《观山逴》 第1章 楔子 九枵大步跨过厉府门槛,红色的喜服后摆在台阶上铺出凛凛涟漪,目不斜视地径直朝着正在拜堂的新人走去。 这是她在人界梵梦里历劫的第一世。 作为堂堂一国公主,她的侍卫长今天要娶大司马的女儿,攀上了高枝的情郎不要自己却选择了自己的对头,真是欺人太甚。 九枵停在喜堂门前,看着满堂的宾客和中断了拜堂的新人。 “我来恭贺厉将军大喜,祝二位新婚不睦,夫妻离心!”九枵歪着头,一脸挑衅。 “公主醉了,恭送公主回宫!”大司马躬身行礼,语气却丝毫不让。 九枵摆手,“不劳烦大司马,我这就走了。我来,是想送份大礼。”手指勾勾,无数宫人抬着大箱子走进院子中央。 “这些本来是本公主为自己准备的嫁妆,如今我不嫁了,全部赠予对我尽忠的侍卫长大人。” 眼前的情郎今日之后便不属于她了,他应该高兴,可是虚弱得面无血色得他,眼泪的晶莹晃的九枵眼睛生疼。 “愿你所娶之人为你所爱,莫经历我这般被背叛的苦楚。我求得父王将你外放,以后山高路远,咱们各自珍重。望你不会后悔,莫要望着都城只剩悔恨。” 转身的瞬间,九枵褪下鲜红的喜服外裳任其铺在地上,伸手摘掉了头上的金冠随手丢到一旁,“可我不愿将自己的人给了别的女人。一个活口都不要留。” 在府门外骑上马的瞬间,厉府大门被缓缓合拢,嘶吼哀嚎声让她感到兴奋,朝城门飞驰。 咻的一声,一支弩箭刺入了九枵的心口。九枵直直倒下趴在马脖颈处,被带着穿过城门跑远了。 九枵双腿无力,跌坐在冥界九幽山上往轮回的必经之路了无桥上,探身向下看。那了无桥无栏无遮、无形无状,坐在上面地方却也宽敞。桥下墨绿色的水面分外平静,往远处的渡船也惊不起一点涟漪。往上看,乌青色的云彩,云卷云翻,闹腾得不行,掩藏着高如云的另一个世界。 “历劫和天雷之刑,哪个更疼?还不如直接劈死我来得爽快。”九枵无奈地头,突然一片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挡住了她的部分视线。 九枵让雪花落在掌心,看它们化水,“原来冥界也会下雪,乌云下的雪也是白色的。” 九枵拳头一握,将雪水握在掌心,回头看看,什么都没有。难怪爹爹不让回头,原来即使回头,也只有萧瑟的空无。缓缓爬起,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条路特别的漫长,九枵身边有很多人,下了桥有人贴心送碗汤,喝了之后排进队伍中,判官会把记录了生平的命簿打开,用戒尺推搡着每一个人,让他们坐上不同的渡船。九枵过了了无桥,再无回头路。她举着孟婆汤,端着不喝。 一身仙锦散着珠光。判官被晃得破口大骂,看见是九枵,毕恭毕敬地弯腰跑过来。 “老大,你们怎么这快就回来了?” 九枵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什么好留恋的?爹爹嘱咐我要早早回家,我何必在梵梦里空耗光阴?快快快,下一世!” “老大你这就走?不去阎王殿坐坐?” “我要尽快入轮回,我就不多坐了,看着这么多人,我眼晕。这玩意,会跟着我去下一世吗?”九枵指指胸口泛着冥光的弩箭。 判官眨眨眼睛,一脸不可置信,“老大,我在冥府几十万年了,从没见过如此景象,从没人能带着上一世的东西到这里。” “我还有几世你可知?”九枵怕自己身上带着太多东西回来,那哪里撑得住? “老大,我查了,查不到啊!阎王也查不到。兴许是因为您贵为上神至尊,以真身历劫,所以我们这种恶鬼不能干涉。” “六界共生,分什么高低?狗屁云天泽,早晚拉它下来!” “可不敢乱说啊老大!”判官收起自己的无状,指间捂着嘴,用戒尺唤来一艘大船,等船靠岸,用戒尺点了点。 九枵提起衣摆登了船,船走了不知多久,在一个巨大的漩涡旁不动了。九枵想也不想,提着衣摆,一脚踏在船舷上,飞身跃下。 再回来冥府时,九枵身上不知插着什么,提着裙摆疯跑而来,咕咚咚喝了汤就朝岸边跑去。 “快快快,下一世,下一世!” 只要跃进忘川,一切的苦难就不记得了。这样往返十三世,九枵感觉跑与不跑并无甚区别。每一世的结局也是一样,何必忙着赶赴下一世的循环,干脆蹲在九幽山脚歇一会儿,顺便卖兵器给路过的魂。 那些东西从身上抽出来时,并不觉得疼痛,反而有些畅快。除了她,其他人带不来身外物,九枵就听他们将自己的故事,故事讲得好或者有特殊技能的,九枵会将兵器送他们。等到那些人转世,那些兵器又会回到她身上。 九枵的投胎其实都不错,回回投胎都是极鼎盛之家,次次都是令人艳羡、吃喝不愁的顶好之命。公主、宗妇、女官、掌门等等都是极好的开场,只是不知怎么就过成了一样的结局。有时她在衣袖上写几句提醒,后来写在手臂上,再后来刻在腿上,都没有用,只是疼,跃入轮回便什么都留不下,那些冥府的尘埃只属于冥府。只有回来时能看见,可那有什么用?为时已晚。 每次回到九幽山她就回想一遍自己早死的原因,思前想后除了自己命太硬,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解释了。每一世自己出生都害娘亲丧命,果然凡人承受不了自己这样生来仙身的仙胎。想想自己的娘亲,何尝不是身为凡人被自己害死,九枵不由叹口气,从身上随手抽出一把剑,在尘埃里写着什么。 “老大,你这劫要历多少世?我就没见过比你更喜欢历劫的仙人了!”判官又来催九枵。 “爹爹只说历劫,也没说要历多少世。我如今已经多少世了?”九枵仍旧拿着那把剑用虚身在地上画着。 “九十九世了,再去一次就凑整了。” “你见过历劫最多的神仙历了多少世?” 判官掐指一算,“最多十世,也有七世的,还有一世就历完劫的仙人。能够赶超你的估计以后也没有了。” 九枵像是听了什么笑话,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不要紧,身体颤动带着身上的箭、刀、枪、戟、箭头木棍、斧钺钩叉等等兵器的虚影一起颤动,发出哐啷哐啷的声响,吓得判官赶忙跳开,就怕自己被误伤。 “老大,咱还去吗?” 判官皱着眉头,每一世九枵回来身上就多个洞,身上的兵器种类恐怕比人界兵器铺里卖的都要齐全,身经百战的将军,就算被射成筛子也没有九枵身上的洞多。偏偏上神历劫冥府没有命簿,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帮不上忙,这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去啊,为什么不去?我倒要看看,这天命到底还想让我怎么死法!” 九枵起身拍拍身上,抖落凡尘,指着上面不知道哪里,正要说话,被岸边的声音吸引过去了心神。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掉进去了?”判官惊慌失措地大叫,余光看见几个光亮,可是再看就不见了,他赶忙往前跑了几步。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有几个光点落进去了!”一个刚刚准备登船的魂虚晃过来,被判官用戒尺推开了。 “几个?”判官对着排队的魂大吼。 “五个!”“六个!”“是五个!”“明明是六个!” 无妄海岸边顿时吵杂起来。 “五个半!我看得清清楚楚。” 判官用戒尺警告众魂排队。九枵无心管闲事,仍旧沉浸在历劫的伤心和气愤中,清了清嗓子,已经站在岸边,等着大船来接她,重新摆好架势。 “生这么大病你怎么还做天呢?你到底想怎么样不能明说吗?我死了九十九次你还想要我怎样?还不如直接劈天雷来的又快又带感!” 每一世丧命的场景在九枵眼前一幕幕飘过,现在大概又是夜里吧?九枵没有眼泪。 每一世她都会爱上一个人,每一世那个人都喜欢别人,每一世她都用尽方法去抢婚,每一世到心悦之人成婚那一天她就回来了。 “这一世,我绝对不会被情所困,看看你还有什么办法整我!” “老大,你没事吧?”判官上前站在九枵面前,贴在九枵耳边默默地说,“即使小声说,人家也能听得见,也会受天罚的,咱们还是别说了。” 九枵将他头一把推开,那个带着兜帽的划桨人正划船朝她过来,那人站在船头,第一次正脸对着她。九枵冲过去拉住那人衣领,结果被那人一把拉到船上。 九枵被摔得七荤八素,眼前一片模糊,抓住那人的腿在小腿上狠狠咬了一口,又在自己膝盖上咬一口。 “这一世,我还能认不出你?” 九枵被那人手刀劈中脖颈,睡过去之前,她隐约听到玉器碰撞的声音,那么清脆。 “最后这一世,无论如何,我会记得你,认出你,户主你!” 随后九枵便人事不知,晕了过去。 第1章 众里寻她 人界梵梦里 益州·昭化城 “昭化城内,今天起入夜宵禁,关门闭户,不点灯烛,街下无人,违令者细作论处!”昭化城内,衙役们一队一队在城内奔走相告,广元城叛军头目的画像贴满了布告栏。 一个布告栏前,几个人正看着告示,一名衙役走到一人身边,“娘子确定是丑时一刻?” “嗯,你尽管抓人,证据我会放在屋内桌子底下,赏金够给你母亲买药了。记得,走时在门缝间夹片叶子。”说完,那人转身走进巷子里,七拐八绕,在僻静处敲响了一户的院门。 “来了来了,”一位老妪打开了门,“小娘子看着眼生,请问你是找谁?” “请问高老伯可在家?我是天风城别院刘掌事的女儿,我爹爹让我带了东西给高老伯。”说着拿出一块令牌,闪了一下又放回袖子里。 老妪瞟了一眼女娘手上的药箱,“哎呦,哈哈哈,小娘子快请进!好久没有消息,还怕是忘了咱们了!”小女娘被请进屋里。 “托你们找的人还没找着,怎么会忘了你们呢!”小女娘环顾了房间的布置,顺手掩上了门。 “老头子,天风城刘家小娘子送东西来了啦。” 一老翁走了出来,“刘家娘子?她一个人?” “高老伯,我爹爹听说您最近腿脚不好了,出去找人怕耽搁了您的大事,让我来给你看看,送些名贵药材,这些都是贵人赏下来的,高老伯吃了可要快些好起来。有些话不好让人听见,送我来的人都在客栈歇下了,我也不好多待,明日就回了。”小女娘坐在了主位,药箱放在了桌上。 “呦,那,那怎么好意思收刘掌事的东西呀?不过既然他有心了,我就收下了。”老翁打量了下小娘子的衣着,作了个揖,“人我还在找着呢,都一年多了,那小妮子说不好已经饿死、病死了,那很不好找的呀!有了消息,我一定立刻告知刘掌事,后面的事还得有劳他。刘娘子一个人出入实在不很安全啊,虽然现在这昭化城外有厉覃岚厉将军带兵驻守平叛,可局势不稳,他一个少年,会打什么仗,指望不上呦,刘娘子还是早些回去,晚了,也许就出不去喽。” “我先给高老伯看看伤吧。”小女娘从袖子里掏出块帕子。 “有劳刘娘子!怎么好意思劳烦您呢?我,这!”高老伯笑着抬起胳膊,让小娘子隔着帕子把了脉,又掀起裤脚,露出了左小腿上一块红肿,已经有溃烂之相。 “找人的事先不急,高老伯背后有高人,自不必担心。这腿伤可是不轻啊,我来帮帮你吧。”说着用袖子里藏好的刀,一下扎在了老高头的伤处,直接贯穿了小腿。 老高头疼得蜷缩,抱住小腿死命地叫。 “啊,啊,杀人了杀人了!”老妪说着就想往外逃。 小女娘一挥手,手里的白药末撒了老高头一脸,他斜斜地就倒在了椅子上没了动静。 老妪急着要开门,慌乱得手也不听使唤。“若你再喊,我就连你一起杀了!”小女娘用刀插在门板上,挡住了老妪,指着高老头给她看。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事情是我家老头子没办好,人我们一定找到,一定找到啊!”老妪跪下来连着磕头。 “吃了,咱们再说话。”小女娘递给老妪一粒药丸,一手拉起她的下巴,一手硬塞进她嘴里,抬手看她咽下,又坐回了主位。 “找人倒是不用麻烦了,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小女娘,褚天歌,现在也算通过姓名了,就请你给说说,你们到底是为谁卖的命,非要杀人灭口?啊,忘了告诉你,你吃下的,是用五种毒物炼制的五毒丹,没有解药半日就会全身肿胀爆裂而亡。” 九枵这一世名叫程荔逴,褚天歌是她这十五载从不曾用过的真名。程荔逴这名字是一家人避祸时,爹娘给褚天歌起的化名,随母姓。 j“就是,就是天风城的安平王府的刘掌事呀,我们都听他的命令行事的呀!” 程荔逴站起来走到老高头的身边,一刀下去戳中了腹部,血水慢慢沿着刀壁冒了上来,人却没有动弹一下。 “我可是听刘掌事说,都是你们四风堂负责中间联络,给各家报信。”一用力,刀从老高头身上拔了出来,血瞬时喷涌而出。刀一路滴着血,又架在了老妪脖子上。 “我说,我说,是……相府安排我们找的,是他们花钱要我们找人灭口的。” “这些废话我听了4次了,我真是听烦了,看来是对过口供了。这个,你看看认不认识。”程荔逴从怀里取出了一个项圈,在老妪面前晃了晃,戴在了自己脖子上,上面的铃铛发出了清脆了响声,老妪像是被铃声吓到了。 “我既回来报仇,便不怕手上多几条人命!” “你,女公子,女公子,我求求你了,我说,我说,求你放过我的孙儿吧!” “若再扯东扯西,我就用这项圈生生勒死你那8个月的小孙子,知无不言,我就考虑留你们一家人的性命!” “报……”昭化城外,厉覃岚的副将快马入营,在主帐前勒紧缰绳,“将军!不好了!” “冠霏大兄如何了?”厉覃岚起身问他。 “叛军以百姓为质,程将军不能强攻,突袭时不知怎的百姓突然倒戈,程将军被百姓刺伤被俘。” “百姓刺伤的?其他人呢?” “副将子路他带着……”说着子路踉踉跄跄地走进来直接跪在地上。 “末将失职,把我家将军弄丢了。” “百姓刺伤我大兄?哼,真是越来越了得了!”在一片死寂的主帐中,所有人唰的一声侧身看向了程仲霖。他立刻说:“若骑马,从正门出,虽是最快,恐怕会被那些虢氏叛军笑死,等我们赶到广元城门口,我大兄恐怕已经被架好在那城楼上等我们了。从东城门出,策马迂回,连夜奔袭,需要3日才能到,大兄定是被严刑伺候过的,怕是去了也是晚了,我们几个奋力一搏,想是能收尸归来,但是我和六姑爷的皮怕是得被我祖父和阿父一起扒了去。要不咱们从西门出,沿着山边走上一夜……”他拉起跪着的子路,扔到了一边坐下来。 厉覃岚白了他一眼,“不行,山路险要,若是冠霏阿兄等我们2日,必是能想到搭救艰难,他那倔驴一样的脾气,不会等我们。”厉覃岚敲点着桌上舆图,边皱眉低语。 “咱几个就拼了去,还能打不过那些走狗叛军?”几个副将有气有恼,尤其是程冠霏的副将陈子路,将军拉他一把捡条命,才害的将军受伤被俘,这会儿就是让他一路跪着去救,送上性命去救,他也是甘之如饴。 “不如骑着马,驾着马车去,今夜准备,明天一早就出发,就是这由头……”厉覃岚摩挲着手指。 “就说是去迎娶我家六妹妹,就算战事紧,成婚也定能让老太君和祖父、祖母宽心安慰的。”程仲霖垂着眼,斜眼盯着坐着的未来妹婿。 “那就子路备车马,子年和叶栖备武器,沈洛带着方圆去城里买些衣物,嫁妆彩礼要多备些,不然看着不像,这路线也是5日前咱们就出城来昭化迎娶,昨日广元城破,今日广元城门重开,咱们明日就回家拜堂。你,换身衣服跟我出去一趟。”厉覃岚皱着眉抬眼看程仲霖。 副将叶栖靠近厉覃岚耳边说:“将军,人已经救出了,城里的都放回家了,城外的安置在新安客栈了,没有找到身契。” “知道了。” 厉覃岚拉着程仲霖在街上乱逛,两人一身玄衣,迎面而来的人只敢偷偷看、绕着走。 程仲霖不时回头看路人,再看厉覃岚,他怒目圆睁,皱眉死盯每一位路过之人。 “你干嘛这么看人家,被你吓死了,以为你要打人啦!” “你大兄被俘,你倒是不着急!”厉覃岚眼神扫过每一名路人和商贩。 “要找个新娘假装跟咱们入广元城,又不是让你真找个女娘娶了,你这要抢人的表情,怎么求人家帮我们?” “入广元城,危险重重,要一小女娘临危不乱,见血不慌,不背弃乱跑送咱们入城,这就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又恐怕会坏小女娘名声,选起来,总得看着这样的咱们还能不露惧色的,才能再求上一求。若她乱来,大兄救不成,怕把你们几个也折里面。” “这女子恐怕不会在大街上走,咱们得直接去几家,试试小女娘们的胆量。”程仲霖拉着厉覃岚就走。 两个时辰过后,城中的妓馆春雨楼、张屠户家、芝林医馆、义庄都走了个遍,要不就是机警胆小,要不就是压根每有女娘。 走到当铺门前,遇见了一个小女娘,穿着臧色粗布衣,像是刚刚典当了什么,紧捂着袖口,应该是刚换来的银钱。 厉覃岚和程仲霖俩人对视一眼,直挡住了那人去路。小女娘吓了一激灵,把手背到身后。 小女娘被两人夹着进了后巷一间荒废的破屋。 “小的错了,本来也没想独吞这些银钱,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去孝敬各位大哥们吗?”这小女娘进了屋就冲着厉覃岚跪倒在地。 “看来是个惯犯,这认怂的流程倒是熟门熟路的!叫什么名字?什么来路?”程仲霖用衣角擦了擦门槛,坐了下来。 “小的叫高楚歆,是个孤儿,只记得五岁上下起跟着父母一路从北边逃难至此地,后来父母都饿死了,我就一个人了。身上能卖的物件儿早就卖了,从小吃百家饭,后来靠着小聪明和会演戏,跟着几个地痞偷人东西,再销赃分钱,混口饭吃,勉强没有饿死。”高楚歆想着问来路的肯定不是来要钱的,也就不紧张了。说话时脸上的酒窝时隐时现,脖子上一根彩绳,太短了露在了领子外面。 “有酒窝!”厉覃岚怕程仲霖坐在门口没有看见,特地跟他说。 “若是有事要你帮忙,可能危险,可能会死,你可能做到?”厉覃岚冷冷地问到。 “我不行,我不行的!我胆子很小,也不懂拳脚功夫,若是那么危险的事情,一定是大事,我做不来的!” “她不行!!”厉覃岚和程仲霖几乎同时说。 “我带着回去给我四叔父认认,别错过了,要是找着了没领回去,我的腿定被打折安上再打折!就带回去认认,不是也没关系,起码也能好酒好菜的吃上几顿,你也不亏!”程仲霖转头看高楚歆,她连连点头。 “你之前领回去几位女娘给老太君去认,老太君可是一眼便知不是,这名字,像不像你姑母会取的名字?” “像啊,看着你不像是因为名字说不行的吧?”程仲霖扬着头看厉覃岚。 “她行为不端,办事不妥,不能跟着咱们!” 高楚歆听得云里雾里,但也心中一喜:看二人穿着,不像是穷人家的,不是自己熟识的地痞打手,看着像是家里丢了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娘,这次说不定能混进大户,从此不愁吃穿。 程仲霖探身去拉高楚歆的手腕,一把拉起跪着的她。厉覃岚看着程仲霖拉那小女娘,并不抬头看她,直到两人走出破屋,自己才慢慢起身,又晃进街上。 厉覃岚捂着自己胸口摸了摸,那里面贴着皮肤戴着的是父母留给他的定亲信物,那玉上刻着覃、程两个字,自小一直带着。 转眼已入夜,他独自盘算,即使高娘子害怕,若是听了救了人就能更被认为是程家人,会不会就愿意了呢?但看那高娘子,她说话半真半假,装的可怜兮兮,演戏的本事或许能帮上自己。 正想着,突然被路旁一屋舍透出来的幽幽烛光晃动的影子给引去了心神,心想:宵禁已有一刻了,不顾宵禁管制,这四风堂的高掌柜竟给人定方位,军情紧急顾不上审你,纵得你如此猖狂! 厉覃岚跳进小院内,轻轻推了下有烛光的房门,门没有动,他侧身仔细听听,有细细的说话声和冷兵器碰撞的声音,用利刃割开皮肉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厉覃岚抬脚猛地一踹,随着爆裂声门开了,门栓裂成两半儿掉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是谁?”老妪快步迎了上来,颤颤巍巍像是被吓到了。程荔逴侧脸抬头看她,俯坐在床边的身体却没有动,手上也没有停下来。 “把门关上,声音小些,小心被人听了去!”荔逴温柔又利落地说着。嗵的一声,那老妪已经跪在厉覃岚面前。 “大官人恕罪,我家老头子不成了,儿子一家都在广元城里受苦,我们去了芝林医馆说是治不了了不肯收治,只有这好心的医仙姑娘肯为他诊治,我们都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不是那坏心肝的贼人,大官人饶了我们吧!大官人饶了我们吧!”老妪压着嗓子哭着求饶。 本分?老实?厉覃岚可感觉这些词这老两口是用不起的。厉覃岚略过老妪,朝着床边走了几步,往那床上探了一探,那小女娘面上蒙着帕子,并未抬眼看他,手里拿了两把长柄短头的小刀,那刀上泛着银光,刚才听到的声音,该是它了。她正在为那老翁切除腹内腐肉,腿上的伤,像是已经处理好了,盖着棉布,一点点渗出血来。厉覃岚靠近一些,那烛火就舞动起来,小娘子等了一下,待烛火稳了,才又忙了起来。 “你把那烛台拿近些,蜡油别滴进患处,那深处我有些看不见了。”荔逴幽幽地说着。 厉覃岚想着刚刚那老妪一直在抖,那话怕不是对她而是对自己说的。一手拿起烛台,定定地帮忙举着,大气也不敢喘下。很快小女娘就换了鱼钩一样的细针,开始缝合伤口。 “不必照了,辛苦将军了!”厉覃岚慢慢放下手臂,也不是小心,就是手臂僵硬,有些麻了。他怔怔的看她,看她慢慢开合双眼,比一般人眨眼要慢上一些,心下平静,不见波澜。他心想着,就是她了! 第2章 我非良人 缝合好后,荔逴轻轻给那老翁身上盖上白棉布,交代这老妪:“要用水给他擦擦嘴,药效过去了会感觉剧痛,按时把药丸用温水化开,给高老伯服下,五日便可好转,2个月后才能慢慢下床活动,药膏要每天用酒清洁伤口后再涂抹。”交代的仔仔细细。老妪刚要跪下,被荔逴一把拉住。 “收了您的好处,治好病人就是我该做的,不必客气。不再像之前那般奔波,便不会再犯,否则别说这腿,就是这命我也是保不住的。已经宵禁,我冒着不能活的风险赶了来,今晚恐怕不能再冒风险出去了,我自小运气不好,怕是好事一天不会发生两次,我想您能明白,请您收留我一晚可好?”荔逴一边说一边抬眼指了指闯进来的少年将军,顺势摘下了遮口鼻的帕子。 “是,褚……”老妪正要出去收拾屋子给她,听到荔逴脖子上项圈上的铃铛声,收了声,被厉覃岚给拦了下来。 “少将军不走,看着不像是要抓我伏法,应该也不是因着宵禁吧?”荔逴收拾着自己的药箱。 “女公子不必住这里,我自会带你出去送你回家。”厉覃岚说着吹灭了蜡烛,走到院子里站定等她。 厉覃岚接过荔逴的药箱,那箱子并不轻。 “既然你不抓我,又帮忙举着烛火,想必是位心怀百姓的好将军,将军有事便请直说!”荔逴走到院子中抻着懒腰,站在厉覃岚一丈远的地方,抬头看着月亮,清冷清冷的,九月夜晚这凉风,吹在身上沁凉舒爽,一下让人醒过神来。 厉覃岚看她在看月,也看了一眼,又转过身来忍不住问她:“女公子如何知道我是将军?“厉覃岚一开始就疑惑,一个小女娘如何就轻易猜中了自己的身份?明明自己只是平常衣装,连个配饰都没有戴,官靴还特地换了。刚刚觉得她坚毅果敢,脾性沉稳,这会儿想来,来救高掌柜的人,怕不是四风堂的医师。 “你身上有甜腥味,即使身上没带武器那味道也夹着凛冽的杀气,与生病之人的脓血味并不一样。“程荔逴打了个冷颤,并不惦着看威武俊俏的少年将军。 “那老翁伤得不轻,女公子好手段!连医馆都不收治的人,你竟敢冒着被当成细作的风险为他治疗。” “学过一些,总有一些事是必须承担的,很值得试上一试。我不是细作,不是高掌柜同伙,将军可敢信我?” 厉覃岚侧身推开院门,引荔逴走到了凄清的街上。 “女公子既看得出我是将军,又趁宵禁冒险救人没被发现,我明日遣人去芝林医馆一问,便知有没有把柄在手,想必你冒如此风险,定是仁心仁术、有勇有谋。” “这不是被你逮着了?他们确实没有去芝林医馆,把柄你有了。” “在下中护军厉覃岚,有一事相求!” “帮你做事嘛,可以,有银子就行!” 两人看向对方,这是厉覃岚第一次看清她的正脸,眼神哀伤又坚定,盛着漫天星月。 厉覃岚有些惊讶,她竟然不问是什么事就答应了,并不知其中艰难,如此没有防备,“女公子不问问是何事相求?” “难道是能被你卖了不成?总不至于是被送给叛军吧?” “若是呢?” “那酬劳自然也要更丰厚些。你须知,如我这般仁心仁术、有勇有谋的小女娘,可不是你大半夜随便踹开一家门就能找到的,能帮将军达成所愿办成大事的,多些报酬你不算亏。将军暨知道高掌柜家,那所查之事也定是维护百姓的事,我可以帮你。” “你知道我要你做什么?” “这城里告示一张接一张,最值钱的送进叛军窝里的事情,大概就是要救程将军吧?听说是被百姓刺伤被俘的。对无知百姓而言,自己的命、亲人的命自然比别人的命重要,比自己命更重要的,只有他们愿意相信的不可撼动又能救赎他们的信念而已!” “那对于女公子来说,什么是比你性命更重要的信念,竟愿如此帮我?” 荔逴想:这相遇竟然比自己想的早了两日,厉覃岚白白自己找上门来。 荔逴眼神蒙上薄雾,“我程荔逴,若能与将军并肩,抱上你的大腿,发了大财,便能得偿所愿,心愿顺遂,安享太平盛世。” 再次对视的瞬间,厉覃岚看见了程荔逴眼中的悲伤与强撑的笑容,刚刚那老妪称她褚姓,名字也是假的,但他就是忍不住信她。 他忍了忍心里的激动,“程娘子收收心,事情办妥自有重谢,其他便不必多想!” 程荔逴看到他一本正经,倒是被逗笑了。 “你,这些年过的好不好?” “将军这话问的好没来由。”程荔逴有些惊讶,是不是自己说的太过明显了?现在还不是相认的好时候。 “确实唐突了,可,我还是想知道。” “恐怕比你要好些。” “我?谋逆大罪,我不但没有被定罪牵连,还被带回庆国公府照养得极好,如今这般年纪就有了官职,还不够好吗?” “从小我父亲就教我医术,每次都被我母亲说我们要烧房子……我是在父母身边嬉闹长大的。各人想要的好日子不尽相同罢了,我已经有我想要的。将军你呢?你说的,是你想要的吗?” 厉覃岚低头沉默,他心想:程荔逴说自己在父母身边长大,看她和高楚歆如此不同,像程仲霖和自己,她说的可能不假。而褚国舅夫妇在十年前就找到了尸身,若只在孩童时学医,定不会有现在的手段。 半晌才说:“世人不懂珍惜已有的,而我……我想要个真相,但是求而不得。在汴京,人人知我身世,表面处处优待,实则……我在女娘们心里、官眷心中,实非良配。身处战事,便是没有以后,我刚刚说的,不是刻意撩拨,程娘子莫要误会。” “我知道,不必忧心这个。” 他不想再深说,开始给程荔逴讲明日的行动安排,程荔逴静静地听着。 走到新安客栈门前时,厉覃岚已经将明日的计划说得明白。 “我明天假扮你的未婚妻,那名字呢?万一问起怎么说?” “就用你的名字吧,我是说程荔逴,反正没人见过。程家二兄的妹妹,倒是与你同姓,叫起来也不容易出错。” “那真的未婚妻呢?不会气你另娶他人,跑出来搅局吧?” “找了十六年了,也没有找见!今天倒是找着了个假的……”他盯着程荔逴,“已经让程家二兄安顿了!她不知道明天的计划,自然不会让她出现。” 程荔逴舒了口气,刚刚还以为厉覃岚在说她。“那我明天束好头发,等你来迎娶我。将军早点回去休息。” 厉覃岚心波微颤,“还不是迎娶,是救人!” “当然是救人。”程荔逴头也不回进了客栈。 “女医仙怎么回来的这般晚?城里宵禁了,外面不安全,还是要早点回来的好!今天晚上真是不太平,好些被拐的小女娘还有官军送来的人都住进店里了,乱糟糟的。”店小二迎出来,看到厉覃岚马上收了声,护着程荔逴往里走。 “官军送来的人?什么人?” “一位好看的小女娘,叫高楚歆,那将军给了好些银子,让好生供着,在北厢房住下了。” “帮我准备纸笔,送到我房间,我去看看她。”荔逴递给店小二一撮散钱。 荔逴叩响了北厢房的房门,开门的小女娘看着跟自己差不多年纪,娇巧天真,比自己矮了半头,正瞪着澄澈的大眼睛歪头瞥着她。这就是厉将军说的假未婚妻了。 “高娘子,冒昧打扰了,我今晚听说程将军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妹妹褚娘子,可是女公子您啊?” “程将军?是我是我,听阿姊这般说,是知道些什么?” “太好了,褚娘子,终于找到你了!”荔逴扑通一声跪下,“程老将军对我祖上有恩,这么些年就盼着您能与褚国舅和程大娘子平安归来,与那中护军厉覃岚将军喜结连理,不用再受苦了。” “阿姊竟是家里熟人,阿姊怎么称呼?快来坐下,与我细说!”高楚歆看眼前人竟落下泪来,情真意切,已经信了五分。 “我明日就要离开昭化城了,我把我知道的都说与你听,再将重要的记在纸上,明早给你送来!” “我,我不识字。” “那便找信得过的人读与你听。” “多谢阿姊!阿姊怎么称呼?” “受不起女公子这句阿姊,我叫程荔逴,丙寅年正月十二的生辰。” “这么巧,我也是丙寅年出生的,正月初一,倒是要叫声妹妹了。” “元日,真是普天同庆的好日子!听我父亲说,程大娘子是庆国公家唯一的女儿,三辈里就这么一个女公子,很是受宠,而褚国舅是相府唯一的嫡子,身份甚是尊贵。” “这些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一家是从北面来的,后面父亲母亲都去逝了,他们不曾跟我说这些过往。” “女公子受苦了,现在既然找到你了,艰难的日子也就过去了。” “妹妹再跟我说说。” “好!我知道的都与你说。” 程荔逴回到房间,写了两封信,一封是她答应要给高楚歆的,用纸皮封好。 另一封字数就少多了,只写了“念往昔品金桂甜荔,观远山感风雨路逴”,折成花朵,连着脖子上的玉佩装进了一个匣子,那匣子四四方方,四个侧面都有两尖角的榫卯勾连,任你上下左右是开不了的。 “这些应该够了,娘亲,爹爹,我们要一起回汴京了,你们高兴吗?害你们的人,我一定会找出来,让他们在你们面前下跪谢罪,再去地狱锤炼。” 她把东西交给店小二,纸封明早送去给高楚歆,匣子送去官运驿站,往汴京庆国公府。 程仲霖在城里的客栈把高楚歆安顿好,回到营中就告知了四叔父:“四叔父,明天一早您就去新安客栈瞧瞧,我今天看见一小女娘,想给老太君看看,你先帮忙把把关,毕竟我已经不记得姑母的样子了。你要是看着有些像姑母,就等大军回都城复命时一起带回去给祖父和曾祖母瞧瞧。” “行,明天我去看看!怎么遇到的这小女娘?别又是空欢喜!” “在哪遇见的你就别管了,反正,明天一早,早看早安心!” “那冠霏呢?怎么办?我不去救人,大兄还不把我踢出家门?”程家四叔父并不知道这几个臭小子谋划了明天一早出城抢人。 “大兄的安危,自然有六妹婿操着心,要是六妹妹没给找着,你怎么向他交代啊?上哪儿找个新妇给他呀?” “对,对,对,第一次见面,还是收拾得利落一些。”程四叔自顾自回帐中刮胡子拾捣自己去了。 程四叔一早就离了营去客栈,厉覃岚看他走后,才带着一行人离了营,除了程家四叔父,这营里谁也管不了他。他们去取了四个大箱,看着很像那么回事,还在路上接了程荔逴,程仲霖和几位副将初见荔逴,吓了一跳,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程娘子上了马车坐定了,视线才移开。 “好你个厉覃岚,长本事了呀?汴京那些小女娘总喜欢围着你转也就算了,我就走开那么一会儿,你大半夜在哪拐了个如此俏丽的小美人儿假装自己新妇?” “不是新妇,是你妹妹。路上顺手捡的,又愿意冒险,又有治病救人的真本事,是冠霏大兄的福气吧。” “这便宜让你给占了,早知道应该我自己去当这新郎官儿啊。” “你没这福气!” “你说多少年了找不到,这时机一天找到俩!” “两个都不是你家小六。” “你又知道不是?” 大家在半路停了车马,换了喜服。 “程娘子,你换好喜服了吗?”厉覃岚站在车下,小心翼翼地问。 “我换好了,有个钗,太长了,我怎么也插不进去……”听着像是使了蛮力了。 “我来帮你!”“我来帮你!”厉覃岚和程仲霖同时说。 第3章 权宜之计 厉覃岚看着程仲霖还在低头系扣子,自己一步跃上马车,一把掀开门帘。程荔逴晃着脑袋用力攥着一根金钗用力地往髻上戳,耳坠上红豆大小的珊瑚珠在白皙的脸颊旁晃来晃去,显得小脸儿高洁明媚。穿着绣鞋的脚往后一退再退,磕到脚下的药箱哐哐作响。遮脸的团扇斜斜地摆在荔逴旁边的座位上,那扇穗凌乱地摊成一团。荔逴眉眼妩媚俏丽,红色的口脂与黛色的眉眼一呼应,看着比昨天那素面朝天的模样更要动人一些。 “给!”一见厉覃岚上了车,荔逴就把没扎进去的金钗递给了他。 “那我走近些了。”他接过金钗,含腰走近了一些,把其他三根金钗也拔了出来,得重新给荔逴戴起来。距离太近,厉覃岚闻到了一阵花果香气,淡淡的甜甜的,是不小心就会错过的味道,只觉得浑身发热,从脖子窜到了头顶。程荔逴乖乖坐着,用手挡着总是拍在脸上的厉覃岚的衣袖。 “今天倒是乖巧。” “乖巧?那个好看的少年将军可是说我俏丽。” “他是程家二郎程仲霖,少打他的主意。” “原来是温柔乡里的浪子,脂粉堆里的过客,程家二郎。” “你从哪儿知道的?” “自然是春雨楼的阿姊们说的。” 厉覃岚低下身子,四目相对中,程荔逴觉得有点晕眩。厉覃岚也觉得热气上涌,抬眼去看他给程荔逴戴的发饰,瞪她一眼,才又重新站起身给程荔逴戴发钗。 “你,你怎么,你个小娘子,不找个安定的住所,倒是有空去春雨楼这种地方,那是小女娘该去的地方吗?” 程荔逴被逗乐了,“厉将军,你不是也知道春雨楼吗?” “我去找人的!” “去那里自然是要找人的,春雨楼的阿姊们我都认得,厉将军找的是谁啊?” “你莫要乱说,我是去找你的,不是,我是去找像你一样今天来跟我们一起去,去广元城的新妇的,去广元城的小女娘,小女娘。”程荔逴看他着急了,倒有几分可爱。厉覃岚一着急,动作有些笨拙,退后着准备下马车,瞥见程荔逴笑着拿起团扇,并不与自己纠缠,她挡住了娇颜,眉眼反而看得真切,她调整了一下坐姿,坐得端正。他一晃神,起身差点顶穿了车顶! 跳下马车时,看到程仲霖在一旁正在看着他坏笑,“还是害羞的小岚岚最可爱!你别光想着今天娶新妇,你对大兄也上上心啊!” 厉覃岚看都不看他一眼,跃身上马,“出发! 一行人在往汴京的官运马车后出了城门,城门守兵见了行了礼,其他人也不敢看热闹。一路快马加鞭,颠得程荔逴东倒西歪,胃里翻江倒海。只有程仲霖不时查看下她的状况。 “以后还是得学骑马,这么颠下去还不得颠出毛病来?” “你看谁家新妇骑马过门的?”一张口吃了一嘴的风沙。 “娘子见谅,未时末前,咱们就得赶到广元了。”说着顺着窗洞扔进去一块帕子,“这帕子是浸过陈皮、竹茹、高良姜、葛花、苦参、五味子、肉豆蔻、乌梅、半夏、丁香、炙甘草药汁的,你捂着口鼻,看看会不会舒服点。” “你还有心情给我报药名?”程荔逴怕程仲霖看不见,猛点几下头,用帕子挡住了口鼻,“我好了,谢谢你的帕子!” 一个矮坡,荔逴整个人弹起跌在了马车中间膝盖生生磕了一下,“好在吉服没有坏!” “叶栖你稳着点!”程仲霖看那马车一侧飞起,吓了一跳。 “女君可伤到了?” “我没事,赶路要紧!”可是眼泪已经啪嗒滴下。 “是,末将会再仔细些!” 广元城门前,他们被拦下盘问,厉覃岚和程仲霖下了马,小沈将军坐在嫁妆马车上没有动。程荔逴留心着外面的动静。 “下车来接受检查!走快一点!”城门守卫细细盘问,箱子都要打开一一细查。城楼上下来个魁梧大汉,正是虢光一路叛军的副帅秦牧。秦牧握着腰间的刀把,慢慢走来看他们检查。 “这时候结婚?新郎官儿你挺急的呀!”秦牧引着手下哈哈大笑。 程仲霖走上前几步,“大官人见笑了,我这妹婿的老母亲病重,想赶着给老人家冲冲喜!您看看是不是也全了他这孝心!”说着,拿出纹银五十两塞到秦牧手上。 秦牧掂了掂手上的银子,“全孝心啊,可以!让新娘子下来,在我面前拜了堂,入了洞房,老子就放你们进去全孝心!” “副帅,没搜到兵器。” “车上搜了吗?咱们刚刚夺下广元城,可不能让谁混进了城里!” 秦牧上前掀开门帘,荔逴挡着面容端坐。 “呦,如此窈窕的小娘子!” “大将军过誉了。”厉覃岚伸手挡住了要爬上车的秦牧。 “看都不给看,我可看见她脚下面有个箱子,你们怎么解释?给查验了吗?” “娘子私人之物,我都看不得,怎么查验?” “大将军,这个箱子是小女的嫁妆,家里是开医馆的,就把这常用的药剂给我做了陪嫁。”程荔逴拉出药箱,用脚一踹,药箱就滑了出去,被厉覃岚接住。 “覃郎,你给大将军打开看看,不怕看的,查过了才能安心。” “还是小娘子识趣些。” 厉覃岚打开了药箱,一共三层,里里外外给秦牧查了个遍,也看不出什么门道。瓶瓶罐罐上都写了名字,很容易辨认,可秦牧一个都不认得,也不好在众人面前丢脸,只能罢休。 秦牧看着几个少年,虽然车上没搜到什么,但总归不能在这时着了谁的道,又走到后面马车旁。 “这个拿走,这个拿着!”秦牧经过嫁妆箱子,一把抓出几件分给了检查车辆的守兵,往自己身上也塞了几件。 “这一箱,里面都是钗环,与利器无异,抬下来!”几个喽啰正等着呢,一下就从车上把那大箱卸下车来。 “若是拜了堂,当众亲热,那即使是厉覃岚亲自来闯,老子也不怕他!听说他不过15岁一稚子,又有结不成的婚约,就算他色欲熏心找了个小娘子,自然有那娘家人给他好看!你们说是不是?哈哈哈哈!围剿我们,简直就是笑话!” 厉覃岚和程仲霖听了有点火大,在你一叛军面前拜堂,真把自己当号人物了。沈将军抱着手臂,准备着随时拿刀杀进广元城。秦牧的手放在刀把上,准备拔刀,手下也围了过来。 “感谢将军体恤,民妇感念大将军大恩!二兄、覃郎,咱们就速速拜了堂,好赶快回家给婆母奉茶吧!”厉覃岚和程仲霖一惊,没想到这程娘子竟先答应了。程仲霖更是有点儿恍惚,听着一声“二兄”感觉真像要给小六送嫁似的。 顺着掀开的车帘,程荔逴看见城门两边有两个笼子,里面都是衣衫褴褛的百姓,身上的血渍已经干涸结痂。走近时,还能听见依稀的哭泣声和叹息声。在那笼子里,哪还有人的样子,与饲养的猪狗无异。程冠霏是被这些百姓刺伤的吧,他该有多么难过无奈,自己用命守护的百姓,在生死面前,竟然倒戈。 四处奔走的这两年,程荔逴也看过烧杀抢掠的残忍,背信弃义的凉薄,背井离乡的无奈,天火洪水的无情,所幸她并没有身在其中。如今要返回汴京查明真相的路,竟如此艰难,每一步也要让自己狠下心来。荔逴放下车帘,闭眼不再去看。 秦牧带着一行来到城门前的土地庙,指着他们让在土地公面前拜堂。 “如今义军在这城内,不信旁的神佛,就信这管着广元地界的土地老爷,你们就在这儿拜堂!” 荔逴一手拉开车帘,正想着没有马凳自己厚重的衣服怎么下车,厉覃岚已经走上前来,他身手想扶一下荔逴,但是车太高,荔逴拉着裙摆,试了几下,都不好下车,正准备跳下来,厉覃岚倒是找着了合适的位置,直接把她抱在了怀里。 荔逴太过吃惊,都忘记用却扇挡脸,直勾勾地看着厉覃岚。 “夫人,却扇。” “哦,哦,对!”荔逴拿稳却扇,发现厉覃岚并没有把她放下的意思,在他耳边轻轻地说:“等下你别怕,我们不管嘴上说着什么,只要心里默默跟土地公公说那都是假的,他该不会怪罪。” “他刚刚说要看洞房,怎么造假?”厉覃岚侧脸看着她。 “我自有办法,不会让你吃亏。还不放我下来!” “听说你刚刚一路辛苦,程仲霖的帕子,扔了吧。” “未免管宽了些。” 厉覃岚小心把荔逴放下,“那帕子不好,把你的脂粉都蹭掉了!”他轻轻点着荔逴的鼻子,帮她把脂粉抹匀了。荔逴也不躲,叛军看着,她就默默等着。 两人站在一起,荔逴帮厉覃岚整理了喜服,厉覃岚就那么侧着头看着她,等荔逴站好了,他便托着荔逴的手臂走到神像前。 “在神明面前拜堂,母亲也定能感受到咱们的孝心,就是委屈了荔妹妹,他日我定给你交代,让你在其他女娘面前面上有光。”厉覃岚盯着程荔逴的眼睛,程荔逴感觉厉覃岚生气了,死盯着自己的眼神都要把自己射穿了,那么深情,那么坚定。 “我不需要在其他女娘面前面上有光,我只看我自己喜欢,旁人与我无关。如今你我已然并肩,我今后便能事事得偿所愿,心愿顺遂,与你安享太平。” 厉覃岚想起昨日程荔逴跟她说的话,居然没有抱大腿和赚大钱,不禁笑了起来。“今日你我草率拜了堂,以后我还你一个隆重的。” “我最喜欢一家人热闹的场面,其他人并不重要。我信你不会辜负我。”荔逴眼里泛泪,眼波粼粼地看着厉覃岚。 “你们肉麻够了没有,给老子快一点!”荔逴怕厉覃岚转身踹那叛军头目,换手握着却扇,用左手拉他袖子一起跪了下来。又看了程仲霖一眼,程仲霖本来看着这俩人说的跟真的似的正在旁边震惊看戏,笑也不敢笑、气也不敢气,被看这一眼马上明白,走上前两步,开始主持拜堂。 “一拜天地……”厉覃岚和程荔逴摆了天地、土地和彼此,礼成了。厉覃岚每个转身也要看一眼程荔逴,不只程仲霖看着像真的,副将们看着吃惊又感动,秦牧在门口看着,也看不出什么不妥。 “你们俩,送入洞房,就这儿!现在!” 程仲霖哈着腰,走上去作了个揖,“大官人,我妹妹一闺中女娘,这么多大男人看着,怕是会坏了名节,您行行好!” “怕什么?我们既然接管了广元城,以后也是这广元城的父母官,当爹娘的看看怎么了?你们说是不是?”跟来的叛军一起起哄。 “大将军说以后要做我们的父母官,那想必也是心怀百姓的好官,欺辱城里的良民,怕对大将军官声不利。”荔逴拿下却扇,叛军们看了分外眼红。 “娘子莫怪,我是看你这夫婿和哥哥太孬,以后万一负了你,护不了你,那不是白白伤情一场。你长这么好看,害怕没有比他更好的人对你好吗?” “哥哥是我最敬重的人,覃郎是与我自小定下婚约,如约娶我之人,他以前对我的情谊,家人见证过的,现在对我的情谊,大将军你见证过的,以后对我的情谊,土地老爷会帮忙见证的。”程荔逴走上半步,将厉覃岚护在身后。 “瞧瞧你这新妇,再瞧瞧你!你若不要这新妇,我就领回去给我大哥快活快活!这么好看的小女娘,说不定就做了主帅夫人了,比跟着你这瘦不拉几的小子可享福多了!美人,我那兄长可是很会疼小娘子的,你要不要考虑考虑?”秦牧不依不饶。 “大将军,民妇刚刚嫁了呀,已婚的妇人,主帅肯定瞧不上!” “这不是还没喝合衾酒呢吗?这不是还没生米煮成熟饭吗?” 眼看厉覃岚也要冲过去,荔逴顺势躲在他身后双手掩面,像是被吓到了,然后一把拉住厉覃岚,左手捧住他的脸,右手拿着却扇也捧住了下巴,脸就靠上去了。 第4章 索要玉佩 厉覃岚也被吓得一怔,用手接住了倒身过来的荔逴,荔逴脸贴近的瞬间,厉覃岚自然地闭上眼睛,吸吮起来,手也顺着腰肢将她环抱。片刻后便知道这关是过了,但是脸和脖子已经胀得通红发热,一动也不敢动,他睁开眼睛,荔逴就扑在她怀里,两人眼睛都强撑着瞪着对方。秦牧快走了几步上前,两人脸近得贴在一起,众人都看得惊讶,秦牧抽刀挥了两下,两撮头发落地,小女娘亲了这小郎君,他也不好再凑上去,捡起头发用刀穗给缠了起来。 程荔逴先松了手,踮着脚的时候人是趴在厉覃岚身上的,这会儿没有站稳,踉跄了一下,被厉覃岚一把抱住了。 “大将军可满意了?喜欢看小夫妻亲热,也不能再往下看了!”程荔逴用手揩拭着厉覃岚唇上的口脂。 秦牧递上那撮头发,被厉覃岚接过,塞进了前襟。看着荔逴的口脂凌乱,而厉覃岚嘴上明显一片大红,“小娘子仗义豁达,真想喝你们一杯喜酒啊!”说完转身走了。 厉覃岚拉着程荔逴的手走到马车边上,叶栖已经跪在地上,蜷着身子准备给她当人肉马凳。程荔逴撩起裙摆大步跨上马车,整理了一下衣裙,“我们那里不兴踩人向上。” 秦牧的手下看着他们一行人走远了,才回了城门。 走了三条街,左拐右拐,进了一条杂乱的小巷,大家换下扎眼的红色喜服。 厉覃岚好像有话要说,但是被秦牧这么一闹,已是酉时,手里拿着银钱袋子,却不递过去。 程荔逴自己拿过银袋子,低头细细数着。厉覃岚瞬间感觉轻飘飘的,心里空落落的。他不能许下承诺,也不能让她一起犯险,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路上小心,定能马到功成!”程荔逴数完银子先开了口,递上一包药粉,“敌手多的时候用,记得自己捂住口鼻。”荔逴眼泪啪嗒啪嗒地落,说完转身跑进了另一条巷子不见了。 其他人都望向荔逴消失的方向,佩服这程娘子的果敢。厉覃岚心里却有一些苦涩的滋味。 “就这么走了?”程仲霖有些意外。 “不然呢,难道带她去犯险?”厉覃岚的心揪着心疼,转身去忙活等下的营救。 “看来是真的为了钱了。真是没见过如此不粘人的小女娘。” 小沈将军和副将方圆扒开箱子外壁,夹层里的装备都分给大家背在身上、绑在腰间。这个藏东西的方法是小沈将军拉着子年和叶栖商量了好久,不断争辩后想出来的好法子。 几人摸进县衙,这里是叛军进城后的大本营,也只有这里能关着重要人物。叛军战力与经过正规训练的几位主将副将相比,简直太过儿戏,要不是叛军将无辜百姓挡在阵前,程冠霏部寡不敌众,又怕伤了无辜百姓,也不会被俘。转眼间,厉覃岚就找到了大牢。 “快躲起来!”程仲霖发现有人,让大家分散躲藏。 “跑快点儿,军火库起了大火,火器要是炸了潮了,可就不能用了!快,快点儿!” 不时还能听到炸裂声像打旱天雷一样,火光把广元城一半的天都照亮了。 大牢只剩6个人看守,厉覃岚甚至没有亲自动手。看到程冠霏的时候,大家心里咯噔一下,他躺在地上,身上的薄衣像是血迹已经风干黏在肉上,看那袖箭的短尾七扭八歪地支棱着,恐怕有三十多个,这是近距离射中又没有处理过的样子,虽然短短3天时间,那腐肉已经烂的没法看。 程仲霖一时不知道如何把大哥抬起,身上已经没一块好地方可以使力。子路扑到冠霏边上跪下,哭得已经说不出话,程冠霏怕是撑不住了。 “子路,帮我!”程仲霖拉着冠霏的手一把拉起,把手臂搭到自己肩膀上,子路也半跪一搭,两人一起站起来把冠霏扛住。 “这箭不能现在拔,就这么扛回昭化城再想办法吧!” 在离县衙百步一个街口,厉覃岚与叛军一场恶战,百姓们跟着叛军一起直往身上扑,厉覃岚又要躲着百姓,又要击杀叛军,把冠霏受伤的恨意都释放在刀上,没放过一个叛军,架不住百姓举刀相向,他们只能都打晕了。厉覃岚眼睛已经充血,恨不能吃人。 “冠霏大兄恐怕也是这般绝望地看着百姓们偷袭王军的吧?”厉覃岚大口喘着粗气。 “先走再说!大兄恐怕骑不了马,要不你帮我把他抬到马上!” 程仲霖一个口哨,眼看4匹马从街上飞奔而来,左边街道,一辆马车疯了似的冲过来,停在他们面前,驾车人侧身站起来,掀开了车帘。 仲霖一个飞身上了车,一把拉起冠霏,塞进了马车,只能让他躺在中间。厉覃岚把还在淌血的刀掩在身后,顺手扔了,又捡了地上没沾血的刀拿在手里,上了马。 “怎么是你?”在车上,仲霖才看清满脸黑乎乎的车夫是程荔逴。 荔逴简单看了下冠霏的伤,从腰间小包里掏出一颗药丸,直接塞进冠霏的嘴里。 “最多4个时辰,回不到昭化给他拔箭用药,大罗神仙也救不活他了!” “你一个小女娘,应该没见过这么重的伤吧,你要是恶心不舒服,就告诉我,不必自己逞强!”仲霖担心大兄的伤,竟是没想到这么重,又担心程娘子一个小女娘,路上又会不舒服,跟着他们几个出生入死,看她那黑黢黢的脸,也就知道放火的也是她了。 荔逴盯着仲霖,有些心酸,鼻子也一酸,打了个喷嚏。这时马车突然停了,已到城门口,就他们几个,还有一个伤着,硬要闯出去,也是万分凶险。 仲霖探头出去,城门并没关,但是城门前的两个大笼子已经摆在城门口,秦牧就站在街当中,身后的叛军和百姓混在一起,又是同样的伎俩。 “就知道你小子没这福气,今天娶不上漂亮新妇!”秦牧笑着说。 厉覃岚想都没想,策马就冲,手里抢的叛军的刀扔到路边,临近秦牧时拉一下缰绳,马从边上远远地过去,一团白烟,秦牧大刀还没来得及挥,就七窍流血倒地了。 “天女临世,重惩叛军!天女临世,重惩叛军!天女临世,重惩叛军!”厉覃岚策马狂奔,一路高喊。 城门口的叛军吓得四处逃窜,百姓们纷纷跪地叩首,并不敢拦住他们。 “打都没打,这就放行了?”程仲霖如今19岁,跟着父亲、叔伯们打过几年仗,从来没见过这场面。 “这就是百姓愿意相信的不可撼动又能救赎他们的信念,上天庇佑,神仙来救他们了!” 出了广元城,一路快马加鞭,程冠霏被抬进了营帐。军医上前查看,把了脉,只说自己无能。程仲霖转头去找程荔逴,她明明说四个时辰内,大兄还有救。可这会儿一乱,人却不见了。 他跑出去马车附近找,正赶上厉覃岚和程荔逴从主帐出来,荔逴已经换了男装,梳了高髻,脸也洗干净了。程仲霖跑过去一把抢过厉覃岚背着的药箱,拉着荔逴就跑。 “准备多几盆温水,烛台、棉布尽量多些,药炉,药按八珍汤的方子先煮上。人太多了,出去一些,留下军医大人帮我煎药,你给我搭把手!”程荔逴说的很快,看向仲霖的时候,他连连点头,他想着这是能救了! 正打开药箱摆放用具,荔逴脖子前已经多了一把剑,她把手里的东西一扔,顺势靠后坐到了地上。 “你一个小娃娃,确定能治我侄儿的伤?”是程四叔拿剑指着荔逴。 “晃到我眼睛啦!”荔逴想捡起棉布推开一点剑尖,剑没有动,“不确定,你可以在这里看着他慢慢咽气,他身上的短箭射进去就没拔出来,已经连着腐肉黏在一起,五脏早就烂在一块,铁器能让伤口不断溃烂,疼得他抓心挠肝没力气喘气,你能看出来他喘气只出不进、慢慢虚弱死去的样子,也不算遗憾。”荔逴抬眼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说。 “不救就不救吧,人是你们的,又不是我的。”荔逴把药箱盖子猛地一扣。 “程四叔,如今连军医都说没办法,只他肯救程家大兄,怎么也要试试。” “如今要我救人,我要诊金!” “小……郎君,需要什么尽管说,就算是你要天上的星月,我也定给你摘了来,求你先救人!”程仲霖蹲到荔逴身边。 “这样救吗?”荔逴歪着脑袋指了下剑,她转头环视账内的所有人,左看右看,“就要厉将军脖子上那块那么大的玉,能给我就试试,不能给就拉倒!” “那块玉是将军已故父母留给他的定亲信物,他从小带到大从未离身,若是给了你,他日要如何与我那外甥女相认?”程四叔更来气了。 “我昨夜亲眼见过程娘子会为钱财拼命,既然她敢要,那定是有他人不知、能搏上一搏的法子救程家大兄。” 厉覃岚伸手扯下那玉佩,荔逴接过时,还是温热的。 “原来是块血玉,我就不客气了。今天这位程将军未必可活,不过他现在这样反正也是死定了,不如死马当活马医,尚有一丝机会。”荔逴将血玉揣进里怀。 程四叔拿剑的手被厉覃岚一推,一道寒光略过,剑尖从荔逴脖子前略过,仲霖去抱荔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荔逴雪白的脖子上出现一道血痕,疼得她大叫,眼泪好像不值钱,连串地往下落。程四叔被厉覃岚推着出了帐外。 “我亲眼见过他为人治伤,今天帮忙救大兄回来,他居首功。今日我与他出生入死,共同进退,他本可以中途跑掉不与我一起犯险,却冒险炸了叛军军火库,接冠霏大兄回城。程四叔,我信他!” 叶栖拉住程四叔回了营帐,厉覃岚又返回帐内,看着荔逴忙活。他怕其他人看出荔逴女子的身份,把人都遣了出去。又盯着那道血痕看了很久,血珠不时冒出来,荔逴不时那袖子去擦眼泪,他感觉身体很不自在。 荔逴抱起程冠霏的头,喂他喝了一大口麻沸散,过了一刻,冠霏喘气已经均匀,像是沉沉睡去了。药箱第二格有个精致锻秀葡萄藤的小袋,荔逴取出细羽放在冠霏鼻尖垂下,能看见轻轻晃动。荔逴洗了手,用棉帕擦干。仲霖帮着用温热的棉布慢慢清理连在皮肉上的衣料,银针插了几道穴位,封住了血脉。荔逴一手握住短箭,一手用小刀清理腐肉,渐渐能在箭射入的方向看到箭头。 “这短箭有倒钩,钩上还有细钩,直接拔出,皮肉要牵连出大半。”荔逴用两片银片撑开伤口,让仲霖帮他拿稳,她用细柄小锉顺着箭身分离腐肉与箭,拨开倒钩上的残肉,与仲霖配合,一鼓作气拔出了第一支箭。 “箭仅入三寸,箭尖并不锋利,皮肉是被近距离射箭的冲力硬生生撕开的,然后倒插入皮肉,程将军这一身,得经历多少痛?”荔逴将那箭扔进水盆里。 荔逴让厉覃岚帮她举着烛台,这活儿他做过一次,得心应手。三人头都快碰到一起,但谁也没发觉,直到荔逴侧头将额头上的汗蹭在仲霖的臂膀上,覃岚和仲霖对视一眼,才发现靠的太近,两人都往后撤了撤身。 覃岚举起袖管,护腕撞了荔逴的眼眶,荔逴疼得仰头眯眼,眼睛瞬时红肿,渗出大滴大滴的眼泪。覃岚的心揪起,又小心翼翼地用袖子为荔逴拭了拭汗和脖子上的血。 荔逴的眼泪滴在覃岚的袖子上,好似有千斤重,惹得覃岚也红了眼眶。 “你们有没有见过刺猬?” 覃岚和仲霖同时抬头,撞得彼此疼得后仰,满脸的疑惑。 “我在滨州时,见过一次,背上长满了刺,比荆棘和海棠的刺还要密实,但是肚子是极柔软的。程大将军这个伤,就好像反过来了。” 覃岚和仲霖瞅瞅冠霏的伤,确实像极了,更像他们平时练习的箭靶,密密麻麻的,不禁直打寒颤。 箭一支一支地拔了出来,荔逴越拔越快,跟阎王爷抢人抢时间。全部箭拔了出来,足足有两盆,仲霖每一支都数着,一共41支,尤其是射进膝盖的两支,箭身还裹着骨头渣和脓血。 程冠霏的副将子路将血衣、血水都收了出去,然后就跪在冠霏榻前不肯离开了,荔逴怕他天冷跪出毛病,让他去熬鸡汤。 “程将军心存仁厚,英勇无畏,受了许多苦,这会儿留血过多,身体虚弱,需要明早醒来时,喝一碗鸡汤,很浓很清淡的那种,所有的油花儿、血沫儿都要撇出去,否则他万一呛到了,那就像所有的箭有全部又插他一次那样疼,再受一次,不知道他还挺不挺得住。鸡汤的火候要一刻不停地看着。炖足两个时辰。这个重要的事情,不知道谁去比较放心?” “明早就能醒吗?我,我,我去炖鸡汤,我这就去抓野鸡,我这就去,保证一点油星都没有!可是,将军这里……” “有我守着呢。” “哎,哎!”子路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了。 荔逴又缝合了好一会,因为伤口离得太近,荔逴小心翼翼,钩连起刺穿的脏腑和皮肉。缝合脏腑的线留在了身体外面。又是半个时辰才缝好,累得她腰也挺不直,背靠榻沿坐着,慢慢洗着手上的血水,脖子上还不时渗出血珠。 “这位程将军,可有成婚?” “还没,也还没定亲,不过……” “那还好。” 仲霖本来话还有后半截,这会儿没机会说了,他不明白大哥没成亲,这有什么好? 祝军医的药早就熬好,用粗麦秆一点一点喂给程冠霏,又给冠霏把了把脉,“血气亏损,但是平稳了许多。” “郎君医术了得,祝某佩服!程将军今晚,还有劳郎君照看着。“说罢跪地叩拜。 “收了诊金,理当如此。”荔逴有气无力。 “不若让老夫为郎君处理下脖子上的伤,两三天便能好了。”祝军医说罢就向前准备帮荔逴治伤。 “啊,不必劳烦军医大人,我,我自己,涂点药,明天便好了!”程荔逴爬起来躲到仲霖身后。 “你确实不是很方便。”仲霖将荔逴挡在身后,用手护了护。 “小郎君神医妙手,自是有更好的法子治伤。”祝军医也就不上前,暗暗高兴能遇上这般厉害的少年。自顾自退了出去。 仲霖扶荔逴坐下:“感谢程娘子救命之恩!若日后有需要我效力的,定效犬马!” “下次再请你帮我摘星月,”荔逴看着他不觉牵起嘴角笑了。 “好!你饿不饿?我去给你找吃的。”仲霖看荔逴没有力气,想着她可能是饿了。 “嗯!”荔逴面无血色,听到有吃的,瞬间又有了精神。 荔逴拿出小瓶白色药膏,点涂在伤口上。账内此时三人,荔逴感觉像跟覃岚独处,有些不自在。她慢慢走出营帐。帐内满满的腥甜和腐肉的臭味,闷得透不过气,这会儿出来吹凉风,风也是甜的,沁入心脾,止住了干呕和疼痛,倦意也褪去了几分。 厉覃岚跟着走出来,“为什么是玉佩?” 第5章 促膝长谈 厉覃岚看着程荔逴又在抬头望月,像极了初见那一晚,不过一天时间,恍若数月之久。 荔逴看了他一眼,眼若流波,语气不愠不怒,“因为它贵啊,我想攒笔钱,作为去汴京的盘缠。” “那我用银票与你换,也可直接派人送你入汴京。” “将军这样一说,这玉的价值恐怕还不止如此吧,怎么,你后悔给我救你兄弟了?” “自然不后悔,只要程娘子告知我你的用意,我就不再纠缠。你我不必为敌,难道是我想错了?” “我做事全凭心里喜欢,难不成汴京城里喜欢将军的小女娘,还能因为我揣着你的玉佩就厌弃你了?还是你那未过门的小娇妻会因为你没有了这定亲的信物就不信你是你呀?玉佩既然已经在我手里,已经是我的物件,将军不必惦念!”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想要回来,我早已明白我娶不了……程家小六,汴京的女娘又跟我有什么关系?除了俪妃、皇后和程家几位婶婶,我没见过什么女娘,我理她们作甚?但她们那些内宅后宫伎俩我虽然没见过,却也听过,那阴诡手段恐怕心眼坏过叛军。你可知我仍是戴罪之身?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如今我还有一条命,那是庆国公仁爱,不信我父母逼走国舅和程六姑姑,可是这背后之人已经忍了十余年,难道还能忍一辈子看我安享喜乐?就是我衣服上掉根线他们怕也是要琢磨半天,更何况是满城皆知对我有意义的物件儿送了人,我是怕你卷进来引了别人的注意。” “又不是充满情意送给我的,是为救你看重的人付给我的,从帮你那刻起,就算我想独善其身,恐怕也摘不干净自己了。你放心,15日,等程将军的伤口开始长合,我拆了缝线就走。我不会用它调动你的府兵,不会把它轻易给了别的小女娘引人误会,不会用它来要挟你娶我,更不会用它嫁祸于你。这样行吗?” “你,我说的是这些吗?你不要打岔!你一天天都琢磨些什么呢?你要是没想过,怎么知道用这血玉能做这些?” “就像将军你一旦决心要一查到底,便没有退路了,我也是有自己的决心,我不用我知道的要挟你,也请将军不要用权势威逼我,总之我不会给你添麻烦,也请将军少来管我,你我最好少些牵扯,才能各自安好,各偿所愿。” “少些牵扯?今日土地庙里你亲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少些牵扯?” “我没有亲你!” 荔逴气不过转身回营帐,她气自己白白挨了一剑,气自己玉佩要的太过生硬不够自然,还气厉覃岚竟然以为那瞒过叛军的亲吻是真的。厉覃岚在后面用手指着她,却找不到合适的措辞,“你不要太得意,哼,若你因我惹祸上身,我决不心软救你!”程冠霏的兵都在附近围着等消息,看到主帅对着救命的医仙大声呵斥,听的也不真切,为的是舍不得玉佩之类的,都冲上去挡住门口。 厉覃岚被他的副将叶栖拽回了主帐,又气了自己好一会儿。他想的哪是怕其他人误会,哪是自己受了要挟,只是不明白荔逴怎么知道自己有那玉佩,要了去到底要做什么,刚刚那番话,他明明说过要给她交代,难道她没听见?还是压根只是为了银钱演的一出好戏,连自己都骗过了? “明明就亲了,怎么还不承认呢?” “亲了,亲了,我看得真切,大家也都看见了,不然那秦牧也不会信!”叶栖也纳闷,“一夜功夫,女君好像想赖账?” “她……给了她也好,只是哪那么容易让她赖掉?” 子路心急,想抓只又大又肥的野鸡,恨不能他家将军只喝一碗,就生龙活虎,吓得野鸡们四处乱飞。结果是程仲霖一箭一只,逮到两只。 伙房里,子路瞪着牛眼,盯着那瓦盆中的鸡油沫子,一小勺一小勺地慢慢撇着。仲霖则是清洗干净拿树枝穿了直接在火上烤,不一会儿就飘出香味儿。 程仲霖拿着烤好得鸡肉进了大兄的帐中,此时帐中只有睡着的冠霏和拿着棉帕为他擦冷汗的荔逴。 “你快吃,我来擦!”仲霖递上鸡肉。 荔逴闻着香味直咽口水。忍着烫撕下来一只鸡腿,剩下的推给仲霖,“程将军你也吃。” 程仲霖撕下少了腿的那一边,剩下的拿出去给了子年。 荔逴大口大口啃着鸡腿,心情大好,不觉露出笑意,大大的酒窝越陷越深。 程仲霖看着她吃的很香,安心下来。再想想今天一路上的场景,忍不住想问她:“程娘子,你怎么认识厉覃岚的?” “他昨日也帮我举了一回烛台。” “那程娘子怎么知道厉覃岚有玉佩的? “刚刚在他营帐换衣服,我看到的。” “看到的?怎么看到的?他轻薄你?我去帮你揍他一顿!” “不是不是,”荔逴拉住仲霖又坐下“那会儿你们急着搬程将军,”荔逴用鸡腿指了指榻上的那位,“大家看到程将军身上被插了麦子一样的伤,没人注意到车上还有我呢。我本来不知能不能下车,但是也想看看程将军的伤势,就走了下来。刚一下车,就被厉覃岚捂住口鼻,蒙上披风,直接扛进了营帐。换洗的衣服和束冠都摆在里间。我知道女子身份在军中多有不便,也知道了厉将军的用意,急匆匆地梳洗更衣。系腰带时一回头,看见在外间更衣的厉将军,光着臂膊,正转过身去,我一眼就看到他脖子上红绳拴着一大块血玉。那应该挺值钱的吧?”荔逴转念一想,不对啊,他是转过身去,他此前光着身子是面向自己的吗?那她都看见什么了呀?不觉用一只手捂住了脸。 “值不值钱我不知道,但是对他确实是非常重要的物件,他爹娘在他满月时就双双离世,想着已逝父母的时候就会摸摸,想那自小没见过的未婚妻的时候会拿出来看看,13岁起出征在外想家的时候也会摸摸。有次在突围时一箭穿胸而过,疼得他都没有力气喘气,也是握住这块血玉才挺过来的。别人看一眼都不行,竟然为了救我大兄给了你。你可得好好保管着,以后找机会还给他吧,我给你找更好的。” “嗯,有机会的……等我离了汴京,就还给他吧。”荔逴低头想着什么。 “你要去汴京,如有需要帮忙的,可以去庆国公府找我母亲,我明天就修书一封,告诉他们你对程家有大恩。” “不用不用,我有自己的事,办完了就走。” “不过,不还给他也是可以,今天一遭,恐怕你是要给他做妾室的吧?那血玉,自然就是定情信物了,但那玉本来是他和我六妹妹的信物,给了你我怕我六妹妹委屈。不好意思啊,委屈你了,但是我六妹妹跟他早有父母之命,指腹为婚,如今……只能委屈你。但即使做妾室,也是贵妾,只要你不为难她,我也定不让人委屈了你。” “谁要给他做妾室?我就算现在被这……鸡腿撞死,我也不至于沦落到给人做妾室呀!” “那在土地庙,你们……” “土地庙?啊啊,我用拇指蹭了点口脂,然后用手挡住那反贼视线,有口脂的那只手悄悄把拇指放在我们之间,我亲的是自己的手指,而口脂就这么蹭他脸上了。只要够快,就能骗过他们的眼睛。你想问的是这个吧?”荔逴举着鸡腿噘着嘴,给程仲霖比划着。 程仲霖听到这儿,开心地笑出了声。“还能这样,程娘子真是聪明!我当时都吓傻了,那小子平时生人勿进的模样,从来没给小女娘亲过。我刚刚还以为他因为这事生你的气呢。不是我就放心了。” “他是生气了,不过不是因为这个,好像是因为我拿了他的玉,他怕我对他不利。” “你会吗?” “嗯……应该不会。” “程娘子别介意 ,他自小就是个谨慎的性格,身边人总是要试探几回才会相信。我,她的副将叶栖,就连我祖父和老太君,他也是要试过几回才会相信。” “因为他只有一个人,孤身奋战的原因吧……” “程娘子是哪里人?父母是做什么的?” “父母还在流陵县,祖上是开医馆的,我父亲是村里有名的大夫,我自小跟父亲学了医术,这次出来游历长见识,没想到遇到叛乱。”荔逴自顾自吃着鸡腿。 “原来是有家传,难怪程娘子医术如此了得!那你去汴京也是要走访名医的吧?我也可以引荐一二。“程仲霖本来也不想问,但是这位程娘子也有酒窝,他看的真切,这下确认了不是妹妹,他倒是放下心来,“我与程娘子也算生死之交,交浅言深,等凯旋回了汴京,请程娘子到庆国公府游园赏梅。” “游园赏梅?这是官家小姐们才去的吧?我们村里后山有一大片的杜鹃花,在秋天红的漫山遍野,可好看了!我娘亲喜欢桂花,爹爹给她种了一园子,等八月开了花,就有一院的沁香,比草药香还好闻,把花朵打下来,就可以煎桂花蜜了,沾什么吃都好吃。” “你想家了?” “想啊,想我爹爹,想我娘亲,想邻居家的廷元哥哥,想特别会砍柴的戚伯伯,还有煮饭很好吃的戚伯母……”荔逴身体往后靠了靠,眼神落寞。 “你呢?出来打仗可会想家?你哥哥受伤,你回去可会被罚?” “我要是被罚受伤,我就找你给我治伤。” “不收诊金。” 程荔逴跟程仲霖讲话要自在很多,可能因为他本来就会讲女娘爱听的话,也可能是因为荔逴心里把他当哥哥看待。不过这会儿程仲霖左一句右一句地问,程荔逴一松懈突然困意就来了。 “程娘子,那你……” “将军!我受着伤呢,要好好休息,抄家底也不用问的这么细吧?你看看天,都多晚了,你再不回去睡,天都要亮了!”荔逴扬了扬脖子让他看看自己脖子上的伤,又把吃剩的鸡骨头递到他手里。 “好好好,你安心休息,我在帐外守着你,绝不会再有人敢伤你!” “不必不必,你若是担心,不如去劝劝你四叔父和厉覃岚,他们不吓我,我就很安全,刚刚你哥哥的兵也护着我呢。”荔逴好说歹说把程仲霖劝回去睡觉了。 荔逴刚坐下,程仲霖的副将子年探头进来。 “娘子还没睡呢哈?我们家将军怕您冷,让我给您……生个火盆。”子年搬来了炭火盆。 “太热伤口容易溃烂,再说了,这万一火星子引着了火,我不就跟你们程将军同葬啦?” “那,这,肯定不行!好,我跟将军一起滚,我也滚。”子年灭了炭火抬出去了。 寅时起,帐内越发冷了,荔逴用凉水帕子不停地给程冠霏降温,守了整夜,手被冻得通红。荔逴把所有的针都扎在冠霏身上,为他止疼。荔逴看着自己的杰作,不禁又笑了,以后想把人扎成刺猬,可不那么容易了。 早上子路端着瓦盆进来的时候,看着荔逴在给将军擦手,有点感动有点欣慰,瞪着通红的眼睛,差点哭出声来,被荔逴给叫住了。 “你怎么回事儿?不许哭!人还没死呢,你哭丧多不吉利!鸡汤煮好了吗?盛一碗来!” 接过汤碗,那暖意顺着手指传了上来,荔逴猛地给喝干了。 “娘子你……算了,你守了我们将军一夜,喝碗汤怎么就不行了?看你跟大家相处,还是对我家将军更好些,舍命策马来救,还为救将军利刃在喉而不退,最后忍着伤痛救治将军。”他瞧了一眼那伤口现在还触目惊心,“又衣不解带守了一夜,这时若大家都知道程娘子是小女娘,将军得这样一位红颜知己也是不错,虽然将军已有婚约,程娘子不能成为自家女君,成为红颜知己也是可以,一碗汤怎么就喝不得了?”火气瞬间就灭了,接过空碗又给盛了一碗。 “味道不错,等下你家将军要是醒了,喝你一碗鸡汤,不出五个月,肯定就能行动如常了。” “五个月,娘子说今天将军就会醒。” “今天醒了,离能动能下地还早着呢,且得养着。不过你们将军怎么又有婚约了呢?昨天订的呀?” 子路接过空碗,正在高兴,刚想说什么,抬眼看见将军张了张嘴叹了口气。立马跑去告诉厉将军和两位程将军。 “将军醒了!将军醒了!” 荔逴用湿帕子给他润了润眼睛。等他慢慢睁开条缝,就去盛鸡汤给他润唇。摸摸额头,没有发热。只是麻沸散的药效过了,这会儿全身疼得颤抖,一点也动弹不得。 祝军医进了来,荔逴让出位置让他切脉。 “大好了大好了,死门已关,生门大开,将军只要慢慢休养,便无大碍。就怕这锥心疼痛不好熬过。” 荔逴虽然昨晚已经给冠霏诊了上百次脉,这会儿听到祝军医说,还是很高兴。 程四叔听到这儿,噗通一声跪下了。 “给医仙大人赔罪!求你再救救我侄儿!” 荔逴吓了一跳,半跪下来来看着程四将军,一边笑一边说:“赔礼道歉,这歉是道了,我的礼呢?我要吃油烙饼。” “哎!”程四叔忽的一下起身,烙油饼去了。 “明日伤口长合一些后,就可以涂抹伤药了。” 程冠霏似有似无地听到一些,断断续续,听不真切,想要开口说话,却怎么也张不开嘴、喊不出声。 荔逴散退了其他人,洗净了手,剜了一点药膏在掌心搓匀焐热,给程冠霏揉按穴位止疼。 “你能醒了真好,这一屋子的人,我最能与你说几句真话。你知道吗?我去年在安城漂泊的时候,在数九的寒天里,心里最想的就是,要是能吃上一张油烙饼就好了。有一次我路过一个烤饼的摊子,那味道,别提多香了,十丈开外都能闻见!我就走上去,往那热乎的炉子里一瞧,好家伙,一炉子得有八九张的烤饼,贴在炉壁上金灿灿的,滋滋冒油,那油星冒着泡,比清倌姐姐们跳的舞还好看呢。” 程冠霖被按得疼了,就轻轻抽动一下。荔逴想分散他的注意,继续说着故事。 “我瞧了半天,可是口袋里没有钱买,我就捡了一根枯枝,在雪地里画一个饼,下面画上烧得极旺的炭火,烤得我的手又暖又疼,等一会儿饼快熟了,我就点上芝麻,嗯,真是太香了!那时我就想,以后要学会烙这世上最好吃的烙饼,要是有人往我的炉里望,我就把刚刚烤好的热饼分给他们吃。” 程四叔用自己三日口粮,跟伙夫长换了油和面粉,捻出一撮细盐,烙了一大叠油饼。 荔逴一边啃饼一边看顾程冠霏,吃不完的藏的到处都是,掰成一块块,铺褥下、药箱里、兵书里,还藏了两张在怀里,又分了6张给程四叔送了去。 晚饭时,她请客分了一些给兵士们,大家也不拿他当外人,这几位主将、副将的关系往来一下就给摸了清楚。 荔逴在程冠霏营帐睡了5日,只有子路为这事儿高兴,又是找来熏香熏帐子,又是送松子糖给她半夜磨牙吃,给她的铺褥被子都是亲自晒过烤过的,还上山给她采甜甜的野果子。他自小待在程府的时间比在家多,看得多了也就会了。 这几日荔逴倒是很清闲,上药的事情不必她亲自来做,就是抽空看看程冠霏的情况。倒是他帐中的兵书,被她看了个遍,还做了一些批注。荔逴怕其他人笨手笨脚,想给冠霏洗澡擦身,每次都被仲霖和覃岚扔出了帐外。 厉覃岚和程仲霖军务繁忙,每天不是操兵训练,就是在主帐中商量夺城策略,看着氛围,像是要有大行动。程仲霖倒是每天给荔逴送吃的,野鸡打不到了,但总是有烤鸽子,看到她案上不缺吃喝,也还是有好吃的就想给她,每次都是被熏香给呛出来的。 “怎么这几天都有鸽子吃?这附近鸽子这么多吗?” “多着呢,你尽管放心吃就好,保管你每天有荤腥。” “这怕是来往来送信的信鸽吧,如果厉将军查起来,我一定告发你,绝不姑息,反正我没看到信,只吃了肉,我什么都不知道!” “放心放心,这可是厉将军默许了的,不然哪那么多鸽子都在笼子外面,也不飞,满地跑?”程仲霖想想还是觉得好笑,一笑又被熏香呛到直打喷嚏。 “子路这个俗人,哪有人熏香用这么浓的,一天到晚地点着,这是要呛死谁?” “自然是呛死我啦!” 第6章 睡我营帐 自那日程四叔去客栈见了一次高楚歆后,便安排她好吃好喝地继续住着,自然是也看不出什么,还是回都城给母亲和老太君看过才更稳妥。 她回家看过爹娘,就是那老高头和那老妪,人影也没瞧见,她也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了,即使骗了那夫妇认她做了女儿,也是整天做些不正经的事,他们经常出门,楚歆都要一个人挨过。 高楚歆一心想顶替了褚娘子,她终于不必风里雨里讨生活,还能躲着上次独吞赃物惹上的地痞,自然也不想着跑。等这场仗打完,她便可跟着回到都城,住进庆国公府,过上名门贵女的生活,不会缺吃少穿是一定的,更能借着这身份,攀上高枝嫁户好人家,有国公府撑腰,那好日子是享不完的。 期间程仲霖也来看过她一次。程仲霖给她买了新的衣服和首饰,跟她说回都城的日子不远了,让她安心等他打完胜仗回来接她。程楚歆听着这些就很高兴,也分不清这高兴是多了这么个会照顾人的哥哥,不必孤苦无依,还是因为要去都城过上以前想也不敢想的生活。 高楚歆每天午后也会出门去茶楼听书。点上她喜欢的茉莉花茶或者香片,配上几盘小食,可以听上2个时辰,偶尔能遇上一位也喜欢听书的小女娘。 这天,这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正在讲的是“庆国公灭门索幼子,厉家哥冒死重立府”。 “羽娘,快说说,你还知道哪些庆国公府的事情?” “歆娘,我说的这些你可别传扬出去,我都是听我走货运的表哥说起的,他们见的人多,如果给人知道他多嘴,怕是要剁了舌头的!” “我知道的,你说嘛!” “上次不是跟你说程家人要找的人应该是程老将军的女儿、国舅爷褚恒的夫人程家六娘子嘛,这次我表哥跟我说,那指腹为婚的孩子,其实是男孩是女孩也不知道的,大家都没见过这程大娘子产子。” “啊?那他们还满城找小女娘?” “程大娘子跟镇北侯府覃大娘子是闺中密友,先后有孕,指腹为婚。三个月后覃大娘子突然听闻程大娘子夫妇失踪,被人追捕,难产生下一个男孩,也就是如今的厉将军。不知道怎么的覃大娘子和镇北侯被指是逼走逼死国舅夫妇的祸首。还是谋逆的主犯。” “啊?那,那这仇怨可不是轻易能解的!” “是啊,听说官家也是不信的,一直周旋,但镇北侯和覃大娘子在满月酒那天畏罪自尽,庆国公奉旨抓人抄家赶到的时候,只救下了差点被掐死的刚刚满月的小厉将军。” “不是庆国公报仇灭门的吗?”说书先生讲的这段高楚歆听过好多次了,她记得清楚。 “要是灭门,厉将军如今还能三不五时就往庆国公府跑?这次平叛,厉将军身边的可是程四将军和他的两个侄子,那可是全力在给厉将军攒军功呢吧?” “也是,如果是威胁着他,那也不会把功劳给他。” “那那个小女娘呢?不是没找到吗?我有次看见厉将军和程二郎一起在街上找人来着。” “不知找了多少城了,也没能找到。听说算算日子应该是二月出生。你想想,如果有那人命官司,庆国公和老太君还能愿意结亲?图什么呢?那孤零零一个稚子,能有什么好处,庆国公家这一辈儿可是又有五位郎君呢!” “也是!有好处有前途怎么会帮着仇人的儿子呢?那可定是还有什么隐情。” “官家年轻时还差点纳了程大娘子,没有遂了心愿,如果庆国公府要攀高枝,搞什么世族联姻,也不会放着官家妃子不做,偏要拐着几道弯来攀附。如果真有其事,官家还能容那年幼的厉将军如此这般?给庆国公领回去教养不说,还一路照看着做了将军。” “官家还喜欢过程大娘子?” “可不是,也说不好是喜欢还是不喜欢,程六娘子那家世和教养,都是顶尖的,谁还不想笼络。如今虽说真相未明,厉将军空顶着个戴罪之身,可什么也没耽误啊,厉将军又有庆国公府一干将军捧着,又有官家和俪妃顾着,前途无极,富贵无边。要是真找着了那褚娘子,她可不是众星捧月,风头无两啦!” “不是说不一定是女娘吗? “官家为化干戈,一直强调婚事,所以大家更愿意相信那程大娘子应该生个女儿。” “难怪只找女娘,若是女娘,那两家联姻,权势岂不更盛?” “毕竟当年镇北侯救过官家的性命,这个义弟又为他征战多年,官家总不能没有确凿证据,就定了那婴孩的罪,反正现在看着没什么影响。” “富贵险中求,就算日后再算起账来,难不成还能独自承担不成?这身份富贵,谁看了不眼红?” “也有好几个不知死活的想要去冒充,说是一眼,只一眼就被那老太君给认出来了!矩鹿魏氏的长房独女,能是一般人能糊弄的人嘛!” “那褚娘子岂不是生来就有泼天的富贵?” “恐怕是连公主们也不能及的。且不说庆国公府本身在朝堂中、军中的地位,单说国公爷的几位儿媳娘子,各个都是一顶一极鼎盛的世族嫡女,这中间利益权势交错,生在这样的人家,只当是万事不愁。” “厉将军在程府长大,不知过的什么日子?” “刚满月的厉覃岚就失去了双亲,是庆国公请旨,以程家孙婿的名义领回了家,皇帝虽然疼爱义弟这独子,但也怕宫中生乱,就答应了。所以厉覃岚和程家几个儿郎亲如兄弟,一起练武、一起读书、一起学骑射,那自然也是差不了的吧!” 高楚歆想到遇到那俩少年的那一天,想起在昏暗的破屋里,她记得二兄说要带她回家认亲后,厉覃岚还是问她愿不愿意冒险,临走时他并没有抬眼看自己。若被她骗过嫁给了厉覃岚,那岂不是要跟冷冰冰、硬梆梆、打不过、捂不热的大铅块一块过活?但是那万千荣宠的生活真是想也不敢想的,被多少名门世族的女娘们羡慕和记恨,哪怕只浅尝一遭,也是不枉活过这一回了!这次使出浑身本事,也要试试这铅块能不能被自己化成铅水。 “很多人都理不清这里面的关系,所以容易被识破。” “现在,恐怕只有我理得清这前因后果了,我也想尝尝,庆国公府的酒,会不会是甜的!” 高楚歆听了羽娘与她说的这许多,慢慢理出了头绪。她找了本想迎娶她的书塾先生读了程荔逴给她留的书信,如今听了说书的前因,程娘子说的曲折家事,羽娘说的这许多年的瓜葛,怕是正主褚娘子也不如她知道的多吧。最好这褚娘子和她那身份显贵的父母也一起遇难不会回来了,那她多年的辛苦才不算白熬,从此能够逃脱升天,再不用使手段骗那拐人的养父母喜欢自己,也不必再四处讨生活了。 “羽娘,其实我……” “歆娘,你,你不会是?” “正是!” 羽娘身下一颤,失了笑容,缓了一会儿才又笑脸巴结。 趁着程冠霏喝完药睡午觉的功夫,荔逴走出营帐透透气。今天卯时程四叔便亲自点兵,带着二百精锐,从东北绕路西南,截击叛军运输粮草的队伍。营中肃静了不少,一共也才3000人的大营,临近的营帐空了一半。 荔逴踩着被霜打过的草地,走到营门外的小土坡上,经过守卫和巡逻的兵将时,大家都向她问好,叫她军医大人。这个名号是祝军医传开的,他每天给大家讲神医大人如何从鬼门关把将死之人给救活了,说他从未见过如此有天资有仁心的医者,祝军医人缘极好,荔逴医仙的美名很快就在军中传开了。 这几天荔逴有空偶尔也会去军医帐中学点手艺,也会帮忙祝军医给受伤的将士治疗。祝军医当然是想荔逴每天在他这儿互相讲讲医理和病例,总觉得有聊不完的话,偶尔也切磋下棋艺,下盘象棋。 也有人说新来的军医大人长的文弱纤细,神仙容貌,菩萨态度,偶尔也有人故意称病为了见他一面,结果越传越厉害,来为自己姊妹说亲的也排起队来。 厉覃岚外出办事,只带了叶栖,披着披风一身暗格玄衣,走路带风,冲着营门走来。远远就看见了站在矮坡上跟巡逻将士说笑的程荔逴。 走进些便听得清了,一位百夫长在跟军医大人提亲,“军医大人,我那妹子,长得跟我很像,圆脸小嘴,性格爽朗,诶,还孝顺,能做活,要是军医大人你愿意,咱们回去就摆喜酒,我妹子肯定愿意。这么俏的郎君她是见也没见过!嘿嘿嘿嘿嘿!” “他妹子可不行,跟他一样膀大腰圆的,以后还不得欺负军医大人?我家妹妹可以,温柔贤惠,跟军医大人更相配些!” “军医大人你喜欢什么样的小女娘嘛?我们这么多妹妹,肯定有你能看上眼的,什么样的亲事都肯定能给你说成!”程荔逴没见过说亲的场面,感觉特别热闹,笑得开了花,前仰后合,这个也说好,那个也说好。 “那你家妹妹呢?还有什么样的?” “他不会娶你们妹妹的!小心被这小没良心的给骗了!”厉覃岚经过营门时笑着说,倒是没有半分要呵斥的意思,还顺手扔了一块黑木牌子给荔逴,差点砸她额头上,是百夫长帮忙接住了。将士们作揖行礼,眼见着将军转身留下了背影。 荔逴拿在手里一看,上面只写了个厉字,后面有个凶兽图案。荔逴并没有看懂,将士们倒是马上看出来了,“恭喜军医大人,这是主帅令牌,有这牌子,在军中就能畅通无阻,出入主帐议事了。” “何止是军帐,厉将军府上也是必得听令的。” 荔逴知道这是好东西,是真能调动厉覃岚府兵的令箭,淡淡一笑,塞进袖口。 夜深了厉覃岚才回到营中,边走边到处看。走到主帐门前停了下来,顿了顿才进去。他在帐中走的很慢,四下张望,叶栖走在后面笑笑不说话。 看了一圈,没见有人,案上的吃食也是一口没动,脱了斗篷挂好,然后快步走去程冠霏营帐。荔逴果然还在他帐中,冠霏还是睡的多醒的少,不过意识已经清醒,能够咿咿呀呀地回应了。这会儿又睡下了。 “程军医,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说。”说完转身走了。 荔逴正端着兵书,吃着松子糖。听到厉覃岚喊她,她不慌不忙,慢慢悠悠地跟出去。 “以后你睡我军帐!程将军是有婚约在身的儿郎,你在他帐中不太方便,要是以后有人知道了你女娘的身份,怕是说你的话会不好听。” “定亲啦?是谁家的女娘?” “这是重点吗?” “我不去,厉将军你也是有婚约在身的儿郎,我在你帐中也不方便,不对,是更不方便。要是你那未婚妻知道我一女娘女扮男装睡在你的主帐中,我恐怕也看不了几个日升日落了!厉将军整天都想的什么?我是攀附不了你又来攀附程将军?毁人名声的不就是你!”荔逴说完想回去。 “难道你没有吗?既不想攀附他,为什么问定亲的人家?” “好奇呀……不对,你又说我,你……”荔逴气急了,捡起地上的土块就往厉覃岚身上丢,“我没有!” “没有就离他们远些!”厉覃岚并不掸去身上的土。 “遵命!遵命!我以后离你们远远的,离你最最远!”荔逴掏出令牌扔他脚边,看到荔逴气得掉了眼泪,厉覃岚的气瞬间就消了。 “你可知这是什么?是能随便丢地上的东西吗?”厉覃岚捡起用袖子拭了拭灰。 “对你很重要的东西,不见得对我也重要,我才不稀罕!真把我当妓馆的姑娘了不成?” “收好了,这才是真的能调动我的府兵,给了别的小女娘便会引人误会,能够要挟我做任何事,甚至重摆宴席娶你,更是嫁祸于我最好的证据。托付给你了,不准随便丢地上,不准给别的小女娘,其他你随便,都依你!” 厉覃岚突然温柔低声细语,拖着荔逴的手,把令牌交到她手上,帮她抹去脸上的眼泪,荔逴躲也没躲掉,这次倒是没有攻击她的眼眶,又细致又温柔,荔逴怔怔地突然不知所措,任他靠近帮她印去泪水。 荔逴想:他这是想干嘛?明明并不信我,多有怀疑,为什么退了还要给回来?厉覃岚你安的什么心? “什么叫重摆宴席娶你?” “也行。你摆我摆都一样。” 荔逴推开厉覃岚的手,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令牌。 “那你住仲霖的军帐,他跟我住主帐。本来想你住的舒服些,我是准备去仲霖军帐住的,没想到让你误会了!我看你从不浪费吃食,我准备了好些,你却一口没动。” “我没看见,多谢将军!”荔逴还是朝着程冠霏的营帐走去。 “是我不对,我没跟女娘相处过,我,给你赔偿。” 听到赔偿,荔逴心情一下就转晴了,蹦蹦跳跳地窜进仲霖的军帐。过了片刻又出来了,厉覃岚还在。 “厉将军,我想学骑马,行不行?” 第7章 惊马遇险 厉覃岚没想到程荔逴看完兵书又想学其他的,倒是非常乐意教她,以后遇到什么急事或危险,骑马总比坐马车快。 “行,每日辰时,我练完兵便可教你。我若出去了,就晚上回来再教你。” “不是这个意思,不敢劳烦将军,我看叶栖马骑的很好,让他教我行不行?” “叶栖骑马也是我教的。” “那更好了,我就想能骑着跑跑,不用千里奔袭,叶栖这徒弟教我刚好。”说完就跑。 厉覃岚有点儿无奈,趁夜挑了一匹温顺的,配上马鞍、马镫和缰绳,喂好马还给马刷了个背,怕坐着不舒服还亲自缝了个坐垫,搭在马鞍上,既不硌屁股,也不磨腿。忙到早上直接去点兵操练了。 叶栖不敢让马跑起来,也不敢撒开缰绳,牵着马领着荔逴坐了一个时辰的马。 “叶将军,我已经可以在马上坐稳不掉下来了,你教我骑着跑一跑吧不然什么时候能学会啊?” “程医官安心,咱们慢慢学,保证教会你,程医官的安全更重要。” “我渴了,能不能喝点水?” “好,我扶程医官下马。” “你帮我拿来吧,上马下马太累了!”荔逴俯身趴下抱住了马脖子。 “那程军医坐稳了,拉稳缰绳,别放手,也别拉紧,小腿夹紧马肚子,眼睛看前方,我很快回来,你千万别动!”叶栖嘱咐了半天,才去拿水壶。刚走到自己马旁拿了水,回头就看见程娘子的马已经飞跑起来,奔着营外去了。 叶栖飞跃上马,急急地追出去了,刚从练兵场回来的厉覃岚,看着两匹马先后窜了出去,心想不妙。一个口哨,他的战马就向他奔来,厉覃岚心急,没等马停,找准时机拉住马鞍一跃便纵身上马,追了出去。 “程娘子,程娘子学过的,拉紧缰绳,让马停下吧,您刚学骑马,这样太危险了,将军会担心的!”叶栖在后面拼命喊。 “马惊了,怎么都不肯停。我没动它!” “我去把它逼停,程娘子小心。” “不行不行,你会受伤的。刚才那条路有个岔口,我沿着路绕回来,你回去在路口接我。” 荔逴凭着对路线的记忆,拉着马左转想兜回上一个分岔路。叶栖马上调转马头,原路返回准备在岔路口截住她。这时厉覃岚也及时赶到,荔逴看到两个方向都有救兵,马冲着厉覃岚的方向跑去,厉覃岚迎面张开手,示意她跳起来由他接住,荔逴一脚踩住马背,没有片刻犹豫,一跃而起,被厉覃岚揽着腰肢抱回怀里,荔逴脖子上戴着的玉连环都从衣服里颠出来了。叶栖刚好追上受惊的马匹,跳到马背上拉住缰绳,跑了好一会儿才让马停了下来。 叶栖跪下来请罪,“是卑职疏忽,让程娘子受惊了,叶栖自去领罚10军棍。”说完就要走。荔逴着急下马,手上不忘把玉连环塞进领口。厉覃岚将马停下,抱着她下了马。 “是我自己不好,叶将军你不要去领罚,要罚也是罚我!”荔逴回头开了厉覃岚一眼。 厉覃岚在后面牵着马慢慢走,手臂支棱着,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 “叶栖,不必领罚了,你护了程娘子,算你立功了!” 叶栖站定,看了一眼将军的表情,确认是没生气,又扫视确认程娘子确实没有受伤后,才作揖谢恩。 “谢将军、程娘子不罚之恩!” 荔逴跑过去捡被踹开的软垫,拿在手上拍了拍灰,抱在怀里追上了厉覃岚。 回去的路上荔逴一直气自己,悻悻地踢着路边的石头,“太倒霉了,这次还不得被厉覃岚抓住把柄,说我生扑了他,使手段投怀送抱!”越想越懊恼。跺脚的时候正赶上厉覃岚转身看她,被狠狠踩了一脚。 “你没事吧?”厉覃岚一跳一跳。 “你没事吧?是你自己骑马追来的,叶栖本来可以救我的,”看着厉覃岚要开口,“是你自己把脚伸过来放我脚下的,我可没有偷袭你!”回过神来发现厉覃岚没有得理不饶人的气势。 “有力气气人那就是没什么大碍了。垫子给我,放马上吧,拿着多累啊。” “给我了就是我的,你马上放这垫子给人看了去还不得笑死。” “若有人抢了你东西,我一定给你要回来,不必忧心。” “抢我的东西……不是都能找回来的!” “我总觉得程娘子有心事,在营内也不好问,能告诉我是什么事吗?我可以帮你。” “谢过将军了,他日如果有事,我再求你。” “程娘子分毫必较,不像是轻易会绕过得罪你的人。” “是啊,我锱铢必较,有仇必报,得罪了我的人,肯定不会是好下场。” “你上次问我,冠霏大兄的亲事,定的是永安侯府的袁二娘子,世袭爵位的人家,但是儿郎们都有参加科考,也有中榜为官的,算是书香门第的好女娘,跟冠霏大兄青梅竹马,打小大伯母就等着这道觐阿姊长大,想早早迎娶过门,是这些年军务繁忙,被耽搁下来了。” “我没有觊觎程将军,不过,他这伤势,恐怕也要两三年没法完婚,袁娘子可会等他?” “会的,道觐阿姊最是通情达理,我和程家兄弟一起惹祸,道觐阿姊总是帮我们善后,是最宽宥之人,与冠霏大兄是有自小的情谊的,不会在落难时落井下石。” “程将军满身伤痕,即时用药,也淡化不了多少,袁娘子可会嫌弃?” “不知道,那满身的伤别说女娘了,我和仲霖看着也是直打寒战。” “若他不被嫌弃就好了,程将军受这些伤时,肯定有伤心又屈辱。如果他的心仪之人能好好待他,心里看不见的伤也会慢慢好起来。” “会的。” “那就好了。回到都城,只要安心将养,按时服药,不要逞强,三年便好了,只是后面怕是也无法提刀跃马,再战沙场了。那满身密密麻麻的疤痕,怕吓坏了袁娘子,我会准备些除疤的药膏,等伤口愈合了再给他涂吧。” “程家五个儿郎,都是有情有义的好儿郎,冠霏大兄日后养好了伤,做个军中文职,日子也不会难过,以后倒是可以安心,菩萨心肠的人,再不用上战场经历生死。” “你呢?可想忘却过往,平常度日?” “如果我不是厉覃岚,没有背负种种,也许最想过安静恬淡的日子,与一人执手,田园牧歌。可如今的我,没有选择,没有退路。”覃岚低头不看荔逴,“程娘子想过的日子又是如何? “我想看善恶到头终有报,自己的日子,也无需多想,见多了生死徘徊之人,便知每天能睁开眼,都是上天眷顾,多赚到的。” 厉覃岚靠近荔逴的那只手,往身后背过去,荔逴第一次见他,就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气。 “回去我给你抻一抻,可能刚才救我时伤了筋骨。” 厉覃岚交办好军务,夜里回到主帐,一个人躺在榻上睡不着,他想不通自己到底气不气程荔逴,想不通她为什么非要那血玉,想不通自己给她令牌是看不惯她一小女娘在军营中横冲直撞受了伤还是担心她身份曝露便不能继续留在这儿。他掐着手指数着日子。他也想起高楚歆,一个两个都是小骗子。他告诉自己不要想,总归是回到都城后才要去面对后面的事情。程娘子曾说她要攒盘缠去都城,那么只要自己活着,便有机会在都城相见吧。她讨厌的双手染血之人会不会是说自己?她的悲伤背后,到底装了什么?厉覃岚今天第二次看见程娘子的脖子上挂的玉连环,可是环中间刻的字看得不甚清楚,但那款式分明和母亲妆匣里的那件一样,母亲的那对玉连环上刻成“星河、璀璨”,程娘子那件上刻的又是什么?他动了动肩膀,翻身躺着等程仲霖回来。 程仲霖跟着四叔父缴获了叛军全部的粮草,回来被叶栖告知自己的军帐被征用了,自己的东西都被搬去了主帐。 “厉将军,我也不必搬来主帐的,我那军帐我睡着甚是习惯,而且足够宽敞,睡两个人,没有问题。”程仲霖一脸坏笑。 “我也知足够睡两人,可程娘子不愿睡我军帐,只能委屈你换个更大的地方睡了。” 厉覃岚左手抓住程仲霖右手向左后绕,右手抱住他肩膀,左脚用力一蹬,程仲霖就被压在榻上。 “你哪儿也不准去,以后跟我睡。别怪我没告诉你,她最讨厌跟她攀扯之人,把她当妓倌,惹了她你自己去受罪。”程仲霖一时大意,差点被自己的手臂给勒断气,只能老老实实被看着待在主帐中。也不是真的打不过厉覃岚,只是,刚好也有理由看着他。 接下来几日,程仲霖和叶栖轮流教荔逴骑马,一天要骑上五六个时辰,将士们休憩了就来看小军医骑马的热闹。功夫不负有心人,练了几天也能熟练地骑上一会儿了。 叶栖查了荔逴惊马的事,有人将指甲盖长短的针扎在软垫里,慢慢走时荔逴腿夹不紧,针没戳到马身上,可叶栖取水时,叮嘱荔逴夹紧马肚子,疼得马儿急奔出去。荔逴一直护着软垫,是叶栖跪地求了她,她才拿出针给他看。荔逴相信不是厉覃岚要害她,叶栖也放下心来。 接下来的几天军营内的气氛很是紧张。几位将军经常从早到晚在主帐中议事。 程冠霏的伤势慢慢好转,这半月功夫,皮肤已经开始长合。荔逴将缝合线慢慢地拉出,“这个过程只是有些拉扯,却并不痛苦,处理完伤口,我的使命也就完成了,后面只需要静静调养,便能够慢慢恢复。”拔出来的缝线上没有脓只有血,荔逴安下心来。 荔逴也差不多要离开了,大军也准备开拔,正好赶上这个时机。临走时,荔逴把主帅令牌交给了叶栖,“这个还给厉将军。” “娘子要还自己还吧,反正将军是不会收回去的,离别的话得要当面说。” “他和我都是有自己使命的人,不会因谁而放下,他的处境没有退路,我又何尝不是,最好的结局就是各奔前程。若我被发现身上有他的主帅令牌,就怕危险也会增多,厉将军应该不会刻意想我犯险。我最怕道别的场面,不道别,也许还能后会有期。” “将军大战在即,而程娘子要救死扶伤,确实也不急在这一时别过,我帮将军收下了。” “这些你也拿着。”荔逴留了好多保命的药丸让叶栖分给大家。也没有一一告别,荔逴经历过一次离别,差点儿疯了,她最不喜欢的就是面对离别。 同一时间,昭化城的官运马车停在了庆国公府门前,一小斯下车,拿了一个方木匣子交给了门口的守卫。 “昭化城官运,有东西是给老太君的。” 回到昭化城中,荔逴先去了高掌柜的家,夫妇二人已经不在,荔逴确认了有人在那日之后来过。再去县衙,老高头夫妇已在大牢之中。 这几天昭化城乱的很,告示贴得太满,很多已经看不到内容,城中不断有人失踪,路上人都变少了。 “二位过的可好啊?” “你个杀千刀的,放我们出去!”老高头看着精神了些,已经能靠着墙坐着了。 “你杀人未遂,也是逃不了!”老妪疯妇般冲了过来。 荔逴知道牢门锁着伤不着自己,还是下意识地退了两步。 “杀人未遂?证据呢?我可是在将军面前给老高头治伤的人,你去跟县衙的人说呀,看看有没有人信你啊。” “你,你早就算计好了要害我们。” “我能告发你们的事情,还不止拐人这一项,证据要不是捏在自己手里,哪敢轻易上门自投罗网。看看我又给你们带什么来了?”荔逴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木匣丢了进去。 老妪依稀还记得自己看见孙子项圈的那一天,清脆的铃铛声环绕响起。她跑过去捡起木匣,颤抖着打开,马上又扔了,一根细短的手指滚了出来。 “你们进不去的昭化城,我替你们去看过了,这是孝敬您二位的,这不难认吧?” “你这毒妇,小小年纪心肠如此歹毒。我上次都说了呀,你还要我怎么样?出卖了那几位,我们四方门的生意是做不下去的了,命也交在你手上了,求你放过年幼的孩子吧!你还想怎么样你倒是说呀!”老妪已近癫狂。 “身契,女娘们的身契,我都要。” “都在有柜子的屋角暗格里,你都拿去!”老妪跪在地上求饶。 “那跟手指是死人身上割下来的,你孙子的,与你们慢慢磨,再一根根切。” 大牢外,一名衙役正在等荔逴,“医仙姑娘,最近城里不太平,你最好早点出城,我就只能帮你到这了,救我母亲的恩情,我就算报了!” “有劳你了,我今日就出城!” 新安客栈里,高楚歆住的房间已经被收拾干净,人已经不知所踪。荔逴拿了身契,留了两张,其他的都交给店小二分给之前被解救的女娘们。备足了要用的干粮和物资,准备雇一辆马车北上,路上他听到有人在说厉覃岚的消息。 “你们听说没有,厉覃岚大军在广元城一战惨败,只能将昭化城拱手相让啦,还满城抓奴隶要送去广元。广元城贴出告示,城主悬赏通缉炸了火药库、杀死他义弟秦牧的小女娘,画像也被带到昭化城,找不到便要杀百姓直到找到为止。” “能逃就逃,能躲就躲吧!”一撮人四散奔逃。 荔逴忽然感到后颈一痛,腿软倒地,昏沉中,她觉着有人托着她的后颈,拽她脖子上的挂绳,玉连环发出脆亮的碰撞声,随后便人事不知,晕了过去。 第8章 沦为罪奴 不知过了多久,荔逴感到脖子的疼蔓延开来,脚也麻了,慢慢张开眼睛,身边密密麻麻多了很多人,都是小女娘,连伸直腿的地方都没有,坐的好像是透着风的马车,一颠一颠晃得她头晕,后脖颈在隐隐地痛,她不禁用手去揉。 “你醒啦?你终于醒了!“荔逴听到旁边的小女娘叫她,声音本来很空旷,夹着回音,忽然就真切了。 周遭昏暗,荔逴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一张大圆脸,就在自己面前,大眼睛像做法事时巫女手中的铜铃,差点鼻尖碰到鼻尖。 荔逴把她推远些,才看清了那小女娘的面貌,是个样貌玲珑的漂亮女娘,用布绳绑着双髻,披着头发,眼珠乌黑,眼白粉蓝,脸圆圆的,张着小嘴瞪着眼睛正在看着她。 “咱们这是在哪?”荔逴看到周边的木头桩子,像是在押犯人的囚车里。 “你总算醒了,还以为你活不成。咱们是在县衙的大牢里被押上车的,只有你一路睡着。听说因为叛军赢了一场大仗,要昭化城搜罗百姓做罪奴。”小女娘放低了声音说。 “那咱们这是要被送去广元城了。“荔逴转头望向车外,顺着栏杆的空隙,可以看到漆黑的路上经过的是官道,比较开阔。 荔逴摸了摸身上和胸口,钱袋、药包、项链还有袖子里的玉佩都还在,这些都是她随身带着的东西,一样也没少。 “咱们得想办法逃出去,被送进广元城,女娘们的下场肯定无比凄惨。那些叛军都是流氓散民,而且我,我是他们要找的人,肯定是要被大卸八块给那秦牧陪葬的。“荔逴腿坐麻了,蹦跳着站了起来。 “原来你就是那女英雄!是炸了叛军兵器库又杀了叛军第二大头目的小女娘!你放心,你现在是广元城的女英雄了,百姓们一定不会把你送给那些叛军的。“小女娘开心地笑着,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左右打量荔逴,像是看什么稀奇物件儿。 荔逴抽出被抓着的双手。看了一眼身边的小女娘们。她如果只有自己,也许还有逃出去的机会,在交接之时,总有机会逃跑。可是现在,广元的叛军因为她发了疯,不找到她定是不会放了这些无辜百姓。她不能撇下他们自己逃跑。她的阿母从小就教给她,即使身为女娘,不被世人所看重,也需要明事理懂大义,既不能轻看自己,也不能只顾自己前程而罔顾他人。她的父母是这样教她的,也是这样做的,所以她不能自己逃了,连累无辜百姓。 放眼细看,前后囚车都是有男有女,听着车辙的声音,囚车的数量少说也有三十几辆,前后还有没有更多就不知道了。 “咱们这一批已经是第三批了,县衙的三十辆囚车,全都用上了,每车少说也有20人,算下来也有1800人被送了来,这昭化城老幼全算进来,也不过3012口,算上咱们这一批,送来的奴隶已经过半。“那小女娘看荔逴环顾周围,悄悄跟她说。 荔逴很是惊讶,“看你大不了我几岁,她们一路哭哭啼啼,而你说起现在的处境,并没有丝毫的害怕,还能细细观察,说的头头是道,对于数术了解也不是一般女娘能及的。”这么神兵天降,不禁让荔逴怀疑起来。 “我这些都是皮毛,跟你比可是差远了!” “我叫程荔逴,懂些岐黄之术,之前去到广元也是偶然,炸了兵器库也是迫不得已,都是为了救人,不想连累了你们!若是你信得过我,我一定想办法助你们平安离开。“ “荔逴,这个名字真好听,但是我不识字,也不知道是哪两个字,不过没关系,我记住了。我叫桑羽,这是我认识的仅有的两个字,在昭化城做些贩卖的营生,能收到什么就卖什么。我也没什么本事,就能跟人讨价还价,帮不了你什么,不过你要是能用上我,就告诉我,我都可以的。”桑羽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想帮忙的心十分恳切。 “桑羽?”这个名字荔逴再熟悉不过,是她年幼时父母口中会提到的名字,更是她费尽心力找来的身契的其中一张。 “你是什么时候来昭化城的?怎么来的?” “我在养母过世时才知道自己是在襁褓中就被领养的,只有一块碎的只剩一角的白玉,雕着枝叶的图案。”桑羽一边说一边从脖子上顺着挂绳拉出来那块玉。荔逴看了一眼,这纹样很是独特。“养父养母在山里捡柴时捡到了我,看着已经几天没有吃喝,哭的声音都有些虚弱沙哑,可怜兮兮,那时我也就4岁吧。养父母没有生养孩子,就当自家孩子养大了我。12岁时,养父摆摊卖粮时被地痞打成重伤不治,我从此与养母相依为命。可1年后,养母也生病无钱请郎中遗憾离世了。打死我养父的,便是城中地痞虢光和秦牧。得知秦牧已死,而且是被一小女娘杀死的,我心中特别畅快!” 她也由衷佩服这位果敢能干的小女娘,并暗暗在心中将她当成恩人。在县衙的告示上,她看到了荔逴的画像,衙役告诉他们,那是广元叛军要通缉的杀死秦牧的凶手,她看着昏死的小女娘,用土涂花了她的脸,在身边一直守护。 她并没有告诉荔逴在县衙牢房里的这一段,但却已经下定决心,要一直跟着她给她帮忙,哪怕是当个老妈子侍候她也行。 “那你身契是怎么落入别人手里的?” “被拐的,有一对夫妻,看着很是亲切,没想到是人贩子。他们想把我卖了,造了身契,已经卖了几次了,最近被官兵救了的。嗯,你怎么知道我身契丢了?” 荔逴看了桑羽一眼,“你的身契我找到了,等再回昭化城,你就能自由了,再不用被买卖。”她从后腰抽出一把短刀塞给她,让桑羽藏好。那是程四叔送给她保命用的,教给她如果以后再有人用刀、用剑、用枪指着她脖子的时候,如何用这短刀脱险。桑羽学着荔逴,将短刀塞进后腰。 荔逴想着可能出现的时机,跟桑羽细细讲着每一种时刻要怎么带着大家一起逃生,其他小女娘们听着,也都不再哭泣,坐起来朝着她们靠过来,认真地记着。 桑羽觉得这位程娘子生得好看过天仙,看人的眼神格外温柔深情,又有无数的主意,真是厉害人物。桑羽看她的时候总是忍不住一脸花痴样,笑嘻嘻的模样,倒是并不为现在的境遇而担心。 突然,囚车停下来了。“嘘,都坐回去。”荔逴收了声,让大家坐好,听着外面的动静。 “把全是女娘的那一车牵到前面去,确认都是好看的美人儿吗?“荔逴觉得这声音很是熟悉。 “将军放心,将军放心,都是挑选过的。”狱头小跑着上前,恭敬地回答。 “劳烦回禀程将军,我与他们商定的事情,都是亲自确认过的,请程将军放心,盼早有佳音。”说罢,有马蹄声折返了回来。 经过时,桑羽看清楚了来人模样,告诉荔逴,那人便是益州牧楼玉敬,之前有一桩贩私盐的大案,桑羽见过一次。荔逴纳闷,失了一城,怎么州牧大人亲自来送罪奴? “叶校尉,叶校尉!“荔逴朝前面喊着。 叶栖听到喊声,快跑了几步,来到荔逴面前。荔逴此时穿着女装,他不便喊她,怕被人听了去。 “女公子怎么在这儿?” 叶栖看了一眼这囚车,发现正是全部小女娘的那辆,叶栖吓得不轻。 “现在可是在厉将军大营?”荔逴不好解释,直接问道。 “是!我现在就去禀报将军!” “什么时候出发送进广元?”荔逴叫住他继续问。 “明日一早。女公子等我回来!”叶栖转身就跑。 囚车入了大营,整齐排在练武场旁。荔逴她们那辆车,被安排在了离营门口最近的地方。 “女公子认识押送的将军,这下总算安心些了。” “是啊是啊,也许靠着这层关系,便能放咱们回家了,毕竟女公子刚刚就说要救了咱们回去,是不是?”大家满心期许望着荔逴。 “再等等吧,别人总是靠不住的,靠自己比较稳妥。” 叶栖不等传报,冲进主帐,找到了程仲霖。 “程将军,怎么办?程娘子也在明日要押送百姓的车里。” “程娘子?哪个程娘子?“程仲霖提前安排了将高楚歆转移到官驿,这会儿还有谁值得叶栖这么着急失了分寸? 叶栖扫视了一下主帐,没有外人,“救治程大将军的军医大人,荔逴娘子!。” “荔逴娘子怎么还在?她不是早就离开昭化城了吗?” 程仲霖听了也急了,冲出主帐,一路往囚车里看。当初程荔逴没有跟他告别,他已经有点想不起她的样子了,脑海中闪过的她上马车的身影、她驾车来救在马车上含泪的模样、她脖子上的伤、她啃鸡腿时的笑脸,他们聊天时她坦率的样子,都像蒙了一层雾一样,模糊不清。他急得浑身颤抖,他一辆一辆地找,这会儿大家分了干粮正在吃呢,分辨起来也是不容易。 “将军,”程娘子在全是女娘得囚车里呢。” “我知道。”嘴里答应着,他还是忍不住都找找看,生怕错过了。 “将军!将军!”荔逴远远地看到了他。 程仲霖忙跑过来,荔逴正拿着半截素饼,鼓着脸从人堆中挣扎着靠过来。 “将军先听我讲!”荔逴招手让他上前,梗着脖子将嘴里的饼生生咽下,要说悄悄话。 程仲霖把耳朵靠过去,从囚车的空隙里,荔逴打着嗝靠着他的耳边说话,仲霖把手臂伸进囚车里轻轻拍着荔逴的后背。一会儿又换成仲霖对着荔逴的耳朵说了一会儿,几个来回,看得叶栖和子年干着急,越靠越近。 叶栖心里想着,要是将军在的话,一定不会让程娘子受这样的苦。 程仲霖退后一步,这次把荔逴看了清楚,眼里尽是担心。荔逴倒是松了口气,盘腿坐了下来,继续打着嗝咬她手里的饼。 程仲霖转身回营帐,叶栖和子年一脸不可置信。追了上去。 “就这么走了吗?程将军不放程娘子出来吗?那一车可是……”叶栖语气焦急。 “是啊,程娘子若是进了广元城,被那些叛军认出来了怎么办?他们不会放过程娘子的!或者,或者被虢光那淫贼挑中,子路知道还不得打死我?”子年也不敢深想,他想不明白,他家将军急急地去找,又自己回来了,不带程娘子脱险,那高娘子可是妥妥地安顿好了的,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啊。 “给她送些水,她吃噎着了。程娘子睿智果敢,自有办法脱险。跟谁也不要说她在这儿,尤其是子路,明天进广元城后,也不许跟任何人说!引起叛军注意,反而会坏了大事!”程仲霖也下了决心,决心相信荔逴。 荔逴吃完饼,因为太冷,抱着桑羽,渐渐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百姓们被整军的号子声吵醒。吹了一夜山风,不时有人大声咳嗽。荔逴用手臂遮了遮眼睛,天还没有大亮,只是一夜睡不踏实,眼睛胀得厉害,一点光亮也觉得刺眼。桑羽用里衣袖口给荔逴擦了擦眼角,擦了擦脸,整理了衣裳。荔逴要来一碗水,画着什么。 程仲霖骑着马,走在最前面,这是要出发去广元城了。荔逴看到押送的士兵不过200余人,军帐和军资并没有全部带上,还有守兵看管营地。仲霖侧脸看向荔逴,荔逴对他点了点头。 路上荔逴跟车上16位小女娘细声反复演练,大家彼此传递着荔逴给的药粉,荔逴借来一方丝帕,泡在碗里,又避开旁人迎风晾干。桑羽也默默练习从后腰上抽出短刀,开始还握不到刀,练习后终于可以一把摸到,怕引人注意,也不敢全部拔出,只拔出鞘一点点。 半路上,在路过五涯山转角处时,车队中间加入了几辆囚车。百姓们大都在车上低着头,并没有人注意到车队突然变长了。 大队一路缓缓前行,酉时一刻,车队来到了广元城门口。 “降军不得入城,在此等候消息。” 程仲霖目送着荔逴坐着的囚车领头进入广元城内。在瓮城内,叛军守卫查看了所有囚车,确认了车上没有武器,没有夹层。期间还拉住搜了几个人的身,呼号声四起。 第9章 助战反攻 荔逴按住桑羽的手,轻轻拍了两下,让她安心。检查车辆的叛军不时发出刺耳的笑声,志得意满地嘲笑着百姓们信错了平叛的王军。 “王军如今已经放弃两城,你们居然还信当官的能来救你们这些蝼蚁,如今还不是得沦为罪奴!给谁做活还不是做啊?以后好好侍候我们义军,听到了没有?” 之前广元城没有封城,是为了麻痹来往商贾和百姓,如今叛军已两城在手,便想就地屯兵壮大势力。 广陵城、武夷城、华烨县的叛军昨日已经收到广元城大破王军的捷报,正在四面八方地来广元城汇合。 最让叛军振奋的是,王军平叛主将厉覃岚在那一场大战中,率2000精兵攻城,久未攻下,被叛军冲得溃不成军,王军四散,被叛军乘胜追击,虽然回来的叛军不多,但是一路上看到残破得兵甲武器,还有穿着主帅战袍的尸体,死状很惨,脸都被撞得血肉模糊,应该是中了几刀以后坠马脸杵地,现场十分惨烈,并无活口。他们割了主帅头颅挂在城内门楼上,让百姓们看着。 入城时,荔逴仰头看见了挂在高处得头颅,血渍已经干涸。其他百姓看到都吓得哭了出来。再往前看,叛军举着刀站成一排,身前是被绑住的广元城的百姓,大多是老弱,跪在地上哭泣。 荔逴再一次感受到战争的残酷和叛军的残忍,上次见时,他们还曾为叛军冲锋陷阵。囚车上有人认出跪着的有自己的父母,大叫着让叛军放人。 唰的一声,那人被刺一刀,血溅了一车,车里的其他人满身满脸的血渍,吓得大叫又赶快捂嘴。 “这是给你们的警告,交出放火的贱人,放了你们在广元城继续讨生活,不交出来,你们就跟他一样,都得死!” 虢光坐在高台上,恶狠狠地说,其他的叛军看着被杀的人如玩具般毫无反抗之力,哈哈大笑。 又有人站起来,是中途加入的囚车里的人,还没等他们被发现,一个女娘的声音先吸引了叛军的注意。 “是我!”荔逴站了起来。 虢光顿了顿缓缓起身,探头望向这小女娘。满车的小女娘都站起来了,瞬间就分不清了。 厉覃岚怔住了,这声音她曾多次在昏暗的环境中听过,他记得很清楚,不会认错。他们的车离得太远,视线都被挡住了,根本看不到前面。她怎么这就站出来了?到底是先发制人还是本来就沆瀣一气? 车上的兵将也愣住了,这跟他们原先计划的不一样。厉覃岚没有行动的信号,大家都隐忍不发。 虢光佝偻着腰快步走上前来,一车好看的小女娘,瞬间就让她看花了眼。虢光原来在昭化城为害一方时,就是出了名的老色批,这会儿已经完全走不动道了。 “谁?刚刚是谁说话?”虢光眼睛扫过每一张脸。 “大将军,是奴家!”虢光顺着声音望过去,只一眼就让其他人瞬间失了颜色。 虢光色心既起,哪会轻易放过,上下打量起眼前的小女娘。看起来不过及笄的年龄,生得花朵一般娇嫩,身材高挑纤细,怎能仅一招就杀死了义弟,吓得守城的手下都破了胆?明明是柔弱不能自理的娇娘子。 “大将军,是我,那画像上的是我。可是奴家冤枉呀,您看看我呀,平日连鸡也杀不得,说我杀人?吓都吓死了!”荔逴娇滴滴地走上前来,眼泪里满是委屈和惊吓,差点晕了扶住了栏杆。 虢光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伸手帮她擦了擦脸上的尘土,又想要去握荔逴的手。 “奴家愿意服侍大将军,您就知道我到底有没有那个力气了!” 厉覃岚听了心里咯噔一下,攥着的拳头已经泛出青白。虢光倒是迷了心智,忘了正事。 告示上并没有写秦牧的死因,荔逴故意说自己没有力气,这是昨天问了其他女娘想出来混肴视听的说辞。 虢光让人打开车门上的锁,女娘们陆续走下来,挡住了开锁的叛军和虢光,虢光闻到一股奇香,心想这处子就是不同,更加心痒难耐。 虢光想一把接过荔逴的手,荔逴一个倒身,歪倒到一边。 “哎呀!大将军,这些人都是干嘛的呀?好可怕呀!”说着就假装干呕,再用帕子印去眼泪,那小模样甚是怜人。 被拘着的百姓看见荔逴,已经开始磕头。 “他们说我是神仙,大将军看着,我有没有神仙好看?” “好看,好看!娘子你比神仙好看!把他们都送回大牢,关个几日,不准给饭,等大统领来了,顺利去昭化纳降,再该放的放,该杀的杀!”说完一转身,就要去拉荔逴,被荔逴打回去了,只好陪着笑引荔逴回府。 “我也不想住大牢啊大将军!我怕虫子老鼠,你也带我们一起走吧!“桑羽在旁边说,其他女娘也附和。 “好,好,好好,都去,都去!”虢光听了自然开心,这都是良家子,可不是春雨楼的姑娘可以比的。虢光顺手要去搂桑羽的腰,吓得桑羽不敢动,是荔逴截住了虢光的手。 “那就一起去吧!不过大将军,咱们可说好了,我可是要做正室大娘子的!”荔逴翻着白眼拉着虢光的手就走。骄矜的样子让虢光呵呵呵乐出了声,“自然都听娘子的。”这一口一个大将军,这水豆腐一般的嫩手,若有若无的花果馨香,还有这争风吃醋的态度,都让他欲罢不能,连声答应。 囚车一辆一辆地从身边路过,厉覃岚侧着眼看着虢光拉着荔逴,荔逴笑靥如花,那是他从来没见过的神情,妩媚撩人,他拳头攥得手一块红一块白。 荔逴确定自己看到了程四叔,还有厉覃岚的背影,即使他们穿着麻布衣,佝偻着背,看着也是比其他人健壮、出挑。 荔逴算着时间,程四叔的囚车应该快到大牢门前了,那条路荔逴乘车走过,自己坐的马车是从另一条路回到县衙的,比囚车还要早到一些。 下马车时,荔逴与桑羽对视一眼,两人分头行动。进了后宅,虢光便拉着荔逴进了房间,正关门时,荔逴半遮着脸,从前襟怀里抽出一条丝帕。这一抽,一拉,引得虢光心绪荡漾。那帕子甩在他脸上,一下,两下,听着清脆的笑声虢光脚步虚浮,冲到床上,睡死过去了。 另一边,桑羽带着其他小女娘在各个房间里放火,在县衙后堂里东冲西跑,引得一片慌乱。那火是专挑了内里的帘布撒了硫磺粉点燃的,迅速就窜出火苗,连成一片,灭火的水盆被女娘们撞得左撒又撒,进入屋里扑火的时候已经不剩什么,不出一刻便以成熊熊之势。 厉覃岚他们的囚车自然是没有锁实的,在大牢门前听到县衙人声呼喊走水,一涌而出,三下五除二就将叛军制服。厉覃岚顺着人声和火光,一路往县衙后堂跑。程四叔带人进入牢房救人,也有人负责堵在门口,以免百姓四处逃窜,引来更多的援兵。 程仲霖也没闲着,城外两百号人,飞爪钩沿墙而上,趁着城楼上的守兵看热闹松懈之时,全部灭口,一个不剩。城门守卫自此完成换防。 荔逴看形势已定,让女娘们往大牢方向跑,她们跟厉覃岚撞个正着。 荔逴正要避开人往正门跑,被呛醒的虢光逮个正着,拉住荔逴跑动时飘起的衣袖,眼看就要被抱住了,却突然双目失神,松开了手,向后倒去。荔逴眼前出现的是拿着短刀的桑羽,两人一脸震惊,没时间多想,荔逴拉着呆立的桑羽就跑。 “跑,快跑!” 厉覃岚穿过人群,四处寻找,转头看到了荔逴拉着一个女娘闪身跑向正堂。厉覃岚心里一空,拼命追了过去。 外面路上已经一片漆黑,身后的火光冲天,城内前来驰援的叛军死了一地,马匹还在附近。 “跑!快跑!去骑马!”荔逴喊着,自己也拼命奔过去。 厉覃岚来到门前,两名叛军冲向了他,他挥舞着刀一戳,转身抬腿将另一个踢倒在地,转手刀变了个方向握住,向下一扎,解决了两人。 再去看荔逴时,荔逴抱着小女娘坐在马上,拉着缰绳正看着他,眼神中有恐惧,也有不可置信的神情,几行泪痕被火光映得闪亮闪亮的。 厉覃岚将刀掩在身后,那刀还在滴着血,滴答滴答的声音那么明显又刺耳,那是他不想让荔逴看到的一面。 荔逴勒紧缰绳,转了方向就往城门方向跑去。头也不回,厉覃岚看着她转头时脸上挂着的是满脸的失望,厉覃岚跑着追上去,眼看着荔逴的马跑远了。他想起教她骑马的日子,那时她还不是这样的眼神看他。 城门口,荔逴本来以为会被叛军拦下,“桑羽,做好准备了吗?我们准备冲过去了!” “嗯!”桑羽双手握住荔逴抓缰绳的手。 城楼上的子年一看到是程娘子骑马飞奔而来,立马命人开了城门。叶栖从城门楼的另一边跑过来,“怎么开城门了?不能放人!”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几人看着荔逴纵马穿门呼啸而过,越走越远,渐渐消失了。 “怎么放走了程娘子?”叶栖急了。 “那是程娘子,不是叛军,是救了大将军、跟我们出生入死过的程娘子!”子年也急了,以为叶栖没看清。 “放出去了,日后上哪里找回来?” “啊,还得找回来呢,我没想到!” 程仲霖站在城楼上看城内,厉覃岚没有追上来,“怎么又抓又放的呢?这是要干嘛呀?”小声嘟囔,不理会叶栖和子年拌嘴。 县衙的叛军处理好了,程四叔忙着安置昭化城百姓的住处,在各路叛军汇聚之前,这些百姓还不能离开广元城。就是因为这一批一批百姓被运了来,才让其他地方的叛军觉得城池受降的事情真实可信,现在广元城里的情况还不能透出去,否则很难将叛军一网打尽。 百姓们扑通扑通跪了一地,每次那女神仙出现,他们就多一点希望,这次真的获救,更相信大罗金仙都听到他们召唤,来解救他们了。 一开始,厉覃岚提出这个计策的时候,大家都不同意,觉得太过冒险,而且送了百姓进广元城,生死难料,这法子太过激进。但厉覃岚只想快快解决这些叛军,他没时间跟他们慢慢迂回,慢慢等,他还有大把事情要做。 晚上换防后,程仲霖安排接班的士兵换上了叛军的衣服,才和叶栖、子年来县衙大堂找厉覃岚。其他将士都在后堂收拾走水的残局,他们要在这儿住上一阵子,得全部清理干净才行。 厉覃岚刚刚已经查看过各个房间的情况,起火点的位置出奇的一致;在虢光的房间里,找到了浸过迷药的丝帕;检查过虢光的尸体,知道了从背后脖颈穿喉而过的刀伤便是死因。有了这些信息,不难还原整个过程,被程娘子拉着跑的小女娘手里,就攥着带血的短刀。 厉覃岚不禁皱起眉头,程娘子是他在神明面前发愿要给交代要保护的人,她总是义无反顾地帮自己,而自己总是使她身处险境。按照马车行进的时间和到县衙后堂时院子里火势的情况,程娘子显然没有时间与叛军密谋,也不会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来行事。 “她不是与叛军一伙的,那她为何会出现在老高头家里,还为他治伤?她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也追查到这里了?” 听到程仲霖他们几个来了,忍不住急急地问:“程娘子出城了吗?”神情急切又很是落寞。 “嗯,我还以为你会追过来,你是没发现还是没想她留下?”程仲霖没忍住问他。 “我看到她在车上就去找了程将军的,程娘子跟二将军咬耳朵说了什么就不知道了。” 耳语的内容只有程仲霖知道,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厉覃岚更是用眼睛盯紧他。 “她看到叶栖去回报,喊来的人是我,就想到你不在营内。又说你不会罔顾这么多百姓的性命,一定是另有安排,要想让叛军相信咱们败了,那主将就不能活着。叶栖看到她时并没有哭死,她觉得你肯定没有战死。问了你的下落,问了咱们的计划。我想放她出来,她不愿意,怕她走了其他同车的女孩子也想走而闹起来,破坏了原本的计划,毕竟那么多百姓都在旁边看着。她也猜到这一车的小女娘是用来绊住重要的人物的,就问能做哪些配合。我跟她说那老匹夫是色迷心窍,她就说她自有办法对付这种人。我也不想她犯险,可是她说的很对,如果大家顾念她而意气用事,这几百人和城里上千人的命也是命悬一线。”仲霖将耳语的内容说的仔仔细细。 厉覃岚听到她竟如此信任自己,心都要团在一起了。他也知道时间太短,程娘子应该没吃大亏,但是他还是担心,现在想来,虢光的伤是程娘子带走小女娘从后面刺过去的,那当时他前面是谁,是程娘子吗?不禁逼出一身冷汗。 “程娘子一次又一次帮忙、犯险,真是个英勇无畏的好女娘。”子年一本正经看向程仲霖。 “可她为何一再帮忙?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你呢?你又盘算的是什么?人不是离开了昭化城,怎么又绕回来了?”程仲霖只想抖落出厉覃岚藏着掖着的小心思。 程娘子为何一再帮忙,这也是厉覃岚曾经怀疑过的。 “你看着一点儿也不吃惊,你知道程娘子在百姓中,你知道她会被虢光看见,你故意的!覃岚,你到底要干嘛?” 厉覃岚叹口气,想说话又咽下去了,“你们都早点休息!” “那你呢?” “我自己想想。” “覃岚你从小就喜欢一个人想事情,什么事是我不能跟你分担的?” 厉覃岚坐在屋顶上吹了一夜冷风,想着昨夜荔逴也是这样被吹了一晚,真觉得自己有些可恶!厉覃岚想着那些叛军得快快来,否则自己脱不开手脚,全都收拾了好尽快回都城复命。这一夜思绪凌乱。 第10章 以命抵命 桑羽第一次骑马,可能因为马儿跑得太快,荔逴拉她上马时心里很是害怕,还好荔逴一直用手臂环着她,手刃了仇人,不觉有些恣意的畅快。 “娘子,你教我骑马吧!”桑羽开心地大喊。她今天亲手为养父报了仇,还救了程娘子,这是她人生中最有意义的一天。 荔逴想到自己跟厉覃岚说想学骑马的那个晚上,朗月星稀,她也像桑羽一样开心。 “好,我会的,都会教给你!”荔逴不敢回想今天在广元城发生的一切,带着桑羽到都城,那将是另一番天地,且活下去看看。 马又跑了一会儿,荔逴实在是没力气了,他们停在了山脚处,找到了一处山洞,桑羽捡了一些干柴生了火。在低洼处,桑羽看到有积水,用这水洗了洗短刀上的血渍,用衣服擦干净放回了刀鞘,还给了荔逴。 “我擦干净了,荔逴你不要嫌弃。” “这是对我很重要的人送的,我就收回来了,以后给你打一把更好的。” “给你吃。”桑羽又从怀里掏出一张饼,递给荔逴。 荔逴笑着从自己的怀里也掏出了半张,她们相视一笑,一起吃了起来。这是他们今天的口粮,都偷偷藏起来了一些。荔逴心里一股暖流涌动,劝慰自己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桑羽,你以后就跟着我吧,我们一起去都城,我就是你的家人,我一定让你过上你本该有的生活。”荔逴笑着看桑羽,期待她答应愿意成为她的家人。 “我,我是家人,不是丫鬟吗?”桑羽有些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看着荔逴,眼睛里盛着的泪水。 “对,是家人,是我的桑羽阿姊!”荔逴拉着桑羽的手,桑羽喜极而泣,不敢相信自己会这般幸运。 “如今你帮我报了养父母的仇,这恩情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荔,逴,妹,妹!”桑羽一字一顿,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到姊妹亲情。 “你刚刚说,我本该有的生活,是什么意思?” “哦,对了,这个给你,”荔逴把桑羽的身契递给了她,“以后你就自由了,再不会有人把你卖了。与我一起,也许往后危险不断,甚至比今日更加凶险,可我也会让你像今天一样,心里畅快!你可愿意?你可敢?”荔逴慎重地说,关切地看着桑羽的表情,要是一个肯定的答案就好了。 “我愿意的,我想与你一起,看看这广阔天地,有什么是我桑羽不能看、不能做到的!”桑羽站起来看着洞外,今天星星很多,银河像琉璃丝带一样璀璨,桑羽感觉那是荔逴以后要带自己走的路。 这一夜桑羽没有睡着,她看着眼前这个看着柔弱却内里果敢的女孩,抱着自己团成了球,睡的像个孩子,她憧憬着自己跟她一起闯荡的日子,幻想着有朝一日她能每月赚上2两银子,她要攒钱买个宅子,让荔逴有个自己的大床,有暖和的被子,有夹糖的油饼吃。还要给荔逴攒上一些嫁妆,他日有能干的儿郎向荔逴提亲,她要像长姐一样送她出嫁。 天刚擦亮,他们便已经启程。回到昭化城,他们让人套了车,买了干粮就启程了。走了两天,他们到了牛头山的牛家村,想要歇歇脚,喝喝水。 桑羽走到河边想要装些水,荔逴也想要洗洗脸,荔逴捧起水拿近了,“阿姊别装水,这水里的味道不对!”荔逴闻到了甜腥腐臭的味道。“我们去前面的村庄再打水吧,可能上游有猛兽死在河边了。” 走到村口,荔逴觉得那抢人的味道更明显了,村里异常的安静。走了一会儿,荔逴看到房前有一妇人,匍匐着爬出门来,像是喘不过气,大口大口地呼吸,但是恐怕没有吸进去。荔逴从布包里拿出药丸先服下,用面帕遮脸,跑过去拉起妇人的手就开始切脉。 “不好,像是疫症,阿姊不要进门,去找县衙的医官来救治。”桑羽听到疫症,吓得丢了魂,荔逴说叫了她几次她才点头跑着出去。 荔逴扶起妇人翻了个身,喂她吃下了一小粒药丸,片刻那妇人便能够大口吸气了。 “夫人,村里像你这样生病的人多吗?” “多,多的,救命的天女娘娘,求你救救我的儿子吧,他已经病了几天了!” 荔逴奔进屋里,看到一小郎君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伤口溃烂,身上已经开始散发恶臭。 荔逴拿出银针,为她针灸,半刻,脸上有了血色。 “他病的很重,恐怕……他之前已经生了重病,比一般人感染了疫症要更加凶险。” “求求你,救救他,我愿意用我的命来换的。” “我去看看情况,要知道是生了什么病,才好施治。” 荔逴在村里面一家一家地找,在路上碰到了村长和几名少年。他们看见荔逴的装扮,手里拿着针包,立刻迎了上去。 “是县衙派来的医官大人吗?”村长好像遇到救星。 “我阿姊已经去县衙找人了,我只是路过。这样的情况几天了?县衙还没有人来吗?” “已经第七日了!除了我与这几个年轻的还没有发病,其他64口全部得了这疫病。” 旁边屋舍的人听到有医官,全部走了出来,求着荔逴给他们救治。 “要把所有病患都汇聚到一起,方便救治。” “村里的水源在哪里?请老先生带我去看看。“ 村长带着荔逴来到村中的井旁。 “这是我们牛家村唯一的一口水井,养活着我们几代人了。“ 有人帮她提上桶水来,荔逴闻了闻,抽出一根银针拭了拭,又让人取来食醋,倒进水里再看,已经变成紫色。 “水里有毒,是一种叫风散子的毒药,不像其他毒药是要入口或者吸入了才会中毒,这种毒只要入肺,症状便能够通过呼吸传染。这不是疫症,是人祸!” 村长一脸错愕,“快,快封了水井,告诉所有人,都不许喝了!” “真是捡回条命,还好跟着村长去县里交赋税,今早刚刚回来,才躲过这一劫。” 所有人听着荔逴的安排,还能走动的女娘整理着祠堂,摆上铺褥,儿郎们将人用被子裹住抬进去摆好。 一会儿工夫,祠堂里已经躺满了人,发病时身体虚弱无力,胸前奇痒,有些人已经抓烂,发病久的已经开始咳嗽和呕吐。 人抬进来之后儿郎们在院中垒灶,荔逴在没生病的人家里找来棉布,给每个人都系上,挡住口鼻。也有人去村外找干净的水源。 荔逴搜罗着自己身上带的药材,太少了,药丸只够给重病的人先吃上。要熬煮治病的药材,还少了甘草。本来是很寻常的药材,但是走的匆忙,荔逴没有赶得及置办,想着也没关系,这下却成了救命还是害命的关键。 最开始见到了那家小郎君,不过10岁上下,现在已经挺着背呼吸,不时抽搐,后来她知道了他的名字,叫牛二宝。 “要等县衙的医官带药材来,没有发病的人都不要到内堂来,要站在空旷的院子里,否则很容易被传染。”荔逴把人都逼退出去,让他们帮忙烧水,找些药材来。 荔逴画了她需要的草药图样,让郎君们去山上找。但是拿回来的药材里,没有甘草。 “没有甘草,药性可能就变了。”荔逴感觉身体无力,“不能给村民喝没有甘草的汤药。” “天女娘娘,眼看着有几位村民已经挺不住了,要不就给病重的先喝吧,若是出了问题,就算我的,等不了了!反正都是要死,总得搏上一搏,才不算枉死。”村长不忍看着村民受苦,怎么也得试试看。 “不行,不行,会出人命的,不能喝!要喝也是我先喝,要试了药,才能给大家喝。” “我的儿子不行了,天女娘娘,让我来试药吧,先救我的儿子吧!”二宝的娘亲玉清嫂冲出去抢了药碗,就给自己和儿子灌下了。 二宝喝了药平静了一会儿,突然就满脸通红,玉清嫂看见儿子眼看不行了,抱着他,直到咽了气。 荔逴冲过去想给玉清嫂把脉,被一把甩开。 “为什么我没有死,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荔逴拼着最后的力气,起身为玉清嫂把了脉,脉象平稳了很多,但是还是需要再服有甘草的汤药才行。 玉清嫂放下二宝,一把抓住荔逴的衣领,力气太大,荔逴的脖颈都露了出来。玉清嫂松开衣领,抓起荔逴脖子上的玉连环,仔细端详着上面的字,“朗月,星稀”,“这是哪里得来的?” “我母亲给我的。” “你母亲可是腰上有块枝叶形状的胎记?” “你……你是谁?” “你都长这么大了,她人呢?怎么没跟你一起?” “她去世了。” “去世了,去世了,我的儿子也去世了!”玉清嫂失声痛哭。 这一夜,桑羽没有回来,荔逴手里没有停地给村民施针,玉清嫂只是默默哭泣,不在闹腾。第二天一早,桑羽带着人回来了,荔逴到村口,离开大家十丈远,她看见了桑羽领回来的是益州牧楼大人,让大家都站定不再靠近,她才敢开口说话。 “村里病患很多,我需要药材,村民们能找到的药材里没有甘草,我已经害死一个人了。”楼玉敬离她太远,看不清楚,他是带着医官们和药材赶过来的,昨晚在半路上遇见了桑羽,知道病情严重,片刻不敢耽误。 楼大人挥袖让衙役抬上来药材,“女公子看看,这些可够救治之用?” 荔逴走上去前去,让大家都后退,看了药材,每一种都找了上层的尝了尝,又伸手掏下面的出来尝。桑羽看到荔逴脚步虚浮,边走边晃,看着不大好。 “都有了,有甘草了!”荔逴喜极而泣,抓了一把甘草放在自己口袋里。 “女公子可是不信我们州府衙门啊?”楼大人看荔逴百般仔细查验,心里打鼓。 “药材不够,这些仅能维持三日,此症传染,医官大人们还是不要进村了,还请州牧大人让医官大人们再寻些药来!” “女公子,我要先讲明白,如果村民不能痊愈,或者接连有人死去,作为州牧,我要封村火葬了全村的人,包括你在内,你听明白我说什么了吗?” “七日,给我七日,如果不能治好,我愿以死谢罪,以命抵命。”说完有气无力地转身走了。 桑羽撕扭着想进村,被拦了下来。 “程荔逴,你个小骗子,你说过要带我过上好日子的,你说过要带我去都城的,你不要忘了!”桑羽泣不成声。 荔逴侧目回头,勉强抬起手臂挥了挥,转过头去却泪雨如织。 村民们一人一壶在院里煎着药,荔逴坐在祠堂门口有气无力,看着大家都变出了双身重影,她强撑着精神,跟自己说:程荔逴你不能死,你还有好多事没有做,你没有权利去死!你害了二宝,不救活村民,以后哪有底气在都城安身立命? 荔逴从口袋里掏出一片甘草,放进嘴里咀嚼,失神地望着外面忙活的村民,他们有生的希望,自己就不能先逃跑了。 药煎好了,荔逴接过一碗一口气自己喝了,这药真是苦,荔逴五官都拧在了一起。 村长和村民们都吓坏了,想要阻拦,被她一只手止住。 “我试试药,不能再死人了!”她给自己把脉,切了好一会,手指挪来挪去,好像没摸准脉一样,谨慎又谨慎。 “给大家都喝吧,我不会死了!大家也不会死了!”荔逴笑得颤抖,想哭却好像没有眼泪。 祠堂里一下就忙活起来了。 两日后,荔逴身体已经大好,她带着大家检查水源、土地,将药倒出井内,用酒擦拭物品,被褥趁着晴天洗净曝晒。 三日后,村民们果然好了大半,除了那日烧了二宝,牛家村再没冒过烧人的黑烟。 楼大人按照约定,派人送来了药材,他自己在山下住了几日,看到几日没有黑烟,心才算放下。 “这程娘子,倒是有些本事!”楼大人满意地嘟囔。 荔逴看着药材,又仔细核验了一遍,再抓了一把甘草放在口袋里。 这几日,荔逴与村民同吃同住,看着村民渐渐好了起来。荔逴每日查看水井,如今水井里的毒性也已经清了。 离开那日,荔逴看见村口村民们跪了一地,干粮给装了又装。下山时,楼大人还亲自送了她。 “广元城的事,我没有权利给你写嘉奖状,那是军方的事,不过这次,全靠你一人之力,解了牛家村的危急,为你请嘉奖状的折子已经送往都城。”楼大人第一次见时,并不觉得殷勤,这次却非要送荔逴,荔逴心里直犯嘀咕。 “是州牧大人的药材,救了全村人的性命。倒是州牧大人,救人如救火,这么快就从州府赶了来,还带着药材和医官,我可不敢邀功。” “程娘子未收诊金,你看这……” “不必了,大人的药也救了我的性命。” “那可算你欠了我的人情。” “州牧大人不止有神通,知道要用什么药,更知道我在广元城立了功,真是耳目清明,来得正当时候。”程荔逴作了揖,转身就上了车。 “这小娘子,真是聪明,是我太过心急露了破绽,哎呀,这个厉覃岚,在信上也没写她心思这么细致啊。害我落人以柄啊。”楼玉敬看着马车走了很远,才命人离开。 荔逴和桑羽刚刚走出一里地,就被人拦下了,来人正是玉清嫂。 第11章 宽衣拔刀 荔逴停下车,愧疚感不断升腾。玉清嫂走上来,“天女娘娘,我如今没有丈夫也没了儿子,终于可以放心去做该做的事了,求娘子带上我一起谋个营生吧!” 荔逴跳下马车,稳了稳心神才走过去扶起玉清嫂,“可是我,我连自己,我还没能……”荔逴低下头。 玉清嫂看荔逴愧疚难当,不敢面对她,便说:“如果你愧疚,是不是应该对我好些?我以后也要学治病救人的本事,我也要口袋里有钱,像天女娘娘一样有本事!你教给我,我就原谅你了!”玉清嫂忍着的眼泪还是流了下来!说罢,她自己爬上马车。 “我对不起你,以后我来养你。” “你是该养我。” “我母亲……” “以后单独跟你说。” 荔逴她们越往前走,零星流民变成了成群结队逃荒的百姓。荔逴的马车上,已经坐满了老人和小童,也有人帮她们赶马车了。 这些流民,都是从广陵城、武夷城逃出来的,叛军三天两头就来滋扰,守城将士与他们交战过几次,叛军都不成气候。但是田被烧了,房子被烧了,担心女儿被抢,百姓们不胜其扰,纷纷选择北上。 十月初五,下了第一场雪,冷风已经有些刺骨了。荔逴一路上帮百姓治病治伤,虽然不如之前能收银子,倒是因为有这手艺,一路上多有人帮忙。玉清嫂帮着照看小娃娃们,车上总有笑声,玉清嫂也开朗了很多,荔逴看着她常有笑容,内心才好过一些。桑羽用干粮交换了一些用得上的东西,三个人有商有量,荔逴忽然就觉得有了依靠。 午后,他们又随着流民的队伍慢慢走着。快到了华烨县的地界,突然从路边树林里冲入一群叛军散兵,看到流民像是狼看见了肥肉,大笑着冲了上来,荔逴喊大家下了马车,把孩子们一个一个递下去,前面都是四处逃窜的流民,马车根本跑不起来。 荔逴、桑羽、玉清嫂每人抱着一个孩子,已然来不及找到他们的父母,只能拔腿就跑。一叛军看见荔逴他们几个落单还抱着孩子,忽然向她们冲过去,男人们拿起挑杆、扁担也奋起反抗,那个叛军被掀翻在地,手中的刀也飞了出去。他擦了擦嘴上的血,从靴子里抽出一把短刀,刀长五寸,又扑向了荔逴,驾车的小哥赶过来想拉荔逴一把,手脱了,小哥一脚一个踢飞了另外两个叛军。 荔逴将手中的孩子递了过去。另一个叛军刀眼看着就要扎到桑羽身上了,荔逴生推了她一把,被小哥接住,但是荔逴自己却落入了举着短刀叛军的手里,被拽着后颈,荔逴边退边抽出自己的匕首,重心不稳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小哥抱着孩子踹了飞扑桑羽的叛军侧腰,那人侧身飞了出去,再回头,荔逴肩上已经多了一把刀,从锁骨颈窝处垂直而下,荔逴一声惨叫,血瞬间就把把左前襟都染红了。荔逴咬牙给了那人肚子一刀,拔出匕首时呲了自己一脸。她已经无法动弹,声音颤抖地哼哼唧唧,脖子肿的快要比身后的树还要粗,再无力抬手扎的再高一些了。 那人伤得不重,还没等拔刀,嗖地一声,一支箭从叛军来的方向远处飞来,穿过叛军胸膛,把他硬生生扎在了树上,射箭的是程仲霖。 荔逴疼得闭上了眼睛,哪哪也不敢用力,倒下去的瞬间,突然感到一只大手扶住了她的背,她已经没有力气,靠右倒进了那人怀里,被一把搂住,是厉覃岚。 厉覃岚和程仲霖在广元城等了叛军15日,等来了广陵城、武夷城的几路叛军,单单少了华烨县的叛军,厉覃岚严刑审了两日,才问出了华烨县头目成昆。 程四叔在广元城看守在押叛军,厉覃岚和程仲霖则一路追击成昆一部。但是成昆部叛军非常狡猾,他不信别人,所以没有去广元城。他们喜欢小股分散地行动,有目的有策略,完成了就跑,从不恋战。荔逴他们这次就是遇到了其中一支。 厉覃岚将荔逴抱上自己的马,自己跳上马之后,甩开披风把荔逴和自己紧紧绑在了一起,用手死死抱住荔逴,这样颠簸能减轻一点儿。路上查看怀里的荔逴,微微蹙眉,细汗涔涔,呼吸已经很轻。他紧了紧揽着荔逴腰肢的手。 回到大营,披风盖住了荔逴的脸,被厉覃岚抬回了主帐。他轻轻把荔逴放在榻上,他第一次觉得这榻太硬,被子太冰。 厉覃岚喘着粗气站在床前,有将士进来送军报,发现厉覃岚身上都是血,还以为是他受伤了。 程仲霖帮几个孩子找到了家人,救人的小哥跟着流民继续前行。程仲霖把桑羽和玉清嫂接回大营,让他们在自己的军帐中等消息。 桑羽拆掉军帐的心都有,是玉清嫂提醒她,女子不得进军营,违令者要杀头,她才安静下来,后来换了男装,心理才安定一点。 荔逴晕了好一会儿,厉覃岚想给她拔刀,刚刚抱起来靠在自己肩上,让其他人都出去,荔逴就被疼醒了。她靠后转腰看了一眼,发现自己刚刚靠着厉覃岚,没有力气也硬要推开他,撕扭了几下,厉覃岚眼看着那伤口处血柱一样往外冒的血,汗珠啪嗒啪嗒地从她额头滚落,张开手不敢再碰她。她抬头看见刚掀帐帘进来的程仲霖,就像看到救命稻草,本来想抓他,奈何手根本抬不起来,就看着他。 “程将军,请程将军为我拔刀吧,再这样流血,也是活不成了!”荔逴一字一喘。 厉覃岚本来被程娘子推开就有点气她不爱护自己,这下程娘子又主动选择了程仲霖来拔刀,心下有点委屈。 程仲霖被程娘子叫住,他颇为意外。厉覃岚拔刀,他觉得不妥但是人命关天,如今要自己来拔刀,厉覃岚看自己的眼神那是要咬人一样。 “那你出去吧!” 厉覃岚站起来不肯走,被程仲霖推了出去。 刀隔着衣服扎进去的,这会儿不剪开衣服,恐怕看不见伤口,总是要为她上药的,衣服迟早也要拆。程仲霖找来剪刀,准备剪开荔逴的衣服。他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 “将军不必担心,我断不会让你对我负责,不会缠着你娶我。就算今日死了,也不关将军的事。”荔逴咧嘴笑着说。 “既然不求我娶你,干嘛选我来拔刀治伤?你明明知道这样会坏了名节。”仲霖随着剪衣服的咔嚓声,慢慢地说着。 “厉将军拔刀我就没有名节了。只有你可以。”荔逴不再说笑,低着头说,衣服牵着她的伤口,一阵一阵地疼席卷而来,她闭上了眼睛,连眼皮也在用力对抗着疼痛。 “我曾经救过一个人,他的腿被倒下的树压断了。我当时就在想,快刀斩乱麻,有什么疼的,一个大男人这点苦都受不了。”荔逴顿了顿等疼痛过去,“他被抬来的时候裤子都黏在伤口上硬成一片了,我把那些腐肉切下来,把沾了血的布料残片清干净,那人后来腿没有烂,却一直追在身后骂我,说我没有慈悲心,你说气不气人?” 仲霖剪到了最后一层,捏着的衣领已经把他的手染出红色掌印。吱的一声,衣服被撕开了,荔逴用手护住胸口,白皙的背颈和触目惊心的刀伤展现在了他眼前。 厉覃岚在帐外听到衣服撕裂的声音,气得青筋暴起。 “所以你是不想骂他只想骂我?” “我是想提醒你一定要小心些,我现在明白他为什么骂我了。” “我准备拔刀了。”仲霖想着如果自己的语气平和些,也许荔逴就不会太过害怕。 他手指一个个贴近刀柄,小指紧贴着荔逴的肩膀。 随着荔逴撕心裂肺的叫声,刀拔了出来,刀足有一寸宽,因为肉已经肿起,刀就像被吸住了一样,仲霖也是费了力气才拔出来的。听到叫喊声仲霖的心一紧,用棉布捂住伤口,荔逴慢慢恢复了一点力气,让仲霖找出弯针帮自己缝合,麻沸散在牛家村时已经用尽,她告诉仲霖如何帮自己处理伤口,咬着的棉布也渗出血来。 程仲霖心里感叹,连儿郎们都未必能忍住利刃尖钩,一个小女娘竟然生生忍住了,有一定要活下去的坚韧生命力,甚至爱哭的程娘子这一次居然一滴眼泪都没掉。 眼看处理差不多了,新的问题又来了,直接绑住臂膊,棉布会系不稳,药布也就不稳当了。仲霖自己也受过肩伤,知道要穿过胸口三边之势才最稳固。一时束住了手脚。 厉覃岚听到没有声响,等得有点不耐烦。“好了没有?” “你急什么,没好呢,你别进来,她衣服被我撕开了!” 厉覃岚手掌都被抠出了血印,咬牙忍着。 “程娘子,等这场仗打完回都城,我便请我父母同意我求娶你,做我虎贲将军的新妇,都城的小娘子都要羡慕你的!”说完褪去了荔逴另一侧的衣服。 荔逴护住胸口,因为她无法低头,隐隐露出一点,衣服两侧已经滑到手肘。 “不劳烦不劳烦,真的不用!”荔逴怕他当真,真的求娶她。 “咱们走着瞧。你会知道,招惹我比招惹厉覃岚还要麻烦。” 仲霖拿着棉布条来回缠绕,一次次靠近荔逴,手指偶尔从她肌肤上划过,他竟然害羞起来。都说程家二郎最会哄人,红颜知己无数,哪知这般笨拙害羞。 “我不是……”还没等荔逴说完,仲霖已经帮她拉好衣服,护着后颈和手臂轻轻放倒,盖上了薄被,走了出去。 厉覃岚看见程仲霖走出来时脖子、耳朵、脸红成了一片,他在门帘未落下前往里看了一眼,程娘子侧着头已经躺下了。他心烦意乱,看程娘子的态度,心虚了,看来程娘子看上了程仲霖。他怕程仲霖拔刀时不够温柔弄疼了程娘子,更怕他太过温柔,让程娘子动了心。他只是怕,只是怕。 厉覃岚想进主帐看看荔逴,被程仲霖拦下来了。 “以后就是你兄嫂了,你进去不合适,今晚你跟我睡!”说着用手臂勾过厉覃岚的脖子,半拖半拽带走了。 荔逴一直睡着,晚饭也一点吃不进去,桑羽勉强喂了一点米汤给她。 厉覃岚约了程仲霖到营外,局势太乱他们也不敢走远,但是今晚厉覃岚必须与程仲霖喝上一壶,套一套心里话。 厉覃岚提着酒壶,自己猛喝了几口。程仲霖也自顾自喝了一口,不去看他。 “你和她,这算是私定终身了?什么时候关系那么好了?”厉覃岚吞吞吐吐,好像说的每个字都烫嘴。 “她喊我给她拔刀,得算她先跟我提亲的吧?只是在我家人面前,还是要给她面子,就由我来请婚,以后她在家里才能顺遂无忧。” 厉覃岚鼓着腮帮子,像夏天池塘里的蛤蟆。他又猛灌了一口酒。 “你不能娶她,你也娶不了她,家里从老太君到二叔父二叔母都不会同意。你小子没有这个福气。“ “那我就等平叛成功以后,告假去流陵县,求岳父岳母大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烈女怕缠郎,我自有我的办法。我什么人啊,你什么人啊,我不比你懂得小女娘的心思?大哥的亲事还要拖上一拖,老太君才舍不得为难我的亲事。” 程娘子从流陵县来,厉覃岚之前都不知道。覃岚从小看着仲霖在女娘圈里打转,从小到大发愿非他不嫁的小女娘可是不少。不过他最怕的还是程娘子真的交付真心给他这二兄,她行事总是不回头,不后悔,有股莽劲儿勇往直前,就怕她撞了南墙也要撞塌了才算。 “她那个小骗子,哪有一句实话?就你还信她。”厉覃岚语气酸涩。 “你不必羡慕,楚歆姑娘若是我六妹妹,咱们要不就一起办了婚礼,让老太君高兴高兴。”仲霖笑着搭着覃岚的肩晃着说。 “若她不是呢?” “还不是的话,我就跟你二嫂再帮你继续找。六妹妹是要找的,但是看你成竹在胸,估计这次也不是了。你呢?现在又是如何想的,看你堵着叛军去了流民走的方向,又不顾一切去救程娘子,又是怎么打算的?”没想到仲霖这会儿突然在意。 “我们在土地公面前发了誓,拜了堂,结了发,这纠葛一桩桩一件件,早就理不清了。而我现在确认了自己的真心,便不会把她轻易地让给你。”覃岚看着仲霖说。 “真心?你那是确认真心吗?你明明就是怀疑她不安好心。你一遍遍试探,一次次将她摆在险境,我怎么不觉得这是喜欢呢?你就是没见过女娘,还没开窍呢,小女娘可不是这么喜欢法的。程娘子救治大兄期间,是我每天给她送吃的,陪她骑马,没看你对她上心啊,怎么就纠葛了?怎么就理不清了?那个拜堂是假的,她亲你也是假的,她都告诉我了。” “假的?不可能!” “那我且问你,她亲你,你什么感觉?那唇是软的还是硬的?” “自然是软的,也不那么软……有些韧劲儿。” “傻子,那是她的手指!”仲霖笑的前仰后合。 覃岚又回想了一下,确认他们两个都没有说谎,是自己误会了,聚眉懊恼。 “你倒是不为你六妹妹争辩,这些细节倒是早早问了清楚。你别忘了,你给她烤的鸽子还是我的呢。” “六妹妹是要找的,我也知那高娘子是用来绊住四叔父的,是不是也不着急,老太君自有决断。哎,我早就想着,若是再过几年找不到,我就自己给你说门亲事,再去老太君面前领罚。” “我已有心仪之人,不劳二兄费心。若你跟我抢,我也是会揍你的!” “这种时候才叫二兄,心思深沉。打架我可未必会输给你个臭小子,你把那头发交出来!”。 “你别招惹她,她……祖父不会同意的。” “你才别招惹她,以前我不知道她的心思,如今知道了,怎么能辜负人家女娘的心意呢?” “你什么时候对他动的心思?” “今天,你呢?” “也是今天,放下了疑虑,看清了自己。” “我看你可不像今天才动了心思。若是找着了我六妹妹,你还乱动心思,作为娘家人,我就把你蒙了麻袋,暴揍一顿!” 程仲霖对厉覃岚上下其手,找那簇头发。两个人扭打了一会儿。 “你没带身上啊?” “你找不到,别白费力气。” “我肯定能找到,你别得意。” “就算给了你,你能分清?” “那不用你管,交出来就是!” 厉覃岚将酒壶摆在空中,程仲霖停下跟他碰了壶,把酒一饮而尽,抱着肩膀回了营帐。晚上睡下了,也不忘互相蹬踹推搡。 夜里又下了雪,风雪呼啸,拍打着帐帘,荔逴以为自己要被风雪卷走,入了梦魇,反复看到踹门而入的厉覃岚的脸和他身上的凛冽甜腥味,他一袭喜服为自己戴钗时晃动的袖口,他跪在土地公面前说会给自己交代,站在广元县衙前满手的血和通红的眼睛,他宽衣时胸前晃动的血玉,他丢过来主帅令牌后的背影,他纵马相救伸开的手臂和坚定的眼神,感到后颈又隐隐闷痛伴着叮铃的玉连环碰撞的声音,广元城囚车里麻衣裹着的他宽厚的背脊,在广元县衙门前烟雾氤氲中朦胧的他的脸和他追赶的脚步声,在牛家村看到的井口和二宝被火葬的黑烟,在这营帐里他死拉着自己的手臂让她撕心裂肺的疼痛,他用力掀开帐帘又细声跟程仲霖说着什么……恍惚间,她又看见厉覃岚换了个打扮,白袍兰边,玉冠飘带,靠近了笑着跟她说:“又去哪里淘气了?”,转眼又是眼里含泪隐忍地俯身看她:“我不会让你入魔,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我会陪着你,不会让你一个人。”“我不信,你也不是!”那是厉覃岚从来不穿的白袍,那人含着泪用手抚在自己的脑后。荔逴惊醒,只觉得周遭寒意,冻得她警醒警觉。榻板冰凉,硌得她后背生疼又动弹不得。 荔逴忽然瞪大双眼,大口喘息,就想溺水的人重新可以呼吸一样,“桑羽阿姊,你什么时候认识厉覃岚的?” 第12章 踏上归途 荔逴睁眼看到了桑羽和玉清嫂的脸,吓了一跳,又看回桑羽,怔怔地瞪着她,脸上颤抖着,把一簇簇冷汗汗珠都抖了下来。 “荔逴,荔逴!不怕不怕,没人会来抓你,不要怕,我们在呢。”桑羽和玉清嫂听到荔逴低声呻吟,求着谁放过自己,看了她好半天,叫了她好半天。 “这是被梦魇着了,醒了就没事了!”玉清嫂轻拍着荔逴的大腿,哄着她。 “我问你呢,怎么不回答?”荔逴眼中还带着泪花,看着桑羽,眼神中尽是寒意。 “娘子不会是梦着什么吓住了吧?我给你……” “你只需要记住,我这条命,给了你也是可以的,可是非要我死,也只能是你亲自来动手,如果死在别人手里,我会不甘心,死了也会变成厉鬼,回来报仇!”玉清嫂还没说完,荔逴强撑着身体翻起来一点,咬着牙又自顾自地说着,因为忍着疼,脸被憋胀得通红,青筋暴起。 玉清嫂快走几步掀开帐帘,看了看外面,除了前面三四排营帐前有将士巡逻之外,附近没有旁的人。 桑羽松开拉着荔逴的手,顺势退后跪了下来。 “程娘子,我无心害你的,求你相信我!”桑羽哭着哀求。 “他让你在我身边,是要做什么?要我的命吗?”荔逴没有力气,又躺了回去,仰面朝天,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厉将军和叶将军找到我,跟我说知道我玉佩碎片的出处,我确实看到了他手上有一块玉佩,跟我的那块能拼成完整一块,我才信他的。他开始只是让我陪一位高娘子每日在茶楼听书,把一些庆国公府的事情告诉她。叶将军中途来找过我一次,问了那高娘子每天做些什么,说了什么,又说不用去了。遇见你的那天,他给我看了你的画像,把我也送进县衙大牢,让我一路陪着你,看你会不会跟叛军说什么奇怪的话,我知道你不会的,你是好人,你不是叛军细作是你救了我们大家。” 玉清嫂听了,火气窜上来,“这不就是细作吗?想不到桑娘子竟然是这样的人,我真是信错了你!你还不老老实实地交代!” “那牛家村的毒呢?是谁下的?”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不是我干的,我不会害人的!那天我下山走到天黑,看见了州牧大人的车马,他们就在那里休息,我才跟着一起回来的。” “果然是他,看来是早有准备,要害我性命,谁想老天爷也不肯收我。” “你说什么?究竟是谁下了毒,害死我的儿子?” “我说的都是真的,他真的只是让我陪在程娘子身边,我从来没有跟他说过你的事,真的,程娘子不是叛军,还救了大家伙儿不是吗?我是真心佩服娘子才想跟着你的,从没没有想要害你的!”桑羽感到万分懊悔,自己说着说着也觉得不对劲,为什么厉覃岚要安排她在两位娘子身边,打探情况,更是开始就怀疑荔逴是叛军同伙,真是没有心肝,如此害自己!可他有那玉佩,又是跟自己什么关联? “果然是这样,他一开始就怀疑我,想让我自己去送死,一步一步设计我,我死里逃生也不肯放过我,好连贯的计谋,好歹毒的心啊!”荔逴满眼失望,后来又笑了,看得桑羽和玉清嫂都傻了眼,不寒而栗。 “你起来吧!”荔逴缓缓地说。 “程娘子不要赶我走,我以前不知道厉将军要害你,现在我知道了,便不会再让他伤害你,我求你,求你不要赶我走。”桑羽行着叩拜礼,一次次将头磕在冰冷的地上。 “你先起来。”荔逴好像耗尽了力气,这会儿没有了精神。 “程娘子,我真的知道错了!”桑羽有愧疚,又担心荔逴的身体,探过身子看她。 “原来那日在广元县衙,即使我不带你走,追出来的厉覃岚想来也会带你走。他找到你,看来也是追查到什么了。本来我还不敢确认,如今托厉将军的福,总算是踏实了。你的名字,是我从小听我爹娘说起的,你的父亲,是我爹爹的同窗好友,是为保护我爹娘被设计害死的。他们对我家有恩,否则我不能活到现在。我深知连累你流离失所,过了好些苦日子,我对不起你。我想带你去汴京,让那些害死我父母和你父母的人都付出代价,我想让你看看,我亲手报了仇。若你下定决心,要跟着我一道,就不能再有二心,我对你的承诺不会更改,我既然信了你,就会一直相信不会再怀疑。如果你再为了别人来设计我,下次我真的就死了也不一定,没有为父母报仇,我不能甘心。你现在怎么决定,都由你,你自己来选,是他还是我?”荔逴眼睛疼得发胀,闭上了,等着桑羽做出选择。 “我是来讨债的,我知道我儿子不是你害死的,但是就是得跟着你,你刚才梦里还在哭着喊二宝的名字,我想你是心疼我们的。我是不走的,我一直跟着你,照顾你安好。”玉清嫂率先开了口。 “芷露姨?” 玉清嫂愣住。 “是你的名字吗?” “你知道了?”玉清嫂泪水盈盈,跪倒在地。 “不是你,谁还会念起我娘亲?不是你,怎么梳头、礼仪样样都会?不是你,谁会真心在我身边护我?” “我也跟着娘子你,我绝不会出卖你,不会再做对不起你的事,看着娘子中毒、受伤,我的心都要搅碎了,我一路上看得出娘子你是真心待我,我以后也会将性命托付与你,像你信我一样信你。”桑羽又重新叩拜,下定决心。 桑羽怕荔逴不信,拿起厉覃岚放在荔逴榻边的匕首,就要往自己手上扎,被玉清嫂一拉拉住。 “好,我们今夜就走!”荔逴睁开眼睛,桑羽和玉清嫂都有点惊讶,但是她们相信荔逴的决定肯定是对的。今夜,这三个人的心,才算是真的交予彼此。 玉清嫂取来棉布条,荔逴猛一狠劲儿,抬起了手臂,咬着布条一头给自己重新包扎,使劲勒着,绑得很紧,玉清嫂帮她系牢,布条勒进肉里,看得玉清嫂很是心疼这个不过十几岁的小女娘。帮他换了厉将军的衣服,看着有点大,但是衣角尚未落地,看着也是那么回事。 玉清嫂和桑羽收拾好东西,穿着男装反而行动方便。荔逴站起来时觉得腿软,但是片刻就有了力气,她不能再待在这虎狼窝,等厉覃岚来害她。 荔逴用棉布塞住自己的嘴,这样即使疼得忍不住叫,声音也会被闷住。荔逴咬紧牙关,想着定不能现在就倒下,一切才刚刚开始,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她没有自暴自弃的权利。 桑羽身手灵活,先摸上了车,放好东西。她驾车慢慢走,桑羽穿着子年的衣服,守门的将士将她拦下。 “我们今天随着程将军入营的。着急赶路,不敢打扰,” “车上是什么?” 守军检查了马车,没有异常,便放行了。 第二天一早,厉覃岚先醒了来,还不忘趁机踹程仲霖一脚。 两人洗漱完,想先去看看荔逴的伤势,再去整军。仲霖先拉开帐帘走了进去,人已经不见了,被褥整齐地叠好,除了装了沾血棉布的盆摆在一边,看着就像没人来过一样。仲霖转身就往外跑,后进来的厉覃岚看了片刻才追了出去。 他们在军营内四处查找,很快来到营门口,守兵看了两人跑来,也是吓了一跳,那三人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昨晚有没有什么异常?有什么人出去没有?”仲霖问守兵。 “将,将军,昨晚有三人离营,说是急着赶路。”守兵不敢抬头。 仲霖回头看追过来的厉覃岚,“走了,这会儿肯定追不上了!” “她伤那么重,这么急着走是去干嘛?什么事不能等伤好了再走?不能等今天跟咱们说一声再走?” 程仲霖觉得不可思议,他见过那伤口,非常深,她不打招呼就走,得忍着多少疼痛?她明明最怕疼,擦破了油皮也要叫上半天,拔刀时咬着的棉布都是咬出来的血迹。会不会伤口又撕裂了?他很是担心。 “自然是怕要嫁给你,吓跑了!”厉覃岚转身就准备去整兵。 “她既然能跑,就是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厉覃岚知道她想去都城,有非去不可的理由,是自己也绊不住她的。而他,也想看看这小娘子,要如何在都城搅弄风云,又能揭出多大的疤。 “你怎么那么狠心啊?昨天还说心仪人家女娘,今天就不管人死活。你没看见,那伤口很深的。” 厉覃岚回头瞪他,“高娘子,让程四叔早点送回都城吧!到时候程娘子就会自己找上门来了。” “哎呀,也好,跟着咱们带着那么多叛贼一起,不安全!”程仲霖转身去交代子年,让她给四叔父送信,安排高楚歆先回都城。 程荔逴他们跟着流民继续往都城的路上,没有足够的药,荔逴的伤愈合的很慢。拆缝合线的时候,桑羽和玉清嫂都直撇嘴,心想她对自己太狠。桑羽每次非要盯着荔逴的伤口,每次又必定一看就哭。 路上,她们又遇见了曾帮他们对付叛军的小哥,便又一起上路了。 途中不断有人饿死,有人冻死,有人去找水和吃的就没有回来。 荔逴帮忙救治流民,药舍不得给自己吃,都紧着老弱的和孩童先给用药。大家感念程娘子的善心,在路上也护着她们,口口相传,这些流民都开始叫她天女姑娘,是荔逴让玉清嫂带着大家这么叫的。 期间,她让人教训了丢弃女儿的狠心人,劝和了因为干粮不足争吵的李娘子和他夫婿,还抓住了偷人干粮的金宝。这些人自然不是她自己按住的,多亏了小哥柳半程,他不仅能帮程娘子抓人,还因为身手矫捷,经常提前安排好晚上歇息的地方,找好木柴生火。寒冷漫长的冬夜,总有人唱着家乡的小调,听着分外凄凉。 荔逴抬起双手往里面呼热气。已经是冬月了,路上的冰雪越来越厚,走了一个月,他们离都城已经很近了。 荔逴有空就在车上教金宝和几个小童识字,这一个月,已经认了504个百家姓,偶尔还给他们讲故事。 终于在腊月初一这日,他们浩浩荡荡地到了都府汴京城外。能走到这里的人其实并不多,有些在半路就进了其他县里避祸去了。但是汴京守卫严格,每日能入城的人数有限,百姓们已经尽量让着荔逴往前,虽然没看过她的伤口,但是伤势总是不见好,让人担心。轮到荔逴他们进城时,又是两日后了。荔逴坐在马车上,不停地搓着手。被伤痛折磨了近一个月,荔逴脸上已经没了血色。 城门守兵要求所有人下车检查,玉清嫂扶着荔逴缓缓下车,因为没有下马凳,荔逴缓了一下才跳下来,一阵剧痛,身体歪斜着好一会儿才能直起身来。 城门守兵看着荔逴像是有伤,检查的特别仔细,怕在都城里惹出事端。荔逴看着柳半程递上的户牌,她看过柳半程有另一个户牌,低着头尽量不给守兵看他的脸,她也没有多问,最后一个递上户牌,守兵看了又看,把他们全部拦下。 桑羽有些害怕,怕不是他们看出什么不好的,要把他们全都捉了去。结果看着守兵都给荔逴行礼,守城的统领更是取了东西又跑了回来,递上了一卷文书,是楼玉敬答应给荔逴的嘉许状,他果然给要到了。 准备进城的百姓都跪下来听着诵读嘉许状的内容,荔逴一行也都跪了下来,听着华丽的辞藻为荔逴歌功颂德,那些词他们当然是听不懂的,但是应该是好的话。 只有荔逴听着听着又是一身冷汗,虽然这结果对自己有利,可是厉覃岚害人后又把她抬至高位,定是这几日城中人的饭后谈资了。她跪在雪地里的膝盖,钻心透凉。百姓叩拜皇恩,也叩拜荔逴这位救命的天女姑娘。可这天女姑娘,不过几件单衣。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荔逴跪着接过嘉许状时,颤抖着双手,一双手瘦如枯骨,不像之前那般水灵了。 “程军……?你……是你吧?”程四叔听完嘉许状的内容,快步走上来。玉清嫂倒是往后退了退,站在了柳半程和桑羽身后。 “程将军,你们怎么这么快回汴京?” “我奉主帅命令,先回来送军报,怕跟着流民拖延回汴京的时间,抄了小路走,竟碰上了你。要不是听到你的名字,真是认不出了,没亲眼见到怕是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你,这,咳,你这身体看着不大好,跟我要油饼吃的可完全不像一个人了,我送你进城吧,免些琐碎。” “多谢将军,情势紧急,不是故意骗您的,将军勿怪。” 荔逴转身准备上车,瞥见了程四叔护送的马车上,一位小女娘探出头来,正冲着自己招手。 第13章 拜师医仙 穿着大红色白毛领大氅的高楚歆笑着,热情招呼,脸上多了娇艳的颜色。 “程娘子,这么巧,居然在这儿遇到你。” 桑羽扶着程荔逴走上前几步行礼,“歆娘子安好,如今要进城认亲了吗?真好,恭喜歆娘子。”就这几步,也有些喘。 高楚歆俯着身子,举起皮毛手袖搭在窗框上,“天气太冷,我就不下车给妹妹回礼了。” “你们认得的呀?太好了,荔逴,上车吧,咱们早点儿进城,你也早点儿安顿休息,我把你送去医馆,再进宫复命。” 程四叔开路,一行人刚一进城,身后的城门就缓缓关上了,荔逴回头看时,城外的流民哭嚎遍野,这一夜,又不知多少人是挨不过的。 荔逴转过头时,玉清嫂看到她默默落泪,忙劝她,“我的好姑娘,我知道你心善,可是世道是这样,这外头哪一天不死人的?咱们算是挨过了,等你身体好起来,咱们再细细打算不迟。” 酉时夜幕时分,城中却没有宵禁,华灯初上光彩耀目,这是荔逴从没见过的。推开了车上的软帘,看着外面热闹的叫卖声,偶尔也有流民讨要吃食和商贩驱赶的声音。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女公子,前面的路被挡住了,过不去了,怎么办?”柳半程低声道。 本想着进了城就与他分开走的,柳半程非要跟来,不肯走,他能驾车,也能保护她们,玉清嫂就做主把他留下了。 荔逴又掀开软帘,往外看去。是路口处,有几间施粥的粥棚,领粥的人太多,把临近的几条路都堵死了,她们要去的医馆,就在人群的后面,桑羽踮高脚站在车头,看见了医馆也支了棚子为人看病,前面也有人群在排队。 “荔逴,我有军令在身,不能为你开路了,这些流民要是闹起来,怕出大事,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荔逴下车作揖,“谢谢程将军,入宫复命紧要,将军莫耽搁了。” “你在这汴京可有住处?以后怎么找你?” “等我安顿妥了,定登门拜访,我有个食补的方子,想要呈给魏老太君。” “有心了,等我接了大军凯旋,我再给你烙油饼吃!” “我记着了!” 看着程四叔的车队走远了,荔逴回身看了看前面的流民队伍,腊月天里额头都渗出汗来。 “柳大哥,你在此处等着,我们去医馆看看。”荔逴勉强走到了人群面前。 有人以为他们要插队领粥,伸手推搡,虽然有桑羽和玉清嫂护着,也很难走出半步。眼看一只手伸过来想要推荔逴,被一人给接住了,推了出去,是柳半程。那人一倒,倒是开出条路来。 柳半程走在前面开路,一边走一边大喊:“不为领粥,有伤者借路!” 不时有人还是想冲上来冲撞,都是壮汉,被柳半程拧住胳膊扔了出去。柳半程这一路看见的流民可不少,走了一路到都城,有几个还能有力气上手,他们可不像流民,倒是像流氓。柳半程可是一点儿没客气,直接掀翻了开路。 荔逴被护着就要走出人群,突然又有几个大汉精神抖擞地跃过人群朝他们走来,也有趁机在排队的流民中煽动闹事的。流民怕没粥可领,一拥而上,朝着粥棚推挤。荔逴被推搡着没有站稳,眼看就要摔倒,人群中一只手一把接住她的手臂,被硬拉出了人群。 荔逴肩膀被扯得生疼,那人后退一大步,荔逴重重地趴倒在雪地里,四周烟雾纷飞,伤口又裂开了,半天也起不来身,她抬头去看,是位穿戴端丽的郎君,二十多岁的样子,素蓝的长袍,白玉手串、灰色的香囊里是胡麻子的味道。站起来后,发现那人已经双手一握,灰色的披风白色的毛领,白玉松枝的发冠。 “多谢!”荔逴看他文质彬彬,握了双手也不像要再管闲事的样子,只随意行礼道了谢,她打了个滚,动作奇怪,晃了半天才慢慢爬起。手实在抬不起来了,身上生疼哪里也弯不了,转身去看其他人。柳半程已经把几个人捆成一团,一脚踢过来倒在了那郎君面前。桑羽和玉清嫂拉着手也艰难地走了出来。 那郎君看了他们一眼,抬头盯住了柳半程。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来找我,还是特意来找我?” “不许跟任何人说,不然喝光你的好酒!” “行,不说!但如果你自己像今天这样再撞着谁,可不能怪我没提醒你了。”那人侧着头笑着说,转身看着半程护着荔逴走了。 城防营的人已经接手了闹事的混混,绑着走了,秩序也慢慢恢复,大家继续排队领粥。 荔逴看出半程是隐瞒了真实的身份,那另一块户牌上的名字,应该才是真的,半程自己不说,她也不问。认识那样的显贵,身份自然也不会是普通流民罢了。 排队看病的人有十来个,荔逴走到最后面排起队来。站累了,干脆坐在了地上。 “地上凉!我去说说,看看能不能先看上,你这衣服上都结了冰碴了。”桑羽想要上前,被荔逴拦了下来。 “看病没有不急的,不必去,等等就是了!”荔逴拿出银针,抖着手就要给自己扎。 “这能扎准吗?还是我去说说吧。” “你们看。”荔逴抬起头,给他们看扎了三针的头,可没人能笑的出来,只有她自己呵呵呵地傻笑。 等轮到荔逴时,她已经面如死灰,腿都伸不直了,整个袖子和前襟都是刚结的冰晶,但还微笑着见礼。 “怎么不早早上来,你这手臂是不想要了?还是命不想要了?老头子我都还没有活够,你才那么大一点儿,就不想看看世上是如何的?”那坐诊的是位头发花白的长者。 “先生,我想活,但也不能因为我想活,就不管其他人的性命,谁好好的会来看你?都病着,谁又比谁更金贵?我伤在肩膀上了,已近一个月,伤口总是长不合,刚刚摔倒又裂开了,有劳先生进内堂帮我看看!” “你一个女娃娃,伤在隐处,我怎么给你看呀?”老先生歪着头,憋着嘴问她。 “你这杏林春苑的名字,可不是谁都敢用的,那必得是医仙圣才才敢用的,先生仁心圣手,有治无类,还在乎什么男女吗?有辱您一世盛名!”荔逴这马屁真是拍在了点子上,那老先生孩童般高兴,转身进了内堂。 “还认得字呢,进来吧!我要是给你看了,你要不就嫁给我这老光棍,要不就拜我为师,你自己选吧!” “那我嫁给你吧!我父母已经故去,也不需要什么繁文缛节,今天各位做个见证,我就嫁给你了!” 老先生一听这话,吓得一颤。 “不正经!不端谨!你看看你那脸,比卖菜的石嫂脸还绿呢,太难看太难看!只能做徒弟,想赖掉诊金,你想得美!”老先生之前看着了荔逴坐在地上给自己切脉,还用银针封住了血脉,“我如今只有一个徒弟,只想收个厉害的徒弟,让世人都知道我是厉害徒弟的师父,你没时间选了,就这么定了!” “先生夸我厉害呢!” 大家等在外屋,桑羽被吓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的。 衣服已经粘在伤口上,老先生用蜡烛靠近了烤,血块化开了,衣服就松开了。 “你那手,给你个筛子,都能给我筛出一年的粮,你倒是敢,不怕扎死了自己?不过扎的还挺准的。” “那是自然,我试过好多回呢,从没扎出血过。” “你努力一点,我可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也不喜欢徒弟唠叨我,你不要学琴鹤堂唠叨我,知道了没有?” “看看你的表现吧,缝合得好看,我才拜师。” “好看着呢!好看着呢!你原来的伤口缝的才丑呢!” “是是是,你厉害,你最厉害!”荔逴别过头去,眼泪已经噼里啪啦地掉了一身。 没一会儿工夫,就处理好了伤口。 “衣服我给剪坏了,鹤塘我的徒儿,去找件你的衣服给你的小师妹送去!”说罢就让人把剩下的患者都请回去让明天再来。他坐在正堂,这个位置他调整了好几回,才肯坐定。 荔逴换好衣服,走出来看着他准备好了茶,准备好了蒲团,高兴地等着她拜师。 “您就不怕我看好了病,死不承认,撒腿就跑啊?”荔逴走到蒲团前。 “你这伤,没有三日,也恢复不了。呀,若是你现在能跑,也算是我医术又化境,那可就真是神医妙手了!嘿嘿嘿嘿嘿!” 荔逴跪了下来,“那徒儿就等着师傅把这化境的医术都传给我,然后我就把您老供起来,真当个老神仙吧!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荔逴没有力气,整个身体直直地向下倒去。 琴鹤塘一步上前把手垫在地上,接住了荔逴的额头。 “刚刚看着是个懂礼数的,这会儿行的这是什么礼?” “不要命啦,磕头是这么磕的吗?差点崩我一身血!”医仙气得上火,拿起茶水自己喝了! “我没力气,但也能给师父磕个响头。” “师父,那茶……” “你少管我,都是麻烦,这样更好,拜好了拜好了!你给我滚起来!不孝的徒儿!” “这叩拜礼不能这样,要这样……哎,要端庄,肃穆,谦和,动作要大一些,别人才看得见你的用心!”医仙跪在荔逴面前,一边说一遍行礼。 琴鹤塘把荔逴护起来,站起来看着师父叹气。荔逴看着医仙在给自己行礼,笑出了声。她转个方向,要叩拜师兄,琴鹤塘一手一个把两个人提溜起来。“又折寿了,又折寿了!你的响头,留着过年的时候再磕吧,还能得些压岁钱。”说着躲进内堂去了。 “还是你更合为师心意,好徒儿,咱们庆祝一下,喝一杯?” “先生还是喝茶吧,娘子要休息了。”柳半程把杯子举起来,灌了医仙一满杯。 “师父这里有病人的床榻,最符合我宝贝小徒儿的气韵,今晚大家都住下,明早为师好为你换药。鹤塘我的徒儿,鹤塘我的大徒儿,要给你的小师妹打扫房间,要给她烧水洗脸,要给她煮饭吃啊,要……”声音渐渐飘远了。 药童们看着热闹,嘻嘻地笑,关了铺门,引着荔逴他们进了内堂,穿过小小的前厅,后院倒是开阔。桑羽收拾了屋子,洗洗扫扫,玉清嫂就着琴鹤塘生好火的灶膛,煮了一桌菜。 医仙早就坐在桌边流口水,看着琴鹤塘的眼色举着筷子不敢夹。等10个人多落了座,就忙不停地吃起来。 “嗯,好吃,嗯,这个更好吃!”医仙吃得眉飞色舞,“比你们做的都好吃!” “欢迎小师妹加入师门,但是事先声明,你若本本分分,我自然亲妹妹一般照顾你……” “他是独子,没有妹妹!” “若是你跟师父有样学样,我自然也不会心软,一样要管着的!小师妹知道就好!” “大师兄,我知道了,我尽量不给你惹麻烦。” “乖!” 所有人都诧异地停下看琴鹤塘,他却不慌不忙地饮茶,好似习以为常。 “你别说话,我要吃不下了,食不言,寝不语!” “师父当是表率。” 荔逴看不下去,给医仙夹菜,“师父的名讳是?我以后要是被人问起师从何人,报医仙怕是会被人嘲笑。” “嗯?吼吼,都忘了说了,师父名叫夏川谷,小徒弟记住喽。” “川谷,薏苡,有二种:一种粘牙者,尖而壳薄,即薏苡也,其米白色,如糯米,可作粥饭及磨面食,亦可用米酿酒;一种圆而壳厚坚硬者,即菩提子也,其米少,即粳也。其根并白色,大如匙柄,结而味甘也。” “嗯,读过《神农本草经》。哦,对啦,师父也不知你名讳呢,我的小徒弟。” “荔逴,程荔逴。” “知道啦。” “不许出去借师父的名义招摇撞骗。” “我借师兄的名义招摇撞骗比较靠谱。” 第14章 首富之位 荔逴在杏林春苑住了5日,便可以一般的活动了。 “医馆的运作可真是规律,药童们、师父和师哥定时起身,定时扫,诊病、抓药、煎药、照管,分工明确,有条不紊,定时煮饭吃饭,定时歇诊,药材管理的也好,师父师哥的医术也好,难怪每天大排长龙。” “重要的是诊金实在,要是收的贵了,估计普通人家也是看不起病的。现在这样就很好,看人收诊金,大家也心照不宣,有没有钱也有活下去的机会。” “难怪程四叔要带我来这里。”荔逴微笑,这几天她过的平静又舒心,总是能不自觉地笑出来。 “女公子,你怎么打算?”玉清嫂有点急切。 “你们如常,该帮忙帮忙,该煮饭煮饭,我这几天就准备着接诊。” “我看着你总是心里高兴,怎么看怎么高兴,可有时又很心慌,娘子要是有什么主意,千万要告诉我,我为你,什么也舍得,什么都能豁出去的,就怕你瞒着我,自己行事。” 荔逴笑着拍了拍玉清嫂的手,“安心,像现在这样安定的日子不多了,我有很多需要你帮忙,毕竟我信得过的人不多了。” 玉清嫂很爱看荔逴笑,她和她的娘亲很是不同,宴映娘子小时候活泼欢脱,笑起来总觉得有无牵无挂的快乐,哄人的法子千千万,与仆妇们也能说笑一处,像上元节游街花车上飘的歌,飘逸烂漫。而荔逴娘子的笑让人如沐春风,恬淡释然,却带着料峭春寒的孤绝,让人隐隐心疼。 荔逴披着小袄慢悠悠地晃到柜台,阿杏他们几个看到荔逴就开心地笑笑,也不与她说话。四个药童的名字很是好记,就是跟着杏林春苑的名字,一人一个字。荔逴觉得师父这名字给的随意,但是也觉得好记又好听。 “荔逴,你醒啦?你还疼吗?”桑羽正在擦柜台,看见她出来,很是高兴。 荔逴摇摇头,“他可给你工钱了?”笑着抬头瞥着琴鹤塘。 “咱们4口人,在这白吃白喝,怎么还好要工钱?”桑羽压低了声音。 “工钱,得自己出力自己赚。”鹤塘抓着药,没看荔逴。 “阿姊,我教你记账管账可好?” “那不是能做掌柜了?” “嗯,有了本事,自然做什么也有钱赚。” “只想着赚钱,可是看不好病的。” “我不盼着大富大贵,行医救人不能指望生意兴隆,我就想得一个公平,证明我心术很正,医术很好。” 鹤塘抬起眼皮看了荔逴一眼,“这还差不多,你身子还没好,能多歇息就多歇息,我这些好药,一钱也不想给你多吃。” 荔逴灿烂一笑,“好,我不吃!这关心人的话,能让你说得这么气人,难怪师父总要念你。” “望闻问切,总要问问你的情况才行啊!” “先生,你就开这些药给我,我知道自己什么病症。” “你这妇人,不但乱说话,还想乱吃药,那怎么行?抓药去药铺,来我这里干什么?哼!” 荔逴和鹤塘听到师父在与看病的妇人争执,走出去几步看热闹。医仙看过的妇症也是不少,可什么都不愿意说的真真是第一个。 荔逴笑眼盈盈地侧身靠在门板上,“美人自有美人症,老头儿自然不懂得。” 那夫人有些羞臊地低下头。 “夫人可愿意让我切个脉?” 那妇人身侧立着的女人接了话,“我家夫人是永定侯的儿媳,何等尊贵的身份,你什么身份?脏手拿开!夫人,我就说这杏林春苑也不行的,要不还是让我找来的医士给你回家里瞧瞧吧。”妩媚的态度看着像是处处为那妇人着想。 “夫人不妨将你想要的药材写下,由我来做那沸水壶的盖,看看是要帮你压下,还是让水溅出不剩。” 那妇人笑着点头,写下了药的重量,却没有写药名。那女人探身来查看,自然是看不懂的。什么壶盖锅盖的,听得一头雾水。 妇人又把手臂往前探了探,荔逴掀开帕子直接按在了妇人的手臂上。 “好,夫人请内堂暂坐,我让药童煎了药,就在这喝完了再走吧?” “嗯……”那妇人有些犹疑。 荔逴探过身去,在那妇人耳边说了一句,那人立刻点头浅笑,站起身来。荔逴叫来桑羽,贴耳说了两句,桑羽就引着妇人往内堂。 妇人点点头,进了内堂。那女人跺着脚,跟了进去。 医仙看着荔逴,一脸疑问,“这都写的什么?” 荔逴笑着俯身在医仙耳边说:“她喝了逍遥蒌贝散,我给换成枸杞子 ,覆盆子、茺蔚子、菟丝子、赤芍药、泽兰、香附、丹参、紫石英了。” “这是……” 荔逴帮将食指立在唇前,不让师父说出去。医仙立刻用指尖挡住嘴,不再说下去。 “就这样?” “就这样。” “那有什么不好说的?” “一个人来自然没什么不好说的,只是多个人来就不好说了。” 医仙摇头表示不解,荔逴只是笑笑,要往内堂走。 原本排着一条的队伍,一下变成了两条,吓了荔逴一跳。抬眼看时,排队在她身前的都是女子。 荔逴看了师父一眼,医仙眉开眼笑地晃着头,“可以早点吃饭喽!”。 阿苑已经乖巧地抬来了椅子,阿春摆上了纸笔砚台,笑着看她。荔逴从袋子里取出一些松子糖,给他们,都是用油纸分好的小小一个。双手接过糖的两人跑回内堂,与阿杏和阿林分享,鹤塘也隐隐露出笑容。 荔逴看诊时总是笑着,笑容恬淡,说话不疾不徐,病人听她讲解,也自觉不是什么重症,只看她都觉得好了一半。 十日后,荔逴在汴京的第一位病人又来找她。喜笑颜开,握着荔逴的手,在内堂里跟荔逴低声说了一会,荔逴切了切脉,两人都舒展起来。 送走了那位妇人,桑羽好奇地问她:“她还有什么隐疾吗?还是需要继续服药?” “都不是,她有喜了,所以过来告诉我,我很为她高兴。” “那天她身边的是妾室吧?那么风骚的妾室,她还有了喜?” “原本她身体也是不差,吃错了药,自然气散虚弱,风邪下滞,难于受孕。她占了天时,自然就顺遂了。” “荔逴你真厉害!” “希望她有心护住这个孩子。”荔逴叹气,取了药丸又坐回堂前看诊。 小年夜这一天,医仙说要休诊一天,荔逴觉得奇怪,其他人却习以为常。 “我等会去买一块肉,咱们今天吃饺子。”玉清嫂把杏林春苑里外收拾干净,准备去坊市。 荔逴这才反应过来今天是过节了。 医仙带着药童们里外忙活,在做灶糖,据说用糖封住了灶王爷的嘴,他回天宫述职时才会说尽好话,保佑一家来年好吃好喝。 灶王爷的嘴有没有被糖糊住荔逴不知道,反正她不信天也不信神佛,但是师父的嘴是一刻不闲地偷吃了好多的糖,把好脾气的阿苑都给惹生气了。 荔逴走进厨房,教桑羽做点心,一个用嘴说,一个出力气,配合得倒是很好,不一会儿,香味就飘了出来,蒸的红豆糕呼呼冒着甜蜜热气,下油锅炸的细面条金黄酥脆,阿苑带着其他几个不再理医仙,都跑来给荔逴帮忙。医仙自然不肯自己一个人干活,也跑进厨房跟阿苑他们抢点心吃。 突然一阵急促的拍门声,不知哪家的小厮在门外急切地呼喊。 阿杏跑去看门,个子太小踮脚推门栓却一直碰不到。 “阿杏要多多吃饭,才能长得跟我一样高呀。” 阿杏抬头看到鹤塘正在帮忙,就静静地点头微笑。 “琴先生,我家公子家眷生病了,公子命我找擅妇科的程娘子出诊,诊金任开价!”小厮还喘着粗气,看来是急症了。 荔逴走出来时,阿林已经备好了药箱,走到马车前,荔逴也被这富贵气势震惊到了,走上马车时甚至无需弯腰。 荔逴在车里掀开车帘往外看,马车飞驰也走了半个时辰,路面齐整平坦却也不觉得颠簸。 马车停下,小厮在车下回报:“程娘子,到了,您慢些!” 荔逴走下马车,好宽的一处院子,至少也有40丈,迈过过膝的门槛,院里更是气派富贵非常。 “是哪位家眷病了?烦请您带路。” 荔逴转头时,小厮和阿林都只站在门外,跑出来一位举止端泰的中年人,他后面还跟着3个家丁。 “可是你家夫人病了?” “程娘子安康,小是这玉楼坊的内事管家石开,由我为程娘子引路。” 荔逴边走边想,这大户人家果然管理有方,也不必管家吩咐,三个家丁恭敬地行礼看着他们走远一点就各自去了不同的院子行事。走了6进小院,又过了2个园子,管家才停下脚步,侧身等候。 “程娘子请!”管家俯身伸手指引,自己只在院子里恭候。 荔逴走进屋内,一排柜子陈列着各色古玩,瓶瓶罐罐也有,金器琉璃也有,珊瑚玉器也有。荔逴只瞟一眼,反正她都不认得。这屋子看着不像住人的房间,倒是比较像书房,只是没有什么书籍摆放。 “程娘子看来还是喜欢人多的地方,我这园子人少,什么宝贝也入不了程娘子的法眼啊。” 是初入汴京时拉了她一把的郎君。 “你是柳半程的朋友吧?” “原来她现在叫柳半程。” “看来你认识他时他是褚维意。” 那人抬眼看他,“原来你知道他是谁。” “不知道,我看过他另一个户牌。” “程娘子的闺名是?”那人转身坐下。 “看来你也不怎么关心你的家眷,这么半天也没让我看病人。” “咳,咳!”那人故意装着咳嗽两声,“是我病了。” “那我回去请我师父来给看看可是没救的不治之症。” “我就想你给我看。” “别装了,我给人看病很贵的,有话不妨直说。” “胡夫人死了。” “哪个胡夫人?”荔逴暗觉不妙,在那人对面坐了下来。 “自然是刚刚怀有身孕的那个,你可能会记得。” “怎么死的?” “被她家那妾室用刀戳死的,六七刀的样子,其中四刀扎在肚子上,其余的都是致命伤,在脖子上。” “那妾室人呢?” “被羁押在大理寺。” “果然她没有心力保住那个孩子。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你不想为那妇人报仇?或者,你不想把那妾室救出来?” “这事与我无关。她们两个我也只见过一两面。” “哦?不是不能,而是无关?我还以为你至少跟一边熟识。” “你可是大理寺卿?” “不是。” “那你审我做什么?” “只是闲聊。” “我跟你也只见一面,跟你不熟。” “会熟的。喝茶吗?” “有酒吗?给我压压惊。” “你倒是有意思,跟不熟的人喝酒?” “熟了以后,开口就跟我说命案,我一定用酒泼你,现在没有,只是因为不熟。” “熟了再说,说不定喝顿酒,咱们就熟了。我这酒很贵的,阿意一直惦记着。” “说说你的目的,我再考虑考虑分不分你一杯。” “我一个只会赚钱的废人,能有什么目的?” “你有钱吗?” “你看不出来吗?” “我不识货,你那些宝贝我都不认得,分不清。” “想学吗?”那人看荔逴一身朴素,头上不过一枝折了的梅枝。 “不想。” “你可以不用那么快回绝,我可以教你。” “不用,我不学。” “你气我那天拉你却没扶你,害你摔在雪地里?怎么看着是故意跟我置气呢?” “啊?我都忘了。你要是没话说,我要回去过节了,我师父给我做了灶糖了,他还做好就吃了一半了,我回去晚了就没得吃了。”荔逴起身要走。 “你怎么认识他的?” “你说了三个人,你问的哪一个?” “阿意。” “你跟他有仇吗?” “我跟他一起长大的,我怕你害他。” 婢女将酒菜端上来布置好,那人给荔逴倒了一碗送过来,荔逴闻了闻,没有接也没有喝。 “我跟他也不熟,你知道我受伤了吧?这是梨花白?” 那人点头,“我看见你排队的时候给自己扎针,后来夏先生驱散了其他人,带你去内堂诊治。” “我们被叛军流寇滋扰,他救了我身边的人,我那时被叛军扎了一刀。” “他没救你?” “我跟他不熟,他救了我阿姊。” “那你阿姊跟他熟吗?” “不知道。”荔逴低下头看着酒碗。 “阿意很不喜欢人多,却在人堆里帮你开路。你不好奇我吗?你不问问我吗?” “不感兴趣。” “这汴京城里喜欢我这纨绔的女娘可是很多的,能进来这玉楼坊的,你是第一个。” “不关我事。” 那人举起酒碗,自己喝了干净。 “我,纪王庶子,纪封彦。”又喝干一碗。“因为我俩有相似的经历,同为庶子,自小就看尽了内院算计,没了亲娘的庇护,日子过得很是艰辛。” 纪封彦手肘放在桌上,举着酒碗,“嫡出哥哥们都去做了太子伴读,我们只能纨绔避世,所以从小就惺惺相惜。只是我俩后来的选择不同,我继承了母族的经营,如今只做富商,不问家事。可商贾再有钱,也是被人看不起的营生,更是不能科考入朝为官,对嫡母一支也就没了威胁,以后连封赏都不能授,也就斩断了跟王府的关系,如今连年节也不会回去。听说你倒是得到了嘉许状。” 荔逴拿起酒壶给他酒碗里倒满。 “而阿意则想着游历山川,练好功夫,有朝一日要让害死母亲的人也尝尝骨肉分离的苦。” “我听了这些会有危险吗?” 封彦扯着嘴角笑了,“你要是跟着我,可能会有危险。” “你那天拉我之后一副超脱物外、袖手旁观的架势,没想到这么啰嗦。” “我没人可以说,阿意他不肯来找我。” “那你找他呀,找我干什么?” “呐!”封彦笑着抬下巴指了指外面,然后又喝干一碗,“我找了,他不来,但是你来了,他就在了。” 荔逴回头往外看,院门楼的屋顶上,柳半程正坐在屋顶上晃着腿看着他们,手里攥着一壶一样的酒,看到荔逴看过来,想躲却无处遮掩。 “你想报仇吗?”荔逴回过头来看着封彦。 “向谁?” “你想的那些人。” “我那王妃嫡母很是难缠,家里只要有事,她就去皇后面前哭,然后那些错就都是我的了。”封彦冷笑一声,“我没有自己人,没有依靠,我只有钱。可有钱,不能拉位高者下马;有钱,也不能让贱人偿命!” “你把首富的位置让与我,我帮你报仇。”荔逴仰头把自己碗里的酒全喝了。 荔逴说的平平淡淡,跟她说“不关我事”的语气一模一样。 “所以,胡夫人是你故意的吗?” “是。我的表现你满意吗?” “好一招借刀杀人。”封彦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会儿后就逐渐犀利。 “一言为定!” 第15章 时移世易 柳半程看着屋里两个人碰了一下碗,同时饮尽,像是达成了什么协议。 封彦走到窗边,笑着看他的阿意,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想怎么做?”封彦没有动,背对着问荔逴。 “正月初一,我会来跟你一起过年。” “嗯!啊?什么?你说什么?”封彦诧异地回头看她。 “然后初十夜宴,我会让你得到赐婚的旨意。” “和谁?” “你准备好转让的契据,我也不全要走,我要北市所有的铺面,你手上的乐坊,脂粉、酒楼、药材、成衣、布庄、漕运、冶炼、米粮、军械、赌坊的全部生意,还有城郊的园圃和帽峰山的温泉庄子。金银玉器、盐庄、古玩的生意留给你,这些我不懂,其他的田产我也不要。” “感觉今天即使我不请你,你也会找上我。” 荔逴笑的天真无邪,但这心思却深不可测。 “远离那些生意,你该会换到不错的前程。”荔逴又喝一口酒。 “如果纪王府的人死绝了,你回去继承所有的恩赏,接管王府的事务,怕也没时间管那些费心伤神小生意。” “口气不小,那么多生意,你一个人,管得过来吗?” “你好像觉得不划算。” “我如何信你?” “你的阿意信我。” “如果把我这些都给你,再要几人性命,可不可以?” “何人?” “阿意的嫡母和那几个哥哥。” “如果他们死了,你的阿意会伤心吗?他表面冷着脸,可是很心软的。” 封彦又望向窗外的阿意,“会吧,可能以后也不会原谅你和我。” “好,送你!这个,送我!”荔逴指着桌上的一盘肘子。 回去的路上,马车走的平稳多了,荔逴端着盘子,汤汁都没撒一滴。封彦看着荔逴捧盘子,总是想逗她,荔逴伸腿抵着他脖子,直到回到杏林春苑才松开。 玉清嫂和桑羽看见荔逴一跳一跳地回来,终于舒了一口气,接过她手中的盘子。 “这是诊金?”鹤塘认得那马车和小厮,可从没听说那泼皮有固定的女眷,他不禁审视荔逴。 “嗯,送我的,过节嘛,大户人家不在乎的。” “什么病症?给谁看的?” “失心疯吧,我也没诊脉。他家里没有女眷,就是问了问他心上人的事。” “不会是你吧?”鹤塘急得拍案而起。 “不是,他好男色,他问的是他。”荔逴拉着师哥的袖子,看向了端着碗筷正在嚼着什么的柳半程。 柳半程看向桑羽,拨浪鼓一样地摇头。 “难怪他二十几岁也不娶妻。” 荔逴成功祸水旁引,笑着低头吃饭。药童们和医仙却一句没听见,开心专注地抢着肘子。 “灶糖呢?还有吗?” 医仙把身子缩起来,但是圆润的肚子却一点也收不进去。 “师父都吃了。你等下给他搭个脉,不要积食了。” “都吃了?你们也吃了吗?”荔逴环顾大家。 “我就吃了一口,还是玉清嫂分给我的,我刚刚要是知道你没吃到,肯定就给你留着了。” “师哥怎么不给师父搭脉,还等我回来?” “我怕我被气得也积食。” “灶王爷要被师父齁死了!”荔逴被气笑了。 一屋子人说说笑笑,吵吵闹闹,荔逴很久没有过过这么开心的节日了。 第二日,赵封彦亲自上门来找荔逴,带着一箱的文书契据。是荔逴要价的一半,药材、脂粉、成衣和北市铺面的地契,其他的,要在初十那天接到赐婚旨意后才能给一部分,剩下的,要在纪王府上一并交托给她。 荔逴觉得封彦很是爽快,封彦觉得荔逴又疯又坏。看到文书契据没有丝毫的市侩贪财的嘴脸,拿了这些也不知道要干什么,不过总归这第一批她总是用得上的。 “北市很是萧条,一般百姓都喜欢在西市和南市买东西,北市多库房,地方虽然大,但是穷苦人居多,流氓地痞多混迹在那里。” “我知道。” “你不要把东西卖得太贵,更不要陷自己于险境。” “好。” “距初十,不过十余天时间了,你有把握?” “我有。你带我去巡铺子吧,汴京城我不熟。”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这里活了十余年。” 走到街上,荔逴侧身看着封彦施粥的粥棚。 “这样的粥棚你有几个?” “还要几个?每天煮粥的米超过1石,你要知道,阿意的祖父位居宰府,37岁入中枢,一年的俸禄不过百户食邑,也就50石而已。而且我敢保证,全城的粥棚,只有我这里不掺霉米、陈米,所以这里人特别多。” “好,给我吧,我自己出米粮,除夕那天开始。你这么管理,人挤人非出事不可,也得不到好名声。” 封彦跟荔逴上了马车。 “刚才我就想问,你知道这么多铺子生意需要多少钱周转吗?不是开门就能人流如织,往往会有积压的货物和货款。” “我知道。”荔逴掀开车帘往外看沿路的人群和铺子。 “初五,我找来几个管事,给你认识认识。 “好。” “初一,你真的会来跟我一起过年吗?” “嗯。”荔逴放下车帘,笑着看封彦,就像她这个年纪本来该有的样子。 荔逴白天跟着赵封彦看铺子、看生意,封彦将生意打理得极好,地段便利,账目清晰,掌柜规矩,来往的客人并不少。晚上,她教桑羽看账本,打算盘,拿着真的账本,学起来自然也很快,而且荔逴一直认为桑羽很有数术天分,教得很是用心。白天桑羽也不再帮忙洒扫医馆,而是到处帮荔逴看铺子田地,打听好的泥瓦工匠。 琴鹤塘爱吃玉清嫂做的饭,之前他们一屋子男人,对付一口吃食也觉得没关系,自从玉清嫂主理了厨房,他们再吃不惯酒楼的饭食,更别说他们自己张罗的了。他看着荔逴这几天总往外跑,晒药时总叫上玉清嫂教她分辨。都说药食同源,玉清嫂学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玉清嫂借着每日在坊市买菜的便利,帮荔逴买了很多的米面,临近年节又多灾民,有些溢价,但荔逴总能给她大额的银票,跟变戏法似的找出一张又一张。 封彦的漕运买卖这几天是异常忙碌,他只能熬夜查看货单对账。此前纪王仍在时,他不能跟娘亲一起守岁,他从王府出逃后的多年,过节总是伤感,从不给自己置办年货。这次荔逴说初一要跟他一起过年,虽然不能一起守岁,但是招待的年货还是悄悄地命石管家备下了。玉楼坊头一次张罗年节,大家都开心张罗,以前坊主不过节,大家也都知道要避讳,这次坊主自己说要过年,园子里一下就热闹起来了。 年关将至,程四叔返回厉覃岚大营。 “四叔父,我还以为你会在家里过了年才回来呢。” “不敢耽搁,楚歆已经见过祖母,祖母让她留在府上了。”程四叔伸出手烤火。 “留下了?这从来没有吧?”程仲霖非常意外。 “可不是,看来可能是真找着了,你小子立功了呀!” “老太君怎么说?”厉覃岚对这结果也颇为意外,没想到如此顺利。 “我领着楚歆在正厅见了祖母,父亲特地从军营赶回来,跟着一起见着了。祖母问她名字,听了之后好像有点意外。” “看来老太君是有点其他想法。” “应该是吧,祖母给了楚歆一块木头,好像是个盒子,对之前那些个女娘可从来没有过。” “盒子?见面礼吗?里面是什么?” “不知道呀,没看见,楚歆没法打开。六妹妹以前也喜欢用这种盒子跟祖母传消息、送礼物。” “程四叔,那你们会开这种盒子吗?” “不会,只有六妹妹会,所以才特别神秘有趣。我们几个男人,哪懂这种精细的东西。那盒子四面有榫卯,互相钩嵌着,估计有什么技巧,总不至于要用蛮力掰断了打开。” “那那个盒子呢?给了高娘子吗?” “没有,祖母收回去了,可能是重要的东西。” “官家没有为难吧?” “没有,就是问了问进城了怎么不先进宫复命。哦,对了,我进城时,你们猜我遇到谁了?” 覃岚和仲霖都看他,没有回答。 “程娘子!就是那个……哎呀,你们应该是知道吧?” “她到汴京了?她的伤如何了?” “嗯,伤得挺重的,面如死灰,衣服也单薄,要不是听见嘉许状的名字,我还真不敢上前认她。” “按时间,到汴京时应该好的差不多了呀。” “怎么会,那么深的伤口,哪会说好就好。什么嘉许状?” “你们知道她受伤了呀?你看见了?那你不是知道了……” “比那之前就知道了,救大哥那次就知道。”仲霖低下头去看柴火。 “那咱可是要负责啊!程娘子可是个好女娘啊,听说救了一村子得了疫症的人。我把她送到杏林春苑附近,现在应该好的差不多了吧?” “那她住哪里?” “还没安顿下来吧,她说会去给祖母送食补的方子,等回去汴京,应该可以问大嫂嫂。呦,大嫂嫂,对了,官家准许先送冠霏回城养伤,我差点儿给忘了。” “等会儿叛军被火光吸引过来了,先处理掉这一拨人,辛苦程四叔明天护送大兄回城。” “行。” 军营边上树林,突然影影绰绰,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来了!” 没出半个时辰,叛军的这一小股就全部中了厉覃岚的埋伏,全部被俘。 “咱们赶在寒食节前回去吧?这个年是赶不上了。”仲霖有点遗憾,如果荔逴在汴京,那上元节一定很有意思。 “好,越早越好!” “你是想早点回去见六妹妹吧?回去她可能要告你的状哦!” “四叔父,大伯母可说了大兄婚事?” “说是冠霏回去了再看,我跟他们说了,伤得很重。” “大兄现在可以坐起了,程……军医说,大概五个月就能下地了,要成亲,可能得等两三年,不过……” “说嘛!” “不过那身上的伤疤可能祛不掉,道觐阿姊不知会不会害怕。” “不会吧?道觐胆子挺大的,将军百战死,壮士何时归?早知道领兵不易,现在后悔,冠霏得多伤心?” “活着回来了还不开心,那想着此前情谊也非真心。伤心不过一时,若成亲了才后悔,那冠霏怕是没有信念撑下去了。你看那程……军医,她就不怕,每日照料,也不见说辛苦、麻烦、害怕。要是道觐不乐意,我就给军医大人做个媒……” “她不行!”“她不行!” 覃岚和仲霖都知道,如果这次剿灭叛军再拖下去,说不准哪家就看上荔逴了,也可能办完她的事就离开汴京了,两人此时想到一起,又拉出舆图开始布置攻事。 腊月二十九,荔逴一早起身收拾停当,给桑羽换上新衣,要带她出门。马车已在医馆门前等着,这是桑羽在车马行买的,柳半程帮她挑选的。木门木窗,四角都有灯装饰,黑夜里还能照亮,此外再无多余装饰。很有古朴风韵。 荔逴抬起车窗,有个滑道的设计,不必一直举着。她又一路查看观望,格外的沉默少语,好像藏着无限心事。桑羽并不敢问,只看自己的新衣服、新鞋子。她从来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衫,边看边笑。 “荔逴,这衣服真好看!若是一个月赚二两银子,也得存好几年,才能买这么好的料子做衣服吧?还有这绣鞋,我从来没穿过这么好、这么软的鞋。” “会更好的。” “荔逴你不高兴吗?” “高兴,只是我有些想我爹娘了。” “原来是这样,不如年后我陪你回一趟老家吧,或者去把他们接过来住。我最近看了好些宅子,等初五开市了,咱们就可以定一个宅子,然后边修缮边住在里头。想想就开心!” “那还不吵死了?你看你,笑的牙花都呲出来了。宅子有看中的吗?” “每个我都喜欢,到时我带你和玉清嫂去看看,看你们喜欢哪一个。” “他看了吗?”荔逴身手指指前面,门外面,是正在驾车的柳半程。荔逴上次从玉楼坊回来什么都没跟桑羽讲,如果给她知道纪封彦一口一个阿意地叫着柳半程,不知会作何感想。 “他看了,可是搬新家他也来住吗?” “他不是说要保护我吗?总得住得近些。” “好吧。他有点奇怪,喜欢跳上屋顶,也不知道上面有什么好看的。” “下次让他带你一起上去,你不就知道了?” “荔逴,咱们这是去哪?” “等一下,阿姊就静静地等我,好吗?” 第16章 初入公府 马车停下,桑羽第一次穿这么长的衣衫,很不习惯,总是踩到衣角,走起路来磕磕绊绊。柳半程伸出手扶她下车,桑羽羞红了脸,嘴里还在碎碎念。 “你不是说要保护荔逴吗?你扶我干嘛?你要扶她呀。”桑羽生气地翻着白眼。 荔逴虽然也没穿过如此华服,身姿却格外优雅,轻提裙摆自己走下了车。 柳半程将布料样子抱给桑羽,“国公府,要讲礼仪,低头行礼,多看少说。”转身又去赶车停放。 小厮侍婢迎出门来,带着荔逴桑羽从侧门入。比起玉楼坊,庆国公府要庄严肃穆很多,红柱灰墙黑瓦,比官府衙门还要有威严。没有过多景致,院子开阔敞亮,一眼便能看到前厅和几处连接园子的宝瓶门各个门口都有府兵看守,黑甲黑袍,看着很是瘆人。 荔逴徐徐走着,桑羽听话地低头,不敢乱看。偶尔看见荔逴的背影,觉得真有气派,说她就住在这国公府,桑羽也是相信的。 大夫人站在前厅门前,看着荔逴走来,下阶迎了上来。荔逴上前行礼,大夫人直接将她拉起,握住了荔逴的手。 “程娘子可来了,老太君早饭都没吃,眼巴巴地等你来呢!”大夫人是孙辈,三十几岁的脸上未见风霜,面容精致,态度亲昵,丝毫看不出当家主母的款儿来。 拉着荔逴进门时,前厅里几位夫人正在说笑,是关于荔逴。 见到荔逴,几位夫人都站了起来,荔逴给老太君行礼,给国公夫人行礼,又给几位将军夫人行礼。大夫人并没坐下,就站在荔逴身旁,这算是是荔逴救了冠霏的谢礼之一,里子面子都给得足足的。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老太君看到荔逴行礼,有点生疏却礼数周全,心里很是欢喜。 荔逴颔首屈膝,“回老太君,民女名叫程荔逴。” “你肩上的伤可好些了?伤口可长合了?” “啊,已经长合了。”荔逴有点惊讶,转瞬想起应该是仲霖给家里书信了。 “我这几日就像想看我们霖儿家书中说的程娘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神仙美人儿。”又一位夫人走到荔逴身边,拉着她的手,荔逴想这应该是仲霖的母亲了。 “衣料子你们先挑,我和媳妇最后再选,给你们每人做两身好看的,花朵的年纪多选些娇艳的,我看着乐呵。”老太君有些激动,转身喝了口茶,媳妇、孙媳妇起身行礼道谢。 桑羽将衣料呈上,夫人们也不避嫌,就在前厅里互相商量着选衣料,不时回头给祖母和母亲展示参详,一屋子热热闹闹。 “好,好,我很喜欢。”老太君笑着点头,眼神射过来,却不像是看几位夫人,而是看向了荔逴。 荔逴拿出一卷纸,慢慢展开后是一些成衣的样式,配色样式都新颖又绚烂。 “这些是店里的新样式,仿了各色布料的纹样描的小样,夫人们若有喜欢的,我可以记下来。” 几位夫人拿着画纸在彼此身前比量,很快就选出了布料样式,都是按照画稿上的搭配。 “你们选好了就各自去忙吧,媳妇、程娘子,咱们去我那喜林苑坐坐,慢慢挑。” 老太君的大儿媳身手要扶老太君,“不用,没事,我自己走。”这媳妇是河东裴氏嫡幺女,万事不操心的性子,笑着撤回手,自己走自己的。 老太君却拉住荔逴的手,亲热地领着荔逴一路逛园子,看花看景,看光秃秃死气沉沉的房子,荔逴只觉得老太君顽童一样,眼里有光,万物在她眼里都有可爱。 一炷香的时间,荔逴被带到一个雅致清丽的院子,院子不大,确亭台楼阁,一步一景,院里种着各色的花和果树,红梅已经开了一些,映着雪白的地面,分外娇艳。 “邱妈妈,把门关上,让院子里的其他人都忙别的去,离我这里远一些,今天屋内讲的话,我那儿子也不必知道,只需要知道今天家里女眷置办了新衣,让他出钱!” “是,老奴亲自守着。” “桑羽,你也去帮着邱妈妈些。” “好。” 等人都走远了,人声淡了,老太君才翻找出个盒子拿在手里,对荔逴招手。 “我这里有个盒子,你给我打开看看。这是个鲁班盒,里面有些机巧。” 荔逴看到是自己的盒子,颔首接过,轻轻斜角一推,盒子开了,里面的东西却不在了。 “好,好呀,来,来我这,让我看看你,让我好好看看你!”老太君眼里升起雾气,片刻已是泪眼婆娑。 荔逴跪下,膝行到老太君跟前。 老太君抓住荔逴的手,轻轻握,轻轻拍。 “你不肯叫我?” “我,我不知道我能不能……” “既然回到太祖母身边,你就没有不能的了。”老太君满眼期待。 荔逴跪着退后几步,行礼叩首,“太祖母!”有转向裴氏,行礼叩首,“外祖母!” 老太君探身一把扯住荔逴,“你们到底去了哪里?我多怕,多怕我去前看不上你一眼!”声泪俱下。 裴氏愣住了,昨晚接到拜帖时,老太君只说换衣间布行做衣衫,却没跟她说有这天大的事,找了十六年的孩子,回来了! “孩子,我的宴映呢?我的宴映呢?她不跟你一起回来吗?” “十年前的尸身是假的,真的,真的我两年多前埋在流陵了。”荔逴只是低头。 裴氏跌坐地上,老太君却缓过神来。 “两年前?那你那时可知道自己身世?为何不回来?” “我不能回来,太祖母,荔逴不孝,我以后也不能回来!”荔逴俯身磕头,眼泪直接滴在了花岗岩地面上。 “你救了你大兄冠霏,难道是巧合?难道不是因为你知道他是程家人?” “不是巧合,可如果让人知道不是巧合,我可能看不见下个日出。其中缘由既然您们不知,我想爹爹娘亲这么多年没有告知你们,就是不能说,我也不会说。” “你可知道你祖父多疼你母亲吗?你可知大家多想见你吗?不回来?你竟然说不回来?不回来就滚出去,不要让我这老太婆见你生气!” 荔逴一愣,心里一沉,叩首准备离开。 “该听话时不听话,不该听话是倒是顺从!” “母亲别动气,别动气!荔逴,别走了!之前想不出你的样子,十六年了夜夜在心里描绘你母亲和你的样子,我都记不清你母亲的样子了,你知我心里多难过吗?她是我唯一的女儿呀!如今知道你回来了,知道你的模样,难道还让我再尝一次骨肉分离的苦楚吗?” “我以后会以医士的身份给太祖母和祖母请平安脉,会每季给你们送布料裁新衣,会在花开的季节送来脂粉,会在年节给你们送吃食,会在需要回乡时准备好大船,护你们平安。我会事必躬亲,找各种理由回来看你们。只是如果我想做的事完不成,我心里郁结透不过气,我会每时每刻恨我自己!” “你要做什么?你想要什么?你太祖母和我无有不依的,你一个人,不比庆国公府难多了?” “我就是不想把国公府的所有人牵扯进来,可我今天想请太祖母和祖母帮忙。” “你说!” “她都不依你,你就依了她!” “母亲,就是得听听她说什么,才好跟她讲条件啊。” 老太君和裴氏又转头看荔逴。 “我想太祖母进宫,让官家在初十宫宴上,将瑶禾长公主指婚给纪王之子纪封彦。” “你倒敢想,皇后家的嫡长公主,会嫁给一个外姓藩王的庶子?” “是啊,我就是这么想的。” “你怎么不直接去找你那姑母,直接让她将女儿下嫁给你选中的人?”老太君和裴氏这会也平静下来。 “不要给他们知道,除了您二位,我谁也不相信?尤其是褚家人,我暂时还不想见他们。” “你祖父你也信不过?他把你娘捧在掌心,明珠一样护着,听到你这话,还不得伤心?” “我怕祖父太心疼我,为我冲锋陷阵。女人的手段,男人们最好不要知道。以后我就还能坦坦荡荡地出现在他们面前。”荔逴颔首垂目。 “既然是讲条件,那你拿什么来换?” 荔逴扯起嘴角笑了,谈生意果然比诉衷情更容易些。 “您说。” “三条,第一,你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让我再伤心;第二,没回来前,最好有个更紧密的关系,既不惹眼,又顺理成章地多来往。” “好说。” “定一门亲事吧。” “好,跟谁呢?” “第三,先给我看看你的伤!” “对了,受了伤呢!仲霖一连两封家书,第一封说你救了冠霏,第二封说你受伤了。” “不打紧,他说话夸张。” “信里语气很是焦急。” 荔逴知道拗不过,不给她们亲眼看见,总是不能安心。她转过身,褪了皮毛围巾、奶白的毛氅,纤纱外裳,解了腰带,拉着衣领露出左侧肩膀,本来一寸长的刀伤,因为反复撕扯,已经有一寸半那么长,因为长期不愈合,伤口周边,生出一粒粒的肉疙瘩,缝合的痕迹歪七扭八,像只蜈蚣趴在荔逴肩头。哪是都好了,明明颜色还是血红。 老太君站起身,裴氏也摇晃着靠过来。武将之家,她们见过男人身上各式各样的伤痕,比这长、比这狰狞的多了去了,可是荔逴瘦弱的身体,雪白的皮肤上有了赏,却分外扎眼。 裴氏捂嘴哭出了声。这是她日思夜盼的外孙女,是宝贝过儿子孙子的小女娘,她不敢想荔逴还有她的宴映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荔逴只滴了一滴眼泪,说起刀伤居然云淡风轻。 “去找点药来!” “好,好。” “不必了外祖母,听说庆国公府的好些伤药都是夏先生配制的,我如今就住在杏林春苑,已经拜他为师,伤药他和师兄从来不心疼,都是一罐一罐地给我抹。只是来汴京的路上不太平,医治的晚了点,看着可怕,可是真的已经不疼了。冠霏大兄的伤,比我这恐怖万倍,好像身上爬满了大虫子,有几十条,是真正被我硬生生缝接在一起的人了,祖母找机会先给大舅母有个准备。” 屋子里有熏炉,可是肩膀露着总觉得凉飕飕。荔逴拉起衣服,穿戴整齐。 “好,你四舅父请了旨,冠霏应该会先送回来养伤。” 荔逴掐着手指头数日子,“已经两月余了,再有三个月,应当可以落地行走了,还请放心。” “你想的事,太祖母豁出脸去,也一定给你办成,你且等给我的消息。”老太君拍着荔逴的手,一刻也不敢放。 “高娘子今天不出来做新衣?” “你知道她?” “我给她说了一些只有我知道的事。” “你怎么想?” “留下她,看看谁会急不可耐地对付一个流落多年的小女娘。太祖母可看见桑羽?她是桑怀叔父的女儿,这事就很不简单,我爹娘被害,桑叔父一家被害,厉候被害,保护我们的戚叔父被害,我总觉得有些联系。” “你须知道,虽然高娘子现在顶着你的位子,可你有整个庆国公府在你身后,凡事不必你一个人。” “我知道。” 几位夫人只知道这位程娘子很有经营手段,不仅救了冠霏,还在一个月内接手了玉楼坊好些生意。今天更是给老太君和婆母热热络络地挑了上好的衣料,仔细量了身,不仅被留下来陪着吃了午饭,还直接接到了府里请脉、制衣、脂粉的全部生意,暗暗感叹她的本事。 午后,各位夫人要用的脂粉头油黛子妆匣就送了进来,样式精美,一应俱全,但各人的颜色、香气均不一样,不露声色地讨了所有人的喜欢,就连一众妈妈女使们的脂粉也备齐了。 消息也不用打探,一里地的送货队伍,浩浩荡荡,穿红戴绿,很是扎眼喜庆。直到晚上打烊,各府派去东西市玉楼坊各个脂粉铺排队采买的女使小厮们队伍还有老长。 “听说今日母亲换了制衣的铺子,给大伙都裁了新衣。回来看着果然大家脸上都有喜色。” “都是你的钱,我们自然开心。也有你们的,大孙媳妇都备下了。”老太君边吃饭边哼哼着乐。 “母亲高兴就好,儿子看着家里和乐,就能安心。” “初一,咱们进宫谢恩的时候,结束了你先别走,跟着我和官家说说话。” “好。” “等冠霏回来养好些,咱们家里准备准备结亲的事。” “哪个的亲事?” “冠霏自然是一个,袁家二娘子是孙媳妇早就相中了的。今天来的程娘子,哦,就是在军中救了冠霏的军医,她说冠霏回来养三个月就能落地,到时咱们一起先去袁家说说,聘礼也先准备着吧。” “是,祖母,谢谢祖母疼惜。”荀氏喜笑颜开,连连道谢。 “等开朝之后,我也多跟永安候多亲近亲近,严青走动了多年,应当能成事。”庆国公的大儿子看着自己的媳妇缓缓地说。 “还有一桩亲事,我要与你商量。” “母亲请说。” “今天我很高兴,看见那程娘子很是喜欢,我想她嫁来,给我作伴儿。” “还不知她的家事。” “这事你不必操心,你且忙你的大事,这种小事,交给澜樱去办。” “是,母亲。”裴氏颔首认下了这事。 “那母亲应该还没想好,将她许给哪个。” “这就是要与你商量的。” “母亲的意思是?” “我有个人选,你考量看看。” 第17章 瑞雪丰年 一桌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老太君身上。 “覃岚有个副将,是你给选的。”老太君将脸埋在举起的碗里喝汤。 “叫叶栖,十七了吧?” “是我麾下百夫长的独子,家世简单,住在城南银柳巷,刚满十七,还未议亲。”国公二子程继开接过话来。 “程娘子应当是见过的。家世清白就好。” “是程娘子自己有心嫁与叶栖?” “不是,是我自己想的,打听好了才好与她说,否则耽误了人家小娘子。” “祖母不心疼下霖儿吗?他一连两封家书,言辞恳切,难道不是对程娘子有意吗?”二夫人杨氏急切地说。 “你想成全他,你娘家哥哥能同意吗?”实际的原因却是程家历代绝不予亲上加亲,老太君怕日后曾孙伤心,曾外孙女麻烦。 “霖儿现在浴血沙场,心里肯定惦念心仪的女娘,想早点回来呢。要是回来看见他最喜欢的被他曾祖母撮合着嫁了别人……那混账还不得闹翻天?” “你可看轻你家儿子喽,儿女情长他哪会放在心上?” “他会的,您何时看过他写家书?完了完了,要伤心死了!” “那就且等他回来再看。” “可是许给了叶栖,也是去将军府走动,跟咱们也差着一层。”程继开帮着自己的夫人。 “把叶栖要回来,在府上住一段,等楚歆认亲的宴席办了,再让他回去准备婚事不迟,我也定给他们备下大大的贺礼。” 杨大娘子这顿饭吃的如同嚼蜡,她家那个混球她最了解,上了战场狠辣,私下里为人着想不念自己,怕他伤心难过,整夜整夜地想着睡不着。 三十这一天,朝堂歇了假,街上的商铺也都歇了业,路上大多只剩流民。北风一吹,雪一边下一边化,抽在脸上就像下刀子。 荔逴寅时就起了身,走到外面的时候,玉清嫂也跟着出来了。 街上早已有人在等着粥棚加水填米。有几个勤快的,也不知是饿醒了还是太冷没敢睡,正在清理粥棚前的积雪,棚里的物件被飘进来的雪花覆盖,他们用衣袖,小心地擦拭。还有几个人不知哪里找来木条子,在加固粥棚。荔逴走过去,仔细打量了他们。看到荔逴,几个人纷纷回头给荔逴弯腰行礼。 “天这么冷,你们这么早就在这儿了?” “昨天又有闹事的人冲撞粥棚,今天过年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粥可以领?一家老人孩子,要是等到初五,怕饿死、冻死的就多了。哎!”因为饿和冷,他们都佝偻着身子。 荔逴点了几个人,“你、你、你,还有你,你们几个可还有力气抬东西?你们帮我支个炉子。这粥棚以后由我接管,过年这几天,发放粥、馒头和烤饼,会烤饼续柴的8个人来帮忙,我还有好多生意需要伙计,有铺子、房子需要修缮,能跑腿盘点的可以做伙计,像这位大叔一样会修房子的,可以去做工匠,凡出力帮忙的,不止有饼吃,还有工钱发,有临时的住处可以分配,愿意的,在玉清嫂这里报名。” 站着的、旁边靠着的,墙角坐着的,好些人都挺挺腰,往荔逴这边靠,眼里有了光。 鹤塘搬来桌椅,帮着玉清嫂一起记录大家应征的活计。 “哪家粥棚这么早上工发粥的?”鹤塘一边吐槽一边帮忙。 几个长得高壮的,跟着荔逴去了杏林春苑的后院,笑呵呵地抬着米和炉子走出来。 “大家快来看,真的有米面和炉子,娘子她说的都是真的,大家能干活的都快点找工,动起来就不冷了,等一会儿就有饼吃了!” “荔逴你怎么不叫我?我都来不及了?”桑羽肿着眼睛嘟着嘴,气鼓鼓地说。冲进粥棚就醒了。 不过一刻,炉子已经支起,米也下了锅,几位年轻的妇人洗干净手,和了面,帮着桑羽和玉清嫂干活。 荔逴拉住刚刚帮忙招呼大家做事的壮汉,“我看你热心又有力气,你以前做什么活计的?” “娘子,我以前是帮着跑河运的,护着货物经水路去各地,装卸货物,也帮人代收缴货款。” 难怪这么能张罗,那你见的人多,看人应该挺准,这样,你帮我在流民中找20个能干的,帮我维持着粥棚平稳,你要知道,粥棚安稳,大家才有吃食,粥棚塌了、封了,你们还得另找别的粥棚,我听说年节期间各府粥棚至少少了一半,之前那些闹事的,恐怕会盯上咱们,打残打伤了他们不要紧,我们就是开医馆的,那些地痞绑了去城防营,整个正月都不能出来再闹事了。你可明白?” “是,我听明白了!” “再找10个人帮忙干些力气活,女娘们哪有力气搬抬,这些粮食得来不易,我花了大价钱,撒地上吃不到嘴里就可惜了。” “成,肯定有愿意的,早知有活计能做赚口饭吃,大家也不必忍冻挨饿。” “我年后会接手漕运的生意,漕运我不在行,你就帮我,干回你的老本行。 男子怔住片刻,“多谢娘子搭救之恩!我秦放,一定帮娘子把粥棚守好!我在,粥棚就在!” 秦放本来以为荔逴要通过粥棚得些名声或低价劳力,可看着饼子一张接一张地发给流民,知道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流出去了。烤饼比熬粥、蒸馒头可快得多,一会儿就能分给好些人,等不及喝粥的,抓起手边的新雪也能把饼子顺进肚子里。真的流民吃饱了都愿意找个事情帮忙,秦放找人并不太难,他让鹤塘帮他单写一张名单,写了三份,他自己拿一份,给鹤塘一份留底,再给荔逴一张。 “娘子要是放心,这些人我可以教他们漕运的事,先帮娘子看着粥棚,管着这块地方,等娘子接手漕运的生意,我们也能很快上手。” “多谢!”荔逴给他行礼,秦放赶快溜了,再回来时,带着几位老者。 “娘子,这几位,都是村长,之前就管着村民地界,对管人管地很是熟悉,我看他们在流民中很有威望,说的话很多人会听。我们这边主要都是这几个村子的人。” “那就有劳几位对各自村里的人进行清点,如果有其他地方的人,也请帮忙登记造册,之后我们按照册子来安排临时的住处。我有些地和铺子在北市,齐齐整整的一块,可以作为大家临时的住处,等以后空出来,我还要用来做生意,大家出力挣一瓦遮头,我落个便宜省些人工。” “好,好啊,多些女公子。”众人纷纷给荔逴行礼。 才半日,事情已经大概理顺,村长们领着大伙分头行动,不仅有了吃食,分了住处,还送走了三拨闹事的人,大家有了奔头,知道使把子力气就能换来温饱,领了吃食付出劳动,也不觉得是在讨要,饼子吃起来格外的香。柳半程坐在屋顶上吹冷风看着大家,倒是没用他动手。 到了晌午,雪停了,荔逴看见师父和四小只也来领饼喝粥,又好笑又抱歉。吃饱喝足,他们也帮着给体弱的人送粥送饼。 柳半程陪着桑羽,领着村长们去北市看屋子,地方比想象中的要大,而且都是里外两间的小二楼,大家挤挤,还能省出好些地方不用都占着。 桑羽自从跟着荔逴,心里总有一种好人有好报的想法,荔逴对人好,有对自己这样悉心教导的,有对玉清嫂那样相信依赖的,有对医仙那样哄着的,有对柳半程这种放任的,有对四小只那样糖衣炮弹的,有对流民慷慨散财的,也有不惯着纵着引着他们自食其力的,更有一些她也不懂得的对人好的方法,比如厉将军,比如庆国公府的夫人们,比如琴鹤塘。总之桑羽看来,荔逴对所有人都好,只是好的方式不一样,而大家都会回报以他们有的,信任、依赖、感激、帮助,还有钱。她昨天跟着荔逴算铺子进账,算到了子时末,有些她算得明白,有些还不是很懂,她知道仅昨日一天,铺子的进账就够买下她帮荔逴看过的任意一间宅子。 皇宫的赏赐由一队队护卫护着进了各府。荔逴忙了一下午,准备了好些菜,领人护着送去了庆国公府。 宫里的传令官先进了庆国公府,荔逴也不忙,在门外举着食盒等候。看宫里的人走后,她才将食盒交给小厮。本来小厮想要进去通传,被荔逴拦下了,只在门口行礼,让小厮转达各位夫人安。 回到杏林春苑,粥棚还在忙,荔逴也不再多管,只吩咐要给足今晚的干粮。 荔逴在厨房里忙活,一个时辰后,6个冷盘、9个热菜、热汤热饭就准备好了,守岁要吃的糕点、果子也都装盘摆好。 玉清嫂第一次吃荔逴煮的饭菜,看着荔逴笑脸迎大家进门,忍不住哭了。桑羽赶紧帮她囫囵着抹干。 大家落座,荔逴想到第一日来这里,也是齐齐整整坐了一桌子,一直笑脸嫣然,她喜欢这种团聚。 “新的一年,祝鹤塘我的徒儿每日只动手不动嘴,不再念我;祝荔逴我的小徒儿生意一本万利,健健康康,少给我惹些麻烦;祝玉清你煮饭越来越好吃;祝桑羽更加勤快多多帮忙;祝半程这个呆子多说些话,不然闷葫芦娶不到媳妇;祝杏林春苑你们四个,多多吃饭,慢点长大;祝我自己,嘿嘿,没有病人,饮酒不醉!” 全桌人都笑出了声。 “师父好像不是祝福,是要求。”鹤塘无奈地低着头笑。 “大家今天辛苦了!遇见我这个祸事头还义无反顾地帮我护我,过年呢,除了团聚,最重要的就是压岁钱。”荔逴提出一个篓子,里面放了好些红色的钱袋,一个个郑重地发给大家,并送上自己的祝福。 “做了坊主果然不同哈?第一次拿到这么大的红封”柳半程笑着数钱,“他们四个那么小,怎么跟我的一样多啊?” “他们也要攒着娶媳妇啊!” 四小只可能并不知道荔逴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盯着半程将钱袋收起。 “年夜饭开席,让我尝尝我的小徒弟煮的菜好不好吃,如果不好吃,我们还是玩烤饼啊?” “嗯,好吃呀!” 玉清嫂边吃边流泪,连着点头,荔逴只是笑笑。 晚上一起守岁,即使一桌菜都吃光了,大家还是能继续吃糕点,吃果子。四小只整晚盯着医仙,才没让他将所有糕饼连盘子一起端走藏起来。 “小徒弟,以后我每天都要吃糕点,不分给他们吃!” “初五酒楼就开张了,以后糕饼酒菜随便吃。反正是玉清嫂管着。”荔逴怕医仙纠缠,拉着四小只和桑羽在门外放烟花。星星点点的火光中,是每个人的笑脸。 北市也在放烟花,荔逴交给秦放,让他带回去,毕竟是过年,只有烤饼的年夜饭,也是年夜饭,不管光景如何,日子也会自己过去。有了光,就有希望,再苦的日子,挺一挺也总能过去。 在烟花爆竹声中,一片喜庆热闹,一位村长说:“过年了,来年,平安顺遂!” 大家眼含热泪,互相道贺拜年。 庆国公府的年节从来过得简单,家中几位总要在重要节日领兵驻守,守着这热闹喜庆,守着那被烟花遮掩的人间星河。 玉楼坊的院子荔逴留给了纪封彦,女使们在放烟花,这是第一次封彦觉得热闹中只有舒心,没有担忧,不禁看着烟花发呆傻笑。他也不知自己是醉了还是醒着,他看见阿意坐在屋顶,喝着他的酒,举起酒坛与他同贺。第二天荔逴要来这里过年,所以他刚过午夜,就让院子里的人都去酒楼歇下,自己则整夜守着小院,等着不知何时会来的荔逴。 城里,趁着过年的契机,厉覃岚和程仲霖带着小股的士兵突袭了华烨县叛军的营地,趁着酒气漫天的时刻,烧毁了整个营地,困死了所有的叛军。 第二天一早,荔逴收拾好,带着食盒、礼盒上了马车。荔逴先开窗往外看,街道好像都睡着了,睡得深沉。 到了玉楼坊时,纪封彦正坐在门口的石狮子旁边,无精打采地等着荔逴,看见马车停下,猛回头去看,荔逴正缓缓走下马车,他像小厮一般欢喜地迎上去。 荔逴把礼物和食盒都塞到封彦手上,回头对半程说:“他们如果想出去转转,你就带他们去城外走走,不必等我,过了晚饭以后,再来接我就好,谢谢!” 半程灿烂一笑,看起来是对封彦,荔逴转身进了园子。 “怎么你自己迎出来?其他人呢?” “谢谢你的礼物!昨天过了子时,我让他们都去别处住了,早上才发现,没人给咱们做饭了。”封彦一手捧着夹着东西,一手挠头。 “那我们今天吃什么?” 封彦低头暗笑,“我吃你给我带的食盒,你吃我给你煮的团圆面。” 第18章 雪中出走 荔逴在暖榻上等了半个时辰,手里摆弄着封彦的猫眼棋子,却不改动棋盘的局势。看到有茶,她细细一个个查看杯碗用具,排了一会儿位置,看封彦还没有回来,她开始烧水煮茶。 封彦徒手捧着一碗面飞驰进屋,将碗砸在桌上,手背在身后,强装镇定。 荔逴快步上前抓住他的手腕,将封彦的手指放在他耳垂的位置。 “摸一摸。” “真的不烫了!”封彦低头目光向下看荔逴的眼睛。 荔逴却没有看他,拉过一张凳子坐下了打量那碗面。 “你还真会煮面啊?” “那是当然,你尝尝!”封彦也拉过一张凳子在荔逴身边坐下,满脸期待。 荔逴拿起筷子,静静等待,没有行动。 所谓的团圆面,就是各种食材和面条汇聚一碗,有肉片、冬笋、鸡蛋、白菜、肉圆和腌菜。 “不尝尝吗?我试了一下,不难吃的。” “闻着挺香的,我等它凉一些,我吃不了滚烫的东西。” 封彦也不生气,仍然是一副笑脸,“昨日你可有吃饺子?” “嗯,我看你们院子里也放了烟花,过年你开心吗?” “昨天有点心酸,今天却很开心。” “是看到你的阿意来气你心酸,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更心酸?” “原来真是他,我还以为我醉了。” 荔逴放下筷子, “昨天他在哪个屋顶坐着?” “对面,怎么了?” 荔逴站起就往外走,大氅都没穿就跑进了雪地里。 封彦其实也是这么从厨房跑过来的,看着荔逴穿的单薄却有些生气,拿起她的大氅就追了出去。 荔逴在院子里弯着腰细细地翻找着什么,一抬头,在一棵奇怪的树的枝上看到了一抹红色,被雪盖住了一些。荔逴开心地转身,用手指着给封彦看,开心地踩着雪蹦跶。 封彦忍着怒气,将大氅给荔逴披上,拢了拢前襟,系好绑带,才去看荔逴手指的方向。他踮脚伸手取下,抖了抖上面的雪。 “你的阿意给你的红封。”荔逴弯腰探头去看封彦的表情。 “我帮你找到了,你没话跟我说吗?” 封彦好像用了很大力气才抬眼,“过年好!” “乖,大吉大利!”荔逴从怀里也拿出一个红封塞进他手里,然后自己笑着跑着回了暖阁。 再去看那碗面,热气已经缓慢了很多,荔逴扔下大氅,开始吃面。手工擀的面条很有劲道,调味就马马虎虎。 “我没,没给你准备红封。”封彦站在门口,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你面做的不错,调味太一般,但是面条和肉圆都很好吃。” 封彦终于又露出笑脸,坐到荔逴面前,看她吃面。他自己则打开食盒,四个菜和两份点心,有暖炉熏着,这会儿还没有凉。 “你做的?”封彦有点惊喜。 “不是,玉清嫂做的,昨天的年夜饭是我做的,之后玉清嫂就不让我干任何的活了,花生都是她给我剥好的。” 封彦有点失望,抿着嘴,看见荔逴捧起碗将面汤也全部喝干净,又忍不住笑了。 他们俩吃完饭也不收拾,封彦吃剩的菜还摆在桌上。他们下会儿棋,喝会儿茶,聊会儿天,赏会儿景,玩会儿雪,逛会儿园子,封彦给荔逴剥橘子,荔逴就往糕点盘子里剥花生。封彦越看越觉得今天过的很不真实,是他从出生到现在的21年里他能回想到的最开心的一个年。兴致来了,他给荔逴表演用嘴接花生吃,逗得荔逴缠着他要学。 老太君带着庆国公和国公夫人一起进宫谢恩。来谢恩的朝臣官眷和世族家主们人数众多,庆国公府自然排在最前面,并立的还有褚相。褚相给老太君见礼,虽然有着姻亲,却并不热络。 谢恩礼的程序复杂,很多人一年中只有这一次机会进宫朝拜,受礼也很是累人。 晌午时,也只有三品以上的朝臣完成了谢恩,其他人仍要继续等待。 中午宫中设家宴,老太君一家自然是要参加的,老太君算是官家的叔祖母,经历5朝变换的风雨,在军中、在世家中都甚有威望;褚相也要参加,褚相是皇后的父亲;还有一众皇子公主,朴素热闹。 “我看着瑶禾公主,越发喜欢,既有褚相的仙姿睿智,也有陛下的仁心仁爱,真是皇家儿女的典范。”老太君因为孙女的事多年来对褚相一家甚是疏离,以往每年只有国公夫妻谢恩家宴,她以身体原因为由甚少参与各种聚会场合,今天甚至夸奖嫡长公主,甚是罕见,连皇后都有些讶异,连忙道谢。 “朕许久未见叔祖母了,您身体可好些?家里可还好啊?” “我老了,今日不知明日事,有劳陛下费心了。我家那一群猴子,没一个省心的,今年可能要张罗几桩喜事,且得等叛军祸乱安定,他们都从益州回来了才好。” “老太君可是看上了我这刁蛮的丫头?”皇后对程家总有忌惮,官家未能如愿娶得程六娘子,一直是皇后的心病。 老太君摆摆手,“公主的婚事我可不敢高攀,自来公主的婚事都是陛下的圣意,陛下忙于朝事仅得3位明珠,每人的婚事自然都是要有大用处。不过我程氏如今三代都在军中唯陛下马首是瞻,娶了公主卸了兵权,倒也能得享田园自在。” “程家儿郎不上战场,难不成要我去?还是你的两个儿子去?”褚相垂眸饮酒,语气中满是不屑。 “褚相醉了!” “皇后才醉了,皇家子女的婚事是国事,皇后是要干政?瑶禾也醉了,若执意想要不属于你的人,父子离心,祸乱必起。” 俪妃和她的一儿一女就好像什么也没听见,继续慢慢用膳。太子和四皇子却忍不住笑自己的亲妹妹。 “都下去吧,莫在这里给朕丢脸!”官家拂袖让其他人都退下,宴席上只剩下老太君一家和褚相。 “中枢收到了最新的战报,厉将军已经带着一众叛军在华烨县整军待命,冠霏在年三十已经启程,一月左右便可抵达汴京。老太君家的婚事,倒是可以安心准备了,我定送上厚礼。” “听说,老太君安排了一个小女娘住在府上?” “陛下费心了,可能就是宴映的女儿,等她再歇歇,才能查问,免得伤了那孩子的心。”老太君没看提问的官家,而是看向褚相。 “能不能给我先看看?” “初三吧,让她去相府拜年走走亲戚。” 褚相立身行礼,“多谢老太君!” “庆国公御下有方,这次四郎和覃岚、仲霖他们又立军功,为朕解忧啊,就是这冠霏受了重伤,朕心里很是难过啊!” “守土安民本就是王军的职责,陛下莫要忧心。”庆国公总是恭敬。 “益州是已故纪王的属地,他去世后,她那个大娘子好不威风,纵着那个两个嫡子在汴京胡乱惹事,朕实在是不放心将益州交给他们啊!” “听说昨日接济流民的粥棚只剩下他那庶子的在苦苦维持,还给他们安置了地方暂住,倒是有个好名声。” “商贾人家,不过听户部奏报说他是有些本事,管着那许多生意,也不曾乱过,也算是个好孩子,可惜是个庶子。”官家沉思,“叔祖母家要办的是谁的婚事?” “冠霏与袁家二娘子,我孙媳早就看上这桩婚事,让我这儿子给耽搁了,不知能不能成,且得郑重地去表一表诚意。还有一桩还没定,前日有位程娘子,到我府上给女眷们置办了很多物什,我看着很是妥帖。是接手了纪王庶子的不少生意,倒是更贴心些。我想着让她给厉将军的副将做个正头娘子,以后厉将军成婚,他们自然也能多帮衬着些我家增外孙女。” “倒是登对。” 老太君点头颔首,看着倒像顽童,欢喜着自己的安排,享着儿孙的乐趣。 虽说的都是家事,官家却左思右想。 “不如,我也跟着凑个热闹,将瑶禾就许给那纪王庶子,明年立夏前完婚,让他们回属地去逍遥吧。” “嫡公主协助收拢民心,益州祸乱可平,是百姓之福。” 褚相愿意外孙女远嫁,老太君不动声色地恭喜官家,荔逴拜托的事成了她也高兴。 “今日我也吃饱喝足,还有一群朝臣世家等在雪地里,我就不耽搁陛下了,初十夜宴,我再来尝尝陛下的好酒!” 晚饭时荔逴进了厨房,才发现她吃的那碗面可能不是煮出来的,估计是炸出来的,食材、用具到处乱摆着,不知道的还以为糟了贼了。 荔逴先收拾了下厨房,才开始准备晚饭。封彦倚在门口,看着荔逴熟练地忙活也不帮忙,眼中看的好像是小两口最日常的生活,自己在外经营,回来看娇妻准备餐食。 荔逴也不用他帮忙,只是没想到今日也要自己下厨,所以衣服袖子有些大了,还没等开口,封彦走近了帮着她挽袖子。 荔逴煮了四菜一汤,封彦找出还没被阿意偷走的好酒,酒菜上桌,两人先喝一杯。 “看不出你还真会煮饭!” “你倒是完全不帮忙。” 封彦笑笑,小时候作为庶子,餐食经常简单甚至寡淡,接手生意后比这丰盛的佳肴他在应酬时没少见过,只觉索然无味。今天这顿饭,却第一次觉得米是香甜的,菜是各种滋味的,酒是慢品更香醇的。看见屋外的天黑成一团,漫出一些伤感。 “我今天吃的东西很多,辛苦你了!” “明年你不要将婢子仆役都支走,还能更热闹些!” “明年你还来吗?” “嗯,看看你的婚事安排在什么时候,如果今年就成婚,明年的年就有人陪你一起守岁了,如果我还在汴京,我就初五来给你拜年。” “初五开市,你倒是会选日子,如此生分。” 荔逴只是歪头笑笑,继续吃饭。封彦看了看她,倒是激起食欲,又装了第三碗。 “你说我会有赐婚,到底是跟谁?” “年初九告诉你!” “那你还来?” “是啊,初五来,初九来,以后就不来了。” 封彦放下筷子叹气,静静地看着荔逴收拾碗筷、打扫干净,就好像扫净了自己来的所有痕迹。 初二荔逴受老太君邀请,去庆国公府拜年,女眷们都回娘家在汴京的亲戚家里拜年,荔逴就陪着老太君亲亲热热地吃了午饭才回杏林春苑,之后就再也没出去,闷在屋里补觉。 鹤塘将手指放在荔逴鼻子前探查呼吸。 “好像还活着,怎么能睡这么久?” “你们说,她饿不饿?”,医仙掰着手指,“7顿饭没吃了,7顿!” “是不是冬眠了?”桑羽的眼睛瞪得溜圆。 “人哪里需要冬眠!” 大伙儿围着荔逴看了好久,荔逴一动未动,睡得香甜。 初五荔逴带着玉清嫂一早去了尚馨楼看顾酒楼的生意,还亲手做了醒狮酥。过了晌午,她才到玉楼坊。封彦的书房里已经站了十几位管事和二百多位掌柜,人人手里捧着账本,多有恭敬。 荔逴最喜欢的是歌舞坊的万娘子,一双飞入云髻的凤眼,看一眼你就觉得内里空虚,魂魄已被勾走。接下来的几日荔逴总在风舞楼里看舞娘们排舞,赏钱给的也很大方。大家都喜欢荔逴来看,每次经她指点的舞姿,总有其他人艳羡,不过三两天,荔逴就变成了香饽饽。 初六,桑羽带着荔逴和玉清嫂看了一天的宅子,最后一间,是桑羽最不喜欢的,荔逴却好像逛不动了,拍板就要了那间。 初九,真正的大戏才开锣。 “可吃过早饭了?”封彦扶荔逴下马车,为她撑伞。 “吃过了。”荔逴心不在焉,确认着有人看见了她的脸,才抖落了衣裙上的雪花,进了玉楼坊。 “怎么其他人又不在?” “石叔在呢。我怕你今天说狠话,当着众人的面那我多没面子?” “今天狠话都留给你来说。”荔逴笑得旖旎。 “若是亲事不合我意,我以后就只对你说狠话如何?” “说吧,这婚事你肯定不喜欢!” “你今天很不一样,这满脑袋什么啊?”封彦看着荔逴满头的钗环很不适应,被晃得眼睛生疼。 荔逴走进暖阁,挑着颜色好看的点心吃。 “到底是谁?” 荔逴糊了一嘴糕点,说的很是含糊。 “什么?你说谁?” 荔逴咽下糕点猛灌了一口茶,“瑶禾长公主。” “怎么会是她?官家又怎么会将她许给我一个庶子?” “益州是纪王封地。” “所以呢?你是准备气死我的嫡母和她的儿子?” “不是,正月里出人命多不吉利,以后会不喜欢过年的。对付你嫡母和她的儿子,我有其他的办法,气死在家里没人能看见,岂不是轻饶了他们,如何解气?” “我为什么要娶那贱人?” “你嫡母那几个儿子,在汴京很有名气,益州刚刚出叛乱、生疫情,官家不会放心让他们世袭了藩王之位,又不能放着不管,这承袭的人就只得是你了。” “那官家就能信我?” “自然是不信的,亲兄弟都不信怎能信你?我请人吹了吹风,说了你一些好话,而且矬子里面拔大个,只能是你了,官家也没其他选择。官家需要找人看住你,公主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封彦瞪她一眼,“我不喜欢瑶禾。” “我知道。” “小时候进宫,总是被她欺负羞辱。” “可你现在长大了,明天你将是新的纪王。” “她长得丑,我不喜欢,要对着她一辈子,我就不能只娶一个女人,我很害怕我以后的妻子孩子会像我娘和我一样,一样……” “你不会!你和你父王不同,你不是他。” 荔逴又往嘴里放点心。 “你光吃点心啊?要是饿了我给你煮点别的吃吧?” “吃多点才暖和。对了,其他的文契,记得让石叔送去给桑羽。”那盘糕点被吃了干净 荔逴拉着封彦走到大门口,让石管家放了个盛衣服的呈盘。 “你这就走了?”封彦看着荔逴拽着自己袖子的粉白小手,竟有些舍不得。 荔逴没有理他,竟开始脱自己的衣服,大氅、腰带、外袍、中衣、裙裾、鞋袜、钗环首饰,只剩了里衣里裤。 “就这些吧,不能再少了!好冰啊,得快一点走,等下我一出门,你知道的狠话就都说出来,大声一点,要让街上的人都听见。”荔逴一跳一跳,换脚踩在雪地里。 封彦愣了片刻,看着荔逴冻得通红的脚,才要脱自己的大氅给她披上,荔逴给自己塞了一粒药丸,就开了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雪这会儿已经下得很大了,荔逴走得很慢,显得格外虚弱,身后立在门口的封彦脸上也没了血色,却一句狠话也说不出口。 雪已经没在荔逴的小腿中段,每一步,都能踩出一个小洞。才走出十丈远,荔逴就喷出一口血,撒了满地的鲜红,倒在了雪地里,没入积雪中,路过的人一片哑然。 第19章 大军凯旋 管家石开看着封彦僵住,怒目圆睁,气得满脸胀红,甚至有点青紫,浑身颤抖,一边大喊:“坊主,您不能这样呀,即使她做错了,她也还是程娘子,不能这样罚呀!程娘子会没命的呀!”一边跑到了荔逴身前。 他看见荔逴倒在雪里,别过头来看着他微笑,立刻俯下身将荔逴捞起,耳边是荔逴虚弱的声音,“回……回杏林……春苑!” 封彦看着石叔和荔逴渐渐消失在雾霭里,他腹内五脏翻腾,一把关了大门,蹲在地上干呕、打嗝,双手捂住嘴恸哭。哭累了,抱着荔逴脱下来的衣物,回到自己的榻上,蜷缩着身体,过了一会儿,不知道是晕了还是睡了,竟然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荔逴被送回杏林春苑,在送患者出门的鹤塘第一个发现了只剩里衣、浑身是血的荔逴正趴在一个人身上,两条手臂悬垂着,上前为荔逴搭脉,忙喊师父,几乎是将堂内的所有患者都赶出了医馆,慌忙闭门谢诊。一些路上跟着来看热闹的、刚从医馆里被赶出来的百姓在门前围观着,杏林春苑自营业起已有六十余年,这样如临大敌的场面还是第二次。 医仙为荔逴诊脉,荔逴居然睁眼看他,吓了医仙一跳。 “师父,我没事,中毒了,需要益参丸。”荔逴挤出了一个并不好看的笑容。 “你的血如果觉得多,不如放出来给我炼药,吐的到处都是,浪费!”医仙走到一旁坐下生闷气。 鹤塘慌乱地翻找出一个药瓶,猛地往荔逴嘴里倒,“你倒是会用药,专用那最好的!” 荔逴噗噗噗地往外吐药丸,“师兄才不心疼,一次给我吃二十几倍的量!” “程娘子,坊主肯定急坏了,您这到底怎么回事?您给老奴说了,我好回去告知坊主,让他宽心。” “石叔,你走不了了,现在回去只能收拾包袱,你的怜悯之心在他人眼里是封彦默许的,那我和他就不能断的彻底。他若不恨我入骨,以后公主必定找他麻烦!” “那我?” “你肯定是看不惯他如此待我,又是要回了衣物,又是在糕点里下毒要置我于死地。你做了我的救命恩人,以后自然是跟着我这位新坊主,让他安心做他的新纪王。” “什么?”桑羽气得五官都要拧在一起。 “假的,我陷害他的。”荔逴喘匀了气,已经能坐起,“看着吓人,其实也无大碍,后日,咱们就搬去新宅。” “可你不是说还要重新修葺,不急着搬吗?” “我惹了大祸,难道连累师父师兄嘛?师父,我需不需要在您这儿再演一出?” “滚远点!以后都不必来看我!” “那我把城郊的的那块园圃留给您,那里能长出好的药材。还有,以后您需要的药材,我都免费无限量供应,这样您要义诊多少人都可以!” 初十夜宴,老太君带着庆国公、国公夫人和楚歆赴宴,宴席中觥筹交错,不时有人来给老太君和庆国公夫妇敬酒,老太君都热情地给他们介绍楚歆。 官家偶尔视线扫过,会落在楚歆脸上,摇摇头便会看向他处。 夜宴特地邀请了封彦,席间,官家宣布了封彦继纪王位,指瑶禾予他,封为德硕公主,明年初春将会完婚。 封彦谢恩后,大家脸上的颜色就热闹好看起来,有举杯恭贺的,有暗自咒骂的,有嘲笑讽刺的,有重新谋划的。封彦坐着苦笑,怅然若失。 过小年那一天的欢喜、疑惑、惊讶、失落、畅快仿佛还在昨天。他期待过,知道不可能还是期待了;他失去了,想全力抓住还是失去了。 荔逴为他寻了一条很好的出路,大权在握,确实比经营算计要得力很多,她为了撇清关系、肃清道路,连自己也算计了,杏林春苑一夜一日未有动静,像封彦醉生梦死的无数个夜一样死寂。再抬起头向其他人谢礼时,却看不见任何的心情,只是微笑。 封彦喝醉了,从宫中甬道出来时,已经觉得头晕恶心。宴席上瑶禾讽刺他为了爬上高位,将小女娘毒杀羞辱,封彦忍着心里的剧痛,还笑着应对。这会儿只觉五内翻腾,想咬死瑶禾的心都有,眼里透着凶光。 “去杏林春苑!我要看看她死透了没有!” “坊主,石管家说他会在宫门外等候。” “快些!” 封彦东倒西歪地小步跑着来,石开正在城门外不远处等他们。作揖后,封彦用手抓着他的手臂。 “她人呢?” “今天咯了6次血,夏先生说已经用了最好的药,还得几天才能好起来。” “我去看看。” “程娘子说,暂时不能见了,若是让长公主知道你们还在见面,她可能真的会死。” “她早就知道,她……故意的!”封彦觉得腹内五脏扭卷在一起,剧烈地疼痛。 “坊主把这个吃了吧,程娘子给的,说你今天可能会喝多,让我带来的。” 石管家喂封彦吃了一粒,疼痛缓解了一些。 “她还说什么?” “程娘子说我……暂时不能回去玉楼坊了,让我在她府上做管家。” “好,她不住杏林春苑了?”封彦转头看石管家的眼神含满了悲伤。 “明日就搬新府,怕连累了夏先生他们。城郊的园圃留给他们了,药材免费供应。” “我就知道!帮我护着她,我以后可能不能了!车上,有我答应她的,还有你的身契,你带回去吧。” 正月十一这一天,半程雇来了好些马车,本来只有荔逴他们,行李并不多,一辆马车足矣,可不知怎么医仙改了主意,非要跟着荔逴,将杏林医馆搬到北市,荔逴自然很是愿意,他们昨天整理了一天,今天要将医馆搬空。还好有秦放他们帮忙,浩浩荡荡的迁居队伍,顺利地进了新府邸。 有了几位村长帮忙,房屋修葺和打扫的事情很是顺利,有工的按时上工,没工的在府上收拾打扫。村民们连日赶工,院子里布局按照荔逴给的图纸,正一点点拆除要改动的。 晚上玉清嫂和几位尚馨楼的大厨给大家伙儿煮了饭菜,大家吃了饭就回去休息了。搬家第一天的事儿太多,荔逴被当成摆件一样什么都不让碰、什么都不给做。四小只不用干活,满院子地跑,每一个角落都看过,很是喜欢。 荔逴本来早就看好了东南边的院子,离大门最近,与大街一墙之隔,结果被师父、师兄和四小只给抢了,那小院有个侧门,一出门口正对面就是北市荔逴给杏林春苑找的新门面,师父是怎么也不肯让给她。剩下的院子本来认她挑,可她将东北的院子给了要早起的玉清嫂,北院给了爱清静的柳半程,西面的院子给了桑羽,自己只剩了最当中的院子。本来大家都不赞成分院,尤其是是桑羽和玉清嫂,本来想住在荔逴院子的厢房,而且桑羽觉得柳半程保护荔逴不住在附近实在不安全。后来荔逴说了柳半程与自己的屋子刚好背靠背,他翻上屋顶就能救自己,很是方便;玉清嫂和桑羽以后要嫁人,搬来搬去太累了,要住人去住她那里也可以,这才成功要到了自己一个人住的院子。 院子占地15亩,从金水河引水入园,沿着东南面的河堤植一排绿柳,可算上汴京城里除世家贵族的府邸外,顶好看的院子。桑羽之前不喜欢是因为院子太大,价格很贵,另外离街市太近,人员复杂。荔逴却喜欢少走路。 荔逴躺到自己的床上,伸个懒腰,现在屋子里空空荡荡,家具还没有全部搬进来,可荔逴有了在汴京城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第二天一早,大家聚在前厅后面的一间屋子里吃饭,这里离各个院子的距离差不多,离厨房也很近。玉清嫂端出来一盘寿糕,荔逴才想起又是一年的生辰。 桑羽让荔逴给府上定个名字,荔逴边吃寿糕边想,用手指占着茶水,在桌上写了“荔园”二字。 荔逴趁着大家都忙着整理院子,她要了马车去了风舞楼。 “听说你伤着了,可好些了?”万娘子急走几步到荔逴身边,握住荔逴的手,上下左右地查看。 “好啦。兰姨莫担心!”荔逴将头侧倚在万娘子肩头,今天我想带你去布庄看看,给阿姊们做一套新衣,二月初二国子监的春日宴上跳《山河明月》的时候穿,可我眼光不好,要眼光好的兰姨挑才不会浪费衣料,更能凸显阿姊们的迤逦婀娜。”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不去?对了,有件事要先跟你说,最近这风舞楼里也不太平,纪王刚刚承了位,他那两个哥哥最近像发了疯了,枫梧勉强还能应付着,但也不堪其扰,你心里有个数。” “我知道了,滋事胡闹可定不了他们大罪,抓起来没两天就回来了,总得有个大罪,一次解决了他们才好。你让枫梧再忍忍,等这事结束,我给她脱了乐籍。” “没事就给人放了身契,也不知道你生意怎么做下去!走吧!”万娘子嘴里埋怨着荔逴,脸上却却笑意灿灿。 荔逴挑了离风舞楼最近的南市的铺子,万娘子的眼光甚好,选出来的衣料轻薄飘逸,荔逴看了便想象着美丽的舞娘们穿着他们衣袂翻飞的样子。国子监的春日宴是每年一次在学子们科考前宴请学子家人的宴会,选在二月二这一天也有“一朝中榜,入仕辅主”的意思,是三月春闱前学子们参加的最大的活动,很多世家贵族为了提前挑选良婿,也会在这一天托了关系来看。风舞楼的舞姬们大多会些诗词才艺,每年会受邀参加。 “你不自己选一块做件抢眼的?你还没见过吧?那些世家小姐们可不是以为的那么端庄矜持,见着好看的、排行前列的学子可是追着人家到处跑,吓得学子们跳湖的也有,上树的也有。”兰姨想到以往见过的场景,笑了起来。“还不如咱家的舞娘们矜持。” “我好不好看都没关系,我的亲事已有眉目,兰姨不必为我忧心。” “谁家的混小子?” “庆国公府的老太君帮我牵了一条红线,且等他得胜归来吧。” “将校?粗鲁,与你不相配!” “他要是回来了,我带给你看,可不是粗鲁的模样,大概跟你说的学子们也别无二般。” “你确定不做一件?过两天可是上元节,错过了你的小情郎,以后你可就埋身在男人给你圈的一亩三分地里了。” “我自己都有千余亩,用走的能走几个月。” 荔逴只笑笑,上元节,她可并不想凑那热闹。 从布庄出来,往回走的路已经封了,马车只能走远一点拐到边路上再绕回去,荔逴掀开窗子往外看,御街两侧的百姓都靠着边,让出了一条很宽的路。 “前面走不了了,等一等还是从右面挤过去?” 荔逴掀起右边的窗子往外瞧,柳半程将马车停在了两间铺子间的小道旁,可路太窄,逃命确实是很好的路径,送兰姨则大可不必。 “不急,我们等着吧,等人散了再慢慢走。” “行!” 荔逴放下窗子,兰姨笑得步摇乱颤。 “看看你,再看看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被贴了皇榜追拿的江洋大盗呢!”兰姨用丝帕挡住朱唇,掩面笑着。 “我们在来汴京的路上遇到过叛军,我在那时受了很重的伤,柳大哥不给我去人多的地方。”荔逴指了指左肩。 “怪不得!” 正说着,前面马蹄声响起,马掌敲击着青石地面,发出清脆、杂乱的声音。 “这么多马!什么人?好大的排场。” 荔逴掀开左侧的窗,探头出去看,与转头看过来的厉覃岚四目相接,荔逴吓的没缩回头就关了窗,窗板刚好砸中了她的头。 厉覃岚貌似没有认出她,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地继续骑着马向前走。荔逴好不容易缩回头,惊魂未定,想着自己化了妆、穿着华服,厉覃岚肯定认不出自己。刚想着让半程走小路逃走,又想着要是现在逃跑,太过明显,反而惹人注意。就那么定定地坐着,心乱如麻。早知道与他在汴京城迟早也要见面,只是没想到最近忙着封彦的事和搬家的事,完全没有厉覃岚大胜归来的消息。 “怎么了?什么人?”兰姨算是见过大世面的,看到荔逴紧张兮兮,却并不慌张。 “没……不认识!” 叩叩叩,荔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敲车窗的声音打断了。 “程娘子,在下叶栖,求程娘子一见。” 荔逴缓了缓神,掀开车窗时,已经是一张欢喜的笑脸,看见叶栖行礼的手还举着。她趴在车框上,对着叶栖嬉皮笑脸。 “师父,恭贺师父凯旋!” 叶栖愣了愣,转而笑了笑,“程娘子伤可好些了?” “嗯,叶将军可是收到了要与我结亲的消息?” 第20章 上元佳节 “什、什么?”叶栖惊魂未定,转头去看入城王军的队伍,他想看厉覃岚,这会儿已经走远。 “程娘子,你说你要与……谁结亲?” “你啊?你等会儿是回家还是回厉将军的将军府?” “将军让我来问你现在在哪里安顿?” “你先说。” “将军府。” “那好。你这次回来可会休息?” “将军一般回来后会在西郊大营整军练兵。” “那好,我知道了!” “娘子不说住处,我只能跟着你回去了!” “上车吧!我住的地方,现在我也不知道怎么告诉你!”即使荔逴说,叶栖也肯定要自己跟着,不如坐车省力些。 送了兰姨回风舞楼,荔逴又带着叶栖去了西市的布庄,再去尚馨楼吃饭。 “程娘子,咱们不回去吗?” “厉将军进宫复命,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你安心吃饭。” “程娘子……” “嗯?” “婚事是怎么回事?” “嗯……你晚些就会知道。我刚刚实在是太慌张,就只能拿这事吓唬你。” “啊,原来是吓唬我的,太好了,不然我回去肯定要被将军拆了。” “婚事是真的。” 叶栖刚吃了一口菜,全都喷了出来,荔逴只是笑笑,有一种阴谋得逞的喜悦。 “女君,不要闹我了,我真的害怕!” “好好好,不提,不提。” 叶栖回到将军府,一直在门前左一圈右一圈地踱步。厉覃岚骑着马归来,他马上快步迎了上去。 “将军,不好了!”叶栖也不知道如何跟厉覃岚说起,“庆国公府有请!” “出事了?” “不是不是,算是吧,现在就去吧!” “上马!” 厉覃岚赶到庆国公府,小跑着进了前厅,走上堂前,脚步慢了下来,老太君、庆国公、程家二叔、叶栖的父母都在堂上,角落里还坐着高楚歆和程仲霖。 覃岚行了礼,坐在了庆国公身边。 “叶栖也坐下!”老太君笑意盈盈。 “本来也不急于这一时,孩子们刚刚赶回来,就被我这老太婆叫来,怪辛苦的。只是听说今天你已经见过她了?”众人的目光落在了叶栖身上。 “是。” “老太君保媒,定是错不了。”叶栖的母亲冯氏笑着端起茶碗。 “将军!”叶栖看着厉覃岚求助。 “敢问老太君,叶栖的亲事定的是哪家的娘子?” “年前,我见着了程娘子,霖儿说她救了霏儿,我见了很是喜欢,好看有能干,我准备跟叶将军说说,给叶栖当个正头娘子。” 厉覃岚眉头皱起,看向仲霖。 “曾祖母不心疼我和大哥,给年纪尚小的叶栖先说亲呀?”仲霖自然也坐不住了。 “闭嘴,你母亲问过了,不准你胡说。”程二叔也心疼儿子,怕他碰壁伤了自己。 仲霖看着父亲无奈的脸,只得坐下,眼珠乱转,猜想着事情的经过。 “曾祖母可清楚程娘子的身份?”覃岚急切地问。 “知道,她都跟我说了,所以我不能给自家的几个小子。商贾人家,配你们几个,有些勉强了。听说叶栖还教了她骑马,刚一进城门,就去找人家了,是段好姻缘。” 叶栖欲哭无泪,覃岚听出了老太君话里话外的意思。 “只要程娘子愿意,我不反对。”覃岚拿起茶碗,喝干了一碗。 “好,好!等霏儿回来,他的婚事也该议一议了。还有,岚儿,你的婚事,等歆儿上了族谱,我们昭告天下,你的婚事曾祖母也不会忘的。” 高楚歆本来想站起来谢恩,看见厉覃岚脸色铁青,眉头紧锁,不敢再提。 “岚儿,你跟我曾祖母回我院里,跟我好好说说话。” “是。” 回到老太君的屋里,厉覃岚再也忍不住。 “她要了我那块血玉作为冠霏大兄的诊金,曾祖母可知道?” “她没说,但是她给高娘子铺了路,我想,她是不想回来。她自打回了汴京,拜了曾为纪王和你诊病的夏先生为师,接手了纪王那庶子的好些买卖,求我促成了纪王庶子与长公主瑶禾的婚事,你猜猜,她想做什么?”老太君拍着覃岚的手握住。 “跟我一样,想要报仇!” “是啊,如果她现在认祖归宗回了程府或者相府,与你结亲,那得多么扎眼?多少人要眼红?我不想她站在风口浪尖,我要保护她,给她一个再平常不过的身份,才能让她在暗,敌人在明,行事起来才能不被束缚手脚,不被程家和褚家牵累。我见她跟她娘亲一样,一身傲骨,主意正的很,万不会放弃心中所想!你今日问我,我便知你已经知晓,至少是怀疑,我不瞒你!你看她行事,不着痕迹,内里却满腹算计,为了让官家打消顾忌,封个庶子为王,她不惜雪地里单衣赤足,吞下毒药。”老太君狠拍了几下桌子,恨不能替荔逴受了这些苦。 “她不会回头!岚儿啊,我拦不住她,她再痛再难过也忍着不哭,是用了什么方法把心放凉了我不知道,可我不想再寒了她的心,让她再无人可依靠!” “她愿意嫁给叶栖?她自己说的?”覃岚眼里升腾了雾气,不敢看老太君。 “只是个幌子,我也会告诉叶栖,但是不会告诉他父母。我日子不多了,还能看她几眼,我只能自私一点,我只想她多来给我看看,叶栖是你的心腹,我想他会帮忙。” 厉覃岚木讷地点头。 “曾祖母知道,你一直盼着,她便是你心里的支撑,你查到什么你不说我便不问,她想要做什么我也不问,我只盼着风浪过去,太祖母还能看见你们结良缘的一天。” 厉覃岚牵着马走在寂静的街上,垂眼想着什么。 “将军还去看看吗?程娘子住的荔园,跟将军府可近了,与镇北侯府挨着,只是大门的方向不同,从正门走是远了一点,翻墙过去那可就近了。” 厉覃岚停下脚步。“你会娶她吗?” “将军,我怎么可能娶女君呢?” “以后我翻墙,你都不许跟来!见了她,不准给她好脸色!” “那以后女君讨厌我了怎么办?等她进了门,肯定要说我坏话的。” “我不管,总之你不许喜欢她,也不许让她喜欢你!” “是是是,她是女君,是女君!” 荔逴白天被那对视吓了一跳,回到房间早早就睡下了,玉清嫂本来煮了好些荔逴爱吃的菜,看她睡下了,也不敢叫她,就由着她睡着。 突然感觉有人推她,睡眼迷离间,看见了一个人影,她一个激灵做起来,那人已经点了蜡烛。 “程将军?” 程仲霖笑着回头,“从楚歆那里才知道,今天竟是你的生辰。”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从厉覃岚府上翻墙过来的。”马上又补上一句“叶栖告诉我的,看来他不怎么想娶你。” 荔逴起身,批了件外裳,“这是什么呀?”荔逴肿着眼睛,昏暗的光线中,她总是看不清东西。 “我在厨房偷的,看来有人给你准备生辰宴,只是你没领情。” 荔逴勾勾手,“那你准备的礼物呢?” “太晚了,准备不了什么好东西,我找来这个,你看看喜不喜欢。”仲霖掏出一个盒子递给荔逴。 是一支精美的葡萄藤发簪。荔逴抬手就插进了发髻里,有些惊喜,“你不是说太晚了,没法准备吗?从哪儿来的?” “我娘亲给我准备了好些聘礼,谁家新妇喜欢这么朴素的发簪啊?我就顺出来了。” “回头你要结亲的时候,我给你补上更好的。” 仲霖并不想接这话,走到窗前,推开了窗,银色的瀑布撒进了屋里,罩着仲霖,“你这园子位置是挺好,也大,就是太乱了吧!原本的景致还能瞧,被你拆得七零八落的。” “还没修好呢!你去逛园子了?”荔逴开始吃饭。 “我哪敢啊?被邻里邻居的发现,还不坏了你的名节。” “那你怎么看到的?” “我翻墙的时候在屋顶上瞄了一眼。你怎么急急的搬进来了?在杏林春苑住着不是挺好。” “我睡着病榻硌得骨头疼,而且总感觉很不吉利。” “噗,你会在意这些?” “我在意啊,我很在意的,还是软塌睡着更香软些。”说着荔逴打了个哈欠。 “是挺香的,你熏了什么香?” “梨。” “对了,上元节你可约了谁出去赏灯?” “她们不给我去人多的地方,我也不爱凑热闹,我不去。” “什么?居然有小女娘不爱赏灯?” “你是不知道,我如今家大业大,那些灯谜小玩意儿我都不缺。而且,我也怕自己爱上了热闹的汴京,以后会不舍得。” “不感受下汴京的热闹岂不更遗憾?” “今天收到生辰礼,已经没有遗憾。”荔逴鼓着嘴用筷子指了指头上的发簪。 “生辰快乐!你这儿房上怎么还有人呢?”说着仲霖就翻了出去,踏柱握梁攀上了屋顶,追着半程走了。 吃饱了困意又来,荔逴躺在软塌上,聚拢着暖意,有人影又立在屋顶,荔逴笑着,想着应该是半程将仲霖赶走了。有人帮她关了窗。 “谢谢!”荔逴头也没回。 第二天,窗前的案上多了一个匣子,是个小狐狸的皮影,四肢和头都能动,活泼有趣,荔逴把玩了好几天。 荔逴每天去西郊大营给叶栖送午饭点心,厉覃岚迎出来时,荔逴要么就是跟叶栖有说有笑,满脸娇态,要么就早已离开。厉覃岚也不含糊,每次见了叶栖抢了东西就跑。 上元节傍晚,荔逴好不容易把玉清嫂、桑羽和柳半程劝出了门,师父、师兄带着四小只也跟着上街去凑热闹。 仲霖在尚馨楼买了几壶酒,护着荔逴从梯子上了屋顶。 “难怪半程总是喜欢坐在屋顶上,敢情是这汴京最好的风光都在他眼中了。” 因为是上元节,家家户户都挂了彩灯,天空中流光溢彩,有祭出祝福远望的孔明灯,远处还有漫天萤霞的烟火。荔园在汴京的西北侧,那些街灯那么绚烂,却远的像是与我无关的喧嚣。 荔逴伸直了腿,与仲霖并肩而坐,面对着远处的流光。 “你不放个孔明灯许愿吗?”荔逴与仲霖碰杯。 “我不相信别人会帮我实现愿望,你呢?小女娘喜欢的你倒是稳稳地避开了。” “我舍不得花这冤枉钱!你知道尚馨楼今日的酒比往日卖得贵吗?” 仲霖提了提手里的酒壶。 “因为今天买酒的人会有机会猜我设的灯谜。我可是拿出了好些平时抢也抢不到的好东西做了彩头。”荔逴脸上泛上了红晕,像染了晶莹的梅花露。 “这种节日,百姓享佳节,商人逐暴利。” 荔逴眼前的点点光亮晕成了一团一团的烟火。 “我们换个地方喝吧!我还有一个很赚钱的生意,一本万利!” 仲霖起身扶她,她看见远处一个人影也从屋顶站了起来。 荔逴看不清那人长相,仅凭着女子的敏感觉出危险。 “走,快走。” 风舞楼内,流金幻彩,舞姬们在圆台上舞,风情万种,可观不可得,台下围圈的乐师弹奏着靡靡之音。风舞楼共三层,圆环布局,每一间厢房出来,都能看见圆台中的舞。荔逴带着仲霖到三楼,不论多少客人,兰姨总是会留出一间厢房,以备位高者突然兴起,再难缠的纨绔来着风舞楼,只要兰姨一出面,便万事可商量。 “坊主,你没去逛逛花灯吗?没关系,等一下那大鳌山和游街的花车会从咱门前经过,你开了窗就能看了!”一位舞姬站在门前与荔逴打招呼。 “枫梧,倒是难得看你这么清闲。” “坊主你惯会打趣,你知道的,我哪里清闲?纪王那两个哥哥,不知怎么今天非要分开坐,我两边不是人,同样的舞,一跳就是两场!” “晚上我给你揉揉散散淤。” “那我等下跳雀舞,你可一定要看啊!千万不许走!” “好!”荔逴转过头,侧倚着栏杆看舞姬们跳舞,酒杯在细长的手指尖旋转。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多情公子。”仲霖笑着靠在另一边。 “程二郎不知道以前有没有我这样的待遇?” “你接手的这些生意太过繁杂,就这风舞楼里,已经各色百态,可不全是多情多金的郎君,你别卷入太深。” “你见过比兰姨更八面玲珑的女娇娘吗?有她在,我不过就是看个热闹。” “出了乱子可是会把你摆在最前面。” “我虽然是个混账的姿态,但是却不是任人宰割的性格,再说了,我出了事,还有人帮我扛着呢。” “叶栖?” “还有你啊,还有柳半程,再不济,还有老太君呢!” “曾祖母怎么那么喜欢你?” “我不招人喜欢吗?” 仲霖侧头看她,那娇艳如莲的笑脸,一会儿近一会儿远,也不知是酒醉人、歌醉人还是人更醉人。 荔逴转头向下看了看舞姬的舞姿,再给自己倒上一杯,嫌太少,干脆抱起酒坛捧着喝。 仲霖本来看着荔逴喝酒觉得很是恣意好看,眼看着她喝了大半坛,有些急了,“你别喝太多了!”伸手去接荔逴已经拿不稳的酒坛。 荔逴灵活地躲开他,仰头把酒喝干了,“我可以叫你二哥哥吗?” 仲霖愣住,还没来得及伤心,楼下突然传出了吵架声。 第21章 卧榻探病 荔逴听见吵架声,爬起来探出头去向下想要听真切些,被仲霖一把拎起。 “我怎么会飞啦?”荔逴胡乱蹬着已经离地的双腿。 “我差点多了个死人妹妹!” 仲霖将荔逴慢慢放下,一个婢女冲了进来,“坊主快去看看,纪王的两个哥哥吵起来了!”看到荔逴悬在半空不禁大叫。 仲霖这才将荔逴放下。荔逴晃晃悠悠地扑向婢女,搂着脖子在她耳边说了两句,就东倒西歪地想出门,被仲霖接住,只是手里的空酒坛抓着不肯放手。 仲霖扶着荔逴左两步右两步地走到二楼,凑近了看热闹。荔逴搭手倚在靠圆台的栏杆上。 “要不是你狎妓还要养为外室,至于连个荫封都没有?让个庶子承袭了王位?你出去问问,哪个爵位是由个庶子继承了去的?枫梧还能跟了你?再给你当个外室?我呸!”瘦一点的那人说, “有这么跟哥哥说话的吗?跟你你还能给她个正头大娘子当吗?你二十几个妾室,一个月能看枫梧一眼吗?暴殄天物!”胖一点的那人说。 “你少管我!巴结太子,你也配!母亲在皇后娘娘面前得了重用,她替皇后娘娘办过大事的,你可见母亲在贵人面前为你说一句好话吗?” “你喝多了你,你什么都敢说呀你!”胖子一顿巴掌拍在瘦子头上、背上,瘦子胡乱躲着,到处乱窜。 “好!打得好!”荔逴突然大叫,马上就被其他人的起哄声淹没了。 瘦子用手拉住枫梧,挡在自己前面,“你敢打她吗?你敢吗?” 枫梧吓得大叫,抱住了头。 “一个舞姬,爷爷我今天要定了!”胖子将枫梧拢在怀里,刚要亲,被瘦子劈头盖脸一顿拳头。 “皇后怎么没把藩王之位给你啊?” “也没给你,有我就便宜不了你!”胖子不依不饶,将瘦子撞飞。枫梧被两人围在中间,无辜被打了好几下。 “镇北侯灭门,好东西也没落你手里一件!” “母亲难道给你了?呸!她都自己收着呢!”胖子答道。 “那些东西和皇后的差事以后母亲肯定要给我的!” “你做梦!”“你做梦!”两人同时抬头同时回答,才发现不是对方说的。 “谁?是谁敢戏弄我俩?” “啪”的一声,酒壶落地碎了一地,碎片向各个方向飞去。 “枫梧是谁的人?你们的吗?谁给你们脸了敢碰风舞楼的舞姬!”人群让出一条路,荔逴板着一张脸靠在栏杆上,收着下巴抬着眼,半睁着眼看向闹事的两人。 “呦!纪王的大哥和二哥呀!”荔逴语气温和,带着醉意。 枫梧甩开两人,跑到了荔逴身边。 “敢小看小爷!我正愁没处撒气呢!”瘦的那人冲上来要打荔逴,仲霖往前一站将荔逴护在身后。一个黑影闪过,瘦子被踹飞出去,人群向后退着,瘦子直接掉在五米之外,重重砸在地上。四五个大汉上前提起那人,他手臂奇怪地扭绞着,一个“咔嚓”就被卸下来一只。 “你母亲为皇后娘娘做了什么大事这么得脸?纪王不但继承了藩王之位,还即将成为驸马,你们母亲如此得脸,皇后娘娘怎么不把自己的长公主许给你们啊?不过是兔死狗烹!”荔逴不知怎么少了一个人,盯着胖子说。 “你乱说!纪封彦是什么东西?我母亲何曾将他放在眼里?他也要尊我母亲为嫡母,我们兄弟以后也是纪王的兄长,他有的都是我们兄弟不要的破烂!” “长公主是破烂?是你母亲告诉你们的?”荔逴疑惑地皱着眉,指着他,“我还没见过,破烂长什么样。” “别乱说!”一个声音靠近了。 “大人,你可见过长公主?不是,大人,你可记录清楚了?” “坊主,两位爷说的小的我都记下了,可交给城防营各位大人们做个依据。”账房先生倚在墙角,已经在收拾笔墨了。 “对长公主和皇后大不敬,给我抓起来!”城防营的官兵接手了两人,将两人捆了带走!” “这风舞楼纪封彦管着的时候他们连门都进不来,到我这儿就觉得能得便宜了?今天大快人心,我请客!酒任喝!” 身旁一片叫好声。仲霖侧身查看荔逴,荔逴才看清身前是两个人。再抬眼,竟然是厉覃岚,吓得荔逴仰身向后,厉覃岚向前扶住她的背,荔逴已半身悬空在外。 与厉覃岚四目相对间,荔逴身上渗出一层冷汗。刚被捞回来,就挪着步子向后,与他们保持了一段距离,摇摇晃晃,一个没站稳,翻出了栏杆。 荔逴一手捂着脸,一手抓到了栏杆旁装饰的彩绸,顺着向下快落地时,突然感觉自己轻飘飘的躺着,马上眼前出现了一个人的脸,纪封彦将她抱在怀中,风舞楼的天花板色彩斑斓,像万花筒一样晶莹绚烂,为了不吐出来,荔逴闭上了眼。 夜里荔逴渴极了,正睁开眼,有人将她扶起让她靠着,给她喂了半杯蜜糖水。 侧头一看,还好,是仲霖。 “还以为你会觉得太丢脸,舍不得起来。” “我丢脸?”荔逴扶着额头,这头感觉有千斤重。 “等会儿梳洗好了,去看看厉覃岚那臭小子!” 荔逴一下精神,转身看着仲霖,像是受了什么惊吓,“我为什么要去看他?” “你住的离他这么近,难道不是为了见他方便?” 荔逴低头好像石化了一样,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她为你受了伤,总要去探病致谢吧?” “不去!” “看来是没喝醉,都记得?” “不记得了!”m “那我给你讲讲,你是怎么被厉覃岚那小子抢回来的,你如何不肯回家非要跟着他回府的,刺客向你射箭拔刀他是怎么给你挡下的……” “还有你是如何袖手旁观的,让我落入那魔王手里!” “总之他受伤了,即使不是因为你,作为生死之交是不是也很应该去探个病?” “我不去!” “为什么?昨天晚上看你待他,就觉得跟之前很不一样。” “我怕他!” “怕他?他……帮着你来着,救你、护你,你怕他对你太好?” “你倒是……开始帮他说话了。” “你一句二哥哥也不是白叫的。你怕他,不如我帮你揍他一顿,这样以后只要有我在,你就不必怕他了。其他时候不敢说,现在他受伤了,我肯定能赢。” “有些事你不知道,他好像因为生我的气,想要我的命。” “那更要当面问清楚!听说他的腰牌也给过你……” “我昨天吓人吗?” 荔逴小心翼翼地问,仲霖倒觉得有点憨态,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倒是没吓到我,你又没抱我。”说着拿起架子上的衣服,扔过去盖在荔逴头上。 “快点梳洗,你这个样子,又得吓他一次。” 仲霖认下了哥哥的身份,拉起荔逴来也不再避嫌。被领着跨进将军府大门时,荔逴不觉颤栗,不过一门之隔,里外寒气像是差了三四成,配着黑墙黑瓦黑柱和穿着黑色铠甲的府兵,阴森寒气直逼而来,与庆国公府的别致小院、各领风姿相比,厉覃岚府上却简单粗暴很多,没有院墙相隔,站在门口,隐约可以看见四五间屋子的屋角一隅叠在堂屋后面,毫无遮掩,在这院子里走动格外的显眼,有个风吹草动,不风吹来没有草动,这院子里甚至没有一草一木,光秃秃的,像厉覃岚的眼神一样冰冷。 走在堂前,荔逴左看右看,黑色的案几、黑色的椅子、黑色的灯柱、黑色的架子上什么陈设也没有。荔逴压抑地叹气,一吸气被口水呛到,咳嗽声在这宽敞的屋里回荡,吓的荔逴赶紧捂住嘴继续轻咳,面前雾气升腾,屋子疼得能吐出哈气。 厉覃岚不知从哪里出来,披着外袍,一瘸一拐地走到案几前坐下。 “程娘子可是生病了?” 荔逴忙摆摆手,仲霖在她背上猛怕了两下,咳嗽居然止住了。 “你的伤可好些了?我昨晚也看不真切,你到底伤哪儿了?” “程娘子探病,还要带个帮手?”厉覃岚脸色转好,直勾勾地看着荔逴,居然露出了灿烂的笑脸。 荔逴回想过往,不记得厉覃岚以前露出过这种表情,诧异地连连后退,被仲霖伸手拉到了自己身后。 “我这妹妹怕你,你莫要吓她!我今天就是要在她面前暴揍你一顿,让她把那害怕给忘了。”仲霖嬉皮笑脸,好像听着自己的话也觉得好笑。 “妹妹?” 覃岚看向仲霖,仲霖肯定地点点头,覃岚笑得放松又释然。 “看招!” 仲霖冲上与覃岚过招,覃岚也不站起来,两人都擅长近距离的搏杀,瞬间就扭打在一起,渐渐仲霖就占了上风,骑压在覃岚身上,正好被案几挡住,覃岚低下头,“你别抵抗,她看到你打不过我,说不定就不怕你了。”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荔逴本来看两人扭打愣了会儿,这会儿看不见他们,撒腿就跑,在门口又被叶栖拦下。 “女君!你没给将军看看伤吗?昨天夏先生给将军看了伤,可怎么想都不对,昨天只是箭伤,大不了就两个肉窟窿,今天肉都黑烂了,会不会不妥?是不是肩伤有毒?” 荔逴一回头,仲霖和覃岚已经坐起。 “看看也好,正好我看看什么情况,回去好向祖父复命。” 荔逴一步一挪,走到案几前,覃岚已经笑着伸出手臂。荔逴搭了脉,感觉不妙。 “伤哪儿了?我看看” “不怎么疼,就是有些吓人。”覃岚灰白的脸上泛上红晕,居然有点儿不好意思。 荔逴依稀记得,她挂在厉覃岚身上时,箭雨飞来,自己往下一掉,被厉覃岚抱住了。 “肯定伤在腿上了。” 荔逴伸手要掀厉覃岚下摆,被厉覃岚一把握住手腕,扯得他左肩生疼,只是闭了闭眼,“这里不方便吧?风吹了伤口会钻心的疼。” 荔逴跟着厉覃岚回到卧房,也是没有一点儿热气。房间里外两间,黑桌黑凳黑边屏风,里间简易的跟他军帐里差不多的一张榻,即便对普通百姓来说,这些摆设也太过简单了些。 “别乱了她心神,咱们出去等着,让她慢慢给你家将军诊治上药,回头我再给你物色一个更温柔贤淑的媳妇儿。”仲霖搂着叶栖的肩膀往外走。 “端个火盆来!” “你不是说太热伤口不容易好吗?” “伤口冻裂了,不会长合的,以后伤口也那么呲着多难看。再说了,你们将军发着烧呢,冻着了……”荔逴抿嘴不再往下说。 “去吧!”覃岚笑着点点头。 荔逴在屋角的铜盆前站了一会儿,手洗了又洗,直到东西都搬来了,她才走到榻前。 “将军,女君,那你们慢慢上药,有什么需要的,大声一点喊我们!” “女君?你倒是会为你家将军着想,哪天教教我那子年……”仲霖的声音渐渐远了。 “把衣服脱了。” 厉覃岚有点含羞地摸了摸衣襟,抬眼看荔逴。 “把伤口露出来。”荔逴看厉覃岚误会,反而羞红了脸。 厉覃岚拉下衣服露出了肩上的伤口,黑晕已经笼罩了整个肩膀和上臂。 荔逴上前查看了左肩上的伤口,又撩起厉覃岚的裤管,腿上的伤更重一些,没有伤到骨头,但是贯穿伤的伤口很大,经过一夜,毒已扩散。 荔逴转头想往门口走,又被厉覃岚拉住,荔逴转头看他,他猛一用力,将荔逴拉到怀里。 “你的腿!你的肩!我去给你找药!” “我发烧了。” “所以要尽快喝药退烧。” “可我不想退烧”,厉覃岚的手顺着荔逴的腰间向后滑,两只手手指勾紧,圈着不让荔逴逃走。 荔逴周身酥麻,厉覃岚的手指滑到哪里,哪里就犹如火燎,滚烫撩人,荔逴越躲,越钻进厉覃岚怀里更深。 “你有病啊!松开!” “你诊出来啦?你不就是我的药?不吃我会疼。” “什么?你说什么胡话!” “你说的,你想不认账?可大家都听见了,你不认也没关系,我会让他们每天提醒你!” 厉覃岚用左腿膝头推着荔逴的身体靠近自己,脸慢慢靠近。荔逴感觉到不太均匀的鼻息喷在自己脖子上,厉覃岚的鼻尖在荔逴脸上磨蹭,那感觉太痒了,痒在脸上,痒在喉咙,痒进心里,传到四肢,脸在躲,身体却不由靠近。 “我只想跟你单独待一会儿,我只想抱你一会儿,我只想……” 第22章 君心缱绻 厉覃岚温热干涸的唇划过荔逴的下颚,向她的嘴角小心翼翼地靠近,贴上的那一刻,荔逴浑身颤抖,那触感慢慢变得柔和,干涸的唇好像润了,湿润的唇含住她的唇,反复试探,逐渐包容。荔逴的身体和心都变得沉浸,感受着厉覃岚每一次的吸吮,因为生疏而过于用力紧绷的嘴唇,这感觉……竟然如此熟悉! 一片漆黑中,仍感到周边一片嘈杂,凌乱的脚步声不绝于耳,逐渐向周遭汇聚。 “程娘子她……自己掉下来,我捡到的!”纪封彦将荔逴靠近自己。 “多谢纪王!”仲霖伸手准备接人。 封彦抱着荔逴躲了躲,“我捡到的。” “多谢纪王出手相助,改日定向纪王和长公主厚礼重谢!”厉覃岚也不行礼,抢过人就走。 荔逴被抱着快速换了个方向,有些晕眩,厉覃岚抬抬手臂,让荔逴靠在他肩头,还是不太舒服,她抱着厉覃岚的脖子,挣扎着向上,将头靠在他颈窝里,随着他的呼吸起伏,才算舒服安稳。 荔逴来时骑的马,这会儿肯定骑不了了,反而厉覃岚看着荔逴和仲霖喝了酒骑马出门,让人架了车跟在后面,这会儿正派上用场。 荔逴在车里横躺着,各种翻身闹腾,苦着一张脸,就好像这酒不是她亲自喝下去的。覃岚坐在地上,扶着荔逴靠在他的肩膀,这才安静下来。 “你是不是知道我是我了?”荔逴哼哼着说,好像梦中呓语。 “是,我知道你是你了。”覃岚帮荔逴拢了拢松掉的发髻,将下巴放在她额头上,哄孩子一样温柔地答。 “是你打晕我,送进广元城的吗?” “是,进了城我就后悔了,看着你离开,我很害怕!” “楼玉敬,是你让他下毒的吗?” “我让他帮我,给你弄张嘉许状,帮你在汴京有些礼遇,我没想到是下毒,二宝的死与这毒无关,不是你害了他,别伤心好吗?” “我被叛军重伤,是你故意追逼他们而来的吗?” “我……追着他们一路,想靠近你们,你的伤,好了吗?” “你故意的,你故意的……”荔逴的语气夹了醉意,不像责备怨怼,更像是撒娇耍赖。 “对不起,我错了!”覃岚将她搂紧些,生怕她跳起来转身从后窗跳出去。 “我很生你的气,我好怕你……怕你……” “什么?”覃岚靠近了听,还是听不清荔逴的呢喃。 “你的试探结束了吗?你试太祖母和祖父多少次?我还有几次?” “我以后都会信你,我错了,以后我会保护你,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信你。” 厉覃岚突然想到什么,摸出主帅令牌,想给荔逴系上,每次手靠近荔逴的腰,就被荔逴的手推开,一次一次他也不急,只是有些笨拙。 “将军,荔园到了!” 覃岚停了一下,将令牌随意往荔逴后腰上一插,抱起她下了车。 “不能回家不能回家,太丢脸了!师兄又要骂人了……”荔逴嘀嘀咕咕。 “好,不回!” 覃岚抱着荔逴也不上车,慢慢走,慢慢走,朝着将军府的方向走去。能有多慢呢?三刻可以走到的路程,覃岚走了一个时辰。荔逴满嘴都是酒气,安稳地在厉覃岚怀里蜷着,她嘟着嘴吐气,“噗噗噗噗”的声音逗得厉覃岚想笑,又怕身体抖动荔逴会晕眩,抿嘴尽力憋着。 “如今,我身上可还有血腥气?” “酒味,你身上有酒味……” “那是你身上的酒味,是你噗我身上的。” “不是不是,你喝了千里醉,我喝的是月露白。” 覃岚抬头看看,明月当空,皎洁如盘,“倒是应景!” “酒量这样也敢喝那么多。” “不醉一点,明天纪王妃还不得把我拆了嘛!” “她要是找你麻烦,你可以翻墙来我府上,你引得她行迹败露,也是为了我爹娘的事,我承了你的情。” “她要是想,我就大难临头了!”荔逴一掌拍在自己脸上,把脸捂了个严实。 “冷了吗?”覃岚手已经冻得通红,仍将荔逴搂得紧些。 “你身上好凉啊,你冷吗?” “我不冷。”覃岚非但不冷,还浑身燥热,发了一身的汗。 “可你的身上是冷的,你的心也是冷的。” “对不起!” “我给你捂捂。” 荔逴伸手环住覃岚的脖子,把他抱紧了。覃岚停住了脚步,怔怔地立着。墙头上被风吹落的雪片洋洋洒洒,覃岚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它比这躯壳还不安分,狂跳不止。他缓缓侧过头,脸贴着荔逴的耳鬓发丝,她喝了酒,可是身上的果香仍然若有似无,有甜甜的诱人味道。 “耳鬓厮磨,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不是。”荔逴的脑袋在覃岚颈窝里蹭了蹭。 走到府门时,举着火把的仲霖、叶栖和府兵已经等得焦急。 “她睡了吗?”仲霖有些焦躁。 “没有。” “她闹腾了吗?” “也没有。” “你抱着她进将军府,明天外面还不得翻了天?” “嗯,应该吧。” “给我,我送回荔园。” “刚刚从那来,她不肯。” “嗖嗖嗖”的几声,不知哪里飞来好些短箭。 覃岚躲了左脚,右腿被射中一箭,他身体往下沉了沉,将荔逴抱紧。 “抱紧一点!”覃岚左手抱住荔逴,腾出右手接住了一支射向荔逴后颈的箭。 一群黑衣人已经与府兵缠斗起来,更多的箭朝着覃岚和荔逴而来,覃岚转了下手里箭,左挡右劈将射来的箭挡开。 三名黑衣人围住覃岚,也没落什么便宜,缠住了厉覃岚,府门内的府兵听见打斗声赶出来,覃岚右手与黑衣人过招,一踢一闪,眼前有箭射来,眼见躲不开了,覃岚一个转身,将荔逴护住,自己受了那一箭。 毕竟在将军府门前,驰援及时,黑衣人很快就被擒住。 覃岚起身,扔了手里的箭又抱住荔逴,侧头去查看她,刚才晃来晃去,荔逴头晕得紧,正难受着。 “你受伤了!”仲霖跑过来。 “应该没伤到她,你把她送回荔园,我去趟城防营,人应该还在那押着呢。” 荔逴手臂酸了,松了手,正落在覃岚左肩的箭上。 “你受伤啦?疼吗?” 覃岚看着怀里的荔逴,笑着摇了摇头。 “我有个止疼的办法。”荔逴一脸明媚的笑。 荔逴才睁开眼,抱着覃岚的脸,吻在了他的唇上,冰冰凉凉,转瞬就暖热了,柔软细腻,荔逴盯着厉覃岚的眼睛,那眼神惊慌又惊喜,他眼睛滴溜溜地瞟着身侧,用手挡住了荔逴和他的侧脸。 “这次不是假的了!是你主动的!”厉覃岚暧昧地露出一抹笑。 …… 回过神来的荔逴正倒在覃岚臂弯里,那吻逐渐放肆大胆,一坨软肉舔舐着她的唇。 “我压到你……伤口了。” 覃岚抬起头,眼神在她脸上扫过,“没关系!”那抹笑容,不就是……昨晚他笑的样子,得逞中带着蛊惑,受伤的人手上动作却未停止。 荔逴的唇又被吸住,背被推送着与覃岚紧紧贴近,他逐渐倾轧下来,荔逴头要碰到榻板时,被一只大手护住。 “我们……” “嗯?”覃岚的声音带着喘息,动作逐渐缓慢下来,不舍地分开,额头轻靠荔逴的额头,摩挲着的手抽离出来,浅浅地挨着荔逴的身体,克制着自己身体的渴望和占有的欲望。 “是我师父给你下的毒吗?”荔逴把玩着覃岚里衣的绑带。 “嗯,我想他是真的护着你,欺负你的人他会帮你报仇。” “你可是知道我这玉连环?” “我7岁时被祖父……嗯……庆国公领着去过一次镇北侯府,我在母亲的妆盒里看过一个一样的,里面的字是‘星河,灿烂’,你这个是‘月朗,星稀’,所以,你是我的妻,对吗?” “你说你不会娶我。” “那时,我想娶的确实不是程小六,而是程荔逴。” “为什么试探我?” “我,我怕,怕你怪我,怪我父母,怕你故意隐藏……怕你,变坏了……” “现在你不怕了?” “程小六,你要记住,是你主动靠近我的。”覃岚快速地亲了荔逴额头一口,“是我先喜欢你的!” “你知道了吗?纪王妃……” “你故意引他们来给我知道的不是吗?” “是,我故意的!”荔逴推倒覃岚,坐了起来。 “纪封彦为什么将生意交给你?” “我跟他换的。” “用什么换的?”覃岚猛地坐起。 “嗯,还不能说。” “你我结发拜过堂了,现在又有了肌肤之亲,你是我最亲近的人了,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以后自然会知道。”荔逴心虚地回头看覃岚,“我很坏,你晚点儿知到比较好,怕你会害怕。” “我是害怕,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敢炸兵器库,敢来救人,敢把自己交到叛军手上,敢为了不认识的人染病试药,受了重伤却没掉一滴眼泪,还没好就跑了。曾……太祖母说,要把你嫁给叶栖,我也好怕你会喜欢温柔细致的叶栖,多情爽朗的仲霖,有钱有权的纪封彦……” 荔逴忍不住笑,“纪封彦是长公主的人,仲霖是天下女娘的人,叶栖嘛,是你的人。” 覃岚也低头笑,荔逴看他的神情疲累,收敛了笑容。 “我去给你拿解药。” “不去行不行?” “你丧了命,就是阎王爷的人,不是我的了。” “我是你的人!我只做你的人!” “我这人护短,我的人,不准生病,不准受伤!” 覃岚笑着躺好,乖乖盖了被子。 荔逴怕拖延了时间,在众目睽睽之下,翻墙回了荔园,找了药,装了比自己还重的药,又翻墙回了将军府。连着十数日,覃岚因伤告假,荔逴每日帮他看伤涂药,毒解了,伤口也开始愈合。 二月初二,国子监的春日宴,热闹非常,有子弟在国子监就读的自是神气,携家带口的来给送些物什,有适龄女儿的,带了女娘们来择未来郎婿,国子监里挤满了人。荔逴一袭绿裙,蓝色的披风,素雅低调,倒被一众粉、红衣裳的女娘们趁的格外出挑特别。 她离得远远的,坐在廊下,远处走来4个人,荔逴认识其中俩人,便没有避开。 “你也是来挑郎婿的?厉覃岚知道吗?叶栖知道吗?”仲霖远远地就开始逗她。 “我穷人乍富,总得显摆显摆,给熟人送东西的。二哥哥你倒是,来勾搭小娘子来了吗?都在那边呢。”荔逴胡乱指了指远方。 “你认识的是谁?” “你呢?认识的这又是谁?”荔逴又指了指仲霖身后悠悠走来的三人。 “啊,我不给你介绍,免得你又撩拨别人。” 看着仲霖和荔逴说话轻松没什么规矩,三人走到了近处。 “我还找你呢,你倒躲这么偏远。”其中一人上前一步。 荔逴这才起身,“廷元哥哥,我给你带了好多好吃的,你可以分给要好的同窗一起吃。我还给你准备了新的笔墨纸砚,还给你缝了新衣和护膝,听说那考场里可冷了。你要缺什么,再给我说,我天南海北的也一定给你找到。” “我什么都不缺,你到了汴京,我心里就安定了!” “廷元哥哥?看着你与程娘子比我二哥哥还熟稔呢?” 戚廷元指了指说话那人,“程瑙霙,程家五郎,我的同窗。” 荔逴恭敬地见礼。 “我是殿霭,今日占卜,卦象是倦鸟归巢,难怪遇到熟人。” 荔逴又恭敬地给他见礼。看来是能出门的几个程家儿郎来给幺弟撑场面来了。 “程将军可回来了?” “嗯,昨天回来了,大伯母哭了一天一夜。” “可能落地了?” “嗯,就像你说的,估计下个月便能行动如常。” “明日差人去北市杏林春苑,我这几个月备了好些祛疤的药膏,等程将军和袁家二娘子定亲那天,我一定再备上厚厚的贺礼。” “大伯母还说要给你下帖子呢,请你去家里坐坐,要给你恩人礼呢。” “国公府的菜很是好吃,那我不客气了。” “给你点菜的权利。” “还有一位程将军呢?怎么没来?” “正月里水匪滋扰,岚哥哥伤着一直告假,官家派了三哥领兵剿匪,他平时喜欢奇门机巧,对付狡猾的水匪,自有别样的用兵路数。”瑙霙回到。 “冬日里的水匪?厉将军推掉的军务居然是让另一位程将军顶上了。” “我说你,是怕露怯才躲这么远的吗?你那风舞楼的舞姬们可是大放光彩了,你不去看看?”仲霖忙着打岔遮掩。 “荔逴才学,更在众学子之上,我反正是比不过的。”戚廷元盯着荔逴,笑容里满是自豪。 “国子监头名比不过一个小女娘?廷元师兄你怎么还得意上了?”瑙霙大为震撼。 几个人又说笑了一会儿,荔逴就拉着戚廷元去看她准备的东西,之后仲霖就再没找见她,果然,荔逴与戚廷元更亲密一些。 荔逴连着几日闭门不出,带着秦放他们研究了好几天,跑漕运的人对于水匪再熟悉不过,都在水匪手里折过几个兄弟,谈到他们恨得咬牙切齿。此前秦放也曾带着一些兄弟查探过水匪的行踪,他们反复在舆图上标注出水匪可能藏身的地点。然后他们就开始分头准备了些什么。 现在就差漕运的生意荔逴还没有到手,纪王妃和她的两个嫡子的事再不能耽搁。 三月春闱,荔逴来不及送戚廷元,整日走街串巷遍寻能人,准备了一个月,总算是准备停当。 一日午后,荔逴正准备着出门的东西,街上突然热闹起来,吹吹打打的喜庆旋律,荔逴以为是谁家迎亲,出门看热闹,刚到门口,迎面遇上了一身红袍的戚廷元,隔着门槛笑着看她。 第23章 状元游街 “你成亲了?”荔逴讶异。 “荔逴妹妹,我考中了。” “考中了什么?”荔逴没听明白,转念一想,大吃一惊,“你考中了会试!”荔逴居然忘记了春闱的时间,忘了发榜的时间。 “你个小没良心的,殿试已过!”廷元指弹了下荔逴的额头。 荔逴捂嘴,不敢相信,直到廷元迈进门槛,将她抱在怀里,荔逴哭出了声,久久不能平息。桑羽从没见荔逴如此哭过,荔逴肩上中刀还有得知自己曾是监视她的细作时,她都不曾落一滴眼泪,如今竟泪如雨下,桑羽想,荔逴一定是开心极了,或者是……弹脑门一定是疼极了。 廷元打赏了吹打的乐人和护送的官军,与荔逴一起坐下时,荔逴还没能平复。 “你不问我是第几名?” “殿试,就是前三名喽。” “是状元!” 荔逴又准备要哭,被廷元一把拉住。 “别哭,我有事要你帮忙呢。” 荔逴擦了擦眼泪,“你说!” “前日殿试成绩公布,翰林院侍读学士有意让我在翰林院谋一职;榜眼是袁家三郎,估计会要一文职;探花是程家五郎,他定是要在军中谋职,虽不妨碍,可你说,我如何才能进大理寺?” “瑙霙哥哥也中了,太好了!廷元哥哥莫急,离授官还有3个月,我为你准备了这些。” 荔逴在床头抽屉里取出一个匣子,里面是一些按了手印的证词和案件信息。 “我找了一些消息灵通的人,查了几桩未办结案件的线索,这几个月,你按照这些,查了结果递交开封府,自然有人会来找你。” “好!我收下了。” “还好来得及交给你,我今天就要出发南下了。” “去干嘛?” “接手生意。” 荔逴轻车简行,只带柳半程和秦放。荔逴出发前将所有的文契都分发给大家,桑羽、玉清嫂、石官管家、秦放、柳半程都分得了些,荔逴还留下一些留给老太君、厉覃岚和戚廷元,另外留了几十个箱子,分别是给几个哥哥和纪封彦的新婚贺礼。装车要出发的时候,桑羽很想跟去,拉着荔逴的衣角不肯放手。 “乖乖等我回来。” “荔逴,你就带我一起去吧。” “你问他,给不给你去。”荔逴指指柳半程,一跃上了马车。 柳半程特地套了两架的马车,自己骑马。听到荔逴和桑羽说话,特地靠过来。 “你说,我为什么不能去?”桑羽对着柳半程嗓门大了很多,厉声问他。 “此行凶险,你看看荔逴穿的,都是轻便的男装,我们可能会骑马,可能会遇险,可能会跟水匪周旋,还可能被官军当成细作,我……荔逴不放心你跟去。” “你们到底做的是什么打算?什么准备?荔逴遇险我能帮她挡,荔逴累了我能给她靠,你们两个行吗?” 柳半程语塞,给荔逴靠他确实还不行,他看看秦放。 秦放也摇头,“我有心上人了,靠着我肯定不行。” 荔逴掀开车窗,“我可没那么娇气,他不让你去,我可没法带你。我们也不会逗留,送了东西马上就回来了,二十日,我一定回来!” 桑羽冲着柳半程生气,“二十日,一定把荔逴平安带回来!” 柳半程笑着点头。准备学着戚廷元的样子,弹桑羽额头一下,桑羽看到他抬手,立刻捂住额头,跑开了。 荔逴一行日夜兼程,十日已经赶到夜凌城。休整了一夜,便往王军的军营去。 在营门前,正赶上一斥候回汴京报信,情急之下,荔逴用树枝仍中那人的脸,那人应声坠马。立刻就有士兵将荔逴他们围住。 “我要见主帅,告诉我三哥程季沾,他弟弟瑙霙求见,要献剿匪良策。” 因着瑙霙一直在国子监读书,军中将士很少见他,见荔逴文质彬彬,长得跟程三将军有些相似,也不敢耽误,前去禀报。 程季沾迎出来的时候,见并不是自己五弟,却也不声张。 “三哥,我来给你送机甲和计策了。” 程季沾上下打量着荔逴,人他不认识,腰间的主帅令牌他却十分熟悉,请他们进了主账。 屏退了左右,季沾才开口,看着比仲霖还要稳重些。 “你知道我五弟弟的名字,也知道要叫三哥而不是三兄,你是什么人?腰上的令牌哪里来的。”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只要知道我是来帮你的。” 荔逴从腰后拿出一卷鹿皮卷,摊开在程季沾面前。 “我看河边有很多船只碎片,你们看来是吃了亏,是不是在这几个地方被伏击的?”荔逴指着几个红色的圈圈。 “你怎么知道?” “我把斥候拦下,就是不想战败的事传到汴京,我助你清缴水匪,那份军报就不需要了。” 程季沾又看了看荔逴腰间的令牌。 “妹婿不轻易相信人,这次我信你,如果你是细作,我会让你死。” “水匪连日不破,就是因为你没那么狠心!水匪熟悉附近水域,我这位朋友以前是跑漕运的,我以后要接手这条水路的漕运生意,自然想太平做买卖。这图是他画的,几处水匪可能藏身的地方也是他圈出来的,后日,咱们上午分6路在陆上围剿他们,我带来个机关,看着轻便细小,展开却可以延展数十里,使用精钢做的类似渔网一样的东西,明天后半夜,他们退回岸上以后,我就顺着水流散入河里,倒是他们走陆路就狭路相逢,走水路就瓮中捉鳖。” “你说的那东西,我看看。” 秦放从车上拿下来,晶莹透亮的钢丝,像头发丝那么细,用个机关展开,瞬间展出百十多米,编织成渔网一般,荔逴手里拿个馒头,咬了一口,在渔网上扔下,掉在地上时,已经碎成几块,切口平整。 “虽然有些残忍了,但是若他们投降,便也不必段成一块块了。” “之前不知道他们的栖身地,总是被多路偷袭,他们伤了人就游入水里逃跑。我们沿河岸搜捕几十里一无所获,他们就好像狡兔有三窟。若你这位兄弟圈出的位置准确,那群水匪定逃不了了。” 两日后,按照荔逴和季沾布置的战术,荔逴不仅放了她那机关,还顺溜用小木船盛了些吃食,一并顺流而下。水匪果然被全部擒住。场面也不惨烈,上午男人们都在睡觉,女人和孩子都在岸边捞吃食,并没有玩命抵抗。只有一处扑了空,其他的都是将睡梦中的水匪全部擒获。 “军师神机妙算,我算是亲眼看到什么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了。今晚我就派人回汴京送战报。” “嗯,恭喜程将军大胜。我就先你们一步回汴京了。” “这么快就走?” “你也抓紧赶路早点回去,否则程府和褚相府设的宴席你就赶不上了。” 季沾派了一小队士兵跟着荔逴他们,时刻保护。 四月初的汴京,已经是春季,回去的路上风光烂漫,荔逴还顺路谈了一些生意。买了一片花田,为脂粉铺供应鲜花;订了一个村庄出卖的粮食,只是那些粮还长在地里,刚刚冒出新芽;路过的山林,他还收了一些好木头,准备用于修葺荔园;为布庄卖出去千余匹布。看得秦放和柳半程瞠目结舌,就好像他们是来陪她赏景做买卖的伙计,完全不像去参与剿匪的得志军师。保护的士兵跟着荔逴一路好吃好喝,荔逴还能说一说军中的笑话,很快就跟他们打成一片。 五月初一,荔逴踏进荔园的时候,简直不敢认,园子的花草都长的极好,芍药花、梨花刚败,满院子都想落了雪,仍是粉白一片。屋顶按照荔逴的图纸,已经出现飞檐翘角,用彩色的颜料绘制了阳春飞花的瓦片,远远看着煞是好看。河边移植的绿柳也长活了,低垂着向水而生。院子间砌了月亮门隔断,荔逴的院子建了凉亭,种了移栽的柿子树、甘蔗、杏树、银杏树和梨树和绵竹。荔逴和玉清嫂的院子建了小厨房;桑羽的院子放了石桌石凳,种了一棵桑树;医仙的院子里多建了一排房子,给四小只一人一间屋子,还开垦出一片药田。现在真的像个家了。 “我回来了!”荔逴大喊。 桑羽飞奔中冲进荔逴怀里,“你知道你去了多久吗?还骗我二十天就回,你去了整整一个月了!” 荔逴抱着桑羽,瞄着柳半程坏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柔声哄着,“好了好了,我错了,下次一定说几日回就几日回,我要再出去踏春,一定带着你哈。” 再抬头,才看见后面跟来的人,竟然是厉覃岚。 荔逴交办了好些事,才有功夫去看他,他就静静陪着,也不吱声,也不离开。 等荔逴办完了事,掌柜们拿着账本都离开了。厉覃岚拉着荔逴就往荔逴的院子走。进了荔逴的房间,厉覃岚轻掩了房门,并不关紧。 “我也要!” “要什么?”荔逴疑惑地问。 厉覃岚上前几步,将荔逴揽在怀里,“你知道你去了多久吗?还一点消息都不告诉我,我足足有42天没有见过你了!”厉覃岚学着桑羽的语气。 荔逴忍不住笑,轻拍厉覃岚的后背,“好了好了,我错了,下次一定跟你说我的去处,我要再出去踏春,一定带着你哈。”荔逴说完,轻轻抱住厉覃岚。 “还有呢?”厉覃岚低头看荔逴。 “我给你带了礼物!” “什么?” “你先放开我,我找给你。” “不放,就这么找吧,我一放手,你又要去别人那儿了!” “我这次去给三哥哥帮忙,不算别人吧?” 荔逴拿他没办法,在腰间摸索着,手在两人腰间游走,荔逴不禁笑了。 “厉将军身上真是紧致,腹上线条分明,让人一摸难忘。”荔逴摇头晃脑地笑。 厉覃岚将她拉近,“程娘子如不嫌弃,每天都可……自便!”他挑眉笑着。 荔逴笑着将手中的纸包隔在两人中间,“我给你带了种子。” “什么种子?” “我不喜欢你的将军府,冷冰冰、阴森森的,比牢狱衙门还要冷清没人气。我送你忘忧草、勿忘我的种子,你可要好好养活他们呦!我还找人找来些跟我院里差不多的梨树,今年种上,明年就能开花了。” “梨树,会不会很不吉利?” “你看我院子里落的一地多好看,可惜今年我没有看见,明年咱们院子里的梨花都开了,咱们就可以一起赏花,看落英缤纷了。” “你想帮我布置府邸?”厉覃岚眼前雾气升腾,笑着问荔逴,深受感动。 荔逴从没介入他的生活,每次都是留下分离给覃岚。如今,她将她喜欢的带入他的生活,他很是欢喜。 “嗯,让你身边都是我的痕迹,让你看到这些就会想起我,让你不能心仪别人,就算你有心仪的人,让她看了气死!” “我不会再有旁的人。我的爹娘,你们一家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们也会如此,恩爱不疑,相守不离。” 荔逴笑的好甜,“谢谢将军,我很是喜欢!” “你以后,愿意住在将军府还是荔园?” “你要是不恨我,我就住将军府,你若生我的气,我就搬回荔园。” “那我肯定不会生你的气,就算生气了也转身就原谅你,让你喜欢留在我身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愿意离开。我会陪你看梨花、吃甘蔗、摘柿子、做杏脯。” 覃岚想着这些画面,感性起来,轻轻地吻住荔逴。 “高楚歆很漂亮,你不准喜欢她!” “我不会。” “你如果娶了别人,我就不要你了,另找个喜欢我的人嫁了,不再见你!” “我已有妻子,不能再娶别人!” “对了,仲霖说一直没有看见咱们在土地庙里被秦牧斩下的头发,你放在哪里了?” “怎么,你这么快就反悔了?” “不是,就是想看看,你把重要的东西藏在哪里。” 厉覃岚在头发上摸索着,从里面拿出了两人的发结。 “厉将军威武,难怪仲霖找不到。” “后日庆国公府设的宴,你可会去?” “那是当然,我去看看高娘子的认亲宴多么隆重,以后我的认亲宴必要更加隆重才行。” 第24章 程府大宴 高楚歆的认亲宴设在程府,入的是褚家族谱。两家一起设宴,自然隆重非常,不只文武官员及家眷悉数到齐,皇子、公主们也全来恭贺,郎君女娘们分席而坐,投壶、射箭、蹴鞠、下棋、书画、捶丸、品茗古琴、赏花逛园、听戏歌舞,能玩能看的实在是多,荀氏母亲曾是宗族的宗妇,学到的自然不少,宴席张罗的热闹又周到。 覃岚一早就去接荔逴,快到庆国公府才分了前后。 “厉将军送,鎏金花丝满绿翡翠飞马摆件一件。” “玉楼坊程娘子送,碧玉钗环等首饰……十、十六箱!” “程娘子真是大方啊。”覃岚特地走慢几步,在荔逴身边小声说。 “厉将军才大方,战马都是做成一人高翡翠送人家。” “我彩礼备的很多,你又不喜欢这种俗气的。你若认亲,我直接搬了家底来提亲。” “程娘子可来了,祖母等着你呢,一直在问程娘子什么时候来呢。”荀氏热络地拉着荔逴,往小院走去。 仲霖接了覃岚,去湖心亭陪着郎君们说话弹琴。 “我给你们介绍,褚相府上的嫡孙女,褚歆。荔逴来。”老太君笑着拉着荔逴,“玉楼坊的程娘子。” 荔逴给褚歆行礼,“恭贺褚娘子明珠归返。” “荔逴妹妹好见外,要不是你帮我,还没有这么顺利。还有,刚刚听说,你送了十六个大箱子的珠宝首饰给我送贺礼,真的太谢谢了!” “阿姊客气了,一岁一礼,不过想讨你一寸欢喜。我补十六年的生辰礼给你,不过分吧?” 褚歆拉着荔逴的手,很是开心。 “你们小女娘们出去玩吧,不必陪着我们这些老的。” 褚歆拉了荔逴一把便松手往外走,荔逴转身行了礼,也走了出去。 “难怪老太君这么喜欢程娘子,真是得力啊!” “是啊是啊!老太君福寿绵长,福气还在后面呢!” 席上恭贺赞美的话此起彼伏,老太君也是高兴。 “袁大娘子才有福气,养了两个女儿都是极好的,三郎如今中了榜眼,前途无量!” “如今最操心我家道觐,您说这俩孩子怎么办好啊?” 老太君笑笑,“今日这日子极好,且等他们两人见过,告诉咱们消息就好。再等等吧!” 湖边的青石道上,袁道觐与程冠霏前后走着。 “冠霏,你为何没答应婚事?” “对不起道觐!我想了想,再想了想,还是觉得你得再慎重地考虑考虑。如果我不曾受伤……我回来了就会马上央求父亲去袁府向你提亲,可我如今……” “你如今怎么了?你已经恢复了,杏林春苑一车一车的药运进庆国公府,我知道你伤得很重,我每日盼啊盼啊,只是希望你能活着回来,如今你回来了,其他的还能是阻碍吗?” “我那些伤,连我母亲都害怕,你若不知情就认下了这门亲事,我怕你,怕你以后会后悔!” “我不会的,冠霏,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我从小就知道你母亲相中了我,我就盼着,盼着长大了能嫁与你,这么不要脸面的话我都说出口了,难道非要,非要行了苟且之事,才能嫁进程府吗?”道觐泣不成声。 “我不会坏你名声,所以才在人多的地方见你。” “冠霏,你心悦我吗?我只想知道你的心里话!” “我,我的心意你一直都知道的,我心悦你多年,可我现在不配了,我没能保护好自己,我对不起你。” “程冠霏,你只要知道,我只愿与你相伴,别人我都不要。” 道觐抱住冠霏,任冠霏如何拉扯,也未能让她放手。 “好,我再问你,我的腿废了,以后是个废人,你可怕别人笑你?我不能出征立功,你可会瞧不起我?爵位我不敢要,祖父将爵位给了其他弟弟,你可会嫉恨?” “我不会,我不会!” “好,我们现在去曾祖母那里,我向你提亲。”冠霏满面泪痕,下了决心。 湖心亭里的郎君们看这一幕看得出神,多少艳羡。褚歆和荔逴也从小院的侧门来到湖边,看着郎情妾意,对视一笑。 “上一次见道觐阿姊,还是在国子监的春日宴上,如今,要成咱们大嫂了!”瑙霙回头看几位哥哥们。 “谁说不是呢!” “大兄说不娶道觐阿姊那一晚,我为他们卜了一挂,大凶啊!”殿霭抱着胸口。 “什么卦象?”瑙霙抬头看他。 “大凶!不要以为你考上了探花我就不打你了!”殿霭追着瑙霙跑出了湖心亭。 “你说,厉覃岚可在亭中?”褚歆远远望着湖心亭,寻找着覃岚的身影,可是今天亭中没有穿黑色衣服的儿郎,她便认不出了。 荔逴走上一步,眯着眼睛,什么都看不清,“我眼睛不好,看不到那么远,不过他今天好像在我前面入府,穿的是灰蓝色的衣服。” 儿郎们在湖心亭也看到了褚歆她们。 “哎,那湖边亭子里的两位女娘是谁啊?” “我表妹和程娘子。”仲霖看着衣服颜色就知道,荔逴又是绿色的衣服。 厉覃岚本来没看她们,听到仲霖说起,望过去,果然是荔逴,他一对鹰眼,目光落在了荔逴身上。荔逴也正开着他,他心中暗喜。 “我来给有情人配个曲,以表祝福。”厉覃岚说着走到琴案前做好。 “厉将军弹琴?咱们是多少年没听过了?还是冠霏大兄有面子。”众人起哄。 听着是《凤求凰》,有人打趣道:“这哪是冠霏大兄和袁娘子的面子,分明就是褚娘子的面子。” 覃岚也不恼,闭着眼睛,琴声悠扬,眼前人与倒影相映成趣,心里想的是荔逴在怀里浅笑的,说要给他府上种花种树的样子。 “这是什么曲子?真好听!弹琴的是谁啊?”褚歆探身张望。 “《凤求凰》,是一首有情义的曲子。” “荔逴你可真厉害,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曲子。” “阿姊想听,我吹笛给你听可好?”荔逴刚转身想要去找笛子,遇上了殿霭和瑙霙。 “笛子我这儿有,你吹这个!”瑙霙取下腰间挂着的笛子递过来。 荔逴接过,用衣袖擦了擦。 “怎么你还嫌弃我啊?”瑙霙有点生气委屈。 “荔逴你快跟岚哥哥合奏上一首!”殿霭推开瑙霙。 褚歆转身,高兴地看湖心亭里弹琴的人。 “他比你们小,为什么都叫他哥哥?” “因为他的心老气!”三个人笑成一团。 荔逴登上亭栏,靠着亭柱坐着吹笛,笛声正与琴声相和,引来好些人看热闹。 “居然还会吹笛子。”纪封彦冷哼一声,笑着嘟囔。 “你可别妄想娶她做妾室!”瑶禾气哄哄地站在封彦身后。 “公主说过不会嫁给我。” “是啊。谁要嫁给你一个庶子!” “那我娶谁纳谁跟你有什么关系?公主别太关心9.臣啦。” “你……你给我等着!”瑶禾转身走了。 “我说未来驸马,你得罪了瑶禾那个小妖精,他以后会报复的。看你认识那个小娘子,引见给本殿下,我帮你收拾瑶禾如何?” “多谢太子好意,我与那女娘不熟!”封彦转身走了。 “那我用其他姬妾与你换呢?”太子追着他往外走。 席间,杨氏走哪儿都拉着荔逴,荔逴正纳闷,看见远处仲霖跟她比比划划,猜到了几分,也不动声色。 晚上大家在湖上放了花灯,祈愿祝福,荔逴偷偷写了几笔,将花灯放进湖里。这宴席从早到晚,到很晚了才结束。 厉覃岚跟着荔逴的马车后面离了庆国公府。 路上,荔逴又遇伏击,荔逴累了,躺倒在车里才没被暗箭射中。 厉覃岚拉开车门时,荔逴正在酣睡,被他上车这一摇,半梦半醒间,拉住了他的衣角。 “上次你受伤你查了吗?” “查了。”覃岚要紧牙,缓了缓才蹲下抱住她,“我先送你回去,回去好好睡,我让府兵守着你。” “你呢?你去哪?” “我去夜审纪王的两个哥哥。” 荔逴瞬间精神了,“上次不是审过了吗?” “又是纪王府的死士,有人想要他们死!” “我,有点心慌。” “别怕,你吹笛子我还没听够呢,不会让自己受伤。”覃岚在荔逴额头亲了一下,便跳下马车。 有人大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我都说,我都说,我们杀了人就守着,镇北侯夫妇和那小孩不是我们杀的啊,是那妇人亲自动的手啊!” “带走!”那人被捂了嘴,一会儿就听不见声音了。 大理寺大牢里,厉覃岚给自己摆了个椅子,对着已经被吊起来的两个老纪王嫡子,低头磨着随身的短刀,在昏暗的深牢里,那“呲嚓”的声音格外刺耳。 那两人吓得浑身发抖,胖子还尿了裤子。 厉覃岚一声冷哼,“没用的东西。” “厉将军,厉将军,上次您审过了呀,怎么今天还亲自来审呀?”瘦子声音发抖。 “上次是上次,上次你们纪王府的死士害本将军负伤,这次不是又有新的案子了嘛!”厉覃岚皱着眉。 “厉将军,厉将军明鉴,我们俩从城防营直接被送到大理寺的,没见过什么人啊?这次肯定不是我们啊!” “哦?我怎么觉得就是你们呢?”厉覃岚声音变大,吓得瘦子也尿了裤子。 “三番四次部下死士,你们到底要杀的是我还是程娘子啊?” “将军我们真的不知道啊!求您饶了我吧!” “那镇北侯府灭门,你们知道什么?” “是我娘!是我娘!她自己说的,她还留着镇北侯府的钥匙,东西都是她拿的,从来没有分给我们啊!” 厉覃岚气得将刀飞出去,正好插在胖子头顶的木头上,两人直接吓得晕死过去。 第二天一睡醒,荔逴就找来柳半程。 “纪王的两个哥哥可被放出来了?” “你怎么知道?今天一早的事情。” “廷元来了吗?” 柳半程又是一脸惊讶,“来了,等你呢!” “维意阿兄,我想将桑羽托付于你。害死桑羽父母的人,也是害死你娘亲和弟弟的人。我答应过桑羽,也答应过封彦,要为你们报仇,今天机会来了,我需要你帮我,然后,我需要你活下去,保护好桑羽。我知道你喜欢桑羽,你会一直照顾她吗?你会对她好吗?”荔逴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我会!但是你不要去送死,以前我还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桑羽如此好,现在我明白了,你才是褚家嫡孙女,对吗?” “你会誓死保守这个秘密直到我说出来吗?” “告诉我你的计划,我再考虑是绑了你,还是帮帮你。” 夜深十分,厉覃岚带着几个人,又是一身黑,摸进了纪王府,除了纪封彦还住在玉楼坊,其他人都住在这里。 几个人把老纪王妃和他的两个儿子架了出来,其他奴仆婢子都吓坏了,在旁边看着,官家和几个王妃的得力婢女被押在第二排。 “将军,您要找的可是这个?”一个府兵双手奉上一条项链。 厉覃岚接过一看,‘星河,灿烂’的字样还很清晰。 “老王妃好手段,没来得及掐死我,是你大意了!” “厉覃岚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虽然王爷去了,可是我们孤儿寡母也不是这么任你揉搓的!” “我今天,就是要揉搓你们,看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厉覃岚手起刀落,管家应声倒地,口吐鲜血,一颤一颤,隔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咽了气。 “厉覃岚,你欺负我么孤儿寡母!我背后可有皇后撑腰!” “皇后可是派人杀我身边人,嫁祸给你。” “不可能,不可能,皇后娘娘,她不会的。” “你知道这是什么?”厉覃岚举起手中的项链。 “我未来娘子手里,也有一条一模一样的。这是我母亲与程大娘子一起订做的。” “太后娘娘授意我去的,我只是想报仇!是覃氏那个贱人,抢走了我的郎婿,害我要去益州那种穷乡僻壤的地方,跟那粗鲁无能的纪王一起,生了这么两个蠢货!” “所以你就亲手杀了他们!”厉覃岚握刀的手已经青白,一脚踹在老王妃的侧脸上。 老王妃坐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程娘子可知道你如此凶残吗?”她好像遇到什么开心事一样,放声大笑,“她不知道,你也不知道!你不知道她已经与我那庶子苟合在一起了吧?他们白日宣淫,甚至赶走了所有婢子奴仆,只有你要她!呸,这种下贱货色给我儿子做妾都不配!” 厉覃岚怒不可遏,但还忍着,“将门打开,你们,若想活命,就趁现在出门去,要是留在这儿的,就跟着你们的老王妃一起赴死!”厉覃岚转了半圈对着围观的下人大喊。顿时各个王府大门打开,摇晃的火光中,尖叫声、哭喊声连成一片,仿似人间炼狱。 第25章 复仇入狱 厉覃岚赶走了所有府兵,退到门外。 “蠢货,就剩他一个人了,还不一起上!厉覃岚,你以为官家真的喜欢你吗?哈哈哈哈哈哈,他怕你!怕程家!你们早晚不得好死!你喜欢的那个贱人,蛇蝎心肠,你以为你捡了个什么好的?你要我们的命,也得给我们陪葬!” 厉覃岚先是要了几个婢女的命,又结果了两位嫡子,最后慢慢走到老王妃身边。 “要我是我爹爹,我也不要你这样又丑又蠢的女人,我爹爹娘亲是一起赴死的,他们永远都在一起。你不如我娘亲,你哪里都赶不上她!你看看他们,再看看我!想想我爹爹,再想想被你害死的纪王,因为你的愚蠢,被你害死的人都将在地狱等你,迎接你……” 厉覃岚不想伤害无辜,愤怒让他漠然,还是杀红了眼睛。他满身满脸的血,手握着刀,又哭又笑。 荔逴不知用什么方法,从天而降,跑到覃岚身边。 覃岚侧目看她,泪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渍,充满了悲伤,“对不起!荔逴对不起!” 荔逴抱住他,轻轻抚着他的背,像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兽。 “我是这样的,你还会喜欢我吗?” “会!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有仇必报!只是你比我更勇敢些。” “你不是怕我吗?为什么还没有丝毫犹豫跑来我身边?”覃岚满眼悲伤,“我,我……”覃岚伸手抹着身上脸上的血渍。 “以后我也不会犹豫!每一次,都会信你,不管多么难,我会来你身边。” 覃岚停下动作,将头靠在荔逴的额头上。 “为什么要亲手报仇?用其他的方法不可以吗?” “对不起!” “我只是想知道那个想法。” “不是手刃仇人,哪里来的报仇的感觉。我试过其他方法的,可心里还是愤懑。” “原来是这样。”荔逴又用力抱紧厉覃岚,“你说过会信我对吗?厉覃岚,我希望你毫无保留地信任我!” 厉覃岚的府兵按照吩咐已经全部回了将军府,城防营的人毫不费力地冲进纪王府。 “大胆贼人,竟敢趁夜行凶?给我抓起来!” 几个士兵冲上来,被荔逴的笑声吓住了。 “这么好骗,真是没意思!都说厉将军不近女色,也不过如此,一点魅惑的手段,就帮我灭了程府。” 官兵们进来的时候看见了荔逴抱着厉覃岚在他耳边说着什么,听到荔逴这样说,自然就信了! “大胆妖女,竟然敢妖惑将军行凶,给我拿下!” 荔逴伸起手,竟然一跃飞了起来,一步上了屋顶,留下个得意的笑容,跑了! 第二天的皇宫里,杀气腾腾。早朝时,官家听说昨晚厉覃岚将纪王府灭门,气得直咳嗽!一半的折子是弹劾厉覃岚;一半则是力保厉覃岚,认为是妖女迷惑了厉覃岚,施了法术让厉覃岚成了杀人的傀儡。那种说法都荒谬至极,官家看了折子就扔出去,扔了满地。 “朕就没见过这么荒唐的事情!庆国公,你如何看这件事啊?只有你和褚相没有递折子上来。” “回陛下,臣认为,得先找到程娘子,再让两人当面对质。”庆国公答道。 “当初我俩合力,保住了我的外孙女婿,如今,臣仍是此意。”褚相不见了戏谑的态度,说话分外有力坚定。 “那个程娘子都承认了是她迷惑岚儿杀人,只要抓到她,朕就处死她,保住我这个义子。来人,到底有没有找到那个程娘子啊?” “回陛下,刚刚城防营来报,还未找到。” 大理寺大牢里,厉覃岚负手而立,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 “自从将军昨日被移交大理寺,就一直是这个站姿,你不累吗?”戚廷元站在门口,穿着官服。 厉覃岚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你连夜提审纪王的两个兄长,大理寺少卿渎职放人,给了你可乘之机,荔逴算准了我们所有人,给我谋了这个位。” 听到荔逴,厉覃岚马上回头,“你有荔逴的消息?” “她说要躲藏几天才比较像真的。” “你知道她的计划?说!” “你不知道,对我比较有利!她临走前让我带话给你。” 厉覃岚快走几步到牢房门前。 “她说准备了些东西是给你的,让你出去以后去荔园拿,之后就在将军府里称病告假,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听。” “就这些?” “就这些!”戚廷元从身后拿出钥匙,打开了牢门。 “放我走,那你呢?” “官家下旨放你的,让你在家思过。”戚廷元又拿出诏书,“不就不给你读了,我怕我忍不了多久就会打你!”戚廷元闪了闪身,示意厉覃岚出去。 “你又是谁?” 戚廷元并不行礼,“我是戚廷元。” 叶栖接了厉覃岚,直接回了将军府,又翻墙进了荔园。他找到桑羽,桑羽带他在荔逴院子的书房里看荔逴留给他的东西。 “都在这儿了,谁也没动,因为每个人都有。” “荔逴大概知道自己活不了了,把所有的铺子、土地、现银都分了分,如果你有良心,就不要再害荔逴了!” “对不起,我没想到她会顶罪!” “没想到?你次次翻墙进来,你有没有想过荔逴喜欢你?你有没有想到你报了仇,被定罪以后她怎么办?” “对不起!” “但我还要谢谢你!”桑羽跪在地上磕了3个头,“听说我的父母也是被纪王妃害死的,谢谢你帮我报仇!” “你父母的事,你记得多少?荔逴告诉你多少?” 五日后,荔逴被捕,此案由大理寺卿亲自审理。 荔逴盼着痛痛快快来个处刑,可天不遂人愿,大理寺卿不但第一次审案就用了刑,瑶禾长公主也跟着太子殿下悄悄出宫给荔逴好一顿大刑伺候。 晚上回到牢房时,已经喊的力气全无,手指甲都被拔了,皮鞭、铁链的抽痕都是瑶禾亲自留下的,白色的里衣上,已经血迹斑斑。肚子太饿,一直咕咕地叫。好在被安排在一间还算干净的牢房,没有老鼠、臭虫,总算可以坐着歇一会。 荔逴坐在角落里,身体因为没有力气堆在一起。夜里,牢房里分外的冷。荔逴望了望窗外,月亮好像一张大饼,别人 咬了一口,她看着笑着,好像现在是很享受的样子。 “荔逴,荔逴!”廷元蹲在牢房门前递进来一只烧鸡和两块软糕。 荔逴看见有吃的,喜笑颜开,忍着痛挤出一个笑容。慢慢爬到门口,接过吃食,“还是廷元哥哥最好了,永远怕我饿肚子。”荔逴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因为干涩难咽,被呛着了,廷元马上递过来一杯热茶。 荔逴胃里不舒服,只能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吃。 “慢慢吃。”廷元帮荔逴拍了拍背,看见荔逴背上又渗血出来,立刻停手了。 “何必遭这份罪?” “廷元哥哥,你瞧好吧,大戏马上上演了!今日我受的苦,他们得十倍百倍的还回来。” “那我们呢?你就不怕我们伤心吗?” “我们忍一忍,等我亲手报了仇,那时才能真的畅快。” “我不能留太久,会引人生疑,明天我再送吃的给你。” 廷元走后,荔逴懒得挪动,就靠着牢门柱子上休息。没隔一会儿,纪封彦来了。 “你帮我报仇,就用这种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 “记得准备好漕运生意的文契,交给秦放,你要是不知道是谁,就问荔园的桑羽。” “你倒是把他们保护的好,怎么就躲我玉楼坊的园子里呢?” “纪王府灭门,谁会想到是跟纪王有关呢?我住几日,也没喝你的酒,也没吃你的米,还有东西送你,你太划算了!” “你真的是迷惑了厉覃岚?” “是啊,他现在……迷我迷的厉害。” “我看也是,他在将军府里闷了几天,传言要练兵救你呢。” 荔逴大笑几声,肚子里外都痛,“他不会,他没你那么傻!你记得吧,我们现在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你可千万别来救我,不然我要笑话你一辈子了!” “给你笑,痛死你算了!”封彦顿了顿,“如果有一辈子,让你笑一笑也无妨。” 荔逴坐着不吭声。 “怎么不说瑶禾那个疯子折磨你的事?” “她折磨我是因为她喜欢厉覃岚,关你什么事?” “她找我大闹了一次,她想跟我联合把你和厉覃岚拆散,让厉覃岚去做驸马,让我与你一个逃犯厮守。” “傻子才会答应。” “我很想答应。” “现在感觉怎么样?大仇得报,心愿顺遂,是什么感觉?” “你若没事,我才算真的心愿顺遂。” 荔逴又呵呵呵呵地笑起来。 “真的!庆国公府放河灯,我写的就是希望你平安。” 荔逴扭头看他,他已经站起来把自己藏在黑暗的角落里。 “谢谢你封彦!在我心里,你是我最好的玩伴!你不要娶瑶禾,今天过后,我发现她的心太狠了,不适合做媳妇,你娶了她,肯定要被她欺负,要被她连累的。” “你要是肯要我,我肯定不要她!” “封彦,我身上的担子太多了,我要顾及的人太多了,我的仇人太多了,希望你置身事外,不要让我担心和分心,这样,我才能内心轻松地去做我想做的事情。我怕你们害怕我,怕你们疏远我,更怕你们都被我牵累,没有你们的期盼我就可以肆无忌惮,什么都不怕了。” “我是你的顾忌吗?那很好!有你这句话,我想我可以忍受我不爱的人,与她走过漫长的岁月,仍然觉得自己是个重要的人。谢谢你荔逴!若你报仇需要我帮忙,命给你,也可以!” 封彦走后,覃岚又来了。 “今晚来看我的人真多啊,平时倒是从没这么勤快地去荔园看我。” “我刚刚听到你跟封彦说的话。” 荔逴扭过头,望窗外的星空,黑乎乎的天上,零星地部着一两个星星。 “你怪我吗?”荔逴累了,她无精打采地往旁边靠了靠,让两根柱子撑着自己的身躯。 “你让我信你!我做到了!” 荔逴背对着他笑了笑,不小心又咳出一口血来。 “你现在可知,谁才是真的爱慕你吗?这么多人来看你,却没人给你送药。” 覃岚看着荔逴的背,血肉模糊,透过被刑具撕裂的衣服,能看见皮开肉绽的肌肤和不断渗血的伤口,他突然不说话了。 拉住荔逴的手臂,开始给她涂药。半晌,才能开口。 “行刑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没护我……” “没有,我没想过,你也不要想!我们,如果活的那么卑微,会让爹娘看不起的!”荔逴硬撑着身体转过身来。 她颤颤巍巍地伸出还能动的那只手,穿过牢房的木柱,贴在了厉覃岚的脸上。厉覃岚一手护在她手背,怕她反悔又收回去了。 “我不痛,真的不痛。他们现在越是张狂,我越是高兴。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我真的不能救你吗?”厉覃岚泪如雨下,荔逴抚着他的脸,知道他克制又隐忍。 “嗯,不能,你说过,亲手报仇,才能畅快。这次即使不能送他们去爹娘面前认错,也能抓住更大的筹码,来日更有把握一击即中。” “我当时没想到你问我是这个意思。”覃岚满心懊悔。 “其实我真的利用了你。我想过了,上元节我亲你,大概是我疯了,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之前一直怕你,你害我,很想报仇,现在也算解气了。” “既然气我,为什么送我那些东西?” “啊,那些,如果我没熬过,那就是给你以后成婚的新婚贺礼,现在你我扯平了,就可以做朋友了。” 覃岚捧过荔逴的脸,“我不做你的朋友,你我有婚约的。我等你,我等你,荔逴,给我机会,我会帮你!我会帮你!”覃岚隔着木柱,与荔逴额头相对,拿出了最脆弱的一面。 “如果我出意外,你可以帮我为太祖母和外祖母尽孝吗?” “我不可以,我不能,你自己的亲人,我们一起去照顾,我不允许那样的意外!” “那,如果我活着回来,你会娶我吗,即使我现在身上已经没一块好肉?” “我会,我说过,你是我的妻,除了你,再无旁人!” “那你要好好给我涂药,我会很快好起来!” “好,好!” “我答应你,在这以后,我做什么,都会告诉你!” 第26章 炬燎献祭 即使官家宣布了要将程荔逴施以炬刑,在闹市架二丈高木台,置以炬木,瑶禾还是没有放过荔逴。身上已经血肉模糊,没一处能打的,就用绣花针,扎入荔逴手指和脚趾,施刑前一天才拔出,留下肿胀的一个个血洞。 被带出牢狱大门时,荔逴看见了久违的日光,炫目灿烂,洒在身上暖意笼罩。荔逴抬起手遮了遮太阳,又放下了,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如此日光,就任由日光罩着。 “新鲜的空气可真甜啊。” “程娘子能多吸两口就多吸两口。”狱头被几家打点着,对荔逴很是客气。 荔逴走上专为她布置好的炬刑台,踩着被太阳晒暖和的木头,竟然有点愉悦。 “程娘子,要将您绑在这里,我绑松些,绝不勒着您。” 荔逴双手和双腿被绑在木架子上,周围看热闹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官家派了大理寺卿亲自监刑,太后和瑶禾也特地来看行刑。躲在有遮布的监刑台上,倒也不怎么辛苦。 荔逴很轻易就分辨出了厉覃岚一群人,桑羽、玉清嫂柳半程、秦放一群人,仲霖和瑙霙,还有封彦。这些人会来,荔逴并不意外。 厉覃岚不知道这几天自己是怎么度过的,看着台上的荔逴,手指甲、脚趾甲都只剩下暗红一片。一件白衣,不如说是飘着白色印花的红衣。她看起来有气无力,那些血道子就好像划在他心上。覃岚说话双手握紧,已经能听到用力发出的声音。她不流眼泪,但流泪说话的声音反复在覃岚脑海里回响。 荔逴闭着眼睛养神,她已经几天没有睡过一个整觉了。她哼哼着清了清嗓子。闭着眼睛时,即使脸上有伤,还是能感觉到碎发被风吹到脸上的痛痒,荔逴左右摇着头,让风将碎发吹开一点。 桑羽已经泣不成声,“怎么伤得这么重?都这样了还让咱们不要救她。”桑羽捂住自己的嘴,怕荔逴听见她的哭声。 柳半程看了桑羽一会儿,又开始盯荔逴,她抬着头看天,已经正午。 大理寺卿让了太后一下,太后示意他可以开始。 “大胆妖女,用妖术蛊惑军心民心,致纪王府9人惨死。领官家圣命,今日当众将妖女施以炬刑祭天!” 刑令牌落地,几个大汉拿起火把走向炬台。百姓们看到荔逴身上的伤,反而有些同情这位仁心广济的小女娘。 一丝丝风快速地吹着荔逴的脸,耳边呼呼作响,时候到了。 “天道不公!”荔逴突然大喊,“以妖邪之令施行以害忠良,以恶魔之容魅惑以闭圣听!” 瞬时狂风大作,风云变幻,一团团乌云侵吞了天空,刚才艳阳高照,这会竟突然下起雨来。 “胡说什么?还不点火!”瑶禾疯了一样大喊。 几个大汉也觉脊背发凉,点燃了炬台下方,火势一下窜了起来。 “我若就此被烧死,”一声巨雷伴着闪电,“就是你教我的天理吗?我不服!我不服!” 大理寺卿走出几步站在雨中,这场景果然邪门,从没见过上面大风大雨,下面火焰飞起的场面。太后也站起,瑶禾却吓得跌坐。 “你敢不敢让我今日葬在火中,回去找你麻烦?你敢吗?请显天意,惩治恶人!” 又是几声雷声后,轰隆轰隆像是蓄着力,几声巨响,伴着瀑布一样的闪电幕墙,正劈在监刑台上。整个监刑台黑烟笼罩。瑶禾的声音传来,恐惧的喊叫声一波一波。大理寺卿的求救声也不断传来。 荔逴站在炬台上放肆地大笑。 “天理如此,天理如此!”她再没力气,大口地喘气,脚下的热浪袭来,木头已经被烧热,手腕被粗绳勒紧。 柳半程向前走了几步,被覃岚抓住。 一阵滂沱大雨,没一会儿浇灭了熊熊的火势。荔逴的头发和血衣都已湿透,她仰着头,任雨水冲刷着脸上和身上的污渍、血痕和耻辱。 “老天还是厚爱我的。” 百姓们不但没有离开,反而跪倒在地,“天地显灵,天女临世!天地显灵,天女临世!天地显灵,天女临世!”一遍又一遍。 厉覃岚和柳半程对了一个眼神,一起冲上炬台,一刀斩断了绑着荔逴的绳子。荔逴没有力气地向下掉,被厉覃岚接住,随着荔逴跌在了炬台上,再掉进他怀里。握着荔逴的手,厉覃岚才真的看清荔逴身上的伤,他涂过药的手臂已经全是伤痕,不是他见过的样子,他不论握哪里、抱哪里,都一定会触碰荔逴的伤口,他用手为荔逴挡雨。 “荔逴,我来接你回家了。”厉覃岚的泪混在雨中,声音在雨中飘散。 荔逴缓缓抬起头,无力地扯出嘴角一抹微笑,再无刚刚大笑嘲弄天命的放肆,“我回来了!” “我们走!”厉覃岚直起身想要抱荔逴。 桑羽和玉清嫂爬不上炬台,在台下干着急,“荔逴,荔逴……不要睡,荔逴不要睡!” “不行,我不能当逃犯,给了他们其他借口,你们下去!” 荔逴向旁边翻身,想要掉出覃岚的怀抱,被覃岚更深地搂在怀里。 “我不走,我陪你在这里,等圣旨!” 荔逴躺在厉覃岚怀里,手抓着他的衣袖。 “真暖和呀……好暖和呀……” 覃岚有抱了抱荔逴,“荔逴不要睡,荔逴不能睡……” 荔逴变得沉静,听不到她的声音,只剩微弱的喘息。 “荔逴,你知道吗?我院子里的花已经种下了,用了你送我的种子,在后院里种下勿忘我和忘忧草,种了你喜欢的梨树、甘蔗和柿子树,你说前院太空旷,我种了好些梨树和石榴树,荔逴,不要睡。”覃岚第一次感受到了即将失去的痛苦。“荔逴,你说过让我等你,你不要放手,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别轻易地离开我,好吗?” 远处马蹄声渐近,“荔逴,圣旨来了,荔逴,圣旨来了!” 荔逴感觉周围乱糟糟的,有脚步声,有喊她名字的呼喊声,夹杂着传令官念圣旨的声音,交杂在一起,逐渐失去了意识。 第27章 养病私语 再醒来时,荔逴只觉周身疼痛,动弹不得。 “我怎么又被绑上了?不是放了我吗?”荔逴表情痛苦,身上挣扎着。 “别乱动,在家里了,不是牢房。荔逴!” 有人在她嘴里滴了几滴蜜糖水,味道甜甜的,荔逴慢慢睁开眼睛,适应着眼前的光线,一张脸渐渐清晰。 荔逴嘿嘿嘿的笑,“厉将军,别来无恙否?” “还敢笑?”覃岚眼眶湿润,“你终于舍得醒来了?我等的好辛苦!” 荔逴抬起手想摸摸覃岚的脸,给他一点安慰,举起手时,手上缠了满满的绷带,根本看不见皮肤。另一只手举起来有点疼,也是绷带。 “我是被裹尸了吗?”荔逴一脸不可置信。 “算你有良心,挺过来了,这个是夏先生给你这个不争气的小徒弟的一点惩罚,免得你再出去生事,惹来一身的伤。” “我漏算了瑶禾对你的喜欢,但是她呢,没见过什么世面,都是些皮外伤,不打紧。等我像蛇一样褪层皮,就会慢慢好起来,别担心。”荔逴用手拍了拍覃岚的脑袋。 “是我不好,本来觉得那些女娘长大了就不会把玩笑话当真,没想到恶毒就是恶毒,改不了的,荔逴,我一定帮你报仇。” “别别别,女娘们的事有自己的解决方法,你别掺和,好不好?” “好!”覃岚想吻荔逴额头,身体倾到一半停下来。 “师父呢?” “生你气呢!” “我睡了几天了?” “八日了!再不醒,你这一屋子人要哭死了,桑羽和玉清嫂已经晕过去好几次了。” “我师父很小气的,生气不好哄。我来哄他,你帮我给太祖母送个消息好不好?我怕她们担心。” “我叫进来,你自己跟她老人家说。” “什么?太祖母怎么亲自来了?” “叶栖的未来媳妇受伤了,这借口听起来特别不合理,但是她已经住了八日了。” “叶栖呢?” 覃岚侧目瞪着荔逴,“你问他干嘛?” “让他去给太祖母报信,然后捆了你去睡觉,你的眼圈黑得都要掉下来了。” 覃岚喊了叶栖去给老太君报信。 “我黑了眼圈为了谁?” “为了磨人的小妖精。” 覃岚抿嘴笑了,“你不是小妖精了,现在在外面,你是天女,在家里,你是小狐狸。” 覃岚点着荔逴的鼻子,荔逴噤着鼻子给他点。 “日子总会苦尽甘来,对吗?” “嗯……我会尽量少惹祸。” “我先记下了。” “对了,我睡着的时候,想到一件事,跟你商量。” “你说。” “我在修葺房子的时候,让人挖了一条密道,还差一点。我想着,我们都要报仇,有事商量着来比较好。” “挖到哪里的?” “嗯……现在挖到你院子里了。” 覃岚盯着她没说话。 叶栖回报:“将军,老太君直接走了,说让程娘子好好养伤,伤愈后亲自去庆国公府回话。” “知道了。”厉覃岚又沉默了一会儿,“你继续说。” “我是想着,每次翻墙太显眼了,如今你的未婚妻是褚歆,被人拿出去说,咱们三个人面上都不好看。” 荔逴盯着覃岚,看不出他表情后面什么情绪。 “原来你早早就觊觎我的男色,难怪你总想亲我。” “是我吗?好吧我承认。”荔逴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眼睛。 “那我让府兵今天开始挖通它,以后,我就大大方方走过来见你。” “嗯。”荔逴点点头。 “你快点好起来,冠霏阿兄的订婚宴设在乞巧节那天了。” “这么仓促?上次程府的认亲宴两个人才点头答应的婚事不是吗?” “你让戚廷元翻出的旧案,涉及了道觐阿姊的父亲,所以他们想早一点上了庆国公府这艘大船。” “我更愿意相信是道觐阿姊对冠霏大兄情比金坚,我那天听到道觐阿姊说她除了冠霏大兄什么都不要,情真意切,我觉得那样的感情真好,你不是也很看好他们,才弹了《凤求凰》?” “我是给谁弹的你不知?” 荔逴但笑不语。 “我想你该知道,瑶禾疯了,太后娘娘当场被雷劈死,瑶禾就在旁边。纪封彦向官家提出退婚,被罚闭门思过三个月。他们的婚期提前了。” “这几日竟发生如此多事。那你呢?你那日冲上炬台,可有被牵连?”荔逴眼里尽是担心。 “没有,我因护天女有功,官家将我官升半级。”覃岚见荔逴既没问戚廷元的事也没问纪封彦的事,不觉舒了口气。 “没有给你带来灾祸,我就放心了。” “能在你身边,是我的福气。你那日还特地说狠话想要撇清与我的关系,我怕死了,可是我没信。”覃岚盯着荔逴的脸庞。 “是真的,我没说谎。上元节那日和后一日,那时是我鲁莽了,却不是真心。”荔逴一阵心虚。 “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来过,我会让你喜欢我的。”覃岚反倒轻松地笑了。 “你看到我这样的嘴脸,难道不气?”荔逴将眼睛瞪得浑圆。 “看到你这样的嘴脸,我只想亲上去,现在只能尽量克制,毕竟你还没有喜欢上我。”覃岚笑得更加肆意。 此后每日有传令官来荔园询问病情,只待荔逴伤好了入宫一叙。 不过一个多月,太后往日罪行一一被揭发出来,这离不开厉覃岚和戚廷元的默契配合,镇北侯府的灭门案水落石出,官家允许厉覃岚将将军府和镇北侯府打通,许厉覃岚承镇北侯爵位。大理寺卿经监刑祸事,整日呆呆傻傻,辞去官职,回乡养病,戚廷元暂代大理寺卿之职。 此后每日有传令官来荔园询问病情,只待荔逴伤好了入宫一叙,荔逴却很不愿意,能拖久拖,能不见就不见。 荔逴在荔园里安心养病,大家将荔逴给他们的文契都还了回来。 师父师兄每日来轮流来骂荔逴一次,药膏一坛一坛地往身上摸,荔逴只是笑嘻嘻地讨好。皮肤愈合时出奇的痒,桑羽便不再出去,每天帮荔逴扇扇子。厉覃岚不在时,就将荔逴手绑在背后,他在时,就任由荔逴报复他解气。 第28章 夏夜闲话 七月初,荔逴真的褪掉了一身硬痂,露出粉嫩的新皮,只是指甲还没长出甲片,整日用化瘀的药包着。荔逴也没闲着,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又添了不少新的。 桑羽和玉清嫂见厉覃岚对荔逴十分上心,只要他在,必定凡事亲力亲为,照顾荔逴很是周到,任劳任怨。他俩本来都是少年老成的性格,难得荔逴与厉覃岚在一起时,总能露出少女的害羞骄矜,时不时就对着厉覃岚撒娇,厉覃岚正吃她这一套,乐在其中。桑羽和玉清嫂对外依旧叫他将军,只有自己人时,已经开始叫姑爷。 桑羽趁着厉覃岚回去的夜里,钻进了荔逴的被子。 “你的院子不够睡?怎么来挤我?”荔逴闻见桑羽身上的染料味,面上带着笑,眼睛却不睁开。 “你这狗鼻子,什么味道都闻得见。”桑羽将头往手臂上探着嗅嗅,“没有怪味啊。” “染料的味道,辛苦你了,这些日子忙里忙外。” “咱们荔园都是自由提防的性子,没有仆役自然什么都是自己,但是真的畅快。”桑羽翻身侧卧,盯着荔逴。“荔逴你还记得咱们从广元城骑马出来的那个夜晚吗?我当时就想,要是我跟着你在汴京,若是每月能有二两银子的工钱就好了,我要攒钱给你买间屋子,让你有张大床,再给你备些嫁妆,找个得力体贴的人送你出嫁。” 荔逴脸上漾起好看的笑,在月光下晶莹透亮。 “可是我现在有你给我的铺子,每月有上百两的的月钱,真是不敢想象有天我会这样容易的就变成了土财主。” “那你心里畅快吗?” “有时是的,可是你总是受伤,你一受伤我就憋闷,恨自己没有本事,不能帮你。你受伤为了什么我总是什么都不知道。荔逴,自从你肩上受伤那晚,我在没有出卖你,真的,你的事我从来不与其他人说。”桑羽眼睛瞪得晶亮,装下满眼的星辉。 “我知道。”荔逴睁开眼睛,坚定地看向桑羽。 “你以后可以让我帮你吗?”桑羽嘟着嘴,蹙眉可怜兮兮地看桑羽。 “我不会,若是开心的事、赚钱的事我肯定都告诉你。若是有危险,我想一个人面对。桑羽,我不与你说,不是因为不信任,而是把你当做珍视的人,不想你跟我涉险。如果我走的路是荆棘丛,那我愿意为你开一条花路。若这世上只有一人能得平安顺遂、安乐无忧,我希望是桑羽你。我爹娘连累你家人,我希望我能以仅有之力,护你无虞。” 桑羽将脸凑进荔逴的颈窝,“我平不平安没关系,我想成为你信任的人,我想有一天能跟你并肩作战。” 一股湿热在荔逴的颈间晕开,荔逴轻轻用手掌拍拍桑羽的肩头,却没有应声。 “荔逴你会嫁给厉覃岚吗?你喜欢姑爷吗?”桑羽将头抬起,又看荔逴。 荔逴抿抿嘴,“可能会吧。每次看见他,我心里总是跟看别人不一样的心颤。” “那就是喜欢了。我看姑爷对你很上心,叶栖嘴里就没有一句姑爷的不好,我和玉清嫂看着都觉得姑爷很好。只是,他已经有了婚约,若没下聘成婚,万万不能当真。” “我明白。” “荔逴你晚些嫁他,让我多陪一段时日。”桑羽又抱住荔逴的手臂,一点点抱紧。 “我自然等得,可是我怕叶栖等不得。” 荔逴有几次看到叶栖给桑羽带果脯糕点,桑羽都接下了,并没有对柳半程的颐指气使。柳半程倒也没有纠缠,照样是该干嘛干嘛,荔逴也就没多问。 “荔逴你不许打趣我。” “你是不想,还是不承认?” “我不承认,我就是没有。”桑羽肩头埋在荔逴肩上,那股温热可骗不了人。 “好好好,没有就没有吧。改天我给叶栖介绍一位更好看的女娘做新妇。” “不行,他说他有心仪之人了。” 夏天的夜晚,屋里闷热,院子里却凉风习习,只是蚊虫多了些,荔逴在枝头挂了水灯,薰了香、撒了些药粉,三五日便再无蚊虫滋扰。覃岚处理完军务,一般都会早早回来,从密道到荔园,陪着荔逴吃完晚饭,陪着她在院子里坐一会儿,吹吹凉风,弹琴、下棋、画像、编珠串,聊聊闲话,说说笑话,日子恬淡舒心,人也松弛下来。 “冠霏大兄定亲,咱们送什么礼?纪王大婚,咱们又送什么?”荔逴倚在长椅上,一边用汤匙舀着吃石榴,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咱们一起送?”覃岚将石榴一颗颗剥在碗里。 “那肯定不行,一起送不是穿帮了吗?”荔逴将石榴籽抛起用嘴接住,这是封彦之前教她的。 “说得好像是偷情。” “不如送封彦一筐石榴!” 覃岚浅笑,“你如果因为这事儿被他打了,我大概不会帮你。” “石榴不好吗?多子多福。” “他大概不会想要瑶禾生的孩子。” “你这么了解他?” “只是男人间的将心比心。” “其实我准备好了,想与你商量。” “你说。” “我用瑶禾的婚事气人,却坑了封彦,我想尽力帮他。如果能使他退了婚最好,若不能,我也能稍稍心安。 “好,我会帮你。”” “我有一些生意,本来就是从封彦那里抢来的,我想还给他,只留新的那些,还有漕运和一些我喜欢的,你觉得怎么样?这样我就与他两清了,不会再觉得利用了他、亏欠了他。” “我觉得很好,可你其实不用问过我的,那些都是你的东西。我倒是很愿意以后你花我的钱,我不穷的,这你知道吧?” “那你明天给我买个糖葫芦带回来。” “好。”覃岚点了下荔逴的鼻子,用装满石榴的碗换过荔逴手里的空碗,将碗里剩下的几粒石榴籽放进自己嘴里。 “厉候,你种的石榴又大又甜,如果有一天咱们没钱没势了,就在乡下买一块地,置个小小的院子,种石榴卖钱为生好不好?” “厉候怕还没来得及卖,就被侯夫人你一个人吃光了。” 荔逴笑着伸手捶了他手臂一拳,覃岚马上转身查看荔逴的手。 “疼了没有?”覃岚皱眉,一脸紧张,“下次可以用踹的。” 荔逴低头赧然一笑。 “你这是,同意了?”覃岚欢喜,小心地确认。 第29章 公府逼供 冠霏的定亲宴设在庆国公府,这次荀氏特地为女娘们布置了穿针乞巧和绣球,方便侯门世家子弟传递情谊。庆国公府挂满彩灯,热闹活泼了许多。未婚的郎君女娘们三三两两在湖边小坐。 上一次冠霏和季沾招呼男宾,没看见荔逴,这次他们负责在门口招呼,一眼便看见了荔逴。 “军医大人?”“军师大人?” “恭喜程将军!”荔逴笑着行礼,将裹了药布的手指藏在袖子里面。 荔逴第一次见站着的程冠霏,不觉有些惊讶,高挑挺拔的身姿,跟躺在榻上任她摆弄的完全是两个人了。 冠霏向荔逴行大礼,“多得程娘子恩惠,冠霏还没能当面谢过。” “不过几月光景,再见已是另一番天地了。程将军的谢礼我都收下了,不必客气。” 众人看见荔逴,纷纷行礼,荔逴也不意外。 这时老太君身边的邱妈妈来找荔逴,“程娘子,老太君想你想得紧呢,您要是方便,去老太太屋里坐坐可好?” “正想着呢,劳烦邱妈妈通传。” “我也正好给老太君问安。”一直站在荔逴身后的覃岚开了口,新贵扎手,谁敢拦他。 荔逴被桑羽搀扶着进了内院,覃岚跟在后面。 邱妈妈到了院门口就停下了,拉着桑羽一起,“程娘子,老太太屋里等着呢,我们在这儿守着,保证说什么其他人也听不见。” 覃岚扶着荔逴进了老太君房里。 “太祖母,您可想我了呀?”荔逴故意嬉皮笑脸。覃岚恭恭敬敬地行礼。 老太君看见进来的是两个人,心里有几分高兴,“我如今也不知能不能高攀上天女娘娘喽?” “我是谁,别人不知道,您还不知道吗?”荔逴跪坐在老太君腿边,手放在老太君腿上。 “我是没看见,可是仲霖看见了,回来大哭了一场,魂都没了一样呆了好几天。他是在沙场上拼杀过的,可想是什么状况。我在荔园住了好几天,被拦着不给看,我想是不大好的。你不要瞒我,现在伤势如何了?” “除了指甲还没长出来,拿东西和走路不方便,其他都好了。”荔逴晃晃包裹着的手指。 “听说被扒了一层皮!” “是脱胎换骨了,都过去了,太祖母莫伤心,现在这新皮肉长得好着呢。” “你莫要小看了我和你外祖母,我们都是乱世里闯过来的,你母亲在家里多宝贝,你现在在程家就有多宝贝。”太祖母拍拍荔逴的手背,我不会让瑶禾顺心,这事你不用管。” “嗯。”荔逴抿着嘴,她知道有人站在她一边,给她撑腰,心里踏实。她眼前都是小时候闯祸,爹爹帮她撑腰的场景。 “我想还是不要连累纪封彦,我刚入汴京时,他对我多有照顾。” “我倒想着送去他手里最好,瑶禾不会罢休,在纪封彦手里,自然有他的方法治瑶禾。” “耽误他的婚事,我有些不忍心,他何其无辜。” “你设这计策的时候,他可是答应了才给你那许多生意?” “是,可是我没说是让她娶瑶禾。” “交给他,他那么些年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也不是傻傻捡了便宜的。被你糊弄住,是你刚好在他需要的时候出现了,他应下了婚约,要变卦也是他去想办法,你不宜干涉太过,反而引得你真正在意的人牵挂。” 荔逴寻思了片刻,点了点头。 “你是为了就他,他对你可好?” 覃岚立刻跪下。 荔逴看一眼覃岚,转头对着老太君仰头说:“好!他是真心疼惜我的。” “可你几次三番受伤都与他有关。不论以后如何,管他是什么镇北侯,只要你不愿意,咱们就不要他,退了那桩婚!” 覃岚可怜巴巴地望向荔逴,连忙给老太君磕头。 “不退了不退了,我一定找回自己的身份,这婚不退了。” “怎么找?褚歆已经入了褚家族谱,除非她死,否则你如何入得了褚家?” “太祖母,我可不可以不入褚家?褚歆本来就是褚家人,现在算是还给他们了,我可不可以只做程家小六?” “做程小六有何难?你先告诉我,你怎么做到的?怎么那雷偏偏劈中了监刑台?” “我接手的布行的生意,都城各衙门的布料多是我的铺子供应,包括大理寺和城防营。那些监刑台上的遮光布,看着细密平整,不易透光,耐磨耐用,是因为我让人在里面织进了细铜丝,觉得好用,自然用它为贵人遮阴。铜丝能够引雷,我算准那日会小雨,特地演了一场替天行道。” “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不惜折腾自己,也要劈死太后?” 荔逴跪好,“我没有其他办法了太祖母。我如今的身份,即使有机会入宫,又有什么本事刺杀太后?只是一点皮肉之苦,这买卖我觉得十分划算。 我跟着爹娘,一直生活的无忧无虑,爹娘再苦,也没有让我缺衣少食。我们经常搬家,可是邻居家的戚伯伯一家始终跟我们住的很近。 爹爹教我医术,母亲教我读书,后来母亲就一起教我和戚伯伯家的廷元哥哥。我十岁那年,廷元哥哥进了书塾读书。 我十三岁那一年,廷元哥哥外出乡试,我算着时辰去接他,我记得戚伯伯猎来一只野猪,戚伯母和我娘煮了好些廷元哥哥爱吃的菜,我爹娘还给廷元哥哥准备了贺礼,可等我们回来的时候,都死了,全村的人,都死了! 我亲眼看见戚伯伯和亲伯母躺在我家院子里,爹爹身上一把刀,他就斜斜立在那里。我们看见那帮凶手骑马逃走了,廷元哥哥一路追着他们。母亲当时还有气,可我救不活她。给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箱子,汴京!’那个箱子里有四样东西,我送来给您的血玉、我脖子上的玉连环、一个印鉴和父亲守着的证据。” “什么证据?”老太君大惊。 “有人私采金矿、密谋谋逆的证据。” 第30章 七夕绣球 “如今你守着这些?那你又为何到如今这地步?” “我找了廷元哥哥三天,他没追上凶手,自己差点死了。可是老天眷顾我们,廷元哥哥顺着马蹄印找到了他们。是好几家府上养的死士。后来我和廷元哥哥商量好,他入汴京考入国子监,我跟着其中一人查探线索,后来知道负责跟他们联系的是四风堂的人。 去年,我才凑齐了所有参与私开金矿、意欲谋逆的人。我爹娘守着他们的秘密,所以要东躲西藏。以前我不明白爹娘为何,在炬刑台上走一遭我才明白,爹爹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人。” 覃岚看着荔逴摇摇欲坠,膝行向前,让荔逴靠着,将她搂在怀里。 “镇北侯夫妇是无辜被牵连的,桑羽的父母、廷元哥哥的父母都是为了保护我们而被害死的。我不能放下他们,我要报了仇,此身才能自由。” “傻丫头!你为什之前不说!我可以,你需要犯险的事我可以呀!”老太君哭喊着,因为激动而抽泣。 “如今,您的命,就是庆国公府上下的命,我一个人……我一个人,便不会牵累大家!” “算了,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把人名说出来!” “太祖母,我性子执拗,若不能亲手报仇,我这些年的气闷便不能纾解,娘亲没有放弃爹爹是他们的情谊,她不回来程府是对你们的保护,我不会告诉您,就让我一个人报仇吧!” “那你何时才能成为程小六?”老太君真是动了怒。 “等我大仇得报,我便可以是程小六,只做程小六。” 荔逴扑到老太君膝前,被她一把抱住。祖孙两人失声痛哭。 席上,老太君半点看不出刚刚哭泣过,一直拉着荔逴的手坐着。荔逴哭久了,显得十分虚弱,可大家都知道荔逴大病初愈,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荔逴喝着覃岚给她准备的石榴果露,一会儿脸上也有血色了。桑羽一口一口小心地喂荔逴吃东西,这是荔逴第一次参加宴席带她,她心里的高兴都搁在脸上,藏也藏不住。 晚上老太君特地找由头见了戚廷元,说要看看俊美的状元郎。这一见给廷元招来不少说亲事的,新科状元,法证奇才,不仅连破旧案,还暂代大理寺卿职务,虽是六品,可四品官职指日可待。好些人气自己国子监春日宴时误了眼,还有好些女娘追着廷元送绣球。 荔逴躲在角落看热闹,笑出了声,她想起曾经在覃岚的军营里,有好些兵将给她说亲的场景。在她侧面阴影里的覃岚有些无措。 “你的绣球呢?可给人了?”覃岚有些嗔怪地问。 “给了。” “给谁了?我怎么没收到?”覃岚急了,转过头来看她。 “给叶栖了。”荔逴看一本正经的廷元被女娘们追着到处跑,可笑极了,正看得兴起。 “你怎么能……”荔逴捂住了他的嘴,才没被发现,五根水萝卜一样的手指把覃岚的脸遮了大半。 “如果你我现在被抓住,估计又会轰动汴京了!你想让我给你做妾吗?还是想我被浸河?” “你不许喜欢戚廷元,不然我现在就出去承认每夜与你私会。” 荔逴又捂住他的嘴,整个人都跌在他身上,厉覃岚顺势抱住他,也不扶她,任他脚下悬空,靠着自己。 “你要敢说,我就嫁给廷元哥哥好了!干脆戒了与你私会的瘾。” “你敢改嫁给他,我就拎着包袱住进你们婚房,干脆三个人一起过!” 覃岚突然抬头猛亲了荔逴一口。 “你们要是能算上我,咱们能不能四个人一起过?”仲霖一天没出现,这会儿坐在屋顶上喝着酒,晃着腿,看着廷元被女娘们堵在湖心亭中。 覃岚将荔逴放下,放风的桑羽也冲过来,“还能一起过?那算我一个,我也想跟荔逴一起过,这样就可以永远跟荔逴在一起了。” 覃岚低头挡脸苦笑,荔逴却笑开了花,现在人多,她就不怕被其他人看见与覃岚一起了。 覃岚抬头看仲霖,“我们俩一个天女一个新贵,热得扎手没人送绣球,你怎么也一个没有?” “这不是提前躲上来了嘛?我腻了,懒得应付她们,也想找个有情有义的人整日腻腻歪歪。” “别羡慕我啊,找一个处处登对、心意相通的人可不那么容易。” “二兄可是在笑话我吗?”褚歆款款而来,锦衣华服,红的通透,头上叮铃当啷挂了一堆首饰,身后跟着6个婢女小心伺候着。 仲霖跳下来,站在覃岚身旁。覃岚叹了口气,转过头去。 “荔逴妹妹身体可好些了?” 还没等荔逴开口褚歆又问道:“听姑母说,你不日将进宫?要不要我陪你一起?皇宫我去过几次,路已经记得很熟了。” 荔逴行礼,“谢谢褚娘子照拂,恐怕坏了规矩。” “也是,如今我身份不同了,不能再四处帮人了,怕给国公府和相府惹了不必要的麻烦。”褚歆转头,朝着厉覃岚靠过去,“镇北侯也在啊?好久不见你,每次去将军府,叶栖都说你在处理机密军务,祖父说,等瑶禾公主大婚后,就开始筹备咱们的婚事。” 褚歆丝毫没有羞怯,脸上堆满了得意。 覃岚跨一大步,让仲霖将褚歆与自己隔开,他抿嘴堆出一个笑,默默摇头。 荔逴怕自己笑出声,抿嘴克制。桑羽气得五官都挤在一起,死死盯住褚歆。 “还有这个,给你!”褚歆将自己手中的绣球塞给覃岚,覃岚下意识地接住。 “你若有时间,可以陪我选些家具摆设,咱们早一点将镇北侯府修整一下,好做婚房。” 覃岚听这话立刻沉了脸色。 仲霖抬起手指数数,“一、二、三、四、五、六……七,这也太挤了!”仲霖摇着头站到荔逴身边。 这个尴尬的场面直到廷元气喘吁吁地来喊荔逴才结束。廷元跑了一晚。口干舌燥,也不说话,将五六个绣球一起塞给荔逴,拉着荔逴的手腕就跑。荔逴甚至没有看见大家往湖里放花灯。 第31章 公主下嫁 七夕之后,荔逴连着忙了几日整理账簿、文契,都宿在风舞楼里。 毕竟出席了冠霏的订婚宴,再不进宫说不过去,荔逴抽空进了一次宫。 金碧辉煌的装饰只让荔逴觉得刺眼,并不觉得好看。 官家客客气气,只是荔逴总觉得他好像看穿了自己的脸,像在看自己身后的另一个人。皇后娘娘特别热情,透着诡异。不过荔逴也没久坐,说了一会儿话就出宫了。 走到宫门前回了头,远远看见有人凭栏向她这边眺望,微微颔首致意,荔逴听进去了太祖母的话,不想与封彦分辩,转头便出了宫。 回风舞楼的路上,荔逴去了一趟名下的赌坊。顺着楼梯往下走,趁着赌徒们不注意,闪进了后堂。把守的打手们看见荔逴,赶忙行礼。荔逴沿着螺旋的楼梯往下走,一排排一楼高的柜子前,好些身手敏捷的少年正在忙碌着整理、分类各种消息。 “荔逴阿姊,你怎么自己来了?”一脸稚气的金宝惊喜地迎上来。 “过得可好?他们有没有因为你年纪小欺负你?” “没有,石管家对我好着呢,其他没有敢欺负我的,我可是阿姊的亲弟。”金宝声音有些低沉沙哑,不影响他话语中的得意。 “金宝要变成男子汉了,最近少说话,以后声音会好的。” 金宝忙笑着点头,“阿姊今日来是否有什么紧急的事需要办?” “我来找你打听一点消息,你可知褚相家庶子的消息?” “阿姊等着,我马上回来。” 荔逴看着金宝指挥两个人在几个高柜上翻找,随后带着捧了厚厚卷宗的两人回到她身边。 “褚相本来有两个儿子,现在就剩下这一个庶子了,叫褚念。褚相非常不喜欢他,因为他是在迷药下才有的,褚相一直对他很冷落,嫡子褚恒失踪后都不曾器重他。他不学无数,要我有这么个泼皮儿子,我也不喜欢他。” “说重点。” “哦,他是咱们赌坊的常客,借了不少银子当赌资。他家里一妻一妾,其他褚相不给进门。嫡子一共有四人,庶子一人,那个妾很早之前就死了,庶子失踪。” “若我想他嫡夫人和四个嫡子一起出现,有什么好的办法吗?不想让人发现。” “那还不简单,我一封催债的信送过去,就可以让他们通通出现。” “不必让褚相和褚念知道。” “阿姊什么时候让他们来?” “今夜。” “成!” 荔逴从风舞楼出发去纪王府参加封彦和瑶禾的婚礼,一路上城防营的人一小股一小股地在街上寻人。 荔逴开着窗板,正巧遇上沈洛将军。 “停车。小沈将军!” 沈洛看见是荔逴,紧赶了几步上前,“程娘子?是要去参加公主的婚宴?” “是,这路上怎么闹哄哄的?小沈将军还亲自出马?”荔逴趴在车窗上,假装好奇。 “褚相府上丢了五个人,是褚相庶子房里的人还有庶子的几个嫡子,我们正找呢。” “那你忙。” “路上小心,早点回家。”沈洛挥挥手又去跟兵将汇合,继续招人。 荔逴不是第一次看人成亲,公主大婚当日,纪王府的氛围,怎么说呢,并不热闹,同样是宾朋满座,同样是这些官员家眷,荔逴总觉得他们都有两幅面孔,今天是另一个他们并没有带着祝福地来看纪王和疯了的瑶禾热闹。 第一次见并不欢喜的新郎亲娘,心里也跟着有些落寞。她才见过冠霏大兄和道觐阿姊的订婚礼,对比太过明显。封彦接公主落轿时,只牵起红绸一角,公主的手被陪嫁的嬷嬷捏着。 荔逴捧着个锦盒进门时就已经格外高调,送的礼是当初她从封彦手上接过来的大部分生意,另外送上了9箱她自己准备的贺礼。封彦看着她,听着耳畔礼官唱着荔逴的贺礼,百感交集。 纪王府死去的9个人,就好像被风吹走了,没有人提,可荔逴的身份却太过特殊。 行了礼,瑶禾向宾客谢礼时,一眼看见人群中的荔逴,她只是哭,捏着却扇的手已经掐得青紫。 酒席上,荔逴与皇族一桌,大家默默喝酒吃菜,荔逴倒觉得自在,那锦盒放在腿上,并不显眼。 封彦过来敬酒,到了荔逴,他举杯却不饮。 “是所有都还回来了吗?” “我留了一些我喜欢的,我给你换成黄金了,这样你好带走。” “谢谢你能来。谢谢你还准备了其他的贺礼,心意我收到了!” “还有这个。”荔逴拿起锦盒举到封彦面前,“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 封彦打开锦盒,按着血手印的证词叠着躺在里头。眼神片刻的慌乱后,封彦抬眼看荔逴,笑了笑。 荔逴笑笑,她此前知道封彦不喜欢瑶禾的抗拒,知道他曾尝试退婚却依然要娶瑶禾的无奈,但是她亲手将在汴京城里帮了她最多的封彦推进了无能为力的命运里。 封彦让人拿来一坛酒,捧在胸前,“给你压压惊。喝了它,我就原谅你了!” 荔逴接过这十斤的酒坛,抱在怀里闻了闻,思绪在脑海里闪过,同一个人,也曾递过这酒给她。 “梨花白?” 封彦笑着,“敢吗?” 荔逴抬起酒坛,“很高兴认识你!这坛喜酒我敬你!” 荔逴仰头大口大口地开始喝起酒来,仰起的脸庞,一滴泪划了下来。 近处的人,看着新郎官和人斗酒,开始起哄,引来了更多的人过来围观。仲霖和覃岚站在人群中看着荔逴。 覃岚忍不住上前拉下酒坛,磕得荔逴以为牙齿都掉了。荔逴没有放手,确认了牙都在,抢了回来,被坛里的酒泼了一脸,眯着眼睛大口喘气。 “我帮她喝!”覃岚又想抢酒坛。 “厉侯又是以什么身份来替程娘子挡酒?上次你的谢礼,多谢了,这次,恐怕就不好厉候做英雄了。” 覃岚愣住,现在的他确实没有立场可以为荔逴挡酒。 “还喝吗?”封彦对荔逴说,伸手用喜服为荔逴印去了脸上的酒渍。 第32章 荔逴醉酒 “喝啊,怎么不喝?”酒水冲洗了荔逴脸上的脂粉,碎发贴在额头上,稚嫩的脸更显清纯俏丽。 荔逴又抬手举起酒坛,身边的人又起哄起来。直到荔逴将酒饮干,又抖了抖酒坛,将最后两滴倒入嘴里,放下酒坛,周边才响起叫好声。 荔逴笑着给封彦看倒空的酒坛,脚步已经摇晃。 “我喝干了,新郎官怎么说?”荔逴带着醉意笑着。 “傻子!” 荔逴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拍在封彦肩上,“纪封彦,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吗?” “是,我说过的,都算!”封彦仰头干了自己壶里的酒,学着荔逴让眼泪顺着鬓角往后流。 “程娘子,喝多了吧?”太子起身,想搂荔逴的腰,被封彦一把拉住,示意覃岚拉走荔逴。 仲霖马上迎上去抱住太子和封彦,“今日太子殿下也在,新郎官怎么能只喝一壶呢?来来来,满上满上!”劝酒、灌酒可是仲霖的拿手好戏。 覃岚刚刚被封彦一问,这会当众不敢抱荔逴,扛上肩膀给扛出去了。 到了车上,荔逴才感觉胃里烧得慌,躺着实在头晕。她努力坐起来,一点儿都没动。覃岚小心翼翼将她扶起,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打开一侧车窗,给她透气。荔逴撇撇嘴,努力伸展身体。 “哪里不舒服?”覃岚松松搂着荔逴。 “脖子疼!仰太久了!”覃岚腾出一只手,捏住荔逴后脖颈,帮她揉着。 “你怎么这么会揉?不疼了!” 覃岚看着她的脸,对着撒娇耍赖的荔逴一点脾气也没有,一点办法也想不出。他掐着自己大腿,忍耐着,抑制着自己的冲动。 荔逴一会儿抱着覃岚,一会儿要趴在他腿上,一会儿要趴在他背上,一会儿要钻他怀里,一会儿又要她抱着。覃岚也不觉得烦,一路心情大好,想着这种只缠着他一人的酒疯以后不妨让她多耍耍。 到了荔园门前,覃岚抱着荔逴下车,荔逴又是不肯回去。大白天覃岚也不好带她在外面乱逛,索性背着她在小院里一圈一圈地晃。荔逴趴在他背上,睡得十分安稳。他们走过了黄昏,走到傍晚。 天已经大黑,荔逴伸了伸懒腰,在覃岚背上蹭了蹭。 “你还在吗?”荔逴舌头硬了,吐字不清。 “在,一直在!”覃岚将她往上窜了窜。 “累吗?” “累啊,看不见你的脸,想得很心累。” “这几天你想我了吗?” “想啊,可是我每次来,你都不在!现在可以给我看看你吗?” 荔逴拍拍覃岚的背,覃岚将她放下了,转过身来看她。荔逴身体轻轻一倒,倒进覃岚怀里,“我没有力气。” 覃岚干脆正面抱起荔逴,让她趴在自己肩上,荔逴双脚在覃岚身后一勾,卡得死死的。覃岚轻轻抚着荔逴的背,让她好受些,带着她继续逛园子。 “你今天喝酒了吗?” “喝了呀,纪王的喜酒,我喝了更安心些。” “那你气我喝多了吗?” “刚开始有一点,怕你伤身体不舒服,那么大的酒坛,我觉得纪封彦欺负人。” 荔逴笑笑,“现在还气吗?” 覃岚停下脚步,“你呢?现在还生我的气吗?” “你怎么知道我生气了?” “在程府,你的脸色不能更难看了,这几天故意躲着我,哪有女娘大半夜还不回家的?荔逴,我不会娶她,我没有变心。” “你大半夜的还在?” “我在你这儿睡了三天。” 荔逴笑着将覃岚搂紧,“笨蛋!我那天是生气了,不是气你,是气我自己。我亲手让高楚歆占了我的位置,是我亲手将你拱手让给她的。”荔逴有些丧气,将头埋在覃岚颈窝里。 “嗯,这事我也有点贡献。你让了还能在我怀里躺着?真觉得让了?” 荔逴在覃岚肩上摇摇头,“我打算过河拆桥,把你抢回来。” 覃岚笑了笑,又抱着荔逴往前走。 “我不想她看我种的花、我种的树;我不想她睡我躺过的榻;我不想她用我添置的家具;我不想她亲我爱的儿郎。” 覃岚抱紧她,“我的小狐狸吃醋了吗?”覃岚有些惊喜暗爽。 “嗯,不舒服,不要让我吃醋了。我以为我不要你了,把自己吓死了!” “好,我知道了!” 原来荔逴曾有这样的打算,覃岚不由后怕,一身冷汗。 “对了,她怎么可以随便进你府里找你?我都不能随便去你府上!” “以后不允许她来!你想去看看新园子吗?” “可以吗?”荔逴抬起头来看他,汗渍涔涔。 “我们喝点蜜糖水,我给你煮个面吃,给你擦擦脸,咱们再去,好不好?” “好!”荔逴深深点了一下头。 覃岚煮的面,会炝锅,有肉有菜,滋味很足。荔逴正在洗脸更衣,已经闻见小厨房飘出的香气。荔逴随便摸出一根簪子简单绾了个髻,就跳进小厨房,洗了把脸,酒也醒了,人也精神了,倚在门边,就如出水芙蓉,只是身上酒气仍在。 厉覃岚煮了面,还烧了个菜。他也不让荔逴碰,将面、菜都端上了桌,他们就坐在院子里的小桌子旁吃饭。 “这感觉怎么跟等玉清嫂煮饭吃现成的不太一样呢?” “自然是不一样,我亲自给你煮的,自然别具风味,快尝尝。” 荔逴捧着碗喝汤,又吃了一筷子面,“这也太好吃了吧!” 覃岚得意地笑笑,“你若爱吃我煮的饭,那以后我可以经常煮给你吃!”覃岚蜷着身子坐在荔逴对面,眉开眼笑。 荔逴摇头,“你那么忙,不要惦记我的吃食,我在哪里都能混到口饭吃。你好好操练,打仗的时候平安回来,我就很满足了。” “好。” 两人对视笑笑。 “对了,褚歆给你的绣球呢?你放哪儿了?” “我扔了。”覃岚垂眼吃面,一脸的嫌弃,转而又笑了,“我抢了叶栖手里的。” “干得漂亮!”九枵伸手在覃岚肩膀上拍拍。 吃完饭,荔逴取了个锦盒,覃岚洗了碗筷,拉着荔逴的手,走进密道。 “我还是第一次进这里。”荔逴看着摇晃的灯火。 “我可是从打通那一日起,每天都往返。” 荔逴突然觉得自己的付出确实不如覃岚多,“我以后会再加把劲,对你好些,以前你为我做的,我都会记在心里。” “我先记下了。”掩藏不住的笑意在覃岚脸上泛滥开来。 第33章 月下告白 “你喜欢的颜色是?”荔逴觉得自己太不了解覃岚,要怎么对他好呢?先了解下喜好总是对的。 “以前是黑色,现在是绿色。” “你喜欢的点心呢?” “你爱吃荷花酥和山楂糕,我爱吃牛舌饼,你平时送的点心都不会太甜,我也都能吃。” “你喜欢喝的茶是哪种?” “行军之人,哪那多么讲究,一般都是练了功以后牛饮喝不出味道,你喝的雪顶毛峰太甜、碧螺春太淡,铁观音和大红袍可能对我来说还好,平时喝水就好。 “嗯,你平时好像不熏香,你有喜欢的吗?” “你屋子里的果香比较好入睡,子路给你熏的那个不知道什么,闻了头疼。我们平时一身臭汗惯了,你不嫌弃就什么都好。” “你以前院子里一棵草都没有,是怕虫子吗?” “虫子倒是不怕,怕有人夜里偷袭藏匿,开阔的地方比较好擒贼。” 覃岚配合着荔逴的步伐,慢慢走。 “怎么不问了?”覃岚摇摇荔逴的手。 “我,粗鄙不堪,自私自利,过河拆桥,是个爱惹祸的刺头,突然觉得,咱们活着长大了真不容易。” “我心里的你不是这样,你宽容仁爱,才情过人,敢爱敢恨,在汴京的女娘里也算拔尖的,就是主意太大了些,狡猾又好看,总怕你心思一转,我就又剩一个人了。” “如果我喜欢别人,一定会亲口告诉你。如果你换了心上人,也一定告诉我,傻傻的等待,我会伤心死了。” “我不会,你不许!” 厉覃岚推开密道尽头的门,进了一间密室,按下机关,走出来,是厉覃岚的卧房。 “咱们出去转转?” “好,我要看看我的花和树,都长好了没有。” 石榴树下,荔逴数着树上结的果子,覃岚从背后环住了她的腰。 “你手里拿的什么?” “我给你的礼物。” 荔逴转身,打开锦盒。是一把匕首,比一般的匕首粗胖一些。 “我亲自设计找人打了这个防身的武器给你。” 荔逴拿出来交到覃岚手上,介绍她的巧思。刀柄上三个按钮,一个按下能将匕首变出另外两节,调整长度;一个按下刀刃能穿过刀柄穿到另一侧;一个能在变长的机关处飞出一圈倒刺。 “最后这个,如果不是非要致人死地,就不要用了,我用猪肉试过,都绞成肉馅了。” 覃岚收好放回刀鞘里,拿着刀穗看了又看。 “你,把玉连环的项链给我改了刀穗?” 荔逴环住他的腰,将手放在他的腰带上,“你不要太容易感动,会被其他黑心的小女娘骗走的!” “见过你撩拨人的手段,其他人的小心思哪里够瞧?我被你骗过这一次,就会学精,只能给你这一只小狐狸骗了。” 覃岚从怀里取出一个丝帕,展开来里面是从纪老王妃那里寻回的玉连环,戴到荔逴颈间。 “既然是一对的信物,就不好都在我这里。荔逴,谢谢你!” “厉覃岚,我喜欢你,每次看到你,我心里总有悸动。” “那很好!太好了!荔逴,我心悦于你,比你早很多很多。与我有婚约之人是你,我真的很感激。”覃岚忍着声音的颤抖将荔逴抱在怀里。 “人生路上,能与你走一程,我知足了。若不能走得长远,也请你记得我不要忘记。若你不能娶我,能不能也不要娶别人?” 覃岚侧脸看怀里的荔逴,“程荔逴,被你如此表白过,心里、眼里,哪还放得下别人。” 夜风吹过,院子里花香妩媚,偶尔抚着叶片,相拥坠落。荔逴的吻也如清风醉人,诱得覃岚几近忘情。 中秋宫宴前的这些天,荔逴跟覃岚告假,住在风舞楼练舞。上次进宫,皇后邀荔逴宫宴献舞,荔逴没有拒绝,想趁这次再气一气皇后。 荔逴找人炼了个巨大的容器,因为太过巨大,不好直接运送,每次当场拆装都甚是费力。 覃岚晚饭时会在风舞楼与荔逴一起用晚膳,从没看过荔逴用它做什么。 桑羽站在西郊大营前时,吓了叶栖一跳,上下左右地看她。 “桑羽,你,没受伤吧?” “差一点被当成细作了,但是我报了叶校尉的大名,还挺管用的。” 桑羽一脸骄矜,叶栖也不好意思,两人一阵尴尬。 “你找我,有事?” “我不是找你,我找姑爷,不对,是荔逴找他,让我来给姑爷递句话。” “什么话?” “让姑爷天黑之前去趟荔园。” 厉覃岚照例走密道到荔园,荔逴不在屋里,他就到院子里找。面前一个巨型大缸,荔逴正站在最上面。 “荔逴,别动!”覃岚紧张地奔过来。 “你站在下面,我很安全的。” 厉覃岚走近了停下,仰头望着胡闹的荔逴。那荔逴衣袂翻飞,飘带在晚霞中轻舞。 “皇后让我宫宴献舞,我猜她不会想看这一支,可是辛苦排了舞只给她一人看太亏了,所以我想把它送给你。你在竹栅的位置,最能看清。”荔逴指了指另一边的绵竹林。 没有舞乐为伴,荔逴仍旧跳得有韵有点。她褪去一层外裳,仅剩了纤薄的舞衣和飘带,一跃而下,跳进了盛满了清水的容器中。隔着容器外壁,看不清荔逴的形容,反而有种若隐若现的美感。 覃岚看荔逴在水中辗转翻腾,绿色的舞衣红色的飘带格外显眼。荔逴就像水中仙,飘在云雾里,每一次回眸都摄人心魂,力道不时变换,飘带甩出,就像墨彩一样在水中晕染开。飘逸的衣料在水中荡起层层波澜,衣袂翻飞,飘带飘扬,有一种意蕴犹在,无限蔓延的飘逸灵动的美。 荔逴向前看,棉竹林的方向没有覃岚的身影,她左看右看,气力不够,只能沉到底部,单脚蹬地,在阶梯的前方浮出了水面,出水芙蓉的脸上,一脸稚气。 覃岚正蹲在阶梯顶端看着荔逴。看见她就浮在水里,晶莹的水珠搭着粉紫色的霞光从荔逴发丝边、下巴上落回水中,涟漪一圈圈在荔逴身边荡开。 “好看吗?”荔逴笑容灿烂,带着一丝魅惑,但是她一定是无心的,那酒窝里一定装了惑人的酒,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 覃岚并不回答,在日与月同辉的绚烂片刻,探身双手捧起荔逴的脸,捞出水面,深深地吻上她的唇。 第34章 献舞请恩 “不许给其他儿郎看。” “你还没说是好看还是不好看。” 荔逴狡黠的目光死死盯住覃岚的眼睛,引得他一阵慌乱,眼神不看荔逴,也拦不住脸上的红晕噌地一下窜上来。 荔逴双手撑住边缘,窜上来轻轻地在覃岚唇上轻吻一下,便不再闹他。 “这舞是要在宫宴上跳的?”覃岚怅然若失地立在远处看已经走远的荔逴。 “皇后不会同意的。”荔逴回头灿然一笑,“若是官家和他的两个儿子像你一样看我流口水,她不得被自己气死?” 覃岚摸摸脸上,不好意思地咽了咽口水。 中秋宫宴前五日,荔逴递帖子要给皇后娘娘筛选宫宴当天的献舞,皇后见了。 那容器在长春殿里装了一会,荔逴换好衣服、换了妆容。舞乐一起,荔逴舞姿曼妙,转身灵动、跳跃轻盈,神采飞扬,皇后娘娘觉得荔逴好看,可这舞再好,比宫廷舞坊的舞姬们也就占了脸好看的便宜,与自己那侄女那张娇艳的脸相比,还差了一些男人们喜欢的柔弱。 “程娘子果然舞姿曼妙,很适合做这行当。” “谢皇后娘娘抬爱,民女还准备了另一支舞,给皇后娘娘择选。请皇后娘娘移步。” 那容器在前院中,另一拨舞姬只排在周边,荔逴则站上高台。舞乐一响,荔逴褪去一层外裳,仅剩了纤薄的舞衣和飘带,一跃而下,跳进了盛满了清水的容器中。 一样的舞她为覃岚跳过一次,有舞姬相伴,舞乐为佐,更显活泼灵动,牵动人心。 皇后娘娘睁大眼睛皱起眉,拍案而起,在奴才们面前失了气度。姬跳了什么皇后没顾得上看,只觉这舞万不能给官家看到。 “皇后娘娘,民女给这支舞取名《凤舞霓裳》。”荔逴跪着回话,身上的水珠还在滴滴答答地落下,轻薄的舞衣紧紧贴在身上,雕画出荔逴曼妙的身材。 “大胆程荔逴!你竟想狐媚惑主,如此蛇蝎心肠,还天女?明明就是心肠歹毒的毒妇,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身边的黄门都拉着劝着。 “皇后娘娘,您生气,就是觉得官家、太子和皇子们会喜欢这支舞,会被这舞乱了心智。民女斗胆献舞,就是想请皇后娘娘救救民女,我不想入宫,我已有心上人,请皇后娘娘先赐了恩典,许我自己择婿,远离宫闱。什么得天女者得天下,都是假的,皇后娘娘睿智,定不会被蒙骗。” “哦?你不想入宫?”皇后露出一抹鄙夷的笑容,“好,准了!” “谢皇后娘娘洪恩。” 荔逴回到风舞楼继续带着舞娘们练舞,还要抽时间处理打人闹事的官宦子弟,到各府送中秋礼饼,为千金们定制中秋宫宴的妆容,忙得不亦乐乎。她算准备停当了吗?只有宫宴上验一验,才知道自己到底算准了多少。 中秋宫宴,老太君得知皇后邀请了荔逴赴宴,特地让荔逴先到庆国公府,再坐自己的马车一起入宫。 “皇后为什么要请你你可想过了?” “被雷劈死的太后娘娘是皇后的姑妈,疯了的瑶禾长公主是皇后唯一的女儿,定是要报仇呗,即使我今天侥幸活了命,也要让我出尽洋相。” “那你怎么打算的?” “时光清浅处,一步一安然,随遇而安便好,但也做了些准备。我吃了这个,避毒丹,一般的毒药应该毒不死我,师父和师哥会在宫门前等我,只要他们不是要围剿我,应该能争得时间活命。” “我听说,褚歆向皇后请旨,要在今天为她和岚儿赐婚。我真是很不喜欢这个褚歆,小人得志的样子我看不惯,她那满脑袋要开屏一样的打扮我也看不惯。” 荔逴笑笑,“是褚相告诉您的吧?我自有安排,太祖母不必忧心,这桩婚事我不会让给别人。即使今天赐了婚,也是圆了爹爹娘妻和覃姨母、姨夫的心愿,是有血玉为证的两个人,不是褚歆,晚些抢回来也可以。今晚的重点是保命。” “你呦,鬼主意多!”老太君捏捏荔逴的小脸,“我就怕官家看到你又动了其他心思,不过也不必怕,到关键时候,自有我还能保住你!” “那我等下坐哪?皇后要是上手打我,我还是很怕的。” 进到大殿,有侍者引路,老太君和庆国公夫妇坐在进门左边最靠近主位的地方,荔逴被安排在右侧,正对着老太君的位置,她左手边是褚相。荔逴给褚相行礼后,看其他官员也要向她行礼寒暄,干脆出去准备献舞的事。 覃岚坐在褚相旁边,进来时四处张望,没看见荔逴,神情黯然。荔逴这假请的着实有些长,覃岚即使去风舞楼也是见不到她。 “厉候,你看我这,坐惯了边上,喝醉了能往边上靠靠,也好给官家和皇后回话,今天我这位置实在尴尬,不好发挥呀。”褚相跟覃岚苦着脸摊手,“这样,我和孙女坐边上,让天女姑娘坐中间,只是这样,就把你俩隔开了。孙女婿,这样可好啊?”说着,褚相走到了荔逴的位置坐下,冲覃岚笑笑。 今天褚歆又是一身大红,金簪金钗插了一脑袋,笑着看覃岚,总是想引起他注意。覃岚看着刺眼,只往门口看去。 太子、皇子、公主、太子妃、王妃、驸马们坐在上一层,已经入席。 等官家、皇后、俪妃入席后,礼乐声响起。 “今天中秋家宴,众位都要尽兴啊!皇后筹办这次家宴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咱们举杯同庆,然后看看皇后准备的曲乐。” 群臣举杯,与官家一齐饮了杯中酒。 官家眼睛向下瞟,未看见荔逴的身影,笑意未散,问问皇后:“怎么不见程娘子啊?” “陛下说着这不就来了吗?”皇后笑着拍拍手。 舞乐应声而起,荔逴拉着红色的绸缎从天而降,绕着场地飞舞,第二圈时从舞衣上向下洒出片片花瓣,瞬间馨香四溢,乐人唱起赞颂的词句: 蜿蜒千万里,往来无国疆。 锦绣山河状,蓝绿风姿样。 德政万民颂,太平盛世祥。 得来仙人贺,福寿更绵长。 第35章 覃岚拒婚 舞姬们蓝绿舞衣,扮演着山河壮丽,黄色舞衣的舞姬,辗转腾挪,就像奔流不尽的河水,荔逴加入舞群,成为领舞,齐舞整齐划一,衣袖翻飞的角度都一模一样,荔逴的笑容妩媚动人,舞姿纤柔有力。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覃岚再看荔逴跳舞,禁不住浮想联翩,回想着荔逴脸上晶莹的水珠,想着荔逴身边泛起的涟漪,想她的酒窝、她的笑和她的吻。脸上的表情控制住了,满眼的爱慕却藏也藏不住,每一个飘过来的眼神都被他牢牢接住。他今天在大庭广众之下看她,可以毫无隐藏,没有人会发现。 可覃岚与其他人一样的眼神仍然被两个人看在眼里,引出了怒火。 太子举着酒杯,口水都要流下来,官家盯着荔逴,看得失神,鼓起掌时眼光却不易察觉地流露一丝占有的私欲,尽收皇后眼底。皇后用指甲抠进肉里,强忍着没有发作,保持着僵硬的笑容。这不是她看过的两支舞,虽然不及水中舞姿迷离撩人,但是谄媚之意表露,对官家和群臣自然很是受用,她也不好表现出来,但想杀人的眼神哪里藏得住。 荔逴行礼后抬头,正对上皇后的目光。荔逴并未挑衅,表现恭敬,低头时心里得意,计划成功气到皇后。 “好,好啊!我朝得天女临世,实乃大喜!” “恭贺陛下,得天女降福!”众人跪地叩拜。 荔逴随舞姬退下,换了衣服回来,发现位置已经更换,心安下来,向褚相行礼。 侍女为荔逴盛酒,荔逴不看酒盏,只看那侍女。舞乐继续,荔逴还没看就被来敬酒的人挡住了。荔逴虽挂着天女的名头,其实是民女的身份,大人们敬酒,她一个人也没搭理,端着天女的架子,劝退一拨后,家眷们上前敬酒,荔逴却恭敬热情,全部饮尽。 荔逴一会儿让厉覃岚给她倒酒,一会儿托大让褚相给她倒,她身侧的侍女挪了挪位置,继续帮荔逴装满。 荔逴不递酒盏过来,覃岚就不看她,专心挑着盘里的鱼刺,趁人不注意,换了荔逴桌上的盘子。 荔逴酒一下喝得猛了,胃里不舒服,看到食案上鱼挑了刺,肉去了骨,笑着坐下,大口吃了几筷子。 覃岚起身给武将将军们敬酒去,荔逴也转身给褚候和褚歆敬酒。褚相喝了酒,褚歆却不动。 荔逴亲手从自己的酒壶里为褚歆盛了酒,“褚娘子今天真是光彩夺目。” 褚歆端起酒碗却不喝,“程娘子今天才是出尽了风头,今天我有好事,自然穿得喜庆些。” “好事?看来快开始了。”荔逴笑着坐下,又开始吃菜。 皇后将两人看在眼里,转头对官家说:“陛下,今天这日子臣妾让钦天监算过了,万事皆宜,尤利纳娶,臣妾斗胆,想撮合几桩喜事,请陛下恩准。” 官家转眼看荔逴,她脸上泛了红晕举止却丝毫未乱,笑意盈盈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程宴映,更多了些灵动妩媚,酒窝里装满了笑意。他看向皇后,皇后眼神坚定带着笑意。 “准!”官家大袖一挥,同意了。舞姬乐师随即退下。所有人入座。 荔逴探身侧仰,喝了一杯酒,才又坐好。厉覃岚悄悄在掌心内打开接过来的小纸条:“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不由舒一口气,抿嘴低头掩藏笑意。 “孤之前邀程娘子献舞时曾允诺,让她自己择婿,程娘子今日便兑现了吧,能与你身份匹配的才俊,今日都在了,程娘子不妨做个压轴,最后一个择婿如何?” “民女谢皇后盛恩。”荔逴起身行礼,坐下时侧头一笑,想着大戏开场了。 “孤想为外甥女……” 礼部尚书姚悠山拉着老幺姚陆明跪在殿下,“老臣愿为皇后娘娘抛砖引玉,为幺子求娶名门贵女。” “哦?姚尚书为你儿子求的是谁家的贵女啊?”官家也来了兴致。 “回陛下,臣斗胆为吾儿求娶褚相嫡孙女,褚歆娘子。” “大胆姚悠山,在座各位可是都知道的,褚娘子与厉候是指腹为婚,有了婚约的,岂能另嫁?你是想羞辱我褚家不成?” “臣不敢!褚娘子与厉候既无媒聘,也未听说对过信物,臣只知褚候认亲,却不知褚歆娘子就是褚国舅与程大娘子家的千金啊!” “你老糊涂了,认亲宴摆在程府,入了褚家族谱,难道这还不明显吗?” “老臣有罪,仅看到程府宴请,请柬上却未提认亲一事啊。” “确实不是什么认亲宴,我身体一直不好,难得家里儿郎都在,就想热闹热闹,倒是引得皇后误会了。老身告罪。”老太君脸上一片泰然的笑,嘲笑自己想得不够周到,谁还能真的怪罪她? 荔逴想着,太祖母这招实在是厉害,早早就想清楚了,提前留了一手,只待今日戳破这迷魂阵,摆了皇后一道。 皇后和褚歆没忍住,差点起身,官家一声咳嗽,制止住了,但是脸上的神情已经出卖了内心。褚歆看向厉覃岚,覃岚正默默喝酒,想着什么。 “对了,厉候,这事总要问过他吧?抢了他的新妇,扫了他的颜面,他能愿意?厉候,你怎么说?”皇后气得鼻孔撑开,病急乱投医,居然问他。 覃岚行礼,“臣,有记忆起便没了父母,如今才刚沉冤昭雪,必是要全了父母的期盼,与定下婚约的程姨母的女儿成婚,所以现在还不能咬定了要娶褚娘子。” 皇后松了口气,得意地笑了,“姚尚书,你可听见了?厉候要娶褚娘子的。” 厉覃岚从怀中掏出一块血玉,又从腰间抽出匕首,恭敬地摆在掌心呈上,“臣父母留下两样信物,一个是血玉,这大家都知道,还有一个是大家不知道的,便是这匕首刀穗上的玉连环。” 荔逴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血玉还在,厉覃岚手里拿的不是她手中那块,一定是太祖母手上那块被他要回去了。 连老太君也是一惊,挺直了身探头去看,这玉连环是她也不知道的,覃岚找她要血玉时,也未提起还有其他,她若知道,会不会拿出血玉还另当别说。 侍者接过两件器物给官家呈上近观。官家一眼便认出血玉,他的义弟丧命时,这玉就揣在快断气的覃岚的襁褓中,一个上面刻了“覃程”,一个刻“程覃”,有喜结永好之意。 另一个玉连环他也认得,是宴映的。官家盯着这两样东西发呆,故人仿佛仍在殿下说笑。 第36章 荔逴抢婚 当初覃娘子本来在与褚相嫡子褚恒议亲,镇北侯也正与如今的俪妃议亲,官家当时还是不得宠的皇子,在程宴映第一次入宫宴庆时便心悦于她。后来费劲挣扎夺得皇位,想要纳宴映为妃时,褚程两家先一步定了亲,镇北侯直接娶了覃娘子。为免尴尬,程六娘子亲自上门与覃氏将话说开,两人脾性相投,自此成为了密友,一起定了玉连环为证,甚至连夫婿们都不曾知道。 “信物对不上,臣不敢随便议亲。”厉覃岚说完坐下,右手往身边一撑,侧身过来在荔逴耳边说“你再不把我抢回来,我就当众亲你,三日后便娶你。”说完没事人一样坐回去喝酒。 褚歆一脸气恼,她当然拿不出什么血玉、连环。 “厉侯,那血玉我从来没见过,应该是小时候过的太穷当掉了,连环,是在,是在回汴京的路上掉了,到了汴京我就找不见了。”毕竟是侯夫人,怎么也要争取一下。 “褚娘子想好了再说!护送褚娘子回汴京的是定远将军程家四叔父,你是说王军偷了你的东西还是保护不力?”覃岚皱眉严厉的样子把褚歆吓得直发抖,跌坐在地上。 荔逴看一眼覃岚,想着自己躲不掉了,当场被轻薄恐扫了程家颜面,“敢问褚娘子,玉连环具体是何时不见的?” “大概,大概冬月,冬月二十九,可能是我自己不小心掉出去的。” “那便好了!”荔逴走上殿中央行礼,“敢问老太君是何时收到我送去的装着血玉的匣子?” “十月中吧?年纪大了,记不得了,但是东西是官运货站的大人亲自给送来的,想来如果去翻看下往来记录,一定是能找到准确的时间的。” “褚娘子自然也不知,你之前打不开的鲁公匣里,装着的就是我从厉侯那里骗来的血玉。你更不知道这玉连环上的字了,因为你没见过,皇后娘娘也没见过,可陛下见过。你若说错,就是欺君。”荔逴看向褚歆,她彻底说不出话了,低声啜泣起来。 皇后也傻眼了,瞪着眼睛,无力地坐着。 荔逴从脖子上取下项链,从腰间掏出血玉交给侍者。 官家其实不必看也知道,这次准没错了,心思又一次落空,又羞又恼。 “褚相,你这孙女是假的,你可还认?” “认!已上了我褚家族谱,自然是改不了的。” “程娘子是你的嫡孙女,你可认?” “我跟荔逴商量过了,也求得了老太君同意,荔逴入程家族谱,以后就是程小六,名字都不用改。” “谢陛下、皇后恩典。”荔逴叩首谢恩。 褚相、庆国公府诸位起身谢恩。 “朕再问你,你既知自己身份,既不认亲,还求得自己择婿的恩典,又是为何?你可是不愿意嫁他?”官家狠狠指着厉覃岚。 覃岚也歪头看荔逴,突然垂眸,浑身冷汗。 “臣女求得皇后懿旨,愿择镇北侯厉覃岚为婿。” 官家最后一丝希望落空,满是无奈。“那你为何?” “我与厉候,危难中重遇,几经生死,我早已心悦于他,我只想证明,我愿嫁他,不是折服于命运,不是为难于亲情,不是选择于无奈,而只是因为,我程荔逴,已经空好了心里最重要的位置,只予他一人。” 覃岚一直不敢奢求荔逴会倾心予爱于他,每每兴起又失落,渴望她一次次告白自己的真心。如今,这大庭广众下的告白,反而是自己输得彻底,被荔逴赢了个干脆。眼泪不争气地滴落,一遍遍将这些话刻在心里,警告自己切莫忘记,切莫辜负了这份独一无二的深情。 官家落寞,他曾期待程宴映如此回应他的喜欢,像是期待别人渴求他的赏赐一样,宴映避之唯恐不及地急急嫁给了别人;他见到荔逴的那一刻,心底的期待再次萌生,今天再次落空再落空。谁不想要这样的表白,唯你一人的告白。 官家看看殿上,姚悠山和他儿子还跪在地上,一股恶意只能出在他们身上。 “姚卿,你给你儿子求娶的是个骗子,一个冒牌货,你可变卦了呀?你要是变卦,就是欺君,打你们各五十大板!” “老臣与我儿初心不改,求娶褚娘子。” “好!赐婚!” 荔逴趴跪在地上,侧着脸偷看覃岚,一脸坏笑。 有人欢喜有人愁,殿上心碎的又何止褚歆、皇后和官家。醉得最厉害的当属戚廷元和驸马爷。 因为不顺路,荔逴拜别了老太君。 “明日过府,商量一下接下来的事情。”庆国公好像对今天的事并不意外,也可能是身经百战,早已练就大敌当前而不溃的气势。 “是。”荔逴恭敬行礼,庆国公倒露出了欣喜的神情。 出宫时,荔逴坐了厉覃岚的马车,刚一坐下,覃岚还在高兴,荔逴竟吐出一口浓血,神色痛苦。 “怎么回事?荔逴!”覃岚搂住荔逴。 “褚相与我换位置,可有仕女换了东西?” “有人换了酒壶。” “果然如此。宴上的酒都是一样的,为何要换?难怪褚歆那丫头不肯喝我给她的酒。” “你可有解药?” “在宫门前找下我师父,避毒丹都没挡着我吐血。” “好好。你们都预着被下毒了,你怎么还喝那么多?” “你以为那些当官的和他们的夫人为何那么积极给我敬酒?难道还是给他们祈福不成?都是看着皇后的脸色。” 行至宫门前,接上医仙和鹤塘,马车继续往荔园奔驰。 医仙给荔逴搭脉,将荔逴给自己施的针全部取下,有些地方已经扎出了好些血眼,马上用银针将血脉封上,喂她吃下一粒药。覃岚甚至不知荔逴何时给自己扎了这么多下。 “先控制住,再慢慢解吧。” 荔逴点点头。 覃岚却急了,“医仙也不能解了这毒吗?现在不能解吗?” “你以为皇后那个庶女在这种时候只是吓唬荔逴吗?那是下了杀心的,怎么会是说解就解的普通玩意儿啊?也就是她,没当场死在宫宴上,换了其他人,你就等着给她收尸吧!” 第37章 火烧荔园 “师父,别吓他!”荔逴将手捂在覃岚手上,给他一点安慰。 “再吐三五日,应该就能好了!行了吧?” “三五日?”覃岚心搅在一起,恨不能中毒的是自己。 回到荔园,玉清嫂和桑羽都吓坏了。 “我就说在府里放个死人不吉利!”桑羽又气又恼。 “我还没死呢!” “娘子可还记得在来汴京路上因为夫婿不肯分干粮同食,后来打起来的李娘子?” “说快点。” 李娘子的夫婿莫名丧了命,来求我,你一直没回来,我就做主把她留在我院里了,她夫婿的尸身也在,看来是冲撞了娘子了。都怪我!”玉清嫂很是自责。 荔逴侧着头,“别哭,你们还信这些?若我在,也会把他们留下,让李娘子在我外屋等着,我要见她。” 荔逴找来叶栖,叫上师父、师哥、玉清嫂和桑羽,“请师父做个见证,我今天想拉个红线,若你们愿意,就应承下来,若不愿意,我再找找更好的。”一口血喷出。 众人看荔逴如此还要牵线,就像托孤。 “你们还回来的文契,我都没有更名,还是原来那些。师哥和玉清嫂、叶栖和桑羽都是有情义在的,你们可愿牵手共度,此生不弃?” 大家都点头,怕荔逴真的熬不过去,便都应承下来。 “帮我照顾好师父。” “你个没用的,师父收你做小徒弟,你没帮师哥一天忙,倒是敢先去多清闲?你休要胡说,再乱说我就用戒尺打你个不争气的。” 荔逴眯眼挤出个笑容,“那我可以好好养病了。我才没有过不下去,就是这些事搁在心里,太替你们着急。” 众人又看荔逴吐了半盆血,医仙捧着血盆回去研究,大家才散去了。荔逴劝了好一会儿,覃岚才肯离开,从大门出,乘车回了府。 荔逴让玉清嫂叫来李娘子。见到荔逴,李娘子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你那没心肝的丈夫怎么死的?” “是我们冲撞了天女娘娘,我明日一早就拖他出去。”李娘子一直哭,却不回话。 “你杀了他吗?为什么?” “他没有心肝!我们一路受您好些恩惠,进到汴京还分得了干粮和住处。他不知怎么就认识了一些贵人,整日塞钱给他,前日他们又来找那死鬼,我偷听了一耳朵,说要让她放火烧了荔园,谋害程娘子您。我害怕,怎么劝他都不肯听,像迷了心窍,在家里摆了好些火油。昨夜,我趁他睡着了,就下了杀心。” “还好问了,居然是如此大事!你怎么早不告诉我们?”玉清嫂气急了。 “没有依据,她谁也信不过。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怕就是今晚了。你们准备些水盆,大家都警醒些,今晚谁也不要睡,睡了的都叫起来。李娘子,你可舍得把你丈夫的尸首给我?” “娘子要是有用处,随便拿去,他该给娘子出力。” “把他尸首抬到我房里,给他换上我的衣服,玉清嫂给他梳个我的发髻。师父他们,要回杏林春苑躲躲,你跟他们说,他们自然能明白。你也跟他们一起去,走之前熄了所有的烛火。” 玉清嫂先出去找鹤塘帮忙搬运尸体。 “桑羽,你拿我这块令牌,去镇北侯府请府兵。” “好。”桑羽接过荔逴给的牌子,撒腿就跑。 “李娘子先回去,这事谢谢你,不然连个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娘子不走吗?我可以背你。” 荔逴无力地摇摇头,“我出去了,他们肯定就知道了,盯的就是我一人,我不能走,我有办法逃脱。我现在没力气,别让我再说劝你的话。去吧!” 荔逴换了新的衣衫,给自己准备了三天的药丸,将血玉塞进尸首的腰间,将葡萄藤发簪插进他头发里,在他身上扫了满满的石灰粉。然后躲进密道里,静静地等贼人来。 不过一刻,贼人果然来了,从院子周围跃檐而入,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院子里静悄悄的,有人从外面锁了荔逴院子里所有的房门,浇了满院子的火油,一个火折子落地,火势猛然而起,然后一个个院子燃过去。 荔逴能听见屋梁掉落断裂的声音。急匆匆地往厉覃岚的方向跑。他应该会从密道回来看他,也许会在中途遇上。直到走到尽头,荔逴才确认了现实,厉覃岚没有折回来看她。 荔逴走近密道口,能隐隐听见厉覃岚屋子里的说话声。 “阿岚,我没有别的办法了,你帮帮我吧。”是女娘的声音。 荔逴不敢抬步进去,在出口前默默等着,忍不住去细听。 厉覃岚明显没有回话。 “除了你娶我,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救我了。我不想死。” “让我想想。” “没有时间了,她疯了,不会给我留活路的。”那小女娘苦苦哀求。 “好……” 荔逴胳膊碰到门板,这一声把她惊得呆立,大气不敢喘。 荔逴拼命往回跑,厉覃岚不是他的出路,只能回去等贼人撤离。她跌跌撞撞地摸着墙,眼前视线一片模糊,密道里只有她慌张的喘息声。 医仙一院子的人从密道去了杏林春苑躲避,玉清嫂却放心不下荔逴,折了回来。刚进了荔逴的院子,一个黑衣人跟她撞了个满怀。被后面跟来的三个黑衣人一把摁住。 “想害我家姑娘,你们休想!”荔逴听见玉清嫂撕心裂肺的呼喊声,从另一个备用出口扶着院墙摸出去,火光将她的脸照得通红,衣服上刚刚吐的血还在蔓延。荔逴看着从火光中跑过来一团黑影,离自己越来越近,耳边只有自己的呼吸声。 “你们要找的是我,放了她。” 玉清嫂呼喊她的声音好像在另一个世界一样。荔逴拼着全部力气向他们跑去,手里的药粉胡乱抛洒着,几个黑衣人摇晃着倒地,一个人砸在荔逴身上,荔逴再撑不住,跌在地上,刚喷出一口血,喉咙里一片腥甜,银光一闪,眼睛再睁不开,有人靠在她身上,温热的的感觉一点点在她身上晕开,转瞬变得冰凉。 荔逴微微睁开眼睛,用手在她身上颤抖着摸摸,“玉清嫂,是你吗?” 银光再次闪过,荔逴抱紧怀里逐渐下坠的玉清嫂,闭紧了眼睛。 第38章 为时已晚 “女君,我们来晚了!”叶栖跟着桑羽领府兵来的路上,看见火光,跑过来时已经晚,他们即便制服了贼人,也太迟了。还好及时救下了荔逴,否则万死难抵其罪。 “坊主,姑娘,我家姑娘的宝贝我保住了。”玉清嫂的声音微弱又卡顿,带着笑意,“我本来后悔,后悔当初我走了,姑娘和姑爷被害了,现在我可以瞑目了,去见我的二宝,我的二宝……” 玉清嫂的声音和气息渐渐消散,荔逴感到她身前的起伏也已停止。荔逴刚刚聚集的气力这会都已泄尽,她无力又伤怀地抱着玉清嫂。 桑羽跪倒在地,“荔逴,荔逴。” “若我死了,你们会准备的,都给玉清嫂置办上吧。桑羽你去告诉师父,让他们都别出来,躲一阵,对外就说去云游了。你这段时间住在风舞楼,那里比荔园安全。” 桑羽看着荔逴怀里的玉清嫂,掩面痛哭。 “叶栖,你们来的人多吗?你帮我把所有贼人都抬进我院里,摆得散乱些,兵器就放他们身边,不要乱了。将玉清嫂抬到我屋里。”荔逴眼中失神,“烧了吧,把我床榻上的焦尸,抬去柳半程屋里。等一会儿城防营的火龙队来了,你们再哭喊,等他们去救。” 一切准备停当,桑羽、叶栖和带着他的人,一边呼喊一边救火。等人来了,这场面就已经准备的无比惨烈。 戚廷元夜里醉得厉害,荔逴给他置办的府邸,在北市的另一边,夜里被耀眼的火光照醒,站在床前时,看见正是荔园的方向,光着脚就跑出了门。来到荔园时,荔逴院子里的火已经熄灭,屋子还冒着黑烟,几乎被烧没了,梁柱已经塌了。院子中央两具已经烧焦的尸体,他瞪着眼睛,张着嘴,却一声也发不出,弯腰呕吐,被厉覃岚一把接住。 覃岚也是看到火光赶来,一切发生的太快,他骑马飞奔也仅看到这一幕。他去拉叶栖,叶栖脸上有泪。覃岚立刻没了气力,不可置信地一步一挪,往焦尸走去,顾不得叶栖拉他。 那焦尸明显一男一女两具,已经被烧得乌黑,女子头部上方,还能看见葡萄藤的发簪,早已煅烧过的发簪未变形状,颈间的玉连环也在,他头痛欲裂,耳边传来廷元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覃岚一点不相信地上躺着的是荔逴。他一步一步后退,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流,不知谁跟他开了这个玩笑。 夜宴时,他本以为苦尽甘来,他心悦的女娘当众向他表白求婚,他抱着荔逴看她吐血,可是夏先生明明说了再吐三五日,荔逴总会好的。他不过是回去见了个人的功夫,他的荔逴就再也不会对他笑了。顿感五内剧烈的撕扯,跪坐在寒湿的地上,与坐在地上的戚廷元一前一后,各自伤心。 聚集在荔园的人越来越多,两位要臣在荔园哭得死去活来,其他人不看,也感觉壮烈。仲霖进门时,已经不想去看覃岚,看了他,他便要相信这结果已经坐实,再无转圜的余地了。各府都派了人来看结果,有些是真心来帮忙救火,有些只想看些热闹。仲霖出去时撞上了柳半程,拉住他的衣领就往外拽,直到僻静处才松开。 仲霖双手捧着半程的脸,好像想把他看仔细。 “你不是死了吗?你活着,那里面躺着的那男人是谁?你活着,荔逴是不是也还活着?”仲霖的手已经颤抖。 “我不知道,我刚刚回来,我只是今天出去了一会儿。” 柳半程今天确认了荔逴的身份,她之前将桑羽托付给他,他只道是封彦告诉了她自己的身世,万万没想到,荔逴居然是自己的堂妹。他现在何尝不是万念俱灰,荔逴帮他报仇,却无故葬身火海。 荔逴穿着玉清嫂的衣服跟着救火,趁着乱糟糟的时候跑出了荔园。正在去镇北侯府的时候,看见了仲霖和柳半程撕扯。 “喂,你们两个,一个堂哥一个表哥,居然没一个人关心我的。”荔逴晃晃悠悠走过来。 两人见荔逴大活人一个站在面前,不约而同地侧身去看她的影子,月光下荔逴的影子斜斜倒着,可不就是个大活人。 “你,你,还活着,那里面躺着的两个人是谁?” 荔逴低下头,满眼的哀伤。“是……玉清嫂和李娘子的丈夫。阿意兄长,你暂时先不要露面了,大家都以为里面被烧死的是我和你,咱们现在已经是不存在的人了。”荔逴吐出一口血, 仲霖抹抹眼泪,“你刚才在哪儿?覃岚和那个大理寺卿都哭什么样了你可看见了?你这一会儿一吐血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不这样,大家怎么会相信?凶手又怎么会得意?不止他们,你也得进去哭得死去活来,程家人也要一起配合,背后之人才会以为万事大吉,再吓他们一跳,心理才爽快。” “好,二哥哥一定将戏给你唱好!那你呢?你这会儿去哪儿躲着?” “我去镇北侯府,二哥哥明日来接我回庆国公府。” “行。你,阿意是吧?等会儿扮成我的小厮跟我回庆国公府躲躲吧。” 说着仲霖跑远了,边跑边喊:“六妹妹,六妹妹,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一天好日子也没过着啊!” 仲霖在荔园好好演了一把,人群中甚至有人笑出了声。 荔逴扶着两府的院墙,走的十分犹豫。厉覃岚屋里女娘的声音她没听过,那人会是谁呢?厉覃岚在娇滴滴的哀求声中应允了娶她,是打算弃了自己吗?刚刚如果问问叶栖就好了,现在去问府兵,那也太丢脸了。 既然决定去了,那就算了吧,以后当面问厉覃岚。如果他说谎,如果他决定娶那人,自己会怎么样到时再说。 荔逴艰难进了镇北侯府,躲在覃岚的屋里,吃了早饭,刚要去睡一会儿,覃岚一身脏兮兮丢了魂儿一样被叶栖和三个府兵架了进来。 看见荔逴,覃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搂住再说,隐忍地抽泣,好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叶栖脸上带着伤,识趣地将门关上。 “你嗓子怎么?” 覃岚没有回答,哭泣的声音中却有些嘶哑,搂着荔逴的手臂和身体都在颤抖。 第39章 那人是谁 “冷吗?”荔逴将手抬起,在覃岚背后轻抚,“我现在在其他人眼里已经死透了,我的房子被烧没了,我的柿子也没了,梨也没了,我无处可去,第一个想到,就是藏你这里。” 覃岚仍然没有回答,将手臂又紧了紧,荔逴一口血喷出,覃岚才稍稍松开一些。 “我去给你找解药。”覃岚刚要转身,又转头回来,“不行,不行,我离开一会儿,你可能又不见了。”覃岚脸上的痛苦并没有减轻。 “叶栖没有告诉你我还活着吗?现场都是他帮我布置的。” 覃岚看着荔逴面上的冷漠,心里百感交集,立着不敢动。 “我让师父他们躲起来了,不要去找他们。等师父来找我,我相信他会救我。对不起,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还好叶栖他们及时赶到了。” “可是我却不在,你最危险的时候我却不在。”覃岚的手用力地捏紧。 “我没事,没有……”荔逴剧烈地咳嗽,“没有受伤。” “我让人进宫,逼皇后拿出解药。” “你想气死我吗?皇后会在自己办的宴会上下毒吗?”荔逴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关心则乱,现在的厉覃岚就像斗兽,双眼充血,等待着猎杀的发泄。 “我累了,我真的要睡了,你进来前我就要睡了,我会一直咯血,不知道睡着了会不会被自己的血呛死,你守着我好吗?” 荔逴不等回答,转头走到屏风旁,踢了一下屏风,才又走到榻旁,自顾自地躺下了。 覃岚坐在榻边,紧紧握住荔逴的手。 “二哥哥等一下会来接我,我今天会回庆国公府。” “我把他打跑,不准他进来,不准任何人带你走。” “其实我现在不怎么想面对的,我怕我管不住自己的心,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覃岚抬起疲惫的身体,望着荔逴平静的脸庞,“未来的路我会在你身边,别怕。” “我是说你。” “什么?”覃岚怔怔地望向荔逴。 “我昨天从密道来找你,我以为你会来看我,可是你没有。” 覃岚懊恼地低下头,“对不起!”握着荔逴的手紧了紧,怕荔逴随时会消失,会挣脱。 “昨天那人是谁?” 覃岚沉默低头,握着荔逴的手不停颤抖。长久的沉默让荔逴心凉了半截。 “那人是谁?” 荔逴只想知道一个答案,可是这么简单的期望在厉覃岚那里怎么就那么难回答?各种思绪在脑袋里乱转,荔逴难受地将自己蜷起,侧躺过去,背对着覃岚,用手捂住嘴费力地忍着咳嗽。 “我可以不说吗?” “不能还是不想?” “不能说。” “好,我不问了。” “你听到了什么是吗?” “是个我不认得的女娘。” “我有自己的原因,对不起荔逴。” 荔逴将头埋在被子里,血水浸湿被角,荔逴胸腔一阵撕裂,痛苦沉吟。 “我以后告诉你,等宫里的事结束了,我马上告诉你。荔逴,我是怕你危险,我不能再让你深陷险境。” 覃岚心口憋闷,说不出的痛苦,眼泪啪啦啪啦地落。 “嗯。” “荔逴我想保护你,可是我没能护住你。” “算了。” “什么算了?不能算了。”覃岚哽咽着,像小时候无助时一样的哭泣。 荔逴睁开眼睛,转身用手摸着覃岚的头,“睡一会儿,你累了。” “我不睡,我就这样守着你。” “不,你累了,你累了……” 覃岚醒来时,荔逴睡过的榻上已经凉了,覃岚疯了一般在屋里寻找,却不见荔逴。冲出门时,秋叶落了一地,荔逴用丝帕挡住半张脸,蹲在银杏树下挑拣着果子。 听到剧烈的开门声荔逴吓了一跳,片刻就平静了,“你醒啦?怎么没多睡一会儿?” 覃岚奔跑着到荔逴身边,荔逴缓缓站起,覃岚从背后搂住她,“我以为,我还以为,是一场梦。”啜泣的声音无比的哀痛伤心。 荔逴转身让他继续抱着,“我,都好,别担心。” “我怎么会睡那么沉?一点知觉都没有?你落地的声音、你咯血的声音我都没听见。” “我给你下了一点点助眠的药,想让你多睡一会儿,没想到厉将军这一年进步飞速,平常人一半的时间就醒了。” “将军!”叶栖跑过来站在远处行礼,脸上是很少见的凝重。 覃岚没应他,荔逴有些不好意思,推了推覃岚却并没有挣脱出他的怀抱,“说吧,他能听见。” “仲霖来接荔逴了。” “让他滚!” “是!还有,二皇子和三皇子,殁了。” “应该是找你进宫呢,去吧。”荔逴挣扎着逃出了厉覃岚的怀抱。 “你就待在这不行吗?我,我很快回来。”覃岚惊惧又渴望,这种即将丧失的感觉、什么也抓不住的感觉就要把他逼疯了。 “正事要紧。急着找你,肯定是重要的事。你不是也在等着宫里的事结束吗?” “那你不要走,等我回来。”转头对叶栖,“叶栖你留下来,给荔逴准备午膳。” 叶栖第一次看覃岚如此慌乱紧张,连忙应声,“是!” 覃岚不安地走了,荔逴站在原地,“叶栖,你可知道昨天晚上厉覃岚见的女娘是谁?” “女君别问了,将军都没说,我们都不会多嘴。总之女君放心,咱们将军心尖尖上的人,除了你可没有别人。” “我不为难你。你给我引个路,我要回庆国公府。” “不行!”叶栖挡在荔逴面前,“将军说不让你走,要是从我手里放出去,我死定了!” “若是需要挨军棍,我替你受罚。” “打死我都行,但是女君不能走。” “那我跟桑羽说你坏话,不把她嫁给你。” 荔逴跌跌拌拌地往前走,到了平地上,大步沉稳,逼着叶栖往后退,直到仲霖疯跑向她。 覃岚进宫先入了疏澜殿,俪妃静静坐在暖榻上,一身素衣,目光却不知望向了哪里。 “他们可能不知道,我没有想让泛儿争储君之位。” “俪妃娘娘请珍重自己。” “我想,瑞秋要马上成婚才行,她们疯了,她的女儿嫁给了一个庶子,她们就都疯了。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第40章 和离不易 “是,我去转告庆国公。” “去吧,我没事,要留一口气,看看恶人们的下场。”俪妃缓缓举起一口油酥,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咔哧咔哧的声音听着分外沉重。 覃岚从疏澜殿出来,才去了两位皇子的灵堂,只在灵堂外看了一眼,便出宫了,那里也摆着荔逴的灵位,多看一眼也觉得心慌。 “如今我有帮手了,我再问一次,昨天那女娘是谁?”荔逴站在仲霖身边,就有了底气。 “女君别为难我。” “好,那你说,昨天从荔园走后,厉覃岚去了哪里?他身上怎么回事?你脸上的伤又是怎么来的?” “昨天侯爷带我们去纪王府帮着收拾东西去了,纪王夫妇明日一早就要离开都城回益州去了。” “你的伤是瑶禾打的?” “只是被她扔过来的杯子碎片划伤的,不碍事的,娘子宽心。” “你们昨天晚上入宫了没有?” “没有没有,两位皇子殒命跟将军没有关系。因为是皇家后宫之事,也没有找戚大人。” “皇后连自己的儿子也害?” “大概不会公布结果,普通人应该没法知道其中缘由了。” 庆国公府里,氛围也是凝重,仲霖在荔园哭晕过去被抬回庆国公府后,已经将荔逴活着的消息告知了家里。可是在宫里公然给荔逴下毒,又怕有闪失还杀人放火,如今毒还未解,真是欺人太甚。 “俪妃唯一的儿子去了,她怎么说?”庆国公看覃岚丢了魂一样,只能先开口。 “俪妃想让瑞秋公主成婚。” “她可说了心里的人选?” 厉覃岚低头叹气,却不回答。 “荔逴刚刚被仲霖接回来了,她说要与你退婚。” “祖父,这婚不能退。荔逴误会我了,我没有要娶瑞秋,我不会娶她的。” “她的性子我现在还不是很明白,但是说到做到的性子,是随了程家人的。她的婚事,她和老太太说的算,其他人管不着。你跟我说也没用。” “她眼睛,不方便,我可以来照顾她。”覃岚眼前忽然一黑,踉跄了两步才能站稳。 “你也看出来了吧,我就说,她看我和柳半程,完全不知在看谁。”仲霖和覃岚一对视,心痛好像就传染了,仲霖仰头皱眉。 “接回来,咱们都走了,她怎么办呀?她一个人,也是危险。”四舅父叔自从得知荔逴才是自己的亲外甥女,悔恨不已,脑子里总是想起自己拔刀架在荔逴脖子上和汴京城门前她气若游丝地从雪地里爬起的场景。 “咱们出发怎么也得一段日子,到时,让小小六自己拿个主意。宴席上她中毒的迹象是一丝没露,比六妹妹看着还精明些,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大哥说的对,接回来一家人团聚了,怎么办都好商量嘛!”五舅父也帮腔。 “咱们若是行动了,荔逴被贬为罪奴了怎么办?那还不得受苦?” “二哥担心的也不无道理,皇帝又打咱们家女娘主意,恐怕心思再次落空对荔逴不利啊。”三舅父想到皇帝的嘴脸就反胃,不禁干呕起来。 “其他的之前已经议定,咱们就分头行动,若是谁家的不同意,休书一封也无不可。都去吧!”庆国公军令一般,将任务交给自己的儿子。 大家行礼各自回院子了。 季沾拉住殿霭和瑙霙,“咱们三个没媳妇的,出去躲一躲吧。” “好,三婶婶书香门第,定不会与三叔父说什么,我娘那是十八班武艺都要给我爹爹使上一使了。”殿霭有点担心爹爹的安危。 正说着,四舅父被四舅母追着打了出来,看到几个孩子都在,又拎着他耳朵回去了。 “我早上这一卦也太准了些,劳燕分飞的卦象,妻离子散啊!” “你小子也是皮痒了是吧?给我过来!”四婶婶又拎走了殿霭。 二叔父的院子里也传来了吵架声,三叔父和五叔父的院子里只有哭声。只有当家主母的院里什么声音都没有。 “大哥哥,嫂嫂会同意吗?会闹还是会哭啊?你们新婚燕尔,真是难为嫂嫂了。”瑙霙摇了摇头,真像个老学究。 “她可能早就巴不得有这一天吧。”冠霏脚步沉重,默默走回院子,也没有吵架声,也没有哭泣声。 仲霖拉住覃岚,一起说悄悄话,“你跟瑞秋怎么回事?你再这样我可准备麻袋了啊。” “就应该大棒子把她轰出去,我跟瑞秋说话,荔逴好像在密道里听到了。” “你昨晚居然跟瑞秋私会?”仲霖用手臂圈住覃岚的脖子勒紧。 “我拒绝她了,好些世家子弟她不选,选我一个有婚约的作甚?我昨天是什么情况?我被荔逴白了呀,我怎么会给自己惹这种麻烦?” “那为何不说?她问了一遍又一遍,你肯定没告诉她吧?叶栖也支支吾吾,你舅哥我可是生气了!”仲霖又紧了紧手臂,把覃岚的脸勒得紫红。 “俪妃岂是软柿子任人拿捏?我怕荔逴知道了有危险。” “说了,危险;不说,你俩危,卒,就没有然后了。” “让我见见她。” “休想!” “我没做错事,我不认!她心里有我,我就不能先放手!” 覃岚双脚撑地,将仲霖摔翻在地上。 “你小子真舍得荔逴之后一个人留在汴京?” “舍不得,自然是舍不得,可是长虺成蛇,这时不狠下心,就怕以后只落得一枕槐安。” “又念成语!我跟你说你这样可不好啊!什么意思?” “宫里的人各怀鬼胎,盯着程家和厉家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荔逴回来,他们都疯了。不早早处理了,以后定有后患。” “这些谋逆的话,你倒是敢说。” “若世上只有一人信我,那肯定是你。” “我若帮你,有什么好处?” “除了荔逴,要什么随便你。” 季沾和瑙霙躲出去避祸,两人去了风舞楼,荔逴曾说那里最是安全。他们也不看舞乐,在厢房里一人一卷书,杵在屋子两端各自看了一天。 第41章 城门送别 覃岚和仲霖刚刚走进清晖园,被各种机关丢出的木桩子砸的浑身青紫。 “她哪来的这么多东西做机关?” 仲霖退到院门外,那机关没有路数,木桩子大小不一,躲了前面砸后面,根本进不去。 “自然不是她做的,只是她启动了。” “姑姑这也交给她啦?没办法,她显然不想见人。” 覃岚满眼忧虑,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屋里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沉吟嘶吼。 “你不进去看看?”仲霖在覃岚背上猛拍一下。 “她不喜欢别人越界干涉她,她又想回到一个人。” “知道还不进去?” “她明日一早就会出来。” 纪王的车队浩浩荡荡地往城门,荔逴站在风舞楼的檐廊下,看着车队缓缓前行。 封彦一眼便认出了荔逴,一抹翠绿的披风,在人群中也分外出挑。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始终注视着荔逴,荔逴笑着看他,他也笑着看她。 瑶禾看封彦一直举着窗纱,顺着望去,一屁股跌在地上,她分明看见了程荔逴,她站在那里,分明活着站在那里,吓得大喊大叫。大家已经习惯了,疯了的公主叫两声,谁会去理她?车队已经快到城门口,她无力将车队拦下,无力控诉程荔逴对她的恶行,被封彦绑着拽住,恨恨地离开了封她为尊的都城。 荔逴看着整个车队出了城,才坐了马车回了庆国公府。 荔逴特地招摇过市,很多人都看见了,很快就有人将程六娘子还活着的消息传进了宫里。于是召见的旨意在同一天便进了庆国公府。 庆国公以荔逴余毒未清,尚需调养为由,替荔逴拒了。官家也不好强求,只吩咐太医每日去看。 太医正每日带着徒弟在庆国公府里清晖园外一站就是半日。荔逴谁也不见,覃岚只能将叶栖留给荔逴,他就负责每天盯着太医正和他徒弟,在北风中站足2个时辰才放人离开。 后来太医正病了,换了一个又一个太医来,都是同样的规格伺候,非要看诊的就冻着,愿意摸鱼的就好茶点侍候着。后来再没人敢来,更无人敢告状,统一编了瞎话,也就混过去了。 几日来,庆国公府异常的热闹,弘农杨氏、陇西李氏、荥阳郑氏、琅琊王氏、颍川荀氏、河东裴氏的宗亲一拨拨地来,和离书瑙霙写了七章十四页,荀氏清算这所有女眷的嫁妆单子,一一盘点了找人跟着送回各府。最后剩了自己的,找人送去汴京城里翰林院正家里。仆役婢女大多被打发了出去,众人恭敬稳妥的送老太君先回矩鹿老家探亲休养。 人走了,院子一下空了下来,外祖母也回了裴家,荔逴只能无聊的时候去老太君院子里坐坐,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母亲住过的清晖园里驱毒。荔逴从来不与叶栖说话,就好像看不见他一样,即使叶栖大声唤她,也只留下背影不搭理人。 仲霖偷偷翻进杏林春苑找着了医仙,医仙给了他一颗药丸,荔逴吃了以后确实感觉好了许多,医仙果然是医仙,解药到底是被他制出来了。 身体好了起来,荔逴关掉了机关。覃岚每日趁天黑翻进清晖园,给荔逴带点心吃,帮荔逴烧水、熬药、清扫院子里的落叶,有时就拿这些枯叶烧地瓜、玉米。第二天再来,会发现荔逴什么都没有碰,东西都原封不动地摆着。 荔逴清早开门想去湖边坐坐,正看见一整夜立在院子中的厉覃岚胡子拉碴一脸倦容,惊慌地马上关门靠着门立着。 厉覃岚再忍不住,“程荔逴!你到底在气什么?你给人定罪前还会要个口供证词画押,怎么到我这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覃岚委屈的泪水哗哗掉落。 “程荔逴你出来把话说清楚,你若真的三心二意,另爱她人,我厉覃岚对天对父母起誓,绝不纠缠。” 荔逴气得转身忽地拉开房门,看见厉覃岚留着泪的脸庞上升起一丝笑容,更是气得把手里的茶壶摔得粉碎。 “那天是瑞秋公主在你屋里吗?她让你娶她,你都同意了,又何必来一次次羞辱我?” 荔逴大吼,把院子里的覃岚和院子外的叶栖都吓了一跳。荔逴从来说话轻声细语,即使憋着坏、说着恶毒的话,也从来没有如此撒泼。可能是真的气入肺腑,荔逴捂住心口缓了缓。 厉覃岚心疼地走上前想要扶她,被荔逴大声呵止。 “不许过来!” “荔逴你听我解释,我没有要娶她,我当时就拒绝了你没听到吗?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我让她进我屋里,耽误了救你的时间。原来竟是因为你觉得我不顾你的情谊要另娶他人?荔逴,我没有,我从未曾变心!” “我都听见了,你还要骗我?” 荔逴随手抓起门边的门闩就往厉覃岚扔过去,厉覃岚丝毫没有躲,任凭那木条在额头上砸出血水,也丝毫不让。 “她说,那天晚上两位皇子被害,是也不是?” 荔逴怔怔地望着他额头上的伤,并没有回答。厉覃岚稍稍歪头调整了一下姿势。 “这里没听到是吗?那她说,他没有别的办法了,要我帮她,是也不是?” 荔逴眼皮颤抖,垂目想起了那晚昏暗的密道里,她听见的声音。 “那就是听见了。她还说,她还说她不想死,除了娶她没有别的方法可以救她,我说,我说让我想想,是也不是?” 厉覃岚努力回想那天他和瑞秋的对话,生怕自己落下了会让荔逴误会的重要信息。 “她还说,皇后疯了,不会给她活路,我说好些世家子弟会愿意娶她,不必坏了名声非要找我一个刚刚定了婚事的人,耽误了彼此与真心喜欢之人的好姻缘,是也不是?” 荔逴愣住,抬起眼眨巴眨巴这看他。 “是,是这句吗?我说清楚了呀,怎么会误会呢?” “好些世家子弟?”荔逴左右晃着,她没有想到原话居然是这样。 “你只听到了好字是不是?” 覃岚终于知道了误会的症结,“好些”的“好”字,怎不不能说“那么多”,非要说“好些”,惹得荔逴白白伤心。他跑过去将荔逴抱在怀里,死死地抱在怀里。误会解开,伤心的眼泪还是滴落在荔逴的发丝间。 “我以为你真的遇害了,真的厌弃我了,我还沉浸在你抢婚的表白里傻傻开心,根本走不出来,我吓死了。荔逴,以后你气我,一定给我解释的机会,行吗?” 第42章 冠霏家事 覃岚在清晖园洗漱干净,与荔逴一起用过早饭才去仲霖的院子里换了朝服。趁天黑又翻进清晖园,寸步不离地跟着荔逴,生怕她又跑了。覃岚支起柴火,在院子里给荔逴烤地瓜玉米。 “你是不是知道了?” “什么?” “我眼睛看不清了。” “有我呢,看不见也没什么重要,我会帮你。我走以后,你就住到风舞楼去吧,万娘子曾是老纪王家的舞姬,人脉不是一般世族可想,她会护你。我会很快回来,什么都不要担心,也不要胡思乱想。” “外祖父跟我说了,问了我的想法,我跟他说我该留下,人走楼空,容易惹官家猜忌。” “对了,叶栖求着我也帮他说说情,她是我的副将,我说的他自然也不会说。既然原谅我了,桑羽,还是得嫁给他的吧?” “也不是什么都没说,他说你当天晚上就去纪王府帮他们收拾东西了,你不是揍瑶禾了吗?”荔逴笑,“听说被打得好惨呢。桑羽阿姊的婚事,得她自己做主。” “这个叶栖,嘴这么漏!” “他一直叫我女君,自然是有事就跟我说啦,不算错。再说了,叶栖好像很听桑羽的话,听未来新妇的,也不算错。” “我以为桑羽会选柳半程,没想到叶栖这么有本事。” “自然是跟你学的,讨女娘欢心那是一套一套的,只要他去荔园,总是偷偷塞礼物、糕点给桑羽,这份心意桑羽怎么会不知道呢?桑羽可精着呢。” “这点自然是跟你学的。 “我曾经将桑羽托付给柳半程,毕竟是相府出身,我以为他会保护好桑羽。” “是那次救我的时候吗?” “嗯,我怕我有万一,桑羽会为我奋不顾身。这一次,桑羽大概对他很失望吧,她一直哭喊着找柳半程,如果有他在,可能玉清嫂就不会为我挡了刀。桑羽很是决绝,这点我倒是没有想到。” “这点自然也是跟你学的。” “我打算等玉清嫂落了葬,再进宫。我跟他们在汴京斗,你们在西北放心地做你们男人的事情。我不懂什么大义,我只知道,一报还一报。” “你可以给我写信吗?我安排专人送信,绝不会耽搁时间。” “好。”荔逴挽住覃岚的手臂。 “再回来,我想娶你。” “为什么不是现在?”荔逴一脸坏笑,“现在娶我,我是罪臣之妻,回来娶我,我是罪臣家眷,有何区别?” “万一我马革裹尸,你还不至于做小寡妇。”覃岚用手指点点荔逴的鼻子。 “倒是道觐阿姊,一心想做小寡妇。我自打进了程府,也见了大哥哥几次,感觉比在益州时更像行尸走肉,满脸的丧气。他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不知道好不好跟你说,你一个小女娘,还是别知道了吧,免得学坏了。” “你知道瞒着我的后果吧?你倒是说说,我会学些什么坏的?” 覃岚其实自己不好意思说,自打成婚,道觐阿姊便未与冠霏大兄圆房,新婚当夜冠霏给她看了满身的伤,让她再想清楚,结果道觐阿姊当即就后悔了,满脸的厌恶嫌弃。可回门之后,道觐又反悔了,坚决不肯和离,冠霏说了又说,劝了又劝,道觐只说会对冠霏更好些,一直拖到现在。人家房里的事,覃岚不好多嘴,更怕荔逴听了生气,或者以后看见自己身上的伤,也厌弃了他。 荔逴将下巴靠在他肩上,对他动手动脚,覃岚瞬时脸红认输。 “好,我说还不行嘛!嗯,道觐阿姊她害怕了冠霏大兄身上的伤,厌弃了他,却怎么也不肯和离。冠霏大兄的一腔情意,在那人眼中却是空花阳焰,蹉跎岁月,相互折磨。” “人因不惜而散,心因不真而凉,亖卍冇卌。以前爹爹给我讲这几个字的时候,我还不懂,若两人情意相投交付终生,哪有求而不得的道理?现在看到他们才明白,真心未必换得来真心。” “是我们都高看了道觐阿姊,以为她情比金坚,已经择定冠霏大兄,冠霏大兄留了青白给她,也好让她以后嫁人。” “谁的青白?冠霏大兄的青白还是道觐阿姊的青白?” 覃岚看荔逴误会,哭笑不得,“当然是冠霏阿兄没有碰道觐阿姊,两个人的青白都在。” “所以这是好的对吗?” “错付一场,就不要一错再错,误人误己了,当然是最好的结果。” “那我以后必得玷污了你,让你再不能后悔然后另娶他人。” “男女自有不同,我可是很珍视你的。” “我如今能看见一些了,只是看什么都像烟火,一团团,等你回来,我也差不多能养好了。你身上伤痕给我看看。” 覃岚闪躲着起身,“你还想反悔不成?刚刚柔情蜜意,原来都是骗我的。” “我不反悔,我就看看。” 冠霏几天后来找荔逴,看来是真没办法了,自家女眷只剩荔逴一人,冠霏想来想去只得求荔逴出主意。 “六妹妹,道觐她,我不想写休书,毕竟少年时一场喜欢,我不想闹得太难堪,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我听说了,只是没想到大哥哥会来找我商量。” “是不是仲霖跟你说的?这个臭小子在我屋顶上看了一宿,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冠霏有些不好意思。 “我给大哥哥煮一壶龙眼茶,再给你出主意。” 荔逴用竹片一颗颗地往壶里放龙眼肉干,还放了陈皮和五味子,静待水开。 冠霏也曾无数次地想过,有一天娶了道觐,也会这般一起坐着煮茶吃,然后闲聊半刻,一起看落英流水、日出日暮,守着岁月静好,只待白头。可是她自从娶了道觐,一次也没有喝过她煮的茶,更没见过她一个舒心的笑。道觐曲意逢迎的笑里还夹杂着厌恶和怨恨。如冠霏这般风姿玉骨的人,又怎屑与之演戏。 冠霏轻叹一声,荔逴给他倒了一杯茶,冠霏用手指抚着杯沿,一圈又一圈。 “我有个馊主意,大哥哥可愿意试一试?” 第43章 荔逴劝离 冠霏抬眼看她,荔逴笑得狡黠又坦荡。 “大哥哥可在婚前被传授了夫妻之道,阴阳调和之法?” “我,道觐她并不愿意,我不想逼她。” “我想此法并不能逼她顺从屈服于你,只能让她彻底看清自己的心,逼她同意和离,而不是夜夜被你蹂躏。当然了,大哥哥长得如此……面若冠玉的真君子样,与你圆房自然不是被蹂躏的感觉,熄了烛火人都看不清,谁还不是一样的。只是我想既然连表面夫妻她都不肯演,是真的没了这相守的心思了。我偷听了大舅父与大舅母说和离的说辞,都说事情办妥以后,要再三媒六聘地风光再娶回舅母。道觐阿姊估计没这个心思了,如今还抓着不放,只是维持着外面的好风评。咱们就不妨把事做绝,破罐子破摔!” “我若用强……她可能要伤心死了。我说过不会强求她。” “他也说过她只要你,不嫌弃你、不争爵位、不怕人笑的,是她反悔在先。袁家本来有求与外祖父,才逼着道觐阿姊仓促嫁了,馊主意对坏人,我看正合适。大哥哥你可千万别手软,她若留下,说不定要在你走后去做仆妇、官妓,你可是舍得她落那样万人欺的下场?” 夜里,荔逴就静静在院子里坐着,覃岚要讲话也被她拦着,只等着大哥哥院里闹出动静。果然,一会儿他们院里就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和撕心裂肺的哭声,延续了好一阵子,扰扰攘攘声很快盖过了哭声。 大舅父来找荔逴,一边走一边伸手招呼着,“荔逴,只得你来了,冠霏那个臭小子院子里出了事。如今咱家一窝的男人,也不好去看,只能没羞臊地来请你,你去给看看。” 荔逴不慌不忙地行礼,“大舅父放心,这是我给大哥哥出的馊主意,必得等我去看看。明日请您请来袁氏宗亲,咱们签和离书!” 荔逴满脸的高兴,挑了一个不怎么喜欢的瓷盏,将茶倒了半盏,端着就去了,把大舅父倒是给看蒙了,指着覃岚,“你小子大半夜的在人家未出阁的小女娘的院子里干嘛?你听明白了没有?” 覃岚摇摇头、耸耸肩。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大哥哥,如今家里女眷只剩六妹妹我了,大舅父让我来看看,我进来了!” 仆妇婆子们的吵嚷声远远盖过了荔逴的声音,她也没预着有人理她,径直走了进去。 庆国公、五位舅父和五个哥哥默默站在院子外面,摞成一摞,等着听消息。 荔逴看见满院子侍候的仆妇婢女,堆在房门前,呼喊和议论声嘈杂,拍着房门作势要冲进去救人了。 荔逴立在院子当中,脸上虽然带着笑,平时也没有主子下人的分别,但这些人哪知道?庆国公自宫宴回来,只说要接六娘子回家,其他消息全部没有。庆国公府被围得铁桶一般,她们这院子的人,只知道六娘子被接到了她母亲原先住的院子里,可是连人都没见着,更别提靠近清晖园。荔逴这一站,那气势可是容不得她们造次。 “袁府真是好家教,仆妇婢女都能打听过问主家的事了?我一个乡下长大的孤女,也没见过这好些脾性大的下人。” 那些人一听,马上扑通通跪了一地,看这款儿,就知道是六娘子,马上都闭了嘴。 “今天的事我若从其他府上听得半个字,我自然有比死更好的方法让你们知道,我可不像大哥哥这么好脾气,可不像我大舅母那么疼惜她,以后你们姑娘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袁家一屋子女眷活得成还是活不成,你们想必比我一个没见过深宅世面的,更清楚一些。我一回府,一屋子女眷就都走没了,不知你们懂不懂是什么缘故?都滚远一点!若有偷听嘴碎的,剁了手脚、拔了舌头扔出去!”荔逴手里的茶盏脆亮一声落地,摔得粉碎。 “是!”好些士兵的声音,叶栖不知什么时候带着人把冠霏的院子给围了。这一声不只吓得那些婢女们连滚带爬地跑出院子,把程家的爷孙几个也吓了一跳。 院子里人都散干净了,荔逴才缓缓走到门前,敲了敲门,“大哥哥,人都散了,让我进去看看吧,舅父们都等着呢。” 门开了,冠霏只披挂了外裳,里衣敞着,身上的疤半露半掩。荔逴看了一眼伤,都愈合了,皮肉长得挺好,只是疤痕并未见浅。 “好多了,看来大哥哥故意的。”荔逴脸上没有变化,云淡风轻地从冠霏身边走过,冠霏却很意外。 “大嫂嫂,这种情状下相见也是迫不得已,你多担待。”荔逴走过去蹲在道觐身边,既不扶她,也不惊慌,就看着道觐被撕烂的寝衣下露出的皮肤,这看那看把道觐看得更加羞臊,痛哭声更重了些。 “嫂嫂这身材,既不紧致也不玲珑,不知道滑不滑溜?”荔逴伸手在道觐腿上摸了一把,这动作让道觐和冠霏都猝不及防,吓得一怔。 “大哥哥,你对嫂嫂用强了?”荔逴回身仰着头看冠霏,冠霏只回一个“这主意不是你出的嘛”的眼神。 荔逴回过头来点点头,盯着道觐,“大哥哥的伤,没拔出箭之前,就像刺长倒了的刺猬,好些军士都看见了,被抬回来的时候,军医大人说救不活了。他身上的血有些干涸了,有些是刚从一个个血窟窿里汩汩地冒出来。” 荔逴站起,拉着冠霏坐下,给自己和冠霏倒了茶,喝了一口,好像还有好些话要说。 “他的里衣都跟伤口黏在一起,我是用热帕子一点点捂热了用竹篦一片片取下的。厉候举着烛火,二哥哥用银片顺着箭射进的方向撑开伤口,我用小刀一点点将皮肉、腐肉点点从箭上剥离,切了不能要的腐肉,才能将长满了倒刺的钝箭拔出来。所有的箭拔出来的时候,二哥哥数着,一共41支。我缝合伤口的时候,勾连仅剩不多的皮肉,还有脏腑,心里想着,这要是能活过来,定能让我声名大噪!那些伤口比现在要可怕多了,镶了红黑的边,肿胀紧绷。那军帐里的甜腥味、腐臭味,我自己闻着也头晕,在军帐外吹了凉风才好些。” 道觐一边啜泣,一边听着,听到这里已经开始干呕。 第44章 女眷散尽 “厉侯和二哥哥都跟我说,道觐阿姊有情有义,绝不会抛下大哥哥,他们要将公侯之位给大哥哥,让他在军中做些闲职,让你们安乐无忧。我本来还很庆幸……你可知大哥哥在十月天里,重伤还要受冻?就因为我怕他会发烧,伤口便不愈合,人活不过第二天清晨。”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第二天大哥哥醒来时,子路连我偷喝他熬鹰一样给大哥哥煮的鸡汤也不生气;四叔父还给我烙了一叠油饼,我吃了五六日都没吃完。”荔逴好像想起开心的事,突然笑笑,“大哥哥眼睛都睁不开,嘴也说不了话,浑身颤抖,我好想也让你尝尝那是什么滋味。若有那一日,我和我师父决不会救你。” 道觐满眼恐惧,“我不要,我凭什么?我听这些来干嘛?他这样,我还是嫁给了他,可他竟然……” “成亲了不一起睡,怎么生小娃娃?”荔逴满脸的疑惑。 “谁要生孩子?谁要与他一起?我害怕!我真的害怕!”道觐拉紧自己所剩不多的衣料,抱紧自己。 “那你为何纠缠大哥哥?在湖边与他拉拉扯扯,说什么非他不嫁?就因为袁侍郎被揪住了罪证,非要拉程家下水?不要脸!为了帮他脱罪,不惜出卖自己,你还不如风舞楼的舞姬,至少还有卖艺不卖身的尊严;更不如教坊里的官妓,起码心里清清白白!你们订婚时我还在期望,希望你是真心待大哥哥,结果不过是她人眼中的物件一个,随人摆弄!” “你懂什么?如果我不嫁进庆国公府,父亲就会被重罚,我还不是沦为官妓?我本来,我本来是喜欢冠霏的,可是,可是我真的害怕,我真的害怕他!” “你问我为什么跟你说那么多救治大哥哥的事,因为我说到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像你一样嫌弃他,甚至他的兵还因为我救了大哥哥而帮着我!他能活下来,每一个人都在庆幸,都在帮忙,而现在的你,并没有这样的期盼。你觉得我庆国公府当如何对你?大舅父既然将这事交与我来管,我给你机会。你自己选,我代表宗妇一纸休书说你不能人事尽妇道休了你,还是你自己给自己留点脸面,拿着和离书老死不相往来好?” “我回去,也会被打死的,我不能回去。” “你知道瑶禾怎么疯的吗?”荔逴突然严厉。 道觐只觉得恐怖。瑶禾是在伤害了程荔逴后被她唤雷吓傻的。 “她离开都城的时候还没有疯,她装的,但是纪封彦恨她,她是见证纪封彦往后余生对自己人生失控的证明,是他心里的一根倒刺,他不会放过瑶禾,这才是我给她的惩罚。” 道觐恶狠狠地看着荔逴,只要提到程冠霏,她就觉得委屈和屈辱。 荔逴从后腰拿出个簿,“这是我记录的一些东西,我念给你听。蛇蝎心肠、狐媚惑主、心肠歹毒、贱人。这是别人骂我的,我看着它们想折磨人的法子总是灵感倍出。你想留下,我可以跟袁家人说你病死了,让你活着却比做官妓更没尊严。” “你休想,我是永安侯府的嫡女,我死了,我爹爹不会放过你的。” “你以为他还能活?你想做我大哥哥善心被辜负的见证人吗?还是根本就想做个祸首?我可不是富有慈悲心的人,为了回到都城,我打劫、杀人样样都很在行。被责骂折辱一定是你现在可选的最低代价,我有办法让永安侯府像纪王府一样消失,甚至可以像相府褚念的妻儿一样,消失的消无声息,你想试吗?” “你疯了。” “道觐阿姊看过《山海经》吗?我本来就是青丘九尾狐仙,我能唤来雷电劈死太后,能把瑶禾逼疯嫁给庶子,能让一家五口凭空消失。我要想想,对你,怎么处置才能让你得了报应,还不会伤了大哥哥的心。” 荔逴扶着额头的手指,拉了拉眼尾,道觐抬头时只觉得果然越看荔逴越觉得像狐狸脸,随时可以现出原形。 “不要、不要!我和离,我要和离!”道觐哭喊着,显然吓得不轻。 荔逴冲道觐呲牙吓唬她,把自己给逗乐了。站起来拉起冠霏,“大哥哥,明早大舅父会请来袁家人,今晚你睡二哥哥屋里吧。也算全了你的仁心。今晚我找人把她绑了丢回袁府,免得出了什么不妥赖死在家里。如今外人来看已是最好的结果,其他的你就别管了,交给我。” 冠霏看了缩在地上的道觐一眼,“六妹妹,和离书,还是由我自己来写。” “好!”荔逴看着冠霏的背影走出院子,想他人生前半程,着实不易,被人欺骗、辜负,却最后也留给她温柔。 荔逴用被子包住一直在发抖的道觐,“袁侍郎的事,我会帮你,只由他一人担当了他自己的错,不会牵连你。你仍是完璧之身,以后另嫁也不难,但是今明两天又另节外生枝,我不敢保证我还有容你们一家的度量。女子一生,若不仰仗自己,谁会保你一世随心所欲。”荔逴扯下帘幔上的布条,将道觐捆了。 荔逴亲自扛道觐上马车,又吓了女士婆子们一通,没人敢上来抢人。亲自护送着回了袁府,还让人找来戚廷元,做个见证。 人被抬进去以后,荔逴推开车窗,庆国公府的马车比荔逴原先那架还要大些,她探出半个身子,才露出了脸。 “廷元哥哥,廷元哥哥!” 戚廷元听着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连滚带爬地到马车前。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荔逴,谢谢你喊我来,这下我就安心了!安心了!” “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莫担心我!我现在一切都好。” 廷元只是点点头,目送着马车行远。 第二天袁家来签和离书,道觐脸色蜡黄,签印好了以后,对着和离书,久久不能平静,荔逴觉得那一定是悔恨的泪水。 承天庇佑,念吾切切; 喜赐良缘,应吾思愿。 程袁联姻,霏之所幸; 聘汝为妇,恩德绵绵。 清深义重,结誓悠远; 白首相对,情深缱绻。 二心不同,难归一意; 身残心坚,求勿生嫌。 念汝窕窕,奈何缘浅; 各迁本道,送还勿念。 重梳蝉鬓,再焕笑颜; 解怨释结,再无痛患。 此生不见,必有婵娟; 一别两宽,各邀欢鸾。 “没想到大哥哥的和离书,比我写的还好。”瑙霙偏过头在荔逴耳边嘀咕。 “你还未娶亲,怎知相思意,怎知别离愁啊。”荔逴叹气。 第45章 酒品如何? 送走了袁家人,院子又清静了,静得心里发慌,瑙霙撺掇着几个哥哥到荔逴院子里下棋,没想到大家都应了,连冠霏也应了。 荔逴和瑙霙对弈,连胜3局。 “不玩了,你们下,五哥哥下棋太臭了,我快忍不住骂人啦!” “这话只有你敢说,不愧是我家小六,道出了三哥哥我这么多年的无奈!”季沾摇着头。 “咱家小六要是放在府里养大,估计也是个娇蛮胡闹的混世魔王,还有瑶禾什么事?”仲霖也摇头。 突然墙头翻进个人来。 “呐,惯着她的人又来一个!” 仲霖上去就跟覃岚过招,奈何覃岚这一年长高了不少,要擒住他,可不容易了,覃岚一把推开了他,站到荔逴身边。 “怎么白天也跳墙?”荔逴笑意盈盈迎着覃岚。 “如今小六认回来了,你们说这种翻墙的登徒子,咱们用不用打出去?”季沾仍站那,笑着说却不动手。 “不用不用!”荔逴伸手护住覃岚。 “我可是给你算了一卦,一次是在中秋宴得知你就是小六以后,一次是你被接进清晖园的那天,都是大凶之兆,瑶池求桃,求而不得啊!”殿霭摇头晃脑,眉头微蹙。 “白头并非雪可替,重逢已是上上签。我还能执着什么呢?四哥哥以后只告诉我好事便可,我唯一的执着便是以后你们寄来的,都是捷报。” 好多年以后荔逴想到这一天大家说说笑笑的情景还是会会心一笑。 那天后,儿郎们就全部回了军营,多日告假积攒的军务缠得他们脱不开身,荔逴每日煮了饭菜命人送进军营,晚上煮汤圆、煮面给大家充饥后才去睡,有时整晚也没人回来,有时离离落落回来一两个。 这天荔逴煮了酒酿圆子,自己吃了一碗,就趴在院子里的桌子上睡着了。 “你们说,她是吃饱了打盹,还是喝酒酿醉了?”瑙霙凑近探了探荔逴的鼻息,均匀有力。 “她酒量挺好的,我见她喝过两次酒,两次都是喝了十斤的整坛,区区酒酿,哪能醉得倒她?”仲霖手臂抱在胸前,静静地打量这个小团子,看她是不是又在耍诈。 “这要是醉了,酒品还是挺好的,醉了就睡,也没有酒疯。”季沾坐下来给荔逴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自己的先饮尽了。 “她酒品好不好,只有覃岚知道。”仲霖想起荔逴第一次在上元节喝醉,在将军府门前,当着大家的面,要给覃岚止疼的样子,不禁觉得荔逴的酒疯耍得比其他人还要疯些。 “你们别吵到她,直接抱屋里让她睡去,在这里睡别着凉了。她身体不好,跟咱们家这些糙汉可不一样。”冠霏将荔逴披风的领口又给掖了掖,看着覃岚。 覃岚熟练地一把将荔逴抱起,荔逴往暖和的怀里钻了钻,把几个哥哥都看傻了眼。覃岚抿抿嘴,送荔逴回屋。 “咱们至少还有酒酿圆子可以吃,不用干吃未来妹婿的醋。”殿霭给大家盛了一人一碗,单单没有覃岚的份儿。 覃岚将荔逴的披风解开,把荔逴小心翼翼地放进被子里,把被角掖好。荔逴好像真是醉了,小脸红扑扑的,睡得很沉。覃岚用手指戳戳她的脸,心里别提多美了。他也不敢多待,一来哥哥们都在外面等着,二来自从上次在自己府里确认了荔逴的心意,覃岚就一直克制着自己不敢逾矩,这样软萌团成一团的荔逴,他可不敢多看,怕自己又情不自禁。 “小六这饭菜点心煮的真是不错,比原来府上的厨子做的还要细腻些。”季沾又给自己舀一碗。 覃岚坐下来,也给自己舀一碗。 “程小六她没欺负你吧?”仲霖看着他,意有所指。 “睡着了,看来是真醉了。”覃岚低头吃圆子。 “咱家小六是真有办法,你们什么时候看见过未来妹婿如此听话?”瑙霙支着手臂,仔细打量覃岚。 “她说她是青丘九尾狐仙,她吓道觐的时候还呲着小虎牙,把她自己都逗笑了。自然是有的是办法迷得妹婿五迷三道吧。”冠霏见识过荔逴的厉害,虽然并不信她的胡诌,但是顺利将自己多日处理不了的事解决,总归是有些本领,话语中夹着敬意。 “办法倒是多,心太善良了些。总怕她又被其他人欺负。”覃岚想到荔逴两次受伤,心里又升腾起不易察觉的杀气。 “受伤躺着时,他怕我疼,跟我说了好些以前的事情,她心里藏着伤,还能对别人存有仁心,殊为不易,姑母将她教的甚好。她心中有沟壑,自己主意大着呢,祖父说荔逴那日恩威并施,将事情处理得很好,已经将庆国公府交托于她。我不担心她会吃亏,倒是有些担心你。” “等从炎州回来,我想求娶她,请各位兄长帮忙。”覃岚立身行礼。 “看你表现吧,若你对她不好,养一辈子也不嫁给你!” 覃岚的好表现包括把桑羽带来见荔逴。 桑羽一见到荔逴,就扑进荔逴怀里,荔逴就抚着她的背,一遍遍地安慰她,看得覃岚和叶栖好不羡慕。 “厉侯,反正叶栖暂时跟着我,我想,先把他们俩的婚事给办了,你之前有了供词,桑羽的爹爹桑远初曾任鸿胪寺主簿,与我爹爹是国子监同窗好友,是文官清流。虽然父母不在了,但是我会备上厚厚的嫁妆,你可愿向叶家保个媒?” “你吐着血也要牵的红线,如今只看桑羽是否愿意了,叶栖可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大丈夫,桑羽点头,我明日就去说亲。” 叶栖笑着挠头,看着桑羽。 “荔逴,我不愿意。” 另外三人都大吃一惊,荔逴皱眉瞪着覃岚,说错话了不是。 “何为?你也学我过河拆桥,厌弃叶栖了?” “我不想你一个人,你嫁了我才嫁。” “你可想好了?那我愧疚难当,得给叶栖再说门亲事才行!” “不行!”“不行!”叶栖和桑羽同时说,听到对方也说了,都怔了怔。 第46章 可爱徒弟 荔逴正色,“桑羽你要知道,不是所有的有情人都有机会相守的,你若错过了叶栖,你可会后悔?或者,日子久了叶栖要娶他人,你可有手段从别人手里抢回他?” 桑羽低头不语。覃岚倒是低头浅笑,他不就是抢夫婿的最大受益者。 “叶栖是独子,我太祖母之前为了让我有机会出入庆国公府,许了他父母把我嫁给他,若你不同意,我也不勉强,总不好再骗他,干脆我嫁给他,圆了太祖母的说辞。” “女君!”“荔逴!” “叫我干嘛?如此喜欢跟我磨嘴皮子,我很累的好嘛?我最后问一次,以后便不会再管了,我倒是能给你找个更好的人家,但是不敢保证家世如此简单青白,更不敢保证那人会像叶栖这样好看又对你一往情深。我若是叶栖,决不吃这强扭的瓜,你都这样说,决不再要你!” “女君,我要我要,我可以等桑羽。” “不行!我不乐意等!”身边没了玉清嫂,荔逴没人劝着,脾气倒是大了些。 “荔逴,我嫁了,你怎么办?” “桑羽,你现在管的哪个生意不是我给的?你现在算账这么灵是谁教的?你还怕我过的不如你吗?我若过得不好,我就赖在镇北侯府,蹭吃蹭喝!” “欢迎之至!”覃岚歪头笑得得意。 “请女君、请将军成全!”叶栖急了。 荔逴斜眼瞄着桑羽。 “她同意了,就这样吧!”最后还是覃岚拍板定下了。 荔逴入了公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倒真像个大家闺秀了。 白日里,她正坐在暖榻上翻一本游记,是她娘亲放在这榻桌上没有收走的,介绍了九州的山川物志、游历心得和奇闻异事,荔逴看的饶有兴致。 “荔逴,荔逴!淮王亲自来请你了!”殿霭今日休沐,兴冲冲地一路跑一路喊。 “老怀王来找我?何事?”荔逴给殿霭倒杯茶,不紧不慢地递过去。 殿霭一口喝干,“淮王的小孙女病了,听说病的离奇,不好找外人,就求到祖父这里来了。” “祖父同意了?” “同意了,你快去看看。” 荔逴眼前迷迷蒙蒙,让四兄帮她取了师父留下的药箱,去前厅见外祖父和淮王,没说两句就被四兄牵着上了去淮王府的马车。 “四哥哥,我来都城后,没怎么听过淮王,他不常走动是吗?连宫宴都不参加?” “淮王本来就是清冷的性子,家里人丁不旺,只有一个嫡子,前些年在外放的幽州永城郡生病去逝了,去年淮王才知晓,孙女在兵荒马乱中随着流民进的都城。好像身体不太好,一直病着,一年了,应该是病的重了。” 荔逴看他手里拿着龟壳,像要卜卦,没有吵他,看着他闭眼晃着龟壳,里面的铜钱哐啷哐啷作响。钱币掉落在地上,殿霭认真地思索着。 “这卦说了什么?” 殿霭侧头,“是个好卦,起死回生。” “那我就随便治治。” “只有你相信我说的混话。” “我却觉得四哥哥深藏不露,是个高人。” 荔逴穿过淮王府层层叠叠的院子,被领着进了一间房间,满室馨香,青草般新鲜。 \\\"你是天女姐姐吗?” 荔逴看不清那起身的小女娘模样,听她语气却觉得亲近。 “有人相信我是,你信吗?” “我信!我看过你惩治恶霸,一路上保护流离失所的百姓。若是天下真有神仙,那天女姐姐一定是的。” “生病辛苦,姐姐也在生病,我看不清东西,你可还愿意信我?” “嗯!”小女娘深深地点头。 荔逴伸手想抓她的手,被她一把接住,“我们现在是不是叫同病相怜?” “对!”荔逴指尖细细感受着小女娘微弱的脉搏。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兰亭,姬兰亭。” “兰亭乖,兰亭喜欢天女姐姐是不是?心情好了,病也好的快些。”淮王哈着腰哄着兰亭。 “兰亭有疼爱你的祖父,我有疼爱我的外祖父,我们都会好起来。”荔逴抓着兰亭的手放回被子里。 她起身在屋里转悠,一会踢板凳,一会踢屏风,撞得烛台和花瓶摇摇晃晃。殿霭想去拉她,被她拒绝了。 “兰亭这屋子真好,比姐姐住的屋子大。我最近眼睛不好,不敢到处乱走,我屋子里有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就在屋里转转,你们别管我。” 兰亭看着荔逴不拘着把自己当外人,咧开嘴露出了小梨涡。 “敢问淮王,兰亭这些日子,吃的什么药?” “附子汤。” 荔逴点点头,撞到了屋里的书柜,手摸着换了个方向,一脚踢中佛龛,上面的观音像晃荡晃荡倒了下来,在地上摔的粉碎,里面一块黑色的土块露了出来。 兰亭瞪大眼睛,“姐姐怎么知道那里面有东西?太神了!” 本来在门口望情况的管家,撒腿就跑,被殿霭一个箭步冲出去摁住了。 “我不知道这屋里是什么东西能与兰亭的药相克,但是这种幽幽的青草味馨香,我倒是有点头绪。” “就是因为这个东西,我孙女的病才一直不好的?”淮王激动地抖着袖子。 “是附子汤和这东西一起在害兰亭。” “你胡说!我请的大夫都是最好的,我在王府四十余年,怎么会害我家小娘子?”管家脸被按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声音。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荔逴你说。”淮王盯着荔逴,生怕还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 “刚刚兰亭说她见过我,在哪见的呢?我想是在回都城的路上,我们都是流民。” 淮王回头望望兰亭,兰亭笑着点点头。 “是。”淮王语气颤抖,“我让罗管家去幽州接她。” “我听不出兰亭的声音,因为我见她时,她常常哭泣,并不说话。路上我遇见一对父女,那狠心的爹爹要将瘦弱的女儿抛弃在半路,让她自生自灭,正是他。” 兰亭又狠狠点头。 “送去大理寺,说是我淮王府送去的杀人凶手。”几个小厮接过殿霭手里的管家,拖着往外走。 “那兰亭现在?” “停了药,只吃我给的,会好起来的。” “好,好!”淮王退后两步,像荔逴行礼。 “淮王不必客气,我与兰亭看来有些缘分。” 兰亭坐在榻上摆手,高兴的不得了,姐姐好厉害!你什么都知道。” “你怎么自己不与祖父说?” “我不想让祖父忧心。” “你不好,她会更忧心,你的好心办了坏事。” “我知错了,以后不敢了。” 荔逴让殿霭帮她写了一张药方,交给淮王后,就要行礼告辞,被淮王叫住了。 “刚刚你说你与兰亭有些缘分,我想着,你救了她,她佩服你,你愿不愿意做她的女夫子,教她一些女娘们的道理?” “师父,你愿意收我为徒吗?我想跟你学本事。” “既然已经叫了我师父,那以后就是我的人啦!” 第47章 愿君安好 荔逴每日往返于庆国公府和淮王府,不必一个人在院子里无聊,也觉有趣。兰亭喝药,荔逴也喝药;兰亭嘴馋了,荔逴就教她做糕点;兰亭说要听故事,荔逴就给她讲她看的游记、神话、坊间趣闻。 荔逴此前在哪里都是最小的一个,现在有了小她四岁的兰亭,让她也多了几分责任感。 在荔逴的陪伴下,兰亭的身体逐渐好转,荔逴就带着她上街看热闹,吃街上卖的果子,听茶馆里说书先生讲的故事,在街上随便逛逛。 荔逴会在兰亭猝不及防的时候问她问题,比如刚刚路过的酒铺门口摆了多少坛酒,上一个街口的第一间烧肉铺子招牌上写了什么字,她看见的任何一个人说的任意一句话对方接的对话等等。只有兰亭没注意的,没细看的,没记住的,就没有荔逴想不出来的角角落落。 每天荔逴要离开的时候,就问她一天的见闻、感想和领悟的道理。她自己也会将自己的处事方法教给兰亭,让她引以为戒,不要学自己。兰亭每次咧嘴笑笑,默默记在心里。再跟着荔逴闲逛,力所能及地观察身边的人,身边发生的事,街上的风物人情,甚至店铺的名字和伙计掌柜的名字。 短短时日淮王就发现兰亭的性子沉静了很多,与以往病着时候的安静不同。能够专注地看书,也能记得每一个仆人的名字,身边人发生的事她也好像都知道,不知不觉中就有了当家人的眼界,将王府里里外外的事情都悄悄放在心上,在重要的关节敲打下人。偶尔与她说话,她还能说出自己的看法,颇有条理和远见,这让淮王喜出望外,深感安慰。 荔逴女夫子的好名声就此传开,在世家间还流传开了程家荔逴娘子天女助朝纲,堪为王姬师的传闻。 荔逴逛街市时跟着兰亭一起看了不少珠宝首饰,为桑羽又添了一些嫁妆。 腊月初一,叶栖迎娶桑羽,庆国公准许桑羽从庆国公府出嫁。一应事务由荔逴负责操办。 桑羽出嫁前夜,抱着荔逴聊了一夜,生怕以后说不上话一样。 “我以前还说要送你出嫁,没想到是我先嫁了。” “桑羽阿姊以后过得好,福禄子嗣俱全,再为我送嫁岂不是更添喜气?” “荔逴,庆国公府不是我的娘家,你才是我的娘家,以后你在哪里,我的娘家就在哪里。” “你过得好我也能心安,以后不论你做什么,都要顾及叶家和叶栖的立场,知道吗?” 桑羽在荔逴颈窝里点点头,“荔逴你也要好好的!” “我们都要好好的。”荔逴拍着桑羽抱着自己的手臂,慢慢将她哄睡了。 第二天天未亮,一向贪睡的荔逴竟然先醒,将桑羽连拖带拽地拉起来收拾。铺子里来帮忙的伙计掌柜们一下就把荔逴的小院填满了。梳头、化妆、穿喜服,里里外外忙得不可开交。 荔逴往嘴里塞片甘草,细想这还有什么没有准备停当,这是她第一次操办婚礼,生怕怠慢了桑羽的婚事。 荔逴将甘草嚼成碎渣,突然想到苹果还没有给桑羽,急忙忙找到苹果放进桑羽手里。再嚼一片,又想起她专门给桑羽打的平安锁还没有给桑羽戴上,又急急地去找平安锁。 “行了行了,人家成亲你这么慌张做什么?”兰姨拉住荔逴,不让她横冲直撞,笑着嗔怪。 “我第一次办婚礼,不知道周不周到,有没有什么是别人家女娘有的,我家桑羽阿姊没有的?” “不是你的婚礼,我建议你都别急,免得被厉侯看见了笑话。我没成亲,不知道你说的人家女娘有你家桑羽没有的,我只知道,桑羽带着你的祝福出嫁,一定能幸福美满,若那新郎官惹她,你一定会给她撑腰。” 桑羽扶着头上铜丝彩宝的冠,笑着看荔逴,“够了够了,荔逴给我准备的很足够了,公主娘娘成婚,也没有我这般气派的。” 荔逴舒了口气,看着桑羽好看的样子,总算放心下来,正看着殿霭兴冲冲地跑进来。 “六妹妹,迎亲的队伍快到了,还有没有要跟我去堵门领喜钱的?” 大家期待的目光看向荔逴。 “扶新娘子出门的留下,其他人都去吧。” 女娘们欢喜地一哄而出。桑羽高兴地起身,荔逴赶紧抓了却扇给她,看着眼前的桑羽,喜极而泣。 腊月初六,西北凉州传报军情,有大军十万驻扎在凉州城外,有一举倾轧之势。 中枢汇集消息,呈报给官家。官家震怒,传了庆国公、镇北侯议事。 到了夜里,大家才回来。 “怎么还没睡?”覃岚捏捏荔逴的脸。 “是要出征了吗?”荔逴有些焦急不安。 “三日后,整兵出发。外祖父是主帅,大家都要出门,剩你一个人……我跟外祖父请了许你与桑羽同住。” “我去风舞楼吧,桑羽说荔园还没有屋顶呢,桑羽和叶栖是新婚燕尔,我也不必去别人家听婆母教训。” “随你!”覃岚好似把所有的好脾气都化作这两个字,极尽温柔。 “我找人运了粮草和军械去炎州,这个印鉴你收着,最好用不上,万一用上了用这个印鉴可以在商号取货。” “你哪里来的粮?” “春天的时候从三哥哥那儿回来的路上,我包了一些田,村长前几个月派人来说收成很好,掌柜的就找人运粮去了。我就让桑羽安排秦放先走水运,再走陆运,上了岸就分小股送粮,我已经收到粮食安全到达的消息了。军械麻烦些,不过也差不多吧。” “你竟然准备了这么多?” “我好不容易有了家人,希望你和他们一起平安归来。” “等我,可能会很累,会很难,还是请你等我!” “嗯!”荔逴笑着深深点头。 官家在点将台点兵,将虎符交给庆国公,荔逴去送行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了身穿铠甲的厉覃岚和家人们。那个场面宏大又壮观,八万人的军队列阵,气势很不一般,有些雄浑悲壮。大军出发时,她看着大家骑在马上冲她笑,荔逴心里莫名的伤感。 第48章 两载光阴 回到偌大的庆国公府只剩她一个人,桑羽成婚和回门的喜气散尽,家人踏上了残酷的征程,无尽了落寞和黑暗占据了她,躲在屋里两天,才去了风舞楼。 她还了封彦的产业后,留了一些,又购置了一些新的。每日忙活也不觉得等待有多难熬,不过是心里放着一些人,继续过自己的日子罢了。 有时她会带着兰亭在布庄里调和染料,指挥染工们染出颜色新奇的布料;有时会站在风舞楼的三楼栏边看舞姬们跳舞;觉得太清静了就会在赌场里赌上两把,听听赌徒们撕心裂肺的嘶吼声;觉得吵闹就回庆国公府,沿着湖一直走一直走,走累了,就在湖心亭里弹弹琴,吹吹笛,望望景;闲下来就去胭脂铺里给人定妆;身体累了就去冶炼场里出身汗,学着师傅们用锤子往烧红的金属上抡;一遍一遍地读覃岚给她递的信,可惜许久没有新的送来了。 看着兰亭一点点长高、一点点长大,荔逴深感神奇,一个人从小娃娃变成婷婷少女,不过须臾。很多世家想请荔逴给自家女娘做女夫子,都被荔逴拒绝了,她又活成了孤女。 她最喜欢的还是跟着兰姨偷偷到对面的教坊里喝酒。教坊里的官妓大多是被抄家罚没入妓籍,大多会些琴棋书画、舞乐诗茶。荔逴觉得官妓和舞姬还是有些不同,赢在气质。舞姬们自然是婀娜妩媚,官妓大多有一种清冷的气质,倔强的性格,曾为权贵不畏权贵却逃不脱权贵的无奈,看着格外惹人怜。 荔逴每次来都是吃吃喝喝,然后睡上一觉,也不看歌舞唱曲,也不找人聊天,兰姨开始谈完正事还喊她一起走,后来干脆由着她。进来伺候的一般只有一位洛葵娘子,都是送走了兰姨才进来给荔逴添酒盖被。 洛葵愿意待在荔逴身边,荔逴看人的眼神里没有轻佻和霸凌,只有安慰和赞许,胜过好些动人的话。荔逴醒着时,洛葵对荔逴的态度却很是傲慢,喜欢拿出对男人的挑逗和嫌恶。荔逴也不生气,一般只会让她换一种表情,有时会给她们带胭脂水粉、新色布料和好吃的点心。荔逴经常会与她们同步地对来叫人的官员露出鄙夷的眼神,逗得她们发自真心的笑。 半夜里她常常发现自己在教坊里醒来,就踢开鞋袜光着脚在街上乱逛,迎着春暖、夏暑、秋凉和冬雪。 两年后,传来了许久未收到的西北战报。庆国公带领众将判敌。官家宣了荔逴进宫,荔逴这才在外祖父去西北后第一次踏进皇宫。 一样的雕梁画栋,一样的恢弘气派,只是荔逴的心境不同了,看什么都觉得像假的,风一吹就散了一样。 荔逴跪在官家书房正中间,听着官家在她面前绕圈走,看得头晕了干脆闭上眼睛。突然感觉到有鼻息喷在她脸上,慌乱地睁眼,官家的脸就在眼前。 “看来厉覃岚无心娶你,他们留你一人在汴京,却在西北阵前叛敌!” “圣怒雷霆,臣女均愿承担。请陛下赐罪!”荔逴怕官家再靠过来,蹭着后退俯首叩拜。 “那是要罚没去做官妓的!难怪你家女眷早早遣散了呀。” 荔逴一听这话抬头跪直了,官家这是要拿话诈她。 “陛下,你莫要吓唬我一个小女娘!官妓,我可以!” “你可以个屁!” 皇后在殿门口等着,听到官家拍桌子摔茶碗,心里暗喜。她本来不相信庆国公会领兵谋逆,没想到自家找了十几年的外孙女,真的要被罚去做官妓,若不是真的投敌,那牺牲可是够大的。程荔逴宁愿做官妓也不愿向官家折服,她无需落井下石,官家也会从重处罚,以消盛怒。皇后不再等候,转身回了倚凤殿。 “你进宫来,先做宫女,以后我再安排。” “进宫?陛下要我来做甚?” 官家愣住了,这小丫头并不理会他的好意。 “姑父对我的好我知道了,但进宫要被群臣所指,我不愿意活在这种圈养下。” “现在是罚你,你还讨价还价起来了!” “我外祖父可知道你要让我入宫?我舅舅们,哥哥们可知道我要入宫?他们可想我进宫搏富贵?太祖母不同意我娘入宫给人做妾,又怎么会同意我入宫给姑父做妾?” “他们现在是谋逆的罪人!” “是吗?”荔逴丝毫不回避官家的眼神。 “宁愿做官妓也不入宫,好,你们程家都是好样的!”官家怒不可遏。 “我做官妓是为了帮外祖父,为了帮陛下,我全家和未来夫婿都谋逆了,我还由姑父护佑着、力排众议进宫,皇后可会相信?我要跌入深谷里,被踩在泥泞中,他们才会信了这是一场不惜代价的叛逃。” “你知道?” “女眷都遣散了,为何会留我?自然是做好了准备,我才愿意留下守着庆国公府。” “你可知道教坊司是什么地方?” “我去看过了,我跟那里的姐姐们相处的还可以。” “做朕的妃子有何不好?我是最能保护你的人!”官家不看荔逴,说话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陛下可想过,如今我一家人都在炎州,西北小国众多,八万精兵,去哪里恐怕都会大受欢迎。庆国公府领的王军,是最忠义的,可以是被陛下挥出去的刀,斩向任何地方;若陛下不义,将卖命之人抄家清了后院,朝中将帅定会人人自危,王军可能会变成插进您胸膛的箭。我是一个没有势力的孤女,但也是庆国公府唯一的小女娘,是淮王家郡主的女夫子,我的身份重不重要,陛下自有决断。” “你敢威胁朕?”官家目露凶光,回首看荔逴。 “若能威胁到,就说明臣女说的都是对的;若不能威胁到,陛下又有何惧?只怕现在只是人微言轻的臣女无足轻重的威胁;入宫为妃,要承受雷霆万钧的威胁。” “来人,传朕旨意,庆国公叛国投敌,全力追缴其一部王军。庆国公外孙女程荔逴,没入教坊司为官妓。送走!”官家挥着手,一脸无奈。 “罪臣女程荔逴,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49章 官妓撩人 五日后,荔逴不再是庆国公府的程小六,她是叛军家里唯一的女眷,教坊司主事带她进了以后她要住的地方,房间很小,有些奇怪的味道,荔逴也不介意。庆国公府并没被抄,就原封不动地放着。 有人在门外报:“娘子,我是以后伺候娘子的女使。” 荔逴开门,不由大吃一惊,是枫梧。 “我不是给了你身契让你走了吗?难道又遭了什么事了吗?” “我感念坊主给我活路,我与周郎已经成婚,已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心里没有牵挂了。听说坊主遭了大难,教坊司正招女使婆子,我就来了,周郎也同意的,我来照顾娘子,绝不给人欺负你。” 荔逴笑笑,“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真是奇妙,谢谢你枫梧!” “还能在您身边做事,是我的福气。” 荔逴拉起枫梧的手,“之前保养得幼嫩纤细的手指如今变成这样,也不知放你出去是好是坏。” “当然是好的。娘子说得对,心自由了,天地就广阔了。我可以干些粗活,守着娘子,心里坦荡。” 枫梧帮着荔逴将屋子里里外外洒扫干净,换了新的被褥,折一支红梅养在窗前。 “娘子,咱们这屋子好着呢,窗前有棵老槐树,估计三人都抱不住,能把屋子挡个七七八八,其他人甭想看到这里。” “叫我荔逴,我才不会失了本心。” “好,荔逴,你可有打算了?” “明天就要挂牌出去了,枫梧,你今晚去帮我找个人。” 荔逴为了不低眉折腰,能帮她的就只有戚廷元了。廷元拿着枫梧给他的银子,白日让枫梧守着,下了值就自己守在荔逴这里。有银钱保着,管事也并不为难。 荔逴闲来无事,就做些针线活,受累了就看会书。 看荔逴绣小肚兜、缝小衣服,有些是给桑羽的女儿的,有些是给枫梧儿子的。廷元有时会看得出神,俩人坐各自坐着说些闲话,或者对弈几局,或者谈论书籍里的观点,好像小夫妻过日子。小时候看荔逴的爹娘也是如此有说有笑,心底里会升起一丝暖意。 “你每天都来,不怕影响你的官声吗?” “等事了了,不做这官也罢。” “你也有自己的事,不用日日来,管事的也没为难我,有要我去的……洛葵都帮我挡下了。” “先这样吧,估计也用不了多久。我不来,怕坏了你的名声。” 荔逴笑笑,继续手里的活计,“你都不知道我要干嘛,就只帮我。我不在乎这些的。” “我还是在乎的,我在乎你的名声。女娘名声坏了,在这世道下太过艰难,我只想你以后漫长的岁月,都能顺心如意。我知你心里有了厉覃岚,程叔程婶给你们订过亲,不过如果,我是说万一他不娶你,我会娶你,任何时候!” “好好好!心意我领了,我记住廷元哥哥对我的好了。我是你带大的娃,你最心疼我了!对了,你在国子监那两年,难道就没有遇见心仪的女娘?同窗都没有给你介绍个妹妹做媳妇的吗?” “我就跟瑙霙关系好,他那时没有妹妹可以介绍给我。” 正月里,廷元便见不到荔逴了。只在宫宴上见过荔逴一次的姚陆明,有个起居郎的官职,正月里连着七日来见荔逴。 荔逴每次都拉住洛葵,亲自上阵,灌醉了就找人大张旗鼓地抬回侍郎府。有时荔逴陪着他附庸风雅,对对子、写诗、画像,有时使出十八般武艺,琵琶、月琴、洞箫。伶俐多才的荔逴,还救过他一命,姚陆明看到荔逴的笑意就迷醉。与草草完婚的褚歆相比,荔逴更懂晓意温柔,却看得见摸不着,更勾得姚陆明心痒。 正月十二这一天,又被姚陆明抢了先,起居郎的下职时间比大理寺要早,廷元只剩无奈,但今天不能如此轻易就走了,他绕道后院,准备爬树扶墙而上,看个究竟。摔了无数次以后,终于爬到二楼窗边,有两人从房顶落下扒着墙沿,见了廷元一把拉过捂住口鼻。窗缝里,荔逴刚刚转了个圈,那男人的目光都在荔逴身上。荔逴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搂住那人脖颈,坐在了他腿上。 廷元被抱着的身体有些后仰,手臂被环住动弹不得,伸出手指了指里面,那人推他转了个身,是厉覃岚黑着一张脸站在面前,后面那人是叶栖。 廷元也不惊讶也不喊,探头继续看。 荔逴往姚陆明嘴里倒酒,姚陆明就仰头接着喝。 “荔逴,我从中秋宫宴那次,就……” 荔逴用手指抵住他的唇,“那些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我抢了个罪臣,把你亲手送给了褚大娘子。” “我也后悔,父亲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我娶褚歆!” 荔逴心里想,为什么非要娶?自然是自己跟姚尚书晓以道理之后他深思熟虑过的结果。 “褚大娘子明艳动人,出身名门,是你的福气。” “他心肠歹毒,嫌弃我懦弱,将屋里的女使丫头害死了好几个。荔逴,你以前是我够不着的人,现在,我能不能……” “不能!” “我都还没说。” “什么都不能!”说是这样说,人却没起身。 姚陆明上手要抱荔逴,突然窗外飞来一块白晃晃的东西,把姚陆明砸晕了。 荔逴晃晃悠悠走到窗前,拉开窗户往外看,“廷元哥哥?从来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身手。”荔逴莞尔一笑。 蹲着的廷元被荔逴发现,左看右看,厉覃岚和叶栖去哪了?东西不是他射进去的呀。 “今晚没事了,你回吧,我晚一点再找人把他扔回去。” 荔逴关了窗子,在屋子里找了找,找到了那块射晕了姚陆明的银子,开门给了枫梧。 “晚一点再找人来抬走,我去洛葵那里喝喝她的酒,你早些回去,我这里暂时不用你了。” 荔逴说完朝着二楼的另一边走去。 夜深了,荔逴在洛葵屋里喝醉睡着了,本来在这睡着也无妨,可是今天她心里的人来了,就找人把她扶回了她自己屋里,顺手将姚陆明抬走。 趁人不在摸进屋里的厉覃岚,藏在荔逴的床顶,看荔逴睡得正熟,蹑手蹑脚下来,看了荔逴一眼正打算离开,被绵软的被褥绊了一脚,摔在了荔逴身边。 第50章 思汝切切 荔逴眨眨眼睛,睫毛呼扇呼扇,嘴角竟露出一丝笑意。伸手搂住覃岚,扬起头靠近。 “我好久没有见到你了,我都想不起你的样子了。如今,却会自己入人梦境了!” 覃岚身体紧绷,僵直地任荔逴搂着,细细看她的眉眼,比之前更精致了些,喝醉酒娇憨的样子却没有丝毫变化。和刚刚千娇百媚勾引别的男人的样子,确是判若两人。 “你想念我了吗?我写了好些信给你,却再也没人帮我送给你,也没人送来你的消息。”荔逴靠着覃岚胸口,慢吞吞的碎碎念。 “没有一日不思念,战事发生变化,我不方便传信,否则会暴露大军的位置,我,对不起你!”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回来娶我?” “很快了,他们已有行动,等到梨花开了的时候,我便可以回来娶你。”覃岚将荔逴搂得紧了紧。 “喘不过气了,喘不过气了!”荔逴娇喘。 覃岚松了松,低头瞧瞧荔逴,正迎上荔逴抬起的脸,被荔逴吻了个正着。 覃岚手无措地向后抓着,只碰到里侧的墙。 荔逴始终闭着眼,感受着颈间的酥痒。这一刻覃岚任由比任何时候更强烈的占有欲望肆虐,好像生起一个执念,荔逴只能是他一个人的!他的手格外温柔,额头一层细汗,被荔逴吻掉了。这次他收起了所有的克制,恨不得将荔逴抱进身体里,融为一体。荔逴那么瘦,那么轻,抱着打个滚,就像抱起一团云。 覃岚抱了一会儿荔逴,“为什么每次喝了酒,你才对我温柔?你是真的心悦我吗?” 荔逴的手指划过覃岚背上、肩上的每一个伤口,抬起膝盖顶了覃岚的背,将他抱紧。 “那我以后必得玷污了你,让你再不能后悔然后另娶他人。”覃岚耳边回响着荔逴跟他说的这句话,感动的情绪在体内翻涌,又抱住荔逴。 情难自禁时覃岚看到荔逴的一滴泪,刀伤、中毒、被折磨得体无完肤时,也没见过的眼泪,如今为他而流。 荔逴膝盖上的伤和覃岚小腿上的牙印交会时,金光一闪,竟然就是一对。 覃岚撑着手臂托着侧脸,静静地看着熟睡的荔逴,为她掖好被子,脸上除了笑就没换过别的表情。 这两年多来,他跟着庆国公在西北炎州,酷寒冰霜、风吹日晒,脸上多了不少风霜留下的痕迹,更显粗犷。在西北并没有跟压境的大军过招,只是静静等待,每日照常操练,夜里他总是抢着值守。 大漠的星空看着更近一些,星星也更多更密更亮一些,皎皎银河分外清朗,他喜欢坐在沙丘上,抚摸着刀穗上的玉连环,呆笑着看星空。这种时候,他脑海里的荔逴的面容会分外清晰,这是每个月他最喜欢的时候。荔逴好几次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在他身边,抬头看着星河,那双眼里闪着比星月更明媚的星辉。 开始的几个月他们还能写信,覃岚每天写,像在荔逴身边时一样,聊一些琐事,聊一些闲话。他安排了一队人,只负责守好他和荔逴的联系。荔逴告诉他她测量了庆国公府的湖走一圈要用多少步,等他回来要给他展示;告诉他她将两人合奏的凤求凰曲谱记录了下来,等他回来,要再合奏一些她谱的新曲;告诉他叶栖管她管得太紧,于是她想了一个好办法,让叶栖教她射箭,她自己练习的时候,叶栖就不会跟在身边,会站远一点;告诉他她自己在庆国公府过了年,给自己准备了6道菜;告诉他她学会了染布、摇骰子、推牌九了;告诉他荔园的院子她换了一些设置,只有玉清嫂和柳半程的院子,她没有改动,她准备一年后院子修好以后,把原来的树木花草再种一次;告诉他镇北侯府的梨树已经又长高了,枝丫越进了荔园,以后若是翻墙,从树上爬过来最是方便;告诉他她自己染了一块大红色的绸,她很是喜欢,她准备在上面绣上月桂、松柏和祥云,以后裁了做吉服用。 覃岚将那些信看了又看,用手指在纸上勾勒着荔逴的字迹,将信纸闻了又闻,荔逴薰了跟屋子里一样的香,有时闻着闻着覃岚便能睡着。 程家五位兄长隔几天就会来找他的茬,只是因为荔逴的信都只给了覃岚、仲霖、四叔父和祖父,从来没有给过其他人,而且给覃岚的信是有香味的,给其他人的却是没有的。 其实荔逴也送了东西给他们,送了好些机巧的小小版给季沾,还附了图纸,季沾每次都能研究好多天。给殿霭送了星谱图和几本占卜的古书孤本,《梅花易术》、《渊海子平》、《滴天髓》这几本,是殿霭找了好久没有找到的。给瑙霙送了些游记,让他若是路上看见了什么奇特的景观,一定画下来送回给她,还有瑙霙问她要的她曾看过的医书,她让人送来三个大箱,每一本上还有她身手写的批注。给仲霖送了一把她造的弓,银白色的弓身却是用精钢所制,上下左右都有一些细孔,比一般的弓更轻便,仲霖碰也不给其他人碰,每天擦了又擦。给冠霏送了一箱兵书,她之前看了他的兵书,算是给他的回礼。还送了一朵白花,冠霏沉寂了几天,将白花戴在发髻上七日,就将它埋在大漠的沙地里了。 覃岚正看着荔逴入神,突然听到窗子上啪的一声,披上衣衫侧身去查看。是叶栖,正准备用石头再扔一次,看见了覃岚的身影,只做了一个要走的手势。覃岚合上窗,转身看了窝在被子里的荔逴,找来纸笔,写了张字条:“岚情难自禁,蒙汝以身许之。思汝切切,一月必归。”在荔逴额头落下一吻。 第51章 褚歆捉夫 荔逴早上醒来时,睁眼看见了廷元,赶紧拉紧了被子。廷元只穿了中衣,坐在桌前摆着早饭。 荔逴眼睛闭上,仔细回想,将头钻出了被子。 廷元看荔逴醒来,拿了衣服放在床头,笑着捋了捋荔逴脸上的头发,“我转身过去,你起来穿衣服吧,我不转过来看你就是。” 荔逴眨巴着眼睛,廷元真走到远处背过了身。荔逴边穿衣服边害羞,她从小与廷元一起长大,据说小时候荔逴还不会走的时候,都是廷元哥哥抱她照顾她。会走会跑以后,廷元哥哥就一直在身后保护她,任她上树上房、爬山捕兽、游泳捞鱼,从没让她伤过一次。自从他接了乡试回来的廷元,他们就是只有彼此、相依为命的亲人。她在外漂泊的两年里,艰难得活不下去的时候,只要想起廷元哥哥,就会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有个坚强的后盾,有活下去的勇气。 可是现在这个场面,荔逴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实在觉得尴尬。正想着,听到“荔逴,我会负责,你别怕我!” 荔逴也不是怕,只是有些尴尬,不解。穿好衣服掀开被子穿鞋的时候,被子里一块鲜红露了出来,荔逴马上用被子又盖住了,不禁脸红。她抬头看了廷元的背影一眼,向前行了几步。 “穿戴好了吗?”廷元语气里尽是温柔,声音比刚刚好了些,稳了些。 “嗯。”荔逴在廷元看不见的地方点点头,从嗓子眼里好不容易挤出了个字。 廷元转过身,看着荔逴通红的脸,不觉笑了,随着荔逴坐到桌前,给她倒了一杯红糖红枣茶。荔逴喝了一口,发现廷元也没什么异样,身子倒是一下暖和起来。 “你预计,褚歆什么时候会来?”廷元给荔逴盛了一碗红枣燕窝粥递过来。 “正月十五吧,这几天我不会见他了,就说我病了吧。他要是心急,十五团圆的日子肯定也坐不住,褚歆那么细心肯定会发现的。”廷元没有提其他的事,让荔逴彻底放下心来。 “嗯,好!最近朝廷也有变动,很不太平,估计皇后要行动了,她动了,庆国公就可早些回来了。”与荔逴眼神交汇的瞬间,廷元又害羞起来,只是眼神并不回避。 “安平王有动静吗?” “倒是很消停。” “没事,一个一个来,我很有耐心。” 这顿早饭荔逴吃的差点胃痉挛,还好廷元什么也没提,只是说着外面的一些情况,照样闲话家常。吃完早饭,廷元回大理寺当值,荔逴抱起被褥全部拿去洗,也不让枫梧帮忙,也不让其他女奴帮忙,冻得手指通红,手指关节全部磨破了皮。 廷元再来,两人相处如常,给桑羽女儿做小衣的布料剩了些,荔逴给廷元绣了个荷包。 “红色的?也太喜气扎眼了吧?”廷元脸上却露出收不住的笑意,在腰间比量着。 “不是给你的,是让你装了压岁钱给宁儿的。”荔逴一脸坏笑,用布料挡住脸,只剩眼睛,“我这儿还绣着要给安儿的。” “好好好,多多地给!”廷元笑着将荷包塞进怀里,拍了拍。 正月十五,上元节,荔逴一早就梳洗打扮,让枫梧给她斜斜地梳个髻,打扮的比平日更高调妖媚一些,一袭橘色的舞衣,飘然若仙。 晚上教坊的灯火初上,荔逴就破天荒地在一楼台上跳了一舞。管事和淸倌儿们都吓一跳,荔逴不论之前还是进教坊后,从未当众献艺,今天她不仅跳了,还妩媚妖娆,舞姿灵动,像是要将所有人征服的架势。 洛葵在人群中倚着二楼的栏杆往下看,想着还好荔逴无心用官妓的身份争点儿什么,否则这教坊里多少女娘要饿死。她看着荔逴笑,荔逴抛来目光,一张笑脸狐媚地冲她抛媚眼,洛葵马上侧脸嗔怪的表情。 廷元小的时候经常看荔逴跳舞,程家婶婶督学甚严,荔逴有时半夜腿疼脚疼睡不着,就爬起来拿石头砸廷元的窗子,廷元会找出来爹爹给他用的跌打酒,眯着眼睛给荔逴揉。如今的荔逴,跳得已经比程家婶婶还要好。一片歌舞升平,一张笑脸肆意张扬,却是藏着物是人非。 姚陆明站在一楼人堆里,荔逴却并不看他。舞停了,漫长的掌声喝彩,荔逴慢悠悠走上二楼,站在洛葵身边,俯瞰众生。 “早知道你有这本事,就应该让你来治那些臭当官的。” 荔逴站近栏杆,“你要喜欢看,我日日跳给你看,男人,算了吧,他们不配。” “那你今日为何?” “这出好戏的锣鼓点都响起了,你没听见?”荔逴低头看着坐在廊凳上的洛葵。 “你要跟了那姚陆明?” “我今天等的可不是他,是他家夫人,褚大娘子。” “谁?你疯啦?” “你守着我,我可不会辜负你。”荔逴笑着勾起洛葵的下巴,“今日之后,我就有空帮你逃出去与你的情郎相守了。” 洛葵一个激灵,站起身来,“你有办法?” 姚陆明要追着上楼,被小厮们拦下了。一群人浩浩荡荡气势汹涌地正赶在这时走进来,走在最前面的,正是褚歆。 舞乐霎时停了,荔逴笑了笑,“褚大娘子真是稀客啊!”荔逴手拄着栏杆,身子往下划了划。 “什么时候官眷也来逛教坊了?我真是活久了,什么都见着了!”洛葵话音刚落,笑声就一波一波的从教坊的各个角落传来。 “男人?我不稀罕,今天我要当众跟你比试,让你知道有些人是你惹不起的。” “褚大娘子真会挑时候,你想比什么?” “自然是我来定。”褚歆知道自己跟荔逴很多都比不过,当然要挑自己擅长的。 “行,褚大娘子会的不多,就由你来定。”又是一阵哄笑。 “我与你比作诗!” “赌注呢?” “我赢了,你不许再见我的男人,你若赢了,我给你十两金,他我就不要了,我堂堂相府千金,绝不与娼妓为伍。” “褚大娘子真是大方,还不够在场人手一锭。不如这样,你输了,我要百两金,赢了,我加这个给你。”荔逴站直了从腰间拿出一张折起的纸,抖落开来,往外探了探。 第52章 元宵诗会 “褚娘子的身契,赢回去,你才是名副其实的相府庶子的庶女!” 在场众人皆惊愕,姚侍郎宫宴为嫡子求娶了个庶子的庶女,而且这庶女并不是相府贵女,身契捏在别人手里,那可是奴籍。这可是无法探得的秘辛,纷纷准备好了看热闹。 “你!”褚歆气得胸口一鼓一鼓,指着荔逴想骂人,但是当着这些官员和官妓的面不好发作。 “在座可是有不少文官,靠着科举考得的功名,有几位都是出自国子监,还有几位是书院的高才,褚娘子果然是又有才还有勇,荔逴,我等着看你出丑了。”褚歆听见洛葵的话。一脸得意笑着看荔逴。 “枫梧,给在座各位大人人手三个票笺,就让有学识的大官人们来做个见证,无论结果如何,今天各位掌事的赏钱,都有我来给。”荔逴居高俯瞰,虽笑着,那气势却并没将褚歆放在眼里。 “都知我与荔逴关系交好,我就不投了吧。”廷元看了看票笺,又还给了小厮。再看一眼姚陆明,那晚不是姚陆明,会是谁呢? 教坊管事承荔逴往日的关照,出头做了元宵诗会的司仪,主持流程。找了两位账房先生,负责将荔逴和褚大娘子写的诗誊抄在布上,给各位评鉴。 “褚大娘子什么来路我最清楚,我让你,作诗的题目也许你来出。” 两人站在刚刚荔逴跳舞的台上,让大家都能看清楚。 褚歆虽背了几日,可是找人写的诗她并不大懂得其中的意思,那些文绉绉的词汇她平日也不常听见,勉强背得了十几首,荔逴让她出题,倒是合了她的意。 “那第一轮,就以元宵为题。”褚歆说完,已经开始在纸上写。 “第一轮褚大娘子出题,《元宵》!”管事高声公布,账房将写有题目的绣布顺着二楼抛下,让大家看到。 荔逴看了一眼褚歆,也开始作诗。两名小厮拿着两人的诗作顺着两边的楼梯分别到二楼。不一会儿,两块布展开,是二人的诗。账房先生还仿着两人的字迹,对比之下引起一阵哄笑。褚歆的字歪七扭八,还有字写得缺了一两笔。反而荔逴的字大方娟秀。 褚歆作:“千门开锁万灯明, 正月中旬动汴京。 三百坊人连袖舞, 不配天上着词声。” 荔逴作:“火树银花触目红,揭天鼓乐闹春风。 新欢辞得愁容里,旧事惊心似梦中。 但愿暂成人缱绻,不妨常任月朦胧。 赏灯那得功夫醉,未必明年此会同。” 荔逴抬头看诗,笑了笑。褚歆瞪着荔逴的诗许久,认得的字不过一半。 “诗作已成,请大官人们赐笺!” 人群缓缓移动,将票笺投入呈盘,有小厮当场唱票,投一支,唱一票,这样结果就能同时知道。 第一轮,荔逴胜。 “我只是字写得少了些,你莫得意!” “褚大娘子可不是输在字少,而是输在用心不好。”廷元斜坐着,喝了口酒,“若是这里三百人都不如你,那我们这些赏灯赏花的人成什么了?” 褚歆眼神变得凶狠,怨恨帮自己写诗的人写得不够好,白白浪费了许多金银。自己想着讽刺荔逴,没想到反得罪了一众来教坊的大人们。 “第二轮,请褚大娘子出题。”荔逴稳如泰山,这一轮就要让褚歆输得丢脸。 “第二轮褚大娘子出题,《发妻》!”管事高声公布,账房将写有题目的绣布顺着二楼抛下。 这次褚歆并不急着写,而是盯着荔逴,荔逴正从上到下地打量她,扫视了一遍又一遍,一会儿侧着头看,一会儿挺直了腰从上俯看。 “你看什么?你看我干什么?” “不然我还能看谁?在座各位,只你一人是,发妻。”荔逴用笔尖指了指题目。 褚歆气得直喷粗气,不理荔逴,开始动笔,这一首她背了很久,想着如果轮流出题,她是想用这首让荔逴显出不堪的,字也写得更谨慎些。 小厮将两人的诗作传上,布匹甩落。众人或仰头,或侧目 褚歆作:“色不迷人人自迷,情人眼里出比翼。 有缘千里来相会,三笑徒然当一痴。 他人纵有千般好,不及发妻情一世。 莫等欢场催白发,贻笑大方悔已迟。” 荔逴看看姚陆明,他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一会儿青,比褚歆的霓裳还要多彩,忍不住笑了。 姚陆明看到荔逴笑着看他,不知其中另有涵义,反而添了些许勇气。 荔逴作:“春风或携信, 花开定有期。 粗粝且为甘, 纷华岂能染。” 这次荔逴故意将字写少了,料定褚歆会准备七言,特地只写五言。褚歆看荔逴这一首,认识的字还远不及一半,仅识的6个。 投票也是没有悬念。放在外面的学子诗会里,荔逴不敢说能比过褚歆精心准备的这篇,但这里是教坊,会来的大官人们只希望家里夫人贤惠、等待、隐忍、容人、俭朴,说不好家里妾室有没有十几位,总归对贤妻的期待可比一般人要高些。最怕的可不就是褚歆这种会来抓人、鄙陋得让人没有面子的夫人嘛! “如今褚大娘子输给我们这些坊人,可还要比第三回啊?”洛葵在二楼笑得明媚。她以前讨厌自己,因为身为下贱,以前学的礼义廉耻,在教坊里都是残害自己的帮凶。如今她讨厌那些假道学和动不动找上门来欺凌人的夫人们,不管好自家丈夫,专找她们撒气。荔逴算是盟友,她洁身自好,有学有才,看不起男人们,看人没有三六九等的不同,只有女人和男人的区别。如今荔逴赢了,洛葵自然不会放过落井下石的机会。 “一百两金,荔逴多谢褚大娘子赏!金子沉,我找人跟着褚大娘子去取。”荔逴行礼,没有讥讽的语气,就像说着什么平常事。 “你等着,今天你让我丢尽颜面,我定让姑母收拾你这个下贱胚子!”褚歆还想强撑正头娘子的气派,眼泪却很不正气的啪嗒啪嗒往下流。 “既然是堂姐妹,就别一屋子都下贱了,身契,给你了。” 第53章 皇后被废 荔逴拿出褚歆的身契,那时她还叫高楚歆,被偷出来的那段日子是她最屈辱的时候,她也顾不得,上去就要抢,荔逴手指一松,身契飘飘掉落,落在地上。 “你比我漂亮,更有儿郎们喜欢的温柔娴静气质,可惜你不懂得,非要把自己打扮成孔雀,处处显示你斗鸡的性情。你最好看的时候,就是在新安客栈里冲我笑的时候。” “是你告诉我的,是你把我送进程府,你设计我!” 褚歆忍不住怒火,狠狠甩了荔逴一巴掌,荔逴的耳环被打得飞出去老远,脸上被褚歆的戒指划出一道血痕,汩汩冒血,荔逴用帕子捂住。 荔逴脑袋晕晕的,眼前又开始模糊。廷元冲上来一把推开褚歆,还了一巴掌给她!廷元扶住荔逴,任她靠着。 褚歆又要伸手打廷元,手提到半空,传来姚陆明的声音。 “殴打朝廷命官,杖五十!戚大人是四品大员,大理寺卿,你打他,他可是比我知道怎么罚你!” 姚陆明眼神凶狠,看到他的褚歆满心的委屈。成婚后,她虽然不被姚陆明喜欢,每月也只一两次到自己房中,但至少没有妾室通房,有时觉得他软弱无能,却也有礼温柔,从没让婢女仆妇们看不起她。如今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自己的丈夫却只帮着外人,还第一次露出凶狠的表情。 姚陆明狠狠扇了褚歆一巴掌,让小厮押着褚歆往外走。 “上次我们毒不死你,你不会次次那么好运!”褚歆被架着大喊!褚歆的婢女弯腰捡走了那张身契,慌忙追了上去。 枫梧也跑上前来,“人分高低,心却不是,有人心里龌龊,天生下贱!我们却不一样,等荔逴从教坊出去,看你们谁还敢瞧不起她!”枫梧替荔逴委屈,气得先哭了起来。 “荔逴,对不起!失礼了,让你受委屈了。我一定给你交代。” “不必。”“大可不必!”荔逴和廷元同时说。 “离我家娘子远一点,你如此纵着夫人闹事,这里可不是乐坊,这里是教坊,再敢来惹事,都不用娘子发话,我就找来管事和小厮,拿大棒子哄你出去!”枫梧拿着手里的呈盘猛拍在姚陆明身上。 廷元扶着荔逴回房间,留下姚陆明一个站在那里。 三日后,传来了褚歆入宫暂住的消息。 姚陆明也来过教坊找荔逴,连大门都进不了。管事亲自带人守着,不许他靠近一步。 “小姚大人还是别来了,教坊司虽然不管着朝廷大事,也没让谁这么欺负过。小姚大人自己保重,荔逴娘子伤得重,女子脸蛋被划花了破了相,以后是什么结局,您想必能想得到!我这里都是以前大家族的娘子们,有些心气,有些气节,最近都见不得人,您早些回去吧。不送!” 枫梧扒着窗口往外看,眼见姚陆明带着侍从走远了,回身关了窗。 “荔逴,他们走了。就这样让他们走,太便宜他们了!” “事态不是静止,咱们等着看就好。” “最近好些人听了那天的事,都要见你呢。听说你写的两首诗在城里流传开了,荔逴你的名气和诗才到处被传扬呢!”枫梧发自内心的高兴。 “你告诉管事,就说我伤口太深,有些破相了,那日他见过伤口的,不会为难咱们,我最近这段时间,谁也不见。” “戚大人也不见吗?” “不见了,免得他担心。桑羽和叶栖也不许来,我就想一个人歇歇。你也回去好好歇歇,我这儿自己能上药。” “我留下!” “听话!我给安儿准备了礼物,你送回去多陪他几天,就说干娘很想念他,有好吃的都想留给他!” 枫梧叹气,真是拿荔逴没有办法,她恐怕有800个心眼,什么都准备好,堵得人没有出路。 “荔逴,戚大人对你真是好。你既然愿意跟了他,还是早做打算。你是有本事的人,我帮不上忙,你有什么要我做的,我都可以,好吗?” “好!” 自从送走了枫梧,荔逴就一个人在屋子里从早到晚的睡,有时洛葵送来饭菜,发现上一顿的还在桌上没有吃。也不吵醒荔逴,换了新的饭菜就回去了。 一连十五日,荔逴就一直睡一直睡,脸上的伤一点儿不见好,也再没有梦见厉覃岚。 “荔逴,荔逴醒醒!”枫梧轻轻摇着荔逴。 二月天里,冷风还是呼呼地吹,荔逴拉了拉被子,并没有睁眼,“枫梧,你怎么回来了?” “荔逴,快醒醒!出事了,皇后被废了!”是桑羽的声音。 荔逴睁开眼睛,回头看了看,雾气挡住了两个身影,她分不清谁是谁,还好这两个声音她都很熟悉。 “什么时候的事?”荔逴拉着被子坐起披住,将自己团成个球。 “今天刚刚贴了皇榜,我就找了枫梧来见你。”桑羽语气里带着哭腔。 荔逴拉住她的手,这一拉,发现还有自己不知道的,马上拿起桑羽的手搭脉,“桑羽,你有喜了!”这个消息比皇后被废更让荔逴吃惊。 桑羽低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的。” “荔逴你真是厉害!一搭就知道,我也试试。”枫梧拉起桑羽的手,学着荔逴一下一下在桑羽手上按着。 “我感觉脉搏在跳动,真是神奇!”枫梧放下桑羽的手,又拉起荔逴的手,“这也没什么不一样啊!” “不好好学的话自然只能听到脉搏声,等你学多些,自然知道什么病症是什么样的脉搏了!” “我不学,医术太难了,我就跟着荔逴,服侍荔逴。” “不是服侍,是照顾!”荔逴一笑,脸上的伤疤越发明显。 “荔逴,你的伤为什么不见好呀?你都瘦得见骨不见肉了。” “我最近总犯困,春困秋乏嘛!而且上元节之后,我也怕有人来找我麻烦,总归齐管事会将教坊守好,我在这里不见人,也省些麻烦,所以我就没有用药。” “这样哪行?之前你浑身的伤,抹了药就好得很快,之前怕见人,现在大家都在讨论皇后的事,早该把你忘了,现在上药也来得及,我来帮你上药!” “那个药太过凶猛,之前是伤太重,怕活不成,才用了猛药,平时哪能用这个。我自己心理有数。” “荔逴,听说庆国公要带兵回来了,大胜凯旋。你怪他们吗?” “亲人平安归来,我怪他们什么?对了,褚歆可还在宫里?” 第54章 婚事再看 “说来也是奇怪,褚歆那个贱人是投靠皇后姑母才进的宫,皇后被废,她也没有出宫。” 荔逴想起她独自进宫领罚那天,官家对她的态度,褚歆也与母亲长得有几分相像,官家大概不会伤害褚歆。 “若祖父即日领兵出发,十五日便能到汴京了。咱们也准备准备,桑羽就好好养胎,等你公爹回来,定会开心。” 桑羽在叶家过得不错,叶栖的父亲跟着出征,家里就剩婆母和叶栖,婆母性格爽快,也不用桑羽使什么规矩,叶栖一天总外出在外面,婆媳两人倒是有种相依为命的感觉。荔逴给了桑羽好些私产,日子过得很是富足,桑羽也不见外,求着婆母跟她一起打理生意,两人同进同出,好得胜过亲生骨肉。 桑羽第一胎怀的艰辛,婆母身前照顾着,寸步不离。还买了好些身家清白的女使婆子,帮着照顾桑羽。桑羽生了女孩,婆母欢喜了好几天,给起了叶卓宁的名字,并没有因为男孩女孩的事难为桑羽。叶栖更不用说,对家里三个女娘无有不依的。如今桑羽有了二胎,日子只会更好过些。 “枫梧,你帮我去找金宝,让他帮我散布个消息,我要汴京的人都知道,都议论。” 五日后,关于官家占了人妻的消息混着皇后被废的细节,在汴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消息经过人传人,会发生好些变化。有人说官家看上了姚侍郎的儿媳妇,进宫被占了,受辱自尽,气得皇后与官家大发脾气,宫里人人知道,怕外传出去,所以杀了皇后杀鸡儆猴;有的人说姚侍郎儿媳妇不知检点,瞧不上姚陆明官职太小,借着皇后外甥女的身份入宫勾引皇上,还要姚陆明亲自记录,被皇后发现后给处死了,官家暴怒,废了皇后关入冷宫,为惩戒妒妇,要她每日看官家当面与其他女子宣淫的场面;还有人说褚大娘子因为与官妓斗诗输了,不堪受辱,躲进宫里避祸,结果被醉酒的官家临幸,褚大娘子发现是自己的亲姑母安排,官家怕名声受辱才废了皇后,残忍杀死。更有些不堪入耳,在酒肆乐坊中流传更甚。 庆国公率大军请旨入城时,消息还在坊间发酵,从饭后谈资,变成了批判时政,说官家无德荒淫的更是比比皆是。更有人听说庆国公凯旋,将荔逴被罚没入教坊的事也拿出来说,想着是官家纳妃未成,故意陷害忠臣良将谋反,将身份尊贵的世家女娘送去给人侮辱。 提前回城打探消息的斥候将这些传闻一字不漏地报给庆国公。庆国公稳坐如山,几位舅父和哥哥却立马坐不住了。 “父亲,您不是说官家答应了让小六无虞,才带着所有人一起出征的吗?”四季舅父脸色煞白。 “这不是打了程家人的脸嘛!如今咱们八万兵将在营,官家怎么有的底气欺负六妹妹?”冠霏咬咬牙,不明白官家为何如此对程家,睿智果敢的六妹妹又怎么会甘愿为妓?”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了一阵都沉默了。 “岚儿,你怎么看?” “我回城查探那天去看了荔逴,人确实在教坊。” 在场人一片哗然。 “那你怎么回来的时候没说呢?”大舅父终于沉不住气。 “她没有甘愿为妓,荔逴不会做丢程家脸面的事。我相信她!” 覃岚站起来掀起衣袍跪在庆国公面前。 “外祖父,我回城便想迎娶荔逴,求外祖父成全!” “我程家的女娘,主意都大,胆子也大,即使她真的被逼着受了委屈,我也只会帮她报仇,不会舍弃了她,回到汴京,她依然是庆国公府的人。” “是!”所有人听了庆国公的话,安下心来,齐声回复。 “婚事,得听她自己的。况且,你如今能不能遂愿,也不是愿不愿意就能成的。若她愿意,抢,我也会将你抢了来给我做孙女婿。” 孙女婿,大家听了,都扯出了笑脸。荔逴是孙女,她是程家人,更亲近的程家人。 “大胆,让我进去!你们敢拦我?不知道本姑娘什么身份吗?给我打他们!”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说着狠话,就在帐外。 “这文娅公主,不一定会放你娶了我孙女。再看吧!”庆国公挥挥手。所有人的眼神写满了威胁,齐刷刷地射向覃岚。 “我只想娶荔逴,只要我活着,就不会娶他人。” “主账重地,擅闯者死!公主是想被当做细作,就地斩杀吗?”守门的兵将油盐不进,“死在这里可以,放人进去不行。” 覃岚收到庆国公的授意,撩开军帐走出来。 “主账重地,擅闯者死!这是军令,公主也不例外!你们要在这里动手吗?”覃岚厉声呵斥。 看见覃岚,文娅立刻眉开眼笑,上前抓住覃岚的手臂,“岚哥哥,我找你半天了!”文娅惦着脚,开心发自内心,藏也藏不住。 覃岚甩开文娅的手,“公主请自重!” “我父王说让你娶我,以后你是我的驸马,拉一下手臂都不给吗?”文娅撅撅嘴,佯装生气的样子。 “我不是你父王的兵,我已有婚约,我的婚事轮不到别人过问!”覃岚说完转身就走。 覃岚以前也慌张,找不到程小六时,他偶尔想到,怕不知道名字,没见过样子,即使见到也会错过时会慌张;找到荔逴,不确认身份的时候自己先动了心会慌张;确认了荔逴的身份,怕她不喜欢自己才隐藏身份时慌张;回到汴京再见荔逴时,荔逴宁可从二楼折下去也不愿见他他慌张;荔逴钻进她怀里遇袭时他慌张;荔逴亲他为他止疼时他慌张;荔逴气他会娶褚歆时躲着他那几天他慌张;荔逴送他礼物表明心意时他慌张;荔逴为他顶罪,看着荔逴飞走了他慌张;看着荔逴光着脚站在炬台上浑身是血他慌张;荔逴中毒,吐了一盆的血,他怕荔逴疼,怕荔逴死,他慌张;出征那天骑着马看着城楼上的荔逴与他道别时他慌张。可这都比不过庆国公一句“再看吧”。 他努力多年,想着只要荔逴愿意,他们的婚事便不会遇到阻碍,今天却被他觉得最支持这桩婚事的庆国公一句“再看吧”击溃。 “岚哥哥你怎么啦?你别不开心啊!”文娅一路小跑地追着覃岚。 第55章 程家卖艺 “我父王说,中原男人可以娶妻再娶妾,你如果有喜欢的人,我可以允许你娶了我也娶她,只要你们不要欺负我,只要你也分一些喜欢给我。” “我有了她,不会再娶旁人!”覃岚突然停住脚步,“一夫一妻,你懂不懂?” “如果是因为婚约,父王教给我和中原的皇帝谈判,让他下令解除这个讨厌的婚约。”文娅追上覃岚,转身面对他,拦着他的去路。 “文娅公主,我有未婚妻,我很喜欢她,很珍重她,就像你的父王对你母亲那样。人的喜欢很少,不能分给很多人!我的喜欢全给她一个人,我还是觉得不够多,配不上她对我的好,你明白吗?” 文娅不过是个未经世事、养尊处优的番邦公主,她在父母的爱护下长大,在哥哥们的宠爱下长大,覃岚看到她,便说不出重话。但同时,他会更想念荔逴,怜惜荔逴。 “我明白,所以我很喜欢你,你的喜欢一心一意!岚哥哥,你能收回你对她的喜欢,把你的喜欢只给我一个人吗?” “如果能收得回,便不是一心一意了!文娅,你很好,你会等到一心一意爱你的人,那个人不是我!” “我不听!文娅没有其他人,从小到大,我只喜欢了你一个人!我父王也喜欢你,做我的驸马不好吗?” “对我而言很不好,让她知道了……”覃岚浑身颤抖,眼里泛着泪,好不容易喘过一口大气,“让她知道了她可能就不要我了!” 文娅一把抱住覃岚,把脸贴在他胸口,“她不要你我要的,文娅跟她不一样,不会轻易不要你!” 覃岚一把将文娅推开,保护文娅的士兵正要冲过来,被仲霖和季沾绊了一下,拦住了。 “公主要联姻,最好是嫁给太子。我这妹婿,既不温柔也没有远大志向,整天除了打仗,只想着我六妹妹,现在连我都不多看一眼,又怎么会看你呢?”仲霖手里捧着个梨,一边啃着。 覃岚看一眼仲霖,视线落在他手里的梨上,“哪来的?” “附近山上有,想吃自己去摘,别抢我的啊!我的都给叔父们抢光了。” 覃岚叹了口气。 “你别这样啊,看着怪瘆人的!长这么大个个,还为了个梨叹气,我怎么把你养成这样的啊?”仲霖满脸嫌弃,将吃了一半的梨递过来。 “二哥哥,就算其他人不帮我,你也得站在我这边!” “二哥哥?荔逴叫的那么甜,你怎么叫的这么恶心?”看到覃岚一脸快哭的样子,不再闹他。 “妹婿,我肯定站你这边!我家那小六是凶悍了些,可是她长得好看啊!看她轻薄你的样子,应该是很喜欢你了。这样,只要她自己愿意,我跟祖父一个想法。” “我也站你这边的,妹婿!看你翻墙翻得好,甚得我心!可是我肯定更心疼我家小六。既然你说你无论如何会娶她,我就先信你。如果你以后负了她,我倒是也不担心,她恐怕有千万个心眼儿,我担心你啊。”季沾拍拍覃岚的肩膀。 “所以,岚哥哥是跟你们的妹妹订了亲,她叫荔逴,程荔逴?” “文娅公主,劝你别喜欢厉覃岚。你别看他在战场上威风凛凛,在大家面前惜字如金,在我家小六面前,那是患得患失,废话连篇。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做饭、摘花、种树、翻墙,样样在行。我妹妹虽然吃了许多苦,可是无论家事、才能还是长相,那都是汴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配他算是下嫁,他不要的话恐怕正趁了状元郎的心。” 覃岚瞪了仲霖一眼,他和戚廷元在荔园那晚一起哭过,仲霖说的应该是那件事。 仲霖不管他,“他呢,不会不要我妹妹,更不会要你。我妹妹脾气刚烈,别说是纳妾另娶,就是有一点错处,也是说不要就不要他了。你若觉得他好,喜欢他,就尽量离他远一点。刚刚任他再三表忠心,我祖父一句‘再看吧’就让他破了防。你若心疼他,就少给他找这种麻烦。你想想,他如果因为你丢了我妹妹,他会怎么对你?” 覃岚低下头,原来仲霖看出来了。 “我不要!我是公主,我从小想要什么都会有,怎么一个情郎就不行呢?” “因为真心买不来啊!”季沾侧身站着踢着地上的小石子,突然转身看着覃岚,“我才发现,你小子很有福气嘛!” “可我,我也是真心的啊!怎么我的真心就不行?”文娅委屈的哭了。 “我与荔逴,经历过生死,经历过离别,经历过许许多多难忘的日夜,只是说着最平常的话,各自做着最平常的事,也会让我心动,看不见她的每一瞬都会想念。让我放弃她,不如剜了我的心罢了,省得日日受苦!”覃岚头也不回地走了。 十日后,大军进城,文娅公主被送进皇宫。庆国公和厉覃岚进宫复命,交还兵符。而程家儿郎并没有立刻回府,而是换了便服,把教坊给围了。 荔逴这几日仍是睡的多醒的少,之前没人会去吵她,现在没人敢。大舅父非要给齐管事表演他常练的耍大刀;二舅父在台上翻跟头,说要翻够两千个;仲霖跳上跳下,说要试试教坊里的梁木结不结实;季沾将荔逴给他缴水匪的机巧拿了来,将大门死死罩住,搬了个椅子坐下,将萝卜、土豆、随手往外扔,都被碎成一段段、一块块;殿霭在各个角落不知道摆着什么,又是桃木又是铃铛,还有蜡烛和符咒;瑙霙没什么才艺,苦思冥想后,找来纸张和帘布,大笔一挥,写了各种字体的“挡我者死”、“东主有喜,歇业三日”;三舅父找来好些各种长短的木条、绳索,在殿霭没布置的角落里布置机关,一会儿飞出一支箭,一会儿抛下一桶水;四舅父手里握着火器,据说很久没练了,一会儿点着了这,一会点着了那,还好三舅父的水总能及时灭火,配合默契,倒不像好久没练的样子;五舅父搬来铡刀,甭管桌子板凳,一铡刀下去,四分五裂;冠霏说自己身体不好,找人搬来两箱白银,将教坊里所有的酒都买下还有剩余,一坛一坛地往地上砸,说要听听破罐子破摔的声响,顺手送了三叔父几坛。 第56章 予你为妾 这一屋子的程家儿郎可不同于姚陆明,人均从三品,最低品阶的也是探花郎。齐管事磕磕绊绊地想去找大郎商量商量,要避着地上的碎陶片、闪身避过暗器、蹲下避开火器呲出来的火星子、拉住被铡刀切去一半的衣摆,小心被二郎父子俩踩个正着。 “大郎,大郎,我呀,云天啊!” “呦,我看了半天,原来是熟人!”大舅父手里的大刀还在飞,没有放下来。 “歇会儿,歇会儿吧!大郎,你看,荔逴娘子自打来了,我可是一直很照顾的!你让大家都歇歇,我好茶好菜地伺候各位,好不?” “一进城,就听说我家小六破相了,我这个伤心呦!”大舅父哭出声,手里的刀飞得更快了。 “六妹妹,我对不起你啊!”四叔父也跟着哭! “六妹妹!”“姑姑!”顿时程家人哭成了一片。 “歇着呢,养着呢!真的,真的,别哭了,怪吓人的!都是自己人,咱们好好说话!” 荔逴听见动静,被吵醒了。屋子里东西都收拾好了堆放着,她披上衣服,抬高了脚插空走到门口,在廊上凭栏往下看,好家伙,程家儿郎是把教坊当练武场了吧?这比街上的杂耍还精彩。 “六妹妹!”正翻飞着的仲霖停下,抱着一根梁大喊! 所有人顿时目光望过来。 “六姑奶奶!你可算醒了,你快来看看吧!我这儿要被掀翻天了!” “舅父!哥哥!”荔逴已经能看见多一些,只是眼前还是雾气萦绕,看不真切。 大家这才放下手中的东西,翻腾跳跃到了二楼荔逴身边。 “没一个走楼梯的!这要是程六娘子在我这儿住久了,非得给我这儿拆了不可!”齐管事摇着头,找人来收拾东西,程家的东西都要归置到一处,好好摆着,弄坏了还不知会不会连他也拆了。只是门口的机巧,没人敢碰,都怕切了手指头,就那么挂着。 一屋子儿郎坐在荔逴的小屋子里,挤挤插插,下不开脚。 “嘿嘿,我不知道你们会一起来接我,我收拾了东西又怕有变,还没把东西送出去。” “子年!”仲霖喊了一声,子年就出现在了门口,满眼含泪地探进头来,只看荔逴。 “把东西都分了,我看着碍眼!上面都写着名字呢,不认识的就问问,别吓着他们!” 一队人进来一下就把屋里搬空了,只剩下荔逴手里捧着的果匣子。 “怎么瘦成这样?是连油烙饼都吃不上了?”四舅父满眼担心愧疚。 大舅父狠拍桌子一下,被瑙霙垫着接住。 “别吓着小六……大叔父你啊!” 荔逴捧着果匣子,吃着果脯,“吃的好着呢,齐管事对我很是照拂,桑羽和叶栖总给我送好吃的,我什么都不缺。”荔逴笑笑,好久没见家人,她无数次想着的久别重逢的场面都没用到,只剩满心的欢喜。 “脸上的伤怎么还不见好?会不会落疤?家里还有药的,回去就抹上吧!”冠霏的眼神中都是怜惜,他受过伤,怕荔逴留疤会伤心。 “大哥哥自己先用起来吧!” “早知道应该把你师父师哥一起带来,让他们回府等着真是太大意了!”仲霖斜倚着床尾,斜眼看着荔逴。 “师父师哥跟你们去了西北?难怪都找不到他们!我还以为他们还躲在地道里呢。” 仲霖这才被逗笑了,开始四处打量。这屋子很小,但毕竟是荔逴住过的,布置的倒也别致。 话题打开,几位舅父看荔逴并不生分,都跟荔逴有说不完的话,一屋子十个人,想插话还得抢着。 皇宫里,官家先见了文娅公主。庆国公和覃岚就在殿外候着。一直等到了午时,总管已经传了午膳,送菜的宫女黄门都排队候着。一会儿总管进去又急匆匆地快步出来。 “庆国公、厉候,官家传二位一起用午膳,二位请随老奴这边请!” 殿内,已经摆好了午膳,庆国公和覃岚行了礼,坐在官家的右手边,对面坐着文娅公主。文娅满脸欢喜和得意。 “两位爱卿,辛苦了!朕敬你们一杯!” 官家举杯,两人却没有动。 “陛下既然不定老臣的谋反之罪,臣的孙女,还得在教坊里给人端酒到几时?” 官家举杯的手顿了顿,失去的笑容又升回来,“自然是即刻,即刻,来人啊!去教坊传朕旨意,即刻送程六娘子归家!赏珠宝十箱,聊表慰藉。” “是,奴这就去办!”总管躬身走了出去,出了殿门就开始疯跑,这是争取时间的时候,早一刻将旨意传到程六娘子,危险就少一分。 “朕敬二位一杯!”官家赔着笑。 庆国公这才端起酒杯,喝下了! 厉覃岚不喝酒,跪到殿中央,“被罚没为官妓的程六娘子,是臣未过门的妻,臣请陛下赐婚,免得闲言碎语,坏了程娘子的名声!” “覃岚啊,朕正想与你说啊,你和程娘子的婚事就此作罢吧。西夜国君送来文娅公主,是与我朝止战交好,文娅是西夜唯一的公主,她有意嫁你为妻,朕就为你们赐婚,可好?” “臣此前不愿娶瑶禾长公主,如今更不愿娶文娅公主!”覃岚情绪不见波澜,庆国公也端坐看着他的表现。 官家忍着怒火,文娅也忍着委屈。 “岚哥哥,你与我的婚事,是国事!我作为一国公主,是不能为妾的,与你和亲,是父王和陛下的意思,你不要推辞了,忤逆国君可是大罪。”文娅娇滴滴地说。 “虽然是朕的不对,但是毕竟程娘子已经坏了身子,坏了名声,如何能与你为妻啊?”官家此话一出,便觉不妙。 “我也很美啊,你喜欢的我愿意学,我都说了,你娶了我,还是可以娶程六娘子做妾室,贵妾!”文娅转头看庆国公。官家也顺着文娅目光看向庆国公。 “公主是想说,我程家嫡女,与人为妾?”庆国公饮下一杯酒,“这可是陛下的意思?” “贵妾!我知程家家风,世代儿郎不纳妾,可是这不是逼不得已嘛!还望国公顾及两国永好。” “厉覃岚那我问你,我将小六与你为妾,你敢要吗?” 第57章 刑杖一百 “我不愿意我心仪的女子受辱!我说过,我这辈子,非荔逴不娶!一生仅能将所有的喜欢予她一人!” “这不就难办了吗?以后两国翻脸交战,还不是你们两家要出征?打仗哪有不损兵折将的?你舍得为程六娘子一人?” “臣知罪!不论陛下将她罚没官妓还是其他,臣都不在乎,臣只要她一人!”覃岚咬紧牙关,一字一顿。 “那我就将她杀了!”文娅急了,不顾形象地大喊。 “公主慎言!”庆国公第一次看向文娅,眼睛里是传说中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气。 “我与荔逴早有婚约,背弃了,就是背弃我父母,背弃程大娘子和褚大人!陛下三思!” 禁卫军在门外吓得手心冒汗,两位武将就在殿前,他们一起冲上去不知能不能困住庆国公,更别说还有厉覃岚。 “你敢威胁朕?” 覃岚抬起头,跪坐,“我说过,让我放弃荔逴,就剜去我的心,让它不再跳动,我便能放下对荔逴的心思。杀人不过头点地,臣不怕死,臣怕没了荔逴,生不如死!” 门口侍奉的总管的徒弟一听这话,忙偷偷后退,急急地往外跑! “想死是吧?朕就成全你!朕今天就替义弟教训教训你这个逆子!来人啊!将他拉到宫门口,杖刑一百!看你还娶不娶文娅公主!” “臣领旨谢恩!”覃岚起身向外走,站在门前,禁卫军却不上前,只跟着覃岚向宫门前走。 传旨的大内总管和纵马而来的徒弟撞了个满怀,总管看着徒弟从马上跌跌撞撞地掉下来,飞扑到自己身上,知道出了大事。 “师父,不好了!厉侯抗旨,不肯娶那个什么国的文娅公主,官家怕不会杀了厉侯吧?” 总管一听,忙拉着他往教坊司里走,来拆机巧的季沾正听着了,几个快步,纵上二楼,拉着荔逴就跑。 在楼梯上正遇见走管拉着徒弟挡道了。 “三哥哥,出什么事了?” “程六娘子,快跟老奴进宫,厉侯忤逆圣意,可能少不了一顿打了!” “为何事忤逆?” “边走边说!”其他程家儿郎也跟了出来,仲霖驾着马车,护着荔逴往皇宫。 “东西呢?没拿东西呢,程娘子能回府了呀!”总管急得直打转。 “田总管,莫急,刚刚程家人已经把东西都抬走分了,程娘子既得了旨意,您直接在宫里见着了程娘子再告知她不迟!” “对,对对!齐大人多谢了!”说着就跟着出去了! 宫门前,架好了用刑的长板凳,覃岚褪去外衫,仅剩里衣,趴在长凳上,双手抓住凳子腿。一杖一杖下来,覃岚咬紧牙,一声也没吭地受着,五杖下来,身上已经打出血痕。 “一!二!三!四!五!”庆国公朗声数着杖数。若厉覃岚能挺过百杖也非娶荔逴不可,他才能放心地将荔逴交付给他。 荔逴冲下马车时,已经五十二杖。哥哥们扒开人群,眼前的厉覃岚身上已经血肉模糊。她冲过去被禁军拦住,被仲霖左脚一个右脚一个踢飞了,其他哥哥们也跟上,为荔逴开路。 “厉覃岚!”荔逴哭喊着跑过去!多日不见,眼前的人还能活着娶她吗? 覃岚听到荔逴的声音,侧过头,拼命的呼喊,“谁带她来的?带走!”数十杖也没掉一滴眼泪的覃岚,哭喊着,从来没有感到如此无助,就好像被杖责的是荔逴一般,剜心的痛,这不就是嘛?他能忍着不要荔逴每刻被剜心一次吗?不能!覃岚挺直腰,一杖就被拍下去,喷了好大一口血。 “不许打了,为什么要打他,你们不许打他!”尖锐的喊声使出了荔逴所有力气,声音都喊嘶哑了。 被哥哥们护着,舅舅们挡着,荔逴独自跑到了覃岚身边,推开了一名行刑的禁军,只挡开这一下,刑杖再落下时,想不到一个小女娘会挡在厉侯身前,没有收住刑杖,竟然重重地落在了荔逴身上,荔逴被一杖打飞出去,直接翻在了覃岚的另一边。 背上火辣辣的疼,荔逴感觉胸口到喉咙一阵痒,喷出一口血后才好一点。 行刑的禁军都愣住了,不敢再打。庆国公马上扶起荔逴,一尺长的血痕触目惊心。舅舅、哥哥们也赶到身边,将荔逴围住。 “你从来就不心疼他!你从来都不心疼他!”荔逴嘴边的血还在往下滴,靠着庆国公,定定地望着宫门里一座殿宇的高处,声嘶力竭地喊。 “三千兵去剿匪,我大兄差点拼上性命!他是怎么活过来的?我程家满门出兵西北,换来了什么?换来了你要纳我入宫,我受辱进教坊为官妓,还是要他赔上一条命?” 仲霖上前查看覃岚,“你还成吗?”看他他正拼了命地伸出手,脸都憋得紫红,想离荔逴近一点,因为荔逴受伤伤心透了,身体却一点都挪动不了。他只能看到荔逴一点点,他想再看多一点。他拼命想护住的人,也在不遗余力保护他! “陛下有旨,行刑就到这里,都送回府里,好好养伤!庆国公,得罪了,得罪了!等陛下气消了,奴再递消息给您!”田总管小跑着出来。 荔逴头直挺挺地往后仰,庆国公抱起晕过去的荔逴,一刻也不敢耽搁,“夏先生呢?” “正在府里,咱们直接回府便可!”大舅父赶忙答道。 “好,带上那小子!” “是!”大舅父赶忙掉回头去看覃岚,仲霖正背着跟上来。 医仙也是两年多没见荔逴,再见时又是一身伤病要他医,气得直跺脚。 “怎么又伤着了?”鹤塘看了荔逴一眼,嘴角、身上的血迹还未干,被庆国公抱着一时也不知道哪里受了伤。 “受了一刑杖。”庆国公脸色铁青,他没想到荔逴竟会为个臭小子受伤。他将荔逴抱到清晖堂,中间谁要接过荔逴也不给。 小心放在榻上翻了个,背上的伤才晾了出来。 师父师兄一步接一步跟着庆国公,看到伤口,马上就翻起药箱。 医仙为荔逴搭了一下脉,眼睛瞪得要变两倍,反复又搭了好几遍。 医仙从屏风后出来,看着左右转圈的国公爷,只说让院子里的人都滚远点,一个也不要靠近。 “都滚,都滚远点,被让我看见你们的尾巴,领了军棍都去给我直大夜!”庆国公插着腰仰着脖大声喊。 “荔逴伤着呢,要不要紧啊?” “就你想知道,你知道了你会救?滚!” 等大家骂骂咧咧地赶走了,医仙才捏住国公爷的手臂。 “难怪她脸上的伤都不治,不能用药啊!” 第58章 廷元提亲 “不能用药?为什么?那怎么办?”国公爷提高了调门,眼看着院子角落墙上,仲霖正在翻墙头,“你小子要是敢下来,卸了你的腿,跟那个臭小子躺一起!” 仲霖立在墙头怔了怔,寻思了半天,翻回去了。 “你跟我吼什么?孩子受伤了,有孕了,自然是不能用药救伤,你怎么不知道分个轻重呢?” “受伤了?有孕了?”国公爷低头,大受震撼。 “呀!吓我一跳!你,你怎么……”鹤塘的声音传来。 “你不知道?这么大的事你不知道?好好个孙女怎么就这样了?你不会养,干脆跟我回去,我来养!”医仙转头要回屏风里,被国公爷一把抓住。 “我知道呀,挨打的时候我看见了,车里她坐起来,跟我说了有孕的事。” “那你还愣着,人我抱走,鹤塘我的徒儿,荔逴我的小徒弟,咱们回杏林春苑,让为师养养胖娃娃。”医仙喜笑颜开。 “你没生过,你哪里会养,难道能给小娃娃吃药不成?金疮药,我这里有!在我这儿养!我给小肉团子上族谱!族谱你有吗?”国公爷插着腰,调门一声比一声高。 “我怀孕了,你们高兴吗?”荔逴放下拉鹤塘的手,趴回榻上。 “我,我高兴啊!”鹤塘吞吞吐吐,露出个笑容,把荔逴逗坏了。 “又不是你的孩子,你高兴什么?”医仙翻了鹤塘一个大大的白眼,“没出息!”转身对着荔逴,“我要有徒孙,我一身医术都交给他,好不好啊荔逴我的乖徒儿?” “不要养成杏、林、春、苑那样。” “知道了,这次好好养!” “好啊。”荔逴挤出大大的笑容,面上依然憔悴。 “怎么能送去学医的?跟我学武啊!我带出一屋子将军,还不跟我学吗?”国公爷发现自己还插着腰,放下了手臂。 “要是个女娃娃,怎么跟你学武啊?” “我曾孙是个女娃娃吗?女娃娃好呀,女娃娃好看呀!要是个女娃娃,我每天带她去军营,见识见识那些臭男人,兵法学会,以后不会让人欺负嘛!” “好,都好!” “嗯,你跟祖父说,孩子爹爹是谁啊?” “现在还不能说。” “怎么不能说?该不会?”鹤塘一脸紧张。 “不是,只是我现在不确定他会不会承认我和孩子,咱们等等看吧,先不要说出去,好吗?”看到三个她信任可依靠的人点头,“看到你们欢迎这个孩子,我就放心了!” “啊!覃岚还伤着呢!师父,覃岚他挨了,挨了……” “七十五杖!我数的。” “很严重,浑身都开了花了,你快去看看!” “他挨都挨了,他又因为什么呀?” “官家让他娶西夜的文娅公主!他不乐意,非要娶荔逴!”国公爷双手一拍,心里倒是挺美。 “那去看看?”医仙心里也高兴起来,扭头看荔逴。 “好好看看!” “爹,爹!我没想进去啊,大理寺卿那个小子又来了,说要提亲啊。揍一顿还是请进来?”大舅父在院子外大喊。 厉覃岚趴在仲霖屋里,担心荔逴,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个不停,强打着精神等消息。看见仲霖进来又往外跑,叫住他。 “仲霖,荔逴怎么样了?”说着就要起身往下爬。 “应该没事,祖父和夏先生还能斗嘴呢,吵翻了天,就说明荔逴的伤不严重。你想嘛,你何时见过祖父大战前吵吵闹闹的,对吧?我想翻墙进去,祖父说要卸了我的腿,我想想不划算,我要是腿折了,谁背你啊,是吧?” “你去哪?” “夏生等下来看你,你先歇着,其他先别管。” “什么事?” “那你答应我,听了以后还是得好好养伤。” 覃岚眨眼点头,青筋暴起。 “嗯,那个,戚廷元那小子来了,说要……提亲。” 覃岚眼珠子震颤,浑身颤抖起来,眼泪止不住地流。 “你们同是四品,你还怕他?你跟荔逴怎么回事?你对她,没有十足把握是吗?” 覃岚叹口气,他算有把握吗? “不管怎么样,我站荔逴一边,她喜欢你,我就站你这边。今天她跑向你的时候,我,我很羡慕你,荔逴这样好的女娘,为你奋不顾身,若我不是没了身份资格,我也会像戚廷元那样,想要争一争。如今你为了荔逴,也是跟她一样的心,我就放心了。他那边,交给我。” 仲霖出去,医仙进来。 “夏先生,荔逴她的伤,如何了?”覃岚满脸的担心。 “你先管好自己!她为你吃的这个苦,是双倍的,你以后要是对不起她,我还给你下毒!” “我能去看她吗?” “你,就你这样?怎么去?爬着去?”医仙给覃岚上药,“还好没伤了筋骨,没伤了……” “夏先生,国公爷会答应戚大人的提亲吗?” “那个纨绔,他瞧得上谁啊?就是天上的神仙配他的宝贝孙女,他也是嫌弃的。大理寺卿嘛,长得没有你俊美,但人家是状元郎,而且高。听说是青梅竹马,他们相互扶持走到今天。不过呢,这也得看荔逴的心意,你今天看到没有,程家儿郎为了荔逴,可是全部上阵了,连禁军的小子们都打了。怕是她要天上星月,他们也愿意上天捅下几颗,她要吃龙肉,也能想办法让她咬上几口。谁要是让她选中了……”医仙瞄了覃岚一眼,“真是有福气!”医仙笑着拍了拍覃岚的屁股,刺痛瞬间涌上心头,他只闭眼轻哼,忍了过去。 前厅庆国公与廷元聊了很久,甚至留下来吃了晚饭,婚事却没有立刻答应。 半个月后,荔逴已经可以走动,覃岚整日睡不好,醒着的时候无论是白天黑夜,强迫着自己看书,状元之才,并非一日之功,能多会一点是一点。荔逴的消息只是仲霖每天去看过后带回来,覃岚让叶栖每天折一支院子里的梨花,摆在荔逴屋里,送去桑羽做的点心,可能味道不太好,荔逴一块都没吃。一天要睡足六个时辰,醒了后还是会打瞌睡。 “覃岚,覃岚!荔逴来了!” 第59章 十五日未归 “什么?”覃岚忙侧了侧身,盖好被子,揉了揉脸。 荔逴进来时,手里拿了个果匣子,枫梧手里拿着一床厚被,放下被子,便出去了,屋里只剩下两人。 仲霖是武将,还没娶妻,屋子布置简单,也没个屏风遮挡,覃岚就直直望着荔逴,最近她胃口好了些,身上也长了肉,就站在屋子中央,也不站近。 “你可好些了?祖父说打了七十五杖,师父说只是外伤。” “你手上的果匣子,抱着不累吗?” 荔逴走近两步,“我从教坊出来,只带回来这个。” 覃岚咧嘴笑笑,“你站那么远,我都看不清了。”他手举到半空,等着荔逴来握。 荔逴又走近两步,“被子,我晒过了,春寒不能小瞧,风寒对伤口不利,你好好养伤。” 覃岚有些失落,又强打着精神撑起笑容。 “我没答应娶文娅公主,我做得好吧?” 荔逴眼眶红了,“听哥哥们说了一些,他们每次都很避讳,并不想让我都知道。” “我都可以跟你讲!”覃岚身子往前抬了抬,“没什么可隐瞒的,我没有给她任何机会,没有给你放弃我的机会。”覃岚眼睛红了,“真的!上一次,五日,我警告自己要时刻记得。”说着咬着牙掀开被子要起身。 荔逴赶忙上前,“你别起来,伤口裂了师父要骂人的!”荔逴到榻前帮覃岚盖好被子,“他给你下毒了吗?” 覃岚抿嘴笑笑,“可能这次很满意我的表现,全心全力给我治伤来着,果然好的很快。”覃岚挑了挑眉,盯着荔逴,用手将她拉住坐在身边,用手环着。 “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你这个匣子里是什么?”覃岚邪魅一笑,抬眼看荔逴。 “果干,嘴里没味道,总想吃这个,我怕你也是喝药喝得口苦,分你一点吃吃。” 荔逴打开匣子,每一格里装着不同口味的果脯。 “我就想吃这个!”覃岚笑着张张嘴。 荔逴拿起一颗放进覃岚嘴里。 “嗯,真甜啊!”覃岚表情夸张,把荔逴逗乐了。 “好了,开始说吧!说过的每一个字都不能落下,每一个细节,都要讲清楚。” “我都不太记得了!我一共跟文娅公主说过三次话吧。我们刚到西北半年,被请进西夜王宫,第一次见了,没有说话。第二次我们要隐匿大军行踪,我就没给你写信了,西夜王派了文娅公主送来消息,说了西夜王收到的中原的消息,是废后让兵部送过去的。她想联合西北势力一举谋反,推太子上位。第三次见面是我们要回汴京前,西夜王宴请我们。”覃岚低下头,“不知道他抽什么风,非要联姻,我还以为他们看上了仲霖。后来文娅公主要跟着大军一起回汴京,祖父说,要不要把你嫁给我要再看,我一生气,就跟她说明白了,我有喜欢的人了,此心不移,不娶她,不纳妾。第四次见面就是回来那天,官家又提起赐婚,我誓死不依,宁可被剜心,也不要每日饱受分离之痛、相思之苦。就这些了,真的没了!”覃岚举起三根手指起誓。 “且信你一回!”荔逴握住覃岚的手。 “荔逴,我痛!”覃岚手指轻轻抚在荔逴脖颈,将她拉向自己,荔逴迅速吻了他的脸颊,就起身了。 “明日再来看你!” 这个明日再来,覃岚并没有等到。 官家顶不住流言蜚语,在第二日将废后从冷宫押出,昭告要将废后送回凤阳皇庄,安心礼佛,永不得出。褚歆也被偷偷送出了宫。 送废后的车架特地在汴京城里绕了又绕,给全城的百姓看看,废后还活着。她通敌的事并没有被昭告天下,只因官家只剩太子这一个儿子,不能被废后祸连。废后嘴里塞了粗布,一句话也不说,她知道惹怒了官家,她的儿子只会过的生不如死。 行至偏僻的北市百济坊,禁军突然全部倒下。荔逴捂住口鼻,一针将废后扎晕。 醒来时,废后已经在一个昏暗的小屋里,屋里四周用黑布蒙着,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只有桌上一点烛火。身上是潲水恶心的味道,引得她想要呕吐,可是几天都吃不饱饭,已经许久没有喝水,她什么都吐不出来。 突然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出现在眼前,只能看见端粥碗的手,人脸却在黑暗中,不过能看出是女人的手。她不管不顾开始喝粥,正吃得起劲,那人手一松,粥碗落地,摔得稀碎,粥洒在地上,还在冒着热气。废后低头想要用嘴吸,顾不得自己被绑着的手脚,顾不得在别人面前下跪。 突然感到后勺的头发被人揪起,那人附身下来,废后看见了她的脸,不禁瞪大眼睛,“程,程荔逴!” 荔逴笑着,“姑母安好啊?” “你想做什么?你想对我做什么?我怎么会在这里的?这是什么地方?”废后情绪激动,几近崩溃。 “你我姑侄一场,最后一程,自然要我来送送你!” “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可以,不可以!” “我爹爹娘亲怎么死的?谁害的?姑母心里没点数吗?” “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是他们,是他们害我,是他们害我。” “我爹爹不惜躲避十三年,就为不揭穿你,你呢?你的报应到了,提前让你见见地府的夜叉酷刑,姑母下去也有个准备。”荔逴拿出一簿札,展开来是不规则的一些字。 傍晚,覃岚苦等荔逴她却没有来,看见来送饭了仲霖,就像抓住救命稻草。 “仲霖,仲霖,荔逴呢?她人呢?怎么没来看我?” “荔逴她一早就出门了,比我们上朝还要早。” “她去哪了?还没回来吗?” “我刚刚去看了,还没回呢?我本来想去找她那本手札,问问她写的都是什么,看着都是骂人的话,可能是别人骂她的,看着她挺介意的。我准备打听清楚了揍那些人一顿,去给她出气,可她不在,手札也没找到。” “写了什么?” 第60章 洛葵脱籍 “什么蛇蝎心肠啊,不要脸面啊,心肠恶毒啊什么的,挺多的,我记不得了。” “叶栖!”覃岚高喊,“带人去找荔逴,多派些人,找那些见过荔逴的,她去过的地方,都要找,找着为止,不论多晚都要来回话,我等着!”覃岚鼻子眼睛都红了,喷出一口血。 “她要是有危险,一定保护好她!如果她要杀人,千万拦着别让她自己动手,她没杀过人,会做噩梦的!悄悄地找,别让人知道荔逴丢了!快去!” 仲霖听这话愣了,“什么危险?什么杀人?你别吓我!” “今天外面是不是有什么大事发生?”覃岚青筋暴起,拉着仲霖的衣襟。 “今天?今天,今天官家让禁卫军护送废后去皇庄,除了这个就没了。与废后有关?” “仲霖,二兄,去找祖父,去找祖父帮忙,别让荔逴出事!二兄,我求你了!帮帮我,帮帮荔逴!” “好!你别急,我去跟祖父说,一定找到荔逴。” 结果一连十五天,汴京城被翻了个底调,也没找到荔逴。 荔逴再出现时,已经站在皇宫门前。被引着进了疏澜殿侧殿。 “荔逴妹妹,你让我好等啊。”瑞秋碎步移到门前要拉荔逴的手,被荔逴退后一步躲开了。 “你听说了吗?皇后不见了!” “瑞秋公主与我第一次说话,是否交浅言深了?” “我去了镇北侯府几次,厉覃岚根本不在府里,你知道她去哪了吗?”一脸焦急的瑞秋拉住了荔逴手臂。 “公主找他做什么?” “他回都城那天就被打了,是因为你,你难道就不担心他吗?” “我担不担心,是我的事,公主未免管得宽了些。” “你若不关心他,就放了他吧。” “原来公主并没死心。”荔逴垂眼笑笑,被困意席卷。瑞秋说话声音太平淡,她就要被哄睡着了。 “公主要找他,自去找好了。他一个大活人,我管不着,你更管不着。” 荔逴转身要走,身后被大力一推,踉跄着飞扑出去,瞬间醒了。一只手将她拦腰接住。 “放肆!本王姬的情敌,你怎么敢背着我私自处置?”文娅突然将手一松。 荔逴轻盈翻转,站稳了,看看瑞秋,又看看一身红衣的番邦王姬。 “程荔逴是吗?你长的也不是那么惊为天人嘛,你说,你用了什么巫术迷惑了岚哥哥?” “是你让他挨了七十五杖?” 荔逴眼神飞过,文娅眨巴着眼睛看她,“你怎么这么凶?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想让他娶我。我是西夜王姬,是公主,他怎么就不能娶我了?” “他的心不在你那里,多看一眼也是勉强,要嫁一个不爱自己的丈夫,你是在折磨自己还是为难她?你是不是傻?” “他怎么就不能喜欢我啦?”文娅嘟着嘴气得跺脚。 “这我没经验,你得问她。”荔逴指指瑞秋。 “你自己放弃他吧!你虽是庆国公府的人,可你是在乡野长大的野丫头,你配不上厉侯!” “他怎么拒绝你的,你不说给王姬听听?” “你要怎么样才肯放弃厉侯?与他退婚,说出你的条件来!”瑞秋喘着粗气,定定地睨着荔逴。 “我要一张籍契,官妓的籍契。” “你用与厉侯的婚约,只换一张官妓的籍契?” “能办到吗?” “我去给你要来,岚哥哥他归我了。” “洛葵,那人叫荆洛葵。”荔逴撂下话转身走了。 文娅盯着瑞秋,防备着她快步往外跑。瑞秋放下往日矜持,追着文娅推推搡搡,都想要早过对方找到籍契。 荔逴在教坊等着,洛葵踱步在她面前晃来晃去,一圈一圈,荔逴眼睛都睁不开了。 “荔逴,真的能行吗?荔逴!”洛葵晃着荔逴的肩膀,把她摇醒。 “等等看,让我先睡一会,等籍契送来了,你叫我。”荔逴倒在地上蜷起身体要睡,突然又惊醒了。 “对了,你若脱了妓籍,什么打算?”荔逴躺在地上,只眼睛望着洛葵。 “我想与方郎成婚,给他生几个孩子。” “就这样?” “就这样!”洛葵眼睛里星星点点透着期望,用力点点头。 荔逴脖子放松,头挨着地面。她想象不出洛葵以后的日子,眼里无限的空洞和落寞。 “来了来了!”齐管事举着洛葵的身契,提着衣摆朝他们跑来。 洛葵拿着身契和籍契,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 “烧了吧,撕不干净!”荔逴坐起身来。 清倌们一拥而上,看着洛葵烧了籍契。 “荔逴,只有洛葵一个人被赦了吗?” “公主和王姬现在只将一个人放在心上,你们可以试着祈愿,盼她们是花心大萝卜,见一个爱一个。”荔逴笑着起身。 洛葵只捧着一个首饰匣子,其它什么也不带。 西郊大营前,荔逴远远看着洛葵与她的情郎相见,转身走远。 “城门守军问了吗?荔逴可是出城了?”庆国公黑着眼圈,手插着腰在前厅里转悠。 “问了,城防是咱的人,第一天就问了。”二舅父也跟着转。 “禁军被迷晕那几个小子呢?就没一个人看见是不是荔逴?” “这是看见了好还是没看见好啊?”三舅父蹲在地上。 “一个女娘,说不好还带这个死沉的晕过去的废后,总不能凭空消失了吧?” “把岚儿叫来,走不动就用抬的,抬也要抬来!” 覃岚被四舅父和五舅父抬了来,放在堂上正中间。 “你还不肯说嘛?知道什么就说吧!什么时候了?人丢了半个月,难道你不急?荔逴丢了,我可再没有孙女能嫁给你了,你就去娶那个文娅公主!气死我了!”国公爷捂着额头。 “谁要娶文娅公主?他若敢娶文娅公主,不如用弓弦勒死我罢了!”荔逴大步走进来,脸上黑黢黢的一片,身上用黑袍裹着也掩饰不住一身的血渍和甜腥的味道。大舅父小心地弯腰护着,就怕荔逴随时晕过去摔倒。 第61章 守护梦境 国公爷指着荔逴,“你……”半天也没憋出狠话,“受伤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没有,我没受伤。我回来的路上遇见大舅父了。荔逴不孝,让大家担心了!”荔逴脸上都是疲惫,大舅父护着不是没有道理,感觉只要她眨巴一下眼睛,就再没力气睁开,瞬间就能晕死过去。 “我累了,我先回去睡觉,等醒了,再来回话好不好?” “好,好,休息,睡一觉,喝口热汤!快!” 四舅父对覃岚做了个不好意思的表情,将覃岚推下门板,让荔逴躺上去,抬着回了清晖堂。 荔逴简单梳洗,换了寝衣躺下就睡,脸上还有干涸的血迹没有洗干净,手指通红,抱着自己的手臂缩成了一团。 几位哥哥接到荔逴找着了的消息,连忙赶回来。 “大哥,你说咱是亲舅父,进去看一眼亲闺女受没受伤不算失礼吧?”四舅父小声问。 “不行!打搅她休息!我找着的时候,就那么晃着挪步子,跟游魂似的!得好好休息!”大舅父压低了声音,耳朵还是贴在门板上,听里面的动静,可是里面什么声响也没有。 “要不还是进去看看,在这站着等,干着急!”五舅父直起腰大声说,一把被二舅父捂住了嘴。 “没吃东西可能不行,要不叫起来再多吃两口,再让她安稳地睡!”二舅父低声说。 “家里没个女使婆子,咱们几个哪会伺候小女娘啊?”三舅父蹲在地上。 “想进就进去看,在这儿嘟嘟囔囔,差点把你们当流氓都扔出去!”仲霖一脸不耐烦地背着覃岚走进院里。 二舅父一个箭步就到他们身前,仲霖紧倒了几下步子才将将闪开,脑袋上还是被猛拍了一下。 “声东击西,你这兵法都用自己儿子身上了!” 二舅父又要打他,仲霖缩脖闭眼,一副怂样。 “你们不进,都闪开,我要进去看看了!”仲霖背着覃岚往前走。 “要我说,要进一起进,罚不责众!”瑙霙也跟着上前。到门前,齐刷刷地将耳朵贴近,没有人推门。 “都进来吧!”荔逴半睡半醒,皱着眉头。 一听荔逴让进,大家一股脑涌进去,磕磕绊绊,互相推挤。 “荔逴,大舅父听见你让进来了。”大舅父小心地咧着嘴角。 “要看就看吧,我没少肉,胳膊腿都在!” 大家又一股脑地挤到榻前抢位置。在榻边的就拄着手臂撑下巴,后排的就抱着手臂撑下巴,只有仲霖,还背着覃岚,不知道放哪,就一直背着。 荔逴翻了个身,睡得并不踏实。梦里都是那黑暗的小屋里,废后撕心裂肺的吼叫和咒骂声。额头上的汗渗出一层又一层,大舅父抢了个好位置,专门为荔逴擦汗。 荔逴梦中,总有人掐她脖子,有时会吓得喊出声来,四舅父的位置刚好握住荔逴的手,三舅父在脚边一遍遍掖好被子。五哥哥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了父亲,自己负责端茶倒水,由五舅父负责往嘴里滴水。 二舅父张罗饭食,一日三餐倒是都能吃到。大家轮流吃饭时,覃岚能坐在荔逴榻边,拉一会儿她的手。荔逴会翻身躺到覃岚腿上,手捧着覃岚的膝盖,覃岚会看看屏风后吃饭的大家,然后轻轻帮荔逴捋一捋耳边的碎发。想着以后荔逴嫁给他,每天早上也会如此赖床,满心的欢喜。 就这样大家熬鹰一般,不眠不休守了荔逴两天两夜。 荔逴缓缓张开双眼,还无法适应早晨的光线,微微张开一点。所有人看荔逴要醒,身体不觉前倾。荔逴恍惚间看见榻边满满的都是脑袋,吓得向后躲了一下。舅父和哥哥们不知道荔逴是哪里疼了,都忙着上前关心。荔逴定睛一看,是舅父和哥哥们,放心地挺着身子伸了个懒腰。 “我睡多久了?”荔逴翻到榻边,捂着脸,只从指缝里看大家的表情。 “二十四个时辰还要多了。”四哥哥抢答。 “饿了吧?起来梳洗梳洗,咱们吃点早饭,好不好?”大舅父小心翼翼地问。 “好,辛苦舅父和哥哥们了!”荔逴起身,张开手臂,把大家抱住,后面的也靠过来。 等吃过早饭,舅舅们出门时还在高兴。 “怪不得爹爹喜欢六妹妹、宠着荔逴啊,就那么一抱,我心都要化了!”大舅父伸着手臂,满脸的不可置信和喜悦。 “要不怎么女儿得保护呢?这么守着,要是被哪家猪拱了如此娇养的我家白菜,我还不得气死!” “辛苦舅父,多会说话,要不怎么说是小棉袄呢,真是贴心!” “荔逴爱吃油烙饼,我去给她烙十斤!” “十斤还不得噎死啊?女娘人家嗓子眼细,烙饼拉嗓子,那得,那得吃点精细的点心!” “咱们几个是不是失去父爱了?你们听听,他们说的都是些什么!”瑙霙耷拉着肩膀,晃着往前走。 “自然是没有女儿的女儿奴们,想抢人家女儿的呗!”季沾背着手,瘪瘪嘴。 “我今天又卜了一卦,怎么还是大凶?我得给荔逴屋里重新布置一下,帮她破了这劫啊。” “那买贵的吧!”冠霏笑着。 仲霖将门关上,“你们俩快点啊!说悄悄话不给我们知道,叔父们可是要生气的!” “我不是个心地善良的小女娘,你怕我吗?”荔逴用袖子挡着脸,只剩眼睛呼扇呼扇地盯着覃岚。 “你这样的小女娘,我想娶回家看着,省得在外面做坏事,你,祸害我一人便算了!”覃岚拉过荔逴,在额头上轻吻了一下,眼角含笑。 “可我把你卖了,用你换了在教坊里帮我最多的洛葵阿姊。” 覃岚叹口气,“我能怎么办?只能被卖了还帮你数钱呗。你不是会过河拆桥嘛,这次也可以用。” 荔逴笑笑扑进覃岚怀里。 “荔逴,我的喜欢很少,只够予你一人;你的信赖也很少,我只求分我一点。” “我有一个秘密,想要告诉你。等下我回了祖父的话,如果你还是现在的想法,我就告诉你!”荔逴手指卡在覃岚腰带上,在他耳边柔声说。 “好!我等着你。” 荔逴和覃岚并肩缓缓走着,荔逴手里捧着个箱子。到了前厅,庆国公和舅父们已经坐好,哥哥们看着他们来了,也都进去坐下。覃岚坐在仲霖旁边。荔逴径直走到中间跪下。 第62章 荔逴认罪 “咱们府上不兴这个,抬个椅子给她,坐着回话。” “是。”荔逴进来看着大家一模一样的坐姿,可不像没有规矩。除了荔逴,大家都穿黑色,两手放在腿上,规矩像是比一般人家还要大些。 荔逴也端坐,只坐椅子的三分之一。 “可受伤了?” “回祖父,荔逴未曾受伤。” “你母亲把你的规矩教的很好。那你说说,你这十七日去了哪里?” “我截了皇后,把她关起来折磨,为我爹娘报仇。”荔逴语气没有起伏,说的异常平静。 国公爷顿了顿,“要报仇,为什么不与我说?家里都是当兵的儿郎,还需要你一个小女娘去冲锋陷阵?” “是我父母的仇,我很想自己报,我怕假手于人不解恨,以后恐将怨恨牵连到她的家人。” “她是你的姑姑。” “是啊,我爹爹因为她是我姑姑,选择拿着所有证据帮她隐瞒,宁愿众叛亲离地远走避祸;在她要杀爹爹时,他手里还捧着给他们倒的热茶;因为她是我的姑姑,在青州陇川时,我被推下悬崖;因为她是我姑姑,她跟瑶禾说我是勾引厉覃岚的人,只要我死,厉覃岚便会娶她;因为她是我姑姑,她将毒药给了瑶禾,让瑶禾和褚歆联手在中秋夜宴劝我喝下掺了剧毒的酒;因为她是我姑姑,她找人火烧荔园,害死了……” 荔逴心口剧痛,她稳了稳颤抖的声音,“害死了玉清嫂,玉清嫂是芷露姨;”众人皆惊讶,“因为她是我姑姑,她在祖父带兵开拔后,跟官家说我像极了我娘亲,让官家动了要纳我入宫的想法,我拒绝了,才进了教坊;因为她是我姑姑,她让褚歆到教坊里找我麻烦,想让我颜面扫地;因为她是我姑姑,她想断了所有人的后路,她亲手杀了二皇子和三皇子,通敌想要程家厉家8万将士葬身西北;因为她是我姑姑,她把同为侄女的褚歆送到醉酒的官家龙榻,褚歆她,必定活不成了。” 荔逴咽了口水继续说:“还有桑羽的父母、纪王、覃姨母和厉候。我问她,为什么要害我爹爹?他那么喜欢他的姐姐,从来没有因为嫡庶瞧不起谁。她跟我说,只是因为她嫉妒,嫉妒爹爹是嫡子;嫉妒爹爹天资比她高,褚相总是夸奖他;嫉妒爹爹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其实什么都有;她说世族子弟总是喜欢找爹爹一起,马球、诗会、围猎,她以前都没参加过;她说她的不幸都是爹爹造成的,大家都高看爹爹,爹爹当着众人的面夸她,被官家听到,为了拉拢褚相,她才成了皇后。我只是不能理解,嫉妒原来可以让人面目全非,让人残害血肉至亲。”荔逴低着头,无精打采的样子。 众人大受震撼,铺在腿上的手掌全都捏成拳头。覃岚浑身发抖,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荔逴也是处处危机。 “这是我这些年收集到的证词和证物。请祖父过目。”荔逴抬着箱子,放在国公爷身边的茶桌上。 荔逴跪在地上,“孙女自知罪孽深重,手上人命太多,罪不可恕,我愿自请族谱除名,离开汴京。”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听着就皇后一条人命。”国公爷拍了拍箱子,沉声道。 荔逴抬起身跪直了,“纪王府灭门,是厉覃岚所为,但与我有关;袁道觐,被我逼着和离,那时廷元哥哥手里指向袁侍郎的证供,都是我找给他的,我知袁侍郎为人,仍劝她和离,最后惨死在自己父亲手上;褚歆,我在教坊故意勾引姚陆明,引褚歆来教坊司与我置气……她……” “这些人都不是你亲手害死。起来吧!” 荔逴大吃一惊,看着国公爷。 “还要我扶你?” “就这样?” “就这样!” “秉国公,宫里来人,请厉候进宫。”守门的兵将被传旨的人催得太急,只得来报。 “去吧!”国公爷看着覃岚。 覃岚起身,行礼后看了看荔逴。荔逴起身,露出一个笑脸,他才放心离去,脚步沉重。 “出来吧!你自己的家事,我可不帮你料理。” 褚相悠悠从后堂走出,“跟你我想的差不多吧!”褚相面上和国公爷一样,甚至有点高兴。 “有才智,像我,有胆识,像他。” 荔逴和众人忙起身行礼。 “褚歆要了姚陆明的命,姚侍郎结果了褚歆,都是因果报应。孩子,不怪你!”褚相缓缓诉说。 “谢祖父!” “之前不肯说,为何现在愿意说了?” “以前我一个人,只能靠自己;现在,我想依靠我的家人。” “以后有事要跟我们说。你自己一个人,容易出纰漏。你记得,你的仇,是大家的仇,不是你一个人的。”庆国公这才端起茶来喝。 “对了,皇后人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啊。”褚相也端起茶来喝。 “被我折磨死了,尸体,扔了!” “万一被人发现怎么办?” “找不着了!”荔逴不再多说,低头沉默。 “看你没有要收手的意思,还有什么没说完?” “永安侯、永定侯、纪王妃、太后、皇后,如今只剩安平王,我对付不了他。” “交给我们来办。你安心筹办自己和几位哥哥的婚事,也要忙上一阵子。” 入夜,叶栖急急回来找荔逴,身后跟着传令的人。叶栖走得快,拎着那人跨过门槛,一把丢在前厅中央,大家正围着吃完饭。 “你自己跟庆国公和程娘子说!我家侯爷说什么了?”叶栖气极了,气还没喘匀。 “呦,这位将军,庆国公,各位将军,程娘子,这话不是我说的呀,是厉侯自己说的,官家让我来转述给程娘子,让程娘子进宫一趟的。”那小黄门满脸委屈。 “我没见过你,你不是厉侯身边人,也不是官家身边人,我为何要信你?” “奴是俪妃身边的,现下厉侯、俪妃几位贵人都在,就等程娘子。” “厉候说什么了?官家让你传什么话?”荔逴放下筷子。 “厉候说,他要与程娘子退婚,他要娶瑞秋公主。国公爷饶命,国公爷饶命!”那小黄门扑通跪在地上。 第63章 放汝嫁娶 庆国公拍案而起,力气太大,震得桌上的碗碟都跳起又落下,哐啷声吓得那传令的人身子伏得更低。 “女君,你说气不气人,我家侯爷怎么可能说这种话?入宫的时候侯爷还跟我说,让我通知礼部,他和您的婚事他要自己办,让我明天一早去找绣娘订制吉服,这家伙一定是浑说的!”叶栖抬脚就要踢那人,被荔逴喊住了。 “是要我入宫吗?”荔逴并没有相信,不知官家又在搞什么名堂。 那小黄门不敢说话,“嗯嗯”两声好像也花费了他全部力气。 “你等着,我去更衣,叶栖,你送我入宫!” 荔逴自己梳洗打扮了一番,出门时,把大家吓到了。荔逴语气那么平静,行动起来却着实出人意料。一身大红嫁衣的荔逴,头面钗环齐全,单单没有却扇,不然大家都要以为是出嫁的日子到了,自己给过糊涂了。 “我去去就会,大家不要担心。”荔逴踏着红绣鞋就往前走,比皇后受礼看着还要气派。 “我跟你去!你这样……太吓人了!”仲霖脸色不好看。 刚刚听传令的人和叶栖说的,仲霖并没觉得怎样,看到荔逴一身嫁衣,才觉得大事不妙,官家这是又摆了一场鸿门宴啊。刚刚荔逴说,大军开拔后,官家想要纳她入宫,想想就脊背发凉。不跟着去,他实在不能安心,真要出了事,他抱着荔逴翻出皇宫,应该问题也不大,不过得靠覃岚帮忙阻住禁军。 “好!”荔逴笑笑,跟往常的每一天一样,淡淡的笑,心里藏了那么多事之后淬炼出的笑容。 荔逴走进官家居住的龙泉殿前殿时,官家和俪妃都站着,文娅公主、瑞秋公主、覃岚并排跪立。她看不清覃岚的表情,只看着官家和俪妃满脸的惊讶。 “你这是干什么?穿成这样是怎么回事?”官家显然心里有气,被荔逴又给惊到了。 荔逴行叩拜礼,起身跪好,“臣女就想问问陛下,什么时候让我与厉覃岚成婚。”荔逴说完又叩拜在地。 瑞秋公主和文娅公主震惊后缩,覃岚才看见了荔逴的一身大红和头上的冠,眼里的泪再也止不住,荔逴恐怕是真疯了,她一定是猜到了。 官家喘了几口气缓了缓,“朕找你来,是想给你些赏赐!是这样,文娅公主和秋儿都与厉侯年纪相配,秋儿呢,与岚儿青梅竹马,文娅公主呢,与岚儿经历生死、并肩作战过,对他呢都有情谊。” 荔逴起身抬头盯着官家,没有丝毫回避,官家又被盯怕了。 “也不是非让他娶,但是这是国事,厉候掌管大军10万,庆国公掌管大军30万,你们两家联姻,对局势有损,现在退婚也是大势所趋啊!人要顺应天命,这是时也势也,程娘子,你可懂啊?” “回陛下,臣女粗陋,并不懂。臣女只知道,我与厉侯早有婚约,陛下是支持这桩婚事的。若厉侯一意孤行,始乱终弃,那我,”荔逴牙关咬紧,“必定以牙还牙!” “皇后被废,中宫无主,望眼权臣家女娘,数你最适合,你身兼文武大臣的背景,安平王听了也觉得合适。朕再无其他人选。朕,已经让安平王回汴京,朕跟他说,朕已有后位人选。程娘子可要顾及皇家颜面和程、褚两家的兴衰啊!” “俪妃娘娘不能做皇后吗?” “休得胡言,后位人选,不可议论。”俪妃第一次露出狰狞面目。 “陛下,国事,你不跟朝臣说,不跟我祖父和外祖父说,把我找过来算怎么回事?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官家看我有一国皇后的威仪吗?有抚育皇子的能力吗?” “年轻有点脾气也很正常,朕可以慢慢教你,你是废后的侄女,对太子自然是照拂的,朕很放心。” “太子曾多次想要轻薄我,陛下不知道吗?” “大胆,太子,不可妄议!” 荔逴将冠重重地仍在地上。仲霖在殿外等候,听见声音也急了,被禁军拦下,他只能伸着脖子往里面探。 “臣女有婚约在身,我只想问厉侯的意思。我来的时候,听说厉侯要娶瑞秋公主,可是真的?”荔逴侧目,忍着心里的怒气。 “他确实答应了。你自己说!” “我不服,为什么不能娶我,既然不娶你心里的姑娘了,你娶谁还不是一样,为什么不能娶我?而且她答应了,我给她找来了那个人的身契,你是我跟她换来的!”文娅看荔逴发脾气,也跟着撒泼起来! “胡闹!你们两的身份显贵,如何同时嫁啊?谁为妻谁为妾啊?” 瑞秋公主没说话,却吓得直哭。她并不想嫁厉覃岚,不过是官家平衡朝局的工具。 “你自己说,既然让人传话,为何不能再说一次,你若说了,我就信!” 覃岚身体歪斜着,勉强能跪着不倒,“我,不娶你了,我要退婚,我会娶瑞秋公主,做驸马。”每两三个字心里的剧痛就会蔓延全身,覃岚只能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 “下个月就完婚了。”官家苦口婆心的样子。 “好!你写来退婚书,我以后便不再纠缠你。” “上纸墨,上纸墨!”官家听着事情的转机来了,忙名命人铺好了纸,磨好了墨。 覃岚颤颤巍巍地写了两行。 “父母之命以为永好, 命途多舛奈何缘浅。 放汝嫁娶以配良缘, 各自安好此生不见。” 田总管递过退婚书,荔逴双手接过,厉覃岚血水的手印还没有完全干。她起身走到覃岚身侧,跪坐下来。 荔逴这一身嫁衣,是覃岚在脑海中无数次描绘的画面,只是,如今荔逴脸上没有笑,覃岚眼里却有泪。覃岚握紧拳头,浑身颤抖,青筋暴起,强忍着没有去看荔逴,强忍着没有抱荔逴。 “我给你机会,你可有要跟我解释的?” “没有。”晶莹闪烁,荔逴却看见了覃岚的眼泪。 “他也是用刚刚的说辞要挟你的吗?” “没有,你别犯傻!” “听叶栖说,你本来想亲自操办婚礼。我好看吗?这身吉服是我早早请人订制的,我就想给你看看我穿嫁衣的模样,以后我成亲你便没有机会看到了,因为我不会请你来喝我的喜酒。到底是你先动情,最后始乱终弃;我先想嫁你,最后心思落空。” 荔逴双手袖子一甩,行叩拜大礼,“你我缘尽,望君珍重!”荔逴三叩首,将退婚书握在手里。 覃岚转头看她,荔逴却已经起身,只留下转身的背影。 “陛下,臣女卑贱,曾为官妓,不堪入宫为后,更怕薄柳之姿触怒龙颜。听说入宫要检查身体,后宫嫔妃不得有伤疤。” “你受伤了?” 荔逴起身背过身去,解了腰带,松了衣襟,把整个背露在官家面前。整个过程太快,谁都没来得及阻止。背后刑杖留下的疤仍暗红扎眼,左肩上的伤疤凸起狰狞。 文娅和瑞秋侧目望去,瑞秋吓得坐在地上,文娅上前几步定定盯着荔逴的背。覃岚仰头盯着荔逴,看的不是伤疤,而是荔逴决绝的脸。覃岚脸上露出受辱的恼恨,在其他人不注意的时候眼含杀意地转眸盯着官家。 整理好衣服后,荔逴又跪下。 “臣女身贱鄙陋,不敢日日吓陛下。这伤疤,是为厉候挡下的一刑杖,必然落疤,形容丑陋。厉候人品贵重,”荔逴心里忽悠一下,顿了顿,“且不愿受此屈辱,陛下乃万金之尊,更不能被臣女祸害,受这奇耻大辱!”荔逴叩拜完就起身想往外走,又折了回来,朝着厉覃岚走去。 抽出绑在腿上的短刀,对着厉覃岚的小腿一晃,一片皮肉被割下,飞出老远。 “荔逴!”覃岚撑着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心爱的人发疯。 禁军和田总管一拥而上,刀已经架在荔逴脖子上。她抬起膝盖,在自己腿上也割一刀,血水瞬间蔓延开来。荔逴转身往外走,禁军的刀一步步被逼退。再多留一刻,荔逴不知道自己还会发什么疯。她褪了霞帔、外裳那些笨重的,留在殿内,铺了一地大红。 第64章 此生不见 谁也不敢留她。 看着荔逴黑着脸出来的仲霖,一把扶住荔逴。荔逴双手握拳,急步往宫门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住,回头对着前殿方向大喊。 “厉覃岚你说话不算!你说过会娶我的,如今又算什么?此生不见,是你说的!我永生永世都不会见你,你爱娶谁娶谁,何必来羞辱我!”荔逴声泪俱下,像个疯妇,满腔愁闷宣泄出来,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说完就晕倒了,被仲霖一把接住。 仲霖不知殿内发生的事,只知道荔逴和覃岚的婚事,算是完了。 “来人啊,把马车停近些!”仲霖高声喊着。 院子里一片混乱,田总管慌忙跑出去,看着仲霖将荔逴抱着拼命往外跑,自己哪跟得上仲霖,转头回来禀报。 “怎么回事?”官家手插着腰,像是没了兴致,悻悻地问。 “程,程娘子晕过去了,被程家二郎抱着出宫去了。” “去看看!”官家一甩袖子,还是惦念荔逴,刚刚那纤细腰肢展露无遗,纤纤细腰不堪盈盈一握,背上骨肉分明,背中间的深沟一直绵延至腰间。他没想到荔逴是这样来拒绝他,背上的火红伤口就像火凤,他想得失神,心里空空空空地乱跳,他不但不怕,还心内火热。 田总管慌忙跑出去,顾不上仪态。每次遇到程娘子的事,他都要跑断腿,要是程娘子出事,不只朝中两名要员、无数兵将和中枢要员要剑拔弩张,官家也必定剥掉他一身皮。 瑞秋公主晕了过去。文娅愣愣地看覃岚。 “是她吗?你心上的姑娘?”泪花在衣服上溅开。 覃岚咬着牙,伤心地哭着,丝毫不想理文娅。今天他心里的姑娘受辱,他是伤她心最深的人。她笑着说有一个秘密要告诉自己,那个画面无数次闪现在脑海,会是什么呢?想必以后都无从知晓了。他说过要娶荔逴,不止一次信誓旦旦地说过,可是他失信了,荔逴给过机会后便不会再给第二次,他自己斩断的情谊,荔逴再不是他的了。再不会依偎在他怀里,他满院子的梨花没人陪他一起看了,她种的石榴再没人会去吃了,没有人给他说故事,没有人会那样温存地吻得他心驰神往。 “我不比上她,她真好看,想天上的月,恬淡又明媚。她虽然不说,但是却有静静的刚毅。如果她喜欢的是我,为我受伤,我也会喜欢她,把她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岚哥哥,你别伤心。我们这样的人,有几个能与心里的人在一起呢?” 覃岚脑中嗡嗡作响,他再撑不住,一头栽在地板上,眼前的文娅逐渐模糊,声音逐渐飘远。 马车上,仲霖想要快些再快些,祖父和叔父们不知要受多少惊吓。 荔逴突然坐起身,吓了仲霖一跳,马上上前查看,没有明显的外伤,手里紧紧攥着什么。 “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仲霖小心查看荔逴的表情。 荔逴深深低着头,脊背弯着,看着丝毫力气也没有了。 “二哥哥,我不想乘马车了,我想下去走走。” “好,停车!”仲霖看着荔逴的脸色,大气不敢喘,扶着她下了车。荔逴伸腿把红色的绣鞋踹飞了,踩脱了袜子,像想起厉覃岚的每一个夜里,光脚走在汴京的石板路上。衣袖、衣袂被四月里的风吹起,呼呼作响,她漫无目的地走,摇摇晃晃。 “荔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二哥哥,有人欺负你,二哥哥帮你出气!”仲霖追上来。 “二哥哥,我好像不会哭,我想哭的时候,总是没有眼泪。我眼睛酸痛,我吹吹凉风,你莫担心。” “地上凉,你要吹风,我带你坐在马车顶上,带你上房顶上,如何?” “二哥哥,你帮我去找桑羽、枫梧、廷元哥哥和秦放,我有事求他们!” “我派人去找,咱们回家,行吗?” “好,就走回家里。” 仲霖没办法,派人去找人,他盯着荔逴一眼也不敢移开。她心悦覃岚,在她被覃岚反复试探后,听到他的名字也会发抖,可是她仍义无反顾地心悦他。她帮覃岚脱险,自己被折磨得体无完肤,仍然只愿在他的怀里。荔逴为他生生挨了一刑杖,他明明伤得更重,也还是维护六妹妹,守着她。她说了心里的仇恨与委屈,他明明很动容,他明明眼里都是疼惜,怎么进了宫里一趟就变了? 仲霖不敢问,就护着荔逴。荔逴突然停下脚步,她摸了摸肚子,弯了弯腰。仲霖上前查看,脸上急得都是汗。 “二哥哥,我肚子疼,咱们坐马车回吧!” “好,好,好好好!马车马车!” 荔逴快走几步,没等马凳自己爬上了马车。 荔逴一进府门就看见了跪在前厅门外的廷元。 “廷元哥哥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廷元听到荔逴的声音,转身站起身来,看见荔逴一身大红中衣,一脸狐疑,荔逴从来不穿红色。 “你鞋呢?怎么光着脚?”说话间就把靴子脱下来,“你先穿我的,地上凉,庆国公还有话要问,还得好一会才能回去睡觉。你把这个吃了,顶一会。”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个手帕,展开来是两块桃花酥。 仲霖在他们身后看着,想着戚大人什么时候与荔逴如此交好了?突然想到,荔逴说的廷元哥哥,可不就是戚廷元嘛! “我给你踩脏了,改日再给你做新的。”荔逴叼着酥饼穿鞋子,硬挤出一抹笑意。 “手里捏的什么?”廷元一边扶着荔逴,一边吃着荔逴分给他的酥,尽量收着心里的担心。 “退婚书!”荔逴不敢抬眼,吃了两口酥才抬头,“对了,你怎么在这跪着?” 廷元突然脸红,“我,来向庆国公提亲,求娶你。国公爷说你有婚约,说我冒犯你了。看来我每次来的都不是时候。” “不,你这次来的正是时候!廷元哥哥,你之前说,只要厉覃岚不要我,任何时候你都愿意娶我,是吗?”荔逴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有些充血泛红,却很真诚坚定。 第65章 孩子你的? “是,我愿意,任何时候你愿意嫁,我都会万分欢喜地三媒六聘迎娶你。”廷元眼含泪光,因为激动,眼光一闪一闪。 “我的心暂时还无法收回来,嫁给你是为了让安平王出现,离我近些。这样你也愿意娶我吗?你说的可还作数?” “作数!你我一直都是并肩同行之人,最后一人,自然我们要一起面对。你愿意嫁我,对吗?”廷元满眼期待。 “可我,肚子里怀了个小豆丁,我想生下她。”荔逴低头不敢看廷元,手指戳戳已经有些隆起的肚子。 “孩子可不就是我的?荔逴,是我对不起你,让你蒙羞了,还为这事伤神。我会照顾好你们,咱们一家三口,过自己的日子就是,其他事有我顶着,你自不必怕!” “一家三口?那明天,明天你把聘礼送来,三日后,你便来娶我,可好?”荔逴的话说得掷地有声,满脸的笑容扫去了之前的黯淡。 廷元愣愣地站在原地,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他掐了掐自己的脸颊,痛!都是真的!这一天居然来得如此之快,而且是荔逴先向他提亲,真是上天护佑,馅饼掉在他头上了。 廷元拉起荔逴的手,荔逴没有躲,“你再说一次!” “我程荔逴,想要嫁给你戚廷元,等你快快来下聘,早早来娶我!” 刚刚还说没眼泪,这会儿眼泪竟然扑簌簌地掉落,就像廷元当年在荔园门前,他们也是如此喜极而泣。 这一幕把大家都看愣了,荔逴与覃岚含笑并肩而来不过是几个时辰之前的事,现在却恍若隔世了。 桑羽和枫梧上前跪在廷元身前叩拜。 “桑羽、枫梧、秦放,我要成婚了,时间很少,请你们今晚务必帮着准备好红绸装扮戚府和程府,帮忙廷元哥哥清点聘礼,做好礼单。桑羽安排人去找辛妈妈,让她明天早些去戚府,赏银我们会多备一些。成婚的要用的东西更赶,秦放那里关系多些,要是有东西不足的,请你去跟商号的掌柜们协商协商咱们先挪来用着,以后无论是算买还是再补上,咱们多出两成。另外桑羽你给秦放备一份聘礼,明天下午,我跟秦放去西市蔡嫂家里提亲,这事被我拖延太久了,人家姑娘还在等着,就把我嫁妆的一半分出来,给我备出来先去提亲。明天午饭后咱们从庆国公府出发,要喜庆热闹些,把面子备足了,诚意备足了,一次办成了这事。你们去吧!注意安全。” 荔逴交代完,转身拉着廷元就往前厅走。 桑羽抹着眼泪,她终于要把荔逴嫁出去了,如今的她可不是每月二两银的家底,她的一切都是荔逴给的,时间虽赶,那也是风光大嫁。 仲霖睁大眼看着,这边就他一个人惊讶,桑羽他们三个丝毫不惊慌,就好像不知道荔逴说的是嫁给戚廷元。殊不知这三人本来更看好状元郎,这会只有心落地的安稳。 荔逴的嫁妆早就备好,就是这嫁衣看着没了外裳和霞帔,要尽早挑一件现成的,现绣现做是来不及了。还要找些女使婆子们来帮忙,廷元府上只有书童、小厮、家丁,女使都放了身契赶走了,如今庆国公府更是连个家丁小厮都没有,一堆只会打仗的将军,办起婚事恐怕只能撑撑门面。外面的信不过,从铺面里的人里找些老实能干的,有了赏钱大家自然是愿意的,大家都曾受荔逴的好处,能来近前凑上热闹,那可是脸面。几个人一边走一边商量,把事情安排的七七八八,就回荔园找管家石开,人手他来安排,万不会有纰漏。 前厅里,荔逴拉着廷元跪下,刚刚出来看热闹的将军们已经坐好,仲霖最后一个进来。那架势跟大理寺堂审重犯也差不多了。 “祖父,舅父,我要成婚了,请各位恩允。” “换人了?” “太急了!” 一时间大家都慌了,四舅父已经转头偷偷擦去了眼泪。更多的是不舍得这么快把荔逴嫁了。 荔逴将手里攥得皱皱巴巴的退婚书展开,仲霖接过来,送给祖父前,先快速地瞄了一眼,其他人都伸着脖子张望。 “孙女如今已经十九岁,到了该嫁的年纪,现在收到厉候的退婚书,又有戚大人不计前尘,愿意娶我,孙女想尽快嫁了,免得明日事情传开,会受人耻笑。” 庆国公仔细看了退婚书,咬着牙团成一团。 “这不是实话!刚刚进宫到底发生什么?” “官家要立我为继后。” 庆国公拍案而起。 “孙女拒绝了,他用朝局威胁我,说我与厉候联姻,恐有兵变。厉候当着我的面,亲口说要娶瑞秋公主,孙女就要了这退婚书。他说此生不见,我成全他!婚宴,就不必请他和宫里人了。”荔逴攥着拳头。 庆国公更是把拳头捏出了响声。 “官家呢?怎么放过你的?” “孙女当众宽衣解带,给众人看了背后和肩膀上的伤疤。不敢说自己不是完璧,恐辱没了程家的脸面。” “欺人太甚!”二舅父拍案而起。 “他疯了吧?说了一遍一遍,程家的女娘不会入宫,他怎么听不明白呢?”大舅父拍着自己大腿。 “这婚事,我允了!廷元是个好孩子,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他的父母一直保护你们一家三口,对我程家是有大恩的,就这样吧。你们,明日去把儿媳妇都接回来,程家嫁女儿,不能没有女主人,婚宴要办,要大办!谁再敢废话,老子直接斩了祭天!不愿意回来的,以后便都不要回来了!” “孙女还有一事,不敢隐瞒。安平王已经回了汴京,本来是恭贺继后大典的,孙女想请祖父派贴给他。” “安平王?”国公爷睨眼盯着荔逴。 “最后一个,最后一个害爹娘的人,我要他来看着我大婚。” 屋里一片沉寂,磨牙的声音分外明显。 “好!到时你们几个年轻的就跟着荔逴身边,安平王若动手,给他机会,拿足了证据,让孙女婿当堂就审了,我给他体面,让他在宗祠里给我家宴映谢罪。” “你,若是现在反悔,还有机会,若你娶了我唯一的孙女又反悔,我保证让你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与荔逴有了夫妻之实,有了我们的第一个孩儿,我已认定荔逴是吾妻。荔逴是我从小就笃誓要娶的女娘,我必定敬她爱她,护她一世。” “孩子是你的?” 第66章 荔逴保媒 “是,是我孟浪,这事我会负责,必不损程家家声。” “你别乱说!”荔逴小声对廷元嘟囔。 “下官句句属实,谢国公爷成全。” “别打脸!”庆国公脸上看不见表情,阴森森地说。 程家儿郎一拥而上,把廷元给拖出去揍了一顿,只是没打脸,廷元也不求饶,就生生挨着,不改初心。 “比较抗打,就是他了。”国公爷回头偷偷呵呵呵地笑了。 舅舅们和哥哥们也扶起廷元,冲他笑,比刚刚打人时还吓人。 “打过架的,就是兄弟,以后你就是我们一家人了。”冠霏拍拍廷元的肩膀。 廷元捂着胸口对着荔逴笑出声来。 “哦,对,那卸下来的胳膊给安回去吧。”季沾一用力,把脱臼的胳膊给廷元安好了。 第二天一早,廷元骑着马带着长长的聘礼队伍,一路到庆国公府门前时,已经引着不少人来看热闹。 庆国公和国公夫人已经早早端坐在前厅,五位少夫人也不知从哪里凭空冒出来,忙着张罗。 下聘的流程不算多,很快就结束了。来看热闹的人都拿了彩头,图个喜气。庆国公府要嫁孙女的事一下就被传开。 廷元和媒婆都没走,媒婆辛妈妈下午还要跟荔逴去西市提亲下聘。荔逴给的赏银多,辛妈妈很是卖力,而且荔逴手底下的得力未婚管事、女娘还有不少,她就只做荔逴介绍的生意,也能过得不错。国公府还有五位将军未娶,想想她都开心。 廷元则是拉着瑙霙一起写请帖,上午就要全写完,下午好找人派出去。 荔逴只写了两张请帖,一张给了廷元,让他摆在戚伯伯戚伯母灵位前,自己拿着另一张去了祠堂,向父母敬告婚事。 喜服桑羽找人抬来了二十几套,荔逴挑的眼花,选了一件有绿色包边、袖口有红蓝格纹的。廷元看了一眼,也觉得好。荔逴又留下了看着不错的五套,准备下午一起给蔡娘子选。 昨天夜里才是热闹,祖母是听说荔逴要三日完婚,急急地带了二十几车东西回来了。五舅母最先到了庆国府,嫁妆、女使连夜一路奔着回了来。三舅母哭了一路,进了府门就马上变了一张脸,喜笑颜开,东西都忘记带回来。四舅母一路骂,被郑家叔父领着塞回了庆国公府,盯着进去好远,才回去。二舅母拎着二舅父的耳朵,车队跟着两人慢慢走,走着回的庆国公府。大舅母是不愿意回来的。后来冠霏抱着她大哭一场,她实在心疼儿子,被半拉半拽地请回来。 庆国公府门外挤满了车,但是响动却不大。后来石管家来找荔逴商量喜宴的菜品,在门口就给疏导开了,忙了2个时辰,舅母们的东西也都收拾停当,他才想起自己的正事。 荔逴和廷元在清晖堂与大家一起用了午饭,就带着秦放去求亲。 一路上,吹吹打打,声势浩大,聘礼队伍排成三列,仍然排出一里地。 蔡婶看了媒婆和荔逴,喜笑颜开,再看后面的聘礼队伍排到街角都还没见完,吓得一惊。蔡婶年轻时丈夫就病逝了,独自抚养两个孩子长大,卖菜为生,从没见过这么大阵仗。 荔逴谦和有礼,端出了国公府孙女的架势,郑重其事地向蔡婶提亲。 “蔡婶,真是好久不见,今天我托大,拿出庆国公府孙女和天女的身份,来给我秦放弟弟说亲。秦放是我私产漕运生意的总把头,人能干又实在,是百余个管事里头最年轻的。” “总把头?那是大官吧?” “我有三百多艘货船,从汴京南下万余里河运生意,两百多个码头,都是秦放管着。要说管着的人,也得有两三千人,可不比你家大郎管的少。” 蔡家大郎挠挠头,“娘子真是抬举我了,多亏将军提携,今年我升为百夫长了,手底下才一百人,哪有秦兄弟这么本事。” “秦放虽然出身一般,但是靠着自己就拼出了如今的日子,是个有上进心的,以后的日子还指不定好成什么样呢。他心仪你家姑娘好些年,怕自己配不上你含辛茹苦带大的好姑娘。也怪我,一直拖着给忘了。如今只能陪着不是,努力给说和说和,希望蔡婶你别嫌弃。” “哎呦,不敢不敢。娘子亲自来了,想必这位是很受器重的人物。我哪敢嫌弃!我这姑娘跟着我受苦,这两年才好些,就是这如此多聘礼,我们何德何能,怎能受得起啊?” “这里是按照我嫁妆的一半照例给置办的,是我给他俩的心仪,咱家人口少,你留下一半给大郎办个体面的婚礼。我看着大郎眼熟,是与我洛葵阿姊心心相印之人,我也是万分祝福!再给自己也留些傍身钱,剩下一半给你姑娘做嫁妆,这日子不就都好起来了吗?我这兄弟实在,也不会给你们掖着藏着,他就一个人,赚来的自然都是家里的。” 秦放在旁边害羞点头。 “如今就看你家姑娘愿不愿意了。” “我愿意!”秦放要娶的人,果然不一般,自己出来答话了。荔逴看着这姑娘水灵大方,秦放很有眼光。 “这就是差点想让我娶了去的妹妹吧?”荔逴看着大郎,大郎笑着挠挠头。 “既然都愿意,那便是好事一桩。辛妈妈,剩下的可就交给你了,一定办得好些,赏钱我会双倍的给!” 一时间笑声洋溢了整个小院。 出了门,荔逴才想起,“我没给你置办宅子吧?你现在住哪?” 秦放挠挠头,“一年里回来的时间也不长,还跟兄弟们住在北市。” “那咱么去挑宅子吧!是我心大,没安排明白。” “坊主坊主,我自己买了个宅子,虽然小,但我们小门户,很是宽敞了。就是一家人都来住,也是够用。” 荔逴抿着嘴瞅着秦放坏笑,“原来早有准备。” 秦放笑嘻嘻地催着荔逴去准备她的婚事,免得她拿自己打趣。荔逴看着六尺壮汉含羞,坏心情烟消云散。 “蔡家娘子闺名是什么?” “蔡心白。” 荔逴笑得噗嗤一声,觉得不礼貌忙捂上嘴。 第67章 覃岚送嫁 两日后,这场急匆匆的婚礼办得很是盛大。大理寺官员全部出马,只留狱卒看守犯人,其他人倾巢出动,接亲队伍里还有国子监的一众师长、同窗和学子,文武兼备。 廷元一路笑,让身后的书童给路人撒着铜钱,路上都绑着红绸,甚是喜气。 几个哥哥拦着门,排成一排,笑嘻嘻地等着为难这个抢走妹妹的妹婿。 “新郎官,别怪我们为难你,就这么一个妹妹,眼珠子一般宝贝,被你抢走了,总得让我们出出气!”季沾笑呵呵地说。 廷元行礼,“请舅哥们赐教!”脸上是扯不下来的笑容。 “我先来问你,以后我六妹妹,多久回一次门?”瑙霙先发问。 “三日后回门,”大家脸一黑,廷元却不着急,“此后想回便回,我住过来都行。”身后一片哄笑。 “我再问你,若你以后惹我六妹妹生气,我们去揍你,你该当如何?”季沾紧了紧手指关节。 “舅哥说笑了,不过是把荔逴这颗宝珠从你眼眶里,换到我眼眶里,怎么会惹她生气?”季沾被气笑了。 “若有人逼你纳妾,你当如何?”冠霏也跟着热闹。 “我家里仅我一人,谁人来逼我和荔逴?除非我死,否则此心不移,不能让人挖我眼珠。” “进我程家门,弃文从军如何啊?”仲霖挑衅着。 “戚大人状元之才,腹有诗书气自华,是我国子监学子的表率,如何弃得了啊?”国子监的学子们起哄。 “我今日清晨占卜,你与我妹妹,大吉!” “都说大吉了,赶快冲啊!” 廷元笑着谢礼,大理寺的官员们开始冲门。学子们也跟着哄笑着往里面涌。书童给守门的将士们撒钱。 敬茶时,庆国公和国公夫人眼含热泪。 “不求富贵闲达,只求平安无恙。”国公的祝愿是发自肺腑。 “请祖父放心,孙婿定以命护之。” “上贤则下效,祖母望你宽谨有度,心宽顺遂。” “孙女知道了。” 下面舅舅们已经哭成一片,哥哥们咬着嘴唇硬忍着眼泪。 廷元扶着荔逴要出门时,几位舅父突然站起。 “要善待她,我程家就只这一个女儿,我们几十万大军可都是她的后盾!”大舅父被大舅母扶着,才没有摔倒。 “她经历好些苦难,她要在你家受苦,我随时抢回来自己养着!”二舅父恨恨地跺脚。 “不养女儿你不知道我们的心境,若是你不再敬慕她,就把她送回来,要记得程家还有舅父们把她捧在心尖上,万不可轻慢于她。”三舅父伸手就往前走,被三舅母死死拉住。 “荔逴身子不好,你要记得仔细待她,温茶细点,有什么不妥,再小事也好来报!”四舅父几度哽咽不能言语。 “她要是梦魇了,贪睡了,要宠着些,娇养出来的孩子,你多担待,缺什么了随时回来,我们程家嫁出去的女儿她不是泼出去的水!”五舅舅说完哭出了声。 荔逴转身,跟廷元小声说:“咱们给舅父舅母们磕个头吧。” 廷元听着这些话深受感动,随着荔逴撩起衣摆,跪地叩拜。 “定不负所托!” 好不容易出了门,荔逴坐的是十六抬大轿,用官家赏赐给庆国公的轿改的,看着很是气派。枫梧随着轿陪侍在旁。荔逴举着却扇端坐。 不远处,叶栖扶着覃岚,覃岚拼命探头去望,想看荔逴一眼,却被却扇、人群挡住。他一步一挪地跟着轿子往前走。 “侯爷,咱们回去吧,别看了!”叶栖努力劝着。 “她会看的,她有个习惯,坐着马车最喜欢掀开帘子、窗子往外看,她一定会看的,她一定会看到了。”覃岚咬着牙,脸已经憋得通红,一身大红喜服,是他之前与荔逴拜土地公时穿过的,荔逴一定会记得。 “她会看的!她一定会的!”走了一路,荔逴并没有掀开轿帘,守着规矩,守着庆国公府和廷元的颜面。 直到远远看见轿子停在戚府门前,荔逴被廷元扶着落轿,没有踢轿门、没有插箭求子、没有喊人落轿的规矩,只是恭敬亲昵地迎荔逴,也不拉彩绸,握着荔逴的手,并肩进了府门。 覃岚支撑不住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叶栖也被他拉得趔趄,仍在劝着。 “侯爷死心吧,程娘子嫁人了,侯爷别想了,咱们回去好好养伤吧。”叶栖忍不住心疼,他从小跟着厉覃岚一起长大,从来没有见他如此狼狈过。 覃岚猛烈的咳嗽,喷出一口浓血,眼睛却不肯服输地盯着前面,眼睛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她没看到,她没看到!” “要不咱们去找女君商量吧,或者改日,改日备着礼,递了帖子去见她,咱们先回去,先回去,啊?侯爷穿成这样,也没有请柬,会被程家将军们打出来的。” “她不会见我了。”覃岚浑身颤抖,像是忍着极大的痛苦,脸上逐渐控制不住表情,血水不停地从喉咙里涌出,吐了一身一地,眼睛里没有了光芒,失神地趴在地上,望着前方。 “我帮你去,你不要这样,像个窝囊废物!”文娅气鼓鼓地看着地上的厉覃岚,“那天你晕倒被俪妃的人带走,我帮你捡起了这个。我不认得上面的字,不过我想应该是对你很重要的,我拿给她看!” “不许给她看,还给我!” 厉覃岚恶狠狠地伸手想抓文娅,文娅翻了个白眼转身朝戚府走去。 路过的人不敢多瞧。迅速地从他们身旁绕过。 覃岚身体颤抖地露出笑容,笑声好像是在嘲笑自己。他也曾穿着大红的吉服,将荔逴抱在怀里,领着她行礼,与她结发,甚至以为荔逴亲了她。他曾将荔逴从纪王的婚宴上带走,背着她在荔园里一圈又一圈地转悠,只为确认她一直都在。在石榴树下被荔逴表白,那时他坚信荔逴是心悦他的。他曾在满朝文武面前,被荔逴抢婚,他心里是无限的欢喜。他心悦的女娘为他挡住刑杖,荔逴叫他的名字,那声音总在午夜梦回时将他叫醒,让他在无比黑暗中泣不成声。 突然戚府里一阵骚动喊叫声。片刻便结束了,人群从门里涌出。 “大家继续喝酒,没事没事,人我带走,不扰大家的兴致!多谢大郎愿意做个见证!”庆国公手里揪着一个人的衣领,那人比庆国公矮了半头,是被提着出来的,脚在空中乱晃挣扎。身后跟着五个儿子。 看见厉覃岚,庆国公眉头一紧,绕开远远地走远了。 第68章 洞房之夜 傍晚,庆国公和舅父们又回了戚府吃喜酒,几位舅哥轮番帮着廷元挡酒,醉成一团,换上几位舅父上阵。没想到国子监的学子和一众文官太能喝,两轮下来才纷纷回家。 仲霖勾着廷元的肩,“你小子没喝醉吧?今晚要不就算了,我六妹妹她,总之你小心点!知道吗?” 廷元一阵脸红,笑而不语。 荔逴坐在喜榻上一脸困倦,她无心与文娅纠缠,奈何这番邦公主太能说,就是不肯走。反复询问荔逴对厉覃岚的心意,确认她是否真的放下。荔逴烧了她带来了圣旨,给她讲了为什么要割掉两人身上相似的印记,仔仔细细说了廷元对她的好,文雅还是不肯放过她,反而越听越来劲。 等人都被送走了,廷元端着两个食盒箭步往后院走。桑羽和枫梧都陪着荔逴没有走。见到廷元回来了,就驾着文雅退了出来。 “恭喜大人,早生贵子!” “恭喜大人与荔逴,相携白首,恩爱不疑!” 廷元听着荔逴身边的人送上祝福,笑得只见牙不见眼,从怀里掏出两个钱袋,图个吉利。 廷元进了屋,枫梧从外面把门关上,两个人笑嘻嘻地对望,才拉着文雅从院子里退了出去。 “为什么我我没有钱袋?”文雅气恼地回望新房。 “你不说吉利话,为什么要给你赏钱?”文雅被丢了出去。 廷元听见关门声,脸蹭地又红了,手足无措地走到桌子边。 “荔逴,你吓到了没有?” “没有。还好你和三哥哥将我护住,我油皮都没破。” “那你饿了吧?忙了一天,这儿有吃的,我让人给你现做的,还热乎着呢。” “却扇。” “哦哦,对,我忘了。”廷元盯着荔逴,想从却扇后面看到荔逴的脸。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荔逴身边,“荔逴,可却扇否?” 看荔逴点头,他轻轻将却扇推开,荔逴点着花钿、娇艳欲滴的脸就展现在了廷元面前。小时候玩游戏,她从没做过荔逴的新郎,如今却实现了夙愿。 “如意否?”荔逴抬眼看她,一脸娇笑。 “如意,如意!”廷元一手拿过却扇,一手拉起荔逴,将她领到桌边。将食盒里的菜都摆上。 “还是廷元哥哥细心,我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荔逴坐下举起筷子,“桑羽说不能吃榻上的枣子、桂圆和花生,说不吉利,还会被人笑话。都是我爱吃的!” 廷元双手拄着下巴,笑着看荔逴,满眼的欢喜,“你喜欢就好,多吃点!” 荔逴看廷元满脸的憨态,不禁笑了,“你喝多了吗?” “没有,舅哥们帮我挡着酒,舅父们也帮我挡着酒就怕我喝过了祸害你。荔逴,有家人真好,以后咱们也是家人了。你笑什么?” “你笑的太憨,我被逗笑了呗。” 荔逴吃着东西,往杯子里倒了酒。她拿给廷元一杯,两个杯子腿上绑了红绳。 廷元一脸感动,举着杯子,红了眼睛。 “请夫婿以后多多照拂!” 廷元不禁失笑,“请夫人以后多多照拂才是!” “我觉得桑羽说的很好,相携白首,恩爱不疑。” “子嗣绵延,唯彼此尔。”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可是我对不起你,孩子……让你蒙羞了。”荔逴低头不敢看廷元。 “是我情不自禁,趁你醉了,行禽兽之举,如今能娶得你,总算还能弥补。” 廷元笑得天真无邪,荔逴也就不好再说。 “总之是我对不住,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荔逴吃饱喝足,拍拍微微隆起的小腹。 两人各自躲在角落换了大红色的寝衣,才拉下帘幔躺下,荔逴躺在里面,躺了一会儿,才发现没有给廷元被子,慌张地将被子给他,又找一床被子给自己盖上。 屋里静得只听见彼此的呼吸,廷元盯着帐顶,不敢看荔逴。想了一会儿,廷元转过身来,将手伸进荔逴的被子,在漆黑中,寻找着荔逴的肚子。 廷元的大手很暖和,放在荔逴的小腹上人感觉很安心。 “他动了!”廷元一惊一乍。 “那是我在动。他现在还很小,还不会动呢。”荔逴将手放在廷元的手背上。 “以前想也不敢想,如今咱们一家三口,我真的好幸福,荔逴,我真的好幸福。”眼泪划过廷元的鼻子,从高挺的鼻尖落下。 “谢谢你,让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家了。”荔逴安心的微笑合眼。 一滴泪水掉落在荔逴脸颊,颤抖的吻落在荔逴唇角。荔逴被廷元搂进怀里,“我有家了,有了你和孩子,荔逴,我也有家了。”廷元又哭又笑,嗓子有些嘶哑。 荔逴狠狠心,既然决定了,就别让自己再有任何退路了。荔逴拍拍廷元的手臂,等松动了一些,她转身钻进廷元的怀里,让自己贴近一些,抬头看见廷元的眼睛正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她吻了廷元的眼角、鼻尖,吻去他的泪痕,又去吻住他的唇。廷元感觉浑身酥麻,从头顶到脚趾,身体自然地收紧,每一寸肌肉都在用力地让自己身体冷静一点。 “荔逴,荔逴……”他轻声唤着荔逴,心里想着仲霖的话,觉得自己该拒绝,身体却不受控制,完全无法将荔逴推开。 “你撒了一个谎,把自己卖了,我们将谎圆了吧。” “什么谎?我……” 荔逴又将廷元吻住,他无法讲话,再然后,脑子里便什么也想不了了,只想着要小心,要小心。 枫梧和桑羽坐在院子角门的门槛上,廷元的书童尚文和小厮尚武贴心地拿来软垫和糕点,四个人边吃边等,也不敢聊天,怕惊着屋里两人。听到有动静了,才笑着散了。 一觉醒来,日头已升的老高,荔逴惊醒,榻上一片凌乱,廷元却不在了。 廷元此时正端着早饭托盘,透过丝薄的帘幔看见荔逴醒了,放下托盘走过来。他掀开帘幔坐在榻上,一把将荔逴抱在怀里。 “我还以为你会多睡一会儿!”廷元的笑容让荔逴安下心来。 “我不喜欢用女使婆子,辛苦你了,这种小事也要自己来做。” “你是我带大的,我还不知道你?我也不是生来富贵,也用不惯下人,尚文尚武是国子监守夜的儿子,很信得过,就像你信枫梧和桑羽一样,不是奴仆,是兄弟姊妹。” “你今天不上朝吗?”荔逴倒在廷元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我有婚假,等你三日回门以后,就得上朝上值了。”廷元摸索着,用被子盖在荔逴身上。 “还是得找个好厨子,还有小厮,得会些拳脚功夫的才好。我是个让人不省心的祸事头,娶了我,我怕有人找你麻烦。” “他们嫉妒就让他们嫉妒去,尚武会些功夫,保护我没问题,你莫伤神。”廷元将荔逴放低些,看着她一脸圆滚滚的样子,满心欢心,笑得极甜,“程大娘子,起来吃早饭吧?” 荔逴看他笑的样子,甚是暖心,用手指点着他的圆鼻头,“好吧,谢谢大人!” “还是叫廷元吧,如何?”廷元箍着她不让起身。 “好,那你还是叫我荔逴吧,听着亲切。” “好!” 廷元扶了荔逴一把,荔逴才能起身。两人慢悠悠地吃饭,有说有笑,好像什么都没改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大人、夫人,宫里来人了!”尚武站在门外高声禀报。 第69章 收下请帖 廷元小心地看了荔逴一眼,“请他们在前厅等候,我这就来。” “不是赏赐就是喜帖,我没事,不用看我脸色!”荔逴笑意盈盈,不是硬挤出来的,看着心情不错。 “笋丝给我留一口,等我回来吃。” “好!” 廷元走到前厅,是俪妃殿里的安陆。 “戚大人,奴是给您送喜帖来了!” 廷元接过喜帖翻开看了一眼。“我那日必然旧疾发作,不便入宫扫了贵人们的兴致。请大人回禀陛下和俪妃娘娘,臣就不去了!” “戚大人,俪妃娘娘特地让奴来请,不止大人,还有夫人,您看,您别难为奴了。” 廷元抬眼瞥了一眼那人,“我说我那日旧疾发作,我夫人必然要照顾我,谁来找晦气,便去问问庆国公,行也不行!” “戚大人,您可能不知道,官家之前有意立程大娘子为后啊,如今她急急地嫁了人,官家震怒,这种时候,大人还是小心着些,不要一再惹怒贵人们了。” “我怎会不知道?就是知道了所以才能早早迎娶我家夫人,我自然是承贵人们的情的。可我夫妇一体,羞辱我家夫人,我大理寺也不是任人鱼肉的。送客!” “大人,大人,戚大人,您再想想,别一下子回绝了吧?” “庆国公若去,我们便去,大人可也要送庆国公府的帖子?”荔逴笑着走出来。 “是,是,要送的,要送的。” “算了,还是我后日回门的时候一起劝了他们吧,我们夫妇和庆国公府诸位将军们,都会去恭贺公主大喜。” 安陆大吃一惊,那日他请了荔逴进宫,看着荔逴一身大红嫁衣,褪去衣衫在众人面前露出伤口,看见她与厉候退婚,看见荔逴手起刀落从两人身上割下肉来,看见她扔了喜服,看见她发疯大骂厉侯。如今,像是换了个人一般,没有决绝伤感,没有狠厉无情,只是端庄大方地应对,笑容没有丝毫的勉强。 “谢戚夫人!”安陆跪地叩拜,他接的是份苦差,做好了要被抽筋扒皮的准备,没想到程大娘子一句话,事情就解决了。 “荔逴!”廷元担心地看看她,满眼的怜惜。 “庆国公府的帖子也留下吧!”荔逴走到廷元身边,拉住他的手,并肩而立,廷元的眉头才松开一点。 安陆留下帖子,叩了头撒腿就跑。 “你想去?”廷元担忧地看荔逴。他当然担忧,新婚第一日便有人怀着坏心眼来搅和他的好日子。他还不能确定荔逴会不会后悔,他还没有足够的时间以丈夫的身份对荔逴好,让荔逴甘心接纳他不是哥哥,而是需要她疼爱的丈夫。 “笋丝我实在也想吃,又怕你吃不好,干等着舍不得吃,我如今怎么成了如此矫情的小媳妇?”荔逴拉着廷元就往后院走,谁也没有拿那两张请帖,尚文只得收了。 “厨房里还有,你想吃多少都可以。” “以后你不必应酬的时候,可不可以下职了回来陪我吃晚饭?一个人吃饭冷冷清清的,我吃的唉声叹气,吃进去的都是气。也不必多,每月十几天就行。” “若不是大案,我每日都可以回来一起用晚饭,还可以早上把你吵醒,让你吃了早饭再睡。”廷元捏捏已经长鼓了的荔逴的小脸。 “也好!”荔逴语气里都是害羞与喜悦。 “回门时你若拿了请帖,祖父和舅舅们非得砸桌子摔板凳不可。” “嗯……他们不会!明天他们便会知道你是个只听夫人话的好夫君!夫人不仅能插话,在夫君面前摆威风,还让夫君言听计从。”荔逴一脸坏笑,“只要我如今过得好,其他的他们不会计较那么多。” “也好!”廷元语气里也是害羞与喜悦。 “我如今和之前已经不同了,我是你的妻,也要为你考量。官家和俪妃想要恶心我,咱们要是真的气恼愤恨,刚好顺了他们的意。我天生反骨,最不喜欢的就是让欺负我的人顺意。我若刻意不见,以后要为你出面的各府宴席岂不是都不能出席?反倒以为我放不下。” “你从来是个通透明白的人,谢谢你荔逴!”廷元握紧了荔逴肉嘟嘟的小手。 “你说的,你我夫妻一体。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丢脸的样子、耍赖的样子、受伤的样子、难过的样子、唯利是图的样子你都见过,我欺负人、报复人、心里伤心时你都在我身边,我心里的灰暗、恶毒和心计只有你知道,为了一句‘汴京相见’,挣扎着走到今日,我们该过得越来越好。” 廷元会心一笑,荔逴又何尝不是如此,他心里不为人知的事,只有荔逴知道,他心底深处的伤疤,只有荔逴可以看。 “可能是命中注定,与你分开的日子就好像一场梦,是上辈子发生的一样。你最知道我,从来不舔伤疤,只向前看,虽然莽撞了些,可是恢复的却很快。那一页,咱们一起翻过吧。你在身边的时候,我也没有那么怂。”荔逴坦然地笑,就像春风拂面,吹走了冬日的艰难和冰冷。 “好!只要你愿与我并肩,我也不怂。” “你不愧是我文娅最最喜欢的人!”文娅莽莽撞撞地大步走进后院,身后跟着尚文尚武。 “你怎么又来了?你在皇宫里是没有住的地方吗?” “我不喜欢住皇宫,那里的人心太狠、手太黑,我不喜欢他们,我只喜欢你。我可以跟你一起住吗?” 荔逴含胸收腹,“真是疯了!你是嫁不了厉覃岚又来跟我抢廷元哥哥了嘛?” “反了反了,我是想跟他抢一抢你!”文娅蹦蹦跳跳上前挽住荔逴的手臂。 文娅的话就好像梵语,荔逴一句也听不明白,又不能让她在戚府受伤,只能捂着耳朵躲进屋里。文娅又跟进屋里,坐下来跟新婚的小夫妻一起吃早饭。荔逴留给廷元的笋丝两个人都没吃到,斯斯文文的两人根本抢不过囫囵扒拉饭菜的文娅。 荔逴只能想尽办法将文娅哄睡,一个坏念头又萌生出来。尚文去找来琴鹤塘,文娅交在鹤塘师兄手里,她最放心。 “我是拾荒的吗?你把她给我干嘛?”一脸不耐烦的鹤塘用药箱撑着睡熟的文娅,不肯抱她。 第70章 回门议事 两日后回门,管家石开早早就套了车在戚府门前等候,如今荔逴让他做了大管家,不仅又给了庄子、房产、铺面,还让他物色了三位得力的,分别在戚府、荔园和庆国公府办事,让他统管着,比他更有体面的官家整个都城难在找出第二位,所以荔逴的事他格外地上心。 到了庆国公府门前,庆国公和几位舅父早已经等在门口。看见是她,马上拉过来护着进了门。等到要叩拜时,才让她站到廷元身边。 老太君紧赶慢赶,赶上了荔逴回门,好一顿责怪。廷元又是重描匾额,又是帮着重描宗祠牌位,才哄得曾祖母高兴。 “我记得你,乞巧节时,是你被一院子小女娘追着,满院子跑,后来被堵在湖心亭里差点跳了湖。” “曾祖母当时派人来找我,见了一面后那些世家女娘就不正常了。我当时满院子找荔逴,看见她了才有了希望,没有跳湖也能逃脱升天。”廷元宠溺地看向荔逴,这次她也是救星。 老太君、祖母和几位舅母看着都用帕子掩面笑,只有荔逴,灿然一笑。 “他那天跑过来塞给我好些绣球,我还以为他掉进了月老的红线堆里了!”荔逴一手牵住袖角,挡着脸上的害羞,引得到大家一片哄笑。 “以前还想,荔逴这鬼丫头会落在谁手里?可不就是众星捧月似的赶来的状元郎嘛!”二舅母这一说,引得大家又是一阵笑。 廷元不好意思,满脸羞红,“最后所有的姻缘红线都落在荔逴手里便好。” 舅母们看着这对小夫妻简直乐不可支。大舅母却有些伤感。 廷元站起来郑重行礼,“还要感谢曾祖母成全,还有各位舅母连夜相助,廷元才得美满姻缘。” “你看这实诚孩子,高兴都显在脸上了,一丁点儿也藏不住!”老太君也是笑得前仰后合。 “婚事上倒是让我争了个头名。”荔逴发现大舅母神情有异,大概婚事引起舅母想起大哥哥不如意的婚事。“哥哥们的婚事,也该催一催了,曾祖母可等着抱五世孙呢。” 几位舅母高兴起来,互相说着心仪的未来儿媳。二舅母相中了清河崔氏的顺颂娘子,是由弘农杨氏的母家哥哥安排了相看的,二舅母对顺颂娘子万里挑一的满意。五舅母在上元节家宴上见了兰陵萧氏几位娘子,对千河娘子最是喜欢。大舅母不敢问冠霏的心思,婚事只能这样拖着,其他两位舅母还没有想到合适的人选。 “多亏了荔逴,成了都城里有名的女夫子,仗着淮王的面子,倒是有两户在程家落难时没有落井下石,还帮着说话,始终坚信庆国公府儿郎的人品。昨日淮王来见椿萱,帮着提了提亲事,我觉得不错,你们俩自己再思量思量。” “祖母快说与我听听!”四舅母挪了挪身子,等着老太君给介绍户好人家的儿媳妇。 “一位是太原温家嫡长孙女,唤作蒂柚,我想着她那要强的性子跟三孙媳的性子更合得来些。另一位是吴郡陆家陆朝云,虽是商贾人家,但在吴郡算是富户,要是跟殿霭性子合得来,倒是能过出万事不愁的闲散富贵日子。” 几位舅母笑得脸颊添了红晕,荔逴和廷元也跟着欢喜。 “什么时候相看想看?几位兄长肯定要自己看过才肯点头成婚。”荔逴眯着眼笑笑。 “越快越好!”四舅母已经坐不住,恨不能马上就相看未来儿媳。 “我派人去请,人来了就先住在荔园或者淮王府,聚在一起才不招人眼,成或不成也不至于伤了人家面子。” 荔逴当仁不让领了张罗宴请的差事,哥哥们只能乖乖就范,不会驳了她的面子。 中午吃过晚饭,廷元又陪着老太君下了会棋,就被舅哥们架着去了练武场。 “你怎么还让荔逴答应去公主婚宴呢?” “你小子有没有欺负我家六妹妹?” “你们有没有同房住?” “荔逴怎么没人侍候?你还缺买女使婆子的钱吗?” “她肚子里的孩子如何?” 大家一起问,廷元被围在中间,舅哥们倒是先愣住了。 “没有欺负,同房住,荔逴说信不过女使婆子,孩子挺好的,荔逴也长了身子,看着脸色倒是挺好,师哥每天都来给她请脉,也是好着呢。她说以前的事翻篇了,要去婚宴气一气官家和俪妃,让他们看看我们俩现在过得很好。”廷元眼睛扫过每一位舅哥的脸,还好荔逴帮着自己,否则还不得日日挨揍? 荔逴及时赶来,一把拉住廷元,挡在他身前。 “难怪舅母们急着给你们张罗媳妇,一个个那么好奇人家的私房事!我可是领了办宴席的差事,得让嫂子们来把你们管住了!若是欺负我和你家妹婿,我就找来丑的河东狮给你们相看。” 哥哥们不好对荔逴发脾气,也不敢对荔逴护着的妹婿发脾气,只能可怜巴巴讨好荔逴,让她一定不要放河东狮进门,要找通达明理的女娘来相看。 荔逴和廷元在庆国公府待到打更了才离开。洗漱了过后,廷元搂着荔逴躺着,感慨万分,“有亲人真好,大家都关心你。” “他们也是你的家人了,你看大家多喜欢你。” “托你的福!”廷元将手放在荔逴小腹上,“以后还有咱们的孩子,咱们也生六个孩子怎么样?这样咱家会有小小小六。” 荔逴笑着躲进廷元怀里,满脸的娇嗔。“生那么多孩子,那要操心的事可太多了。以后要选合适的儿媳、女婿,也是够忙活人的。” “自然有我帮你!” 荔逴每日天没亮就醒来,煮了早饭与廷元一起用,廷元上朝去了她才又回去补觉。 经曾祖母提醒,她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小徒弟,许久没有见过。刚刚接来,听兰亭说起婚宴之后的事,才知道这些天桑羽一直住在荔园,不肯见叶栖。 还没等去找桑羽,就传来了益州叛乱的消息。 第71章 战事又起 四月中,庆国公领旨前去平乱,这次只带了两位舅舅和仲霖去。荔逴办的春宴设在淮王府,冠霏和仲霖躲着没有去,季沾、殿霭、瑙霙的亲事当场议定。 荔逴陪着几位舅母忙着筹办下聘和婚礼事宜,世家联姻规矩多,大家一起参详着才不容易出错。荔逴整日忙进忙出,之前养出来的肉又都消下去了,肚子却一点不显怀,身上反倒瘦了一圈。与几位舅母每日同进同出,嫁出去以后反而热络起来。 “你们瞧,姑爷是一天也不落,非得亲自来接小六,怕我们把小六拐了不成?”四舅母看见廷元远处走来,放下聘礼单子,爽朗地哈哈大笑。 “小六得算下嫁,当然得照顾得更好些。”五舅母扶着后腰挺了挺站起来,“真是让人羡慕,我家冬禧要是也这样细致就好了!” 荔逴眯着眼笑笑,“舅母们别羡慕,舅父们还得宠上天不成?廷元说都是跟舅父们学的,也不知道学的像不像?” 荔逴紧走几步迎上廷元,双手被握住,便听不见舅母们的打趣了。 “以后就在原地等我,不许跑,你们俩伤着了,我心里会特别难过的。” “好。”荔逴甜甜一笑,露出大大的酒窝,“对了,我突然想到,兰亭说桑羽一直住在荔园,我们今天去荔园看看好不好?我也想看看院子里的梨花,再不看又要谢了,我还一次都没看过满树银花的样子呢。” “好,那吃了晚饭,咱们就回荔园瞧瞧桑羽和梨花。” 廷元目光温柔地望着荔逴,都被几位舅母看在眼里。 “你们快看,姑爷的眼睛里都要流出蜜来了。”二舅母双手叉腰看着这对小夫妻蜜里调油。 一名斥候在庆国公府门前摔下马来,被季沾和殿霭扶起来就往前厅而来。 “军报!国公爷被困,请几位将军驰援!”斥候被两人拖着走到大舅母跟前。 “军报怎么不送大营和宫里?回府上是想找死吗?”大舅母厉声训斥,几位舅母也靠了过来。 “送了,送了!我已经领到兵符,官家命我驰援。”季沾上前一步,举了举手里的兵符,“我想着不能都去,程家儿郎不能都娶不上媳妇。我和三位叔父前去驰援便是,四弟、五弟的婚事照常。温家女公子如果对这事有异议,我这婚事就此作罢了。” “说什么胡话,去打仗就去打仗,咱们庆国公府的儿郎什么时候退却过?打完仗平安回来,这婚事娘去给你说,等你回来再下聘也是一样。一定救出你祖父,自己也要万事小心!”三舅母拉着季沾,“你爹爹和两位叔父呢?” “战事紧急,爹和叔父已经整军待发,我就是回来送个消息,现在就回去跟大家汇合。走了!” “三哥哥!益州因何会再生叛乱?” “六妹妹你别急,打仗的事情交给我们男人,放心!” “跟瑶禾公主和纪封彦有关系吗?”荔逴心里慌乱一片,若是封彦和瑶禾起势叛乱,那多半是自己没有阻止这桩婚事的责任。 “别骗我!” “益州牧楼玉敬发现公主府异动,在瑶禾起势前就把消息送进了宫里。” “纪王可还活着?” “听说没人见过纪王和瑶禾。你知道就行了,别掺和进来,知道吗?这是没那么简单。走了!” 季沾快步跑远了,斥候跟着也往外跑去,正撞上跑进来的琴鹤塘。 “师哥?出什么事了吗?” “荔逴,师父找你。你之前在益州是不是治过一种疫症?” 荔逴跟着鹤塘到了惠民署,太医们和医仙正忙碌地为满地的患者施针。有人不停抽搐,有人喘不上来气,有人脸上被憋得紫红,有人呕吐不止。 荔逴举起袖子捂住口鼻,在人群中转了一转环顾患者病情。 “荔逴我的小徒儿,你看看这跟你得了嘉许状那次治的疫症可是一样的?” 荔逴没回答,抽出手帕垫在一人手腕搭了搭脉,“没错,是风散子!把口鼻都捂上,呼吸也会传染。师父和太医正大人随我来下!” 荔逴走出惠民署大门,廷元始终跟在她身边。 “这疫症我治过一次,我写个方子给你们,我如今有了身孕,不能冒着感染的风险,病情需要随时观察,服药后可能需要调整用量。师父你们千万保护好自己,我之前就被传染过,牛家村也是死了人的。需要的药材我等下让人给你们送来。” 荔逴浑身颤抖,说话磕磕绊绊。她不知知道这疫症如何治,她甚至能猜到这疫症因何而起,不过是为了绊住自己的手段。可是为何益州战事要将自己拌在都城? 荔逴忙了一夜,让人将药材一一查验,送去惠民署救急。 荔逴与廷元商量,想亲自去一趟益州,廷元自然是不愿意的,奈何拗不过荔逴。偏赶上疫症之事,确定了是人祸而非天灾,他便走不开了。实在放心不下,找了瑙霙要了一小股人马,又找秦牧和石开。几个人商量着就打算带着荔逴南下。 益州正一场苦战,需要准备的东西实在是多,秦放和石开张罗了一晚,第二天一早终于出发。 “荔逴,路上千万小心,护着自己和孩子,别让我挂心!”廷元一步一趋,一路将荔逴送出了城才肯停下道别。 “疫症还会扩散一段时间,都城人口众多,跟牛家村完全不是一回事了。你进出也要注意,莫感染上了,自己受苦。” 直到荔逴的马车行远不见了,廷元才默默带着尚文尚武去查探都城里各处水源。 荔逴心急,可是毕竟有了身子,石开不敢将马车赶得太急,一个月才到了益州。王军已经与公主府的人交战数十日。公主府地势占了优势,庆国公的大军稳扎稳打,不敢贸然进攻,怕伤了失踪的庆国公和仲霖。有人出来挑衅,就全部没让回去。 荔逴先到牛家村,打探清楚情况后,避着王军独自行事。 到底是纪王还是公主在主导叛乱不得而知。直到荔逴孤身一人带着兜帽披风站在府门外。说是府,却与皇宫差不太多,有城门楼,有瓮城,有高墙有殿宇,像是个小城。 “请大人帮忙通报,不论是纪王或是瑶禾长公主,就说程荔逴求见!” 第72章 挚友封彦 门楼上的守兵收了对准荔逴的箭矢,一个女娘,一人便可制服,不用浪费如此多的箭。 去通传的人急急跑回来,“开门,放她进来。” 石开与秦放对视一眼,很不放心,“你说夫人一人,能说服他们投降吗?” “夫人自然无所不能!”秦放双手抱在胸前,话说得坚定,心里却担心荔逴。 “秦放兄弟,那你觉得这场仗是公主发起的还是驸马发起的?”石开剥着花生抛进嘴里。 “这不是咱们该关心的,只要夫人安全出来,咱们好好给姑爷送回去就行了。” “嗯~如果是纪王,八成是可以完整回来的,纪王那人虽然心狠,但是对夫人则是例外;如果是长公主,那就危险了!不过以纪王的心性,不可能留着长公主。我猜啊,里面说话的,一定是纪王。” 秦放跳下马车,望着被徐徐关上的大门掩住的荔逴背影。 荔逴被人引着往里走,每一步都走得心情复杂。如果是封彦谋反,他手里的兵将不只府里的这些,还有藩王守军,还有守疆的将士。那这场仗必然会有很多死伤。若是公主谋反,可能是听说了皇后被废,那么自己的存在,就会额外刺激她。 荔逴被引到一处小院,这院子看着非常熟悉,走上前几步,那敞亮的大窗,院子里奇怪的缠在一起的树,像极了玉楼坊。 荔逴不等通传,一步跨进了暖阁。 封彦斜靠在凉榻上,抬头笑着看荔逴,“没想到还能这样见你一面,我再无遗憾。” “你怎么胡子拉碴的?是你叛乱?”荔逴坐在他对面,将披风随手搁在一边。 封彦摸摸自己的脸,笑着摇摇头,“早知道你今天来,真应该沐浴焚香,严阵以待。” “你不会。” “你信我? “我曾以命相交,为何不信?” “瑶禾疯了。” “他嫁给你之前不就疯了?”荔逴拿起面前的热茶就要喝,被封彦按住了。 “别喝!”因为动作太大,封彦露出艰难忍耐的表情,呼了两口气才舒解了一些。 “你受伤了?”荔逴一把拉过封彦的手臂,正想搭脉,被封彦用力抽了回去。 “喝这个吧,我只来得及给你准备这个了。” 封彦手摇摇晃晃,递过来一碗酒。 “梨花白?”荔逴无力地笑笑,并没有接“现在我觉得,这酒不吉利。” 封彦笑着收回手,抬眼盯着荔逴,“你怎么胖了?”看看她突出的小腹,一脸的惊讶,“你有孕了?” “嗯!是个懂事的小家伙。”荔逴抚抚肚子,“不怎么烦我。” “你嫁人了?是啊,该到了嫁人的年纪。我都不知道!要是知道了,我一定会送贺礼给你。你嫁给谁了?厉覃岚还是程仲霖?” 荔逴笑笑,“你可能不知道他,我夫君叫戚廷元。” “状元郎?他倒是好福气。厉覃岚愿意?” “厉侯现在应该跟你一样是驸马了。” “他肯定很后悔!活得越久,越是后悔!”封彦痛苦地抓紧衣襟。 “你不想活了?对不起!” “我送去给你的东西,收到了吗?” “什么东西?” 封彦苦笑,“也对,她怎么会让东西送回汴京?用绣着连理枝图案的绣布包好,用椴木锦匣装着的物件,你一样也没收到吗?”封彦仍是满心期冀地望着荔逴,虽然答案他已经知道。 “原来那奇怪的树,是连理枝。”荔逴望望院子里,满怀感伤,她知道封彦挺不住了。 “没关系,你能来,我还是很高兴。”封彦嘴唇颤抖,牵着嘴角扯出笑容。 “不能笑就别笑了,我看着难受!” “我就知道你会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看我!她不相信她是帮了我,你看吧,你到底还是来了,她却看不见了这一幕了。” 荔逴顺着封彦的眼神,看见了躺在血泊里的瑶禾,睁大着双眼,双手掐着脖子,身上血肉模糊,已经断气许久了。 “你,荔逴,你能抱抱我吗?我感觉好冷!”封彦脸色已经苍白没有血色。 荔逴起身,张开手等着封彦。 封彦强撑着身体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腹间无数个血窟窿在向外流出温热。封彦张开双手,双腿不听使唤,向前跌过来,荔逴上前将他接住,两人一起跌坐在地上。 封彦使出全身的力气,将抱住荔逴的手紧了紧,渐渐又松了。“我是你心里重要的人吗?”封彦有气无力,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你是我珍视的朋友。你听我胡说八道,还肯信我,那么多的产业,说给我就给我,算是我的财神爷!只有你从头到尾都在帮我。我有机会帮你退婚的,可是我没有。对不起,封彦。”荔逴的眼泪翻涌而出,滴在封彦颈间。 “若有来世,我决不给你哪怕一个铜钱,这样,你就会看看真正的我。荔逴,我帮你报仇了!”封彦耷拉着眼皮,无力地笑笑,“我做的好吗?” “好着呢!” “你看那连理枝,一生相伴,相互倚靠,你当初就是在那连理枝前给我找到阿意给我的压岁钱。”封彦目光迷离,眼前的连理枝前,荔逴明媚地冲着她笑。 “我刚刚说的不是真心话,程荔逴,今生有你把我当作挚友,我很满足。若有来世,还能与你相遇,就好了。” 荔逴感觉封彦的手松开了,身体重重地向下坠。 “若能再相见,希望会是在春暖花开时,在有花有树的地方,在好天气里,咱们再喝酒下棋。封彦,现在你心里还有恨吗?都放下吧!” 荔逴抱着封彦,失声痛哭。 “王爷说,若你能来,几位程将军,可以放走。”刚刚城楼上那人站在院外,“人我放出去了。” “敢问,起势前,可有人来找过纪王或者长公主?” “州牧大人曾来过。” 庆国公领着将士们正候在公主府外,做好了大战的准备。 荔逴捧着个木匣从漆黑的大门后面缓缓走来。 舅父和哥哥们跑着迎上去。荔逴停下脚步。季沾一把接过荔逴手里的木匣,看了一眼,转手扔在地上,上前跟大家一起抱住荔逴。荔逴在家人怀里放声大哭。 突然耳边“咻咻咻”的声音传来,不是从公主府的城楼上,而是从王军的队伍里。 第73章 叛徒?忠君? 仲霖小腿中箭,抽刀回身护住大家,国公与众人用刀挡开羽箭和。荔逴接过仲霖的银弓,搭箭开弓,突然转身,一箭射中边路的楼玉敬。 再转身时,蔡家大郎蔡万方一骑奔来,停在程家人不远处。 “庆国公阵前脱逃,残忍屠戮公主府,残害忠良益州牧楼大人,其罪当诛!兄弟们,我有官家口谕,拿下妖女程荔逴人头者,金50两,斩杀几位程将军者,封虎贲将军;拿下庆国公人头者,可做驸马!”蔡万方狂妄大笑。 秦放疾奔而来,“舅哥,舅哥!你糊涂了,快收手,我给你求情,现在还来得及!” “妹婿,你还真以为她会重用你吗?不过是吃她不要的剩饭而已。她死了,你才是真正的漕运总把头。我取了庆国公人头,咱家也是皇亲国戚,那才是真正的翻身。” “收手吧,收手吧!你不知道坊主的性子,舅哥快收手吧!”秦放转身看看荔逴,“坊主,放过他,放过白白,求你!” “废物!”蔡万方一箭射来,被季沾挡开。 秦放迎上前去,“收手吧!不然白白和娘亲都活不成了!再一箭正中眉心。 荔逴向前,被庆国公一把拉住。 “本来看在秦放的面子上,我可以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不会祸及你娘和你妹妹。可是现在我后悔了!”荔逴侧眼看看已经死透了的楼玉敬,“楼大人不得好死,你以为你能活过今天?” 荔逴站到前面,再次搭弓,“你配不上洛葵阿姊一片真心!更配不上秦放的舍身相救!” 蔡万方也搭弓,“上次马惊没能弄死你,这次五十两金,就当开胃菜!” 两箭同时射出,在空中交错而过。 蔡万方中箭堕马,荔逴看着挡在身前的背影,腿软心颤。 “阿姊!”荔逴跑上前接住中箭的洛葵。 “荔逴,你说的对,他配不上我的真心。可是这辈子我来不及再重来一次了。我现在时是自由身了对吗?” 荔逴看着面带笑容的洛葵,转身一步一步向蔡万方挪去。 远处的王军阵营尘土飞扬,不过一瞬,就被前来增援的镇北军擒下。飞灰中,廷元正飞奔向荔逴。 洛葵从背后抱起不停抽搐的蔡万方,将他抱紧,胸口的箭在两人身上穿过。蔡万方不再动弹,两人相抱跪立,在布满尘土的战场上没了生机。 洛葵坚韧而洒脱的笑意一幕幕在荔逴眼前回放,“洛葵阿姊,你的心是自由的,你从来都是自由的。” 荔逴眼前一黑,无力地合上眼睛,虚弱地后仰,被廷元抱在怀里。 “荔逴,荔逴!”亲人的呼喊声声声传来。 荔逴张开眼睛,看看公主府城楼上久久未落下的弓箭,“真是疯了!一计套一计,竟是想要我程家所有人的性命。人心不可信,真心喂了狗!”荔逴放声大笑。 身后提刀骑马缓缓而来的厉覃岚,看见荔逴的背影,已是泪流满面。 荔逴身边人接连出事,廷元怕她在军中只会徒增伤感,让石开安排三口棺木,带着荔逴单独回都城。蔡万方和瑶禾的尸体,被丢进乱葬岗,连块草席都没有。路上他们绕路青州流陵县,接回了父母。 一路上7口棺材,路人看着瘆得慌,荔逴却慢慢恢复了心情和胃口。 廷元找出荔逴爱看的游记,哪怕一棵树,也要编出故事来哄她。凡经过城镇,都要买上一车的特色小吃和瓜果。荔逴一路边吃边看,也掩藏心里的难过,尽力哄着廷元和肚子里的小豆丁。 那场叛乱就按照荔逴所说,是由瑶禾长公主发动,驸马拼死阻挠,被她残忍杀害。请来荔逴想要杀死,被荔逴毒杀。其他人、其他事,只字不提,没有人再去过问真假。 临近汴京,天气太热,荔逴水土不服中了暑气。荔逴不让停下休息,想赶着陪桑羽生产。 进了都城,棺椁个归各家,廷元赶着复命。他如何调来了镇北军的兵马,廷元不说,荔逴也不问。 马车一路回了荔园。桑羽挺着个大肚子还迎出门来。一来一回两个多月,荔逴的肚子也明显了。两个人一见面就对着傻乐,差点肚子撞肚子。 “荔逴,我好想你啊!你的肚子,有四个月了吧?”桑羽丝毫不见愁容,被肿胀撑得反光透亮得脸上挤出一个大大得笑容。 “我早早就听兰亭说你住回荔园了,可是战事一起,就没撩开手脚。桑羽,你还好吗?” “好着呢,别担心!我还盼着呢,希望你早早回来,给这小家伙取个名字。我婆母说,这回让我自己给他取名字呢。” 听到兰亭的声音,又高兴地引荔逴看,“你没来,你的小徒弟可不是替你来了嘛?” 兰亭领着宁儿缓缓从屋里走出来,“师父你看,宁儿是不是长高了不少? “让干娘看看,咱们宁儿乖不乖啊。”荔逴伸手要抱宁儿,被兰亭挡住了。 “师父怀着我的小师妹呢,宁儿还小,手脚没有分寸,若是让你动了胎气,戚大人还不把我撕了?” “你怕他啊?我可不怕,我就抱,就要抱一抱!荔逴追着宁儿跑,最终还是抱到了。浑圆的小脸肉嘟嘟的,荔逴抱着不肯撒手。直到小家伙喝了奶沉沉睡去,荔逴才肯放兰亭送宁儿回叶家。 等吃过晚饭,桑羽突然就破了羊水,荔逴第一次见人生孩子,慌张无措,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陪着桑羽。 按说第二胎应该比第一胎要好生些,可是桑羽生了两个时辰还没生下来,稳婆也没了办法。医仙和廷元在桑羽的院子里转圈圈,叶栖被石开拎来的时候,已经是丑时,桑羽的公婆也跟着一起来了。 “桑羽,你挺着别睡,我知道你累了,咱们再坚持下,好吗?来碗参汤,给桑羽吊着气!”荔逴的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李娘子匆匆从屋里出来,往厨房跑去。 廷元伸手就给了叶栖一拳,“我夫人千叮咛万嘱咐,看到你了一定得揍你。” 天亮了,一脸疲惫的荔逴泪痕一条条已经干涸,挺着肚子就冲叶栖而来。大家都在看荔逴脸色。 “我去看看吧,太久了怕孩子会憋死。”琴鹤塘肩上挂着药箱,已经准备往屋里走。 荔逴转身,看见了屋顶上的柳半程,露这半个脑袋,盯着桑羽的屋子。 “师兄何时会妇科了?” 鹤塘背起药箱,“还不是怕你产子凶险!” “多谢师兄!” 鹤塘抬腿就往屋里走。 荔逴回头又看叶栖。叶栖直接跪倒在地。 “帮我揍他!”荔逴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石开、廷元一拥而上,对着叶栖拳打脚踢,医仙也撩着衣摆踹了几脚。四小只从人缝里掐叶栖。叶栖通通不还手。后来连桑羽公婆也上手了。 “程大娘子当初为何不问问我家侯爷为何会如此决绝地要娶瑞秋公主?以前不问,现在我家侯爷抗旨将大家伙就回来来,你还是不问!”叶栖藏在心中的野兽好似再忍不住冲了出来,冲着荔逴大喊。 “这是藏在你心里的大事吗?什么原因有什么所谓?当初我就知道,成婚那日我就烧了圣旨。是厉侯绝情,他要退婚便退了。叶栖,桑羽是你的妻,你不心疼她吗?你真的不心疼她!”荔逴泪眼婆娑,“你写来和离书,把桑羽还给我吧。”荔逴边说边轻叹,语气更像是乞求。 第74章 璃廷璃茉 医仙赶快从药箱里找出纸笔铺在地上。 叶栖再忍不住泪水,“我不和离,我不和离!” “秦放,把宁儿带回来,找人把叶府给我烧了!”荔逴转身往回走,心里难过翻倍,无数次站在她身边信赖支持她的秦放不会再回应她了。 “好,我去!”柳半程从屋顶跳下来。 看到柳半程仍在自己一边,荔逴又有了底气,“我家阿姊我再不会给你们糟蹋,都滚,滚远些,否则我发起疯,让你们一家人消失。” 柳半程急忙往外跑,桑羽公婆赶紧追上。 “荔逴,帮我!” 师兄大声唤荔逴,一向沉稳的琴鹤塘从没如此焦急,荔逴心里一沉,快步走进屋里。 “我来!”荔逴缓缓推着桑羽的肚子,为桑羽施针助产,“兵行险着,桑羽阿姊,你忍着,小家伙就快出来了。桑羽阿姊,我给他起好名字了,青棠,你喜欢吗?” “青棠,叶青棠。荔逴,这名字真好听!” “是你最喜欢的合欢花。” “我喜欢。荔逴,我之前一直想,最好的死法,就是为你而死,可是我现在做不到了。” “不许瞎说!我不允许你离开我!”酥麻的感觉从脚底往上涌,这种恐惧的感觉,只有看见爹娘尸体时出现过。 “桑羽阿姊,我已经失去很多人了,求求你活下来。” 桑羽颤抖着拱起身体,憋着最后一口气奋力一搏,孩子还是没有生下来,桑羽的身体已经瘫软。 “桑羽,桑羽!桑羽阿姊!”荔逴哭得撕心裂肺。 “荔逴,荔逴你当心自己的身子!”枫梧的哭声隐忍,极力劝着荔逴。 “嘭”一声,荔逴踹门而出,手里的匕首瞬间变成长剑,一步步向叶栖走来。 “桑羽她?” “我许你给她赔命!”枫梧和廷元拉住荔逴,将她拖住,荔逴哭喊着挣扎,“我不会放过你!我不会放过你!你为什么不来接桑羽?她为什么一直住荔园?你有心吗?我一定让你给她赔命!” 荔逴哭喊着,她没有力气,不断往下坠,被廷元一把抱起,医仙一针下去,荔逴四肢瘫软,整个身体瘫软下来,没了动静。 廷元不可置信地看向医仙。 “你别瞪我啊!让她睡会儿,太激动对她不好,她也怀着孕呢!” 廷元这才放心下来,抱着荔逴就往外跑。 叶栖忙看看荔逴的肚子,果然已经隆起,他忙站起来,拦着廷元,“程娘子有孕了?你们成婚不过三月。” “你不去看看桑羽吗?荔逴说的没错,你没有心,你跟你的主子一样,没有心!两个孩子我会照顾好,以后不必再假惺惺地来纠缠。” 尚武一把推开叶栖,“我家夫人要是受惊伤神,我们大人也不会再对你客气。” 叶栖慌忙往屋里去,看到桑羽时,鹤塘已经用白布盖好。 戚府中,庆国公从大营赶回来,还来不及脱下铠甲,踱步时哐啷哐啷直响。 廷元嘱咐了石管家一些规程,让他务必将桑羽的后事办得体面。之后就寸步不离地守着荔逴。 程家人看廷元如此上心,心情缓和了几分。 到了傍晚,石开来报,桑羽的后事已经准备妥当,灵堂设在荔园。医仙才又给荔逴施针,让她早些醒来。 荔逴瘫软无力地靠在廷元身上,用力抓着他的手。 “人生无常,聚散有期,只是我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荔逴伤心地哭泣,最近要办的丧礼太多,这种被掏空的丧失感,消磨了她的意志。 “桑羽万事以你为先,她定是希望你安好无虞。宁儿堂哥接回来了,在余新堂住下了,桑羽给宁儿找的乳娘愿意跟着宁儿继续照顾,一并住下了。枫梧买来了几个女使,都是有些年纪已经嫁了人的,身家清白,石管家都审过了,全家身契握在咱们手里,让她们只在余新堂里伺候,不准乱走。” “好,谢谢!”荔逴将头埋在廷元的怀里。 “厉覃岚来了,你见吗?” 荔逴在廷元怀里摇摇头。 “好。喝点汤水吧,再难受也要吃些。你不吃,我家调皮的小狐狸仔也是要吃的。” “我想抱抱宁儿,她要是睡了,就算了,别打扰她。” “睡着了,五嫂嫂刚刚去看过了,遣人说安排妥当了,还陪着呢。” “有家人真好,这种难受的时候心里也是满的,不会空落落的。” “我们都在呢,别忧心。”庆国公哈着腰看荔逴,祖母给荔逴掖了掖被子,偷偷用帕子印去了眼泪。 “我没事,刚刚身体发虚,这会儿都好了!引你们大家担心,对不住了!” “你个死丫头,说什么傻话!刚刚回来就歇着,你这肚子重,先养几天,万事有我们呢。”祖母拍了拍荔逴的腿。 “都说生孩子时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第一次看了,真是心寒。” “这种事永远不会发生在咱们家里,不要胡思乱想。” “廷元,这小狐狸仔还没有名字呢,我怕我也有这一天,死后在地府,连自己孩子的名字也不知道。” “你不自己取个名字给她吗?”廷元将环住荔逴的手臂紧了紧。 “我不喜欢她,名字还是你来取吧。” “胡说!咱们程家的五世孙,怎么会不喜欢?”祖母嗔怪地拍着荔逴。 “好,让我好好想想,我最喜欢的小狐狸仔,得有个好听的名字。\\\"廷元柔声安慰。 厉覃岚在戚府门前站了几日,怕荔逴被说闲话,不敢跪着。 尚武虽然不知其中缘由,但是大娘子说不见厉候,他便会守好门户。每日让家里小厮大棍子举着站一排。 这几个小厮虽然拦不住厉覃岚,但是他本也没打算硬闯,每日就这样两相对望着。 “厉覃岚和瑞秋公主的婚事拖着,喜帖发了一遍遍,这次是定在后日,你可有要问他的?”廷元把喜帖丢在案上,将肉骨粥端着坐在榻边。 荔逴接过粥碗,“谁?我没话跟厉侯说,顶多说声‘新婚大喜’?”荔逴身体恢复了一些,连日的舟车劳顿,封彦、秦放、洛葵和桑羽的离世,让荔逴身心疲惫。“咱们别没事找事,如今有两个孩子要养,可得再卖力些把日子经营好。”荔逴盛了一勺喂给廷元,廷元笑着大口吃下。 “好!” “后日瑞秋公主大婚,咱们一起去。” 廷元用袖角仔细地帮荔逴擦嘴,又喝下一勺,“好!” “咱们这个孩子以后叫什么名字好呢?名字状元郎想好了吗?”荔逴笑着摸摸肚子,想着桑羽和孩子一起去了,心理一阵酸楚。 “嗯,我其实已经想好了,就等你问我呢。”两人对视一笑,“如果是儿子,就叫璃亭,如果是女儿,就唤璃茉。”廷元在荔逴手心写着这两个名字。 荔逴笑意如春风。“戚璃亭,戚璃茉,真是好听。这次就用一个,下一次再用另一个。” 廷元眼中欣喜又感动,将荔逴抱在怀里,紧紧拥着,“还会又更多,我要慢慢想着,取一堆名字等你生他个十个八个。” 荔逴笑笑,“嗯,生他个十个八个,热闹热闹!” “对了。”荔逴轻轻将廷元推开,开始脱衣服。 “现在就要生?祖母说现在孩子随时可能要出世,现在可不行!”廷元一脸娇怯,躲闪着荔逴的眼神。 “你把这个穿上,官家的心思已经明朗,公主喜宴,也是难关。还记得那年中秋宫宴吗? 一件金丝软甲交在了廷元手上。 第75章 婚宴生乱 廷元牵着荔逴的手,刚一进宫门,荔逴就被俪妃请去闲话。廷元很是担心,久久不放荔逴走,他们就一直等着,与来请人的小黄门僵持着。这个小黄门眼生,并不是之前荔逴见过帮俪妃传话的人。 直到看见了祖母和几位婶婶,廷元才放手,让祖母陪着荔逴去后宫。后宫他去不了,若是能进他绝不会假手于人。 祖母带着大婶婶和二婶婶跟着荔逴,被禁军拦在门外,只得在俪妃殿前候着,让荔逴进去见俪妃。本来程家与俪妃因为厉覃岚的缘故,比皇后更亲近些。自从荔逴说了退婚当晚的事,老太君与祖母就觉得不妙,荔逴也心里有数,厉覃岚甘愿退婚,与不动声色的俪妃脱不了干系。 “你肚子里的孩子,是厉覃岚的吗?” “没想到俪妃娘娘如此开门见山。”荔逴走进殿里,并没有跪。 “瑞秋嫁了,我再无掣肘,如今我儿被害,我再无指望,只能孤注一掷。” “我姑母恶心了一辈子,到死也没想到温柔不争的俪妃还有这副面孔。” “让你来,自然是不怕你知道,就算误杀了,你夫婿不过是四品,死了便算了。” “你隐忍这么多年,却如此沉不住气。” “难道恶心的只有皇后?你娘那个贱人,官家想要她,从做皇子的时候就想要她,可是她有庆国公护着,她想嫁谁便就嫁了,在外面逍遥那么多年,还生了你这个狐媚的。你看到官家看你的眼神了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你还宽衣引诱他!他宁可一副贱样地哄你为后,也不愿立我,你还质问他侮辱我!他求而不得,气都撒在我身上,我凭什么,凭什么要受你家一代一代的侮辱?”俪妃厉声呼喊,发髻都松了,鼻涕眼泪混成一片。 国公夫人听到声音,心下一凉,让大儿媳去找程家儿郎和官家来,她和二儿媳拼命地拍门。 “听见了吗?事到如今,还有人帮你,可我呢?”俪妃边笑边哭,形容疯癫。 “人来一世,每个人心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我不同情你。”荔逴语气淡然。 俪妃一阵狂笑,“我要你同情?今天你死期将至,废话还这么多。” “你在女儿婚宴当天行凶,你以为瑞秋公主之后的日子会怎样?” 俪妃将殿内的烛台一囫囵打翻一片,“我不管!你们在害我时,可有想到今天会遭这样的报应?” “厉覃岚受你庇护,我祖父对你如何,对皇后又如何,你不知道?厉覃岚写下退婚书要娶瑞秋,难道是厌弃了我?自然也不会是倾慕于她。” 官家、庆国公、廷元和厉覃岚赶至时,正听见这句。 “他不敢不娶,”俪妃声音突然变得飘忽,带着挑衅,“我的人在你身边,随时可以杀了你。他不知道是谁,你也不知道!”俪妃一阵狂笑。 荔逴也笑了,“你扯谎诳他可以,可是我不信你。” 俪妃睨着眼看她,一副狠厉表情,“你活着,瑞秋就不会好过。瑶禾不过派人求救,就被厉覃岚的人截住,说她谋反。你割下她首级时,有没有想着她也是公主?” “我还想着,是谁给了瑶禾那么多兵,不仅将瑶禾救出,还灌纪封彦喝下有毒的茶水。桌上的梨花白没有毒,杀人诛心。这恶毒的主意自然不是心性简单的瑶禾想出来的,酒自然也不会是纪封彦找人带去的。他连汴京的消息都没有。” “厉覃岚不会成为第二个纪封彦,我会杀了你,断了他的念想。” “厉覃岚也没信你,让他放弃我的,是圣旨,是官家册封我为皇后的诏书,那是你这辈子也没能得到的奢望。镇北侯当初没娶你,不是迫不得已,而是他求着我爹娘帮忙演的一出戏。镇北侯从没想过要娶你!” 庆国公让仲霖和季沾跳上屋顶,自己和几个儿子准备冲进去抢人,宫宴没带兵将,俪妃算准了这个时间。 殿门前守着的护卫禁军眼看与庆国公等将军无法对峙,二婶婶正撤后一步,拉着裙摆一脚踢开了殿门。没注意婆母被禁军拉去做盾牌。 殿内火势蔓延,荔逴拼命推开俪妃,不让她近身,俪妃又一次举着刀飞扑过来直冲荔逴肚子,荔逴抽出短刀,只刺伤了她右脸。仲霖用力踩穿屋顶,那豁口大小不够人身落下,正看见荔逴已经被推倒在地,拼命护着肚子,胸口被一刀刺穿,短刀同时割开了俪妃的脖颈。 荔逴倒在血泊中,看见祖母被禁军用刀抹了脖颈推倒地上,二婶婶腹部中刀,被一脚踢开。那些残忍的行凶者纷纷倒地,露出了祖父、舅父、哥哥和厉覃岚的身影。廷元推开人群向自己跑来,喊着自己名字的声音都破了音,还有二哥哥和三哥哥呼喊自己的声音。眼前的光亮格外的刺眼,像是雪地里的白,周遭的声音逐渐模糊遥远,只有自己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脑海中回响着:岚情难自禁,逴以身许之。思汝切切,一月必归。 廷元抱起荔逴疯了一样往外跑。庆国公和二舅父却只能抱着夫人的尸首痛哭。 仲霖看见父亲抱着母亲,身体僵硬地一步一步往门口挪。 俪妃被季沾摁住,还在放肆地大笑。厉覃岚拉住瑞秋的头发,拖到俪妃面前,瑞秋头上的钗环被扯得掉了大半,脸上的妆早已哭花,颤抖着哭泣。厉覃岚连脸上都在用力,恶狠狠地呲着牙,确认俪妃看到瑞秋后,在她面前抹了瑞秋的脖子,瑞秋在地上不断抽搐,脖子上、嘴里汩汩地冒着血。 庆国公放下发妻,雷霆之怒顷刻就要毁天灭地一般,捡起地上禁军的刀。推开厉覃岚,将瑞秋的尸体踹到一边,一挥刀,俪妃的血喷涌而出,泼了一地。庆国公揪着俪妃的头发,将尸体拖出来,直冲官家。 禁军将官家紧紧围住,害怕地看着满身是血的庆国公将俪妃的尸体扔过来,所有人害怕地后退。 庆国公抱起裴夫人,带着一众儿孙走到官家面前。二舅父抱着杨夫人,跟在后面。 “俪妃仗势行凶,已经被臣就地正法,瑞秋公主视为帮凶。与俪妃一干有牵连的人,臣会命人搜罗,抄家灭门,不留活口!陛下,可有异议?” 第76章 心脉毁半 官家被吓得一退再退,见形势剑拔弩张,程家儿郎和厉覃岚都在,保护俪妃的禁军一个没留,死了一地,不敢再多留他们。这泼天的怒气,还不知要用什么办法消散。 “庆国公节哀!那俪妃疯了,与朕无关,朕不知情!庆国公你早些回去,程大娘子还伤着,朕改日亲自上门吊唁。” “带上这疯妇的尸体,去拿人时,拖去给他们看,免得觉得冤枉!”庆国公头也不回地走了。 二舅父跟着出去,剩下的人表情简直要吃人,大舅父揪着头发将尸体拖走,血水抹了一路。 厉覃岚走在最后,用喜服擦着匕首上的血渍,用荔逴的刀给荔逴报仇,不知能不能消解心中的悔恨。 “陛下最好日夜祝祷程大娘子无事,俪妃疯了,你听见了,是你逼疯的。河东裴氏和弘农杨氏问起两位夫人死因,臣,必如实相告!” 庆国公点兵将五千人将各宫门围住,在皇宫里揪出与俪妃有关的官员和家眷,在宫门口当着众朝臣及家眷的面就处决了。 因为是禁军屠杀了两位世族夫人,禁军连夜被全部撤换,直接分散地关进大理寺和城防营大牢。另有上万人,一队一队地去那些涉事人府里抄家灭门,连奴才仆役都没有放过。一夜之间各府关门闭户,人心惶惶。 庆国公府里整夜灯火通明。家里两位夫人被禁军屠害,灵棚连夜搭起,只各自做事,大气也不敢出。 石开眉头紧皱,连着办丧事,他心里直打鼓,今夜都城里史无前例地实行宵禁,汴京城这是要变天了。 除了二舅父守着灵堂,大舅父负责统管着外面的事,程家所有人都守在荔逴屋外,她那个清晖堂的小院都快站不下了。 厉覃岚跪在庆国公府外,没有人顾得上管他,由他跪死在外面。 廷元担心地守着荔逴,师父师兄帮着荔逴治伤。 “不行了,刀插在心口上,流血太多,血脉断了一半。你个不争气的小徒弟,平时心狠心思多,你那心怎么如此脆弱?”听见医仙哭喊,庆国公推门进屋。大家又都堵在屋子里。屋里的屏风被殿霭和瑙霙搬开。 夫人们都脸上挂着泪,这一晚,庆国公府两人丧命,死状惨烈,一人伤重,心里的难过实在忍不住。 鹤塘还在拼命为荔逴止血,可伤口贯穿,血水已经浸透了一床被褥。 廷元拉着荔逴的手,紧紧盯着她惨白的脸。就连睡熟时,荔逴也从没这样老实过。他心里害怕极了,眼泪滴在荔逴的手上,她却毫无感触。 “孩子呢?肚子里的孩子呢?”庆国公颤抖着。 “荔逴要是挺不住,肚子里的孩子自然也跟着不行了。现在尚未足月,取出来也活不了。” “荔逴她,还能醒过来吗?” “如今要保我小徒弟,孩子就活不了,可是如果肚子里孩子掉了,小徒弟也是活不成。唯一一个办法……” “是什么?”庆国公强忍泪水。 “尽力护着小徒弟的气,让她挺到生产时。不过,孩子她自己是生不下来的,要,剖腹取子,小家伙的生辰便是我小徒弟的死期。” “如何护得住荔逴?” “用药、用参汤、用银针护住另一半心脉,她会像死人一样躺着,只留这口气在,就像养着孩子的器物一样。”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廷元再也听不下去,他的荔逴要像器物一样养着别人的孩子,她的荔逴居然没有一个可以活下去的方法。 “没了,药和针一旦断了,瞬间她就会咽气,那便两个都保不住了。” 庆国公瞪着廷元,“你怎么想?由你来定。” 仲霖看不下去,“如果还有任何办法,请夏先生一定给荔逴用上,万一呢,万一救着救着人就醒了呢?万一之后又有新的方法、好的药了呢?我亲眼看着荔逴护着肚子才没躲开俪妃的刀,无论如何这个孩子也得保住,她的命是荔逴用自己的命换来的啊!” 廷元咬着牙,五官都伤心地想抱团取暖,“荔逴会想要这个孩子,既然没有能救活荔逴的方法,就留下这个孩子,她是荔逴的骨血,是荔逴生命的延续。”廷元泣不成声,将头靠在荔逴额头上。 “好!能撑一时是一时。就这么办吧。辛苦你了!”庆国公握拳忍住悲伤。 “从没听你说过这种话。” “澜樱的灵堂已经搭好,你想不想去看一眼?” “她嫁你四十几年喽,不看啦,人老了,怕离别。能保住这个小的,她在天有灵,也会高兴的。”医仙失神地望着窗外,有盯住奄奄一息的荔逴。 “厉侯还在外面吗?”廷元突然抬头。 “刚刚小厮来报,还在府门外跪着呢。”五嫂嫂站在门边,小声的说。 廷元跃起身来,“我信夏先生,咱们都出去吧,让他们静下心来救荔逴。祖母和舅母的丧事还要大家上心去办,今天大家就都回去歇着吧。请舅哥们给我帮个忙。” 几个人正哭得伤心,听见廷元这样说,都是一愣,擦擦眼泪就跟他先出去了。 廷元领着舅哥们,叫上小厮,把厉覃岚团团围住。 “荔逴的秘密,你最好到死都守着。” 廷元俯看着厉覃岚,眼里的雾气还未散去,几位兄长也是眼里泛着泪光。 厉覃岚拉着廷元沾满血的衣袖,忙站起来,顾不得腿麻,顾不得廷元怨恨的眼神。 “荔逴怎么样了?” 厉覃岚满眼的担心,更激怒了廷元。 “你敢叫我夫人闺名,你也配?” 廷元一拳挥在覃岚脸上,趁他头歪在一边,一脚踹中他大腿,覃岚被踹翻在地。 “是不是你拿走了我给荔逴的纸条?”厉覃岚强忍着没有还手,他想问个明白。 叶栖告诉他荔逴有孕,那肚子高高隆起,像桑羽怀孕五六个月时的大小,不会是与戚廷元婚后才怀上的。他本来想先答应俪妃的请求,争取一些时间,让他有时间处理那些乱成一团的事情。但是他跟荔逴说了让她伤心的话,亲手写了此生不见的退婚书。当时不知道荔逴有孕了,没想到荔逴那么决绝,只三日就嫁给了戚廷元。 原来都是因为她有孕了,她怀了自己的孩子,却被自己狠狠抛下。果然是此生不见,再见她时,她躺在血泊中,已经不能看他。 “什么纸条,莫要为你的负心薄幸找借口!”廷元又是一拳。 “妹婿,打人不是这么打的,你那样打你疼他不疼。不过你一个文官打什么架啊?放着哥哥们来。”仲霖听出来话里的意思,转头对厉覃岚。 “厉覃岚,你知道你写了退婚书以后,庆国公府与你的情谊就断了吧?咱们以后与你,不再是兄弟!我说过,若是找着了我六妹妹,你辜负了她,我就套麻袋揍你,就是今天!” 第77章 荔逴产女 仲霖甩开手脚,重重一拳直接打得厉覃岚吐血。 “最疼我的娘亲,在你婚宴上被你丈母娘的人害死,我正愁没处出气呢!” 仲霖又是一顿拳打脚踢,厉覃岚只用手臂挡着,很快就被仲霖掀翻在地。其他人看着,都冲上去将覃岚拉起来又揍。 “抹我祖母的脖子?你们厉害呀!你还想要谁的命?”仲霖腾起身用力踹在厉覃岚心口。 “你不是想知道荔逴怎么样了吗?她活不了几个月了,夏先生说,她现在就是个养孩子的器物了,孩子出生,她就得死!你高兴了吗?你高兴了吗?”仲霖伤心透顶。祖母、母亲与自己的一幕幕涌上心头,与荔逴的一幕幕涌上心头。他控制不住地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几个人都停下手,廷元扶起仲霖,大家一起往回走,留下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厉覃岚一个人呆愣地坐在地上。肋骨和腿骨被打折好几根,可是此时却顾不上。 他听错了吗?荔逴怎么了?什么是养孩子器物?孩子出生,她就得死?经历过那么多次危险荔逴都挺过来了?如今怎么会死?他痛苦地张开嘴,却喊不出声来。 “我有一个秘密,想要告诉你。” “好,我等着你!” 原来荔逴要与他说的秘密竟然是有孕的消息。覃岚用手狠命地捶打自己的头,心脏简直要裂开,要出走!他捂着胸口艰难地爬起来,死命地拍打大门。 “求求你们,让我看一眼荔逴!就看一眼!求求你们!” 拍门不成,他不顾身体,一遍一遍地磕着响头,额头已经血肉模糊,仍没有人理他。他再支撑不住,一下倾倒,摔在了庆国公府门前。 一门之隔,就是天人永隔。 朝堂上一片混乱,都城一片死寂,纸钱漫天。官家被吓着,连着数日不能上朝。官员少了十几个,手握重兵的将军们全部告假,没有一人上朝。去军营找不着,去府上敲不开门。褚相家里只剩自己。他每日去庆国公府,也只有他能进得去那扇门。 厉覃岚被打断5根肋骨,双腿的骨头都被踢裂,脏器也受了损,一直往外吐血,拖着重伤非要在庆国公府门前等着。 开始只是与荔逴走得近一些的掌柜听说了荔逴重伤难愈,不省人事,在庆国公府门前跪着为荔逴祈福,后来知道的人越来越多,庆国公府门前跪满了人,一直排了两条街。 荔逴不知道有人为她祈福,不知道桑羽、祖母和二舅母出殡当天千人相送的盛况与凄凉。 廷元辞了官,辞呈到吏部一直没有人管。他每日守在荔逴身边,帮她上药,帮她翻身,怕她睡累了,帮她捏身上的肌肉,给她换着样的喂汤水。给她讲故事,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偶尔抱来宁儿,给荔逴讲着宁儿又长高了多少,又哼出了什么意思。怕她没轻没重碰到荔逴,抱来一会就让乳母们送走了。他将荔逴的榻挪了位置,这样他们一起讲话时,就能从窗格中,看见外面的树木花草,看云卷云舒,看日出日暮,看霓彩漫天,看月升枝头,看星舞漫天。 荔逴剩下的日子可以想见,只少不多,廷元分外珍惜这些时光,尽量让自己不要睡,要睡也只睡一下便从梦中乍起。梦里的荔逴带她游遍山川;用院子里的花瓣给他织了一张毯,他们在一片梨雨花海中畅游;荔逴手捧着一颗琉璃心,笑笑地望着他;荔逴手里一片晶亮,指引他回家的路;荔逴带着七彩炫色制成的衣,带她看活了几十万年的乌龟;荔逴让他帮忙,用墨汁在石头上画画。 大家每天回来看下荔逴,两位嫂嫂也会一边绣花一边给荔逴讲一些女儿家听的话,好让廷元有时间可以休息一下。 大理寺每日有人捧着案卷来求见廷元,廷元一次都没有见过。 都城里夏日雷雨不断,街上的血渍洗刷净了,人们大多已经忘记了那晚的事,照样吃饭睡觉、照样赶工经营,只有庆国公府门前跪着的人们还在念着荔逴。 荔逴从来不与夫人们一起去庙里进香,大家也没去烧香为她祈福。 厉覃岚能活动后,几次想翻墙进庆国公府,都被仲霖和季沾给逮住,揍一顿然后扔出去,始终没能看上荔逴一眼。他凭着记忆画了好些张荔逴的画像,就怕日子长了,自己连荔逴的脸也忘记了。 十月初,制作棺椁的金丝楠木就被抬进了庆国公府,街上的人群哭声动天。看见棺木的廷元更是哀恸难言,抱着荔逴失声痛哭。 太子殁了,满朝文武如临大敌。官家没有了子嗣,该如何是好?甚至找不到凶徒,更不愿将自家女儿送进宫来,告假的官员越来越多。 进了冬月,天空已经开始飘雪,廷元就越来越不好了,无论什么时辰,根本不能入睡。日子越近,给他和荔逴的日子就越少。 荔逴小的时候总说自己没有眼泪,想哭的时候眼睛疼,小廷元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长大重见荔逴,发现她会哭了,担心也少了些。如今他自己深刻体会,什么是想哭的时候没有泪,没想哭的时候眼泪不自主地自己往下淌。 冬月十一,廷元刚要扶荔逴起来喝汤,发现荔逴身下的褥子开始湿了,浑身战栗,这一天终究是来了。找来医仙和鹤塘,寸步不肯离开。 分娩时应该是撕心裂肺的疼,廷元听过桑羽生产时喊了一夜,直至力竭,孩子生不下来人就去了。可是眼前的荔逴却一动不动,稳如泰山,就像仍然睡梦香甜的样子,廷元眼里都是惊惧和不舍。 她到底是疼痛不会喊,还是已经感觉不到痛?无从知晓,只有一如往常的死寂。 鹤塘用刀剖开了荔逴鼓起的肚子,大家毫无准备,廷元忍着心里剧痛,好像那一刀刀是划在了他的心上。这个过程非常残忍,又十分漫长。 一刻之后,孩子被取出,鹤塘脸上分不清是汗还是泪。医仙将脐带剪断,这对母女就此斩断了连结。鹤塘提着孩子的脚腕,悬在廷元面前。 “用力拍拍屁股,这口气吐出,就能活了。” 廷元泪水如注,这是荔逴的骨血,是个女儿。他小心接过,用力拍了拍,“哇”的一声喊到了廷元的心门,给了他活下去的力量。 乳母接过孩子,用软布包着抱去洗干净。是石开从荔逴的庄子上选出来的,手里握着全家人的身契,审了一遍又一遍才给送来。 鹤塘和医仙使出毕生所学,吊住了荔逴一口气,用被子盖好,请庆国公一家进来见上最后一面。老太君和庆国公又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痛苦地跪在地上。一屋子人跪了一地。 老太君不顾阻拦,冲上来握住曾孙女的手,声嘶力竭地喊着她的名字。 片刻,廷元拉着的手凉了,他闭了闭眼睛,无数次想过这个时刻,却都不及这一刻的触感来得直冲心肺,不可逃避。再睁眼时使出全身力气探一探气,已经没有了呼吸。 漫天飞雪鹅毛一般,可是荔逴却再看不见。 若说有遗憾,大概是这一生说过无数句话,温柔的、暖心的、撒娇的、委屈的、气愤的、狠心的、违心的、掩饰的、感激的,却没有机会与她爱着和爱着她的人话一句道别。 第1章 重返仙界 “九枵你回来啦?”这一世结束居然返回仙界,九枵还没有适应踩在软绵绵的云朵上,肚子上的伤还外翻着,就被星瑾飞扑过来抱了个满怀。 九枵弯腰收收肚子,拍了拍星瑾的背,抚着她的头发安慰,“问题不大,要是现在赶去医仙洞府,应该还能救得活。你再抱一会,可能就要神魂俱灭了。” 星瑾连忙松开九枵,才发现她肚子上偌大一个洞,“怎么回事?我回来的时候你还好好的呀!我一回来就问了司命星君,他没说你这一世会死得如此之惨啊!” “他知道什么?我这百世历劫,被他编排得如此狗血!我一个上神,九十九世都是顶好的投胎,九十九世都为那还不如我的凡人作生作死,九十九世抢亲,最气人的是九十九世抢亲不成。我第百世已经吸取教训了,不去抢婚了,结果这一世还是不得好死,每一世都比那梵梦里的画本子还要夸张,简直胡说八道!” 还好回来的时候天上人间都算是夜里,大多仙人和那些烦人的仙子都会在大殿洞府里,九枵在仙界时,一般都会在这种时候跑出来放风,没有人会知道她说什么做什么。 “好了好了,九枵咱们不气了哈,等你伤好了,咱们去司命殿里揍他吧!” “好!狠狠地揍一顿!不拆了他的司命殿,他还以为我好欺负!叫上圩垸,叫上孟初和弧陶,把他的司命殿砸个稀碎!”九枵哈着腰,说恶狠狠的话也折了一半的气势。 星瑾看天看云就是不看九枵,刻意回避她的眼神,想将话题转走。 “嗯,那个,可九枵你是上神之尊啊,区区人界的手段,怎么把你伤成这样?” “真身,真身历劫,还是会有点儿痛的。”九枵努力将肚子上两片肉合上,撇着嘴忍耐。 “还说我,你的肚子怎么回事?才多久不见,你怎么胖成这样了?”九枵低头之际,正看见星瑾突出的肚子。 “真身历劫,真身历劫。”星瑾尴尬陪笑,“九枵九枵,咱们这就去医仙洞府,让医仙把肚子给你合上,不然吃什么喝什么不都流出来了?” 星瑾望着九枵的肚皮,触目惊心,是什么暗器神兵能将程荔逴伤成这样?她胸前那颗琉璃心一闪一闪的闪耀着灿目的火红星辉,从肚皮的缝隙里漏出来。 九枵也望着星瑾的肚皮,这该不会是星瑾在人界没能生产下来的孩儿吧?仙凡之恋果然行不通,这孩子跟自己一样,生下来就是单亲,可怜可怜。九枵摇摇头。 “你在梵梦里吃上瘾了是吧?” “没有,我没有!梵梦里的事我都忘记了!” “你那颗琉璃心是上古神器,它那个星辉漏出来你的心会不会不舒服?” “不舒服,当然不舒服,气死人了!” “那咱们快点去容华洞,那里灵气充沛,你这肚子肯定能合上。” “你这,什么时候能生出来?也去医仙那里看看,别把小家伙憋坏了。” 星瑾刚走出两步,一道天雷从天而降,正劈在九枵头上。 “噗!”九枵吐出一口黑烟,“这欢迎的方式有点奇怪。”九枵拼命咳嗽着。 “九枵,你都已经是上神之身了,天雷怎么还劈你啊?” “大概是在梵梦里时借了一道雷,现在得还回去。”九枵抖落着身上的灰烬。 星瑾害怕地退后一步,她不过一个小仙侍,飞升上仙的仙力都是九枵为了要帮她去妖界洗尘渊找妖丹渡给她护住心脉的,飞升的天劫也是九枵帮她挡住的,才没有让她形神俱灭,灰飞烟灭,她自己完全受不住天雷,哪怕只是从九枵身上传过来的一点点。她跟着九枵去看过一些仙子跟着情郎去受天雷,就好像一种结成眷侣的仪式,可惜她没见过活着回来的,全部都被天雷劈得灰飞烟灭。 “你至于这样孤立我吗?区区一道天雷,还能劈死我不成?” 九枵刚往前走了一步,又一道天雷直劈下来。 “你看你看!你不要乱说话了,祖神虽然化为虚无了,但是你好像被他老人家盯上了。”星瑾瞪着大眼睛指着九枵,“你动不动就骂他,他一个、一片、一团,总之他守着整个神界,一定太无聊了,专门拿天雷来逗你。” 九枵低头摇着脑袋,抖落头上的烟灰,“你怎么知道这次是来劈我的?你不仅和凡人成婚,还带着凡胎回来,这雷肯定是来劈你的,生孩子要受9道天雷,你不知道?爹爹带回我时受了十八道天雷,你忘记了?” “一道我都受不了,如何受得了十八道?九枵!”星瑾说着又往后退了退。 九枵往前跳一步,吓得星瑾大惊失色,她忍着肚子上的疼,哈哈大笑。如此无聊却玩了一路,直到医仙的容华洞才停下来。 医仙的小药童全部躲避起来,推着医仙来应对九枵小神尊。 “不知小神尊历劫归来,小老儿有失远迎,还请,还请小神尊手下留情!”医仙哈着腰行礼,然后将脸侧着凑过来。 九枵抓住医仙的白眉,轻轻晃了晃,没有使力气,医仙意外地斜眼看着。 “医仙,我肚子不知为什么大敞四开了,你给我合上好不好?要一点不疼地合上,好不好?要一点伤疤不留地合上,好不好?”九枵扭捏地左晃右晃。 医仙这两万多年来,从没见过九枵撒娇,手臂大小时都没有后如此客气过,很是不适应。侧侧身将九枵请进洞府。 “小神尊可是要养好伤再回九天幻境?”医仙一边给九枵治伤,一边八卦。挑着眉斜眼看她。 九枵满嘴的香蕉,扔了香蕉皮,嘟囔一句。医仙年纪大了,什么也没听清。 “我说,我等下回去箬椠殿,挨我父君一顿骂,就回九天幻境啦!”九枵大声喊,声音里使了仙法,声如洪钟,震得医仙耳朵嗡嗡响,门外偷听的仙童们都被震得跌坐一地,赶紧四散逃窜了。九枵得逞的哈哈大笑。 “上神息怒,小老儿我这就给您治好伤。不问,不问!上神莫动气。神力稀有,要省着用。”医仙熟悉的九枵回来了,万年的历劫果然不会彻底改变这位小神尊。 “我去哪里大概影响不到你们,你们好奇这些做什么?” “上古诸神在六界混战中引天怒入体,全部陨落,就只留了一道天罚,给了你,也只有你被天君罚去历劫百世,还活着回来了,小老儿我就是好奇上神您是什么感受?” “我也让你去体会体会好不好?说不好你也能从上仙晋成了上神呢?让月老给你牵跟红线,让小女娘们追着你跑,好不好?”九枵一脸坏笑,把医仙吓得跌坐在地。 “不敢不敢!上神的天罚去了一趟梵梦里可治好了?” “现在夜里哪里看得出来?我在你这里住到星落日升,你不就知道了?”九枵忽闪着大眼睛看医仙。 第2章 天幕碎片 “不必不必,也不是很重要,不必看不必看。” “我在梵梦里的师父也是医仙,比你这个真的要好多了!”九枵鄙夷地看着眼前的医仙。 想起了待她很好的夏川谷,他才六十几岁,虽然荔逴在梵梦里的寿数每一世才不到二十,这一世也是如此,但是在仙界,她已经两万多岁了,看个六十几岁的凡人,就像看个长得着急的小娃娃一样。 她摇摇头,挥走烦乱的思绪。 天上的医仙果然医术更厉害一些,不过吃了他药丸一刻,躺着等他在面前手舞足蹈片刻,肚子上荧光飞舞,肚子真的自己长合了。 还没等九枵道谢,医仙和一众药童已经恭送她离开,在身后迅速地将府门关上。 在回箬椠殿的路上,九枵摸摸已经合成一块的肚皮,很是沉默。 “九枵,帝尊不在,圩垸也不在,咱们别回去了吧?”星瑾一步一拦。 “你不过比我早回来一会会,你怎么知道我父君不在殿里?你是又去了司命殿,又回了箬椠殿,还去等了我?”九枵一双映着星辉的眸子死盯着星瑾。 “不说?那我问你,你是如何与我历这一世的?” “我不是怕你危险嘛?” “怕我危险?要用真身?你用神识去看看我不就好了?你用真身投胎,还不是凡人一个,还不能用仙法帮我。” “帝尊说你的历劫是天命,他和天君都无法改变,拼着被反噬的危险用仙法干涉你在梵梦里的命数,只会伤害到你。你前面九十九世都伤心惨死,这世若是也历劫不成,那真身就会灰飞烟灭的。我们若是用了真身,有仙缘庇护,你这一世可能就会平安顺遂。所以我们才用了真身下人界,只是想帮护你的。还好你平安归来,只是肚子上受了些伤。” “我登上冥府渡船前,判官看见几个光点掉入忘川,无数生魂都看见了。还有谁一起去了?还不一次说完?” “九枵你别生气,我害怕!你以前从来不这样的。” “哪有吃了人界米不长人界肉的?我不说,可是那些经历我可都记得。你在梵梦里就曾经出卖我,现在还对我有所隐瞒,看来真是学坏了!” “九枵你别生我气,是帝尊说了不能告诉你的!我好难啊,我的仙生怎么如此之难啊?” “你不说我也会知道,从你嘴里说出来和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区别就是以后是我自己人还是 外人。”九枵的眼神多了一些狠厉。 “我说我说,我当然是自己人了。那个,咱们回箬椠殿了再说,好不好?万一被人听见了多不好。” “有谁会听?”九枵挥着袖子望望四周。 “布夜星君,他布人界星辰,万一被他听到了,帝尊就有麻烦了!” 九枵眼珠一转,也不差这几步路,回去听就回去听。 “你可真是跟着父君学坏了哈?专门抓人软肋!”九枵咬牙切齿,自己不过去人界经历一遭,这丫头就学坏了如此之多,不由叹气。脚步还是往箬椠殿而去。 箬椠殿里碧竹缥缈,四时常青。院里九枵亲自种下的梨花树四季开花,落英纷纷,有落不尽的花朵。雪白的花瓣金黄的蕊,在人间也是时常想看这花,却没有一季赶上。 “总算看了一次开花。”九枵万分感叹。人界花开一瞬,一年一期一会,常想看、已错过、终遗憾;仙界里小狐狸涂山珩教她种下的梨花,却是时时能见,从未觉得珍贵。 从前在箬椠殿里,在箬椠殿里……毫无头绪,记忆怎么不见了?如今堪堪能想起在人界历劫的事,记得星瑾和父君,怎么却想不起经历了什么? “我的记忆呢?怎么不见了?” 星瑾看准时机,化作鹿蜀,想要逃匿。 九枵一挥手,一张金色的大网就将星瑾兜住,鹿蜀发出如谣之音。九枵勾勾手指,网兜里的星瑾就到了九枵面前。 星瑾瞬间化作人形,“九枵,我错了,我不跑了。” “你现在就说,然后我才放了你!我的记忆呢?怎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们到底有什么是不能与我说的?我父君呢?” “帝尊说不能说。九枵,你就等等,仙界一天,人界一年,帝尊很快就能回来了。等他回来亲口与你说,好不好?帝尊嘱咐了他要自己跟你说的,我若告诉你,帝尊一定会狠狠罚我的,我不要。” 九枵一个结印,银光骤现,想施定身咒定住星瑾,箬椠殿里随着这个咒白光四溢,院子里的天幕出现一道道如天雷般的裂痕,轻飘飘的如同云朵一般。 “父君制的天幕怎么碎了?” 九枵想用仙术将天幕复原,她的仙力如月光集成了束,不断冲向天幕,那天幕非但不合上,反倒越发支离破碎。星瑾被吓坏了,眼睛根本睁不开,她被巨大的神力余晖冲击着,自己被捆着根本使不出仙法。 九枵停下来为星瑾制了个结界,将星瑾护住。星瑾感到冲击停了,再睁眼望去,九枵仍在与那被施了神力的天幕对峙,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 “哗”地一声,那天幕碎成一块块,一片水雾向九枵袭来。连接那些碎片的仙法变成了水,浇了九枵一头一脸。 “父君这仙法怎么不灵了?” 九枵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雾,才能睁开眼再看。那些碎片发出嗡嗡的响声,棱角尖利,都用尖的那一端对着九枵。 “我这是什么运气?父君这是设了个陷阱给我。刚修好了肚子,要是被这些碎渣戳了满身洞,还不得疼死?” 九枵转头看看星瑾,“我一会儿将结界飘起,咱们把这些天幕碎渣引到司命殿去,反正要修理司命那个臭小子,干脆就用父君的这个仙法吧,肯定比我的要强些。” 九枵一脸坏笑,星瑾却万分紧张,帝尊的仙法自然是数一数二厉害的,要是司命出事,九枵免不了又是一顿重罚,可是这些碎渣要是射进九枵身体里,自己肯定是更不愿意的。于是星瑾鼓励地点点头。 九枵没有数到二,才数了一就开始跑,结界团成一个球,将星瑾保护住,在九枵旁边翻飞。那些碎渣果然死命追来,司命殿门前九枵一个翻身就跃了进去。 司命刚刚看了轮回镜,看到九枵这一世的肉身程荔逴殒命,九玄帝君的肉身厉覃岚用弓勒死了人界的皇帝,又用一把很像神兵的武器绞得人皇血肉模糊,掀起战火连连,人界大乱。 司命想着这事必得报给天君,否则人界不得安宁,九玄帝君必将堕魔。他行色匆匆,正看见九枵和一个肉球翻进了司命殿大门。 “小神君?你回来了?我正要找你去呢!”再定睛一看,满脸笑意的九枵正奔向他,身后是无数像琉璃一样带着尖刺的碎片。 第3章 命运流转 九枵跑到司命背后,将他双手束缚住,等着那些带着父君仙力的天幕碎片将司命穿透。 九枵和星瑾咧嘴笑着,司命法力不高,眼见那碎片覆着上神之力,已知无法躲避,闭了眼睛,等着九枵的恶作剧结束。 可是飞到司命面前的碎片突然分成两路,绕着司命冲向他身后的九枵。还没等九枵反应过来,全部冲进九枵的脑海。 九枵痛苦地挣扎,那些碎片还是不断飞进她的脑海。身体仿佛要被扯碎一般。 “我不要你们,离我远点!爹爹不会害我的!被我知道是谁整我,我定百倍奉还!”九枵奋力嘶吼,可是并没实效。 她松开缚着司命的手。片刻,点点寒光消散,九枵无力地跌在地上。她的琉璃心有些异样,引得她身体一阵胀痛,痛苦更胜刚才。 星瑾身旁的结界化作仙尘消散了,她在浑天网里挣扎着,任她如何也解不开那网的纠缠,她越动,收的越紧,很快那些网就陷入星瑾肉里,勒得她几乎要被挤碎。 “九枵,九枵你没事吧?这个臭网,快把我松开!” 司命用仙法松了浑天网,两个人爬到九枵身边,却不敢碰她。 九枵从地上爬起来,脚步有些摇晃,回头恶狠狠地望着司命。 “小神尊你有话就说,你别这样看我,小仙我,害怕!”司命星君双手握在胸前,手指绕来绕去,眼睛绝命不肯看九枵。 “司命星君可有那种,”九枵扶着额头苦思,“那种狌狌镜,能看见别人记录的我没看到的事情?” “小仙没有,狌狌乃是上古妖兽,自天地开便六分,去抓它违反天条。那狌狌镜更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小仙不配拥有。再者,小神尊想看的也得那人刚刚好照了镜子才行,不可多得,机率甚小。” “那,那种可以看人往事轮回经过的前世镜,你有没有?” “仙界不兴历劫,数十万年来就你一个轮回这么多世的,哪个上神上仙会造那种宝物啊?真是的。”司命一脸嘲笑。 九枵有些急了,“我就想看我历劫这百世,有没有什么法宝能看到?还有我这世的后续,能不能知道?再说没有,我就帮你剃了仙骨,让你去人界冥府帮我找找。” “小神尊是不是话本看多了?这种东西,没有没有。”司命拼命摇头摆手。 “你平时怎么看凡人命数?”九枵咬牙切齿,握着拳头吓唬司命。 “哎呦,我想起来了,小仙这里有个法宝,可能是小神君想要的那个。我放在哪里来着?”司命星君故作思考状,一步一步往正殿挪。 九枵反手变出一根捆仙索,伸手释出将司命牢牢捆住,大步向正殿走去。 “在殿里是吧?不劳烦司命大人,小神我自己去翻就好。我之前闲来无事,像捆仙索、浑天网这种没用的小法宝,我有的是。等我办完事,再仔细找找,还有什么是适合用在满嘴废话的司命大人你身上的。” 跨进司命殿正殿,九枵看着神柱一般高的架子上,无数凡人命簿排列整齐。她站在殿中央环顾,伸手召来一本,翻看着,是老太君魏细宁的命簿。上面写着人界两年后,老太君就将寿终正寝。 再腾云上去翻找,几位舅舅、三哥哥和五哥哥竟然与自己逝于同年。命簿上赫然写着“战死”二字。九枵身上一个激灵,寒意袭来。她找出亲人的命簿,一一收好。 找不到二哥哥和廷元的命簿,也找不到柳半程或者褚维意的命簿。 “九枵,我还在外面呢,让我进去帮你吧,你若是要搬东西,我可以帮你抬哦。” 听到星瑾的声音,九枵想起负心汉叶栖,开始翻找叶栖的命簿,同样无法找到。六个人,刚刚好可以跟忘川岸边大家看到的对的上。 九枵翻下浮云,再仔细看看司命的殿里,一片纯白,除了命柱,陈设并不多。一片镜子里翻着云雾,此前九枵只当司命臭美,时常照镜子,现在想来,记着凡人轮回事的该是它了。 九枵推开手掌,划过镜面,一股仙力喷薄而出,将九枵逼退几步。 “这玩意儿怎么用啊?”九枵思索半天,决定带回去再慢慢找方法,将轮回境收入乾坤袋。 九枵径直往殿门外走,一团仙雾间消失不见。 星瑾想要追过去,被司命叫住。 “别追了,不是利器,是记忆。小神君应该无碍,让她一个人待会吧,那些记忆,她要自己想通才行。她拿走的司命殿的东西,还是要让她还回来,不然人界凡人的命数也会生变的。星瑾仙子先帮我把捆仙索解开吧。” 星瑾睨着司命,“我才不要帮你,九枵捆了你,我就帮她看着你,免得被你逃了。” 九枵现身在箬椠殿刚刚站过的地方,朝爹爹住的大殿走去却被结界挡住了去路。 “我在这里住了五千年,怎么就不能回家了?”九枵突然感觉委屈。 人界一去万年,跟她在仙界生活的日子差不多一样漫长。她还没有适应作为一个上神重归仙界的生活,人界的种种却就在昨日般明晰。哪个才是真的她?人界到底只是一场梦,还是作为上神神生的一部分? 人界梵梦里的厉覃岚,是她爱过、怕过、执着过、求不得的人。她想早早告诉爹爹,让爹爹想办法帮她忘记那段记忆。 “我可以只是九枵,我可以只做爹爹的女儿,为什么要把我送回梵梦里?你是不要我了吗?我没有看见娘亲,我要怎么找她?” 结界突然消散,箬椠殿正殿近在咫尺,九枵却挪不动步子。 犹犹豫豫间,她才看清自己的不舍得。 九枵快步走上前,用力推开殿门,身体无力地向前一个趔趄,眼前的一切格外熟悉。刚刚涌入的回忆,仍在不断侵袭着她,她跌坐在地上,任回忆将她身体占据。 眼泪满溢,止不住地流,回头望望殿外,日升星坠,白昼已临。 第4章 天罚降世 三万年前,妖、魔、冥府三界不满为六界之底,缺少灵力修炼,引发战乱,屠戮人界众生。神界众上古真神为护人界太平,以曜日、寂月、星河、川山为帅,与仙界联手征讨三界,形成了六界混战的局面。 天地六层,分别是冥府九幽山、魔界飞岩海、妖界洗尘渊、人界梵梦里、仙界云天泽和神界古碧天。 在这期间,祖神应劫引发天怒,祖神归墟,化作虚无,久居神界。无数神界神兽、神器、法器坠落。 众真神引天怒入体,应劫坠落,身归混沌,引灵力入三界,化解了这场战乱。妖界跃升人界之上,六界重归各自领地,立誓止战。自此六界各自安好,互不干涉。 这场大战中,仙界战神九玄眼见真神寂月陨落,为护五万天将设下归天法阵,一人引得战火和余怒入法阵,身负重伤,落入人界不周山。 虚弱的九玄望透苍穹,越想越生执念。 “为何,为何天地要分六界?若六界一体,便不会生出不平之心。现在你高兴了?六界都受战火侵蚀,哪里才有净土和安乐?这就是你想要的?” 一滴眼泪向发间流去,落入尘土,开出一芽新绿。 匆匆八百年过去,九玄没有意志疗伤,想自生自灭也归于尘土。再睁眼时,身后的月桂树已经繁茂,抬眼就能看见桂枝着力向天,哑黄的碎瓣翻飞飘落,带来一树馨香。眨眼间花雨纷飞,丫上明月高悬。 他枕在月桂树根上发呆。冰雪寒天里,这树月桂还在盛开。一颗紫红的月桂果子落在他干涸开裂的唇上,身上的冷血像开冬融化的冰河,渐渐苏醒。 九玄坐起身,身上铠甲的血渍早已枯朽,他晃晃脑袋,抖落满头满脸的月霜和冰雪。就像十几万年前,他在北冥边化形时,茫然地望着天上的圆月。 “ 你不是应劫陨落了吗?已经有其他的天神接管了你的使命是吗?他连自己的女儿也不爱了。”九玄无奈地冷笑。 “若能给我选,我还愿意做一块玄冰,一块无情无爱的玄冰。若能如愿,我不要永世轮回,不要不腐仙身。就让我腐朽化水,永不再来。” 九玄催醒体内的神力,打坐结印,催动天雷。天空中重云掩月,晶亮的雷闪在厚云中穿梭。 双手双指催动神力,想要引雷自毁,一团雷闪团柱而下,映得人界如同白昼。双手向下运力至周身,没感觉,劈歪了。 身旁的月桂树已经焦黑冒烟,满树的花叶碳化坠落,剩下乌黑的枝干。 “死也死不成,真有你的!” 此后百年,九玄尝尽各种方法,都不能身陨。从不周山跃下,只到魔界;放真火烧山,自己有不死金身,只烧光不周山上的树木花草,仙灵、魔灵都不敢再靠近;引天雷入体,每次受伤的只有身旁的月桂;落水浸身,真身玄冰的九玄,越浸越舒服,越浸越强大;吃烧焦的草木和半焦的兽灵,只有焦香酥脆;炼丹制丸,增补益气。渐渐的身边毒邪不近、草木不生,只剩那棵月桂,焦黑油亮。 又是满月之日,九玄望着月亮发呆,顿悟了生死。 “既然不能身归混沌,我便做我该做之事吧。寂月你和曜日真神陨落,天上仍是日月轮转,不曾停歇,我也该尽我仙界战神之职,帮你护佑这六界的太平。愿六界不平之事,随我的妄念和怨念一起,永久地沉寂。” 九玄打坐运气,双手一挥,生生将妄念与怨念与自己本源撕扯分离。干瘪紫黑的月桂果子,突然化作一股灵气,竟与九玄的妄念和怨念融合。 本来掌中的一团黑气,竟然化作了一个婴孩,周身紫气萦绕,银光护体。 九玄瞪大眼睛,不知所措地望着这个婴孩。这竟是自己妄念和怨念化成的孩儿,九玄有了孩儿。 一头鹿蜀循着光亮而来,贴着那婴孩的小脸给她安慰,果然那小豆丁瞬间不哭。那鹿蜀如马而白首,其纹如虎而赤尾,其音如谣,九玄想着它可以哄着,给她做个伴也不无聊。 可能是被鹿蜀的皮毛蹭得痒痒,那婴孩呵呵呵地笑,一脸邪魅地望着九玄。 九玄望望她,也生出生的希望。看看身旁的月桂树根,“我便给你取名九枵,可好?” 再回仙界时,众仙皆惊叹,九玄消失九百年,手中多了个女娃娃,竟然毫发无伤地回来了。 九枵是这仙界云天泽里为数不多的仙二代。仙界成婚生子都需要经受天雷之刑,也不是没有神仙尝试,能活下来的却寥寥无几。 据说九枵的母亲是个梵梦里的凡人,生下九枵就去世了,没有入轮回,也没有飘荡在九幽山,只是彻彻底底的消失了。 “九玄,你可知道我信任你更胜自己的三个儿子?你怎么可以与人界女子育女?” “我深知自己的使命责任,我之后也愿意辅佐战神护佑六界平安。九枵是我的女儿,我爱她更胜自己,我愿受天雷之刑,她以后,便能名正言顺地拥有帝君之女的身份。” “你糊涂!” 九枵在九玄怀里惊醒,一个口水泡飘到天君头上,被他头上的祥云冠刺破,泻出一池之水,淋了天君一身一脸。 这大概是九玄一直想做却没能做的事吧?九玄笑着拍拍九枵,直冲天刑台而去。 九玄帝君一个人在天刑台自引天雷,受了天雷之刑活了下来。望一眼圩垸手里抱着的九枵,身上的伤竟也不觉得疼。为了让九枵成为有名分的孩子,又历了一次天雷之刑。从此九枵就是这云天泽里尊贵的小神仙。 九玄辞了战神之职,专心照顾这个女儿。他在顿悟之际,得了这个孩子,这也许就是缘分。九枵真身是月桂果子和自己的妄念怨念,是九玄不能坚持的叛逆,对她额外地纵容喜欢。 九枵被护得极好,天生仙灵萦绕,生来便是上仙之身。可慢慢长大,九玄却发现了不对劲。婴孩时白天整日哭闹也没什么,夜里自然好好睡觉,不影响吃喝,长得也快,就没多想。 长大些白天还是眼泪不停,圩垸想着应该是被外面的小仙童们欺负了,挨殿挨洞地去找人家小仙童算账。揍了一圈发现小仙君还是哭个不停。仙草灵药吃了无数,去容华洞里给医仙看看,也说身体好得很,并无病症。 “帝尊,怎么办啊?小仙尊的眼睛都哭红肿了。”圩垸慌乱地望着不停哭泣的九枵,也跟着哭起来,“这该不会是他们说的天罚吧?” 第5章 九天幻境 小小的九枵看到鹿蜀甚是喜欢,手指笨拙地一开一合,薅着她的虎纹皮毛,笑着掉眼泪。九枵为她取名星瑾,把她当成唯一的朋友,走到哪里都带着。 去月老殿里在红绳团上打滚带着,去酒仙洞里用仙酒洗澡带着,去西王母的果园子里偷桃带着,在医仙洞揪医仙眉毛带着,用笔墨给天兵天将画胡子带着,在凤凰林里拔凤凰屁股上的毛带着,趴在圩垸这条火凤背上兜风也带着。在花仙坪上还学着鹿蜀撅着屁股吃仙花仙草,任谁也拿她没办法。 除了天君、天后、西王母和爹爹在内的四大帝君是上神,其他仙官大多与她一样是上仙,只要天君和爹爹不黑脸,她是谁也不怕的。 有一次天君在大殿议事,九枵就趴在天君肩上拉了一泡屎。淌着眼泪的脸上一脸委屈,只得让九玄抱回去,叹口气都不敢,怕吓着了九玄心尖尖上的女儿。 五百岁那年,有个跟九玄一般高的小子,帮着九枵泼了三生石一身的墨。九玄怕众仙太宠着她,把她养成不学无术的废仙,在招摇山辟了一处清静之地,幻了一个九天幻境给她住,仙雾做成结界,挡住与外界的联系,飞禽仙兽、毒邪活物都不敢靠近。 月桂树上用不死木搭了三层树屋,结界边上辟出水道,一道山门框出骨架。 招摇山上灵力充沛,最适合养护九枵的仙根。 有爹爹在,九枵也不觉得闷,除了每日修习仙法外,就是到处乱跑,拆了屋子又重搭,拔了院子里的草又种回去,自己种一些仙草仙药,炼丹给圩垸和星瑾吃,吃得圩垸每日头顶冒烟,星瑾则是长得太快,在九枵万岁还没到的时候就化了人形。以前觉得最好玩的一根一根地数虎毛的游戏她就再玩不了了。 “星瑾,你看你化成人形以后吧,长得也没比从前好看多少,要不你变回去吧,我现在都不知道你的毛是多了还是少了,怎么知道你好不好啊?”九枵围着月桂树追着星瑾,非要使仙法把她变回原形。 “不行,我觉得我现在好看着呢,我现在都能排名第三了!” “还有排名?”九枵停住脚步。 星瑾看九枵不追了,也停下大口喘气。 “帝尊最好看,你排第二名,如今我是第三,大煤球是最丑的。”星瑾咧嘴笑出了牙花子。 “谁说我是最丑的?你年纪太小,没见过世面。你满云天泽看看,除了帝尊,我长得最好看了。”圩垸捧着果盘和仙露,斜眼看着她们。 “你头上还冒着烟呢,一身白得跟拔了毛的瘦鸡似的,有什么好看的?”星瑾打心眼里觉得圩垸丑。 “来,来,你来,你看看我哪里像瘦鸡?明明就是玉树临风!”圩垸放下东西冲星瑾招手。 九枵趁他们两拌嘴,瞬移到星瑾身旁,撸起她的袖子,露出白花花的手臂举到眼前。 “你这皮毛没有虎纹,真是难看,这毛太短,一个颜色,根本看不清啊。”九枵瞪着斗鸡眼盯着星瑾胳膊上的绒毛小心地数着。 “帝尊,你看她!”星瑾嘟着嘴,向九玄告状。 当初答应给九枵做坐骑,是冲着仙界战神九玄,在战神身边修炼,仙法定会增进不少。没想到这个九枵如此混账,整日哭着装可怜,带她到处去闯祸。帝尊看着倒像真心疼,只要看见九枵掉眼泪,就心软,由着她胡闹,还用帝君的威势恐吓仙友不准追究,就只有自己会被欺负。虽然九枵也会给她报仇,可是欺负了就是欺负了,不会因为报了仇就好过。 九玄坐在凉榻上喝着仙露,看向他们时只是笑笑。 “你生气时可真丑啊!脸都长一起去了。”圩垸抱着手臂嘲笑星瑾。 星瑾抽回手臂,指着圩垸,“你才丑呢!你最丑了!” “完蛋了,我找不到我数到哪里了。这毛太短,不能捋着数。”九枵数数被打断,没了兴致,看见爹爹在喝仙露,屁颠屁颠跑过去,伸手就要抢。 “爹爹身体不好,别喝那么多仙露了,给我喝一口!” “不行!”九玄只是有气无力地将装仙露的玉瓶拿远些。 “为什么?爹爹能喝,我却不行,难道是只有上仙才能喝的大补仙露?” “你酒量差,容易醉。”九玄拉着九枵的手腕,顺势将她甩到一边。 “我是在酒仙的酒池里泡大的,怎么会醉?”九枵上去又要抢。 “小心。”九玄晃下手指,九枵就被一条捆仙索从脖子捆到脚。伸手接过从九枵耳边飞过的一本手札。 九枵身上的捆仙索立刻送了,飞回九玄袖子里。 九玄打开手札又合上,扔到一边。 “是谁这么厉害,能让手札穿过结界和山门?”九枵拿起一个果子就开始啃,也不在意没喝到嘴的仙露。 “天君二十万岁的寿宴,你想去吗?”九玄抢过九枵手里的果子,用袖子擦了擦,又递回给九枵。 “天君可真老啊!”九枵拼命回想天君的长相,只记得头顶上的祥云冠。 “去还是不去?”九玄浅浅咳了几声,擦去嘴角的血。 “去!爹爹你也老吗?你看着就像天君的儿子。可是天君那么老都不咯血,咱家不是你咯就是我咯。” 九玄低头转眸,转身个楼梯往屋里走,“要去天宫就去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就出发。” “天君有三个儿子的话,他岂不是受了三十六道天雷?爹爹看起来比太子长佑还要年轻些,爹爹你是几岁时生了我?你成婚会不会太早了?”九枵一步一趋地跟着九玄,直到门在九枵面前关上。 “斗转星移,都九千多年了,爹爹你说天君还记得我在他肩上拉屎的事吗?其他人呢,会不会认得出我?”九枵拍着门,突然想到什么停下了。 “斗转星移?要是我白天睡觉,晚上起来祸害人,爹爹你说会不会就不会在人前流眼泪了?”九枵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从天宫回来试试!”九玄的声音飘出来。 九枵就知道爹爹最疼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听见了。她笑着继续爬梯跑回自己住的小角楼,收拾东西去了。 圩垸也不再和星瑾吵架,用肩膀撞了一下星瑾的肩膀,“小马虎,你说九枵她这性子像谁呢?” “九枵是你养大的你问我?”星瑾翻着白眼跟上九枵。 刚走开,月桂树上落下的暗紫色果卵噼里啪啦砸了圩垸一头。 “一起养大的你别推卸责任!要不是我九枵现在还跟你吃草呢。” 九枵住在九天幻境近万年,许久没有凑到热闹,飞了一路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只是爹爹一路上身体更差了。 到了天宫天门,九玄展开帖子往里走,守兵天将纷纷向九玄行礼,“九玄帝君。” 看见九枵,立刻捂住口鼻,就怕九枵给他们画胡子。九枵不知用的什么颜料,画的胡子千年也洗不掉。 九枵歪着头冲他们坏笑,“看来是还认得我。” “走快些,或许还能见到灵宝天尊的新法器。”九玄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咳嗽声盖住了后面的话。 第6章 病秧哭包? 九枵赶快跟上去,“听说灵宝天尊捡到不少上古法器,都是神界之物,他今天会带来一些给大家见识见识吗?” “定要炫耀。” “我陪爹爹去看看。”九枵一把扶住九玄。 九枵怕被人看见流眼泪,又要拉着她问东问西,最后会被仙子仙姑们拉着问爹爹的喜好。也不是九枵不愿意跟他们说,她对找后娘亲这事其实很是上心。以前在天宫会借着自己可爱讨喜的模样和流泪不止可怜巴巴的神情,哄得不少漂亮仙子将她送回箬椠殿。每次爹爹只会说人家拐他孩子,让圩垸将人轰走或打跑。后来也不知是因为她自己调皮还是爹爹冷脸,总之大家是不喜欢她了。 一去近万年,对长寿的神仙来说只是须臾时光,转瞬之间,可是天宫总会有些新晋仙子,是不知道她这长相和脾性的,不如再寻一寻有没有会化玄冰的女仙。据说采阴补阳对修习仙法大有助力,最好那女仙也会,好帮着爹爹好好养一养身子。 灵宝天尊果然在给大家展示上古神兵,九玄死死拉住九枵的衣袖,怕她上去抢人家东西,到时只怕那些看热闹的小仙又要遭殃。 九枵死死盯着灵宝天尊的法器,觉得很是神奇。 锦罗织能深入地底,布天为牢。定山河剑气凛然,能化作无数小剑,密集如雨。 九枵自己偶尔也会在院子里挖到一些废铁,炼造的兵器没有灵宝天尊手上那些精巧,不会变换造型,没有可变的法术和功能。 “回去我也造一把剑,化剑气为雨。还可以以它为阵眼,幻个法阵。” “我给你找些玄铁。”九玄用袖子掩唇,又咳了咳。 九枵越靠越近,被九玄一把拎回身边,费了他不少力气,不停地低喘。 “不能借一两个回去研究研究吗?” “不行!” “你的箮瀛枪我都看腻了,可我还没有一件像样的法器呢。” 听到箮瀛枪,众人纷纷回过头来看他们。 “原来是九玄帝君,真是难得见到您和小仙君。”众人纷纷行礼。 “灵宝天尊的法器真是气派!”九枵咧着嘴看着灵宝天尊手里的法器,口水都流了出来,跟着泪水一起滴落,反正大家也分不清。 “九枵仙君过奖。九玄帝君恐怕是怕法器被我们看了去,被你玩丢了,才不拿出来与你看的,他那紫微阁里的高阶法器、上古神兵没有一千也得有八百啊。” 灵宝天尊收起法器。九枵看了九玄一眼,九玄也看着她。原来爹爹只是不舍得给自己看,并不是家里穷得没有神兵。 “回去招摇山给你找两把来玩玩吧。”九玄无所谓地丢出一句。 “五把,不给我就捣乱。” “成交。” 九玄回答的太爽快,九枵瞬间觉得自己讨价还价太没经验,吃了大亏。 “坏爹爹!” “你不是说我比长佑年轻?长佑那老头来了。” 九枵转头看见太子长佑正笑着冲爹爹走来。 “帝君终于回来了,我还想去招摇山上请您呢,待会有空请帝君帮我看看我的仙法,不知修炼的是否有了精进。看来帝君身体有恙,要不要请医仙给您瞧瞧?” “你问北篱便是。” 九玄拉着九枵就要往别处去。突然一道天雷从天而降,正冲着九枵而来,九玄抿着早已没有血色的嘴唇,拉着九枵躲过了。 “不是说我的上神天劫还远着呢吗?怎么总有天雷要劈我?”九枵抚着爹爹的背,帮他顺气。 九玄担心的看着九枵,“咱们回招摇山去。” “帝君且慢,不如让我为仙子看看。”一位穿着鹅黄色仙纱锦袍的女仙从人群中走出来。 “不必。”九玄语气仍旧冰冷。 “这是天罚降世!帝君切莫无视!”那女仙露出一脸担忧。 九枵觉得这女仙很是好看,这么着急为爹爹,说不好是自投罗网要给自己做后娘亲的。 “我爹爹想听仙子仔细讲讲,要是仙子有办法,说不定我爹爹一开心,就与你一起去引天雷了。” 九枵拼命扭着身子挣脱九玄看那女仙。好不容易甩开九玄拉着自己的手,推得九玄一个趔趄。 “九玄帝君的夫人身份低微,不过一个凡人,承受不了帝君的深情,无法孕育上神之子。帝君为了给你一个尊贵的身份,受了十八道天雷,所以才会引得天罚降世,不然你为何一直泪流不止?帝君又怎么会身体如此孱弱?他曾经可是这云天泽的战神啊!这是帝君为你和你娘亲流的泪,老天也要让你还回来给帝君。” “仙子你的意思是说我爹爹是个病秧子小哭包?”九枵一脸不可置信,自己离开天宫不算久,仙子们的择仙侣眼光怎么会变成喜欢比较孱弱的? “你莫要诋毁我的女儿!”九玄语气沉稳。 九枵看看爹爹,一张好看的脸,就是惨白了些,眉头皱着,脸上没有泪痕,眼里没有泪水。虽然老气,仙子说的孱弱也是真的,但是爹爹小哭包的样子自己实在是想不出来。从来都是别人笑自己小哭包,这女仙怎么上来就说爹爹弱呢?这是想嫁还是不想嫁?自己这万载间但凡白日就泪流不止,这是爹爹什么时候留的眼泪,也太多了吧?为什么偏偏要自己还? “爹爹你什么时候流这么多眼泪?你夜里背着我和圩垸偷偷哭鼻子?这太惊悚了!”九枵一脸认真的不可置信。 “流樱仙子莫要乱说,空口白牙诋毁我和我女儿,就算我身体不好,捏死你还是易如反掌,是你找死!” 九玄一个结印,飞过去封住了流樱仙子的嘴,一推掌就让她飞出去老远,流樱没有站住,直接摔在地上,一身的狼狈。 “爹爹的媳妇儿又没了。”九枵一脸不舍地望着地上的流樱,帮她解了仙法。 “帝君莫要错信了谁?帝君的真身是上古玄冰,修的也是水系法术,可你们看着小仙子,虽然一出生就是上仙之尊,可是哪里有水系真身的样子?若是不信,试上一试又如何?”那流樱很是不死心,趴在地上大喊。 第7章 飞升上神 “试就试,爹爹说探过我的真身,要我不是他女儿,他早就知道了。你想怎么试?” “不可以,跟我回招摇山。”九玄不舍地望着九枵。 “探一探真身也不疼,免得他们总说我。” 九枵跟着众人走到玄武殿,这玄武知古通今,倍受仙界信赖,给他测一测,别人便再不敢说什么。 九枵走近了,“玄武大人,我是九玄帝君的女儿九枵,你帮我探探真身,是不是玄冰、冰晶或者水?” 玄武用神识探了探九枵,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 “玄武大人你困了吗?探真身原来如此费神,难怪爹爹不给别人探,是怕伤了他们吧?你有要说的吗?” 玄武没有抬头。 “你们谁还想试试吗?玄武大人它累了。” 玄武点了三下头,一道天雷直冲九枵而来,这次九玄站得远了些,瞬移到九枵身边时已经太晚。九枵被天雷劈了个正着。 “好痛!”九枵咳嗽着大喊,“又不是我要让玄武大人受累的,是他们!你怎么不劈他们?” 一个光点落下,九枵一把推开脸色惨白的九玄。八道天雷一齐而下,九枵香炉紫烟和紫菂色的新衣服被烧得零零碎碎,九枵撕心裂肺的嘶喊后晕了过去,身上散发着暗紫色的微光,神兽齐鸣,彩雾萦绕,周身气韵与刚刚大有不同。 “上神?小仙君居然在天宫里受了上神晋升之劫?恭喜帝君!恭喜上神!”长佑跪地恭祝。 “恭喜帝君,恭喜上神!”众仙跪地,恭贺九枵晋了上神。 九玄脸色突然红润起来,跟刚刚判若两人,上神的神采恢复,抱着九枵就往箬椠殿的方向消失不见。 “去请医仙!” 圩垸和星瑾马上扶起跪在地上的医仙跟了上来。 箬椠殿的灵颛阁里,九枵被周身灵力环绕,眼睛里不停渗出泪水。 “原来白天睡觉的法子也并不管用,回去也不必试了。”九玄担心地看着九枵,一个人自言自语。 医仙意外的看着九玄帝君,云天泽的战神,就如真身玄冰一样周身散发了凉意,从来未见过帝君笑。十几万年的岁月里听到他说的话,还不如今天一天来的多。 “帝尊的身体看着恢复了,帝尊您感觉怎么样?”圩垸上下打量着九玄,灵力充沛,神采焕发。 “无碍!” “看来还是云天泽的灵气逼人,灵力充盈。等小神君醒来,咱们要不还是住在这里一段时间吧?小神君一回天宫就晋了上神,多住些日子肯定会好得快些。” “不行!醒了就走!”九玄一脸决绝。 圩垸和星瑾自然也不敢多说。 “帝君放心,上神刚刚受了9道天雷,如今上神体内灵力充沛,并无大碍。” “那为什么一直不醒?气息还如此弱?” “帝君莫担心,可能是因为天雷于小上神还是太快了些,小上神还没有做好晋神的准备。毕竟一万岁晋上仙的人都没有过,晋了上神太过虚耗,再加上尚未塑成金身,身体暂时无法承受上神之力,适应一段时日便会好了。” “有劳医仙!”九玄想要行礼,被医仙拦住,他一把年纪,经受不住滚滚天雷。 等圩垸和星瑾出去送医仙,九玄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天雷早早就想劈九枵,玄武不是累了,而是探到了她的真身。那不是趴着,是行礼,不是点头,是叩首。自己为九枵伪造的月桂果子真身,没有瞒得过上古神兽。 九玄叹口气,为九枵体内注入灵力,许久,九枵还是没有醒。 “帝尊,要不您去歇会儿,我来守着九枵吧?”星瑾端着盛了泉水的玉壶进来。 “不用,给她喂点灵泉水。” “帝尊,天君来了箬椠殿,正在主殿等您。”圩垸来报。 “星瑾,照顾好九枵,她若醒来,记得来告诉我。” “是,帝尊。” 天君站在殿中央,一身白袍,装点着金色的宝石。九玄也换了一身兰边的白袍,玉冠飘带。 “天君!”九玄行礼。 “许久未见,还没等见面,又有好事。”天君自有威严,沉沉笑着。 “吾女顽劣,不知是吃错了什么?我们找玄武探真身的时候好像不巧,刚好他累了,困得直打盹,让上天以为是在叩拜她,引了天雷罚她。想着上天也知道罚错了,只得给了上神之位补偿。九枵见的世面少,一直随我在招摇山上傻玩儿,没有好好修炼,如今受不住上神之力,让她睡个几年吧,免得到处给我惹事。天君勿怪!” “九枵最是喜欢我,小时候就喜欢趴我怀里玩儿,就让她多住些日子,你也正好与我下下棋。你去了招摇山搞了个九天幻境,住在里面不出来,我真是闷得很啊!” 九玄陪着天君在箬椠殿下了一盘棋,圩垸在旁侍候。这盘棋一下就是一天。要哄着天君不让他输,又不能一直下下去,九玄找了个不错的时机结束了这盘棋。没想到天君赢了九玄兴致来了,又拉着下了几盘,各有胜负,一晃五日过去。 九玄送走了天君,心急火燎地跑到灵颛阁,九枵和星瑾早已不在。 九枵并不知道,她与九玄血脉相连,九玄能够清楚地知道她身体好不好,能感应到她的位置。 几日前九枵醒来,感觉周身灵力萦绕,只是身体大不如前,得知爹爹被天君缠住,马上带着星瑾逃跑,她太好奇外面的世界,好奇其他五届是什么样子。她都是在书简里看到关于六界混战的事和其他五界的事。 她想看看妖界洗尘渊里的妖兽,听说有大把比星瑾丑的;还有冥府九幽山,听说有无数鬼魂游荡,她想见见绿色的无妄海、黑色的孟婆汤和一生走不完的了无桥;梵梦里的凡人据说寿数十分短,甚至大多活不过爹爹的几盘棋,她的母亲曾经在那里,她早就想去看看母亲生活过的地方;魔界飞岩海据说有一个可以买到一切的黑市,就连灵魂都可以买卖;还有仙界里的好些山,据说八荒四海的神仙脾性各不相同,长的也不一样,她只去过招摇山中的一小块地方,每一寸土都被她挖过了,再找不出其他可以玩的花样。 她身体还没回复,并不会用上神之力,走一段就累了。星瑾驮着气若游丝的九枵,五日才走到北海。北海天气寒冷,九枵冷得直打寒颤。 “九枵,你怎么不用灵力取暖?” 第8章 北海之滨 “我不会了!原来上仙时会的那些法术,现在也使不出来,我好像变成凡人了。”九枵的牙齿也不听话,拼命地撞击,哒哒哒哒的声音让她感觉更冷了。 “九枵你等着,我去找些神木来,点着了就能给你取暖了。” “好!” 星瑾许久都没有回来,荔逴听见远处有水哗哗的声音,距离海边应该不远了。她又走了几步,眼前豁然开朗。她站在高处,远方低处的石头巨大,海水冲上石头会翻个个退回去,却不厌烦地一次一次向巨石发起冲击。 低头往脚下看时,身体不禁摇晃,自己脚下的悬崖下就是无尽的海水,没有巨石挡着,直接嵌入海里。 九枵倒吸一口凉气。 “九枵,我找来了这些木头,咱们烧了烤火吧。” 九枵回头,“好!” 刚走两步,背后传来悠扬的歌声,“星瑾,你听!”九枵指指身后,停住半刻。 “是谁在吟唱?”星瑾兴奋地往前跑两步。 九枵也往回跑,结果没有停住脚步,直接掉下了悬崖。 “九枵!”星瑾的声音逐渐遥远。 这个傻孩子怎么不飞下来救人呢?坏了,星瑾怕高,要她跳下来救人,比让她荡平八荒、一统六界还要难上一些。 九枵心里一片荒凉。那海水冷不冷?衣服湿了沉不沉?她直接爬上山崖比较快还是游一段从巨石那里上去比较快?海水一涌一涌是不是自己不用使力也会被送到石头那边? 慢着,自己会游泳吗?完了,不会! “九枵!” “爹爹?” 九枵看见爹爹飞身下来,喊着自己的名字,心里一阵欢喜,脸上带着笑容,转瞬又消失了。 爹爹和刚刚自己站过的山都不见了,如今自己不在悬崖边,而在空空无际的海面上。 九枵一咬牙,将自己抱紧,脚已经感受到海水的刺骨冰冷,然后是小腿和屁股,然后是大腿和肚子,然后是胸口和膝盖,然后是……没有然后了。 九枵睁开眼,他被一个、一只、一条妖怪抱着浮在水面。那人脸上长着鳍,一身晶莹的蓝色,被海水映得一闪一闪。抱着自己的手臂粗壮有力,哇,她的胸比自己还大。 九枵牙齿打颤,捡起一片湿透的裙摆,帮她挡住胸口。 “谢谢你!海里的女仙都不穿衣服吗?” 九枵抬头看她,她好像从没想过这件事一样惊讶。 “也不是不好,你别难过!我只是没见过不穿衣服的女仙,说不准哪天天君想开了,我们在云天泽里也可以这样。”九枵举着衣裙的手放远放低了些,偷偷看看她的胸口,咽了一口冰凉的口水。 “我长得像女鲛吗?” “你是鲛人?” “我第一次听别人用这种语气说我。你是仙女?” “那你是男鲛?” “也不是!” 不男不女这九枵知道,她在司命借给她的画本里看过,在人界有一种人就是这样,本来是男人,被断了根本,变成了一种特殊的人。 “对不起,你别伤心,你这样挺好的。”九枵不知道这样的安慰对他有没有帮助。 “可是父王说我今天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那鲛人一脸无奈。 “什么选择?” “做男鲛或者女鲛。” “还可以重选?那要恭喜你,你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一次变成男鲛或者女鲛。” “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选。” “那不如变成女鲛,你这身材做男鲛可惜了。” 那鲛人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抖成筛子的九枵。她脸色发白,在海里没有一种鱼是这种剔透的白色,额发贴在脸上,有一种浑然天成的俏丽恬静,与长相凶狠的女鲛相比实在是好看太多。 “做男鲛就要当鲛族太子,这样好吗?” “那其他鲛人有得选吗?他们都怎么选?” “我的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他们都做了男鲛。” “跟着大家选总是不会错的。” “你叫什么名字?” “九,九,九枵!” “九九九枵?你的名字有点长,而且不好听。” “九枵!我叫九枵!” 九枵实在太冷,做上仙时也从没有如此冷过,她向丹炉一般的鲛人身上靠了靠,那鲛人顿时脸色一紫。 “我叫虬皛,你一个小仙女,怎么会冷?” “求小?给你起名字的人一定正在掷骰子。” “我既然捡到了你,我带你回家!” 还没等九枵拒绝,虬皛侧一侧身抱着她一下扎进了海水里,刺骨的寒冷扎在九枵的脸上。九枵此时可以确认,自己真的不会游水,不会水遁,这下活不了了。 虬皛看九枵难受的样子,一直吐泡泡。 “你不会游水?我住的地方还很深,你还行吗?”虬皛的声音在海水里传来,格外的空旷。 九枵用自己所有的力气摇摇头,整个身体在海水里晃动。虬皛一把将她托出水面,浑身湿透被风一吹,冷得在虬皛怀里缩成一团。 虬皛的身体突然咯咯咯地响动,一股异样在身体里攒动,骨骼剧烈地变化,她忍着剧痛,仍旧将九枵抱紧。 从天而降一缕蓝色的光,罩在虬皛身上,她身体的颤动停止了。 九枵稍稍移开捂住眼睛的手,不禁错愕地呢喃,“你,你怎么变样子了?” 虬皛也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有些慌乱,海水涌动他看不清自己的样子,突然向看着他的九枵靠近。 “我现在是什么样子?看起来像男鲛还是女鲛?” 声音,这声音低沉,与刚刚也不一样了。 九枵眼睛里的虬皛,如今脸色惨白,没有了鳍,鼻子、眼睛、嘴巴都有点像九枵。 “男鲛,你变成男鲛了!”九枵难掩失望的神情,海水浸过眼睛一阵酸涩。 “你看着好像很失望。”虬皛适应了自己现在的声音,一副看热闹的神情。 九枵连忙看看虬皛的胸口,怅然若失。 “看来仙子对我的容貌不甚满意。” “刚刚看你挺好看的,蓝色的鱼就很特别。这会儿有点……” “有点什么?”虬皛好笑地盯着九枵。 “有点普通。” “我这样不算好看的男鲛?” “鲛人我只见过你一条,无从对比。可是男仙的脸,我见过很多了,我爹爹、圩垸、天君、天君的三个儿子、酒仙、卯日星君还有好多小仙童都比你现在好看些。” 虬皛双手一松,九枵沉进海里,冰冷没过了脑门,又被一把捞出。 虬皛胸口突然泛起一阵红晕,那红晕不断升腾,虬皛吐出一颗红色透亮的珠子。 “把这个含住,我带你回家,那里暖和一些。” 九枵抿着嘴,想想自己刚刚呛水的窒息和难受,接过珠子,泡进海水里,又捞起在衣服上仔细地擦了又擦。 “你嫌弃我?你可知道在这墨渊,从没有鲛人嫌弃我,都觉得我是……” 第9章 太子虬皛 “不嫌弃不嫌弃,就是你吐出来我吃进去,有点儿恶心。” “那不就是嫌弃?” “好了好了。”九枵确认将珠子擦干净了,一口含住珠子,珠子太大,后面说什么都听不清,只有呜呜呜呜的声音。 虬皛被气笑了,拉起九枵的手,侧身翻进了海里。他故意游得飞快,不时侧目看看九枵,沉沉地笑笑。 九枵在水里可以呼吸,但是因为游得太快,还是会有窒息的感觉,顾不上虬皛的嘲笑,偶尔大口喘气,才觉得自己活下来了。海水冲着眼睛,身边一片沉寂的黑暗,九枵完全睁不开眼,干脆紧紧闭上,任凭虬皛拉着,心里想着虬皛说他家暖和,其他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快点串门。 当脚下有了接触地面的触感,身体不再悬浮,九枵张开了眼睛。巨大的贝壳和珊瑚构建的宫殿展现在她的眼前,这里水流平缓,光彩夺目。 九枵揉揉眼睛,回头看看虬皛,他已经一身蓝衣,人身鲛尾,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九枵。 九枵泪水如注,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跟上!” 九枵跟在虬皛身后东张西望,进了宫殿的大门,海水都褪去了,身上的湿漉也褪去了,九枵正觉得神奇。身边一路路侍女走过,都在向虬皛行礼。她将嘴里的珠子取出,活动着被挤得生疼的脸颊。 “你刚刚说所有的鲛人都觉得你什么来着?” 九枵这时才想起刚刚很不礼貌地打断了虬皛的话,现在有点好奇,其他鲛人眼中的他到底是什么样子。 “你自己看不就知道了,这还看不明白?真笨!” 虬皛一副洋洋得意,也不是真傲慢,只是九枵是他认识的第一个云天泽的仙子,也不知为何,总想跟她显摆。 虬皛的宫殿里五彩斑斓,红色的珊瑚、绿色的荇草、粉色的琉璃、白色的贝珠、蓝色珠光的墙面屋顶。 “怎么样?你若喜欢,可以捡走一两样回去留个纪念。” 虬皛在殿门前停下脚步,挑着眉看九枵。 “这布置,真是俗气!” 九枵对天宫里箬椠殿的记忆其实并不多,她住的招摇山中的九天幻境是爹爹用仙法幻化出来的,木屋老树,风光旖旎,四时变换,花草芳菲。九枵喜欢趴在她房间的角窗上,看日升月落,看花谢花开,看爹爹施各式各样的仙术。 九枵将手中的红色珠子在眼前比划着,她转着圈,这颗红色珠子放在虬皛雕梁画栋布满珠宝的院子里,真是相得益彰。 九枵将珠子扔给虬皛,被虬皛一把接住。 “你可知这是什么?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在意?”虬皛紧张兮兮,有点愠怒。 “你宝贝那么多,我不识货,怎么知道它重不重要?” “这是我的内丹精元,要是散了、丢了、离我远了,我可就活不成了。” “哦,挺好用的,我走的时候你再借我用用。”九枵一脸无赖样,背着手在虬皛的屋子里转悠。 “你们北海还挺富贵的。” “我父王是鲛皇,在六界混战时为妖界立了大功,我们自然有些好处。不过这里不是北海,是墨渊。你说的北海,是仙界的吧?我没有去过。” “墨渊?北海?不一样吗?” “你从不周山上跌落时,不知道你是越界了吗?六界互不干涉,不得越界。还好你爹爹没有跟来,不然我也不好藏匿你们。” “不周山,原来我之前是在不周山,我还以为我到了北海。我就说那山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月圆之时,不周山现,你要想回去,要等下个月圆。离开这里前,你先住我这吧。被其他妖发现,你肯定会被当成提供灵气的药罐子。” “多谢多谢!”九枵学着画本上的大官人的样子行礼,把虬皛逗得一乐。 “我等一下要出去,我如今已经成年,变成了男鲛,鲛皇会为我准备成年礼,所有的鲛人都会来为我庆祝。你不要乱跑,被其他鲛人发现了你,不知道会不会把你吃了。” “你刚刚带我进来时,不是很多女鲛都看到我了?何必现在说谎来诓骗我?我不走,我帮你数数你的奇珍异宝,保证不会丢了。” 数虬皛的宝贝比数星瑾的毛要容易得多,毕竟这些宝贝不会自己扭动。九枵闲得无聊将他们分门别类地数了一遍又一遍。海底不分昼夜,九枵不知过了多久,虬皛回来了,看她还在,不由笑出了声。 “你们妖界实在是小,一片深海,几座殿宇,不像云天泽还有好些仙山,还有四海和八荒。” “洗尘渊可不只有我们墨渊,还有好些好玩的地方。” “听说好些妖都长相丑陋,我有个朋友叫星瑾,她是一只鹿蜀。我爹爹的仙侍圩垸总是笑话她长得丑,我们本来计划一起来洗尘渊的,不过是在去北海以东的凤凰林看圩垸的故乡以后。我就先帮她看看吧。我想去看看长得丑陋的妖,你知道哪里有吗?” “鹿蜀一张白马脸,不算丑陋,有些上古的妖兽就很丑,妖界也确实少了一些好看的妖,有些好看的帮了仙界久居在仙界,都不算妖算仙了。” “你说龙族、凤族、花族和青丘狐族?果然,都是长得好看的。天君确实喜欢长得好看的,总是想让我爹爹回到天宫来着。这么说,剩下的大部分都比星瑾丑,下次要带她和圩垸一起来看看,让他们长长见识。不然他们总是因为排名而吵架。”九枵一脸憨态地笑笑。 “我带你逛逛妖市吧?那里很多好玩的东西,很多妖都会去那里交换东西,灵药、珍宝、兽皮、丹元和功法,什么都有。你想不想去?” “可是我身上没有妖珠。你走这些天我听你的侍女们说她们都是用妖珠买抹的戴的。” 虬皛看看九枵头上只是简单绾了个髻,只插一枝月桂花枝做饰品装饰,脸上也晶莹透亮,不施粉黛。 “你想要?我买给你!” 九枵转头笑着看看虬皛的满屋子宝贝。 “这些不行,我另有办法,我可以给你些珍珠,成色好的珍珠在妖市很有行情,能换任何你想要的。” 九枵瞪着眼睛一脸笑意,“你有?有多少?” 虬皛一阵脸红,“我只要有眼泪,要多少就有多少。” “那你哭来看看!”九枵满脸期待。 第10章 鲛人泪珠 “我想一想,想些伤心的事,你找个匣子来接着,千万别接漏了。” 九枵找来一个贝母做的锦匣,瞪大眼睛等着虬皛掉眼泪。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有这种族类掉眼泪就会有钱花。她要是鲛人就好了,虬皛不在的时候,她不知掉了多少眼泪,要是都变成珍珠,那她不是要发大财。 虬皛看着她一副期待的样子,反而红着脸笑了。 “你这样看我,我想不起来伤心事。” “那我来讲我的伤心事给你听。”九枵举着锦匣,盘腿坐下。 “你才多大?哪来的伤心事?”虬皛俯下身来,趴在她身边等着听故事。 “我出生以后,大家都说我的娘亲是个狐媚的凡人,所有仙友都看不起她。可是她为了生育我舍出了性命,虽然我一次也没有见过她,但我真的喜欢她。” 九枵的故事让虬皛想起了自己的母后。垂眼继续听着。 “我爹爹为我和娘亲受了18道天雷,只为给我们名分,我相信爹爹是很爱很爱我娘亲的。” “原来是九玄帝君的女儿。他一定也很爱你。可是这个故事并不好哭。” “我小时候常常惹祸,爹爹从来没有责骂过我。爹爹为了我闯祸不被罚,造了一个九天幻境给我住,我在那里住了近万年,我的朋友只有星瑾和圩垸,所以我的故事说来说去只有他们和爹爹。其实我知道每次我病好了,爹爹就会累病了,可我从来没有跟他说我知道了。我有时会故意在他们都不知道的时候,偷偷吃一点地葵,那地葵的种子是我在医仙的药田里偷的。这样爹爹便会有精神来照顾我。 据说神仙的寿命都很长,天君活了二十多万年,有了天后,还生了三个儿子;我爹爹活了十七万年,心里有一个人可以思念,还有我让她操心;我快一万岁了,连普通的仙法也不太会,不知道妖界有鲛人,没看过天宫和九天幻境之外的六界。” 九枵看看虬皛,泪眼婆娑,锦匣噼里啪啦掉了半盒珍珠。 “你怎么说这些都不哭?是因为大悲无泪吗?”虬皛要用手背擦眼泪,被九枵一把拉住。 “还有最后一点,我的出生违背了天命,所以我受到了天罚,白日里眼泪掉不停,月升星缀的时候才会停止。很多人笑话我是小哭包,笑我受天罚,我自己也哭得眼睛痛极了。还好你这些日子都不在,不然也会笑话我。而且我的眼泪不值钱,不会变成珍珠。” 虬皛哭红了眼睛,“我不会笑话你,你很好,值得被所有人喜欢。你的眼泪很值钱,除了天罚,不要因为谁而哭泣,因为他们不值得。天罚,咱们一起想办法解了它。还有,你看,你把我说哭了,如今咱们有大把的珍珠可以去让你高兴起来。” 九枵满意地看看满满一盒的珍珠,扣上匣子冲虬皛甜甜一笑。 “咱们出去不要叫本名了吧,容易被找到。在外面我就叫你三白,你就叫我木号吧。” 虬皛没有说谎,他的小珍珠在妖市上什么都可以买到,他们买了两块兽皮,改扮成小妖,没有妖会问他们是谁、从哪里来,只知道他们身上的珍珠是个能流通的好东西。 三白带着木号吃了好些恶心但是好吃的东西,比如牛肠,比如猪血糕。 三白领着木号进了赌场,木号终于明白了司命说的抖得像摇骰盅是什么意思了。 三白用小珍珠买了个不知道什么尊贵的身份,去看妖娘跳舞有个极好的位置。木号不认得那牌匾上的字,但是里面好些妖娘,舞姿曼妙诱惑,木号很是喜欢。 妖族可能物资紧缺,妖娘身上的布料都很少,堪堪能盖住重要位置,曼妙身姿若隐若现,看得木号直流鼻血,没喝酒已经有点晕乎乎的。 三白在酒宴上没少看过这类舞,本来只是助酒兴,看到木号眼睛眨都不眨地眯眼看妖娘,口水都要流出来,不禁也脸红起来。妖娘们看见有多金小妖看着自己色眯眯地流口水,也来了兴致,特地在木号身前跳,各种勾引,胸脯都要贴在木号脸上,白花花的大腿在木号眼前晃来晃去。木号一边害羞,一边小心闪躲。 “三白,三白,我好像掉进盘丝洞了。”木号用力拍着三白的肩膀和大腿。 “你醉了!我们回去!” “我没喝仙露!你才醉了!”木号拼命往妖娘身边钻。 三白一把将木号从妖娘中间拉出来,“走了!”怕她再说错话,被有心人听了去。 “明日再来,明天我还来!”木号脸色绯红,一步三回头地笑着往回看,没注意打翻了边桌上的酒菜。 “疼!”木号撕心裂肺地喊。 三白回头才看见木号的另一只手被一只牛妖死死攥住,木号的身体被两边拉着差点撕裂。 三白上岸后鲛尾化作双腿,还走得不很习惯,踉跄着抱住木号。 “谁啊?怎么咬我的手臂 啊?” “抱歉扫了诸位雅兴,你今天不论多少吃喝,都算在我账上。老板娘,侍候好这位妖君。”三白抓了一把珍珠放在妖娆的老板娘手里,转身要走。 “你牛爷爷我是差钱吗?这小妖身上什么味道?扒开来给我看看。” “什么味道?”三白在木号发间闻闻,并没有奇怪的味道。 “灵气充沛的味道。”牛妖声如洪钟,引得不少妖君聚过来。 “妖君你别吼,我这小兄弟中了迷魂瘴,咱们出去聊。”三白抱着木号就往外走。 刚一出门,一口凉气吸进身体里,木号瞬间清醒了一点点。 “刚刚我怎么了?”木号晃晃悠悠地原地转圈圈。 “你受不住妖娘的美色诱惑,差点掉进她们的迷魂阵里出不来。”三白往木号嘴里塞了一粒药丸。 木号想也没想就嚼嚼咽了,“你怎么没事?” “给什么你都吃!”三白无奈地摇摇头,拎着木号的皮领子就往牛妖身前一举。 “三白,你定力真的很好,那些妖娘那腿都白花花的,你都没有被诱惑耶!”木号的手在空中胡乱比划,感觉摸到了什么。 睁眼看时,一张巨大的丑脸就在眼前。九枵吓得大喊大叫,手脚胡乱地在空中挥舞。 “谁说我没有被诱惑?”三白仰头看看眼前木号的背影,叹口气。 “她是上神?”牛妖瞪着硕大牛眼看木号,近得就要贴到木号的鼻尖。 第11章 牛金牛 “你是?大水牛?”九枵双手搭在牛角上抚摸,九枵的小手根本握不住那牛角。 “欺人太甚!今天牛爷爷我就来教训教训你这个不懂事的毛孩子,等我把你炼成灵力罐子,再慢慢享用!” 牛妖双手用力,要抓九枵,鼻息冲到九枵脸上,比那冰凉的海水还恶心,九枵抓紧了牛角才没被浊气冲远。 虬皛扯下兽皮,发出嘹亮歌声,扯着九枵的衣领后退。九枵没放手,身上的兽皮被扯落,握着牛角轻盈翻到了牛妖的背后,弯腰用力,屁股一顶,那牛妖竟被九枵摔翻在地,脸朝下吃了一大口浊泥。 “你这牛角,就是弱点了吧?”九枵还不撒手,嘿嘿嘿地用脚踩住牛角,不让他起身。 “要是星瑾能看看你就好了,她肯定会高兴的!” “你撒开,让爷爷再与你斗上一回合!” “你叫我爷爷,我就放你起来,不然切了你的牛角,让你原地转圈圈。” “你若是知道爷爷是谁,看你还敢不敢放肆。”那牛妖趴在地上喘着粗气。 “那你说给爷爷听听,何方小妖敢抢我小珍珠。” “小珍珠?那哪里值钱,你看我的。”那牛妖就地拉了一坨屎。 九枵和看热闹的小妖们捏着鼻子侧身。突然金光乍现,晃得人睁不开眼。 那牛妖刚刚竟然拉出了小小金山。 “哼,看到了吗?鲛人泪哪里值钱?爷爷我有得是金子!” “太恶心了!”九枵一阵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你是柳将生?”虬皛扶起九枵,给她披上兽皮。 “你说谁身上味道能有你大啊。”九枵用兽皮挡着口鼻。 “你,你身上有我熟悉的味道。”牛妖缓缓起身,又望了望木号,“你是玄武后人?” 木号委屈地望着三白,用手指着牛妖,“他骂人!” 玄武是乌龟,玄武后人就是乌龟蛋。这可不就是骂人? 九枵从小看话本多过典籍,不管被她欺负的人用什么隐晦的方法骂她,她都能第一时间猜到,休想躲过从小被骂到大的她。 “你身上有玄武大人的味道。”牛妖耐心解释。 木号这才好好打量眼前这个高大却臭烘烘的牛妖。他一身绛玄单衣,牛眼瞪得像铜铃,不像刚刚要把自己做成灵气罐子时那般嚣张了。 九枵干脆揭了身上的兽皮,露出原本的样子。她在乾坤袋里费力翻找,摸出一把招摇山上的仙草,在牛妖鼻子下晃晃。 “敢问上神,玄武大人可好?”牛妖恭敬地双手接过仙草,再次追问。 “在仙界被供养着,给人算命,这样算不算好?”九枵给自己也找出一把仙草,陪牛妖一起吃起来。 牛妖歪头,疑惑地望着正吃草吃得津津有味的九枵。 “小仙本是玄武大人麾下,北方星宿之一的牛金牛,六界混战时坠落到妖界。”牛金牛行礼叩拜。 “我跟你一样,挺喜欢洗尘渊的。”九枵把吃剩的草根随手扔在地上,仙草竟然在浊泥里生根。 “牛大人是不是特别有钱?你这化粪为金的办法,能不能教教我?鲛人珠只有他们族人可以泣下,我这辈子是没办法了。你的绝活教教我吧?” “回上神,小仙这体质异常,仅我一人是这样。” 九枵眼睛放光,“真的吗?这种特殊是好的对吧?我也有一处不同常人,但是我还没找到它好的地方。” 九枵拉住牛金牛的手臂,虬皛又一次没找到插话的机会,只能看着她两聊得热络。 “玄武大人曾是神界四方神兽之一,真没想到,神界无神后,居然沦落到在仙界给小仙算命的地步,哎呀!”牛金牛狠狠捶了自己腿一下。 “可是你们既然没有身归混沌,那为什么不回神界呢?放任主星被布夜星君摆布。” “除非七星宿归位,迎主神,才能点亮一方星辰。四方主神齐归位,才能重开神界大门。如今祖神和四位真神都不在,重启神界只能让小人鸠占鹊巢。我不回去,其他星宿不归,我也不归。” 牛金牛晃着脑袋,硕大的双角差点打到九枵的后脑勺。 “你若是先归位,其他星宿会不会也陆续跟着归位?” “不知道,我就等着跟大家一起归位。”牛金牛突然开始伤心啜泣。 “你哭什么?你长那么大,哭起来真是可怜。”九枵拍着他的背,不知该如何安慰。 “没有我,牛郎和织女再不能相见了!人界再也不会有人等在瓜架下,盼着我出现了。” “原来你是月老那边帮忙牵红线的。既然你还有红线要牵,为什么不赶紧归位,好完成你的任务呢?牛郎织女是吧?一年才见一次,这都上万年没见过了吧?说不好织女都改嫁了。” “我不,我就等所有星宿一起归位。”牛金牛哭得更加凄凉。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既然能被牛金牛认出来,若还有其他星宿落在妖界,必定能通过同样的方法认出自己。 “你经过的时候,身上有灵气的味道,很好闻。妖界灵气有限,你身上灵气充沛,渴求灵气自然会嗅着气味靠近你。” “散身上的味道和灵气就可以把他们引来,我有办法。” “九枵,你身上的灵气有限,想要的不止四方星宿。若是引来其他妖物,你连残渣都不会剩下。” “玄武大人守北方,咱们就先凑齐北方七星宿。玄武大人就在仙界天宫,咱们先试试星宿和主神归位后什么效果,再决定找不着其他主神大人。” 九枵找出幻音铃,学着牛金牛的声音,散布找到了灵气充沛的女仙,三日后邀众妖共享。 九枵让牛金牛写出北方其他星宿的名字并画了像。 九枵拿着他们的画像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虬皛,离下次满月还有多少天了?”九枵扳着手指数也没数明白。 “还有二十五日。” “足够了!下一步目标:抓住斗木獬、女土蝠、虚日鼠、危月燕、室火猪、壁水貐!” “抓住?”牛金牛按住九枵的手。” “找到找到,助你们归位!” 草丛中一阵响动,声音越来越远。 “追!”九枵兴致高昂地冲进草丛。 第12章 品灵大会 不会使用上神之力的九枵,得益于在九天幻境时干了不少体力活,身手矫健,飞身扑住了第一个赶来参加品灵大会的室火猪。 九枵拉住他两只后蹄,跟着室火猪飞出五六米,重重摔趴在地上。 室火猪拼命蹬后蹄,也没能逃出九枵的手心。 “跑,看你往哪里跑!”九枵翻找捆仙索,一圈一圈将他捆好,手脚齐用将索系紧。 室火猪眼见逃不掉,亮出长獠牙,回头望着气喘吁吁的九枵。 “笨猪!”九枵、虬皛和牛金牛异口同声。 室火猪蹭着往九枵身边靠,拱着鼻子在九枵身上嗅。 “神界的味道。好久没有闻到了,清新!” “是仙界,九枵是仙界的上神。”牛金牛不忘提醒。 “然后呢?”室火猪将头靠在九枵腿边。 “等其他五位,然后咱们在妖市大吃几天,等到满月不周山现,咱们就回仙界天宫接上玄武大人,然后归位看看什么效果。” 九枵对着暗黑的天空比比划划,分外期待。这真是近万年来她最恣意的时光,这个主意是她能想到的最有意思的事。 虬皛找妖娘买了个样子奇怪的东西,眼框外两圈羊绒,用鹿皮包裹链接,露出眼睛正常看东西,用鼠尾在脑后打个结,九枵白天留的眼泪,就被这鹿皮羊绒给吸收了,看不出九枵不停流泪。 带上这个特殊的装置,九枵看上去多了几分神秘,布置好山头,把自己松松地绑在架子上,就完成了灵气罐子的摆放。灵气大会的旗帜竖起,就等各方妖物入瓮。 虬皛、牛金牛和室火猪站成一排迎候大家。 半日过去,九枵累的坐在地上靠在架子上,虬皛三人决定假扮来参加灵气大会的妖族宾客。 两日后,牛金牛和室火猪抱成一团,睡得正熟。虬皛坐在九枵身边,双手撑着下巴无精打采地望着远方的空旷。 “怎么没有妖来啊?不是说妖族缺少灵气修炼吗?是我的灵气太少他们看不上吗?”九枵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想的这个局天衣无缝,怎么会没有其他妖物来呢?不说盛况空前,总该络绎不绝才对。各星宿主神不来,怎么小妖们也不来呢? “是不是你的声音太小了?”虬皛离水多日,身上干涸冒烟。 “会不会是刚好其他星宿都没落在洗尘渊?”九枵想来想去,总归不是自己的计策有疏漏。 “会不会是他们不认得你,所以对他们来说没有吸引力?” 九枵像是醍醐灌顶,与虬皛对视一眼,起身飞跑起来。又折回来叫醒牛金牛和室火猪。 他们四个组成一队,开始各个妖族洞府去兜售灵气,顺便寻找失落的星宿主神。 壁水居中,环壁围水,封得密不透风。难怪两万年都没有妖知道她的踪迹。 看到九枵时,壁水貐含泪久久望着,摆尾悬停而不动,鼓着眼睛挥鳍,射出毒汁而不自知,现出半人半妖之身紧紧抱住九枵。众人一起使力才没让九枵被活活闷死。 诱源海中斗木獬正悠闲地洗澡。 “天庙!”几位星宿主神兴奋地大喊,他们的首宿大哥找到了。 斗木獬缓缓起身,顶着犀角沉稳地步步像他们走来,主宰人皇和天子庙堂的主星,果然气质凛凛。 偃月洞里,女土蝠和危月燕一起恭迎,她们相伴两万年,昼伏夜出,与其他星宿作息有别。 一路穿梭在他们脚边的虚日鼠最后露了真容,确定北方星宿都已回归,才愿现身。 连着多日,白天睡,晚上出门,九枵感觉不用哭着对别人真是非常轻松又舒坦。召齐了玄武大人的七星宿,也算是上次让他受累的补偿了。 原定的任务完成,三白还带着木号走了洗尘渊的好些地方。 在虎妖住的野扉岭,巧遇了东方尾宿尾火虎。 在兔妖住的连隧洞,差点错过仍是孩童模样的房日兔。 在蛇妖住得幻灵沼泽,差点踩到南方翼宿翼火蛇。 在猴妖住的回帘山,好不容易和西方觜宿觜火猴说上话。 其他各方星宿主神,九枵只能让他们先与族人待在一起,待日后方位主神找到,再来接他们。 他们还游了猫妖住的魂迹川,险象环生,但总算有惊无险。一路边玩边游边探险,九枵竟生出了不回去云天泽的心思。 洗尘渊虽然有妖奴被囚,要靠着生死比试保住自己的小命,可是这样的生活感觉有血有肉。洗尘渊大部分的妖各占地盘,苦心修炼,没有纷争,各自安好。 可是云天泽说着像是世外天阶,其实关于天职也是抢破头,各大仙族间争夺名利的故事九枵听了不少。 若不是爹爹一心念着娘亲,抢爹爹的仙子也是要打破头的。爹爹还放弃了战神之位,只留了仙府蓊山福地,还带着九枵住进了天宫的箬椠殿,才没有跟如今的仙界战神火曜仙君大打出手。 回程的路上,不用再伪装的虬皛一路沉默。 “我把猴子们惹急了,他们会不会来报仇?”九枵手臂上挂着整串香蕉,吃了一路。 “觜火猴大人应该会帮你拦着他们,他们不会离开回帘山太远。”虬皛突然立住,终于鼓起勇气问出想问九枵的问题。 “今日月圆,你想留下还是回去?” “我掉下来那天,我爹爹来救我了,他肯定急坏了,我从来没有离开这么久。我是趁着爹爹和天君下棋,偷偷跑出来的,他如今知道了来抓我,我肯定是会跟着他回去的。” “你想回去?” “我临走前,你可不可以送我一些小珍珠?”九枵拿出装小珍珠的锦匣,已经见底,九枵笑着看虬皛。 “我的小珍珠,可不是白给人的。” “我的金子可以无偿送给你一些。”牛金牛赶上来,对九枵分外大方。 “你真是恶心,送人家上神什么?你好意思说?”斗木獬拎着牛金牛就往北方去。 九枵看他们走远,又看回虬皛,“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我跟你换。” 虬皛眼波流转,在九枵脸上扫过,“我想要的,你恐怕舍不得给我。” “你说说看!” “陪伴,我想要陪伴!” “我不明白,陪伴怎么送?送你些妖奴?还是送些妖娘?你怎么才会不寂寞?” 九枵自己对抗过无限寂寞。在九天幻境的每个日夜,即使星瑾和圩垸就在身边,即使每日 吊着花样地找爹爹麻烦,心中仍是无限寂寥。这种寂寞,不是陪伴就可消解的。各自有不同的寂寞,如何帮他消解? “你当然不明白,笨蛋!”晶莹的泪花从虬皛眼中落下,到了锦匣中已经凝结成珍珠,虬皛默默地看着九枵。 “我是笨蛋,是笨蛋!我的眼泪不能凝结成珍珠,不然我就要成为四海八荒,不,是六界最最有钱的上神了。” “你要那么多小珍珠做什么?看你这样像什么也不缺。” 第13章 弧陶认主 “也是,我是什么都有了,再给我自己找个后娘,就完美了。” “你自己呢?不给自己找个归宿?” “归宿是指仙偶眷侣吗?我不要了吧!结成仙偶要被雷劈,我受了九道天雷,不想再挨一次,若是生了孩子还得再被劈,我可不干!而且月老伯伯说我被漏掉了,没有出现在三生石上,所以我不会有仙偶。这是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要是被祖神知道了,说不定就把我名字刻上去了,随便给我安排个姻缘,那小仙能不能顶得住天雷还不知道。”九枵将手里的香蕉皮甩到树下。 九枵确实怕被雷劈,那火烧火燎的疼痛她不想再受了。更害怕爹爹再为她挡了要罚她的。 不过几千年,爹爹为了她跟人道过的歉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为她打过的架据说比六界混战时还要多。她是闯祸精,总连累爹爹受伤,她总后悔连累爹爹和星瑾,为此受苦还不如挨人一顿毒打来得痛快。 “什么样的人才能跟你一起受祖神祝福?”九枵没有看到虬皛眼中的不舍与情谊,若九枵看着他,他也不知自己还有没有勇气问她。 “那算祝福?那大概是甘愿一个人受天雷也要娶我的勇士吧?” 虬皛正伸手要摸摸九枵的脸,一道银光闪过,冲九枵而来。 虬皛眼色一变,运气手指往前一伸,一道蓝光正与那银光相对,瞬间就将虬皛逼退,虬皛被一片银光击中,弹开老远。 九枵现在使不出法术,那银光击中自己已经如此狼狈,它冲九枵而来那蠢女人岂不是要被重伤?虬皛正想上前再次应战,那银光速度降下来,看清了是一片月轮,那月轮围着九枵一圈一圈转,发出嗡嗡的声响。 九枵身体微屈,双手十指怼着太阳穴,闭着眼睛,这晕眩的感觉比倒吊着、比被打飞出去翻几十个圈还要晕。 “你别转了,都把我转晕了!” 九枵胡乱地挥手想驱赶那月轮,都被月轮轻松躲过。 月轮通体珠白,像玉石一般透着温润的光泽,上面隐约有几道划痕。 “寂月轮?” “什么轮?” 九枵一睁开眼睛,不周山就在脚下,那月轮仍然围着自己转个不停。 星宿主神们竟不知与真神神兵共处两万年。 “既然不想伤害我,你就安静一点!”九枵实在厌烦它左转右转。 寂月轮仿佛听懂了,悬在九枵头后面自己转。 “九枵!”九玄一袭白衣从天而降,落在九枵身边,脸上尽是疲态。 “可受伤了?”九玄一把抓住九枵的手臂。 “爹爹!你终于来救我了!”九枵一头扎进九玄怀里。 虬皛只能叹气,这个不会仙术的小丫头,演起戏来跟真的似的。 九玄将九枵抱紧,“不怕,爹爹来了!” “爹爹你有没有发现?咱们现在都挺好的?九枵讶异于自己的新发现。 鲛皇突然现身,看着儿子死盯着九玄怀里的小仙女,向九玄行礼。 “不知上神大家光临,恕小儿冒昧了!” “我女儿不小心落入洗尘渊,幸得鲛族太子相救,九玄必会重谢。本不想惊扰妖皇和鲛皇,我们这就离开。” “不愧是仙界战神的女儿,我看她周身气韵,像是已经晋上神之位,果然虎父无犬女。” “你我以后再无相见之日,鲛皇不必太过客气。以后若鲛族需要,我一定报了今日救女之恩。” 虬皛忙上前两步,“九枵上神从天而降,是我捡到的。”被鲛皇一臂挡住。 九玄抱着九枵转瞬消失在墨渊,那寂月轮和七星宿也跟着不见了。 虬皛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九枵和不周山都消失在眼前的黑暗中,可能此生再无相见之日。 “忘了她吧!就连云天泽的天君,也不敢开口让九玄帝君嫁女儿!”鲛皇黯然离开。 北海礁石上,星瑾和圩垸正在等着九枵的消息,空中突然传来九玄的声音,“圩垸你带着星瑾回九天幻境,我与九枵先行一步。” 两人对着声音的方向行礼,转眼消失不见了。 九天幻境外,七星宿进不得结界,正不知如何是好,九玄给他们出了一个主意。 七星宿由圩垸领着进天宫找玄武,由玄武来设阵助星宿归位。 九天幻境里,一张陌生的脸出现在眼前,那人正在给月桂树浇水。九枵从九玄怀里跑过去。 “你是谁啊?你进得了九天幻境?这几千年来你是第一个!你是什么?” “我是你养的地葵,我在你们离开后不久就化了人形。” 九枵围着这个比自己还高出一头的男仙,不可置信地看了一圈又一圈。那月轮看着九枵转,也跟着转起来,那小仙被月轮吓得连连后退。 “你是地葵?可是我养了很多啊,你是一棵还是一撮?” “我也不知道!”那地葵挠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看九枵。 “既然有机缘,就留下给你做个仙侍吧,免得你到处乱跑。”九玄捂着心口咳嗽两声。 “那你别叫地葵了,叫……孟初吧!我给你取的名字好听吗?” 猛地从地里冒出来,可不就是猛出嘛! “嗯!好听!” 九枵高兴地回头看向爹爹时,九玄一脸铁灰色,“地葵?你种的?” 九枵这才想到种地葵的事情败露了,向后退了两步。那月轮银辉泻落,一个飘忽的身影挡在了九枵面前。 “不能,伤害!” “你是寂月轮的剑魂?”九玄眼中闪过一丝伤感。 “是!月轮,认主!” “你认我为主?”九枵鄙夷地看着那虚影,“那你还戏弄我?” “保护!” “是因为我是上神了所以要有趁手的法器?”九枵侧身歪着头看爹爹。 九玄微微颔首。 “你不是我炼造的,你以前的主人是谁?” “寂月!陨落了!”那虚影低下头。 “寂月是上古真神,你怎么在妖界?” “坠落!” “既然是寂月‘轮’,为什么不是轮魂?非要叫剑魂?”九枵挪着步子站在那剑魂侧面,不解地看他。 “统称,剑魂!” “轮屯、栾魂、文囤,算了!剑魂就剑魂吧!” “我叫,弧陶!” “真不好听!我给你重新取一个名字吧?” “不行,弧陶!” “你喜欢?” “嗯!寂月取的!不改!” “你说话真费劲。” “你,弱鸡!” 第14章 塑成金身 “你怎么还记仇呢?我怎么是弱鸡了?” 九枵说着就扑上去,弧陶又回到寂月轮里,在九枵够不到的地方飞舞。 九玄甩开袖子挥了挥手指,寂月轮仿佛被束缚住一般,缓缓挪到九枵面前。 “看到没有?我可是有靠山的,哼!” 九枵手臂抱在胸前,得意地靠过去,突然伸手握住寂月轮。月轮银辉泻下,撒了九枵一身,再想松手时,已经不能。 九玄手上结个法印,冲寂月轮推去,没有任何反应。九玄另一只手输灵力给九枵,那法印猛冲过去,正中寂月轮,突然迸发出一道光柱,将寂月轮与九枵连在一起。寂月轮的银光与光柱逐渐融合,朝九枵身体里涌去。九枵没想到是这个效果,被吓傻了。 九玄孟初和星瑾的仙术都被挡了回来。 寂月轮随着光柱被吸入九枵体内,消失不见了。弧陶在九枵面前跪地叩拜满脸的不情不愿。 “疼吗?”九玄费力地挪到九枵身边,满眼关切。 “不疼!爹爹别担心。这感觉挺好的!” 九枵没有完全说实话,有股真气在她身体里乱窜,搅得她气息紊乱,浑身酸痛。 “试试仙术恢复了没有。”九玄护着九枵,额上已细汗密布。 九枵伸手运气,一道仙力在众人闪身中冲向月桂树,只见光华乍现,从树根至冠叶,向周边迸发,洋洋洒洒,煞是好看。 “恢复了。”九枵高兴地望向九玄。 九玄看着月桂树和挂在树上的月,眸光闪闪,满是伤感。 “爹爹对真神寂月……算了,没事了!” 九枵笑着跑开了。弧陶说寂月陨落了,就像自己的娘亲一样消失在这世间了,何必再提爹爹的伤心事呢? 孟初陪着九枵围着院子走了一夜,九玄站在围栏边看了他们一夜。天光乍起后守着九枵睡去,不停地帮她擦眼泪。孟初很高兴自己化形后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给上神做仙侍,比其他的精灵威风多了。 九个日夜过去,九枵渐渐可以与寂月轮和平相处,看来弧陶已经不生她气了。 自从九枵在洗尘渊里吃过各色的小食,回到九天幻境总是想嚼东西吃。可是孟初化形了,地葵她不敢再吃,花草都不敢吃,怕它们万一有化形的机会被自己给扼杀了,她实在害怕想象自己捧着孟初脑袋啃的样子。她让星瑾找来一些掉下枝头的果子,这样既可以解馋,又不怕杀害活物了。 吃了果子,跟孟初转了一夜的九枵刚躺在榻上,身体里火烤一样,灼得她浑身疼痛,皮肤都爆裂开来。 九枵跑到院子里,用仙术引水浇了自己一身,可是丝毫不起作用。 之所以取名为枵,因为九枵是月桂果子,属木,木生火,却也怕火。 九玄推开房门,看见院中的九枵一身湿漉,难受折腾。 “九枵,再忍一忍,要换金身,蚀骨重塑,定是要难受的。” “爹爹,我身上着火了,我疼!” 九玄不忍九枵受苦,使出九天玄火,瞬间将九枵的仙身焚尽。九枵在烈火中惨叫。 星瑾、孟初和圩垸站在院中看着九玄火烧九枵,都被吓住了。火光映着每个人的脸,无法想象九枵焚烧化骨的疼痛,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进玄火里,刺啦刺啦的声音比身体灼烤更加吓人。 灵力弱的圩垸、星瑾和孟初都无法靠近,近一步身上都会被烤出灼痕。 寂月轮从九枵身体里冲出,它通体冰冷,虽然不怕玄火,但是会阻碍玄火的法力。只远远地护着九枵的心脉和神识灵根。 九玄将火团一样的九枵引到月桂树边,夜晚吸收月华,白日引曜火帮九枵铸金身。众仙已经见过九枵受了晋上神的九道天雷,他和九枵已经没有了退路。 圩垸回到天宫,请来太上老君的炉中火、太乙真人的九龙神火罩和灵宝天尊的三味真火。九玄用上神之力驱动,将它们与九天玄火融合,加速锻造金身。 如今九玄灵力充沛,精神好了许多,他有多好,他就知道九枵如今有多虚弱。 “九枵,你再坚持坚持。爹爹知道你疼,爹爹知道你难受,你再忍忍!”九玄满头是汗。 本来要九九八十一天的煅烤,九玄催动五大神火之力,使得九枵在七七四十九日后就得塑金身。 金身塑成之际,夜空中七道金光直冲天际,北方天光被照如白昼。 九玄收住神火,单手接住坠落下来的九枵。 九枵被刺眼的光亮灼醒,月辉被衬得暗淡。九枵伸手挡住眼前的光亮,耳边听到九玄的心跳声,平缓有力。 “爹爹,那天怎么了?不会以后都没有暗夜只有昼白了吧?我不喜欢白天,没有暗夜我的眼泪就不会停了。我不想你们总是看我哭。” “你不是说要白日里睡,夜里起来玩嘛?等你身体好了,咱们就昼伏夜出,可好?”九玄被神火烤得口干舌燥,声音嘶哑,尽力让自己得话平静些,温柔些,只怕不能安慰身体虚弱的九枵。 “嗯,好!”九枵将脸侧向爹爹怀里,举着手太累了,她没有力气。 跟自己好而爹爹病相比,九枵宁可像现在这样,自己病着受苦,让爹爹有云天泽战神、帝君之尊,然后庇护自己。 光柱消逝,光亮散落,七星宿归位,在天空中隐隐闪亮。众兽嘶吼,召唤守护主神。 众仙恭送玄武神君的贺声响彻天际。 空中显出玄武轮廓的守护主神图腾,玄武缓缓跃升,入主神位。 星辉升腾,冲彻四方。九玄拖住九枵的手紧了紧,帮九枵挡住冲击而来的星辉。 待一切静下来,九枵抬头望望夜空。 “难得月明星缀,熠熠生辉。果然有星闪耀陪伴,月才不会孤清寂寞。” 九玄望望一脸星辉的九枵,别过脸去让泪坠落。 刚得金身的九枵无比虚弱,烈焰灼烧的声音和痛苦仿佛刻入骨血,即使躺在榻上,仍然有灼烧之感。 九玄守在九枵榻旁,一刻不敢离开。 “九枵,你金身已塑,以后再无人敢问你真身,再无人敢笑你。你与爹爹一样,有无上神威,我会教你用上神之力,你会好起来的!” “神尊,月老来请。” “不见!” “是!” 圩垸领命来劝月老,月老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今天一定要见到帝君,否则要出大事!仙使再去说说!我也瞒不了几天,他自己也会感到大事不妙啊!” 第15章 三生石异动 “好,我再去问问。不过请仙长多谅解,我家小神尊晋上神不久,又刚刚受了蚀骨再造的苦楚,我家神尊实在放心不下,一刻也不敢离开。父女情深,请仙长多多担待。” “这事与小神君有关,你去与帝君说,三生石异动,耽搁不得。” “与小神尊有关?那我现在就去跟我家神尊说。” 九枵睡着后的眼泪簇簇流淌,与汗水交缠。九玄不知道她现在是痛还是累,紧张地为她一次次印干。 “神尊,不好了,月老说三生石异动,与小神尊有关,您不去的话恐出大事,耽搁不得。” 九玄侧目看着圩垸,他很少如此慌乱。 “神尊,难道是小神尊的姻缘到了?此前不是说小神尊的名字不在三生石上?所以大家一直要看小神尊的真身。会不会是……” “叫孟初和星瑾来守着九枵,我去看看!” 九玄拂袖而去,盯着孟初和星瑾进了九枵的房间,又看了看九枵,才急急瞬移到结界处。 “帝君,请您移步,事情太过离奇,我不好开口,怕说了您也不信啊!” 九玄眼眸低转,片刻便化作烟雾消失。 月老殿里鹊枝林深处的结界里,九玄和月老先后出现。月老用挂满红绳的拐棍指了指三生石。 “这三生石是和祖神一起降世的神物,匹配众生缘法,无有不准的。上神您看看,原来您的仙缘是与真神寂月,小神君的名字没有在这三生石上。可是今天我查看时,发现上面有异,马上就去通知您了。这要是被其他仙友或者天君知道,恐怕会对小神君不利啊!” 九玄曲臂逼出自己的一滴血,推入三生石中,金边红字现在石面上,九玄与九枵的名字赫然显露。 九玄退后一步,“怎么会?” “帝君,请您拿个主意吧,这事迟早要被大家知道的,如何是好呀?”月老捶胸顿足,从他掌管仙府和世间姻缘,从没见过此等怪事。 三生石绝对不会出错,那么一种可能是九玄和九枵两位上神不是父女。可九玄从人界回来时,就抱着襁褓中的九枵了,天君还特别验过,天雷更是最好的证明,这不可能。第二种可能是仙界出了绝无仅有最荒谬的丑闻,难以启齿。月老心里想着两种都不可能,他实在想不出其他可能。 “有什么方法可以改写姻缘?”九玄沉声侧目,不见慌乱。 “啊,这,人界的姻缘我尚能改写,可是仙界姻缘是上天的意思,小仙仙力有限,我不会改啊!” 九玄抖了下右臂,他的命剑雷霆剑现身,通体仙雾,透着寒气。 “霆舟,靠你了!” 九玄将雷霆剑射向三生石,瞬间白色的光晕和红色的光晕对峙起来。 十几日后,九枵渐渐能坐起来了,身体的变化非常明显,一些之前用的小法术,如今效果要强上百倍,用起来也更加轻松。周身灵力流转,有一种轻盈飘逸之感。 “爹爹还没回来吗?” 这日九枵坐在院子里捡月桂果子,她可以用仙法使它们瞬间腾起,可是那样之后她就再无事可做,所以只得一颗一颗地捡。 圩垸也是万分焦急,“没有,神尊从没有离开这么久,月老来找的时候就说要出大事,可是我忘记问他到底是什么事了!” 圩垸一阵懊恼,他当时如果问了,现在就不用这么漫无目的地等。 “那没事了,月老掌管姻缘,肯定不是关乎生死的大事。”九枵突然转身,“该不会是爹爹的姻缘来了吧?” 九枵扔下刚刚捡起的月桂果,它们是她的兄弟姊妹,可是这会顾不上了。 “圩垸,你说爹爹会喜欢什么样的后娘?” “不知道,帝尊从来没说过,人界的帝后咱们谁也没见过,神尊也不曾提起,恐怕是想起就要伤心的吧。也没有画像。像其他仙翁没了夫人,都会睹物思人,画像寄情,神尊也没有。” “爹爹是玄冰,娘亲是人族,我是玄冰水灌溉人间月桂长出的果子,我算不算我娘亲的物件?我能不能召唤出娘亲?” “要是可以神尊早就这么干了吧?抽干你的血!”星瑾在旁边做个鬼脸。 “也是!圩垸,你知道爹爹在三生石上有没有名字嘛?” “既然六界仅你一个人的名字不在三生石上,那神尊的名字肯定是在的!” “圩垸你真聪明!你知道和爹爹有命定姻缘的是哪位女仙吗?” “不知道,帝尊之前去问你的事,一个人抱着你去看的三生石,帝尊和月老才知道。” “那我们去问问月老吧,顺便看看那三生石现在长什么样。” 九枵说着起身,被圩垸一下拦住。 “小神尊,你还是别去了!你小时候每次去那里泼墨,我和星瑾都会被罚!算了吧,好不好?”圩垸拉一拉星瑾的衣袖。 “啊,对啊,那个墨汁特别的难洗,每次要洗上一两个月才能洗掉,九枵,你别去了,我累啊!”星瑾抓住荔逴的手臂,头靠在她肩膀上撒娇,九枵立刻就心软了。 “那好吧!那我们不如把月老绑来问问?” “你小时候就喜欢在月老的红线上打滚,搅得红线乱成一团解都解不开,月老防你防的跟什么似的,绑他恐怕不容易吧?这次他也是趁着你睡着了才来请帝尊的。”圩垸又一盆冷水。 孟初和弧陶还在帮九枵捡果子,一边捡一边笑。 九枵空手变出个橘子,剥了皮分成五份,平均分了,最多的留给自己。脑子里想的却是如何能吓一吓月老,让他心甘情愿地把情况说个清楚。 “九枵你别想坏主意!你多吃一点冷静冷静!”星瑾把橘子瓣塞进九枵嘴里,然后一把捂住,生怕她说什么惊天动地的坏主意。 “那咱们去看看,那位仙子是谁,然后早一点去讨好讨好,怎么样?不泼墨,不打滚,不拔眉毛和胡子,不捉弄小仙童和小仙女。”九枵拉着星瑾的胳膊,吞了橘子一脸真诚。 “那我再去找些果子来,咱们带上好吃的果子做礼物,好不好?这样也不至于会被赶出去!”星瑾咧嘴一笑。 “好,就这么决定了!收拾东西,准备出发!”九枵一把抢了孟初的橘子放进嘴里。 第16章 怒抢妖丹 星瑾出去采果子,孟初收拾九枵的行囊,圩垸打扫了院子并给九玄留下纸条,弧陶负责给仙草和仙药浇水。九枵坐在院中榻上看着他们干活。 九枵就要吃光一筐果子了,星瑾还没有回来。 “你们谁跟星瑾去捡过果子吗?很远吗?”九枵有些担心地将手里的梨扔回筐里。 “不远的,这招摇山上有的是果子,根本不必出山。”孟初回想着跟星瑾去捡果子的路线,像他这样灵力低微的仙灵也不觉得远。 “糟了,那个蠢丫头不会出事了吧?”圩垸紧张得直跺脚。 “去找!” 九枵将寂月轮吸入体内,带着圩垸、孟初和弧陶出了结界找人。夜里光线昏暗,圩垸拿出几颗青丘送来的夜明珠,分给每人一颗。 九枵将夜明珠收好,太亮的光线她的眼睛受不了,夜里看东西没有了泪水遮挡,比白天里还要清楚些。 山腰处的草丛里,圩垸拉起奄奄一息的星瑾。 九枵跑过来一看,星瑾浑身是伤。 “怎么回事?谁把你伤成这样?”九枵眼神变得凌厉。 “九枵,我活不成了,我的妖丹被一只猫妖抢走了!”星瑾吐出一口血。 “心头血吐干净了星瑾就活不成了。”孟初不忘提醒九枵。 九枵将灵力渡给星瑾,护住星瑾的心头血脉。星瑾什么也说不出,只能默默哭泣。 九枵起身,“找!” 九枵放眼黑暗的四处,没有动静。闭上眼睛又听了一会儿,她挥手向树后,一道紫光飞出,那只猫妖现形,露出凶狠的獠牙。 九枵一个瞬移到了猫妖面前,打斗的灵光四处飞舞,照得树林里一片光亮。弧陶现身,帮着九枵对付猫妖,寂月轮九枵还没有学会如何运用,还好有弧陶帮忙。猫妖看打不过九枵和弧陶,飞身逃窜。 圩垸扶着星瑾,孟初和弧陶追过去,突然停下来。 “不周山?他要逃回洗尘渊了!”弧陶有些焦急地看着九枵。 “我们不能去了,我们灵力低微,在洗尘渊里我们使不出功法。”孟初有心无力。 九枵看过洗尘渊里的弧陶,虚弱得几近透明,与现在真切的身形完全不同。 “我去抢回星瑾的妖丹,你们回九天幻境,在我回来之前,一定要护住星瑾!给她渡些灵力,一定等我回来!” 九枵随着不周山一起消失。 这一次九枵落在了魂迹川,她跟着虬皛来过一次,唯一一个逛了但没有星宿的地方,以后再不会忘记这里。 九枵拿出圩垸给她的夜明珠探路,眨了眨眼逐渐适应光线。远处一点光亮也正向她靠近,九枵想也没想就迎了上去。 “仙子手里拿的可是青丘的夜明珠?”是个男妖,声音脆亮。 九枵眯眼闪着对方手里的光亮。那人看九枵闭眼,可能是怕光,将手挡在珠子前,按住了些许光亮。九枵这才看清那人模样,白袍仙纱,披着头发,一根梨花木簪随意绾了个半髻,最让人在意的就是一双狐狸眼。 “你是仙族的青丘的……” 九枵话到嘴边实在说不下去,她这一万多年很少出门,认识的人少,学着爹爹的语气说话却报不出对方名号。 那人笑着躬一躬身,手还护在夜明珠上,“在下青丘涂山珩。” “哦,我是谁也不重要,反正你也不知道。我赶时间,以后有机会再聊了。” 九枵行礼非常随意,那涂山珩也不介意,反而被逗笑了。 “仙子可也是来寻被猫妖偷走的妖丹?” 九枵回头,“你怎么知道?” 满眼的戒备逃不过涂山珩的眼睛,他却只是莞尔。 “我族人也有被抢了妖丹的,心头血耗尽之前,需要找回来。” “那我们目的一样。” 九枵一个瞬移,跟着那猫妖的气味进了个山洞。九枵躲在一块石壁后面,看到那猫妖正准备炼化几颗妖丹。 九枵一出手就是杀招,被身后一道白光拦住转了方向,击中了洞里一块巨石,那白光径直击中了那猫妖,那猫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栽头倒地。 九枵回头去看,不想那人脸贴得太近,正好鼻尖碰到鼻尖。电光火石间,九枵的心偷着少跳了一下,那人猛咽了一下口水。 那双狐狸眼,一见难忘,其他九枵什么也看不见。 “涂山珩。”九枵带着气音轻柔地喊了那人名字。 “九枵。” “帝君,再这样下去,会受反噬啊!您停手吧!”月老已经瘫坐在地上,眼泪顺着胡子往下淌。 九玄炼化了三百多件法器,仍无法将三生石上自己的名字抹去。他已经感到身体一点一点地虚弱,再撑不了更久。 九玄眉头一皱,将命剑雷霆收回,以血炼化,雷霆化成九道光剑,再向三生石一齐迸发,又汇聚一处射向三生石。骤然金光四射,如泉喷涌,如瀑泻下。 “帝尊,霆舟定不辱命!” 九玄一口老血吐出,跌坐在地,雷霆金光消散。 “帝君,帝君,您的名字划掉了!”月老激动得声音颤抖,一手捂嘴,一手指着三生石。 “三生缘灭,化销干戈。”九玄强忍着反噬之痛,哀伤地望着三生石。 “帝君您小心,反噬已经开始了吧?帝君要好好养伤才是。” “不许说与任何人!”九玄化作烟雾消失了。 月老看着三生石上九玄名字上被划掉的金光,“这么大的秘密怎么让我来守呢?”月老又哭了好一会儿,才回去理他的红线。 “你知道我的名字?”九枵退后一步,不再看涂山珩的眼睛。 “你晋上神之位时,我刚好在场凑热闹。” 涂山珩轻咳两声,他不知自己为何会用媚术迷惑眼前恶意满满的九枵,对自己的举动有些惊讶。忍住心里狂跳,他走到猫妖身边,收起几枚狐妖的丹元,将另一枚握在手心里。 “你的坐骑是鹿蜀?” 九枵低着头,往前走直到看到涂山珩的鞋尖,伸出手。 “不是坐骑,是朋友!” 涂山珩握住九枵幼白有肉的小手,九枵大吃一惊。 “内丹我帮你拿着,回到招摇山,我来还给你朋友。” 第17章 青丘涂山珩 “还给我!”九枵上去要抢星瑾的内丹,扑了个空,被涂山珩抱在怀里。 “凡事不必逞强,反正以后万事有我。” 还没等九枵反应过来,涂山珩已经将她打横抱起,化作烟雾消失了。 “不周山消失的可快了,咱们现在回不去了。星瑾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下个月圆之日。”九枵撅着嘴,担心都写在脸上。 “我有办法,你信不信?” “炫耀!还不赶快!”九枵变脸的速度只在咫字之间。 “闭眼!” “我学学,下次就能随时带着星瑾和孟初出来玩了。快!” “闭眼!” “怎么还不给学吗?传男不传女?”九枵一脸疑惑。 “你盯着我,我害羞!” “好好好,闭眼闭眼!”九枵先闭一只眼,看着小狐狸绯红的双颊,闭上了双眼。 回到招摇山九天幻境,涂山珩进不去结界,也不肯交还星瑾的内丹。 “这里你进不去,可以把星瑾的内丹还我了吗?” “不行!要么让我进去,要么让你朋友自己来取。” 九枵看他没有恶意,反复衡量后,觉得打不过他,只能认输。九枵拉起涂山珩的手,穿过结界。涂山珩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九枵牵着自己的手,脸色绯红。 九枵领着他走过石阶、走过仙草仙株田,在北方7星宿的照耀下,走上树屋阶梯连廊,到星瑾的房间,才撇开涂山珩的手。被屋里守着星瑾的三人看个正着。 涂山珩将手中的内丹推送到星瑾心口,内丹一下就被星瑾的身体吸进去。 九枵瞥见涂山珩掌中一片灼烧的黑红,冒着黑烟,定睛去看。涂山珩毫不回避地笑着看九枵。 “不疼!” “是因为这个你才不肯给我?” “你是上神,我们是妖仙,内丹上凝结的仙妖之力会灼伤你。” “你还不是一样!”九枵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用下巴指指涂山珩的手。 涂山珩将手缩在衣摆后面,“若是你,手可要被烫化了!” “我是金身,金身不灭,我怕什么?” “不会幻灭,但是会疼。”涂山珩转身出了星瑾的房间,走到院子中间,看看月桂树,看看树下种的草药,看看飞檐翘角的九枵的房间,忍不住垂眼笑笑。 “你为什么帮我?”九枵站在他身后,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个第一次见的陌生人为什么要帮着自己。 “那是你住的地方?”涂山珩没有看九枵,只是盯着九枵房间的角窗浅笑。 “有什么问题吗?” “你忍了重塑金身的苦,恐怕会怕灼烧的感觉,所以我帮你拿着。”涂山珩转眼用笑意迎着九枵质问的目光。 九枵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只小狐狸,果然是聪明有灵性的青丘狐族。 九枵放下手臂,“谢谢你!” 九枵的笑容如温暖的春风,凛冽的清泉,涂山珩盯了许久,舍不得将眼挪开。 “现在我看你的眼睛不晕了,你那魅惑人的法术还是不要随意用了,怪危险的。” “你危险还是我危险?” “都危险!” “怎么危险法?”涂山珩挑眉浅笑。 “我刚刚差一点就亲你了,你说吓人不吓人?还好我有定力,忍住了!” 涂山珩笑着叹口气,“有点遗憾,但是你定力好这事倒是很值得赞许。” “你快回去吧,你手里那些内丹,要快快送回去给你的族人才是。” 涂山珩本来担心九枵眼里的杀意,那个眼神他在天宫见过,九枵看流樱仙子和猫妖的眼神都是那样。如今却好像云烟般消散不见,原来也是个热心肠。 “我不久后会去天宫,要是能在那里再见到你,就好了!” “我不去天宫,你办完事也早点回青丘吧。爹爹说天宫的日子总是心惊胆战,我只想安静地和喜欢的朋友们一起过我的小日子。” 九枵拉起涂山珩的手,涂山珩把这些动作都记在心里,九枵主动拉他的手了,被送出结界也不舍撒手。 “就送你到这儿了。”九枵拉起涂山珩被灼伤的手,手掌悬于他手掌之上,缓缓散出灵力。 “据说月桂树对仙界生灵有很强的治愈效果,我们算是扯平了!” 九枵移开手掌,涂山珩的烧伤果然愈合了。 “所以你的真身是月桂树?” “是月桂树的果子。”九枵从小口袋里掏出一把月桂果子放在涂山珩手掌。 “这都是我的兄弟姊妹!它们落下了我才捡起来吃的,给你尝尝。” 涂山珩手心发痒,抓起一颗放在嘴里品了品。 “以后叫我阿珩怎么样?” “行!不过以后应该是见不到了!”九枵转身走回结界消失在一片朦胧中。 涂山珩看着手心里的月桂果,腼腆的笑了。 九玄已有几个月没有回来,可是九枵不知如何找爹爹。 “星瑾,你好些了吗?” “早就没事了,还好九枵你回来得快,妖丹离开我的时间没有太久。” “那我们去天宫闯祸吧。” 九枵收了寂月轮,片刻就说服他们,带着圩垸、星瑾、孟初和弧陶去了天宫。 “月老伯伯,我爹爹呢?你把他藏哪里了?”弧陶和圩垸架着月老到九枵面前,九枵一根一根拔他的眉毛。 “哦呦哦呦,不能再拔了,小神君,不能再拔了呀!我的眉毛要秃了呀!” “我就拔到你说为止吧,剩多少,你说了算。”说话间又拔下一根,吹落在云泥里。 “我真不知道呀!九玄帝君走了好些日子了。”月老突然想到九玄走的时候受了反噬,面色一沉,“不好,帝君的反噬难道太严重,晕在半路了?” “什么反噬?什么晕倒?你快说!”九枵急得一把捉住月老所有胡子。 “我说我说,哎呀,我答应了帝君不能说,要不我带你去看看?” 九枵拔腿就走,几个仙侍都跟着。 “不行不行,只能小神君自己看,不然要出大事!” “我爹爹的缘分定了?难道是妖君?” 月老为难地摇摇头,“妖君是男的。”话一出口,连忙捂住嘴。 “魔族?” 月老又摇摇头。 “难不成我娘亲的魂魄找到了?” 月老拉着九枵,一步三回头地警告其他人不要跟来。 三生石前,九枵歪着脑袋看不出所以然来。 “这石头睡着了?” “小神君滴一滴血在这三生石上试试。”月老怕九枵又给三生石泼墨、打磨、贴符咒、穿衣服,直奔主题。 第18章 条件是你 九枵怕疼,但是收不住好奇心,用手在月老的拐杖上划出个口子,往三生石走去,用手指将血点在三生石上,九枵的名字浮现在三生石上,吓得她退后好几步。 这才看清了金边的几个红字。九枵名字左边,是九玄的名字,只是金色流转的一条竖线将它盖住了一些。 “我和爹爹,爹爹的名字怎么了?” “小神君可知这三生石上写的什么?” “父女的名字,是亲戚关系?还是族谱?我家人丁太单薄了。” “不是,哎呀!我管着的是什么?”月老张牙舞爪比划着,急得够呛。 “姻缘,你管姻缘!”九枵笑着答,满满的得意,转念一想,张大了嘴巴和眼睛,“我,我和爹爹的……” 九枵嘴巴一张一合,挤不出最后的两个字。 “怎么会?”九枵双手捂住嘴,不敢置信地望着月老。 “那个,小神君你看见了吗?”月老指着九玄的名字。 九枵扭过头走近几步,指着那条闪动的竖线,回头跟月老确认。 “对对对对!谁弄的呢?”月老挑着眉毛提示。 “爹爹?” “我答应了帝君不能说,但是小神君你可以问啊!” “哦哦哦哦!那爹爹就是为了这个受伤的?”九枵恍然大悟。 月老挤着眼睛点点头。 “爹爹违逆天意被反噬?” 月老抿着嘴狠命地点点头。 “雷霆剑呢?怎么没有保护他?” 月老指指那条划掉名字的闪亮。 “这是雷霆剑炼化的?” 九枵没有看向月老,但是她知道月老一定在点头。 “不是说我的名字没有在三生石上,我不是被祖神忘了吗?怎么突然就有了?” “不知道呀,都是天意,天意啊!天意不可测,天意不可违啊!” “那我爹爹呢?他的名字之前在上面,是跟谁的姻缘呢?我那后娘呢?她是谁?” “真神寂月,可是她万多年前就身归混沌了。” “这是罚我呢,寂月轮认我为主,祖神跟我发脾气呢,怎么是爹爹焚了命剑替我受罚呢?” “小神君还是快去找找帝君,他当时已被三生石的神力反噬。” “那他人呢?前几天才走的?” 月老终于摇摇头。 “走了有一段时日了?” 月老点头。 “为了这个他耽搁了一段时间,他现在一定非常虚弱,我去找他!” “小神君你知道去哪里找吗?” 九枵已经消失在云端。 九枵没有忘记叫上星瑾他们,如果要找爹爹,要找医仙治伤,可能还需要出去找灵药,九枵需要几个能跑腿和照看爹爹的人。也只有圩垸知道蓊山福地的位置,九枵需要他引路。 蓊山福地里,一片郁郁葱葱,仙草菏泽,竹影肖斜。九枵流着眼泪冲进,一间一间地找爹爹。 九玄微微张开眼睛,看见天光大亮,轻轻翻了个身。昨晚反噬发作,他无法压制,吐了一地的血,晕倒在屋子中间。 门被推开,耀眼的光亮中一个紫色的阴影向他跑来,眼泪滴在他的嘴边,一丝咸甜。 “九枵,你怎么来了?爹爹不疼,爹爹一定会护住你!”九玄扯起嘴角,想要扯出一抹笑容,可他不知道自己脸上已经僵硬,没有一丝笑意。 九枵看着爹爹苍白的脸上一道干涸的血痕,眼泪不停地落下,用衣袖印去爹爹额上的汗。 “圩垸,去请医仙,让他多带些灵丹仙草。星瑾,去找灵泉,听说那东西喝了能净化浊气。孟初,去找点水来。弧陶,帮我护法!” 大家各自散去找能救帝尊的方法,九枵不断地为爹爹输入灵力。 九玄突然无力地抓紧心口,痛苦地拱起腰背,脸上青筋暴起,强忍着痛的脸不断抽搐。 还好医仙及时赶到,九枵忐忑的心才安稳一些。 “不行了,帝君的心受到反噬之力,已经震碎,连不起神躯啊!” “那怎么办?我爹爹不是金身不坏吗?怎么心会被震碎?” “天神之怒,威力不可估量。要么帝君归入无妄海后重塑金身,否则无法完全康复。” “重塑金身,另一个人,重新长大!”弧陶倚着门框斜斜地立着,这屋里大概只有他见过什么是重塑金身。 “还有其他的方法吗?”九枵满脸泪痕。 “还有一个方法,可是现在行不通啊!” “有什么没办法的,你说,我来办。” “哎,帝君这心是顶不住了,除非有上神能将心给了他,助他护住心脉。可是如今上神数量不足两手十指,取了心就是要了命,也是要重塑金身,再闯轮回的。” “我可以,用我的心!”九枵毫不犹豫,“还以为是多么难办的事,上神之心我这里不就有一颗现成的。” “不行!帝尊说过小神尊的命是好不容易保住的,不能再受金身重塑的苦,小神尊要是一意孤行,帝尊醒来也会抽筋拔骨陪你重新来过的。圩垸虽然希望帝尊能康复,可是不愿看到九枵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你!”九枵知道圩垸说的是对的,一时无力反驳。 “再说了,当初帝尊身为云天泽战神,才能引雷护住小神尊,如今两人重新来过,谁能护住你们?” “师尊,外面的仙君找九枵小神君。”医仙的小药童来报。 “不见!” “小神君,青丘那位仙君说有办法救帝君和小神君。” 九枵跑着出现在蓊山福地门前,眼前的人竟然是涂山珩。 “是你?你说你有办法救我爹爹?” “若是有一天,你是真心为了来见我而跑来,就好了。我有办法,不过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都随你!” 九枵拉着珩的手就跑,被珩一把拉住。 “我要娶你!我的条件是我青丘涂山珩,要娶你帝君之女九枵。” 九枵转过身,只有一瞬间的惊讶,“行!” 九枵拉着珩到医仙面前。 珩翻手变幻出一个玄冰制成的冰盒,里面闪着红色的光彩。 “这是冰魄琉璃,能够镇住血脉,取心代替。” 医仙经过那冰盒,“行!但是换给帝君是不行了,帝君伤势太重,就算用这冰魄琉璃也只能维持,不能接连心脉。” “就用我的心换给爹爹,把这冰魄琉璃给我吧。” 九枵转头看看珩,“即使这样,你还是要娶我吗?” 第19章 冰魄琉璃 “本来就是给你的,我没什么可后悔的。”珩仍是一脸笑意,温和又暖心。 医仙将手放在九玄心口,他要先挖出了九玄已经碎裂不堪的心,为他准备好,然后等着九枵的心放进去。 医仙手掌中仙雾飞舞,化成一根根小绳子,将九玄的心缠紧。九玄脸色一会红一会白,身体随着胸口一点点向上,汗一层一层渗出,打湿了衣衫。 九枵在另一个房间里,榻前围着星瑾、孟初、弧陶和涂山珩。 星瑾满眼是泪,“九枵,挖心很痛的,可不可以不这样?咱们再想想其他办法。” “我觉得这个法子就挺好。还有谁的心比我的更适合?我与爹爹血脉相连,是最最适合给她换心的。” 九枵唤出寂月轮,弧陶叹了口气,进入寂月轮里。 “你等下要看准些,动作快些!” 九枵话音刚落,寂月轮的一角尖锐直接插入九枵胸口,旋了两圈。剧烈的疼痛席卷全身,九枵强行运气,用力逼出自己的心。 “话本里痴情的人表露心意时总说要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对方看看,你们等会儿去爹爹那儿看看,我的心和爹爹的心有什么不一样。若是都一样血淋淋,肉乎乎的,我便再不信司命和月老的胡言乱语!” 涂山珩催动冰魄琉璃,送进九枵心口。那琉璃心一闪一闪,红光耀目。九枵摸摸心口,没有心跳,只摸到一手血。 “还挺好看的,比我之前那颗强些。”九枵脸上带着笑,不知能不能安慰到星瑾和孟初。 “你乱说什么?”星瑾已经泣不成声。 九枵用手给星瑾擦眼泪,结果擦了她一脸血,比猫妖的脸还要花。再看看孟初,一个高大壮汉,也在流眼泪。 “你哭什么?小心一会把自己哭干巴了!你去把这心拿给医仙,小心些。” 孟初哭着捧起九枵的心,还在跳动,热气腾腾。那些剜凡人心修炼的妖和魔是怎么想的?这不伤心吗?这不恶心吗? “我以后的心肠会不会更坏,心又硬又冷?” 九枵笑容僵着,她怕大家担心,故意装作无所谓。这世上的苦她受够了没有?以前觉得上神好厉害、好威风,如今自己晋了上神之位,除了疼还是疼,天雷、焚身、挖心……一点上神的好处都没有享受到。 转眼看到涂山珩一脸紧张,九枵冲他笑笑。 “你身体好吗?可能一个人受得九道天雷?” 涂山珩一怔,“什么?” “我不想再受天雷了,祖神好像跟我互相不喜欢,你主动说要娶我,是不是可以自己受天雷?” 涂山珩笑笑,“可以!” 星瑾拉着孟初和弧陶慢慢退出屋里。 “你在青丘是什么样的小狐狸?你的家人会同意你娶我这个受了天罚的罪仙吗?” “我们家里孩子多,我有四个哥哥,爹爹娘亲没有空管我,我的事自己说了算。而且,他们会喜欢你的!” “你我今天第二次见,你如何就生出了要娶我的念头了?” 涂山珩坐到榻尾,帮九枵掖好被子。 “我在青丘活了七万多年,每日看看花、种种树,看流云飞过,看雀鸟嬉闹,过得很没意思。可是遇到你以后,却觉得与你有关的任何事都很有意思。” “我在九天幻境的日子也是差不多,我还把地都掀开了又合上呢。你觉得抓猫妖有意思?” “不是抓猫妖有意思,是和你一起抓猫妖救朋友和族人有意思。” “嗯……月桂果好吃?” “普通的月桂果子好不好吃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和你给我的月桂果子,很甜!” “然后就没有了。” “还有很多,只是你不知道。” “比如说?” “比如你垂涎灵宝天尊的法器,不停地流口水。”涂山珩在九枵额头上轻弹一下。 “那是眼泪!”九枵指指脸上的泪水。 珩只是笑笑,“比如你戏弄流樱仙子,比如你和玄武,它帮你引来天雷,你被雷劈中的表情你不知道多有意思。” “下次引雷给你试试,我倒要看看你受雷刑时是个什么好看的样子。”九枵嘟嘴嗔怪。 “行,带你,不劈你。” “你上次说你当时也在?”九枵的琉璃心适应的不错,有了几分力气。 “我在你身后入了天门。还有,你在妖市的媚舞阁里被妖娘们调戏,明明一滴酒也没喝,好像喝得酩酊大醉。” “原来叫媚舞阁,那些字我不认得。你当时也在?” “在!” “你也喜欢看妖娘跳舞?” “不喜欢!妖娘还没有青丘的杂毛狐狸好看,我就是喜欢热闹。” “那你看见三白兄弟了?” “我还以为他会变成女鲛,开始差点没认出来。” 九枵捂嘴笑笑,“我开始也以为她就是女鲛,没想到见证了他变身。” 珩低头笑笑,偷偷舒了口气,“你看,就很有趣。” “我从小就有点坏,喜欢欺负仙友,不能容忍世间不平,没想到你眼光很好,慧眼识珠,看中了我。” “我从小就眼光好!” “那你呢?是个什么样的小狐狸?” “沉闷、呆笨、啰嗦,对世间充满好奇,喜欢凑热闹。” “沉闷你比不过弧陶,呆笨比不过孟初,啰嗦这四海八荒都没有比星瑾更厉害的。”两人一起笑出了声,“不过我也是对世间充满好奇,喜欢凑热闹。可是爹爹不喜欢,所以你不要跟他提你是这样的,他才会喜欢你。” “好!” “你可知道你是趁火打劫?” 珩低下头,“我精于算计,最会抓准时机。”一双狐狸眼抬起不好意思地看九枵,“可是我不后悔!让你爹爹欠你个人情,你欠我个人情,我去求娶你才不会被大棒子赶出来。九枵,我想娶你不是一时兴起,是徐徐图之,功夫不负有心人。” “从来只有大家千方百计提防着我,从没有对我处心积虑的。阿珩,你是第一个!”九枵看珩的眼神,就像看稀世神兵,“等我身体好些,你去跟我爹爹说吧。找个好日子,我去看你受天雷!” “好!” 夜里,九枵已经能行动自如,她换了一袭红衣,挡住血水,偷偷跑到爹爹屋里。 第20章 彻夜倾诉 圩垸帮医仙炼丹药,九玄一个人静静地躺在榻上,满脸苍白。 九枵找来桌上的仙露为九玄润了润唇,然后自己也尝了一口,在榻旁地上坐下。 “原来仙露不是酒。”九枵笑笑,“是我太笨,一直以为你不给我喝的便是酒。” 圩垸和医仙回到房门前,医仙被圩垸捂着嘴打晕带到了别处,临走前在门口设了一个结界。 九枵侧头看看房门,“圩垸也知道吗?”转头看着闭眼沉睡的九玄,“我不是你女儿的事。” “我还以为我是月桂果子,但好像不是。这是爹爹拼命护着不让其他仙友知道我真身的原因吗? 那我又是什么?是你在人界梵梦里捡回来的凡人吗?那你知道我爹娘是谁吗?我又是谁?我怕等你醒来,我就没有勇气问了。” 九枵低头伤心,她从没怀疑过自己的身世。爹爹守着的秘密竟然如此惊人。她觉得自己长得跟九玄很像,这不就是传承下来的样貌? 九枵摸摸自己的脸,又隔空在九玄脸上描摹他的轮廓。明明就很相像。 “其实我就在九天幻境里住一辈子,当个月桂果子也挺好的。不管真相是什么,总归要谢谢你。我这万多年过得很开心。有了爹爹,有了朋友,有了九天幻境,种出了孟初,还游过洗尘渊,凑出了乙方星宿。哪个小仙子有我这样的好运气、好本事? 我小的时候就知道,我在天宫欺负仙友从未被罚,是因为我有你这个靠山。每次看到小仙们生气又拿我没办法的样子,我可得意、可威风了。 我知道你不愿意在天宫住,我到处惹祸,你才有理由带我离开,我做的好吧?” 九枵高兴地看向九玄,等着被夸,可是并没有任何回应。 “在九天幻境里虽然无聊,但是我每天都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我的心好用吧?希望它乖一点,听话些,陪着你走过千秋万万载。 爹爹你知道吗?不想哭的时候哭眼睛会累得酸疼,想哭的时候哭不出,眼睛也会酸疼,我刚刚发现的。 你醒来以后,还会要我这个不听话的女儿吗?” 大抵是会要的,爹爹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醒来以后让自己不要担心,出去玩一会儿他就会好起来。 九枵眼中尽是伤感,她从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她不再是爹爹的女儿,箬椠殿和九天幻境不再是她的家。 以前自己闯祸,爹爹到底是用怎样的心情在看自己?如果早些知道,她一定会学着乖巧一些,温顺一些。 “我以后该如何待你才好呢?爹爹?恩人?人贩子?”九枵抱住双腿,将头倒在臂弯里,静静地看着沉睡中的九玄。 孟初、星瑾、弧陶、珩在门口守了一夜,孟初和星瑾耳朵贴在结界上,什么也听不见。九枵在冰凉的地上坐了一夜,再没有说一个字,只是静静看着九玄。 第二天早上,九枵身体越是感觉一点点好起来,越是伤心。冰魄琉璃对她很好,珩输给她的灵力纯净充沛,她能感觉到身体逐渐在恢复。而九玄则是脸色铁灰,心口散着血光,生机逐渐减弱。 迎着第一缕日光,九枵流下眼泪,所有的担心和整晚的憋闷一涌而出。她拉住爹爹的手,想起的都是爹爹对她的好。 “爹爹,你振作一点,你快些好起来!” 九枵输出灵力往九玄身体里注入,她的那颗心可能太狡猾,非要感到九枵的灵力才肯服软,在九枵输入半数灵力后,终于肯与九玄的身体融合。 九枵自己不大好,但是看见红光一闪,自己的心终于肯听从、跟随九玄,万分欣慰。 “爹爹,你还没送我出嫁呢?我如果一个人没有祝福地成了别家媳妇,你不伤心吗?” “不着急嫁。”九玄声音虽然虚弱,可是他醒了。 九枵高兴地就要往外跑去叫人,让大家都看看九玄醒来了,不是自己眼花了,被九玄一把拉住。 九枵愣了愣,转身顺着手去看爹爹,九玄不知是叹气还是叹气顺带着一个微笑,九枵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爹爹长得真好看。 九玄手指动动,又拉着九枵的手看了他一会儿,最终松开了,“去吧!” 九枵回过神来,朝门口跑去,一挥手破了结界,门开的一瞬,把孟初、圩垸、医仙、星瑾撞得眉骨、脸颊生疼,都弯着腰往边上退,珩一个人面如冠玉地一手背着立在了九枵面前。 “爹爹醒了!” 珩清舒一口气,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定定地看九枵。 圩垸听到帝尊醒了,推着医仙就往屋里跑。 星瑾和孟初撞了个满怀,急急忙忙跑去给九枵找果子补身体。 “我们跟爹爹回禀要成亲的事以后,我能不能去青丘阿珩你的地界住一段时日?” “你愿意去青丘,我求之不得。”珩眼睛里星星点点,尽是温柔。 “嗯!我之前住过箬椠殿、九天幻境和虬皛那里,哦,还有这里,每次要适应好长一段时日,种上我的月桂树、仙草和仙药,我才能安心地住得长久。咱们既然要成婚了,可不可以先准备准备这些?” “我还怕你不愿意!九枵,谢谢你!”珩看起来深受感动。珩还没有适应白日会流泪的九枵,看着九枵可怜委屈的样子,满是不忍和心疼,抚着九枵的眉眼、发丝,想给她所有的安慰。 九枵看着珩亮晶晶的眼睛,“阿珩你的眼睛真好看!可惜我是小哭包,白日里眼睛总是红的,让你看着别扭。” “你小时候我看见你掉眼泪,还以为有人欺负你,后来才知道你的不容易,是日日被欺负了!” “你也觉得我这天罚是被欺负了对吧?” “对,是上天对你不公,欺负你了!”珩用手刮了一下九枵的鼻子,九枵对这些亲密的动作很是受用,眨着眼睛矜着鼻子。 “我以后可能是只夜猫,晚上才起来晒月光,见你的时间可能很少。” “狐狸也是夜里才出来活动的,所以大家都不愿意在白天去天宫参加他们的法会。” “我昨天晚上突然想到一件事,我想问问你。”九枵回头往屋里看看,爹爹已经起身,正坐在榻沿死死盯着自己。 九枵伸手挡住珩的脸,别扭地拉着珩往自己屋里跑。 “怎么了?”九枵仔细地关了门,珩被逗笑了。 “好笑吗?” “嗯!”珩乐不可支,“你刚刚想跟我说什么?” “爹爹看见你了吗?” 第21章 星瑾晋仙 “该是看见了,我们对视了一眼,恐怕说服帝君嫁女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你呢?怎么看?” 珩双手叉腰,仔细想了想,“如果以后你为我生了女儿,我也会舍不得她跟哪个小子跑了。如果某天有个小子来求娶我的女儿,我一定帮你揍他一顿。” 九枵想笑,看到珩一脸认真不像调侃,突然忍住笑,憋得满脸通红。 “在我面前,想笑就笑吧。” 九枵抱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就知道你肚子里憋着坏呢。”珩一脸无奈,心里却很高兴。 “我肚子里……憋的难道不应该是……小母狐狸吗?” “说正事!你想到什么事要问我?” 九枵收了笑,直起腰来站好,“那个,你知道三生石吗?” “知道。” “那个石头定的姻缘准吗?” “开天辟地留下的神物,应该准吧?” “那你信它?” “我们青丘地界小儿偏,一向是只信自己的。” “你可知道在三生石上你和谁是一对?” “那很重要吗?你在意?” 九枵摇摇头,“它不准,我不信,你也不要信,行吗?” “好!” 珩放下心来。他本来还以为九枵介意他那天定的缘分,那是他不愿意提及、非要自己住在梨花水榭的原因。如今九枵让他不要信那破石头,这是他这几万年来最喜欢的一句话。他愿意相信九枵,就像还是小豆丁时的九枵跟他说那破石头掉皮快死了,需要泼上黑墨帮它做个披风,珩就屁颠屁颠给她端去了锡山乌荼。 圩垸狂敲了几下门,九枵被吓得一激灵。 “小神尊,帝尊请你过去。” 九枵打开门,圩垸瞪着她身后的珩,“还有你,帝尊说请你一起过去。” 九枵拉着珩出门,珩就像司命编的话本里害羞的小媳妇,九枵就是那要给他名分的富家子。 正赶上星瑾和孟初跑着回来。 “九枵,救我,一块黑云一直在追我!”星瑾用前襟兜着好些果子一路疯跑向九枵。 九枵看见那块黑云里带着电光,跑上去一把拉住星瑾的胳膊,扔过去圩垸那边。 “星瑾晋上仙的雷劫来了,看好她!” 九枵迎着那块黑云,随手向后甩出一道结界,将所有人护在身后结界里。 “晋上仙不过两道天雷,我不怕你!” 九枵射出一道光束,那天雷劈在结界上,绕过了九枵的法术。九枵再射一道,成功将雷引到自己身上。虽然那雷劫不及晋神时九道来得猛烈,但是劈在身上还是一阵剧痛,身上不时闪出电光。 九枵喷出一口黑烟,顶着鸡窝一样的头发,坐在地上。 “哼!跟我斗?你的路数我都摸清楚了!下次逮到你,揍你!” 九玄光着脚走出来站在门口,看着九枵一身狼狈,却还有精神,只剩下一脸无奈。 大家都紧张九枵,但是又觉得她好笑。 第二道天雷降下,劈头盖脸,结界消散,那黑云像是得逞般炫耀地晃了一会儿,才慢悠悠飘走了。 九枵维持着仰头闭眼的姿势,被大家簇拥着,眼泪往鬓边流去。 “好痛!”九枵表演着疼痛撒娇,突然想到自己是个身份不明的养女,收住声音不再胡闹。 “闹够了就进来!”九玄转身回了屋里。 九枵侧头睁开一只眼睛瞄着爹爹的背影,乖乖地起身,拉着珩一起跟了进去。 九玄坐在榻边,翻手变出一杯茶,慢慢地品着。 “听说是狐帝的五公子送来的冰魄琉璃?” 珩行礼,“晚辈青丘涂山珩,正好在医仙那里送药,听说是九枵请医仙看病,就跟过来看看。” “我有没有跟你说不要带坏我的女儿?”不是雷霆震怒,却自有帝君威严。 九枵看着珩,在他耳边轻轻私语,“我爹爹认识你?” “给三生石泼墨,还记得吗?” “你是给我弄来墨汁的那个小仙童?” “嗯!” 九玄看着两人私语对望,差点气炸。 “你不是有话对我说吗?” 珩又躬身行礼,“晚辈青丘涂山珩,向九玄帝君求娶九枵上神!” “我不同意!”九玄将手里的杯子用力摔在地上,杯子瞬间分崩粉碎。 “可是我同意了!”九枵不若往常般跟九玄撒泼耍赖,而是定定地回应,静得让九玄发慌。 “我说了我不同意这小子娶你!”九玄眼神犀利,也是真的动气。 九枵愣了愣,“爹爹,你有没有发现,咱们都挺精神的?” 九玄也愣了,九枵的关注点总是特别奇怪,与旁人不同。九玄伸手摸摸身上,这样的场景从未出现过。在九枵还小的时候,九玄就发现了自己与九枵这种特殊的连结,一强一弱,此消彼长。两人怒瞪对方吵架,这还是第一次。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是你病就是我病,不是我伤就是你伤,哪有那么巧的事?我又不是傻子。” “可是你这个决定就很糊涂!” “我想过了,我愿意嫁给阿珩!我要去青丘住了。” 九枵想了一个晚上,把事情仔仔细细盘算明白了。爹爹受到反噬后独自跑来蓊山福地,就是不想让大家知道。月老连对她都只是支支吾吾打谜语,其他人猜不到,那个秘密就只是三个才知道、能猜到。 爹爹宁可自己受反噬独自赴死也要守住的秘密,只要她嫁给阿珩去了青丘,就不会再让谁知道和提起。只要自己躲得远远的,爹爹自然也不会担心。阿珩从没说自己的不是,自己捣乱他还会竭尽所能地帮忙,有难时还会大方献出宝贝,更重要的是还愿意自己去受天雷,无论如何找不到更好的了。阿珩答应快快成婚,这事情可以很快解决。 “我对他很不满意,你再想想!” 九枵回头看看珩,又回头埋怨地看九玄,“哪里不满意?我就没有见过比他更愿意为了我独自去受天雷的了!” “这是择婿的标准吗?你若要成婚,谁说天雷要你去受了?” 九玄抬头看看珩。 “爹爹这是要现找茬吗?” 珩拉拉九枵的衣角,恭敬道:“帝君请明示,如果有做的不好的,我可以改!” “太高了!” 第22章 择婿标准 珩和九枵无比诧异地看着九玄,“什么?”“什么?”语气却很不同。 九枵看看珩,珩挺直腰杆跟九枵比了比。 “很合适吧?跟爹爹差不多高啊!” “他更高些,所以不合适!”九玄一本正经,像在说很致命的缺点。 九枵一把拉起爹爹到刚刚自己的位置,仔细看了看,“就是差不多嘛!而且这又是什么择婿标准?有什么重要的?” 九玄挺直身侧目,介意地跟珩比了比,气势瞬间弱下去。回去坐好,“太高了九枵抬头看你会累。” “狗屁!这算什么标准?”九枵泄气地用手挡在眼前。她本来以为九玄已经想好了什么了不得的标准来为难珩,结果只是随口胡诌,太丢脸了! 九玄眼珠子乱转,现找理由真是不易,之前想着九枵大概七万岁或九万岁时会成婚,还有许多时光,晚些想想苛刻的标准也来得及,还可以准备一些有难度的试炼来考验求娶九枵的混账小子们,更可以预备一些说辞推拒,可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早,还没来得及好好准备。 “还有,你之前帮九枵找来乌荼汁,帮她闯祸,很不可靠。” “那个洗不掉的墨叫乌荼?那他比我聪明,见识广些,这次的冰魄琉璃也是他给的,”九枵指指自己心口,“如今在我这里养着,难不成还要还给他?他拿出来仙宝救你我父女二人的条件就是要娶我,我都答应了,难不成还能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这就是你的盘算?”九玄咬牙切齿,对涂山珩的厌恶更深了一层。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居然用卑劣的手段要挟、诓骗自己的女儿。 “我自己愿意的,他的前提讲在前面,我是想过了才答应的,这就很公平,不是吗?”九枵看爹爹那眼神,莫不是起了杀心?挡在珩面前。 珩拉开九枵,“九枵,别怕,要娶你哪是那么容易?我来时已经有心理准备了,我不会放弃。” 珩转头看向九玄,“我知帝君舍不得九枵,我也不是此刻就要带走她,请帝君考验我吧!” “他太轻浮,才见你几面就说要娶你,不可信!”九玄还沉浸在找借口的事中不可自拔。 九枵掰着手指头,“泼墨一次、上次天君寿宴一次、抓猫妖一次,这次一次,还有看妖娘跳舞一次。有五次了!”九枵高兴地推出五根手指。 “太少了,你不了解他。”九玄侧身,用力摆了摆手。 “他帮我找墨,帮星瑾找回妖丹,为了不让我被妖丹灼伤,他碰都没让我碰,还为爹爹和我送来救命的冰魄琉璃,你在仙界可还能找出第二个对我如此好的……其他仙君?” 九玄满眼哀伤,抬头看看九枵,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娃,不是应该在身边再多养个几万年才会嫁人?怎么才一万年就要被这小狐狸骗走了?不得不承认,涂山珩对九枵不错,可是这些好会长久吗? “青丘五帝,涂山家只有他一个尚无帝位。还去看妖娘舞弄风姿?”九玄眯着眼,这次抓住了涂山珩的致命弱点了吧? “家里四位哥哥,各掌一方,爹爹正当壮年,我无心帝位,常年居住在梨花水榭。媚舞阁……” “爹爹也不想做战神,不做青丘五帝很重要吗?媚舞阁我也去了,很有意思,以后我们结伴而去,不是挺好的?” “若是妖性难改,不如回去做你的妖。”九玄稳住了声音。 “媚舞阁是我闲来无事在妖界开的,我也不常去,关了也可以。” “不关不关,没有虬皛的小珍珠,关了就去不成了。” “你是缺什么了?”九玄眼睛罩了一层薄雾,眼圈泛红。 九玄自认从来都是细心教养这个女儿,万事以她为先,除了神兵什么好的东西都是第一时间拿给她。哪怕她想要天上星,他也帮她摘来了几颗,还有什么是她想要却没有的?他想不明白。 “不是不是!”九枵抹抹眼泪,沉静了一下,“爹爹,你知道你昨天差一点就要离开我去见娘亲了吗?你不会陪我一世、护我一世,有个人愿意像你一样自己受天雷也要娶我,难道不好吗?” 九玄久久地沉默,“你倾心于他?” 九枵笑笑,“嗯!” 九玄将衣袍一角攥紧,站起身走到九枵面前,“九枵,不是爹爹要为难你的婚事,只是你现在年纪尚小,识得的仙君也还少。太早成婚,万一以后后悔,发现他不是真的心悦于你,那些伤与皮肉之痛不同,与剜心之痛也不同。那伤在心上,不能弥补,不能忘记。爹爹只是怕你受伤,怕你受苦。” 九玄眼圈红红,第一次无力地望着九枵。除了在人界殒身,这次是他第二次这么无能为力。 “爹爹的话,九枵听明白了,我会仔细想想,也让爹爹考验他。若他都能通过试炼,请爹爹许他自己去受天雷,行吗?” “历代青丘狐帝为保血脉纯正,避居隐世,只与狐族推选出的血统纯正的九尾狐成婚生子,一世不弃不离。” 九枵刚要抢话,被九玄高声盖过,“这事仙界各族皆知,不信你自己问他。” 父女俩同步望向涂山珩,珩严正地点点头。 “他若能将这事理清楚,给你我一个明确的说法,我答应你,会仔细考虑这事。”九玄语气恳切,几乎是在求着九枵。 “若他能解决此事呢?不继狐帝之位或是,或是说服了狐族长老和子民,改了这非娶九尾狐为后的说法呢?” “恐怕此时,未来狐后的人选早已经定下了。本君说的可对啊?”九玄眼神飞刀般甩过去看涂山珩。 “是,晚辈不敢欺瞒帝君,不愿欺瞒九枵。就因为狐帝之位被留给我,狐后人选早早从九尾狐族中选了比我小一万岁的白狐东方月曦,我才把自己关在梨花水榭不愿见他们。我定会给九枵一个说法,证明我不会继承狐帝之位,不会应下东方家的婚事。我只想娶九枵,从小就像与她一起,恣意地过日子。” 九玄暂无他法,看着九枵逃也一般地急急想要离开,只能先用缓兵之计。 “就算你决定了,再多等几百年,让我准备些嫁妆,再送你出嫁。不要这么早就糊涂嫁了,我不放心。” “那我先去青丘住几百年,种些月桂、仙药和绵竹,以后不在你身边,也能慢慢适应。” “去吧!”九玄背过身去,不再看他们,眼里的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那是不想给他们看到的脆弱。 九枵只愣了两个呼吸,就拉着珩转身出去,珩还是行了个礼。 九枵在门口叫上她的人,“我们去青丘,现在就出发。” 圩垸难掩失落,“小神君去青丘做什么?你不回九天幻境了?星瑾她……” 圩垸看着众人义无反顾地跟着九枵化成烟雾消失在蓊山福地,回头看看帝尊,身边只有他了,咬着嘴唇收起了后面的话。 第23章 梨花水榭 九枵只出过一次远门,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洗尘渊,那次是逃出来历险见世面的。这次来青丘,心情却不大一样,心里装了事情,不再欢脱无状,看到青丘的碧水青山,只觉得心里敞亮,却不吵着四处去逛。 梨花水榭在青丘山的偏僻一隅,这里日照充沛,三面环水,灵力充盈,花木繁盛,烟草莺飞。 “这里,跟九天幻境好像啊!”九枵用食指捅着结界,让它晕出一片片粼粼白光。 “这结界又拦不住你,怎么不进去?”珩站在九枵身边,歪着头笑着看她。 “第一次串门总不能硬闯,不然还不得吓到里面的仙友?”九枵转头看珩,“你在九天幻境不是也等在结界外面来着?” “那不一样,以后这里也将是你的家。” 珩拉着九枵穿过结界,留了个口子给孟初、星瑾和弧陶。 九枵看见结界里面的样子,不禁惊叹,“难怪叫梨花水榭,这些梨花可真好看!” 水榭里密密麻麻的梨花树,层层叠叠的花枝相互倾轧,白色的花瓣随风飘落,洋洋洒洒四处纷飞。远处水道交错,青石云阶,几处小屋被彩云追着半掩半露。 “这下也不用星瑾去外面找果子了。”九枵看看护着结界的一圈各种果子树,转头逗星瑾。 星瑾本来就为能出来玩儿而高兴,如今更是笑得大眼睛只剩一条缝,“太好了!我以后每天只需要跟九枵一起玩就行啦,不用离开你出去找果子了。青丘真好!” 星瑾张开手臂正要朝着九枵跑,被弧陶拦腰抱住,扔到一边。 “你干嘛?”星瑾瞪着眼睛白了弧陶一眼。 “只有你不识趣。” 弧陶转眼看孟初,孟初噘着嘴正瞪着珩。 “你们两个!” 弧陶揪起星瑾和孟初的衣领提溜着走远了。 珩看着他们笑笑,又去看九枵,“我带你逛逛?” “好!” 走在梨花树下,遮天蔽日,只从枝叶间射下一缕一缕金色的微光。珩走在九枵半步之后,看着九枵踩在枯叶上的脚步,咔哧咔哧作响。他很多次一个人走在这片梨花林,越走越觉得孤单,还好腿有两条,只能互相作伴。 “我没看见这水榭里还有别人,都去哪了?” “梨花水榭里从来只有我。” 九枵停住脚步,转身过来,珩吓一跳,呆呆看着九枵闯进他的视线,就像他第一次去天宫时闯过来拉他去闯祸时的光景,如今这个小仙子也闯进了他的时光。珩定定地望着九枵的鞋尖,没有抬头。 “你不闷吗?” “闷倒是不会,不过时常会觉得孤独和无趣。” “难怪你要在妖市开个舞坊。你这梨花水榭真好看,比九天幻境好看,这些梨树会结梨子吗?” 珩抬起头,冲九枵点点头“很是清甜。有一年我给自己一个挑战,想吃光所有梨,不过只吃完了三棵树上的果子。” 九枵也笑笑,“今年再挑战一次,我们帮你吃完,但是你不许生气!” “好!你想从哪一棵开始吃?” “就这一棵吧,从中间开始吃,前面那些离住的地方近,就用来吃,后面那些远些,就等它们掉下来了熬水、酿酒、挤出汁水。这些梨花很好看,可以等它们落了煎蜜糖,我还可以给你下场花瓣雨。” 九枵想着想着就开心了,挥手掀起好些落下的梨花花瓣,雪白的花瓣在两人身边纷飞,簌簌落下,花香轻淡,蜜蜜朦朦。 九枵用花瓣拼成一张毯子,自己爬了上去。 “上来吗?” “你累了?不用耗费灵力,我带你去看看我给你准备的住的地方。” “没事,我这花锦可结实了,绝对不会让你掉下去!我用月桂花瓣试过很多次的。” 珩跃上九枵的花锦,九枵用仙力驱动,带着珩在梨花水榭界内上空盘旋,将里面的山水楼阁、花林清泉位置看了个遍。 “你住哪?”九枵抬头看珩。 珩指了指最远的一间蘑菇屋,“最远那一间是我住的。” 九枵驱动花锦,在屋子外面仔细端详。屋子里陈设雅致朴素。 “怎么住得这么远?” “这样去到哪里都需要多费些时光。” 珩脸上笑着,九枵却怎么看都感觉有点凄凉落寞。 “那我住哪儿?” “我旁边那间给你住。” 九枵的花锦往旁边挪了挪,仔细看了这屋子,二层比一层大出好些,在靠近珩屋子的这一边,有一个角窗,从角窗往外,左看正好可以看见月悬枝头,右看可以看见一半的梨花林和纵横水榭。 “真是个好地方!这二楼是后搭上去的?” 珩点点头,俯身盘腿坐在九枵身边,“上次看你在九天幻境里的屋子,就有一个这样的角窗,开在月桂树高枝边上,我想着从那里望出去景致一定很好,方便看落花浮云,我就加了这一层。后来我去天宫,在箬椠殿里看过你的屋子,也是个二层,里面玩儿的东西很多。我给你置办了一些,你等会儿可以去看看,要是缺什么,随时跟我说。” “这么多人陪着,我不闷,还有那些梨、花等着我去处理,应该没有时间自己瞎玩吧?我什么都不缺。” 九枵抿着嘴低下头。今天她说错了话,爹爹好像非常伤心。凭良心讲,爹爹对她非常好,纵着她在天宫惹祸,从来不曾责罚她;需要什么爹爹都给,有一次还偷了几颗星辰给她摆在院子里照亮;她跟着星瑾吃草,爹爹从来不嫌她脏,每次都拍拍她身上掸去一身的云泥,然后给她新衣服穿;她常常生病,都是爹爹边哄边给她输灵力……而自己,真是太没良心。 “别难过,你什么时候想回去,随时都可以。” 珩轻轻拍拍九枵的肩膀。一脸颓丧的九枵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九枵翻身躺在花锦上,一只手垫着头,看见星河璀璨,更胜天宫和招摇山,又是一阵感慨。 “青丘的星空可真好看,每次天宫布夜,我都赶不上,不知道布夜星君怎么把这些星星排得这么好看?在箬椠殿里,我也有几颗星星,却不如远观这样璀璨好看。阿珩你说是不是有些……就是要远些,才会更好?” 珩想了想,也跟着翻身躺下,“万事万物有自然缘法,也会有习以为常,不必太过执着。” “阿珩你有父母兄长,他们可会经常来看你?” 第24章 珩的介意 “我不让他们来,我怕……” 突然天上一道道白光闪现,轰隆一声惊得九枵坐起。 “远处的结界好像被炸开了,你不去瞧瞧是谁闯进来了?” “不必看也知道。”阿珩仍躺着,翘起二郎腿。 “是哪个洞里的小狐狸进了梨花水榭啊?” 九枵努着嘴向下看,来人一共6位,除了那妇人衣着华贵,其他人都是素衣木簪,脸上带着惑人的笑意。 打不过,五对六,不划算。 九枵回头看看珩,这打扮,这长相。 九枵一晃神,仙术收了回来,她和珩在纷飞的梨花雨中坠落,珩蹙眉翻身,将九枵拉近搂在怀里,轻轻地将她放在地上。花瓣撒了两人满头满身。珩的眼神只看九枵,九枵却只看眼前好看的六人,用仙力抖出身上的花瓣,皎白微紫的灵力光晕周围一圈梨花花瓣,煞是好看。她往前走了几步。 “小仙九枵,拜见狐帝、狐后、四荒狐帝。” 九枵低头行礼,头上一片花瓣落下,被狐后接在手心,变幻出一支梨花簪,一双媚眼看着九枵。 “来得匆忙,没想到是位仙子,我也没准备什么见面礼,这只木心簪素雅,送你可好?” “谢谢狐后!” 九枵一抹甜笑,把头低下侧过去,狐后顺势给九枵簪上。 “好看、好看啊!长得好看,戴什么都是添彩,像你!” 狐帝才看一眼九枵,就转头看狐后,拉着狐后的手反复磋磨。九枵看得发愣,觉得十分神奇。 她的娘亲在她出生时悄无声息地去世了,没给她留下一点儿痕迹和念想,她只能看司命写的人间画本,靠着想想描绘娘亲的模样,如今阿珩的娘亲就在眼前,那么好看,那么温柔,还笑着送自己礼物,这是九枵幻想过的场面,只是眼前送礼物的人却不是自己的娘亲。 天宫的仙侣都是客客气气,相敬如宾,九枵就没看过天君和天后会手拉着手互相看不够的样子。 九枵盯着狐后一眼都不敢眨,生怕她会消失一样。 “仙子看爹娘都觉得神奇了,你们收敛一点,莫要让未来儿媳妇儿笑话了!” “刚刚爹说话就吓着人家了,差点摔着了,说话也该小心些。” “五弟好不容易领个仙子回来,咱们都该好好表现,别把人吓跑了,不然这小子疗情伤不知得用多少年。” “我反正给弟妹带了我们北荒的礼物,这万年松木气味芬芳,燃之不尽,抚之不伤,送与你可好?” 九枵接过那截松枝,行礼道谢。 这青丘真好,仙君们不止长得好看,还爱送礼物,九枵瞬间就觉得亲近。 “谁说我没有?” 接着就有一人高的东荒海灵芝、细闪晶莹的南荒紫珊瑚和荧惑一样大的西荒臧海珠塞到了九枵怀里。 “你们怎么都来了?哥哥们什么时候回来的?”珩将九枵从珊瑚中拉出来,藏在身后。 “送礼来了你怎么还藏人呢?我们又不跟你抢!”四哥涂山瑏笑意盈盈,“就我一个没有成婚的,可是我有婚约了呀,你还怕我抢你的心上人不成?” “不怕!你们来有何事?” 九枵看看珩的侧脸,不明白阿珩为什么不高兴。 “你这臭小子,要不是我们看见了未来儿媳妇使仙法在这梨花水榭里转悠了好一会儿,都不知道你出了青丘又回来了,还带回来个美人儿。” “这是我自己的事,九枵你们看过了,东西也送了,可以回去了。” “你先说准备什么时候成婚啊?”狐后挑着眉看珩。 “你们可知道她是谁?” “本来不知道,这不是说了嘛!没想到你最最像我,这么有本事,能得九玄帝君的爱女青眼,这都是天命!你可准备好了?你就该接了我的班,放我和你娘亲出去,你说是不是?” 珩看了一眼九枵,她满脸的懵懂,回头郑重地看着爹娘和哥哥们,“若让出其中一荒,我就去了,几百年后等帝君允嫁,我在那里也能建个梨花水榭一样的住处等九枵一起,可是哥哥们呢?先抢了清闲的四荒帝位,我接班接什么?做青丘狐帝?” “也不是很难嘛!刚好五个儿子五个帝位,刚刚好嘛!”狐帝摊摊手。 “你们明知道我有心结,为何还要逼我?我与四位哥哥都不一样,我如何能做青丘狐帝?青丘的子民如何能信服我?” “四个哥哥像你爹是九尾白狐,你像娘是九尾火狐,有什么不行的?啊,你又不是我们捡的野狐狸,也不是我跟人偷情生的野种,有什么就心结了?” 狐后又转头笑着看九枵,“枵儿,你别担心,我们家里不乱的,狐族都是一夫一妻,一生一人,这五个狐崽子,都是我与狐帝的,你不是外人,以后也多劝阿珩哈!” 九枵笑着点点头。珩回头看九枵一眼,她满脸阙红丝毫不看自己,目光直勾勾地看狐后。 九枵怎么会点头?她本来一副避祸的模样,怎么突然心甘情愿了? “娘,你对九枵使媚术了?”珩一脸惊讶。 “哎呀,你把你娘想成什么啦?我怎么会对上神使媚术?” 九枵发现是在说她,急忙拉了珩的衣袖,“我没有中媚术,我就是喜欢狐后。” 珩舒了口气,“九枵累了,你们先回去吧!” “你一个随了你娘,四只白狐守四方,你一只火狐守青丘,刚刚好嘛!很是对称嘛!” “我不愿意!我要娶九枵,不想给她找麻烦。”珩拉着九枵转头要走。 “咱们青丘还有什么能给小神君的,只有至高无上的狐后之位而已!枵儿是上神,那些小狐狸见她还不得很喜欢很喜欢啊?你要娶她,就得继承狐帝之位,这也是天命。是你要去面对的,是你该去争取的。若你只是一荒狐帝,你确定九玄帝君会将女儿轻易许给你?他有多护短,你是没听说?” 珩回过头来,看了看九枵,“我爹说我娶你和做狐帝都是天命?你信天命吗?” 九枵终于回过神来看珩,“我不信!可是我从出生就没有娘亲了,我看狐后,有说不清的喜欢,可能只是因为她是你娘。阿珩,你很幸运,有爹爹,有娘亲,有哥哥,我很羡慕。我只有我自己了。是不是嫁了你,他们也会是我的家人?” 第25章 水榭初雪 “当然!我还以为……你会不喜欢!” “明天开始,我们在梨花水榭里种一棵月桂树吧,还有地葵,还有绵竹,这样我就会觉得是回家了一样。若你注定要做狐帝,我愿意学习如何做好你的帝后,我会爱你,爱你的家人,也爱你的子民。” 珩失神地望着九枵,片刻才笑笑,用手指弹了一下九枵的额头,“傻瓜,你知道你承诺的是什么吗?” 九枵捂住额头,珩这一下弹得可不轻,“我可以学!” 九枵手背上一阵星星点点的冰凉,天上飘下片片雪花,成绒绒之势,现在九枵不会觉得冷了,用手心接着雪花,看它们在掌心融化。 “真是奇景,青丘竟然会下雪!”狐后握住九枵的手,为她撑起遮天伞。 狐帝则撑伞只为狐后遮雪。 “果然是我的好儿媳!枵儿,明天起你就来我的狐狸洞里,我来教你如何做狐后,就这么决定了,太好了!”狐后眉开眼笑。 “不行!九枵最近要住在这里,直到成婚。在这之前,我也不会离开,要继承狐帝之位,就等我成婚之后吧。若我一人,我不想被困在那帝位上。” “九枵上神不嫁,还有逑祈。” 珩一个凌冽的眼神,“爹爹请回吧,东方家的人,我不娶。” 九枵手里攥着雪花化水,抬头仔细看珩。今天才对珩有了一些了解,他有些像爹爹,却又不完全像。 爹爹也不愿被高位束缚,但是爹爹是孤身一人,身边都是亦友亦敌的奸猾神仙,所以他们总是躲。 珩对自己的不同心怀芥蒂,与九枵此时何其相似,可是珩表面易碎,心里却又有无限被爱包容的底气,身边都是温暖爱他的亲人,他的世界里没有隐瞒和狡黠,充斥着赤城的坦荡。 眼前是珩,心里却总是想起爹爹,真是奇怪。 狐帝狐后看九枵看着珩,满眼的不舍得,狐后安下心来,“你有媳妇心疼了,娘就放心了!爹娘懂得的,放心!” 几道白光消散,珩才转头看九枵。 九枵抬眼看珩的眼睛,“你不想的,我也不想,你想要的,我也会努力帮你!你能活得恣意,我也替你高兴。” 珩盯着九枵的眼睛,“虽然你眼里是另一个人,但我可以等,只要你是对我说,我也很高兴。” “跟你相处真轻松,什么都可以说,不用藏着掖着。”九枵换了个表情看珩,龇牙咧嘴地笑。 珩看着九枵满头的雪,好气又好笑,“我这梨花水榭只得春天,你引来的雪,要帮忙护住这些花草,不然就没法下花瓣雨,也没法织花锦了。” “哦!你这里既然都是春天,怎么还下雪呢?” “我希望你不知道。” 九枵不明白,挥手从指间散出莹莹珠光,护着梨树林,那光芒织成结界,将雪隔在天空中。 “下雪了可是不冷,真是奇怪。” “你要在那屋子里住上百年,要不要取个名字?” “你的屋子叫什么?” “梨苑居。” “那我的屋子就叫眷思阁吧。” 九枵一路转着圈圈回了眷思阁,珩隔了几步,并不刻意靠近她。 九枵关了门,走上二楼的脚步格外沉重。一倒直接扑在榻上不动弹。 今天太过太过漫长,她真的累了。翻身躺着压根睡不着,辗转反侧间开始胡思乱想。 如果自己努力在狐后面前乖巧讨好,比起冰冷木讷的阿珩狐后会不会更喜欢自己?如果成婚以后不要阿珩了,狐后会不会仍然愿意做自己的娘亲?九枵摇摇头,娘亲不是自己的。 那如果努力讨好阿珩呢?他与自己有同样的身世顾虑,但狐后说了阿珩是千真万确狐帝之子,那么和阿珩的处境其实并不同,是不是很容易哄好?九枵摇摇头,夫婿不是自己的。 如果回去重新讨好爹爹呢?九枵翻了个身,爹爹还是爹爹,不去讨好也是爹爹。 九枵从榻上翻下,光着脚走到角窗边,趴在窗棂上望星海。 屋外雪还未停,九枵伸出一只藕白细嫩的手臂,接了一把雪花。 此刻,蓊天福地也会下雪吗?九天幻境外也在下雪吗?天宫的箬椠殿里也是眼前景象吗? “夜里不想睡,聊会儿天如何?”珩晃晃手里的酒壶,从隔壁窗子里探出头。 九枵笑着翻身,背靠着窗边往后仰,“东方逑祈好看吗?” 语气里没有醋意。 “好看,她是只九尾白狐。”珩仰头饮酒,并不想多谈。 良久的沉默,只有风声和雪落下拍打窗棂的声音。 “为什么换了衣服?刚刚的红衣不穿了吗?”珩侧身靠在窗边,静静地看着九枵。 “我想你可能不喜欢红色,所以你只穿白衣。一件衣服而已,换了也无妨。” 一身白衣的不止是珩。 “是我草率了,想都没想就骗你嫁我。”珩凄凉地笑笑,“我给你机会,你可以再选,我以后不会逼你了。你随心所欲做坏事的时候,才是我喜欢你的样子。” “珩我好羡慕你。” “你若要抢我娘亲,我爹爹恐怕会跟你拼命。” “这么明显吗?”九枵不好意思地笑笑,心事被猜中了。 “我不想做狐帝,不只是因为东方逑祈,不只是因为我的不同,不只是因为在不经意间把你放在心里,也不只是因为怕承担责任。我,只是不想被狐帝之位一辈子困在青丘,我想这四海八荒、六界之中,你最能明白。” 九枵点点头,仍然望着天,“我现在倒是希望从没出过九天幻境。” “我明天送你回去?”珩眼里的不舍没人看见。 九枵摇摇头,“我能见见东方逑祈吗?” “没有醋意,你见她干嘛?” “我想看看青丘的狐仙是不是都像你和狐后一样好看。”九枵一张小脸,只有好奇的喜悦,没有男女之间的情谊。 珩无奈笑笑,转身望着被九枵保护起来的梨花林,“可我不想见她。给她无谓的希望,比直接拒婚要残忍的多。” “我也不是要整她,我只是好奇,能让你一家喜欢的小狐狸到底是什么样的。让你拿不起也放不下的小白狐到底有什么特别。” 九枵笑着又仰头望天,雪停了。 一个黑影从天而降,朝着九枵而来。 第26章 帝君择后 “爹,爹爹?”九枵吓得一个激灵,赶快转身。 九玄一身黑袍,悬在九枵窗外,点了点九枵的鼻子,脸上是九枵从没见过的笑容。 “爹爹你笑了?”九枵打一个寒颤。 “我想了想,如果你几百年后成婚了,我就一个人了。” “爹爹身边还有圩垸啊。” “不许打岔,这是咱家大事,你严肃一点。”九玄突然一本正经。 九枵连忙站好,点头细听。 “我问了月老,也问了司命,六界从未有爹爹还未成婚,女儿就先嫁人的道理。所以,”九玄眼光闪烁,“所以,本尊要先择帝后。等我成了婚,才能送你出嫁。这样你才能拜别父母双亲。”九玄越说越起劲。 “感觉爹爹在扯谎诓我,但我也觉得有理!就先帮爹爹找后娘!不不不,是给我找后娘,给爹爹找帝后!” 九玄终于开窍,九枵作为女儿很是欣慰,兴致一下就来了。 “我也不是为了我自己,主要是为了你。你看啊,如果你嫁人以后跟夫君吵架甚至打架,咱家人少便没有胜算呐。”九玄侧眼看看涂山珩。 珩恭敬行礼,忍着笑意艰难点头。 “阿珩的家人可好了,还送了我好多东西呢。”九枵不好找出那一人高的海灵芝,指着头上的梨花木发簪。“她们才不会欺负我。而且阿珩说不会逼我,给我机会让我重选。” 九玄眼眸里不可置信地闪闪烁烁。 “我觉得他不会跟我吵架,也不会跟我打架。再说了,即使有了帝后,你们也还得再生四个儿子!” 九枵伸出四根手指,差点怼到九玄脸上。 九玄拉住九枵的手放下,“这种大事,你怎么能不在呢?万一你不喜欢,我也不可能娶来给你做后娘不是?” 九枵连连点头。 “现在就走,明天开始。咱们回箬椠殿,昭告四海八荒我要选帝后,咱们再慢慢甄选。层层选出之后,还需要培养培养感情,才好娶回来。等我筹备筹备我的婚礼,然后就可以帮你准备你的嫁妆,然后你就可以风光大嫁了。”九玄鲜少见的手舞足蹈。 “好!那阿珩也一起去,反正你不急着继狐帝之位。”九枵看向阿珩。 “他不能去!”九玄突然闹起别扭。 “爹爹说的,要培养培养感情,才好嫁人。而且阿珩可以帮我,选后娘的事可怠慢不得。一定要一击即中,一次选出来才好。” 九枵高兴地回屋子叫上星瑾、孟初和弧陶,收拾东西连夜要赶回天宫。 九玄已经没有拒绝的机会,看着一脸笑意的涂山珩匆忙行礼,也转身去收拾东西准备启程。 九玄帝君要择帝后,天宫里如临大敌。 司命负责定制章程,月老负责推荐重点人选,涂山珩负责抄录请帖,弧陶负责帮着孟初搭建择选场地。 九枵总览,大到场地建造,小到仙露茶点、回礼样式,都要一一过目。 星瑾有特殊的事项要办,鹿蜀的特别能力就是助孕,等九玄成婚,她要日夜守在九玄婚房窗外,直至后娘不想生为止。 九玄反倒是清闲,整日坐在殿内品茶下棋,对择后之事并不上心。 最难的是月老,三生石前,月老和九枵并肩而立。扶着下巴思索来思索去,不知从那对开始拆散为好。 “小神君你看,这三生石上,就没有落单的仙子,推荐人选,恐有损阴德啊。”月老一脸为难。 “不怕不怕,如今爹爹的名字被划掉了,本来就乱了,重新匹配,也无不可。” “三生石上姻缘改不得,你看帝君上次不就受了反噬。你让我推选,那受反噬的是不是就是小老儿我了呀?使不得使不得,小老儿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神物反噬啊。小神君饶命,饶命啊!” 月老说着话就要跪,被九枵拉住,“算了算了,就让她们自己来参选,总行了吧?自己择选姻缘,做了爹爹的帝后,也算逆天改命。这六界之中哪还有比我爹爹九玄帝君还厉害、还好看的上神?不怕没有识货的仙子。” 话说得容易,看着三生石上爹爹被划掉的名字,九枵心里总有异样。 看着九枵为择选忙碌,九玄心里踏实。这丫头从小到大只要有新鲜事,就会沉浸其中不理旁事,数星瑾的毛如此,翻九天幻境的地如此,种仙草仙药如此,整月老、医仙、酒仙、司命等等仙友更是如此。 九枵抱着手臂看自己和大伙多天的杰作,一脸得意。 择选台漆柱粉纱,梦幻雅致,一圈的仙台给参选的仙子坐,明日还会摆上仙酿和茶点,这样大家也能一同看到其他仙子择选的盛况。 太子长佑每日都来查看进展,比自己择妃还要上心。 “九枵,你试试明日要用的茶果,看看选哪几样比较适合仙子们的胃口。”阿珩挽着袖子,满身满脸的粉,站在星月檐廊下,一副巧媳妇模样。 九枵蹦蹦跳跳地到阿珩身边,拉着他往小厨房去。 “可真香啊!阿珩,你可真厉害!”九枵拿起桌上的糕点就往嘴里塞。 珩看见九枵嘟嘴蹙眉,连忙关心,“九枵,我做的点心是不是太苦了?” 九枵捣蒜一样点点头,“这艾团又苦又绿,还是别给爹爹和仙子们添堵了。” “那就有五种,少一样,怎么办?”珩自责地搓搓手。 “有我呢。” 九枵嘴里含着艾团,挽起袖子开始准备食材。 “我小的时候,喜欢在酒仙的酒池子里洗澡,常常被酒气蒸得飘飘忘我。酒仙就让殿里的仙子姐姐给我做这个解忧糕解酒气。” 阿珩看着九枵,在能帮上手的时候接过九枵手里的活计,默默记住解忧糕的工序用料。 小厨房里雾气升腾,九枵和珩盘坐在地上吃橘子。 “少见仙家拿凡人吃食打牙祭,刚巧你我都是。”阿珩笑着剥开橘子递给九枵。 “爹爹说他在人界漂泊近千年,染了人间烟火气,不吃东西嘴里闲得慌。我也去了一趟妖界,跟着虬皛吃了不少好东西,回来也闲不住嘴了。” 九枵缓缓掀开蒸笼,热气升腾,呛得珩身体后缩。 九枵夹一块热气腾腾的解忧糕送到珩嘴边,“吃了解忧糕,百忧可解,万愁可销。” 珩红着脸咬下一块,“好吃。” 九枵将另一半塞进自己嘴里,享受着嘴里的美味,引得珩更加羞怯。 门外九玄看着他们,无限怅惘涌上心头。 第27章 择后大会 九枵知道爹爹仙缘很好,可没想到能见如此盛景。72洞府都有仙子成群结队的来,地仙也组队来试试,排队来甄选的仙娥从箬椠殿排到了天门之外。 九枵看看见首不见尾的队伍,乐不可支,“这么多仙子想做我后娘?早知如此,该早早办个择后大会的。” “九枵九枵,我好喜欢这个大会,好多漂亮的仙子,还有好多好吃的。”星瑾手里、嘴里都是从小厨房偷拿的点心,冲着九枵飞扑过来。 九枵歪着头靠近星瑾,“你看她们手里,还有好多礼物。等结束了,咱们把礼物都摆在院子里,然后慢慢挑,选些好的带回九天幻境。” “九枵咱们回九天幻境,不去青丘了吗?”星瑾抹抹嘴边的点心渣,全部送进嘴里。 “别吃这些碎的,那些仙子根本就没动桌上的点心,等下都是咱们的。” 九枵看看星瑾,又掠过星瑾看看远处的爹爹。九玄正一张笑脸,坐在主座上迎着每一位来行礼的仙子。 “这些点心都是阿珩做的,咱们守着他,就能经常吃了,咱们当然要回梨花水榭。先种一棵月桂树,然后铺一地孟初的同族。那么多梨树,咱们可以蒸梨花糕、煎梨花蜜、酿梨花酒、晒梨子干、烙梨花饼,喝梨子露。” 星瑾高兴地不停拍手。 “小神君,你做了那些好吃的,必得先送来给我尝尝。”司命眯着眼,手上不停地为来者画像,“我这手都要累废了,眼都要花了。” “让你画像的是天君,又不是我和爹爹,请赏你得去找太子长佑。还没帮忙已经想着跟我爹爹抢媳妇了,休想吃我箬椠殿一口糕、喝我家一口仙酿。” “哼!”星瑾跟着九枵叉腰冲司命喷气。 “小神尊,帝尊让你过去跟他坐,选帝后的事,让你帮着给些意见。”圩垸一路小跑,不看九枵,只町星瑾。 “我?我不去。” 圩垸抓住转身要走的九枵,看见星瑾看过来,赶快撒了手。 “九枵九枵,别走。帝尊说,若你乖乖过去坐,五把,给你五把神兵。” 九枵笑着转头看圩垸,圩垸点点头,伸出五个手指。眼光再看爹爹,看来是应付不来这些激动着想做帝后的女仙,无奈地冷着一张脸,神情倦怠。 “五把神兵,若是我收不回来,就把你的凤尾全部拔掉,让你做古今第一没毛的凤凰。” “是是是,我一定盯着帝尊交给你五把,五把。” 九枵仔仔细细戴上面纱。 圩垸推了九枵往主座,侧身拦住了跟过来的星瑾,“星瑾,我有话对你说。” “我现在没空,我守完帝尊的窗口,还要去守九枵的窗口,你慢慢等着吧。” 圩垸等不及,拉着星瑾就往外走。 九枵走到主座,爹爹冷着脸一个眼神示意她坐下,她才不情不愿地坐到爹爹身侧。 还没等九玄开口,就被太子长佑抢了先,“多亏了小神君,才有今日盛况,父君生辰都没有如此多的仙子莅临。九枵你费心了。” “太子真是谬赞了,你说天君不及我爹爹,可不就是错了。” “对对对,是本殿说错话了。”长佑被怼的哑口无言。 “请仙子的帖子上写明了是九玄帝君择选帝后,又不是为了给你做太子妃的,太子不知为何从头到尾、寸步不离地盯着我,难不成太子是看上我了?太子我认识的可不止你一位,在我面前摆什么谱?” “顺便看看,凑凑热闹。父君说不可总是兴师动众,帝君有资格选后,我不可公开选太子妃。小神君请见谅,见谅。” 九枵迅速转身,隔着九玄侧身看向长佑,“你若是敢跟我父君抢仙子,我就揍你!” 九枵明明没有动手,长佑却下意识地伸手挡在脸前,向后躲闪。 “我只选一位帝后,竟来了如此多的仙子,若有心要结仙缘的,一起看看也无妨。” 九玄举起手端起杯子喝茶,硕大的黑色衣袖,挡在九枵和长佑中间。 九枵不情不愿地坐好,想着五件神兵,收起了火气。 “等下你仔细看看,若是长佑看中了谁,你我一定不会喜欢,不必与他争抢,知道了吗?”九玄似乎心情又好了,耐心地劝导九枵,并不看上前施礼的仙子。 “那爹爹喜欢什么样的?”九枵看哪一位都觉得不错,毕竟是未来的后娘,是帝君的帝后,最重要的是得爹爹合心意才是。 “不要乖巧的,最好是有点坏的。”九玄自己也好笑,乐出了声。 “坏的?那怎么看得出来?要穿黑衣的?”九枵看看爹爹一身银线素黑的长跑,很不喜欢。 “心坏不一定会显在表面,要用心看看本质才行。” “爹爹为何穿起玄衣?你不是喜欢白袍的吗?” “我现在不喜欢白色。”九玄侧眼看看站在角落的涂山珩,他就是一身白衣。 “啊?喜好也会变?” “会变,白色跟奔丧似的,我看着厌烦。” “那这些白色的糕点,我帮爹爹吃了吧。” 九枵伸手拿过九玄面前的糕点,摆在自己面前。 九玄抢了解忧糕,将碟子放在自己腿上,一块一块地往嘴里塞。又抢了长佑面前的。天君借调过来的小仙侍们看见九玄只吃解忧糕,干脆将仙子们桌上的都奉上来给了他独自享用。 “自己出独食,爹爹小心被解忧糕噎着,吃那么多夜里肯定撑的睡不着。” “小仙东海龙女敖迦,拜见帝君。” 清亮的声音引得了正在斗气的九玄和九枵的主意。敖迦一身晶亮闪耀的仙纱,眼眸如海水,泛着粼粼波光。头上一对龙角,额外招人喜欢。 “小仙为见圩垸仙君而来,无意冒犯帝君。” 敖迦说话时唇齿间带着笑容,眼眸低垂显得腼腆,语气中却有龙族高贵血脉的骄傲。 “堂妹怎么也来凑热闹?”长佑终于露出笑脸,化解了刚刚的尴尬。 “长佑哥哥,我来见见仙界第一位万岁小神君和我未婚的夫君。” 敖迦羞赧腼腆,晶亮的眸子直直看向嘴里塞满糕点的九枵。 第28章 帝后人选 “未婚夫君?择后大典还没开始呢?”九枵吞了嘴里的糕点,声音逐渐清晰。 “小神君误会了,我的未婚父君不是帝君,而是凤族下代凤主,圩垸仙君。” 九玄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九枵的嘴,对敖迦笑笑,“龙女请坐,请自便。” 九枵嘴被捂着,呜呜呜地说着什么,听不太清。敖迦行礼退下后,九玄才撒了手。 “圩垸是坏凤凰,我以后不喜欢他了。”九枵委屈地撇嘴,将手上吃了一角的糕点摔在云泥里。 九玄看九枵没有大碍,缓缓回正身子坐好。 “小仙青丘九尾白狐,东方逑祈,拜见九玄帝君,拜见太子殿下,拜见九枵小神君。\\\" 九枵吓得吸口气,口中的糕点吸进喉咙一阵刺痒,不停咳嗽起来。她侧过头去看一旁的涂山珩,珩正眉头微蹙地死死盯着东方逑祈。 东方逑祈抬起头来,一双纯净媚眼,在纯白仙纱的映衬下,身体和脸白得离奇。 九枵清清嗓子,“我前几天还问阿珩能不能见见你,今天居然就见到了。”九枵不自然地起起身,这种尴尬的场面她不知要如何应对,勉强笑笑。 东方逑祈上前一步,涂山珩的背影就出现在九枵的面前。 “阿珩哥哥!” 九枵虽然看不见东方逑祈的脸,却能从这语气中听出喜悦。 “逑祈,你别乱来。”相比东方逑祈的语气,阿珩的语气要冷淡疏离的多。 九玄斜眼望望九枵,她好似已经将刚刚的尴尬忘却脑后,哐啷放下糕点盘子,起身踮着脚越过涂山珩的肩膀看东方逑祈。九玄无奈地闭闭眼睛低头叹气。九枵还没知道遇见这样的情况该当如何,丝毫不躲避,只想看美人。 这择后大会,不过是个幌子,九玄就是九枵想看美女的借口。 九枵笑得见牙不见眼,脚步微微颤动,站不稳只能扶住珩的肩膀,“原来青丘在九尾狐族中选出的未来狐后,这么好看!” 珩有些意外,他知道九枵想见东方逑祈,他知道九枵心中没有吃醋妒忌,却不想会是如此欢喜地看逑祈。 “九枵,咱们走。”珩伸手拉住九枵的手腕,想带她离开这种会被众仙嘲笑和看热闹的场合。 “狐帝和狐后已经召见过我,说下代狐后不再是我。”东方逑祈的声音变得尖锐。 九枵没有动,珩和九枵的目光都落在在一处,在九玄拉住九枵的手上。 “这种情况,更不能躲,这就是我九玄的规矩。” 九玄眼神凌厉,抬眼看东方逑祈的眼神仿佛夹着刀刃。 在座众人皆看得出,九玄帝君生气了,谁也不敢发出声响,免得引起帝君注意,将祸水引到自家身上。 “真是找死。” 九玄轻轻挥动袖子,指尖的白光闪出。 九枵一把推开珩,将逑祈推向珩,自己转身将袖子舞成一片,接住了九玄的法术,翩飞的衣袖落下,眼前是九玄再次出招。 “九枵!” 九枵来不及躲闪,被九玄召到身旁。 珩伸手将逑祈拉向一边,上前查看九枵有没有受伤,慢了一步。 “受伤了没有?胡闹!” 九玄震怒,吓得众仙跌跪满庭。 “我办这择后大会,可不是让你来耍威风的!”九枵丝毫不怕爹爹,反而被他气到。 九玄瞬间泄下气来,“我,我还不是想帮你出气?” “我哪里生气啦?是你要择帝后,要气的是等下选不上的仙子,我气什么?”九枵没注意自己声音反而更大了。 “这里没有热闹,害怕的都滚。” 被吓哭的、被吓得连滚带爬逃跑的乌泱泱一片,现场漂亮仙子所剩无几。 “好不容易凑齐这么多人,好不容易我就近凑个热闹,你不许撒野。我的漂亮仙子都跑没了。”九枵嗔怪着转身,“美人儿,别跑,别跑,爹爹平时不是这样的,真的!”说话间跨过长桌。 “不许追。”九玄一把拽住九枵,“这不是还有这么些没走的嘛?” 九枵左看右看,确实还有几位仙姿玉骨、灼灼风流的仙子或端坐或饮仙酿。 九枵站好,甩开爹爹的手,两个吐息间换了个表情,“有你喜欢的吗?” 九玄看着泪流不止的九枵,心被震动一下,“不是还没开始嘛?” 九玄转身,冷风乍起。他坐回位置,定定地看向九枵。 这下好了,众仙皆知,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九玄帝君,是个女儿奴,竟然怕女儿九枵。 九枵转身,看看珩身旁的东方逑祈,“你若不想参加择选,就好走不送,等我回青丘了,再去看你。” 珩出了口长气,悬着的心总算踏实,走了两步站到九枵身边,“逑祈,我从一开始就没想继狐帝之位,所以从来都没想过要娶你,让你误会,对不起了。” 东方逑祈仍是笑脸,“我可以等,总有一天阿珩哥哥你会知道,我才是你最该娶的女子。不管你做不做狐帝,只有我这只小狐狸,才能长久地留在你身边。” “你再敢在择后大会上捣乱,我绝不会拦着爹爹,帮你挡着。”珩第四次看见了九枵眼里的杀意。 东方逑祈退了一步,“阿珩哥哥,咱们梨花水榭再见了。” 九枵先转了身,“你若想回去,现在可以跟她一起回青丘。” 回想刚刚涂山珩和东方逑祈站在一起时,九枵想起了月老曾经说的,一对璧人。她重坐回九玄身边。 九枵没看见珩使了什么办法,东方逑祈不哭不闹,一步一步往外走,好似失了神智。珩又站回了角落里,再看不清神情。 “回帝君,只剩6位仙子了。”月老回报。 刚刚又走了一拨不想与青丘交恶的仙子。 “开始吧。” 剩下的仙子里还包括龙女敖迦,实际想做帝后的只剩五位,分别是花族忘忧草吾悠、凤族金凤凤芍、药王谷药师花蓼、容华洞医女苍郁和酒池蔫青。 九枵定睛看看,刚刚的事好似忘了,看哪位都觉得喜欢。 仙子们献礼献才艺,吾悠的舞,凤芍的剑,花蓼的冰蚕阵,苍郁的银针乞巧、蔫青的烹酒,九枵看得眼睛都不眨。 “爹爹,你选好了吗?你喜欢哪位仙子?” 第29章 九枵醉酒 九玄端起一杯仙酿饮尽,“都好,所以我都不喜欢。” “哈?这是什么道理?” “好得千篇一律,好的没有性格,所以我不喜欢。我刚刚说了,我喜欢坏的。” “坏的?刚刚众仙子中,有没有爹爹觉得坏的?” 九玄又给自己斟一杯仙酿,只喝不语。 “龙女。”九枵指着敖迦,“她是来抢圩垸的,够坏了吧?你娶她做帝后,就算天雷劈不死她,她也不会再跟星瑾抢圩垸了。” “她与圩垸早有婚约,圩垸涅盘百次后,将接任凤族凤主之位,然后就会娶敖迦。这是东海龙王与现在的凤主定下的婚约,不可更改。” “圩垸每五百年涅盘一次,那不是只剩两次?”九枵向后摔在垫子上。 “最近将有一次,你以后对圩垸好一点,他在咱们身边的时光,不过五百多年了。” “圩垸这个大尾巴凤凰,如此花心,我去揍他。” 九玄拉住九枵,“他喜欢星瑾。” “了不起吗?他不能娶星瑾,就是司命话本里的始乱终弃。” 九枵挣扎着站起身来,手里的杯子摔得粉碎,所有仙子的目光都投向她,敖迦早已不在,长佑醉倒在垫子上,被司命和月老抬着走了,最后的五位仙子也起身回去。 “星瑾不觉得圩垸是喜欢她,她觉得圩垸找她麻烦。他只想再陪伴星瑾五百年,与星瑾相处的光阴,将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勇气。” 阴影里的珩抬起眼睛看九玄。作为爹爹,他也是这样想的吗? “这不公平,对星瑾不公平!她只是现在还不知道,等她再长大些,也开始喜欢一位仙长,很久很久之后她就会想明白。只有她自己不知道,咱们就是帮凶,一直在骗她,她有权利知道。” “不知道这些曲折,只简单地过自己的日子,这样不好吗?” “不好不好,对星瑾不好。圩垸他自以为是,他想怎样就怎样,他以为星瑾不会知道,他以为自己默默的喜欢很伟大,不过是自我欺骗、顾影自怜。他以为他是布棋者,就可以戏耍星瑾,他是乌龟王八蛋!” 九玄心里的信念崩塌,他觉得对的事,九枵竟然是如此想的。 珩走上来,“我觉得九枵说的对。星瑾是这事的一部分,她有权利知道与她有关的一切,别人帮她做的选择,不是选择,是欺瞒,是欺负人。” 九枵欣赏地对珩点点头。 “九枵,给圩垸一点时间。你从蓊山福地离开那天,我的想法就改变了。那一天星瑾晋仙,你怎知他现在不会改变了想法?” “他还看不起星瑾?”九枵转身要走,看见迎面而来的东方逑祈,“真是疯了。” “阿珩哥哥,你怎么可以对我用幻术呢?” 珩不耐烦地叹气,逑祈搅和进来,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九枵会不会也将他看作花心薄幸的坏人。 “东方逑祈和敖迦都是坏人,爹爹你选一个吧!” “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解决,还想要本帝君帮你解决这风流债不成?” 九玄一阵心虚,将祸水引给涂山珩,总比九枵为难他好些。 “九枵,我刚刚说的都是真的,给我一点时间,我保证以后东方家不会再来找你麻烦。”珩拉着东方逑祈化作烟尘消失在箬椠殿前。 “爹爹,你是不是也有事瞒着我?” 九枵想想刚刚爹爹的话和表情,想来想去不像是在说圩垸,而是真情实感的在说他自己。 九玄眼神闪躲,“没有,我能瞒你什么?” “紫微阁,灵宝天尊说你有个紫微阁。你上次就说要给我五件神兵,这次又是五件,拿来。”九枵伸出手掌。 九玄舒了口气,“等我。” “我不能自己去选吗? “不能。” 九玄化作烟雾消失了,去了好一会儿,九枵甚至以为他又耍赖不肯给。再出现时,袖子一挥,十件神兵出现在九枵的面前。 日月昭、麟战、烛幽、仙舆、燕枝行、束河轻风、四面边声、归一、血莲杵、霸刀,有护甲,有舆图,有轻盈便携的,有重兵利器。 “去了那么久,肯定是样样都不舍得。”九枵笑着收入乾坤袋。 “生锈了,我擦擦。” 九枵想起霆舟,爹爹的命剑炼化了,她很是担心。 “这些给我了没关系吗?爹爹可还有傍身保命的?” 九玄歪头看看她,“若是觉得拿了手短,等一起回了九天幻境,帮我再铸几件厉害的。” “铸一些像锦罗织、定山河和箮瀛那样厉害的。” 九枵甜甜一笑,化解了九玄心中无限怅惘。 “爹爹,今天仙子们都被你吓跑了,还剩了好些仙酿,我可以喝吗?” “吓走她们也有你的功劳,就准你喝一点点。” 九玄点了点九枵的鼻子,心情大好,走在前面,“快跟上,等下我可变卦了。” 九枵蹦蹦跳跳赶快跟上。 九枵拿起一壶,被九玄抢走,还给她另一壶。 九枵喝了一大口,伸出舌头一脸苦相,“怎么是苦的?还辣舌头。” 九玄看着她觉得好笑,自己喝了一口从九枵手里抢来的。 “爹爹喝仙酿的时候是笑的,你刚刚抢走的一定是甜的。” 九枵试图抢回来爹爹手上的,九玄将壶放远,九枵扑过去抢。九玄只好将手抬高,九枵眼睛盯着壶跳着去抢,鼻子碰到九玄鼻子,全然不知。 九玄眼神闪回,九枵就在眼前,一手按在九玄心口,一手去够九玄手里的酒壶。 瞬间口水决堤,九玄不好意思地咽了咽。 九枵轻易抢到了壶,并不看九玄,背过身去仰头就是一口。 “这壶怎么更苦啊?” 九枵弯腰想将咽下去的仙酿吐出来,已经来不及,胃里一阵火烧刺痛,翻江倒海。 “下次记得,我不给你的,一定是不好的。” “爹爹,刚刚东方逑祈走的时候,是不是对我使媚术了?我怎么这么晕啊?” 九枵舌头僵直,吐字不清,已经酒气上涌,醉了。 九玄拉着她的手臂让她直起腰,九枵顺势双臂架在他肩上,以免再站不稳。 九枵绯红的脸庞,近在咫尺,能感觉到她的鼻息,九玄此刻听见自己心口九枵的那颗心,噗通,噗通,噗通······ 第30章 北溟冰川 九枵头重脚轻,头往后仰。 九玄接住九枵的脖颈,护着让她站稳。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九枵往前倾身,九玄下意识地往后闪出一步,又上前接住直挺挺往前倒的九枵。 九枵靠在九玄肩上,双手将九玄环住。 双手去扒拉九枵的手时,九枵滑到九玄胸口。 “爹爹,我的心跳的好快啊。”九枵自己松了手,任由它们无力地向下垂坠。 “九枵,你喝醉了。” 九玄拉起九枵的手腕搭脉,没有任何起伏跳动。 “爹爹是不是也对我使媚术了?我头好晕啊!” 九玄歪着头去看胸前九枵的脸,像被挤压得肉包子。不知不觉中笑得如夜里温柔得风。 “涂山珩那小子对你用媚术了?” “爹爹你再想想吧,仙子里肯定有坏的。你不娶后娘,我何时才能嫁去青丘啊?” “你为何一定要嫁给涂山珩那小子?为何这么想去青丘?” “青丘有娘亲,阿珩的娘亲好漂亮,她还送我梨花木簪,我好喜欢她。”九枵甜甜一笑,宛若在睡梦遇见了天大的好事。 九玄伸手拔掉了那梨花木簪,随手扔在云泥里,得意地笑笑。 “九枵,爹爹带你去看看北溟老家好不好?那里凉快,更好醒酒。” “仙界有北海,妖界有墨渊,北溟在哪里?”九枵抬起头来,眼睛眯着,“爹爹你醉了,你不要晃了,你一晃,我又晕了。” “北溟在神界,咱们回去看看,然后马上回来,不让他们发现,怎么样?” 九枵仰头指天,“那里,怎么上去?” 九玄将她打横抱起,九枵拼命向上,在他颈窝里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安定下来。 九玄单脚蹬云泥,腾空而起,穿过层层云雾,在一片茫茫白色中落定。 “九枵,你看看,回家多容易,我却从未试过。” 九枵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哪?九天幻境、箬椠殿还是蓊山福地?” “北溟。” 九玄抱着九枵一步一步往上走,站在一处冰雪崖边。 “九枵你看,是鲲。” 九枵侧头去看,额见碎发被吹得向后飞起,一条巨大的鱼头刚刚冲出水面,掀起巨浪滔天。鱼的大嘴犹如山间裂隙,尖牙便是座座高山。蓝色的背鳍,白色的肚皮,一双翅膀扇动间就想山间疾风,吹得九枵眼睛生疼。 “它去哪?”九枵看着眼前围墙一般的宽大的鲲身体不断向上,绵延不绝。 “它越水翻身,等下就回去了。” “它比麒麟大多了。”九枵酒醒了一些,跳下来站在九玄身旁。 九枵斜眼看着九枵,那一抹邪魅笑意躲在九枵身后,没被发现。 “跟着它能去到哪里?”九枵兴奋地回头看向九玄。 九玄拉住她的手,被拖着腾空而起。九枵另一只手不小心抓着了鲲的尾,被摆尾掀到空中。 “九枵别放手。” 九玄拉紧九枵,护着她一起踩上鲲的背脊。 “抱元守一,先天一炁,跟着我走。” 九玄使出五离火玄冰真气,带着九枵在鲲背上站稳。 “九枵你没事吧?” “爹爹好厉害!”九枵一屁股坐在鲲背上,耳边狂风呼啸而过。 “等下看到水面,就站起来跟紧我。” 水面出现,九枵抱住爹爹的腰顺势站起。九玄运气升腾,悬在高出等鲲如水。 九枵往下看,鲲身入水处一片漩涡旋下,跟着鲲入水的话,不知要被水流吸到哪里去了。 待鲲尾入水,掀起滔天巨浪,九玄带着九枵踏浪飞起,回到了刚刚站立的崖边。 “回家太累了。”九枵双腿瘫软,滑坐在地上。 “有什么不舒服吗?”九玄半跪在冰川上,查看九枵的表情。 “没有,真气磅礴,比以往还要好些。爹爹是在这里长大的?” 九玄顺着九枵的眼神望去,身后一马平川,白皑皑一片。 “我曾经是这片苍白中的一块,在无尽的寒冷和孤寂中长了五万多年,才化成了人身。刚刚的鲲,是我飞升上仙前,唯一的玩伴。” “那后来为何没再回来?” “你觉得这里和仙界有什么区别?” “这里只有风声水声,你我的说话声,还不如仙界。如此孤清,是没有神仙住在这里吗?” “以前有的,现在只剩虚无。” “仙界仙友那么多,为何没有仙友住上来这里?” “因为这里满是未炼化的源石真灵,只能吸纳灵气的众仙,在神界,活不过一个日月轮转。” 九枵连忙双手捂住口鼻,尽量减少吐纳。 “你不是没觉得不适?” “爹爹怎么不早说?我可不想在你之前寂灭。” 九玄只觉好笑,“我长在这里,所以我没事;你是我的女儿,所以你没事。” “真的?”九枵尝试松开手,赶紧又捂紧,“咱们回去吗?” “我家九枵竟然有了怕的事了。”九玄拍拍九枵的脑袋。 “六界为何垂直分立?不方便串门。” “你觉得这样不好?” “不公平!神界这么大的地方没有仙灵、妖灵、凡人、魔君、鬼魂住,这就是不公平。” 九玄侧头凝望九枵,她果然是这样想的。 “金身在这里可有用吗?” “反正天君上不来。” “爹爹是想家了吗?” 九玄摇摇头。 “那爹爹可是想念真神寂月了?” “我想她做什么?”九玄笑笑。 “爹爹不是因为在六界混战时看见寂月陨落才跟着赴死的吗?” “不要听司命的杜撰,你该看些正经仙史。” “正史里有载:‘北冥有鱼,其名为鲲,不知几千里也。’司命教我的:‘北冥有鱼,其名为鲲,不知几锅炖得下也。” 远处鲲发出凄厉的哀鸣。 九枵笑得前仰后合,急着捂肚子,忘记捂口鼻。 “今夜咱们在神界看星星,月坠前再回箬椠殿。” 九玄伸手翻转手上的琴,摆在膝上,对着朗月弹琴。 “爹爹弹的是什么?” “对叹。” “我是问这曲子。” “圩垸教我的。” 九枵伸手甩出一根竹笛,在之间让它打转。 “第一次这么近地看月,我与爹爹合奏一曲。” 九枵吹笛和着九玄的曲。 “爹爹我能问问娘亲的样子吗?你从来不画娘亲的画像 ,我即使在睡梦中,也看不清娘亲的脸。” “上神皆无相,你看到的我,也只是心中所想,千人千面。” 九枵的笛声停了,九玄的琴声却依旧悠扬。 “你娘亲她,皮肤黝黑,身材粗壮,非常高,发色黑紫,喜欢穿白底黄花的素袍,喜静不喜动,非常的坚韧 。我为她流了一滴泪,从此便不能自拔,沉醉在她的爱意里。” “啊?”九枵一脸嫌弃,不是嫌弃娘亲的长相,而是嫌弃爹爹的品味。 第31章 圩垸涅盘 “所以娘亲是又坏又胖,把你打哭了,你才喜欢她?” 九玄无奈不语。 不是女土匪就是女流氓,这样范围就缩小好找了。九枵的性格无疑是随了贼匪娘亲,这样一切就都讲得通了。果然是那破石头坏了,把九枵错当成凡人娘亲了。 想着想着,九枵高兴起来。坐在地上用手撑着下巴,静静听爹爹月下弹琴。困意夹着醉意袭来,九枵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了。梦里娘亲一身红衣,纵马而来,抢来爹爹暴打一顿,爹爹转头大哭,流下一滴泪,点头答应了成婚。 九枵正在爹娘酒席上大吃大喝,忽然有人伸手摇她,九枵拍案而起,正打在爹爹大腿上。 “吃什么了这么大力气?走了,回去看看圩垸送走了敖迦没有?” “原来爹爹是要支开我,调虎离山之计!”九枵睡意全无,扑棱着站起身来。 “有时计策比真心有用。圩垸占了天时地利人和,这一局他赢定了。” “完了完了,我的星瑾要吃亏了。” 九枵急急地往前走,九玄大步上前拉住她,消失在苍茫冰川。 九枵踩在天宫的云泥上时,差点摔倒在地,被九玄拉住。 “九枵你回来啦?我还以为把你丢了。”星瑾跑过来时,脸上并无异样。 “圩垸呢?他没对你说什么奇怪的话吧?”九枵拉住星瑾的手,上下左右地打量。 “本来圩垸他说了一些奇怪的话,后来敖迦来了,他们商量好了,说要带我回凤凰林。”星瑾蹦跶着向前。 “你,愿意吗?” “嗯,上次咱们不是说好要去凤凰林看看吗?咱们一起去。” 九枵看看星瑾身后给爹爹行礼的圩垸,“你要拐骗我的星瑾?敖迦呢,她当如何说?” “圩垸仙君说,愿意与我解除婚约,待我助他涅盘后,我就回东海了,再见,就是五百年后了。”敖迦笑着走来。 “圩垸你,不做凤主啦?” “该我担起的责任,我不能推脱。我是因为要接任凤主之位,才被送来帝尊身边学习和历练的。只是刚好,敖迦和我,都有了心上人。我们决定,一起说服族人,退了这婚事。” 九枵无言以对,“圩垸,你能不能教我,你是怎么说服星瑾的?” 九枵恳切的眼神吓得圩垸一怔,她放开星瑾的手,来拉他的手,更让他瞳孔地震,手足无措。 “帝尊,救我。” 圩垸向九玄求助,灼烧从指尖开始,通过手臂蔓延全身。 圩垸就在众人面前,通体燃烧起来。 圩垸以往涅盘,都会先集香木,然后躲起来用香木自焚。七日后涅盘重生,从灰烬中重长肉身。 可是这一次,没有香木,没有火烧,圩垸居然自己燃烧起来。一团被烧得火红的火凤,发出阵阵哀鸣。 一道银光乍现,寂月轮护在九枵身前,画着圈将圩垸的焚身火隔开。 “九枵!” 九玄将九枵拉到一边,用仙法将圩垸移动至香木之上,用火罩将他困在里面。敖迦用水系法术唤出海水,将火罩包裹,守护圩垸的灵识。 孟初站得太近,头发被烧没了一些,只能站得远些。 星瑾第一次看凤凰涅盘,浑身颤抖,竟化出原形。 弧陶站在九枵身前,帮她挡着涅盘火焰和灼烧的热气。 箬椠殿里充斥着皮毛被烧焦的糊味,却没谁想要离开,都守在丹炉旁。 敖迦盘坐在丹炉旁,灵力均匀缓慢地输入丹炉。 九枵拍拍弧陶,偷偷把他叫到灵颛阁小院。 “弧陶,剑灵认主,之后是怎样的?” “保护,战斗。” “你之前是真神寂月的剑灵,你在古碧天是否可以使出仙法?” “可以。”弧陶双臂抱在胸前,靠在廊柱上。 “那为什么在北溟你不救我,刚刚又来救我?启动的法门是什么?” “北溟,不危险;天宫,危险。喊我,喊它。” “我刚刚没叫你和寂月轮,你们会自主地保护我?” “对,感应。” “那战斗呢?启动寂月轮有什么法门?请你帮忙又要怎么做?” “喊它,喊我。” “寂月轮如何用?灵宝天尊的锦罗织可以布天为牢,定山河可以化作小剑,爹爹的箮瀛枪每个骨节可以转动,雷霆剑能化作六支,各自做不同的事,寂月轮呢,有什么机巧,能用什么法术?” “悬月,召星,胧渊,散月。” “教我。” 弧陶抬抬下巴。 “寂月!” 本来在九枵身后自己转的寂月轮一道银光冲到九枵身侧,发出嗡嗡的声响。 “弧陶!” 弧陶一道银光,瞬间站到了九枵侧前方,手里也有长得相似的月轮。 弧陶甩手向身侧,月轮一角变成剑柄,延展泻下,成了一把剑,翻飞中将月轮向上一抛,剑又勾成月轮,向下散落细针。九枵忙退后几步才躲过。 “悬月。” 弧陶召回月轮,手臂向下,月轮又倾泻成剑,向天指剑,无数细小的石头从天而降,随着月轮剑飞舞,近处的细小石头变得比头还大,弧陶朝隔壁殿宇刺去,无数大石向院外砸去,还没来得及近箬椠殿的巨石直接转了方向,砸了火曜一院子石头。 “召星。” 弧陶双指运气,月轮围着他环绕,他指向灵颛阁的石柱左划右划,月轮飞出在柱子间左躲右闪后,快速回到弧陶身边。弧陶右手掌心向上,月轮就立着悬停在他掌心上方,正中端立,一圈一圈地旋转。 “胧渊。” 弧陶话音刚落,石柱崩裂,碎了一地。灵颛阁整个倾倒下来。 九枵灵力释出,碎石凝团成柱,硬生生将九枵的小二楼支起。 弧陶收式,月轮变小收起。 “散月呢?” 弧陶低着头委屈,“不会。” “你见过,但不会使?” “不能使。”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练习。”九枵收起寂月轮。 “散月,不许练。” “看来最厉害的就是它了。” “不要,丢下我。”弧陶倔强地抹去脸上泪水。 “好,我不练。前面三招,我已经可以轻松将天宫拆了。我只想变得厉害,不打算搭上自己的性命。” 弧陶狠狠点了下头。 七日,九枵白日跟大家一起守着圩垸,夜里练习运用寂月轮。 各殿各洞找上门来的不少,见到九枵那一刻,上门算账的勇气就被浇灭了。 九枵带着弧陶吓走了一群小仙侍,正要往回走,火曜仙君找上们来,伸手就是一团火球。 九枵按着弧陶的头,自己仰身闪过,那火球朝着后殿而去。 一道火光直冲天际,伴着星瑾和敖迦的嘶吼,“圩垸!” 第32章 冥府献礼 “火曜仙君,你完蛋了,你杀了下一任凤族凤主圩垸仙君。” 九枵望着火曜,有些幸灾乐祸,又觉得不合适,那毕竟是圩垸。 火曜又幻出一个火球。 “寂月!” 寂月轮飞出,挡在九枵面前。 “我还以为你叫真神来帮你打架。” 火曜笑得张狂,被九枵催动的寂月轮打个正着,脸被打的紫红一片。 “火曜仙君好威风,欺负我九玄的人,真是找死!” 九玄吸手横推一掌,一股真气喷薄而出,火曜被掀翻,在空中翻几圈才重重摔在云泥中。 “我去找圩垸,你乖乖回九天幻境等我,好吗?” 九玄眼中含泪,语气恳切,九枵无法拒绝,点了点头。 九玄化作烟尘去追圩垸。 “弧陶,咱们走。” “你答应了,九天幻境,言而无信。” 弧陶挡着九枵,撞得九枵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谁说我不回九天幻境了?谁说我要言而无信了?我只是回去前先去个地方,找回娘亲难道爹爹会不高兴?” “真的?” “我骗你干嘛?你要是不去,你就自己先回去,我自己去找娘亲。” “不能,分开。” “那你先跟我去月老那里搬个东西,第一次去总不能不带礼物啊?不礼貌。” “嗯。” 诓骗弧陶对九枵来说简直小菜一碟,没有任何难度。而弧陶对九枵来说,就是敲门的砖,开山的斧,有他在,可以省很多力气。 九枵熟门熟路地往姻缘府禁地走,小仙童和小仙女们看见九枵,捂着自己的小辫子就往菩提树后躲,只剩月老一路小跑着跟着九枵。 “小神君,小神君去哪?三生石不能天天看呐。” “我不看它。” “小神君是想看别人的姻缘?” “不麻烦你,你忙你的去。” “小神君该不会是来给九玄帝君报仇的吧?” 九枵伸手就化开了结界,走到三生石前。 “我爹爹都打不过它,我才不跟它硬来。” 九枵本想先把霆舟放出来,然后带走这颗糊里糊涂的破石头。可是霆舟扒着石头,挡着九玄的名字,无论如何不肯下来。 “霆舟,我来救你了。你下来,我把这破石头送走。” 没有回应。 “小神君,九玄帝君以上神之血炼化了雷霆剑,剑陨附灵灭啊,回不来了,回不来了。” “雷霆是命剑,我爹爹不寂灭,霆舟就不会死。你躲开。” 九枵推一把月老,没有推倒,又补了一下,把月老推倒在地。 “霆舟,我是九枵,我把爹爹救活了,你下来,我再想别的办法改了这该遭天谴的姻缘。我问了爹爹,我凡人娘亲大概是山匪或是强盗,她的样子我大概已经知道了。爹爹还给我讲了与娘亲定情的经过,我的性情就是随了我娘亲的。你快下来。” 九枵又用寂月轮的尖抠了好一会儿,一点作用都没有。\\\" “死心眼,不下来就算了。我知道你对爹爹衷心,咱们一起去冥府找娘亲。给我找到的话,我就把这破石头碎开,给你出气。” 九枵只好一张缩小符把三生石缩成圩垸给她那颗青丘夜明珠大小,让弧陶抬着,万一这符咒失效,还得靠弧陶。 “小神君,这三生石可是神物,不能抬走啊。” “月老,我这不是抢。你说过,这三生石比祖神还老,它是神界之物,不是仙界的。” “是,但是如今姻缘府掌管世间姻缘,自然该小老儿保管着。” “灵宝天尊也捡到了不少法器。此前我助北方星宿归位,神界有神在了,若是他们管灵宝天尊要那些神界之物,你说灵宝天尊该还给神界还是该藏起来占为私有?” “那自然是该还回去。” “那你去说服灵宝天尊把那些法宝私吞,我就把这三生石给你。” “那不会,灵宝天尊德高望重,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所以啊,这三生石不是你私人之物,不能让你担了辖私的罪名。我是为你好,你自己想想。你掌管姻缘,靠牵红线,也不是看着三生石给人家发红线,对吧?” 九枵拍拍月老肩膀,领着弧陶出了姻缘府,月老还是没有绕出来。 “九枵,你不对,你不是,神界之人,三生石,你拿,是抢。” “你能说这么长一段话了?不过还是骂我的。这样给你解释,灵宝天尊的法器,是他捡的,你是神界神兵,你是自己找上我的,认我为主。” 弧陶点点头。 “所以神界神兵是自愿,其他法器是被动。” 弧陶点点头。 “那是不是我,九枵,更受神兵神气喜欢,与神界更为亲近?” 弧陶又点点头。 “所以神界之物,我拿着,是不是比别的仙妖魔魂拿着更好些?” “对,那我帮你去要回神器、法器和神兵。” 九枵敷衍点头,“行行行,慢慢来,慢慢来。” “不是月圆。”弧陶看着九枵在云泥里画圈圈,看起来像疯了,实在信不过。 “别急。” “你有,办法?” 九枵余光看见火曜躲在天门后面,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云泥。 “行了,走吧。” “怎么去?”弧陶一脸担心,不信任都写在脸上,像看傻子般看九枵。 “这个洞看见了吗?我挖的,等下我使一招召星,引无数巨石砸下,咱们就趴在石头上跟着下去。动作一定要快,知道吗?运气。” 九枵唤出寂月轮,放在掌心却不动。 “召星!” 运气飞扑而来的火曜,收不住真气,一个火球先落在九枵刚刚画的圈圈上。一个大洞凿穿了仙妖二阶的阻隔。九枵跟着落下,不忘回头帮妖界补天。 弧陶踩着火曜的背脊,像个坠天的火石,一路穿过人界、魔界,落入九幽山。无数妖兽、凡人和魔君看见了天火入世。 火曜的火球掉入无妄海,无妄海里咕嘟咕嘟冒泡,片刻便沉寂,恢复成平静的一方死水。 一群阴兵围上来,“何人?” “我是上神九枵,是来给冥府送礼的。那位带着火球闯三界的是仙界战神,我们俩跟他不是一路的。” 战神?火球?又开战了?所有阴兵的剑尖,纷纷指向战神火曜。 第33章 十殿汇审 弧陶先将火曜打晕,再抓着领子将他抬起来展示给阴兵们看。 一名牛头牛蹄、凡人相貌穿着破豹皮裩的怪物握持钢叉越过阴兵向九枵走来。 “你说你是来送礼的?什么东西?拿出来看看。” “你看着像狱卒,我拿来的可是上古神物,得见了你们管事的才能给你们看。你为什么穿这么破的豹皮?作为冥界第一位与我说话的冥君,实在是太寒碜了。” 九枵伸手帮他拍了拍豹皮上的尘埃。 “我们只能捡人界给死人烧的东西穿,不是经常能捡到的,你牛爷爷我算是很体面的了。\\\" “阿傍,别对她无礼,她身上满是善缘,不是行恶之人。” 用长矛敲打牛头的马面罗刹长相更是凶狠可怖,牙齿里的恶鬼残渣还挂在上面。 “阿傍是吧?我倒是有件东西可以送给你。你是第一个愿意跟我说话的,作为谢礼,这个送你。” 一群鬼差凑上来看九枵不知从哪里抽出来的兽皮。 “怎么样?是不是比你穿的这件体面?” “这可真是好东西啊。你还有吗?但是我们不能给你冥币,冥府的东西,死不带来,生不带去。最近来的都是饿死鬼,没人给他们烧东西。”两个头戴金箍的将军抬起头来看九枵。 “兽皮我没有了,不过我下次可以给你们多带些。我之前不知道你们喜欢这样的礼物,下次我给你们准备每位一件。” 众鬼差喜笑颜开,不用打仗还有礼物收,冥界从没有过这种好事。 “我和无救不穿兽皮,你给我们什么呀?” 九枵吓得退后两步,来者瘦高长舌,一手用白羽扇给九枵扇风,一手用火签牌拍打她的胳膊。高帽上的字倒是吉利,“一见大吉”,可怕褪去了几分。 “你喜欢什么呀?送东西不得送你喜欢的啊?” 九枵帮他扶正高帽,看他身边的赤黑圆脸、矮胖的将军就没那么怕了。锁链和虎牌还透着一股可爱劲儿。方帽上写“善恶分明”,这下稳妥了,自己肯定是善的一方。 “我们给你表演个欢迎的仪式,你看看什么外物适合我们。” 白无常说着拿出一朵莲花,黑无常奏起仙乐。 “这个我熟啊。”九枵抽出竹笛,与他们合奏。 场面一时间比择后大会还要热闹。 “胡闹!” 一声巨吼带着声浪,围着九枵的一层层阴兵、鬼差散开,九枵看到穿着官袍的一文一武两位判官立在那处。若是星瑾这时能在就好了,该给星瑾看看的。 “仙界的上神来我冥府作甚?那仙界的窝囊战神又是怎么回事?”紫红大袍 的那位先开口。 “我是仙界九玄上神之女,名唤九枵,我是来给冥府送大礼的。火曜他,掉下来的,跟我们不是一路的。” “十殿阎罗说要汇审你们,跟我来!”红官袍的那位转身离开。 鬼差们给九枵让出一条路来。 “我能带上他们跟我一起去吗?有熟人在我比较不害怕你们。” “他们能是你的熟人吗?” 九枵紧跑几步,抓住了武判官的袖子,挽上了他的手臂。 “你干嘛?” “那你能做我的熟人吗?” 武判官眼神震颤,这个仙界小丫头,疯的吧? “弧陶!”九枵回头找不到弧陶,只能唤他。 “打架吗?”弧陶对着高出他一头的武判官,就像还没断奶的小狮子,呲着牙瞪着眼,一点也不吓人,还有一瞬,九枵还觉得他有点好看。 九枵挑着眉毛,“带着小石头,咱们去阎王那里吃好吃的。” 冥界九幽山渡魂往生,容纳游魂,腐俗世怨念,化不解恩仇。 九幽山是环形山脉,紧紧抱住无妄海,不容活物,九枵是第一个例外。 走了小半个九幽山,九枵被带到九幽山中大殿阎罗殿,阎王和判官处判之地,背靠无间地狱,掌三界死簿,管五界轮回。 九枵刚迈进大殿,就被赶出来了,被第一殿秦广王带着去孽镜台照镜子,又是走了小半圈。 九枵走到孽镜台前,那镜子上刻着“孽镜台前无好人”。九枵看着镜子上的字一阵欢欣鼓舞,照这镜子的都不是好人的话,那不就是都适合做自己的后娘? 秦广王扒拉着九枵下来又上去,上去又下来,拿着青色、黑色两本簿,不知该拿哪一本,镜子上没有任何的景象。 又走回阎王殿,九枵一屁股坐在地上,看了一眼站在角落靠着墙的弧陶,回头看围坐在自己对面的十殿阎罗。 “她可有往世罪孽?”坐在正中的黑面阎王问刚刚回来的秦广王。 “在孽镜台照了,什么都没有。” “你是什么?”阎王转头问九枵。 “我是仙界上神九枵。” “你没有往世?”阎王捋着胡须睨着九枵。 “没有,我是爹爹在人界和凡人娘亲生的,真身是月桂果子。我前不久晋的上神,塑了金身。爹爹跟我说上神无相,会不会是因为这样,那镜子找不出我的样子,分不清我是谁?” “你爹爹是?” “仙界上神九玄帝君。” 十殿阎王纷纷起身,如临大敌。 “你是战神九玄派来找冥府麻烦的?” “不是不是,我来冥府没有告诉爹爹,你们千万不要告诉他我在这里。等我做完我的事,我就自己,不,我就带着弧陶一起会仙界招摇山的九天幻境了。” “你的话一直这么多吗?” “不不不,平时只有星瑾、圩垸和爹爹跟我说话,可是你们有十位一起,好热闹啊,能聊的一定很多吧?我好羡慕你啊!” 十殿阎罗纷纷坐下。 “你说你要送礼?什么东西?” 九枵站起身来,招呼弧陶送上来。那三生石现在缩小了,九枵放在手心里,十殿阎王根本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你们不要瞧不起它,月老说这三生石是天地初开时就有的,比祖神年纪还大呢。” 低眉垂眼见,让冥府留下它的说辞就准备好了。 “它能看宿世姻缘,在仙界没什么大用,但我想对冥界却有大作用。冥府渡魂往生,化恶念,在醒忘台前,若能让将入轮回之亡魂看看前世姻缘,是不是多少能减六妄、化怨念、超脱七情之苦?” “那你想要的是?” “我要我娘亲。” 第34章 人魂对诗 “你怎知我会答应你?” 阎王背往后一靠,九枵知道自己讨价还价的道行还是太浅。 “不让我找也没关系,等我回了天宫,告诉天君你们冥界绑了战神火曜,偷了三生石。等天君的天兵天将把九幽山铲平了,我想怎么找就怎么找。” “我给你机会。我们十位各提一个考题,你全部通过了,想怎么找就怎么找。” “十个考题太累了。我爹爹让我乖乖回九天幻境的,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的。”九枵掰着手指,选出来三根,“三个,只可以三个考题。不然太欺负我了。” “好说,那考题要难些才行。” 十殿阎罗面面相觑,不知道选谁来出考题比较好。 “我先来。我八殿惩戒不孝之人,既然你说来为尽孝,我先来考考你。” “你说。” 九枵抛出三生石,在空中扯下缩小符。三生石瞬间变成原本的样子,溅起团团尘埃。 “你这是做什么?” “我遵守条件,但是也要防着你们这些老头。若你们失信了,我也有个退路。” 众阎罗清清喉咙,目光齐齐射向八殿都市王。 “让牛头马面选些人魂,若你能对诗赢过他们,就算你赢,若是他们赢了,我就免了他们大热恼大地狱和十六小地狱的刑罚。” “对诗?怎么对?” “只对一句,人魂说一句,你对一句,要有韵律,要连成一句。” “那还不简单?谢谢八殿帮我。” 牛头马面带着三十多个人魂入殿。他们要么是生前不奉养双亲,要么是不安葬,要么是让父母不得安生。 “全赢过他们,算你赢,有一句对不上的,就算你输。” 九枵抿着嘴强忍怒气,既然答应了,就不能当怂包。 “行,来吧。” 人魂站了一圈,将九枵当作逃出生天的跳板,抱着必赢的决心。 “日出江花红胜火。”一号人魂出题。 “十殿阎罗能赢我?”九枵气势起来,连说带比划。 “不知何处是他乡。”二号人魂走到九枵面前。 “忘川是绿还是黄?” “往世知多少。”三号人魂扯着嗓门喊。 “口气倒不小。” “劝君更进一杯酒。”“谁变卦谁是小狗。” “待到重阳日。”“答应我一次。” “桃李春风一杯酒。”“你是最难看的狗。” “十年生死两茫茫。”“美食全都在洛阳。” “西出都门百余里。”“可别带上你自己。” “光阴流转忽已晚。”“就是不知你可敢。” “莫道儒生不能武。”“找你找得好辛苦。” “明月几时有?”“老子要喝酒。” “顾盼遗光彩。”“不会煮就买。” “陶尽门前土。”“还是不够苦。” “野火烧不尽。”“你肯定有病。” 十四号人魂听到九枵的对诗,直接翻白眼晕倒在地,被牛头马面抬着扔到一边,继续在殿内看热闹。 “还是人家上神厉害啊,这些不孝子,书也不读!”文判官忍不住吐槽。 “鲁酒不可醉。”“判官说得对!”九枵指着崔珏,乐开了花。 “可叹无知己。”“你又去哪里?” “人生几何春已夏。”“你是想跟我打架?” “满城春色宫墙柳。”“一点关系也没有。” “妆罢低声问夫婿。”竟然是个女子。 “赶快老实滚回去。” “月出惊山鸟。”“等会你别跑。” “秋热更难回。”“可知我是谁?” “长风几万里。”“还管不住你?” “孤山寺北贾庭西。”“以为你多了不起。” “青牛白马七相车。”“你说这些做什么?” “莫道少年头不白。”“等会把你捆起来。” “滟滟随波千万里。”“怎么总能遇见你?” 刚刚晕倒的那位又来一次,九枵对完又晕一次。 “离离原上草。”“他倒是命好。”九枵指着又被抬走的那位,觉得神奇。 “九十光阴能有几?”“我不与你讲道理。” 那人不服,站着不肯往前走,又对一句。 “但爱鲈鱼美。”“我让你闭嘴。”九枵扒拉着他肩膀往前推。 “三月桃花浪。”“强迫又怎样?” “山花水鸟皆已知。”“爱去哪里去哪里。” “东篱把酒黄昏后。”晕倒那位扯着嗓子在牛头胳肢窝下喊。 “看你在这真难受。” 眼看人魂所剩无几,九枵胜利在望。 “高堂明镜悲白发。”“这倒不像是假话。” “唯有牡丹真国色。”“你是放水那一个。” “汉人歌罢楚人歌。”“你欠我的我记着。” “将预继风雅。”“我娘她在哪?” “山雨欲来风满楼。”“娘亲找到我带走。” 九枵高兴地原地蹦起来,牛头马面也高兴地给她鼓掌。 人魂们失去了免刑的希望,一路哭喊着被带回大热恼大地狱。 “我赢了,我都对上来了。”九枵看着都市王,洋洋得意。 都市王一口老血吐出,“你那哪是对诗?有辱斯文!” “你说的,只对一句,人魂说一句,我对一句,要有韵律,要连成一句。哪里不对了?你别输了不认账啊。” 九枵手臂搭在三生石上,脸色和语气一样透着威胁。 “这局算你赢了,还有两局。”阎王要强,勉强撑着不能更黑的脸面。 “你为何觉得你娘亲会在冥府?”十殿轮转王想劝九枵放弃,不忍她试后面两关。 “我爹爹说,我娘亲生了我就去世了。没有入轮回,没有飘荡在九幽山,只是彻彻底底的消失了。可是我不信。” 九枵眼泪止不住地留下来,整个九幽山,只有她知道,白日以至。 有了眼泪加持,九枵的讲述额外地惹人怜惜,她一个小丫头,独自闯九幽山,只为找到凡人娘亲,实在太好哭,除了阎王和秦广王,其他阎罗全部被九枵说得涕泪不止。 “我想我娘只是没被我们找见,只要我努力一点,我,我,我一定会找到她的。不管他是因为欺人、抢劫、逼婚、杀人放火还是其他什么缘由进了地狱,她都是我娘亲,我一定,一定找到她。”九枵演着啜泣,这方法她在天界屡试不爽。 “孝心动天。可是第二个考验我刚刚已经想好了,下九泉。” 第35章 独下九泉 十殿阎罗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没有任何悲悯。 九枵退后一步,“九泉?要游泳?” 要是虬皛在就好了,他的那颗内丹对九枵有大用处。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万一在泉下变得虚弱,那恐怕就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在阎王殿里,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十殿阎王或红或黑的脸上仿佛写着“公正严明”四个大字。难得爹爹说了娘亲的样貌,这次若不一举闯过剩下两关,恐怕再没有机会背着爹爹跑出来找娘亲了。 九枵咬咬牙,“怎么算我赢?” “九泉下每一泉都有看守,那里关押着最恶毒的人魂,你若能成功渡过九泉,便算你赢了。” “下九泉,那我赢了不就在最下面,我从哪里回来呢?” 阎王想了一下,这个挑战他想了很久了,可是没有人魂跟他请求考验,所以没有细想里面的设置。 九枵看到阎王眼神游弋,想是根本没想过这回事。 “行行行,我去我去,就这么定了,不能改了。” 九枵以为自己捉住了考题的漏洞,站在九路刑狱的入口,便知自己想错了,肯本讨不到什么便宜。 九枵站在崖边往下看,那九层刑狱深不见底,虽然没有泉水,但是黑暗挡住了下面的情形,只能听到无数凄厉的哀嚎声。 “这里就是地狱吗?” “八大地狱是你的下一个考题,这里是九路溟狱,每一层都有狱主看守人魂罪犯,你若想现在退出,还来得及。你若下去了,要么自己爬上来,要么我们收回你的尸首,中途没有任何的冥君会去帮你。”阎罗一副公正无私的样子。 “去就去,弧陶,咱们走。” “他不能去!只得你一个人闯关。” 九枵拉着弧陶,不让阎王将他拉走,“他是剑灵,离开我的命剑太久,他会虚弱甚至会死。” “冥府最不缺的就是死人。” “好好好,我带他下去,不让他帮我,不让他使任何功法仙术,如何?” “你们下去了,我们如何知道他用不用功法啊?” “我封了他的功法,给他设个结界。” 九枵说话间封了弧陶的脉络,将结界在弧陶头顶向下散开,将他罩住。 “弧陶,若是我没能回来,你让爹爹住回箬椠殿吧,不要留在九天幻境独自伤心。” 九枵说罢纵身跳下,身后跟着水珠一样的弧陶。 着地时,身边一片漆黑。九枵踢一脚落在身边的弧陶,晶亮的结界在周边照亮。 “刚刚,感人,现在,欺负我!”弧陶困在结界中生闷气,看着一脸坏笑的九枵,再看四周,再也说不出埋怨她的话。 一块巨大的界碑上,写着“风泉”。四周的牢营里,密密麻麻的人魂,弧陶照亮的地方,全是穷凶极恶之人魂的脑袋。九枵和弧陶都不禁打起寒颤。 “弧陶,你在里面别闲着,帮我记着咱们闯了多少层,我总觉得那些老头没怀好意。我还不想睡在这里,咱们一定,一起回家。” 九枵谨慎地随着弧陶所及,查看情况。 一只鸟爪突然接住了结界,周边突然大亮。 一只黑羽双翅的大鸟刻薄地站在弧陶身边。他蔑视地转头看一眼弧陶,突然撒开爪子,恭敬地向弧陶叩拜。 “起来。”弧陶面无表情抱着手臂。 看来是认识,九枵松了口气。 黑鸟用爪尖戳戳结界,被闪烁的银光惊到,退后两步。 “弧陶大人,您怎么会在冥府?是谁将您封在这结界里的?我先将您送出去。” “不行,闯九泉,帮九枵。” “你们认识?那是熟人啦,弧陶你快让你朋友放咱们去下一泉吧。” 九枵蹦跶到黑鸟面前,拉着他的翅膀顺毛。 弧陶无奈摇头,九枵的世界里只有三种人,爹爹、朋友和熟人。 “下一层。” 黑鸟转头看看九枵,“上神气度不凡,敢问是?” “我叫九枵,是来找我娘亲的,阎王让我下九泉,这是第二关了。哦哦,对对,我是弧陶的朋友。” “主人。”弧陶傲娇地抬头将脸转向别处,不看九枵。 “寂月?”黑鸟拉起九枵的手,不可置信地左看右看。 “寂月轮任我为主,但我不是寂月,我是九枵。” “北方七宿归位,与你有没有关系?”黑鸟突然间的严肃让九枵很不适应。 九枵抬头看看上面,一团漆黑,甚至看不见刚刚下来的地方和十殿阎王。 “你怎么看见他们归位的?” “很难解释,是一种感应。” 九枵试探着用看正常仙友的眼神看黑鸟,失败了。 “我是西方第五宿,毕月乌。” “啊?那你怎么沦落到要帮十个老头看人魂了呀?” “我落在这里的。这里有水,任务清闲。可是自从感到北方星宿归位,召唤出了他们的主神玄武大人,我就好想我家白虎大人呀。” 豆大的眼泪从毕月乌眼中流出,落在九枵手臂上。九枵眼泪一直没有停,两个人相对无言,只有泪千行,吵得囚禁在这里的人魂一片咒骂声。 毕月乌挥扇翅膀,一片金光间,人魂的声音被封在了金光之外,一点也听不见了。 “我之前在妖界找到了好些星宿大人,没想到,竟然在冥府还能遇到熟人,真是太好了。毕月乌大人也想归位吗?觜火猴大人在妖界,我见过他了,我让他在妖界等我找到其他的星宿,再去找他一起归位,他还给了我好多的香蕉来着。” 九枵只记得虬皛的小珍珠和媚舞坊的妖娘,早已经把星宿归位之事忘在脑后。这会儿说起来,倒是帮了她大忙。 “太好了,没想到猴子还活着。” “毕月乌大人,是这样,我现在需要先闯过九泉,你能不能放我们过了你这一关?” “没问题,阎王让我们每人出一题考验闯关之人。那我问你,你可愿通关之后,带我一起去找其他星宿,助我们西方星宿归位?” “当然,我闯关之后要从第九层回来,你等我,我回来的时候接上你,咱们一起回家!” 果然熟人好办事,第一层的考题居然如此容易,九枵过关。 毕月乌挥动翅膀,一道金光围边的洞出现在九枵脚边。 “等我回来接你,这段时间,你收拾收拾要带走的东西。嗯!”九枵撒开毕月乌的翅膀,带着弧陶跃下。 一股呛鼻的味道扑面而来。 第36章 连闯五泉 九枵落在地面时,直接蹲在地上咳嗽。 眼睛被熏得根本睁不开,一阵刺痛后,眼睛和眼眶都变成了嗜血的红色。 “呦,终于来新人了。快快快,拿上这个,站这等着。”一个穿着朝服的人魂将笏板塞到九枵手里,一溜烟地跑走了。 “老大,老大,来的好像是从阴泉那边过来的,杀红了眼,她不会食我的血吧?” 九枵跟着那人魂来到一张大桌前,桌上有个热炉,锅里煮着那呛人的汤水。一只猿拿着筷子夹一片桌上的肉片,在汤里蘸了蘸,带着汤水一起放进嘴里。 九枵一阵干呕,弯腰扶着肚子,随手将笏板扔在地上。 “怎么过关?说吧。” 九枵抬起头来,吓了那猿一跳,举着筷子和碗向后仰身。 “什么怪物?”他嘴里的口水四处飞溅,九枵捡起笏板挡住脸才没被喷到。 “你不照镜子吗?咱俩谁是怪物?” “你是新来的人界官员?咱们重泉有自己的规矩,新来的当值。若你有贪污的银款巨资,可以在这里买到好的待遇。” 九枵在那猿面前坐下,“怎么买?” “一锭金,可以睡干草上,三锭金,可以睡木板,十锭金,可以睡软床。五锭金可以减少一天当值,百锭金,可以吃到我桌上的吃食,千金,可以满足一个条件。” 九枵翻找出牛金牛给她写的星宿名单,“兄弟你可认得参水猿?” “不认得。”那猿低头继续吃肉。 “那行,金钱买卖,也算公平。我要渡过这里去下一层,千金是吗?” 那猿抬眼偷看九枵一眼,“你是来闯关的?风泉看守如何放你下来的?” “他是星宿毕月乌,他问我愿不愿意帮他归位,我答完就下来了,回去的时候去接他。” “那,其他星宿你找到了?” “我在妖界找到觜火猴,他给了我香蕉,在猴山等我。” 猿飞快细嚼嘴里的肉。 “如果我放你过去,你也会带我走吗?” “你也想出去?你这里伙食这么好,就是有点呛人,你舍得?” 猿低声嘟囔一句,九枵没听清,“什么?” 猿声音只大一点点,仍然听不清。 九枵一掌拍在桌上,碗碟全都蹦起又落下,叮呤哐啷一片。 “你长那么大个,不能好好说话吗?”九枵厉声训斥。 “我是参水猿。” “那你刚刚怎么不说?” “你长得吓人,我怕你是来吃我的。” 九枵踩在凳子上,起身在汤锅里照照,连呛带吓,摔下凳子。 “什么怪物?” 猿伸出手指,乖巧地指了指九枵就缩回去,轻声慢语地蹦出一个字,“你。” 九枵摸摸自己的脸,还是圆的,没有伤口,放下心来。 “你刚刚的问题,是通过的考验吗?” 参水猿摇摇头。 “千金?” 参水猿摇摇头,“百金,全部吃光。” “嗯?”九枵望着锅里的浑浊,不敢相信。” “你该不会记仇把我一个留在这里吧?”参水猿努着嘴撒娇,九枵退后两步。 “我只用珍珠。” “好,百颗珍珠!” 九枵召出贝母锦匣,一颗一颗地将小珍珠放在参水猿手掌。那珠子太小,一百颗也没放满参水猿的一只手掌。 这笔买卖亏了,参水猿一脸苦相。 九枵找了一双干净的筷子,将桌上所用吃食炖成一锅。撩起一片肉放进嘴里,一口热气喷出。 “痛!” 那汤里不知放了什么,又烫又辣。肉片只在舌头上一滚,好似吞了火曜的火球一般,一片焦灼之感。 “这玩意儿百颗珍珠?这是花钱享福还是找罪受?”九枵将筷子重重拍在桌上。 “我不知这九泉里还有其他星宿,我以为我再也回不去神界,只能自己找些刺激,日子才没那么难过。” “考题能改吗?” 参水猿摇摇头。 九枵摇头跺脚发脾气。忍着疼又拿起筷子,一筷一筷将锅里的肉菜全部吃光。甚至连汤也举着锅喝了个干净。 从头到脚散发着热气、被辣得通红的九枵,用暗哑的声音对参水猿说:“成功,下一关。” 参水猿上前拉住九枵的手臂,“那你什么时候来接我?” “九层,回来。” “你真的会回来接我吗?你不会把我忘了吧?” 九枵恨不得拆了他这重泉,用力指了指在结界里捂着口鼻的弧陶。 “原来弧陶大人也在,那我信你了。” 九枵指指地面。 参水猿才恍然大悟,抬了抬手指,绿色的通道被打开。 九枵皱着眉,捂着脖子,直直落了下去。 第三层是昂日鸡守着普通人魂的归宿黄泉,第四层是胃土雉看守的空荡荡的寒泉。九枵无法说话,只能指着星宿名册,由弧陶简单地说明情况。九枵完成了啄米和孵蛋的考验,顺利通过。 到达五层阴泉时,眼泪已经停住。 阴泉里满目尽是血色,娄金狗疯了一般想要九枵。弧陶的结界挡着才将他隔开。 九枵拿出星宿名册,被他咬得稀碎。 九枵只好抽出幻音笛,吹着曾和爹爹合奏得音律。娄金狗竟然真的安静下来,乖乖趴在地上不动。 弧陶费劲讲解了半天,娄金狗才明白九枵是来救他得,摇着尾巴恭敬地给他们行礼。 第六层幽泉,昏暗的环境中仿佛置身在暗夜深林,四周都是参天树木。 九枵小心地寻找活物和出路,弧陶跟在身边给她一些光亮。 不说话的九枵,才有些上神的气度,弧陶更喜欢跟在这样的九枵身边。 身边草木发出窸窸簌簌的响动。九枵回身一脚,将一个人魂踢得幻灭,更多的人魂围了过来。 一声狼嚎,那些人魂全都吓得瑟瑟发抖。 一只狼妖在树影间穿梭,一会儿扑倒一个,一会儿撕咬拖拽,不消一刻,那些人魂就全都不见了。 九枵找到一处空旷,她站在正中,让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发现狼妖的靠近。 黑暗中,一双黄色的眸子闪闪发亮,匍匐隐匿。 突然快速蹿出,站在九枵两步之外停下,蹲坐着对九枵发出凄厉的狼嚎声。 第37章 突然力竭 九枵看着狼妖没有袭击她的意向,只是对她不停地嚎叫。 半顷,九枵坐在地上无聊地堆沙玩土,那狼妖还在嚎叫。 “你累吗?要不要歇一会儿?”九枵扯着嘶哑的喉咙,发出猛兽一般的声音。 狼妖退后一步,像是受了惊吓,定定的看九枵。 “金木狼?” 居然是弧陶率先打破了沉默。 金木狼伸着前腿,向九枵和弧陶行礼。 “又过了一关了。”九枵扔了手里的土,拍了拍手掌,又在身上蹭蹭。 “后面的三层,不是星宿。上神千万小心。” “考验,说吧。”弧陶轻车熟路地问通关的要求。 “唤我嚎声,已经完成。” 金木狼的爪子在地上磨蹭了一下,闪身又躲进了草丛后面,用眼睛注视着九枵和弧陶离开。 第七层下泉,主摄古伏尸,是长夜之余,如同永夜。 九枵最喜欢这里,如果给她选择必须在九层中的一层做看守,她会毫不犹豫地选这一层,这样永远不会再流眼泪。 “这位女君可是要找看守大人?”一群人魂咧嘴笑着围过来。 九枵没理他们,拿出夜明珠照亮,那些人魂吓了一跳,想上前抢,又退缩了。 “女君能不能把这会亮的珠子给我?我可以带你去找看守大人,我知道他在哪里。”其中一个人魂靠过来,带着诱惑地看着九枵,被弧陶的结界撞翻在一边。 “我有钱,可以跟你换。这是笔不错的交易。”有一个人魂凑上来。 九枵和弧陶仍沉默着找看守和出口。 “都混回去!你们这帮下作的小人!。”一个赤面厉鬼发出一阵嘶吼,震得人魂全部倒在一边。 “寂月!” 银光一闪,寂月轮泻着月辉冲出,在九枵侧面翻转。 “说出你的考验,我饶了你们。” 十殿阎罗全都站在九泉边拼命往下看,谁也不肯回殿里。 “他们到了哪一泉了?”平等王探着头往下看,侧头问判官。 文判官拿出钩魂笔,在入口的黑暗中画了几笔,下面的景象现出。文判官拨弄着笔尖,逐层向下看。 “有这种东西怎么不早拿出来?”泰山王一脸埋怨。 “你没问我。”文判官一脸无动于衷,继续找九枵和弧陶的身影。 一片银光晃得大家眼睛也睁不开。 “我就说她可以吧?”武判官笑嘻嘻地捋着胡子。 “早知道应该把赌注定得大些的。”卞城王推着仵官王和宋帝王,笑的眉毛盖住了眼睛。 “你们把冥币都拿出来吧,现在输赢已经了然。”阎王伸着两只手,得瑟地向赌九枵过不了九泉的王要钱。 “这不是还没结束呢吗?再看看,再看看!”楚江王皱着眉头不肯认输。 寂月轮照得九枵一脸惨白,不说话不流眼泪的九枵身上,有一种泰然和狠戾。 十殿阎罗眼见着九枵他们下了苦泉,始终闷声不吭,转眼间就下到了第九泉,敏泉。 九枵舒了一大口气,“弧陶弧陶,差点憋死我了。还好咱们俩刚刚都不说话,直接干架,不然肯定会被那些小人、骗子给蛊惑了。” “他们,不及你,万一。” “你对我的偏见,是因为你还不了解我。” 敏泉主摄刑亡横死,关押的都是杀人犯。这里倒是光亮,四周火焰密布灼烧,炎炎之势。 周围全是被狱火焚烧人魂的惨叫声。 九枵一身冷汗,她没有碰到狱火,但身上的疼痛已经遍布全身,好像又要重塑一遍金身。 眼前九泉的最后一位主司出现,在火中汲取无限力量,站在九枵面前,胜利的嘲笑已经挂在脸上。 九枵无力地跌坐在地上。狱火不断蔓延到她身边,将弧陶的结界与她分隔开来。 九枵嘴唇被热气灼得干涸,她不停地吞咽口水,免得喉咙干涩黏合。 身体的变化太过迅速,九枵惊讶的发现,此消彼长、一强一弱的连接,原来并没有消失。 她无望地看着身边无尽狱火,其他都已不见,只剩她自己在火海中孤立无援。 “爹爹。” 凤凰林中,九玄正用九天玄火助圩垸涅盘。这种连接的回归,九玄也明确的感觉到了。不过这一次,他灵力充沛,是强的那一个。 九玄满脸的担心,九枵此刻应该已经乖乖的会到九天幻境了吧?可能正在吃着果子,可能正在捉弄弧陶,可能正用寂月轮想着如何将招摇山夷为平地,也可能是天宫。 九玄注意力无法集中,蹙眉强行运气。 “九玄帝君,凝心聚气。” 凤主和敖迦打坐在九玄身后输送灵力,在后面,一圈一圈用仙灵列阵守护圩垸涅盘的凤族子民。 九玄现在体内灵力充沛,纵九天玄火一日一夜也不觉得疲累。九枵怎么可能悠闲的吃着果子到处玩耍?她只可能一种情形,因为一强一弱而虚弱无力,好似生着一场大病。 “九玄帝君,原本凤凰七日焚身涅盘,如今已经9日,圩垸他······” 凤主凤廉因为九玄的变化感觉到了无望。再过五百年,他将焚寂身归混沌,完成他凤主的最后使命。圩垸是他的儿子,是将接他凤主之位的新任凤主。可是迟迟不涅盘的圩垸,不知道还能不能挺过今夜。 “不要放弃,圩垸是你的儿子,是下一任凤主,我不会让他有事。”九玄眼睛里渗出丝丝血红。 入阵的凤族子民,开始哼唱凤族的小曲: “凤啸九天兮,贵贯四方。 凰飞翱翔兮,守土护江。 日展雄心兮,为后为皇。 夜宿梧桐兮,携伴情长。 接续贤替兮,守东南方。 望护山河兮,顶西南梁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兮衔欲焚妄。 凰兮凰兮从我栖,胡结颉颃兮共伴翱翔。” 桑羽虽然听不懂凤族在唱的是什么,但那一定是振奋族人心的唱词,召唤未归家游子的曲调。她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在旁泣泪不止,脑海里想起的都是圩垸往日里对她的好,不论离开多远多久,每次定会带好吃的给她,答应她的一定会做到。 孟初不知怎么安慰她,也担心圩垸不能平安归来。 小凤凰圩垸再次腾空而起,在空中飞舞发出嘹亮震彻四海的凤鸣,划出火亮优美的弧线。再回到阵眼的香木中,一个黑咕隆咚的小家伙,从腐朽的香木碎片中,探出脑袋。 所有族众上前查看重生的圩垸。 没人注意九玄伸手释出一把短刀,直接插入左侧肩膀。 第38章 十二大地狱 九枵坐在火海中,眼前九玄一身兰边白袍,玉冠飘带,身上、脸上都是被灼烧过的痕迹,一脸狠戾地对她说:“九枵,你不过一介凡人,借着我九玄帝君的威望,你竟然如此胡闹,告诉你吧,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女儿,我现在将你放逐到你最喜欢的九天幻境,那里将永日昼白,长年风雪,你就在那里哭着到老吧。” 九枵恐惧地闭上眼睛,“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爹爹不会不要我的,他不会不管我的。我是爹爹的女儿,我是爹爹的女儿。” 闭着眼睛,眼前仍是爹爹的样子。九玄突然举起雷霆剑,朝她心口刺去。 她在狱火中突然张开眼睛,一条一条被烧红的血管一直爬到下颚,火星割开的皮肤汩汩往外冒血,举起的手掌上已经溃烂血红。 “寂月!” 九枵从地上爬起,双眼透着血红。 “弧陶!”跪在结界中抱头痛哭的弧陶一下到了九枵身边。 九枵双指运气,让寂月轮在她身边环绕,指着前方用力将手甩出,寂月轮飞身旋出,隔开一片黑暗血光。 她接住寂月轮手侧在一边,寂月轮倾泻而下化成利刃。 九枵左右调握剑柄,双手握在一起,忍着眼下一面火海带来的剧烈灼烧疼痛,用力将剑插在火中,调转方向用力运气,巨大的剑气磅礴散开,燃着狱火的地面碎成一块块。 火海消失,血红消散。脸上、手上、身上的伤不见了。 困着弧陶的结界消失。 “咱们闯了多少层了?”九枵仍然虚弱无力。 弧陶抬头看着眼前的九枵,爬过来一把将她抱住。 “你活着,太好了,我还以为你被烧死在火海了,我吓死了。你没事实在太好了!” 弧陶泣不成声,勒着的手越来越紧,卡住九枵脖子的弧陶肩膀死命地往九枵喉咙上撞。 “不行了,要死了!松开!”九枵拍拍弧陶背脊,勉强活了下来。 弧陶用手背蹭蹭眼泪鼻涕,全部蹭九枵袖子上。 “你好恶心啊!”九枵一脸嫌弃。 “你害的,都给你。” 九枵一手钩住弧陶的脖子,“弧陶,你的心魔该不会是我吧,你怕我死啊?” “弧陶甩开九枵,站在一边,“才不是。” “哎呦,你不承认哈?你刚刚还说了好长一段话,超过三个字,一点儿不结巴。” “不是,结巴。”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你就是喜欢我,我也讲义气,以后我来保护你。”九枵又抱住弧陶的肩膀,一脸坏笑。 “出去。”弧陶这次没有躲,乖乖在九枵怀里。 九枵收了寂月轮,“跟着我,咱们先去六层,金木狼那个树林。” 九枵一层找,找她娘亲,也找星宿。 她不知道娘亲的名字,真是失算。只能找跟自己长得像的,高的,黑的,胖的,脾气不好的。 九枵带着六星宿站到九泉顶层时,阎王和卞城王正在收赌赢的冥币。 “我赢了。”嗓音依旧嘶哑,惊讶的只有毕月乌。 “下一关······”阎王收钱收得高兴,还没说完,九枵抢过话头。 “那块三生石,你们就放在阎王殿吗?” 十殿阎罗突然停下手里的事,仵官王悄悄收起还没给卞城王的赌资。 “你不是说要放在醒望台前吗?” “我猜你们抬不动,能抬得起的都是我的人。如果要我帮你们抬,那就是第三个考题了哦。” 阎罗、鬼差,浩浩荡荡一群跑回阎罗殿,围着那三生石一个一个尝试,冥君果然都无法将三生石移动。 “这石头要是一直放在这里,来受审的人魂不就和往生的人魂撞上了吗?”阎王无奈。 “而且入轮回的人魂线路也很奇怪,分过六桥,喝了孟婆汤,到了醒望台,再回阎王殿里?会不会来的路上,就忘记要干啥了?”转轮王逻辑清晰,但是没有任何贡献。 十殿阎罗讨论来讨论去,一阵沉默。 “好吧,不过既然是你的考题,只能你来抬,其他人不准插手!”阎王只能妥协。 九枵给三生石贴上缩小符,拿在手里跟着阎王去摆放位置。 “你因为赌我能通过九泉赢钱了?”九枵一脸坏笑,在阎王眼里她即将抢钱。 阎王捂住荷包,防备地看着九枵,“干嘛?这事我们冥府的事,跟你无关。” “哦?真的?” 阎王狠命点头。 九枵马上转到后面,“你们看吧,我就说阎王公正严明,赌约这事,一码归一码!” 一群鬼差、判官还有地府八爷和星宿们纷纷将冥币、金子、珍珠等等值钱的东西塞在九枵手里。 阎王一阵悔恨,九枵收的可比他手上的多得多,到底没能从这小丫头手里占一点便宜。 九枵将三生石放在醒望台前,阎王不满意;放在醒望台后,转轮王不满意;放在醒望台里面,路过的人魂不满意;对着来时路,大家不满意;对着孟婆,孟婆不满意。 九枵就搬着三生石跑来跑去,摆来摆去,直到十殿阎罗都被鬼差催着回殿办公,才纷纷点头。 阎王指派了一名判官跟着九枵,其他众仙包括弧陶,都不可以跟着。九枵看过了九泉关押的人魂,剩下只能看生死簿和八大地狱里正在受刑的人魂。 判官卓勒带着九枵逛了大活地狱、火医地狱、黑绳火地狱、合大地狱、滨冷地狱、大叫唤大地狱、热恼大地狱、屠割地狱、大热恼大地狱、火车地狱、普掠地狱、阿鼻大地狱等大大小小的地狱及其内设的数百间小地狱,都没有爹爹描绘的、九枵心中的娘亲。 九枵一阵后怕,刚刚阎王说的第三关考题,大概就是要闯十二大地狱了,逛一圈已经胆战心惊,若是硬闯,恐怕要脱胎换骨。 九枵查了生死簿,上面记录了凡人的名字、身份、样貌、轮回、业恶、刑罚等等信息,九枵仔仔细细地翻了个遍,也没有类似的高胖黑恶娘亲,也没有六界混战及其之后千年中有生过仙胎的女子。 九枵也不气馁,等问了爹爹娘亲的名字,便更好找些。 她搬了一张小板凳,陪着牛头马面守在鬼门关前,一年也无收获。仙界一天,人冥二界的一年。 九枵惦念爹爹,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伤害自己,才将她变强逃脱了九泉,她不能耽搁太久。 九枵拎着小板凳,不舍地往阎王殿走,要跟十殿阎王和地府八爷、判官和鬼差们道别,带上星宿们归天界。 了无桥边,九枵眼前一个黑影从天而降。 “爹爹?” 第39章 并肩而战 落下那刻九玄眉头微皱,飞奔向九枵,“九枵!” “爹爹。”九枵满腔的担心有了实体,飞扑到爹爹怀里。 九玄极力掩饰她靠在肩头的疼痛,还是被九枵发现了异样。 “你可受伤了?”“你伤哪里了?” 分开那刻两个人的心绪都在对方那里。 “爹爹,此消彼长好像又回来了。” 九玄看出了九枵的担心,抚着她的脸颊,“别怕,不会让你再受伤。” 心里一阵特殊的紧张,九枵向后退了一步。 “可是我,可是我······” “你,”本来想问都知道什么了,可是这样容易暴露,“冥府的人可欺负你了?” 九枵摇摇头,那日在狱火中的幻想,是她担心的事,怎么跟爹爹说呢? “爹爹,我没找到娘亲。” “这事,我以后与你说。” “爹爹,娘亲的名讳是?我可以让卓勒帮我查生死簿。” “不许再找了。” 九玄拉上九枵的手就走,被九枵拉住。 “为什么?爹爹为什么不让我见娘亲?我真的好想她,爹爹你不会在某一个相似的时刻想起她吗?” 九玄一口血喷出。那个月夜他当然记得,无数次回想,可是如何与九枵说呢? “我看看。” 九枵上前扯九玄衣领,被九玄死死拉住,嘴角流着血,皱眉拉衣服的样子分外骄矜。 目光几次交锋,交错间,九玄撒手,九枵得逞,拉开左侧衣领,鲜红一片赫然展现在眼前,九枵看愣了。 九玄无奈脸侧向一边,牛头马面站在身侧也看着九玄的伤口惊讶,急忙拉好衣服。 “老大,这比你那天的伤轻多啦!”牛头说的轻描淡写。 “嘘,不许胡说。”九枵一阵慌乱,对牛头马面挤眉弄眼。 九玄捂着肩膀的起伏,红了眼眶。 牛头马面和判官卓勒顺着九玄的眼神看向九枵,九枵赶忙双手抱肩,挡住胸口。 “都是幻象,不是真的。 “不许瞒我。” 九枵撸开袖子,亮出手臂给九九玄看。 “那天我在火海之中,我的幻象里手、脚都被烧红烧烂了,可是你看,都是幻像。” 九玄抓着九枵的手左看右看,张开手掌,扔了。总算放下心来。 “怎么逃出来的?” 九枵指指九玄肩膀,“你救的。” “幻境中你看见什么了?” “爹爹说,我不是你的女儿,你不要我了。” 九枵盯着九玄,眼里是无尽的恐惧。 “你现在还担心吗?”九玄的泪水晶莹,被九枵接在掌心。 “若你不要我,我也不要你了。我把我的心收回来,把你给我的命还给你。” “不在我身边,你要去哪里?青丘?” “你会不要我吗?” “不管你在不在我身边,我就在那里。” “幻像中你说要将九天幻境变成永昼,布满风雪,让我哭到死。” 明明知道那不是真的,九枵还是忍不住埋怨。 “若有那一天,我一定将自己葬在那里,决不入无妄海。” 九枵放心地笑了,突然想到什么,拉着九玄的手往醒忘台跑。 九枵伸手沾一滴九玄肩上的血,运气逼进三生石,九枵和被霆舟护住的九玄名字并排出现。 九玄伸手抹掉,看着九枵,不知道她要干嘛。 “寂月!” 寂月轮飞身现出。 “弧陶。”九枵轻喊。 弧陶从寂月轮中跳出,九枵抓着他的手就往嘴里放,费了半天力气,狠狠在弧陶指间咬出血来。那滴血却进不了三生石。 “所以弧陶没有姻缘?”九枵眨巴着眼睛盯着三生石。 她又找出一个瓷瓶。 “你送给我们,这石头就是我们的了。”阎王突然现身,一脸小气。 九玄给阎王行礼。 “我就用用,也不拿走,小气。” 九枵将瓷瓶打开,那滴血被阎王握在掌心。金钗银锁将九枵架住拖到后面。 “我再用一下,我再用一下,太小气了!你都赢了那么多钱,不该感谢我一下嘛?” 九玄刚要求情,看到阎王对九枵一脸稚气无赖,不在说话。 “不借不借,借谁都不借你。你明明背着我赢的更多,你交出来,我就给你用一次。” 九枵站直不再耍赖,两位熟人压根也没使力拦着。 “我不用了。这些冥币,我还有用。”九枵蹭着挪到九玄身边。 “你又拿人家冥币了?”九玄侧头看看不争气的九枵。 “我赌赢的,阎王堵我能出九泉,他的冥币也是打赌赢的。” 阎王轻咳一声,“冥币只在冥府流通,你都要被爹爹抓回去了,你留着干嘛?”阎王伸出大手,晃动手指。 “不说不说,你给我出难的考题,我告诉其他冥君也不告诉你!”九枵学着阎王的语气,胡搅蛮缠。 “既然九枵没有受伤,承蒙诸位关照。”九玄行礼后拉住九枵的手腕。 九枵收了寂月轮,想起还有六位要带走。 “爹爹,等等。我又找到六位星宿,得带他们一起回去。” 九枵在众冥君中找到六星宿,朝他们招招手,他们齐齐摇头。 “九玄帝尊受伤了?你当初屠戮冥府诸多阴兵,今日我众你寡,可不会让你轻易来容易走。”阎王退后,让阴兵围在九玄和九枵身边,一圈又一圈,最里圈的金钗银锁差点贴到九玄身上。 “你跟我们打一架,我就放了吐火球那家伙。”九玄伸脖子望望,不知道阎王指着的是谁。 九枵在九玄耳边轻语,“火曜。” 九玄跟火曜本来没什么交情,可是他自己愿意接了战神之位,让他落得清闲,且他毕竟是仙界之人,不能留他在此,否则九枵就是掀起仙冥之战的祸首。 “我在冥界打架,免不了又有死伤。六界平静了万余年,阎王难道想再起战事?” “你可以不打死冥君,我们也不打死你。” 九玄出拳,身边中拳的冥君来不及躲,向后空出了能伸开手的位置。一把通体雪白的枪经九玄一舞,个个骨节开始旋转,发出嘤嘤之声。 九枵用手肘怼着身侧的阴兵,给自己挤出一些位置。 “寂月!”九枵的寂月轮再次冲出,九枵站在九玄身侧,手中寂月轮化剑,两人的姿势一模一样。 “开始吧!”九玄沉声,已做好准备。 第40章 并立设想 “等下小心些,不要把他们打得太惨了。你若累了,就站我身后。”九玄小声对九枵叮嘱。 “爹爹,我有一招妙计。看我吓他们一下。”九枵一脸坏笑。 九枵右脚撤步,将寂月剑从下往后抡圆了臂膀扔到空中,双指运气让寂月剑在空中盘旋。一会儿让它飞驰穿过阴兵之间,让他们仰身退出一条路来;一会儿让它在阴兵头上低低飞过,用剑身敲打阴兵的头;一会儿剑尖对满天翻卷黑云一指,召来九幽山粒粒碎石,随着剑飞舞,顿时尘土飞扬。 九玄手挡在嘴前咳嗽几声,九枵马上收式,召寂月剑回来,学着在九泉下破幻阵的方法,将剑尖插入地面。 十殿阎罗、地府八爷和众判官看到熟悉的场景,带着阴兵往后撤,还是被剑气冲击跌倒一片。 再冲上来时已经畏缩,九玄催动箮瀛,刺向阴兵中间空地,骨节转动处银光纷飞,侧推着阴兵向旁边倾倒一片。 九枵将寂月轮召回手心,化成轮状旋转,转手横握,轮幻做长鞭,九枵拉住九玄与她站在一处,挥转长鞭,那鞭越转越长,围成两圈,将阴兵又驱远十步,砸在地上霹雳雷鸣般作响,砸出道道深沟。 “爹爹你在六界混战时,用的什么办法把他们吓成这样,竟然派这么多阴兵围堵咱们?” “你不想想你在冥府都做了什么坏事,让他们如此记恨,要倾巢而出来找你报仇?” “爹爹你累吗?”九枵看着脊背弯成圆弧的九玄,扶着他的手臂。 “你不是想看我在六界混战时的风姿的吗?我刚好还能再使一招。” 九玄尽力站直身体,向右伸直手臂松开箮瀛,箮瀛却不坠落,在他手心不远处转得飞快,发出疾风吹动竹林竹叶的潇潇之声。吸手横推一掌,箮瀛向前疾驰而出,立在阴兵已溃的阵前,九玄双指在空中划动,箮瀛六骨节画出6个大阵。 九玄低头侧看阎王,露出惨淡的邪魅的笑容。 “不打了不打了,不要把我九幽山震裂了。”阎王摆手上前。 九玄收了箮瀛,伸手摸了摸唇边的血,回头看九枵。 “威风吗?” “爹爹最厉害了。” 九枵收了寂月轮,蹦到九玄身边拽住他的袖子,九玄转手拨开袖子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我父女两人,已足够抵挡冥府阴兵,希望大战,永远不会来临。” “等等,你们可以走 ,九枵那位剑灵,得留下。”阎王手指着九枵。 “不给,弧陶还得帮我打架呢,我答应他了,绝不会丢下他。” “他是剑灵,没有一丝魂魄可以离开冥府。” “你又打不过我,哦,看到我的剑灵厉害,就想占为己有?没门!” 九枵想召出寂月轮打架,又怕弧陶被阎王趁机捉去,无奈间,抬腿踹了阎王一脚,九枵比阎王矮一头,这一脚正踹在裆部。 阎王疼得弯腰翘臀。 “能从我手上讨到一点便宜的仙灵,还没出生呢!哼!” “你不想找你娘了?”阎王疼的龇牙咧嘴,却也抓到了九枵的要害。 “弧陶不能给你,爹爹不能给你,我不能给你,火曜可以给你。”参水猿抬脚踢了昏迷在地的火曜一脚,火曜滚了十几圈,惊醒过来。 “他是云天泽的战神?我像好骗的样子吗?” “火曜,阎王说爹爹更适合做云天泽的战神。” 九枵冲迷迷糊糊的火曜喊。火曜瞬间就清醒了。 “谁,谁说的?我火曜万年前,已经是云天泽的战神,不服来比!” 九玄一张禁言符、一根捆仙索,将火曜绑了个结实。 “战神将军,我也带走。但是这事确实是我理亏,我的人我全要,你开出条件来。”九玄站在原地岿然不动,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 “我说我要丰盈浊气,你给得了吗?”阎王语气挑衅,不同于跟九枵说话时的稚气无赖。 “我若是有办法,你又怎么说?”九枵又想跟阎王纠缠。 “你能办到,我认你做大哥,供你吃、供你喝,听凭差遣。” 果然,这种语气,只对九枵一人。 “我爹爹说,六界本该平等,没有谁是更高贵的。” 九玄不知跟谁讲理,强忍着转头看九枵,“我什么时候说的?” “我爹爹还说,六界纵列本就不合理,六界用来修炼的灵气、阴气都依赖神界的源石真灵,五界有层层依赖,到冥界这里就很被动。你们本来就依赖妖、人、魔三界,跟着叛乱是无奈之举。” 九玄抿嘴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对阎王,“真不是我说的。” “所以,改变六界的格局,就很重要,可以根本解决冥界的困境。这句是我自己说的。” “哦?如何改变六界格局?” “我想吧,六界并立就不现实,毕竟神界的源石真灵其他五届不能直接吸纳,而且冥界主人、妖、魔三界轮回,在光天化日之下,这些判官、阴兵都要灰飞烟灭的。” “这不是跟没说一样?”阎王耐心耗尽。 “可是如果人、妖、魔三界并立,冥府不只地方可以拓展更大些,被炼化的阴气也不必层层散落,到冥府的阴气不就多了?” “不无道理。”阎王听进去了九枵的话。 “而且,如果人、妖、魔三界能有足够的炼化灵气,能炼化的阴气也会更多。” “没错没错。”判官们凑近上来。 “为了大家安全,在地下也没什么不好的。”卓勒看着大家,已经被说服。 “这个愿景倒是挺好,妖界、人界、魔界能同意?” “对现在的妖界来说,本来也没什么影响,地方大了,能生妖灵的物种就多了。人界可以离仙界更近些,修仙升天,难度不就小了吗?不过他们可能是最不愿意的,因为受到滋扰容易生乱。魔界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对魔界来说最为利好不是吗?” 阴兵鬼差、判官乌泱泱往前涌,听着九枵胡说八道有一种在冥府从来没有的感觉——希望。 “三界怎么并立法?”阎王问到了要害。 第41章 归天法阵 “你先说,我这个方法是不是可以给冥府带来源源不断的混炼阴气?”九枵挑着眉毛得意,只为了争取时间想个说辞,怎么将三界连为一块,这她怎么知道? 阎王轻轻喉咙,“算是吧。” “这事不容易吧?” “对对对,你说的对,行了吧?”阎王知道自己又要吃亏,气急败坏起来。 “给我一点时间。” 六界纵列始于天地初开、祖神降世之时,常人之力无法改变。 但是妖界做到了。 六界混战结束,妖界就从第三层跃升人界之上,为第四界。怎么做到的,五界无法知晓,关键在妖界。洗尘渊里一定藏着方法。 “怎么信你?” “我去妖界帮你找方法。我是帮你赢了赌约的上神九枵,我做不到的事还有我爹爹能做到。这六界之中,能入神界的还有谁?唯独我父女二人。况且,这个想法本就是我爹爹提出的,就算没有今日,我们也会去做。” 阎王思索片刻,让开了一条路。 可是非满月之日,如何能出冥府? 九玄收了捆仙索,火曜自己揭了禁言符。所谓怎来的就怎么回,回到天宫,还需要火曜的火球帮忙。 六星宿看形势正好,凑到九枵面前。浩浩荡荡一路火光从地底蓬勃而出,穿过魔界、人界、妖界,之前可以说是天火降世,这次只能算山火冲天。九枵在最后收尾,仍旧负责补天洞。 回到天宫,火曜先去向天君告状,九玄则带着九枵和六星宿到玄武殿。 玄武趴着给九枵行礼的地方早已空荡,一个七星归一的法阵取而代之。那法阵由边路七个阵台和中间一个阵眼构成,七个阵台好理解,就是一方七星宿,阵眼是什么呢?会是一方主神吗? 九玄手掌在空荡中一抹,法阵耀起缕缕金光,将阵台连结起来。 “爹爹,阵眼会是什么呢?” 九枵坐在她当初来验真身时站过的台阶上,屁股一沉,这级台阶居然自己下沉了一格。 “我有那么重吗?爹爹,我不是故意的。” 九枵也被吓到了,空的一声响动,那台阶的机关被层层打开,在九枵的脚下,出现一张叠起的鹿皮卷。 九枵展开来查看,竟然是一张阵法图。九枵抬起阵法图,顺着向上看眼前七星归一的法阵,一模一样。 “看来玄武大人很喜欢你,还给你留了宝藏。”九玄无力的笑笑,脸上的戏谑称的他脸色更显惨白。 “也是,除了我,随会坐在空荡殿阁的台阶上?”九枵也觉得不好意思,差点以为自己胖成了灶王爷。 九玄接过阵法图,研究片刻,“玄武是北方守护神,阵眼方位壬癸水,主坎,阵眼是北陆之水,坎位是一宿。若按照这个规律推演,西方星宿的归天阵法,守护神白虎,阵眼方位庚辛金,主兑,阵眼应当是某种金,兑位是一宿。” “应当是西山金耀。” 金木狼作为西方一宿,曾将西山火耀给参水猿保管,正是有用之时。参水猿在皮毛里翻找半天,抖出好些金银玉器。他在那里抖落,九枵蹲在他身边捡。 “还给人家。”九玄虚弱无力,强撑着看九枵。 “我只是帮他捡起来,把我想成什么了?”九枵只得乖乖还给参水猿。 参水猿终于扣出一块会发光的金耀,他将金耀递给金木狼,由金木狼放在阵眼处,法阵果然金光灌顶,直冲云霄。 “收起来吧,来需要找到觜火猴。”九玄嘴唇发白,往旁边走到廊下扶住廊柱。 “我找到觜火猴了,他在洗尘渊,回帘山。我去接他。”九枵跟上九玄,又退回几步。 “你不准去,不准再吃地葵。” 九枵刚把地葵放在嘴边,就被九玄发现。 “那我们回箬椠殿给你治伤。你们六个就留在玄武大人的殿里吧,不要乱走。我去接觜火猴,然后去找白虎大人。” “不如我们六个分头去找白虎大人。”毕月乌呼扇着翅膀,怕九枵又再受伤受累。 “你们走散了更不好找,万一找到白虎大人再去找你们六个,那也太累了。” 九枵确实累了,情绪低落,等着睡觉恢复元气。 “或者我找到治好爹爹的方法,爹爹去找白虎大人,也很稳妥。” “你先送我去朝晖殿,我去跟天君说明星宿的事。”九玄摇摇欲坠。 “不用,火曜去跟天君告状,天君肯定回去箬椠殿找你,然后下棋教训你。” 九枵扶着九玄回到箬椠殿,九玄不许她去找医仙,九枵只能打坐帮他输些灵力,护住他不再衰落下去。 九玄侧躺在榻上看九枵,眼里尽是笑意。九枵闭着眼睛打坐输送灵力,天光露出鱼肚白,九玄身后的窗格外,青松也显露出新绿。 九枵累得直打瞌睡,眼泪直接滴在地上,头一点一点,马上要睡过去了。头带着身体往前倒是,手上的灵力收了回去,脸被一只大手接住。 九玄做到九枵身边,让她靠在肩上睡。侧脸的片刻,颈边阵阵温热。 九枵很少看到的甜笑现在九玄脸上,“就坐一小会儿,等下我送你回你的灵颛阁让你好好睡。” “嗯。”好像梦中呓语,九枵哼哼一声。 九玄片刻惊慌后,确认九枵睡熟了,才又放松下来。 “就一会会。”脸上满足的笑容,“足矣”。 心里舒畅,时光总是匆匆而过。九枵从九玄左肩仰到他后背,再转到右肩,睡得深沉、香甜。 “爹爹好威风,长得也好看。”九枵梦里该是与九玄并肩作战的场景吧。 第一次在九枵面前显露实力,九玄心里也很得意。“那是当然。你上次看到了吧,择后大会来了多少仙子都是想嫁给我当帝后的,魅力不减当年。” 九玄高兴地挑眉,手舞足蹈,轻轻晃动间,九枵从他肩头缓缓滑落,翻转着落在了九玄怀里。九玄轻轻接住眼前的九枵,托着她头和脖颈,无奈地再看一眼。 “你不是想知道解决此消彼长的方法吗?今天就到这里了。” 九玄小心地将九枵头放在颈窝,轻松将她抱在怀里。步步往灵颛阁走,慢些,再慢些。 第42章 方位神白虎 九枵一梦落花,醒来时怅然若失。 她鞋都没来得及穿,光着脚就跑下来主殿,在门口正好看见九玄在和天君下棋,果然,天君的路数,老套。 九枵站在门前偷偷看了一会儿,转身回去灵颛阁准备去妖界的东西。 傍晚时,那盘棋终于结束。九枵不知道下去见爹爹好,还是老实待在屋里好。 推开角窗,月影淡淡,与日同辉,却不如落霞明媚。今天卯日星君大概心情很好,天边一片好看的粉红色。 “团圆子,要吃就下来。”九玄精神好了许多,站在院子里喊九枵。 九枵穿上鞋子,飞跑下楼,站在九玄身边一起去小院里伴着落日余晖吃团圆子。 “团圆子到底是爹爹喜欢吃的,还是我喜欢吃的?” “既然是我煮的,大概是我喜欢吧。” “我与爹爹同好。”九枵嬉皮笑脸地吞掉一颗。 “慢慢咬,不准吞。” “爹爹喜欢吃什么口味的?豆沙、枣泥还是芝麻?” “太甜,我喜欢吃满满当当不掺其他的团圆子。” “那下次我煮给爹爹吃。” “不许放巴豆,也不许放荷叶。”九玄抬着眉毛,想不起九枵还做过那种奇怪馅料的团圆子整人。 “与爹爹一起吃团圆子时,都是开心的记忆,我以后不再吃食里加料整人了,这样不管吃什么,都是开心的回忆。” 九枵一双眸子,迎着日月余晖,透出北溟海水一样闪耀的灵动。 “你刚刚去看我和天君下棋了?” 九枵用自己的汤匙抢走一颗爹爹碗里一直搅动却没吃进嘴里的团圆子。 “我看看,天君有什么好看的?”九枵又偷出一颗。 九玄干脆将整碗推到九枵面前,嘴角含笑看着她吃得香甜。 “天君也是上神,他也是无相、每个人看他的样子都不同吗?” “是吧。” “那我一定不喜欢他,我眼里的他,胖、油腻、贼眉鼠目,总是凶巴巴的。” “那你可就误会他了,他所有的笑脸,恐怕都给你了。” “他平时更凶吗?” 九玄点点九枵的鼻子,“特别凶。” “那爹爹眼里的我什么样子?” “你呀,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眼唇含笑。鼻子高高,下巴尖尖,弯弯的眉,明媚的像天上月。” “天上月?那我长得像寂月吗?” “不像。寂月总是心情不好,脸上没有笑容。但是,她和她的兄长们为了不让天怒落入六界夺走生灵的开心,引起纷争不断,选择了大义,是值得尊敬的真神。” 九枵点点头,手拄着下巴,若有所思。 “那我在九枵的眼里,是什么样子的?” “嗯,飞眉入鬓,桃花眼含情,鼻子笔挺、唇若含珠,是顶好看的样子。” 九枵盯着九玄的眉眼,心里有些许失落。 “爹爹你是不是知道阻止此消彼长的方法?” 眼前的九玄,就像病痛中看到的他一样,只是现在脸上带着笑,看着比那是还要好些。 “我以后与你说,你只要信我。” 九枵抿嘴笑着点点头。 满月之日,九玄送九枵入洗尘渊。看着满肚子坏水的小豆丁,如今有了担当。 九玄找斗姆元君借来天目,天目所见,六界众生诸物,若近,若远,若麁,若细,诸色无不能照。 九玄当日便开始闭关,如今圩垸不在,没有仙侍可以帮九玄护法,他选择在九枵的灵颛阁二楼闭关,那里榻侧有九枵挖空的一间暗格,只一步大小,打坐闭关足矣。 以灵力催动天目,九玄逐步观六界众生,细查白虎踪迹。以灵力催动细看,耗神耗力,九玄看一会儿便头晕恶心,额头一层细汗逐渐聚集成珠。 想起九枵高兴吃团圆子的样子,身体的紧张渐渐减弱。 寻找四方星宿本来是九枵无心插柳之举,不想她最近运势逆天,居然幸运的给她找到十数位。 想起北方星宿归位时,九枵曾说有星陪伴,月才不会孤清寂寞,这是她愿意热心找回星宿的原因吧。 本来的一时意气,现在变成了肩上的责任。九枵不说累和苦,九玄就会无条件地一直支持她下去。 他曾答应九枵以后陪她昼伏夜出,现在是聚少离多,也不知她顺不顺利,有没有遇到麻烦。虬皛和鲛皇该不会知道九枵回到洗尘渊,大概不会去找她的麻烦。 一个月的时光实在漫长,六界生灵数巨,形似的白虎、虎妖可能很多,最好在九枵回来前,帮她找到西方方位主神,等她带着觜火猴回来时,就把这些分散注意的星宿统统送走。 短暂的休息过后,九玄回过神来,继续用天目找寻白虎的下落。 九枵这边更顺利些。虽然弧陶在洗尘渊灵体会变得透明虚弱,可是知道他在,就很安心。九枵也不放他出来,自己熟门熟路地找到回帘洞。 和猴子猴孙们抢觜火猴比想象中的要难。猴妖们习惯了这位做过神君的大家长保护,看见九枵各个呲牙威吓。当然猴妖们的态度与九枵拿了他们香蕉吃不无关系。 九枵哄的试过没用,吓的试过没用,利诱的更没用,气得九枵打算明抢。 在不周山时爹爹千叮咛万嘱咐,不可以在妖界惹出太大的动静,惊动了妖皇和众妖,怕惹出祸端,耽误了下个满月回云天泽的时机。 好在觜火猴之前就答应了会与其他星宿团聚,如今九枵跟他说了在冥府九泉下找到他们的光景,觜火猴更不敢自己享福落单,耽误其他星宿不能归位。 主神白虎的下落,觜火猴比九枵更想早点知道。他们里应外合,使了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将回帘洞的猴妖们耍得团团转,等他们发现觜火猴离开了,他们早已经在回程的路上。 距下个满月还有些时日,觜火猴提意去野扉岭向尾火虎打听打听白虎主神的消息。 消息和下落是没有,尾火虎的眼泪倒是赚到了不少,他听说西方七星宿也找齐了,就想起自己东方星宿的兄弟们,拜托九枵也帮他找齐东方六宿。 九枵勉强答应了。她没想到找星宿居然成为了自己的任务,压力巨大,主要是会耽误她做别的事情。 在野扉岭住到满月之日,九枵带着觜火猴悄悄回到云天泽。送他去与其他六宿汇合后,回到箬椠殿中,眼前的爹爹,居然红着一双眼,看不见自己了。 第43章 北溟垂钓 九枵常吃仙果,身上的花果香味恬淡,九玄正在月下抚琴,闻到九枵身上的香气,停了手上摆弄的琴音。 “我找到白虎了,可能要你再去一趟洗尘渊。” 九枵快步上前,九玄提琴转头回了大殿。门前差点踢到门槛绊倒,九枵施仙法平了门槛。 九玄踩在门槛原来的位置,“我知道瞒不了你多久,我只是眼睛累了,别担心。” 九枵化烟消失在院中,下一刻便出现在九玄面前。九玄下意识地侧脸躲避,被九枵抱了个满怀。 “我不找星宿了,爹爹我再也不闯祸了。”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滴落,九枵第一次在黑夜里落泪,自己毫无察觉。 “那也要送走玄武殿里的七位,不然天君要日日来与我下棋了。” 九玄一手抱对叹,一手避开九枵的腰肢,握着拳头努力隐忍。 有九枵的箬椠殿第一次有此刻的宁静。九玄布的天幕下,风声温柔,竹影稍斜,月桂树细小的花瓣随风清摇,点点馨香散落,却不如九枵身上的好闻。 “好了,你在洗尘渊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医仙来给我看过了,月余便可康复。” 九枵担心地看向爹爹,眼里满是愧疚,“真的?” “九枵你已经是上神了,还动不动就在爹爹怀里伤心,被人看见了会笑话你的。” “我都被笑话万年了,我才不怕他们笑话我。” “回去休息吧,你也累了。” 九玄收了对叹,进了寝殿。 九枵回到灵颛阁,越想越难过。化烟消失,出现在九玄寝殿方窗前,揪下一截松枝挡在脸前,静静探头看睡在榻上的爹爹。 “我真身是玄冰,你这样偷看我,我会化的。”九玄翻身背对九枵,眼睛更加红肿,脸上却有笑意。若真的乖乖听话,便不是他养大的九枵了。 九枵移到九玄榻前,一手摆动松枝,一手化出灵力,在九玄眼前停留。 “爹爹的眼睛不像累坏的,这也是反噬吗?” “不是。” “找到星宿不是我故意为之,我没想到随手帮忙,竟然会给你招来祸事,对不起。” “小事,我倒觉得很是有趣。”九玄推开九枵的手,翻身手臂抱着枕在脑后,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是故意不想好,想让我照顾你吗?”九枵看看九玄的眼睛,红肿消散了些。 “不知道最近怎么了,玩儿心颇大,好不容易有个理由,不必修习仙法,不必被天君架去下棋,不必逢迎诸仙友,不必为谁而战,颇感惬意。” “爹爹真这么想吗?”九枵看着九玄一脸得意,确实不像强颜欢笑。 九玄突然转过身来,“若你不想睡,咱们去北溟钓鱼吧?” “咱们俩加一起都拉不动鲲。” “北溟不止有鲲,还有很多小鱼。” “在冰原上倒是不怕你磕碰。” 九玄翻身坐起,被九枵拉着往外跑。九枵运气腾空,带着九玄穿过九层天站在冰原上。两人同时侧身,翻手一件皮氅,挥开给对方披上。 九枵抿嘴笑着给九玄系好,再给自己系上。九枵托着九玄的手,小心站到冰崖之上。 九玄坐在崖边,晃动双腿犹如顽童。九枵召出小时候在北篱帝君殿里钓小龙的钓竿,分给九玄一根,自己也坐下来等九玄说的小鱼上钩。 “这里的鱼多吗?”九枵也学着九玄的样子晃动双腿。 “以前很多,现在应该更多,因为我不在,他们就能好好地繁衍,生小鱼仔。” “我还以为爹爹是沉稳自持的上神,原来以前也是霸王一个。在这里,眼睛会不会好受些?” 九玄点头。 “那我们以后住在这里吧?我在后面这块地方搭一间房子,左边是你的屋子,右边是我的屋子。若是嘴馋,就钓几尾小鱼,我这里有北荒狐帝给我的松枝,气味芬芳,燃之不尽,可以用来烤鱼。” 听到与青丘有关,九玄伸手接过万年松枝把玩,伸手扔进了海里。 “你过来些。” 九枵扶着冰崖将身体靠近。 九玄伸手摸到了九枵的发鬓,顺着向上,找到了九枵的发髻,快速将一根银簪插进去。 “你的发髻都乱了,星瑾不在你身边,你连头发都不梳吗?” 九枵被按在九玄面前,额头差点靠在他下巴上,一阵心慌,眼珠子乱转,不知道该看那里。 九枵直起身摸摸发髻,确实松散了,顺手将发簪取下,松了发髻重新梳拢。细看手上的银簪,两枝月桂枝相互纠缠,结两朵桂花,叶子下面两对玉连环,一条下面坠着四角星,另一条下面坠着一轮弯月。 “有星伴月,还有月桂,一看就知道是我的。”九枵重又将银簪带上。 “以后你就带它吧。” “恩恩,爹爹最知道我的喜好。” 九枵仔细想想,这个发髻上簪的难道不应该是狐后用梨花花瓣幻化送给自己的木心簪吗?如今怎么头上空荡荡的?糟了,自己居然如此不小心,把她最喜欢的狐后送她的礼物弄丢了。 “爹爹我闯祸了。”九枵懊恼万分。 “也不稀奇。” “我把狐后送我的木心簪弄丢了。” 九玄听到九枵刚刚才发现簪子不见,想必也不甚看重,有点儿窃喜,尽力掩饰得逞,紧张地帮九枵找。 “狐后送你的见面礼,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弄丢了呢?这下糟了,狐后肯定介意这事,你想嫁去青丘,恐怕无望了。” “啊?我很喜欢狐后的,我还想着抢了阿珩的娘亲,这下完了。爹爹,”九枵转身拉住九玄的袖子,“要不咱们去梨花水榭,你再帮我幻化一根吧。” “心境不同,所幻化之物都不尽相同,我幻化的,狐后一定看得出来不是她给你那一根。” “爹爹你帮我想想,我头上的簪是什么时候不见的?法阵,在玄武殿的时候它还在吗?” “不在。” “那,一定是在冥府打架的时候掉了,那之前我一直戴的好好的。” 九玄偷着笑笑,又怕九枵再去冥府找麻烦,“我倒是没注意,但是好像上次来北溟的时候就没看你戴了。” “该不会是掉在海里了吧?”九枵一脸沮丧,“爹爹你会游水吗?” “会,但我不教你。” 突然疾风骤起,一道天雷倾泻而下,不知劈到什么,轰隆一声巨响。 “九枵你带我去看看是不是源灵台发生了变故。” 第44章 不是爹爹 穿过茫茫冰原,九枵反而冷得瑟瑟发抖。周遭明亮耀眼更胜白昼,九枵连呼吸都觉困难。 “九枵你可看见星河了?” “爹爹,我喘不过气了。” 九枵应声跌跪在地上,伏地喘着粗气。九枵耳边的狂风呼啸,九玄好似并没有听到。 九玄蹲跪在九枵身边,胡乱在地上摸索,才找到九枵。“九枵,九枵你怎么了?” “爹爹,我喘不过气。”九枵翻倒躺在地上,无力地望着天空。眼前巨大天幕倾轧下来,九枵费力地扑到九玄身边,挡在他背上。 那天幕并没有碰到九枵背脊。九枵转身去看,那天幕缓缓移动,露出边缘是一座宫殿。 “是座宫殿。” 九枵身上灵气涣散,好似被那宫殿吸噬走了,无力的再次摔在地上。 “是寂月宫。九枵快走。” 寂月宫灵气鼎盛,月华如水般多变,治愈万物,吞噬恶念。 九玄眼前渐渐清晰,灼烧炽热的感觉逐渐消散,转眼去找九枵时,她正被月华撑起,束缚撕扯。 九枵的真身中有九玄妄念和怨念,一定是被寂月宫的月华察觉到了。吞噬九枵本源中的妄和怨,岂不是要将本源撕裂分离? 九玄抓住九枵垂落的手臂,使出上神之力与月华抗衡,九枵被撕扯的更厉害了,发出痛苦的嘶吼。她的上神之力迸发出来,震荡得九玄和月华都退后些许。 九枵的灵力不再消散,但是身体反而升得更高,被无形的绳索控制,翻转着面向寂月宫。寂月宫的月华开始反向注入九枵体内。 巨大的真神之力鱼贯向九枵的上神之躯,那好像要冲进去将九枵分崩离析,痛苦更胜刚才。 “寂月,弧陶,救我!” 寂月轮飞出,围着灌入九枵体内的月华光束打转,并不与之抗衡。弧陶则跪在地上,什么都不做。 九玄给九枵输入灵力,毫无用处。 九枵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绝望。一滴眼泪从眼角落入星辰中,九枵开始下坠。 闭上眼睛吧,那里是无边的黑暗,可是九枵如何能甘心? 她拼着神魂聚散的风险,向下翻转,借着推出一掌的反弹力重新立起。 九玄也反其道而行,将月华引向自己体内,原来九枵刚刚忍着如此疼痛。 “不要!”九枵看着九玄引月华入体,难过更胜刚才月华只折磨自己时。 九枵释出日月昭,直冲向寂月宫,划断的月华重又接续,日月昭旋转着散出日辉月静,被寂月宫的守护结界锁住不能动弹。 九枵又释出麟战,一柄三剑也绞不散月华。 九枵正找其他神兵,瞬间失去控制地下坠。 寂月宫随着月华一起被吸纳进九玄体内,顾上身体的剧烈疼痛,九玄飞扑过去,身体前倾不法站稳接住九枵,干脆扑到地上,垫住九枵。 九枵翻身下来扶起九玄,他被真神之力胀得青筋暴起,满脸通红,还不忘关心九枵的伤势。 月辉散尽,在浩瀚星河边,九玄身上银光通体。他拼命运气,可是真气四蹿,根本控制不住。九玄仰头忍耐痛苦,不想让九枵看到。 九枵一把抱住九玄,想帮他分担那胀裂之痛。 “你走!”九玄身体摇晃挺身,却站不起来,甩不开九枵。 “不要!”九枵随着九玄的身体起伏,双手死死扣住他的脖颈和肩膀,让他在自己颈窝里依靠。 “走啊!”九玄想赶走九枵,却说不出一句狠话。 “安静!”九枵恨不能将九玄揉进身体里。 九玄抓住九枵脖颈用力将她拉开,狠厉的眼神在看到九枵那一刻突然卸力,他在九枵面前,只在她面前,输得一败涂地。 “我不是你爹爹,你是我的妄念怨念和不周山上一颗月桂果所化,你一直想知道的真相就是,根本没有什么凡人娘亲,我跟你说的她的样子,不过是那棵月桂树。”九玄带着无尽的悲伤笑了,连脸颊都在颤抖,眼泪颗颗滚落,他以后再不能在九枵身边陪伴和保护她了。 “你骗我的。”九枵盯着他,仍然不愿走开。 “你听不明白吗?是我利用你,用你寄托我的妄念和不甘!我不想做你爹爹了,滚!” “你说的都是真的?”九枵也笑,同样痛苦。 “还要我说的更明白一些吗?” “那就好了。”九枵捧住九玄的脸颊,将嘴唇覆在他的唇上,带着颤抖,带着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带着义无反顾的决心。 九枵稍稍移开一些,脸上是从九玄脸上沾染的泪水。她慢慢张开眼睛,不敢回想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真是疯了。”九玄泪光闪烁,盯着九枵不敢置信,真气顺畅许多,痛苦渐渐消减。 “这不是我常说的话吗?” 九枵笑了,抿着嘴唇向后跪坐。 九玄也被气笑了,抿着嘴唇感受那剩余的温热。 “我给你输些灵力,灵力充盈,就不觉得疼了。” 九枵刚刚举起手掌,就被九玄一把抓住按下。 “真气顺了,已经不疼了。”握着九枵的手却没有放开。 “原来我的吻才是止疼的良药。” “不准给其他人这样止疼。”九玄拉过九枵的手,让她靠近。 “那我们还去看源石台吗?”九枵抹抹脸上泪水带来的痕痒,她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她没有经验。 九玄不自然地起身,顺势将九枵拉起来。 “星河对岸,便是源石台,咱们过去看看。”九玄偷偷看一眼九枵,有别过脸去看对岸。 星河盛夜载星,璀璨宁静,现在星宿还不太多,没有耀眼极致。 九玄拉着九枵飞身渡过星河,九枵不敢看他,只好看下面的星河,与云天泽看到的星辰不同,这里的星辰不是白色,有各种深浅的蓝色。 想起爹爹曾送她的星星,还是远观更有相协的意境。只是这星河好奇怪,感觉有点歪斜。 到达对岸,眼前景象显现的事态果然严重,原本在六界混战时被寂月和九玄固化不断散落源石之灵至露冷金盘中炼化的源石,此刻被天雷劈落一角,正缓慢地倾倒下来,源石之灵无法落入露冷金盘中,五界所需的炼化灵气就会渐渐稀薄。 九玄使出仙法,丝毫不能阻挡源石倾斜的速度。 他拉过九枵的脖颈,在她额头上轻吻。 然后使出上神之力,擎住源石,源石果然不在下坠。九玄用脚挪动露冷金盘的位置,接住散落的源石之灵。 “九枵,我顶住源石,让它暂时不会倾斜,可这不是长久之计。你现在就去洗尘渊,白虎在妖皇的诛仙阁里,要尽快让西方星宿归位,稳住星河。” 第45章 抱你试试 “洗尘渊,那我现在去抓火曜。” “不用找他,你可以,唤出不周山。” “我?怎么唤?我只能入神界,那是因为······” 她不是九玄的女儿,生在凡界,那她是如何能上得了古碧天的?九枵好像有些明白,又不全懂。 九枵双指聚集灵力,在眼前闪过,四下看去,在一片苍绿的宫殿前,露出一个刚刚没有看到的小土包。 “早去早回,万事小心。”九玄用力撑住源石,不忘嘱咐九枵。 “所以,圩垸涅盘,带走了世间的妄和欲,我就突然变弱了。解决此消彼长的方法,就是助长我元神中的妄念和怨念,对吗?” “别做傻事,一旦堕魔,便会万劫不复。” 九玄的急切证实了九枵的猜想是对的。 九枵大步上前,抱住九玄的腰肢,看着他惊恐中带点期待的眼神,一丝邪念油然而生。原来她对爹爹的关心和担心,是没有血缘关系男女之间的欲念。 顺着这个思路往回想,她的吻疗愈了吸纳神物的爆裂之感,她的拥抱治好了九玄肩上的刀伤,她的思念和担心让她在青丘和洗尘渊都能行动如常。 九枵把脸凑上去要亲九玄,九玄侧脸躲过,看他血脉喷张从脖颈染红了脸颊和耳朵,感受一下身体的变化,舒爽又神奇。 九枵凑近,把擎着源石的九玄逼到退无可退,在他脸颊上轻吻,通体舒畅、灵力充沛的感觉让她上瘾,又吻了他的下颌和脖颈。 退后一步邪媚地看着害羞拒绝的九玄,把这个样子记在心里,向后转身跑过去跳入不周山。 妖皇住在哪里呢?九枵得找小妖问问,还得购置一些皮货,等下次去冥府,就可以给鬼差、判官们换上新衣了。 九枵走在妖市,先给自己披上皮毛伪装成小妖,然后四处晃荡打算找个不太聪明的问问。 妖市妖多混杂,九枵看谁都觉得不合适,想起媚舞坊来。那里的妖娘看在她和老板涂山珩的关系,就算不告诉九枵妖皇的住所,也不至于出卖她。 九枵抬脚迈进媚舞阁,手上夹两颗珍珠,一股香粉的妩媚味道袭来,九枵立刻捂住口鼻。今天来是有正经事办,不能与妖娘们醉生梦死耽误大事。 “你们老板可在?”九枵将珍珠放在出来招呼的伙计手里。这种地方出手大方就能得到礼遇,她跟虬皛学的。 “在,在,妖娘这边请。”那小妖引九枵走上二楼,径直走到最里间。 里面一个花瓶碎地的声音,九枵一把抓住要去通报的小妖,抱着手臂静静听着里面传出来的哭喊声。 “我不走!涂山珩,你好狠的心,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你都不要了吗?”是东方逑祁的声音。 “你出去。”九枵一阵惊讶,珩的声音怎么如此虚弱? 九枵侧过头来问小妖,“你们老板怎么了?受伤了?” “我就不走,看你现在能那我怎么样!”又一个花瓶碎地。 “受伤了,妖娘不是来给老板探病的?那你快走吧,他最近心情不好,别一会儿伤着你。” “你别碰我。”珩的声音充满了嫌弃和拒绝。 九枵不管不顾径直推门而入,踩了地上的花瓶碎片也全然顾不上,一把拉开里屋榻前的屏风,屏风斜斜倒地。 眼前的景象她没想到,第一次看,有些新奇,感觉自己莽撞了,呆呆立在原地,大眼睛呼扇呼扇眨啊眨。 东方逑祁伪装的兽皮和丝白外裳就在九枵脚下,仙纱落在床榻边上,她一层单薄的里衣从肩膀滑下,露出半个脊背,旖旎春光半露半掩,九枵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珩呢?九枵甚至都顾不上找、顾不上看。 逑祁不知道随手拿起什么仍在九枵眼前,接在手里定睛一看,太过香艳,捧在手上闻一闻,还有逑祁身上的温热和好闻的气味。九枵随手放进乾坤袋,宝贝似的小心翼翼收好。 涂山珩挣脱着坐起,逑祁顺势挪进榻上,拉起摆放整齐的被子挡在身前。 “听说阿珩受伤了,听见阿珩有危险,我就进来看看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可是现在,”九枵在周边各处胡乱指指,“我出去吗?” 珩好不容易闪身站起,身上的伤口展露出来。他伸手向九枵求救,就像陷入沙地的小仙看见救命稻草。九枵只好接住,将他拉到身边。 “她伤的?这么残忍?”九枵顺手拉开珩敞开的衣襟,往里瞧瞧。 珩拉着九枵的手攥紧,将衣襟掩了掩,“我与她什么都没发生,我刚刚正在上药,她自己闯进来的。”珩只怕九枵误会,急忙解释,不给她留遐想的空间。 “那你们刚刚在干嘛?”九枵一脸好奇,却没有介意。 “我与阿珩哥哥已有夫妻之实,你为何总是来搅局?”逑祁缩在被子里,哭的梨花带雨。 “你休要乱说!两家双亲都在,狐族众长老为证,我立下重誓,不会娶你。罚也受了,噬魂钉也种了,你现在不承认,难道我身上的血窟窿还能消失不成?” “夫妻之实是什么?夫妻的果实?是孩子吗?”九枵恍然大悟,被珩怒瞪一眼。 九枵想松开珩的手,被珩死死握住,拉住往外走。 “出去再说。” 珩坐在另一个房间的榻上,设了结界不让逑祁进来。他静静坐着看九枵给他治伤,脸上不知不觉间,有了笑意。 珩用手指按在九枵眉间,“不疼,你别担心。” 九枵眉间舒展,“退个婚这么难吗?还要受刑?”她这会儿担心的是自己。 “本来也不难,东方家的狐狸,有些死心眼儿,跟逑祁差不多。” “那一定很好看。”九枵低下头治伤,脸上的笑意却藏不住。 珩捏住九枵的下巴,将她的脸缓缓抬起,“九枵,受噬魂钉我不怕,我怕的是你心里根本没有我,那我所有试图靠近你的努力,都会成为一场笑话。” 珩眼中的泪水滚落在九枵脸颊,这个感觉有些相似。若是珩也能激起心中的妄和欲,那么自己好起来的机会不就大大增加? 九枵的手突然搭在珩捏她下巴的手上,认真且真诚,“阿珩,我可以抱你试试吗?” “试什么?”珩有一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知自己现在该做什么是好。 慌乱间,九枵伸手轻环住珩的腰肢,又紧了紧,听着珩的心跳声。珩忘记要伸手抱九枵,双手无措的支棱着。 珩的心乱了。 九枵又坐到珩身边,身体向珩倾去。 第46章 夜闯诛仙殿 珩不明白九枵为何突然主动至此, 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丝毫没有女儿家的矜持害羞。他手臂支在榻上,一点点后移。 可能是抵挡不了九枵的猛烈攻势,可能是本来就很愿意,又或者是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珩豁出去了,紧张地紧紧闭上眼睛,眼皮都发皱了,静静等待九枵即将要做的不知道什么。 九枵有些意外,她亲九玄的时候,九玄可不曾闭眼迎合,反倒是自己闭了眼不敢看。她继续往前靠,双手撑在榻上,悬空半压在珩身上。 九枵的鼻息自然均匀,喷在珩脸上时,他便不能呼吸了。 九枵眼睛观察珩的表情,身体感受着变化,然而没有。 她将脸绕向珩的脖颈,珩抿着嘴侧了侧脸,并没有躲开。 九枵撑起身子吻在珩侧脸,然后仰着脖子在近处看他的反应。 珩震惊地睁开眼睛,紫红升腾,淹没了额头。 九枵向后跪坐,摸摸身上,没有什么变化。原来自己的妄念和怨念,并不是对谁都可以的,至少对珩没有。九枵泄气失望,肩膀耷拉下去。 珩摸摸脸颊坐起,“不过亲我一下,怎的如此失望?” 九枵惊觉自己刚刚轻薄了珩,像东方逑祈一样,是个好色的坏蛋。 “不过亲你一下,你不要生气,我跟东方逑祈不一样,不是贪图你的美色。” 九枵极力澄清,珩低头落寞一笑。 “我倒希望九枵上神能都对我格外青眼,贪图我点儿什么。” “对了,我找你是有正事的。阿珩你可知妖皇住在什么地方吗?” 珩坐正,“你找妖皇做什么?六界互不干涉,让他见到你的上神之身,不只是你,还有九玄帝君和整个云天泽都会惹上麻烦。” “嗯,阿珩你知道北方星宿归位的事吗?这事与我有关。我现在需要找到西方方位神白虎,爹爹用天眼看到,白虎他在妖皇的诛仙殿里,所以我要去找白虎让他也归位。” “我来帮你想办法,我让妖奴去帮你找,你先住在这里,等几天就会给你确切的消息。” “可是我等不了,神界的源石倒了,跟星河的星宿有关。是我当初太过鲁莽,差点给六界带来毁灭性的影响。还好即使发现了,爹爹现在还托着那块破石头,拖下去我怕他死心眼儿,石头倒了也不离开。” “竟然出了如此大事。”珩眼珠左转右转,想尽快帮九枵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这样,我让我的狐灵九命去帮你探路,一切等它回来再说。” 九枵点点头,“得回是来找你了,还是你的办法多。” 珩屈臂聚灵,甩手将九命召出来,是一只通体火红、手掌大小的小小灵狐,机灵可爱,晃着九条尾巴等着珩吩咐。 “九命,去连璧山找一个叫做诛仙殿的地方。那里可能会有法阵,你只远观,切莫靠近。看看那里有没有白虎或真身白虎的上仙。” 珩抛出一颗灵丹,九命跳起吞下,摇着尾巴从窗子跑出去。 “你的狐灵有灵丹吃,你自己干嘛不吃了好养伤?”九枵坐在桌旁,给自己倒一杯茶仰头喝了,又给珩倒一杯递过去。 珩接过茶杯,笑着在手中把玩,“因为想你给我治伤。” “万一我不来呢?” 珩笑笑,“我想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会在。” 珩坐到九枵身边,给她又倒一杯,九枵照样牛饮喝尽。 “那个噬魂钉是什么?很疼吗?你身上的血窟窿,各个都有我手指般粗。”九枵举起手指给珩看。 珩抓住九枵的手,握着放在自己腿上,“我本来很想用我受的苦来要挟你喜欢我的,可是现在不需要了。九枵,谢谢你,事情那么紧急,你还是第一个想到我能帮你。你看到逑祈衣衫不整在我屋里,仍愿意相信我自守清白,还向我表露心意,我在强求什么?明明已经足够多了。” “自守清白?那你刚刚为何闭眼?为何让我亲你?” “你是我未来的妻啊,你抱我、亲我,我求之不得,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快。” 九枵自觉理亏,正身面对珩,“阿珩,我不该瞒你,其实我不是爹爹的女儿,我只是,一颗普通的月桂果子精,恐怕不能跟你一起走上青丘帝后宝座了。” 珩低头暗笑,再抬眼时,满是温柔的安慰,“九枵,我第一次见你,你就是月桂果子精了,从来没有变过,你瞒我什么了呢?在九天幻境外,你说月桂树有疗愈的能力,帮我治好了手上的灼伤,你一直对我坦白真诚。而且,青丘没有宫殿,只有狐狸洞,所以没有什么帝后宝座。即使你想,我也没法带你坐上去。” “真的吗?我的事还有点复杂,现在不知该如何与你说。” “我们有一世漫长,我不急在一朝一夕,但多的每个相伴朝夕,我都会感谢上苍对我的特别关照。只愿你需要我时,我都帮得上忙,寻找星宿是,感情上也是。若有一天,风如此时般醉人,月如今夜般朦胧,我便带上我自己,娶你可好?” 明明是最好听的情话,却引珩满眶热泪,笑得真挚温柔,如月般皎洁,沁人心脾。 “我配不上你的好,却贪心的想要你说的那种不离不弃的相守。” 珩俯身亲吻九枵的手背,露出更好看的笑容。 九命从装着残月的窗口跳入,在地上连着翻滚数圈,无力地停在珩脚边,身上血染的伤口即使一身灿红仍掩不住。 珩将他放在掌心,九枵输出灵力帮它治伤。小狐灵唧唧低语,珩突然紧张地看向九枵。 “它说什么?” “诛仙阵,它说白虎被封在诛仙阵里。” “我去救他,连璧山在哪个方向?”九枵再坐不住。 “我跟你一起去,帮你破阵。” 连璧山在洗尘渊西方,高墙环壁,九枵和珩使出庇隐隐去身形,尽量避开首位和妖奴。珩借着九命的气息寻到诛仙阁。 诛仙阁内妖力和仙力交织,阁内四角诛仙剑、戮仙剑、陷仙剑和绝仙剑各治一方,形成诛仙阵法。 被诛仙阵罩在中间无力伏着的,正式方位神白虎。 第47章 破阵诛仙 珩和九枵被诛仙阵逼得现身,珩将九枵护在身后。 “你受着伤呢,让我来破阵。”九枵冲上前几步,开始查看阵法的构造。 四剑倒悬,各有职能,“诛仙”利,“戮仙”亡,“陷仙”处起红光,“绝仙”变化无穷。阵中白虎头顶悬一金钟,聚四剑之力镇压住了白虎,不断散去他的灵力,是个杀阵。 还好只是用妖法催动,否则白虎早已没有生还的可能。 “别进去,这阵法对你我同样是杀招。”珩紧紧拉住九枵的手臂。 “那个金钟要是破了或者掉落,说不定可以停吸噬白虎的灵力。”九枵抬头望天,“这屋子真奇怪,四件剑都在正位,这个屋子倒是斜的。” 珩后退查看这座独立的殿阁,果然是侧着建的。 “诛仙在东,戮仙在南,陷仙在西,绝仙在北。白虎的西方方位神,能制住他的阵法主位,一定在西。” 九枵绕到对面查看,果然这边的妖力更强盛一些。 “阿珩,你有办法让那个钟不要乱晃、不要乱响吗?我怕我一会儿用仙法破阵,那钟声会引来妖皇和那些长老,妖多了我可打不过。” 九枵一脸怂样,穿了四面边声的战甲,用束河清风列个法阵护着身边,将烛幽笛插在腰间。 “我束住那钟,弧陶呢?寂月轮你没带上?” “我不要他了。”九枵不想多说,整理下准备动手。 九枵弓步双手向前一推,西面的殿门炸裂开来。她站直使出仙法,想要引陷仙出阵。 珩一道白光束住阵中的金钟。 因触动阵中妖力结界,诛仙阵发出阵阵嗡鸣,陷仙红光骤闪,晃得九枵眼睛生疼。 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听着妖数巨众。 “糟了,还是闹出了大动静。” “撤吗?” “你先帮我稳住阵法,我来对付他们。” 九枵收住手里的仙法,抽出烛幽,转身待战,束河清风也已准备好大战一场。 “不要造杀孽,你是来救白虎的。” 九枵斜望身后的珩,收起了满眼杀气。明明背对着,她什么也没做,阿珩怎么知道她要杀了这些碍她事的妖? “哪里来的小妖,竟敢闯我诛仙殿?” “你是妖皇?你背叛龙族的还是他们不要你了?” 眼前站在最前面的妖皇气度与天君有些相像,长得也有些相近,是一条蛟龙,蛟只四爪,九枵盯着他的手仔细看看了,果然只有四指。 妖皇特地将手往身后掩了掩,被九枵抬眼看来的眼神惊得晃范儿。 “你是仙界的?报上名来。” “上神九枵,尊我父尊上神九玄帝君之命,来找方位神白虎。” “哼,六界各自管辖,互不干涉,你敢在我妖界撒野,不怕我要了你的小命丢回去给九玄那奸诈小人吗?” “原来又是一个怕我父尊的。”九枵轻蔑笑笑,“你个龙族叛徒都敢对神界的方位神布杀阵,我替天行道收了你,应该不过分吧?” “我不是叛徒!”妖皇激动地挥动袖子,“我从来没有背叛养父。” 九枵在指尖转动烛幽,抬到嘴边吹奏起《破阵子》,幽幽笛音散着烛光般幽幽紫光,一边散布瘴气,一边祸乱心神。 妖皇妖力深厚,冲出迷障向九枵冲来,招式狠辣。 束河清风多箭齐发,搅乱了妖皇的路线,让他只能翻转着闪躲。九枵加快了演奏速度,妖皇心下烦乱,蹬地而起,向九枵推出一掌,掌中浊气翻滚,朝九枵正面而来。 “我和敖迦可是有些交情,你不怕龙王怪罪你吗?”九枵放下烛幽,也推一掌对抗妖力浊气。 一阵银光旋转靠近,九枵立刻退后几步,寂月轮帮九枵打散了浊气,九枵一挥手将它扔在地上。 妖皇听到敖迦的名字,立刻收式,落在远处。 “你认识敖迦?”妖皇声音低沉,字句却分外清晰。 “敖迦与我爹爹的仙侍凤族圩垸有婚约在先,我身后这位是青丘狐族涂山家的人。你想好了,你要一次得罪云天泽、狐族、凤族和龙族吗?” 妖皇听到龙族,立刻恭敬,将右拳举到心口弯腰行礼,“敖垣不敢。” 九枵拍拍还在帮他守着阵法的珩肩旁,示意他停下来。 “我不管你之前为何要囚禁白虎,但是如今神界源石被雷劈中歪了,没有白虎,五界便不再有炼化灵气。神界塌了不要紧,但是没有了炼化灵气,仙、妖、人、魔、冥五界所有生灵便不能活。你想做千古罪人吗?” “源石有异?你怎么知道的?”敖垣眼角露出一丝狡诈疑虑。 “我刚才刚好在北溟钓鱼。”一瞬间九枵忆起九玄通红的侧脸,就好像被敖垣偷窥了似的,九枵有些羞恼,“这不关你事,你休要打听。我现在要带走白虎,你怎么说?” “请便。”敖垣伸手让九枵。 “你自己撤了诛仙阵,还是我闯了它?” 敖垣双手一握,放在身前,身体往后仰仰,一副事不关己的笑容。 “你让的,那我不客气了。” 九枵挥手将寂月轮召到身边,它有些雀跃的转个不停。九枵催动寂月轮,手臂往前抡圆了摔,寂月轮有些意外地朝诛仙阵而去。银光与红光在殿内左闪右闪,连结四剑的金光消逝,金钟停止了吸纳,白虎如释重负般趴在地上喘气。 一只带血的手撑住门框,弧陶缓缓闪身出来,浑身上下的剑伤,到处都是皮开肉绽的伤口,血水还在滴答往地上落。寂月轮跟在他的身后,四剑被束缚着一样被带出来。 九枵收了四剑,却不顾跪在地上回命的弧陶,直接走进殿里,想去扶起白虎,被珩挡在前面拦住。 “白虎上仙可还能动?西方七宿已经集齐,可以归位阻止浩劫,你现在可愿回去?” 白虎微微点头,已经不能言语。 珩拉起白虎扛在肩上,跟着九枵往外走。门前众妖已经聚集,站在敖垣身后。 日月昭、麟战、束河清风守护在殿门前与妖族对峙。 九枵转头看弧陶,高高在上的姿态,从没出现在她与朋友之间。 “你看到了?连爹爹给我的神兵都知道衷心护主,你,什么东西。起来跟我回去,等源石的事结束,我会换了命剑,放你自由。” “九枵,不要。”弧陶无力地抬头祈求。 “他们你都可以带走,四剑,得留下。”敖垣上前一步,威慑九枵。 第48章 放逐命剑 “是你让我自己破阵的,破阵者能让法阵认主,我现在放出诛仙阵,有上神之力加持,和妖力催动的效果可是大有不同。要不我放出来给你们试试?” 众妖吓得纷纷后退,敖垣自然知道诛仙阵的厉害,即使自己用妖力催动,也能将一方星宿主神制的几近魂散,若是发挥诛仙阵的全部实力,那在场入阵之妖族族众,肯定会全折在今夜。 “你们若没有异议,那我就先回去了,源石的事等不了。” “你是如何从古碧天到洗尘渊的,今日并非满月,你怎么做到的?” 敖垣有些意外,现在想来确实蹊跷,现下六界之中,竟还有可入古碧天的仙族,甚至能自由在六界穿梭。 九枵指间灵力在眼前擦过,九枵转头四处查看,在连璧山门前看见了不周山的虚影。 众妖顺着九枵的眼神,自然也看见了,惊讶地看看天上弦月,再看九枵。 “你们别想了,这个不周山不同于满月的不周山,具体怎么不同我也说不清楚,总之你们是上不去的,散了吧,都回去洗洗睡了吧,闻闻你们身上这都什么味儿啊。” 九枵说着捂着鼻子从众妖让出的过道中走过。 “上神,本皇诚邀你来我连璧山做客,我请你喝我们洗尘渊里最好的酒。” 听到敖垣的邀请,九枵回头看他,不怀好意都写在脸上。 “我一个万岁的小丫头,喝什么酒呀?再说,妖皇要喝酒该找天君,找我作甚?”九枵转身带着大家朝山门走去。 不周山脚下,九枵收了日月昭、麟战、束河清风和烛幽,脱了四面边声也收起来,单单不理弧陶和寂月轮。 “等下你们拉住我,咱们先回云天泽。”九枵只看珩,不看一身重伤的弧陶。 “你们怎么了?九枵,你生他气也不能拿他的命开玩笑。剑灵是魂没有错,但是魂也会痛,也会死,不可胡闹。”珩郑重严肃,不容九枵耍赖欺负弧陶。 “若你看到他是怎么对我的,不知还能不能说出同样的话。” 九枵转身掩饰一脸的失落,准备带他们入不周山。不周山在他们进入后跟着消散隐匿,小妖们在刚刚九枵一众消失的位置摸一摸,捞一捞,什么也没有。 九枵在玄武殿找到七宿,将白虎交付于他们。 “一切拜托各位了,启动归天阵法后,咱们在古碧天再相见。星河现在不平衡,被天雷劈中的源石倾倒,等你们归位后,一定先想办法稳住源石我会尽快找到其他方位的星宿,在那之前就拜托各位了。” 七星宿齐齐行礼,参水猿接过虚弱的白虎,九枵往白虎嘴里塞了一整瓶灵丹,助他聚集灵力。 “弧陶,你跟我去古碧天。” “我跟你一起去,你和弧陶这样,我不放心。”珩拉住九枵,不放心地看着她。 “古碧天里都是未炼化的源石之灵,生灵在那里活不过一个日月。”九枵也不放心珩跟着去。 “一个日月,足够了。咱们接了九玄帝君就回来。” 九枵拗不过珩,带着她转身化作烟雾,穿越九重天回到古碧天。 她一路小跑去仍在尽力撑着源石的九枵身边。 九玄看到一起跑过来的九枵和涂山珩,一时气血不顺,被寂月宫压制的胀痛感又起,一口浓血吐出才是开始,剧烈的撕扯感和头上顶着的源石一起发力,九玄极力忍耐,双臂和眉角青筋暴起,身体和脸剧烈的颤抖起来。 九枵跑几步又停了。珩冲到九玄身边查看情况。 西方星宿和主神即将归位,等他们护住了星河的平衡,接替九玄守护源石,九玄和珩都不会再给她机会犯险解除命剑。 九枵退后几步,侧身看弧陶。 弧陶立刻跪在地上,心里的痛苦不比身上的少。九枵要罚他,他有准备。可是九枵待人一向真诚,她的心也受伤了,是他害的,他无法原谅自己。 “九枵,你罚我吧,怎么罚都行。”弧陶低下头伸向九枵。 “弧陶,你曾经保护过我,也教我用寂月轮,你认我为主,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九枵语气分外平静,是弧陶从没从她脸上见过的心如止水般的平静。 “你帮我破了诛仙阵,也谢谢你。” 弧陶听着九枵分外生分的话语,愣住了,他抬头看九枵,她脸上有着比看敖垣更冷漠的表情。 “你把这个吃了,剩下的你留着慢慢吃,把身体养好。害你受伤,是我错了,对不起你,你别记恨我,好吗?” 弧陶不知自己该答什么,愣愣地望着九枵,双膝往前蹭,想离九枵近一点。他说不清楚,就是一种感觉,九枵要离他越来越远了。 九枵看着他笑了笑,转脸双掌运气,从丹田提气至胸前,反手向下,硬生生逼出命剑留在体内的连结和印记。一口血喷出,这疼痛完全不输剜心、塑金身和月华撕裂本元。 “九枵!”弧陶、九玄和珩几乎同时间呼喊九枵。 珩奔上来扶住摇摇欲坠的九枵,九玄只能痛苦地看着。弧陶也膝行到九枵身边,摔趴在地上就用爬的,抱住九枵的腿,紧抓不放。 “以后你自由了,我放过你了。别再随便找一个不争气的就上去认主,害人害己。”九枵弯腰无力地握住弧陶的手,一把甩开。 身后白光耀眼,七星宿归位,那阵闪耀近看更加刺眼,九枵根本睁不开眼睛。 七星神兽嘶吼召唤主神,白虎图腾出现在星河西方,九枵闭着眼躲进珩怀里。为了避开弧陶,她挺着肋骨下不间断的疼,往前走了几步。 白虎归位,虚弱地倒在星河里。众星宿闪身出现,有的隐去星光去收南方,有的飞奔过来,接过九玄手上的源石。 九玄顶着源石的手突然送了,无力地跌跪在地上。眼睛一刻不离地望着九枵倒在涂山珩怀里,躺倒在地上。 “放开她,别碰她······” 九玄的声音差点连自己也听不见。又一口血吐出,他也顾不上,表情狠戾如盯住猎物的野兽,凭着意志力咬牙勉强站起身来。 “我说不许碰她!”九玄踉跄着走到九枵身边,坐在涂山珩的另一边。 “九枵,我来了,咱们回家。”九玄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只是自以为是的笑容,与哭无异。 九枵在珩怀里抬起头来,看看珩,又转头看看九玄。 第49章 没了资格 九枵翻身扑到九玄怀里,就像干渴之人见到水,十头牛也休想将她拉开。 珩第一次忘记了风度和自持,怔怔地看着九玄。 九玄将九枵推进怀里,紧紧搂住,“傻子,你不要他就把他留在古碧天,何必要伤自己?” “我不要他了,再也不要了,不愿再与他有任何瓜葛。让他去陪她的寂月,也算成全他了。”九枵痛得将头埋在九玄怀里,不让他们看自己狼狈又伤心的样子。 “我们回九天幻境。” 九玄抱起九枵,颤颤巍巍的样子看着就不放心,珩伸手去护,扶住九玄的手,随时准备九玄手松了就接过九枵。 “今日谢过了,你也伤着,快回青丘去养伤吧。”九玄回避珩的眼神,转身要走。 “我能去看她、照顾她吗?” “不能。” “九枵,九枵,原谅我吧,我不是帮寂月,是你的元神吸纳了寂月宫。九枵,九枵,不要丢下我,不要把我自己留在这儿。” 弧陶趴在地上,手臂轮着向前撑地面,拖着残破的身体匍匐向前,低着头奋力,没有看见九玄和九枵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古碧天,话不知是要留住九枵还是说服自己。 回到九天幻境中,那场景就好似九枵第一次从洗尘渊回来时,孟初站在月桂树旁正在浇水。可是九枵这一次没有站出来跟他打招呼。 九玄直接抱着九枵回她房间,让她躺在榻上好好睡。清晨第一缕日光斜斜照进九枵的屋子,眼泪直接滴在枕头上。 “九枵她怎么了?” 孟初跟上来查看,帮她印去眼泪,又去找水来给她擦脏兮兮的脸。看到胸口前襟处一片血光,心里一惊。 “谁伤了她?”孟初杀了那人的心都有。 九玄拉过一张椅子,坐在榻边给九枵输灵力,全然不顾自己的伤。 “她自己伤的。” 孟初突然反应过来刚刚的语气过激了,竟然没有称呼,甚至质问九玄。 “帝尊,九枵她,又挖了冰魄琉璃吗?” “她,逼出了命剑。”九玄眼里一眶湿润。 “寂月轮?弧陶他······” 孟初想不出弧陶哪里能得罪九枵至此,更不可能是弧陶表现太好,让如此怕疼的九枵肯舍命放了他。弧陶作为剑灵,人狠话少,喜欢怼人,没有眼力见,因为做过真神寂月的命剑,处处透着高傲。孟初想到这里,这个弧陶,孤傲难相处,缺点还真是挺多的。 果然忍不住疼痛的九枵根本无法入睡,哼哼着忍着疼。 “九枵你为何?”孟初印去九枵额头上的细汗。 “孟初,不许背叛我,不然我就吃了你,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九枵闭着眼睛放狠话。 “虽然现在说有些不着调,可是你这样说,我在你心里的地位一定比弧陶和寂月轮强。”孟初有些得意地苦笑。 “当然,你和星瑾,是我这边的,”九枵眼睛半开,“你自然与叛徒弧陶不同,他就是个养不熟的大尾巴狼。” 九枵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委屈和生气,还不如当初就把他留在冥府,让阎王、鬼差和判官们去收拾他。 “孟初,我想吃果子,我太疼了,不分散下注意,每一刻都像再经历逼出命剑的那刻。” “九枵,你等我。我肯定给你找来最好吃的果子。”孟初箭一样飞出,跑到门口才想起回身给九玄行礼。” “你跟我说说话吧,即使我不是你的女儿,不是最尊贵的帝君之女,咱们也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从此相见无语,对吗?” 九枵往软枕上蹭蹭,调整了一个方便看九玄的姿势,可怜巴巴地望向他。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九玄回头眼神与九枵直对,灵力仍源源不断地输进九枵体内。 “我是凡人吗?我有亲生的爹娘吗?” “你是我的一部分,是原本属于我的妄念和怨念。” “所以根本不是我天资卓然,是因为我本来就是上神的一抹念头,才能万岁晋上神。若我能力强些,可能出生便已是上神之身了。你一直知道我是什么,为何不把我杀了,你就不怕我堕魔吗?” “我不会杀你,你元神中我的那些妄念和怨念,我不觉得是错的。你的每一个想法和行为,都是我最想做却没能做的。九枵,我羡慕你,我自私地以为,你是这六界之中,与我相背的存在,我想保护你,让你只做你自己。” 九枵蹙眉抹抹脸上的眼泪,“我是以你的意志而活,你觉得我知道了以后会怎样?还是你根本以为,没有人会知道我的身份?” “对不起,若你委屈,若你不甘,你可以把气出在我身上,这是我该承受的恶果。” 九玄的一滴泪落下,被九枵探身接在手心。 “你的喜欢,到底是对我那一部分元神,还是我九枵?又或者是让你产生那些妄念的寂月?” “我知道我不该,我知道我不能,可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九玄一阵懊恼。 “我的身份不能说明白、讲清楚吗?万一,万一有可能呢?” “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到今天这步,我之前做错了,现在我想改变,我想让你无忧地活。” “三生石上你的名字,为何要划掉,也是因为后悔吗?” “是我用法器划掉了,天意错了,本不该这样。” “他是错了,他从一开始就错了。可我不是一颗落地的月桂果子,我有自己的想法,我还能呼吸,我是实实在在活着的生灵,不是你用来盛着怨念的器物。” “是我想错了,是我对不起你。以后我不会再有姻缘,我只能以这样的方法守住你。没有了娶你的资格,才能安安心心、偷偷摸摸地喜欢你。” “你是个傻子,没了姻缘,就没有了结果。若祖神发现又给我安排别的姻缘呢,你打算怎么办?看着我嫁给别人吗?”九枵哭得委屈,这是她第一次觉得有眼泪真不错。 “可我不后悔,你若没了帝君之女的身份,我便也护你不住。那些仙友找上门来或使绊子找你麻烦,天君便不会再纵容你。” “你那么多的法器神兵,你不舍得给我,却舍得折在三生石上。” 九枵说完自己也愣了,看九玄,也是瞠目结舌。 “你这么伤心,是因为神兵? 第50章 葡萄仙君 “你做了错事,难道不应该补偿我吗?” 九枵更委屈了。她在连璧山因为不肯召寂月轮,没一样趁手的兵器可以用来破诛仙阵。九玄之前给她的十件神兵中,有几样都是不能克敌制胜的,九枵不是很满意,这次总要让九玄拿出几样厉害的。 九玄叹口气,将眼中的眼泪闭眼挤出来,再叹口气将眼泪抹干。九枵不懂最好,是他被九枵的眼泪搅混了。九玄收收心里的在意,极力掩饰自己的错会。收了灵力,无措地拽拽椅子坐好。 “你想要什么样的?”九玄不明白女孩子的心意,只能尽量问清楚些。 “要厉害的,你上次给我的,没有一件能破诛仙阵。我引陷仙剑出阵,因为我不敢一起对付四把神兵。白虎一方主神,都被诛仙阵制的只能趴在地上哭。我都怕死了。”九枵感觉好些了,坐起身来。 她刚刚差点露馅,还好她对九玄的情谊和九玄的灵力一起,让她感觉好了些,有力气糊弄九玄,否则真是太尴尬了。以后她再想抱九玄、亲九玄,就会变得格外猥琐,好像只是为了恢复灵力似的,透露着母兽发情的狂野,那还不得吓跑九玄? 九玄点点头。 “十件。” 九玄思考了一瞬,点点头。 九枵一阵懊恼,又说少了。“要那种有杀招的,不要保护我的。” 九玄摇摇头,“不行,那会给你带来危险。你不是不想堕魔吗?我给你什么,你就用什么。杀生作恶太多,不堕魔也会成为堕仙,要在仙界之下吸收世间浊气,你不怕吗?” “我当然不去了,我又没杀生。” 九枵一阵心虚后怕,若不是九玄和珩拦着,她有几次可能就犯下杀孽了。 九玄起身将椅子放在一边,回避着九枵往屋外走。 “我不能一起去看看紫微阁吗?”九枵随着九玄转动身体。 “不行!” 九玄的身影消失,正撞见捧了一筐果子回来的孟初。九玄掉头回来站在门口。 “为何你待孟初和星瑾的态度与旁人不同?” “因为他们的名字,是我给取的,他们是我的自己人。”九枵招呼被九玄挡住左晃一下右晃一下的孟初。 孟初听到这里,一阵感动,他在九枵心里,是跟星瑾比肩的自己人。 孟初小心地弯腰从九玄侧面手臂下钻进九枵屋里,拿出一个桃子笑着递给九枵。 “以后不准他进你屋子,你是大姑娘了,要懂得男女避嫌的道理。”九玄自己生闷气,拂袖转身走了。 “九枵,男女避嫌是什么?”孟初一脸懵,九枵没教过他这些深奥的词。 九枵从筐里左手拿个李子,右手拿串葡萄,给孟初比划。 “男女避嫌就是说,男仙和女仙共处一处,女仙必须什么都不做地闲着。” “啊?那男仙要做什么?”孟初挠挠额头。 “男仙自然是要有眼力,女仙要吃果子,就递果子;要喝仙露就倒仙露。”九枵勾勾手指,孟初立刻意会,倒一杯仙露递给九枵。 “还有,要卖力干活,知道吗?”九枵想表现出一个苦口婆心的表情,可是泪水哗哗流,她什么其他表情都不明显。反而话说多了,喉咙里痒,咳嗽几声后,竟然咯出一口血。 孟初刚要起身去叫九玄,被九枵一把拉住,手臂用力又牵扯肋骨的疼痛。 “孟初,你是我的人,你只要听我的。我说让你去求救,你才能去;我若没说,你就不能到处跟别的仙友说我受伤的事,知道吗?” “跟帝君也不能说吗?他可以救你。” “不可以,谁都不可以。” “嗯。”孟初用力点点头。 九枵咬下几粒葡萄,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嘴里含着葡萄籽,把李子放回筐里,正想用手接,孟初的大手就伸过来。 “九枵,我这样是不是很有眼力?”孟初为自己的机警一阵狂喜。 九枵不好意思地将葡萄籽噗噗噗地吐在孟初手心,“其实也不用这样事无巨细,之前那样的相处就很好。我有很多事都可以自己做,什么都让你们帮忙,我就要被养成废人了。” “好,听你的。” 孟初看看手里的葡萄籽,“九枵,你喜欢吃果子,咱们为什么不把果种子种在九天幻境里试试?结界里灵力充沛,我这样的低阶精灵都可以化成人形,那果子不是会长得又好又快?” “要是都像你一样化了人形,那九天幻境里不是得精灵满地走啦?帝君他喜欢清净。而且精灵多了是非多,咱们还是简简单单几个过日子好。” “那你喜欢的葡萄,咱们种一些可好?就种在地葵药田旁边,这样葡萄树就不会长虫子。那里日光好。没有遮挡,葡萄种出来一定很甜。” “好哦。你怎么知道这些?你还会种葡萄,我都不知道。”九枵有些讶异,孟初的眼界可不止在九天幻境内。 “我在凤凰林里跟梧兆学的。他是梧桐树一脉,也是木灵,我跟他学了不少东西。” “圩垸呢?他怎么样,涅盘顺利吗?”九枵没空出时间来问,星瑾没回来,一定还在凤凰林照顾圩垸,她也没着急问。 “帝尊列了个阵,用九天玄火帮圩垸涅盘,凤主和凤族的子民都来给圩垸护法,在第九天终于涅盘成功。不过,因为这次的意外,圩垸不记得大家了,变成了小豆丁的样子,星瑾不放心留下照顾他。” 跟九枵想的差不多。 “九枵,葡萄现在种吗?”孟初晃晃手里的葡萄籽,它便是葡萄树的种子了。 九枵连忙忍着咳嗽,吃完了整串葡萄,将葡萄籽递给孟初,“都种上吧,看看哪一棵有机缘能活的下来。” 孟初高兴地接过,“九枵你放心,种葡萄的事就交给我,男女避嫌,你就歇着。我是木灵,一定把它们照顾得好好的。等它们长大了,咱们就压汁、酿酒、晒果干、酿果酒、煎蜜糖。” 孟初把在梨花水榭那套记住了,研究了很久,在凤凰林都跟着梧兆学会了。现在原料换成甜甜的葡萄,当也大差不差。 “那到时我要叫你一声葡萄仙君才是。” 九枵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看孟初种葡萄,九玄站在门前栏杆前看九枵。 一本札子穿过山门结界,直落在九玄手里。 九枵回头仰望九玄,“天君找你又有什么事吗?” 第51章 太为难了 “你安心把伤养好,旁的事你不必操心。” “我的神兵呢,给我吗?” “等你伤养好了,自然会给你。现在给你利器,耽误你养伤。”九玄悄悄将札子掩在身后。 九枵转头回去,一阵失落。天君给九玄的札子,他每次都会跟她讲,然后带她一起去。这次九玄为何会将札子藏起来呢?九枵心里隐隐有一丝失落,更多的是不好的预感。 九玄怕九枵再问起天君的札子,也干起农活,在月桂树周边,种了一圈石榴树。 傍晚,孟初就将地垦好,架了整整齐齐的葡萄架。看九玄时,他的石榴籽也撒进了地里。 九枵静静看他们干活,难得的老实。石榴树和葡萄树落地生芽,一点点长高。九枵走过去看葡萄树的嫩枝,蹲在地上缩成个球。 “九枵,你不舒服了?”孟初看九枵无精打采,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哄她,还是该给她吃些果子。 “孟初,你说这些草木精灵,就不算是妖吗?”九枵也不看他,继续静静看着葡萄枝发呆。 “你,不喜欢这些果子了?那我把它们都铲了吧,免得碍你的眼。”孟初有些慌张,一直看九枵脸色。 “不用,你看它们长的多好呀。我只是想问,明明仙界中有仙、有妖、有精灵、有修仙飞升的凡人,为何非要分什么六界呢?” 九枵去过了六界中的四界,恐怕比许多仙友一辈子去过的地方还要多。冥府九幽山的阎王本是人界梵梦里掌管刑狱的大官,变成人魂得到了冥府的重用;妖界洗尘渊的妖皇,是龙族的养子,对龙族多有恭敬,看他甚至还有许多思念之情,算起来也算是天君的表亲。 不知为何非要这样骨肉分离又处处有例外。 “九枵,你怎么看?如果我算是妖,你会把我、星瑾赶去洗尘渊吗?” “不是赶,是带,带你们去洗尘渊,那里可好玩了,还有许多没见过的吃食,日子过得比云天泽不知道畅快多少倍。” 孟初舒了口气,“所以,你并不讨厌妖界生灵,对吗?” “龙、凤、狐、花、鸟族因为六界混战帮了仙界,就可以成为妖仙,其他妖族为何不行?不过是天君市侩。万物平等,有自然法则,有命短的蜉蝣也有命长的乌龟,有甜甜的葡萄也有酸酸的李子,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区分好坏高低。” 孟初笑笑,“这葡萄树结出的果子,不止是吃着甜,这葡萄藤还能做成簪子,等它们长壮实了,我给你制个葡萄藤发簪,比那些树枝、花枝要耐用些。” 孟初望向九枵的发髻,花枝簪子不见了,她头上这根发簪从来没见过。 “你现在喜欢这种银簪了?”孟初猛地抽出九枵的发簪,拿在手中端详、把玩,“也没什么特别的,你不觉得太素了吗?” 九枵站起伸手去抢,被孟初躲开了。她蹲久了腿麻,脚底像有无数根粗针不时扎一下,站不稳。她指尖一道银光射出,将簪子抢了回来。 “我丢过一根木心簪了,这根不能再弄丢了。”九枵抬手将银簪随便插进发髻里。 “我不喜欢看你戴这根银簪。” “你今天有点奇怪。你虽然是我的朋友,但不代表你惹我我不会还手打你。”九枵亮亮细小多肉的拳头,吓唬孟初。 孟初双手举起,不再多说惹九枵生气。他今天确实奇怪,看九玄怎么都不顺眼,看九枵也充满挑衅,惹她生厌。 “九枵,你知道你看帝尊的眼神不一样了吗?” 孟初从他们回来就发现,九玄看九枵的眼神不只是怜爱和纵容;九枵看九玄的眼神不只是依赖和崇拜,他们看彼此的眼神,都变了。 “没什么不一样的。”九枵脸色瞬间阴沉,转头往月桂树走。 “你现在都不像你了,你的明媚呢?你的放肆呢?你的天不怕地不怕呢?你说我是你的朋友,我也是这么想的。只要你想,我可以帮你,什么都可以帮你。” 九枵甩头看他,“我不需要帮忙,我就是这样,现在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一样、有什么不好。你省省吧,少管我。” “青丘涂山珩他一直在招摇山结界外面,看着他好像也有伤。你勾引一个又一个,你到底喜欢哪一个?你这样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做,我一个仙侍,也太为难了。” “我什么时候勾引了?你莫要瞎说!”九枵气的随手抓起地上的云泥和仙草,扔在孟初身上。“怎么你们都看我不顺眼,处处要找茬?我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孟初看九枵真的动气了,不敢再惹她。 九枵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山门走。 “九枵你去哪儿?天都黑了,你该好好休息。”孟初满心悔恨,刚刚说那些干嘛,除了惹九枵生气,什么忙也没帮上。 “我去勾引涂山珩,行了吧?”九枵大吼着头也不回,又跟自己小声嘟囔,“不去我就亏了,白白被孟初个臭小子教训,他才多大,怎么跟老气横秋的天君一样会教训人了?” 走到近山门处,九枵又折回来了。 孟初正想回屋,看见九枵又回来了,“这么快就见完涂山珩了?他回去青丘了?” “你去,你跟他说,让他先回青丘养伤。我晚些去梨花水榭看他。” “晚些是什么时候?” “晚些就是晚些,晚些就是等我能出去了,怎么那么多事?”九枵气得跺脚。 “那他要是问我,我也不能一趟一趟帮你们传话呀,一次都说清楚,我好赶他走。\\\" “不是赶走,是送回去养伤。你不要跟他乱说话,他可容易伤心了,知道吗?”九枵用小拳头轻轻推了孟初肩膀一下,气急了也不愿跟他真的动手。 “我也去?我刚从凤凰林回来没多久。”孟初一脸不情不愿。 九枵大力推着孟初,“你不去难道我去?我堂堂仙界上神九枵,我,怎么能真的去勾引他?被旁的看见了,还以为我真的下嫁了。”九枵一阵哼哼,假装不在乎。 孟初拿出本札子,含了含毛笔尖,在上面不知记着什么。 “不许记。”九枵抢过札子和笔握在手里,“只告诉他,让他安心养伤,我身体无碍,晚些定去梨花水榭看他,其他的我在青丘亲自跟他说。” 九枵送走孟初,月桂树屋里,突然传来九玄撕心裂肺的闷吼。 第52章 天君赐婚 九枵飞身上了二楼,推门冲进九玄屋里,九玄正手抓前襟,痛苦地倒在地上打滚,头发和衣服一脸凌乱。 九枵扑到九玄身边,抓住他的臂膀,“怎么了?是那寂月宫和月华又作妖了?” 九玄将她一把推开,“走,出去,别管我。”九玄翻身趴跪在地上,不敢看九枵,满眼的恐惧,干脆紧紧闭上。 “你把它给我吧,它们本来就是冲着我来的。”九枵释出灵力,想将寂月宫引出,“我长大了,我现在不怕疼了,我不要你替我承担。” 九玄因为灵力的撕扯,被九玄的灵力拽起身来,更强烈的疼痛袭来。九玄双手拽紧衣袖,头仰起,青筋暴起,脸被憋得通红,头发凌乱地黏在布满汗水的脸上。 “九枵,不要。” 九玄咬紧牙关,奋力起身,挥出一道白光逼退了九枵。 回头看到九枵的瞬间,眼神里是不忍的诀别。 九玄捂着胸口,转身跑过来握住九枵的双肩,推着她向前,直到九枵被逼退到门外,九玄褪下手腕上的金环,朝着九枵的头顶扔去,那金环金光乍起慢慢变大,顺着九枵的头顶向下,落地时一个结界生成,将九枵护在里面。 “你不准做傻事。”九枵心中恐慌蔓延泛滥,眼前的九玄笑着消失在关起的门后。 “你若是扔下我,我绝不会放过你!” 九枵尝试破开结界,可是它只是微微晃动,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撼动。九枵用手指尖抠住金环,结界有微微松动。九枵拼命扣住金环边缘,指甲微微翘起断裂或是与皮肉分离,渗出血来。 那金环仿佛有千万斤重,九枵一腿向后撑地,微弯的腿向上发力,将金环抬起一角。九枵又换了更稳当的姿势,用尽全身力气,将金环翻起钻出。 九枵弯着手指,血水滴答滴答落了一地。她推门,门没开。九枵挥袖间,两片房门瞬间炸裂崩开。 九玄正撑在桌角,用捆仙索将自己绑在屋子中间。汗与泪混在一起,根本分不清。九玄无力虚脱地哭着,不肯回头看九枵,但其他神识都落在九枵身上。 “你这又是何苦?”九枵眼睛疼、鼻子酸,满心的心疼却没有出口。 她快走几步,扑到九枵背脊,双手环住九玄的腰肢死死握紧。 “与疼相比,我更怕你为我受伤。你给我了这一世,保护我,纵着我,不管你是为何,我真的知足了。你不要再为难自己为了我做傻事,我不要再欠你的。” 九玄收了捆仙索,双手无力地耷拉下来,寂月宫消停了不少。他伸手握住九枵抱在他腰间的手,覆在上面磋磨。 九枵好像受到了鼓励,将抱住九玄的手又紧了紧。 九玄想放开九枵,却又忍不住贪恋此刻的悸动。他微微仰头,将头靠在九枵紧贴背脊的头上。 九玄内心也挣扎过,九枵知道了身世,却在那一刻吻了他。他分不清九枵是因为早有懵懂的爱恋还是错把一直以来的依赖和习惯当感情,抑或是只当那是增加灵力的法门。她可以恣意地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想爱谁就爱谁,想嫁谁就嫁谁,他却不能。 九枵看似在意追问,实则是为了借着他内疚获得更多的神兵。几分真几分假?九玄盼着的不过是妄念。 九枵将头摆正,下巴抵在九玄肩膀,九玄侧侧头,继续靠着九枵。 “我,是不是喜欢你?”九枵问得小心翼翼,但是身体里充盈的灵力早已给了她答案。 九玄希望是,就怕只是自己的幻境泡影。他闭上眼睛,不敢再往下想,担心一不小心就发现一切不过是自己编织出来的美梦。身不由己,不是无奈难以掌握命运,原来是这般的期许感受。 “不是,这不过是对灵力的渴望设置的假象。” 九玄松了松覆着九枵的手,被九枵按住,握在手心里。 “你也是这样吗?对灵力渴望,给自己设置了假象?”九枵眼里闪过莫名的期许。 九玄沉默半刻,“对,是假象。” “你白天时不是这样说的。”九枵侧着头,倒在九玄肩上看他的脸,想要搜索他的掩饰和伪装。 九玄发现九枵的眼神投来,伸手去撤开她的手。九枵不出意外地反抗,将手松开,抚在九玄小腹,肚脐之下。 九玄身体里一阵难以启齿的悸动,嘴唇干涩难耐,更加慌张地将九枵摆到离自己两步远的位置。 “我没事了,寂月宫,的月华和神力,只需,只需些时日,就,就会被吸纳,夜深了,你回去吧。”九玄低头不看九枵,手上慌张地整理头发和微微滑落的外裳。 “月老的画本里,多情的凡人郎君,脸红了就是要亲心上人了。你不亲我吗?” “不要胡说。”九玄眼神躲躲闪闪,就是不看九枵,也不让她看自己。 “亲一下恢复的速度,可比搂一下要快多了。下一次你再因为寂月宫和月华疼,你就亲我吧,我没关系。”九枵负手背在身后,身体前倾探过去看九玄红得发紫的脸。 “我有关系,我不会亲你,也不会让你亲我。滚回去,早点睡。” 九玄用灵力将九枵逼到屋外,那两片残破了门胡乱地在门框上一搭,挡住九枵的视线,九枵伸手将落在地上的札子召到手边。 九枵转身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将门掩在身后,胸口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脸瞬间涨的通红。 “我就知道,不是我一个人这样。” 九枵打开孟初的札子,才发现拿错了。札子上写着,赐婚? 九枵整夜睡不着,推开角窗,趴在窗框上望月。寂月宫被九玄引进身体,月只是有些暗淡,却依旧会升起。 九玄也整夜睡不着,在屋里一圈一圈地转,直到天亮。 九枵不知道九玄是何时离开的九天幻境。她整理整理东西,召出不周山,往冥府而去。 天宫天君的衍虚大殿中,天君笑得合不拢嘴。他没想到昨天九玄不动声色不肯来天宫,今日一早便出现在天宫,还一口答应了他的牵线拉媒。 九玄一脸冷漠,天君已经习惯;九玄话不多,天君也已经习惯。天君只怕九玄未来的帝后不习惯,使个眼色让他对人家表表态。 九玄撤一步幽幽转身,他未来帝后娇美的容颜,熟悉又陌生。 第53章 天君的筹谋 熟悉的是她这张脸,九玄有印象;陌生的是她的眼神和态度。 “九玄帝君。”那人见九玄转身看她,俯首行礼,竟是龙女敖迦。 九玄垂眼看她,“圩垸的伤势如何?” “该好了吧,帝君与我一起护了他。凤主感念我护佑了圩垸这次涅盘,已经答应了退婚。下一次我会安排其他龙族的小龙去为他护法。” 敖迦一样晶亮闪耀的仙纱,眸子里泛着粼粼波光,却不是平静海面的温柔,而是盛着耀目光芒的骄傲。 “我没问你。”九玄目光平移,没有波澜,转身面向天君行礼,“事已罢,我便回招摇山了。” “不急不急,你先留在天宫,与敖迦多相处相处。等大哥他来了敲定这桩婚事,定了婚期,你再回去准备不迟。”天君笑着安排,想给敖迦制造些确切的机会。 “我可以现住在箬椠殿的灵颛阁,九枵现在不是在九天幻境嘛,那里空着我可以住。” “那里你不能住。”九玄端着右手,刻意与敖迦保持一定的距离。 “我们成婚了以后住在哪?九天幻境?”敖迦不依不饶,脸上有侵权掠地的侵略感。 九玄想起与九枵再九天幻境里的时光,那里有太多九枵的痕迹,甚至地都全部翻过,她不会喜欢敖迦站她站过的地,不会同意敖迦住她搭的屋子。 “那里是九枵的家,你不能住,她怕生人。” 敖迦想想择后大会时九枵的样子,“怕生?她?没关系,我与你成婚后,九枵也是我的女儿,我会慢慢让她熟悉和适应有我在的家的。九天幻境也不行,那咱们去蓊山福地?” 九玄不觉叹口气,这个敖迦还知道蓊山福地,看来早有准备。 “也不行。”蓊山福地是九枵为他剜心救命的地方,那里更不能让别人去。 “好了好了,这些都是小事,等婚事定下来,昭告四海,你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天君显然更在乎这桩婚能与九玄联姻,那时九玄就是自家人,龙族地位更加稳固。 “那我可以先住箬椠殿主殿,帝君若愿意同住,也可以住箬椠殿,若不愿意,可以去住九枵的灵颛阁,我这就去收拾收拾。” 敖迦恐怕是怕九玄再说不行,简单行礼就往外跑。 “九玄,”天君叫住转身要走的九玄,“你能同意,对我、对整个仙界都是极大的好事,我很高兴。敖迦她是我龙族龙女之首,地位尊贵不输长佑,难免会有些任性,毕竟年纪尚小,你多担待。” “敖迦她护了圩垸近五万年,听她讲话,运筹帷幄,势在必得,不像是一日之功。”九玄说的明白,天君的筹算,并不难推演。 “我知道瞒不过你,所以本来也没想瞒你。你家九枵,可不简单呐,上天入地,又是帮星宿归位,又是诬陷火曜闯冥界害他差点丧命。你知道上次她们砸穿了各界的连结,差点就引妖魔入我仙界吗?还有三生石,她倒是会作主,那可是上古神物,她可真会送礼。我也是为了你好,你与我龙族联姻,我才有立场帮你说话,维护九枵这个闯祸精。” “天君慎言,当着我的面说九枵,不合适。”九玄抬眼看天君,冷漠的脸上多了一丝袒护和争辩。 “这些年你为她受的罚已经够多了,你该有个帝后好好管教管教她。听狐帝说,他的第五子涂山珩为了你家九枵,受了狐族东方家十颗噬魂钉,非要娶九枵。那个小子是未来狐帝的继承人,九枵是要做青丘狐后的,难道你要让她到青丘去给天宫丢脸?你愿意,我可受不起千夫所指哦。” “我没答应这桩婚事。” 九玄不知何时拳头紧握,那个轻浮的青丘小狐狸,竟然退了婚事,若自己成婚,狐帝帮那小子求亲,他便再没有留住九枵的借口了。想来想去,竟然还是错。 “敖迦成婚后自然会帮你操持九枵的婚事。而你,一直是我着意的云天泽战神。火曜那个性子,不适合掌管我仙界大军,轻易就被九枵给骗了,他迟早会惹出乱子。成婚后,你便重新接管天兵吧。” “战神之位,我高攀不起。” “你以前的那些旧部,对火曜不服不忿,经常拿你的练兵方式和管理方式跟火曜对着干。若不是你,谁能管得了他们?都是被你给惯的,跟你和九枵一个脾气。” “我不做战神已经万年,天君不必拿这事与我说。” “我是为你好,你难道不懂我对你的良苦用心?你一个帝君,整日什么都不管不顾,众仙已经颇有微词。” “那是他们的事,我不觉得有仙友说我,更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天宫尚有三位帝君,不差我一个。” “他们三位自然也很得力,可是论起带兵打仗,他们跟你无法比拟,若是大战再起,你能眼看着你带出的天兵天将被妖魔斩杀吗?” “除非天君你逆天而为掀起战事,否则三界不会再起二心。万年前,你见过了六界混战中的生灵涂炭,我也以战神之身死过一次了,我不会再参与战事。我劝天君你,也收起野心,六界平安,是四位真神托付给你的,莫要辜负了他们,走上歧途。” 九玄想起四位陨落的真神,心里莫名的难过,咬紧牙关挤出这些话,既是规劝,是提醒,更是威胁。无数生灵付出了命的代价,不能在他手里再掀战事。 “我知道,我记得。就是因为我知道如今神界已空,才更不能坐视不理。九玄,你知道吗,我这万多年间,没有一个夜晚可以好睡。我记得祖神的严厉,记得四真神的尊贵,记得源石之威。若咱们不能看守住源石,那六界也将面临毁灭,那岂不是伤生灵更甚?” “击中源石台的天雷是你故意引的?你可知源石差点倾倒,五界需要的炼化灵气差点断了?”九玄试着压低怒火,却没有成功。 “因为我知道你当时就在古碧天,你和九枵都在。” “你故意的?九枵差点死了,在古碧天和洗尘渊,她都差点殒命。你竟敢······” “九枵她身负天罚,可你没发现吗?她也同样获得了普通仙众没有的能力。” “天君不必再说,我不会让九枵卷进战事。九玄告退。” 九玄草草行礼,疾步往箬椠殿去。 第54章 解救霆舟 九玄走在路上越想越气,“又想涂炭生灵,枉费真神们牺牲自己救他们,真是找死。” 箬椠殿大殿门前,九玄突然想起,九枵曾在大殿里、寝殿里抱过他,那些画面一幕幕在眼前闪现。 “帝君你回来啦?你这殿里可能不常住,我都帮你重新整理好了。我就住在后面寝殿里,帝君要是想找我,我就在那里。”敖迦一脸甜笑,真像是新婚的小媳妇儿了。 九玄冷脸挥袖,敖迦突然消失,在箬椠殿院门外出现,因为没有准备,踉踉跄跄没有站稳,摔坐在云泥里。 “帝君。” 一个结界出现在敖迦面前,将箬椠殿层层裹住。 “帝君你自己答应了娶我的,你不能说话不算。” “本帝君没说不娶你,你没什么事就先回东海吧,我心火、肝火炽盛,要闭关一段时间,就不招呼你了,龙女请回,好走不送。” “我父王已经在赶来了,帝君这时闭关,我们怎么办啊?” 敖迦坐在地上不起来,被路过的仙侍们看了笑话,更加丢脸气恼。她捡起一把云泥扔向结界,被结界反弹回来糊了她满脸。 “敖迦,别闹了。你也不是不知道,九玄帝君他就是这么个冷淡的性子。天君都已经跟他说了,要让他自己想明白了,才会娶了你以后对你好啊,傻孩子。跟婶婶回我殿里,三个哥哥想见你呢,走。” 天后端丽,天生的慈眉善目,一脸温柔地安慰敖迦,半拉半拽地将她拉起,带回了自己殿里。 九枵到了冥府,轻车熟路地直奔醒望台前的三生石。 “老大,老大,要不你还是先去阎王殿里跟阎王打个招呼吧。”判官卓勒一路小跑跟着九枵,怕她要拆醒望台。 “我不用三生石,我就是想带走爹爹命剑雷霆的剑灵,你不用管我,忙你的去吧。” 一路无数鬼差跟着过来看热闹,至醒望台时,已经围了一圈。 九枵一血入三生石,“霆舟,我来接你了,爹爹不能断了姻缘。你下来,我带你回去。” 霆舟晶闪闪地扒着九玄的名字不动。 “爹爹要成亲了,你不在,他怎么扛天雷?我刚刚取了命剑,最知道命剑不在的痛苦,你真的不打算帮爹爹了?” 霆舟还是没有动静。 十殿阎王放下公务又来看九枵闯祸。 “他不会下来的。死都死了,怎么活着出来呢?” “不可能,爹爹现在没有命剑,如果位置空出来,爹爹肯定会选别的神兵当命剑的。” “是你不知道,神界之物自然要神界的东西来克,雷霆剑虽厉害,那也是仙界之物,如何与之匹敌啊?”阎王双手背在身后,看热闹不嫌事大。 “神界之物?诛仙剑算不算?之前寂月轮就没能把霆舟扒下来,是不是真的行啊?你别骗我。” “你有诛仙?”阎王眼睛发亮。 “原来诛仙可以。” 九枵释出诛仙四剑,用神力催动诛仙阵罩住三生石。陷仙红光乍起,暗黑的冥府瞬间被映得暗红一片。 弱一点的鬼差和判官被剑气逼得飞出老远。十殿阎王得官帽也被吹得掉落。 “这个臭丫头,总跟老子显摆神器。谁没有似的。”阎王嘴里嘟囔,眼睛却死盯着诛仙剑阵两眼发光。 “对了,我答应了给大家带皮毛的,你们自己分了吧。”九枵从乾坤袋里抖落皮毛无数,妖界的酒坛一坛又一坛摆在阎王面前。 一阵哄抢中,都没看见九枵是怎么被三生石吸进去的。 九枵四周望望,诛仙剑跟在她身后,阎王、判官和鬼差却都不见了。 四周日光明媚,仙草菏泽,远处笑声片片,热闹非常。三生石中竟是如此美好景象。 九枵收了诛仙阵,往有笑声的地方走。 这里好像一个小城镇,镇子外面,还有九枵没看见的广袤山河。走进城门,迎面而来的都是一男一女,成双成对。那些笑声,就是他们发出来的。 有的有说有笑地聊天,有的肉麻兮兮地互相投喂,有的交颈相拥,有的牵手同游,有的载歌载舞,有的互相倚靠,有的同坐在屋顶望景,有的女子喝醉了被男子扛起,有的男子背着女子到处闲逛,有的在小池子里游水,有的躲在角落亲吻缠绵。 九枵双手捂住眼睛,“太肉麻了,三生石你怎么如此恶趣味,喜欢看这些?” 分开指缝,九枵继续往前走,“霆舟,霆舟你在哪里啊?” 九枵越走越害怕,这里的男女都不看旁人,只两人互相说话,行动旁若无人。她尝试拉住好几对打听霆舟的下落,没有一对为她停下啦,就好像完全听不到她说话。 “霆舟,霆舟,我来救你了,你快出来啊。” 九枵走累了,就在地上坐下来,这里太可怕,白日太可怕,九枵在人家的嬉闹中,独自流泪。身边一对一对的从她身边走过,只有她一个形单影只,得不到任何回应。 九枵伸个懒腰,打算继续转转。抬头望去,远处好像被包围着。九枵回头去看来路,一面高耸入云的石壁现在眼前,即使走了那么久,石壁上的字迹仍然清晰可见。 是一对对名字。 侧目望去,那石壁连绵不绝,竟是环住这里的结界。 九枵用力挤了挤刚刚的伤口,一滴血落入青石地面渗进去不见了。再抬眼,石壁上密密麻麻的名字消失,只剩下九枵和九玄的名字,还有护住九玄的霆舟。身边一对对的有情人也跟着消失不见,刚刚热闹的街上,只剩九枵和身边一人。 九枵侧头去看她,竟是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何方歹人,竟想伤九玄帝君?先受我一剑。”霆舟举剑而来。 身边的自己只是站着,九枵望望她再望望霆舟,他没有收式的意思,她也没有要躲开得动作。 九枵将她推开,手从面前像右一握,诛仙已在手中,挡了霆舟一剑。 霆舟将九枵逼退,下手都是杀招,九枵是来就霆舟的,只守不攻。几个回合下来,也难分胜负。 “霆舟,我是来接你回去的。这段姻缘我来想办法,你回九玄身边吧。” “你以为你冒充九枵小仙尊我就会上当吗?她明明在那里,你还想骗我。” 九枵将霆舟一脚踹开,给自己争得时间讲话。 “我九枵,不是九玄帝君的女儿,这你知道吧?可是她知道吗?” 九枵直指傀儡一般寸步朝九玄向前挪的那个自己。 第55章 雷霆一战 霆舟失神地望望那个空洞无神的九枵,又望望跟自己打架意气风发的九枵,一脸茫然。 “这里的不是九玄,是个名字,这里的世界不是真的,否则怎么可能六界众生都在?霆舟,跟我回去吧。” 霆舟有所动容,他知道被雷霆剑镇压的不是真正的九玄,可是他是受命而来,不能擅离。 “你回去吧,我不走。我在这里挺好的,可以陪着帝君。比起云天泽,我更喜欢这里。” “九玄是为了这段孽缘不被众仙知道,他是想保护我。你本来应该在这里斩杀九玄,让他的姻缘彻底消失,可是你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呢?因为你舍不得动手斩杀九玄,即使是在三生石中的他也不行。我可以帮你。” “你怎么帮?你以为你哭我就会心软?我不会,因为我知道现在是白昼,你的眼泪不值钱,谁稀罕。我喜欢这里,是因为这里没有你,你知不知道?”霆舟脸上变得凶狠。 “那我也不走,我来守着这六界一体的盛世,我来守着九玄心里的公平正义。他守着他认为对的,我来守着他。” 九枵飞身,路过霆舟时,将金环扔在他头顶,金环将霆舟困住,九枵出现在另一个自己面前。 “原来你我如此不招人待见,我今天来送你一程。” 那个自己勉强笑笑,“不是我,也会是寂月。我打赢了她,活了下来,你若打赢了我,你就会永远留在这里,守着他。”她笑得张狂,好像听了笑话的自己。 “谁说我不愿意?” 九枵挥动诛仙剑,那个自己倒地,脖子上不停涌出血来,好像不能呼吸般,喉咙里发出唔噜唔噜的气声。 “没了姻缘,没了我,这世上再没有谁会帮你了。你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她笑得邪魅,散作月辉消散了。 一道天雷从天而降,正劈在九枵身上,九枵被劈晕倒地,天空中突然变得灰蒙蒙,无数雨滴落下,拍在九枵身上、脸上。 冥府里三生石轰隆一声,九枵的名字缓缓被抹去了。 “消失了,你们看,真的消失了。钱来钱来。” 阎王指着三生石,这次他又赌赢了。伸手收着冥币,脸上却有受不住的担心。 “你们说,她不会出不来了吧?” “赌不赌?”我看她一定能出来。秦广王记得九枵在九泉之下的表现,这次她对九枵很有信心。 “赌啊,为什么不赌?来来来,下注下注。”阎王又支起摊做庄,这次她赌九枵会出来。 “这,没人赌她出不来啊?那还赌什么啊?散了散了。” 阎王一步三回头地望三生石,但是公务太多,不能耽搁,指派了卓勒继续看着。 “九枵,九枵你醒醒。”无论霆舟如何叫九枵,她一点反应也没有。 三生石中雨势越来越大,霆舟回去守着九玄,任凭九枵趴在雨中。 九玄的名字明晃晃地独自映在石壁上,雷霆剑也金灿灿的闪耀。 “帝尊,九枵的真身来了,要不还是把雷霆剑拔了吧。你不被禁锢在这里也没关系了,九枵把她三生石中那个她给斩杀了,她的名字彻底消失了。不是被挡住,是彻底被抹除不见了。” 霆舟跪着请求。 三生石中的九玄睁开眼,他身边是被血祭的雷霆剑化成的网状金牢。 “她呢?可受伤了?”九玄红了眼眶,满心的焦急。 “帝尊,是她害你成这样,你何必再管她?”霆舟站起来,情绪激动。 “我可以一个人守在这里,可是她呢?没了姻缘,她要怎么办?要独自承受无边的孤独吗?我宁可她嫁给鲛皇的儿子,也不想让她独自面对未知的命运。” “帝尊你这又是何必呢?我会在这守着帝君啊,之前多好啊,这里没有圩垸,没有九枵,没有她那烦人的坐骑星瑾。这里都是白昼,日日明媚,花草芳菲,就像没有战争、没有他们之前的箬椠殿。这样不好吗?帝君,你把她忘了吧。” “你把她怎么了?”九枵突然暴躁,被金牢挡住不能站起,他双手握着两条,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那是你以为的为他好。” 九枵脸色苍白地站在霆舟身后。 “我还以为你是对爹爹衷心的,没想到,跟弧陶那家伙一样,是个背信弃义的。” 眼泪糊住了九枵的脸,表情却意外的平静。 “你既然这么想留在这里,我成全你,就像成全弧陶那样。” 九枵和霆舟同时释出仙法,九枵释出金环,同时设下结界,将霆舟钉在原地。霆舟的一掌仙力击中九枵。 “九枵!”九玄无力地在金牢内呼喊。 九枵扶着胸口吐血,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你会输,是因为你想杀我,我的上神金身,以你如今的能力,已经不能一招致命了。”九枵直起身,看着霆舟一动不动地只剩下怨恨的眼神,“我能赢,是因为我本来想救他,也想救你。” “我是剑灵,是魂,你拿我没办法。”霆舟晃动肩膀,仍想挣脱。 “拔除命剑可疼了,我当然不会让他跟我受一样的苦。但是我可以毁了雷霆,让你永生永世地在三生石里。” “你敢?你若敢伤他们,我定不会放过你。” 霆舟知道九枵或许可以,失去九玄的恐惧萦绕着他,“不要,你不会的,你不可以。你找死!”霆舟几近疯癫。 “你怕呀?难怪你不肯杀了他,也不肯放过他。真是疯了!” 九枵召出麟战,用上握在边缘的剑刃伤,血水在剑身上流淌,滴落在另外两剑上。 “不要,不可以!你不能带走帝尊,你快收手!”霆舟喊得破了音。 九玄露出笑容,眼泪同时滑落,“九枵,也许是最后一次见你了,来吧。” 九枵转手祭出麟战,朝九玄而去,九玄坦然地闭上眼睛。 金光一闪,金牢化作雷霆剑,挡在九玄面前。 九枵看准时机,手结法印,用定身咒困住雷霆。再灵力画一个一不一样的金牢,将雷霆剑困住。金光结成结界,化出金链定住结界。 九枵短时间输出太多灵力,手心还在滴血,一时头晕,身体晃动,被九玄飞身过来一把接住。 九枵伸手抹干眼泪,将三生石中的九玄看个清楚,投进他怀里,“救你太难了,为何总是给我出如此难题,真是疯了。” 第56章 石中九玄 “对不起,我没有护住你,竟让你来救,对不起,对不起。”三生石中的九玄将九枵紧紧搂住。 九枵在他怀里摇摇头。 “可惜这里是三生幻境,若真实的六界中,能有如此太平就好了。若我是现实中的他,能这样抱着你就好了,那样无论是地狱黄泉,还是诛仙剑阵,我也无憾了。”九玄苦笑着。 九枵抬起头看他,他满脸的满足和欣喜,是与九玄一模一样的脸没错,却没有冰冷如霜的冷淡,没有舍生忘死的拒绝。 “我从没见过九玄有这样的表情,真是神奇。” 九玄一手揽着九枵的腰,一手用拇指抹去九枵脸上和眼中的泪水,眼泪竟然真的不流了。 九枵也发现了这个变化,“现在是夜里了吗?” “三生石中没有夜,可能仙界是入夜时分了吧?” 九枵打了个寒颤,一阵冷风袭来,她竟觉得冷。 “你冷吗?我去找些树枝,帮你烤火吧?”九玄摸摸九枵湿漉漉的肩膀,准备要走。 “我们一起吧,我不想看到他们。”九枵指指雷霆剑和霆舟,头也不回。 “好,一起去。” 九枵跟着这个九玄,手被他的大手攥紧拉着,心里暖洋洋的,但是身体不允许。他们顺着山坡而下,九玄一路对她照顾。 “山腰下的树枝被遮挡着,应该不太会被淋湿,咱们到那里去找枯枝和住的地方。”九玄话一出口,就觉得说错了,“不是不是,就是烤火,让你暖和起来。” 九枵一路一句话不说,就听着九玄叨叨叨说个不停。 到了一块被山崖遮挡的空地,九玄扶九枵坐下。 “九枵,你在这里等我,千万别走开。我去捡些干柴,你等我,行吗?” 天宫里和九天幻境的九玄,一向霸道管着九枵。九枵看着眼前的九玄觉得神奇,笑着点点头。 不一会儿,九玄就跑着回来了。 “雨天山路滑,你跑什么?小心点儿。”九枵说出了九玄管她的话,心里有点想念那个九玄。 眼前的九玄架好柴火,使不出九天玄火,正笨拙地用火石点火,点一次灭一次。好不容易点着了,趴在地上撅着屁股往火里吹气,火慢慢燃起来,他脸上一脸灰,脏兮兮地望着九枵傻乐。 九枵又被逗笑了,缓缓站起往火堆边走,走不了几步就害怕了。九玄挡住火堆蹦出的火星,让九枵不要害怕。 九枵不好意思地步步靠近,走到九玄身边,握住了他伸出来接她的手。 他们坐在火堆边,有九玄的保护,九枵也忘记了害怕。 “你知道我怕火?”九枵小心确认。 “你被我用九天玄火焚身,又用曜火、太上老君的炉中火、太乙真人的九龙神火和灵宝天尊的三味真火烧你塑金身,你怎么会不怕呢?”九玄苦笑。 “你和三生石中的九枵,与旁的生灵不同,他们成双节对,好像看不见我,你们却能与我说话。” “三生石内,本来就只能见自己的姻缘,千人千面,每次进来,也有不同。”九玄有些失落地低下头。 “我不是拿你跟他比,我只是,害怕你是来蛊惑我、整我的。”九枵也很无奈。 “我知道。你在这里,仙法还能用吗?你给自己换身衣服吧。” 九枵低头看看身上,乌漆嘛黑一片。一脸惊恐,“我的脸上,不会也是这么黑吧?” 九玄伸手在她脸上摸了摸,伸手给她看,如同黑墨。 “我转过去了,你换好了叫我。”九玄觉得她表情可爱,笑着转身。 地面的影子里,九枵挥手一件新衣,九玄看了一会儿别过脸去,不敢再看。 九枵拍拍他肩膀,“我换好了。” 九玄红着脸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过头来望着火。 “为什么脸上有墨水的只有我?霆舟脸上、身上都不黑?又是只欺负我一个吗?” 九玄拿出怀里的手帕,帮九枵擦拭脸上的乌黑,“霆舟是剑魂,外物不沾。至于你嘛,你闯的祸,专淋你一个,也不奇怪。”九玄一脸笑意地点点九枵的鼻子。 现在九枵相信,他就是九玄,只不过不是真实。 “这场乌荼雨,从没在三生幻境中见过,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停。”九玄落寞地看着外面。 九枵看着落下却不入地的墨汁,“算你好运气,有幸与我一起赏雨。” “等雨停了,你,是不是就回去了?”九玄笑着回头看她,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嗯。”九枵叹口气,“这里不过是个梦境,都不是真实的。” 九枵抱着投入九玄怀里的时候,没有灵力的流动,也没有她的心跳声。她知道,幻境就是幻境。 九玄点点头,“对,回去以后,要好好的修炼,多吃些果子,你都瘦了。” “在这里,你会对我说实话,仙界的九玄,却不会。” 九玄愣了片刻,“他有他的艰难。天君跟他说让他做回战神,仙界可能又要开战了。他不想的,多理解他些吧。忠义难两全,真情和假意,有时也是不得已。” “若是没有战争就好了。你看山下,镇子里的一对对情侣,他们多开心。这里有六界的生灵,他们眼中却只有彼此。何时外面的世界也能这样,就好了。” “你之前跟阎王说的,可不是这样。”九玄侧脸笑笑。 九枵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看着这张九玄的脸,她总是忍不住笑。 “跟阎王说的是我觉得可以实现的,这里好得不真实,我不敢奢望。” “你将这里的九枵杀了,便不会再有姻缘,你可知?”九玄收了笑脸,一脸担心地看九枵。 九枵点点头,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撑着脸侧头看九玄,“知道,可是我没关系。因为三生石上本来也没有我的名字,所以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同。但是九玄不同。” “不是没关系的。我在这里见过寂月,后来她不见了,外面的世界里,她陨落了。我怕你······” “那你有跟她有说有笑、躲在墙角亲吻缠绵吗?”九枵想到她在镇子里看到的情侣,突然有些气恼,用力拍在九玄大腿上。 第57章 石中一世 “我解释,好像在为自己说好话。”石中九玄笑笑,握住九枵的手,“但是真的没有,她自己做自己的事情,我们也没说话,只是能见到。” “月老曾说,九玄之前的姻缘,是与真神寂月。” “嗯,以前是的,不过发生了一些变化。石中的寂月,本来跟她守着的月一样清冷,后来好像疯了,此后就再没见过她了。” 九枵看看九玄握着她的手,“我以后,可以不叫你九玄吗?虽然你是他,但是我觉得你们不同。” “以后?我,可以有以后吗?你愿意留在这里吗?”九玄眸光闪闪,盛满期待。 “不知道,但是我想试试。我想躲起来,先逃避一会儿。在这里我不会流眼泪,我很喜欢。” “那我们等雨停了,在山上远离镇子的地方,搭个屋子。你想避,就在这里逍遥逍遥,若你想离开了,随时都可以。” 九玄从怀里掏出个梨子,用袖子擦了擦,递给九枵。 “这里居然还有吃的,分你一半。”九枵接过梨掰成两半,递给九玄一半。 “我不吃,给你吃。这里的生灵说梨子分着吃,不吉利。据说好多换了命定姻缘的,都是一起吃了梨子。” “命定姻缘还能换?我就知道这天啊,不着调,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九玄笑笑,“你刚刚说,不叫我九玄,那叫什么好?” “你看着比九玄年轻多了,就取个显年轻的称呼吧。” “年轻的称呼,那不如就叫玄枵吧?有你的名字,也有我的名字,玄枵是植物的种子,没有比他更年轻的了。”他笑得眼睛眯成了弯月,抿着嘴笑得格外开心。 “玄枵。” “嗯?” “玄枵。” “哎。” 两人笑作一团,九枵咬一口梨子,格外清甜。 乌荼雨下了好一会儿才停,玄枵带着九枵进山,他们找到一块视野开阔又平坦的空地,上面有枝叶遮蔽,不怕再下乌荼雨。 玄枵爬到更高的地方砍下树来,一根根慢慢往下抬。九枵用树枝在地上画屋子的架构。左右两间屋,中间有个可以吃东西、下棋的厅堂。两间屋子都有开阔的大窗。 在边缘的石崖上,九枵准备搭个凉亭,里面放上一把琴,虽然没有月,也不妨碍与玄枵合奏。 屋子的两侧,种些果子树,树下种些花草,自然形成小院的围墙,果子也不必去外面找。 九枵跟玄枵说着自己的设想,他也觉得好。 除了没有冰雪,九枵想在这里先建一个屋子试试,若是建好后玄枵满意,那以后就可以照样建在北溟的冰川上。 两人一起行动,玄枵使力气,九枵搭屋子,屋子的主体很快就搭好了。九枵找出乾坤袋里的种子,玄枵挖坑,九枵填种。这些活比九枵一个人在九天幻境中干得快多了。 看九枵累了,玄枵便会接来山泉水,递给九枵,让她休息,自己再捡些需要力气的干一会儿。等九枵叫他一起,便会坐在地上与九枵说笑一会儿。 等院子收式停当,他们便会坐在崖边,一边晃着腿,一边看山下镇子里得热闹。 玄枵说三生石中会过两个节日,是这里最热闹得日子。一个是人界得上元节,一个是七夕。 玄枵会给九枵准备大红的衣服,带她到镇子里凑上元节的热闹,看彩灯悬空,吃冰糖葫芦,品尝佳酿。这里的佳酿有果子味,甜甜的不易醉。 九枵回到小院里,也用院子里的果子酿果子酒,一坛一坛埋在树下,就不会分不清口味。一直说要酿酒和果子露,只在三生石中,实现了愿望。 有时玄枵会给九枵弹曲子,九枵就靠在凉亭的栏杆上,懒洋洋地晒太阳。若玄枵问她,她只说日光晒的不可太多,也不可不晒。这套说辞倒是被玄枵学了去。 果子不可以不吃,也不可过多;去镇子里闲逛不可不去,也不可过多;听琴音,不可没有,也不可过多;与他对望,不可没有,也不可过多;肢体接触不可没有,也不可过多;情话不可没有,只有情话,多多益善。 每日九枵睁眼就会看见玄枵,不必担心泪水,九枵也试着着些脂粉。每一次玄枵的眼神和情话,九枵便知,这样的装扮,一定很美,至少在玄枵眼中的自己,是最美的。 玄枵偶尔会抢来黛子帮九枵描眉,结果是玄枵免不了一顿撒娇一般的捶打。冥府的夜叉,也不过如此,以后混进冥府倒是可以试着改扮成如此容貌,定不会让大家发现。 九枵也会在玄枵睡着时,偷偷给他描仙钿,这样玄枵的脸,便会变得与九玄一模一样。九枵也不贪心,撑着手臂看一会儿,便会帮他抹掉。 一天玄枵自己外出回来时,手里领了个小孩儿,看不出男女。 “玄枵,这个孩子是谁啊?” 九枵蹲下来细看,第一次居高临下看这么小的小人儿,分外新奇。那孩子有胳膊有腿,有鼻子有眼,就像用了缩小符咒的九枵。 “我们的孩子。”玄枵得意得很。 “哈?”九枵摸摸肚子,“九玄说生孩子是要从肚子里把孩子生出来的,可是我的肚子没有破啊?” “都说我是你的孩子了,你怎么用看怪物的眼神看我?娘亲是不是不喜欢我?”那小人儿也不认生,脾气跟九枵如出一辙。 “那你是男孩还是女孩?”九枵知道大人男女有别,可是小人儿的差别并不明显。 “我是女孩儿,我叫茉璃,娘亲不记得我了。”说着就瘪嘴哭了,转头看玄枵,“爹爹,娘亲她傻了。娘亲是不是不要我了?” 玄枵一把搂住茉璃将她抱起,欺负茉璃九枵在行,哄茉璃则玄枵更在行。 从那之后,九枵找着了新乐子,欺负完玄枵再欺负前来帮玄枵的茉璃。茉璃每次上当后都发誓再不信九枵说的任何一句话,可是九枵欺负孩子的方法层出不穷,吃亏的总是父女两个。 三生石中的日子没法计算,九枵不知时光流逝。她喜欢这里的玄枵,也喜欢她和玄枵的孩子茉璃,渐渐真的有一种三口之家的感觉。 一日九枵本来答应给茉璃做点心吃,突然抓着面粉追茉璃,要用面粉给她做白头发,玄枵笑着挡住九枵保护茉璃。九枵扬得满院子面粉,见越不过玄枵,拉住他的手臂,在他脸上轻吻一下。 玄枵愣在原地,九枵得了机会一把将茉璃抱在怀里举起,让她接住空中飘散的面粉。 突然一个震耳欲聋的声音传来:“九枵,三生石里的不是我,我还在外面等你,你快醒来。”九玄的声音中带着急切。 第58章 一世断情 茉璃捂住耳朵,在九枵手中拼命挣扎,只以本能便知,这声音中不是善意,是要拆散一家人的催命符。 九枵愣愣地将茉璃抱在怀里,回头看玄枵。因为这段日子的相处太过真切,她已经忘记了这不过是个幻境。 玄枵两眶泪水,笑着看九枵,满眼的不舍。 茉璃死命地勾住九枵的脖子,对于分离的恐惧,吞噬了刚刚的快乐。一向只会嚎啕大哭的茉璃,尽量隐忍,生怕要带走娘亲的声音会发现自己的存在。 “茉璃别哭,娘亲不走,茉璃乖,茉璃别怕。”九枵搂紧茉璃,往玄枵身边靠过去。 “九枵,梦境结束了。”玄枵的声音变得疏远空旷,脸色发白,泪水清晰可见,身形却渐渐模糊。 “玄枵,不要走。”九枵失神地向他靠近,惊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玄枵伸手接过茉璃,父女俩不舍地望着她。 “不要,不要走。三生石中的九枵说我杀了她便不能再离开三生石的,怎么可能?玄枵,别离开,别不要我。” 九枵大气不敢喘,生怕一个吐纳便将父女二人吹跑了。 “九枵,我的妻,我真的庆幸与你在这里相识。三生石中一世,对我来说,再圆满不过。九枵,我真的心悦你。但你回去之后,还是忘了吧。” 玄枵突然蹙眉,声泪俱下,身形渐渐透明,不断升起。 九枵跑过去追,茉璃无力地靠在玄枵肩膀上,随着他一起离九枵越来越远。 九枵腾空而起,奋力追去。 玄枵和茉璃伸出手来,九枵试了几次,才好不容易抓住了玄枵的手。 九枵用力抱住玄枵和茉璃,“我不走,我不走,你们不要离开我。” 玄枵高兴地将九枵搂进怀里,在她唇上亲吻。 星星点点中,玄枵和茉璃的身影淡化消散,九枵伸手去抓,什么都没有抓住。 九枵失神地落在地上,手中只接到了玄枵的一滴泪水。他真真切切的存在过,他以坦诚和真挚的爱守护过她。九枵望望天空,无力地跪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这种离别的感觉太过真切,九枵心中无限的恐惧升腾。 “九枵,回来吧,好吗?”三生石外的九玄一遍遍地呼喊九枵。 不知过了多久,九枵渐渐能体会到周遭的真实,无力地爬起,下山往来时路步步靠近。 “九枵。”三生石外,眼前的九玄好像更加坚强,看九枵的眼神,与玄枵很是不同,九枵只一眼便可分辨清楚。 九玄上前一步搂住九枵的背,将她揉进怀里,失而复得的震惊和喜悦,让他顾不得无数看他们的目光。 九枵胸口因为贴着九玄,能明确的感受到九玄的心跳,体内灵力攒攒,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九枵虚弱无力地靠着九玄,泪水忍不住地往下流,却一句话也没有。 九玄发现了九枵的不对劲,轻轻将她松开,眼神闪烁着想从九枵的眼里找出答案。 “九枵,在三生石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你······受苦了。咱们回九天幻境,好吗?” 九枵推开九玄握住她手臂的手,一脸的埋怨,一句不发,在沉默中化作烟尘消失在九幽山。 九枵游魂一样四处飘荡,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天宫不想去,九玄的未婚妻不知道此时会不会还在天宫;九天幻境不能回,九枵没有把握沉住气在生气时不拆了它;蓊山福地,那里从来都不属于她。 能去青丘的梨花水榭吗?她哪里有脸去那里? 不知飞了多远,九枵随便找了个地方翻身下来。能不被九玄找到的地方,六界之中会有吗? 九枵召出不周山,无论哪里,离开仙界就好。九枵首先想到了洗尘渊,那里有比酒仙酒池更烈的酒,有能让她忘却一切的迷魂阵。九枵片刻就决定了,先去洗尘渊避一避。 九枵漫无目的的在妖市上游荡,看什么也提不起兴趣,不像以往来时看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好奇。 九枵将手指插在兽皮腰带间,比任何时候更想装作若无其事、满不在乎。 在杵天塔门前,九枵停住脚步。虬皛曾带她在这里看过一次妖奴斗兽。她在乾坤袋里翻找了片刻,那枚代表着尊贵身份的八角困兽铜币找到了。九枵用拇指将铜币弹向空中,再一把抓在手心,径直走进了杵天塔。 九枵要了一桌子酒菜,靠坐在栏杆旁看下面的妖奴挣扎着与妖兽争夺,只为能在这一场活下来,努力活到明天。 九枵坐的是隔间,有相当的私密性,只要口袋里还有钱,便能没日没夜地在这里耗时光。 九枵将一片金叶甩出门外,立马又殷勤的妖奴哈着腰进来等她吩咐。 “那些妖兽是什么?” “妖娘不知,那些妖兽都是我们主人在洗尘渊各地收罗来的,有的是花高价买来的,有的是设陷阱抓来的,很是凶险,斗兽的可看性极强。您看哈,又梼杌、有穷奇、有年,能从他们手里活下来的妖奴可不多。” 九枵手里又飞出一片金叶子,那妖奴眼疾手快,伸双手握在掌心,一脸逢迎地继续等九枵吩咐。 “我若是想下去跟凶兽斗一场,要多少钱?”九枵漫不经心地转头又去看斗兽。 妖奴的脸色立刻变了,“呦,这位妖娘,您手里又是珍珠又是金子的,一看就是富贵无极的大人物,何必亲手与那些脏兮兮的妖兽比试呢?您若是想看更刺激的,我可以安排让您亲自选妖奴和妖兽比试给您看,如何?” “我不想看他们比试,我就想自己真刀真枪的干场架,怎么,是金子给的不够多?我这还有。” “不是不是。”妖奴连忙摆手,他想不明白,这不是找死吗?提这种费力不讨好要求的,眼前这位还是第一个。“是太危险,妖娘您这又是何必,劳心伤神的,破了油皮,咱这也不好交待啊。” “我若输了,伤了、死了都算我自己的,与杵天塔无关,与你无关,这样总行了吧?” “这,这行吗?”这不就是找死,有钱人的脑子真是与众不同,妖奴转着手指退后两步。 一只手掀开门帘,走进了九枵的隔间,“妖奴斗兽,可不是让你这么玩的。怎么,突然就不想活了?” 第59章 饫钵节表白(情人节特辑) “你是特地来给我送酒钱的?”九枵垂眼,找个酒盅放在自己对面,斟满一杯未动的烈酒。 虬皛轰走了伺候的妖奴,小心翼翼地看九枵的脸色。 “来洗尘渊玩怎么不找我?”虬皛坐在九枵对面,喝干了她倒的酒,“不知下次还有没有机会喝九枵上神亲手倒的酒,再来一杯。”酒杯重重拍在桌上,推向九枵。 九枵又给他倒一杯,“我以后会生个女儿,我们一家三口会过一段简单快乐的时光。那段日子太过不真实,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真的迎来他们。”九枵给自己也倒上一杯。 虬皛刚送到嘴里的酒喷了九枵满脸,因为惊吓不停地咳嗽,不忘盯着九枵的脸,看她会不会变卦。 九枵用袖子抹一把脸上,一脸嫌弃地瞪虬皛。 “我们?”虬皛不可置信,想要真真切切的确认。 “我和我未来的夫君。”九枵举杯饮尽,吐出来也喷虬皛一脸,才算解气。 “你,你怎么知道?你未来的夫君是谁?”虬皛胡乱擦把脸,眼也不眨地看九枵。 “反正有那么一位。”九枵不再看虬皛,又转头去看妖奴斗兽。 虬皛有点失落,举起酒壶直接往嘴里倒。 “三白,你说幻境里见到的,是我自己想象的还是真实中的一部分?”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独自跑来喝闷酒,还想去找死的?” 虬皛盯着九枵,想要好好分辨,眼前的是他之前认识的九枵吗,还是又是某个女鲛变幻来骗他的。 “世间事本来就是相由心生,你想看到的是什么,就会特意去看什么。你想要的,不管真相是什么,信就有,不信就没有。” 九枵牵起嘴角笑笑,“可是我知道他们不同。不论我怎么回想,我眼前出现的,都不是想见的他。” “你眼里的他,也未必就是你看到的样子。” 九枵点点头,“下次我带你去看看你的命定姻缘,若是刚好是你心上的妖娘,就别错过了。” 虬皛拉住起身的九枵,“你要散心,不一定非要让自己受伤。明日是妖界一年一度的饫钵节,是妖君妖娘部分族类可以互表心意的大日子,我带你去看看热闹。” 九枵仿佛又听见玄枵喊她“九枵,我的妻”,眼神中的落寞藏也藏不住,瞬间红了眼眶。 “也许你看了热闹,便能分得清,什么是当下,什么是心境。”虬皛眼圈也红润了,强撑着露出笑容。 “谢谢你虬皛。我想我明白了,美梦一场虽有遗憾,但能认清自己的心意,也足够了。” 九枵只有一瞬,便变换了表情,又像第一次见她时,那样明媚灿烂。她蹲在虬皛面前,“太子打算带我去哪里凑热闹?我可是要看最大的场面、最隆重的庆典的。” 虬皛果然带九枵出席了洗尘渊最盛大的庆典——妖皇的贺宴。 一身黑绸妖娘打扮的九枵,想坐在角落里尽量不引起其他妖族的注意,但她一身气韵本就与妖不同,虬皛给她准备的这套行头更是衬得她妩媚妖娆。 即使九枵躲在虬皛身后,站在柱子后面,也挡不住一拨一拨来表心意的热情妖君。无论九枵是坐是立,都能引得一片惊叹。 “九枵,你今天这打扮,俨然就是我洗尘渊最美的新娘了。你若是看上了谁,尽管跟我说,我给你办个洗尘渊里最盛大的婚礼。”敖垣发现了被层层围住的九枵,笑得额外嚣张。 众妖君看妖皇发话,纷纷行礼退下。九枵转向敖垣,以云天泽的礼仪向他行礼。大殿里的妖君妖娘看见九枵行礼,开始议论纷纷。 虬皛起身挡在九枵身前行礼,九枵便坐下来不想接敖垣戏弄的话。 “原来是鲛族太子带来的,九枵你的人脉倒是深入到我洗尘渊了。”敖垣收起了语气中的轻佻戏弄,开始忌惮起墨渊。 “妖皇不必含沙射影地说我家九枵,若有疑心,不妨冲我来。” 九玄黑衣银冠,缓缓走进连璧山大殿。 九枵侧身去看,正与九玄目光对上。九玄径直朝九枵走来,拉着她的手站回殿中。 九枵侧眼看看九玄,再仰身看看跟上来站在九玄身侧的敖迦。 “没想到龙族的叛徒,竟然能做妖皇。”敖迦轻哼一声。 九玄挤着九枵侧站一步,与敖迦留出距离。 “你是,龙女,你是敖迦?”敖垣眼睛发亮,显然是没想到能见到敖迦,高兴起来,并不理她说的挤兑话。 “我陪着我未来夫君来找九枵,妖皇该不会为难吧?”敖迦转头含情看看九玄。 九枵眨眨眼,不敢看九玄。她想挣脱九玄拉着她的手,没有甩开。 “我不走。”九枵小声在九玄耳边嘟囔。 “凑完热闹再走不迟。”九玄端立,说得不卑不亢。 敖垣看这情形,也算九玄帮自己解围,“对对对,过完节再回不迟。” 敖垣上前拉住敖迦坐主座,转身的功夫便不见了九玄和九枵的身影。 虬皛趁着月色出去到处找九枵。 九玄一路拉着九枵走到连璧山僻静殿宇处,斜靠这廊柱,抬眼在空中找着什么。 “原来敖迦就是天君赐给你的帝后,果然是选着了个坏的。”九枵再次想挣脱,还是被九玄死死拉住不放。 “你从三生石中出来,这是你跟我说的第二句话。”九玄无赖般拉着九枵,将她拉近一些。 九枵看着九玄的脸,果然与玄枵无甚区别,他们就是同一个,只不过一个是只管爱恋姻缘的痴情种,一个是什么都要管的帝君。 “你不认得我了?要不要我帮你回忆回忆?”九玄觉得九枵的眼神有些陌生,点点她的鼻子让她醒神。 “你拉我来这里干嘛?我还想看饫钵节的庆典热闹呢,放开,我要回去了。” 九枵撅着嘴转身,被九玄拉得更近些。 “你好像生我气了,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只允许你气一息。”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九枵眼神不再回避,“我心悦于你,一息是吧?” 九枵一手捧住九玄的脸,脸凑上去。 “今天是妖界的饫钵节,我可不会躲。”九玄得逞般笑笑。 “你说的,没有了姻缘,没有了资格,便也没有了顾忌。” 九枵深深吻住了九玄,空中烟火绽放,正是九玄在等的时机。 “你可后悔?你可厌了?”九玄将九枵推开一些,泪光闪闪,深情确认。 “至少今天还没有。” 九玄拉过九枵,以满月为证,吻上九枵的唇。 第60章 敖迦被俘 虬皛找到九枵时,她正与九玄并肩而立,看漫天烟火照亮夜空,笑声中是虬皛从未听过的开心畅快,昨晚的失落好似从未存在过。 “你有没有觉得,洗尘渊的日子比云天泽要好过些?” 九枵喜欢洗尘渊已不是一两天,九玄在洗尘渊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君,不知是被烟火染红了颊鬓还是刚刚的红晕还没散去,脸上透露的羞怯有几分可爱。 “这里不适合久留,你若愿意,咱们明日便回九天幻境。”九玄等虬皛挥走引路的莹彩走远了,“若你想多留几日,咱们就偷偷溜走,在没有妖认识的地方畅快玩上一阵子。” 九枵刚露出笑脸,就收了回去,想问的话没问出口,怕破坏了兴致。 “不带敖迦。” “可以吗?”九枵开始期待没有敖迦搅和的洗尘渊之旅,满脸的笑意。 “当然。”九玄一脸傲娇地假装看烟火,心里的期待不比九枵少。 烟火结束,大殿方向妖君妖娘的笑声、乐声交织一片,一双一对地离开连璧山,看来是表白成功结成眷侣的。 “咱们去接敖迦吗?”九枵低头踢浊泥里的土块,不敢看九玄。 九玄捏住她的下巴转向自己,“不去。敖垣是老龙王的义子,可以算是敖迦的叔父,应当不会伤害她。我们不带她出去玩,免得被她搅了兴致。” “你喝酒了?”九枵看看一脸无赖样的九玄,怕不是又喝醉了吧。 九玄拉起九枵的手,消失在连璧山。 敖垣心里高兴,喝了不少,拉着敖迦问个不停。敖迦本就看不起四爪蛟龙,对满身酒气的敖垣更是厌恶至极。 妖奴将敖垣抬回寝殿,敖迦总算解脱,四下找九玄,遍寻不着。 “看你刚刚护在九枵身边,你是鲛族太子?” 敖迦跟着莹彩只找见了虬皛,虬皛仰头喝酒并不看她。 “九枵虽然身份尊贵,如今也是上神,但配你,还是委屈了些。我以后做了九玄的帝后,可不愿意与妖族牵扯上关系。” 敖迦抱着手臂转身要走,被虬皛迎面拦住。 虬皛一脸挑逗讥笑,“我怎么看见九玄帝君特地与你保持距离呢?帝君心里的九枵如珠如宝,若是听见你对她评头论足,不知道还会不会容你沾染了九枵的气运?” “你胡说,九玄他已经当着天君和我父王的面答应要娶我。你若想娶走九枵,恐怕还得好好巴结我,九枵的婚事,以后可是会落在我手里的。”敖迦一脸挑衅。 “哦?那我就好好讨好讨好你。” 虬皛握着酒壶,步步将敖迦逼退,伸手直接将敖迦搂进怀里。 “你要干什么?你别乱来。你们妖皇可是我们龙族家奴······” 虬皛一脸痞笑,将敖迦揉进身体,嘴唇迎上敖迦递来的唇。敖迦拼命挣扎,力气好似瞬间溃散,无论后退还是撕扭,都无法逃脱虬皛的怀抱和啃噬一样的激吻。 虬皛见敖迦渐渐停止了挣扎,顺从地在他怀里迎合,一把将她推开,笑着揩了揩唇上印下的口脂。 “你笑什么?”敖迦看见虬皛戏谑的表情,龙女的脾气又来了。 虬皛低头笑得停不下来,缓了一次才勉强能说出话来,“我还以为,龙女会有何不同,结果还没有墨渊那些主动爬上我床的凶悍女鲛来得有滋味。” 虬皛笑出眼泪,看敖迦生气地扑上来,一条妖筋释出将敖迦困成粽子一般。 “投怀送抱的,我不喜欢。可是我的两个哥哥,恐怕会喜欢你这身材,”虬皛手指拂过敖迦的脸蛋腰线,“还有你龙族能带给他们的尊贵和援兵。” “九枵知道你如此混账多情吗?她若知道了,定不会委身于你,九玄帝君也不会放过你!” “哦?我倒不这么想,我觉得我帮了她大忙,你如今与我有了扯不清的关系,便不会做了她后娘,搞不好九枵和九玄帝君还要大礼谢我。” “你疯了!放开我,你搅了我龙族好事,我龙族和妖皇都不会放过你们这群丑八怪!” “你这个大便宜,落在我墨渊也是不错,给我两个哥哥做个通用的侍妾,”虬皛靠在敖迦耳边耳语,“也许更能满足龙女的欲望。” 敖迦一口啐在虬皛脸上,虬皛只是笑笑。 “来人啊!你们洗尘渊都有大病,还不来救我?”敖迦奋力嘶吼,其他妖众却好似并未听见,乐声、歌声丝毫没有为她停下。 “往日他们可能会来救你,可是今天是饫钵节,只要我说喜欢你,就没有妖君会来跟我争。”虬皛突然想起什么,“你认识敖壡吗?” 敖迦用力挣扎,越动妖筋勒得越紧,干脆用头撞虬皛,被虬皛扣住脖子将她抵到墙上。 “看来是不认识了,那便好了。” 虬皛的妖气升腾淹没了他和敖迦,两人一起消失在连璧山。 墨渊最深处的水牢里,敖迦双手被两条镇魂锁缚住,跪在没腰的释灵池中,虚弱和耻辱使她抬不起头,一缕缕打湿的头发挡住了秀美的脸庞。 虬皛站在牢门外的高台上,背着手俯看被折磨得放弃骄傲的敖迦。 “听说你连妖皇也看不起,你就在这里多待几天吧,等你完全抛弃了龙女的骄傲,觉得侍候我两位哥哥是最大荣幸的时候,你就可以从这里离开。” 敖迦在水牢里唯一一道光中抬起头,恶狠狠地望着虬皛,眼里的愤恨和屈辱恨不得将虬皛搅碎。无力的眼神在虬皛眼里,却变成可怜的乞求。 “求我也没用,我才不会对你这种不知廉耻攀高枝的小仙心软。”虬皛转身离开水牢。 敖迦嘴里齿间都是血,露出鄙夷的笑,说话的声音小得只自己听到。 “求你?你也配?九玄一定会来救我的,你们死定了。等我出去,我要让你们整个鲛族覆灭,让你们给我龙女赔罪。” 虬皛刚回寝殿,就被叫到大殿议事。大殿中鲛皇和虬皛的两个哥哥看到虬皛走进来,都收了声。 “皛弟,你回来的正是时候,听说你把云天泽的东海龙女带回来了?你可知她身份特殊,怠慢不得,你打算怎么处置她?”虬皛的大哥虬辅上前关切地拉住虬皛的手。 第61章 将计就计 “大哥,别担心。”虬皛笑着拍拍虬辅的手,躬身给鲛皇行礼。 “我还以为,我儿想要的是云天泽的九枵小神君,我本来想成全你的。”鲛皇坐在高椅上,俯看着虬皛。 “我自始至终都觉得自己配不上九枵,如今,儿子只想帮她一把。” “父皇,你别怪三弟,没想他是个痴情种。三弟是我鲛族太子,只要他想要的,我和大哥甘愿做前锋,为他赴汤蹈火。”二殿下虬政站在鲛皇身边演的好一出兄友弟恭。 虬皛感激地对大哥、二哥点点头。“妖皇的饫钵节庆典上,我去找九枵时是几点莹彩指路;敖迦本想找九玄帝君,结果跟着莹彩找到了我。我想着肯定不是巧合,是刻意为之。” “你仔细说说。”鲛皇这样听来,分明是有妖在针对鲛人族,事出反常必有妖。 虬皛仔仔细细描述了饫钵节的场景,他能回想到的细节和各人的表情,一处不落地跟鲛皇说明。 鲛皇起身,端着手臂沉思,半晌才说出他的想法,“是针对敖迦的,也是针对鲛人族的,一石二鸟之计。” “所以我假意中计,将计就计,趁着酒劲儿轻薄了敖迦,再把她带回来墨渊。若谁来此主动找敖迦,谁就是这诡计的设计者。” “皛儿长大了,看来你已有瓮中捉鳖的方法了。”鲛皇转头看虬皛,满眼的慈爱和欣赏。 “现在我先不说,等计策成了,再跟父亲禀明。”虬皛再次行礼,退几步后转身离开了大殿,回到自己寝宫后再没踏出半步。 每日仍有不知死活的女鲛变换成九枵的样子,曲意逢迎地往虬皛怀里钻、往他床上爬。只是再见九枵后,他不再将她们拖出去斩了,而是全部关进铁笼养起来,寝殿里再无消息透出去。 虬皛举起酒杯,从醉意里看一笼子的九枵各种媚态地求他,不禁冷笑一声。 “九枵可不会乖乖配合,她······大概是心悦阿珩了吧?那小子种了噬魂钉以后怎么就不见了呢?”虬皛摸摸自己身上,失落地摇摇头,“那可是噬魂钉啊,你自己不争气,难怪九枵会喜欢阿珩不喜欢你。” 虬皛对着杯中自己的影子一阵懊悔,转眼间影子变成了九枵的样子,他只能静静看着,生怕一点细小的波动就让九枵的身影飘走了。 此时的九枵和九玄,也正在墨渊。 “你想来的地方,是墨渊?”九玄表情凝重,虬皛曾说九枵是他捡到的,若不是鲛皇在,他当时应该至少会推那鲛人。 “不是,我只是找不到方向,之前带错路了。”九枵不好意思的笑笑。 “墨渊有什么好看的,你之前不是在这儿住了几天?” “我在洗尘渊转过几次,就这个墨渊的水面最宽敞,不容易被旁的妖看到。鲛人的宫殿在很深的水底,应该察觉不到咱们。你教我游水吧,好不好?”九枵高兴地挥舞袖子指着墨渊的广阔海面。 九玄空握一拳挡在嘴边轻咳一声,“你可以用避水咒,给自己造个结界,这样你便可以在水里随意行动而不必湿衣。我来教你。” 再转眼看九枵时,她已经褪了外袍塞进乾坤袋。这是她上次落入墨渊时积累的经验,衣衫太多被水浸湿后会变成拉她下沉的帮凶,再想游上来就更费劲了。 九枵正准备跳到水中,天空中突然一道黑气划过,可能也看到九枵,突然停在水面上往她这处岸边看来。 九枵划动手臂,努力让自己倾斜得慢一点儿,敖垣来的太突然,吓得她慌了神,连仙法都忘记用。 九玄上前一步拉回九枵,这下又不能如愿静悄悄地玩了。九玄轻叹,看九枵无碍,转身去看妖皇,这只臭蛟龙总是阴魂不散,当真碍眼。 “帝君真是难请,放白虎大人跟小神君走的时候我就邀请她,到现在也没能一起喝杯酒叙叙旧,真是遗憾。”敖垣背着手,话里说着遗憾,笑容确是事不关己、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本不该来,我家九枵顽劣,我们不敢叨扰,玩几天就回去了,妖皇不必费心。” 九玄端立着说话,九枵插不上话,一脸不耐烦地蹲下来用手撑着脸颊闷闷不乐。 “帝君恐怕走不得了。哦,也不是其他意思,我本以为帝君也是为了敖迦的事情而来,看样子帝君你还不知道吧?” 九玄知道敖垣停下来的目的就是想要告诉他,并不吭声,只等他自己把这出戏演完。 “听敖迦说,她已是帝君的未来帝后,那么这件事帝君就不得不管了。” “你能不能说快一点儿,你不就是要告诉爹爹敖迦的事嘛,干嘛吞吞吐吐的?我们又没走,你说了我们不就听见了嘛?”九枵努着脸强忍着当着九玄面上去打敖垣的冲动。 “有妖奴来报,饫钵节那夜,敖迦在我醉酒后被鲛人族太子虬皛轻薄了,还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带到了墨渊。现在她是死是活也不知,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我还真不好给义父交代。”敖垣摊摊手,一脸无耐和演出来的焦急。 九枵弹起身来,“你真奇怪,我当初破阵时,你听到敖迦的名字就收敛起来,还放我们离开。如今饫钵节过去这么多天了你既不闻不问又不去水底下救她,反而跑来专门跟我们唠闲嗑说一嘴。你对龙族的尊敬和思念看来都是假的喽?” “不不不,敖迦是九玄帝君未来帝后,如今敖迦坏了名节,这事还得帝君亲自定夺,旁人做不得主。” 敖垣切中了要害,敖迦身份特殊,既是龙女又有未来帝后的婚约在手,事关仙界声誉,偷跑来洗尘渊的九玄九枵无论如何脱不了干系,尤其是九玄。完好的带来,若不能全须全尾的回去,九玄恐怕会有大麻烦。 “九玄帝君,请!”敖垣让了让。 “等下跟紧我,咱们去看看热闹。”九玄说得轻松,心里却觉得麻烦。 九枵翻手变出一把虬皛的小珍珠,一颗颗丢进墨渊。感应到的虬皛,人身鲛尾地冲出海面,翻了个跟头停在海面,笑意盈盈地望向九枵。 第62章 婚事生变 “九枵。”虬皛酒杯中的虚影幻作现实,他既惊又喜,“你倒舍得。” 再看虬皛时,再也看不出娇态,果真完全变成男鲛了。九枵伸手施法,手掌翻转向上握住,一团团珠光被握住,展开时,可不就是她刚刚丢进海里的小珍珠嘛。九枵仔细数数,小心地收起来。 “你的小珍珠很宝贵,我才舍不得扔了呢。我还没学会游水,你能不能······” 虬皛还没听完,就运气想要引出鲛珠,胸口一阵红光。 “别别别,不是现在要,你等等!” 妖皇还在,九枵信不过他。虬皛曾经说过,他的鲛珠丹元若是散了、丢了、离他远了,他便活不成了。这样的弱点暴露在一时一样的妖皇面前,实在危险。 九枵转头看看九玄,“你看吧,学会游水就不会有这样的麻烦了。我晚一点再下去,你和敖垣一起,一定小心他随时的诡计。” 九玄本来有点介意九枵找来虬皛帮忙,但显然她是对的,提前问问虬皛因由,才不会全程被动地被敖垣牵着鼻子走。 “你自己也小心,别跟的太紧,也别离开我太久,我会担心。” 九玄挥手引海水幻个结界,这大概就是他刚刚说的避水咒了,九枵默默记在心里。 九玄先入水,敖垣哼哼一声也跟着跳进去。 “一,二,三······”九枵缓缓数着。 “你数什么呢?”虬皛歪着头看她,即将到来的对质他丝毫不担心。 “七、八、九······”九枵数到二十便停下来。 “以九玄帝君和妖皇的能力,他们大概可以到殿前了。咱们还去吗?”虬皛歪着头看九枵,看不出她又打什么鬼主意。 九枵摆摆手,示意虬皛给她鲛珠。接过来时握在手里,不急着含住。 “虬皛,我问你,你把敖迦带回来时是什么打算?” “找出使鬼计陷害我鲛族的真凶啊,很难猜吗?” “你可是盘算好了要娶敖迦?” “我娶她干嘛?她那高贵的真龙血脉,我可看不上。”虬皛双手抱在胸前,好不容易能单独说几句话,他可不想只说敖迦。 “那你轻薄她干嘛?你惹上大麻烦了你知道不知道?”九枵恨铁不成钢,含住鲛珠俯身跳进墨渊。 游了好一会儿,九枵感觉没有任何进展,她渐渐浮出水面,身边是一脸无奈看着她的虬皛。 九枵含着鲛珠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但显然是骂虬皛的,不听也罢。虬皛拉住她的手,翻身跃进水里。 游了好一会儿,虬皛和九枵同时脚尖点地,进入了鲛族宫殿的地界。褪去一身的水气,九枵停下来找出紫菂色外裳,整理好发髻和仪容,端着手臂往主殿走。 走着走着觉得不对劲,连忙吐出鲛珠,转身扔给虬皛。 他们俩进到大殿时,敖迦已经被带到殿上,伏在地上等着妖筋的主人来解。 九枵礼数周全地给妖皇和鲛皇行礼 ,颔首站到九玄身侧。 原来九枵还有这样规矩的一面,虬皛看在眼里不禁笑了一声。 “还敢笑,还不快把未来的帝后扶起来?妖筋也解了,快快快!”敖垣只是侧身叫虬皛,片刻便回身等着看九玄发难,看鲛皇一家的热闹。 虬皛一声不吭,伸手收回妖筋,但并不上前扶她。 “帝君,帝君要为我做主啊!他们这班无礼野蛮的妖,竟然对我不敬。我仙力被释去大半,还好帝君及时赶到,否则我恐怕没命回云天泽了。” 敖迦哭得娇弱,匍匐着向九玄靠近,伸出沾满血水的手艰难地拉住九玄的衣角。抓到这角真实,仿佛得到救赎,眼泪瞬间决堤,哭得让人心碎。 九枵犹豫片刻,还是蹲下去扶敖迦,释出灵力为她疗伤。 “九枵,别把灵力浪费在她身上,这种水性杨花的龙女,她不配。”虬皛上前几步拉住九枵的手腕。 九玄眼神斜斜落在虬皛脸上,看得他心里发慌,松手行礼。 九玄叹口气,“龙女受辱,龙王和天君自然会再来讨个说法,今天我先将她带走。” 九玄释出仙法,将敖迦抬起至半空。九枵跳起来才将自己的外裳披到她身上。 妖皇使出妖力与九玄对峙,“我自知打不过往日云天泽战神,但我这侄女不能就这样被帝君带走。敖迦伤得不明不白,伤势严重,今天不说明白,我以后无法与龙族和天君交待。” 两边对峙,痛苦的只有虚弱的敖迦。九枵使出上神之力将他们逼退,伸手接住掉落下来的敖迦。 敖迦自知理亏,这事抖落出来,难堪的是九玄和龙族,承担后果的只有她自己。九枵心软,拿捏了她,目前可以解困,以后成为帝后也能过得更自在些。所谓危机,有危难便也有转机。 “九枵,帮帮我,若是他们说谎随意编排我,我可就活不成了。”敖迦倒在九枵怀里,哭的梨花带雨。 九枵只把她摆在那里,自己退后几步站回九玄身边。 “你帮过圩垸,我不想看你受苦。今天都讲清楚说明白也好,免得进了我家门,给爹爹和我丢脸。” 妖皇挑挑眉,“妖奴来报,发现虬皛轻薄了我家敖迦,作为叔父,我不能坐视不理。虬愔,既然九玄帝君这边都发了话,今天一次讲清楚也好,也好。” “龙女投怀送抱,趁我醉酒之危,对我轻薄,我还没娶妖妃,坏了我的名声,我也委屈,请父皇、妖皇、帝君和九枵小神君为我做主。” 虬皛一脸委屈。九枵想了想,论虬皛和敖迦的品性,确实是虬皛吃了亏,她肯定地点点头。 “我万年前已经不再是云天泽战神,我与九枵避世也近万年,但毕竟还占着帝君之位,不好给仙界抹黑丢脸,天君也定会改了赐婚的主意,我的婚事,便算了吧。”九玄淡淡地说。 “不要,帝君,不可以,不是我。” 敖迦曾在箬椠殿纠缠,这下彻底说不清了。 “若龙女愿意,可以给我两位哥哥做个侍妾。我鲛族一眼万年,认准的伴侣便不会再变,正妻肯定是不行了,恐怕犯了事的在押鲛人,也是不肯要她的。” “你胡说!明明,明明就是你用妖筋绑了我,明明就是你硬要抱我、亲我,你休要冤枉我!” 敖迦不知是慌不择言还是因众位在场不敢说谎,说了这些,再无转圜余地。 “既然你们是你情我愿,毕竟是饫钵节,也是正常,不如就将亲事定了,让敖迦嫁给虬皛。” 虬皛身体一颤,不如鲛皇沉得住气。 “我不愿意!”“我不要她!” 敖迦看向九玄求助,虬皛宣誓般看着九枵。 “九枵上神此前曾在非月圆之夜召出了不周山,还破了诛仙法阵,收了诛仙四剑。饫钵节那天,是鲛族太子虬皛带着这位小上神来连璧山参加庆典。这桩婚事,或许能抚平云天泽和洗尘渊众仙、妖的猜忌疑心。二位说呢?”敖垣语气里的威胁,引得一阵沉默。 第63章 妖界沉降 “就因为你的猜忌,就该牺牲虬皛吗?”九枵眼睛生疼,转身撑开手臂挡在虬皛身前。 “哦?他是被我舍出去的牺牲品吗?我妖界从来地位与仙界平齐,我不需要特意讨好谁。若是帝君咽得下这口气,坚持娶了敖迦,再把九枵上神嫁来墨渊,那就变成家事了。九枵小神君既然是我洗尘渊未来的媳妇,那虬皛帮她,自然理所应当。” 敖垣转身侧目看向九玄,眼中的狡黠和杀气并不瞒着在座各位。 若九枵嫁给虬皛,那洗尘渊便与仙界多了一层关联。九玄和九枵定不会让这桩婚事被六界诟病,届时打破六界纵列、再升洗尘渊之位就会变得容易。 九枵回头看看虬皛,虬皛和鲛皇显然更乐见九枵下嫁。 “若虬皛娶敖迦,虬皛便会委屈;若我嫁虬皛······”九枵看看九玄脸色,“你用我威胁帝君和鲛人族,你就不怕偷鸡不成蚀把米?” “谁娶谁嫁本来也与我无关,但若某个决定会影响六界太平,我身为妖界之主,便不能置身事外。” 九玄体内的寂月宫又发作,胀得他瞬间全身红紫起来。若被妖皇抓住弱点,他和九枵今天恐怕不能全身而退。 九枵双手捂嘴,扬高声调,“妖皇心里想的该不是要再引战乱吧?你设计陷害龙族和帝君,连来六界混战中立下战功的鲛人族也忌惮迫害,哦,你完蛋了,你这样是要众叛亲离的。” 九枵像受了惊吓般步步后退,反而激得敖垣伸手指她,“你个黄口小儿,休要胡说!” 九枵一口血喷出,虬皛伸手去捞她,抓空了。 九枵有些刻意地往九玄身上倒,死死抓着他的腰不放。 虬皛眼中的失落不只是没有揽受伤的九枵入怀,是仿佛要永远失去她的哀痛,深深的自责瞬间将他侵占。 “好痛啊,我是不是要死了?” 九枵嘶声哀嚎,声音盖过了敖垣,他只是不可思议地看看自己并没有使出妖力的手,想为自己无力辩解。 闹了半顷,九枵被喉咙里涌出的血水呛得一口气没喘上来,真的晕在了九玄怀里。 身体的胀痛缓和,九玄马上反应过来,是九枵使了手段。九玄将她打横抱起,两步并作一步地往殿外跑,转身的瞬间留下满是杀气的眼神给敖垣慢慢回味。 虬皛反应过来,跟了上去,“帝君,带九枵去我殿里查看下伤势吧,九枵她吐了那么多血,一定伤得很重,莫在路程上耽搁时间。她在我墨渊受伤,我定给你交待。若她身体无碍,帝君再带她走不迟。” 九玄缓了几步,“带路。” 虬皛和九玄的背影消失在大殿门外,只留下敖迦苦苦哀求的声音。 “帝君,你们不能把我一个留在这里,你不能!” 敖迦刚爬出几步,被一股妖力束缚着抬起,是鲛皇出手了。 “辅儿、政儿,你们把龙女安顿好,这束纤咒别给她解,下次再议这事时,我亲自检验再帮她解咒。 虬辅和虬政甩着尾巴领命,将敖迦带了出去。 “虬愔,辛苦了,这事墨渊办得不错。等洗尘渊再升位,我给你觅一处炼化灵力最盛之地。” “谢妖皇。”鲛皇躬身行礼。 “你家虬皛立了大功,不管他娶了敖迦还是九枵,对于好面子的仙界,都是大事一桩。以后对他宽纵些,他若是觉得云天泽的女仙没有滋味,我多派些妖娘来给他便是。” “我墨渊历代就出了他这一个能变幻鲛尾为双腿的,往后继了鲛皇之位,还请妖皇多多照拂。” 敖垣缚手面向殿门,幽幽地说了声“自然。” 虬皛殿中,九玄摸不着九枵的脉,只能为她输入灵力,焦急万分中仍克制着怒气轻声问她:“九枵,你使了什么法子让自己吐血的,告诉我好不好?” 九玄眼圈泛红,眼神中有关切忧心,也有嗜血的暴怒。 九枵又吐满一盆,一名女鲛举着盛满血的贝母盆匆匆离去,九枵翻身躺下,眼神跟着那女鲛,最终落在了虬皛屋里的笼子上。 “我是不是要死了?我看见好多我自己,她们是不是要去无间地狱受刑了?” 一阵寒意,九枵抱住手臂,脑海中十二大地狱中的景象统统浮现出来。 “不是不是,是她们自己幻了你的样子,应该都是女鲛。她们现在不敢变回原来的样子。不是我,真不是我,我没有这种恶趣味。” 虬皛摆手摇头,不看九枵却看向九玄。 九枵咧嘴笑笑,“要是你送我几个,以后我要偷跑出去玩就容易了。她们幻成我的样子干嘛,也是吵着你带她们去妖市玩吗?” “不是。”虬皛眼神闪烁,九枵显然不懂什么是刻意勾引,让她知道对虬皛也没有半点好处。 “我会忘记,我离开这里的时候你记得提醒我,我就要两个,你舍得的吧?” 九玄另一只手释出灵力洒向关押女鲛的笼子造个结界,虬皛即使是对这些顶着九枵脸的女鲛做什么奇怪事,他心里也觉得膈应。 “九枵,你乖乖告诉帝君你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好想办法救你。我刚刚看得真切,不是妖皇动的手。” “当然不是他,不然他早裂成十七八块了。让我再吐几天血,敖垣总不会在这时再来找晦气。” 九枵侧身躺好,窝着身子感觉会舒坦一些。 片刻沉静后,九枵闭着眼睛再次开口,“我不能嫁你。我知道你不想娶敖迦,知道你站我一边,心里就很踏实。” 虬皛盯住九枵的脸苦笑,“谁说不是呢?” “我这次来洗尘渊,便不会空手而归。” 九枵呼吸逐渐平稳,九玄轻唤她也没有回应,她累坏了,虚弱的睡过去了。 一声巨响,九枵感觉身体失重,就像坠落墨渊那时。九枵释出仙法,仙法还在啊,怎么就失控了呢? 九玄抱起九枵,随着整个殿宇向下,九枵不在惊恐想吐。落地时,那一笼子女鲛和虬皛都摔趴在地,只有九玄轻轻落地,九枵也不觉得头晕了。 “怎么回事,墨渊怎么会沉降?” 虬皛费力地从地上爬起,头晕得原地摆步,海水倒灌进来,地上一片湿漉。 “可能不只墨渊。”九玄将九枵抬起抱近一些,手上演算天机。 “能将六界换位之法,又出现了。”九枵盯着一脸认真的九玄,想起了自己曾答应阎王的事。“虬皛,你可知洗尘渊此前升位至人界之上的方法?” 第64章 盗取法咒 “这种大事我自然不能知道,但是妖皇肯定知道,就算不知全部,也一定有些线索,我去看看他走了没。” “一定不在大殿了,若是有什么可以使用法阵或者祭祀朝天的地方,可以去找找看。” “我去找,你找地方继续养伤。” 虬皛跑到裂镇台,九枵说的可以祭祀朝天、设大型法阵的地方,墨渊中只有这里了。 裂镇台上果然列了妖阵,只是催动阵法的妖力渐渐消散,威力大大减退。台上鲛皇和妖皇正分别躺在八卦两极阵眼处。 虬皛跑到鲛皇身边,伸手释出妖力注入鲛皇身体。 虚弱的鲛皇拉住虬皛的手,“皛儿,继鲛皇之位,带着所有鲛人族众离开墨渊,避世别再出来。将我,与你母后,葬在一处。” 鲛皇的声音逐渐衰落变小,倒在虬皛的怀里不再动弹。 虬皛抱起鲛皇,奋力朝大殿奔去。躲在墙垛后的九枵扶着墙壁看台上敖垣的情形,应该是晕过去了。 九枵往前走几步,被九玄拦腰抱住,“危险,别过去。” “开启法阵的法门一定被敖垣随身带着。他在墨渊列阵,搞不好是因为我收了诛仙剑阵,坏了他的好事。若真是洗尘渊沉降,那么他手里的法阵一定是假的或是相反的,不照着上面的法门用,拿来参考参考排除了这个错的也好。” 九玄只能松手,陪着九枵蹑手蹑脚的往敖垣身边蹭。九枵蹲下伸手要在他身上翻找,被九玄薅着衣领拎起。 “不许对其他男人动手动脚,养坏了毛病以后会收不住。” 九玄本想用仙术将敖垣扒光了看看,但是当着九枵的面肯定不行,只能俯身用手在他身上翻找。 九枵猜的没错,揣在敖垣腰后的妖录上确实记着唤衍阵法。不过这本妖录下面记录的时间,是在六界混战后的百年,看来并非是当年洗尘渊升位的参照。那些妖文九枵看不懂,眼下也只能猜出这些。 “我们不能带走妖录,否则妖皇定会追着咱们回九天幻境。眼下敖迦的去留还要解决,真的打起来,咱们俩寡不敌众,还会连累虬皛。” “那就誊下来。” 九枵结个法印,召出魂天昭,妖录被抬至半空,魂天昭彩绸般飘逸旋转,将妖录层层罩住,点点光亮闪烁,妖录上的字迹被魂天昭印染出来。 魂天昭飞舞钻进乾坤袋,妖录落到九枵手中,递给九玄由他放回敖垣怀里。 “去找敖迦吗?现在整个洗尘渊肯定和墨渊一样乱糟糟的,咱们找到她直接带回去吧?至于婚事······” “大事面前不能躲,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逃避。先去看看鲛皇,你和他们都无碍,咱们回去了也安心些。” 九枵点点头,跟着九玄往大殿走。 九玄最知道九枵,虬皛若是出了事,她必定挂心,不能再给她机会想起他们,要离开得了无牵挂才行。如今九枵可以随意贯通六界,用绑的可能困不住她的心和身。 “你一点儿也不担心我会娶了敖迦吗?”九玄突然停住脚步没有回头,让一队男鲛游过。 “看到天君的札子时,我的心也很乱,可是后来我就想,你说过,你没了资格才能好好喜欢我。” 九枵踮着脚等九玄转身,灿烂的笑容勉强收敛,“你订了婚事,不就相当于跟我表白吗?”九枵嘴唇弯成好看的弧度。 九玄欣慰地点点头,眼中泛泪,“再遇到危险,不要先想着救我,你受伤了我也不会好过。” 九枵抿着嘴不出声,虬辅和虬政带着一众长老赶在他们之前进了大殿。 “让他们先了一步,虬皛不会有危险吧?”九枵心虚地推着九玄往大殿走。 寝殿中,鲛皇面色苍白,身上透着闪亮的银辉,像是妖身逐步消散。虬皛被重重挡在睡榻十步之外,剑拔弩张的样子正是司命话本里的逼宫篡位桥段。 “你们两个仙界的上神,难道要管我鲛族的家务事?” 虬政挑眉上前,不再装模做样。虬辅盯着虬皛,寻找机会趁乱给他安个谋反作乱的罪名。 “我就是想来凑个热闹。”九枵抱住手臂斜靠门框,“第一次见兄弟阋墙,你们忙你们的。” 九玄看一眼九枵,学者她靠在另一边门框。 虬皛继位最大的助力如今放手不管,虬辅、虬政两兄弟更加肆无忌惮。 “你猜,鲛族的长老们是什么时候背叛鲛皇和太子投靠他们两个的?”九枵扬高声音,眼睛却不看他们,只看九玄。 “自然是早有准备,篡位这种事,在妖界很是常见,没什么稀奇,招数无外如是。” 他俩不帮忙看热闹,却让各长老分外在意。 “鲛皇给三个儿子起的名字可真是有意思,辅、政、皛,可是有何深意?” “辅佐治理政事,这个‘皛’字比较特别,不是说他排行的‘小’,也不是让他多懂谦让道理的‘晓’,而是用了皎洁、明亮之意,大概是鲛皇最喜欢的一个儿子吧。” “还好咱家只有我一个,不然上神之位先给谁呢?” “鲛皇受累。”九玄看看只露半张脸的鲛皇,若是及时救治,应该很快可以好起来。只是反噬之力,可能要吃些苦头。 “你说,帮着他们叛乱逼宫的长老们,以后到底能信还是不能信?毕竟他们对于逼宫谋反有经验,换谁不是换呢?”九枵抚着下巴认真思考。 “你休要胡说!”众长老法器兵器通通指向九枵。 九枵摊摊手,“我可没参与啊,聊天你们也管?” 等长老们再转过去与虬皛对峙,九枵又开始挑拨。 “他们两个,两个啊。”九枵伸出两根手指,反复端看,“若是夺了鲛皇之位,怎么分呢?谁来做鲛皇呢?” 虬辅、虬政瞬间分开一步远。 “抢了鲛皇之位,他们俩是不是还得打一架或者互相使阴招陷害?” 虬皛缓慢移动位置,站到两位哥哥侧面。 “若你是长老你站哪边、帮哪个?” 九枵探头凑近九玄,九玄点点她的鼻子,“自然是谁招揽就跟着谁喽。” 长老们立刻分成两边,警惕着转身相对。虬皛瞅准时机,赤手空拳将两位哥哥按倒在地。 第65章 让位逃婚 “妖皇此前说,让虬皛娶我或者龙女敖迦,他们两个,能力平平,样貌丑陋,妖力低微,黑不溜秋,反正我是不会嫁的,敖迦眼光可比我高,她,嗯······” 九枵摇头看九玄,“最重要的是,鲛皇尚且在世,你们不救他,不贤不肖。鲛人族仅靠万多年前的战功,还能荣耀几时?” 说完转身往外走,该说的她已经说完,剩下的确实是人家的家事了,九枵不好再介入。万一被他们抓住把柄借此逼婚,那真是得不偿失。 九枵转到大殿看不见的角落,一口血喷出,拍着胸口让剧烈的疼痛喘息缓和下来。 踉跄一步,被跟过来的九玄扶住。 “还好我能忍,要不然咱们一个半打他们那么多,还真未必能全身而退。” “等东海龙王来了,虬皛就得接受鲛皇之位和与敖迦的婚事,躲过一遭还有更多需要他去考虑的。” “咱们喝完喜酒就回去吧,我想回九天幻境了,我累了。等回去了,把你的房门修好。还有还有,咱们趁着喜宴,偷偷去连璧山查看查看,我总觉得那个建的斜斜的屋子就是敖垣用来列阵换位的。那里一定能找到线索。” 九玄低头勾起嘴角,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好,可是你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大碍,我吃了一点点火曜的灵丹,浑身烧得慌。” “胡闹,你真身属木,怎么受得了火曜那些大补的药?还能吐出来吗?” 九枵无奈摇头,“不能了,都化了,他炼的丹药太恶心了,我好难受啊。” 九玄俯身抱九枵,被九枵躲开了,“背我吧,趴在你个大冰块背上,也许能凉快点儿。” 九玄背起九枵,往虬皛殿里走。一路上经过墨渊的小花园,布置和虬皛殿里差不多,有彩贝、荇草、珊瑚、琉璃和贝珠等等,大多光彩耀目。抬头可见高低错落的殿宇,有点像云天泽悬在空中的仙山洞府。 九枵强撑着不睡,尽量贴近九玄露出的肌肤。九玄化出部分真身,用玄冰的寒气帮九枵降火。 “你老实一点,这里还有很多鲛人,你要是在这儿把我衣服扒了,咱们就没法回云天泽了。 九枵尽力忍着不动九玄的衣衫,自己看不见的给女鲛们看了去,那就吃大亏了。 一路逛回去,九枵身上的炙热缓和了一些。 回到寝殿,九枵总觉得殿里有些不一样,是什么呢?想不起来。 “那些幻化做你的女鲛怎么都不见了?” 九玄四处查找,九枵才想起来,那个全是跟她一模一样的女鲛笼子不见了。 “大概是被放了吧?”九枵并不在意地躺回榻上。 “嗯。”九玄若有所思,拉一把椅子坐在榻边,为九枵注入精纯的玄冰寒气。“等事情都结束了,咱们还是先回北溟冰川一趟,在那里把伤养好了,再回九天幻境吧。” 九枵点点头,无力地闭上眼睛,嘴里你侬软语,“嗯,我知道冰川上的房子怎么盖了,玄枵喜欢,你肯定也会喜欢。” 九玄没有听清“冰川”后面的话,俯身向前,九枵已经咂吧着嘴睡着了。 海底的世界里不分昼夜,只有九枵的眼泪可以认清昼与夜的分隔。 九玄用衣袖不厌其烦地帮九枵印干眼泪,看她缩成一团,眼里满是心疼。 一缕仙力从掌心释出,在九枵的小包里找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草药和丸药。有些九玄认得出,有些压根没见过。九枵摇摇头将他们掀起,在空中捏碎散去。 “别人的东西不能乱要,不许偷不许抢,不能乱吃东西,知道了吗?” 九玄一本正经地低声对熟睡中的九枵说,不知她听见没有,睡梦中竟然浅浅“嗯”了一声,把九玄逗乐了。 白日里九枵一直睡着,九玄给她设了结界,没有鲛人过来惊扰她好梦。 东海龙王气势非凡,只举灯火引路的侍从就有十六条小白龙,跟在后面拿着各种东西的,更有一百单八条青龙,出一次门好似搬家一般,连解手的恭桶和睡觉的软枕也有。 九玄叹口气,还好没让九枵看到,不然敖宣回东海以后不知要缺多少东西。 鲛皇昏迷不醒,由醒来的妖皇与龙王敲定了婚事。龙王本想耍赖,奈何妖皇拎出了回望镜,虬皛和敖迦的样子看得一清二楚,清晰得连虬皛的胡渣和敖迦得汗毛都看的清。 九玄得了功夫就抽空寻找幻成九枵模样的女鲛,有鲛尾的九枵,不难辨认,可惜查找了半天也没看见一个。 九玄不声不响地蹭到一脸不耐烦的虬皛身边,将被囚禁女鲛们消失的事告诉了他。 “她们的脸怎么换回原来的样子?虽然有脑子的应该都知道有鲛尾的一定不是九枵,奈何六界中傻子太多,黑白不分的太多,看不得九枵好的太多,不能让她们坏了九枵的名声。” “九枵那名声,还用女鲛败坏吗?说不定大家都一位她悔过自新,多了尾巴就改好了呢?剑气穿身,就能逼她们显出原来面目。别杀了她们,我鲛人族本来人丁单薄,请帝君开恩,饶了她们性命。” “这些女鲛会被利用,得尽快找到,她们妖力低微离不开水,一定还在墨渊。”九玄心中已经有了盘算,最好别逼着他冻住整个墨渊,否则大家都不好过。 “哎,我不是故意搅了帝君婚事的。阿珩说过,敖迦也去了择后大会,那次她都没选上,辜负了帝君身边人,我都不要,你更不会。” “总之谢谢你。” 九玄帝君的谢意虬皛有些措手不及、担待不起。 “那婚事的章程就这么定了,六界之中,名声很是重要,三日后完婚,敖迦也不必回去惹小仙们非议,对两界都好。大哥,感谢你深明大义,免了两界战事再起。” 敖垣躬身行礼,这一套恭维敖宣很是受用。虽然敖迦的婚事没能为天君所用,但拉拢了妖皇,重又与敖垣攀上了亲戚,也算有所收获。 虬皛的婚事定了,大家却没发现虬皛早已没在场。 虬皛回寝殿隔着结界瞧了瞧熟睡中四仰八叉的九枵,不禁笑出声来。 “九枵,若我不成婚,我就还有机会,对吗?再见时,咱们不出去玩,只下下棋、唱唱曲儿,我给你做好吃的,好吗?” 脚步声传来,虬皛体内升腾起一片红晕,咯出的血又咽了回去,半颗鲛珠穿过结界送进了九枵体内。 “只是借给你用用,再见时也别舍不得还我。” 虬皛话音刚落,化作鲛身,消失了。 第66章 如期完婚 九枵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不耐烦地翻个身。 “怎么啦?”九枵把自己窝进被子里,眼睛还是睁不开。 “回禀上神,虬皛他不见了。敢问我三弟他有没有回来过?” 九枵听着是虬辅的声音,把被子整理得严丝合缝,睁眼看他时,那家伙果然抬眼没有一丝恭敬地望着她。 九枵刚要出手,只见虬辅和他带来在殿内四处查看翻找的侍从离开地面往后飞去,重重落在殿门外的地上。 “他们说虬皛逃了,咱们还参加婚礼吗?”九枵睡眼惺忪望着九玄绕开那些鲛人走进殿内。 “现在就走。”九玄转身等九枵整理好衣衫。 “咱们留下来再看看情况也好,鲛皇可不能在这时出事,不然咱们几个和虬皛都要背上黑锅、揽了谋害妖皇的罪名。”九枵打个哈欠抻抻懒腰,不慌不忙地起身。 “不必淌这浑水,早点离开才好。” “虬皛那两个色批哥哥会不会趁机娶了敖迦啊?那龙王和敖迦会不会翻脸不认啊?” 九枵瞬间醒了。想到敖迦轻易就被虬皛蛊惑,显然是个不挑的,万一她又来纠缠九玄,那以后的日子可就更难了。 想想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九枵低头懊恼。珩不知道回到青丘没有,伤不知道好了没有。九枵思绪飘忽,被九玄拉着往外走也没收回来。 东海龙王和妖皇偏偏这时派亲信来请,说辞也是无法拒绝,他们全部聚在一起,才能互相为证,免得被人诟病掺和鲛人族大事。 九枵坐在九玄身边,言行举止、礼仪规矩都与在九天幻境和独处时的自在不同。 敖迦看在眼里,鼻孔里差点喷出火来。 九玄懒得跟他们寒暄,只静静喝茶。九枵太过无聊,困意再次袭来。 “你若困了,就靠着歇会儿。看他们这架势,敖迦不嫁出去,他们可能都不会动地方。” “我还能撑一会儿,就是太无聊,虚耗光阴。” “打坐静心,或者想想你答应给我锻造的神兵款式。” 九枵看过来,差点露出原本作派,九玄显然已经知道她想到什么,“答应给你的,我都找着了,等离开这里就给你,免得给他们看了又动了别的心思。” 九玄举起茶杯,在杯子后面露出一抹浅笑。九枵则心满意足地打坐,在脑海中描绘神兵样式和构造。 九玄对九枵的和煦温柔、耐心周到都让敖迦如坐针毡。 七日后,辅政二鲛人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找到了虬皛并且带他回到了墨渊。 虬皛诀别般看了一眼九枵,转头当着众位的面,答应了婚事。 九枵虽然不明白,但是司命话本里成亲时大多是凡人此生最开心的时刻,仙和妖大概也无外如是吧。 “你娶敖迦,不勉强吧?”九枵突然开口,只一句就让大家震惊。 虬皛眼中含泪,对九枵笑笑,“先谢过上神的关心。以后再见,难于登天。你一定嫁给心里喜欢的人,这样我也会为你高兴。” 九枵也笑笑,“下次再见,我挑一个好天气好时节,最好是有花有树的时候,我们下棋、唱曲儿、吃好吃的。” 她原来听到了,虬皛释怀地笑笑,眼泪啪嗒滴下,被九枵接在手里。 “你的小珍珠虽然值钱,可你本来也不缺这一丁半点儿,以后还是别哭了吧。” 虬皛只是点头,走到妖皇身边,再没与九枵多说一句。妖皇拍着虬皛的肩膀,龙王上下打量未来女婿,满意的笑笑。 虬皛和敖迦的婚宴又准备了两日。本来龙王选中了九枵送敖迦出嫁,九玄和九枵都不愿意。九玄的理由是九枵伤势未愈,怕吐敖迦嫁衣一滩血,不吉利;九枵说她要喝喜酒,她没见过婚礼,不想困在后面陪敖迦,只想看前面酒席的热闹。龙王只能作罢。 这对父女难伺候、难相处、不按常理出牌,龙王早有耳闻。错过了与九玄帝君结亲的机会,以后也难有机会相聚,算了,还是算了,少惹他们罢了。 婚宴当天的虬皛在披红挂彩、舞乐吟唱的热闹喜庆场景映衬下,也算体面,并不热情但很周到地招呼各族宾客。本来一切都还好,直到他看到九玄一身藏青色仙纱出现在门口,一脸无所谓地迎上去。 “仙妖两届习俗果然不同,帝君看看我们洗尘渊,看看他们穿得多喜庆,再看帝君你,好似是来给我奔丧的。” “对你来说,今天难道不比葬礼难过吗?我只是照顾你的心情。”九枵甩甩袖子,潇洒飘逸,引得坐席上一群女妖的惊呼。 “我可是帮帝君抓找了八名女鲛,帝君送我什么贺礼啊?” 九玄马上明白,那几日虬皛是去抓幻成九枵模样的女鲛了。他伸出手,一个药箱端在手上,里面挤挤插插排着好些药瓶。 “敖迦脾气大,你自求多福。总之我是感谢你的,你懂得的吧?”九玄把药箱塞进虬皛怀里,拍拍他的肩膀就往角落坐席而去。 九枵说她的礼物不方便拿,没有与九玄一起,和他一样在等九枵的,还有虬皛和某些妖。 随着阵阵惊呼,一棵树向虬皛挪了过来。 “闪开点闪开点,撞到你们我可不负责啊!”一听便知是九枵的声音。 虬皛绕到侧面,九枵的脸被树挤得变形,一身红衣穿的比新娘子还要娇艳。 “九枵,这是什么啊?”虬皛有点惊讶,又觉得好笑。 “你先说放在哪里?好重啊,太累了!”九枵喘着粗气,好像下一口就会喘不上来。 “就这里吧,放放放。” 九枵稳住位置,使力将那树放下,同时插进地里。九枵和虬皛都被大树挤得后退。尘埃激起好大一片,把九枵和虬皛都罩在里面,呛得九枵一阵咳嗽。 “这什么呀?”虬皛歪过头看九枵。 “贺礼啊,新婚贺礼。”九枵一张嘴吃进一口土,又咳嗽几声。“这是连理枝,司命的话本里说了,梵梦里的凡人成婚,都要说‘喜结连理’,说的就是它了。” 九枵这份“大礼”名副其实,虬皛一阵苦笑。他伸手招来奉酒的侍从,倒上一碗举在九枵面前。 “在妖市里逛了那么多次,咱们只喝过一次酒,今天这杯喜酒,你会喝吗?” 第67章 畅游墨渊 九枵接过酒碗,小心举着,“很苦的,喝完了心里更苦了,你以后也别喝了。” 九枵摇着小脑袋,众妖也是第一次见还没行礼开席就先开始斗酒的,都盯着看热闹。 九枵的酒碗被抢走,举着酒碗的手被一只大手紧紧握住,回头看时,九玄正举着酒碗一饮而尽。 洗尘渊的酒烈,九玄喝完都咧嘴,还好九枵没有喝,不然今夜婚宴的大好时光又要睡过去了。 虬皛挑衅地笑着看九玄,“我和帝君的交情,可没这么深啊。” “九枵喝醉了你这婚宴就办不下去了,你想试试吗?”九玄随手一丢,酒碗被妖奴接住,在托盘上打转。 “和帝君斗酒,可就不能只喝一碗了。来啊,上酒!” 妖奴们抬着酒桌摆了一排,一对对酒碗对齐了摆开,举着酒坛扫过,酒碗里盛满了烈酒。 “你不想洞房了?”九玄低声挤出几个字。 “你帮我一把,敖迦很可怕的,能拖一时是一时。”虬皛举起第一碗喝干了。 “行吧。”九玄冷着一张脸,一碗一碗喝过去。 九枵看两人不管不顾只是喝酒,心里焦急。婚宴只是斗酒?新娘子还都没出来,婚宴可真是无聊。该不会要跟每个来恭贺新婚的宾客都斗一轮吧? 九枵紧跟在九玄身边,怕他喝醉了偷偷躲起来。九枵也担心虬皛,他若是醉了,今晚谁来跟敖迦洞房呢? 虬皛和九玄互不相让,很快就喝完了一行。 虬皛脚步虚浮,无力撑住桌子,“还能喝吗你?若是你喝不动了,你就告诉我。” 九玄并不想让,“你拼酒的目的你忘记了?不把你喝趴下,我就继续喝。” 九玄酒喝得太快,口干舌燥地舔舔嘴唇,两颊绯红地转头看向扶着他的九枵,“我厉害吗?” 九枵慌张地咽下口水,“厉害厉害,你们俩都厉害,但是这么喝酒,好臭!” 九玄用指尖捂住嘴唇,委屈地退后一步,“就帮他到这儿吧,我也不喜欢自己浑身臭的。” “不行不行,”虬皛薅住九玄衣领,他领口一片肌肤被扯得袒露出来,“我现在不好解释,你快再来喝一轮。” 九玄对着九枵,用力扯回衣衫遮挡身体,不想让九枵看到他满身的伤疤。转头对虬皛,“用酒坛喝吧,用酒碗太慢了。” 九枵身体僵直,只能缩起脖子,一阵滚烫席卷全身,她用手捂住脸,尽量不给其他人看到。 太丢人了,她竟然馋九玄的身子。 两坛酒递过来,九玄勾勾手指,翻手便能握住妖奴送过来酒坛边缘。 虬皛还在硬撑,以他的酒量,再喝半坛也难。 九玄扶着坛身,咕咚咕咚喝酒,脖子上一块凸起一上一下的晃动。 九枵摸摸自己脖子,糟了,以前没注意,这块疙瘩九玄他以前有没有啊?该不会是仰头喝酒脖子断了吧? 刚要上前制止他继续喝,猛的瞥见虬皛的脖子上也有。再回头看男鲛、男妖,还好他们都有,虚惊一场。 一声碎裂惊得九枵一哆嗦,回头看时,虬皛已经倒在地上,九玄还在喝。 九枵上前抢过九玄的酒坛,“好了好了,新郎官醉了,不用再喝了。” 九玄踉踉跄跄根本站不稳,靠在九枵身上勉强借力站着,“他先醉了,是不是?” 九枵环着九玄的腰,“是啊,你搅和了虬皛和敖迦的喜宴,虬皛没法和她洞房了。我们快逃吧,万一你被抓去替他圆房就坏了。” 九玄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微微颤动让他更加头晕,“逃吧,咱们以后可能都难再来洗尘渊了。” 九玄一个瞬移,抱着九枵出现在入海口。 “避水咒避水咒,好,试试。”九枵学着九玄的样子使出避水咒,但是没有结界出现。再试一次,还是不行。 “醒醒,避水咒怎么使啊?这下完蛋了,要么被抓,要么呛死。” “你现在不怕水,你信不信?”九玄指着九枵肚子。 “喝一肚子水,就会游泳吗?”九枵瞪着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九玄。 “你肚子里,现在有鲛珠。”虬皛到底还是留下了念想给九枵。 九枵撞着胆子带着九玄跃入海里,被海水包裹,居然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跟含着鲛珠的时候一样,九枵可以在海水里呼吸和说话。她惊喜地给九玄展示。 九玄拉住九枵的手,带她在海里遨游,穿过一片巨大的珊瑚群,又看见一片水草林。海底各种颜色的小鱼成群结队,游得比九枵还快。 在游一段,就能看见几个巨大的贝壳屋,里面有软肉包裹着巨大的贝珠,比虬皛的泪珠大万倍。九枵侧身想去摸摸,被九玄一把扯回。 九玄加快速度向上,朝着水面游去。一阵窒息感后冲出水面,九枵能闻到凛冽空气清新的味道。 朗月当空,像被啃掉一半的大饼。月辉洒下,温柔而恬静,映的九枵脸庞剔透,海水的光影在她脸上波动。 九枵喘匀了气息,眼前的九玄浮在水面,水珠从他脸上、鼻尖、发梢点点落下,惊起阵阵涟漪,被海浪吞噬掩盖。 水面月光映衬下,九玄的皮肤如水皎洁,发出盈盈光彩。游水并没有帮他解酒,此刻眼皮沉重,舍不得落下。 九枵怔怔盯着九玄的脸,“你可真好看,比虬皛好看,比阿珩好看,比圩垸也好看。” 九玄一阵眩晕,将自己微微沉下,将一半脸庞都掩在水下。 九枵伸手划水,向九玄游近一点,将自己也降到与九玄眼睛相对的位置。 九玄眼神片刻躲闪,又不受控制般转回来定定地看着九枵的眼。 难怪九玄要沉入水下,这个角度看,他的眉眼更清晰出挑。 九枵伸手渐渐靠近,渐渐靠近,指间轻轻碰触到九玄的喉结,他惊的抓住九枵的手,露出脸庞。 “你干嘛?”九玄眼神慌张,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你冷吗?”九枵靠近想要查看,她不觉得冷,九玄怎么会发抖? 九玄退一步,“不能随便摸男仙的身体,尤其是这里。” 九枵莫名有些高兴,“哦?不能亲也不能摸,那除了尤其那里,还有什么是我不能碰的?”她俯低身体,一脸好看的笑容默默向九玄靠近。 第68章 洞天法咒 九玄微微仰身后退,双手捂住脸,只从指缝中看九枵。 “你知道你现在看我的眼神像看点心果子吗?” 说话间被自己嘴里的酒气熏到,更加不敢让九枵近身。 九枵一脸坏笑,“不过是防患未然,寂月宫的胀痛不是每晚发作吗?” 两人中间突然水花涌起,九玄和九枵分别旋转着跃出水面。九枵踉跄着结个结界,蹲坐在结界里飘荡在空中。 九玄直直立在半空,一身水气滴滴答答。看清了眼前是敖垣,施法挥去水气,一身干爽恢复了几分上神威严。 “帝君今天好兴致,怎么没与我喝一杯就先走了?”敖垣心不在婚宴,追出来要说的,才是重点。 九玄此前欠个人情,如今还给虬皛了,他无须向妖皇解释,立着不理他。 敖垣尴尬一笑,六界分立,虽然身为妖皇,未必打得过天界战神。六界混战曾经交手,次次在九玄手上吃亏。九枵来抢白虎和诛仙阵时,他亦知打不过那小女娃。 “敖垣,你生孩子了吗?”九枵双手扶着结界,瞪着眼睛好奇。 “小神君怎么突然关心起老夫的家事了?”敖垣捋着胡须眯眼回头看那小团子。 “我怕你喜欢他。”九枵伸手指指九玄,认真的担心。 九玄和敖垣一样震惊,这万岁的女娃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呀? 敖垣瞅瞅九玄,同为父亲同情地点点头,没娘的孩子,可能都有点儿奇奇怪怪,九枵是这样,虬皛和敖壡也如此,猜不透,猜不透啊。 “我有个儿子,你若想嫁,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敖垣挑挑右眉,他不喜欢九枵这样奇奇怪怪又打不过、降不住的女子做自己儿媳妇,但敖壡若是喜欢,他也乐见其成,与真正的天界上神联姻,可比鲛人族与龙族联姻要更加稳妥可用。 九枵摇摇头,“那就好那就好,我就是怕你搅黄了他和敖迦的婚事,是为了自己给我当后娘。不是我就放心了。” 敖垣心脏猛跳几下,血气直冲后脑勺,气得不轻。看九枵一脸懵懵懂懂,也不好当着九玄的面揍她,稳稳心神作罢了。 喝多的明明是自己,九玄叹口气,醉的却像是九枵。 “帝君和小神君急着走,可是为了去我连璧山啊?” “我若不去,你会不会告诉我六界置位的法门?” 敖垣自己送上门来,省了奔波一趟。九枵乐得花儿一样灿烂。这种好事早说不就好了,免得费心费力对付他。 “总之是拦不住你,不如好好谈谈条件,不是吗?” 敖垣从怀里取出妖录,摊开来给九枵看看,上面的妖文九枵不认识,心虚地摸摸乾坤袋。 “这上面讲的洞天法咒,是我根据六界混战结束时天光异象所记载。那时升了位置的只有我洗尘渊,我想应该与妖族供奉的守护真神寂月有关。” “又是寂月?”九枵想到寂月轮、寂月宫,都是谋害她的对这个名字没有半分好感。 “寂月真神只在六界混战时出现过一次,我曾汇聚活着回来的妖族长老,将他们看到寂月使过的阵法和法术都考究整理出来,汇成这一本秘录。小神君可想试试吗?” 九枵盘腿坐下,“你次次失败,用诛仙剑阵催动法咒就失败了,用鲛人族的裂镇台催动法咒把鲛皇伤得现在还没有醒转过来,你猜,我会不会帮你?” “当然会。”敖垣踌躇满志,成竹在胸,“你答应了阎王,你定会做到。如今我能帮你实现。” 显然敖垣没怀好意,但是听听他的办法总不吃亏,万一可行,答应阎王的事也可早早了结。九枵现在心心念念想与九玄一起回九天幻境,防着敖垣到时使坏便罢了。 “说来听听。” 敖垣故弄玄虚低头笑了,“小神君既有寂月轮,也有诛仙剑阵,用神力催动寂月轮的威力,在连璧山咱们都见过了,若能用神力催动洞天法咒,说不定这事就成了。” “看不出来,冥界居然有你妖族奸细。” “诶,九幽山出不来进不去的,连天君也没能插细作进去,我又能奈何?” “妖皇思路开阔,人脉也广,想的本我个万岁的丫头定有不同,你说说看你的打算,我再决定帮不帮你。” “是我帮小神君。你当初从冥府的视角考虑,自然是为他们提供阴气的角度考虑。妖、人、魔三界虽然都提供混炼阴气,可并不适合混居,你想啊,妖可吃人,魔可引人入邪,最终难以平衡。不如仙、妖、魔三界同阶,三界都有法力方便互相制衡,仙妖二界同用炼化灵气,同阶才显公平。魔界吸纳混炼阴气不用跨界,也不用抓妖和人去炼他们那恶心的功法。人界与冥府本来息息相关,也不会为难冥府,真正的六界太平。小神君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沉沉的呼吸声传来,九玄被敖垣说困了,打坐凝气,就像睡着了一般。 九枵回神看敖垣,“其实神界现在空荡荡,把神、仙、妖、魔四界并在一起,还更宽敞些。以后如果六界三阶,倒也顺畅。” 敖垣频频点头,四界并立,与登顶无异,那也算至高尊贵。 九枵细想敖垣的话,句句在理,很有眼界,比自己想的更周到些。 “你为什么要帮我?” 好生奇怪,敖垣明明可以将妖界步步抬升,却将这方法给她一个仙界上神,为何? 敖垣闭眼叹气,苦苦忍耐,“小姑奶奶,你把好东西都抢了,我用什么来布阵施咒啊?” “既然你的条件已经说明白了,那我也有要求。”九枵双手横抱,拿翘起来。 “你我合作,能完成你对阎王的承诺,你还要什么?” 九枵收收下巴一脸委屈,“你要做妖界的英雄啦,可六界位置换不换,对我都没有什么不同。你看见不周山了吧?我想去哪去哪,何必费把子力气?” 九玄讨价还价的功夫看来是给这小丫头学去了,“行吧,你说,别太过分。” 噗通、哗啦,本来坐的好好的九玄,栽头落入墨渊。九枵起身划开结界,飞扑着随九玄入海。 第69章 法咒灵钥 九玄缓缓沉坠,身体还保持着打坐盘腿的姿势,九枵伸手拉住他的手臂,松脱了。眉头皱紧再去追他,九枵干脆直接环住他脖子。 “醒醒,你怎么了?”九枵紧紧箍住他,不让他再往鲛人族领地掉落。 抬头看一眼上面,看不清敖垣追上来没有。墨渊的名字起得好,三丈开外的地方如墨水般沉静,此前跟着虬皛游玩时,倒不觉得海水如此幽深。 不知道没有避水咒九玄是否也能呼吸,九枵将头侧过去探听他的气息,水流涌动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 九玄身上这身衣裳从没见过,衬得他更显白净,衣袂仙纱随着水流荡漾散开,荡得九枵的心神也跟着摇曳,又动了歪心思。 纤细手指伸进晕开的衣料,扯开一线缝隙,马上脸红着帮他合上掩好。 “敖垣还在,还是不要当着他的面对你动手动脚了。” 九枵抿抿嘴,分外珍惜这一刻的寂静相处。 一个团子划开海水,领着那道水纹朝九枵而来。在九枵旁边舒展开来,九枵紧张了好一会儿,怕上面的自己化开消失。一手将那鹿皮的柔软握在手中,拽着九玄消失在墨渊。 洞庭的湖仙们感到上神之气笼罩整个湖,急急忙忙换衣焚香,匆匆出门来迎接这神力冠绝的上神莅临。还没看清楚上神真容,只见一道紫气白光冲出水面,来得早的可看见一丝一角,来得慢的什么也看不着,只能听别的湖仙吹牛显摆。 九枵看看四周,是没有见过的陌生之地。这万年来,九枵只在天宫和九天幻境中度过,云天泽中的大部分地方她都不曾踏足。 一时不知道该往哪走,九枵抬头看看半月当空,北方和西方星宿隐隐闪亮,勉强可以辨认方向。 岸上九枵抬不动九玄,他死沉死沉地伏在九枵肩头,一动不动。九枵伸手探探气,尚有气息,摸摸胸口,哇,两块硬挺的肉,与自己的两块软肉很是不同。 她又轻薄九玄了,发现时惊讶地收回手稳住心神荡漾,刚刚为何去探他胸口,早已不记得了。 九枵扶他换个位置,将他背起,九玄重得像招摇山,像没有鲛珠时得墨渊,她背着就无法呼吸,呼吸就能感受到即将被压折的腰求救般阵阵疼痛。 好不容易看到九天幻境的山门,九枵急跃一步穿过结界,汗水从额头嘀嗒坠落。她气得直接将九玄甩在地上,自己也累得倒在旁边休息。 “我能不能,用仙法将你丢进屋里?”九枵抬眼看看九玄的脸,没有半分知觉,赶快点点头,“不说,不说就是同意了。” 九枵只是翻身倒到另一边继续躺着,没有力气起身使仙法。 “孟初,孟初······” 没有回答,九天幻境中只有风声瑟瑟,水声潇潇,树影叶影,花香阵阵。 “好香啊,咱们离开那么久,家里的花都开好了。”九枵将头埋在臂弯里,身体虚浮,需要休整,“我歇会儿,就一会儿,等会儿把你丢回屋子里,你别撞坏了房门,还没修呢······” 絮絮叨叨的声音渐缓渐弱,九枵沉沉睡去。 睡梦中,九枵正吃着果子傻了,身边有白衣白冠的九玄,梨花树下跳舞的阿珩,自己数毛发的星瑾,锄地摘葡萄的孟初,哭个不停的虬皛,还有,看着她浅浅宠溺笑容的玄枵。 这个梦境本来欢脱,看见玄枵的时候,总觉伤感。 一声啜泣,惊醒了九枵,回头看去,九玄睡意正浓,口中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原来那声啜泣,竟是自己发出的。 天光大亮,擦擦眼泪,九枵坐起,就那么愣愣地坐着,想要回想梦中的场景,或者给它写个续篇,可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剩淡淡的伤感。 九枵过了一天中最热的时光,让曜火晒干了九玄身上的水气,才无力站起,用仙法将九玄抬起,缓缓向月桂树移动。日子总要过下去,过度的沉湎于快乐的时光,只会徒增伤感,那些日子,回不去了。 无精打采的九枵,站在月桂树下,一圈好看的绿树白花红果映入眼帘,这是九玄种的果子树吧?生得真是灿烂娇艳。 回头看看葡萄架,一颗颗形似月桂果子的圆满果实也生得极好,一串串紫红,看着比自己的兄弟姊妹长得还要壮实些。 九枵挥手将九玄送进无力,几声炸裂巨响,她才缓过神来,那两扇虚掩着的破门,大概被九玄的金身装得粉碎,再也拼不起来了。 抽出敖垣留给她的那块鹿皮细想,是先去照看九玄还是先去研究这些法咒灵钥的要件呢? 以前的九枵,大概会毫不犹豫,可是现在,她分不清自己的心里,是天界帝君九玄,还是三生石中爱过她的玄枵。 其实照看九玄和研究法咒灵钥并不冲突,九枵打几壶灵泉水,采一筐葡萄石榴,就在九玄屋里研究起那张鹿皮。 鹿皮上记着的并不难理解,歪七扭八记着的是仙文,九枵每一个字都认得,只是连起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子乍弄鸟、九龙彩、青铜鎏金塔、六兽石斛、正典经扉页,有名字有描绘的形容,就是没写要如何找到他们。 “什么玩意?”九枵举着鹿皮躺倒在地上。 当时要是敖垣说快一点儿就好了,就给这一块鹿皮,真是比灯谜还要难。 翻个身,九枵心思烦乱。 “别过去,危险。”睡梦中的九玄哼哼低语。 大概是个 让他忧心的梦吧?也许他的梦里也有九枵。 九枵小心翼翼地爬到九玄榻边,扶着榻沿露出半个头看他。 九玄眉头紧皱,脸上汗渍涔涔,微微张开的嘴里还在念着什么。 “若我扰了你的梦,我其实,我其实我,我愿意退出来还你清净的。” 九枵伸出手指,轻轻按在他眉心。九枵抿抿嘴,笑意掩藏不住,指尖触感真实。她窜上来一些,双手合十将手心手指搓热,学着九玄的样子,给他按摩脸庞紧绷的皮肤。 九玄缓和下来,梦中娇笑,侧头往九枵手里蹭蹭。 一支火笺飞进来,显然是给九玄的,圩垸的声音传来。 “帝尊,我将与星瑾成婚,还请您费神来凤凰林喝我一杯喜酒。也请,也请带着九枵小神尊一起来凑个热闹,星瑾想她亲自送嫁。” 九枵不敢握那火笺,眼看它自己消融。回头看看九玄,脸上那抹笑容仍在,面容舒展,看来梦境中的境遇,是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第70章 凤林遇险 九枵守了九玄七日七夜,吃光了整筐葡萄,只留下绛红的石榴果子,趴在榻上睡沉了。 眼泪浸湿了榻,九玄身下潮湿,浑身酸痛,闻见好闻的花果香气,知道九枵就在身边。他听听身边动静,九枵睡意正酣,还是别吵醒她吧。 他缓缓张开双眼,逐渐适应着屋里的光亮。这一瞬,有些熟悉。 光影间,他看见靠在榻边的九枵,发髻松散,好在他送的发簪还在。 刚刚伸手点她鼻子,瞬间就后悔了。 九枵梦中乍起,像是受了惊吓,呆呆坐着看九玄。他没来得及装睡,被逮了个正着。 “你醒啦?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被寂月宫折磨得重伤了,我还以为你要去无妄海了。” 每说一句,九枵就往前倾一些。九玄吓得往后蹭着连连后退。 一看便知,她吓着九玄了,九枵跪坐在小腿上,不敢再冒进。 九玄看出自己的反应吓到九枵,有些过意不去,起身整理衣裳,这才发现了不对。 男仙衣襟左上右下,如今的衣襟右上左下,九玄拉着两片衣襟,万分震惊。 自从在北溟冰川说了不是九枵的亲生父亲,他和九枵的关系就一发不可收拾。虬皛拉开自己衣襟,那一片惨白九枵分明是看见了,她的眼神九玄看在眼里,那是······ 九玄不敢往后想,梦中他找到了和九枵长相厮守的方法,他们助星宿归位,九枵完成了六界重置,他与九枵隐世避居,他给九枵一个不够盛大胜在庄重的婚礼,九枵还给他生了好多小团子······ 九玄知道这个办法委屈九枵,很是不妥,他可以再想更好的法子。只要涂山珩那小子不催促,他就还有时间来筹谋。 他奋力掩饰心中龌龊的心思,慌乱地重新整理好衣衫。 一时露怯紧张,九枵跪的端正,抿着嘴怕九玄责难。 “你,你都看见什么了?” “就是,就是随便看看。”九枵捂紧衣袖,准备说些旁的,脑子里飞快地寻思着新的话题。 “随便?这怎么能随便?我又没有跟你说,不准随便看其他男子,的,总之,这样是不好的,你可知错了?” 九枵一听也急了,“没说,你没说,你不要冤枉我。你平时是啰嗦了好些道理,可是这一条你千真万确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而且,而且我也,也没做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就看了看,真的,我发誓!” 九枵伸出手掌指天发誓状,九玄只得硬生生吞回了要说的话。 “有些事,是只能成婚后才可做的······” “哦,成婚,对对对,对了,”九枵终于想起了可以换的话题,“圩垸送你过来火笺,他要在凤凰林娶星瑾了,他让你带我去凑热闹,让我给星瑾送嫁。” 九枵连个停顿都没有一口气说完了所有字,静静等九玄的反应。 九玄脸色绛紫,看着很是不好,绝无仅有的不太好。 缓了片刻,他才重又能讲话,“圩垸和星瑾的婚事,我们得送份大礼才是。” “对对对,大礼大礼,我去,我这就去准备。” 起的太急,九枵不小心踩到裙角,顾不上停留,连滚带爬地跑出了九玄房间。 看她消失,九玄在长长舒出一口气,九枵重又回来了。 “你的房门,等从凤凰林回来之后我再找块结实的木头,给你做两扇结实的。” 她跑走了,没再回来,九玄低头笑出了声,尽量隐忍,还是透着开心。他梦中,九枵在蓊天福地也是这般要翻修重做门、窗、案几等一应装饰。真是个好梦。 九枵准备多日,避着不敢多看九玄,怕一时不慎,又被他看清了自己的心思。 “再过几日便是圩垸和星瑾的婚期了,你既答应了送嫁,就该早些去准备。你的贺礼可准备妥了?” 九玄立在石榴树下,数着满树果子,很是欢喜。若是九枵又准备连理枝,他定要拦下。凤族在云天泽中颇有势力,养育九枵长大的天后,便是凤族。四海八荒的仙族恐怕都要去贺下任凤主大婚,他不想九枵被他们多言碎语地编排。 九枵趴在窗棂上,露出脑袋,“要不,要不咱们分开去吧,行不行?跟着你一起去,肯定惹眼,免不了应酬各族的族长和那些烦人的仙子,现在你的婚事告吹,她们肯定又蠢蠢欲动了。” “哦?你当初帮我选帝后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总之星瑾是我的,我肯定不会在她的婚宴上出丑,我一定好好准备贺礼,也会打扮得庄重得体。” 九枵眼巴巴看着,九玄何时不依她的?只得千叮咛万嘱咐,啰嗦一堆后怅然先行。 九枵这些天可没闲着,她是分外看着星瑾的,她既然拿了主意要嫁圩垸,那她只能帮她。 她准备了好些耀石,等夜里就可以洒满星际,让星瑾也看看她在妖界看过的焰火。还有给星瑾对抗天雷之刑的符咒,星瑾怕疼,她不愿意看着星瑾重蹈那些痴男怨女的覆辙,她要星瑾活着。若不是怕祖神那老六把授雷之仙看作一对,她倒是更愿意帮星瑾顶了那雷刑。 星瑾嫁给圩垸,不知道是不是司命话本中的高嫁?总之九枵觉得过日子会用到的物什都给她备下了,就怕她在显贵的凤族中露怯被欺负。 另外,这婚宴恐怕会请青丘,若阿珩和狐后会去,她不能没了木心簪,她凭着仅一眼的记忆,刻了无数个,总算选到与记忆中相似的,与九玄送她的一起簪在头上。 她拿着九玄给的仙舆,便不会再把北海当西南凤凰林,一路顺畅。按照仙舆指引,度过鲜红一片的情人桥,便可进凤凰林腹地。 九枵比对了眼前的茂盛的凤凰花林,该就是这里了。她收好仙舆,踏上情人桥。身边的凤凰花枝桠和梧桐叶层层叠叠,果然养护得极好。 九曲回转,九枵到桥心,周边密林,应该离凤凰林不远了。九枵正想着就要见到星瑾高兴着,凤凰花和梧桐得枝桠突然捆住九枵手脚将她向下拽。 九枵聚力震断了束缚她得枝条,藤蔓织成的密网遮天蔽日,瞬间倾轧下来,九枵踩穿了桥身,被困在黑暗一片中央。 第71章 又添新伤 与桥上层层叠叠、氤氲好看的灿烂不同,被藤蔓遮蔽的谷底只有嗜血的红。 束束微光剑影般刺穿下来,抹掉脸上眼泪,九枵看看四周,脚步挪动,被绊了一下,飞身起来往下看,盘根错节的全是树根。 树枝不知从哪出来,有数百条之多,九枵一个结界将他们通通挡在外面,枝头尖锐,想把结界刺穿。 本来想把周遭看个清楚,结界已被密密麻麻蜂拥而来的树枝堵了个结实,什么也看不到。 弧陶还在身边就好了,一招便可逃出生天。九玄顿了顿,这种只想依赖的心思还是放下吧。九枵躺在结界中,看树枝打架,这些纹路走势各异的枝条凑在一起,比送给虬皛那棵连理枝要好看多了,繁茂灵动,活泼有趣。 凤凰林里有喜事,负责采办的小凤凰出出进进,不可能是固有的结界或者法阵,否则那些不得空参加婚宴的仙友们送来的礼物恐怕跟她一样会落在这谷底。 说来也奇怪,九天幻境虽然自在,该有的礼数还在,这凤凰林入口连个引路的小凤凰都没安排,属实怠慢。 九枵叹口气,“你们差不多得了,看着也是有造化的木灵,怎的如此没有礼貌?不说修枝引路,至少也得尊我一声‘上神’吧?我毕竟是木灵真身,如此待客实在有失风度。” 结界外的树枝没有停下,不能一直跟他们耗下去。九枵起身,日月昭握在手中,化开结界的瞬间旋转打圈地劈砍藤蔓树枝,得一身之地纵身腾出,踩着段成一节节的枝干向上。 那些树干不知道什么做的,比司命殿里的话本架子还要高,九枵左踩一下右蹬一脚,灵活的向上纵跃。 左脚被粗枝困住,抱着树干也挣脱不开,硬生生被拉下来。回旋劈它一剑,那枝条失控坠落,捆在脚脖那段越勒越紧,咔嚓一声在空谷中格外清脆,剧烈的疼痛自下而上,九枵应声坠落。 半空中翻身看那枝条,弯转紧扣,如同镣铐般勒进骨肉里,晶莹的火红带金,那截木头已经被煅化透心。 一条条藤蔓枝丫好像不怕火一般,接上那一截澄澈,化作一条结实的火绳,将她甩落在地。肋骨摔在树根上,不知断了几条。 火绳拉住九枵,一路拖拽,九枵尝试拉住树根,没有成功,直到被拉拽到一面墙上倒悬,那些磕碰才停止。无数枝蔓缓缓爬到身上,将她紧紧箍住。 这样倒也好,缠得树干一般粗壮,不会再乱晃了。一道道滚烫的火红金网热气升腾,噼里啪啦声与煮柴烧烤的声音也差不多。 “火凤,是火凤,你们当我还怕火呢?看来是许久未更新姑奶奶我的消息了。” 九枵运气聚力,珠白光束将燃枝冷却,煅烤过的树枝分外脆弱,稍稍用力就段成块块黑炭状。 大头朝下直落,九枵仰头看准时机,单手撑地翻越下来。脚腕的伤势不轻,点在地上比右脚长出不少,疼痛得还不如斩掉算了。不是幻觉,这感觉太过真实。 咽下口水,肩膀卸力,终于能放松一会儿。一身木槿色的礼服被烧了七七八八,九枵四处看看,趁没人赶快换上一身紫苑。 就这么放过这些树妖实在憋闷,九枵捡回日月昭收好,找出火曜的火球,转了几圈将它用力扔出,火球顺着谷底边缘飞转,九枵身边瞬间火光冲天,熊熊之势。 九玄在身边就好了,这时抱他一下,胜过多少丹药灵力。 运力飞出谷底,扶着情人桥的桥柱立一会儿,九枵翻找丹药,一颗也没找到。这种时候该懊悔的跺脚,可是现在条件不允许。 “九枵?” 听着那声音很远,九枵转头的功夫,一身玄衣的九玄已到眼前。 “这下不用丹药也行了。”九枵边哭边笑,第一次这么需要他的时候,他刚好来了。 扑到九玄怀里,所有委屈宣泄出来,九枵五百岁后第一次哇哇大哭。 九玄缓缓伸手抱住怀里受尽委屈的小团子,颤抖着在她背上轻拍,不自知的又红了眼眶。 “你,你明明先几日出发,为何比我,比我到的还晚?” 九枵忍不住啜泣,受惊小鹿般望着九玄。刚刚抱住他的指间,分明摸到了血水,他又添新伤了。 九玄的笑容里满是疲惫,用衣袖印去九枵的泪水,“我还以为,我的小小九枵,会在夜里才到凤凰林。” “是我,是我害的吗?” 从未有过的担心和绝望,让她大气不敢喘。 “不必担心,是我自己,是我自己的事。” 九枵不敢再问,她明明抱过九玄了,可是脚上的伤没有好,他也在眼前摇摇欲坠。 “我去,我去山谷里的,大火。” 转头拭泪,九枵一瘸一拐地靠到没有桥柱的那一边,被九玄拽了回来。 “我不愿意你为我受过,我闯下的麻烦,我可以自己解决,你闯的祸,我愿意自己受罚。” 又靠在九玄肩上的瞬间,九枵一口咬在他肩膀。 他好像没有感觉到疼,在耳边依旧轻声细语,“我可什么都没有问。”头靠在九枵头脑,贪恋这一刻的温存。 “你可能没法不闯祸。”九枵一阵懊恼,哭声逗笑额九玄,“如果需要受罚,我现在可以了,寂月宫,我现在也可以。” 九玄身上该多疼啊,他从来自己忍着,不向九枵抱怨一句。 他突然脸上蹿红,青筋暴起,将九枵更紧地按在怀里,不让她看见自己狼狈受苦的样子。 “是什么?是什么?”对于未知的恐惧,比满目狱火更让她害怕,“我要如何帮你?” 九枵被死死扣住,半点动弹不得,她看不见九玄身上的伤,看不见他的难受,心像被压在谷底,压在地下。 “让我帮你。” “不行。”九玄浑身发抖,汗水涔涔滴落,眼睛无神干涸。 九枵奋力捧住他的头,“要死就一起死,与你相比,我什么都不怕。” 深深吻上九玄的唇,用恶念俘虏九玄的挣扎和拒绝,九枵身上灵力充沛起来,脚下可以站稳。 九玄皱着眉,看着近在眼前的九枵,抱着她一起倒身月下情人桥。 第72章 凰主之道 凤凰林泽华萦绕,圩垸迎出来时,没看到九玄帝君,盯着情人桥上的破洞出神。 星瑾追出来,看见圩垸愣愣地看向谷底,情急之下现出鹿蜀之身,凭着感觉跃出谷底。 身边焦烟袅袅,万年树根被烧毁大半,黑黢黢 一片,透着焦灼的光亮。 星瑾变回人形,那些火星可不长眼,万一烧坏了皮毛,婚宴当天定会给圩垸丢脸。 哭喊好一会儿,这谷底半点九枵的影子和气息也没有,但是种种痕迹,都昭示着九枵曾经在此恶战。她伤心又无助,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圩垸拍拍她的头,让她靠在腿上给她安慰,“这火势看着是被浇灭的,应当是帝尊来过了,九枵肯定不会有事,放心。” “被火烧的是九枵吗?你也觉得是她对不对?我就知道,九枵会早早来帮我准备。可是,可是那黑心肝的竟然设圈套害九枵,给我知道是哪个小人干的,我一定把他毛全部拔光,在用火把他烤熟。” 圩垸四周打量,帝尊和九枵确实没在此处,从凤凰林出来的路上也没见到,可能是离开疗伤去了。 圩垸好劝歹劝才将星瑾拉回凤凰林,凤舞泉边跟凤主说笑的那两位,如此熟悉的背影。 “九枵!”星瑾飞奔过来,被笑着转身的九枵抱个满怀。 九枵拍拍她肩膀,这丫头看来吓得不轻,趴在九枵肩头肩膀抖个不停。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来了嘛?都要成婚了,出嫁之后可不许这么哭啊。”九枵抬眼看看站在远处的圩垸,“你也不许欺负她,若是被我知道你对星瑾不好,我就把她领回去。若是凤凰林有小凤凰敢欺负我家星瑾,我就把整个凤凰林都烧了。” “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吓死我了。” 星瑾紧紧抱住九枵不肯撒手,肋骨断裂的隐痛暗暗发作,九枵推开星瑾,对着她的眼睛正色道:“我没事,别担心。你的婚事呢,想好了吗,真的要嫁那只臭凤凰?” 对婚事本来就懵懵懂懂,是不是真要嫁给圩垸,她也不清楚,一切来得太快,没有九天幻境中与九枵度过漫长岁月的实感。她抹抹眼泪,忽闪着大眼睛看九枵,等她给个答案。 “九枵,你觉得,我嫁给圩垸是对的吗?你觉得,圩垸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又在捉弄我?” 抬头看看圩垸,九枵也说不好圩垸对星瑾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虽说急急退婚的是敖迦,刚刚长大的小凤凰圩垸急急敲定婚事就很奇怪,找回来的记忆和感情,那么真切吗? 九枵久久沉默,圩垸才上前给九玄和她见礼。明明就很生分,难道就星瑾特别? 星瑾看大家都不说话,脑袋转来转去看大家脸色,真不像从前的她了。 “星瑾,我想感情的事,除了本人,谁也不能明白情之所起,若你心里愿意,也觉得思慕圩垸,我就不拦你。” 星瑾想想,虽然在凤凰林陪伴圩垸长大的时日不长,短短数月间谈何情根深种?但与圩垸的相处,已有万年。万年间,没有神仙说喜欢她,没有仙妖在她一个的时候对她示好。与她作伴的,大多是圩垸。 若成婚便是此生后半程都与一人相伴,是圩垸也挺好,至少她知道圩垸的脾性。万年可相处,那万万年应当也只是混日子,该不难度过。 星瑾点点头。 九枵看向圩垸,“喂,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圩垸躬身行礼,“小神尊有话请讲。” “你可愿意自己去受天雷之刑吗?” 在场诸位除了九玄,满脸惊讶,多少仙侣并肩去受天雷之刑都无法安然回来,刚刚涅盘归来的圩垸,如何独自承受九道天雷? “小仙,愿意。” “九枵九枵,等我成婚了,你也跟我一起住吗?” 星瑾想到一个好主意,与九枵不分开的好注意,期盼的踮着脚尖等九枵答应。 “可以啊,我就睡你们俩中间。”九枵一脸坏笑。 司命的画本里都写了,成婚的两人挨在一起睡,会生小娃娃。挡在他们中间,星瑾就不会受生产的苦楚。 九玄站在一旁笑出了声。 “那我的珩儿就得挡在未来凤主中间了。”美艳的狐后跟在狐帝身边,笑眼妩媚,对九枵张开手。 九枵蹦跳着扑进狐后怀里,小狐狸般在她肩头蹭蹭,逗得狐后呵呵娇笑。 狐后看一眼九枵头上的发簪,伸手拔出来重新给九枵戴好,调整了位置,显得九枵更加娇俏。珩看着她会心一笑。 “都说我青丘规矩松散,凤族规矩严谨。历代天后都都出自凤族,想来这话很是在理,所以带着几个狐崽子来跟着新郎官和新娘子一道学学规矩,凤主不会藏私吧?”狐帝拱手与九玄和凤主见礼。 “论藏私,谁比得过你?辛葶自嫁了你,几时能得见啊?”凤主笑的豁然,引得大家也有说有笑。 九枵才与珩打了个照面,就被安排与星瑾一起坐堂上课,珩随着瑏、珙两位哥哥,与圩垸一起上课,传授的内容自然大有不同。 羽桐长老负责教导九枵和星瑾,主要是星瑾,据说如今的天后出阁时,也是羽桐长老作为教习,德望可见一斑。 婚前教习,主要讲的是作为未来凰主,如何辅佐凤主治理凤凰林和两荒之地。 凤族主管的疆域地界一一介绍,腹地殿宇和一应布置细细说明,凰主负责保管的珠丸玉石分门别类的指导鉴赏。凤族的历史和六界混战中的功绩是重点中的重点,需要口口相传地传给凤族后代,羽桐长老要求星瑾背诵也就罢了,九枵不懂为何自己也要会背。 九枵和星瑾常常面面相觑,互相投送可怜对方的眼神。九枵大部分的时候都在睡觉,只有凤凰蛋的孵化和产后护理是实践课,九枵无法蒙混。守着一颗凤凰蛋同吃同睡,走到哪里都得带着,睡着了怕压着它,用仙法护着怕冻着它,熬鹰般盯了她几日。 羽桐长老授课感觉是由远及近,讲到洞房之事时,因为过于细致,惊得九枵全程捂脸,比圩垸那只火凤还要红。 正害羞难耐之时,狐灵九命火球一般滚到九枵身边,九枵赶快将她藏在怀里。 第73章 栖山灵石 九命被捂得严严实实,小身板儿死死贴在九枵肚子上,痛苦地伸展四肢,爪子抖动几下,被九枵再次按住。 它拼命往上蹭几下,头从九枵手掌中逃出,仰着头深吸一口气,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着不动了。 “好了,轮到小神君了,衣服脱了吧。” 九枵一阵心虚,倒抽一口凉气转身背对羽桐姑姑,磨磨蹭蹭松了腰带。 “噗呲。”九枵想引起九命注意,那小家伙懒洋洋地趴在九枵肚子上,一脸陶醉,小眼睛弯成月牙。 九枵趁着掀衣襟的功夫,扒拉九命一下,它才梗着脖子一脸不悦地看九枵。 “你来做什么?”九枵张着口型,尽量不发出声音。 九命指指外面,应该是珩约她见面的意思吧?九枵点点头。 将九命捧在手心,在羽桐长老拉她肩膀转身的瞬间,九枵将九命挡在身后,掩护它逃了。 另一边的凤主学堂里,珩心里一阵异样,脸上红紫一片。 “三哥,你快看,珩他是不是要现原形了,怎么那么红?” 涂山瑏拉着涂山珙手臂,惊恐地看着珩,因为动作太过夸张,整个身体摔在珙身上,珙被压在地上起不来,案几上叮呤咣啷掉落一片,课堂吵杂起来。 凤连长老清清嗓子,青丘的公子们要么已经是一荒之主,要么将继承狐帝之位,课堂上可不敢玩笑,课业上更该用心,不可怠慢。 “先生,这君主之道,圩垸和我们家珩学得就得了,我和三哥是来学夫妻之道,准备娶媳妇、疼媳妇的。大事教予他们即可,我们就学会过好日子,不要每天被媳妇揍、被媳妇吼、被媳妇管得死死的就行了。” 瑏的话引得一片哄笑,麒麟子弟大多也是这样想的。 凤族麒麟族各管两荒之地,用不了那么多子弟去承大业。以前还好些,神界会选凤和麒麟为坐骑,现在真神都不在了,仙界的上神们坐骑奇奇怪怪,九枵上神的坐骑是要嫁给圩垸的未来凰主,本来是头普普通通的鹿蜀,现在也算一步登天。 “听说珩哥哥是要娶九枵小神君的,我真羡慕你。”麒麟主的小儿子麟染真心羡慕,瘪着嘴回过身来拄在绗案几上,托着下巴眼巴巴地看着珩。 九命跑回来钻进珩袖子里,絮絮叨叨跟珩抱怨羽桐长老的严厉和九枵按压它的心狠手辣。 珩低头腼腆的笑笑,“等染儿长大了,阿槊他肯定会帮你找个合心意的。” “我大哥?他才没空理我呢。珩哥哥,九枵小神君比我还小呢,你别当着她的面说我年纪小啊,我多没面子,我可整整比她大两万岁呢。” “还好意思说比人家大两万岁?九枵小神君都已经晋了上神之位,你连上仙之位都没修成,我哪里好意思帮你说好亲事?你别想媳妇儿的事了,好好学学主君之道,未来好帮我分忧。” 麟槊拎起阿染的耳朵,让他转回去坐好,回身恭恭敬敬给凤连长老行礼,才坐回自己的位置。 “少年意气,没什么不好,看着热闹。你们想听夫妻之道,我也是很在行的,那咱们就从婚宴礼开始讲起,留你们这帮猴子多一盏茶。” 凤连长老眯眼笑着捋捋胡须,瞟一眼探身向前认真起来的各族少主,讲起了凤族婚礼的典仪规程。 圩垸听得心不在焉,屋外聚着喝茶的狐帝、凤主听到少年们的对话,会心笑出声来。九玄举着茶碗一口也没喝,不动声色地听凤连长老讲的事项,一一记下。 不能给九枵一个众仙敬贺热闹非常的婚礼,这些典仪需要的物件却不难办。 九枵那边的课程却没有男仙这边岁月静好。九枵司命拽着自己的衬裤,与羽桐长老对峙,另一手用仅剩的一层里衣将将盖住裸露的肌肤。 “姑姑,羽桐姑姑,真的不能再脱了。”九枵咬牙坚持。 刚刚看星瑾时也没觉得什么,现在轮到自己,实在害羞丢脸到九天云外。 羽桐长老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保持着合适的笑容继续使力。九枵伸腿用膝盖夹住衣料,向下翻身一滚,准备耍赖不起来。 羽桐长老换个策略,拉住她脚腕从下拽她裤腿。九枵旋身落地,狼狈地能穿上一点是一点。 手腕突然被拉住,慌忙间也不忘抓起中衣。 珩带着九枵出现在凤凰林深处,梧桐枝搭起天然的屏障迷宫,即使有凤凰经过,也好闪身隐蔽。 九枵认真穿衣服,没有丝毫害怕。珩看见她衣衫不整,回身背对,轻轻咽下口水。 “穿好衣裳告诉我。” 九枵抬头看看珩的背影,分外有安全感。若是现在跳过去吓他,谦谦君子涂山珩肯定要被吓晕过去。 九枵一脸坏笑,却不真的上前下他。整理好衣衫,伸手拍拍珩肩膀,九枵下意识地退一步,笑脸等着他转身。 “阿珩,你们男仙的课程也脱衣服吗?” 九枵眼神在珩身上游走,盯得珩脸色更加绯红,伸手挡住主要位置。这个动作太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九枵仰头捧腹失声大笑。 珩发现九枵只是在捉弄他,呵一声笑了,手也放松垂下。 “只入凤凰林那日见了一面,这许多日竟然连课下也不得见。九枵,从洗尘渊回来之后,你过得好吗?” 珩的深情落入一滩死水,九枵这些天并没怎么想他,跟星瑾玩得不亦乐乎,连九玄也没怎么关注。 “嗯,不算坏。虬皛成婚了,你之道吗?” 珩对虬皛的秘辛也同样不上心,这个消息对他老说算是利好。 “你如何知道的?” 九枵拉起珩的衣袖,晃来晃去,“我去看了呗。” 珩褪下外裳,甩开披在九枵身上,“冷了可以告诉我的。” “对了,阿珩,你可知道栖山在哪吗?” 九枵心里珩是百事通,什么事先问过他,就能剩下许多力气。 珩指指脚下,“你从哪里看到栖山?该不会这里也关着方位主神吧?” 一只黑鸟立在梧桐树上呀一声,一泡鸟屎落在九枵头上。珩怕九枵动杀心,指尖一颗珠子弹到那鸟身上,它只是躲在麻花一样的枝后。 九枵随意用珩的袖子摸摸,并没在意,“我是想找栖山灵石。珩,你有没有觉得我的运气特别好?刚问栖山,栖山就在脚下了。” 那黑鸟张大了嘴对着九枵吱吱喳喳怒吼几声,振翅飞走。 九枵释出浑天网,将它罩住捆紧,摔在地上。 那黑鸟挺着脖子,在九枵和珩面前变成了硬梆梆的漆器一件。 第74章 凤渊火灵芝 “这······”九枵回头向珩求助,“阿珩,它冤枉我,不是我将它变成这样的,不是我。” 九枵不可置信地不停摇头,晃得头晕了也没有停下来。 脸被珩温暖的大手捧在手心的一瞬间,眼前阿珩的脸那么好看,让九枵大吃一惊,珩好像生出了比之前更讨大家喜欢的长相。 她的表情眼神被珩看在眼里,此刻九枵的眼里,是他。 珩惊喜万分,笑眼含泪,“九枵,你是不是······”珩尽力收起激动,免得吓到她心上的人,“不重要了,我相信我亲眼看到的,我相信你。” “我很靠不住,这你知道吧?”九枵满脸委屈,瘪着嘴指指地上那黑漆漆、硬梆梆的鸟,“它虽然是欺负我,但我把它弄死了,还是我的错。” “它不是死了,是被你吸引来,特地现原形给你看的。” “我?竟然吓唬我,臭鸟!” 九枵上前抬脚踹那破鸟,鞋尖刚碰到黑漆,被珩拽着胳膊拉回来。 “别伤着自己,这些神物不可小看。你如今没有命剑在身,还是谨慎些得好。” “阿珩,你有没有觉得一切都太顺了?我要找灵石,它就自己飞来了。之前也是,我掉入洗尘渊,喝个酒能遇到星宿,随便走一走,更是找到一堆。在冥界,连个架都没打,又凑齐了一方星宿。顺利得太过蹊跷,我心里发慌。” 珩听到九枵胡说八道,大多描述得夸张,笑意挂上了嘴角,瞬间又沉了下来。 “也不能算顺利,每次你都受了伤。一直没机会跟你单独说说话,你入谷时受的伤,可能好了?” 九枵磨蹭着退后几步,皱眉看着珩,“我没告诉你这些,就连九玄也不知道全部,你只在救白虎的时候跟我一起,怎么知道我此次受伤?又是如何知道我入凤凰林时遇险了?” 入谷时九枵被算计,身上烧的、摔的一身伤。九玄及时赶到是因为血脉相连,大概有什么感应,这之前九枵也猜到一些。珩又是因着什么对自己的事了如指掌? 现在想来,打第一次见面起就处处可疑,珩不但隔着数千年的时光一眼就认出了她,离开九天幻境时好像也知道她会去天宫。 且不说出门随身带着冰魄琉璃这事,医仙和月老不会告诉珩九玄的伤势,更不可能知道九玄需要换心,他怎么就这么刚好有以一颗还带着,还跟着送来? 每一次动了杀念时,珩都在她身边,每一次都能适时拦住她。 九枵越想越害怕,连连退后,被梧桐树根绊一下也不敢停下。 “九枵,你别怕我,我知道这些是因为我出生时便带着先知之眼。” 才走这几步,九枵已然累了,浑身颤抖着咽咽口水,扶着梧桐树干缓缓,等珩告诉她他不是堕仙,不是来害她的。 就算是要害她也不大要紧,只要他不想着算计九玄也说得过去。 “我可以听你解释,但你不要害我身边人,你害我也没关系,我不怕的。” 珩看着她也知道,她说的不是真的。 “我解释,我给你解释。” 珩上前两步,九枵吓得靠着树干蹲坐在地上。 “九玄知道我在这儿的,不论我去到哪里他都会知道的。” 珩停下脚步,在袖子下捏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肉里。 “九枵,我不会害你,我不过去,我可以证明,我只想保护你,不想让你落入无间地狱。” 分不清九枵的眼泪是天罚还是真情,珩一心只想证明自己是站在她一边的。他见过九枵的狠心,拔命剑是多么凶险的事,九枵想都没想就对自己下手了,只为与没帮她的弧陶彻底斩断连结。 珩不想步弧陶的后尘,九枵不能对他失去信赖,至少现在不行。若九枵再次只信九玄,他的所有努力就都白费了。 珩转头望望密林,四周平静得可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等一下来找我们的,不是九玄帝君,不是凤族,不是星瑾,是麟染那小子。麟染是麒麟主的小儿子,他听说你是我未来要娶的是高高在上、万年就晋神的九枵小神君,说了几天羡慕我。他一心想看你,所以才出来找咱们 。” 知道先知之眼不会错,珩还是满心紧张,看九枵顺着刚刚他看过去的方向望,希望这次也不要有任何意外,半个时辰后发生的事,他不可能是看见的,九枵只要看见麟染,就会信他。 “这就是先知之眼。我小的时候帮你找乌荼泼了三生石满身之后,我便经常能看见你。我提前看到你会去洗尘渊找星瑾的灵丹,所以我顶了狐族长老们的差事,亲自去找猫妖娶狐族丢失的丹元。我也是先看到了你要取心救九玄帝君,所有我四处寻找能帮你的法宝,还好及时赶到,没有人让你罔顾性命。” “你看到我要杀猫妖,看到我要杀敖垣,也看到我被困在凤凰林的谷底?” “我叫上娘亲和两位哥哥帮忙,可惜还是来晚了。我看到你被那些藤蔓欺负,看到你被烈火灼烧,可我救不了你,我也恨我自己。” 珩眼泪再也忍不住,晶莹的泪珠滴落云泥。 “我这几天得空就去找害你的那些火和藤蔓上留下的线索,我找到了这个。”珩急匆匆翻找出一团火苗,“是火灵芝,我在凤渊找到的,它们被施了法咒,感知到灵力就会蔓延靠近,我······”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再说不下去。 九枵最看不得别人哭,这种苦自己承受过,最能明白眼睛痛是什么感觉,最能明白无能为力的伤心。 她扶着树站起,上前用袖子印去了珩脸上的泪水。 “我知道了。你,别难过。” “只要再等一会儿,你便可以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九枵,我不想瞒你,可是知道真相,不见得都是好的。” “现在我知道了你的难处,我已经不怕你了。” 珩如释重负,揽过九枵紧紧将她困在怀里。 “你们快看,我就说吧,阿珩哥哥肯定是来密会佳人的。就不能教他太多,阿珩哥哥什么都学去了!” 第75章 灵芝火海 麟染得意地抱着手臂款款走来,左晃右晃想跟身边人炫耀,回头才发现被他拉来的众仙早已趁他不备折返回去,瞬间扫了兴致。 “他就是小麒麟麟染?”九枵尝试挣脱,没有成功,被珩的手臂勒得更紧。 以前看珩、抱珩只觉他翩翩文弱,没想到如此有力气,手臂也粗壮如柱,箍得她动弹不得。 “我是不是自证清白了?你信了吗?” 珩的声音激动颤抖,头深深埋在九枵颈窝,她脖子一阵痕痒,歪着头将脖颈避开。 这一幕脖颈交缠在麟染眼中成了他俩难舍难分、相互依偎、在他面前秀恩爱,气得他脸颊鼓鼓。 “你们俩······站在一起真是好看。九枵小神君好漂亮,阿珩哥哥真是有福气。我好羡慕你啊!” 说着麟染小跑几步凑上来,张开手臂就要扑在九枵和珩身上抱他们。 珩按住九枵的肩膀帮她挡住麟染的热情,团成一团的九枵被珩囫囵个儿抱起。九命看准时机从珩袖子里钻出,扑在麟染脸上不肯松开,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麟染脸上被抓得条条红印,挣扎着将九命薅下来按在怀里,“等我以后有媳妇了,我也这样抱她,哼,小气!” 麟染知道追不上珩,悻悻地抱着九命为质,转身回去等珩去找他。 另一边的九枵团成团在珩怀里上不去、下不来,仰起头向后看珩劫后重生般正看着她笑。 “我要是想逃,也未必打不过你。”九枵老老实实靠在珩怀里,“可你不会累吗?我看那小麟染仙力修为不足,法术也尚缺修习,他追不来,你放我下来吧。” 珩侧头看看怀里仰头看过来的九枵,一阵欢喜,“我不放,小神君要打便打,反正我不还手,我们青丘没有打媳妇的先例,你打我,我就挨着。” 九枵笑如灿花,也不是因着珩的情话,就单单这个理念和想法就很让她开心。 “九玄跟我说,给我的一定是好的。你是不是有什么因由?” “看了不许跑,乖乖躲我怀里。” 九枵点点头,珩才稍稍侧身,一寸一寸慢慢转,用手臂护着她,扣在她小腿上的手紧了紧,低头挡住九枵的额头。 一股热浪滚滚扑面而来,两片火海一水相隔,热气蒸腾,涛涛卷动,眼前的景象不停晃动。火星四处飞舞,没个准头,九枵怕又被火灼伤,转头躲向另一侧。 珩护住她转过身去,“这就是烧······烧过你的火灵芝。你现在知道怕,这很好,你的恐惧可以保护你远离危险。” “那,那你······”九枵侧身望身下看,那些火灵芝绵绵延延,珩脚下亦是火海一片。“跑,快跑!我们离开这里,我不要你受伤。”九枵的眼泪掉落火海发出噼里啪啦的炸裂声。 珩抱紧九枵,回到梧桐林,麟染早已不在。九枵挣脱珩,落地时下意识地放慢动作,腿软扶地,手上得触感冰凉,得救了,这里没有火海。 九枵扑进半跪下来扶她的珩怀里,紧紧抱住不肯松手。珩被勒得喘不过气,伸出去想拉开九枵的手停在半空,怔住了。 心跳声,怎么会有心跳声? 珩伸手扶住九枵的背,右手随着九枵的心跳起伏。 “九枵。”珩轻声试探。 没有任何回应,珩试着推开九枵,没有推动。 珩扶着九枵腰肢,猛地向后仰,眼前不是九枵的脸,那黑鸟张开尖喙狠狠往珩脸上啄。 一记重拳从下向上,狠狠打在黑鸟的喙上,将它掀翻在地,用手指死死扣住脖子按在地上。 “原来是个会蛊惑人心的玩意儿。”九枵牵起嘴角笑,眼神里尽是狠辣。 黑鸟笑得立刻缩成了漆雕模样,只有眼睛忍不住斜斜瞥向九枵,像是等待着受刑。 “你学的不是我,你倒是说说,你刚刚捏着嗓子装的到底是谁?”九枵捡起细细一条树枝,蹲在地上敲木鱼一样敲黑鸟的头。 “子乍弄鸟是吧?等我用你调转了各界的布局,我就把你炖了吃!” 黑鸟悲鸣一声,被九枵收进乾坤袋中。回身拉起受惊的珩,盯着他准备戏弄一番。 “它长得那么黑,哪里像我了?你搂着它腰的时候,不觉得粗吗?” 九枵凑近了盯珩,他羞恼地躲闪,躲不过便一把搂住九枵的腰。 “对对对,你的腰细,以后我日日揽着,便不会再忘记。” “阿珩,我有爱慕的对象了,我······” 温润带着凉意的唇吻在九枵额头,九枵心跳加速,闷得喘不过气来。 心跳?怎么会有心跳?九枵捂住心口,果然有了起伏的跃动。 “阿珩你有没有发现······我,好像有心跳了。”九枵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心也是可以重新长出来的吗?” “大概是你遇险的时候,激发出来的上神之力吧。”珩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物摆在九枵面前,“还是给你做个纪念吧,它算是帮了大忙。现在你的心,可以为我心动吗?” “我那个······” “休想再用没有心的话来搪塞我。既然可以重来,这次我想为自己争取,更努力地争取你。” “我也打算争取,可我想争取的却不是你。阿珩,我错了,我本不该撩拨你,我是混蛋,一直都是······” 九枵声音越来越小,恨不能和那子乍弄鸟一样缩成个物件躲起来。6 “谁知道呢,也许不远的将来,在我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头之前,你会回心转意,回头看见我还在等你,也愿意为我披一次嫁衣呢?” 珩的话说得动容,眼泪后面的眼神确实不是失望笑,笑容更充满蛊惑。 “你看到的?”九枵指指珩的眼睛,“先知之眼?” 想起之前九玄用天目寻找白虎下落,差点瞎了,心底里泛起一丝担心。 “你这个先知之言,可会伤害仙身吗?” “你担心我啊?”珩难得露出无赖样,“要不你帮我检查检查?” 珩假装要解腰带,九枵连忙双手捂脸,留出指缝盯着他看,“我大概是个天生的色胚,这种机会,我不会错过。你不会也是那破鸟假扮来戏弄我的吧?” “我有媚术,何必假扮,可对你,我不想再用手段。” “九枵,九枵!你个死丫头,还没看我的喜服呢,怎么又跑了?” “是星瑾,我得回去了,不然······大家要担心了。” “麟染会跟他们说。” “那才更让他们担心呢,你看,星瑾他们都找出来了。” 两人一时无言,九枵转头背对珩,珩的眼睛却无法从她身上转开。 再来一次,希望自己和九枵,都不会再留遗憾。 第76章 凤林婚宴 看到星瑾的一眼瞬间,九枵逃也似的拉着她的手就跑,低头没看见迎过来的都是谁,看着一对对鞋尖从身边掠过。 躲回星瑾屋里后,九枵连晚饭也没吃,独自坐在角窗窗沿上望月亮。 “这月亮有什么好看的,跟九天幻境的不都一样吗?跟箬椠殿里的也没什么差别啊!” 星瑾凑近了掠过九枵的肩膀四下打量,明月高悬,银辉映得九枵的侧脸格外透亮皎洁。 “九枵你是不是累了?你的脸色就像圩垸涅盘后还没长出毛来时,惨白得吓人。” 九枵佝偻着身子叹口气,“你看到的是月光照耀下的我,不是真的我。” 捏捏九枵的后腰,她疼得狰狞蜷缩,星瑾可以确认,眼前的就是九枵,这是她们相伴万余年来的默契。 “明明就是我认识的九枵,干嘛突然间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听着怪瘆得慌的。” 九枵转过头去,“看着是一样的对吧?我还是九枵对吧?” “对着呢对着呢,怎么会把自己给忘了呢?就算你忘了你是你,我也会帮你记得的。” 星瑾伸手从身后环住九枵的纤腰,将头靠在她背上。九枵片刻惊吓,星瑾这个傻丫头,大概是没察觉的。 “九枵,我要嫁人了,可我不想离开你!你可不可以也搬来凤凰林住?这里的凤凰花也很好看,开得灿烂,吸吮里面的花蜜,特别的清甜,比招摇山的果子还要甜。我可以给你煎花蜜,给你编好看的花环,给你铺灿红的花锦,还可以每天给你屋子里头换新鲜的、当天开得最艳凤凰花。对对对,还可以将凤凰花铺满你屋前的小路,以后你就可以走在柔软芬芳的花路上了。” 星瑾无限畅想,眸子里化着月辉星灿。 “圩垸为你做了这些吗?”九枵心里异样,不知该不该为星瑾高兴。 “都是我自己想的,圩垸已经红过了凤凰花,把他放进凤凰花林中,保准找不见他。” 是啊,火凤圩垸如果想,大家一定没法在凤凰花林中找到他。 “可你总能第一时间就发现他。” 想想珩今天跟她说的话,九枵心里更加忐忑,想来她是猜对了,先知之眼,阿珩看到了她如凤t涅盘般,死而后生,重塑金身了。 九枵一晚上只说了这些话,一夜枯坐到清晨。 珩给九枵设了个结界,使得九枵只得他见,在梧桐树上与她对坐一夜。若在梨花水榭中有这样的机会,如果那夜九玄没有来给九枵落雪,如果他那蹩脚的借口没有骗走九枵,结果会不会不同? 珩找出一根木笛,吹着安魂曲,让九枵的心如晨露般清澈通透。 是啊,九枵的心,如今也会起波澜,也会难过了。真是奇怪,心里越是起波澜,面上原来更平静。 九枵看看珩,他说的做到了,他更加积极地讨她欢心。越是这样九枵心里越迷茫,珩想争取的,是与他一起给三生石泼墨的九枵,是说要嫁给他还抱他、亲他的九枵。金身重塑后的她,算是占了九枵记忆的崭新生灵还是那个九枵生命的延续? “我不是她!”伴着清晨第一缕阳光,九枵哭得分外委屈,可怜巴巴又透着倔强。 珩后悔了,他停下吹奏。他想错了,他怕九枵忘了他,选择在最后一刻留下她的全部记忆,即使金身重塑,她也还是有九枵全部记忆,她便还是九枵。 可是九枵发现了,或许在听见心跳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了。如今她面临两难,关键要看她是否想做回原来的九枵了。 “你可以只做你自己。若你想继续做九枵,那么我会保守这个秘密;若你想跟随己心,我定把你看成另外一位上神,重新与你认识。” “若我只是现在的我,你为何还要与我认识?难道不是因为你想留住那个九枵?” “我承认,我来晚了,那一刻千钧一发,我没有时间多想,我想留住九枵,因为我爱她,刻骨铭心的爱过。我也自私的想过,如果重新来过,让你忘记所有,你会不会愿意更爱我多一些?” “为什么没有?” “选择的权力在你,记忆丢了,即使原原本本地告诉你,那也不是你的;若你现在不想活成那个她,现在也还来得及,你还有得选。” 九枵定定瞪着珩,珩翻身从树上跃下,等待宣判罪责一般,郑重有坦荡地走到九枵窗下,没有退缩也没有后悔。 九枵转身消失在窗后,没有任何答案。 十日后,凤林大设婚宴,洋洋洒洒百余里,披红挂彩,金银为饰。小凤凰们成群结队唱着颂歌,娓娓吟唱: “凤啸九天兮,贵贯四方。 凰飞翱翔兮,守土护江。 日展雄心兮,为后为皇。 夜宿梧桐兮,携伴情长。 接续贤替兮,守东南方。 望护山河兮,顶西南梁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兮衔欲焚妄。 凰兮凰兮从我栖,胡结颉颃兮共伴翱翔。” 星瑾吃着梨子跟着哼哼,半分没有哭嫁的不舍。帮着她忙前忙后时间过得飞快,九枵混过了这段时日,看着星瑾心中也有了决定。 狐后笑眼灼灼,打进门起就望着九枵,“都说我嫁得好、有姻缘福气、子孙福气,我也不推脱,就让我来给新嫁娘梳头拢髻可好?” 狐后目光一转,低头看着镜子前的星瑾,没有半分架子。星瑾和九枵对望一眼,两人瞬间被狐后的笑容感染,乐开了花。 九枵捧着各色金饰往狐后身边蹦跶两步靠近些。狐后看九枵的眼神就好像要嫁的是她,万分满意喜欢。 狐后边帮星瑾装扮边交给九枵,金钗在星瑾头上比比,不合适又在九枵头上比比,不时选出一对给九枵簪上。九枵摸摸狐后给簪上的发饰,少女的娇羞可爱被妆点得分外娇俏,配上狐后送来红白相间的仙纱,出挑成另外模样一般。 九枵扶着一身嵌金珠白婚服的星瑾走出来时,各族宾客纷纷鼓掌叫好,彩凤飞舞、金凤齐鸣,热闹非凡。 多日没露面的九玄与珩隔了一桌,起身时如同并立,目光都落在了凑热闹正开心的九枵身上。 圩垸浅浅笑着迎上来接星瑾,九枵收了笑容站定,星瑾的手却不交托过去,任圩垸手悬在半空。 圩垸抬眼,正与九枵投来的目光对上,互不相让的架势任谁看了都是在对峙。 第77章 报仇罢了 “怎么,九枵上神要跟我抢媳妇儿?”圩垸双手袖子往后一甩,无所谓地背在身后。 看他那副样子,九枵心里气急,表面却笑得得意。回想圩垸安排的这个局,她如今活生生站在圩垸面前,最生气的可不是她。 “姑母照顾了我数千年,我本来也顾及天后位高权重,感念她待我情深,才高看凤族一眼。仙君涅盘失败之后用了什么手段我不知道,既然我家阿姊相中了你,我也乐见你们婚后幸福美满。” 九枵一口一个圩垸仙君,称呼格外生分,甚至拿出了上神的威仪来压制他,在座宾客皆惊叹,九枵小神君鲜少露面,看着比九玄帝君更不好亲近。 天后是姑母,有地位有深情;自打回到天宫就一路照顾的帝君仙侍圩垸却是外人。 这对比太过明显。 狐后看看九枵,挡住嘴角侧目娇媚一笑,“我家九枵喜欢天后、喜欢我,以后这婚事也就明朗了,你们可不许与我争啊,争也争不过我。” 九枵转头看看珩,他正笑得灿烂欣慰。再看狐后,那双狐眼里满眼的喜欢藏也藏不住。 九枵也报以璀璨一笑,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婚事是没跑了。 涂山瑏用手肘怼怼珙,比自己娶媳妇还要开心。 九玄有些坐不住,涂山珩这死小子,什么时候······肯定是在凤凰林······怎么做到的,怎么又轻易把九枵骗走了? 小孩子般明媚的笑容,在九枵转身再看圩垸时瞬间消失。抬着头,挑着眉,九枵想好了向圩垸报仇的法子。 “圩垸仙君要娶我阿姊,可愿表表诚意?毕竟我家两位上神,圩垸仙君如今不再是我爹爹的仙侍,地位可是大不如前。” 圩垸坏事做得不多,心虚地看向九玄,帝君似乎没有要帮他的意思。被九枵死死拿捏,若说愿意,不知道九枵会想出什么方法来整他;若说不愿意,在众宾客面前更难收拾局面。 圩垸手不自觉地垂在身体两侧,气势明显不及方才,“小神君请明示。” 九枵眼珠子缓缓转动,眼神最终落在圩垸身上,嘴角一丝坏笑,邪魅又妖娆,有几分狐后的风采。 手心朝上翻转,九枵唤出一颗噬魂钉,拿在手上把玩。 “圩垸仙君也知道,我从小不怎么出门,没什么见识,我知道用情最深的表现,就是以仙身受了满身的噬魂钉。” 圩垸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微微退了半步,刚要接话,被九枵及时打断抢在了前面。 “但也不用你受那么多颗,意思意思就行了,就这一颗,圩垸仙君可敢啊?” 在场宾客纷纷起身,只有九玄和青丘一众岿然不动。 九玄转头死死盯住涂山珩,恨不得当场活剥了他。满身的噬魂钉,九枵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发生的,难道是九枵救白虎那次? 九玄鼻子里冒火,热气全喷在珩脸上。 很并不像往日恭敬,看着九枵、噙着泪水,若九玄是个女仙,估计也会被这深情一望所感动。 凤族长老们想上前阻止,被凤主一力拦下。九枵小神君话说的明白,圩垸要娶她身边人,一些让她放心的诚意恐怕躲过去也有下一遭。看青丘涂山珩的脸色,满身的噬魂钉之苦已经熬过,区区一颗,未来凤主应该扛得过去。万幸这泼皮是在众目睽睽的场合对圩垸动手,恐怕下手也不会太重。 “九枵神君请,圩垸我儿未来要接替我成为统领凤族的凤主,这点小小决心,不当事的。” 得到凤主的允许,九枵放心多了,真在星瑾的婚宴上跟她婆家一众打起来,以后星瑾该当如何呢? “准备好了吗?” 圩垸无奈只能运气护体,周身凤凰火升腾起来,那焰身分外熟悉,果然是他! 承受凤凰火和凤渊火灵芝灼烧的不是如今的九枵,但身体刺痛的记忆太过真实,采纳露水般瞬间引致一层细汗。 不能退缩!此刻怕了他,在座宾客全会知道她的弱点。 抬臂手掌甩到半空,释出噬魂钉,卷出一阵狂风,越转越快,发出嗡嗡响声。梧桐叶沙沙作响,剥离树干腾空对峙,纷纷指向圩垸。 挥袖转身,衣裙飘洒,九枵左手一道珠白将一团银辉打散,直抓住后面那偷袭鼠辈脖颈,指尖死死扣进肉里。片刻不停留,再转半圈,梧桐叶如同沙砾般随着噬魂钉冲进圩垸身体。 有些叶片还没近身就已焚灭化灰,有些借着噬魂钉的威力,直入圩垸心口,凤凰火瞬间熄灭,冒着袅袅轻烟。 难忍剧痛,圩垸直接跪在地上仰面咆哮。浑身经络逐渐被噬魂钉钳住,口中憋着的这口气不情愿地吐出,身体不再疼了。 “多谢上神手下留情。”凤主带着凤族长老们恭敬的给九枵行礼。 九枵反手将刺客举高拉近,这张脸九枵记得,记忆里的这张脸,曾经密布伤口、鲜血淋淋地求自己。 “叛徒!”九枵将圩垸扔远,不解气,追上去继续揍。 九枵伸手抓他脖子,弧陶侧身闪过,九枵手腕一转,一巴掌扇他面门上;踢他小腿,弧陶翻个跟头躲开,九枵轻轻一跳伸手薅住他的发髻,重重往地上一摔,指缝间还搭着弧陶一撮头发,顺手接住掉落的发簪,这是狐后亲手给戴的,不能再丢了。九枵双手扶住自己的发饰,只用脚往弧陶身上踹,弧陶满眼祈求,顾不上九枵对她的蛮横,结结实实 抖落抖落身上的灰,拍落手上的发丝,九枵心情看上去不错,蹦蹦哒哒地跑回狐后身边观礼。 九枵前后打两架,风格相差悬殊,欺负圩垸使的是上神之威,揍弧陶就全是本心了,尽显孩童意气,逗得狐后笑出了声,挽着九枵的手臂不肯放手。 青丘未来的五帝,从小也都是调皮爱惹事的性子,却没有一个像九枵般随性不计后果,即使自己受伤了,只要对方伤得比她重,就决得自己占了大便宜,这样洒脱的性格,非天生贵女不可得。 星瑾如九枵当初对珩一般感动,扶起圩垸暗下决心,仙生有尽,定还了这份深情。 弧陶识趣地靠在角落一棵梧桐树坐下,九枵拳拳到肉,每一脚都带着内力,不知如此是否可解了气。 九玄无心观礼,心乱如麻,被九枵放逐在古碧天的弧陶,如何逃脱得了禁制?九枵的态度······九枵哪里去了? 第78章 二入水榭 握紧拳头抑制心底的不安,九玄忍不住偷偷看向九枵,可以确定,眼前的她不再是那个对他死缠烂打的九枵了。 一滴泪水落下,满眼的不舍伤怀。九枵转头正看到这一幕,惊讶瞬间化作了傲慢,看着像在赌气,别过头去继续看婚礼的热闹。 自从归入仙界,妖仙族的习惯渐渐与仙族趋同,只饮朝露仙酿,星瑾的婚礼不如虬皛的,眼看礼成,各族都朝九枵方向看来。 这种人多的场面九枵还没适应,主要是不擅长应付那些老头儿。尤其是九玄那油盐不进的老头也在,若是大家都围过来,那得多尴尬,九枵心里只剩下“快跑”二字。 只一个眼神望向狐后求助,她立刻便懂得了九枵的意思,“去吧,我还不能走,你先回梨花水榭,这里我来应对。” 九枵步步后退,逃也似的离开了凤凰林。 狐后转头招呼珩,“快跟去,怕那些不怀好意的再出手害她。” 珩袖子一挥,仿似压根没出现过,毫无痕迹地跟着跑了。 狐后侧身上前一步,正挡住也想追上去的九玄,“九玄帝君,借一步说话。你想知道的,我来告诉你。”转身找到弧陶,“你,九枵的命剑,你也一起跟来听听。” 来一场十余日,结果婚宴上涂山珙和涂山瑏一口酒都没喝到,静静为狐后的结界护法。为救九枵,狐后舍去不少仙力,全家宠的狐后,自然比凤凰林一口浊酒要重要得多。 “九枵在哪?”九玄稳住气息。 “帝君该是知道了,此刻的九枵已不是原来的九枵。” “我问你我家九枵在哪儿!” 第一次见九玄帝君疾言厉色,狐后有些畅快,“九枵的木心簪,是帝君扔了的?” 九玄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狐后如此,竟然是为了那根木心簪?狐后为涂山珩抢媳妇儿,多少有些赌气、有些儿戏了。 狐后得意地扬扬眉头,“如今九枵她显然更喜欢青丘,帝君不如松松手,小辈的婚事,帝君你成全她和珩儿吧。” “你要挟我?”一抹陌生的怨气从九玄眼中闪过。 “不算要挟,是请求。你身边人算计九枵,用的是她最怕的火刑。” 九玄泄气,他想过,可是不敢承认, “你见过弧陶了,九枵放逐的命剑,我在梨花水榭见过他。帝君可想过,被放逐糟了禁制的弧陶,为何可以随意出现在她面前?” 九玄说不出,哪怕一个字,也是承认了九枵的身陨,他做不到。是自己的欲念让他选择相信九枵只是受伤,隐隐感觉到九枵的不同,却不敢相信,那个他以为可以避世迎娶的九枵,她不在了。 “我舍了半身修为仙力,护住了九枵的记忆,可是当时她的仙身已然被倒吊着焚化得血肉模糊,我看着她被烧化了半幅身躯,她若活下来,痛苦只会更胜现在。如今这结果,已不能更好了,至少九枵还在,帝君,你说呢?” 狐后想起当初在谷底见到九枵的场景,万分动容,默默印去眼泪。 “我没有对九枵的记忆做任何事,阿珩说该让九枵来做抉择,选择继续带着记忆做九枵或是忘了一切重新开始。她选择记得,却选了不同的路走下去,帝君你该明白,九枵虽然性子好,却是个眼里不揉沙子、主意大的。她当初舍了弧陶,如今只是薅着头发走了一顿便罢,说明她已经放下了,帝君,你也该放下了。” “解气了,我,还能,做,命剑吗?”弧陶满脸急切,第一次放低姿态,含泪恳请狐后给他答案。 “你不知道,阿珩那个孩子,死心眼、一根筋,他不要命也要帮九枵再塑仙身,听他说九枵拔命剑时他在身边看着,你若再靠近九枵,他拼死也会将你焚尽,让你再见不到九枵。我舍不得我家老幺,青丘狐族也不会眼看着未来狐帝动不动就舍命不顾整个青丘的未来,你若想跟青丘开战,我们自当战至最后一只小狐狸。” 弧陶低下头,“她,宁可死,也不会,容我伤害,你们。” “你既然想得明白,就回天宫等着吧,那里灵气充盈,对你有些好处。最重要的是,不要逼她。” 弧陶点点头,默默然离开往天宫去,说不定哪一天,现在的九枵会放下芥蒂,再次接纳他。他要跟九枵说明白,让她要回寂月宫,说不定以神殿之力可以帮九枵早点好起来。 寂月宫?弧陶忽然想起寂月宫如今还在九玄身体里,得帮九枵要回来。 弧陶转身想再入结界,被涂山珙和涂山瑏死死抱住。“不许从外进!出来了就进不去了,这结界是我母亲用仙灵所化,与她灵力相连,你不许伤她,不然,不然······在九枵面前说你坏话!” 涂山瑏这威胁比武力更有效,弧陶立刻收住力气,沉思片刻,“不准,在她面前,说我,坏话!”转身离开是不放心地侧目瞪这两兄弟一眼。 再在在梨花水榭的结界前,九枵感觉仿若隔世,不,确实是隔了一世。这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时时刻刻折磨着她。 记忆只是记忆,九枵只是记得,记得来青丘的路,记得水榭里层层叠叠的胜雪梨花。可那不是她,她没看过,没来过,没有织过花锦,九玄不明白,阿珩会明白吗? “梨花水榭只有我自己住,即使第一次来,你也不要见外,这结界恐怕难不倒你。” 珩满面笑容,笑得格外灿烂,他陪九枵逃出来的,却并不慌张。 “阿珩,谢谢你!” 珩听明白了九枵谢的是什么,上前挥手一抹,让出了两身位,引九枵进入水榭。 记忆中的梨花林和纵横的水榭,不如亲眼见到的真切,九枵笑着跑进簇簇梨花中,在珩眼里比那树树梨花不只好看千倍万倍。 “阿珩,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我都没问过你。”九枵停下,回头看跟上来的珩,那般明媚,在很久很久以后,仍能让珩思之若见。 “好!” “阿珩,我以后可以住在这里吗?住很久很久。”九枵双手缚在身后,大步退着往后走。 “好,就住很久很久。” 第79章 噬魂钉发作 珩连夜将眷思阁的牌匾撤换,给九枵亲手刻了块“聚落欢颜”的牌子。 九枵坐在石阶上看珩急得出汗,随着撩人的清风挟裹来的梨花清香,并不觉得有汗味。他伸手用衣袖帮他印去点点汗水,笑笑地继续看珩忙碌。 “我起的名字,你可喜欢?”珩有些惊喜地看着他,以往也抱过她、也吻过她,动情时也说过无数连他自己也觉得脸红的情话,但都不及这一刻的静谧恬淡。九枵看着他,照顾他,关心他,那一脸笑意,该是也喜欢他的吧? “嗯。”九枵并不多说什么,用手撑住下巴继续盯着珩看。 “等会儿刻好了牌匾,我将你屋里的陈设换个新颜,你就坐在一边,看着我忙活便是。” 珩笑得明明真诚讨喜,眼神也是关切珍重,不知怎么竟把九枵逗笑了。 “阿珩一定不是点我不干活,阿珩一定只是希望我歇着不受累。” 九枵笑得明媚,盯着珩的眼睛眨也不眨下,珩被盯得羞红了脸,“正是。” 九枵点着牌匾上的四个字,“这个也不知阿珩你要刻到几时,屋子这样住住便是,什么摆设布局,我也不大在意。” “不会很晚的,也不能太晚。今天你连打两架,定是累坏了,不敢耽搁你休息,我再麻利些,绝不会误了时辰。” 早在听说九枵要来梨花水榭之时,珩就盘算着,九枵心性自由,但不论两人在水榭中如何恣意,自己心里也绝不能忘了分寸,露出马脚。星辉布夜后,月上梨枝头时,无论如何要确保九枵睡着。 “我想,既然要与你在水榭中住很久很久的时光,你我之间如果一直这样小心相处,总有一天不是你嫌弃了我麻烦,就是我觉得你的小心翼翼太过厌烦。我说不要就是不要,这样行不行?我们不算不熟了吧,何必如此这般客套,你推我拒如此寒暄见外?” 九枵甩起袖笼比划着挥走面前飞舞的木屑。转眼再看阿珩,他低眉垂目,不知所措。 “不是说你做得不好。”九枵抬眼用余光扫过珩,假意生气,“或许在你心里是觉得,之前的九枵与你相处时日本就更长,情谊自然也更深厚些,与我生分也是自然。我细细回想了下,你与我和九枵的相处大有不同,我确实不如她。”九枵瞄到珩抬头,立刻装着沮丧低下头。 “她性子欢脱,我性子阴鸷;她受尽欺辱,我一回来就报仇;她温顺乖巧,我暴戾乖张。更重要的是,她对你······” 与珩炙热的目光交接的一刻,九枵突然停顿,脸涨得通红。 珩好奇地看看九枵的脸色,笑得温柔,“这是想到什么了?”突然自己也d顿住,低头暗喜。 “你竟这样认为以前的你。”珩尽力抿住嘴,怕自己笑得太夸张。“我觉得不尽然,你之前多次说要嫁我,其实都是哄我的;你亲我,回想起来倒像是一种探索,毕竟当时东方逑祈在榻上与我那般光景,你也不曾吃醋气愤,想来那是并未真的予心于我。总归不会是我吻技太差,吓退了你。后来我想去看你伤势,也被你使唤孟初赶走,你可知,我当时有多失落吗?” “好吧,我承认,因着记忆都在,我仍是我,虽然我不想承认以前那些丢脸的举动,也有不愿承认的过往,但你说得对,以前的我就不完美,现在又怕什么对比?” 九枵低下头懊恼,又抬起看看珩,他面上换了和煦如暖阳春风般的笑容,将她紧紧包裹,寸寸融化。 “我好像之前还夸下海口,揽了不当揽的差事,现在有点后怕,真是骑虎难下。” “怕什么?”珩挑挑眉,手臂不自知地已远远护住九枵,似乎在她面前,便可一切尽在掌握。 “怕连累你。我使了阴招,逼圩垸种下噬魂钉,也不知那钉到底什么效用。若是丝毫不发,那我不是白忙一场,太不解气;但若是威力太过霸道,今夜星瑾的洞房夜该当如何?” 珩似有心事,脸上用笑掩盖心事。 “我更担心,若东方家的噬魂钉太厉害i,那你怎么办?” 抬头看到九枵的眼睛,珩的心漏跳了一拍,她是真的担心。 珩站起来想安慰她,让她宽心,正迎上九枵转过来的身体,九枵本来就是来掀衣服的,正好被她逮个正着,说时迟那时快,上下摸索着要找珩的伤口。 珩别无他法,九枵的手他抓不住,只得揽住腰将她扣在怀里。 九枵听见了丝丝风声,揽住梨花瓣中不安分的那几片翩翩飞起,簌簌落地。这一刻,时间过得好慢,抵在珩肩膀的下颌,感受着宽厚温暖的怀抱。她竟不知,阿珩身上有好闻的香气,比梨花香味沉稳,比焚香气味轻盈,她顺势散了一身紧绷,软绵绵地倒进阿珩怀里,用力吸一腔他的味道,然后侧着头在他肩上睡过去了。 珩轻柔地将九枵抱起,伸着脖颈让她落入颈窝深入,紧紧靠着脖颈。或许是那体香太过让她着迷,或许是珩的怀抱太过舒适,九枵片刻就睡沉了。 “对不起,你好好睡一觉,明天便是新的开始。希望你永远也不知道。”珩下巴轻轻在九枵脸上蹭蹭,缓缓抱着她望眷思阁二楼走去。 九枵流沙一般轻柔地泻在榻上,珩细心地为她整理。转念一想,若九枵知道了噬魂钉的效用,会不会也对他多一分怜爱? 珩用力摇摇头,他用噬魂钉为代价退婚,从来不期待九枵的怜爱。如果九枵身边只有他,如果他陪她在梨花水榭度过漫长的岁月,能不能治愈好九枵心里的伤?会不会成为她心里最重要的人?需要一万年的时间吗? 珩瘫坐在地上,靠在九枵的榻边,与她头对着头,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那么安心,似乎忘记了什么。 剧痛只一瞬就将珩从睡梦中惊醒。噬魂钉的伤口在他身体里发出晶亮的光芒,在他身体里到处游走,冲击皮肉和血脉。 珩痛得满地打滚,瞥见安睡着的九枵,鼓起勇气翻身坐定,用仙妖之力护住本源妖丹。 这种对抗似乎激发了噬魂钉威力,皮肉更猛烈地被撕扯,条条青筋爆裂,血脉挣扎着想要撑破肿胀的皮肤。 用力挣扎着,珩抬头定定看着眼前的九枵,仿佛瞬间注入了无穷的力量,第一次,珩压制住了噬魂钉。 珩无力倒在地上,一身仙纱已经汗透,发丝凌乱地铺在地上。 “九枵,你看,有你在,我连噬魂钉也可以应对。” 珩无力地晕睡过去,喘息也变得无力轻柔。 迎着清晨的第一缕光,九枵眼角一行泪滑落下来。 第80章 神兵剑冢 珩从睡梦中惊醒,身体十分虚弱,缓缓撑着身体坐起来。这一夜睡在冰凉的地上,身心却轻松愉悦。看着九枵仍睡着,他快速起身,仔细整理自己留下过夜的痕迹。 九枵听见珩下楼的声音,缓缓睁开眼睛。“噬魂钉发作,又没做什么其他,怎么跟做贼似的?”满眼的沮丧和疲惫显得她格外凌乱和无力。 九枵翻身下榻,走到角窗处,正看见珩回到屋里仔细地梳洗。 “该多痛多累啊!何必瞒我?害我更加担心。”九枵从没有过的沮丧,看见天君给九玄指婚的札子时,也不曾这般烈火焚心。 强迫着自己挪开目光,眼前梨花林的花海涌动,在日头的照射下泛着粼粼波光,一眼望不到头。九枵的心情也随着花海变得开阔起来。 世事纷扰,显得此刻的宁静格外难得。 “醒了吗?出去多日,没来得及给你准备吃食,咱们采些梨花、花蜜和梨子,蒸点花糕、兑点蜜酿如何?”珩一脸清爽笑意,站在楼下与九枵隔窗对望,心情看起来不错,昨晚的凶险好似全都忘记了。 “上一世,答应你的花酿、花蜜、梨汁、花糕、梨子煎一样都没有兑现,今天让我露一手,做点好吃的给你。” 九枵闪身往楼下跑,脚步轻快,蹦蹦跳跳来到珩面前,衬着朝阳,格外明媚。 “好,那就劳烦上神。”珩给九枵行礼,九枵丝毫没有看见,转瞬跑进了梨树林里。九枵随手摘下梨子和花瓣,回身放在珩兜起来的仙纱上,很快就满载而归。 九枵抡开袖子忙活起来,珩就静静守在身边给她打下手。她的性子哪能安静,抓一把面粉回身一扬,本来想捉弄下阿珩,没想到那一把面粉飞扬漂浮,糊她一身一脸。 “没事吧?呛到了没?”珩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双手握着九枵臂膀一把将她移到旁处。 九枵咳嗽着还没反应过来,面人阿珩就左看右看,露着两只大眼睛眨巴眨巴看过来。九枵忍不住哈哈大笑,阿珩胡乱拍掉脸上的面粉。 九枵又扬起一把花瓣,梨花如雪,飘飘洒洒落在两人头上。珩再不让她,手边的花瓣面粉洋洋洒洒举到九枵头顶。九枵打不过就耍赖,两人追追打打好不开心。花瓣用完了再去摘,周而复始他俩也不觉得麻烦。等九枵的花糕起锅,日头已近中天。 九枵用手起锅,蒸汽喷薄而出,九枵用手呼扇着给点心降温,珩抓过九枵上手放在自己手边。 “果然不烫了。” “莫急,不急着吃。” “我想早早给你尝尝。” 珩哪里在乎糕点,眼前的九枵,笑容肯定比梨花糕甜。珩心里的满足溢于言表。 一口热乎乎的糕塞到珩嘴里,九枵可能也觉得莽撞了,又拿回来轻轻吹凉。 “没关系,不烫了。”珩从耳朵红到脸,举着她的手腕,将梨花糕送到嘴边咬了一大口。 九枵心急,盯着珩吃下,“好吃吗?”手中剩下的令半块想也没想地塞进自己嘴里。 珩看傻了眼,脸上更红了。 “果然还是烫到了吧?脸都热红了。” 九枵伸手去扶珩的脸,珩小心翼翼扶住九枵的手背,最终握在手里,“不烫,真的,好吃。我要多吃几块。” “都给你吃。”九枵突然娇羞,自己脸上也泛起红晕。 九枵跑到床边,斜倚着窗棂,不去看珩。 艳阳天里,一片雪花悄然落在九枵鼻尖,遇见温热瞬间化了。一阵痕痒,九枵伸手抹去。再看窗外,眼前鹅毛大雪倏地铺满了整片天空。翻个身将头探出去,片片雪花冰凉透心,有一些沁爽的感觉。 “别着凉了。”珩伸手拉住九枵的手腕将她拉近怀里,不容她再回头去看雪景。 只怔住片刻,九枵就笑盈盈地眯弯眼睛,“今天的雪真大。上次我来,梨花水榭也下了雪呢。我们等雪再厚实些,出去打雪仗如何?” 珩缓缓拂去九枵头上的雪水,“好,等雪停了,日头照过的雪,会比刚下过的更容易团紧,等那时,我陪你玩上一场。” “你居然知道?你的水榭之前不是没下过雪吗?如何知道的?”九枵瞪大双眼,阿珩竟然玩的也会。 “我小的时候并不住在水榭,是得知了九尾白狐选了东方逑祈,想要让我娶她,我才辟了这处水榭,用来躲避他们的。”珩指尖在九枵头上轻弹一下,笑意凝在脸上,煞是好看,尤其是衬着雪色。 九枵伸手掠过珩一缕头发,在手中把玩。“阿珩你可知自己多好看吗?这样的笑容,如果让你不要给其他女仙、母狐狸看到,会不会太过分了?” 垂眸再抬起,眼睑缓缓抬升的瞬间,珩也看呆了。“不算。你尚未知道如何分辨美丑,与我在一起时自然觉得只我好看。可我不想把你困在水榭这一方天地。” “阿珩你不知,我很喜欢躲在一隅不被别人发现,这样才安全自在。我曾说自己寂寞,那时确实是的,你所以能体会,是因为你也真真的经历过。可现在不同了。你身边有能干又有趣的我,我身边有顺我心意陪我胡闹的你,以后不见得会过得消磨心智,至少现在,此刻,当下,我并不觉得寂寞。” 九枵笑得天真自然,这欢愉是由心而发。心?珩突然想到救回九枵时,金身并未幻化出新的心,冰魄琉璃曾在,可他分明听见了九枵的心跳声,不是自己的,不是母亲的,那确定是九枵的心跳。 珩揽过九枵抱在怀里,手捂在她背后,九枵身体里一片沉静,犹如北境才可看见的冰晶,肃穆平静。 远处突然传来乒呤乓啷的声响,什么利器正试图凿穿结界外的地面。 两人对视一眼,瞬间冲出结界,看看是哪个不知好歹的来找青丘麻烦。 眼前的景象不只九枵和珩觉得震惊,如此多神兵现世,即使好运如灵宝天尊那样经常能捡到古碧天神兵的,也要瞠目结舌。 十把神兵斜插在地面,彼此倾轧支撑,竟在梨花水榭前形成了一个硕大的剑冢。上面立一人,也正直直看向相互护着彼此的他们两人。 “爹爹?” 第81章 天宫清算 九玄甩袖将手背在身后,尽力克制思绪,尽量不看九枵扶着涂山珩的手。 “过得可好?” 九枵本以为他会发脾气,至少也要厉声呵斥她几声,可是九玄没有,语气里尽是牵挂。 “我······”九枵低下头,“还不错。” 九玄分明听见自己心咯噔一声,仿似有人捏着他的心狠狠拧上了一把。 九玄半晌不吭声,九枵心里更是忐忑。若九玄非要带她走,就算她和阿珩联手,也未必能从九玄手上逃脱。 “你,知道了吗?”九枵理直气壮,拿出乐乐怼天怼地的架势。 九玄准备开口,想了好多句,都觉得不堪回应。若是九枵听了介意或生气,带她回去便难上加难。 “听狐后说了一些,你受苦了!”九玄不擅安慰,一字一顿吐出这一句。说完更是后悔,这话显得如此生分。 九枵点点头,满脸失落。“那便好,能省许多口舌。” “想回家吗?”希望是个肯定的答案,九玄不觉语气恳切。 九枵抬眼看看他,摇了摇头。“不回。” “他说了要娶你吗?你可知你住在这里,他日会成为仙界口诛笔伐你的由头?” 九枵叹口气,果然是因为其他仙友的眼色,“那便没必要去别处了,反正我以后要成为狐族的狐后,住在青丘远离天宫,其他仙众要说我闲话,我也没什么耳目能听得,管他们作甚?自有我逍遥日子他们羡慕不来,也不必给他们知道。” 九玄曾无数次想过,尤其是在凤凰林等九枵学功课的那段时日,他也希望与九枵隐居的日子里,九枵可以如此坚定,笑对可能面临的种种。九枵果然被养成了坚毅的性格,却是为了个狐族的小子。 “不回去也好,青丘比如今的九天幻境,怕是要消停许多。我不会常来,望我以后来叨扰时,你二位勿怪。” 虽然不知外面发生何事,可九玄话语间这离别的氛围立刻让九枵紧张起来。 “下次何时?若你不在身边,如何知道我过得好不好?万一阿珩惹我生气愤懑,我如何说与你听?” 九玄伸手指指脚下剑冢,“给你的,是我之前欠的账。如今还清了。他们或许可以帮我保护你。” “你打算这么走了吗?我需要你的时候,我被凤凰树蔓死死绑着倒悬的时候,我被烈火炙烤的时候,你也是想着我若死了就好了吗?” 眼泪不争气地啪嗒落下,九枵呼吸急促好像吸不进灵气。身边珩看着着急,扶着她后背为她顺气。 九玄背过身去,自从狐后跟他说起九枵在凤凰林谷底被绑住倒悬,被烈火燃尽皮肉,那场景就在他心里反复上演。想象中的九枵甚至赌气地没有一丝哭喊声,如同那时正在领罚的自己。 有时九玄希望九枵不要太像自己,可九枵偏偏倔强、隐忍、不服气,与他何其相似。九枵从来咬碎牙也不肯求饶,若当时她求救,会不会有路过的仙友将她救下?哪怕是欠狐后个人情,至少九枵不必经理金身重塑的痛苦。 若他当时肯向天君求饶,说不能能早点结束受刑,早点抵达凤凰林······ 现在在心里默默将细节联系在一起,抱住他亲吻的九枵,该死刚刚劫后重生的九枵,不是他心心念念想娶的小团子,二是单纯对恢复灵力的渴望。 九枵只能看见九玄已经掐得青紫的指尖,九玄明明心里有什么,可是他不肯说。 “你当真,觉得还清了是吗?” 九玄未回头。 “要断,就得断得彻底。你以前经常被天君召回天宫,是替我受罚了吗?我的事,我自己担。” 九枵一个转身,化作烟云,直冲天宫而去。 九玄和珩一时没反应过来,面面相觑,这个丫头又要惹事了。 天宫气象大变,众仙如临大敌。远远看见是九枵,刚想放松戒备,转念将守阵的工势不断加固。 九枵看见灿若落日余晖的结界,丝毫不放慢速度,反而加速冲破了结界。电光火石掠过,铸结界的仙人们还没反应过来,九枵已立在天君面前。 天君一丝惊讶过后,不在表露心绪。将大殿罩在结界当中,只容九枵在其中。 “九玄帝君刚走了,你若是想找他,我这里可是没有。他没去找你吗?哎呀,大概是错过了!不巧不巧。” “天君少装,我虽在这云天泽时日尚浅,可你的一套戏路我已看得清楚。你说,如何才能放过我爹爹?” “要不咱们用你的方法,打一架?” 九枵运气,伸出手臂静静等着,青丘一阵异动,九玄送她的新兵器追随她的召唤,雷霆之势穿过半个云天泽,嗡嗡声划破天际,穿过众仙加固的结界,冲破天君的法门,排排列阵。 九枵挥手将十把神兵汇于手掌,瞬间十把神兵汇于一处,变成了一把。九枵双手握住剑柄,用力超天君一挥。“打到你哭为止!” 天君瞬间译为,比剑气慢了半分,只得翻着跟头躲避,头发被剑气割去一半。 “九枵,你放肆!” 九枵收起剑势,正想出第二势,天君连连退后,“放放放,放什么放?我没为难九玄,你把这神兵给我放,放,放下!” 天君气急败坏,眼见打不过,只得耍赖。 “那不如我与天君算算,我这万把年来,究竟闯了多少泼天大祸,需要受什么处罚。天君不如细细将我不赦恶行一一数来。而我,将这许多年来你让我爹爹替我受的罚,一一与你算清。若是,天君有违逆天意罔顾礼法的,我必请祖神和真神们的英灵,重重罚你!” 天君叫来一种仙者,细数万年来九枵的恶行,无非是写肆意妄为、泼乌荼、调戏仙子的事。 而九玄替九枵受的罚,也一一被列出,九枵望着九玄被罚长长的记录,心下震惊,这些年九玄竟然连这许多屈辱,一一应下。 “天君你个杀千刀的,我父受的所有屈辱与疼痛,姑奶奶今天让你百倍千倍还来!” 第82章 东海龙宫 “九枵,不可放肆!” 九玄利索地收回九枵手中的剑,看着她脸色不敢收起,将各剑分化,收入九枵墟内。 “爹爹怕他,我可我怕。既然是我的错,何故要连累爹爹受罚?况且,这桩桩件件,何须罚的如此之重?我这点道行,是能毁天灭地还是能颠倒众生了?怎的单单罚我?我的错为何我从来不知?你们怎知我知错不该?” 九枵气急了,她不知道云天泽里有如此不公之事,犯错者要被引着继续犯错,让她全然不知,背着她罚她在乎的爹爹,若早些知道,若早些知道······ 珩一把扶住九枵,“我青丘虽然不愿沾惹俗世,弹丸之地更是自由散漫,最不重礼法,却也没听说过要瞒着九枵在背后挟制帝君的道理。” 九枵回头看看珩,心绪平静下来许多。 “若是要罚,我自由受着,何须旁人代过?但是这天理公道,我今天也定是要为爹爹讨回来。你们当有觉悟!” 九玄伸手想拉回九枵,已来不及,珩扶着九枵步步上前。 “青丘涂山珩,你可记得你当初在我面前许下什么承诺,你不顾她安危,由着她胡闹,你当真要眼睁睁看着她受刑痛苦吗?” “九枵说愿为吾妻,我夫妇二人自当同心,她要做的事,我定当尽量帮她完成。如今她要公道,我就为她讨回公道。” 九枵和珩的对视,在九玄心里深深刻下,这疼痛灼烧的感觉,不比受刑时轻松。 “放肆!你们两个毛孩子,竟在天宫撒野,今天本君要替帝君和狐帝好好管教你们!” 九枵与珩并肩,抵挡住了天君的法力。身后九玄释出法力,将天君掀翻在地。他挡在他们身前,死死护住。 “罚都罚了,天君还想如何?若是九枵今日将所有罚都领回去,那天君也必将受到相应的代价。我说过,你可以罚我,却不可伤九枵分毫,否则云天泽易主,也不是难事。” 天君退后两步,一时语塞。九玄曾与上古众真身比肩而战,是战力无穷的战神。他生于古碧天,为救天兵牺牲自己,在云天泽的将士心里始终是最有分量的存在。虽然真身是玄冰,无亲无故没有强大的氏族支持,但如今他是未来凤族凤主之师,又因着九枵与青丘结下亲缘,更与云天泽外的六界有着无人知晓的联系,对天界各组来说都是隐患。 “我可没想罚她,是她无理取闹咄咄逼人。”天君伸手给九玄看缕缕断发。 “不就是受罚吗?什么可怕的,我今天受下所有刑罚,再让天君老儿给我爹爹赔回来!” “好好,我也不为难你,你仙力尚浅、修为不足,这样,如果你能从东海龙王处取得乾坤定海,我就当你受了罚,到时,你让我给帝君赔罪也行,任帝君处置也行,我绝无二话。” “你当姑奶奶我是傻子吗?东海龙王是你亲弟,你会如此好心?分明就是合起伙来欺负我家人少!”九枵气急,双手被九玄和涂山珩一边一个揽住了,伸脚将仙履甩过去砸在天君脸上。 眼看两边被拦着还撒泼互殴,九玄心想不好,趁乱探查九枵周身,凤族的栖山灵石果然在九枵身上。天君引得九枵对赌,引着她收集法咒灵钥,与妖皇敖垣的目的似乎一致。本来妖皇想开天门重置六界无可厚非,那将对洗尘渊有利,但天君也想开天门,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显然天君不会愿意以一敌二或以一敌三,下界毗邻妖魔两界,天界必将枕戈待旦,古碧天天门大开,必有其他大事发生。 “有众仙为证,乾坤定海是吧?你等着,你给我等着,到时候我必骑在你头上,把你的头当马桶!” 九枵气冲冲地转身往外走,天君在众仙面前也失了风度,“你去呀,你去啊,你惹了敖迦,她可是我龙族的掌上明珠,乾坤定海是我龙族四海镇海至宝,你等着被四海屠戮吧你!” 九枵一行三人明明已经走远,整齐划一的回头睨眼,还是将天君震慑住了。 九枵站在东海入海口处,看着海水气势磅礴的样子抱着手臂出神。九玄和珩为九枵担心,自然而然地放下心中芥蒂,一起商量帮九枵赢得赌局。 “直接去抢的话,四海必定溃败崩塌,无数生灵遭此劫难,九枵的罪孽岂不更盛?” 珩说完看看九枵,九枵伸手挥挥,又陷入沉思。 “九枵曾与龙女敖迦有些渊源,龙王虽好糊弄,但你说得对,抢了乾坤定海后,总要有对敌之策,更要替换了不影响四海运作。” 九枵点点头,好似听懂了,继续沉默。 半顷过后,九枵转过身来,“我有一个坏主意,不知可行不可行,但与你们商量,你们八成不会同意。所以我想直接试试。” 九玄和珩满心担心。情敌对眼,都不肯出面拦住九枵,只得跟着保护九枵。 九枵现在不怕水,表层的海水即为龙宫结界,九枵被翻卷着在海水里晕了方向,却也不害怕,仔细观察者一片漆黑中的线索。 突然静息凝神,放松身体,九枵被海水包裹,随着水流飘荡,片刻周身传来干爽温暖之感,眼前光亮刺得九枵睁开眼睛,周遭被晶亮的夜明珠、琉璃、贝珠、晶石照得如同永日,比天宫最耀眼的清晨还要明媚。身边仙友奇奇怪怪,成群结对地走在街上,他们会突然调转方向,一会儿走一会儿跑,没有人会出错。巨大的蚌壳周身仿佛涂了珍珠末,晶亮耀眼。又好看的仙子睡在里面,贝壳一开一合,保护着里面的仙子睡得安稳。 本来周遭一片宁静祥和,直到九玄和珩现身,成群结队的他们统一方向停立,对着珩血口獠牙。睡着的仙子也突然起身,围着珩上下其手,妩媚撩拨。 九玄走向九枵,解释道:“狐族以雉、鱼为食,所以海物闻见他们的气息就会严阵以待,涂山珩不适宜进龙宫,让他回岸上等着接应吧。” 九枵点点头,伸手摆摆示意珩先上岸。 百步处,身边的仙子们不见了,四周静谧庄重。 九枵脚尖踩踩前面似乎有些松动的泥沙,龙纹图案慢慢现了出来。九枵稍稍用力踩下去,哐啷一声巨响,脚下的机关启动,一层层现出金色的阶梯,九枵和九玄顺着阶梯向上,四周灵力涌动,面前水幕一分为二,洞开了另一面世界的景象。 第83章 乾坤定海 难怪敖宣出个门那般大费周章、前呼后拥,东海龙宫内景比外域更加奢华璀璨,赤色珊瑚为阶,同等大小的浑圆贝珠为柱,殿宇间的璀璨甚至需要荇草来遮盖锋芒,才能将眼前景象看清。 九枵走出两步,退了回来,转身看着九玄,看着是生气了,九玄却不知为何缘故。 “帝君,我此行为了取乾坤定海。” 九枵眼神坚定,倒是九玄慌乱地四处看看,“小心给龙族听去了,到时行事怕有阻碍。” “除此之外,我不会拿他们哪怕一颗幼珠。” 说完九枵负气转身大步往热闹的深海走去。 原来九枵气的是墨渊之事,九玄细细想来确实是自己防范太过。 “我本来也不是不担心你拿他东西,只是当时的场景,怕敖宣和四海拿了把柄,对你不利。” 九玄追上来在九枵身后解释。 九枵自顾自地往前走,嘴里嘀嘀咕咕,“我有什么把柄给他们?我何时拿过别的仙友东西?灵宝天尊展示灵宝那次也是,我从不知我在帝尊眼里竟是鸡鸣狗盗之辈。这次算是被你算着了。” 九枵突然转身,与九玄眼神对个正着,“我来偷东西,帝尊想将我如何治罪?” “我,九枵你现在太过激动,对你身体不利,等你气消了,我再好好与你讲。” 没等九玄说完,九枵已经转身,“跟你我有什么好说的,我激动?我激动?总有你后悔的时候。” 正在僵持,东海龙王敖宣前呼后拥地来到九枵面前,笑声震得整个龙宫微微颤动。 九玄伸手扶九枵,被躲过了,九枵随手扶住旁边的柱子,手感不似珍珠温润。九枵不动声色又摸了摸,是水柱般盘旋而过的滑腻,拍拍手掌,瞥一眼,果然手中没有水痕,心里有了主意。 “今早水相澎湃,想是必有贵人到访,没想到竟然是帝君,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龙王一众跪拜行礼,衬得九玄和九枵一举一动分外明显。 等龙王起身,九枵先开了口,“上次帝后择选,没想竟错过了龙女,明明敖迦那次就已与圩垸退婚,不想圩垸竟在在时涅盘如此不巧。不过敖迦最终能结云天泽和洗尘渊万载用好太平,结算是风光大嫁。” “这······”龙王没能插上话。 “天君乃是龙族,怎么会忘记龙女为六界太平所做的贡献?所以让爹爹,在四海中再择龙女为帝后,以表箬椠殿的敬意与珍重。四海中东海为尊,这事,还得龙王您说的算。” 这话一听便是假的,却句句拍马屁拍到龙王心坎上。天君是龙族出身,怎有不处处抬举龙族的道理?如今莫说领地不如青丘狐族,连与凤族婚事也是磕磕绊绊颇多阻碍。 敖迦与虬皛的婚事虽然委屈,如果今后扶持鲛族,借着敖垣的势力让女婿成为下任妖皇,龙族势力便比如今更显赫翻倍。 “小神君说的可算?” “父女俩都来了,选中就直接在龙宫成婚,这还能假?” 九枵挥手幻出九玄新给的十把神兵,运气推送至敖宣面前,“神兵十件,是爹爹的心意,算是给未来帝后的见面礼。龙王看看,可算慎重?这心意,可能造假的吗?” 龙王一把一把看过去,忍不住逐一把玩,甚是欣喜。帝君推拒了敖迦的婚事,四海皆知,可如今这假话也不再假了。虽然不算隆重,但世人皆知九玄帝君并非氏族,十数万年间独来独往,避世寡淡,如今这见面礼已经足够诚意。 龙宫众小仙从未见过神兵,更别说一次见了十把。对九玄和九枵瞬间客气热情起来。看来已将九玄当作未来姑爷,九枵自然是未来公主。 龙王上前拉住九玄的手,拍了又拍,满眼欣慰,九枵甚至在他严重看见了嫁女儿都不曾出现的泪花。九玄被龙王拉着往龙宫走,九枵也被簇拥这往里慢慢走。 九玄一时还接受不了自己如此轻易就被九枵卖了的事实,眼神空洞,回头看九枵的眼神分外幽怨。九枵看也不看,倒是很快跟小龙们打成一片,好吃好喝被伺候着。 他想不明白,九枵明明小气,自己的东西从不愿与他人分享,尤其对神兵,眼睛都放光,在她没玩厌之前,明明看都不给别人看,现在怎么如此大方,一出手就是刚刚得到还没捂热乎的十把神兵。九玄满脑子疑问,一杯一杯地接过龙王递过来的酒,想也没想全都喝下了。 九枵也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跟小龙们说笑,正在兴头上。摸摸脸上的泪水,泪停了,天黑了。 九枵一手举着酒杯,一手结个法印,身边的小龙们瞬间倒了一片。 “不行了,是你们都不行了!我可没喝醉啊,小爷我就是出去方便方便,你们等我回来,不许睡啊,等我回来把你们都喝趴下,都趴下!” 九枵在一双双醉眼中离开大殿,红着脸,醉意却仿佛烟消云散。她小心躲过园中巡逻的虾兵蟹将,等蚌族都合上了壳睡去。九枵找着了那个奇怪的柱子。 在星河映衬和水波涟漪中,那根柱子也幻化着不一样的水纹。明明也如水波,却与周遭的环境鲜明分隔着。抬头望去,那水柱没有尽头,直插进暗黑的水面或天际。 “九枵!九枵!” 闷闷的呼喊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谁?”左右看看,身边并无一人。 “九枵,别想着开天门了,你看看你自己,多么可笑,你在为谁犯险?值得吗?你说让他娶龙女,你看他拒绝了吗?” 九枵用力捂住耳朵,那声音却好像能算进耳朵一样,每一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他不会救你,他嫌弃你,他讨厌你,他认为你会偷东西,觉得你贪婪又没用。你受伤的时候他在哪里?他躲在远处看着你,笑话你呢!哈······” 刺耳的笑声从四面八方涌来,讲九枵紧紧包围,让她避无可避。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为什么你被活活烧死的时候他不在?为什么你躲起来的时候他不来找你?因为他不要你了,不要你了!” “不会的,不是的!”九枵拼命摇晃的头,想甩掉那些扰乱她的思绪,却没有成功。 再抬头时,猛地看到九玄站在远处,笑声格外凄厉刺耳。 “安心地去吧,别留遗憾,都放下吧,你想要的,永远都不可能得到!” 九枵眼前逐渐模糊,汗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一阵刺痛瞬间蔓延全身,九玄一剑刺穿了她的心口,巨大的恐惧袭来。 竟然是九玄。 第84章 冰川永夜 拼尽力气握住胸前的剑,皮肤炸裂的触感伴随着温热,一丝绝望便能扰乱心绪。低头的瞬间,九枵看到剑身,顾不得疼,将剑拉近细看,失而复得般露出惊喜的笑,藐视面前的一切,她没有输。 那剑,是雷霆。 “你想假扮他,却不知道,九玄再不会提起雷霆剑。”九枵嘲弄面前假的九玄,“他更不会如此方寸大乱,即便是举剑向我。我是与他相伴万年的九枵啊,我怎么会不知道,怎么会怀疑他对我的好?你们小看了我,更看轻了他。” 再次握紧剑身,九枵奋力将剑拔出,一口血还没吐完,一条水柱分化出来,翻卷着直冲九枵后背,贯穿胸膛,带着凌厉霸道的灵气。水柱中白、黑、赤、橙、黄、绿、青、蓝、紫9色游龙盘旋,接连穿透九枵。 九色晶光闪耀刺眼,九玄怎么还不出来帮忙? 九枵再无力气,翻身仰倒在地,血水似被牵引,灌入水柱与之融合,片刻就取代了海水,形成珊瑚般晶莹的血柱。九龙化成不同形态,固化脱水,落地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周遭声音逐渐缓慢遥远。九枵翻手将九龙碎片收入手心,用力攥紧。闭上眼睛,凝心聚力,化作烟尘消失在龙宫。 九玄用手撑住侧脸,歪着头侧目望向正与小龙们喝得正欢得九枵,眼睛眨巴眨巴,嘴里嘟嘟囔囔,“没良心,谁准你喝酒的?” 九玄呼地起身,抬头看向九枵,不,那是如九枵形容的布片。 “帝君?怎么啦?”龙王正要起身,被九玄一把按住,定了定心神,九玄仿似什么也没发生,继续与敖宣周旋。 九玄好不容易摆脱敖宣,走到园中便被浓烈的血腥味逼退,血水与海水混合在一起,发出腥臭难忍的味道。 抬眼看去,来时九枵感兴趣的水柱,俨然变成了血柱。地上零星的血点和滑蹭的痕迹,九枵定是经历了恶战,受了伤的九枵此刻会躲在哪里呢?九玄一时没有头绪。他永远不会知道,没有恶战,九龙蛊惑人心,伤九枵时正顶着他的容颜。 “帝君,论喝酒,老龙我可不服输啊,再斗五坛,罢了若还不分胜负,都算我输,来来来!”敖宣伸手勾住九玄肩膀,侧目看看地上的血渍和直冲天际的血柱,勾起嘴角不易察觉地笑笑。 “论起来,龙族人才辈出,不只出了盖世英雄天君,老龙王义子敖垣如今也是执掌一方妖界的妖皇。就连古碧天中四方主神之一的青龙,也是斯一方天职。龙王您自然也是,当时豪杰,虽然与敖迦没有缘分,但也不好说与其他龙女是否也无机缘。今日就喝到这里吧,等挑到帝后,再与四海龙王婚宴大醉无妨。” “有理有理,我让侍女送帝君休息,这就让四海召来龙女,择选我定安排妥当,定,促成与帝君这桩姻缘!” 龙王安顿妥当,睡得正沉,被仙力催动的水流掀翻了好几圈也未曾察觉。 重伤的九枵现身在古碧天的北溟冰川,半点力气没有地重重摔在冰原上,虚弱得半分动弹不得。 九枵仰头看天,静谧的夜没有半分颜色,像深渊里的黑,带着妖冶的绚烂。 摸摸脸颊,好像没有因为被抽干血液而干瘪枯槁。手指僵直地在地上摸摸,沾染少许积雪冰渣,丝丝月辉在冰层深处被唤醒,从九枵身下蔓延而去,浩浩荡荡照亮了万丈冰层。 九枵吃力地低喘,每一寸呼吸都牵动着即将支离破碎的身体。闭眼凝神间,一声嘶鸣划破长夜,直戳心肺,九枵猛然张开眼睛,梦魇乍醒般浑身战栗。 翻身仰头,身体通蓝如海天一色,鲲正面对着九枵,闪亮着夜色笼罩九枵周身。 “是故友。”九枵手扶冰面,勉强扯出笑容,眼睛瞪大望着眼前的鲲,“是你喊我,不让我睡死过去,是吗?” 不知是恍惚间的错觉还是真有其事,九枵看到鲲晃着脑袋点头。疾风骤雨喷了九枵一身一脸,瞬间寒气袭来。 九枵胸口剧痛难忍,一激灵直接跪坐起来。九枵抚抚胸口,衣衫上有血渍,身上的伤口,不见了。 扯开衣襟仔细翻找,伤口真的不在了,打圩垸和弧陶留下的擦伤淤青也都不见了。 远处传来滔天巨响,噗通一声如天塌入水。一阵剧痛袭来,九枵抱头倒地。 天塌地陷、碎石漫天的场景在九枵脑海中浮现,那是哪里?身边厮杀陨落的是谁?哭喊声扰乱九枵的心绪,一时忘记自己身在何处,竟是谁人。 抓紧胸口衣襟,冰魄琉璃不停颤动,要从九枵心口挣脱般难受。 “爹爹,救我!” 九枵疯跑向岸边峭壁,北溟之水不知能否缓解或直接冰封住痛楚。脚下一滑,九枵跌跪在在冰雪崖边。 鲲出水的声音引得九枵俯身去看,通透蓝色的鲲停在九枵面前,一声哀鸣,像是教训九枵。鲲缓缓前移,九枵伸手抚住鲲的面颊,头轻轻靠上去,像是得到莫大安慰,委屈哭泣起来。 鲲轻轻晃动,只怕惊扰九枵。 在鲲面前,九枵显得那么渺小,如沧海之一粟。 哭了好一阵,九枵头缓缓移开,鲲身上的晶莹蓝光正从九枵手掌缓缓输送至九枵体内。 九枵大惊,移开手双脚扑腾着向后移动。 此时的鲲已褪去透亮蓝色,泛着柔弱的灰色。 “你,你身上,我记得第一次见你时,是蓝色的尾鳍,白色的肚皮,刚刚,刚刚你就已经通体晶莹,如今······”九枵抬头想看鲲的眼睛,“如今变成这般虚弱,是我,是我稀释了你的灵力。” 九枵眼睛惊恐地睁大,她何时变成吸食灵力修为的怪物了? 鲲探身也够不到九枵,便用身体撞向冰川崖壁,一点点蹭掉崖壁上的冰雪,没两下肚皮上便血肉模糊。 九枵立刻起身,在容它继续,怕是活不成了。她走上前去张开手臂挡在鲲面前。 “不要!我不值得,我不值得!” 九枵的呼喊声荡澈天际,只有她和鲲能听见。 第85章 绍启台夺鼎 鲲鸣声幽怨,九枵见鲲有泪,不忍再使它受身苦,只想慢慢为它疗伤,消停下来。 在永夜冰川中过活,还要为鲲疗伤,需要大量修为,凭九枵万年的修习还不够帮它恢复万一。九枵需要一鼎丹炉,为鲲炼丹调养身体才能事半功倍。 “我需要丹炉,我仙力低微,不知该如何把修为补给你,或许,可以将部分修为炼化,帮你补补元气。” 鲲哼一声,绵延万里,低沉浑厚。 “好,看来可行。你可知这古碧天中何处有丹炉?很大很厉害的那种。” 鲲生气了,甩起尾鳍浇了九枵点滴北溟之水。九枵双臂护头,却没等来雷霆之怒,哪几滴水还不如在云天泽里自己的眼泪多。 从手臂间看看鲲,它转身过去,微微颔首。九枵快速扯下身上破烂的衣料将手缠住,落在鲲身上时,果然不再吸食灵力和修为。 “我会变成吃人精气、吸妖魔精元的怪物吗?” 话音刚落,鲲猛然加速飞入天际,化身为巨翅鹏鸟,一身海水沥去,坐在柔软的脖颈绒羽上,相当暖和舒适。 飞了好一会儿,眼前一点暗淡的光亮,火球边缕缕黑烟,九枵往后缩缩,对火的恐惧尚未消减,再靠近些,皮肤慢慢抽干,点点火星扑面而来,大鹏都能细心为九枵躲过,然而翅羽被烧得四处星星闪闪的火星烧得一股焦糊味。 九枵双手捂住口鼻,仍然能感到周遭气息焦灼,渐渐吐纳也困难。看着大鹏身上的火星越来越多,她心一横,屏住呼吸先帮它拍落火星。 片刻没注意,差点跟个火球撞个满怀。还好大鹏鸟闪身疾行,否则肯定如灵气一般被炼化了。 慌神间大鹏鸟居然盘旋着又向那火球靠近,缓缓停了下来。九枵不敢睁眼,眼皮和身体都如筛糠颤抖。意念中的焚身之感让九枵只觉得痛,堕入梦魇般不能自已。 大鹏鸟小心蹲下,九枵没有任何反应,它倒地快速翻个身,九枵正翻在它透明的肚皮上,大鹏鸟阖起双翼,将小小的九枵环住。通体的冰凉敷在九枵身上,就好像身上起火时正赶上一池冷水浇下,灼烧感不再,九枵缓缓睁开眼睛。在凤凰林时,九枵也希望有人这样救她。 九枵脚点在地面时,大鹏鸟也翻身立在她身后,用双翼松松护着她。 这圆台正中,一颗火球毫无规律地四处喷火,下面承载它的,正是一口巨鼎。 九枵仰头看看大鹏鸟,它也正低头望着她。 “用这个?” 大鹏鸟点点头,挥动翅膀挡下火球喷出的火焰。 “偷走了真的可以吗?虽然我见到火就想浇灭,可是,这该不会就是九重少天下大家看到的日头吧?” 大鹏鸟用羽尖拨开九枵拧作一团的脸。瞬间化回鲲的模样,用一个小鼎换回了那盛日的巨鼎,用一团水汽将其包裹,沉入北溟。 “你,你会被烧化的,不可以!”九枵随之遁入海水中,还好有虬皛的半颗妖丹,九枵扯住鲲的尾鳍一路跟随倒也不曾落下。 渐进冰川,身上手上灼裂的伤口片片张合,灼烧的疼痛渐渐淡了,只剩一片酥麻。 鲲尾鳍一甩,九枵在半空沥干了衣裳,落在冰原回望鲲时,它张着嘴正一脸笑意,鼎立在九枵面前还带着热气,歪头看向鲲,肚皮上被灼烧的紫红一片。 九枵大步流星地走上去,手中的法印、口中的要诀接连不断,还未等鲲的笑意落下,九枵的灵力瞬间送进了鲲体内。 渐渐的九枵身体也有一些变化,灵力外泄变得稀薄无力的感觉渐渐感受不到了,张开眼睛时,身边缕缕金光汇聚于结印,代替九枵的灵力输进了鲲身体。刚刚灰突突的鲲也觉得不可思议,身体慢慢唤起蓝色的光泽。 冰川下的金光源源不断,九枵渐渐适应了运用它们,疗起伤来得心应手。 “今天先到这里吧。等我炼就仙丹为引,相比更能助你恢复快些。” 九枵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前走,鲲在身后嗯嗯声唤她,可刚刚她已经打定注意,再不会连累这位大朋友为自己犯险。 炼丹需要燃料和许多灵草灵药,九枵得独自在这古碧天中找到才行。九枵凭着记忆往星河方向走,那里多得是艮久的火石还有星辉,是最好的炼丹燃料。穿过星河的对岸,九枵记得唤出不周山的地方,有个草木迷宫,那里定于可用的仙草,不,应该是对古碧天生灵更有用的神草。 九枵控制思绪,不想胡思乱想,可一路上的记忆,都与九玄有关。 鲲一个跟斗越过冰川,在星河岸边化身为鹏,带九枵飞跃星河,眼前的葱郁迷宫,九枵还有印象。 拨开杂草,一块石碑显露出来,上面“潮岳殿”三个字已经模糊。 “上一次我在这里,召出了不周山。”九枵一点点清理杂草,在乾坤袋里找出乌荼汁,挥手变出九玄在梨花水榭给的定乾坤,帮石碑重新描摹字迹。 大鹏鸟在潮岳殿上空盘旋,上空环绕着它凄厉的叫声。 九枵抬头看一眼,眼前景象多重重合,是自已以前看过的,还是这里以前发生过的景象被自己启动了? 随着大鹏盘旋,九枵清晰听见了少年的笑声,大鹏鸟的头变成了少年的脸,高兴地对她喊:“你烧了我的园子也没关系,可别伤了你自己,等下曜日来了看见,肯定再也不许你来我潮岳殿了。寂月小心!” 一阵冷风扑面而来,穿透九枵向后,大鹏彻底幻化成少年,在九枵回身的瞬间,接住了······寂月,九枵在三生石中见过的寂月。 寂月伸手释出寂月轮,寂月轮瞬间化作无数细针,一手将那少年护在身后,一手操控着寂月轮射杀无数乌鸦。 “悬月。”九枵口中默念。 寂月无需召回,只一摆手便化作剑,指向星河,九枵望去,无数细小石头逐渐变大,引星辰砸向疯涌而来的魔族,一时风沙狂做。 “召星。” 第86章 神兵再现 身旁景象突然变成硝烟战场,九枵抬脚便会被尸体绊倒,她尽量跟着寂月。 寂月看清了敌人来路,寂月轮被快速释出,声声嗡鸣左右横劈冲散了妖族的队伍。同时冲破了妖族的迷障,为众仙神指出了妖皇所在。 “胧渊。” 场景瞬间又在变幻,源石台前,寂月与一人正在合力顶住正在倾斜的源石台,两人对视一眼,九玄一脚将露冷金盘踢过去,在一起从源石台下翻出用仙神之力使其定住不再倾倒。 寂月不知被什么入体,浑身胀痛,再出现已经在不周山边的深渊之上,嘴里不停念着法咒,身边人的痛苦减少,渐渐汇聚于她体内。 以前九枵常听天宫的仙子讲故事,说众真神引魔气入体陨落的故事,原来现实远远比故事残酷。 寂月化出8个分身,将吸纳的怒气团团围住。 “寂月,寂月住手!让我去死,你快回来!”弧陶被捆线索牢牢绑住,哭得撕心裂肺。 应该是弧陶不肯教她的散月了。九枵目不转睛。 天罡金刚法印如金钟般一层一层将寂月和分身们团团困住,寂月自身的法印被逼了出来,六只手臂各掌法器,近身的两只手各持一圆环。寂月口中的法咒透着金光出现在法印外,一点点将金钟缩紧,再缩紧。直至被挤压粉碎,散落深渊,寂月也不曾犹豫,不曾退缩,不曾再抬眼看一看她所守护的六界。 法印瞬间化作月华,漫天天月华飘飘洒洒散落九枵一身,也散落在众生身上。九枵用手心记住月华,握在掌心,九枵不再惧怕月华,突然身体一阵剧痛,跌坐在地上。 眼前景象消散,身边场景回到潮岳殿。 九枵可以肯定,这是某位真神留下来的景象,大概对他有特殊意义吧。 近处,大鹏鸟体力不支,重重摔在地上。 “小仙不识,这些天救我的,竟是川山大人。” 九枵轻轻抚摸大鹏头颈,帮他捋顺羽毛,不觉间将灵气聚于百汇。 潮岳殿山河交错的迷宫里,本是负责奖惩和新生,布五界山川水域。九枵想着大概是他掌握了新生之法,即使大战中再未现身,如今神元不聚,仍能汇于形而掌神界。他这水域密林中,等能找到上等的神药。 九枵边摸索向前边帮川山真神收拾园子,再出来时,外裙里兜的都是数万年以上的灵株。 从星河里捞星辰的事九玄做得,九枵却做不得,一点点般实在太累,且不知焚身换血后的仙身能不能继续在古碧天中撒野。 她想到寂月轮,虽然弧陶嫌弃她,但寂月轮从来都听九枵使唤。在冥界九幽山与九玄并肩迎战时,还随她的意念化成百结鞭,好好威风了一把。 要是寂月轮在身边就好了,一招召星就不愁炼丹缺火石了。 身前刷刷刷的声音引九枵抬头看,可不就是寂月轮,它居然在需要它的时候出现了。当然,弧陶也跟在后面出现了。 九枵分辨不出弧陶脸上的具体是什么神情,背后又藏着什么心思,干脆不理他算了。 九枵起身走到星河边,捡一颗最小的准备捞起来。运气不顺、心烦意乱,那星斗动也未动。九枵气得跺脚,回头瞄一眼弧陶,果然抱着手臂在九枵身后看笑话。 “寂月轮,功法,你更,好!” 九枵不再看他,径直往回走。 “救他,寂月轮,可以;弧陶,也可以。” “我不可以。” “寂月轮乃祖神专为寂月所铸,寓意如月华般变幻无穷,含悲天悯人之神韵。” “我拔了命剑了。”九枵突然回头,“你怎么不结巴了?” 弧陶笑嘻嘻地迎上去,被缓过神的九枵抛在身后。 “九玄帝君身体承受不住寂月宫和那些月华的侵蚀,你可知为何?” 九枵停住脚步,“因为那月华是冲着我来的,你最崇拜的寂月真神,心怜众生,她的寂月宫和月华涤荡恶念,是要吞噬了我才能停歇安心,免得我这恶仙扰得她以身守护的六界不得安宁。” “不是的,不是的,那寂月宫,只有你可以炼化于己身,帝君不被真神之力吞噬。”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你的寂月主子为六界献身,我也就得学她那样以身殉道?你死了这条心,我不会!” “九枵你别闹,你仔细想想!” “你少管我。寂月!”九枵唤一声,寂月轮瞬间出现在九枵面前,激动得微微颤动。 九枵瞪着弧陶,手掌在寂月轮的尖上划出长长的口子,海水滴在寂月轮上更显银辉耀眼,不如血染的鲜明而已。 “你,身上的血呢?”弧陶怔住,他不在这期间,看来九枵发生了大事。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焚身去肉,海水换血,后面可能什么都剩不下,但我不怕。及时再死一次,我也不要你!寂月身陨,与你有关,我看见了。” 弧陶不再做声,愣愣的看着九枵的背影,不敢靠近。 “既然你生在古碧天,这里一定能找到与你解契的办法。” “召星!” 自此之后,九枵专心炼药,弧陶只远远陪伴,不时帮九枵归置归置东西,准备些朝露、泉水,将潮岳殿打扫得干干净净。 九枵以药为引,将滤过的灵力输进川山体内,以自己的仙家元神温阳川山,祝他聚灵。 累了的时候,九枵就用炉中火铸造兵器,有些用九玄给的兵器炼造,有些用星石炼造。她为自己铸了一件比寂月轮还要通透耀眼的神器,以草木灵力为引,以冰川寒冰为体,用北溟水将之充盈,再用星石铸造剑把,舞动起来有日月之辉,有星辰大海的灵动壮阔。注入灵力后更是不得了,更九枵的性子一样欢脱。有寂月轮带领,那神兵也渐渐沉静下来。 九枵给它取名雎姿。 川山的身体需要慢慢聚灵,九枵将他变小再变小,送进潮岳殿中,刚刚躺下,藤蔓慢慢在他身上攀附,结成茧一样的护甲,为他源源不断输送灵力。 九枵将夕曛鼎送回,换回川山的鼎。经过寂月轮再次认主,九枵顿悟了这些神兵对仙身的助益,让川山身边的东西护着他,总好过其他。 九枵做好准备,迎接她的命运,站在不周山边,九枵抬脚将这些日子所铸神兵踢落下界。 第87章 妖丹感应 云天泽各处纷纷传报,自空中无端落下神兵,古碧天已重开天门的消息传得愈加离谱。有仙君猜测古碧天中的真神至少还有一位尚在世间,猜谁的都有;也有六界仙、人、妖、魔、冥五界中找到了开启古碧天的方法,当然更多的怀疑是,又有反心暗自滋长。 最夸张的一种说法是,古碧天中的真身与妖、魔、冥三界联合演了场大戏,已拯救六界苍生未掩盖,全部遁入不知哪个灵力充沛、少有生灵的僻静之地,等待六界无法运转后,无需毁天灭地也能独享六界。 “六界中有什么宝贝是真神想要而不可得的吗?”九枵扮作妖娘于市井妖群中发问。 “欸,这位幺娘可能有所不知,古碧天中有位特殊的真神,不但天生法力高强,更是可以直接将炼化灵气净化。” “炼化灵气还需要净化?”九枵惊讶地上前一步。 “可不是嘛,现在这万多年过去,以后也不知道到咱们这里的还能不能用。” 有两只鹿妖在沉静的片刻中眼珠子一转,将目光贪婪地落在九枵身上。 “这位妖娘,既然喜欢热闹,不如咱们找一处坐下 ,咱慢慢聊?” 九枵退后几步,“不行不行,我生了一窝小狐狸仔,也该回去奶孩子了。” “哪有这么小的小妖嫁人生仔的?你糊弄鹿哥哥我呢?”鹿妖逼着九枵连连退后。 也不是怕他们,也不是打不过,但九枵这身虎皮万一掉了,根本解释不清,免不了仙妖两界的一阵闲话。 原本在身边的一众小妖无趣地四散了去,没有要帮九枵的意思。 再退后一步,九枵被绊住身体不受控地往后仰,被拦腰接住,身体瞬间有了依靠。 该不会还有同伙吧?九枵下定决心抬眼去看,那人一身清浅湖绿的衣衫,扶住九枵只两步就挡在九枵身前。 “都说有狐狸仔在家了,怎的还要纠缠?再往前一步,我可就动手了。” 是珩的声音。轻轻捏住珩的衣袖一角,九枵探出半个脑袋看热闹。珩这个靠山让人安心,最是靠得住。 “不知是大人您的姬妾,多有冒犯,恕罪恕罪。”两鹿妖躬身拱手,步步后退,吓得不轻。 珩手臂一挥,两个珠子正砸在他们俩眉心,疼的前仰后合。 “是夫人,明媒正娶的夫人。看好了,可别再瞎了眼。” 九枵笑容明媚,眼看着鹿妖跑远,站直了看珩,正巧珩转身,发现了九枵正拽着他衣袖。 “夫人,小狐狸们正闹呢,我出来找夫人回去呢。”珩伸出另一只手,摊在九枵面前想牵她的手。 从没见过阿珩笑得如此故意,九枵忍不住去看他的眼睛,那眼神像极了狐帝,目光温暖又包容,感觉可以将她全部盛下。 “你的眼睛真好看。” 九枵并不去牵珩的手,依恋地望着他的脸,突然害羞低头,一脸满足。轻轻拽住衣角,拉着珩缓缓往媚舞阁方向走。 珩笑得眼睛眯起,像极了寂月轮。乖乖在九枵身后跟随。 “夫人害羞了。”珩说完,一团热气从衣领中喷出,自己也害羞脸红起来,再看九枵的眼神已变得暧昧。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九枵听到自己的声音觉得很怪,第一次发出如此骄矜的声音。 “大概与你知道我在洗尘渊是一个路数。” 九枵低头浅笑,“与你有一样的路数我很是欢喜。” “怎么不叫名字?” “嗯,回去了再叫名字不迟。” “夫人,”珩突然停在原地,看着九枵回过身来,扔捏住衣袖,低头有笑,“你来找我,我也很是欢喜。” 这一路妖市热闹非凡,擦肩而过的妖族不计其数,与他俩却好似天上云、池中鱼,过眼云烟而已,丝毫没有在意。 九枵特地慢慢走,每走一步都在关注珩的反应。 与她擦肩而过的虬皛愣了片刻,回头与涂山珩目光对了个正着。 “夫人。” “嗯?” “你想不想吃肘子?我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我们买回去下酒如何?”珩回头也望向虬皛。 “好呀,肘子,我没吃过。” 珩嘴角上扬,快走两步行至九枵身边,引着她拐进巷子。 一颗珍珠落地,虬皛呆立在原地,仿佛已经忘记了他这个朋友。他催动内丹,已经走远的九枵胸口闪现一片蓝色光亮,与虬皛的内丹呼应着。 有内丹的自然是妖,而妖市里都是妖,九枵内丹闪闪发光也不足为奇,并没有引起旁的妖注意,只有珩,小心地护住九枵,如临大敌。 “阿珩,我会发光呢。”九枵一脸懵懂地指着自己,并没有感觉什么不适,只是有些口渴,皮肤也慢慢变得干涸。 珩抬手催动功法唤起身边酒家的酒水注入九枵体内,干渴的感觉马上得到缓解。 一个酒嗝打破了紧张的氛围,“阿珩你给我喝的什么呀?头晕晕的。” 九枵挺直身子晃来晃去,被珩接住,打横抱起,消失在巷子里。 媚舞阁的二楼,珩看着九枵一脸傻笑地盯着他,心里反而格外紧张,伸手远远地护着。 “阿珩,阿珩,哪一个才是你啊?嗯,不是瑏哥,也不是珙哥,这些都是谁啊?” “你醉了,刚刚情况紧急,我竟用酒帮你缓解,九枵,我真的不是故意把你灌醉的。”珩指天发誓。 九枵灿烂一笑,握住了珩举在半空的手,“阿珩的手也很好看,给我我一会儿。”双手夹住他的手,又低头往自己脸上蹭一蹭,笑容格外满足。 “以后见不到阿珩可怎么办啊?定是······若我归于混沌,你也不要娶东方逑祈,好不好?” 珩见过小时候的九枵撒娇,于是他帮忙找来乌涂汁。如今九枵撒娇的功力更胜从前,可他如何能与九枵讨论生死? “我如何能见你······”身陨二字珩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九枵,哪怕不能娶你,我也希望你能安好。我不要轰轰烈烈的感情,我想与你相伴,平平淡淡也好,各自平安也行。仙生漫长,你我都曾熬过无边孤寂,只要有守望,再不会漫无目地蹉跎岁月。若你为我两难,永远选择生门,好吗?” 九枵手臂被珩捏疼,醉意稍稍退去 ,倒在珩怀里双手将他环住。 “我带你去个地方,给你看样好东西。” 第88章 朱砂手串 “我的小姑奶奶,你怎么又来了?”阎王懒洋洋地无奈叹气,经历诛仙剑阵后九枵来看三生石他都不拦。 “再借用一下下,绝不耽搁,看完就走。”九枵拉着珩一刻不停留。 并肩站在三生石前,经过要往生的人魂瞬间消失。九枵举起食指,往三生石让的尖锐,被珩握住手拦下。 “你最怕疼,小心别受伤了。”珩攥紧九枵的手,怕她下一刻又出意外。 九枵看看与珩握在一起的手,甜甜一笑,抬眼看珩。自己精心的准备,差一点就露馅了,九枵身上没有一滴血,被珩看到该如何是好? “那你来试试。” 九枵抬手,在珩握着她的手指上咬一口,将血送进三生石。 “阿珩,你快看。” 三生石上赫然出现九枵和涂山珩的名字,九枵暗暗得意。珩却盯着九枵没有挪开眼。刚刚九枵湿润的两片唇轻轻附在珩手指上,一股微妙的感觉瞬间席卷珩全身,从耳朵红到脸颊由感染到脖颈。顺着九枵看的方向,珩看向三生石上,怔怔地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珩转头死死盯住九枵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用力拉拉九枵的手。 “珩你看到我俩的名字一起出现,你高兴吗?”九枵眼睛晶晶亮,冲着珩撒娇。 “我······我······九枵,你看到了吗?”珩来回摆头,看看三生石后看看九枵,豆大的眼泪啪嗒啪嗒滴在九枵手背上。 “嗯,九枵和涂山珩,三生石上如今是我们的名字。以后东方家的小狐狸再与你无关。” 珩激动地在九枵额头上印上一吻,小心翼翼感受九枵的反应。九枵微微颔首,面对珩的热烈和小心突然害羞起来。 “阿珩,如果我们现在成亲,也算名正言顺了对不对?”九枵晃晃珩的手,轻声细语地试探。 珩低头故意寻找九枵的眼睛,想与她对视,“对,我们再也不会被分开了。九枵,我好高兴,我真的好高兴!” 珩拉九枵入怀,兜住她的后腰将她揉近身体。 “枵儿,以后我是你的了,我真的好高兴。”珩眼泪落在九枵肩头后背,一阵温热。 九枵歪头手一挥,三生石上名字顿时消失。她拍拍珩的臂膀,身体被钳得太紧有些呼吸困难。 阎王摇摇头,“啧啧啧,这丫头,又祸害一个。嗨,白忙一晚上。” 九枵办成大事,稍稍松懈醉意再次来袭,倒在珩身上非要他背。珩背过身去,双手向后抓住九枵的上臂,腾地一下扶上背,往上窜窜让九枵舒服地伏在他肩头。九枵脸蹭进珩颈窝,侧脸看着珩红得有些绛色的脖颈静静发呆。 珩给阎王颔首行礼,带着九枵回到洗尘渊,这会儿市集已散,街上寂静萧瑟。珩走的慢,九枵不觉颠簸,一路不舍合眼。 “睡着了吗?”珩轻声试探。 九枵摇头,懒懒躺在珩肩头,被寂静中略带强势的声音吓得一激灵。 “你带九枵去哪了?怎么在你身边她总病恹恹的?你把她放下!”虬皛横立街正中。 九枵努力回想,与珩在一处时,除了凤凰林一劫,病恹恹这词当是与自己一点牵扯也没有的。她与侧头看来的珩对视一眼,摇摇头,珩得到答案气息沉稳下来。 “要喝一杯吗?” “不必了,我来看九枵的。”虬皛大步径直走过来,伸手要扶九枵,珩撤后一步闪开了。 九枵被这一晃,胃里翻江倒海,拍拍珩肩膀顺势站落下来。 “你找我有要事吗?嫂夫人可好?”九枵站不稳,一出溜坐在地上,虬皛与珩同时伸手去护,九枵坐得结结实实,他俩又同时起身,互相制衡。 九枵挪挪位置到珩身边,身体倒靠在珩腿上,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虬皛,一片晶莹晃得她眼睛生疼,虬皛的小珍珠噼里啪啦落在浊泥里。 “哦哦哦,我是真忘了,不是故意不还你的。”九枵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形状,扒开衣领在怀里翻翻找找。 珩和虬皛同时别过头去,不敢多看。 九枵摸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虬皛那半颗丹元。珩一个转身蹲下,一手扯住九枵衣领掖好,一手唤出九枵体内的丹元。 “九枵,你看看你可是要找这个?” “哇,找到了。虬皛你的丹元好奇怪啊,看起来是红色的,却只发蓝色的光耶。” “她酒量不是这样的,你小子对她做什么了?”虬皛快步走到近前。 “还不是刚刚你故意让九枵感应到你?这很危险,你知道的。”珩语带威胁。回身小心地询问九枵,“九枵,咱们回去了好不好?” 九枵靠着珩,放心地随他站起,鼻子里一阵不适。九枵随着气味嗅去,是虬皛衣服上的味道。 “成了亲你小子果然不一样了哈?衣服上都知道熏香了。”九枵一拳捶在虬皛身上,他竟吐出一口血来。 “这气味我不喜欢。”九枵接连摇头,“阿珩身上的味道就很好闻,”九枵将头埋在珩胸口,“我以后,不,明天,我明天也给阿珩衣服上熏我的味道,这样那些小妖就知道阿珩是我的了。” 珩将半颗内丹递给虬皛,“九枵说的对,有些东西只能给自己认定的另一半,是用来宣誓主权的。这个九枵不要了,你和嫂夫人请自珍重。”珩将九枵打横抱起,让她靠在肩头安心睡去。 “你,别勉强了,你身上的噬魂钉发作,九枵很轻易就能察觉,你还真以为能瞒她一世吗?” “说得正是,”珩抬头望望天上朦胧的夜色,“差不多也该开始了。对了,忘了告诉你,刚刚我和九枵去看了三生石,九枵她,也是有命定姻缘的上神之尊,我和九枵的姻缘,回来了。” 虬皛眼看着九枵在珩怀里沉沉睡去,眼看他们走远,却说不出心里的羡慕。 珩将九枵送到榻上,噬魂钉同时在此刻发作,珩没有准备,疼得膝盖一软,单跪在地。想要离开已来不及,彻骨锥心的疼瞬间席卷珩周身。 只是这一次,九枵抱住了他。 这轻柔温暖的感觉如此熟悉,像在梦中也曾经历过。 九枵环抱珩,将灵力源源不断注入他身体。珩被珠白的灵力充盈、治愈,眨巴着眼睛盯着九枵。 “原来一直都是你,你早知道。”晶莹的泪珠滑落,“我也知道你的秘密,我再不会让你离开,再不许你忘记我。” 珩在怀里摸索,一块紫菂色手帕里,包着什么,珩颤抖着将它塞进九枵手里。抖落开来,一串晶亮的红色珠串落在九枵掌心。每一颗都有拇指指甲盖大小,大小均匀,颜色浓烈。 “你看谁会在病重痛苦时给定情信物的?阿珩是傻子吗?我若不答应你该如何?我若答应你又半路抛下我,我便不要你了,以后都不要了。”九枵在暗夜中落下一颗泪珠。 原本的好天气突然变成电闪雷鸣,轰隆声与泪珠落地四溅的声音融合,夜色暗淡,九枵的脖子被死死扣住,嘴里也再发不出声音,一片电光落下,珩吻住九枵的唇,渴求地掠过九枵的腰肢死死卡在臂弯里。 第89章 九枵的树 珩一时忘情,惊觉时九枵正睁着眼睛看他,向后跪坐,泄气地低下头。刚刚九枵的纯厚灵力在身体里涌动四窜,不觉噬魂钉吞噬的撕裂感,现在冷静下来,疼痛更加明显,额头上渗出一层汗。 只有雷声,九枵没动,也没嗔怪他的无礼,珩小心翼翼抬眼看她,九枵还撑着眼在看他。 他俩相对坐着,水气仿佛凝结,珩不再回避,没见时也没有此刻这般强烈的占有欲,此刻显得浓烈坦荡,怕一旦退缩九枵误会他心志不坚。 九枵手里把玩着手串,一共17颗,她数了一遍又一遍,温润的手感在她手里越搓越热,恍惚中竟有流动之感。 “九枵,冒犯了。可我怕······怕我不能确认你的真心,不知哪一次分开就是你我缘分的终了。那么多年我······”珩停住,低头掩藏泪水。 九枵习惯性地伸手接住珩的眼泪,正巧滴在手中手串上,晕染出一片红霞,发出莹莹光亮。那形容好似一团火,躲闪不及,九枵害怕往后挺挺身子,手上死死抓住手串,释出灵力保护自己和珩。 是血!九枵思绪混乱,目光摇曳闪烁,转眼看珩。闪亮中九枵的眼泪愈加明显,看得珩一阵心疼。 “九枵······” 珩只想给九枵准备多多的心头血帮她无限续命,却忘了九枵最最怕火,看来火狐之血对九枵有害,珩忍着剧痛伸手想抢她手中的手串,那些血珠逆向与九枵的神识融合化入体内,周遭瞬间陷入黑暗,只有珩的一双眼睛泛着悠悠绛色光亮。 九枵躲在黑暗中,怔怔地看珩颤抖着靠近。刚刚看到阿珩用狐狸血做成珠子送给她,九枵便做了一个决定,她要帮珩取出折磨他的那些破钉子。在古碧天中给鲲查找治疗方法时,九枵曾在潮岳殿古籍中看到过关于噬魂钉的记载,那本来是真神川山的一件法器。 九枵迎着珩在黑暗中突然出现,吻住珩失色的唇,右手绕到他身后,源源不断送入灵力。噬魂钉吸收九枵的灵力逐渐受灵力牵引,再一次送入磅礴灵力,噬魂钉全部摄入九枵体内,钻心疼痛,九枵四肢百骸瞬间僵硬无力,软软地倒进珩怀里。 “怎么做到的,还我,你如何能······是我贪婪,舍不得放手,九枵我错了······”珩的眼泪止不住地落,学着九枵的样子往她体内不断输入灵力,却无法将噬魂钉逼出。 “九枵,你再忍忍,我可以的,我一定可以将它们取出来的。” 九枵低沉哼哼一声,珩紧张地查看,小心扶着九枵不敢动弹,生怕自己的不小心会让九枵更疼。 “九枵,是不是太疼了?”珩心疼得不知所以,焦急地等待九枵哪怕一句回答。噬魂钉实体可取,但自摄入体内起,便能注灵于体内,那疼痛的滋味只有珩能体会。他想清清白白、大大方方地与九枵在一起,哪怕只是一个公平的机会,他从未想过他心尖尖上的九枵会与他同苦。 九枵扶着珩的腰肢缓缓抬头起身,珩紧张地盯着她的脸,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反而慌了神。“别忍着,太疼的话,你······咬我、打我都行,只要你能解气,只要能减少痛苦,我都可以的。”珩用袖子一把抹去眼里的泪水,不能看不到她,万一发生什么,他怕自己只剩悔恨。 拉住珩的手夹握在两手之间,九枵看着眼前小哭包,心底莫名有些高兴。“不疼的,别担心,只是片刻的害怕,不知为何它们并没欺负我,并没你疼的那般厉害,真的。” “换回来,你······怎么可以······”珩恨恨地哽咽起来。 九千多年的无数个日夜,他想着九枵已经忘记了他,从此九枵便成了他的心病、他养伤的动力,他放不下忘不了的执念。在九枵不知道的那些年里,珩吃过比噬魂钉更折磨的苦,为了守住留在她身边的资格,他心甘情愿受十颗噬魂钉,可不是为了让九枵吃苦的。忍不住的自责,泪如雨落。 九枵抬手想帮珩拭泪,抽出的手被珩再次握住。九枵低头看看珩用力泛白的双手,抬眼笑得明媚,“阿珩你看,我真的没事,早知道应该再早些将它们拔了才对,是不是?” 九枵凑近想吻去珩的泪水,被珩撤身躲过了。 “不是说要在梨花水榭种下你喜欢的花木吗?九枵你······是愿意嫁我的对吗?” 九枵点点头,又摇摇头。 珩抓紧她的手,生怕九枵在眼前消失。 “九枵,你是喜欢我的对吗?” 九枵看看珩的眼,垂眸摇摇头。 “那你为何······何至于此?” “为了利用你。”九枵眼睛生疼,自嘲命运弄人。一切发生的太快,她推演过无数次,没有一次能让自己活着出局,何必连累阿珩。在他最喜欢自己的时候告别,不知接下来还有什么伤害要受,殒命时会不会略带安慰,不必凄凉无人知。 “我想利用你,三次就好。”九枵不敢抬头看阿珩,她需要帮手,如果是阿珩就最好了。 “好,不要牵连青丘,若我能帮你,不论是什么事我一定帮你。”以为多要紧,珩沉沉舒了口气。 “不要恨我,不论结果如何,只希望你,至少你,不怨恨我。” \\\"你说什么?”珩强忍伤心,“九枵,你要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无论什么都别自己面对,行吗?” 九枵默不作声,这份沉默使得他们整夜无法阖眼。九枵在媚舞坊的后院树上静坐一夜,只仰头看星辰,不知在想些什么。珩默默看她,心里静不下来,总觉得九枵说的是大事,是不好的事,他只能守着九枵,等她自愿开口。 第二天一早,随着漏下的第一缕晨光,九枵在乾坤袋里找出了一捧种子,挑挑拣拣地在后院播种。有梨花、绵竹、月桂树、甘蔗、葡萄等等,辟出的一块地方很快就钟满。珩跟着九枵回到梨花水榭,多种下一片地葵,有种几树梨花。再到九天幻境,九枵望着树屋前的石榴发了会呆,然后在石榴树外面种下一圈梨树。到箬堑殿时已是夜里。 九枵在梨花水榭里种自己喜欢的树珩可以理解,到处种梨树,总是觉得悲伤。 九枵直起腰用袖子拭汗,身后突然一条火舌直冲她而来。 第90章 西海龙女 九枵翻袖回身,寂月轮已在手中,雎姿列阵挡在身前,准备给天宫添点乱子,可珩先她一步,挡住火舌,推还给火曜,炸出层层火花。 珩慌乱地回身查看九枵的情况,还好没有受伤,但雎姿的阵势也让他分外震惊。“九枵,冷静。” “你有没有发现,你总是拦着我?”九枵沉着脸,看珩的眼神充满审视。 珩用手掌挡住九枵的目光,不让她再看火曜。九枵讥笑一声,对火曜道:“战神大人好久不见呀。” 火曜只一招便知打不过涂山珩,九枵的寂月轮更是砸烂过他院子,火曜幻出火球保护自己,不再招惹九枵。 “你安静点!再生事打到你在不能动。” 九枵从没见过珩如此严厉,也站直了些。转念一想,这火曜果然会挑时候,每一次都自己送上门来为她所用。 一阵香气在箬堑殿缓缓弥散,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珩放下手来恭敬地作揖行礼,分外恭敬。 “火曜仙君次次在我箬堑殿里耍威风,知道的当然不会误会你对我这先战神的谦卑,不知道的,以为你专门与我不痛快,次次来找麻烦,次次欺负上神,”九玄转过目光与九枵对视,又转头盯着火曜,“你说你是不是找死?” 火曜吓得龟缩颤抖,手里的火球只剩一缕黑烟,急急跑出箬堑殿。九枵盯着火曜逃窜的身影,计上心头。回过神来才发现九玄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她。目光对上时,九玄明明有些怜惜,看在九枵眼里却只觉得他格外讨厌。 珩转头查看九枵,眼神里有怒火,却已无刚刚的杀气,不觉长舒一口气。 “青丘狐族万年前已隐居避世,涂山家的小五倒是经常能见。”九玄阴阳怪气,看见涂山珩与九枵并肩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位仙子有礼了!”九枵躬身给九玄身边的女仙行礼,一道天雷直直落下,劈开院子里一颗巨石成了两半,那是九玄为九枵摘得的星辰。 “以后不必给她行礼。”九玄有些心疼石头,也心疼九枵,急急的说道。 “爹爹还没介绍,不过我也看得出,她跟敖迦长得很像。” 那女仙踏着圆步上前几步,轻柔得没惊起一片云霓,“确实没有上神给我行礼的道理,九枵以后直接叫我敖萱即可,很快就是家人,帝君一向宠着上神从来不拘束,对我也自然不必多理。” 九枵低头笑笑,让眼泪滴落,再抬起头已是一脸热络恭敬,小跑几步拉住敖萱的手,“看来爹爹选到心仪的帝后了,等正式成亲后,您就是我的母亲了,自然要多恭敬的。我从来没见过娘亲,龙女自然与我人族母亲不同,定是能千秋万万岁,与父君相协白首的。” “都说九枵上神是水做的,没想到初次见面便泪眼盈盈,真是可怜见的。以后我会对帝君好的,也会对你好的。”敖萱不卑不亢,比敖迦更多了几分龙女的威严。 “真是可惜以后见面的机会可能不多,我与青丘狐族已经有了婚约,不日就要成婚离家,愿见母亲多为我生几个弟妹,这样我也能成熟顾家些。” 珩有些感动开心,九枵兑现着她的承诺,她愿意嫁给他,愿意长长久久地住在梨花水榭,按照她心里的规程种上她喜欢的花木,很快可以适应那里的生活,他们的婚期将至,对他来说更是甘霖将至的好消息。他快步走到九枵身后,点头致意。 敖萱侧头看看珩,“没想到九枵的未来夫婿竟是阿珩哥哥,那我宽心多了,九枵果然是好福气,上神的气韵果然不同凡响。” 敖萱看见珩的反应对九枵来说有些以外,但想想也是,龙、凤、狐和麒麟四大世家本就势力庞大,近万年来多有联姻,势力更加错综复杂,敖萱认得阿珩也不奇怪,只是这一声阿珩哥哥,还是听得心里翻江倒海。看敖萱的气度和话里有话的风格,可比敖迦那个直性子要难对付的多。 “既然母亲与阿珩相熟,再好不过,若是我有个什么不测,也好帮他在世家中再找个新娘。” “我不会让你出事,除了你我谁也不娶。”珩靠近九枵,说得斩钉截铁,“所以你想都不要想。” “你知道的,我从来没答应这桩婚事,再议吧。”九玄有些意外,九枵从前偷偷背着他吃地葵的那段日子,也总是会说些安置大家的话,从没有像今天安排涂山珩这般具体。 “嫁娶这件事,咱们谁也别管谁,毕竟唯有心意不可控,未来多变化不可猜,爹爹和母亲平安我就再无牵挂。我在青丘种完花木后在箬堑殿里也种了些,爹爹可别都给拔了。九天幻境中我也种了一些,算了,我能守住青丘中我的花木就可以了,这里和九天幻境中的布置,母亲说了算,随便你们处置。” “我没有。”九玄话只说一半,没有什么呢?是没有带敖萱去过九天幻境还是没有同意敖萱处置她的物什? 九枵拉着珩的手,从九玄身边擦过往殿外走,“日天看来是个好日子,不宜做坏事,我们回媚舞阁好不好?” 珩没有回答,任九枵拉着往外走。九枵特意路过火曜家的大门,看见火曜在门口观望,特意走上去挑衅,“火曜仙君不忙哈?我和爹爹都快要成亲了,等日子定下来,火曜仙君一定要赏脸喝杯喜酒哦。火曜仙君也快快找个世家女仙成亲吧,不然又比不过爹爹了。” 珩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拉着九枵往天宫门口走。“何必故意激怒他?” “你也觉得他是个小人,怕他乘我落单他故意针对呀?”九枵眼睛失神地看着前面,语气却比刚刚轻快了许多,突然按住阿珩,“阿珩哥哥?” 珩抿嘴害羞,藏不住的高兴,“还是叫阿珩好,亲近。”娇羞抬眼看九枵,发现九枵脸色不对,看来话的重点不在哥哥两字,而在于是敖萱喊的,忙解释道:“麟染也叫珩哥哥,狐族与麒麟族交往更多些,他们与青丘狐族一样,喜欢避世,不像龙凤两族追求势力。我与敖萱没见过,敖迦倒是见过两回,从没说过一句话,其中一次还是在择后大会上,远远瞥见了一眼而已。” 九枵心情明显好了一些,珩害羞地笑起来,“九枵,你为我吃醋,我很是欢喜,不是因为惹你生气,而是你真的在乎我。谢谢你!” 狐灵九命突然落进云泥,身上被火灼烧焦黑一片,难受地打滚。 珩拉开衣袖,手臂上只一瞬便焦红一片。“糟了!” 第91章 狐后重伤 “是还有什么隐伤吗?怎会灼伤至此?”九枵拉着珩的手臂,知道阿珩是九尾火狐,但哪有灼伤自己的道理?九枵蹲下捞起九命,捧在掌心里,看它疼痛心疼的不得了。九命是阿珩的狐灵,它如此难受,阿珩也是受的如此痛苦。 “九枵,我先回青丘看看,我心里不安,你······你在媚舞坊等我,好吗?”珩从没如此紧张无措。 “我与你一同去。” 是狐后出事了吗?阿珩是唯一随着狐后的九尾火狐,会不会是一种母子感应?九枵放心不下,如果狐后有危险,九枵更想亲自去救,不留遗憾。 临近青丘地界,漫天浓烟,绚烂自然的青丘被大火烧得离离落落,兵刃相接的声音不绝于耳。九枵跟在珩身后,狐后所说的狐狸洞里,几只小狐狸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澜伊,发生什么了?我爹娘呢?”珩拉起一直小狐狸问道。 “少主,你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差一点死在这里了。你不知道刚刚多么凶险!啊啊啊啊啊啊啊。”小狐狸澜伊看见珩后哭得更加伤心了。 九枵转头往外跑,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狐帝狐后将小狐狸们引进自家狐狸洞,现在不知在何处正与打破青丘万年平静的宵小对峙,她只希望狐后等她。她没机会保住悍匪母亲,这次定要护住狐后才行。 珩随着九枵进入山谷,这里厮杀的声音最惨烈,不必追踪术也能轻易找到。九枵环顾四周,这场景如此熟悉。 滚滚浓烟中,东方逑祈持剑肃杀的轮廓现了出来。她双手染血,发髻散乱,侧头回眸的样子与上次在媚舞阁衣衫凌乱的样子仿若隔世。褪去衣衫的东方逑祈妩媚,执剑的她竟有些磊落帅气。 珩闪身站在九枵身前,阻断视线,身后握住九枵的手忍不住颤抖。 “阿珩,你终于回来了!”东方逑祈瞬间柔弱不能自理,朝涂山珩跑来,被什么东西包裹拽进看不见的地方。 “去帮忙!”九枵手执寂月轮冲进浓雾中。 当即九枵便知道刚刚绑走东方逑祈的是什么了,浓雾中一只九尾紫狐将自己变大了百倍,那团绒毛正是它的尾巴,已断五尾的它满身血渍,身前与之争抢逑祈的正是狐帝狐后。 “我来。”珩从九枵身旁乘风而过,直冲那紫狐而去。九枵这才知道珩的法器是一柄梨花木剑。 珩在半空中画出一阵图,推向紫狐,它发出凄厉嘶吼,四条狐尾疯狂摆动,逑祈被甩来甩去,疼痛得闭紧了眼。九枵查看狐后伤势,果然与珩手臂的伤势在同样位置,被灼伤的地方已经露骨,九枵在她手上释出灵力,这个方法对阿珩有效,必定对狐后一定也有效用。 珩语紫狐纠缠,已断其两尾,为九枵争取到了为狐后疗伤的机会。伤口很快就不痛了,灼伤的地方还需要药石医治。 这时紫狐身后数十只小白狐窜出,珩手上被叶片划出一道口子。狐帝上前帮珩散去周遭叶片。与涂山家的狐狸不同,这些小狐狸各个凶神恶煞,龇牙咧嘴地朝他们而来。 九枵再次唤出寂月轮,弧陶站在九枵身侧,紫狐嘶吼的强风险些将他们吹走。九枵护着重伤的狐后,召星对他们很管用,小狐狸落了一地,奈何后面冲出来的小狐狸源源不断。九枵再一招胧渊,直接断了紫狐剩下的三条尾巴,缠着逑祈的尾巴松开,她翻滚着下坠,珩语狐帝面面相觑,互相使眼色催促着对方去接逑祈。 “我是你爹,你娘亲吃起醋来咱们几个都别想有好日子过。你去!”狐帝转身回到狐后身边扶住她。 珩回头看了九枵一眼,九枵今天刚刚因为敖萱一句话而吃醋,若是碰逑祈,不知道九枵会发多大脾气。珩冲过去单手用手臂外侧接住逑祈,让她顺势落在地上,总不至于摔得太严重。看她落地,马上跑回九枵身边。 “万不得已,我种噬魂钉就证明我不喜欢她,我以后都不会跟东方逑祈有一点关联。”这大概是珩说话最快的一次,九枵沉默地只看狐后不看他。紫狐倒下,霎时尘土飞扬,珩抬起衣袖护住狐后和九枵。 “是逑祈来报信的,别把她一个人留这里,危险。”狐后紧紧握住九枵的手,倒在狐帝怀里。 回狐狸洞的路上,狐帝打横抱着狐后,珩背着逑祈。珩心里忐忑,时不时抬头瞄九枵的态度。九枵自打看见逑祈在珩背上偷笑,心里就一直不是滋味,一路无语。 “你又后悔了吗?想放弃我······离开我了是吗?”珩胸口堵闷,喜欢九枵为他吃醋,又怕不知何时九枵真的决绝放手。 珩腾出一只手来牵住九枵,九枵回握住珩的手,趁其不备时,塞了一团红色在珩袖子里。 回到狐狸洞,九枵帮忙扶逑祈时,取了她头上一根发簪隐进袖子里。珩随着九枵走到狐狸洞外,回身扑进珩怀里。珩心里暗喜,双手环住九枵,用手指摆弄她的发丝。 “不知道青丘这乱局要何时收场,小狐狸,要不你带着狐帝狐后和······去大荒住段时日吧。” 珩会心一笑,“带你可以,带东方逑祈不行。” “如果你有天发现我坏透了,逑祈才是能在你身边爱你、陪伴你、保护你家人的好媳妇人选时候,你可不可以就继续过幸福的日子,别回头看我、别可怜我、别因为我伤心、别埋怨我?” 隐隐的不安退去了珩的笑意,他身体稍稍往后,看着九枵的眼睛,“如果有那一天,我也不要东方逑祈,除了你,谁都不行。” 狐狸洞里传来狐帝的声音:“除了你,谁都不行,你好好养伤。” 珩尴尬地继续说:“即使你堕魔,我也不会放手。如果有一天你想逃走,我就对你用媚术,没完没了,让你一直留在我身边。” 狐帝的声音又传来,“我与你也是没完没了,让你一直留在我身边。” 九枵笑出了声,故意岔开话题,“你以前也住这里吗?” “嗯,两万岁前,一直住这里。”此前这是珩的禁忌,说不得、问不得,只有此刻在九枵面前,才能说得轻描淡写,甚至带着笑意。 珩拉住九枵手,与她十指紧扣,拉着九枵走进狐狸洞,洞穴中道路迂回,洞洞相连,走进一间,陈设如常,整洁干净,倒不像是很久没住过的样子。 九枵捧住珩的脸,深深地吻住珩的唇,好似柔软的梦一般。 第二天一早,珩在一阵刺鼻的香气中醒来,赤条条的胸口上凌乱地搭着一块红布,不是九枵身上的药草香,惺忪见歪过头去看,趴在自己身上的······竟然是东方逑祈。涂山珩惊吓中一下坐起,四处环顾,九枵已经不在他的狐狸洞。 第92章 镇魂金塔 东方逑祈的头重重磕在榻板上,看见涂山珩一脸厌恶的甩开她,心里委屈起来。“阿珩,我明白你心里委屈,也知道你心悦的人是那个小上神······” “知道你还自轻自贱,我们已经退婚了,你又为何非要强求毁了自己清白?为了退婚,东方家要求的噬魂钉我受了,当着一众狐族长老和大祭司的面,已经昭告整个狐族,你这般轻佻以后如何在狐族自处?”珩一边穿戴一边愤懑。 “我不在乎,自订婚那日起,我就倾心于你,我早把自己当做你的妻。更何况,你那么喜欢她又如何?她不要你了,是她主动将你交还予我的,这是她的手段,不是我的。” 珩一阵慌乱,他刚刚意识到,逑祈说的可能不假。他努力思索九枵这样做的理由,一定有她这样做的理由,可是思绪混乱毫无头绪。“九枵不会放弃我的,你不知道她,你不明白我们几经周折终于两情相悦的情谊,三生石····三生石上如今你我姻缘已断,我亲眼看到了,三生石上已经重又是我与她的姻缘。” 珩完全无法相信,九枵前两天看他时,明明满心满眼都是情意,甚至替他受噬魂钉之苦。她抱他、吻他,那些细节珩还清楚记得,她害羞地拉他衣袖,带他去看三生石,她的倾心明明那么明显,她为他吃醋,醋意明明也那么明显,怎么就能忍受得了东方逑祈爬上他的床榻呢? 珩系好最后一粒衣扣,直直往洞外走去,迎面见到狐帝正陪狐后在晒太阳,直接站在他们身前挡住日光,面色阴沉。 “臭小子,就知道在你老子娘亲面前威风!”狐帝起身轻轻在珩手臂上捶了一下。 “不是威风,是委屈。爹娘可知道东方逑祈爬上我床榻了?”珩一脸委屈,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昨天发现你体内的噬魂钉已经被取出来了,娶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用再死一次,臭小子。”狐帝在珩额头重重弹了一下。 珩捂着额头,低头闷闷不出声,眼泪大颗大颗滴落下来。 狐后最看不得珩委屈,伸手扯扯他的衣角,“娘亲知道你心里委屈,可事已至此,未来的狐帝就该肩负起责任。逑祈从你洞里出来,以后如何还能嫁给其他小狐狸?娘亲看得出来,逑祈是真心喜欢你。本来退婚的事她就不同意,退婚后与东方家也算闹掰回不去了,你让她如何?” 一抹笑容停在珩脸上,无奈有凄凉,“我以为,至少恩爱如你们,可以理解我对九枵的执念。我已退婚,昨晚我定是什么都没有对她做过,若是狐帝狐后可怜她无依无靠,就认作女儿照顾吧。九枵她多喜欢您您该知道的,怎么可以如此算计自己儿子寒了她的心呢?那梨花簪算什么,救她的半身修为算什么,我又算什么?” 珩可以确信自己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转身想离开狐狸洞。听见狐后虚弱的声音,“你以为逑祈如何能让九枵放弃你,若她真的在乎,又怎么会亲手拿出逑祈的贴身之物设计你?” 珩震惊得动弹不得。 “你可想得起九枵她何时私藏了逑祈的贴身物?难道你想不出,九枵从那时起,就在筹谋今日?”狐后忍不住连连咳嗽。 “我去九幽山看看,若一切都是骗局,我一定不纠缠,若她真的如此狠心,我只给她这一次机会再伤害我,若她是拼上自己才舍弃我,我······我不能辜负她的心······若因为误会失去她,我会痛恨我自己。” 珩能想到太多与九枵的过往证明九枵对自己的真心, 九枵陷害他与别的女仙有染?是在想不出有任何理由会让她性情大变突然这样做。珩消失在狐狸洞外,他需要一个答案。 九枵从树后闪出扶住急火攻心的狐后。 “枵儿,你看到了,珩是个死心眼,认定的从来不改变。你真的忍心看他为情萎靡吗?”狐后紧紧抓住九枵的手臂,九枵知道那是狐后的关心。 “狐帝狐后可知道珩为何能在狐后受重伤后还舍得离开狐狸洞出去找答案吗?是因为他笃定有狐帝在,狐后绝不会再受伤害。若不狠心一点,不知他会为我做何等啥事。狐帝狐后请多保重,或许后会无期,但狐后的救命之恩莫不敢忘。若再有挑起青丘战乱的,千万不可恋战,记得带着涂山氏子弟往招摇山上躲避。” 九枵郑重地给狐帝狐后行叩拜大礼,转身对站在狐狸洞口的东方逑祈,“这一程我输了,若还能活着相见,我还是会与你抢涂山珩的喜欢。” 逑祈回想昨晚九枵来找她的情景,还是觉得极不真实。九枵不但带她进了珩的狐狸洞,更告诉她在珩袖子里放了她的肚兜,将她的发簪插在珩发髻上,将陈设布置弄得杂乱,褪去珩的衣衫又上前扒她衣服。她不明白九枵到底要干嘛,但像是将珩彻底让给她了。 九枵趁着南天门天兵换值的空档,混进天宫。镇魂金塔是关押违反触犯天规或与他界勾连的重犯,九枵以前经常进去玩,没想到有一天真的要放出所有罪魂。 涂山珩站在三生石前,在十殿阎王的白眼中,滴入自己的一滴血,他和九枵的名字现了出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九枵照例用锁魂香迷晕镇魂金塔前的守兵,推开大门的一瞬,九枵仿佛是拯救六界的英雄般被罪仙生魂参拜,欢呼声震耳欲聋。 “离开了就各凭本事,是藏是战,各安天命了各位。” 天宫各处热闹起来,一张缩小符让镇魂金塔可置于掌心。转身时天帝站立在远处,看来是被发现了。 天帝好不手软,一句寒暄都没有就与九枵动起手来。雎姿的威力将天帝的法器失控,无法近身,九枵握寂月轮成剑,等着与天帝的第二轮交战。 天帝的问天戟正冲九枵而来,还没等九枵起式,问天戟已被涂山珩用梨木剑挡回。 “如果我没记错,这位该是青丘涂山家的小狐狸,怎么,青丘狐族也参与谋逆了吗?”天帝不屑的笑笑,地宫中的四方石柱门同时落下,天帝准备瓮中捉鳖。九枵突然对涂山珩出招,并不伤及要害,却因珩不肯出招对抗而被逼出石柱门外。 “九枵!”涂山珩奋力向前跑,不能留九枵在里面,否则九枵定会吃亏。 九枵眼看来不及将珩再次阻在门外,释出寂月轮斩断石柱机关,石柱突然失重向下坠,九枵蹬一步跳上面前石柱,让石柱迅速落下,彻底将涂山珩挡在外面。回身再次与天帝对峙。 第93章 身陷飞岩海 “没了帮手,小枵儿这是准备,单独向本君宣战了吗?”天君挑挑眉,并没把九枵放在眼里。 “反正结果都一样,没有爹爹和干娘在场天君更好动手。” 天君低头笑笑,“瑞丽她就是太过纵容你,九玄更是不会养女儿。” “爹爹倒是养出了一位上神,天君自己都没有女儿,如何与我爹爹比呢?” “九枵,九枵你快出来,危险!有危险!”刚刚珩扑过来时只差一掌的距离就能进入石阵,珩疯魔了一般,拼命拍打石柱,大声哭喊。“别让他靠近你,等我。”珩急急退后几步,第一个法印没有结成,他双手抖得太厉害,完全无法集中意念。 “涂山家的多情种,不过你可能已经不记得了。瑞丽有意让长佑娶你,长佑好像也对你动了心思,但我很不喜欢。” “天君从来看不起我爹爹,处处提防、时时小心,怎么会让我嫁给太子呢?你给爹爹指的婚事,我也很不喜欢。” “最终他还是会臣服,敖萱你见过了吧?那可是九玄亲自挑选的,只选择了我龙族。” “你的语气我差点以为是你要和爹爹成亲呢。”九枵拿出镇魂金塔,“你要起战的意图,我已经发现了,那天君猜猜,我提前帮你把罪仙们都放了又是为了什么?” “谁能逃过对权力的追逐?我不能,九玄不能,你也不能。四大仙族守护的东西你大概已经知道是什么了吧?我可以帮你。” “重开神域大门的钥匙,只有我能找到,有些你们想却无能为力的事情,你不求求我吗?” 天君唤出法器逐梦铃,靡靡之音撼动石柱,随时准备冲九枵发起攻势。九枵挥手召出雎姿,冰晶化水汽为雨,雨滴停滞在半空中,越聚越多。天君从未见过这件法器,上古冰晶难得难取,九枵竟然得到如此神物炼成法器,看来从灵匙中获益颇多。 “其实我们可以合作的,也并非定要拼个你死我活。”天君收式,如果九枵灰飞烟灭,那灵匙启动的秘密又将尘封,对天君来说弊大于利。 “九枵不会与你做交易,你休想再伤害她。”珩终于破了石阵,几步便挡在了九枵身前。 “看来这些年你一直在演戏啊,原来你一直在演戏啊,不愧是青丘灵狐。但你还是太过年轻,等你真的认识了九枵,你恐怕会后悔今日挡在她身前。” “此前我力量太弱,护不住她,如今我是青丘下任狐帝,我爹娘和四个哥哥就是我最大的靠山,青丘狐族都是我的倚仗,今日天君是要向狐族宣战吗?” “战事早就起了,是你色令智昏知道的太迟了。你刚刚可是从青丘直接来天宫的啊?”看珩的脸色应该是被天君猜中,“那你一定看到了,青丘狐族如今死的死,逃的逃,离覆灭说不好只差你一个而已。” 九枵拉住珩的手,想安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当着天君的面,九枵给狐帝狐后留的后路不知他们到了招摇山没有。 “九枵五百岁那年,死在我手里一次,没想到小狐狸的心真是有用,让她又活了这么久。我最乐见情人反目成仇,没想到今天的故事如此精彩。期待你们双双后悔的样子。” 九枵倒吸一口凉气,珩此前说过一些,九枵大概猜到了一些,只是没想到,自己零散的记忆中,失去了最重要的两个信息。 “别听他说的,我不信,你也不要信。”珩盯着九枵的眼睛,捂住自己耳朵,眼泪却不争气地淌下来。九命从珩口袋里蹦出,装死躺在地上不动。 “原来你是在梨花水榭养伤的,我那时也住进了九天幻境,原来忘记的事居然是如此这般。”珩看见九枵嘴唇在动,是在嘀咕些什么,却不敢去听九枵在说什么。“我不记得当事的事,我是伤了还是死了?”九枵始终低着头。 “死了,你看见了不该看的,心脉尽断,涂山珩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居然保下了你。” “珩呢?他在梨花水榭自己住了那么久,是伤得更重吗?”九枵喃喃如同自语。 “三生石是神物,上面的名字亘古不变,是法则也是预示,他救你时,三生上你的名字自己消失了。” “住口!天君你食言了。”九玄用箮瀛劈开了石阵,瞬移到九枵身前。 有了倚仗,九枵终于可以分心去查看珩的情况。掐住脉搏,明明有心跳声,难道涂山家的冰魄琉璃是一对的?九枵我紧拳头,珩送的血珠显出实体。九枵掐住一颗用手指碾碎,在珩身前照照,珩心的位置空空荡荡,只有一丝微弱的火苗。 涂山珩居然没有心,冰魄琉璃······该不会是珩一直用着的吧?九枵大脑一片空白。此前竟然未有一丝察觉。 珩放下手来,想伸手拉九枵的手,却无论如何也握不下去。“九枵,别信,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要信。你信我,我相信你,不论他胡诌什么我都相信你。” 本来想跟天君干一架,九枵有准备,现在居然变成了九枵和珩,九枵没有丝毫准备。 九枵心口突然剧痛,跪在地上思绪一片混乱。“我不要你了,你还信我做什么?” 珩因九枵的话伤心,跪在九枵面前探身去看她的眼睛,“这一句我也不信,你敢不敢对天起誓,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 九枵三指代高香,对祖神起誓,“我会对涂山珩说实话,每一句······都会出自真心。” “青丘战事,与你无关对吗?”珩几乎是在乞求九枵的回答。 “你就是这样相信九枵的?跟我说什么要娶她,既然你不信,有何必再问?”九玄气得乍起。 “是我连累你,亏欠你太多。决定不嫁你,是真的,她的肚兜,我一直藏在乾坤袋里,东方姑娘自己愿意,我更容易陷害你自己脱身。第二天我也并没离开青丘,你离开的时候,我也正在狐狸洞。” 涂山珩满心委屈,九枵说的话他不信,却不得不承认,她没有说谎,但珩无法理解。 九枵探头在珩耳边说出“招摇山的花开了,红色的花你千万别错过”后,雎姿凝结的水汽如细针般刺入九枵后心,冰魄琉璃水当当呈在珩面前,“喜欢你的心,还你。对不起!” 九玄和珩扑上去想抱住九枵,想尽力将她留住。而她自断心脉已无半分生机。九玄亲眼看见九枵灰飞烟灭,激愤又悲痛,她该是多绝望痛苦才选择了死门? 镇魂金塔吸纳了九枵的零星碎片,变换成精巧木雕随九枵消失在地宫。珩捧着冰魄琉璃心伤心过度,晕死过去。九玄和珩顾不上悲痛,分头在九枵可能出现的地方寻找九枵的踪迹。 九枵四肢无力,周遭弥散着刺鼻的血腥和腐肉的味道,她睁开眼睛保持不动,尽量减少吐纳。 “你终于醒啦!你别说话,你不是魔族,在飞岩海会受欺负的。”近处的角落里,一团黑红紧贴着黏腻黢黑的栅栏,还想继续往后退,几乎陷在柱子间,小心翼翼地问:“你怕火吗?” 第94章 魔君祆追 九枵闭上眼,“怕,但火烧不死我,劝你别浪费火种。” “你知道这是哪里?”那火团突然兴奋地看着她。 “不知道,无所谓。”在黑暗中那火团的光亮太过刺眼,九枵翻身想继续装睡。她浑身无力,身体瘫软地紧贴地面,尽量将头埋在臂弯里。她静静感受着吹在身上的风,带着一丝凛冽的凉,抚动她的发丝和衣角,发出刺耳的呼啸声。 “装睡的最后都死了,当然,你和那些怯懦无能的人族不同,你是仙族。”那火团一句话便点醒了九枵,她侧头往上看看,好似在一个巨大的高塔内部,她所在的是最底层,一层一层压抑的石缝中有密密麻麻的黑影浮动,几乎与焦黑的石壁混为一体。顺着往上看,在墨黑色的地方汇聚一处,看不清是什么,只两道血红透着诡异。 缓缓坐起身来,九枵立起一条腿撑着手臂,安静坐着,等待着告知她规则的声音。她这处被火团映得有几分光亮,每一层应该都能从上向下俯视她,在这里,她当然是个异类,等待她的可能就是生死命劫。 她环视一圈,大概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曾在洗尘渊看过一处地方与这里极为相似,那里也是塔形,虬皛曾带她看过一次妖奴斗兽。这里和杵天塔何其相似!九枵撑着手臂缓缓站定,回头望向火团,“我的对手是你吗?” “不是不是,”霎时火光摇曳,“你要对阵的是他们,直至成功登顶,否则将没有喘息的机会,一旦停下,他们随时可能将你吞噬。” 九枵看不清他的脸,却分明知道他狡黠的笑过。看布置也知道,这里不是杵天塔,与妖奴斗兽的情趣不同,此刻身边充斥着血腥恶臭。她曾想与妖兽干一架,被拒绝了,如今是不打架也不行。 “飞岩海的日子也没有那么糟糕嘛,打打架日子就混过去了,就是气味太恶心了些。来吧,很久没打架了,这个邀请我可拒绝不了。” 九枵腾空出掌,直接掀翻底下七层的魔君,收式收得及时,并不使杀招。继续跃升一路打上去,能推倒的一个不落。脚尖轻点崖壁,在空中旋身向斜上方直冲,后面的魔君几乎连九枵的衣角都没见到就被前面的挤翻在地,输的好不冤枉。 “瞧不起谁呢?兵器亮出来!”周围吵嚷起来。 “等我再闯几层看看什么实力先。”九枵脸上泛起笑容,站停在十二层,“啊!”九枵突然大喊,吓得小魔君们连连后退。九枵忍不住捧腹大笑,“还以为魔族多么凶神恶煞,结果竟如此单纯可爱。”九枵伸手去摸最前排一位魔君胸口, 意外的坚实有力。对方含胸双手挡住九枵的揉捏,委屈地捂住脸往后跑去。 “魔族美人儿们可比别处更有颜色,我出兵器难免误伤,这些好看的魔印万一被划开两半那就太可惜了。我的命剑是真神的神兵,遇到厉害的角色才愿意现世,就看你们有没有本事见着了。” 九枵跃身到上一层,这里的魔君明显比下面的少,回头看看火团竟然还在,甚至与九枵的距离方位都没有变。周遭腥气更甚,九枵用衣袖捂住口鼻,好在此处较底层稍凉一些,九枵更好闭气。 这里的魔君魔印已经覆盖手肘胸膛,衣服穿得清凉些,魔印的位置一览无余。九枵缓缓抬眼,指着魔印问道:“魔印怎么生长法?” 站在最前面的魔君侧眼看看缩在角落的火团,正色对九枵说:“怎么,你想堕魔?” “这个‘堕’字就很有意思,你自己也觉得低仙族一等,妖族可是千方百计想洗尘渊与云天泽平起平坐,看来魔族蛰伏太久,已失了守土修习的本心了。” 前面的魔君伸手挡住要冲向九枵的同族,笑笑道:“六界中能与魔族比肩的,我是说对大道的理解和修习的毅力能与魔族比肩的,早就死光了。魔族的规矩,能打得过我们的,才能成为同道,其他自不必说,因为打输了供食元灵的,都永远不会讲话了。” 九枵往上看看,越往上层魔君越少,上面只剩五层。“原来吃元灵才会长魔印,”九枵放下手臂不再闭气,“这就是杀戮的味道,难怪会打寒颤。”沉默良久,九枵拍拍身上的灰烬,“若我打赢了,会怎么样?” “魔族奉强者为尊,实力强者可为魔尊,即位后受整个魔族拥戴,奉魔气以供魔尊修炼,会使他越来越强,最终成为不可战胜的神。” “听说众真神还在时,是由星河真神管辖飞岩海,那时他也是最能打的一个吗?”九枵突然难过低头皱起眉头,她想重开古碧天的天门,想让六界不再因为灵气不足而产生纷争,可那里,为救世牺牲的真神们已经不在,古碧天处处零落寂静。如果真神还在,他们会如何抉择? 魔族众魔君群情激奋起来,衬得刚刚轻易被掀翻如玩笑一般。“能不能打得过吾族要你出点血才知道。”魔君们魔印立体起来,疯魔了一样冲九枵扑来。九枵习惯性地结个法印,意识到不能用术法,否则必得被生吞活剥了,分开双手让结印如金沙般消散在冷冽的风里。 九枵转身向后疯跑,但每一层都是类似圆弧的形状,很快九枵就被前后夹击。“来吧,迟早也是要干一架。”九枵前后看看,找了魔君少的一边冲进其中,是男的就锁喉拳拳冲头,遇到女的就偷摸一把,堂堂上神竟演得像个臭流氓。上一层的魔君们看不见战况,兵器却左戳右戳想要助战。 突然腰间被勒紧,九枵被一位壮士单手抓着后腰高高举起,在魔君头顶飞过,九枵腾身翻转用手扶地,倒着滑出好远才停下来。仙族体态轻盈,魔族浊气吸食太久身子沉重,九枵的身份瞒不住,踢墙一跃直接到了顶层。 “你耍诈!没有武德!你下来,再比过!”九枵站在崖边往下看,下面群情沸腾,显得比刚刚热闹许多。 “看你一副求死的样子,倒是爱打架。”九枵闻声转身,刚刚的火团如衣服一样缓缓滑落,露出清晰身形。九枵只觉他清逸脱俗,一身墨蓝色宽袍衬得面色更加白皙,五官立体眼神深邃,看九枵时带着半分轻柔的怜惜。看九枵看他不语,行礼道:“在下魔尊祆追。” 九枵待他身上的火焰彻底褪去,上前几步,直走到袄追面前鞋间相碰的位置,仰头看他一眼,双手直接将他环住,使他手臂半分动弹不得。九枵如猫妖一般轻声细语,整个人蜷缩在袄追身上,“我可找到你了,你不知这一路有多难。” 一向冷酷的魔尊紧张得不能呼吸,身体僵直地立着,任九枵抱着,低头侧眼,尝试看她的表情却没那么容易,双手颤抖着缓缓向九枵后腰。 第95章 青龙现身 \"你······可是记起什么了?望儿,我也找了你好久,只怕你······”袄追双臂紧紧环住九枵臂膀,双手颤抖着死死扣紧她肉里。 一阵温热传来,一股焦糊味格外刺鼻,袄追惊愕地收回手,脱下外裳拍在九枵身上,她失神地望着袄追,又看看身上的焦灼,忘记躲避袄追的攻击。她紧闭双眼,只有温热,没有疼痛。 九枵挤出难受的表情看向魔尊,“我为什么没痛啊?你是在救我吗?” 看到九枵委屈地小声询问,袄追心疼不已,再看一眼确认她身上的火苗已经尽数熄灭,低头往后退了退,苦笑着自言自语,“看来还是不能靠近你,是我自己忘记了,我早该想到的,我还没有被原谅呢,怎么敢······怎么敢靠近你?” 九枵鼓起勇气往前挪了几步,“其实我不疼的,不用担心,你······你疼不疼呀?”她不受控制地一步步向袄追靠近。 抬眼的瞬间,袄追恍惚间看见一身白衣的妹妹缓缓朝他走来,周遭寂静得只听得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记忆中的他闪身躲开妹妹,不想妹妹附身向他刚刚的位置,扑空跪倒在地,那天的风格外凛冽,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妹妹艰难起身,在一片死寂中继续往前走,消失在皑皑冰川之间。 “你受伤了吗?”九枵手指落在袄追脸上,轻轻为他拭去泪水,“你是想家了吗?我最近也常常想家,可是······我恐怕回不去了。” “受伤的明明是你,从刚才到现在,你却只关心我受伤了没有吗?”袄追眼神充满期冀,他此刻需要这个答案解惑,为现在的他,也为从前的他。 “我,身体发生了一些变化,现在不会觉得疼了。我以前很怕火,以后应该可以不用怕了。”九枵笑笑,“你该庆幸,若是以前的我,面对会真的冒火的你,绝对做不成朋友的。” 袄追宠溺笑笑,“我现在可以控制身上的火了,刚刚忘记了你害怕,下次我卸了曜火,就不会伤到你了。” “你知道我怕火?所以在下面你才躲起来?”九枵蹦跶几步到袄追面前,“那我有事求你,你不会拒绝的吧?”九枵强撑着大眼睛看袄追。 袄追运功卸掉曜火之力,拉着九枵手腕将她按在唯一的座位上,转身找到杯子仔细用衣袖擦拭干净,往里倒了什么,“只要你说,我便答应,以后不必同我客气,你说的,咱们如今,”他手指在彼此之间反复指指,“是朋友了。”袄追将手里的杯子递过去,“你刚刚说你叫什么名字?”他顺势坐在地上,看着九枵,仿佛是最稀松平常的事。 “九枵,我叫九枵。这最底层,只有魔尊大人自己住吗?椅子只一个,杯子只一个,所有物什都是单个的。”九枵四周望望,这里比起下面十余层要清静许多,四周虽有烛火,但因所有家私物什都是黑色,显得肃穆又寂寥。 “如今找着你了,我便不是孤身一个了。”袄追好像有些高兴,坐在地上左摇右晃,说话语气更像是哄着九枵。 “我恐怕不能在飞岩海久住,我偷跑出来,爹爹和珩定是不知道我在这里,我怕他们着急,万一以为我魂飞魄散不找我了,我应当会更难过吧?” “左海浩瀚,比北溟还要大些,我尝试了多次,根本渡不出去,你的仙族朋友怕是更难进来,更别说还有那许多魔君守在莽上之上。” “你也想离开飞岩海?你可是魔族,可是魔尊啊!”九枵觉得神奇,魔尊可是魔族最厉害的,而且六界间是无法跨越的层级,他离开能去哪呢? “我的家人因为万年前的混战走散了,本以为我死定了,没想到活了下来,我一直想去找他们。我有一个妹妹,她跟你一样好看,皮肤莹润透白,眼睛大大的,最喜欢跟在我身后。” 九枵正在窃喜,被夸的感觉真好。看见袄追低头落寞的掉眼泪,九枵眼疾手快接在掌心。“有个妖族的朋友,他的眼泪会变成小珍珠,用处可多了,可以买兽皮,买吃食,买灵药,可以去看妖娘跳舞,也可以去看斗兽······他说我的眼泪虽然不能变成珍珠,但是也是很珍贵的。” 袄追抬眼看看九枵的眼睛,身体虽然虚弱,确是满眼的真诚。袄追试探地拉住九枵的手,小心翼翼地护在掌心,“你刚刚说的爹爹和珩,是谁?我想谢谢他们。” 眼中的落寞藏也藏不住,“我······闯祸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得去。”九枵一脸不好意思,禁不住袄追的一再追问,将九玄订婚和陷害涂山珩的事说得仔仔细细。 片刻沉寂后,袄追拍案而起,“他们什么东西,这些小事也敢与你计较?等我找到离开飞岩海的办法,我定饶不了他们!” 盛怒之下,袄追浑身颤抖喘着粗气。被轻轻一拽,回头发现九枵细细的指间轻轻地捏着他的衣角,身体“唰”的一下如灵力环身,所有的不忿瞬间烟消云散。、 “珩肯定气坏了,爹爹肯定也生气了,本来就是我的错,是我不想再拖延了,也不知我现在这副身躯还能撑多久?我还有大事要办成。” 袄追侧目看看九枵,她明明只有万岁,云天泽怎么落败成这样,需要个女娃娃来办大事? “魔尊大人,你有没有见过星宿大人们?”九枵露出讨好的笑容,眼睛眨巴眨巴等着他回答。云天泽、洗尘渊和九幽山都有星宿出现,祖神定会不忘记飞岩海,这里一定有星宿在。 “你找他们做什么?” “魔尊大人有所不知,我有个大本事,我能助星宿归位,我是这六界唯一可以重开古碧天天门的······。” 还没等九枵说完,在山顶看不见的漆黑边缘,突然风雨大作,海浪拍岸水花甚至溅到了这里。 随着一声通天巨吼,身边飞沙走石随着风雨盘旋向上。 九枵自然地躲进袄追怀里,抬眼间,巨龙盘旋着冲入黑暗的天际,引得雷闪染亮了一片。 袄追用外裳披在九枵头顶,转身直面巨龙,“等会它冲下来不要怕,躲在我身后即可。” 九枵瞪大眼睛,侧头漏出脑袋,直勾勾地盯着巨龙盘旋,一身青色发出阵阵光芒。 “青龙大人?为何他要共计魔尊大人呀?” 第96章 魔萨大典 “别看,伤眼睛。”袄追一手将九枵捞入怀里,扣住肩膀将手挡在九枵面前,他的大手遮天蔽日一般将九枵的整张脸挡了个严实,九枵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感觉格外安全踏实,乖乖站着不再去看青龙。 袄追微微皱眉,只抬眼看青龙一眼,一阵青绿迷雾旋下,青龙跪地现身。“魔尊······小殿下······” 袄追缓缓松手放下背在身后。 “青龙大人!”九枵双眼放光上前几步,“小仙······”心里突然一阵委屈,晃荡几下便立住了。“青龙大人也是渡不了左海吗?” 苍龙行礼身姿不溃,只抬眼,“小殿下,小殿下你收了定海神尊了?”本来就凸的眼睛此刻恨不得瞪出来。 “神尊······神尊大人······爹爹他不要我了······”九枵眼前一黑,身子一沉无力下坠,被袄追珍宝般接住护在怀里。 安顿好九枵,直到听到她若有若无的气息逐渐平稳,袄追才敢挺直身子,手指缓缓靠近她时,忍不住鼻子一酸,红了眼眶。苍龙紧张的看着他的每一丝靠近,大气不敢喘,生怕只一息就撼动了袄追的手。袄追将指尖轻轻落在九枵睡梦中皱起的眉心,瞬间两个男人喜极而泣,终于松了口气。 “成了,殿下成功了。”苍龙用袖子快速地抹掉眼泪,生怕转眼发现此刻并非真实。 “你刚刚说定海神尊,是什么玩意儿?对舒儿身体有害吗?从她来时,脸色就不太对劲,只是······只是我太想靠近,顾不得她身体有异。” “回殿下,那定海神尊乃是龙族圣物,我刚刚瞧着,小殿下像是已经收了他们。本来也不大打紧,可小殿下如今好似是仙身,看周身气韵估摸着是上神,但又比上神元灵弱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伤了哪里了,怕她身体承受不住。” “取出来便是。”袄追刚刚抬手便收式,“我与舒儿元灵相冲,要不你来。”袄追眉头皱起,求人时带着狠厉和威胁。 “殿······殿下,我······我与您一路相伴,小殿下她······我也碰不到呀,回头再给她烧干了······这不好吧······”苍龙急得话也说不利索,连退几步。 “她要龙族的圣物······”袄追伸手聚灵探查九枵元灵,这一查才知大事不好。九枵的心、血、皮肉均已不在,靠着两样神器勉强护住了元灵不散,如今除了一身仙骨尚能维持,其他早已重伤不可愈。 “镇魂金塔?这不是镇压妖兽、恶灵的吗?还有还有,凤族的栖山灵石,一抹凤火就能绵延数千里,数月不绝。小殿下她不是怕火吗?”苍龙本是火龙,即使即将神陨之时,也没感受过此刻周身的寒意,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要五大仙族的信物,那是他们忠诚的象征,是开启古碧天大门的钥匙。她想回家!”袄追再忍不住眼泪,双手捧住九枵的手,脸紧紧贴上去,豆大的眼泪散了热气烟雾落在九枵手上,“你想回家,哥哥一定帮你,咱们一起回家。” 飞岩海处于地下,常年不见日光,也不知道过了几日,九枵仍无法从睡梦中醒来。袄追隔一段时间会站在莽山最上层的峭壁边望着左海和鸦黑的穹顶出神,无论是越过左海还是召出不周山跨越结界,现在的他和苍龙都无法做到。 “是时候了,再等下去,我怕她撑不住了。” “只要继承了各大仙族的圣物,就不会再被那般残忍地反噬了。只是小殿下一直不醒的话,要如何继位成为魔尊呀?” “啧,麟诺那个臭小子,麒麟族的圣物也能让他给弄丢了······堕魔对舒儿也不知是好是坏,再怎么说她也是一身仙骨,而且,我怕六界的怒气再次聚集,以魔身对抗,怕是还得吸食更多。” “那我倒觉得小殿下做得对,抢过来总好过继承那五族小仙,给他们当······太损小殿下面子!”苍龙抱着手臂,鼻子里气得不时喷出烟烬。 “总之以后有我,便不会让她独自舔伤。传令下去,明日便准备魔萨大典吧。” “是。”苍龙得令,在莽山中层层告知,魔君们一反此前龇牙咧嘴、暗自较劲的嘴脸,纷纷欣喜地跪地山呼“魔尊威武,重振魔族。”一时间响彻整个山谷。 九枵梦中也听见了山呼声,看清眼前魔族大军阵前主帅魔尊的样子,不是袄追,与他浓烈秀美的容貌相比,老魔君的样子她根本记不住,若是混在他身后的魔族中,她定是分辨不出。 “舒儿眼睛刚刚得见,就留在此处守住源灵台,咱们多少年没打过架、惹过祸了,走,咱们就与他们会会。” 九枵远眺,魔族、妖族还有她熟悉的冥界一干,这是,六界混战,怎会又梦见?九枵匆忙回头望向正在商议对战之策的三位少年,刚刚的声音,竟与魔尊袄追有着同一张俊美的脸。九枵上前想叫他,声音却无论如何发不出来一点,干涩中挤出两个字,“哥哥。” 哥哥?她刚刚叫谁?难道这次她看见的是袄追的妹妹——舒儿?九枵周身唰的一下透凉,挣扎着回望四周,魔族妖族大军不见了,再转身,刚刚的三位少年不见了,周遭变得白茫茫一片,挤压得她透不过气。 挣扎着坐起,浑身疼痛袭来,是打架过后的酸痛和疲累,双臂被袄追稳稳握住。 “我睡着了?睡了多久啦?”袄追没有回应,一身黑袍隐约能看见油亮的花纹,看着比之前要精神些,与梦中人更为相似了。 “你刚刚喊我什么?”袄追双眸晶亮,是九枵从没见过的好看。 “大概是梦话吧,无意冒犯,魔尊大人也不会跟我一介小仙一般见识的对吧?” “你之前说,你叫,九枵?”袄追收回双手,看着九枵伸着懒腰点头,有着他从未见过的松弛。 “你想要魔族盛典?”袄追漫不经心地追问。 “你怎么知道的?我其实,也不是,我那个,还想要青龙大人。” “知道了,他是火龙,等你回到云天泽,他自然知道如何召唤东方七星宿。” “你肯让他跟我走?”袄追太过痛快,倒让九枵有些心虚。 “跟我来。” 九枵换上苍龙奉上来的黑色衣衫,也跟着精致起来。只是头发麻烦,九玄在时,还能散乱地归置在一处,如今已经乱做一团。 袄追拉着九枵坐在他身前的铜镜前,细致地梳洗着她繁乱的发丝,一点都不痛。理顺了头发,袄追还细致地帮她编上小辫子,再拢在一处,用有着闪亮配饰的皮绳扎紧。九枵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也觉得与以往大不相同。 “舒儿一定是个最最幸福的妹妹,魔尊大人竟然会扎头发。”九枵伸手却不敢碰触自己的头发,生怕弄乱了一点。 “以前没有机会,但我在心中已练了千万次,你能喜欢,我很高兴。” “殿下,大典已经准备妥当。”苍龙来报。 袄追拉着九枵手腕,“等一下不要怕,等我继任了魔尊,拿到了魔族盛典,就把它送你。” 九枵顺着来路往下望去,山下已准备好了祭台,魔君黑压压一片,那阵势与她梦见的场景何其相似。 第97章 凤主继位 九枵猛地一把拉住袄追衣袖一角,“我······我看你周身气韵与魔族大有不同,若是继任魔尊,会不会对你元灵有损?” 袄追目光灼灼,嘴角带笑,眼中的泪瞬间便积聚起来,“小舒儿放心,等下你站远些,离苍龙也远些,千万别被火伤到了。” “是因为我吗?”九枵双手紧紧箍住袄追手臂,“你之前并没打算继魔尊之位,是因为我吗?我不是你妹妹舒儿,你不要为了我做不情愿的事情,我不值得你······” 袄追小心翼翼地将九枵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后背安抚,“我不知道你之前机遇,甚至不知道你还活着,可既然还能让我见到,便是新的机会。我知道你不是舒儿,我知道你是九枵,咱们就做袄追和九枵,我以后再不唤你舒儿,只望你给我机会,哪怕只是为了我,让我心中好受些,请你不要拒绝。你的仙身,再经不起折腾······”袄追的眼泪啪嗒啪嗒落在九枵耳尖、肩膀。 此前若有如此好事,九枵肯定乐得答应,如今不知怎的,心里总是不安。 “心软的仙友我见过很多,像你这样动不动就掉眼泪的可不多见。不要碰乱我头发,我自打记事起从没这般整齐好看过。”九枵尽量换一副嘴脸免得袄追继续伤心,她相信袄追的真心,没有理由,就是相信。 袄追手一挥,脸上的泪升腾而起被灼烈的空气瞬间蒸干。“以后我每日都为九枵你梳妆。” 九枵勉强笑笑,这话从魔尊嘴里说出,还是有些吓人。好在魔尊失心疯只把自己认错是妹妹,若是当成心上人就危险了。 一路跟着袄追走向祭坛,身边的魔君们鳞次俯身行礼,这般恭敬的场景,更觉猜得没错,魔族期盼着袄追继位成为魔尊,只是他不乐意罢了。 九枵抱着双臂站在祭台远处,看袄追登至高台,大祭司用铩羽点了血浆掸在他周身命门大穴上,换另一边在他眉心轻描出类似仙钿的图案。袄追轻轻运气催动身体里的火焰,那眉间一团经升腾起来幻做一只金色大鸟,在团团黑气中盘旋。 九枵不禁向后退一步,仙中贵族凤凰怎会出现在飞岩海? 袄追眼皮稍沉,望向九枵,又不易察觉地快速收回目光。 大祭司口中低沉地念着咒语,众魔君也跟着低声附和,只有九枵仰着头一刻不停地盯着那只金凤,眼里尽是提防。 “以吾之血祭天地,告祖神以应天命;以吾之魂祭往灵,彼之生魂筑新生;以吾之魔骨祭地灵,源石灭复浊气生。承命敬告,继任魔尊之位。” 袄追的血、一丝元灵和一块碎骨分别落入祭台,祭台之上泛化出一片黑红,身体里的火焰磅礴而出,像一对火翅一般发出耀眼的灼灼之光。 魔君们俯身叩拜,齐声欢颂,那声势响彻回荡在整个飞岩海。热浪激起左海巨浪,绵延数千里。空中的金凤展翅盘旋,发出道道金光,鸣叫声绕梁不绝。 突然一道金光从天倾撒而下,将袄追笼罩其中,六界中百鸟齐鸣,霓霞漫天,将不见天日的飞岩海也映得七彩夺目,现了颜色。 一众魔君在惊骇中跪倒伏身,这般景象甚至只记录在六界开辟之初。 九枵紧闭双眼,让自己置身在黑暗中,耳边诵经一般的梵音传来,浑身胀痛,无数真气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寻找出路一般不断攻击她的脏腑。 那重重梵音逐渐清晰,是同一个声音分成九重,分别颂着法咒: “须菩提!若有善男子、善女人,初日分以恒河沙等身布施,中日分复以恒河沙等身布施,后日分亦以恒河沙等身布施,如是无量百千万亿劫以身布施;若复有人,闻此经典,信心不逆,其福胜彼,何况书写、受持、读诵、为人解说。须菩提!以要言之,是经有不可思议、不可称量、无边功德。如来为发大乘者说,为发最上乘者说。若有人能受持读诵,广为人说,如来悉知是人,悉见是人,皆得成就不可量、不可称、无有边、不可思议功德。如是人等,即为荷担如来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何以故?须菩提!若乐小法者,着我见、人见、众生见、寿者见,则于此经,不能听受读诵、为人解说。须菩提!在在处处,若有此经,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所应供养;当知此处则为是塔,皆应恭敬,作礼围绕,以诸华香而散其处······” 这是······在古碧天幻象中真神寂月用来封印怒气的天罡金刚法印,它曾具象为金钟层层缩紧直至将寂月和怒气吞噬,那些月华散落周身时的空灵和暖意九枵还记得真切,怎么如今它们却更真切地在攻击她? 身体剧痛开始,身上如蛇蚁爬过般痕痒,可眼前的景象仍是现实中的飞岩海莽山深处,空中那金凤仍在盘旋,引得她心烦。 九枵向下跌坐,一只大手扶住了她这个小臂,一把薅拽起来。 “九枵小神君?我没看错吧?你居然······唉!”麟染正含腰想再靠近看清楚些,被麟槊拎着耳朵拉开了。 麟槊给九枵行了一礼,拉着麟染跪地叩拜,“恭迎曜日真神归位!” 麟染跟着大哥跪地叩拜,头偏过来盯着九枵,一脸担心。 九枵拉起袖子一角,透着金光的符咒在身上不停游走,那样子分外眼熟,像极了寂月困住怒气的法咒,她急忙捂住袖口,手掌死死按压在袖口上,生怕那些金光和法咒被旁人看见。 那只盘旋良久的金凤停滞在半空,展翅直立,随着一道金光注入一丝灵元,那金凤鸣叫着直冲天际,周身燃起艳丽的火红,带走了凡世的愤恨与怨怼、不甘与惆怅、恶念与苦难。 九枵四肢无力,瘫软倒地,眼眸中最后出现的不是离她最近的麟染和苍龙,也不是可能最在乎她生死的袄追,而是直直俯冲向她的火凤,九枵想,那一定是圩垸了,除了他应当再没有哪只凤凰更期待着她的死了。 第98章 青丘生变 “九枵,醒醒,九枵,你醒醒呀!” 九枵耳识剑尖恢复,隐隐听到一个女声的苦苦召唤。九枵努力想张开眼睛,眼前仍然一片漆黑;她尝试张开嘴巴,想对那女子说“别哭”,可完全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她动动手指,丝丝清风柔软地从指缝中穿过轻抚她的手指,缓解着她指尖的酥麻。 元神逐渐溃散竟是这样的感觉。 那个声音带着哭腔,勉强着跑远,踩在草地上的声音一大一小,发出不规则的窸簌声。 她在哭什么?那个瞬间九枵搞不清楚,头脑中一阵混乱。她努力回想,脑海中只有一个个并不连续的画面。 一只张开嘴巨吼的火凤,闭紧眼睛仍然觉得刺眼的盘旋金凤,高处的祭台上有人展开双手嘴里嘟囔着什么,乌泱泱一片身着黑袍长相古怪的人,那是哪里?九枵一时毫无头绪。 直到看清了高台上那人的脸,她曾从镜中仔细琢磨过这张脸,他给她闪着暗光的黑衣,给她编发髻,叫她——舒儿。 眼前画面逐渐连贯,九枵想起了自己在飞岩海的境遇,也想起了将她全身皮肤瞬间灼伤的凤焰,惊恐地睁开了双眼。 九枵喘着粗气,身体的疼痛在凛冽的风中愈加明显。 “九枵!”是刚刚那个声音,一瘸一拐地蹭着草地逐渐向她靠近。 九枵怔怔地看着眼前她的脸,应该是个好看的女仙吧?她的脸被黢黑掩盖,跪在九枵身边时虎纹马身红尾瞬间幻化成双腿。 “九枵你终于醒了,你还疼吗?”那女仙小心翼翼不敢碰九枵,眼泪早已决堤。 “你这皮毛没有虎纹,真是难看,这毛太短,一个颜色,根本看不清啊。”九枵喃喃低语,好像是在说给她自己听。 星瑾慌忙地用手掌抹拭着身上的焦黑,就好像那样就能擦掉身上因灼伤而烧焦的皮肉。 “星瑾?”九枵暗哑的声音发出,说出来的一瞬间似乎难以置信,她的星瑾不是嫁给了这六界她最最喜欢的小凤凰圩垸吗?她不是已经制服了圩垸,使他再不能欺负她的星瑾吗? 星瑾连连点头,双手仔细地捂住九枵的手。 “你是我的星瑾吗?如果是幻想,你不能扮成我的星瑾,你不能伤害我的星瑾,若是你骗我,我一定会杀了你!” 九枵只那一瞬,眼神凶狠,双手僵硬地举起双手,手指弯曲着扣向星瑾的脖颈。星瑾则没有半分犹疑,闭紧双眼等待着接下来九枵给她一个痛快的了结。看着此刻的九枵,没有什么比这更让她难以承受的了。 星瑾眼皮紧紧合在一起,两滴眼泪从眼眶中挤出,落在被星瑾双手握着的手臂上,一阵钻心刺痛,九枵泄了力气,手臂松松垮垮地往下坠。 “你傻呀?死也不怕吗?怎么来救我呢?我可是......”九枵埋怨地看着星瑾的脸,她可是九枵从小到大最最依赖的星瑾,是那个她分吃的一定会多分一半的星瑾啊,那句“必将陨落”这几个字她无论如何无法当着星瑾的面说出来。 “你个蠢的,当初你在梧桐林遭难的时候为何不同我说呢?如果当时便知道圩垸那个破凤凰如此之怀,我当时......” “就替我报仇杀了他?我不会这样做,我的星瑾自然也不会。你是比我还要心软的神仙,如何听得了这些污糟。星瑾,我不疼的,你呢?可伤得重吗?” “你不疼?你吹牛!我才是真的不疼。” 九枵被逗笑了,“以后你做不了鹿蜀,只能当乌鸦仙子了。” “我当什么都没关系,反正只有你在乎的。以后,你需要我做乌鸦仙子,我就做你的乌鸦仙子,把那些伤你之人全部啄死。” 九枵忍痛往星瑾身边蹭蹭,“星瑾,我疼,我们以后怎么办?这六界可还有咱们的容身之地吗?你怎么办?你也是被圩垸那个臭凤凰伤的吗?他怎么舍得?” 九枵不明白,大婚那日圩垸和星瑾明明对周天诸神起过誓的,圩垸明明喜欢也维护星瑾的,怎么短短时日那些美好的誓言就都变了呢?是因为那天雷被她挡下了吗? 所以那些誓言缺少了切肤的疼痛,便没那么珍重和刻骨铭心了吗? “如果你是我,你也定会这么做的。九枵,飞岩海挡在你身前的瞬间,我便知道,原来我一直都是,虽然很没用,可是为了你,只为你了,性命也豁的出去的。你以后不要觉得我没有,有事一定要告诉我,我准备准备,也许就更厉害可以帮你了呢?” “什么都可以帮我吗?”九枵眼里满是不舍,第一次这般无力,她从来可以承认自己不是厉害的神仙,但在在乎的人身边,却没法辜负他们的信任。 星瑾压紧牙冠认真点头。 已走到这一步,九枵没法在最后关头认输。她用力攥紧另一只手心里的羊皮纸团,无论最后迎来的结果是什么,如今只能咬紧牙关,奋力一搏了。 “我要为自己争个结果,星瑾,帮我。”星瑾看着九枵一脸憔悴,也下定决心,连连点头。 “我们去青丘,我想看看结果,是否能如他们众人所愿。” 去青丘的路上,九枵多次问星瑾在飞岩海的后续,星瑾意外口风紧的很,没有告诉九枵半个字,九枵也不追问。身体逐渐恢复,这早在她的意料之中,也并没在意。一路上给星瑾买她从没吃过的仙果,带她偷喝她没喝过的仙酿,看她没看过的风景,就好像这一路的种种再没机会经历。 重新踏上青丘的地界时,九枵心里有种说不清的异样,有些对涂山珩的歉疚,有些对于未来的担忧,也有一丝莫名的兴奋,一种嗜血的兴奋。 越往青丘腹地,气氛越是诡异,此前的青丘仙草菏泽,除了青丘狐族,还有很多仙灵生活在此,如今却透着瘆人的死寂,空气中满是腥臭的血味,九枵和星瑾不觉加快了脚步。 九枵循着记忆中找到狐狸洞,眼前的景象骇人无比,东方逑祈的尸身被一把从洞穴缝隙中穿出的神兵利剑直传胸膛,没有化作九尾白狐真身,而是被法咒控制维持着人形,血水落在地上一滩,早已干涸,尸身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尸身上还有毒虫正在啃噬已经腐败的烂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