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桂令》 楔子 “赏芳春,暖风飘箔。莺啼绿树,轻烟笼晚阁。杏桃红,开繁萼。灵和殿,禁柳千行斜,金丝络。夏云多,奇峰如削。纨扇动微凉,轻绡保梅雨霁,火云烁。临水槛,永日逃烦暑,泛觥酌。露华浓,冷高梧,凋万叶。一霎晚风,蝉声新雨歇。暗惜此光阴如流水,东篱菊残时,叹萧索。繁阴积,岁时暮,景难留,不觉朱颜失却。” 唉,毕竟光阴如流水,只舞得一曲,竟有些乏了呢。我轻喘着,向后倒下,因为,我知道,在我身后,一定会有一个宽厚的胸膛让我憩息。“累了吗?”熟悉的沉厚的嗓音在我头顶响起。“是啊!” 我轻笑了声,向他怀里偎去,“人老了,气力终是不济的。” 他不满地哼了一声道:“哪里老了?朕的樱妃正是青春时节呢!以后不许你再唱什么‘岁时暮,景难留,不觉朱颜失却’这种曲子。”我在他怀里偷偷皱了下鼻子,闭上眼,好象可以看到他剑眉紧蹙的样子。“可是过了年,我就要四十了,你看,我的鬓边已出银丝了呢。”抬起头,我含着笑意的眼睛直视着他,他,也老了埃 他执起我鬓边的一缕头发,放在唇边轻轻一吻,说:“纵是再过二十年,你已鹤发鸡皮,齿牙摇落,在朕心里,你永远是最美丽的流樱,独一无二的流樱!” “朝旭--”我的心头暖暖的,四肢百骸都被热流填满。对,就是这个感觉,被幸福填满全身的感觉。听着他诉说的爱语听了二十几年,可每次我都听不够。 “朝旭,你幸福吗?”这是我每天必问的问题。他每次的回答都一样:“是的,没有比现在更幸 福的了。”他将我拦腰抱起,向暖阁走去。拂去我起舞时沾在他衣上的落英,**在他胸前,听着节律的搏动,长长吐了一口气道:“可是,我无法给你后代呀。”朝旭剑眉一扬笑了起来:“朕十六个子女,你会怕朕无后吗?” “可是皇子只有四人。而且他们也……”我闭了口,不知该怎么说。 “既是他们作了选择了,朕也不好说什么,随他们去吧。”朝旭苦笑了一下,道:“更何况,是朕给他们作的榜样,朕也无法阻拦什么。若他们能如你我一般,也就足矣。” “那继位之人……” “自有朕的兄弟们--流樱……专心一点……” “可是--”可是为了我,便倾国也无谓吗?没等我说出口,就被朝旭封住了唇。 “流樱,你的话,太多了……” 是啊,话,太多了,只要他真心待我、爱我、疼我,就--够了--够了! 雪樱阁外,风拂樱树,落下一地洁白。 一 玉殿惊梦 “呜--好饿噢………”躲在彩屏后的崇义无奈地咬着手指,哀怨的眼睛第二十次瞄向身旁的罪魁祸首。“四哥!我饿了!!” “嘘--别吵!当心让别人听到!”崇恩双手扒在屏风上,眼睛从屏风的缝隙里往外看,全然不理会身边饿得眼冒金星的幼弟。 “我说我饿了!”双手抱住年轻的皇四子崇恩,十六殿下发出了有气无力的呼唤:“不管,我要四喜丸子、翡翠芋蓉、桂香酥酪……” “轻点、轻点,我快撑不住啦!”崇恩立起身,推着背后如八抓鱼一般挂在自己身上的弟弟,无奈这崇义自小粘功一流,凡举十六殿下相中的“大树”,只要挂上了,就断难躲开。崇义抱着崇恩的腰,头抵在崇恩的后背上:“人家本来在宫里头睡得好好的,大清早被四哥你拖出来,说要到承德殿看父皇亲点本科进士,害得我到现在还没进早膳。 本来说要看个热闹的,想不到是要躲在这见不得人的地方偷窥。我说四哥,你好歹也是个太子,藏身于此若被父皇知晓,看你该如何脱身。” “对喔!”崇恩点点头,狡狯一笑,“所以才拖你过来啊,这事你也脱不得干系。只要我说是皇弟好奇,自己却不好意思出面直接上殿观看,只好央我带来躲在这彩屏后,你说父皇是相信我这平素言行良好的太子,还是素行不良的十六皇弟你。” “啊?!”崇义张大了嘴巴,“你、你、你怎可如此颠倒是非,你存心害我不成?” “不是的,怎会啊!”崇恩柔柔一笑,“反正你极得樱妃娘娘宠爱,有樱妃护着,谅也无妨的。你自小在樱妃处长大,多少人妒忌你妒忌得发狂,偶而帮兄长扛一次黑锅有何不可!” “休提母妃!前夜,父皇竟将我赶离了雪樱阁,让我到樱雾轩去睡了!”呜呜--,每每思及爱美如命的自己竟然被逼离开美美的樱妃,害自己白白损失了无数抱着樱妃的机会,崇义就忍不住为之扼腕。 “噢?呵呵,看来,你一定是又忍不住半夜偷偷摸入樱妃卧榻,惊扰了父皇的好事吧!”崇恩脸上露出邪邪的笑容,只可惜崇义正挂在他身后,一点也看不到。 “什么嘛,不过是两个人脱得光光的在床上滚来滚去,我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结果母妃一声尖叫滚到床下无论如何不肯出来,父皇大发雷霆,让我一个月不许靠近雪樱阁半步。”真是想想就呕。 “这么说,你不就看到光着身子的樱妃了?”咕噜,不由自主,崇恩吞了一口唾沫“是,是怎样的?”乖乖不得了,光用想的,鼻血就要流出来了。 “怎么样?”崇义皱起了小眉头,努力地回忆,“不就是光光的,白白的吗?” “就、就这??” “那么黑,谁能看得真切啊,他们滚来滚去的时候,我只有隐约见到母妃的背嘛。” “啊?噢!唉……” “真是的,父皇那个老头子有什么好,母妃偏偏只喜欢他,我这么可爱、优秀、聪明、年轻、气质优雅,哪一点比不上他!为什么从两年前母妃再也不肯抱我了?”崇义嘟着嘴,眼泪都快下来了。 天啦,这家伙都在想什么?无力地抬头望望承德殿的屋顶,崇恩发出了一声喟叹道:“小弟,不是四哥说你,你看看你才多大,竟然想跟父皇去争。只怕父皇听到了,第一件事就是阉了你。” “阉?那是什么?”睁着迷惘的大眼睛,崇义决定不耻下问于大他六岁的四哥。 “笨!就是让你当太监啊!” “噢,宫里太监多得是,干嘛要我去当,支使我去干他们的活以示惩戒吗?” “唉--有你这个弟弟真是--天才、天才--” “宣--一甲一科头名--杜景之--上殿谢恩哪--”屏外,执事太监一声高喊唤醒了沉浸在弟兄之间交谈“乐趣”的两位皇子。 “是、是他--”崇恩激动之余忘了身后还挂着一个沉重的小包袱,于是-- “轰--”随着一声巨响,彩屏轰然倒地,殿上众人吓了一跳,所有目光投向倒地的巨大屏风和、和……呃,两位灰头土脸的……天之骄子--皇四子,如今已册立的东宫太子李崇恩和皇十六子长平王李崇义。 “崇恩、崇义!你们在胡闹些什么?”龙座上,武帝李朝旭皱起了眉头。 优雅地站起身,崇恩自如地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整了整头上的玉冠,露出人畜无害,百分百职业的完美笑容,上前行礼道:“启禀父皇,儿臣今日听说父皇开科选贤,获得不少良材,儿臣心想,今日承德殿上天下名家雅士在此,必对儿臣平素所学有所助益,所以便想过来见识一下。谁知路上巧遇十六弟,崇义听到此事,心中亦十分向往,便央我同来,因来得迟了,怕影响父皇选科之仪,是以才和十六弟暂时委身于屏后。不想还是惊动了殿上,请父皇责罚。” “崇义!是这样吗?”朝旭脸色稍霁,问向崇义。 “是啊是啊!”崇义立刻露出天真可爱的笑脸,拼命点头,一边悄悄拉了拉崇恩的衣袖。 哈哈,四哥太好了,总算没象刚才说的陷害我。 “罢了,立意总是好的,只不过藏身屏后终不是君子所为,下次不可如此造次!”朝旭摆了摆手。 “哇!你就是那个美人儿状元?”崇义一声怪叫,苦干、武帝李朝旭的脸又变得铁青。崇义跑到一直跪在一边的新科状元身边,蹲下身,与他平视。“你真得很漂亮哟,怪不得听说左右辅宰都抢着让你作女婿噢。”朝旭的脸更青了,连一边温文的崇恩也开始咯咯咬起了牙齿。 跪在原地的杜景之一脸尴尬,红潮由脸漫到了脖颈。殿上的大臣们谁也不敢开口,全部低下头当作没看见。 崇义笑咪咪地盯着杜景之说:“真的,越看越美耶,虽然跟母妃比还差了很多,但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个大美人喽。啊,让我抱一下下!!”说完,张开双臂就要向杜景之扑去。可惜,人未碰到,后脖领子已被人揪起,扯到了一旁。“放手、放手,我要被你勒死了,谁这么大胆子,敢扯本殿……哎,四、四哥……” 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色胆包天的小十六,崇恩第一个愿望就是:掐死这个祸害精。 “不象话!”眼看黑着脸的朝旭就要发怒,帘后一个轻微的声音响起:“皇上息怒,义儿今年才十二岁,不懂事的,你别发太大火吓着他!”轻哼了一声,李朝旭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殿上人讶异地望着皇上身后密密层层的遮帘,帘后有人!而且是,好像是--皇上最宠爱的樱妃?!”众人识趣地紧闭上嘴,皇家的事,少管为妙。 “杜状元啊,恭喜恭喜!”崇恩笑咪咪地来到杜景之面前。 “啊,多谢太子殿下!”杜景之慌忙行礼,却听见太子在耳边以仅能两人听见的声音低唤道:“桂元,多日不见了!”乍闻此声,如睛天一个霹雳,震得杜景之抬起头来,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容立时闯入眼睑。“你、你、你、你、你--”指着面前的崇恩,杜景之面如土色,体似筛糠,竟说不出话来。 “呵呵,看来你还记得我噢!”邪邪一笑,崇恩露出了洁白的牙齿。脑子里“嗡”得叫了一声,杜景之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哭自己命运多桀,笑上天刻意捉弄,望着面前俊美得有如魔鬼一般的笑脸,杜景之心里泛起一阵苦涩,脚一软,倒在了崇恩的怀里。 “他怎么了?你与他相识么?”朝旭问向四子。 “是啊!”崇恩眉开眼笑地说,“他可跟儿臣很熟得呢,只是没想到他也会参加殿试,还蟾宫折桂做了状元。” “那为何杜爱卿一见了你就晕过去了?” “啊,这个呀,他从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可能一见我是太子,吓晕过去了吧!” “喔--”殿内响起一片恍然声。 怪不得,怪不得杜状元一见太子就晕,而太子也死抱着杜状元不撒手啊! “父皇,等会儿您还要设琼林宴,杜景之既是儿臣好友,儿臣便先带他到紫辰宫歇息片刻,待他醒过来,再前来赴宴吧!”崇恩拦腰抱起昏过去的杜景之。 “去吧!”李朝旭摆了摆手。 “啊,对了,”李崇恩眨了眨眼睛,“儿臣的太傅已悬位多时,如果父皇不反对,可否让杜景之做儿臣的太傅呢?” “这--”高高在上的皇帝沉吟半晌,太子太傅毕竟位居二品,一个新科的状元至多封到四品,而且太子太傅一般都是宿老,杜景之虽比太子年长几岁,但终究太年轻了吧! “父皇,此事可不急,儿臣先告退了。”行了个礼,崇恩抱着杜景之乐颠乐颠地向紫辰宫走去。 嘿嘿……看来宫里又有好玩的事儿了,悄悄跟在后面的李崇义转动着乌溜溜的灵动眼珠子,骨子里那种恶作剧的恶劣因子开始蠢蠢欲动。 哈哈,日子不会无聊喽!四哥,别怪我噢,谁叫你以前老爱整我。 唉,好饿!抬起头,李崇义对着廊上的空气大喊了一声:“摩诃勒,去御膳房取些点心来,送到紫辰宫去,我等着吃哟!”轻微的风刮过,崇义掏了掏耳朵。嘿嘿,刚刚没告诉老四实话,母妃的身体其实早就看过了,只是,什么样嘛,那是个秘密--秘密,就是不能说出来的东西。我所爱的母妃,这个秘密,只会有我跟父皇知道--李崇恩!等着接招吧! 二 烟雨江南 “水月光中,烟霞影里,涌出楼台。空外笙歌,人间笑语,身在蓬莱。 天香暗逐风回。正十里荷花尽开。买个轻舟,山南游遍,山北还来。” “殿下,咱们山南既已游过,这山北是不是就免了罢。奴才实在当不起啦。这宫里头现在只怕翻了天地在找着您。这一路逛下来,殿下是尽了兴了,只怕小瑞子的这颗脑袋瓜子在脖儿上就安不了两天了。”鼓起十二分勇气,为着自己这颗虽不值几个钱,但独一无二的小脑袋,小瑞子眼含热泪继续努力劝说着自己无法无天的主子。 “殿下回去顶多被圣上说个两句,大不了罚个半年不能出紫辰宫,但奴才这条贱命是断难保的了,咱也不敢指望殿下能给小瑞子说情,只要殿下能记得小瑞子是为殿下尽忠的,每年赐小瑞子一点纸钱,省得在下面受人欺侮也就够了………哎呀,痛啊!!”小瑞子抱着头喊着:“殿下!您怎么又拿扇子打奴才的头啊!” “啐!”手执纸扇的白衣少年又打了他一下道:“反正你人已经够笨的了,再打几下也不碍事儿。不过说你笨吧,还知道在我面前耍点小聪明。你瞧瞧哪位殿下公主的奴才象你这般没大没小瞎胡操的?你既是我带出来的,岂有不保你的道理。 便真是父皇怒了罚起来,谅也到不了你头上。且免些聒噪,陪我上岸好好看看江南的景致也就是了。” “噢!”小瑞子揉着脑袋应了声,心里暗暗着急。跟着殿下出来,一路游山玩水的已经过了快两个月了,虽然自个儿偷偷递了信回宫里,但到现在也不见有人来,劝殿下回宫吧,好说歹说也不管用。 唉,谁叫人家是主子呢。只是外面不比宫里,殿下又不肯带两个侍卫在身边,自己又不会武,万一有个闪失--呀,不敢想埃小瑞子擦了擦头上流个不停的冷汗,殿下啊,您高兴了,可苦了奴才我啊! 船行靠了岸,李崇恩带着贴身的小太监上了岸。风摇绿柳,花落留香,苏州城内,红男绿女们熙来攘往,店铺林立,叫卖声此起彼伏。 崇恩手摇纸扇在人群中穿来穿去,路上行人见了他纷纷伫足而望,更有大胆些的年轻女子故意走到崇恩身边,只为仔细看清伊人面貌。小瑞子在后面叫苦不迭地跟着, 崇恩倒毫不在意众人眼光,只捡自己有兴趣的地方去看。 “殿……四爷!您走慢些个,奴、奴才跟不上了!”。 “蠢才!”一回身,扇柄轻轻落在小瑞子头顶上,“不过几步路,喘成这样,真是丢我的脸!” “奴才怎敢跟爷比,您的尊腿多长,一步迈出去就抵奴才两步,爷您用走的,奴才可不只得用跑的。”小瑞子苦哈哈地辩解。 “我真是宠坏你了,才出来没两个月,竟敢跟我顶嘴了!”崇恩笑骂道。 “爷,您可千万别给奴才扣帽子,奴才可当不起。这话您骂骂奴才解解气就罢了,若回去让别人知道了,奴才这颗脑袋可就真呆不住了!”毕竟是从小跟着崇恩一起长大的,小瑞子知道主子的脾气,倒没怎么太在意。 “得了,别在这儿耍贫嘴了,到前边儿问问,这儿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爷您只管歇会儿,奴才马上就回来。” “快去!”崇恩笑着,踹了小瑞子一脚。 小瑞子转身刚要走,迎面却恰恰匆匆来了一人,两下里撞了个正着。“啊!”小瑞子倒没怎的,来人摔倒在地,手中的线装书散落了一地。小瑞子瞪圆了眼,双手叉腰,指着刚刚爬起来的人骂道:“瞎了你的狗眼啦,没瞧见小爷在这儿,迎头就撞,撞坏了小爷你上哪赔去!” “对不注对不住!”来人连连道歉,语音格外温柔平和,听在崇恩耳里觉得十分受用。 小瑞子还要再骂,崇恩挥手拦住了:“算了,他也不是故意的,何况被撞倒的是他,又不是你,再说下去,旁人岂不是要笑我等没家教。”听主子这么说了,小瑞子张张嘴,只得闷声发财。 来人慌慌张张地去捡四下散落的书,因书太多,好不容易垒了几本,一弯腰又滑了下去。看着他狼狈滑稽的样儿,崇恩不禁莞尔,便俯下身帮他捡起剩下的几本。 “给你!”崇恩将书递过去,那人终于从书堆里抬起了头,望着崇恩送上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啊!多谢兄台!” “嘭!!”如遇雷殛一般,崇恩呆在原处竟动也不能动了。 “兄、兄台?”杜景之小心翼翼地喊着面前有如木雕泥塑般的白衣公子。却见他突然惊醒一般,将自己手中的书一把抱过,一古脑儿塞进了身边只有十五六岁的小个子少年手中。 “哎--我的书!”杜景之忙上前抢,却被他一把抓住左手。“这位公子,不妨事的,你的书可由我的小厮拿,在下姓皇,在家行四,今日初到贵境,正愁无人向导,不料与公子一见如故,但不知公子可否赐尊号,并指点一二?” “这……”杜景之偷偷望向“黄公子”,这人真是唐突,哪有初一见面就要求结交的。更何况此人来历不明……,可是他的笑容--真的很好看耶。“黄、黄公子,可、可否请你先放开手!这样似乎于礼不合!” 崇恩望着面前红着脸拼命挣扎的人儿,一抹邪笑悄悄浮上嘴角。一旁的小瑞子见了,不由得打一个寒噤,哎呀呀,殿下一笑,事儿要糟,这人--好可怜哟!不看不看,小瑞子学驼鸟,把本来就不太聪明的小脑袋深深埋进书堆里。有个有怪僻的主子,好惨噢! …… “累死了……,四爷,奴才不行了!”小瑞子有气无力地喊着,身子就往榻上倒去。 “滚开!跟你说多少次了,你的榻在外边,不许睡我的!”拎起小瑞子,崇恩轻轻松松把他扔到了门外。 “爷!”小瑞子快哭出来,“奴才、奴才已经睡了三天草铺儿了,再让奴才在柴房的稻草上睡几晚,只怕小瑞子很快就无法伺侯爷了!” “喀嗒--”房里落了栓,把小瑞子的哀嚎隔在了屋外。“活该,谁让你偏偏赖着不肯走,让你去客栈不去,自个儿愿意睡柴房,现下怨的了谁?”崇恩幸灾乐祸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让小瑞子好一阵难过。 “爷啊,奴才还不是为着您的安全起见……”罢了,爷不领情,心思全在那个杜公子身上了,又怎会体谅做奴才的苦处呢。唉,草铺就草铺吧,总比没有好。凄凄惨惨戚戚,小瑞子托着腰,拐着脚向柴房走去。 “对、对不起!”细细的声音在崇恩耳边响起。杜景之一脸愧疚,搓着双手,脖子都红了。“我家里太小了,让你们主仆受如此的委屈……” “没有没有!”崇恩笑咪咪地连连摆手,“我觉得这里很好啊,又干净又安静,总比客栈强得多,我还要多谢杜兄收留我们呢,何谈委屈,只是杜兄不嫌我们叨扰便成。” “哪里哪里,黄兄不嫌偏陋就好啊!”杜景之谦道。 “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会答应他们住下来,而且每日带着他们在苏州城里城外乱逛呢?” 望着崇恩倒在屋内唯一的榻上悠然地看书,杜景之不禁第一千零一遍问自己。唉,明明三个月后就要赴京应考了,这种时候竟然还要陪着他。哀叹数声后,杜景之端坐椅上,拿起了《大庸》。 他,好像不是普通人呢。不由自主的,杜景之的眼神又飘向了崇恩。年经虽轻,但身高体健,掌宽指硬,应是个习武之辈;仪表端正,谈吐风雅,应是有识之人;出手阔绰,衣饰华贵,应出生富贵之家。左看右看,都不应与自己这样的贫寒之士相同,可偏偏这黄公子就爱粘着一无是处的自己。唉,天下之下,真是无奇不有埃 “杜兄为什么一直看我?我脸上有东西吗?”崇恩开心地问向杜景之。 “啊?没、没……”红了脸,杜景之连忙把头转向手中的书,却没看见崇恩眼中的精光闪动。 扔下书,崇恩下了卧榻,来到杜景之身后,温热的呼吸喷在景之的耳后。景之浑身一颤,不敢动半分。 “杜兄啊,咱们同榻共枕了三夜,也应算是熟识了,可否告诉我你的乳名啊?” “什、什么同榻共枕,我家中只此一榻,咱们、咱们只是晚上一起挤挤,又没做什么……”杜景之面红耳赤地抗议。 “噫,就是啊,杜兄何必如此慌张呢,莫非--杜兄想得歪了?怪我晚上没有做……?”崇恩故意惊讶地说,“真不知道,杜兄原来……” “不要胡说!”杜景之吓得伸手捂住崇恩的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嗅着杜景之手上干净纯真的味道,嘴唇上留着他手指温热的触感,崇恩心醉神迷得忘了答话。 “呀!”半晌,后知后觉的景之才缩回了手。 定了定神,崇恩把脸凑近了景之道:“杜兄,我的问题你还没答喔。” “问题?问题--呃,问题,啊,乳名是--”杜景之迟疑着,总觉着这么私密的问题若回答似有不妥。 “嗯?”崇恩的俊脸在景之的眼前继续放大,眼看就要唇齿相接。景之心都快要跳出胸外。 “桂、桂元--是桂元!” “桂圆?”崇恩一愣,随之放声大笑,“桂圆!哈哈--你怎么会起这么好笑的名字,爱吃桂圆粥么?” “不是吃的桂圆!”景之懊恼地看着崇恩,“爹娘希望我日后可以蟾宫折桂高中状元,所以才给我取的。” “噢--”崇恩拖长了音,戏谑地笑着。 “别笑了!我虽父母早亡,却也时刻不敢忘却双亲教诲,日夜苦读,希望日后可以实现他们的愿望以告慰其在天之灵。你若再笑,我断不再理你!” “是嘛?”一个念头在崇恩心里转了几转渐渐成形,他温柔一笑,问景之:“这么说,你今天也是准备参加科考的了?” “正是!”杜景之点了点头。 “离开考不远了啊!你这样日日陪着我们主仆难道不打紧吗?”崇恩故意皱起眉头,摆出一副困惑的样子。 “这、这--或许--”景之结结巴巴地说。 “算了!”崇恩热切地握信景之的手道:“如此辛苦,我看你也莫要考了,不如随我回家,等我了你,每日与你对奕弹琴,舞剑对饮,春赏红桃,秋集红叶,岂不美哉!” “娶、娶?!”景之嘴张了半天。 “对啊!我可是对你一见倾心呢!”崇恩眉花眼笑道。 “你疯了!”景之脸色煞白,手颤危危指向崇恩。 “没有啊!你我二人才貌匹配,正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姻缘哩。明日我就起程,等禀明父母,立时便来迎娶,你在家中好好等待吧,亲亲桂元!” “你、你、你、你、你………” “啊,亲亲你高兴地说不出话来啦,莫不是担心我一去不返?没关系,我既说了,断无变更之理,若亲亲不放心,今夜你我二人便圆了房,那我的心就永远是桂元你的了!”说毕,崇恩一把将景之抱起放在榻上。 景之吓得手脚冰冷,牙齿打颤。“你、你莫胡来,我何时应允了,你我二人皆是男子,又受夫子教诲,怎可做此悖伦叛德之事!你放开我!” “噫,亲亲你是在害羞么?口中道理一串一串的,心里只怕想得紧呢!”崇恩毫不以为忤,手飞快地开始扒景之的衣服。 “谁想了?你放手!”景之手忙脚乱的拉着自己的衣服,“放手,再不放,再不放我要叫了!” “唉,真麻烦!亲亲你若再故作姿态,未免太矫情了。罢了,我吃点亏,让你早点遂愿好了!”说着,手指如飞,点了景之身上四处穴道,连带封了他的哑穴。 景之突然发现身体无法动弹,口中又发不出声,全身早已赤裸于人前,不觉又羞又气又急,竟晕了过去。 崇恩舐舐嘴唇,原意是想逗逗景之的,但是看着面前雪白的诱人同体,不觉人神交战起来。要是不要呢?唉,真烦埃若得要了,只怕你古板又爱害羞的小夫子立马会撞了墙,既便不撞等日后见了面只怕也要羞愤至死。若不要吧,鲜美诱人的身体就在眼前,白白放过岂不可惜? “罢了,小亲亲,偏偏本太子相中你,想与你厮守得长长久久,为日后幸(性?)福考虑,今天只好暂且放过你了。不过嘛,利息还是要付的!”唇边荡起一丝浅笑,崇恩俯下了身。 …… 唉,可怜的小桂元儿,虽然第二天醒来发现黄公子主仆已不见踪影,而自己身体似乎又无异样, 可是你怎会想到这只是个开始,被缠上的倒霉的日子从现在就开始喽。 三 红日迟迟 缭墙重院,时闻有啼莺到。绣被掩余寒,画幕明新晓。朱槛连空阔,飞絮无多少。径莎平,池水渺。日长风静,花影闲相照。 长平王李崇义乐悠悠地在宫内的长廊中缓步而行,一边看着两边的风景,一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四周的宫女太监们战战兢兢地尽量闪落开来,免得被这十六殿下看着。 对李崇义这个混世小魔王而言,心情大好和心情大不好是同样的危险,有着这样的共识,宫人们举凡长平王常走的路线都是能避就避,能躲就躲,能绕就绕的。象现下,若小王爷一时兴起,随便抓个人来玩什么官兵捉强盗的游戏,岂不是连小命儿都会玩没?什么,小孩子游戏会有什么?爷,您自个试试不就得了! “崇义,今天好像很高兴嘛!”一个声音幽恻恻地在十六殿下身边响起。 “哇!!”崇义惊叫了一声,跳了半人多高,一把抱住身旁的廊柱。惊魂未定的他四下张望,却见身后立着一个俊朗却稍嫌阴沉的少年。吁--,崇义手捂心口,跳回地面。“九哥--吓人玩儿吗?下次可不可以麻烦你出场不要出得那么突然好不好,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咧,你忍心见你活泼可爱,聪明绝世,风流倜傥的爱弟因为惊吓过度而过早夭折吗?” “哼!你有那么好?”九殿下长安王李崇德乜着眼睛看了看他,一脸不屑道:“不过尔尔!若真能将你吓死,倒真是为宫中除了一害。” “什么?呸、呸、呸!”一声怪叫,崇义冲到崇德面前,“你再说遍瞧瞧!”伸手要揪崇德的衣领,却因太高不方便而作罢。 推开崇义乱舞的手,崇德冷冷地说:“我不过好奇蔫了多日的小十六怎么会突然活泼起来了,莫不是父皇又准你搬回雪樱阁了?” 怔了一下,崇义的手放了下来,眉尖一蹙道:“唉,哪有此等好事。只怕父皇再不会许我抱着母妃的了。”眼珠一转,崇义突然笑了起来:“九哥,你说我不如去劝母妃与我一起私奔可好?” 崇德呆了一呆,怒道:“你浑说些什么?樱妃娘娘岂是你一个小毛孩子可匹配的!” “嘿嘿嘿--”崇义不怀好意地笑了笑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又上当了不是--”崇德一愣,不明白崇义在说什么。 哈哈一笑,崇义转身跑开去,未几,风中远远地传来他清脆的声音。“九哥,别说我不知会你,四哥那儿现下有好玩的事儿,若感兴趣,便去紫辰宫!” 苦笑一声,崇德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我可没你那么多恶趣味。你呀,同是樱妃的孩子,怎么就差那么远呢?”眼中寒光一闪,手抚上了胸前,胸前,一块明润的赤玉在阳光下发出莹莹的光芒。崇德的脸却更阴沉了。 好、好可怕。九殿下的身边似乎都可以结冰了。 宫人们被崇德身上散发出的阵阵寒意吓得连连后退。望着崇德离去的背影,许多老宫人纷纷摇头叹息:“唉,原来是多么漂亮可爱的孩子呀,怎么现在竟成这样了……可惜喔……” 呵呵--,今日宫中的雀儿叫得似乎格外的欢呢!崇义心情大好。正午的阳光洒在偌大的御花园内,映着绿叶红香显得分外的明媚。啊,时间过得好快,已经午时了! 崇义摸摸瘪瘪的小肚子微叹了一口气。既是要悄悄地去紫辰宫看四哥的热闹,自是不能回樱雾轩用膳的了,四哥么,自是更不会乐意请自个儿用膳的。从清晨被四哥拖出来就未进食,好饿啊0饿!!”崇义加快了脚步,脸上却浮起了一丝浅笑,“唉,四哥,你怎么老要拖累我呢?不过既拖累了,我逗你玩玩儿,不致过分了吧!” 紫辰宫内,一片沉寂,仿佛没有半点人迹。崇义施施然踱了进去,直入内殿。看来四哥这个急性子已经把宫女太监们都遣开了,崇义的笑容益发灿烂起来。“这个笨四哥,宫门外好歹也要派个人守守门,把把风吧,好在是我,若别宫的什么闲杂人等闯了进来可如何是好。” 他却不知,这宫门外虽有人守着,但远远的一见十六殿下来了,早吓得躲在了一旁互抱着发抖,怎敢上前拦阻,又苦于太子严令任何人不得入内打扰,是以只能守在外面干干着急罢了。 暖风袭来,吹起寝殿外垂落的层层纱幕,荡起阵阵轻波。殿门侧放着一张小桌,桌上列着四只精美小盘,盘中各放碧玉酥、松蓉鹅油卷、玫瑰水晶包和千雪芙蓉糕,红绿橙白,搁在一块儿甚是好看。 崇义两眼发亮,急急坐于桌前锦垫上,伸手就取了一块碧玉酥塞入口中。唔唔--还是热的,好吃!崇义的眼泪都快落下了,不容易啊,饿了半日,总算有可口的东西可吃了,还是最爱的甜点!!吃太快,要噎住了! “摩、摩诃勒--”顿觉眼前人影一闪,一只薄玉碗落在了桌上。崇义双目圆睁,盯着桌子,仿佛桌上立时长出了花来。“从哪里变出来的??”对着空荡荡的四周,崇义不禁好奇地问。 沉默了一会,一缕轻微的声音钻入崇义耳中:“渴,备着。” 崇义笑了起来道:“你是怕我吃点心会渴,所以特地从膳房中拿过来以备我所需的?” “是!”回答清晰而果断。“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这里有我一人就可以了,你在门外守着,任何人不许进来!” “是!” “唉,怪人!”崇义摇了摇头,捧起了面前的玉碗,好香啊!崇义满意得闭上了眼睛,举起了碗,甚至没有注意到殿内空气中的异常波动。一股气流迎面而来,崇义猛地睁开眼睛,却见一个白色人影向自己直扑过来。哎呀!崇义手举玉碗,飞快地闪身。好险好险,崇义惊魂未定地拍拍自己的心口。 “桂元!桂元!!”声声呼唤竟在自己身后。崇义转过身。 啊-- 木然地看着自己手中洒了泰半的碗,一身汁水的崇义扯出了一个极难看的“笑容”,对着面前惊讶万分的人柔柔地唤了声:“四哥,想吃桂圆么?” 崇恩头皮发麻,盯着面前仙子样貌魔鬼心肠的幼弟。 “喏,新鲜温热的桂圆莲子八宝羹……还剩半碗……” “啊--嗯--你来干什么?!”崇恩拎起了眼前突然闯入的小鬼。 崇义眼珠儿转了转,甜甜地笑开了。“听说四哥最近想吃桂圆啊!特此吩咐御膳房做了,给你送过来了!” “胡闹!”崇恩皱起了眉头。“啊,莫不是我会错意了?四哥爱吃的桂圆不是这个?”崇义眼睛眨了眨,眼波却扫向缩在殿角的白衣人。“噫,这不是新科的状元郎么?怎么把外衣脱了呢?现下虽是秋季,却也是易受风寒的呢。啊,或是刚刚在承德殿上昏过去,四哥差人帮你除了外衣好上榻休息吧!四哥呀,你怎么好让杜状元只着中衣在殿中乱走,万一冻着了他这样的美人儿,我可是会不依的!” 听着面前的少年似真似假,风轻云淡般的言语,杜景之双手紧紧拽着半敞的衣襟,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刚刚醒来,却发现自己正被那个“黄公子”压在身下,发髻被散开,鞋袜亦被除去,衣上衣服也不见了大半,所余之物仅可蔽体。当下奋力将他推开,跳下榻就跑,跑至殿外却见到一个漂亮的半大小孩儿口含糕点,手捧玉碗立在门口。将将闪开,才要出去,却又想起自己无冠无履,敞衣露怀,如此出去被人瞧见了岂不斯文扫地,颜面尽失。又急又苦,不觉落下泪来。 “呀呀呀--美人儿莫哭!”崇义一见景之落泪,当下也有些心痛,毕竟美人儿落泪总是会让人不舍的,“罢了罢了,若是我四哥惹恼了你,我代他陪罪便是,你莫再哭了!” 杜景之听了,奇道:“他惹恼了我,为何你要陪罪?” 崇义叹道:“他是我四哥,长兄有错,幼弟代之,这是一;他是当今太子,日后必登大宝,君有罪,臣弟代之,此为二。是以四哥惹你恼了,我得代其陪罪,而你也莫要恼他,他日你也必要听之任之的。” 听了崇义的话,杜景之渐渐反应过来,原来刚刚在殿上没有听错,这眼前抱胸而立的“黄公子”正是当今皇上的嫡长子,皇四子李崇恩。不觉心下懊恼,泪水不住落下来。 “唉--我最烦见人哭了。四哥,我先走一步,下次再来找你。”崇义摇摇头,将手上玉碗放回桌上,转身走出殿外,只是甫一出去,却又悄悄转身,将耳伏于门外,凝神倾听。 殿内,崇恩见崇义走了,不觉大松一口气,连忙奔向景之道:“桂元你莫再哭了好不好,见你落泪,我的心都要碎了。” 景之听了,不觉更加气苦道:“殿下何出此言,景之一介布衣,出身寒微,本就不值殿下劳心,殿下一直苦苦相缠,莫不是存心拿景之开心,戏弄于我。” “不是、不是--”崇恩连忙否认:“上天可鉴,我李崇恩对桂元之心可昭日月,断无戏弄之意!” 听得此言,景之不觉红了脸道:“哪个要你说这些,景之虽不才,断不能任殿下如此胡言乱语的。臣又非女子,殿下万不可再兴此念。” 崇恩听了,不觉心中不快道:“管你男子女子,既是我属意的,断不能让你跑了。如今你已入得朝堂,总是我的臣子,若从了我,日后封王拜相,辅佐朝政,你我二人又可朝夕相对,岂不更好。” 景之急怒之下,不觉又落下泪来:“殿下为何不断此念,如此有悖伦常之事,殿下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拿来羞辱于臣下,难道这就是殿下爱景之之心么?” 崇恩默然半晌,忽然转身入内,景之正讶异间,却见崇恩将自己的身物取出,开始一件件为自己穿上。 景之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对崇恩说:“殿下,这些事,臣自己来就可以了,怎可劳动您亲自动手!” 崇恩却不理,直将景之的衣服理好。抬头望向景之时,见景之满面通红,眼角泪痕未干,容姿清丽,如荷映碧波,日映朝霞,不觉心中大动,一把搂过景之,俯身吻下。 景之大骇,极力推阻。怎耐气力实在差了崇恩太多,又顾忌着崇恩太子的身份,不敢用力太大,只得又羞又恼地接受了崇恩的热吻。 崇恩得尝景之的樱唇,不觉意醉神驰,见景之身体放软了,竟把舌尖直伸入他的檀口中。 景之从小到大,从未近过女色,又怎受过如此挑逗。崇恩舌尖过处,酥麻之感袭过景之周身,身体的气力一下消失无踪,随着二人唇舌相缠,气息渐乱,景之口中不觉发出申吟,忽闻耳中yim靡之声响起,景之恍如从梦中惊醒,当下猛地推开崇恩,直向殿外跑去。 崇恩也不拦阻,只伸舌舔了舔嘴角,露出心满意足之色。望着景之惶急离去的背影,崇恩不禁笑了起来,自语道:“桂元啊桂元,你能逃到哪里去呢?真想不到,我竟找到了一个宝啊!” 直起身,崇义伸了伸腰,脸上依旧挂着恶魔般的笑容。呵呵,果然猜得没错埃眼珠转一转,崇义开心地笑出了声。刚刚殿上似乎听见四哥向父皇提出要这个杜“桂圆”当太子太傅……,回去跟母妃说说去,不过是一个二品的官儿,若真成了太傅,岂不变成了四哥的师傅,师傅耶!! 崇义笑得嘴都快合不拢了,天哪,太有意思了,这么好玩的事情自己怎么能少了一份呢?哼着小曲,崇义出了紫辰宫。唉,好可惜,那么个少见的美人儿,不过,跟母妃比,还是差得远了啦。 好想吃一口桂圆莲子八宝羹噢,刚才都还没吃到--,崇义不觉咽了一口唾沫。 不远处,跌跌撞撞在御花园奔走的杜景之突觉一阵寒意直上心头,不觉打了个寒噤。 怪呵,才入九月碍… 四 未央漏永 “春光欲暮。寂寞闲庭户。粉蝶双双穿槛舞。帘卷晚天疏雨。含愁烛倚闺帏。玉炉烟断香微。正是销魂时节,东风满院花飞。” “太傅--太傅--”小瑞子扯开了嗓子在院中高声呼喊。“何事?”门内传来清润的声音。 “太傅,原来您在呀!”小瑞子一脸不耐,走到门前,使劲儿一推。“真是的,青天白日的,老栓着门干嘛!我说太傅,快些开门来!” “就你一人吗?”门内的声音怯怯问。天啦,小瑞子向上翻了翻眼珠子,读书的人都那么怪么,怎么就不见旁人这样。压了压心中的不满,小瑞子努力在脸上挤出了个笑容,清了清嗓子,极恭顺地答道:“是哩,今儿个就小瑞子一个人来接您,时候不早了,请太傅更衣启程。” 门里一阵默然。等、我等、我再等--,小瑞子的脸开始抽搐,横眉立眼地直盯着木门。数一、二、三,再不出来,咱可要抬脚踹了。微微后退半步,小瑞子开始很专注地目测角度和距离,嗯,应该差不多了吧,只要抬起脚,用力--。 “啊,太傅!”小瑞子的脸转瞬即变,眉毛顺了,眼睛也耷拉下来了,抿成直线的嘴角弯成职业的弧度,“太傅你早啊,今天您的精神特别地好啊!” 好?杜景之苦笑一声,没有夜夜恶梦已算是菩萨保佑了,一想到每日要到紫辰宫受荼毒,头就大了三圈,哪来的好精神呀。 看着面前熟悉的谄媚面孔,杜景之拱拱手道:“瑞公公,不好意思,劳您久等了!” “太傅说的哪里话来!”小瑞子夸张地摆出惊讶的表情道:“杜太傅您才高八都,学富五车,人又温柔和气,能伺候太傅您入宫给四殿下授课,那是小瑞子天大的福分,旁人都对奴才我羡慕得了不得,您要对奴才忒客气,会折煞奴才的!” 杜景之向来不惯听这些肉麻的奉承话,一时脸竟红了起来,映着朝阳,显得格外娇媚。小瑞子一时看呆了,竟忘了本份规矩,由衷赞叹道:“太傅您真是好看,我瞧这宫里上上下下,妃嫔才人们,怕是没几个人能比得上您呢!” 听得此言,杜景之面色一沉,心中老大的不高兴,但碍于小瑞子是太子身边得宠的随侍太监又不好与他太过计较,只得忍住不快,默然不语。 杜景之随着小瑞子走在曲曲折折的回廊上,心里不住叹气。自与太子在紫辰宫重逢后,终日避之唯恐不及。左右辅宰俱十分中意景之,隐隐透出招婿之意。 怎奈景之自那日受了惊吓,便不愿再留在京师,婉拒之余更请求两位恩师在皇上面前说项,自请外放。因怕太子上门纠缠,数日里告病,躲在府中闭门不出。苦苦候了近一个月,圣上下旨,竟擢拔为太子太傅,成了朝中最年轻的二品大员。 接了旨,杜景之如失魂般大病了三日,其后上疏自陈才识浅薄,怕有碍太子功课进程,请皇上收回成命,怎奈皇上坚决不允。上命难为之下,杜景之晕晕乎乎入了宫。白驹过隙,一转眼,已经半个月了。想到此,杜景之又叹了口气。 “我说杜太傅,您有甚挂心之事吗?奴才见您入宫半月,常是愁眉紧锁,长吁短叹的呢!”有什么不满的?不过是个新科状元,本是个四品的小官儿,若不是殿下提携,又怎会一步登天做到了二品。 反正杜景之他看不见,小瑞子撇撇嘴。“再说了,你非要住那么远,紫辰宫里有现成的空屋,就算不住在里头吧,附近也有许多空下来的地儿,您却非要住着这儿,离紫辰宫那么远,每日来回就得花上大半个时辰!”害我每日要早起半个时辰来接你!小瑞子心下忿忿地想。 “啊!这、这儿比较清静!”杜景之心虚地答道。“清静?!这宫里头清静地儿多得是,您怎么乐意住这么偏呢?”杜景之听了只有默然,总不能告诉他是为了避着太子殿下,怕他半夜摸过去乱来吧。 绕过曲廊,穿花拂柳,抚石依泉,过了牡丹亭,越过荼蘼架,面前露出一池碧水。水上波光粼粼,其水清澈,溶溶荡荡,曲折萦迂,池边两行垂柳,随风拂动。眼下虽已入冬,柳叶俱失,但细长的枝茎柔柔地随风轻舞,自是妩媚。柳丛中露出一个折带朱拦板桥,度过桥去,便见一处清瓦花堵,已近紫辰宫了。 “杜太傅!小瑞子!”远远地闻听有人呼唤,杜景之和小瑞子同时向声音处转过头去。 “是十六殿下和九殿下!”小瑞子低呼一声糟糕,眼见是避不开了,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请安。 景之见了,也整整衣冠,拜将下去:“微臣杜景之,见过九殿下、十六殿下!” 崇义笑嘻嘻地将景之扶起,笑道:“跟你说了多次了,你我勿需如此生分,你只需唤我崇义或十六即可!” 景之正色道:“君臣之礼不可废,殿下请再勿劝了。”“既如此,我也不勉强你了,这是我九哥崇德,你尚未见过。” 景之再行了礼,只见这九殿下年纪约莫十五六岁,容颜俊秀,与太子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神情冷漠,眉梢眼角带着肃杀之气,让人不敢亲近。 崇德看了看景之,转头问向崇义道:“这就是你要拉我来看的美人儿太傅么?”听得此言,景之尴尬得面红耳赤,却不敢说什么。 “是啊,生性还有些腼腆,个性又古板不知变通,年纪虽轻,却像个老头子一样,禁不得一点点逗的。”听到崇义的评价,景之面上如要滴出血来,眼睛也微微湿了。 “看看,才说一下,就要落泪,真真是个雨美人呢!”崇义益发得意起来。崇德默不作声,突然伸手将景之下巴抬起,与自己直视。景之吓得连忙扭头避让。半晌,崇德幽幽地道:“还是比不上他……” “他?--”崇义眨眨眼睛,忙问道:“是哪个她?你的心上人么?”崇德垂下眼帘,微叹了一声,转身竟走了开去。 崇义忙追过去喊道:“她是谁?长得什么样子,难道会有比得上景之的美人儿吗?有母妃美吗?”崇德的脚步未停,风中传来他忧郁的喟叹:“我已经记不得他的样子了啊--” 呆立片刻,景之低叹一声,对着魂游物外的小瑞子喊了一声:“瑞公公,我们走吧!” “啊,走、走--”小瑞子抬头望望天,“天上下红雨了,两位殿下一起出现,跟太傅说了半天话,竟然没把太傅吓哭--太傅,你真是厉害!”小瑞子一揖到地说:“小瑞子今日起算是真服了你了!” 啊??景之完全摸不到头脑。他们有那个可怕吗?十六殿下只是一个爱玩的孩子,长得可爱而本性也不坏,特别是有几次危急时刻他都会适时出现,所以十六殿下虽然总是口没遮拦爱调侃他,景之还是十分喜欢他。至于九殿下,个性虽阴沉忧郁了些,但他离去的背影和风中的叹息是那么孤寂,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疼他。只有那个年纪最大的太子殿下--自己是又恨又怕的吧。蹙起秀丽的眉尖,杜景之咬着下唇,迈步向紫辰宫走去。 --------- “当-当-当-”更楼不觉打了三下,杜景之悠悠醒转,自觉头痛欲裂。他勉力支起上身,以手支额,强自睁开双眼,打量四周。只见四下雕空紫檀木的板壁将琉璃屏嵌在中间,上刻着花鸟鱼虫、琴剑瓶炉。锦笼纱罩,金彩珠光。床帐是绿烟软罗,就连地面竟也是碧绿凿花的。见此情景,不觉心中骇然。 忽闻耳畔有轻微鼻息,景之转头一看,不看则已,一看竟差点晕过去。原来自己正与太子李崇恩同榻而眠。景之的心狂跳不已,强自镇定下来后,低头检视,发现自己身上衣服虽有些凌乱但都未解,试试身体也并无不适之感,不觉大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景之的目光不禁望向崇恩。 崇恩睡梦正酣,全无平素在景之面前的轻浮之气,也没有在其他臣子仆役前的威严气势,俊美的五官柔和起来,长长的眼睫轻覆在脸上,投下淡淡的影子。仔细看看,沉睡中的崇恩确实十分俊美而且还有点孩子气。 景之心中一动,望着崇恩红润的双唇,不觉想起他吻自己时那种眩晕麻痹的感觉,一股躁热随之袭上全身。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景之出神地望着崇恩,心中一片茫然。如受蛊惑般,他垂首在崇恩的唇上轻轻一吻。双唇相接的灼热触感让景之心中一凛,意识渐复清明。 想起方才的所做所为,立时又羞又愧,连忙轻手轻脚下了床,捡起落在地上的乌纱,悄悄退了出去。 房中,崇恩突然睁开双眼,唇边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逃出紫辰宫,景之心意混乱,不觉四处乱走。夜色已深,冬日寒夜阴风刺骨,景之却一点也不在意,只觉得心乱如麻。 宫中巡视的侍卫识得杜景之,见他寅夜在宫中乱转又离紫辰宫不远,只道是深夜孤独,无法成眠而外出走走,所以相见只是打个招呼并不上前盘查。 景之一路恍恍惚惚,沿着花障,穿过一个月洞门,只见眼前一个小池子,不过七八尺宽,池旁遍种珍花异草,虽已入冬,竟还有些不知名的花开着。眼见池边立着石礅,景之便坐了上去细想原由。 今日原本上完课就想逃离紫辰宫的,谁知十六殿下和九殿下一并到访,非要景之留下陪他们弟兄三人饮酒。景之自是不愿,怎奈崇义极力相邀,因每每遇到崇恩欲行不轨,关键时候总是崇义前来解救,于情于礼景之都不便回他面子,所以勉强允了。 四人在月下设席,席间气氛却十分怪异。太子崇恩神思恍惚,竟不像从前一样总是用言语调戏自己;九殿下崇德更是一句话也没有,只是望着圆月一杯一杯灌酒;十六殿下崇义居然也没有像平常一样拿话激人,虽一直带着笑,却不多话,只一杯一杯地劝酒,自己是一口也不喝。 景之被崇义灌了几杯后坚称自己酒量不行不肯再饮了,崇义只是笑笑,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知今天是什么日子?”景之摇首答曰不知。 崇义轻叹了一声,见崇恩崇德已皆有醉意,便在景之耳边说:“你可知我弟兄有几人?”景之一愣,答道:“陛下子女共十六人,皇子应是三人吧!”崇义摇摇头说道:“错!父皇确有子女十六人,皇子其实有五人。”景之愕然。 崇义接着说:“在我之上,原有二哥、四哥、七哥和九哥。二哥与四哥皆出自惠妃,七哥的母亲是樱妃,九哥的母亲是槿妃,而我的母亲则是颖嫔。”景之奇道:“殿下的母亲难道不是樱妃娘娘么?”崇义笑着摇摇头。 停了半晌,崇义叹了一口气道:“我年岁虽小,但有些事情还是记得的。我亲生母亲原是樱妃宫中女官,因生我时难产而亡,樱妃怜我失怙,从小就把我带在身边与七哥一起长大。六年前,二哥崇怀只有十三岁,四哥十二,七哥十岁,九哥八岁,我只有六岁。惠妃是父皇在做太子时纳的,原本极为受宠,自樱妃入宫以后,便未再得父皇宠爱,心中一直甚是不平。七哥自小聪明伶俐,容貌更是酷肖樱妃,父皇喜爱得了不得,在他八岁时便封了永安王。惠妃担心七哥迟早会被父皇立为太子,对二哥造成威胁,又极恨樱妃夺去父皇之心,便联合了皇后要毒杀七哥和樱妃。” 景之听了,不觉动容道:“后来呢?”崇义默然半晌,接着说道:“她们没想到,此事被我二哥听到了。二哥心地善良,虽然只有十三岁但仁孝敦厚,他再三劝阻不果,最后--最后赶到雪樱阁抢下樱妃手中食盒,吃下有毒的糕点。临终之即,求父皇放过惠妃。而七哥,终是未能幸免,听说早先已吃了一些毒物,当天也夭亡了。父皇大怒,要将皇后和惠妃处死,樱妃苦苦相劝,得以保住她们的性命。惠妃害人不成,反害了自己的儿子,半年后就发疯而死。樱妃思念七哥,终日流泪,父皇便让我认樱妃为母,聊慰她思子之情,从此她成了我的母妃。” 景之默然,崇义给景之添了一杯酒道:“今日是二哥崇怀和七哥崇歆的忌日。九哥素来与七哥交好,自七哥不在后,个性大变,是以今日不醉无归。四哥更是可怜,害人者是自己的生身母亲,救人者又是自己最敬爱的哥哥,虽然父皇母妃都不怪他,但他心中总是心结难解,难得他会如此喜爱你,一天到晚说他爱你--” 景之满面红潮,轻声说道:“殿下在说什么呀!”“不是么?”崇义故意讶然道:“我似乎常听他说呢!不过放心,宫中只除了你我他三人外,再无人知晓的,今日你便只管好好伴着他罢。” 景之不觉惨然,心下也软了,陪着席间各怀心思的皇子们喝得酩酊大醉,最后也不知道崇义和崇德何时走的,更不知道自己和崇恩是何时被抬上锦榻的,只记得最后,看着崇恩的脸,心中的感觉--竟是--心痛。 夜风吹来,景之浑身一颤,难道对崇恩的心情竟有些动摇了么?抬头处,远远望小池那边似有一处宫墙掩映在树荫之中,风中传来似呜咽般的歌声: “接叶阴浓,坠枝香冷,乱鸦啼树。更听风一夜无眠,对镜晓妆,愁见落红如雨。独上小楼凭阑望,正天际归帆迷远浦。人何处。甚鸿雁不来,惊添霜缕。相思到今更苦。怅身隔蓬山谁寄语。记长亭日暮,留春无计,芳期空许。漫说卷帘人情重,奈孤燕营巢无定宇。重门闭,任门外飞花飞絮。” 听着听着,景之不觉痴了。 五 露溥幽草 断云残雨,洒微凉生轩户。动清籁萧萧庭树。银河浓淡,华星明来,轻云时度。莎阶寂静无睹。幽蛩切切秋吟苦。疏篁一径,流萤几点,飞来飞去。 对月临风,空恁无眠耿耿,暗想旧日牵情处。绮罗丛里有人人,那回饮散,略曾谐鸳侣。因循忍便睽阻。相思不得长相聚。好天良夜,无端惹起,千愁万绪。 嗯……好热!!好热!!!碍…嗯……救、救我……救救我!!身上如压了千斤重物,想喊,喊不出来,想动,动不起来。快!快!0想我怎么做?”声音如从天边传来,丝丝缕缕钻入耳中,在脑中激荡回转积淀。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救救我呀!啊!!!! 在体内鼓涨喧嚣的不安和焦虑终于找到了一个渲泻的出口。飘浮--四周一片安静,只有身体如若无物,在茫茫虚空里,亦沉亦浮,亦幻亦真。空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身体和心魂似乎都已空灵起来。 原本暗无边际的夜空突然绽放出一线光明,这光明渐渐扩大,包裹了天地。一望无际的青翠草地上,开满了红的、紫的、白的、蓝的花,一阵微风拂过,吹起细密的花雨,这些细小而艳丽的花便飞离了母体,随着轻风在如洗的蓝天下手拉着手儿欢快地流旋飞舞-- 啊!! 一声惊叫在紫辰宫内的墨香居内响起。不一会儿,门外响起了急促的叩击声,青艾焦急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太傅、太傅!出什么事儿了?” “没、没有!你别进来!”杜景之慌张地叫着。 “是不是又做梦了?要不要奴婢进来伺候您更衣洗漱?” “不要!!”就连杜景之自己也觉得这声“不要”喊得是又急又快。 门外沉寂了一会儿,青艾方道:“那,太傅大人,有事儿的话,记得青艾就在隔壁候着,您唤一声便成。” “知、知道了,你先下去罢!”杜景之满面潮红,躲在被中答道。 “是,奴婢告退了。” 门外脚步声渐远,杜景之放下遮住脸的棉被,又羞又愧,差点掉下泪来。这已经是第几次了呢?强忍泪水,杜景之快速地套上厚厚的棉衣,开始整理床铺。抬眼望见床垫被褥上留下了羞耻的印迹,眼泪终于扑簌簌落了下来。 “竟会做这种梦,他日故去,叫我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先贤圣道?”抖着手将脏污的被褥卷成一团,景之越想越羞愧,越想越伤心,加之手足酸软,竟跌坐床边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三个月前,景之莫名地被钦点为太子太傅去教导与自己年岁相差无几,又心怀鬼胎的太子,每日忍受太子崇恩动不动的言语挑逗和强迫亲吻。崇恩是君,景之是臣,君臣之礼不可违,所以景之只有忍,忍不了就躲,躲不了就跑,于是乎每日的授课便成了君臣二人的躲猫猫游戏,每日上演你追我躲的戏码。 正当景之为此苦恼不已不际,一次月下饮酒竟让他的心产生了一点动遥而崇恩自那日酒醉似乎也大为收敛,虽言语轻佻,但也不至淫晦,更不再乱触摸景之的身体。景之宽心之余,不觉对崇恩生出一丝好感,与崇恩的关系亦像师友了。 转眼寒冬已至,自小生长南方的景之自是不惯北方酷寒天气,原来居住之地离紫辰宫又远,地处阴湿,又无人照料,于是景之一场大病之后,听从了崇恩和崇义的劝告,搬入了紫辰宫离崇恩寝殿相邻的墨香居。 本是相安无事,谁料近日春梦连连,叫谨持慎守的景之苦恼不已。 打开房门,一股寒彻心脾的北风呼啸着卷扫而入,激得景之连打了几个寒战。好冷啊,景之搓搓手,紧缩着身子低头走了出去。 没几步,见着青艾笑咪咪地迎上前来道:“太傅早啊!”景之扯出一丝笑容,牙齿直打颤,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刚才瞧见瑞公公,说殿下今日起了个大早呢,说是约好了十六殿下一起赏雪,想请太傅起后也一起过去呢。” 景之闻了轻皱了皱秀眉道:“我怕着冷呢,还是不去了罢。” “这怎么可以!”青艾睁大了一双美目,骇道:“是太子殿下和十六殿下一力邀的呢,太傅怎可不去?殿下们与您相契,那是多少大臣们求之不得的事儿,只有您这么不上心呢。” 景之愁道:“可是我怕冷,赏雪只怕是在翼然亭,那里又高,四面没个遮挡,万一要是在那里冻得倒下,岂不是败了两位殿下的兴致。” 青艾歪着头想了想,忽然拍手笑道:“太傅莫担心,青艾有办法了,您在这儿等我一等。”说着便跑了开去。景之在院内跺着脚,不停地向手中呵气,望着天上纷纷扬扬的雪花,不禁心焦起来。 不一会儿,青艾手捧着一个大包,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太傅!您久等了!”景之见她从包中取出的东西不禁奇道:“这是何物?”青艾笑嘻嘻地取出一小捆干草,示意景之将鞋除下,然后细细地在鞋中垫上一层道:“太傅莫小看这干草,此草名唤苦儿草,产自关外雪山之颠,极是难得的。只需将它薄薄地铺上一层,便有热气自生,保你足下不生冻疮。” “有这么神奇么?”景之好奇地伸脚一试,却吓了一跳,“好热,就象足下生了炭火一般。”“寒从足起。太傅有了此草傍身,自是不会冷了的。” 青艾言毕,又从包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手炉来。炉身以黄铜铸就,小巧轻便,上饰金珠,雕龙刻凤,栩栩如生,外裹锦锻,炉里燃着精炭,不见半点火星,显是十分名贵之物。青艾将手炉交予景之笑道:“这手炉是高丽国进贡的,不会烫手且持温甚久,太傅可以暖暖手,若冷得狠了,也可将其揣入怀中,这样必无碍了。” 景之手持暖炉,爱不释手,问道:“这两件稀罕物,你是从何得来的,给了我,你用什么呢?” 青艾笑答:“太傅且莫客气,这两件东西原也不是奴婢的,想青艾一介小小宫娥,哪里有此福气用上这样贵重的物器,便用了,也是会折寿的。只因樱妃娘娘十分畏寒,皇上着人特地上关外找寻御寒之物,在雪山上发现了山民们说的苦儿草,便一次采了许多回来。樱妃娘娘见用不着这许多,就赐了些给各殿的公主和皇子。前些时日,太子殿下唤了我去交我保 管这苦儿草,曾言道,此物是要送给一个朋友。如今已深冬了,殿下目前的朋友也止太傅一人,青艾私下揣测,怕是殿下知道太傅畏寒,又不好意思直接给您,就故意让我保 管着以备太傅不时之需,所以青艾今日私下做主,将苦儿草拿出来了。这手炉原是殿下幼时用的,多年不使,我料便给太傅使使,殿下也不会在意的。” 景之听了,心下感激,对了青艾作了个揖,笑道:“如此,多谢青艾妹妹了!”说完,欢欢喜喜地走开。 望着景之的背影,青艾涨红了脸,心中又羞又喜,暗忖道:“这杜太傅年纪轻轻便已身居高位,难得的是不骄不躁,温文而雅,人又生的俊俏,若哪个女子可嫁得他,真真是三世修来的福气呢。”又忖道:“只可惜自己容姿平庸,又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虽然聪明伶俐,总不会入他的眼的。 便若能得一个像他一样的哥哥,就是即时死了,也无憾了。”想到此,青艾叹了口气,转身回屋了。 “杜太傅!”刚行到坡脚,景之便见崇义远远地从亭中跑来。崇义穿了件大红的金丝绣龙的雪氅,氅边围着一圈雪鹅绒,更显得崇义小脸齿白唇红,映着漫天飞雪,煞是好看。崇义奔至景之身前,执起景之的手笑道:“太傅,许久不见了,近日在四哥宫中住得可好?” 景之点头,心中却浮起梦境中的事,不觉又羞又惭,又不便说与人知,只得含糊答应。崇义见了,心中暗笑,并不表露出来,执着景之的手边走边问道:“太傅,今日雪下得好大,你自小住在江南,可曾见过雪么?” 景之答:“见是见过,江南虽暖,每年总会有一二场,只不过不比北方声势,便是下了,也是细细微微,着地即化,纵积得少许,看上去也是脏脏的,不及这里好看。” “喔--”崇义眼珠转了转,忽又问道:“自你搬入紫辰宫后,我四哥对你可有越礼之处?” 景之羞红了脸,待要不答又觉不妥,只得结结巴巴地回道:“并、并无。” “哦?”崇义挑起眉望着景之说道:“这可奇了,原来四哥不是粘你粘得紧吗?怎的就转性了,莫不是他对你不感兴趣了?” 景之心中怦怦乱跳,挣脱了崇义的手,嗔道:“我又如何知晓。只盼着太子殿下莫再兴什么怪念头才好。” “怪吗?可是我觉得四哥是真心喜欢你的呀!”崇义皱了皱眉。 “殿、殿下!”景之急道:“太子是千金之躯,日后担负国家大任,幼读孔孟当知礼廉耻,怎可有龙阳之癖,岂不让天下万民耻笑。” 崇义撇撇嘴,心中大不以为然。景之激愤之余,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有崇义扶着。 崇义细看景之脸色,不由问道:“太傅近来身体不适吗?怎的脸色如此难看?” 景之手抚心口,皱眉道:“并无大碍,只是近日睡得不好。” “喔?怎么说?” “不知怎么,这几日夜夜做梦,梦醒总是四肢无力,睡眠不足,所以身体有些困乏。” “做梦?什么梦?” 景之哑然,忽涨红了脸,半天不答。 崇义眼中精光一闪,心念急转,笑道:“太傅莫忧,我有良方可治你的多梦,只要你照我说的做,包你药到病除。” 景之大喜,忙作了个揖道:“微臣在此先谢过殿下。” 崇义心中大笑,暗道:四哥呀四哥,你这回可又撞到我手了。 这能行吗?杜景之满腹狐疑,看着手中的玉枕,想起崇义的嘱咐。且试试吧。叹了口气,杜景之吹熄灯火,枕将上去。玉枕散发出一股清香之气,让人神思清明,躺在床上许久,竟无一丝困意。景之暗暗称奇,崇义只说此枕可医多梦之症,却不料枕了上去竟了无睡意。景之苦笑着想,若不睡,便无梦,这样说来,此枕倒也的确有效。未几,闻得钟楼打了三更,景之闭上双目以养神。忽然,一阵异香传来,景之微睁双目,借着月光,见到一缕清烟从窗缝里飘来。刚想叫,却赫然发现,四肢无法活动,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有头脑还异常清楚,眼睛也可微微张开。景之吓得魂不附身,急切之中,眼泪又流了出来。 只听得门栓轻动,一个白影施施然走了进来。借着月光,景之勉力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见崇恩身披棉袍,走到床前。崇恩在床前的火盆前加了几块木炭,火苗窜起,给房中凭添几许暖意。 立起身,崇恩定定地望着景之。借着月光,可以清晰地看到景之苍白清丽的面容,乌黑的长发解开,披散在床沿,淡色的双唇微微开启,星眸半闭,只有胸前的棉被随着呼吸上下微伏,模样儿极是诱人。崇恩神魂俱荡,将手伸入被中,开始解景之身着的中衣。 景之苦于无法开口,又动弹不得,连发抖都成了奢侈之事,只好眼睁睁地见崇恩胡来。不多时,景之身上的衣物已尽褪,崇恩也除去身上衣物,钻入被中。二人身体赤裸裸地相触,细致的肌肤相触的感觉让崇恩发出一声叹息,让景之羞得恨不得立时撞墙死去。 崇恩的手游走于景之全身光洁的肌肤上,炽热的唇吻向景之,强烈的男子气息直入景之鼻翼,温暖湿润的唇舌在他脸上逡巡,以手扳开他的下巴,灵巧的舌钻入景之口中,舔遍所有内壁。 景之又羞又气,直想昏死过去,却偏偏意识更加清明,又因看不见崇恩动作,而感觉益加敏锐。崇恩唇舌渐行渐下,张口含住了景之白皙的喉结…… 喘息片刻,崇恩穿上衣物,步出房门。只听得门外低语几声,不多时,崇恩端了一个面盆进来,温暖湿润的感觉覆上了景之的身体,原来是崇恩拿了面巾,用温水在给他擦拭身体。身体拭净后,崇恩又给景之着衣,盖上棉被,“你真是爱哭啊,梦中也要流泪么?”崇恩吻了吻满面泪痕的景之,收拾妥当后悄悄离去。这一夜,景之动也不能动,流着泪等到了天晓。 “杜太傅!”一大早,崇义就诡笑着来到景之房中,看着呆呆坐在床上的景之一眼,崇义笑得好不开心,大眼睛闪动着算计的光芒眨啊眨的,问道:“怎么样,我的美人儿太傅,你的病治好了吧!” 景之看着窗外,泪水爬满两腮,呜咽了半晌,突然开口:“殿下,帮我!” “帮什么?”崇义好整以暇在桌旁,自己倒了一杯茶。 景之咬了咬牙,一头拜倒在地:“殿下,我想离开,离开皇宫,离开京城!” 崇义啜了一口茶,笑得眼都要眯起来了,扶起景之道:“太傅要走么?那我就帮帮你吧!” 六 清夜帐暖 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剩 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镫,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偏僻的宫门侧角,门“吱呀”一声启了半扇。门外早候了一辆马车,蓝布围遮,与平日街上所行并无二致。景之布衣素冠,伸头见宫外无人,举脚迈了出来。“如此,不远送了!”门内响起清朗的笑声。 景之回转身形,向门内深深一揖道:“殿下此恩此德,景之没齿难忘。今生无缘再见,等来世变牛作马,当报殿下万一。” 崇义吃吃一笑,掂起脚来,在景之耳边轻语道:“变牛作马要它作甚,来世我还是要你如此这般,方可报我。” 景之红了脸,忙后退半步,躬身道:“殿下真爱拿景之开玩笑。时已不早,景之就此别过,宫内之事有劳殿下打点,景之自会在外自求夜祈,祝殿下身体康泰,福寿安康的。”再拜了拜,便转身上了车。 崇义见马车远去,自笑了笑,双手抱胸道:“摩诃勒,你出来罢。”顿了顿,见无人应声,不觉皱了皱眉,大声道:“摩诃勒--”,耳边传来一丝微声:“殿下,时正白昼,臣不便现身。”“叫你出来你就出来,罗皂什么!”崇义嘴角微下,心中有些不快。 沉寂一会儿,树叶微动,一个黑衣人便伏身在崇义身前。此人通体着墨,面上罩着一个白色面具,只余一对墨漆明瞳在外,其余再见不到半点肌肤。 背后斜背着一把长剑,剑身微弯,约有四尺来长,形状极为古怪,腰侧佩着一把三寸短匕,身形纤长得体,长长的乌发只在脑后束成一束,在阳光下微微泛出幽蓝之光。 崇义转怒为喜,伸身要去扶他,摩诃勒身形姿式未变,身体却突然向后飘了半尺。崇义呆了一呆,笑道:“如此见外做什么?我不过想扶你起来,又不是要去揭你面具。我可不想死在你的剑下哩。” 摩诃勒依旧半伏于地,沉声道:“殿下何出此言,殿下既是主人的公子,倘若殿下真将臣面具除下,臣也不能伤殿下半分。” “真得?”崇义目现精光,正欲雀跃一试,又闻得摩诃勒淡淡道:“只不过臣必自毁容貌后自戕以完承诺。” 崇义瞪目结舌,半晌方笑道:“罢了,我收了此心便是。唤你现身,是有要事需托你完成,你且附耳过来。”崇义在摩诃勒耳边叽叽咕咕了半天方才住嘴。 摩诃勒惊道:“殿下,此事不可!岂不是要害了太傅!” 崇义道:“有何不可,我既让你去做,自有我的道理,你只管照我说的去做就是。” 摩诃勒沉吟半晌摇头道:“此事臣做不出来,殿下另派人罢!” 崇义佯怒道:“大胆,你竟敢不听我的吩咐。既如此,我也不敢要你,明日我自去与母妃说,把你还给了她,让你回到长川秀一先生那里去好了。” 摩诃勒听了,身体一颤,后退了两步,低下头来颤声道:“殿下莫恼,臣即刻便去就是了。”言未尽,身体已在数丈之外。 崇义转身掩上宫门,不觉大笑数声,扬长而去。行到紫辰宫附近,缓下脚步,对了,四哥自今日起,随父皇拜谒太庙去了,十日之内必无法回来,摸了摸怀中的奏折,崇义诡笑了几声。冷眼瞧见走过一名小太监,便挥手招他过来,那小太监也就十二三岁,与崇义年纪相当,见崇义唤,吓得体似筛糠,话也说不出半句。 上下瞧了瞧,崇义问:“你是哪个宫里的?” 小太监张了张嘴,却半个字也说不上来。 崇义不觉皱了眉头,问道:“是紫辰宫的吗?” 小太监忙点头。 “太子身边的?” 小太监摇了摇头。 “洒扫的?” 又摇头。 “有伺候的主子?” 点头。 “不是太子?” 点头。 “但在紫辰宫?” 点头。 “名字!” “太、太、太、太傅。” 崇义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景之留下的辞官奏章,塞入小太监怀里道:“去,放到太子书房,不许任何人看到,不许跟任何人讲,如有半点差池,我就把你调我宫里。 滚罢!”小太监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去了。 崇义伸了伸腰道:“好累!母妃现下没有父皇陪伴,想是无聊得紧,反正我现在也没人陪了,便去找母妃吧,说不定还可抱上一抱。”一思及此,崇义不觉心中大乐,足下生风,往雪樱阁去了。 时过正午,景之悠悠醒转,听见屋外鸟鸣虫啼,便披衣下床,步出房门。自出得宫来,算算已有三月光景,寒冬已过,如今早已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了。因怕崇恩来寻,景之听了崇义的安排,住进了崇义在京郊外的别馆。想来崇恩见自己辞官不见,必是以为南下回归故土,一路找下去了,谁会想到实则自己就在京城脚下隐居呢。崇义言道:“危伏于安。” 果不其然,真是最危险的地方其实最安全。只是崇恩也未见得便真会寻自己,说不定又找见了新人玩弄了吧。想着,景之心头一缩,既酸又痛,眼中湿润起来。我这是怎么啦?景之心中一惊,离开崇恩应是欢喜之事,却为何心中如此难过?莫非……。 别馆内,黄花遍地,白柳横坡。枝头绿叶葱葱,疏林如画。西风乍紧,暖日当暄。景之心如鹿撞,神思俱废,手抚着胸口竟呆住了。 “先生、先生!”声声娇啼让景之恍然回神,见女侍绿萼向自己跑来。绿萼年纪也就十五六岁,容颜娇憨,一派天真烂漫,景之是极喜爱她的。见她跑来,不觉笑道:“萼儿慢些,当心摔着了。” “不妨事的,只是先生身上衣衫单薄,立在风口,万一受了风寒可如何是好。绿萼为先生煮了桂花莲子汤,先生快些回去喝了罢!等凉了只怕不好。”景之笑笑:“就回去。” 二人并肩走时,行过一处,绿萼忽然叫了一声,跌了下去。景之伸手去搀,只见绿萼美目盈盈,望着景之皱眉道:“先生,绿萼的脚好象扭到了。痛得紧呢!”景之俯下身急道:“摔在哪里了,等我看看!” 绿萼眼波一转,嘴角忽现一丝诡笑,忽地搂住景之的颈项,在他唇边一吻,景之呆住了,绿萼却跳了起来,向某处瞥了一眼,娇笑着跑了开去。 景之摸不着头脑,正呆立间,忽然身体被人举起,扛在肩上,头脚向下,一阵眩晕。景之拼命挣扎,大声叫喊,却被人在臀上狠击了数下,但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你好大的胆子,以为这样就可以躲开了么?” 景之浑身一震,崇恩,是崇恩,他竟自追来了么?心中既惊且怕,又带着一丝丝断不能为外人道的喜悦,身上冷汗淋漓,只盼早点晕死过去。 房门被一脚踹开,景之的身体也被一把扔到床上,震得景之浑身疼痛。“你、你你来作甚?”崇恩目露凶光,开始扯解身上衣物。“来抓你回去。”“我已辞官,决计是不回宫的。”景之强打精神,缩到床角,紧紧揪住身上的衣物。 “我不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就算躲到天涯海角,我照样能把你抓回来。”景之气苦,不禁哭道:“我的身子你既已得了,为何还是不肯放过我!” 见景之如此说,崇恩不觉奇道:“我何时得过你的身子?”景之哭道:“你诓我搬到紫辰宫,夜夜用迷香将我迷倒,趁机胡作非为,你竟当我不知么。” 崇恩不觉笑了起来,沉声道:“既如此,我便让你真正成了我的人,也省得你终日勾三搭四,胡思乱想。而我又担惊受怕,强自压抑。”说着,早已将身上衣物除了干净,向景之逼来。 景之缩成一团,闭着眼睛喊:“别过来,别过来!来人啊,救命!!” 崇恩大笑道:“这里不会有旁人了,别馆里的众仆我已吩咐侍卫们赶了出去,这里不过你我二人,便喊破了嗓子,也断不会有人来,便有人来,又有谁敢坏我好事!”景之抽抽噎噎,哭得几欲昏厥。 崇恩柔声道:“桂元儿莫怕,我是一片真心爱你,不会伤了你的。你且安心将自个儿交给了我罢。”言毕,将景之双手抓住,因怕他挣扎,用衣带绑了,束在床头。景之哭得话也说不出,只断断续续地说:“你、你……若……若真要如……如此,我便……咬……了舌头……自经…” 崇恩一听,皱起眉来,道:“亲亲桂元儿,你莫怕,等你识得此中滋味后,便会爱上我,第一次会有点痛,以后咱们时常练习,非但不会痛,还包你如仙如痴,任何种女人也断不会有兴趣的了。”说着,拿起地上衣物,扯了一块塞进景之嘴里,“你且忍忍,切莫伤了自己。”景之呜呜作声,眼泪流得更凶了。 不一会儿,崇恩将景之衣物撕了个干净。因以前皆是摸着黑,看不真切,现在时值午后,阳光正炽,景之的肌肤在阳光下纤毫毕现,纹理细腻,洁白莹润,看得崇恩欲火高炽。 景之见崇恩目现异芒,身上无一物蔽体,眼光向下,见崇恩腿间巨物高耸,不觉面红耳赤,连忙闭紧双目不敢再看。 因景之口中被堵,崇恩亲吻不到,只得转而舔咬景之脖颈胸腹。手指轻挑慢捻,渐渐勾出景之的情欲来。崇恩埋身向下,轻咬景之的脚趾,又伸舌舔着脚踝薄处,引得景之浑身颤动。舌尖渐上,舔到膝后柔嫩处,让景之更是无法自持…… 崇恩睁眼见景之裸着上身,哭得如梨花带雨,不觉欲火又起,将他一把扑倒吻了起来。景之也无力抵抗,只得由他去了,这一夜,崇恩使尽手段,换尽花样,云山雾雨,直把景之弄得死去活来。 待景之再次醒转时,人已回到了紫辰宫。 樱雾轩内,崇义端起碗,吹了吹,问道:“事儿办得怎么样了?”“完成。” “他都按时喝了? ”“是,三日一剂,共三十剂。”崇义喝了一口,笑道:“我真想看看你扮女人的样子呢。早知道你们的易容功夫独步天下,若能瞧着了,一定十分有趣。” “殿下还是莫看的好。” “是吗?”崇义挑了挑眉,“我知道你心肠软,见不得人受苦的,不知此次可有放水啊?” “臣不敢!” “谅你也不敢!”崇义拈了块糕,放进嘴里,举起碗,又噙了一口。“这几月也辛苦你了,下去歇着吧!” 良久,崇义奇道:“摩诃勒,因何还不下去?” 摩诃勒低声一笑,转身边走边言道:“殿下可知每次我如何让他服药的?”顿了顿道:“桂圆莲子八宝羹!每次我是将药放入桂圆莲子八宝羹中给他喝的--”音未歇,人已不见了踪影。 崇义噗得一口喷出,愣了半晌,盯着手中碗自语道:“奇怪,今儿个这桂圆莲子八宝羹怎么有点儿苦了呢?” 七 月舞青荧 禁烟过后落花天,无奈轻寒。东风不管春归去,共残红飞上秋千。看尽天涯芳草,春愁堆上阑干。 楚江横断夕阳边。无限青烟。旧时云雨今何处,山无数柳涨平川。与问风前回雁,甚时吹过江南。 “桂元、桂元--”崇恩在景之耳边轻唤,景之微动了动,却自沉沉睡着不见清醒。崇恩转过头去,怒道:“你们这帮废物,如今已过五日,太傅为何还是如此神智不清。既如此,要你等何用!”满屋十数御医立时跪了一地,不敢言语一声。 崇恩手指其中一人道:“李御医,你说,因何太傅终日沉睡,服下你们开的这许多药也不见好转。”李御医年介七十,满头白发,已历三代,资历原是极老的。 李御医手捻白须,颤巍巍地直起身道:“禀殿下,杜太傅此病极怪,脉象平和无异,只是沉睡不醒,老臣行医五十年,从未见此怪症,只怕在场各位同僚也未见过吧。”其他御医连连点头附和。 崇恩急道:“难道便只能眼见着太傅如此日益消减不成?”李御医沉吟半晌,方小心翼翼道:“殿下,请恕老臣不敬,臣见太傅虽已沉睡五日,容颜清减,然面色带一丝红润,神完气敛,若平常人不饮不食五日早已是气悬一丝,当不似太傅这样,老臣窃想,其间应有饮食调理,敢问殿下,这太傅真的从未醒过么?” 崇恩哑然,回身望望景之,默然半晌,方言道:“不瞒李公,太傅每夜月晖临榻之时便会醒几个时辰,略进些饮食,一俟晨曦微露,拂晓鸡啼便又沉沉睡去,任如何呼唤都无法醒转。” 御医们听了,不觉称奇,纷纷小声议论起来。李御医又问:“既有如此异状,殿下因何从未提及?” 崇恩结舌,不觉红潮遍布,即以背对众人道:“我以为无此必要。” 李御医道:“殿下此言差矣,医之道,重在望闻问切,病者症状不明,我辈医者如何对症下药。” 崇恩道:“既如此,李公莫非已有诊治之法?” 李御医垂首道:“不敢欺瞒殿下,老臣实束手无策。” “什么?”崇恩大怒。 李御医忙道:“殿下莫急,老臣虽不能治,但有一人可治得。”崇恩大喜,忙上前将李御医扶起:“愿闻其详。” 李御医迟疑片刻,环视房内众人,崇恩会意,将其他人等散了去,李御医方道:“实则十三年前,樱妃娘娘曾大病一场,病症与杜太傅今日之症极为相似。白日昏睡,夜晚清明。樱妃娘娘入宫以来,自生子之后从不让医者近身,皇上遣老臣为娘娘诊治时,时值夜晚娘娘清醒之时,娘娘大怒将老臣赶出并言明若老臣再入雪樱阁,便终生不再与皇上相见,皇上只得作罢。后樱妃娘娘不知用了何种方法居然自个儿就治愈了。皇上再三告诫老臣不可对外宣讲,所以此事当时众医之中只有老臣得知。今见太傅今日状况,不忍令太子焦虑,只得冒险对殿下说了。殿下不如亲往雪樱阁求樱妃娘娘慈悲,或可解太傅之危。只求殿下切莫将老臣说出,保得老臣残喘,老臣便感激不尽了。” 崇恩大喜,对李御医深深一揖道:“多谢李公指点,太傅此命全仗李公所赐,小王必不或忘。” 李御医慌忙跪下叩首道:“真真折煞老臣了,老臣受皇上恩泽数十年,纵肝脑涂地亦是当然。只望太傅病体痊愈,解殿下烦忧,便是万民之幸了。” 崇恩将李御医扶起,温言抚慰,又给了许多赏赐,送走御医,命人好好伺候景之,便急急忙忙向雪樱阁赶去。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唏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也时见得。” 一曲初尽,殿中掌声即起。“流樱曲艺益发精进了。”樱妃微微一笑,推琴起身,接过身边侍儿奉上的新茶,递给一旁的武帝道:“朝旭见笑了,非是我琴艺精进,实是天朝物华人粹,词儿写得精妙。” 朝旭笑一笑,伸手将流樱揽入怀中,嗅着发间清香不觉叹道:“词曲再妙,若无人才弹唱出来,亦不过是纸上空谈,人生得一知音难,朕何其有幸,得流樱若此,此生再无憾了。” 流樱红了脸,抽身起来,低嗔道:“朝旭说话怎的不分场合,也不怕宫人们笑话。” 朝旭道:“何人敢笑!朕无非是对着爱人倾诉几句情话,胸怀坦荡,无可不言,这些宫人们跟随你已有多年,皆是忠心耿耿的,莫不是流樱已对朕心生厌倦,故而不喜听了?” 流樱急得跺脚道:“朝旭说得哪里话来!流樱之心可昭日月,你我尝尽辛苦,受尽委屈方得了这十几年的相守,今日你偏偏说出这种话来,想是心中已没了我,既如此,我便回了东瀛去,生死由天,再不与你相见了。”说着,眼圈儿一红,似要落下泪来。 朝旭心下大慌,忙一把扯住了赔礼道:“流樱莫恼,都是朕的不是,只求你切莫轻言分离之事,朕这就与你赔礼作揖了罢。”言毕,竟真就一揖到地。流樱红着脸不理他,面上却露出点笑意来。随侍众人听得惯了,算是樱妃直呼万岁名讳,倒也不觉有他。见二人争执,众人莞尔,相视窃笑。想是皇上被樱妃娘娘吃得死死的,十次争执倒有十次是万岁爷低头。这樱妃也不知用了什么方儿,让皇上一颗龙心整个儿悬了在这雪樱阁。历了十数年非但半分未改,二人反而愈发恩爱了。 恰此时,内侍来报:“禀万岁、娘娘,太子殿下正在殿外候着,说有要事求见娘娘。”流樱、朝旭对视一眼,心中极是诧异。须知自惠妃之事后,崇恩一直心结难解,虽是与崇义相厚,对樱妃又极是恭敬,但平素绝不踏足雪樱阁,此番突然造访,大出人意料之外。 朝旭方要起身,流樱急急拦住道:“且莫心急。崇恩自崇怀和歆儿去后,一直不肯再进雪樱阁,此次前来,必有要事,他既要见我,我便出去问个究竟。你且宽心在此坐着,我去去就回。” 朝旭想了想,也不说话,就坐回了原处。 崇恩在门外走来走去,心急如焚。帘儿一挑,见一位宫女向他招手:“殿下快来,娘娘出来了!”崇恩听了,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雪樱阁。见樱妃正从内室出来,也不说话,只一头跪了下去,拜了再拜。樱妃见了忙让崇恩起身,又命宫人奉茶,怎奈崇恩坚持不起,只一味叩首。 樱妃想了想,命殿上众人一并退下,对崇恩言道:“见太子此番情状,今日前来,必是有要事相求。我现已命众人退了下去,若有事,不妨明说,或许有我可帮上忙的,我自会尽力。” 崇恩跪伏于地,想着景之病卧榻前,眼中一热,竟落下泪来道:“不敢瞒娘娘,儿臣今日确是求娘娘来了。” 樱妃上前,将崇恩扶起,引他在自己身旁坐下,递了一杯茶,温言道:“且莫急,慢慢儿的说罢。” 崇恩手握茶盏,迟疑了片刻不知从何说起。 樱妃见了,问道:“到底何事?太子只管直言,不要顾虑。” 咬了咬牙,崇恩猛抬头言道:“儿臣有一好友,现下得了一种怪病,众御医皆束手无策,儿臣闻得娘娘精通医术,所以冒昧前来,求娘娘搭救于他。”樱妃奇道:“我并无什么医术啊,御医无策,我又能做什么呢?” 崇恩又落下泪来,道:“他的病症极怪,白日昏睡,待夜晚月光一照便既醒来,月光一隐,便又昏睡,如今已有五日,身子消减了许多,儿臣担心如此久了,只怕性命也不保了。” 樱妃听了,“啪”得一声,手中茶碗已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良久,樱妃颤声道:“你、你那友人,可是一到夜晚月上时分清醒?”崇恩点头。 樱妃又问:“可是……可是……醒了之后,体内燥热难当,身体……嗯……这个……这个十分难受……非要、非要……这个、那个……不可?” 崇恩脸色微变,坐立不安,强忍了忍,红了脸点点头。 樱妃默然半晌,低声问:“太子可否告知,此人是谁?” 崇恩答道:“儿臣不敢有所欺瞒,实是儿臣的太傅名唤杜景之的。” 樱妃恍然道:“莫不是当日殿上,义儿连唤的那个美人儿状元?”崇恩点头。 “现如今,他是居于紫辰宫的了?”崇恩再点头。 “那--每日发病时,只你一人在旁守着么?”崇恩红了脸,道:“只儿臣一人在侧。” 樱妃看了崇恩一眼,神色极为复杂。良久,叹道:“罢了,既如此,我少不得多了这事儿。只是此人是生是死,端地由你决定了。” 崇恩不懂,望向樱妃。樱妃摆摆手道:“你且去罢,我先查查此人得此症的缘由,及中毒的深浅,明日你再来,我再告诉你如何办。” 崇恩闻言大惊道:“景之不是患病,竟是中了毒么?” 樱妃点头道:“此事甚怪。此毒当世之中,只有一人会有,断不会流传于世的。至于太傅如何中得,我需要细细查得,方好对症下药。此事,你切莫传扬。明日此时,你再来罢。我定还你个鲜活的太傅。” 崇恩又惊又喜,少不得拜谢了樱妃,回紫辰宫去了。 须臾,朝旭挑帘入内,见樱妃神色有异,忙问道:“流樱,崇恩此来,所为何事?” 樱妃如梦方觉,答道:“有一事我想对你说,你且答应我,切莫着恼,也不可找崇恩来骂。” 朝旭更奇了问:“究竟何事?” 樱妃道:“你先应了我,我才说。”朝旭点头,樱妃方道:“崇恩此次前来,是找我救人的。” “哦?”朝旭剑眉一轩。“不知是何人,又为何要找你救?” 樱妃叹了口气道:“是太子太傅杜景之,他中了毒,是……是……是‘月舞青荧’。” “什么?你指的莫非是那个?”朝旭睁大了眼,半天说不上话来,“那、那那他……” “是崇恩……一直是崇恩陪着他,所以只怕崇恩是那毒引子……” 朝旭颓然坐于椅上,脸色苍白道:“想不到、想不到……”。 见此情形,樱妃心中一凛道:“莫不是你要怨他们,莫不是你要将杜景之……” 朝旭摇摇头道:“流樱你别乱想,我只是心中难过,并没有怨他们,更不会迁怒杜景之。” “你心中难过,想是也后悔了罢!”樱妃扭过秀颈,心中酸楚。 “怎么会?”朝旭将樱妃拥入怀中道:“有了你,是上天的恩赐,我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后悔。如果崇恩与杜爱卿是真心的,我自不会插手。他既中了‘月舞青荧’想是只有崇恩方可救他,若他二人真心相爱,则可渡此难关。你我二人亦无需太过挂心了。” 樱妃点头对朝旭言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是这‘月舞青荧’为我东瀛不传之秘,现今中原只有我有此物,太傅又怎会中此毒呢?” 朝旭颔首,剑眉微蹙道:“况此毒除了你和长川秀一外,再无二人知晓,下此毒需有时日,最短也要九十天,下毒者断不会是你,那长川秀一又一直在你身侧,也断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是我!”门外忽传来一声童音,帘儿一挑,崇义笑咪咪踱了进来。 “义儿?!”樱妃睁大美目,手指崇义道:“怎么会是你?你、你你如何知道此物?” 崇义先对朝旭、流樱行了礼,不急不忙地答道:“摩诃勒本是长川秀一先生的爱徒,有一日儿臣无意间听得长川先生对摩诃勒说要对他用‘月舞青荧’,摩诃勒吓得连夜找到儿臣,求儿臣收他为随侍,以避开长川先生。儿臣就答应了,不过要他从长川先生那儿偷取了些‘月舞青荧’出来。” “那你又为何要用到杜太傅身上?” 崇义笑了笑,眼珠滴溜溜转了数圈,嘻皮笑脸答道:“这个嘛!因为--好玩呀!” 夜色如水,月华如波。景之昏沉沉睁开双眼。“崇恩--殿下--”崇恩忙将景之扶起,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柔声道:“桂元,莫说话,见喝点粥罢!”景之就着崇恩的手喝了几口,摇摇头不肯再喝。 看着崇恩神思倦怠的憔悴样子,景之心中一痛,落下泪来道:“殿下何必为我如此,现如今,我已成废人一个,每夜又、又如此这般,你且任我自生自灭了罢,我纵苟活于世又有何面目去见世人。” 崇恩怒道:“桂元怎可如此说,纵我之前对你不住,你总已是我的人,要生要死,自有我陪你。你若还象前几日般一心寻死,我不再拦你,只随了你一同去,上穷碧落下黄泉,我追了你去便是。” 景之望了崇恩一眼,不觉哭倒在他怀里道:“殿下又何须如此执着,景之不过是一介穷儒,身无长物,又非绝色。天下美色皆可归殿下所有,殿下又何必为我一将死之人付情如厮呢。” 崇恩叹道:“天下虽大,然桂元只此一人。 便天下美色尽陈于前,也不及一个景之。你莫说了,总之是我对不起你,不该强要了你。只要你能痊愈,我便放了你回家,再不勉强你了。” 景之心下感激哭道:“罢了,只要殿下答应莫做傻事,我这一生便随了你去。再不说什么辞官归乡了。” “当真?”见景之点头,崇恩又惊又喜,不觉抱紧了他。 月上中天,景之忽然浑身发颤,面色潮红。崇恩待要起身关窗,却被景之一把扯住颤声道:“殿下、殿下救我--救我--” 崇恩温言道:“桂元莫怕,我只是下榻关窗,并不走的。”景之哪里肯听,只一把死死抱住,胸中如万蚁攒动,腹中似烈焰灼焚。知道病开始发作,景之咬紧牙关兀自强忍,额上早汗流如雨。 崇恩见状,知他的病又犯了,心焦且痛,便由他抱着,也不起身,轻抚景之后背,只望能减轻他的苦痛。未几,景之已抵受不住,抱着身子在床上翻来滚去,申吟哀鸣。 崇恩心下大为不忍,对景之言道:“若苦得紧了,我看就别忍了罢。有我在此,可稍解身上烦苦。” 景之秀发散乱,目光迷离,扯过崇恩手臂便狠狠咬下。崇恩忍着不发一声。景之喘息着道:“我只不愿夜夜如此,虚耗了殿下元气,又令我羞愧欲死。殿下爱我,当不以此为乐。” 崇恩叹道:“我自是希望你可真心实意待我,此情此景,我绝非有乘人之危之意,只不忍见你如此苦痛。” 景之申吟一声,不觉将面贴在崇恩手上摩挲,身上火热,难过得泪流不止道:“我只怕熬不住了,殿下杀了我罢!” 崇恩抱着景之道:“要我杀你,你不如先杀了我罢。”言未尽,景之已扳过崇恩的脸,一头吻了下去。屋内红烛摇曳,月晖下一室春光。 喘息渐平,景之伏于崇恩胸前昏昏欲睡,崇恩望着床帐,心中大恸,忖道:景之身体日渐衰弱,只怕哪日沉睡过后再不醒来,从此天人两隔,厮人便只在梦中可见了。思及此,悲从中来,不觉落泪。 景之迷迷糊糊觉脸上湿湿凉凉,手一摸,正是崇恩泪水。景之心中柔肠百结,举手抹去崇恩脸上泪水,轻声道:“殿下待景之之心,景之领了,待来生,景之愿投胎作个好女子,与殿下再续前缘罢。” 崇恩紧搂着景之道:“我不要什么来生,只求景之今生伴我左右,男子又何妨,我依旧爱你、恋你,纵来世你依旧是个男子,也断不能躲过我的。” 景之微微一笑道:“殿下真是霸道。”目光流转,在崇恩唇上轻轻一吻,叹了口气,便自沉沉睡去。 八 风逝忘川 “忍泪出门来,杨花如雪。惆怅天涯又离别。 碧云西畔,举目乱山重叠。据鞍归去也,情凄切。 一日三秋,寸肠千结。敢向青天问明月。算应无恨,安用暂圆还缺。愿人长似月,圆时节。” “崇恩,你真得想好了么?”面色凝重,崇恩点了点头。樱妃一声低叹道:“既如此,罢了,你与他就当是春梦一常只是,你小心了。” 接过樱妃手中锦盒,崇恩双膝脆地,再拜道:“娘娘再生之恩,儿臣没齿难忘。此一去,不知何时能忆过往之事。儿臣只余一念,求娘娘务必成全。” 樱妃摆手道:“且莫说了,你的心思我自知晓。你放心,太傅那里,我自会照顾,断不会让人动他分毫,况你父皇也已知此事了。” 崇恩面色一变,抬头望着樱妃,樱妃淡淡一笑道:“你莫怕,皇上并未着恼,他着我对你说,若你心中尚有太傅,他也不拦你,若你心中无了太傅,他也不会为难于他。”崇恩落泪再拜,起了身,向紫辰宫走去。 帘挑,樱妃将身偎入武帝怀中,幽幽叹道:“月无长圆,只苦了他们了埃” 朝旭道:“此事且凭他们的造化了罢。”樱妃又道:“你我当年尚用了近四年时光,他们不知要等到何年呢。”朝旭摇首道:“总是流樱心狠,让我等了四年。”樱妃不语,良久方道:“非是我心狠,实是你薄情。那四年,你又何曾如我一般终日以泪洗面,孤单寂寞,形影相吊过。” 朝旭默然,眼望窗外,叹道:“只盼崇恩小心才好。” 夜色已沉,屋外繁星点点,屋内红烛曳曳。崇恩坐于榻旁,痴痴望着景之。“又瘦了--”指尖恋恋不舍从额角直滑到樱唇,唇前似有叹息,直与暮色烛光溶在了一处。 见明月初露,崇恩面色变了几变,望着景之沉静容颜,崇恩咬牙,从怀中将樱妃所赐锦盒取出。盒中鸽卵大一颗朱丸静卧乌缎之上,一旁是一柄二分见宽的薄刃小刀。崇恩将朱丸放入口中,嚼碎咽下,又自褪衣襟,将上身露出,手执薄刃,在景之一旁静静候着。 须臾,月移星转,月华如水,从窗中泻入,照在景之身上。 “嘤咛”一声,景之睁开双目,却见崇恩如此形状,不觉红了脸,正待张口,一股情潮却又翻涌袭来。 见景之醒来,崇恩将身俯下,对着景之言道:“桂元儿,我知道你现在忍得很苦,且听我说几句话,说完之后,我即与你医治。”见景之面带红霞,额角沁汗,崇恩张嘴开阖,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景之见崇恩面色惨然,眼角含泪,又见他手中握着一柄薄刃,心下有了计较,便戚然一笑道:“我早愿如此。殿下切莫犹豫,只管下手便是,景之此生本已无憾。得皇上恩典,得折殿中魁首以慰双亲,蒙殿下错爱,虽背伦逆德,如履薄冰,亦感念殿下情深义重。今日能在殿下手中乘鹤西去,景之亦可含笑九泉了。” 崇恩听了,不觉落下泪来道:“是我对不起你。你所中之毒名唤‘月舞青荧’,源自东瀛,若非我强夺你的身子,此毒不会发作,说来,我才是害你至此的原凶。你无论如何恨我、怨我,我都不会怪你。此后,只请你莫忘了我对你的情意。若我今后有变,请你切莫轻易舍我而去,等我、待我,我必不负于你。”言语间,竟一刀下去直刺心口。 景之惊叫一声,几欲昏厥,却见崇恩将薄刃拔出,仆于景之身上,刀口对准景之之口,景之尚未及反应,早已将汨汨而出的鲜血灌了个满口。 景之晕厥又时,只听得崇恩苦笑低语道:“桂元儿可知,解此毒者,非情人心头之热血不可。只可惜--” “劝君惜取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莫待无花空折枝……呵呵……”玄英池边,西风骤紧,落红遍地,杜景之痴立池边,只影伴着漫天飞花,越发纤弱了。 “太傅、太傅!!”远远地,清音透林,一个白衣身影儿闪落景之身之,笑道:“太傅又在此赏落花了么?” 景之一惊,见了来人方松口气,整束衣冠,行了大礼:“臣杜景之见过十六殿下。” “罢了、罢了,你我之间还论着什么俗礼儿呢!”景之起身。崇义又高了一截出来,面上也渐脱稚气,面容清秀,双睛熠熠,已不似当年时光。 景之微笑道:“真是呢,转眼间,殿下也快十五了呢。只怕过了年就要行冠礼了罢。” 崇义笑咪了眼道:“是啊,太傅在宫中怕是已待了三年了吧。太傅今年多大了?有二十二了么?”景之垂目轻笑,也不答话,崇义自顾自说道:“前几日我见了六姐,她着我带话给你哩。” 景之奇道:“靖音公主有话要给臣?” “是啊,”崇义点头道:“六姐说了,朝中大臣们,如太傅年纪的,早已成家,不知太傅可有心爱之人,如果尚无既定人选,六姐愿作个冰人,在父皇面前提及将我十四姐姐嫁了与你。不知太傅意下如何?” 景之深深一揖道:“请殿下代景之向靖音公主答谢。 公主美意,景之心领了,只是景之并无娶妻打算。请公主另择王公贵胄罢。” 崇义凝视景之半晌道:“这两年来,太傅不知回了多少亲,只一句并无娶妻打算便可服众了么?” 景之秀眉微蹙道:“不知殿下要我如何说呢?” 崇义道:“只怕不愿娶妻是假,心中有人是真罢。” 景之双手微颤,面上却带着笑道:“殿下真爱说笑,景之哪里有什么人。” 崇义也不答,只手指着景之身后道:“瞧,这不是来了么?” 景之一回身,顿时面色苍白,身摇体晃。崇义以手相扶道:“太傅面色怎的如此之差,莫不是昨夜梦回,没有休息好吗?” 景之摆一摆手,强笑道:“不妨事的,殿下勿需挂怀。”崇义眼珠转转,笑道:“既如此,我尚要到雪樱阁向母妃请安,太傅在此且歇息片刻罢。” 景之点头,崇义笑着离开了。 “太傅!”声如霹雳,震得景之肝肠欲断。景之慢慢抬起头,勉强扯出一丝笑容道:“臣杜景之--拜见太子殿下!”“ 免礼,太傅请起!”崇恩以手相搀,却觉手下景之双臂抖得厉害,便道:“太傅因何发抖,莫不是受了风寒了?” 景之摇摇头,笑道:“不妨事的,有劳殿下操心了。” “太傅身体单薄,切勿太过操劳了,以免伤了身子。” 景之再拜道:“多谢太子关怀,景之自当遵命。” 崇恩点头,转身便走了。 景之望着崇恩背影,心下酸楚,手扶春柳,不觉泪下阑珊。 崇恩走得远了,始一回头,见景之远远地孤身立于湖边,心头一紧,不觉自语道:“奇了,为何我见到这杜太傅竟朦胧有相亲之意呢?怎地见他病弱也会心痛不已?”崇恩皱着眉摇了摇头,径往紫辰宫去了。 景之呆了半晌,觉得身上渐凉,方离湖远走,行至雪樱阁外,犹疑了一会儿才走了进去。 雪樱阁内,纤衣素手,正调弄着琴弦。景之也不说话,只一旁站着,听阁中人唱道:“清霜淡照夜云天。朦胧影,画勾栏。人情纵似长情月,算一年年。又难得,几回圆。欲寄相思题叶字,流不到,五亭前。东池始有新荷绿,尚小如钱。问何日藕,几时莲。” 听着听着,景之不觉恸倒。 一曲终了,阁中人叹道:“太傅既来了,请入内一叙罢。” 景之拭去泪痕,整装而入。 入得殿内,见樱妃坐于琴前,旁边玉螭笼内焚着瑞脑,身着长袍,上绘水墨樱花,式样不类其它宫服。樱妃素面朝天,长长的乌发拖于腰际,只在末梢用根丝带束着。虽无铅华,却格外有清雅雍容之气。 景之知樱妃已年近四十,鬓边已略现银丝,眼角更已浮鱼纹,但樱妃眼波流转之处,银丝鱼纹竟都不可见了,风姿盈然,犹如芳华少女。 景之端坐于樱妃面前,头垂眉敛,双手紧握,但闻得樱妃一声叹息,语带异乡之音道:“时已三年,崇恩犹未记起你,如今他与左司马周公之女相交甚契,日前更向皇上提出要立周氏为太子妃,我虽不赞同,怎奈崇恩年已过二十,皇上当年在他这个年纪,早已儿女满堂。现下崇恩之意已决,我和皇上也不好明言,怕是过了年,就要行礼了,想必此事你也已知晓。今日太傅前来,可是有什么决断了吗?” 景之默然良久,方点了点头。樱妃道:“如此,太傅想怎么样呢?” 景之面色发白,望着樱妃道:“当日太子殿下舍命救臣,臣就已决定臣这条命不再是臣的了,既然殿下前尘已忘,臣也断不会去打扰。只希望可以远远地看着殿下,心愿已足,再无其他奢求。” 樱妃叹道:“我也知道,这几年是苦了你了。”景之哽道:“臣是心甘情愿的,并无怨怼之意,况太子娶妻生子,本就是人之常伦,臣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觉得苦呢。” 樱妃低叹了声,喃喃道:“痴儿,何苦若此埃”景之叩首再拜,出了雪樱阁。 年关既近,京师里开始忙乱起来,太子李崇恩即将立太子妃,此事令文武百姓雀跃不已,而太子太傅杜景之大病一场后,坚持辞官,搬出了宫。 见景之不愿亲见崇恩成亲,又不忍离崇恩而去,崇义将其安置到城外别馆中静养,却怎知景之在别馆中触景伤情,忆起年少时光,心思郁结,病倒是更重了。 却说崇恩在宫中,近几日见不到景之身影,身思烦乱,便去找崇义。崇义见他却没什么好脸色,倒让崇恩莫名其妙。 待提及景之,崇义竟然发怒道:“提他做甚,你既以立周氏为妃,便休要再提杜太傅,若非是你亏对了他,这样的美人儿太傅,我还可多看几年。如今人也被你逼走了,叫我上哪儿找如这般貌美的人儿在眼见观赏。你今后也莫要来找我,只陪着你那亲亲太子妃便是,只当我瞎了眼,竟将太傅交到你这没心肝的人手中,白白苦了一生。” 崇恩听了,不明所以,崇义也不理他,直将崇恩推出了门外。 崇恩在外呆立良久,听到崇义说杜景之辞官出宫,心中竟惶急无惜起来。胸前一阵刺痛,崇恩不觉抚上心口,心口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伤痕,平日并不如何,只是一思及景之,这里便会疼痛,仿佛这杜景之竟连着自己的心口一般。 崇恩想起,这几年,景之常在人后偷眼瞧着自己,面上总是心痛郁闷之色,莫非--自己心口的伤痕竟与景之有关?崇恩想着,心中一惊,脑海中几幅画面交替更迭,想抓却又抓不祝“杜景之!杜景之!!你究竟有什么秘密瞒着我呢?” 九 坠露飞花 “楼台高下冷玲珑。斗芳树,绿阴浓。芍药孤栖香艳晚,见樱桃万颗初红。巢喧乳燕,珠帘镂曳,满户香风。罩纱帏象床屏枕,昼眠才似朦胧。 起来无语更兼慵。念分明事成空。 被你厌厌牵系我,怪纤腰绣带宽松。春来早是,风飞雨处,长恨西东。玉如今扇移明月,簟铺寒浪与谁同。” “青艾,青艾--”景之招手唤一旁采花的侍女。听到景之唤着自己,青艾忙丢下手中花草,奔到景之身边道:“太傅,您怎么又自个儿跑出来了呢?外面露冷风寒,您身子骨儿又虚,万一又受了风寒,樱妃娘娘和十六殿下问起,叫青艾可如何担待得起。” 景之微微一笑道:“什么太傅不太傅的。现如今我只不过是一介布衣,你且再莫如此叫了。” 青艾小嘴一噘:“太傅就是太傅,青艾叫了您这些年,早就惯了的,就算您现下辞了官,可在青艾心里,您还是那个任谁也比不上的太傅。” 景之摇首道:“罢了,随你唤去,只你为我这平头小民从宫里头出来,实是委屈了你的。待我病好了些,你再回去了吧。” 青艾听了,心下大急,眼泪差点流了出来道:“莫不是太傅嫌青艾粗手苯脚的伺候不周么,因何好端端的竟提着要奴婢离开呢?青艾如有不周到的地方,请太傅您尽管提出来,只是切莫撵奴婢走吧。” 景之连连摇手黯然道:“我万万没有嫌你之意,你莫哭莫哭。我只是想着,一来你年岁渐长,总不能总待在我身边,若回得宫去,或太子殿下可早日为你安排,二来我这病一年比一年重,总不见得可熬过几日,若你回了去,等我去了,自可安心。” 青艾听了泪如泉涌,跪泣道:“青艾自小服侍太子殿下,恪尽职守,从不敢有任何差错,对殿下自是万分敬重的。自遇太傅以来,感太傅情重宽德,早将太傅视如兄长亲人一般。青艾在紫辰宫多年,对殿下与太傅之事亦有觉察,知太傅郁结情伤,见太子殿下情薄如厮,不觉心中常恨。太傅且想开些,又何必为此种薄情寡幸之人劳心耗命呢。青艾无他,只望太傅身体康健,福寿绵长,青艾能随侍终生便是青艾之幸了。” 景之闻言,心中百感交集,口中一甜,呕出一口鲜血。 青艾大惊失色,哭道:“都是青艾的错,口无遮拦的,竟激得太傅呕血--”言未尽便自嘤嘤哭泣起来。 景之喘了几口,将青艾扶起,温言道:“你且起,我的身体我自知晓,并非是你的错。不过是自个儿想不开,心中难过而已。” 青艾大哭道:“总是太子害您如此,奴婢是断不能回宫去了。” 景之将手在青艾手背拍了两拍道:“我并不怨他,若非当年他舍命救我,我怕早已活不到现在。如今他虽忘了我,总是活了下来,如今既已娶妻生子,你我皆该为殿下高兴才是--”言未及毕,又一口血喷于青艾裙上,吓得她惊叫一声,唤来四周婢女小厮。 “快快快,快回宫报与娘娘和十六殿下,太傅又吐血了,赶紧宣宫中的太医来看!” 景之一把扯住青艾:“不要紧,勿需惊动宫里。”青艾急哭道:“太傅莫再逞强,只此一次便听了奴婢了吧。今春天尚未暖,您已呕了三回,若再不找太医,只怕,只怕……”说着说着,竟泣不成声。 景之叹道:“痴儿,身已至此,纵是太医来看,有又何用?只虚耗气力,徒增伤怀而已。” 青艾忿然道:“难道便让奴婢眼睁睁见您一心求死不成么?”言毕,唤两个大力小厮,将景之抬了送入房中。 景之也不挣扎,只长叹一声,随了他们去。 沉沉睡了两日,方自醒转,却见别馆闹得炸开了锅。却原来,自景之呕血昏迷,十六殿下崇义便搬至别馆,说是要陪着太傅,坚持不肯回宫。 而鲜少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樱妃娘娘竟也到了别馆陪了景之两日。 武帝朝旭更遣了特使不时前来探望。 见景之得帝后恩宠若此,又见景之虽辞高官,然不归故里,反居于崇义别馆之中,加上联想起三年前,景之以弱冠之龄擢提正二品太子太傅,一时间,京城之内沸沸扬扬,众人纷纷猜测杜景之的身份背景,传言四起,不一而足。于是乎,朝内百官蜂拥而至,借探病之由,行拉拢献媚之实。也有贤者,感叹景之年轻才高,却名乖寿短。中有二人哀叹之余心中又暗暗庆幸,却是那左右宰辅,见景之命悬一线,不觉大感景之当年拒婚之恩,竟免了自己女儿年青守寡了。 眼见门庭若市,终日鸹噪难安,崇义索性闭了馆门,谢绝一切访客让景之安心静养。一日,内侍来报,言及太子崇恩受皇上及樱妃之托前来探玻 崇义虽不情愿,但晓得必是父皇母妃见景之气弱,特地安排崇恩见他最后一面,只得让崇恩进了门。 弟兄二人见了面,崇义自是少不了冷言冷语一番。崇恩虽心下恼怒,但虑及皇命只得忍了。 进得门来,只见景之恹恹卧于榻上,双目深陷,形销骨立,竟不复当日之风采,不觉恻然。景之见得崇恩来了,也不说话,只定定地望着他,似要将他容貌刻于肺腑。二人相对莫然。 良久,景之忽尔绽颜一笑,崇恩见了,如逢雷殛一般,心中乱跳,虽景之已病容枯槁,然笑入崇恩眼中竟自有娇妩万端之意。 景之未及开口,崇恩已冲口喊出:“桂、桂元……”。景之面色大变,胸中如万穿心,目中惊疑悲喜,颤声道:“殿下、殿下唤我作甚?!” 崇恩心中惶惑,问道:“杜先生竟是叫桂元的么?” 景之听了,不觉大失所望,目阖身软,竟不答话。崇恩又问:“敢问先生,崇恩与你之间可是有何纠葛的?” 景之举目望向崇恩,见他神情切切,不觉心灰意冷,心中长叹一声“罢了”,摇了摇头。 见景之否认,崇恩又道:“既是并无纠葛,因何先生见我总是愁眉不展,崇义见我总是怒目相向,就是父皇及樱妃娘娘见了我也总是语带玄机,其意所指均是先生呢?” 景之心中郁苦,又如何同崇恩说去,只摇头道:“殿下莫问,只怕是您多虑了。” 崇恩连连摇头道:“断不是我多思多想,实是崇恩心中对先生似有别样感觉。就说刚刚,先生对我一笑,我竟有恍如隔世之感,我应是见过先生笑容的,只是思来想去,竟是一片空白。崇恩常闻身边内侍讲,先生自殿试折桂后便在我身边任太子太傅,我二人感情极为亲厚,算来应有三年,可我只有后两年记忆,而且我二人亦只君臣、师生而已,并无特别之处。缘何头一年与先生之事竟都忘却了呢?若说是失忆,可偏偏与先生无关之事俱记得清清楚楚呢?” 景之听了,心中怅惘,不觉早已泪流满面,当下哽声道:“殿下毋须多虑,前尘之事既想不起又何需多想。景之早将往事忘了,殿下也只当是醒梦一场也就事了。” 崇恩见景之落泪,心中万分不舍,待要上前搂住抚慰,又想起二人身份,怕景之着恼,只得立于原地暗自忧虑。 景之喘息数下,抬手将面上泪痕拭净,对崇恩言道:“景之多谢殿下拔冗前来探望,得见殿下一面,景之平生之愿足矣,纵是离去,也无憾恨了。请殿下回去替景之拜谢君上,景之感念帝后美意,谢今上宽厚,不究景之失德之罪,景之今生怕是无以为报,但求来世结草衔环以报万一罢。” 听得景之如此说,崇恩心中大恸,也不知如何安慰,不觉泪如雨下。 景之见崇恩落泪,知他伤怀,不由微微一笑道:“景之死前能得殿下之泪,何其幸哉!”言毕,轻言低吟道:“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此曲有意无人传,原随春风寄燕然。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不信人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李白《长相思》) 崇恩如痴如醉,心中似有所悟,正待开口,却见景之一口热血喷于床前,面如金纸,倒在枕上。 房门被人一脚蹬开,崇义冲了进来,见景之如此,不由放声大哭,边将崇恩推出门外道:“人已被你害成这样,偏偏还来招惹。他若真去了,我断断饶你不得。” 崇恩神思恍惚,立于门外,只听得崇义在内啼哭道:“太傅、太傅,都是崇义不好,见你与四哥相互爱慕,偏又碍于世俗之间,总不肯认,愿只为成全你二人,偏偏有想戏弄四哥,所以不听人言,非要给你下‘月舞青荧’,谁知事竟到了这般田地,四哥前情尽忘,你又伤病如此。若你死了,叫我如何有面目再活于世。太傅醒来,太傅醒来!”崇恩听得,只跌跌撞撞奔回宫去。 不表别馆内众人慌作一团去救那杜景之,单说这太子崇恩。崇恩心中似明非明,昏沉沉似醒非醒,一路愣呆呆回转皇宫大内,也不去雪樱阁覆命,直奔了紫辰宫而去。 入了紫辰内殿,见小瑞子迎出,一把抓住,问道:“小瑞子,你可瞧见我的桂元儿了么?”小瑞子不明所以,迷迷登登问道:“殿下要找什么桂圆?要吃么?奴才这就吩咐御膳房准备。” 崇恩瞪眼道:“哪个要吃什么桂圆,我要找的是那个桂元儿!”小瑞子如坠云里雾里,胡猜了许久,放悟道:“敢情殿下要找的是那杜景之杜太傅么?” 崇恩喜道:“正是正是,他现在何处?因何见我回来了不出来接我?”小瑞子哭笑不得道:“殿下难道忘了么?杜太傅因气衰体弱,早就在年后辞官出宫了啊,殿下不是方去探视才回转的么!” 崇恩惊道:“哪有此事?我分明叫他等我,只等我伤好了……等等,我伤好了么,何时可以走的?” “伤?殿下指的是胸口的刀伤么?殿下早在两年前就好了呀!”小瑞子不解地望着主子。崇恩大惑道:“两年?不是昨晚方刺的吗?” 小瑞子小心翼翼地举手摸了摸崇恩的额头,吐舌道:“殿下莫不是发热了,怎么竟说些胡话,若不信,太子可看看您胸前的伤痕,看奴才有没有骗您。”崇恩听了,连忙褪下外袍,解开上衣,见胸前光滑平整,只心口处有一道三分长的小疤痕,色泽已淡,几不可见。 崇恩猛抬头,直视小瑞子道:“两年,你说两年,那这两年我都做了些什么?”耳畔忽响娇声,崇恩转身,见一华服丽人,拜伏于地,形容端丽,举止娴然。崇恩指她,问道:“此姝为谁?”丽人起身,讶然道:“殿下难道不识臣妾了么?妾身周氏,是殿下的结发妻呀!”“结发……妻?我何时有了妻室?” 小瑞子急道:“殿下难道都忘了么?您新婚刚满三月,是您自个儿向择的太子妃,年后结的亲,已诏告天下,普天同庆了啊!”崇恩如五雷轰顶,往事历历,尽皆浮于眼前。“诏告天下……诏告天下……他必不谅我,必不谅我!”仰天喷出一口鲜血,崇恩向后直挺挺地倒下。 小瑞子和新妃周氏齐声惊呼,一时间,愁云惨雾,将紫辰宫绕了个密密匝匝。 十 舞天月语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为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景之知道崇恩的消息已是三天之后的事儿了。清晨,青艾折了一束红桃插在景之房中。虽已春暖,景之的房中依旧有些清冷。初阳穿过窗棱透下金色光痕,光柱中清晰可见房中浮动的灰尘。 这几日,景之一直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可不知为何,今日倒醒了个绝早。 “青艾--”青艾一惊,转过身见景之醒了,便笑逐颜开道:“早啊,今儿个太傅精神好得紧呐。”说着将景之扶起,伺候他着了衣。“太傅睡了这几日,可把大伙儿给急坏了呢。御医们说您是太过激动,需知怒伤脾,哀伤心。这心脉损了,最是伤身的。待会子日头大起了,院子里会暖些,奴婢找几个小厮将您抬到院子里赏赏花,晒晒太阳。” 见青艾如此高兴,景之笑着点点头,道;“许久未见日光了,真是有些想念呢。” 院内红紫橙黄,翠竹碧草,空气中隐隐有暗香浮动。阳光洒在身上,照得人暖暖地直想睡。 景之半卧于花丛藤椅上,椅上垫了厚厚的褥子,身上盖了薄薄的春被,青艾拿了一个小几在旁坐着,手捧热粥细心地喂着景之。 半闭着眼,景之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忽然觉面上阳光被人挡住,便睁开了双眼。阳光被一个身影挡住,因为逆光,所以景之看不清来人的容貌和神情。 青艾张大了嘴,看看来人,看看景之,手捧着粥碗不知该如何是好。来人冲着青艾一示意,青艾低着头,只装作没见到。 来人见了,只微微一笑,挥挥手,早有身后的侍卫将青艾架了出去。青艾惊得大叫:“十六殿下!十六殿下!您在哪儿呢,快来救人啊!”话音未落,就被侍卫封了哑穴,带到了院外。 “呵呵……,你的侍女可真是忠心啊,我很喜欢她呢,不如先生就把她让给我了罢。”来人转身坐在青艾的位置上,对景之掩口一笑。 “请问……您是……”景之皱了皱眉头。来人现在正迎着光,面目纤毫毕现,竟是一位艳丽少女。见她气度雍容,身上衣饰华贵,显然出身非官即贵。 丽人也不答话,只美目流转,将景之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看了个仔仔细细。阳光下,景之的肌肤如玉般光润,几乎可以看见肤下青色脉动。细看五官,并无特别之处,但五官并在一起看,竟有令人心醉之美。 丽人连连点头,口中喃喃自语,瞧得景之毛骨耸然。良久,丽人笑叹道:“怪倒如此,杜先生果是妙人儿。容颜端丽却不媚俗,气质清雅而不娇弱。虽说现下沉疴恼人,容颜清减了不少,但我见了仍心动不已,难怪殿下对你念念不忘,百事俱废了。” 景之心中不豫,秀眉微蹙道:“恕景之愚昧,我似乎并未与小姐见过,不知小姐今日前来,驱走我的侍从,对景之容貌又多加评判究竟是所为何来?” 丽人笑靥如花,对景之说道:“先生想知妾身是何人么?” 景之颔首道:“如果小姐方便,请赐芳名。若不便,景之也断不强求的。” 丽人笑道:“先生好礼数,如此温文尔雅,越发让人心喜了。”景之皱眉,心道此姝口无遮拦,竟不顾男女大妨了么。 丽人看着景之神秘一笑道:“且给先生一个提示罢,先生因何得病?”景之不答。丽人自道:“先生得的怕是心病吧!”景之又不答。丽人见景之不理,觉得无趣,便道:“先生只问自己,当世之中可有何人是抵死不肯见的?” 景之心中一惊,抬头细细打良丽人的衣饰,身体猛然僵住,莫非是她? 见景之面色阴晴不定,许久不说话,丽人不觉心中焦急,“罢了,你怕也猜到了,妾身娘家姓周,夫家姓李。很巧呢,妾身夫婿恰是您的学生,论理,妾身也该叫您一声先生才是。” 景之面色惨白,强压住胸中起伏的心绪,撩被便要起身下拜,却被周氏挥手拦祝“先生身体欠安,还是躺着罢。妾身自小被家人放纵惯的,最烦这些个甚么礼数。” “这如何使得,您是太子妃,于理于法,小民都该行礼才是!” 细看了看景之神色,太子妃笑道:“若拜这个礼,只怕先生又该痛得呕血了罢。你也莫慌,我并非前来问罪,你和殿下的事我早听人说过的,又不是今日方才知道。今日造访,只是见不得你二人病苦,特和先生商议对策来了。”景之闻得,心中大骇,心想,自己与崇恩之事,外人只崇义、樱妃和皇上知晓。因事关皇家体面及二人声誉,这知情的三人是断不会与人言的。青艾对自己忠心耿耿,又一直在身边伺候,也不会乱说去,这太子妃又因何得知的呢? 景之正惊疑间,闻太子妃道:“先生可知殿下病重么?”景之头晕目眩,几乎把持不祝太子妃又道:“殿下已忆起前尘旧事,自觉愧对先生,忧郁成疾,在床上躺了多日。先生竟不知么?” 景之心中百感交集,只摇摇头,喉中哽咽,说不出话来。太子妃注视景之半晌,忽叹了口气道:“唉,殿下这次玩得太过,真是苦了先生了。”说罢,抬起头对着院门喊道:“殿下,莫再玩了,见杜太傅被你害得命如游丝,你当真还要玩下去么?” “殿下?”景之抬起泪眼,难道是崇恩又来了么?心中正疑惑间,忽见一人笑嘻嘻地从门外走入,嘴里直嚷嚷道:“你怎的这么沉不住气,我虽要结束可也没让你这么快就泄底呀!况且你扮女装如此好看,叫我怎生舍得!” 太子妃啐了一口道:“便是好看,也不是我的脸,若真得喜欢何不就娶那周氏为妃。” “我想啊,只可惜周家姐姐心中早有所爱,若非如此,怎么能既成全了她又成全了我那个呆哥哥?” 景之见二人你言我语,如坠云里雾里,便问:“十六殿下,怎么是你?” 崇义眉开眼笑,凑到景之近前,“好太傅,你别恼我,我这是跟我四哥闹着玩儿的,只是把你牵扯进来,心中着实过意不去。”景之见崇义模样,那有丝毫过意不去之意。 崇义手指太子妃道:“太傅放宽心,此‘太子妃’非‘太子妃’也。” 太子妃一笑,声音忽地一变,音虽清丽,然一听即知为男音:“先生,得罪了。微臣受十六殿下所迫,不得已,瞒哄了太子殿下和您这些时日,心中实是不安。” 景之越发摸不着头脑,只向崇义望去。崇义正洋洋自得道:“看吧,我装得象是不象,竟把大伙儿都骗住了,如我此等人才,真是天下难寻呢。” 见崇义正自得间,“太子妃”苦笑一声,向景之解释道:“小子摩诃勒,乃十六殿下随侍,受命假扮侍婢绿萼在先生身边。” 景之大惊道:“那小侍婢……竟是男子所扮?”摩诃勒点头又道:“在先生饮食中下‘月舞青荧’的也是我。” “不过是我指使的。”崇义满面笑容,对景之怒容视而不见,“若非如此,你又怎知四哥对你的情深意重?”景之轻哼一声。 摩诃勒道:“太子殿下失忆后,十六殿下开始为太子物色后妃人眩那周蝶若出身名门,容貌仪态皆是上上之眩” “更难得的是她的心上人出身微寒,其父断不答应她得遂心愿。”崇义笑得像只偷吃了十只小母鸡的狐狸。 “所以,你就让摩诃勒扮了她的样子去接近殿下!”景之恍然。 “对极对极,不愧是状元太傅,果是聪明得紧,一点就透。” “那……那他既是男子,但与太子殿下成了亲,殿下竟不知么?”迟疑半天,景之说出心中疑问,脸上早红潮遍布。 崇义嘿嘿笑了两声,目光瞟向摩诃勒道:“他自有办法,太傅放心,四哥当然没有与别人那个这个,对你可是忠贞得紧哩。” 景之听了,羞得一头想钻入地下,又听崇义道:“此刻既已真相大白,太傅的病要好了吧!” “那殿下呢?” 半年后 “摩诃勒,你来陪我玩罢!”崇义恬着脸,对一身黑衣的摩诃勒说着。白色面具下,摩诃勒的表情被遮得严严实实。 “不行!”回绝得干净利落。 “为什么嘛,现在都没人理我了。父皇忙着边疆战事,母妃现在还怪我盗她私药,九哥一天到晚神思恍惚,在宫里不见人影,四哥根本闭门不许我入内,姐姐们又都嫁了……现在你还不肯陪我,我快无聊死了!”崇义嘟起小嘴,眼泪在灵动的双眸内转来转去。“好摩诃勒,我知我以前迫你做这做那, 着实有些过分,你好歹念在我和你相交多年的份上,陪我出宫玩上一会罢!” 开玩笑,陪十六殿下出宫玩,哪天被他卖了自个儿都不知道,保不准还得帮他数钱呢。摩诃勒浑身打了个冷战。只为一句好玩,就把太子殿下和杜景之整得那么惨。若他哪日兴起,将自己设计了送给长川秀一,岂不大事不妙?一思及此,摩诃勒立刻拔脚就想跑。 却见崇义目光灼灼,慢慢地道:“我如此求你,你都不愿,莫不是想惹得我恼了,好叫我去找某人来罢!” 摩诃勒忽觉身上很冷,身形一动,飘出三尺之外道:“殿下莫气,只是微臣现已是承恩郡王贴身随侍,若殿下想摩诃勒陪伴,请直接去找承恩群王罢。” 望着摩诃勒背影,崇义冷笑一声:“你以为承恩郡王有四哥撑腰,我就动他不得了么?我想要的,任谁也别想拦。摩诃勒,你不想跟我,我自有法子叫他把你让给我。呵呵……哈哈……” “好舒服!”氤氲的浴池里,景之长发披散,星眸半闭,吐气如兰,一只大手,正沿着他的脊背上下摩娑。景之轻哼,转身将身后之人搂住道:“别再摸了,若摸下去,只怕明日我又无法下床了。” “那就不要下好了!”崇恩唇落如雨,手也越发不老实起来。景之也不真的推拒,只说:“我被你害得已好几日未去向帝后请安,只怕宫里又会有人闲话。” “要说就说去。反正你现在已被父皇收为义子,封了郡王,有谁可动你。” “你啊,除了你,谁还想动我!”景之轻笑出声,扬手点了一下崇恩嘴唇,“若有一天,我老了,容色不再,你还会对我如此吗?” “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