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月亮》 第1章 初见 陈欣跟随刘丽芬走进双胜小区，她观察着周围环境，这儿的楼房高耸且密集，一排排整齐划一，不像她自小居住的小乡镇上左一栋右一栋的二层小楼。 她有点路痴，所以在心里默默记下路线，她们进的是小区南门，之后往左直走，大概走一百米就是十八栋了。 那是她妈妈工作的地方，她妈刘丽芬在那家人家做保姆，已经半年了。 那家的女主人很和善，知道刘丽芬是个寡妇，有个女儿在老家读书，才中考完，就让她把女儿带到市区来上学，还让往后住在她家，甚至连学校都帮忙联系好了，后天就入学。 “欣欣啊，你不要怕生，那家太太人很好，”刘丽芬右手揉着陈欣的肩膀，“她家还有个儿子，跟你同年生的，下半年也上高中，太太说儿子不听话想要个女儿，才让你住过来，你乖巧些，多跟太太聊聊天，她肯定会喜欢你。” “那奶奶呢，家里只有奶奶一个人了，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看她？”陈欣殷殷望向刘丽芬。 她爸爸在她三岁时离家，之后杳无音讯，这些年她妈妈一直在外面工作，所以她自小跟奶奶相依为命，如果不是她妈强烈要求，她不会来市区上学。 刘丽芬没立刻回应，她刷开门禁领陈欣进门，随口道：“得空了就回去看她，况且不还有你小叔么？” 陈欣默默哦了声，低头，看见干净得反光的白瓷砖上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嘀咕了句：“叔叔对奶奶又不好。” 刘丽芬好像没听见，转移话题问起她的学习。 陈欣默默回答着，跟随她去到电梯口，这个时间大家都在上班，只有一个气质优雅的老婆婆在等电梯，她似乎认得刘丽芬，用方言跟她打招呼，进电梯后更聊了起来。 不用再应对刘丽芬，陈欣暗暗松了口气。 上到五楼，她们跟那老婆婆告别，走出电梯。 整个楼层只有三家住户，一样的黑灰色防盗门，她跟刘丽芬走到右手那家的门口，开门进去，只觉眼前一片明亮，目之所见都是干净的白色，她愣愣跟随刘丽芬去右手玄关处，感应灯随即亮起，白色衣帽柜蒙上一层温柔的米黄，温馨舒适。 在她那时的见识里，这是世界上最好的房子。 “欣欣，换鞋。” “哦，”陈欣这才回神，低头，只见鞋柜上摆着各式各样的拖鞋和高跟鞋。 这个年龄的小姑娘都喜欢高跟鞋，陈欣看着上层那双大红色的尖头高跟，心想这家的女主人一定很漂亮。 最后她换了双缀小兔子的粉色拖鞋，跟在她妈妈身后，小心翼翼走进了客厅。客厅是蓝白色的欧式风格，家具极简，电视墙对面一条雾霾蓝低背沙发，象牙白的圆形茶几，墙上挂着四五个不规则相框做装饰。 站在这里，陈欣感觉自己身上好像很脏。 “妈，你每天打扫这么大一间房子，累不累啊？”陈欣问。 “累什么呀，妈妈就是干这个的，”刘丽芬说着，指了指沙发示意她坐。 陈欣看了眼那很有质感的雾蓝色真皮沙发，不敢坐，只拘谨地站在一边，“妈，我过来以后帮你打扫，你就不用那么累了。” “这哪用得上你，你顾着自己的学习就好，你当前任务就是努力读书，知道吗？”刘丽芬拍拍陈欣的后脑勺，开始念叨起邻居家的谁谁谁考到什么大学，做多么体面的工作。 陈欣低头听着，突然刘丽芬停下话头，“光记得接你，忘了买菜了，欣欣啊，妈先去买个菜，你就在屋里哪儿也别去，妈马上就回来了！”说完她走出客厅，匆匆换鞋出门。 随着一声关门声，客厅安静了，冷气也仿佛更冷了，陈欣有点不自在，她左看右看，发现面墙的藤椅上放着两个小纸箱子和一些杂物，算是整个客厅最凌乱的地方了，她走过去，卸下背包，自己也坐下活动肩膀。 没过几分钟，忽听见门被拉开的声音，陈欣倏地站起身，轻手轻脚往门口走…… 玄关处一个白t恤牛仔裤的少年正在换鞋，她看见了，像个小偷一样不知所措，轻手轻脚地退回客厅，回椅子上坐下。 一阵趿拉板拖在地上的“踏踏”响，越来越近，终于，他走进来了。 那是个很高的少年，一身休闲的纯白t恤配深蓝牛仔裤，很干净，只是头发有点长了，刘海几乎遮住眼睛，露出精致高挺的鼻梁和薄唇，人中窄而深，整个人像漫画里的邪魅美少年。 看见陈欣，许为也顿了下，“你谁啊？”他语气不善。 “你好，”陈欣身子站得笔直，拿出准备好的微笑，“我是刘丽芬的女儿，我叫陈欣。” 许为没在意了，拖着趿拉板懒散地走到沙发前一倒，掏出兜里的手机，往茶几上随手一扔。 是个崭新的诺基亚，在那个年代全屏手机尚未问世，有些家长怕孩子沉迷玩手机，只给配老人机，作打电话看时间用。 “我饿了，你把冰箱里的三明治热一热，”他说。 陈欣忙忙哦了声，答应完却意识到自己不知道冰箱在哪儿，她茫然四顾，客厅陈设一目了然，哪儿有什么冰箱？ 许为似有所觉，指了指电视墙旁边，她尴尬地又哦了声，走过去拉开柜门，那是个储物柜，上层一个小冰箱，放了两瓶酒和几个三明治。 她迅速拿了三个三明治，关上柜门，突然又意识到自己不知道厨房在哪儿，她实在太慌乱了。 她没脸再问许为，快步走出客厅，从右手边一间间找过去，终于在餐厅后找到了厨房。 可一走进去她就傻眼了，因为厨房里的一切设施，烤箱、抽油烟机、榨汁机等她之前从没见过。 她奶奶家只有个老旧的电饭煲，她家饭菜要么在电饭煲里热，要么在锅里热，而眼前的电饭煲跟她奶奶家的也不一样，有几排按钮，她不知道怎么用。 她试探着想插上电源，又怕把电饭煲用坏，自己头回到人家家里就把电饭煲弄坏了，那主人家会怎么看她？ 她终于放下三明治，踌躇着走回客厅…… 一阵游戏音，许为在玩贪吃蛇，陈欣慢慢挪到沙房那头，在离他一米处站住脚，咬着唇不知怎么开口。 许为头也没抬，“热好了？” “我……我不会用电饭煲，”陈欣低着头，声音小小的。 “什么？”许为抬眼，刘海后的那双眼睛露出惊讶的微芒，贪吃蛇突然撞墙，这局失败了。 “我说我不会用，”陈欣也抬头，强迫自己直视他的眼睛，做出很坦然的样子，她不知道她的脸已经通红。 许为撇嘴笑了笑，不是笑陈欣不会用电饭煲，而是笑她为这点事脸红，然而陈欣见他笑，更窘了，她说：“你教我，我学会以后就不用麻烦你了。” 许为更笑出声，像看到什么好玩的一样看着她，直看得她不好意思他才扔下手机，起身，趿拉着趿拉板悠悠走出客厅。 陈欣跟在他身后，离得近，她能更直观感受到许为的高海拔，尤其他身形偏瘦，更显得高了，通常四肢太长的人容易显笨拙，但他不，他身上有一种漫不经心的松弛，这样的人再高也不会给人压迫，但却疏离得过分。 走进厨房，她看许为从碗橱里取出个洁白的餐盘，把三明治拆了包装放进去…… 他端盘子只捏一点边沿，盘子好像随时要脱手掉下来，而他的手跟盘子差不多白，指节修长，像电视里弹钢琴的手。 第2章 借钱 最后许为把三明治放进烤箱，按下几个按钮，陈欣观察着，在心里默默记下。 做完这一切，许为慵懒地半靠在洗碗池边，转过头，带点调侃的，“现在学会了？” 陈欣轻轻点头，许为的目光却没有移开，她感觉那双隐藏在刘海后的眼睛正在上下打量她，那样明目张胆，却又绝对单纯。 她羞窘地侧过身子去，不敢想象自己在他眼里是什么样的。 她身上穿的是她最好看的一条裙子，天蓝色，上头点缀着白色小花，是她中考考了年级第二刘丽芬奖励她的。 她今天特地穿了过来，但走在市区的大街上，看着来来往往打扮洋气的女孩子，她才发现自己的裙子很土气，那是属于她妈妈那个时代的审美。 就在她窘得想逃出去时，许为终于移开目光，他戴上手套，从烤箱里端出盘子，放在旁边摊凉了会儿才拿起个三明治吃，“你饿不饿？” “我不饿，”陈欣说，其实她因为晕车，午饭只吃了个小面包。 “三个我吃不了，”许为递出餐盘。 “我真的不用。” “快点！” 陈欣怯怯看了眼许为，终究顺从的地从餐盘里拿起一个三明治，想想又放回去，在洗碗池边洗了手才重新拿起来。 许为的那块已吃了一多半，他看着陈欣拘谨地咬下一小口，唇角微勾，“你有钱吗？” “什么？”陈欣猛看向他，突然感觉口里的三明治一点味道也没有了。 “借五百块，过两天开学还你。” “我……我没有那么多。” “那有多少，三百？”许为借得理直气壮，陈欣反而小心翼翼，“两……两百。” “两百就两百吧。” 陈欣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怎么，怕我还不起？”许为挑挑眉。 陈欣连忙否认，“我这就去拿，”说罢走出厨房，往客厅跑…… 许为拿起第二块三明治，端着餐盘悠悠跟上。 她身形娇小，跑起来时灵动又敏捷，短发左右轻甩着，那发型说是学生头又不像，反而像个苹果，她整个人都像个苹果，青涩的苹果。 他倚在客厅门口注视陈欣，只见她走到皮椅前，把三明治用嘴叼着，空出双手，从一个洗得发白的蓝色背包里翻出一本书，在书的夹层中一张一张找寻。 她的两百块不是整百的，而是十块、二十块、五十块的零钱。 陈欣似乎没意识到口里叼的三明治快要咬断，许为却发觉了，几步走上前，一伸手，正好接住那块三明治。 陈欣抬起头，茫然地望着他，许为也正望着她，他发现这女孩的眼睛很好看，不大，眼尾微微下垂，瞳孔黑得像葡萄，显出一种清澈的无辜。 她好像很容易害羞，才跟他对视一秒就慌忙调开视线，整张脸都红透了。 许为失笑，把她那块三明治放进餐盘，走到茶几前搁下盘子。 陈欣心跳得厉害，明明开着冷气，却感觉呼出的气息都是灼烫的。 她手忙脚乱地把所有钱都找出来，又仔细数了两遍，才走过来递给他，头还是低着。 “谢了，”许为接过钱，吃着三明治悠闲地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回头看了眼，那一眼分外狡黠。 陈欣怔怔看着他的背影，直听到“嘭”的关门声才如梦初醒。 她是怎么把自己仅有的两百块借出去的？那是从每日的早餐钱里抠，抠了一年才攒出来的，就这样借给了一个才认识半小时的人。 还有，他真的会还吗？ 陈欣看看餐盘里的三明治，心想如果自己不贪吃，不吃人嘴短，怎么会昏了头借钱给许为？ 她对自己很无语，可肚子又确实饿了，只好拿起那块三明治，含泪品味两百块的滋味…… 她的饭量很小，三明治吃了一半就吃不下了，这时又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知道是刘丽芬回来了，她立刻跑到门口去迎…… 刘丽芬开门进来，她热汗直流，左手拎着一袋子菜，右手还提着一塑料袋，里头盛了大半袋水和两条大鱼。 陈欣忙接过两个袋子，吃力地提着，提着往厨房走，“妈，我应该跟着去帮你提菜的。” 刘丽芬换了鞋进去，不住擦汗，“又不重，用不着两个人，”忽瞥见客厅桌上剩下的三明治，她神色骤然紧绷，“欣欣，这不是自己家，不能随便拿冰箱里的东西吃，都怪妈，忙得忘了你午饭没吃，妈这就去给你下饺子。” “妈，不是我要吃的，”陈欣忙将刚才的事说了，只隐去借钱的部分。 刘丽芬松了口气，“我就说嘛，欣欣最懂事了，”她摸摸陈欣的头，一起走进厨房。 接着一个拾掇蔬菜，一个杀鱼。 “还是你们小孩子合得来，为为那孩子不大理人，平时连他妈也不怎么叫，今天头回见你就把三明治分给你吃，你们以后肯定处得来。” 陈欣咽了口唾沫，心说要不是为了借钱，他怕是懒得搭理她。 “他缺钱吗？”陈欣问。 “怎么会缺钱呢，只是暑假他总跟他那些朋友到处玩，太太就断了他的零花，哎……为为这孩子，”刘丽芬压低声，生怕谁听到似的，“我也不好说他，妈是老了，不懂现在的年轻人，你说他好屋住着，好饭吃着，家里也有电脑，非得天天跟一群狐朋狗友去网吧，就是不把心放在学习上，欣欣，你以后跟他一个学校一个家里住，可千万别跟他学坏了，啊？” 陈欣嗯了两声，心里已经打起了鼓，又听刘丽芬说了些他的荒唐事迹，越来越不安，终于打断道：“妈，我……我刚才借了两百块钱给他，他不会拿着那些钱去上网了吧？” 刘丽芬连道不好，立即放下杀了一半的鱼去洗手，“得把他找回来，不然晚上太太回来不见人，要发火的，”说完围裙一摘，拔腿就走。 陈欣手也没来得及擦便小跑着追上去，“妈，我也去找！” 这件事是她惹出来的，如果许为用她的钱上网，今晚不回来吃饭，太太问起来她怎么说？才来第一天就惹事儿，太太对她初印象肯定不好，说不定还连累她妈妈！ 刘丽芬让她就在家里，陈欣却说什么也不肯，刘丽芬拗不过，只好同意了。 第3章 网吧 陈欣跟她妈走出小区去坐公交，坐了五站，来到一个大商城，那商城不大规范，走进去到处都是小吃摊子，摊子前挤满了人，吵吵嚷嚷。 陈欣由她妈拉着穿过混乱的人群，走进商城深处，那一条街全是服装店。刘丽芬一边疾步走一边告诉她，这条街直走半小时就到了一中——她将要就读的学校，而正因为这里离一中和二中近，很多学生出来上网，所以前面开了十几家网吧，刘丽芬之所以熟悉，是因这两个月她来这儿逮过许为三回。 陈欣不停用纸巾擦汗，心想许为也太叛逆了，再抬起头时，她已经到了一家网吧前。 刘丽芬让她就在外面等，“妈妈进去找就好了，你还小，不要进网吧。” 在家长老师眼里，去网吧的都不是好学生，陈欣是个乖学生，从小到大没进过网吧，只在初中的年级大会上听年级主任通报谁谁谁夜里翻墙出去上网，不守校纪，严肃批评。 其实，陈欣对网吧很好奇。 她说：“妈，来都来了，没关系的。” 现在也确实没时间扯，刘丽芬忖了片刻便同意了。 母女俩一起进去，网管打游戏的间隙瞅了眼两人，一看就知道是来找人的，也没拦着。 网吧里一排排乌压压的全是人，十几岁的少年，不修边幅的成年男人，吃着泡面的，抽着烟的，有时一个眼光射过来，陈欣就感觉浑身不自在。 这是个完全被雄性荷尔蒙占领的地方，陈欣有点怕，只能弱弱低着头，跟在刘丽芬身后。 刘丽芬没注意到她的反应，急声吩咐：“你在一楼找，我上二楼包厢，”说完噌噌噌上了楼。 陈欣咬了咬牙，在过道里慢慢走着，从两排座位上一一认过去，不是他，都不是他。 …… 就这样，她们一共找了三间网吧，在走进第四家网吧时，陈欣终于不再那么紧张。 她仍然负责在一楼找人，走过一排排座位，突然对上一胖子的眼神，那种上下打量的黏腻的目光，令她很不舒服，她收回视线，佯作镇定往下走…… 终于，她在最后一排看见了许为。 他就坐在过道边，戴着耳机，遮眼的刘海被撇到一边，终于露出他的眼睛，他的瞳仁漆黑如墨，全神贯注盯着屏幕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凝聚之感。 陈欣心想，这双眼睛如果注视着谁，那个人会被他看穿。 她走过去，站在他身边，许为却没注意到她，手上还在噼里啪啦敲键盘，激动地喊：“拿起来拿起来，上……上面顶住！” 他身边的男生一通操作，骂道：“靠，残暴啊！” 陈欣不好打断，只能在一边干等。 她看了看屏幕，不知道这是什么游戏，无聊地看向别处…… 这时后门口传来几声叫骂，是个妇人扭着一男孩的耳朵，质问他暑假作业怎么做到网吧来了，那男孩一点儿也不怕，嬉皮笑脸的说做完了。 陈欣收回目光，从这个角度她可以看见前几排的电脑屏幕，大多都停在游戏界面，屏幕前的也几乎是他们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但在一众游戏界面中，有一台电脑正上演着白花花的肉体，她无意间瞥见，脸腾一下红了。 恰好许为这局打完，几人取下耳机，一边嗦可乐一边欢乐地讨论战况，许为却调出音乐界面，突然他意识到什么，抬头看了眼，正对上陈欣的眼神。 “我靠！”他身体猛地后仰，“你追债追到这儿来了？” 他旁边几个朋友都放下可乐，齐刷刷朝陈欣望过来…… 她正对着窗户，夕阳下，她乖巧的短发，原本病态苍白的脸都笼罩上一层浅浅的暖色光晕，她因羞涩而脸蛋泛红，垂下眼睫时，更显出一种少女特有的娇羞。 陈欣不习惯被人这样看，脸红得更甚，“我……我是来叫你回去吃晚饭的。” “我今天不回去，”许为摘下耳机。 陈欣有点急了，“不行的，你一定要回去。” 许为冷笑了声，“我为什么一定要……”突然他目光凝住，利箭般射向陈欣背后。 陈欣诧异，正要回头，却被他捉住腕子一拉，那力气太大，陈欣没稳住一个趔趄，险些扑到他身上，电光火石间，她右手撑住桌角稳住身体。 “你干什么？”陈欣气急，甩开他的手，可力气太小甩不掉，只能忿忿盯着他，却发现他的目光更深沉了。 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一个路过的胖子，正是进门时色迷迷打量她的那个，再一抬眼，前两排看黄色录像的位子已经没有人了。 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直到那胖子走进卫生间，许为才终于收回目光，看见抓在自己手里的陈欣的手腕，他有点呆了，怎么会有人的手腕这么细？ 陈欣察觉到他的目光，奋力一甩，“你放手！”终于甩开了他。 许为被她的指甲刮到，有点疼，但也没说什么，只抬头认真地望着陈欣，“你不要在这儿待了，现在回去。” “那你呢？” 许为不耐，“我怎么样关你什么事啊？” 这话说的好像她在倒贴。 就在陈欣窘迫万分之时，许为突然一笑，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递给她，“我饿了，你去旁边那小超市给我买桶泡面，我吃完了就回。” “可……” “快去，”许为把钱往前一递，语气不容置喙。 陈欣犹豫了两秒，接过钱转身往外走。 她现在很后悔吃了那个三明治，不然不会闹出这么多事。 走到门口，她突然感觉不对劲儿，想到刚才被揪着出后门的小男孩儿，她立即往后门跑…… 网吧里，许为起身要走，他身边的同学叶文涛拉住他，“诶，那谁啊？” 另外几人的八卦之魂也熊熊燃烧，都冲他挤眉弄眼，“这女孩子哪来的，好纯啊，你忍心骗她？” “她还要你跟她回家，回谁的家？” “你这家伙女人缘真是……” “去去去，”许为推开他们的手，“我家保姆的女儿，我连她名字都不知道，”说完就往后门走。 刚走到门边，便看见门外守株待兔的陈欣，那表情严肃得像他初三的班主任，他骂了句“我去！”夺门而出…… 陈欣立即去追，大喊：“你站住！喂！你别跑啊！” 许为才不管她，踏着趿拉板在网吧城里七拐八拐地绕，最后拐进一条长街…… 第4章 汗湿 周围路人不少，陈欣不好意思大喊，只能跟着他一直跑一直跑，跑得大汗淋漓，终于在一个拐角处看不见人影了。 她也再跑不动，捂着胸口气喘吁吁，任凭汗水滴进眼睛，有点刺痛，看着马路对面的两条岔路，她毫无办法。 这是她第一天到人家家里，就因为一时心软借了二百块钱给许为，导致他在网吧玩游戏，晚上还不回去了，待会儿女主人回来，知道自己儿子借了她的钱上网，会怎么看待她呢？ 夕阳已落下去半个，陌生街头来来往往的路人她一个也不认得，再回头看看来时的路，糟了，她根本不认得路！ 她迷茫地左看右看，没一点儿熟悉的痕迹，对这个城市她一无所知，但她强迫自己镇定，快速回忆那栋小区的名字，那是非常标志性的建筑，问路人肯定能问到的，只是不知妈妈会急成什么样。 而她不知道，许为就在她隔壁的五金店里，透过玻璃窗看着她，看到她拿手绢擦眼角的汗，以为她哭了，这才悠悠踱出来，“你们女的真麻烦，为这点事就哭。” 陈欣抬起头，看到他那一瞬，眼睛都亮了，可想到他说自己哭，又有点不高兴，倔道：“我才没有哭呢！你现在立刻跟我回去，那两百块就……就一笔勾销不用你还了。” 她只想给这家女主人留个好印象，宁可不要辛辛苦苦攒起来的二百块钱。 “我说了不还你钱吗？”许为一脸不屑。 “还不还随你吧，但你现在必须跟我走，”陈欣说。 许为脸色很不耐烦，但终究妥协了，他跟陈欣走进来时的巷子，一边打电话，“我晚上不去了，对，我有别的事。” 微风拂面，甚是凉爽，直到这一刻，陈欣的心才终于放下来。 许为走在她右后方，打电话时突然瞥见她汗湿的后背，那蓝色纱裙紧贴着肌肤，显出内衣的轮廓。 他慌忙调开视线，回头看了看，见有人过来，不动声色地走到陈欣身后为她挡住。 陈欣不习惯有人跟着，故意放缓脚步等他走上来，谁知他也放缓了步子，陈欣等到他讲完电话，回头看他一眼。 “怎么？”许为挑眉。 陈欣摇摇头，心想这个人应该不会再逃跑吧。 这时她又想起她妈妈，忙说：“你给我妈打个电话，她肯定着急了。” 许为又掏出手机，按到那几个未接来电，回拨过去，电话那头立即传来刘丽芬急切的声音：“为为啊，你在哪儿？看到我家欣欣了吗？” 他把电话给了陈欣，陈欣立即接过来，“妈，你别着急，我已经找到他了，对，没有，我还好，在回来的路上呢，你先回去做饭，我们马上就到了。” 安抚了她妈好一会儿，陈欣终于挂了电话。 之后许为带陈欣抄近路去公交站台，三十分钟后两人就到家了。 这时刘丽芬正在厨房忙活，听见动静，立即放下刮了一半的鱼走出来，“欣欣，你刚才去哪儿了，可急死我了。” 陈欣拨了拨自己汗湿的刘海，“妈，没事，这不是回来了吗？”说着跟进了厨房，问有什么菜要洗。 “你们干什么了，怎么热成这样，”刘丽芬打量陈欣，忽看见她汗湿的后背，轻声提醒：“欣欣，你后背湿了。” 陈欣大惊，伸手一摸后背，果真湿透了，“妈，我先去洗个澡吧？” “是要洗个澡，”刘丽芬这就领陈欣去浴室。 之后陈欣出来找衣服，看见许为就坐在沙发里看电视，想到刚才他一直走在自己身后，她脸又红了，正好他偏过头，四目相对间，陈欣羞得拿起背包直走出客厅，冲进她妈妈房间，在房里翻找起衣服。 她手忙脚乱的，怎么也找不到要找的内衣，心却跳得比外面的电视声音还大。 …… 洗完澡后陈欣心情平复不少，这就进厨房给刘丽芬打下手。 她有轻微社恐，想到要见生人就不安，于是问刘丽芬：“妈，那个宋阿姨人好相处吗？” “人很好，不好会给你联系学校吗？你别怕生，”说着说着就感叹起她小时候多活泼，跟现在完全两样，是她奶奶没带好她。 陈欣只能嘟囔着说奶奶对她很好，是她性格如此。 一个小时后饭菜终于做好，主人家还没回来，刘丽芬摸出手机打给宋丽，“太太，饭好了，您什么时候到家啊？” “哎呀，才打几圈就这个点了，马上回来，马上就回来了，”电话挂断。 许为不耐烦地关了电视，遥控机往沙发上一扔，“别等她了，”说完就去洗手。 刘丽芬忙陪着笑脸追上去劝：“为为啊，你妈肯定在你芸阿姨家，打个的十五分钟就到了，你看这也还早，就再等一等。” 许为不听她的，洗完手去餐厅，拿了碗筷就上桌，一边盛鱼汤一边招呼她们过去吃。 陈欣和她妈站在一边，尴尬地对望一眼，她觉得许为不尊重人，吃饭竟然不等他妈妈，而作为客人，她肯定要等主人家回来的。 大概二十分钟后，门外终于传来高跟鞋的嗒嗒声，陈欣跟着她妈妈去门口迎，只见一个穿碎花长裙的女人小跑过来，手里拎的七八个袋子甩来甩去。 “哎呀，又晚了，我本来说去商场逛会儿就回来的，芸儿非说还早，拉我去摸了两圈麻将，这就是你女儿吧？”宋丽看见陈欣，上前来上下打量，“啧啧啧，这个年龄的小姑娘就是水灵，我们多少化妆品堆脸上都化不出来。” 陈欣暗自松了口气，这阿姨圆脸盘子，眼睛也亮亮的，笑起来很和善，也许真是个好相处的。 “宋阿姨，我叫陈欣。” “陈欣是嘛，长得真好看，阿姨按你妈说的尺寸给你买了条裙子，你待会儿穿上肯定更好看了！” “谢谢阿姨。” 刘丽芬接过宋丽手里的东西，说笑着进门，陈欣跟在她们身后。 看着两个人的背影，她妈身材臃肿，宋丽身段窈窕，像二十几岁没生过孩子似的，明明差不多年纪，看起来却像两代人，她不禁有点心酸，想着以后自己独立了，要让她妈妈也过上这样好的生活。 刘丽芬说：“为为今天饿坏了，说要吃饭，我就让他先吃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长身体，又好动，是容易饿。” “刘姐，你别为他说话，”宋丽板起脸，看着饭桌上那个头也不抬的，“客人都没动筷子，他先吃起来了，叫你们欣欣看笑话！”说着又和颜悦色地招呼陈欣，“等久了吧，快过来吃，我们家没那些规矩，很随意的。” 陈欣尬笑着过去坐下，本来想坐侧边的位子，却被宋丽拉着坐在了许为正对面。 “为为，怎么不说话啊，欣欣以后就是你的同班同学了，你不给她自我介绍一下？” 许为掀眼皮子看向陈欣，陈欣却紧张地垂下眼睫。 许为放下筷子，“我吃饱了，回房间了。” “每天一回家就待在房间，也不出来跟妈妈说几句话，有客人在也这样，幸好电脑没放在你房里，不然更不得了……”像所有妈妈一样，宋丽一唠叨起来就没完没了，那边许为已回房把门反锁上了。 第5章 抽烟 接着这些唠叨就倒给了陈欣，宋丽问陈欣中考多少分，当得知她总分比自己儿子多一百分时，又忍不住抱怨起许为。 “欣欣，以后你们在一个班，你多带带他，为为他就是太贪玩了，脑子还算可以的，”一边说一边给陈欣夹菜，陈欣不住点头，“我会督促他的。” “看你女儿多懂事，”宋丽招呼刘丽芬过来吃饭，接着两个母亲在饭桌上大谈特谈陈欣和许为的学习成绩。 陈欣只能尬笑，时不时附和两句，宋丽却越看她越喜欢，越喜欢就越给她夹菜，最后碗里堆得小山一样，她简直不知怎么下口。 晚饭后，宋丽让她去换上自己给她买的新裙子，那是条果绿色的中长裙，款式很修身，但陈欣骨架小，又还没发育，穿上像初中生偷穿大人衣服。 刘丽芬不好驳宋丽的情，只说好看，宋丽却很直率，说这裙子不适合陈欣，明天要带她去重新买过。 但第二天宋丽就忘了这事，早饭后她接到朋友电话出门了。 陈欣奇怪她怎么不用上班，刘丽芬悄悄告诉她，宋丽每天除了搓麻将就是逛街，从没工作过，有时还夜不归宿。 陈欣联想到电视剧里富家太太的生活，奇怪的是这个家并没有成年男人生活的痕迹，不过大人的事她不敢多问。 之后刘丽芬又告诉了她一些许为的事，她说许为很偏科，语文英语一般，数学却好得出奇，初二时参加省里的奥数竞赛，得了一等奖，只可惜后来沉迷游戏，数学再没上过优秀。 陈欣听后诧异万分，许为那吊儿郎当的样儿，居然能得省奥一等奖？ “所以说学习要一直努力，中途掉队以后就提不上去了，欣欣你可不要学他，”刘丽芬说。 陈欣呆呆哦了声，看了眼许为房间，心想自己怎么能比许为差？ 她立即回房看书。 她从小学习用功，能保持年级前几的成绩完全得益于努力，比起那些半玩半学还名列前茅的，她算不得聪明，所以暑假伊始她就借了高中的数学物理书看，想笨鸟先飞。 但她心里又很明白，学习，尤其是数学，是要讲点天赋的。 一个小时后，刘丽芬看见她还端正坐在书桌前，忙走进来，摸摸她的后脑勺，“欣欣，看了这么久了，歇会儿，不然要近视了。” “没事，就快看完了，”陈欣头也没抬。 陈欣身体弱，久坐易疲惫，刘丽芬只好支使她：“你去叫为为起来吃早饭，你自己也歇会儿。” 陈欣这才不舍地阖上书，站起身，果然脑袋一阵晕眩。 刘丽芬见状，忙扶住她，“你看，不行了吧？我给你熬的药也快好了，待会儿来喝。” 陈欣应声，她瞄了眼墙上挂钟，十点零五分，怎么会有人大夏天十点还不起床？ 她摇着头走出门，去到许为房间门口，踌躇了下，终于抬手轻敲了敲门，没应，再加重点力道一敲，门开了道缝。 她透过缝隙看进去，他的卧室也很宽敞，进门左手边靠墙是一排白色衣柜，往前有一条米白的沙发，沙发上胡乱丢了几件衣服和一架飞机模型，而他的床更乱，床头柜上趴着一本红色封面的书，床上蓝色的星空被歪七扭八，一角垂在地上，旁边靠墙还立着个跟他差不多高的奥特曼手办，而他本人正站在阳台边，戴着耳机，侍弄一株绿萝。 这时他稍侧过身，陈欣才发现，他不是在侍弄绿萝，而是用打火机点烟，点完后，他学人家用两指夹着，笨拙地把烟放到唇边，轻轻吸了口，不过瘾，又重重嘬了口，立即呛得咳嗽。 陈欣见过她伯伯和叔叔老道的抽烟方式，乍一见这样的，忍不住想笑，然而就在这时，那双深邃的眼睛望了过来。 “靠，你不敲门的吗？”许为迅速捻灭烟头，扯下耳机。 手足无措间，陈欣竟然猛地拉上了门，好像被偷看到吸烟的是她，她咬着唇，想解释自己敲了门，是他戴着耳机没听见，出口却是：“我……我来喊你吃早饭。” “不吃！”隔着一道门，他的声音却好像就在她面前。 陈欣抿了抿唇，不知该怎么道歉。 屋里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最后是打保险的声音。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陈欣快速说完，转身往自己屋里跑…… 她妈在厨房听见动静，问她怎么了，她回说：“没事，许为说他不想吃早饭。” 说完她就进屋反锁上门，回到书桌前，翻开那本那写满笔记的物理书，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了。 住在别人家真不方便，尤其还住着一个同龄的男孩子，她突然有点想念奶奶，在奶奶家她就很自由，甚至待在奶奶身边比待在妈妈身边还自在，总是老人更疼孙辈的。 这时厨房又传来她妈的声音：“欣欣，我出去一下，你记得吃药啊。” 陈欣嗯了声。 她妈妈出门后不久，她就去了厨房。 那碗浓黑的中药就搁在橱柜上，她端起来轻吹两下，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喝下半碗，苦得眉头都皱成一团。 这种中药她从去年就开始喝了。 今年她十五岁，女孩子的月经初潮一般都在十二三，只有她到了十四岁还没来，去年暑假刘丽芬带她去看了个老中医，那中医说她气血不足，给她开了这方子，要她每天早晚一次，吃上半年保管来。 这都一年了还没动静，陈欣甚至怀疑自己身体有什么大毛病，一直以来，她脸色苍白，个子也矮，身材没发育，跟搓衣板似的，初中时不认得的人见了她以为她是小学生，快要上高中了人家以为她才上初中。 看着剩下的半碗药，陈欣鼓起勇气，端起来，突然门口传来许为的声音：“你在喝什么？” 陈欣猛看向他，立即有点羞耻地把碗放到一边，“喝药。” “你得病了？”他一手插兜，懒懒地走进来。 “不是，也算是吧。” “不是也算是是什么病？” “就是……”陈欣低下头，思忖着该怎么说，她一向不会撒谎。 但许为并非特地来问她有什么病，不过寻个说话的由头，他摇摇头，“你怎么说话总是吞吞吐吐的，”说完打开龙头洗手，用水声半遮掩他接下来的话，“刚才的事不要告诉我妈。” 陈欣听清楚了，“我不会说的，不过你以后还是不要抽烟了，”她抬头认真地望着他，想说好学生不应该抽烟，可看着这人笔直锐利的侧脸线条，杀马特的发型，心想这样的人会服管教么？于是只能改口，“抽烟对身体不好的。” 许为挑眉，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陈欣，突然呵的笑出声，“我知道，抽烟有害健康，烟盒上有写。” 陈欣呆呆哦了声，她觉得自己好像说了很蠢的话。 第6章 报名 第二天是一中开学的日子，陈欣特地换上她昨天那条蓝裙子，早餐后就和宋丽几人欢欢喜喜地下楼，准备去学校报到。 小区门口停着辆银灰色路虎，向他们按喇叭。 陈欣跟着许为坐到了后排，这是她第一次坐小轿车，兴奋又紧张，浑身紧绷着，生怕自己刮蹭了一点儿。 而许为，他随意地歪在那里调车窗，好像这种场景已经在他的生活中发生了无数次，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而她却要学习，学习他如何调车窗。 “小亮，老许最近忙什么呢？”宋丽问。 司机是个三十来岁的小伙子，语气恭敬，“老板去隔壁市谈生意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二太太有什么话要跟老板说，我给您带到。” “电话也不接，儿子上高中了也不来报名，他什么意思啊？” 司机开始打哈哈，“二太太，老板这半个月太忙了，脱不开身，不仅来不了您这儿，大公子开学报名也去不成。” 宋丽又抱怨了几句，就没再说话，继续喷她的香水。 陈欣却精准捕捉到那句“二太太”，宋丽是二太太，那许为……她看向许为，他正埋头玩贪吃蛇，按键的手指没动，任凭已经很长的贪吃蛇撞墙。 到学校已经是九点半了，校门口学生和家长来来往往，个个精神抖擞，笑容洋溢，他们下了车，跟在一群人后面进了校门。 陈欣走进去，只觉得干净，哪哪儿都明亮干净，这儿的人也干净，市区长大的孩子只穿着简单的t恤和帆布鞋就分外明媚，这是她怎么也比不上的。 她跟在他们身后慢慢地走，细细地看。 因为知道自己路痴，所以去到任何一个新地方她都在记路，记校门口到教学楼的路怎么走。 路上司机一直和宋丽谈论一中，她竖起耳朵听，得知一中是a市四个中学中最好的，每年只招收千人左右，而二本率高达70%。 刘丽芬听了很开心，揉揉陈欣的肩说：“欣欣，听到没有，这个学校的学习氛围肯定很好，你来了这儿更要好好学习！” 陈欣郑重点头，“妈，我会的！” 原先她还不愿意离开奶奶和同学来市区上学，现在不了，有什么比一个好学校更重要呢？她会努力学习，这是那个年纪她唯一可以抓住的东西，也是唯一需要抓住的东西。 不多久到了教学北楼，办公室很多学生和家长在报名缴费，等人散了些，宋丽才领他们进去。 他们班主任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格子衫，地中海，整张脸和半个脑袋都泛油光，笑起来很有亲和力，他见到宋丽，立刻站起来热情地招呼，之后亲自接了水给她，“这就是你儿子啊？” “是啊，这我儿子许为，”宋丽招呼许为，“快，叫老师！” 许为拽拽地喊了声老师。 宋丽嗔了句“这孩子，”然后坐下来，跟郑老师交代许为的种种调皮捣蛋事迹，总之一句话，就是让郑老师好好管教许为。 陈欣和刘丽芬及另外两个家长和学生都默契地等在那里，她们都敏锐地察觉到老师对宋丽的态度不一般。 这是陈欣第一次对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有切实感受，虽然他们尚未进入成年人的社会，还是别人口中单纯天真的孩子，在同一个班级，被同一个班主任教导，但是不公平已经开始了。 最后许为忍无可忍，“妈，不报名我回去了。” 宋丽终于回神，笑嗔了句：“这孩子，”起身向几个家长抱歉地笑笑，最后把陈欣拉上前，“郑老师啊，这是我干女儿，也在你们这个班。” “叫什么名字啊？”郑老师和颜悦色地看着陈欣。 “老师，我叫陈欣。” “哦，我记得，你中考成绩很不错嘛！” 陈欣腼腆地笑了，她感激宋丽拉上她，但是她在心里默默想，只要足够优秀，这些就都不需要。 报完名后，他们去认了自己的班级，在校园里逛了两圈，甚至去了生活区寝室那边，不过他们走读，并不住宿。 出来时已经中午，宋丽让司机回去了，然后跟她们在就近一间餐馆吃了顿便饭，期间少不得教育许为好好学习，不能上网，还把陈欣搬出来作正面教材激励他。 陈欣尴尬极了，只能埋头扒饭。 许为不置可否，只是听着听着就看一眼陈欣，又看一眼陈欣。 最后为了早点解脱，许为饭吃一半就放了碗筷，说自己要去跆拳道馆。 许为报了个跆拳道班，每个周六周日有半天要去练拳。 他走后宋丽又向刘丽芬抱怨，“还是女儿好，儿子大了跟妈不亲，多待一会儿跟要他命似的。” 宋丽的多待一会儿就是陪她逛街，她喜欢逛街，尤其爱买衣服，一到服装店就走不动道，拉着陈欣说上回那条裙子买得不好，要再给她买过，刘丽芬再三推辞也无用。 没办法，陈欣按照宋丽的品味试了好几条裙子，什么雪纺的，网纱的，那面料的质感和新颖的款式，是她老家那条街上从未见过的，她看着穿衣镜里的自己，好像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了。 旁边店员一边为她整理衣领一边夸她，“这身黄色小碎花的裙子很适合你，显得你清新可人，不像你原来那条蓝裙子，那个款式太旧了，不适合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 她笑容一僵，镜子里，她看见她妈妈也笑得很尴尬。 宋丽打量着镜子里的人，不住点头，“我也觉得这条比你原先那条合适，就这条怎么样？” “不用了，我还是不用买了，”陈欣微笑着看向店员，目光却十分坚定，“我喜欢我原来那条蓝裙子。” 宋丽却以为她怕太贵，忙说：“不要紧，是阿姨想给你买，又不贵，你穿着好看，”说完就要店员包起来。 刘丽芬陪笑着上去问店员那裙子的价格，一边从自己老式的蓝色包里找钱，宋丽按住她的手，“刘姐，你又跟我见外。” “太太，欣欣已经在你家住了，你还给她买裙子，这怎么好意思，这钱我一定要给的。” “什么不好意思的，欣欣这么乖，我都把她当干女儿看了。” “她哪里能当太太的干女儿……” 第7章 委屈 推辞了几个来回，刘丽芬终于不再坚持。 之后宋丽去试衣服，剩刘丽芬和陈欣在外面。 刘丽芬僵硬地站着，像一根紧绷的弦，陈欣走到她身边，轻轻拉住她的胳膊，小声说：“妈，我觉得这条裙子也不是很好看，我原来穿的蓝裙才好看呢！” “是吗？” “是，妈你的眼光最好了，你买的蓝裙子我同学都说好看。” 刘丽芬笑了，她有很深的鱼尾纹，一笑就更明显了。 之后宋丽连着试了五条裙子，店员把她夸得天花乱坠，刘丽芬也跟着夸，她欢喜得又去试裤子。 陈欣则在店里看适合刘丽芬的衣服，一件件看过去，都好看，但吊牌价也都能把她吓一跳。 最后，她走到店门口的特价区，正要挑选时，正好许为和他几个朋友从门口路过，叽叽喳喳商量着待会儿去哪儿玩。 突然，许为感应到什么，侧过头，目光恰与陈欣对上…… 他目光渐渐凌厉，紧盯了陈欣两秒，仿佛在警告，下一刻又回头跟朋友说笑起来。 陈欣看着他们拐进步行街，这才走回店里，正好宋丽从试衣间出来，打着电话，“什么？他没过去，不会吧？他一个小时前就去了……” 接完跆拳道馆的电话，宋丽脸黑了，刚刚试着不错的几条裙子一条也没买，付了陈欣那条裙子的钱，提着包就往外走。 陈欣和刘丽芬不敢说话，亦步亦趋跟上，看她拨了一遍又一遍许为的电话，没拨通。 一行人闷闷不乐地回到家，宋丽再次拨许为的手机，听见铃声从他房间传来，她立即开门进去。 不一会儿，她风一样冲出来，手里捏着根吸了一半的烟头，声音都在颤抖，“他居然……居然学会吸烟了，刘姐，之前你打扫房间看见烟头了吗？” “没有啊，”刘丽芬惊得站起身，“太太，也许是……也许是小孩子觉得好玩，点着玩玩的。” “他今天没去跆拳道馆，天晓得他又去了哪里，之前他就逃过课，现在还吸上烟了，高中了，我以为他会长大……”宋丽几乎哭出来，刘丽芬忙过去扶她，扶去沙发上坐，一边安慰她。 陈欣手足无措，最后接了杯水来递给她，“阿姨，您不要太着急了，先喝口水吧。” 刘丽芬替她接过水杯，使眼色示意陈欣回房。 陈欣点头，乖巧地回了自己房间，把门关上。 大厅里传来她们的絮絮低语，间杂着几声哭泣，陈欣好奇，耳贴着门听去，却只听到电视声，好容易才听见一两句。 “老许根本不在意我们娘俩，只知道给钱，你看为为报名他都没过来。” “为为再这样不争气，以后怎么办，老许更看不上这个儿子了。” …… 许为回来时已经九点了，陈欣和刘丽芬正在自己房间，听见外面宋丽骂了声：“你还知道回来？”然后就是“砰”的摔门声。 “妈？”陈欣从书里抬起头，看着刘丽芬。 刘丽芬摇摇头。 许为和她们只隔一个房间，并没有迎来想象中激烈的争吵，只听见宋丽低低的哭诉。 陈欣听不清他们究竟说了什么，或许许为什么也没有说，她脑海中突然浮起一个画面。 许为颓然坐在床上，低着头，刘海遮住他的眼睛，屋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台投进来的一束月光打在他身上，宋丽低低的哭声在飘渺的远处，他的心不在这里。 第二天，陈欣给许为送午饭时，看见的也确实是这副情景。 报名有两天时间，九月三号才正式开学，第二天宋丽早早就出门打牌了，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许为则躲在房间不出来，刘丽芬认为陈欣跟他同龄，更有话可聊，所以午饭让她送去。 她推门进去，窗帘紧拉着，屋里黑得像傍晚，窗帘是蓝的，整个房间都染上了墨蓝色，如置身海底，他颓然弓着身，坐在米白色沙发里，眼睛埋在刘海下。 陈欣有种不祥的预感，她迅速把饭菜放在桌上摆好，“听说你喜欢吃可乐鸡翅，宋阿姨特地叮嘱我妈做的，你快来吃吧，”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果然他站了起来，在她手触及门的那一瞬“嘭”的把门关上，“是你告的状？” 他的声音就在头顶，陈欣一瞬间手足冰凉，连忙摇头，“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 “是跆拳道馆打电话来说你没去，”陈欣不敢回头，她真怕对上他的眼睛。 “不可能，我提前请过假。”一句赶着一句，简直是在刑讯。 “真的！”陈欣语气坚决。 “就算这是真的，那烟的事呢？” “是阿姨进你房间发现的。” 许为哦了声，语带轻嘲，“所以你什么也没干，你很无辜咯？” 陈欣无语了，她本来就无辜。 “这是我家，我做什么不用你管，管好你自己！” 眼泪瞬间涌上来，陈欣强忍着，她当然知道这不是她家，她当然知道自己不配管这大少爷。 “我没有告状！”说完这句，她猛地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她要离开这里！立刻！她要回她奶奶家！ “欣欣，明天就要开学了，你看看你文具什么的都买齐了没有，”厨房里传来刘丽芬的叮嘱，陈欣深吸一口气，把泪憋回去，“哎呀，忘买笔记本了，我现在去，”说完就往外走…… 电梯迟迟不下来，她走的楼梯，跑出单元门，直往小区大门走，一直走一直走，快要到门口时却又停住了，犹豫了会儿又掉头往回走。 右边草坪上传来小孩子的欢声笑语，记得之前奶奶的邻居——王婶家那几个孩子，就喜欢聚在一起玩老鹰抓小鸡。 她走过去，站在大太阳底下看着孩子们玩耍，之后掏出手机，拨给她奶奶，响了十几声后那边传来她奶奶的声音：“欣欣啊，吃午饭了没有啊？” 陈欣憋回去的眼泪“唰”一下落下来，她深吸两口气强压下哭意，笑说：“吃了，奶奶你吃了吗？” “吃了，你在人家家里住习惯吗？” “习惯，我在这里很好，阿姨很照顾我，学校也很好，对，一切都很好，有空了我就回来看您。” …… 第8章 迟到 陈欣回到宋丽家，之后一直在房间里看书，没再出去，直到吃晚饭。 饭桌上的气氛很压抑，连平时最爱说话的宋丽也没话，直到许为主动给宋丽夹了块肉，母子两个和解，话才渐渐多起来，但陈欣始终埋头吃饭，不发一言。 第二天刘丽芬起了大早给他们准备早餐，一边煎鸡蛋一边叮嘱陈欣把该带的东西收拾好，要她在学校乖乖听老师话，跟同学打好关系，说只有活泼开朗才会讨人喜欢。 陈欣刷着牙，只能嗯声。 直到她洗漱完，许为才慢腾腾走出房门，两人擦肩而过，却谁也不看谁，更不说话。 相对无言地吃完早餐，要出门上学了，宋丽终于化好妆出来，她抬手给许为理了理发型，“上高中了你要更懂事了，你陈欣妹妹初来乍到，路上你要好好照顾她，在学校有什么事也多帮帮她，”说着又看向陈欣，“欣欣，为为要是欺负你，你跟阿姨说，他在要学校不老实，你也告诉阿姨，阿姨收拾他。” 陈欣笑笑，“阿姨放心。” “路上注意安全，”刘丽芬也叮嘱。 两人应着，上了电梯…… 一出单元楼，许为走得飞快，陈欣不得不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她当然不想热脸贴冷屁股，如果可以，她根本不愿意和他一起上学，可她对这个城市毕竟不熟，虽然昨晚问了她妈去学校该坐哪路公交，可心里仍没底，她是个东南西北分不清的路痴，还是跟着许为稳妥一点。 她跟许为出了小区，一路走到公交站台，站台前有五六个中学生在等车，他们似乎认得许为，太跟他打招呼，许为只淡淡一笑。 陈欣尴尬地立在站台边，观察周围，旁边小面馆里人来人往，远处又有一波学生过来了。 正出神，突然一辆出租停在站台前，只见许为走过去，拉开车门。 陈欣呆了，本能跟上去，许为却回头瞅她一眼，眼神满含警告，陈欣脚下一顿，不敢再上前了。 许为冷冷一笑，坐上出租扬长而去，只剩陈欣在原地手足无措。 所以许为已经讨厌她到这种程度了吗？ 算了，其实没有他也没关系。 陈欣深吸两口气，迅速理清思路，从这里到一中只要坐3路公交，5站后下车，走个五百米，在附近的西府南路上6路公交就能直达了，全程不过半小时，现在才七点，完全不用担心。 十分钟后她上了3路公交，中途也顺利下车，只是却怎么也找不到可以乘6路车的西府南路站台。 她问路人，路人给她指了个方向，她就按那人的指示去找站台，好容易找到了，却是相反方向的。 她大汗淋漓，看看电子手表，已经七点三十五了，她更急得跺脚，幸好一个同样来等公交的老婆婆叫住了她，“小姑娘是要坐6路公交去一中不？” “是啊是啊，”陈欣像看到救星一样，两眼放光，“奶奶您知道在哪儿坐公交吗？”她不住擦着几要滴进眼睛里的汗，听到那老婆婆指着一个方向说：“前边在施工，那站台暂时不用，你得再走一站才行。” “谢谢奶奶，谢谢奶奶！”陈欣简直快哭出来了，她向那老奶奶道完谢，就按她指的方向跑…… 今天是第一天上学，她绝对不能迟到！ 突然一辆逆行的摩托车呼啸而过，丢出来吃剩的半瓶豆浆，正好落在她脚边，她完全没在意，一直跑一直跑…… 终于看到站台了，可那里已经挤满学生，她渐渐慢下步子，脸迎着太阳，汗珠子顺着脸颊缓缓落下。 站台上学生们吵吵嚷嚷，或商量着怎么瞒过老师没做暑假作业的事，或讲述暑假旅游的见闻，个个从容，谈笑自若，哪怕快要迟到了。 只有陈欣慌慌张张，也没有同伴，狼狈地站在一边。 无意中一低头，她看见自己纯白的帆布鞋上溅了几点豆黄的污渍，心疼得要死，立即拿出纸巾蹲下身来擦。 但就这一会儿功夫，公交过来了，人群汹涌着往站台边沿挤，陈欣被她们挤到一边，她艰难地站起来，尝试着也去挤，却被另一个胖姑娘重重推开，她踉跄了下，险些摔倒，只能眼睁睁看着车门在她面前关上。 “等下一班，等下一班！”司机喊。 可是下一班是什么时候呢？ 陈欣委屈极了，眼泪渐渐漫上来，泪眼模糊中看着那辆公交走远，再看看表，已经七点五十三了。 …… 开学第一天，她迟到了。 到教室楼下时已经八点三十，她一路小跑上楼，热得仿佛有热气从头发里冒出来。 还在隔壁班走廊就听见教室里郑老师的说话声，她用手梳了下头发，低着头慢慢走到教室门口。 教室里霎时安静了。 “是陈欣同学吧，怎么第一天就迟到了？”郑老师的声音有些严厉。 “老……老师，我在路上耽搁了一下。” “进来吧。” 陈欣进门，抬起眼，对上几十双陌生的眼睛，她心跳得飞快，迅速扫了眼教室，只剩最角落的一张桌子还有空位，而那儿正坐着许为，她没办法，只能走过去。 她拘谨地坐下，把包放进抽屉，许为看了她一眼，又偏过头。 老师的开场白已经说完，他叫了几个男同学跟他去拿书，他一走，教室里立刻沸腾了。 班里的同学都来自市区的几个初中，很多都认识，就算不认识，因为生长在相同的环境也有许多话可聊，唯独陈欣，她端端正正坐在座位上，不停擦汗。 庆幸今天穿的是件灰色的格子衬衫，即使汗湿也不会透，却也黏黏腻腻很不舒服。 许为也没有跟任何人聊天，只无聊地趴在桌上转笔。 按他的成绩本进不来一中，是他爸动用关系把他塞进来的，他向来跟好好学习的学生没什么交情。 两人异类坐在一起，谁也不搭理谁，同时也在心里祈祷不要跟对方同桌。 其实两人一高一矮，本不该被分配到一起，可报名时宋丽请郑老师多多照顾，于是发完书后分座位，他们还是被分在一二排，成了前后桌。 许为显然不高兴，一上午都没舒展过眉头。 陈欣更如坐针毡，她脊背挺得直直的，生怕挨着后桌一点儿。 以前初中班里，就有调皮的男生把虫子放进女生衣服里，还有故意抠人家内衣肩带的，许为这么讨厌她，还不知会弄些什么幺蛾子。 第9章 奶茶 胆战心惊了一上午，终究什么也没发生，到第四节课下课铃响，同学们都成群结伴出去吃午饭。 陈欣坐在座位上，直听见许为的脚步声出了教室，她才松了口气，起身活动了下胳膊。 十分钟后她下去吃饭。 离得学校近的走读生大多中午回家去，许为和陈欣不想挤公交，所以昨天就跟家里说好了以后在外面吃。 烈日当空，陈欣顺着校门口那条街一路走过去，两边的小餐馆全都爆满，人声嘈杂，而她喜欢安静，好容易找到个人稍微少的面馆，她走进去，看了看墙上的菜单，大多是小炒，只在右下角写着鸡蛋面和蛋炒饭，最后她点了个最便宜的鸡蛋面。 在她奶奶家那条街上，一碗鸡蛋面只要三块，这里的鸡蛋面居然六块，她想着，以后还是办一张饭卡，中午在学校食堂吃好了。 点完之后找了个位子坐下，正对面那桌的女生从碗里抬头，正对上陈欣的视线，两人都愣了下，那女生是陈欣的新同桌——林芸，两人还没说过一句话，最后陈欣先微笑示意，林芸愣了愣，也回以一笑。 两个社恐在微笑中识别出同类，于是都放松做自己，谁都没有故意挑起话题。 十分钟后陈欣的鸡蛋面上来了，她刚拿起筷子准备吃，身后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什么？你这家伙昨天也没去，那我的假谁帮我请了？” 许为打着电话走进来，随意拣了张桌子落座，“所以真的是老朱打电话给我妈的，靠，你真是……我都不想说你，挂了！”摁了手机，一抬头正看见陈欣，服务员过来问他要点什么，他却转身走了出去。 许为刚刚接到赵小磊的电话，原来他昨天没帮他请假，所以确实是教练给他妈打的小报告，他错怪了陈欣。 …… 陈欣吃完出来时，是跟林芸一起走的。 林芸抱怨：“这家的面不太好吃，怪不得人少。” “不好吃吗？我觉得还好啊，汤很好，”陈欣想起老家的面，相比起来还是这家的好。 说完又没话了，但她们并不觉得尴尬。 走着走着，陈欣有种奇怪的感觉，回头一看，许为就在她身后不到三米远处，手里拎着一杯奶茶，也正看着她。 “我们快点走吧，”陈欣对林芸说。 林芸也回头看了眼许为，“你跟许为认识啊？”她加快步子。 陈欣想到自己早上被他撇下，狼狈赶车最后还是迟到的事，立即脱口而出：“不认识。” “他看你眼神有点奇怪，你可不要搭理他哦，他初中跟我同班，这个人啊，不爱学习，天天打游戏，还跟人打架，还有……”林芸低下头放轻了声调，“他跟人谈恋爱，那时我们班花是他女朋友，本来能上一中的，现在去了三中。” 陈欣大惊，回头又看了眼，许为已经离得很远了，他站在奶茶店门口，白衬衫牛仔裤，皮肤白，人又高，人群里属他显眼。 但陈欣不承认他好看，她在心里想，他之所以鹤立鸡群，是因为顶着个杀马特发型。 “原来他是这样的人。” “什么？” “哦，没什么。” 她们回到教室，陆陆续续又来了零星的四五个同学，她们小声谈论着什么，陈欣想午休也午休不了。 去上了个厕所，再回来时她桌上多了杯奶茶，就是刚才许为手里拎着的柠檬水，许为已经在自己座位上了，趴在桌上似乎在看什么书。 陈欣过来坐下，林芸朝她使了个眼色。 果然是许为的奶茶。 “你的东西不要放我桌上，”陈欣把奶茶放回许为桌子上，头也没回。 “给你喝的，”许为抬起头。 “我不喜欢喝。” “你又没喝过你怎么知道你不喜欢喝？”许为强行把奶茶递给她。 这句话在陈欣看来，却是在讽刺她从未喝过奶茶。 于是她接过奶茶，再次重重放在许为桌上，这次，许为蹙眉看了她一会儿，终于没再坚持。 一边的林芸和许为同桌王浩然不解地看着两人，王浩然是个自来熟的，他嘿了声，“许为同学啊，才开学你就……” 许为没说话，起身把那杯奶茶扔进垃圾桶。 周围七八个同学纷纷看过来，气氛陡然凝重，谁也没敢再说话。 下午下完课后回家，路上陈欣也不跟许为说话，她已经知道怎么坐公交了，完全用不着许为带路，许为却在背后叫她：“我打的，你跟我一起啊？” 陈欣装作没听见，走得更快了。 他不知道今天早晨她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有多慌乱，尤其还是开学第一天，他怎么能在那种情况下撇下她？ 许为终于没有再低头，他打的先走了，陈欣仍然坐公交，挤在一群不认识的学生里，头发也乱了，白色的帆布鞋被踩了好几个脚印，车窗外，各种商铺、大型商超和来来往往的都市男女在眼前一一划过，像橱窗里的世界，是她不熟悉的世界。 到家后，陈欣放下背包就开始帮她妈拖地，刘丽芬让她放着她来，陈欣就择菜洗菜帮着准备晚餐，刘丽芬问她在学校怎么样，她当然回答很好，还说自己交了新朋友，这样刘丽芬才稍稍放心。 “你性子太内向了，要多跟同学朋友相处，”刘丽芬一边拖地一边说。 陈欣嗯了声。 “为为怎么样，他一回家就进房间了，也不说话，”刘丽芬说着，直起腰看了眼许为房间，轻声说：“你宋阿姨去了隔壁市，要走几个礼拜，这些天你在学校帮着照看照看为为，别叫他闯祸。” “我知道了，”陈欣说。 接下来几天，两个人还是不说话，许为也没再闯祸，大概那天宋丽的哭泣起了作用，他老实了些，只干些上课睡觉，午休在校园里闲逛这类不出格的小事。 陈欣一心扑在学习上，她很烦恼自己的英语发音不标准，时常请教林芸，林芸也乐于帮她纠正，两人关系更加亲近，而熟悉后林芸愈发粘人，上厕所都要跟她一起去。 第10章 智商 终于某天早上，两人一起去公交站台，许为仍像往常一样打的，陈欣在站台默默等公交，突然他走过来，拉着她，把她塞进车里。 “你干什么啊？”陈欣整个人都懵了，扒拉车门要出去，许为却掰开她的爪子把她往里推，之后自己也坐了进去。 外面的路人好奇地看过来，司机也通过后视镜看着两人，不敢发动。 “去一中，”许为说。 司机犹豫了下，才终于发动。 陈欣往旁边挪了挪，紧贴车门，离得许为远远的。 许为两眼看着前方，冷冷道：“妈说你学习好，我真没看出来，你智商有点低吧？有的士不坐，非要去挤公交，又不要你出车费。” 陈欣咬着下唇，气鼓鼓的，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接着许为从包里掏出几张票子递给陈欣，眼睛看车窗外面，不耐烦似的，“上次借你的钱。” 陈欣看也没看，一把抓过来往包里塞…… 之后再没人说话，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尴尬的沉默中，陈欣看见后视镜里司机在发笑，她心想这有什么好笑，笑她智商不高吗？ 她承认她确实不太聪明，但至少比身边这痞子聪明。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不跟他们计较，后从包里掏出单词本来看，她从不会浪费任何一点时间，永远都在学习，学习！ 许为却对此嗤之以鼻，他见陈欣看单词，别过头，默默掏出手机跟叶文涛几个聊qq。 他初中时玩得好的同学都去了三中，那学校管理很松懈，叶文涛和赵小磊他们天天相约去打游戏，许为已经好久没去了，身边的同学都是爱学习的书呆子，他连个打游戏的伴儿都没有。 想着过几天他妈就回来了，到时更管得紧，他当下就约了叶文涛他们下午网吧见。 二十分钟后车停在了校门口，陈欣推开车门下来，也不等许为，撒腿就往教学楼跑，许为则慢悠悠地在后面走，后脚他的同桌王浩然也下了公交，看见许为，他招手大喊：“许为，等等我！” 许为放慢了步子，王浩然追上来上来，“许为，这回我可看见了，你跟陈欣一辆车上下来，你们什么关系啊？” “学委还管这个？”许为漫不经心地走着。 他无论做什么，一举一动都慵懒随性，举重若轻，这使他的气质非常独特，任何人在他面前都会不由自主矮下去，以他为主导。 王浩然是3班的学委，但这两个礼拜跟许为熟了后，反而很依赖他。 “快点满足下我的好奇心啊，”王浩然有点小激动。 “我欠她钱，今天还清了。” “哦？”王浩然看着许为，那表情仿佛在说：最近新出了借钱这样的撩妹方式？ 许为失笑，认真看着王浩然的眼睛，“学委，我不喜欢矮的。”不知是在说王浩然，还是在说陈欣。 …… 接下来的早读，陈欣像往常一样请教林芸英语单词的读音。 “为什么people和help这两单词我读起来跟你的不一样呢？” “你读一下看看。” 陈欣咽了口唾沫，轻声读了。这半个月来她都不敢大声读英语，怕人笑话她的发音，只敢默读或小声读。 “大点声。” “people。” “哦，我知道了，你发最后那个l音时没有顶上齿，”林芸说罢，缓缓读出people这个单词，向陈欣演示顶上齿。 陈欣跟着读了一遍，果然如此。 后桌正偷偷看小说的许为抬起头，他认为今天陈欣愿意跟他一辆车，就是和解了，于是好心提醒：“你应该重新学学英标。” 一语惊醒梦中人，陈欣猛然明白过来，她英语发音不标准的根源在于音标发音不准。 她初中所在的乡镇中学师资力量差，很多老师的发音就不标准，音标也就学了一节课，她那时没大重视，觉得只要读得差不多就行，反正不影响考试，现在看来，是音标没学好。 于是课间时候，她向林芸请教了48个音标的正确发音，发现原来所有音标之前都没读准。 这解决了她一大心病，再看许为也顺眼多了。 第11章 劝学 下第七节课，陈欣回头见许为趴在桌上，眼皮耷拉着，才睡醒的样子，她气不打一处来，这个人怎么上课总睡觉？ 趁林芸上厕所的空当，她用手肘撞了撞后桌，“喂，你从来都不好好听课的吗？” 这是近半个月来陈欣头回主动跟许为说话。 他很给面子的抬起头，“数学老师讲课这么慢，不睡觉干什么？” “那你昨天的数学作业做完了吗？”陈欣不甘示弱。 “你比我妈管得都宽，”许为揉了揉睡乱的头发，向王浩然伸出手，“学委，作业借我。” 一边看戏看得憋笑的王浩然哦了声，从抽屉里翻出习题册递给许为，许为接过，直接抄了起来。 陈欣目瞪口呆，怎会有人抄作业抄得如此明目张胆？ 她本来不想管许为，只要他在学校不闯祸她就算看住了他，今天稍稍动了点恻隐之心，就被他的行为激得想吐血。 在她们乡镇上，没有这样好的学习氛围和师资条件，学生们却一个个都卯足了劲儿学习。 她因为宋丽的帮助才进了这个学校，更是恨不能来回的公交车上都背单词，这个人倒好，家庭条件优秀，人看着也不蠢，就是不学习，浪费青春！ 这时林芸上厕所回来，感觉到气氛不对，轻声问了句：“怎么了？” 陈欣深吸一口气说：“没什么，我们下去吧，”说完就拉着她，往教室外走。 从教室到操场这一路上，林芸都在问陈欣跟许为究竟熟不熟。 陈欣说不熟，她不敢说两人住在一起，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也不想让人知道她妈妈在许为家做保姆。 “你别跟他走得太近了，他真的会带坏人的，”林芸认真地看着陈欣。 陈欣也认真地答：“我知道，我才没空理他呢！” 其实，提许为提得最多的好像是林芸。 …… 体育课上，同学们通常先绕操场跑两圈再自由活动，陈欣身体不好，跑完两圈人就虚了一半，再没力气再跟人打乒乓球排球，林芸则不喜欢运动，于是两人一起去看台上坐着，看同学们打篮球。 入了秋，太阳不那么刺眼了，陈欣仰起头，闭上眼睛感受风…… 这是她少有的放松时刻，除了体育课外的任何时候，她心里都想着学习。 “你也不喜欢运动吗？”林芸问。 “不是，”陈欣仍闭着眼，“我身体太弱了，跑会儿步就晕，我告诉你你别告诉别人，我到现在还没来那个，每天都吃中药。” 林芸“啊”了声，指着她诧异道：“你居然，你……怪不得，我看你第一眼就觉得你脸色不好，还瘦，瘦得……”林芸瞥了眼她的胸，陈欣睁眼，发觉她正盯着自己的胸，故作生气地拍了她一下，“你不要乱看啦！” 林芸捂着嘴笑，“没事啦，都是女生，”说完凑到陈欣耳边，轻声叮嘱：“你来了那个也不用慌，我常备姨妈巾。” “唉，别说了，有人来了，”陈欣不好意思，站起身走了两步，若无其事的样子，突然望见小卖部和男生宿舍的夹道里，许为孤身一人疾步走过，她立时警觉起来。 “我去小店买点吃的，你要带什么吗？”陈欣问林芸。 林芸也起身，掸了掸身上，“我跟你一起去。” 陈欣不好拒绝。 小店到学校后门只有三百米的路程，陈欣拉着林芸小跑到商店门口，没进去，林芸问她：“诶诶诶，不是要去买东西吗？” “不去了，”陈欣沿夹道直走，上了个坡，果然看见林荫小道上，许为正往学校后门去。 她怕林芸误会，可想起刘丽芬叮嘱她看顾许为，还有这些天宋丽时不时发信息来问她许为的情况，她终于豁出去，大喊一声：“许为！” 林芸愣住了，不解地看着陈欣，前面的人也站住脚，回头…… 陈欣放开林芸的手，跑向许为，“你要去哪里？” “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许为右手插兜，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样子。 陈欣不说话，就那样直直盯着他。 有些时候，沉默比语言更有杀伤力。 许为大概脑补出陈欣会做什么，他踢了脚路边的小草，无视陈欣，与她擦身而过，往操场方向去了。 陈欣心跳得厉害，刚才两秒的眼神对视，已经用尽了她全部的勇气，平时她可不敢这样教训许为。 “诶，”林芸手肘捅了捅陈欣，“他和你？” 陈欣只能假装严肃地说：“他上体育课出校门这样不对吧？我只是喊住他而已。” 也不知道林芸信没信，总之她没再问了。 第12章 小伤 体育课一下，许为就没影了，陈欣像往常一样坐公交回家。 到家换鞋时，看见鞋柜上没有许为的帆布鞋，她心里咯噔一下，许为打的应该比她快，以往都是他先到家的，今天怎么还没回来？ 进门后问了她妈，果然许为还没到家。 “应该是路上耽搁了，一会儿就回来了，”陈欣这样安抚她妈。 回房后她像往常一样开始写作业。她向来专注，做题效率很高，可今天却不知怎么，半个小时还没写完数学。 一遇到解不开的题，她就走神想起许为体育课上出校门的事。 夕阳西下，房间渐渐暗了下来，书上的字也快看不清了，陈欣去开灯。 这时刘丽芬急匆匆走进来，一边脱围裙一边说：“为为的手机怎么也打不通，妈妈去找找他，你就在家里好好写作业啊。” “还没回来？”陈欣看看墙上挂钟，时针指着数字7了。 “妈，我也去找，”陈欣放下笔，刘丽芬却把她按回座位上，让她以作业为重。 两人拉扯了会儿，陈欣没法儿，只能由着她妈去。 刘丽芬一走，陈欣手机就响了，她从包里掏出来，见是宋丽发来的短信，问许为今天怎么样。 这半个月来每隔两天宋丽就给她发信息问许为在学校的情况。 今天她没法儿交代了，又不会说谎，只能假装没看见，把手机放回包里。 夜色降临，窗外，对面楼层的灯陆续亮起，陈欣坐回座位，翻开书本，又阖上…… 就这样坐着，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见开门声，她立即跑出房间，打开客厅的灯，是刘丽芬回来了。 “妈，找到了吗？” 刘丽芬满头大汗，一边解衣服扣子一边说：“没，附近网吧都找遍了，不知道去哪儿了。” 陈欣过去接外套，看她妈汗如雨下，一口气喝了大半瓶矿泉水，她心里就有一团火。 许为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这时刘丽芬的手机又响了，是宋丽打来的。 刘丽芬赶紧调整呼吸，接起电话，“太太……哦，为为啊，没事，在房间做作业呢，嗯嗯，好，欣欣那时在做作业，可能手机没放在旁边。” 电话挂断后，刘丽芬把陈欣赶回房间做作业。 陈欣哪还有心情做作业，她回了宋丽的短信说一切都好，就在房间里忐忑地踱起步子。 体育课上就发现许为不对劲儿了，下午应该跟他一起回来的，这样妈妈就不用大晚上去找他，可他没去上网去哪儿了呢？ 越想越害怕，外面刘丽芬也焦躁不安，说要再出去找。 就在两母女焦躁不安商量要去哪儿找他时，一阵开门声响起，两人大步走出去看，只见许为低着头，若无其事地进了他自己房间。 两人的心终于落到实处，刘丽芬上前敲门，陪着笑问：“为为，你下学去哪儿了？” 没有回应。 刘丽芬笑得尴尬，继续讨好地说：“你以后去哪里，记得告诉阿姨一声，或者给我打个电话也行，不然阿姨不知道去哪儿找你，今天晚饭会晚一点啊，”说着急急忙忙去了厨房。 陈欣心里那团火再次冒上来，凭什么许为任性得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她妈妈却要大晚上出去找人，还要陪笑着讨好他？ 陈欣上前，重重叩门，“许为，我能进来吗？” 没有回应，等了一会儿，陈欣再抬手敲门时，门却突然开了，“什么事？” 屋里没亮灯，看不清他的神色，可感受得到他语气里的不耐烦。 陈欣不管他，径自推门走进去…… 许为愣了下，到底关上门坐回沙发里。 “你平时爱跟什么人往来，把他们的手机号给我，我存起来，”陈欣尽量保持语气平静温和，说到底她只是保姆的女儿，不该惹许为这个大少爷。 许为仍不回应。 “我希望你做什么事的时候，可以稍微考虑下别人，不要总让人担心。” 许为终于抬起头，长刘海遮着他冷清的眉眼，但眼中压抑的怒火却连黑暗也盖不住，“还要我说几遍，不要管太宽！” 陈欣失笑，她可没想管这个人，如果可以最好都不要认识，可谁让她寄人篱下，宋丽又叮嘱她顾看许为呢？ “回去做你的作业吧，好学生，”许为语中带笑，讽刺地笑。 陈欣“啪”的按下开关，屋里瞬间亮如白昼，许为别开脸，而陈欣倔强又委屈的脸色在灯火下无处遁形。 “你不把电话给我，我就……我就……”她不会威胁人，也不知道什么可以威胁到他。 许为大概觉得好笑，瞟了她一眼…… 这抬眼的一瞬，陈欣敏锐察觉到他被刘海遮盖的眼角有淤青。 “你怎么了？”她两步走过去，蹲下身望着他的脸。 许为又别开脸，已经晚了，她都看见了。 第13章 威胁 “你受伤了？”陈欣语气软下来，忽想到什么，她瞪大眼，“你……你跟人打架了？” 许为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那一刻，陈欣的目光被吸引到他唇上，他的唇薄而利，轮廓分明，色泽明丽，过分好看了。 意识到这样盯着人家的唇不妥，她站起来，不自然地咳嗽两声，“哪里有创可贴？” 许为指了指书桌，陈欣走过去，拉开抽屉，里面是七八本同样蓝色封面的笔记本，封皮半旧，应该是以前用过的。 “别动我东西！”许为语调严厉。 陈欣哦了声，拿起笔记本旁边“云南白药”的盒子，走过去递给他，“别的地方还好吗？要不要去医院。” 许为接过创可贴，撕开了，凭感觉往伤口处贴，“小伤，别告诉我妈。” “那你告诉我你朋友的号码，以后我才知道去哪儿找你，还有，你不能不接电话，”陈欣说。 这话颇有点用此事威胁许为的意思，许为失笑，笑她幼稚，可对上那双澄明的眼，拒绝的话竟然说不出口。 鬼使神差的，他应了声好。 然后他接过陈欣递来的手机，把他最要好的几个朋友的号码保存了。 其实他今天确实约好要跟叶文涛去网吧，但中途遇见个人，发生了点冲突，没去成。 陈欣存下号码后，去厨房给她妈手机里也存了一遍，让她以后找不着许为就打这些人的电话。 “还是你们同学之间好说话，”刘丽芬一边炒菜一边说：“你宋阿姨都未必知道这些号码呢！” 陈欣笑了笑，心说还不是她抓着了许为的把柄。 看到砧板上切了一半的茄子，陈欣挠起袖子，要帮着切菜，刘丽芬赶紧催促她：“这些活儿妈会干，赶紧回去做你的作业，快去！” “妈……”陈欣赖着要帮刘丽芬，她不想她妈这么累，刘丽芬笑笑，终于没再赶她。 不过今天浪费了太多时间，一吃完晚饭她就立即回房做作业，直做到晚上十点，不得不睡下，第二天五点就起了，又补了半个小时才做完。 把习题册放回书包时，摸到几张票子，掏出来，是许为还的二百块钱，她一张一张捋顺，压平……这才发现，原来许为还的是五张五十，他还了二百五。 借二百还二百五，不知他是钱烧的慌呢，还是想暗示她是个二百五。 去学校的路上，陈欣把那五十还他，“喏，你多还了50。” 他瞥了眼，不接，“那是利息，”说完加快脚步，走进校门。 他脸上贴着创可贴，当天受到了来自同桌和后桌几位女同学的慰问。陈欣这才发觉许为还挺受女同学喜欢，虽然他平时很少理睬人。 课间，林芸也把话题七拐八拐拐到这事儿上，“我妈说受伤了要少吃鸡蛋这些发的东西。” 女人是很敏感的，陈欣看了眼林芸，林芸眼神一慌，忙岔开了话。 因为怕再发生昨天那样的事，下午下完课陈欣跟着许为一起打车回去。 回到家宋丽已经在家里了，她烫了头发，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一条橘色鱼尾裙将曼妙的身姿勾勒得恰到好处，整个人的精气神与半月前大不相同。 看到许为脸上的创可贴，宋丽的笑容一下黯了，“哎呦，怎么了这是？”她小跑上前，端着许为的脸左看右看。 “没事，打篮球磕着了，”许为扭开脑袋。 “你真是，打球这么卖力干什么，”宋丽看是小伤，也没太在意，这就从手边袋子里找出一件灰色夹克，递给许为：“快去试试，码子应该合适，”说罢又招呼陈欣，“欣欣，这些天多亏你照看为为，我给你买了盒酒心巧克力，进口的哟，已经放在你房间了，去尝尝看喜不喜欢。” “谢谢阿姨，”陈欣头回听说巧克力还有酒心的，迫不及待回房间，期间听见宋丽问许为：“为为，你爸问你学习了，你觉得高中课程难不难学，跟不跟得上啊？” 她突然明白，宋丽这半个月到隔壁市是见许为爸爸去了。 进了房门，果然看见书桌上放着个精致的黑色心形礼盒，塑封上一串英文，她看不懂。 打开盖子，只见每颗巧克力都用金纸包裹，像宝石一样嵌在上面，她细数了数，有二十一颗。 她记得阳阳最爱吃巧克力了，阳阳是她堂妹，她离开奶奶家来市里那天，她堂妹抱着她大腿不许她走，还哭了好久，说要跟她一起去。 陈欣拿起一颗巧克力闻了闻，没舍得吃，轻轻放回去，盖上盖子收进抽屉里，想着等哪天有空了回奶奶家一趟，把这个带给妹妹。 第14章 监督(一) 正美着，外面宋丽叩了叩门，“欣欣，我可以进来吗？” 陈欣小跑着去开门，请宋丽进来坐，向她道歉说昨天没及时回消息是没看见，然后就许为这半月来的表现向宋丽粗略地说了，只隐去昨天的事情，其余譬如不做作业，不听课，她一点没替他隐瞒。 宋丽知道自己儿子什么德性，只轻轻叹了口气，“为为小学成绩很好的，人也听话，大了就管不住了，她要是像你这么懂事该多好啊，欣欣，”她突然拉住陈欣的手，拉她过来坐在身边，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你跟他一个班，以后多督促他好不好？” 陈欣心说自己督促他，能督促得了么？ 可是她住着人家的房子，还收了人家的礼物，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她又怎么拒绝呢？况且宋阿姨人这么好，少有主人家允许保姆和自己一桌吃饭的，还帮她联系学校，她怎能不报答她？ 陈欣要强惯了的，挑不起的担子也硬要往肩上扛，于是郑重点头，“我会看着他督促他学习，不让他学坏。” “有你这句话阿姨就放心多了！”宋丽欣慰地抚了抚她的脑袋，告诉她以后家里会请几个补习老师，让她和许为一起上课。 对于求知若渴的陈欣，这真是求之不得。 于是从那天开始，陈欣每天上下学都跟许为一起打的，因此也省下不少公交费，许为跟叶文涛几个没法儿相约去网吧了，叶文涛在qq里吐槽他：“上了一中果然学好了，游戏都不惦记了？” 许为看了眼身边的陈欣，回复：被人管着，没办法，哪天我逮着机会就来找你们。 “谁能管得住你啊，别是上次来网吧找你那纯得要死的小妹妹吧？” “去你的！” “那就是她了，你口味什么时候变了，不是喜欢林伶那样的吗？前两天林伶还问起你来着。” 林伶是许为初中时的女朋友，天天缠着他，好容易暑假两人分了手。 “别提我，别告诉她我在哪个班。” 正背单词的陈欣突然瞟一眼过来，许为立即摁灭屏幕，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到前面早餐店停车，”陈欣说。 那早餐店离校门口三百米左右，因为怕被同学看见两人从一个车里出来，这些天他们都是在早餐店下车再步行去学校的。 今天下车后，许为看见早餐店里某个人，突然站住了脚。 陈欣循着视线看过去，是个比许为还高的男生，一身校服，发型清爽，手里拿着个三明治在吃。 许为突然往早餐店走，陈欣察觉不对，跟上，被许为注视的那人似有所觉，也抬起头…… 陈欣这才看清，此人长相与许为三分相似，五官倒没什么，主要是不羁的气质，跟许为如出一辙。 他也看见许为，戏谑地挑了挑眉。 许为目光一瞬间凶狠，像被挑衅时毛发竖起的狮子。 陈欣觉得不对劲儿，拉他胳膊，“许为，要迟到了！” 许为甩手，没挣脱得了，陈欣死死抱住他的手臂往后拖，“走了，真的要迟到了！” 许为的目光自始至终在那人身上，身体却被陈欣拖着倒退了几米，这时店里传出一声嗤笑。 许为的手掌瞬间握成了拳，陈欣急中生智，“许为，我好想上厕所。” 许为腮帮子鼓了鼓，钉在原地倔牛一样。 陈欣拉不动人，急得跺脚，“快点走啦，许为！” 越来越多的学生过来，许为垂眸忖了片刻，终于松开拳头，转身往校门方向走…… 他有意甩开陈欣，走得飞快，然后掏出手机，不知给谁打电话。 整个上午，许为闷闷不乐，同桌王浩然跟他开玩笑他也没搭理。 陈欣只顾埋头苦学，没太把这事放心上。 一个星期后进行了高中以来的第一次月考，陈欣自认考得不错，问许为，许为只说就那样。 下午回家后，宋丽突然让陈欣去许为房里写作业，说是班主任今天打电话给她，告诉他许为的数学卷子只写结果没写步骤。 “欣欣，你监督下他，让他好好做作业，”宋丽和颜悦色地嘱咐陈欣。 人都是贪心的，譬如宋丽，之前说学习的事儿让教辅老师来管，她只需监督许为让他不要闯祸，不要上课睡觉就是了，但现在又要她兼辅导他做作业。 陈欣回头看刘丽芬，刘丽芬正擦桌子，笑得讨好，“是嘛，欣欣和为为一个班，又是前后桌，学习上应该互相帮助。” 陈欣无法，只得搬了几本习题册去许为房间。 第15章 监督(二) 许为正坐在书桌前拆飞机模型，见陈欣进来，他自觉地挪过去，把书桌空出一半，“不用搞什么监督，你写完我抄，你不说我不说她们就不知道。” 可陈欣做事向来一板一眼，从不搞那些小动作，她从许为背包里把他的数学习题册翻出来，摊开在他面前。 许为瞥了眼，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安装他的飞机模型。 陈欣抿了抿唇，站在他面前看着他说：“你今天没做完，我就不走，一直坐在你房间到你做完为止，如果你做完了，我就跟阿姨说让你玩会儿电脑，怎么样？” 他家的电脑放在另一个房间，那扇门通常都是锁着的，只有周六日宋丽才准他进去玩几个小时。 许为没听见似的，不答话。 陈欣也就不再管他，自己翻开习题册开始做作业。 许为每一刻停歇，捣鼓完模型又拿了本小说来看，好像除了做作业他什么都乐意干，还故意弄出点儿动静，把书页翻得很大声响来干扰陈欣。 陈欣专心致志，不为所动，这样，他反而觉得没意思，终于放下小说，拿起笔，开始写题。 陈欣发现这人做题也很怪，数学题不用草稿，看着看着就看出答案似的，直接写。 正好宋丽端水果进来，见这情形，不禁放轻了脚步，生怕打搅二人，把水果放在一边就出了去。 回到客厅，她激动地跟刘丽芬说：“果然学习要人带着，为为平日都不写作业，你看今天，你看！” 屋里陈欣没听见她们说话，却也猜得到宋丽会有多开心。效果太显着，那今后监督许为做作业的事儿肯定都落在她头上了。 再看许为时，他已经写到最后一题，望望墙上挂钟，这才过去十五分钟。 “你是乱写的吧？”陈欣凑过去看他的答案，好家伙，居然全是对的。 她在学校就做完了数学，还记得自己的答案，最后一题她甚至不会动笔，而这家伙已经把第三问都写出来了。 “这是你自己做的？”陈欣瞪大眼，不敢相信。 “不然呢？”许为收笔，双手枕着头靠在椅背上，懒懒睨着陈欣，那模样仿佛在说：看我多牛逼！ 陈欣再次检查了一遍答案，真的一点错误也没有！ 怎么会呢？他上数学课都在睡觉啊！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许为，后者很欣赏她这呆愣的样子，“英语给我抄下，这个逼我我也写不出来。” 陈欣知道他英语是真不行，却也还是板起脸，“怎么可以抄呢？无论会不会都要自己做，不会的就问我。” 许为失笑，“你这人挺有意思，”说罢笔一丢，拿起他的《龙族》翻看起来。 陈欣无语，但又不敢强求他，只能埋头继续写自己的作业。 半个小时后作业写完，她起身活动手脚，见许为看得津津有味，她说：“许为，你现在不做，晚上还是得做，与其我在这儿一直看着你，不如现在就做完。” “啪”的一声，许为阖上书，手一抬把小说丢给陈欣，陈欣眼疾手快接住了，用眼神询问他什么意思。 “不是要我做作业吗？你去旁边看书，别打搅我，”许为说完，利落地从背包里翻出物理习题册。 只要许为做作业，陈欣什么都答应。 她于是在米白沙发里坐下，开始翻看那本小说——《龙族》。 从小到大，她心里只装着学习，初中时期班里各种漫画小说满天飞，那时女孩子最喜欢看《花火》和《青春志》之类的杂志，她从来不看，因为怕这些会影响学习。 现在偶然翻了几页《龙族》，立即被吸引，不知不觉沉浸其中，完全不管许为了。 许为在写物理，他思维很快，三下五除二把物理化学都写完了，遇到英语政治这样的科目，他厌烦得很，回过头悄悄窥视陈欣。 她连看小说时都坐得那样端正，双腿并拢，低着头，脊背却挺直，忽一缕发被风吹落，贴着唇角，渐渐那唇扬起来。 仿佛有清风拂面，许为心头一动，他慌忙调开视线，平复了下心绪，然后趁陈欣不注意，将她的英语习题册轻轻翻开…… 夜幕悄悄降临，直到书上的字都看不清了陈欣才回过神，看了眼许为，他正拿着手机在在回消息。 “你作业做完了吗？” 许为嗯了声。 陈欣起身开了灯，屋里一片亮堂，她过去，将许为的物理英语等作业检查了一遍。 她只负责督促他做作业，对错可不管，见都写满了，也就没说什么，放回习题册她便开门走了出去。 她跟正在客厅看电视的宋丽说：“阿姨，许为的作业都做完了。” 宋丽随口应了声，她看一部家庭伦理剧正看得正入迷，突然意识到什么，她猛看向陈欣，“他做完作业了？欣欣，你可真是我家的福星！你想要什么礼物，阿姨明天就去给你买。” 陈欣摇摇头说：“那盒进口的巧克力我还没吃呢，阿姨不用再买什么礼物了，只是……许为说他想玩会儿游戏，阿姨，你看他都做完作业了，能不能？” “行啊，就准他饭后玩一个小时，这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哦！” 陈欣腼腆地笑了，跳着小碎步出客厅，走进许为的房间，“诶，阿姨答应你晚饭后玩一小时游戏。” 许为抬起头，有点懵，他没想到陈欣真会为他争取玩游戏的时间。 看陈欣要走，他“诶”了声，“水果你端去吃。” “不用了，”陈欣客气得过分。 “赶紧的！” 陈欣想了想，自己督促他做作业也算有功吧！于是过去端了那盘切好的猕猴桃去自己房间。 第16章 不服 两天后是周日，宋丽安排的补习老师过来试课。 英语老师三十来岁，妆容精致，性格外向，连许为这种对英语毫无兴趣的人都被带动了。 但她一口地道的英式发音，陈欣在学校学的是美式发音，包括英语听力也是一水的美式，陡然听到这个，怀疑这吴老师发音不标准，于是趁她出去喝水的间隙悄悄问许为。 许为对英语没上过心，分不清美式英式，等吴老师回来他直接站起来问：“老师，你发音跟我们学得不一样。” 陈欣想不到他这么直接，吓得拉他胳膊，“坐下，别问了。” 本以为吴老师会很尴尬，谁知她笑了，甚至带着几分骄傲解释说：“我在英国待过几年，口音也同化了，以前我也学的美式发音，但你们不觉得美式发音一点儿也不优雅吗？” 陈欣为自己的怀疑感到羞愧，于是连连点头附和：“是，老师的发音比较优雅。” 吴老师又笑了，并表示只要听懂了英式发音，美式发音根本不在话下，之后她顺利被留下。 另一个试课的数学老师是个穿西装打领带的地中海，开场白介绍自己的研究生学校，在教育机构的种种头衔，及这些年教出来的学生高考数学成绩如何如何优秀，很唬人。 正式讲课时他更激情满满，条分缕析，陈欣听得精神大振，本来挺内向的，这老师眼神一过来，她便会不由自主给回应，这让她自己压力有点大。 那老师看陈欣这么积极，一旁的许为却双手抱胸，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终于停下他的激情讲课，给他们出了三道集合与函数结合的大题，难度依次递增。 他大概想测试两人的水平，又或者想难许为一难，挫挫他的锐气。 陈欣立即提笔演算，写写画画颇为用心，而许为只懒懒看了眼，前面两道略过，直接写最后一道证明，十分钟不到就证出来了。 这时陈欣还停留在第二道题上，她瞥了眼许为的稿纸，不禁手心发汗。 “好了，交上来我看看，”那老师说。 陈欣不得不交上只做了一半的题，老师扫了眼，微微一笑，又看许为的，神情由松弛渐渐严肃，“这个证明方法很好。” 陈欣羞惭不已，她没想到自己居然输给了许为，这个数学课上除了睡觉还是睡觉，数学题也不写步骤的“坏学生”。 “数学这门课，还是男生更有天赋一点啊！”那老师说。 这样的话，陈欣听得很多，初中数学老师就说女生不适合学数学，她那时不服，拼命学拼命学，但数学成绩仍然赶不上一些天赋异禀的男生。 接下来半堂课，陈欣更积极地与这位辅导老师互动，但老师彻底撇开了陈欣，讲课只对着许为，像是给他一个人讲。 而许为，始终爱答不理，有时他会看一眼陈欣，看她积极抢答却被老师冷落，看她脸涨得通红。 下课后，这老师去跟宋丽交涉，说许为多么聪明有天赋，在他手里许为的数学成绩一定能提高几十分。 没有哪个妈妈听了这话不兴奋的。 送走了地中海老师，宋丽端了盘水果去许为房间，招呼他们，“听课听累了吧，歇一歇吃点水果。” 陈欣啃着笔头，闷闷不乐盯着那两道没做完的题，盯出花儿了也没看出来第三题怎么解。 “这个老师你觉得怎么样？”宋丽叉了块哈密瓜给许为。 “不怎么样，”许为说。 “怎么会不怎么样呢，老师可狠狠夸了你，”宋丽又看向陈欣，“欣欣，你说呢？”陈欣没听见。 “欣欣？”宋丽拍了拍她。 思绪终于从难题中挣脱出来，回到现实，陈欣连忙哦了声，“那个老师啊，人很好，讲题讲得很清晰。” 许为奇怪陈欣怎么会说他好话，他瞅了眼她，见她额上一片细密的汗珠子，又看了眼她那张只做出一道半题的稿纸，突然郑重其事对宋丽说：“妈，这个老师不好，我不喜欢他。” “可钱老师是辅导班里教学经验最丰富的数学老师，你初中数学就好，这老师再点拨一下，你数学成绩肯定能提到班上……不，年级前几名，这话是钱老师说的。” “妈，那种话你也信啊？”许为满脸不屑，拿牙签在哈密瓜上乱扎，扎出个哭脸。 宋丽又说了几句，见劝不动，也就罢了。 宋丽一走，屋里只剩下两人，许为靠着椅背，优哉游哉吃着水果，看陈欣像头兢兢业业的老黄牛，哼哧哼哧在稿纸上演算。 “课都下了你还算？” “我怎么会想不到呢，这个式子的变型我怎么会想不到呢？”陈欣用力敲自己脑袋。 学习是她唯一的骄傲，她不能连这点骄傲也失去。 许为看她不依不挠，随口提点道：“其实第二题有个隐含条件——” “不要说话，”陈欣打断他。 “你很奇怪，明明不喜欢那地中海，说不喜欢就是了，还帮他说什么话，明明做不出题目，还不许我提示你。” 陈欣不理他，拿起稿纸出门，回自己房间继续演算。 默默想了一个小时，连午饭也没吃，她才终于把剩下两题目解出来。 然而解出来也没什么可高兴的，有些人十分钟解出来的题，她需要一个小时。 不行，不行！她怎么能输给许为！ 她在房间里坐了很久，重新调整接下来半年的学习计划。 第17章 安慰 周一回去，月考试卷陆续发下来了，陈欣的各门分数都不错，但没有一门特别拔尖，总分在班上也只排第十，在年级上更是排到两百名开外。 作为一个初中年级前五名的人来说，这落差太大，她一整天都是颓丧的。 “陈欣你怎么了？不高兴啊？”林芸看她课间一直趴在桌上，拨弄着她的头发温柔地问。 “我还好啦，”陈欣偏过看她，瘪了瘪嘴，“就是数学考得不太好。” “那也比我好啊，我数学才120，”林芸说着，也叹了口气，右手撑着脑袋，开始抱怨自己粗心，算错答案导致选择题丢分。 其实林芸虽然数学分数比陈欣少，总分却比陈欣高，后桌还有个学委王浩然，没事就爱跟许为说游戏的，总分却比她们高了三十多。 而许为毫无悬念地考了全班倒数第一，他本就是强塞进这个班的，考倒数正常，他本人心态也好得很。 回家的出租车上，陈欣认真地分析自己的数学物理卷子，他却拿出游戏机玩了起来，游戏音吵得陈欣都没法专心。 回到家，陈欣去厨房帮刘丽芬洗碗，踌躇了许久才主动说起这次的月考成绩，说完就低头站在洗碗池边，等着刘丽芬的教训。 宁静比暴风雨还要可怕。 在这种无言的安静中，陈欣羞愧得想逃出去，良久才听见刘丽芬轻轻叹气，“之前听你小叔说女孩子学习后劲不足，到高中成绩就会慢慢下来，看来也有点道理，不过你还是要争气啊欣欣。” 陈欣咬着自己的下唇，重重点头。 接下来的学习她更用功了，除了老师布置的作业，她还自己买了教辅材料，周六日的补课也更为积极。 补课的数学老师换了个年轻的小伙子，姓赵，他研究生毕业才一年，身上还有些学生气，说话一板一眼，讲课比之前那位地中海老师内敛得多，但讲解清晰，陈欣很喜欢他，至于许为，还是那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而许为是永远不会老实的，即使听话，也是暂时。两个星期后的周末，趁宋丽外出之际，他溜出了门。 赵老师来上课，陈欣去喊许为时才发现他不在房间，于是立即拨通他的电话，没想到这次他接了。 陈欣没好气的，“你又跑去哪儿了？” “在朋友家。” 她听见电话那头嘈杂的人声，像在菜市场，“你不回来学习，待会儿阿姨知道了——”那头不耐地打断她，“喂，你不要跟个教导主任一样古板好吧？你不说她怎么会知道，你想吃什么，我回来给你带。” “我不要。” “肯德基，给你带肯德基。” 陈欣“不”字还没出口，突然许为说：“听话，不要告诉我妈。” 一瞬间，她像被什么击中了。 电话那头还在讲什么，她已经听不见，像只被捋顺了毛的猫儿，只是嗯嗯嗯地回答。 “许为同学还回来上课吗？”赵老师笑问陈欣。 陈欣挂断电话，冲他摇摇头，“他有别的事，老师你不要告诉宋阿姨哦。” 赵老师说好，拿出教案，“那我们就开始今天的讲题。” 陈欣也渐渐进入状态，但在今天的习题讲解上，她发现赵老师讲的题目比之前更简单，连举一反三的例题也少了几个。 于是两节课后赵老师回去，陈欣特地送他下楼。 电梯检修，他们走的楼道，楼道里静悄悄的，帆布鞋踩在瓷砖上的声音也清晰可闻，更显得他们之间的沉默突兀。 赵老师是个心里只有教学的人，不太懂跟人闲聊，而陈欣，酝酿了许久也不知该怎么说。 终于在下到二楼时，陈欣突破自尊心，开口了，“老师，我是不是不如许为聪明？” “什么？”赵老师推了推眼镜，眼镜后那双眼睛闪烁着诧异的光。 “是不是女生学数学注定……不如男生呢？”陈欣直直望着他。 从初中开始，她就听到许多这样的言论，从此这个观念在她脑子里生根，加上上周来的数学老师也这样说，她更不服气了，所以赵老师的回答对她非常非常重要。 “陈欣同学，你怎么会这么想，适不适合学数学只跟人的思维有关，跟男女无关，况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擅长，就算思维上不适合学数学，也并不低人一等，人要接受自己的差异，要接纳自己，就像老师，虽然数学相比一般人学得好，交际能力却不行……” 赵老师细心地安抚她，这种安抚比那些场面话说什么男女都一样，都能学好数学要真诚实在得多。 第18章 土气 而一楼的楼道里，许为靠墙站着，手里拎着肯德基全家桶，等他们快要说完时，他轻手轻脚往回走，走出单元门，去到外面的草坪上，在秋千上坐着。 他看到赵老师出来，看着他出小区，又等了十分钟他才上楼。 刘丽芬也出去了，家里只有陈欣一个人，他去叩她的房门。 陈欣打开门，就看见他递过来的全家桶，那东西她只在广告里见过，还从来没有真正吃过。 “不……不用了，”陈欣局促不安，手指抠着门框。许为电话里那句“听话”，令她现在仍心绪难平。 见他不走，陈欣要关门，许为却撑住门，自顾自走进来，把肯德基放在她书桌上，瞥了眼桌上的数学物理教辅书，又扫了眼屋里的摆设。 陈欣尴尬地站在那里，好像自己的秘密被窥探，她突然感觉才拖过的地不干净，被子好像也没叠好，床前放的小熊会不会太幼稚了呢，她慢慢走过去，用身子挡着，悄悄把小熊塞到被子里。 “以后你数学不会的，可以来问我，”许为转过身，看着她。 “问你？”陈欣皱起眉头，其实她到现在还摸不清许为的数学水平，他似乎很聪明，数学作业做得又快又好，而且听宋丽说他初中还得过奥赛冠军，可这次月考数学却只考了八十五分。 “对，问我，”他很有自信地直视陈欣的眼睛，之后拿起桌上的数学教辅书，随意翻了几页，“这本书例题一般，没必要看，学好课堂上那些就行了，重点是把课本读透。” 把课本读透？课本有什么可看的，不就那几个原理一些例题吗？陈欣不太理解，但还是不由自主点头。 之后陈欣把许为请出房间，关上门，这时手机响了，她赶紧拿过来，原来是好友申请被通过了。 赵老师在给他们上第一节课时就把qq号给了他们，但许为懒得加，陈欣又社恐，不想跟人有太多交集，今天跟赵老师一番谈心后才想起来加他。 她立即点开他的空间，里面只有几个他们教辅机构的广告，看来是工作号，不过没关系，只要能联系到他就行。 在这个年纪，她有很多很多烦恼和疑惑，母亲是个没有文化的中年妇女，很多事情没法儿交流，同学也只能交流些学校的日常，而赵老师是个经历过高中大学研究生的有识青年，她需要这样的人引领。 那之后她的状态好多了，不再为自己数学物理不如人而自卑。 天气也渐渐转凉，陈欣开始校服外套里加毛线衫了。 一中的校服红白相间，过分宽大，穿起来实在不好看，用他们的话说，穿着像个番茄炒蛋，没法儿在校服上做文章，只好在内搭和鞋子上花心思了，甚至还有高年级的女生会化一点淡妆，陈欣是有什么穿什么，几乎不注重外表的人，她也节省，从不把钱花在不该花的地方。 某天她和林芸出去吃午饭，刚坐下，一群敞开着校服，打扮入时的女生走进来，正讨论班里的八卦，不知谁说了句：“听说3班的班花叫陈欣，你们听说过吗？” 陈欣和林芸齐齐望向来人。 “没听说过，初中哪个学校的。” “听说乡下来的，穿得很土，剪个学生头，不知道3班那些男生什么眼光。” 幸好店里人多，她们没看见坐在角落里的陈欣。 陈欣从没听班里任何人说她是班花，她初中班里也从没评过什么班花，在她看来，学生该想的就是学习，外表整洁就行了，没必要太多装饰。 不过她们说她土，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有点难为情了。 “这些人可真无聊，”林芸翻了个白眼，然后安慰陈欣，“你别听她们的，你不……”她突然顿住，视线越过陈欣望向门口，店里的客人也都纷纷噤声，齐刷刷盯着来人。 陈欣循着视线看过去，是三男一女，那是真正的俊男靓女，为首的男生最帅，还有点眼熟，陈欣想起来了，就是那天在早餐店遇见的，许为险些上去揍他的那个人。 女生五官秀气，黑长直，身上百褶裙配小西装，一双腿又长又直，浑身散发着温和又疏离的气质。 “那男的长得好像许为啊，”林芸不禁感叹。 最亮眼的一男一女没进来，他们的穿着和气质跟这个小店格格不入，他身边的两哥们儿进来了，其中一个似乎跟这家店老板相熟，他跟老板说了几句，掏出两张一百要换零钱。 老板转身找零，两个男生就在柜台外等着，渐渐说起了话。 “听说许为那小子约了朋友今天下午去天空网吧。” “上次他打我那两下，今天我要连本带利还给他！” “老大也去吗？” “老大不去，他跟乔姐有约。” …… 第19章 阻拦 陈欣和林芸就在旁边，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等人走后，两人才敢说话。 自然是讨论这件事要不要告诉许为，谁去告诉许为，最后林芸“自告奋勇”表示自己去跟许为说。 于是下午第一节课前，林芸给许为递了张小纸条。 许为看了，没说什么。 下学后，陈欣特别注意他，一直跟在他后面走出校门，许为一反常态，要她自己搭公交回家。 陈欣猜到了，他要去赴约。 “那你去那里？”陈欣双手拉着背包肩带，追上他与他并肩。 许为不搭理她，脚步飞快，陈欣迅速被人流冲下去，校门口人太多了，她挺着小小的身子，在人与人的间隙中穿梭，奔跑，追上许为，“不说我也知道，你要去天空网吧，上次眼角的伤就是那些人打的吧？” 许为极不耐烦，冷冷斜她一眼，“你回去，别跟着我。” “你不可以去的，”陈欣急得上前挡住他的去路。 她记起自己初中时校门口的一场斗殴，那是她亲眼所见，那么重的一块砖直接就往人脑袋上砸，血“噗”的溅出来，他们这个年纪的小男孩打起架来简直不要命！ 许为拐到旁边，越过她，陈欣又继续追上去堵，“阿姨会担心你的，你跟我一起回家吧好不好？” “今天不行，”许为看也没看她，目光直视远方。 当他真正想做什么事时，没人拦得了。 “那……那我就跟你一起去，”陈欣语气坚决，望着他，黑葡萄一样的眼眸中，盛满小姑娘耍赖似的倔强。 许为勾了勾唇角，抬手拨开她，她反而倔着挡在他面前，他往前走，她往后退，目光与他对峙。 霞光灿烂，为她圆整的学生头镀上一层橘色的绒光，她退着步子，不知身后的危险，只望着眼前的人，突然许为拉住她的胳膊，“再退就撞柱子上了，傻！” 陈欣不管那些，她语带恳求，“你不要去了好吗？” 许为一手插进裤兜，刚要开口，突然响起《天空之城》的铃声。 他掏出手机接听，“我在路上了，嗯嗯，二十分之内就能到，”他背对陈欣踱起步子，突然脚下一顿，“什么意思，他不来了？操！许耀这怂逼！” 几个路过的学生吓了一跳，齐齐看过来，陈欣也被吓到，她头回听见许为咬牙切齿地说话。 许为意识到自己失态，睥了陈欣一眼，稍稍放缓语气，“他都不去，我还去什么，陪他们打游戏啊？”他冷笑两声，“我怕什么？什么时候我都奉陪，你叫他等着！”说完摁了电话，好像气不过，踢了脚旁边花坛，一株盛放的紫色小花垂下了腰。 再回头面对陈欣时，他脸色已恢复如常，语调是一贯的慵懒，“你想吃什么？” “你以为这样可以贿赂我吗？”陈欣胸口剧烈起伏。 “贿赂？我又不去了我还贿赂你什么？”他失笑，露出两个可爱的虎牙，“回家。” 招了招手，一辆绿色的出租车停在他们面前，许为两步上前拉开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夕阳下，他微躬上身，模样认真且绅士，陈欣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快步走进车里…… 出租车上，许为又给几个朋友打了电话，等他打完，陈欣才问：“你们刚才打算去见谁？” “见初中同学咯，”许为岔开话题，“你用的教辅书不好，我带你去挑几本数学物理的教辅书怎么样？” 陈欣想了想，说好。 于是回到家时，陈欣书包里多了两本书，当然那个小插曲他们都默契地没再提。 之后陈欣仍照常去许为房间做作业，许为的英语历史等几科作业在学校已经抄完了，只剩下数学物理，他做题又快，半个小时搞定。 陈欣还在啃笔头，思考物理最后一个大题。 “诶，我教你打游戏你去不去，作业回头做，”许为说。 陈欣头也没抬，“我不打游戏，你去吧。” 许为啧了声，一人百无聊赖地去隔壁屋玩他的《魔兽》去了，等他回来时已经是一个小时后，陈欣写完作业，在看那本新的数学教辅书，许为就拖了张凳子坐在她身边，也看了两眼，觉得没意思，拿起他的篮球在旁边运了起来。 第20章 紧张 二十分钟后，许为发现她居然还没翻页，抱起球走过去，“你在看哪一题？” “这个，”陈欣指着倒数第二个例题。 许为抹了把汗，开始为她讲解，将其与上面一个例题做对比，厘清条件里细微的差别。 陈欣根本听不懂许为在讲什么，她曾听人说两个智商相差太大的人，是无法真正交流的。 渐渐她的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凑得太近，她几乎闻得见他身体散发出的蒸腾的热气，一种浓郁的味道，像什么东西熟透了，不全是汗味儿，还有某种，或许就是荷尔蒙的味道。 她两颊越来越红，身体僵硬，一动不敢动。 许为突然停下讲解，用那双深邃的眼盯着陈欣，“好香啊！” 陈欣定在那里，眼睛瞪得大大的，像只受惊的小鹿，“什……什么？” “你学我妈喷香水啊？”许为像只采蜜的蜜蜂，凑近了去闻她的头发，“哦，是洗发水的味道。” 陈欣再忍不了，将他一推，胡乱抓起桌上的书就往自己房间跑…… “噔噔噔——” 她的脚步。 “咚咚咚——” 她的心跳。 在厨房学做甜品的宋丽听见动静，问了声：“怎么了欣欣？” “阿姨，没什么，作业已经写完了，我回房间，”陈欣跑回自己房间，将门反锁，抵着门大口喘气。 她捂着自己胸口，那颗心狂跳不止，像只被捉住而挣扎跃动的鱼。 许久许久之后心情才终于平复，但晚饭时候同坐一桌时，她还是不太敢看许为，许为倒若无其事，他点评宋丽做的那盅冰糖雪梨，“甜得太过了。” “怎么会？我吃着很好啊，”宋丽舀了勺入口，咂摸了会儿，问陈欣，“欣欣，你吃着怎么样？” 陈欣抿了一小口，也觉得太甜，却说：“我吃着正合适，阿姨甜品做得真好。” “我就说嘛，”宋丽欢喜得像个小孩子，然后又舀了一小盅给陈欣，“欣欣喜欢就多吃点。” 陈欣笑着接过，“谢谢阿姨。” 许为掀眼皮子瞧她，那眼神像是在斥责她虚伪。陈欣发觉，垂下眼睑默默喝汤，太甜了，甜得苦。 …… 两周后又迎来了月考，陈欣的总成绩跟原先差不多，英语提上来十几分，数学成绩反而下降了，这次数学卷子难度很高。 但无论卷子多难，总有些人能考得很好，譬如学委王浩然，数学144，又是全班最高，自称独孤求败，周围同学都调侃他喊他独孤。 数学课上陈欣没听懂压轴题最后一问，课后拿卷子去问王浩然，“学委，最后一问的式子怎么变形的，我怎么就搞不明白呢？” “哦，推导时老师跳了两步，”王浩然提笔，在陈欣卷子上补足推导过程，一边给她讲解，旁边的许为看着兴致勃勃讨论的二人，脸色越来越难看。 王浩然一无所觉，讲着讲着他瞥见陈欣压在卷子上的手腕，轻嘶一声，“你们女孩子的手腕都这么细吗？还没我一半粗。” 陈欣不好意思了，拉下袖子遮挡，王浩然却抬手，煞有介事道：“慢着，我想求证一下你的手腕周长是否有我手腕周长的一半，我给你量一下行不？” 陈欣本是个害羞的人，可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她清楚王浩然的性子，他的脑子像由机器部件组成的，缺少情感功能，虽然平时喜欢调侃这个调侃那个，但在他心里没什么男女之分，所以陈欣没拒绝，“直尺怎么量？” “哈哈，没事，我们用化曲为直法——”王浩然说着，手伸进抽屉找东西，突然许为拍了下他的背，“还吃不吃午饭了？” “就两分钟，你等——”王浩然察觉许为语气不对，瞅瞅他的脸色，阴沉无比，他忙抽出手，“对对对，人都要饿死了，不搞这些了，”说着拍拍许为的肩，跟他一起离开座位，往教室外走。 他们走后不久，陈欣和林芸也下去吃饭，她和林芸已经办了饭卡，有时午饭会在学校食堂吃。 吃饭时林芸又谈到许为，“老师课上说填空题最后一题全班只有一个人做对，你知道是谁吗？” “学委吧？”陈欣漫不经心。 “不，学委就错了这题才只有144的，”林芸有点小傲娇，秘密地说：“是许为。” 陈欣夹菜的手一抖，“许为？蒙的吧？” “那可是填空题，结果还是根号27，谁猜得到啊？” 陈欣继续扒饭，她当然知道许为不是猜的，这次许为数学又是八十几，她看过他的卷子，后面的大题答案全对，但都没写步骤，只有选择和填空题得了分。 她们为了一分两分拼了命学，许为这样天赋异禀的却把分数虚掷，人跟人的差别啊！ 第21章 没胸 吃完午饭回教室，陈欣突感肚子隐隐作痛，一痛痛了整个午休，她以为是自己吃坏东西，挨过去就好了，谁知越来越严重，一直疼到下第七节课，第八节上体育，陈欣连下楼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脸色这么难看，我陪你去医院吧？”林芸摸她的额。 “不用，我应该是吃坏了肚子，你帮我请假就好了，”陈欣捂着肚子趴在桌上，蔫了吧唧。 “好吧，如果你感觉更痛了就打我电话。” “嗯。” 之后林芸去班主任处开请假条，等上课铃响，陈欣再抬起头，教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 上课铃打响，体育老师一声口哨，3班的学生自觉集合在操场树荫下，体育老师阔步走过来，“报数！” “1，2,3,4……” 铿锵的应答中，少了一个轻柔的女声。 站在最后一排的许为，在数报到第13时，诧异地看向第二排，陈欣果然不在。 陈欣个子矮，平常都站在第二排排头第三，报的数是13，许为从未特意去记，甚至他到现在还认不全班上同学，可听到13这个数字，他脑子里却会本能反应陈欣的声音。 她怎么了吗？ 许为有点担心，他上节课在睡觉，下课时还半梦半醒间就被王浩然拉出了教室，那时他没留心陈欣的情况。 最后一个数报到49时，体育委员王斌出列，递上请假条，“老师，有个同学身体不舒服请假。” 范老师瞥了眼假条，点点头，示意体育委员拿排球篮球等下去派发，派发完后就解散队伍，自由活动了。 人群散去，许为却还站在原地，望着教室方向，犹豫间，王浩然把乒乓球拍递了过来，“你不打篮球？那今儿就跟我切磋切磋。” “我乒乓球打得不好，”许为说。 王浩然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就是你打得不太行才跟你切磋。” 王浩然个子矮，上回体育课打篮球被许为虐惨，这次说什么也要找回场子。 许为接过球拍，拍了下王浩然的背，“你算盘打得够精啊！”说着，两人一起去乒乓球场。 那是块宽敞的水泥地，两排各四张乒乓球桌，男女自觉地各占一边，不仅有3班的同学，还有另外两个同上体育课的班级的学生。 当许为从斜对面走过来时，女生那排原本在看球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往他身上瞟…… 许为颜值出众，气质又倦懒随性独树一帜，很难不让人注意。 前一次体育课他在篮球场上小试身手，就让不少看球的女生记住了，现在他走过来，离得这么近，女生那边更躁动起来，不仅乒乓打得难舍难分，谈笑声也热烈了，似要引起他的注意。 许为和王浩然过去球桌前，立即有同学下桌让王浩然接手，王浩然示意许为，许为说自己手生，观会儿战再打，然后去场地边缘的石凳上坐着了。 他懒懒靠着靠背，一只脚踩着水泥边沿，目光好像在乒乓球桌上，又好像不是，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感受阳光和喧闹，有时抬抬眼，与对面女生的眼神撞上，女生害羞地移开视线，他神色始终不变，眼睛该看哪儿还是看哪儿。 直到几个男同学的说话声把他从他的世界中拉出来。 “那披头发的女生，你说她长得好看？” “挺不错啊，怎么？你不觉得？” “没觉得，还没陈欣好看。” “陈欣？是还行，就是没胸，”这句刻意压低了声，但许为还是听见了，接着他们又发出一阵猥琐的笑声。 许为冷冷瞥了眼树荫下的两人，是他们班同学——文娱委员张京和陈非凡。 他站起身…… 这时乒乓球场上有人喊：“陈非凡，到你了。” “来咯！” 许为便跟着他们走过去，冲还在场上，打得满头大汗的王浩然抬了抬手，“学委，我接你的。” 王浩然大方把球拍递过去，抹着额上的汗说：“不行了，我得喝口水，你可别给我输了啊！” “放心，”许为接过球拍。 对面那排女生的目光立时望了过来。 球桌那头，陈非凡冲许为笑笑，许为唇角微勾，立即一个球发过去，球发得太快，陈非凡还没反应过来，急急一挥，没接住…… 第一球就打出了火药味。 陈非凡脸色有点不好看了，他捡起球，一个旋转球回敬过去，然而许为轻松接住，然后有来有回地打了几个回合，大概摸清陈非凡的路数，突然一杀，一击即中，陈非凡失了第二个球。 这边的战况过于激烈，不仅女生，另外几张桌看球的男生也纷纷走到这张桌来看。 陈非凡深深看了许为一眼，他乒乓球向来打得不错，攻击力极强，连失两球后彻底被激怒，打得更猛了。 许为稳中带狠，举重若轻轻松招架，最后在他慢下来时，让他失了第三个球。 陈非凡脸色涨红，球拍往桌上一扔，“张京你来！”说完站在一边，双手抱胸盯着许为，要看好戏似的。 然而好戏他是看不了了，张京打球水平固然不错，但风格趋于稳健，许为几个来回摸清他的路数，突然展现攻击性，快速抽杀，张京应接不暇，不到两分钟就连失三球，下场了。 许为球拍抵着球桌，气定神闲地扫了眼陈非凡和张京。 已经看呆了的王浩然直呼“卧槽”，放下水迫不及待接过张京的球拍，对着许为两眼放光，“这还说打得不好？来来来，我们切磋。” 许为却又恢复一贯的随性态度，好像刚才那个豹子一样发狠的不是他，他笑了笑说：“不了，学委，我打不过你，”说着，把球拍递给下一个人。 “别认输啊，先来一局，喂！你去哪儿？” “回教室，”许为头也没回，潇洒地往教学楼方向去…… 好几双眼睛目送他，直到他走出视线，便躁动起来，她们派了个人去问3班的女生这人是谁，最后得到了他的名字——许为。 第22章 姨妈(一) 教室里，陈欣肚子痛得坐立不安，只能在过道里来回踱步，没用，越走越疼，只好又坐回座位继续趴在桌上，这时手机响了。 她一手捂着肚子，一手从书包隔层里掏出手机——数学辅导赵老师的qq消息。 【陈欣，你们学校月考了吧，这周六把你们的数学试卷给我看看。】 【好的】 陈欣回复完，想了想，忍不住又回了句【老师，我这次考得比上次还差一点。】 【没关系，不要在意一时得失，考试只是锻炼你们的应试能力，以后还有很多次考试，慢慢就会习惯了。】 陈欣想想上次赵老师教导他的话，稍稍释怀，回了个“好的。” 刚按下发送，门口传来严厉的一声：“在给谁发消息？” 陈欣吓得险些把手机扔掉，抬头看向声音来源处，只见许为大步走进来。 “在给谁发消息？”声调温和不少。 陈欣立刻把手机塞回包里，不知为何，她不想让许为知道自己跟赵老师有联系。 “干嘛？”陈欣防备地望着他，“不是上体育课吗？你怎么回来了？” 走近了，许为才发现陈欣脸色发白，又手还捂着肚子，“你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吃坏东西了，”陈欣说完，又趴回课桌上，温顺得像个等待捋毛的小猫咪。 “要不要我带你去医院，”许为拿起她桌上粉红兔子的保温杯，晃了晃，里面没有水。 “不用，也不是太疼，回家吃点药就好了，”陈欣转个向对着墙。 许为没再说什么，拿着保温杯去教室后面接热水。 陈欣听到咚咚的水声，回头看……他站在饮水机前，身材高瘦单薄，低下头看水，他的手轻扶她那粉色的印着兔子的保温杯，温柔得过分。 她心想：他该不会是特地上来看她的吧？不对不对，许为是会关心人的人吗？ 在水灌满之时，陈欣立即掉头趴在桌子上，听着他盖盖子的动静，听到他的脚步声靠近，把保温杯放在她桌上，“你喝点热水，我下去了，下课后我来接你。” 陈欣轻轻嗯了声。 等他的脚步声出了教室，她才抬头，望着他经过的窗外，风吹红旗，猎猎招展。 肚子的疼痛又来了…… 在这坐立不安中不知等了多久，终于听见下课铃声，陈欣呼出一口气，起身的刹那，她感觉不对劲儿，回头看了眼凳子，只见硬币大小的一斑红色，她大惊，回头扯着自己的裤子看，一片血迹。 怎么回事，怎么会流血？ 然而下一刻她就想明白了，她来大姨妈，她终于来大姨妈了！ 之前她总担心自己得了大病，这辈子都来不了月经，现在心里这块石头终于可以放下。 可外面走廊上人声鼎沸，成群结队的学生从3班教室前路过，她这样子出去肯定不行，而且刚才许为说会来接她，被他看到那更是丢脸丢到家了。 此时许为确实在来教学楼的路上，只是刚下课人流汹涌，大家都在下楼，唯独他逆流而上，寸步难行。 陈欣在教室等了会儿，见路过的学生不那么密集了，便脱下校服外套系在身上，带上一包纸巾，抱着凳子走出教室，假装淡定地往楼梯尽头的卫生间去…… 许为上楼来，看见的就是陈欣走进卫生间的背影。 他于是去教室门口等，等了大概十分钟，终于见陈欣搬着坐凳走出来，四目相对时陈欣明显愣了下，定在那里好像在犹豫要不要回卫生间去。 “发什么愣，不是说肚子痛？”许为一边说一边朝她走去，见陈欣把校服外套系在腰上，他哼笑了声，“你不冷啊？”说着，不由分说接过她手中已洗干净的凳子。 陈欣当然冷，深秋的穿廊风吹在身上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可能怎么办呢？ “我不冷，”陈欣说：“你先回去吧，我忘了我还有事，忙完了我会坐公交回去的。” “你能有什么事？肚子痛就要回家吃药啊，”许为走进教室，把凳子放回她课桌后。 “我就是有事。” “什么事？”许为睨着她。 “我……我不必你管，你自己回去就是了，”陈欣嘟囔着，脸涨得通红。 许为搞不明白她脸红什么，刚才发信息就偷偷摸摸的，这会儿又说有事，难道要去见什么人？最后他认真地问：“你确定？” “确定。” “好，我也懒得管你，”许为不悦地推了下桌子，大步走出前门，头也没回。 第23章 姨妈(二) 人一走，陈欣故作轻松的眉头立即紧皱，她软软瘫坐回凳子上，想到自己裤子上的脏污，又猛地站起，挨着窗往外看，夕阳西下，云霞如火，稀疏的人流正往校门口汇聚…… 红霞渐渐褪色，教学北楼被抛却在阴影之中，安静非常，连最后打扫卫生的学生都离开了。 这时，陈欣才动身走出教室，把门锁好。 风更冷了，她身上只有一件长袖，外套系在腰上，风直往她袖子里钻。 走到楼梯拐角，忽看见许为坐在台阶上，低着头在按手机。 “你怎么还没回去？” 许为抬头，“等人。” “等谁？” “反正不是等你，”许为起身，把手机塞回包里，目光上下打量陈欣，“你耍酷啊？非把外套穿成这样。” “我就喜欢这样，”陈欣一边说一边下楼梯。 许为跟在她后面下去。 陈欣回头看了眼他，不是说等人？ “怎么？”许为挑了挑眉。 “没什么，你不要走我后面，”陈欣说。 许为哼笑了声，拉她的书包肩带，“包给我。” 陈欣更诧异了。 许为不理会她的惊愕，自顾自拉下书包，像脱衣服一样把她的背包脱下来，自己拿着，噔噔噔走到她前头。 陈欣肚子疼得厉害，半句话不想再多说，便由着他去了。 两人就这样散步似的走出了校门，到校门口时刘丽芬打电话来问他们怎么还没到家，陈欣迫切想告诉刘丽芬她来大姨妈了，但她没说，只说在做值日，马上就到家了。 许为已拦下一辆出租，他示意陈欣坐进去，陈欣犹豫了一瞬，到底走进后座，但她不敢坐，只蹲在座位边。 许为坐进来，关上车门，见她像只小猫咪一样乖巧地蹲在那里，以为她肚子疼得只能蹲着，忙跟司机说：“去第二人民医院。” 陈欣急了，“不不不，不用去医院，回家吧！” “都疼成这样了，还回什么家，先去医院，”许为语气坚决，不容置喙。 “不用，真的不用，”陈欣殷切望着许为，连连摇头。 司机有些不耐烦了，“商量好到底去哪儿了吗？” “去医院！” 一脚油门，车往人民医院去了…… 陈欣心想完了，到了医院医生问起病情来她怎么说？与其到时候暴露，还不如自己招了。 可对那时候的她来说，来大姨妈实在是件难以启齿的事。 她望着许为，想说又难为情，脸色涨得通红。 许为见她脸色通红，以为她更严重了，低下头关切地问：“很疼么？再撑一会儿，医院十几分钟就到了，”说着，伸手去拉她，“你别蹲着，更疼，先坐下。” 陈欣摇头，凑近他的耳，轻声说：“许为，我……我来大姨妈了。” “大姨妈？”许为蹙眉。 陈欣大惊，立即伸手捂住他的口，急得小声喊：“别……别念出来！” 许为看着她紧张的脸色，略略一思忖就明白了，渐而神色也变得不自然。 他推开陈欣捂他嘴的手，冲司机说：“不去医院了，去康南路88号双胜小区。” 正好前面是红绿灯，小车掉头，陈欣这才松了口气。 像窥探到了什么羞耻的秘密，许为不好意思看陈欣，故意拿出手机来玩，陈欣更低着头，脸直红到脖子根，车里的气氛变得十分古怪。 几分钟后，许为发现陈欣换了个蹲姿，他想了想，还是开口：“这样不累吗？起来坐吧。” “不用了，”陈欣哪敢坐，万一脏了人家的坐垫就麻烦了。 许为察觉出她的心思，脱下自己的外套铺在旁边座位上，“坐吧。” 他还是没好意思看陈欣，陈欣也还是没好意思坐。 过了会儿，见陈欣又换了个蹲姿，许为终于凑过去轻声说：“没事，衣服脏了就洗。” 陈欣脸腾一下又红了。 在她老家还有些男尊女卑的风俗，男人的东西和女人绝不能共用，更别说坐在男人的衣服上了，这样是要被骂没教养的。 许为见她还不起来，索性俯下身，双手插入她胁下，像抱孩子一样把她抱坐在座位上。 陈欣又羞又惊，呆呆看着他，许为却还是一脸淡漠，像父亲训女儿一样训她：“好好坐着，别乱动。” 陈欣已经没法再与他对视了，她羞怯地撇开视线，望向窗外……一辆脚踏车从对面驶来，少年载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少女，两人欢快地说着话。 她突然感觉不到肚子的疼痛了，有什么东西在她胸腔里鼓胀，是一阵风。 第24章 姨妈(三) 半个小时，出租车在小区南门停下。 陈欣小心翼翼起身，看了眼垫在屁股下的衣服，没有弄脏，她放下心，收起他的衣服出车门，接着许为拿着她的背包下了车。 两人走进小区，一路上谁也没说话，走到家门口，正好刘丽芬来开门。 她看见两人，哎呦了声，“可算回来了，我做完晚饭看你们还没回来，正要去找呢！” “没事，就是做值日晚了。” 二人进门换鞋。 刘丽芬还在絮叨：“之前也做值日，没这么晚回来过啊，哦对了，为为，你妈今天去你芸阿姨家搓麻将了，晚上可能不回来，你吃完晚饭就做作业啊，”她瞥见许为手上陈欣的书包，和陈欣手上许为的外套，神色变得古怪。 陈欣察觉了，把刘丽芬拉到一边，轻声将自己来大姨妈的事儿说了。 刘丽芬心中大石落地，“幸好不是大问题，前两天我还说你要再不……咳咳咳，我就要带去医院看看了，”说完就问她肚子疼不疼，还轻声叮嘱她这些天不要碰冷水，晚餐的剁椒鱼头这等辛辣的食物不要吃。 陈欣把许为的外套放进洗衣机就去浴室了，许为则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但他的心也不在电视上，只不停换台，不知为何，他心里有点异样。 在今天之前，他眼里陈欣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但今天之后，她算是个女的了。 当天晚上，陈欣喝过一晚热热的红糖水后肚子已不如原先疼了，她躺在床上，高兴地给奶奶去电话，告诉她自己来了月经。 电话那头，奶奶很高兴，叮嘱她多喝热水，别碰冷水，尤其不能吃棒冰，陈欣都一一答应。 “我之前总担心你这个，现在好了，欣欣长大了，以后要更懂得照顾自己的身体，跟男孩子也不要走得太近，不要学坏了跟人谈恋爱。” 陈欣猛然想到白天出租车上，许为抱她的情形，有些心虚地嗯了声，“我知道了，奶奶你也要保重身体，我们这个学校学习厉害的太多了，我要抓紧，等放寒假了我就去看您！” “好，好……” 跟奶奶通完电话，她又跟初中最好的朋友吴莺莺聊qq，告诉了她这个消息。 吴莺莺也叮嘱了一番少吃辛辣，多喝红糖水的话，之后又聊了各自的学习，就在陈欣觉得聊得差不多，要说晚安时，吴莺莺告诉了她一个劲爆消息——她恋爱了。 陈欣简直不敢相信，在那时的她看来，早恋简直离经叛道，而且吴莺莺不是不喜欢跟男生接触吗，怎么会？ 【莺莺，你不是说目标是考清华吗？高中谈恋爱会耽误学习吧？】 【没事，不会耽误的。】 陈欣不知该回什么。 接着，吴莺莺激动地跟陈欣描述她和她男友初遇那天的情形，以及他给她的表白信，陈欣看着她的回复，感觉一切都十分新奇，不知怎么，她突然想到许为，林芸说许为初中时也谈过恋爱，不知他跟他女朋友的相识相恋是怎样的情形。 【欣欣，你有喜欢的人吗？】 猝然看见这个发问，陈欣心跳漏了一拍。 【没有，我高中不会谈恋爱】她回复过去。 【也许遇到喜欢的就会了，你有情况了也要告诉我哦】 【不，我绝对不会的，好了不说了，晚安！】 【晚安咯。】 道完晚安，陈欣把手机塞进枕头下，关了灯，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她要快点入睡，她要把一切奇怪的念头掐灭在黑暗中。 …… 第二天起来，她肚子还是不舒服，为此又喝了一碗红糖水，到了学校光早读就去了两趟厕所。 林芸看她英语课文背得断断续续，又总跑厕所，早读后她悄悄问陈欣：“怎么了，肚子还疼啊？” 陈欣看了眼左右，然后将自己来大姨妈的事儿小声告诉她。 林芸心照不宣地笑了，后来接水时把她的保温瓶也带上，盛了满满一瓶热水。 下第二节课陈欣又要去上厕所，她用身子挡着，小心翼翼从书包夹层里掏姨妈巾，后桌的许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默默调开视线。 等陈欣和林芸走出教室，王浩然盯着陈欣的抽屉说：“你觉不觉得陈欣今天鬼鬼祟祟的。” 许为瞥他一眼，没说话。 王浩然一本正经描述他脑袋里奇奇怪怪的想法，“她可能在抽屉里藏了不可见光的东西，譬如一颗小型炸弹，妄图趁老郑不注意，安在他座位上……” 许为笑了，也加入讨论，“如果要炸平学校，用tnt就行了，威力大还方便运输，二战时期的军用炸药，方程式怎么写来着。” “三硝基甲苯，我写给你看……” 陈欣回来时，看见的便是两人激烈讨论在学校哪儿安装炸药最隐蔽的情形，他们可真闲啊！ 王浩然看见陈欣，招呼她，“陈欣——”话没出口便被许为捂住了嘴。 “怎么？”陈欣不解地看着两人。 “没什么，”许为说完，给了王浩然一个严厉的眼神，王浩然闭嘴点头，许为这才放开他。 陈欣觉着古怪，但后桌两人本来就古怪，他们整天想些不着边际的事，反而对眼前的学习不上心。 这时林芸已经坐回座位，她偷瞟了眼许为，见他在发呆，犹豫了会儿，到底在上课铃打响之前鼓起勇气，“许为，你的qq号是多少？” 所有人为之一愣，陈欣和王浩然同时看向林芸。 许为仍是淡淡的神色，“问我qq号干嘛？” “我是帮别人问的。” “我从不加不认得的人。” 林芸自开学来头回跟许为说话，竟被这样干脆拒绝，脸上挂不住。 “不是我要问的，是我表姐，”她嘀咕了句，然后拿起笔，在草稿本上画函数图以掩饰尴尬。 陈欣想问她她表姐为什么要许为qq，但上课铃打响，数学老师过来了，她没好开口。 第25章 泄露 这节课数学老师主要讲月考试卷，前面的简单题陈欣觉得没必要听，加上她肚子疼，就一直低着头没看黑板。 可她坐第一排，太显眼了。 十几分钟后，老师突然叫到她：“陈欣，你知道你这道题错在哪里吗？” 陈欣本能地站起，望向黑板，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函数图，也没写题号，数学老师的排版一向潦草，一时间陈欣不知他问的是哪道题。 旁边的林芸想提醒她，可望望近在咫尺的老师，到底作罢。 “填空题最后一个，”是后桌许为的声音。 他在老师眼皮子底下提醒，声音不小，一点怕惧也没有。 陈欣看着卷子上那题，迅速理清思路，回答道：“因为我把条件非负整数看成了负整数，所以……” 金边眼镜后的那双小眼睛盯着许为，话却是在跟陈欣讲：“做卷子不要太粗心，上课也要认真听讲，坐下吧。” 陈欣咬了咬下唇，坐下。 没想到只是小小走下神就被发现，以后无论题目难易，都要认真听讲了，只是，许为这个数学课上不是走神就是睡觉的，居然知道老师在讲哪一题？ 她回头看，许为双眼愣愣盯着某处，又在发呆了。 午饭时分，陈欣的肚子已不如原先疼了，她和林芸一起去食堂，路上陈欣抱怨起来大姨妈麻烦，林芸只低低应声，陈欣觉得奇怪，又找些别的话题逗林芸说话，林芸始终有点敷衍，脚下也越走越快，好像有意要同她拉开距离。 “林芸，”陈欣快步追上，“你怎么了？” “没什么，”林芸语气淡淡的。 “你是生我气了吗？还是……”陈欣突然想到什么，哦了声，“我知道了，是刚才许为不告诉你qq号，你生他的气。” 林芸像被什么击中了，她停下脚步看着陈欣，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有某种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 “你跟许为到底什么关系？” 陈欣心里咯噔一下，“没……没什么关系啊。” “那他刚才课上为什么要帮你？” 陈欣不敢看她的眼睛，她之前撒谎了，她跟许为并不是不熟，可她要怎么跟林芸解释呢，说她妈妈是许为家的保姆？ 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说出这件事。 “不说就算了，”林芸迈开步子，把陈欣撇在后面。 “好了，我说，”陈欣不想失去她高中唯一的朋友，“其实我跟他认识，我妈妈跟他妈妈是朋友。” “是这样吗？”林芸不大相信。 “是，我之前不告诉你，是看你很讨厌他，怕你因此也讨厌我，其实我跟他也不算很熟，只是认识，”陈欣解释。 林芸还在观察她的神色，陈欣故作淡定，林芸终于信了，她露出笑脸，挽住陈欣的手，“你早说嘛，怪不得她刚才帮你，好吧，是我错怪你了。” 错怪？错怪她什么呢？陈欣不太明白。 “那你为什么问他qq号？”陈欣反问。 “哦，这个啊，是我表姐要我问的。” 去食堂的路上，林芸将事情一一道来，原来她表姐是8班的，先前的体育课上看过许为打乒乓球，想认识一下他。 陈欣根本没往别处想，“所以你表姐想跟他切磋乒乓球？” “不知道，可能是吧。” “我有他的qq，我给你，”陈欣终于找到自己能帮上林芸的地方了，她热情地掏出手机，翻找到许为的qq，推给林芸。 然而陈欣怎么会想到许为在女生中的受欢迎程度，第二天他的qq就被加爆了。 晚上许为躺在床上，看着发来的十多条验证消息，烦躁得很，全部点掉不看。 来大姨妈的几天过去，陈欣的肚子终于不再疼了，她听林芸说如果头回来大姨妈就肚子疼，那以后每次来都会肚子疼，为此，她每天都在喝红糖水。 平时动不动损她的许为这几天也对她格外耐心，陈欣让他做作业他就做，半句牢骚没有。 补课对他有点用处，这次月考他英语提高了二十分，终于及格。 周日是赵老师来补课的日子，陈欣提前半小时就拿着本子和卷子去了许为房间，那时许为正专心致志地拼乐高，陈欣过去看，她不太懂，觉得像个起吊机的模型，车身红白相间，很酷炫。 突然，他放在书桌上的手机亮了下，许为专心致志，眼皮子也没抬，陈欣走过去拿起，是有qq消息进来，许为不理，她自然不会代许为回消息。 第26章 生气 可接下来十分钟，手机又亮了五六次，陈欣终于提醒他：“诶，有人给你发qq。” “别理会，这几天很多人加我，不知道谁泄漏了我qq，”许为语气很不爽。 陈欣有点心虚，之前林芸不是说她表姐要许为的qq，为了跟他切磋乒乓球吗？怎么会这么多人加他呢？ “会不会是有人要跟你打乒乓球所以加你啊？”陈欣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拨弄了下书桌上的小闹钟。 许为嗤笑出声，“你脑回路挺特别的。” 陈欣更不好意思了，他的qq号就是她泄露的，该不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加了来骚扰他吧？ 她犹豫着开口：“我……我能看看她们的验证消息吗？” “随便，”他头也没抬。 陈欣拿起他的手机，解锁，进入qq查看验证消息，一排全都是。 【你好，我是8班的王佳，可以认识一下吗？】 【许为同学，我是6班的孙晓莉，之前在篮球场上看到你，你打球也太帅了吧！】 “【龇牙】” 【hello】 还有某个她熟悉的“千寻”头像，她点进去，果然是林芸。 “林芸也加你了，你不同意吗？”陈欣问。 许为突然知道是谁泄漏他的qq了，他看了眼陈欣，到底没舍得说她。 陈欣见他不说话，又道：“那我替你同意了林芸吧，你要拒绝了她以后见面多尴尬，而且林芸也不会随便打扰别人，万一有什么事呢你说是不是？” “随便，”许为丢下两个字。 陈欣只当他同意了，于是加上林芸，改了备注，不到两分钟，陈欣发现林芸在空间发了张美美的自拍，她有点奇怪，林芸一向不爱发朋友圈，自拍更是从未发过。 不及她多想，赵老师过来了，陈欣忙放下手机，恭敬喊了声“老师”，并把他交代的月考试卷递上。 赵老师嗯了声，放下教案接过试卷，这时许为抬手打招呼，“老师，我边搭乐高边听你讲课行吧？” 这行为也太不尊重老师了吧！ 陈欣回头深深看了眼许为，以示谴责。 但赵老师却同意了。 接下来，赵老师根据该月考卷上陈欣的错题，当场出了几道或考察相同知识点或举一反三在综合题，等他们做完了再进行讲解。 这令陈欣对几个知识点的理解更加透彻，而许为，他好像一眼就能看出答案。 不知不觉一上午过去了，下课后宋丽留赵老师下来吃饭，赵老师推辞，她不好强留，便亲自送他出门。 在楼道里，她客气却直接地问赵老师：“老师啊，您来教他们也有一段日子了，欣欣嘛学习一向很好，不用我们操心，可为为他这次月考数学一点儿进步没有，他英语都进步了二十分呢！老师你看，是不是要调整一下教学方法呢？” 赵老师尴尬地推了推眼镜，“这是我教学不力，平时备的课对他来说可能过于简单，引不起他的兴趣，但我备课的内容确实是高考的重点要点，我出题的难度也与高考相当，其实……其实许为他很聪明，之所以考得差，是他做题不写步骤，你们可以考虑让他——”不及赵老师说完，宋丽脸色已经变了，打断道：“这么说是他故意不好好考试咯？” 赵老师有点无奈，“可以这么说吧。” 宋丽连连点头，冷笑着，“好，好，我知道了，他就是故意给我这个妈出难题，”说完道了句“老师您好走”便回头进门，直往许为房间走…… 这时客厅里手机又响了，她只得折返回客厅，没好气地拿起手机，看见来电人，她脸色倏地变了，再接听时已换上一副柔媚的声调，“你还知道打电话来啊！” “最近怎么样，钱够用吗？”一个浑厚的男声。 “够用了，”宋丽侧身在沙发上坐下，软软靠着靠背，“你之前不是说来看我们吗？都多久了，为为开学你都没来，忙忙忙，每次都说忙，你就忙得半天时间都抽不出——”对面不耐烦地打断，“他成绩有点起色吗？” 宋丽一句话堵在喉咙，连忙讨好地说：“他英语比之前提了二十分呢！其余几科也比较稳，刚才补课老师还夸他聪明，说他……” “这次月考年级排多少名？” 宋丽彻底噎住了。 “全校倒数第十七，”那边声音更冷了，“他这样子读什么书？你平时怎么管教他的？整天只知道衣服、化妆品、打麻将，管教儿子方面你真是不如婉云，耀耀兄妹俩我没操一点儿心，这些年学习成绩没掉出过年级前二十……” “老许，你这话就不对了，我怎么没管教他？是你这个当爹的不管他，是你不管我们母子俩，”说到后来音调拔高，直传到许为房间。 许为仍在拼乐高，连姿势也没换一下。 但陈欣能感觉到他周身的空气仿佛凝固，房间里气压骤降。 她站起来，想去客厅劝劝宋丽，却看见她妈从厨房出来，一边解围裙一边小跑过去客厅，接着便是她妈的解劝和宋丽的啜泣声。 “不可能的，为为怎么可能会和耀耀约架呢，这些天我一直看着他，下学后他都是乖乖回家的。” “为为是喜欢打游戏，是不听话了点，可他不会跟人打架，老许，你听我说，这一定是误会，他……”宋丽打着电话朝许为房间过来了。 嗒嗒嗒的高跟鞋声，比雨点密集。 第27章 找到 陈欣站在门口，眼睁睁看着宋丽怒气冲冲冲进来，她妈在后面跟着劝：“太太，太太，有什么事坐下说，别动气，”陈欣也上去劝：“阿姨，许为没跟人打架，这些天我们都是按时上学放学的。” 宋丽显然气急了，她不理二人，推门直入，吼道：“许为，看你都干了什么事！” “我干了什么事？”许为放下快拼完的乐高，看向门口的宋丽，面色毫无波澜，好像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在询问她。 宋丽两步上前，立定在他面前，许为比她高了半个头不止，她抬头仰视他，涂得玫红的唇发颤，良久，眼泪和话语一齐迸出来，“我当初造了什么孽啊！” 刘丽芬走过来拉劝，“太太，坐下说嘛，有话坐下说嘛，”她推开刘丽芬，“刘姐，这事儿你别管，”说完继续面对这个叛逆的儿子，“妈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教育你了，跟你说了多少次别去惹你大哥，为什么你就是不听，还要跟他约架？” “妈，你搞错了，我没有大哥，”许为撇开眼，一脸不屑。 “你不认他他就不是你哥了？你不认你爸你爸也就不是你爸了？我看你什么时候连我这个妈也不认了，这些年我把你养大多辛苦你知道吗？你小的时候很乖的，为什么现在变成这样，是妈妈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吗？这些……这些……”宋丽指向角落里的奥特曼手办，之后又拿起沙发上的飞机模型送到他眼前，“你想要什么，妈妈都买给你了，只要你乖乖听话别惹你爸生气，好好读书别只想着玩，妈妈的要求高吗？” 许为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笑，你还笑？”宋丽激动得身体发抖，将飞机模型重重一扔，刘丽芬忙上来揽住宋丽的腰让她去沙发上坐，一面陪笑着看向许为，“为为，你也坐下说，站着多累的，有误会说出来就没事了。” 宋丽推开刘丽芬的手，抹着眼泪哭诉，“刘姐，我真是没办法，这半年来你也看到了，我对他是骂也骂了，劝也劝了，开学那天他抽烟还逃课，我想着他都上高中了，是个大孩子了，再骂他不像话，好说歹说劝了他两个小时，你看，他有半点悔悟吗？还跟他哥约架，这是长大了要当黑社会啊！”越说越急，宋丽眼睛四处瞟，像是在找什么趁手的东西好揍许为一顿，突然她看见旁边的乐高模型，手一推……许为辛辛苦苦拼了几个小时的模型哗啦啦掉了一地。 毁了，全毁了！ 许为看着那一地残骸，再抬眼时双眼泛红，“这些东西是你买给我的，是你用许绍辉的钱买的，你养着我不就是为了向他要生活费吗？”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宋丽指着他，抖得几乎站立不住。 刘丽芬也有点生气了，她拍许为的胳膊，“为为，你别这么说你妈！”许为手一甩，刘丽芬一个踉跄直坐倒在沙发上，陈欣吓得忙跑过来扶她，“妈，妈你怎么样？” “没事，我没事。” 许为盯着宋丽，眼中带泪，“之前你跟芸姨说的话我听见了，你说要不是为了拴住许绍辉，”他咽了口唾沫，最后几个字在颤抖，“你根本不会生下我！” 宋丽震惊得瞪大眼，脸上表情瞬息万变，“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妈妈不是这个意思，”她去拉他的双臂，许为却厌恶地甩开她，夺门而去…… “为为？”宋丽手足无措，大喊了几声许为后拔腿去追，刘丽芬和陈欣见状，也立即起身追去。 许为穿着拖鞋，踢踏踢踏从楼梯跑下去了，宋丽穿的粗跟拖鞋，满楼道都是鞋跟敲在砖地上的嗒嗒声，她根本追不上。 刘丽芬和陈欣则冲到电梯口，半分钟后电梯才下来，等她们进去，下到一楼，许为已经跑没影了。 几人一直追到小区南门，问门卫，他们在摸牌，没留意行人进出，答不上来，没办法，只好分两路找人，刘丽芬和宋丽在小区里面找，陈欣自告奋勇去小区外寻。 她在小区附近跑了一圈，没找到，又往街上去找，也没看见人，她想打电话给她妈问问找到了没有，可出来太急没带手机，只好走回家。 一路上，脑子里总盘桓着宋丽骂许为的那番话…… 所以许为真的是私生子，宋丽是人家养在外面的女人，他还有个哥哥？ 在那时陈欣的三观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当人家小三就是不对，可宋丽也确实对她很好，她突然不知该怎么看待他们了。 回到家时，宋丽正在客厅里哭，哭得妆都花了，刘丽芬坐在旁边给她递纸巾。 她看见陈欣进来，抽泣着问：“欣欣，找到为为了没有？” 陈欣摇摇头。 宋丽眼中的光彻底黯淡下去，她摇摇头，“天晓得他会去哪里，手机也没带在身上，钱也没有，他性子又那么倔，”她突然看向刘丽芬，“刘姐，她不会离家出走吧？” 于是，因为宋丽的担忧，几人午饭都没吃又出去找了。 陈欣存过许为几个密友的号码，一一打过去问，他们都说没看见人，又问他们许为平时爱去哪儿，当然还是网吧和台球室居多，之后，她们兵分三路去各大网吧、台球吧和运动场找人，一直找到傍晚。 第28章 来校 陈欣从最后一家网吧出来，夜风凉意习习，带着水气扑面而来，原来天上飘起了雨丝。 她紧了紧身上的休闲外套，小跑着去最近的公交站台。 那站台有些破旧，站牌上的字都不清晰了，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在这儿等车。 她掏出手机给刘丽芬打电话，问她找到了没有，果然还是没找到。 怎么办，许为不会真的离家出走吧？ 风越来越冷了，她竖起衣领子，跺着脚在站台来回地走。 夜幕降临，街道两旁的霓虹渐次亮起，饺子馆夜宵店的招牌闪着红的绿的光，热闹的灯影里走着，陈欣反而更迷茫，许为会在哪一盏灯下呢？ 突然，斜对面的便利店里，走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往街道尽头去……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灰色长袖，迎着风，衣服紧贴他精瘦的身躯，单薄得像一道剪影，融入这夜色。 陈欣立即追着他的方向而去，雨丝迎面扑来，模糊了她的视线，在离他不过几十步远时，许为突然驻足，陈欣一个急刹车，也停下脚步，只见他拦下一路过的中年男人，交谈了两句，接着从兜里掏出什么。 哦，是根烟！ 他在跟路人借火。 点着了火，他将烟叼进嘴里，站在路灯下，背过身，缓缓地，缓缓地吐出一口烟雾。 他抽烟的手法比之前熟练许多，陈欣纳闷，上回他不抽一口就咳嗽吗？这才两个多月，他们每天上学下学都在一起，补课也在他房间，从来没看他抽过，他怎么学会的？ 这地方太危险，只要许为一回头就能看见她，然后他会怎么样呢？他会掐灭他的烟，冲她吼：“喂，你又偷看我！” 想到这里，陈欣笑了。 那就给他一支烟的时间吧！ 之后她走进身旁一家小面馆，里面只有两三个客人，老板娘笑着过来招呼她，“小姑娘点什么？” “哦，我在等人，他过来了我再点。” “好。” 于是，陈欣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隔着窗注视对面的人，幸好，从始至终他都没往这边看。 大概过了七八分钟，许为终于抽完了，陈欣见状，立即起身走出去，到门口时正好许为转头，陈欣知道自己此时就在他视线之内，她的心扑通跳个不停，但她装作没看见，沿街直走，然后，突然转头，与他视线对上。 “许为？”她假装惊喜地喊他，“原来你在这里，我找了你好久了，”她横穿马路，快步走向他。 许为右手插兜，还是那副冷漠的声口，“找我干什么，”边说边走，一点儿没停下来的意思。 陈欣冲到他面前，“你吃饭了没有？” 许为不说话，绕开她继续往前。 “你午饭没吃，晚饭也没吃，肯定饿了吧，我请你吃面。” 许为不答话，脚下不停，临街店铺的光打在他身上，一忽儿白一忽儿红。 “走啦走啦，”陈欣大着胆子去拉他胳膊，见他没反抗，索性加大力道，拖着他往刚才那个面馆走…… 这个人啊，就是喜欢拽，得别人给他台阶下。 …… 两人在靠窗的位子相对而坐，陈欣把菜单递给他，“想吃什么？” 许为头发上粘了层小水珠子，雾气一样，他卷懒地靠着椅背，凄迷目光望着窗外，“随便。” “羊肉面？” “可以。” 于是陈欣点了大碗的牛肉面和一碗鸡蛋面。 她兜里只有二十五块钱，不舍得给自己也点牛肉面。 点完面她掏出手机，准备给她妈打电话，谁知许为眼疾手快，她才按一个键手机就被抢走了。 “干什么，通风报信啊？”许为没好气。 “我们找了你一下午，阿姨怕你离家出走，哭得眼睛都肿了。” “那又怎么样？不是她自找的吗？” 陈欣愣住，她头回听见别人这么说自己亲妈。 许为冷笑，用陈欣的手机拨了个号码，“喂，阳子，在干嘛呢？没事……没事就来接我，我在天空网吧对面的面馆，嗯嗯，挂了，”说完删除通话记录，手机扔回给陈欣。 陈欣双手去接，好险！ 这时面端上来了。 许为午饭晚饭没吃，大概饿坏了，他抽出双筷子，拌了两下便埋头狼吞虎咽吃起来。 陈欣也两顿没吃，但饿过头了反而不饿，她小口小口地吃着，看许为一口气吃下大半碗，怕他不够，问：“要不要再来一碗？” “不用，”许为动作慢下来。 “上次你眼角的伤是那个叫‘许耀’的打的？”陈欣问。 他不说话，舀了口汤喝。 “上个月有次你放学后要去个什么网吧，我拦也拦不住，就是要跟他约架吧？” 许为吃完最后两口，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便起身，边擦嘴边往外走。 陈欣也放了筷子追上去，“喂，你不回家了吗？” 店员看陈欣要走，走出来拦她：“小姑娘，你还没付面钱呢！” 陈欣掏出钱来付了，等找完钱，许为已经走出去老远，她小跑去追，“许为，你等等我呀！” 许为当然不会等她，就在两人相距不到五十米远，陈欣快要追上时，一辆摩托车横在他面前，他跨上摩的，回头看了眼陈欣，扬长而去…… 第29章 台阶 “喂！”陈欣愤怒地一跺脚。 这个混球！吃了她一碗面不跟她回家！ 陈欣沮丧地走回公交站台，等车时给她妈打了个电话报告情况。 回到家时已经晚上9点了。 这又是个不眠之夜。 宋丽独坐在客厅里，给许绍辉打电话，一遍又一遍，除第一遍外之后再没有人接，她也给接走许为的王子阳打电话，同样没人接，最后干坐在客厅沙发上抽抽噎噎，刘丽芬不得不陪着她。 陈欣也在一旁相陪，给她出主意，问她知不知道王子阳的住处。 宋丽一问三不知，她几乎不了解许为，不知道他跟什么人玩儿，只知道他初二班级里几个学习好的同学，可许为早不跟他们亲近了。 陈欣又让她打电话给初中班主任，说不定班主任知道王子阳的住处。 结果宋丽已经把许为初中班主任的号码删除了。 陈欣无语，她搞不清楚宋丽是脑子糊涂呢，还是她根本没用心当妈，平时看着还挺关心许为的饮食起居和学习，怎么连他朋友住哪儿都不知道。 “为为他从来不带同学来家里玩，他怕别人问起他爸爸，”宋丽说。 这么说陈欣就明白了。 最后宋丽和刘丽芬催着陈欣先去睡。 陈欣回房，当然她也睡不着，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就去了学校，果然，许为没来上课。 郑老师当天把电话打到了家里，宋丽只好说他生病了，要请几天假。 第三天，陈欣的后桌还是空荡荡的。 王浩然都开始念叨了，“许为不在还真不习惯，跟我讨论歼-20的人都没有了。” 其实陈欣也不习惯，没了许为，就好像把后背暴露给了第三排的陌生人。 但在第四天，许为来上课了，穿的还是他临走那天的灰色长袖加休闲裤，连个外套也没披，一脸无事的就来了。 王浩然见他进门，故作惊讶地“哟”了声，“病了还耍帅呢？穿这么少？” 陈欣和林芸也都看着许为，只见他双唇微微泛紫，神色冷漠得像冬天结冰的湖。 许为把背包往桌上一放，谁也没搭理，枕着包就睡，王浩然感觉气氛不对，语气正经了不少，“怎么，你病还没好？” “没病，昨晚上打魔兽打到四点才睡，”许为说完，头埋得更深。 “你倒是逍遥哈，”王浩然调侃。 许为身子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几人便都没再打搅，早读时读英语也只默读，怕吵着他。 早读完了他还没醒。 陈欣回头悄悄跟王浩然说：“学委，你看看班上谁有外套多不，给他披一件吧。” 王浩然之前看到过陈欣跟许为一辆出租车上下来，这时难免想歪，他冲陈欣意味深长地一笑，“我懂，”说完就去借外套了，还真给他从班长那儿借来一件，最后为许为披上了。 陈欣则去厕所打电话，把许为来学校的事儿告诉宋丽。 接下来的两节课，许为都是明目张胆瞌睡的，课上政治老师过来敲了敲他的桌子，他醒了十分钟又睡过去，直到下了第二节课他才有了点精神，然后就像往常一样，生龙活虎地跟王浩然讨论昨晚游戏的战局。 好像什么都没变，陈欣简直怀疑那晚在路灯下落寞抽烟的是不是他。 第三节课最后两分钟，宋丽到了，就站在教室窗外，陈欣隐约看见，除了宋丽还有个身材瘦削，披肩中长发的女人，想是宋丽的朋友。 下课铃一响，陈欣用手肘推后桌，许为半梦半醒间抬起头，顺着陈欣视线看向窗外，他嗤的一笑，食指勾住陈欣的卫衣帽子把她扯过来。 陈欣只觉脖子一紧，脑袋不由自主后仰到他桌子上，“你干什么呀！” 林芸看着她，邻座的几个女同学也都看向他们。 “是你告诉她的？”呼出的热气就在耳边，下一秒却感觉脖子上一松。 他放开了她。 陈欣捂着脖颈，回头狠狠瞪许为，许为也直视她，两秒后陈欣败下阵来，自己起身去外面见宋丽。 “阿姨，许为他……他不愿意出来，”她看着宋丽红肿的眼睛，忙又添补了一句：“他也不是很生气，刚才下课后还跟我们说话来着。” 宋丽神色凄然，她生得美貌，眉头一皱便我见犹怜，陈欣看了更觉不忍。 “没事儿，”宋丽揉揉眼角，“你回去吧，好好上课，刚才为为拉你的帽子我看见了，我回头说他。” 宋丽的朋友陆芸香递纸巾给宋丽，安慰她：“你也别哭了，等他下学我们跟他好好谈谈，把上次的误会解开就好了。” 宋丽连连点头。 第30章 跟踪 陈欣看她好些了才转身回教室，不想正对上某些探究的目光，是班里几个不熟的女同学。 等她坐回座位，她们便开始窃窃私语：“外面那是陈欣她妈吗？打扮好时尚啊！” “人也很漂亮，怪不得陈欣也……但她跟她妈长得不太像。” “谁说那就是她妈了，你看那女的穿着，再看看陈欣，有妈妈穿名牌，让女儿两双杂牌运动鞋换来换去的？”柳依依满脸高傲，轻轻拨了下刘海。 虽然学校里大家都穿校服，但贫穷无可掩盖，尤其陈欣因长相不错被男生私下评为班花，更吸引了众多目光，他们用放大镜把她从头观察到脚。 下了第四节课，许为还是趴在桌子上，一副没睡醒的样子，陈欣想问他有没有钱吃午饭，想想还是算了。 她和林芸出门吃午饭，正好看见宋丽和陆芸香从老师办公室过来，问候了声“阿姨”便跟随人流下楼了。 林芸察觉到什么，不住回头看宋丽，“这不会是许为的妈妈吧？” 陈欣点头。 这时宋丽和陆芸香到了教室门口，正逢许为打着哈欠出来，两人逮了个正着。陈欣走到二楼楼梯拐角处，看见几人在拉扯，不知说了些什么，许为脸臭得很。 “许为两天没来上学真是因为生病吗？” 陈欣收回视线，说不知道。许为的家事太复杂，上次告诉林芸他的qq号已经让他很生气，她不能再向别人透露他的隐私。 好巧不巧，在小饭馆吃饭时，两人遇到了林芸口中的表姐——陶思敏，一个扎高马尾，身高至少168的女生。 她端着木桶饭过来，在林芸身边坐下，自来熟地跟陈欣打了个招呼，就开始抱怨：“你们班那许为是够高冷的哈，我和我几个姐妹加了他三次都没同意。” “他就是这样，连我的号他都没加呢，我们还是同班同学，”林芸一边倒辣椒一边说。 陈欣诧异，那天她用许为的手机亲手同意了林芸的加好请求，而且没记错的话，当天她就发了张美美的自拍，难道后来许为又删了她？ 她默默吃面，没参与两人的讨论。 陶思敏好像知道学校很多八卦，哪个班的谁和哪个班的谁开学就在一起了啊，谁谁谁是教导主任的女儿啊，谁和老师关系不一般啊，最后说到许为，“听说许为和高二一班的许耀是亲兄弟你知道吗？” “啊？”林芸轻声惊呼。 陈欣也从碗里抬起头…… “他爸在咱们市很有名，听说在开餐厅和娱乐会所，他们餐厅往来的都是有头脸的人物，他伯伯还是教育局的，反正咱们学校老师对许耀格外照顾。” 陶思敏巴拉巴拉说了一堆，最后是她同学把她拉走的，临走时她还特地提醒林芸：“小心你们物理老师，那老头子，”说完朝陈欣摆了摆手，“同学，你也要小心啊。” 陈欣微笑着点头，心想李老师有什么好小心的。 …… 吃完午餐回到教室，许为已经在座位上了，也可能他根本没出去吃饭。 陈欣看他一眼，许为明了她的意思，起身往教室外走，过了会儿陈欣也出去了，她去到教师办公室那条长廊尽头。 许为站在栏杆前吹风，陈欣迎风上前，眼睛都睁不开了，“你跟阿姨和好了吗？今天回去住吗？” “和好？”许为冷笑，他的长刘海被风掀起，终于露出那双深邃的眼睛。 还不如不露，陈欣不敢与这双眼睛对视，这双眼过于犀利，天生自带杀气似的。 “那……那我明天给你带换洗衣服来吧？还有，你缺钱吗？我给你带钱。” “不需要，”他看陈欣，“还有什么要说的？” “没了。” 许为转身回教室，一阵穿廊风吹过，他缩了下脖子。 大冷天不穿外套，明明冷得要死还装什么酷呢？ 于是第二天，陈欣背着一背包衣服早早来了学校，这时教室里只有几个爱学习的女生在看书，她偷偷把背包塞进许为抽屉，塞得满满当当。 背包里除了两件厚外套和一身洗换衣服外，还有五百块钱，当然，这是宋丽给的。 宋丽这两天没再跟朋友出去打牌了，只是闷闷不乐坐在房间里，或打电话给许绍辉，或跟刘丽芬诉苦，说她这些年为了养育许为受了多少委屈，许为却为几句话记恨她这个亲娘。 今早她还拉着陈欣，“欣欣啊，你帮阿姨打听下他住哪儿，阿姨的话他不听，你是他同学，你的话他更愿意听。” 面对一个爱儿子却又不知道怎么爱儿子的母亲，陈欣深感同情，尤其自己还住在人家家里，人家提个小小的请求，怎么能不答应呢？ 第31章 暴露了 今天许为是踩点来的，他穿了件不合身的墨绿色棒球外套，袖子短一截，应该是他朋友的。 他坐到座位上，看到抽屉里那背包，拉开拉链往里一摸，嘴角微勾，最后扯了件厚实的棕色夹克，换下身上这件。 陈欣听到后桌的动静，不禁在心里窃笑。 昨天不是很拽吗？衣服拿过来不还是乖乖换了？ 当天下学后，陈欣偷偷跟在他后面下了教学楼。 这个点学校人流拥堵，陈欣隐匿在人群中，始终与他保持着不到二十米的距离，最后出校门，她看见他去了公交站台，是与回家相反的方向。 呵，他也会坐公交啊！ 陈欣悄悄跟上，站台的人多，她就挤在站牌后面，最后趁他不注意，跟他上了同一辆公交。 一个在车尾，一个在车头。 公交上挤满了学生，你推我搡，摩肩擦踵，简直要被挤成肉饼，连吸入的气息都浑浊不堪。 六站之后，车里人少了些，陈欣终于能挪动身子了，她想找个好视角能看到后门下车的情况，就往后走了几步。 “哎呀！”一个娇娇的女声。 陈欣意识到自己踩了别人的脚，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我新买的鞋，啊呀，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走路也不看着点儿？” 陈欣手足无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车里很吵闹，只有就近几人听见她的道歉，都齐齐看着她，这让她很难堪，而更难堪的是，那个骄傲的小姑娘冲她翻了个白眼，“我这鞋子可是我姑姑从国外带回来的，踩坏了你赔得起吗？” 从国外买的，那一定很贵了！陈知道自己肯定赔不起。 她头低得更低，“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那女孩哼了声，烦躁地往后面挪动身子，离她远些。 陈欣那点深藏心底的自卑跑了出来，她感觉这车里每个人都在看着她，都在躲避她，她一刻也待不住了！ 正好公交到站，她暗自松了口气，更加小心翼翼往后门口挤，“让一让，让一让，”目光扫过后面几排，没有许为的身影，往车外看，也没看到人。 所以他在上一站就下了？ 陈欣深吸一口气，她白跟了，还白挨了一顿骂！ 下车后她立即去到对面的公交站搭公交回家，到家时已经七点一十五了。 本就很烦躁，宋丽又来问她打听到许为住哪儿了没有，她深感自己无能，嗫嚅着回：“他不肯说，阿姨，我肯定会打听到的，您别着急。” 刘丽芬在一旁苦笑，接过话头，“太太，饭好了，先吃饭吧。” 陈欣松了口气。 偏偏当天的作业也多，她吃完晚餐就开始挑灯夜战，一直做到晚上十一点。 起夜的刘丽芬看见她房里还有灯，推门进来，“欣欣啊，你怎么还在做作业？” 陈欣解题解得烦躁，声音也不耐烦，“作业多，妈你去睡吧别管我。” 刘丽芬走过来，温柔地搭着她的肩，“欣欣，是不是为为的事占用了你太多时间。” 当然了，许为这人不搞事不能活一样。 “没有啊，”陈欣柔和了声调，微笑着看向她妈，“没事的，就是今天作业多一点。” 刘丽芬深深叹了口气，怕人听见，她近乎耳语地对陈欣说：“是妈对不起你，工资不高，只能让你住在宋阿姨家，你要是太累，妈妈明天去租房子——” “妈，不用！”陈欣连忙打断，离得近，她才发现她妈的上眼皮有三层褶子，眼尾下垂得厉害。 她老了，分明跟宋丽差不多年纪，看着却像两代人。 她不想再给刘丽芬增加负担，更坚定地说：“妈，我在这儿住得挺好的，阿姨对我不也很好吗？别浪费钱租房子。” “真的？” “真的，我都住习惯了。” 这样哄骗着，才把她妈哄出了房间，然后她也熄了灯，等听到她妈的脚步声远去，她才又捻开灯，继续做作业，直到十二点。 第二天下午放学，陈欣像昨天一样跟踪许为下楼。 她不喜欢拖拉，一件事要做就要立即做完，也正因为太激进，许为察觉到了。 校门口，李子阳已经跨着摩的在那儿等着了。 看见许为出来，他招手，许为“我靠”了声，“你们下学这么早？” “最后一节体育课我逃课出来的，哪里像你啊好学生，”李子阳调侃地笑，把头盔扔给许为。 许为轻巧接住，又扔还给他，“还有个人要等。” “谁？” 许为笑了笑，双手抱胸倚着摩托，眼睛看向校门口方向，“3……2……1！” 第32章 吵架 陈欣走出校门，首先看对面公交站台，没看见许为，左右张望间，正对上街边那道强烈的视线…… 许为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还有他那同学，笑得可欢了。 糟糕，暴露了！ “小妹妹，又来喊许为回家啊？”李子阳调侃，他长得五大三粗，愣头愣脑的，笑起来很喜兴。 陈欣咽了口唾沫，想想反正都暴露了就不扭捏了，于是大步朝许为走过去。 “你跟踪我啊？”许为瞅着她，目光中仿佛带着压迫。 “不……不算跟踪，”陈欣抿了抿唇，有点心虚。 转念一想，她有什么可心虚的，她是正义的一方啊！许为和宋丽吵架，宋丽作为母亲不好意思总低头，许为又是个爱耍酷的，更不愿低头了，她作为中间人，本着让母子俩和好的心，跟踪一下也说得过去吧？ “我妈叫你跟踪我的？” “都说了不是跟踪了，”陈欣一本正经。 “她的话是圣旨吗？” 陈欣无言以对。 一旁的李子阳已经笑弯了腰，他把头盔递给陈欣，做出哄小孩的语气，“小妹妹，要不要我带你一起啊？” 许为一个凌厉的眼风扫过去，李子阳笑意僵住，忙缩回手，谁知陈欣一把抓住头盔，“好，我跟你们一起去！” “谁要带你！” “我偏要去！” 五秒钟的眼神交锋后，许为同意了陈欣上车。 那时的交通管控不严，陈欣、许为和李子阳三人坐在一辆摩的上，许为在前面开，陈欣被挤在中间，她开始后悔自己一时意气。 许为开摩托飞快，跟不要命似的！ 陈欣只能艰难地控制身体，与许为保持距离，也不敢与身后的人靠得太近，可坐在中间没处抓手，她简直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突然许为一个加速，一阵“嗡——”的摩托声，陈欣吓得几乎尖叫，本能抓住许为的衣服，大喊：“慢一点啦！” 许为笑得全身都在抖，“就你这样儿还跟踪我？” 李子阳更哈哈大笑，他鼓动陈欣，“抓什么衣服啊，搂他的腰，不然很危险……的哦，”他故意加了个哦，模仿陈欣说话的语气。 陈欣气死了。 许为却笑得更欢。 这是少有的，陈欣听见许为放声大笑。 原来他不仅是家里那个冷酷无言的，也不仅是课堂上懒散沉睡的，更是摩托车上肆意飞扬的少年。 最后，摩托车横在一间网吧门口。 陈欣下来时腿都是软的，她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坐许为开的车。 “不是想知道我这几天住哪儿吗？” 陈欣拍着胸脯压惊，一抬头，看见“飞扬网吧”四个大字，她大蹙眉头，“你每天都在这儿通宵上网？” 许为微笑，像是对她的回答很满意，“记得回去报告我妈，”说完拍拍李子阳的肩，一起明目张胆地走进网吧…… 难怪许为这两天课上睡觉睡得这么凶，原来他真的通宵打游戏，也怪不得他不想回家，玩游戏没人管，他巴不得呢！只有她们急得要死！ 走到门口时许为突然回头，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知道怎么回家吗？” 陈欣哼了声，她当然知道怎么回家！ 她找到最近的公交站台，在那儿车，连着过了几辆都不是10路，百无聊赖地等了二十分钟，没等来车，倒是看见许为和叶文涛从网吧走了出来…… 他们去了网吧斜对面的写字楼，这时，10路公交到了，陈欣准备上车，又看见一辆银色小轿车停在写字楼前，从里走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身影有多熟悉呢？简直就是许为第二，只比他高一点儿。 之前经过早餐店门口她见过，后来面馆也见过一次，如果说那时她还不认得这人是谁，那现在她几乎能猜到，这就是许为同父异母的哥哥——许耀。 许耀领着五个跟他一样高的男人走进写字楼。 “小姑娘，你上不上车啊？”司机不耐地催促。 “哦，不……不好意思，”陈欣连忙退回站台，掏出手机给宋丽打电话：“阿姨，我现在……在……”她左右寻找附近突出的建筑，没找到，最后说：“我在公交站台，这一站叫……省中医院，我刚刚看到许为和一个跟许为很像的人进了个写字楼！” 电话那头的人立即明了，急切道：“欣欣，你就在那儿看着，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我马上就来！” “好。” 挂断电话，陈欣心跳得厉害，心里预感到会发生什么事，她立即跑去写字楼…… 因为不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几楼，只能在一楼大厅徘徊等待。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度秒如年。 终于，电话响了起来，陈欣走出写字楼在角落接听起来，“喂，阿姨，你来了吗？” “我在来的路上了，他们有没有打起来？”宋丽喘着粗气。 “不知道哦，我没跟住，”陈欣说。 “好，没事，你就在那儿等着，我马上就来！” 然而先来的却是另一辆黑色轿车，车里走出来个一身休闲装，身高至少185的中年男人，这人胸口戴了块玉牌，腕子上还戴一串菩提手串，司机小亮跟在他身后。 这个小亮陈欣认识，就是之前送他们去一中报名那个。 那人一进来，便吸引了大厅中所有人的目光，有几个衣着光鲜的上去跟他打招呼，他只微笑示意。 陈欣看着他进了电梯，她想跟过去，但不敢，有些人的气场太强大，令人不敢靠近。 盯着电梯口急躁不安地又等了二十多分钟，陈欣终于看见许为和许耀走出来。 许耀再没了进门时意气风发的样子，他低着头，行走间还需司机小亮搀扶，许为也低着眉眼，不住用舌头拱左边脸颊，从陈欣身前过时，也没留意到她。 但陈欣看见了，她看见许为右脸一片红肿，嘴角似有血迹。 怎么了？到底还是打起来了？ 陈欣不敢再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上了那辆黑色轿车…… 第33章 参赛 十分钟之后宋丽才姗姗来迟…… 她接到陈欣的电话就动身了，连妆也没来得及化，素面朝天的直奔进来，左右张望，细高跟踩在大理石砖地上，哒哒哒哒哒，节奏混乱。 陈欣迎上去，“阿姨！” “他们还没下来吗？” “已经走了，是一个很高的叔叔接他们走的，”陈欣说。 宋的神色一下放松了，她拉陈欣，“走，我们车上说。” 于是，二人坐上出租，又调头往回赶。 在车上，陈欣把刚才的情形一五一十说了，因怕宋丽情绪激动，略去了许为脸受伤的事儿。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八点，饭菜已经上桌，但宋丽无心用饭，在饭厅里走来走去，打了一个又一个电话，没有人接。 “不行，我要过去……不不不，我不能去，我不能去！”她双手交叉紧握，放在胸前，喃喃低语…… 忽眼角余光瞥见干站在一边的刘丽芬和陈欣，宋丽忙招呼她们：“吃饭吧，你们先吃饭。” 她们怎么敢上桌呢？ 陈欣虽饿得肚子咕咕叫，却也只能看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渐渐凉掉。 许为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宋丽一听到脚步声，急冲冲跑去开门，“为为，是为为吗？” 确实是许为，他低着头，面对激动上前的宋丽也只冷冷推开，去玄关迅速换了鞋，便直冲自己房间，关门上保险一气呵成。 宋丽只能抓着司机，“小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二太太您别急……” 大人们在客厅招呼司机，陈欣却跑去自己房间，拿了碘伏、创可贴和一条软膏，去敲许为的门，“我可以进来吗？” 房间里丁点儿动静不闻。 过了不知多久，终于听见拖鞋踢踏踢踏的拖地声，接着，门被拉开一道缝。 许为用右脸对着陈欣，头仍半低着，“什么事？”恍然看见陈欣手里拿着各种药，知道她已经看见自己的伤，许为干脆抬起脸，开门示意她进去。 陈欣心里有一百个疑问，但她知道这时候最好不要惹他，不然会死得很难看。 “你去沙发上坐好，我给你敷药，”陈欣用余光瞄他的左脸。 他左脸明显肿胀，脸上还残留两道红色指印，可见这一下打得多么用力。 许为乖乖坐在沙发里，陈欣放下碘酒纱布，走过去蹲在他面前细看，摇摇头说：“这个用煮鸡蛋揉一揉会更好，我去——” “不用了，不会死，”许为说着，随手拿了个创可贴撕开，贴在刘海下的一个小伤口上，“你可以走了，剩下的我自己来。” 剩下的，剩下什么，他还有哪里受伤？ “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没有。” “你以后不要跟人打架了，也别去网吧那种地方通宵，就在家里住，阿姨她……她很担心你，”陈欣偷眼看他，其实她也很担心他。 许为身体后仰，倦懒地靠着靠背，用一种造物主看愚蠢人类的眼光打量陈欣，陈欣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几乎要以为他又要说自己多管闲事时，他突然来了句：“好啊，听你的。” 听她的？他会听她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当然不，回来住本就是许为计划之内的事。 跟宋丽吵架跑出去那会儿他确实伤心，可打了几把游戏后他就想通了，与其自己生气，不如报复他人。 许耀向许绍辉告状说他要约架，他事情没做反担了名，这种冤枉他不能受，索性把事做实揍他一顿，现在事情搞完了，当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怎么，我听你的你也不高兴啊？”许为调侃。 陈欣脸上发热，支支吾吾说：“我……我先出去了，剩下的你自己弄，”说完转身疾步走出房间。 最后，她把这种雀跃的心情化作蒸鸡蛋的力量，去厨房用煮蛋器煮了两个蛋，给他揉脸用。 几分钟后，刘丽芬也来了厨房，见陈欣在煮蛋，她笑说：“怎么了？饿了啊？刚好太太要吃夜宵，我给你也煮一份。” 不知为何，陈欣不敢说自己这蛋是为许为煮的，只好岔开话，“妈，事情怎么样了？” “司机回去了，其实本来也没什么事，”刘丽芬这就把司机的话告诉给陈欣。 原来今天许为和许耀在跆拳道馆切磋。许为下狠手把许耀打伤了，许绍辉过去时，正好许为一脚踢中许耀的脖子，许耀倒地不起。许绍辉吓坏了，走过去给了许为一巴掌。 刚才是带许耀去医院拍片，没什么大事，不然许为今天不定回得来。 原来他脸上那伤不是许耀弄的，是他爸！ 刘丽芬还告诉她，许绍辉因此事减了宋丽一半生活费，还让司机带话给她，让她好好教养儿子，否则就断生活费。 陈欣忽想起宋丽那句话：“许为从不带同学来家玩儿，怕人问起他爸爸。” 她以前觉得自己没有爸爸很可怜，现在才知道有爸爸的人也不一定好到哪儿去。 十五分钟后，三碗番茄鸡蛋面做好了，刘丽芬端了去餐厅，让陈欣去喊宋丽许为来吃。 陈欣拿着两煮好的鸡蛋去许为房间，门关着，里面传来母子俩的谈话声。 “为为，这次的事情就算了，你也上高中了，学着稳重一点，别动不动就离家出走，也别再跟你哥打架。” “是啊，一脚踢没了一半生活费，你不高兴嘛！” “为为，在你心里妈妈就是这样的吗？之前跟你芸阿姨说的都是气话，不是跟你解释了吗？妈是怕你受他们欺负，你看看你的脸，快让妈妈瞧瞧！” “滚开！” 听到这一句，陈欣怕他们又吵起来，忙叩门：“阿姨，面好了，快来趁热吃吧！” “好，来了，”宋丽抹去脸上泪痕，开门出来，强颜欢笑道：“欣欣你今天也累坏了吧，晚饭也没吃，一起去吃。” 陈欣看了眼房间，只见许为闷头坐在米白沙发里，双手虚搭着膝盖，背躬得像只虾子。 她不敢叫他吃夜宵，只把两个鸡蛋放下就随宋丽去饭厅了。 第34章 问题 陈欣以为许为会和宋丽和好，像他抽烟被训斥那回，然而没有，那天之后许为不再跟宋丽同桌吃饭，每到饭点，陈欣便被委派去许为房间送饭，她所见的许为跟原先没什么不一样，不是在看小说就是在摆弄手办，好像过不多久他会恢复如初，跟宋丽和好。 但他们的冷战仍在持续，宋丽由一开始逗许为说话，到后来的一语不发，因为许绍辉减了她一半生活费，她近来很少去逛商场，只能跟朋友聚聚打打麻将，时间也越打越长，几个晚上夜不归宿了。 刘丽芬对陈欣说：“你宋阿姨也在躲着为为呢，母子俩相依为命本就可怜，还闹成这样，何必呢？欣欣，你以后长大了谈对象可要擦亮眼睛，别跟有妇之夫有牵扯，不然就是你宋阿姨这样，也别学你妈，眼光不好找了个不负责任的，把你丢给我人一走，从此连个音讯也没有。” 提起父亲，陈欣只有沉默。 每当这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是个负担，压在母亲肩上的包袱。 刘丽芬也自觉地不再说了，她解了围裙，走出厨房去许为房间，劝了他些话，自然许为不会听她的，再回来时她直摇头，“欣欣，你去劝劝他吧，母子哪有隔夜仇，为这么点小事不理自己亲娘，哪有这样的事？” “妈，你就别管他们了，咱们做好咱们自己的事，”陈欣用力揉面。 “妈也不想管，可主人家不安生，我在这儿工作也不得劲儿，你们是同龄人，说得话来，你去劝劝他。” 陈欣当然没有去劝，她想到那晚在路灯下吸烟的许为，那个落寞又凄冷的背影。 如她妈所说，她们是同龄人，所以她不能与大人共情，反而能与他共情。 但许为不需要任何人的共情，他还是一如既往，该吃吃该睡睡，课上还是在走神。 每周一最后一节课是班会，讲完最近班里的卫生扣分情况，预告了下周的九校联考后，郑老师问同学们，“省里的学科竞赛和数学希望杯，谁有兴趣参加啊？” 数学和物理两科的课代表陆续举手，郑老师让王浩然记名字，“要报名的赶紧，截止到下星期三。” 陈欣有点想去，可她初中参加此类学科竞赛连复试都没进过。 下课后，王浩然后桌调侃他，“学委，数学自称独孤求败怎么不去参赛啊？” “没意思，没意思，初中三年每年参加，希望杯二等奖，一等奖，有什么意思呢？不如打游戏，是吧许为？”王浩然拍拍许为的肩，许为正在转笔，懒懒地回：“确实没意思。” 不过许为的没意思和王浩然的没意思不是一个意思。 接下来两人的谈话中，陈欣得知王浩然从初中起就在上竞赛班，和二十几个现在在实验班的学生是同学，他们提前学习了高中的课程，并针对竞赛专门训练，学习的内容都有不同于课本的大纲，每天大量做题，做综合题、难题，其实他把高二的数学物理都学完了，所以这几次月考才能轻轻松松拿高分，但是据他说，初三末期他学得很吃力，已经跟不上这个班的进度了，“见过高山你会知道，咱们就是个小土丘，根本连争的资格也没有。” 许为笑笑，他跟王浩然不一样，他初二学了半个学期的奥数就拿了省奥赛一等奖，他觉得没意思，是不明白天天搞这些考试有什么意义。 陈欣却来了兴趣，她回头激动地问王浩然，“学委，你的意思是有专门的资料和课程针对这种竞赛？” “是啊，你不知道吗？” 陈欣真的不知道，她以前初中老师对这个并不上心，只是抓壮丁一样让他们几个学习好的参赛，至于什么训练啊，资料啊，压根没有。 “学委，我也报个名吧，我报……”陈欣想了想，说不定她经过针对性的训练后，数学会超过许为呢！ “我报希望杯数学，”她说。 许为瞅了她一眼，王浩然更显诧异，他推了推眼镜，“果然初生牛犊不怕虎，好，我给你报上。” 后来又有几个学生报名，而这些人基本初中就参加过此类竞赛，对竞赛题都很有研究，只有陈欣初来乍到，王浩然给了陈欣一本历年竞赛真题，让她拿回去研究，陈欣感激不尽。 接下来几天，她废寝忘食地看那本真题，这里面的题目跟她们的月考难度完全不是一个等级，她看得很吃力，这天下了第四节课，陈欣让林芸先去吃饭，她自己去数学老师办公室向他请教竞赛的事。 正好物理课代表柳依依抱着一摞练习册，去办公室交作业，陈欣走在她身后，忍不住看她，柳依依长得很漂亮，有着宽松校服也挡不住的窈窕身材，那种弱柳扶风的娇柔姿态，是城市女孩身上特有的，所以哪怕柳依依比她高，陈欣也莫名觉得她好脆弱，那摞练习册要把她手压疼了，好想要帮助她。 “练习册很重吧？”陈欣自然地伸出手，表示自己愿意帮她拿一些。 柳依依却淡淡瞥了眼她，“不必了，”语气冷淡中带着不屑。 陈欣讨了个没趣儿，尴尬收回手。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办公室，数学和物理老师的办公桌只隔两个位置，她们进来时，曾老师和李老师正就报纸上一则房地产新闻在争论，见有人进来，都停下话头，陈欣过去曾老师身边，请教他数学竞赛除了真题还有什么别的参考书可看，并问了些比赛规则流程，大概什么排名能进复赛。 曾老师耐心地一一解答，讲完之后，两人都放松了许多，曾老师拿起保温杯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接着问陈欣：“你跟许为玩得挺好吧？” 陈欣心里咯噔一下，她平时跟许为都不说话，老师怎么看出来的？ 正帮李老师登分数的柳依依看过来，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 “还好吧，”陈欣回了个中规中矩的答案。 “你提醒提醒他，数学作业要写步骤。” “好的，老师，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去吧。” 陈欣低着头往门口去，途中路过李老师座位，瞧了眼，正看见柳依依坐在李老师座位上登分，李老师一手撑着腰站在她身边，视线却好像没落在卷子上，而是落在柳依依的内衣吊带上。 陈欣突然紧张起来，心想自己一定看错了，但又不敢回头再确认，只快步走出办公室。 怎么会呢？李老师这年纪孙子都有了吧，一定是自己太疑神疑鬼了。 教学楼和教师办公室由一段平台相连，陈欣站在那儿眺望远处，迎面吹来一阵风，她清醒不少，忽然想起那天吃饭时林芸表姐提醒她的话，“要小心你们物理老师哦。” 有些事不能深想，越想越恐怖，陈欣看了眼办公室方向，几番挣扎后终于折返回去。 老师们都下去吃午饭了，办公室静悄悄的，只听见李老师办公桌方向传来卷子翻动的哗啦声，陈欣急得小跑上前…… 被脚步声打搅的柳依依抬起头，两条柳叶眉吊得老高，“怎么了？” 老师已经走了，座位上只有柳依依一人。 陈欣哦了声，“没什么，没什么，”说完尴尬笑笑，转身走出办公室。 柳依依摇摇头，心里暗暗嘀咕：果然乡下来的，走路办事急冲冲的没礼貌。 …… 下午回家的出租车上，陈欣突然问许为：“你觉得李老师怎么样？” 许为瘫在座位上，仰头靠着闭目言神，“不怎么样，讲课不系统，还把简单的东西说复杂了把人绕晕。” 陈欣想问的当然不是这个，她心道算了，与其想这些没影的事儿，不如看看数学，于是从包里拿出那本竞赛真题…… 良久，许为没听见她回话，以为她嫌自己评价得不好，描补了句，“但他不拖堂，这习惯挺好。” 陈欣此时全副心神都放在一个数形结合的真题上，解析写得太简单了，她看不懂，想到赵老师，她立即给翻出手机给赵老师发了个qq消息： 【老师，我报名了省里的数学竞赛，这周末可以给我讲讲历年真题吗？】 【可以】消息秒回。 下一刻手机便被某人抽走了…… “喂！你干什么，还给我！”陈欣伸手去抓，许为手长，举起来她就够不着了，他快速滑动聊天信息。 陈欣曲腿跪在座位上，倾身过去抓，他的手又移到旁边，陈欣还是没够着。 “给我，你快给我！”陈欣急了。 “你居然加了老赵，还跟他聊了这么多，”许为哼笑，回头看着她的眼睛，“你很喜欢跟他聊天？” 那张脸近在咫尺，陈欣从未有这样近距离地面对他的目光，那眼神太过犀利，不怒自威，仿佛已杀了她一百遍。 又因挨得太近，几乎身体相贴，他浓郁的男性气息无孔不入，钻入她的鼻腔，把她包围，她陷入甜蜜的危险。 陈欣意识到，猛地后撤，许为尚未自觉，身子逼近她盯着她的眼睛嘲笑，“陈欣啊陈欣，你眼睛长来到底干什么用的？” 陈欣避开他的目光。 许为把手机扔她怀里，撤回自己位置，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你看不出来我数学教你绰绰有余吗？” 怎么会有人这么夸自己不会脸红的？ 第35章 联考 陈欣有点想笑。 “早跟你说了数理化有不会的来问我，你去问学委，现在又去问赵老师，我这么大个人你看不到？非要舍近求远？” 陈欣当然知道他数学好，可他讲题她听不懂啊！ 还记得上次讲一个例题，陈欣问他某一步是怎么推出来的，他说：“就这么推出来的，这不是写得很详细吗？你是不是这里不懂，我给你分析一下，”然后他越讲越复杂，全方位多角度地把解题用到的某个数学原理给她讲了一遍，问她：“懂了吗？” 除了点头她还能做什么，她懂了，她懂了她不该问许为数学问题，这样除了显得自己智商低外没什么用处。 “你说话，为什么不问我？”许为提高声调。 “因为……我觉得你不是很靠谱，你上次数学不才考了八十多吗？”陈欣声调微弱。这只是她找的借口，毕竟说自己听不懂他讲题显得自己太蠢，她不好意思。 许为大无语，当即给王浩然打电话，“学委，竞赛名单交上去了吗？” “明天就交了，怎么，你也要报名啊？报吧，我早看出来你数学可以了，我这就写你名字啊！” “行！”说着，向陈欣投去成竹在胸的一瞥。 现在，陈欣多了一个竞争对手。 当然，陈欣知道自己的数学与他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但越是这样，她越是要争一口气。 连着几个晚上，陈欣把把那本不厚的真题及解析都看完了，其中有四分之一的题她看解析也看不懂，于是都标记了出来，接着她又开始看数学老师推荐的几本辅导材料，边看边刷题。 一向无所事事的许为，周六那天跟陈欣借了真题来看。在刘丽芬眼里，这就是自己女儿努力学习的精神带动了差生许为的感人场面。 但许为只翻了两个小时就把书还给了陈欣。 “你看完了，”陈欣在写物理作业，假装漫不经心地问。 “看完了。” 陈欣在心里哀嚎，为什么人跟人的差距这么大！ 周日赵老师来补课，课后，陈欣就那些圈出来的真题请教他，他都一一耐心讲解，足足拖了半小时才离开。 陈欣过意不去，给他拿了些吃的，还亲自送他下楼。 在电梯里，陈欣鼓起勇气问赵老师，“老师，你看我这样学来不来得及，能不能进决赛呢？” “很难，”赵老师看着，语气十分真挚，“其实你应该花更多时间在日常学习上，老老实实参加高考，通过竞赛保送这条路不适合你，像这种参赛也不能给你高考加分，而且参赛学生基本底子很好，从小超前学习，做竞赛题训练出来的，你现在才起步，跟他们没法儿比。” 陈欣明了老师的意思，在心里小小失落了一下。 电梯到了一楼，陈欣把赵老师送出电梯，跟他说再见，再上楼时心里已经有点动摇了，但她想着，自己本来就没期待过拿名次，只是想证实能否通过跟他们一样的训练进入复赛，又不是要靠竞赛保送。 于是那股劲儿又回来了，她回到许为房间，督促他做作业的同时自己看书。 许为做数理化效率极高，到了英语政治等科目就开始磨磨蹭蹭，一会儿摸摸奥特曼手办，一会儿拿出小说来看，见陈欣今天只顾埋头学习，不管他，他就故意扰乱陈欣，把她手里的书抽出来，“一本书看了这么久还没看完啊？” “拿来！”陈欣眼疾手快把书抢了回来，气鼓鼓地看着他，“我马上就看完了。” “看完个屁，刚才你不还问老赵吗？他教了你半个小时只教了两个题，你问我啊，我教得快！”许为说。 陈欣没看过这么装逼的人，哼了声，偏过身子不理他，“我不要你教。” “我偏要教，”许为脑袋越过她的肩，瞅了眼书上做标记的题，“这个嘛，简单，就是把式子变形一下配个项……” “我不听，我不要你教！”陈欣双手捂住耳朵，身子和脑袋都扭动着表达抗议，许为却更凑近她，更大声地说：“等式两边乘以2，再把函数f（x)移一个到右边——” 陈欣气得想打人，她回头狠狠瞪许为一眼，“我不要你教！”说完抓起书桌上自己的书直冲出他房间…… “诶，你不学习啊你？”对着陈欣逃跑的背影，许为感叹：“真倔啊！”然后拖开椅子坐下，拿起一支笔转着，脑子里全是陈欣捂着耳朵不听话的傻样儿，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时，客厅传来宋丽喊“刘姐”的声音，是他妈通宵麻将回来了。 许为脸上的笑意浅了，他起身过去把门关了，打上保险…… 这周的最后三天是月考，上次班会老郑预告过，他说每届高一的第三次月考都是和隔壁市的九校联考，题目会比较难，让他们认真对待。 然而谁也没当回事，比较难能难到什么程度？ 上午第二堂考完数学后，他们终于感受到了。 “地狱难度啊！”陈欣考完回到教室，就听见班长的一声哀嚎，其他同学也都在聚在一起对答案，极少下楼去吃饭的。 “最后一个大题，我tm第一问都写不出来，最后一问根本看不懂问题，卧槽，我数学是不是没救了，卧槽卧槽卧槽啊！” “一样一样，我倒数第二题做了二十五分钟你敢信？老班说有点难，这是有点难？” “你别骗我，数学课代表也觉得难，别到时候分数一下来你又130+。” “这次有120我就跪谢了！” 教室里乱哄哄一片，大多在吐槽数学难。 陈欣心里踏实多了，她在考场上直出虚汗，还以为就她一个觉得难呢。 林芸也从后门过来了，她一脸沮丧，看见陈欣就是摇头，“完了，我数学及不了格了，”陈欣回了个同病相怜的眼神，“大家都说难。” 难姐难妹齐声叹息，相携着往座位那儿去。 她们的座位被几个男同学占了，一圈人围在王浩然身边跟他对答案，凡是对上的，就一阵欢呼，凡是跟他不一样的，就一阵哀嚎。 陈欣和林芸在旁边，插不进去，索性跟他们一起对答案了。 “选择题最后一个选什么啊学委？”张京问。 “这个我也没把握，我选的c，许为你呢？”王浩然看向人群之外的许为，众人也都循着视线看过去。 许为因座位被人占了而站在人群外，他手里捏着个笔袋，冷眼瞧着坐在他座位上的两人，吐出一个字：“a”。 没人在意他的答案，他们又都看向王浩然，“糟了，我瞎选的a，又扣6分，及不了格了。” “不对了，越对越影响心情，走！吃饭去！” …… 陈欣和林芸各自放下笔袋，下楼去吃饭，一路上没少听人抱怨数学难。 到了餐馆，她们两个脑细胞死亡过多，蔫了吧唧的不想说话。 半碗面下肚，林芸才恢复点儿活力，问陈欣：“你选择题最后一个选什么？” “我瞎选的，c” “我也瞎选的，c”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运气真差！” 这种难度延续到了英语、物理和化学几门科目上，周五最后一门物理考完，已经没人吐槽了，大家都被打击得体无完肤，半个字不想多说。 下周一上课同学们都无精打采，直到数学课上，老师拿着一叠试卷进来，大家立时来了精神。 曾老师把卷子给了课代表，让他下发，他自己拿起登分表，笑了声，故作意味深长道：“同学们，这次考得不太理想啊，全班50个人只有14个及格，及格率不足30%，120以上的只有3个人，卷子真的有这么难吗？”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虽然都有心里准备，但想不到会这么惨，他们是重点班，仅在两个实验班之下，平时数学及格率稳定96%，除了因关系塞进来的许为和一个偏科严重数学太差的同学，没有不及格的，甚至优秀率都不止30%。 卷子已下发了一部分了，有人发出啧啧声，全班最跳的鲁志豪直接一个“靠！居然没及格！老师，文理分科我都不敢选理了！” 曾老师笑了笑，“同学们别被一次考试吓倒，这次卷子确实有点难，其他几个重点班也考得差不多，这只是为了给你们一个警醒，高中的学习难度比初中上了个阶梯，越往后综合性越强，难度也越高，你们不能因为前两次考得好就骄傲了，要沉下心来，好好学，学进去……” 陈欣没听进去曾老师说了什么，她已经被卷子上那个大大的“92”砸懵了，居然才刚刚及格，她还想着去参加数学竞赛呢，一个月考就这样了，还竞什么赛啊！再看一眼林芸，跟她一样92。 回头看，许为的卷子还没发下来，王浩然的卷子已经下来了——135。 学委就是学委，稳啊！ 这时，鲁志豪突然举手，“诶，老师，咱班谁这么牛逼考120以上啊？” 第36章 学霸? 其实这毫无悬念，肯定是学委、数学课代表和班长这三个雄踞数学排名榜前三的人物了。 同学们都不甚在意，但老师却念出了一个名字：“第一名许为，也是年级最高分。” 众人齐齐抬头，几十双眼睛探照灯一样打在许为身上，陈欣也不例外，她回头，只见他卷子已发下来，摊开的桌上，一个红色的150刺人的眼。 她又看向许为，他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转笔，见陈欣看自己，他笑着挑了挑眉，仿佛在说：怎么样，早说让你数理化问我了吧！ 那个拽样儿，真让人想揍他！ 一旁的王浩然虽早察觉许为数学好，但没想到他能考满分，他一把抓过许为的卷子，直接翻到压轴题看最后两问，林芸也凑过去看…… 另外两个上120的人是谁已经不重要了，许为就是最重磅炸弹。 倒数第一成为正数第一，什么叫一鸣惊人！ 下课后立即有好几个平时数学很好的同学来看他的卷子。 张京看完就默默走开了，鲁志豪虽平日几乎没跟许为说过话，但他为人豪爽，不拘小节，直拍他的肩，“许为，藏得够深啊！” 许为瞥了眼那只搭在他肩头的手，毫不客气地拿开，站起身说：“我去上个厕所，”说完错身往门外去。 他不喜欢不认得的人靠近，勾肩搭背称兄道弟更是大可不必，哪怕出于善意也不行。 鲁志豪毫无所觉，边看边卧槽，最后拍拍王浩然，“学委，牛逼啊，他最后一问的证明思路比老师的还巧妙，步骤也更简单。” 王浩然笔往桌上一扔，故作唉声叹气，“别说了，我在反思我自己。” 当然，更多人是怀疑许为抄袭，毕竟一个平时班级倒数第一第二的学生突然跃居数学年级第一，任谁也不能相信。 课间上厕所，陈欣走在张京和李荣几个男生后面，正好听见他们讨论许为数学年级第一的事儿，“谁知道他是不是提前知道考题，我不信他数学能满分。” “不可能吧，考题也能提前知道？” “竞赛都有黑幕呢，联考算什么？他想想他这分数怎么进我们班的，教育局肯定有亲戚。” “说的也是。” 说着说着，几人发出嗤之以鼻的嘲笑声。 陈欣听了心里很不痛快，想上去为许为说几句公道话，可想想又觉算了，她社恐，除了许为和王浩然，在班上几乎不跟男生讲话，而且，她有什么理由为许为说话呢？她又不是许为的谁。 也不知这些话是否传到许为耳朵里，接下来几天他一如既往的淡定，该睡觉睡觉，该玩游戏玩游戏。 到周五时月考试卷全部下发，总分排名也汇总回来了， 陈欣总分比上次月考少了八十七分，但班级排名还是第十，所以她心情尚可，倒是许为，他这次数理化三门吊打全班，单数学就跟陈欣拉了近六十分，所以哪怕语英政史都拉垮，总分还是高了陈欣十几分，排名第九。 对这一点，陈欣不是很高兴。 回家后的出租上，陈欣没像以往那样拿出竞赛真题来研究，她不敢当着许为的面看数理化，总感觉会被许为当傻子。 因为没作业，陈欣到家后就让刘丽芬坐着看电视，自己帮她收拾客厅，擦洗桌椅。 刘丽芬看女儿这样乖巧，很是欣慰，放松地和她聊起自己跟邻居老奶奶的趣事，陈欣一边拖地一边听着，时不时附和两句。 突然刘丽芬想到什么，“你上礼拜抱怨月考难来着，现在卷子都发了吧，考得怎么样？” 陈欣语塞，前几次月考分数她都主动报备，这次她该怎么说呢，总分低了八九十分，排名几乎没变，算好还是不好？ 她斟酌着回：“这次试卷有点难，考得一般，排名还是班级第十。” 刘丽芬点点头，眼睛仍盯着电视，漫不经心地问：“那总分多少？” 总分实在难以启齿，陈欣抿了抿唇，答非所问：“妈，书房还没拖吧，我去拖，”说罢立即提着拖把，疾步走向书房。 许为家的书房在宋丽卧室旁边，进门正对一张长条象牙白书桌，旁边两面墙是米白色的书架设计，一面放的都是英文名着，另外一面整整齐齐排满了大部头的书，当然这些都是摆设，家里几乎没人爱看书房里的书，只有陈欣偶尔来翻一翻，许为有时会拿两本小说去房间看，至于他看完没看完陈欣就不知道了。 每回陈欣走进书房，总带着虔诚的心，脚步都不自觉放轻。 她抓着拖把走到角落里，开始拖地，其实没什么可拖，因为没人来书房，大理石砖地干净得光可鉴人。 拖着拖着，隐约听见敲键盘的声音。 书架所在墙面的最右侧有一道小门，小门进去就是电脑房，陈欣之前还从未见这扇门打开过。 她把拖把放在墙角，轻轻走过去，果见门上插着钥匙。 里面是谁不言而喻了。 她转开锁进门，果然见许为戴着耳机坐在电脑前，旁边放着一袋吃了大半的薯片。 薯片的脆响、敲打键盘的噼里啪啦声，许为脱口而出的国骂，和电脑画面上的阵营厮杀，混乱一片！ 陈欣深吸一口气…… 突然许为察觉对面墙上的光线变化，他猛回头，见陈欣正倚门望着自己，他神色淡然，手上仍不停敲击键盘，“你怎么过来了？” “这话该我问你吧，你趁阿姨不在偷她钥匙来这儿打游戏。” “今天又没作业，你管那么多？” 陈欣摇摇头，准备回去继续拖地，正好许为这局打完了，他摘下耳机站起身，两步上前拉陈欣，“来玩一把。” “我不会，”陈欣挣开他的手。 “我教你，先玩人机，来来来，”他拖了旁边墨蓝色的旋转皮椅，强行把陈欣塞进椅子里。 他就站在旁边，右手绕过她抓着鼠标，几乎把陈欣圈进怀里，他调出英雄界面，“这是一款多人游戏，大家都在玩，《魔兽争霸》你听过吧，我先给你介绍一下故事背景，这是艾泽拉斯大陆，经过一场天灾已经死了不少人……” 第37章 责备 他语调极快，介绍完了背景开始介绍英雄，陈欣作为一个初学者听得云里雾里，直到许为把鼠标推到她手边，“来，操作一下。” 她硬着头皮点了几下…… “你在干什么？它没坐骑，这时候你要放狂奔的技能啊！”他说。 他似乎因没能教陈欣数学，要在游戏上强行补回来，陈欣听他津津有味说了十多分钟，就跟听他讲数学题一样，整个懵了。 硬着头皮又操作了两次，许为终于停下介绍，偏头静静盯着她，那眼神仿佛在说：世界上竟有这样愚蠢的生物？ 陈欣难堪极了，头越埋越低，越埋越低…… “我都说了我不适合打游戏了。” “这款游戏确实不适合你，你还是回去玩贪吃蛇吧，”许为说得一本正经。 这不是看不起人嘛！ 陈欣抬头瞪他，正要反驳，突然客厅传来她妈炸裂的一声：“陈欣！” 没有人能承受父母喊全名的威胁，她应声而起，推开许为直奔出去。 “怎么了，妈？” “你自己过来看看！” 陈欣心惊胆颤，出了书房一路往客厅走，因走得太急，路过时险些把装饰的青花瓷瓶碰倒。 电视已经关了，客厅里像是才被狂风席卷过的安静，刘丽芬站在沙发旁，盯着手中的试卷。 陈欣什么都明白了。 “妈，”她低头上前，右手紧紧揪着校服衣角，“这次题目比较难。” “再难数学也不至考92分吧，上次不是130多吗？这次92是才及格？欣欣，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刘丽芬痛心疾首，把那张92分的试卷递到她面前，像是要她自己睁大眼睛看看她考了什么垃圾分数。 陈欣抿着唇，任由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妈……我……”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她最害怕让她妈妈失望。 后脚过来的许为见这一情形，帮腔陈欣：“刘姨，这次联考确实很难。” 刘丽芬不想当许为的面训斥陈欣，强扯出笑脸对许为说：“为为，你去做作业吧，”说完瞅了眼陈欣，语气更严肃了，“陈欣，你跟我来。” 陈欣怯怯跟着刘丽芬走出客厅，去了她房间。 门“嘭”的一声关上，陈欣心里突突了下。 刘丽芬坐在床沿边，陈欣不敢坐，乖巧站在她身旁，等待暴风雨降临。 “是不是最近为许为的事太费神，心没用在学习上？”刘丽芬声调稍缓。 “不是，”陈欣摇头，“是卷子太难，班上只有十五个人及格。” “那也不至于退步这么大啊！比上次月考少了四十多分，欣欣啊，你初中排名一直是年级前三，从没让妈操心过学习，怎么一到高中就这样了……”刘丽芬絮絮叨叨说着。她是个没文化的乡下人，有些事转不过弯，看学习好不好就是看分数，排名反而不那么重要。 陈欣现在的情况，在她看来就是成绩大幅下滑，快要溜到中下游水平了。 陈欣知道跟她妈解释不通，只能直视刘丽芬的眼睛作保证：“妈，真的是卷子太难，下次考试我保证数学在130以上，行吗？” “就是要有这个心气儿，欣欣，”刘丽芬拉着陈欣的手放在手心里摩挲，“你知道妈这么辛苦工作都是为你，只要你能考上好大学，妈这辈子就有盼了，你不能跟你奶奶邻居家那些不读书的小姑娘比，你至少要比你堂姐强吧，不然你婶婶又要阴阳怪气，说你奶奶白养了你。” 陈欣才咽下去的眼泪又漫上来了，她不怕任何学习上的困难，只怕她妈用这些话来压她。 她爸在她出生不久就离家，之后杳无音讯，更没有钱寄回来，为此她妈妈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流言蜚语？所以她们更要活出样子让街坊邻居看看。 这就是她妈的执念！ 她妈这辈子就这样了，再难有什么前途，但陈欣不一样，她是从小到大成绩优异的别人家的孩子，她要把这种优秀保持下去，不能叫人看笑话。 所以她不能行差踏错一步，她要坚定不移地向着那个目标进发。 …… 被刘丽芬教育完，陈欣立即回自己房间，反锁上门，今天没有作业，她就提前预习下周的课，预习完了就做数竞模拟题，没一刻停歇。 她要珍惜现在拥有的一切，好的教育资源和学习氛围，好的居住条件，以前在奶奶家时冬天可没有空调，这样冷的天儿她一样要抱着个暖水袋在家看书，现在有暖气，舒舒服服的，她更要用功学习了，刚才怎么能跟许为学打游戏呢？她真是罪大恶极！ 大概半小时后，她听到敲门声，是许为在门外，“我刚才跟刘姨解释了一下这次考试的难度，以及你的排名情况。” 陈欣心头一暖，看向门口，“谢谢。”虽然许为的解释没什么用。 外面的人没有回答，等了会儿才听见脚步声离开。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黑，陈欣捻开灯，屋里一亮，她的心仿佛才跟着亮起来…… 刚才疯狂写题的陈欣是无我的，此刻我才回到身体里，她感觉到脖子酸了，手也麻了，看看墙上挂钟，时针指着数字7。 她站起身，扭了扭脖子，活动了下筋骨，脑子里却还是盘桓着她妈的话：要努力学习，不能落于人后！ 七点半准时开饭，陈欣去到饭厅，发现宋丽回来了，她在大理石桌前摆菜分碗筷，口里欢快地哼着小曲儿。 和许为冷战以来，她头回这样高兴。 “阿姨，我来吧，”陈欣走过去接手。 宋丽伸出涂了指甲的手捏捏陈欣的脸蛋，和颜悦色地说：“今天也不用你端饭菜去许为屋里了，我去喊他吃饭。” 陈欣点头，看宋丽哼着流行歌曲，扭着身子走出客厅。 本以为宋丽会像往常一样请不来许为，谁知十分钟后，母子两人一起过来了。 第38章 鼓励 许为在前面走，仍是一副谁也不想理的冷淡模样，宋丽却是喜上眉梢，看刘丽芬要去给许为盛饭，忙伸手过去接碗，“刘姐，我来给为为盛。” 这是为讨好儿子豁出脸去了，以前宋丽可没给许为盛过饭。 饭和汤盛好了放在许为面前，许为脸色才好看了点儿。 接着，宋丽又招呼陈欣和刘丽芬过来坐下，待众人都坐好了，她才站起身，郑重其事地宣布：“我们为为这次联考进步神速，由一千多名直接蹿到年纪前两百名了，数学还是满分，年级第一！” 刘丽芬愣了下便立即绽开笑脸，“好哇，果然补课有效果，也是为为争气，一个月就提了几百名，老话说得没错，男孩子学习有后劲儿！” 陈欣低着头，紧紧咬着下唇。 许为睃了眼陈欣，然后无语地望了眼宋丽，“饭桌上就这几个人，有什么好炫耀的。” “这怎么是炫耀呢？”宋丽拍拍许为的肩，“这是鼓励呀！不仅我，你爸也听说这消息了，刚才打电话给我表扬你呢，之前你和耀耀打架的事儿就算过去了，你爸给咱们的生活费也不减半了，这都是为为你的功劳，可惜我回家路上忘了买蛋糕，应该买个蛋糕庆祝一下的。没买蛋糕就换个方式庆祝，这个周末你们出去放松一下，不用补课了，我待会儿给两位打电话请假，你们要去哪儿玩资金从我这儿出！” 许为看陈欣的脸色越来越差，食指轻叩了叩桌面，“吃饭吧，饿死了！” “对对对，吃饭吃饭，开动！”宋丽高兴得像个小孩子，一坐下就给许为夹菜，“这个多吃，补脑，”说完给也陈欣也夹了一筷子，“都是欣欣的功劳，要不是欣欣一直督促为为做作业，他哪能进步得这么快？” 陈欣苦笑了下，想说两句好听的话，此时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哪有，欣欣还没为为考得好呢！”刘丽芬说，语调中不无责怪之意。 “怎么会呢，欣欣学习比为为好多了，而且稳定，稳定才是最难的。” 陈欣听得心里不是滋味儿，强忍着才没让眼泪掉进碗里。 这顿饭吃得味同嚼蜡，最后怎么强装笑颜离开饭桌的陈欣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一回房间她就锁上门，像受惯性牵引一样继续坐在书桌前看竞赛题，看着看着，数字模糊了，泪珠子成串掉下来，沾湿了书页。 她仰起头，望着天花板把泪逼回去，再继续看书，看了没一会儿，眼泪又来了，她终于支撑不住，扑在书上轻声啜泣起来。 啜泣时还得分神注意外面的动静，生怕有脚步声过来。 没有人过来，只有遥遥传来的宋丽的手机铃声，一首聒噪的英文歌。 十五分钟后她哭够了，从手边的原木抽纸盒里，抽出两张纸巾把眼泪擦了，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但她再也没什么兴致看书了，她拿出手机，想给奶奶打个电话，可看看墙上挂钟，快9点了，这时候奶奶应该睡着了，她不想打搅她。 她放下手机去洗漱…… 再回来时情绪已恢复得差不多，站在书桌旁吹头发，突然手机振动了下。 她忙放下吹风机，点开qq，是吴莺莺发来的消息。 【明天有空吗？】 【有空，怎么了？】 【我和我男朋友准备来市区玩儿，我带他来见见你，也算是见家长吧】 陈欣弯了弯唇角。 【好啊！那明天我去汽车站接你，大概什么时间到？】 【上午十点左右吧。】 【好！】 她兴奋地握紧手机，这些天太憋屈了，有一肚子的话，关于学习的，关于她妈给的压力，不知道向谁倾诉，只能跟多年老友吴莺莺分享。 恰好明后两天不用上辅导课，可以带吴莺莺和她男朋友去玩儿。 可是，她才考砸，她妈正在气头上，肯定不会放她出门。 这晚上她辗转反侧，纠结不已，第二天五点多就醒了。 无论上课还是周末，刮风还是下雨，她一向六点准时起床，起床后会读会儿英语或帮她妈做早饭。 但许为不这样，他周五晚上必定捣鼓到半夜一二点，第二天基本不吃早餐，辅导老师十点来上课他就要睡到九点五十起，这两天宋丽给他们放假，不去喊他他怕是能睡到下午。 吃完早饭，她在许为门口徘徊了一会儿，他不好意思打扰，思前想后许久，终于抬手叩门，声音温柔似水，“许为，你醒了吗？” 没回应。 又叩了两下，“许为——” “没醒！”语气极为不耐。 陈欣抿抿唇，哦了声，心想还是得自己去跟妈说，可是该怎么说呢？她妈一定会批评她月考退步还想着会朋友，心思不在学习上。 转身要走时，突然里面传来掀被子下床的动静，“门口站着，等五分钟。” 陈欣大喜，高调回应，“好！” 非常准时，五分钟之后门开了，许为已换上了印着乔丹的白色卫衣和黑色牛仔裤，卫衣帽子拉得齐齐整整，头发梳理得熨熨帖帖，随时可以出门见人，但陈欣能想象到他屋里的乱，被子肯定没叠，酱菜一样堆在一边，床头摆满书籍和模型。 “这么大早叫我起来什么事。” “你今天要出门吗？” “约了涛子他们11点去吃火锅，怎么了？” “11点的话，”陈欣低头想了想，觉时间对不上，不好麻烦许为，“那没事了。” “你说话能不能干脆点？”许为一手撑住门框，俯视陈欣。 “我朋友今天来市区玩儿，我怕我妈不许我出门，你知道的，昨天她……如果你带我出门的话，我妈应该会同意，可是你11点才出去，我朋友10点就到车站了。” 许为懒懒打了个哈欠，“我可以帮你，但……求我帮忙要有个态度，你准备拿什么交换？” 陈欣瞳孔地震，望着许为，这人也太会做生意了吧？就这，还要交换呢？ “好了好了，先欠着吧，”许为关了门，拖着拖鞋踢踢踏踏往洗手间走…… 看见刘丽芬在阳台晾衣服，他喊了声：“刘姨，我今天带陈欣出去玩儿。” 刘丽芬回头，笑着说：“出去玩儿？这么大冷天待家里多暖和，欣欣这次月考没考好，要待家里看书哦。” “刘姐，你就让欣欣去放松一下嘛，天天学习也会学累的，越累效率越低，”宋丽从洗手间出来，看见许为，笑着过来揉了揉他肩，“为为，你要好好照顾欣欣，外面这么冷，你们都穿厚点儿别感冒了。” “好。” 宋丽同意了，刘丽芬再没话可说。 之后宋丽给了许为五百块，叮嘱他路上注意安全。 第39章 接人 九点，许为和陈欣下了楼。 一出单元门，寒风扑面，刀子一样割着陈欣的脸，她忙拉高拉链，把自己半张脸都埋进羽绒服里。 与圆滚滚裹得跟熊一样的陈欣不同，许为只在卫衣外罩了件黑色羽绒服，拉链没拉，大敞胸怀。 他瞅了眼瑟缩的陈欣，笑说：“你朋友也是有意思，大冬天跑来玩儿，冬天有什么好玩儿，只有室内活动，唱个歌吃个火锅——你们准备去哪儿逛？” “先带他们看看我们学校，然后再去市博物馆，”陈欣说。 她也不知道市区有什么好玩的，她脑子里就没有玩儿这件事，只是之前在公交上无意间看到市博物馆，想着正好借此机会逛一逛。 谁知许为笑得更厉害了，“你确定要去市博物馆？” “对啊，怎么了？”陈欣小心翼翼问：“门票很贵吗？” “不用门票，”许为笑得偏过头，又瞅了眼陈欣，“没什么，我认为你们最好不要去。” “为什么？” “逛博物馆够无趣的，逛学校就更无趣了，你这安排不好。” 话说得真是直白，也真是伤人！ 陈欣心里不服气，难道天天打游戏拼乐高不无趣吗？ 走出小区，风好像更大了，这鬼天气大家都在家里烤火，道上只有十几个行人，也都是羽绒服、绒线帽和手套全副武装，低头快步走，马路上骑脚踏车逆风而行的少年艰难地蹬着踏板，耳朵都冻红了。 天色暗沉，不远处公交站台仿佛蒙了层灰，蒙蒙的，道旁的梧桐树也早掉光了叶子，天地肃杀，一片萧索。 冬天确实不适合出门，也不适合逛校园。 “要不你带你朋友，我带我朋友，一起去吃火锅？”许为说。 陈欣想了想，许为的朋友都是男生，她和吴莺莺是女生，喜欢的谈论的东西都跟他们不一样，而且吴莺莺带了男朋友来，也不知道她男朋友什么性格，万一很内向不喜与人交往，到时岂不尴尬？ “不了，你去找你朋友吧，”陈欣走去站台，等公交。 许为没说什么，拉起自己的羽绒服拉链，双手插兜往前去了。 走出去十几步，他突然又折返回来，“喂，你朋友男的女的？” “男女都有。” “男女都有？”许为诧异，在班级里陈欣可没跟他和王浩然之外的男生说过话。 “我也去，”他说。 “你不是要——”陈欣话未说完，只见他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喂，涛子，我今天不去了……下次，下次我请，”突然他瞟过来一眼，嘴角带笑，“没有，跟她没关系，别开我玩笑，好了就这样，改天，”说完就挂了。 “你为什么要跟我去接我朋友啊？” “你一出门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我怕你丢了我回去不好跟我妈交代，”许为一脸傲娇地望着远处，好像跟陈欣去接朋友是个很麻烦很无奈的事。 这时一辆出租车过来，他立即拦下。 陈欣觉着奇怪，许为我行我素惯了的，会怕不好跟宋丽交代？而且，他说她分不清东南西北是什么意思？她有这么蠢么？就算确实路痴了点，她也一直伪装得很好，他又是怎么发现的。 “还站那儿干嘛？上车啊！”许为已站在出租旁，为她拉开后门了。 陈欣没再多想，走上前坐了进去…… 启程后，陈欣时不时盯一眼许为，心想他到底为什么要跟她去接朋友。 车走了十几分钟，陈欣突然想到这儿离汽车站太远，忙问司机，“师傅，还有多久到啊？” “全程四十多分钟吧。” 四十多分钟？ 从家里到学校一般十几分钟，四十多分钟，按起步价5元，每公里1.5元的车费来计算，四十多分钟路程车费怎么也得几十块吧？ 陈欣从兜里掏出钱来数了数，总共只有二百六十七块，付了出租钱再请几人吃个饭，差不多就没了。 许为见她数钱，似是知道她的忧虑，说：“今天我请。” “不必——”后面的话还没说，许为一个眼刀飞过来，陈欣咽了口唾沫，默默不敢作声。 算了，以后找机会还他吧！ 一路无话。 出租车到达车站时正好十点，陈欣在qq上问吴莺莺到了没有，她没回。 外面太冷了，陈欣和许为下了车，立即走到车站内。 车站很小，设备有点陈旧，检票口都是人工的，到了点就有人拿着喇叭喊几点几点的某处到某处的车要出发了，然后人一窝蜂地涌过去，少有排队的。等车的也多是些中老年人，或咳嗽或高声谈天，加上本就不太干净的地面，显得整个车站嘈杂而脏乱。 陈欣来市区那天就是从这个站出来的，她妈告诉她市区还有个大车站，火车和城际列车以及市内公交经过那个车站，而这个小车站停靠的只是往来各乡镇和县城的班车。 以前没觉得这车站有什么不好，大概在许为家住久了，眼见都是明亮干净的屋子，她不大受得了这儿。 许为就更受不了了，他从进来就蹙起眉头，这会儿闻见泡面混杂着臭脚丫子的味儿，更屏住呼吸，“你朋友来了没有？” “快了吧，她没回我消息。” “去外面待会儿，”许为说完，拉着陈欣的羽绒服帽子就往外走。 陈欣被他拖着走，忙抓住他手腕，“诶”了几声，“你走就走，干嘛拉我——” “欣欣！”一个甜腻腻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是吴莺莺！ 第40章 游玩(一) 在一边，整个人清爽又可爱，这就是陈欣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在陈欣眼里也是大姐大般的存在。 她与陈欣相反，活泼开朗，善于跟人打交道，陈欣因她才结识了很多朋友。 她一来就搂住陈欣的腰，“我的乖乖，你胖了哦！”说着招呼落后几步的男朋友，“这我同学，王建飞。” 王建飞走过来，向陈欣微笑致意。 这男生比吴莺莺高半个头，吴莺莺只比陈欣高三厘米，所以王建飞在男生只属中等身高，人也清瘦，站在许为旁边竟有几分娇小，不仅娇小，还腼腆，戴一副黑框眼镜，小鼻子小嘴巴，下颌微尖，肤白如雪，吴莺莺的黑色背包背在他肩上居然很搭，这要留个长发，活脱脱一灵秀姑娘。 陈欣心下暗忖，吴莺莺不是最喜欢古铜色皮肤，身材健壮，像体育委员那样的男生么？ “欣欣，你不介绍一下啊？”吴莺莺看了眼许为，然后似笑非笑瞅着陈欣，掐了把她的腰。 “哈哈，别闹，这是我……同学，他今天正好没事，就跟我一起过来接你们了。” 许为和陌生人向来很有距离感，他冷清清站在那儿，没有自报姓名，也没有微笑示意，只皱着眉头说：“这儿味道太难闻，有话出去说。” 吴莺莺微愕，但很快笑出来，“对对对，这儿味道不好闻，我们出去，”于是，她一手挽着陈欣，一手挽着王建飞，欢快走出车站大门。 许为加快步子走到几人前面，先去马路上拦出租了。 最后许为坐在前座，陈欣和王建飞夹着吴莺莺坐在后座。 王建飞不大说话，老老实实抱着吴莺莺的背包，有时吴莺莺跟他说话，他只低低应和，似是有些拘谨，而吴莺莺像只黄鹂一样叽叽喳喳。 一会儿说到初中班主任儿子的满月酒，一会儿谈到今年学校举办的秋季运动会，一会儿又吐槽起她高中同桌有多小心眼儿，陈欣默默听着，时不时给个回应。 她很喜欢听吴莺莺说话，因为她永远能把一件小事说得那么有趣，而且根本不需要她的回应就能自顾自说很久。 最后，吴莺莺双手搂着陈欣的腰，把头埋进她怀里，撒娇道：“欣欣，你不在身边我都不习惯了呢！” 许为通过后视镜看见这一幕，脸上抽抽了一下。 旁边王建飞看着吴莺莺，宠溺地笑着，陈欣也笑，她摸吴莺莺的头，“没事儿，以后你想我了就来市区找我玩儿，我有空也会回去的，不出意外这个寒假我就回去，到时还能聚。” 吴莺莺嗯了声，脑袋在陈欣胸口蹭蹭，突然感觉到什么，她抬眼望了望陈欣，又看看她的胸脯，最后凑到她耳边轻声说：“发育了哦你。” 陈欣脸色腾一下红了，慌忙看向对面和前面两个男生，见他们都面色如常她才松了口气，轻轻拍吴莺莺的背，冲她重重摇头。 吴莺莺咯咯笑，回头看了眼许为，重埋进陈欣身前悄声问她：“我进车站时看到他扯你帽子了，你们什么关系，从实招来！” 他？许为？ 陈欣看了眼前座那人，心想她跟许为连好朋友都算不上，倒像对冤家，于是凑到吴莺莺耳边，“普通同学。” “普通同学举止这么亲密？欣欣，你以前可不这样的啊！”吴莺莺故意睁着圆圆的大眼睛望向陈欣，一脸“你堕落了”的样子。 陈欣不知如何回答，正好这时出租车靠边停了，司机提醒：“天虹广场到了。” 如此，她才免于被严刑逼供。 接着几人一起下车，跟着许为走进天虹。 天虹广场一楼是五花八门的服装店，女孩子最喜欢漂亮衣服了，可未及多看，许为便催促她们上楼。 接着几人坐电梯到二楼，二楼一整圈围绕着各色小吃点和蛋糕店，现在十一点左右，成群结队来吃饭的人很多，都是俊男靓女，十分养眼。 吴莺莺最喜热闹，跟着招牌一路逛过去，目不暇接，直叹：“天哪，我以后有钱了要把这儿每一家都尝一遍！”说着拉住王建飞胳膊，昂起脸娇滴滴地问：“好不好咯？” “好，”王建飞笑得腼腆。 陈欣跟吴莺莺在一起多年，头回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情侣之间的奇特氛围，那无法掩饰的蜜糖般的甜像一个结界，把她和许为自动隔开。 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到目前为止，她不曾与任何人如此亲密。 奶奶到底是长辈，两个不同年代的人难以互相理解，她许多烦恼都不能跟奶奶说。妈妈跟她的亲密感还不及奶奶，而且，妈妈身上始终笼罩着一层单亲母亲的沉重，这沉重不仅压迫她自己，也压迫着她，令谁也无法放松。 如果有一个人，如果…… 她在想什么？真是昏了头了！陈欣在心里斥责自己。 不多时，几人跟着许为走进一家火锅店，火锅的热辣香气立即扑面而来…… 进门左手边放着两个冰箱，里面冰冻着各色啤酒饮料，再往前是柜台，一家人挤在柜台前，应该是在结账。右手边摆了四行四列十六张桌子，都坐满了，大多是一家子出来的，个个吃的满面通红，热汗直流，这才是冬天吃火锅该有的样子。 一个穿红色围裙的服务员看见他们，从柜台后小跑着过来招呼，殷勤地把他们领到里面包厢，把菜单递给她们，问他们要什么汤底。 只要在这座城市土生土长大的，个个都吃辣，许为问了众人喜好，最后选了个麻辣汤底，服务员端来一壶荞麦茶，就出去忙活了。 在坐几人除了许为，都是第一次吃火锅。 在那个年代，乡下小镇上没有火锅店，只有麻辣烫。 这会儿拿着菜单，看到这么多没见过的菜品，什么猪黄喉、鲜虾、鱿鱼圈……陈欣既兴奋又不知所措，她向来是尽着别人的喜好点菜的，尤其今天吴莺莺和王建飞是客，于是，她把许为递过来的菜单给了吴莺莺，让她先点。 第41章 游玩(二) 吴莺莺向来大大咧咧，一点儿没客气地把她没吃过又好奇的菜品都勾上了，最后还是王建飞拦住她，说：“够了够了，太多我们吃不了。” 吴莺莺这才反应过来，把菜单递给陈欣，“哎呀，光顾着我自己了，欣欣你要吃什么也点上。” “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陈欣接过菜单，递回给东道主许为，“你喜欢吃什么。” 许为瞥了眼，神情突然一僵，吴莺莺点的量够六个人吃了，但他没说什么，而是把菜单给陈欣，“你点几个。” “我都可以，”陈欣说。 “没有什么菜叫都可以，”他盯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问：“你喜欢什么。” 她喜欢吃什么？许多人聚餐从没有人特地问她喜欢吃什么，从来她都是有什么吃什么，或者她奶奶和妈妈喜欢吃什么，她也跟着喜欢吃什么。 她好像没有特别喜欢吃的东西，除了特别讨厌的内脏类食物她什么都能吃。 “我喜欢的都点了，”陈欣慌张地捏着衣角。 这样，许为才没再逼着她点。 然后许为自己勾选了几个，把菜单递给服务生，让他先上一半的。 接下来便是等锅底烧开，服务员上菜的时间了，尴尬的是在场之人除了吴莺莺都不爱说话，便只有她一个人叽叽喳喳，陈欣被这种奇怪的氛围折磨着，只拘谨地坐在一边，默默计算起这顿饭要花费多少钱，以及她要攒多久才能还得上这个人情。 十分钟后，新鲜切好的食材陆续端上来，汤底也已烧开，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红油泛上来，香辣的味道弥漫开，令人食欲顿生。 吴莺莺毫不客气，一边感叹着菜品丰盛，一边起身抄起盘子把虾滑、鸭肠和金针菇等下进汤锅，王建飞也起来帮她。 陈欣不好凑热闹，只干坐着看他们弄，许为在一旁默默饮茶，见陈欣百无聊赖，指了指茶壶，“荞麦茶，要不要。” 陈欣摇头，她最不喜欢喝茶了。 陆续的，鹌鹑蛋、肉片、肥牛都可以吃了，几人齐下筷子，陈欣小心翼翼地夹了片培根，咬一口，好烫，在口里滚了几个来回才敢吞下，剩下半片蘸了蘸料，再入口，又香又辣，确实比初中吃的麻辣烫够味。 只是辣也实在辣，陈欣没吃几口便觉口中辣得要喷火，斯哈斯哈个不停，王建飞和许为吃得慢条斯理，却也辣得用了好几张纸巾，吴莺莺最不怕辣，也吃得最起劲儿，每一样她都先尝，觉得好吃的就给陈欣和王建飞夹。 “这鲜虾真的很新鲜，吃起来有股甜鲜味，你们快尝尝！” “还有这个，看不出是什么，反正很有嚼劲就是了，”说着又给陈欣和王建飞碗里夹了一片。 外面人声嘈杂，混着快节奏的音乐声，包厢里却是一水的沉默，只有吃东西的声音。 陈欣和王建飞社恐严重，许为是在陌生人面前不爱说话，只有吴莺莺带动气氛，“哎呀，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那个……陈欣的同学，你知道我们欣欣不喜欢讲话，你就要多说啊！” 桌底下，陈欣碰了碰吴莺莺的腿。 “哎呀，乖乖不要不好意思嘛！” 陈欣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吴莺莺该不会真误会她跟许为是男女朋友关系吧？ 谁知许为还真说话了，他夹起片牛肚放进汤锅里，“这里的白色牛肚是我在市里吃过的最劲道的，但不要煮太久，像这样涮几下就可以吃了。” 陈欣和吴莺莺互看一眼，吴莺莺“噗嗤”一声笑出来，陈欣不好意思地撇过头。 包厢里的氛围逐渐热烈，王建飞也开始说话了，他问许为市区有什么好玩儿的地方，以及市图书馆在哪里，许为都冷淡但不失礼貌地一一答了。 吴莺莺继续不亦乐乎地尝试新菜品，吃着好吃的便夹给陈欣和王建飞。 咕噜噜煮沸的红油汤锅，斯哈斯哈喊辣的声音，脱掉的羽绒服和满头大汗，终于有了点友人齐聚一堂吃火锅的快乐。 只是，吴莺莺越夹越勤，陈欣的小碗都快装不下了，她也没法去夹蔬菜，只能吃碗里不断被夹过来的肉，突然吴莺莺夹了段鸭肠到她碗里，“这鸭肠很有嚼劲哦，你尝尝。” “可是我不吃鸭肠啊，莺莺，你不用给我夹了，自己吃吧！” 陈欣把话说得很委婉，其实她真的不喜欢吴莺莺给她夹的那些菜，尤其鸭肠牛肚之类，她对所有内脏类的食物都感到恶心，从来不沾的。 “这个好吃，尝尝嘛，每次你都说不吃，不尝尝怎么知道呢？”吴莺莺看着她，那眼神，像极了她奶奶逼她吃芹菜为了她营养均衡的样子。 陈欣硬着头皮吃下一条鸭肠，屏住呼吸嚼了两下，什么味道没品出来，立即喝药一样咽了下去。 “怎么样？”吴莺莺睁着那双大眼睛，殷切望着陈欣。 陈欣磕磕巴巴答：“挺好吃的，但是不用再给我夹了。” “欣欣，你就该多尝试才对，不然会错过很多美食。” 也不知是心里作用还是怎的，陈欣感觉口里一股怪味儿，立即抓起一旁茶壶倒了杯荞麦茶灌下去。 许为将一切看在眼里，问她：“要饮料吗？” 陈欣摇头，继续吃她碗里没吃完的东西。 许为恨铁不成钢，等吴莺莺又夹个虾滑过来时，他笑看向吴莺莺，“够了，她碗里的都没吃完。” 笑容夹杂着一股冷意，像今天的寒风，把吴莺莺的热情瞬间消融，她默默把虾滑放回了自己碗里。 到后来吴莺莺再没给陈欣夹菜。 最后吃得差不多了，几人放下筷子靠着椅背休息，许为出去结账，吴莺莺这才敢凑过来，悄声对陈欣说：“你那同学好凶啊，也不爱说话，我给你夹菜，他好像很不满意，该不会讨厌我吧。” “没有啦，他就这脾气，对谁都一样，”陈欣摸摸她的头。 这时许为已经结账回来了，两个说人坏话的立即分开，假装整理东西。 之后，几人穿回羽绒服，收拾好背包，走出火锅店。 按照行程，下一站便该去学校参观了。 第42章 参观 周六校园开放，因为高三年级在上课。 吴莺莺从走进一中校园开始，就没停下过感叹：“你们学校好大啊！比县中的两个还大，教学楼也明亮大气，天哪，好想来你们学校上课啊！” “要是你过来，我们就有伴儿了，可惜……”陈欣有点伤感，她想把自己一切好的东西都跟吴莺莺分享，就像吴莺莺会把自己喜欢的菜夹到她碗里一样。 接着，陈欣又领吴莺莺去自己教室，因前后门都锁着，她们只能从窗户往里看。 许为百无聊赖地跟在几人后面，直打哈欠。 他真搞不明白，大冷天的来逛学校有什么意思，当然他最受不了的还是叽叽喳喳个没完的吴莺莺。 转悠了四十多分钟，终于逛完了，陈欣又按原定计划和吴莺莺几人打车去市博物馆。 许为双手插兜，懒散站在几人之外两米远处，当听到“博物馆”三个字，他“诶”了声，“你们确定要去？” “去啊，怎么了？如果你不想去可以回家，外面怪冷的，”陈欣说，狂风已经吹得她睁不开眼了。 许为脑子里浮现出市博物馆里的陈列，唇角微勾，不怀好意，“行，去就去吧。” 博物馆安静，吴莺莺到了那里至少不会唧唧呱呱个没完，况且，看两个小姑娘大惊失色也挺好玩的。 市自然博物馆在澄江路一条略偏僻的街道上，街道两边几株大槐树有些年头了，树干粗壮，郁郁葱葱，陈欣记得夏天公交车路过这儿时，仿佛进入了隧道，只有稀疏的阳光落进车里，不过现在大阴天，没有太阳出来。 几人进去时，亭子里的门卫通过窗户瞅了一眼，陈欣以为要买票，并没有，那门卫什么也没说便调开了视线。 走进门便看见一座大型两栖动物的骨骼雕像，陈欣一愣，吴莺莺轻轻哇了声，“好酷啊！” 这博物馆不大，建筑也有些年头了，两条通往展厅的长廊像中国古代园林中的廊子，墙上隔几步开一雕花漏窗，行走在其间，再焦躁的心也安定下来，一直在说话也自觉安静，不发一言了。 走进大厅，只有七八个游客，他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室内回荡，陈欣觉得不好意思，怕惊动看展的人，可下一刻看见四周橱窗和展台上陈列的物品时，她什么也忘了。 展柜里的男性生殖器标本、墙上的双性人全裸彩照，最可怕的是正中的大玻璃柜里用福尔马林浸泡的女性人体标本，乳房被剥开一个，肚子也被刨开…… 原来市自然博物馆里供人参观的都是这些东西？ 跟陈欣不同，吴莺莺全然不怕，甚至有点兴奋，她拽着王建飞走近去看细节，指着那具福尔马林标本啧啧感叹：“你看……这露出来的是什么？子宫吗？” 陈欣只敢隔得远远的看一眼，心里很不舒服，像刚才吃那条鸭肠一样，许为看出她在自不在，忍不住勾了勾唇角，然后恶作剧般把她往展台前推，“不是你要来的吗？怎么不看啊？” 陈欣回头瞪许为一眼，见他笑得那灿烂样儿，突然就明白为什么一开始自己说要去市博物馆时他发笑，还问她“确定要去吗”，原来他心里憋着坏呢！ 要早说博物馆里都是这些东西，她不就不来了？ 强忍着难受逛了半个小时，又去展厅后面的偏厅里了解了下赣城的历史，再出博物馆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半。 冬天里天黑得早，市区到县城的班车5点停运，博物馆离汽车站大约三十分钟车程。 王建飞提议现在回去，他们家都在小乡镇上，到了县城还得再坐半个小时汽车才到家。 “那我送你们到汽车站，”陈欣忙说。 吴莺莺挽着陈欣，噘嘴撒娇道：“欣欣，怎么时间过得这么快啊，我们都才见面又要分开了。” “没事儿，我送你们到汽车站，咱们还能再说半小时的话呢！”陈欣也紧紧挽住吴莺莺。 因为许为和王建飞这两个电灯泡，陈欣想跟吴莺莺说的话一句都没来得及说。 可惜没有机会了，王建飞温柔地揪了揪吴莺莺的头发，“莺莺，我们可以自己打车去汽车站，不用再麻烦你朋友送了。” “对哦，你送我去车站半小时，再打车回去又要将近一小时，太浪费你时间了，不必了，我们自己打车回去，”吴莺莺说。 “没关系啦，你别对我这么客气嘛！”陈欣说。 两个人纠纠缠缠，拉拉扯扯，许为看不下去，直接走到路边拦了辆出租，付了钱，“赶紧的，别让司机等。” 吴莺莺见状，哈哈大笑，推陈欣到许为身边，“好了好了，不打搅你们，我们走了，拜拜啦！”一边招手一边拉开后座门坐了进去。 陈欣也挥手告别，“放了寒假的就回我奶奶家，到时再去看你啊！” “好！” 出粗车启动，驶离澄江路。 陈欣目送他们离去，心里某处又空了。 这时许为已经拦下了另一辆出租，后座车门也替她拉开了，“还愣着？人都走了。” 陈欣哦了声，收回神思，钻进车里，许为也坐进去，就在她旁边位置。 陈欣望向车窗外，好像飘起了雨，细小的水珠黏在车窗上…… 渐渐的，雨越下越大，豆子一样啪啪打在车窗上，汇成一股股水流流下来。 外面雨声震天，行人匆忙，车里却静得出奇，黑沉的天色笼罩下来，像到了傍晚，更静了…… 这时，一直目视前方的许为突然出声：“那叫吴莺莺的是你很好的朋友？” “是啊，我们小学三年级分在一个班，那以后一直是同学，她是我最好的朋友，”陈欣说。 “你最好的朋友不知道你讨厌吃鸭肠？”语调平淡，黑色的诺基亚在手中翻转。 “她……当然知道，她只是想叫我尝试一下。” “所以你逼着自己吃，吃了一顿根本不喜欢的火锅？”许为突然看她，阴影中，那眼神比平日更深邃两分，“你有点蠢你知道吗？” 陈欣突然被激怒，直视他，“这好像跟你没关系吧？” 许为呵了声，沉默。 “而且，那是我朋友，她好心把她喜欢东西跟我分享，我怎么能拒绝呢？” “是朋友就更该拒绝。” “你根本不懂什么是朋友，你的朋友只会跟你一起打游戏，不教你积极向上，那不是真正的朋友！” “那什么是真正的朋友？你朋友那样的？”他语气轻蔑。 陈欣胸中怒火到达顶峰，“我和吴莺莺当然是，我和你不是！” 她死盯着他的眼睛，眼中一点锐利的光，黑暗中闪烁，仿佛在彰显她的决心。 许为冷笑一声，别过头不再说话。 陈欣也冷哼，故意把声音哼得比许为大，身子更挪得远远的。 …… 第43章 冷战 两人冷战了，回家后各自走进各自房间，把门反锁。 陈欣在书桌前坐下，静静看窗外的雨，直到现在她嘴巴里还是一股子鸭肠味儿。 也许为说的有一点儿对吧，她这样想。 起身拿毛巾擦头发，突然放在书桌上的手机亮屏了，陈欣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拿起手机看，是吴莺莺发来的消息。 【我就快到家了，今天玩得很愉快，让你们破费了，下次带你那个同学来咱们家乡玩啊，我请客】 陈欣回：【不带他，我回来就好了】 【哈哈哈，别害羞呀，我不信他不是你男票，又或者男友预备役？】 【绝对不可能！】陈欣想了想，又发了三个感叹号。 【那你觉得我男朋怎么样？】 【对你很贴心啦，一直帮你拿背包，就是话有点少，人很书生气，一定学习很好吧？】 【我们班第一名，厉害吧！至于话少，我就喜欢话少的，要跟我一样说个没完那可糟了！】 陈欣想象了下男版的吴莺莺和吴莺莺谈恋爱，唧唧呱呱说个没完的情景，立即发了个几个“哈哈哈”过去。 【你那同学也很好啦，虽然话少，但一直在给我们付钱，长得又高又帅，要抓住他呀，调皮】 【我跟他真的真的只是同学关系，不要想歪了，真的，我发誓！】 【我懂，我懂】对面发了一串调皮的表情，最后说【我下车了，回聊】 【嗯嗯】 陈欣合上手机，继续擦头发。 想想今天许为他们忙前忙后，出钱出力，确实她不该跟他吵架，要不明天跟他道个歉？ 第二天陈欣还是6点就起来了，但想着许为要睡懒觉，自己道歉也不急于一时，就没去打搅他，之后她就在自己房里看那本竞赛真题。 期间刘丽芬端了牛奶进来，叮嘱她趁热喝，陈欣只淡淡嗯了声，头也没抬。 刘丽芬趁势在旁边坐下，看着她，语重心长道：“欣欣，还在生妈妈的气呢？” “没有，我没有生气，”陈欣说着，端起那杯牛奶抿了口。 “妈妈也不是强要逼你，我知道你们上了高中学习任务更重，难度也更高，妈妈严厉是希望你以后能好，有份体面的工作，不要像妈妈一样做这些看人脸色的事……” 刘丽芬说了许多，字字句句发自肺腑，也字字句句提醒着陈欣，她没有一点退路，只能向前，只能成功！ “好，我知道了妈，”陈欣阖上书，起身推着她妈去门外，“你去忙你的，总说话我看书会分心的。” “好好好，”刘丽芬欣慰地揉揉她的脑袋“妈不打搅你，那杯牛奶趁热喝完啊。” 陈欣应了声，把门关上，而后深深舒出一口气。 她不能跟刘丽芬谈学习，一谈学习便觉沉重，其实这些道理她都懂，如果她妈能少说些学习，多关心关心她的心理或许她会轻松些。 因沉浸于学习，陈欣甚至没听见许为出门的动静，直到午饭餐桌上没见许为，问起来才知道，原来他去会朋友了。 道歉的事就成了一块石头，压在心头，直到晚饭时分，许为回来了，几人坐在一张餐桌上吃饭。 饭桌上许为不喜欢讲话，今天更沉默得过分，全程头也不抬，只顾扒饭，吃完就去洗漱，对陈欣多一眼都不带看的。 没见许为这样生气过，陈欣默默吃晚饭，开始回想自己到底哪句话伤了他，是哪一句，还是每一句呢？ 第二天，去上学的出租车上，许为头一回坐到了副驾驶位。 这人在故意躲着她？ 车上有司机在，道歉的话她说不出口。 好容易到了早餐店前，许为利索的下车，丝毫没有等她的意思。 当然，为了不在进校门时偶遇同学被他们误会，通常在早餐店下车后两人就装作不认识，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相隔十几米，这样掩人耳目地进校园，可今天，陈欣追了上去。 “许为，你等一等。” 许为没回头，步伐也没慢下半分。 陈欣跑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行，“你还要借我的竞赛真题看吗？我这个礼拜差不多看完了，周末可以给你。” “不用。” “那我数学有看不懂的题目，可以问你吗？” “别问我。” 陈欣手指抠着背包肩带，脸色因尴尬而涨红。 以前许为不是总想给她讲题吗？这也不灵了？ “你是不是生气了？” 许为瞥了眼陈欣，冷笑道：“我生什么气？”说完脚下生风，走得更快了。 还说没生气，这不是生气是什么？ 可许为虽叛逆，却不是小器的人，那天到底哪句话惹怒了这祖宗？ 上午两节课，陈欣的听课效率都不高，二三节课的课间有二十分钟休息时间，陈欣酝酿了一肚子道歉的话，回头看许为，他又在睡觉。 这时林芸用手肘碰了碰她，“诶，陈欣，我今天中午不想吃食堂了，我们去外面吃吧，吃煲仔饭。” “不了，我今天……”陈欣凑拢过去，轻声耳语：“今天中午我要请许为吃饭。” 林芸回头看了眼正趴桌子上的许为，回过头，用目光表达了她的疑惑。 “事情有点复杂，总之就是我欠他一顿啦，”陈欣说。 前天请吴莺莺他们吃火锅加上来回打车钱，至少也两三百了吧，今天就请他吃顿饭，顺带为那天的口不择言赔罪吧！ “我也要去，”林芸说。 自从陈欣说她妈和许为妈妈是朋友之后，林芸就不怀疑陈欣和许为的关系了，甚至想借助陈欣，更进一步接触他。 “可是……” “怎么？重色轻友啊，还是你们有什么悄悄话要说？”林芸凑过来，猛盯住陈欣的眼睛，颇有些逼供的味道。 “没有，怎么会呢？别乱说，你也来吧，刚好从开学到现在我还没请过你呢。”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陈欣苦笑着，心想道歉的事又泡汤了。 第44章 道歉(一) 下了第四节课，看漫画看得入迷的许为没跟王浩然去吃饭，陈欣和林芸也就等着。 等做完了一个阅读理解，教室里的人走得七七八八了，陈欣才起身，回头面对许为，酝酿着怎么说才能让他答应去吃饭。 许为似有所觉，身子稍稍侧过去些，仍埋头看书。 “许——” “许为！” 陈欣的话尚未出口，便听见门口一个爽利的女声，循声看去，只见一身高至少165，长发披肩，五官明艳的女生走进来…… 所有人立即被她吸引，不仅因她喊许为，更因她长得太过耀眼。她是个长圆脸，脸型流畅，皮肤白皙，五官大而明亮，双眼狭长中又带点吊梢，鼻子挺翘却不至突兀，人中深刻，唇薄而红，整张脸都显出精致的冷感，与她本身的身高气质相得益彰。 那女生自信大方地走到许为面前，礼貌地向他自我介绍，“你好，我是1班的宋含章，听说这次联考你数学考了满分，想跟你交个朋友，可以给我你的qq吗？” 陈欣目瞪口呆，她见过给许为发好友请求的女生，虽然各个打招呼都很热情，但没有一个像眼前这个那么直接却又得体。 而且，她还是1班的学生！ 1班和2班是实验班，985预备役，其他班学生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听说带实验班的几位老师都是省里评的优秀教师，陈欣简直想把自己的qq给这女生，然后好好探讨下她们实验班的上课风格。 然而许为还是那副“我跟你不熟”的样子，甚至还蹙了蹙眉，有点生气自己看漫画被打扰。 他终于阖上书，起身很不耐烦地说：“我没有qq，”说完转头，直往教室外走。 没有qq，亏他说得出口，编谎话都不用心！ 陈欣以为这位宋含章同学会尴尬难堪地逃出教室，谁知她却只吐了吐舌头，依然昂首阔步从前门走出3班教室。 吐舌头真可爱，看来这女生不像她表面看起来那么高冷嘛！ 这么好看又可爱的实验班女生为何要加许为qq，他什么时候这么受欢迎了？ 陈欣想不明白，许为有特别的优点吗？上课睡觉，作业总拖到最后一刻，每天熬夜打游戏，赖床赖到要她去喊三遍的人有什么好？虽然数学有点小天赋，但完全弥补不了他多如牛毛的缺点。 当然了，这些缺点只有她能看见。 “年级排名才贴出来，许为就扬名了吗？，太快了吧！而且公告栏上只有名次和总分，又没具体到各科分数，”面馆里，林芸坐在陈欣对面，一边喝汤一边感叹。 “毕竟是这么难的联考，数学还是满分，也许1班的数学老师在班上提过呢，”陈欣心不在焉地说着，她还在想着该怎么跟许为道歉。 “嘿！” 陈欣抬眼，只见一个扎高马尾的女生吸着奶茶走过来，向她们招手。 有点面熟。 直到那女生坐到林芸旁边，陈欣才想起来，这是林芸的表姐，加许为qq没通过向她们抱怨的那个，好像叫陶思敏。 陶思敏嘬了口热奶茶，一脸享受，“满足了，满足了，今天我们第四节课讲数学卷子，妈呀我的脑细胞，死了一大片。” “你们才讲吗？我们早讲完了，”林芸说。 “我们秦老师请了几天假，跟老龙换课了，接下来还得连着上几节数学呢，烦死了——话说，你们班许为，就那个高冷boy，怎么加都加不上的，听说这次数学年级第一满分啊？” 陈欣和林芸齐齐看向她，“你怎么知道？” “哇，都传开了好吗？这种死难的卷子，考满分诶，想不出名都不行，而且他还不是实验班的，大家都怀疑他是不是作弊了，不过我是不怀疑啦，我听说过一个研究，通常长得帅的人智商也会更高。” 陈欣有点想笑，但抿着唇忍住了，林芸直接笑出声，“哪儿来的研究，是你个人的研究吧？” “哈哈哈……” 笑过之后，陶思敏一本正经说起正事，“元旦晚会我们班有个小合唱，要去你店里租六套衣服，到时便宜点啊。” “好的啦，给你打八折。” 陶思敏捏捏林芸的脸蛋，“谢啦！” …… 第45章 道歉(二) 吃完面回教室的路上，陈欣问林芸她表姐为什么去她家租衣服，这才知道林芸家是开礼服店的，附近两个职高经常举行各种晚会和社团活动，经常去她们家租衣服，她们家甚至还有打光板、摄像机等设备，供客人换她们家的衣服拍照。 当天下午课间，班长也在班级里宣布了学校元旦晚会的事，问是否有同学想报节目。 男生们不爱凑这热闹，有几个女生商量了下，报个民族舞，外加柳依依报了个独唱。 陈欣满含羡慕地望着王红等讨论民族舞的几个女生…… 她从小没学过任何才艺，只有三年级时隔壁住过来一个退休的音乐老师，家里有一架电子琴和几把二胡，她跟那老师学过两年电子琴，后来那老师去世，她就再没机会接触任何乐器。 “怎么，你也想报名吗？”林芸推了推她。 “没有，”陈欣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这次月考考这么差，又还有竞赛要准备，哪有时间啊！” 下午放学，陈欣还是没找到机会跟许为道歉，到了家，许为直接进自己房间把门反锁，陈欣没敢去敲门。 刘丽芬发现陈欣今天在自己房间做作业，还来喊她：“欣欣，今天不监督为为做作业了？” “他……他在学校做完了，”陈欣说谎时，音调不自然减弱。 门外，刘丽芬犹豫了几秒，到底没说什么，走开了。 第二天，陈欣还是想中午请许为吃饭作为赔罪，谁知第二节课间，居然有几个别班的女生在3班门口张望，陈欣这个位置正好能对上她们的目光。 她们不是冲着许为又是冲着哪个？ 等下了第四节课，居然有别班男同学进来他们班，看似是叫朋友去吃饭，其实目光也有意无意往这儿瞟。 陈欣心下大为震惊，仅凭一次数学满分许为就成了校园名人？不仅女生，连男生都想认识他？ 她认为自己应该小心，跟聚光灯下的人牵扯太多绝对后患无穷。 于是放学后，陈欣走到约定坐车的早餐店前，鼓起勇气说：“许为，你打的吧，我今天坐公交回去。” 许为睥了她一眼，“随你的便！”说完加快步伐，去街口打车。 若放在平时，他肯定会问她又在闹哪一出，但是现在两人在冷战，他便以为陈欣也生气了，不想理他了。 …… 今天许为先到家，一回家就进房间，把门关得山响，直惊动了在客厅看电视的宋丽和刘丽芬。 宋丽走出客厅，去叩许为房间的门，“为为，今天怎么没跟欣欣一起回来啊？” “别吵我！” 宋丽吃了个闭门羹，丧气地走回客厅，指着许为的房间向刘丽芬吐槽：“脾气像他爸，说都说不得，不过，他是不是跟欣欣闹别扭了？” 刘丽芬赶忙站起来，赔笑着，笑得心虚，“怎么会呢？前几天不还一起出去玩吗？” “肯定是为为惹欣欣生气了，为为这脾气……”宋丽在沙发上坐下，拿起遥控器摁了几下，换另一个综艺节目。 刘丽芬见她不高兴，在一旁不敢吱声。 二十分钟后，陈欣也到家了。 她听见客厅的电视声，走进来跟两人打了个招呼，见氛围有些奇怪，生怕她们要问话，转身就往自己房间走，果然没走两步宋丽便喊住她：“欣欣，为为是不是欺负你了？” 陈欣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摇着头回：“没有啊，只是今天我同学约我跟她一起回家，所以没跟许为一起，”顿了下忙又描补：“我同学是女的。” 宋丽说没关系，招手示意她过来，拉她在身边坐下，像姐姐一样温柔地抚着她的头发，“我们为为就脾气这点不好，之前跟我也闹得那样，你也看到了，但是欣欣你更乖更懂事，更有肚量，你别生他的气，学校里很多事情阿姨照管不到，你还是要带着他，好不好？” 陈欣点头。 “这周末阿姨带你去逛商场，买衣服。” “不用了阿姨，我三件羽绒服呢，不用再买了，”陈欣腼腆地说：“我这就去许为房间，监督他做作业。” 宋丽摸摸她的脸，“好。” 陈欣压力山大，自从许为闹过一回离家出走后，宋丽对再不敢对他说半句重话，生怕惹他不高兴，但她又想抓许为的学业，自己管不了，只好鞭策陈欣，让她这个跟许为说得上话的人管。 从客厅出来，陈欣慢腾腾挪到许为房门口，又做了几次心理建设，才鼓起勇气叩门，“你在里面吗？” “什么事？”语气硬得跟石头一样。 陈欣心里打起退堂鼓，犹豫了会儿才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之前不该跟你闹脾气，你跟我去接我朋友，还请我们吃火锅，我却跟你吵架，我……明天请你吃饭吧？” “就这样？”陈欣听到屋里有脚步声，是他在走动。 “那个……今天的英语作业你还没做完吧，”这意思就是要进去监督他做作业。 门内传来一声嗤笑，之后就再没动静。 陈欣知道，他还是没原谅她，可歉也道了，还要怎么样呢？那天也没说什么严重的话，让他心里这么过不去吧？ 陈欣只好回去自己房间，作业也没心情做了，就呆坐在书桌前翻来覆去地想，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自然，今天吃晚饭时许为仍一句话没有，把她当透明人。 晚饭后，陈欣回房看书，刘丽芬来找她，端着一碟烤得金黄的小面包放在桌角，“晚上看书别饿着，吃这个垫垫肚子。” 陈欣嗯了声。 刘丽芬没有马上走，在书桌前站了会儿，陈欣抬头，“妈，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说？” “欣欣，真的不用妈妈再租个房子，你搬出去？” “不用了妈，不用浪费这个钱。” “那你跟许为能处好吗？” 陈欣心里“咯噔”一下。 “欣欣，我们既然住在别人家，就不好跟人闹矛盾的，你从小懂事，为为虽比你大，性子却还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你多让着他，啊？” 陈欣听得鼻头发酸，点点头说：“妈，我知道了，我都知道的，你先出去吧，我今天要看完这三页，不然10点前睡不了了。” “好好好，你知道就行，妈妈先出去了啊，”刘丽芬拍拍陈欣的肩，然后轻手轻脚退出房间。 陈欣整个人松弛下来，身子往后一靠，瘫在座椅里。 太累了，在人家屋檐下生活实在太累了！ 如果只是普通同学，两人闹个别扭大不了不来往，可他是雇主家的大少爷，她只是保姆的女儿，天然的不平等，天然的她就该向他低头，请求他的原谅。 但其实跟着奶奶又何尝不是寄人篱下，她们都说她懂事大度，是她天生比许为懂事吗？是她不得不懂事，在奶奶家生活，叔叔伯伯婶婶哪个不因此怪奶奶偏心，说她只带陈欣不带其他几个孙子孙女。 想到这儿，记忆里画面突然浮现，搅混平静的水面，将压在生活底下的污泥烂草全都翻涌上来。 她永远记得婶婶背后说奶奶的坏话：“真是老糊涂了，谁家不是跟孙子亲，难道她还指望陈欣给她养老？” 伯伯叫她多做家务活，“手脚勤快点，才不枉你奶奶养你一场。” 叔叔在别人面前贬低她：“学习好有什么用？不还是个女娃子，女娃子就得嫁人，到底要靠男人。” 她关灯上床，躲进被窝里，偷偷地哭…… 窗外天幕黑沉，今晚没有月亮。 第二天她果然起晚了，去洗手间一照镜子，吓了大跳，眼睛已红肿成一条线，她怕别人看出端倪，说话和吃饭时一直低着头。 而这因许为而揭开的隐藏在心的伤口，令她不愿意向他低头，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一而再二而三热脸贴冷屁股。 于是今天早上，陈欣也是挤公交去的学校。 第46章 破冰 这个周六上午补习英语，陈欣不想跟许为同居一室，于是看见吴老师进门她就捂着肚子迎上去，装作难受的样子，“老师，我今天肚子疼可能不能上课了。” “肚子疼，你没事吧？”吴老师蹲下身，满脸关切地端详她的脸色。 “没什么，就是……”陈欣做了个讳莫如深的表情，吴老师了然，“哦，来那个确实难受，去休息吧，明天我下午来给你补上这两节课。” “不用了老师，不用补，”陈欣摇头，指了指自己房间，“那我先回去休息了。” “好，去吧。” 一切都被站在房门后的许为尽收眼底，他脸色冰冷得可怕，吴老师过来时，正看见他这副样子，吓得神色一僵，旋即又绽开笑脸，“whathappened，david？”david是许为给自己取的英文名。 许为没回答，打开门让吴老师进去，他自己也过去书桌前坐下，顺手就拿起个飞机模型。 书桌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块小白板，吴老师通常在那块白板上讲课，但实际上她的课堂很放松，无论老师还是学生都可以肆意走动，甚至许为一边玩模型一边听课吴老师也不介意。 她讲课并不按学校的英语课程来，而是自己从各种英语杂志上扒拉些文章给他们讲解，并与他们互动。 现在她递给许为一张纸，纸上就是今天要学习的内容，一篇名为《julie and baker》的文章。 ＂ten minutester, write down the words you don''t understand on the whiteboard,and tell me the answers to the next few questions。＂（十分钟后把你不认得的单词写在白板上，并告诉我文章后几个问题的答案） 吴老师一面说把该文章中的一些需要学习的语法写在白板上。 许为大致浏览了下文章，里面有近二十个单词他不认得，如果是陈欣的话，至多只有三五个单词不认得，每当这时许为都会问陈欣某些单词的意思并做好记录，问完后他会在老师面前把整篇文章翻译一遍。 但今天陈欣不在，他连认单词的兴致也没有，看了两三分钟就把那张纸扔在一边，继续摆弄他的飞机模型。 吴老师发现他不对劲儿，仍然和颜悦色地问：“you look very frustrated, can you tell me what happened?”（你看起来很沮丧，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 “no.”许为直接干脆。 “怎么了许为？”吴老师放下教案走过来，“今天有什么事不开心吗？方便和老师说说吗？” “没有，老师你继续讲课，”许为始终低头摆弄模型。 ＂ok，can you tell me what the main idea of this article is?这篇文章的主旨思想是什么？＂ “友谊。” 吴老师点头，“good！那你告诉老师你怎么看待文章中两人的友谊。” “无趣。” 吴老师微愕，她笑了声，将落在肩头的亚麻色长发往后甩了甩，语气认真地问：“为什么你觉得友谊无趣。” “友谊通常是单方面的。” “哦？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许为又不说话了。 吴老师想到什么，笑了，问：“陈欣是你的朋友吗？” “不是，”他斩钉截铁，急于与陈欣撇清关系。 “你这样说，陈欣听了会伤心的。” 许为正安装模型两侧机翼，冷冷一笑说：“她才不会伤心。” 吴老师当即明白了，她转身走出去，到隔壁的隔壁叩陈欣的门，“陈欣，老师可以进来吗？” 正在做物理作业的陈欣吓得猛站起来，“哦，老师，我来开门，”说着，慌忙阖上书推到一边，捂着肚子假装很难受的样子过去开门。 “吴老师，怎么了？” 这回装得太匆忙，吴老师一眼看出破绽，笑说：“许为不肯跟老师用英语互动，你来跟老师示范一下，”说着，拉了陈欣就往许为房间走，根本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陈欣只好由她拉着过去，进门看见许为正低头摆弄他那飞机模型，对她们满不在意的样子。 “mary, we are discussing friendship. do you have any thoughts on this?”（玛丽，我们在讨论友谊，对此你有什么想法呢？） ＂friendship？em，it is something cheer you up when you are fractured.＂(友谊能在你沮丧时让你开心振奋) ＂ok，how many friends do you have＂（你有几个朋友） ＂two.＂（两个） 许为竖起了耳朵。 ＂can you tell me their names？＂（能告诉我他们的名字吗？） ＂yingyingwuandyunlin＂（吴莺莺和林芸） 没有许为。 埋在刘海下的眼睛瞬间失去光彩，拨弄模型的动作也不自觉粗鲁了几分。 吴老师忙向陈欣使眼色，陈欣愣了下，终于意会，忙说：＂and weixu.he is my friend too.＂（许为也是我朋友） 吴老师狂点头，看着陈欣的眼睛问：“what qualities attract you to him？＂ 许为有什么吸引她的？ 有是有，但不多，当着老师的面她当然要给许为面子。 陈欣说：＂he is very intelligent and has a talent for mathematics. he get full marks in this monthly math exam. em…… he is also very friendly.st weekends，he sets aside a day to acpany me and my friends. unfortunately, we had an argumentter... i''m sorry about this.＂（他很聪明，在数学上有天赋，这次数学月考拿了满分。当然了，他还很友善，周末他抽出一天时间来陪我和我朋友。可惜后来我们吵架了……其实对此我很抱歉。） 这段话许为大约听懂了60%，听着听着嘴角不自觉上扬，但还不够，不够诚恳。 “he''s pletely lovable，but he doesn''t realize it himself.＂（他全然可爱，但他自己意识不到。） 居然夸他可爱，许为再也听不下去了。 “不要在我面前说这么肉麻的话，听得真让人……头皮发麻！”许为抬头，他不好意思看陈欣，只能装作很嫌弃地望着吴老师，他不知道他眼里的笑意快溢出来了。 吴老师被两个小孩子逗乐了，捂着嘴笑：“许为，你知道最后一句话什么意思吗？” 许为不说话，pletely什么意思他不知道，但lovable代表可爱他还是知道的。 陈欣忽觉难为情，英文说出来不觉什么，可翻译成中文是可爱。怎么能用可爱形容男生呢？她羞涩地用手挡着脸。 “好了，陈欣，老师看你肚子也不疼了，”吴老师笑着把一页纸递给陈欣，“上面的文章看一下，去坐着听课吧。” 陈欣接过那张a4纸，走到许为书桌前，许为自觉放下飞机模型，起身去靠墙那位置坐下，陈欣坐在他刚才的位置上，开始阅读文章…… 当天，两人还是没说话，但第二天的饭桌上，许为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陈欣：“诶，物理作业是什么来着。” 陈欣抬头，懵懵然望着他，含在口里的饭菜都忘了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哦，是……是周五发的那张卷子。” 许为没再说什么，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 宋丽与刘丽芬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然后她给许为和陈欣碗里各夹了块火腿，“这是你芸阿姨老家寄来的，口味跟我们这儿的不一样，尝尝。” “谢谢阿姨，”陈欣说。 二人关系破冰。 只是周一上学时，许为让陈欣跟他一起坐出租，陈欣还是拒绝。 “还闹小姐脾气？”许为站在出租旁，一手懒懒搭着车门，看向公交站台前不肯迈步的陈欣。 “我才没小姐脾气呢，我是怕学校里的人发现我们两个……她们会乱传谣的。” “以前不怕传谣，现在突然怕了？” “不是，你也知道你这次数学考得很好，现在很受关注，上周不还有个实验班的女生来加你qq吗？” “……” “我还是坐公——”不等陈欣说完，许为两步上前，抓着陈欣的胳膊直接把她拉下来，塞进后座，然后自己坐进去，车门一关，“去一中。” 车子发动…… 陈欣轻甩自己被拉疼的手，瞪他，“你也太暴力了吧！” “谁叫你身体这么弱，轻轻拉一下就不行了，平时体育课别只跟林芸坐一边说话，跟我去打球，锻炼！”许为居高临下，理直气壮。 陈欣感觉气势被压制，咽了口唾沫，低头弱弱从背包里拿出英语单词本来看…… 第47章 条件 当天的班会课上，老师就半个月后期末考和下学期文理分科的事发表了看法。 按照惯例，赣城的高中都在高一下学期文理分科，学生依自己的喜好选择文理，学校根据上学期期末的文理成绩排名分班。 郑老师教他们化学，天然偏向理科，他说了些“选择理科好就业，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这类带有严重自我偏好的话，但他又提醒女同学，尤其点名了几个数理化不大好的同学，“如果高一上学期的理科都学得吃力的话，还是选文吧，要结合自己的喜好和实力，还有父母的意见，一定要慎重对待。” 说完教室里嗡嗡声一片，都在讨论是选文还是选理。 林芸也问陈欣：“你选什么？” “我……”陈欣略一沉吟，“我选理。” 学理将来好找工作，虽然她文科远比理科要好，但基于现实考虑，她应该选理。 “我也是，我爸叫我选理科，”林芸说。 陈欣偏头瞥了眼许为，心想他文科差成那样，肯定会选理，到时宋阿姨定会想办法把他们调成同班，所以高中三年她和许为注定“形影不离”。 班会后半程全班换座位。 这是3班的规矩，每隔一月换一次座位，只左右换组别，前后不换，陈欣先后坐过4组、3组和2组，现在换到了1组。 1组第一排靠近过道那位置，实在不是什么好去处，大冷的天同学们进出一次教室开一次门，冷风飕飕的。 两天之后，陈欣不出意外地感冒了，鼻涕流个不停，一天能用半卷纸。 许为笑话她：“你每天穿得熊一样，还会感冒？” “我哪里感冒了？”陈欣不服气，午休时揪了点纸拧成两团塞鼻子里，懒得拧鼻涕。 没多久，许为风尘仆仆从外回来，把用塑料袋装着的两盒感冒灵甩她桌子上。 陈欣望望他，有点小感动，“谢谢你。” 因为感冒，她说话瓮声瓮气，更添几分娇软可爱。 “谢什么，我给你买感冒药是有条件的，”许为说。 果然是许为，做事讲求投资回报，没好处的事他能做吗？是她自作多情了！ “什么条件？”陈欣没好气。 “今天在学校上晚自习。” 这半年陈欣摸清了许为的行事风格，此言一出，几乎立刻便领会其用心，晚自习是不会上的，约朋友去打游戏倒很有可能。 高一学习不那么紧凑，对于走读生，上晚自习没有强制要求，所以许为和陈欣不上晚自习，从来下午放学就回家，一则家里有空调待着温暖舒适，二则宋丽怕晚自习管理松懈，老师没照管到，许为溜出去上网。 “不同意？” “同意，”陈欣说：“但是你要答应我，上第二节晚自习之前一定要回来。” 许为诧异，他根本没想过陈欣会答应，不过拿这个当借口显得自己买药合理，他不想表现得很关心她的样子。 “好，那你给我妈发消息，说今天学校规定要上晚自习。” 陈欣照做，她的借口就是今天晚自习被物理老师占用，要来一堂测验，要求全班必须到齐。 而她说的话宋丽肯定相信，不会特地打电话去求证。 此事陈欣担了风险，她之所以帮助许为，是因上次许为耽误一天时间陪她和吴莺莺游玩，没去打游戏，今天算还他的。 所以第七节课的下课铃一响，许为就和王浩然有说有笑出了门，陈欣还坐在座位上，写历史最后一个大题。 一旁的林芸已经收拾好背包，准备出门，突然想到什么，她走过去4组的柳依依座位旁，跟她说话。 陈欣奇怪林芸什么时候和柳依依有交情了，等她们说完陈欣正好做完作业。 她整理好书桌，和林芸一起下楼。 “咦？你今天怎么跟我一起走，你不用带作业回家吗？”林芸问。 “我今天想在学校上晚自习。” “怎么突然想上晚自习了？” “就是心血来潮咯。” “那你晚上回家小心点，”林芸叮嘱。 “你跟柳依依熟吗？”陈欣突然问。 “没有啊，我是在给我家拉生意，”林芸说：“她们不是元旦要上台表演吗？肯定要借衣服，我让她去我家店里看看。” 陈欣哦了声。 突然，冷风送来一股清新的树叶的味道，陈欣深嗅一口，冷意直入肺腑，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林芸也闻见了，两人齐齐往楼下看。 才刚下课，一楼人满为患，只见一穿棕色工服的大爷用一把大剪刀，在修剪花圃里的万年青，原本旁逸斜出的枝叶被修剪得齐齐整整，落了一地的碎叶子自从入冬，已经太久没见过这样盎然的生机。 “诶，诶，你看！”林芸朝一楼走廊上努嘴，“那个女生你记得吧，就是上回直接冲到咱班跟许为要qq的。” 陈欣看过去，好一对俊男靓女，但他们这个位置看不清楚长相，她只能确定那黑长直发型很像上次的女生。 而陈欣真正一眼认出来的是她旁边的男生，那个身影像极了许为，上次写字楼门口从车里走出来的就是他，也就是许为同父异母的哥哥许耀。 “我一直以为1班的女生都是学霸，每天只想着学习，没想到还有这么厚脸皮的，直接跑来咱班问许为qq号，她该不会想追许为吧？”林芸说。 “可能吧，”陈欣随意应和着，她只顾看许耀，没留心林芸在说什么。 “最近总有外班女生来咱班，说是找朋友说话，哪个眼睛不是往咱们后桌瞟的，我真是无语了。” 陈欣没应答，拉着林芸挤过人群快步下楼。 第48章 彩排 下到一楼楼梯口，刚才所见的两人正好从她们身旁走过，陈欣和林芸跟着二人身后两三米处，都默契地没再说话。 许耀和宋含章并排走着，两人身材高挑，气质出众，走在一起就像对美好的校园情侣。 “今天去我家吃饭吧，我妈前两天还说起你和你妈了，”许耀说。 “不不不，不敢不敢，”宋含章走开两步跟他拉开距离，表现得很怕他的样子，“上回跟你吃了个午饭，你那个什么……是叫陆子君还是叫杨清怡的，我记不清了，你换女朋友太勤，反正她之后每次见着我就翻白眼，”说着学了个翻白眼的表情，逗得许耀大笑。 “她冲你翻白眼了？那我换了她，”许耀语调中透着几分认真。 “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你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瞪你就是瞪我。” …… 一番话把陈欣和林芸雷得里焦外嫩，还有人交女朋友这么随便，说换就换的？而且还是在禁止早恋的高中！ 她们故意放慢脚步，等许耀和宋含章走出视线了，林芸的愤怒才表现在脸上，“我看他们俩凑一对正好，我最讨厌玩弄感情的人了，那女生看着也不是好的，跟这个男生不清不楚，还来要许为qq。” 陈欣觉得林芸想得太过了，她逗林芸，“你不会喜欢许为吧，跟他有关的事你这么激动干嘛？” 林芸面色一滞，只瞬间又恢复从容，“哪有，你乱说！你乱说！”她挠陈欣的胳肢窝。 “哈哈哈，别闹，我不说了，周围还有人呢！” …… 吃完晚饭回教室，陈欣写了会儿作业，天黑了，教室里亮起了灯。 从窗户往外看，整个教学楼灯火通明，走廊上人来人往，叽叽喳喳，突然有同学推门进来，带进来一股冷风，陈欣冻得打冷颤，这时才清醒过来，刚才那一晃神她还以为自己正在初中学校上晚自习呢！ 她拿出手机，给许为发了个消息，问他在哪儿。 三分钟后回复过来了： 【还没上晚自习你急什么，第二节晚自习之前必到】 【好的，别迟到了】 其实她只是想跟他说说话，不过既然他在忙，那就算了。 第一节晚自习，柳依依和另外五个参加元旦晚会的同学去彩排了，班长点名，见许为不在也没在意，因为他一向不上晚自习。 等下了晚自习，许为还没回来，陈欣开始担心，走到教室外观望，楼梯口没见许为的身影，于是给他发消息。 等了五分钟，还没见回复，就要上课了。 她只好给他打电话，电话一拨就通了，她没好气的问：“许为，上第二节晚自习了，你人呢？” “马上就到了。” “你的马上是多久？今天你要是迟到了，我以后再也不给你打掩护了！” “你的意思你本来是想以后都给我打掩护咯？” “想得美！” 突然被拍了下肩，陈欣一颤，回头看，正是笑得花枝乱颤的许为，“吓到你了？” “你怎么从那边的楼梯上来啊？”陈欣摁掉电话。 “从哪儿上来不都一样？你作业做完了吗？” “做完了，怎么了？” “做完了你还回去上晚自习？” “不上晚自习干什么，难道现在回家吗？才上一节晚自习就回，阿姨会怀疑的。” “死板！” 此时上课铃正好打响，走廊上说笑的同学都陆续往教室走。 “去大礼堂，他们正在排练元旦节目。” “啊？” “走啊，还啊？” “可是……我要跟班长请假吧。” “要不怎么说你死板呢，本来今天我们就不用上晚自习，你走了班长也会以为你回家了，还说个屁！”许为大摇其头，也不再理陈欣，转身就往楼梯口走…… 此时在外面打闹的同学都回了教室，走廊上几乎没人了，只有从厕所小跑过来的两三个同学。 陈欣略略踌躇，终于下定决心，疾步去追许为…… 礼堂在南楼的东面，食堂右上角，与教师宿舍相隔很近。 这半年来学校没办过晚会，周一的晨会也都在操场上举行，所以陈欣从未去过礼堂。 食堂通往礼堂的小路是一段上坡路，隔三米一个路灯，此时只有陈欣和许为在路上走。 灯火昏黄，许为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正好落在陈欣脚下，她觉有趣，故意踩着他的影子走，许为发觉了，立即加快脚步，陈欣也加快步子，许为知道她是故意的了，于是跑起来，陈欣就去追他，纷沓的脚步声在黑夜中久久回荡…… 陈欣人矮腿短，追不上。 许为一口气上了坡，站在礼堂门口，回头，居高临下看着还在坡下哼哧哼哧跑来的陈欣，灯火为他一向冷峻的笑容镀上温暖的色彩，他是另一盏路灯。 礼堂里音乐声传来，响亮的伴奏中依稀可辨出歌词：“怎么会迷上你，我在问自己，我什么都能放弃，居然今天难离去……” “你太慢了，”许为说完，直接走进礼堂。 陈欣累得大喘气，心想我要跟你一样高还不早就追上了？之后也走了进去…… 礼堂里灯火辉煌，正中央以五星红旗为背景的舞台上，正在彩排一支民族舞，舞台下是空阔的场地。 陈欣粗略估计了下，这片场地至少可坐七百人，另外三面的看台上，大概也能坐一千多人，晚会如果高三年级不来，可以坐得下，这样粗略估算，竟比她们初中礼堂的两倍还大。 今天哪怕只是彩排，也有许多学生不上晚自习，偷偷跑来参观，现在礼堂里就有不少四处走动的人。 陈欣跟着人群在礼堂里游览，有穿粉色礼服裙在开嗓的，有八人成群表演功夫的，十几个学生搞怪跳最炫民族风的，当然还有排演话剧《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眼花缭乱。 陈欣仿佛进入了另一世界，没有埋头苦学的沉沉死气，而是飞扬的青春，是欢乐、唱跳、文艺…… 在这个世界里，别人是万众瞩目的明星，她只是给人鼓掌的观众。 她什么也不会，她什么才艺也没有，她跟他们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第49章 意外 舞台上，一男一女两个主持人在报幕：“接下来由高二（15）班的林盼婷为我们带来独唱《到灯塔去》。” 接着便是一串天籁般的女高音，唱的不知哪国语言，也不像流行歌曲，倒像歌剧，许多人被吸引了过去，陈欣也跟随人流上前。 舞台正中央，正唱歌的是个身穿校服，娇娇弱弱很有书卷气的女生，想不到这样一个小姑娘，能唱出如此高难度的高音，陈欣心中一阵惊叹，那种微妙的自卑又更深一层。 “诶，你看那男主持，好帅哦！” “是啊，高二（1）班的许耀，也是学霸哦，女主持也好看，好像是高一实验班的，真是郎才女貌！” 身边两个女生在感叹。 陈欣听到“许耀”两个字，条件反射地看向舞台边，站在幕布后的主持人，果然是许耀，和那个想跟许为交朋友1班女生沈含章。 天哪！让许为看到许耀，还不得又打起来？ 陈欣再没心思看什么彩排，他四下张望着找寻许为的身影。 众人都在往舞台聚集，所以她轻易发现了角落里正看话剧排练的许为。 陈欣穿过人群，一边往许为那儿跑，一边看手机——八点半，正好！ “许为！”陈欣跑到他身边，“还有十分钟就下晚自习了，我们回去吧？” 许为瞅了眼对面墙上的挂钟，略一沉吟，“行，回吧！”说完就往正大门走，陈欣怕他看到许耀，忙指了指后门，“我们从这儿出去。” “从这儿绕一大圈去校门口？” “我还没从礼堂后门走过呢，就从这儿走吧！”陈欣拽着他胳膊就走， 许为不明所以，但瞄了眼她拉自己的手，唇角微勾，到底由她拉着去了…… 陈欣已经确定要选理科，为了这次期末能考好，她花费更多时间复习物理化学等科目，历史政治等擅长的科目暂时先放开了。 周五元旦，下午最后一节正是老郑的化学课，最后几分钟，他站在讲台上对同学们说：“同学们不必太为分班考试紧张，大家只要正常发挥，肯定还会分在重点班，要是超常发挥，就分去实验班了，平常心对待。明年回来分了班，大家就不在一个教室学习了，所以今晚的元旦晚会全班一起去看，包括平时不来上晚自习的那几个，班长要点名，谁也别想趁热闹溜出去上网！” 同学们异口同声说好。 陈欣回头看许为，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许为本来就没想溜出去，下课后他给宋丽发了个消息交代今晚看元旦晚会的事，宋丽当然同意。 吃完晚饭同学们都回到教室，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待着。 每年的元旦晚会高三年级因为高考在即都不参加，只有高一高二的学生。 高二年级坐看台看，高一年级得搬凳子过去坐礼堂一楼的空地上。 6点半左右，教学南楼高二年级已经出动了，二十分钟后才轮到北楼高一的学生，为了防止人太多拥挤楼道，都是按班级有秩序地下楼。 等2班走完，3班也出动了，大家都很兴奋，说说笑笑下楼…… 各方人流缓缓汇入礼堂…… 7点10分，人员基本全部入场，陈欣只感受到震天的嘈杂，身体里的血液仿佛也跟着人声沸腾涌动，一向不爱说话的陈欣一直跟林芸讲话：“上周一晚自习我偷偷过来看过他们彩排，很精彩呢！” “哇，你居然会偷偷跑去看彩排，这不像你啊！” “哈哈，我就是心血来潮。” “看到咱班的柳依依和王红她们吗？我听说今天柳依依独唱第十个出场，王红她们的舞蹈是第二十一个节目，她们都在我家租的衣服。” “哦哦，我还没看过她们的舞蹈呢！” …… 最后，3班在礼堂正中偏东方向定位做好，女生在前面几排，男生后面多排，陈欣坐下后，回头寻找许为，在倒数第二排正中间看见他和王浩然，这才放了心。 晚会7点半才正式开场，还有二十分钟，舞台上在放音乐，完全被学生们的吵闹声盖过，听不清放的什么，舞台下，陈欣跟林芸轻松地聊着天。 突然林芸的手机响了，她忙接起来，“姐，怎么了？啊？衣服破了？好好好，我去处理。” “怎么了？”陈欣问。 “我表姐介绍了好几个班的学生租我家衣服，12班的突然说她们租的一套衣服破了，要我帮忙换，嗐，真是烦死了——”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话，她又接起电话，“依依，哦，好好好，我这就过来。” “又怎么了？” “柳依依说她的衣服染了污渍，也要我换，不说了，就快开场了，我得去后台拿衣服回家换，不然来不及，”说完就起身，挪步往过道去。 陈欣说要跟她去，她说不必，让她帮她给班长请个假就行，陈欣照做了。 十分钟后，主持人上场维持秩序，礼堂渐渐安静下来。 陈欣有点近视，眯着眼睛才看清楚舞台上那一身西装打扮的主持人正是许耀，她下意识回头看许为，果然许为也正盯着舞台，头歪着，一副很看不惯的样子。 “同学们，大家晚上好，我是今天晚会的主持人许耀……”接着是一长串的开场白，不得不说，许耀字正腔圆，声调不疾不徐，本人气质也很镇得住场子。 第一个节目是个热场韩舞，陈欣看到一半，右眼皮忽急跳起来，她直觉不好，立即给林芸去了个电话，没接。 也许在路上不方便接，她这样想。 可眼皮子越跳越厉害，看了两个节目后，她终于坐不住，又打了个电话，还是没接。 陈欣赶紧跟班长请假，矮着身子穿过过道走出礼堂，一出礼堂她就往校门口狂奔，走到半路突然手机响了——是林芸！ 她赶紧接起来，“喂，你在哪里啊，我刚刚打了两个电话你都没接。” “我就在校门口，”林芸声音奇怪，好像含着一口口水在说话，“刚刚走得太急，街口路灯又坏了，上阶时就绊了一跤，差点没摔死我，牙都磕松了。” “啊？”陈欣大惊，“你等着，我马上就到！” 第50章 污渍 陈欣冲到校门口时，看到的就是林芸呸呸呸吐口水的情形，她吐出的口水里含着鲜血，走进看，唇色都染红了，她两只手掌也擦破了皮，她只能用双臂捧着那两件衣服。 “天哪，怎么能摔成这样？”陈欣接过衣服，关切地看着她的血肉模糊的掌心。 “晚会开始了没有。” “开始了，现在应该在演第三个节目，”话说完林芸衣兜里的手机响了，陈欣伸手去拿，她说不必了，“肯定柳依依打来的，她打了好几个电话了，不如你帮我送一下衣服过去吧，我去诊所上药。” “好，你小心点！”陈欣大声叮嘱。 “知道了，”林芸转身跑出校门。 陈欣这就抱着两条裙子，往礼堂方向走…… 从来没有穿过这样好看的礼服裙，路上，她忍不住把两身衣服展开来看，其中一身是民国女学生装，另外一身很有重量的是条深蓝色抹胸鱼尾裙，下摆缀满了鱼鳞般的亮片，可以想见穿上这条裙子，舞台灯光打在身上，会多么闪耀，就像一条美人鱼！ 如果她能穿上这样好看的衣服站在舞台中央，为大家表演节目就好了，可惜她没有任何才艺。 不仅没有才艺，在卧虎藏龙的一中，她的学习成绩也只是平平。 来这儿半年，曾经初中时年级前三的光环渐渐消失，她几乎快要忘记那种感觉，那种未来可期，她什么困难都能克服，她永远都不会输的感觉。 走到后台时，前面主持人正在报幕，身穿意大利古典服装的“罗密欧”、“朱丽叶”、“神父”等人正在过道里等候，他们互相加油打气。 过道的右边有两个房间，一个房门紧闭，陈欣猜测应该是临时化妆间和换衣间。 另一个房间大门洞开，里面放了好些杂物，包括舞台用具及音响设备，还有五花八门的服装道具等堆在一张长桌上，已经装扮好的男男女女在里面候场，说话的，背台词的，照镜子的。 突然一个画得两颊殷红的姑娘走过来，看着陈欣手里的民国女学生装，“你这衣服是？” “哦，是林芸让我送过来的，是你们谁的衣服吗？”陈欣说。 “就是我的，就是我的，因为之前那身衣服破了，我叫她拿去换的，谢谢，”说完那女生急急忙忙从陈欣手中接过衣服，打开门，走进旁边化妆间，“可算没错过演出，衣服送来了。” 化妆间里，等得焦急的柳依依听说，立即冲出来，“林芸，我的衣服换了——” 出门见是陈欣，她愣了下，大概想到那日办公室里，陈欣打断她和物理老师讨论问题的事，她不满地撇撇嘴，从陈欣手中抓过裙子就回了房间，“嘭”一声关上门，带起的风扑了陈欣一脸，好重的化妆品味儿！ 陈欣猛退两步，后脑勺似乎磕到了人，回头看，竟是宋含章，实验班班那个来要许为qq的女生。 她是今天晚会的主持人，一头乌发结成辫子高高盘在头顶，脸上化着精致妆容，五官明丽耀眼，她人也高挑，酒红色丝绒长裙恰到好处地包裹着她发育得半成熟的身体，真当得起冷艳美人四字。 近距离地看见她的五官，陈欣真的呆了，宋含章是她在一中见过的所有女生里最好看也最有气质的一个，尤其与她那双褐色瞳仁对视，她一个女孩子都不好意思了。 “走路也不看着点，”紧随其后的许耀冷冷呵斥陈欣。 陈欣这才回神，忙低头道歉，“对不起。” “没事，”宋含章拍拍陈欣的肩，回头瞅了许耀一眼，“你对别人这么凶干什么，”说着招呼房间里的人，“念念，我的羽绒服在哪儿你看见了吗？我快冻死了！” 陈欣低着头退到过道里，愣愣地回身往门外走，思绪还沉浸在刚才宋含章的美貌中。 怎么会有人如此明艳照人，身材婀娜，而且，更重要的是，她还是实验班的，简直是人美心善学习好。 在室外的冷风中站了会儿，她才想起来林芸，忙打了个电话过去。 “衣服我已经送到了，你现在怎么样？” “陈欣，今天真谢谢你，我已经包扎好，没事了，刚才我打电话给班主任请了假，我爸也马上要来接我，今天不能陪你看晚会了，你回去好好看，把我那份也替我看了，哈哈！” “好呢，你周末在家好好修养，就快期末考试了，可不能握不住笔。” “放心！” 通完电话，陈欣安心了，然后她绕到前门，走进礼堂，蹲着身子走过过道，悄悄回到自己座位。 此时正好柳依依的独唱谢幕，她听见旁边几个女生在窃窃私语，“她高音好像没唱上去啊！” “嘘——别说，话传到她耳朵里指不定怎么生气呢，人家是小公举，惹不起惹不起。” 十几分钟后，柳依依已换回校服，过来本班的位置坐下了，她的位置就在陈欣右后方不到两米处。 陈欣看了眼过去，柳依依也正盯着她，眼睛通红通红的，好像哭过。 怎么了？唱得不好所以哭了吗？ 陈欣跟她不熟，也就没多在意，直到听到她轻轻的啜泣声，她忍不住又回头看…… 只见柳依依低着头，旁边好几个同学正拍她的背安慰说她已经唱得很好了，还有两个女生直直盯着陈欣，看仇人似的。 “怎么？”陈欣自言自语了句。 刚才说柳依依高音没唱上去的女生立即凑过来，轻声说：“陈欣你闯祸了，柳依依说你给她送的衣服上沾了血迹，她临上场没衣服再换，只好穿那身，因为太在意服装所以没发挥好，唱砸了。” 血迹？ 裙子上怎么会有血迹？ 陈欣记得自己还把裙子展开来看了呢，干干净净，顺顺溜溜的，没丁点儿不好。 不过那时是在路灯下，她看得也不是特别仔细，难道真有血迹？不是没可能。 林芸路上跌了跤，手上血肉模糊，说不定是不小心弄上去的，但她检查时都没看见，应该只是很微小的瑕疵，不至于让她心情不好把演唱都搞砸了吧？ 第51章 笑话 陈欣如坐针毡，感觉身后有无数双责备的眼睛盯着自己。 可是她好像也没错呀，她只是帮人送个衣服，哪知道衣服上有血渍，就算有也是微小的可以忽略不计的瑕疵吧？ 陈欣认为自己没错，可挡不住柳依依越哭越大声，两排的女生都在安慰她，甚至惊动了班长，他走过来，委婉地让陈欣过去安慰安慰柳依依。 这明摆着让她道歉嘛！ 陈欣忖了忖，到底起身，轻手轻脚挪到后两排柳依依身边，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诚恳地道歉：“对不起，刚才我拿衣服过去没太留心衣服上的痕迹，影响了你演出，不好意思，不过，我也粗略看了下那条裙子，应该不是很大的污渍吧？” “你什么意思啊？”柳依依猛地抬眼，“你是说我小题大做咯？” “我不是，我……”陈欣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解释了，左右两边同学们的眼睛都盯着她，好像在看敌人，显然她们站在柳依依一边。 也是，柳依依哭了，哭的人总是被欺负的，哭的人总是对的。 “好了，你也不用说了，反正你也不是真心实意来道歉的，”柳依依低下头，吸了吸鼻子，立即有女生递上纸巾。 陈欣忽感胸口发闷，一股气憋在里面吐不出来，舞台上在演《罗密欧与朱丽叶》，念台词的声音怎么越听越矫情？ “诶，陈欣你坐下啊，挡着看不到了，”后排有男生发牢骚。 原本半蹲的陈欣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站起来了，她回头说了句抱歉，低下身子，从过道小心翼翼走出礼堂。 她要呼吸新鲜空气，太闷了，太闷了！ 走出大门，凛冽寒风往她怀里扑，她冻得一个激灵，瞬间就清醒了。 她双手插进衣兜里，缩着脖子跺了跺脚，抬眼正望见对面教学楼那长长的阶梯上，几对男女正飞奔而下，应该是高三年级的小情侣偷偷来看晚会。 陈欣心想晚会有什么好看的，又回头望了眼，礼堂里人头攒动，歌舞声不绝，但那热闹已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她沿着小路往下走，那几对小情侣也奔过来了。 一个戴帽子的女生说“好险，差点没被班主任逮住，”男生安慰说没事，班主任明天问起来就说是他拐带她过来的，女生佯作生气，轻轻捶了下男生胸口。 “你的手好冷！”男生突然抓住她的手，放进自己口袋里，女生羞涩得又捶了他一拳，然后两人手挽手甜甜蜜蜜地往礼堂去了。 高中禁止早恋，陈欣心想，虽然看起来甜蜜，但早恋只会酿就苦果，反正老师和家长都是这么教导的。 可只顾学习的日子太孤独了，譬如刚才礼堂里，所有人都为柳依依说话，也许是因为柳依依朋友多吧，也许她也应该花些时间在交友上。 那学习又怎么办呢？ 其实朋友的亲密也始终带着隔阂，譬如行走冬夜冷风中的她，手冷不冷，心冷不冷，谁又关心呢？ 逆风下了坡，往右走就是食堂，食堂前栽了排桂花树，一中的校花就是桂花，到处都是桂花树。 北风呜呜，树影婆娑，她从树下走过，影子时隐时现，在路灯下，在树影里。 前面食堂的大门紧闭，一盏灯也没留，向来最有烟火气的地方此时却一片寂寂。 陈欣就静静站在食堂门口，望着对面南楼那排灯火通明的高三教室。 她不知道，许为也跟着她下来了，就在小道尽头的树影里。 从陈欣跟柳依依道歉时许为就注意到了，他奇怪陈欣跟柳依依不熟，为何去跟她闲谈，等看着陈欣一脸沮丧地走出礼堂，他意识到不对，立刻悄悄跟了出来。 女孩子之间，常常因为一句话一个表情就能闹翻，许为的初中恋爱对象林伶就常跟他吐槽女生之间那点破事，他不明白女生这种生物的脑回路，通常保持沉默。 此刻，他也选择保持沉默。 他双手插兜站在阴影里，注视陈欣，此时若有哪个男生突然蹿出来对她不利的话，他可以帮忙。 陈欣背抵着门，脑袋半低着，好像在看地上的什么东西，始终没挪动一下，她太乖了，连影子乖巧得过分，脑袋上顶着的学生头，真像个苹果啊！ 他闲庭信步地走过去，“站在这儿不冷吗？” 陈欣猛抬头看过去，“你……你怎么来这里了，不在礼堂看节目吗？” “那你又怎么来这里，不在礼堂看节目？”许为迈着倦懒的步伐走到她身边，双手插兜，半倚玻璃门。 陈欣没答他，然后，两人都默契地没再说话。 夜太静了，月亮也躲进了云翳，耳边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陈欣突然开口：“讲点开心的事吧？” “开心的事？”所有能令人开心的事都是糗事，许为绝不可能讲自己的糗事，但别人的糗事倒可以拿来一乐。 他于是掏出手机搜笑话段子…… “找到一个，一次打dota，队友说：’我有点卡，你们呢？’另一个队友惊：’这游戏还有点卡，在哪买？’”说完看看陈欣，见她没笑，想到她不会打游戏，忙又搜索了一个，“有了，这个好笑，在一次高三年级的誓师大会上，小明……” 陈欣偏头看他，他额侧的发略长，遮挡了眼睛，但他的睫毛好长，每念一句便轻颤一下，再配合那毫无感情色彩的声音，便显出孩子般的天真笨拙。 她上次对他的评价没错：he is pletely lovable! 她忍不住笑出来。 “怎么样，好笑吧？”许为很得意，立即又找了个笑话念起来，陈欣笑得更厉害了。 他不知道他一本正经念笑话的样子真的很可爱吗？ 在他要讲第五个笑话时，陈欣拦住他，“别讲了，太冷了。” “是有点冷，风挺大的，要不回礼堂去？” “我是说你的笑话很冷。” “……你什么品味啊？” 第52章 虚伪 下周一来上课，果然班级里多了不少流言蜚语，林芸请假在家养伤，所有中伤都落在陈欣一人身上。 课间她去上厕所或起身活动筋骨，总能对上一两个眼神，仿佛在说：看不出来你是这样的人！ 柳依依的朋友多，她抗辩不过，索性当没听见，专心复习准备期末考，反正下学期回来就分班，到时大家都不是同学了，谁还认得谁？ 第七八节课课间，情商堪忧的王浩然主动问陈欣，“诶，上周元旦晚会咋的了，怎么我听见有人说你嫉妒柳依依，故意把她演出的衣服弄脏了？” 陈欣和许为齐齐看向王浩然，王浩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连摆手，“是我听说的，不是我说的啊，你们别这样看我。” 陈欣默然，原来大家已经把话传得这么难听了吗？ “自己唱歌唱不上去就怪衣服，怪别人？”许为声调极高，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全班都听见了。 教室里安静了一瞬，几个和柳依依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女生都震惊地望着他。 许为扫一眼过去，那眼神慵懒不屑中又带着锐利，好像洞穿一切，却因为太无聊而懒得搭理。 柳依依被当众贬低，气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立即起身跑了出去…… 陈欣冲许为摇头，轻声道：“你不要多说话，快看书写题，准备考试！”话虽这么说，心里却是畅快，许为为她出了口气。 许为嗤了声，“期末考还要准备，准备什么？”说着，又推开书趴桌上，见他的周公去了。 没一会儿上课铃响了，陈欣没见柳依依回教室，有点担心。 这节是班会课，班主任过来，先说了上周卫生的扣分情况，让同学们不要临近期末了就松懈，不顾班级荣誉，然后谈到元旦晚会，说班上两个节目表演得非常好，为班级争取了荣誉，让大家为她们鼓掌。 全班鼓掌，同时全班的目光也都在柳依依的空座位上，气氛诡异。 陈欣坐立难安，生怕老郑问起柳依依，顺藤摸瓜问到她生气的原因，然后……然后她和许为就会像两个霸凌同学的坏学生，被当众责问，那时她一定羞愤欲死。 但没有，老郑看见空座位，什么也没说，等聊完几件要事，他让同学们上自习，然后下讲台走到陈欣身边，叩了叩她的桌子。 …… 办公室里，隔壁班两个班主任和物理老师李老师都在，柳依依在李老师办公桌前，哭得梨花带雨，李老师递给她纸巾，笑说：“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了，还为这点事哭，那天的晚会我也去看了，唱得很好嘛！” “人家都说我高音没唱上去呢！”柳依依抽泣着，说话的声音有点娇，逗得几个老师哈哈大笑，然后都安慰她，表扬她。 陈欣低头站在老郑办公桌前，注意力全在他那双擦得锃亮的黑皮鞋上，听不清他说的什么，左不过是些调解的话，什么同学之间要互相帮助互相宽容，不要为这点小事伤和气，反而那些老师和柳依依的对话她听得清楚。 “你是几岁开始学美声的？” “八岁，后来没兴趣了，又改学钢琴。” “你还会弹钢琴？呀，多才多艺啊！” “几级了。” “就是瞎练，我都不好意思说，老师您别问了。” “哈哈哈——” 最后，在老郑的调解下，陈欣向柳依依道歉：“我送衣服过去时应该仔细看看的，因为衣服上的污渍导致你表演失利实在对不起。” 柳依依向陈欣鞠了一躬，语调甚是诚恳，“我也有问题，我不该因为一点小小的污渍生你的气，对不起！” 陈欣受宠若惊，心想自己的道歉与她的相比，是不是没有诚意，她也应该鞠躬的。 走出办公室，陈欣和柳依依一前一后走在长廊上，陈欣扭捏着，纠结着该不该主动跟她说话。 这时柳依依回头，瞧她一眼，然后大步离开往教室去。 那眼中的不屑，比今天早上结的冰还要冷。 原来刚才的道歉，只是一场表演。 后来放学回家的路上，陈欣少有的没背单词，而是望着车窗外来往的人群出神。 许为全程低头摁手机，但今天很不顺，那条贪吃蛇总是才长长一点就撞墙了，最后他气得手机一丢，“不玩了！” 然后偷觑眼陈欣，见她无动于衷，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喂，你还在为那件破衣服的事发愁？”许为语气有点无奈，“你知道你为什么活得这么难受吗？” “为什么？”陈欣淡淡问。 “因为想太多。” 陈欣失笑，觉他这话有点道理。 譬如许为就什么都不想，该吃吃该睡睡，想玩就玩，想学就学，不想学就睡觉，做卷子还不写步骤，遇到烦人的直接拒绝，跟亲妈也顶嘴，跟亲哥打架把人打到去医院拍片，他是有点叛逆在身上的。 如果是他的话，刚才面对柳依依的眼神会怎样？会骂过去吧！ “如果你遇到这种事怎么办？”陈欣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 “怎么？刚才去办公室，老师叫你跟她道歉了？” “嗯。” “你道歉了？” “嗯。” “……” “可当时的氛围，我不道歉事情怎么结束呢？” “那你觉得你错了吗？” “我没错。” “没错你道个屁的歉？事情该怎么结束就会怎么结束，不道歉就结束不了了？” 陈欣无言以对。 “师傅，在沿江路的王记炒货铺停一下。” “你去那里干嘛？”陈欣大惑。 “买点核桃给你补脑，”许为一本正经地说。 陈欣想捶他！ 第53章 考场 很快迎来了期末考，天公作美，考试的三天天气晴朗，陈欣的心情也跟着美丽了。 但上帝给你打开一扇窗的同时，一定关上了一扇门。 一中的每次大考都按上一次大考的排名来排座位，上次月考的年级排名柳依依和许为都排在她前面几名，所以这回他们被分在一个教室。 许为在第三组的第二排，柳依依在第四组第四排，而陈欣，坐在四组的角落里，旁边就是垃圾桶。 没什么比这更倒霉的了！ 第一堂考语文，安然无事，发挥稳定，接下来几门陈欣也感觉良好，至少没有上回月考那样看一个大题懵一阵不能下笔的窘境。 考到后来，陈欣简直有点飘了，甚至她怀疑自己有没有可能分到实验班，直到第二天下午最后一堂物理，出了点小状况。 监考老师是个年轻女老师，皮肤自然白得像白织灯，戴一副黑框眼镜，有点迷迷糊糊的样子，应该是大学才毕业刚参加工作的。 她极不熟练地用小刀破开卷子的封条，温柔地说：“同学们，马上要开考了，请把与物理相关的书都放到讲台上来。” 大家照做了，能在这个班考试的学生成绩都不错，不至于作弊。 接着老师按人数给每组第一排下发了沓试卷和答题卡，由第一排同学往后传…… 陈欣是第四组的最后一个，试卷和答题卡传到陈欣前桌时已经没有了，那女生回头，投给陈欣一个抱歉的眼神。 少了一张试卷？ 陈欣从未遇到这种情况。 “同学们都收到试卷、答题卡了吧？”监考老师问，陈欣想站起来，突然上课铃打响了，老师继续说：“现在可以答题了，不要一上来就做题，先写好名字和考号哦！” “老师，”陈欣举手，“我没有卷子和答题卡。” 女老师“啊”了声，走下讲台快步来到陈欣身边，与此同时，第三组前排的许为回头看了眼她。 确定她没有试卷，老师疑惑地嘀咕了句：“怎么会少一张呢？”然后环顾四周，“同学们检查一下自己的试卷和答题卡，看是不是多拿了。” 没有人回应她。 “同学你等一下，我去办公室看看还有没有多余的卷子，”老师说着，就急匆匆往后门走，走到门口想起什么，又回头叮嘱：“同学们要老实做卷子，不要舞弊，教室都有摄像头的，”说完就离开了…… 满教室同学都在埋头做题，只有陈欣孤零零坐在座位上干着急。 这个教室的学生都是她的竞争对手，对手已经拿枪干上了，她却手无寸铁地等在战场上，这不是急死人吗？ 笔头划过卷子的刷刷声被耳朵无限放大，还有翻卷子的哗啦声，等等！第一组居然有两个同学已经做完了第一页的选择题？陈欣看了看墙上的钟，过去七分钟了。 她双手抓着桌角，时不时看一眼后门，没看到半点监考老师的身影。 到底什么时候来啊？不会拿卷子要拿半个小时吧？那这算不算在她的考试时间内啊？ 焦躁万分之时，第二排的许为突然起身，拿着卷子和答题卡朝她走过来。 有学生听见动静，三三两两抬头看…… 许为不以为意，把试卷和答题卡放在陈欣面前，“还没写名字，你先拿着做吧，”只有口型，没有声音。 陈欣看着已经把选择题答案全涂好的答题卡，连连摆手，也只做口型：“我不能。” 许为没管她的抗议，放下试卷掉头走人，回他座位坐下。 四组前排的柳依依回头看见了，微不可闻地哼了声。 陈欣看着许为的背影，不知怎么是好，把卷子还回去吗？照他那倔脾气肯定又塞回来，你推我塞的，岂不影响其他同学考试？ 考场如战场，没时间纠结了，陈欣当机立断在答题卡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往后面做题。 几分钟后，监考老师终于喘着粗气从后门走进来了，她走到陈欣身边，看她正在做卷子，顿住了，“你卷子哪来的？” 陈欣站起来，非常礼貌地指了指许为的座位，“您出去后不久，那个男生就把自己没写名字的卷子给我了。” 监考老师哦了声，丝毫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只走过去把卷子给许为，又强调了“好好考试不能作弊”，考场一切恢复正常。 这小小插曲丝毫没影响陈欣的发挥，加上本次物理不难，她提前半小时做完试卷，检查了十分钟，尤其演算了几个选择题，发现许为的选择都是正确的。 其实根本不用怀疑，许为的数理化比她学得好。 从高度紧张的精神中解脱出来，陈欣甩了甩酸痛的手，抬头看时间，还早。又看看许为，他果然没令人失望，人人争分夺秒的时刻他竟趴在桌上一动不动，显然在会周公。 真搞不明白他晚上在干什么，怎么会一天天的睡不够，上课睡，连考试都睡！ 陈欣无聊，索性把前面许为做的选择题全部再做了一遍，答案跟许为一样，只有最后一个多选题她觉得应该加一个选项b，最后她选择相信自己，在答题卡上多涂了个格子。 涂完下课铃正好打响，陈欣放下笔，按老师的指示把答题卡传上去，再看许为，他终于直起身子，舒适地伸了个懒腰，等他后桌拍了他的背两三下了他才从肩头接过一叠答题卡，将自己的答题卡往上一放，随手递给前面的人。 陈欣坐在座位上，等许为慢腾腾收拾好东西了，她才动身走过去，嗫嚅着：“那个，刚才谢谢你。” 许为淡定起身，拿起笔袋往外走，“你说什么，我没听到。” 陈欣只好跟上，“我说谢谢你。” “大点声，没听到。” “没听到就不说了！”陈欣一跺脚，快步走到他前面去，懒得理他。 两人走后不久，柳依依最后一个从考场出来，她拐了个弯去厕所，从包里把一张没写过的试卷和答题卡迅速撕碎，冲走…… 后来的考试没再出幺蛾子。 考完最后一堂生物，同学们收好东西回到3班教室，各个如出笼的鸟儿一样雀跃，有在对答案的，更多的是商量寒假怎么过，相约去哪儿玩儿的。 教室里吵嚷着简直要把屋顶掀翻，最后是班主任老郑过来，让大家安静。 “第一件事，今天值日的同学要站好最后一班岗，回家的路上注意安全，不要太放飞了跑网吧通宵，我知道我们班上有些同学很沉迷打游戏，要去至少也要跟家长报备。” “第二件事，过几天分数和排名会在班群里公布，你们结合自己文理的排名，跟父母商量下到底报文还是理，报给班长，班长统计下。” “最后，提前祝同学们新年快乐！” “也提前祝老师新年快乐！”同学们异口同声，数张京和陈非凡几个喊得最欢。 “好了，回家吧！” “喔哦！” 几个调皮的男生直接从后门冲出去，其余同学也说笑着出了门。 第54章 考完 陈欣向林芸告别，等许为走了五六分钟后才下楼，即使到学期最后一天，她也不敢在同学们面前跟许为走得太近，怕他们误会。 她像个小黄鹂一样雀跃着跑出校门，夕阳余晖将街道分成两半，一半阴影一半光明。 陈欣有意挑有阳光的那片走，突然想吃糖，她就在沿街商铺里买了个阿尔卑斯棒棒糖，一边舔糖一边小心踩着脚下青砖的格子走…… 离约定的早餐店不到五十米处，陈欣看见许为和一个女生面对面，女生是背对她的，但那高挑挺拔的身姿，不会有第二个，就是之前来要过许为号码的宋含章。 陈欣故意放慢脚步，像只蜗牛一样，等宋含章离开，她才恢复正常步调走过去，“那个女生来找你干嘛啊？” 许为的目光却落在陈欣手中的棒棒糖上，他低头，弯了弯唇角，“赶紧吃完！” 陈欣“嘎嘣”一声把糖咬碎，棒子丢进旁边垃圾桶，“喂，你是不是把qq号给她了？” “对啊，”许为无所谓的口吻，抬手拦了辆出租…… 不知为何，陈欣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上了车后也就闷坐着不说话。 “你报理科吧？”许为问。 “这个还要考虑一下，”陈欣语调淡淡的。 “考虑什么，你不是很喜欢数学，天天缠着学委问数学吗？就选理科！” 陈欣心想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吗？她喜欢的分明是英语和历史，数学只是不讨厌罢了，但因为那句“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她选择学理。 “又不说话？” “我回去问我妈。” 其实根本不需要问，刘丽芬一定支持她选理。 “你今天吃枪药了？” “不要你管！”还不是他惹的？ …… 寒假正式开始了！ 因这学期许为表现良好，寒假宋丽没安排补课，让他这一个月放松放松，放松好后才能继续下学期的战斗。 许为的放松就是大冷天跟一群初中同学打篮球，连着三天，他中午穿羽绒服出去，傍晚回来时身上只一件秋衣，大汗淋漓，然后直接冲进浴室洗澡。 宋丽很欣慰，说：“打篮球总比打游戏好，打篮球锻炼体魄！” 但她失望了，某天她半夜起来喝水，看见书房亮着灯，以为是谁忘了关灯，嘀嘀咕咕走过去，静夜里，许为骂队友的声音尤其突兀。 于是，宋丽知道了许为偷配电脑室钥匙，每天半夜起来打游戏的事儿，当晚因为怕吵着人，没发作。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过去敲他的门，“为为你还在睡吗？快起来，妈妈有话跟你说。” …… 陈欣路过书房时，往里瞄了眼，只见许为耷拉着脑袋坐在书桌后，满头杂毛凌乱不堪，他身上还穿着那身蓝白相间的睡衣，双手软软放在膝头，整个人有种向下坠的趋势。 宋丽站在他身边，语重心长地教导：“为为，妈妈对你已经很放松了，每个周末给你玩几小时游戏，每天做完作业也准你打一小时，这还不够？半夜你还起来玩儿，那白天上课怎么会有精神呢？” 许为嗯了声。 “电脑室的锁我今天就换了，你以后不能再进去，打篮球踢足球我鼓励你去，半夜打游戏是绝对不行的！” 许为又嗯了声。 “为为，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妈说话啊？” 陈欣猜想许为根本没听，说不定在打瞌睡呢！ 正好宋丽房间传来手机铃声，陈欣立即返回书房门口，“阿姨，您的电话。” 宋丽终于没再在许为耳边念经，小跑着出了书房，回自己房间接电话了。 宋丽一走，许为打着哈欠走出来，因为太困直接无视了陈欣，踢踢踏踏走回自己房里，门一关，直接倒床上睡着了。 宋丽那头接到许绍辉的电话，娇声道：“老许，那你今年来不来我们这儿吃年夜饭嘛，去年你就没来，今年一整年你又这么忙，再不来我就去找别人了……哎呀，我还能真去找别人啊，说说的嘛！” “我最近没出去逛了，天天监督为为学习，不然你以为为为上次月考怎么前进几百名的？这次期末成绩肯定也不会差，今年你就过来嘛，我学会做蛋糕了，到时做给你吃啊……” 而许为陈欣就成了宋丽的小白鼠。 当天晚饭，宋丽哼着歌，将她倒腾了三个小时的水果蛋糕端上来，卖相不错。 “今天谁生日吗？”许为拉开椅子坐下，面无表情。 “不一定生日才吃蛋糕嘛，就是庆祝你们考完了试，这可是你妈我亲手做的！”宋丽满面得意，从刘丽芬手中接过青花瓷碟，切了块大的给许为，另一块草莓的给陈欣，芒果的给了刘丽芬，“给点意见我好改进，不然要在老许面前丢丑了。” 听到“老许”二字，许为蹙了蹙眉。 陈欣吃了口奶油，觉得和蛋糕店里的相当，立即点头夸赞：“好吃，阿姨做得比蛋糕店做的都好吃！”她不知道奶油本就是买的。 许为的嘴就叼了，他吃了两口就用纸巾擦嘴，并不点评，不知是嫌味道不好还是他不爱吃甜。 “怎么样啊为为？” “还可以。” 宋丽双手一拍，“呀！你都说可以那老许肯定也满意，好吃就多吃，吃不完的我用保鲜膜包好，带回去给欣欣奶奶，欣欣你说你回家过年是吧？” 许为抬眼看陈欣，“你要回去？” 陈欣嗯了声，“成绩出了就回。” 说到这个，宋丽开始唠叨了，：“你们这次成绩出得好慢，快一个星期了班主任也没把成绩表发出来，为为你这次肯定考的不错，哦？”宋丽小心翼翼看许为的脸色，“昨天你爸给我打电话了，他今年来我们这儿过，说你要能进年级前二百名，就给你买你一直想要的游戏装备，叫什么钉来着？” 许为手中叉子一放，舌头顶了顶左腮，脸色阴沉如乌云罩顶。气氛立时变得古怪，陈欣和刘丽芬看着一脸黑沉的许为，都不敢作声。 “怎么了，怎么一提你爸你就……”宋丽声音渐弱，也不敢说话了。 正在这时，陈欣放在桌上的手机“叮咚”了下，陈欣看看几人脸色，不敢去拿，但接着手机开始疯狂发出信息提示音。 一定是班群里在发消息，陈欣有预感。 她到底忍不住，拿起手机点开qq，果然班群里在讨论成绩，群公告里成绩表已出。 “成绩出了！”陈欣激动地说。 刘丽芬和宋丽立即凑过来看，她的名字在第七个，总分文科排名年级第八十，理科第一百四十二，总成绩排名第一百二十三。 几人兴奋不已，尤其刘丽芬，上次月考陈欣的“退步”让她担心了几天，这次期末考总算没让她失望。 “我就说欣欣稳，你看，这次还进了名次，”宋丽微笑着，继续在成绩表上寻找的名字，前二十名没有，她脸色越来越差，直看倒数几排，果然，他总分又排全班倒数第二了。 第55章 激愤 陈欣和刘丽芬也看见了，两人都默默收起笑容，不敢表现得太开心。 饭厅里的气氛又凝固了。 宋丽看着一旁无动于衷的许为，深吸一口气，压着声问：“你知道你考多少分吗？” 许为无言。 她太失望了，她以为许为的成绩会跟上次月考相当，退步一点儿她也能接受，只没想到又退回以前的倒数了。 “上次月考不是进步了吗？怎么突然又不学习了呢为为？”她走到许为身边，右手搭着许为的肩，半蹲下身子盯着他的眼睛语重心长地说：“是最近妈妈哪里做得不如你意？还是你觉得这次考差了就能分去普通班，为为，有你爸的关系在，你怎么都不会沦落到普通班去的。” 许为眼神瞥向一边，执拗地不与宋丽对视。 宋丽盯了他好一会儿，最后站起来，面无表情地掏出手机给辅导机构打电话：“这个寒假还是让赵老师和吴老师过来吧，我儿子还要补一补。” “我不补课！”许为语调冷淡，却有力。 陈欣和刘丽芬在一边为两人着急，但不敢多嘴。 这时桌上宋丽的手机响了，她拿起，走到一边接起来，语调柔软，“老许，吃饭了吗？” 那边显然是得知许为的成绩来兴师问罪的，电话里在非常激烈地说着什么，她们离得远听不清具体内容，只看见宋丽一手抱着胳膊，脑袋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几乎要对着虚空鞠躬了。 突然，许为站起身，大步走过去，“电话给我。” 宋丽回头，见许为气势汹汹，忙护住手机，“你要干嘛？” 许为一言不发，伸手去抢她的电话，宋丽怕他对许绍辉说大逆不道的话，立即摁掉通话，手机直往背后藏。 陈欣和刘丽芬怕他们推搡间摔倒，也过来帮忙。 许为怕伤着宋丽，到底停下抢夺，却指着手机，眼神如冰刃，“妈，你告诉他，我不稀罕他给我买什么装备，过年他不想来别来，没人求着他！” 宋丽气得嘴唇发颤，“你发那么大脾气干什么？他是你爸，你身上穿的，饭桌上吃的，你的学费都是他给的，你……” “全都不要了，这破学我他妈不上了！” “你……你……”宋丽气得说不出话。 许为将挡路的高脚凳猛地踢开，转身直出饭厅，往自己房间走，不久听见“嘭”摔门声。 宋丽胸口剧烈起伏，眼泪刷的掉下来，刘丽芬为她拍背，她眼泪一抹，也气鼓鼓的走出饭厅，回自己房间，摔门声比许为的还大。 饭厅里，陈欣和刘丽芬对望一眼，一个摇头，一个叹气，然后默契地一起收拾饭桌。 有了之前的经验，今天谁也没敢去劝人，只默默把桌子擦了，碗筷洗了，洗漱完直接上床睡觉。 但谁又能睡得着呢？ 陈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覆去翻来，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时间，已是半夜12点了。 房间外过道里突然传来走动的声音，脚步声渐渐往客厅去了。 陈欣捻开灯，坐起来，整个人脑袋都是昏沉的。 她起身下床，趿拉着棉拖，披一件羽绒服就走出房门，她怕惊动人，没有开灯，用手机屏幕照明，做贼一样穿过客厅往阳台走。 月色清冷，洒在铺在阳台的塑料草坪上，草坪上的小花好像真的，随风摇摆。走到拐角处，陈欣身子贴着墙，偷偷看过去，阳台上摆着几个半人高的青花瓷瓶里，瓶中插着数枝白梅，许为就站在花瓶之间，后背半倚着墙，他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睡衣，月色下依稀可辨出淡淡的蓝，像个即将隐没的影子。 忽听见“嚓”的一声，一点星火戳破黑暗，他的轮廓在那点焰火中分明了。 接着，他点起了烟。 陈欣收回目光，也背靠着墙，夜很静，她听得见他嘬烟的声音，她闭上眼，用自己的意念去捕捉他…… 莫名的，她仿佛真的感受到了他。 她自然而然想起，那次司机小亮送许为回来时告诉宋丽的话，他说许为和许耀在跆拳道馆切磋，许耀不敌被踹倒，许绍辉冲进来直接给了许为一巴掌。 她开始在脑海中营造这个场景，他爸爸肯定不止打了他，还说了什么话，接下来送许耀去医院的路上，又说了什么呢？ 一定是很严重的伤害，才会令他今天一听到许绍辉就怒不可遏，不能自控。 她试图体味许为的感受，面对的却是一片虚无，她自小没有父亲，从来没被父亲打过。 “站那里吹冷风？”许为的声音把她惊醒。 陈欣倏地睁开眼，心想自己动作还不够轻吗？居然被他发现了。 她从拐角处现身，“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许为冷嗤一声，举了举手里的烟，“要告诉我妈吗？” “我没那么无聊，”她走到许为面前。 “那就是来劝我好好学习的？”语带戏谑。 “其实你完全可以考高分的，为什么非要跟大人作对呢？就当哄哄他们，考个好点的成绩，大家都开心，阿姨不会找你麻烦，你爸……咳咳咳，总之你向他们低头了，反而他们会容忍你做自己的事，譬如这次，阿姨寒假本来不打算给你安排补课的，只要你考得好，你想干嘛就能干嘛了。” “那是你的生活方式，陈欣，”许为又抽了口烟。 陈欣愣住，这是她的生活方式？是啊，这是她的生活方式，妥协中求存，但是难道还有另外一种方式？ “那什么是你的方式？”陈欣抬头，望进他的眼睛里。 许为移开目光，对着月亮狠狠抽了几口烟，又望回她，语调突然变得轻松，“对了，你这个寒假要回老家？” 陈欣嗯了声，“成绩下来了，我明天就走。” 又陷入沉默，他们沉默着望天，今天的月亮真她妈圆！ 终于，许为抽完一根烟。 烟头捻灭在栏杆上，他扔下一句“你处理下，我去睡了”就错身往外走。 要她处理？凭什么他抽烟却要她来处理烟头？偏不，让宋阿姨发现烟头肯定要他好看！ 望着许为潇洒离去的背影，她不爽地跺了下脚，终究捻开阳台的灯，默默清理了烟头。 第56章 回乡(一) 第二天陈欣按时起床，然后收拾东西，把数学竞赛真题及教辅书都装进背包。 然后从抽屉里，将那盒亮闪闪的进口巧克力也拿出来放进背包，此时包里还有容余，陈欣想了想，把那本厚厚的《龙族》也装了进去。 自从被许为带着看了这本小说之后，她就迷上了，可惜上学期间她怕自己沉迷小说，除了周末翻看几页，平时都忍着不碰，现在寒假有大把时间可以一解心头之痒了。 吃完早饭临出门，宋丽拿一个果绿色大袋子装了好些零食给她，让她在路上吃或给老家小孩。 陈欣连连推辞，这些零食都是宋丽平时吃的，包装华丽，上面写着英文或日文，一看就价格不菲，她不能要。 “欣欣，再这样客气阿姨就要生气了哦！”宋丽强行把零食大礼包塞她怀里。 陈欣这才接受了，拎在手里，向她道谢。 “路上当心点，”刘丽芬给陈欣把背包肩带拉正了，说：“你奶奶要问起我，就说我在忙，以后抽空回去看她。” 陈欣嗯了声，她知道母亲和奶奶关系不算好，这些不过客气话罢了。 临走前，她最后往许为房间方向望了眼，不知怎么，隐隐希望他来送自己，但又很清楚，这个点他应该还没醒。 “妈，阿姨，那我走了，”她挥手道别，竟真看见许为的身影往客厅去，他头发衣服打理得妥妥帖帖，单肩背着个不小的黑色背包，像是要出门。 “等一下，”许为突然叫住陈欣。 宋丽和刘丽芬齐齐回头…… 宋丽因为昨天的事心里还别扭，见是他，借口说还有个电话要打，走开了。 “你也要出门吗？”陈欣问。 “等我洗漱完了，跟你一起走，”许为说着，大步走进客厅，把背包放下就往洗手间去。 陈欣和刘丽芬互看一眼，都疑惑许为要闹哪一出。 陈欣索性走回来，在玄关处等着，刘丽芬则去了宋丽房间，向她请示，没一会儿她回来，叮嘱陈欣：“欣欣，反正为为在这儿也是跟些狐朋狗友打游戏，不如让他去咱们家乡散散心。” 陈欣啊了声，心想这算怎么回事嘛！然后她压低声问：“妈，你确定吗？” “这是你宋阿姨的意思，”刘丽芬也没办法，只能拍拍陈欣的肩，然后把宋丽给她的三十张一百递给陈欣，“这三千块给为为他肯定不收，给你拿着。” 所以这是许为在她家一个月的生活费？ 其实用不了三千，在零几年她们那儿宾馆最好的房间只需50元一天，一大碗鸡蛋面才只要3元。 接过那三十张一百，陈欣感觉手里沉甸甸的，她还从没拿过这么多钱。 然后，她认真地把钱数了两遍，分成三份，分别放进英语、物理和数学辅导书的夹层里。 这时许为也洗漱好过来了。 “走吧！” 陈欣哦了声，示意刘丽芬不必再送，然后跟许为一起坐电梯下楼。 一直到坐上出租，陈欣还是懵的。 “你为什么要去我家？” “不想见他。” “谁？宋阿姨吗？” “许绍辉。” “……” 怎么会有人直呼自己父亲的大名？ “其实你可以去同学家住，不必非要跟我去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放心，我不会进你家门，我会另找地方住。” “我不是这个意思，”陈欣忙解释，许为却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不说了，我睡一会儿。” 陈欣只好乖乖闭嘴。 许为双手抱胸靠在靠背上，闭目养神。 其实他只是想找个离家远些的清静地儿，一个人待着。 …… 一小时后，他们坐上了回陈欣家乡的班车。两人坐最后一排，许为在靠窗的位置继续睡…… 一路上，阳光包围着他们，有时陈欣会偷看他，冬日暖阳驱除了他骨子里透出的冷意，他因放松而柔软，像一只午后蜷缩在阳台上晒太阳的猫咪。 他似乎感应到陈欣的目光，眼睫微颤，陈欣立马收回视线，看向另一边窗户，假装在欣赏沿途风景。 风景渐渐陌生，由繁闹的街市，渐变为简陋的沿街铺子，最后道路两边是郁郁葱葱的树木，一望无际的山林，那时回家的这段路还没建高速，路上小车也不多，行驶一路通畅。 这段路她并不熟，说起来都在一个市，但原来已离市区这么远了。 中午在县城转了趟车，到镇上时已经是下午三点。 汽车驶过吴家桥，阳光下的清浅小河泛着细碎波光，静静流淌。 过桥后是紧邻的一排临街店铺，不像市区的商场那样装修华丽，人来人往，这儿的招牌门面已有些年头，字迹斑驳。 早市过后光顾的人就不多了，老板娘们聚在自家店门口谈天，五六岁的小孩子们围着大人追跑打闹。 许为早已醒了，他望着窗外尚未被商业气息浸染的小镇，觉得自己来对了地方。 “我家马上就到了，”陈欣说。 “我不想去你家，你们镇上有没有酒店？”话音才落，就看见街边二楼一个大红色招牌，上书“鸿乐宾馆”几个大字，许为立即喊司机，“我要下车。” 司机刹车。 “喂，你不去我家吗？为什么要住宾馆啊，”陈欣喊他，他不回答，她只好跟着他一起下车。 “许为，你确定要住宾馆吗？” “确定。” “可是……” “别婆婆妈妈，可是可是的。” 陈欣闭嘴，跟他来到宾馆前。 面前这栋楼只有四层，三四层还没租出去，一楼有三间店面，药店、烧烤店和卖家具的，店与店之间一段长长的楼梯延伸至二楼，那就是宾馆前台所在了。 许为飞快跃上几阶楼梯，回过头居高临下看着陈欣，“不必跟了。” 陈欣也知道许为决定的事自己动摇不得，于是放下零食，从背包里找钱，“你钱不够吧，我这儿——” “我有钱，”许为不知从哪里掏出张银行卡，招了招，然后问：“你家在哪儿？” “从这儿往前走两百米左右，有个陈记包子铺，我就在旁边一栋。” 他点头，说了句“回去吧”就转身上楼了。 陈欣目送他的背影走到楼梯尽头，这才把书包拉链拉上，收拾好一切往奶奶家去…… 其实许为住在宾馆也好，不然她突然带个陌生男同学回家，奶奶和街坊邻居肯定要问，那时如何解释得清楚呢？他又向来不喜与陌生人接触，住在宾馆里，自己有空去看看他就好了，至于宋阿姨给的钱，要是用不上，就还回去。 这样想着，她心里踏实下来。 第57章 回乡(二) 慢慢走过熟悉的街道，几个玩闹的小孩儿认出了她，都叫她欣姐姐，陈欣应着，把带来的小零食分了些给孩子们。 再往前，就看到了久违的陈记包子铺。 这包子铺很小，占地不到二十平，亮黄色招牌上除了店名，还写着七八种包子名和油条小米粥等。店里只有俊俊一个小孩子在看店，说是在看店，其实在专心致志玩游戏机。 俊俊是她叔叔的儿子，包子铺也是她叔叔家开的，从她记事起就在了，平日生意不错，但陈欣吃这儿的早餐也是要付钱的，他们亲兄弟明算账。 包子铺连通她奶奶的房子，有时堂妹阳阳他们会去奶奶屋里玩耍，陈欣和阳阳处得很好，跟俊俊不大对付。 开始几年奶奶也会帮着卖早餐的，后来摔了两次腿，落下毛病，不能长时间行走，就没再帮忙了。 奶奶年过六十，平日没什么消遣，也不会玩手机，只能看看电视，或跟邻居唠嗑。 现在她就坐在门前的一把椅子上，手里抱着个红色热水袋，头歪着，前面的头发用老式的发夹卡着，但还是掉了几缕下来，覆在面上，她像是睡着了。 陈欣轻手轻脚上前，轻推她的肩，“奶奶，奶奶？别在这儿睡，要着凉了！” 蒋秀莲缓缓睁开眼，眯着眼盯了陈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立即咧开嘴笑了，“呀，欣欣回来啦！你瞧我，在这儿等你，等着等着就睡着了，唉……”说罢扶着椅背站起来。 陈欣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去搀，她推开陈欣，“别扶我，还没老成这样呢！叫奶奶好看看你，”一面说一面拉着陈欣的手，上下打量她，“胖了，脸上总算挂了点儿肉，还是城里的水土养人……” 祖孙两好一阵寒暄，蒋秀莲甚至还给陈欣倒了杯热茶，待客一般。 陈欣把那袋零食递给她奶奶，说这些小零食绵软好入口，适合她吃，然后从背包里掏出那盒巧克力，兴奋地问：“阳阳呢？这个是给阳阳的。” “前两天一考完试她就去外婆家了，”蒋秀莲说着，右手撑着桌子在一旁椅子上缓缓坐下，她腿脚不好，不能久站。 “哎呀，怎么有水，”蒋秀莲手掌感受到水渍，立即拿开，放在鼻尖轻嗅了下，眉头紧蹙，“老了，记性不好，昨晚上吃完饭不记得抹桌子，”说着就起身，要去灶房拿抹布。 陈欣忙放下巧克力，拦住她，“您坐着，我来！” 接下来的时间，陈欣都忙着擦擦洗洗。她奶奶年纪大了，眼睛不好，腿脚又不便，家里的清扫常常做不到位，陈欣一来，把犄角旮旯里积攒的都清出来了。 蒋秀莲抱着热水袋坐在床上，满脸欣慰，感叹自己养了个孝顺孙女儿，“你堂姐每次来都说我这儿脏，多待一会儿就跟要她命似的，还是你不嫌弃奶奶。” 陈欣怎么会嫌弃呢？她在这儿住了多年，才搬出去半年而已，所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搞完卫生已经是下午六点，陈欣又去做晚饭。 她三年级就学着做饭了，在许为家刘丽芬不让她做饭，只叫她好好学习，半年了，她才又摸到锅勺，炒了三个家常小菜。 夜幕降临，临街店铺陆续打烊，各家各户男人孩子都回家吃饭了，小镇没有夜生活。 夜里风大，蒋秀莲早早把前后门都关了，屋里没有暖气，一切都是冷的，只有饭桌上几盘菜冒着腾腾热气。 蒋秀莲很高兴，饭桌上一直跟陈欣唠嗑，说家附近谁谁谁家孩子结婚，哪个小屁孩因在学校打架被叫家长。 陈欣默默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大概在许家热闹惯了，见这么大一张圆桌，却只坐着她们两个，觉分外冷清。今天还算有两个人，平时就只有她奶奶一个，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对着墙说话，把无聊寂寞的日子磨成粉。 她喉头发哽，筷子上夹的肉片颤抖着，再也吃不下。 “怎么了欣欣？”蒋秀莲问。 陈欣摇摇头，若无其事地把头埋进碗里，继续扒饭。 …… 夜凉如水，给奶奶端了洗脚水，自己也洗漱完后就回房了。她奶奶得知她要回来，床已为她铺好了，被套也换了新，上面画着粉色的卡通人物。 陈欣有点想笑，她已经过了喜欢卡通人物的年龄了。 然后她坐在床沿边，从包里拿出《龙族》来看…… 没看几页便觉双腿寒浸浸的，她只好放下书本，掀被上床。这时才想起来没给刘丽芬打电话报平安，赶紧拿起手机，果然有几个未接来电。 她拨回去，跟她妈说自己下午三点到的，现在准备睡觉了。 “这几天降温，你要注意保暖，家里那边没安装空调，晚上睡觉被角压着点。” “好。” “为为呢，他怎么样。” “他强行要去宾馆住，我拦不住，宾馆有空调，条件也比奶奶家好，他住那儿挺好的，得空我会去看他。” “行。” 再聊了会儿那头就挂了电话，陈欣手冻得麻木了，赶紧放下手机缩进被子里。 …… 第二天一早醒来，她本能地从枕头下摸出手机，解锁一看，许为昨晚1：32分居然给她发了条消息： 【睡了吗？】 陈欣现在回过去：【你怎么这么晚睡啊，我那时候已经睡了】 之后她起床洗漱，有点流鼻涕，她没在意，像以前一样去隔壁买早点，跟叔叔婶婶以及街坊邻居们打了个招呼。 快到中午的时候，她觉头重脚轻，本来还想去会初中同学的，也没了精神，于是强撑着做完午饭，随便吃了点儿感冒药就回房睡觉了。 然后，她就经历了半年以来的第一次感冒。 第58章 生病 到第二天，她已经烧得昏昏沉沉起不来了。 蒋秀莲来到床前，摸她的额，吓了大跳，\"欣欣，欣欣，你发烧了！”她把人拖起来往医院去。 陈欣自小体弱，以前是镇上医院的常客，连医生都认得她。 今天给她一量体温，38.4c，烧发得不算厉害，平常人吃个药就好了，但陈欣是药里泡大的，身体仿佛有了耐药性，遇到这种情况医生都是直接给她开吊瓶。 于是，陈欣在医院打了一上午吊瓶，下午再量体温已经降到38c。 第二天再去打一次，烧才终于退了。 但她人却蔫了，学习效率极低，加上天冷，只能在床上躺着。 她记挂着她的数学竞赛真题，她的物理辅导书，她的单词本，她是个一天不学习就焦虑的人。 那本《龙族》，她准备在寒假看完的，现在也才看几页。 其实看小说本是娱乐，可不知为何，她总会把一切搞得很紧张，很有计划，她不允许自己完不成目标，所以永远无法享受其中的乐趣：学习的乐趣，看小说的乐趣，各种乐趣。 许为更是被她抛之脑后。 他已经连续给陈欣发了两天消息。 【在干嘛，我好无聊】 【不说话？】 【你人还活着吗？】 【再不回话我就打你电话了】 【靠！电话也打不通，你搞毛线啊！】 【你把我拐带到这儿就扔下不负责了？】 许为坐在楼下烧烤店里吃串串，外面狂风呼号，吹得玻璃门发出不安的响，门口一条大狗不知看见什么，狂吠不止，被店主赶走了。 之后走进来两对情侣，分别坐在他后面和旁边，点完餐就开始柔情蜜意，窃窃私语，这个给女朋友喂肉串，那个给男朋友拿水，真是刺眼！ 虽同属一个市，许为却听不很懂这儿的乡音，一他乡之客，此时才真正体会到孤独寂寞冷。 他拿出手机，点开qq，与陈欣的对话框里仍只有他一个人的消息，他深吸一口气，狠狠闷了口可乐。 陈欣这个负心女，他明早就要去找她！ 这时，qq突然弹出条消息：【你好，许为】 许为点进去，他给打的备注是“宋含章”，什么时候加了这么个人，他不记得了，正要点删除，突然对方又发来条消息：【不记得我了吗？考完那天我加的你，主持人，还记得吗？】 他记起来了，是个很漂亮的女生，原本不准备加的，但她说她是元旦晚会的主持人，那天晚会的主持人还有许耀，想到这女生跟许耀有关系才加了她。 【什么事？】他回。 【没什么，就是第三次月考你数学考了满分，想问你平时都在哪儿补课】 许为嗤笑，把赵老师的qq推给她，然后放下手机专心致志吃他的烤串。 第二天一早，他再拿起手机时，发现宋含章还给他发了几条消息，不过他也没兴趣回了，起床洗漱完看看时间，已经是上午十点。 他走出宾馆，今天正好赶集，马路上人和车比平常多了至少一倍。 这条乡镇上的商业尚未发展规范，路边上到处是买甘蔗水果的小贩，还有用拖车拖来一车萝卜白菜的。 许为好奇，在买菜的人群边瞄了眼，车上的白菜萝卜上还粘着泥土和露水，显然是才从地里拔出来的。 他突然可以原谅这些天吃的苍蝇馆子了，虽然连桌子上油渍都没擦干净，但至少用的食材纯天然无公害。 之后他迎着寒风往之前陈欣指的方向去，走了一百多米，果然看见个“陈记包子铺。” 他更放慢了步调，假装悠闲，昨晚他就想好了，陈欣两天没回消息，自己不能表现得急于去见她的样子，要装作买早餐，无意间看见她，等着她上来跟他道歉，说她不应该不回消息，然后自己再大度原谅她。 走到包子铺前，铺子里情况一览无余，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坐在地上抽泣，周围洒了一地包装巧克力的金纸，还有个巧克力的包装盒，就是上回她妈带回来送给陈欣的那盒。 一个系着大红色围裙的妇人正安慰孩子，见许为过来，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陪着笑脸走上前问：“要什么包子？” 许为瞅了眼招牌，“三个肉包，一瓶牛奶。” “好嘞，”妇人掀开蒸笼盖，热气直往上涌，她用塑料袋麻利地抓了两个包子给许为，瞅一眼货架，鲜牛奶没有了，只好叫他等一会儿，她进去拿。 她人一出后门，赖地上的孩子就嚷叫起来，“我就要吃巧克力，我就要！” 后屋传来个粗鲁的男声，吼道：“这巧克力陈欣说给阳阳的，你全偷着吃了，是一点儿不给你妹妹留！” “俊俊吃了又怎么样，不就一盒巧克力吗？犯得着打孩子？这一盒又不多，陈欣也是，买就多买点咯，买什么一盒，小气得很！枉我们这些年待她这样好，还有啊，今早人多人手不够嘛，我要她来帮个忙，她倒好，躺床上装病，去市里走了一趟，都不认家里人了，”那妇人一面抱怨一面拿着瓶鲜奶走出来，发现许为已经没影了，“人怎么走了？还没付钱——”忽瞥见柜台上三枚硬币，她笑了，拿起硬币丢柜子里，“这客人钱也不要找就走了。” …… 却说陈欣在床上躺了两天，今早好容易爬起来，脑袋还有些昏沉，鼻子也塞着。 蒋秀莲去超市置办年货了，临走时让陈欣好好躺着别起来，但她不能再躺下去了！ 起床后吃完粥，她就抱个暖水袋在书桌前写题，思路却好像滞涩了，一个简简单单的受力分析，怎么也画不明白。 突然客厅里传来熟悉的一声，“陈欣！” 陈欣笔下一顿，以为自己幻听了。 “陈欣！” 难道是许为？ 她立即放下笔，起身走出去，果然是许为！ 他一身全灰的运动装，外加黑色羽绒服外套，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一只手正在抓发型，另一只手提着三个包子，看见陈欣，他故作漫不经心，“我路过，进来看看，你……病了？” 她病得这么明显？一眼就看出来了？ 陈欣摸摸自己的脸，低头，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服，一身土气的藕粉色睡衣，外罩半旧的茄紫色羽绒外套，脚上拖着双黑色棉拖，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你等一下！”陈欣立即回身冲进房间，门咣当关上，“桌子保温瓶里有热水，你要喝自己倒！” 第59章 童年 许扫了眼这客厅的陈设，各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但家具陈旧，颜色灰暗，整间屋子灰扑扑得像块抹布，散发着一股闻不见的陈腐气息，又瞅了眼茶几上半旧的水红色保温瓶，他到底没去倒茶，就站在一边吃包子。 十五分钟后陈欣出来，整个屋子好像瞬间被一束白光点亮，她浑身上下已焕然一新，白色毛线衫配蓝色牛仔裤，外罩短款的牛奶白羽绒服，霜雪般清新。 “去看病了吗？” “哦，打了吊瓶，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陈欣一面说一面去茶几旁倒热茶。 许为嗯了声，看着陈欣手里的热茶，犹豫着该不该接，最后还是伸手接了，“给你发消息你怎么不回？” “啊？你给我发消息了？我不知道，这两天发烧躺床上没力气看手机，”陈欣说着，跑进房里去拿手机。 许为立即放下茶杯，快步跟去门口，他觉得看女孩子家的房间不妥，于是背对陈欣闺房，手往后伸，“手机给我。” 陈欣走过来，把手机放他手掌上，“干嘛？” 许为拿了手机便走，他迅速点开qq，调到自己和她的聊天界面，看见那几行辣眼睛的聊天记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删除。 陈欣追上去看，“喂！你在干什么？” “好了，”他捏着手机，漫不经心递出去，陈欣抓起，再看时只剩下一条消息：【在干嘛，我好无聊】 “我们镇上没什么娱乐设施，确实挺无聊的，要不我今天陪你出去逛逛？”陈欣说。 “好。” “但要等一下，现在十点半了，待会儿我奶奶要回来吃饭，我先做好。” “行。” 于是，陈欣回房换上雨鞋，推开后门去了厨房，在厨房门口拿了个她奶奶编的小篮子，往菜园去了。 许为好奇，也跟了过去。 原来在厨房后，有一块篱笆围起来的菜园子，里面种着各色菜蔬，满目绿意，有红白萝卜、小白菜、包菜、葱蒜等。 许为从小到大没踏足过菜园，除了公园，他的鞋就没沾过泥土。 “你别进来，看泥土沾鞋，”陈欣回头提醒。 许为却大步走进去，对他而言，这是完全新奇的体验，“要拔萝卜吗？” “拔三个胡萝卜，”陈欣说。 许为立即躬下腰去寻找最大的胡萝卜。 他平时所见菜市场的胡萝卜都是干干净净不沾一点儿泥的，听说胡萝卜长在土里，便以为它是整个埋在土里要拿工具挖出来的，原来不是，原来它也长叶子，还会露出小半的头。 最后他挑了三个大的，拔起来，直喊：“卧槽，原来萝卜是这样的，还有根须！” 陈欣看他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你还要什么菜，放着我来，”许为把萝卜放一边，卷起袖子，跃跃欲试。 陈欣乐得清闲，站一旁指挥，“包菜给我拧一个下来。” “好。” “葱也掐几根。” “行！” “蒜拔六根吧，小心点儿拔，别只撸了叶子根茎没拔出来。” “真有意思！跟你来这儿果然没错。” 远处山林中，传来一声鸟儿的长啼…… “诶，你真的从来没下过乡，玩过泥巴啊？”陈欣笑问。 “橡皮泥我玩过，”许为把葱递给陈欣，一本正经地说。 陈欣噗嗤一声笑出来，“那你小时候肯定也没爬过树，掏过鸟蛋，炸过蚂蚁窝咯？” 许为诧异地望向陈欣，眼里闪着孩童般清澈好奇的光芒，好像在说：卧槽还有这操作？但他决不肯认输表明自己没玩过，于是说：“但我小时候会玩魔方、拼乐高、踢足球、弹吉他……” 这些又都是陈欣不曾经历过的。 在这里，他们互相交换自己的童年。于是许为知道了他们镇上男孩子幼时的玩乐，而陈欣也听完了许为不算美好的前十几年。 他从小被他妈逼着上各种培训班，当然，他没老实上过一节课，不仅自己捣乱，还带领一群熊孩子捉弄老师，天天被老师投诉，也经常挨他爸的打。 那时许绍辉跟宋丽的关系尚可，常来家看他们。 他也已经懂事，知道自己是个私生子，甚至在学校，他都不好意思从许耀班级前路过。可他们还是会遇见，许耀遇见他一次就笑话他一次，骂他私生子。 三次之后，他跟许耀约了个架，两败俱伤。 从他上六年级开始，许绍辉渐渐不大过来了，连他的十三岁生日都缺席，甚至没给他买生日礼物，他打电话过去问，接电话的是个女人——许耀的妈。 许耀他妈用平和的语气说出十足残忍的话：“安心拿生活费就是了，干嘛非要他陪你过生日？告诉你妈，他在外面又有人了。” 他把这事埋在心里，没有告诉宋丽，但纸包不住火，后来他外婆去世他爸没过来，宋丽和许绍辉在电话里大吵一架，什么都知道了。 也就是从那天起，他妈开始整天和朋友逛街，夜不归宿地打麻将，不管许为的学习，即使管，也只是每次考试后语重心长地劝导。 她越来越讨好许绍辉，用的正是儿子的成绩。 那时许为学习成绩极好，无论怎么不听课学习也次次排年级前几，直到初二他开始打游戏，完全不听课不做作业，试卷乱写或不做，成绩才直线下滑。 当然，这些事他没有全部告诉陈欣，只风轻云淡地说了很小一部分，陈欣再深问下去他就转移话题。 “你说话说一半，真的很吊人胃口啊！” “那就吊着。” 陈欣无语，她把做好的萝卜炒肉放进电饭煲里热着，另外两个菜搁饭甑里，放在炉子上保温，那时这条街上大多数人家还在用烧煤的炉灶。 忙完这一切，陈欣回房狠狠擤了回鼻涕，又揣了小包纸巾在兜里，才跟许为一起出门。 第60章 耍赖 天灰蒙蒙，沉沉罩下来，漫卷狂风把一家服装店立在店门口的促销广告都吹倒了，陈欣感觉自己也被风带着走，她紧紧裹着羽绒服，把衣服帽子也掀起来戴上。 许为仍敞开着外套，狂风把他的发型吹炸了，他却张开手，说：“你们这儿的空气也很好。” 那确实，街市后是看不见尽头的田地山峦，风一吹，都是大自然草木的清香。 “你是想去哪儿玩，还是只想走一走。” “带我去山上走走，”许为说。 陈欣微讶，还以为他会想去网吧呢，原来更爱大自然。 她当然没有领许为上山，而是与他走过一道石桥，绕到后街。 后街在十年前是镇上最繁荣的地段，后来公路修到了前街，十年发展，世事变迁，后街也没落了，但依稀可看见几间简陋的店面，以早餐店和理发店居多。 陈欣领他通过一条两车道的水泥路走进山林深处，路旁零星坐落着几栋二层小楼，有时公路旁又分出条岔路，往里更深处有一个制衣场和果园。 他们踏上小路，两边是密密麻麻的竹子，在疾风中簌簌作响。 林间风寒凉更甚，一吹，陈欣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再一吹，她就开始流涕了。 不好意思在许为面前擤鼻涕，她说：“你稍等我一下，”然后走进竹林里。 像一头小鹿蹿进森林，许为望着她的背影，觉她分外可爱，等她再回来时，鼻子通红，一双眼雾蒙蒙的，许为看见，低头一笑，“你感冒还没好？” “差不多好了，”陈欣吸吸鼻子。 “你家好像没安装空调。” 陈欣感觉什么羞耻的秘密被窥探了一般，低头嗯了声。 “宾馆里有，你可以带上书去我那儿看。” 陈欣哦了声，不算答应也不算拒绝。 他们继续往前走，只是走，不知去哪里，走过一片橘子园，这季节树上已没有挂果，为抗寒防冻，枝干也都被捆扎起来了。 “刚刚在厨房里的话，我们好像还没说完？”陈欣觑觑他的脸色，试探着问。 许为不作声。 陈欣知道自己唐突了，她不是个八卦的人，可不知为何，面对这个人，她却有无穷的探索欲。 她想了解他，就像了解一棵树，不仅欣赏他阳光下的枝繁叶茂，也想把他深埋于底的根系挖出来。 “那我问另外一个问题吧，你明明可以轻松考高分，为什么不学习？” 许为瞅她一眼，“不如我问你，你为什么好好学习？你爱学习？” “哪有为什么，就是应该这样啊，学生就是应该学习，我妈也希望我努力学习，高考考好，以后可以上个好大学，找份好工作。” 许为嗤笑，“你一直在说别人，那你自己呢？” “我自己？”陈欣怔住，这问题她从未想过。 抿了抿唇，她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你把巧克力给你堂弟了？”没头没尾的一句。 陈欣不知他从何得知的，只说：“是给堂妹。” “你什么时候不再满脑子想着别人，而是思考你自己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陈欣切了声，心想你个小屁孩儿跟我差不多年纪，说话故作高深跟家长一样。 “不行，你的回答太模糊了，我正面回答了你，你也要正面回答我。” 许为笑看向她，一副怜爱傻子的表情，“我可没说我一定会回答你，”说完立即加快脚步。 “你耍赖，这样不公平！”陈欣也加快步子跟上他。 许为小跑起来，陈欣奋力跑去追，“喂，你快告诉我呀！” “就不告诉你！” “许为，我以后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一辆小货车从大路上驶过，车里飘出邈远的歌声：“珍妮，我被困在这里，珍妮，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 第61章 宾馆 两天之后，陈欣的感冒彻底痊愈，她要开始看书写题了。 以前不觉得，住过许家后她才发觉自己这个房间朝向不好，屋里常年阴暗，她于是把靠墙的书桌搬到窗前，重新放置好，然后把充好电的热水袋抱在怀里，开始写题！ 但热水袋怎么比得过空调呢？没一会儿她的脚冰冻如铁，渐渐注意力也开始分散…… 这样下去怎么行？ 没什么比学习效率更重要！ 于是吃完午饭，陈欣知会她奶奶说自己去看望同学，然后背着背包去了鸿乐宾馆。 她从来没去过宾馆，路过宾馆楼下的药店时，她不安地望了眼店里营业员，见他没在看自己，这才偷偷摸摸走到楼梯口，然后加快脚步，咚咚咚跑到二楼。 前台没有人，桌上放着一台电脑和一台监控器，监控着过道，画面是一片静止。 陈欣立即给许为打电话，电话响了五六声才被接通，传来许为略带沙哑的嗓音，“干嘛？” “我……我过来了，就在宾馆前台。” “啊？哦，我马上来。” 半分钟后，陈欣见到了一个穿蓝白睡衣，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头发乱得像稻草的许为。 “你居然才起床？”陈欣瞪大眼望着他，“现在是下午一点！” 许为抓了抓头发，不爽地骂了句：“昨天游戏打到两点，那帮坑货没把我坑死！” 陈欣无语，这人果然还是去网吧了！ 然后他们走过一条长长的过道，过道光线很差，即使白天，也阴暗得仿佛在夜晚，最后在拐角处213房间，他们停下。 许为用房卡刷开房门，走进去，充满清新剂香味的温热的空气全然包裹了她，她被冻得麻木的脸渐渐有了知觉。 屋里开着灯，冷光填满了这个不到三十平的小房间，最显眼的那张大大的席梦思上，雪白的床单被褥像被揉皱的纸，靠墙有个衣柜，但许为却把背包放在床头柜上，几件衣服凌乱地堆在床头。 他走过去，在那堆衣服里翻找两下，找出一身，去洗手间，把门关上了。 陈欣走到床前的书桌前，坐下，放下背包，她发现桌上有几本书——《时间简史》、《微积分》和一本日漫。 陈欣随手翻了翻绿色封皮的《微积分》，全是她看不懂的数学公式。 这时洗手间传来水声，应该是他在洗漱。 陈欣心跳忽漏了一拍，有点不自在，她立即用说话来掩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尴尬，“我有没有打扰到你啊？” “打扰我睡懒觉了。” “……” “你还没吃午饭吧，我去外面给你打包一份饭吧？”陈欣又问。 “不必，我昨晚上烧烤吃多了，现在不饿。” 陈欣无奈，对着洗手间方向大声说：“熬夜晚睡，打游戏，不吃早饭，暴饮暴食，饮食没规律，你这样的生活方式很不健康，容易——” “轰”的一声，洗手间门被拉开，打断了陈欣的话。 许为走出来，身上已换了黑色休闲套装，因刚洗过脸，白皙的皮肤温润通透，额前的发微湿，他随手抓了两下湿发，清新舒朗的少年气扑面而来。 “别跟我妈一样唠叨，什么营养不良，什么作息不规律，我不还活得好好的？”他双手随意地叉着腰，走过来。 这间屋子只有许为房间一半一大小，却包含了卧室、洗手间和客厅三项功能，空间上显得逼仄。 逼仄得让许为走近她时，她都感觉到一种无处可躲的不安，而且，还是在宾馆，这地方在陈欣的心里始终带着点儿旖旎暧昧的色彩。 她的脸突然就红了，煮熟的虾子一样。 幸好她及时低下头，许为没看见。 陈欣不再说话，慌乱地把书从包里一股脑掏出来，翻开“英语阅读理解一百篇”，开始看阅读…… 许为自然地拖了书桌下一张高脚凳，坐在陈欣旁边，抽出那本《时间简史》来看。 以前他们也一张桌子上看书写作业，但今天，陈欣整个身体仿佛被凝住，心却像沸腾的开水一样，最后终于忍受不了，悄悄挪开了些。 这时许为放在桌角的手机亮了，他拿过来，开始回信息。 陈欣的眼角余光不由自主瞟过去，正好瞟见对话框上对方的备注：宋含章。 她沸腾的心，突然坠入冰窖。 收回视线，聚焦在眼前的阅读题上，她没让自己再因他走神。 …… 专注做一件事时，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半，许为丢开书，起身伸了个懒腰，陈欣被打断，瞟了眼手机，已经五点半了。 她立即盖上笔帽，收起书放进背包里，“很晚了，我该走了。” 许为淡淡嗯了声。 “你的钱够用吗？”陈欣问。 “够了。” “早睡早起，三餐也要正常吃，不要吃烧烤了，吃饭或者吃面吧，”陈欣淡声叮嘱。 “知道了，要不晚上一起去吃……饭？” “不了，我还要回去做饭，再见，”陈欣说完背上背包，看也没看许为一眼，就拉开门走了出去。 冬天的下午五点半，天已经黑了，过道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通向出口那处的朦胧的亮光，她好像走在无垠的黑夜里，她享受这一点暗。 许为起身送到门口，望着她的背影，奇怪她最后为什么那么冷淡，难道在生气？他跺跺脚，声控灯为陈欣亮起，整条走廊都光明了。 陈欣快步走出宾馆，做贼似的下楼梯，到楼里口还左右张望了下，确定周围没有熟人才迅速走出去，然后狂奔起来，往家跑。 太危险了，要是被熟人看见她从宾馆出来，还不知怎么编排她呢！ 那之后哪怕家里再冷她也没再去宾馆，地方危险，人也危险，冥冥中她有预感，许为和宋含章会发生故事。 后来某天她去见了吴莺莺，吴莺莺还沉浸在恋爱中，原本热爱学习的她居然完全没跟陈欣讨论上学期期末考和文理分班的事，一直在她耳边念叨王建飞王建飞王建飞，陈欣委婉地提到学习，她会立刻打断，继续说王建飞的趣事，她还问陈欣：“你上次带来那个男同学啊，进展得怎么样了？” “什么进展，我跟他就是普通同学。” “人家帅的哩，不知道多少女生暗恋他，你要喜欢就主动点啊，不不不，你的性格也主动不了啦，但人家给你暗示你接住，这样就有戏了！” 陈欣笑笑不说话，不会有戏的，哪怕有戏她也会立即掐断，她绝不会像吴莺莺一样张开闭口都是男朋友，她有更重要的目标。 对于许为，也最好躲着点，这个人身上好像有一种吸力，会把周围一切都吸引向他的深渊。 接下来几天，许为时不时发qq消息给她。 第一天： 【家里没空调不冷吗】 【不冷】 第二天： 【我昨天去了你们镇上的网吧，设备是真不行】 【哦】 第三天： 【你们镇上有什么特色美食，带我去吃】 【没什么特色，都差不多】 【我来找你吧】 【别了，我不在家，我去同学家了】 第四天： 【在家？】 【今天也不在家，今天去亲戚家吃喜酒了】 第五天： 【在？】 几个小时候陈欣看见消息，正要回，那边发过来一个【别回了，烦！】 陈欣定住，然后退出聊天界面。 除夕那天，家家户户喜气洋洋准备年夜饭时，陈欣想着许为一个人在这儿人生地不熟，想叫他来吃顿年夜饭，团圆团圆。 点开qq要给他发个消息的，看到最后那句话——“别回了，烦！”她就不敢发了。 当天刘丽芬打电话来问候了她们，晚上，她和奶奶、叔叔伯伯等一家子老老少少齐聚一堂吃年夜饭。 外出务工的人们都回家过年，小镇上人年轻人小孩子多了，热闹非凡，到处都是爆竹声，小孩子的嬉戏打闹和彻夜的麻将声。 在这盛大热闹中，陈欣反而倍感孤独。 跟面和心不合的叔伯婶婶陪笑，看着堂弟妹们在爸妈身边撒娇，看看手机，没有来电，只有移动通信恭祝除夕快乐的短信。 突然，弹出一则qq消息。 点进去，是许为，发了个“？” 陈欣：【要我过来跟你跨年？】 许为：【废话，赶紧过来！】 陈欣忍不住笑了，她服侍身体不好的奶奶睡下后，从不属于她的热闹场合逃走，去到属于她的213室. 第62章 除夕 打开门看到陈欣的一瞬，许为目光顿住，旋即上下打量她。 陈欣穿了身新衣服，上身是大红色泡泡袖短呢子外套，娃娃领，领子上的白色绒毛簇拥着她的巴掌小脸，凸显得那双眼睛琉璃一般明亮，在漆黑的廊道里发着炯炯的光。 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怎么了？我穿红色很奇怪吗？我奶奶让我穿的，她说过年就要穿红色。” 许为说不奇怪，他拉开门请她进去，目光却还流连在她身上，那件外套后背结着个大大的蝴蝶结，很是可爱，下身是条黑色打底裤，修饰出她柔美的腿部线条，脚下套着红色中筒靴，似乎有内增高，显得她的腿比平日更修长。 忽然陈欣回头，他猛调开视线，假装看墙上的装饰相框。 “大过年你怎么还是穿一身黑？”陈欣问。 “穿什么重要吗？”许为关上门。 陈欣无语，过年还是要有点过年的样子。 她扫了眼桌上七七八八的零食和吃了一半的糯米鸡，“你没吃晚饭吗？” “吃了午饭，”许为抓抓头发。 今天除夕，各个粉面店早早打烊，连超市都放假半天，许为肯定没吃晚饭。 陈欣于是放下自己带来的零食，转身往外走，“你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喂，你干什么去？” “不干什么，马上就回来！”陈欣跑出门，穿过过道，噔噔噔下楼，外面烟花震天，把整个夜空都点亮了，哪怕路上少人往来她也不怕了。 迎着寒风走到家门口，前门已经关了，她从两楼间的过道绕到厨房，来不及暖手，立即出碗橱里找出自己的保温饭盒，盛了满满一盒热饭，怕他不够吃，特地压得实实的。 然后，她用另一个更大的饭盒盛菜，肉蔬都盛了些，许为喜欢吃鸡肉，可惜炖鸡是年夜饭大家吃剩下的，好吃的鸡胸脯和鸡腿都没了，她只好盛些别的菜。 最后用塑料袋套住两个餐盒，抱着怀里，好让自己的体温维持饭菜的温度。 走到马路上，这时辰基本没有车辆往来了，在巨大的烟花轰炸声中，她捕捉到一阵哔哔啵啵的声响…… 原来是下雪霰子了！ 米粒大小的一颗从领口溜进衣服里，被体温一融，化成水，真冷啊！ 等到宾馆楼下时，正好许为见她迟迟不回，下楼来寻她。 他头顶浴着冷光，从高处往下看时眼神带着一种深邃的威严，“你干什么去了，这么久？” “给你拿饭啊，”陈欣拍拍怀里的饭盒。 许为脸色渐渐柔和，下一刻却又佯怒着嗔她：“傻，我都说了不吃饭！” “不吃饭怎么行，今天可是除夕！” “除夕跟平时也没什么不同，”他等陈欣上来，自觉走在她身后，与她一起走过前台，走进黑暗的过道，他跺脚，灯一束束亮开，直至照亮整条过道。 原本清冷的白光好像有了温度，是陈欣的红色给了它温度。 走进213，陈欣把怀里的饭盒放桌子上，探了探温度，“还有余温，快来吃吧！”说着，顺手把桌上杂七杂八的零食收起来，放在一边。 那是两个粉紫色的塑料饭盒，一看就是小女生用的， 许为走过去，揭开盖子，肉香味扑鼻，饭盒格子里放着四样菜，自家制的肥腻腻的腊肉、撒了五香粉的香肠、腌制的鸭肉和青菜。 这几道几乎是赣城年夜饭上必备的硬菜，此刻他才感受到了一丝过年的气氛。 “坐下吃啊，”陈欣把筷子递给他。 他鼻子酸酸的，接过筷子看了眼陈欣，突然发现她头发里藏着颗白色的雪粒子，于是伸出手。 陈欣瞪大眼望着他，下意识后退…… 许为勾了勾唇，把雪粒子从她头发里挑出来，往她身上一弹，“这么紧张干什么？” “我才不紧张呢，”陈欣哼了声，走开些把座位让给许为，在他看不见的背后，深深吐出一口气。 她突然想起吴莺莺在她耳边花痴地念叨王建飞的样子，她可不能变成这样的人！ 许为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就像一处风景优美的悬崖，蛊惑站在悬崖边的人往下跳，唯一的办法是离悬崖远些！ 她抱着椅子过去床头柜前坐下，坐得离他远远的。 许为吃着饭，听见动静回头瞅了她一眼，“坐这么远干嘛？” “看电视，你不看春晚吗？” “春晚有什么好看的，我从来不看。” 但陈欣还是用遥控器点开了电视，第一个画面就是春晚，台上在表演小品《说事儿》。 “小崔，对不起啊！” “没事儿。” “你大妈已经不是六年前的你大妈了，你大爷永远是你大爷。” 许为嘴里说着不看，眼睛却很诚实。 雪霰子打在窗户玻璃上哔哔啵啵的，屋里温暖如春，电视里上演着阖家欢乐的节目，终于有了点过年的氛围。 没过多久，床头柜上许为的手机震动了，陈欣拿起来一看，是宋丽的电话，不等她起身送过去，许为丢来一句：“放着，别接。” 陈欣只好依言放下手机，这对母子的恩恩怨怨，她不想掺和了。 然而手机锲而不舍地震动着，每隔几分钟振动一次，如此十分钟后，她自己的手机突然响了。 陈欣掏出来接，是她妈的声音，问她吃晚饭了没有，又问她许为在不在身边。 “在呢。” 然后电话那头就换成了宋丽，“欣欣，为为跟你在一起吗？” “我们在一块儿呢。” “那就好，他吃饭了吗？” “正在吃。” 许为将饭盒顿在桌上，似有些不耐烦，她不敢再多说，敷衍几句说他们在看春晚就挂了。 这时许为也吃完了饭，他盖上饭盒随手推到一边，然后双手抱胸坐在书桌前看起了春晚。 半小时后渐渐觉得无趣，起身伸了个懒腰，踢踏踢踏床沿边坐下，就在陈欣身旁，过道狭窄，他们几乎腿挨着腿。 陈欣有点不自在，紧紧并着双腿，“你干嘛坐这里？” “看电视啊，”他盯着电视，眼也没眨一下。 然后下一刻他突然回头，不怀好意地冲陈欣一笑，左手撑着床头柜，欺身过来…… 第63章 突如其来 那张俊脸在眼前渐渐放大，陈欣呼吸都停滞了，身子不由自主后仰，直到贴着墙退无可退。 眼前是他深邃的眼眸，其中尽是戏谑的笑意，耳边是电视里主持人的闭幕词，“零点的钟声马上就要敲响了，祝愿在新的一年，我们的亲人幸福平安、岁岁年年，祝愿我们亲爱的祖国繁隆昌盛、福祉绵延，也祝我们自己在新的一年大展宏图，积德所愿，倒计时：10……9……8……” 他的脸越来越迫近，陈欣喘不上气了。 “3……2……1！祝全球华人新春快乐！” “新年快乐！”许为看着她的眼睛说。 “砰——”窗外，一束烟花在夜空中炸开。 “新……新年快乐，”陈欣紧张得结巴。 “哈哈哈——”许为突然大笑，身子猛地后撤坐回床上，戏谑她：“看你那样儿！” 陈欣瞬间脸红到脖子根，她往他胳膊上重重一拍，“你混蛋啦！干嘛靠我这么近！”说着又忿忿踢了下他的腿，然后起身跑到书桌前，收拾饭盒和零食。 外面烟花爆竹嘭嘭响个不停，陈欣的心里也在放烟花，更灿烂，更炸裂。 “好了，我要走了，”她拎着两个饭盒。 “我送你。” “不用。” “天这么黑，小心叫坏人拐走。” 陈欣无语，她又不是三岁小孩。 “别扭捏了，”许为关了电视，随手套了件羽绒服外套，跟她一起出门…… 习惯了温暖的空调房，扑面而来的冷空气冻得陈欣一个激灵，她身吸一口冷气，走到楼梯口，更觉冷风侵入四肢百骸，冻得不得了。 他们一起下楼，许为走在前面替她挡风。 被焰火照亮的夜里，雪花无声飘落，这是今年的初雪。 他们有意放慢步调，但不知不觉还是到了家门口，大门紧闭，旁边陈记包子铺的铁门也拉上了。 陈欣让许为等一等，“我去拿伞，”说完小跑着从两楼的夹道穿过去，跑到后门，进入大厅，拿了茶柜上一把黑色雨伞，又匆匆跑回去。 把伞递给他，陈欣抿了抿唇，轻声说：“新年快乐！”说完似乎不好意思，撒腿就跑了。 许为望着她消失在黑夜中的背影，失笑，放下伞，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烟和打火机，点燃一支烟…… 花炮声渐远，黑夜重归寂静，只留下一片的爆竹烟花残骸。 许为静静体味尼古丁带来的微醺，眼前一切似乎在他曾经哪个梦里出现，他捻灭吸了一半的烟，独自走进这夜色…… * 正月初一初二初三，各家忙着拜年，陈欣除了几个叔叔伯伯外，几乎没什么亲戚。 刘丽芬当初为嫁给她爸，跟家里断绝了关系，后来，违抗父母也要嫁的人跑了，刘丽芬没脸回去和解，所以这些年陈欣都没见过外婆那边的亲戚。 但蒋秀莲这样年纪的老人，同辈后辈亲戚尤其多，从初二开始就来个不停，陈欣要在旁帮着端茶倒水伺候点心，还要给小孩子当陪玩陪聊，没多余心力顾及许为。 也或许她潜意识里就想离他远些，任何让人心跳过速的人或事，都应该离得远些！ 到初五那天，陈欣送走一拨客人，正打算回房看书时，她妈的电话来了。 “欣欣，为为在你身边吗？”刘丽芬语调急切。 “没呢，怎么了妈？” “我们打他电话他不接，短信也不看，你去告诉他，他爸脑溢血住院了，叫他就快回来。” “什么情况？” “人在医院呢，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先不说了，我要跟太太一起去医院，到了叫他直接打车来第二人民医院，”话说完那边就挂了。 陈欣也来不及多想，跟蒋秀莲知会了声就立即往“鸿乐”宾馆赶。 而此时宾馆里，许为第十三次拒接了他妈的电话，至于短信，他从来不看，他正在跟宋含章讨论关于《时间简史》中四维空间的问题。 通过这几天的聊天，他发现宋含章兴趣广泛，知识渊博，对宇宙学和经济类知识多有涉猎，是个很好的聊天伙伴。有时，他会有意无意提到许耀，从而得知她爸与许绍辉是生意伙伴，常有往来，他和许耀也是青梅竹马。 许为想起那天在跆拳道馆，许耀被许绍辉扶起时对他展现的神情，得意中夹杂着嘲讽，突然，他脑子里生出一个有趣的计划。 【许为，不能再跟你聊了，我家亲戚脑溢血住院了，我要跟我爸妈去探望。】 许为心里一咯噔，像有感应似的，问：【什么亲戚】 【就是上次跟你提到了，许耀他爸，好了不说了，回聊。】 果然是他！ 许为默了会儿，放下手机起身，走到窗台边，掀开窗帘……天空灰蓝灰蓝的，像一块用久了掉色的抹布，突然他猛地走回来，拿起桌上手机，调出许绍辉的号码，他给他的备注是：滚。 终究他还是没按下去，手机往床上一扔，然后像只流浪猫一样在床前蹲下，不安地用力地抓头发。 恨是真真切切的，他没有一刻不恨许绍辉，这个把他带到世上却不负责的男人！ 但是……但是…… 这时传来急促的叩门声，“许为，开门，许为！” 许为起身，一边用手梳理头发一边走去拉开门，陈欣立即冲进来，因激动而说话声颤抖，“你爸脑溢血住院了，你现在就回去！” 他往床上一坐，无所谓的口吻，“他脑溢血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确定你不回去看看吗？许为，”陈欣望进他的眼睛，“不要做令自己后悔的事。” 许为撇开脑袋，闪避了她的目光。 陈欣没再多说，过去给他整理书桌上的零食和书，还有洗手间的衣服，三分钟，全部塞进他包里，塞不进去的不重要的就扔垃圾桶，然后，不由分说拉着他出了房间。 许为脸上看似不乐意，却由她拉着出了门，后接过她手中背包，自觉去前台退了房。 第64章 探病(一) 她们一起跑到马路边，陈欣让他搭车先回，她得去跟奶奶告别。 “告别要多久，”许为问。 陈欣语塞。 “十分钟够不够？” 告别也是能用确定时间来衡量的吗？ 但在许为沉默的压迫下，陈欣点了点头。 然后，两人一起去到她家，许为在外面等，陈欣进屋收拾东西。 蒋秀莲在厨房洗茶杯，面对突如其来的告别，她措手不及，没来得及擦手就走出来，“怎么了，怎么走得这么急？” 陈欣迅速把书收进包里，背包往肩上一甩，然后握住蒋秀莲的手，“奶奶，是雇主家出了事，我妈叫我赶紧回去，我得走了，下次放假再来看您，啊？” “等……等会儿，”蒋秀莲重重回握了下她的手，“再等一会儿，”说完放开她，颤颤巍巍走进自己房间，半分钟后拿出来一个两公分高的铝罐子，塞进她怀里，“好了，不耽搁你了，快去吧！” “我走了，奶奶你保重身体啊。” 蒋秀莲摆手，“去吧去吧！” 陈欣也没来得及看罐子里装的是什么，就护着书包跑出门…… 马路边，一辆出租在等她，而许为已经坐进车里了。 陈欣坐进去，出租立即发动，回头，透过后窗玻璃，她看见她奶奶拖着略瘸的腿走出门，正冲她招手，陈欣也冲她奶奶招手…… 人生有许多事情无法预料，譬如，她无论如何想不到自己和奶奶的最后一面，是这样匆匆的告别。 直到再看不清人影了，她才回过头坐好，注意到手里两寸来高的铝罐子，心想难道她奶奶送茶叶给她么，这种罐子她通常都用来装茶叶。 她拧开，不是茶叶，竟是红糖，一块块规整地叠放着，不像超市里卖的，这红糖颜色更深，深得发黑，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浓重的甘蔗的味道。 陈欣知道，这肯定是奶奶托哪个老姐妹从专门做红糖的人那儿买的，奶奶常说现在超市卖的东西都不正宗，什么枸杞啊蜂蜜啊红糖啊，要么加了色素，要么就不是正品。 父母在，爷爷奶奶在，人多大都还是有人爱的孩子。 所以只要许为他爸还在，许为就还是个有爸的孩子，不至漂泊无依。 她看向许为，他背靠靠背安静地坐着，眼睛望着车窗外，跟平常放学回家的路上一样，但不住摩挲虎口的手指泄露了他的内心。 “我妈打电话来说她们也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应该没事，你不用担心，”陈欣安慰他。 “我担心吗？我有什么好担心的，”许为停下手上动作，换了个更随意的坐姿。 “……” 这时，放在两人中间的许为的包里传来手机铃声。 陈欣看许为脸色，见他没有接的意思，小心翼翼问：“可能是阿姨打来的，我接吧？” 看他没反应，陈欣就当他默认了，她从许为背包外层掏出手机，来电显示是个新疆的陌生号码，想来是骚扰电话，她于是挂断了。 又瞄一眼许为，确定他没在意她这边，鬼使神差的，陈欣点开了他的qq。 置顶的是一个刺眼的名字——宋含章。 瞬间，她的心弦像被什么扯断了。 但她假装不在意，继续往下寻着宋丽的消息，没有，只有赵文涛、李子阳等他的朋友发来的几十条消息。 【怎么手机关机联系不上，你手机被你妈缴了？】 【人在哪里，人间蒸发了还是怎么？】 【今晚飞扬网吧，来不来】 …… 他居然一条都没回。 这个寒假，他没回复最亲密朋友的消息，也不接他妈的电话，却会跟宋含章聊天？看来他们的关系已经不一般了。 最后，陈欣在黑名单里找到了宋丽，果然宋丽给他发了十几条消息。 问候他吃穿住行的，问候他身体和心情的，祝他新年快乐的，还有最后一条，“为为，快回来，你爸出事了！” 终究，陈欣不敢擅作主张把宋丽从黑名单里拉出来，她将他的手机放回书包里，“不是阿姨打来的，应该是谁打错了。” 许为没在听她说话，外面的街景在他眼前飞驰而过，模糊一片，他的思绪沉浸在更深更久的以前…… 出租比班车速度快得多，三小时后，也就是下午一点，车驶入市区的主干道，陈欣吩咐司机：“直接去第二人民医院。” 市区的红绿灯多，出租走走停停，半小时后才到达人民医院门口。 许为付了车费，两人迅速下车跑进医院大门。 同时陈欣给刘丽芬打电话，刘丽芬告诉她说她们在医院住院部3楼，5号病房。 两人又从大门出去，走到旁边那栋住院部，冲进去，远远看见人挤人的电梯口，他们索性走楼梯。 许为跑得飞快，一步上两个台阶，陈欣小短腿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追到三楼，发现许为站定在楼梯拐角处，一只手扶墙，食指似在扣墙上的腻子粉。 陈欣奇怪，提着沉重的步子迈上最后几阶，循着许为的视线望过去。 这是个圆形回廊，廊上有个男人扶着穿病号服的妻子在散步，两人有说有笑，而在他们身后不远，那间单人病房前，围满了吵嚷的人群。 四个穿西服打领带的男人站在人群之外，手里都提着水果，显然是来巴结看望的。 离房门口最近的是宋丽，她伸手试图推门，却被一个白色羽绒服的女孩子拦住，那女孩子个子不高，初中生模样，她冷冷瞥了宋丽一眼，然后推门进去，反锁上门。 宋丽咬着牙，冷冷哼了声，刘丽芬拍她的背，扶着她在旁边位置坐下。 旁边还坐着个背黑色背包，大学生模样的清纯姑娘，她好像很不好意思，见宋丽坐下来，立即怯怯地挪远些。 另还有个年轻瘦削的女人贴墙站着，她打扮入时，戴着墨镜，一头大波浪卷发显得女人味十足，玫红色呢子大衣长及脚踝，左手挎着个黑色包包，右手牵着一扎两个辫子穿公主裙的小姑娘，大概五六岁，小姑娘撒娇似的晃着她妈的手臂，“妈，爸爸怎么样了，我们什么时候进去看他呀？” 女人顺了顺小姑娘的辫子，“苗苗乖，再等一会儿。” 陈欣已然惊呆了，在她那时单纯的世界观里，一个男人出轨已经是违背伦常，出轨多人且还有几个私生子私生女简直十恶不赦，天理难容。 这时两个护士端着托盘从旁边病房出来，瞥了眼宋丽等人，立即加快步子往楼梯口这儿过来…… “诶，5号房的怎么回事？” “我也是头回见这样风流的，我跟你说，外面那三个都是他情人，刚才在icu外吵起来了呢！” “啊？那个妆也没化跟大学生似的女孩子也是他的……” “对，想不到吧？”那护士做了个嫌弃的表情，压低声说：“年纪轻轻不知怎么想的，当这种人的情人……” 第65章 探病(二) 陈欣三观炸裂了，原来那个看起来二十来岁的大学生姐姐也是许绍辉的情人？ 她看看许为，他身体绷紧得像一根拉满的弦，双拳紧握着，好像下一刻就要扯断，然后爆发，冲出去把所有人都撕裂，把这医院也拆了！ 这时，房门开了，一四十来岁，身材发福的方脸妇人送医生和护士出来，宋丽等人立即围上去，护士摆摆手示意她们散开些。 那医生说：“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大概三四个小时后会醒过来，到时意识可能还会有些模糊，许夫人不用太担心，你们也不要在走廊上大声说话，吵着病人，下午我还有个手术，大概4点我会再过来一趟。” “好的，王医生您辛苦了，改天我请您吃饭，”说着，何婉云把医生请到一边，轻声问了些不知什么，宋丽和那戴墨镜的女人想上去听，被两个护士拦下。 五分钟后两人聊完，医生和护士才离开。 护士一走，宋丽推门就要进入病房，何婉云两步上前把着门，语气温柔却自带威严，“医生才说要静养，你们这么多人一窝蜂进去，老许还要不要休息了？再说，病房就这么大，耀耀、梅梅和我婆婆都在里面了，什么照应不到？”说着，顺手把门关上了，语调稍稍温和了些，“一直在这儿等着，还没吃饭呢吧，都先去吃饭吧！” “凭什么我们不能进去看望？”宋丽心直口快，直接发难。 “你以什么身份进去，他结婚证上写了你名字吗？”宋丽个子矮，那妇人穿着高跟鞋比她高半个头，加上是正宫夫人，一句话就在气势上把她压下去了。 这时病房里传来两句不耐烦的抱怨，似是许耀的声音，“妈，叫她们小声点！” 许为终于忍无可忍，他大步走过去，将阴鸷的目光对着何婉云，直盯得何婉云错开眼，他才抓着宋丽的手臂，“走，妈，我们走，不用看了，不必再看了！” 陈欣也走上前，站在刘丽芬身边。 宋丽见许为过来，高兴地反拉着他的手说：“为为你来了就好了，你爸刚脱离危险，待会儿醒了你去看看——” 许为几要杀人的目光制止了宋丽接下来的话，“妈，回家！”几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为为？” “你走不走？”许为眼睛通红，所有人都在盯着他，包括路过的小护士。 “等会儿你爸——”不及宋丽说完，许为直接放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往楼梯口去。 “为为？”宋丽急得去追，穿着高跟鞋她哪儿跑得快，等追到楼梯口连许为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与此同时，陈欣跑去走廊尽头的电梯口，正好电梯门打开，她挤了进去…… 电梯下到一楼，她跑出来，四下张望，见许为已经在医院门口了，她冲过去喊他：“许为，等等我！” 许为没回头，却慢下步子就她，她追上前，追着他的步伐走去马路上，气喘吁吁，“你……你特地回来，人都……都到医院了，真的不去看他了么？医生也说他……他刚脱离危险，万一还有什么事呢？” “这不是没死？有什么好看的，他儿子女儿多，不缺我这一个！”许为语调冰冷。 到了马路边，他随手拦下辆出租，坐进去，陈欣犹豫了半秒，也跟着坐了进去。 出租车一发动，陈欣的手机就响了，她刚要拉开背包拉链，许为就斥她：“别接！” 拉拉链的手放下，包里铃声还在响，好一会儿才停下，过了两分钟，又响起来，司机都有些奇怪了，通过后视镜看他们。 三遍没打通，终于没再来电了。 陈欣偷偷看许为，他脸对着窗外，看不见表情，但右手那只拳头却始终没松开，死死抵着坐垫。 就这样僵了一路，等下了出租走进小区，陈欣也始终走在他两米远的身后，不敢稍近。 她感觉他周围仿佛形成了某种黑色场域，任何进入那场域的东西都会被他粉碎。 果然，一进家门，他那始终没松开过的拳头直接捶在了墙上，“咚”的一声，陈欣感觉耳膜震了下，没立即反应过来，这时许为又狠狠捶下第二拳。 陈欣激动地冲上去，双手抓住他的手臂，“干什么，你干什么啊许为？” “放开！”他猛甩开陈欣，陈欣一个趔趄身体险些撞在墙上，但站定后第一时间便去死死抱住他的手臂，“你干什么，你疯了吗？” 他目眦欲裂，布满血丝的眼死死盯着陈欣，仿佛一只发狂的荒原狼在看挡路小白兔，下一刻就要泄愤在她身上。 陈欣怕极了，但还是对视回去，声音微微颤抖，“许为，你不疼吗？” 唇角噙动了下，眼中蓄了许久的一汪泪刷地落下，许为转过头，抬手擦了。 他的擦泪的手已经青紫。 陈欣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像有一块湿湿的棉絮堵在胸口。 “他们骗我，”这语调，说不清是恨还是委屈。 “谁？”陈欣问。 许为嗤笑，不答她，只大步走去玄关处换了双拖鞋，陈欣跟过去，在他之后迅速换上鞋，但等她再追出去时，只听见“嘭”的关门声。 陈欣叹了口气，慢慢踱到许为房间门口，站着，良久不说话。 谁骗了他？ 是许绍辉骗了他吗？在今天之前他或许不知道他父亲情妇满天下，他原来还有这么多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他和他母亲只是他众多不甚要紧的家庭中的一个。 还是说，他感情上受了欺骗，他生怕许绍辉出事，下定决心突破父子隔阂，怀揣着一颗忧心匆匆赶回来，等来的确实那样一个难堪的场面！ 第66章 欺骗 五点二十左右，在自己房间看书的陈欣听见玄关传来说话声，她立即放下书出门，走过主卧，果然看见过道尽头宋丽和刘丽芬前后脚进了客厅。 “幸好醒过来了，不然真不知该怎么办，今天早上接到消息时我真是吓死了，你说他要是就这么走了，我和为为靠谁去？”宋丽包一丢，倒在沙发里歪靠着，眼神很疲惫，“刘姐，你给我拿瓶水。” 刘丽芬过去电视墙旁，拉开下层小储物柜拿了瓶矿泉水，拧开盖子递给她，“太太别想这么多了，医生都说没事，那就是没事。” “天天喝酒天天应酬，我提醒他多少次他都不听，今年年夜饭，我说他在外面应酬喝得多，在家里就别喝了，喝点儿饮料，他还不高兴呢，这不没过两天就……只有我心疼他，那个小文，小张，哪里管他这些，她们只爱他的钱！”宋丽坐起来，接过矿泉水浅抿一口，突然想到什么，“诶，刘姐，你炖个鸡汤吧，明儿我去医院带给他。” 陈欣走到客厅门口，才要进去，突然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头看，只见许为旋风一样冲过来，目不斜视走进客厅…… 他走向宋丽，一把夺过她手中矿泉水，顿在茶几上，水直洒出来，“明天我们哪儿也不去！” “为为，那是你爸爸呀，刚从鬼门关走一趟回来！”宋丽站起身，直望着许为的眼睛，“不仅我要去，明天你也要去，今年年夜饭你爸在我们家吃的，他还问起你是不是不高兴见他，我替你圆过去了，这回他生病，你再不去，你爸要对你有意见了。” “妈！”这一声拉得老长，许为无奈到抓自己头发，“你到底有没有自尊？刚才病房外这么多人，你还没看明白？这些还都是在自己市，今天知道消息就能赶过来的，别的地方呢？还有多少，你知道吗？” 一语戳破了宋丽拼命编织的幻梦，她脸色瞬间煞白，嘴唇颤抖着，用愤怒掩盖心虚，“为为，不许这么说你爸！” 陈欣和刘丽芬对望一眼，默契地都没上去劝，经过之前几次的教训，她们深知这种情况自己不该掺合。 许为绕过茶几走到宋丽面前，语重心长道：“妈，我们不要他的钱了，你也不要再天天打麻将逛街，你去工作，我不读书了，我也去工作，我们自己过自己的生活不让许绍辉掺合进来，行不行？” “你说什么胡话，为为？你这个年纪不读书你准备做什么，你能干什么呀？” “我已经十六岁了，妈，我什么都可以干！” “不行！”宋丽双手抱胸，身子撇向一边，“这个绝对不行，你爸也不会同意的！” 许为冷笑，“我们不花他的钱他高兴都来不及，我这个废物他早就不想养了，上次我把许耀那垃圾东西踢倒，他过来扶起他的好大儿，指着我的鼻子说，”说到这儿许为咽了口唾沫，略带哽咽，“他说他儿子多得是，叫我搞清楚身份，妈，这样还不明白吗？” 在场之人都震惊得说不出话，居然会有父亲对亲儿子说这种话？ “是……是真的吗？”宋丽的身体筛糠一样颤抖，看向许为的眼神近乎哀求，哀求他告诉她是假的，好让她能继续做她的梦。 明知是梦，也不想醒来。 许为看见他妈破碎的眼神，不忍心回答，双手抱着宋丽的肩，“妈，没有他我们也可以活得很好！” “不是的，”两行热泪唰的落下，宋丽又哭又笑，她不敢相信自己在许绍辉眼里，只是可有可无的，一个随手可丢弃的垃圾，她猛地推许为，“是你对你爸有偏见！” 许为已然呆了，他呆呆看着宋丽，像在看一个疯子，然而这个疯子偏偏是他妈，他瞧不起她又怜悯她！ 终于，他无话可说，回头冷笑着走出客厅。 陈欣看着他的背影，想到他捶墙的样子，心中泛起一片哀凉。 宋丽还在哭，刘丽芬走过去，一边抽纸巾为宋丽擦眼泪，一边安慰：“为为年纪还小，不知道大人之间的事，太太你都是为了他好，为了他能好好读书，有安稳日子过，才委曲求全，他长大后会明白的。” 是这样的吗？陈欣心想：她妈也常说自己委曲求全都是为了她，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她好，真的是这样吗？ 她身在局中看不清自己母亲，但看宋丽却看得清楚，宋丽就是个被圈养的金丝雀，只能依靠主人的一点饵料生活，她已经失去捕食的能力，所以飞不出这个笼子，许为只是个借口罢了。 此时此刻，许为才是最需要安慰的，于是陈欣跑去许为的房间。 房门敞开着，昏沉暮色像烟雾一样笼罩了整个房间，他是烟雾中不真切的人，坐在书桌前，手中握笔，不知在写什么。 陈欣轻轻叩门。 许为身形一震，停笔，迅速拉开抽屉，把本子阖上扔进去，“咚”的一声关上抽屉，关上他的秘密。 他起身，回头冷冷看着门口的陈欣，“干什么？” “我……”陈欣想说她支持许为，觉得许为做得对，但又觉说出口太矫情，于是慢慢走进来，走到许为身边。 “那个……你午饭都没吃，饿不饿啊？” 许为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蹙了蹙眉问：“你饿了？” “也没有啦，”陈欣微低下头，不知话题怎么就扯到吃的上面去了。 “我倒是真有点饿了，”许为突然说：“我想喝酒。” 嘭—— 客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陈欣身形一颤，心想这是在砸东西吗？ “别管她们，我们去喝酒！”许为盯着她，等着她的答复。 喝酒？陈欣从小到大从不沾酒，喝也只喝过农家酿的米酒，那酒甜甜的，没多高的酒精度。 “这……”陈欣望着许为，想拒绝，心里又痒痒的。 某种潜意识早已在她脑子里扎根：跟许为在一起，做点危险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许为总会给她兜底的。 “好啊，你等我一下，”陈欣转身跑出门…… 客厅又传来砸东西的声音，但她也不想理会了，那是大人之间的战争，她看不懂，也不敢掺合。 最后，陈欣回房，从宋丽之前给许为的三千块中抽出五张一百的。 她想，许为之前住宾馆吃饭用的都是自己的钱，恐怕是跟朋友借的，不然他一个高中生哪来这么多钱，那今天的消费就由宋丽来付吧，算是她把许为气成这样的补偿。 第67章 唱歌(一) 任凭客厅如何吵闹，许为和陈欣都没多看一眼，换了鞋直接出门。 逃避可耻但有用，他们还是缺少力量的孩子，这个世界用一张大网困住他们，他们就在困境中找乐子，等积蓄了足够的力量，他们会把网撕碎，什么也困不住他们！ 走出单元楼，外面的冷空气一吹，陈欣顿感思路开阔，头脑清晰，什么烦恼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其实她本就没什么烦恼，烦恼的是许为，他脸色还是不太好，他摸摸衣服口袋，像是在找烟，但看陈欣在身边，到底没把烟拿出来。 “我们去哪儿喝酒？”陈欣问。 “我再叫些人，”许为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给同学打电话。 “许为啊许为，这个寒假你是被扔到世界哪个没信号的犄角旮旯了还是怎么，给你发了多少条消息你是一条没回！” “这不给你打电话了吗？出来玩不？” “好啊，我刚好约了磊子他们今晚去唱歌，夜潮ktv，怎么样？” “行！” 许为挂了电话。 “不是说喝酒吗？”陈欣问，其实她不想见许为那些朋友，毕竟不熟。 “边唱边喝呗，”许为无所谓的口吻。 走到街边，许为抬手拦了辆出租，把陈欣塞进去，自己也坐进去，“夜潮ktv。” 夜幕已经降临，街道上两旁霓虹闪烁，夜生活开始了。 有人刚脱离生命危险，在病房里呆呆看着天花板，忍受一拨又一拨或真情或假意的探望；有人把自己编织多年的幻梦打碎了，又卑微地把它捡起，一点一点拼凑，自我欺骗；还有人想在音乐与酒精的麻醉中，暂时忘记一切。 许为脑袋抵着车窗，红的绿的灯光在他脸上闪过，忽明忽暗，空洞又凄迷。 “从来没有问过你爸爸的事，听说他离家多年？”许为突然问。 陈欣的心弦被轻轻拨动，但她对父亲的记忆已经模糊，同样模糊的是自小没有父亲的痛楚，“是啊，不过我习惯了，他不在就不在吧，我跟奶奶妈妈也过得很好。” “是，有些人不在比在的好，”许为说。 陈欣一惊，呆呆看着他，张口想安慰两句，到底什么也没说。 …… 到达夜潮ktv时已是六点半，在门口，许为给李子阳打了个电话，那边说堵车，十五分钟后一定到。 许为挂了电话，拉傻愣愣的陈欣进门，在前台订了个大包房和一些酒水。 站在大厅，社恐陈欣怯怯观望四周，这大厅四面墙上贴满了金色瓷砖，吊顶正中央吊着一巨大的球形水晶灯，打出灯光也是暖黄的，u型台后两个女收银员笑语盈盈，整个氛围温暖而旖旎。 订完房，她亦步亦趋跟着许为走过一条狭窄过道，内部的瓷砖已经换成更深邃的黑，两边包房里的歌声如潮水般涌过来，塞满她的耳朵，她有些不安，不由轻轻拉了拉许为的衣袖。 许为察觉，回头拉着她的手臂往前走，走到临洗手间的一间房，推门进去。 许为按下舞台灯，包间半昏暗的环境，亮起迷离的光，像无数星星点缀在夜空，陈欣有点拘谨地走到后面蓝色沙发里坐下。 许为过来，随手拿起个茶几上话筒试了试音，正常，于是递给陈欣，“想唱什么歌，我给你点。” 陈欣还没适应这种环境，只呆坐着摇头，许为于是去点歌台点了几首陈奕迅的歌曲，他开了原唱，回来跟陈欣坐在一起听，期间还接了李子阳一个电话。 酒水饮料和点心陆续上来，许为从中挑了瓶酸奶，递给她，她接着。 这时包房门被推开，他那几个好兄弟说笑着走进来，正瞧见这一幕，打头的李子阳啧了两声，鼓掌大笑，“破案了，原来许为大半个月不搭理我们，是重色轻友只顾着跟陈欣小妹妹说话！” 他身后两人大笑。 “我记得，上次来网吧抓你的那个嘛！” “哦，我也记起来了，那天许为还骗她去买方便面，然后自己跑了。” 许为笑骂了句：“滚！” 陈欣被几人探究的目光打量得浑身不自知，低下头默默喝酸奶。 他们一来场子就热起来了，点歌的点歌、开酒的开酒，说话的说话。 陈欣下意识坐到角落里，默默观察几人。 这些朋友中最五大三粗也是最健谈的那个她记得，叫李子阳，上回跟踪许为坐过他的摩托。 另一个戴眼镜的斯文秀气男叶文涛，她也有印象，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说的就是他。 最后一个赵小磊陈欣就没印象了，这人是个小平头，身材偏瘦弱，长相平平，气质平平，似乎也不很爱说话，上来点了首五月天的《知足》就开始唱起来。 推杯换盏几轮后，气氛愈加热烈。 李子阳和叶文涛叶也陆续唱起了歌，许为却端着杯啤酒，坐到角落里陈欣身边，默默地喝。 刚才的兴奋像是假的，他终于又缩回壳里。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李子阳扯着嗓子吼，四肢都用上了，但唱得实在不怎么样。 许为喝完一杯，又倒了一杯。 跟赵小磊说话的叶文涛往这儿瞄了几眼了，他发觉许为不对劲儿，也端了杯酒过来，坐在他身边跟他碰杯。 许为碰了却没喝，叶文涛喝了口，见许为不喝，故意逗他，“是女朋友管得太严不许你喝酒还是怎么？” “我不是他女朋友，”陈欣认真地说。 “别乱说了，去唱你的歌，”许为的眼睛仿佛被一层蒙蒙的雾笼罩着，语气平淡如水，提不起力气似的。 叶文涛确定，许为今天状态不对。 他了解许为的个性，这时候最好什么也别说，让他自己冷静，想通了自然就好了。 于是，叶文涛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拍了拍许为的背，走开了。 第68章 唱歌(二) 许为又坠落回他自己的世界，陈欣就在他身边，却感觉离得那么远，她永远摸不清他在想什么。 在许为喝下三杯啤酒，又要去倒酒时，陈欣猝然抓住他手中玻璃杯，“不要喝了，你去唱歌吧。” 许为看她一眼，终于放下酒杯去点歌台，点了几首歌，正在唱歌的李子阳直接把自己歌切了，话筒递给许为。 前奏起来了，屏幕上显示歌曲《噢，乖！》，原唱：窦唯。 那个年纪大家都喜欢听周杰伦、陈奕迅和五月天，窦唯这个歌手陈欣从来没听过，前奏起来，很有年代感。 许为就站在靠近门的角落，旁若无人地开始唱：“爸爸，妈妈，你们可曾原谅他，原谅他总是不爱多说话，也不说有什么想法……” 他的嗓音带点沙哑，抑扬顿挫间不乏男性的力量，但这力量是有制的，不像李子阳那般撕心裂肺地吼叫，他的情绪是在冷静中翻涌，嗓音劲道十足而又克制不滥情。 而他的姿态也毫不拘束，自然随着韵律舞动，这是他的舞台，他们只是他的观众，是在他辐射的魅力场域中折服于他的臣民。 “没有一个能感到温暖的家，从来都是担心和从来都是害怕，还要我去顺从你们还要我去听话……” 陈欣望着许为，就明白这世界上是有一种人，从来举重若轻，率性而为。 自由率性是一种天赋。 终于，许为唱完了，他把话筒给了就近的赵子磊，走回座位，眼神仍是迷惘的，甚至带着更深重的迷惘。 一向神经大条的李子阳都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儿，一直盯着他，却又不敢靠近。 “你不唱歌？”许为在陈欣身边坐下，一股酒气从他身体里蒸腾出来，陈欣的脸又被熏得微微发烫了。 “我唱歌不好听的，”陈欣小声嗫嚅。 “怕什么，我们唱歌都跑调，又不是要你当歌星，”许为说。 陈欣心里痒痒的，手指轻轻抠着酸奶瓶盖。 她一个重度社恐，从不敢在众人面前唱歌，以前初中玩游戏输了，老师让她在全班面前唱歌她都涨红脸，借口嗓子痛逃脱，更别说现在拿着话筒唱。 其实她歌声动人，奶奶家原先的邻居——一个退休的音乐老师说过她音准音色都不错，不过她不大信，老师嘛，总是喜欢赞扬学生、鼓励学生。 “想唱什么，我给你点，”许为锲而不舍。 陈欣抿了抿唇，终于鼓起勇气说：“李健的《似水流年》。” 那时李健还没火，《似水流年》是他较小众的一首歌曲，陈欣也是在那个音乐老师家听到的，从此就爱上了歌手李健，把他所有的歌都下载下来，听了一遍又一遍。 那边许为已经点好了歌，赵子磊一首《说好的幸福呢》唱完，就轮到她了。 话筒递给她，她深吸一口气，起身接过话筒，走到靠近许为的点歌台边。 手心已紧张得发汗，这时她才知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唱歌，心里压力有多大，根本无法旁若无人，于是起头第一句“偶尔在镜子里面，旧时光和我相遇，”她就有点唱砸了。 但很快，她调整好发声，强作镇定接下去，“那片月圆的天空，炉火映红的暖冬……” 许为坐在离她最近的沙发上，望着她，她双手紧握话筒局促不安的笨拙模样全看在他眼里，怎么会有人这样可爱，唱个歌竟紧绷着身子站得笔挺，好像课堂上被老师提问。 “爱是手中捧的红苹果，那年夏天，他微笑着不说，让我这一夜沉醉，流年似水般滋味……” 歌声渐入佳境，包房也安静下来了，只回荡着陈欣的歌声，像月光浸润山野，像一个薄雾蝉翼的梦境，笼罩在每一个人头上…… 他们全然沉浸，直至曲终，下一首《红日》热烈的前奏才把众人惊醒。 陈欣紧张得双手都在发颤，回头，便见李子阳站起来“啪啪啪”地激动鼓掌，“陈欣小妹妹，你唱歌真好听，完全可以直接登台演出嘛！” 陈欣羞涩地低下头，心想李子阳性格大大咧咧，说的话不能信。 她把话筒递给许为，却发现他正呆呆望着自己，目光如水。 如果说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喜欢始于某个时刻的怦然心动，那么在许为对陈欣的无数次的怦然心动里，此时此刻就是最热烈的，就像火星撞地球。 “喂，我是不是唱跑调了？”陈欣忧心忡忡地问许为。 “没有，很漂亮，”许为说。 很漂亮，歌唱得很漂亮？ “你会喝酒吗？”许为突然问。 陈欣摇头。 但许为还是起身，过去茶几前拿了个干净杯子，倒了半杯啤酒递给陈欣，然后自己倒了一杯。 “可是我真的不会喝，”陈欣为难，她因为没喝过酒，怕自己喝一口就会醉。 “试试看咯，”许为凝望着她的眼睛，与她碰杯。 他炽热的眼神灼烫了她的脸，陈欣低下头，犹豫了会儿，轻抿一小口，咂摸咂摸，有点苦，尝不出什么滋味，于是又喝了一大口，感觉嘴里一股奇怪的味道，她不由眉头蹙起，艰难咽下，说：“不好喝，好苦！” 以前看饭桌上男人们把啤酒当水喝，还以为多好喝呢，原来这个味道，跟吃药也没什么区别呀！ 许为突然笑了，从回来到现在，头一次发自内心的笑。 “算了，你还是喝饮料吧，”他接过陈欣手中酒杯，一口饮尽。 陈欣惊呆了，心想他怎么喝我的，但见许为神情自若，举止自然，便又觉自己想多了，他性格就这么粗糙，也许没意识到男女授受不亲的问题。 那边李子阳也看见了，他笑得像个傻狍子，想调侃二人，被叶文涛一拉，“诶，别啊，那小妹妹看着就老实，别你一起哄人家不好意思，哭鼻子。” “哇，这你就不知道了，这姑娘看着温温柔柔，其实是个小辣椒，”接着，李子阳就和叶文涛说起陈欣跟踪许为的事儿。 那头，陈欣已坐回原位，安静地吃起点心，而许为又点了几首崔健的歌，似乎他尤爱摇滚。 第69章 唱歌(三) 唱到十点多，数杯啤酒下肚，许为也喝得有点醉意了。 这时陈欣落在沙发缝里的手机亮了，她赶忙拿起来，一看，七八个未接来电，都是刘丽芬打来的，刚才音乐声太吵，她没听见。 于是她立即拿起手机冲出门，跑去洗手间，洗手间里也没能隔绝音乐声，她只好跑出ktv，到外边接电话。 “欣欣，怎么一直不接电话，急死我了。” “哦，妈，我手机不小心调成静音了，家里怎么样，宋阿姨她？” “没事了，已经去睡了，你们在哪儿呢，怎么还不回来？” “我们在马路上走着呢，”陈欣斟酌着，说：“旁边还有许为几个朋友在陪他，今天晚上可能……不回去了，去他同学家睡。” “什么？” “妈你放心，我肯定回来的。” “这还差不多，你赶紧回来啊，这么晚了，万一出什么事……” 听刘丽芬唠叨完，她挂了电话。 按许为的性子，今晚铁定不回去了，其实她也不太想回去，但她马上被自己这念头吓了一跳。 不行，她怎么能夜不归宿呢？ 打完电话回包房，再唱了二十多分钟就散场了。 李子阳几人邀许为去他们家住，许为因带着陈欣，觉不合适，拒绝了。 这个点路边的夜宵店已经关门打烊，车流渐稀，人流渐少，惨白的路灯下，只有一高一矮两个孤零零的影子。 许为很有几分醉意，走路都打摆子，脑子却还算清醒，陈欣要上来扶他，他摆手拒绝道：“我根本就没醉，早知道喝点白的。” “好好好，你没醉，那现在打车回家吗？” “不想回，前面有个酒店，今天先睡宾馆吧，你……”睁着朦胧的醉眼，许为瞅了眼陈欣，“我先送你回家，”说着踉踉跄跄走到马路边，抬手拦车。 他醉了，分不清出租和私家车，看到车就拦，像个傻子，“这些破车，今天怎么都不停？” 陈欣哭笑不得，拉住他，“你这样子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开两个房间吧！” “可是……”许为从衣兜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张一百，然后拿着钱包抖了几下，又倾倒几下，什么都没有了，这是最后一百块！ 他说：“我没有钱了，”很委屈的样子。 陈欣从未见过这样可爱的许为，如果他没醉，一定会傲娇地说：“叫你回你就回，”然后拦车把她塞进车里，毕竟开个房间要七八十，但从这儿打车回去，要不了二十，他绝不会暴露自己的囊中羞涩。 “没事，我有钱，”陈欣掏出裤兜里自己叠得整整齐齐的五百块，在他面前晃了晃。 许为哼笑了声，突然傲娇起来，“也行，算借你的，改天我再还。” 然后陈欣强行扶着他，往前面的酒店去…… 路上，陈欣问出自己疑惑已久的问题，“你之前在我家乡住宾馆吃饭的钱哪来的？” “许绍辉给我的，我妈给我的，还有我游戏代练攒的。” “你还会攒钱啊？那我第一天来你家，你还跟我借钱？” 许为想起那天陈欣不会用烤箱，羞得脸红的样子，笑说：“逗你的。” 逗她？这个混蛋！ 那时许为借的可是她的全部家当，她还担心许为不还了，结果只是觉得好玩儿逗她？ 如果许为现在不是醉酒的话，陈欣会毫不犹豫把他扔在路边。 …… 许为经一路冷风吹，到酒店时脑袋已清醒不少。 陈欣把钱给他让他开房间，这时她才知道开房需要出示身份证，许为经常出入网吧，身上常带身份证，而陈欣，虽然未满十六周岁也可办身份证，但她还没去办过。 不会要跟他一间房吧，那是绝对不行的！ 许为当然也懂男女有别，他问前台，“可以报身份证号开个房间吗？” 这个酒店的管理本就不十分规范，前台看了陈欣一眼，大概觉得她是老实公民，同意了。 于是许为让陈欣在这儿等，自己出去打了个电话，再回来时就报了个名字和身份证号，顺利开房。 许为的房号509，陈欣就在他对门510。 替陈欣刷开房门，教她插卡用电，给她打开空调后，许为才进了自己房间。 这个酒店装修和设施比陈欣镇上的档次更高，房间面积也更大，之前一件事赶着一件事，还没觉着累，此刻一看到铺着洁白床单的床，陈欣困倦袭来，她直接瘫床上，拿出手机给她妈发了条短信说自己今晚也在同学家住，然后丢开手机，闭目养神…… 休息了二十来分钟，陈欣才起身洗漱。 洗手间靠着过道，陈欣一走过去，就听见对面传来的电视声，还有……即使电视声也无法掩盖的，许为的呕吐声。 说什么要喝白的，这不才喝点啤的就受不了了吗？ 陈欣无奈，虽然她社恐，从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还是开门出去，到大厅向前台要了几片解酒药。 再回来时，已没听见呕吐声了。 抬手就要叩509室的门，却忽听见一丝微弱的啜泣，她吓了大跳，难道许为在哭吗？ 她耳朵贴门细细地听，果然，洗手间里传来微微沙哑的哭泣，十分克制。 然而情绪一旦崩溃，便如决堤洪水，怎可能压制得住？ 哭声渐亮，似乎里面的人也察觉到自己声音太大，更刻意地压制，便成了断断续续的咳嗽，然后像是用毛巾蒙住了脸，呜咽声闷闷的，闷闷地叩着陈欣的心。 许为这种人也会哭么？在今天之前，陈欣根本不能想象。 她只能在门外静静地等，等哭声渐小，等里面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 有时会有客人经过，用诧异的眼神看她，她也只是低下头，绝不离开一步。 等到水声也小了，脚步声渐近，陈欣才叩门，“许为，你好点了吗？” 房间里，许为走到门口，但没有开门，“怎么？” “我刚刚去前台拿了点儿醒酒片，你吃两片吧，”陈欣说。 这时门才拉开道缝，从里伸出只瘦长的手。 陈欣把醒酒片放在他手心，看着他收回手，关上门，才转身回自己房间…… 当夜她就做了个梦，梦里她和许为颠倒过来，她在洗手间哭，许为在门外听，他没有醒酒片，只是抽了根烟。 第70章 逗弄 第二天早上六点多，陈欣就被一阵手机铃声惊醒了。 她迷迷糊糊从枕头下摸过电话，看到来电人，她瞬间清醒了从床上坐起，脑子里风车似的转，组织好了最合适的说辞，才接听起来。 那边，刘丽芬连珠炮般担忧地问：“不是说好回来的吗？都给你留门了怎么不回来？ “是在同学家留宿的吗？没发生什么吧？” “许为起来了吗？起来了就赶紧回来！” 陈欣一一应答，总算对付过去了。 但之后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她在房间消磨了两个小时，才去喊许为起床，然后两人一起退房，吃早餐，回家。 到家时已是十点，家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声，看来宋丽还是到医院给许绍辉送鸡汤去了。 陈欣检查家里情况，发现玄关处的玄关镜、客厅的花瓶、以及装饰面的各种相框和画通通不见了，可见昨天宋丽砸了多少东西，不过她理智应当还在，重要的家具和电器她一个也没碰。 下午三点，宋丽和刘丽芬回来了。 许为听见动静，第一个走出来。 刘丽芬在玄关处换鞋，许为站在客厅门口，母子对视，空气仿佛凝固。 后脚跟出来的陈欣不敢再靠近，和刘丽芬对视一眼，心里都着急，怕他们再起冲突，却又不敢说话，只能默默站在一边。 “妈，我有话跟你说，”许为的声音意外的温和，宋丽神情也意外的淡然，“妈妈也有话跟你说，”说着，把包递给刘丽芬，跟许为去了他房间…… 陈欣和刘丽芬两人各去做自己的事，却都不免心惊胆颤。 一个小时后，母子俩一起从房间出来，表情正常，似乎没发生争执。 太奇怪了，先前为一点小事就冷战的两人，这回这么大冲突，反而安静得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那日之后他们一切如常，该叫妈叫妈，该给钱给钱。 陈欣把先前剩下的两千九百块还给宋丽，一向管着儿子用钱的宋丽大手一挥，把钱直接给了许为。 但一定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宋丽不再捣鼓甜品逼着许为试吃，许为也不再跟宋丽唱反调，母子关系变得礼貌而疏离。 开学是在正月十六，前一天元宵节，以往必定带许为出去吃喝玩乐的宋丽说今年一切从简，晚上让刘丽芬煮几碗元宵就算过节。 饭桌上冷冷清清，大家都默契地不说话，直到宋丽手机铃声响起——许绍辉打来的。 “喂，老许，你在家过节吗？哦，你出院那天啊，人太多了，我想想还是没去，去了也是添乱……” 在陈欣听来，这语调过于平和，与之前的殷勤讨好判若两人。 “为为吗？”宋丽瞥了眼正埋头吃元宵的许为，淡淡道：“明天报名他自己去，反正老师都是熟悉的，你不用来了。” …… 晚饭后，陈欣收拾完碗筷回房写竞赛题。 眼前全是数学公式，脑子里却回荡着那天宾馆里许为克制的哭声。 不知今晚许绍辉这通电话，是否挑起许为的伤心事了。 她借着问题目的由头，去敲许为的门，“许为，我有个数学问题搞不明白。” “门没锁。” 陈欣推门进去，屋里亮如白昼，许为正坐在书桌前写着什么，见她进来，立即收笔阖上那本天蓝色封面的笔记本。 “什么问题？” 陈欣走过去，将圈好的一个二次函数的题递给他看，“就是这个，我总觉得解析错了。” 许为接过，仔细看了十秒后，抬眼似笑非笑瞧着陈欣，“解析没错，错的可能是你的脑子，哪里不懂？” 陈欣咽了口唾沫，想反驳但强行压制住了，指着其中一个步骤，“就是这儿。” 许为冲她挑了挑眉，“你干嘛？” “什么我干嘛？”陈欣疑惑。 “你这时候不应该反驳我吗？”许为说。 每次许为说她脑子不聪明，陈欣总要瞪他一眼，或驳他一句，今天居然全不计较。 陈欣想说看你那天在宾馆哭得那么伤心，我以后会尽量宽容你关爱你，但出口的却是：“我懒得跟你计较。” 许为笑了，他书一阖放在一边，身子歪靠在书桌上，一副大爷的口吻，“那我现在渴了，你去给我泡杯热茶，反正你也不计较。” 这小子得寸进尺！ 陈欣深深看了他一眼，到底去餐厅给他接了杯热水。 许为接过杯子，悠悠抿了口，满意道：“冷热适中，很好，就是外面的光线有点刺眼，你把窗帘拉上。” 这是把她当仆人使了？ 陈欣憋着一口气，噔噔噔走到窗台前拉上窗帘，回头没好气地问：“还要干什么？” 许为双手抱胸，歪着头，一副“我就看你答不答应”的样子，“你英语好，不如以后替我写英语作业，反正你不计较嘛！” 陈欣忍无可忍，脚重重一跺，“想都别想！”说完把才关上的窗帘又拉开，走过来，一把夺过许为手中的杯子，然后拿上自己的书，大步走出门。 怎么会有这种人？ 她好不容易泛滥一回同情心，他就把她当佣人使，还得寸进尺的想让她帮忙做作业？门都没有！ 人与人之间果然应该保持距离，刚来时许为对外人他多冷漠多拽啊，谁想到熟悉之后这么会……耍贱呢？ 门内，许为看着陈欣气急败坏跑出门的傻样儿，忍不住发笑…… 可笑着笑着，好像突然被什么悲伤的事击中了，笑意收敛，他垂下眼眸，像夏天一场突然的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回身翻开笔记本，继续记录他那乱线般理不清的思绪。 第71章 自卑 第二天开学，学费早已由家长打到学校指定的账户上，学生直接去上课就是了。 寒假回来大家变化不小，譬如林芸，她剪了个跟陈欣一样的学生头，齐刘海，但因脸型太长，不大适合齐刘海，她总把刘海往一边撇，说剪坏了。 王浩然更是吃胖了至少十斤，还全胖在脸上，原本就肉肉的两颊团团的，一低头，下巴至少两层，加上人不高，胖起来更显得矮了。 他本人倒不在意什么胖不胖，但后桌两个女生调侃说他太宽遮挡视线，林芸也故意比了比两桌之间的间隙，“学委，你体积太大了，桌子总往前挤占据我的生存空间。” 王浩然做了个擦汗的表情，“这周五就分班了你们还挤兑我，不好好关爱你们的学委，等分完班就没人给你们讲题了！” 说起分班，这才是当前学生最关心的事。 寒假回来大家完全无心学习，这周各科老师讲期末卷子效率也很低。 到周四下午，分班表在班级小黑板贴出来了，并在班群里也发了一张，同学们这才躁动起来。 毫无悬念的，陈欣和许为还在3班。 宋丽前两天在给许绍辉的电话里念叨过，说换班主任和学科老师许为可能不适应，最好还是在郑老师班上，那时陈欣就知道自己会陪绑，跟许为分在一个班。 其实她不太喜欢班主任，老郑很有责任心，但过于古板严厉，古板得陈欣都觉得过分了。 别的班上高一都轻松自在，班会课看过几回电影了，老郑却狠抓他们的学习和卫生，班会课除了开班会就是自习，枯燥得很。 但令陈欣高兴的是，林芸也被分在原班级，除了他们，王浩然、柳依依、鲁志豪和张京也都幸运地留下了。 陈欣和林芸当即约定，高中三年都要做同桌。 周五下午高一年级的学生要搬去新班级，而3班的班费还没用完，所以班委们前一天商量了下，把班费全买了水果点心。 周五下午最后两节英语课，朱老师给同学们放了部英语电影——《怦然心动》。 窗帘拉上，黑暗的环境就仿佛在电影院一样，同学们吃着点心看着电影，分外惬意。 电影散场后，人也散场了，下课铃一打响，大家就各自搬着自己的书去了各自的新班级。 陈欣、林芸等人什么也不用搬，就坐在原位置上看着别班涌来的新同学，那是要陪伴她们走过剩下两年半的同学。 许为不爱跟不认得的人打交道，当张京和鲁志豪主动搬过来坐在他后桌，跟他打招呼时，他也只回头扫了二人一眼，一句话没说。 两人便也不再搭理他，开始缠着王浩然聊天。 “上节课放的电影真无聊，它到底讲了个什么故事啊，我看一半就走神了。” “青梅竹马的爱情故事咯，女孩子最喜欢看，《速度与激情》和漫威电影也是英语，老师怎么不放？” “朱老师重女轻男……” 林芸和陈欣趴在桌子上，非常小声地谈着天。 “陈欣，许为删了我。” “啊？他干嘛删你啊，是你给他发太多消息了吗？他很讨厌别人打扰他的。” “不是啊，我一个字都没给他发过。” “这样吗？那他为什么删你？”陈欣回头，狐疑地看了眼许为。 这时上课铃打响了，老郑背着手走进教室，喧声震天的教室渐渐安静下来。 接着老郑先来了一段冗长的开场白，重点还是学习，然后点名，换座位，安排值日生大扫除一气呵成，至于班干部的遴选，就得下次班会课了。 下学后，陈欣下楼梯时主动追上许为问他：“你删了林芸吗？” 许为无所谓地回：“对啊，怎么？” “你为什么删了她啊？”陈欣有点生气，毕竟是她给他加上的人，而且平白无故删人很伤感情。 “我跟她又不是朋友，况且她空间天天发两三条，挺烦人的，懒得屏蔽就删了，”许为说得理所应当。 陈欣无语，怎么许为做事完全不考虑别人感受啊！ “你还是加回去吧，我们是同——”话音未落，突然身后传来脆亮的一声，“许为！” 陈欣和许为同时看过去，那长发披肩，笑语盈盈的不是宋含章又是哪个？ 她从容不迫地走下台阶，拥挤的楼梯上，周围人竟自觉为她让开一条路。 这就是美貌的杀伤力！ 陈欣看着她朝自己走来，一瞬间也屏住呼吸，在心里默默感叹：太美了！ “你之前说你买的《时间简史》没有图，想要有插图的，我知道五星街新开了家书店，去逛一逛？”宋含章看着许为。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许为身上了，仿佛要看清楚能跟宋含章这样的大美人打上交道的是什么人。 许为则看向陈欣，用眼神问她的意见。 陈欣已自惭形秽地退到人群中去了，她默默点头，许为这才答应道：“行！”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在无数歆羡眼光中走出人群…… 同样引人注目的容貌，同样鹤立鸡群的气质，还有同样喜欢的书籍，同样傲人的数学成绩，这样的两个人，怎么会不互相吸引呢？ 陈欣默默望着远去的二人，那颗小小的心被自卑盈满，她知道，她只是个观众。 当天晚上，她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公交回去，回到家，像失了魂魄一般。 刘丽芬端着水果来她房里，见她一动不动坐在书桌前，竞赛模拟卷摊开着，她没拿笔，而是撑着脑袋在发呆。 “怎么了，欣欣？” 陈欣猛然回神，“哦，妈，没什么。” “是有什么事不高兴，新同学相处得不好吗？跟妈妈说说。” 陈欣摇头。 她不高兴吗？好像有点儿。 为什么不高兴呢？不知道。 “妈，你出去吧，我要写作业了，”陈欣说。 “好。” 当天许为临近饭点才回来，回来时手里拿着几本漫画书，和《青春志》2月下旬刊，一到家他就来敲陈欣的门，把《青春志》递给她，“你不是喜欢看故事吗？宋含章说你们女孩子最喜欢这种杂志。” 他没注意到陈欣表情中的微微失落，反而期待着她的褒奖。 陈欣说：“不用了，你自己看吧，我作业还没写完。” “今天没有作业。” “但是我要做竞赛题，没时间，”说完陈欣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关上门。 等待着被夸奖的许为愿望落了空，他收起杂志，转身默默回了自己房间。 第72章 前任 当天晚上，陈欣没睡好，脑子里尽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翻来覆去覆去翻来，第二天上学时果然顶着两个黑眼圈。 出租车上，陈欣无心看英语单词，她有满肚子对许为和宋含章的疑问，不敢直接问出口，怕许为觉察，只能将一个个问题打碎了揉匀了，一点点往出挤。 她瞥了眼许为正在看的漫画，问：“你昨天都买了什么书啊？” “就几本漫画，”许为正看得津津有味，头也没抬。 “那个跟你一起去买书的女生跟你是同好吧？” “算是吧，我和她喜欢的漫画书籍都差不多，她也打魔兽。” 陈欣不爱打游戏，她第一次为自己不爱打游戏感到无力，就像考试没考高分一样的无力，“所以你们很谈得来咯？” 许为翻过一页漫画，下意识点头，“是，她比一般女生有趣。” 陈欣心想，自己在他眼里就是一般女生吧，许为不止一次说过她古板，所以他一定觉得她是无趣的。 “那个女生也很漂亮的哦？”陈欣看着他。 许为嗯了声，眼睛没一刻离开过他的漫画。 是啊，宋含章不仅比她有趣，还比她漂亮！ “那跟你前女友比呢？” “什么？”许为终于从书里抬起头，懵然望着陈欣，“你刚刚说什么？” “前女友，林伶，”陈欣直视他的眼睛，想从他眼中找出某种情绪，对过往恋人的怀恋或者……遗憾？却只捕捉到一丝小孩子做了错事被大人发现的尴尬局促。 初中那段恋爱是许为的黑历史，他恨不能把那段经历从他生命中抹去。 最开始是作为班花的林伶告白他，他那时根本没同林伶说过一句话，只觉莫名其妙，于是果断拒绝。 从小就被男生簇拥的林伶自尊心哪里受得了，她立志拿下许为再甩了他，于是她锲而不舍，从内部攻破，先请叶文涛吃饭，再跟李子阳赵小磊攀关系，最后许为最好的朋友都开始在许为耳边扇风，说林伶的好话。 许为初时不为所动，直到叶文涛一句话动了他的心，他说：“你不想研究一下女生在恋爱中有什么心理特征和行为吗？” 他那时无心学习，闲得发慌，于是答应了。 也正是察觉到许为的心不在恋爱上，林伶原本先追到后甩人的计划搁置了，她要征服他的心。 最后结果就是，许为研究发现恋爱中的女生无理取闹，智商为零，比他妈还可怕，所以如非必要不谈恋爱，最好连女生都少接触。而使出十八般武艺都没能拿下许为的林伶，因成绩下滑去了三中，中考完就被甩了，对许为是又爱又恨。 当时这件事他同班同学都知道，可陈欣在镇上老家，她是怎么知道的？ 突然记起林芸是自己初中同学，许为明白了。 “怎么不回答？”陈欣语气咄咄。 “客观来说，宋含章更漂亮，”许为说。 “那主观来说呢？”陈欣又问，心底已经泛起酸味儿了。 许为咽了口唾沫，陷入沉默。 主观来说，许为根本不在意谁漂亮，两个都是与他无关的人，但如果林伶和宋含章同时掉水里，他肯定救林伶。 虽然无爱，但有愧。 陈欣还要再问，突然车停下了，已经到了早餐店门口。 许为如蒙大赦，立即推开车门下去，紧接着陈欣也下了车。 路上学生来来往往，再问就不合适了。 但对于此，陈欣耿耿于怀，可她又不知自己在介怀什么，只是一想到有两个女生比他更接近许为，她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什么滋味都有。 不由自主的，放学后她点开许为的qq空间，想要寻找他们曾经的蛛丝马迹，居然一条说说也没有，也不知是删了还是怎样，再看相册，全是保存的动漫人物图片，奥特曼、柯南、鲁路修等等。 晚上，一向不看动漫的陈欣，居然在手机上搜寻柯南的剧集，搜寻着搜寻着，脑子里突然蹦出吴莺莺告诉她的恋爱心得——想了解一个人，就是爱上他的开始。 陈欣吓得手机往床上一扔…… 难道这就是爱情的症状？ 不行！不行！要把早恋扼杀在摇篮里！ 于是接下来一段时间，陈欣都尽量克制自己观察许为、跟他说话的欲望。 许为新得了几本漫画书，正在兴头上，便也没留心到陈欣的刻意疏远，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且说周一的班会课上，老郑选举班干部。 不知是大家刚来，才聚在一个班不习惯，还是个个都害羞腼腆，老郑讲完班长的职责后，问大家：“有人想当班长吗？” 全班无一人举手，老郑目光扫过之处，都默默低下了头。 “没有同学想锻炼一下组织和协调能力？”老郑双手撑着讲台，高声问。 有几个活泼些的同学开始举手，但不是自荐，而是推举别人，“老师，王伦可以，他之前就是7班班长。” “老师，朱文斌也可以，他是咱们班最高分！” …… “那就民主投票吧，”老郑说。 最后，三个被推举人的名字写在黑板上，老师让他们三人站在讲台前，大家投票，王浩然计票。 都是新聚在一起的，谁也不大认得谁，投票完全看脸看气质。 在陈欣看来，背着双手站在中间的王伦最有领导气势，他长得有几分像明星陆毅，剑眉星目，人高腿长，寸头，穿一身全灰色休闲服，那凛然正气，把旁边两个衬得像追随大哥的小弟，目光再往台下一扫，简直是教官在阅新兵。 不仅陈欣，其余人也有同样感受，把票都投给了王伦。 于是王伦高票胜出，被任命为3班班长，在老师的授意下发表了一段简短感言：“很感谢同学们对我的认可，其实我也不知道大家为什么选我，但放心，既然我被选为班长，以后一定罩着……不是，我一定会尽力为班级服务，我这人比较直，同学们对我有什么不满，直接说，有什么建议，直接提，最后，感谢大家的信任！” 王伦讲完话，底下同学们热烈鼓掌。 陈欣对这位班长很有好感，目光追随着他回到他的座位，这才发现柳依依是他前桌。 看到柳依依就想起元旦晚会礼服事件，陈欣心情突然不美丽了。 第73章 选举 选完班长，一节课已过去一半，照这样的进度选举班干部，得选到明天去，于是其余的班干部都由老郑直接指定。 老郑是个念旧的人，原先3班留下的几个同学他都委以重任，王浩然仍是学习委员，柳依依仍是物理课代表，鲁志豪则被点名当纪律委员，他这个块头确实有震慑人心的作用，他自己也觉得合适，悄悄对同桌张京说：“老郑真是慧眼识珠！” 张京大笑：“兄弟，脸要不要？” “脸？这玩意儿能吃吗？” “哈哈哈——” 陈欣英语较好，被委任了英语课代表，其实她只想默默无闻当个普通人好好学习，别的什么都懒得管，但既然老郑发话，她也不好推辞。 而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老郑居然点名：“许为，你们曾老师说你很有数学思维，他的课代表就由你来当吧！” 许为桌上摆着老高的一摞书，他躲藏在书本后，正埋头看漫画，突然被点名，他立即条件反射般站起来，“老师，我上次期末数学全班倒数第一，”一句话吸引来全班所有人的目光。 笑话，谁有空当什么课代表，耽误他睡觉看漫画。 郑老师有点下不来台，怕同学们以为他偏心，忙说：“凭你上半年联考数学年级第一，数学课代表非你莫属了，至于期末考倒数，那就是你没用心，希望你当了课代表后更能把心放在数学上，好好学习，争取服众。” 许为还要再说，老郑丝毫不给他反驳的机会，摆手道：“坐下吧！” 于是，许为大冤种成功被扣上数学课代表的帽子。 至于语文课代表，就由林芸来担当了。 林芸深深叹了口气，课后她对陈欣吐槽：“听说咱班原先语文老师回家生孩子了，这学期教语文的是教一班的那个姓袁的老师，大家都叫他袁大头。” 一班是实验班，配备的各科教师是全校最优秀的，譬如这位袁老师就是语文课题组组长，省级优秀教师，还多次获得过省级朗诵比赛一等奖。 “听说这位袁老师很喜欢朗诵，每次讲到诗词总要给学生们朗诵一段，一班学生都说他，不是在朗诵就是在朗诵的路上，”林芸说。 喜欢朗诵？听起来还挺有意思。 周二的语文课上，陈欣真正见识了什么叫朗诵达人袁老师。 语文课本的第一课正好是词《沁园春雪》，袁老师先是点名了作为课代表的林芸起来朗诵课文，社恐人士林芸以微弱的声调朗诵了本诗，袁老师客观点评：“林芸同学声音太小了，没有表现出本诗的豪迈气势，坐下吧。” 林芸无语。 接下来袁老师开始了他的表演，他站在讲台上，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做着手势，目视前方，仿佛真看见了雪满江山的风景，“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字正腔圆，抑扬顿挫，气吞山河，确实当得起省级朗诵比赛一等奖的名头。 朗诵毕，同学们都很捧场地为他鼓掌，他脸上不无得意，连声说：“谢谢同学们，谢谢同学们！” 讲台下，理工科脑子的王浩然无语至极，他悄声跟许为嘀咕：“这老师是有什么大病吗？” 语文书底下放漫画书的许为对袁老师的朗诵毫无反应，他说：“教语文英语的都这样，这叫……叫浪漫主义。” 坐他前排的陈欣听见这句，忍不住低头发笑。 袁老师还在讲：“以后你们班的语文就由我来带了，这里有些同学应该认得我，我姓袁，以前我教过的同学肯定知道我讲课的习惯，生词生字这些东西没甚好讲，相信同学们会自己预习，包括诗句的释义，我都是直接提问，大家做好预习，到时一人答错，全班受罚，把答错的词的词义抄写五十遍上来，我也不大喜欢布置作业，语文有什么作业可做？语文是为了增进对中外文化的了解，陶冶情操用的，绝不是仅仅为了考高分，我反而比较建议同学们多看课外书，增长见识，当然不要在课堂上看。” “我在我教的另外两个班级呢，搞了一个活动，准备在你们班也搞一个，就是课前十分钟同学们上来讲个小故事，或朗诵一篇诗词，或别的什么节目，你们可以自发上来，也可以按座次来，总之每个人都要有上台演讲的机会，林芸，这个你来安排一下，”袁老师说。 林芸硬着头皮站起来，“好的。” 接下来就开始讲课了，陈欣发现袁老师的课堂确实很有趣，他绝不仅仅讲课本本身，还会拓展到其他方面，譬如讲到这首词，他延伸出了另外以“沁园春”为词牌名的几首词和作者的其他诗词，以及当时其所处状态，甚至讲到了长征、革命先烈等等话题。 上完一节课，大家发现自己的知识储备相当不足，课后还在继续消化。 林芸最惨了，她一脸生无可恋，对陈欣说：“我应该拒绝班主任的，当什么语文课代表嘛！” “没事的，”陈欣安慰她，“我和你一起捋捋这个课前十分钟。” 最后，两人商量出方案，决定从一组到四组按座次来，每个同学无论搞什么节目，总之要填满课堂前十分钟，并要求他们在上台前五天把节目报给林芸，由二人共同审核该节目时长及主题思想是否符合要求。 一周有三次语文课，要轮到三组的陈欣和林芸这桌，还得几个月，可两个社恐的心态已经不太稳了。 半个月后，班上同学渐渐熟悉，陈欣新认识了隔壁桌的新朋友——容蓉，不过两人只有借尺子和钢笔的浅交情。 某天上午第二节课课间，在走廊上跟同学打闹的鲁志豪突然冲进门，冲张京招手，“快来看，教导主任亲自去四楼抓人了！” 声音太大，全班都听见了，一部分做题的同学抬起头来…… “抓人，为什么事？”张京走过去，满脸兴奋。 “听说高二有两个学生在大庭广众下接吻，被监控拍到了。” “卧槽！” 这下，全班同学都抬起了头。 第74章 荤话 3班半数同学一窝蜂涌出去看，林芸也把陈欣从座位上拉起，直奔前门…… 正好二组过道里的班长王伦在跟同桌打闹，被逼迫着后退，没看到讲台那边冲过来的陈欣，两人撞了个正着。 “嘭——” 陈欣的脑袋撞上王伦的大臂，脑子里“嗡”的一声，因跑得太快，这一下对撞力道忒猛，陈欣一屁股墩儿坐倒在地，连带林芸都差点摔倒。 王伦猛地回身，见自己撞倒了人，忙伸手去拉，“陈欣同学，没磕着你吧？” 陈欣抚着撞疼的额望向王伦，心想班长怎么知道我叫陈欣，她可从来没跟他说过一句话。 “没事，”陈欣晃晃犯晕的脑袋，没让王伦拉，而是由林芸拉着站了起来。 “陈欣你怎么样？哪里撞伤了没有？”林芸一边关切地问，一边给她拍屁股上的灰尘。 幸好才开春裤子穿得厚，这一下没摔疼。 “我没事，”陈欣摇摇头。 “陈欣同学，你确定没事？”高大的王伦俯下身子，关切地察看她的脸色和被撞的额头，生怕她有什么闪失，“要不我带你去医务室看看？” “不用了，”陈欣连连摆手，“没什么事的。” 瞧见陈欣刘海下一点红印子，王伦本能伸手想替她揉一揉，觉着不妥，忙收回手，看起来真有些手足无措了。 陈欣连道两声“没事，”就捂着自己的额跟林芸快步走出教室。 走廊的栏杆前已挤满了人，不仅3班，1班、2班、4班这一排教室的同学都出来看热闹了，还有二楼四楼的好些学生，都将身子探出栏杆，在喧闹起哄。 “人出来了没有？”陈欣和林芸仰着脖儿往对面4楼高二（5）班的教室望。 不一会儿，便见身穿棕色夹克，国字脸的教导主任满面怒气走出来。 一男一女紧跟其后，他们都低着头，男生高高瘦瘦，背有点佝偻，女生一头齐腰的黑长直发披散着，把脸挡得严严实实，从陈欣这角度看，真长发如瀑。 一排的男生都在起哄，“卧槽，这小子赚到了，那女的我认得，长得很好看，怪不得把持不住！” “5班诶，还是重点班……啧啧啧，真是世风日下。” 陈欣却不大相信两人是因接吻被抓，学校这种人多的地方最喜欢造谣，见着一男一女他们就能自动脑补出一场戏。 果然陈欣旁边两男生开始想入非非，“牛逼了，在监控下就敢接吻，还是法式湿吻，简直藐视学校嘛，不过话说回来，我也想这么干。” “猥琐啊你！” “畏缩啥，你昨晚上躲被子看什么呢？不猥琐啊？” 陈欣心下震惊，怎么班上男生平时看着都斯斯文文，私下会有这种想法。 “在教室接个吻也算猥琐，难道你没看过苍老师？” “苍老师，哈哈哈……” “哈哈哈……” 陈欣感觉他们的笑容倒挺猥琐的。 她扯扯林芸的袖子，悄声问：“诶，苍老师是咱们学校哪个老师，在教室干什么了？” 林芸脸色微变，“别问了！” 旁边两男生瞥了眼陈欣和林芸，笑得更欢了，其中一个拔高声调，“网络上流传的真实录像看过没。” “国产真人版？没看过。” “回头给你分享链接！” 他们好像在炫耀某个专属男人之间的秘密，而且故意要让陈欣和林芸听见，那个年纪血气方刚的少年，以把女生逗红脸为乐。 上厕所回来的许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诧异地来回扫视栏杆边上成群的同学，不过他不爱凑热闹，也没问什么事。 正要进教室，忽眼角余光扫到陈欣，而她身边站着的两个男生，正在大声讲荤话。 心里一股火突然冒上来，他几步上前，稳稳站定在二人面前，“说什么这么好笑？” 他二人高半个头，藏在刘海下的眼淡淡一扫，两人仿佛被某种气势所慑，都收敛笑意不敢作声，默默让出了一个位置。 许为填上这位置，隔开陈欣与两人，问她：“对面楼上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什么事？传言说两人在教室接吻被监控拍到，这种事怎么说？ 陈欣看着他，再联想到接吻，目光不自觉的便集中在他唇上，许为的人中深长，唇薄而锋利，色泽饱满，光看着陈欣便觉脸滚烫起来。 “我不知道，”她扔下一句，拉着林芸直飞跑进教室…… 这是陈欣老实本分的十几年人生中，第一次在生活中听说性相关的事，后来细想一想，她也大约猜到那些男生在说什么了。 她生出些按捺不住的好奇心，譬如苍老师到底干什么的？为什么要叫她老师。 于是在放学回家的出租车上，陈欣用手机百度苍老师的图片和职业生平。 最先出现的几张图片是一个作老师打扮的漂亮女生，那时的网络环境还不像今天这样清明，刷着刷着就刷出两张打马赛克的大尺度照片，陈欣立即烫了手似的，松开手机…… “咚”的一声手机掉地上，旁边许为瞥了眼，伸手来捡…… 陈欣眼疾手快躬下身去抓，因为太紧张，右脚不防踢了上去，正把手机踢到许为手边，他捡起来…… “别！”陈欣惊呼，伸手去抢。 但太晚了，屏幕上那张羞耻的图片一览无遗，许为全看见了。 陈欣一把夺过手机摁灭屏幕，这才敢抬眼，小心翼翼去看许为脸色，只见他满脸震惊地呆在那里。 一万只草泥马呼啸而过，陈欣只想扒拉个地洞钻进去！ 许为收拾好自己的表情，假装无事发生，视线又回到自己怀里的漫画上。 车里不能待了，地球也不能待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欣被这尴尬的沉默折磨得几要窒息时，许为突然说了句：“少看这些东西。” “你误会了，我没有看！”陈欣急得脸色涨红。 “放心，我不会告诉刘阿姨，”许为镇定地翻过一页漫画，其实心里已翻江倒海，他从不知道女孩子也会看这种东西。 “我真的没有看，我只是搜索……不是，我只是偶然翻到而已，”陈欣手足无措地解释。 许为淡定嗯了声。 “你到底相不相信我？” “相信。” “你根本就不相信！” “我相信啊，”许为认真看着她。 陈欣知道他不相信自己，好奇心真是害死人，现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第75章 误会 高二年级一对男女在监控下接吻，公然违反校规校纪的事很快在学校传开。 陈欣听王浩然说这两人当天就被叫了家长，次日便被开除，至此她才相信此事不是谣言，原来这世上竟真有学生放纵到会大庭广众下做这种事。 继在医院走廊看见许绍辉的几个情人和私生子女后，她的三观又崩开了一角。 与此同时，学校开始重视学生早恋问题。 周二的化学课，老郑提前到教室，教育同学们：“高中这么关键的时期，关系着你们的高考和未来，请同学们务必重视，不要小孩子心性，这时候谈恋爱不仅影响学习，大多数也走不到以后，你们懂什么恋爱啊？完全是青春期过剩的荷尔蒙作祟，要懂得克制自己，想恋爱的时候就做一张化学卷子，充实自己的头脑……” 底下学生才不在意老郑说什么，爱学习的老师不说也会把心全放在学习上，不爱学习的也只对八卦有兴趣。 这时两个跳脱的举手问：“老师老师，高二（5）班那个事是不是真的啊？” “对啊，听说两个人都开除了，老师，透露点消息咯！” “鲁志豪、邹闻，作业太少了是吧，今天额外奖励你们一张化学试卷，明天连同作业交上来，”郑老师说。 “老班，我……我不说话了，别给我加卷子啊！” 然后两人默默闭上了嘴，同学们见此情形，一阵窃笑。 郑老师始终严肃，“接下来学校要检查同学们的仪容仪表，你们要注意，女生不能化妆，淡妆也不行，头发不能披散着，要么剪短发要么扎马尾，还有些同学嫌校服太大，改成收腰的款式，这也不允许，班长和纪律委员要发挥作用，看见一次记一次名字，被记了名字的同学我会直接叫家长，男生——”郑老师扫了眼讲台下，最后目光定格在许为的发型上，“男生头发也不能留长，许为，你这发型不行，明天就去剪短！” 突然被点名的许为从漫画书里抬起头，诧异地看了眼老郑。 王浩然拍拍他的肩，轻声道：“许为，你要换发型了。” “换个屁！”许为声音很轻，但力度不小，“我从初二就这发型，没人管过我，学校逼着我上没意思的课、做没意思的作业就算了，现在连我剪什么头都要管，管得忒宽了！” 坐在前桌的陈欣听见这话，下意识回头看他的发型。 许为的头发算不上那时流行的发炸的杀马特，但跟一般学生规矩的发型不一样，像半个鲇鱼头，耳侧头发太长把耳朵都遮了，刘海也长得半遮着眼，确实该剪。 于是下午回家的路上，陈欣提议：“我的头发也长了，不如我们一起去理发店吧？” 她知道许为不想剪头发，才故意说一起去的。 “不剪，”许为倔强地吐出两个字。 于是第二天，许为还是顶着原发型去上课。 第三节课课间，王浩然上厕所回来，突然神神秘秘拉着许为说：“刚才我从办公室经过，看见15班一对情侣在挨训，男的是我初中同学，两人初二就在一起了，唉……看来学校动真格了，你也小心点啊！” 许为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淡淡道：“我有什么好小心的？” “你跟……”王浩然往陈欣身上瞟了眼，“她，你们不是一起上下学吗？” 陈欣听见，意识到王浩然在说自己，立即回头小声质问：“你怎么知道？”说着又看向许为，眼中颇有责备之意。 她为了防止误会，处处小心翼翼，在学校尽量不跟许为说话，每天上下出租也特地选在离学校几百米的早餐店，许为居然跟王浩然透露，那之前的隐瞒岂不白费？ 许为也不解地望着王浩然，“你怎么知道的？” “之前我遇到过一次你忘了？”王浩然双手一摊，满脸无辜，“就是开学不久，你们在校门口一辆车上下来，那时我问你，你说你借了陈欣的钱。” 许为恍然大悟，陈欣仍一头雾水，她根本不知道这事儿。 “你们地下恋谈得这么隐蔽吗？”王浩然说。 “我们没有！”两人异口同声，异常激动，旋即对望一眼，都尴尬得错开视线。 幸好林芸不在座位上，若被她听见，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时，班长王伦走过来，“陈欣同学，班主任叫你下第四节课去他办公室，”说完他深深看了眼许为，“哦，还有许为。” 三脸震惊！ 王浩然这乌鸦嘴一说就灵！ 陈欣心想难道老郑也看见她和许为一起上下学，误会了？这要怎么解释，叫家长吗？叫家长反倒澄清了，可要闹大了班上同学会怎么看他们，而且大家知道她妈妈在许为家做家政，会不会看不起她啊？ 许为全无所谓，清者自清，但他怕陈欣介意以后不跟他同车了，学校真是吃饱了没事干，管穿衣发型，还管到私人生活上，管得太他妈宽了！ 王浩然心想我说的果然不错吧还狡辩呢，要真没在恋爱怎么连老郑都察觉了？棒打鸳鸯，人间惨剧啊！ 第四节生物课，陈欣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下了课，等到同学们走得差不多了，陈欣才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出教室，往老师办公室去，许为就跟在她身后，淡淡问：“你中午吃什么？” “什么都吃不下，”陈欣烦躁不安。 这时间老师们也都下去吃饭了，办公室只剩零星几人，陈欣和许为从前门进去…… 一眼正望见第二排座位前站着的两个学生，不是宋含章和许耀又是哪个？ 他二人似有所觉，也望了过来…… 八目相对，火花四溅。 第76章 对峙 许为冷眼瞧着许耀，如果眼神能杀人，他已经杀了对方一万遍。 宋含章则与陈欣对视，狭长美目中满含疑问，似在问她：你是谁？为什么跟许为在一起。 陈欣不由自主躲避她的视线，眼前人高傲美丽如同白天鹅，而自己，对比之下怕是像丑小鸭一样丑陋狼狈吧！ “咚咚咚——” 一班班主任轻叩桌案，语气不大好，“看什么呢？” 宋含章和许耀这才收回目光。 在同一列与其隔着五个位子的郑老师听见动静，探出头，看见陈欣许为两人，“过来了？” 他们也收回视线，几步走到老郑桌前。 陈欣心跳得厉害，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准备好的说辞，许为倒是一如既往的淡定，他往旁边办公桌一倚，以混不吝的态度面对老郑。 老郑双唇抿成一线，目光严厉，“许为，你这个发型该剪剪了，不然周一年级大会上检查仪容仪表扣分，我要给你妈打电话的。” 面对许为这样的刺头儿，老郑从来不客气。 许为低垂下眉眼，舌头顶了顶腮帮子。 “之前你妈跟我打电话交流你成绩时，说你每天在家都由陈欣监督做作业，这么说你们住在一起？” 陈欣脸热辣辣的，生怕老师误会，哪怕不乐意也不得不说自己妈妈是许为家保姆的事了，可许为却先一步回答道：“她是我亲戚，住我家，开学第一天我妈不就说认了她做干女儿吗？老师你记得吧？” “有这回事？”老郑眉头蹙起，似陷入回忆。 陈欣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地，亲戚关系总比主仆关系好，她不想让老师知道她母亲只是伺候许为家的佣人，她脆弱的自尊心经受不起异样的眼光。 老郑眸光微亮，点头说：“是啊，我记起来了，确实说是干女儿。” “班上有同学告诉我说看见你们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差点就闹误会了，不过你们也要注意，互相激励互相学习是值得提倡的，但要生出别的心思，对成绩产生重大影响，那就得不偿失了。陈欣，我知道你学习用功，要保持自己不被别人影响，在监督许为做作业上也要量力而为……” 郑老师的教导句句发自肺腑，陈欣认真听着，不住点头，保证说自己跟许为只是纯洁的同学关系。 而后郑老师又劝告许为上课少睡觉、写题要写步骤之类的话，许为半低着头，敷衍地应和着，看似在听，其实听的是一班班主任对宋含章和许耀的训话。 “宋含章，班上有同学说经常看见你和高二（1）班的许耀一起吃午饭，他午休时也常来找你，甚至互赠礼物，有这么回事？” “有。” “你们呀，太明目张胆了！都是实验班的学生，成绩都是要冲清华北大的，绝不能有丝毫懈怠，这么重要的时期，思想一开小差可就拉不回来了，去年实验班就有个谈恋爱的女生，可惜了，原本985的苗子，最后走了个双非一本——” “吴老师，”宋含章笑着打断他，“您误会了，我家跟许耀家是世交，我们打小玩就在一起，像兄妹一样，而且我们家规很严的，我爸和他爸您也认得，脾气都不太好，我们要高中就谈恋爱，回家腿都能打断了。” …… 许为之前跟宋含章的聊天中就得知她和许耀是好朋友，现在听来，不仅是好朋友那么简单。 这边老郑终于唠叨完了，但一班班主任还在训话，许为于是延长谈话，故意跟老郑说：“老师，我不想当数学课代表。” “怎么不想当？许为，这其实是曾老师点名叫你当的，他很看好你，想培养你，你不能由着性子来……” 那边一班班主任终于训完了，许为于是立即说：“老师，我明白了。” “嗯，明白就好，去吃饭吧！” 于是，在宋含章和许耀离开后，许为和陈欣跟在二人身后出了门。 陈欣怕许为惹事，故意放慢脚步，好与许耀隔开距离，奈何许为走得飞快，还主动喊人，“诶！” 许耀和宋含章齐齐回头。 许耀只看了一眼许为，目光就落在所谓的宋丽干女儿——陈欣身上。 他像打量一个商品一样明目张胆地打量了陈欣一圈，目光最后定格在她穿的那双半旧的运动鞋上，嘴角微微勾起。 陈欣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不自觉往许为身后挪，许为却一心试探许耀，“宋含章，你给推荐的那两本漫画挺好看的。” “是吗？合你的胃口吗？”宋含章话音未落，许耀便把她拨到自己身后，嫌恶地瞥了眼许为，“含章，不要跟这种人往来！” “许耀，你怎么这么说话啊？”宋含章面露不满，从他身后走出来，许耀却倔强地往左一步重新挡在宋含章前面。 许为看着许耀那一脸生怕自己东西被人抢走的神情，心下明了，许耀暗恋宋含章，这下游戏更好玩了！ “许为，我有话跟你说，”许耀说着，眼神示意许为跟他去连廊尽头。 许为什么人？他偏不去许耀要去的地方，任何时候他都要占据主导，于是他往反方向——教学楼和教师办公室相连的平台上走去。 许耀不得不跟上…… 从背影来看，两人身材相当，身高几乎一致，连漫不经心的气质都拿捏得如出一辙。 宋含章不禁疑心两人是失散多年的兄弟，但她家与许为家经常聚餐，没见过也没听说过许耀有兄弟。 宋含章偏头看向陈欣，“你是许为的同学吗？”声线清甜，笑容大方和善。 在宋含章面前，任何女孩子都会自惭形秽，陈欣也不例外，尤其刚才许为主动跟她打招呼，说她介绍的漫画很好看。 许为何时主动跟女生说过话啊？能主动说话那肯定对宋含章有好感，也是，任何人都不会对人美心善的女生没有好感吧？ 陈欣恨不能背上背个壳儿，现在就缩回壳里。 “嗯？怎么不说话呀？”宋含章声调更温柔了。 “我们是同学，”陈欣说。 “刚刚在办公室，他说你是他亲戚，你还住在他家？” “是。” “那你知道他和许耀什么关系吗？” 陈欣当然不会说两人是亲兄弟，她摇摇头，“不知道。” 宋含章轻轻点头，“之前去书店，许为问我女孩子喜欢看什么杂志，我给他推荐了《青春志》和《新概念作文大赛范文》，他是给你买的吧？” 是吗？该说是还是不是？ 鬼使神差的，陈欣回答：“不是，我跟他关系没那么好，他才不会给我买书呢。” 不知为何要隐藏自己和许为的关系，大约觉着自己不配。 第77章 贬低 拂面春风尚带着几分料峭，两兄弟站定在栏杆前，望着楼下小商店里来往的学生，谁也不看谁。 “上次在医院走廊上吵闹的是你吧？”许耀说。 许为漠然。 “你还冲我妈瞪眼？”许耀声调更冷。 许为心想你我都打了，你妈对我妈无理，要不是看在她是个女人的份上，我当时拳头就下去了，“瞪一眼怎么了？” “许为，我劝你别惹事，”许耀瞥一眼他，“爸已经出院了，他听说你当时在病房外闹事，很生气，要是断了你们的生活费，恐怕你连这个高中都读不起。” “你少用许绍辉来压我！”许为哼笑了声，看向他，“你眼里他牛逼，就以为谁都怕他？尽管叫他别给我们生活费，干干脆脆的，别他妈一会儿减半一会儿加钱，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烦透了！” 许耀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却无一字可反驳。 他左右不了许绍辉的决定，许绍辉要给宋丽生活费，连他妈都不敢说个不字，徐绍辉在外面包养女人，生一大堆私生子，他们也无权干涉，因为他妈也不过是个从许绍辉那儿领生活费的女人罢了，唯一不同的是多个结婚证，显得名正言顺些。 但许耀不愿就这样落了下风，突然余光瞥见办公室外的陈欣，他逼近许为，语带嘲讽，“那矮个子女的是你女朋友？你眼光真是越来越不行了，长相身材都不如原先那个好嘛！” 许为脸色骤变，凌厉的目光对上他。 许耀欣赏着许为的愤怒，心情大好，继续火上浇油，“你看她那双运动鞋，什么牌子的？看不太出来，地摊上几十块钱的便宜货？我们家保姆都不穿这种了，我爸给你们这么多生活费，你就拿不出几百块给女朋友买双鞋？” 许为的理智被怒火一点点燃成灰烬，也不管此时离教师办公室只有几十米，他猛伸手拽住许耀的衣领子…… “许为！”陈欣一直关注这边的动向，见许为突然动作，她本能地喊他，“许为，不早了，我们去吃饭吧！”一边喊一边跑过来，腿有点发软。 宋含章也过来了，许耀趁许为愣神的功夫甩掉他的手，将自己的衣领子拉平整。 陈欣跑到许为身边，被他阴沉的脸色吓得顿了下，才说：“好饿啊许为，我们去吃饭吧？” 这时宋含章也过来了，看这气氛便明了他们起冲突了，于是笑对许耀说：“你每天来找我被我班主任误会，给我惹好大一麻烦，今天午饭得你请，给我赔罪！” “行。” “那我可要好好宰你一顿了！”宋含章说着，目光一扫许为和陈欣，礼貌地问：“要不要一起？” “不用了，你们去吃吧，”陈欣代许为答。 “那好吧，”宋含章说完，跟许耀一起往楼梯口走去…… 下了几个台阶，宋含章才不动声色地说：“你跟许为好像都姓许啊？” “姓许的多了，那种街溜子一样的人，含章，你以后不要理他。” “……” 见两人离开，许为那未能发泄的怒气，化作一拳头捶在墙上。 陈欣吓了一大跳，“你……你干嘛呀！” 许为的拳头抵着墙，手背整块的红了，他头半低着，眼睛望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回头对陈欣说：“下午放学后我带你去买鞋。” “啊？”这没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把陈欣搞懵了，她低头察看自己白色粉边的运动鞋，没破啊，好好的买什么鞋？ 等她再想问时，许为已经转身往教室去了。 整个下午，许为都冷着一张脸，把方圆几米之内都冰封冻结，没人敢跟他说话。 放学后，许为先出的教室，陈欣在他十几米后跟着，等出了校门她才追上去，默默跟在他身后。 许为察觉，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先去鞋店买了鞋再回去，你喜欢什么牌子的运动鞋。” 陈欣抿抿唇，酝酿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不用买鞋，许为，老师说让我们不要走得太近，所以……” “所以今天你不跟我一起回家了？”许为回头，一副我就知道你又要跟我来这出的样子，“你就这么听话？” “不仅是今天，以后我都坐公交上下学，”陈欣说。 “有必要吗？中午在办公室已经解释清楚，老师不会再找我们麻烦，就算找麻烦，让我妈给他打个电话再解释一遍不就完了？”许为不明白陈欣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眼光，为什么害怕老师。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面前，他们的友谊反而可拿来牺牲！ “我有点怕，”陈欣说。 “你怕什么？”许为手一摊，“真情侣都不怕，我们怕什么？” “总之，我不是来跟你商量的，”陈欣抬头直视许为的眼睛，目光一瞬不瞬，“我以后都坐公交，”说完直接转身，返回学校门口的公交站台…… 许为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大骂了句“操蛋”！他搞不懂女人心里在想什么，他妈是个智商堪忧哭哭啼啼讨好许绍辉的恋爱脑；林伶是个有事没事都要搞点事来引起他注意的作精；陈欣就更奇怪了，忽冷忽热，忽热忽冷，让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拿她毫无办法！ 陈欣也知道自己太过武断，可能怎么办呢？她怕的不仅是老师同学的误会，更怕误会成真，怕自己管不住自己的心，只有远离他，才能拿回对自己的主动权！ 第78章 固执 公交站台上挤满了学生，叽叽喳喳谈论着功课和周末，陈欣知趣地站在人群外侧，低头等待。 本站有四辆公交经过，陈欣要坐的是9路公交，坐这路公交的人不较多，等公交一停靠，陈欣便随着人流挤过去。 “都往后走，往后走……”司机在维持秩序。 陈欣上车后就跟随前面的人走到车厢后半截，最后公交里塞了满满当当的人，像快要挤爆的鲱鱼罐头。 车门关闭，即将启动，突然窗外闪过一个奔跑的身影，是许为！只见他穿过人群冲到公交车前，拍打已经关上的门。 车门打门，他最后一个挤上公交。 陈欣心头突然涌上一股暖流，静静划过许久之前的伤口。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天上学时，因为一个误会被许为撇下。 那时她初来这座城市，不认得路，也不知道在哪儿坐公交，急得人都要疯了，最后辗转多处才终于坐上公交来到学校，那天的孤独恐惧，留在了她心里。 从小到大有许多事情在她心里刻上伤疤，是这些伤疤造就了现在的她。 但许为跟了过来，没有留她一个人，至少有一道伤疤愈合了。 过道里挤满了人，许为寸步难行，一点一点往里面挪，目光在人群里寻找着陈欣…… 恰好几个之前加过他qq的女生也在这辆公交上，看见他，都激动地互扯对方袖子，“看看看，是3班那个打乒乓球的诶！” 没人敢跟冷漠脸的许为搭讪，除了一向外向开朗的陶思敏。 “嗨，同学！”陶思敏食指轻轻点了点许为的肩，许为回头，看着眼前的陌生面孔，“我认得你？” “现在不认得，马上就认得了嘛！”陶思敏拍拍自己的胸膛，“我是8班的陶思敏，林芸的表姐，这是我同学王果、楚恬，我们都加过你qq的，你还记得吗？” …… 陈欣往前张望，瞬间捕捉到许为被几个女生包围热聊的场景，她想起宋含章，想起他的前女友，然后更往人群深处挤，她希望自己能像一滴水淹没在海里，不让任何人看见。 终于走到最后排，突然一个粗犷的男声招呼她，“陈欣同学，你今天也坐公交啊？” 陈欣循声看去，最后一排靠窗坐着班长王伦。 王伦身材相貌英伟，剑眉星目，不笑时很威武的样子，一笑右脸颊上却现出个酒窝，憨极了。 陈欣跟他只有一摔之缘，不很熟，所以只礼貌地打招呼：“班长，好巧啊！” “我一直坐这路公交，以前还在公交上见过你，”王伦说着，主动起身让位，“你过来坐，我再过两站就下车了。” “不用了。” “别客气，班长就是要为同学服务，过来坐！” “真的不用了。” …… 那边，许为摆脱掉几个女生的纠缠，穿过人群，艰难挤到后排，看见的便是陈欣和王伦聊天的场景。 怕老师误会她和自己同坐一辆车是在谈恋爱，那跟王伦热聊就不怕误会了吗？ 一气之下，许为又艰难地扒拉开人群，挤回车厢前列…… 最后两人在同一站下车，一前一后回家，路上两人隔得远远的，没说一句话，回到家，陈欣照常去许为房间督促他写作业，期间两人也毫无交流。 他们在赌气，刘丽芬看出来了。 “欣欣，你跟为为又闹脾气了？” “没事，没上次那么严重，只是我不想跟他扯闲篇，要交流也只交流学习上的事，”陈欣说。 …… 许为的头发一直也没剪，周五那天班长来提醒过，他只当耳旁风，直到周一晨会他还顶着原发型。 本周的晨会上，年级主任先点名了几个班级的卫生情况，然后强调了一番学习的重要性，早恋的危害性，最后让学生会干部下去点名及检查各班同学的仪容仪表。 班主任郑老师从大会开始就站在队伍最后——许为的身边，一双瘆人的眼死死盯着他。 许为却没半点心虚，他双手插兜，气定神闲地站在队伍末尾，无聊时踢踢石子，抓抓前面鲁志豪的校服领子。 站在前排的陈欣和林芸都为他捏把汗，时不时回头看他。 最后学生会干部检查完，毫无疑问因许为的仪容，3班被扣了两分。 两人的对峙中，到底老郑先破功，他低声责问许问：“剪个头发的事也要老师说几遍吗？” “不想剪。” “因为你的固执，班级扣了两分，这周的清洁区你一个人包了！” “我一个人肯定扫不了，老师，你这样安排这周我们班卫生也要天天扣分了。” 老郑嘴角噙动着，最后什么话也没说，快步走到队伍前边去了。 站在许为前面的鲁志豪吁出一口气，背着手冲许为竖出大拇指，“兄弟，你勇啊！” 然而勇的后果就是，第二节课课间，许为被叫去办公室训了个狗血淋头。 这时间该去交数学作业了，陈欣见许为久久没回，和王浩然自发自觉地帮他把四个组的数学作业全收上来，并登记了未交作业学生的名字，只有一个人——许为。 王浩然在许为那摞几十厘米高的书堆里找作业，没找着，陈欣记得昨天他写了数学，就说：“抹了他的名字吧，全班就数学课代表没写作业，挺奇怪的。” 陈欣记得之前在许为桌上看过一本数学书，里面全是她看不懂的公式，有时她也分不清楚，许为到底算用功还是不用功。 还有，他明明剪个头发就没什么事也没有，为什么不剪，害得班级扣分，影响班级荣誉，他到底算好学生还是坏学生呢？ 当天，班主任的电话就打到家里了。 宋丽与许为的关系，已比原先客气疏离得多，她不敢逼迫许为，只好拿钱诱惑他。 “为为，剪个头发而已，你要是怕丑，让理发师给你设计个短一点但帅气的发型不就行了？”宋丽从包里掏出五百块递给他。 许为最近在攒钱，只为早日脱离许绍辉的金钱控制，但他瞥了眼那五张大红的一百，还是没拿，“这跟帅不帅，钱不钱没关系。” “那跟什么有关系，到底为什么不剪头发？” “我倒想问问他们为什么要逼学生剪头发？” “这是你们的校规。” “那就是校规有问题。” “校规怎么会有问题？为为，你听话好吗？” “我问过涛子，三中就没有这样的校规，所以我没问题，是校规，或者制定校规的人有问题！” “为为，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许为也没期望他妈理解他，话说完他就大步走进自己房间，关门上保险。 第79章 剪发 “今天可以剪了你的头发，明天就可以扼杀你的感情，后天把思想也改造，大后天他便对你为所欲为，我们作为人的属性不被尊重，事事服从集体，最后把自我淹没，”许为在日记本上这样写。 与此同时，陈欣也在自己房间，一手撑着脑袋思考同样的问题。 “许为没有做任何损害他人的事，只是维护自己的发型，这样有错吗？” “许为因为数学天赋高，有自己的学习方法和节奏，不按学校的规矩来写作业，是能被允许的吗？” “男女同学不能谈恋爱，那生物书上说男女生青春期性发育和激素分泌也是不应该的了？” “她从小到大，都按母亲和老师的意愿，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满足她们的期望，真的是对的吗？” 不知道，不知道！ 曾经在她心里像顽石一样坚固的东西，被许为砸开了几道裂痕。 可是她为什么要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她强迫自己拿起笔，继续写作业…… 接下来的两天，许为依然我行我素，顶着原发型去学校，老郑没再教训他。 与此同时，他每天放下学也跟着陈欣坐公交，为了成全陈欣，他刻意与她保持距离，公交上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装作不认识。 但周五下午放学后，许为再次被老郑喊去办公室。 不用说，还是为了发型，毕竟每周一都要开晨会，每次大会上检查仪容仪表都因许为扣分，那3班就永远评不上文明班级，老郑的脸也没处搁。 不知老郑跟许为说了什么，总之，周六下午，许为来敲陈欣的门，“你之前说头发长了想剪短，要不今天一起去？” 这是这些天来许为主动跟她说的第一句话。 陈欣正坐在书桌前吃小饼干，听见这句，险些没噎着，赶紧拿起水杯喝了口水，“你想通了，要剪头发了？” “嗯。” 不知为何，陈欣竟有些微失落，在她心里，许为不该为任何事任何人妥协的。 陈欣拿起桌角的小镜子照了照，其实她的学生头一个月前才修剪过，并没有很长，不需要剪，而且她也不愿意生活中跟许为再有过多接触，但想着许为好容易答应剪头，自己还是陪着去的好，就算她不去，她妈和宋阿姨也会劝她陪着去。 于是陈欣应了声好。 然后她把桌子上的杂物收拾干净，找了件藕粉色的薄羽绒外套穿上，跟许为一起换鞋出门。 小区里就有剪头发的，那家理发店比较适合中老年人，许为从不光顾，他带陈欣去小区外的一家年轻人开的理发店。 去理发店要穿过公园，他们并肩走在石子小路上，早春的风吹绿了小河两岸，枯黄的草地上抽出一层新芽儿，一片浅浅的嫩绿。 理发店门面不大，挤在两个化妆品店之间，黑色招牌用花体字书“尚美，”两个字，一进门，空调的气味混着洗发用品的香味扑鼻而来。 店里两个年轻女人在烫发，服务的都是二十几岁的男孩子，他们中有三个烫着杀马特发型，整个头发炸，还有一个染了头金毛。 闲坐看手机的金毛从镜子里瞥见两人进门，立即放下手机，过来招呼，“美女，要剪发还是烫发？” “剪发，”许为代陈欣回答，他走到年轻女人对面的镜子前坐下，陈欣立即跟过去，乖巧地坐在他旁边一个位置。 “剪什么发型，有自己的想法吗？”金毛站在许为身后，银色围布往他身上一围。 “头发全推了，光头，”许为语气平淡。 店里众人诧异的目光齐齐射来，包括对面正在烫发的两个年轻女人。 “帅哥，你虽然五官精致，但这个发型……还是有点难驾驭，要很好的头型才可以，”金毛说：“不然我给你推荐个发型吧？” “没事，直接剃光，”许为直视镜子里的自己，眼睛也没眨一下。 一瞬间，陈欣全明白了。 许为还是许为，许为怎么会妥协呢？ 同时，一个刘海染成紫色的理发师过来，问陈欣想剪什么发型。 “剪短一点就行了，”陈欣说。 那理发师抓了抓陈欣的头发，看着镜子里的她说：“美女，你这头发过于蓬松了，你看你整个人都很小巧，脑袋本来也跟身体比例得当，但因为头发的缘故，显得头有点大了，我建议你剪完后再拉直一下。” “有吗？”陈欣端详镜子里的自己，头发确实有点蓬松，但整个人比例并没有失调，于是说：“不用了，剪一下就好了。” 理发师撇了撇嘴，他给陈欣围上围布，挑了把打薄剪，微蹲下身子开始给陈欣修建发尾，一边剪一边劝她把头发拉直，“我们店里的药水比别家的好，不伤头皮，持久度也好，而且不贵，你这样的短发，用中间档次的药水，50块就够了。” “谢谢，可是我觉得我应该不需要拉直，”陈欣委婉地说。 她不太敢直接拒绝这人，生怕他一个不高兴，把她头发剪毁了。 “你还在上学吧，一中二中好多小姑娘来我们这儿拉头发，没什么的，又不烫卷，学校也管不着，你听我的，保证拉直后显得你头小脸小……”理发师还在絮絮叨叨推荐她拉直。 陈欣有点不耐烦，但仍不敢强硬拒绝，一直委婉地回答说不用拉直。 理发师被拒几次，脸上有点挂不住，这时陈欣身子动了动，那理发师立即严肃地“喂”了声，“不要乱动，看剪坏了！”把陈欣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了。 “她不想拉直发总给她推销干什么？”许为偏头，冷冷睥了眼紫色头发的理发师，“她头发剪坏了我不付钱的！” 金毛见状，忙打圆场，“蚊子，人家还是学生，学生都不爱打扮，你不用再推了。” 如此，紫色头发的理发师才闭嘴，乖乖给陈欣修剪发尾。 陈欣看着镜子中许为那方向，他右边的头发已经全推了，露出鸭蛋般光滑的头皮。 第80章 剃头 剪完后走出理发店，陈欣走在他身旁，时不时望一眼他电灯泡般光滑的脑壳。 许为颅顶圆润饱满，所以剃了头发三庭五眼仍然端正，而没头发会尤其突出五官，他又有漫画人物般精致的眉眼，剃了遮挡眼睛的刘海，反而使他整个气质更清澈爽朗，妥妥的英俊少年，加上眼神自带杀气，一举一动间又松弛从容，反又添几分痞气。 理发师说得不错，一般人hold不住这发型，但许为完美hold住了。 “出都出来了，干脆给你买双鞋，”许为一手插兜，无视路人眼光。 陈欣不知道许为为什么执着于给自己买鞋，她回答说：“不用买了，我有好几双鞋，倒是你，现在每天的气温才十几度，你没头发肯定冷，要不还是买顶帽子吧？” 不仅怕他冷，还怕别人的眼光，譬如刚刚走过的两个小屁孩儿就一直盯着他的光头看。 “不冷，就这样，你跟我去买鞋！” “今天不去，这周作业太多了，况且下周又要月考，我还得复习呢！” “也行，月考完了我再带你去。” 然后两人回家。 到了家，宋丽和刘丽芬在客厅看电视，余光忽瞥见一光头，立时惊得瞪大了眼。 “为为，你……”宋丽指着他的脑袋，欲言又止。 许为什么也没说，大大方方走进客厅，拉开安在电视墙旁的小冰箱的门，拿了瓶水。 刘丽芬看向陈欣，用眼神询问她怎么回事，陈欣摇摇头。 周一去上学，许为的光头在班级里也引起轰动，早读前半节，无论谁，几乎进教室第一眼都被他的光头吸引。 鲁志豪和王浩然见着他，直呼卧槽。 “许为兄，你够勇啊！老郑逼着你去剪的？”鲁志豪摸了把许为的光头，许为冷冷拍开他的手，横他一眼，“再动一下试试……” 鲁志豪嘿嘿一笑，“我就是有点好奇手感。” 王浩然也啧了几声，“听说光头是检验帅哥的唯一标准，果然，果然，回头我也剪一个。” 林芸和陈欣听见，都忍不住发笑，张京更直接打击他，“学委，先把双下巴减减。” 哈哈哈—— 后来晨会上，老郑特地去后排想看许为剪头发了没有，远远望见一个光溜溜的脑袋，他愣住，又仔细看了几眼，摇着头转身走回队伍前排了。 周围的人也都像观察珍稀动物一样观察许为，包括来检查仪容仪表的学生会干部。 许为全然自在，该干嘛干嘛，有时被看得烦了，一个眼神对过去，把人看得低下眼睛。 很快许为在学校扬名了，上回扬名是因数学成绩，这回因为一个发型。 有人说他是因发型导致班级扣分，被班主任强行拉去学校门口那间理发店，把头发全推了；还有说他因为失恋剃头的，而失恋对象就是初中那个林伶；当然，大多数是说他不满校规，用剃光头以示反抗。 学校里有些同样不满校规的学生，尤其几个谈恋爱被老师拆散的，也学他剃了光头，一周之内，多了十几个光头。 周五中午，宋含章来3班门口等许为，班里半数男生都放下笔跑到窗前，往走廊上望，最后看见许为出去，都哀声一片，说许为这家伙牛逼，能跟女神搭上话。 宋含章见许为果然顶着个光头，禁不住捂着嘴笑：“他们说你剃了光头，我还不信，没想到是真的。” 许为淡淡一笑，走过去站在宋含章身边，中间只隔半米，“他们说我剃了头更好，你说呢？” 宋含章被这话问得一愣，她因相貌和家境优越，从小被男生围绕，对他们撩妹的套路非常熟悉，通常谈论对方外貌就是关系变得微妙的开始。 可她印象里许为不是这样的人，许为在qq上，聊天的内容绝对正派，且就事论事，多一个字都不带说的，怎么会突然…… 通常情况下，为不使双方尴尬，宋含章会转移话题，但面对许为，不知为何，她忍不住正面回应：“我也觉得你剃了头更帅。” 许为微微点头，对她的回答表示满意，“对了，你来找我什么事？” “没什么事，我只是想问你之前几本漫画看完了没有，今天下午我准备去书店，你……” “今天下午我有事，明天下午两点，有时间吗？” “有！” “那就五星街新华书店见。” …… 陈欣和林芸吃完午饭从楼梯口过来，一眼望见栏杆前挨得极近的两人。 许为极少这样亲近女生，陈欣心想，宋含章在他心里果然不一般。 她和林芸不动声色地从后门走进教室，回到自己座位坐下，拿起笔想写作业，却不由自主望向窗外的两人…… 好一会儿，林芸撞了撞陈欣的手肘，“诶，你觉得宋含章好看吗？” “好看。” “也是，她是我们学校的校花嘛！”林芸嘀咕。 …… 当天下午放学后，陈欣和许为在一个站台等车，许为没再像之前那样跟她装陌生人，而是走到她身边，再次提议去买鞋。 陈欣挪开两步，冷淡地回：“我已经说了我有鞋子，不需要买。” “但我就是想给你买，”许为说：“鞋子还嫌多吗？” “……” “你不跟我去买，我只好天天问你。” “许为，你真的挺无赖的。” “你今天才知道？” 陈欣想翻白眼。 加上这次，许为已经问过她三回要不要买鞋了，陈欣不想他再问第四次，只好答应，而且开春了，她确实需要买双帆布鞋。 他们在其中一站下车，天色还早，万达广场上行人众多，个个衣着时尚。 看着四周装修精致的店面和面前的大型商场，陈欣萌生退意，“许为，我去大卖场随便买一双鞋就好了。” “那儿的鞋子质量不好，”许为说着，直接拉了陈欣的胳膊，推门走进商城，拽着她一起坐电梯到三楼，走进电梯口附近的耐克门店。 陈欣有点紧张，因为她从未去大型商场买过任何东西，幸而店里顾客不多，都是二十来岁的小年轻，在选购篮球和球鞋。 这时一个一身本品牌休闲装的女导购过来，满面笑容地问许为：“同学想看什么？” 许为拇指一指陈欣，“给她拿双鞋，女鞋我不太懂，你推荐两双吧。” 那导购本能看向陈欣的鞋，一双杂牌运动鞋，穿得已经没有型了。 陈欣察觉到导购眼中转身即逝的鄙夷，突然脸上一热，恨不能把双脚藏起来。 “同学穿34码的鞋子吧？”那导购竟一眼看出她的尺寸。 陈欣低低嗯了声。 许为将陈欣拉到一边，在她耳边轻轻说：“预算600以内，你自己选，我去旁边看看篮球。” 陈欣又乖乖嗯了声，然后跟随导购去挑鞋子。 第81章 买鞋 导购从鞋墙上拿下来三双34码的运动鞋，非常热情地为陈欣介绍，“这双纯白的nikewmns zoom在我们店里卖得最好，很适合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你试试看，鞋要上脚才知道合不合适，还有这双经典款，黑白配色子弹鞋身，非常酷，你平时喜欢跑步吗……” 她一边说一边蹲下身，自然而然地解开陈欣的鞋带，将新鞋套上她的脚…… 陈欣被导购过分的热情砸得晕头转向，不知怎么接话，见她又要给自己穿另一只鞋，忙说：“我自己来，我自己来，”然后自己接过鞋子穿上。 “站起来走几步看看嘛，”导购站起身，说。 陈欣像个听话的木偶，依她的意思站起来原地走了两步。 “是不是很软，脚感比你原先那双好吧？” 陈欣没穿过好鞋子，一时识别不出什么好什么不好，只能点头附和，“挺好的，确实挺好的。” “那就这双？”导购问。 陈欣看了看那双休闲鞋，白色，低帮的，她不是很喜欢，她喜欢高帮，最重要的是，她原本计划买一双帆布鞋。 “我再看看吧，”陈欣抿了抿唇，带点怯意地去看导购的脸色。 “好啊，那再试试这两双，”导购丝毫不气馁，又拿起一双粉色帆布鞋，继续向她介绍。 陈欣拒绝不了导购如火的热情，但又确实不喜欢这几双鞋，只能求救般看向右后方穿衣镜前，正举着个篮球在比划的许为。 两人的目光在镜子里交汇，许为立即把篮球放回原处，回身走向陈欣，“买好了吗？” 陈欣不说话，导购提起那双白色nikewmns zoom 2k，问陈欣，“同学，你是比较喜欢这双吧？” 陈欣看了眼她手上的鞋，几双里确实这双她比较喜欢，可是……可是她真的想买回家吗？她不知道。 她一进门便被这导购带着走，被她推荐鞋子，被她帮着穿鞋，她根本没做任何决定，都是这位热情的导购为她做的决定。 因为耽误了导购大半天时间，陈欣不忍心拒绝，但又不甘心买下这双不喜欢的鞋子，心里纠结万分。 许为似有所觉，拉着陈欣的胳膊把她拉起来，“我们再看看吧！” 陈欣不由自主去看导购的脸色，一闪而过的不悦，但下一刻她立即调整表情，继续和颜悦色地说：“那你们四处看看，看到喜欢的就喊我。” “好的。” 许为说完，那导购员就知趣地走开了。 陈欣暗自松了口气，然后跟许为继续在店里逛…… 她心理放松下来，这才看清楚各商标上的价格，竟然是清一色五六百上千元，最便宜的一双肉粉色帆布鞋，也要299，就算拿出她目前攒的所有积蓄也买不起。 而她脚上这双鞋才五十多块，穿了两年也没破，什么鞋子要几百块，得多好的质量啊！ 陈欣不敢买了，她拉拉许为的袖子，悄声说：“许为，我们走吧，这里的鞋子太贵了。” “没事，我们挑不那么贵的买，600以内就行。” “可是这里最便宜的也要近三百啊，许为，我们走吧，我穿不了这么贵的鞋子，而且我真的不喜欢这里的款式，”陈欣不住扯许为的衣袖。 “又不天天来逛，就买一次，你看看喜欢什么，”许为扫一眼鞋墙，立即被一双粉紫色运动鞋吸引了目光，他走过去拿起来给陈欣看，“nikezer mid rebel粉紫女款，刚才男款我也看见一双，这个你觉得怎么样？” “不，我不喜欢，”陈欣看也没看，倔强地说：“这里的鞋子我都不喜欢，我穿不了这么贵的鞋，我适合这里价格十分之一的鞋子，我穿着自在！” 如果面对的是刚才那位导购，陈欣不会暴露自己的贫穷和窘迫，可面对许为——一个知道她家境的人，她没什么好羞耻的。 许为突然蹲下身，双手抓着陈欣的肩，用眼睛追寻着她躲闪的目光，坚定地与她对视，一字一句道：“陈欣，贵不要紧，不用你付钱，现在就去选一双你喜欢的！” 陈欣不慎泄露的内心，被他逼得退无可退，她呼吸急促，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真的不适合。” “你适合，我说你适合你就适合，你可以穿60块钱的鞋子，也可以穿600块钱的鞋子，那只是一双鞋，一双鞋而已！”这句话音调不高，却每一个字都砸在陈欣心上。 眼泪终于忍不住决堤，这是第一次，陈欣在许为面前掉眼泪。 许为慌了，忙松开手，“怎……怎么了？我说话太重了，你不高兴？” “不是，”陈欣摇头，揉着眼睛快步往门外走，许为立即跟上，一边摸自己的背包想掏纸巾，可什么也没摸着，他才记起来背包放在前台，转身跑回去拿，再出来时，就只看见陈欣走进洗手间的背影了。 洗手间里，几个妆容精致的年轻女人在镜前补妆，一面兴奋地谈论新买的衣服和新交的男朋友，突然看见一个满面泪痕的女孩走进来。 几人面面相觑，默默闭嘴不再说话了，其中一个从包里掏出半包纸巾递给陈欣。 陈欣接过，道了谢，那女人笑笑，收好化妆包，随便洗了把手就和同伴一起出去了。 只剩下她一个，陈欣看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打开水龙头，捧了汪清水洗脸，狠揉几下眼睛，然后掏出纸巾，对着镜子一点一点把脸上的水揩去，揩不干净，眼泪揩不干净。 她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怎么会无缘无故哭起来呢？ 她怎么是这样的呢？ 去理发店剪个头发，作为上帝般的顾客，她不敢直截了当地说自己不喜欢拉直，而要一遍又一遍委婉地拒绝。明明不喜欢那几双鞋子，导购员强势地说她喜欢，她也就差点顺从着买回家了！甚至她会害怕买一双600元的鞋，难道她陈欣配不上一双鞋子吗？ 第82章 回忆 “一个大点的熊娃娃就要八十块？太贵了，欣欣，我们不要，我们买那个三十块的小娃娃好不好？” 小时候她想买贵的好的东西，奶奶总是这样哄她买便宜的那个。 她聪明懂事，长此以往自然学会了看奶奶脸色，知道什么价位是奶奶能负担得起的，她压抑物欲，自发自觉地去拿便宜东西。 “原先我们老家祠堂，女孩子压根不能进的，也没有女孩子清明扫墓的习俗，陈欣你就待在家里，哪儿也别去，”她幼时因为好奇想跟大人去扫墓，叔叔是这样拒绝她的，好像因为她是个女孩子，天生的矮人一等。 “你原先那条蓝色裙子太老气，不如这件适合你，看，你穿着多清新可人。” 报名那天，她和妈妈跟着宋丽去买衣服，店员这样贬低她妈妈给她买的蓝色裙子。店员一直在讨好宋丽，刘丽芬只能站在一边尬笑，她那时很想为她妈出口气，买一件跟宋丽平时穿着相当的衣服，却终究被价格吓退。 “欣欣，你一定要好好学习争取考个好大学，为妈妈争口气，不要学那些调皮捣蛋的学生，你没有爸爸，你跟他们不一样。” 每次妈妈都这样教育她，以至她常常觉得自己比别人差，她是个没有爸爸托举的孩子，一切只能靠自己赢得。 从小到大的经历告诉她：你贫穷、没有爸爸、你是个女孩，你配不上好东西，所以你要把自己排在最后，去迁就别人。 可为什么偏偏她要迁就别人，要看别人脸色过活？ 回忆越清晰，眼泪就越凶，陈欣不停接水洗脸，把眼睛都揉得快破皮了。 “陈欣，陈欣？”女洗手间外，许为在喊她。 陈欣强忍哭意应了声，心想难道自己要在这里一直哭下去吗？实在太丢人了！ 她迅速抹去眼泪，调整了两下呼吸，回道：“我马上就出来了。” 然后她把剩下两张纸巾抽出，迅速把脸上的水擦干，再拉了拉校服领子，确定一切妥当才鼓起勇气走出去…… 许为在男洗手间门口踱步，见陈欣出来，快步上前，端详着她的脸色，见她眼红红的，递出纸巾，“你怎么了，是我说错了什么让你不高兴吗？” “没有，”陈欣的声音还带着哽咽，“你没说错什么，”说完侧身往楼梯口去…… 一股热流又划过脸颊，她控制不住，不想往来的人看见她掉眼泪，只能更快地跑过去。 许为疾步跟上，“那你总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啊！” 楼梯间空荡无人，光线也暗，陈欣几步走到角落里，面对墙小声抽泣。 许为不知怎么安慰，只好陪在她身边，轻拍她的背。 “我从来……从来没买过600块的鞋，”陈欣抽噎着。 “如果你喜欢，我们现在就去买一双，600块或800块，随便！” 陈欣睁着朦胧的泪眼，回头看他，“我是不是很好笑？” “没有，你一点也不可笑，”许为认真地说：“你只是太容易迁就别人，刚才那个导购，你不喜欢她推荐的鞋子直说就是，没必要顾及她的情面。” 陈欣点点头，她何尝不知道呢？她就是做不到，她做不到！ 许为继续说：“你一直都过分迁就别人，而不在意你自己。我妈送你的进口巧克力，你给了你堂妹，他们还不领你的情，说你小气只买一盒；你那朋友叫吴什么的，吃火锅时总给你夹你不喜欢的菜，你也傻傻的就吃着；我妈做的甜到腻人的甜品，明明不好吃，你也吃一大碗，还夸她做得好；还有，老郑把你叫去办公室，让你跟我保持距离，你也就听他的，也不想想我们两个清清白白根本不需要避嫌；就不用说上礼拜那烦人的理发师和今天的导购员了，你就不该care他们，你喜欢什么就说喜欢，不喜欢就拒绝，这是很简单的事。” 这是认识许为以来，他说过的最长最走心的一段话。 陈欣呆呆望着他，连哭也忘了，原来许为记得这么多关于她的琐碎事？原来自己在许为眼里是这样的？ “我是不是很蠢？”陈欣声调微弱。 “每个人在别人眼里都很蠢，我在你眼里肯定也是个傻逼，”许为失笑，注视着她的眼睛问：“是不是？” 他紧盯着她，不愿错过她一丝一毫的情绪，他想知道自己在陈欣心里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从来不直接问，而要假装玩笑一样问出来。 陈欣却没接收到这份认真，她破涕为笑，“照你这样说谁都蠢了？” 许为也笑了，“是，譬如刚才你小心翼翼迎合那导购，你在她眼里可能有点蠢，但那导购逼着你买鞋的行为，在我眼里也很蠢。” 这是什么逻辑？ 一条首尾相接的鄙视链吗？ 不过，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价值观评判别人。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怕的，什么也不必怕！ 陈欣擦了眼泪，再深呼吸几次，语调终于变回正常了，“那我们现在去买鞋吗？” “你喜欢那家的鞋？” “不太喜欢，但刚刚导购给我介绍了十几分钟，又很热心，我想还是去她店里买——” 许为表情凝固，立即打断道：“我才说过叫你不要迁就别人，你又开始了，记住，你现在是要买你喜欢的鞋子，而不是怕导购生气所以买鞋子，明白吗？” 像家长训话一样，陈欣重重点头，“明白，那我们去别家。” “好！” 于是最终，陈欣没返回nike门店，而是在特步买了双小白鞋，花费159，即便如此，这也已经是陈欣买过的最贵的鞋了。 预算600，陈欣只花了159，许为觉得不尽兴，想再给她买点儿什么。 于是两人又去逛了几间服装店，里面的衣服什么风格都有，新潮时尚的，优雅甜美的，陈欣看着都喜欢，可再看一眼价格她就吓住了，再不敢试穿，拽着许为就往外走。 “我不是说了我付钱吗？”许为说。 “不行，我不舍得花你这么多钱，”陈欣望着许为，斩钉截铁，“等我有钱了，我自己会买的！” “那等你有钱了再说，今天是我想给你买，”许为因陈欣那顿哭，更想为她花钱了，现在预算已经提到了800。 第83章 挑选 陈欣拗不过许为，无法，最后拉着他进了一家精品店。 这家店的门面都刷成了极富少女心的粉色，店里的货架也清一色粉红，最上层摆了几个可爱的毛绒玩具，有美羊羊、灰太狼和灰棕熊等，接下来几层分彩妆区、饰品区和办公及文具用品区。 这里的每一件商品，甚至最简单的钢笔都设计精巧，充满少女心，价格也不贵，几乎都在百元以下，适合学生的消费层次。 现在就有七八个跟陈欣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挤在狭窄的过道里，试用彩妆。 许为一个只爱游戏、搭模型的大直男，头回进这样粉粉嫩嫩的精品店，很有些尴尬，他抓抓头发，“你挑好了我付钱，我去外面等你。” 见许为要走，陈欣忙拦住，“诶！不行，你也进来帮我挑。” “……” 最后，许为无可奈何，跟随陈欣去饰品区。 女孩儿家戴的饰品琳琅满目，什么发箍、头绳、发夹、耳环、手链和项链，五花八门，款式丰富，应有尽有。 陈欣一直留学生头，几乎没扎过头发，却反而对头绳情有独钟，她挑了几种头绳放在掌心呈给许为看，“你觉得哪根好？” 一根头绳竟能翻出这么多花样，可许为除了颜色外，感觉不到任何区别，最后随意指了根玫瑰紫的，“这根吧，不过你不扎头发，不如买个发箍。” “发箍？”陈欣从来不戴发箍，觉得那东西碍事。 许为扫了眼上面一排款式颜色各异的发箍，最后看中个果绿色宽边褶皱的，取下来递给她，“这个适合你。” 陈欣从未在头上点缀过鲜嫩的颜色，有些不好意思。 许为见状，亲自动手，把发箍掰得老开，轻轻扣在陈欣头上，陈欣被他的暴力行为吓了一大跳，“喂！这样会被掰断的！”说着连忙抓着脑袋上的发箍，“你放手我来，真是怕了你了！” 然后她对着镜子将发箍取下，梳理了一下刘海，又重新箍上。 发箍为沉闷的黑发添了抹亮色，正与明媚的春天相合。 陈欣歪歪脑袋，左看右看镜子里的自己，很满意，“好看吗？” “好看。” 陈欣低头抿唇一笑，伸手就要取下，许为制止她，“戴着。” “嗯？” “就这样戴着，”他说。 镜子里，许为深深凝视着她，目光幽邃，像猎人盯着势在必得的猎物，充满强烈的占有欲和保护欲。 陈欣被他这眼神瞧得脸发烫，忙转移话题，“那个，你给阿姨也挑个小饰品吧。” 许为这才收回视线，“给我妈挑？” “对啊，我给我妈挑一个，你也给阿姨挑一个，不正好吗？”陈欣拨动着货架上的各色小饰品。 “不用了，你自己挑吧，我妈不喜欢这些小姑娘的玩意儿。” 陈欣无语，许为这当儿子的竟一点儿不了解宋丽，宋丽虽然三十几了，心性却是个没长大的天真小姑娘，况且一个女人无论多大年纪都有颗少女心，就像有句话说男人至死是少年一样。 最后她在饰品堆里，给刘丽芬挑了个咖啡色的抓发夹。 刘丽芬头发长，平时做家务时扎起的头发总甩到肩头，她烦不胜烦，却从没想过买抓发夹把头发抓起来。 之后她又给奶奶买了个粉色猫猫头的杯子。她奶奶喜欢喝茶，平常用一个水红色花纹的搪瓷杯冲泡，陈欣觉得那杯子太老气了，不如粉色可爱。 最后，她看中了一对蓝色星空发夹，觉得这个配宋丽的那条天蓝色斑点鱼尾裙正好。 “诶，许为，你真的不给阿姨挑一个吗？你不会从来没送过阿姨礼物吧？” “没送过啊，”许为无所谓地回。 “真没送过？”陈欣诧异，“那你就更要送了，快挑！” “不想送，”许为撇开脸，他觉得送东西太肉麻。 “你不送，阿姨看到我送礼物给我妈会吃醋的，快挑一个吧。” “不挑！” 陈欣伸手把许为脑袋掰过来，一本正经道：“许为，你一直说我太迁就别人，你呢，就跟我刚好相反，你太自我了，眼里只有自己，没有别人，所以长这么大，还没给你妈送过礼物，想想你每个生日她是不是都给你买了礼物，你却一点表示也没有，唉……我如果是她，肯定伤心死了。” 许为眸光微动，瞥了眼陈欣手里的抓发夹，然后也拿了个一样款式的黑色抓发夹，“啰嗦，这样行了吧？” 陈欣摇头叹气，“许为，你真的一点也没有关注过阿姨，她最不喜欢黑色了，她平时穿的衣服、裙子，头上戴的，手上提的，都是很清新的颜色，奶白、橘黄、黄绿、天蓝……”说着，拿起那对星空发夹，“这个她肯定会喜欢。” “行，那就这个，”许为一脸无所谓，抱起陈欣挑选的一堆东西，过去前台付钱，陈欣忙把头上发箍也取下来扔给他…… 走出精品店时已是黄昏时分，他们一起过去马路边，许为站在树荫下，半蹲下身，任由陈欣拉开他背包的拉链把买的饰品都放进去。 他望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流，回想关于宋丽的一切，她确实喜欢穿清新的颜色，奇怪，怎么自己以前没发现呢？ “诶，许为许为，你看！”陈欣突然激动地拍许为的胳膊。 许为循着视线看过去，马路对面的写字楼下，李老师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有说有笑地走过。 那女孩穿着一中的校服，个头不很高，头发披散着，随风而动，行走间，身上散发的气质很有几分柔媚。 “怎么了？”许为问。 陈欣没法告诉许为，陶思敏曾警告她“要小心你们物理老师”，也不好意思告诉他有一次在办公室，她看见李老师一直往物理课代表柳依依的衣领子里瞧。 这时，一辆绿色出租车在两人面前停下，许为拉开车门，把愣神的陈欣推进车里，自己也坐了进去…… 第84章 礼物 他们到家时，宋丽和刘丽芬正在客厅下五子棋。 见两人回来，刘丽芬才意识到该做晚饭了，于是认输，起身往厨房去。 陈欣一面叫住她，一面从许为背包里翻找出那咖啡色的抓发夹，递给刘丽芬，“妈，你头发太长了，平时可以用这个夹起来。” 刘丽芬常收到陈欣买的实用小东西，并不多兴奋，当即就拆开包装，用抓夹麻利地把头发抓起来扣上，晃了晃头，很稳当，“挺好用，不贵吧？” “不贵，就八块钱，”她骗了刘丽芬，其实是十五块。 正在收棋盘的宋丽唉了声，“我要是有个女儿就好咯！” 刘丽芬捏了捏陈欣的手肘，“欣欣，怎么没给你阿姨买一个。” 陈欣看向坐在沙发里假装若无其事的许为，“因为许为给阿姨买了啊！” 宋丽惊得“啊”了声，看向许为…… 许为这才慢慢悠悠从背包里找出那对星空发夹，放在茶几上，淡淡道：“不是我买的，是陈欣买的。” “我只是帮忙挑了一下，钱是许为付的，”陈欣忙解释。 许为给陈欣一记警告的眼神，陈欣假装没看见，继续说：“虽然是我挑的，但许为也很喜欢，说这个发夹很适合阿姨。” 许为眉头抬得老高，一副“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的样子。 “真的吗为为？”宋丽喜不自胜，立即拿起那对发夹，噔噔噔跑出客厅，到就近的玄关镜前，别上，又噔噔噔跑回来，问：“怎么样？” 她身上穿了件一千块的薄款粗呢外套，头上却戴着对五块钱的发夹，欢喜得像个孩子。 陈欣和刘丽芬一致回答：“好看！” 宋丽又看向冷冷坐在一边不开口的许为，“为为，你觉得呢？” 许为瞥了眼，继续装高冷，“还行吧！” “哈哈，我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你爸——”宋丽顿了下，立即改口：“告诉你芸阿姨，我要把这对发夹收藏起来！”宋丽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把许为给她送礼物的事在她的姐妹群里分享了。 此时此刻，她就是世上最幸福的妈妈！ 许为看着兴奋的宋丽，心想她有那么多真金白银的首饰，怎么会对五块钱的发夹这般珍视？ 也许她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做小三凭别人践踏尊严是为钱，生下他养大他也是为了钱。 一对小小的发夹拉近了母子间的距离，饭桌上，宋丽的话也比原先多了，但她很知趣地从不提许绍辉。 为此，宋丽心里感谢陈欣，她私下对刘丽芬说：“幸好你当初把欣欣带来这边上学了，不然我们为为不会有这么大变化，男孩子最淘气，不像女儿知道体贴关心人，你看有欣欣带着，他也知道送礼物了，希望以后他会理解我这当妈的苦心。” …… 三月底，语文老师袁老师要代表学校去参加省里一个演讲比赛，于是他加快了讲课进度，并且把一周的课都跟其他几位老师调了。 袁老师是个不唯成绩论，颇有浪漫主义气质的人。周一那天语文课，他告诉同学们：“明天我要去省里参加一个比赛，周五就回来，我这周的课都调到了周五，所以那一整天都上语文，不过我教的班级进度赶超了其他班，所以那天我们不上课，和1班的同学一起去爬望月山，算是踏春吧，周末大家写一篇游记交上来，600—800字。” 同学们大喜过望，都鼓掌欢呼：“袁老师牛逼！” 望月山是赣城最高的山，也是个5a级旅游景区，本地师生免票。 凡是市区长大的孩子就没有没去过望月山的，但空闲时间去爬山和跟同学们一起在上课时间爬山，那感觉完全两样。 “袁老师，我们班主任一心抓学习的人，你怎么说服他的，他怎么肯放我们出去啊？”有人问。 “这个嘛，”袁老师笑了笑，“我自有我的办法。” “老师，800字太多了，我写古诗行不行啊？”鲁志豪举手说。 “可以，只要你写得出，不过鲁志豪，我记得你《出师表》还没背出来啊！” 一阵哄堂大笑。 只有语文课堂上才有如此轻松的氛围。 …… 周五，风和日丽，一大早1班和3班的同学就都背着背包来了学校，每人包里都准备好了食物和水。 隔壁几个班级听说他们要去登山，都羡慕不已。 早读没几个人认真背书，都在商量今天的爬山事宜，两个班的班长和文娱委员则去教师办公室商讨今天的行程了。 等下早读的铃声一打响，大家倾巢出动，按班长的指挥在操场上集合点名，然后由各班班长和老师带队，一起坐上约好的车去望月山。 除袁老师外，带队的还有老当益壮的物理老师李老师，随性爱玩的英语老师邹老师，以及1班的班主任。 车上，男女生各一排，叽叽喳喳说着话，男生在谈游戏，女生谈吃喝和发型，陈欣和林芸则安安静静地坐在后排，一个背单词一个看小说。 两人是运动困难症，平时上体育课自由活动大家都去打球跳绳，只有她们两个身体弱的跑几步就气喘吁吁了，只有坐旁边干看的份。 果不其然，等到了景区，两人没心情看风景，光跟上队伍就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她们由队伍前排，逐渐落后……落后……落到了最后。 1班班主任和袁老师在前面带队，已到了半山腰在休息了，陈欣和林芸在后面哼哧哼哧，才爬了三分之一的阶梯。 断后的李老师和邹老师都看不下去了，把陈欣交给班长王伦，“这两个人你带着，别走丢了，有什么事打电话，”说完自己去追队伍了。 陈欣和林芸看着走在二人身后的王伦，走了几百阶他居然脸不红气不喘，如果不是被她们耽误，他完全可以跑步跟上队伍，甚至直接跑到最前排的。 “班……班长，不好意思拖累你了，要不你去追他们吧！”陈欣扶着竹子做的栏杆，艰难地往上迈步，“中午12：00点在山下汇合嘛，我们会看着时间，准时到的。” 林芸也累得满头大汗，不住灌水，一边喝水一边叫王伦不要管她们，自去追队伍。 “你们两个肯定平时缺乏锻炼，所以才走了几步就累成这样，不过我作为班长，就应该为同学们服务，肯定不会丢下你们不管，拿来吧！”他伸手。 “什么？” “背包。” “啊？这怎么行呢？班长，真不好意再劳烦你了。” “班长我包里装了4瓶矿泉水，很重的。” …… 第85章 登山 最后，在王伦的坚持下，两人把背包给了他。 王伦一边背一个，手上还抱着自己的背包，再上阶梯时才带了点喘。 两个没有背包束缚的人，勉强又上了两百阶，等到达半山腰，队伍的尾巴都瞧不见了。 “不行了，歇会儿吧，我不想再爬了！”林芸撑着膝盖，拐到阶梯旁边一条通往山林深处的小道上，陈欣也迈着打颤的腿跟过去。 100米处有个小亭子，她们走进去直接歪倒在楣子上，捶腿擦汗，直呼“不行了！” 王伦也有些累了，在一旁大大咧咧撒开腿坐下，放下三个背包，然后拉开拉链掏出三瓶矿泉水…… 他先拧开一瓶递给陈欣，又拧开另一瓶递给林芸，最后才轮到他自己。 王伦仰脖儿咕咚咕咚灌水，眼睛却不由自主瞥向陈欣，见她半仰着头，殷桃小口微张，急促呼气的样子，心中大呼可爱。 “班长，我们真的走不动了，”陈欣换了个姿势，软软靠着亭柱，说：“你去追队伍吧，我们在这里歇到十一点就直接下山跟大家汇合。” “那我跟你们一起歇，”王伦说：“这座山我登过几回了，山顶也没什么好玩的。” “那也行，我也觉得山顶没什么特别的，”林芸说。 之后，王伦给袁老师打了电话，说他和陈欣、林芸就在山腰上，不登顶了，中午会在规定时间与同学们汇合。 其实陈欣也觉一味登顶，把自己搞得身心俱疲，却错过路上的风景是得不偿失。 不过她作为小镇长大的姑娘，山见得多了，看眼下这座山便觉没甚稀奇，只是一座较高的山，造几座亭子和几级石阶，在石头上刻点东西，多些人工痕迹罢了。 …… 携着草木清香的山风阵阵，几人热意渐消，汗水蒸发后甚至觉得冷，三月底的天儿，气温才十几度，坐亭子里纳凉吃不消，于是几人起身，在附近山林里散步闲逛。 草盛林密，花开鸟鸣，越往深了走，人越稀少，山林中也愈发寂静，静得能听见流水叮咚。 几人去寻泉水，走过一片灌木丛，再往前草木渐稀，怪石嶙峋，在一块爬满青苔的大石后，他们真寻到一条石涧，正簌簌往下流淌。 明日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三人各捡了块干净石头坐着，卸下背包掏出零食，互相分享，好不惬意。 陈欣正啃着小面包，看见旁边草丛里一串紫红色小果子，她起身摘了几个，在石涧中湃了湃，递给他们，“这个果子可以吃。” 林芸看着那从未见过的指头大小的果子，摇头说：“我还是喝水吧。” 王伦胆大，虽从未吃过这果子，但陈欣说能吃，他就抓起四个直接往口里塞了。 “嗯，有点甜，”王伦粗嚼了两下，又说：“里面还有籽，”说完连籽带皮全吞进肚里。 林芸见他下唇染了紫色，指着他笑说：“班长，你嘴巴变成紫的了！” 王伦张口，果然，整个口腔包括牙齿都染成了浅紫色，像刚喝了瓶紫药水。 王伦大笑，自己又去摘了几颗，也不洗，直接往口里塞，嚼完了吞下后张开大口，问：“像不像中毒了？” 哈哈哈—— 接着，陈欣又找来一种藤，藤的叶子呈心形，尾巴上结几个玩具枪子弹那般大小的蓝的紫的果子，说：“这个可以吃。” “又是紫色？”林芸笑说。 “不是吃果子，果子不能吃，只能吃叶子和茎，很好吃的，你们尝尝？”陈欣抓着藤在水中湃了两湃，然后分给林芸和王伦。 林芸摘下一片叶子在水里洗净了，才放进口里，嚼了嚼，“没什么味儿啊。” 王伦却是把果子摘下来，剩下的茎叶全往口里塞，咀嚼了两下后点头说：“嗯，这个酸酸甜甜的很好吃。” 林芸于是也学他的，把半条茎叶放入口中咀嚼，不一会儿，眸光微亮，“真挺好吃的，而且，越嚼越感觉口腔里充满一种……大自然的清香。” 陈欣笑了笑，也揪了几片叶子放口里。 “陈欣同学，你懂得真多，”王伦向她竖起大拇指。 陈欣低头，苦笑了下。 她一个小镇长大的姑娘，不知道运动鞋的品牌，不懂得漂亮衣服的款式，倒是知道什么野果子能吃。 而他们市区长大的自然不一样，许为长那么大，竟然不知道萝卜是长在土里的，可他却能对游戏和手办如数家珍。 这是他们之间互相不能跨越的鸿沟。 “果子也挺好看，像小饰品，”林芸拿起被摘下的那串紫的蓝的果子，在耳朵上比划了下，说：“耳坠可以做成这样子。” 王伦立即提议：“诶，你们把这串果子戴头上，我给你们拍张照！” “可是我们都是短发诶，”林芸说。 “没关系，可以戴的，”陈欣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对黑色发夹，走到林芸身边，将那串果子插入她发间，然后用发夹别着，“戴好了！” 林芸立即从自己包里掏出小镜子，照了照，“真的诶，陈欣，我也给你戴，”然后她依葫芦画瓢，给陈欣也戴上。 王伦让两人蹲坐在石头上摆pose，两人自觉地搂住对方，脸贴着脸，果子戴左边的左手比耶，果子戴右边的右手比耶，摆了个对称的造型。 王伦举着苹果手机，退后几步蹲下来，给两人拍照，“陈欣同学，你的果子有点儿歪，往左边一点。” 陈欣推了推发夹。 王伦说不对，“还是有点歪，”说完就自己走过来，替陈欣把发夹推上去几厘米。 他们不知道，亭子里有双眼睛正注视着他们。 第86章 登顶 刚上山时，许为和陈欣等人走在队伍前排，他体力好，上几百个台阶轻轻松松，加上王浩然和鲁志豪一直在身旁跟他扯游戏，他就专心唠嗑，没留心陈欣，等队伍快到山顶时他才发现陈欣不见了。 后一细想，陈欣身体弱，加上那小短腿，走一走喘一喘的，八成还在山脚下徘徊呢，于是他借故返回去找她。 每经过一个供休息的凉亭，他都停下来看看，直到半山腰上这个亭子，他走进去，发现一旁树形的垃圾桶里有个浅黄色的纸袋，上面印着串日文，正是他们家进口零食的**，原来陈欣在这儿！ 于是许为走进树林找寻，最后到了一个所处地势较高的凉亭里，举目远眺，正望见王伦给陈欣和林芸拍照的情形。 许为自嘲一笑，转身便走…… 亏得他担心她出事，她却在这儿快活！ 他走出密林，拾阶而上，因心里想着别的事，不知不觉便走了上百阶。 这时，右边亭子里传来宋含章的声音：“赵文斌，我现在不饿，你不用把你的零食给我。” 许为看去，只见宋含章端坐在凉亭里，右手执一片巴掌大的树叶在扇风，身边围了三个男生，一个给她递零食，两个坐旁边逗她说话解闷。 “你喜欢刚才路上卖的竹扇不，要喜欢，我去给你买一把？” “含章，你要是累了，我们现在就下山，我给老师打个电话交代一下就行。” 许为对此嗤之以鼻，他最看不上荷尔蒙上头给女生当舔狗的同性，还是三个围着一个，真丢男人的脸！ 他步履不停，继续往上走，突然宋含章望过来，“许为！” 许为止步，转身，迈着倦懒的步伐踏上右侧石子路，“叫我什么事？” 三个向女神献殷情的男生默默看向他，眼神或警惕或打量。 “爬山挺无聊的，你想下山吗？”山风吹过，宋含章别在耳后的乌发散开，拂过白皙的面庞，她抬手，把头发拢在耳后，动作轻柔优雅。 许为突然理解这几个实验班的高智商男性为何甘做舔狗，世上有些女生，尚未成年便出落得亭亭玉立，一举一动自然随性却具女人风韵，长大后不知是怎样的撩人尤物。 可他望着眼前美人，却只想到陈欣，那个傻姑娘做什么都笨手笨脚，怕是一辈子修炼不成这样的人。 “我不下山，我上山，”许为说。 这算变相的拒绝了，宋含章有些不好意思。 “含章，我刚好也不想上山了，要不我陪你下去吧？”一个男生说。 宋含章立即向许为透去求救般的眼神，许为会意，说：“算了，我也下山，走吧。” 宋含章松了口气，她起身对几人说：“你们上山吧，我要跟我朋友下去了，山下汇合，”说着做了个拜拜的手势，走向许为。 等她过来，许为回身，面无表情走在前面，领宋含章下石阶。 二人走得极慢，等那三个男生走远了，他们才走了二十几级。 宋含章拉了拉背包肩带，“那个……谢谢你帮我解围。” “男生很烦吧？”许为说。 宋含章点点头。 两人有同样的烦恼，都是常年被异性表白，被加爆qq的人。 “因为你太漂亮，”许为说。 宋含章瞬间被击中，她已经太久没从男生口中听过这么直白的话了。 通常男生追她不会夸她漂亮，永远都是赞她有气质、善良、聪明、学习用功，但她很清楚，他们就是因她的外貌才追求她。 “你讲话很直白啊！”宋含章笑。 “我只是在说事实，”许为语调淡然。 “你刚才下山去干什么？”宋含章看向他。其实上山时宋含章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所以他中途下山她也看见了。 “东西落下了，回去找。” “那找到了吗？” “没有，被别人捡走了。” “是什么东西啊？很重要吗？”宋含章问。 当然很重要，那是个人啊！ 但许为没回答，他止步，回头望，那三人已走得很远了，他说：“现在你可以下山了，”言下之意他不想陪她下山。 “我又不想下山了，不如我们一起上去？”宋含章说。 她本就没想下山，只是为了摆脱那几个跟屁虫，故意半途休息的。 许为轻笑，“行。” 路上，两人深刻交流了如何行之有效地拒绝异性。 许为选择不搭不理，而宋含章从小被教育得待人接物十分妥贴，不会拒绝人，过于委婉了。 大多数人听懂了她的拒绝就会自动退却，却还有小部分人，不知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脑子一根筋听不懂，被拒绝了也还要黏上来。 她不敢跟异性交朋友，因为他们总是借着朋友的名义暗恋她，甚至争风吃醋。除了打小认识的许耀，她就只有许为这个异性朋友，知己般的朋友。 与此同时，陈欣王伦等人也休息得差不多了，他们继续往上攀登。 没走石阶，而是走的林间小路，他们一路玩儿一路往上，路上还碰见只羽毛五彩斑斓的野鸡，几人追着跑了好长一段路，打打闹闹，不知不觉的，竟然走到了山顶。 山顶上游人如织，同学们三五成群地在拍照，还有些在铺子里买纪念品或吃小吃的。 张京和鲁志豪从粉面铺子里出来，各人手里拿着几根腊肠吃得满嘴流油，忽望见从林间探出头的王伦，都笑着走过去，调侃：“班长，你体力不行啊，我们都休息了一个多小时，准备集合下山了。” 王伦拍拍怀里的包，“没看到我这儿三个背包吗？”边说走过来，从张京手中抽出根腊肠，也啃起来。 这时两人才看见从山林中走来的喘吁吁的陈欣和林芸。 “卧槽，班长你是护花使者啊！”鲁志豪大笑，王伦险些噎着，按了把他的脑袋笑骂道：“去去去！噎死了你负责？” 第87章 找人 十几个同学成群坐在一家粉面店前的草坪上，而许为是游离在群体之外的人。 他坐在早坪外沿的石雕小猪上，修长的双腿并放着，脚跟着地，与地面呈锐角三角形，校服外套就放在脚边，身上只一件微微汗湿的白衬衫，被风吹得紧贴在身上，显出结实的胸膛的轮廓，底下还是宽松的校服裤，他一手随意插在校服裤兜里，目光紧紧锁定十几米远外的陈欣和王伦，眼睛眯起。 忽肩膀被人一拍，他眉头微蹙，回头，是王浩然。 他丢给许为一瓶冰镇可乐，许为抬手接住，拉开环扣，灌了一口。 “刺激吧？” “刺激，”许为答。 “伤心吧？” “伤——”许为险些中计，回头看他，“伤心什么？” “你的花被班长护了，可不伤心吗？”王浩然做了一个做作的遗憾表情，“怪我不该一路上拉着你谈游戏，把你的恋爱给耽误了。” 许为笑，“今早出门吃药了吗？” 突然一声长长的口哨声—— 正拍照的、散步的同学们都立即中断进程，向着口哨声而来，草坪上的人也都陆续起身，围绕着袁老师，就地集合。 然后各班班长开始点名…… 1班人员全部到齐，3班少了个柳依依。 “袁老师，我刚才看到柳依依和李老师在一起散步，不知道现在哪儿去了，”一个女生报告说。 站在队伍中的陈欣心里咯噔一下，想到之前办公室里，李老师看进柳依依衣领子的画面。 袁老师立即给李老师打电话，没打通，他说：“山上信号不好，可能没接到，也许他们已经下去了，没事，我们说好了集合时间，李老师不会忘，再等十分钟，人还不来我们就走。” 不知是不是站在山顶离得太阳更近的缘故，阳光分外灿烂，站着等十分钟陈欣已出了一层薄汗。 十分钟后，看着袁老师再次拨打李老师的电话，还是没拨通，陈欣着急得厉害，好像有一面钟在耳边敲，嗡嗡嗡—— 最后她鼓起勇气，举手提议：“老师，要不留下两个人在山上找找吧，无论是山上山下，只要见到李老师和柳依依，立即给另一边汇报。” “也好，班长，那就你留下吧，”袁老师点了王伦。 王伦回了句：“好吧。” 上山时班长一路护送她们，下山时班长又被留在最后找人，陈欣觉过意不去，况且她害怕李老师对柳依依做什么可怕的事，于是举手说：“老师，我也留下找人！” 王伦陡然看向陈欣，陈欣也看向他…… 王伦羞涩一笑，率先移开视线，望了眼已上中天的太阳，心想陈欣该不会是为他留下的吧！ 袁老师答应了，让班长好好带着陈欣，队伍里响起轻微的起哄声，许为身居其中，左边是一个说陈欣和班长有戏的，右边是一个说班长送陈欣上山再跟她一起上山有始有终的。 他脸色越来越黑，越来越黑，等队伍离开了，他人还站在原地。 同样留在原地的还有1班的宋含章，为了摆脱那几片狗皮膏药，她自愿留下帮3班找人。 “你们也留下找人啊，那更好了，人多力量大，我们兵分两路，一路去那边山头，”王伦指了指东南面未开发的森林区，然后又指了指西南面那片修建了几条大道的山林，说：“一路去这边山头，二十分钟后，不管找到没有，在原地集合。” 宋含章自然往熟悉的许为身边靠，许为则盯着站在对面的陈欣，陈欣见宋含章已站在许为身后了，便自觉走到王伦身旁，说：“班长，我们一组吧。” 许为咬了咬后槽牙，什么也没说，转身就往东南面那片未开发的森林区走去，如此，陈欣自然跟着班长去了另一片山头。 许为所去的那片森林区几乎没有人烟，他和宋含章留下也并不为找人，两个这么大的人在山上怎可能走丢呢？况且山上都是游客。 于是他们在森林小路上，闲庭信步似的走着，走着…… 宋含章在旁说着什么，许为没留心，敷衍得嗯了几声，心里想着陈欣这样的路痴，别说找人，她自己就辨不清东西南北，一进竹林还不晕头转向？王伦看着体格高大，说不定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万一他们人没找着，自己走丢了怎么办？ 许为忽顿住脚步，宋含章问：“怎么了？” “你听这周围寂静无声，谁会走到这里来，柳依依不在这儿，我们去对面山上找！”许为说完回身，健步如飞往陈欣所在山头去，宋含章小跑着才能跟上。 却说陈欣和王伦一进山又兵分两路，王伦往左边岔道走，陈欣去右边游人多的林间小道上找寻。 她是真心实意担心柳依依的人身安全，不顾路人眼光，大喊：“柳依依！柳依依！”一路喊进山林深处。 许为便是辨着陈欣的声音，跟上的她，连宋含章也察觉到许为要找的不是他们班的柳依依和李老师，恐怕是陈欣。 而且宋含章发现，许为看见陈欣了却不立即跟上她，故意在后面双手抱胸慢悠悠地走。 “前面那女生不是你亲戚吗？”宋含章问，上次办公室里她听得一清二楚。 许为没听清她说什么，只笑，“看她那傻样儿！” 春风拂过，竹叶纷飞，其中一片翩然落在许为光溜溜的脑壳上，许为不知道，他在宋含章眼里也是傻样儿。 “喂！”许为悠悠走下石子路，小径两旁成片的翠竹，有小碗口粗细的，还有才从土里冒出来的婴儿胳膊大小的春笋，陈欣在一片绿意中回头，眼睛瞪得老大：“你们不是在另一边吗？” “我以为你跟班长组队有多好，看看，他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要不是我过来找你，你回都回不去，”许为阴阳怪气。 陈欣心想原路返回就是了，途中又没有岔路，你真当我路痴啊！ “谁说我——”陈欣话音未落，许为突然走近，指着她大喊：“别动！” 陈欣看见许为目露惊恐，而宋含章，正盯着她身后某棵竹子，花容失色，立在原地不敢上前。 第88章 遇蛇 陈欣瞬间头皮发麻，身体僵在那里，一动不能动。 这世上最大的恐怖便是未知，到底有什么东西在背后，是一只蜘蛛，还是一条蛇，或者任何其他有杀伤力的动物？她的脑袋在那东西的视觉范围内吗？下一刻就会扑上来咬她了吗？她该不会死在这里吧，她才十几岁，连高考都还没参加呢！ 一时间，千百种念头涌上脑海，越想越害怕，越想越绝望，渐渐眼泪漫上来。 在陈欣身后一米处的竹子上，盘着条通身翠绿的长蛇，其颜色与竹节颜色融为一体，方才没发现，直到它伸出脑袋朝陈欣吐信子，许为和宋含章才看清。 许为自小生活在城市，几乎只在动物园看过蛇，他也不知如何处理，所以本能地让陈欣待在原地，他来处理。 宋含章吓得腿都软了，蹲在地上，强忍着没尖叫出来。 许为立即从背包里掏出把灰色水果刀，这刀本是带来山上削水果的，没想到在这儿派上了用场。 他利落除去刀鞘，缓步往陈欣走…… 关于蛇的仅存的知识在脑海中涌现，他记得有个说法是不要惹怒蛇，不要让它感知到危险，不然它会本能地攻击人，所以他的刀握在手里并没有对准那条蛇，只是用眼角余光在瞟，一旦蛇发动攻击，他会立刻挥刀过去。 虽然他知道自己的动作不可能快过蛇。 终于走到陈欣面前，几步路像走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左手托着陈欣后脑勺将她按进自己的胸膛，然后带着一步步后退……后退…… 陈欣的脸紧贴着许为微微汗湿的衬衫，她本能搂住他的腰，由他带着，亦步亦趋往前走，心情像是煮沸的水。 “好了，”许为停下步子。 陈欣的身子还在抖，紧紧抱着许为的腰不松手。 许为低头凑到她耳边，轻声说：“没事了。” 陈欣这才醒过来似的，松开手，战战兢兢回头看，只看见一条拖把杆子粗细的蛇尾巴，“咻”的往竹子尽头爬去了。 陈欣浑身起鸡皮疙瘩，她自小最怕一条一条的软体动物，尤其是蛇！ 当即她就拉着许为狂奔，“走，我们快走！” 惊魂未定的宋含章见状，也迈着半软的腿追上…… 耳边风声呼呼，陈欣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许慢下脚步，她带不动了才不得不停下来，然后双手撑着膝盖，蹲在路边狠狠喘气。 许为已经笑得不成样子，他把水果刀收入鞘内，调侃陈欣：“喂，这么怕？胆子不是很大吗？进山林还敢不跟着王伦一个人走。” 陈欣瞅了眼他，也就是现在没力气，不然非怼他两句不可，不过看在他救了自己的份上，没必要怼。 宋含章也停下了脚步，靠着旁边树干喘气，一手轻顺着胸脯压惊。抬眼，只见阳光穿过枝叶间的缝隙落在许为脸上，他额上覆着薄薄的一层汗，泛光，其实许为方才也害怕了。 可是他怕什么呢？是蛇攻击他，还是怕陈欣出事？ 好一会儿，陈欣终于喘顺了气，她直起身子，四下张望，见右边小道走百米便是公共厕所。 “我先去上个厕所，”她说，然后放下背包，小跑过去…… 她方才真的险些吓尿了。 许为见陈欣去上厕所，摇摇头，“胆子真小！” “如果刚才是我，”宋含章说，话出口忽觉自己太过自信，忙描补了句：“或者你任何一个朋友面临那样的情况，你都会救吗？” “当然，”许为说：“但我朋友都是男的，不必我救。” 笑话，李子阳那愣头青怕是敢徒手捉蛇，王浩然叶文涛几个就算书生气一些，他把水果刀丢给他们，他们手里有武器，胆子一壮，还怕个啥？ 宋含章笑笑，没再说话。 …… 等陈欣从厕所出来，时间已经不早了，几人沿路返回，途中陈欣见有游客往里走，都会提醒他们前面有蛇，千万小心。 十分钟后，几人走出山林，有气无力走到原先那块空阔的草地上。 大家都热得不行，陈欣把校服外套脱下来，装进包里，再一看手机，离约定时间过了十分钟了，可还不见王伦出来。 许为和宋含章去小卖部买了几瓶饮料，许为把红枣酸奶递给陈欣，“冰的，你能不能喝？” 陈欣接过，正要问她知不知道班长的手机号，就看见王伦和柳依依从另一边水泥路上过来了。 “你们怎么从那儿出来了？”陈欣迎上去。 “我走山路拐到那边了，那儿有条很长的轨道，如果要去对面山头，只要付钱坐火车过去就行了，我猜他们可能想去对面玩，就去那儿找，果然找到了，”他口中的火车是旅游景区的娱乐设施，可交通两个山头，外形像火车。 “果然李老师和柳依依就在火车里，李老师让我带柳依依先走，他去对面看看，我已经给袁老师打电话说明情况，队伍已经走了，我们几个就只能坐公交回去了，也不用再去学校集合，”王伦说着，抹了把汗。 许为丢给王伦一瓶可乐，他接住，“谢了，哥们儿！” 宋含章则把一瓶汽水递给了柳依依，柳依依接过，呐呐道谢。 陈欣虽在听王伦说话，目光却聚焦在柳依依身上。 柳依依今天很反常，始终低着头，像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躲在王伦身后，说话声也比平常小得多，根本不像她平时骄傲张扬的模样。 “柳依依，你怎么了？”陈欣走近她。 她吓得猛抓住王伦的手臂，也不顾众人眼光，身子几乎挨在王伦身上，像孩子挨着母亲。 “不知道怎么了，好像受了什么惊吓，”王伦拍拍她的手臂以示安慰，然后自觉拉开些距离。 柳依依这才放了手，摇头说没事，“我们回去吧！” “好。” 于是几人收拾了东西，原路下山。 第89章 真相 不知可是爬阶梯太多的缘故，下山时几人的腿打颤，走得很艰难。 路上大家谈到方才遇蛇的事，聊着聊着聊到动物世界，天南海北地乱扯一通，只有柳依依自始至终默默不语，乖巧地跟在王伦身后。 陈欣就走在柳依依身后，留心着她的一举一动，渐渐发现她薄薄的双肩在抖动，没一会儿宋含章也发觉了，她主动问：“同学，你是在哭吗？” 一句话打断了谈话，大家都看向柳依依。 “怎么了？”王伦回头端详柳依依，“刚才不是好好的吗？出什么事了？” 陈欣从校服衣兜里掏出纸巾，递上去，柳依依瞥了眼陈欣，没接她的纸巾，直到王伦递出纸巾她才接了。 陈欣只能尴尬地收回手，她知道柳依依不喜欢她，其实她也不愿接触柳依依。 只是眼下是件大事，不能因闹小女孩别扭就不管人家死活。 于是陈欣再次说：“柳依依，你不要害怕，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会帮你，只要你说出来。” 柳依依倏地看向陈欣，像心事被戳破般，目露惊恐，怒声道：“我能有什么事？你少揣测我了！” 经过上回礼服事件，许为对柳依依很没好感，他站在比柳依依高两阶的阶梯上，俯视着她，话却是对大家说的，“那我们不要再揣测她了，让她自己去哭！” 柳依依气急了，索性放声大哭，然后揉着眼睛，“噔噔噔”跑下石阶…… 王伦怕她出事回去不好交代，忙跟着跑下去安慰。 最后到山下时已是下午两点，公交站台后好几辆出租车在等生意，他们走过去直接上了出租。 柳依依拉着王伦坐一辆，陈欣跟许为、宋含章一辆。 路上，大家都累得不想说话，闭目养神。 陈欣吃了一小袋零食补充完体力后，就拿出手机，从班群里找到王伦的qq，加上，那边立即通过了。 她先是问了柳依依的情况，王伦说还好。 犹豫了很久，陈欣才终于打下一句话： 【班长，你找到柳依依时她情绪怎么样，李老师那时在干什么？】 【我就在轨道边喊“柳依依”，然后看到她从火车里冲出来，她很害怕的样子，躲到我身后，曾老师也出来了，他脸色有些奇怪，让我把柳依依带回去，就是这样了。】 陈欣认定里面定有猫腻，让王伦好好问问柳依依。 王伦事后想想也觉不对，于是接下来周末两天他都在跟柳依依聊天。 到了周一，柳依依跟班主任沟通，说自己不能胜任物理课代表，于是老郑指定了班上另一位男同学替代她。 经过一周的聊天，大概柳依依对王伦生出了信赖，终于在周五放学回家后，她把事情告诉了王伦，而王伦又把他们的聊天截图发给陈欣。 柳依依说得很零散，拼凑起来大概是上学期李老师就对她毛手毛脚，柳依依认为李老师是个孙子都上幼儿园的老人家，对她肯定也只是出于长辈的慈爱，并未反抗，直到当天爬山，李老师带着相机单独带她去拍照，在她下坡时见她身子不稳，借着搀扶她的契机摸了把她的腰，还装作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脸蛋，最后在‘火车’上，甚至还想把手伸进她衣服里…… 哪怕描述得很委婉，陈欣看完后还是一阵阵起鸡皮疙瘩，又恶心又愤怒，恨不能现在就报警。 【班长，你准备怎么办？】陈欣发过去。 【柳依依说她不想把事闹大，况且现在课代表已经换成朱明，那就算了吧。】 算了？就这样放过那个老色鬼？ 陈欣有些失落，她放下手机，把目光投向窗外，黄昏时分，天幕是一张白纸，被浅墨水氤氲开，墨色逐渐转浓，接下来是更深的黑暗。 第二天中午帮着刘丽芬做饭时，陈欣忍不住问她：“妈，如果一个女学生被男老师猥亵，该怎么办呢？” “猥亵？”刘丽芬麻利地打了个鸡蛋进煮沸的汤里，“什么意思？” “就是对女孩子做那种……”陈欣觉不好意思，声音弱下去，“不好的事。” “你在网络上看了什么新闻吧？不要信，都是人编出来的，老师都是读了那么多书的人，又不是流氓，怎么会干这种事呢？”刘丽芬笑：“你们这些孩子，听风就是雨的，总想些没边际的事！” 陈欣只好默默闭嘴。 而正在饭厅接水的许为，把她们的对话听了个清楚。 饭后，许为示意陈欣去他房间。 陈欣带着竞赛真题过去，一开门，就看见米白沙发里正襟危坐的许为，他表情严肃冷酷，正在压指节，压得咯吱作响。 他听见动静，抬起头，“来了？坐。” 陈欣随手关上门，走过去把书放在茶几上，才战战兢兢在许为面前的小圆凳上坐下，“你干嘛呀？表情好吓人！”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许为倏然抬眼与她对视，眼神锐利得仿佛在刑讯犯人。 “没……没有啊。” “欺负你的人是老师？”许为身子微微前倾，陈欣的身体不由自主后撤，“没……没有啊！” 她闪烁的目光被许为捕捉到，他语调更加严肃，“陈欣，无论任何人欺负你，你都要跟我讲，老师、父母或者别的什么人，都不是权威，还有法律可以制裁他们！” 电光火石间，陈欣闪过无数个念头，最后留在脑子里的是：难道许为知道了柳依依的事？ “拿来，”他伸出手。 “什……什么？” 许为知道女生对于性骚扰这件事羞耻感太重，不会说实话，所以他直接从她衣兜里掏出手机，解锁…… “喂，你干嘛啊！”陈欣伸手去抢，许为立即站起来转过身，迅速点进qq，查看陈欣的好友列表。 他要看看是否哪个禽兽老师在qq上骚扰她，当然，他最先想到的是给他们补习数学的赵老师，因为陈欣总单独问他问题，还主动加了他的qq。 陈欣起身扑过去抢，“还给我啊许为！” 许为平时跟她都小打小闹，但办正事时从来干净利落。 他放下手机，抓住陈欣的两只细胳膊并在一起，一手扣住她两只腕子，把她按倒在沙发上，“老实一点，我看完就给你，”然后拿起手机继续刷她和赵老师的聊天记录。 第90章 处理 陈欣被他反扣住手腕，立即下死劲儿挣扎，可握她腕子的手就像只铁环，她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没动摇他半分。 最后她索性放弃挣扎，气鼓鼓地望着眼前男孩子的躯体。 许为右腿跪在沙发上，支撑起自己的上身，与陈欣隔开距离，他右手手肘抵着沙发靠背，手中握着手机，正快速浏览聊天记录。 虽然身体之间隔着两寸来多的距离，陈欣仍觉眼前的男性躯体压迫感极强，他穿着黑白格子衫，衣摆塞进裤子里，显出细致的身材轮廓，宽肩细腰，身上块垒分明，而来自他身体的男性气味，像是什么东西熟透了，温热的，拥挤着冲入她的鼻腔，上了头…… “许为，你先放开我！”陈欣呼吸都紊乱了，许为却以为她还要抢手机，“你别乱动，我看完就还你，”说完咽了口唾沫。 陈欣的视线便被他滑动的喉结吸引，往上，是他清晰如刀削的下颌线，心底忽生出某种期待又害怕的情绪，害怕他低下头，将视线对准她…… 下一秒，他果然低头看向她，他的目光永远深沉而锐利，叫人不敢直视，此刻眼底还隐含一丝薄怒，“陈欣，你居然加了王伦？” “你……你别看！”陈欣急得瞪大了眼，身子又挣扎起来。 许为偏要看，他记得当初陈欣初来她家时，没有主动加他的qq，还是宋丽叫她加她才加的，现在跟班长才说几句话，居然就加他好友了？ 但翻开聊天记录，看到的却全是王伦和柳依依的聊天截图，看着看着他也明白了，抓着陈欣腕子的手渐渐松开…… 陈欣立即挣脱桎梏，坐起身，扑过去把手机抢回来，此时手机界面停留在一张放大的聊天截图上。 “好了好了，你现在知道了，本来这件事柳依依就不让班长告诉别人，班长说给了我，现在又被你知道，哪还有什么秘密啊！”陈欣气得把手机丢到一边，闷着头坐在沙发里。 在她看来，被老师猥亵是极度羞耻，绝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 而保守秘密，就是在保护当事人的自尊心。 她忽的凑近许为，瞪着他严肃警告：“这件事你绝不能告诉任何人！” 许为嗤笑，十指交叉托着自己脑袋，悠闲地靠在沙发靠背上，“我才没兴趣说你们女生的八卦——发生这种事，不要藏着掖着，至少报到学校给李泽坤一点惩罚。”李泽坤是李老师的大名。 “这要给谁报告啊，校长吗？” “校长、教育局都行，只是空口无凭没有证据，很难……”许为说着，脑中忽闪过一个念头，李老师教他们班，陈欣也长得还算漂亮，今天他对柳依依下手，明天难保不是陈欣。 他猛地坐直身体，定定望着陈欣说：“要报警！” “啊？”陈欣看了眼手机，“可是这样对柳依依的名誉会不会有损害啊？” “李泽坤就是看准了柳依依在意名声这一点，才敢下手的。” 陈欣点点头，确实如此，可试问一个青春期的女孩儿，谁不在意名声呢？并不是谁都跟许为一样，爹妈、成绩、外人评价，什么都抛之脑后。 “陈欣……” “啊？”陈欣察觉许为语调变得低沉严肃，立即挪远些，“你又要干什么？” “如果是你遭遇这种事，怎么办？” 怎么办？该怎么办呢，告诉妈妈吗？ 陈欣低着头思索，她妈自己每天都一大摊子事，她不想再给她惹麻烦，而且她问过她妈，她不是说为人师表不会做流氓才干的事吗？她妈肯定不相信她，那还能告诉谁呢？难道真的去报警？给校长写信？到时这件事传开，学校里的人会怎么看她？ “你还犹豫？” 陈欣迷茫了，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怎么办。” “告诉我啊！”许为恨铁不成钢，霍地站起来，“这还需要犹豫吗？” “告诉你有什么用，你又有什么办法？算了，我去问问班长准备怎么处理吧，”陈欣说完起身，给了许为一个警告的眼神，“这件事谁也不能说！”说完就拿起手机和书，开门走出去了。 许为大无语。 当天夜里，她还在为这个问题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最后索性坐起，给赵老师发了条消息：【老师，如果一个女生遭老师猥亵，应该怎么办呢？】 一直以来，她有什么数学和高中生活上的问题，都会找赵老师解答。 母亲不能理解她的苦恼，许为呢，他自己还是个高中生，问题少年，而赵老师已经研究生毕业，经历过高中这个阶段，陈欣更认可他的处理方式。 当晚赵老师没回，陈欣睡着后就做了个噩梦，梦见李老师把她叫去办公室，当着所有老师的面对她动手动脚……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惊醒了，坐起来喝了口水，再看手机，赵老师已经回复了，跟许为说的一样。 【举报或报警】 因没睡好，陈欣一整天状态都不大好，午休时，王伦把陈欣喊出教室，陈欣跟着他，走到教室与老师办公室相连的平台上，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两人站在栏杆前，王伦叹了口气，对陈欣说：“我们尊重柳依依的意见，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柳依依她家里管得很严，平时回去晚了都要挨骂，这件事她不敢让她父母知道，你也别把事情说出去，对她影响不好，还有你自己也小心，以后遇到李老师就绕道走。” 陈欣点点头，当事人都不追究了她还追究什么？ 她还有学习要顾呢，再过半个月就要数学竞赛了，竞赛完第二次月考又临近，接着就是期中考，考考考，一大堆试要考，她没空理别人，至于那个噩梦，她安慰自己那只是梦，不是现实。 只是，一上物理课她就不由自主想起这件事，看到李老师的脸便生理性厌恶，听课也不大听得下去了。 陶思敏之前就提醒过她要小心李老师，可见受害人不仅柳依依一个，还有许多，所有人都忍气吞声了么？ 为什么一个人前体面的人民教师，站在讲台上传授知识，背后却像个流氓，干出这种以强欺弱，猥亵女学生的禽兽之举？而女生天生弱势，就该默默忍受，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吗？ 想想都恶心！ 两次物理课后，连林芸也发现陈欣上课心不在焉，她打趣她：“喂，高中就物理最难了，你还神游天外，不怕不及格啊。” 陈欣只能苦笑。 第91章 嚣张 周末，陈欣和许为一起做作业时，遇到一个不懂的物理题，这时候没人可问，只好问许为。 许为扫了眼题目，蹙眉看向陈欣，“这是前天课堂上讲过的题。” “是吗？我……我怎么不记得，”陈欣有点心虚。 许为放下笔，认真看着陈欣，“你物理课没用心听，是为那件事？” 陈欣连忙否认。 许为很了解陈欣，她上课非常专注，学习也用功，难题怪题做不出，但老师讲过的，中等难度的题都不在话下，反而他自己上课听着听着就走神，一节课几乎只听到三分之一，连他都知道老师讲过的题，陈欣不可能不知道。 “你放心，这件事我在处理，一个月之内就会有结果，”许为说着，压了压指节，咯吱几声，“这种垃圾，看他天天站讲台上高谈阔论，我也很不爽。” “你处理，你怎么处理？” 许为没回她的话。 陈欣突然想起，最近他常常跟人打电话，周末出门的次数也多了，还以为他跟李子阳他们相约网吧打游戏，难道不是？ 不知为何，周二下午两节物理课换成了自习，李老师坐讲台上备课，有不少同学上去问问题。 以前陈欣也去的，现在不敢去了，她看见林芸要去，忙拦她：“诶，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学委啊！” “学委讲得不如老师的透彻。” “林……” 陈欣到底没拦住她，只能时不时盯一眼讲台，生怕李泽坤对她动手动脚。 不过大庭广众之下，李泽坤一向装得正经。 等学生问题问得差不多了，李泽坤突然起身，走下讲台，去到柳依依座位旁，不知说了什么，柳依依就跟他出去了。 陈欣和王伦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出教室。 幸好他们出去不久，下课铃打响了，陈欣想了想，回头拍拍许为的桌子，“许为，数学老师是叫你最后一节课前把卷子收上去吧？” 许为捧着新出的《龙族》看得正起劲，突然被打断，他脸色不太好，“你才是数学课代表，”说完放下书，迈着懒散的步伐去各组组长那儿收卷子。 数学课代表这差事不适合他，如果不是陈欣每天提醒，他压根记不起自己要收作业。 等他去办公室交完作业回来，陈欣问他看见柳依依和李老师没有。 “他们不在办公室，”许为翻开《龙族》继续看，满不在乎地说：“现在是晚自习，老李没这胆子。” 果然上课铃打响后，柳依依和李老师陆续回来了，看着不像有什么事。 直到自习后半节李老师离开了，柳依依才趴在桌上轻声抽泣，渐渐那抽泣声越来越大，周围同学都好奇地看向她，她前桌后桌也在安慰她，问她怎么了。 “咱班最矫情的就数她了，动不动就哭，”林芸凑到陈欣耳边，小声说：“不过她也挺可怜的。” “可怜什么？” “他们家的事，唉……反正也是很复杂啦，不说了不说了，做作业。” 当天晚上，陈欣洗漱完躺床上正要睡，突然响起几声qq信息提示音，她拿过手机点开来，是王伦发来的。 他一改平日的官腔，语气激烈地跟陈欣吐槽李老师的无耻。 原来王伦到底气不过，三天前给校长信箱塞了封信，匿名举报李老师猥亵学生。为了柳依依名誉着想，信中没透露她的姓名，但事件清清楚楚能对应上她。 今天那封信就在李老师手里了，他自习课时把柳依依喊出去，狠狠警告了她。 【他说他教育局有人，叫她别傻兮兮的去举报，到时惹自己一身骚】 【他还给柳依依她妈打电话了，说柳依依最近物理课上总走神，让她妈妈好好管管，柳依依回去就被她妈骂了一顿】 陈欣心惊，李泽坤居然这么嚣张！ 突然想到许为说他会处理，如果李泽坤在教育局有关系，那许为要是对他不利，会不会也被牵扯进去？ 不行，一定要提醒他。 次日早上一起上学时陈欣忘了这茬，到最后一节课下了才想起来，于是她立即收拾好东西，跑出教室，直往校门口的公交站去。 最近她都是和许为坐公交回家，而许为总是比她先到站台。 大概今天来得早，站台周围三五成群站满了等车的学生，陈欣前前后后找了两圈，没找着许为，正疑惑呢，一抬眼，就望见对面奶茶店里那个标志性的光头。 许为坐在靠门口的卡座，背对公交站台，而他对面坐着三个女生，中间的陶思敏陈欣认得，旁边两个白白净净、瓜子脸，聊得很开心的女生她没见过。 许为在干什么啊？ 陈欣大惑，高冷的时候蛮高冷，当初包括陶思敏在内的十多个女生加他qq，他愣是一个没通过，连林芸都是她强逼着他才加上的，现在居然跟陶思敏她们坐在一起喝奶茶谈天，除了她，许为还跟宋含章瓜葛不清，初中也谈过恋爱…… 高冷是装的，花心才是事实吧？ 这时衣兜里的手机震动了，陈欣掏出来，是林芸打来的，她按下接听。 “喂，陈欣，我遇到一个有点麻烦的问题，你给我参详参详。” “刚好我也遇到一个麻烦问题需要你帮我解答，你先说吧。” “那个语文课堂十分钟嘛，郭士杰和邹凯两人要说相声，我审阅了下他们的稿子，有点三俗，不太适合在语文课堂上讲……然后他们只说十分钟，两个人说十分钟那相当于一人五分钟，他们开了先例，以后同学们都学他们组队表演十分钟，每个人平均下来一两分钟，那就违背老师的本意了。” “要不然让他们换文本吧，或者改文本，表演时间再延长五分钟，你觉得呢？” “我也差不多这么想的——对了，你有什么棘手的事？” 陈欣望向奶茶店，许为已经和三个女生走出来了，她抿了抿唇说：“算了，没什么事，”说完挂了电话。 第92章 咸猪手 三个女生向许为挥手告别，走向旁边的打印店，许为则去了街边的梧桐树荫下，一边踱步一边打起了电话。 讲了不过两分钟的样子，他收起手机，横穿马路往公交站台这儿来了。 他没看见陈欣，以陈欣的个子，站在人堆里，不仔细分辨根本找不着。 陈欣就默默站在几个女生身后，靠近站牌的位置，独自生闷气。 许为在站台另一边，玩起了贪吃蛇…… 十五分钟后，陈欣的手机响了，她掏出来看了眼，见是许为，摁掉。 但许为隔得不远，听见陈欣的铃声，立即穿过人群往站牌过来了。 看见像株倔强的小树苗一样笔直站着的陈欣，他笑，“我以为你还没出来，原来是躲在这儿。” 他信步走向她，陈欣却连眼神也不给一个，反往旁边挪了几步。 许为眉头微蹙，索性大步走到她面前，“怎么？你又要跟我装陌生人，怕老郑误会啊？” 陈欣睃了眼他…… 那一眼情绪复杂，许为心头微震，心想自己又哪里得罪她了？ 正好他们等的9路公交到站了，陈欣不再管许为，随着人流缓缓挤到公交前门…… 大多男生都不跟女生争，等女生基本上完了，男生才开始上。 所以拥挤的公交上，陈欣被挤到了后排，而许为就在前门附近。 但陈欣今天打定主意不跟许为这花心肠子一辆公交，等到站提醒一响，她就推着挤着走到后门口，待后门打开，她跟着前面两个人下了车。 许为还在往后张望，目光寻找着陈欣的位置，一错眼的功夫，发现她人已经在门外了。 后门关上，公交重新起步，“上车的乘客请坐稳扶好，前方繁杂路段，请司机减速慢行。” 看着渐退渐远的陈欣的身影，许为握扶手的手紧了紧，心想这小妮子胆子越来越大了，竟敢耍他！ 而陈欣，她下了车就原路返回一中的公交站台，因这个时间点学生多，凡是经过一中门口的公交都塞得满满当当，后面几个站台基本上不了人，只能返回去坐车。 十五分钟后她坐上了下一辆公交，这辆车上乘客不如方才那辆多，却还是拥挤不堪，陈欣上车后便被挤到了后门口。 靠门口的位置坐着个穿一中校服的男生，黑胖黑胖的。少见这样胖的人，脸跟个西瓜一样，肚子大得像身怀六甲。而肥胖的人似乎油脂容易分泌旺盛，譬如陈欣站在他身边，便感受到一股子浓重的汗馊味儿，她忍不住看了那人一眼，发现他也正盯着自己，那种眼神，像只饿久了的猫儿见着鱼。 陈欣极不自在，在人群中辗转腾挪才离他稍微远了些。 味道没那么浓了，陈欣放松地深呼吸了几口，然后拿出手机来看班群消息。 群里面有人问今天的物理作业是什么，李老师冒泡，亲自答了，陈欣看着他的头像，心里又一阵恶心。 到站提示音响起，公交靠站，突然陈欣感觉自己的大腿被人摸了一下，她猛地抬眼，看见那胖子的侧影快速从她面前经过，走下车…… 一时间她竟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是他故意摸的吗？不会吧？周围这么挤，他只是过路时不小心碰到了吧？ 车门关上，已经下车的胖子突然回头冲陈欣猥琐一笑，那笑里至少能拧出两斤油！ 陈欣脑子里轰隆一声，他是故意的！ 公交已启动，不能下去逮人了，其实哪怕现在车门还开着，她也不知该怎么办？ 怎么办，难道大喊抓色狼？她喊不出口，她之前没遇到过这种事。 巨大的羞耻和不甘席卷了她，她抓着方才被摸的那处的裤子，使它不能紧贴自己的身体，好像这样就能表明他摸的只是布料而不是她的腿。 后半程，她脑子里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放那个猥琐眼神，而她被摸的大腿内侧那处，总感觉被什么脏东西黏上了…… 越想便越憋屈，胸中有股气怎么也发不出来！ 浑浑噩噩回到家，陈欣在玄关换了鞋就冲向自己房间，她要赶紧放下背包去洗澡！ 她房间门口，许为已站在那里，他左手插兜斜斜倚着门框，右手撑着另一边门框，似笑非笑瞧着她，“又闹哪门子别扭啊？” 陈欣没心情跟他玩儿，语调冷淡，“就是不想理你，”说罢径直从他臂下钻过去。 许为顺势拉住她手臂，“为什么不想理我？” 陈欣被烫了似的猛抽回手，回头看他，表情像见了鬼一样。 许为收起玩笑的语调，严肃地上下打量她，“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我现在好累，”陈欣说完关上门，留许为一个人在门外懵逼。 女生是这世上的第八大未解之谜！ 随即许为回自己房间，写了几道物理题，想去洗手间了，起身出门，人走到饭厅，居然听见浴室传来水声。 谁会在这个时间洗澡？难道是陈欣？太反常了，她今天太反常了！ 于是他坐在饭厅的沙发里，边玩贪吃蛇边等…… 第二局玩到一半时，浴室的人出来了，果然是头发滴着水，身穿粉色兔子睡衣的陈欣。 她见饭厅里坐着许为，有点尴尬，偏过头，用荧光绿的水盆端着几件衣服准备去阳台。 许为放下手机，起身上前拦在她面前，陈欣语带薄怒：“让开，”许为不让。 她于是往左，许为也往左，她往右，许为也往右，最后陈欣抬眼，眼眶红红的，更像只红眼兔子了。 “你没什么话跟我说吗？”许为说。 陈欣嘴角噙动着，这一刻她完全理解了柳依依为何不敢把自己被猥亵的事告诉别人，她说：“没有。” “真的没事？” “没事。” 许为深深看了她一眼，到底闪身让开位置。 陈欣错身，快步走去阳台，把新换下的衣服扔进洗衣机，之后回到自己房间，拿出作业来写…… 她要让自己快速进入状态，把这件恶心事从脑海里赶出去。 幸好今天作业不多，她写写题，走走神，差不多晚饭前也写完了。 晚饭后，为了填满自己的时间，不再想那件令她深觉可耻的事，便又拿出作文素材书来看，一翻开，正巧看见一句名言： “他们先是来抓gongchan党，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gongchan党。 他们接着来抓犹太人，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犹太人。 他们又来抓工会会员，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工会会员。 他们再来抓天主教徒，我没有说话，因为我是新教教徒。 他们最后来抓我，这时已经没有人替我说话了。” 第93章 觉悟 当天夜里，陈欣睡得很不安稳，做了一个又一个梦，她梦见自己坐在某个宴席上，周围男人肆无忌惮地在说荤段子，她想逃，脚下却像生了根，一动也不能动。 接着场景一换，到了今天那辆公交上，原先胖子坐的位置居然坐着李老师。 李老师像个慈爱的老人家，问她最近学习累不累，物理难不难，说着说着，脸色突然就变了，把那只青筋爆出的手伸进她衣服里…… 陈欣猝然惊醒，睁眼，眼前一片黑暗的虚空，只有未拉紧窗帘的窗台，投进来一线微光。 原来都是梦！ 她掀开被子缓缓坐起来，揿开开关，暖暖的橘黄的光笼罩着床头，不够亮，远远不够亮！ 她关了床头灯，揿开旁边开关，led灯的清冷白光照得房间亮如白昼。 她终于不那么怕了。 然后她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漫无目的地翻看通讯录，依次划过妈妈、许为、宋阿姨、林芸、吴莺莺，最后看到备注“奶奶”，她顿了下，想给她打个电话。 这深更半夜，她老人家肯定睡了，算了，不打搅了。 然后她点进qq，置顶的是王伦，她点开对话框，开始翻看聊天记录。 都是柳依依和王伦的聊天截图，那时她只留心对话中有用的信息，拼凑事件，没真正感受过那些话语中的情绪。 【我没有想到李老师会这样，我一直尊敬他，认真收发物理作业，有时还帮他改卷子，他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是不是我太爱打扮了，我承认我确实喜欢偷偷涂个指甲油什么的，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班长，你千万要帮我保密，我妈知道会打死我的，要是被班上同学知道，那我更没脸在学校待了！】 …… 陈欣越看越气愤，她退出，点开和许为的对话框，发了个消息过去。 【柳依依那件事，你有什么办法帮她，我也要加入】 那边立即回了个“？” 陈欣大惊，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凌晨1:22。 【你居然还没睡？你的作息也太离谱了吧许为！】 【习惯了】 陈欣无语，怪不得这人白天总睡不够！ 【你怎么也还不睡，快睡，有事明天说】那边发过来一条，紧接着又发来一条老长老长的，是网上搜索的关于晚睡的危害。 陈欣更更更无语了。 第二天放学回家后，陈欣像往常一样去许为房间监督他写作业，不过今天谁也没提作业的事。 陈欣把书放在一边，端正坐在沙发里，许为在她旁边瘫坐着，右手无聊地摆弄一只银色打火机，“怎么突然要帮柳依依了？” “其实没什么理由，就是看不惯李……李泽坤！”陈欣学许为的样子，直呼李泽坤大名。这三个字说出来时，她心里还有点罪恶感，因为从未直呼过师长大名。 许为倏地看向她，目光中带着审视，“不可能，昨天一定发生了什么，说吧。” 陈欣低头咬了咬唇，最后把手机递给许为，“你再看看我和班长的聊天记录，就知道李泽坤有多过分了，他居然威胁柳依依说他教育局有人，还给她妈打电话说她不用功学习，害得她被骂！” 许为接过手机点到聊天界面，开始浏览他们的聊天记录。 陈欣心跳得厉害，生怕许为再深问，昨天公交上被咸猪手的事太羞耻了，她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 而且许为这倔脾气要知道了，说不定以后公交上都等着逮那胖子，算了，还是李老师猥亵女学生的事儿更重大。 许为刷到最新的聊天记录，不禁嗤笑出声，“教育局有人？老李还挺懂得吓唬人啊！” “那如果他说的是真的，我们能斗得过他吗？” “你也被他吓着了？”嘲笑的口吻。 看完聊天记录，许为顺手把王伦删了，然后手机递给陈欣，“王伦给校长写信没用，没证据，连牵涉人物的姓名都没有，他自己还是匿名，校长能信他么？就算信，也顶多敲打一下，李泽坤挨几句骂就什么事儿没有了。” “那你说你有办法，你的办法是什么？” “你不用加入，旁边看着就行了，”许为眸光微凝，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半个月之内会有结果。” “可是我想加入啊，”陈欣巴巴望着他。 “下周六数学竞赛初试，下下周月考，就不说还有每天多得做不完的作业，你有时间吗？”许为挑眉。 陈欣垂眸想了想，“我应该可以，作业我可以写到晚上12:00，竞赛真题我看了三遍了，模拟题也做得差不多了，这个我可以腾出午休时间来看，至于月考，我主要复习下物理，利用每个课间——” 不等陈欣说完，许为抬手打断，“大可不必！” “可是……可是我就是想参与啊！”陈欣望着许为的眼睛，激动得脸都涨红了。 这是她从小到大，除了努力学习考高分外，唯一特别想做的一件事。 也许是因为同情柳依依，或者不想接下来两年多都要上李泽坤这混蛋的课，又或者是公交车上被咸猪手她心有不甘，还有可能是她幼时在亲戚家的饭桌上，被太多不尊重人的荤段子恶心到了，还有她被老师说理科不如男生，被叔叔判定以后不会有出息，只因为她是个女孩子…… 生活中的很多很多事，如空气般令人习而不察，此刻却好像拥有了生命力，一点点汇聚起来涌向她，而她也终于找到一个发力点。 也许许为一个人也能行，但她也想参与进去，而不是旁观着，等待别人摘下果实施予她。 第94章 捉弄 许为极少见她这样坚决，声调不禁认真了几分，“你确定？” “我确定。” “好，那这半个月你可能要匀出些课余时间了，但不要为此利用午休、晚上睡觉时间来学习。” 陈欣默然，又在心里盘算了下自己的学习计划，最后嗫嚅道：“恐怕不太行。” 许为微微蹙眉，上身重又挨回沙发靠背，看着陈欣，突然有点想笑。 他天赋好，从来看书全凭兴趣，基本没在学习上下过功夫，很难理解陈欣这种苦行僧般的学习方式。 “根据我的经验，你会被累垮，就算不在这件事上，也会在别的事情上，”说着，他突然前倾身体，凑向陈欣，同时涌过来还有那股混着沐浴露和他本身浓郁体味的味道，令人微醺，“一直以来，我发现你有个性格上的问题。” “什么问题？”陈欣屁股往后挪了挪。 “你真的不太聪明，”许为认真地说。 陈欣盯着许为的眼睛，两秒，然后忿忿推了下他，没好气的，“你什么意思？” “难道不是？”许为靠回沙发靠背，双手枕着脑袋好整以暇瞧着陈欣，“你看过这么多书，肯定知道苏格拉底吧？” “我知道啊，怎么了？” “他说，‘人啊，认识你自己’，你就是没认识到自己，一个苹果和一个香梨放在你面前，让你选一个你选什么？” “苹果，”陈欣说：“我更喜欢吃苹果。” 许为说：“对，你一次只能吃一个，如果两个都吃肠胃就受不了了，所以两个里面你选了你爱吃的，那现在同样两件事放在你面前，你怎么就不会选了呢？” 许为的话戳中陈欣的痛处，她急声争辩：“我可以兼顾！” “哦，是吗？”许为笑笑，那眼神仿佛在说：那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兼顾。 她可以兼顾吗？ 她当然可以，但是她也可以不兼顾不是吗？她也可以不让自己那么累，放下一些事不是吗？只是她从来没试过把学习暂且放下去做另外一件事，在她心里学习永远是第一位！ “不如你听我的，”许为说着，坐直身子，漫不经心拨了拨茶几上那本被翻得书页折角的竞赛真题，说：“真题反正你看了几遍了，这几天就不看了，月考又不是高考，没必要特地复习，如果你对物理没信心，倒可以适当复习一下，至于英语生物语文这几门，你这半个月完全可以连作业也不做。” 陈欣知道许为说得不错，真题她已看得滚瓜烂熟，月考也没必要太紧张，而英语生物语文，她学得很好，她在英语语文方面有一点天分，平时的作业对她来说不过无趣的重复练习，偶尔半个月不写，没多大关系。 “我是英语课代表，我不写英语作业，有点……说不过去吧？” 陈欣是个乖乖女，自小到大从没有迟到早退和不写作业过。 许为起身，懒懒走到书桌前，从背包里抽出几张纸，回来递给陈欣，“作业可以抄答案，比较快。” 陈欣诧异地接过那几页纸，仔细浏览分辨，发现上面的答案正对应了她们的英语、生物练习册。 “你怎么会有这个？” “这你不用管，反正各种答案我都能搞到，除了你手上这些，还有英语报纸，语文那本文言文阅读专题，以及——”许为脸上不无得意，说着说着，发现陈欣脸色已黑如锅底，他神情微滞，“我在帮你啊，你不会……” “没收，”陈欣说着，把那几张答案一折，背在身后。 许为跟王浩然鲁志豪等人分享答案时，他们都激动地喊他兄弟，“有这好东西早拿出来啊！”到陈欣这儿，直接就被没收了，果然助人为乐没有好下场。 “行吧，我这儿还有，你继续没收，”许为回身走到书桌前，把他所说的英语报纸的答案，文言文专题的答案还有其他几门课习题册的答案都拿出来，走回来一股脑全塞给她，“还要没收吗？你想要我还能搞来几份。” 太嚣张了，许为太嚣张了！ 陈欣把那十几张答案往茶几上一放，喘着粗气，怒目瞪许为，“怪不得你每天的英语生物化学作业都在学校提前做完了，还说是上课时边睡觉边写完的，原来都是在骗我！我说怎么你都认真写作业了，英语还这么烂，原来是抄——”后面的话没出口，许为猛地捂住她的嘴，用眼神警告她小声点。 “让我妈知道我抄作业，她会给你更大压力，何必？” 他愿意逢场作戏已经很给陈欣面子了，至少数学物理作业他都当着她的面做完的，而且在她来监督他之前，他基本不写作业，宋丽管不了他。 陈欣也懂这个道理，她知道自己强迫不了许为，连老师和他亲爹妈都做不到的事她能做到吗？ 最后陈欣推开他的手，冲他哼了声，赌气般往沙发上一坐。 “算了，这件事以后再说，先说眼下这件，李老师的事，你到底准备怎么办，我又能做点什么呢？” “明天下了最后一节课我告诉你，”许为说。 “干嘛等到那时候，现在——” 话音未落，只听门外传来一阵渐行渐近的脚步声，陈欣心里咯噔一下，忙把答案叠好放在数学竞赛真题的书页里夹着，然后抱起书书走去书桌前，坐好，翻开书来写作业，一切动作一气呵成。 许为也在旁边装模作样拿出物理作业来写…… 宋丽送水果进门时，看到的便是两人安静写题的温馨场面。 她不禁放轻了手脚，进门把果盘放在茶几上，什么话也没说便又轻手轻脚出门，把门也带上了。 等脚步声远去了，陈欣提着的心才放下来…… 半个小时后，许为把物理数学都写完了，看陈欣还对着物理最后一个弹簧问题发呆，他突然起了捉弄她的心思。 许为于是翻开那本竞赛真题，找到无理的答案纸，贴心地把关于该题的解析圈出来，然后纸叠两叠立在她面前。 陈欣眼神也没给一个，抬手拿水杯时故意把答案纸推开，对着题目继续冥思苦想。 许为又把答案立过来，陈欣再推开，许为再立，陈欣再推，再立……陈欣终于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许为手一拍，身子往靠背上一靠，仰着头笑，笑得双肩发颤…… 他就喜欢陈欣那想看又忍着不看的傻样儿。 第95章 请客 次日下午，第八节课的下课铃一打响，许为就迫不及待冲出教室…… 等他走后十分钟，陈欣才收拾好背包出门，他们约在了校门口那家奶茶店，也就是之前许为和陶思敏等人约见的那家。 许为仍坐在靠门口的位置，他远远看见陈欣，向她招手。 陈欣小跑着过来，推门进去…… 这家奶茶店整体装修风格偏温馨，两边墙上没有贴奶茶宣传单，反而装饰了几个不规则画框，靠墙各设四张黑色方桌，每张桌配两条茄紫色小沙发，因刚下课，人多，各桌坐满了学生，边嗦奶茶边叽叽喳喳谈着天。 许为还没点奶茶，陈欣把背包放下后，就跟着许为去前台。 前台在右边的小间，有一对男女正点单，一年轻店员在给他们推荐奶茶，她身后是几台制作奶茶的机器，两个着黑白相间制服的店员在机器前有序地忙活。 前台右边靠墙摆了三张黑白色圆桌，每张圆桌配两张高脚凳，此时也坐了人，而那墙上一块大大的心形区域中，层层叠叠贴满了各色贴纸。 陈欣站得远，那扇墙的贴纸便对她就有巨大视觉冲击力，她第一次来奶茶店，对什么都很好奇。 许为拉了拉她袖子，示意她点单。 陈欣这才回神，看台子上贴的那张五颜六色的单子，上面有二十多种奶茶，每一样她都没喝过，名字听起来又都好喝的样子 纠结了好一会儿，最后她默默看向许为，许为知道她选择困难症犯了，对店员说：“一杯红豆奶茶，要热的，再一杯柠檬水，都小杯。” 反正在许为大直男眼里，红豆吃了对女孩子有好处。 “要加什么小料吗？”店员看向陈欣。 陈欣不知道小料是什么，一瞬脸红了，摇头弱弱说：“不用。” “好的，你们请先去里面等，马上就好了。” 然后许为领陈欣回到原先的座位，坐下后陈欣颇有些不自在，之前午饭跟林芸去吃的小馆子，精致程度可远不及这里。 她太社恐了，每到一个新的环境总要先适应一会儿。 许为也发觉了她的不安，没有立刻进入正题，而是等她慢慢安定下来，才说：“关于那件事的讨论，待会儿还有个人来，那人你不认得，会不自在吗？” “谁？” “8班的一个女同学，”许为说。 陈欣首先想到陶思敏，当初就是陶思敏告诫她要小心李老师的，这么看来，之前许为跟陶思敏在这儿约见，是为了这件事？ 陈欣忽感羞愧，她居然以为许为花心，跟各种女生纠缠不清。 “没事，我可以的，你先把这件事的进展跟我说一下吧。” “好，”许为有意压低声，周围的嘈杂几乎把他的声音压过，只有对面的陈欣稍凑过脸去才听得清。 他告诉陈欣，无论举报李老师猥亵还是报警都要讲证据，所以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证据，他知道李老师带三个班的课——3班，8班和15班。 陶思敏就在8班。 他之前在公交车上遇到她，被她们缠得没法，于是加了陶思敏的qq，没想到这次派上了用场，最近这一个星期，他旁敲侧击地向陶思敏询问李泽坤是如何对待她们班女生的，陶思敏也是个爽快的，把她知道的都说了。 原来李泽坤也对她们班几个女生说过不太入耳的话，两天前她就把那两个女生带来，让她们当面把这件事告诉了许为。 可惜的是这个线索几乎没用，说几句打趣的话，不能当作他猥亵女学生的证据，目前看来，受害最大的还是柳依依。 “也就是说，如果柳依依不站出来，举报他几乎没用了？”陈欣问。 “目前是这样，但是你忘了？之前我们在天虹广场买鞋，碰见过一次李泽坤跟个女生走在一起，那时已经放学，他们两个走得那么近……我会找到那个女生，”许为眼中闪过一丝锋芒，大拇指重重压了下指节，“要能联系到他带的往届生就更好了。” “那个女生你找到了吗？” “可以排除8班，明天我去15班看看，而且，昨天陶思敏说有个有用的消息要告诉我，”许为说：“肯定没问题！” “那我可以做什么呢？”陈欣问。 这时他们的奶茶送上来了，店员把红豆那杯给陈欣，柠檬水放在许为面前，客气地道了句“慢用”才离开。 许为示意她先喝奶茶。 陈欣看着那杯沉淀着红豆等小料的乳白色的饮品，抽出吸管，轻轻插进去……放在唇边缓缓吸了口。 奶茶是温热的，甜度适中，味道很好，既有奶的醇，又有茶的香，她终于知道这个为什么叫奶茶了。 “好不好喝？” 陈欣兴奋得连连点头。 许为看她这样子，忽觉平日喝着没甚特别的柠檬水，也有了清新的口感，他说：“以后就每个星期我请你一杯，这个糖分太高，喝多了也不好。” 陈欣叼着吸管享用了好几口，终于心满意足，她小声说：“奶茶太贵了，你不用给我买，我可不想欠你人情呢！” 说完又吸了口，然后才问：“说正事吧，在你的计划里我能做什么？” “说服柳依依，如果到时教育局来人调查，让她配合。” 陈欣轻轻啊了声，“我吗？你让我去说服她？你知道我跟她不和的呀，元旦晚会那次就不说了，这次在山上她对我的态度你也看到了，谁都可能说服她，就我不行，让别人来吧，咱班谁跟她玩得好？” “这种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何必搞复杂了？”许为说着，吸了一大口柠檬水。 陈欣想了想，也是，柳依依相熟的是外班几个女生，常常看有几个女生来门口等她下学，本班的倒没见她多热乎，前后桌几个于她也不过点头之交，倒是王伦跟她算比较要好的了。 可在这种事情上，男生和女生永远无法感同身受，从之前王伦和她的谈话过程，陈欣发现班长甚至不太会接话，要让他说服柳依依，几乎不可能。” 陈欣嘬了两口奶茶，心思百转千回之后，终究摇头，“能不能分给我别的任务，这个我真不行。” “就这个，你自己说要参与的，自己想办法。” “没有办法呢？” “那就想。” 许为的语调太强势，陈欣心里不大舒服，“可是我就是不出来。” “想不出来就继续想！”许为说。 不是队友时许为当然会迁就她，当陈欣成为他的队友，他就会比班主任还严苛。 第96章 谈话 陈欣哦了声，默默嗦了口奶茶。 许为大概意识到自己刚才有点凶，清了清嗓子，调整语气道：“你要不要再点个甜筒。” “许为！”门口传来陶思敏的声音。 她推门进来，第一眼看见许为，因沙发靠背较高，陈欣又低着头在喝奶茶，在门外时她没注意到，直到走进来，才发现许为对面还坐着个人，她顿住步子，脸上笑色也收敛了些。 陈欣也抬起头，也看向她…… 猜得没错，果然是陶思敏。 她见过陶思敏两三回了，记得她的样子，可今天看她，人还是那个人，跟往常一样扎个高马尾，斜刘海，但是，好像哪里不对劲儿啊！ “哦……你不是林芸的同学吗？叫……叫什么来着？”陶思敏走过来，自然而然把背包放在陈欣旁边的位置上。 “陈欣，”陈欣回。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 “你们认识？那更好了，，”许为说：“先去点奶茶。” “行，反正你请嘛！”陶思敏爽朗一笑，转身往前台去了。 陈欣这时才想起来她哪里不对，陶思敏本是偏黑的皮肤，今天肤色比平时亮了一个度，显得很精神，恐怕脸上涂了点什么。 之后陶思敏回来，往陈欣旁边一坐，与许为面对面，她说：“点了杯抹茶奶盖。” 许为淡淡嗯了声，没有寒暄，直入正题，“你之前跟我说有个好消息？” “就是这么巧我跟你说，我在隔壁市有个亲戚，现在北京读大学，她说她以前就是李老师带的……” 原来六七年前李泽坤在隔壁市当高中物理老师，那时在他们学校也有些关于他的流言蜚语，其中最恶劣的就是他让女学生去他宿舍改卷子，不知发生了什么，被家长举报。 那时的校长不想把事儿闹大，跟家长调解，意图把事压下来，没想到家长还是举报到了教育局，大家都以为李泽坤要倒大霉了，结果什么事也没有，只是把他调离原先的高中，调到一中来了。 “我那亲戚说李老师肯定有点背景，不然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可能压下来？”陶思敏说着，用吸管搅拌了下奶茶。 陈欣和许为对视一眼，都明了李泽坤吓柳依依那句他教育局有人，恐怕不是假的。 许为垂眸，静静嗦完最后一口奶茶，然后手一抓把塑料杯抓瘪了，扔进身边垃圾桶里，“能不能找到那受害女孩的联系方式。” “恐怕不行，过去太多年了，而且我亲戚跟那女生只是校友，不太熟。” “这样确实难找。” 一时间，几人都沉默下来。 其实只要举报了，教育局派人用心去查，肯定能查出当年的事，但问题是李泽坤有后台，这次的事也不如当年那么严重，当年都压下来了，这次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陈欣想着，看来她真得想尽办法劝说柳依依站出来举报他了。 “我听说……你伯父在省教育厅？”陶思敏试探着看向许为。 许为眼皮子一抬，直截了当对上陶思敏的视线，他的眼睛如深不见底的渊薮，带着一股吸力，仿佛要把人搅碎在那黑暗里，陶思敏立即感受到危险，忙举起三根手指，“我只是听说的哦，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假的，”许为垂眸，掩去眼底波澜，语调平淡如水。 陈欣一直在看许为脸色，不防奶茶一下吸得太猛，呛着了。 “咳咳咳——” 几声咳嗽打破了诡异的氛围。 “怎么了，还好吗？”坐在身旁的陶思敏忙为她拍背，许为则抽了张纸巾递到她面前。 咳了几下差不多止住了，陈欣连连摆手说：“没事，没事，”说着顺手接过纸巾，叠成两叠，擦了擦嘴。 陶思敏见两人互动这般自然，明白了什么，她抓起背包，说：“那今天，我就先走了，有什么新情况我会在qq上告诉你。” “好，”许为说：“你可以再点几杯奶茶，我请。” 陶思敏笑笑说：“不必了，我可喝不下这么多呢！” “给你朋友带也行。” “这……”陶思敏犹豫着，眼珠子一溜，“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完跑去前台点奶茶了。 在她点完奶茶离开之前，陈欣和许为没再说一句话。 陈欣知道许为又想起伤心事了，连宋丽在他面前提起许绍辉及其家人，许为都会发飙，何况别人。 之前陈欣还不知道许为与许耀的关系时，陶思敏就和林芸八卦过，说二人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还说他爸家开的餐饮店和ktv等产业遍布赣城，他的伯父在教育局工作，现在看来是真的了，怪不得许为这种成绩能进重点班，高一第一次来报名，一向古板的老郑都对她殷情讨好。 夕阳西下，光影渐渐外移，最后一缕余晖将靠近玻璃门的座位与后面的位子隔绝，沉郁的光扑了许为满身，他的并不纤长的眼睫都好似染上颜色，金蒙蒙的。 许为双手抱胸，靠在靠背上，眼睛望着某处，一动也不动。 陈欣见过一回他被数学题难住，就是这样入定般思索的，那回想了十分钟，笔也没动他就直接说出答案了。 陈欣没打搅他，继续嗦那几乎见底的奶茶。 红豆奶茶就是这点不好，无论她怎么用吸管搅拌，大量红豆都沉淀在底部，吸不上来。 等她把奶茶几乎吸完了，红豆还没吃完，她叹了口气，索性把杯口那层塑料纸撕开…… “吸不上来就不要了，”许为醒神，看向陈欣。 陈欣说不行，“一定要吃完，不然多可惜啊！”她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节俭，别说还剩这么多红豆了，连草稿纸她都不会浪费一行。 许为笑了笑，起身去前台要了个塑料勺子，顺带结账。 等许为回来时，陈欣已被周围异样的眼光看得脸红，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喝奶茶有什么不对，为何大家都看着她。 她接过许为的勺子，尴尬地说：“我们走吧。” “好。” 然后陈欣迅速背上背包，拿着自己那杯没喝完的红豆，跟许为出了门。 没有人再看着她了，她就拿勺子，一勺一勺把红豆都挖起来吃了。 许为看她这样子，忍不住笑。 “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轻声说：“你有点可爱，”说完若无其事地抬手拦出租。 “你说什么？”陈欣没太听清。 “我说今天太晚了，就不坐公交了，”许为说完，接过陈欣手里已空了的奶茶杯，以一个投篮的姿势投入远处的垃圾桶。 然后两人一起上了出租…… 第97章 熬夜 此时日暮已经降临，陈欣看看时间，六点半了。 通常每天六点前他们就已经到家写作业，今天回得太晚了，果然上车不多久刘丽芬就打来电话。 “欣欣哦，怎么还没回来，我饭都快做好了。” “妈，我们已经在路上了，七点之前可以赶回来，今天值日，所以……”正说着，突然手机被许为抽走了。 “刘姨，我们上次没打扫干净，清洁区扣分了，老师罚我们这两桌扫半个月清洁区，所以接下来半个月都会回来得晚一些。” 陈欣看着许为，心想自己说谎心还会狂跳，许为编谎话真是脸不红心不跳，逻辑严密啊！ 电话打完，许为把手机扔还给陈欣。 他望向车窗外，身子也渐渐挪到车门边，然后额头抵着车窗，半阖上眼，任凭车灯一次次闪过眼睛。 许绍辉果然是许为的心病，单提一提那家的人，他就像淋了满身水的狼狈小狗，毛发都耷拉下来了。 “你很不开心啊？”陈欣轻声试探。 “没有，我挺好，”许为说，听语气确实没半点颓废。 “那个……我会想办法说服柳依依的，只是……即使柳依依站出来，我们能让李泽坤受到惩罚吗？”陈欣看向他。 她从小到大没反抗过老师，从来老师说什么她都听着，都照做，老师就是权威，这次要跟权威叫板，且权威之上还有权威，李泽坤不是教育局有后台么？他们只是弱小的群众，不一定斗得过。 “你是希望我求许绍辉帮忙？”许为语中带笑，是嘲讽。 “当然不是，”陈欣说：“没有他们我们也可以的，是吧？” 昏蒙的暮色中，她的双眼是璀璨的星子。 许为看着她，忽坐直身子，说：“对！” 前面开车的司机不禁回头看了眼二人，司机已五十多岁年纪，眼角有很深的褶子，听着两个年轻人的对话，不觉露出苦涩一笑。 十几岁少年才有的意气，他这个年纪已经没有了。 到家时已近七点，饭菜也都上桌了，两人直接洗手吃饭，吃完饭陈欣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回房间时也已经八点了。 陈欣每天的作息十分规律，晚上10:00上床睡觉，第二天6:00起床，保持八小时睡眠，因为每天用脑强度太高，必须有充足睡眠，否则她上课会精力不济，难以集中注意力。 今天的作业比较多，陈欣先做更难的数理化三门，等她做完已将近10:00，再想写英语和生物，恐怕得忙到11:00，而且她原本还打算写半张竞赛模拟卷的，也不能了。 看来许为说得不错，她没有精力做几件事，应该适当放下不那么紧要的科目。 突然手边的手机响起qq信息提示音，陈欣拿起来，点进去，是许为发来的： 【是不是做不完作业，之前给你的答案可以派上用场了】 许为可真是她肚里的蛔虫。 陈欣冷哼一声，在对话框输入几个字，发送：【我偏不用】 【傻子，休息比学习重要】 【对你来说当然是咯，该学习的时候你一直在休息嘛】 【……】 陈欣已经可以想象手机那头许为黑脸的样子。 【英语生物直接抄答案，没什么必要做，你抄吧，我当不知道】 陈欣发了个【傲娇】的表情过去，没再回了。 之后，她还是认认真真把英语和生物写完了，虽然那些题确实重复而机械，没有做的必要。 这时已是晚上11点，陈欣困过了反而没了睡意，于是索性做了半张竞赛模拟题，做完快12点了，她上床睡觉。 灯关了，脑子却关不了，因为睡前写数学题，思维太活跃了，这会儿开始天马行空地想许多事，首先是规划该如何说服柳依依，第一步，当然还是通过王伦。 于是，她又摸过手机，点开qq寻找王伦。 最近联系人里没看见他，陈欣奇怪，将联系人从头滑到底又从尾滑到头，还是没有他，他在搜索框输入他的备注，也没有。 奇怪了，她没有删除王伦啊，怎么会不在好友列表呢？ 想了想，这几天接触过她手机的就只有许为了，难道是许为删了他？ 真搞不懂。 于是第二天去上学的公交车上，陈欣给王伦发了加好友请求。 没多久就通过了，那边发来一个【难过】的表情，然后是一句抱怨：【陈欣同学，你居然删了我】 【没有啦，班长，可能是误删，我之前清理了一下qq】 【微笑】 陈欣正想给他发消息，突然那边又回过来【你在公交上吗？】 【是的】 【自从那次下学回家公交遇到之后，公交上我们再也没遇见了】 陈欣感觉这话有点奇怪，只好回【可能就是运气，好了班长我先不说了，车上太挤了】 【ok】 …… 由于昨晚睡得晚，当天上午第二节课开始，陈欣就昏昏欲睡，坐在她后桌的许为倒挺精神，他看一向坐得笔直的陈欣半节课都撑着脑袋，就知道她没听劝，昨晚上忙得很晚。 第二节课课间有二十分钟休息时间，陈欣没有睡，而是一打下课铃就跑去洗手间，用凉水洗脸。 再走出洗手间时，凉风一吹，宕机的脑袋终于开机了。 离洗手间最近的就是15班的教室，正好许为从那儿过来，两人在走廊上相遇。 许为似乎很激动，快步走到她身边，小声问：“上回在天虹广场，跟着李泽坤的那女生你记得吗？” “怎么了？” “你来看看是不是这个，”许为说着，立即领陈欣往15班走…… 人来人往的走廊上，许为毫无顾忌，站在15班窗户口，指着第四组第三排的女生，问：“是那个吗？” 当天那女生是披头发的，他指的这女生扎着头发，但她气质很特别，身上有一种这个年纪的女生没有的味道，所以光看侧影陈欣仍一眼认出了，她郑重点头，“就是她！” 第98章 说服 确定了这个女生，二人没有立马回教室，而是一前一后走去了洗手间尽头的走廊栏杆边。 从此处远眺，正可以望见院墙一角的两株杏花树，花已开到荼蘼，枝头上只剩三两朵点缀，地上却好似铺了层花毯。 “15班的交给我，你说服陈欣就行了，”许为一手插兜，懒懒靠着栏杆。 “可是她是个女孩子诶，你怎么接触她，怎么从她嘴里问出她和李老师的关系，女孩子不会轻易把这种事告诉人的，”陈欣说。 “不接触她一样能搞到我要的东西，”许为瞥了眼陈欣，“还有，别那么死板，叫你抄答案你就抄，熬什么夜，成熊猫眼了！” “什么？”陈欣立即双手抚上自己的眼睛，“很明显吗？” “很明显，”许为说得认真。 陈欣下意识看向许为的眼，他眼下有一牙浅浅的卧蚕，泛着微微乌青，不细看压根看不出来。 老天太不公平了，怎么他每天熬夜到一两点跟个没事人一样，她才熬一个夜就成熊猫眼了。 当天午休时，陈欣趴桌上睡了个昏天黑地。 原本她每天的午休时间都会挤出半小时来看竞赛题的，今天直接睡到了下午第一节课铃声响，可见睡眠一点儿不能少，夜里少睡了会儿，白天自会补回来，还影响学习效率，不过中午休息好了，下午几节课她都听得全神贯注，再无开小差。 下第二节课，陈欣见王伦与张京打闹着出了教室，便默默跟出去，叫王伦去一边说话。 在教室与教师办公室相连的平台上，来人较少，陈欣告诉他她和许为准备举报李泽坤，她要说服柳依依作证，想请他做中间人，帮她和柳依依约今天放学后喝奶茶。 王伦听完很激动，他还在为自己给校长举报被无视一事耿耿于怀，现在听说他们也准备举报，恨不能立即加入，只可惜没什么适合他做的。 第八节课下十五分钟左右，柳依依让来班上等她回家的两个朋友先走，然后，她、陈欣和王伦一起出了教室。 王伦走中间，陈欣、柳依依一左一右，两人都有点尴尬，不知说什么，只好中间的王伦主动开口：“柳依依，你家是走学校后门更方便吧，那我们就去后门那家鹏泰超市一楼的奶茶店，今天我请！” “班长，还是我请吧，”陈欣说。 “以后大家还有的聚，都是同学，开心就出来聚聚，对吧，今天我请了，下次就你请，再下次柳依依请，这样就挺好的，”王伦说。 “班长，我跟你可以常出去喝奶茶，但是……”柳依依说着，向陈欣投去淡淡的一瞥。 她想不通陈欣今天为什么请她喝奶茶，看陈欣那穷酸样也不像经常请人喝奶茶的，难道是为上次爬山时惹怒她道歉？柳依依不太想原谅她，但有班长当说客，她也不是不能考虑。 从教学楼去学校后门，他们走的是小路，得穿过竹林的，这时间竹林小径上前后无人，只闻得春风吹过竹林的飒飒声，寂静非常。 王伦说：“柳依依，陈欣同学已经知道了你被李老师猥亵的事，”说着，声音低沉了几分，“是我告诉她的。” 陈欣心里打起了鼓，心想你说话这么直接，把柳依依惹怒了接下来怎么谈？ 她看向柳依依，只见她身形大震，那双楚楚的月牙眼瞪大了，望向王伦，望定他，“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啊班长？”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失落和无助。 陈欣忙解释：“柳依依，我们会保密的，班长他不是故意要告诉我，是因为我们想把这件事举报到教育局，可我们不是当事人，希望你不要害怕，跟我们一起举报，不然李老师今天可以这样对你，明天就会这样对别的女孩子……” 柳依依的目光自始至终没从王伦脸上移开，把王伦一个一米七八的汉子看得心虚低头，渐渐她眼眶湿润，冷睨了眼陈欣，“说是请我喝奶茶，原来是来笑话我的，我还不清楚你吗？” “柳依依，陈欣同学只是想帮你，”班长声调陡然拔高。 柳依依深深望了眼王伦，眼泪几要溢出，她低头，捂着眼睛跑走了。 陈欣和王伦拔腿去追，柳依依带着哭腔冲他们吼：“你们就是想欺负我，别跟来，再跟来我就喊人！” 如此，两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竹林尽头。 陈欣叹了口气，原本想好的劝说的对策全废了，甚至搞得更难收场，她刚才就该让王伦少说话来着，但王伦毕竟帮了她。 她和王伦并肩往回走，准备去前校门搭公交。 “班长，今天真是麻烦你了，不过柳依依好像很介意这件事，待会儿回去，你在qq上跟她道个歉吧，我也跟她道个歉，”陈欣说。 王伦握拳锤了下自己脑袋，“我说话是不是太直了？” “也不怪你啦班长，事情确实很敏感，”陈欣安慰他。 “陈欣同学，你为了柳依依的事这么上心，被她误解还想跟她道歉解释，你人……跟你的长相一样，很善良，”王伦看向陈欣，一字一句发自真心。 陈欣脸微微红了，她还从没听过如此直白的夸奖，许为就不会这么夸她，只会捉弄她，她偷眼看王伦脸色，见他也正看着自己笑，一个又高又壮的汉子，笑起来右脸颊上现出个深深的酒窝，十足的憨。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公交上，那时我就觉得你很面善，”王伦说。 陈欣奇怪，他见她第一面不该是分文理班的第一天吗？ “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九月七日，就是刚开学那几天，”王伦说。 去年九月七日，那时她刚来这座城市，跟许为还闹着误会，许为要她坐出租车她不乐意，自己一人坐公交上下学。 “后来就没看到你了，”王伦说：“没想到我们会分在一个班。” 越说越觉不对劲儿，陈欣忙打住：“班长，今天我不能跟你一起坐公交了，我得回教室，我跟林芸还有别的事情，”她一边说一边斟酌，也不知道自己这谎话露没露馅。 “要多久？” “一个小时吧。” 两人已经走出竹林，在教学楼西面一排废弃的教室面前，有几个学生正说笑着往这儿过来了。 “那好吧，以后你有什么事，无论是柳依依的还是别的事，都可以找我，我今天就……就先走了，”王伦说。 “好，”陈欣挥手。 王伦笑了笑，这就走下台阶，穿过教学楼前的空地，往前校门去。 她则顺着教室走廊继续往前，到了教学北楼，然后上三楼回自己教室。 她不想跟任何人同坐公交，上回学校严查早恋，她和许为被叫去办公室的事还历历在目呢！ 第99章 秘密 回教室做作业做了半个小时，看太阳快落山了，她才又收拾好东西回家。 到家时已是六点半，宋丽在客厅，边看电视边做瑜伽，见陈欣一个人回来，随口问了句：“欣欣，为为怎么还没回来？” 许为还没回？ 陈欣心里咯噔一下，说：“我走的时候清洁区都扫完了，我以为他已经回来了呢！” “你给他打个电话吧，问问他在哪儿。” “好，”陈欣应着，换鞋走回自己房间，刚掏出手机，解锁，就听见外面过道传来许为拖滞脚步声，她放下心来。 然后她点进班群里，找到柳依依的qq，点进去…… 她的qq头像是个金发动漫少女，陈欣不认得，她从来不看动漫，昵称是一串奇怪的网络符号，那时流行这种昵称。 在加好友界面停了好一会儿，陈欣终于点了添加。 果然，柳依依没通过她的加好友请求。 晚饭后，陈欣又加了两次，没见有回复，就继续写作业了。 十分钟之后响起qq消息的提示音，她激动地放下笔，拿起手机点开qq，果然通过了添加请求，只是发过来的第一句问候就很噎人。 【刚才还不够，还加了我来笑话我吗？】 【我不是要笑话你，我只是想请你配合我们一起举报李老师】 【我举报了就会有人管吗？我知道你什么居心，你就是想引诱我去举报，让我自曝其短，最后我名声扫地，你就开心了！我告诉你，如果你敢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我就跳楼！】 陈欣心想这怎么聊，还是继续写作业吧，于是放下手机，拿起笔…… 接着，手机叮叮叮地响了好多声，她没再搭理，最后突然响起电话铃声，陈欣才拿起来，是个陌生号码，她点了接听。 那边立刻传来柳依依激动的声音，“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你是不是已经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了？” “你怎么知道我电话的？” “我问林芸要的，快说，你是不是告诉别人了……我现在就在我家楼顶，要是你告诉别人，我就跳下去，就说是你逼我的！”越说越激动，甚至带上了哭腔。 听到她要跳楼，陈欣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手忙脚乱的，“喂喂喂，你别跳啊，我早说过我不会把你的事告诉别人了，我说到做到！” “我才不信你呢，你会这么好心要帮我举报李老师？你就是别有目的！”柳依依已经开始抽泣，陈欣能从手机里听见她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很急躁。 学习过程中陈欣遇到过不少难题，卷子上遇到的难题终究有解，现实生活中遇到的难题，却不知道答案在哪里。 她只能不住安慰柳依依，保证自己不会把她的秘密告诉别人，脑子里风车一样转，想着怎样说她才会相信自己，最后她急中生智，“我告诉你个秘密，跟你交换，这样可以吧？” 对面稍稍安定了，“什么秘密，你说。” 然后，陈欣就把自己在公交车上被咸猪手的事儿告诉了她，甚至故意说得严重些，好让她能信任自己。 柳依依的哭声渐小，十几秒后，电话那头传来拉窗帘的声音，原来她不在楼顶，在房间，差点把她吓死！ 陈欣理智终于回归，她镇定下来，继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就是因为我跟你同病相怜，所以我能理解你，也非常讨厌那些性骚扰……”说到这三个字时她声音低下去，感觉很羞耻，“我很讨厌那些人，所以一定要让他们受到惩罚，你说呢？” 电话那头，柳依依又开始哭了。 陈欣安慰她，这时的安慰才有了效果。 接着，柳依依一点一点说出那些没有跟王伦提及的事，她说她连着做了半个月的噩梦了，她现在想转班，因为一上物理课就浑身不自在，也不敢往黑板上看，可是她妈不许她转，还责备她学习不用功，整天搞些幺蛾子，而她又不敢把实情告诉她妈。 陈欣趁热打铁，劝她勇敢站出来，可她又不同意了。 “没用的，不仅治不了他，反而会把我自己搭上，我不会干这么傻的事，你不用再劝我了，”说完立即掐断了电话。 陈欣深深叹了口气，放下手机，感觉喉咙有点干，端起水杯咕咚咕咚喝下去大半杯水。 这时qq消息提示音响了，她拿起来一看，是许为发来的。 他发来了个表格，陈欣下载下来，打开，却是一堆乱码，陈欣不太懂这些，那时她手机里还没有安装可以查看excel表的app。 【发给柳依依】许为又发来个消息。 陈欣照做了，先把表格发给柳依依，然后问许为这表格是什么。 许为再发过来一张表格的图片，她点开看，居然是3班、8班和15班受害者的姓名，班级，以及受害者情况说明，共有10人，其中最严重的是被李泽坤摸了脸，情节轻微的则是被李泽坤语言调戏。 那边又发过来几条消息： 【给柳依依的那个表格受害者名字是拼音缩写，表格上这些人都沟通过，她们愿意联名举报李泽坤】 【那个15班的女生在里面吗？】 【不在，但明天我就会得到她和李泽坤的聊天记录】 【怎么得到？】 【这你别管】 【那加上她，有这些人应该够了吧？】 【目前看到的这些情节都太轻微了，我们需要一击即中的证据。】 陈欣了解了，争取柳依依还是当前重中之重。 之后，陈欣又向他说明了柳依依这边的情况。 【她已经开始信任你了，只是在观望，我们把越来越多的证据放在她面前，譬如那个表格，她就会倒向我们这一边】 【好的，我明白了】 【最后，答案能抄就抄，早点睡】 看见这一条，陈欣心头微动，回了句【你也早睡】。 然后她伸了个懒腰，放下手机，继续挑灯夜战…… 学习总是枯燥的，有时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学习，就像许为说的，她根本不认识她自己，她学习是为成全她妈妈的期望，或者进入憧憬的大学生活，但这些都太遥远太飘渺了，那是她根本看不清摸不着的东西，她可以感受到的，是当下的快乐。 学习没给过她这样的快乐，考高分在班级里拿到好名次就会快乐吗？只能快乐一会儿，但跟许为共同完成一件事，一件对大家有益的事，哪怕要天天熬夜她也很快乐。 在那时的她看来，他们在做一件非常伟大的事，一件她之前从不敢想的事，因为在这之前，师长在她眼里，是绝对权威，不能反抗的。 第100章 聊天记录 当天陈欣又熬夜了，她写完英语作业已是半夜一点，不知是否生物钟被扰乱了，关灯上床后竟也无丝毫睡意。 好容易睡着，一个梦没做完就天亮了。 于是重复昨天的循环，第二节课她就开始打瞌睡，瞌睡到下第四节课，跟林芸去吃午饭，林芸都看出她的黑眼圈了，打趣她：“昨晚上干什么去了？上课跟梦游似的，脸色也这么差。” 陈欣只好说下周就要竞赛初试了，晚上忙着做题。 另一边，因收到陈欣发来的表格，知道还有这么多女生受李泽坤的骚扰，柳依依由之前的羞耻不忿和自责，到现在，上午的物理课她终于敢抬头了。 就好像一个人独自掉进陷阱，会感觉孤独害怕，甚至丧失求生意志，但要是有许多人掉下来，反而能抱团取暖，想到世上并非只自己一个人这么惨，突然就拥有了勇气。 下午下完最后一节课，教室里同学走得七七八八了，柳依依踌躇着走到陈欣位子前，“那个……昨天的奶茶还没请呢！” 陈欣倏然从作业里抬头，双眼炯炯发光，“那……现在去？” 一旁林芸正清理抽屉，听见两人的对谈，心中大惑，忙在桌下悄悄拉了拉陈欣的校服衣角。 陈欣回手握了握的林芸，示意她不用担心，然后放下笔，阖上书本，跟随柳依依出了教室。 两人并没有去喝奶茶，只是下到教学楼一楼，在平日开晨会的广场上散步。 柳依依问昨天那张表格上的内容是不是真的，因为名字都是拼音缩写，她不确定确有其人。 陈欣说千真万确，并告诉柳依依，这些人都愿意联名举报李泽坤。 “希望这些名字里能加一个你，”陈欣真心实意，看着她的眼睛说。 柳依依闪避了她的目光，看向立在广场正中的孔子像，呆了半分钟，这半分钟里不知她想了什么，最后只是摇头，“好晚了，我要回家了。” “那好吧，”陈欣知道她的心已经动摇了，不必逼得太紧。 之后两人一起回教室，一路无话。 陈欣回去写完物理作业，收拾好今天的作业，然后自己坐公交回家。这两天许为总是一下课就离开，也不知干什么去了。 下了公交，陈欣没有马上进小区，而是先给许为打了个电话确定他回去了没有。 “没有，我在网吧，”那边回答得很淡定。 “你又在打游戏？” “不是，我半个小时后就能到家了，你先回吧。” “不了，到时阿姨肯定问我怎么就我一个人回来，我在小区溜达两圈，你到了给我打电话。” “好。” 电话挂断后，陈欣就进了小区南门，信步走到绿化带，拿出作业来坐在石凳上写。 许为非常准时，半个小时后果然到了打来电话，陈欣立即收了作业跟他一起回家。 到家后，她像往常一样把作业带到许为房间写。 “先别写作业，看你手机，我给你发了几张图，”许为歪在沙发里，拇指和食指揉着两颞，一副用脑过度的疲惫样儿。 陈欣点开手机qq，果然看到许为发来的几张聊天截图，她放大了一张张看下去…… 内容辣眼睛！ 陈欣越看脸色越红，最后整张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感觉自己的手机都被这聊天记录染脏了。 “这还是轻微的，更露骨的我没发给你，”许为看向陈欣。 陈欣也抬眼看许为，顷刻间四目相对，因为聊天截图上的敏感内容，两人之间的氛围突然变得很奇怪，陈欣率先移开视线…… 许为清了清嗓子，说：“这就是15班那女生和李泽坤的聊天记录。” “这么短时间你怎么拿到的？”陈欣看着别处，问。 “这个你不用管，”许为说：“现在事情又更进一步了。” “可是看他们的聊天记录，这女生好像是自愿的呀，既然自愿，她肯定不愿去举报他，”陈欣说。 “对，但这也能作为指证李泽坤的证据之一，毕竟那女生还不满16岁，未成年。” 陈欣郑重点头，随即发了几张给柳依依，告诉她已经又有一个女生受害，且这个比她还严重。 两分钟后那边回过来一个消息：【太恶心了！】 【确实是，正是李泽坤这么恶心，我们才要揭发他！】 等了几分钟，又没有回复了，柳依依始终在揭发李泽坤的问题上很回避。 许为看向陈欣，用眼神询问她，她摇摇头，“柳依依还是下不了决心。” “没事，慢慢来，”许为说。 陈欣走到许为身旁坐下，用故作轻松的语气问他：“诶，你对学习都不上心，怎么会对这件事这么上心啊？” “学习有什么意思？我就喜欢搞破坏，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过……”许为突然将目光对准陈欣，他的瞳仁乌黑如墨，眼神精到有力，俯视时令人感觉深深的威压，偏脸上又带着戏谑的笑，“倒是你，你干嘛不学习，跟着我一起搞破坏，你也学坏了？” “我才不会学坏呢，”陈欣霍地站起身，看着许为一字一句斩钉截铁：“我永远不会学坏！” “确实是，连抄作业都不敢，陈欣好学生，你黑眼圈更重了，”许为调侃。 陈欣嘴角抽了抽，心想不就是黑眼圈吗？等这件事过了，再调整睡眠，养养就回来了。 她哼了声，正准备去书桌那儿写作业，外面就在喊吃饭了。 许为说自己回来时路上买了两个酱香饼，吃得挺饱的，不想吃晚饭。 陈欣只好独自去了饭厅…… 她心里想着作业，扒拉完一碗饭就立即回许为房间，继续写作业，顺带监督他写完数学物理，然后她才抱着书回了自己房间。 回房后陈欣继续挑灯夜战，等做完语数理，已是晚上9点半。 她伸了个懒腰，看着剩下的英语和生物作业，又瞄了眼压在一大摞书下的十几张答案纸，心想把英语生物抄一抄也没什么，反正这两门她学得很好，两个星期不写作业难道就会退步？ 越想越觉可行，相比白天瞌睡，不如把作业抄完，早点睡，白天才能更好地听课。 打定了主意，陈欣果断抽出答案纸，然后翻开今天英语作业所在的那一页。 奇怪，那一页竟写满了！ 陈欣又往后翻，还是写满的，除了一篇小作文。 再往后翻……连着八页都是写满的，完全可以覆盖下周的英语作业。 看字迹还挺整洁，字也不大，有故意模仿她的嫌疑，但看得出是许为的笔记，他写字母x的方式很特别。 之后再翻开生物作业，也是一样。 看来某人没去吃晚饭是在帮她抄作业，可他自己不都是个懒得要死的人吗？ 第101章 煎蛋 陈欣看看墙上挂钟，还不到10点，她想着不如给许为热两片三明治送去。 说干就干，她立即阖上书本放回背包，出门…… 人才走到饭厅，便听见右面厨房传来抽油烟机工作的声音，她奇怪，这么晚了她妈怎么还在厨房忙活。 推门进去，看见的却是挥锅铲的许为，他也听见开门声望了过来，看见陈欣，差点没把“卧槽”说出口。 “你这是……弄夜宵吗？”陈欣指了指料理台上那两个青花瓷盘，一个里面盛三个三明治，一个里面摊着个黑乎乎的煎蛋。 许为关掉抽油烟机，淡定把锅里另一个煎糊的荷包蛋倒进盘子里，“对啊，你也要来一块？” 陈欣看着那两个焦煳的蛋，心想这也能吃吗？ 她走过去，从许为手里接过锅铲，“那两个蛋都糊了，我重新给你煎两个，”陈欣说着，从后面墙的挂钩取下围裙系上，洗锅、扭开燃气灶、放油一气呵成，几分钟就给他煎了两个黄澄澄的荷包蛋。 许为倚着料理台站在她身旁，一手插着腰，“这个还是你行啊!”说着，把原先那两煎蛋倒进垃圾桶，然后端着陈欣煎的蛋和三明治去了饭厅。 陈欣把料理台擦干净后，也过去了，就坐在许为对面看他啃三明治。 许为吃东西不快，但他随便一口就咬下很大一块，在嘴里慢慢的有节奏地咀嚼，不笑时他的神色分外冰冷，吃东西也像在做机械运动，难以让人产生任何食欲。 “看我干嘛？馋啊？”许为说。 馋什么？馋他手里的三明治还是馋他这个人？ “我才没有呢，”陈欣错开眼，“对了，你干嘛帮我写作业啊？” “什么？”许为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有人帮你写作业吗？” “你装，你再装！”陈欣调回视线重又看向他，看他那故作无辜的小眼神，渐渐的笑意忍不住了，“你的字迹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许为见她笑，自己也装不下去了，只能承认说:“还不是看你蠢，天天写那破作业，把眼睛熬得跟熊猫一样。” “你才跟熊猫一样，你不也熬夜？” “我跟你可不一样。” “是，我熬夜是为了学习，你熬夜是为了把觉留到学习的时候睡。” “你熬夜是自己犯傻，我熬夜是为了高效利用时间。” “……” 但无论如何，当晚陈欣睡了个饱饱的长觉，之后的几天，因英语和生物作业已提前做完，陈欣再也不必熬夜了。 周五那天下午，许为跟宋丽报备说自己周末要去李子阳家住两天。 宋丽一口允准了，她知道自己不准也没办法，还能关得住许为不成？况且这学期开学以来他还算乖巧，没闹出什么事，许他一个假不是不行。 宋丽说这周末没课，陈欣还有点惋惜，因为下周六就要数学竞赛了，她还有几个题目想问赵老师，当听到之所以放假是因许为要去李子阳家住，她几乎立即意识到不对，许为肯定要搞事！ 她直走到许为房间，问他周末干什么去。 许为正站在穿衣镜前，拇指抚着自己上唇冒头的青胡茬，语调平淡，“跟李子阳泡网吧去啊！” “才不是，你肯定另有计划不让我知道，”陈欣在沙发上坐下。 “告诉你也没关系，我要去隔壁市，”许为说。 “去干什么？”陈欣疑惑地望向镜子里的许为，只一瞬，她恍然大悟，之前陶思敏说李泽坤六七年前在隔壁市当老师，迫害过一个小姑娘，后来事情不了了之。 “我知道了，你要去找当年那个女孩，可这都过去多少年了，还能找到吗？” “陶思敏她亲戚知道女孩名字，告诉我了。” “知道名字就能找到人吗？”陈欣问。 “可以，”许为走过来坐下，十指一交叉枕着脑袋靠在沙发里，老神在在的模样，“我在一游戏贴吧认识个哥们儿，在他那儿买过游戏挂，还讨论过几个数学问题，然后，我花了点钱，请他帮我个忙，他就黑进了隔壁市二中的档案系统，找到了这个女生，她姓名、家庭住址、家里座机号码等全都有，不过座机号打不通了，家庭住址嘛，只要这六年没搬家，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能找到。” 陈欣简直惊呆了，居然有人能随意黑进学校系统，那得是什么人啊！ “所以15班那个女生的qq，你也是这么拿到的？” “那个更简单了，加她qq，给她发个木马程序，她一点进去就……”许为摊了摊手，然后目光默默移到陈欣身上…… 陈欣被看得发毛，心想他该不会也在她手机里安装了一个吧？然后天天偷窥她跟什么人聊天，聊的什么内容。很有可能，之前王伦不就无缘无故消失在她的好友列表吗，该不会是他在她手机里安装的程序，自动把王伦删除了吧？ “许为，你是不是在我手机里也安装了一个，然后把王伦删了？” 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许为说：“是啊，现在你列表里我想删谁就删谁。” “你！”陈欣怒睁圆眼瞪他，同时从衣兜里掏出手机递上去，“快帮我把程序删掉！” “不删，”许为转过身子面对陈欣，撑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看小白兔凶人。 “快删，快删了！”陈欣急得把手机强塞进他手里。 “求人可不是这种态度，电视里怎么求人看过吧，撒娇，撒娇会吗？”许为已经忍不住弯起嘴角，眼底是促狭的笑意。 撒娇不会，撒泼陈欣倒很会。 她冷哼了声，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许为，“不删就不删吧，我这就去把你干的事告诉阿姨，”说着，作势要走。 许为哈哈大笑…… 其实这根本威胁不到他，但他乐意给陈欣这个台阶。 “好了，”许为笑得声儿颤，“我根本没在你手机里安装什么程序。” “那王伦怎么会被删除的？”走到门口的陈欣回过头。 “谁知道呢，可能是我不小心点到了，或你自己不小心点错了——你又把他加回来了？” “对啊！” “离他远点！” 陈欣心想：班长还好接触，反而该离你远些，万一哪天就被你安装了木马程序，信息全泄露了怎么办？ 第102章 劝服 周六许为起了个大早，陈欣头回在周末的早餐桌上见到许为，学着他的样子调侃：“稀客啊，”一边说一边把黄油酱推到他手边，又给他倒了杯牛奶。 许为拉开大理石椅坐了，软软瘫着，眼睛还没完全睁开似的。 “你手里那块吐司给我，”他向陈欣伸出手。 陈欣白他一眼，到底把自己手中刚涂好黄油的吐司递给他。 许为接过，吃得很快，陈欣第二块涂得差不多了他又朝她伸手，陈欣只好把这块也给他，活像个伺候公子哥的小丫鬟。 这就是许为对她阴阳他的惩罚。 “你一个人去啊，要不要我陪你去，”陈欣自觉地把第三块涂好黄油的吐司递给他。 “不用，”许为没接，端起牛奶抿了口，“我和李子阳一起，你在家好好看你的数学，离竞赛就剩七天了。” 陈欣被他一说，才想起来这茬儿，“对对对，我这两天要好好看书，还有几个题没搞懂呢！” 陈欣草草吃完早餐，回房间写题了，连许为出门也没去送。 越临近考试越紧张，毕竟准备了这么久，她是下定了决心要进复试的，于是今天一整天，除了吃饭她都待在房间看题写题。 下午六点半，qq上许为发来几张图片。 听见消息提示音，陈欣才稍稍回神，意识到屋里光线暗淡，她放下笔，一边开灯一边拿起手机来看…… 是个岩洞的照片，有旅客入镜，应该是个旅游景区。 接着他连发七八张，各种奇形怪状的钟乳石的照片，其中有一串特别像香蕉，李子阳就站在那串香蕉前，摆了个自认为很酷的pose。 陈欣想到李子阳那笑起来贱兮兮的样子，再看看照片里的他，忍不住想笑。 【你们到底去办正事还是去玩儿啊？】 【玩儿就是正事】许为回。 陈欣摇摇头。 接着他又发来两张他们吃火锅的照片，陈欣揉着因看书太久而酸胀的眼睛，心里羡慕得不得了。 她在这里做数学题做得脑细胞死亡一大片，许为还发这些图片扎她的心。 【下次我带你来玩儿】 【好，不过你们找到那家人了吗？】 【找到了，就聊了二十多分钟】 【啊？那情况怎么样？】 【回来我跟你细说】 【好】 …… 第二天下午三点，陈欣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许为，他一进家门，陈欣就迫不及待跟着他去了他房间。 许为卸下背包，在沙发上坐下，三言两语把事情经过叙述完了。 昨天他们根据地址轻易找到了那家人，也跟当事人的母亲交谈了会儿，这毕竟是多年前的事了，而且是人家女儿见不得光的私事，怎么会轻易告诉许为？哪怕许为掏出学生证说明来意，那家的母亲也只说不想再提以前的事，含含糊糊说了些无关紧要的，就下了逐客令。 临走前，许为留下号码，请她如果有什么想告诉他的，务必联系。 陈欣叹了口气，“看来白跑一趟了。” “没有，”许为喝了口水，继续说。 原来昨晚半夜十二点，许为接到了她女儿的电话，那位学姐在成都上大学，就快毕业了。 她告诉了许为当时的情况，并把当初的调解书拍给了他，还请他如果有办法，一定要把那畜生送进去，再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打她电话，她会全力配合。 陈欣非常激动，“那就是说，我们现在举报他也证据确凿了？” 许为闲适地坐着，右手搭在沙发靠背上，食指轻点，“不知道，昨晚我登陆了省教育局网站，实名举报李泽坤，把手上有的证据都传上去了，后来又打了举报电话，说是三天后回复，先等消息吧。” 陈欣心跳得飞快，“好，好！那我们就等着！” 她就不信了，这么多证据还会等不来正义！ 当天晚上，陈欣因为太兴奋，躺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索性拿起手机，一遍又一遍翻看他们所有的证据：一封由10人签名的举报信，李泽坤与15班未成年女学生的聊天记录和一份多年前的调解书。 要是柳依依能站出来就更好了，此刻最有资格举报李泽坤的就是柳依依。首先她受到的迫害较严重，其次她不是自愿的，最后她也没有与李泽坤和解。 次日周一，陈欣提前知会林芸自己中午不跟她一起吃午饭了，等下第四节课的铃声一打响，她就跑去柳依依座位旁，问她：“跟我去吃午饭吗？或者我请你喝奶茶也行。” 柳依依知道陈欣因何找她，她不想在人多的地方讲自己的私事，只好说：“我们还是去多媒体教室前面的凉亭里说话吧。” 那边正在写题的林芸看了眼门口，见陈欣和柳依依两人并肩而出，心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柳依依向来记仇，之前因为礼服事件每回看见陈欣就差没翻白眼，这两周突然转性，又是向她问陈欣号码，又是主动来找陈欣说话，这会儿两人还相约去吃饭，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走得这么密切了？ 学校的多媒体教室在一片小树林后，树林环一小池塘，池塘里水是死水，水浊发绿，若是盛夏，该是荷花满塘的盛景，此时水面上却只漂浮着几片新生的荷叶，和大片残荷。 两边树林里寂静无声，偶有几个学生从林间小路上过，传来两声说笑，这地方确实很适合说秘事。 陈欣和柳依依在池塘中央的凉亭里，陈欣把自己手机上关于李泽坤猥亵女学生全部证据归总了给她看，还告诉她六七年前隔壁市有个女学生，也是物理课代表，被他叫去住所猥亵…… 后来那女学生上大学了，这段阴影却始终跟随着她，直到大学快毕业了她都不敢跟男生接近，更别提谈恋爱了，现在她愿意全力配合许为，而许为已经向教育局举报了李泽坤这畜生。 以上种种，没有一个字是假的。 柳依依一边看那些证据一边听陈欣讲述，等她说完，周围静的出奇，柳依依抬眼望望四周，大中午的竟觉阴气森森，脊背发凉。 她直觉那女学生的现状就是她的未来，因为她现在也常做噩梦，还自责自愧，觉得自己以后找不到男朋友。 第103章 录音 “难道你不想拔掉这根心头刺吗？”陈欣问。 柳依依放下手机站起身，两只手交握着来回揉搓，在凉亭里踱起了步子。 不知她在想什么，两条柳叶眉时而蹙起，时而舒展，最后却只是摇头，“事情闹大我妈知道了怎么办？同学们知道了会怎么看我？难道我转学吗？”她看向陈欣，目光纠结迷茫。 “如果你实在害怕，就把你的事匿名写下来，去教育局官网上举报，或者打电话也行，加上许为之前举报的，算是一个推波助澜的作用？又或者，到时有人来调查了，把你喊去问话，我们让郑老师保密，郑老师是班主任……应该会为学生隐私保密吧，就算要问话，也等中午或下午下了最后一节课过去，不让班上同学察觉，那就没有人知道了，”陈欣走上前，苦口婆心地劝：“这个事情让班长去跟郑老师说一下，你看怎么样？” 柳依依急得脚一跺，“不知道，不知道行不行得通啊！” 柳依依也是从小被父母严格管教，学业优秀的孩子，她本人有些虚荣，还非常爱美，长相也确实柔美可人，再加上才艺出众，本班和别班暗恋明恋她的男生不少，所以骄傲的她不允许自己有这样的污点被人看见。 但心里这根刺不拔去，她又不得安宁。 “你让我想想，你让我再回去想想，”柳依依一边说，一边失魂落魄地往凉亭外走，见陈欣要跟来，她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跟。 “那你要快点做决定啊！”陈欣拔高声调提醒。 “好。” …… 午休柳依依没能睡着，加上她晚上做噩梦影响睡眠，今天下午第一节课，也是她不想听的物理课，于是她把书桌上的书堆砌得老高，挡在面前，自己躲在后面打起了瞌睡。 她瞌睡着瞌睡着，突然听见李泽坤一句：“柳依依，选择题第三个你选的什么？” 她猛地从座位上弹起，那一瞬她分不清讲台上的人是衣冠楚楚的老师李泽坤，还是她梦里那个把手伸向她胸口的禽兽李泽坤。 她身形一震，表情惊恐得像见了鬼。 后桌的王伦、以及四组的陈欣、许为都在看她。 虽然离得远，但陈欣发觉柳依依身子在颤抖，她真怀疑她要晕过去。 最后迟迟等不来回答，李泽坤冷冷说：“坐下，后面那个……王伦，你替她答。” 王伦站起来，语气不善，“选c。” “对了，坐下吧。” 陈欣默默替二人松了口气。 而举棋不定的柳依依就在这一刻做出了决定。 下了第八节课，柳依依主动找到陈欣、王伦，让他们晚些时候再回家。 半个小时后，她就领他们出了教室，去到办公室和教室相连的平台上，初时有人路过，她还不敢说话，就只站在栏杆边等，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她才小声对二人说：“今天周一，学校物理课题组通常会开个小会，我刚刚看到李泽坤回办公室了，现在办公室只有他一个人，他在改卷子，我这就去跟他说话，然后……录音，”说着，她晃了晃自己的苹果手机。 陈欣和王伦对望一眼，齐齐摇头，“这样太危险了！” “没关系的，你们就在这儿等我，这样我就不怕了，如果听到什么动静，记得来救我！”柳依依说着，胸口剧烈起伏。 王伦率先说：“好，”陈欣本还想劝她只需举报，不用做这么危险的事，但看王伦同意了，便也说：“好，你小心点啊，要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就是普通的聊天。” 柳依依点点头，她已经酝酿了三节课，把所有细节都想了一遍才敢自告奋勇去录音的。 最后她望了望天上那轮蛋黄般的夕阳，心绪平复些许，然后才转身往教室办公室去…… 陈欣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她走进办公室的门，心跳得极快。 应该不会出事吧？李泽坤没这么大胆子吧？ 脑子里突然开始闪现之前看的警匪片，忘了名字是什么了，只记得有个卧底，兜里揣着录音器进了贼窝，因为太紧张说错话，暴露了，被黑老大当场爆头，那画面真是惨不忍睹！ 一旁王伦倒轻松得很，他靠在栏杆边活动自己的手臂，“事情完了你还要回去写作业吗？我们可以……咳咳咳，一起坐公交回家。” 陈欣完全没在意他说什么，只淡淡哦了声。 “我前天给你发消息，你没回，是没注意看手机吗？” 陈欣又嗯了声，“也许是吧，”其实那时她看到了王伦的消息，但当时在做题，想先做完手上这道题再回，后来就忘了。 王伦还在说什么，陈欣已听不清了，她看见李泽坤和柳依依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往15班旁边的楼梯口下去了…… 柳依依跟下去时，还回头往这儿看了眼，陈欣立即打断王伦，“班长班长，你看，他们下去了，我们也下去吧！” “下去了？哪里？”王伦竖起他的豹眼，警觉地往对面楼梯望，只看见柳依依的后脑勺，他一拍大腿，“我怎么没想到呢，这么重要的事，当然不会在办公室说！” 说完，两人一齐往就近的楼梯口冲去…… 班长在前，健步如飞，几步就下了一层楼，陈欣小短腿跑得慢，在后面追……一不小心撞上行人的胳膊，她只顾看路，眼也没抬，连道两声：“对不起对不起，”便一刻不停得往下奔…… 许为刚跟王浩然切磋完乒乓球回来，看见陈欣下楼，故意上去逗她，谁知她撞了他竟连看也没看就往下跑了。 他立在扶手边，低头，蹙眉俯视着已跑到下一层的陈欣。 王浩然在后也瞧见了，他手里拿着两个乒乓球拍，一拍，恰似在鼓掌，“班长刚下去，陈欣是在追班长不是？” 许为脸色微变，不悦地用舌头顶了顶腮，便加快步子继续往上去了。 第104章 成功 陈欣气喘吁吁跑到一楼，见班长并没走远，就立在横排教室的尽头往小卖部那头张望，陈欣跑过去，“班长，你……你怎么不走了。” “我等你呢，刚刚我太激动，跑得太快了没注意你，”说着，他指了指百米外已走到小卖部前的两人，“我们稍等等，不要跟得太紧。” 陈欣点点头。 于是，等到李泽坤他们拐过弯，往教学南楼那边走时，陈欣和王伦才动身去追…… 陈欣不知道，此时许为正站在三楼教室和办公室相连的那块小平台上，双手抱胸，举目远眺…… 她和王伦且行且住，密切谈话的情形尽收他的眼底。 他们也走到了小卖部前，拐弯，往教学南楼方向。 南楼面前有一条水泥大道，李泽坤和柳依依在道上信步走着，这时候多数学生都回家了，道上往来行人很少，陈欣和王伦不敢明目张胆跟在他们后面，只在教学楼的走廊上远远跟着。 他们屏住呼吸，不敢交流，却心如擂鼓，好像哪怕不说话，他们的心跳声也大到能惊动前面隔得老远的人。 最后他们跟到了食堂门口，食堂旁边一条上坡的路，直通大礼堂，再往右就是教师宿舍了，这条路上几乎没有来人，如果他们再跟去，目标太大，肯定会被发现。 “怎么办怎么办？”陈欣急得跺脚，“李泽坤要带柳依依去宿舍了！” “我给她打个电话，叫她回来，”王伦说着，手伸进兜里。 “别！”陈欣猛地抓住王伦将要掏手机的手，王伦手微微一抖，“怎……怎么了？” “不要打电话，你一打电话她掏出手机，没当心让李泽坤看见她在录音怎么办？我们直接过去喊她，就说……就说班主任找她有事，叫她去办公室一趟，或她朋友找她也行。” “还是你细心，”王伦向她竖起大拇指，“不过陈欣同学，你待在这儿，我去就行了，”陈欣还要再说，王伦已经大步走了出去。 他小跑着上了那条上坡的水泥路，招手大喊：“喂，柳依依，原来你在这儿啊，你9班那两个朋友在找你！” 陈欣看着已走到礼堂门口的柳依依和李泽坤，心跳到嗓子眼，手不由自主攥紧了，默默祈祷柳依依你可别一意孤行，一定要回来啊！ 终于，柳依依往回走了…… 陈欣大大松了口气，不管录音成没成功吧，至少人没事。 柳依依显然也吓坏了，从坡上咚咚咚跑下来，刹不住车，几乎要栽进王伦怀里，王伦定海神针一样站在路中央，轻易拉住她的手臂，“还好吧？” 柳依依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然后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跟他一起往陈欣这儿来了。 食堂外的林荫小道上，三人挤在一起，屏住呼吸看着柳依依把一段二十五分钟的音频发给陈欣，陈欣点了下载。 下载进度达100%时，三人齐齐松了口气。 望望天，夕阳已落下去半个，天空中一架飞机飞过，像只蚂蚁那么小，它的轨迹却如同在云海中破开的一道白浪，往更远处延伸…… 三人并肩往教学北楼走，路上，柳依依不想自己和李泽坤的对话被王伦听见，叮嘱陈欣到家后再听。 陈欣说好，她紧紧攥着手机，心中汹涌澎湃，感觉自己做了一件警匪片里才能做的大事，“刚才吓死我了，我真怕你跟他进宿舍。” “就算班长不来喊住我，我也录得差不多准备走了，不过我一开始的时候也吓得要死，后来跟他说着说着话，都忘了我在录音了，他讲话太气人了！”柳依依重重跺了下脚。 “没事，以后我们都不用再接触这个老色鬼了！”陈欣说。 柳依依嗯了声，从兜里掏出小包清风纸巾，自己抽出一片，其余的递给王伦和陈欣。 两人也各自抽了片，擦额上的汗。 “班长，你待会儿能送我回家吗？我刚才不太怕，现在反而有点腿抖了，”柳依依望着王伦，她生得一双楚楚可怜的月牙眼，两条细长的柳叶眉，微微一蹙，没哪个男生忍心拒绝。 王伦呃了声，默默看向眼陈欣，他本想跟陈欣一起坐公交回去的，二人顺路。 陈欣不知他为何看着自己，只说：“班长，你要有空就送送她吧，现在有点晚了，万一路上遇见坏人，对了，你们两家离得远吗？” “也不远，那我就送吧，”王伦锤锤自己结实的胸膛，像捶在一块铁板上，“为同学服务，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哈哈哈——” 于是，几人回教室收拾了书包，王伦和柳依依一起走，然后陈欣和许为才离开。 因为天色已晚，陈欣主动提议打的回家，还表示她来付车费。 许为看她很兴奋的样子，没说什么，在路边拦了辆出租。 等车停稳，他拉开副驾驶的门就准备坐进去，陈欣忙拉住他，“怎么啦？坐后面啊！” 许为通常跟陈欣一起坐后排的。 他回头看着陈欣，盯了她两秒，到底拉开后座的门，坐进去了。 陈欣莫名其妙，一直不都好好的吗？她也没惹他啊，怎么脸色比还冰块还冷啊？ 于是上车后，陈欣没立刻说录音的事儿，而是先温声问他：“你下课后跟学委打乒乓球去了是吧？” 为了兑现之前撒的谎——他们这两周被罚扫清洁区，于是这些天哪怕放学后没事，他们也要磨蹭一会儿才回去，所以许为才跟王浩然去打乒乓球。 许为淡淡嗯了声。 “那谁赢得多啊？是你吧？”陈欣又问。 “废话。” 陈欣呵呵笑了，想想还是不尬聊了，她从书包里拿出手机，然后在qq上把那段音频发给许为，“柳依依和李泽坤的录音，你听听？” 陈欣以为许为会很激动，但他只淡淡嗯了声，两眼仍望着窗外，一声不吭，也不动作，陈欣只得给自己手机插上耳机，分许为一个左耳的，“一起听？” 许为悠悠接过耳机，塞耳朵里。 第105章 意料外 “李老师，今天物理课堂上我有点困，所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上课不认真的。” “柳依依，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之前我就跟你家长反映过，你却屡教不改，老师也不是故意为难你，一般老师不看重的学生，他上课爱干什么干什么，老师一句话不会多说，正是看重你，老师才提醒你……” 如果不是知道李泽坤对柳依依做的那些事，陈欣听这段录音会以为李泽坤是个负责人的好老师！ 前面一大串东拉西扯的话，许为听得很不耐烦，他径直拿起陈欣掌心的手机，往前拉进度条…… 调整了三次，终于拉到谈话的最紧要处。 “老师，如果你再这样为难我，我一定会去教育局举报你！” “柳依依，我没对你做过什么，你有什么理由举报我？” “你趁着我帮你改卷子时把手搭我肩上，后来还碰我的腰，这还不算吗？” “那只是没当心碰到了。” “没当心？一次两次没当心，三次四次次次都不当心吗？就算这些都是不当心，在望月山上，你把手伸到我领口里，你……你……难道那也是不当心吗？” “小点声！” 柳依依的声音带了点哭腔，“我当你的课代表尽职尽责，你却这么欺负我，我一定会举报你的！” 李泽坤咬牙切齿，但声音仍压得很低，“举报我？尽管去，你看教育局会有人来管这事不会？你一个学生，本该坐在教室里老实学习，天天举报这个举报那个，你想干什么？想忤逆师长，反了天啊！” …… 录音听到最后，陈欣忍无可忍，大骂了句：“无耻！” 前面司机听见，抬眼瞧了瞧后视镜。 “回家后我再剪一下，传上去，也算是个证据，”许为说着，取下耳机。 “对，事情总算快完了，明天就是举报的第三天，应该会给我们答复吧？”陈欣问。 许为淡淡嗯了声。 “太好了！”陈欣握手机的手更加重了几分力道，正如她此刻激动的心情。 “既然柳依依那边搞定了，王伦你也该删了，”许为眼睛看着车窗外，似随口一说。 陈欣不解，“为什么要删啊，班长人挺好的，我们不能用得上他的时候就加他好友，用不上的时候就删除吧？多不好啊！” “怎么，你留着他干嘛，还想跟他聊天啊？”许为突然调转视线看向陈欣，语带讽刺，“我跟你上下学坐一辆车你都怕老师误会，遇到王伦就不怕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呀？”陈欣很无语，掉过头去不再理他了。 许为也偏过头，双手抱胸，继续看窗外……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司机师傅听着年轻小孩子斗嘴，自己嘴快咧到耳后根了，他打开车载播放器，调到歌曲——《同桌的你》，点了播放。 “明天你是否会想起，昨天你写的日记，明天你是否还惦记，曾经最爱哭的你……” 单曲循环了七八遍，他们听了一路《同桌的你》。 无论多好听的歌都经不起单曲循环，陈欣快听吐了，她下车后第一件事就是点开自己的歌单，将这首《同桌的你》删除。 当然，两人只是闹个小别扭，第二天就和好了。 而且他们要准备周六的数学竞赛，还要面对举报结果，事情多得很，谁也没空闹脾气。 上午前三节课，陈欣无法全神贯注听讲，她内心隐隐期待着楼梯口上来几个教育局的重要人物，然后大摇大摆走进办公室，把李泽坤带走。 但想不到的是，该来的人没来，不该来的人倒来了。 第三节课课间，老郑黑着一张脸过来班上，在门口打打闹闹的两男生见老郑那要杀人的气势，都吓得赶紧立正，周围几个人也不敢作声了。 “许为，你过来，”老郑喊。 陈欣被这一声喊得心提到了嗓子眼。 正趴在桌上逗蛐蛐的许为慢悠悠站了起来，他看了眼一脸黑线的老郑，像是早预料，什么表情也没有，然后不紧不慢走向老郑，跟他一起出了教室…… 人一走，王浩然就大喊卧槽，“不得了，要出事！” 其余同学也都说：“老郑脸色跟人欠了他几百万一样，许为干什么了，把老郑惹成这样？” “惨了，怕是有去无回喽！”也有人幸灾乐祸。 陈欣心惊肉跳，难道他举报李泽坤的事被学校发现了？ 不应该啊，他在网站上举报的，也打了教育局的举报电话，学校怎么会知道，他可没给校长写举报信。 第四节英语课陈欣在胡思乱想中度过，连英语老师都看出来了，但因陈欣是英语课代表，她给陈欣留面子，只是讲题时自然经过她身边，轻轻点了点她的桌子。 同样心里七上八下的还有柳依依和王伦，他们都知道许为举报了李泽坤，也在等着李泽坤被绳之以法，却等来了许为被叫去办公室的结果。 下课铃打响，老师还剩阅读理解最后两道题没讲，要拖会儿堂。 她怕外头学生走动的声音吵着里面，过去关门，正好这时许为从门口进来，他看了眼英语老师，什么也没说，迈着倦懒的步伐进门，往他座位上走…… 陈欣直盯着他，上下左右打量，没见受伤，表情也正常，她一颗心才算放回肚子里了。 接下来两个题目讲了五分钟，陈欣却感觉像讲了五年那么久，等讲完了下课，不等她问，王浩然先拍着许为的肩问：“怎么了，老郑叫你什么事儿？”后排的张京、鲁智豪也凑上来听，陈欣和林芸更竖起耳朵。 “没事儿，”许为轻描淡写的一句。 “没事？不可能，刚刚老郑脸色多黑啊！” 许为闭嘴，懒得跟他们说话了。 大家也都知趣地不再问。 陈欣则想等大家都去吃饭了，人少的时候再问，可别人还没走，许为先起身走了出去。 这时林芸也放下笔，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陈欣，我们去吃饭吧？” “好啊，”陈欣阖上英语习题册，起身，和林芸一起出了教室。 第106章 帮助 陈欣和林芸并肩走在教室外的走廊上，二人无言，默默望着走在她们前面十几米外的许为，不敢靠得太近。 许为已经走到1班窗户口，正好宋含章从教室后门出来，一偏头，与许为四目相对，她微微一笑。 像是两个认识了很久的老友相见，没丝毫尴尬，宋含章自然地问：“去吃午饭啊？一起？” “行，”许为回。 一对俊男靓女有说有笑地往楼梯口去，迎面而来的路人也不免多看两眼，陈欣和林芸看着二人挺拔的背影，忽生出某种默契，自觉慢下脚步，等二人下到一楼了她们才慢悠悠地开始下楼梯…… “那个宋含章，校花嘛，仗着自己漂亮天天跟男生纠缠不清，我好几回看见她和她班上几个男生在走廊上说话，还有之前你不也看见了吗？她跟高二（1）班的许耀，就是元旦晚会上的男主持，一起去吃午饭，现在跟许为又搭上了，真是搞不懂，许为怎么会交这样的朋友，就因为她长得好看吗？”林芸很不爽。 “那倒也没有，宋含章人好像还挺好的，”陈欣说。 “哪里好了，你跟她又不熟，你不会也跟那些肤浅的男生一样，因为她长得好看就觉得她人也好吧？你跟许为不是亲戚吗？提醒一下他，叫他别跟这种人来往了，”林芸说。 陈欣哦了声，心想自己怎么能限制许为跟谁交朋友呢，就像她跟班长交朋友，许为插手她也不高兴的，所以还是顺其自然吧！ 近来中午两人多在食堂吃饭，林芸说今天想吃兰州拉面，于是她们一起去了校外的兰州拉面馆。 一边吃着面，林芸一边问起来：“我表姐跟我说了，你和许为准备举报李老师，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带我，连透露都不透露一句给我知道，你到底当不当我是朋友啊？” 陈欣刚夹起一筷子面，“哗”的又溜回碗里了。 陶思敏是林芸的表姐，这事告诉她很正常，但陈欣不能说，她答应过柳依依不向外人透露她的秘密。 “你都知道了？”陈欣试探着问。 “差不多吧，”林芸已从陶思敏口中了解了大概，唯一不知道的是班上到底谁被李泽坤猥亵了，后来根据陈欣与柳依依不正常的密切往来，及柳依依曾经物理课代表的身份，推断出了八九分。 她说：“今天老郑喊许为过去，肯定是为这件事，你以为举报这么容易的？” 陈欣不解，“不然还要怎么样呢？” “这事肯定麻烦啊！牵涉到多少人的利益啊！” 接着，林芸向陈欣讲述了她们当年初中的一件事，也是有个学生向教育局举报学校，具体事由忘了，只知道上面没处理。 按明面上的条例，教育局不能透露举报学生的姓名，但背地里的事谁知道？哪个学校校长跟上面没点关系？总之那个举报人所在班级的班主任知道了此事，之后一直给他穿小鞋，逼得他转学了。 “学校发生这种事，校长都要免职的，班主任也要挨训，你们真当手里握着证据，一个举报电话就能解决？太天真了！”林芸边说边摇头。 陈欣再吃不下了，喉咙里像堵着块石头一样难受。 他们为这件事花费了巨大心力，许为特地去隔壁市找当年的受害人，王伦给校长写举报信，连最顾及脸面的柳依依都豁出去了，却都白费了。 还不知道老郑会不会也为这事给许为小鞋穿呢！应当不会吧，许为是靠关系进来的，他们不敢对他怎么样吧？ 越想越担忧，一吃完面，陈欣立即拉着林芸回教室，想等许为回来向他问个清楚。 却说另一边，许为领了宋含章去一小饭馆吃黄焖鸡米饭。 美人总是引人注目，宋含章哪怕只穿着最朴素的校服，也仿佛一道光，进门瞬间把这四十几平的小地方照亮了，所有食客都忍不住看她。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对美女分外热情，等米饭端上来，许为感觉宋含章碗里的黄焖鸡比他碗里多一倍。 宋含章被这么多人看着很不自在，脸上却仍保持微笑，大方得体地跟许为说着话，这是她的教养。 许为：“没来过这种地方吃饭？” “没有，”宋含章用筷子尖尖沾了几粒米饭入口。 “许耀一般带你去哪里吃饭？” “石盘街有个日料，也去韩式简餐什么的。” 许为点点头，没再说话，继续吃他的黄焖鸡。 “第三节课下课后我去交作业，看见你们班主任骂你了，他骂人可真吓人，要不是周围有老师，我真怀疑他要打你！”也就是听见那几句骂，宋含章知道许为举报了李泽坤，不过举报的具体事由她不清楚。 许为边吃边说：“他刚被校长训过，把气撒我身上了。” “你为什么举报老师？” 许为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看了眼她一口没动的饭，“不吃饭光说话，饭菜不合胃口啊？” 宋含章索性放下筷子看着许为，“打举报电话是没用的，还不如请伯父出面，”她口中的伯父就是许绍辉。 许为抬眼觑了觑宋含章，明白她已经知道自己和许耀及许家的关系了，于是也懒得装，“求他？”他冷哼一声，继续埋头吃饭，半个字不再多说。 宋含章看着他对着自己的光头，竟觉有几分可爱，她家也是做生意的，和许绍辉家很熟，她爸跟生意伙伴及政府官员经常打交道，每年逢年过节更有许多人上门送礼，或求她爸办事。 人与人之间打交道的明暗规则她从小耳濡目染，在她的观念里，想做什么只要找到合适的人，搭上线，就能办成，即使许耀这么优秀了，也经常把自己爸爸挂在嘴边，在各种地方享受特权。 许为跟他们不一样，他和许耀是亲兄弟，甚至长相和脾气也有几分类似，但真正的核心却完全不同。 等许为吃完饭，宋含章还是一筷子也没动。 付完钱出了餐馆，许为问她饿不饿，要不要买点零食。 她跟在许为身后，微笑着摇头，“我不饿，如果……你不想靠伯父的关系，我也可以帮你。” 许为回头，冲她挑挑眉，“宋大小姐，你对谁都这么慷慨相助吗？” 听他喊自己宋大小姐，宋含章微愣，旋即笑了，掩着唇，“那倒不是，我只对某些人慷慨。” 第107章 警察 吃完饭回到教室，许为接受了几波人的问询，先是陈欣，问班主任是否因知道了他举报李泽坤的事喊他去训话，还叫他小心班主任给他穿小鞋，许为干脆的一句：“不是，你想多了，”其余的一个字不透露。 下午王伦和柳依依也来找他，问举报的事情怎么样了，他只说：“尽在掌握，没必要担心，这周内会有结果。” 于是，他们又忐忑地等待了几天。 周五，午休时，班上大多同学都趴在桌上睡觉，教室里静得出奇，陈欣也趴着，但睡不着，林芸在旁边写题，耳边全是笔尖与稿纸触碰的沙沙声响。 但这点响动不足以吵着陈欣，真正令她不安的是，整个中午许为都不在教室，她问了王浩然，王浩然说许为没跟他一起吃午饭。 那就怪了，他去哪儿了？ 从午休开始，陈欣的右眼皮就跳个不停，她有强烈预感，许为一定去处理举报的事了。 “卧槽，卧槽！”这时，临近窗口位置一男生突然站起来，他望着对面办公室，非常激动，想把全班同学吼起来但又怕打搅大家睡觉，只能压低声对近旁几个没睡的说：“警察，警察进老师办公室了，还有许为！” 陈欣听见，猛坐直身子，林芸也停了笔，望向声音来源处。 几个没睡的男生都站了起来，伸长脖子往窗边凑，“哪里哪里？”几个坐后排调皮捣蛋的直接溜到后门，扒拉着门框往办公室方向望。班里几个浅眠也都醒了，戴起眼镜，争相跑去门口张望。 “哪有什么警察，别乱说！” “你懂个屁啊，你以为警察都穿着制服大摇大摆进来学校抓人？那还不引起骚乱，我叔叔就是警察，跟穿什么衣服没关系，那气势，一打眼我就看得出来！” 陈欣和林芸坐着干着急，她们远在四组，况且此时都是男生在起哄，她们两个女生面皮薄，不好意思去凑热闹。 这时门口有个同学太激动，没控制音量，“卧槽，老李出来了！”一声惊醒了不少同学，他们都坐起来，揉着眼睛问发生了什么。 陈欣深吸一口气，终于站起身，迈步往门口去…… 她拨开挤在门边的几人，走出教室，只见对面教师办公室外，许为和两个棕色便服的高大男人站在门口，旁边还有两个身高至少180的男人围着李泽坤，不知在说什么。李泽坤比两人矮了个头，他平时在讲台上一副严肃面孔，德高望重的老师模样，此刻只像个受欺负的鹌鹑，头低着，鬓发斑白，显出几分弱势和可怜来。 接着老郑和曾老师也出来了，围在他们身边，叽叽喳喳不知说着什么。 陈欣明面上是去洗手间，只路过办公室前面走廊，她低着头，从几个老师身边快速走过，直走到许为身边，她才放慢脚步，望了他一眼。 许为跟警察对话的间隙，瞟一眼过来，陈欣的慌乱不安便都尽收眼底，他微微一笑，插在衣兜里的右手掏出来，悄悄比了个ok的手势。 陈欣会意，没再细看，低着头往洗手间去了。 进到洗手间，感觉自己两条腿都是软的，赶紧上了个厕所，再洗了把脸和手清醒清醒。 走出去时许为、李泽坤和那四个强壮的陌生男人都不在了，走廊上只有三个女老师用手挡着嘴在说悄悄话，而其余几个班主任，已经去各班维持秩序了。 陈欣呼出一口气，立即小跑着往教室走…… 到了门口，她看见老郑黑着一张脸，背着手在教室过道里来回踱步，全班同学都乖巧得跟小鸡仔一样趴在桌上“睡觉，”落针可闻。 陈欣也迅速走回自己座位坐下，趴在桌上闭目养神，其实养不了神，她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 所以许为报警了，刚才来的四个恐怕就是警察，那现在他们被带去警局做笔录了？教育局有人，总不能连警察局都听学校的话吧？怪不得老郑这么生气，他到底没压得住许为。 午休后半程，班主任一直在班上维持秩序，直到下午休的铃声响起他才离开。 等脚步声远去，同学们陆续抬头，所有人都“醒了！” “卧槽，老李一把年纪犯什么事了，居然被请去警局喝茶！” “还有许为也去了，别是他跟老李有什么私人恩怨吧？” “该不会他们打了一架吧？” “老李这把老骨头打得过谁哦？” 教室里像炸开了锅，叽叽喳喳讨论个没完，陈欣、柳依依和王伦遥遥对了个眼神，心照不宣的什么也没说。 下午两节语文课，有同学起哄问袁老师发生了什么事，袁老师闭口不谈，专心讲课，但没几个认真听讲的，陈欣也根本听不进去，只希望赶紧下课，她好去警局找许为。 下午第一节课下，陈欣感觉抽屉里的手机在震动，拿出来一看，七八个未接来电，都是宋丽打来的。 她立刻拿着手机跑去教室外，点了接听，那头传来宋丽焦急的声音，“欣欣，发生什么事了，刚才警局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为为在做笔录，他犯了什么事，啊？” 陈欣忙说不要急，“阿姨，不是许为犯了事，是他报的警，”然后她粗略地把许为举报李泽坤的事儿说了，那边宋丽大大松了口气，“没事了，只要不是他打架斗殴就没事，我现在跟你妈妈在去警察局的路上，先不说了啊，”说完挂了电话。 接下来的两节课陈欣如坐针毡，恨不能立刻飞到警察局去，好容易等来下课铃，她连书包也来不及收拾，作业随便往里一塞，背着包就噔噔噔跑出教室…… 到了校门口，她直接拦了辆出租，刚坐上去又接到她妈的电话。 “喂，欣欣啊，我们已经到家了，你先在外面逛逛，等七点左右的时候再回来。” “啊？为什么，怎么——”话还没问完，便听见电话那头传来摔杯子的声音，接着是一个粗犷而威严的男声，“你几天不惹事皮痒是不是？” 许绍辉过来了？ “师傅，不去警局了，去康南路双圣小区，”陈欣说。 第108章 教导 陈欣想起许为和许耀切磋跆拳道那回，他被许绍辉打了个耳光；又想起医院走廊外，许为看着许绍辉情人和私生子时的落寞模样；还有他跟宋丽吵架，说宁可不读书也不再用许绍辉的钱。 现在父子相见，谁知会不会打起来，所以哪怕家里翻了天她也要回去！ 出租到了双圣小区南门口，陈欣立即推门下车，直奔18栋。 等跑到18栋三楼时，人已累得几要虚脱了。 她开门进去，便听见客厅传来宋丽的声音，她在为许为开脱，“为为年纪小不懂事，不知道怎么处理，但我看他做得也不错了，又不是学人打架，是在做好事啊！” “做事情要讲究方法，不然好事也变成坏事，你一个女人懂什么！” 陈欣轻手轻脚走到玄关，换了鞋，又轻手轻脚从过道往卧房去，路过客厅时，她低着头，悄悄往里瞥了眼…… 许绍辉一身灰黑色薄呢外套坐在沙发正中央，右手闲适地搭着沙发靠背，腕上戴着串醒目的红珊瑚手串。 宋丽就坐在他右边，头半低着，好像挨训的是她，许为在宋丽右手边，茶几右下角的一条藤椅上坐着，昂着头目视前方，半点儿没有被骂的自觉。 这时，许绍辉的视线悠悠飘了过来，陈欣骇住忙收回视线低着头加快脚步…… 回到自己房间把背包放下，她就去了饭厅，饭厅离客厅近，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刘丽芬正在厨房忙活，听见饭厅里有动静，走出来，见是陈欣，轻声问：“不是叫你溜达两圈再回来吗？” “妈，出什么事了吗？” 刘丽芬一边说话一边择韭菜，“现在没事了，刚才不知谁给他爸打了电话，他也来了警察局，在警察局跟你们校长讲了几句话，回家后就发火了，砸了个杯子，后面倒没什么，这不在教育为为吗？为为也是该教教了，不然……唉，为为举报老师的事你不知道吧，欣欣？” “啊？我……我不太清楚，”陈欣眼睛望着茶几上那排玻璃杯，弱弱地说。 “那就好，你现在就待这儿，别去前面碰钉子。” 陈欣哦了声，起身从茶几上拿了自己那个玻璃杯，去接水喝，刘丽芬也没再唠叨，回厨房忙活去了。 客厅里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是你妈没把你教好，你都这么大了还不会为人处事，丽丽，你要多关心为为，他在学校遇到什么事，你心里要有数，像今天，人都到警察局了还一问三不知，这怎么行？我虽然不常来看你们，但学校遇到什么事可以给我打电话，从来在这种事情上我没有含糊过，是吧丽丽？” “是，我下次会注意，”宋丽像个被训话的员工。 “为为，你是不是还在为上次那巴掌怪我？你把你哥哥踢得倒在地上站不起来，我抽你一巴掌，是给你个教训，哪里有问题？” 许为没应声。 “你个性太冲动，本来举报老师不过一件轻飘飘的事，他们上面有人，你的举报不受理，你就把事情告诉我，我让你伯父给你办了，你证据确凿，本就是合情合理的一件事，不好办吗？很好办，到时让你老师自己辞职，你们校长面子保住了，你也没暴露，皆大欢喜，现在你闹到警察局，那老师也确实在学校待不下去了，但你校长的面子没了，你也把自己拖下了水，以后你们校长、班主任会怎么看你？怎么对付你，你想过这些事吗？” 许为还是没应声。 “所以我说你做事不成熟，你记住，做事就是做人，我一直都跟你讲，要润物细无声，你是半点没学会，这还是在学校，以后出了社会，有的弯路走，你哥哥就比你稳重得多，我说什么他都能记住……”接着便是许绍辉三百六十度花式夸许耀。 陈欣默默替许为委屈，这些大人为人处世的道理难道许为真不知道吗？ 陈欣心想，有便利不用和没便利可用是两回事。 之后陈欣就去帮她妈做饭了。 刘丽芬以为许绍辉要在这儿吃饭，还特地去买菜。 但数落了许为二十多分钟后，许绍辉接了个电话，匆匆离开了。 宋丽也没留他，自从当日在医院看见许绍辉那些情人后，她也灰了心。 刘丽芬买菜回来，见人走了，买的新鲜的鱼啊肉啊只能放冰箱，像平日一样粗粗炒了几个菜就开饭了。 许为被训后一直躲在自己房间不出来，晚饭也不吃，宋丽也没胃口，喝了半碗鱼汤就饱了，回房了。 饭桌上只剩下刘丽芬和陈欣母女俩，刘丽芬问她周天是要竞赛不是，她说是，刘丽芬便不必收拾碗筷，让她赶紧洗漱完了回去睡觉，好好休息，别把杂事放在心上。 但陈欣怎么能睡得着？ 她九点就上了床，在床上烙饼，辗转了半小时，忽听床头柜上手机震动了下，她拿起来，点开…… 王伦发来消息：【许为怎么样了？】 【他没事，已经从警局回来了】 【太猛了，他居然直接报警，不过好样的！】 陈欣不想跟王伦聊太多，就问他【你还不睡吗】 【快睡了，刚才柳依依给我发消息，让我明天陪她去警局录笔录，我不知道该去还是不该去，陈欣同学你认为呢？】 陈欣心想警察局这么快就查出录音的主人公是柳依依了吗？也好，周六去录笔录总比周一到周五去好，要是人在学校被叫去谈话，肯定流言蜚语满天飞。 于是陈欣回：【班长，柳依依这么信任你你就陪着去一下吧，她可能很害怕】 【主要是她太依赖我了，我作为班长也不好推辞，你不会不高兴吧？】 陈欣纳闷，柳依依依赖他，她有什么可不高兴的。 【我怎么会不高兴呢？只要班长你自己觉得方便就行】 【那就好那就好】 第109章 跑步 聊完后陈欣放下手机，又辗转了半个小时才睡着。 睡着没多久便醒了，窗帘拉得紧，一丝缝隙也没留，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陈欣迷迷糊糊从枕头下摸出手机，一看，居然4：02了，她还以为自己才睡着。 感觉嗓子有点干，她起身下床，准备去客厅倒口水喝。 轻轻拉开门，房间外的过道竟然灯火通明，她纳闷，顺着灯光往下走，走过旋转门，一直到玄关处。 暖黄灯光笼罩着米白的鞋柜，许为穿一身黑红相间的运动服，蹲身在鞋柜前翻找什么，那溜溜的光头镜子一样反着光。 终于，他在倒数第二层找到一双荧光绿子弹头运动鞋，满意地站起身，他回头…… 对上门口正直勾勾盯着他的陈欣，他瞳孔微缩，“你在这儿干什么？” “你这么早起来又干什么呢？”陈欣反问。 “跑步。” “啊？” “去不去？” “我……”陈欣犹豫着，她向来不爱运动。 “不去就算了！” “去，你等我，我换身衣服就来！” 一向周末不睡到中午起不来的许为，居然大清早起来跑步，她怎能不凑这个热闹？ 十五分钟后，两人下了楼。 凌晨四点多，天边才泛起蟹壳青，小区内半个人影也无，静得出奇，只有许为和自己的脚步声交错着，重一下，轻一下。 他们走到一片空地上，此处许多健身器械，平日小区里的老头老太太和小孩子都喜欢聚在这里。 许为和陈欣走过去，把带来的两瓶矿泉水放在乒乓球桌上。 然后，他们去了绿化带外围的小路，这儿空气湿度更高，陈欣感觉到一种清新的快慰，她跟着许为开始慢跑，许为腿长，他的慢跑陈欣得快跑才能跟上。 陈欣跑步习惯低头，视线里便只有许为的大长腿，他下身穿着黑色运动短裤，露出精壮的小腿，天色暗，陈欣看不清楚，只能凭轮廓想象，想象他每一次抬腿落地间小腿上的肌肉形态。 她觉得自己真是太无聊了。 “我应该像许耀那样吗？”许为突然出声，声如蚊呐，像在说给自己听。 “什么？”陈欣没听清。 “没什么，”许为加快了步子。 很快陈欣就跟不上了，她呼吸节奏逐渐紊乱，一圈之后就体力不支，气息不稳…… 她喘得又急又重，许为却没事人一样，回头瞥了眼她：“你行不行啊？” “不……不太行了，”陈欣喘吁吁地说。 许为没言语，默默放慢步子。 又跑了半圈，陈欣自觉无力跟随，她知道许为大清早来跑步是为发泄昨天的怨气，所以怎能让他跑得这么憋屈？ 于是她摆摆手：“你……你按你的正常速度跑吧，不用管我，我慢……慢慢跑。” “你行不行？不行就去一边坐着。” “我行，你跑你的吧！” 许为摇摇头，没再啰嗦，加快步伐往前跑……没一会儿就没影了。 陈欣深知自己不是运动的材料，不然也不会体育课跑个两圈就要缓一节课了，于是她索性停下来，惬意地散起了步…… 没两分钟，身后传来轻巧的脚步声，是许为跑了一圈又追上她了。 他目不斜视地从陈欣身边跑过，接着是下一圈，又下一圈，不断的相遇，又不断的分离。 天色渐明，对面7栋的楼上，有几家亮起了灯，不多久，小路上出现了两位晨跑的大爷，小区醒来了。 身后又响起许为的脚步声，比刚开始沉重拖滞得多，陈欣向他招手，诶了声，“去休息一下吧！” “好！” 许为渐渐慢下脚步，抹了把脸上的汗，他身上印着大红色9号的运动衫的领缘那一圈已湿透了，晨风一起，浓烈的男性气息便扑面而来。 陈欣和他一起去到放健身器械的小块空地上，各人拿了瓶乒乓球桌上的矿泉水。 许为拧开盖子，脖子一仰，直接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瓶，陈欣小口小口抿着，就抿了三口，她连汗也没怎么出，不渴。 再一口，许为就把剩下小半瓶水也喝光了，然后双手撑着桌面，身形一闪坐上了乒乓球桌。 陈欣低头看看高度几乎到自己胸口的桌面，咽了口唾沫，老老实实挨着球桌而立。 “那个……你昨晚上该不会没睡吧？”陈欣试探着问。 “没睡，”许为望着天际。 “那你现在心情好些了吗？” “差不多。” “你爸教育你的话也不算全无道理吧，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你会请他帮忙吗？” “不会，”许为的语调自始至终很平淡。 陈欣点点头，她就知道许为是这样的人。 “你还喝水吗？”许为突然看过来，目光炯炯盯着她手里那瓶矿泉水。 陈欣没反应过来，“不喝了，怎么？” “那给我。” 陈欣突然明白他的意思，于是迅速盖上瓶盖，把水护在怀里，“这是我喝过的，你怎么能喝啊？” “我渴了喝你口水都不行？”许为说完，直接把手伸去她怀里…… “喂，喂喂！你怎么这样啊！” “小气！” 终究陈欣没护住水，被他抓了过去，拧开瓶盖，咕咚咕咚…… 他的薄唇紧贴着瓶口，那是她的唇贴过的地方，喉结滚动，水一点一点流向他口中，陈欣望着他，感觉自己是那瓶里的水。 她脸色泛红，嗫嚅着：“虽然我们是朋友，但毕竟男女有别，以后还是不要……” “人都快渴死了还那么多废话，”许为一抹嘴，盖上盖子拧紧，把剩下小半瓶水又扔回她怀里，“剩下的可以继续喝，”说完手一撑，跳下乒乓球桌，大步往回走。 陈欣才不想喝他的口水呢！ 她一手拎着一个瓶子，在跟许为回单元楼的路上，丢进附近的垃圾桶。 到家时才五点半，刘丽芬她们还没起床，许为让陈欣先去洗澡，陈欣推让，说许为出了汗会着凉，让他先去。 许为直接把她推进浴室，“别磨叽了，你再磨叽我才会着凉。” 于是，陈欣以最快的速度洗完澡，把浴室让出来给他，自己顶着一头湿发，回房间吹干。 头发吹到一半，放在书桌上的手机震动了，陈欣一边吹头发拿起来看，是吴莺莺发来的消息： 【欣欣，我家那个参加了数学竞赛，考点就在你们学校，明天我陪他一起过来，你欢不欢迎啊】 陈欣惊喜万分，立即关掉吹风机，给她回消息：【好呀，我举双手欢迎，而且我也参加了这个竞赛呢】 【是吗？那更好了，到时大家一起吃饭，这回我请，记得把你那个他带来哦，嘿嘿！】 陈欣立马回：【我跟他可没什么关系】 这次是为了举报李泽坤的事才跟许为合作，走得近了些，以后还是各人干各人的事，尽量少接触，陈欣这样想。 第110章 考试 因起得太早，陈欣吹完头发吃过早餐后又有些困了，于是她回房补觉…… 运动完洗澡睡觉很解乏，醒来后她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好像这些天所有困扰她的问题、坏情绪全都随着汗水流出去了，现在的她是个全新的她。 下午她没怎么做题，重在放松心情，准备迎接明天的考试。 至于许为，他除了吃饭就没出过房间，吃饭时也一副睁不开眼皮的样子，可见他一整天都在睡觉。 他完全不在意什么考试，考试于他就是玩儿。 况且希望杯数学竞赛的难度远比不上“华赛杯”、“迎春杯”和奥数，就算裸考许为也没在怕的。 第二天陈欣醒得比平时更早，临近考试她心情倒忐忑了，起床后就开始做题，把整理的笔记看了一遍，直到七点听见许为从房间出来，她才去洗漱，吃早餐，然后跟他一起去学校。 考试时间定在上午8:30-10:00，一中、二中、三中以及辖下各县报名“希望杯”数学竞赛的学生都在一中考试。 各人所在考场和考号前两天班主任就在群里下发了，陈欣很凑巧的和柳依依在一个班，许为单独在另一个班。 到校时正好8:00，陈欣和许为分开，各自去找自己的考场和座位。 8:30准时开考，试卷答题卡下发，大家写好名字考号，开始做题。 卷面一共20道填空题，每个6分，共120分，陈欣开始几道做得比较顺利，到第七道遇见个恒不等式的问题，就僵在那儿了。 接下来的十几道题，越做越难，越做越心虚，简直比跑一千米还虚，她奇怪自己把竞赛题模拟题都快翻烂了，解题方法也总结了一堆，怎么到考场上还是一脑袋浆糊！ 而许为，他最喜欢不用写步骤的题型，开考二十分钟就交了卷。 交卷时，所在考场所有学生都抬起头，惊奇又嫉妒的目光对准了他，如果眼睛是枪口的话，他已经被射成筛子了。 宋含章就坐在他后面两个位置，看见许为交卷，不禁在心里默默惊叹了下他的数学天赋，毕竟当初主动加他qq，就是因他最难的月考试卷考了数学年级第一。 其实许耀数学也不错，从小参加各种数学竞赛，一直也能在省里拿个不错的奖项名次，但宋含章认为，他的好成绩是靠教师辅导和勤奋练习堆砌起来的，和许为的天赋完全不能比。 交卷后，许为在教室外瞎溜达…… 整个校园寂静无声，一排排教室走过去，欣赏教室里冥思苦想的做题人。 每当这时他都感觉荒谬，他的精神仿佛抽离出了这个以分数为尊的世界，在世界之外，他端详别人，也端详自己。 不知不觉走到陈欣考场外，他往窗户里望了眼，一眼望见四组第三排正抓耳挠腮的陈欣。 陈欣有感应似的，也抬头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间，许为挑眉笑了，她却慌了。 许为这么快就做完了题？她才写到第八道啊！ 再看看墙上挂钟，才过去25分钟！ 她曾天真地以为自己做的题目够多，积累的题型够广泛，就能追上许为，现在知道，人和人的差距有时是不可弥合的，但努力还是要努力的， 她续上刚才的思路，继续埋头苦干。 考试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陈欣写到了第十六题，监考老师提醒大家距离考试结束还剩十五分钟。 陈欣尽力了，后面四个题她连题干也看不太懂，只能回去检查做过的题，确保不出错，一直到下课铃打响。 交了卷，她拿着笔袋浑浑噩噩走出教室，站在走廊上望天，脑子里还充斥着各种函数、不等式和几何图形，她不敢想象自己准备了半年的考试就这么完了，而她还有四个题没动笔。 这时柳依依也失魂落魄地出来了，看见陈欣，她上来拍了拍她的肩，陈欣吓了一大跳。 柳依依又被陈欣的表情吓了一大跳，“怎么了，怎么吓成这样？” “哦，没什么，在想题突然被拍了下所以……”陈欣挠挠头。 “今年的题目挺难的，我还有三道空着，实在想不出来，听说去年做对了18道题的才能进复试呢，要是今年也这样，我就进不了复试了，”柳依依唉叹。 “不想了，想也没用，那个……”陈欣看着她，想问她昨天去警局做笔录的情形，但见周围人多眼杂，又不好开口。 柳依依却好像读懂了她的眼神，主动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一切顺利，我还看到那个15班的女生也来了，她爸跟着她来的，人可壮了，手臂上还纹了纹身呢，他一上来就要揍李泽坤，幸好几个警察拦住，不然非出人命不可！” “真的吗？”陈欣心中快慰，用手挡着口压低声说：“李泽坤这样的人就要打一顿才好，最好把他关进去，免得出来祸害人。” “是啊，是啊！” 附和两句，然后又没了话说，其实柳依依肚子里存了许多话，只是不好出口。 她家境优越，学习也好，长得又漂亮，所以向来傲气，之前就因为陈欣被班上男生选为班花她不服，处处看不惯她，后来又因元旦晚会礼服的事情为难陈欣，甚至在月考考场上偷偷截留卷子和答题卡，害得陈欣差点没足够时间写卷子。 可后来，陈欣却那样帮她。 她想为之前的事道歉，踌躇了半晌，不知怎么开口，只好说：“这次的事幸好有你和许为，我想请你们吃顿饭，你看今天中午——” 话音未落，教室办公室那头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好哇好哇，陈欣，你果然有了新欢忘了旧爱，说好今天中午我请你吃饭，打了你三个电话都不接，还把不把我当朋友啦？” 陈欣循声看去，是吴莺莺和王建飞往这儿过来了，她惊喜万分，小跑着迎上去，“我怎么会忘了你呢！” 一边说一边从兜里掏手机，看了看，果然有几个未接来电，她做了个哭脸的表情，“对不起对不起，考试前我调了静音，考完就忘了调回来了。” 吴莺莺装作很生气的样子，撅着嘴，“根本就是没把我放在心上，哼！” “我怎么敢呢！”陈欣拉着吴莺莺的手。 “好了好了，不逗你玩儿了，去吃饭吧，”吴莺莺说着，看了眼柳依依，“这是你同学吧，一起来啊，人多热闹！” 柳依依牵了牵嘴角，说：“不了，陈欣我改天再请你吧？” “哎呀，没事的，一起来吧！”吴莺莺向她招手，陈欣也笑着邀请她，“一起吧？” 社牛的魅力无法阻挡，终于柳依依点头了，“可以，但这顿我请。” “请客还有人争的哦？”吴莺莺笑。 第111章 比较 一行人叽叽喳喳地往楼梯口去…… 吴莺莺说起话来没个完，从今早关了闹钟晚起二十分钟，说到她们校园里的桂花树，突然她展望四周，想起少了个人。 “诶，那个……那个叫什么许为的，人在哪儿呢？拉他一起来啊！”她晃了晃陈欣的手臂。 陈欣看了眼柳依依，生怕她听出什么，忙回：“我跟他不在一个考场，不知道他去在哪儿了，不管他，我们吃我们的。” “要不我们去找找他吧，”柳依依说，这次举报李泽坤的事陈欣跟她接触得最多，但她知道背后帮忙的是许为，虽然她很看不上许为吊儿郎当的样儿，先前还跟他有过节，但还是想请他吃饭表示感谢。 陈欣觉着没必要请他，这么多人在，还有本班同学柳依依，万一误会了她和许为，十张嘴都说不清。 偏这么巧，他们走了没几步，就看见许为和宋含章从对面走廊迎面而来。 吴莺莺看见许为那溜溜的光头，险些不敢认，直拉陈欣袖子，“那……那是许为？” 陈欣嗯了声。 吴莺莺啧啧两声，挽着王建飞的手，“天哪，你看到了吗？之前你还说想剪一个呢，算了吧别剪了！” 等许为走过来，吴莺莺直言：“许为，你还是有头发好看。” 话是对着许为说的，眼睛却瞟向一旁的宋含章。 无论男女，没有人能不被宋含章吸引，连木讷的王建飞也像丢了魂一样，盯着她的脸看。 宋含章微笑看向吴莺莺，“许为没有头发也好看。” 吴莺莺也回以微笑，背地里却扯了扯陈欣的袖子，陈欣看她的眼神便知她要说什么了，她的意思是：你这对手够强劲啊，悠着点！ 陈欣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她从没把宋含章当对手，有些人往那儿一站，你就知道自己根本连上台的资格也没有。 而且，她也不认为许为对自己有别的意思，他们只是同住一屋檐下的朋友罢了。 但宋含章却隐隐记住了陈欣，当初望月山上遇蛇，许为救她的情形铭刻进了她的脑子，只不过那场景中许为是主角，陈欣只是个路人甲乙丙。 她从来不跟人比较，自小养成的自信让她相信自己就是最好的，只要她想，没有拿不下的人。 陈欣这个女生嘛，长相清秀，但举手投足间有点放不开，一看就知道家里不富裕，胆怯自卑，这样的女生学校多得是，不过跟许为沾点亲戚关系，许为才保护她的，绝不是因为喜欢，她这样想。 “许为，上周你请我吃了饭，今天该我请回你了，”宋含章说。 “许为，跟我们去吃饭吧，我请，”吴莺莺拇指指了指自己。 许为已经跟李子阳、叶文涛几个约好了网吧见，午饭他觉得对付对付吃个汉堡就行，没必要下馆子，尤其是跟一群女生下馆子。 陈欣看出他的犹豫，默默垂下眼睫，挽住吴莺莺的胳膊，“让许为他们去吃吧，我们吃我们的。” “大家一块儿嘛，一块儿热闹，是吧，啊？”吴莺莺望着许为，“走吧，把你这朋友也带上，上次你请我们吃火锅，这回我和我男票一定要请回来！” 陈欣又摇了摇吴莺莺的手臂，“没必要非在一起——”吴莺莺抓住陈欣的手，“谁说没必要的？”说完打趣许为，“你再这样，我们欣欣要生气了。” 陈欣现在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也不知那句话触动了许为，他笑着应了声好，又看向宋含章，“一起？” 宋含章只好点头。 然后一群人风风火火出了校门…… 柳依依和吴莺莺在争谁请客，王建飞在旁默默回想刚才的数学题，而陈欣被夹在几人中间，目光自始至终追随着前面那对俊男靓女。 他们好像说得很开心，许为跟宋含章总有很多可聊的，漫画，数学，还有宇宙科学呢，不像她和许为在一起时，许为只会怼她。 而且，上天为什么偏把宋含章生得那么好看？ 她今天穿了身改良版的浅绿色中长款旗袍，立领，泡泡袖，胸前两个黑色盘扣点缀，上身很贴身，往下掐出一段小蛮腰，下摆是鱼尾裙的样式，较宽松，裙摆上深绿色的小碎花是绣上去的，精致可爱，不乏少女的灵动，又不失女人的妩媚。 在生活条件优越家庭中长大的孩子，从小便在探索怎么打扮自己，怎么修饰得美丽，知道什么发型配什么衣服和鞋子。 当然不仅是衣服鞋子，还有脸蛋，还有头脑，宋含章优雅的体态和气质，能跟许为侃侃而谈的学识，是比漂亮衣服更隐性的美丽，陈欣不禁低头，看了眼自己与衣服颜色不搭的白色运动鞋，突然想把自己的脚藏起来，把自己也藏起来。 这时，宋含章的手机响了，铃声是一首英文歌曲，陈欣听不懂。 “你找我什么事？”宋含章接起电话，“对啊，我已经出校门了，我不跟你吃饭了我有约，”她看了眼许为，“不告诉你！” 许为在一旁默默不言，电话那头的笑声渐渐大了，他辨出是许耀，突然出声，“为什么不告诉他？” 那边也听见了，激动地发问：“你旁边是谁？” “你猜啊！” “许为？” “猜对了，就是你弟弟。” 弟弟这个词让电话两边的人都愣了一秒，然后，同时冷笑出声。 这时柳依依和吴莺莺也终于争出了结果，要去梧桐街的家常菜馆吃饭，柳依依请客。 “你们在哪儿吃饭？”电话那头问。 “梧桐街的家常菜馆。” 陈欣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112章 点菜 众人跟随柳依依去了那家家常菜馆，就在一中东南边的梧桐街上，不远。 其店面不大，但装修别出心裁，外面看着像农村乡下没有装修过的红砖房，里面就跟一般餐馆相差不大了。 他们进了一个包厢，大家围着圆桌落座，唯二的两个男生——许为和王建飞坐在一起。 许为左手边坐着宋含章，没有人敢跟大美女靠得太近，尤其是女生，所以宋含章旁边空了几个位置，王建飞右边则紧贴着吴莺莺，依次下去是陈欣和柳依依。 因为是柳依依请客，菜单先递到了她手里，柳依依让给陈欣，陈欣又让给吴莺莺。 吴莺莺接过来，笑说：“你们太客气了，让来让去的，点个菜都要点到明天去呢！不如我们每人点一个菜，看样子再加，你们说呢？” 大家都说好，于是吴莺莺点了个酸笋炒牛百叶，便把菜单递给王建飞。 依次下去，大家各点了一个，共六个菜，柳依依又加了个酸菜鱼和一道时蔬，另外每人一瓶椰子汁。 这顿饭主要是请陈欣和许为，点完一圈后柳依依让陈欣再点一道，陈欣点了道吴莺莺喜欢吃的糖醋里脊，菜单又给到许为，许为知道陈欣嗜甜，于是添了个拔丝香蕉，统共十道菜。 然后热茶上来，王建飞主动给吴莺莺烫洗碗筷，随口抱怨了句考试时一道数学题，许为也随口答了。 一语点中要害，王建飞忖了两秒，恍然大悟，立即跟许为请教起来，接着，宋含章也加入了讨论。 对面吴莺莺很看不惯宋含章，抢她朋友的男人就好像抢她的男人一样令她无法忍受。 她悄悄拉了拉陈欣的胳膊，附耳轻声提醒：“对面那女生长得漂亮，又总粘着许为，恐怕许为抵挡不住诱惑啊！” 陈欣忙低声辩解，“我跟许为真的只是同学，你别多想了。” “我可没多想，我看得真真的呢，你就是脸皮薄，你等着，我来帮你说。” 陈欣吓得忙双手抱住吴莺莺的胳膊，生怕她说出什么奇怪的话。 这时，一个男服务员端菜进来了，他走到宋含章身边，把酸笋炒牛百叶、糖醋里脊、水煮肉片等一一摆上桌，没一会儿又端上来酸菜鱼和拔丝香蕉，仍是往宋含章那边放。 许为跟王建飞讨论问题的空隙，顺手把拔丝香蕉推到陈欣面前。 这时，包厢门口突然走进来一个人——许耀，他穿得很学院风，白色衬衫配黑色裤子，外边罩了件藏青色针织衫，还戴一金丝边眼镜，书生气十足，但说出的话却让人当场难堪。 他走到宋含章身边，“含章，你身边这个人前天刚去了警局，不知惹了什么事，你还是离他远点好。” 所有人都停下话头，吴莺莺和王建飞惊讶地看向许为这个刚从警察局出来的。柳依依则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生怕他知道李泽坤案子的内情。 这时，宋含章拍了下许耀的手臂，用眼神示意他别乱讲话。 许耀却盯着许为，继续嘲讽：“请客吃饭也挑个好点的地方，想吃家常菜去五星街那家明月楼，那家的才正宗，这里算什么？” 许为看也不看他，慢条斯理地抿着荞麦茶，桌上其余人也都不满地盯着这位不速之客。 宋含章赶紧站起来，斥他说：“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话呢！”然后代他向桌上众人道歉，“不好意思，我这朋友说话比较直，他没有恶意的。” “含章，我们去别的地方吃，”许耀拉宋含章的手臂，宋含章却推开他，“你别说话了！” 许为斜睨了眼许耀，“你们自便。” 这话是把宋含章也归到许耀那一边了，宋含章赶紧拉许耀坐下。 正好服务员进来，她抬手，“再加双碗筷，”然后一手压着许耀的手臂，一边微笑着向众人说：“这顿叫我朋友请，谁叫他刚才乱说话！” 许耀虽不悦，却乐意听宋含章的话，其余人顾及明面上的和谐，也不好再计较了。 陈欣却像有预感似的，默默看向许为。 果然，许为放下玻璃杯，冷冷看向他道：“没必要，我们不喜欢跟讨厌的人同桌吃饭。” “这桌我请，我就是东道，”许耀稳稳回视他，他们有着同样锋利的眉眼。 “你愿意请，也要问问别人愿不愿意吃！”许为说。 许耀忽的站起，食指指许为，“你……跟我出来。” “你爸没教过你不要随便指人吗？”许为悠悠站起身，“走！” 然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包厢，紧接着宋含章也跟了出去…… 陈欣也站了起来，但看宋含章去了，想着自己还跟去做什么呢？于是又坐回去。 桌上除了她外，没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一个个面面相觑。 “怎么，他们有过节啊？”吴莺莺和柳依依都看向陈欣，陈欣只能说：“是有点过节，不过没大问题。” 其实怎么会没大问题呢，前天许绍辉刚数落许为办事没章法，远不如许耀，许为能服气？ 大家忐忑不安地在座位上等着，菜品渐渐上齐了，没人动筷子。 陈欣看了看手机，已经过去二十分钟，想到上回许为和许耀“切磋”跆拳道，她就怕，怕他们在大马路上动起手来。 正想出门看看情况，许为回来了，他信步走进来，脸色比出去时好看许多。 见大家都看着他，他一摆手，“吃啊，怎么不吃？等我啊？” “他们人呢？”陈欣问。 “走了，”许为无所谓的口吻，回到自己座位坐下，拿起筷子，“吃啊！”大家这才开动。 “你刚说的倒数第二题，等式的变形没有草稿纸写出来我没法给你讲……”许为像没事人一样继续给王建飞讲题，方才那个小插曲就此轻轻揭过，饭桌上又热闹起来。 第113章 爱情? 相比第一次吃火锅的尴尬，这次的氛围热络许多。 许为和王建飞除了数学，还聊了游戏动漫，新出的《龙族》，陈欣几个也有她们的话聊，一顿饭吃得很放松。 期间许为起身，悄声问服务员洗手间在哪儿，由他领着过去了，紧接着吴莺莺也离了席。 洗手间挨近后厨，许为洗完手出来，便看见后门处站着，正一瞬不瞬盯着他的吴莺莺，他纳闷，“在等我？” “对啊，我们出去说句话，”吴莺莺说。 许为自认跟她不熟，没什么话可说，但还是跟她走出后门，绕过后厨，去到两个餐馆相连的过道上。 吴莺莺走在前边，虽然身材娇小，却极力表现得像个大姐姐，“你跟那个漂亮女生什么关系啊？” 许为失笑，“这跟你有关系吗？”吴莺莺是陈欣的朋友，可不是他的朋友，他讨厌任何人管他的事。 吴莺莺停下脚步，双手抱胸，冲许为瞪眼，“这跟我是没关系，可跟我家欣欣有关系，欣欣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要是朝三暮四辜负她，我绝对要找你麻烦的我跟你讲！” “什么？辜负？”许为差点笑出来。 “对啊，难道你不是喜欢我们欣欣吗？” 突然被戳破心事，许为脸上笑意尽敛，语调突然严肃，“谁跟你说的？” “这还需要别人说吗？我早就看出来了！” 许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吴莺莺，心想这也能看出来？他只跟吴莺莺见过两次，上次吃火锅还是去年，那时候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喜欢陈欣，甚至到现在他也不敢完全确定，却被吴莺莺火眼金睛看出来了？她都看出来了，别人岂不也看出来了？ 他根本不知道，在一个处于热恋期的女生眼中，只要是对男女，走得稍微近些，就肯定有爱情。 “喜欢就去表白啊，我们欣欣很被动的，你是男生，你要主动一点啊！” “表白？” “对，喜欢就表白！” 这话如果从别人口中说出来，许为只当他闲着没事消遣人，想看热闹，但从吴莺莺口中说出来，意义就大不一样了。 她是陈欣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很可能她们两个女生之间说了些私密话，或者干脆就是陈欣喜欢他，又太过腼腆不好直说，只好让朋友来催促他表白。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再回到饭桌上时，许为看陈欣的眼神都不对了。 陈欣在那头安静地吃着拔丝香蕉，甜丝丝味道，绵软的口感令她很满足。 突然感觉到一道热烈的视线，她抬眼看去，许为却先她一步垂下眼眸，假装在夹菜。 陈欣还以为自己沾到嘴巴上了，赶紧拿餐巾纸抹了下嘴。 如此反复几次，陈欣不禁疑惑，许为今天怎么了？ 许为终于吃不下去，他放下筷子起身说：“我约了朋友，时间快到了，你们……咳咳咳，慢慢吃！” “好，你路上小心点。” 许为几乎是逃走的，一眼也不敢再看陈欣，心跳像是在打乒乓球，忽高忽低。 离开私房菜馆，他立即打车去了天空网吧，李子阳、叶文涛和赵小磊已经开好包厢等着他了。 “卧槽你才来，迟到了半小时啊，我们都开了一盘了！” “重色轻友，肯定陪女朋友去了，唉……枉我们多年兄弟。” “女朋友”三个字听得许为心里痒痒的，像摸一只毛发柔顺的猫，他笑骂了声“去你的，”然后坐了过去。 但是今天，他有点心不在焉了，一向mvp的他连着五盘一直被队友带。 一局打完，李子阳笑说：“今天不行啊许为，好学生专心学习不玩游戏了，手生了啊？” “今天手不顺，”许为放开鼠标，握了下拳头。 “我下去拿瓶水，”另一边叶文涛取下耳机，起身便要下楼。 许为说他也去。 “你要什么我给你带，没必要下去。” 许为使了个眼色，叶文涛会意，然后两人一起下楼，走出网吧…… 外面的街道上人群熙攘，许为一直低着头，默默看脚下，走过网吧，又走过便利店，不知哪里飘来阵吉他的弹奏声，看过去，是另一条街上学生乐队在路边唱歌。 一首英语的民谣，他听不懂，但他想，这首歌一定跟爱情有关。 “干什么，你拉我出来不说话啊？”叶文涛推了推眼镜。 “我好像喜欢上一女生了，”许为说着，踢了脚旁边的电线杆。 叶文涛没一点儿惊讶，“哦，上次带来ktv唱歌的那个学生头？” 许为笑骂了句：“操！你们都看出来了？” “那可不吗？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不过你是真喜欢还是……你也知道我交过几个女朋友，但其实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啥感觉，我对她们的喜欢维持不了一个月，你说这算吗？” 许为说：“我也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到底是真喜欢还是荷尔蒙作祟，谁说得清？” “对对对，”叶文涛打了个响指，“就是这意思，咱们都是动物嘛，动物是激素的奴隶，唉……不过你对她怎么个喜欢法儿，想跟她睡觉？” 许为无语。 “那就是看av和撸的时候——”不等叶文涛说完，许为一记眼风扫过去，直看得他不敢往下说了。 “太脏了你！”许为嗤之以鼻。 “这哪里脏了，我在跟你正常探讨，”叶文涛双手一摊，“我在以探讨学术问题的严谨态度跟你探讨喜欢一个女生到底是什么感觉。” “没有，我看到她根本想不到任何一点龌龊的事，”许为停下脚步，立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说：“就跟喝酒差不多，微醺，好像很飘渺，那是存在于精神和感觉上的东西，反正理智是不管事了，但是又很实在，很想为她做点实在的事，可不知道做点什么才好，她喜欢什么，又需要什么呢？” 许为说得很认真，认真得像在求解一道数学题，叶文涛却听得哈哈大笑，连连摆手，“别说了别说了，你说得就很飘渺，我看你要变成诗人了。” “诗人？”许为摇摇头，又踢了一脚电线杆，“真麻烦，感情要是道数学题就好了，可以直接求解，没那么多有的没的。” 他摸摸自己的光头，突然想抽烟。 “那你到底表不表白？” “不知道，”许为说：“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 “要是我我就不表，你们住在一起，一谈上恋爱你妈保准看得出，到时候别把她们辞退了，而且那女生看着太纯了，是好好学生吧，你别把人家学习搞坏了，还有啊，根据我的经验，一旦分手你们会非常尴尬，连朋友都做不了，王雯记得吧，就我那邻居，从小一起长大的，中考后突然跟我表白，我想着大家都那么熟，就跟她谈了三个月，后来吹了，见面就跟仇人一样，她和她那些小姐妹都说我是渣男，我真是……早知道一直当朋友了。” 许为点点头，觉他说得很有道理。 第114章 欲言 另一边，陈欣几人吃完了午饭，各自告别回去。 陈欣坚持送吴莺莺到汽车站，她打的把他们送到了地儿，王建飞去买票，陈欣则拉了吴莺莺去汽车站外面闲逛。 她们上了天桥，吴莺莺从头到尾都在陈欣耳边叽叽喳喳，说自己和王建飞的趣事。 吴莺莺外向话多，而陈欣内向话少，她永远是她忠实的听众。 她一直喜欢听吴莺莺说她的趣事，但是现在跟以前不同了，以前吴莺莺的世界很宽广，现在她三句话不离王建飞，她的世界只有王建飞一个人。 陈欣担心吴莺莺过于沉迷恋爱，委婉地打断她道：“莺莺，除了恋爱，你也要努力学习，以后我们考到一个大学去，继续做朋友，好不好？” “好啊！让建飞也考过去，大家一起，还有那个许为，我们四个人天天在一起上课，那就太好了！”吴莺莺说着，张开双手拥抱迎面而来的风。 陈欣站在天桥中间，眺望远处，车辆川流不息，如从云天之际奔驰而来，她也开始畅想未来的生活，“莺莺，你一定不要为感情耽误学习，一定不要，好吗？” “哎呀，你怎么跟家长一样唠叨了，”吴莺莺撅了撅嘴，说：“我会注意的，你也要注意一下那个粘着许为的漂亮女生，如果许为跟你表白——” “你又在说胡话了，”陈欣看向吴莺莺，佯怒。 “我没有说胡话，”吴莺莺坚定望着陈欣的眼睛，“你就看吧，他绝对会跟你表白！” 两人正说着，王建飞已买好了票走出汽车站，在寻找吴莺莺了，吴莺莺望见，立即招手大喊：“我在这儿！”说完就往阶梯那儿跑。 陈欣也跟过去，她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是白说了，掉进恋爱里的女孩子眼睛是蒙着的。 她下了天桥，跟吴莺莺挥手说再见，看着他们进了汽车站才过去马路对面等公交。 送吴莺莺来汽车站她坐的出租，花了三十多块打车费，回去时她可不舍得再花钱了。 在公交上，她思考了许多，如果谈了恋爱就会变得像吴莺莺一样深陷其中不可自拔的话，那她高中绝不能动一点儿心思。 下午回去，刘丽芬问她考得怎么样，陈欣说卷子很难，怕进不了复试。 “没关系，这考试又不能给高考加分，进不了复试就进不了吧，重要的是学好书本上的知识，把高考考好！” 陈欣点头，但心里却认为这种想法有些功利了。 家里每周日下午刘丽芬都会大扫除，陈欣回来得早，帮着擦了一下午桌椅窗台，大扫除完差不多六点，该做饭了。 宋丽说突然想吃饺子，刘丽芬便去超市买面粉和鲜肉，准备包饺子。 许为回来时，厨房里正忙得热火朝天，陈欣在擀饺子皮儿，刘丽芬在剁肉馅儿。 他饿了，从冰箱里拿了两个三明治进来厨房加热，看见陈欣，全身的神经瞬间紧绷，他错开眼，若无其事地从陈欣身边走过，把三明治放进烤箱…… “刘姨，想吃饺子何必这么麻烦，买些冷冻的煮一煮不就行了？” “太太说不喜欢外面买的，想吃自己做的。” 许为点点头，等了两分钟，从烤箱里拿出热好的三明治，一边吃一边看陈欣擀饺子皮儿。 陈欣察觉了，抬眼，他便立即错开眼去。 两个三明治吃完，刘丽芬也停了手，砧板上的肉几乎剁成肉沫子了，她洗净了手，然后把垃圾桶篓里满满一袋厨余垃圾拎起来，走了出去。 许为觉着好玩儿，洗干净手，走到料理台边拿起菜刀，开始剁肉。 “你别玩儿刀，看沾一手油，”陈欣随口提醒。 许为没应答，他握着沾满肥油的刀柄，乱刀剁肉来。 砰砰砰—— 厨房里充斥了刀剁肉的声音，却良久没人说话。 陈欣直觉许为这时候该说点话的，譬如吐槽她饺子皮儿擀得太厚，这才像他，可他始终沉默不语。 氛围有点奇怪，陈欣先出声，“诶，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啊？” “没有。” “没有吗？” 其实有，有些事要不提起来谁也不会想到那儿去，可偏吴莺莺提点他表白，他现在脑子里全是表白这件事。 不多久刘丽芬回来，要接许为的手，许为还不肯，非要跟陈欣一起包饺子。 陈欣包饺子很熟练，三两下就把一个饺子捏好了，他就在旁边学她。 陈欣人很瘦，却生了双小胖手，指节短，加上不蓄指甲，显得更短了，但这不妨碍她动作却灵敏，渐渐的，许为目光上移，陈欣的袖子挽起半截，露出一节藕臂，她是骨架小，肉多的类型，手臂白乎乎圆滚滚的，许为脑子里突然闪现这只手放在自己手上的情形…… 真可爱！ “你笑什么，你快包啊，还没学会吗？”陈欣瞧了眼他。 许为忙收敛笑意，学她的样子拿起块饺子皮…… 一顿饺子包完，他想问的话始终没问出口。 晚上吃饺子时，刘丽芬还跟宋丽夸许为，说今天的饺子有许为一半功劳，为此，宋丽多吃了半碗。 第二天周一，两人像往常一样坐公交去上学。 公交车上，陈欣发觉许为时不时看一眼自己，而每当她看过去，许为便立刻闪避视线。 下公交后，陈欣问他：“你好奇怪啊，昨天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许为说：“什么事也没有。” 早读后，也有几个好事的同学来问许为：“诶，周五发生什么事了，那几个带你和李老师走的是警察吗？” 许为神色冷淡，一概不答。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天学校就在传李泽坤因猥亵15班一女学生，被拘留的消息，而那女学生今天也没来上课。 下午的班会课上，郑老师通知同学们，以后班上的物理课由1班的物理老师陶老师上，鲁志豪举手问：“老班，李老师是被抓去警局了吗？” “不要听信外面的传言，好好学习，好好适应新的物理老师，以后我们班物理就由陶老师带了，占了全校最好的物理老师，以后物理再在重点班里面排后几名看你们还好意思不？”一番话把事情岔过去了。 之后，老郑又分别把许为、王伦和柳依依喊去办公室训话。 许为回来后，王浩然好奇问他怎么了，他掏出漫画书，一边翻看一边说：“能有什么？叫我别蹿得太高，好好学习呗。” 第115章 又止 李泽坤的事就这样告一段落了，许为特地跟踪了此事的后续，李泽坤已被免职，而15班那个女学生也转了学。 她爸告李泽坤猥亵未成年，要求赔偿50万元，李泽坤认为是那女生主动的，拒不赔偿，现在两边在扯皮。 而陈欣又重新开始认真写英语、语文和生物等作业，她知道许为有习题答案，便要求他每天在她眼皮子底下做英语作业，绝不许他抄答案。 许为苦不堪言，有时做题得烦躁，干脆乱选一气，反正英语全是选择题。 陈欣检查时发现了，指着其中一题问他：“形容词可以修饰形容词吗？你怎么会选a呢？” “你以前不是不管我英语的对错，只管我做完吗？” “现在管了，你说这题该选什么？” “该选什么？” “什么词可以修饰形容词？” “动词？名词？还有什么词？” 陈欣看他转着笔，一副完全不认真的样子，于是把习题册放在他面前，严肃地问：“到底是什么词，你想清楚了！” “副词？” “那下列哪个选项是副词？” “c。” “那就选c，你怎么会选a呢？你根本就没认真写作业！”陈欣气急，索性把椅子拉到许为身边，坐下，要求他把选择题全订正一遍，她就在旁边看着。 许为竟也听她的话，老老实实重写，写着写着，忽感觉不对，他为什么要听陈欣的话？ 魔怔了，真是魔怔了！ “你……经常跟吴莺莺聊天？”许为一边写一边问。 “并不经常，有时会交流一下学习。” “只交流学习？”许为看了眼她，正好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当然了，我们只交流学习，不然你以为我们还交流什么？” 交流小女生之间的心事，交流自己喜欢谁，许为心想。 接下来这周，陈欣坐公交时发觉许为还是总在看自己，有时在教室跟人说着说着话，也会突然对上许为的目光。 更奇怪的是，许为居然开始会给她发一些奇怪的链接和图片。 譬如“该如何看待柯南和小兰的感情？”“路明非能追到诺诺吗？”“如何看待中学生早恋。” 还有一些动漫人物图片，陈欣没看过那个动漫，百度了才知道图片上的人物是鲁路修和c.c——一对动漫中的情侣。 陈欣以为他发错人了，就没管他。 某天晚上他又发一个链接过来，紧接着问她：【怎么不回复？你怎么看待这些问题的？】 陈欣只好回：【我不看动漫，你说的这些动漫人物我都不太清楚，不知道怎么回复】 那以后许为改发《傲慢与偏见》的剧情简介，宝黛的剧照和一些浪漫情歌，尤其是李健的歌，因为之前在ktv陈欣唱过李健的《似水流年》。 陈欣更疑惑了，许为像是看爱情小说的人吗？他还会听情歌？他不是只听摇滚，电子乐的吗？ 许为：【这些你应该看过听过】 陈欣：【确实听过，怎么了？】 许为最近太反常了，总发些跟爱情相关的东西，陈欣于是发过去一个“？” 接着那边发过来“？？？” 陈欣不知道怎么回，索性不回了。 后来躺进被窝里，她翻来覆去地想，越想越不对劲儿，难道许为坠入情网喜欢上哪个女生了？很有可能。 第一个从脑子里蹦出来的是宋含章。 于是一整夜，陈欣都没睡着。 第二天一早起来，她跟从房间出来，人还半梦半醒的许为说：“以后不要给我发那些了，发给你想发的人，”说完就不大理许为了。 她知道，许为一定是在她这儿先测试测试，看她会怎么回复，他先做好心理准备，然后好去给他真正想发的人那里发。 许为一时搞不明白陈欣的意思。 上周的月考试卷陆续发下来了，陈欣还是班级前十名，之前跟许为花时间找证据耽误了她写英语作业，却没对成绩造成影响。 她反而迷茫了，原来没用尽全力也可以拿到差不多的分数，所以她已经到了自己能力的天花板了吗？多努力一点少努力一点对成绩几乎没妨碍？ 这让一个坚信努力就能赢得一切的人，感到很无力。 接着，希望杯初试的成绩也公布了，凡是答对题目16个，也即得分96分以上的人都晋级复赛，陈欣就是那个擦边过的，她只写了16道题，每一道都对了。 这是她的优势，她一向细心，只要会做的题基本不丢分。 许为自然也晋级了复试，只有柳依依没能晋级。 数学老师在班群里夸赞了几个晋级的同学，并告诉他们复试定在5月17，考场仍是一中。 陈欣又得加紧准备复试了。 偏偏“语文课前十分钟个人秀”又快轮到她了。 林芸抱怨说：“我是语文课代表，要是不出彩，袁老师肯定得对我失望，而且我一上台说话就结巴，真愁死了！” 陈欣也犯难，她跟林芸一样社恐，一样害怕成为人群的焦点。 放学回家，在许为房间监督他做作业时，陈欣问他：“语文课堂十分钟你准备干什么？” “我最近发现一个好看的科幻故事，到时讲给大家。” “讲故事？什么故事？” “《三体》”许为说。 那时三部《三体》才出版不久，还没大火，陈欣没看过，她点点头，嘀咕了句：“不知道我干点什么好。” “唱歌，”许为说，他始终记得陈欣在ktv唱的那首《似水流年》，她的嗓音温柔得像水漫过心灵。 陈欣连忙说不，上回在几个人面前唱歌她都紧张得全身颤抖，这要在全班面前唱，她得钻到讲桌底下去！ 第116章 商量 这两天课间，陈欣绞尽脑汁地在想自己该表演什么，最好不用说太多词，她怕一上台就因紧张忘词；也不要有太多动作，她不好意思在全班同学面前做夸张动作；能在短时间内速成就更好了，她不想花太多时间在这件事上，毕竟还要准备竞赛复试。 思来想去，没什么能符合她的要求，别说表演了，光在讲台上站十分钟她都发怵。 这天中午吃午饭时，林芸提了个想法，“陈欣，你说我们前后两桌搞个话剧怎么样？” 陈欣“啊”了声，“搞话剧？” 她想起去年元旦晚会有个班级表演话剧，台词十分密集，动作相当夸张，她觉得自己不适合，也不想花费太多时间练习，于是委婉地说：“这个……有点难度呢！” “就是有难度才好，我不想跟之前的人弄一样的，太重复单调了，而且我是语文课代表，大家都看着我呢，必须搞一个更有难度的，更有艺术性的节目，你说呢？” 陈欣讪讪的，“说的也是。” “那欣欣你帮下我嘛，今天下午下完课你先别走，把许为也叫上，我们一起去竹林里商量下行不行？” 陈欣抿了抿唇，不得不答应。 当天中午下了午休，教室里已经吵嚷起来了，许为还在睡觉，陈欣感觉到后桌一点响动便立即回头，许为没醒，不过换了个姿势。 回头了三四次，都没见他坐起来，林芸也盯着这儿。 终于第五次回头时，趴在桌上的许为发出闷闷的一声：“干嘛？” 这是脑袋上长了眼睛么？居然趴着也能知道她在看他？ “那个……今天下午晚点回去，我有事跟你商量，”说完，陈欣就转过了头。 还在午休余韵中挣扎的许为，感觉脑子里某根神经被挑动了下，瞬间清明无比，他猛地坐起身，目光灼灼盯着陈欣的后脑勺。 吴莺莺要他表白的事又从脑子里蹦出来了！ 这些天他一直在试探陈欣，给她发各种跟爱情相关的书籍、动漫cp和情歌，她没一点儿反应。 许为以为自己会错了意，不敢轻举妄动，但现在看来，有戏，如果今天陈欣先主动提起，他就顺势表白。 至于叶文涛说不能跟亲近的人表白，最后会连朋友也做不了，他许为才不信这个邪，他喜欢的就一定要抓住，抓住了就不会放手！ 整个下午，他精神抖擞，上英语和语文课居然破天荒的毫无睡意，连英语老师都纳闷，专门喊他起来回答问题，他竟也答对了。 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响，他感觉全身的血液仿佛倒流，在心里已想好了几个版本的表白方式，看到陈欣和林芸一起走出教室，他也站起来想跟着去，但想想她们可能是去洗手间，便又坐下了。 一旁王浩然也看出端倪，他抚着下巴，一脸坏笑地看着许为，“你不是一下课就走人的吗？今天怎么？不对，大大的不对。” “哪里不对？”许为一脸淡定地看过去。 “不对劲儿，就是不对劲儿，”王浩然说。 许为嗤笑了声，从抽屉里抽出漫画书，假装淡定地翻开来看…… 十几分钟，度秒如年，终于等到陈欣和林芸回来。 她们两人各拎着两杯奶茶，陈欣手里的是两杯抹茶奶盖，一杯给林芸，一杯留给自己，林芸手中一杯冰柠，一杯茉香奶茶，分别给许为和王浩然。 那杯冰柠是陈欣特地叮嘱的，她记得上回去奶茶店，许为点了杯柠檬水。 王浩然接过奶茶，哎呦两声说：“林芸同学，这我可不敢喝啊，无缘无故的，别是里面下了硫酸啊氯水什么的。” 许为扫了眼四杯奶茶，感觉出不对劲儿，目光幽幽，看向陈欣。 “学委，放心喝吧，喝坏了我负责，”林芸说着，三根手指头攥着比了个手势，“你们我去林子里坐坐，只占用一点点时间。” 许为明白了，是四个人的聚会，不是陈欣单独约他。 像一场泼天的海啸，把他这座酝酿了一下午即将喷发的火山浇熄了。 他把柠檬水往桌上一放，背起背包就走，“我不去！” “诶，诶！”陈欣忙也放下奶茶，跟着跑过去拦在他面前，“去一下吧，又不用多少时间。” 许为深深看着她，他眉眼间的压迫感很重，尤其现在一脸怨念，陈欣感觉好像自己欠了他八百万似的。 “去一下吧，最多占用15分钟，”陈欣嗫嚅道。 许为到底妥协了。 几分钟后，四人一行到了小竹林里。 这时候学生们回家的回家，出去吃晚饭的吃晚饭，校园里已没多少人，竹林里寂静无声。 几人围着石桌而坐，林芸开始讲她排话剧的计划，“语文课前十分钟还一周就轮到我们了，不如我们排个话剧吧，简单一点的，二十分钟以内，这样平均下来每人表演不过五分钟，怎么样？” 陈欣就坐在许为对面，她感觉许为像一座冰山，直直伫立在她面前，身上仿佛有股寒气，由内而外散发，几乎把她也冻住了。 “什么话剧？”王浩然用吸管搅动奶茶。 “《罗密欧与朱丽叶》，”林芸回答：“我已经在网上下载好剧本了，台词也……不多，如果你们答应，今天就能分配好台词，明天就可以排练了，至于演出的服装嘛，我家有，表演那天带来给大家换上。” 听到《罗密欧与朱丽叶》，许为这座冰山才稍有松动，他问：“谁是朱丽叶？” 这话是盯着陈欣的眼睛问的，陈欣立即看向林芸，林芸也看着陈欣，最后陈欣说：“林芸是朱丽叶。” 演话剧的提议是林芸提出的，而且林芸作为语文课代表，想在语文课上出回风头无可厚非，当然让林芸来当女主角。 说到这儿，许为偏头看向另一边，他的不感兴趣已经写在脸上了。 林芸有些尴尬，硬着头皮往下讲，“不会占用太多时间的，也不需要多尽善尽美，每天抽出一个小时，周末每天排两小时，应该就够了。” 那边王浩然已经点开手机开始搜索剧本…… “哇！英文的呀，这台词我可不行啊！” 林芸忙说：“可以用中文版的，毕竟是语文课嘛，用中文不用英文。” 第117章 话剧 王浩然立即又搜了个中文版的剧本，看了几页，不禁哈哈大笑，他对着许为说：“诶诶诶，许为，这台词有意思，我给你念一段。” 说完他故意做出夸张的表情和声调，念起来：“吵吵闹闹的相爱，亲亲热热的’怨恨’，无中生有的一切，沉重的轻浮，严肃的狂妄，整齐的混乱，铅铸的羽毛，光明的烟雾，寒冷的火焰，憔悴的健康，永远觉醒的睡眠，否定的存在！我感到爱情正是这样一种东西！” 王浩然的脑子大概是机械部件组成的，对感情天生没有概念，他念充满感情的台词，就像个弹棉花的老汉，用弹棉花的手艺弹古琴，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陈欣低下眉眼，捂着嘴，想笑，林芸也一脸便秘的样子，唯有许为无动于衷，保持着那张冰块脸。 等王浩然念完，他才冷冷吐出几个字：“不排，没意思。” 拒绝得太干脆，林芸有点懵了。 接着王浩然也笑着说：“太搞笑了这台词，什么狂妄啊，混乱啊，不符合我的气质，我不想演什么话剧，我想搞个魔术。” 林芸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暗淡下去，陈欣见她这样，忙说：“诶，你们再考虑考虑吧，我们难得聚在一起合作个什么东西。” 许为没再说什么，抓起桌上的背包背上，起身便走，紧接着王浩然也起身，“没事，以后会有合作机会的，”说完拿上他的奶茶跟着许为去了。 石桌上只剩下许为那杯没动过的冰柠。 林芸满脸沮丧，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趴在石桌上，看着那杯冰柠…… 温暖的空气碰到冰冷的杯身，液化成小水珠，聚成一股一股，缓缓往下流。 陈欣看她那样子，很不忍心，拍着她的背说：“没关系的，大不了不排了，换个别的节目。” 林芸摇头，“欣欣，你跟许为是亲戚，他跟你更说得话来，你能不能再劝劝他，我去劝学委，我真的很想排这个话剧。” 这是林芸第一次这么想做一件事，陈欣不忍让她失望，想了想说：“好，我去说说看。” 林芸这才恢复点儿生气，坐起身，嗦完最后一点儿奶茶。 两人的家在相反的方向，一个在前门坐公交，一个在后门坐公交，于是两人在小竹林说了再见。 陈欣看桌上那杯冰柠全新没开动，觉得可惜，顺手带走了。 …… 到了校门口的公交站台，已经是黄昏了，等车的学生只剩零星几个，不见许为。 以往许为都会在公交站等她一起坐公交的，今天居然先走了？奇怪！ 最后，陈欣独自坐公交回了家。 到家后，陈欣把已经解冻的冰柠水放进冰箱，就回了房间，看了半小时数学题。 然后她带着自己的作业，去冰箱里拿上那杯已冰冻的冰柠水，去敲许为房间的门。 他的门没锁，轻轻一敲就开了。 陈欣推门进去，许为正坐在书桌前看书，一身黑色，当他专心致志做事时，浑身散发某种凝聚收敛的气场，令人不敢打搅。 陈欣轻手轻脚走过去，瞄了眼他看的书，上面一堆奇怪的数学符号，她看不懂。 然后，她把那杯冰柠水轻放在许为的水杯旁边，自己在旁边位置坐下，翻开书开始写题…… 屋外，霞光散尽，暮色降临，墙上挂钟静静走着，时针指到了7的位置。 许为口渴，本能伸手去拿水杯，却碰着个冰冷的物体，抬眼……是那杯淡黄色的冰柠水。 陈欣也抬起头来，“那个……我看你一点没喝觉得可惜，就带回来了，而且你不是喜欢喝柠檬水吗？上次去奶茶店你就点的这个。” 许为看了眼她，其实那天他只是随便点了个，没想到她会记得。 “没有吸管怎么喝？”许为说。 “哦，我这就去拿！”陈欣说着，立即起身跑出去拿吸管。 拿来后递给许为，许为把吸管插入，吸了一口，清新的味道顿时充满整个口腔，就像在口里炸开个柠檬，他不爽的心情渐渐舒缓。 “那个，你作业做完了吗？” “做完了，要检查啊？”许为说着，伸手去包里拿走作业。 “哦，不用了，”今天只有物理数学作业，陈欣知道他这两门做得快。 陈欣说：“你能不能满足一下林芸，跟她排话剧啊？” 许为哼笑了声，放下冰柠，“她演朱丽叶，我演罗密欧，是这样吗？” 陈欣觑了眼他，他眼中带笑，眼神比那杯冰柠还要冷。 “随便演什么，”陈欣回。 “随便演什么？”许为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低头哼笑了声，那不爽的感觉又回来了。 忽的他站起来，双手抱胸低头俯视陈欣，这回看她时，眼中什么情绪也没有了，“你自己想演话剧吗？” 陈欣说：“我随便。” “你连当着全班的面唱歌都不敢，你敢演话剧吗？” “我试试吧，反正我总要弄个节目出来，”陈欣说。 “课余时间用来排话剧，你还有时间准备复试吗？” 陈欣语塞。 “陈欣，”他突然低下头，直直盯着她的眼睛，陈欣的眼神躲闪着，他却双手抓着她的肩，强迫她看着自己，“我说过很多次，你太在意别人，反而不在意你自己，你想干什么，你喜欢什么，你需要什么，你想过吗？” 陈欣不能躲避他的目光，便只能低垂下眉眼…… 她确实过于在意林芸，其实按她本意，只想应付完这“课前十分钟”，把全部心思花在准备竞赛复试上。 “可是我想成全林芸，她是语文课代表，她想在这次‘课前十分钟’里表现得优秀一些，我帮个忙不行吗？” “任何时候都要先想着自己，以自己的需求为重，你可以说你想锻炼一下自己的胆子，所以去演话剧，你也可以说你突然对话剧感兴趣，唯独不能说我为了别人牺牲自己的时间去演话剧，懂吗？” “我……”慌乱中陈欣抬眼，正对上许为，他的眼神太坚定，坚定得令她感到惭愧。 “如果你既想成全她，又想满足自己的需求，就去想办法，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想不到就拒绝她，任何事，无论大事小事，不要为了别人牺牲自己，这话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许为一字一句强调。 陈欣愣愣望着他，无话可说。 “作业写完了？”许为反客为主，问她。 陈欣点头，此刻的她就像个被父亲教育的小孩子。 “好，那你现在回去想！” 陈欣又点头，愣愣拿起书抱在怀里，愣愣往自己房间走…… 她很小的时候爸爸就不在身边了，她一直跟着奶奶。 奶奶和妈妈教育她要多忍让，多想着别人，在她们的观念里，忍让是一种美德，好像在家庭中，在集体中，女人天生要为别人牺牲。 而只有许为一直在教育她，要保护自己，要多为自己着想。 第118章 主意 回到房间，陈欣在书桌前坐下，整理书籍，屋里渐渐被鸽灰色淹没…… 陈欣一手撑着脑袋，默默望向窗外，对面楼层亮起灯火，没拉窗帘，那家的妈妈抱着小婴儿在房间走来走去，哄他吃奶…… 她回想起许为说的许多话，那些话她都认同，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做不到，她做不到不在意别人，她从小所受的教育，她在家庭中耳濡目染的东西，已经深入她骨子里。 但她愿意做出一点尝试，去改变自己。 她拿起手机，找到林芸的qq，点开对话框，打下一段文字…… 这段话委婉地拒绝了林芸的提议，并向她道歉说自己没能说服许为，再劝她另外想个节目。 她反复将那段文字读了几遍，确保万无一失了，手悬在“ok”键上，却迟迟按不下去。 最后，她又一个字一个字把这段话删除了，手机放在一边，重新想，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晚饭的饭桌上她也在默默思考，全程没说一句话，最后她想到个主意，直奔房间，打过电话过去跟林芸交流。 …… 听说陈欣没说服许为，林芸的语调变得沮丧，“没说服就没说服吧，许为一开始就不想参加的样子，算了，我随便准备个节目就行。” “你等会儿，我想到另外一种节目形式，也不知道行不行。” “你说。” “之前大家准备的节目都以娱乐为主，虽然都有主题，但对主题的探讨并不深入，这次我们前后两桌各自准备各自的节目，但要围绕同一主题，这样，各有自由，又有合作，全方位多角度诠释同一件事，肯定会让人耳目一新的，形式上我们也可以创新，之前都是台上的同学演，演完就完了，至多大家课后讨论下，这次我们让同学们踊跃提问，带动全班的气氛，大家各抒己见，对主题做更深入的探讨，你觉得呢？”陈欣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才传来回应：“行！” “但是以什么为主题，这要好好想一想了，得能引起大家的兴趣，这样才会踊跃讨论，”陈欣说。 “对啊，什么主题好呢？” 其实陈欣已经想到了，这还是许为给的灵感，他之前给她发的“如何看待新一和小兰的感情，”“路明非和诺诺会有结果吗？”以及一些动漫cp图片，爱情电影和情歌，点到了她。 可是这主题她说不出口。 “大家想讨论又不敢讨论的事情，”陈欣说：“就是我们的主题！” 林芸瞬间领会，脱口而出：“恋爱！” “这个可以！” 电话那头，林芸已经有些激动了，“好，就这个主题，讨论度绝对高，至于袁老师，他最喜欢浪漫了，不像班主任那么死板，肯定会同意的！欣欣，你真是太棒了，这都能想到！” 陈欣被夸得不好意思，“能解决问题就行。” “呃……其实有件事我很想问你，”电话那头，林芸的声调突然平和认真起来。 “什么事？” “你跟许为，你们真的只是因为妈妈是朋友，所以两人比较熟吗？”林芸的语调带着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陈欣心里咯噔一下，忙说：“当然啦！” “怎么我总觉得他……他对你有意思。” 陈欣差点把手机滑了，“你……你想多了，怎么可能嘛！” “那可能是我太敏感了，好了不说了，我去准备这个主题了。” “好，你去吧！” 两边挂了电话，陈欣放下手机，坐倒在椅子里，心乱如麻，门外传来许为和宋丽的说话声，那声音，仿佛在她脑子里搅动一场海啸。 许为喜欢她？ 不可能，只是因为住在一起，多照顾照顾她罢了，他那样自由，怎么会喜欢她这种古板的人呢？ 陈欣笑自己想太多。 第二天课间，林芸把这个计划告诉了许为和王浩然。 王浩然摘下眼镜看着林芸，很感兴趣的样子，“可以可以，但主题是恋爱？这就不太好了，能不能换成星际战争？” 林芸白了他一眼，“快收起你那套，学委！” 另一边，许为默忖两秒说：“行。” “真的行吗？”林芸微讶，抓着桌角的手紧了紧。 王浩然说：“许为都行了，那我也行，不就是恋爱吗？”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许为和陈欣，戴上眼镜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这就有现成的例子！” 没人理会王浩然的胡话，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接下来的一周，陈欣课余时间都用来准备数学竞赛复试，至于语文“课前十分钟”，她决定朗诵一首关于爱情的现代诗——《致橡树》，这样不费时间准备。 一周后，周二的语文课堂上，袁老师说：“今天是我们的课代表要带来节目，大家安静。” 教室里的吵闹声渐渐平息，林芸走上讲台，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对着大家说：“之前大家已经表演了很多节目了，我也没什么才艺，只能给大家唱首歌，其实一直以来我觉得有个主题很值得探讨，但因为学校的规定，大家只能避而不谈，现在我们四个人……”林芸说着，扫了眼陈欣和许为等人，继续道：“决定以爱情为主题，以各自喜欢的文艺作品来阐述我们的爱情观，表演完之后，同学们可以向我们提问，出于时间考虑，只能提三个问题哦，那现在是我的表演，希望大家喜欢。” 一番话令班上几个一心学习，不看表演的同学都抬起了头，另有好事的开始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 这时底下学生魏源举手说：“袁老师，这可以吗？咱们学校不是在抓早恋？” 袁老师说：“当然可以，林芸同学的想法别出心裁，不仅仅表演节目，更真正把节目主题提高到了人文关怀的程度，学校抓早恋是为了方便管理，我们的语文课，我们的情怀和思想不应受任何管理、任何约束，况且，古往今来多少文人墨客歌颂爱情？最近学的《与妻书》不让人动容吗？所以同学们不要给自己套上思想枷锁，当然了，我必须强调，我不是在鼓励大家早恋，不然明天校长要找我麻烦了。” 袁老师说完，大家哈哈大笑，调侃说明天就去报告校长。 然后，林芸开始了她的歌唱，唱的是林宥嘉的《背影》。 “三公分阳光，三公分空气，挡在面前像一面玻璃……” 林芸的嗓音一般，普通ktv水平，因紧张而声线微微发颤，但幸好没有忘词走调，唱着唱着，她脸上泛起一片红。 “你头发上淡淡青草香气，变成风才能和我相遇。你的目光，蒸发成云，再下成雨我才能靠近……” 第119章 目 这是一首关于暗恋的歌，林芸越唱越动情，陈欣静静听着，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林芸垂在身侧的手，正在微微颤抖，如同她的声音。 陈欣笃定，林芸心里一定有个爱慕的人，她和林芸在班上是最亲近的朋友，但是，她们同样内敛，还从来没有交过心。 终于，她唱完了。 袁老师带头鼓掌，全班也跟着一起鼓掌，数陈欣鼓得最卖力。 讲台上，林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向陈欣投来一眼，陈欣竖起大拇指，鼓励她。 接下来的提问环节才是同学们最期待的。 “你们有什么问题要问林芸的，讨论的问题要跟主题相关啊，”袁老师说。 魏源又举起手，说：“老师，我有问题要提。” 袁老师点了点头，示意他直接问。 “咳咳……林芸同学，这首歌表达了什么思想感情？”魏源站起来，一本正经地说。 教室里静了一瞬，接着便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几乎震裂屋顶，连袁老师也忍不住笑。 鲁志豪心直口快，大笑着说：“魏源，你做阅读理解做魔怔了是吧？这时候还来这套，班上谁听不出这首歌表达的思想感情？连我都听出来了——刚刚那问题不算啊，我有个问题要问，林芸，你是不是暗恋谁啊？” 这么八卦的问题也只有鲁志豪提得出，不过大家都感兴趣，渐渐止住笑声，竖起耳朵等着林芸的回答。 “没有，”林芸说。 鲁志豪唉叹了声，“没意思，没意思，我们问，你又不答真的。” “我真的没有，”林芸嗫嚅着，脸也更红了，眼睛却不由自主往许为身上瞟…… 许为正发呆，没察觉，陈欣则以为林芸在看她，只有王浩然敏锐察觉到不对，他立即举手，“林芸，如果我们班上一定要你选个人当男朋友，你选谁？” 班上再次炸开了锅。 “看看，还是学委的提问有水平！” “鲁志豪，学着点！” 王浩然见林芸在犹豫，忙补充了一句：“我刚刚看你往我们这几桌看，你在看谁啊？” 林芸抬头，直直看向王浩然，“如果一定要选的话，就选学委你。” “喔哦！喔哦！原来是学委！”鲁志豪站起身带头起哄，周围几个同学也都跟着大喊“学委！” 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王浩然不好意思地推了推眼镜，“我就知道我太有魅力，一般小姑娘抵挡不住。” 一番话更逗得全班大笑…… 陈欣也笑得肚子疼，她知道林芸在开玩笑，林芸说过她喜欢个子高的，平时总跟学委斗嘴，还吐槽他的身高，不可能喜欢他的。 等同学们笑得差不多了，袁老师才抬了抬手，说：“好了，安静下来，要让你们这么问问题，语文课就变成八卦课了，最后一个问题由于老师来说，林芸，你刚刚唱的这首歌确实动人，但老师觉得暗恋太卑微了，我希望同学们无论在任何一段感情中，都不能丢失自己，好不好？” 林芸腼腆地点了点头。 其余同学又开始玩笑说：“袁老师您这是在教我们谈恋爱啊，小心回头我们告诉年级主任。” “那以后’课前十几钟’还能不能办下去啊？” “哈哈哈——” 在一阵欢笑声中，结束了今天的表演。 林芸从讲台上下来，回到座位坐下，脸上的红还没褪下去，她捂着滚烫的脸悄声问陈欣，“我刚刚唱得怎么样，是不是跑调了？” 陈欣说没有，“唱得很好，就是脸红了，你现在脸也红得很呢！” 林芸更不好意思地埋下头，“我刚才真是吓死了，”她把面前的书墙砌高些，遮挡住自己的脸。 这时后桌的王浩然推了推桌子，林芸感觉到动静，回头，只见王浩然嬉皮笑脸，“诶，你该不会真喜欢我吧？” “想得美！”林芸又白他一眼。 陈欣和许为都低着头笑。 但是陈欣很快笑不出来了，因为周四那天语文课，就轮到她上场了。 她也体会了一把林芸的紧张，上课铃一打响，她就在座位上深呼吸，缓解紧张的心情。 等袁老师过来后，她攥紧自己的小抄，低头走上讲台，这短短的几步路，已经走得她腿软。 站在讲台上，她不敢抬头看台下，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更折磨人了，她虽没看见，却能想象到台下五十多双眼睛正如何注视自己。 “今天我要为大家朗诵一首现代诗，舒婷的《致橡树》，”陈欣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缘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绝不学痴情的鸟儿，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也不止像险峰，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那仿佛已不是她的声音，细弱、颤抖、却虔诚。 这是最能表达她爱情观的一首诗，所以念起来，胸中涌动的是她真实的感情，不知别人是怎样看待她的朗诵的。 “不仅爱你伟大的身躯，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她以为自己会紧张得忘词，但没有，这首诗她早念得滚瓜烂熟，紧攥在手里的小抄没发挥作用。最后，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朗诵完的。 底下响起热烈的掌声，陈欣也分辨不出掌声是真为她喝彩呢还是客气客气，反正每个人表演完都会得到掌声。 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她微掀眼皮子，看向许为…… 他在为她鼓掌，他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像投下的一片浓荫，完全笼罩了她。 陈欣躁动的心突然安定下来，心想平时别人表演完许为都不鼓掌的，他认为鼓掌这件事很愚蠢，却愿意为她鼓掌，想必她朗诵得也不是那么差劲吧？ 第120章 提问 “陈欣同学朗诵得不错，没什么技巧但很有感情，只是……声音小了点，好像还很紧张啊，都不抬头看大家，”袁老师笑着点评。 陈欣这才稍稍抬起了眼，强逼着自己面对大家的目光。 “好了，同学们可以开始提问了，”袁老师说。 几个同学陆续举起了手，其中包括王伦，许为可不举什么手，他盯着台上的人直接发问：“听这首诗的意思，你想要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 经过快一年的了解，许为清楚陈欣是个什么人，她外表看着小小一只，其实独立要强，十分倔强，遇到想做的事就会拼尽全力去达成目标，对数学竞赛是这样，对揭发李泽坤也是这样，这首诗很符合她的个性。 而许为，他分明是个胆大的人，想要什么就去拿，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但正如那句话——爱上一个人的征兆，在女孩身上是勇敢，在男孩身上是胆怯，对此，他谨慎得过分。 而越重要的事越是谨慎，就譬如把李泽坤送去公安局，他会在暗地里慢慢查找证据，步步逼近，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猎物置于掌控，如一只结网的蜘蛛，一点一点把对方纳入自己的领地。 他以解决数学问题的方式解决感情，要条件允许，多方论证，确保万无一失，然后，表白才顺理成章。 他之前给陈欣发各种爱情相关的问题、动漫图片和情歌，以及答应以爱情为主题表演节目，就是为了探听她的心意，他恨不能在陈欣脑子里安装个摄像头，把她一切关于爱情的想法，对异性的喜好，她现在是否想谈恋爱，是否对他有感觉，全部探知一遍。 当然，如果陈欣愿意主动的话，他的探知就没必要了。 “势均力敌的对手，这句话说得好像两个人要打起来似的，”讲台上，陈欣紧张得一直揉搓手里的小抄，“应该说是互相依靠，互相成就的关系，就像诗句里说的，‘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许为便在想，他们算不算得上互相依靠、互相成就呢？ 应该可以，他数理化不错，可以辅导她，虽然她不常向他请教，但他完全有能力让她依靠，成就她嘛！ 所以现在他得出结论，自己符合她的需求。 许为问完，王伦又迫不及待举起了手，“陈欣同学，你讲的太模糊太文绉绉了，能不能具体一点？” 这是问她具体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许为十分不悦，瞟了眼二组的王伦，微不可察地冷哼了声。 这问题可为难陈欣了，她心里从没想过具体的人，现在开始想，脑海中某个人的身影一闪而过…… 她心虚，小声开口：“这个我没想过，”声音小得只有前排几个学生听见。 突然，鲁志豪笑嘻嘻地看着王伦，“班长，你啥意思，大庭广众之下问陈欣的择偶标准啊？” “这有什么，班长配班花，很合适的嘛！” “你们说话不要太露骨了啊，看把咱们班长说得都娇羞了！” “哈哈哈——” 大家起哄纯为了好玩儿，王伦低着头笑骂，“够了啊你们，回头罚做值日一星期！” 讲台上，陈欣一直紧张地揉小抄。 许为气得牙痒痒，他在心里默数“3……2……”如果老师再不制止他们胡闹，他就要站起来了。 谁知这时，柳依依先站了起来。 “这种玩笑开起来很好笑吗？”柳依依瞪着双美目，扫过跳得最欢的几人，“课代表都说了是为了探讨爱情主题，不是让你们乱点鸳鸯谱的！” “柳依依，你这么激动干嘛，又没说你！” “是没说我，我为班长说句话不行吗？” 袁老师看两边快吵起来了，忙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好了好了，不要争了，柳依依同学说得对，我们不是在拉郎配，任何时候都不要脱离我们的主题，”说完看向陈欣，“陈欣同学，你知道这首诗的创作背景吗？” 陈欣点点头，然后简略地向大家介绍道：“在1975年，福建有位归侨老诗人蔡其矫到鼓浪屿作客，与舒婷散步时，他说起这辈子碰到过的女孩： 有漂亮的女孩子，却没有才气；有才气的女孩子又不漂亮；又漂亮又有才气的女孩子，又很凶悍，他觉得找一个十全十美的女孩子很难。舒婷听后很气愤，就写了这首诗寄给他。” 陈欣说完后，袁老师示意陈欣回到自己座位，然后他走上讲台，严肃地对问大家：“为什么舒婷听完蔡其矫的言论后感到气愤？因为蔡其矫的爱情观过于大男子主义！ 在坐的诸位男同学就要注意了，你们以后谈恋爱就很可能会犯同样的认知错误，导致在恋爱中不尊重女孩子；同样女孩子们也要注意，不能在感情中过于依附男性。 不做攀缘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不做痴情的鸟儿，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而要做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袁老师慷慨激昂说完，同学们很捧场地给以激烈的掌声。 有些人听懂了，也有些没听懂的，调侃说：“咱们袁老师最喜欢升华主题了，哈哈哈！” 袁老师那番教导扎进了许为脑袋里。 放学回家，陈欣在许为房间里做作业，许为做完数学后，靠着椅背，装作闭目养神的样子，问了句：“你觉得，我大男子主义吗？” 陈欣一心写题，没细思他这句问话背后的意图，随口答他：“你今天才发现吗？” 许为猛地睁眼，目光直射向陈欣，“我哪里大男子主义？” “你哪里不大男子主义？”陈欣笔下不停，头也没抬。 许为伸手挡住她的作业，“你还有心情写题？看着我！” 陈欣叹了口气，抬头无语地望着他，“我不是已经回答你了吗？” “你告诉我我哪里大男子主义，我欺负你了吗？”许为直盯着她，目光极其认真。 “你现在不就在欺负我吗？”陈欣瞅了眼他压在自己书本上的手。 许为迅速收回手，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如果以后我再有这种行为，你提醒我。” 陈欣淡淡哦了声，心想那我还不得天天提醒你：许为不要这样，许为不要那样，许为你太大男子主义了，许为你还是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 第121章 激素 周五那天，语文课轮到王浩然上台表演了。 他用三个玻璃杯和三枚硬币表演了他的魔术——硬币消失。 同学们没看出破绽，让他表演了三次，仍是一头雾水，最后还是王浩然自己解密了，大家才恍然大悟。 大家都沉浸在他的魔术里，没人发觉他的表演跑题了。 这时袁老师发问：“王浩然，你还记得自己要表达的主题是什么吗？” 王浩然最会扯淡了，没关系的也能扯上关系，他说：“当然了，主题是恋爱嘛，我记得，这个魔术跟恋爱关系就很大。” 王浩然一本正经地说：“男女恋爱不过是激素作用，人们看见喜欢的人，多巴胺和费洛蒙迅速分泌，然后感到快乐，上头，但它的效用只能维持三个月，所以很多人恋爱不到三个月就分手，就是这个原因……” 接着，王浩然全方位多角度地跟大家探讨了激素与爱情的关系，简直给大家上了一堂生物课，最后，他得出结论，“老师，你看到的那些文学作品，写爱情的，都是激素上头写出来的，等男女之间熟悉了，看到对方感觉毫无激情了，连激素不分泌了，哪还有什么爱情？” 袁老师笑笑，“看来王浩然是纯粹的唯物主义者。” “那当然，”王浩然说：“所以爱情要保持，就要经常分泌多巴胺，费洛蒙，也就是要跟对方做快乐的、新鲜的事，我给对方表演魔术，就是一种让她快乐的方式嘛，对方最好也陪我一起看星际电影，这样我也会快乐，一起快乐就是爱情咯，这就是魔术与爱情的关系。” 袁老师微微点头，“王浩然从生理层面探讨了爱情，观点很理性，完全把爱情的朦胧面纱扯下了。” 底下有几个女同学不高兴了，“就是嘛，明明很美好的事，被他一说就不美了。” 接着，同学们开始提问，当然提问也走歪了，大家都在问他还会什么魔术，能不能下次再给大家展示，也有问他提高费洛蒙分泌的方法的。 袁老师想升华主题都没处入手了。 陈欣坐在座位上，默默从激素角度思考感情问题，这是她之前从未想过的，原来文学作品里歌颂的至死不渝的爱情，可能只有三个月的保质期。 难怪现实世界这么魔幻，她爸爸可以和她妈妈结婚，却在她还年幼时一走了之，留下她和她妈艰难度日。 而许为的爸爸，家里有老婆，还在外面找了几个情人。 …… 当天放学回家后，陈欣照常去许为房间做作业。 因为明后两天是周末，许为不急着写作业，他坐在茶几旁玩拼图，而陈欣则老老实实在书桌前写题。 她正在写生物，碰到一个选择题： 岁的小明因一次意外不幸使得他的下丘脑受到损伤，可能会导致他的　　1睾丸的生长发育受到影响2甲状腺激素的分泌受到影响3体温调节受到影响4血糖调节受到影响5水平衡的调节受到影响6言语活动功能障碍 不免又想到语文课上王浩然的话，他说爱情只是激素作用，三个月后就会消失。 “许为，”她突然抬起头，问：“是不是在你们男生眼里，感情只是激素分泌？” 许为抓起片凹凸不平的木块，听见这话，顿了几秒，回答说：“不知道，”然后在拼图右上方找到那个适合的缺口，拼凑了上去。 “激素真的有这么大作用？我不太信，费洛蒙上头是什么感觉？分泌多巴胺是什么感觉？”陈欣转着笔，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 许为轻笑了声，他们男生和女生对激素和欲望的感受差距巨大，许为心想，陈欣连黄片都没看过，怎么能理解欲望上头的感觉呢？ 在这件事上，他们无法感同身受，解释也解释不来。 “许为，有什么事能让我多分泌多巴胺吗？”陈欣问。 许为头也没抬，随口说：“我有个方法能让你肾上腺素飙升。” “什么方法，快让我尝试一下，”陈欣立即起身走到许为身边，她很好奇。 许为抬头望了眼她，见她神色认真，后悔自己太口快了，能令肾上腺素飙升的方法不少，跳伞、坐过山车、飙车等等，可现在都下午6:20了，谁去游乐园坐过山车啊！ “是什么方法？”陈欣蹲下身，盯着他的眼睛又问一遍。 这情形，就像爸爸骗小孩说有糖，小孩不依不挠地跟爸爸要糖吃。 许为无奈，纤白的食指轻轻点着几角，默忖了几秒后抬眼说：“先去你房间待一会儿，我叫你来你再来。” 陈欣蹙眉看着他，“你别搞什么把戏捉弄我！” “放心！” 陈欣这才依言回避了。 她以为要很久，谁知十分钟后许为就过来敲她的门，她兴奋地拉开门出去，“准备好了？” 许为扬了扬手里那根宋丽的天蓝色碎花发带，“准备好了。” “你要干嘛？” “你跟我来就是了。” 于是，陈欣跟着许为，战战兢兢走到他房间门口，房门是关着的，她要推门，却被许为拦住。 许为扬了扬手中发带，“先把眼睛蒙上。” 陈欣伸手去拿，许为却往旁边一躲，“你自己蒙的不行，我怕你作弊，我来！” “你来就你来，”陈欣放下手。 许为用食指和中指捋顺发带，缓缓贴上来，陈欣的视线被遮挡了，眼前只剩一片黑暗。 她感觉他从她身前移到了身后，微冷的指尖轻轻划过她的耳畔，痒痒的，最后停留在她的后脑勺，打结，他的手臂不小心碰触了她的耳廓，随着打结的动作，蜻蜓点水般，点一下，又点一下…… 陈欣的耳朵敏感极了，好像身上全部的神经都集中在这一点上，被他轻轻触碰。 “绑好了，”许为说。 第122章 多巴胺 陈欣感觉眼底有一隙光透进来，垂眸，可以看见自己的粉色兔耳朵拖鞋。 许为没有绑紧！ 她在心里偷笑，心想我倒要看看你搞什么把戏！ 许为推开房门，一手放在陈欣右臂下，虚扶着她往前，“跟我的节奏走，前面没有阻碍，大胆往前。” 因为能看见脚下，陈欣半点害怕也没有，由许为带着，从容进了门。 许为领她缓步走到书桌前，停下，书桌上放着个透明的鱼缸，鱼缸里蓄养了两条小金鱼，原本放在玄关镜前观赏用的。 刚才许为把鱼缸里大半的水倒了，现在只剩下刚好能浸没鱼身的水量，两条两指宽的小金鱼在水里一动不动，像睁着眼睛睡着了。 “你面前有个小动物，你摸摸他，”许为说着，抓了陈欣的手往鱼缸里伸，他感觉陈欣瑟缩了下，他不知道她是害羞，还以为她是害怕的。 带陈欣探入鱼缸口他就放开手，“你自己往下摸，有个可爱小动物。” 陈欣听出许为语气中带的促狭笑意，如果眼睛蒙得严实些，她什么也看不见，现在她肯定吓得不敢往下伸手。 因为未知，她会想象底下是什么，一只老鼠？一条小蛇？还是别的什么，最后恐怕她手还没碰着那小东西，先就尖叫起来。 这也就达到了肾上腺素飙升的效果了。 可惜，许为失策了，她能看见鱼缸的边沿和那透明的缸身上透出的两点金色。 但她也想捉弄捉弄许为，于是她一点一点往里伸手，探进去又缩回来些，装作很害怕的样子，战战兢兢问：“到底是什么啊？会不会咬人啊？” 许为倚立在书桌旁，强忍笑意，“会不会咬人我不知道，你自己试试啊，大胆往下伸——”话音未落，只见陈欣手忽猛地往下一探，捉住只小金鱼，另一只金鱼受了惊，在水里乱蹿，直溅出水来…… “啊！许为我捉住了，是只鱼！对吧？”陈欣问，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许为的笑意瞬间僵在脸上，这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陈欣不是胆子小，在山上遇蛇都能吓哭的人么？在他的设想中，陈欣应该在手触及水时就吓得尖叫，感觉到有东西在水里游时更该大喊大叫。 “许为，你是想吓我吧？”陈欣语带挑衅。 她把鱼放回水中，另一只手就要揭发带，许为却立即伸手拦住，“等等，还没完呢，先戴着。” 陈欣差点没憋住笑，问：“还有什么？” 许为的胜负欲上来了，他不信自己吓不着陈欣。 “你再等等，”许为斟酌着，扫视房间四周，寻找能吓到陈欣的东西，奥特曼手办，飞机模型，书本，还是他的拼图？ 突然灵机一动，他看着陈欣脸上露出的小梨涡，轻笑，“我让你体验肾上腺素和多巴胺一齐飙升的感觉，”说完，他双手扶着陈欣的肩让她面向自己，然后拖来旁边的高脚凳，直接坐在她面前…… 陈欣真正开始紧张了，那一线的缝隙下，出现了许为的灰黑色拖鞋，她第一次认真地观察他的鞋，绒面白底，又长又宽，至少有四十码。 他的鞋与她的足尖相对，对比更鲜明了，陈欣简直怀疑自己的脚只有他的一半大小。 她不知道许为想干什么，房间里静的出奇，静得能听见他渐渐靠近的呼吸，但那呼吸好像停在某一处，又没再往前了。 她看不见，便不由地想象许为那双深邃的，洞察一切的眼睛就在她眼前，审视着她，而她像只无助的猎物，不得不接受猎人的凝视，和接下来的猎捕。 她从未觉得安静这样熬人，“干什么？许为，我不想玩了，”陈欣说着，抬手要去解发带，却被许为攥住了手腕，“别动，”他声音低沉。 陈欣感觉自己的心一下被攥住了，顺从地不再乱动。 他的呼吸又开始向她逼近，越来越近，她嗅到了他的气息，深重的，熟透的，像烧松节的味道，萦绕左右。 她的眼睛被蒙着，手腕被他抓着，她的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唇上，在她的呼吸上…… 她感觉自己的呼吸与他交缠，她怀疑他的唇就在她的唇边，她仿佛能感觉到热源，于是一动不敢动，生怕挨着了他。 这时候她简直能感受到全身血液的流动，那血液如何在她的左右心室交换，如何充入大脑，如何沸腾…… 她的神经仿佛麻痹了，脑子晕乎乎的，心却跳得很快，几要从腔子里蹦出来，她想，她真的体会到了肾上腺素与多巴胺飙升的感觉。 许为感觉到陈欣的呼吸越来越重，有一股热气，把她发间和身体里的香气也蒸发出来了，是馥郁的沐浴露和洗发水的味道。 他看着她脸上渐渐升起红晕，知道一切已经晚了，原本只是想吓吓她的，可他的身体已经不由他自己。 他越凑越近，用目光描摹她的唇，连唇纹都看得一清二楚，他像一个在沙漠中行走，渴极了的人，看见一颗草莓，只想吞吃入腹。 他之前告诉叶文涛，喜欢一个女孩不会对她产生任何欲念，他想他错了，靠得喜欢的女孩太近，根本没法把持自己，尤其在这年纪，他只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啊！ 但是，仅剩的一丝理智把他拉了回来。 他松开陈欣的手，身子猛地后撤，站直了，然后双手抱胸，重新摆出那拽拽的姿势。 “现在体会到了吗？”低沉喑哑的嗓音出卖了他。 陈欣还愣愣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许为推了推她的肩，“傻了？”说完手从前面伸到她后脑勺，把发带解开…… 现出陈欣那双葡萄般明亮的眼，她的目光从未有过的水润，仿佛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湖面。 他呆了一瞬，陈欣却回过神来，她又羞又怒，抓着发带往他身上一扔，绕过他“咚咚咚”往外跑…… 许为抓住那发带，看着陈欣跑出门的背影，“这不是你要求的吗？” 只见陈欣又咚咚咚跑回来，连个眼神也没给他，径直跑到书桌前，胡乱收拾了自己的书，抱在怀里又跑了出去…… 第123章 试探 跑回自己房间，放下书，关了门上保险，一气呵成。 然后，陈欣走到穿衣镜前…… 她看见自己两颊通红，大吃一惊，又忙开了门走出去，跑到洗手台边，用冷水洗了把脸。 看着洗手台前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桃红，唇色殷红欲滴，她想着，刚才许为到底对她做什么了没有？ 应该没有，她确定自己的嘴唇没碰到任何东西，但是他的呼吸，他愈来愈近的呼吸，却真真切切就在她面前，她几乎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喷洒在自己脸颊上，难道这是错觉吗？ 最好是错觉！ 许为这个混蛋，以后再也不跟他玩这种游戏了！ 陈欣洗完脸，便回到自己房间，关房门，上保险，然后坐走去书桌前坐下，一手撑着脑袋，在狭小的一方空间里，任由自己的心事泛滥。 可这泛滥的心事需要一个出口，她想到了最好的朋友吴莺莺。 于是她拿起手机，解锁进入qq，点开和她的对话框，发过去两句问候。 【干嘛呀欣欣，是不是有什么悄悄话要跟我说啊，调皮.jpg】 【那个……你对这件事情比较有经验，我想问你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啊】陈欣颤抖着点了发送，然后紧紧捏着手机，等她的回复。 【哈哈哈，是不是许为跟你表白了？我就说他肯定要跟你表白！】 【不是啦，我就是随便问问】 【随便问问？我看不是吧？】 【哎呀，你快说嘛！】 【好啦，我的欣欣都撒娇了，我就说吧，喜欢一个人的感受很难说得清楚的，就是在你眼里，他跟别人不一样，别人干了蠢事你觉得那人好蠢，他要是干了蠢事，你只会觉得他好可爱，而且你看见他就高兴，看不见就想看见，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差不多这意思。】 陈欣将自己对许为的感觉与她说的进行对比，除了她那条“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不符合外，其余都符合了，而之所以没这条，是因为他们天天在一起。 完了完了，她喜欢上许为了！ 【怎么，感觉对上了吗？】 陈欣立即回复：【没有】，像害怕似的，手机往床上一扔，整个人瘫在椅子里，开始回想之前的种种。 其实寒假时她就意识到许为这人很危险，要远离，只是那时她没下定决心。 后来学校查早恋，她被班主任喊去训话，那以后她决定跟许为保持距离，从此坐公交上下学，可许为也跟着她一起坐公交，到底没甩脱他，直到现在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当晚，刘丽芬来喊陈欣吃晚饭，她不敢面对许为，便说自己不饿，在房间啃了两个小面包充饥。 第二天周六，她早早起来吃早餐，完美避开许为。 数学辅导她也没好意思去许为房间上，就找个借口说自己身体不适，待在自己房间。 吃午饭时她乖乖低着头，菜也只夹自己面前的两碗，绝不跟许为有任何交谈和眼神交流。 饭后，陈欣回到房间，开始思考以后该怎么面对许为，这时，房门敲响了，“陈欣，出来。” 是他的声音！ 陈欣心跳漏了一拍，“干……干什么？” “出来说话。” “有什么话隔着门也可以说啊。” 许为被气笑了，什么也没说便回了自己房间。 周日那天下午，陈欣在厨房洗碗，看见许为拿着个苹果走了进来，她默默侧过身子，背对他。 许为却故意走到她面前，手越过她去打开水龙头，洗苹果，然后抽了张墙上挂的大卷的厨房用纸，慢慢擦干水渍…… 陈欣脑子里一片空白，深感厨房不能再待了，她放下洗了一半的碟子，打开水龙头洗净手…… “诶，你是不是喜欢我？”一声脆响，许为咬了口苹果。 陈欣的心跟着颤了下，她仰头，“你才喜欢我呢，我哪里——”恍觉自己说错了话，陈欣眼睛瞪得老大，忙用手捂嘴。 许为看她那傻样儿，忍不住哈哈大笑，他低头看着陈欣急得涨红的脸，戏谑道：“不喜欢你不敢见我？不喜欢你脸红什么？” “我……我……”陈欣急得跺脚，忿忿说：“我才不是喜欢……”发觉声音太高了，她忙压低了声，“我没有，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初中就和人谈恋爱啊？我高中只想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我警告你，你不要来烦我！”说着围裙一摘，转身往外走…… 偏偏地上有一滩水，陈欣跑得太快，踩上去一滑，许为眼疾手快，伸手拉住她胳膊…… 陈欣借着许为的力量站稳身子，觉得没脸透了，于是手一甩，“谁要你扶！”说完直接跑了出去。 许为看着她的背影，笑得肚子疼。 太可爱了！ 笑着笑着，忽想到什么，神色渐而凝重，他咬了口苹果，也举步走出厨房…… 回到自己房间后，他直接倒在沙发里，横躺着，右手从沙发缝里扣出自己的手机，点开qq想着给叶文涛发消息。 突然，王浩然的头像抖了下，他于是点开对话框。 【班长加你了你快同意】 一看“新朋友”，果然有王伦发来的验证消息。 许为不喜欢随便加人，班里他只有王浩然、陈欣、林芸的好友，平时和王浩然更多是讨论游戏，发战绩截图，极少说现实里的事。 许为没有立即同意好友请求，而是给王浩然发了三个问号。 【快加班长qq，有惊喜！】发完这句话，对面又补了个坏笑的表情。 许为跟王伦几乎没说过话，不熟，而且不知怎么，他莫名的不喜欢王伦。 但想着他是班长，或许班级里有事找他，于是同意了他的好友请求。 王伦立即发过来几句礼貌的问候，许为不爱跟人扯闲篇，单刀直入回了个“有什么事？” 那边说“没什么事”，许为就没兴趣再回复了。 等王伦那边也没动静了，他点开王伦的资料，点开他的头像放大了看，是“梅西”，签名也是梅西的名言，许为摇摇头，就要按下删除好友的键。 这时，王浩然又给他发来两个消息，【别删人，绝对有惊喜！】【学委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坏笑.jpg】 【什么惊喜】 那边又没回了。 许为想了想，到底没按下“确认”键，但也没主动再跟王伦发消息。 第124章 克制 陈欣跑回房间后，又是一阵心跳如擂，她坐在床上，不住回想刚才许为说的话，和他的每一个表情，不确定他到底是捉弄她还是认真的。 看不出来，他的心思太深，永远也猜不出他想干什么。 陈欣颓然地躺下去，抓了被子过来盖住脑袋。 但她想着，至少能守住自己的心，她一心向学，她的目标是考上一个好大学，所谓爱情不过三个月的荷尔蒙，转眼就会消散的，就像她爸爸丢下她和她妈妈，就像许为的爸爸也丢下他和他妈妈。 这些爱情悲剧就在眼前，她怎么还能被它诱惑呢？ 这时，书桌上手机铃声响了，她掀被下床，小跑着过去，拿起手机，是奶奶打来的。 从春节陈欣回来后，她跟奶奶每隔一个月打一次电话，都是她主动问候，奶奶基本不主动打电话，因为她不太会用手机。 她立即点了接听，“奶奶，您吃午饭了吗？” “吃了，吃完还睡了会儿，刚醒。” “您呀，吃完午饭不要马上睡，可以出去散散步，或去王奶奶家说说话，然后再睡，”陈欣耐心叮嘱。 “哎呀我知道，你怎么比奶奶这老太婆还啰嗦，对了，给你那罐红糖吃完了吗？吃完了就回来拿，超市里买的不正宗。” 奶奶惦记她的身体，她心里暖暖的，“好，我知道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陈欣知道奶奶想她了，说：“暑假我一定回来看您，有两个月的时间呢！” “一定要回来啊，奶奶怕是时间不多了，今天午睡梦见了你爷爷，那时我在田埂上走，你爷爷突然从后面出现，拉着我说要领我去他家吃中饭，我说我才吃过，不吃了，这杀千刀的，年轻时就没给我一天好日子过，死了还来缠着我，非要拉我去，我气得狠骂了他一顿，总算把他骂走了，幸好没去，不然怕这会子人就死过去了。” 陈欣从来不信大人口里的鬼神邪说，什么梦见被死人带走就会死之类的，她只担心她奶奶睡眠不好，“奶奶，您白日多梦怕是身体不好，要不去医院看看，开个药吃？” “不吃了，是药三分毒，吃多了死得更快！” “奶奶！”陈欣急得跺脚，“您别说这种话，您才六十多岁，还有好多年可活呢，您看隔壁王奶奶今年七十多了，不还好好的吗？您也一样，您还要看着我考大学呢！” “哈哈哈，是是是，是要看你考大学，”说着她叹了声，语重心长道：“要好好学习啊欣欣！” “一定的，”陈欣说：“我一定会考上大学给您看！” “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啊？” “唉……算了不说了，小辈们的事我也懒得管，随他们去，好了，奶奶要挂电话了。” “好的，奶奶您要保重身体……” 随着电话挂断，陈欣的心绪突然平静了，她感觉自己那点少女心事丝毫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不负奶奶的期望。 第二天周一，她和许为一起坐公交去上学，全程她没跟许为说一句话。 以前她学习学累了，还会靠着后桌伸个懒腰，现在不了，她生怕挨着后桌一点儿。 连着几天这样，把许为郁闷坏了，他知道是前几天的试探起了反效果，心里愈加不安，难道她不喜欢他？ 周二那天王伦主动来请许为吃午饭，许为直接拒绝，他从不跟不熟的人一张桌子吃饭。 王伦也是个神经大条的，没跟他计较，第二天继续邀请，许为还是没同意。 这周省里演讲比赛复试，袁老师要过去当评委，语文课又调到下一周了，所以许为的节目留待下一次课。 周四那天，班上突然有一对男女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接着班里就传起了两人的绯闻，说他们私下在谈恋爱。 当天班主任在课上，还专门抽出几分钟时间来告诫同学们不要早恋，“前两个月学校抓早恋很严，现在宽松了点你们别就明目张胆了，到时叫家长来可不好看，而且你们才几岁啊，懂得什么恋爱？是不是语文课上搞的那个什么恋爱主题，把你们又带歪了？我回头跟你们语文老师说，不许再说恋爱的问题了。” 如一片黑云压在头顶，班里鸦雀无声，同学们都低着头不说话。 老郑的课堂和袁老师的课堂，同学们呈现的是全然不同的面貌。 那天后，王伦也没再来请许为吃饭了。 一周后袁老师回来，语文课的“课前十分钟”，许为没再延续爱情主题，而是给大家介绍了《三体》这本书，并强烈推荐。 男生比较感兴趣，女生多数不大感冒，也几乎没人提问，教室里死气沉沉，不像先前说到爱情时大家踊跃发言，热热闹闹。 鲁志豪有不满就直接抒发了，“老师，老班不许我们说恋爱的话题，我们悄悄的不让他知道不就行了吗，班里又没人会去告状。” 袁老师笑笑说：“你们班主任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什么都知道，我也被他训了一顿。” “哇，老师你也怕他吗？” “你们袁老师我教语文，一介文弱书生，也就搞点风花雪月，你们班主任教生物，人家是能搞基因改造、生化武器的，我能不怕他吗？” 一番话又把同学们逗得哈哈大笑。 课后，一向对宇宙和天体物理感兴趣的王浩然向许为借了《三体》来看，一边说他介绍的这本书好，一边感叹：“许为你是逃过一劫，我之前那个魔术跟爱情强扯才扯上关系的，你讲的这本书可怎么跟感情相关啊，老郑救你一命！” 许为苦笑了下，其实关于爱情主题，他另做了准备。 “不过老郑这一下来得巧，直接把咱们班长爱情的小火苗掐灭了。” “什么？” “你不知道啊？”王浩然瞄了眼陈欣的座位，陈欣和林芸一下课便去小卖部了，现在不在座位上。 “什么意思？” 王浩然阖上书，凑到许为耳边小声说：“班长暗恋陈欣，之前找到我让我给他出主意，我说我跟陈欣不如你跟陈欣熟，就让他加你，我还以为他告诉你了嘞。” 王浩然早猜到许为和陈欣的关系，他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让王伦加的许为。 第125章 挡桃花 “咔”的一声，许为摁了下食指指节，接着往下摁，发出一连串的清脆声响。 “我之前说你和陈欣有猫腻，你还不承认……”王浩然啧了两声，观察着他的表情。 许为垂下眼眸，凝视着物理书上某个公式，看了足足半分钟，再抬眼时目光澄明，半分情绪也没有。 陈欣说过高中阶段她只想认真学习，不谈恋爱，这件事，他会帮她！ 第四节课下课铃声打响，同学们如出笼的鸟儿般冲出教室，而许为坐在座位上，悠闲地转着笔。 五分钟后，他眼角余光瞟见王伦起身，也站起来，跟着他默默往后门走…… 许为先他一步出门，王伦紧随其后，许为以为他会像前几天一样喊住他，请他吃饭，但没有，只好他回头主动邀请，“班长，你之前不是要请我吃饭？” 王伦微愕，突然想到自己请许为吃饭的目的，他腼腆地笑了，“行，现在就去！” 然后，王伦领许为去了校门口一家小馆子，这馆子是陈欣和林芸常来的，王伦看见过几次，便也跟着去了。 后来她俩中午都去食堂吃饭，很少过来了，但王伦已经习惯了来这儿吃。 因才下课，各家馆子几乎爆满，他们好容易占得了角落里最后一张桌子。 王伦把菜单递给许为，“你点，这儿粉面还有小炒都有。” 许为随意点了三菜一汤。 现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他们这桌要上菜，恐怕还得等一会儿，许为就去冰箱拿了两瓶啤酒。 他起开瓶盖，给自己倒了杯，然后王伦接过酒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说话。 王伦先就之前李泽坤的事跟许为唠起来，“我那时给校长写了封信，不管用，没想到你更绝，把警察招来了。” 许为抿了口酒，说：“李泽坤有点关系，这种事在教育体系内很难解决，只能引入第三方。” 王伦嗯了声，“之前没遇过这种事，没经验，以后我就知道了。” “说正事吧，你加我好友干什么？”许为放下喝了一半的酒。 王伦嗨了声，笑得有点羞涩，然后抓起酒瓶往许为杯子里倒满酒，“你跟陈欣挺熟吧，王浩然说她是你妈的干女儿，你们两个玩得很好，陈欣这个人好像很文静，也不太跟男的接触，我之前约过她一起坐公交回家，她总不愿意，我没什么意思，就想更了解她一点，哥们儿，你肯定比我了解她，你跟我说说她。” 许为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的眼睛，“你喜欢她啊？” 王伦又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端起杯子闷了口酒才说：“是，我很早就注意她了，是高一刚开学那几天的公交车上，我在人群里看见她，第一眼我就知道不对劲儿了，可惜那时没敢上去问联系方式，没想到后来分在一个班……” 许为敛下眉目，不让任何人看清他的情绪。 王伦说着说着，渐渐没了声音，“你怎么不说话啊？” “老郑才警告我们不要早恋，”许为低垂着眉眼，抿了口酒。 “对，我知道，我身为班长应该以身作则，所以我才一直没行动。” “那就不要行动了，”许为突然抬眼，“没戏！” 这眼神…… 王伦心头一震，感觉自己像被荒原狼盯住了。 许为灌下满满一杯啤酒，继续道：“第一，她妈很重视她的学习成绩，她自己也很努力，这个你也看到了，而且学校严禁早恋，你就不要表露心意给她惹麻烦了。第二，她就算要谈恋爱她也不会跟你谈，她有个喜欢的人。” “什么？”王伦不敢置信，在他印象里陈欣是对他有意思的。 上次去爬望月山，他被老师留下找柳依依，陈欣也自告奋勇，留下跟他一起找，后来在揭发李泽坤的事情上他们精诚合作，两人还加了好友，聊天也很愉快，怎么会？ “她喜欢谁？”王伦急声问。 “名字我不知道，人跟我差不多高，挺聪明，数学成绩很好，长得也不错，篮球乒乓球玩的溜，游戏也打得很好，对了，他们算是青梅竹马，以前一起上下学的，”许为说得一本正经，脸不红心不跳。 “哪个班的？” “不在我们学校，”许为说着，突然想到王伦的qq头像是梅西，他又加了句，“她不喜欢踢足球的。” 失落之色溢于言表，王伦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一顿饭，王伦吃得味同嚼蜡，许为因为心里一丁点的愧疚，强行买了单。 当天下学，陈欣躲许为，单独坐公交先回家了。 许为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去敲陈欣的房门。 陈欣正在写作业，听见几下叩门声，心也跟着一阵突突，“什么事啊？” “开门。” “有什么话就这样说吧！” “你确定要我隔着门说？”语气颇为霸道。 陈欣这才起身，走去门口，不情不愿地拉开了门，“什么事啊？” 许为单手插兜倚在墙边，一身松垮的黑色休闲服，原本松弛的身体此刻却好似紧绷着，全身线条是冷硬的，他侧身对着陈欣，也没看她，语调好似在感叹，“我今天帮你挡了个桃花。” 挡桃花，什么意思？ 陈欣想问，又觉得问出来也没意思，任何跟感情相关的事她都没兴趣，即使有兴趣，也要掐死在摇篮里。 “挡了就挡了吧，”陈欣说。 “你就一点都不好奇是谁吗？” 陈欣摇头。 许为点点头，他突然感觉被拒绝的不是王伦，而是他自己。 看来叶文涛说得没错，有些话不能说出口，不然连朋友都没得做，譬如他之前小小试探了她一下，她不就好些天不理他了吗？ 在这件事上，他是个胆小鬼。 “陈欣，”许为突然偏过头，凝视着她，“其实你那首《致橡树》我不喜欢。” 他的眼眸是晶莹剔透的黑水晶，碰一碰就会碎掉，他的语调认真得近乎偏执，陈欣感觉很不自在，“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那首诗里一点感情也没有，总在强调独立平等，互相成就，一起分担，唯独没有感情，”许为说着，手一摊，突然笑起来，于是水晶破碎成点点的光，“明白了吗？” 陈欣呆呆立在那里，思考着所谓没有感情是什么意思。 其实还有下半句：那首诗，就像你本人一样。 第126章 误解 陈欣默默望着他的背影走进房间，白色房门关上，阻隔了她的视线，她这才回过神，心里像下了一场雨， 随即她也转身进屋，软软坐倒在床上。 她没有感情，许为居然说她选的诗没有感情？ 陈欣把床头的小熊抱在怀里，轻轻捋着它的毛发，心想许为凭什么说她没有感情，许为这么理性无情的人，凭什么说她没有感情？ 但一个人的眼睛是不能看见自己的，必须借助别人的眼睛来观照自身，她想，也许自己在许为眼里，她就是个缺乏感情的人。 可《致橡树》是没有感情的么？也不是吧。 是过往所见的一切，让她以为最真挚的情感就该是两个人的互相成就，共同分担。 她爸爸没有跟她妈妈一同分担生活，所以她妈被人指点说拢不住丈夫，而她成了个多余的人，成了她妈妈也是她奶奶的负担；许为的爸爸也没有跟宋丽共同分担，所以宋丽只是个没有名分的第三者，而许为，在没有爸爸的阴影中长到这个年纪。 这就是她看见的生活啊！没有风花雪月，只有一个又一个被抛弃的人。 突然想到什么，她放下小熊，起身走到书桌前，从面前的那排书本中抽出一本浅棕色的笔记本。 这本笔记是她在初一时开始写的，里面摘抄了许多好词佳句，包括她喜欢的诗句和台词。 她翻开第一页，是《红楼梦》中黛玉宝钗的诗句，笔迹隽秀，那时用的是蓝色墨水的笔，因时间太长，有些晕染开了。 她继续往后翻，一边翻一边在房间来回走动…… 她禁不住读出来那些诗：“他努力不去看她，就好像她是太阳，但是就像太阳，她不需要看都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对于我，你仿佛没有遮盖的夜晚，仿佛黎明。” “她是上帝展示在我失明的眼前的音乐、天穹、宫殿、江河、天使、深沉的玫瑰、隐秘而没有穷期。” “我给你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我给你一个久久的望着孤月的人的忠诚。” …… 以前她只觉得这些诗句优美，现在，她已经有些能理解它们了。 但这是要永远藏在心里的，不能彰显的存在。 当天以及接下来的周末，即便同在一室听课写作业，他们也默契地没有再交谈。 周日下午，陈欣陪宋丽在客厅下五子棋，下完两局，宋丽突然说想吃葡萄。 陈欣这就起身，去厨房准备洗两串，走到饭厅，就听见厨房传来她妈激烈的说话声。 “我男人是走了，我还在他户口本上呢，那片田承包不承包得我说了算。” “怎么？你们还想抢吗？我宁愿它在那儿长草，我乐意，说起欣欣，呵，欣欣可没受你们的恩惠，她是她奶奶带大的，平日的生活费也是我出，你们对她有什么恩？” “话说得不好听？别逼我说出更好听的来！” 陈欣默默等在客厅里，没敢进去。 几分钟后，里面没声儿了，她才低着头走进去，绕过她妈去冰箱里拿葡萄，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刘丽芬叉腰站在料理台边，脸色因生气而涨红。 “欣欣，我明天得回去一趟，三四天就回来了，待会儿我去跟太太请假，这几天没人做饭你们先去楼下馆子里吃，你要放学回来有空，也可以生火做饭。” 陈欣嗯了声，看向她妈，微张了张口，还没问出来刘丽芬就先她一步说：“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你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不要分心。” 陈欣点点头。 洗完葡萄端去客厅，然后陈欣以做作业为由回了房间，立即拿起手机给奶奶打电话，电话通了，那边传来一阵嘈杂。 “喂，欣欣啊！” “奶奶，您是在超市吗？” “是啊，在买菜呢，有什么事吗？” “哦，没什么，您先忙，”陈欣说着，挂了电话。 她坐下来，开始回想她妈那个电话里提到的田地，她不知道自家有什么田地，这些都是大人的事，她妈从不让她知道。 但她知道那个电话肯定是伯母或婶婶打的，伯母婶婶以前就常说奶奶偏心她，再把奶奶扯进去就不好了。 思来想去，陈欣拨通了吴莺莺的号码。 寒暄了两句，陈欣就把事儿告诉了吴莺莺，“莺莺，你离我家近，这两天要有时间，能不能去我家看看，或者跟大人打听打听。” 吴莺莺自小跟陈欣在一块儿玩耍，常去她家，跟她们全家都很熟，因为性格外向，大家也都很喜欢她。 小镇上人多嘴杂，经常一点小事东家传西家，吴莺莺家在老街上，用心打听准能打听到。 “好的，你放心，我明天就去你家转转，”吴莺莺说着，突然唉叹了声。 “怎么了？” “我跟王建飞的事被他妈知道了。” “啊？”陈欣大惊。 接着吴莺莺就跟陈欣交代了来龙去脉，原来是她和王建飞的qq聊天记录被他妈看见了，为此，王妈妈训了王建飞一顿，然后给她打了个电话，叫她以后离他儿子远点，还说要是再联系就告诉她爸妈，让他们好好管管她这个女儿。 “这么严重，那你们……” “转为地下咯，还能怎么办呢？”吴莺莺又叹了口气。 “那你们要小心，千万别闹得大家都知道，咱们镇上就这么点地方，要是知道谁家女儿和谁家儿子谈恋爱，茶余饭后可有的说呢！” “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经过这个电话，陈欣更觉自己压抑感情是对的，高中谈恋爱是件危险的事，不仅要防备学校，还要跟家长斗智斗勇，一旦被发现就完了。 想着想着又觉自己好笑，她想到哪儿去了？许为那天蒙着她的眼睛靠近她只是让她感受肾上腺素罢了，后来问她喜不喜欢他，也不过是恶作剧，捉弄她。 许为怎么会喜欢她呢？她只是来自小镇的一只丑小鸭，他家保姆的女儿，和宋含章这样的白天鹅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第127章 疏远 此时，许为在电脑室，一边打游戏，一边跟宋含章聊qq。 在一局完后，新开一盘的间隙，他会粗略地回几句，然后继续投入游戏…… 对面感觉到他的不上心，消息发得更密集了。 宋含章从小学到高中，凡是男生，聊qq或是聊天，对她从来都是秒回，没有像许为这般怠慢的，可她偏吃这一套。 发觉许为又没回了，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宋含章在qq上问：“希望杯”复试完后去不去漂流。 许为嗦了口可乐，迅速打字回复：【之前去过几次了，不想去】 他其实挺喜欢漂流，只是不喜欢跟女生出去玩儿，陈欣约他倒可以考虑，但陈欣这个傻子，现在根本不理他。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的？许为也不知道，明明他也没表白，但两个人之间确实莫名其妙变得尴尬了。 现在他更确定叶文涛那句话的道理了——没有十足把握，对太亲近的朋友不要表白，不然连朋友也没的做。 那边又发过来：【夏天玩漂流最有意思了，天天打游戏有什么意思？】 许为游戏打得正激烈，只瞄了眼，没空回。 对面等了两分钟，回过来一句【不想去就不去吧，本来我还有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就在这里说好了，你知道你爸在立遗嘱吗？】 许为扫了眼对话框，看到“遗嘱”两个字时，目光定住了。 他放下游戏，打字回复：【他又脑溢血了？】 就这一会儿功夫，他操作的英雄掉了一管血，游戏里已经有人在骂他了，许为干脆取下耳机，丢在一边，【他不会要死了吧？回话！】 那边像是故意报复他晚回消息，也等了两分钟才回：【没有啦，应该是之前脑溢血了一次，伯父怕自己身体不好，突然发急病，所以提前立好遗嘱，律师还是我爸帮忙找的，我是偷听才知道的，伯母和许耀应该还不知道】 许为冷笑了声，【那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几秒后，一条消息回过来：【我想先告诉你】 许为勾了勾唇角，没再理会，戴上耳机又开了一盘。 他对争遗产可没什么兴趣，绝不会为了点钱在许绍辉面前献殷情，最好他的钱一分也不给他，留给那些流落在全国各地的私生子女！ …… 周一早上做完早餐，刘丽芬就跟宋丽请假回家了，当天的中饭和晚饭她们一家都是在楼下的馆子里吃的。 周二早上陈欣起得稍晚，没时间做早餐，于是她和许为没吃早餐就下楼去学校了，准备在路上随便吃点儿。 出了小区，对面就是几家早餐店、夜宵店，其中一个包子铺前人不很多，陈欣于是穿过马路走过去。 她看好招牌上的几样包子，等前面的人买完了，就说：“给我两个粉丝包和一杯豆浆。” “好嘞！” 卖包子的阿姨麻利地从蒸笼里抓了两个热腾腾的包子，递给她，然后将一杯打包好的豆浆小心送上去，“当心烫。” “谢谢，”陈欣一手接过豆浆，一手递上五块钱。 这时，却有另一只更修长白皙的手拨开她的手，夹着张二十块递上，“给我笼小笼包和一杯豆浆，跟她一起。” 卖包子的阿姨目光扫过陈欣和许为，笑说：“好嘞，”她收了许为的二十块，找了零，然后才去打包小笼包。 陈欣收回钱，望了眼旁边的许为，他定定站在那里，看也不看她，初晨的阳光斜射过来，温柔了他的轮廓。 阿姨递过来小笼包和豆浆，许为接过，举步就走，也不等她，一副跟她不熟的样子。 陈欣默默吃着包子，在他后面五米远处走着，路边每隔两米便有一棵茂密的梧桐树，朝阳从梧桐树里升起来，细碎的光落了他满身。 他们冷战了，一开始是因为蒙眼感受荷尔蒙的恶作剧，陈欣怕自己靠得许为太近会喜欢他，所以不理他，后来不知为何，许为也不理她了，这次两人都是动真格的。 以前去坐公交的路上，许为都走在陈欣身后，现在不了，他走在前面。 到了站台，正好3路公交到站，他直接上了公交，紧接着十多个人簇拥着上去…… 陈欣个子矮，力气小，被落在后面。 她和另外两个女生没上得去，这时，公交前门关上了，“等下一班！” 许为站在车窗前，看见车外还没上来的陈欣，眼中闪过一瞬的焦急，他轻叩了叩窗。 窗外，陈欣微笑着比了个“ok”的手势，目送他驶离…… 但好在她赶上了下一班，没有迟到。 第二节课下，到了交数学作业的时间，陈欣像往常一样反手叩了叩许为的桌子。 趴在桌上的许为坐起，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这才起身去各组收作业，去办公室交作业。 许为回来时，正好看见王伦在他座位旁，跟王浩然不知在商量什么。 他走向自己的座位，眼睛紧盯着王伦，感觉到王伦往陈欣身上瞟了眼，他立即大步上前，轻叩桌面。 王伦对上许为的眼神，忙三两句话结束讨论，笑着说：“不好意思，占了你座位，”说完退后两步，从过道往教室后面走，去跟另一个班干部讨论了。 而陈欣对此一无所觉。 今天作业很少，下午回家不到一小时陈欣就把作业做完了。 既然有时间，她想着晚饭干脆自己来做，三个人四菜一汤尽够了，于是她进了厨房…… 正好宋丽来客厅喝水，偶然听见锅碗的响动，心想刘丽芬不在，谁在厨房呢？走过来一看，是陈欣在给鸡爪焯水。 “哎呀，欣欣你怎么会弄这个呀？” “阿姨，我一直会做饭的呀，”陈欣把焯好水的鸡爪捞起来，放进碗里。 “我以为你只会打下手择择菜什么的呢，原来你还会炒菜呀，你等等，阿姨也来帮你！”宋丽说着，从旁边挂钩上取下围裙，系好。 宋丽近来对做饭和甜点很有兴趣，但还没独立做成过什么，从来是刘丽芬出七分力，她出三分，但她以为自己很行了，一定要上手，陈欣拦也拦不住。 第128章 心疼 宋丽拿起锅铲，问陈欣鸡爪要熬汤还是清炒，陈欣说做虎皮鸡爪，先把鸡爪放进油锅里煎炸。 宋丽把握不了放多少油，只好拿着锅铲站在一边等陈欣操作。 盛油的是个樱花色的小壶，大概400毫升的容量，陈欣执耳往锅里倒了近一半的油，说：“煎炸鸡爪的油量要多些，炸完了剩下的再倒出来，做其他的菜。” 宋丽点点头，等油锅开始冒烟时，她铲起两个鸡爪，试探着放进去…… 立即一阵滋滋的热油煎炸声，宋丽怕得手一缩，稍退两步，立即抓起锅盖挡着，陈欣见状，伸手说：“阿姨，还是我来吧。” “不用，阿姨也会煎的，是要煎到什么程度呢？” “现在这两个鸡爪就可以翻面了，”陈欣说。 于是宋丽用锅盖当护盾挡在身前，小心翼翼走进，用锅铲试探着把鸡爪翻了个面，立即“嘣嘣”两声，几滴油迸溅出来，把宋丽吓得手一松，锅铲直接丢了。 接着又是几下迸溅，一滴油正好溅在宋丽嫩豆腐般的手臂上，锅盖应声落地，她“啊”的一声尖叫。 陈欣两步上前察看，抓起她的手臂，只见小臂上红了一块，她忙说：“是溅着油了，您快别忙了，去用冷水洗洗创口。” 宋丽抓着手臂往洗手池边去，开了水龙头直往创口处冲水，“吓死了吓死了！我之前炒菜怎么没有这样的？” 她说话间，油锅里还在“嘣嘣嘣”的溅油，陈欣一脸淡定地捡起地上的锅盖，回答道：“阿姨，鸡爪才焯了水，水碰到油就会这样。” 陈欣说着，伸手去拿挨着锅沿的锅铲，手就要碰到了，突然锅里起火，她猛收回手…… 那边宋丽直吓得脸色大变，惊声尖叫…… 许为方才听见厨房的声响，跑过来，到门口时看见的便是她妈捂着胸口惊叫的情形。 而陈欣，她淡定用锅盖盖住火焰，然后关闭燃气灶的。 许为快步走进厨房，凑到宋丽身边拍了拍她的背，“你们不会做饭就不要做了，妈，看你吓成什么样！” 宋丽见火灭了，脸色才松弛下来，她抚着自己被烫红的手臂，说：“我去抹个烫伤膏，为为，你在这儿看着，给欣欣打打下手，别让她也受伤了。” “好。” 等宋丽走出厨房，陈欣才又拧开燃气灶的开关，调到中火。 许为走过去，说：“不用做了，我们去外面吃。” “食材都准备好了，不做就浪费了，”陈欣说着，把那两个煎得发糊的鸡爪捞起来放到碟子里，然后把那一整碗鸡爪都倒进油锅……一阵更剧烈的“嘣嘣”声。 许为主动伸手过去接她的锅铲，“我来！” “你连煎鸡蛋都不会，”陈欣说着，一手抓着锅盖遮挡，一手拿着锅铲很有章法地翻弄鸡爪，脸上没半分害怕的神色。 许为凝视着陈欣，她身量矮，人也瘦瘦小小的一只，还顶着个幼稚的学生头，看起来就像个初中生。 他想象陈欣如果在富贵人家里，甚至不需要富贵，只要生在跟他家差不多条件的家庭，她这个年纪根本连鸡蛋也不会煎，她会像他妈一样，被油烫着了就尖叫着要去涂烫伤膏。 “我以为你很胆小，上次我摩托开得快了点，你吓得脸色都变了，却原来连火也不怕，”许为说。 “那不一样，我三年级就学做饭了，这种情况我遇到很多次，早就不怕了，”陈欣自豪地说。 许为哦了声，心想三年级她也才比灶台高一点点吧，怎么会做饭呢？ “那第一次遇到怕不怕？” “第一次……不记得了，”陈欣给鸡爪翻面，随口一答。 许为深深望着她，好一会儿，看她麻利地把鸡爪铲起来放进盘子里，不知为何，他觉着那鸡爪很重，盘子也太大，陈欣一个小不点怎么能承受得了呢？ “你一边去，我来，”许为说着，伸手去接陈欣手中的锅铲。 “诶，你行不行啊？”陈欣不肯放手，许为瞥睥了眼她，陈欣默默放手，“行行行，你都行。” 许为笨拙地把剩下几个鸡爪铲起来，放进盘子里，然后举锅把油倒进另一个青花瓷碗里，按陈欣的吩咐，只留下些许。 陈欣又接过手，把辣椒和蒜放进油锅，煸炒，立即香味便出来了。 “香不香，我的厨艺不比我妈差的，”陈欣冲许为得意一笑。 “以后不要做饭了，”许为突然说：“阿姨不在，我们就去楼下吃。” “外面的到底不如自家做的干净。” “不，不用做饭，以后我不许你做饭，知道吗？” 抽油烟机的声音太吵，陈欣没听出他话里的认真，心想你还是走开些别在这儿碍我事了。 但在她炒菜期间，许为一直在旁边，问她自己有什么能帮忙的，陈欣当然说没有忙可帮，她怕许为也跟宋阿姨一样，越搞越乱。 最后饭菜上桌，四菜一汤，虎皮鸡爪，青豆炒肉丝、素炒小白菜，可乐鸡翅和西红柿鸡蛋汤。 宋丽头回吃到陈欣做的菜，直夸她手艺不比她妈差，“以后谁娶了欣欣真是有福啦，学习用功，还会做饭呢！”把陈欣夸得不好意思了。 陈欣是越夸越来劲儿，第二天下学回来，她早早把作业做完，又要下厨。 许为听见饭厅有响动，就过来拦她了，“今晚我们下去吃夜宵，不做饭。” “没关系的，反正我有时间。” “我妈去芸阿姨家打麻将了，今晚说不定在她家吃，”许为把着厨房的门不许她进。 话音才落，许为兜里的手机便震动了下，他掏出来，点开一看，是宋丽发来的消息，说她今天不回来吃了，让他和陈欣去楼下餐馆解决晚饭。 他把手机递给陈欣，让她自己看。 陈欣浏览了一遍消息，把手机还给他，就回自己房间了。 她心想宋丽不回来她吃几个小面包对付对付就行了，至于许为，他总不会饿着自己。 半小时后，许为来敲她的房门，“下去吃饭。” “不去了，”陈欣抱着书走到门口，拉开门，眼睛还黏在书上，“我自己随便吃点——” 话没说完，手里的书被许为抽走，陈欣这才抬眼，过道里没开灯，昏沉的暮色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的语调严肃：“跟我下去，我有话要跟你说！” 心忽的被攥紧，他有什么话要跟她说？ 第129章 心河 随即两人一起下楼，去了小区对面的一家夜宵店。 店门口摆着一个烧烤摊和四套简易的桌椅，一个系围裙的中年男人正在小摊前忙活，麻利地往烤肉上刷油、撒芝麻粒，肉烤得滋滋响。 店里招呼客人的是个五十来岁的老人，黑白格子的衬衫配黑色裤子，他未语先笑，上来招呼两人进去。 没有菜单，他直接问吃烧烤还是龙虾，许为看向陈欣。 陈欣觉着烧烤摊靠马路太近，车经过时带起的灰尘落在烤肉上怕不干净，想选龙虾，但又不好意思说。 她从小到大没吃过龙虾，怕太贵了许为负担不起。 但许为像是能看穿她的心事，直接点了，“龙虾，一盘蒜蓉的，一盘麻辣的。” “好嘞！”老人应声，去了后厨。 许为起身，去旁边消毒柜里拿了两个杯子，用茶水洗了，然后又去冰箱里拿啤酒。 陈欣则乖巧地坐在座位上，张望四周，这小馆子里的布置明亮简洁，桌椅也都擦得干干净净。 墙上挂着的电扇呼呼转动，外面飘进来的带着烤肉味的热气在几个电扇间流转，没由来的令人感觉油腻。 此时馆子里除了他们，就只有一对穿蓝白相间情侣装的男女，坐在最里面的位置，嘻嘻哈哈说着话，在等烤肉上桌。 现在还没到吃夜宵的高峰时间，再过一小时这个场子肯定爆满。 许为那边已经拿了瓶啤酒过来，他用起子起开，给自己倒了杯，又要给陈欣倒，陈欣伸手捂住杯口，“我不会喝酒。” “喝饮料？”许为问。 “可以，来瓶橙汁就行。” 许为放下酒瓶，忖了忖说：“有一种酒酒精度很低，适合你们女孩子喝，要不要尝试一下。” “什么酒？”陈欣好奇。 “这儿没有，我去旁边超市给你买，”许为说完，就往门外走。 十分钟后，他带回来两瓶易拉罐装的酒，罐身比可乐小一圈儿，粉白色包装，上画两个白桃，陈欣接过一瓶，看了看品名，从来没听过。 许为介绍说：“这是本地的一种酒，算果子酒吧，适合女孩子喝。” 说着，他把另一瓶酒的拉环拉开，递给她，“尝尝？” 陈欣放下手里这瓶，接过他递来的那瓶，浅抿一口…… 微甜，有白桃的香，也有酒精的烈，她又喝了一大口，连连点头说：“好喝！” 许为莞尔，在她对面坐下，也端起酒杯喝了口啤酒。 没一会儿，龙虾也上桌了。 陈欣愣愣看着眼前两盘红色大虾，心想这种全身都是壳儿的东西，怎么下口呢？ 然后老人给他们递来几双塑料手套，陈欣隐约猜到吃这个是直接上手的。 然后，她学着许为的样子把手套戴上，这时又有几个客人走进来了。 因不会剥虾，陈欣生怕别人看了笑话，见许为已上手，她也抓了只虾过来，手上假装动作，眼睛却偷偷在观察许为，见他摘除虾头，她便也有样学样地只保留虾尾，然后把壳儿剥开，果见里面白色的虾肉，她暗自松了口气，把虾肉凑到嘴边咬了一口……肉质鲜美，蒜香味儿也很浓。 来市区读书有这点好处，能见到吃到许多她以前从未见过吃过的好物，学校的元旦晚会是这样，买运动鞋是这样，吃小龙虾也是这样。 而这许多的第一次，都是许为陪她感受的。 “你最近两个礼拜又不理我了，是因为蒙你眼睛那件事？”许为突然问。 陈欣正在喝白桃果子酒，突然听见这个，险些没呛着。 想到那天的场景，陈欣的脸又红了，她看向许为，见他正在专心致志剥小龙虾，眼皮子也没抬一下，好像只是随口一说。 “有一点吧。” “那天只是想吓你，不是故意的，你不会以为我喜欢你吧？”许为说。 真是直来直往，一点儿不带拐弯的，陈欣慌忙看了眼左右，见周围客人都在自顾自吃东西，没往这桌瞧，她心下稍安，小声嘟囔：“我没以为你喜欢我。” “如果你是怕我喜欢你，所以对我避而远之，那大可不必，我从来都把你当朋友，或者说当妹妹也行，我不喜欢你这种类型的。” 心上像被重重捶了一记闷拳，好奇怪，这不就是最好的答案吗？ 陈欣点头，低低哦了声，“我知道的，我知道，”她把一尾虾肉塞进口里。 脸上的红已完全褪去，陈欣抓起易拉罐，喝了两口白桃酒，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心空空的，可能是太饿了。 可这么好吃的小龙虾，她却又吃不下去了。 “你怎么不吃了？不喜欢？”许为问。 陈欣微笑着摇头，举了举白桃酒，“不是，可能是这个喝多了，饱了。” “那你不会再耍脾气不理我了吧？”许为看了眼她。 “不会了。” 她不会再自作多情了。 吃完小龙虾回家，陈欣先去洗漱，洗完澡回房直接瘫倒在床上，脑子里开始循环播放许为那句：“我不喜欢你这个类型的。” 她是什么类型的？ 好笑！ 为了转移注意力，陈欣拿起手机，点开酷狗音乐，然后戴上耳麦。 不知道听什么歌，她就随便点开一首推荐的英语歌曲——《river flows in you》。 略带伤感的钢琴曲，单曲循环，听着听着心里惘惘的。 她关灯上床，把薄薄的毛毯盖在身上，眼睛望着黑暗的虚空，耳畔的歌曲把她带到夏夜里的林荫小道上，晚风拂过，树影在灯光下摇曳…… 就像那天元旦晚会，她被柳依依冤枉后走出礼堂，一个人坐在食堂外，许为来找她时她看到他的样子。 这条河流流向你，我的心河流向你……却被截住，是我截停了它，是我们截停了它。 好好一首曲子，她竟听出了失恋的味道。 第130章 奶奶 醒来又是新的一天，之前的羞涩、猜疑、不自在，所有沉淀在心底的晦暗不明的情愫，都被初升的朝阳晒化了。 五月底的太阳热烈如火，光是小区到公交站台那一小段路，陈欣走着，也出了一层薄汗。 许为在路边拦出租，说：“打的吧，挤公交太热了。” 如果是以往，陈欣会毫不犹豫拒绝，但昨天说开之后，她再扭扭捏捏就显得矫情了。 “好，”她说。 然后，他们上了辆绿色出租，许为好像突然懂了男女之间应该有距离，他自觉地去坐副驾驶。 陈欣仍坐在后座，见许为去坐副驾驶，没说什么，从书包里拿出英语单词本来看…… 许为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说话，问她：“周六考完试去漂流吗？” “什么？” “漂流。” 陈欣不知道漂流是什么，抬起头问，“除了你还有谁去吗？” “宋含章和她几个朋友，还有涛子，李子阳，他们几个你见过的。” 陈欣哦了声，低下头，继续看她的单词，“那我不去了。” “每天除了学习还是学习，你不觉得无趣吗？” 陈欣笑了下，“我本来就是很无趣的人，你早就知道的，你去跟有趣的人玩吧！” 许为看了眼后视镜，镜中陈欣正低头看单词，他垂下眼眸，沉默下来。 突然有辆自行车闯红灯，从右侧冲出来，司机猛踩刹车，低声咒骂：“现在的小年轻，不怕死哦！” …… 周四那天下学后，陈欣和许为也是打的回来了，到家后，她发现玄关的鞋柜上还是没有她妈的鞋，她跑去问宋丽，宋丽说她妈延长了假期，怕是下个礼拜才能回。 陈欣很不好意思，低着头说：“阿姨，那我去做饭吧，” “不用不用，我们下楼吃。” “还是我去做吧！” 然后陈欣回房间，放下书包，连作业也没做就去厨房忙活了。 许为听见动静，过来要帮她切菜，陈欣怕他越帮越乱，好说歹说才把他劝回去做作业。 陈欣很珍惜别人的善意，像宋丽这么好说话的雇主不多，而且平时对她和她妈好得像亲人一样，她妈这回请了这么长的假，她认为自己应该代替她妈，担起这份责任。 不过这样一来，她做作业的时间就被挤占了，平时九点多就能完成的作业，十点多才写完。 她写完就关灯上床，但才写完作业，闭上眼脑子里全是数学公式，她索性拿起手机，点开qq，这才发现吴莺莺在晚上八点给她发了一连串消息，告诉她她家的情况。 原来她妈这次回去是为了家里的田，他们镇上每户人家家中男丁都会分得部分田地，像她家因为爸爸不在，没人种，田地一直由别家承包，承包人只需每年给她妈五百块钱。 今年她婶婶的弟弟也想承包几亩地来种大棚蔬菜，所以她婶婶问到她妈这儿了。 她妈跟她婶婶向来不对付，自然不答应，她婶婶就让她奶奶去跟她妈说。 两边都是儿媳，她奶奶夹在中间不知道怎么办，只好把她妈叫回来，叫她们自己商量。 【现在这件事镇上很多人在传，传得挺难听的，都说你婶婶太占你家便宜了，五百块的田三百就想承包，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嘛！】 【对了，你奶奶昨天好像进医院了，你打个电话回家问问】 陈欣看到这儿，也顾不得这么晚，立即拨过电话去。 响了三声电话就接通了，“欣欣，怎么了，这么晚还没睡？” “奶奶进医院了？”陈欣急切问。 “你怎么知道的？” “那就是真的了？明天我跟老师请假，回来一趟。” “你周六不是还要考试吗？你奶奶就是太激动，一口气没喘上来，去医院打了个吊瓶就醒了，现在在家里睡着呢！” 陈欣大惊，因为激动没喘上来气，那肯定是两边为田地的事情起争执导致的，她急得从床上坐起，“还考什么试啊，不考了！” “不考了？说什么胡话啊欣欣，你好容易才进的复试，这又不考了？你奶奶就是小毛病，等你回来她病都好了，况且你又不是医生，回来又能干什么呢？好了，别在犟了，你老老实实待在学校，该考试考试！该上学上学！” “可是……” “不说了，太晚了，赶紧睡吧！”说完她妈就挂了电话。 陈欣放下手机，更睡不着了。 那天她奶奶电话里告诉她说梦见她爷爷，怕自己命不久矣，她从不相信梦能预示什么，但现在想起来，很有些后怕。 第二天中午，趁着午休，她去厕所给她奶奶打了个电话。 那边立即接听了，“喂，欣欣，什么事啊？” 听到她奶奶的声音，陈欣略微松了口气，“奶奶，您病了吗？” “嗐，没事，我们老人家身体就这样，这里一个小毛病那里一个小毛病，死是死不了。” “奶奶，您别这么说话，”陈欣听见“死”字，心里就一阵揪疼，“我周末回来看您吧。” “别别别，你别回来，好好在学校学你的习，暑假再回，再过两个月你们不就放暑假了吗？奶奶给你又买了几罐正宗的红糖，你那时候回来拿。” 两个儿媳还在为一点田地的事争吵，蒋秀莲不想陈欣知道大人之间的利益纠葛，一直以来，她都在避免这些，但小孩子心性敏感，陈欣很早就懂事了，叔叔婶婶对她的态度，她怎么可能毫无觉察呢？ “奶奶，我妈和婶婶之间的事，您也不要管了，您年纪也大了，想开些，好好保重身体，等以后我考上大学，工作了，就接您去住，不跟她们掺合了。” “好好好，”那边传来她奶奶慈爱的笑声，“奶奶知道你有孝心，奶奶等着那一天呢！” 然后，陈欣才依依不舍地把电话挂了。 她想着，奶奶能接电话，至少身体没大碍，其实她奶奶本来也才六十多岁，身体还算康健，除了腿因早年摔过跤有点跛，其余没什么大病。 寒假那次因为许为他爸脑溢血，她提前几天跟许为回来了，这个暑假，她一定要在奶奶家住两个月，陪着她。 第131章 原配 当天下学回家，陈欣做完饭后就回房间，想趁着吃饭之前的那十几分钟，看一篇英语作文。 她的书桌上，靠墙用蓝色的简易铁书架竖着一排书，她一本本划过去，找到红白色封皮的那本《英语作文范文100篇》，抽出来…… 没当心，把挨着的三本书也带了出来，因为突然多出来的空隙，整排书全部歪向一边，最后把书架压倒了。 书架旁放着一个粉色猫猫头的弧腹杯，是她原先在精品店给她奶奶买的，准备下次回家就带给她老人家的，也被带翻了直掉在地上，“咣”的一声，吓了陈欣一大跳。 她忙放下书，蹲下身，从地上捡起杯子来查看，别处还完好，只是杯口缺了个小口子。 她抚着那道口子，心道可惜，不能用了，得重新买一个。 然后她把书桌收拾好，再将破了口的杯子放到阳台上去，废物利用，准备明天培些土，在杯子里养两株小蒜苗。 这晚，她做了个梦，梦见她奶奶坐在摇椅里，端着这个杯子喝茶，再定睛一看，她奶奶不见了，杯子咣当一声掉在地上，磕了个口子，正是白天磕坏的那一处。 因为这个梦，第二天起床，她感觉头昏目眩。 今天周六，“希望杯”复试的日子，陈欣为了让自己打起精神，吃了片她妈的头疼药。 在去学校的出租车上，她拿出已经翻烂了的竞赛真题来看，找做题感觉，可脑子里就像塞了石头，什么也看不进去。 直到走进考场，人还是晕乎的。 果然后来的考试也不大顺利，她写到第三道填空题就卡住了，只得暂且跳过，继续下一道…… 还是不会，继续往下看，这样看了几道下来，全都不知怎么动笔。 复试果然比初试难了不是一点。 最后，她握着笔的手都出汗了，愣是写不出答案。 上午十点的阳光把整个教室烤得热烘烘的，陈欣坐在靠窗的位置，望望天，太阳像个大火球，光芒万丈，不可逼视，她收回视线，再看教室是一片黑茫茫。 这一个半小时不知怎么挨过去的，她只做了一半不到的题，其余的连题目也看不懂，除了发呆，转笔，再没别事可做，也算真正体会到学渣在考场上抓耳挠腮的感受。 离考试结束还有半个小时，考场外，宋含章和许为的身影一闪而过，陈欣以为自己生了幻觉，眨眨眼再看，人影已经不见了。 写不出题，太难熬了，陈欣提前交卷，然后收拾好笔袋，走出闷热的教室，去到外面走廊上呼吸新鲜空气。 抬眼间，正望见宋含章和许为并肩走下楼梯…… 夏天的燥热，更令她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不安。 她走到教室和教师办公室相连的平台上，她在四楼，往下看，从北楼到校门口这段百来米的路尽收眼底。 现在大家都在考试，路上少有人行，只有被暴晒得像要裂开的水泥路，但很快，路上出现了许为和宋含章的身影。 许为白t棕色休闲裤走在前，宋含章在他右下方，一身红白条纹衫配背带裤，头发简单扎起，随着她的走动，发尾一跳一跳，太阳斜照过来，她站在许为的影子里，受他的庇护。 陈欣烦躁更甚，但她的目光无法从他们身上移开，她看着他们并肩走出校门，看着许为回头冲她笑，看着他们坐上出租，逐渐驶离她的视线…… 她居然无法忍受，他对别的女孩子微笑。 她的头更疼了。 今天吴莺莺也没来，因王建飞没能晋级复试，陈欣便像个失魂落魄的孤独的鬼，下了楼，在校园里闲逛，从北楼走到南楼，又走回去…… 她想，她应该回家看奶奶。 身上的钱不够坐车回老家的，她准备坐公交先回家拿钱，再去车站。 小区外有一段很长的路，下了公交，陈欣林荫小路往小区南门走，快到门口时，看见一辆黑色奔驰停在前面不远处。 车里走出来两个中年女人，一个长直发，半披着，穿黑色波点连衣裙，手里挎着个包，另一个卷发，杏色直筒连衣裙，身材都有些发福，她们站在车旁说了几句话，然后一起走进小区门。 陈欣觉着穿黑色连衣裙的女人有些面熟，她皮肤保养得很好，白得奶油一样，但长相并不好看，腮帮子太宽，是少见的长方脸。 她跟在二人身后走进小区，无意间听见她们说话，黑色连衣裙那个说这小区好几栋物业都是她家的，18栋还住着她老公的情人。 18栋？情人？ 陈欣自然联想到宋丽，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想起许绍辉脑溢血住院那天，在病房门口看到的几个女人，其中就有一个方脸发福的，把着门不让宋丽进去看许绍辉，所以她是……许绍辉的原配夫人？ “那房子写的谁名字？不会是那小情儿的名字吧？” “当初绍辉是想送她栋房子来着，我不许，给钱可以，买个包买点首饰都行，送房子我是不肯的，我们家的东西，不能落在外人手里！” “姐夫肯吗？” “他当初是不肯，我搬出老太婆来压他他才肯了，对了，他最近还在邹律师那儿立了份遗嘱，瞒着我们，她外面的女人里就只有18栋那个给他生了儿子，他不可能什么都不给，这我是不能答应的，养女人可以，养多少我都没意见，但家里的东西，必须留给耀耀和梅梅！” “这姐夫能答应？” “不答应我就收回房子，闹一场，趁老太太还在，还压得住他的时候，分割清楚，不然老太太一走，天晓得他遗嘱上到底写了什么，到时我耀耀的东西，被宋丽母子夺走一份，凭什么呢？我已经忍她们忍得够久了！” 陈欣听得心里发怵，见她们往18栋去，她不敢再跟，拐个弯走到12栋旁边过道里，从背包里掏出手机，给宋丽打电话。 第132章 烦躁 “欣欣，考完试了？”宋丽在电话里问候陈欣，她正在打麻将，身边有人喊：“二饼看你吃不吃得下？” 陈欣略松了口气，至少宋丽不在家，她小声说：“阿姨，我刚刚看到许耀他妈来咱们小区，往18栋去了，恐怕是来找您的。” “什么？你说谁？”宋丽的声调变了。 接着，陈欣听见电话那头一阵明显的脚步声，还有麻友不满地问她“去哪儿，怎么不打了？” 陈欣把刚才所见都简短地告诉了宋丽，并说她自己曾在医院走廊上见过许耀他妈，确定是她无误。 电话那头良久没有出声，只有高跟鞋急促的嗒嗒声，是宋丽在走动。 “欣欣，你先不要回去，为为在你身边吗？” “不在。” “没事，我给他打个电话，”说完宋丽挂了电话。 其实昨天何婉芸就给宋丽打过电话，说自己娘家亲戚想租她那间房子，让她收拾收拾准备搬出去。 宋丽根本没当回事，她在这儿住了十多年了，虽然房子没在她名下，但那是许绍辉的产业，就凭她为许绍辉生了儿子，还带到这么大，就没有把她赶出去的道理！ 宋丽立即拨通了许为的电话，没人接听，她只好又给陈欣打过去，“欣欣，你知道为为在哪儿吗？可别让他回家，这要是碰上，他那暴脾气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 陈欣说：“我给他打个电话吧！” “打了，没接，欣欣，辛苦你在小区楼下先等一会儿，要是为为回来，你就拦住他别让他过去，啊？” 陈欣抿了抿唇，心想自己还准备回乡看奶奶呢，在这儿等许为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欣欣？” 陈欣忙哦了声，“好。” 宋丽又叮嘱两句就挂了电话，她不敢回来面对何婉芸，小区里都是熟人，两边要吵起来，她面子上挂不住。 她只能给许绍辉打电话求救，可惜打了几个都没打通。 小区里，陈欣也给许为打电话，也没打通，她心想许为跟宋含章去漂流了，一时半会儿应该回不来，但转念一想，万一他中途回来遇上，还不得吵起来？ 算了，就在这儿等吧！ 中午的日头毒辣，大太阳底下站不住，陈欣便跑去了绿化带，在树荫下的石墩上坐下来，远远盯着小区门口。 她们的车停在小区南门外的街道上，要出小区肯定还得从这儿走，陈欣就坐在能望见小区大门的地方，百无聊赖地等着。 已近中午，从此处可看见附近几栋楼的低层住户在做饭，饭菜的香味直飘出窗外，陈欣闻见了，是红烧肉的味道。 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正好12点，陈欣等得有些焦躁，站起身，在树荫下踱起了步子，林子里传来阵阵蝉鸣，嗡嗡—— 陈欣的脑壳更疼了，不知道为何，她从今天起床开始就感觉不对劲儿，从未有过的烦躁。 她深呼吸几口，重新在石墩上坐下，拿出手机，想凭着刷朋友圈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刷着刷着，正好看见半小时前许为发出来的九宫格照片，他和宋含章、叶文涛等男男女女一共十三人，穿着橙色的救生衣，站在林间合照。 有他满身湿透的样子，他们在水上竞逐的样子，还有他和宋含章的合照，照片中，他坐在充气阀上，专注地划船，刘海湿透的宋含章正对着镜头比耶。 所以，他们玩得不亦乐乎，无暇接她的电话，而她却像个傻子，在这里死等？ 陈欣立即气愤地拨通了许为的号码，这回响了两声对面就接了，是宋含章温柔的声音，“喂，你是陈欣吗？” 陈欣噎了下，“请叫许为听电话。” “他刚刚去洗手间了，你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我来转告他。” 电话那头阵阵嘈杂，隐约能听见李子阳的起哄声，陈欣说：“那你转告他，今天下午好好在外面玩，没事别回家！” “哦哦，陈欣小妹妹生气了，没事别回家哈哈哈！”是李子阳在起哄。 陈欣摁掉电话，所有令她不快的声音便随之消失了。 她才没有生气，要气也是气许为耽误她时间！ 既然意思传达到了，她立即拿上笔袋，起身往18栋走…… 现在是下午1点，拿上钱去车站坐车，下午六点前应该可以到家。 走到9栋时，正好何婉芸和她妹妹从一楼出来，两人各自打着一把碎花遮阳伞，在吐槽今天的太阳太大，早知道挑个阴天过来。 陈欣目光扫过她们，便低下头继续不动声色地往前走。 她磨蹭着，走到15栋时回头看，两人已经在小区门口，看样子要出去了，她松了口气，直接小跑着往18栋去…… 今天真是命途多舛！ 陈欣回到家，从自己背包里拿了两百块钱就直冲下楼，打的去车站。 期间手机一直响动，陈欣看了眼，是许为打来的，直接不理会。 偏这么巧，到了车站，陈欣去售票窗口买票，售票员告知今天的票全部卖完了。 从市区发往她们县城的车每半小时一辆，下午三点之后就没有了，平时一辆车都坐不满员，今天竟然没票了。 售票员让她买明天的，她没买，明天周日休息，后天就要回来上学，一天时间只够个来回的，算了，就听奶奶的话暑假再去看她吧！ 而这个再平常不过的决定，令她在此后的人生中一想到，便追悔莫及。 回到家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午后的阳光是一天中最盛的时候，陈欣满头大汗地进门，后背已经汗湿，t恤黏糊糊的贴在身上，被冷气一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许为刚从浴室出来，打着赤膊，他从冰箱里拿了瓶可乐，边喝边往客厅这儿来…… 正好陈欣换了鞋从玄关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一时间，都定住了。 陈欣愣愣看着许为，他上身白得像反光的地板，只在袖口往下稍黑一些。她只见过许为穿衣服的样子，以为他很瘦弱，原来他身材精瘦，猿臂蜂腰，虽没有腹肌，却每一寸肌肉都十分紧实，绝不瘦弱，也不算健壮，就像一节青竹立在那里。 陈欣的脸红得像喝醉了酒，她低下头，身子直往墙边靠，没好气的，“喂，你干嘛不穿衣服啊！” 第133章 噩耗 许为低头看了眼自己，骂了句“卧槽”便立即转身，快步往房间走…… 听见巨大的关门声，陈欣这才敢抬头，松了口气，也往卧室方向去…… 一分钟后，许为拉开门走出来，身上已经套了件黑色t恤，神色也恢复一贯的从容冷静。 大夏天的，天知道他有多想打赤膊，但跟几个女人一个屋檐下生活，有太多要注意的地方！ “怎么不接我电话？”许为喝了口可乐，眼睛盯着陈欣。 她的齐刘海汗湿了，被挠到两边，露出光洁的额，许为才发现她的脸型是流畅的鹅蛋脸，几乎没有棱角，被汗水洗过，剔透得就像颗荔枝，但两颊白里透着浮红，又像一颗水里湃过的水蜜桃。 而她穿的白t恤，胸脯以上因被汗水湿透，紧贴在身上，隐隐显出内衣的轮廓。 许为瞥见，不自然地调开视线。 陈欣一边擦汗一边开门进房间，“你不也不接我电话？” “手机调静音了，”许为说：“漂流时手机带身上不方便，放在别的地方了，”他倚门，看着陈欣把钱放进书包夹层里，“你去做什么了？” “没做什么，”陈欣说完，径直走出门，去阳台收衣服。 许为跟在她后面，“那你打我电话干什么？” 陈欣顿了下，心想何婉芸过来的事还是不要告诉许为了，说不说看宋阿姨自己吧！ “不干什么，”陈欣说着，用粉色撑衣架把自己的衣服撑下来，拿着往浴室走。 许为没有再跟，而是靠在阳台的白墙上，慢慢喝他的可乐…… 陈欣打他电话时他和一群朋友正在吃饭，后来再打回去她没接，他便连饭也没吃就赶回来了。 其实漂流没有什么好玩的，他之前玩过很多次，陈欣不在的话，就跟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样，无趣得很。 下午4点宋丽才回来，她没有跟许为透露过任何，只悄悄把陈欣拉到一边，问她后来的事。 陈欣说后来没发生什么事，1点左右她们就离开了。 宋丽点点头，回房继续给许绍辉打电话去了。 周日陈欣在家写作业看书，但她效率极低，从早到晚只写了两张卷子，错误率却比平常高。 从周六早上到现在，她一直心神不宁，总感觉要发生什么事。 一颗心惴惴不安，直等到周一上午下第二节课。 课间，手机震动了，陈欣从抽屉里拿出来一看，是她妈打来的。 她妈从来不在课间给她打电话。 她抓起手机往教室外走，期间手机一直在震动，她的食指放在接听键上，不敢按下去，她有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 走到教室与办公室相连的那块平台上，陈欣才终于按下接听键，“喂，妈，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这两秒对陈欣来说也是漫长的煎熬，她闪过无数念头，最后定格在一件事上。 刘丽芬终于出声，“欣欣，有件事要告诉你。” 那股沉重从电话另一端传过来，陈欣感到压抑，心却跳得砰砰的，“什么事？是奶奶怎么了吗？” “你奶奶她——去世了。” “什么，”陈欣感觉周围的世界突然没了声音，“天哪，天哪妈，你在说什么啊？你不是说真的吧？” “是真的，欣欣，你先不要急，听妈说。” “怎么会？”一层一层的鸡皮疙瘩漫上来，陈欣旁若无人地就地踱步，疯狂地来回踱步…… “怎么会这样啊，妈？怎么会这样啊？” “前几天你奶奶晕倒过一次，送进医院吊了瓶水，医生说没事了，我们也以为没事了，昨天下午，我跟你婶婶又吵了几句嘴，你奶奶听见，当时就心痛得厉害，我和你叔叔就把她送到县医院，那时你奶奶已经昏迷过去了，医院说救不了，我们又连夜送来了市人民医院，抢救了一晚上，今早——”她没再说下去。 陈欣浑身止不住发颤，颤意直从骨头缝里渗出来，她蹲下身，“妈，你们为什么要吵架啊？你们不吵架不就没事了吗？” “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上课铃声打响，同学们陆陆续续走进教室，陈欣却像没听见一样，蹲在地上继续问：“你们在哪里？” “第二人民医院。” “第二人民医院，第二，第二……”陈欣颤抖着说：“我记住了，我这就打车过来。” 她挂了电话，猛地站起身，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扶着栏杆才没倒下去。 举目四眺，周围居然没有人，刚才不是下课来着吗？ 她有点懵了，但还记得要去跟班主任请假，于是踉踉跄跄往教室办公室走…… 另一边，3班教室里，英语老师拿着一摞卷子过来，想让陈欣发下去的，见陈欣座位上没人，笑问了句：“课代表今天请假了吗？” 王伦站起来说：“没有，可能……还在上厕所吧？” 陈欣一向是乖孩子，老师想当然认为她还在厕所，没多计较，自己把卷子按组别发给各组长，让组长发下去。 一分钟过去了，陈欣没回来。 两分钟过去了，陈欣还没回来。 许为看着墙上挂钟，几乎是数着秒针过的。 他太了解陈欣，她这人非常守规矩，从来不迟到，就算在上厕所，听见上课铃她都会憋回去，赶紧回来上课。 “老师，”许为突然站起来，“我想上厕所。” 英语老师的目光幽幽射过来，“你下课干嘛去了？快去吧，下不为例啊！” 许为立即起身，飞也似地往教室外走…… 第134章 医院 现在是上课时间，同学们都在教室，走廊从头到尾一览无余，没有陈欣的身影。 许为只好奔去女卫生间，在门口喊：“陈欣，你在里面吗？” 无人回应…… 许为在门口稍待，竖起耳朵细听，卫生间的水龙头没关紧，间或一两滴滴水声，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声息。 他只好转身，沿着走廊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哪里都没看见人，他只得去就近的楼梯口，准备去下面几层找人。 下了几阶，忽听见一声轻微的啜泣，在空荡的楼梯间回响。 他噔噔噔往下走，走到楼梯转角处，果然看到二层的楼梯间，陈欣正扶着栏杆，脚步虚浮地往下走，她身子颤巍巍的，许为简直疑心她要栽下去。 “陈欣，你怎么了？”许为几步跑下去。 陈欣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把眼泪揩干，低着头说：“我已经跟班主任请假了，你帮我去跟英语老师说一声，我……我要去医院。” “去医院干什么？”许为上下打量她，以为她受了伤或怎么，又怕她摔着，伸手虚拦在她身前。 不问还好，一问她压抑着的抽噎再也止不住…… 从知道这个消息到现在，陈欣的脑袋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班主任请假的，只是嘴巴自然而然，条理清晰地说明自己奶奶病了在医院，要去看望，班主任直接给她批了假条。 她拿着假条出来，下楼梯时人就不对劲儿了，脑子里开始播放自小到大跟奶奶生活的点点滴滴。 她怎么也无法相信，前几天还在跟她通话的奶奶突然就没了。 心口像被捅了一刀，现在迟来的疼痛发作了，她走路不稳，得扶着栏杆才能挪步，“我奶奶她……她去世了，在人民医院。” “哪个人民医院，第一还是第二？” “哪个人民医院？哪个医院？”陈欣记不得了。 慌乱中她脚下一崴，整个人往前栽……被许为虚拦在她身前的手护住，她没摔下去，只是坐倒在楼梯上。 她偏过头，呆呆望着许为，“我不记得了，我妈跟我说的哪个医院，我不记得了！” 许为看她精神状态也不大对劲儿，温声问：“那你还能走吗？” 她重重点头，眼泪被甩出眼眶，顺着脸颊流下来。 许为看得揪心，“没事，我带了手机，路上我再打刘姨的电话问，”说着，他在陈欣面前蹲下，“你走不动，我背你！” 陈欣摇头，扶着栏杆勉强站起来，“我还能走的。” 许为想到她下楼梯时脚步虚浮的样子，懒得跟她废话了，直接把她往背上一拉，抓着她的双手往胸前一围，“抓紧了！”然后两手各挽着她一条腿，噔噔噔往楼下走…… 陈欣脑子一片混乱，只稍作挣扎便抓牢了他。 然后许为背着她，直接飞奔下一楼，从一排教室门口一闪而过，没人注意到他。 很快就到了校门口，门卫拦住两人，陈欣给出假条，那门卫看只有一张，想问许为来着，可见两人一个哭得梨花带雨，一个满头大汗，赶紧放行了。 出了校门许为才把她放下来，陈欣心绪稍定，不像刚才那样双腿发软了，她跟着许为，往街口走…… 烈日下，许为飞也似冲到街边，正好一辆亮着“空车”的出租驶来，他招手，那出租却没有停，许为捻起因汗湿贴在背上的t恤，吐出口浊气，然后双手叉腰继续等，终于又看见一辆出租驶过来，他再度招手。 出租减速了，他回身拉起陈欣的手臂，等车停下，他拉开后门推她进去，然后自己也在后座坐下。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眼两人，“去哪儿？” “先往前走，”许为一面说，一面迅速拨通刘丽芬的电话。 交流了两句，他告诉司机：“去第二人民医院。” 司机又从后视镜看了眼二人，随手拿起副驾驶上的一包纸巾，往后丢去，许为接住，道了声谢，立即抽出好几张递给陈欣。 陈欣接过纸巾，开始擦眼泪，擤鼻涕，啜泣声也渐弱下去，她抽噎着对司机说：“师傅，您再快点儿！” “再加速了。” 许为见她好些，这才得空抽出几张纸巾，抹自己脸上的汗。 一路上陈欣都没再说话，她瘫软着歪在座位上，额头抵着窗望向窗外，不知想到什么，啜泣声又渐渐密了，轻轻的，像只受伤的猫儿在呜咽。 许为看向她，她的眼睛已哭红了，两边的头发被泪水沾湿成一缕一缕的，贴在额侧，因哭得厉害，整张脸涨红，像皮肤过敏的红。 不知是车里空调开得太低还是怎样，她身子不住往车门那边挤，在座位上蜷缩着。 校服宽大，她娇小的身子淹没在衣服里，纤细无骨的胳膊搭在身侧，软面条一样，只胸口还轻轻浅浅地起伏着，活像个被抽走灵魂的木偶。 许为看得揪心，可他不会安慰人，只好在旁边递纸巾，然后跟司机商量，愿意多付几块钱车费，买他这包纸巾。 半小时后，出租到达第二人民医院，陈欣像突然被注入灵魂一般，立即推开车门走出去…… 她已完全忘记后面的许为，抬腿就往医院门口奔，刘丽芬算着时间，早十分钟就等在医院大门口等着了，她今天穿一件水红色t恤，陈欣一眼看见她，眼泪突然决堤，喊了声“妈！” 听见声音，刘丽芬也看过来，见是陈欣和许为，她也开始擦眼泪，“你过来了，还有为为？走，我带你去看你奶奶，”说着，领他们往住院部方向走…… 第135章 崩溃 医院的停尸间建得比较偏僻，在整座医院的最后方，它正前方是中药的拿药处，有阵阵的中药味飘散出来。 陈欣跟刘丽芬绕了一圈才来到停尸间大门外。 她伯父伯母和叔叔婶婶几个也在旁边，小声地在争论什么，陈欣完全没注意到他们，她心里只想着她奶奶。 她几乎走到她妈前面，先一步到达门口，大堂里有两个护士在走动，里面各处的窗帘都拉着，幽暗不见天日，冷气不知开到了多少度，大夏天的，光站在大门口便冻得起鸡皮疙瘩。 而且，这儿太静了，静得陈欣不由自主憋住自己的啜泣声。 不敢想象，她奶奶正待在这样一个寒冷又幽僻的地方。 她奶奶最怕冷，冬天一定要盖两床厚厚的棉被，被子里再放一个热水袋才能睡得着；她奶奶也最不喜欢冷清，从爷爷过世后，她更喜欢逗孙子孙女玩儿，平时还给婶婶家搭把手卖包子，其实也是想多跟人打交道。 现在，她竟在这样一个地方躺着！ 陈欣的眼泪又下来了。 刘丽芬跟护士交涉完，护士看了眼陈欣，这就领她们母女俩过去，当许为也要跟上时，护士瞥了眼他，“是家属吗？” “不是。” “不是家属不能进。” 刘丽芬忙回头对许为说：“为为，你就在外面，我们马上就出来了。” 许为看了眼陈欣虚弱的背影，把那包纸巾递给刘丽芬，便退到门外了。 陈欣却近乡情怯般，突然害怕走进去。 刘丽芬拉了拉她，拉不动，“欣欣，走啊，你怎么不走了？” 她仰头望着刘丽芬，喊了声“妈，”声音几乎是破碎的。 “没事，欣欣，”刘丽芬紧紧攥着她的手，给她力量。 陈欣这才挪动步子，跟随她妈和护士往右手边去…… 许为目送她们往里走，直到再看不见时，他转身，走下台阶，走进阳光里，刚才在停尸房大门口站了那么一会儿，就感觉有股阴冷，像动物的毛发一样沾染上身，掸也掸不开，现在往阳光下一站，那感觉才被驱散开。 前边取药处的围墙内传来蝉鸣声阵阵，生机勃勃。 陈欣的叔叔婶婶们在离他十几米外的地方，似乎争论起来了，他们声音越来越大，直传到许为耳朵里。 他原来是在推诿谁去缴老人的治疗费，以及谁的车把老人的尸体运回老家，说来说去，都认为对方应该承担更大的责任。 突然，停尸房传来陈欣的一声嚎啕，紧接着，是撕心裂肺的哭声，透过窗帘紧闭的窗户，阵阵传出来…… 他们只停顿了一下，又继续争论： “要不是你跟丽芬吵架，妈她会晕倒，会来医院，会出事吗？剩下的费用当然应该你去缴！” “哦，那平时妈她给谁带孩子带得多啊？不是你家阳阳天天去妈家吃饭吗？” “我家阳阳才几岁，一顿能吃多少？算了，为这几千块钱计较没意思，你先去垫上，回头从妈存折里拿。” “怎么就不是你先垫上？” …… 许为一手插兜，站在取药处的院墙下，低头踢着石子，陈欣的哭声愈来愈惨，哭得他心里的难过也阵阵泛上来。 那群所谓子女，却还在争论谁该多付医药费！ 许为突然抬头，目光直愣愣的盯着说话的人，大步走向他们，“别他妈吵了，没听见有人在哭？” 几人立时停下争论，齐齐看向许为。 陈欣他叔是所有人里唯一比许为高的，他没好气道：“哪来的毛孩子，我们家的事要你管？” “你们别吵了，”这时，刘丽芬揉着泪眼从大门口走出来，喝止他们：“声音里面都听见了，让老人家安心走吧，行不行？” 说到蒋秀莲，他们终于低下头，沉默了。 刘丽芬又流着泪走回去，十分钟后，她和陈欣一起出来…… 陈欣因哭得太厉害，整张脸到脖子都是通红的，她眼睛愣愣盯着某一处，浑身像没骨头一样站立不住，由刘丽芬扶着才走出来。 许为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相扶，当手触及她胳膊的瞬间，他感觉像贴着一块冰。 刘丽芬声音沙哑，交代说：“为为，拜托你先带欣欣去休息会儿，我跟她叔叔婶婶还得去缴费，处理后续的事。” “好，”许为回。 刘丽芬松了手，陈欣整个人就无力地靠在许为身上，眼泪无声滑落。 光搀扶手臂已经不行了，许为只得扶着她的腰，往医院大门方向走…… 烈日炎炎，许为满头大汗，陈欣的身体愣是没一点回暖的迹象。 等走到住院部，陈欣的眼泪已把许为肩头打湿了，但奇怪的是她一直没哭出声，许为很担心，轻摇了摇她的身体，“陈欣？” 还是没反应。 住院部外是片宽阔的长方形空地，停满了车辆，它的东面和南面边沿连成一l型花坛，花坛边有几条大理石凳。 此时正午的太阳暴晒，人人都往医院里或廊下走，纳凉乘荫，但许为感觉陈欣全身冰冷，应该晒晒太阳，于是扶着她去了那石凳上坐。 坐下来后，陈欣眼珠子转了几转，终于有了点反应，她呆呆望着许为，“我奶奶不在了。” 许为不敢看陈欣的眼睛，也不知怎么安慰人，良久憋出一句：“人总是要死的，老了都会这样。” “人总是要死的？”陈欣喃喃着，突然双手捂住脸，埋下头嚎啕大哭，哭得真仿佛要把心呕出来。 周围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许为恍若未觉，轻拍她的背，声调从未有过的温柔，“没事的，没事的。” “我前天……前天就该回去的，那个售票员阿姨叫我买周日的票，我嫌麻烦……嫌麻烦就没买，我应该买的！”陈欣断断续续地说着。 “不是你的错，这谁也料想不到。” “那天……那天奶奶给我打电话说梦见爷爷，我应该……我应该多陪她聊会儿天，我应该相信她说的。” 许为没作声了，只轻抚她的背，女孩子柔软而窄小的背就像根能轻易折断的筷子，他真怕自己稍稍一用力就拍坏了她，正如他也怕自己说错什么，惹得她更伤心。 “寒假我应该在家里多待几天的，我怎么会初五就走了呢，许为，我奶奶她最疼我你知道吗？她最疼我的！”她仰起头，望着许为，眼泪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砸。 许为身边没有纸巾了，抬起手想要为她擦眼泪，犹豫了会儿又放下，柔声哄她：“你奶奶不会怪你。” “可是我会怪我自己，”陈欣重又垂下头，捂着脸嚎啕大哭，任由眼泪从指缝间落下…… 第136章 回家 许为只能看着陈欣哭泣，他无能为力。 失去亲人的伤痛他从未体会过，不能为她分担丝毫，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本来就不会安慰人。 这时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他掏出来，按下接听，“妈，有什么事？” “为为，刚刚你班主任打电话来，说你英语课上跑出去就没再回来了，怎么，你又逃课了？” “没逃课，”许为语带不悦，“事情有点复杂，回头说吧，”说完直接掐了电话。 陈欣用手背抹了两下眼睛，抬头望向他，抽噎着说：“你回去……回去上课吧，我……我没什么事了。” 许为瞥了眼地上那一滩泪，“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还没什么事？我去给你买包纸巾，你就在这儿坐着，”他拍拍陈欣的背以示安抚，然后起身，往医院正门旁边的便利店去了。 他买了一包纸巾和两瓶矿泉水，回来时，刘丽芬已经过来了，正站在陈欣旁边，手上拿着之前他给的半包纸巾。 陈欣的状态稍稍好了些，正在擤鼻涕。 刘丽芬见许为过来，两步迎上前，“为为，今天真是多亏了你，耽误你上课了吧，现在我在这儿照料，你回去吧！” “医院手续办完了吗？”许为递给刘丽芬一瓶水。 “办完了，差不多我们也要回家了，太太那边我怕还得请一个星期的假，这个我会打电话跟她说，为为你就再帮阿姨个忙，替欣欣跟你们班主任请个假，先请七天。” “你们什么时候走？” “等灵车过来，大概要半个小时吧。”两家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还是决定请灵车。 许为点点头，看了眼她身后啜泣不止的陈欣，心想她们母女肯定有话要说，自己待在这儿不便。 “那我先走了。” “好，路上小心啊！” 许为把另一瓶矿泉水和纸巾也给了刘丽芬，然后转身往马路上去…… 他在路口等了个红绿灯，便沿着斑马线走到马路对面，那里连着一排临街商铺，有水果店、面馆和糕点铺子。 现在正是午饭时分，各家店爆满，许为走进其中一家牛肉面馆，这家店斜对着人民医院的住院部，视野开阔，可以看见陈欣和刘丽芬及医院正大门的情况。 于是，许为叫了碗牛肉面，边吃边等。 大概二十分钟后，一辆灵车从医院旁边那条通向停尸房的小路上驶出来，紧接着，陈欣和刘丽芬上了辆黑色轿车，跟随在灵车之后，从大马路上驶过…… 许为这才放了心。 吃完面，他直接打车回家，在出租车上给郑老师打电话说明情况，顺带请了一下午的假，替陈欣也请了七天假。 虽然情有可原，但电话里，郑老师的语气还是不大好，“许为，你完全不把学校和老师放在眼里是吧，陈欣当事人都来跟我请假了，你不过是带她去医院，有那么紧急吗？上着课就直接跑了，不会先来跟我打声招呼？” 因为之前剃光头和举报李泽坤的事，老郑对他颇有微词。 不想再听老郑的教训，他直接挂断电话。 能跟他请假算给面子了，初中他都是直接逃课出去的！ 然后他点开qq，看见宋含章消息+2，点开对话框…… 【许耀去你教室找你了】 【诶，你们班同学说你上厕所上了两节课，你哪儿去了？】 许为于是回：【许耀找我干什么】 那边秒回：【他好像很生气，我听说你爸立遗嘱的事他们家都知道了，昨天他家里吵翻了天】 许为禁不住冷笑，发了两个字：【活该】 …… 半小时后，许为终于到家。 此时宋丽正在客厅指挥钟点工阿姨扫地擦桌椅，听见开门的动静，她疑惑地走出来，看见玄关处正换鞋的许为，“为为，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下午不上课吗？” “不想上，”许为漫不经心回了句，绕过她径自走进客厅，走到电视墙旁安装的小冰柜前，从里拿出一罐可乐，拉开易拉环，仰头直接咕咚咕咚…… 宋丽不禁摇头，“说过多少次了，让你少喝可乐！” 说着，她走到雾霾蓝沙发前坐下，深深叹了口气，“欣欣她还好吧？” 刚才刘丽芬给宋丽打电话说明了情况，宋丽知道她婆婆去世的消息了。 “听说欣欣从小是她奶奶带大的，遇到这种事，心里肯定不好过。” 许为垂眼默了两秒，再抬眼看向电视，电视里画面切换，光影交错，他的目光也跟着明暗不定。 “你爸早上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让你周五去家里吃顿饭。” “家里？”可乐在口腔中翻滚，像在漱口，最后他一口吞下。 “是你奶奶叫你去的。” “奶奶？”许为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看向宋丽，“我还有奶奶呢？我怎么不知道？妈，你有点骨气，别搭理那家人！”说着，把已经喝完了的可乐罐子用力一抓，扔进垃圾篓里。 正在抹茶几的钟点工阿姨被这响动吓得愣住，她瞄了眼许为。 “你不知道，前天……”宋丽顾及钟点工在场，只得停下话头，“你跟我来。” 许为于是跟着她走出客厅，去了她房间。 在房间里，宋丽详细告诉了许为前天何婉芸来收房子及许绍辉立遗嘱的事儿。 “为为，你爸爸确实花心，我也对他死心了，但是这些年在钱上头他没亏待过我们，你爸又是个孝子，现在你奶奶叫你过去吃顿饭，你怎么好不过去呢？” “再说了，他们家为遗嘱的事吵得翻天，你是他儿子，这回叫你去认奶奶，就是认祖归宗，那他的产业也得给你一份……” 许为看着梳妆台上，那对陈欣代他选的蓝色星空发夹，被放在一个橄榄绿丝绒盒子里，在一众贵重珠宝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就是那对廉价的星空发夹，为什么要去那种格格不入的地方？ 他还记得他读小学五年级时，第一次见到奶奶的情景，那时她在校门口接孙子，也就是许耀。 正好宋丽来接他，几人打了个照面，宋丽讨好地让他叫奶奶，他叫了，对面却连个眼神也没给，说他“不要乱认亲戚”。 宋丽还在叽叽呱呱，许为心里陡升起一股烦躁，他撂下一句：“不想去！”就转身往门外走。 宋丽急得站起身，张口刚想叫住他，房门已被带上，她只得叹了口气，颓然坐下，“这孩子！” 许为径自走回自己房间，回身关上门，打保险，然后快步走到窗台前，刷的把深蓝色窗帘拉上，一丝缝隙也不留。 窗帘遮光性极好，室内暗得像夜晚。 然后，他走到书桌前，蹲身，拉开右边最下层的抽屉，从里拿出打火机和一包烟。 他抽出一根，剩下的随手扔在书桌上…… 嚓—— 一点橙色的火光在黑暗中跃动，舔舐着烟头，渐渐火焰变得幽蓝，他吸了口烟，黑暗中，只剩下一点火星子在闪动…… 他脑子里突然闪过停尸房外某个画面——陈欣在里面哭得撕心裂肺，陈家人却在外面推脱谁该去缴费。 为什么大人会把钱看得那么重，难道只有小孩子才在意感情？何婉芸十几年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突然跑来收房子，肯定是因为许绍辉的遗嘱！ 其实何必这么紧张？他不需要许绍辉给他留什么东西，房子？钱？他需要的早已不能弥补了。 他十岁生日时许绍辉的缺席，他在初中因私生子的身份被人看不起，以及医院走廊上看见的情妇和私生子女拥堵门口的场景…… 突然他摘下只吸了两口的烟，在书桌上狠狠拧灭了。 第137章 丧事(一) 另一边，陈欣跟随刘丽芬回到老家镇上时，已经是下午七点多。 两边邻居看见一辆灵车停在她们家门前，都大吃一惊，跑过来看热闹。还有些不知事的小孩子，见着覆白布的尸体被搬下来，也跑来问东问西，陈欣只得强打精神，应付跑跑跳跳的孩子们。 蒋秀莲去世得突然，棺材还没预备，当天晚上，刘丽芬和两个妯娌给老人穿好寿衣，只得把她放在她原先睡的床上。 几人在那里守了一夜，陈欣要过去看，刘丽芬不许，说怕吓着她。 阳阳和兵兵等蒋秀莲的孙子孙女放了学，也都过来这屋。他们大都十多岁，已经懂事了，知道奶奶去世，便也不再像平常那样打闹，安静地待在一边。 陈欣负责照顾他们，等到九十点钟孩子们都睡下，一整天没吃饭几乎虚脱的她，才踉踉跄跄走回自己的房间…… 屋里黑漆漆的，只一束月光从窗台照进来，在地上辟出一个方形的框，清冷得像一汪水。 那框里正放着一把椅子，她突然想起来她几天前做的那个梦，梦里她奶奶就是在一个只有月光的晚上，坐在这把椅子上，端着她给她买的粉色猫猫头的杯子喝茶。 她踉跄着上前，扑倒在椅子上，呜呜痛哭起来…… 隔壁屋几个妯娌守着老太太，便打电话通知各方亲友老人的死讯，两个男人在客厅里商量着明后几天的丧事安排，没有人听见陈欣在哭。 她独自沉浸在沉重的悲伤里，像死了母亲那样，在她看来，奶奶就是她的母亲，她从小跟在奶奶身边，遇到任何困难，不是跟妈妈说，而是跟奶奶说。 突然，感觉后背被人拍了下，她吓得猛直起身子，回头，“谁？” “姐姐别怕，是我呀！” “阳阳？”黑暗中，陈欣看不清阳阳的脸，但听声音确定这是她最亲的小侄女。 阳阳上前抱住陈欣的脑袋，像个小大人一样轻拍她的背，“姐姐你哭什么呀，我妈说奶奶她只是睡着了，这次要睡得久一点。” 睡得久一点？ 陈欣回手抱住阳阳的头，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当天晚上，没有人睡着，第二天早晨起来，大家都顶着黑眼圈，陈欣的眼睛更是肿成了一条缝。 胡乱吃了些早餐，他们便开始忙活起来了。 把尸体放进早上新送来的棺材，穿孝服、搭灵棚、请唢呐、迎接来吊唁的亲友，事情桩桩件件十分繁琐。 大人们忙得跟陀螺一样，陈欣也跟着转啊转，转啊转，恍恍惚惚的就到了晚上。 今天安排的刘丽芬守灵，陈欣和她一起坐在灵棚里，蚊子叮咬得陈欣手臂上一片红疹，她却浑然不觉，只是盯着面前的棺材发呆。 夜深了，唢呐声响一阵停一阵，刘丽芬一边往火盆里放草纸，一边跟陈欣说起她奶奶以前的事。 婆媳两个原本不和，但人没了，刘丽芬便只记得蒋秀莲的好处，“我把你交给她的时候，你还在上幼儿园，那时你很爱哭，动不动就哭，谁都治不了你，我跟你生气也没用，骂你你更哭得厉害，只有你奶奶有耐心安抚你，哄着你带你去坐蹦蹦车，因为这个，我才放心把你交给她。” 陈欣听着，不知不觉间已泪流满面。 “你奶奶对我不算好，她一直偏心你伯母家，但对你确实没的说，为这个，我也算欠了她，那天我跟你婶婶不是有意要吵的，我们只是商量，后来还特意躲开了她，只是不知怎么就被她听见了……” 陈欣渐渐啜泣出声，刘丽芬这才发现她在哭，忙打住没再往下说了，“欣欣，你回去睡吧，很晚了。” “不用，”陈欣揩了揩泪，说：“我在这儿陪着吧！” “快回去睡，明天白天还有的忙呢，到时几个邻居小孩儿你得管着他们，”刘丽芬扯扯陈欣的袖子，再三让她去睡，陈欣这才起身去了。 今天午饭晚饭她都只吃了小半碗，这会儿已经体力不支，洗完澡回房，她直接瘫倒在床上，筋疲力尽，却偏偏没有困意。 床头柜上手机叮咚叮咚响个不停，她摸过来，点进qq，三十几条未收信息。 林芸：【陈欣，你怎么请假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王伦：【陈欣同学，听说你奶奶去世了？】 【你现在心情还好吗？】 【你家住哪里，今天没作业，我去看你？】 吴莺莺：【欣欣乖乖，我知道你奶奶的事了，节哀！】 【我想来看你，但我妈不许，你知道的，从小到大每回我去办丧事的人家里，回来准要病半个月，等这件事过了我就去找你！】 【乖乖，好好的，不要太伤心了，你奶奶也不愿意看到你这样！】 许为：【好点没？】 【不要过度伤心，思伤脾，忧伤肺，保重身体】 【你落下的几节数理化，回来我给你补，不用担心】 【丧礼几天，什么时候回来？】 接着便是二十几条他的自言自语，说他很无聊，数学课无聊，物理课无聊，吃饭无聊，睡觉也无聊。 陈欣只看着，连动动手打字回复的力气也没有，看完后，她就把手机丢到一边，然后抱住自己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就这样睁着眼到天明。 第二天起来又是新的忙碌，她已经两天没合眼了，整个人像行尸走肉一样，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下午，她困极了，一个人挨着门差点睡着。 她小侄女阳阳噔噔噔跑过来，轻轻推了推她，喊：“姐姐，姐姐？” 她缓缓睁开眼，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门外是灿烂的阳光和尖锐的唢呐声，她奇怪自己在这样的环境里怎么能睡得着。 她锤了锤脑袋，坐起身，“怎么了阳阳？” “姐姐，我妈妈和你妈妈刚才吵起来了。” “吵什么？” “说奶奶存折里没多少钱了，还说医药费什么什么的，我听不太懂。” 陈欣无奈地笑了，她抚了抚阳阳的脸，见她右边那马尾扎得太矮，不对称，便将那马尾散开，用手给她梳平整了，重新扎好。 第138章 丧事(二) 当天晚上，仪式还在举行，因为天气酷热，棺材周围已闻得见些异味了。 月明星稀，灵棚里，陈欣的伯父伯母、叔婶和她妈都在棺材前跪着，道士在旁边拿着铃铛走来走去，念祷文，陈欣和阳阳等几个孩子在旁边看着，看着那些大人嚎天嚎地。 众人中数她婶婶哭得最卖力，想到阳阳说她婶婶白天还因为她奶奶的存款跟她妈吵架，她就觉得好笑，这些大人是真的在哭，还是在表演？ 11点多仪式才结束，陈欣被刘丽芬逼着去睡觉，她不得不回房，连续两天没睡，她也终于撑不住，直接倒床上睡了。 灵棚外的唢呐声响了彻夜，甚至入了她的梦…… 梦里，她坐在高中教室里上英语课，整个教室雾蒙蒙的，看不清周围的学生，也看不清黑板，倒是看见窗外，她奶奶正微笑着向她招手。 她的眼泪瞬间下来了，举手说要出去，也不管老师允不允，她直接就跑了出去…… 她直冲进她奶奶怀里，抱着她的腰，哽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欣欣要好好学习啊，”她奶奶摸摸她的头，语调平和。 她不住点头，“我会好好学习，奶奶，我以后考上大学，工作了，就把您接到我身边，我孝顺您，您再也不用跟叔叔婶婶她们住在一起受气了。” “什么意思？陈欣跟她奶奶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对她照顾有加，可没给她气受！”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一声，睡梦中的陈欣迷迷糊糊睁开眼，四下张望，窗外，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你给没给她气受我不知道，我也不管，但你说老太太只养欣欣，不管你们孩子的死活，我就不同意了，她帮我带陈欣，我给没她抚养费吗？” “你真给了抚养费？哎哟，说是给了，妈又没拿出来，我们可没看见，哪知道是真给还是假给，倒是现在老太太存折里就剩下这么点儿，你说说是怎么回事，你要真没给，说出来，我们也不会为难，毕竟陈欣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嘛！” 刘丽芬气得牙齿打颤，指着她，“你……你可别空口白话！” “别吵了别吵了，”老大忙来劝架，“丽芬，我说实在话啊，妈她确实在欣欣身上花费了很多心力，亲孙子她都没这么疼的。” “大哥，话不能这么说啊！” …… 大夏天的，陈欣却只感觉到彻骨的寒冷。 她果然是这个家的累赘，是不该被人疼爱的，奶奶在世时她们就闲言碎语，埋怨奶奶养了她不养他们的儿子女儿，处处给奶奶脸色看。 到现在奶奶去世了，棺材就摆在外面灵棚里，他们还要为这点事儿吵，怨奶奶多疼了她一点，要求她妈多承担丧葬费！ 这样算来，奶奶疼她确实不划算，没等到她能回报她，只等来儿子儿媳的埋怨。 为什么她还只是个高一的学生？为什么她还没有力量来保护她？为什么她们要让奶奶不得安生？ 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被子一掀，下床，趿拉着拖鞋就跑了出去。 客厅里亮着灯，几人吵作一团，陈欣冲上前，对这些她从来不敢顶撞的长辈大吼：“奶奶她还在外面，尸骨未寒，你们就不能顾及一下吗？葬礼还没完呢！她为什么会躺在那儿，为什么啊？为什么你们要为了几亩田吵架，你们不吵架，她能气得昏过去吗？到了现在，你们还在吵，还在吵！” 叔伯婶婶和她妈都愣在那里，她们从来没见过陈欣发怒，她向来是家里最和善最好说话的，永远都乖巧懂事，骂不还口，但现在，她居然敢冲长辈吼叫！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陈欣她婶婶，她呵呵笑了声，冲陈欣阴阳怪气，“我们是不尊长辈的人，不像你，你对你奶奶好嘛，她生病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回来？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呢，她可是养你到15岁啊！” 这句话直戳中了陈欣的肺管子，本就悲愤交加的她当场脸色煞白，双唇颤抖，她张开口，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的样子。 刘丽芬吓坏了，忙上前扶住陈欣的胳膊，然后对着她婶婶大骂：“你少说一句不会死！” “你……”她婶婶还要反驳，被她叔叔伯伯拦下了。 她叔叔对刘丽芬说：“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了，我看欣欣脸色不太好，你快带她去休息！” 刘丽芬也确实没心情吵闹了，她轻轻唤陈欣，“欣欣，你怎么了？”一面扶着她往房间去。 陈欣回过身瞬间，浑身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她靠在她妈身上，由她扶着走回房间，门一关，她身子一软，刘丽芬忙用双手撑着她肋下她才没倒下。 “欣欣，欣欣，你怎么了？”刘丽芬吓得一脑门的汗，扶她在一旁椅子上坐下。 陈欣坐下，立即就是一阵掏心掏肺的咳嗽，她捂着喉咙，咳得脸色涨红，几要把五脏六腑一齐呕出来。 刘丽芬不住拍她的背，“欣欣，欣欣，你可别吓妈呀！啊？”刘丽芬加重了力道拍她，然后要去叫人，陈欣拉住她的手臂她才没去。 好一阵，陈欣终于把这口气顺过来了，咳嗽止住，她便又伏在书桌上，痛哭不止…… 明天早上就要出殡，当天是最后一天，下午和晚上的仪式更为繁琐。刘丽芬怕陈欣吃不消，勒令她待在房间休息，让她到晚上要她跪拜时她再出去。 经过方才那一阵痛哭，陈欣确实再无半分力气了，她也不想再面对她叔叔婶婶，于是整个下午，她都静静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 外面的唢呐声、哭声、吵闹声汇成一片，陈欣却仿佛自我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她的世界风平浪静，又或者说，周围一切都是死物。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她的世界才算有了一点声音，她无力地从床头柜上摸索着，摸到了手机，抓过来，也没看是谁打来的，按下接听键，贴在耳边…… “你还好吗？”是许为略低沉的嗓音。 第139章 吃饭(一) 陈欣的眼泪抑制不住流了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好让自己保持正常的声调，“没事。” “不对，你语气不对，怎么了？”许为语调更关切了。 “真的没事，不要问了，”陈欣说。 许为知趣地沉默了，随后又问：“那丧礼什么时候结束？” “明天出殡，后天我就会回来，”陈欣说。 她原本是想多请几天假，在家里多待些日子的，以她现在的情况，学习根本学不进去，可昨天她跟她婶子吵了架，再待下去两方都尴尬，不如早点回去。 许为嗯了声，良久，憋出一句：“别伤心，你……有什么想要的，回来我买给你。” “什么也不想要，”陈欣有气无力。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好像不知道该如何开启话题。 对面传来一阵刺耳的汽车喇叭声，陈欣随口问：“你在外面啊？” “对，放学了，我跟涛子他们去网吧，”许为故意透露。 陈欣一向最反对他去网吧，他希望这时候她能愤怒地骂他几句，而不是用这种半死不活的口吻说话。 但陈欣自顾不暇，哪里还管得了许为上不上网？她只淡淡哦了声。 许为语调有几分失落，“那……我不打扰你了。” 陈欣嗯了声，然后把手机放回床头柜上。 许为的手机还贴着耳朵，等了几秒，见陈欣还没挂，他又问：“还有什么事吗？” 那边没有回应，他料想陈欣是忘记挂电话了，于是自己按了挂断。 叶文涛、李子阳、赵小磊等人跟在他身边，刚才一直没出声，等他挂断电话，一个个都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他。 许为从自己背包侧边的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和一盒烟，想问他们抽不抽，扫了眼几人，“这样看我干什么？” 李子阳冲许为坏笑，连声啧啧，“你跟你那个陈欣小妹妹说话真的是……下次对我们也这么温柔，让我们也体会一下。” 许为笑骂了句：“滚！” 叶文涛也拍许为的肩，“兄弟，你完了，你以前跟林伶说话从不这样。” 许为又笑了声，不置可否。 走了几分钟，一行人到了天空网吧门口，许为收起烟进门…… 他们各自在冰箱里拿了瓶可乐，然后上了二楼包厢。 李子阳几个都在电脑前坐下来，一边开机一边嗦可乐。 他扫一眼周围，没看见许为，咦了声，“许为呢？” “走廊上抽烟呢！” “我去叫他，”李子阳起身。 “别！”叶文涛伸手按住他的肩把他按回座位，“让他一个人静静。” 许为此时就站在外面走廊的窗户边，双眼微眯，望着天边彩缎般铺展开的红霞，静静抽着烟…… 抽完了一根他才走进包房，然后，将自己所有戾气都发泄在游戏里，带着叶文涛他们赢了一局又一局。 夕阳落山，云霞散尽，天色渐渐暗下来，几人也打得疲惫了，于是放下鼠标，一起去附近新开的一家重庆小面解决晚饭。 走进那家店，他们挑了角落的座位坐下，点完面，开始闲聊…… 这时，许为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他瞄了眼屏幕显示的联系人，没管，任由对方挂断。 过了十分钟，手机又开始震动，许为直接调了静音。 等面上来了，许为才吃两口，手机屏幕再次点亮了，他终于拿起来按下接听键，一边起身往外走。 “妈，什么事？”不耐烦的口吻。 “为为，不是说让你今天晚饭去你爸家吃吗？你怎么还没回来？” “我记得我早说了不去。” “怎么能不去？为为，你奶奶好不容易愿意见我们，为了礼数也不能不去啊，别耍性子了，快回来，啊？” “妈，不仅我不去，我劝你也不要去，现在话说完了，我挂了，”随即他掐断电话。 他今天约叶文涛他们出来打游戏，就是为了逃那顿饭。 等吃碗面已是下午七点，他们又去逛了逛便利店，买了点零食，然后回网吧准备通宵。 大概八点多，许为刚打完一局，放旁边的手机屏幕又亮了，他瞥了眼，是个陌生号码，于是直接挂断，但两分钟后，那号码锲而不舍地又打来了，他才终于拿起手机，走出去接，“谁啊？” 那边没有声音，等了一两秒，许为以为是小孩子拨错了，准备挂，突然一个不甚清晰的老太太的声音传来…… 声音有点哑，像含着口痰在说话，也有点远，显然话不是对着手机说的。 “我们许家门风清正，从他爷爷辈到他，无论贫富，男人只有一个老婆，女人只嫁一个老公，不是我们老一辈思想保守，是为人就该这样，现在这时代太脏太乱了，一个女人但凡要点脸面，也不能破坏别人家庭，你说是吧？” 接着是宋丽弱弱的回应：“妈，您说的是。” “别叫我妈啊，我只有婉芸一个儿媳妇，只有耀耀一个孙子，你呢，也跟了绍辉这么些年，给他生了儿子，他月月给你抚养费，我也没说什么，你要住那栋房子，也就住着吧，但你要你们小区里我们家的那几栋物业，这不行！绍辉被你迷晕了头，在遗嘱里要把这些全划给你，这我当妈的绝不同意。我今天叫你来，就是明明白白告诉你，人要懂得知足，我们家的东西，我们可以给你，但你不能要。” “妈，那几栋物业值几个钱？她没跟我要，是我自己要给她的，”是许绍辉的声音。 “你别说话！”老太太打断他，继续道：“你18岁跟了我儿子，这我后来知道的，至于你怎么勾搭上他的我就不知道了，绍辉之前从来不跟外面的莺莺燕燕往来，就是打你这儿起的，你还给他生了孩子，那孩子我听说他从小调皮捣蛋，学习也差，还是绍辉动了关系才让他进的一中。孩子的教育很重要，有什么样的母亲就有会什么样的儿子，所以这个孩子，我不认，以后他也不许打着我们家的旗号在外面乱来，我们不负责擦屁股的。” 老太太喝了口水，继续说：“不过你养孩子也是可怜，以后每月的抚养费照给，房子的话，你那一栋明天就可以过户到你名下，其余的就不要想了，只要绍辉还认我这个妈，就得照我意思办，别想等我死了再来翻案，要有这想头，绍辉，以后不许你来我墓前祭拜！” 第140章 吃饭(二) 许为越听拳头越收紧，听到这儿，他直接一拳头砸在墙上！ 随即他掐断电话，快步走回包房…… 叶文涛几个正在放松地吃零食，聊天，突然看他黑着一张脸冲进来，迅速从背包里掏了几百块钱就往外走，一时没反应过来，“诶，你去哪儿啊？” 许为没回答，他一阵风似的下了楼，从就近的网吧后门出了去，然后跑出小巷，去街边拦车。 大马路上车水马龙，他轻易便拦下一辆，拉开门坐进去，说：“去古城南路88号。” 夜幕已经降临，车窗外是连成一片的霓虹…… 他微躬身子坐着，双肘挨着自己的双腿，拳头握得紧紧的，刚才砸墙的那一下令他整个右手背疼得像火烧，他于是松开来，开始摁指节，咯吱咯吱的，仿佛在断人的骨头。 从许为一上来，司机便感觉到了后座的低气压，他瞄了眼后视镜，首先对上的是许为那双孤狼般杀气腾腾的眼睛，握方向盘的手不由紧了紧，然后他抄近路，加快行车速度，心想赶紧把这单了了，可别出什么事。 出租在一小山丘下停下，许为付了钱，推门下车…… 古城这儿是赣城最具旅游特色、也是最繁华的地带，在商圈外专门开辟出了一片地方，建造别墅，联排的，独栋的，占地面积不很大，但绿化做得非常好，风景宜人，自然，房价也奇高，而许家的独栋别墅就在眼前这座小山丘上。 从山丘下往上只有百来阶的石阶，两侧有路灯照明，许为噌噌噌走上石阶，往那灯火通明的别墅去…… 很快便到了大门外，铁门已锁，他按了门铃，立即有个一身黑衣的中年男人走过来，隔着铁门问：“什么人？” “许为，来见许绍辉的！”路灯下，他的眼睛被点亮，像是要喷出火来。 中年男人明显一愣，大概没想到会有上门的客人敢直呼许绍辉的大名，他又打量了许为几眼，像是明白了什么，客气道：“稍等，”然后走到一边去打电话…… 跟电话那头说了几句，他马上过来摁下电子锁，打开铁门请许为进去。 许为进门，走过院子，快步往别墅正大门口去，门口有个阿姨已经在等着了，他跟随那阿姨走进去…… 一楼是精致奢华的欧式装修，空间高阔，吊顶正中一盏瀑布式的水晶灯打出清冷的白光，本就空无一人的大厅显得更空旷冰冷。 跟随阿姨往里走，越往里越富丽堂皇，终于走过一道旋转门后，来到客厅，看到了这一大家子。 他们正围着一张大理石圆桌吃饭，六个人，都沉默着用餐，只有筷子碰着碗碟的叮当声，严肃得像在开会。 而许为的到来就像一滴水滴入油锅，大家都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他…… 许绍辉向他招招手，“许为，过来吃饭。” 许为却看也没看他，径直走到宋丽身边，拉她的胳膊，“妈，我们走！” “走什么？”许绍辉的声调不自觉提高，看了眼宋丽，“饭才吃一半，去哪里？” 宋丽弱弱看向许为，挤出一丝笑，“为为，你还没吃晚饭吧，刚才叫你你还不来，”一面说，一面拉许为的胳膊，示意他坐下吃饭。 许为的目光，在在坐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定格在那穿一身黑色绣花旗袍，戴珍珠耳坠的老太太身上。 “要收房子明天就去收，一刻也别耽误！”声音在空阔的饭厅里回响。说完他强拉起她妈，“走，妈，我们走！” 宋丽被他拉起来，又想坐回去，纠结着，偷眼看老太太。 老太太嘴角耷拉下去，看向许绍辉，许绍辉脸色更沉，筷子往桌上一拍，“怎么跟你奶奶说话的？” 许为丝毫不惧，鼓起双目与许绍辉对视，一面把宋丽拉到自己身边，拉着往外走…… 许绍辉觉得被儿子顶撞，很没面子，于是站起身指着他，“站住，你小子，在长辈面前也这么不知礼数？” 许为回头，再度扫一眼众人，“除了我妈，这里没有谁是我的长辈！”宋丽吓得伸手去捂许为的口，“别说了为为！” 这时何婉芸站了起来，走到老太太身边轻声劝慰：“妈您别生气，他们要走就走吧，还有我和耀耀、梅梅在呢，”说着，端起碗为老太太舀了勺菌菇汤，递给她老人家，说：“您别跟他们一般计较。” “宋丽，你看你把儿子教得不尊长辈，没一点教养！”许绍辉呵斥，宋丽默默低下头，红了眼。 许为忍无可忍，扬起手，把手机狠摔在许绍辉和何婉芸脚边，“乓”的一声，整栋别墅都听得见。 在坐所有人都懵了，在这个家里，从没有人敢对许绍辉发火。 一直坐旁边看戏的许耀，见手机砸在他妈面前，十分气愤，但因许绍辉在场，他又不敢怎样，只能把气憋在肚子里。 许绍辉真正动怒了，他推开椅子，缓步走向许为，神色镇定却自带一股无形的威压。 “房子要收就收，”许为直视许绍辉那双几乎和他一样形状的眼睛，“我从小到大没有爸爸，以后也不会再有！” 他拉着他妈，转身推门而出…… “有其母必有其子，是他妈小时候没教好！” “以后抚养费可以断了，我看他年纪小小，已经很能耐了。” 那一家人的愤怒、斥责、和威胁，通通被他甩在身后，他拉着宋丽一口气跑到大门口。 宋丽抽抽搭搭的，“为为，你……你怎么能说出那种话啊？” 到了大门口，许为直接放开手大步往外走，宋丽回头望了眼那栋别墅，到底选择跟在许为身后，走下石阶…… 一路上她絮絮叨叨的，说他奶奶对他很惦念，愿意让他认祖归宗，还说许绍辉在遗嘱里把小区的物业都给了他，这样他以后哪怕什么都不会，也能收租过活。 “你爸爸还是在意我们的。” “妈，我都听到了，”许为回头，声音禁不住发颤，“你们饭桌上的话我都听到了，你是在骗你自己还是在骗我？” 宋丽愣住，“你……你怎么知道的？” 许为没言语，回过加快脚步继续往下走。 宋丽小跑着去追，高跟鞋踩在石阶上，嗒嗒声急促，“为为，为为，你奶奶和你爸只是要面子，不是真的不要你。” “妈，别说了！”许为再次回头，脸上只剩下愤怒过后的疲惫。 终于，宋丽心虚地闭了口，乖乖跟在许为身后，往下走…… 第141章 过往 他们下了山丘，走到马路边，因地处偏僻，入夜后大路上来往车辆并不多。 他们等车等了十几分钟，才终于过来一辆显示“空车”的出租，许为立即拦下，然后和宋丽坐进了车里。 在闷热的空气中站得太久，皮肤突然触及到冷气，立即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许为跟司机说：“去双胜小区，”司机是个多话的人，听说他说去双胜小区，随口唠起那边几个小区的房价，以及他家亲戚谁谁谁在那儿买了房，然后又问宋丽怎么这么晚来这里。 母子两个在后排静静坐着，各自望向窗外，谁也没答司机的话。 司机尴尬地咳嗽了声，终于闭嘴。 车里彻底安静下来，静得宋丽轻微的啜泣声也听得十分明显。 许为偏头看向宋丽，见她从包里掏出纸巾来抹眼泪，他突然觉得车里很闷，说：“师傅，我开个窗，”也不等司机回应，就把车窗迅速摇下，一阵夹杂着汽油味的闷热的风汹涌进来…… “老太太太欺负人了，这么些年她第一次请我们去吃饭，我以为她愿意接受你了，到了那儿才知道，她只是想敲打我，但是为为，你别怪她，也别怪你爸，要怪就怪妈妈蠢，”宋丽说。 她今天特地去做了个头发，打扮得体体面面，还买了老太太最喜欢的正宗西湖龙井过去做客的，没想到却被羞辱了一顿。 看着街道旁鳞次栉比的高楼，宋丽突然想起她刚来这座城市的第一年，那时市区的楼房还没这么高，她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姑娘跟着家里亲戚来这儿找工作，去面试第一份工作，就在写字楼下遇见许绍辉…… “我跟你爸在一起不是为了他的钱，我当年是真喜欢他，一开始我根本不知道他有老婆，直到怀了你，其实我是不想生下你的，那时我才20岁，我不想做别人的情人，我也怕我照顾不了你……”宋丽絮絮叨叨说起从前。 许为看着旁边闪过的车辆，眼神漠然，好似在听，又好似没在听。 他想起他自己的从前，那时他才八九岁，许绍辉和他妈感情尚佳，常来看她，没回来都给他买奥特曼玩具、积木，还陪他一起玩跳棋，他那时很喜欢爸爸。 只是常常见不到许绍辉，宋丽就骗他说爸爸工作太忙，忙着赚钱给他买玩具，以至很长一段时间，他以为别人家的爸爸也都是十天半个月才回家看望孩子一次，其余时间都忙工作。 直到初中，他和许耀一个学校，不同年级，初一的下学期他被四五个小混混围堵，为首的就是一身书生气，看起来三好学生的许耀。 那天在校外的某条偏僻小路上，他跟他们扭打成一团，也自此知道了自己私生子的身份。 原来这个带头揍他的人，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而她妈妈只是某个男人“外面的女人。” 他的出生只是个错误！ 那时许绍辉跟宋丽的感情已经走下坡路了，几个月半年才来看他们一次，宋丽自己还是个孩子心性，不太管许为，反而一心扑在许绍辉身上，整天只想着怎么笼络他。 也是那时，许为是私生子的传闻在学校愈演愈烈，同学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他，排挤他。 他也是从那时开始变化，成绩逐渐下滑，经常跟李子阳几个“坏学生”出入网吧，没有了成绩光环，他也几乎被许绍辉抛弃了。 他想问问许绍辉，“你到底算不算我爸爸？” 从来没有问出口过，但是今天，他当面说出了他一直以来不敢出口的话，他说他没有爸爸，以后也不会再有。 反正许家也不稀罕他，他是“没家教，学习差，调皮捣蛋惹是生非的外面的女人生的孩子，”不配叫那个老太太奶奶，更不配拥有半分他家的家产。 “为为，”宋丽说了一大通又绕回来，看向许为，“你理解妈妈了吗？我不是贪图你爸的钱，我是为了你，你拿到那些房子以后就衣食无忧了。” 许为呵的一笑，偏头看向宋丽，“没有那些房子，我们会饿死吗？” “虽然不会，但——” 许为打断她，“我们可以租房子住，可以不用煮饭阿姨，初二到今年的压岁钱我都存在一张卡里，还有我卖游戏装备的钱，实在不行，我不读书了，我可以工作，妈，我们靠自己也能活下去，不需要他们的施舍！” 许为和之前那位帮他黑进隔壁市二中教务系统的程序员交情匪浅，从他那儿买过多次脚本，然后去拍卖行扫设备，低价买高价卖，赚了不少，而这些宋丽毫不知情。 “说什么胡话，为为，你不能不读书，不读书你这辈子就完了，知道吗？”宋丽语调激动起来。 前面多话的司机也忍不住插了句嘴，“你们小孩子呀，不知道生活的苦，有书读是好事，以后出息了，坐办公室里吹着空调工作，多舒坦，哪像我们，风里来雨里去……” 许为偏过头，幽幽看向车窗外，“我不想读书，不想上课！” “为什么？为为，妈妈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因无聊，”许为第一次对宋丽吐露心声，“读书无聊，上课无聊，生活也无聊，一切都无聊，一切都没有意义！” 但宋丽理解不了他，在她看来，这就是许为不想学习找的借口。 “读书无聊，游戏才有意思是吗？”她有点生气了。 “游戏也无聊，”许为说。 “游戏无聊你还天天惦记？” 许为知道跟她聊不到一块儿去，身子往靠背上一靠，闭目养神，半个字也不说了。 “现在的孩子就喜欢打游戏，我儿子才上小学也这样，要我说，就该让游戏公司倒闭……”司机接过话头，和宋丽一起吐槽起来。 许为不耐烦得很，只想把耳朵堵住。 第142章 思绪 回到家，夜已深了。 宋丽和许为先后过去洗漱，然后各自回房。 但今晚，注定没人睡得着。 宋丽在房间给她朋友打电话，哭诉今晚去许家吃饭的情形，她几个朋友安慰她，和她一起吐槽了许绍辉他全家，说他们假情假意。 而许为，他从抽屉里翻出以前因电容问题淘汰下来的一部旧手机，接上数据线开始充电，然后开机，这手机只能边充电边使用。 等电量达到5%时，他就登陆qq，在qq上给叶文涛发消息说明天去他家拿背包，那边立即回了个“ok”，然后他下意识点开陈欣的qq，看着那行对话框，良久，他放下手机，双手枕着脑袋靠在沙发背上，闭目养神。 房间灯很亮，闭着眼也能感觉眼前一片光明，这灯怕是跟许绍辉家客厅的灯一样亮，他不由自主回想今晚的场景，包括那个电话里她奶奶羞辱她妈和他的话，一字一句，像钉子一样钉在他脑袋里。 他突然睁开眼，迅速拿起手机，给陈欣发了个“在吗？” 而此时，陈欣正在参加最后的跪拜仪式，她跪在她奶奶的遗像前，跟着道士念出的悼文轻声啜泣…… 等了五分钟，不见她回，许为只好放下手机，起身走到书桌前。 他拉开抽屉，从里拿出一本笔记本，翻到最新一页，提笔开始写，写那些他说出来也没人能理解的，他不能开口的心事。 他认为他的思绪是一条直线，没有端点的直线，从线上任取一个点走下去都无法走到尽头。 不像陈欣，或是其他一些人，他们有某个确定的目标，就像线端上的端点，他们总会走向那个端点，然后定下一个目标，又走向下一个端点。 他时常觉得她傻，譬如她要为了她妈的期待把考个好大学当成目标，但又时常羡慕她，因为她有这样的目标，而他却没有，他通向无限，无限即是深渊。 他习惯用理性来解构他全部的感情和生活，最终通向一个什么也没有的所在，就像王浩然解释爱情只是一种多巴胺和荷尔蒙的分泌一样，在他看来，他父母对他的所谓爱也可以解构，解构到最后只剩下基因的选择、母性、利益和动物的繁衍天职。 所以他说学习是无聊的，生活是无聊的，一切都是无聊的，甚至连打游戏本身也无聊，但这至少让他沉浸在短暂的快乐里。 或者他其实也体会到过另一种快乐，跟陈欣在一起时整个人被照亮的快乐，他举报李泽坤，参加“希望杯”数学竞赛，都完全是因为陈欣，因为一种无法用理性解释的感情，激励了他去做更多事。 但现在，这束光又微弱下去了，他怀疑陈欣并不在意他，可他需要光源，他需要一点不可被理性解构的情感，需要缺席的爸爸来认可他，需要宋丽发自内心的真正的理解和爱，而他是个男孩子，不能说想要，只能以坚硬示人，以愤怒来表达他的需要。 …… 第二天一早，陈欣早早起了，屋外灵棚已经拆去，棺材露天放置进行最后的仪式。 爆竹声过后，一行人送棺材上后山，沿路唢呐声哭声不绝。 到达棺材埋放处已近中午，烈日炎炎，陈欣却已经感觉不到热，她眼睁睁看着那口棺材被放入坑中，想走近前看，被身边一老人拉住说：“小孩子不能再上前看了，对你不好。” 另一个本家亲戚听见说话声看了过来，见陈欣没哭，打趣她说：“欣欣，你怎么不哭啊，你看前面，你叔叔婶婶他们哭得什么样了，你奶奶还养到你这么大呢！” 陈欣低下头，一语不发，她没力气解释，更懒得辩驳。 …… 回程路上，小侄女阳阳似是发觉她情绪不对，默默拉着她的手一起往山下走。 到家时已是下午一点，午饭备好了，送葬的亲戚们吃最后一顿席面。 陈欣和刘丽芬都不想吃饭，刘丽芬回房休息，陈欣则在她奶奶房间收拾她的遗物，老人家的衣裳都烧了，房间只剩下些不能烧的日常用具，热水袋啊，水壶啊，还有她的痒痒挠。 目光每触及一样物件，脑子里便立即闪过她奶奶使用这物件的场景，整理到最后，她又想哭了，可惜眼睛已干涸，没有了眼泪。 最后，她挑选了一个顶针，用红线串着挂在脖子上，这东西就像戒指，是做针线的时候防止针扎进肉里的小护具，这样，就相当于把她奶奶带在身上了。 整理完遗物，陈欣便去洗漱，洗漱完了就直接躺自己床上，这些天她们日夜不休，都太累了！ 只是，身体再疲惫，脑子却休息不了，总模模糊糊想起许多事，乱线一样解不开，她只好用手机转移注意，她点开qq，耐心地把这几天问候她的同学朋友的消息一一回复。 最后，回复昨天晚上九点多许为发来的消息：【昨天这个时间我已经睡了，没看到消息】 消息才发出去，立即手机铃声响了。 是许为打过来的，她按下接听，“今天周六，你在家吧？” 许为：“你嗓子哑了。” “哦，是吗？”陈欣清了清嗓子，说：“明天我们就回来了，这些天你们三餐都在外面解决的吗？” 许为说不是，“请了钟点工阿姨，还有昨天英语考试了，我向老师要了张卷子，现在放在你房间，”许为说了许多家里和学校发生的事，甚至提到他去网吧打游戏，唯独没有说他昨天去许家大吵一架，以及他爸今天就断了他家生活费的事。 最后，他问：“殡送完了，你好点了吗？” 陈欣望向窗台，浅绿色的窗帘透光，帘上的绣花像是浮在水面上，她回答：“没有，有些事情永远也不会好，是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才听到许为说：“是。” 在这一刻，同样因为家人受伤的他们，好像达到了某种共鸣。 第143章 省 第二天，陈欣和她妈一大早就坐上了回市区的车，下午一点左右才到许为家，这时宋丽和许为刚吃完午饭。 听见动静，他们从饭厅走出来，见着刘丽芬，宋丽小跑上前，笑说：“刘姐，丧事处理完了？这几天你不在，我和为为三餐都是胡乱吃的，我早晨上称，人瘦了两斤。” 刘丽芬忙把包递给陈欣，说自己去厨房做饭。 “诶，不忙，午饭我们已经吃了，”宋丽拉住她，指了指饭厅方向，“饭菜还热着呢，钟点工阿姨做的，手艺不如你，你们吃了吗？没吃可以去吃，菜是现成的，饭得另做了。” “太太，”刘丽芬有点不好意思地望着宋丽，“我……我才送走我婆婆，按我们那边的说法，葬礼上晦气，”刘丽芬怕宋丽嫌弃。 宋丽唉了声说：“刘姐你怎么还这么见外，走，去客厅吃饭，刚好我有个事跟你说，”宋丽一面说一面拉着刘丽芬往饭厅去…… 许为从始至终只盯着陈欣，她靠墙而站，头低着，头发遮了大半张脸，令人看不清神色，肩膀也像受了什么重压似的垂着，整个人颓得像一片枯叶，单薄，从冬天的某棵光秃秃的树上飘落下来。 “你怎么样？”许为走近两步，温声问。 “还好，”因哭得太多，陈欣的嗓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她绕开许为，低着头慢慢走向自己房间，慢慢转动门把手，推开，走进去，然后回身把门关上，所有动作都比平常迟滞许多。 许为被关在门外，看着眼前这道坚硬的深棕色雕花木质门，巨大的无力感席卷了他。 他也提着沉重的步子走回自己房间，反手关上门，然后坐倒在沙发里。 面前的矮几上放着半盒烟和打火机，今天上午他抽了两根，现在还想要抽第三根。 手刚伸出去准备拿烟，突然房门被敲响，“许为，我可以进来吗？” 许为本能地拿起沙发上一本书，盖住烟盒和打火机。 “进来，”他站起身。 陈欣手里拿着张英语卷子，走过来，声调孱弱，“这是英语作业吗？” 许为这才看清她的脸，她眼睛红肿着，面色十分憔悴，几天没休息过似的，她怕人看见她的脸色，低着头，脸藏在略微凌乱的头发后，显得更小巧了，就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小猫咪不住往后躲进草丛里。 “算是，但不做也行，你请假了老师不会罚你的，”许为温声说，生怕给她压力。 陈欣嗯了声，有气无力地挪到书桌前，拉开椅子，在她一贯坐的那位置坐下，然后提笔写题。 陈欣不在的这几天，许为一点儿作业也没写，因先前的种种，郑老师对许为算彻底失望，也不期待他提高成绩了，只望他消停点，别再整出举报老师这种事，所以他没打电话告诉宋丽。 但现在，许为看陈欣写作业，也自觉地走到书桌前坐下，从背包里拿出他的物理习题册，翻开来，安静地写题。 屋里静得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窗帘半拉着，阳光像金子一样散落在他们座位后，许为那颗久久不能安定的心，突然就安定了下来。 另一边，宋丽和刘丽芬去到饭厅，两人坐在饭桌前，宋丽不好意思地提到工资。 之前许绍辉还给她生活费时，她花钱大手大脚，给刘丽芬的工资也比市场价高些，现在她想降回市场价。 因昨晚那场大闹，许绍辉和他家老太太决定断了宋丽的生活费，遗嘱也重新立了一份，去除他们母子的名字，何婉芸的目的达到了。 不过这栋房子许绍辉还让他们住着，毕竟是他的女人和孩子，把人赶出去，会让他的朋友看笑话。 今早许绍辉打电话来告知宋丽断生活费，还讽刺她：“没有钱，我倒要看你们能硬气到几时！” 宋丽当然不硬气，她想道歉，大事化小，却被许为抢过电话挂断了。 “妈，他们家对我们的羞辱你还没听够吗？” “可妈还能怎么办呢？”宋丽又开始哭哭啼啼，说没了抚养费，不知道以后怎么生活。 她这些年花钱没个数，统共就存了十来万块钱，许为把自己那张只存不取的卡也拿出来了，里面有三万，是他卖游戏装备和近几年收的压岁钱。 然后，许为询问了宋丽家里每月的水电费、日常花销及请保姆的费用等。 宋丽半知不知的，对于花钱，她从来就没计划过，最后还是许为看了水电账单以及她的银行卡扣款信息等，经过各项计算，粗略估计了他家的每月花费。 他要求宋丽必须削减开支，对于她的化妆品和买衣服的开销，家里的水电、家庭用品和食物等购买都做出了合理预算，坚决要求她执行。 同时，从这个暑假起，不再请辅导老师了。 宋丽初时不同意，再苦不能苦教育。 许为说：“数学不用教，英语教了也不会，有什么好学的。” 一番争执后，宋丽不得不妥协了。 同时，许为告诉宋丽，自己跟人买了个脚本，在拍卖行扫了许多游戏装备，低买高卖，这买卖平均下来每个月可以覆盖大半的生活费用，倒也不必宋丽出去工作。 不过，他们家最大的开支是请保姆的费用，这种经济状况下最好辞退刘丽芬，但许为不想陈欣因此离开，于是只让宋丽降低刘丽芬的工资。 宋丽也觉得自己不能胜任做饭打扫等家务事，尤其许为还在上高中，是考大学的关键期，后勤必须跟上，于是赞同了许为的决定。 现在，她把许绍辉断她生活费的事儿告诉了刘丽芬。 刘丽芬是个明白人，也怕宋丽辞退她再找工作又要适应许久，于是说：“我知道太太的难处，我现在带着欣欣，母女两个在这城市里找工作也是难，太太您对我真是好得没话说，我还想在您家做，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 “你看每个月降八百块的工资，你接不接受得了呢？”宋丽咬了下唇，不敢看刘丽芬的眼睛。 刘丽芬当然可以接受，这不过回归市场价而已，她动情地说：“太太，我们一起渡过这个难关！” 宋丽这才敢抬头看刘丽芬的眼睛，差点没哭出来，“刘姐，谢谢你！” 第144章 回校 当天晚上，陈欣还是没能睡着。 第二天周一，她顶着熊猫眼跟许为去了学校，整个人还是恍恍惚惚的，分明才请了一周不到的假，再回来，竟觉恍如隔世。 林芸见她这颓废样子，课间拍着她的背说了好些宽慰她的话，甚至自己去教室后面装水，也会带上陈欣的水瓶给她也盛一瓶。 “欣欣，我看你上课精力也不太集中，你要是心情不好，再请几天假好了，”林芸柔声说：“前些天你落下的只能自己看书了，还有我这儿抄的数学物理的笔记，你也拿去看，”她说着，从桌上堆的那摞书里抽出两本棕色封皮的笔记本，递到她面前。 “谢谢，”陈欣接过。 恰好，后桌的许为也从抽屉里拿出本浅紫色封面的笔记本…… 见林芸递了笔记过去，许为犹豫了下，但想着他的笔记记得肯定比林芸的有条理，有重点，刚想递过去，见陈欣收下了林芸的，她翻开来看，还说林芸的笔记记得很清晰，他只好把自己那本丢回抽屉里。 这一切王浩然都看在眼里，他摇摇头，语气不无遗憾，“兄弟，下次动作快点。” 许为和王浩然这等人从来不知笔记为何物，尤其数学物理，他们的书也跟新的一样，划重点什么的完全不存在。 陈欣请假第二天，王浩然见许为带来一本崭新的笔记本，浅紫色封面，上面画着夕阳下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子在海边捡贝壳，一看就是女生用的。 他嫌矫情，笑话许为，“啧啧，你这笔记本好闷骚，自己用还是送人啊？” 许为白了他一眼，然后当天数学课，他破天荒地用这本笔记本记起了笔记。 王浩然看看窗外，以为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许为这种人，上数学课都从没把头抬起来过，更别提记笔记了！ 不过现在他知道，这是为陈欣准备的。 下第三节课后，趁陈欣和林芸上厕所的间隙，王浩然手肘挪到许为桌上，似笑非笑地睃他，“我觉得我之前说错了，因爱情而产生的多巴胺和荷尔蒙也许不止维持三个月。” 许为偏头睥了他一眼，“皮痒了？” 王浩然嘿嘿一笑，挪回自己位置，继续看小说去了。 …… 而此时陈欣正蹲在卫生间里，偷偷掉眼泪，林芸已经上完厕所，在洗手池边洗手了。 等洗完手，她过来敲了敲陈欣所在那一间的门，“欣欣，你好了吗？” 陈欣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用正常的语调回：“你先走吧，我还得一会儿。” “好。” 隔间外，来来去去的或急促或平缓的脚步声中，林芸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但她还是不敢哭出声，怕陌生人听见。 她也不知怎么回事，今天从第一节课到现在，整个人脑子里像塞了铅块一样，沉重的，知识进不来，倒是她奶奶的音容笑貌总在脑子里回荡…… 从她们的最后一面，倒着回溯，想得越深便越发觉得她奶奶待她好，也就愈加愧疚，她那天应该买票回去的，她真是不孝！ 感觉外面的脚步声渐渐稀疏，她料想应该快上课了，赶紧擦了眼泪，起身，然后拉开门扣推门出来…… 洗手池边只有一个陌生女生在洗手，陈欣低着头过去，先洗干净手，然后捧了捧水把满是泪痕的脸洗了。 这时，上课铃打响，她随便抹了两下，便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 从楼梯口上来的学生们都在往教室门赶，陈欣走在人流最后，正好王伦从老师办公室出来，险些撞上，两人对视，王伦愣了下，直盯着她的脸，“陈欣同学，你……你眼睛很红。” 陈欣忙低下头，用手梳理了下刘海好遮住眼，“班长，快上课了，走吧！” 王伦嗯了声，“你奶奶……你要节哀，”说完不好意思似的跑走了，先她几步跑进教室。 当天中午，陈欣和林芸去食堂吃饭回来，发现自己桌上赫然多了杯红豆奶茶。 她不知道是有人请她的还是只是放在她桌上忘了拿，前后左右扫了眼，教室里只有七八个同学，都在埋头写作业，里面没一个是跟她熟悉的。 “这谁送你的吗？”林芸看了眼那奶茶。 “不知道，”陈欣说着，端起那杯奶茶，走到讲桌前放下。 没有确定来源的东西她是不会喝的。 不一会儿，许为和王浩然也从前门进来了，他们唠着嗑往自己座位走，陈欣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皮子观察两人，见他们走过讲台时没看那杯奶茶一眼，便知不是他们送的了。 可除了他们，班里再没有跟她相熟的人！ 陈欣琢磨了会儿，就低下头继续写作业了，写着写着，一杯沉淀了小半杯红豆的奶茶进入视线。 她抬眼，是王伦。 “陈欣同学，这奶茶是给你的。” 后桌热络谈论游戏的声音戛然而止。 “班长？你……你为什么请我喝奶茶？”陈欣诧异。 “不为什么，”王伦笑了，棱角分明的脸上显出个酒窝，“只是作为班长，关怀一下班上同学的身心健康，希望你喝了这杯奶茶心情能好一点。” 陈欣忙站起身，将奶茶递还给他，“谢谢班长的好意，但是奶茶不用了。” “买都买了，我不喜欢喝甜的，”王伦接过奶茶，又放回她桌上。 周围同学都看着这边，陈欣想着再拒绝就不好了，于是又真诚地道两声谢，这才接受奶茶。 第145章 落东西 等王伦走开了，林芸拿手肘撞了撞陈欣，眼神意味深长，“你和班长很熟吗，我之前怎么没发现？” 陈欣眼神清澈，摇摇头说：“我和班长不熟啊，他应该只是关心同学吧！” 后桌，王浩然瞥了眼低气压的许为，打趣陈欣说：“那不一定，班长就没这么关心过我。” 林芸回头笑他：“关心学委你的身高吗？” 王浩然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地说：“不与女子一般见识，”然后埋头继续看他的小说。 而另一边，王伦回到了自己座位。坐他前排的柳诗诗回头，曲起食指轻叩了叩他的桌面，冷着脸问：“你为什么给陈欣买奶茶？” “她家人去世了心情不好，我关心一下同学咯，”王伦漫不经心地开始整理书桌。 “可是，我之前也心情不好啊，你怎么不请我喝奶茶？亏得我什么都告诉你，”柳依依娇声娇气，撒娇似的。 她指的心情不好就是李泽坤猥亵她之后那段日子，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王伦被她问得心虚，呃了声，“那今天下午我请你喝，你喜欢什么口味的？” 柳依依冷冷一哼，转回头去，“不用了，我说了你才买的，喝着也没意思，”说完望了眼四组第一排的陈欣，脸色更差了。 王伦给陈欣买的大杯，她喝了一整个中午才喝完，期间还去了两趟厕所。 但心情并没有因喝奶茶而变好，反而因为看到奶茶里的红豆，想到她奶奶之前给她的那罐红糖，那是她特地托了老姐妹，在熟人那里给她买的正宗的红糖，她奶奶还问她吃着好不好，要是觉着好，这个暑假再给她带几罐。 细究起来，其实她奶奶对她是最细心最呵护的，她妈更在意她的学习，只有奶奶会在生活细微处为她着想。 可她再也没机会从奶奶手里接过红糖了，也没有下一个暑假，时间永远停留在了上上周的周六，那天她应该回去的，她怎能嫌麻烦就没买票呢？她原谅不了她自己！ 接下来的几天，陈欣都不太吃得下东西，晚上也总睡不着，白天精神不佳，课堂上精力便也难以集中，一点小事她便不由自主想到奶奶，生活和学习好像停摆了，心理支柱也几乎坍塌。 她之前努力学习，有一半是为了奶奶，她想考上好大学，找到好工作，快快长大，快快挣钱，为妈妈承担生活的责任，把奶奶接到自己房子里住，然后一切就都好了。 可奶奶走了，她对未来的憧憬灰了一半。 许为也发现陈欣回来后像被抽走了魂魄一般，她本就是个内向的人，现在话更少了。 原本她对他的学习严格监督，现在也放松了，好几次他没写化学和英语作业她也没发现，又或是发现了懒得说？他不知道。 周五下午下学后，许为先到达约定的早餐店前等陈欣，等了许久，才见她从树荫下慢腾腾走过来，手揪着自己的衣领子，口里嘟嘟囔囔的。 “怎么了？”许为迎上去。 “我的顶针不见了，中午都还在的，那是我奶奶的遗物啊！”陈欣急得跺脚。 许为看了眼她颈下，他记得陈欣回来后脖子上就挂着个金色戒指一样的玩意儿，料想她口里的顶针就是那东西。 “你什么时候发现不见的？” “就是刚刚，大概两分钟前，”陈欣望着许为，面有难色，“要不你先打车回家吧，我再回去找找。” “我跟你一起找，”许为说。 然后，两人沿路走回学校，一直找到3班教室门口，许为在走廊上等着，陈欣回教室翻找她的抽屉，仍是没找着。 她拉着背包肩带，一脸沮丧地走出教室，向许为摇了摇头。 许为见她霜打的茄子似的，提议道：“今天下午上了体育课，再去操场上找找？” “好。” 于是，许为陪她来到操场。 这个时间，同学们回家的回家，吃晚饭的吃晚饭去了，操场上人不多，只有两队男生在篮筐下奔跑、投篮，挥汗如雨。 许为和陈欣沿着跑道低头找寻，夕阳余晖也分外眷恋两个少年人，许为的后背已汗湿，口也渴得厉害，但一直耐心地跟在陈欣身后。 最后找了一圈儿，什么也没找到，他们不得不回家。 两人离开操场，走到校门口，对面的公交站台已经没什么人了，一路上陈欣都低着头，闷闷的。 许为问她：“渴不渴？” 陈欣摇头，蓬蓬的学生头随之摆了摆，抖落一地金色的余晖。 “你在这等我会儿，”许为说完，转身，快步横穿马路，走进对面那家奶茶店…… 回来时他手里握着两杯奶茶，一杯柠檬水，是他的，另一杯牛油果巴旦木奶昔，是店长推荐说女孩子爱喝的，他递给了陈欣。 “谢谢，”陈欣接过，然后背过身去擦了擦眼角。 许为知道，她刚才肯定哭了。 “说不定落在家里哪个地方，回去再找找，实在找不到……”许为斟酌了下，说：“你奶奶肯定留下来不少东西，你再回去拿一件做纪念。” 陈欣看了眼他，有点哭笑不得。 之后两人上了出租，陈欣瞅了眼许为的柠檬水，把自己的奶昔递给他，“我们换一个吧？” 许为刚把吸管插上，还没下口，“你手上那个更甜，更贵，你喝那个。” 他买的这杯奶茶是店里最贵的，就是为了把王伦那天送的红豆奶茶比下去。 “我想喝柠檬水，”陈欣说。 许为无法，只得跟她交换了。 陈欣接过柠檬水，对着吸管吸了口，鲜爽清新的柠檬味正合夏天，再吸一口，吸上来几粒奇亚籽，她好奇地咀嚼了两下…… 几口下来，仿佛把她从口腔到脑子都清洗了一遍，把所有沮丧悲伤都洗净了。 许为也插上吸管，喝起了那杯奶昔，“你这些天，心情还是不好？” “有点吧，”陈欣垂着眼，夕阳斜照过来，眼睫仿佛染了层淡淡的金。 “要不然再请几天假吧？” “不了，再请假就跟不上了。” “没必要逼着自己学习，心情比学习重要得多。” 陈欣又吸了口柠檬水，没再回答，在她眼里，学习可比心情重要一百倍。 许为似乎也感觉自己发言太霸道，忙转移话题：“柠檬水好不好喝？” 陈欣微微点头。 “你以后别喝王伦请的奶茶了，红豆奶茶有什么好喝的？” 陈欣心想：你第一次请她喝的奶茶也是红豆的呀！ 她看向许为，“班长请我，我总推辞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该拒绝时就拒绝，”许为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你想喝奶茶我来买，我们才是朋友，你跟王伦又不熟！” 陈欣无可奈何地哦了声，心想我可没那么馋。 第146章 拮据 回到家后，陈欣在自己房间从书桌到床上都翻找了一遍，还是没找到那枚顶针，然后她给房间来了个大扫除，连犄角旮旯里的半页纸都扫出来了，都没寻着，最后，她颓然跌坐在椅子里，开始胡思乱想。 是不是奶奶也气她没回去看她最后一面，所以把自己的遗物也收回去了呢？ 这时传来一阵叩门声，陈欣起身走到门口，拉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自己丢失的那枚用红绳串着的顶针，她惊喜地接过，直接往脖颈上套，“哪儿找到的？” “洗手台边，”许为说。 “洗手台？”陈欣眉尖微蹙，难道自己洗脸时把这枚顶针取下来，放在洗手台上了？ 这样想来还是不要戴在身上的好，万一又丢了就麻烦了。 她向许为道了谢，便关上门，转身回房，走到书桌前，把右上角那个原先装红糖的铁盒子拿起来，拧开盖子，把这枚顶针放进去。 这是她关于她奶奶的仅有的两个物件了，她把它们放在书桌上，抬眼就能看见，就好像奶奶一直在身边陪着。 不多久便到了晚饭时分，当天的饭桌上，又有宋丽的失败作品——拔丝香蕉，一坨坨几乎看不出形状。 许为只当没看见，根本不下筷子，陈欣和刘丽芬捧场地各夹一块，浅浅尝了口，味道倒是那个味道，就是卖相不太好。 “怎么样？”宋丽身子前倾，殷切望着两人。 “挺好吃的，”陈欣说。 “我就说嘛！肯定好吃！”说着，宋丽立即捉起奶白色筷子，夹了块拉丝的到许为碗里。 陈欣打量宋丽，感觉从老家回来后，她突然变得勤劳了，这半年来她喜欢捣鼓吃食，但更像无聊了做着玩玩，这几天却每天都要做一份，好像真心要学炒菜了，前几天做的家常小菜还不大能入口，今天的拔丝香蕉进步了很多。 “为为，下周三就是你生日了，今年你想要什么礼物，最好不要太贵，预算在500块以内，”宋丽看着许为说。 陈欣猛抬头看向许为，心想他是6月17生日吗？她正好8月17，比他小整两个月。 “下周三为为生日啊？那我得多做几个菜，”刘丽芬说。 许为不紧不慢地夹起碗里的拔丝香蕉咬了口，神色如常，“没必要买礼物，也不用特意过，随便一点。” “随便还是不能随便的，要庆祝一下，一年才只有一回嘛！” “那一个蛋糕就行了，”许为说。 “好呀好呀，我会做蛋糕，自己做还省钱呢，再搞一桌小菜，500块尽够了，”宋丽有点兴奋，又往许为碗里夹了块拔丝香蕉。 陈欣却听出不对劲儿，自她来到宋丽家，还从没听她口里说出过“省钱”两个字。 宋阿姨居然会省钱了？ 吃完饭，她收拾碗筷去厨房时，发现刘丽芬把桌上还剩的半碟可乐鸡翅放进冰箱。 这几天她过得浑浑噩噩，没注意到生活中这些小变化，现在回想起来，好像确实每天都在吃隔夜菜。之前宋丽说隔夜菜不好吃，从来晚饭的剩菜都直接倒了的。 洗完碗，陈欣过去打开冰箱门查看，果然保温层上放了一碟裹着保鲜膜的鸡翅和一碗青豆炒肉，再细看，发现鲜牛奶也换了牌子，原先喝的是一种不知名的新疆牌子的牛奶，牛奶很纯，远超市面上各个牌子的鲜奶，现在却换了光明的牌子。 等她妈洗漱完从浴室出来，陈欣把她拉到一边，悄悄问了她。 刘丽芬不喜把大人之间的事告诉陈欣，只说宋丽最近手头拮据，接下来两年都得节约用钱，还让陈欣以后省着点用电。 这不用她提，陈欣一向节省。 她以为宋丽遇到难关了，心想许为恐怕还不知道，他花钱向来大手大脚，往返学校要坐出租，今天还给她买了奶茶。 于是第二天上午，许为在洗漱台洗漱时，她走过去偷偷告诉他，“你以后不要给我买奶茶了，也不要坐出租，我们坐公交吧，给你妈省点钱。” 刷牙刷了一嘴的泡沫，许为掀眼皮子瞧她，眼底隐藏着难以抑制的笑意，然后他灌了口水，漱完口，笑问：“你替我们家省钱啊？” “我们本来就应该节俭，节俭是种美德，”陈欣一本正经地望着他，他嘴巴上一圈泡沫，像白胡子。 许为点头，其实他本来也是想坐公交的，只是陈欣回来后情绪一直不太对，他不想她跟一群人挤公交，推推搡搡的导致心情更差，准备过些日子再跟她提，现在既然她提出来，他也就顺水推舟答应了。 “我妈说英语和数学的课外辅导也不续费了，”许为又看向她。 陈欣大惊，心想宋丽恐怕遇到很大的财务危机，居然连课外辅导也停了，她郑重说：“好，其实这两门课上着对你来说用处也不大。” “对了，你喜欢什么礼物？”陈欣突然问。 许为用力地漱了漱口，把水一吐，严肃地看着陈欣，“你居然直接问我？” “阿姨也在饭桌上直接问你啊，我又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陈欣低下眉眼，嗫嚅着。 她不会搞浪漫惊喜那一套，现在也没心情搞那一套，而且许为的性格就不像懂惊喜的。 “我妈是我妈，你是你，你不知道我喜欢什么，就去了解我喜欢什么，”许为说瞅了眼陈欣，牙刷往洗干净的杯子里一放，就绕过她走出门，往阳台去了…… 研究他喜欢什么？ 陈欣望着许为的背影，心想他怎么能把“你不知道我喜欢什么，就去了解我喜欢什么”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呢？ 第147章 礼物(一) 周一，“希望杯”复试的结果出来了，得奖名单公布在原先张贴高三年级百名榜的公告栏里，许多学生跑去看。 陈欣知道自己绝对榜上无名，复试那天她心烦意燥，加上题目太难，二十几道题她统共就写了十来道，不过她很好奇许为的名次，于是和林芸一起去看了。 公告栏边围满了人，女生居多，一大群百灵鸟一样叽叽喳喳，陈欣无意间听人见“许耀”这名字，她竖起耳朵，原来是在夸人长得帅，声音好听，学习还好，得了“希望杯”竞赛省一等奖。 此时，陈欣脑子里闪现的却是当初那个从写字楼上下来，被许为揍得灰头土脸的许耀。 她和林芸挤不进人群，只能站在稍远的台阶上看，但这也足够看清了，高一高二年级的省一等奖都放在第一排。 高二年级的是许耀和另三个学生，许耀名字在最后，高一年级的省一等奖那栏只有许为一个名字，二等奖倒多一些，共六个，三等奖的名字看不见，被人头挡住了。 “许为果然榜上有名，”林芸笑得很开心，好像拿一等奖的是她，“可惜看不清底下的，欣欣你应该在三等奖的位置吧？” 陈欣被说得不好意思，抓着她的手臂就往回走，“不看了不看了，肯定没我的名字，我考得很差，题目都没写完。” “没关系，我们女生数学本来就不如男生嘛！”林芸宽慰她。 陈欣脚下一顿，“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难道不是吗？”林芸说：“反正我看学委他们上数学课半学半玩该考第一还是考第一，许为就更不用说了，他以前初二时只做半年竞赛题，奥数直接进省队，只是他不愿意去，不然现在就是竞赛生了，到时候奥赛金牌银牌的，可以直接保送。” 陈欣微微点头，“确实有人天赋好，但也不能说女生就不如男生，不能把我们女生整体都给否定了。” “也没有否定啦，女生也有数学好的，不过我确实没看到过出类拔萃的。” 说话间，已经到了二楼的廊上，正好许为和王浩然从洗手间出来，正为了个游戏问题杠得不可开交。 陈欣忽然觉得自己上一句话很无力，譬如眼前两人每天除了游戏就是动漫小说，从没正经交流过学习，但他们数理化却是出类拔萃的好，班上其他同学拍马也不及。 而偏偏有天分的人不珍惜自己的天分，许为甚至没去公告栏看结果，陈欣告诉他他得了省一等奖时，他也只漫不经心地嗯了声，好像本就该如此。 当天数学老师还把他叫去谈话了，意思是让他试一下难度更高的奥数，他却说他不喜欢考试，轻飘飘拒绝了。 一中学习氛围浓厚，老师和学生分外看重学习成绩，女生们也很容易就会对学习好的男生产生崇拜，尤其是许为这种学习又好又帅的男生。 许为在去年联考一战成名，但班上仍有许多同学以为他作弊，毕竟他平时数学考倒数，怎么可能那么难的卷子考年级第一呢？这次“希望杯”的成绩却打了他们的脸，现在大家都相信许为这个懒散的数学课代表名副其实了。 当天午休时，许为懒散地趴在桌上翻漫画，班上一女生带着本数学教辅书走过来，用笔盖轻戳了戳许为的肩，小心翼翼问：“这里有道题我不明白，你可以给我讲一下吗？” 陈欣、林芸、王浩然齐刷刷从作业里抬起头，看向来人…… 许为却连头也没抬，悠悠翻过一页漫画，“没空。” 语气冷淡，毫无情绪。 陆文嫣呆了呆，大概从没遇到过这么直接的拒绝，她哦了声，便低着头快步回自己座位了。 “桃花都被你吓跑了！”王浩然调侃他。 许为不置可否。 陈欣和林芸对视了一眼，都默默回过头继续写作业了。 以前陈欣以为许为好为人师，爱给人讲题，她不听他讲他还非给她讲，原来不是这样。 也对，一个课堂上都懒得听课的人，怎么会喜欢给人讲题呢？ 这样看来，许为确实把她当朋友，对她分外好，所以他的生日礼物她也应该好好准备。 周一第七节课是体育课，绕操场跑完一圈后老师就解散了队伍。 男生们不惧烈日，都兴高采烈地玩球去了。 在操场对面的二十几阶石阶上，两边的国槐树遮出一片阴凉，女生们大多在树荫下坐着，看男生打篮球。 阳光经繁密的叶子筛过，星星点点落在她们身上，也有夏风徐徐吹来，闷热中夹杂着一丝清爽。 陈欣的眼睛呆呆盯着身旁草丛，思忖着该给许为买什么生日礼物。 他喜欢手办，但他房间和衣橱里到处是大大小小的手办；他喜欢玩游戏，她总不能给他钱支持他去网吧吧？他喜欢喝奶茶吗？应该不喜欢，除了给她买奶茶时顺带给自己带一杯，其他时候他几乎不喝，乐高和漫画他都有，他还缺什么呢？ “陈欣你看，8班几个女生在小卖部前看我们班男生打球，眼珠子都不转一下的。” 陈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听清她说什么，只嗯了声。 “许为下场了，你看，有女生去超市买水递给他诶，她们怎么好意思啊！”林芸轻轻跺了下脚。 陈欣又敷衍着嗯了声。 “许为在跟那个女生说话你看到没有！”林芸没听见陈欣的回应，转头看她，见她在发愣，推了下她的肩，“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陈欣猛然回神，“啊？你说什么？” “你看！”林芸指着篮球场边沿正举着瓶雪碧咕咚咕咚的许为，他旁边还站着两个扎低马尾，身材高挑的女生。 陈欣脸色微变，右手不由自主揪住旁边一株斜出的狗尾巴草，稍一用力就把尾巴拔断了。 “许为本来就受女生欢迎，一班的宋含章都跟他走得近呢，她长得漂亮，学习又好，”陈欣垂下眼睑，淡声陈述着。 提到宋含章，林芸也有点气馁，她随手捡起石阶上一颗小石子，往旁边草丛里一扔…… “许为明天生日，你要不要送他什么啊？”陈欣问。 “什么？”林芸看向陈欣，面带惊讶，“他生日吗？你怎么知道？哦对了，你妈妈和她妈妈是朋友，”林芸说着，兴奋地低下头喃喃：“我们是他前桌，坐一起快一年了，当然要送，就是不知道送什么好。” 第148章 礼物(二) 最后她们一致决定，去问王浩然，毕竟只有男人才更懂男人！ 王浩然正在乒乓球场上挥汗如雨，等他打完几场下来，脸上的油多得能炒菜，银丝边眼镜都顺着汗水溜下来几分，王浩然曲起食指把眼镜推上去，大步走过来，“什么事啊？” 林芸丢了包纸巾给他，“学委，叫你减肥吧？” “打乒乓球不就在减么？”王浩然接过，抽出片纸巾，粗犷地往脸上一抹。 “你知道许为明天生日吗？”林芸问。 “啊？这个……现在知道了，怎么了？” “我们想给他送个礼物，但不知道送什么好，你们男生更清楚男生喜欢什么，给个意见呗，”林芸说。 王浩然眯起那双豆大的小眼睛看着陈欣，说：“现在流行情侣装，你送他这个得了。” 陈欣佯怒，“学委，你正经一点啦！” 王浩然笑着抬手，“好好好，不逗你们了，既然我也知道了他明天生日，也得表示一下，不然我们三个凑钱给他买件礼物？” 陈欣和林芸对视一眼，都说好。 王浩然看得出陈欣家境不好，想了想说：“预算每人一百，怎么样？” 林芸啊了声，“这么少啊？” 陈欣却觉得已经很多了，她全部存款才三百多，攒了几年才攒下的，突然拿出一百心里还有点不适应，但因为是许为，帮过她这么多忙，一百就一百吧！ 她点了点头，“那你准备买什么礼物呢？” “这个嘛，”王浩然又推了推眼镜，低眸忖了两秒，再抬眼时眼底笑意快要溢出来了，“我了解他，保管买他喜欢的东西，你们相信我就行了！” 最后，陈欣和林芸相信了他。 第二天一早她们各自拿了一百块来交给他，为了保证惊喜，陈欣没跟许为透露，她自己也期待王浩然会挑什么。 一个飞机模型？还是一本关于宇宙的书籍？反正王浩然喜欢这些。 周三那天月考，上午考英语数学，陈欣写得很不顺手，她落下一周的课没上，回来之后听课效率又不高，虽然自己看书熟悉了下知识点，但做题还是做得力不从心。 考完回教室，同学们大多吃饭去了，林芸和王浩然先到一步，正在商量什么事。 陈欣颓丧地走过来，笔袋往桌上随手一放，“你们觉得数学卷子难度怎么样？” “跟上次月考差不多，”林芸回。 陈欣深深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这回排名肯定要掉。 “考完就不用再想了，我们想想怎么庆祝许为的生日，”王浩然说。 陈欣这才想起来今天是他生日，她殷殷望向王浩然，“你买了什么礼物？” 王浩然打了个响指，“包你们满意，”然后转身往教室后面去…… 今天月考，每个教室都是考场，大家清空了抽屉，同学们所有的书和背包等都在教室后排书柜里放着。 王浩然从他书柜里拿了他的黑色背包过来，放在书桌上。 看背包形状，里面应该放了个四方盒子，果然，他拉开拉链，从里端出一白色鞋盒，上面印着串闪闪发光的英文品牌名，然后他打开盖子…… 陈欣和林芸看见盒子里的球鞋，都呆住了。 “这鞋子多少码？”林芸问。 “43码，许为穿什么码子的鞋我知道，绝对合适，”王浩然说完，立马盖上鞋盒，生怕谁看见似的。 陈欣面有难色，“可是这鞋子是粉色的诶？是不是拿错颜色了？” “没拿错，就是它！”王浩然拍拍鞋盒，一副舍它其谁的样子，然后打开背包，把鞋盒放回包里。 陈欣和林芸默默对视一眼，都读懂了此刻对方眼中的后悔。 她们不该相信王浩然的！ “要不换了吧，许为应该不会喜欢粉色，”林芸说。 “这你就不懂了，”王浩然拉上背包拉链，然后走到教室后排书柜前，从许为的书柜里翻找出他那本浅紫色封面的笔记本，笑嘻嘻送到两人面前，“这是许为的笔记本。” “不可能！”陈欣和林芸看着那封面，异口同声道：“他不会用这种笔记本！” 封面上画着对男女在海边捡贝壳的场景，浪漫唯美，明显是女生用的，许为一个男生怎么会用呢？ “不信？待会儿他回来了，你们问问他这是不是他的？不过我可不敢拿着了，我给他放回去，”王浩然说完，又迅速走到书柜前把笔记本塞回原位，然后回来，继续煞有介事道：“你们别看他整天冷着个脸装酷，其实骚得很，不闷骚的人会用这种笔记本吗？” 陈欣和林芸看怪物一样看着王浩然，无话可说。 “你们没有听说过吗，只有智商相近的人才能互相理解，我跟他是知己，我可太清楚他喜欢什么了！”王浩然抿了抿唇。 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王浩然憋住笑，推了推眼镜继续说：“送礼物就是要送到人心坎里，送游戏皮肤啊，装备啊，积木啊，这些都太表面了，骚粉色才是他心里喜欢明面上又不敢说的，你们信我，我跟他同桌这么久，会不如你们了解他吗？” 陈欣想了想，居然觉得有点道理。 她听许为讲过他的童年，见过路灯下他默默抽烟的样子，还在宾馆的房间门口听过他痛哭，或许他在心里隐藏了太多柔软，就像这粉色一样。 “陈欣，这个由你来送给他，”王浩然突然说。 “我？”陈欣回神，指了指自己，“这样不好吧？” “就说我们三个凑钱给他买的生日礼物，是你挑的，希望他以后能穿着这双球鞋打篮球，”王浩然把自己的背包推到陈欣面前，他脸上笑意快要绷不住了，忙低下头抿着唇，调整了一下。 “可是……”陈欣还在犹豫。 “我已经帮你们挑了，剩下的该你们自己来，要不然林芸来送？” “不不不，”林芸连连摆手，“我不送。” “那就只有陈欣你了，”王浩然强忍笑意，抬头看向她。 陈欣为难，许为真的会喜欢粉色的球鞋吗？她看了眼王浩然，又看了看林芸，终于艰难出声：“好。” 然后，陈欣就抱着这个鞋盒去了教室后的那排书柜，把鞋盒放进自己背包里，再回座位时，许为已经过来了。 第149章 礼物(三) “许为，今天你生日啊？”王浩然个子矮，伸长了手拍许为的肩。 许为瞄了眼陈欣，心想是她告诉王浩然的吗？他扫开王浩然搭在自己肩头的手，“对啊，怎么了，你们别给我搞送礼物那套啊！” 陈欣心想他前几天才让她去了解他的喜好，好送礼物给他，怎么面对王浩然又说不用送了？ 王浩然为了忍住不笑，清了清嗓子说：“晚了，礼物都买了，走，下去吃饭，这顿我请！” “什么礼物？” “边吃饭边说咯，”王浩然说着，朝陈欣和林芸使眼色。 陈欣背上背包，和林芸一起往外走，王浩然也推着许为往教室外去…… 许为看着陈欣肩上背的包，不禁浮想联翩，难道她真特地去了解了他喜欢什么？那很好，礼物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用心。 这个时间点校门口各个餐馆都爆满，最后他们去了离学校较远的一家餐馆，这儿吃饭的人也多，二楼包厢坐满了，他们只能在一楼落座，周围几桌也多是学生。 菜单递过来，王浩然说预算150，让许为省着点点菜。 许为也没为难他，点了四菜一汤，都是家常吃的，而且这家的菜分量很足，五个菜够他们吃一顿了。 “陈欣，礼物，”王浩然看向陈欣，笑意已明晃晃挂在脸上了。 “现在就拿出来吗？”陈欣想到那粉色的球鞋，心中摇摆不定。 但钱都花了，礼物就是这么个礼物，豁出去了！ 许为也叩了叩桌面，“怕什么，拿上来啊，只要别是蛋糕那种没意思的东西。” “绝对有意思，陈欣，拿！”王浩然站了起来，指挥陈欣。 陈欣勉为其难，把放在旁边椅子上的背包拉链拉开，抱出那个四四方方的白色鞋盒，放到桌面中间。 许为审视着那鞋盒，不大肯定的语气，“鞋？” 林芸立即抢过话头，“你喜欢打篮球嘛，所以我们三个凑钱买了双球鞋给你，鞋子还是学委帮忙挑的，他说你一定会喜欢。” 许为抬眼看向对面的陈欣，心中有一瞬的失落，其实他想要陈欣单独送的礼物，而不是几个人一起凑钱买，那意义是不一样的。 这时，陈欣抱着必死的决心，揭开鞋盒，“许为，生日快乐！” 看到粉色的球鞋时，许为瞳孔地震，少有的不淡定，“什么意思？” 旁边桌几个人正吃着饭，听见这边说生日快乐，也瞟了眼过来，看见粉色球鞋时一个个都傻了眼，然后开始憋笑，还有几个偷偷笑出声来了。 陈欣脸烧得慌，她就不该听王浩然撺掇！ 她立即盖上鞋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回背包里，说：“如果你不喜欢，我们就去退了。” “诶！”王浩然抬手止住陈欣，“陈欣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希望许为穿上这双球鞋打篮球，肯定炫酷！” “我没有说，我……我没有，”陈欣头摇得拨浪鼓一样，感觉餐馆里所有客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其中最可怕的那道来自许为。 她低着头坐下来，两颊红得像火烧云。 林芸也说：“你要不喜欢我们就去换吧，都是学委出的馊主意！” 许为知道是王浩然的恶作剧，这小子总喜欢整人，他说：“没事，摆在房间当装饰也不是不可以。” 陈欣偷眼看许为，心想这样真的行吗？ 只见许为抬起手，立即，一个满面热情的服务员走过来，问他有什么需要，许为说：“我们这桌的菜都在炒了吗？” “还没有。” 许为拿起菜单，说：“我重新点过，”然后拿笔勾上了这家招牌菜——干锅虾和干锅排骨，再加上香干回锅肉、酸菜鱼和一道时蔬。 “好了，够了够了，”王浩然一副割肉的表情，猛抓住许为的胳膊，“超过200了。” “不够，再每人来一瓶酸奶，”许为说。 “好的，”服务员面带笑意，这就拿着已勾选的菜单下去了。 王浩然捂着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不行了不行了，我需要个氧气瓶，快窒息了，我捉弄一下你你就让我钱包大放血，还是不是兄弟啊？” 许为手执热水壶，淡定地往他碗里倒了半碗水，“那没办法了，今天我生日，我说了算。” “太狠了吧你！” 饭桌上气氛融洽，并没有想象中的黑脸，林芸偷眼看许为，她没私下和他相处过，一直以为他难以接近，原来他也不是那么严肃冰山。 陈欣也暗自松了口气，问许为：“那……这双鞋你会穿吗？” “这颜色我穿着能行？”许为反问。 “挺好的，你有时太冰冷了，穿点温柔的颜色或许会更好，”陈欣一本正经地望着他。其实不仅想让他穿温柔的颜色，也希望他的柔软不必藏得这样深，可以适当外露，无论作为朋友还是作为别的什么人，她都会接受他。 而许为反问本意是想说：傻子，你看过真男人穿粉色吗？ 但对上陈欣诚挚的目光，他冰冷的外壳似乎皲裂了一道缝，真的露出里面的粉红色。 他瞥了眼陈欣的背包，心想穿着试试也不是不行。 而他们的对话，有那么几句落入了二楼的许耀耳中。 这家店是他同学家开的，有时他会来光顾，今天刚在包厢坐下不久，就隐约听见许为的声音，于是他起身走到楼梯口，正好看见陈欣揭开鞋盒的那一幕。 真是群傻逼，傻逼跟傻逼一起玩儿，很配！ 真不知道这种傻逼“希望杯”怎么能得省一等奖的，蒙对的吗？肯定是！ 再听到陈欣说“生日快乐”，他才想起来今天是许为生日，以往这天他爸哪怕不去陪他，也会让秘书送礼物过去，今年没有了，以后的每一年，都不会再有！ 那天许为大闹他家，他奶奶动了大气，勒令他爸不能再给宋丽一家生活费，他爸对许为撂开了手，从此他就没什么可怕的了，就算现在纠集人揍他一顿，也没人管得了！ 第150章 侮辱 突然许耀想到一个好主意，他拿起桌上的手机，拨通了王明安的电话，“在学校吗？” “在外面吃饭呢，怎么了老大？”他身边的小跟班喜欢喊他老大。 “去‘三味蛋糕屋’订个蛋糕，半小时内送到川香炒菜馆给许为。” “许为？许为是谁？要多大尺寸的蛋糕，什么口味呢老大？” “这些都不重要，重点是蛋糕上要有‘私生子’三个字，”许耀将桌上一包纸巾拿在手里把玩，想到刚才看见的那双粉色球鞋，不禁冷笑，“蛋糕和包装盒都要用粉色，明白了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再说话时语气带着几分乞求，“老大，蛋糕店不会肯在蛋糕上写‘私生子’三个字，而且——”许耀不耐烦地打断他：“这我不管，你自己想办法，”说完掐断了电话。 而此时，楼下许为那桌上了两盏小食，和一锅排骨干锅，几人已经在动筷子了。 陈欣本是不爱吃肉的，但那干锅一上来她便觉香得不得了，于是夹了块排骨尝尝……又香又辣又麻，是她从未吃过的味道。 许为夹了块排骨入口，细细咀嚼，辣椒和花椒的味道太重，几乎盖过排骨本身的味道，但许为口刁，仍感觉得出排骨不够新鲜，他说：“味道正宗，食材不够新鲜。” “有吗？”王浩然吃得津津有味，“我感觉还好啊！” 正说着，突然有个人用身体推开玻璃门走进来，大喊：“许为，谁是许为？” 几人齐刷刷抬头，循声望去，只见柜台前站着个身材矮小、长着张猴脸的男生，他身穿一中的校服，双手捧着个粉红色蛋糕盒，目光在客人们脸上一一扫过。 “在这儿，”王浩然扬了扬手。 那男生看过来，只一瞬便怯怯移开目光，风一样跑到他们座位旁，把蛋糕盒放下，王浩然刚想问他什么，他已转身，鬼撵似的，一溜烟跑出去了。 银丝边眼镜后的那双小眼睛眯起，王浩然疑惑，“这人你认识吗？” “他一来就问谁是许为，你说我认得他吗？”许为冷眼瞧着那蛋糕盒子，也是粉色的，他现在看见粉色就头疼。 “难道是你们？”王浩然目光扫过对面两人，似笑非笑。 林芸摆手，陈欣也摇了摇头，她心想许为最近在女生堆里受欢迎程度很高，且蛋糕盒子用的粉色，怕是哪个女生送的。 “管他谁送的，总不可能下毒，”王浩然说着，抬手解开蛋糕盒上的粉色蝴蝶结，然后起身，把四方的粉色盖子捧起来，放在一边。 这是个单层的水果蛋糕，粉色奶油涂得厚厚的，猕猴桃、草莓和芒果等垒了半圈儿，蛋糕中间还竖了块巧克力牌子，牌子背面对着陈欣。 她以为那牌子上肯定写着“祝许为生日快乐”等语，却发现对面两个人的目光在触及这块牌子时，神色都变了。 许为放下筷子，脸色铁青，像一根松弛的弹簧突然被拉紧。 王浩然推了推眼镜，一脸的疑惑，“是送错了吧，还是谁恶作剧啊？” “什么啊？”陈欣和林芸都察觉不对，放下筷子，起身走到对面去看…… 只见黑巧克力牌子上用白巧写出来大大的几个字——私生子诞生日！ 她们也都惊住了，偷眼去看许为的脸色。 陈欣知道许为是私生子，林芸初中时跟许为一个班，也知道一些，只有王浩然什么都不清楚，但他也猜到八九分，他指着那块巧克力牌子，“这蛋糕……” 蓦地，许为起身，整个人像块在冰雪里淬过的重铁，他抬手拨开陈欣，绕过座位，径自往楼梯上去…… 陈欣等人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就在刚才那十几秒，许为稍转了转脑子便猜到了，谁会特地在生日这天恶心他？学校里除了许耀找不出第二个！而且还知道他在这家餐馆吃饭，那许耀或他朋友肯定就在本餐馆，不在一楼就在二楼！ 他飞奔上楼，楼梯口就在包厢的尽头，其右手边只有一间包厢，里面没人，他于是往下走，一间间去敲门，一间间看过去，直到尽头…… 没有许耀。 突然他想到什么，又走回开头那间没人的包厢，这时陈欣也上来了，她跟着许为走进去。 桌上已上了三个菜，碗筷已拆开来用了，里面有油渍，显然动过筷子。 旁边的牙签瓶子底下压了一张面巾纸，上面工整地写着两排字——祝用餐愉快，另，之前电话里奶奶说的话要铭刻于心，安守本分。 陈欣没明白这纸条上的意思，待要凑近了再看清楚些，纸条被许为抽走，三两下撕碎，扔进了垃圾篓。 这时王浩然和林芸两个也上楼来了。 看见包厢里许为神色阴郁，腮帮子鼓鼓的，王浩然不自觉放低了声调问：“怎么突然跑上来了？还吃饭吗？” “不吃了，你们吃吧，”许为说完，拨开几人，自行下楼。 陈欣看了眼两人，也说：“你们吃吧，我不吃了，我去照看他，别惹出什么事来！”说完噌噌噌下了楼，跟上…… 林芸也想跟他过去，才迈出一步便被王浩然拉住，“你就别去了。”他知道陈欣和许为关系不一般。 另一边，陈欣追着许为走出餐馆，许为腿长，光是加快脚步她便追不上了。 街道周围都是吃完饭出来溜达的学生，凡是迎面走来的，看见许为，都不免多看两眼，然后知趣地避开。 陈欣小跑着跟在他身后，也不敢跟他说话，跟了半条街，一直到学校门口，她才感觉许为安定了下来。 像是一柄锐利的宝剑被收回鞘内，收敛了所有锋芒。 她这才敢加快步子走到他身边去，轻轻唤他：“许为？” “嗯？”许为瞅她，眼神已恢复一贯的淡漠，“怎么，你跟了我这么久，不吃饭啊？” “我不饿，”陈欣说：“你现在要去干什么？” “回教室。” “真的回教室？” “不然呢？”许为笑笑，“你以为我会去找谁寻仇吗？” 陈欣还真怀疑许为会去找人寻仇。 “是许耀吗？”她问。 许为脸色倏然一沉，“你别管，”说着快步往教学北楼方向走。 陈欣跟在他身边，怕他做什么出格的事，不住提醒：“现在是在学校，你要乱来，被老师抓去教务处，肯定得叫家长。” 许为低头看着脚下，好像在想盘算别的事。。 陈欣继续说：“你要是不服他，就在学习上超过他，而不是武力上压制他，不然又像上回那样被你爸……” 话没说完，许为突然笑起来，他瞅了眼陈欣，然后抬手抚她的发顶，摸哈巴狗一样，说：“我什么都还没做，你想那么多干什么？” 在校园里动手动脚，万一被老师看见误会怎么办？ 陈欣猛拍他在自己头上作乱的手，“拿开拿开，头发要乱了！” 许为手放下前又抓了两把她的学生头，故意弄乱，陈欣瞪了他一眼，走到他手够不着的地方，用手梳理自己的头发。 第151章 手表 阳光在教室走廊上铺了一层，大理石砖地被烘烤得炽热，一楼中庭两棵茂密的榆树上，传来嗡嗡蝉鸣，教室里只有四台风扇呜呜的响声，这个时间点，学生们大多趴在桌上午休，只有少数几个在写题。 许为和陈欣走进教室，回到自己座位坐下，各做各的事，不再说话。 二十来分钟后，王浩然和林芸也回来了，林芸用纸巾擦着额上的汗，悄声问陈欣他们刚才去哪儿了。 陈欣说哪儿也没去，直接回教室了。林芸回头看了眼毫发无伤的许为，也安静下来，趴在桌上开始午休。 陈欣不敢休息，生怕自己一睡过去许为偷溜出去找许耀打架。 她了解许为的个性，刚才那种事他忍不了，如果说他是一把剑，那出了鞘就得见血，不会平平淡淡什么事也没有就这样过去。 但她好像想错了，十几分钟后，她偷偷回头看许为，只见他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又过了二十几分钟再看，他连姿势也没变动一点儿，显然是睡着了。 陈欣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这才松弛下来，她趴在桌上准备午休，才有了点睡意，下午休的铃声便打响了。 因为没午休好，下午的课上她无精打采，尤其第一节，她一直在打瞌睡。 到最后一节课下，陈欣几乎忘记中午发生的事了。 她写了会儿作业，见许为收拾东西走出教室，她紧接着也收拾背包，准备回家。 走到教室门口，正撞见许为和宋含章靠着栏杆在说话，两个身体之间只隔着二三十厘米，许为右手还拎着个巴掌大的纯黑色礼品袋，她料想那是宋含章送的礼物。 所以许为把自己的生日告诉宋含章了吗？他们果然是亲密朋友！ 这时，1班门口有男生吹口哨，陈欣看去，这才发现1班窗户上趴着好几个男生，显然都在看许为和宋含章这一对，接着本班几个爱起哄的男同学也凑到了教室门口。 没有男生不喜欢看美女。 “许为，牛逼啊！” “当心点，老郑办公室窗户就对着这儿呢！” …… 许为不置可否，继续说他的话，宋含章略带娇羞，把头慢慢低下。 夕阳往教室门内投了个金光灿烂的框，陈欣垂下眼眸，转身默默走回教室，从这片光退回到阴影里。 她走回座位，把背包卸下，放在桌上，看着背包凸起的四个角，里面装着那双送给许为的粉红色球鞋。 她们送的鞋他没有收下，宋含章送的东西他倒拿在手里。 她坐下来，从书堆里抽了本《英语作文范文》来看，看着看着又不自觉望向窗户外的两人，他们离得那么近，在说什么呢？ 这时，堵在门口的几个男生往旁边让了下，是林芸上厕所回来了，她脸色很不好，进了门后直往四组第一排自己的座位走…… “外面一群人，把走廊都堵了，真不知道在看什么，两个人而已，有什么可看的！”林芸没好气地说。 大概五分钟后，许为和宋含章才各自离开，堵在门口的几个男生也散了，他们回到自己座位，感叹起宋含章有多好看，说她是名副其实的校花，只是不知怎么就看上了许为，说得好像许为高攀了宋含章。 许为离开后不久，陈欣也背着背包出了教室，在学校对面的公交站台，与许为会合。 盛夏的五六点钟，阳光还很热烈，陈欣默默走到站牌阴影下站着。 许为立即跟过来，高大的影子落在她面前，身上浓郁的体味经风一吹，扑面而来，陈欣背过身去，低着头。 许为察觉陈欣情绪不对，“你怎么了？” “没怎么了，就是有点晒，”陈欣说。 “刚才宋含章送了我个礼物，”许为说着，打开手中的黑色礼品袋，从里掏出个黑色磨砂面的盒子，打开，是块酷炫的机械腕表，深蓝色的表盘像大颗的蓝宝石，指针和表带间金色，阳光下更显金光闪闪。 陈欣瞄了眼，本能地感觉那表构造精致，很昂贵。 与之相比，她们三人凑钱买的粉色球鞋，像个小丑，正如她自己。 许为“啪”的盖上盒子，“宋含章根据我的qq资料知道我今天生日，特地送我礼物，你对我就不如她上心，礼物也不知道单独送，”话语间中有点埋怨的意思在。 陈欣又看了眼那纯黑磨砂手表盒，误会他嫌她们送的东西太廉价，想让她再单独送一个。 可这双球鞋都是她们几个凑钱才买得起的，像那样一块手表，她就是把剩下的两百块全拿出来也买不起，兴许还不如这块手表价格的一个零头呢！ “今天打车回去吧，”许为把那礼品袋随手扔进垃圾桶。 陈欣想说省点钱坐公交比较好，但想想他今天生日，便说：“好，打车钱我付吧！” 许为当然不会让她付钱，两分钟后他拦下一辆出租，把陈欣塞进后座。 “你一个人先回，”许为探进个脑袋，递给她五十元钱，顺带把那手表也扔给她，说：“刚刚阳子他们发消息来，喊我去聚聚，晚饭前我会回来，”说完，没等陈欣回应便车门一关。 “去西府南路双胜小区，”他对司机说。 小车立即启动，陈欣想推开车门，但已来不及了，只得摇下车窗，“喂，你们别玩得太晚了，家里也给你准备了生日宴呢！” 阳光下，许为微微一笑，向陈欣招手。 那一刻，陈欣心中突然升起不详的预感，她想到中午那个不知来历的蛋糕，难道他要去找许耀？ 不不不，一定是自己想多了，今天他生日，朋友喊去庆祝一下也正常。 第152章 失约 车里还开着冷气，陈欣叮嘱完许为就把车窗摇上去了，然后软软靠回座位靠背。 他看着怀里那个黑色磨砂盒子，上面印着品牌名，是一串烫金的符号，不像英文，不知是哪国文字。 她小心翼翼拿起表盒，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个精致的机械腕表，银色间金的钢带连接幽蓝的表盘，那蓝纯粹而宁静，像雪山上的一汪湖泊。 她默默凝视许久，终于阖上，放在一边…… 回到家，她径自去了许为房间，把两样礼物都放在他书桌上。 一个精致的磨砂黑色表盒旁边一个粉色的大鞋盒，对比之下显得那鞋盒不上档次。 随即她拿出手机，对着表盒上那串不知哪国的文字，以手写的方式输入，搜索…… 查找到了，是某个瑞士手表的品牌名，再搜索同品牌的手表价格，最便宜的都过万了，她心中怅然，果然她连买这块表的零头都凑不起。 于是，她打消了再给许为单独送份礼的念头，走回自己房间，开始写作业。 刘丽芬和宋丽在厨房忙活，杀鱼宰鸡，做蛋糕，下午七点左右，饭菜才预备齐全。 陈欣被叫去吃饭，饭桌上有十来道菜，正中间摆着个6寸的牛油果香蕉慕斯蛋糕，各种水果镶边点缀。 宋丽能力有限，只能做单层的。 她按照手机上显示的做法，把把香蕉压成泥加入燕麦片搅拌，刷一层薄油，再套上模具放入烤箱中定型，光这一项她就重来了三次，更别提后面的繁复操作，她花了一整天才把蛋糕做好，然后在正中用草莓酱写了“宝贝儿子生日快乐”几个字。 陈欣不禁想起今天中午那个水果蛋糕。 在别人生日当天送上一个写着“私生子”的蛋糕，其心可诛！ “汤也好了，”这时，刘丽芬端着个景泰蓝卉馨彩炖盅从厨房出。 怕汤洒了，她走得分外小心，陈欣立即迎上去，伸手要去接，刘丽芬却说不用，绕过她自己端上了桌。 排骨汤放下，她的手指被烫得发红，在嘴边轻吹了两下，然后又帮着摆菜。 她们在蛋糕周围摆的一圈儿都是许为爱吃的菜，可乐鸡翅、香菇鸭杏、山药排骨汤等，这排骨汤是刘丽芬中午去菜市场买的新鲜的猪大排，熬了几个小时才熬出来的，香味浓郁。 “欣欣，你给为为打个电话，他怎么还没回来？”宋丽一边说，一边在蛋糕边沿插五彩的小蜡烛。 陈欣应了声，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拨通许为的号码。 响了七八声，没人接，她摁掉了重新打，还是没人接。 “没事儿，再等会儿，”宋丽专心致志地插蜡烛，“为为这孩子，肯定是跟那帮朋友出去玩得太忘我了。” 等十六支蜡烛插好，菜和酒也摆好了，三人落座，陈欣这才注意到，宋丽头上戴了许为送的那对廉价星空发夹。 几人围坐着等许为，百无聊赖间，宋丽跟两人讲起许为幼时的事，她少有这样兴奋，手舞足蹈，眼睛都在放光。 于是她们知道了一个调皮捣蛋，幼儿园捉弄老师，小学当班长的许为。 刘丽芬听得直感叹：“没想到为为以前这么活泼，现在倒不怎么爱说话呢！” “从初一下学期起就这样了，”宋丽轻轻拨弄腕上的紫色琉璃手串，叹气道：“也是从那时候学习成绩开始下滑，脾气也变了，爱跟我顶嘴了，我给他报的那些钢琴、书法和击剑的课全都不去上了，交了几个爱打游戏的朋友，堕落了，从此只对游戏感兴趣，到现在都还没转变过来，也不知道以后怎么样，唉……” 刘丽芬立即安慰她，“男孩子青春叛逆期，都是这样，以后就会懂事了。” “但愿吧！” 陈欣安安静静坐在对面，不发一言，她曾听许为说起过他转变的原因。 是因许绍辉对他们母子日渐冷淡，因他知道自己是许绍辉的私生子，因为许耀在学校大肆宣传他的身世，而他本人性格桀骜，不爱解释，以致所有人都误会他，排挤他，只有李子阳、叶文涛和赵小磊三个不爱学习的异类愿意跟他做朋友。 但要说被朋友带坏，那也不至于，有些人天生性格如此，后天稍稍一刺激就被激发了。 说着说着，宋丽察觉到饭厅里光线变暗了，她想给许为打个电话催催他，恰好这时陈欣手机响了，她赶忙拿起来，一看，来电人是李子阳。 “喂，陈欣小朋友，”李子阳油腻的强调。 陈欣很不好意思，看了眼桌上两人，忙起身走到一边去接电话，“喂，许为是在你那儿吗？” “他今天不回家了，叫我跟你说一声。” “不回家，为什么？家里饭菜都做好了就等他呢！” “唉，我们兄弟几个聚一聚，哪那么多为什么，挂了啊！” “喂？喂？” “怎么了欣欣？”宋丽问：“他在跟朋友聚吗？” “嗯，”陈欣回到自己座位坐下，放下手机，“是他朋友打来的，说他今天不回来了。” 宋丽微愕，旋即笑了声说：“没关系，他年年跟我一起过，今年跟朋友过也挺好，那这些菜就我们自己吃吧！” “要不我再给他打个电话？”陈欣看着宋丽亲手做的蛋糕，不忍心。 宋丽忙说不用，“打断他跟朋友的局他又不高兴了，今天他生日，就让他高兴高兴吧，我们吃我们的，”说着，她拿起苹果手机，退后两步，给桌上的蛋糕菜品拍了张美美的照。 立刻在空间发了条动态，然后拔了蛋糕上的蜡烛，拿起塑料刀，开始切蛋糕…… “这蛋糕尺寸太大了，菜也多，咱们几个人敞开肚皮吃，别浪费。” 陈欣看了眼宋丽，觉得“浪费”这两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来，多少有点奇怪。 接着，宋丽给每人切了块大大的蛋糕，“多吃蛋糕，多吃菜，不要盛饭，不然这么些剩菜冰箱里放不下。“” 陈欣和刘丽芬都很照顾宋丽的感受，把她切的蛋糕一点儿渣都不剩的全吃光了。 刘丽芬直说好吃，“比蛋糕店买的还好，为为没吃到太太您亲手做的蛋糕，绝对会后悔！” “没事儿，还剩一半，放冰箱里留着他明天回来吃。” 当晚，许为没回来。 陈欣吃得太撑，睡觉前在客厅里走了几圈消食，感觉差不多了才回房间。 这时是晚上九点半，陈欣料许为这夜猫子肯定还没睡，于是把宋丽发在朋友圈的蛋糕照片保存下来，在qq上发给许为。 然后她关灯上床，等了十几分钟，对面仍没有回复。 他们该不会在网吧通宵，没顾得上看手机吧？转念一想又觉不对，刚才接李子阳电话时，那头一点声音也没有，不像在网吧。 本来大家做了各项准备，就等他回来过生日，他却只顾着跟朋友热闹，把亲妈晾在一边，虽然宋丽没表现出来，心里肯定失落。 陈欣想着，等他回消息来一定要好好说说他。 第153章 请假 第二天早上仍没有任何消息回过来，陈欣没大在意，因为今天上午考物理，她考前只顾着复习错题了，没特地留心他。 中午，她和林芸在食堂吃饭时，突然宋丽给她打电话，问她许为是否没来上课。 陈欣啊了声，“阿姨，今天月考，我们不在一个考场，我也不知道他来没来。” “刚刚你们班主任打电话给我，说后一堂考试为为所在考场是他监考，他没看见为为人——”宋丽声音一顿，“等一下，为为打电话过来了，”然后她切断了这边的通话。 对面的林芸低头默默吃着饭，其实把两人的对话听得真真切切。 “许为他没来考试啊？”林芸问。 “嗯，不知道人又跑哪去了，”陈欣攥着手机，望了眼食堂外。 “她妈妈为什么打电话给你，你们这么熟吗？”林芸抬眼，状似漫不尽心地瞄了眼她。 陈欣心中警铃大作，忙道：“我们学校的学生，宋阿姨就认得我，我又坐他前面，所以就问我了。” 这时，陈欣的手机又响了，还是宋丽打过来的，她说刚刚许为已向她汇报了行踪，“这孩子，说什么不想考试，要在李子阳家住几天，真拿他没办法！”宋丽在电话里吐槽了许为一番。 “就当他生日，给他放个假，”宋丽说：“欣欣，没事了，我代他向你们班主任请假。” 自从发生了之前的几次冲突，宋丽不太敢管许为了，只要他在学校遵守校纪，能汇报行踪，别动不动逃课打游戏不见人影，有时就算请个假出去玩一玩她也不反对。 陈欣嗯了声，等宋丽那边先挂断，自己才挂了。 “许为为什么没来学校？”林芸问。 “可能是在跟朋友庆祝生日吧，”陈欣说。 她突然心头惴惴，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或已经发生。 吃完午饭回到教室，准备午休，她趴在桌上，有点睡不着，强制闭上眼，昨天中午那个小插曲突然在脑海中闪现。 她坐起身，扫了眼周围，全是乌黑的脑袋，下午还要考试，几乎全班同学都自觉地趴在桌上休息，林芸和王浩然似乎也睡着了。 她轻手轻脚走出教室…… 整栋教学楼都在沉睡，连蝉鸣声也不闻，陈欣只听见自己轻微的脚步声，她走过走廊，经楼梯上了楼。 拐角的第一个教室就是高二（1）班。 陈欣蹑手蹑脚走到1班窗户边，踮起脚往里张望，班里学生也大多在休息，她的目光一一掠过众人，没看见许耀。 穿廊风清凉，扫过陈欣略微汗湿的后背，她放下踮起的脚跟，揉了揉眼，然后又踮起，继续往里望。 目光像网一样把每个正休息睡觉的学生都滤过两遍，确实没看见许耀，所以他午休出去了么？还是说他今天也没来上课？ “同学，你找人啊？”身后忽传来一道男声。 陈欣吓得身子一颤，回头看，是个身高比她略高的龅牙男，似乎被她吓一跳的反应给吓到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陈欣忙小声致歉，问他：“请问你是这个班的学生吗？” “对啊！” “那你们班许耀今天来学校了吗？” “没有，他请假了。” “哦，是这样啊，谢谢！”陈欣向他鞠了一躬。 许耀也请假了？是巧合还是？ 陈欣转身，若有所思地走到楼梯口，然后快速下楼…… 她回教室拿了手机，又轻手轻脚走出去，来到办公室与教室相连的那块平台上，迎着闷热的风，给许为打电话， 无人接听。 幸好她之前存了许为几个好兄弟的号码，她这就给李子阳拨过去…… 嘟嘟了好几声，就在陈欣以为李子阳也不接电话，准备摁掉时，终于接通了，那边传来李子阳打哈欠的声音，“谁啊？” “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我是陈欣。” “陈……陈欣小妹妹的，怎么啦，问许为啊，他已经给他妈打电话请假了，下个礼拜都不去上课，怎么，你想他了啊？”李子阳语中带笑，在调侃她。 陈欣语气变得严肃，“能叫他接电话吗？” “他不在我身边，我现在在学校，他在我家。” 陈欣还以为他们一帮兄弟逃课出去打游戏了呢，不然他怎么不回家，却原来是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李子阳家。 “你家在哪里，告诉我，我今天考完就来找他。” “陈欣小妹妹，你真是爱许为爱得紧，才一天不见就如隔三秋了？是不是有什么悄悄话要跟他说啊，你可以告诉我嘛，我代你传达。” “李子阳！” “嘘，别叫得这么大声，我害怕……” 李子阳插科打诨，就是不告诉陈欣他的住址，陈欣受不了，又问了两遍无果后就挂了电话。 当天下午考完试，陈欣独自坐公交回家。 她到家时，宋丽正在客厅跟刘丽芬下五子棋，她一炮双响吃了刘丽芬八颗棋子，十分得意，“刘姐，看来这局我要赢了。” 陈欣心叹宋丽没心没肺，儿子在朋友家玩不去上课她也不担心一点儿。 关于许耀给许为送蛋糕，今天也请假没来一事，也不知该不该告诉她。 想想还是算了，她除了打电话给许绍辉再做不了别的，反而容易把矛盾升级。 第154章 退步 宋丽想错了，她以为许为只是不想考试才逃了两天学，下周还是会继续回去上课。 这个周日，她给许为打电话想叫他回家，没打通，只得在qq上联系他，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那边隔了半小时才回：【你下周再给我请一周假】 宋丽有点纳闷，迅速打字回他：【请两天假加上周末还不够你耍的？还要请一周？你想干什么，又要逃学啊？】 【反正下周我不会去学校，请不请假随你】 【为为，你听话好吗？我已经很纵容你了，跟你班主任请了两天假专门给你放松，我知道，那天晚上在许家的争吵让你很不开心，妈妈也不开心，可是不高兴也有个限度，不能一不高兴就两个礼拜不上学吧？】 等了两分钟，许为没回复，宋丽退出聊天界面，拨他的电话……那头嘟嘟几声，没人接，她只得又点进对话框，接着在qq上聊： 【怎么不接妈妈电话，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你那朋友家住哪儿，我来看你】 许为：【我不在赣城了】 宋丽：【你出市区了？去哪儿了？】 许为：【在外旅游散心】 上初二时许为就离家出走过，那时是因为跟她和许绍辉吵架，直接背着个包就去隔壁省旅游了。 宋丽担心得什么似的，他却在空间发自己和朋友蹦极的照片，屏蔽了她和他班主任，玩得不亦乐乎，现在他又要整这一出了。 宋丽气得手直发抖：【你给我回来！】 那边又不回复了，这回宋丽再打许为电话，提示她对方已关机。 宋丽气得把手机摔在床上，然后忿忿起身，双手抱胸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对于许为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教育才好了，骂他他叛逆不乐意听，纵容他他就更任性胡来。 原以为许绍辉不再给生活费，不再对这个家负责了，他就能懂事点，消停点，没想到还是一样。 之前他倒像个小大人，帮她规划家里的用度，怎么突然之间又回到小孩儿心性，开始任意妄为了呢？ 许绍辉已拉黑了她的电话，宋丽没有人可求助，她思来想去，觉着干脆顺着许为算了，至少知道了他的行踪，不必操心他闯祸，一个星期后他回来了再训斥。 然后她给郑老师打电话，以生病为由给许为再请了一周假。 郑老师没多问什么，欣然同意，反正许为也不爱听课，来与不来，区别不大。 之后，陈欣也从宋丽口中得知许为延长了假期，心中更不安，立即给许为打电话…… 对面关机了，她就给李子阳打，李子阳也不接。 周一上学，陈欣在第二节课课间又去了高二（1）班。 她在1班门口，见一女生从班里出来，她一个终极社恐，心下一横，主动上前询问，“学姐你好，请问你们班的许耀今天来上课了吗？” “没有，他请假了。” “谢谢。” 所以许耀今天又没来，他跟许为同时请假？ 咄咄怪事！ 她想去问宋含章，这是她唯一认得的能跟许耀打交道的人。 只是……她跟宋含章毕竟不熟，这样贸然前去打搅，她会不会不高兴？ 犹豫了几分钟，上课铃便打响了，她无暇多想，快步走回了教室。 接下来这堂是物理课，课代表课间就把卷子发下来了。 陈欣回到座位时，便看见自己桌上摊开的卷子，得分那栏一个红色的大大的72。 她脑子“嗡”的一下，又瞄了眼旁边林芸的卷面——85分。 这次月考物理不难，她平时跟林芸的物理分数不相上下，这次却比她少了足足13分！ 什么许为，什么许耀都立刻被抛诸脑后了，她坐下来，拾起卷子开始翻看自己的错题。 这时，邹老师进了教室，他直接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各题的答案。 陈欣对了答案才发现，自己的错题大多不是粗心导致的，而是她对题目理解不到位，真的做错了，这意味着她还有许多知识没学透。 从参加奶奶的葬礼到现在快半个月了，她的睡眠一直不大好，以致白天上课精力不集中，加上有些知识点没听到，只能看笔记查缺补漏。 不过一点点的懈怠，立刻便反映在分数上，可见她天赋有限，已经到达了自己的能力天花板，只能靠努力保持班级前十名。 然后，邹老师宣布了本次月考物理学校排名、平均分、优秀率、及格率等。 他还对于本次进步最大的五名同学进行表扬，退步最大的五名同学做了提醒，其中就有陈欣。 她坐在第一排，头一直低着，不敢与老师对视。 当老师提到她的名字时，她如坐针毡，感觉全班人的目光都像利箭一样射向她，她真恨不能扒拉道地缝钻进去，她太差劲了，她太差劲了！ 但其实大家都在订正错题，没几个人注意到她。 周一周二，各科试卷陆续发下来，陈欣的物理和化学退步最大。 她算了算自己的总分，比林芸少了二十多，之前林芸的班级排名在她之后，照这样看来，她的年级排名要退不少了。 周二放学回家，刘丽芬问她月考卷子发下来没有，她拘谨地站在刘丽芬面前，嗫嚅着嗯了声，然后把各科成绩及总分报了一遍。 刘丽芬听见她的物理化学分数时，脸色渐渐凝重，但还是走过来，揉揉她的肩，“欣欣，是不是你奶奶去世的事儿影响了你？” 不提还好，一提她又想起那天在停尸房看到她奶奶的情形，禁不住微微哽咽，“没……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那妈就放心了，”刘丽芬又揉揉她的头发，“去学习吧，期末考可不能再降了。” 陈欣应是，立即转身往自己房间走…… 进了房间，她关上门，然后去到书桌前，从背包里拿出物理化学卷子，就每个错题涉及的知识点，以及思路上她不明白的地方，回看课本。 辅导书上有相关知识点的例题，她又研究了一遍，做完这些，她还看了两篇英语阅读。 脑子超负荷运转了两个小时，她终于放下书，抬起头，远眺…… 玻璃窗把雨势映照得清晰，原来在下雨了么？ 她起身，将窗户拉开道缝隙，清晰的雨声传来，间或一两声闷雷，她索性把窗户全打开，然后趴在窗台上。 闷热湿润的空气涌入，她眯着眼用脸去接那豆大的雨点…… 夏天的雨，是温的。 奶奶去世的事怎么会轻易过去呢？ 养育了她十几年的奶奶走了，她失去了支柱，连带着努力学习考大学的渴望也不再强烈。 没有什么事会轻易过去，有些伤痛藏于内里，不显于人前，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能拿出来咀嚼。 第155章 视频 接下来的几天，陈欣几乎把许为的事忘了，也没再上楼去确认许耀是否来学校，她想当然接受了宋丽的说法——许为只是放松下心情，请假跟朋友去外地旅游几天。 虽然晚上睡觉前，她还是忍不住会在qq上给许为发消息，而许为一条也没回复过。 周五，陈欣午休醒来，坐起身，下午休的铃声正好打响，整个教室瞬间活了过来，同学们开始吵闹，过道里人来人往去接水的，去上厕所的。 突然，陈欣感觉自己的校服被人重重拉拽了下，她回头，是一脸凝重的王浩然。 “你们过来看，”王浩然对陈欣和林芸说。 “看什么啊？”陈欣问。 “看了就知道了。” 陈欣和林芸两人回身，凑到王浩然桌上，王浩然像怕外人看见似的，身子靠墙挪了几分。 林芸嘟囔了句：“干什么这么神神秘秘的。” 然后三个脑袋凑在一起，密不透风。 王浩然这才点了播放，手机里是一段视频，看场景应该是从北楼到学校后门的那片竹林。 一开始镜头聚焦在一丛迎风招扬的狗尾巴草上，然后渐渐上移，拍到了废弃的那栋教学楼，教室西南角上红霞漫天。 突然镜头一闪，转到了教室尽头四个正在说话的人身上，他们身材高大，都穿着一中的校服，其中最突出的还属那个电灯泡一样的光头。 陈欣的心忽的揪紧了。 四人也不知在说什么，声调渐渐拔高，突然某个人扬起拳头，往许为脸上重重一砸…… 陈欣直感觉那拳头好像砸在自己脸上，她不由自主伸手捂住左脸，只见视频里，许为被打得身形一闪，后退两步，再抬起头来时，嘴角竟溢出鲜红…… 陈欣瞬间头皮发麻。 紧接着，另外两个也动手了。 “你他妈欠揍！” “操你妈！” 什么脏话都来了！ 视频中的许为眼睛赤红，猛抓住最先动手的那人的衣领子，大力一揪，然后一推，把人推倒在地，此时他身上已受了几好拳，然后他蹲身捡了块破砖头，抓着冲过来的另一人的衣领子，砖头直往那人脑壳上招呼。 许为一边拍一边骂：“狗东西，你当他的狗他给你钱吗？这么屁颠屁颠上赶着，痛不痛？放心，我会轻点，争取不把你打死。” 许为砸人砸得狠，语气却出奇的冷静。 这冷静的癫狂令旁边两人看得有点发怵，其中一个愣愣的不敢上前，另外犹豫了会儿便爬起来，就要扑上去。 突然许为抬起赤红的眼，拿转头指着那人，“你过来试试？”砖头上全是血。 林芸看得害怕，视频中砖头每砸一下她身子便跟着颤一下，陈欣已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此时教室里热闹的人声好像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只听得见视频里一声声骂人的脏话和喊叫。 最后三个人还是一起上了，许为和他们缠斗在一起…… 这时，后桌张京大叫一声：“卧槽！” 所有人都抬头看向他，只见他欺身过来，拉住王浩然的胳膊，递上手机，兴奋地问：“诶诶诶，学委，这个视频你看过没有？刚刚发在学校论坛里，链接秒删——”瞥了眼王浩然的手机屏幕，他声音一顿，说：“你们正在看啊，操，打人真猛啊！” 这时，广播里传来上课铃声，视频也正好播完了，陈欣和林芸两人还没回过神，呆坐在那里，望着王浩然。 王浩然显然更镇定，他推了推眼镜，“喂，上课了！” 两人木然地转过头，陈欣挪回自己座位。 林芸率先回神，她从左上角的书堆里抽出英语书，翻到今天要讲的那一页，嘴里嘀咕着：“太残忍了，太残忍了！” 陈欣想的全是视频开头打在许为脸上的那一拳，她的脑子自动把每个细节都放大了，然后慢动作循环，她感觉到他脸部被捶的那一下的冲击力，他记得后期许为的脸红肿了，眼睛也发红，疯了一样！ 直到英语老师走进来，班长喊“stand up”时，她才反应过来，跟着同学们起立。 接下来这节英语课，陈欣和林芸走神走得厉害，张京和同桌鲁志豪悄悄聊视频的事儿，为此，他们被老师叫起来提问了两次。 一下课，陈欣、林芸和王浩然都自觉地给许为打电话，而他手机关机了，于是他们在qq上给他发消息。 陈欣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竟然不知道该给他发什么，好一会儿才颤抖着发了几个字：【你受伤了吗？去医院了吗？】 自然没有回复，所有人的消息都没有被回复。 但陈欣还是继续发： 【许为，受伤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是不是跟许耀他们打架了？】 【你什么时候回家？】 【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 上课铃又打响了，陈欣不得不退出qq，把手机放回抽屉里。 这节课上，她脑子比上节课要清醒许多，把前后所有的线都串起来，突然明了了。 他生日那天说跟朋友庆祝是假，他送她上出租后，应该就返回了学校，打架就是那天黄昏发生的事。 他之所以几天不上学，不是心情不好去外地旅游，而是不想让宋丽知道，在朋友家养伤。 还说跟她是朋友呢，出了这么大的事却不告诉她！ 论坛上，该视频链接秒删，但学校里有不少学生看到并下载，一传十十传百，下午放学后，班上近一半的男生都看过视频了。 有人认得视频里打人的几个，说那不是一中的学生，只是穿了一中的校服，还有说被砖拍头的那人在三中读书，也有说是社会人的，大家聚在一起争论不休。 陈欣对此充耳不闻，她从抽屉里拿出手机，解锁……没有qq消息提醒。 第156章 着急 陈欣背着背包走出教室，同时在联系人列表里找到叶文涛的电话，拨过去。 那边立刻接了，“谁啊？” “是我，我是陈欣，许为的朋友，”陈欣说。 叶文涛李子阳几人的电话是她刚来许为家时逼着许为给她的，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 电话那头低低笑了声，“陈欣嘛，我知道你。” “你知道许为在哪儿吗？我有很急的事找他。” “他去外面旅游了，你应该知道啊。” “你们不用骗我了，他跟人打架了是不是？”陈欣说着，快步走下楼梯，跟随人流往校门口去。 “这种事你们女孩子最好不要知道。” “我就是要知道，他的一切事情我都要知道，他是不是受伤了，伤得重吗？喂！你说话啊！” 电话挂断了。 陈欣气急，两步跑出校门口，然后回拨…… 对面没接。 连着拨了三次都无果，她于是给李子阳打过去，也是无人接听，最后给许为打，仍是关机。 陈欣急得重重跺了两下脚，真要给这群人气死了！ 她收起手机，抬眼望望周围，清一色穿校服的学生，黄绿相间，汹涌着汇聚，又分散，像极了一锅葱花鸡蛋汤。 她擦了把汗，横穿马路跑向对面公交站台，目光不由自主在人群中来回搜寻，捕捉每一个个高的男生。 她现在看谁都像是视频中跟许为缠斗的几人，但又清楚那些都不是，如果是的话，他们脸上头上应该带伤。 为什么在学生众多的学校里打架，会没有人看见呢？为什么那时没人站出来帮帮许为呢？ 陈欣想到视频中许为被打的那几拳，鼻子一酸，有点想哭。仰起头望望天，橙红的夕阳一片模糊，像被搅碎了的蛋黄。 这时，手机铃声响了，陈欣立即从背包侧边的口袋里拿出手机，只见屏幕上显示，来电人是叶文涛。 她立即按下接听，吸了吸鼻子才问：“喂，你刚才为什么挂我电话啊？” “许为叫我们别告诉你他受伤的事，但我想了想，还是告诉你的好。” “你稍等会儿，”陈欣回身，从公交站台往后穿过机动车道，走到一片草地上。 周围没有闲杂人了，她放下沉重的背包，然后蹲在草地上，默默听电话那头许耀的叙述。 “许为跟许耀的恩怨你应该知道一点，之前初中他们就起过几回冲突，许耀身边狗腿子贼多，你别看他文质彬彬，一副好好学生的样子，其实心硬手狠，平时也根本不需要他本人出面，那群垃圾看到许为就会找茬，总之他初中过得很不好。” “他那时为什么不告诉他爸呢，他爸肯定会制止的，”陈欣说。 “又不是小孩子，被人欺负了就告诉家长？”叶文涛失声。 一只蛐蛐从草丛里跳出来，跳到陈欣手背上。 “双拳难敌四手，他受伤过两次，那两次他都假装离家出走，没让他妈知道。” 陈欣明了，上个周末宋丽就向他们吐槽说“为为初中时每个学期都得出走一次，还现在高中才消停一学期，又开始了。” “陈欣，你自己说你是他朋友，又住在他家，平时就多关心关心他，他是逞强的性格，真正重要的事情永远憋在心里不说。” 蛐蛐从陈欣手背上跳下去了，她看着它一下一下跳得越来越远，最后终于看不见。 她站起身，郑重嗯了声说：“作为朋友，我会关心照顾他的。” “好，那我待会儿短信发给你他现在的住处。” “好的。” 然后那边就挂了电话。 陈欣目不转睛看着手机屏幕，就等着短信过来，她好在看到短信的第一时间立刻去许为身边。 但是等了一分多钟，短信还没有发来，她捏着手机，就地踱了几步，这时终于响起短信提示音，她立即点开短信…… “他好像换地方了，我稍晚些给你回复。” 陈欣提起的一颗心又沉了下去，她回他：“好，辛苦你了，”然后从草地上拾起背包，背着往公交站台走…… 到家时已是下午六点多，陈欣进门，在玄关处换鞋，客厅传来宋丽气愤的说话声，“刘姐你听见了吧，他又打电话来说让我延长假期，这都快两个礼拜没上课了，再过两星期就期末考试，他不会还要我给他请假吧！我一开始就不该纵着他的，那天他生日，我只想让他随自己的意高兴高兴，谁知道高兴过了头，上着上着学跑去旅游，哪家孩子会干这样荒唐的事？” 陈欣换好拖鞋出来，低着头从客厅门口走过，她往里瞄了眼，只见宋丽穿着粉色睡裙歪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手机，似乎在拨号，“你看你看，他又不接电话了！” 陈欣默默往自己房间走，犹豫该不该把许为受伤的事儿告诉宋丽。 想想还是算了，许为自己都瞒着，她又何必戳破？ 大人永远不会理解他们，只会说他们幼稚。 当天饭桌上，宋丽又少不了一番唠叨。 等吃过晚饭，陈欣洗漱完回房，放在书桌上的手机正好亮了下屏幕，她擦着头发跑过去，拿起手机…… 不是叶文涛的消息，而是许为在qq上回复她了。 【你怎么知道我受伤，谁说的？】 陈欣立刻回：【你现在怎么样？去医院了吗？】 【没什么事了，下周三可以回去上课】 陈欣心中大石落地，问他：【你在哪儿呢，明天周六，我来看你】 许为又安静了。 恰好叶文涛发来短信，陈欣点开来看： “广场南路36号幸福小区6栋3单元4楼，刚开始几天许为住在李子阳家，觉得不方便就搬到这儿了，这是李子阳家的旧房子，你到了给许为打电话，让他下来接你。” “谢谢你，真的非常感谢！”陈欣立刻回，攥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汗。 然后她放下手机，一边擦头发一边想着给许为带点什么过去，他缺什么呢？ 擦完头发，她便走出房间，偷偷潜入许为屋里，轻手轻脚从他衣柜里拿了两身洗换衣服，回来塞进自己背包，准备明天带去给他。 第157章 相见 第二天周六，陈欣跟她妈说自己约好了要去林芸家写作业，刘丽芬向来支持她交朋友，于是欣然答应。 上午先上了两个小时的数学课，这也是赵老师最后一次给她辅导，陈欣极力表现得认真，但她的心思早已飞去了广场南路的幸福小区，一心只盼早点下课。 讲完最后一道题，赵老师看了看墙上挂钟，还剩十分钟。 他一边整理教案一边说：“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因为没有续费，所以下学期我不再教你们了，如果你平时学习中有疑难问题，也可以在qq上问我，不过最好在周一到周五下午，我的休息时间正好是你们的学习时间，”他说完不好意思地推了推金丝边眼镜。 “谢谢老师！”陈欣站起来，向他深深鞠了一躬。 “不必这样，”赵老师忙抬手示意她坐下，“其实我也没教会你们什么，你们自己都懂，尤其是许为，上我的课他几乎没听过，这两周他不上课听说是去旅游了？” “算……算是吧，”陈欣咽了口唾沫。 赵老师笑着摇了摇头，“许为是我见过最有数学天赋的孩子，他的抽象思维和空间想象力很强，且具有非凡的数学直觉，但是他……他太难管束了，越是有天赋的人越是难管束，我想，如果他意识不到自己的问题，并解决这些问题，那他的天赋也就发挥不出来。” “那他有什么问题呢？”陈欣问。 “不知道，”赵老师说：“一个人思维越是缜密，他所产生的问题越是隐秘和精细，就像一台机器，也许只是某个齿轮没有对上，但这台机器就因此出现问题，不能用了，要在这么多齿轮中找到发生问题的那一个，本身也是很繁琐的工程。” 陈欣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向赵老师鞠了一躬，“谢谢你，老师，你的话我会替你转达给许为。” 时间也差不多了，这时宋丽过来敲门，喊赵老师出去吃水果。 赵老师离开后，陈欣便抱着书本回了自己房间，她把背包整理好，背上，然后迅速换鞋出门。 广场南路陈欣没去过，离这儿大概半小时车程，但她不舍得坐出租，所以昨晚提前查好了路线。 今天她坐公交，换乘了两次，顺利到达万达广场站。 她是个路痴，下了公交走到广场上，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幸好在路口看见一个指向广场南路的路标。 她于是顺着该方向走，一边询问路人，大概走了十多分钟，终于找到了幸福小区。 陈欣从大门口进去，这是个老式小区，放眼望去，一片橙色，那橙红色瓷板像是经过岁月的洗礼，褪色了，呈现出老照片的感觉。 林荫道上往来的多是大爷大妈，和跟在爷爷奶奶身边蹦跳打闹的小学生。 陈欣沿着楼栋号数过去，很快就找到了6栋3单元，入目是两扇不大的绿漆铁门，门上安装一老式门锁，有些生锈了，走近看，门正好没锁，铜舌在两扇门间间开一道缝隙。 她于是没给许为打电话，直接推门进去，这儿没有电梯，只有狭窄但干净的楼梯。 她一口气跑到4楼，左右两边各一道一模一样的深棕色防盗门，门上也都贴着同样的开锁、通下水道的小广告。 她不知道许为住在哪一间，于是从背包侧兜里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 右手那家传来手机铃声，陈欣禁不住微微一笑，然后挂断，抬手叩了叩那扇门。 “谁？”许为的声音中气十足。 鬼使神差的，陈欣没出声，只是又叩了叩门。 “到底谁啊？”声调中有几分不耐烦，接着便听见拖鞋踢踏踢踏的声响，渐渐朝门口这儿过来了。 门被拉开，呈现在陈欣面前的是个邋里邋遢的许为，他身穿印着10号的红白相间的球衣，配同色短裤。 但那球衣显然不合身，短得刚遮住肚子，像是大人穿小孩衣服。 他也几周没剃头了，光滑的脑壳上冒出一层浅浅的青色，脸上更呈现出两天没睡觉的疲惫相，眼周发黑，左脸被人打的那一拳，肿已消下去了，却也留下一片乌青。 许为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丑态，“嘭”的一声关上门，“你怎么过来了？” 陈欣见许为四肢完好，关门的力气也不小，心下稍安。 “叶文涛告诉我你在这儿的，现在我都到你门口了，你还不让我进去吗？” “你等会儿！” 接着，屋里传来越行越远的急促的拖鞋声，然后是一阵水声。 大概三分钟后，门再次打开了，是已经洗干净脸的许为，脸上还挂着小水珠子，白毛巾搭在脖子上，虽然脸上那团乌青还在，但看着确实清爽了不少。 陈欣走进去，只见门边放着个鞋架子，上面一双鞋也没有。 走过这狭窄的通道往里便见大厅，这厅面积只有许为家一般大，中间往右放一条茄紫色靠背沙发，皮质有些陈旧了，但很干净。 沙发面前印竹叶纹的玻璃几上放着半个西瓜，已经用铁勺挖着吃了一小半了，旁边还放着半包烟、手机和遥控器。 “沙发我抹干净了，你可以坐，”许为说着，自己坐倒在沙发里，拿起遥控器摁了下。 电视声打开，陈欣看了眼电视画面，他居然在看奥特曼。 不知道为什么，来时总担心他，生怕他伤得太重，缺胳膊少腿，卧床不起什么的，现在看他好端端坐在这里吹空调吃西瓜看奥特曼，心中庆幸的同时，还夹杂着某种想揍他一顿的冲动。 她把书包卸下，放在沙发上，隔在两人中间，“这里面是给你带的衣服。” 他嗯了声，嘴里吃着西瓜，眼睛望着电视。 “你脸上的伤，要不要紧啊？”陈欣歪过头，看着他嘴角那块乌青。 “小意思，再过两天就恢复如初了，”许为漫不经心地回。 “那……别的地方有没有伤啊？”陈欣打量他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她记得视频里他们几个最后缠斗在一起。 “有啊！”许为倏的看向陈欣，眉毛一挑，“在胸口，要不要我脱衣服给你看？” 陈欣瞪了眼他，一推他胳膊，“你干嘛？” 许为笑着，本能往旁边躲闪，这一下正好牵动背上的伤，他眉头忽的紧蹙。 第158章 假装 陈欣察觉他表情不对，关切地问：“哪里不舒服，是身上有伤吗？” “小伤，没事，”许为恢复平常神色，扭扭脖子，又活动了下手臂，仿佛在告诉陈欣：我身体好得很。 陈欣想起叶文涛告诉她的那句话：他这人有什么都憋在心里不说，你要多关心关心他。 “你身上肯定有伤，视频里我看到他们用拳头打你背了，”陈欣说着，把隔在两人之间的背包拿开，身子挪过去，就要上手。 许为忙用胳膊挡开她，“你真要我脱衣服？” “你正经一点行不行？” 许为故意直视陈欣的眼睛，表演出真诚，“我现在正经地告诉你，我身上只有几处小伤，没一点儿事，不然我能正常坐在这里？那现在你也告诉我，你刚才说的视频是什么？” 昨天王浩然和林芸就在qq上问候了他的伤情，他还奇怪怎么连他们都知道了，那时正好点的外卖到了，他顾着吃饭就忘了回，现在陈欣过来了，正好问清楚。 “你还不知道吗？”陈欣立即从背包里掏出手机，解锁，点进qq，昨晚她请王浩然把那视频发给她，现在她又把视频转发给许为，说：“你自己看，听说是学校论坛上发的，秒删了，正好学委看见就下载了，班上已经好些人看过，恐怕过几天，学校里就会传开。” 许为立即接收了，然后用视频播放器打开，看到视频中显示的场景，他脸色微微一变。 陈欣没凑过去，她实在不敢再看一遍，单单听见视频里的喊叫声和脏话都发怵。 许为默默看完，手机往旁边沙发上随手一扔，双手枕着脑袋靠在沙发背上，冷笑道：“像素挺好，技术不行，镜头一直摇晃，把我拍得太狰狞了。” 陈欣无语，怎么都这时候了还在意这些东西？ “你以后不要跟人打架了行不行？” “我没想打，但别人打上门了难道还跟他客气？”许为拿起茶几上的熊猫烟盒，抽出支烟，突然发现打火机不在身边，这时陈欣伸手过来，从他手中抽走烟。 “你都受伤了，还抽烟？”陈欣猛站起来，声调拔高了几度。 “你也知道是受伤，又不是得了肺癌，”许为笑看向她，“别啰嗦了，去洗手间给我找找打火机。” “我才不去，”陈欣赌气似的坐下，侧身对着他，手里拨弄着那支从他手上抢下来的烟，继续劝道：“你以后不要跟人打架了，别人先动手，你就告诉老师，学校肯定不会坐视不理，或者报警也行啊，你不是最会报警吗？” 然后，她就像个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教育了一大通，许为在旁乖乖听着，抿着唇，有点想笑。 陈欣口中那些道理只适合小学生。 等她说完，许为才嗯了声，点点头说：“你说得对，那现在能去洗手间帮我找打火机了吗？” 陈欣默默注视着油盐不进的许为，感觉自己刚才是在白费唇舌。 许为饶有兴味地欣赏她无可奈何的样子，然后用勺子挖了勺西瓜入口，笑着点头，“你说得很对，还有什么想说的，继续。” “你朋友说你初中就这样了，你跟许耀……你们这么较劲儿要较到什么时候？打来打去，恶心来恶心去，不仅伤害你的身体，还会影响学习——”话出口陈欣便觉不妥，影响学习算什么理由，许为还怕影响学习？ 许为确实不在意学习不学习，他又挖了勺西瓜入口，左脸颊上那块乌青随着他的咀嚼一动一动，他问：“叶文涛跟你说的？” 陈欣立即移开视线，“不是。” “我在这儿也是他告诉你的？” 陈欣默默不言了。 “以后不要听他乱讲话。” “不说他了，”陈欣直直望着他，“我知道我刚刚说了这么多都是白说，但你至少该想想我们，万一你出什么事，我和阿姨会很担心的你知道吗？” 许为脸上玩味的笑意渐渐收敛，他垂下眼皮子，掩去眼底所有情绪，捉着勺子，挖了一片又一片西瓜的红瓤，玩儿似的。 突然他勾了勾唇角，抬眼看向陈欣，语调郑重，“好，我以后不会再随便跟人动手。” 不知道这承诺有没有分量，陈欣怀疑他也这样敷衍过宋丽，算了，也许正如赵老师所说，他是个难以管束的人，只能自己去发现自己的问题，自己去解决自己的问题。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学校？” “周一就回，既然大家都知道了就没必要再装了，但你暂时别告诉我妈。” “但学校早晚会知道，阿姨也早晚会知道的。” “那就等她知道了再说。” 陈欣忖了忖，点点头，然后她才起身去洗手间找打火机。 其实不需要找，进门一眼便看见流理台上放着一绿色打火机，是小店柜台上卖一元一个的。 陈欣拾起来，回到客厅，把那根在手里捏得有些发软的烟和打火机放在他面前，“抽烟不好的。” 他两眼盯着电视，已经沉浸在奥特曼与怪兽的决战中，只淡淡嗯了声。 其实他并不常抽烟，只是这几天他心情不好才抽了半包。 陈欣坐下，陪许为看电视，客厅里陡然安静了，只有电视上怪兽被踢翻在地的音效声。 许为告诉陈欣他这几天闲的慌，把奥特曼第一二部全集重看了一遍，然后如数家珍地向她介绍每个奥特曼的来历和生平。 他第一次连着说那么长一段话，就是为了跟她分享他喜欢的东西，陈欣虽不太喜欢奥特曼，但听得认真。 一室温馨，好像这是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小窝，没有家长打扰，也没有学习困扰。 不知不觉到了下午一点多，两人都饿了，那时外卖平台尚未普及，许为于是打电话订餐。 最近几天，他靠着小区外面那家小饭馆才活下来。 陈欣听见他电话里点的菜都是油盐重的，还有鸡蛋这样的发物，忙制止他，然后夺过电话，给他点了些清淡又合他胃口的小菜。 第159章 被揍 陈欣陪他吃完饭就准备回去了，想着他后天就回上学上课，不再需要洗换衣服，于是把背包原样背回去，拎上几个吃剩的外卖餐盒往外走。 许为送她下楼，一直目送她离开，看不见人影了才转身，捂着自己酸疼的腰，轻一脚重一脚地往四楼去…… 一回客厅，他直接瘫倒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从陈欣走进这间屋子到她离开，许为一直在强撑。 其实他不仅脸上被打了一拳，后背和胸膛更受伤不轻，那三个和他对打的跟他差不多高，力气也差不多大，以一敌三，拳拳到肉，没有谁是赢家。 休息了十来分钟，他才觉力气回来了些，一手撑着坐垫，一手扒拉着靠背，缓缓坐起…… 最后一下猛地坐正，顿觉腰部和背部牵连着一片酸疼，额上立即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子，他深深呼出一口气。 瞅了眼茶几上那根被陈欣捏皱了的香烟，他微微一笑，拿起来含在嘴里，拿打火机点着了。 猛吸两口，顿觉身上的酸痛也消下去不少。 这样的疼痛他一共受过三回，都是拜许耀所赐。 上上周的周五下午，他送陈欣上出租后就去许耀的教室找他。 两人交手多年，已经形成了某种默契，许耀就像知道许为会去找他一样，下学后一直等在教室里。 等许为气定神闲走到他座位前时，他也气定神闲地站起身，说：“教室不好施展，有种跟我出去。” 然后，许为跟随他去了那片废弃的教学楼前，谁知他使诈，教学楼前早有他的四个狗腿子等着了…… “那天的电话是我给你打的，听见奶奶怎么说你和你妈了吗？你妈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你也是一样！” “你们贪得无厌，迷惑爸爸把小区十几栋楼划到你们名下，可惜奶奶不答应爸爸也不好怎么样，你还跑到我家来撒野，哈哈，现在没人理你了，爸爸连抚养费都不给你和你妈！” “诶，你们几个下手轻一点，太重了怕他去医院看伤付不起医药费。” …… 那天离开学校已是下午七点多，一些走读生回来上晚自习，前后校门口到处是人，许耀直接安排了辆车进来把那三人接走送去医院，神不知鬼不觉，连守门的大爷也没发现异常。 而许为只能精疲力竭地趴在草丛里，他浑身酸疼，热汗像油一样顺着额往下流，直流进眼睛，刺激得他眼泪直流。 他用脸去感受小草的轻抚，隐隐约约，看见草丛里跳出来一只蛐蛐。 感谢这地儿偏僻，连清洁区都没划分到，所以没人路过，不然，叫人看见他倒在地上的样子他真会羞愤而死。 他艰难地一点一点撑坐起来…… 那天他本想着完事后就回家的，他妈特地给他做了蛋糕，刘阿姨给他做了丰盛的晚餐，陈欣也在等着他回去过生日，但是不行了，他这样子回不了家，只能给家住得较近的李子阳打电话。 李子阳过来时，眼泪差点没下来，骂了好几声“操”，然后把他扶上摩托车，载他去医院…… 那天他真疼得怀疑自己骨裂了，李子阳要给宋丽打电话，他一直说不用，然后自己在脑子里计划着如果伤重该怎么处理，轻伤又怎么安排接下来的事情。 幸好，片子拍出来，只是手腕脱臼，身上多处瘀伤，没伤到骨头，他年轻身子硬朗，接了骨，当天就被李子阳和叶文涛接到他家去修养了。 刚开始两天行动不便，这几天贴了好几贴膏药才利索些，只是仍不能久坐。 一根烟抽完，他从茶几上摸过手机，将陈欣发给他的视频点开又看了一遍。 视频里他虽然没落下风，但在三个人面前也没占得上风，想到这视频被全校师生看见，他便觉屈辱。 他拨通叶文涛的电话，那边立即接听了，“伤好点了吗？” “差不多了，”许为问：“是你把我住处告诉陈欣的，还把我初中跟许耀的恩怨也跟她说了？” “你介意了？反正她迟早是你……咳咳，提前让她了解下你咯。” “她人有点傻，有些事情她不知道的好，”许为说着，眼前闪过视频中自己揍人的样子，他猜陈欣第一次看时肯定吓到了。 本想安安静静在这里养养伤回去上学，当作什么事也没有，许耀却偏要放出视频，那只能陪他玩玩了。 “初二那年我拍的视频，你有存吗？”许为问。 “存了，在我那部三星手机里。” “你现在发给我。” 五分钟后，叶文涛就在qq上给许为发送了个视频文件。 许为点开，这个视频可不如许耀给他拍的视频像素高，但技术绝对稳，把许耀的害怕和屈辱展现得淋漓尽致。 视频中，许耀面容尚且青涩，一身校服，戴黑框眼镜，身高不过170cm，剪着个中规中矩的头，一副三好学生的样子，谁能想到在拍这个视频前，许耀刚纠集了十多个学生把他和李子阳、叶文涛、赵小磊几个打了一顿呢？ 不过他失算了，被打一顿后，他和叶文涛两个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坐出租去他家附近堵他，他们把他拉到一个正在施工的工地，给他拍了这个视频。 现在，他也把这个视频传入视频网站，然后分享链接到学校论坛，再在一分钟后删除…… 正好这时进来一个qq消息，许为漫不经心点开，是宋含章，再点进去，聊天界面一排排这几天她发来他没回复的消息。 宋含章：【我看到那个视频了】 许为：【哪个视频】 宋含章：【你可算回复了】然后她把许为跟人打架的视频发了过来。 许为轻笑一声，发送消息：【只看到这个，没别的？】 宋含章：【还有别的吗？】 许为：【让消息再飞一会儿】 宋含章：【别跟我打哑谜了，你伤得怎么样？去没去医院啊？那群找你麻烦的是谁，要我帮你吗？】 许为：【不必】 他还没到要女人帮的程度。 宋含章：【是不是许耀？】 许为：【如果是他，要你站队，你站谁？】 过了半分钟宋含章才回复：【不知道】 第160章 曝光 周一早上，陈欣独自去学校上课，今天她去得比平时早，好像去得早就能早点见到许为似的。 到教室后，她在自己座位坐下，拿出生物笔记来背，精力却无法完全集中，眼角余光每瞥见一个同学进门，她便会定睛看一眼门口，看到最后，全班同学几乎都来齐了，就差他。 接着早读开始了，陈欣回头看了眼他的空座位，万般无奈，趁着老师还没来，她偷偷给许为发了个qq消息，问他怎么还没到。 7：45下了早读，她第一时间从抽屉里拿出手机，没有消息提醒。 这家伙到底还来不来上学啊！ “陈欣，你过来，看看这是许为不？”突然听见后桌的王浩然喊她。 陈欣回头，只见他拿着手机一脸凝重，陈欣以为又出了关于许为打架的视频，忙凑过去，接着林芸也凑了过来…… 王浩然把声音调小几个度，然后才点了播放。 场景在一个施工大楼内，四面墙上和地上砌着水泥，墙角放着个红色的施工机器，接着，一个人右下角走入镜头，最后在那机器面前站定，背对着人，这时他突然回了下头，王浩然立即点了暂停，指着那人的脸问陈欣：“你看这人像不像许为？” 陈欣立即认出来这是许耀，他本人跟许为长得有几分相似，但脸更长，气质也更儒雅。 林芸摇摇头，“有点像，但不是。”她初中跟许为一个班，对他的长相很熟悉。 “不是他就行了，”王浩然说着，收起手机，“好了没事了。” 林芸不满，“怎么不继续播放了？” 王浩然坏笑了声，“少儿不宜，少儿不宜啊，你们小孩子还是别看了！” 陈欣却一脸严肃，“视频哪儿来的？” “也是学校论坛上发的，秒删。” 那就是许为在报复许耀了！ 她示意王浩然把手机拿过来，“让我们看看。” “看完可别叫我赔你们眼睛！” “没事，播吧！” 王浩然拉了拉两人，示意她们凑近些，然后才点开播放键。 接下来的画面果然辣眼睛。 只见许耀背对镜头，双手缓缓抬起，抓住裤头，似乎在犹豫，这时背景音有人喊：“快啊，脱啊！” 陈欣辨出来是叶文涛的声音。 一阵窸窣声后，许耀竟真脱下了裤子…… “你那些小弟见过你光屁股的样子吗？” “他妈的再喊人来动我们一下，这把视频就当着他们的面播放，懂了吗？” 到这里视频就播完了，陈欣和林芸对视一眼，脸色都有点尴尬。 正好这时，上课铃打响了，陈欣和林芸立即回过身去，端正坐好，等着老师的到来。 整节课，陈欣都心乱如麻，觉得事情玩大了。 好容易等到下课，她立即查看手机qq，许为来消息了，说他才起床，现在正在看奥特曼第二部的最后两集，看完就来学校。 陈欣立即回过去：【许耀的视频是你发的吗？】 许为：【你看了？】 陈欣：【你这么做他会不会报复你啊？】 许为：【肯定会】 陈欣：【那你还发？】 许为却转移话题，发来：【别看那视频了，看了长针眼】 陈欣哭笑不得。 学校的八卦传播很快，一上午的时间，3班几乎全部男生都看过许耀脱裤子的视频了。 因为这视频极具侮辱性，几乎把之前许为那个视频的热度盖过，大家都在讨论视频中的人是谁，最后有人看出来，说是去年元旦晚会上的男主持。 他们班没人认识许耀，尚且认出了视频中的主人公，其他班级，尤其是高二年级跟许耀相熟的，肯定都认出来了，可是说这视频直接让他在学校社死了。 尤其对于许耀这样实验班的学生，老师眼里品学兼优可冲击985的好苗子、女生眼中的学霸帅哥，名声最要紧，也是他最放不下的，这样一来，人设彻底崩塌。 中午，陈欣和林芸去校外吃饭，在小餐馆里听见好几个学生议论许耀和许为，可见此事确实在学校里传开了。 现在陈欣一心希望许为别来学校，在出租屋里再养几天病，等风头过去了再回来。 可是晚了，陈欣和林芸吃完饭回到教室，许为已经气定神闲坐在他位子上了。 他左脸上贴着两个创可贴，把那团乌青掩住，脸色比前两天陈欣去找他时好了许多，精神气没受影响。 因许为平时待人冷淡，一副谁也不care的样子，好奇此事的其他同学不敢上前凑热闹，只安静坐在座位上，竖起耳朵听那边的动静。 只有鲁志豪和另外两个好事的同学站在他座位旁，问他：“你脸上怎么了？” “没怎么，受了点小伤，”许为后背和腰侧酸疼，坐着很累，于是趴在了桌上，同时也是提醒这些人，他要午休了。 “所以那视频是真的了？” “我要说它是合成的你们信吗？”许为笑。 “兄弟，你打架够猛的，一对三啊！是不是练过？”鲁志豪说着，右手拍在许为肩上…… 他下手没个轻重，许为肩上的伤还没好全，疼得闷哼一声，抬起头，给鲁志豪一个警告的眼神。 鲁志豪烫了似的拿开手，龇牙笑道：“对不住对不住兄弟。” 许为不耐烦地说了句“我要午休”，便将头埋进双肘中，不再搭理他们，周围人也都知趣的散了。 鲁志豪作为体育委员，也是全班身体最壮实的，向来崇拜体格健硕的真男人，尤其是科比梅西等体育明星。 他坐许为后桌，看他天天上课趴桌上蔫了吧唧，也不爱说话，除了睡觉就是发呆、偷看课外书，一直觉得他白长了个个儿，可自从看过那视频后，便对他改观了。 下午，班长也来看望许为，关切他是否惹着了学校或校外什么人，还问他是否要将此事告诉班主任，让学校教务处解决。 许为说自己能处理。 大家都是快成年的人了，自认为已经独立自主，有什么事都不想劳烦老师和家长，大家心照不宣。 除非班主任问起，不然王伦不会特地去报告此事，但他叮嘱许为，如果遭到了任何人的威胁报复，他不会坐视不理，一定立即告诉老郑，让学校解决。 第161章 危险 下午下第二节课，宋含章来找了许为。 许为出去两分钟后，陈欣便也假装上厕所，走出了教室。 她偷偷瞄了眼两人，发现宋含章递给许为一个普通塑料袋，看形状里面似乎装了几个瓶瓶罐罐，她猜想那是药品。 去卫生间转悠一圈，洗了个手她就回来了，远远看见许为和宋含章还站在3班门前说话，就这一会儿功夫，1-5班的走廊上挤满了出来看风景的男生，看似在闲聊看风景，其实都在偷看宋含章，宋含章才是真正的风景。 …… 当天放学后，陈欣不像往常那样等许为先走七八分钟自己再出教室，而是跟在他身后下了楼。 她担心许为的安全，一路上左顾右盼，生怕哪里蹿出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把许为拖了去。 而许为因为那个视频，在学校再再再一次出了名，从教学楼下来到校门口这一小段路，他感觉自己被众多目光包围，有没礼貌的指着他说：“快看，视频里那个光头，”被他瞪一眼回去吓住了，也有女生见了他窃窃私语的，许为不胜其烦。 平日，陈欣和许为平日通常在离校门口三百米远的一个早餐店门口拦车，那儿人流量比校门口少多了，较小概率被认识的人看见。 但今天，许为快步走出校门，不管不顾直接拦了辆出租，拉开车门，示意跟在他身后的陈欣坐进去。 许多人都在看许为，陈欣怕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中，不安地低下头，迅速坐进后座。 然后许为也上来了，他第一时间把背包卸下，这包压得他肩上的伤口疼，“康南路88号双圣小区。” 小车启动…… “你不是说要省钱以后不坐出租了吗？”陈欣问。 “今天先不省，”许为说。 他厌恶被闲杂人等用奇怪的眼神打量，更重要的是，现在这个时间点坐公交抢不到位子，而他身上酸疼得厉害，不想站一路。 突然，陈欣闻见一股奇怪的味道，她吸了吸鼻子，顺着源头慢慢凑过去…… “许为，你身上有膏药的味道！” 许为一怔，忙说：“背上贴了两贴。” 陈欣更凑近了些，鼻子几乎贴着他的手臂，正瞧见他臂弯处处一点硬币大小的乌青。 再凑近些，感觉膏药味不是一般的浓郁，几乎盖过了汗臭味儿，她记得她奶奶腿伤时就贴过膏药，贴个一两贴的没这么重的味儿。 “你到底伤得重不重？”陈欣倏地抬眼，一脸严肃地望着他，然这个上半身凑到他面前的姿势，像极了一只傲娇生气的小猫咪。 许为忍俊不禁，“不重。” “你还笑，我问你正经的！” “就算重也没事，我刚得了两瓶进口药，听说治跌打损伤有奇效！” 陈欣脸色微微一变，垂下眼帘，身子后撤坐回自己位置。 她哦了声，眼睛望着车窗外，“是宋含章送的吧？” “对。” 是啊，宋含章家庭富裕，能买得起进口药，不像她，什么也没有，只能问他伤得重不重，可光动嘴皮子有什么用呢？动嘴皮子伤又不能好。 “不然你再请几天假，在家养养伤吧，”陈欣说：“许耀看见那个视频，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早晚要来，不如放轻松，”许为说。 不过他们想不到，事情来的这么快！ 第二天，关于视频的事已在学校传得沸沸扬扬，甚至有几位老师也私下看过，而一向以优秀学生、某某省级奖项一等奖、晚会主持人、学霸男神等闪耀光环扬名的许耀，这次以露屁股的视频，彻底打开了高一至高三年级的知名度。 他极度羞耻，周一没来上学，周二也请了假，但在放学前的二十分钟，他过来了。 他包下了校外一家台球室的二楼，自己独自坐在窗前背英语单词，此处视野开阔，居高临下，可看清校门前那半条街的景象。 放学后，陈欣仍是和许为一道下楼的，也仍是左顾右盼生怕许耀从哪个角落冲出来拦住他们。 等到了一楼，许为说要去上个卫生间，陈欣由他去，自己缓步走到教学楼中庭，在一颗榆树遮出的树荫下等。 正好，几个从小卖部买水回来的女生从她跟前路过。 “奶茶店外面站了十几个人，你看见没？” “看见了，怎么了？” “以前我们初中两个帮派打架，就是约在校门口，阵仗跟这个差不多。” “啊？可是我们这是一中诶！” 一中是本市最好的高中，几乎把所有不爱学习、拉帮结派的学生都筛出去了。 陈欣心头轰隆一声，立即顺着走廊跑出教学北楼，往校门口奔去…… 怕不是来找许为的！ 隔着铁门，她果然看见学校对面的奶茶店前，散布着十多个和他们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一个个都没穿校服，可见不是一中的学生，其中有个脑袋上还裹着纱布，看身高体型跟视频里被许为砸头的男生差不多。 路人们几乎都在看这群人，但他们无惧旁人眼光，各自有说有笑，还有掏出烟来抽的，这时，一个本校教化学的男老师从奶茶店走出来，陈欣期待那老师会上去喝止他们，但没有，他只是拎着两杯奶茶从他们面前默默走过了。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打起架来又猛又不要命，连老师都不怕的，学校门口的保卫科都没管，老师更不敢招惹了。 陈欣只觉大祸临头，双手护着晃动的书包往回跑…… 许为已从卫生间出来，在中庭找了回陈欣，不见她，于是一面往廊上走，一面掏出手机拨号…… 走到拐角处，正好陈欣冲过来，两人险些撞个满怀。 陈欣捂着胸口，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许……许为，学校外面好多外校的男生，一看就不是好人，该不会是来找你的吧？” 因晒了太阳又跑得急，她满面通红，更显得那双眼乌黑清澈，眼中深深的恐惧一览无遗。 第162章 逃离(一) “多少人你看清了吗？”许为问。 “十三……十三四个吧，”陈欣低头想了下，“反正看着就来者不善，一个个人高马大的，你一个人肯定打不赢，我们去找郑老师吧，郑老师肯定有办法。” 陈欣殷殷望向他，在那时的她眼里，凡是在学校遇到困难，尤其遇到不守纪律的事，老师总有办法处理，就算老师不处理，学校也会处理，他们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学生在校门口打架。 但许为却清楚，学校根本管不了这群人，就算能插手一时，也不可能管到底。 而他从上传许耀视频时就预料到了今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他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但这策略实施前要作一点准备，他还没准备好，现在出去硬碰肯定不行，尤其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出去就是送死！ “你不用管我，你先回家，”许为说。 “那你呢？”陈欣抓住他的手臂，手上不由自主用力。 许为瞅了眼她抓着自己手臂的手，“我没事，我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你不会还想出去跟他们打一架吧？” 许为失笑，“我看着有这么蠢吗？”说罢拍了拍她抓着自己胳膊的手，“你在这儿只会妨碍我，你先走。” 陈欣立即抽回手，气鼓鼓地瞪着他，心想自己难道是个累赘吗？说什么只会妨碍他，可转念一想又觉他说得不错，自己留下有什么用呢？人矮力气小，只能在旁边干看着，最多帮忙打个报警电话。 “相信我，我有办法自保，”许为拍拍她的肩，“好了，你走吧！” “你确定你可以吗？” “确定！” 陈欣望着他，望了好一阵，最终被他这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说服了，也许他真有办法，或有外援，又或是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下，自己留下只会拖累他。 在极端矛盾中，陈欣叮嘱了句：“你自己小心，”然后转身往教学楼出口走去…… 目送陈欣走出教学楼，汇入出校门的人流中，许为才回身上楼。 他走到教室和办公室相连的平台上，在栏杆边举目远眺，天边云霞艳丽，像某个即将喷发的火山口，而他这个位置可以看见校外的情形，确实有许多不相干的人等在马路对面，旁边隔两栋有个台球室，二楼窗户前站着个人。 他看不清那人面容，但本能感知到那就是等着看好戏的许耀，他会在跆拳道馆跟他“切磋”，但在真正动手时，永远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他是优秀学生许耀嘛！ 其实许为真没想到怎么出校门，他只确定那些人进校园会被保卫科拦，所以他只要待在校内就没事，最好是他们等得不耐烦了自己离开，如果耐心充足非等到他不可的话，就只能报警了，不会再有第三条路。 想透了后，他索性回到教室，见王伦和张京等人要去校外吃饭，就请他帮自己带两个手抓饼，他有些饿了。 那边厢，陈欣忧心忡忡地随人流走出校门，再张望时，发现奶茶店门前那群二流子不见了，她以为人走了，稍松了口气，正想给许为打电话叫他下来，突然视线稍移，发现对面剁肉馆里坐着两桌人，看形象就是刚才奶茶店前那一拨。 陈欣默默放回手机，准备去对面公交站台，突然又发现离她一百米左右的烧烤摊前，站着两个穿蓝色t恤的男生，他们口里吃着串串，视线却锁定校门口，显然是在放风。 这么多身强体壮的男生，许为一个人怎么打得过？ 越想越不对劲儿，她怎能信了许为的鬼话？ 几个星期前他生日那天下午，微笑着把她送上出租，说他要跟叶文涛几个庆祝，其实是去找许耀约架了。 叶文涛也说过，许为永远把真正重要的话憋在心里，他初中几次离家出走或在外面浪荡，就是因为跟许耀的狗腿子打架，受了伤去养伤。 她太蠢了！许为怎么会有办法面对今天的情况，除非插上翅膀，不然他出不了校门！ 陈欣于是立即返回校园，逆着人流往教学北楼跑…… 她一口气跑上三楼，去到老师的办公室外，这个时间点老师们都吃饭去了，整个办公室只有两个女老师在修改作业，郑老师的位子上没有人，她无法，只得去二楼的教务处碰运气，去得不巧，教务处锁了门。 平时不找他们时他们无处不在，一到关键时候全都不在！ 没办法，只能报警了！ 陈欣掏出手机，看着1和0两个键，有点按不下去。 她从没打过110，在她看来，事情不到万不得已都不该惊动警察，一来报了警事情就闹大了，恐怕那些人更要蓄意报复；二则万一他们不是来找许为麻烦的，警察还以为他们小孩子闹着玩呢！ 她把手机塞回包里，下到一楼往学校后门方向走…… 她祈祷那群人不是来找麻烦，只是来学校前门吃饭的，又或者他们人不够或疏忽了，只堵前门没堵后门。 然后侥幸终究是侥幸，她人刚出教学楼，就遇到吃饭回来的同班同学——容蓉。 “陈欣，回家啊？”容蓉随口跟陈欣打了声招呼，就往楼梯上去了。 她的座位跟陈欣只隔一条过道，曾向陈欣借过橡皮和圆规，两人有些浅交情。 陈欣哦了声，突然想到她是个住宿生，从女生宿舍到教学北楼可以绕一段远路，正好经过学校后门，于是叫住她，“那个……你是从后门那条路过来的吗？” “是哦，”容蓉回头，煞有介事道：“你回家还是走前门吧，我刚才看见后门边一群街溜子守在那儿，不知道在等谁。” 陈欣心道完了，插翅也难出校门了！ 她向容蓉道完谢，便哆哆嗦嗦从背包侧边的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下110三个键，将要按下“确认”键时，仍在想许为会不会有别的对策，自己贸然报警是否会打破他的计划，于是立即清除那三个数字，在联系人里找到许为，拨过去…… 第163章 逃离(二) 许为的手机在背包里震动，人却在教室外走廊上吃手抓饼。 他双肘撑着栏杆，机械地往里口里塞着饼，眼睛发直地盯着一楼的某个教室，似在思量什么。 宋含章在1班的走廊外，默默注视了许为好一会儿他也没发现。 其实宋含章在十几分钟前就出了校门，她家的车在校外等着，上车前，她正好看见几个小混混从饭馆出来，心想怎么一中附近多了这么些人，只一个转念便想到了许为被打的视频，于是立即折返回来。 刚一上楼，就看见他在走廊上吃手抓饼的情形。 等他吃得差不多了，宋含章才慢慢走过去，“诶，你不回家啊？” 许为回神，循声看向她，“校门口的阵仗那么大，不太好回。” “我家司机来接我了，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坐我的车，”宋含章微笑着说。 她的情商经家庭的锤炼，比一般这个年纪的女生高不少，只要愿意，她可以把任何话说得如沐春风，哪怕帮人也给对方留足面子。 许为几乎立刻便明了宋含章的意思，二人相处时间虽短，却有着某种不可言说的默契。 许为说：“那就多谢了，走吧！” 于是，他和宋含章一起下了楼…… 许为光明正大地走出校门，和宋含章自如地谈笑，他扫了眼马路对面那些人，只见十几双鹰隼般的目光直直朝他射来，其中就有前两天被他打破头的男生。 那人隐在人群后排，一看见许为脸色就变了，阴冷中带着点怂，不太敢对视，默默低下了头。 许为猜想肯定还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看着。 许耀喜欢宋含章，他很清楚，所以他不会在宋含章面前演一出暴力。 男生对喜欢的女生尤其珍惜，怕她受到一点伤害，就像他对陈欣，舍不得她掺合进他和许耀的事，更不希望她看见自己被人打的样子，所以上传的那个视频，真是该死！ “王叔，这是我同学，家里有急事要立刻回去，我们先送他吧，”宋含章站在一辆奔驰前，打开副驾驶车门对司机说完，转过头来问许为：“你家住哪？” “康南路88号双胜小区，”许为说着，扫了眼周围，正好对上台球室二楼探出窗外的许耀。 果然！ 他拉开车门，坐进后座。 小车启动，人和风景都渐渐后移，转过一个路口，他们被远远甩在身后，再看不到了。 许为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骤然放松了，身体的酸痛袭来，他软软靠着靠背，对副驾驶的宋含章说：“今天多谢你，不然我不一定走得了。” 宋含章微微一笑，故意用生分的口吻说：“不用谢，都是同学嘛，举手之劳，”说完立即在qq上给他发消息：【我们用qq交流吧，王叔听到我们说话的内容会告诉我妈的】 许为感觉手机震动了下，拉开拉链，从背包里掏出手机，先看到几个陈欣的未接来电，他没有立即回电话，而是点开qq，看见宋含章发的信息，会意，立即回：【改天请你吃饭】 宋含章对他太够意思了，不仅送贵重生日礼物、送药、今天还帮他解围，冲这个，她在许为心里的地位就跟李子阳他们差不多了，必要的时候，他可以为她两肋插刀。 正要给陈欣回电话，宋含章又发过消息来：【好啊，哪天我想和你吃饭了就来找你】 许为：【ok】 宋含章：【许耀跟我很要好，我了解他的个性，你激怒了他，他绝不会轻易放过你，以后你得天天躲着他了】 许为：【我知道，不给他沉重的打击他会变着花样找人来堵我】 宋含章：【那你准备怎么办？我恐怕也不能天天载你，我家司机会起疑心】 许为：【今天已经很感谢了，以后不必】 宋含章：【我可以从中斡旋，改天我做东道请你们吃饭，你们互相道个歉，亲兄弟嘛，没必要弄成这样。】 许为轻笑了声，他和许耀的恩怨吃一百顿饭也解决不了，于是回：【多谢好意，不必】 宋含章：【他有很多朋友，你有很多朋友吗？】 这是在问他两边真打起来他能不能叫到人。 许为回：【我只有我自己】 宋含章忽回头看向他，面露忧色，“一个人够吗？” “对付乌合之众，够了，”许为一如既然的淡定。 宋含章没由来的信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相信，她分明才认识许为不到一年，而跟许耀已经是十几年的朋友了，却认为许耀集结再多人也压不倒许为。 他身上有一种让人相信的力量，好像什么事他都能办成，可以轻易在数学竞赛中拿到名次，可以搜集证据把学校和教育局保护的李泽坤送入警局，那么这一次，为什么不可以呢？ 这时，许为的手机震动，是陈欣又打电话来了。 他按下接听，电话那头陈欣的声音几乎在颤抖：“你……你在哪里？” “回家的路上咯，再过十几分钟就到家了。” “你吓死我了！”陈欣深吸一口气，声音也急促了两分，“刚才给你打电话你不接，我还以为你被他们带走了，后来到校门口，又发现那些人散了，我……我差点没报警！” 许为第一反应陈欣现在应该到家了，怎么会在学校门口？但只一瞬他便猜到了，这傻姑娘，居然折返回去找他。 他嘴角含笑，眼中闪动着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光芒，“怎么，你担心我啊？” “鬼才担心你！”陈欣哼了声。 “好了，早点回家，坐公交车小心点。” “知道啦，”说完这句陈欣便挂断了。 许为放下手机，脸上笑意更深。 副驾驶，宋含章默默听着二人的通话，许为跟打电话那人说话的语气尤其不同，二人间仿佛形成了某种特殊氛围，把其他人隔绝在外。 为什么许为从不跟她开玩笑，对她说话时语调中永远蕴含着一丝淡淡的客气冷漠。 “是那个叫陈欣的打来的吗？” “是。” 宋含章心里咯噔一下，但马上又自我安慰，陈欣是他干妹妹，对她好些也没什么，譬如她和许耀打小就玩在一起，也比别人更亲密，但这种亲密只是兄妹之间的情谊，绝没有别的含义。 第164章 平安 许为到家二十多分钟后，陈欣才回到家。 她今天在学校来来回回跑，又满心担忧许为，脑子和身体没一刻停歇，到现在几乎精疲力尽。 正好宋丽端着几片西瓜从过厅出来，看见陈欣，惊讶地问：“欣欣，你今天怎么没和为为一起回来？” 陈欣微愕，说：“那个……英语老师留我改卷子。” 她是英语课代表，有时确实会被老师留下来，做统计分数之类的杂事。 宋丽点点头，走过来把碟子递给陈欣，朝许为房间努努嘴，示意她端进去。 昨天许为外出近两个礼拜后回家，宋丽见他回来，只问了声他脸上怎么了，之后就没再跟他说话，有意冷着他，所以连水果也是让陈欣端过去。 陈欣把书包放下后，才端着那碟西瓜去许为房间。 最近家里开支削减，什么榴莲啊，青提啊，都不买了，水果换成了平价的西瓜、桃子、荔枝等。 “许为，你在吗？”陈欣叩门。 门内，许为赤裸半身，正站在穿衣镜前涂药，听见陈欣叫他，应了句“马上来，”然后迅速把棉签扔垃圾篓，药膏盒子盖上，放在床头几上，又从沙发里拿起自己的校服上衣套了，这才走过去开门…… 门被拉开，一股清新的中草药味道扑面而来，陈欣上下打量了眼许为，见他除了脸上那块乌青外再没有别的伤痕，稍放下心，走进去，把水果轻放在茶几上，同时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看他，见他行走间动作自然，不像有事的样子。 她问：“你怎么出来的，校门口那些人没找你茬吗？” 许为往沙发上一坐，随手拿了块西瓜，说：“坐宋含章家的车回来的。” 是了，她后来回教室找他，就听同班同学说他跟宋含章离开了，那时她还担心许为会连累宋含章一起被打，现在想想自己真可笑，宋含章是许耀的朋友，也是许为的朋友，没人会伤害她。 陈欣哦了声，低头抠着手指，“那真是多亏了她。” 宋含章一个举手之劳就救了许为，她却在学校无头苍蝇般跑来跑去，想报警又不敢，犹犹豫豫，左右为难，最终什么也没帮到他。 眼角余光忽瞥见床头柜上的药瓶子，她心想这肯定是宋含章送他的药了，宋含章总能解他燃眉之急，送的也都是好东西，譬如那块表，想必已被许为妥善保存在某个地方，而她送的粉色运动鞋，他怕是当垃圾一样扔在角落里吃灰吧。 “那你以后都坐她的车回家吗？”陈欣偷眼看许为。 许为说不至于。 “可是那些人要再来，你怎么办？” “怎么办？”许为轻笑了声，脚把垃圾篓勾过来，西瓜籽往里一吐，“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说完拿起片西瓜递给她，“你不必操心。” 陈欣讪讪接过西瓜，还是想问他接下来什么打算，却被许为转移话题，谈起了期末考试的复习问题。 当晚的饭桌上，大家都静静吃饭不说话，偌大一个饭厅，只听得见碗勺磕碰的叮当声，清脆却冰冷，正如此时的气氛。 吃到后头，许为终于打破宁静，“妈，我要再请两个礼拜的假。” 宋丽夹菜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对面的许为，陈欣和刘丽芬都默默把头埋得更低，不敢往口里送饭，也不敢作声。 “两个礼拜后就期末考，你干脆不要考了，书也没必要读了，之前你说不想读书我总劝你，现在我也不劝了，你看外面那些跑出租的，在饭店厨下干活的，工地上当工人的，都活得好好的，你干脆学他们，去干体力活儿好了！” 通常长辈说这种话，都是想以权威压制孩子让他们认错，并不是真让他们去干体力活，但许为却面不改色，说：“妈你这主意不错。” “你……”宋丽被噎住，筷子一放，“你是故意气我是不是？” 她胸口剧烈起伏着，向刘丽芬诉苦：“刘姐，你听听他说的什么话，我不过说他一句他就顶回来十句，好好上着课突然跑出去旅游，一声不响回来了，现在又要请假，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管教他了！” 刘丽芬一边安慰宋丽，一边给她舀汤，叫她先吃饭。 宋丽哪有心思吃饭，她将积压了几周的火气在饭桌上全发了出来，向刘丽芬哭诉许为这些年如何离家出走，让她和他爸担心，以及她当母亲的不容易，拐了几道弯又开始骂许绍辉没良心，不给生活费。 其实宋丽这些天也过得很压抑，她为了省钱，不仅不能再跟小姐妹打麻将、逛街，连家里的吃穿用度都缩减了，加上还要学做饭，跟菜市场老板讲价，她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个大妈，结果自己儿子还不听话，频繁请假，无心学习，她操心都操不过来。 她忘了，现在这个家的顶梁柱其实是许为，他每个月卖游戏装备的钱覆盖了家里的大项开支，如果没有这项收入，她现在就得出去工作，养活她自己。 只有陈欣知道许为的难处，以现在的情况他恐怕进了校门就出不来，那已经不是读不读书的问题了，是生命安全问题。 她朝许为使眼色，示意他告诉宋丽。 许为却装作没看见，放下筷子说了句“我吃饱了”便起身，迈着懒散的步子往自己房间走…… 许为被许耀霸凌从初中便已开始，却到现在都没告诉宋丽，让她误会了这么久，陈欣知道一切，却偏不能说，这滋味真不好受！ 一顿饭大家都吃的没心情，饭后，陈欣收拾了碗筷去厨房…… 洗碗洗到一半时，刘丽芬终于安慰完宋丽过来了，她见陈欣在洗碗，忙要接手，“你去写作业，家务活妈妈来。” “没事，就快洗完了，妈你在旁边坐着休息就好，”陈欣说。 “欣欣你懂事，不像为为，我要是生了这样的儿子，早气死了！”刘丽芬低着嗓子抱怨道。 陈欣用洗碗巾刮蹭盘子上难除的污渍，故作漫不经心的口吻，“妈，如果是许为在学校被人欺负了，不好跟阿姨说呢？” “那不能，为为的爆炭性子，只有他欺负别人，哪有别人欺负他的？况且一个人被人欺负，肯定自己也有问题，不然怎么光欺负他不欺负别人呢？” 原来在大人眼里，孩子被欺负是自己有问题，陈欣突然理解许为不告诉宋丽他和许耀打架的原因了。 第165章 临近 第二天，陈欣像往常一样早起、洗漱，吃早餐，时不时往许为房间望一眼，直到快吃完了也不见他的房门打开，陈欣于是不再等，自己背了背包，独自下楼去坐公交。 到学校时，班级里同学们已来了大半，正在安静地看书。 陈欣坐到位子上，林芸迫不及待地凑过来说：“陈欣，昨天下午校门口那群人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陈欣一边说一边把背包里的书拿出来。 “肯定是来找许为的，”林芸右手抓着桌角，紧张地说：“以前初二下学期，就是那十多个人堵在我们教室门口要找他，没想到到了一中，他们还不放过他。” 然后林芸就向她讲述了当年她们初中拉帮结派，私下斗殴的事儿。 竟有高年级的把低年级一男生堵在寝室，用铁棍把人敲得半死不死，成了植物人，最后那人被送去少管所，还赔了几十万。 类似的事件陈欣所在初中也发生过，以前她以为城市里的人衣着光鲜、文明讲理，学校霸凌事件会更少甚至没有，原来恶意无处不在，有人的地方就分强弱，就有霸凌。 现在，她会不由自主会把那些事件往许为身上套。 他的初中是怎样的？也曾被一群人堵在某个巷子里殴打过，孤立无援吗？ 下早读后，班上还有少数人在讨论视频及昨天校门口堵人的事，当然，另外加了一件——许为今天没来上学。 所有事件联系起来，大家都猜测许为得罪了某位大佬，被人搞了。 第三节课是郑老师的课，在课前十分钟，他让大家安静下来，煞有介事地告诫说最近上下学要小心，发生任何事情第一时间联系他，绝不能跟校外不三不四的人往来，更不能跟人打架。 鲁志豪大嘴巴直接举手问：“老班，你是不是也看过视频了？” 郑老师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继续强调校园暴力的危害，并警告大家，“别以为还没成年犯了法不用坐牢，就为所欲为，你们年纪小，一时热血上头，做了伤人害己的事，影响高考，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陈欣后桌的后桌——鲁志豪和张京立即说起了悄悄话：“老班肯定看过视频了，许为今天没来，别是被人打住院了吧？” “真惨，要是我们全班出动，昨天校外那十几个人，根本不是对手。” 这句话正好提醒了陈欣，是啊，许为一个人打不过他们，但如果全班男生齐出动呢？光气势上也吓死他们了！ 于是下课后，她还真去找了王伦，想请他发动全班同学保护许为，抵御外敌，当然，她的想法太幼稚，王伦委婉地告诉她，这个想法没有可行性。 接下来的两天，陈欣放学回家总会看见校门口站着一群无所事事的少年。 而许为，他准备玩把大的，在这之前他只做一件事——养伤，不然怕自己承受不住被打残了。 陈欣会把老师每天布置的作业告诉许为，但许为懒得写，她也不好强力监督，参加完奶奶的葬礼回来后，她一直忙于梳理自己的情绪，没怎么管许为，许为也就没再写完过作业。 他对学习的态度越来越敷衍，但对看书的热爱依旧，他抽屉里又多了几本数学相关的书籍，陈欣偷瞄过，里面的式子她一个也看不懂。 临近期末，陈欣也没空再管许为，她忙着写作业和复习，一度学习到晚上12点，恨不能每天再多出24个小时来做题。 自从奶奶去世后，她一直恍恍惚惚，对学习有所懈怠，别的科目还罢，物理和化学渐渐有点跟不上了。 所以她每天放学后不会立即回家，要在学校向同学和老师请教题目，请教到6点半左右才离开。 周四这天出校门时，她没再看到那群人，于是兴奋地回到家，把这消息告诉许为。 “也许他们没耐心了，或者也忙于考试，没空来找你麻烦，”陈欣站在电脑房门口，对许为说。 许为背对陈欣坐在电脑前，电脑上，一个界面在销售游戏装备，一个界面是学校论坛，有个新注册为“许为怂货”的id最近在论坛里发了两个帖子，喊话说“某人是不是怂了，躲在家里不敢上学，干脆在家过一辈子算了！” “许为，你说话呀，你还去学校吗？”陈欣问。 “考试那天我会去，”许为看着那帖子，笑说。 “也好，这些天我再留意一下，如果他们不再来，你就能放心去考试了。” 许为嗯了声，“来不来这个试我都会去考。” 为此，郑老师也打过电话给宋丽，问他许为要请假到什么时候，考试还去不去，宋丽非常抱歉地告诉郑老师，许为还得再请假几天，但他一定不会缺考。 郑老师已经不大愿意管许为了，在他看来，许为就是个拉低班级平均分，还不遵校纪、我行我素的刺头儿，偏偏他没法严厉管教，谁叫许为是许绍辉的儿子，伯父还是教育局某领导，他可不想惹祸上身。 电话里，郑老师还委婉地告诉宋丽，许为跟外校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往来，恐怕会惹上麻烦，请宋丽好生劝导。 宋丽却以为他口中“外校不三不四的人”指的是叶文涛和李子阳他们，于是信誓旦旦说她一定会好好管教许为，让他别跟外校人员往来。 而陈欣，她总愿意把事情往好的一面想，也许许耀也忙于考试，完全顾不上为难许为了呢？ 其实考试成绩在许耀眼里无关紧要，他上完高三就准备出国，高考不过是考着玩儿，平时也只是为了保持学霸光环，或者说不让他爸失望，才一直努力奋进。 而光屁股的视频一出，他经营多年的好学生形象一夜崩塌，彻底沦为笑柄，虽然班上同学不敢当他的面嘲笑，背地里却不知怎么编排他。 曾经的天之骄子，现在走在校园里都要把头低三分，也不敢去找过宋含章吃饭了，因为在她面前抬不起头，现在他真恨不能立即出国，永远不再回来。 试问如此深仇大恨，都能记到进棺材的那天，他怎会轻易放过许为？ 第166章 入局(一) 两周后，高一年级终于迎来了期末考试。 陈欣很看重这次考试，毕竟是高一两个学期知识掌握情况的综合检验。 在考试前一天晚上，她早早上了床，却因之前两周晚睡习惯了，一时睡不着，只好坐起身，从书桌上拿了数学错题本来看，直看到12点才睡下，心里却还是不踏实，第二天去上学的公交车上她还在看。 多日不出门的许为跟着她一起去学校，到达教学北楼，便各自去各自的考场。 许为的考场在一楼，他过去的路上遇见同班同学，他们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他。 因他太久没来上学，班级里盛传他被人打进医院，现在在外省治疗的流言。 …… 上午考语文数学两科，卷子难度中等，考完后怕大家都没怎么对答案，各自踏踏实实去吃午饭了。 下午的物理陈欣有点力不从心，等考完出来，她感觉自己的脑细胞至少死了一大半，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像被抛在人流里，被带着走，脑子里却还在自动播放倒数第二个大题，关于弹簧小球的类型题。 考场上她就觉得题目熟悉，怎么也想不起来，走出考场她想起来，上上周她刚去问过物理老师一个极相似的题目。 那时她觉得自己已经把弹簧小球问题理解透彻了，可刚才在考场上，她遇见类似的题型竟然又不会动笔。 真想捶自己两拳！ 但已经考完的试，再后悔也没用了。 她调整好心情，快步走出校门，四下张望了一圈，没发现可疑之人。 希望那些人把许为忘了，可别在考试这两天过来打搅他。 而许为已经到了公交站台，他身高突出，又是个光头，陈欣一眼便望见了他，同时望见的还有他身边三个别班的女同学。 她们互相勾肩搭背，热情地逗他说话，许为神情淡漠，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 陈欣心里颇不是滋味儿，怎么这个人走到哪儿都有女生搭讪呢？ 她故意往站台另一边走，不理他。 9路公交到站，两人先后上了车…… 车上人挤人，几乎要把小小的公交都挤爆炸，许为自然而然走到陈欣身边，用他高大的身躯为她撑出一小片空间，好让她不被别人挨着，同时手上还拿着手机在跟人聊qq。 陈欣瞄了眼，聊天对象是宋含章。 与此同时，刚才那三个跟他套近乎的女生也挤了过来，像门神一样分别站在他两边，继续刚才的话题。 陈欣听她们聊到许为被打的视频，她们居然说他打架的样子好帅，陈欣大无语，心想那么可怕的场面，怎么跟帅沾上边的？ 第二天的考试还算顺利，下午考完最后一场，同学们如出笼的鸟儿般欢呼雀跃，叽叽喳喳讨论起暑假去哪儿旅游。 陈欣的考场在四楼，她还要回自己班上拿几本辅导书，准备暑假在家复习。 下到三楼，在教室和办公室相连的平台上，陈欣无意识眺了眼校门口，只见校门口对面的奶茶店，站着一群身穿花花绿绿衬衫或t恤的少年，在一众穿校服的学生中尤其点眼。 之前都是侥幸，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感觉自己全身的感官突然变得无比清晰，像一个面临大难的人，调动生物最敏锐的本能来自救，当然，她要救的是许为！ 陈欣迅速回身跑到楼梯口，拨开人群，“麻烦让一让，麻烦让一让！” 她“噌噌噌”下楼，期间踩着了路人的脚也没发觉，自己被人踩了也没发觉。 许为的考场在一楼，她现在只祈祷他还没走出校门。 一楼，人群从走廊往两边出口走，她却逆着人流往许为的考场去，心跳得极快，脱缰的野马般，下一秒就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陈欣！” 陈欣听见身后有人喊，猛地回头，只见许为也逆着人流追上来，“你找我？” “你哪儿去了？”陈欣急得声调都变得尖锐了，她几乎扑向他，抓着他的手臂，“别出校门，千万别出去，外面都是人，我们去找宋含章吧，请她再帮帮你，让你坐她的车回家！” “没必要，”许为说。 “可是你怎么出去啊？”陈欣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她以为许为是要面子，不好意思让宋含章几次三番帮忙，于是强拉着他的手臂往楼梯口拽，“今天是学期最后一天，只要躲过今天，暑假你待在家里，就平安无事了，他们总不能来家里找你！” 陈欣脑子里纷乱如麻，想的全是林芸告诉她的初中往事，什么被堵在宿舍，被铁棍敲头。 许为却冷静得过分，他反抓住陈欣的腕子，反向拉着她往走廊尽头走去。 “干嘛，你干嘛？”陈欣急得跺脚，“你快跟我走啊！你拉我去哪里！” 许为没回答她，强行把她拉到尽头那间放置闲置桌椅的教室门口，这儿没有学生往来，安安静静，风也清凉。 他这才停下步子，双手搭在陈欣的肩上，上半身微躬，用坚定的眼神与她慌乱惊恐的眼睛对视…… 他的强有力，让陈欣的呼吸逐渐平稳。 “不要慌，你现在听我说，去北京路32号馨苑小区3栋3单元二楼找李先生，现在就过去，让他来接我。” “北京路32号馨苑小区3栋3单元二楼找李先生，”陈欣默念了一遍，又默念一遍，疑惑道：“可是那个人能帮你吗？” “可以，你现在就去！”许为目不错珠望着她，眼神中的坚定从容令陈欣没由来的相信。 “好，我现在就去！”陈欣回以一个同样坚定的眼神，“你在这里等我，千万不要出去逞强，我叫到人就来！” 许为点头。 陈欣往出口处走了两步，又回头叮嘱：“你千万不要出去啊！” “好，路上小心，不用着急，反正他们进不来学校。” 陈欣重重点头，立即转身冲进了人流…… 第167章 入局(二) 许为目送她离开后，便从容地上了三楼，他走到三楼空阔的平台上，倚着栏杆望向校外那群人…… 绿的红的白的t恤，颜色各异，是异类，是有别于其他的害虫，毒虫身上的颜色便总是鲜艳的，譬如毒蛇。 他从容掏出手机，拨打了110…… 然后就站在此处，望着这群害虫，感受着时间分分秒秒过去…… 可惜身上没带烟。 他精确计算过附近警察局离学校的距离，平均车速，期间经过红绿灯的个数，出警大概所需时间，被打到什么程度可以判对方的刑，被抢劫多少钱可以立案…… 渐渐的，校园里学生走了大半，但仍陆陆续续有学生出校门，校门外的奶茶店和小饭馆、便利店里也还有不少学生。 许为看了看手机，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往楼下走…… 盛夏下午五点的阳光还很热烈，兜头照下来，令人睁不开眼，走几步便汗流浃背。 他独自走向校门，身后没有任何人可依靠。 其实做任何事，从来只有他一个人！ 他支走陈欣，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李先生，是他怕她倔脾气上来，非留在这儿不走，骗她的。 他从不告诉他妈自己被人霸凌的事儿，他妈软弱不可依靠，从小到大，他只要跟人起冲突，她总是骂他，说他调皮不听话，说他不学习跟人学坏，别人没有错，永远都是他的错！ 他爸虽靠谱却不管他，只负责给钱，买礼物，从来没过问过他在学校的生活，不知道他被人骂私生子，也不知道他的好大儿初中都是如何联合他人排挤他的。 其实知道了也没用，他会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只爱优秀的儿子，谁优秀他就爱谁。 他当然也有朋友，但不能再让他们趟这趟浑水，朋友可以一起开黑，吹水，但让他们为他承担危险，那就太自私了。 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献祭他自己。 走出校门，那十五六个跟他同样高同样壮的男生立即围拢过来。 保卫科两个中年男人探出头，问他们要干什么？ 那当然只是随口一问，像在暗示他们：要打架走远点，别在我眼皮子底下，我不想管这破事。 许为被十几双鹰隼般的眼睛盯着，心中却毫无波澜，只是依照他们的意思，跟着他们往下走…… 他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这些人，发现他们身上没有武器，这很符合许耀的风格，他可不会蠢到弄出人命，甚至连重伤也不至于。 走到街道的拐弯处，那儿有个花坛，就在花坛边上，一个拳头猝不及防挥了下来…… 许为稍稍一闪，那拳头不偏不倚打中了他的右脸颊，里面一颗牙微微松动。 没有反抗，只牢牢护住头部，接着便是雨点般的拳头砸下来…… 身体承受着暴击，脑子却无比清醒，他在地上翻了个滚，故意摩擦地面，令钱包掉下来。 果然那钱包在慌乱中被踩踏蹂躏了几脚，里面的红钞票露出个角，立即有人捡起来，兴奋道：“意外收获啊！” “操，这小子还挺有钱！” 当然有钱了，他昨天特地从银行卡里取出来的，五千，足够立案了。 拳头还没有完，他一声不吭地承受着，好像不知道疼痛了。 在这短短几分钟里，他竟有些恍惚，自己是在哪里，是初一下学期那个放学后，被许耀第一次堵在巷子里吗？ 那时只有三个高年级的男生朝他走过来……他反抗他们，挨了好几拳，许耀在旁边笑，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怎么会知道呢？ 他听见他们喊他许耀。 许耀是谁？那天他顶着满身的伤回到家，宋丽抱着他哭，要打电话给他班主任兴师问罪。 可当他说为首的人是许耀，还长得跟他很像时，宋丽立即止住了哭泣，理亏似的，好像他不是被欺负的那个，而是欺负人的那个。 她叫他不要惹同校不学习的坏孩子，尤其不要惹许耀，那之后，再也不提为他讨公道的事。 他们没有公道可讨，他们天然的情理不容，天然的小三碰上原配要低一头，私生子遇上婚生子就要认栽。 可他也是他们造出来的生命，他来到这个世界为什么不被祝福，为什么见不得光，为什么不像别人一样拥有父慈子孝的正常家庭？ 是他不配吗？ 那之后他每个学期都要跟许耀battle几场，渐渐的也不再吃亏，也从不把自己跟许耀在学校的恩恩怨怨告诉宋丽。 如果不是初三下学期，许绍辉发现这件事，把两人各训斥了一通，他们的恩怨不会完。 而现在，一切又卷土重来了。 他和他妈一在许绍辉面前失宠，许耀就按捺不住了，既然如此，就来个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 他听见警车的鸣笛声了，越来越近…… 终于再没有拳头砸下来，许为看见那些人四散奔逃，他全身无力，仰躺下来…… 此刻，疼痛的感觉才开始从四肢百骸密密麻麻涌上来，他还感觉到口腔中阵阵腥甜，是他的牙被打坏了。 他狠了狠心，一拳下去直接把那颗牙打断，尖锐的疼痛从口腔直达天灵盖，接着更多的鲜血从牙髓里冒出来。 好了，大功告成，光这颗牙就够他们喝一壶的！ 他安安静静地躺着，望天，夕阳余晖不那么刺眼，天边如彩缎般的云霞在他眸中铺陈开…… 也不知道陈欣到了馨苑小区没有，那傻子，发现他骗了她，一定会大发脾气吧？ 这时，一辆警车停在了路旁，有警察下车，走上前来把许为扶起。 方才从学校门口直跟到花坛另一边，偷拍视频的叶文涛见警察过来，心中大石落地，立即转身走进看热闹的人群。 而此时，陈欣已经来到了北京路32号馨苑小区3栋3单元楼下。 单元门锁着，她进不去，只能在楼下徘徊，她这时才发现，自己走得太急，只知道找李先生，连李先生的手机号码也没问，没有号码怎么喊他下来开门呢？ 不对！许为要找李先生，可以直接打他电话，为什么要她来人家小区找。 她愚蠢，她简直太蠢了！ “陈欣小妹妹？”身后突然传来李子阳的声音。 她猛回头，只见怀抱个篮球，满头热汗的李子阳冲她咧嘴一笑，“你怎么才考完试就来我家楼下？找许为啊？” “你家楼下？”陈欣惊得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 “对啊，我家在二楼，”李子阳手一招，“我爸妈在家，上去坐坐？” 原来许为口中的李先生，是李子阳？ 许为这个骗子！ 第168章 验伤 陈欣也不跟李子阳说话，转身就往小区门口方向狂奔而去…… 李子阳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摸不着头脑，心里嘀咕：“跑那么快干什么？我有那么可怕吗？” 陈欣一口气跑出小区，累得大喘气，正好一辆出租送客过来，停在街口。 等客人下来，陈欣立即坐上去，“师傅，去一中，”说完就开始拨许为的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搞什么？居然关机了！ 陈欣心如擂鼓，也不知是因跑得太急，还是因为担心他，她紧紧捏着手机，度秒如年地过了十来分钟，再一次拨打他的电话。 仍是关机。 糟了，该不会出事了吧？ “师傅，麻烦再快一点！”陈欣急声催促。 “小姑娘，前面堵车没办法啊！” 不长的一段路，磨蹭了三十多分钟，才终于到了一中门口，陈欣付了车费便推开门下车。 放眼望去，校门口那片一向熙熙攘攘的空地上，烧烤摊子收了，没有学生往来了，校园里也空空荡荡，只见最后几个值日生往校门方向过来，而那群守在门口衣着花花绿绿的少年，从街头到街尾，都没看见踪影。 陈欣喘着粗气，走进临街一家常光顾的粉面店，问服务员：“阿姨，刚才外面有学生打架吗？” “有哦，但没在校门口，去了街口大花坛那儿群殴呢，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啊——” 陈欣没听完她的抱怨便夺门而出，直直往花坛跑去…… 此时夕阳已经下山，地上余热未散，二三百米她跑得满头大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校服黏在身上，极不舒服。 她跑到花坛边，慢下步子寻找许为的踪迹，心里某个声音在祈祷：千万不要出事，千万不要出事！ 忽然视线中出现一点红色，她快步上前，只见水泥台边沿粘着一口血沫子，而旁边水泥地上，散落着几滴风干的鲜红和破碎的黑色手机壳。 脑子里“嗡”的一声，突然失去了思考能力，然后全身脱力，跌坐在水泥台上。 她茫然四顾，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交替，车辆往来有序，有三三两两的路人说笑着走过斑马线，马路牙子边，两个三四岁的小朋友为了个汽车玩具吵得不可开交…… 很平常的一天，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陈欣恍然。 这时，一直捏在手里的手机响起铃声，陈欣心头微颤，只见屏幕上显示来电人是“宋阿姨”，她按下接听，电话那头立即传来宋丽急切的声音：“欣欣，你现在跟为为在一起吗？” “没有，”陈欣茫然地望着天边那半轮残阳，“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刚刚派出所给我打电话，说为为跟人打架受伤了，在第二人民医院，我现在正往那儿赶，我以为你也跟为为在一起呢，你说他好端端的，怎么会跟人打架呢？”宋丽说着，又抽泣起来。 听见许为在医院，陈欣仿佛魂魄归位，猛地起身，“第二人民医院？好，阿姨，我马上赶过去！”说完她立即挂了电话，抬手拦车。 别的不说，至少知道他人在哪儿了！ 她立即拦下辆出租，拉开车门坐进去，告诉司机自己去第二人民医院。 “第二人民医院”这几个字一出口，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这不就是上回奶奶治疗的医院吗？ 好像已经闻到了浓烈的消毒水味，再次看见那具毫无生命体征的尸体，停尸房里开到零下几度的冷气包围着她，仿佛一条毒蛇爬上后背，冰凉且阴冷。 她如坠冰窖，身体一阵阵发冷。 “师傅，您能不能把温度调高一点？”陈欣颤抖着说。 “小姑娘，你不热啊？我看你都出汗了。” 陈欣不热，她浑身发冷，发抖，情不自禁双手抱住了身子，死亡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 她不禁又将一切往最坏来推断，视频中，被砖头拍打出的迸溅的血浆，林芸说的“被堵在寝室，用铁棍爆了头，从此变成植物人，”还有方才花坛前水泥地上那零碎的手机壳和鲜血…… 她已经在那里送走了奶奶，不能再送走一个人了！ …… 另一边，许为是被警察送进医院的，医院开启绿色通道，立即给他诊断，验伤，一小时之内结果就出来了。 他身上共有二十一处外伤，面部、腰侧和大腿外侧多处软组织挫伤，脚趾轻微骨折…… 简单来说，身上都是些皮外伤，养养就能好，其中最重的是被打掉一颗牙齿，在伤情鉴定中，这属于轻伤二级，或者说十级伤残。 许为从头到尾脑子都是清醒的，伤情验完他便被推进住院部，安排进了一间单独的病房。 他安安静静躺在病床上，一只手挂着水，一只手拿着检验单细看。 紧接着两个年轻警察过来，一个在他床前坐下，询问他当时的情形，另一个在一旁做笔录。 他们的问话许为都一一认真答了。 最后警察问：“你跟那些人有什么过节吗？” “没有，我不认得他们，他们在校外堵了我好几天了，今天我一出校门他们就迎上来，对我动手，我无力还手，钱包也被抢了。” “钱包我们已经搜出来了。” “里面有五千块钱和我的照片，”许为说，钱和照片都是他故意放进去的，说完他突然看向那警察，“这种情况可以立案吧？他们抢劫，打架斗殴，导致我二级轻伤，年满18周岁的都要坐牢，是吗？” 问话的年轻警察微微一愣，他没想到许为思路清晰且冷静异常，回道：“按法律来说是这样，但具体情况还要再调查，不过他们人已经被拘留，你不用担心。” 许为平静地说：“谢谢，您能跟我说一下他们的情况吗？” 于是，这位年轻警察粗略地向许为说明那群人的基本情况。 打他的人大多都是三中的学生，平日不爱学习、无所事事，在学校胡作非为，但这是他们头回进警局。 两个头头算社会人，已满十八岁，曾因敲诈学生钱财和打架进过几次局子，但他们敲诈来的钱只有几百上千块，不够立案，所以每次抓完教育一通，就不得不放人了。 这是他们犯案最严重的一次，抢劫了许为五千块，并打掉他一颗牙，已经够得上刑事犯罪。 许为对此很满意，面上却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因被打掉牙齿的那侧牙龈疼得厉害，他接下来减少了说话频率，尽量用点头摇头来回应。 第169章 看望 宋丽赶来时，讯问已至尾声。 两个警察向宋丽打了招呼，然后起身，知趣地离开病房。 宋丽泪眼汪汪走到许为床前，坐在床沿边，颤抖着伸出手抚许为肿胀的左脸。 许为偏头躲开，宋丽的眼泪立即下来了，“听话，让妈妈看看。” “医生说没大事，死不了，”许为垂眸不看宋丽。 “你还说，你没事招惹那些人干嘛？就不能消停消停？你学学别人，老老实实待着不惹事不好吗？这么些年，你没听过妈妈一句劝，妈妈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该怎么教育你才能听话，我真的求你，求求你安分些好吗？”宋丽边说边掉眼泪，字字句句发自肺腑。 如果减少她十年寿命能让许为安分守己，从此平平安安，她一定立刻去做，甚至减少二十年也行。 她没有办法，她不知道自己儿子怎么会这样，别人的孩子都好好的，没听说过小区哪家的孩子小小年纪跟人打架打到进局子的！ 许为懒得跟宋丽解释，他闭上眼，一语不发。 刘丽芬轻拉了拉宋丽的胳膊，“太太，让为为休息吧！”说着，把床上头那张检验单拿起来，递给宋丽。 宋丽接过来看了，大概感觉得出没什么大问题，于是递还给刘丽芬，说：“你去为为的主治医生那儿再了解了解他的伤情，我去向警察问问，是谁把为为打成这样的，我要告他们！” 最后几个字，说得咬牙切齿。 随后，两人出了病房，一个去了医生办公室，一个就在走廊上，向方才讯问许为的警察询问具体情形。 陈欣也到了医院大门口，她打电话向宋丽问了许为的病房号，便坐电梯上来了。 过来时病房门口没有人，宋丽和警察到另一边走廊尽头的通风口去说话了。 陈欣轻轻推开门，房间里设置简单，入目是一片白，许为平躺在雪白的病床上，大睁着眼，眼珠子一动不动盯着天花板。 看到许为，她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许为似乎察觉到了，冷静的目光投过来，“你来了？” 陈欣举步进门，慢慢靠近他的病床，只见他才消下去乌青的左边脸，肿得馒头一样，右额角上不知被什么刮了几道血痕，也红肿了，但不如左脸肿得那样高，现在两边脸极度不对称。 平常痞帅痞帅，长得像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人，现在半毁容，狼狈又好笑。 许为意识到她在看自己的脸，忙别过头，“你别看，”才说三个字，又牵动牙龈，疼得龇牙咧嘴，形象更差了。 “许为你就是个骗子，把我骗走，然后自己偷偷跑出校门，跟一群人打架，你还说我智商低，你才智商低呢！你一个人打得过那么多人吗？都不会叫老师的？” “这不是还活着，你哪那么多废话！”许为冒着牵动牙龈的疼痛也要反驳她。 “那万一呢！”陈欣的声调不由自主拔高了。 许为说：“哪儿那么多万一，过来给我调整下靠背。”因牙龈疼痛，他说话有点大舌头。 陈欣嘴上不饶人，却还是上前，耐心地给他把靠背调到他想要的高度，然后依照他的吩咐，把垃圾篓也拿近床前，方便他吐口水、扔纸巾。 “你脸都肿成这样了，护士怎么不给你涂药啊？光吊点滴有用吗？”陈欣又担心起来。 “已经上药了，”许为说，他口腔里上了外用的消炎药，总有口水泛上来，不能咽，每隔几分钟便要吐一回口水。 “除了脸，还伤了哪儿？要不要紧，”陈欣看着他的肿脸，不自觉温柔下来。 “牙打掉了一颗。” “啊？” “腿锯了半条。” “什么？”陈欣大惊失色，看着病床上他的身体，被子外面看着挺完好的，没想到锯了半条腿？ 她拉着被子一角，战战兢兢掀开，却见他一双腿完完整整平放在病床上，别说半条腿，连脚趾甲都没断。 她强忍着往他腿上打几下的冲动，没好气地把被子甩回去，“你现在还有心情骗我！” 许为不禁笑起来，一笑，又牵动牙龈，不禁轻嘶了声。 “报应！” “其实没多大事，明天就能出院，医生非要观察观察，不然现在就可以走了。” “真的吗？” 许为立即活动了下身子，以表现他的身体绝无问题。 虽然没伤经动骨，但其实他躺在床上仍然全身钝痛，就好像全身的骨头都被打散了，现在这样动一动身子，那感觉更酸爽。 他仍竭力保持自己表情正常，说：“看吧，我身体好。” 人没死，也没缺胳膊少腿，不幸中的大幸了！ “你下楼给我买个粥去，我饿了，”许为说。 “医生说你可以喝粥吗？” “可以。” “好，我这就去，”陈欣替他把翻起的被角拉好，盖住他的腿，然后才转身往病房外走。 她走后不久，刘丽芬和宋丽陆续回来了。 宋丽的眼睛已哭肿，她难得硬气一回，说什么也要告那些人。 她留下刘丽芬伺候许为，自己则跟警察去了警局，作为监护人，她要去见见那些把许为打进医院的熊孩子和他们的父母，以及收集相关材料，为提告做准备。 那边，陈欣去买粥的路上，连着接到好几个电话，是叶文涛、李子阳和赵小磊他们打来的，问她许为的伤情，所在医院和病房，并说今晚要来看望。 陈欣将情况告知，但替许为回绝了今晚来看望他的请求，因他明天就能出院，等他回家了他们再来看望不迟。 买完粥回去已是下午八点半，夜色渐浓，陈欣拎着碗打包好的小米粥，走进住院部大门…… 这时手机铃声又响了，她奇怪还有谁会打来，掏出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她按下接听，“喂？” “请问是陈欣吗？我是宋含章。” 陈欣心里一咯噔，宋含章是怎么知道她号码的？ “你有什么事吗？” “许为手机打不通了，他今天是不是……出事了？”宋含章语调一向沉稳，今天，这沉稳中却蕴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陈欣稍稍犹豫，便把许为所在医院和病房号告诉了她。 第170章 吃粥 医院的走廊上亮起了灯，照得地面和墙壁惨白惨白，路过的护士医生穿白，偶然一眼瞥见的病房里的床褥也是白，目之所及，无一处不白，白天还不觉着，晚上看着，只觉惊悚。 陈欣坐电梯到了7楼，然后提着碗打包的粥，低头快步走到704号病房，推门进去，一眼看见刘丽芬坐在空着的那张病床上发呆。 “妈？”陈欣脱口而出。 刘丽芬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朝病床上的许为努努嘴，悄声说：“睡着了。” 陈欣会意，放轻了手脚走进病房，把粥轻放在床头的小桌上，瞄了眼床上熟睡的人，她的心仿佛也跟着安定下来。 然后，她和刘丽芬一起走出病房，在走廊上说话。 “妈，他怎么睡着了？”陈欣还是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怕吵着里面的人。 “我过来时，为为说他身上疼得厉害，护士给他量了体温，有点低烧，然后给他吃了两颗布洛芬，大概止住了痛，慢慢他就睡过去了。” 陈欣诧异，许为很痛吗？ 刚才他说自己身体好得很，明天就能出院，还跟她贫嘴来着，一点儿看不出疼痛的样子。 “那医生怎么说的呢？” “医生说幸好他护住了脑袋和上身，没打出脑震荡，五脏六腑也都没受伤，那就没大碍，至于腿骨折啊，软组织挫伤啊，那一堆伤都不大要紧，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抗造！就是要吃点苦头，卧床二十多天就差不多能痊愈了。” “那他明天能出院吗？”陈欣问。 “这肯定不行，医生说最好再住一个礼拜，观察观察后续情形，”刘丽芬说。 陈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不早了，妈你还没吃晚饭吧？” “没呢，你吃了没？” “去买粥的路上我买了两个油饼，吃饱了，你去吃饭吧，我在这儿守着。” 如此，刘丽芬才放心地下楼吃晚饭去了。 刘丽芬走后，陈欣才又轻手轻脚地回到病房，她走去许为床头，去摸了摸那碗粥，温度还很高，幸好是夏天，一时半会儿凉不了。 然后，她把凳子搬到许为床前，挨着床坐下…… 她一手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望着他的睡颜。 因怕挨着左脸的红肿，他睡觉时脑袋歪向枕头右侧，睡梦中，他的眉头也紧蹙着，很不舒服的样子。 是啊，怎么会舒服呢？身上那么多处伤，肯定很疼，这个傻子，明明很疼还说不疼。 越看就越觉得他可怜，陈欣想：如果能为他分担一半的疼痛就好了。 坐了十几分钟，她感觉有些冷了，于是拿起桌上的空调遥控器，把温度调高了两度，又将许为身上那只盖到胸前的被子往上提了提，然这小小动作似乎惊到了他…… 陈欣看见他眼皮子动了下，立即像做贼被发现了一样，低头趴在床沿边装睡。 但很快，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妥，因为床头渐渐有了窸窣的动静，似是他醒过来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她也“醒”过来？ 有点尴尬，还是再装两分钟吧，她心想。 那点子动静很快便平息了，陈欣以为许为又睡了过去，正想抬眼探探风，突然感觉有只手伸过来，轻触了触她的发顶…… 手上的动作非常轻柔，像一只小虫子掉在她头发上，发根被触动，连带着头皮也有点痒。 感觉到他挑着她一缕发，轻轻顺下去，小手指不小心触及了她的耳廓，烫了似的拿开，而那一点触觉，像颗火星子，瞬间把她的心点燃，如果能看见自己的耳朵，她猜想它一定红透了。 陈欣装作要醒来的样子，晃了晃脑袋，果然，那只手立即收了回去，她这才慢慢抬起头，假装揉眼睛，“你醒了啊？” 许为淡淡嗯了声，双眼放空，看着对面的空床位，好像他已经这样看了很久。 “粥应该还没冷，”陈欣起身，走过去，探了探小桌上粥的温度，还温热着。 她解开塑料袋，去揭塑料碗的盖子，心不在焉的，揭了两下才揭开，百合小米粥的清香立即扑鼻而来…… “你的手……能动吗？”她用塑料小勺搅了搅粥，心知许为的手能动，刚才不还碰她头发来着。 “可以，”许为说。 陈欣低着头，回身帮他把靠背调整到适宜的高度，身边没有可放床上使用的小桌子，她双手端着那碗，坐在他床头…… 许为捏着碗里的塑料小勺，自己舀粥吃…… 每一次吞咽都会牵动牙龈上的伤口，他吃得很慢很慢。 陈欣看他吞咽时眉头总要蹙起，吃药一样，于是柔声问：“是不是很疼啊？” “不疼，”许为故作轻快的语调，舀了勺递到她唇边，“饿不饿？” 陈欣迅速别过头，“我吃过了，”她的脸发红。 许为轻笑，把那勺粥自己吃了。 两人离得很近，陈欣只要一抬眼便会对上他的视线，她想起之前在他房间，他蒙上她的眼睛，将脸靠近她的脸，使她感受荷尔蒙和费洛蒙飙升的感觉，正如此刻。 她没话找话，说医生让他多住几天院，再观察观察后续情况；说他那些兄弟要来看他，被她回绝了；说宋含章也打电话来，问他在哪家医院。 说到宋含章时，她微掀眼皮子看他的反应，却见他表情一如既往的淡漠。 “她怎么知道你的号码？” “不知道，是你告诉她的吗？” “不是，”许为说，这时他突然想起宋含章在qq上问他的一个问题：那个坐你前桌的女生，叫陈欣是吧，真的是你干妹妹吗？ 他抬眼看向陈欣，目光相触的那一瞬，两人都顿了下。 他们各自心怀鬼胎，一个悄悄给对方盖过被子，一个悄悄摸了对方的头发。 沉默滋长了暧昧…… 陈欣感觉许为的目光越来越凝聚，像个黑洞要把她吸进去，她率先移开视线，不自觉地挠了挠耳侧的发，接着许为也把勺子放下了，“举着很累吧？” “有一点，”陈欣不敢看他。 “那我先不吃了，再睡会儿。” “好，你休息吧，我在外面走廊上走走，”陈欣说完便起身，把粥放在小桌上，然后立即出了病房门…… 第171章 流氓 旁边病房里传来小孩子的哭闹声，有病人从这一间串到那一间，扯着嗓子跟病友唠嗑，叽里呱啦说着家乡话，半个走廊都能听见，这时一个腹部做了手术中年女人由女儿搀扶着，迎面走来…… 陈欣因心绪不宁没注意到来人，险些撞上，忙定住脚步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走路看着点儿！” 她又说了几句对不起，然后捂着自己扑通乱跳的心，低头往安静无人的楼梯口去…… 许为平时抓过她的手腕，拍过她的肩，还摸过她的脑袋，但她从没有过哪一科像刚才那样，心跳过速，仿佛理智被冲毁。 她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左边耳朵，果然在发烫。 那一下轻微的触碰，一定带有别样的含义，又或者，是她赋予了它别样的含义？ 她简直疯了！ 在楼梯上默默坐了十来分钟，心潮才终于平定下来，她又起身往704病房走，想着伺候许为吃了剩下半碗粥。 走到门口，透过门上的透明玻璃，她看见宋含章正坐在她刚才坐的位置上，跟许为说话。 她柔顺的黑发披散在肩头，用一镶钻的白色发箍箍着，身穿及膝白色蓬蓬裙，裙摆上绣花繁复精致，袖口、腰间和下摆处以蕾丝镶边，脚上也穿一双同色中跟凉鞋，显得她的腿修长白皙，她坐姿端正自然，整个人就像一朵夜里盛放的昙花，静美而神秘。 一直是宋含章在问他病情，许为因牙疼没怎么开口。 接着，宋含章起身，从桌上自己带来的果篮里拿出一串提子，许为摇了摇头，陈欣料想她是在问他想不想吃水果。 陈欣转身，往另一边的走廊上去…… 那走廊尽头是个浴室，还有人在打热水，唠嗑，人声水声汇成一片，陈欣充耳不闻，全然沉浸的自己的世界里。 她走到走廊的窗户口，双手撑着脑袋看天，今夜没有月亮，只有点点繁星点缀黑幕般的夜空，一阵清凉的夜风拂面，将她因紧张激动而起的燥热彻底压下去了。 本以为宋含章会第二天过来探望，没想到这么晚了她还特地来看许为，这份交情已不言而喻。 她突然感觉自己方才的激动、甜蜜和怀疑只是个笑话，完全是她想得太多，许为不过趁“睡着”摸了摸她的头发，也许只是因为看她头发柔顺，不，连柔顺也算不上，与宋含章的秀发相比，她的头发只是一堆稻草。 吹了半小时的风，陈欣才回病房。 此时宋含章已经离开，刘丽芬吃完饭回来了，同时还买了些生活用品，放在旁边的空病床上。 刘丽芬见她过来，立即招呼她拆牙刷杯子的包装，并让她去打热水预备给许为擦身用。 许为忙说不必，“我起来洗澡没问题。” “为为，你腿骨折了，除非有人搀着，不然洗不了澡。” 许为尴尬地看了眼陈欣，陈欣低着眉眼，没与他有任何眼神交流，默默拿着脸盆出门打水去了。 当天晚上，陈欣和刘丽芬就睡在许为旁边的空病床上。 她们本本还说轮流去睡，可累了一天了，一个一沾床便着，一个坐在椅子上慢慢也瞌睡了过去，最后索性爬床上去了，只剩许为，浑身疼痛难忍，布洛芬好像也不起作用了，只能睁着眼睛等天亮。 …… 第二天上午九点，宋丽过来了。 她今天穿的还是昨天那件浅蓝色碎花长裙，头发随意扎着，也没化妆，加上昨晚上没睡好，她眼皮子耷拉，脸色憔悴不堪。 昨晚她在警察局外跟家长吵架吵到1点多，后来给刘丽芬打电话，没打通，料想她们已经睡了，于是就在附近找了个宾馆住下。 今早一起床她就来了，一来就向许为和刘丽芬吐槽昨晚警局遇见的奇葩家长。 “怪不得教出来的孩子有暴力倾向当流氓诶，那家的妈妈简直是个泼妇，上来就扇他儿子耳光，把人打得躲在角落里哭，连警察都拉不住，我上去拦她还说我有毛病，不会教儿子，说为为你要是个好的怎么会被她儿子打，说是我们活该，真是气死我了！要不是我还讲点素质，就拿高跟鞋去敲她的头了我……” 许为听得心里发笑，整个事件最大的流氓是姓许的，是许耀，也包括他。 “还有一个妈妈，真是可怜哦，听说她儿子抢劫还打伤了人，可能要坐牢，哭着给我下跪，说求求我不要让她儿子背案底，断他儿子的前途，哎呀，我能怎么办啊，他们打人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个……” 按宋丽的描述，十几个孩子的家长只有四个昨天被传唤后就到了警局，剩下大多数都在外地工作，过几天才能到家。 宋丽是个心软的人，昨天还信誓旦旦要把他们都告了，今天却又说算了吧，“都可怜，赔点钱得了，警察也教育了他们，以后应该不敢了，你说呢为为？” “不行，要告！”许为斩钉截铁。 他拿自己身体做的局，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他要的可不是赔钱。 “要不……我给你爸打个电话？”宋丽试探着问。 她一个豢养在家多年的金丝雀，从未处理过任何实际生活的问题，该怎么提告，找律师，打官司是否会对许为的高考产生影响，这些都是她要考量的，每当这时，她就想依靠许绍辉。 自从许绍辉不给生活费后，宋丽没再跟他联系过，现在他儿子被人欺负了，她相信他不会坐视不理，这正好给许绍辉个台阶，他要是下了，到时打架斗殴的事情解决，两边的感情也联系上了，生活费他还会不给吗？ 许为直盯着宋丽，锐利的眼神仿佛能把她的小心思看穿。 宋丽把头发别到耳侧，有点心虚，“为为，妈妈是为了你好。” “不用你给他打电话，他自己会过来找我们，”许为说。 他说得不错。 那群乌合之众在看守所被拘留了一夜，只想回家，还讲什么兄弟义气？今早便供出了许耀，现在，警察局正在传唤他。 第172章 致歉(一) 上午，陈欣和刘丽芬回了趟家，美美地洗了个澡，然后收拾了几身许为的洗换衣服来医院。 她们走到病房门口，正好看见一对中年夫妇开门出来，神色忧郁。 待人走后，刘丽芬和陈欣进门，问过宋丽才知道那是探望许为的家长，专门为自己儿子道歉来的。 “提个水果来道几句歉就完了？我为为伤成这样，从小到大，我都没舍得打过他，”宋丽说着，心疼地看了眼床上正玩手机的许为。 刚才许为说在医院看天花板无聊，宋丽立即下去买了个新手机给他，他现在正在qq上跟叶文涛聊天，让他务必保管好视频和照片。 昨天之前他就安排好了一切，叶文涛是他计划中的一环，被打时他就在附近，把许为被打的情形都拍了下来，等警察一到他就立即离开了。 许为很清楚许绍辉的人脉，销毁当时的监控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到时要真闹到法庭上，他们反咬一口说是互殴，性质就不一样了，所以这个视频很重要。 “你中午想吃什么？”陈欣走了过来，问他。 许为下意识挡住手机，“我只能喝粥。” “哦，那我去买粥，”陈欣说着，偷瞄了眼他的手机，没看清具体内容，以为他鬼鬼祟祟肯定是在跟宋含章聊天。 …… 午饭后，又有几个家长陆续过来探望。 许为牙疼，就躺在床上不说话，静静看着宋丽和几个家长交谈。 宋丽说话向来直爽，有几句说得那些家长都变了脸色，他们却还不得不陪着小心。 刘丽芬惯会处理人情世故，就在一边帮着打圆场，同时试探这些家长能拿出多少钱来私了。 陈欣不懂大人们之间的弯弯绕，她只看见那些拉着孩子来道歉的父母，一个个都很可怜，他们衣着打扮远不如宋丽，跟她妈穿得差不多，其中有个单亲妈妈，来时身上一股烧烤味儿，据她自己说是在街边卖烧烤的，早年跟丈夫离了婚，现在一心赚钱供儿子上学，因为每天干活儿累得慌，没心思再管儿子，才导致儿子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学会了打架。 她儿子脑袋从始至终低着，在她的催促下才向许为道了歉，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陈欣看那男生脸挺白净，走在路上碰到了她肯定以为对方是个老实学生，想不通他们怎么会学人打架。 真是可怜又可恨！ 这样陆陆续续来了四位家长，后来还有个年轻警察过来调停说和，并让他们写下保证书，如果以后胆敢报复许为，就自动退学并赔偿双倍赔偿金。 宋丽没有立即做决定。 等来人都离开了，病房里只剩下自家人时，许为才开口：“这些人就算了，领头那两个下手最重，必须起诉，还有背后唆使的人，也要告！” 这十几个人中有部分许为初中就打过交道，大多是小跟班，翻不起风浪，而且他们未成年，打架斗殴、抢劫致人轻伤至多罚他们的款，不会判他们坐牢。 但领头那两个社会人就不一样了，他们已经成年，以前坏事就没少干，半个月前还在一中那排废弃的教学楼前对他下重手，必须把他们送监狱，不然对不起他受的伤。 至于许耀，就算不能判他坐牢，也要让他背个案底。 宋丽有点没明白他的意思，“唆使的人？谁唆使的？” 话音刚落，便听见两声有节奏的敲门声，宋丽以为是护士，直说：“进来。” 门被推开，看到来人时宋丽大惊，本能地站起身…… 何婉芸母子缓步走进来，一脸高高在上，她挥挥手，让刘丽芬和陈欣去外面待着。 见到两人，宋丽好像立刻失去了主动权，她朝刘丽芬点点头，示意她们先出去。 陈欣和刘丽芬不得不离开，走时带上了门，怕里面起冲突，她们不敢走远，就在外面走廊上散步。 “太太没打电话给那家人，怎么他们过来了？他们一来就没好事，这里的事那里的事赶到一起，唉……” “我以前以为人有钱了就没什么烦恼了，现在看，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刘丽芬说着说着，又说起几个妯娌和死去的婆婆。 陈欣没说话，默默跟在刘丽芬身边听她唠叨。 她们走了一圈儿回到许为病房前，透过门上的透明玻璃往里看，见几人还在说话，气氛并没有想象中的剑拔弩张，于是刘丽芬安心地带陈欣下楼去散步，她说她受不了医院的味道。 十多分钟后，她们看见许耀母子从住院部大门口出来，两人都臭着一张脸。 陈欣远远望着许耀，他一身白衬衫配黑裤子，戴金丝边眼镜，非常中正清爽的打扮，怎么看也不像是会纠集学生群殴别人的暴力分子，反而许为平时看着不着边际，还顶着个光头，不像好学生。 可见人不可貌相。 看着那辆奔驰驶离医院，陈欣和刘丽芬才上楼，回到病房。 只见宋丽坐在许为旁边的空床位上默默抽泣，许为却若无其事地拿着个冰袋在敷脸，看脸色有点不耐烦。 “为为，都是妈不好，妈当年年轻眼瞎，没名没分的跟了你爸，生下你，害得你跟我一起受委屈，那家人太狠心了，连手足兄弟也下得去手，为为，你在学校受了欺负要告诉我啊，你怎么什么都不跟妈说呢？” “告诉你有什么用？打电话给许绍辉？”许为冷笑。 刘丽芬看两边又不对劲儿了，赶忙转移话题，问宋丽：“太太，他们过来干什么？” 宋丽叹了口气，拉着刘丽芬过来坐下，说：“刘姐，我们家这些破事说出来，真的我都不好意思，许耀，就是刚才那个，你知道的，每回见了我他还算礼貌，我一直以为他很斯文呢！谁知道私底下哦，伙同一帮流氓学生打我们为为，真是看不出来！这件事我得告诉老许，一定要告诉老许，难道我生的儿子就不是他的种？” 第173章 致歉(二) 接着，宋丽又向刘丽芬吐槽了一番许耀母子。 原来他们刚从警局出来就直奔医院，路上大概也询问了自家律师的建议，最后决定私了。 何婉芸和许耀骄傲惯了，不肯在许为面前低头，他们连道歉也没有，上来就说这不过是兄弟间的打闹，犯不着对簿公堂，让外人看笑话， “我知道你们想要双胜小区那几栋物业，没关系，我来说服老太太，划一半给你们，一个月之内就办齐手续过户到你们名下，”那时何婉芸是这样说的。 宋丽当时也生气了，她从来没说过要小区的物业，从头到尾全是许绍辉一家子抽风，无缘无故立什么遗嘱，立完了何婉芸又不服，一家子内斗，她和许为完全是被牵扯进去的。 见宋丽不答应，何婉芸以为她想要更多，便又开始威胁，“教唆伤人这样的小事，判不了我耀儿的刑，更不能让他去坐牢，到时还不是赔几万块钱了事，那不如我们私了，你得到的更多，况且老许的人脉你也知道，判下来恐怕连钱也不必赔，到时你们什么都得不到。” 她的话一说完，许为就冷笑着呛了回去，“那我们就什么也不要，只要告倒许耀。” 何婉芸气得骂他疯子，在吵起来之前和许耀忿忿离开了病房。 如果说之前许为还没把握，那现在他的把握反而有了五分。 何婉芸在意这件事，才愿意拿利益来换，不然她今天根本不会过来。 大人之间有许多筹谋是小孩子不知道的，譬如许绍辉已为许耀铺好了路，高考完就出国，读几年书回国，然后从政。 他们家向来如此安排，许绍辉两兄弟就是一个从政一个从商，到了许耀这一代，还是要走老路子，许绍辉看出许耀不是做生意的材料，只能让他从政，既然如此，怎么能背案底呢？ 另一边，宋丽从来没看得那样长远，她哭过之后，越想越觉得何婉芸虽然态度不好，但说的话确实不错。 “为为，你和许耀都是许家人，撕破了脸对大家都不好，而且妈妈又不认得什么人，怎么斗得过他们呢，他们有钱又有人脉，你爸肯定也站他们一边，从没听说过儿子斗老子的，还不如私了了，让他们赔偿，多要一些，谅他们以后也不敢再欺负你，嗯？”宋丽殷殷看着许为，伸手要去抚他红肿的脸颊。 “啪”的一声，许为猛拍开宋丽的手，望着她，眸光沉痛，“妈？” 好像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出口，他垂下眼眸，把头偏向另一侧不看宋丽，“我不想听你说话，你出去，全都出去。” “为……” “出去——”音调拖长了，两个音节像从肺腑里发出来的。 宋丽终于不敢再多话，委屈地看了眼刘丽芬，和她一起往门外去了。 陈欣看着病床上的许为，感觉自己的胸口也闷闷的，好像喘不上气，她跟随刘丽芬出了病房，轻轻带上门。 走廊上有连排座椅，几人过去坐下。 紧接着一个穿病号服的老人家由他儿子搀着，坐在了陈欣旁边，那人头发已经灰白，说话有些不清楚，但陈欣听清了，他让他儿子不要再缴住院费，浪费钱，他想回家养病，接着两人便谈起家里艰难的经济状况。 右手边也在谈钱，宋丽跟刘丽芬诉说着家里的拮据，“我都一个月没买新衣服了，你看看我的手，看这个被油燎起的水泡，刘姐，自从我跟了老许，再没缺过钱，厨房这些粗活儿我很多年没碰过了，也做不来，现在老许断了我们的生活费，家里艰难，我要省吃俭用，为为他也要赚钱，我不太明白他那个，听说是在卖游戏装备，可是我不想这样辛苦，也不想叫他这样辛苦，有钱为什么不拿呢？而且是许耀应该赔的钱，我们拿得正当，是不是？” 刘丽芬除了点头附和，也不能说别的了。 陈欣却开始神游天外，她想起许为被打的视频里，三个跟他一样高大的男生团团围住他，猝不及防给了他一拳，他那时身边没有别人，也没有退路，只能捡起砖头发了狠地往他们身上砸。 又想到花坛边那几滴血，那天走出校门时他是什么心情？被一群人围住时他害不害怕？他们打他时他还手了吗？被还手了仍然打成这样了吗？他最是要面子的人啊，怎么能在人来人往的街道旁，被人这样欺负呢？ 所以，这样的伤害可以用金钱弥补吗？多少才合适呢？一百万？两百万？ 有了钱，等许为长大了，他会记得自己十几岁时经历的孤立无援的痛苦吗？ 一定会的，陈欣知道一定会的，就像她失去奶奶那天，天塌下来的感觉，就像奶奶下葬前夜，被婶婶阴阳怪气说奶奶养她无用，没孝敬过老人家一天时她的羞耻和无奈，那些痛苦全都镌刻在心里，永远也不能忘记。 “阿姨，”陈欣突然打断宋丽，“可是许为他很难过啊，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躺在床上，真的很难过。” 宋丽愣了下，大概也觉得自己说得太过分，往回找补说：“我也知道他难受，他住院期间我都会在医院照顾的，那些打人的熊孩子我也在警局骂过了，我……”声调渐渐弱下去，她心虚地别过了头。 刘丽芬立即给陈欣使眼色，陈欣会意，她跟刘丽芬一样从未驳斥过宋丽的话，因为宋丽是雇主，她们就该事事顺从她，可今天她还是想为许为说几句话，就像那天她奶奶去世，她腿脚发软，许为背着她跑出校门那样。 “阿姨，我觉得这样不对，许为肯定不想要他们的钱，任何被欺负的人都只想让坏人受到惩罚，是吗？”陈欣说着，掏出手机，调出之前王浩然发给她的许为被打的视频，点开给宋丽看。 “这事发生在他生日那天下午，那天他都没有吃到蛋糕，阿姨，他后来几周请假只是因为脸上受伤了不想让你知道，不是他故意不学习，”陈欣解释说。 大概当场景真正展现在眼前时，那震撼力更强，越看到后面，宋丽捏着手机的手颤抖得越厉害，同样颤抖的还有她眼中盈盈的泪。 第174章 理解 宋丽没涂口红的唇毫无色泽，微微颤抖着，良久那两瓣唇中才吐出几个字，“这是许耀干的？” 陈欣点头，“他们以多欺少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阿姨，我听许为的朋友说，他初中就被许耀带头排挤欺负，两人打过几次架，每次受伤了许为就会‘逃课逃学’，但其实他不是真要逃课，而是跟这次一样，在外面养伤，不想让您看到担心。” 两滴泪“吧嗒”落在陈欣手机屏幕上，宋丽吸了吸鼻子，作为母亲，她第一次真正感觉到自己的失职。 她从包里拿出纸巾来擦了屏幕上的泪水，然后把手机还给陈欣，“欣欣，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你一定要告诉我，为为他……他总什么也不跟我说。” 陈欣点点头，“我会的。” 宋丽起身，眼泪一抹，开始给许绍辉打电话…… 他的私人手机显示正在通话中，她就打他公司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他的助理，宋丽让助理转告许绍辉，“他儿子住院了，在第二人民医院的704号病房，他要还认这个儿子就过来，不然一出院我就让他改姓，跟我姓宋！” 这是她头回在许绍辉面前这么硬气。 打完电话，宋丽便又拉着陈欣，让她事无巨细地给她讲许为在学校的事情。 以前她问得最多的是许为上课听不听讲，作业认不认真，是否跟同学起冲突，现在她更多问陈欣有没有人找许为的麻烦，他在学校会被老师同学欺负不会，他中午去哪儿吃饭，朋友多不多。 不知不觉便到了黄昏时分，一护士去病房给许为换药，她们几人也跟了进去，本想搭把手，却被许为都轰了出去，他不习惯在一群女人面前脱衣服。 等上完了药她们才进来，许为仍维持着侧躺的姿势，眼睛盯着手中的手机，眼神也没给宋丽一个。 宋丽走到许为床沿边坐下，语带讨好地问：“为为，今天晚上妈妈在这儿照顾你，让你刘阿姨和欣欣回去休息，怎么样？” “我不用你们照顾，要回去就都回去。” “你一个人待在医院怎么行呢？妈妈留在这里好不好？”宋丽伸手去抚许为尚未消肿的脸，却再次被许为拍开，从始至终他的眼神都没离开手机，“不用你照顾。” 宋丽的眼泪立即漫上来，在眼眶中打转，许为只装作没看见。 良久，宋丽才回了个好，然后看向陈欣和刘丽芬，“刘姐，接下来几天还得劳你在这里照顾他了。” “没事儿，为为也没什么要特别照顾的，”刘丽芬说：“太太您回去吧，今晚好好睡一觉。” 然后刘丽芬就送宋丽出门，两人在外面自然又有一番话说，病房里就只剩下陈欣和许为。 许为这才放下手机，好像他刚才一直看手机，就是为了躲避他妈的眼神。 陈欣走到旁边的空病床前坐下，低着头，百无聊赖地抠着手指。 许为一语不发，她也不发一语，病房里只听见空调发出的轻微噪音。 陈欣瞄了眼桌上精致的果篮，率先打破沉默，“你……你吃水果吗？” “不想吃，”许为说。 “你……你不要太伤心了，阿姨她刚才是不小心被许耀他妈的话迷惑了，现在她已经转变态度站在你一边，她不要那几栋房子了，她会为你告那些打人的人，包括许耀。” “你跟她说什么了？”许为向她投去审视的目光。 “我把之前公布在学校论坛上的，你被打的视频给她看了，还告诉了她你初中跟许耀的恩怨，”陈欣心虚地低下头，继续抠手指。 “为什么给她看？” “这样她至少会多理解你一点。” “我需要她理解吗？” “当然，”陈欣忽的抬眼，直视许为的眼睛，“阿姨是你最亲的人，你当然需要她理解你。” 许为冷冷一笑，把头偏向另一侧，不再跟陈欣说话。 陈欣急了，站起身，“你又不说话了，叶文涛说得没错，你总在重要的事情上沉默。” 许为不置可否。 一个人沉默，是因为他只能沉默，难道说出来事情就能解决？只是多一个人为他担心而已。 陈欣继续说：“你还说我老憋着，不懂得拒绝朋友，我看你才是老憋着，什么事都憋在心里。” “你怎么那么多话，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就是要管，”陈欣激动得向他床前走了两步，拔高声调，“你生日那天去找许耀也不跟我们说，那天晚上我们做了一顿好丰盛的晚餐，阿姨还特地为你做了蛋糕，我们所有人都在等你，要为你庆祝，可是你没有回来。” 陈欣喘了口气，继续说：“在我们高高兴兴等你回来吃蛋糕的时候，你在被人欺负，后来看到那个视频，我就会想到我们切蛋糕的场景，我心里是什么滋味你知道吗？” 许为的眼睫轻颤，微微把头偏了过来，用眼角余光去看陈欣。 “你从初中就跟许耀不和，闹出那么多事，却从来没让阿姨知道，我知道，你不说，其中肯定有你的原因，可你不必什么都一个人扛！你身体很痛就要让我们知道，你心里很伤心，也要告诉我们，让我们来为你分担，等事后才让我们才知道，阿姨会很愧疚没有帮到你，我也是！” 许为终于彻底回过头，毫不掩饰地深深凝望着陈欣，那双眼睛像一片干涸已久的田地，骤然受到雨水的滋润。 他的唇牵动动了下，想说什么，正好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了，刘丽芬走了进来。 许为立即又转过头去，陈欣见她妈进来，也尴尬得手足无措。 要死了，该不会那些话都被妈妈听见了吧？ 陈欣感觉脸上一阵一阵的发热，不敢看刘丽芬。 她走到小桌前，从果篮里拿了个黄桃，“我去洗桃子，”说完低着头，与刘丽芬错身而过，飞也似的跑出了门。 …… 当天，陈欣没再跟许为说过一句话，尤其是刘丽芬在时，她连眼神也没敢往他身上去。 晚上，刘丽芬通过这两天情形，看出来许为并不需要多大照顾，于是安心地上床去睡。 陈欣和刘丽芬两人挤在那张窄小的病床上，刘丽芬身材胖，直把陈欣挤到病床边沿，她只能小心翼翼侧躺着。 夜深了，渐渐的，病房外渐渐安静下来，房间里响起刘丽芬均匀的鼾声。 陈欣艰难地转了个身，面对许为的方向。 许为平躺着，脸侧向窗户方向，月亮倒映在他眼睛里，他倒映在陈欣的眼睛里…… 突然，他的脑袋动了动，陈欣警觉地闭上眼，装睡。 感觉自己暴露在另一个人的目光里，她全身不自在起来，睁眼，正好对上许为的眼神…… 这一次，谁也没有躲开视线，床头灯发出的淡淡的暖光，温柔了他们的眉眼。 第175章 偏心(一) 第二天一早宋丽就过来了，来时还贴心地为她们打包了早餐。 今天她花了点淡妆，穿上高跟凉鞋，人显得精神了不少。 到十点钟左右，又有学生家长来探望，宋丽和刘丽芬轻车熟路，打着配合应对他们。 陈欣在病房外看手机，班群里已经公布了期末考试的分数及年级排名。 她的物理和生物没考好，导致总分比平时少了二十多，排在班级第14名，而她原先第10名的位置现在被林芸占据。 学校排名就更惨不忍睹了，由之前的二百五十名以内退至现在的近三百名，像这样的成绩去高考只能考个普通一本。 她又看了眼许为的成绩，果然还是全班倒数第二，年级排名也靠后。 等那几个探望的家长离开，宋丽和刘丽芬也不在房间时，陈欣走进病房，悄悄上前问许为，“诶，成绩你看了吗？” “没什么可看，就那样，”许为坐在床上，专心致志玩他的手游。 也是，许为对成绩不如她看重，哪怕是期末考。 “你考得怎么样？” “不太好，”陈欣语气里透露出沮丧。 许为瞥了她一眼，“又不是高考，这么在意干什么？” 这话正好被推门进来的刘丽芬和宋丽听见，“欣欣，是成绩出了来吗？” 陈欣像是个被抓住尾巴的小老鼠，她弱弱回了个“嗯，”这就诚实地把手机递上去，等待着狂风骤雨来袭。 果然，刘丽芬看到她的成绩和排名后，脸色变得很不好看，但碍于宋丽和许为在，不好发作。 宋丽见陈欣成绩仍保持在年级前三百，却是不吝夸赞，“欣欣就是稳定，只要保持这个势头，高考不在话下。” 她偷觑了眼刘丽芬的脸色，听着这些夸赞的话，只觉得难堪。 至于许为，他考试那天被人打成重伤，相比身体，宋丽突然觉得成绩不那么要紧了，也就没唠叨他。 下午吃完晚饭，医生来查房。他按了按许为身上各处，问他感觉怎么样。 许为腰上和大腿上被踢打的伤已经好多了，只剩背部还疼得厉害，医生告诉宋丽说他基本没大碍，后天就能出院。 然后，医生让他趁着暑假在家好好修养不要到处乱逛，只是他的腿毕竟骨折过，近半年最好不要碰球。 宋丽听了很高兴，一直跟医生道谢，又问了些忌口之类的，直把他送出病房。 许为也挺开心，等医生走后，他自己要求起床，宋丽去扶他，他拒绝，最后由刘丽芬搀着在病房里走了两圈。 正在大家商量着出院那天去哪里吃顿大餐时，房门被叩响了。 宋丽抬眼，看见来人，忙理了理自己的发型说：“进来。” 门被推开，许绍辉一边叮嘱司机小亮去向主治医生问问许为的情况，一边自己背着手阔步走了进来。 许绍辉身高体胖，一身黑色商务休闲装，走路带风，跟领导视察似的，陈欣和刘丽芬不由自主低下头，默默退到病房外…… 许为原本还带着两分喜气的脸色立即阴沉了，他在病床边沿坐下，眼睛看着窗外。 宋丽则激动地迎上去问：“老许，你怎么过来了，吃晚饭了吗？” 许绍辉看了下表，说：“还没吃，我抽空过来的，待一个小时就得走。” “那我去给你洗个水果吧？” “不用不用，坐吧，”许绍辉抬抬手，示意宋丽坐下，宋丽于是在凳子上坐了。 徐绍辉则在许为身边坐下，他先上下打量了许为一遍，最后目光落在他尚未完全消肿的左脸上，“伤怎么样了？” 许为眼睛望着窗外，完全当身边人是空气。 宋丽忙打圆场，“后天就出院了，暑假在家养一养应该就痊愈了。” 许绍辉嗯了声，“我听婉芸说没受什么重伤，就是掉了颗牙，为这点小伤你犯不着打官司，不然叫我那些生意伙伴看着，还以为我们一家人起内讧。”说着，目光转向许为，“你哥我已经说过他了，他以后不敢再这样，你想要什么补偿，爸给你买，车喜不喜欢？上次你生日爸没送礼物，就买辆车怎么样？” 许为偏头，给了许绍辉个警告的眼神，他也就是身体受了伤，不然非在病房里跟许绍辉打一架不可。 许绍辉却看毛头小子一样看许为，笑着摇头，“生这么大气？”然后他拍拍许为的背，这一拍正好拍在许为伤口上。 许为后槽牙紧咬，立即站起身，绕过他走到病床另一边去坐着。 许绍辉有点不高兴了，表情也严肃起来，“为为，上回你来家里闹事，我都不跟你计较了，今天我是好心好意来劝说你，你想告你哥，尽管去，但你应该知道，有我在你就胜不了诉的，何必做那些无用功？” “你是当爹的吗？”宋丽听不下去了，她站起来，气急道：“儿子伤得这么重，都住院了，你不说关心关心他，总在这儿为许耀说话！” “丽丽！”许绍辉瞪起眼吓唬她。 但为了儿子，宋丽今天不怕了，她和许绍辉争执起来…… 许为冷眼看着两人，像在看一场人间喜剧，想想自己，又不禁悲从中来。 第176章 耳光 “这个年纪的男子汉，掉了颗牙算不得什么，补上就行，”许绍辉无所谓的口吻。 宋丽更来气，激动地冲他喊：“这是补不补牙的事吗？老许，这是你儿子，你儿子啊！” “别吵了！”许为忍无可忍站起身，指着门口，“妈，你先出去，我跟他说。” 宋丽怕父子两个炸药桶对炸，反而往床上一坐，“我不出去，我就在这儿。” 许绍辉从始至终都很冷静，他摆摆手，示意宋丽出去。 宋丽看看自己丈夫，又看看自己儿子，叹了口气，到底起身出了病房。 房门关上，窗户紧闭，隐约可听见外面大榕树上聒噪的蝉鸣。 许为转过身子面对许绍辉，同是父子，连眼神也是同样的冷静，只不过许为看许绍辉是猎手在看一只危险的猎物，而许绍辉则是居高临下地看着胡闹的孩子。 “他初中就处处跟我做对，还纠集一帮混混堵我，这些事你都知道的，”许为说。 许绍辉微微点头，“我知道，我说过你哥哥了，近一年他也没再跟你过不去，这次故态复萌，我又说了他，他保证以后不敢对你怎么样，为为，谁家的兄弟不打架？你爸我和你伯父这个年纪也还打架呢，家里人打架吵架是家里的事，关起门来解决，闹到法庭上就很没必要，爸爸现在是很耐心地在教导你，这件事要换了别人，我可没这么好说话。” 许绍辉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多年，对付人的手段一套一套，他又在黑道白道都有点交情。 许为和宋丽孤儿寡母，如果是与他不相干的人，他放开手脚动起真格来，他们根本不是对手。 许为的目光骤冷，看仇人一样看着他，许绍辉却是笑着又拍了拍许为的肩，“为为，想要什么车，暑假爸带你去挑一辆。” 这语气，分明就是在哄小孩。 可许为已经不是个小孩，他过了16岁生日，自认是个大人了，他不怕许绍辉，他更不像许耀那样需要许绍辉的认可，需要继承许家庞大的家业，他从许绍辉那儿继承的，只有私生子的身份，只有痛苦和歧视。 如果他不是许绍辉的儿子，他的青春期发生的最大的事，可能只是学习不好被母亲唠叨，或在篮球场上跟人发生冲突打架，而不是面对真正的暴力、排挤和抛弃。 当许绍辉完全站在许耀一边时，就是抛弃了他。 昨天陈欣问他为什么不告诉别人他受了多重的伤，身体有多痛，原因就在于没人在意他受了多重的伤，没人在意他有多痛。 他现在就在病床上，许绍辉亲眼看见了他的伤却也当没看见，满嘴里只叫他息事宁人。 怎么会有一个父亲，自己的儿子被人打进医院了，他还在说“男子汉只是掉颗牙，不碍事，补上就行，”所以他那好大儿的名声比他这个私生子的血肉更重要。 是啊，他和他妈算什么呢？外面的女人和儿子罢了。 那老太婆在电话里贬低他和他妈的话他永远也忘不了！ 别家的奶奶疼孙子，他的奶奶却恨不得把他们踩进泥地里，还说什么一家人，有问题关起门来解决，他跟他们可不是一家人！ “车我不需要，我一定要告！”许为直视许绍辉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许绍辉脸色一变，直呼许为大名，“许为！” “我知道你人脉广，”许为立即从被窝里掏出新买的三星手机，解锁，把自己在花坛边被打的录像点了播放，给他看，“这场就在学校外的打架斗殴，我会发到网络上，学校论坛里、微博、新闻，最后放到法庭上，你人脉广，就把所有的网络传播渠道都封了，不然你看法律追不追究许耀的责任！” 许绍辉看也不看那视频，手一抬把手机拍开，“你跟我姓许，我养到你这么大，现在你威胁我？” “那又怎么样？” “啪”的一声，一个耳光落在许为肿胀的左脸上，声音太过清脆，直传到外面走廊上。 宋丽、刘丽芬和陈欣听见动静，都急忙慌地推门冲了进来…… 正好这时，许为拿起手机往许绍辉身上砸，没砸中，“嘭”的砸中了墙，接着他又扑过去要打许绍辉，许绍辉立即退后两步，指着他大喊：“反了！” 许为上的伤还没痊愈，动作不够敏捷，又扑了个空，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双目赤红，再要追上去时宋丽冲了过来，死死抱住他的腰，“为为，为为你冷静点，为为！”说完许为又红着眼大骂许绍辉：“你怎么能打为为，他身上还有伤啊！” 许为猛地甩开宋丽，他失控时跟头小豹子一样，宋丽拦不住，刘丽芬和陈欣见状，也冲上来拉他，拦他…… 许绍辉直往外走，口里还不忘数落他不尊长辈。 外面好些病友听见动静，都走过来凑热闹，把门口围得水泄不通，路过送药的护士也走了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 吵吵嚷嚷，场面一片混乱。 许绍辉已走没影了，许为还残存着最后一丝理智，由宋丽、刘丽芬和陈欣拉着抱着拽着弄回了病床上。 等许为老实了，刘丽芬立即过去驱赶人群，“看什么，没看过吵架啊？”然后温声跟护士说：“就是父子两个吵架，现在没事了，你们去忙你们的吧，啊？”说完关上了病房门。 许为背弓着，颓然坐在床沿边，浑身发抖，宋丽抱着他的脑袋，将自己的脸贴在他光溜溜的脑壳上，哭着安慰：“没事了为为，没事了，我们以后再也不见他！” 陈欣则拉着许为的手，一边为他顺背，安抚他颤抖的身体。 他的脑袋被宋丽抱在怀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身体的抖动诉说着此刻他有多么愤恨。 突然他反握住陈欣的手，紧紧握着，好像要从她手中汲取力量。 陈欣脸一下红了，微微挣扎着想抽出来，这时，宋丽怀中传来一声轻微的啜泣，许为竟然哭了？ 正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尤其许为自尊心这样强的人，怎么会在她们面前哭呢？ 渐渐那啜泣声越来越大，许为抱着他妈，克制着哭声，陈欣突然想起有一回在宾馆，隔着门，她听见许为在洗手间里低声哭泣，她的心被揪了起来，反而更紧地握住许为的手…… 第177章 大雨 许为哭得很压抑，像滚滚洪流不断试探着冲破闸门，最终却还是被挡在闸门之内，他的身体的颤抖，便是情绪洪流冲击下的震颤。 这样的哭泣持续了十来分钟，宋丽早已泪流满面，陈欣也红了眼眶，她不敢让别人看见，始终低着头。 终于，许为轻轻推开宋丽，手往眼睛上一抹，擦眼泪。 理智回归后他似乎不好意思，低着头沙哑着声说：“你们出去吧，我想静一静，”他的手还攥着陈欣的手，忘了松开了。 陈欣的食指在他虎口轻挠了挠，许为这才反应过来，瞅她一眼，立即松开手。 “那为为，我们就在病房外面守着，你有什么事叫我们，啊？”宋丽心疼地伸出手，轻抚许为红肿的左脸，许为稍稍闪避。 宋丽放下手，这才和刘丽芬、陈欣一起出了病房…… 三人在过道的连排座椅上坐下，宋丽捂着眼睛大哭，刘丽芬在旁给她递纸巾。 陈欣低头默默坐在一边，周围嘈杂声不绝，小孩的哭声、病人的呻吟、老人咳嗽声环绕，稍稍抬眼，便见眼前那条长长的走廊上，光线昏暗，穿病号服的、护士服的人来来往往，似乎都在看她们，每个人都在压迫仅有的空间，每一道目光都在压迫她们，这逼仄的走廊更逼仄了。 陈欣感觉很闷热，仿佛有什么东西沉沉压下来，把人的胸腔压得瘪瘪的，每一个呼吸都不舒畅。 她想逃离这里，带着许为一起走，逃离医院，逃离父母，逃离学校，逃离这令人生厌的生活…… 二十多分钟后，走廊上的灯终于打开，黑暗被驱散，宋丽的抽泣也渐渐停止。 她们回到病房，只见许为侧躺着，背对门口，雪白的被子遮挡着他红肿的左脸，像是怕被人看到他脸上的五指印。 “为为，今晚妈妈在这里陪你好不好？”宋丽温柔地坐到床沿边，轻拍了拍盖在许为身上的被子。 “不用，”淡淡的两个字。 宋丽又掉起了眼泪，她吸吸鼻子，起身叮嘱刘丽芬道：“刘姐，今晚还得劳烦你好好照顾他。” “太太放心，我会看顾好为为的。” 然后刘丽芬便送宋丽出了病房，房里又彻底安静下来。 陈欣看见地上被摔坏的三星手机，走过去，蹲下身默默收拾…… 太平静了，如果不是看见破碎的屏幕，陈欣简直怀疑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她的想象，然而暴风雨之后的平静，像是在孕育更大的风暴。 一直到入睡，许为侧躺着背对她们的姿势都变动一下，所以夜里，陈欣只能看着他的背影。 已经晚上十点了，耳边响起微弱的鼾声，安宁祥和，陈欣被那鼾声催入了眠…… 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眼前大亮，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原来是没拉窗帘，一道闪电闪过。 闪电过后，雷声隆隆，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噼里啪啦直打在窗户上，像是要把玻璃砸穿，偶尔的闪电，照亮了外面铺天盖地的雨幕。 夏天的雨，来得可真迅猛。 陈欣的目光慢慢扫过许为的病床…… 被子微微隆起，可是人呢？怎么不见了？ 她如被闪电劈中，吓得立即坐起身。 身旁刘丽芬似有所觉，转了个身，继续睡去。 陈欣小心翼翼掀开被子，生怕惊醒她妈，然后起身穿了鞋，轻手轻脚走出病房，把门带上。 走廊上灯火通明，一眼望到底，一个人影也没有，只偶尔听见几声咳嗽，陈欣心跳得比外面的雷声还大，她小跑着往走廊尽头去，一边轻声喊：“许为？许为？”转了个弯，卫生间方向也没看见他。 陈欣急得满头大汗，脑子里闪过许多想法，许为该不会下楼了吧？这样大的雨，他会去哪里？ 但幸好，她在另一边走廊尽头找到了他。 他正站在窗户口，旁边是热水房，有个年轻男人端着桶泡面从里出来，他往许为那儿看了两眼，驻足片刻，到底回身走进自己病房了。 陈欣沿着墙根慢慢走近他，尽头那扇窗户开着，大风涌进来，穿廊而过，吹得他阔大的病号服鼓起…… 突然天幕划过一道闪电，陈欣吓得顿住脚步，许为站在窗户边，面对着闪电，却纹丝不动。 待得雷声过后，陈欣才继续向前走，仔细看了才发现，许为脚下那片地是湿的，雨水斜浇在他身上了。 “许为，你在这里做什么？”陈欣迎着风跑过去，眼睛都睁不开，“雨好大，你衣服都淋湿了。” 许为偏头，睥了眼陈欣，“我来这里吹吹风，不用担心，你回去吧。” 哪有人站在雨里吹风的？ “你这样会感冒的，虽然现在是夏天——”陈欣忽的顿住，她看清了许为左脸上的五指印。 许为被打掉一颗牙，本来脸就肿，这几天好容易消下去些，被他爸一巴掌又打肿了。 许绍辉怎么舍得这样打他呢？ 陈欣鼻子一酸，大步走上前，说：“你要吹风，我也要跟你一起吹。” 她跨过了地上那道干与湿的界限，许为眉头微蹙，“别淋湿了，”说完拉着她的胳膊离开窗户，往反方向走。 他似乎不愿意陈欣看到他左脸上的巴掌印，特地转了个向走到陈欣左边，“你身体不好，别感冒了，”语调淡淡的，听起来很平静。 可是一个人心情平静，怎么会打雷下雨天站在窗户口淋雨？ 之后便是洗澡之类的琐事，忙完了回到病床上时，已是凌晨两点。 刘丽芬睡得香，从头到尾没醒过，她轻轻的鼾声被雨声盖过了，只有在她身边的陈欣才听得见。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渐渐外面的风雨声止住，然而没了雨声可听，安静的环境反而让脑子更清醒，白天的一幕幕开始在脑海中浮现…… 第178章 出院 当晚两人再没睡着，直到凌晨四五点，天边泛起鱼肚白，他们困意来袭，睡了过去…… 第二天陈欣醒来时，宋丽已经在病房里了，她正坐在许为床边给他红肿的左脸涂药，给她们带的早餐放在桌子上，陈欣不好意思地掀开被子，迅速起床、洗漱，然后回来吃早餐。 之后不多久，便有家长带着孩子来探望许为，如此折腾到中午，护士来给许为上药，宋丽、刘丽芬和陈欣才有点时间歇息。 宋丽说这几天辛苦她们了，于是午饭领着她们去了医院附近一家餐馆吃。 四天了，终于得空坐下来吃饭，正吃着，宋丽手机铃声响了，她按下接听，边吃边接电话，渐渐的，她脸色变了。 “怎么了？”刘丽芬问，陈欣也望向宋丽。 “何婉芸叫我从房子里搬出去，”宋丽愣愣的。 “什么房子？”陈欣搞不清楚状况。 宋丽跟她们解释说她现在居住的房子是许绍辉的产业，并未过户到她名下，许家随时能把她扫地出门。 好吃的酸菜鱼都不香了，几人陷入沉默…… 一时半会儿要从住了十几年的地方搬走，且要立刻租到一间够四个人住的房子，难度不小。 宋丽从未处理过生活中的琐事，她连在哪儿获得租房信息，怎么租房子都不知道。 刘丽芬这顿饭吃得忧心忡忡，她现在也不得不为自己的工作打算了。 如果宋丽连房子都要租，那她应该付不起家政的工资了，所以在吃完饭回去的路上，刘丽芬劝宋丽：“太太，这件事为为确实受了委屈，可人活着哪有不受委屈的，这口气得咽下呀！” 大雨过后，空气清新如洗，宋丽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陈欣惊讶地看着两个大人，没想到她们才挺起的身板又软下去了，但她也清楚钱的重要性，她从小就跟奶奶过着艰苦贫穷的生活，衣服鞋子都是地摊货，洗得发白了才买新的，为此，她常常感到自卑。 但是这都没什么，穿得差一点吃得差并不会影响生存，人要有基本的尊严，许耀欺负许为，许绍辉还扇了他一耳光，这样的恨，怎能因为遇到丁点经济困难就轻轻放下呢？放不下的，许为放不下的！ 然而事情出乎陈欣的预料。 三人回到病房后，宋丽坐到许为床沿边，看着他，嗫嚅着不知怎么开口，倒是许为先开口了，“妈，不告了，向他要钱吧，能要多少要多少。” 宋丽大跌眼镜，陈欣和刘丽芬都怀疑自己听错了，三人齐齐望着许为。 “为为，你在说什么啊？” “我就是这个意思，”许为脸色平静无波，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这样的小事。 “儿子，”宋丽哽咽了，突然扑上去抱住许为，把头靠在许为肩上，轻抚他的背，“这样岂不是委屈了你？” 许为眼眸低垂着，也拍了拍宋丽的背，没说话。 陈欣怀疑许为是受了刺激，被扇那耳光前他就一心要告许耀，被许绍辉扇了一耳光后他更不会妥协才是，而且宋丽还没把许绍辉要收房子的事儿告诉他，他怎么突然态度180度大转弯？ “许为？”陈欣走近两步，深深凝望着他。 许为看了看她，便又低下眉眼，原先他的眼神不怒自威，锐利如刀，令人不敢逼视，现在那刀生了锈，他也生了锈。 父母亲人对孩子的摧残，真是比刀枪更甚！ 当天下午办了出院手续，在医院待了五天之后，他们终于回到了家。 这几天大家都累得够呛，到家了就想好好休息，可宋丽很忙，她准备就起诉许耀的事跟何婉芸交涉，谈条件。 在钱上面，宋丽远不如刘丽芬精明，刘丽芬告诉宋丽，要钱得向许绍辉要，因为许绍辉才对他们母子有感情，有愧疚。 宋丽照做了。 陈欣回家头一件事是洗澡，洗完后回自己房间，直接往床上一躺，在医院的睡眠可比不上家里。 她在床上闭目养了会儿神，到底放心不下许为，起身去了他房间。 她在外面叩门时，许为正懒懒地坐在书桌前，手里捏着一只笔，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他画了个木偶人，木偶人的左脸被剜去一块，肚皮被划开，里面的心肝脾肺肾都掉了出来，木偶人自己伸手捧着那些脏器，往肚子里塞。 “许为，我可以进来吗？”门外陈欣在喊。 许为没回答，用笔迅速在木偶人身上划拉，十分用力，几乎把纸张也划烂了。 “许为，许为？”叩门声更大了。 许为终于把那幅画彻底涂黑，盖上笔帽，他冷漠地回：“进来，”然后迅速阖上笔记本。 陈欣转动门把手，轻轻推开了门，屋里光线很暗，蓝色遮光窗帘拉着，只留出一道缝隙，夕阳的余晖经过那缝隙，在他书桌上划出道两指宽的橘色的线，许为左手手臂挨着这线亮光，身体却隐匿在阴影里，正对门口，眉眼低垂着。 “你没事吧？”陈欣蹑手蹑脚走近他，试探着问。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真的没事？” “没事。” 陈欣哦了声，总觉得他哪里不对劲儿，哪里不对劲儿呢？ 他平静得过分了，就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偶。 “没事就好，你晚上想吃什么？”陈欣又问。 “随便。” 陈欣点头，“好，那就煮点清淡的，你的牙龈现在也吃不了辣……”她看着许为，见他始终半低着头，似乎不想多说话了，便道：“那我就先去做饭？” 许为淡淡嗯了声。 陈欣这才转身往外走，走出房间，回身关门时她又看了房间里的人一眼，只见他回过身去，翻开了笔记本，手肘一动一动的，似乎在写着什么，终于她把门带上。 难过就要说出来才好，这样不言不语的，让身边人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陈欣叹了口气，转身慢慢往自己房间去…… 正好刘丽芬从宋丽房间过来，见陈欣从许为房间出来，她脸色微变，大步上前，“欣欣，妈有话跟你说。” 陈欣知道，该来的终究要来了，她跟在她妈身后走进自己房间…… 第179章 保佑 刘丽芬在书桌前坐下，陈欣低着头默默站在她面前，心里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爬。 “欣欣，在医院我没空说你，现在必须要讲一讲了，你的成绩怎么会退步这么多？前几次月考不都保持在年级250名以内吗？上次月考下滑了二十多名，我想着因为你奶奶的事，你请了一星期假，就没说你，后来你应该努力补上去啊，怎么期末考反而又下降了？” “对不起，妈，”陈欣耷拉着眉眼，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我这次考试可能没发挥好，下次一定不会了。” 奶奶去世对她的冲击很大，并不是只影响她请假的那个礼拜而已，接下来的许多天，她都不在状态，加上此次期末考试考得是整个高一知识的综合，难度不小，尤其数学物理，但凡有一个重要知识点没学透，哪怕题目涉及到的其他知识点都明白，这题也还是会做错。 而这些她都没法儿跟刘丽芬讲，因为她理解不了，她只会看结果。 “欣欣，你是不是分心了？” 陈欣说没有，“妈，我没有贪玩，”她望着刘丽芬，目光真挚。 “你跟许为是不是……你们……”刘丽芬咽了口唾沫，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陈欣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怀疑什么了，她头摇的拨浪鼓一样，连忙否认，“妈，你误会了，我跟许为……我们没什么的！” “好了好了，”刘丽芬揉揉陈欣的肩，声调也温和些许，“妈妈知道你最懂事，不会学人家早恋，但你和许为年纪差不多，又坐前后桌，天天一起上下学，我还是有点担心，以后周末都不补习了，你少往他房间跑，嗯？” 陈欣头点得小鸡啄米一样。 其实在医院时，刘丽芬听见过一回他们讲话，许为被他爸扇耳光那次，他紧紧攥着陈欣的手，她也看在眼里，加上刚才看见陈欣从许为房间出来，她不得不怀疑。 接着，她又叮嘱陈欣好好学习，趁着暑假把以前不懂的知识复习复习，陈欣一一应了。 等刘丽芬离开，她立即过去给门打上保险，然后整个身子放松下来，背抵着门深呼吸了几口。 妈妈怎么会以为她和许为早恋呢，难道他们表现得不正常吗？ 陈欣心虚得很，想着同住一个屋檐下，还是跟许为保持距离的好。 因为伤还没痊愈，接下来的几天，许为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有时他会喊陈欣送水果进去，陈欣都有意避开，让刘丽芬去送。 她又恢复成了之前上学时的作息，白天大部分时间花费在学习上，把这次没考好的物理和生物的教科书着重看了一遍。 某天晚上吃晚饭时，饭桌上又像往常一样沉默。 许为受伤以来，整个家上方仿佛笼罩着一片乌云，平日里大家的话都少了。 今天，宋丽吃饭吃到一半时，突然想起来说：“刘姐，多谢你在旁边给我出谋划策，我跟老许已经谈好了，以后生活费照给，小区有三栋物业会过户到我名下，过几天就去办手续，还有为为，你爸……老许他说会给你买辆车，你要不要？” “要啊，怎么不要？”许为说得毫无所谓。 “那好，过几天我带你去4s店里挑一辆。” 接下来，饭桌上又只剩下碗勺相碰的叮当声。 大家都沉默着，因为这本不是件可喜的事，这一切是以伤害许为的身体和自尊换来的，其实是一场屈辱。 接下来的七八天里，许为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他变得比之前更沉默，一天也难得说一句话。 叶文涛几个约他出去，他也不出门；王浩然请他去他家做客，他也回绝了。 他最常坐在电脑房里玩游戏，有时一玩一个下午，宋丽也没禁止他，暑假本来也闲，他因腿伤又不能玩球，加上心里对他有愧，就纵容他玩游戏了。 但陈欣知道，那件事没有过去，大家都假装没事，故意不去碰那道伤疤，伤疤并不会自己痊愈，兴许捂着捂着，溃烂了也不一定。 她为了不让刘丽芬误会，除了吃饭几乎不见许为，甚至故意错开起床、洗漱的时间，所以她更不可能去揭那个伤疤，她强逼着自己每天把心放在学习上。 后来她独自一人回了趟老家，带着水果和点心去山上祭拜她奶奶。 很难想象，那个养育了她十几年的人，此刻就躺在眼前这个小土堆里，周边只有一片荒草。 她奶奶生前最怕寂寞，死后也没人陪伴，爷爷葬在另一座山上，是伯伯做主不让两人葬在一起的，他们生前没有一天不吵架的，下辈子还是不要遇见的好。 陈欣本来有很多话想跟她奶奶说，到了这儿，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了，只是蹲在墓前，替奶奶把她旁边的杂草拔一拔。 “奶奶，时间过得好慢啊，为什么我还没有长大，”陈欣一边拔草一边念叨。 如果她早一点长大，而奶奶又多等等她的话，就能看到她大学毕业找到好工作，她就能享孙女的福了。 陈欣总是不能忘记出殡前一晚，婶婶说她“你奶奶养你也是白养了，生病了也没见你回来探望，最后一面都没见上”，细说起来，确实奶奶白养了她，这份恩情她以后也还不了了。 “长大了，就不会有这么多烦恼了吧，奶奶？”陈欣看着墓碑上贴的她奶奶的白底照片，认真地问。 长大了就没有父母和老师施压，也不用这样刻苦地学习了吧？她会更快乐吗？许为会更快乐吗？ 希望长大后，他们都会更快乐。他们会变得更强大，妈妈老了，就不会再唠叨她的学习，许绍辉也老了，就再也不能扇许为耳光，他们会成为这个世界的主人。 “奶奶，请你保佑许为吧，”陈欣双手合十，闭上眼，虔诚地在心里默念。 帮他愈合身体上的伤口，就像从未受过暴力一样；帮他忘记加诸在心灵上的痛苦，就像拂去尘埃一样。 第180章 盛情 暑假剩下来的时间，陈欣一心扑在学习上。 她每天早上六点准时起床，背二十个单词，晚上睡前用英语写一篇小作文，中间的时间都花在数理化生上。 后来她还用自己的零用钱买了好几本教辅书，每天除了吃饭就是在做题，有时连刘丽芬都看不下去，叫她去休息休息。 陈欣认为自己的学习方法有待改进，于是在qq上向之前给她和许为辅导数学的赵老师请教。 他告诉陈欣，高中的学习越往后越艰深，综合性也越强，所以对重要知识点一定要熟练于心，某些类型题的解法也要彻底掌握，绝不能留死角，这样在以后的学习中才能游刃有余。 学习越往后越艰深？ 陈欣心里更没底了，单单高一她就用尽了全力，高二高三她不知道该拿什么顶。 她想到之前自己借的几本物理选修和数学必修课本，现在还放在教室后排的书柜里，本来准备拿回来，在暑假先预习的，考完试那天因为许为的事情，她忘了拿。 现在学校高二升高三年级在补课，学校大门开着，她想去拿书，又苦于没有教室的钥匙，便在qq上给王伦发消息： 【班长，我想回学校拿点东西，教室的钥匙在你那里吗？】 王伦秒回：【钥匙在我这儿】 【你家在哪儿，明天有空吗？我想去找你拿钥匙】 【不用特地来找我，太麻烦了，正好明天我也要回趟学校】 陈欣不由纳闷，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儿。 【班长你去学校干嘛？】 【我也去拿书】 也许真就这么巧呢，陈欣想。 然后两人约定了明天上午十点学校正门口见。 任何约会陈欣从不迟到，第二天又是艳阳高照，她算准好时间早早去坐公交，九点四十就到了学校大门口。 本以为要等个一二十分钟，没想到王伦竟比她还先到了。 他在校门口保卫科跟两个大爷唠嗑，陈欣来时他正好从门口望见她，于是起身告辞，快步走出门，向她招手，“诶，陈欣同学！” 陈欣循声望去，只见王伦一身大红色运动服配黑色球鞋，身材壮硕，脸上却笑出个酒窝，比今天的烈阳还更灿烂，最显眼的还属他的发型。 他原来一直顶着个最简单的寸头，现在头发长长了些，剪了个时尚潮流的发型，王伦本人属粗糙猛男那一类，这发型配他有点别扭，若是在许为头上，可能会好看些。 “班长，你怎么早就到了，”陈欣走上前，笑着问：“你剪头发了吗？” “是啊，”王伦往上抓了把自己的头发，笑得更腼腆，“你觉得怎么样？” 陈欣不好说这发型不适合他，只能干笑着说：“挺好看的。” 王伦又抓了把头发，“今早剪的。” 两人边说边往教学北楼走，路上，王伦问陈欣暑假都干了些什么，陈欣的暑假平平无奇，没甚值得说的，王伦可不一样，他跟他爸出去旅游了大半个月，一路上都在激动地跟陈欣分享他的见闻。 两人从教室拿了书出来，王伦将自己旅游的趣事也说得差不多了，问陈欣：“我在张家界拍的几张照片都发在空间里了，你看了吗？” “呃……没有诶，我一般很少看空间。” 王伦不无失落，“你也不发说说，我看你空间里上条说说还是一年前的，你们女生不都喜欢发自拍吗？换了个发型拍一张，穿了身新裙子也要发一张，柳依依她们都发，你空间怎么一张也没有。” 陈欣苦笑了下，心说自己家里穷，本来就不常买新衣服，也从未出省旅游过，长得更不怎么样，发什么自拍呢？ “我不喜欢自拍，”陈欣说，她跟王伦交情不深，不想再尬聊下去，便向他道别说自己要回去了。 “时间还早，干脆去喝杯奶茶？” “不用了。” “走吧！” 陈欣再三推辞，但架不住王伦热情邀请，到底跟他去了学校旁边的奶茶店。 暑假期间附近店铺的生意都不好，尤其现在这个时间高三年级还没下课，店里就只有他们两个客人。 前台的小姐姐很热情，问两人要什么，还跟他们推荐店里的招牌奶茶，陈欣关于奶茶的记忆全部都与许为有关，她记得许为总是喝柠檬水，于是说：“我要一杯冰柠。” 王伦对奶茶不了解，便随意点了个丝袜奶茶，就和陈欣去隔壁方桌前坐了。 王伦搜肠刮肚的把想说的都说完了，两边坐下来后，反而冷了场，店里冷气开得很足，偌大的空间里就他们两个人，悄无声息，每一丝空气都透露着尴尬，陈欣默默嗦了口柠檬水，没话找话地问起王伦的期末成绩。 王伦的班级排名就在陈欣前一名，她看成绩时完全没注意，王伦却记得清楚，他说：“你就在我后面，总分比我少五分。” 陈欣微讶，以前次次月考她都没掉出过在班级前十名，排在她前面的那些名次也很固定，每个人她都记住了，没有王伦，没想到这次她竟落到王伦之后了，当下更下定决心要好好学习，稳固自己的成绩。 “我听说期末考试最后一天，许为在校外被人揍了，你知道吗？”王伦随口问。 陈欣右手捏着吸管，捏了好几下说：“是吗？不知道诶，是别人乱传的吧？” 不知是不是受了许为的影响，她也刻意不想提起这件事，潜意识里想忘记那一天。 “可能吧，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学校人多，最喜欢乱传谣了，班长你不要相信，”说完陈欣站起身，“好了，班长，我真的要回去了，我妈还叮嘱我去菜市场买菜她好准备午饭呢，”陈欣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张叠得整齐的十块钱纸币，递给王伦，“这是奶茶钱。” 王伦惊讶地望着那张纸币，也站了起来，严肃地说：“陈欣同学，你是不是不把我当朋友？” “没有啊，”陈欣满脸无辜。 “那我请你喝杯奶茶你还钱给我是什么意思？”王伦佯怒。 “我……”刘丽芬教导过她不能白花男生的钱。 “收回去，不然就是不给我面子。” 第181章 沉沦 这跟面子又有什么关系？ 陈欣看了看王伦，心想不争了，赶紧结束了好回去，于是收回那十块钱，“谢谢班长，我下次再请回来吧，”说着，将背包往肩上一背，拿着那杯还没喝完的奶茶，“那班长，我就先回去了，开学见！” 陈欣才迈出几步，王伦也拿着自己的奶茶跟上去，“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陈欣连忙说不用了。 “你一个女孩子很危险的，我作为班长，应该保证班上每个同学的安全，”王伦大义凛然，为她推开玻璃门，“走吧，我载你回去，”完全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青天白日的，大街上到处都是人，陈欣不知道王伦哪里看出危险的，她很想拒绝，但又见王伦满脸严肃，好像正义的人民警察保证人质安全那样执着，她也不好再拒绝，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答应了。 然后，王伦领着她回了学校，来到自行车棚旁边…… 只见他在稀拉的几十辆自行车中推出来一辆拉风的黑色摩托，那不是大街上出行的普通摩托，像是被改装过的赛车，造型炫酷，车身在阳光下发出锃亮的金属光芒。 “坐上来吧，”王伦把摩托转了个向，骄傲地拍拍摩托后座。 陈欣手里的奶茶不禁抖了抖，她想到上次和李子阳坐许为开的摩托，那个刺激，差点没把心脏吓停跳了。 相比于坐王伦的摩托，她觉得自己一个人回去比较安全。 “班长，我还是坐公交吧！” “没事，我开摩托很稳的，上来，”王伦循循善诱。 陈欣想说自己并不想跟男生坐一辆摩托，容易惹来非议，但看王伦一脸正义，她又觉自己这想法太俗了，班长只是出于她的安全考虑要载她，心里坦坦荡荡，她却在这儿扭扭捏捏，显得她小家子气。 “来吧，上来吧，”王伦把头盔递给陈欣。 于是，在王伦的再三催促下，她终于戴好头盔，扶着他，跨坐上他的摩托。 等她坐稳，摩托“嗡”的一声开出了校门，连门卫大爷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王伦脊背挺直，英姿潇洒，大方迎接着路上年轻人羡慕的目光，这辆他自己改装的摩托确实拉风。陈欣却低着头，她真怕无意间遇见同学，被人误会，双手紧抓后座，坚决不抓他的衣服。 王伦开得很稳当，每当他加速，陈欣立即就喊：“班长，慢一点，我坐不惯摩托，”王伦便会慢下来。 在提心吊胆了半个小时后，他们终于在双胜小区南门停了下来，陈欣踩着脚踏下车，心跳还是“砰砰砰”的。 她取下那顶大红色头盔，递给王伦，两边的头发已被汗湿成一缕一缕，脸上也泛起微微的红，她说：“谢谢班长。” “你就住这个小区啊？” 陈欣点头，一边倒退着步子往门内走，一边腼腆地向他招手，“班长，回去吧，路上小心点！” 王伦嗯了声，却没立即调转方向，而是看着陈欣走进小区大门后，才发动摩托离开。 陈欣进门后没再敢回头看一眼，她心中有种感觉，班长在看着她，于是她反而加快步子，顺着小路直往8栋走…… 太奇怪了，班长今天太奇怪了！ 然而才走了几步又感受到一道强烈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抬眼…… 只见许为一手插兜，颓然地站在路边，他上身穿着件松松垮垮的白t，下配灰色运动短裤，脚上蹬着双黑色人字拖，脸色憔悴得像是几个晚上没睡觉，站在日光下，仿佛阴间的鬼魂飘荡到人间，陈欣简直怀疑他下一刻就要被日光融化了去。 “许为？”陈欣快步走过去，端详着他的脸，他的眼皮子仿佛有千斤重，眼睛半眯着，只露出一线寒光，那双曾经令人不敢逼视的眼成了这副颓丧样，曾经身上受着伤也要保持干净清爽的人，现在穿个人字拖就下楼了。 他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你昨天又熬夜打游戏了？”陈欣关切地问。 “你坐谁的车回来的？”许为的声调淡淡的，像一缕风。 大约这语气太过温和，陈欣没意识到危险，便如实说是王伦载她回来的，“班长也是担心我的安危才送我，我本来也没想坐的……”她说着，不安地拉了拉背包肩带。 “不想坐不会拒绝吗？到现在还是没学会拒绝别人，只会拒绝我，是吗？”许为语调冷淡，却咄咄逼人。 陈欣头低得更低，望着自己脚尖，羞愧万分。 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羞愧什么。 空气都仿佛凝固了，精神都集中在五感上，陈欣感觉到有滴汗水顺着自己的额角缓缓往下滑落，痒痒的。 “你回家吧，”许为说。 陈欣如蒙大赦，应了声好，便立即绕过他往8栋跑……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 等陈欣走进单元门，许为才终于忍不住，将手里的钥匙往地上重重一砸，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炸了！ ……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因为怕刘丽芬误会，陈欣几乎没跟许为正面说过话，只有时饭桌上看到他黑眼圈很重，会在qq上提醒他注意休息，也会问他身上的伤痊愈了没有，牙龈还痛不痛，晚上想吃什么。 许为从来没回应过她。 他不仅不回应陈欣，平日也几乎不跟宋丽、刘丽芬说话。 问他任何事他的回答就是“好的”，或者“不行”，又或不讲话。 小区三栋物业及他们在住的房子都办好了过户手续，过户到了宋丽名下，许为也得到了一辆车，但这没有什么好高兴的，有一团乌云笼罩着这个家。 许为打游戏越来越没有节制了，有一次半夜陈欣起来上厕所，路过书房时发现里面的灯开着。 她好奇的走进去，一直走到书架尽头，只见电脑房的门开着，许为坐在电脑前，手上噼里啪啦敲击着键盘，手边还有两瓶可乐，一包开封了的薯条。 她终于知道许为为什么精神头越来越差了。 “许为，都快1点了，回去睡吧，”陈欣温声劝他。 他好像没听见，头也没回，反手把门一关，“嘭”的一声把陈欣关在了门外。 关上时带起的风扑了陈欣一脸，她呆呆就站在门口，看着那扇紧闭的门，良久，终于转身离开…… 第182章 开学 暑假就在这样压抑憋闷的氛围中过去了。 开学第一天，班里四十几位同学都到齐了，大家似乎都有了点细微变化，或换发型的，或身材变胖变瘦的。 叽叽喳喳一片，大家都有很多趣闻要分享，在这样的环境里，陈欣仿佛一株将要枯萎的花儿受到阳光雨露的滋润，立时活了过来。她听林芸讲她回乡下老家炸鱼的趣事，跟王浩然打了回嘴炮，还跟过道另一侧的容蓉同学分享了零食。 班主任让班干部把新书发下去后，开始了新学期的第一次班会。 首先他强调了接下来两年学习任务的艰巨，按照学校安排的学习进度，他们高二就会把全部的高中知识讲完，高三开始综合练习。 所以他要求大家把一切的时间都利用起来，中午能不回去吃饭就不回去吃饭，开早会时最好也把单词本带上，之前高一管理较松懈，走读生可不上晚自习，现在不行了，所有人都要求上晚自习。 陈欣默默估算了下时间，下完晚自习已经九点半，坐夜间公交回到家十点多，洗漱完上床睡觉将近11点，跟平时上床睡觉的时间差不多。 接着班主任就上学期期末成绩点名了几个进步和退步较大的同学，其中就有陈欣。 她不禁脸热，低着头在新书上写自己名字，心想暑假用功了两个月，就不信回不到原来的名次。 最后郑老师开始给大家打鸡血，群情激动，同学们都暗下决心要努力学习，然而这激情在两节自习课后就消失殆尽了，没有老师在，教室里浮起一阵嗡嗡声的说话声。 讨论的中心还是许为，他们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得知许为上学期期末考那天跟人打架斗殴。 他们边说边看着趴在桌上睡觉的许为，怂恿身边人去问他情况。 许为在班里跟大家都不打交道，没人敢惹他，只有王浩然敢摸老虎屁股，他拍拍许为的肩，问他：“诶，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林芸不自觉地靠过去，也竖起耳朵听。 许为却好像睡着了，身子纹丝不动。 “昨晚又熬夜打游戏了？”王浩然的手还搭在许为肩上，突然被他猛地一甩，王浩然的手被甩落了。 “嘿？生气了？” “别吵！”许为冷冷说道，身子往旁边挪了挪。 陈欣和林芸感觉气氛不对，都回头看了眼，王浩然耸耸肩，林芸转而看向陈欣，那眼神仿佛在问她“许为怎么了？”陈欣摇摇头。 “诶，”林芸便凑到陈欣身边，肩头撞了撞她，轻声问：“那传闻是不是真的，他真的被许耀带人打了？是之前那些天一直在校门口守着的那群人所为？” 陈欣笔下不停，“我也不知道。” 学校里每天发生那么多事，过几天大家就都忘了，只要不回应，流言就会慢慢消失，希望大家不要再揭许为的伤疤了。 当天中午，听说流言中的另一个主人公——许耀办理了转学手续，如此，反而使得这流言可信度增加了。 许耀确实在一中待不下去了，一则他光屁股的视频在学校论坛疯传，已经没脸见人，二则许绍辉怕他跟许为再起冲突于是给他转学到隔壁市，再读一年书就出国。 许耀有家庭撑腰，会有更广阔的未来，这件事在他生命里不过一个小小插曲，但对受害者许为来说呢？ 他被一群人拖到校外群殴的恐惧，被许绍辉强迫妥协打的那一巴掌，用三栋房子和一辆车草草地“补偿”的伤害，真的就这样翻篇了吗？ 他这个年纪正是确认自我和独立的时候，而他的亲生父亲，却把他的肉体和自尊物化，他本就迷茫，现在更找不到自己的存在了。 中午午休时，他被班主任喊去了办公室，大家都猜测是为打架的事。 半小时后他回到自己座位，一如既往面无表情，他从抽屉里拿出漫画书来看，若无其事的样子。 周围几个同学都没有睡着，但没人敢问他班主任喊他去做什么，连一向喜欢插科打诨的王浩然也噤了声，每个人都看得出来，许为跟之前不太一样了。 也或许他本就是个不一样的人，别人上课时他睡觉，别人睡觉时他看漫画或打游戏，他永远与旁人不同，这次事件就像化学实验里的催化剂一样，只是激发了他，而不是改变了他。 …… 当晚全体走读生和住宿生都在学校上晚自习，晚自习有三节，在下第二节时陈欣就把当天的作业全部做完了。 教室里没有空调，只有四台电扇在教室四角呼呼吹着，远不如待在家里舒服，陈欣十分闷热，不住喝水，两节晚自习就把一瓶水喝了大半。 最后一节自习没有老师监督，只有纪律委员坐在讲台上维持纪律，林芸便从抽屉里拿出五子棋，用眼神询问陈欣下不下棋。 陈欣摇了摇头，她宁可用接下来的时间多看几道物理题，只要想做题，永远有做不了的题。 做题时，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便听见下课铃声打响，陈欣写完最后几笔，伸了个懒腰，把纸笔和把桌面上的书籍都收好…… 教室里热闹起来，走读生们携友引伴走出教室，许为也起身，走过陈欣身边，独自往教室外去…… 林芸见状，赶紧拉着陈欣说：“下课了，走！” 陈欣便由她拉着，走在许为身后出了教室，然后跟随涌动的人潮下楼梯。 夜晚的氛围天然暧昧，尤其是走在许为身后，他的劲瘦腰在面前晃，黄绿相间的校服因汗湿了紧贴在身上，显出背部的轮廓，拂过他面庞的清凉的晚风又拂过她们的面庞。 身旁林芸像只黄鹂鸟一样说着话，她平时不爱说话的，今天很不一样，陈欣料想是许为走在前面的缘故，她也只虚虚应答着，脑子里在想别的事。 他们今天怎么回去？坐公交吗？还是坐出租？ 林芸是坐了自行车来的，陈欣和她在自行车棚分道扬镳。 目送林芸骑着自行车出校门后，陈欣才从行人通道走了出去。 走出校门，她在人群中四下张望，看见道旁一棵大榕树下站着的许为，他此时也回过头来寻找陈欣，路灯点亮了他的眼睛，那双眼也也正望着她。 陈欣穿过人流快步走向许为，许为看见她过来，就自发地往前面三百米处那早餐店走，陈欣默默跟在他后面，与他隔着几个人。 但她的耳朵只能捕捉到许为的脚步声，她的眼睛也只能看见许为。 第183章 变化 那家早餐店已关了门，许为和她停在门前，等车，很快就有一辆闪烁着“空车”的出租停在他们面前，两人先后坐了进去。 后座车顶上开着盏小灯，灯光微弱，并不能看清英语单词，陈欣想了想，到底没把单词本拿出来。 这时，许为突然把车窗摇了下来…… 因车里开着冷气，司机从后视镜往许为身上看了眼，似乎想叫他把车窗摇上去。 夏夜凉爽的风涌进来，许为从裤兜里掏出半盒烟和打火机，抽出一根，用左手笼着，点着了，那点火星子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特别亮。 他抽了两口，慵懒地把烟伸出车外，轻弹了弹烟灰。 陈欣看见后视镜里下司机皱了皱眉，她偏头看向许为，突然发觉经过两个月，他的头发已经长了，长成板寸头了，期间他没去剃过。 与一个人朝夕相处会很难察觉到他的变化，就像无法观察到一朵花开，只在它已经开放的时候才发现，哦，它开了！ 也是现在她才发现许为的头发长长了，但怎么看着，人好像也陌生了呢？ ……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陈欣已渐渐习惯了在学校上晚自习。 虽然五十个同学挤在一间教室，还没空调，闷热得很，但陈欣的学习效率却比在家里更高，她每天的作业都在学校就完成了，不用再带回家里。 至于许为，他已经明目张胆地不再写作业了，哪怕他是数学课代表，也心安理得地不写数学作业。 各科老师也从不督促他，一则大家默认他是靠关系进来凑数的，懒得在他身上费心，二则他好像自带某种气场，让任何想管束他的人，都自觉自己管不了他，尤其这个学期，连宋丽也几乎不敢管教了。 某天晚上，陈欣躺在床上，半梦半醒间突然听见房间外有脚步声，那拖滞的趿拉板摩擦地砖的声响，是许为无疑了。 她揿开灯，坐起来，从床头柜上摸过手机看了看时间，晚上00：14分。 随即她起床穿鞋，走了出去。 走出门，发现从房间往客厅一路上的灯都打开了，她纳罕许为大半夜去客厅干什么，然后也轻手轻脚跟了过去…… 到了客厅门口，只见明亮的灯光照得地砖发白，许为身穿淡蓝色丝质睡衣，撒开两条腿坐在沙发上，双手搭在腿上，上身半躬着，脑袋低垂，像是在看旁边的那只姜黄色的垃圾篓。 陈欣跨过门槛，走进去。 许为抬起了头…… 他双目无神，精气神在这日复一日不规律的生活中流失了，坐在那里像路边的流浪狗。 “你怎么这么晚不睡啊？”陈欣弱弱地问，看了眼未开的电视机，又问他：“要看电视吗？” 许为摇头，“睡不着。” 陈欣缓步走过去，在他旁边的旁边一个位置坐下，无意间瞥了眼，发现他脚上穿的蓝色字母拖鞋，和自己穿的藕粉色字母拖鞋是同一个款式。 “是不是心里有事，可以跟我分享吗？”陈欣看向他，目光无比真挚。 “没事，你去睡吧，很晚了。” “那你呢？” “我坐一会儿就去睡，”许为直起身子，双手枕着脑袋仰靠在沙发靠背上，眼睛望着天花板…… 陈欣没再多问，也没起身离开，她静静陪许为坐在这空荡的客厅，感受夏夜的宁静，然而却只感受到铺天盖地的孤独，那孤独是不属于她的，也许是靠得许为太近，他感受到了他。 许为一直维持着那个姿势不动，只是闭上了眼睛，陈欣也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怎样，从旁边的藤椅上拿了个小毯子来，轻轻给他盖上…… 他没有反应，连眼睫也没颤动一下。 陈欣料想他睡着了，正犹豫着该不该叫醒他让他去床上睡，他却淡淡开口：“你去睡吧，很晚了。” “那你呢？” “你已经问过我了。” 确实问过了，他说他一会儿就去睡，可他会吗？ 但无论如何，陈欣知道自己不能再陪他待下去了，她可不想明天课堂上无精打采，于是她向他道了晚安，“你也早点睡，回床上去睡。” 许为嗯了声。 然后陈欣就回自己房间去了。 第二天果然许为又顶着两个黑眼圈，他从上午第一节课开始睡觉，一直睡到快下第二节课，等下课铃响了，老师走出教室，他伸了个懒腰，然后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陈欣的目光偷偷追随着他，看见他停在了外面走廊上，像是在看风景。 这时，王浩然拿笔戳了戳陈欣的背，“他怎么了？这几天都不太对。” “我也不知道，”陈欣看了眼王浩然，“学委，你不是说你们男生更了解男生吗？你去问问他啊！” 王浩然似笑非笑地瞧着陈欣，一双小眼睛眯起，“我哪有你了解他？” “我才不了解他呢！” 后面的鲁志豪双手抱胸，啧了声，“你们都不懂，他是在看对面文科班的妹子，那质量可比我们理科班的好多了，上次对面一排女生整整齐齐站在栏杆前，我的妈，百花齐放啊，真后悔没学文。” 陈欣和林芸都在心里冲他翻白眼，没搭理他。 王浩然哈哈笑，“你看过体育课许为打篮球吗？旁边多少美女伸长了脖子，犯得着在外面看文科班的妹子？” 鲁志豪也说：“对咯，许为篮球打得不错嘛，就该直接去校篮球队，到时就是妹子看他了！” 学校的篮球队由部分体育老师组织，经常在校内自己举行比赛，每年也会跟二中三中打一场友谊赛，篮球队成员都是自愿报名参加，再刷几轮留下来的。 但因为学业紧张，重点班和实验班参加校篮球队的学生并不多，就是去了也很难留下，重点班以下的学生心思更不那么放在学习上，反而篮球打得比重点班的好。 至于许为，他从不参加集体活动。 鲁志豪的话当然纯属玩笑，但陈欣突然想到：许为最近总是蔫蔫的，如果加入篮球队，没事去打打球发泄发泄，兴许有助他舒缓心情。 第184章 无聊(一) 当天晚上回家的出租车上，陈欣就把这想法告诉了许为。 许为那时正抽着烟，车窗摇了下来，车内的冷气和外面闷热的空气对流，许为在这冷热交替的边缘，看着街边那排路灯，吞云吐雾，“学校篮球队，呵，跟那群废物打球吗？” 陈欣被噎了下，心想许为也太傲了，体育课上他只是跟自己班男生打球，打得好不算什么，放在全校范围内，他的球技可不一定胜得过别人。 “无聊，”许为又冷冷吐出两个字，“有那时间不如写几道题。” 与数学这个巨人战斗，比跟几个同龄人战斗有意思得多。 “那也没见你写题啊，”陈欣有点生气了，对着许为的后脑勺说：“你最近完全不做作业，也不听课！” “无聊。” “那什么是不无聊呢？” “什么都很无聊，人生就是无聊！” 烟头上的火星子快要烧着食指了，许为把烟扔了出去，看着它被夜风带着滚到路灯下，微光渐渐熄灭。 车里没有人反驳，陈欣和司机都默了下来，体味他这句话的意思。 陈欣有时也会觉得学习无聊，写着写着作业她会突然停下来，问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拼死拼活地做题？ 奶奶在世时她还能回答自己，是为了以后上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让奶奶过上好生活，但现在，她也迷茫了，姑且算是为了满足妈妈的期待吧！ 可也正如许为曾经劝告她的：认识你自己！她没有认识她自己，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别人，那她自己想要什么？她不知道。 而这迷茫是无法用强逼自己努力来解决的，她在学习上的冲劲大不如前了。 这天正上着英语课，陈欣很烦躁，老师在黑板上强调的语法结构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她转着笔，打发这无聊的两分钟。 讲完之后，老师让同学们回答接下来习题的答案，她指了第三组中间一个女生，让从她那儿开始，依次往下。 这是英语老师惯用的方式，她不喜欢一个一个叫人起来回答问题。 “a”。 “c”。 “c”。 “b”。 …… 同学们依次站起来说答案，有时说错了，老师就会纠正答案，然后跟大家讲解该题，讲完继续往下走，不一会儿就轮到陈欣了，她站起来说：“b”。 林芸：“c”。 再下一题的答案是d，陈欣悄悄伸出四根手指放在桌沿边，这是她和许为之间的默契。 陈欣感觉到后桌许为起身的动静，却听他回答说：“不知道。” 不知道？ 难道他没看到她的提示？ 陈欣搭在桌沿边的手指动了动，可后桌还是没反应。 老师的脸色已经变了，她从讲桌后转出来，往这边走了两步，“许为，你昨天没写作业是吗？” “是。” 此言一出，全班立时鸦雀无声，连讲小话的都住了口，抬起头看向许为，没人想到他能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这么直接。 老师的脸色像冬天里结冰的湖面，其实她一直知道许为不写作业，但事情没放到明面上，老师也就当不知道，而现在，许为的行为是在公然挑衅老师的权威。 “那你说上一个答案是什么？” 上一个答案就是林芸的“c”。 陈欣伸出三根手指，林芸也回头向他做口型说：“c，”旁边的王浩然还在桌子底下悄悄提示他。 但许为坦然地望着老师，说：“不知道。” 陈欣心想完了，她抬头瞄了眼老师的脸色，只见她黑着脸大步走下讲台，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尖锐，她来到许为桌前，也就是在陈欣旁边停下步子，抬手翻动他的书。 “唰唰唰”的书页声，刺耳，老师的骂声更刺耳。 “许为，你应该知道，你的英语成绩一直在拉低班级平均分，但平时上课你还是不听讲，作业也不做，看看其他同学，他们都在很努力地学习，你坐在这个班里，不会感到羞耻吗？” 教室里落针可闻，陈欣的手不自觉抓紧了桌角，这几句话不可谓不重。 陈欣面皮薄，如果是对着她说，她肯定已经气得哭鼻子了，许为那爆炭性子，更不知会做出什么事…… 然而什么事也没发生，许为不发一语。 英语老师没再为难，她往下走了两步，轻敲许为后桌鲁志豪的桌子，“鲁志豪，你说这一题选什么。” 鲁志豪立即站起来，“d。” “对了，继续。” 于是后面的同学陆续站起，往下报答案…… 许为就像个被遗弃的孩子，陈欣不忍心，回头看他，只见他直挺挺站着，面色如常，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这节课，陈欣上得心里不是滋味，时不时就要偏头瞥一眼许为，好容易等到下课，回头，只见鲁志豪蹿起来，拍许为的肩说：“兄弟你好猛！” 许为冷冷拂开他的手，坐下，从抽屉里拿出本小说来，翻到夹着书签的那页开始看，这意思是不想任何人打扰他。 陈欣和王浩然等人也就知趣闭了嘴。 直到中午，趁着许为不在，林芸也去上厕所了，周围没人注意她的时候，陈欣回身，迅速从许为桌上杂乱的书堆里找到英语习题册，翻开来看，一片空白，整本书跟新的一样，半个字也没写。 许为能弄到英语习题册的答案，以前他再不乐意也还会敷衍着抄一抄，现在已经明目张胆不写作业了。 陈欣看着那本全新的习题册，仿佛看见许为在逐步向深渊滑落，不知什么时候起，她把他看成了自己的一部分，他的滑落即是她的滑落，无力和恐惧攫住了她的心。 终于，下了午休后，她拿着数学辅导书，就一个稍难的空间几何题回头问许为。 许为懒懒的，一眼也没看，直接把书递给了王浩然，“学委，给讲讲。” 陈欣不可置信地看着许为，以前她不问他题他就生气，想着法儿地教她题，问王浩然他还不高兴，甚至那次“希望杯”他报名也是为了向她证明他数学很优秀，现在一切都变了。 王浩然看向陈欣，咳嗽了声，陈欣也看向王浩然，两人心照不宣，一个装模作样地随意讲讲，一个随意听听。 第185章 无聊(二) 绝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周六上午，陈欣写完作业后，拿着手机在房间里踱了几个来回，终于下定决定，拨通了叶文涛的号码。 响了几声后接通，“谁啊？” “是我，陈欣。” “哦？”对面语气有点玩味，“是许为又怎么了？” “他……还好，最近他有跟你联系吗？或者你们有谈心什么的吗？”陈欣小心翼翼地问。 “谈心，两个大男人谈什么心啊！”叶文涛发笑，但笑了会儿便停下来，似乎意识到什么，声音变得郑重，“他自从那次受伤后就没怎么跟我们联系了。” 许为被打那天，叶文涛就在花坛旁边拍照留证据，而这一切都是许为提前安排的。 后来住院期间，他问叶文涛要过一次照片，那时虽然受伤了，但他兴致高昂，成竹在胸，告诉叶文涛说这次一定会把许耀告倒。 但事情突然就急转直下，许为没有任何预兆的就说不告了，还让他把照片删除，至于原因，他没说。 “他为什么不告许耀了？”电话那头，叶文涛声音闷闷的。 陈欣听他这一问，就知道许为没把他被许绍辉扇耳光的事告诉叶文涛，自然他胸中的苦闷也没跟叶文涛吐露过。 “我也不知道，这两个多月来他心情一直很差，不知道怎么了，如果有空的话，你安慰安慰他吧，”陈欣说。 叶文涛应下同时跟陈欣说：“不要太逼着他了。” “我不会逼他。” …… 打完电话，陈欣心里更加烦闷，她调转视线望向窗外，只见一只白鸽孤零零地站在对面阳台的花盆边缘，时不时翘起尾巴，往塑料花盆里啄一啄，却什么也没吃到。 日子流水般过去，将迎来高二的第一次月考。 陈欣生怕这次考得不好，恨不能把课间每分每秒的时间都利用起来学习。 这周的体育课，她本也想带着单词本去的，但因来大姨妈肚子疼，没心思背单词，就空着手跟林芸下楼去操场上了。 上课铃打响后，老师过来整队，然后报数，报完了数，陈欣立即出列，“老师，我肚子疼，怕不能跑步了。” 站在倒数第二排正走神的许为，循着声音望了过来，同样望过来的还有王伦。 “你就在旁边坐着吧，”体育老师一吹哨子，“其他同学，向右转，跑步走！” 同学们有序地往前跑去…… 陈欣则捂着肚子，在附近找了个阴凉处坐下，看着他们绕着操场跑步。 夏天不知不觉过去了，九月底的太阳已不再热烈，陈欣望着跑圈的同学们，目光自然而然落在许为身上。 他的身高太高，气质又独特，跑步时头微低着，双手的摆动幅度不大，一双腿更好像懒得提起来，就跟他平时穿着趿拉板在家里走，那脚步声是拖滞的，陈欣猜想他此刻的脚步声也差不多，慢悠悠…… 渐渐他落后了，落在队伍最后，一圈回来同学们经过陈欣，他看了眼她。 陈欣读得懂那眼神，是在问她好点没有，她点了点头。 接下来第二圈他索性用走的，若无其事地走了半圈才蓄力去追队伍，而同学们跑完两圈回来时他已归复原位。 体育老师也懒得计较，拿球给同学们分，让大家自由活动去。 许为没跟男生们去打篮球，开学四个礼拜以来，无论同学们如何邀请，他没参加过一次球类运动。 他没再看陈欣一眼，却缓步走到离陈欣五六米远的一棵大榕树下，半靠着树干，望向操场上打球的同学…… 他站在哪里，女生们就跟到哪里，哪怕他不打球，也有本班和别班的女生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围绕着他。 陈欣旁边很快就坐满了女生，林芸也走了过来，她靠着陈欣而坐，悄悄说：“你看她们……”听语气仿佛在嘲讽这些女生花痴。 陈欣勉强扯出一丝笑，其实她们自己又何尝不是？ 没有人敢主动上去跟许为说话，但她们都在悄悄看他，高声说话也只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女孩子的心思，其实很明显。 这时球场上，王伦下场了，他顶着满头热汗走来，那个并不适合他的发型，因被汗湿，也塌了下来，看着有点滑稽。 拿着水等在旁边的柳依依立即迎上去，把半冰的水递给他，他拧开盖子，咕咚咕咚…… 一边喝水一边走向陈欣，问她：“陈欣同学，肚子还疼吗？要不要去医务室？” 陈欣摇摇头，“谢谢班长，不用了。” 柳依依有点不高兴了，她使唤王伦，“你喝了我一瓶水，去给我买回来。” “这不是你自己拿给我喝的吗？”王伦一脸无语。 “是啊，我请你喝了你不要请回来吗？” 王伦叹了口气，把剩下半瓶水丢给柳依依，然后转身往小卖部去，柳依依后脚也跟了上去，“班长，你生气了啊？” 林芸最看不惯柳依依耍公主病，她悄笑着看向陈欣，吐槽说：“柳依依真好意思，“陈欣也看向她，眼角余光却发现许为已转身往操场外去了。 他离开了，那这里也没什么好待的。 于是许为走后不久，陈欣也借口肚子疼想回教室休息，让林芸帮她向老师请假，然后也走出操场。 她一边往教学楼方向走，一边四下张望，校园里没什么人走动，只有几个上体育课的学生路过，陈欣轻易就发现了在食堂前林荫小道上站着的许为，周围只有他一个人。 陈欣也走了过去…… 许为抬起头，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脸上身上斑驳，他的眼睛失掉了锐气，却深沉如海，阳光落在他眼睛里，就像落进无尽深渊，被吞噬了。 如果人的气场有颜色，那许为现在应该像一团黑雾。 “怎么不见你打球，是腿上的伤还没好全吗？”陈欣问，因为肚子疼，她的声音微弱。 “好全了，只是不想打，”许为一手插着兜，“不用管我，你脸色不好，回教室休息吧！” “我只是今天脸色不好，而你是一直脸色不好，都快三个月了，”陈欣说：“去干点什么吧，学习，或者打球，或者怎么样都行。” 许为嗤的一笑，脚下踢了踢路边石子，“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很无聊？” 第186章 逃课 “无聊？”陈欣也笑了，“那什么是不无聊，睡觉不无聊？打游戏不无聊？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个孤魂野鬼，再这样下去你肯定会崩溃的。” “那就崩溃！”许为突然拔高声调，直直望着陈欣。 陈欣急得跺脚，“你以为你崩溃了，谁会心疼你呢！” “我知道没人在意，所以你们由着我去好了，”许为赌气说完，转身就走…… 陈欣见他要走，忙小跑着上去，拦在他身前。 一双葡萄般剔透的眼睛仰望着他，“到底为什么，到底怎么了，这三个月你为什么不开心，你要说出来啊，说出来我们才好解决啊，就当你我拜托你了，告诉我行不行？” 许为死气沉沉的眼只望着前方，看也不看陈欣，便又绕过她继续往前走。 陈欣锲而不舍，不顾肚子疼痛，再度小跑着追上去，“是不是因为许绍辉，因为他那一巴掌？” 许为的视线终于落在陈欣身上，眼中寒光一闪，渐而疏离冷淡，看她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别在我面前提他，我不想对你发脾气，”丢下一句冰冷的警告，他再次绕过陈欣，加快步子往前去…… 陈欣被他的眼神吓到，她不怕他生气，只怕他拒她于千里之外，“许……许为？你是不是生气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不会再在你面前提这件事，”她小跑着去追他，不敢走到他前面，只在他身后跟着。 但许为似乎连这也不允许，他加快步子，很快甩开她，往实验楼的前的穿花小径上去了…… 陈欣追着走了二十几米，感觉肚子一阵一阵的疼，实在没多余力气去向他解释了，陈欣在附近找了个石墩坐下，揉肚子。 等身体感觉稍好些了，她就起身，抄近道往教学北楼去 回到教室，她肚子疼得坐立不安，也只能在过道里来回踱步，一直踱到下课。 下课前她没下去集合，林芸替她向体育老师请了假，还贴心地去食堂给她带了份饭菜回来，不过陈欣只吃了一小半就吃不下了。 她把剩下的饭菜包好，扔去垃圾桶，回来后就无力地趴在桌上。 林芸问她：“你知道许为去哪儿了吗？” “怎么了？他也没下去集合吗？”陈欣心里打了个突。 “没有，”林芸说：“体育老师有点生气呢，他说许为今天跑步不积极，一个人落在队伍后面，集合又不来，太不守纪律了，下次体育课要罚他跑圈。” 陈欣轻轻一叹，知道是自己的话惹他生气了。 趴在桌上，陈欣渐渐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教室里已经亮起了灯，陈欣坐起身，摸摸肚子，感觉不痛了。 本月的这一关总算过去了，每次来大姨妈她都生不如死。 这时上课铃打响，陈欣回头看，许为座位上不见人，再扫了眼周围，乌压压的一片，同学们几乎到齐了，坐在各自座位上低头安安静静写题，她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今天是英语晚自习，很快英语老师就带着备课本进来了，她走上讲台，扫了眼全班同学，最后目光定格在陈欣身后，“许为怎么又不在，请假了吗？” “没有，”王伦站起来。 “他是越来越不把老师和校规放在眼里了，”英语老师将备课本往桌上重重一放，惊起蓬蓬粉笔灰，“班长，这种事情你要跟你们班主任说呀！” 王伦低头应答：“好的。” 陈欣一阵心乱如麻，许为大晚上的跑哪儿去了？该不会是因为她说的那些话，负气逃课了吧？ 于是下课铃声一打响，陈欣立即拿起手机，走到走廊上，一边给许为拨电话……意料之中的没接。 她又给叶文涛和李子阳打，他们都说不知道。 怎么办？怎么办？陈欣急得双手紧紧抓着栏杆边沿，深悔自己说错了话，她明知道许为自尊心强不愿提起那件事，却还是忍不住点破，现在人不见了，该不会离家出走了吧？ 据宋丽所说，他初中就离家出走过几次，万一…… 陈欣不敢想，也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宋丽，于是跟班长和英语老师请了假，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要先回家休息。 她今天来大姨妈肚子疼，大家都看在眼里，没人怀疑，假很轻易就请到了。 上第二节晚自习的铃声打响时，同学们都匆匆上楼往各自班级去，唯有她小跑着下楼，一路跑到校门口，用请假条出了门。 夏风凉爽，临街的几间店铺内灯火通明，陈欣站在街边，望向这无边无际的夜色，迷茫了。 也许他在就近的网吧，陈欣这样想。 她一边等公交，一边给许为打电话，仍然没人接，正好这时李子阳的电话打进来，她惊喜万分，立即按下接听，“喂，是不是有许为的消息了？” “他刚刚打电话给我，叫我去唱歌，我被我班主任拘着出不去呐，我把地址告诉你，你去找他吧！” 李子阳立即把许为所在ktv的地址告诉了陈欣，陈欣很快打到车，赶往夜潮ktv。 不管怎样，她至少知道了许为在哪里。 等到达那家ktv，已是晚上八点半，陈欣推开许为所在包房门，只见房间内舞台灯迷离闪烁，许为独自一人撒开双腿坐在沙发里，懒懒靠着靠背，颓丧得像被人随手丢弃的一块抹布。 他面前茶几上放着七八瓶啤酒和小食，其中有一半的酒瓶子已经空了。 许为看见陈欣进来，表情仍是淡淡的。 “许为！”陈欣疾步冲到他面前，一双眼瞪得溜圆，冲他吼：“你不说一声就走是什么意思？” 屏幕上在放莫文蔚的演唱会，她正在唱那时很火的一首歌——《盛夏的果实》。 “也许放弃，才能靠近你，不再见你，你才会把我记起……” 许为望着陈欣，无所谓的扯了扯唇角，拍拍旁边的位置示意她坐。 陈欣忿忿坐下，她激动的声音盖过了莫文蔚的歌声，“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许为，你做什么事情前能不能在意一下别人的感受！” “抱歉，我以后去哪里都告诉你，”许为说。 就因为这一句话，陈欣那股子蹿到天灵盖的怒气又生生压了下来，她无法责备他，她不忍心责备他。 第187章 唱歌 “你曾说过，会永远爱我，也许承诺，不过因为没把握，别再用沉默去掩饰什么，当结果是那么赤裸裸……” 歌声还在继续，陈欣和许为并排安静地坐着，听完了这首歌。 “给我点一首窦唯的《哦，乖》，”许为使唤她。 她看了眼许为，记得上次来ktv许为就唱了这首歌。 然后她起身，走到点歌台为他点了《哦，乖》。 当歌切到这首时，许为拿起茶几上的话筒，走到靠近门边的那角落，开始唱起来：“爸爸，妈妈，你们可曾原谅他，原谅他总是不爱多说话，也不说有什么想法，爸爸，妈妈谁也不能离开他，噢，乖，听话……” 屏幕上的画面很有年代感，仿佛来自上个世纪，但有些事情，无论是上个世纪、这个世纪还是下个世纪，都在重复上演。 “没有能力去维护完整的家，不知他们当初是怎么一种想法，我那无可奈何的爸爸，我可怜可爱的妈妈……” 陈欣望着站在角落里的许为，此时的他仿佛离得她很远，迷离的舞台灯打在他身上，他唱着摇滚，却并不摇滚，只有满身落寞。 陈欣想，那是她无法进入的世界。 可是她多想靠近他，温暖他，是他封闭了自己，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不知不觉已唱完这首歌，他懒懒地走过来，把话筒递给了陈欣，“你想唱什么，去点。” 陈欣接过话筒，起身走向点歌台…… 上次在ktv，她头一次当着许为和他那些朋友的面唱歌，紧张得身体发颤，今天包房里只有许为，她就不那么害怕了。 她沉浸在这样的氛围中，已忘记晚自习，也忘记了学校，想了一想，她点了刚才那首《盛夏的果实》。 前奏一过，她唱：“也许放弃，才能靠近你，不再见你，你才会把我记起……” 她的声音干净纯粹，将这首歌唱出了另一种味道。 许为随手拿起瓶没喝完的酒，仰头灌，目光却一直落在陈欣身上。 “时间累积，这盛夏的果实——”往许为身上瞥一眼，陈欣立即放下话筒，气鼓鼓地跑过来夺他的酒瓶，“不许喝酒！” “喂，我只是解渴。” “不许喝！”陈欣十分强硬。 许为失笑，任由她拿走了酒瓶，“我不喝，你继续唱。” 陈欣怕他再偷偷喝，往他身边一坐，把话筒给他，“我不唱了，你去唱。” 许为无奈地看着她，几秒后接过话筒，起身走到点歌台前，划拉了几下…… 他切了歌，陈欣看见下一首屏幕上显示仍是《哦，乖》，而他也仍走到门边的角落里才开始唱…… 就这样，在ktv的四十多分钟里，他执着地只唱这一首歌。 到后面陈欣几乎学会了，她甚至拿起另一个话筒，跟他合唱：“没有一个能感到温暖的家，从来都是担心和从来都是害怕，还要我去顺从你们，还要乖乖听话……” 唱着唱着，陈欣看许为不再遥远了，是音乐拉近了他们的距离。 后来两人都唱得口干舌燥，他们放下话筒，并排瘫坐在沙发里。 许为拿啤酒要解渴，陈欣仍不许他喝，给他换成一杯白开水，她自己也倒了杯白开水。 许为就着喝下大半杯水，嘴角弯弯，像是在笑，脸色确实冷的，他晃晃杯子，盯着底部剩下的那点儿水，突然说：“那天晚上在医院，我很想跳下去。” 跳下去？ 陈欣险些呛着，惊诧地望着他，她记得那个下大雨的夜晚，他在走廊的窗户口吹风，全身都被雨水打湿了。 “他以前也打过我，我小时候据说很调皮，总想破坏点什么东西，我妈骂我，他也教训我，那时打得才狠，在医院的那一巴掌，不算狠。” 陈欣望着他线条凌厉的侧脸，那突出的眉骨，气势磅礴的鼻子，显出一种孤绝。 “但是很奇怪，只有那一巴掌，我觉得真的疼，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许为看向陈欣，语调和表情都很认真，好像他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疼。 他知道如何设下圈套，把许耀那群人诓进去，他的逻辑通畅，他的行事果断，他的情感却迟钝，也或许是他故意迟钝。 “许为……”陈欣抿了抿唇，很想说些什么话来安慰他，却不知该说什么，有些事不是三两句话能安慰得了的。 她只好说她自己，她也不知为什么会说自己，这些话她从来不向别人提起的。 “我爸爸从小就不在我身边了，我都不知道被爸爸教训是什么滋味，没有人教训我，你知道吗？我住在奶奶家，奶奶疼我，从来不对我说重话，当然她也不怎么会教导我，她只会照顾我的衣食住行，在她眼里，养孩子有吃有喝，孩子能听话，好好学习就行了。” 陈欣想起高中之前的日子，“叔伯婶婶他们不会当面教导我怎么为人，毕竟我不是他们的孩子，他们嫌弃我，也只在背后说我坏话，我妈妈在外面工作，那时候我在想，如果我有爸爸就好了，打骂我我都认了。” 许为嗤笑了声，“有也没什么用。” “还是有些用处的，学校里有人欺负我，我至少可以告诉我爸，那样我就不怕了。” 许为调转视线看向陈欣，目光变得郑重其事，“如果我们学校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帮你解决！” “我们班上同学都挺好的，没人欺负我，”陈欣笑了笑，继续说：“有爸爸的，没爸爸的，都有好有坏，唉，还能怎么办，能不能忘掉那些不好的事，许为？” 忘掉？怎么可能忘掉？ 许为垂下眼眸，从桌上拿了瓶未开封的啤酒，用起子起开了，立即白色的泡沫涌上来，陈欣再次伸手去夺…… 许为没再顺着她，用手肘挡开她伸来的手，然后对着瓶口猛灌几口，灌酒时突然生出某种幻觉，好像被打的那左半边脸又疼起来了。 陈欣无奈，“好吧，就算你忘不掉，也努力一下去忘掉行不行，找点什么事情干，譬如打篮球，譬如学习，你不是喜欢打篮球吗？你也很喜欢数学对吧？总之做点事情转移注意力，就不会总记恨着，也不会觉得生活无聊了。” 第188章 调侃 “我不是记恨他们，”许为说完又喝了一口酒。 “那是什么呢？”陈欣问。 许为看向屏幕上闪烁的画面，心中涌起千百个念头，比这画面更杂乱，他不知该怎么向陈欣解释。 如果把生活比作游戏，分主线和副本任务，那他的主线已经崩溃，这游戏玩下去还有什么意义？所以生活中的一切于他而言都无聊至极。 他喜欢打篮球吗？也许，但也不过拿它消磨无聊的时间。他喜欢数学吗？也许，但当前的数学课和考试只令他烦躁，过于简单题目，重复的题型，僵化的解题思路，看了只想睡觉。 至于高考，去他妈的高考！他厌恶每一场考试。 唯一还可寄托的感情更是支离破碎，不完整的家庭，同父异母的哥哥的欺压和暴力，父亲的不认可和抛弃，母亲的不理解和软弱，许绍辉扇他那个耳光时，就把这一切血淋淋的呈现在他面前。 他要追求什么？ 他的未来是一片迷障。 “你有目标，高考和大学就是你的目标，这些我都没有，”许为自嘲一笑，又灌了两口酒。 “那就不要目标，去做就是了，”陈欣说。 “我可以试着按你说的去做，”许为无所谓的口吻，任何事做或不做于他而言都无意义。 “那好，你听我的，明天就去学校篮球社报名，”陈欣直望进他眼睛里去。 许为避开她充满希望的目光，淡淡嗯了声，“但效果不一定好。” “先试试嘛，也许会好的。” 许为瞅了眼她，“行。” 有许为这句话就够了，陈欣暗自松了口气，她拿起茶几上的手机看时间，屏幕上显示21:41，她这才想起来他们是逃晚自习出来的。 “不能再喝了许为，已经下晚自习了，我们得回家，”陈欣一边说一边伸手去夺酒瓶，这次许为没反抗，陈欣夺下来发现那瓶酒已见底了，她无奈道：“你这样满身酒气回去，阿姨肯定会怀疑的。” “怀疑就怀疑，她又不怀疑你。” 这时包间门被推开了，一身黄绿相间校服的李子阳走了进来，他在两人身上看了几个来回，似笑非笑，“那个……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你们了？” 话语中不无调侃之意，陈欣有点不好意思，身子挪开了些，跟许为拉开距离。 “确实挺打扰，”许为开玩笑说，然后拿了瓶啤酒递给他。 陈欣想着时间不早了，对许为说：“我们回家吧，不然阿姨要担心了。” 李子阳在许为另一边坐下，啧啧几声，调侃道：“陈欣小妹妹呀，第一次见你你就来网吧带许为回家，现在还是催着他回家，真像个管家婆，有点我要提醒你啊，许为最不喜欢女的管着他，之前林伶就因为总插手他的事被他甩了，你可要小心……哦？” 陈欣急得小脸通红，激动地站起身，“我又不是他女朋友，你不要乱说！” “迟早的事嘛！” “我不管你们了，我走了！”陈欣佯怒，拿起茶几上自己的手机，转身便走…… 许为情绪已正常，待会儿自然会打车回来，她先走一步也没什么。 谁知许为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往后一带，把她又拉回沙发里，“再唱半小时。” 陈欣倒也不是第一次被他拉手腕，只因李子阳在场，她分外敏感，羞赧得低下头，甩开许为的手。 李子阳更要起哄，他假装捂着自己的眼睛，“当着我的面你们好歹注意点，唉……我今天真不应该来。” “你别乱说啦！”陈欣抬起涨红的脸，瞪着眼看向他。 “好好好，不说不说，”李子阳笑着摆手。 许为全程笑看两人，没承认，也不反驳。 陈欣真怕了李子阳了，她挪到沙发尽头，坐得离他们远远的。 李子阳终于没再胡闹，他起身起点歌台，点了首beyond的歌，他身上有用不完的活力，拿起话筒就开始吼：“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李子阳一个人就像一支队伍，有他在，包间里的低沉气氛一扫而空。 陈欣看着李子阳，又想到叶文涛，心里暖暖的，她相信有这些朋友陪着，许为会慢慢好起来的。 当晚他们晚了半小时回家，许为撒谎说老师拖堂，就这么从宋丽那儿混过去了。 但刘丽芬更多几个心眼，她闻见许为身上的酒味，加上之前怀疑过陈欣和许为有暧昧，于是等陈欣洗漱完回房，过去点了她几句，“欣欣，你是个女孩子，跟为为不一样，下了晚自习就要早点回来，别跟他出去瞎混，知道吗？” 陈欣一阵后怕，假装镇定地看着刘丽芬的眼睛，“知道了，妈，我从来一下学就回来的。” 刘丽芬嗯了声，没再多问，叮嘱她早些休息便离开了，陈欣这才松了口气。 许为果然没有食言，第二天他就去报名了学校篮球社，至于学习上，他还是该睡觉睡觉，作业也一个字不写，连陈欣也管不动他。 当然，陈欣也没时间管着他，她把大部分精力，包括课余时间都花在物理和生物两科上，立志这次月考要回到班级前十名。 很快到了考试周，月考按成绩排班，陈欣和王伦在一个考场。 陈欣发现王伦特别热情，每考完一场就来她身边，问她觉得考试难度怎么样，发挥如何。 陈欣以为王伦以她为对手，怕她超过他才总问她发挥得如何，于是谦虚地说自己发挥一般。 其实她感觉良好，自认花在物理上的时间没白费，连一向束手无策的物理压轴题第二问都能做出来，她有把握，这次物理肯定不会再考七十多分。 她的感觉没错，卷子发下来，她的物理破天荒考了90分，全班第三名，生物也考得不错。 但因精力过多放在物理上，数学和化学成绩立竿见影地下降了，甚至语文也有些许退步，于是总分加起来，仍然排在年级第二百八十多名，只比上学期期末考前进了五名，班级排名原地踏步。 周三的午后，她整个午休都没睡，把各科卷子摊在桌上，分析自己失分的原因，太粗心？知识没掌握透彻？还是各类题型的训练不够多？她看不明白。 正好许为打篮球回来，路过陈欣身边时，他驻足片刻看她的卷子，不防一滴汗滴在整洁的卷面上，陈欣发觉了，抬眼看他…… 只见他满头热汗，眼睛也几乎被汗水糊住了，但眼珠子一动不动盯着她的卷子，看得很认真。 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去后排的书柜前放好篮球，便回了自己座位。 第189章 成绩 晚上坐出租回家时，陈欣请司机把车里的灯开得亮些，然后拿出自己的数学和化学卷子继续分析。 在学习这件事上，当局者迷，陈欣实在看不出自己有什么问题。 她问许为，许为说不知道，“我不是你，怎么知道你哪里学得好哪里学得不好。” 其实许为看过陈欣的卷子，也了解陈欣本人，他看得出她的成绩提不上去的原因，只是有些话说出来太伤人。 陈欣智商一般，学习天赋一般，之前成绩好完全得益于勤奋努力，英语语文努力努力还可，数理化对智商的要求更高，一旦题目难度提高她就很难得分，而且高中的学习如班主任所说，越往后越综合，难度越大，陈欣只会越学越艰难，而她的精力有限，顾得了这个就顾不上那个，会逐渐被学习天赋优秀的人赶超。 总之，学习的竞争很残酷，勤奋的作用有限。 但是陈欣总以为是自己还不够努力，又或是还没找到好的学习方法。 这次的成绩她不敢告诉刘丽芬，怕她失望，于是她没问起陈欣就一直瞒着，在背后默默努力，写更多笔记，向老师请教更多的题，争取下一次考好。 但一周之后，刘丽芬还是想起来了。 周六陈欣在房间写题时，刘丽芬端着果盘进来，放在她书桌上，“欣欣，你上上周不是月考来着，成绩还没出来吗？”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陈欣放下笔起身，低着头沉默不语，刘丽芬意会，语调陡然严厉，“又没考好？” 陈欣心肝儿发颤，她什么都不怕，就怕她妈失望。 “把卷子拿出来，”刘丽芬命令道。 陈欣默默拉开背包拉链，从夹层里拿出那沓卷子，递给刘丽芬。 刘丽芬把卷子摊开，一张张看过去，当然，她看不懂题，只看得懂分数，她还记得上回陈欣各门的分数，对比之下，发现她总分比之前还少了十多分，数学和化学退步尤其明显。 “欣欣，你太令妈妈失望了！以前初中你在年级上都能排到前五，现在怎么连班级前十也保不住了？”刘丽芬头回这么严厉地数落她。 在父母辈的人看来，学习不好就是因为不努力，或心思不在学习上，再没别的原因。 接着自然又是老一套的施压，叫她争气，叫她学好了给她叔叔伯伯看，看她一个女孩子也能考上大学！ 陈欣羞愧万分，默默听着她的训斥，直把嘴唇咬得泛白。 刘丽芬离开后，陈欣还木然地站着，学习本是件纯粹的事，一旦跟争不争气挂上钩，就变成千斤重的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仰头望望天花板，把眼泪逼回去，然后坐下继续写题。 奶奶给她盛红糖的铁盒子就放在书桌前，里面有那枚顶针，她抬头看了眼铁盒，在心里默默想，如果奶奶在的话，肯定不会逼她的，奶奶会说：“学习不要太拼命了，能学好就学，学不好也不会怎样，那么多没考上好大学的，难道就不活了？” 陈欣想都不敢想，如果没有考上好大学，她会过怎样的生活，所以她要努力，要更更努力！ 她深吸两口气，提笔继续写作业…… 不一会儿，外面过道传来宋丽和刘丽芬的说话声，是宋丽购物回来，正在跟刘丽芬吐槽服装店的店员没礼貌。 自从许绍辉重新给生活费后，宋丽又恢复了之前逛街美容打麻将的惬意生活。除了偶尔兴趣来了会做些糕点类的吃食，她再不下厨房，活得也比之前明白了，不再强逼许为学习，也不再讨好许绍辉，平日基本不给他打电话， 她还给刘丽芬涨了工资，涨得比一开始还多了五百，家里的吃穿用度也完全恢复先前水平。 现在，宋丽就送了刘丽芬一个包包，刘丽芬千恩万谢，听声音好像还给她买了什么礼物，陈欣细细辨别，终于听清楚了，宋丽给她买了双高跟鞋。 “之前暑假欣欣生日，因为为为的事，大家都没心情给她好好过，我也忘了给她买生日礼物了，现在补上，这种圆头高跟鞋很流行的，适合女孩子，而且跟也只有六厘米，欣欣能驾驭，这是最后一双三十四码的了，我好容易拿到货，现在送给她，”宋丽说。 “太太，不用了，您送了她太多东西了，又是巧克力又是裙子，还有您不太用的首饰，欣欣当不起，而且她这个年纪不适合穿高跟鞋。” “怎么不适合，她满了十六岁了，十六岁的女孩子都要有自己的高跟鞋啊！”宋丽的脚步声又往这儿近了几步，却还是被刘丽芬拦下了。 “太太，欣欣真不能要这双鞋，她本来学习就退步了，现在再不把心思放在学业上，搞这些花里胡哨，以后怕是要堕落。” “怎么会，欣欣最懂事了。” …… 说话声渐渐消失，屋里屋外都是死一般的寂静，陈欣呆呆坐在座位上，回想她妈的话。 堕落？她妈居然说她会堕落，她这么用功学习，一刻也不敢放松，努力满足她的期待，她居然怀疑她会堕落，全天下最不该怀疑她的就是她妈了，难道两次没考好就罪无可恕了吗？ 那可是她最亲的人，连宋阿姨一个外人都说她懂事，她妈怎么就不理解她？ 其实她何尝不想要一双高跟鞋，来这个家第一天，看见鞋架上宋丽的红色小高跟时她就羡慕得紧，想着自己长大工作后，也要买这样的鞋穿。 她知道自己现在还小，不该穿高跟鞋，也不该把心思花在打扮上，但她并不会打扮自己，只要一双属于自己的高跟鞋，摆在鞋架上看看就满足了。 越想越委屈，才刚逼回去的眼泪到底落下来，吧嗒两声，打湿了卷子。 这时，房门被叩响了，陈欣吓了一大跳。 “吃饭了，”是许为的声音，他刚才在自己房间，什么都听见了。 “好的，”陈欣吸吸鼻子，赶紧抽了两张纸巾走到穿衣镜前，对着镜子把眼泪擦干净，又深呼吸了几口，这才拉开门出去…… 第190章 高跟鞋 第二天周日，陈欣吃完了早饭就在自己房间写作业，一上午闭门不出。 而许为，将近中午才起床，洗漱好，吃完饭就去电脑室打游戏，宋丽说了他几句，他只当没听见，宋丽也没再多说了。 有小区那三栋物业，母子俩这辈子都不愁吃喝了，在宋丽看来，许为学习不学习好像也不那么重要了。 下午，陈欣正为一个三角函数的数学问题烦躁时，听见自己房门被叩响，她以为是她妈，随口道：“门没锁，进来。” 精神太集中于眼前的题目，她没仔细分辨逐渐靠近的脚步声，直到感觉有人站在自己身后，她才说话，“妈，什么事啊？”一边说一边写题。 半分钟了也没听见回应，陈欣察觉不对，回头，正对上许为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许为半躬着身子，脸靠得她极近，她觉心跳漏了一拍，呆呆望着。 许为若无其事地站直了，把手中的粉红色鞋盒放在她面前的书桌上，“我妈给你买的，补你十六岁的生日礼物，”说完他就在旁边藤椅上坐下。 陈欣看着那粉色鞋盒，不禁想到自己送许为的十六岁生日礼物。 “可是我妈不是拒绝了吗？”陈欣的手放在鞋盒上，拇指抚摸着鞋盒边缘，想打开。 “我偷偷拿来给你的。” “那不行，”陈欣立即推开鞋盒，转过头不再看，“我不能要。” “你傻啊，不让她知道不就行了？” 陈欣摇头，她不敢忤逆她妈，她妈说不行的事就是不行。 许为看不得她磨磨蹭蹭的样儿，上前直接把鞋盒盖子揭开，见是一双粉色高跟鞋，呵的一笑，“又是粉色。” 陈欣偷瞄了眼，只见鞋盒里垫着几层白色泡沫纸，一双圆头高跟鞋交叉着躺在纸上，通身芭比粉，鞋身没有多余的设计，简洁流畅，曲线优美，就像电视剧里富家千金穿公主裙，扎蝴蝶结时配的鞋子。 她到目前为止的人生，只穿过普通的运动鞋、帆布鞋和棉鞋，颜色单一，款式朴素，从不显性别和美丽。 她也从不敢跟美丽沾上什么边，尽管她已经满了16岁，成长为一个少女了。 许为见她看鞋子的眼神几乎放光，笑道：“你明明很喜欢。” 陈欣点点头，又摇摇头，她不该拥有这样一双高跟鞋，她的成绩在退步，她要把全部心思花在学习上，美丽啊，感情啊，通通都是不能触碰的禁忌之物。 “鞋子就放这儿了，喜欢就收着，不喜欢就扔掉，”许为看了眼陈欣，知道她一定会收着的，然后转身往门外走，陈欣回头喊他，“诶，你……” 不等她说什么，许为已经拉开门走了出去…… “为为，”门外立即响起她妈的声音，陈欣吓得赶紧把鞋盒盖上，手忙脚乱拉开最下一层的抽屉，塞进去。 “为为，你来找欣欣什么事啊？” “没什么事，问问她英语布置的什么作业。” “像这样的事可以在qq上问嘛，是不是？” 许为嗯了声，脚步声便渐渐远离了。 陈欣知道，她妈又在怀疑他们。 她听到细微的门把手转动的声音，料想她妈把门推开了一道缝，正在悄悄观察她，她没回头，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后背挺得笔直，因背后那道视线的注视而全身僵硬。 听到门被轻轻阖上的声响，陈欣终于松了口气，放下笔，身子往椅背上一靠，等脚步声渐渐远去了，她才低下身子拉开最下层的抽屉，轻手轻脚将那鞋盒抱出来放在书桌上。 她打开盖子，迫不及待把高跟鞋拿在手里，抚摸，感受鞋面的质感。 然后她把鞋轻放在地面上，将脚从拖鞋里拿出来，穿进高跟鞋里…… 34码，正好！ 她兴奋地站起身，迈开腿，小心翼翼走了两步，跟太高不习惯，有种往前栽的感觉，为了不发出声音，她放慢步子，缓缓走到穿衣镜前，侧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穿高跟鞋的样子。 从来没有仔细看过自己的外貌，她之前从来不在意自己美不美丽，现在仔细端详过后，发现虽然自己五官小巧，不够夺人眼球，但还是有点小清秀的。 来月经这一年多来，她的身体也发育了，胸已经不再是之前的搓衣板，微微隆起了，她将宽大的t恤贴身拉紧，发现腰上也有了曲线。 原来她真的长大了！ 她在穿衣镜前尝试着走了几个来回，对脚下这双鞋终于适应了，只是走姿与她平日所见宋丽的优雅迷人相比，笨拙得像个企鹅。 但自己看自己，总能从丑里看出几分美来，她觉得镜子里的自己像个公主，于是抬头挺胸，假装自己是个公主。 说起公主，她便会不由自主想起宋含章，第一次见她是在元旦晚会的后台，宋含章是主持人，那天画着精致的妆容，穿着漂亮的蓬蓬裙，脚踩高跟鞋走过来，少女青涩的风情初显，令她一个女孩子都心动，那才是真正的公主。 她幻想自己穿着跟她一样的裙子，画一样的妆，然后踩上这双高跟鞋，是否也能像她一样，就算不能做公主，灰姑娘也行，这样的她跟许为站在一起，会更般配吧？ 怎么会突然想到许为？ 陈欣晃了晃脑袋，立即清醒过来，把脑海中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去！ 学习，学习才是当前第一要务！ 她最后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便坐回座位，轻轻把鞋脱下来，换回自己的平底拖鞋。 这是她十六岁的生日礼物，也是这辈子第一双高跟鞋。 她把鞋整齐地摆在书桌上，然后拿起手机，换着角度拍下几张照片，从里挑出光线最佳的那张发在空间里，并屏蔽了宋丽和刘丽芬。 然后她才把鞋收起来，放到衣橱的最底层，用衣服盖住，这样就不会被她妈妈发现了。 因为是她上高中以来第一次发说说，立即就有王伦、林芸和吴莺莺几个点了赞，吴莺莺还在下面评论她，“我家欣欣长大了，会穿高跟鞋了！” 紧接着，点赞的人里又多了个许为。 第191章 狂奔 周一去上学，早读时林芸悄悄就问陈欣：“你那双高跟鞋哪儿买的，好漂亮，看不出来你居然会买高跟鞋。” “别人送我的十六岁生日礼物，”陈欣腼腆地说。 “谁啊？” “一个阿姨。” “你这阿姨太好了，我也好想要一双高跟鞋，可我生日我妈只会买蛋糕，平时也不许我穿得花里胡哨……”林芸说。 陈欣心想，原来大家的妈妈都差不多。 下早读后，班长在讲台上宣布了关于秋季校运会报名的事宜，让想参加的同学去他速速报名。 任何与运动相关的事儿，都与陈欣和林芸无缘，她们一个身体不好，一个不喜欢运动，体育课上跑两圈都能累瘫，连女生们最爱看的男生打篮球她们也没兴趣，去年校运会她们更没凑那个热闹，在校园里闲逛了三天。 重点班喜欢运动的人远不如底下班级的多，去年就是班长连哄带骗才凑够了人，今年又是一样，男生里只有鲁志豪张京几个报了名，人数远远不够。 于是周五上午第二节课课间，王伦再次在讲台上语重心长地对大家说：“学校运动会大家要踊跃报名啊，这是咱们能在中学参加的最后一次运动会，高三校运会就没咱们的份了，大家就不想在高中留下一点美好记忆，辉煌战绩吗？” “不想，”有男生边写题边说。 同学们都笑了。 接着还是写题的写题，接水的接水，上厕所的上厕所，就是没人报名。 王伦无可奈何，“咱们班男生三四十个，连几个上体育场的都凑不齐，太丢脸了，你们不报名我只能点名了，辛文，你一个。” 正在教室后排拍篮球的辛文同学吓得球脱了手，“我靠，班长，你怎么能看上我啊，我身体不好，不适合参加运动会的。” 立即有坐最后一排的段成仁举手说：“我知道，班长，他肾虚。” 教室里立即爆发哄堂大笑。 “靠，你才肾虚啊！”辛文重重捶了下段成仁的背。 “你不肾虚就参加运动会啊，班长，他不参加运动会就不能证明他不肾虚。” 同学们更哈哈大笑，起哄让辛文证明自己。 “好，参加就参加，班长，把段成仁也加上。” “哇，你拖我下水啊？” “谁叫你说我肾虚！” 于是，王伦笑着把两个自投罗网的同学加上了，并问他们要报什么项目。两人各自选了几个项目，然后给王伦打预防针，“班长你可别指望我们拿名次。” 王伦当然不指望，只要凑够人就行了，之后他又点了几个人的名，这些同学都是上学期被抓壮丁的，这回说什么也不参加了。 王伦无法，扫视全班同学，斟酌着选谁合适，同学们人人自危，没人敢跟他对视，最后他把目光定格在趴在桌上看漫画的许为身上。 没办法，谁叫他是班里海拔最高，打篮球最好的几个人之一？ “许为，你也参加一个咯？” 陈欣和王浩然等人都惊呆了，许为这样不爱说话，不爱表现，连老师都请不动，平时能睡觉绝不醒着的人，会参加运动会？ “行啊，”许为看了眼讲台上的王伦，“随便报什么项目，反正就是玩儿。” 王伦也没想到他能答应，生怕他反悔，立即给他勾了几个田径项目，“短跑100米，长跑3000米和掷铅球行不行？” 许为说行。 陈欣和林芸都惊讶地回头看他，王浩然也推了推眼镜，像从没认识过他一样望着他，“不对劲，你很不对劲啊许为，先是报名校篮球社，天天中午在操场打篮球，现在又参加运动会，这符合你低调的风格吗？” 许为头也没抬，“我换个风格不行？” “行行行，也不知道是想换风格还是想撩妹，你跑3000米肯定一排女生追着跑，绝对的！” 王浩然说得没错，许为每次体育课打篮球时就有各班的女生围观，直到现在qq上还有本校女生加他好友。 当天下午下学后，许为去篮球场打了四十多分钟球。 陈欣一直在教室等他，等同学们走得差不多了许为才回来，陈欣也就懒得避嫌，直接跟许为一起出了教室，往学校大门口走…… 周五不用上晚自习，这时间同学们都回家了，校园里空空荡荡。他们踩着夕阳余晖走出校门，街道两边饭馆里的菜香味直飘到大街上，许为走在她前面，手上运着球，后脖子上全是汗。 陈欣亦步亦趋走在他身后，问他：“你怎么突然转性了？” “这不是按你的说的吗？不问意义，只是去做，”许为漫不经心地答，他要用各种事情填满他无聊的生活。 “那效果好吗？你还会感觉生活无趣吗？”陈欣问。 “效果暂时看不出来，”许为实话实说。 陈欣点点头，不管怎样，他已经在做了。 陈欣正思忖，忽望见前面街口那辆黑色奔驰里，走出来一个穿格子衬衫的男生，那张跟许为五六分相似的脸，不是许耀又是哪个？ 陈欣大惊，赶紧上前两步拉住许为的胳膊，拖住他不许他往前走。 “干嘛？”许为回头看陈欣，见她满眼恐惧望着正前方，便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是许耀。 那一瞬，他运球的速度不自觉慢下来，眼睛直直盯着夕阳下那个戴金丝边眼镜的人…… 他最看不得许耀装斯文的样子，如果把球砸过去，那副眼镜也不知会不会碎。 这么想，他也就这么做了。 他瞅准他的眼镜，以极快的速度把球扬起来，猛砸过去…… “嘭——” 砸得非常准，正中他的右眼，不出意料的，那副眼镜真的碎了，他捂着眼倒在地上。 短短一瞬间发生的事，令陈欣瞠目结舌。 司机小亮见许耀眼被篮球砸中，立即打开车门冲出来，跑过去把地上的许耀扶起，一边声色俱厉地骂：“谁这么不长眼！”然而当看见许为时，他哑了火，紧接着，副驾驶也走出来一个跟小亮差不多年纪的男人。 “许为，你……”陈欣还在发愣，许为已经拉起她的手腕，“跑！” 跑？跑！ 陈欣脑子里也只剩下这一个字，她被许为拉着向前狂奔，与车里出来的男人擦肩而过…… 她不敢往后看，只是狂奔，好像稍慢一点就会被逮住，他们一口气跑到十字路口，正好是绿灯，于是头也不回地飞奔过马路，等到了马路对面，陈欣气喘吁吁地回头看，追他们的男人已经被车流挡在对面了。 第192章 吃力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许为让她把背包卸下来，他接过来背着，然后拉起陈欣的手臂继续跑…… 他们跑进店铺与店铺之间的缝隙，在商城里穿梭，所过之处鸡飞狗跳，也或许没有鸡飞狗跳，是陈欣的错觉，她想当然认为她和许为一起跑过的地方，应该天崩地裂，因为她的心就天崩地裂了。 最后跑到一片老式的住宅区，陈欣再也跑不动，她拖着许为的手喘吁吁地求：“跑不动……真跑不动了。” 许为这才停下脚步，喘着粗气往两边路口张望，只看见一条白毛宠物狗颠颠跑过来，再没有其他人，他松了口气，“应该没跟来。” 陈欣支持不住，退后两步，背抵着人家的院墙放松下身体。 她轻抚胸口顺气，心想自己跟着许为跑什么，人又不是她砸的，她完全可以站在原地不动。 但是好刺激，跟许为一起逃跑的感觉，好刺激！ “才跑几步路就累成这样？你该好好锻炼锻炼了。” 陈欣瞪他一眼，喘着粗气道：“还不是因为……因为你？谁叫你冲动砸人，不然我……我都不用跑。” “冲动？”许为冷笑一声，“你认为我冲动吗？” 陈欣想了想，许耀当初带一群人日日到校门口堵许为，群殴他，把他牙都打掉一颗，许为砸他一下不算冲动。 正所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也是他自己该打，”陈欣说。 这不像陈欣会说出来的话，许为诧异地看向她，围墙里伸出的簇簇黄色小花悬着她头顶，经风一吹，几片花瓣飘落在她黑发间，他不禁笑了。 “你干嘛笑，我可不是支持你使用暴力啊！” “知道，知道，走了，”许为拍了下陈欣的背。 就这样，两人绕远路回了家。 当天晚上，果然许绍辉打电话来兴师问罪，那时大家正围桌吃晚饭，宋丽的手机突然响了，她立即拿起来走出饭厅去接。 陈欣和许为悄悄对视一眼，又低下头，渐渐听见外面宋丽的说话声，她好像很气愤，声调也拔高了，“怎么，他打我儿子打得住院，我儿子给他点教训就不行了？我儿子掉了颗牙，许耀他只是额头眼睛受了点皮外伤，又没瞎！” 说完宋丽主动挂了电话，大步走回饭厅，一边吐槽许绍辉偏心，一边回到自己位置坐下。 她瞅了眼对面的许为，“为为，你对许耀也别太过分，万一打出个好歹，又不得了了。” 许为淡淡嗯了声，继续埋头喝汤。 饭桌上又恢复了融洽氛围，宋丽称赞今天的鸽子汤很鲜，这时她的手机铃声又响了，她烦躁地拿起来，直接关了机。 陈欣不禁抬眼看宋丽，谁能想到一开始跟许绍辉讲电话温柔讨好的宋丽，现在竟敢直接不接电话了？ 不过这是好事，至少对许为是好事。 …… 近几个礼拜，陈欣在学习上越感吃力，尤其是物理讲到电场之后，粒子在电场中的运动，加上之前学的力学和牛顿第二定律等几个知识点，综合起来可以出各种各样的题型。 陈欣做题做得糊里糊涂，有时一个大题就要想半个小时之久，她本还想花点心力在数学上的，这样一来时间精力完全不够用了。 这才高二上学期，到高三会怎么样？她不敢想。 陈欣的初中数学老师就说过，女孩子不适合读理科，高中最好选文，所以真是她智商不够吗？该不会以后跌落至班级倒数吧？ 她从来没考过倒数。 这些天，无论课间还是自习，她简直像焊在自己座位上，除了上厕所吃饭，其余时间都在写题。 而许为还是上课走神，下课看漫画，中午就去操场打球，没有任何危机意识。 有时晚自习会有小测试，陈欣两次测试物理和数学都考得不理想。 这天晚自习，数学卷子讲完之后，曾老师把她叫到了办公室。 走廊上的灯光明亮，陈欣低着头，亦步亦趋跟曾老师走进办公室，拘谨地站在他面前。 曾老师去接了杯水，淡声问：“怎么了陈欣，这两次考试你成绩滑坡了啊，听你们物理老师说你几次大考成绩也不理想，是没把心放在学习上？” 曾老师的语气很放松，就像朋友间的闲谈，陈欣却羞耻万分，脑袋更低下去。 她从小到大没有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谈话的经历，她的成绩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三一直名列前茅，她也一直是老师喜欢的听话乖巧的好学生。 “老……老师对不起，我确实没考好。” “别紧张，老师只是问问你，是不是许为坐你后面影响你学习了？”曾老师的态度愈发和蔼了。 陈欣摇摇头，“没有。” 许为虽然上课睡觉，看课外书，但从不影响周围人。 “那是什么原因呢？” 陈欣看着自己脚尖，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保证：“老师，我会加倍努力，争取下次月考考好。” 曾老师叹了口气，“好了，回去吧，别跟许为走得太近，你们跟他不一样，不要学他。” 陈欣点点头，“谢谢老师！”说完紧张地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从办公室到教室这一路上，陈欣都低着头。对于一向品学兼优的她来说，这是目前为止学习生涯中的最大失败了。 曾老师是爱惜她才会跟她说这些话，而他口中她们跟许为不一样，她明白，并非说许为不学无术，而是说许为天赋太高，稍微努力就能取得好成绩，她们不能跟他相比。 其实这就是她学习退步的原因，她的天赋不如别人，越往深了学，就需要堆砌越多时间和精力在学习上，才能勉强维持成绩，但人的精力和时间总是有限的。 她突然感到恐惧，从未有过的恐惧。 晚自习回家的出租车上，陈欣没有拿出错题本和单词来看，只颓然地靠着靠背，呆呆望着车窗外迅速后退的路灯。 许为在抽烟，他最近烟抽得很凶，每天晚上一根，雷打不动。 “老师叫你去办公室说了什么？”许为拿烟的手伸到车窗外，头撇向她那一边。 “老师叫我少跟你往来，会影响学习，”陈欣说。 许为轻嗤一声，向车窗外抽了口烟，笑问：“那你听他的吗？” “我学习退步不是因为你，我只是……”陈欣抿了抿唇，有些话难以启齿，她向来要强，不愿承认自己比任何人差。 “可能是我还不够努力吧，”陈欣说。 许为又吸了口烟，偏头，漆黑的眸光落在她身上，此时陈欣在他眼中就像只受伤蜷缩的猫咪，瘦弱又可怜，“你已经很努力了，要学会放松。” 放松？陈欣不知道什么是放松，她不像许为，她一旦放松，就会一败涂地！ 第193章 球场 被曾老师谈话后，陈欣学习更用功了，连一向勤奋的林芸都感叹，“欣欣，你别是把目标定为清华北大吧？” 陈欣苦笑，只要能考个末流985她就谢天谢地了，哪敢奢望清北。 某天下午，陈欣和林芸吃完晚饭回教室，林芸被她表姐陶思敏叫到走廊上说话，陈欣则回座位马不停蹄地开始写作业。 几分钟后林芸脚步轻快地回教室，她异常兴奋，拉着陈欣的手臂说：“欣欣，别写作业了，操场上在比篮球赛，去看看呗！” 陈欣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她从来不爱看什么比赛，也不懂篮球。 “去看看吧，听说是学校篮球社的比赛，都是打篮球里的尖子，不是咱们班体育课上随便打打那种。” 听到校“篮球社”三个字，陈欣笔尖微顿，她立即想到了许为。 “听说许为也在打，去看看嘛，”林芸直接抽走她的习题册，“今天作业不多，晚自习再写咯！” 陈欣心想许为参加学校篮球社是她建议的，是该去看看他打得怎么样，于是答应了。 同去的还有陶思敏，一路上她都在跟林芸描述她们班女生对许为的疯魔程度，据说有女生写了十几封情书，偷偷夹在自己日记本里，不敢给许为，还有几个平时体育课争着给打篮球的许为送水的，甚至有人在qq上加许为，验证消息就是：许为，我喜欢你！ 陈欣看得出许为很受欢迎，但没想到受欢迎到如此程度，竟有人偷偷给他写情书，还有qq上表白的，怎么从未听他提起？ “听说许为跟实验班那个校花走得很近，大家都不敢接近他了，”陶思敏说：“今天听到他打球的消息，我们班女生都去了篮球场，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你们都不知道吗？” “不知道，”林芸说：“他不喜欢说话，平时很少跟我们交流。” 陶思敏啊了声，看向一直默默不言的陈欣，“他也不跟你讲话吗？”她记得先前处理柳依依那件事，许为和她合作时就把陈欣也带上了，那时他很照顾陈欣。 陈欣摇摇头，“我跟他不算很熟。” 说假话时心跳都加快了。 十分钟后她们便到了篮球场，此时比赛已如火如荼地打了半场，球场周围人满为患，陈欣她们人矮，只能站在场外高一些的台阶上，才能看清场上战况。 果然比他们体育课上的小打小闹更正式，两边队员都穿了不同颜色的球服，清一色的高个子，身材壮硕，挥汗如雨，甚至有个别球员小腿和手臂上的肌肉发达，像打了蛋白粉，引得围观的女生一阵讨论。 这么多人中，最突出的还属许为，突出在那一张脸，还有打球的猛劲儿。 陈欣不懂篮球，平时体育课女生们喜欢围在球场上，她和林芸却喜欢在林间吹风，静坐。 场上，许为接到队友投过来的球，立即奔跑着往对面篮球架冲，一个肌肉虬结的高个子男生直拦在他身前，用身体阻挡着他，旁边还有几个围住他，做假动作要去抢他手里的球。 许为却仿佛一团火，一边突进一边假装传球给别人，如离弦之箭般冲到篮球架下，一个起跳，绕过拦他的那人，轻轻松松把球扣了进去。 周围响起一阵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女孩子的尖叫尤甚，甚至有女生冲着球场上喊：“许为！许为！” 热情似火！ “今天看球的女生怎么这么多，吵死了，”陈欣身后，有男生不难烦地说。 “因为3班那个许为，我们初中的，女人缘忒好，不知道她们喜欢他什么。” 陈欣和林芸听见“私生子”三个字，都回头看说话的人。 那男生见两人眼神不善，反而说得更起劲儿了，“本来就是私生子，上学期那个学校论坛里的视频见过吧？就是私生子被报复！这群女生还在为这样的人尖叫发疯，你说好不好笑？” 陈欣听不得别人说许为是私生子，诋毁许为就是在诋毁她，不，比诋毁她更令她气愤。 她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气冲那两个男生说：“你们不想看可以离开啊！” 然而这句话却被巨大的欢呼声淹没了，周围人都在喊：“又进了个球！” “天哪，太厉害了！”旁边一个女生欢呼着，朝球场上招手。 “文慧，你家陆昊的对家进球你欢呼什么啊？” 叫文慧的女生羞怯道：“陆昊？我现在不喜欢他了，他打球全靠对面给他放水，你看新来那个3班的叫什么许为的，那打球才有意思呢，我现在更喜欢他，今天我就要认识他！” 旁边几个女生立即起哄，“哎呀呀，你这样陆昊要哭死了！” “那就让他哭吧，”文慧双手抱胸，一脸傲娇。 林芸瞅着那几个说话的女生，鄙夷之色溢于言表，她轻推陈欣的手臂，感叹道：“诶，她们也太明目张胆了吧？学校不是在抓早恋吗？” 陈欣也不禁打量起那个叫文慧的女生，上学期学校规定女生不能披头散发，那时查得严，大家都很听话，但从这学期起，陆续又有女生开始化淡妆，戴首饰，或披散着头发。 譬如这个女生，她齐肩的长发披散着，顺滑如瀑，一看就是护理过的。 陈欣这角度只能看清文慧的侧脸，她皮肤瓷白，四高三低，脸型标准，虽然大家都穿着校服，但她的气质分外不同，虽还没像宋含章那样发育出女性的曲线，却自有清风拂面的清爽气息。 陈欣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更加自惭形秽。 为什么这么多女生喜欢许为，且一个个都如此出众？ 陈欣总是不由自主把自己跟她们比，她也搞不明白，她以前从不把自己跟人比较，尤其不在外貌上跟人比，现在好端端地跟她们比什么？ 第194章 积极 陈欣的目光始终追随许为，看他传球、扣篮，他的大红色球衣，是这场上最热烈的一把火…… 当他奔跑着去拦球时，突然他脚下突然一个趔趄，身子直往前扑，周围看球的观众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球场上如此快速的奔跑，摔一跤可是了不得的！ 幸好他身边一队友扶了下他，他往前栽的身子这才稳住势头，维持住了平衡，没摔倒下去。 陈欣那颗跳到嗓子眼的心，也终于放回肚子里。 球场上，许为站稳后，不知为何，本能地朝陈欣方向望了眼。 陈欣远远对上目光，心头微颤，感觉那双眼睛穿过数百人群，直盯住了她。 她心想自己肯定魔怔了，这水泥台阶上站满了人，她身边围着的男男女女少说二三百，且许为离得她几十米远，怎么能从众人中认出她呢？ 正思量着，陈欣听见她身后的男生又在发表高论，“那大块头还挺阴险，竟然悄悄伸腿去绊人！” “是吗？我怎么没看到，你眼睛太尖了！” 另一边，那叫文慧的女孩子也轻嗤一声，“看吧看吧，我就说陆昊打球没意思，平时全靠对面放水，现在来了个厉害的，他就阴人家，我才不要答应他的追求呢！” 陈欣不懂篮球，看得也很粗略，听他们这么说才意识到，许为险些摔倒并非意外。 她突然有些后悔叫他参加篮球社了，人太优秀，既遭人觊觎，又遭人忌恨。 十多分钟后到了中场休息时间，比赛暂停，球场上，许为捏着被汗水浸透的球衣提了几下，不疾不徐地走下球场，立即有七八个女生争先恐后递出水和毛巾…… 他是被众人簇拥的主角，热闹盛大，她只是淹没在人群里的普通观众。 陈欣推了推林芸，“我不想看了，回教室吧。” 林芸嗯了声，“我也不想看了，”然后勾着陈欣的手臂，转身往台阶上走，走之前她们还瞥见那叫文慧的女生拉着自己朋友下台阶，激动地往许为方向去。 回教室的路上，陈欣和林芸都默默不语，各自想各自的心事。 但陈欣没有多少时间留给那些纷杂凌乱的思绪，一回到座位坐下，翻开书本，她就强迫自己进入做题的节奏。 而林芸，站在她自己座位上，她的座位在第四组靠墙，右手边就是一扇窗户，她双手搭在窗台上，透过窗户望对面的教学南楼，不知在想什么。 天色渐晚，不知不觉教室里亮起了灯，同学们也都陆续回来了，人一多教室就吵闹，陈欣做题也做得烦躁了。 突然，一股混杂着汗味儿和某种蓬勃蒸腾的男性气息涌入鼻尖，她回头，果然，许为回来了。 他懒懒靠坐在座位上，浑身流油，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正在用湿纸巾擦后脖子上的汗水。 “你刚才去篮球场了？”许为看向陈欣，因汗水的浸润，他整张脸都是透亮的。 陈欣微讶，难道球场上那个眼神是真的？ “我和林芸一起去的。” “你们不是不喜欢看篮球赛？”许为把用完的湿纸巾放一边，又拆了一块。 他体育课每次打球都会在围观人群中寻找陈欣的身影，却从没看见过她，如果早知道她喜欢，他今天肯定提前通知她去篮球场看他打球。 这时林芸也回过头，她定定看向陈欣，像是要与她串供，“是我表姐强拉我们去的，我们不知道你在那里打球。” 陈欣连连点头，“对，我们是被强拉去的。” “哦，是吗？”许为挑了挑眉，没再说话。 到下了晚自习，许为和陈欣一起出校门，一前一后走在街道的路灯下时，许为才问她：“帅吗？” 陈欣正看着映在地上的许为的影子，以为他发觉了，脸有点发烧，“什么帅不帅？” “我说我打篮球帅吗？”他在前面走，步调还是不紧不慢，语调也不疾不徐，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 这个人也太臭屁了吧！ 陈欣懒得回答他。 “不说话就是默认，”许为回过身看着低头的她，倒退着走，“喜欢看的话可以常来看，不要每天埋在书堆里，人不能变成做题机器，对了，你也可以给我送水。” “我才不会那么无聊，”陈欣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女生簇拥着把水递给他的画面。 “对了，我还可能成为学校的广播员，”许为又说。 “什么？”陈欣脚步一顿，“你为什么啊？” “好玩呗，”许为转过身，继续以正常的步调往前走。 陈欣晃晃脑袋，她搞不明白这个人，之前又懒又颓废，简直颓成一滩烂泥，连加入篮球社还是她催着去的，现在突然这么积极，一点儿也不像他。 “那……那你还不如把学习一并提升上去，”陈欣嘀咕了句，根本没想过许为会答应，谁知他竟回答：“好啊！” 陈欣彻底惊呆，小跑两步追上去与他并肩，看着他的脸，“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啊？” “可能吧。” 陈欣不知道，许耀转学前就是校篮球社的，而且是篮球社最优秀的球员；他也是播音员，和宋含章一起播音，一起主持元旦晚会；当然，他的成绩也在年级上名列前茅。 他和许耀、许绍辉的恩怨，没有通过打官司在明面上了结，那就必须以另一种方式了结！ 用球砸一下他不过挠挠痒，许耀最在意荣誉，那就夺取他的全部荣誉，代替他，彻底抹去他在一中的存在。 半小时后回到家，玩会儿手机，洗漱完就11点多了，各人回各人房间睡觉。 许为踢踢踏踏走进自己房间，关上门，也不开灯，窗户大开着，纱窗滤过蝇虫，让清爽的风穿过，把月光搅动。 等适应了屋里的亮度，他拿着烟和打火机走到沙发前坐下，点燃一支，慢慢抽起来…… 自从之前晚上去客厅枯坐被陈欣发现后，他不再出去，就待在自己房间抽烟或写日记，他根本睡不着。 今天的烟抽到一半，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瞥了眼明亮的屏幕，是个陌生号码，便没理。 两分钟后，手机再度响起，他这才拿起来接听…… 第195章 播音 许为没主动说话，电话那头也没有声音，他等了三秒那边还没表示，正要掐断，终于，电话里传来许耀的声音，“你想捣什么鬼？” 许为掸烟灰的手微微一顿，身体往后躺在靠背上，嘲讽道：“是你啊，眼睛上的伤好了？” “你进了校篮球社？”许耀语气不善。 今天篮球场上耍阴招绊许为的陆昊就是许耀的小弟，许为入社的事是他报告给许耀的。 “进了又怎样？篮球社你家开的？” “你还通过含章想进广播站，你想干什么？” 许为狠狠吸了口烟，只是笑，“你大晚上给我打电话就为了讲这些废话？” “许为我警告你！”电话那头，许耀的声音冰冷而低沉，“你离含章最好远一点！” “哦？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本来你不说我还想远一点，你这么说我反而不想远了，”许为恶作剧般笑了两声，掐断电话，手机往茶几上随手一扔。 他就喜欢许耀这副想干他又干不掉的样子，从初中到高中，因许绍辉的庇护，许耀赢了太多次了，这次他想让他输。 许为将烟头在茶几边沿狠狠摁灭，房间里唯一一点亮也熄了，然后，他双手枕着脑袋靠在沙发靠背上，眼睛大睁着望黑暗的虚空…… 现在他更睡不着了。 于是他起身出了房间，去了书房里的电脑室。 当晚，陈欣起夜路过书房门口时，正看见里面灯火通明。 许为之前颓废那些日子，常常半夜爬起来打游戏，最近已经有改善了，今晚这又怎么了？ 白天他不是挺积极吗？加入篮球社，说要当学校的广播员，还答应以后会好好学习，才到晚上又原形毕露，他的话到底有几分重量？ …… 第二天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声一打响，同学们便如出笼的鸟儿般飞出教室，今天林芸也被她表姐喊去庆祝生日了，陈欣只好一个人坐在座位上看书。 最后一堂课上某个物理知识点她没弄明白，撑着脑袋冥思苦想，把例题和公式都快盯出花儿来了。 午间广播里传来宋含章温柔的声音：“这首陈绮贞的《鱼》是由高（二）12班某同学点给高二（18）班舒晴同学的一首歌，祝她17岁生日快乐。” 陈绮贞干净透亮的声音在广播里响起，陈欣的心也随着那歌声渐渐平定，再看例题，某个一直不理解的细节突然就通了。 接下来又放了几首许嵩的歌曲，教室里同学越来越少，只剩下零星几个，陈欣把知识点捋得差不多，也收起笔，阖上书…… 她起身，拿着自己的粉色保温杯，去了教室后面接水。 广播里，歌声接近尾声时突然被切断，下一首歌却迟迟没有到来，教室里突然安静，陈欣打开饮水机水龙头，水泻入保温瓶中，整个教室只有这一点水声。 终于，广播里再度传来宋含章的声音：接下来请同学们欣赏诗朗诵《拿什么留住你》。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我给你一个久久的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我给你我已死去的祖辈，后人们用大理石祭奠的先魂……” 陈欣骤然望向广播，不仅是她，教室里剩下的七八个奋笔疾书的同学也都抬起了头。 “这是……许为？”段成仁拿笔指着广播，扫视一圈在座的其余几个同学，不可置信的样子。 “卧槽，”辛文也站起身，激动道：“就是他，他什么时候混到广播室去了？” “我给你我的书中所能蕴含的一切悟力，以及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和幽默，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陈欣呆立在原地，静静聆听，许为的声音并不多么惊艳，也不富含感情，甚至可以说远不如许耀那般或铿锵有力，或圆转自如，但他有他的真诚，不含任何技巧的真诚，某种程度上，如同陈绮贞的歌声。 一个是少女的歌喉，一个是少年的朗诵。 广播室里，许为看着笔记本上自己抄写的这首诗，对着话筒，不急不缓地念出来。 当初袁老师的“课前十分钟”，陈欣和林芸提议以爱为主题进行的节目表演，林芸唱了林宥嘉的歌，王浩然变了个魔术，陈欣朗诵了一首《致橡树》，表达她的爱情观，而许为准备的就是这首诗，他要表达的正是“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不营字造句，不与梦交易，不被时间、欢乐触动的核心……” 可惜那时因班主任怕同学们学着谈恋爱，叫停了这个主题节目，他才没机会在全班面前朗诵出这首诗。 他最近一直在跟宋含章接触，通过她的推荐进入播音室，后被老师认可，而每个新进的播音员都要试音，也即在广播台念一段稿子或一首诗，许为就选了这首。 播音室里只有宋含章和许为，宋含章坐在一旁凝望着他，如果说之前她对许为只是很有好感，但现在，她觉得自己简直爱上了他。 在宋含章眼中，许为桀骜不驯、不惧权威又天赋异禀，可是这样一个人，居然在广播台认真而笨拙地念起一首情诗…… 教室里，陈欣静静听着这首小诗，没注意到保温杯已经装满了，直到水溢出来滴在手上，她才发觉，忙打起饮水机水龙头，端着保温杯送到口边，将满溢的水喝了两口，然后盖上盖子。 诗已经念完，广播里又响起许嵩的《清明雨上》，陈欣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她立即回到座位，从抽屉里拿出手机来搜索。 十几秒后就搜索到了，这是诗人博尔赫斯所作的情诗——《拿什么才能留住你》，然后她手忙脚乱地从书堆里抽出英语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抄下这首诗。 不知道为什么迫不及待要抄下来，是因这首诗本身，还是因为它是许为念出来的？陈欣自己也不理解自己。 也许二者是不能分开的，诗句本身和许为的朗诵，构成了一个整体。 第196章 迷妹(一) 抄写完后，陈欣默读了一遍这首诗。 她突然想起自己在语文“课前十分钟”朗诵的那首《致橡树》，许为说她的诗没有感情，她很不服，那是她认为的最好的情诗。 今天看了这一首，她才明白许为说的没有感情是指什么，不需任何分析，不需任何语文阅读理解技巧，也能感受到这首诗扑面而来的炽热纯粹的，发自内心的情感。 她又默念了一遍，这才小心阖上笔记本，广播已经停了。 然后她起身，走出教室…… 从教室往卫生间的路上，陈欣耳边始终萦绕许为朗诵这首诗的声音：“我给你你自己的理论，你真实而惊人的存在……”她不由得在脑海中想象许为念诗的样子，是温柔的，还是骄傲的？ 她回头，看见三楼到四楼的那节楼梯上，许为和宋含章一前一后走下来，许为步调懒散，走在前面，宋含章矜持地走在他身后，似在交流着什么，许为发出一两声笑。 他不是个喜欢笑的人，陈欣只见过他对她和几个亲近的朋友笑，她无法忍受这笑不仅给她，也给别人，尤其给宋含章。 这次进播音室怕也有宋含章的帮助，想到这里，陈欣更觉自己无用，她什么也不能为许为做，而宋含章，什么都好，他们连共同话题也多。 在卫生间洗完手后，陈欣准备去食堂，她从自己班门前路过，望见班里仅剩的几个男生一边写作业一边感叹：“许为这家伙真会撩，连校花都能撩到手，还一起去吃饭，唉……我也想跟宋含章一起吃饭啊！” “你就得了吧，我跟你吃饭都嫌你！” “嫌我啥？跟你吃饭哪回不是我买单？” …… 陈欣加快步子，从另一边的楼梯下去，一个人孤零零地去食堂吃饭了。 也不知是许为球场上的风姿，还是他念的诗把女孩们迷住了，总之，当天下午放学后，有好几个外班女生过来，或明目张胆地趴在3班窗户口，或借找朋友去吃饭的机会直接进教室，她们目的都是许为。 许为正在看一本玄幻小说，全然沉浸于剧情中，陈欣和林芸心思细腻，那些有意无意飘过来的眼神，故意高声谈笑的样子，都被她们精准捕捉。 陈欣写题的思路断了，她不动声色地拿眼瞟那些女生，发现都是些好看的，气质出众的，好像没点美貌都不敢来追许为。 其中有个气质清新的女生，陈欣记得，就是那天围观篮球赛站在她旁边那个，她的朋友都叫她文慧。 她似乎跟柳依依认识，现在正坐在柳依依同桌的位置跟她说话。 文慧偏过头看许为，陈欣就看见她的正脸了，她的五官倒不如气质那样小清新，眼睛大而圆，鼻子细而高挺，下颌尖尖，是抓人眼球的美人。 “这些人可真够闲的，”林芸一边写作业，一边小声吐槽。 而许为后桌的鲁志豪，骤然看见这么多漂亮女生进来，按捺不住自己想表现的心。 他起身走到教室后排，把许为书柜里的篮球翻下来，在教室后面那一小片地方运起了球，那真是使尽十二分气力，花式秀球技，只可惜女生们没看他。 不是会打球的男生就会被喜欢，而是会打球且帅气的男生才受欢迎。 许为似乎没察觉到那些女生的目光，一直埋头看书，她们也不好主动来打搅，不多久就各自散了。 鲁志豪也收起球回了座位，一边擦汗一边吐槽：“这些女生不识货啊，眼睛只往许为身上瞟，难道我的肌肉不如他的硬？”说着，挠起袖子秀了把肱二头肌。 正奋笔疾书的王浩然忍不住笑了，回头调侃他：“你去整个容说不定能行。” “学委你……算了，绝交！” 王浩然更哈哈大笑，“被我戳中痛处了？” 然而无论周边发生什么，都影响不了专心看小说的许为。 “你说是她们好看，还是我们班花好看啊？”王浩然问鲁志豪。 感觉后背有双眼镜在打量自己，陈欣的背微微僵直，她知道他们口中的班花就是她，之前就听班上男生提起过，但理科班女生少，她们班只有十七个，她属于矮子里拔高个儿。 “这个不好评啊！” 王浩然又看向许为，诶了声，“你说呢？” 刚才只是虚晃一枪，这才是王浩然的真实目的。 陈欣耳朵都竖了起来，周围突然安静下来，也或许是她过滤了那些杂音，只听得见后桌微弱的翻书页的声音。 “她们是谁？”是许为在问。 “合着刚才来瞅你那些女生你根本没看啊？”鲁志豪一掌拍在他肩上，向他竖起大拇指，“兄弟好定力！” 所以他没正面回答。 陈欣突然感觉自己很可笑，她在等待什么呢？漂不漂亮很重要吗？不重要，学习才最重要！ 沉浸在学习中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眨眼就过了一个星期，下周又是考试周，月考过后就是运动会，运动会后又将迎来期中考。 考考考，高中生活就是无尽的考试。 这次月考对陈欣来说非常重要，她已经连续三次大考失利，如果这次还不能进步，她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平时课间仍有三三两两的女生来看许为，陈欣奇怪，难道这些人都不用学习的吗？ 为了不影响自己的心情，她会有意避开，或去上厕所，或去吃饭，所以那些女生是否跟许为说上了话，她也不知道。 周五放学后，陈欣和许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为了不让人误会，陈欣总是走在他身后十几米处，他们中间塞满了路人。 陈欣边走边在想一道数学题，不知不觉便出了校门，外面人多车杂，她不敢再想了，立即加快跟上许为，与他只隔着五六米的距离继续往前…… 陈欣望着许为的背影，许为知道后面有条小尾巴，这是他们的默契。 走着走着，陈欣心中陡然升起某种不自在的感觉，她疑惑地回头看…… 果然，她身后五个女生手挽手并排走着，几乎把路堵住了，中间那个女生陈欣记得，叫文慧，来班上看过许为几次了。 她不自觉慢下脚步，在心里希望后面几个女生快点上来超过她，走在她前头，这些人肯定有话跟许为说，那就让她们说去好了，她退后，给她们腾出空间。 可哪怕她走得蜗牛一样慢，渐渐跟许为又拉开了十几米的距离，那些女生也没赶上来，她们把她当成与许为之间的屏障。 第197章 迷妹(二) 许为到了约定的早餐店前，他单肩背着背包，一手插兜，松松垮垮地站在街角，拦车，路过的一辆绿色出租却径自开过去，没停。 她呵了声，回过头，发现陈欣不在身后，他往远处望，发现她还在十多米开外慢慢挪步…… “你怎么走这么慢？”许为回身，信步走向她 陈欣微微偏头瞥了眼身后几人，有些不知所措，她到底是该离开给她们腾位置还是怎样？ 这时，许为走到她面前，似乎也发现她身后几个女生不对劲儿，蹙眉盯着她们。 下一秒，她们蜂拥上前把许为围住，陈欣感觉自己的身子撞了两下，立即自觉地后退几步，退到她们的包围圈之外。 “干什么？”许为扫了几个女生一眼，眼神里透露出不耐烦。 “你好啊，许为，”文慧大胆而直接地向他打招呼，其他几个女生也都扬起笑脸望着他，像五朵向日葵。 这样的事许为见得太多，早厌倦了，他无视几人，看向乖巧站在人群外的陈欣，“走了。” 文慧立即循着许为的目光，看向陈欣…… 她的眼神有力，打量人时带着不屑一顾的神气，陈欣一触及她的目光就浑身不自在，她更低下头往旁边去了几步，“你们先聊，不用管我。” 文慧也就没再看她，转过脸和颜悦色对着许为，“你是我们学校的播音员吗？” 许为本不耐烦应付她们，听见她问这个，才终于应了句：“是，怎么？” “是这样，我和我朋友几个都是高二（9）班的，我叫赵文慧，前几天我们去广播站点歌，纸条都递到你们手上了，却没播我们点的歌，难道是点歌的人太多，把我们挤下去了吗？” 学生点歌的形式就是把自己要点的歌曲名、点歌送给的对象和祝愿语都写在纸条上，在中午或下午放学后，送到播音员手中，通常所点歌曲当天就能播完，如果点歌人数过多，播音员会挑几首播放。 通常纸条都是交到宋含章手上，也由宋含章挑选的，许为只负责放歌，对那些肉麻的祝愿语毫无兴趣，也从来不念。 他说：“可能当天点歌人数太多，你们的被筛下去了。” “是吗？我们已经被筛下去好几次了，不是针对我们吧？”赵文慧不依不挠，又问了些其他问题，总之，每一件都是正事，让他不得不答，脱不开身。 陈欣默默叹了口气，转身往校门口方向又走了几步，离她们更远些。 有些事情如果不能改变，为了不影响自己的心情，就只能远离，假装看不见听不见。 陈欣百无聊赖地四下看看，见路上有几块砖裂开，被人用脚勾起一角，她便走过去，踩平了，再抬头时，发现不远处文具店面前，停了辆黑色奔驰。 陈欣不由想到许耀，他被许为砸眼睛那次就是从这样一辆车里走出来的。 但这样的车多得是，许耀转学去了隔壁市，怎么可能周五又在一中门前出现呢？ 这样想着，却见车门被打开，一身黄绿相间校服的许耀从车里走了出来，而他前面那辆车里，宋含章也推门下了来，两人站在路边说话。 陈欣脑中警铃大作，立即回头往许为方向走，那边许为也被烦得不行，见陈欣过来，立即招手说：“快点，走了！”一边说一边拨开几个女生，抬手拦出租。 陈欣只想拉着许为赶快离开，别让他和许耀碰面，于是许为拦下车后，她迅速坐进小车后座，许为紧随其后，拉上车门。 陈欣比许为还着急，跟司机师傅说：“师傅，去康南路88号双胜小区南门。” 许为微讶，瞧了她一眼。 “怎……怎么了？”陈欣怕他看出端倪。 “没怎么。” 车开动了，陈欣的心终于落到实处，可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猛地回头，透过后车窗看那街口那五个女生，她们似乎也在往这儿看，又似乎不是，车渐行渐远，她看不清她们的表情。 但无论怎样，她们一定看见了她跟许为坐一辆出租回家。 真是失策，她和许为小心了这么久，防着自己班上的人嚼舌根，却被他的追求者看到了！ 周一，迎来了月考，上午考语文和数学两门，许为少有的把题目认真做了，一向懒得写的作文诌了几百字，数学最后几个大题也都写了步骤。 考完后他立即赶往播音室，他来时宋含章已经坐在桌前了，她手上拿着十几张点歌的字条，正在调整播放器的声音，一首轻音乐如水般缓缓流出…… 许为走进播音室，宋含章用眼神示意他关门。 播音室坐着全校最受欢迎的男神女神，许多学生借点歌之名来亲近两人，他们都怕了，不得不关门。 许为关上门，在宋含章身边坐下，随手从她手中接过几张字条，看上面的祝愿语，淡淡说：“有人跟我反应，说点的歌没有播放。” 这时响起一阵叩门声，宋含章说：“进来。” 门被推开，一个圆脸小个子女生走进来，宋含章朝她伸出手，那女生却舍近求远地把字条递给许为，“学长，麻烦——” “好了，字条交过来就可以出去了，歌曲我们会安排，”宋含章目光直直看向她。 那女生被宋含章的眼神所慑，有点不好意思的干笑两声，把字条交到许为手中，立即转身出门，把门也带上了。 然后，宋含章回答了许为刚才那个问题，“有些人点的歌或祝愿语不适合播放，我就筛下去了。” “不适合播放？”许为微微蹙眉，以为是曲库里没有所点的歌。 他随便瞥了眼那女生交上来的字条，只见上面写着：请点一首许嵩的《玫瑰花的葬礼》给播音室帅气的学长。学长，你打球好帅啊，我们高一（5）班的女生超喜欢你的哟！” 许为不禁嗤笑，随手往下翻，发现类似的字条还有几张，当然也有点给宋含章的，原来这就是宋含章口中不能播的祝愿语。 其实他不知道，在他来广播站之前，就有各班女生匿名点歌给他，点的都是当下流行的情歌，甚至有在祝愿语中表白的，全被宋含章扣下了。 第198章 送信(一) 周三是考试的最后一天，上午考完物理，班上同学都在感叹题目难。 陈欣和林芸因为物理考试死了太多脑细胞，要补补，于是中午没去食堂，去校外吃煲仔饭了。 入秋后，天再也没蓝过，总是灰蒙蒙，像块用了很久的抹布，街道两旁的杨树开始落叶，一阵秋风过后，黄叶飞得到处都是，路人踩一脚上去，声音清脆窸窣，陈欣拉了拉自己的校服外套，感觉天有点凉了。 人的心情一不好就容易伤春悲秋，陈欣感觉自己的成绩就如同这天气，以一种不可遏制的趋势滑向冰冷的寒冬。 “物理倒数第二个大题，算行星间距离的，跟平时做的直接套公式的题不太一样，有点怪呢！”林芸感叹。 陈欣沮丧道：“我只写出第一步，后面的不知道怎么做了，最后一个大题也没写完就打了下课铃，恐怕我这次物理考70都够呛。” “不要这么悲观嘛，卷子确实难，大家都做得不好，”林芸拍了拍陈欣的手臂，眼角余光瞥见陈欣另一侧，只见七八个女生直直朝她走过来…… 她用力晃了晃陈欣的手臂，陈欣这才从纷杂思绪中脱离出来，抬起脑袋，也察觉到左侧来人。 是赵文慧和她的朋友们，这些女生全披散着头发，个别还化了淡妆，没有一个不漂亮的。 她们团团围上来，看陈欣时眼睛里带着赤裸裸的打量，在陈欣看来，这样的女生都不是善茬。 她不禁想起在校外围堵许为的那群人，心中惶恐，不自觉后退两步，和林芸紧紧挽住了对方的手臂。 赵文慧站在她面前，微微笑着，“你叫陈欣是吗？” 陈欣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名字的，难道前天跟许为碰上她们时，许为喊了她名字吗？ “你有什么事吗？”陈欣礼貌地问。 “我们前天见过面的，就在前面早餐店，跟许为一起，记得吧？” 陈欣点点头。 “你跟他上了同一辆公交，你们……”赵文慧仍微笑着，那笑意未及眼底，旁边几双眼睛也都盯猎物一样盯着她。 陈欣突然感觉赵文慧的气质远不是小清新那么简单，她五官量感大，离得近便会发现，她的美丽是迫人的，气势也是迫人的。 “我妈妈跟他妈妈是朋友，我那天……”陈欣脑子转得飞快，瞬间想到一个理由，“我那天跟他去他家吃饭，他妈妈请客。” 赵文慧长长哦了声，“原来是这样。” 林芸暗地里扯了扯陈欣的袖子，陈欣便对赵文慧等人说：“没什么事我就去吃饭了。” “去哪里吃啊？”赵文慧又问。 “翠竹轩，”陈欣答，正好这时马路两边没有车辆往来，她和林芸没再跟她们多谈，快步往马路对面走，过程中一直紧紧挽着对方胳膊。 谁知，赵文慧和她那些朋友也都跟了过来。 身后跟着一截长长的尾巴，有路人都好奇地看向她们，她们不敢回头，一直快步走到“翠竹轩”门口。 店里已爆满，再没有位置给她们坐，陈欣和林芸对视一眼，默契地没进店，继续往下走，去别的餐馆。 跟了她们一路的赵文慧突然发问，“诶？你们不是要去这家吗？” “里面人满了。” “这有什么关系，”她拉住陈欣，说：“你跟我来。” 陈欣和林芸都不想跟她进去，可仿佛有某种压力推着她们，令她们不得不进去。 只见赵文慧走到右边靠墙第二排那张饭桌，桌前坐着两女生，她叩了叩桌面，微笑着问她们，“介意拼桌吗？” 两个先占了位置的女生见是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惊恐，立即主动起身让座，说：“我们去别处吃，”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来，你们来这坐啊，”赵文慧用眼神示意陈欣过去，陈欣和林芸互相把对方的手臂挽得更紧，陈欣小声回：“还是不用了，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吃。” “她们都给你们让座了也不来坐啊，难道还让给别人？”赵文慧说：“想吃什么，我给你们点。” 根本不给她们拒绝的机会。 陈欣和林芸本就社恐，这时候更不好意思拒绝了，只得走过去，面对面拘谨地坐下。 “吃什么？” “不用了，我们自己点。” 正好一个服务员走过来招呼她们，陈欣和林芸点了滑鸡和排骨煲仔饭。 服务员走后，几人默了下来，陈欣尴尬地拿了桌上一包纸巾在手里把玩，心想这人到底要干嘛？ 赵文慧终于开口，“既然你去过许为家吃饭，肯定知道他住哪儿了？” 林芸也看向陈欣。 陈欣当然不会把许为的住处随意透露给外人，上回告诉了林芸他的qq号，他都不大高兴。 “我知道，但这是许为的隐私，我不能说，”陈欣低着头，捏了捏手里的纸巾。 赵文慧轻笑，“这也算隐私？算了我不问了，能帮我送个信吗？” “送什么信？”陈欣抬眼，只见她从身旁朋友手中拿过一个信封，递给陈欣，“喏，就是这个。” 陈欣接过，那是个崭新的棕黄色信封，信封上按写信的格式填了收件人名字和地址，还贴了枚精美的邮票。 在信息时代已经没有这种东西了，谈恋爱的学生连情书也很少写，对谁有意思都是直接加上qq聊天。 赵文慧弄个这么麻烦的信封，要么是女孩子追求小浪漫，仪式感，要么就是故意弄得跟人与众不同，吸引许为的注意，毕竟这年头谁写信还带信封贴邮票的呀？ “你能帮我送到许为手里吗？” 陈欣点点头，就像许为评价她的，她不太会拒绝别人。 “那多谢咯！”赵文慧再次冲她一笑，然后招呼她的小姐妹们出了餐馆。 陈欣回头看着这群人走出视线，整个人还是懵懵然，林芸也疑惑，问她：“你什么时候认识这种人的啊？” “我不认识她们，”陈欣摇头。 “她好奇怪，要送信自己找人送给许为不就行了？干嘛要你送？我看干脆扔垃圾桶算了。” 陈欣也觉得奇怪，她左看右看手上的信封，疑惑里面到底装的什么，情书？一个女生才见一个男生几面，话也没说几句就能给他写情书吗？ 怎么这些女生遇到许为都这么主动了？ 第199章 送信(二) 当天下午最后一堂生物考完，陈欣从考场回自己教室，开始跟王浩然对物理和数学题的答案。 在大家眼里，王浩然的数理化就是标准答案，他的位子被好几个人围着，一边讨论一边对答案，争执不休。 许为挤不进人群，无奈地把笔袋扔到桌上，转身出门…… 陈欣对了几个选择题，因错误率太高，没敢再对下去，赶紧收拾了书本和那封信进背包里，跟在许为身后走出教室。 直出了校门一百多米，陈欣左右张望，确定没有像上回赵文慧那样跟踪的人，这才追上去与他并肩而行，“你考得怎么样。” 许为无所谓的口吻，“还行，数学物理大题都写了步骤。” 陈欣危机感更甚了，她知道许为的水平，考试时随心做题就考年级倒数，认真点就比她还强。 她的数理化和他不在同一层次，光靠语文和英语拉不了多少分，数学物理才是最拉分的。 “数学试题出得挺没意思的，四十分钟就写完了，我要提前交卷监考老师又不许，生生让我坐到考试最后半小时……” 许为的凡尔赛令陈欣更觉不安，她还记得高一上学期第三次联考，许为数学满分，总分也排在她之前。那次她妈冷了她好几天，故意在饭桌上夸许为进步大，说她学习不中用。 父母之间比较孩子学习成绩是这样的，如果身边没有比自家孩子分数更高的，就还好说，如果得知平时不如自家孩子的，这次成绩比自家孩子高了，怨气就会分外大。 “许为，你能不能我帮个忙？”陈欣嗫嚅着开口。 声调太过软糯，许为听着都有些不适应了，“干嘛，让我杀人放火啊？” “我这次月考恐怕成绩不会太好，你不要让阿姨和我妈知道你的成绩行不行，反正阿姨也不在意你考多少分。” “为什么？” “我怕我妈会比较。” 许为挑了挑眉，笑看向陈欣。 陈欣抬眼觑觑他，见他眼底一抹促狭的笑意，她立即别过头，“你干嘛？” 许为走到她前面，转过身面对她，倒退着走，欣赏她羞赧的模样。 陈欣低着头，看着面前那双不住后退的白色球鞋，绕过它，可那鞋又跟过来，仍走在她前面，鞋尖对着她，所以他的眼神也对着她，陈欣终于抬起头，“你干嘛这么走路，小心撞柱子啊！” “原来在你眼里我这么优秀？” 优秀到她一听到他认真写了试卷，就认为自己的成绩比不上他。 陈欣愕然，意识到自己的潜意识被发觉，不禁咬了咬下唇，“你很优秀吗？我没看出来。” “狡辩，”许为语中带笑。 “你就是数学好一点罢了。” “只是数学好一点？”许为着重语气在“好一点”上。 陈欣不答他，就算她心里承认许为数学很好，口头上也不会认输的。 许为笑着转过身去，正常往前走，连步伐也跟着轻快不少。 “你数学只是好一点，女人缘却不是一般的好，”陈欣阴阳他，反手将背包外层的拉链拉开，从里摸索到那封本来准备到家后给他的信，递给他，“喏，赵文慧给你的。” 许为瞥了眼那老式信封，眉头微蹙，“谁？” “赵文慧，前天问你广播室没播她点的歌的那个。” 许为已完全记不起赵文慧的模样，他接过这封别出心裁的信，心中毫无波澜，只觉得无聊。 在他看来，写信是非常低效的表白方式，应该让那女生过来，面对他本人，直接表白，他直接拒绝，节省大家的精力。 “打开看看吧，说不定是情书呢！”陈欣揶揄他。 许为食指和中指夹着那信封，回头递到陈欣面前，凝视着她的眼睛，“你知道是情书还给我？” 刚才得到的一点快乐，已经一扫而空。 他记得自己听说王伦暗恋陈欣时的心情，那种对第三者强烈的排斥，对对方的近乎自虐的占有欲，难道她一点儿也没有吗？ 陈欣被他质问的语气吓到，弱弱答：“是赵文慧托我给你的。” “她托你你就给我？” “对啊，举手之……劳，”陈欣对上他漆黑的瞳孔，那眼神深邃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愤，陈欣不由得低下了头，心想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她给了你什么好处，你为她送情书……给我？”最后两个字咬字极重。 “她请我吃饭，”陈欣咬了咬唇，声调更弱下去。 其实不算请她吃饭，只是为她占了个座。 “一顿饭你就为她送情书，陈欣……”许为深吸一口气，茫然四顾，已经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他们已走过了平日约定上车的那家早餐店，走到了十字路口，他把信递给陈欣，不爽的语调，“你看看她给我写了什么。” “我不看，”陈欣下意识拒绝。 “以后任何一个女生给我送情书，表白，全都让你看，怎么样？”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陈欣抬眼望向他，眼神弱弱的，“你怎么了，干嘛这么不高兴？” 许为低头，盯着自己脚尖苦笑了下，然后抬头大步往前走，陈欣拉着书包肩带，小跑着去追他，“喂，你怎么了？” 许为不言语，每当陈欣跟上来一点，他就倔强地更加速一些，直到一辆出租迎面而来，他才停下脚步，抬手拦下。 “许为，到底怎么了？” 许为双唇紧抿，脸冷得像冰块。 车停在他面前，他拉开车门把陈欣塞进去，自己却不上车。 “师傅，把她送去康南路88号双胜小区，”许为说着，把车费给了司机，然后车门一关。 “喂，许为！许为？” 车已发动，陈欣迅速把车窗摇下来，眼看着车外他的身影退后，退后…… 她回头，通过后车窗，看见许为把那信封撕碎成几片，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他生气了？他生什么气啊？ 陈欣不明白。 二十五分钟后陈欣到了家，正好宋丽和刘丽芬都不在，没人问她为什么没和许为一起回来。 她坐在房间里想啊想，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许为为什么那么生气。 不多久陈欣听见脚步声，她立即放下书本跑出房间，然后乖巧地站在门口，一双无辜的黑葡萄般的眼睛将来人望着，眼睁睁看视若无睹地从她身边走过，她咽了口唾沫，把想说的话都憋了回去。 许为目不斜视，径自走进自己房间，关门上保险，一气呵成。 陈欣默默站了会儿，也转身走进自己房间，轻轻关上门…… 当晚的饭桌上，两人没说一句话。 第200章 无奈 接下来的两天，许为虽仍和陈欣一起上下学，但从不主动跟她说话。 陈欣知道他傲娇要面子，主动给他台阶下，或问他数学问题，或故意把笔掉在他桌子下面，请他帮忙捡，他也会捡，但就是一句话也不说。 陈欣反思了下自己，想不出自己到底怎么得罪了他，替别人送情书算不能原谅的事吗？ 周五下午，天阴沉沉的，上最后一节课时，外面下起了雨，这是入秋以来的第一场雨，绵绵密密，小雨珠子飘洒在玻璃窗上，模糊一片。 下课铃声打响，同学们陆续收拾好东西离开教室，陈欣见许为双手空空地走出去，意识到他没带伞，于是立即放下笔，简单收拾了下习题册放进背包，然后走到许为座位上，从他书桌里翻找到他的伞，也装进背包，跟了出去…… 走廊上的栏杆也被雨水泼湿了，秋风裹挟着细雨扑面而来，竟有些冷。 从楼上往下看，广场上已经汇成了人的海洋，因为雨小，只有少数人撑起了雨伞，黄的橙的粉的，像海上开出的花。 陈欣跟随许为下到一楼，见他只身走进雨中，她也感觉雨不大，但绵密，便还是撑起了自己的粉色遮阳伞，跟在许为身后，慢慢走到校门口。 从背后看，他头发上粘了许多小水珠。 陈欣从背包侧边口袋，拔出许为的黑伞，追上去递给他，“你还是撑一下吧，感冒了就不好了。” 许为脸上被雨水打湿，眼睛微眯着，面无表情，瞅了她手中那伞，什么也没说，继续冒雨前行。 陈欣无语了，她别别扭扭地追上去，“你到底在生气什么啊？是因为我帮那个女生送情书吗？那我以后不送就是了。” 许为瞅了她一眼，脸上似笑非笑，然后拿出手机，翻到那些表白的短信，和qq验证消息，一条一条刷给她看，问：“这样的女生很多，还有专门跑来广播室套近乎的，有吃着饭突然上来打招呼的……你都要为她们送信吗？” 陈欣目不转睛盯着那些短信，每看一条便觉呼吸被遏住一分，最后感觉胸腔里的气息仿佛不能流通了。 许为的受欢迎程度超出她的想象，以前她一直以为女生们再迷恋他，也只敢远远地观望，大多数内心还是很矜持，没想到都这么主动，甚至有些短信内容不堪入目。 “怎么样，你想说点什么？”许为问。 陈欣能说什么呢？她呆呆哦了声，望着他，“女孩子都很喜欢你嘛！” “女孩子都很喜欢我，这就是你想说的话？”许为深深凝视她的眼睛，仿佛要用眼神逼出她的真心话来，纷纷的雨珠子落在他头发上，额前的两缕发渐渐湿了。 “那我应该说什么？”陈欣错开视线。 许为自嘲一笑，“好了，你什么也不必说了！”说完收起手机，大步往前走…… 谁都可以代送情书，唯独陈欣不行！ 许为心想，如果有人请他帮忙送情书给陈欣，他定会毫不犹豫把那信件撕碎，并警告那人离她远点，譬如对王伦，他就让他知难而退了。 可陈欣呢？她竟欣然代劳！她看到别人对他表白，心里就没有一点不舒服吗？难道她对他真的只有朋友同学之情，不掺杂丁点儿私心？ 陈欣看着许为走在雨中的高大背影，从里看出一丝落寞来，于是她又跑上去，这回没有把伞给他，只在他身后静静跟着。 其实她的心情又该怎么说出口呢？告诉他她不喜欢他和宋含章走在一起？告诉她她不想给赵文慧送这封信，每次看到有女生来教室观望他，她就会被影响，无心写作业，不得不离开教室心情才能稍微平复？又或者告诉他，在篮球场上看着那些为她欢呼的女生，簇拥着给他送水的女生，她会不由自主将自己与她们比较，然后为自己普通的外貌，廉价的鞋子感到自卑？ 这些话难以启齿，而且，她以什么立场什么身份说出口呢？ 最后，许为打到了车，两人坐进出租车里，各自紧靠一边车门，望着窗外模糊的景色，谁也不主动说话。 然而有些话憋在心里，太难受。 周末，许为昼夜颠倒地打了两天游戏，一直在心里纠结一件事，却不敢去做，只是往后拖延，往后拖延……拖延到周一，终于也没有把想问的问题问出口。 也许有些话不需要问，现实已经给了答案，他想。 周一周二两天，卷子陆续发下来了，陈欣也没空再思考许为为什么生气，如果说发卷子前她还带三分侥幸，现在一切已尘埃落定。 她考得很差，试卷上那些红色的分数仿佛往她后脑勺上敲了几闷棍，敲得她晕头转向。 数学物理两门最惨不忍睹，尤其物理，比她预计的分数还低，只有69，是继高一地狱难度的联考之后考得最差的一次！ 她看了眼林芸的卷子，一个大大的79，比她多整整十分，又看后桌的许为，他居然得了满分！不仅物理，数学也是满分！ 王浩然调侃许为：“不得了，许为做大题也开始写步骤了，要崛起了！” 鲁志豪则拿了他的物理卷子，翻到最后一个大题看了二十来分钟，哀嚎：“我他妈怎么没想到！许为，你快说你是不是跟出题人有交情，提前知道答案了啊？” 许为不置可否，这些天他心情很差，能用一句话表达的就用几个字表达，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陈欣看着自己的物理卷子，心已沉到谷底，她不相信自己就这么差劲！ 捂着耳朵趴在桌上，在心里一遍又一遍默读最后一题，发现给出的每个条件她都理解，可就是想不出解题方法。 她感到恐惧，连续四次大考失利，她好像站在了悬崖边上，随时可能滑下去。 周二下午，总分统计出来了，陈欣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课间趴在桌上发呆，用笔在草稿纸上画乱线。 周围同学都在为明天的运动会欢呼激动，林芸也很高兴，她这次还是稳在了班级前十名。 下了第六节课，有同学说年级排名出来了，林芸立即拉起蔫蔫的陈欣，去看月考光荣榜…… 第201章 名次 光荣榜前挤满了人头，陈欣被林芸拉着挤到前排去。 她看着榜上那一个个红色名字，有点眼花，直接从200名开始往下找，很快找到了林芸，她在222名，比上次进步了13名，越往下看心里越慌，看到280多名时还没看见自己的名字，她的心不由提了起来，心想该不会被甩到300名开外了吧？ 幸好，在数字293后，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比上次正好退步了10名，这四次大考，她每次都在退步，退得不多，但切切实实是在退步。 陈欣低着头，周围人如潮水般涌来，把她往左边撞一下，又往右边撞一下，她就像浪潮里的一叶浮萍，漂着，恨不能现在就沉下去，让所有人都看不见她。 “许为第121名诶，他英语语文考这么烂都到了这个名次，果然数理化三门最拉分，”林芸拉着陈欣的手臂感叹，语调里有点小兴奋。 王伦也在旁边在看排名，见自己的名次正好在陈欣前两名，雀跃地向她招手，“陈欣同学，下次月考我们又在一个考场了。” 陈欣淡淡嗯了声，她不明白王伦在高兴什么，这有什么可高兴的，她都快崩溃了！ 当天下午下完最后一节课，同学们都欢欢喜喜回家去，因明天开运动会，今晚的晚自习取消，各科老师也没布置作业。 班上只剩下值日生和王伦等人，他在跟几个班干部商量接下来三天的宣传工作和其他事宜。 陈欣站在教室外走廊上发呆，之前她已经跟她妈保证过这次月考一定进步，现在却是这个结果，她不敢回家，不敢面对她妈，不想听到她质问她是不是分心了，不想学习了？ 她没法解释，成绩没达标，任何解释都是多余的。 这时班里几个班干部商讨完了，陆续走了出来，王伦走在最后，他见陈欣还没回家，走过去站在她身边，“陈欣同学，在看什么呢？” 陈欣猛然回神，见了王伦，自动与他拉开些距离，“没看什么。” “可你看着不太高兴啊？”王伦双手并握着放在栏杆上，偏头看向她，“方便跟班长说说吗？你有任何问题，只要我能办得到的，都会帮你解决。” 陈欣不疑有他，毕竟王伦作为班长对班上同学一向热心。 “没什么，我只是在看风景，”陈欣强扯出一抹笑，她的事情，不是任何人能解决的。 “看风景？这哪里有什么风景？” 一阵篮球触地的“砰砰”声由远及近，陈欣抬头，只见走廊尽头，一身红色球服的许为运着球走过来，他的眼神也正望向他们，脸色像冬天里结冰的湖面。 陈欣本能地往旁边走了两步，与王伦更拉开距离。 只见许为把球一抛，“王伦，接着！” 王伦快走两步，伸手猛接住那球，然后又传回去，“明天的运动会许为你要加油啊！” 许为笑了笑，一点儿没有回避的意思，就在教室门口继续运起了球。 碍于许为在，王伦没好再跟陈欣聊下去，只能劝她：“你别太压力，接下来几天运动会好好放松。” 陈欣嗯了声，“谢谢班长。” 王伦离开了。 许为食指顶着篮球旋转，悄悄瞅了眼陈欣，她像根小花苗一样立在栏杆前，头半低着头，侧边长及下巴的头发遮住了脸，看不清情绪。 “你怎么了？”许为收了球，右手抱着，走向她，这是他几天来第一次主动跟陈欣说话。 “没什么，回家吧，”陈欣说完，转身又要去教室拿背包。 许为却抬手拦住了她，“没有作业就不要给自己强加作业。” 陈欣犹豫了会儿，终于什么也没拿，空手跟着许为，回家了。 不出意料的，当晚的饭桌上，刘丽芬问起了陈欣的成绩。 陈欣舀了勺菌菇汤入口，在口里转了几转才咽下，她低着头，让刘海挡住自己的眼睛，“总分578，年级排名293。” 宋丽一脸羡慕，举着汤匙向刘丽芬感叹说：“欣欣总是这么稳定，从来都是二百多名。” 203和293都是二百多名，但差距可不是一点点。 刘丽芬深深看了眼陈欣，没好在饭桌上发作，只勉强笑道：“这都退了步了。” “一点小波动嘛，没什么的，为为倒是没波动，每次都是倒数，”宋丽舀了勺汤入口，“等你们高三了开家长会，我都不好意思去。” “那为为这次考得怎么样？”刘丽芬问。 陈欣心里直打鼓，偷眼看对面的许为，心想自己跟他闹了别扭，他还会不会守之前的诺言？ “老样子，”许为无所谓的口吻。 “我就知道，”宋丽叹了口气。 陈欣的心放下去一半，默默又看了眼许为。 有了对比，刘丽芬的心里也才稍稍平衡。 但是吃完饭后，该来的还是来了。 陈欣在房间发呆时，刘丽芬过来了，陈欣立即自动让出座位给她，自己低着头，默默站在她面前。 陈欣大概料到了刘丽芬会怎么训斥她，首先她会搬出奶奶，说奶奶养到她这么大多么多么辛苦，她也在外努力赚钱供她，就是希望她以后能有出息，叫她不要辜负了她们的期望；然后她会把这些年受到的叔叔伯伯的压迫回忆一遍，叫她争气，不能输给她的堂妹堂弟；最后她会怪她不够努力，心思没花在学习上，说不定还要检查一遍她的手机，看她是否跟班上男生有过密的往来。 刘丽芬也的确是这么训斥她的，不过她这次加了句杀人诛心的话，“欣欣，你如果只能考上大专，就不用去读了，读着也没意思，对吧？” 刺骨的寒冷从心底升起，陈欣的眼泪当场就下来了，她抽噎着举起三根手指，发誓般向她保证：“妈，我肯定能考上一本的！” “照你这样退步下去，怕是难，”刘丽芬看着她的眼睛说。 陈欣顿觉自己像被人抽了两耳光，她呆呆望着她妈。 刘丽芬大概也觉得话说的太重，她站起来，拍拍陈欣的肩，“好了不说了，早点休息吧，”说完唉声叹气地走了出去。 房门关上，陈欣颓然跌坐在椅子里，伏在桌上压抑地啜泣。 她哭了半小时，一夜没睡。 第202章 运动会(一) 第二天，陈欣顶着双红肿的眼睛去上学，在早餐店门前下车后，她一直低着头走路。 许为不住回头看她，她就用手梳面前的齐刘海，用刘海来遮眼睛，却还是被许为敏锐地发现了，他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到底什么也没说，快步进了校门。 今天是运动会的第一天，同学们先到教室，等人到齐了才跟随班主任去操场上列队，走方阵。 高三年级在教室上课，操场以及食堂前的广场上汇集了高一高二年级两千多名学生和老师，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而许为作为广播员，不能参加本班的入场式，早早和宋含章去了主席台。 上午八点，各班在操场上就位，主席台上响起义勇军进行曲，开幕式正式开始了。 “秋风送爽，丹桂飘香，今天，我们迎来了一年一度的校运会……”广播里宋含章的声音生机勃勃，响彻整个操场。 “首先向主席台走来的是高二（1）班的同学，他们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更快、更高、更强——是他们的不懈追求……” 很快就轮到了3班，前面举牌的是柳依依，陈欣走在第一排正中间，她有些紧张，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在自身动作上，与同学们保持一致。 大家整齐有序，昂首挺胸地走过主席台，广播里传来许为念稿子的声音，声调略微严肃，“现在通过主席台的是高二（3）的同学们，本届运动会上，他们将以高昂的斗志，饱满的热情，拼搏的精神，赛出风格，赛出水平……” 队伍走过主席台十几米后，陈欣才放松下来，旁边林芸小声提醒她：“陈欣，你同手同脚了？” “啊？我有吗？”陈欣的脸腾一下红了，本能地回头望向主席台，许为也正偏过头对着这边，好像也在看着她。 真是太丢脸了！ …… 开幕式完毕后，陈欣和林芸这种没参加项目，也没被分配任务的闲人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做自己的事了。 陈欣心里记挂着自己糟糕的分数，想回教室看书，却被林芸和她表姐陶思敏强拖着去了100米的赛道旁，看他们比赛。 百米短跑是第一个项目，运动会刚开始，大家的兴头很高，都跑来这儿凑热闹，尤以女生居多，好巧不巧陈欣旁边站的两个女生是隔壁班的，仰慕许为已久，其中一个说：“我向3班的朋友问了，他们说许为有100米的项目。” “真的吗？天哪，他全能吧？学习又好，打球又棒，田径赛不在话下，还是播音员，最要命的是，长得还帅！” “我们这等也就只能看看啦，他可是在跟校花谈恋爱呢！” “唉，快看，他来了！” 陈欣看过去，只见许为从主席台上下来了。 百米赛跑初试高二年级分为5组，每组6人，许为在第三组。 老师点过名后，许为按点名顺序走到第二条跑道上，而陈欣和林芸就站在离他不过两米远的地方。 许为的目光悠悠射了过来，陈欣垂眸盯着橡胶跑道看，她感觉林芸的身形僵了一下，而旁边陶思敏毫不避讳地赞叹，“他眼神也好帅啊！” “预备——” 一排人做好了起跑姿势。 “跑！” 只听一声枪响，众人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广播里适时响起宋含章念稿子的声音，“这是高二（5）班某同学的来稿，给正在100米跑道上的许为，只有四个字，许为，加油！” 加油声一落，正好许为冲过终点线，他以微弱优势夺取了这一小组赛的第一名，进入决赛。 终点也有好几双眼睛在仰望着他，他走到哪里都是最引人注目的，他快步走进人群，等无人注意他时悄悄回头看了眼陈欣方向，唇角微勾，他确定自己是第一，陈欣一定看到了。 然后，他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上台阶，往主席台去了。 而他一回到主席台上，投稿子的女生瞬间便多了起来。 这一切陈欣都看在眼里，她望了望天上那轮并不耀眼的太阳，淡声说：“林芸，我不想看了。” 许为已比完赛，林芸也觉没什么看头了，说：“那我们走吧，”一转头，却发现另一边场地上在进行跳高比赛，便又拉着她过去…… “再看看跳高吧，回教室写题你不觉得挺烦——”突然看见陈欣被刘海半遮的红肿的上眼皮，她关切地问：“你怎么了，运动会才开始就兴致不高的样子。” “没事，”陈欣赶忙低下头抓了抓刘海。 宣传委员张京正好路过，看见她们两人，高兴地上来打招呼，顺带请林芸多写几篇稿子去广播台。 班长规定了全班同学每人至少写两篇稿子，不过大家都态度敷衍，用手机随便搜几篇抄了交上去，而这样千篇一律的稿子都被广播台刷下来了，张京正苦于找不到人，正好遇到林芸。 “语文课代表，英语课代表，文笔最佳的两位，现在我们班上的稿子全被刷下去了，只有你们能力挽狂澜。” “许为不是在广播台吗？让他多播我们班的呀！”林芸说。 “就是许为说我们写得太差，都是在网上抄来的，所以不播，你说我们天天学数理化的，写这种东西怎么能拼得过文科班呢？” “说的也是，那好，那我们就写几篇吧！”林芸看向陈欣。 陈欣心累至极，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要回教室看书，可林芸都答应了，她也不好再拒绝，便跟着她去操场上划给3班的领地。 那儿摆了四张桌椅，运动员的外套和走开幕式的木牌都在桌上摆着，周围放着好几箱水，柳依依和另外一位同学正伏案写稿，其余几个班干部在调度各方，安排运动员去各自的赛场。 陈欣和林芸便也走过去坐下，开始写稿子。 林芸作为语文课代表，对于写稿非常认真，她用手机搜集了几十篇运动会专用稿，然后改写，半小时就写了7篇，陈欣只胡乱凑了2篇，林芸好奇她写的什么，跟她交换了看。 陈欣发现林芸的稿子中有5篇是供给百米决赛、3000米长跑和掷铅球的，写得十分用心。 接着柳依依也拿着稿子过来，说要向她们学习学习，然后又交换看了。 陈欣发现柳依依三篇稿子中一篇写给运动员，一篇写给幕后工作的班干部，赞扬他们无私奉献，还有一篇直接代替高二（3）班全体同学感谢班长王伦的辛苦。 一个文采斐然，一个角度出奇，对比之下陈欣感觉自己写的那2篇太敷衍，拿不出手，想重写，想想又觉完成任务就够了。 她现在无心思考任何问题，请林芸代她把稿子交上去，就一人独自回教室休息了。 第203章 运动会(二) 学生们都在操场上看比赛，整个教学北楼几乎空了，陈欣走上楼梯，楼梯间回荡着她一个人的脚步声…… 上到三楼，路过几个教室，里面都空无一人，这空阔的安静令她想起昨晚上她躲在被窝里流泪的心情，那时整个世界都睡着了，只有她清醒着，她妈的话便在她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回荡。 她说她考不上本科，如果只能上专科就不必再读书了。 或许多年以后等她成为大人，再想起这件事会觉得无所谓，但此时此刻，高考就是她的一切，是她努力了十几年的目标，上大学是她的梦想！ 最亲近的亲人却说她不行，判定她的资质或许考不上大学，这相当于否定了她十几年的努力，也否定了她这个人。 她也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真的是自己太差劲了吗？ 回到教室，在自己座位上坐下，她深呼吸了几口，强迫自己冷静，然后翻找到夹在物理课本中的试卷，摊开来…… 看着分数那栏大大的数字69，她心里不是滋味，把它折了起来，然后开始标记错题，分析错误的原因。 分析着分析着又觉没意思，一切都是无用功，哪次的卷子她不是小心归纳错题，记在错题本上，把相关类型的题目再做七八道来巩固，以确保之后碰到类似的题不会再出错？ 可是没用，她还是一次比一次考得差。 她看着那卷子发呆，想不出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到底要如何改进学习方法才能提高成绩。 正是这种迷茫，令她害怕。 难道真像妈妈说的，她会考不上大学吗？ “hello，陈欣同学，”教室外突然传来清脆的一声。 陈欣一惊，抬头望去，只见赵文慧倚靠着门框，笑语盈盈地看着她，她身后还站着两个女生，应该是她的朋友。 “有什么事吗？”陈欣望着她，不由得神经紧张起来。 赵文慧举步走进教室，她那两个朋友也跟了进来，来到她书桌前…… 赵文慧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直盯着她，清纯无辜的样子，但下一秒，她的双手张开，撑住桌沿，瞄了眼桌上的卷子，“在学习啊？” 陈欣嗯了声，屁股不自觉往后挪了挪。 “上次请你帮的忙，你帮了吗？” 陈欣想起许为看到那封信后表情，说：“我把你的信给他了，但以后你还是自己给他吧，我给他他不太高兴。” “是吗？那他看了吗？” “不知道，”陈欣说：“我只负责送。” “他没给我回信诶，你确定你把信给他了吗？”赵文慧随手拿起陈欣的卷子，陈欣见状，立即伸手去抢，“别看！”赵文慧却闪避开了，笑说：“怎么不能看？”然后把折叠那角翻开，看到69这数字，她嗤笑了声，“成绩不错嘛！” 陈欣的脸火辣辣的，她也不明白赵文慧是在讽刺她还是真觉得这分数不错。 “你之前说你跟许为坐一辆车回家是去他家吃饭？他妈妈天天请你吃饭啊？” 陈欣心里一咯噔，糟糕！赵文慧发现了她和许为同上下学的秘密！ 她把陈欣的卷子折了两折，随手拿着扇风，“同学，你很会说谎嘛，那你说你帮我把信给了许为，我要不要相信你呢？” 陈欣本就心情不好，又看着自己的卷子被她这样蹂躏，立即伸手去抢，但赵文慧往身后一藏，咯咯笑起来，她身后两个女生见状，也抿着唇发笑。 “诶，同学，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啊，”赵文慧又故意把卷子递到她面前，逗她似的。 陈欣瞥了眼那卷子，没再伸手，只低着头，心想要冷静，要冷静，不能跟同学起冲突，妈妈和奶奶都教过她的，不要跟同学起冲突，别人欺负她，就忍一忍。 为什么要忍一忍呢？ 因为没有爸爸为她撑腰。 “你别告诉我你是他妹妹啊，我看你们长得一点儿不像。” 陈欣咬着唇不说话。 “说话呀！”赵文慧的声音陡然拔高。 陈欣吓了大跳，身子不由的一颤。 “还不说？”赵文慧直接将她的卷子揉成一团，陈欣听着那纸张被压缩变形的声音，放在桌下的手抓住了抽屉边沿，紧紧抓着。 “哑巴了？”赵文慧将那团卷子随手扔了，回头冲着她的朋友笑，“你看这个人，哈哈哈——” 从陈欣这个角度，可以看见桌脚前那被揉成团的卷子，她感觉自己的自尊心就是那团纸，被随意扔在地上。 “不是很会说谎吗？装什么哑巴？”赵文慧冷笑着，这时突然响起一阵手机铃声，她身后一女生拿起自己手机看了眼，递给赵文慧说：“是陆昊。” “你接。” 那女生按下接听键，“喂，陆昊，你打我电话干嘛？嗯，没看到啊，我跟文慧不在一起，她可能还在操场上看运动会吧，你找她什么事啊？”她看向赵文慧，读懂了她的眼神，于是回：“好了，我去找她，马上就过来，”说完挂了电话。 “陆昊干嘛老找我，烦死了，”赵文慧没好气的骂了声，然后转向陈欣，警告她：“你以后离许为远点！” 陈欣默默的，不说话。 然后赵文慧领着她两个朋友往教室外走，走之前还好玩儿似的踢了一脚那团试卷。 陈欣看着那团滚到另一边桌脚的试卷，眼泪渐渐漫上来，等她们的脚步声离开，她的眼泪立刻就下来了。 然后她蹲下身，从桌子下伸手够到那团试卷，拿起来，展开放在桌上，一点一点抚平整，眼泪夺眶而出，沾湿了试卷。 第204章 运动会(三) 呵呵呵—— 隔壁班走廊上响起一阵女孩子的笑声，仿佛带着天真的嘲讽，也或许并没有嘲讽，只是在陈欣听来，就是赵文慧在嘲笑她。 她不想掺合进别人的事，只想好好学习，如果她们觉得她挡了路，她会自动走开。 她抬手把泪抹了，然后收起物理试卷，换了《英语阅读理解一百篇》来做。 当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要做一些让自己舒适的事，当在学习上感到挫败时，就要做些简单的题目来找回自信。 没有人会安慰她，所以她要懂得安抚自己。 中午，听到第四节课的下课铃声，她收起书本，然后独自去食堂吃饭，吃完饭再独自一人回到教室。 这时的教室里有十来个同学，几个在看书，还有几个班干部在讨论上午的比赛情况，统计复赛人数。 陈欣默默坐回自己座位，趴在桌上准备午休，正在阅读课外书的林芸看了她一眼，“你这能睡得着吗？” “睡得着，”陈欣阖上双眼。 哪怕运动会这三天，她也不会打乱自己的作息。 “上午交上去的稿子，你那两篇都念了，许为念的，我白白写了七篇，就用了一篇，柳依依的一篇也没用，许为太不讲情面的，”林芸一面翻页一面抱怨。 陈欣又睁开了眼，望着林芸，心想自己两篇稿子写得那么敷衍，水准不及林芸的几篇，怎么会念她的不念林芸的呢？ “我去送稿子的时候，广播台里外里围了三层，全是女生，挤都挤不经去，她们就不是为了投稿，纯粹看许为去的，还有一个差点把设备都挤掉了，让宋含章训了一顿。” “是啊，人人都关注他，”陈欣重又阖上眼，把头埋进手肘里。 林芸以为陈欣意有所指，忙又说了些班上其他同学比赛的情况，以表示自己并不只关注许为。 在这样吵闹的环境里，陈欣仍然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长，她好像梦见了奶奶。 再睁开眼时，梦里的内容全忘记了，只有怅惘的情绪还停留在脑子里，她抬起头，望望四周，教室里空空荡荡只有她一个人，偶然听见几句说话声，像是隔壁走廊上传来的。 她看了眼墙上挂钟，2:30，下午的比赛已经进行半个小时了。 没想到今天居然睡了一个半小时，真是罪过！ 于是她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回来继续分析上午没分析完的试卷…… 沉浸在思考中，时间总过得很快。 不知不觉已经三点半了，她总算把物理的错题都理解了，正好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亮屏，她瞅了眼，是班群里王伦在发消息问许为去哪儿了，他的掷铅球比赛就要开始了。 几秒钟便看见许为回消息：【马上过来】 陈欣没管，过了半分钟又看见一条：【比完这场今天就没我的事了吧】 王伦回了个“是”。 【那比完我就走了，今天会晚点回家，不必等我】 这回复没头没尾的，谁关心他晚不晚回家呢？ 陈欣敏锐察觉到这回复是针对她的，她和许为最近在冷战，许为不主动跟她说话，为了面子，也不会主动在qq上联系她，所以在班群里发。 不用想都能猜到，他肯定掷完铅球就跟叶文涛他们去网吧开黑，任何一个打游戏的机会他都不会放过。 可运动会期间学校进出校门比平时还管得严，他怎么出去？ 懒得想，多的是女生关心他，以后他的事她都不掺合。 于是当天下午放学后，陈欣自己一个人去坐公交。 在离公交车站不远处的街边，她看见一辆黑色奔驰停在那儿，车里没有人。 记得上次许耀过来坐的就是这样的小轿车，难道他又来了？都转到另一个学校去了他怎么还总阴魂不散？ 陈欣想在qq上告诉许为这件事，看着手机犹豫了会儿，放下手机，心想以后许为的事儿她都不掺合。 后来回到家，宋丽见只有她一个人回来，问许为怎么没跟她一起，陈欣本可以帮他掩饰说他在学校打篮球，但想想，许为的事她不该掺和，不然一不小心就会被他的追求者霸陵，就当不知道吧，于是说：“我走的时候没看到他，要不阿姨您打个电话问问吧！” 宋丽果然打电话问了，许为也如实告知自己在网吧，宋丽啰嗦了他几句，让他早些回来，就挂了电话。 当晚的饭桌上，两人还是没交流。 第二天一早，陈欣随意用了几口早餐就回屋背上背包，准备出家门。 许为还在饭厅里细嚼慢咽吃最后一个荷包蛋，听见陈欣往玄关去的脚步声，觉得奇怪，时间还早，以往她都会等他一起下楼的，哪怕两人冷战她也不会丢下他，今天怎么先走了。 于是他塞完这个荷包蛋，随意用纸巾擦了嘴，连口也没来得及漱就跑出饭厅，换鞋出门一气呵成。 此时正好电梯门开，陈欣看着陈欣走进去，他快步冲过去，可电梯门已经关上，他狂摁按钮，来不及，只能等下一班了。 明明是她代别人送情书给他，是她的不对，怎么冷战到最后还得他来主动和解呢？ 太丢面子了！ 等下了楼，他看见陈欣已经快到小区门口了，立即跑过去追她。 他追出小区大门，见她往公交站台走，在后面喊住她：“你又要坐公交？” 陈欣站住脚，后脑勺对着他，回了个“是。” “你又闹哪样？” “我们以后上下学不要一起走了，让人看到了误会，对你我都不好。” “我统计了一下，这话你说过四次。” 陈欣深吸一口气，回过头严肃地望着他，“这次是认真的。” “这次又是为什么？” “学校里仰慕你的女生太多，我跟你走得太近会被她们误会。” 许为笑了，“你管她们呢？” 许为当然不会明白，他看到的女孩子都是漂亮的温柔的，给他递水送毛巾，围绕在他周围羞涩又大胆地偷看他，明目张胆地夸他，要他的联系方式。 但陈欣看到的是另一面的她们，同性之间的竞争、嫉妒和威胁，而她只想好好学习，考上大学，不想掺合进他们女追男的游戏。 第205章 运动会(四) 陈欣不说话，低着头继续往前走，许为更来气，大步上前，用自己高大的身躯挡住她的去路…… 陈欣觑了眼他，往左，他便也往左，往右，他也往右。 “你要怎么样？”陈欣抬起头。 “应该我问你想怎么样！”许为直视她的眼睛。 两方僵持不下时，正好一辆出租车经过…… 许为立即抬手拦下，然后拽着陈欣，不由分说把她扔进车里，自己也坐了进去。 陈欣坐进后座后便往另一侧挪，许为紧靠着这边车门，两人各守一侧，谁也不理谁。 此时陈欣的心情却很平静，如果说之前那几次要跟他分开上下学是为了赌气，或怕同学发现，那这次是认真的，她在心里把自己和他之间画了个界限，提醒自己绝不能越雷池一步。 只要许为还在发光发热一天，喜欢他的人就只多不少，除了赵文慧还有李文慧王文慧，一个个都来找她麻烦，她还有时间学习吗？况且许为自己身上的事儿也不少，她还得分心来处理，太浪费精力了。 到学校后，两人也没再说话，一个去了操场，一个回了教室。 今天林芸也没了昨天看比赛的兴致，她和陈欣一起在教室做题看书。 下午三点左右，林芸看见班群里有人说男子3000米比赛快开始了，她便放下笔，推了推陈欣的胳膊，“做了这么久题手都算了，我们劳逸结合，去看比赛吧？” 陈欣正在思考一个数学题，想了很久都没有头绪，正烦躁着，也想下去走走，就答应了。 两人手挽着手下楼去了操场…… 她们从操场南面的水泥小道过去，广播声远远便听见了，稿子内容全是在为高二男子3000米运动员加油助威的。 从水泥阶梯上来，陈欣和林芸的视野只能看见跑道上的四五个男生，跑得不很快，趁着此时没人，她们立即横穿跑道，走到操场内围，这里同时在举行跳高跳远的半决赛，但看的人不多，在运动会上，田径运动永远是主角。 大多数看客都围在跑道边缘，陈欣远眺了眼，望见右前方有一群女生如蜂群般往这边涌来，她站在跑道边，伸出头往它的尽头眺望…… 女孩子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终于陈欣看见了，引得女生们蜂涌而来的正是许为。 第一眼就看见许为脚下那双粉色运动鞋，正是她和林芸、王浩然凑钱送他的生日礼物。 这时林芸的手肘碰了碰她，声音激动，“他……他居然把那双鞋穿出来了！”周围也有女生在讨论，“天哪，这个人居然穿粉色运动鞋！” 她以为这双鞋应该在角落里落灰的，没想到许为居然敢光明正大穿出来？她记得他今早穿的不是这双鞋，怎么会…… 这时许为已经跑过来了，他跑得不快，像是根本没把这比赛当回事，就跑着玩玩。 跑道旁有女生向他递出了水，他没接。 因为身高不高，几乎“隐匿”在观赛人群里的王浩然也递了瓶水出去，这回许为接了，他停下来喝了两口，王浩然调侃他：“这双鞋够秀！”许为不置可否，把剩下半瓶水扔还给他，继续跑…… 陈欣感觉他越来越近了，就扭过身往前走了几步，离跑道四五米远。 跟随许为一起跑步的女生们冲了过来，她前后左右都是脚步声，女孩子的喘息声，说话声，这阵仗，更坚定了她要和许为保持距离的心。 她不去看他，继续往远离跑道的方向走，不知不觉便到了跳远的场地，场地分两边，男左女右，周围也围了不少人。 陈欣挤进人群里看女生跳远，看了许久，越看越羡慕，她每次跳远都只能跳到1.5左右，而这些参赛的女生里居然有人能跳2米，这身体素质真是不可企及。 看着看着，突然听到男生那边有老师在喊名字：“高二（3）班辛文同学来了吗？” “高二（3）班辛文同学？”老师又喊了一遍。 “到，”这时，王伦从人群中走出来，高举右手。 陈欣忍不住发笑，突然想到柳依依那篇称赞王伦无私奉献的稿子，心想它应该被念出来的。这三天王伦不仅要安排各项事宜，还得代替没来的人比赛，确实辛苦。 而陈欣不知道，就在她身后不远处，已比赛完下场的许为和王浩然几个站在一处说话，四下张望时，他无意间看见陈欣的身影，目光便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王浩然是唯一知道他们三个之间纠葛的，他故作长叹，“你今天这骚粉色运动鞋白穿了，她没看到你跑步，要不你去她面前走几步？” 许为冷哼了声，“我又不是穿给她看的。” “最好不是。” …… 四点半，下午的项目全部赛完，许为和和宋含章喊来的几个男生把广播台的仪器搬回广播室后，就下楼往校门口去，十三分钟后他到达了那家早餐前门前。 每每他等两三分钟陈欣就会赶过来与他汇合，但今天没有。 秋风瑟瑟，地上枯黄的杨树叶子被风吹到他脚边，他站在关张的早餐店门前，往来路上望，成群结队回家的学生里，没有陈欣。 她来真的？ 这时手机响了，许为接起来，对面是叶文涛，“机子都开好了，你还不来？” “今天不去了。” “怎么了？” “没怎么，我今天回家。”他要看看陈欣是否真不愿意跟他一起上下学。 挂完电话，他又耐着性子等了七八分钟，越来越多的学生路过他，几乎每个看见他脚上的粉色运动鞋的人都要多看两眼，甚至走过了还要回头看一眼，然后发笑。 他突然感觉自己像个小丑，穿着她喜欢的粉色运动鞋站在人群里等她，被人笑话，而她却不来。 他本来最讨厌娘气的东西，是她送生日礼物时告诉他，她感觉到他的内心是柔软的，像这粉红色一样，所以可以考虑穿粉色。 陈欣真是个骗子！ 经过这条路上的学生渐渐只剩稀疏的几个，许为无法再自欺欺人，他伸进裤兜里想掏出烟来点一支，可什么也没掏出来，骂了句“操！” 旋即却又自嘲一笑，他伸手拦车…… 不多时，一辆绿色出租停在他面前，他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第206章 运动会(五) 许为没有回家，而是去了飞扬网吧。 到达网吧门口时已是下午六点半，入秋后天黑得早，天地间充斥着茫茫的灰黑色，街道上路过的车都亮起了灯，像一双双野兽的眼睛，冲破黑暗呼啸而来。 对面几家面馆小吃店里挤满了许为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是在网吧待了许久出来觅食的，许久没吃过饭似的，个个狼吞虎咽。 许为站在网吧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突然感觉自己是这个世界的局外人。 孤独如这夜色，渐渐浸没了他。 他拿起手机给叶文涛打电话，说自己已经到了飞扬网吧，电话那头响起一阵嗦面条的声音，“你不是说你不来了吗？” 许为：“又想来了，你们人在哪儿？” 叶文涛：“我在宋记吃面，马上就吃完了，你先上去，阳子在里面！” 许为说：“我不上去，就在门口等你。” 电话那头轻笑了声，“你肯定又有事，等着，七分钟内我肯定到，”说完就挂了电话。 对面飘来阵阵饭菜香，许为觉肚子有些饿了，但他没去吃饭，而是进旁边便利店买了包烟和一个打火机，然后就站在便利店门口，抽起烟来。 从暑假发生那件事后，他每天晚上必抽一根烟才能入睡，不知道为什么。 烟抽到一半时，他抬眼，看见对面网吧门口的叶文涛，于是向他招手，“这儿！” 叶文涛回头，看见他，目光停留在他那双粉色运动鞋上，然后他快步横穿马路走过来，“你这鞋还挺别致。” 许为笑了笑，拿下烟头。 “吃饭没？” 许为扬了扬手里的烟，示意这就是他的晚饭。 “昨天打游戏你就一直在抽，今天还抽！” 许为不置可否，他一手插兜一手拿着烟头，与叶文涛并肩信步走在街道上。 夜风习习，黄叶席卷着滚到他们脚下，叶文涛不禁拉起了校服外套的拉链。 “你明天还有项目吗？没项目就出来打游戏啊。” “不了，明天最后一天，播音台事情多，还要搬设备。” “我靠，你这么兢兢业业？”叶文涛笑了声，“你以前不这样啊，又是好好学习，又是加入篮球社，又是参加运动会又是播音，我看你好像走到了许耀的路子上。” 许为低声笑了，然后仰起头抽了口烟，缓缓吐出个烟圈，“谁说不是呢？不过我也只是找点事做，不然生活真他妈无聊。” 一辆大货车迎面驶来，车前明亮的探照灯照亮了两个少年的身影，只两秒，驶过后他们又被抛却在黑暗里。 叶文涛的声音也变得惆怅，他伸手向许为要了根烟，点着，也吧唧吧唧抽起来，“无聊得很，大学就算考上了我也不想去上，这些老师，屁的老师，看到好学生就和颜悦色，看到我们就板着张脸，还说教书育人，好笑！这跟社会上势利的这领导那领导有什么区别？家里也一样，我爸妈成天把成绩挂在嘴边，我进步了就对我好一点，退步了就不给我好脸色，我不喜欢这些人，不过我最近谈了个女朋友，心情比之前好多了，她不会天天讲大道理，讲学习来烦我——对了，你和那个谁，怎么样了？” 这一下正戳中了许为的心事，他又抽了一口烟，才说：“不怎么样。”然后他把他和陈欣之间的事情都跟叶文涛说了。 他说陈欣在家里不太理他，因为怕刘丽芬误会；说她突然不跟他讲话，也不跟他一起上下学了；说她替其他女生送情书给他，让他很生气。 “她应该是对我没意思，”许为将烟头在杨树的树干上摁灭了，语调有几分怅惘，“如果不是怕影响她学习，我现在就会去问个清楚，我最烦一件事不上不下的悬着，”说着他突然转头看着叶文涛的眼睛问：“你说她到底喜不喜欢我？” 叶文涛呃了声，眼珠子左右转，“这个……不太好回答。” 女孩子的心思谁猜得准呢？之前许为受伤，她那么关心他，一直打电话问他的情况，可她又替其他女生送情书给他，如果她喜欢许为，应该吃醋才对。 友情和爱情啊，太像了，旁人看不出，只有当事人心里知道。 许为的目光暗淡下去，“我很烦，我最近越来越烦了，打球、播音、学习……过了那个新鲜劲儿，其实也挺没意思。” “那是因为你很容易就做到了，没有征服感，”叶文涛说。 “也许吧，”许为随手把烟丢进垃圾桶，然后拿出手机，给宋丽打电话。 …… 家里晚饭已经做好了，宋丽、刘丽芬和陈欣都坐到了饭桌前，宋丽拿起手机，正要给许为打电话，许为的电话就来了。 他说他今晚不回家吃饭，在朋友家住，没给宋丽说一句话的机会就挂了。 “这孩子，昨天就回来得晚，今天跟朋友打游戏，索性都不回了，你看！”宋丽无奈地叹了口气。 陈欣默默低下了头，她总感觉许为去打游戏是因为自己没跟他一起回来。这个把月才见他好转，也不知会不会又堕落回去。 刘丽芬拿起宋丽的碗，起身走到靠墙那条乳白色条几前，打开电饭煲为她盛饭，“太太，我几次起夜都看见电脑室的灯亮着，为为总这样玩游戏，对身体不好，而且我听新闻上说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容易有网瘾。” 宋丽唯有叹气，她管不了他，尤其在许为被许耀找人群殴了那一次后，她更没立场管他了，她愧对这个儿子，这些年，她没能保护得了他。 第二天是运动会的最后一天，到了后期大家的兴致已消磨得差不多，女生们在寝室做自己的事，男生们溜号出去上网，只要闭幕式之前过来，谁也不会知道。只有以王伦为首的几个班干部还在坚守岗位。 上午运动会一开始陈欣便去了操场，她远远望见许为坐在主席台上，心终于放回肚子里，然后便回教室继续看书写题去了。 也许是她担心得太多，许为不需要她的监督应该也不会再堕落，前几个月那半死不活的样子，不过是因为被他爸扇了一耳光心里难受，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有这么多人爱他，追捧他，给他qq表白和写情书的女生都排着队，她可以退场了。 第207章 运动会(六) 下午，陈欣和同学们去参加了运动会闭幕式。 闭幕式完后，是出校门的人流高峰，陈欣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先回教室看了会儿书。 十几分钟后王伦也指挥着几个同学搬桌椅回来了，接着他们就在教室里聊起了梅西和科比。 几人越聊越激动，陈欣被他们的说话声吵得静不下心，只好阖上书，简单收拾了下桌面便背着背包出了教室。 运动会后本就很少学生回教室，现在这个时间点，仅有的一些也走得差不多了。陈欣在教室外的走廊俯瞰，看见二楼三楼只有个别教室里有人。 她快速走到楼梯口，往下一层走…… 二楼楼梯口正对着一空阔的平台，陈欣下楼梯时望见平台上站着一个高个子男生和两个女生，三双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守株待兔似的。 接着，他们举步朝她走了过来…… 陈欣疑惑，这三个人是冲她来的吗？她不认识他们啊！ 她下到二楼，不自觉停下脚步，愣愣望着来人。 为首那男生身材健硕，肌肉虬结，皮肤呈健康的小麦色，脸上骨骼分明，轮廓深邃，整个人散发着出非凡的男子气概，这样的形象在放在整个一中也属炸裂的存在，所以陈欣远远见过一次就记住了，这是上次球场上跟许为打球的其中一个。 果然他们是来找她的，陈欣见那男生在自己面前站定，高大的身躯如泰山压顶，她不禁瑟缩了一下，感觉这人一只手就能把自己拎起来。 “你是……陈欣？”男生问她。 陈欣微愕，心想这人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她在学校里不过是个默默无闻的透明人。 “我是，有……有什么事吗？”陈欣快速回忆自己是否有得罪过他。 他一招手，“你跟我来。” 陈欣警惕地望着几人，双脚钉在原地，一步也不挪。 但立刻，那两个女生过来，一人拉住她一只胳膊。 “喂，干嘛？你们干嘛？”陈欣双手拧着，严肃地喊：“你们这样，我会告诉老师的！” 她们不管不顾，强行拉着她往转角的卫生间去…… 这时有两个学生拿着扫帚从楼梯上下来，听见叫声，都走到转角处来观望，但只看了两眼便事不关己地离开了。 陈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后被两个女生拖到卫生间门口。 她们松开手，陈欣拔腿要逃，她们一人一个挡住了她的去路，把她逼进角落里。 “你们要干什么？我不认识你们！”陈欣的背包紧紧贴着墙，睁着受惊小兽般的双眼望着两人，牙关节直打颤。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你是许为女朋友？”那男生站在离她三米远处，冷冷打量她。 陈欣心跳漏了一拍，然后头摇得拨浪鼓一样，“我不是，我只是他同学。” 立即陈欣右边那女生骂了声，“真是个贱人！”说罢立即扬起手…… 陈欣心跳得飞快，本能地偏过头，紧紧闭上双眼，等着那一巴掌落下来。 等了不知多久，陈欣颤抖着睁开眼，只见那男生上来抓住了女生的手，她吓得赶紧往旁边躲，紧贴着墙，恨不能那墙上裂开道缝，她好钻进去逃走。 她老老实实读书，从来不拉帮结派，也不得罪他们，怎么接二连三……突然灵光一闪，她想到前天威胁她的赵文慧。 “给你男朋友带个话，自己女朋友这么漂亮就别招惹别人了，不然自己的也守不住，”那男生嘲讽地说。 陈欣怕得紧抱住自己的双臂，整个身体蜷缩着，头低着不敢看人，“我会带到的。” 扬起巴掌那女生明显不悦，“陆昊，就这么放过她啊？” 陆昊抿唇不语。 “就喜欢装可怜！”那女生没打到陈欣，不甘心，便往她手臂上狠狠拧了一下，陈欣紧闭双唇，却还是疼得闷哼出声。 正在这时，楼梯口传来一声怒吼，“喂！你们在干什么，欺负女生啊？” 陈欣抬眼，只见王伦气势汹汹，像个从天而降的战士，指着这几人大步走来…… 陆昊和那两女生也不怵，直接光明正大，大摇大摆地从王伦身旁走过，看也没看他一眼。 危机终于解除，陈欣紧绷如弦的身体突然松懈下来，贴着墙缓缓下滑，坐倒在地上，穿廊风一吹，后背冷汗涔涔。 王伦没把那几人怎么样，只快步上前在她面前蹲下，伸出双手来扶，“怎么了？他们打你了吗？” 陈欣摇摇头，望着王伦，“谢谢班长，你让我先坐会儿。” 王伦瞥了眼那几个消失在楼梯口的身影，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学校里总有些不学无术，惹是生非的学生，不过……你怎么会招惹上他们？” 即使是一中——全市最好的高中里也不乏拉帮结派欺凌弱小的学生，通常帮派里的男生不会找女生麻烦，就算欺负女生，也要借女生的手，一则男生打女生显得没品，二则男生下手没轻重，譬如陆昊那个大块头，要往陈欣脸上呼一巴掌，非她打得脑震荡不可。 “你认得他们吗？”王伦又问。 陈欣摇摇头。 她听到刚才那女生喊男生陆昊，这个名字她也有印象，一个是在看许为打球的球场上，赵文慧为许为欢呼时提到说“不要陆昊了，想要认识许为”，另一个则是前天赵文慧来威胁她时，接到陆昊的电话。 再结合陆昊叫她带给许为的话，陈欣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陆昊让许为别招惹其他女生。 然而陈欣有一点没想到的是，陆昊也是许耀的朋友，这句话既是替自己警告他，也是替许耀警告他。 “你现在可以起来了吗？”王伦又问。 陈欣点点头，她没搭王伦伸过来的手，而是自己扶着墙站起身，再次向他道谢，“班长，我没事了，今天真的谢谢你。” “没事儿，我作为班长就是要保护班上同学！” “谢谢班长，”陈欣双手拉着背包肩带，缓步往楼梯口走，因为后怕，她的双腿还在微微打颤。 “别坐公交了，万一再遇上他们你一个人对付不了，坐我的摩托车，我护送你回去，”话一出口，王伦自觉说得太急，忙描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第208章 迷茫(一) 陈欣害怕路上再遇到那几个人，面对真正的暴力，她只是只无力自保的小白兔，而有王伦在身边她会安全一些。 可她又不想坐王伦的摩的，那辆摩托太惹眼了，万一路上被同班同学看见，告诉老师怎么办？ 她之前就是怀着侥幸心理和许为一起上下学，被发现，才惹来了陆昊和赵文慧，现在再跟王伦走得近，还不知会惹来谁！ 所以她真诚地望着王伦的眼睛，拒绝他，“不用了，我一个人可以回家的，我坐公交，大庭广众之下没人敢把我怎么样。” “那……那我今天也坐公交回去，我们一起，我也坐6路。” 陈欣总不能不许他坐公交回家，于是她点头，“那好吧！” 然后两人一起下了楼梯，走出教学楼…… 从北楼到校门口要经过空旷的广场，这个时间点广场上几乎无人往来，陈欣却还是谨慎地左右观望，生怕有学生突然冲出来，就像上次在校门口堵许为那样。 她在心里祈祷这个时间许为已经回家了，他之前受过伤，才痊愈不久，如果今天遇上那大块头陆昊，不一定打得过。 也许一开始让他去参加篮球队就是错的，他不张扬就吸引不来那么多女生，也就不会有陆昊这茬，陈欣心想。 另一边，许为和几个男生把播音设备搬回广播室后，调试了下广播，一切正常。 正当他准备下楼去教室找陈欣时，宋含章从外面进来，递了瓶饮料给他，顺带跟他探讨这次运动会上，他们工作上需改进的地方。 许为只得留下，耐心探讨完后，他立即急匆匆出门，下楼…… 他三步两步下到三楼，还在楼梯口，便远远望见3班教室的前后门紧闭。 终究来晚一步，他气得握紧拳头，轻捶了下墙。 她已经离开，他索性不急了，一手插着兜，信步下楼，往校门口方向走…… 路上叶文涛又来电话叫他去网吧，他说不去了，“天天外出，我妈总唠叨，我还不如在自己家里——”走到校门口，许为一抬眼，正望见街道对面公交站台上的二人。 此时长长的公交站台上只站着陈欣和王伦两个人，他们靠得很近，中间只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而他们身后的广告箱上正在轮播一则补习班的广告，广告上穿校服的一男一女两个高中生挨坐在一张桌子前写作业，坐得那么近，正如广告前的两人。 “喂？许为，你怎么不说话了？”电话那头，叶文涛发现许为突然没了声音。 “下次说，挂了。” 这时，他右手边马路上驶过来一辆6路公交，减速着在公交站台前停下…… 他看见那公交上多了两个走动的身影，接着公交再次启动…… 驶离后，站台上已经没有一个人了。 许为自嘲一笑，突然想到昨天下午，他在打烊的早餐店门前等她的傻逼样儿。那时他穿着她送的粉色球鞋，看着一拨又一拨的学生离开，最后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 那时陈欣在哪里？跟王伦在公交车上有说有笑吗？ 他想，他太大意，遗漏了许多事。 暑假那时候，陈欣就被王伦的摩托送回来过一次；后来他打球回教室，又看见她和王伦在走廊上说话；如果没记错，上次月考她和王伦也在一个考场；这次运动会，陈欣也没来为他跑3000米加油助威，却在看王伦跳远。 难道王伦已经向她表白了，所以她才要跟他避嫌，和王伦一起回家？ 想象是可怕的，有时它令一颗心起死回生，有时也杀死一颗心。 “许为——” 右手边，突然传来某个熟悉却讨厌的声音。 许为看过去，街边停着一辆黑色奔驰，许耀正从车里下来，正望着自己，然后他随手关上车门，面无表情地朝他走来。 “眼睛好了？”许为嘲讽他。 他也反嘲回来，“眼睛可以痊愈，牙齿掉了却长不出来。” 许耀自从被许为用篮球砸伤眼睛后，已经来这儿守株待兔几次了，今天才终于等到。 他转学去隔壁市的高中后，因人生地不熟，还没有完全融入，可他从陆昊处得知，许为在学校里混得风生水起，势头比他当初还足。 他因一个露屁股的视频在同学面前颜面尽失，又因打架被父亲和母亲责骂，而眼前这私生子却只是不痛不痒地掉了颗牙齿，还白得几栋楼，如今更替代了他曾经的位置，他不服！ 许为点点头，“没错，但牙齿掉了不细看看不见，面子掉地上，却人人都看得见。” 金丝边眼镜后那双眼睛深深凝视着许为，许耀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下去，许为却仍保持着双手插兜的姿势，轻松应对，“今天又带了多少人来？” “你以为我是为你来的？我只是来接含章。” 许为冷笑了声，心想既不是来打架的就没必要搭理了。 他大步向前走到马路边，准备拦出租。 这时许耀却又开口，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一颗牙齿换几栋楼，挺不值的，爸爸给他的新女朋友也买了几栋楼，地段还比双胜小区的好，对了，爸爸答应了奶奶，以后都不会理你和你妈，你拿着那几栋楼的房租省着点花，可别沾什么黄赌毒，像你这种人——” 许为忽的扭过头，睥着他，眼神如刀锋般锐利。 许耀一点儿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许为越生气他越高兴，“你这种人生就在泥地里，你以为成绩提几分，当广播员念念稿子，篮球踢得好一点，被几个女生追捧着，就能跟我一样了？我已经申请到美国一所大学，年后就会出国，不用再跟你们这种人竞争高考，你呢，你会在这个小市区里待一辈子，这就是我跟你的不同，对了，我劝你不要招惹含章，她不会看上你的，你该跟你那个学生头土包子好好在一起，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许为的拳头不知不觉硬了，锐利的眼神几要在许耀身上戳两个洞，但慢慢的，他却松开了拳头，抬手向往这儿驶来的一辆绿色出租招了招…… 回头深深看了眼许耀，然后，他坐进车里。 车启动的时候，宋含章正好从校门口小跑出来，她看见了许为。 第209章 迷茫(二) 很快，许为手机上收到几条宋含章发来的qq消息，他烦得很，随手把手机扔到一旁边。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容忍了许耀，也许他觉得，如果那一拳头真的下去，便印证了许耀口中他只是个烂人的事实。 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广播、学习、打篮球，赢得和许耀同样的名声，夺取他的位置，否定他在一中的存在，突然被他三言两语消解了意义。 他在做什么？他在做无用功，他做的事在别人看来愚蠢至极。 他没有战胜他们，他好像怎么反抗也反抗不了，也许他早就被逼着投降了，从他们用几栋房子换了他一颗牙开始。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许为瞄了眼，是个陌生号码，他随手摁掉。 没过两分钟，铃声再度响起，那个号码又打来了，许为终于不耐烦地按下接听，放到耳边，他没作声，电话另一头也没说话。 某个场景突然在他脑海中浮现，那天他在网吧，跟叶文涛和李子阳几个打游戏打得正酣，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头起先也是没声儿，后来却响起他血缘上奶奶的声音。 她长篇大论地贬低他和宋丽，说宋丽上不得台面，说他不会有出息，不配称许家的子孙。 果然，不久后这个电话里也响起好些人的说话声，许耀的，许绍辉的和宋含章的，但他只记住了许绍辉的话： “你说你刚才看到为为了？看到了也不要理，你叫人打掉了他一颗牙，他性格暴躁，指不定要伤你，你离他远点。” “他不尊长辈，将来就会不尊上司领导，这样的性格进了社会对他没有好处，耀耀你千万不能学，记住爸爸的话，爸爸教给你的为人处世之道，才是你该琢磨的。” …… 他们父慈子孝，而他仿佛是许绍辉教育许耀的一个反面教材，他身上明明也流着许绍辉的血，却被他们隔离在亲情之外。 那为什么许绍辉要生下他？ 他为什么要活在这世上？ 他是谁呢？ 他是谁？ 下了出租后，许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他浑浑噩噩开门，浑浑噩噩换了鞋，浑浑噩噩走进自己房间…… 他跌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从抽屉里拿出一本蓝色笔记本，随便翻开一页，开始写“我是谁”。 大的，小的，层层叠叠，涂涂画画的写了几页。 他不明白他是谁，不知道如何在这世界确定自己的坐标。 许绍辉，爸爸不像爸爸。 宋丽，妈妈不像妈妈。 他自己，儿子不像儿子，学生不像学生。 陈欣，是朋友还是喜欢的人？ 他的一颗牙齿是几栋房子，他的亲情是许绍辉给的耳光，和许耀给的几顿打，以及宋丽的软弱讨好。 一切都错位了，也许正如许耀所说，他只是个烂到泥地里的人。 叩叩叩—— “为为，吃晚饭了，”宋丽在叩门。 “妈，以后不要接许家的电话，把他们全部拉黑！”许为激动地喊。 门外，宋丽的声调变了，“又发生什么事了为为，你快开门，让妈妈进来！” 许为烦躁地阖上笔记本，起身过去，拉开了门，面对惊魂未定的宋丽，他也只是淡淡的一句：“拉黑他们，全部拉黑！” 宋丽一边打量许为一边重重点头，“拉黑了，我早就拉黑了。” “好，我今晚不想吃饭。”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让妈妈——”许为没给她说下去的机会，“嘭”的一声把门关上。 宋丽浪费了曾经的许多机会，许为已经不会再和她进行真正的交流。 宋丽也心知问许为是问不出什么来的，她匆匆返回饭厅，问正在摆菜的陈欣学校里是否发生了什么事。 陈欣比许为提前到家，不了解他的情况，只能摇摇头说不知道。 这顿饭，大家都吃得忧心忡忡。 晚上，陈欣又失眠了，她翻来覆去在床上烙饼，脑子里充斥着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事。 凌晨一点多她才睡着，梦也梦得奇奇怪怪的。 梦里她考了年级倒数第一，被学校开批评大会，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升旗台上，不敢抬头，底下全是笑话她的。 然后冲上来赵文慧和她那些朋友，抓她的头发，扇她耳光，问她还敢不敢勾引许为，还敢不敢当许为的女朋友。 最后校长让她妈来认领她，可她妈却站得远远的，用看陌生人般疏离的眼神看着她，冷冷道：“她不是我女儿！” 醒来时，她一身的冷汗。 这才是真正的噩梦，比梦见鬼还可怕！ 幸好今天是周六，不用上学，她浑浑噩噩起床洗漱，浑浑噩噩吃完早餐，再浑浑噩噩回到房间，坐在书桌前，翻开书来看…… 物理大题的每个字她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就不知道它什么意思了，陈欣无奈，只能合上书本，回床上去补觉。 她仰躺下来，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帐顶，身体很累，脑子里也一团浆糊，却偏偏睡不着。 自从上学期期末考退步后，刘丽芬看她看得很严，通常情况下她不会去许为房间找他，可想起昨晚饭桌上宋丽的问话，还有陆昊的警告，她认为自己应该去看看他，顺带跟他彻底说清楚，她以后不会再和他一起上下学的事。 于是趁着刘丽芬出门买菜的间隙，陈欣悄悄溜出房间，走到隔壁的隔壁。 犹豫了几秒，她才抬手叩门，“在吗？” “门没锁。” 陈欣转动门把手，轻轻推门进去。 房间里窗帘紧闭，只有开门时门口照进来的淡淡的光，许为就坐躺在面前的米白沙发里，身体像一团散开的烂泥，脸跟这沙发差不多一个颜色，阖着双眼似是睡着了。 陈欣走进去，立即闻见一股似有所无的烟味，她瞅了眼茶几上，光溜溜的什么也没放。 许为她还是有些了解的，虽然抽烟，但绝不会把烟味留到白天，他不想让宋丽知道。 如果房间里还有味道，那就是散味没散尽，他昨晚上一定抽了很多支烟。 “你怎么了？”陈欣担忧地问。 “没怎么。” 陈欣感觉屋里太暗，立即快步走到窗户前，把窗帘“唰”的一下拉开。 温煦的阳光瞬间充盈满室，许为却只觉刺眼，他眉头微蹙，抬手遮住了眼睛。 第210章 讲明 “你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吗？”陈欣问。 “没有，”许为还保持着仰躺的姿势一动不动，毫无感情地吐出两个字。 陈欣走近他，“有个叫陆昊的男生，你应该认识吧，要小心他。” 许为淡淡嗯了声。 陈见他眼睛都没睁开，知道他肯定没上心，于是一字一句再次提醒道：“要小心你们篮球队那个叫陆昊的！” “知道了。” 他根本没认真听。 他在沙发上枯坐一晚上了，脑子里充斥着自小到大经历的各种烂事，像有两支军队在交战，最后打得弹尽粮绝，精疲力竭，现在的他，思考不了任何复杂问题。 其实只要他稍稍一想，就会发现陈欣话里的不寻常，为什么她会提醒他注意陆昊？她怎么认识陆昊的？再寻根摸底，他就会知道陈欣受到了他的威胁。 “好了，反正我说什么你也懒得听，那我就只再说一件事，以后我们不要再一起上下学，你也知道，我最近成绩退步很大，现在只想好好学习，不想再掺合进与学习无关的事了。” 陈欣看许为的反应，没反应，她于是转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她拉开门，想了想，又顿住脚步回头看，许为还以那个姿势躺着，连手指头都没动一下。 “许为，不要再抽烟了，对身体真的不好，”温柔的语调，如天鹅绒轻抚许为的脸，他这时才渐渐掀开眼皮子，偏过头看向门口的她。 “这是真正的原因？”许为问。 “什么？” “我问你，你不想跟我一起上下学，真的只是因为学习？”许为的烂泥般的身体好像注入了力量，目光渐渐凝成一把利剑，直视着她。 没有什么能逃过这双眼睛。 陈欣心虚地避开他的视线，说话声调也弱了不少，“是，就是这个原因，”说完立即关上门，快步离开。 她怕许为再深问下去，因为除了学习，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赵文慧的威胁和陆昊的警告。 如果把这两件事告诉许为，依他的暴脾气，事情绝对会闹大！而他现在已经走上正轨，开始努力学习、打篮球、当播音员了，那就不要再给他添麻烦了！ 可她的心虚表现在许为看来，却是说谎的明证，她不仅因为学习，还因为王伦，已经有人和她一起上下学，就不需要他了。 这个世界上有谁需要他在意他吗？没有。 有些伤口是永远也愈合不了的，医院里的那一巴掌，许绍辉的那些话，像一头野兽日日啃噬他的心。 他把伤口隐藏起来，听陈欣的意见去参加校篮球队，去努力学习，没有用，他都试过了，根本没有用，只是让他表面看起来正常一点而已。 他身子一侧，躺倒在沙发里，然后拿起旁边的抱枕用力蒙住自己的脸，用力往下压，造成窒息感，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 整个周末，许为都在睡觉和打游戏中度过，而陈欣，除了写题还是写题。 周一回学校，两人自觉的一个坐出租，一个坐公交，谁也没刻意等谁。 上午下了第四节课，同学们陆续出门去吃午饭，陈欣和林芸两人讨论了下课堂上老师讲的物理题，讨论完了才起身，准备去吃饭。 这时，坐在本组最后一排的梁木生同学走到许为座位前，说：“可以搬了。” 许为今天没去广播室，就是等着跟梁木生换座位。 陈欣和林芸齐齐回头，不明所以，只见许为把书都塞进抽屉里，将凳子翻倒放在桌上，然后搬起桌子往最后排走，全不顾周围人惊异的目光。 王浩然的嘴巴几乎张成了o形，“许为你……你要换座位？你说换就换，都不说一声的啊！” “我跟老郑说了，”许为语调冷淡，眼皮子也没抬一下。 好像王浩然、陈欣和林芸从来没有入过他的心，他要走要留都不需向他们交代。 陈欣看着梁木生把桌子搬到她后桌，想到自己要把后背暴露给一个不熟悉的男生，顿时心生排斥。 她又望向最后一排，许为没有把桌子放在梁木生的同桌旁边，而是放在了他身后靠墙的位置，单独一排，他座位往后就是书柜了。 许为把桌子放好后便把凳子也翻倒下来，坐下，继续趴在桌子上睡觉。 陈欣用目光丈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感觉心里突然空了一块，同样感受的还有林芸。 她们闷闷不乐地走出教室，各有所思，谁也没有说话，一直到进了食堂，两人打好饭面对面坐下来吃时，林芸才开口：“你说，许为怎么突然要换座位，大家不是相处得很好吗？” “不知道，也许他就是突然想坐后面吧，”陈欣说。 其实她隐约猜到是因为自己，是因为她说要远离他。 许为自尊心太强，太犟了！ 下午三堂课，陈欣的听课效率都不高，好像身边少了点什么东西，心神定不下来，课间她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飘到最后一排，见许为站在座位旁看向窗外，感觉他要偏过头来了，她立刻收回视线，心跳得砰砰的。 希望他没有发觉！ 最后一节班会课上，班主任宣布了校运会上本班的综合得分和年级排名，然后重点表扬了在此次校运会上为班级争光的运动员们，其中就有许为，他这次拿了短跑100米的冠军。 听到许为的名字时，陈欣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头看他，因为许多同学都在看他，而他却似乎毫无所觉，正专心致志用卷笔刀削一支2b铅笔，头也没抬。 等下课铃声打响，陈欣微微偏头，望向与自己座位呈对角线的教室后门，如果许为这个时间回家的话，肯定从后门出去。 他不是她的后桌了，所以不会再经过她身旁从前门走。 以往的每一天，她都会看见他从教室前门离开的背影，那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今天他从距离她更远的后门出去，从这个角度看他，还真有点不习惯。 不过这都不要紧，她安慰自己，远离对双方都好，目前只是产生了一点戒断反应，过几天慢慢习惯就好了。 第211章 换座 当天晚上，许为在自家电脑室打游戏时，桌面上qq消息那一栏突然消息+1，他随意瞄了眼，发现是林芸发来的，问他睡了没有。 林芸加他的qq也有一年多了，从来没给他发过消息，许为只看见她时不时在空间发说说，他觉得烦，半年前就已屏蔽了她的动态。 他以为这么晚发消息必有重要的事，于是打完这局游戏，立刻回：【什么事】 林芸：【你为什么要换座位】 许为无语，一年多来第一次发消息就问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 许为：【不为什么，就是想坐后排】 回完这一句他就没再管她，立即开了下一局游戏…… 等这局游戏打完，他放松的间隙才调出qq界面，发现后来林芸又发了句过来：【坐在前面不好吗？看黑板也更清楚啊，我和陈欣还有学委也都跟你比较熟了，你换座位到后面，跟后几桌的人又不太打交道，能习惯吗？】 许为不知道，林芸的这个消息是斟字酌句，删删改改后才发过来的。 林芸发送这句话时便想好了许为的各种回复，针对每一个回复她该怎么接话，最后把话题引到她真正想说的事情上。 有些事说出口需要一个引导，一个氛围，可惜他们错过了这个氛围，那之后许为迟迟没回消息。 她等了一局游戏的时间，才终于看见他回复：【在哪儿坐都一样】 他的回复简短得不带丝毫感情，她无可回复，所有精心准备的话语又生生咽下去，她回：【这样啊】 两人的对话就此终止。 当天晚上，许为玩游戏到两点才回房间睡觉，第二天他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学。 中午去广播室，宋含章见他这样子，还调侃了他几句，他只是笑笑。 当午间最后一首歌的尾声结束，许为告诉宋含章，“感谢你之前向老师举荐我，带着我成为一个广播员，不过我以后不想来了。” “什么？”正在关机的宋含章猛地回头，“你说你不想来了？” “是，”许为看着她的眼睛，语带歉疚，“浪费了你很多时间。”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做任何事都需要理由的，”宋含章倏的站起身，严肃地看着右边跨坐在椅子上的许为。 “没有理由，就是不想，”许为歪着头说。 他得到一切都太容易了，所以任性，轻易辜负许多人，而他毫无所觉。 宋含章属实被气到了，其实她没教过许为什么，也随时能找到另一个学生来广播台替代许为，她班上想来广播台的人排着队呢！ 许为却如此轻飘飘的拒绝她，连理由也没有一个。 可是偏偏，她留不下他，她也知道自己留不下他，她被人当作中心围着转习惯了，受不了自己要围着另一个人转。 “你这样很不负责任你知道吗？”宋含章说。 许为点头，“抱歉。” 他的语调里有歉意，眼睛里却毫无歉意。 宋含章无话可说，也无计可施，经过这些天的交流，她知道许为的意志强大，只会做他愿意做的事，任何人也逼不了他。 她重新坐下来，将手腕上的黑色橡皮筋褪下来，把自己披散的头发扎起，同时在心里酝酿一些事。 上周许耀提醒她少和许为往来，说许为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把他比下去，并非真正喜欢播音。 他说许为心理阴暗，报复心重，任何跟他走得近的人都会倒霉。 可是她偏偏喜欢，自从许为来了广播室工作，每天中午和下午的播音就是她最期盼最快乐的事！ “我走了，”许为起身。 “等一下，”宋含章又站起来，“你确定吗？你可以再留几天考虑考虑。” “不需要了，”许为向她做了个拜拜的手势，便头也不回地走出广播室的门。 宋含章感觉广播站被许为当成了个无关紧要的通关游戏，这个人通了关，也不管别人是否深陷其中，潇洒自如，挥一挥衣袖就走了。 她突然追出去，喊住他，“许为，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事是你坚持了很久的吗？” 许为想了想，说：“没有。” 他对待感情也这样吗？他对人也没有执着吗？他爱过人吗？ 宋含章突然特别想知道。 …… 连着一周，陈欣和许为都没再一起上下学过，平时在家里也是能不见面尽量不见，能不说话尽量不说话；在学校，一个坐最前排，一个坐最后排，就更没交集了。 那些专门来班上看许为的女生也都集中在后排了，赵文慧她们没再来威胁陈欣，她感觉自己确实更能把心放在学习上，只是心里某一块空了，就像她奶奶刚去世那会儿她的心情。 每晚下晚自习回家，她都去公交站台等末班车。 不知为何，公交站台等车的学生不少，可她总觉得自己孤零零的，这时她就会不由自主盯着路上的出租车，目送它们走远…… 最近两天王伦也来等公交了，他望见站台上的陈欣，远远招手向她打招呼，“好巧啊陈欣同学！” 陈欣不太喜欢这样张扬的打招呼方式，等他走近了才回应，“班长，你怎么不坐摩托了？” “哦，天气越来越冷了，坐公交比较……适合。” 陈欣点点头。 而此刻，许为散散地站在对面街口的杨树下，双手插兜，旁边的路灯照得砖地白惨惨的，他在阴影里，冷眼瞧着对面站台上的两人，突然想起几天前宋含章问他的那句话：在这世上有什么事是你坚持了很久的吗？ 想想陈欣来他家里已经快一年半了，这算坚持很久的事吗？ 如果这世上有人能给他的生活赋予意义，那么毫无疑问是她。 五分钟后，一辆出租停在他面前，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启动时，正和王伦说话的陈欣猛地看了过来，然后她的目光就追随着这辆出租…… 许为也在车窗里望着她，他感觉她也似乎在看着自己，又好像不是。 出租驶离了校门，他回头，从后车窗的镜子里往愈来愈远的站台上望，以确定她究竟是否在看自己。 哦，不是，她正在和王伦说话。 第212章 停电(一) 下周又将迎来期中考，陈欣非常焦虑，她决不能再一次失利！ 于是她每遇到一个不懂的数学或物理题，就会立刻向后桌的王浩然请教，哪怕不吃饭也要搞懂。 也因此，语文和英语被她落下了。 周四上英语晚自习，老师给同学们发了张英语卷子，给大家一节课的时间，只做阅读理解。第二节课，她让同桌之间交换卷子，对着她写在黑板上的答案，互相改卷。 陈欣和林芸互相交换了试卷，改完后再交换回去，林芸的阅读理解只错了三道，这是她的正常水平，而陈欣，她的英语成绩比林芸强些，竟然错了四道！ 怎么会这样？ 陈欣看着自己的卷子，知道不能再把精力过分放在数学物理上了，要顾及下英语语文。 “这道题选b的同学要好好反省下自己，”讲台上，英语老师拿着卷子讲：“你们看到第二段的第三句话，和第三段的第一句话，重新理解一下，尤其要理解rather than这个短语，现在知道为什么不选b了吗？” 陈欣就是老师口中选b的人，她很羞愧，自己可是英语课代表，怎么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呢？ 她立即用红笔在那两句话下狠狠划线标记好，以警示自己，划着划着，突然眼前一黑，讲台上老师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陈欣抬头，教室里漆黑一片，再透过旁边窗户望向对面教学楼，也是一片漆黑。 一瞬的寂静后，同学们反应过来了。 “停电了，停电了！”几个平时最爱起哄的男生呜呼了一声，激动大喊：“同学们，燥起来！”接着便听到隔壁两个班大喊“停电”的声音，声浪一浪连着一浪，整栋教学楼都沸腾了。 班上嗡嗡声一片，英语老师将黑板刷重重拍在讲台上，“安静，同学们安静！” “老师，你看对面文科班，都跑到走廊上了，我们只是讲讲话。” “是啊，老师，反正你也讲不了课嘛！” “嘿，班上心里有白月光，想表白的，还不趁着夜黑风高，谁也认不清谁的时候，把该办的事办了？” “哈哈哈——” 同学们的起哄已盖过老师的说教声，原本紧闭的教室后门被坐在门口的学生拉开了，接着后排的几个同学蹲下身子，偷偷溜了出去…… 整日的学习和考试压抑着他们，停电的夜晚，即使是最爱学习的学生，也暂时抛开自己学生的身份，疯狂躁动。 跟随着此起彼伏的声浪，陈欣也忘了什么英语，什么期中考，她的心情如出笼的鸟儿般，飞起来。 她回头，去看许为在做什么，只看见最后排座位上一个模糊的身体轮廓，坐得很正，陈欣有一种感觉，他也在看着自己。 黑暗给了他们对视的勇气。 班上同学们已按捺不住激动，强烈要求玩游戏，英语老师也管不住了，只好说：“好好好，玩什么游戏由班长决定，你们不要到处走动，也不能出教室！” 同学们异口同声说好。 接着便有人建言献策，“玩真心话大冒险吧班长！” “对对对，真心话大冒险！” “真心话大冒险！” 王伦听从大家的意见，他从同桌那里借了个手电筒，摁开开关，一束亮光正打在黑板旁雪白的墙上，他说：“待会儿手电筒扫到谁就是谁，可别玩不起啊！” “玩得起，我们玩得起！” 然后，王伦拿出自己的苹果手机，从里调出一段半分钟的音频，点了播放，是急促的鼓点声，他说：“我会用这个手电筒扫大家，当鼓点停止的时候，扫到谁谁就要真心话大冒险了！” “老师，你参加吗？” “我不，我看着你们玩儿。” 很快，王伦做好了准备，他重播音频，然后举起手电筒，手电筒中射出的白光，从教室第一排同学们的身上开始缓缓扫过，随着鼓点越来越密集，他的速度也开始加快。 教室里鸦雀无声，同学们的目光随着光束移动，陈欣也注视着那束光，看着它扫过一排排同学的脸…… 离得最后那排的许为越来越近了，她的心也随着鼓点的高潮提到了嗓子眼，那束光在许为的脸上顿了下，也或许没有，是她的心顿了下，然后，没有片刻停留便移了开去。 她提起的心又落回肚子里，接下来那束光打在谁身上都不重要了。 突然感觉白光刺眼，陈欣抬手一挡，原来那光绕过后排又从前排重新开始扫，当鼓点停止的时候，正打在她身上。 “陈欣，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坐在第二组正中间的王伦将手电筒移开了些，拳头大的光斑便落在她面前的书桌上。 周边同学们开始起哄，“真心话，陈欣，真心话！” “你们想问她什么？暗恋的对象吗？” “谁说的，我们是爱学习的好学生，只想问她有什么学习英语的好方法。” 一阵嘘声。 陈欣不喜欢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只希望这一切快点过去，她说：“我选大冒险。” 他们又开始起哄了，“那就在我们班上选一个男生，跟他来个爱的抱抱！” “别听他说，应该在全校范围内选个男生，用英文跟他表白，现在就去，我们都支持你！” “去去去，除了搞恋爱就不能搞点别的？陈欣，你现在去办公室，跟老郑说‘老师，你今天的袜子颜色深浅不一样，是不是穿错了？’” “你好毒啊！” 各种奇思妙想把英语老师都逗笑了。 最后排，许为像只虾子一样弓着身子，脑袋顶着桌沿，正偷偷在抽屉里玩手机，他不想理任何与陈欣有关的事，可他的耳朵却不由他的意志。 陈欣默默抠着桌面，任凭他们起哄，她不会给人表白，不会跟异性拥抱，她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事。 而王伦显然了解她的个性，他抬抬手制止大家，“好了好了，我们不要为难陈欣同学，就让她在大家面前唱首歌吧！” 陈欣微微松了口气，她虽也不好意思在全班同学面前唱歌，但至少比跟人表白好。 “好无聊啊！这算什么大冒险？” “要玩得起嘛！” 讲台上，一直不说话的英语老师为陈欣解围，“陈欣，就唱首英语歌吧，你会唱什么歌？” “我只会唱一首英文歌。” “那就唱。” 老师的话把所有反对意见都压了下去，教室里渐渐安静，陈欣这才站起身，说：“我要唱的这首歌是《big big world》”。 她清了清嗓子，小声的开始唱起来： “i’m a big big girl, in a big big world, that is a big big thing, if you leave me……” 歌声由小及大，它具有某种令人沉浸的力量，不知不觉大家也跟着唱起来，“i’m a big big girl, in a big big world……” 对面班级的走廊上同学们来回走动，冲这边喊话，老师在维持纪律；隔壁几个班，叽叽喳喳吵嚷着要玩游戏；下一层和上一层，甚至整座教学喧天的吵闹声都清晰可闻。 最后一排的许为，也摁灭了手机屏幕，把手机扔进抽屉里，然后抬起头，深深凝望她，眸光闪动，如同今夜的星子。 第213章 停电(二) 一首歌唱完，陈欣的身子仍禁不住颤抖，她坐下，林芸凑过来碰了碰她的手臂，小声说：“你唱歌好好听啊，比元旦晚会上柳依依唱得还好诶！” “没有啦，柳依依专门学过美声，我比不了的，我只是随便唱唱。” 游戏仍在继续，王伦的手电筒又陆续扫到几个男生，他似乎是故意的，因为男生玩得开。 于是，“惨被迫害”的张京在教室外大吼“我是超人！”引来旁边几个班级的围观。 梁木生应同学们的要求，不得不在全班面前反串了回林黛玉。 而辛文，他暗恋13班一女生是男寝公开的秘密，当手电筒照到他时，大家起哄：“去向她表白，去向她表白！” 老师立刻叫停：“你们想干什么？马上校长就来巡查了，如果——”话音未落，下课铃适时打响，同学们“嗡”的一声散了，有冲出去上厕所的，有去找朋友的，还有继续撺掇辛文去表白的。 最后辛文还真被说动了。 老师一离开他便走上讲台，向众人宣告：“如果我表白被拒，还被老班拉去谈话，你们就说是玩真心话大冒险，千万替我打好掩护啊！”说完又来了句悲壮的，“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说完他便趁着这夜色，大步走出教室，去了对面班级。而他寝室的十来个男生都跟随了他去，给他“精神上的支持”。 也有女生跑出去看的，还有更多想看却矜持地待在教室里的同学。 人人都不说，但人人都希望在这闪着光的青春的日子里，有一个可表白的对象，又或者，有人向自己表白，让他们知道哪怕自己成绩中等，平凡如斯，但在这学校的某一处，某个人眼中，他是这世上最独一无二的存在。 “陈欣，你有没有想要表白的人？”林芸又推了推陈欣的胳膊，声调略带惆怅。 陈欣默了几秒，才说：“没有，你有吗？” 林芸右手撑着脑袋，望向窗外，漆黑天幕上挂着一轮半月，“我有，但我不敢，要是我再胆大一点就好了！” 陈欣点点头，她心里已猜到了林芸的表白对象。 爱需要勇气，尤其女孩子主动表白，需要更多更多的勇气。 而下一刻，有勇气的女生就来了。 走廊上有人高声欢呼，“卧槽卧槽！” “有人要表白啦！” 陈欣和林芸闻声，齐齐看过去，只见教室后门缓步走进来几位女生，为首那个双手捧着本书，书本上立着十几支摆成一心形的蜡烛，烛火熠熠，虽然蜡烛是白色的。 同学们欢呼着涌上前，又不敢靠得太近，生怕带起的风把人家的蜡烛吹灭，于是自动给她让出一条路。 陈欣看清了火光中那人的脸，大大圆圆的眼睛，尖尖的下颌，被照得微红的脸颊，那个灵动的少女，就是前几天霸陵她的赵文慧，那她为谁而来便也不言而喻了。 “天哪，居然有女生表白诶，太勇敢了吧！” “她好用心哦，专门搜罗了这么多蜡烛，还摆成一个心。” “她是哪个班的啊？你们认识吗？她要跟我们班谁表白啊？ …… 陈欣看着赵文慧小心翼翼走向许为，看着她把那立满蜡烛的书本轻轻放在许为桌上，接着众人簇拥上去团团围住他们，陈欣什么也看不见了。 林芸拉她，“走，我们去看看！” 陈欣却说：“我想上厕所。” “这时候怎么想上厕所？上厕所待会儿去嘛！” “我现在就想去，”陈欣说着，不顾林芸的拉扯，起身便往教室前门走，把所有的起哄声丢在身后。 她走出教室，直奔向卫生间…… 卫生间没有灯，女生们上厕所都带着手电筒，她走了进去，很庆幸今天停电，没人看得见她的狼狈。 她为什么不开心？ 她没有立场不开心。 陈欣站在最边上那个洗手池前，打开水龙头，感受着凉水划过指尖的触觉，脑海中无端闪过赵文慧端着心形蜡烛走向许为的情形，然后，她双手并放在水龙头下，捧了一捧凉水，往脸上扑…… 深秋的夜里，凉水扑在脸上可真冷！ 她望着面前镜子里的自己，看不太清自己的表情，只看得见一个迷糊的轮廓，接着，一束手电筒光照了过来，上课铃在这时打响了。 她没来得及细看，随手抹了两下脸，便又匆匆走出洗手间，往教室去…… 两边各个教室里都隐隐透出灯火，有手电筒的光，也有烛火，没来电，狂欢就还没结束。 教室里哄闹一片，陈欣走进门，本能地往许为的座位望，他桌上并没有心形蜡烛，什么也没有。 就在这时，灯亮了。 突如其来的光明刺痛人的眼，教室里霎时安静。 陈欣的目光与许为的在空中猝不及防相遇，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点震惊，赧然。 陈欣立即收回视线，低着头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灯光解除了魔法，教室里的吵闹声比方才小得多，热爱学习的那些已安静坐下，拿出试卷来看题了。 陈欣回到自己座位上，立即有王浩然凑过来，“陈欣，许为拒绝了。” “拒绝什么？”她明知故问。 王浩然似笑非笑地瞧着她，旁边林芸立即激动地补充：“拒绝了那个女生，他把那些蜡烛一下吹熄了，说‘点太多蜡烛易发生火灾，’说完就起身离开了教室，你说这算不算拒绝？” 陈欣的心是一只起死回生的小鸟，又开始叽叽喳喳唱起了歌。 可是，她为什么会高兴？ 她把这份雀跃压下去，淡淡哦了声，把桌上的试卷翻了个面。 第214章 停电(三) 没一会儿，英语老师走进教室，大家更安静下来，只有少数几个男生还在讲小话。 “上节课闹了这么久，这节课该消停了吧？”英语老师走上讲台，笑着说。 “停电只停半节课，还没玩够呢！”有人大胆开腔。 “那个……”英语老师清了清嗓子，“你们上节课让辛文去表白，结果怎么样？” 通常教英语的老师思想都比较开明，对于青春期少男少女之间那点暧昧情愫，接受度也更高。 同学们早摸透了老师的性子，也就不怕告诉她，“结果就是我们白跑一趟，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啊！辛文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还有我们这帮兄弟跟着去呐喊助威，偏偏那女生因病请假了一礼拜，今天没来学校，我们一群人站在她们教室外，跟傻子一样，文科班的女生都莫名其妙看着我们，丢脸丢到家了！” 英语老师不禁笑了，“what a shame！” 从13班回来就一直垂头丧气的辛文这时才抬起头，对老师说：“您可千万别把这事儿告诉我们班主任啊，不然我表白不成，还要挨训……唉，人艰不拆啊老师！” “放心，我跟你们班主任不在一个办公室，”英语老师笑着摇摇头，然后拿起卷子，“好了，不说了，我们上节课讲到哪里了？” “第二个阅读理解的第三题。” 教室里只剩下翻卷子的哗啦声，好像刚才那场狂欢不过漫长学习中做的一个梦，现在梦醒了。 老师接着讲课，大家认真听讲。 用了半节晚自习就把阅读都讲完了，剩下的时间老师让大家做卷子前面的单选和完形填空。 教室里鸦雀无声，大家都在埋头写题…… 临下课只剩十分钟左右了，班主任突然过来班上，见大家都在认真做题，他进门时把步子放得很轻。 除了英语老师和几个座位靠近门口的同学，没人留意到他。 陈欣写着写着，眼角余光瞥见一双黑色皮鞋从旁边过道里走过，她微微抬起头，见是班主任，暗道不好。 只见他走到最后一排许为的座位前，轻敲了敲许为的桌面。 许为正在转笔，幽幽抬头，望了眼班主任，便放下手中的笔，起身跟在他身后，从后门出了教室。 陈欣心说奇怪，班主任找许为干什么？ 该不会是他被表白的事暴露，被叫去挨训吧！ 虽然现在学校抓早恋不如上个学期严，但郑老师是绝对不允许班上任何人早恋的。 陈欣看着窗外闪过两人的身影，果然是往办公室方向去，她收回视线，继续写题…… 等写完最后一题，正好下课铃声打响。 老师在黑板上写下这些题的答案，便离开了，教室里吵闹起来，大家都在对答案。 陈欣甩甩酸痛的手，然后照着答案修改，发现自己只错了三道，她心里踏实了。 弄清楚自己错误的原因并订正后，陈欣收起卷子，准备回家。 她回头看许为的座位，空的，所以他还在办公室没回来吗？ “陈欣，做完了吗？错了几个？”林芸放下笔，起身伸了个懒腰。 “做完了，错了三道，你呢？” “我也是，你要回家了吗？” “没呢，我物理作业还有一个小题，我再想想，”陈欣自觉地把凳子往前移了点位置，给林芸腾出空间。 林芸这便挤着从她身后走出座位，说：“早点回家啊！” 陈欣嗯了声，把英语试卷叠好，夹进英语书里，然后拿出物理习题册。 第二组正中间的王伦也对完了英语答案，他站起身放松身体，往陈欣座位望了一眼，见她还在专心致志做题，他便也坐回座位，拿出课外书来看。 他前桌的柳依依已收拾好背包，她回头，见王伦还不走，“班长，你不是一下课就回家的吗？” “今天想晚一点走。” “不要待太晚，不然就错过末班车了，”柳依依说着，背上背包，跟他挥了挥手。 另一边，陈欣望了望黑板墙上的挂钟，已经九点四十五，再不走就要错过末班车了，她又看看最后一排，许为还没回来。 算了，不等他了，难道老师还能把他怎么样？ 她利落收拾好桌面后就离开座位，走过讲台，往教室门口去…… 一出教室，正好对上迎面而来的宋含章，两人都愣住。 宋含章立即绽开一个笑脸，陈欣也慌张地扯了扯嘴角，说：“许为不在教室。”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告诉宋含章许为不在。 宋含章又微微笑了，“谢谢，你现在回家吗？” “对。” 宋含章点点头，向她说再见，然后转身往她自己班级去了。 陈欣则快步往楼梯口走，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斜对面的教师办公室，室内亮如白昼。 她放缓步子，犹豫了会儿，下定决心要往办公室方向去时，突然看见郑老师和曾老师从里面走出来，一前一后，好像在争论什么问题。 这样看来，许为应该离开了。 陈欣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 她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九点五十分，还有十分钟公交就到站了！ 她噔噔噔下楼…… 跑到二楼时，又听见背后王伦在喊她：“陈欣同学，你今天也这么晚吗？” “是啊，”她停下来等王伦，“班长，要快点了，不然就赶不上车了。” “是很晚了，”王伦追上她，与她一前一后小跑着下楼。 而两人身后，还有一双锐利的眼睛正注视着他们。 许为被老师训完话之后，去上了个厕所，回来就看到匆匆下楼的陈欣，和追着她而去的王伦。 “你唱英文歌真好听，去年的元旦晚会应该报名的，要不今年我给你报一个吧？”王伦与陈欣快步赶往校门口，他走在陈欣旁边，注视着她，夜风分开她的齐刘海。 “不不不，”陈欣连忙摇头，“我唱歌不算好听，登台演出的水平我还达不到。” “你不要妄自菲薄嘛，我听着就很好，同学们也都说你唱得很好。” “不了，我上台演唱肯定会给班上丢脸的。” 风把这几句话送进许为耳朵里。 他很不悦，就好像自己珍藏的珠宝被人发掘了，在今天之前，只有他听过陈欣唱歌，知道她歌声优美。 他在后面慢慢地走，越想越不爽，等他到达校门口时，正好6路末班车停在公交站台前，他看见陈欣和王伦小跑着过去。 许为冷笑一声，双手插兜独自站在路边，目送那辆公交远去，夜风习习，他突然感觉有点冷，是冬天要到了。 第215章 表白 五分钟后，一辆出租停在他面前，许为拉开车门坐进后座。 “康南路88号双胜小区，”他摇下车窗，从兜里摸出仅剩的一根烟，淡然…… 他挨着车窗，半个脑袋伸出车外，望着来往的车辆行人，这个时间点路上车辆很少，六车道的马路空空荡荡。 一种入骨的孤独如寒风般侵入了他。 这时，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许为拿下烟头，偏头瞄了眼手机，是宋含章发来消息：【回家了吗】 他回：【在路上】 宋含章：【我看见赵文慧端着心型蜡烛进了你们班，她向你表白了？】 想到赵文慧把蜡烛放在他桌上的那个场景，他不禁嗤笑。 有些事情，如果是你爱的人为你做，那叫浪漫，如果你不喜欢的人为你做，那就是有病，有大病。 赵文慧，他统共见过她不到三次，连印象也没有。 这个女生居然就给他写情书，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向他表白，真的很奇怪，尤其因为这件事，他还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训了一顿。 他回：【她可能是太闲了没事干才来这一出，我拒绝了】 宋含章：【我听说她有男朋友，你要小心啊！】 许为回了个【嗯】便把手机放在一边，抽了口烟。 那边沉默了几秒，又发来：【任何一个女生向你表白，你都会这样拒绝吗？】 许为瞄了眼对话框，涣散的眼神渐渐聚焦，脑子里立刻蹦出来陈欣的样子。 宋含章：【没有例外吗？】 其实是有例外的。 许为没有回复，只是望着空荡荡的街道，又猛抽了两口烟。 另一边，宋含章见许为迟迟没有回复，握着手机的手开始微微发汗。 她从小学到现在，只有被表白，从未主动表白过，而许为是第一个她想伸手抓住的人。 从他离开广播站那天她就感受危机，好像自己离他越来越远了，今天得知有女生跟他表白，她便再也按捺不住。 她问：【如果是我呢？】 许为看着屏幕上那五个小字，呆了两秒，然后打出几个问号。 一瞬间，与宋含章的相处在脑海中走马灯般过了一遍，他得承认，一开始，是因为许耀喜欢宋含章，他想把宋含章变成自己女朋友来挑衅许耀，所以才纵容她靠近自己的。 但在后来的相处中，他发现自己与宋含章喜欢看的书、电影、动漫都非常一致，见解也相似，所以将她当作了最好的异性朋友。 他以为她也是如此，因她行事大方，待他处处有礼，跟那些迷恋他的小女生表现完全不同。 那边又发来消息：【怎么不回答，是怕拒绝会伤了我的自尊所以在酝酿措辞吗？】 许为：【你来真的？】 宋含章：【真的】 许为盯着那几行聊天记录，呆呆出神，直到中指被烫了下他才回过神，见烟头已燃烧至尽头，他把烟丢了出去。 宋含章：【你要拒绝我吗？】 许为想起前些天在校门口，许耀跟他说的那些话。 许耀说他是个烂在泥地里的人，只能在这鬼地方跟普通人竞争高考，哪怕他成绩、篮球和播音上都比他强也没用，他明年就要出国，所以他之前在一中打架斗殴，和那个令他丢面子的视频，通通都不重要了。 他警告他离宋含章远些，因为那是他不该企及的人。 许为想，许耀所拥有的这一切，有什么是凭他自己的努力得来的么？没有，一件也没有，只因为他是许绍辉的儿子，他的一切只是他父亲的施舍。 那这世上有什么是他只能凭自己得到，连许绍辉也不能给他的？ 他从小到大梦寐以求的女神宋含章算不算？ 许为想要从许耀手上抢走一样东西。 他回宋含章：【有人能拒绝得了你吗？】 宋含章：【什么意思】 许为：【你优秀到让人无法拒绝，我认为我们可以试着相处】 这句话发出去后，几乎立刻宋含章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许为摁下接听，淡定地问她：“怎么了？” 宋含章的声调有些激动，“我……我晚点给你打电话，”说完立刻挂断了。 她是个说话永远得体，永远不疾不徐的人，今天是她头回这样失态。 许为从她的语调中知道，她或许真的喜欢他。 他突然迷茫了，心里好像空了一块，这时候不知怎么，想起了陈欣，想起今晚和王伦并肩走向公交站台的她的身影，他将车窗摇到最底下，任由冷风涌进来…… 回到家已经快11点了，宋丽和刘丽芬都已睡着，整个家静悄悄的，只有浴室传来水声，应当是陈欣在洗澡。 他突然很想跟她说说话。 来到从浴室到陈欣房间必经过饭厅，他来到饭厅里，坐在饭桌前，无聊地用食指描摹桌布上的花纹。 他不知道自己该跟陈欣说什么，但他总觉得，只要跟她说说话，这个决定就可以收回。 很快，浴室门打开了，穿着一身藕粉色小熊睡衣的陈欣走了出来，她刚洗了头，头发还是湿漉漉的，也没戴浴帽。 看见许为，她先是一愣，然后低下头，有点不好意思的扯了扯衣角。 “你……“许为正要开口，突然桌上他的手机响了，他瞥了眼，来电人是宋含章。 陈欣见他愣愣的，一副想伸手又不伸手的样子。 还从来没见许为这样犹豫过，她说：“接电话啊，你不接吗？” 许为看了眼陈欣，有些时候，机会只在一瞬间，没有抓住就再也抓不住了。 他拿起自己的手机摁下接听，一边听电话，一边往饭厅外走…… 第216章 敏锐(一) “许为，”电话那头，宋含章的语气里还隐含着一丝激动，听声音应该是躲在被窝里打的这个电话。 许为嗯了声。 “我刚才给你打电话时正在车上，司机在，不方便细说，所以才现在打给你。” 许为又嗯了声，他推门走进自己房间，里面漆黑一片。 他揿开灯，随后走到米白沙发前，颓然坐倒下来。 “这是我第一次谈恋爱，”宋含章说。 “你不后悔？” “当然不！” 许为软软靠在沙发背上，望着天花板上那盏明亮如玉盘般的灯，灯具上印着金色的荷花，不知从哪里进来的一只飞蛾，正围着灯盏打转。 他开始跟宋含章讲自己初中的恋情，把自己说得很坏。 不过在上一段恋情中，他确实是辜负别人的那一个，他希望宋含章想清楚。 “我只说我愿意跟你互相深入了解，至于最后结果，可能会跟之前的一样。” 宋含章从小到大优秀惯了，走到哪儿都被男生围着，她有充分的自信自己能征服许为这匹野马，她说：“那些都过去了，我和你是不一样的，来谈一谈我们吧！” 在这一刻，许为也终于下定决心，他想，客观来说，宋含章几乎无可挑剔，说不定自己真的会喜欢上她，至于陈欣，她心里根本没有他。 他说：“好，你想怎么谈。” “我家里管得严，不许我谈恋爱，我们两个在学校又都太显眼了，但凡走得近些，必定有流言蜚语传出来，然后又是老师谈话，叫家长，很麻烦。” “所以我们平时尽量不见面，见面也少交流，”许为补充。 “对，”宋含章说：“我们每天qq上联系，周末再约见面，不过我爸妈也不太许我周末独自出门，我争取半个月跟你出去约见一面，行吗？” 许为说可以。 “很抱歉，我家里管得太严了，你跟你初中的那一任经常见面吗？哦，我有点傻了，你们是一个班的同学，肯定天天见，但是我想，距离产生美，有时半个月见一次也很好，你说是不是？” 许为说是。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许为便挂了电话。 他把手机放回茶几上，然后双手枕着脑袋靠着沙发靠背，望向天花板，那只飞蛾还在绕着灯飞行。 他忽生出一种虚幻之感，他为什么在这里，他在干什么？ …… 他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第二天上学两人全无异样，除了宋含章上厕所时路过3班外的走廊，许为正好在廊上看风景，两人小心地对视一眼，然后又都迅速调开视线，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各自做各自的事去。 周末很快到来了，周日上午，陈欣正在房间专心致志地重做错题，为下周的期中考试做准备。 而许为才刚起床，他的房间在陈欣隔壁的隔壁，开门走出来时，正好宋丽端着水果过去。 见自己儿子顶着两黑眼圈，直打哈欠的样子，宋丽忍不住抱怨：“为为，你昨晚打游戏又打到几点？” 许为踢踏踢踏走过宋丽身边，好像没听见她的话，走过了一段后才想起什么，回头懒懒地说：“今天午饭我不在家吃，约了同学逛商场。” “随你吧，逛商场总比打游戏好！”宋丽端着原本要给许为的水果，去了自己房间。 正在房间里的陈欣听见两人的对话，心道奇怪，许为跟叶文涛他们出去都是约网吧打游戏，哪有逛商场的，女孩子才逛商场吧。 但她没多想，对她来说，当下没什么比期中考更重要的了！ 这次期中考陈欣比以往任何一次考试都焦虑，周四上午考完语文数学，脑细胞死亡过多，吃完饭后她回来趴桌子上闭目养神…… 脑子里全是数学题，她死活睡不着，但怕下午考试时睡犯困，只能强逼着自己睡，反而更睡不着了！ 下午的考试开始，她一点儿不困，反而脑子非常亢奋，生物题也不知是简单还是怎么，做得非常顺，提前二十多分钟就写完了，后面的时间都在检查。 大考期间是不上晚自习的，所以考完生物，陈欣回趟教室把文具放好后，就直接回家。 此时正是人流高峰期，楼梯上人挤人，摩肩擦踵，陈欣忽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猛回头，见是满面笑意的王伦，忙也回以一笑，下一秒，眼角余光又瞥见他身后正隔了几个人的位置站着柳依依，而之所以注意到她，是因为在一众欢声笑语的同学们中，她脸色分外难看。 陈欣敏锐地意识到什么，看了眼王伦，说：“我突然记起来我还有点事，班长，今天你先走吧！” “什么事啊？”王伦问。 陈欣没回答，她小心翼翼地挤出人流，逆着人流往上走…… 她害怕再掺和进任何人的感情。 回到三楼后她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再走出来时楼梯口的人已少了许多，她没有立即下楼，而是去了办公室和教室相连的平台上，站在栏杆前远眺…… 广场上学生们成群结队，相伴往校门口去，有不少同学从车棚里推着自行车走出来，其中就有王伦，他推着辆浅绿色自行车，旁边还跟着同样推着自行车的柳依依。 近来王伦好像不骑摩托了，或者说，只有送她回家那次他骑了辆拉风的摩托，后来他多是和她一起坐公交回家。 一个念头在脑中闪过，想要抓住，却转瞬即逝，陈欣收回目光，转身正要往楼梯口去，正好望见走廊上走来的许为和宋含章。 此时下楼的人不多却也不少，他和宋含章一个左前一个右后，中间隔着好几个陌生人，他们没有说话，也没有互动，像不认得一样。 可他们是朋友，陈欣看过许多次他们一起有说有笑的样子，从没见他们这么冷淡过，倒好像她和许为之前一起上下学，为了避嫌不得不装不熟。 避嫌？ 如遭雷击，陈欣愣在当场。 人对于自己喜欢的人的一切，感觉总会分外敏锐，她嗅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只恨他们已走到楼梯口，自己离得太远，不能看清他们的表情和眼神。 而想象是可怕的，哪怕两个人没有互动，甚至出校门后也一个往左一个往右，陈欣也几乎在心里认定，许为和宋含章的关系跟之前不一样了。 要么走得更近了，要么走得更远了。 第217章 敏锐(二) 这两天的考试，令陈欣精疲力竭。 周五下午最后一堂考完，陈欣感觉自己的脑子已被榨干，可明明很疲惫，却又异常亢奋，这是一种非正常的亢奋，她已经两天没有午休。 她想，一定是这两天太紧张太焦虑，这个周末要好好休息！ 而陈欣的休息就是不用脑，但用体力，帮刘丽芬干活儿。 当天一回到家，她就去厨房帮忙了。 刘丽芬正在剁一头四指宽的鱼，眼角余光瞥见陈欣进来，随口说：“考试考饿了吧，冰箱里有小面包，先对付着吃点儿垫垫肚子。” 陈欣说不饿，她扫了眼厨房，见洗碗池边有袋青豆，便从碗橱里拿了个碟子走过去，站着开始剥豆子。 “你这次感觉考得怎么样？” “咚咚咚”的剁鱼声也及不上这一句的杀伤力，陈欣手上不由得一颤，她已被训练出了某种条件反射，一旦她妈提起考试、成绩之类的，她就会想到她对不起奶奶和妈妈的辛苦，辜负妈妈的期望，最近还加了那句：“考不上大学就不用再读了，上个大专也没什么意思，浪费钱。” 她小心翼翼地答：“还好吧，我感觉应该比上次好。” 刘丽芬把剁好的鱼肉放进碟子里，“有进步就好，上次的话说重了，那不是妈妈的本意，你别有太大压力，啊？” 陈欣低低嗯了声，手上没停。 她知道有些话不是随口说的，那是她妈真实的心中所想。 “这几天你没和许为一起下学，这样很好，”刘丽芬的这几句话特意放低了声，“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是不要处得太近了。” 陈欣又嗯了声。 她的回答太冷淡，刘丽芬不太满意，“我说得不对吗？” “妈你说得很对。”妈妈总是对的，妈妈永远不会错。 “好了好了，你去学习吧，学习才是最重要的事，厨房里的活儿我来做就行，”刘丽芬放下菜刀，在围裙了随意抹了下手，过来推她，“去吧，去学习！” “好，”陈欣把手上那颗青豆剥完，便转身离开了厨房。 其实她现在想做饭，并不想学习，一个人天天学习天天考试总会厌倦的，她不想变成一台学习机器。 她回到自己房间，没有去看什么书，而是拉开衣柜，从最下层被衣服掩盖的角落里，找到那双许为送给她，又或者说是宋丽送给她的芭比粉高跟鞋。 她抱着那双鞋坐在床边，观摩了一会儿，才把鞋子换上，然在房间里，在穿衣镜前，小心翼翼走了好几圈。 最后颓然地坐在穿衣镜前的椅子上，望着镜中的自己…… 越看越不像自己。 她想到昨天下午看到的那个画面，宋含章站在曾经她的位置，跟在许为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和许为已经远了，另有人和他走得近。 这种距离，连一直醉心于打麻将买衣服的宋丽也察觉了，周日的饭桌上，她笑着问陈欣，“欣欣最近很少跟为为说话，怎么了，是为为欺负你了？” “没有，”陈欣不动声色地瞄了眼对面的许为。 许为正专心致志地把碗里的芹菜挑出来，眼皮子也没抬，“我欺负她干什么？无聊。” “那怎么你们下学不一起回来了？” 陈欣忙接过话，“因为前几次没考好，我想多学一点，每次下完课都要再做会儿作业。” 许为抬眼，深深望了眼对面的陈欣。 “原来是这样，为为没欺负人就好，”宋丽说完，又开始苦口婆心劝许为认真读书，多向陈欣学习，“有不懂的问题多问问欣欣，反正你坐在她后桌。” 宋丽还不知道他们已经分开坐了近一个月，一个在第一排，一个在最后一排，平时几乎没交集，上下学路上也零交流。 而宋丽这番无意的话，却说得陈欣无地自容，她不配教许为题目，上次许为做题稍微认真，总成绩就超过了她，只有她问许为题目的份儿。 许为也听不惯宋丽唠叨，他早早放下碗筷，从冰箱里拿了几袋零食，进电脑室打游戏去了。 晚上9点，宋含章准时给许为发来qq消息。 宋含章的作息很规律，每天晚上9点上床睡觉，玩手机的时间只有四十分钟，而这四十分钟她全部用来跟许为聊天。 女孩子一旦喜欢上一个人，无论人前多么高不可攀，面对那个人时也小鸟依人，有说不完的话。 许为见识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宋含章，原来她不仅会分享她看的经济学和宇宙科学类着作，她还会为去阿姨家穿什么衣服而苦恼，然后把她换上三套不同装束的图片发过来，让他选。 这个行为，跟当初的林伶也差不许多。 他打完一局游戏才调出聊天界面看她的消息，那三张图片他甚至没点开来细看，凭对颜色的喜好就选出了一张，回复她：【第二张好看】 宋含章：【是吗？我也觉得这件款式适合我，那就这件吧！】 其实他不懂这衣服的款式，只是喜欢芭比粉。 可他怎么会在芭比粉、天蓝色和湖绿色中选择芭比粉呢？ 他想起来了，因为陈欣有一双芭比粉的高跟鞋。 人的喜好啊，真是说不清，它在你毫无所觉的时候植入你脑子里，不由你选择。 而此时，另一个人也躺在床上看手机，她本来在跟吴莺莺聊天，突然像心电感应了一样，点进和许为聊天的对话框。 她愣愣看着他们的聊天框，没有新消息发来，聊天内容还停留在上个月，她开始翻以前的记录： 【我刚刚起来喝水，看见电脑室还亮着灯，这个点你该去睡觉了吧？】 【我马上就睡了，你自己赶紧先睡】 【你总这样熬夜，对身体不好的】 【比我妈还唠叨，好了，我挂机了】 【晚安】 【晚安】 …… 第218章 期中 周一上午，语文和英语两科的试卷就发下来了，这两门陈欣向来很稳，这次的分数也在意料之中。 英语是她的强项，几乎没回大考都是班上第一名，这次稍微考差了一点点，排名在柳依依之后，比她少一分，屈居第二。 中午又发下了物理试卷，终于没再考上回69那样惨不忍睹的分数了，午饭她奖励了自己一只鸡腿。 吃完午饭回来，离午休开始还差十五分钟，她立即拿着保温瓶去教室后面盛热水。 饮水机就在许为座位旁边，现在他人还没回来，试卷乱七八糟摆在桌上。 陈欣盛水时偷偷往他桌上瞄了眼，最上层的是物理答题卡，得分栏一个大大100，他居然考了满分！且整张卷子卷面整洁，大题步骤繁而不乱，和他凌乱的桌面形成鲜明对比。 物理答题卡下压着英语卷子，卷子下又压着英语答题卡，她好奇，盛好水后小心翼翼走过去，掀开他的卷子看了眼。 答题卡得分栏上写着75。 150分的卷子只得了一半分，这分数在班级里肯定排倒数，但比他上次月考成绩进步了10分。 陈欣轻轻放下卷子，准备回自己座位，一回头，正对上许为玩味的目光，只见他双手抱胸站在后门口，斜斜倚着门框，脑袋歪着看她，好像在说：我就看你怎么解释。 被抓包的陈欣一下慌了神，她愣愣站在原地望着他，想解释什么又觉得没什么可解释，只得低下头，快步从过道往自己座位去。 她心想刚才怕是脑子抽了，无缘无故去翻他的试卷做什么？显得自己多关心他似的。 平静了好一会儿，她才又小心翼翼地地回头看许为，只见他趴在桌上，想是睡着了。 她松了口气，收回目光…… 中途目光掠过教室后门，她好像看见了宋含章，于是定睛看过去，果然，宋含章正站在后门边，她望着最后一排的许为，目光温柔似水。 但宋含章也只停留了一秒便继续往前走……她的身影在3班的窗户口掠过，那双眼睛还在往里看。 宋含章走过后，鬼使神差的，陈欣起身从教室前门出去，正好望见宋含章进了卫生间。 奇怪，1班旁边拐个弯就是厕所，她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去另一边的厕所？只为了看许为吗？ …… 下午，陈欣和林芸正在讨论物理试卷上的大题，张京和鲁志豪从操场上看球回来，一直讨论个没完。 先说到许为的投篮技术，又谈到其他队友的配合，最后提到许为被陆昊差点绊倒的事。 陈欣和林芸讨论问题的声音渐渐没有了，两人都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 “陆昊真够阴险的，篮球队里我最看不惯他，白长得那么大块，专在背后搞小动作，打球也不见他打得过谁，只因为他是社长，队员怕他所以让着他。” “你不知道吗？停电那晚跟许为蜡烛表白的女生就是陆昊前女友。” “啥？怪不得，夺妻之恨啊！” 张京拍了下鲁志豪的后脑勺，“成语是这么用的吗？许为根本没答应那个女的，算什么夺妻？” “就是被拒绝了才更没面子呢！” 两人说着，又提起半个月后在二中举办篮球联赛一事，这赛每年举行一次，通常由二中三中的体育老师或学生之间自发组办，一二三中都会参加。 像一中这样全市最好的高中，老师只管学生的学习，并不大力宣传这些娱乐赛事，所以多数学生并不知道。 当然，陈欣也没兴趣知道，她只管学习。 期中试卷陆续发下来了，各科成绩及排名周三已全部公布。 陈欣的成绩跟上回差不多，但光荣榜上的排名比上回前进了近20名，这次她在年级排在273，没有回到上学期巅峰期的203名，但至少止住了颓势，没跌出300名之外，她已心满意足。 而许为，他的成绩竟比上次排名更高，正好排在年级第100名，而他数学物理都是满分，化学和生物也不错。 好像他只要稍稍听课，做卷子时把大题步骤认真写一写，就能得高分。 分数在他那里是唾手可得的东西，而在陈欣那儿，却像挂在天上的月亮、星星，怎么伸手都摘不到，要像老黄牛一样每天认真耕耘，她才能勉强保持名次。 排名出来后的第二天，上午下完第四节课，陈欣从背包夹层里拿钱，准备下楼去吃饭，突然摸到一本物理习题。 糟糕，她忘了交物理作业了！ 于是，她赶紧把习题册抽出来，小跑着去了办公室。 进门时，她意外看见许为正站在曾老师办公桌前。 许为脱了校服外套，上身穿一休闲的黑色毛线衫，下身是宽松的校服裤，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拿着张卷子，低头在看题…… “这是去年高中的省奥赛题，你做一下看看，”曾老师说。 “别的我不想做，就看最后一题，”许为把卷子递到曾老师面前，指着那题说：“要证明这个式子，其实就是证明这两条曲线在x>2之后不会再有交点，直接求这两个函数的二阶导数，会发现当x>2时，他们的二阶导数一个大于零，一个小于零，那曲线就是一个凹，一个凸，而且当x>2时，两者的一阶导数没有等于零的情况，由此可证，两条曲线在x>2之后不会再相交，也即证明了这个式子。” 曾老师推了推眼镜，看了那题好一会儿说：“你再说一遍。” 于是许为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解题思路，曾老师终于听懂了，他连连点头，激动地说：“你数形结合的思维能力很好，标准答案用数的方式去证明，你把数转化为形，只用三步就把它证明出来了，比标准答案还简单。” 陈欣把物理习题册放在办公桌上，回头看了眼，发现曾老师望向许为的眼睛里几乎闪着光，有一种恨不能当场认他作儿子的冲动。 “这个证明方法绝对是最简单的，”曾老师食指弹了下卷子，望着许为说：“但要想到它就太难了，许为你……你真的可惜了，我看你应该走数竞保送这条路。” 办公室里，曾老师还在力劝许为学习奥数，陈欣已交完作业快步离开了。 她知道许为不会答应的，他对考大学没有执念，做什么事情只凭自己喜好。 有天赋的人浪费自己的天赋，没有天赋的人，却在苦苦追逐。 陈欣心想，要是把他的数理天赋移一点，只要一点点，到她身上就好了。 第219章 保密 当天晚饭的饭桌上，刘丽芬又问起了她的成绩。 这一次，她可以从容作答，“班级前进了两名，年级前进了二十名。” 刘丽芬仿佛舒了一口气，脸上也有了点笑容，然而那笑容一瞬即逝，她重新板起脸，“也不能进步了一点点就放松，你还没回到之前的水平，要更努力学习，一直保持下去，”说完给陈欣碗里夹了块回锅肉。 陈欣淡淡嗯了声。 宋丽就要轻松得多，她说：“刘姐，你别这么严格，欣欣已经这么优秀了，要是为为能给我拿回个五百以内的名次，我真是要敲锣打鼓，”说完自然问起了许为的成绩。 陈欣的心脏紧缩了下，偷眼看对面的许为。 这次她没让他保密他的成绩，他会不会说出来，一旦说出来，有了对比，她妈肯定会给她更大的压力。 “老样子，”许为头也没抬。 陈欣暗暗松了口气。 宋丽摇摇头，“算了，我对为为的成绩也不抱希望，反正那几栋楼收租也够我们过下半辈子的，别的我都不求，只要他听话一点，少打游戏，少跟人胡混。” 陈欣看了眼许为，他还在默默吃饭，眉目低垂，表情平静，好像对这些话已经无动于衷。 可真的会无动于衷吗？她不了解许为怎么想。 她突然感觉自己卑劣，怎么能为了让妈妈不给自己压力，就让许为承受他妈的压力呢？ 饭后，她在qq上向许为道了谢，并让他以后不必再故意说低自己的分数了。 许为没回应。 第二天一早，两人像往常一样出门。 他们走进电梯，里面多是楼上的小学生，正在谈论作业和老师，许为站在一群人之前，摁下按钮，电梯门关上，他便低着头玩起来手机，陈欣则挤到电梯里面，默默看着他的背影。 电梯到达一楼，门一打开，许为率先走出去，然后是蹦蹦跳跳的小学生们，陈欣走在最后，她透过玻璃门往外望，白茫茫的一片。 他们走出大厅，冷风扑面，浓雾如柳絮般飘荡而来，几米之外，已经看不清许为的身影。 许为头也没回地往小区门口去，他是个很干脆的人，一旦理性上决定了什么事，就能压制住自己的感情，说不理陈欣，就不理陈欣。 紧接着，身后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在他后面一米处渐渐放慢了。 他唇角微勾，自己也放慢脚步，等着她追上来。 “昨晚谢谢你，不过你以后不用撒谎了，阿姨问你成绩你就直说吧，”是陈欣薄薄的声音。 所以她过来就为了跟他说这个？ 许为沉默着不说话。 陈欣似乎在等他说话，但他偏不说，过了一会儿，他便看见她的身影从自己旁边掠过，往前面跑去了…… 背包里的文具和书籍发出轻微的上下震动的声响，随着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和她的身影一起隐匿进浓雾里。 看不清她的背影了，许为又有些后悔，应该跟她说点什么的，他们已经太久没有说过话了。 周末，陈欣、刘丽芬和宋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时，一个电话打到了宋丽手机上，她立即起身走出去接。 十分钟后接完电话，宋丽双手捂着嘴走进客厅，激动得双眼放光，“刘姐，刘姐！为为的数学老师打电话来给我了！” “啊？为了什么事？” 宋丽在刘丽芬身边坐下，拉着她的胳膊激动地摇，像个小孩子一样，“老师说他特地向班主任给要了我的号码，就是不想浪费了为为这个好苗子，他让我一定要给为为请家教，专门教奥数的那种，他说为为可以走数学竞赛这条路，要是得了全国奥赛竞金牌，能报送呢，他让我一定劝服他！” 刘丽芬微愕，她从来没想过许为会如此得老师看重，在她眼里，许为成绩是不如陈欣的。 宋丽还在感叹许为当年初中奥数竞赛的辉煌战绩，刘丽芬默默看向陈欣，陈欣看着才擦过的光溜溜的地板…… 她如坐针毡，低着头起身说：“妈，我先回房写作业了，”说完也不等她回答，直往客厅外走。 正好许为在过道里，一边运球一边往这边过来了，陈欣见他动作幅度那么大，一人占了一条道，只能站在一边，等他先过去。 “为为，”宋丽也听见动静，她立即起身，激动地冲出来，冲到许为面前，“你数学老师刚才来电话了！” 许为嗯了声，运球的动作没停，”他说什么了。” 宋丽把老师的话完整复述了一遍。 “我不想参加什么竞赛，我要去打篮球，”许为无所谓的说着，身体绕过宋丽，运着球往玄关去。 陈欣侧身走过，缓步往自己房间走，同时竖起耳朵听他们的动静。 玄关里乒呤乓啷一阵，想是许为在找他的球鞋。 ”为为，篮球可以以后玩儿，先顾着学习，等你考上了大学有的是时间打篮球。” “有时间我也不打，打完这场联赛我就退篮球社了，”许为说。 “那更好了，更有时间学奥数了。” “不打篮球，也不想学奥数，无聊！” “那你想做什么？你读完高中想做什么？” “打游戏，”伴随着“嘭”的关门声。 “为为！”是宋丽无奈的大喊。 陈欣转动门把手，推门走进自己房间，把所有的声音隔绝在外。 她在书桌前坐下，伸手拿起桌前那原来装红糖的铁盒子，拧开盖子，从里倒出那系着红绳的她奶奶的顶针，默默瞻仰。 她知道许为已从广播站退出了，现在又要退出篮球社，对自己的数学天赋也不屑于开发，他甚至搬离前排，坐到老师管不到的最后排去…… 在短暂的积极后，他好像又回到了一开始的样子。 第220章 伤了腿 12月的早晨，气温只有四五度，已连着几天降霜了，陈欣出门去上学必须配上全副武装。 校服外套里厚厚的毛线衫和羽绒服不消说，帽子、耳罩、手套、围巾，恨不能把自己裹得只剩一双眼睛露出来看路。 即使这样，她仍感冒了，最近两天鼻涕流个不停。 这周周六的早上，陈欣在饭厅里吃过早餐，正在用热水泡感冒灵，她看见衣着整齐的许为走进来，不禁诧异，瞄了眼墙上挂钟，才7：45，这不像许为的作风，冬天的周末他从来没有早于11点起床过。 许为去洗脸池胡乱洗漱了下，然后回饭厅迅速吃了几个包子和荷包蛋，就匆匆离开了家。 陈欣以为他约了朋友出去玩儿，没多想，自己回房间看书了。 当天下午三点左右，陈欣写题目写得脑子累，就拿起手机准备刷刷空间放松一下。 点进qq，发现置顶的班群里信息99+，她点进去看，原来是班上一群男生在谈论一二三中的篮球联赛，她恍然，原来许为早起是打比赛去了。 她继续往前翻消息，发现班上有包括鲁志豪在内的四五个人去二中现场看了比赛，他们拍了照片上传班群。 陈欣一张张刷过去，十张里有八张是着正红色球服的许为在场上奔跑、传球、抢篮板的精彩瞬间，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一张许为脸色刷白，提着腿下场的图片上。 鲁志豪：【那个9班的陆昊，真是坑队友，许为抢篮板时他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撞了上去，许为球进了人却崴了脚，下半场只能让替补上】 张京：【对对对，那替补打得贼拉垮，下半场就没什么看头了】 梁木生：【那我们学校得了第几】 鲁志豪：【倒数咯，还能第几，被这群人气死，我都不好意思说我是一中的。】 王伦：【许为怎么样了？】 鲁志豪：【不知道，去医院了吧】 又上下划拉了几下消息，除这几句提到许为，其余都在谈论球场上的战况。 陈欣立即退出来，点进和许为的聊天框，输入：你打篮球受伤了吗？现在怎么样，去医院了吗？ 正要点发送，她想了想，又一个字一个字删除了，改成：班群里说你打球受伤了，阿姨让我问你伤得怎么样。然后才点击发送。 发完消息她便死死盯着那对话框，在心中祈祷千万别是太严重的伤，她不想许为再进医院了。 正焦急等待回复时，突然房门外过道里传来宋丽的一声惊呼：“为为，你怎么了？” 陈欣立即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走出去…… 只见过道里，许为拄着根简易的拐杖一瘸一瘸走来，他脚上穿着他自己的居家灰绒拖鞋，显然是刚回来换上的，右脚脚踝肿大，缠了几圈绷带也还看得出。 “打球崴了下脚，”许为无所谓的说。 宋丽忙过去搀他，连声问：“要不要紧啊，你怎么出去打球也不跟妈说一声？打球玩玩就是嘛，何必那么卖力，搞得自己一身伤！” “普通拉伤，打球都是容易受伤，没这么矫情，”许为抽出被宋丽搀扶的手，拄着拐杖独自往自己房间走。 宋丽担心得很，一直跟在他身边问：“医生怎么说的，就给你包扎了下，没开别的药吗？” 陈欣在旁一语不发，眼睛盯着他被纱布包扎好的右脚踝，发现其明显比另一只脚踝肿大，而且他用拐杖撑着半边身体，右脚几乎不沾地，可见这只脚一点儿力受不得，怕不是简单的拉伤。 她非常后悔自己没多提醒几遍许为，注意陆昊。 那边厢，许为受不了宋丽的唠叨，一进房间就把门带上，“都说了没事，修养几天就好！” 宋丽望着面前紧闭的房门，又开始摇头叹气，“你要是把打篮球这份心用在学习上，什么学不好？打篮球这么危险，以后还是少打篮球的好，”说着就喊厨房里忙活的刘丽芬，“刘姐，你去药箱里找找治跌打损伤的药，还有消炎止痛的，再拿个冰袋来！” 说完她又向陈欣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说话。 陈欣会意，亦步亦趋跟着她去了斜对面的书房。 两人走进书房，宋丽便反手把门关上，迫不及待问陈欣许为在学校的学习情况和课间活动的情形。 原本宋丽对许为的成绩已不抱希望，只希望他不惹事，安安全全毕业，再随意读个专科就行，但曾老师的那通电话令她又重燃希望，她没想到许为两次考试数学都是满分，而且在曾老师口中，许为是他从教这些年来，见过的数学直觉和思维最强的一个，比实验班的数学第一名还有过之。 宋丽当然又是让陈欣去劝许为接受他数学老师的提议，从现在开始学奥数，平时少打篮球和游戏。 “阿姨，许为他不会听我的，他有自己的主意，”陈欣说。 陈欣很心累，到这个家一年半以来，凡许为有什么事她们都让她去劝，好像她是个万灵药。 可她和许为现在已经疏远了，她的话在他那儿没有分量，过去不是自取其辱吗？ “太太，”传来三声叩门声，刘丽芬在门外问：“治跌打损伤的药都找来了，您要干什么用？” 宋丽哦了声，忙走过去开门，“为为打篮球崴伤了脚，给他用的，”说着，就从刘丽芬手中接过盛这药品和冰袋的托盘，递给陈欣，“欣欣，你端过去，叫他涂药。” 这些日子，刘丽芬一直有意隔开陈欣和许为的距离，她忙又伸手去接，“太太，我端过去就成。” “没事，让欣欣过去，”宋丽不由分说地把托盘递到陈欣手上。 陈欣望了眼刘丽芬，见她没说什么，这才接过托盘，走出书房，去往许为房间。 太久没跟许为正面说话，突然要去见他，倒有点近乡情怯。 她端着托盘，犹豫着走到许为房间门口，抬手正要叩门，突然里面传出来讲电话的声音，是许为开了免提。 “许为，你到家了吗？”这个声音陈欣听得出来，是宋含章。 许为嗯了声，“到了，多亏你今天送我回来。” “我们之间说什么谢啊，这么见外？” 是宋含章送他回来的？那宋含章今天也去看篮球联赛了！ 第221章 确认 门内，许为听着宋含章的电话，眼睛却盯着那扇门，他正是见陈欣的脚步声才开的免提。 “刚才不该听你的就近去小诊所包扎，应该去人民医院才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然再去一趟医院吧？” 经过这些天的深入交往，宋含章对许为日渐依赖，讲电话的声调不再是之前那样客气而正式，而是充满少女的甜腻，甚至带点夹子音。 许为说不用了，“只是拉伤加轻微骨折，没大事。” “那冰敷了吗？还很疼吗？” “好多了。” “哎呀，我妈过来了，先不说了哦，我待会儿再打给你，”宋含章那边先挂了电话。 陈欣还呆愣愣站在门口，之前关于宋含章和许为的所有疑问，突然从脑子里冒出来，而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不进来吗？”门内传来许为的声音，“门没锁。” 陈欣吓了一大跳，难道他发现她了吗？ 没办法，陈欣只能转动门把手，推门进去…… 许为坐在米白沙发里，正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她故意把视线调向另一边，不看许为，走近前，弯腰将托盘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说：“这是阿姨让我端过来的，你自己处理下脚上的伤吧。” 许为目不错珠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情绪变化。 “阿姨还要我劝你，尽量少打球，也别晚上熬夜打游戏了，还有，只要听曾老师的话好好学数学，她会给你请最好的奥数老师补课。” 每句话都不离“阿姨”两个字，就是为了表明这一切都受宋丽所托，不代表她本人的意志。 她在有意拉远两人之间的距离。 “你先前希望我生活积极一点，叫我参加篮球社，现在又叫我少打球，你不觉得自己说话很矛盾？”许为似乎在笑。 “打不打球由你自己决定，你想打就打，不想打就不打，我不会干涉你，我只是给阿姨传个话，还有就是……你小心点陆昊。” “小心点陆昊？这也是我妈叫你跟我说的？”许为双手枕着后脑勺，靠在沙发背上，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陈欣不想跟他扯皮了，越扯越乱，她索性转身往外走。 “诶，”许为叫住她，“你就不问问我伤得重不重？” “你说你只是拉伤。” “我说你就信？”许为将斜靠在茶几上的那根拐杖拿过来，撑着肋下，然后起身一拐一拐走到她身后，“那你就不想问宋含章为什么打电话问候我？” 他的声调低沉，但落在陈欣耳朵里却是一声惊雷，她问：“为什么？” “因为我跟她谈恋爱了。” 她不敢直面的答案终于赤裸裸血淋淋地呈现在她面前，她感觉心脏泵血的速度瞬间加快，一抽一抽。 陈欣点头，“很般配，很好。” “很好？”许为一手抓住陈欣的肩，把她掰过来，强迫她面对自己，“你觉得很好？你不应该说高中生要努力学习，不能谈恋爱吗？” 陈欣直直望向他的眼睛，“那是我对我自己的要求，不是对你的要求，你自便。” 许为脸上自嘲的笑意也冷却了，那双眼睛失掉所有光彩，黑洞洞的，直要把她盯出两个窟窿，他命令：“把你带来的东西拿走。” “那是治——” “我不需要，”许为冰冷地打断她。 陈欣却没顺着他，转身径自走出他房间，把门也带上了。 许为气极，立即回身走到沙发前，拐杖一丢，重重坐下。 他不知道自己在奢望什么，陈欣都能帮赵文慧送情书给自己，还会在意这个吗？ 看见面前托盘里那几条消炎的药膏，越看越不爽，他抓起来一支，迅速拧开盖子，将里面的白色膏体用力地挤出，它断掉，一条条掉进垃圾桶里…… 陈欣从许为房间离开后，先去向宋丽交代了劝许为学习的结果——许为暴怒，然后便回到自己房间，把门反锁上。 她提着千斤重的步子走回书桌前，很累很累，好像全身的力气都已被抽走。 她的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丢失了。 她跌坐在椅子里，手机械地在面前那排书里翻来翻去，不知道要翻找什么，最后选中了自己的英语笔记本，抠出来。 然后她随意翻开一页，这页正好写着之前许为在广播里读的那首诗。 “我给你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我给你一个久久的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她轻声朗读起来…… “我给你你出生多年前傍晚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我给你你自己的理论，你真实而惊人的存在……” 原来这首诗是送给宋含章的，也是，他在广播室念出来，不是送给广播室里的人，还能送给谁呢？ 读完最后一个字，正好桌上的手机震动了。 陈欣本没心情接任何人的电话，但见来电人是吴莺莺，她到底拿起来接了。 吴莺莺问候了陈欣两句，便开始诉说着她和王建飞之间的矛盾，以及她因感情纠葛无心学习，导致成绩退步的事。 陈欣很努力地想听明白吴莺莺在说什么，电话里的每句话陈欣都能听懂，却没一句入了她的脑子，她只能“嗯嗯嗯”地回应着。 电话那头，吴莺莺自言自语了十来分钟之后，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儿，她停下话头，问陈欣：“欣欣宝贝，你怎么了？” “没怎么啊，”陈欣在座位旁边焦躁地踱步。 “没怎么？没怎么那你说话这个语调？好像谁欺负了你似的，告诉我谁欺负你了？许为吗？” 听到这个名字，陈欣终于受不住了。 她蹲下来躲在桌子底，一只手圈住膝盖，哽咽着说：“许为谈恋爱了。” “啊？你们谈恋爱了？大好事啊！” 陈欣不知道该怎么跟吴莺莺说，只能说：“莺莺，我好累，我们先不聊了好吗？” 电话那头，吴莺莺似乎明白了什么，欲言又止，最后只说：“好，你要注意休息，别想太多。” 陈欣嗯了声，挂断电话。 第222章 传话 陈欣抬手，无力地将手机放回书桌上，然后双手抱着自己的腿，蹲在桌子底下，下颌顶着膝盖，眼睛直直盯着地面上一点碎纸屑，脑子里一片空白。 如果说先前她还能自欺欺人，那现在她确定，她喜欢许为。 即使刻意与他保持距离，即使许为已经搬到最后排，和她许久没说过话，这份感觉也没淡下来一分。 她真正理解了一句古话：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 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喜欢他的？她不知道，为什么等他跟别人谈恋爱了才真正意识到呢？太晚了不是吗？ 不不不，无论早晚都没用，在高中这么关键的时期，任何越轨的感情和思想都十恶不赦！ 接下来，许为因为腿伤请了一周的假。 教室里只少了一个人，陈欣却感觉好像少了全部，心里空落落的。 周二中午，陈欣和林芸一起走出教室，准备去食堂吃饭。 经过1班教室，正好宋含章从后门走出来，她看见陈欣，立即微笑着向她打招呼，“陈欣，我正要去找你！” 找她？找她干什么？ 面对宋含章，陈欣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只能强扯出一抹笑回应。 “我能跟你单独说几句话吗？”宋含章走近她，眼睛看向紧挨着她的林芸。 林芸与陈欣对视一眼，会意，松开手向挥了挥说：“那我就先去吃饭了。” “好。” 然后，林芸快步往楼梯口去了…… “我们去人少的地方说话，”宋含章指了指办公室和教室相连的那块平台，陈欣点点头，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她偷偷打量她，从头发丝到脚后跟，想从中挑出点刺，挑不出来，哪怕她校服外套里也穿着鼓鼓囊囊的羽绒服，可行走的气质风度，也跟平常人不一样。 陈欣悲哀地承认，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自己都不如她，怪不得许为喜欢她，如果她是男生，也会喜欢宋含章。 冬天的太阳像个没什么亮度的小灯笼，并不耀眼的阳光洒在平台上，只薄薄的一层。 人站在阳光下也感受不到温暖，反而迎面而来的凛冽寒风，如刀子般割着人的脸，陈欣的齐刘海被风吹得凌乱，几根稍长些的扎进眼睛里，她伸手撇开了。 “许为踢球伤了脚，你知道吧？” 陈欣轻轻嗯了声。 “我给他打电话问他病情，他说没事，再问就不肯细说了，你和他熟，他之前还告诉我说你家和他家住一个小区，你这几天能不能上门去看看他，回头再把他的情况告诉我，到时我请你吃饭，”宋含章面上含羞，真应了徐志摩那句“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陈欣木然点头，心叹宋含章对许为关怀备至，她问：“还有什么事吗？” “哦，没有了，”宋含章说：“要不然今天我请你吃午饭？你跟许为家是亲戚，正好可以跟我说说他。” “我对他不算了解，”陈欣说，“他不喜欢跟我说话，你看，他现在座位都换了。” 宋含章是个行事得体的人，她看出陈欣不想谈许为，于是说：“那就不谈他，我单纯请你吃个饭。” “不用了，我去食堂吃，”陈欣对她笑笑表示感谢，然后就转身，往楼梯口走去…… 她没那么强大的心脏面对许为的女朋友。 可突然想到一个人，陈欣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她刹住脚，回头对宋含章说：“你知道赵文慧跟许为表过白吧？” “知道。” “她好像在学校很……霸道，你小心点她。” 宋含章微愣，旋即轻笑了一声，声调中带着天然的不具攻击性的轻蔑，她说：“谢谢你的提醒，不过没关系，她不敢把我怎么样。” 其实话出口的瞬间陈欣就意识到自己多此一举了，宋含章是谁？一中校花，家里有钱有势，每天都有司机接送接，赵文慧怎么敢霸凌她呢？ 霸凌他人的人也是看人下菜的，只有她这样穿廉价鞋子，只会老老实实读书，一看就没人在意的人，才适合下手。 陈欣没再说什么，快步下了楼。 接下来的几天，陈欣每天上完晚自习都跟王伦同乘一辆公交回家，两人的交谈也比之前多了。 回到家，宋丽和刘丽芬都已上床睡觉，各处的灯倒亮着，却更显得偌大一个家空旷、寂静，陈欣甚至有些害怕。 但当走过书房，听见里头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她又安下心来。 至少家里还有一个人醒着。 至于宋含章关切的问题，她没法给她解答了。 晚上回家时许为在打游戏，早上出门时他又还没起床，他们生活在一间房子里，却见不到对方的面，无从了解他的病情。 周四晚上，陈欣下完晚自习回去，宋丽和许为都还没睡，正坐在客厅看电视。 许为在跟她讨价还价，说寒假想去练车，许绍辉送他的车不能放在车库里吃灰。 陈欣路过客厅时，往里瞄了眼，看见许为起身去电视墙旁的小冰箱里拿东西，他没有用拐杖，右脚可以沾地了，只是仍一瘸一瘸，陈欣看了眼他的右脚踝，绷带仍在，也不知道消肿没有。 第二天，她就把许为的伤情告诉了宋含章。 宋含章要请她吃饭，她说不必了，“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许为的事我一概不知，也不想去打听，我要回去学习了，”说完就转身就走…… 宋含章喊她去吃饭她也只装作没听见，头也不回地进了教室。 给自己喜欢的人和她女朋友当传声筒，真是卑微又可笑！ 第223章 暴怒 许为修养了整整一周。 周日那天中午，他顶着还没打理的鸡窝头起床洗漱，路过饭厅时，陈欣正好端着菜从厨房出来……瞥了眼，见许为行走间已相当自如，只右脚还不大灵便，走路带点点瘸。 她又不动声色地瞄了眼他的脚踝，他右腿的藏青色睡裤被卷起来一截，绷带已拆，露出白嫩的皮肤，他的脚踝骨骼嶙峋，竟意外的细，像女孩子的。 在许为看过来之前，陈欣收回了视线。 等他洗漱完，正好最后一道鲫鱼汤做好了，六菜一汤端上桌。 大家入坐，陈欣瞄了眼坐在对面的许为，只一眼浅浅的扫过，就能发现他眼下深深的乌青，可见这一周他都是怎么过的。 他已经接连退了广播站和篮球社，又一周没去上课，精神状况其实比身体状况更堪忧。 宋丽亲手为他舀汤，“喝鱼汤补充蛋白质，对骨骼好。” 许为接过碗放在桌上，用勺子搅着，摊凉。 “为为，你下周去上学吗？”宋丽近乎讨好地问他。 “下下周去，下下周正好月考，”许为说。 “可这样你就落下半个月的课了。” “上不上没什么区别，”许为说着，将已摊凉的鱼汤舀了勺入口，然后就专心喝汤，不再说话了。 宋丽看着他，好一会儿，也不说话了。 果然月考那周许为才去上课，但也就是这周的第一天，一中论坛里有人上传了几张图片，午休过后，学校又炸开了锅。 陈欣从不关注这些，仍是王浩然第一个告诉她的。 他趁林芸上厕所的间隙，拉陈欣的羽绒服帽子，陈欣只得放下手中的笔，回过头，便见王浩然把手机递过来，“你快看！” “看什么？”陈欣接过手机，点开链接…… 四个链接四张图片，分别是许为和宋含章在奶茶店、吃韩式简餐时说笑的情形。 图片里最显眼的是宋含章，她化着淡淡的妆，扎高马尾，穿一身黑白色的jk，青春又靓丽。至于许为，他一身大红色球服，胸前印着个大大的黑色的7号，在照片里他只是个虚影，或半个脑袋出现在镜头。 “三中论坛上一男生最先发出来的，问这个漂亮女生叫什么名字，后来被我们学校的搬运过来了，”王浩然说。 陈欣记得，这是许为去打篮球联赛当天的装束，所以那天，宋含章真的陪他去了。 “她怎么跟宋含章？你们……分了？”王浩然小声问。 “没有，”陈欣激动得脸色涨红。 她声调过高，引得第三排鲁志豪和张京抬头，她清了清嗓子，忙把手机递还给愕然的王浩然，压低声音辩解道：“我的意思是，我跟他没任何关系！” “是吗？”王浩然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的小眼睛，像探究数学题一样探究地望着陈欣。 陈欣斩钉截铁：“是！” 王浩然还要问什么，可见上厕所的林芸回来了，这才收了手机没再问下去。 论坛上的图片不多久就删除了，而这件事情发酵得很快，四组后桌几个平时爱玩儿的男生拿着上面的图片问许为，说他参加篮球社三个月值了，竟然泡到校花。 许为一个眼刀射过去，对方就不敢再乱说话。 而接下来两天，特地来3班看许为的女生减少了一大半，大概她们都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比不过宋含章。 周四那天又迎来了月考，老师和同学们的心思都放在考试上，这消息的热度暂时被压了下去。 这次考试陈欣比上回更从容，下午考完生物，她和同考场的王伦一起走出考场，讨论起最后一个大题关于y染色体上遗传基因的问题。 陈欣对于学习总是秉持一丝不苟的态度，她反对王伦的答案，谈到最后几乎争论起来。 她急得小脸通红，“不对不对，a基因是父系遗传，肯定是爷爷那边传下来的啊，不信咱们去问学委！” 王伦望着陈欣，只见她的脸微微昂起，表情严肃，葡萄般黑亮的眼睛瞪得老大，奶凶奶凶的。 他不怒反笑，笑的很不值钱，两边的酒窝都显露出来。 “你笑什么？” “我觉得你生气的样子，很可爱。” 陈欣咽了口唾沫，立即不好意思地错开视线，“班长，我们在正经讨论问题。” 然而这视线一错，正好望见对面廊上聚成一堆的学生，其中被围在中间的正是许为和陆昊，他们两人身高尤为突出，鹤立鸡群，像鹰隼般直盯着对方的眼睛，气氛剑拔弩张。 而走廊尽头，教务处的老师快步走过去，大吼：“干什么，聚在一起干什么？” “班长，那边在打架！”陈欣的双腿已先于意识迈步出去了，王伦循着视线看去，脸上笑意瞬间凝固，立即也加快步子走上前。 作为3班班长，他任何时候都会保护本班同学。 王伦推开旁边看热闹的，先陈欣一步挤进人群来到前排，“怎么了许为？” 许为像是没听见王伦说话，双眼通红，目眦欲裂瞪着陆昊，对面的陆昊虽然块头大，一身腱子肉，但眼神上退却了，气势上已落了下风。 陈欣沿着王伦冲开的路线挤到前排，正好教导处老师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那老师身高至少一米九，自带威严，他指着许为和陆昊，“你们两个，哪个班的，跟我过来！” 陆昊率先移开视线，默默跟上去，若他再不寻求老师的庇佑，绝对会被许为揍死，那老师见许为无动于衷，又指着他，“你，还愣着干什么？哪个班的？” 许为错了错后槽牙，回过头，目光却正好扫到王伦旁边站着，正殷殷望向他的陈欣。 他充满兽性的双眼在一瞬间锋芒尽敛，接着是深深的挫败和愧疚，最后他低下眉眼，跟在那老师身后，去教务处。 陈欣震惊于许为的眼神，他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周围看热闹的渐渐散了，王伦见陈欣还傻愣愣地盯着许为的背影，伸手在她眼前摆了两下，“陈欣，陈欣？” “啊？哦，”她终于回过神，触碰到王伦的目光时，不好意思地笑笑。 “这人是陆昊，9班的，许为怎么会跟他闹起来。” “不知道诶，”陈欣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想着肯定是陆昊给他使绊子了，之前班群里鲁志豪不是说许为打联赛时被陆昊暗算了，才导致崴脚的吗？ 这时，旁边不知谁说了句：“那大块头嘴也够贱的，他在考试就带着一群人挑衅那个高个儿，那高个儿不搭理，他就说人家女朋友长得一般，人矮，胸还小。” 第224章 失约(一) 所有看过论坛上许为和宋含章照片的人，都会本能想到许为的女朋友是宋含章，王伦也不例外。 他听路人说陆昊讽刺许为女朋友长得一般，大为惊奇，“宋含章也算长得一般？” 陈欣也觉陆昊眼光有问题，他前女友赵文慧在相貌和素质上都比宋含章差许多，也许他就是嫉妒许为抢了自己女朋友，故意激他，胡说一通的。 政教处在二楼，陈欣远远看着许为和陆昊被那老师带进门，然后她跟王伦上了3楼，回到自己教室，把笔袋等物放回抽屉里。 王伦过来她座位面前，等她去坐公交，陈欣却从书堆里抽出本生物辅导书，端正坐在座位上翻看，说：“班长，你今天先回吧，我感觉自己光合作用和呼吸作用那一节还没彻底弄明白，我想再看会儿书。” “现在时间还早，那我也先看会儿书，”王伦说着，卸下背包肩带，往陈欣身后梁木生的位置上坐了。 陈欣无奈，再三请他先回家，不必等她。 王伦没办法，只好遂她的意，叮嘱了几句让她早点回家之类的话，就把卸下的背包又背上，离开了。 他走后，教室里便只剩下少数几个住宿生和陈欣，两位值日生正在洒水，准备打扫教室了。 陈欣把才摊开的生物辅导书阖上，走了出去，在走廊上挑选了个好的角度观望二楼。 她视线的右斜下方就是政教处，那办公室门框上方一金色牌子写着“政教处”三个字，大门敞开着，她这个角度可以望见里面部分情形。 只见许为和陆昊面对着墙，正在做俯卧撑，而那高个子男老师就在他们脚边，背着手踱来踱去，口中念念有词。 陈欣看着他们做俯卧撑，在心里默默数数，“五十六、五十七、五十八……” 做到七十多个时，许为和陆昊都明显体力不支，慢了下来。 这时宋含章在二楼楼梯口出现了，只见她快步走向政教处，进去后顺手关上了门。 什么也没得看了。 陈欣这才回教室拿背包，下楼。 月考期间都不强制上晚自习，但下午只考一堂试，时间还早。 陈欣下楼后没有马上回家，就在连接两座教学楼的广场上溜达，从孔子像溜达到花坛附近。 她在花坛的水泥边沿慢慢踱步，然后从背包侧边口袋掏出一本巴掌大的单词本，开始默记单词。 她会时不时望一眼一楼的出口处，希望能看见许为走出来。 可惜没有，望了十几次之后她没再望了，停在孔子像前认真地看最后几个单词。 “alter，改变，改动，变更。” “dispose，除掉，处理，解决，dispose of处理。” “consume……” 她小声地念出来。 “诶！陈欣，”突然正前方有人喊她，陈欣抬头，只见宋含章含笑着朝她走来…… 宋含章素颜，头发也只简单地扎个低马尾，身上穿着跟她一样的校服，可却是那么的美，冰雪堆砌的美，气质出众的美，犹如雪地里开出的一树红梅，高贵又冷艳。 陈欣想起陆昊说她长得一般，人矮、胸小的话，她简直怀疑陆昊不是在评价宋含章。 “你考完了还不回家吗？”宋含章微笑着问。 陈欣微愣，哦了声，“我在这儿背单词，你呢，你也不回家吗？” 宋含章左右看了看，“我……我随便走走啊！” 陈欣点点头，意识到自己是个多余的人，扬了扬手里的单词本，“我背完了，准备回家了，再见。” “再见！” 大冬天的，两个女生在凛冽的寒风中背单词、散步，为的什么，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陈欣到家时还不到六点，但天已经黑了，刘丽芬正在厨房做菜，听见动静，大声问：“欣欣，你没跟为为一起回来啊？” “我最近下学都没跟他一起。” “刚刚太太接到你们班主任的电话，立刻赶去学校了，是为为又犯什么事吗？” “不知道，我们不在一个考场。” …… 当晚的饭桌上只有陈欣和刘丽芬两个人，宋丽打电话来说他们在外面吃了。 晚饭后洗漱完，陈欣便回了房。 晚上八点多宋丽和许为才回来，陈欣在房间里看书，偶尔听见外面的脚步声，水声，唯独没有说话声，渐渐的，整个房子都静谧无声了，陈欣放下书起身，伸了个懒腰，扫了眼墙上挂钟…… 竟然已经22:10了！ 她赶忙收拾书桌，准备去睡觉，明天还得考试。 突然两声叩门声打破了寂静。 “睡了没？”是许为低沉的嗓音。 “没呢，”陈欣踢踏着拖鞋走去门口，把门拉开，正对上许为炯炯的目光。 他手肘倚着门框，目不错珠盯着她，那眼神仿佛冰天雪地里一处冒着热气的温泉，和他下午随老师去政教处时望她的眼神一样怪。 “有什么事吗？” 许为不说话。 “那个……政教处没怎么罚你吧？你不要动不动跟人打架，别人说什么你无视他就好了，现在还在月考呢！” “无视？”许为嗤笑，“明天除非他不来考试，不然我还得揍他！” “你能不能不要这样？”陈欣的声调不由自主拔高了。 因怕被已经睡着的刘丽芬听见，她不得不压低声音，但每一个字都咬得无比清晰，“之前你被许耀的人打掉一颗牙，你忘了？凡事稍微忍让一下不好么？” 许为再次冷笑出声。 “好了，有什么事考完再说，明天上午考物理，我要早点睡。” “那明天下午考完，在教室等我。” “行！” 陈欣说完便把门关上，然后打上保险。 许为看着面前紧闭的房门，耳边又响起陆昊说的话，他脸色瞬间冰封，转身快走回自己房间。 走进屋，房门一关，他坐倒在沙发里，默默点了支烟。 其实陆昊不仅说陈欣长得一般，人矮胸小，还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些很脏的话，太脏了，不堪入耳！ 许为也不知陆昊说的是真，还是因为赵文慧跟他表了白陆昊气不过，故意说假话来激他。 这种事，该不该向问陈欣问个明白，又该如何开口？ 第225章 失约(二) 第二天下午考化学，题目不算难，但不知为什么，陈欣做得很没手感，总在一些小细节上出错，导致走了许多弯路，浪费了许多时间，到最后连检查的时间都没有。 考完试后，同学们都直接从考场回家或回寝室，陈欣怀着烦躁又郁闷的心情回到教室，扫一眼，教室里只有几个回来拿书的同学，而许为的座位上没有人。 陈欣于是回到自己座位坐下，边看化学书边等许为。 没一会儿却等来了王伦，她以和昨天一样的理由拒绝了他，让他先行回家。 又等了大概半小时，教室里只剩下她和几个值日生，扫地扬起的灰尘呛了鼻子她才意识到，忙捂着鼻子站起身，又往最后排看了眼，许为还没来。 “陈欣，你今天怎么还不回家？”容蓉正站在教室后面的那块黑板前画板报，回头时看见了她。 “今天化学没考好，回来看看书，”陈欣说完，捂着鼻子走到黑板报前。 “你真是太用功了，我就懒得看书，太烦了，怪我当初选文理的时候没听我原来班主任的，选了理，”容蓉一边抱怨，一边用红色粉笔涂板报右上角的国旗。 陈欣笑了笑，看着这才画了半幅的黑板报，说：“我闲着也是闲着，跟你一起出板报吧？” “好啊！”容蓉这就把手中粉笔盒递给她，让她帮着写板书。 …… 手上写着字，耳边听着容蓉抱怨学习，不知不觉便过去了大半个钟头。 当容蓉从凳子上跳下来，停下讲话时，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陈欣这才发觉，值日生已经离开，班上就剩下她们两人，而许为还没有过来。 不是他让她在教室等他吗？自己又不来？ 容蓉把只剩一小截的粉笔放进粉笔盒，拍拍满手的粉笔灰，“先去吃饭吧，剩下的我明天来画。” 陈欣也拍了拍粉笔灰，“嗯嗯，我再看会儿书也要回家了。” “你还看书啊？” “嗯嗯。” “也行，那记得锁门哦！” “好。” 容蓉离开后，陈欣立即走出教室去洗手间。 走在走廊上，她发现整座教学楼几乎空了。 等洗完手回来，她立即给许为打电话，回应她的是许为抽屉里手机的震动声。 陈欣挂断电话，想出去找，又怕他回来看不见她人会着急，只能待在教室里。 她坐回自己座位上，教室里没有人的气息，冻得像冰窖。她右手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望着天边，冬天的天空永远是灰蒙蒙的，尤其在没有太阳的日子，就像一块用了很久的抹布。 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下来，陈欣瞄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下午五点半了，往常这时间正好下最后一节课。 终于她也不再等了，收拾好书本放进背包，把教室前后门锁上，然后下楼去。 当她下到一楼，正望见许为拿着瓶水从小卖部出来，往这边过来了。 大冬天，他只穿着身橙色球服，手臂和小腿都露在外面，左臂和身体间夹着个篮球，右手举着瓶矿泉水在灌。 陈欣走向他，近了才发现他全身上下热得流油，才从水里捞出来似的，额前两缕发被汗水打湿，撇到两边，半遮着右额角一圈儿硬币大小的青紫。 “大冬天你穿这么点儿去打球了？你额头上怎么了？打球伤的吗？”陈欣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愤怒。 她在教室等了他两个多小时，他却光记着玩儿了。 许为揉了揉那块青紫，“等了很久吧？”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陈欣感觉他脸带喜色。 “我只等了你一会儿，后来是帮容蓉出板报耽误了时间，不然我早回去了。” “是吗？” “是！”陈欣忿忿望着他。 这时一阵风吹来，陈欣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你衣服呢，快去把羽绒服穿上！” “在教室，你等我，我马上回来，”许为说着就往教学楼方向跑。 “诶，钥匙，钥匙！”陈欣追上去，把钥匙扔给他。 许为轻巧接过，飞奔着上楼…… 他一走，陈欣更觉寒风侵肌裂骨，忙拉紧了外套，把羽绒服的帽子戴上。 这时，视野里又出现了几个人，正从前面南楼的拐弯处过来，这几人都穿着一样的篮球球服，中间那显眼的大块头应该是陆昊，走路一瘸一瘸的，跟上回许为脚踝拉伤时走路差不多，而他右手边的男生正搀着他，另外一个给他递水。 陈欣想到那天陆昊凶神恶煞领着两女生来警告她的样子，打心底里害怕，便把头转过去，假装没看见。 过了会儿再回头，几人已经不见踪影，想是出了校门。 许为穿着他的黑色连帽羽绒服下楼来了，他的外套敞开着，一边下楼梯一边拉拉链。 陈欣走近去迎他，“你刚刚跟陆昊打篮球了是吗？你不是退了篮球社吗？怎么又……” “早退了，这是最后一次，”许为把拉链直拉到底，双手塞进口袋里，显然也冻得不轻。 ”你报复他，他之前把你腿弄伤了，所以你又把他的腿弄伤？” “不是。” “不是那是什么？” “一言难尽。” “一言难尽？”陈欣咽了口唾沫，无语地望着他，“好好好，那你就说你昨天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吧，快说！” “没了。” 陈欣觉得许为简直在耍她，让她白白等几个小时。 她不再搭理许为，快步走出校门，许为也加快步子去追，“喂，我不是故意的。” “你就是故意的。” “我昨天确实有很重要的事问你，但现在已经被解答了。” “别跟我说话，”陈欣气急，横穿马路，直往对面公交站台走…… 许为疾步跟上，“喂！” 而这一幕，恰巧被路口正在等红绿灯的奔驰车里的人看见了。 “回去吧，”宋含章吩咐司机。 “小姐，您不是说有本重要的书落在学校，要回来拿吗？”司机看了眼后视镜，发现宋含章脸色刷白。 司机以为她冷，忙把车内空调温度调高了两度。 “我突然记起来那本书是放在家里了，掉头回去吧，”宋含章紧握着自己的苹果手机，食指不住抠着手机盖。 刚才她给许为发了七八条qq消息，问他周六怎么安排，许为没回，她于是给他打电话，也没打通，所以才找了个借口叫司机掉头回来，正看见这一幕。 第226章 约会(一) 许为追着陈欣去公交站台，中间被一辆疾驰而来的小轿车挡住了，等陈欣走上站台时，他人还在马路中间。 正好9路公交减速滑行停靠在站台边。 陈欣也不管身后许为，见前面打开，便立即抢在两个等车的男生之前上了车。 公交上人不算多，最后三排的位置都还空着，陈欣往里走，在倒数第二排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公交前门阖上之前，许为跑着上了车，刷完公交卡，他便径直往陈欣这儿来…… 最后他拣了倒数第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也就是陈欣身后。 又回到了教室里和许为前后桌的感觉，陈欣有点不自在，屁股在座位上挪了挪。 这时，拿在手中的手机亮了下屏——qq消息+1。 她于是点进qq，看到消息竟是许为发来的：【抱歉，我不是故意叫你等的】 原来这个人也会道歉。 不过他也真挺别扭的，道歉就口头道歉咯，近在咫尺却在qq上发消息，难道是怕车上乘客听见，丢了面子？ 陈欣立即回：【你是耍我玩儿吧！】 许为：【不是，是临时被叫去操场了】 陈欣下午的化学本就考得烦躁，又在教室等了他两个小时，火气噌噌噌往上冒，这会儿才算稍稍消气。 她锁屏，仍后脑勺对着许为，“算了，不跟你计较了。” “陆昊为难过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许为突然责问，语调中同样带着深深的自责。 陈欣身形一滞，回头看他，“你……你怎么知道？” 许为一手扶着额，两边太阳穴直凸凸，“我早就应该知道的，从你第一次提醒我注意他，我就该想到了！他除了口头警告你，还对你做什么了？” 他还能对她做什么呢？ 陈欣茫然地摇摇头。 许为见她这表情，松了口气，“谅他也不敢骗我，”说着便坐直身体，一本正经地盯着她的眼睛，命令道：“以后他再来找你，或对你做什么，你要立刻告诉我。” “告诉你然后你又去揍人吗？你昨天才去政教处！”陈欣说。 “那也要告诉我，女生要懂得保护自己，知道吗？”许为激动地说。 声音太大，引得前面的乘客回头围观。 陈欣不好意思，甩过头，正襟危坐，她长到齐肩的短发扇子一样荡开，发根险些甩到许为脸上。 “我刚才在学校看到陆昊走路一瘸一瘸，就是你因为这件事故意弄的？” “不是故意，是他技不如人非要抢我的球，我没把握好力道，”许为无所谓的口吻。 看见陈欣靠背后贴了张小广告，他一点点撕开。 陈欣望向窗外迎面而过的车辆，语重心长道：“不要再惹事了，我们都好好学习吧，这学期马上又过完了，高中就过去一半——” 话语被后座的手机铃声打断，她于是不再往下说，静静等许为接起电话。 “你现在在哪里？”电话里传来宋含章的声音。 陈欣坐得近，感觉那声音仿佛在自己耳边，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靠在靠背上，竖起耳朵细听。 “我在回去的公交上，”许为答。 “一个人还是跟谁在一起？” “跟陈欣。” “刚才我给你打了很多个电话，你为什么不接。” “我那时在操场上打球，手机没带在身上。” “那现在带在身上了，为什么不给我回电话？” 隔着手机，陈欣也能听出宋含章的语调越来越冰冷。 这时如果许为安慰安慰哄一哄也就好了，可偏偏他沉默下来，过了会儿才听见他回复两个字：“忘了。” “那分手吧！” 骤然听见这几个字，陈欣心中一颤，回头看许为。 他显然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眉头深蹙着，右手捏将被撕下来的小半片广告揉搓再揉搓…… 默了良久他才终于回了个“好。” 空气都沉默了。 作为旁观者的陈欣，已不知如何隐藏自己的震惊。 所以她是目睹了一场分手吗？ 这就是谈恋爱？他们应该谈了不到两个月吧？ 果然如王浩然所说，爱情只是激素分泌的作用，三个月就下头。 “开玩笑的啦，我只是想到我们的照片被放在学校论坛上，这么多人看见，万一我班主任看见了，告诉我妈和你妈，就不好办了，”宋含章说。 “你父母给了你很大的压力？” “有一点吧，”宋含章说。 “那你可以任何时候喊停，主导权在你手里，”许为说。 主导权在她手里，是否意味着许为毫不在意？如果在意，他怎么会不挽留？ 宋含章的声调突然变得欢快，像小动物在跟主人撒娇，“不说这个啦，周末有什么安排啊？” 许为被她突然的转折搞得有点懵，他望了眼车窗外，正好望见副明星海报，于是随口说：“看电影？” “好啊，电影我来选。” “行。” 说完便挂了电话。 许为抬头，见正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望着自己，他问：“怎么？” 陈欣木然摇了摇头，然后扭过头去。 回到家之后，两人又恢复了一贯不说话的状态，好像许为今天找陈欣真的只是为了谈点正事，谈完就各自干各自的了。 周六，许为窝在家里打了一天游戏，直打到半夜2点。 他和宋含章的约会定在周日上午，为了保证能在9点之前起床，他设置了五个闹钟。 第二天一早，许为醒不来，前四个都被他按掉了，终于在最后一个闹钟响起时，他踢开被子，昏昏沉沉从床上爬起。 然后，他昏昏沉沉去洗漱，昏昏沉沉把自己的仪容整理好，胡乱吃了点早餐便出门去了。 每半个月要赴一次宋含章的约，这一天会极度挤压他的睡眠。 九点半到达万达广场，宋含章已在广场上等他了，她像往常一样打扮精致，还化了点淡妆。 因选的电影还没开始，许为先陪她去逛了会儿商场。 宋含章大方得体，举止从容地在各大服装店里试衣服鞋子，与店员交流一些许为听不懂的女性服饰的面料款式。 许为没事可做，就负责在宋含章试了件新衣服时夸她： “好看。” “这件也不错。” “青色很配你。” 他确实觉得宋含章挑选的每身衣服都很适合她。 宋含章有品味，且从小见惯场面，进大商城就像进自己家，挑衣服如鱼得水，不像陈欣，走进商场买双运动鞋也紧张。 他想起那天，店员让她试穿她不喜欢的运动鞋，她不懂得拒绝，还为这事哭鼻子。 与宋含章相比，陈欣有太多不完美，但这就是陈欣。 “许为，你干嘛？”宋含章望着傻笑的许为。 许为回神，忙收敛笑意看向她，见她已换回了她自己那身小香风套装。“你不买了？” “再去别的店看看吧！” “好，”许为一手插着兜，走过去拉开玻璃门，等宋含章出了门他才走出去，跟在她后面。 宋含章回头看他，“你刚刚在笑什么？” “我笑了吗？” “笑了。” 许为又被自己笑了这件事逗笑了，他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想起一个人。” “谁？” “你不认得。” 宋含章知趣地没再追问。 第227章 约会(二) 然后他们坐上了去三楼的电梯。 许为在宋含章身后与她隔着两阶，宋含章回身，凝望着他，她有很多话想问。 问他周五考试完后，跟陆昊的那场篮球场上的决斗是不是为了她。 她听说陆昊讽刺许为的女朋友人矮胸小才激怒他的，可她身高166厘米，在女生里不算矮，胸小就更谈不上了。 不过她总能安慰自己，许为和陆昊的身高都超过180，也许在他们眼里，她算矮个子吧！ 所以她自然把自己代入许为的女朋友，不对，她本就是许为的女朋友！ 她还想问问许为，他对陈欣是什么感觉，她看到过太多次他和陈欣一起，譬如当初爬望月山遇蛇，他把陈欣护在怀里；譬如周五那天，他没接她的电话，却跟陈欣一起坐公交车回家。 她还想问问，为什么她说分手时他不挽留她，是因为不在意吗？ 但是电梯已经到了三楼，她什么也没来得及问。 他们进了电影院…… 出影厅时许为已不记得自己和宋含章看了什么电影，总之是一部欧美的爱情片。 作为一个只看科幻片，对爱情片嗤之以鼻的男生，他入场十分钟便睡着了，再加上昨天睡得晚，今天起得早，进入昏暗的环境，他睡得很投入，一直睡到电影演完。 这实在算不上一个美好的约会。 从电影院出来，许为还有些迷迷糊糊，宋含章与他并肩而行，手上还拿着那桶爆米花。 宋含章的相貌和气质总是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许为感觉得到周围的男男女女都在偷看她，但他内心毫无波动。 “抱歉，我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没关系，”宋含章和他走到了大街上。路过一个垃圾桶时，她意识到自己手上还拿着桶爆米花，于是把那整整一桶没动过的爆米花扔进垃圾桶，“是我选的电影不好，你们男生不爱看这个。” “也不是，是我昨天睡得太晚，”许为挠挠自己的后脑勺，有点尴尬。 “你每天都晚睡吗？” “算是吧。” 这时，宋含章感觉包里的手机在震动，忙从随身挎的红棕色包包里掏出苹果手机，按下接听…… “你怎么打电话来了？”她自然地将披散在肩头的乌发甩到一边，手机贴着耳朵。 那一甩头引得香风阵阵，许为不由得后退两步，突然想到前天陈欣甩头时发尾甩到自己脸上的情形，她的头发没有那么香，也不那么柔顺。 “一中论坛上的照片我看见了，含章，你怎么跟那私生子走得这么近了？” 宋含章蹙眉，捂着电话想走远些去接，却听得身后许为说：“没关系，就在这儿接。” 电话那头显然也听见了许为的声音，立即传来暴怒的一声：“含章，你现在跟他在一起？” “是。” “含章，我说过很多遍，不要跟这种人交朋友，你年后就和我一起出国，高三没什么可读的，反正你也不在国内上大学！” “我还没申请到学校呢，况且出不出国我还要考虑。” “考虑？你之前不是答应我跟我一起出去吗？” 宋含章抿了抿唇，“我们待会儿再说吧，先挂了，”说完她掐断了电话。 因为怕许为介意，宋含章心虚地看了眼他，见他神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接着两人去吃了个日料便各自回家了。 很奇怪，宋含章在跟他面对面吃饭时一直在谈论日料店的食材和料理师傅的手艺，等他坐上出租车，她反而给他发qq消息谈论真正重要的问题。 她问他：【你真的喜欢我吗？】 许为感觉很沉重，想了想，回复：【不知道，不是说先了解吗？】 宋含章：【是，那在我们互相了解期间，你不能和任何女生有往来，包括赵文慧，那些天天扒着3班窗户来看你的，还有陈欣】 许为：【好】 他本来也没想跟任何女生有往来，若不是陆昊说了那些侮辱陈欣的脏话，他本也不打算跟陈欣再有交集。 当天回到家，屁股还没坐热，许耀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许为没存他的号码，但他对数字过目不忘，见过两次这个号码他就记住了。 他挂断，等他再打来，再挂断…… 等第五次铃声响起时，许为才终于按下接听，把手机放在茶几上。 “你故意不接电话，玩儿我呢！” “我就是故意又怎样？” 电话里传来许耀几声重重的喘息，可以想见他已气成什么样。 “你别招惹含章！” “招惹又怎么样呢？” “那场群殴你没尝够滋味是吧？我还有更狠的！” “我是烂命一条，我这种人生就在泥地里，只能在这个小市区里待一辈子，成绩提高几分，当广播员念念稿子，篮球踢得好一点，被几个女生追捧着，也不能跟你一样，你已经申请到美国一所大学，年后就会出国，不用再跟我们这种人竞争高考，你是天之骄子，”许为把当初他说的话一字不差的还给了他，“所以你赶紧把你的狠招拿出来，别只把我牙打掉，干点更惊天动地的，这次别让你爸拿着几套房子来赔偿了，凭你自己的实力，你看你是能出得了国，还是进监狱！” “你……” “喜欢宋含章就去追，自己追不到也不许别人追到，你们天之骄子都是这么做事的？打伤了人叫爸爸用钱摆平，追不到女生就把女生的对象打一顿，是这样吗？” 一番话把许耀逼得挂了电话。 第228章 夜色(一) 许为冷笑两声，身体往后仰倒在沙发靠背上，睁着眼望天花板…… 放空了好一会儿，他才起身，松松散散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那里面放着七八本颜色各异的笔记本。 他从中挑出蓝色的那本，关上抽屉，坐下来，然后翻开至全新的一页，提笔开始写。 写他全部的思绪，他的堕落和不甘，一气儿全倾倒在纸上…… 打上最后一个句号，他放下了笔，因为下笔太用力而手臂酸疼，于是握了握拳。 他开始往前翻，那是他写的字和画的画，有他被群殴那天倒在地上，望向天空时看见的景色，有许绍辉扇一耳光后他晚上做的梦，还有许耀讽刺他是个烂人，别妄图癞蛤蟆吃天鹅肉的话。 他要如何彰显自己的存在？ 只要得到一件许耀得不到的东西，让他抓狂就足够了！ 这时，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振动了，许为阖上笔记本，起身，慢悠悠走过去，拿起手机，只见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是宋含章。 他按下接听，“怎么，还有什么事？” 原来是宋含章怕照片的事发酵太快，会被老师叫去问话，想跟他串个口供。 她担忧得没错，第二天周一，上午第二节课课间许为被郑老师叫去了办公室。 几个在走廊上打球的男生，看见许为被进办公室后不多久，1班的宋含章也跟她班主任进去了。 “喔嚯，有情况兄弟们！” “看见了，别嚎了，肯定是为论坛上那几张照片。” “许为这小子的女人缘真好，那可是宋含章啊，我初中一兄弟追了她三年连句话都没跟她说上。” 男生们讨论的声音传到教室里，正在写题的陈欣和林芸都听见了。 陈欣不动声色地继续写，林芸一边写一边小声吐槽：“咱班男生听风就是雨，男女之间就只有一种关系吗？不能有纯友谊吗？” 陈欣没接茬，她是知道两人真实关系的。 接着林芸放下笔，去一组收语文作业了。 原本语文作业通常都是下第三节课收上去，今天林芸提前一节课收齐了，交去办公室。 五六分钟后她回来，一坐到自己座位上，她就兴奋地凑到陈欣耳边说：“我就说嘛，许为和宋含章肯定只是朋友，他们以为长得漂亮就得谁都喜欢呢！” “你听见什么了？”陈欣随口一问，眼睛仍盯着那篇阅读理解。 “许为和宋含章都说那天只是恰好碰上吃了个饭，什么谈恋爱，全是谣言，”林芸说。 “真谈恋爱了被抓住也不会承认啊，”陈欣看了眼林芸。 “反正不是，肯定不是！” 陈欣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接下来几天，月考卷子陆续发下来了，陈欣的排名跟上回差不多，许为也保持在了100名左右，他的数理化三门几乎满分，但语文英语拉垮，如果这两门成绩不提高，他就算是到了天花板，不可能再前进了。 陈欣还特地关注了宋含章，她发现她排名很靠前，在年级第23名，也对，她是理科实验班的学生，这成绩理所应当。 原来真的有人这么完美，学习好，家庭好，长得漂亮还多才多艺，人品也没的挑剔。 她理解许为为什么会跟宋含章在一起，他们是同样聪明优秀的人，这样的人才有共同语言，至于她，已被他们远远甩在身后。 刘丽芬不满足于她成绩原地踏步，又在提醒她要努力，还问她是否需要请个补习老师，陈欣拒绝。 她怕花了钱补习学习还上不去，她妈妈更要给她压力。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陈欣把心都放在学习上，有意与许为保持距离。 许为也恢复了之前的冷淡，除一些日常情况，譬如上着厕所发现纸用完了，让她送一卷过去，或者在电脑室打游戏打得起劲儿时，喊她拿瓶饮料。 而许为在学校里，也没花多少时间在学习上，每天就在窝在后排看课外书，没人管他，他自得其乐，为了避嫌，他和宋含章也几乎没有往来。 但很快，陈欣敏锐地发现，每个周六或周日，许为总有一天会早起，然后出门，下午三四点才回来。 不可能是叶文涛约他出去玩儿，他们了解他睡懒觉的习性，从来约在上午11点之后，尤其在大冬天。 陈欣不想管许为的事，可在同一屋檐下，她的注意力由不得自己。 8：50他出门了，穿一白色连帽卫衣，外罩黑色短羽绒服，同色裤子，发型梳得很规整，下午他到家时陈欣正在房间写作业，听见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16:21。 今天他9:21出门，棕色风衣配蓝黑色九分裤，棕色马丁靴，好一派潇洒自如，除了眼下大大的黑眼圈。 这次9：20出门，下午3点到家，手上提着一书本大小的银色礼品袋。 …… 天气越来越严寒，上完晚自习回家冬夜里，滴水成冰，她总是一出教室门便把羽绒服帽子戴上，整个儿裹得粽子一样。 王伦经常跟她一起去坐公交，他们的交流越来越多，王伦敢也跟她开玩笑了，“你穿这身再把帽子戴上，真像个胖乎乎的小紫薯！” 陈欣笑得掩住口，“班长，你这个比喻……” “怎么了？不像吗？我给你拍张照你看看。” 有一次她来大姨妈，上公交后就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着，身体近乎蜷缩，脸色纸一样白。 王伦问她怎么了，她不好回答，就说自己太冷了。 然后王伦便去公交前排，向一个认得的女生要了三个暖宝宝，回来递给她。 陈欣接过这巴掌大一片的东西，疑惑地望着王伦，她从来没用过这个。 “把暖宝宝贴在衣服里侧，会发热，”王伦说。 “怎么贴？” 听见这一句，前座的女生回头，震惊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在说：你连这个都不会吗？ 陈欣立即红了脸。 王伦立即贴心地给她示范，他扯开包装，把一个暖宝宝往自己胳膊上一贴，说：“这样就行了，你贴在衣服里面。” 陈欣于是用背包挡在自己身前，学他的样子，把一个暖宝宝拆开，从衣摆下钻进去贴在自己的毛衣里，正对着肚子。 “这样就行了吗？” “对，你等着它发热。” 陈欣便捂着肚子等着，果然没一会儿暖宝宝就热起来了，她感觉肚子里像装了个热水壶。 “谢谢班长，”陈欣感觉痛经缓解了不少。 王伦抓了抓后脑勺，两颊上的酒窝更深了。 第229章 夜色(二) 时间流水般过去，很快就迎来了元旦。 高三年级不能参加元旦晚会，所以这是他们整个高中最后一次看大型晚会。 不像高一那样强调秩序，这次去看晚会全凭自愿，班上一些热爱学习的女生，对晚会不感兴趣，宁可抓紧这一点时间看书。 而想去看晚会的早早便去了大礼堂，陈欣原本也想在教室自习的，但遥远的乐声直飘到教学北楼，她正好写数学题写得烦躁，就停了笔，拿着单词本去了礼堂。 她到时晚会已经开始了，礼堂里人山人海，她悄悄走到林芸旁边的位置坐下，问她表演了几个节目了。 “三个了，我还以为你不来呢，”林芸说。 “本来不想来的，教室里太冷清了，”陈欣说着，望向前方舞台，只见正中央宋含章穿着一身镶羽毛的雪白礼服，正在报幕。 见到宋含章，陈欣本能想到许为，她回头在本班区域扫了眼，没看见他人，正好目光无意间与王伦对上，王伦对她笑了一笑，陈欣也回以一笑，笑完又觉得有点奇怪。 接下来，陈欣便安心坐着看晚会了。 想想一年前，她第一次看到这些多才多艺又美丽大方的女生时，心里还感觉自卑，自卑自己没有拿得出手的才艺，只会死读书。 现在她发现，她甚至连死读书也不会，高中的学习比初中难的不是一点半点，她越学越吃力，初来乍到时她一定要考985的雄心壮志磨灭了，现在她很有自知之明，只盼着能考个较好的一本。 看了几个节目，陈欣又觉着没什么趣味，开始背单词，到了晚会后半程她觉得肚子里空落落的。 陈欣低血糖，每个晚自习课间都要吃点花生糖之类的食物补充能量，不然就会头晕。 “林芸，你带零食了吗？我突然有点饿，”陈欣阖上单词本。 “没有诶，要不你下去看看食堂关门了没有？”林芸说。 于是，陈欣放下单词本，矮着身子走到看台前，下楼，从礼堂正大门出去…… 凛冽寒风直钻进人衣服里，陈欣双手紧抱着身子，小跑着走下一个长坡，再往右，那就是食堂。 食堂前的林荫道上，树影婆娑，远远可望见食堂门内明亮的灯火。 她踩着清冷的灯光走过去，看见食堂前那台阶，不由想起上回元旦晚会自己被柳依依欺负，到食堂台阶上坐着的情形，那时食堂里一点光亮也没有，是许为陪着她，给她讲笑话逗她来着。 笑话很冷，那时她听着没笑，这会儿想起来反倒笑了。 这时，食堂正大门内并排走出来三个女生，每人手中都拿着根热狗，一边吃一边往这儿过来了。 “我最讨厌宋含章那样儿，报幕的声音做作死了，她平时讲话也这样吗？” 听见这声音，陈欣眉心直跳，定睛一看，果然是赵文慧。 于是趁着她还没发现自己，陈欣让路站到一边，头低着，那挡风的帽子便把脸也挡住了。 “我看她就是装的，正常人说话声音哪有那么柔。” “真想把她的脸划花，每天就会装模作样吊着一群男生，那个许为……” “别在我面前提他，上次用蜡烛表白丢脸死了。” 一群人嘻嘻哈哈地过去，陈欣最后还听见赵文慧说“今晚要叫他好看”之类的话。 陈欣不知道她是想叫谁好看，许为吗？还是宋含章？ 这时，食堂靠近门口的那盏灯灭了，陈欣反应过来，几步跑进去，正好看见窗口的灯灭掉，食堂里就剩一个扫地阿姨在拖地。 到底来晚了一步！ 陈欣只好饿着肚子，又出了食堂，月黑风高，狂风呼号，大家都在礼堂内看节目，外面很少人走动。 陈欣逆着风上坡，眼睛被吹得睁不开了，她隐约望见礼堂正门前的右边旗杆下，立着个人，那人一身黑，几乎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即便这样，陈欣还是认出来了，那是许为。 她没有靠近他，只是走到斜坡尽头时住了脚，往他的方向望了望。 他左手插兜，背对着她，好像在抽烟，隐约看见一点点白色烟雾升腾，在黑色夜景的映衬下，格外显眼。 这个人，竟然敢光明正大在这里吸烟，要是哪个老师走出来，一眼就能看见，到时又得扣班级分，还会把他拉去政教处批评教育。 正当她犹豫着该不该上前提醒时，许为似是感受到背后的目光他突然回头，眼神在空中交汇…… 他的脸在黑夜的映衬下尤其的白，像是此刻天上的月亮。 陈欣尴尬极了，心想他该不会误会她在偷看他吧？她可不会偷看有女朋友的男生。 “外面风这么大你出来干什么？”许为直接用拇指和食指把将熄的烟头捻灭了，拿在手里，朝她走来。 “我刚刚听到有几个人在说宋含章的坏话，你提醒她小心点，”陈欣的声调又细又柔，风一吹就散了。 “你说什么？”许为加快步子走过来。 “我说……你让宋含章小心一点！” 许为终于听清了，但他觉得这话没头没尾，小心点，小心什么？小心小人暗算？ 他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只看着陈欣，她的脑袋缩在宽大的羽绒服帽子里，帽沿镶一圈儿白色绒毛，衬得她巴掌大的脸更小巧了。 当着她的面，他把烟头轻巧扔进两米外的垃圾桶，然后两手插进兜里，低头看着脚下，右脚轻轻踢着卷着翻着地上的小石子，玩儿似的。 陈欣感觉他有话要说，便也停在这里，没有立刻走。 礼堂里的音乐声渐渐远了，接着响起宋含章的报幕声，但那于他不过无关的嘈杂，他们之间是寂寂无声的。 等了一会儿，陈欣没见他有说话的意思，转身准备走，这时许为抬起头，正好要张口，一个字还没吐出，突然正门口传来王伦的声音：“陈欣，你怎么不在里面看节目？” “哦，我有点肚子饿，去食堂买吃的了。” “我也正准备去。” “班长你来晚了，食堂已经关门了，我也没买到。” 第230章 夜色(三) 陈欣的目光被王伦吸引去，两人旁若无人的交流令许为很不满，他觉得自己没必要再待在这儿了，于是转身向礼堂正大门走。 王伦路过他时抬手向他打了个招呼，他仍绷着那张扑克脸，不回应。 陈欣看着他的背影，他向礼堂而去，明亮的灯火为他镀上一层金边。 “你想吃什么？”王伦已走到面前，陈欣忙收回目光，回道：“食堂都关门了。” “没事，我去小店买点吃的，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嗯……那就麻烦班长了，一个面包加一块花生糖吧，”陈欣边说边往衣服口袋里掏。 她掏出来十块钱，递给王伦，王伦却双手插兜退却着步子说：“不用给钱，我请你啊！” “不行，钱还是——”话音未落，王伦便转身往坡下跑…… “诶，班长！” “不用给钱！” 他墨蓝色的背影越来越远，踢踏的脚步声在空阔的夜里回荡，像少年热烈的心跳。 陈欣只得把那十块钱揣回兜里，心想班长帮了她这么多次，回头得请他吃饭。 然后她转身往礼堂去，抬眼间，发现礼堂里，许为正快步往看台上走，她心想这人走得也太慢了，走了这么久还没上看台。 陈欣加快步子进了正门，门外冷清，门内是喧天的热闹，三面看台的学生们叫嚷着，也有站起来的。 嘈杂中夹杂着几句清晰的话语，陈欣听清了，好像在问下一个节目怎么还没上。 陈欣望了眼正中央的舞台，上面空无一人，不仅没有表演节目的，连主持人也没出现。 正纳闷，终于那穿西装的男主持从幕布后走出来，小跑着到了舞台中央，“接下来由高一（7）班王子涵同学为我们带来小提琴独奏——《there is no light》。” 报完幕，一着蓝色星光裙的小姑娘提着小提琴走上台，观众们的吵闹这才平息。 陈欣走到自己的位子坐下，林芸问她：“吃过了？” “没有，食堂关门了。” 独奏开始，小提琴的乐音并不优美，有点像在锯木头。 “这个女生练琴练得还不到家呀，”有人感叹。 也有人说：“不错了，小提琴难学。” 陈欣听得有点难受，便拿起单词本开始默背单词…… 在无聊的四分钟后，乐声终于停止了，接着又是刚才那男主持上来报幕。 陈欣背着背着单词，没听见宋含章的声音，暗道奇怪，报幕不都是男女主持交叉上场吗？怎么男主持连着报幕两次？ 这时，已经表演完节目，换回自己衣服的柳依依从楼梯上过来了。 她手里提着个白色帆布袋，走到林芸面前，递给她，“这是我租的那套裙子，你检查一下。” 林芸接过帆布袋，拿出里面的水墨色旗袍，从头到尾细致地检查了一遍，没发现污渍和破坏，点了点头，重新把旗袍放进帆布袋里。 柳依依见她验收完没问题，就往后排自己的座位走。 入座后，她激动却小声地对她同桌八卦：“刚才后台出事了。” “啊？出了什么事？”几个女生围拢上去。 “不知谁那么缺德在两张桌子间绑了根彩带，还在旁边放着堆彩带掩盖，宋含章没注意，穿着高跟鞋走过时就绊倒了，右腿膝盖擦破好大一块皮，白裙子都染红了。” “怪不得，上个节目和上上个节目之间空了好一会儿，没主持人过来报幕，原来她受伤了，现在怎么样？” “走不了路，只能让那男主持先顶着。” 陈欣也听见她们的讨论，立即想到刚才从食堂出来，赵文慧和她朋友们吐槽宋含章，说要让她好看的话。 许为不知是听见了风声还是怎样，他站起身，从过道里匆匆走到前排，路过陈欣的座位，然后左转下楼…… 陈欣和林芸、及其他八卦的男生都看着他离去，他们都在传许为要去安慰女朋友。 许为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紧接着王伦上来了，他手里提着一红色塑料袋，装了至少半袋子零食，他上来后走到陈欣面前，把塑料袋递给她。 陈欣接过来一看，里面不仅有肉松面包、花生糖，还有一瓶酸奶，两根火腿肠和一个鸡腿。 她只拿了面包和花生糖，然后把剩下的递还给王伦。 王伦说：“全是你的。” “不不不，我吃这两个就够了，”陈欣把塑料袋直塞到他怀里。 “班长！”后座传来柳依依娇娇的声音，“你买了好吃的光给陈欣不给我们吗？” “是啊班长，我们也饿了，”鲁志豪和王浩然两个活宝，学着柳依依的腔调伸手要吃的。 王伦无语，只得接过剩下的零食，走过去分给柳依依和鲁志豪几个。 柳依依挑了那瓶酸奶，却不喝，只拿在手中把玩，等王伦把剩下的零食都分完了，回过头去嗔他：“买零食也不知道给我买，亏得你每次打篮球我都给你送水呢！对了，我刚才表演节目你看了吗？” “看了，弹古筝嘛，《梁祝》。” “这还差不多，”柳依依心满意足，这才拧开瓶盖喝了口酸奶，然后望向陈欣的位子，只见她的零食放在座位上，人已经不见了。 陈欣去了礼堂外，现在是9点，再过二十多分钟晚会就要结束了。 上次元旦晚会她去过后台送衣服，知道往礼堂东边走，拐个弯，那里有道小门可以进去。 她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过去，可脚却不听使唤，不知不觉往东边走，走到拐角处，她正好看见侧门门口，宋含章由两个女生搀扶着走下台阶，她已换回她的白色羽绒服，而一身黑的许为就在旁边，他说：“这儿离校门口四五百米，你不好走路，我去推个自行车过来。” “没事，不用麻烦的。” 许为没回她，直接抄近道飞奔，往广场的自行车棚去了…… 冬天的风，真是比刀子还烈。 陈欣转过身，也不想再回礼堂看节目了，她一边下坡一边给林芸打电话，说零食给她吃，再让她帮忙捎带上单词本，明天来学校时给她。 “那你呢？” “我回家了。” “怎么不看了？” “不想看了，想回家。” …… 第231章 期末 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路灯下只陈欣孤零零的一个影子，她从大道上，横穿过一片广阔的花圃，在石子小路上慢慢悠悠地走。 现在到了校门口也出不去，还得等二十来分钟晚会才能结束。她就在那片花圃里，把横七竖八的石子路走了一遍。 风裹挟着雪花迎面而来，有一朵正飘落在她唇上，她舔了下，沁人心脾的凉意直渗入舌尖。 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去年的初雪她还记得，那时奶奶还在，她回奶奶家住。 许为跟他爸吵了架，赌气跟她去了她的家乡，在宾馆订了间房，她下午去他那里写作业，晚上他送她回家时就下起了雪。 不知不觉已经一年了，高中的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终于，下课铃声打响了，陈欣回身远眺，礼堂门口不少高一的学生已搬着凳子走出来了，接下来学生会如洪流般冲向校门口。 陈欣立即跑出花圃，往校门口奔，她的脸迎着风和雪，任由雪花扑在脸上，她的体温把它们融化了。 今天她奢侈了一回，打车回的家。 到家时还不到十点，陈欣用钥匙打开门进去，客厅和玄关的灯亮着，家里静悄悄的，陈欣心想她们怎么睡那么早。 等她换好拖鞋，刘丽芬的电话正好打过来，陈欣摁下接听，电话那头立即传来吵闹的人声和推杯换盏的酒水声。 她蹙眉，“妈，你在哪儿啊？” “欣欣，妈和你宋丽阿姨还有她朋友在外面吃夜宵，今晚上大概不回来了，你在家听话，早点睡啊！” 陈欣哦了声。 那边立即挂了电话，吵闹的人声戛然而止。 陈欣放下手机，望着眼前空荡荡的客厅和房间，一种孤独感从尾椎骨爬上来…… 她有气无力地收拾了衣服，去洗澡，慢悠悠洗完后出来，过道里传来一阵拖滞的脚步声。 她跨过饭厅的门，正好许为从饭厅前过，一股从外面带来的凉意拂过，陈欣感觉身上一冷，她望向他，见他的黑色帽子里兜着几片雪花，尚未融化。 许为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陈欣发现他鼻头微红，气息也略微不稳。 “宋含章没事吧？” “没事，”许为说。 “外面下雪了。” “嗯，下雪了，”许为甩了甩额前被雪水打湿的发。 两人对视着，都觉没话可说，便收回视线各自往自己房间去了。 …… 宋含章被绊倒的事，没有造成太大伤害，也没人看见是谁用彩带绑了桌角，就只当作意外处理。 元旦过后，离期末考试更近了。 班主任说本次期末九校联考，会比平常的考试更有区分度一些，让同学们好好准备。 上一次九校联考还是在初一上学期的第三次月考，陈欣对题目难度记忆犹新，那次班上数学物理的及格人数都不到15，她勉强在及格线徘徊。 这次果然不出所料，跟上次一样离谱。 考完数学那天中午，班上一片哀嚎，“数学考40分都够呛啊！” “存心不让我们好好过年！” “别的科目都没心情考了，死定了！” 连学霸王浩然也蔫了，表示自己不配学数学。 然而学霸还是学霸，考完第三天，成绩在班级群里公布了，王浩然虽然总分比之前少了，但排名几乎不变，但他的班级排名这次却只能屈居第二，第一名是许为，年级排名第24。 本次卷子的区分度非常大，以前数学考140+的人，这次只考100+，而许为，无论题目难易，他的数学物理都是满分，所以这两门就跟别人拉开很大差距，足以弥补他在语文英语上的劣势。 同时，本次考试彻底暴露了陈欣的短板。 她在数理化三门只能做中等难度的题，题目一难，灵活度加大，她的成绩就惨不忍睹。 这次她遭遇了高中以来最大滑铁卢，年级排名跌至三百名开外，第342名，比上次下滑了近七十名。 出分数时，陈欣、许为、刘丽芬和宋丽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听说班群里公布了分数，刘丽芬迫不及待凑过来和陈欣一起看…… 看到自己的名次时，陈欣吓出了一身冷汗，握手机的手微微发颤，不敢看她妈。 刘丽芬的脸色铁青，盯着那分数直盯出花儿来，半晌没说话。 宋丽几乎不关注许为的成绩，但她感觉刘丽芬脸色不对，便也过来凑了凑热闹。 看见陈欣的排名，她立即解围说：“欣欣还是挺稳定的，虽然退了一点，但是没事，欣欣这么厉害，下次再考回去咯！”说着，开始在倒数第一排往前找许为的名字…… 找了好一会儿没找到，她又从正数第一个开始找，结果，看见第一个名字就是许为。 宋丽以为自己看错了，拿过手机，把图放大了再看，确定是许为，她激动得尖叫，伸手抓着旁边许为的胳膊，“为为，你是第一名诶！你怎么这么厉害啊儿子！” 许为轻轻甩开宋丽的手，一脸“我早就知道，烦了”的表情。 陈欣低着头，恨不能把头低到地板上。 她之前一直让许为瞒着他的成绩，以防刘丽芬做对比，但这对比只是延迟，该来还是来了，而且来得更加猛烈。 刘丽芬不相信许为能考第一名，她把手机抢过来，细细查看，确定无误，许为就是第一。 她的自尊心受到极大打击。 在这个家里，宋丽是主，她是仆，她的地位本就矮人一等，现在许为的成绩也比陈欣的好，她唯一的骄傲也失去了，脑袋仿佛被人敲了一闷棍，半晌回不过神来。 “哎呀，哎呀呀，为为，”宋丽拍着许为的背，“你数学老师说你数学天赋很好，果然没说错，数学满分诶，天哪，妈妈上初中时数学总考倒数，儿子你真厉害，寒假说什么我也得给你请个奥数老师。” 刘丽芬瞅了眼陈欣，没好气地问：“你呢？你要不要补习？” 陈欣不敢出声，只摇摇头。 “你这样不补怎么行？”刘丽芬立即对宋丽说：“太太，劳烦您给陈欣也请一个，不，请两个，一个补数学一个补物理，钱从我工资里扣。” 第232章 补课 陈欣抬头，诧异地望向刘丽芬，她没想到刘丽芬会舍得自掏腰包给她补课。 刘丽芬是个很节俭的人，平时给陈欣买衣服鞋子都在那种不正规的小商城里，一买买好多，因为能打折，她还尤其喜欢在换季的时候去买衣服，因为那时更便宜。 正因为太节俭，陈欣这个做女儿的不敢多花她一分钱，花钱令她很有罪恶感。 而现在，她竟要掏钱给她补课！ 陈欣觉得自己真没用，妈妈赚钱不容易，自己不能为她分担就罢了，还让她往外掏钱，自己真是个累赘，连份内的学习也学不好。 “妈，不用补，我不用补的，寒假我多看书做题，下次考试——” 刘丽芬猝然打断她，声调严厉，“下次再退步怎么办？你比之前已经退了近百名，不补怎么行？” 宋丽见气氛不对，忙拉了拉刘丽芬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再数落陈欣。 “刘姐，别给欣欣太大压力嘛，欣欣要愿意上，补课的费用不用你出，我来出，要不愿意上，那就算了，她跟为为不一样，为为是不爱学习我才求着他补课，让老师来监督他。欣欣爱学习，退步只是暂时的，努努力以后还能追上去。” 一直懒得说话的许为在喝水的当口瞧了眼陈欣，见她脑袋深深低垂着，那放在腿上的手不住抠着指头，局促不安。 他于是开口：“越放松越能学好，越紧张越不行。” 可刘丽芬在气头上，什么也听不进去，她说：“太太，你不知道，欣欣她脑子笨，学习上没人带着不行，况且都要高二下学期了，她成绩不进反退，难道真去读专科？” 刘丽芬的每一句话都像一个重锤砸在陈欣身上，她站起身说：“妈，你想请就请吧，我先回房间看书了，”说完也不等刘丽芬回答，便低着头走出客厅，往自己房间去。 如果再不走，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 身后她妈数落还在继续，“没考好我也没骂她啊，只是叫她补课，这有什么可生气的？” 陈欣喉头哽得慌，到自己房间门口时，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然后她推门进去，关上房门，打了双重保险，浑浑噩噩走到自己书桌前坐下，眼泪已流了满脸。 她有时怀疑自己是否真是刘丽芬的女儿。 刘丽芬似乎对她很好，平时家里拖地洗衣和厨房的活儿都不让她沾手，只偏偏在学习上一再给她施压，好像她成绩不好就是个垃圾，不配当她女儿。 她不得不上紧发条，时时刻刻全速转动，不敢放松一点。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她太笨了，怎么努力都学不好。 为了把心放在学习上，她连对许为的感情都压抑住了，现在，感情上她和许为已经不可能，他有了女朋友，而学习上，她也退到了三百名开外。 她什么也没有了！ 突然很想奶奶，要是奶奶还在就好了，陈欣拿起书桌右上角的铁罐子，这是她奶奶给她装红糖用的。 奶奶就从来不会强逼她学习，相反还记挂着她的身体，特地从老姐妹手里买正宗的红糖给她带来，不像妈妈，永远只会叫她学习…… 可奶奶已经走了，她在这世上再没人可依靠。 外面过道里，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陈欣忙抽了张纸巾，把脸上的眼泪擦了，然后努力调整呼吸，假装没事的样子。 接着果然传来两下叩门声，是她妈在喊她：“欣欣？” “我在看书，”陈欣清了清嗓子，用尽量正常的语调回答。 “是得好好看书，”刘丽芬说：“我和太太商量好了，明天就给你和为为请家教，这个妈妈可是花了钱的，你要再不努力学习，就白费妈妈的苦心了！” 陈欣瞬间被这句话击破防了，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她仰着头深呼吸，想将哽咽压下去，但出口的语调却是在颤抖，“妈……难道我……我还不够努力吗？” 她难道不够努力吗？她已经努力到没法儿再努力了。 “欣欣你……你哭了？快开门，让妈妈进去，”刘丽芬在拍门。 但陈欣不想见她，“不用了，我只想一个人静静。” “欣欣？” 陈欣没回应她，也没去开门，只捂着脸坐在椅子里，压抑地哭。 “妈妈也没有说错啊，你确实考得不好，你说你努力了，那妈妈哪知道你到底是真努力还是……” 刘丽芬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好似在安慰却又让人更不舒服的话，见陈欣始终不开门，终于离开了。 不多久宋丽也过来敲门，隔着门安慰陈欣，说暂时的成绩下滑没关系，等补了课会有提高。 陈欣没去开门，也没回答她们，她没心情应付任何人。 等她哭得累了，有点犯困时，似乎听见一阵拖滞的脚步声渐行渐近，最后停在门口。 那个人没有说话，只静静在门外陪着，许久后才离开。 …… 终究没逃过补课的命运，三天后，宋丽请的家教上门试课了。 试教数学的是原先教过她和许为的赵老师，他对陈欣的数学基础较了解，磨合得很好，数学这门课就定下了他。 物理则试了三个老师，最后定下一个合得来的女老师。 许为就挑剔得多了，该培训机构7个教奥数的老师来试课试了个遍，许为一个都没选，最后选了另外一机构的奥数老师。 而许为之所以同意学奥数，是因宋丽答应他让他寒假学车，等高中一完，他成年，也拿到驾照了，就可以开许绍辉送给他的那辆车。 不像陈欣每周有六天都在上课，许为一周只有三次课，每次两小时，他上完了就去练车，练完车回来打游戏，或约叶文涛他们出去玩儿，总之，活得相当潇洒。 只有陈欣苦兮兮，她的寒假比在校学习还忙碌，上午补习物理，下午轮到数学，每周六天。 除了消化老师讲的内容外，她还得大量做题，其他科目也不敢落下，最后人几乎要疯魔了。 有一天晚上，陈欣困得不行，但她给自己定的任务还有篇阅读理解没完成，挣扎之下，她还是选择坐在书桌前，把阅读理解做完再上床。 只是，人在犯困的时候，越看英语单词越困，她脑袋点着点着，倒在桌上睡了过去。 后来人迷迷糊糊醒过来，见房间里仍灯火通明，她以为自己没睡多久，抬眼看了看墙上挂钟，竟已凌晨2点多了！ 她又低头看了眼桌上只做了一半的阅读理解，想到自己这些天的不眠不休，突然感觉自己很可怜。 第233章 压力 临近年关，陈欣困在家里看书学习，感受不到一点年味儿，只在刘丽芬买回来的过年的点心，和小区里时不时响起的鞭炮里知道，快过年了。 一天，宋丽准备带许为去商场买新年穿的衣服，邀请陈欣一起。 陈欣确实该为过年准备新衣了，可她那天要补习物理，只好推辞，然后把自己的码数告诉宋丽，请她帮忙买。 刘丽芬说陈欣：“过年穿什么衣服不重要，反正咱们今年又不回去走亲戚。” 是的，她们没有亲戚可走了。 陈欣不做反抗，顺从地回房间继续补习。 赵老师听见了她们在外面的对话，很心疼眼前这个孩子。 这次补课以来，他发现陈欣跟以前不一样了，她总是焦虑，做不出题目时就小心翼翼问他：“我是不是智商太低？” 他总是告诉她，“不是，你只是第一次接触这种题型，不熟悉，做多了就会了。” 陈欣坐回座位里，看着赵老师，示意他可以讲课了，赵老师却收起备课本，说：“你想逛街就去吧，我们的课可以调到别的时间。” “不用了，老师，我妈知道会不高兴的，”陈欣低垂下眉眼，双手撑着椅子，上身弓得像只虾子。 她的脊背弯了，被学业压弯了。 “你妈妈过分紧张你的学习，前几天她送我出门，问我你这样的情况高考数学能考多少分，我没办法跟你妈作保，她又问我你学习是不是不用功……” 陈欣心里“咯噔”一下，抬眼望赵老师，只见他推了推眼镜，说：“我告诉你妈，你是我见过最努力最踏实的孩子。” 陈欣听得鼻子发酸，连赵老师这个外人都知道她努力用功，她最亲的妈妈却总是怀疑她。 “我妈不会相信的，”陈欣笑了声，笑得比哭还难看。 当天宋丽和许为购物回来，两人各提着十多个包裹，等把东西归置好，许为提着两个购物袋过来，敲响了陈欣的门。 “这是我妈给你买的衣服，如果不合适跟我说，我去换，还有——” “谢谢！”陈欣打断他，低着头接过包裹就把门关上了。 甚至她也没看一眼那袋子里的衣服，直接走到衣柜前，拉开柜门放进去。 衣服重要吗？不重要，大一点小一点有什么关系呢？她妈说她年后把学习成绩提上来才最重要。 后来几天，刘丽芬去菜市场买菜时，跟同小区几个老太太八卦小区里各种家长里短。 她听说有几个和陈欣同龄的高中生，周末常跟异性同学出去玩儿，甚至夜不归宿，导致学习成绩退步，班主任多次叫家长。 平时刘丽芬对这些消息不以为意，她知道陈欣听话，没胆子跟人谈恋爱，但这次陈欣成绩大幅下滑，据她自己说学习上很努力，那怎么会退步呢？ 她立即疑心到这件事上了，于是开始偷偷看陈欣的手机和笔记本，希望找到蛛丝马迹。 除夕夜前一天中午，陈欣吃完饭回房间，正看见刘丽芬站在她书桌前，手里拿着她的手机在翻看。 “妈，你在干什么？”陈欣走过去，以为自己手机出问题了。 “欣欣你来得正好，你跟妈说说，这个王伦是谁，”刘丽芬指着王伦的qq头像，说：“资料上写他性别为男，你怎么跟这人认识的？” 陈欣无语，“妈，他是我们班班长！” “班长？那他为什么约你出去看电影，你们关系很好？” 三天前王伦拿到个折扣券，买了两张电影票，说没人陪他看电影，便在qq上问陈欣是否有空。 陈欣自然回绝了，她现在脑子里只有学习。 “可是妈，我拒绝他了，这您也看见了吧？”陈欣摊手，无力地解释。 刘丽芬咽了口唾沫，说：“拒绝是拒绝了，可是男生请你看电影就是不对劲儿，妈也不是怀疑你，是这个年纪的男生太好动，天天想着追女孩子，妈怕你被他们骗了。” 陈欣知道她妈就是在怀疑她，之前她跟许为走得稍近，她妈就处处隔开他们，不让他们单独相处，现在看到有男生约她看电影，怎么会不多想。 “妈，我不会谈恋爱的，您放心，”陈欣目不错珠望着刘丽芬，恳切道：“拜托您以后不要看我的手机了，好吗？” 刘丽芬见陈欣生气，忙把手机放回书桌上，“好好好，我以后不看你手机——你晚饭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 她有意缓解气氛。 “什么也不想吃，”陈欣抓着座椅重重一拉，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出尖锐的声响。 她坐下，背对刘丽芬。 刘丽芬也无奈，她叹了口气，留下一句“妈妈是为你好”就转身出了房间。 第二天除夕，小区里家家户户换了新门联，各处打扫得干干净净，气象一新，对面一家在外工作的儿子女儿带着孩子回家吃年夜饭，几个五六岁的小孩子在过道里跑跑跳跳，那热闹直传到许为家。 这个家也做足了新年的准备，换了旧盆栽，挂了新窗帘，衣服也换了喜庆的颜色，但氛围总有些冷清。 宋丽不再像去年那样盼望许绍辉过来看她，也就没心情打扮了，而陈欣，自奶奶去世后，她跟叔叔伯伯们也闹翻了，过年了没人打电话问候，更没亲戚可走。 她们是被这个世界遗忘的人，报团聚在一起，做一顿丰盛的饭菜，假装团圆，假装热闹。 第234章 新衣 入夜后，放烟花的声音不绝于耳，整座城市上空被千百朵绽开的烟花照亮…… 许为家这顿饭有蛋糕，为营造节日气氛还点了蜡烛，但人少，终究显得冷清。 吃过饭，人还没离桌，宋丽接到朋友的电话，朋友请她去看电影，逛喷泉广场，原本蔫蔫的她立即欢欣雀跃。 “大年夜待在家太无聊了，出去玩儿不去？”宋丽首先看向刘丽芬。 刘丽芬之前跟宋丽会过一次朋友，融不进她们的圈子，只好说：“太太，厨房还有活儿，我就不去了，您自己玩儿好。” 宋丽又看向陈欣，“欣欣？” 陈欣连轴转了几周，身心俱疲，恨不能现在就去床上躺着，躺一辈子，于是回：“阿姨，我今天有点困。” 在宋丽转向许为之前，许为先抬手表示拒绝，“不去！” 他最讨厌跟一群女人逛街，前几天去商场买衣服便极大消耗他的耐心。 “没事，你们不去我自己去！”宋丽不以为意，哼着曲儿起身走向自己房间，化妆换衣服准备出门。 之后陈欣也回房去了，原本她会帮刘丽芬做一点厨房的活儿，但因昨晚刘丽芬偷看她手机的事，她暂时还不想理她。 许为则去了电脑室，人一坐，耳机一戴，便沉浸在游戏中了，甚至没注意到衣兜里手机的响动。 过了七八分钟，手机再震动时才发觉，他取下耳机，眼睛仍一瞬不瞬盯着电脑屏幕，左手快速点击键盘，右手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按下接听。 “许为，吃完年夜饭了吗？”宋含章声音温柔，她应该是在自家阳台上接电话，能听得见电话那头呼呼的风声。 “吃了，”许为说着，将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空出右手继续打游戏。 “你在打游戏啊？没有出去玩儿吗？” “没有。” “也不看春晚？” “不看。” 嘭—— 电话那边传来烟花升空的巨响。 在一连串的烟花声中，宋含章温声问：“我弟弟在楼下放烟花，好美啊，好想拍给你看，我拍给你好不好？” 许为回：“不用了，我们这里也在放。” 没有一点情趣，回答全是敷衍，让人不知怎么接话，宋含章的声音也冷了下来，“那你打你的游戏吧，再见！” “好，那我挂——” “你真挂啊？”宋含章拔高了声调，“你对我太冷淡了，你跟我说话为什么总这样？” “怎样？” “客气，话少，你和我做朋友的时候话还多些。” “我在打游戏，没法专心，打完这局我再给你回——”话音未落，许为听见外面有吵闹声，现在这间房子里除了他就只剩陈欣和刘丽芬了。 他立即对着电话说：“家里有点事，先挂了，回聊，”说完挂断电话，游戏也挂机，立即起身出门。 他走出书房，从过道往后排的卧房走，走到旋转门，正好看见陈欣从她房间跑出来，激动地冲着门内喊：“妈，你到底要干嘛啊？” “没干嘛，我就是来拿件衣服，我有件大衣放在你衣柜里。” “妈，你先出来，你从我房间出来，我去给你找大衣。” “你这孩子，到底怎么了？” “你先出来！” “算了算了，不找了，”刘丽芬一脸懵逼地从房间走出来，看着陈欣，像要从她表情中探出端倪。 陈欣心虚，微垂着眼眸看地面，看着她妈那双灰蓝色的拖鞋从身边走过，往她自己房间去了，她才终于放下心，大步走进房间，把门一关，打上双重保险。 刚才她上厕所回来，发现刘丽芬在她衣柜前翻东西，她吓坏了，因下层柜子里就放着许为送她的高跟鞋，于是她冲过去阻止刘丽芬。 刘丽芬本是来找衣服，见她这样，反觉奇怪，更翻找起来，然后母女俩就吵了起来。 陈欣回到房间，便立即过去打开衣柜，将最下层埋在夏季衣服里的那双高跟鞋找出来抱在怀里。 她目光扫过房间每个角落，寻找可以藏鞋的隐秘之处，可这间房不过三十多平米，陈设简单。 米白色衣柜、原木书桌，下面三层抽屉，旁边靠墙一排格子柜，再就是她的床，床上被子也叠得整整齐齐，整个房间一目了然，没处可藏东西。 这时房门又被叩响了，陈欣吓得一哆嗦，更抱紧了鞋子，“谁？” “我，”是许为的声音。 陈欣松了口气，她怕她妈来个回马枪。 不是她太疑神疑鬼，而是昨天她妈刚偷看了她手机，万一她过来，把她的房间翻找一遍，把她的隐私探个底朝天怎么办？ “你有什么事吗？”陈欣问。 “刚刚怎么了？”许为又叩了一下门。 “已经没事了，”陈欣说，她并不打算去开门。 门外的人似乎在等她开门，等了会儿没听见动静，又问：“前几天给你买的衣服，喜欢吗？” “我还没看呢！” 门外传来一声冷哼，接着便是他离去的脚步声。 这就生气了？ 陈欣没空理会许为，她再次扫视四周，仍没找到可以藏鞋的地方，想了想，终究把鞋子放回原位。 也许以后出门该锁门了。 柜门关上后，陈欣才想起宋丽给她买的衣服，她拉开柜门，把放在第二层的两个手提袋拎出来，放在床上。 然后她坐在床沿边，把更大那个浅绿色手提袋里的衣服倾倒出来。 最先入目的是一身叠得平整的黑色粗呢裙子，她摊开，裙子上身版型挺括，下摆蓬蓬的，袖子扎紧，在娃娃领、袖口和裙摆处都装饰了精致的白蕾丝，优雅可爱。 陈欣掂量了下这裙子，很重，但不厚，适合在深秋和冬天的室内穿。 另外还有两条黑色羊绒打底裤和一白色中长款pu材质的靴子。 陈欣摸了摸，每一件都很厚实，质感比她妈在小商城打折买的好得多。 她把衣服叠好放回手提袋，目光转向另一个黑色礼品袋，她以为会是帽子之类的，掏出来一看，竟是一盒心形的费列罗巧克力，包装精致。 她揭开盖子，挑了最中间那颗，小心翼翼剥开金色包装纸，小小地咬了口，含在嘴里…… 嘭—— 窗外，一束烟花升上夜空。 纯正的巧克力味在口中弥漫开，细腻丝滑的口感令她想起曾在电视上看过的德芙广告。 这个除夕，总算尝到了一点甜。 第235章 学习方法 第二天正月初一，陈欣换上了那条新裙子。 虽然她们没亲戚可走，只能穿给家里人看看，但换上新衣服就像换了个心情。 中午吃饭时，坐在陈欣对面的许为假装在看手机，其实趁她不注意偷看她好几眼，险些被她抓包。 一觉睡到这个点才起，打着哈欠走进来的宋丽也看见了陈欣，她立时困意全消，两步走到陈欣面前。 “欣欣打扮一下真好看，转个圈，来转个圈，”她拉陈欣起来。 陈欣听话地起身转了个圈，宋丽啧啧几声，摸着她的脑袋说：“欣欣长大了肯定是个大美女，等上大学追你的男孩子怕要从这里排到你们学校呢！” 陈欣被夸得不好意思，低着头说“哪有”，耳根子都红了。 许为却变了脸色，他顺着宋丽的话想到很久以后，陈欣穿上华服，化着美妆，被各种男生围着的情形，突然觉得她还是穿朴素点好。 “这可是为为挑的，没想到吧，”宋丽抚了抚陈欣的娃娃领，说：“为为给我挑衣服眼光可差了，给你挑的倒很合适，哦，那盒巧克力也是为为给你买的！” 陈欣瞧了眼对面的许为，见他低眸看手机，一脸没所谓的样子。 许为说：“我随便选的。”其实这条裙子他见宋含章穿过，她那条主色是白色，穿着显得她清新可人。 那时他就想，陈欣穿上肯定也好看，于是给她买了，果然，她穿着也漂亮，配上她的齐刘海学生头，是另一种风格的可爱。 正好刘丽芬端着一碗排骨汤从厨房出来，她听见宋丽说陈欣大学了会被男生追求，忙道：“欣欣还小呢，不能谈恋爱，大学了也要努力学习。” 陈欣只得默默点头。 刘丽芬把汤放下，在围裙上揩了揩手，继续看着陈欣说：“这条裙子也不能穿去学校，学生就要好好读书，别学人爱美。” “在学校只能穿校服，这裙子想穿也不能穿呢，”宋丽说，然后就把话题引到她初中时偷偷穿裙子去上学的事。 原本的好心情没有了，陈欣感觉爱美似乎是一种罪恶。 …… 元宵节后一天学校开学了，上午发新书、开班会。 第一天的气氛就十分凝重，因为上学期期末考出乎预料的差，本班平均分在重点班里只排到中等，郑老师站在讲台上，严肃地跟大家强调了学习的重要性。 “同学们，高中已经过半，今年下半年全部的课程将会讲完，高三就只剩下复习和练习理综了，复习课的讲法跟讲新课不一样，讲新课时一些知识点没掌握，等到后来复习老师不会讲得那么细，所以新课你们要好好听，我知道有些同学想着等高三复习时再追上来，这几乎不可能，你们要知道，这不是读初中，高中的知识点比初中多得多，题目考察得也深，不能再用初中那套方法……” 郑老师讲得很认真，同学们也听得很认真。 最后，郑老师点名了班上几个退步明显的同学，其中就有陈欣和林芸。 上学期期末考林芸也发挥得不好，跟陈欣差不多的名次。 两人对视了眼，都默默低下了头。 说完退步明显的，接下来就要说进步明显的，郑老师看向最后排正趴在桌上的许为。 “许为同学上学期进步飞快，由于班上倒数第一名进步到正数第一名，各科老师都非常惊讶，许为，你上来跟同学们分享一下学习方法。” 整个班齐刷刷看向许为，然后开始鼓掌。 蔫茄子一样的许为不好再趴着了，他起身，眉眼仍低垂着。 从陈欣这个角度看，他像是闭着眼睡着了，但她了解许为，这时候他是在思考。 “别站在座位上，到讲台上来说，”郑老师以前看不上许为，现在不得不对他改观了。 许为低着头一边思考一边慢悠悠往讲台上走，走了许久才走到台上。 他扫了眼大家，不知道自己该分享什么，他没有学习方法，只是做题时愿意写步骤了而已。 最后他看了眼陈欣，说：“学习最重要的是放松，越紧绷越学不好，如果遇到难题做不出来，就去散散步，打打球，或吃点什么，没必要死磕，再就是保证充足的睡眠，晚上尽量少做题，早点睡觉，第二天才能精力充沛，最好早读也取消了，早起上课容易没精神……” 许为越说越偏，不像在教大家学习，而是在教大家娱乐，最后郑老师不得不叫停他，“好了，许为，你可以下去了。” 意犹未尽的许为终于住口，他下了讲台，慢慢悠悠地走向自己座位。 这时鲁志豪举手，“老师，我觉得许为说得很有道理，我每天都起不来，要不以后不上早读了吧？” 郑老师斜了眼他，“许为的学习方法只适合他个人，不适合大家，你们还是要努力啊！” “老师，努力了也没屁用！”班上倒数第一谭鑫明歪着头抱怨。原先许为垫底的时候，他倒数第二，现在成倒数第一了。 “那就是你努力错了方向，”郑老师说：“有什么不懂的要多问同学，来办公室问老师，别一个人瞎琢磨。” …… 谭鑫明说的正是陈欣的心声，她也不知该怎么努力才能提高成绩。 她只能拼尽全力，开学后她周一至周五在学校认真听课写作业，周末补课，全天无休，学习强度比寒假又更上一层楼， 她渐渐无法平衡花在各科上的精力，为了完成学校作业和家教老师布置的作业，她每天学习到12点，完全被任务推着走，生活一团乱麻，无暇顾及其他。 有一天下午，她做完作业赶着去吃晚饭，下楼梯时不小心摔了一跤，腿擦破点皮，她不得不放慢脚步。 那天她久违地看了一次夕阳下山，橘红色的夕阳像蛋黄一样挂在天边，一点点沉下去，沉下去……最后全部下沉，天空被鸽灰色渲染，夜幕降临了。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许久没停下来好好看看这个世界了。 第236章 缺课 这学期开学后，同学们好像突然产生了危机感，平时早读也来得更早了，唯独许为，如他发言的那样，他对学习丝毫不上心，早上常迟到，被王伦提醒过几次。 半个月后，他甚至发展到逃课，譬如英语课就有几节他没来上。 英语老师一开始以为他请假了，发现了也没问，加上许为上英语课从来都低着头，英语老师本就不重视他，直到缺第三次课时，英语老师才在课堂上问王伦：“班长，许为请假了吗？” 半个班级的同学都看向许为的座位，王伦站起来，说：“没有，我也不知道他哪儿去了，可能还在上厕所？” 第三组最后一排的谭鑫明嗤笑了声，“上个屁的厕所，在操场上呢！” “他去操场干什么？”英语老师问。 “不知道，他说他不想待在教室，太闷了，要去操场上透透气，看看风景，说这样心情会好一点，还问我去不去，”谭鑫明说。 前排王浩然听见这话，悄声感叹了句“牛逼”，他也想去操场上透气，每天八节课外加早读和晚自习，上得人都傻了，不仅是他，班上近半数的男生都有同感，只是不敢。 英语老师把英语书重重扔在讲台上，荡起一蓬粉笔灰，她一脸严肃，“班长现在就去把他找回来，不然今天的英语课不上了，”说罢往凳子上一坐，双手抱胸，大有不讲课的架势。 王伦哪敢忤逆，立即应了个是，然后拿着手机走出教室，给许为打电话。 满室肃静，同学们都自觉低下头，预习今天的英语课文，但没有人看得进去书，都竖起耳朵听教室外打电话的动静。 不到半分钟，王伦便又跑回了教室，站在讲台前向英语老师报告说：“老师，给许为打电话了，他说他十分钟之内到。” 英语老师淡淡嗯了声，这才把英语书翻开，“ open your book and turn to page23。” 教室里紧张的气氛终于缓和，同学们把书翻到第23页，听老师讲课…… 大约十分钟后，许为才迈着悠闲的步伐回来了，他走到教室前门口站定，看向讲台上的英语老师。 英语老师讲课的声音停下来，瞥了眼门口的许为，同学们也都看向他。 他没一点儿难为情，明目张胆与老师对视，好像他缺课缺得理所当然。 “在操场上干什么？”英语老师斜眼看他。 “散步。” “好，那你就在外面走廊上继续散步，想散多久散多久！”英语老师冷冷说完，转头面对大家，继续讲课。 陈欣眼睛对着书，余光却在偷偷看门口，只见许为转身，果然依言在游廊上散起了步。 他的身影从窗台前过去，不一会儿就没影了。 英语老师也发现了，讲着讲着课她的脸色变得铁青，突然停下来高声叫王伦，“班长，许为缺课的事告诉你们班主任！” “是！” 于是当天中午，许为就被郑老师叫去了办公室，并且老师打电话给宋丽，告诉她许为缺课这一情况，请她好好管教儿子。 下午放学，陈欣和林芸去食堂吃饭经过1班门口，他们谈恋爱以来，她第一次看见许为和宋含章站在一起说话，两人正在讨论他为什么逃课，陈欣没听见几句，就和林芸快速下了楼梯。 当天下晚自习回到家，宋丽还没睡，她专在客厅等许为。 自然，许为迎来了一顿铺头盖脸的教训，全程他一言不发，无所畏惧，晚上该打游戏打游戏，周末上完奥数后，该找朋友玩儿找朋友玩儿，什么都不耽误。 周日下午他和叶文涛、李子阳、赵小磊三个一起去了台球室。打了几局台球，许为到外面抽烟。 台球室所在的周边是吃喝玩乐一条街，旁边几家小吃店里，麻辣烫和臭豆腐的味道飘得老远，食客排着队，年轻男女尤其多。 初春的天气尚且严寒，但街头恋爱中的男女的热情，和往来打闹的小孩子的快乐，点燃了，把这严寒压了下去。 这时，许为衣兜里手机响了，他掏出来看了眼来电人，然后接听。 电话里，宋含章跟他分享她家母猫生小猫的事，他静静听着，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应和了几声就挂了。 这时叶文涛也出来了，他听见许为讲电话，激动得拍他的肩，“我听见了，是个女的声音，好像不是那什么陈……陈欣。” “女朋友，我学校的，”许为弹了弹烟灰。 “我靠，漂亮吗？” “漂亮，校花。” 叶文涛瞳孔登时放大，又重重一拍他的肩，“可以啊你，不过你女人缘向来是……” “没什么用，”许为笑了笑，把烟放进嘴里叼着。 “怎么没用？校花要跟我谈恋爱我晚上能笑醒，”叶文涛说着，也想起他那个只谈了三个月的青梅竹马，于是从兜里掏出烟盒，也抽出一根烟，点了。 “挺没劲的，我最近觉得生活越来越没劲了，懒得去上课，老师骂我，我妈训我，还上什么奥数，要不是她答应我高中毕业就给我那辆车开，我才懒得学，呵！”许为冷笑了声，直接在人来人往的台球室门口蹲了下来，他夹着烟头的手搭在膝盖上，弹了弹烟灰。 “我也觉得没劲，天天学，学的什么东西，我功课落下了很多，高考肯定考不到什么好学校，我跟我爸说了，以后考不上就去当司机，我最喜欢开车了，他却骂我一顿，说我没出息，操！我还偏要当司机，谁读那些破书！”叶文涛也蹲了下来，一脸不屑。 两个身长腿长的男孩蹲在门口，路过的人都忍不住看他们。 许为的眼睛在烟雾中迷蒙，他望向一望无际的灰白的天，感觉自己的人生也如同这天，没有中心，也看不到边界。 “你之前说你喜欢陈欣，为什么跟校花在一起，因为她好看啊？”叶文涛的口吻变得认真。 他了解许为，从初一到现在，许为只在他们这帮兄弟面前提过陈欣一个女生，他料想许为是真喜欢她的，而许为很少喜欢什么或在意什么东西，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人，怎么反而跟别人谈起恋爱了？ “很难讲得清，”许为吐出一口烟，收回目光，正好看见面前瓷砖上一只蚂蚁爬过，他用烟头把它摁住了。 第237章 不自信 很快迎来了高二下学期的第一次月考，考试前一天晚上，陈欣为了能保证充足睡眠，早早上了床。 但从寒假补课以来养成的晚睡习惯，她一时改不了，只能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而越睡不着她就越着急，她太看重这次月考了。 从床头摸到手机，点亮屏幕，正好零点，脑袋却还清醒得很，她叹了口气，然后掀被起床，出门去卫生间。 路过书房时，正好许为从门内出来，两人撞了个正着。 陈欣望着精神抖擞的许为，心想他也太放纵了，“明天就月考了，你还不睡？” “你呢？睡不着？”许为也看着精神抖擞的她。 陈欣低头叹了口气，“上完厕所我就睡了，”说完与他错身，往卫生间去。 许为目送她的背影，她穿一件藕粉色小熊睡衣，那睡衣因太过宽大显得空空荡荡，她的身体太娇小了。 许为心头有点难受，突然开口，“你从来不听人劝吗？” 陈欣已走到拐弯处，她回头，不明所以，“你说什么？” “我开学时在讲台上说的，你忘了？放松才能做得更好，保持充足的睡眠才有精力学习，过分的努力会导致过分的紧张，反而成绩提不上去，”许为说。 “我知道啊，”陈欣说：“我今天很早就上床睡觉了，只是睡不着，我马上就回去睡，”说完快步走向卫生间。 许为无奈地摇头，他点拨过她很多很多次，但有些事只能自己悟。 因睡得晚，第二天上午，果然陈欣脑子昏昏涨涨，语文考试还罢，数学这种费脑子的科目，她写题时就有点力不从心了，不过幸好这次数学简单，她在规定时间内写完了。 但下午的化学反而有点难度，陈欣在考场上手心一直冒冷汗，遇到不会的题就跳过，跳过，跳到最后她发现自己跳过了太多题，越来越焦虑，越焦虑思路越堵塞，临交卷时，她还有一道大题没做，赶紧胡乱填了几个。 当天下午回到家，陈欣直接往床上一躺，被子一卷，闭上眼，希望自己立刻睡过去，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这样她明天就能精力充沛地迎接接下来的考试了。 叩叩叩—— “欣欣，你刚考完试，肚子肯定饿了吧？刚好太太中午做了蛋糕，你起来吃点？”刘丽芬在敲门，姿态放得很低。 因之前她翻陈欣的东西，陈欣生她的气不太主动跟她说话了，她近来有意向陈欣示好。 “不用了妈，”陈欣捂住耳朵，她现在没心情理会任何人。 “欣欣，怎么，今天考试没发挥好吗？”刘丽芬在门外问。 这句话若是别人问出来，陈欣只会觉得对方想安慰自己，可刘丽芬一问出来，她就怀疑她要长篇大论斥她不学习，不认真，考试不注意调整状态了，于是她激动地从床上坐起，大声说：“妈，我真的不想吃！”说完又倒下去，用被子死死蒙住脑袋。 “这孩子！”门外，刘丽芬摇着头走开了。 当天陈欣没吃晚饭，一觉睡到第二天天亮，果然精神好了些，可偏偏上午物理测试难度很大，最后两道题她感觉很熟悉，按以前的思路把题写完了。 等到中午王浩然和梁木生等人讨论时，她才知道，那两道题旧题出新意，某个细小的条件变化了，第二问很容易做错。 “糟了，我就是按以前的方法解的，”林芸说，陈欣绝望地看着她，“我也是！”梁木生叹气，表示自己也写错了，“出题人想法真刁钻，这谁注意得到啊！” 下午的生物陈欣正常发挥，但物理和前一天考试的失利已让她处在崩溃边缘。 跟王伦一起坐公交回家的路上，王伦也发现她脸色不好，为了让她高兴，他一直在感叹自己这次考得差，发挥失常，题目难度大等。 比惨并不会让陈欣心情放松，她有自知之明，这次的成绩肯定还是在三百名附近徘徊。 果然不出所料，下周卷子陆续发了下来，陈欣的数学成绩比预期的好些，物理却并未因为补课就提高分数，总分排名比上次有进步，正好卡在第300名，但仍不是个令人满意的结果。 周六，两位补习老师先后来给她补习，到下午的数学课，陈欣因为考试成绩的事非常烦躁。 虽然刘丽芬没问，但成绩总要报给她的，已经花钱补课了仍在原地踏步，她这样怎么对得起她呢？ 上课时，陈欣闷闷不乐，赵老师以为自己讲得太快她听不懂，又放慢了些进度。 一个题目讲着讲着，陈欣突然抬起头，问他：“老师，我数学不好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赵老师推了推金丝边眼镜，笑说：“陈欣同学，你这次数学考了125，年级排名也在第300名，一中是全市最好的中学，有学生超过一千名，本科率在80%左右，你的成绩已经很好了。” 陈欣摇摇头，“老师，我知道你在安慰我，我数学成绩有125是因为我花了很多时间，很努力加上卷子简单才考了这么多，我的数学思维……不，我根本没有数学思维，”陈欣气馁地低下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在别人面前她不会哭的，但她很信任赵老师，赵老师是数学系研究生毕业，人聪明，有学识，之前她问他是否女生就学不好数学，他还真诚地安慰了她。 赵老师有点不知所措，忙说：“你已经够好了，要有自信！” “我没有自信了，”陈欣继续摇头。 “看到这个题目，”赵老师突然指着辅导书上一道函数题，“你理解函数一阶导数的本质是什么吗？” 陈欣低着头回：“曲线的斜率。” “那在物理里面你会对应到什么？” “加速度，”陈欣回答。 “这就够了，这已经说明你有数学思维，”赵老师抬手，想拍陈欣的肩安慰她，又觉男女授受不亲，只好推了推眼镜。 他语重心长道：“如果你要拿自己的数学思维跟许为比，那确实差距很大，但你要只是想考个好分数，不难的，你最大的问题是心态。” 第238章 开导 陈欣还是摇头，她被这没有起色的成绩打击得心态爆炸了。 在学习上她一向要强，初中时她保持着年级前三，高中却跌到了年级第三百名，这样的落差是个人都受不了。 尤其她还在低谷挣扎了大半年，每次都鼓起勇气，强撑力气往上爬，却像小学数学题中那个井底的蜗牛一样，爬上去几米又掉下去几米，最后困在井底。 “我感觉我到了学习的天花板，上不去了，不仅上不去还可能继续退，”陈欣把头埋得更低，在眼眶中积蓄已久的眼泪聚成一滴，滴落在蓝色牛仔裤上，洇出个深蓝色的点。 赵老师瞧见，立即从桌上那包纸巾里扯了张递给她，“你把心态放平了学几个月，看看效果，这样吧，我这科不再给你布置作业，平时我讲课的进度也放慢些，让你不用那么焦虑。” “谢谢老师，”陈欣接过纸巾叠了两叠，擦眼下的泪。 “是你妈妈逼得太紧了吗？”赵老师侧低着头，看着她的眼睛问。 这话戳中陈欣的痛点，她眼泪流得更凶了，“不……不是，是我自己太不争气了，”陈欣吸吸鼻子，自己伸手又扯了三张纸巾，继续擦泪。 赵老师在教培行业干了几年，见过不少家长，知道像陈欣这种情况大多是家里望女成凤，对孩子有不切实际的期待，导致孩子压力过大，心态失衡。 “这样吧，我去跟你妈妈谈一谈，让她给你减轻些学习任务，别太逼迫你，你看怎么样？” 陈欣睁着朦胧的泪眼望向他，忖了忖，最后轻点了点头。 于是这节数学课上完后，陈欣领着赵老师去了饭厅，厨房连着饭厅，门开着，从这里可以看见她妈在抹流理台。 陈欣走在前面，领赵老师进饭厅，赵老师拉住她说：“你回房间，我单独跟你妈谈。” 陈欣愣愣望了他片刻，无端相信他，于是点了点头。 她退出饭厅，站在门口偷偷观察，只见赵老师走进厨房后，她妈立即放下手里的抹布，一边洗手，一边不好意思地跟赵老师打招呼，“老师，您怎么过来了？厨房还没收拾好，当心油烟弄脏了您的衣服。” “没事，陈欣妈妈，关于陈欣的学习问题，我想跟您沟通一下，您现在方便吗？” “方便方便，太方便了，我们去客厅说，我给您切点水果。” “不用麻烦。” “要的要的。” 见她妈走出厨房往饭厅来了，陈欣怕跟她妈撞上，忙收回视线，转身轻手轻脚往自己房间去…… 希望妈妈能听进去老师的话。 走到房间门口，正好隔壁的隔壁许为拉开门出来，两人目光对上，陈欣知道自己刚哭过眼睛通红，忙低下头，慌张地拧门把手…… “怎么？老师训你了？”许为走近两步。 “没有！”陈欣推门进去，反手把门关上。 然而这在许为眼里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十几分钟后，赵老师和刘丽芬谈完了事，正在饭厅喝水的许为远远听见关门声，立刻放下水杯出去，穿着家居的拖鞋直接追出了门。 一出门，看见赵老师还站在电梯门口，许为向他扬了扬手，“老师，等一下！” 赵老师推了推眼镜，走回来两步，微笑着打量许为：“听说你最近在学奥数？” “学着玩玩，”许为走到他面前站定。 “这样很好，没有白白浪费天赋。” “我不是来跟你说这个的，老师，”许为突然盯住他的眼睛，“你骂陈欣了？” “没有，”赵老师微讶，“我怎么会骂她？” “那她为什么哭了？”许为的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 赵老师推了推眼镜，无言可对。 “赵老师，陈欣脑子有点笨，还有点轴，做不出题我认为你应该鼓励她，而不是骂她，也不该去她妈面前告状，”许为锐利的目光锁住他。 赵老师低头轻笑了声，“行，我知道了。” 听他这样说，许为才软下态度，突然感觉自己刚才太强硬，许为有点难为情。 他两步走到电梯门口，摁下按钮，正好电梯到达这一层，电梯门立即打开了，许为站在旁边看着他进去，说：“老师再见。” 赵老师微微一笑，他经历过高中，了解这个时期少男少女的心思。 他们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其实旁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另一边，陈欣在房间背英语范文，听见外面刘丽芬的脚步声，她的心立即提了起来。 “欣欣，我进来了，”刘丽芬叩了叩门。 陈欣低头，继续默读范文。 “欣欣，”刘丽芬进门后，缓步走到她身后站定，伸手轻抚她的发顶，陈欣跟她冷战后不习惯她的亲近，身子立时僵硬了。 “刚才赵老师跟我谈过了，他说你最近压力很大，妈也是着急，就快高三了，你的成绩还上不去，怕只能考个普通本科，”刘丽芬边说边把一碟子青提放在桌角。 她的手从陈欣发顶滑到她肩头，轻拍了拍，“妈妈的苦心你知道吗？” 陈欣眉目低垂着，轻轻点头。 “之所以检查你手机，也是怕你跟那些人学坏，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唉，脑子里想的都不知是些什么，妈是为你好。” 陈欣再次点头，正是因为她妈处处为她好，她才更觉得压力大，生怕考不好辜负她的期望。 “好了，这次月考你考得怎么样妈妈也不问了，你放松放松吧，去楼下走走，看看风景，对眼睛好，”刘丽芬揉揉陈欣的肩。 陈欣低低嗯了声，眼泪差点掉下来。 这两个月她过得太压抑了，有时写着写着作业会突然想从窗户上跳下去，总算她妈没有再逼她。 “吃点提子，这个妈妈刚在超市买的，很新鲜，”刘丽芬说。 陈欣再度点头，她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了。 等刘丽芬一走，她便趴在桌上低声哭泣，把这些天的压抑难过，考砸了的害怕，都发泄出来。 当天晚上，她睡了两个月以来最香甜的一觉。 第239章 大哭(一) 就在陈欣以为一切都将向好发展时，偏偏发生了变故。 第二天早上她按时起床，先背了会儿单词才去吃早餐，因最近心情压抑，做题做得昏天黑地，昨天经过了她妈的许可，她今天准备去放松一下，于是吃完早餐就下楼锻炼去了。 初春，万物复苏，小区绿化带里的青草冒了芽儿，远远望去，一层蒙蒙的黄绿色，草地周围还开着不知名的黄色小花，星星点点点缀其间。 围绕绿化带的一圈儿石子路上，几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在晨跑，老太太们则多在绿化带对面的那块空地上晨练，那儿放着许多健身器材，小孩子们早上有用不完的精力，在空地上你追我赶，或坐跷跷板，打乒乓球，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陈欣看着他们欢闹，自己也荡起了秋千…… 在楼下玩了二十多分钟，陈欣才上楼，回到家时许为和宋丽还没起床，房子里静悄悄的，她轻手轻脚换了鞋，回自己房间。 远远便看见房门敞开着，她暗道奇怪，走时明明关了门的。 走到门口，她看见刘丽芬正侧坐在自己的书桌前，一手搭在书桌右下角，手边立着许为给她的那双粉色高跟鞋。 “妈……妈？”陈欣有点喘不上气，扶着门框站定在门口，不敢进去。 “进来，把门关上，”刘丽芬转过头，脸色沉郁，那双布满三层褶子的眼睛凝视她，不带一丝感情。 陈欣低着头走进去，反手把门带上，然后慢慢走到刘丽芬身边。 她知道刘丽芬的性子，从小到大她从不许她搞这些小姑娘喜欢的花里胡哨的东西，她给她买的衣服裙子也都是朴素保守的风格，高跟鞋？想都别想！ 这双粉色高跟正是之前宋丽要送给她，被她妈推辞，后来被许为送过来的。 “这鞋谁送你的？还是你自己买的？”刘丽芬抓起这双鞋递到她面前，声音微微发颤，“欣欣，你不是说你全部心思都花在学习上了吗？教你数学那赵老师也说你压力大，我怎么看你压力一点都不大，不然怎么有空搞这些东西，嗯？” “是宋丽阿姨补送给我的16岁生日礼物，妈你不记得了吗？”陈欣低声嗫嚅着，不敢看刘丽芬。 “是吗？”刘丽芬看着这双玲珑小巧的粉色高跟，在记忆里搜寻，似乎有了点印象，“就算是太太送的，不是你自己买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还偷偷藏在衣柜里，我说上次我来找衣服你害怕成那样，原来藏了这个不让我知道，既然藏了，那肯定有鬼，你穿出去过？穿出去会朋友？肯定不是会女同学，那就是穿出去见男同学了？” “没有，妈，我没有！我只在家里试穿了一下，我发誓！”陈欣立即举起三根手指表明决心，眼睛直视宋丽。 刘丽芬深吸一口气，从桌上随便拿了个塑料袋把这鞋子装进去，说：“现在太太还没醒，别吵着他们，我们下去说，”说完起身，提着塑料袋直往门口走。 陈欣一颗心七上八下，她知道接下来迎接的肯定是劈头盖脸的一顿教训，说不定还会给她的学业加压。 果然，陈欣唯唯诺诺跟着刘丽芬身后出门，走进电梯，里面只有她们母女两个，她就告诉陈欣，“昨天的话我通通收回，我听了赵老师的话，生怕压力大把你压出病来，你却在搞这些名堂，你想学坏是吧？” “不是，我没有，”陈欣看着她，极力表明自己。 刘丽芬没再说话，她领着陈欣走出电梯，出了单元门。 走到绿化带附近一少人来的石子路上，刘丽芬才把这双高跟鞋丢给她，“自己去，把它扔垃圾桶！” 陈欣接过那双鞋抱在怀里，望向刘丽芬，“妈，我只是在家里试穿了两回，没有穿出去见过人，我真的没有！” “那也要把它扔了！” “为什么，一双鞋又不会影响我学习！我们学校好多同学都有高跟鞋，只是没穿出去，我同桌也有，她说她十五岁时就买过高跟鞋了，为什么我不能有呢？妈，我每天穿的鞋子都是地摊上的杂牌，从来没跟同学比较过，我只是想要有一双高跟鞋，放在家里看看就行了，我不会穿出去，也不会影响学习的！” “不行，现在就去扔！”刘丽芬指着离这儿十几米外的几个垃圾桶，斩钉截铁，“现在就去！” 陈欣望着刘丽芬，眼泪渐渐漫上来，“妈？”她双唇颤抖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昨天还好好的，为什么今天就这样了？ “欣欣，人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学坏的，你记得你奶奶家邻居小雅吧，她也就是初中穿高跟鞋，后来打耳洞，再后来交男朋友，你现在正是高考的紧要时候，妈妈为了你的学习，补课老师给你请了，钱花了，你却搞这些名堂，你对得起妈妈的苦心吗？” “可是——” 刘丽芬不等她说完就打断她，“不是妈妈大惊小怪，实在是妈妈怕了，我年轻时候也搞这些花哨的，那时什么都不懂，后来就被你爸骗了，为了嫁给他我连你外婆外公都不认了，结果换来什么，你爸那个没良心的，你出生没多久就走了，后来人都找不着了，妈一个女人把你拉扯大，这其中吃的苦真是说都说不完……” 她喘了口气，继续说：“还有你宋丽阿姨，也是早早谈恋爱，信了男人，你看她现在怎么样？欣欣，妈妈真是怕，怕你走上歪路，甭管什么，先把高考过去了再说，高中我不能让你出一点岔子，不然你这辈子就完了，你完了那妈妈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你就是妈妈的希望，你知道吗？” 家庭的破裂给刘丽芬带来了巨大的心理阴影，相比于学习退步，她甚至更怕陈欣开始学人打扮，谈恋爱，然后走她的老路。 “去，现在就去把鞋子扔了！” 陈欣能怎么办，她眼泪汪汪望着刘丽芬，与她对峙了好一会儿，终于败下阵来， 她转身，缓缓走到垃圾桶前，把她十六岁的生日礼物，人生的第一双高跟鞋扔进去，整个人像被抽去了骨头，踉跄着走回来，眼里已失了神采，她问刘丽芬，“妈，这样您满意了吗？” 第240章 大哭(二) “欣欣，妈妈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刘丽芬把被风吹得凌乱的发拨到耳后去。 陈欣望着她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因失于保养，她脸色蜡黄，眼角眉梢悄悄爬上了皱纹，额上刻着三道抬头纹，稍一皱眉就非常明显。 跟差不多年纪的宋丽相比，她简直显老十岁不止，不仅是面容，还有精气神，她有时就算笑也像在哭，一脸苦相。 她知道她妈这些年工作养孩子不容易，她一直努力学习，就想以后能找份好工作，然后就有能力就给她买护肤品，买好看的衣服，让她过上跟宋丽一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让她在叔叔伯伯面前扬眉吐气。 可是为什么这么累？明明都在为对方着想，大家却都这么累？ “妈，”陈欣双手捂着脸，身子不堪重负般缓缓蹲下来，眼泪直流，“我真的很难受，你不要再逼我了好不好！” “妈妈怎么逼你了，就是让你扔了一双鞋而已，欣欣，你怎么变得这么不听话？”刘丽芬也痛心疾首，她做的一切都是为她。 刘丽芬上前来拉她，她拧着不肯起来，眼泪从指缝间滴落，抽泣声渐渐止不住了，她哭得直打嗝。 这番情景引得路人围观，刘丽芬不好意思，用力拉她，把她的袖子都拉得变形了，她却像是钉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太累了，这些年背负着她妈的期望，就像背负一座大山，她已经背着走了太久太久。 连续五次的大考失利，学业的不断加压，感情上的自我压抑，至于这双高跟鞋，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欣欣，你要争气，这些年我和你奶奶把你拉扯大，有多不容易你知道吗？你那些叔叔伯伯，多少怨言，我只能装听不见……”刘丽芬一边拉扯陈欣，一边细数过往的不易。 而这些让陈欣更加愧疚，她一直认为自己的存在只是母亲的负担，必须要取得足够好的成绩，才能弥补母亲为养育她花费的金钱和精力。 “妈，你不要再说了行吗？”陈欣哭着求她。 “不说？”刘丽芬见陈欣哭得身体发抖，吓到了，终于软下声调，“好好好，不说了，你心里明白就行，妈妈不说了，走，我们回家去，路边的人都看着呢！”刘丽芬继续拉拽她。 陈欣的身体失去自主权，像根软面条一样由她拉着拽着走，一直走回单元楼，期间她低着头，抽抽噎噎，她不知周围人会怎样看她，那都不重要了。 她好累，现在只想有一张床可以躺下去。 最后回到家，也不过才八点一刻，许为和宋丽还沉浸在梦乡里，而她已经死过一回了。 她走进自己卧室，她连睡衣也没换，直接钻进被窝里，将被子一卷，窗外不知什么鸟儿叽叽喳喳乱叫，令人厌烦。 她止不住抽泣，身子随着她的哭泣而颤抖，眼泪纷纷落进被窝里，她感觉鼻子不舒服，便又支起身子，伸出手抓过床头柜上的纸巾，擤鼻涕…… 擤完了还有，擤完了还有，最后索性坐起来擤鼻涕。 这么久以来，这是她哭得最酣畅淋漓的一次，哭到后面脑子嗡嗡像，整个人像被保鲜膜蒙了一层，对外界的一切都感受不清晰，最后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期间似乎听见叩门声，喊她吃午饭，她迷迷糊糊答：“不想吃，”然后缩进被窝更深处。 似乎还做了梦，光怪陆离，但所有的梦在醒来时都忘得一干二净，只怅然的感觉遗留在脑子里。 她把蒙头的被子掀开，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窗台透进来薄薄的微光。 原来她睡了这么久，已经是晚上了。 陈欣坐起来，一阵天旋地转，手撑住了才没又倒下去。 她咳嗽了声，感觉喉咙冒烟，身体虚浮，脑子昏沉，鼻子也堵塞，像是得了重感冒。 揿开床头灯，房间终于亮堂了，陈欣看见床边一地纸团，吓了一跳。 然而不知怎么，她感觉那场哭泣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她像剔除身体的毒瘤般把那件事从脑子里剔除了出去。 看了眼墙上挂钟，时针正指着数字10，已经十点二十多了，她一天没吃东西，饿得前胸贴后背，于是起身下床，趿拉着拖鞋出门去…… 周日大家睡得早，过道里的灯也关了，黑漆漆的，陈欣揿开开关，“吧嗒”一声，正在房间抽烟的许为发觉，立即走了两步，打开门出来…… 四目相对，陈欣立即低下头，右手梳理刘海好遮住眼睛。 他知道她肯定哭了，中午是他来喊她吃午饭的，她说她不想吃，后来饭桌上刘丽芬说她骂了陈欣几句，可能她心情不好。许为才知道他睡得正香时，她们母女两个发生过争吵。 “你……饿了吧？给你留了饭，我去热热？”许为说罢就举步往饭厅方向走。 “不用了！”陈欣喊住他，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沙哑，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她清清嗓子继续道：“我自己来。” 许为停下脚步，看着陈欣从自己面前走过去。 他帮不了她，热饭菜这样的小事他还不如陈欣拿手，学习上他也没法儿教陈欣，他自己会做题但不会教别人做题，他曾经尝试教过，发现在他看来一目了然的东西，别人看不出来，而这种直觉他解释不了。 “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帮你的，你跟我说，”许为突然出声。 “谢谢，我没什么需要人帮的，”陈欣吸了吸鼻子，继续往饭厅去。 每个人的青春里，都有自己的问题要处理，她渴望提高成绩，满足妈妈的期待，有坚实的目标却缺少实现目标的能力；而许为迷茫空虚，有聪明的头脑却缺乏理想信念，他是一团飘散的蒲公英，不知要随风飞到哪里去。 第241章 大哭(三) 虽然饿，但陈欣的饭量还是小，只吃一碗就撑了，然后她去洗了个澡，把头发吹干了才回床上睡。 白天睡得太久，这会儿再也睡不着了。 辗转反侧到凌晨四点多她才又睡过去，两个多小时闹铃便响了，她穿衣起床，喉咙还是干得发疼，脑子比昨天更昏沉，甚至有点偏头痛。 起床后她喝了口水，才过去镜子前梳头，看到自己因哭泣而水肿的整张脸，眯成一线的眼睛，她鼻子发酸，然后在梳妆台前坐下，发了会儿呆。 但心情再不好，学还是得去上。 没多久她就拖着沉重的步伐出了房门，照常洗漱，吃早餐。 通常他们的早餐是刘丽芬去外面买的包子油条、吐司面包和牛奶，但今天饭桌上破天荒放了几碗热腾腾的面，面上漂着酸菜肉丝，荷包蛋在另一个盘子里。 陈欣料想这是她妈早起特地为她做的，因为她喜欢吃面。 可她不想领这个情，她像平常那样，拿起两个包子啃，哪怕听见刘丽芬的脚步声从厨房过来，她也装作不知道，没抬头看她，也没喊她妈。 后来去到学，她的精神状态也没调整过来，一整个上午她浑浑噩噩，老师讲的话她都听得懂，但没有一个字入了脑子，课上了也跟没上一样。 许为很关注她的情况，自从搬离前排后，他出教室都走后门，但今天第二节课课间，他去上厕所时，却特地从过道往前走，路过陈欣的座位去前门，期间他偷瞄了眼陈欣，没看清她的表情，她埋着头在写题。 “陈欣，你该去收英语作业了，”林芸从教室后面装水过来，见陈欣还坐在座位上，便提醒她。 陈欣这才记起来英语作业没收，她一拍脑袋，“我今天怎么傻了。” 林芸笑，“刚才讲题，刘老师都讲到第34页了，你还在看第33页，你在想什么呀？” 陈欣不好意思地笑笑，这就起身去各组收作业。 一直到下午放学，她的症状都没有丝毫改善，她不得不去跟班主任请假，不上今天的晚自习，然后背着当天老师布置的作业，坐公交回了家。 许为吃完晚饭就回了教室，教室后排两个男生在打篮球，他安静地坐在教室里看新出的《龙族》，时不时抬头，望一眼陈欣的座位。 奇怪，她课余时间不都老老实实坐在座位上写题，今天怎么不见她人？ 夜幕降临，还有十分钟就上晚自习了，许为终于按捺不住，拿着手机出了教室，去给陈欣打电话。 而陈欣，她半个小时前就已到家，到家后直接回自己房间，倒在床上闭目养神。 躺了不知多久，她听见买菜回来的刘丽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她房门前。 “欣欣，我看到鞋柜上你的鞋了，你是回来了吗？”刘丽芬在叩门。 陈欣无比烦躁，回了个“是。” “你怎么不上晚自习？” “我今天身体不舒服，跟老师请了假。” “怎么不舒服，”又传来几声急切的叩门声，她在外面喊：“欣欣，快开门，快开门呀！” 陈欣无法，只得拖着沉重的身体起来，趿着拖鞋，半昏半醒地走去门口，把门拉开，“没事，就是有点头疼。” “你等会儿啊，”刘丽芬在她门口放下菜篮，立即小跑去自己房间，在抽屉里翻找出温度计，跑回来递给她，让她量体温。 陈欣照做了。 五分钟后，陈欣将体温计从胳肢窝下拿出来，举起来对着光读数，“36度5，没发烧。” 刘丽芬咦了声，拿过温度计左看右看，“没发烧吗？” 陈欣脑子沉得厉害，不想再跟刘丽芬周旋，准备关门，刘丽芬瞧见，右手把住了门，不满道：“欣欣，你就连多句话都不想跟妈说吗？” “说什么呢？妈，我现在很累，什么也不想说。” “今天早上给你煮的面你不吃，现在又给我脸色看，你是在怪我？”刘丽芬一双圆眼立起来。 陈欣没力气争辩，用力关门，刘丽芬也加大力道顶着门，不许她关，“欣欣，你真为了一双鞋生妈妈的气？” “是一双鞋吗？妈，我是为了一双鞋吗？”陈欣想起昨天那场景，情绪又在胸中翻涌起来，“妈，你不要管我管得这么紧好不好？”说着，眼泪又漫上来。 “妈妈管你难道不是为了你好吗？别人我才懒得管，”刘丽芬也觉委屈，开始嘀嘀咕咕。 陈欣再也受不了，她使尽全身力气把门一关，打上保险，然后回身冲到自己床上，用被子把脑袋蒙着，双手把耳朵捂住，好让自己什么也听不见。 她不知道刘丽芬说了些什么，渐渐听见她的声音远了，直至听不见了她才把被子掀开，重新坐起，脸上已是泪流满面。 这时，电话铃声又响了，她眼泪一抹，清清嗓子，然后才拿起手机接了起来，“你打电话给我干什么？” 电话那头，许为辨出陈欣的哭腔，温声问她：“怎么了？” “没怎么，”陈欣吸吸鼻子，一边用手抹泪。 “没怎么？那你现在人在哪儿？” “在家。” “你不上晚自习了？” “身体不舒服，请假回家了。” 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陈欣听到了上课铃声，说：“去上晚自习吧，不用管我。” “身体不舒服去医院了吗？” “没有，只是头疼，没有发烧。” “没去医院？你是傻的吗？”许为的语气突然严厉，电话这边，陈欣几乎能想象到许为说这句话时压迫感十足的眼神。 “对，我就是傻，就是蠢，就是不行，怎么样？”陈欣发泄她的怒气，双唇发颤，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哽咽声便再也隐藏不住了。 她怕许为发现她在哭，不等那边回话便立刻把电话掐了，然后把手机丢到一边，仰头望着天花板，深呼吸，深呼吸……把眼泪和哽咽逼回去。 有什么可哭的？ 陈欣心想，昨天已经哭得够久了，不能再哭，她要振作起来，要学习！ 可是没有用，情绪和眼泪如开闸的洪水，一旦突破，就再也收不回去。 她只能起身去到书桌前，从书包里拿出今天的作业，她想通过做题转移注意力。 第242章 骂醒 半个小时后许为回到家，在玄关处换完鞋，便健步如飞直冲到陈欣房门前。 “开门，”许为抬手要叩门，在宋丽房间聊天的刘丽芬听见动静，走了出来，她看见许为，咦了声，“为为，怎么这么早回来了？不是在上晚自习吗？” “我请假了，”许为说。 其实他根本没请假，他连课都能逃，何况一个晚自习。 “你找欣欣什么事啊，有什么话我带给她，”刘丽芬脸上保持着微笑。 她其实很不乐意许为去打搅陈欣，自从许为暑假住院，她看见他抓住陈欣的手之后，就有意隔开两人的距离。 但许为不管这些，他再度抬手叩门，“陈欣，你在不在里——”话音未落，门便从里打开了，陈欣站在门内望着他，泛红的眼中满是怨念，“你干嘛？” “你不是说身体不舒服，去医院了吗？” “我没事，我要回去写作业了，”陈欣还在为他说她傻而生气。 许为的目光越过她望向房间里面，灯很亮，书桌上两本书摊开着，一支笔夹在书里。 他无语，伸手拉住她，“身体不舒服还做什么作业，走，跟我去医院！” 陈欣用力一甩，甩不开，“我都说了没事了。” 刘丽芬见状，急得大步上前要拉开许为，这时宋丽也从房间出来了，她正用抓夹盘弄着卷发，看见许为和陈欣，诧异道：“为为？欣欣？你们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陈欣生病了，我带她去医院，”许为说。 “欣欣病了？啊，那是要赶紧去，”宋丽感叹说：“现在这天气最容易感冒，穿多一点又热，穿少一点又冷，等这个月过去，温度升起到二十来度就好了，”她一边说一边催促他们“快去啊！怎么还不去？” 陈欣其实不愿走，但见刘丽芬脸色不好，她反而起了反叛心，于是由着许为把她拽出房门…… 他们换鞋下楼，外面天已全黑，单元门外长长的小路上只有一家三口在散步，夜风习习，小路两侧树影婆娑。 许为在前面走，陈欣在后面跟着，她说：“我没什么事，不用去医院的。” 但许为不这么认为，陈欣从来不请假，哪怕来大姨妈疼得脸色煞白，无心听课也得待在教室，可今天竟然请了假，肯定身体出大问题了。 “你不走，我就扛着你走，”许为回头，再次过来拉她的手。 陈欣在他触及自己袖子时便甩开了，她默默走到浓黑的树影下，吸吸鼻子说：“我真的没事，只是心情不太好。” 她低着头，齐下颌的短发垂下来，遮住侧脸，她故意站在黑暗里，好像要把自己也变成个黑影，好消失在阴影里。 许为一手插兜，有点无奈，“没病就好，回去吧，”说罢转身往单元楼走…… 走了两步，发现她没跟上来，许为又回过身，站在昏黄的路灯下，一层淡淡的暖色笼罩着他， “怎么？又跟你妈吵架了？” 陈欣吸了吸鼻子，往更深的树影里挪了两步。 “不用管你妈讲什么，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成绩不好就不好，谁也没规定学生一定要学习好。” “可是我成绩这么差，怎么对得起我妈呢？” “对不起？”许为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失笑道：“对不起个鬼！学习好不好跟对不对得起之间有什么逻辑关系？” 陈欣急得跺脚，“你什么都不懂！” “我确实不懂，我搞不懂你的脑回路，你本来没病，这样下去反而会把自己逼出病，我看你现在很需要吃药，不过医院开不出治你的药，因为你脑子坏了！” “你……你……”陈欣被他气死了，她抬头盯着许为，眼睛里有亮晶晶的东西，像剑锋相交时迸出的火星子，“你脑子才坏了，你这个混蛋！” 她气得乱了心绪。 许为第一次听陈欣骂人，微微诧异，反应过来反觉得爽快，“对啊，就这么骂！你妈逼你，你也这么骂回她去，学习学个屁啊，从明天开始，你跟我出去玩儿，去逃课，打游戏，干什么都行，就是别学习，等把你妈的希望破掉，你才能从牢笼里走出来，明白吗？” 陈欣觉得这个人简直疯了，她连上学迟个到都羞耻万分，怎么会跟着他去逃课？ “我不学习，我不学习考不上大学怎么办啊？”陈欣激动地从树影下走出来，走到他面前，瞪他。 “什么怎么办，这么多人没上过大学，都饿死了？” “可是……”陈欣的胸口剧烈起伏，目不错珠盯着他，“我没考上大学，找不到好工作，怎么养我自己，怎么养我妈啊？” “我养你不就行了！”许为高声说。 陈欣的表情瞬间僵住，“啊？” 许为也愣了，抬手刷刷刷地挠了几下头，自觉说话太快，忙描补道：“我的意思是，我家已经用惯了你妈，那就让她一直在我家做保姆，做到老，你也住在我家，我们是同学，朋友嘛！以后的生活互相照顾，如果你觉得不够，我家那么多房子，到时过户一套给你不就行了？” 陈欣发现许为幼稚起来跟个小孩子一样，她摇摇头，“算了，我不想再听你瞎扯，”说完就转身往小路上走…… 虽然瞎扯，但听着还怪暖心的。 许为无奈，大步追上去，“我不是在瞎扯，我说真的。” “你很幼稚。” 许为冷笑，“你自己那么幼稚，还说我幼稚？” 最后两人在绿化带周围逛了一圈，也没去医院看病就回家了。 第243章 翻墙 接下来的日子，陈欣跟刘丽芬开始冷战，这也是她作为女儿第一次忤逆母亲。 在这个世界上，她们母女是最亲密的人，也是唯一的血缘至亲，当伤害对方时，其实自己的心也在滴血。 譬如某个周六下午，陈欣看见刘丽芬在客厅拖地，她拖了大半个客厅了，直起身子时，突然一僵，左手扶着腰，脸色难看得像便秘一样。 陈欣知道她腰酸了，做家务活是很累人的，这要放以前，她肯定进去抢着帮刘丽芬拖地，可这次，她虽有动容，却没挪动一步。 她的思绪已经混乱了，不知该以什么方式对待母亲。 刘丽芬为她着想，照顾她的生活，努力工作也是为了攒钱给她付学费，可她也向她施压，控制她不给她自由，扔掉她的高跟鞋，这些伤害同样切切实实。 纠结矛盾每天都充斥着她的脑海，无论上课还是课间，她总会想起这些有的没的，极大降低了她的学习效率。 而且，好像从那天以后她就经常头疼，不发烧感冒，也没有别的症状，只是头疼。 她去医院看过，医生说她没生病，可能是压力太大导致，只需调节心情，不用吃药。 可她调节不了自己的心情，反而因为学习效率降低更焦虑，有一天早读，林芸忍不住问她：“陈欣，你最近都睡得很晚吗？” 陈欣心虚，“我有点失眠，怎么了？” “我感觉你每天都精神不太好的样子。” 连林芸都看出来了。 而许为，之前逃课被班主任教训后，他稍有收敛，逃课的次数减少了，但还是不愿听讲，课堂上大多时候在看课外书。 数理化他几乎自学，过一遍书，看几个题就会了，根本也不写作业。不过他经常逃晚自习，被王伦记了五六次名字。 有一次下了晚自习回家，陈欣和王伦一起在公交站台等公交，远远望见许为和叶文涛几个在校门口的烧烤店里吃烧烤。 “许为这样下去，班级第一的成绩肯定保不住，”王伦说。 “保不住也没什么，当第一名压力也很大，我们这种年纪排三百多名的压力都大得很呢，”陈欣无意识地抱怨了句，王伦忙附和：“对对对，压力大，我当班长压力也大，每次班上有一点风吹草动我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班上的纪律、卫生我也不敢放松，其实挺累的。” 陈欣立即称赞王伦是个好班长，有责任心，爱护班上同学，工作也做得到位。 她和王伦是同一种人，但许为好像跟他们不一样，他什么也不在乎，不在乎规则，也不在乎人情，做什么事全凭自己的愿意，就像长了翅膀的鸟儿，什么也不能困住他。 当天晚上，许为比以往更晚到家，宋丽接到班主任的电话得知他又逃了晚自习，便就坐在客厅里等，等他回来，又是一通说教。 陈欣洗漱完从浴室出来，偶然听见两句： “这是第几次了？为为，你班主任说再这样就要开除你了！” “我现在也不敢叫你考多少分，你好歹遵守纪律吧儿子？” 人就是如此，当你做了很出格的事，她们就会降低对你的期待，正如陈欣曾看过的一句话：如果你主张把屋顶掀了，人们就会同意开窗。 许为逃课后，宋丽连他的学业都不抓了，只期望他能遵守校规，不就是对这句话最好的诠释吗？ 她想起许为那晚的提议：你和我一起逃课，刺破你妈对你的期待，然后你才能从牢笼里走出来。 也许他说得不错，可她从小到大都乖巧听话，学习用功，迈不出这一步。 每天规律而匆忙地过着，不知不觉又将迎来第二次月考，月考前一周，刘丽芬终于主动打破僵局，在饭桌上说陈欣，“之前赵老师让我别给你太大压力，我就没看你上次的月考成绩，这次的成绩还是要告诉我的。” 氛围突然变得压抑窒息，再喜欢的菜也味同嚼蜡，陈欣只吃了半碗饭就回房间写题了。 而许为，半点危机感也没有。 周二下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大家集体跑了两圈后便自由活动去了。 这天陈欣来大姨妈，老师一说解散，她就直奔离操场最近的那片住宿区，去女生宿舍上厕所。 女生宿舍东面有一片竹林，竹林间一条水泥大道通向教学楼，通常下晚自习后，住宿生会抄近路从这条大道回宿舍，而这条大道分叉向南就是已废弃的旧教学楼。 陈欣上完厕所出来，在楼道正对的窗户口，隐约望见林间大道上许为在走动。 她奇怪许为去那儿做什么，于是走出宿舍楼，从那大道上追过去。 走到分岔路口，她犹豫了会儿，果断往更荒凉的那条路上去寻…… 一直走到旧教学楼前那片绿草坪，远远的，她望见教学楼旁边围墙上坐着个人，夕阳斜照着这片破败的院墙，和墙头他孤零零的背影。 “许为，你干什么？”陈欣压着声喊。 许为差一点儿就要跳下去了，听见身后有人喊，回头看，见果然是她，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然后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陈欣小跑着来到围墙下，望向那三米高的爬了几条绿藤的墙，心想许为怎么上去的？ “你要爬围墙出去？”陈欣一双眼瞪得老大。 “体育课没什么意思，我跟阳子约了去台球室，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我？”陈欣本能地摇头，“我不去，你也下来吧，好危险啊！” “不危险，”许为指了指陈欣身边那个破水缸，然后向她伸出手，“从那里上来，我拉着你。” 陈欣看着许为的手，有那么一瞬间真想握上去，她想站在学校围墙上看看夕阳，体验一次叛逆的刺激，然而她连伪造假条出校门的事儿都没做过，更别提翻墙了。 “有人来了，快！有我拉着你不会有事的！”许为望见竹林里有人影闪动，更把手送过去一分，小声催促她。 陈欣终究摇了摇头，退后两步说：“你去吧，我不会告诉老师。” 许为也没强求，他立即收回手，“我下次带你，”说完右手撑着墙，身子往下一跃…… 陈欣听见墙外“噗”的一声，接着便是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她很高兴，好像是自己跳过了那道围墙。 而他们都不知道，竹林里闪动的人影正是宋含章，她们班因数学老师生病，把明天的体育课调到了今天，刚才在操场上她便在寻找许为的身影，一直找到这儿，看到这一幕。 她说服自己，陈欣是许为的亲戚，又住在一个小区，分在一个班，亲近些很正常。 可奇怪的是，在那么多追求许为的优秀女生面前，她从不感到危急，唯独面对长相一般、学习一般的陈欣，她竟生出要与她一较高下的心思。 可笑，她有什么比得上她的？ 第244章 分手 于是下体育课后，宋含章在qq上发消息给许为，问他在不在学校。 许为和叶文涛几个在网吧打游戏，正打到关键处，桌面上qq弹出一条消息，他瞄了眼，没回。 等这局游戏打完，他才回复：【在网吧】 坐他旁边的叶文涛在骂队友赵小磊，说他动作太慢，害他被对面重创，突然扫一眼过来，他看见许为电脑上的qq界面显示新消息：【在哪儿，我来找你】。 “谁啊？头像挺好看的，”叶文涛说。 “是她，”许为一边说一边回复宋含章：【下周六见吧，今天朋友都在，不方便】 叶文涛会意，长长哦了声，“那校花啊？叫出来呗，让我们见见。” “什么校花？”叶文涛旁边的李子阳正在喝营养快线，听见“校花”两个字，立即凑了过来。 许为被缠得没法儿，只得把自己跟宋含章谈恋爱的事儿和盘托出了。 “许为啊许为，这么大的事你居然瞒着兄弟！”李子阳做出一副受伤的表情，说：“快把大嫂带出来我们见见！”正好这时宋含章发消息过来：【你朋友在就更好了，你还没介绍你朋友给我认识呢】 “见见吧，见见吧！” “对啊，校花诶！” 于是在几人的催促下，许为回了个“好”，并发过去附近一个咖啡书屋的地址。 然后几人便下机离开网吧，步行去书屋。 十分钟后几人达到咖啡书屋，走进去，里面宽敞明亮，三面墙柜上密密麻麻摆满书籍，围出来一个圆形的空间，放置桌椅沙发，三三两两的客人在里面坐着，手边一杯咖啡，一边看书一边小声交谈，许为挑了最中间那条猩红色沙发，和叶文涛等人坐过去，很快咖啡就上来了。 来这儿的客人大多是成年男女，以女生居多，个个温文尔雅，许为和叶文涛几个糙汉子平时不太讲究，出来玩儿心思全花在玩耍上，像咖啡书屋这样带点格调的地方，他们从来不来。 今天坐在这里，总感觉格格不入。 事实证明约在这里是正确的，这儿才符合宋含章的气质。 十五分钟后宋含章过来了，她悠然走进门，那娴静温文的气韵，一中朴素宽大的校服也挡不住。 叶文涛、李子阳和赵小磊瞬间明白了，许为为什么要约到这里。 “这就是你朋友吗？”宋含章微笑着走到许为身边，看向对面不由自主站起来的三人，先自报姓名：“你们好，我叫宋含章。” 叶文涛几个看美人看呆了，愣了两秒才开始自我介绍，介绍我就都坐了下来。 李子阳尤其被宋含章的美貌折服，在这个荷尔蒙旺盛的年纪，他一见美女就智商下降，加上嘴上没把门，直接就感叹：“同学，你真是太漂亮了，比我们三中的校花漂亮多了，比上回带来的陈欣小妹妹也漂亮一百倍！” 宋含章神色微顿，气氛突然凝滞…… “你们见过陈欣？听说他是许为的干妹妹？”宋含章抿了口咖啡，漫不经心的样子 桌下，叶文涛的脚轻碰了下李子阳，同时岔开话：“同学，你是怎么认识拿下许为的，我这哥们儿轻易不跟女生来往的。” 李子阳会意，忙附和着问他和许为的爱情故事。 宋含章却不接他们的话，微笑着看向叶文涛，“你们刚才讲的陈欣，我也认得，你们是通过许为认识她的吗？” 叶文涛和李子阳招架不住，都偷眼看许为，希望他说句话把话题岔开，但许为低垂着眉眼，什么也没说，他似乎不想瞒她。 于是接下来，从他们口中宋含章知道了一切。 原来陈欣不是许为的干妹妹，而是他家保姆的女儿，也不仅仅住在一个小区，而是与他同住一屋檐下。 她陪着许为去过两次ktv唱歌，她去网吧抓过许为，她是许为唯一的异性朋友。 宋含章想起更多，当初去爬望月山，竹林里许为将陈欣搂紧怀里，赶走竹叶青；许为之前坐在陈欣后桌，有一回她路过3班窗户口，看到他捉弄陈欣，往她羽绒服帽子里放东西；还有刚才看见的，他爬到学校围墙上，向她伸出手。 原来她的担忧都是对的，那不是错觉。 在咖啡书屋没坐多久，宋含章便说要回学校上晚自习。 许为送她出门，叶文涛几个知趣的没跟出来。 他一手插着兜，没事人一样走到前面，这条偏僻的小街，车流并不多，往来车辆里，没见到一辆出租。 宋含章就跟在他身后走着，低头不知在想什么，这时天上突然飘起小雨，春天总是下雨。 “你先去便利店躲一躲，我给你打车，”许为摆摆手示意她去旁边的便利店。 宋含章却没有走，她平静地说：“不必给我打车，我有话同你说。” 许为放下手，低着头等她的话。 “你喜欢陈欣是吗？” 宋含章的直白令许为意外，他猛地抬头看她，那一眼已经泄露一切，宋含章却什么都明白了。 她有些站立不住，第一次感觉小雨点扑在脸上这么冷。 “那为什么跟我谈恋爱？” “说好的，先了解，”许为说。 “那现在了解了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比陈欣如何？”宋含章的声音微颤，纤长的眼睫已被雨水打湿了。 “你是个很好的人，很优秀，挑不出一点毛病，”许为低着头，不敢看宋含章的眼睛，他从未在一个女生面前如此愧疚，“陈欣比不上你，但是……” 最重要的话都在那一句“但是”里。 “很抱歉，”许为终于抬头，直视她的眼睛，“我很抱歉。” “你早就想跟我说这句话了是吧？应付我很累吧？你对你之前的女朋友也这样吗？”宋含章凝视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丁点的情绪。 她从跟许为谈恋爱那天，就去了解了他初中的过往，知道他在初中也谈过一场恋爱。 许为双唇紧抿着，不说话，他现在想来根烟，可惜手头没有，打火机也没有。 泪意上来，宋含章深吸一口气，“你等我消息，这件事我要好好考虑，我不说分就不算分！” 许为点头，他理亏，他只能听她的。 看见一辆亮着“空车”两字的出租过来，他抬手拦车，“我送你回学校。” 很快，出租减速，停在他们面前。 “不用！”宋含章忿忿扔下一句，拉开车门坐进去，一眼也没再看许为。 第245章 失利 许为目送出租远去，直到拐弯处再看不见时，他吐出一口气，然后转身走进便利店买烟和打火机…… 买完了出来，站在街口，点了一支。 夜幕降临，雨势渐渐大了，对面的理发店招牌上亮起红的绿的灯，路过的车辆也打起了前照灯，灯光如水般流动开去。 许为知道自己确实做错了一件事，他辜负了宋含章。 一开始，他只是想得到许耀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的东西，为了满足自己的存在感，后来，他想，也许跟宋含章这么优秀的女生谈恋爱，他就会忘了陈欣。 因为无论从哪个方面，陈欣都不能与宋含章相提并论，不说那些世俗的美貌、家庭、学习成绩，单说跟他聊得来聊不来，陈欣都比不上，她太无趣，不打游戏，不看课外书，规规矩矩的整天只会学习，还疏远他。 他也是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女生，哪知道这东西这么难戒，就算身边有更优秀的人把她比下去了，他心里也还是只想着她。 可见王浩然说爱情只源于荷尔蒙费洛蒙的分泌，三个月就到期，是个谬论。 在他这里已经远远不止三个月了，症状还一天比一天严重，他终于明白感情是这么一回事，所以他要跟宋含章分手。 而此刻，被他喜欢着的人什么也不知道，还在为接下来的月考焦头烂额。 晚自习许为没回来，陈欣已经见怪不怪了。 下第一节晚自习的铃声打响，教室里立即热闹起来，陈欣还乖巧地趴在桌上，对着一道数学题冥思苦想。 而此刻，宋含章就站在3班窗外，看着她。 从来被男生讨好献媚，被女生羡慕嫉妒的宋含章第一次羡慕嫉妒另一个女生，而这个女生，平凡得丢到人堆里都找不着。 当晚，陈欣下晚自习回到家时许为还没回来，她就收拾衣服去洗澡。 水声很大，陈欣听不清外面的动静，等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正看见许为坐在饭桌前，慢条斯理地在啃一个三明治。 听见动静，他抬起眼，正与陈欣的目光对上。 陈欣被震住了，他的眼神本是一把刀，此刻却藏起了所有锋芒，变得深沉如海，平静之下又似涌动着暗流，她觉得，他好像有话要对自己说。 “三明治热了吗？”陈欣主动开口，一边擦着头发。 “冷的，”许为垂下眼眸。 陈欣点点头，“还是热一热吃比较好，”说完又看了他一眼，见他专心于吃三明治，她也就没再逗留，用毛巾擦着头发往自己房间去了…… 吹干了头发，她立即上床睡觉。 可一闭上眼睛，眼前便出现他的眼神，她辗转反侧，不断回想，回想这些天来他为她做的事，对她说的话。 她想远着他的，可他们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又走近了，就像正负磁极的两个磁铁，总是互相吸引。 也许她该重新考虑自己对他的感情，也该重新考虑学习对她的意义。 周四开始第二次月考，第一天的考试陈欣比上回还紧张，下午的生物考试，她出了一身冷汗，倒不是考题太难，而是考场上她头疼欲裂，不能思考。 她生怕自己生物拉胯，又倒退几十名，于是考场上她深呼吸，调整状态，像脱离了海水求生的鱼儿一样，勉强支撑着写完题。 第二天的考试，情况依然如故。 考完最后一场物理，她几乎虚脱了。交了卷后，同考场的其他学生都陆续离开，只剩她还呆呆坐在座位上。 王伦和她同一考场，书本和纸笔都收拾完走出考场了，他感觉不对，又折返回教室…… “陈欣，考完了你怎么不——”王伦见陈欣脸色苍白，骇然，“陈欣，怎么了？你生病了吗？” 陈欣摇摇头，低声喃喃着：“完了，我这次真的考砸了！” “没事，月考考砸了没什么，高考考好就行了！”王伦小心翼翼伸出手，拍拍陈欣的肩。 陈欣摇头，“考砸了，”然后强撑着站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王伦见状，立即接过手帮她收拾。 “班长！”柳依依站在门口大喊一声，她的考场就在隔壁，出了考场她就特地过来等王伦了，她没好气地说：“今天是你那一桌和我这一桌值日，扫清洁区，你还在这儿磨蹭！” 王伦才想起来，他看看陈欣，有点为难。 陈欣微笑着说，“没事，班长，我自己收拾，你去吧，”她把他手中的笔拿过来，自己放进笔袋里。 王伦无法，叮嘱了她两句便快步走出考场，随柳依依回本班教室了。 而陈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上公交回家的，一切只凭本能。 到家后，她就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不敢出去，怕面对她妈，渐渐头疼得也更厉害了。 整个周末，她什么书也没看，什么题也没做，就窝在房间睡觉，睡得昏天黑地，然而睡了却比没睡还累，那种焦虑不安的情绪，像个黑洞，把她吞没了。 等周一去上学，许为也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儿，特地跟在她后面和她一起坐公交去学校。 她就这样失魂落魄地度过了发卷子的这一周，周四那天最后一门化学发下来，她一整个晚上没睡着，因为她计算了自己的总分，比上次月考少了足足92分。 果然，周五排名出来了，她的学校排名在第527，比上次的排名足足下降了两百多名。 一波滑倒低谷。 周五下午，班主任第一次喊她去办公室。 陈欣已经麻木了，她呆呆站在他办公桌前，脑子里一片空白。 郑老师翘着二郎腿，手机拿着排名表在看，他叹了口气，“陈欣啊，你这次怎么会退步这么大，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陈欣摇头，低声回：“没出什么事。” “那你怎么会退两百多名？嗯？” 陈欣又摇了摇头，“不知道。” “这个周末，老师会给你妈打个电话聊聊你的学习，你做好准备啊。” 陈欣点头。 她知道班主任很负责，每次月考班上退步最大的那个同学的家长都会被他电话问候，只是没想到会轮到自己。 这次怕妈妈真要对她失望了！ 第246章 大吵(一) 从老师办公室出来，班上同学已走得差不多了，教室里只剩下几个值日生在打扫卫生，灰尘漫天，陈欣走回座位，迅速把书桌收拾好。 余光看见旁边窗户外，雨势倾斜，而夕阳还挂在天边，余晖照在对面教学楼顶的白色瓷板上，波光粼粼。 真是奇怪的天气，又出太阳又下雨。 陈欣背上背包走出教室，便感到扑面而来的潮湿与燥热，贴身衣服好像湿答答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她没带伞，加上雨势不大，便冒着雨去坐公交了…… 回到家时已是下午六点。 从玄关换了拖鞋，她走出来，望着面前长长的空空如也的过道，鼓起勇气喊了声：“妈！” 安安静静的，没人回应，刘丽芬和宋丽都不在家。 她松了口气，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但很快那口气又提了起来，她前进几步，没回房间，往左转走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了。 脑子里乱哄哄的，有一个念头，她要在她妈回来的第一时间见到她。她坐在那儿，甚至忘了卸下背包。 这是她平生以来考得最差的一次，多年以后回头看，好像不是什么大事，但对那时的她而言，这就是天塌下来的大事。 她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智商太低不适合读书，以后可能会越考越差，最后考不上大学，然后像她的堂姐表姐那样，做一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工作，然后迅速结婚生子。 正焦虑着，玄关处传来一点动静，陈欣以为是刘丽芬回来了，立即站起身，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包还背在身上，于是马上卸下来，把被雨水淋湿的外套也脱了。 她看向门口，忐忑地等待着，出现在门口的却是许为，她的心瞬间沉下去，不知道是庆幸还是担忧。 许为也看见了她，信步走进客厅，“诶，你怎么坐在这儿？” 陈欣摇摇头，愣愣的不知该说什么。 “你这次月考故意考差，做得很对，我早就说了，你要破除你妈对你的期望，不然你会被她的期望架得越来越高，最后只会摔得很惨，”许为说着，自然而然在她身边坐下，卸下背包。 茶几上有碟瓜子，他随手攥了一攥，递给陈欣，陈欣摇头，他就自己嗑起来。 他以为陈欣是听了他的话，故意考砸的，毕竟她的成绩向来很稳，不可能一次下降两百多名。 然后他就给陈欣出主意，告诉她要怎样才能破除她妈对她的期待，同时又令她受到最小的伤害。 说着说着，他听见自己包里的手机响了，于是拉开拉链，从包里拿出手机…… 是宋含章发来的消息：【分手的事我想好了，今天7：00老地方见】 许为立即回：【好的】 现在时间还早，不急着出门，许为就把手机放回去继续给陈欣出谋划策。 陈欣只感觉许为在旁边唧唧呱呱，他说的内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不是有意考砸的，她是真的考砸了，她没有任何计划。 现在只期望她妈赶紧回来，赶在郑老师给打电话之前，她先向她妈说明，然后认错，告诉她自己是因为考试头疼没发挥好，下次绝对不会再考这么差。 这时，外面响起“砰”的关门声，陈欣立时汗毛竖起。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往过道里来了，陈欣看见了，是她妈。 刘丽芬的身影一闪而过，连鞋都没换就往陈欣卧室方向跑去，但她很快意识到什么，退回来，走进了客厅。 陈欣低下头，不敢看刘丽芬的眼睛，只看见她的黑色小皮鞋渐行渐近，最后停在她面前，很快菜篮子也被放下了。 “为为，你先回房间，我有几句话跟我们陈欣说，”刘丽芬看向许为。 刘丽芬是个很有分寸的人，从来不会在许为面前拿大人的款儿，更不会命令主人家做什么，跟许为说话永远温柔带笑，但现在，她脸上毫无表情。 许为看了眼陈欣，以为她听了自己的建议后会懂得怎么处理，于是放下未嗑完的瓜子，拎着自己的背包出了客厅。 等到许为的脚步声再听不见时，刘丽芬才一把抓住陈欣的手臂，把她拉起来，“你起来！” 陈欣感觉突然一股猛力把她带起来，她身体瘦弱，不防被这样大力一拉，身子摇晃了下才站稳，被刘丽芬抓住的大臂那处火辣辣的疼。 “你班主任刚刚给我打电话了，听说这次月考你排名掉了两百多，”刘丽芬看着把脑袋埋到肩颈窝的陈欣，“这些天你跟我闹脾气，不理我，就因为我丢了你一双鞋子，什么宝贝鞋子，比妈妈还重要，啊？还故意考差了来气我，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刘丽芬不仅生气陈欣考得差，更生气女儿脱离了她的掌控。 陈欣轻轻摇头，肩头颓然垂着，在微微颤抖。 “那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掉到五百多名？”刘丽芬越说越激动。 眼泪漫上来，陈欣喉头哽咽，一波一波的情绪仿佛被堵在喉头，将要冲破，此刻她说不出一句话。 “说话啊！”刘丽芬怒吼。 陈欣被吓了一跳，终于张开了口，开口就是一声压抑的哭泣，“我……我考试那两天……头疼。” “头疼？是真头疼还是装头疼？”宋丽一手叉着腰，就地踱起步子，“妈妈在别人家做事情这么辛苦，从早忙到晚，做饭洗衣擦地还得陪笑脸，你呢？你坐在教室里听听课，写写作业就行了，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也不用受累，为了给你提高成绩，还给你请了家教，还要怎么样，你说，你还要妈妈怎么样？”刘丽芬说着说着，也带了哭腔。 “妈，”陈欣声音颤抖着，身子也颤抖着，她缓缓蹲下身，双手抓着自己头发，像个被蹂躏的破娃娃，“求求你不要……不要再说了，妈！” “妈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都是为了你啊欣欣！” “阿姨，你不要这么说她了！”许为大步走进来…… 许为听见刘丽芬的怒吼，就从自己房间冲过来了，现在他穿着拖鞋，踢踏踢踏走到陈欣身前，看着蹲在地上蜷缩得像只小猫的她，不忍心，伸手去扶。 刘丽芬立即抬手挡住，“为为，我在教育欣欣，你回你自己房间去。” 陈欣的哽咽冲出喉咙，终于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阿姨，”许为对上刘丽芬的目光，“你是不是也要反思自己，给了她太大压力。” “我给她压力也是为了她好，没有压力怎么会有动力？” 第247章 大吵(二) 陈欣听着他们争辩，脑子里乱哄哄的，她终于受不了了站起来，“不要吵了，求求你们不要吵了！” 她快要发疯了！ 陈欣目不错珠盯着刘丽芬，眼睛红得几要滴血，“妈……是不是只有学习好才……才配当你的女儿，是不是只有学习好才是对的，其他都是……都是错的，你到底在意的是我，还是我的……学习成绩？”两行热泪滚了下来。 她问出了她心底最深处的疑惑，妈妈对她好她一直知道，可她分辨不清她爱的是她本身，还是一个学习好的她。 刘丽芬脸色微滞，她自己也没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她根本也分辨不清。 但她是母亲，天然具有权威，她不愿在女儿面前示弱，于是道：“这什么跟什么？我们在谈你为什么退步这么大，扯到这上面干什么，努力学习就是学生的本分，如果你努力一点——” “妈，”这一声几乎嘶吼出来，陈欣浑身上下抖如筛糠，声音也在发颤，“我这么努力了难道你看不到吗？我就差把睡觉……睡觉的时间用来学习了，还要我怎么样呢？这些天我状态一直不好，头一直疼，妈，难道这些你都看不到吗？”陈欣急得跺脚。 为了满足她妈的期待，她已经透支精力到了极限，妈妈看不到她这么痛苦吗？还是她视而不见，只想逼迫她去完成她的目标，至于她开不开心，谁在意呢？ 也许她该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反正学习不好，就没有用了，她已经令她失望。 许为伸手去拉陈欣的胳膊，想带她去房间冷静一下，陈欣心如死灰，猛地甩开他跑出客厅，直往大门口去。 “陈欣，”许为风一样跟出去，继续拽她的手，“天黑了，不要出门！” “别碰我！”陈欣回头，盯住许为的眼睛吼出这一句，然后连鞋也没换就冲出了门，“咣”的把门带上。 许为也穿着拖鞋跑出去追，一直追着她上了电梯…… 而此时，许为房间里的手机已震动了好一会儿，约他去咖啡馆的宋含章在十五分钟前就到了地方，然后在qq上问他出发了没有。一直没等到回应，她就打电话过去，还是没回。 她知道许为所在的小区，于是直接打车过来了，现在人就在双胜小区东门外，契而不舍地给他打电话。 四月初倒春寒，夜风尚有几分料峭，陈欣在室内把外套脱了，现在身上只穿着件长袖t桖，一出单元门便觉有股凉意渗进衣服里，更觉心灰意冷。 许为会安慰人，只能在她身后默默地跟。 陈欣哭得忘乎所以，一路哭着出了小区南门，外面夜色浓重，她不知该往哪儿去，顺脚就往右走，沿着小区一路走，踢踏踢踏，她脚上还穿着居家的拖鞋。 几辆摩托车呼啸而过，大灯照亮了陈欣单薄的后背，她的倒映在墙上的影子在往后。 高楼如峰，黑夜如盖，他们行走在城市的沟壑里，许为感觉自己和她是这世上唯二的两个人。 他从来逻辑至上，很难共情他人，但此刻他对陈欣的痛苦全然感同身受，她的每一声哭泣都仿佛是从他胸腔里发出来的，他的喉头也像哽住了一样。 她的痛苦，也即他的痛苦。 不知不觉快走到小区东门，陈欣哭得身心俱疲，所有的疑惑、痛苦和不甘都随眼泪流了出去，身体也好像被掏空了，她踉跄着走到路边一棵大杨树的阴影下，蹲下来，双手抱着脑袋埋进双膝间。 情绪发泄后的空虚，比这夜还寂静。 道路尽头传来几声狗吠，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和她的啜泣声一起。 许为的心揪疼，他走到她面前站定了，陈欣溶解在杨树的影子里，他的影子，却在路灯下拉得老长。 这一情景，全部落在东门口那辆出粗车上的乘客眼里。 宋含章拿着手机的手缓缓放下了，屏幕还亮着，上面显示的是许为的号码。 今天她是做好了准备要跟许为分手的，从上周在咖啡书屋外，他默认自己喜欢陈欣开始，她就在为分手做准备。 她想好聚好散，今天好容易鼓起勇气决定来一个正式的告别，却没想到看见这样的画面。 她还准备告别时，像电视剧里男女主分手时那样问一句：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现在她知道，不必问了，从头到尾，她都在别人的感情里当配角。 “师傅，我要等的人没来，”宋含章微微哽咽。 司机感觉她情绪不太对，纳闷地看了眼后视镜里宋含章的脸色，说：“小姑娘，你现在要去哪儿？” “回家，剑南路34号紫金公寓，”宋含章说。 “好嘞，”司机为自己轻轻松松又接到一个活儿高兴，他发动车子，打开了蓝牙，阿桑寂寞的嗓音和这夜正适配。 “我们的爱情，像你路过的风景，一直在进行，脚步却不肯为我而停……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我却始终不能有姓名。” 出租车从许为身边驶过，他一无所觉，始终背对着马路，眼睛里只有树影下缩成一团的陈欣。 感觉到些微冷意，许为双手插进衣兜里，问陈欣，“你冷不冷，我没带外套。” 陈欣缓缓抬眼，望见许为低垂的眉目，原来他一直站在她身边，蹲着身望他时更觉得他高了，像棵树那样。 “我不会回去的，”她声调沙哑。 “那就不回去，”许为说，“我带你去李子阳家借住，他家很多房子在出租，就去我之前离家出走住的那间。” 以前的陈欣打死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离家出走，但今晚，她做了。 第248章 冲动 他们身上什么也没带，外套没穿，脚下还趿拉着一双拖鞋，这样离家出走太草率，所以许为让陈欣待在小区门口的门卫那儿，他独自回家中拿东西。 家里灯火通明，他妈在朋友家打麻将打通宵不回来，刘丽芬正坐在客厅里默默垂泪。 许为看见了也没管，他从沙发上拿了陈欣的背包和外套便走。 刘丽芬抬头望着他，张了张口，却到底什么也没说。 她是个要面子的人，刚刚跟许为算是小吵了一回，现在又问他要去哪儿有点拉不下脸，而且她相信陈欣不会走多远，至多在外面吃点什么或在同学家住一晚就会回来，陈欣一向乖巧，从不忤逆她。 于是许为畅通无阻地进了陈欣房间，给她收拾了一身衣服、鞋子和手机，连同自己的手机、衣服及钱包，一股脑塞进自己背包了，然后背上，光明正大出门。 刘丽芬见他背着鼓囊囊的背包离开，心里又有些害怕了，该不会来真的吧？陈欣一个人是干不出什么出格的事，但有许为在身边就不一样了。 她焦躁不安地坐了半分钟，终于起身追出门去，喊他：“为为？你们要去哪儿？” 许为正好上了电梯，这个时间点，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没管已经跑到电梯门口的刘丽芬，按下按钮，电梯门关上，电梯往下走…… 为了防止被刘丽芬跟上，他一出电梯就快步走出单元楼，然后直奔小区南门。 寂寂的夜里，陈欣垂头站在门卫亭前等他，远远听见他的脚步声，她抬起头，只见他冲过来，拉着她的胳膊就走，“你妈追过来了，我们得快点儿！” 陈欣随他小跑到街边，正好一辆出租车过来，许为拦下，打开后车门就把她推进去了。 正好这时，刘丽芬追到了小区门口，她看见许为，招手大喊：“为为，你把我家欣欣带哪儿去？” 陈欣循着声音望过去，正好许为坐上来，挡住了她的视线，他斩钉截铁对司机说：“去北京路32号馨苑小区。” 车子立即发动，两道车灯射出去，最后消失在路口…… 陈欣心跳得很快，口中仍发出轻微的啜泣声。 这时，许为背包里传来她的手机铃声，陈欣立即拽过背包，拉开拉链，从里找到自己的手机，拿出来一看，果然是她妈的来电。 她看着手机屏幕上她打的“妈妈”的备注，心中天人交战…… 许为也盯着她的手机屏幕，他要看看陈欣狠不狠得下这个心。最后，终于不负他所望，陈欣摁下关机键，车厢里瞬间安静了。 她把手机拿在手里，食指轻扣着手机壳，眼睛望向车窗外，车已经走出了那片逼仄的住宅区，外面天高海阔，灯红酒绿，远处广场上人群汹涌，一块巨型屏幕上正在播放家居广告，热闹一片接着一片。 心中压抑的感觉，也随着注意力的转移而消散了。 等他们到达馨苑小区时，李子阳路上接到许为的电话，已等在那里了。 他见到陈欣，有点意外，调侃了她几句，许为立即以眼神制止他，他这才发觉气氛不对，识趣得没再开口，给了钥匙就骑摩托回家了。 许为在楼下便利店买了些洗漱用品和零食，然后才领着陈欣走进小区，去了3栋3楼。 上次离开前，许为把屋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但因半年多没人住，走进去时，仍闻见一股灰尘味儿。 他打开门后，就把房间和客厅各处的灯都揿开了，然后将陈欣和背包都安顿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把遥控器递给她，“你想看什么自己换台，这里还有零食。” 陈欣起身，灯光下，可以看见她的眼睛已经红肿，人也无精打采，她沙哑着声开口：“茶几上有灰，有抹布吗？” 许为伸手摁住她的肩，把她按下去，“你坐着，我来。” 陈欣大为诧异，许为这大少爷，在家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还是我……”感觉到许为眼神中的压迫感，陈欣咽回了接下来的话。 然后她就乖乖坐在沙发里，看电视，吃零食，听着卫生间和房间时不时传来的水声，和许为铺床的动静。 看了会儿电视，她就开始犯困了，大概因为刚才哭得太厉害，身心俱疲，渐渐的，她从端正坐着，到仰靠着沙发，最后眼皮子越来越沉重，终于在电视节目背景音中，她身体倒下去，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许为还在卖力地打扫卫生，等他满头大汗地把各处清理干净，回客厅叫陈欣去洗澡时，看见的就是她像条哈巴狗一样躺在沙发里的情形。 她身体侧躺着，半边脸上盖着几缕发，四肢朝外瘫着，右手上还抓着包吃剩的薯条，只捏着一点边沿，马上那包装袋就要掉下来了，许为在她面前蹲下身，伸出手，在薯条掉落时堪堪接住了。 他把薯条放到茶几上，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陈欣的脸，她睡觉时嘴唇微嘟着，像是不高兴耍脾气的小孩子，他微微笑了，伸手把覆在他脸上的发拨开。 这时，电视上男女主开始互诉衷肠，紧接着便吻住了，柔情缱绻的背景音响了起来。 许为的目光移到陈欣唇上，他忍不住伸出手，蜻蜓点水般在她唇上点了下…… 陈欣睡得很熟，毫无察觉，许为便又大着胆子，伸出大拇指在她唇上轻轻抚摩…… 温柔的触感在指尖流动，如过电一般，他全身的血液集中到了某一处。少年人血气方刚，这一刻简直被魔鬼控制了心神。 他凑近她，被最后一丝理智把持着，没去吻她，只是在她面庞上轻嗅了嗅，那样温热的带着洗发水香味的女孩子的气息，令他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颤栗。 怕自己失控，他猛地收回手站了起来，仰头望着天花板，开始深呼吸……正好看见一只白色飞蛾，围绕着那明亮的圆盘形灯具来回打转。 他调整了足足一分钟，才敢低头重新看向陈欣，这时他才想起来陈欣身上没盖东西，他想把她抱去床上去睡，犹豫了会儿，却只是去了才收拾好的房间，从衣柜里找出自己之前盖过的蓝色毯子。 他嗅了嗅，毯子没有怪味儿，然后他走回客厅，把毯子展开，小心翼翼盖在她身上，左右看了看，最后在沙发缝里找到空调遥控器，他把温度调高了几度。 最后，他去浴室洗了个冷水澡。 第249章 谈判(一) 这一觉，陈欣睡得很沉，第二天上午九点多她才睁着迷蒙的眼醒来…… 酒红色窗帘只拉起来一半，房间光线充足，陈欣感觉不对劲儿，这不是她的房间！ 她猛一下坐起，扫了眼四周，确定这不是她的房间，于是立即掀被下床，同时昨晚的记忆也都涌上来，她记起来了，自己昨晚离家出走，跟许为来了李子阳家的出租屋。 可是……她不是在沙发上睡着了吗？ 陈欣趿拉着拖鞋走到房间门口，正看见坐在沙发里的许为的后脑勺。 他也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看着陈欣，一边把抽了一半的烟拧灭在烟灰缸里，“你醒了？” “我怎么会睡在床上，你……不会是你……” “你本来睡在沙发上，后来我把你叫醒，你迷迷糊糊自己躺床上去的，”许为一本正经地说。 “是这样吗？” “不然你以为？”许为失笑。 陈欣挠了挠头，努力回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那你睡的哪儿？” “沙发，”许为回过头去，右手轻轻转动着手机。 昨晚宋含章打了他二十几个电话，直打到他的手机没电关机了，刚才他给手机充上电才发现那二十多个未接来电，也才想起昨晚约了宋含章，等他再打过去时，那边已经把他拉黑了。 “不好意思，让你睡沙发了，”陈欣说，许为说：“我睡得挺好的。” 她懒懒走到沙发前坐下，拉开许为的背包拉链，从里找到自己的衣服，抱着，然后起身慢慢悠悠向浴室走去。 这间两室一厅一厨一卫的房子专门用来出租，所以各处的面积并不大，居于客厅右前方的浴室与许为所坐的沙发不过五六米之隔。 现在这间房子里只有他们两人，陈欣进了浴室后，还能听见沙发弹簧的响动，她觉得很不自在，更不敢脱衣服。 许为却毫无避讳，他拿手机点餐，问陈欣早饭想吃什么。 “包子就行了，”陈欣回应道。 她身上的衣服黏黏腻腻穿了两天，再不洗澡人都要长蘑菇了，思来想去，最后还是脱了衣服，拿起花洒…… 她把水流调到很小，怕自己洗澡的动静被外面的许为听见。 就这样，平时半小时可以洗完的澡，今天洗了四十多分钟，幸好浴室里晾着两条浴巾，一条蓝色一条粉色，她扯下粉色浴巾擦干了水，然后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出浴室。 客厅的茶几上，摆了好几种包子和豆浆，许为一边吃一边换台，“你以后准备怎么办？” 这件事在昨晚她跑出来，蹲在那棵大杨树下就想好了，她要反抗她妈，摆脱她的期待，不然她永远都在恐惧，恐惧会造成心态失衡，譬如这次的月考，她并不是不会做题，实在是考场上太紧张，太害怕，太焦虑了，才导致成绩一泻千里。 “我以后不会事事顺从我妈了，我不会再害怕她，”陈欣目光坚定地看着许为。 许为瞄了她一眼，“真的做得到吗？” 陈欣郑重点头。 许为跟父母斗智斗勇的经验丰富，他笑了声，“你做不到，回去一见着你妈，她在你面前哭一哭，你就受不了。” 陈欣顺着他的话，想象了下刘丽芬在她面前哭泣的画面，顿时心揪起来，她太容易心软，而且当乖乖女当了十几年了，要突然扭转过来，不听她妈的话，不理会她的期待，真的很难做到。 “那我该怎么办呢？”陈欣在沙发上坐下，继续擦着湿发。 洗发水和沐浴露的香味笼罩了许为，他看向陈欣，“离她远点。” 离她妈远点？ 怎么离她远点呢？每天回家，每个周末都要跟她在一个屋檐下，怎么远？ 突然想到什么，陈欣双眼放光，“我可以申请住宿！” 许为点头，看着她，仿佛在说：算你还不蠢。 然后，陈欣就和许为开始计划如何向刘丽芬争取在学校住宿。 如果是在这件事没发生之前提出来，刘丽芬会欣然答应，可争吵后提出要住宿，傻子也知道陈欣想脱离掌控，独立自主了。 刘丽芬只有陈欣一个亲人，所以她对陈欣有很强的控制欲，这种控制欲一边把陈欣照顾得无微不至，为她提供稳定的生活，一边限制陈欣只能按她的意志行事，譬如考试应该考多少分，应不应该请家教老师，应该穿什么衣服鞋子，可谓无孔不入。 她不会让陈欣脱离她的掌控。 许为和陈欣商量了半个多小时，最后把计划分成了三步，准备实施。 当天中午，宋丽打电话给许为，骂他“由着性子乱来，带坏欣欣，刘姐跟我诉苦诉了一上午，脸都哭肿了，你今晚带欣欣回家，明天周一还要上学呢！” 陈欣听说刘丽芬状态不好，心里就有些着急了，于是立刻拿出自己的手机，摁了开机，想给她妈打个电话。 手机界面显示昨天刘丽芬给她打了18个电话，短信也是30+。 她点开那些短信一一看下去，不由得头皮发麻。 “欣欣，你越来越不听话了，我只是说你几句，你就这样气我？” “难道你班主任说你学习退步不是事实？你快回来，不要跟许为在外面过夜！” “你难道要学许为离家出走？你一个女孩子，学得像他那样叛逆，以后还得了？” …… 看完这些短信，陈欣才刚动摇的心又坚定了。 于是按照计划，她当天晚上没跟许为回家，只让许为带话给她妈，说她想申请住宿，理由是住宿能挤出更多时间来学习。 刘丽芬断然拒绝，晚饭的饭桌上，她对许为说：“为为，我们欣欣是个老实孩子，什么都不懂，怕是你给她出的主意，我知道，她不是为了什么学习，她就是在赌气，她就是要气我！她本来学习就退步了，申请住宿，没我在旁边监督，怕是以后学习更不认真，退步更快！” 第250章 无所事事 许为没告诉刘丽芬陈欣在哪儿，刘丽芬也不愿一直缠着问，就这样和陈欣僵持着。 作为母亲，她不会率先低头，她要等陈欣自己回来，反正明天就周一了，她不相信陈欣会逃课。 当晚，许为把刘丽芬在饭桌上的话通过qq发给陈欣，并告诉她；“你妈态度强硬，你得坚持下去。” 坚持？坚持跟她刚到底？ 陈欣心里是害怕的，她第一次忤逆她妈，而且还要跟她长时间战斗。 当晚，她躺在出租屋的床上辗转反侧，一会儿想到她妈的辛苦，这些年在外工作供养她读书的不易，一会儿又担心她妈会一直僵持下去，最后生气不认她这个女儿。 在愧疚和恐惧的轮番折磨下，陈欣到凌晨才睡着。 睡到八点半左右，她就醒了，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看来电和短信的情况。 没有她妈的来电和短信，她的担忧更甚了。 倒是起床后许为给她发了条qq消息：【早安】 陈欣也回：【早安】 许为：【记得要发挥老郑的作用】 陈欣：【知道了】 然后陈欣趿拉着拖鞋，踢踢踏踏走到窗户前，把酒红色窗帘拉开，清晨的阳光照进来，窗明几净，一只白鸽在低空中掠过，她打开窗户，伴着清幽花香的微风拂面，她深嗅一口，紧张的心情也平复了。 然后，她拨打了班主任的电话。 有点发怵，这是她入高中以来第一次拨打郑老师的电话，接下来她还要以一个莫须有的理由向他请假。 电话很快接通了，陈欣微笑着问候道：“老师，我是陈欣，您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郑老师浑厚的嗓音从电话里传来，“陈欣啊，你今天怎么没来上学？我正要给你家长打电话。” “老师，我……我生病了，这周可能不能去学校了。” “生病？生的什么病？”郑老师听她说话吞吞吐吐，不大相信。 陈欣紧张得食指不住抠弄手机盖，她说：“这个……要不您待会儿问我妈吧，老师，您能不能帮忙劝一下我妈，让同意我住宿？” “住宿？为什么想住宿？” “我家里最近发生了一些事，严重影响到我的学习，我想离家远点，但我妈不愿我住宿……” 电话那头，郑老师沉默了一阵，终于答应。 陈欣这次月考退步太大，他也不希望班上少一个冲击985的苗子，而且陈欣自己愿意学习，勤奋刻苦，他乐意帮助她。 然后他叮嘱了陈欣几句在家也要看书，不能因生病就把功课落下之类的话，就挂了电话。 陈欣心中大石落地，她妈向来最听老师的话，有郑老师劝说，胜算应该大一些。 然后她就放下手机去洗漱了。 洗漱完，吃过早餐，把换下的衣服洗干净晾好后就突然闲了下来。 她没有书看，也没有作业可做，茫然地坐在沙发里，不知道该干什么。 周一，别人都在学校上课，她一个人待在出租屋里无所事事，想到自己上次月考的分数，周末未完成的作业，她就万分焦虑。 于是她给许为发消息，让他下午过来时给她带些书。 许为秒回消息：【看什么书？你看电视不行？】 陈欣：【我不能落下功课啊！】 许为：【只落下几天的功课你紧张什么？放松，你要学会放松！】 陈欣不懂得放松，就在两天之前，她的课余休息时间都被填得满满的，现在却在别人上课时无所事事，她浑身都不自在，好像成绩马上要被所有人赶超了一样。 真不知道许为怎么做到在学习时间开小差，逃出学校打游戏的，要换做她，一秒钟都待不下去。 在下第一节早读后，王伦和林芸都给她发了消息，问她怎么不去学校，她回说因病请了假，刚回完她们的消息，她妈的电话正好打过来。 看着屏幕上“妈妈”两个字，她呼吸一滞，迟迟没敢按下接听键。 可铃声锲而不舍的一直在响，最后她终于鼓起勇气，按下了接听。 “陈欣，你想干什么？”刘丽芬的怒吼几乎冲破手机。 陈欣的身体瞬间僵直，好像刘丽芬就站在她面前，她低着头不敢作声。 “刚刚你老师打电话来，说你请假了？你什么意思，你离家出走还不够，还要学许为逃课？” 刘丽芬跟她说话向来很温和，这几天对她不是吼就是质问，她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妈，我想住宿，”陈欣强迫自己镇定。 “刚刚你班主任跟我说了，你想住宿，住什么宿？在家里不是很好？有空调有我给你做饭，不比学校宿舍条件好？况且你住宿是为了努力学习吗？你就是要气我，你翅膀硬了，要跟妈妈叫板了！” “妈，”陈欣的声音禁不住颤抖，“你一打电话就是吼我，问学习，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住在哪里，安全不安全，也不问我难过不难过，你心里只有学习，你根本不关心我！” “我不关心你？我就是太关心你太由着你了，你才做出这些气我的事！” 陈欣不想跟刘丽芬吵，她立即掐断电话，手机往沙发里一扔，紧接着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亏得她昨晚愧疚了那么久，生怕自己的离家出走伤了她的心，她打电话来，却还是只关心她的学习！ …… 就这样闷闷不乐待了一整天，午饭她也懒得下去吃，一直到下午六点左右，寂静无声的环境中突然传来叩门声。 “来了，”陈欣猜到是许为，立即起身过去开门…… 门一拉开，只见许为绷着张脸，像被人欠了八百万似的。 “你都不从猫眼里看一下门外是谁，就来开门了？” “我知道是你，所以……”陈欣越说声音越弱下去。 许为大步走进来，把门关上，保险打了两重，然后看着陈欣，跟班主任训话一样，“你没有一点安全意识，以后听见有人敲门，要先看清楚，知道了吗？” 陈欣诺诺点头，“知道了。” 她承认自己确实太大意。 然后，她跟在许为身后往客厅去，这才发现他手上拎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两个塑料盒子。 许为走到茶几前，把塑料袋里的一盒饭、一盒辣子鸡丁和一双筷子拿出来，放在茶几，回头问她：“午饭吃了吗？” 陈欣不敢说自己没吃，点点头说：“吃了。” 许为紧绷的脸松弛了些，他往沙发上一坐，撒开两条腿，“这是晚饭，快吃吧，还热着。” “你怎么没给我带书和作业啊？”陈欣说。 “这几天不要看书，你太懂得学习，不懂得放松，”许为说。 第251章 表白未遂 论起放松和享受，许为确实有经验。 他在沙发上坐下后就用遥控器打开电视机，看起了《海贼王》。 陈欣把饭菜拿起来，放在右边靠墙的小方桌上，坐在高脚凳上慢慢地吃…… 吃完后处理了饭盒，她便回到沙发里坐下，跟许为一起看《海贼王》，不知是不是屋里多了一个人的缘故，她不像白天那么焦躁了，渐渐也沉浸在剧情中……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从这里可以望见对面楼已亮起了灯。 电视上一集完结，开始播放广告，陈欣回过神来，她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隐约感受到某人的灼灼目光，她偏头看过去，四目相对间，她立即调开视线，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然后，她拿起茶几上的手机，看了眼时间，不由得惊讶出声，“都快上第二节晚自习了！” 许为也收回视线，他双手抱着后脑勺仰躺在沙发靠背上，好整以暇，“我本来就没想去上晚自习。” “为什么不去？” 许为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诸如此类的问题他已经回答过无数遍了。 陈欣也不强求，她起身准备去开灯，许为突然叫住她：“别开灯，我有话要说。” 他摁了下遥控器的红色按钮，电视关机，客厅彻底安静下来。 陈欣只好又回来坐下，心想有什么话不能开灯说。 然而有些话还真不能开灯说，只有黑暗这个屏障在前面遮挡，他才有勇气。 “今天许耀给我打了个越洋电话，说回国后要来收拾我，”许为哼笑了声，说：“我跟宋含章分手了。” 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从语调中咂摸出一点情绪，她感觉他很轻松，像是解脱了。 她也感觉解脱了，从得知许为跟宋含章谈恋爱那天起，她心底就压着一块巨石。 “为什么分手？” “因为我心里想着另一个人，”许为望着天花板。 黑暗中，陈欣听见自己方才还平静的心跳，突然“扑通扑通”，擂鼓一般，她有种强烈的预感。 这预感令她狂喜，又令她担忧，那种心情，就像伸手去触碰火焰。 “你还是……不要早恋吧，”陈欣说，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蹦出这样一句，像是在真相呼之欲出时，用一片纸挡一挡，可那纸张一戳就破。 许为也确实试图戳破，他突然坐直身子，凝望陈欣，“你就不想知道我想的人是谁？” 陈欣只能看见他黑色瞳仁上的两点光，那像今夜的星子，想要挣脱黑夜的束缚，落下来。 她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了，想叫他不要再说，又舍不得，当他快要脱口而出她的名字时，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两人俱是一惊。 “是你的手机，”陈欣说，她呼吸声急促，“我去开灯，”说着站起身。 她被某种激烈到近乎晕眩的激情裹挟，脑子一片混乱，腿也是软的，她踉踉跄跄地走到墙边，揿开灯，灯光刺眼。 “妈，什么事？”许为在讲电话，他开了免提。 “为为，你们下晚自习了吧？” “下了，怎么？” “你今天务必把欣欣带回来啊！你自己疯就算了，还把欣欣带坏，带她逃课，听说她今天没去学校，你刘阿姨担心得要死，外面那么多坏人，你把她安顿在哪儿？同学家吗？快把她带回来，听话！” “刘阿姨反省了自己吗？” “什么反省自己，为为，你怎么说话呢？” “那就是没有，等她什么时候反省了自己，陈欣自然会回去，”说完许为直接挂断电话。 陈欣回过头看许为，“怎么办，我今天要不要回去啊？” “没必要，你妈什么时候向你妥协，你就什么时候回，”许为气定神闲。 陈欣走回来在沙发上坐下，说实在话，她心里又开始动摇了，如果她一直不回去，她妈也一直不妥协，怎么办？难道她一直逃学下去吗？ “你坚持不下去了？” 陈欣想了想，又重重摇头，然后自己说服自己，“我可以，”说完眼神也仿佛变得有力。 她已经长大了，不想再事事听从母亲的安排，不想再为了满足母亲的期待疲于奔命，她有自己的主见，她要按她自己的节奏学习和生活。 “你今晚回去告诉我妈，我一定要住宿！”陈欣望着许为的眼睛，斩钉截铁。 许为点点头，像老父亲看女儿一样看着她，“你早就该这样——不过我今晚一定要回去？” “当然！”陈欣激动道：“你住在这里不合适。” 之前那一晚已经很尴尬了，再住一晚她妈该怎么想？怕不是以为她和许为怎么样了呢！ 她反应过来时间不早了，立即推他，“快走，很晚了，再不回去就打不到车了，”许为被她推着往门口走，他不想走，因为还有些没说，可有些话说出来需要时机，错过了好像就没勇气再提起了。 他只得由着她，一直推到门口，她才停下。 许为吼了声，楼道里的灯亮了，他回过头，严肃地叮嘱陈欣：“把门窗关好，晚上谁来敲门也别开，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嗯？” “知道了知道了，”陈欣嫌他啰嗦，把他推出门外。 “记住不要随便开门！” “不会的啦，”陈欣心想大晚上的单元门一锁，谁能上得来，这人就是杞人忧天。 她看着许为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才关上门……然后她抓紧收拾衣服，去浴室洗了个澡，便回房睡了。 上床关了灯，屋里的黑暗又令她想起刚才那会儿，许为对她说的话，到底他口中的另一个人是不是她呢？不会是她自作多情吧？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第252章 妥协 当晚许为回去后，宋丽替刘丽芬逼问他陈欣住在哪里，许为拒不交代，只说陈欣住在同学家，很安全。 刘丽芬毕竟只是个保姆，许为不愿说她也就不敢多问，但宋丽因为许为把陈欣“拐带”出去，对刘丽芬过意不去，就一直缠着许为问他陈欣的住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也没说服他，最后用几千块钱诱惑，他也不肯开口。 就这样，两边足足僵持了一周。 到这周的周六，郑老师给陈欣打去电话，让她没什么事的话，下周务必去上学，陈欣只能虚应着。 她一个一天不学习就浑身不自在的人，已连着七八天没看书，没做题了，还是在这么关键的高二下学期。 这个学期末整个高三的新课将会讲完，如果她有某些知识点漏学的话，恐怕会影响到以后的综合练习。 陈欣有些沉不住气了，期间她一直给许为发消息，请他带书来给她，他不听她的，说：“几本主课的教科书和习题册上周五都被你背回家了，现在在你房间放着，我一拿走你妈就会知道，然后她就会知道你紧张学习，她掐住了你的软肋，就更不愿意妥协。” 许为分析得不错，可要扛住这个心理压力对陈欣来说难度太大，从一开始她就处于下风，在父母面前，孩子总是处于弱势的，幸亏许为一直在旁边提醒，不然她早投降了。 新的一周又开始了，陈欣没去学校，也没请假。 周一下午，她的心态已处于崩溃边缘，数次拿起手机想给刘丽芬打电话，又数次压制住了冲动，终于在下午六点左右，刘丽芬的电话先打过来了。 她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她妈妈的备注，焦躁了几天的心情立即云开月明，她深呼吸了一口才接通电话，佯装镇定问：“妈，你找我什么事？” “刚刚你老师给我来电话，说你今天没去学校，也没请假？” “是。” “你还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啊陈欣？” “妈，我没有故意折腾，我只是想住宿而已。” “好，好好好，我拧不过你，今晚回家我们谈谈这件事。” 陈欣大喜，语调里带出来一点欢喜，“好，我马上就回！” 于是，她立即挂断电话，给许为发了个消息把情况告知，便就开始收拾东西。 她归心似箭，三下五除二把衣服鞋子收拾完放进背包，然后就背着包出门，上锁，“噔噔噔”快步跑下了楼，踏着夕阳余晖冲向公交站台…… 在公交上，她收到许为回的消息，叫她先别回家，等他一起，怕她一个人搞不定她妈。 但陈欣回复他五个字：【我自己可以】 许为给了她精神上的鼓励，这已经足够，剩下的她自己能解决。 回到家时正是晚饭时分，陈欣用钥匙打开门，进屋，去玄关换鞋，一阵饭菜香味飘过来，她嗅出里面有她喜欢吃的红烧鱼和爆炒鸡丁，换鞋的动作也慢了两分。 这些天让她妈担心了，虽然她妈嘴上不饶人，却还是欢迎她回家，不然不会做她喜欢的菜，她心中有愧。 “是欣欣回来了吗？”宋丽听见动静，从饭厅走出来……穿过旋转门走过过道，她看见陈欣，立即微笑着快步上前，“欣欣，你这几天可把你妈急死了！” “阿姨，对不起，”陈欣低下头，“让你们担心了。” 宋丽走到陈欣身边，矮下身凑到她耳畔低声说：“欣欣，要听你妈的话，她这两天晚上都哭了呢，阿姨正好约了人出去吃饭，家里就你们两个，说开就好了，”说着拍拍她的肩，便转头回自己房间换衣服去了。 陈欣咽了口唾沫，低着脑袋一步一顿往饭厅走，近乡情怯，短短二十几米走了几分钟。 等到了饭厅门口，她只敢稍抬眼皮……只见刘丽芬穿着她那身半旧的褐色蝙蝠袖毛线衫，端坐在饭桌前，正对门口，表情严肃。 “妈……”陈欣垂着眼走进门，同时在心里给自己鼓劲。 “过来吃饭，”刘丽芬淡淡开口。 陈欣一边走一边卸下背包，放在茶几旁的藤椅上，然后走到自己平时的位置坐下，右手边正是刘丽芬。 她低头默默看着桌上热腾腾的菜，除了爆炒鸡丁和红烧鱼，还有青皮豆和腐竹炒肉，都是她爱吃的，她眼眶不由得红了，低着头没让刘丽芬看见。 “你翅膀硬了，妈管不住你了，也不想再管，越管你反而越怨我，你班主任说住宿能挤出更多时间来学习，那你就申请吧，我问了，半年的住宿费800，明天你带过去。” 陈欣点头，试探着问：“既然都住学校了，那周末的课……也不补了吧。” “随你，都随你，我是管不了了！”刘丽芬声音里掩不住的疲惫。 听她这样说，陈欣愈发愧疚，她默默拿过刘丽芬面前的碗，起身去茶几前为她盛饭。 打开电饭煲，盛了大半碗饭，她走回去，把饭放在刘丽芬面前，然后坐回自己位子，重新低下了头。 刘丽芬看了眼她，语调温和下来，“去住宿了，在学校要懂得处理同学关系，也还是要好好学习，你给我个准话，下次考试目标定在多少名？” 陈欣的双手在桌下互相扣着，“妈，我暂时不想定目标，我想先调整一下学习节奏。” “什么节奏？”刘丽芬听不懂。 “总之就是我会按我自己的想法来，”陈欣说。 刘丽芬撇撇嘴角，有点不满，又嘀嘀咕咕了几句，但没再强迫陈欣，只命她明天去上学，把落下的功课补起来，还让她在家里住一周再搬去学校宿舍。 陈欣都答应了。 之后饭桌上，母女俩就没再说话了，一顿饭吃得很尴尬。 饭后陈欣早早洗漱完，然后回房，翻出自己上周没做的作业，迅速写起题来。 许久没碰作业的缘故，她原先觉得枯燥乏味的题目现在做起来竟觉趣味无穷。 不知不觉写了三个多小时，房子里越来越安静，宋丽和刘丽芬都去睡了。 11点左右，陈欣听见外面一阵脚步声，她料是许为回来了，立即跑过去开门，正好许为走到了她房间门口，两人对了个正着。 陈欣望着他，一双葡萄般的眼睛绽放光彩，她比了个ok的手势。 许为点点头，这是属于他们的胜利！ “要不然我也住宿？”许为挑了挑眉。 陈欣啊了声，连连摇头，“不行，你要是去住宿，我妈就不肯我住宿了。” “为什么？” “她……她怀疑我跟你……”陈欣垂眸，又偷眼看他。 许为顿悟，怪不得这学期以来，他总觉得刘丽芬的诸多行为很奇怪，现在有了答案。 第253章 骚扰? 第二天，陈欣和许为一起去上学，课间她拿着她妈给的800元去郑老师那儿办理住宿，郑老师登记了，随后让女生宿舍的寝室长容蓉中午安排下床位。 陈欣本就跟容蓉就有些交集，当天中午，她就央容蓉带她去女生宿舍参观。 理科班女生少，全班五十个人住宿的女生只有七个，容蓉管理的八人寝恰好空有一个床位，之前安排了个文科班的女生过来住，后来那女生走读了，这床位就一直空着。 3班的女生寝室在3楼靠近楼梯口，寝室前面有一块很大的空地，晾着各色衣物，有的刚晾上去，还滴着水。 陈欣跟随容蓉走进寝室，进门左右两边两张上下床铺，再往里靠墙是两排柜子，柜子靠近门，门之后就是洗手池和卫生间，此时有三四个同学在洗手池边洗衣服。 她们看见容蓉领着陈欣进来，友好地打了招呼，容蓉跟她们说陈欣将要加入本班寝室，几个女生也都不温不火地表示了欢迎。 陈欣在班里很内向，跟大多数同学只是点头之交，但大家也不反感她，因为她是英语课代表，在班里有个一官半职的学生，更容易受人尊敬。 而且重点班大家都忙学习，没空搞霸凌，寝室氛围比较融洽，容蓉让陈欣安心过来住。 唯一空着的床位在右边靠近柜子的上床，陈欣走到床位前，麻利攀上铁架子，架子床很新，她用手压了压光滑的床板，很结实。 这时，洗手池旁边的厕所里传来一声惊呼，只见同学王丽敏拉开门冲出来，“快看班群里，快去看！” “一惊一乍的，怎么了？” “天啦噜，许为骚扰宋含章被班主任喊去办公室了，听说连宋含章她爸都过来了，宋含章她爸不是市里的什么领导吗？” 陈欣大惊，立即从铁架子上下来，也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班群查看消息…… “什么叫骚扰，分明就是你情我愿，之前论坛里不还流传许为和宋含章一起出去吃饭的照片吗？这是在谈恋爱吧？” “人家校花冰清玉洁，怎么能谈恋爱呢？就算谈恋爱也不会承认，她没有责任，全是男生的责任。” “许为可真惨！” …… 陈欣看着班群里几个男生调侃的话，心中纳罕，许为不是跟宋含章分手了吗？ 于是，她立即辞别容蓉，小跑着下了宿舍楼，一路往教学楼去…… 她从楼梯上到北楼三层时，正好望见远处教师办公室前，一瘦高个儿，着一身黑的儒雅男子从办公室走了出来，他身边还跟着宋含章和1班班主任，几人脸色都不好看。 在这个儒雅男子面前，强势的1班班主任像见领导来视察一样，低着头不敢作声，听那男子一个劲儿说个不停。 陈欣没看见许为，便快步走回自己教室，在门口一眼望见四组最后排的座位上，许为神色平静无波，右手正在转一支灰黑色钢笔，辨不出情绪。 坐在他前面的辛酉同学回头，笑着调侃他：“你对咱们校花干什么了，怎么把家长都惊动了？” 许为眼眸低垂着，不发一语，手上的笔仍稳稳地转动。 “牵过手了吗？诶，那啥，接过吻了吗？”辛酉刻意压低声，可教室里很少人吵闹，同学们都在写作业，所以这一句也十分明显。 许为掀眼皮子瞧他，“你有完没完？” “不就问问嘛，这么紧张干什么，”辛酉不悦，回过头去了。 陈欣看了眼许为，然后默默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几分钟后就响起了午休铃声，教室里更静的出奇，大多数同学都放下笔，开始午休，陈欣也趴在桌上，但她睡不着，总忍不住往最后那排瞅。 大概午休上到一半时，陈欣听见教室后排有脚步声，她回头，正看见后门口许为离开的身影。 之后一直到午休结束，都没再见许为回来，而当天下午的课，他也翘了。 许为从教室出去后，心情非常不爽，他给叶文涛几个打电话问他们去不去打游戏，因为几人下午都有班主任的课，不敢逃，许为只得挂了电话，自己一个人翻墙出校门，去了学校附近的一个公园。 这个时间点年轻人都在上班上学，只有零星几个老人围在公园一角看别人下象棋。 许为就在离人群最远的石凳上坐下，拿出烟来点了一根，一坐就是一下午。 原来宋含章跟他分手以来，心情一直不好，学习也受到了影响，最后被家中父母发现，宋含章不得不将自己和许为谈恋爱的事告诉了她妈。 然后他们又发现了学校论坛上宋含章和许为一起去吃饭的照片，这下宋含章她爸坐不住了，亲自跑来学校质问1班班主任。 事情闹大了，加上许为和宋含章都是学校风云人物，他们的一点小事，很快就被当作八卦到处传播。 当然，大家传的不是许为和宋含章谈恋爱，而是许为骚扰宋含章，被她爸怒斥“学生不好好学习，学人谈恋爱，主意都打到我女儿身上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这话是宋含章爸当着全办公室老师的面说的，没有人敢为许为说话，他是市里的领导，连校长都要礼让三分，于是他骂完后，就成了1班和3班班主任联合批评许为的局面。 要不是许为自觉愧对宋含章，他肯定当场反驳，然后扭头离开！ 第254章 酒店(一)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一响，豆大的雨点便“啪啪啪”打在窗玻璃上，外面突然下起了雨。 教室里昏沉沉的，像到了傍晚，面向走廊的那排窗户打开了，潮湿的风席卷而入，带得书页哗啦啦响，几个走读生在问住宿生借伞准备回家，其余同学都在座位上老老实实坐着，等待雨势变小。 陈欣回头看许为的座位，还是空空如也，她不禁为他担心起来。 “许为又逃了一下午的课，”林芸边写作业边摇头感叹，“英语老师也没说什么，好像都不管他了。” “管什么？”后桌的王浩然扭开保温瓶，喝了口水说：“他数理化成绩起来后就再没下去过，上次月考又是百名以内，老师也不好意思管他啊！” 梁木生：“听说他骚扰1班的宋含章，中午被班主任拉去谈话了，怕是为这个逃课。” “骚扰？”王浩然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 这时响起一道闷雷，陈欣捉笔的手一抖，她想了想，放下笔，拿起手机快步走出教室，拨打许为的电话…… 响了五声没人接，她只好给叶文涛打过去，叶文涛很快就接了电话。 “许为下午逃课了，他在不在你身边啊？” “刚刚他给我打电话，问我去不去飞扬网吧，我没去，下着雨呢，怎么，他发生什么事了？” 陈欣说没事，然后挂断电话。她记得那个飞扬网吧，为了找许为她去过几次。 然后她回教室拿了雨伞和一些钱，以家里有事为由跟王伦请了一节晚自习的假，就匆匆下楼了。 雨越下越大了，陈欣撑着一把浅紫色的伞，小小的身子缩在伞下，快步走到校门口，光走这一小段路，她的裤脚便湿了。 她本想省钱去坐公交，但雨太大，她为了快速方便，拦了辆出租，让司机去网吧城。 在出租上，她又拨打了许为的电话，还是没人接。 她不知道，许为打游戏打得正酣，根本没注意到手机的响动，倒是他桌面上挂着qq，她给他发qq消息他反而能看到，譬如十分钟前宋含章就发了个消息问他人在哪儿，他给发了个定位过去。 天越来越阴沉，路上行驶的车辆都亮起了大灯，照见倾斜的雨势，偶两道闪电划过夜空，响起几声惊雷。 出租就在离飞扬网吧一百米左右的路口停下了，陈欣推开车门，斜雨立刻迎面泼来，她撑起伞往外走。 雨点密集，落在低洼里，像沸腾了一样，陈欣踮起脚尖走过水洼，走到网吧门口，贴着墙过去。 走了一段，雨幕朦胧，她隐约望见飞扬网吧门口站着个女生，那女生穿着一中的校服，打一把透明的伞，当掉过头来时，陈欣看清了伞下的面容，正是宋含章。 她下意识低下伞沿，走到路边停靠的一辆小车后，躲着，偷偷看她。 果然，两分钟后许为从网吧出来了，他站在门口，因本人身高加上台阶，这站位看着好像他在俯视宋含章。 “你来找我什么事？”许为头歪着，眉眼低垂，看着面前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的台阶。 “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雨打在伞面上，噼里啪啦。 许为点头，“那天我没来赴约，抱歉。” 他的声音很低，低到被这雨声盖过，但宋含章还是听见了，她诧异地抬眼看许为，许为很少道歉，哪怕做错了事。 宋含章默了两秒，问：“那我们现在去哪里——阿嚏！” 许为抬眼看她，这才发现宋含章的脸被雨水湿透了，刘海也结成一缕一缕的贴在两侧，显得脸分外的白，白得像得了病。 “去宾馆。” “什么？”宋含章瞳孔地震。 “你头发湿了，去宾馆吹一下，不然会感冒，”许为说完直接冒雨走出去，到路边拦车。 宋含章赶忙上前，将自己的伞遮过许为的头顶，因此，她自己的左边臂膀暴露在雨中淋湿了 陈欣看着两人上了车，她想着，有宋含章安慰他应该没事吧，可到底忍不住，她自己也拦了辆出租，坐上去，让司机追上前面那辆车。 …… 她追着许为到了一家酒店门口，眼睁睁看着他们从车里出来，走进酒店大门，她的心有点乱了。 “同学，是到这儿吗？”司机问。 陈欣这才回神，“是这儿，”说完付了车费，推开车门走出去。 风声雨声瞬间灌入耳中，陈欣撑着伞，小跑到酒店沿下站着，她想，许为一定很快就会出来的，他已经跟宋含章分手了！ 华灯初上，陈欣看着酒店的地下车库车来了又走，走了又来，等到夜色昏沉，眼睛盯着门口盯出花儿来了，也不见许为出门，冰凉的裤腿贴在身上，冷得彻骨。 她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第一节晚自习已经上了十分钟，她只请了一节晚自习的假，不得不立即打车返回学校。 回程的车上，她的心很乱，很乱很乱，她极力说服自己，许为和宋含章已经分手了，去酒店肯定也没什么，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去酒店呢？为什么呢？ 她想不明白。 另一边，许为一进房间，就脱了半湿的校服外套，扔在皮椅上，然后往床上一坐，宋含章则进了浴室，洗脸，吹头发。 房间里静得很，只听见吹风机的呜呜声。 两个人都在酝酿，却也都不知怎么开口，夜色愈来愈浓了，许为揿开房间的灯，然后从校服兜里掏出盒烟，抽出一支，用桌上的打火机点了，又坐回床边，眉目低垂着，一口一口慢慢地抽。 等听到浴室内吹风机的声音停下，许为立即起身，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捻灭了，然后过去窗前，推开窗户，聒噪的雨声，汽笛声充斥着耳朵。 “我爸爸说你的那些伤人的话，很对不起，”宋含章从浴室走出来，闻见烟味，也并不反感，她看着许为的背影，“我阻止不了我爸。” 许为回过头，耸耸肩，“没关系，这种话我听惯了。” “不过，我爸的话虽伤人，但你也挺伤人的，”宋含章自嘲地笑，“那天，我约你出来说清楚，你没赴约，我就去了你住的地方，在楼下，我看见你和陈欣了。” 许为的眼神不自在地躲闪。 “自从那天后，我上课总也集中不了注意力，写作业也常常走神，在家里，我弟说我魂不守舍，他说得很对，我以为谈恋爱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原来最后会这么难受，怪不得家长都不许我们谈恋爱，”宋含章苦笑着，说到后面撑不下去了，紧紧抿着唇。 “我不是个好人，在感情里我就是这烂样儿，很抱歉，”许为低着头，碎发挡住了眼睛，“但是我们到此为止吧！” 宋含章哽咽着嗯了声，眼泪都流进心里。 除了到此为止还能怎样呢？难道求他？她的自尊不允许她这样做，她还有一个问题想问许为，但想想还是算了，那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 第255章 酒店(二) 当晚剩下的两节晚自习，陈欣度秒如年，她总是忍不住看门口，希望许为快点回来，可直到下最后一节晚自习也没见到他。 雨已经停了，她跟王伦一起去坐公交，途中王伦跟她谈天，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低头嗯两声以作回应，换乘后，公交里就剩下她了，陈欣望着外面的夜色，心在一点点崩塌。 如果是别人进酒店，陈欣绝不会乱想，因为大家都是高中生，学校明令禁止谈恋爱，男女之间接个吻就是了不得的大事了，之前不就有学生因在教室接吻而被退学吗？ 可那是许为，许为从不受管束，他什么事做不出来？ 陈欣想到之前他和宋含章谈恋爱时，每个周六都会出去跟她约会，他们恋爱谈了半年，每周约会做什么呢？去酒店吗？ 回到家，刘丽芬和宋丽都已睡着，客厅和过道里亮着灯，陈欣换了鞋，站在客厅前定了会儿神，然后浑浑噩噩走回自己房间，又在屋里坐了会儿，才记起来自己要洗澡，于是收拾了衣服去浴室洗澡，再回到房间时已将近12点，而许为还没回来。 她关灯上床，最后看了眼自己的手机，没有他的来电和qq信息。 混乱的想象充斥了她的头脑，她翻来覆去，头疼得难受，偏偏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她以为是许为来消息了，激动地从床头抓起手机，一看，是吴莺莺发来的：【欣欣，睡了吧，告诉你一件事哦，昨天周日我跟我家建飞一起去宾馆了，嘻嘻！】 陈欣大为震惊，立即输入：【莺莺，你怎么可以？】 吴莺莺：【你还没睡啊？】 陈欣：【莺莺，你这样很危险的，要保护好自己啊！】 吴莺莺：【我知道啦，我们没干什么，只是去宾馆做作业，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不要告诉别人哦！】 陈欣：【确定没做什么吗？】 吴莺莺：【接了个吻啦，害羞.jpg，其他的什么都没做，我发誓】 陈欣：【那就好，莺莺，高二下学期已经过半，不要再想着恋爱了，好好提高下成绩，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吴莺莺：【会的会的，我知道分寸，睡吧，晚安小欣欣】 陈欣：【晚安】 放下手机，陈欣更睡不着了。 第二天，她比以往更早起床，也更早去了学校。 她到教室时，只有三个特别爱学习的女生在一边吃早餐一边看书，许为的座位还是空空如也，她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自己座位，拿出单词本来背诵。 直到班上人都来得差不多时，许为才姗姗来迟。 陈欣看着后门口进来的许为，只见他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头顶上翘起一小撮头发，像是没睡好，一直打着哈欠。 所以他昨晚到底干什么了？ 陈欣带着这个疑问，上完了上午四节课，中午她掐准许为回教室的时间，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等他。 他平常都是午休前十分钟左右到教室的，今天也不例外。 看见陈欣一脸凝重地站在栏杆前，眼睛直盯着他，他会意，跟在陈欣身后去了洗手间所在的走廊的尽头。 穿廊风吹得人很舒服，许为惬意地侧靠着白墙，问她：“什么事要这么隐蔽地说？” “你昨天晚上去哪儿了？”陈欣沉着脸，比班主任还严肃。 “没去哪儿啊，在网吧打游戏打了个通宵。” “真的？” “真的。” 怎么可能是真的，她亲眼看见他和宋含章走进了酒店，进去了一个小时都没出来。 “那为什么不回我电话。” “忘了，后来看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我怕你睡了就没给你打过去。” “那……那……”陈欣望着许为的眼睛，那种事情有点问不出口，只能问：“那你和宋含章，你们怎么回事？” “没怎么，我跟她分手了，”许为一脸的无所谓，他以为陈欣在担心他被老师叫去谈话的事。 “那你骚扰她了吗？”陈欣问不出你们在酒店干什么这种话，只能暗示着问。 许为无语，从昨天宋含章她爸当着全办公室老师的面斥责他骚扰宋含章之后，学校里许多男生都认为许为骚扰宋含章，尤其是宋含章的追求者，暗恋者。 “这种问题我懒得解释，”许为说完直接转身往教室走。 之后陈欣也不好再问了。 接下来的几天，她和许为一起去上学，因她下周就要搬去宿舍住，许为分外珍惜和她一起上学的机会，非跟她挤公交。 他就坐在陈欣旁边，陈欣总是看着他，欲言又止。 许为也发觉了，笑着调侃：“怎么？发现我很帅了？” 陈欣白他一眼，“不要这么自恋好不好？” 许为从没看过陈欣翻白眼，这下更笑得欢了。 下周一，陈欣就搬去了女生宿舍，并答应她妈每周六回去看她，在家里待一下午。 初到女生宿舍，她在生活上不太习惯，人际关系处理也有些吃力，加上期中考临近，她一心学习，再没心思去弄清楚许为那晚跟宋含章做了什么，也没立场去弄清楚。 而学校里，关于许为骚扰宋含章的流言也逐渐平息。 许为和宋含章，几乎没有交集了，只是宋含章已习惯了绕远路去上洗手间，每回路过3班窗户口，都会往里看一眼。 第256章 奥数 四月底迎来了期中考试，这一个多月来陈欣经历了太多事，期间还缺课一周，本次考试她把握不大，但考场上她比之前放松了许多，相信自己再怎样也不可能比上次月考更拉胯。 果然，试卷陆续发下来，除了化学有两个选择题失误，其余各科考得都不错。 之前两次月考，她不敢去看光荣榜，这次她却主动拖着林芸去看，果然，她进步了两百多名，年级排名在第331位。 看着那个名次，她如释重负。 “陈欣，你这次发挥很好哦，”林芸拍拍她的手肘，“前进了两百多名诶，我就说你只是暂时退步，会回到本来位置的，你还不信，你不知道你前两个月那学习劲头，真把我吓死了，恨不能去厕所都带着单词本。” “我有吗？”陈欣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不记得了？” 陈欣确实不太记得，那两个月她好像魔怔了一样，每天自卑自责，认为自己智商低，是坨扶不上墙的烂泥。现在回头再看那时的自己，像在做梦，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经历过那样一段低谷。 是许为把她从烂泥潭里拉出来，教会她反抗，给了她帮助。 然后她在光荣榜前列寻找许为的排名，这次他排在年级第86。 自从他做卷子愿意写步骤后，成绩就没下过前100，他的数理化生成绩逆天，科科接近满分，把语文英语两科的差距弥补了。 说实话，陈欣之前还总觉得自己努力或许能超过许为，到今天她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就是天赋异禀，上课半听半睡，作业不写也比一般人学得好。 他的奥数也学了三个月了，宋丽跟曾老师反应情况，说许为被奥数老师夸奖有天赋，可以参加本次的奥数比赛，那老师还说他再努力一点，要进省队不是问题。 办公室里，曾老师接到电话，激动得从座位上站起来，“教他奥数的老师真这么说？” “是啊，我也不知道那老师是哄我呢，还是为为真的行，”宋丽有点不好意思。 “我立刻给他报名，正好六月份奥赛初试，七月份复试，”曾老师说完就挂了电话，因为报名的名单昨天就交上去了，时间紧迫，曾老师也没给许为打招呼，直接就打电话给数学年级组组长，让把许为的名字加上去。 一中并未专门开设竞赛班，通常参加奥数的都是实验班的几个尖子生，他们也都是请外面的老师教奥数，从小学到高中一路参加过来的。 参加奥数无非为了保送，到高二，大家什么水平自己也掂量清楚了，所以多数奥赛生自动放弃这条路，一心准备高考，整个一中，只有实验班一个进省队的男生还在攀登竞赛高峰。 许为是突然加进去的，像这种并非从小学奥数，突击几个月去考试的，通常都当炮灰了，但曾老师知道许为不一样，他教了几十年数学，看得清楚什么是天赋。 把许为的名字报上去之后，曾老师便把他叫到办公室，激动地告知了此事。 许为无语，他学奥数只是因为他妈答应他，只要他认真学，高三暑假就同意他开许绍辉送给他的那辆车。 “老师，没必要，我不喜欢考试，”许为晚上还约了人开黑，根本没把学习放在心上。 “又不耽误你什么，你只要把会写的题写了，该写的步骤写了就行，”曾老师恳切地说。 许为无话可说，谁叫名已经报上去了呢？ …… 许为被宋含章她爸找麻烦的事传得全校皆知，大家都默认他们已经分手，所以那些暂时远离许为的莺莺燕燕又回来了，陈欣时常在课间上厕所时，发现有女生在窗户口看他，连久未露面的赵文慧也出现了。 赵文慧午休前总来找她的好朋友柳依依玩儿，她站在柳依依座位旁，看似在跟她讨论问题，眼睛却有意无意瞥一眼最后一排的许为。 柳依依也察觉了，附耳悄声问她，“他都拒绝你了，你还喜欢他啊？” “你不懂，这个人很有趣，”赵文慧目光灼灼。 柳依依将披在肩头的发往后轻轻一甩，也瞥了眼许为，“整天板着张脸不说话的人有什么趣啊？” 赵文慧说：“我以前觉得陆昊很男人，块头大，血性足，都是虚的，只会欺善怕恶吓唬人，”她矮下身子，凑到柳依依耳边说：“你知道吗？之前陆昊说许为他女朋友人矮胸小，许为在球场上跟他打篮球，整场没让他进一个球，陆昊那以后见了他都绕道走，是你你喜欢谁啊？” 柳依依又瞥了眼许为，见他背靠墙坐着，正自得其乐地转笔，没看出他哪里好。 而从厕所回来的陈欣，一进门就看见了正和柳依依说话的赵文慧，她剪了和宋含章一样的齐肩内扣中长发，很有两分温婉，但陈欣却想起那天她把她的卷子扔在地上的情形，她低着头，快步回了自己座位。 她庆幸自己已搬到学校住宿，不用再和许为一起上下学，距离远了，想必赵文慧也不会来找她的麻烦。 这些天，她和许为虽同在一间教室，平时却几乎说不上话，不过，许为最近老喜欢在她面前晃荡。 譬如每次上厕所，许为不再从后门出去，而是走前门，而他要走到前排就必然要走过道经过陈欣旁边。 每当这时他会咳嗽两声，或故意放慢一点步子，但他绝不会看她，径直从她身边走过，留给她一个潇洒的背影。 许为也是数学课代表，而每一组的作业都是交到第一排，所以每下第二节课他就会来陈欣这里收作业。 他总是站在陈欣桌前慢慢地清点作业本，陈欣也不会抬头，只用眼角余光偷看他，他那清点作业本的骨节分明而白皙的手。 有一次许为问：“怎么少了一个人？” 陈欣心道这人转性了？以前他收作业从来收了就走，谁交谁没交他懒得上报。 王浩然就抬头，把溜到鼻尖的眼镜推上去，说：“咱们组除了你还有谁不写作业？” 一句话引得大家哈哈大笑，许为愣了下，自己也笑了，他笑时会不由自主看向陈欣…… 第257章 质问 沉浸在学习中的日子过得很快，眨眼便到了五月底，天气也越来越热，每天教室里四台电扇嗡嗡响，中午吃晚饭陈欣总会在食堂买一杯绿豆冰沙。 她用的每一分钱都是妈妈辛苦攒的，太贵的饮料她不舍得买。 又一次迎来月考，陈欣已驾轻就熟，她终于能以一种不论得失的平和心态面对月考，真正体会到班主任那句“要把每次月考当作一个查缺补漏的练习，不要过分在意分数，也不必紧张。” 这次成绩比上次又有进步，回到了她之前的水平，年级排名第276，当然这也是她的天花板，她的实力很难再往上升了。 这次月考后，就该迎来期末考了，同学们对学习的热情比这夏天的天气还热烈，物理只剩最后两本选修，新课就全部讲完了，接着便要进入紧张的高三。 只有许为一个人与这浓厚的学习氛围格格不入，他仍然保持着每周两次的频率逃晚自习出去打台球、溜冰或打游戏，各科老师也懒得管他，因为他的总成绩在班上总能排到前三。 月底他参加了奥赛初试，六月初成绩出来了，他轻松进入复试。 曾老师对这个很懒但很聪明的学生更喜欢得紧，经常上课点他的名回答问题。 许为对此很无语，他甚至去找曾老师，让他以后上课少点他的名，他不喜欢答题。 他只喜欢打游戏，每周六上午上完奥数，剩下的时间他都用来打游戏。 某个周六下午，许为在自家电脑室玩游戏时，叶文涛发来qq消息问他：【溜冰，去不去？】 许为：【不去】 叶文涛：【干嘛不去，不是跟之前那校花分了吗？不用再跟她约会了吧】 许为：【不用，但陈欣周六回来，她每周就回来半天】 叶文涛：【你每天在学校看她还看不够啊？话说你什么时候跟她表白】 许为不由想起那个晚上，那些差点就说出口的话，他回：【高考完再说】 叶文涛发了个坏笑的表情，说他面对陈欣时怂得一批。 许为呵的一笑，想着该用什么话来反击他，这时外面传来陈欣的说话声，他回了个【回聊】就赶紧下了qq，退出游戏，然后关机。 陈欣刚回来，热得满头大汗坐在客厅里，刘丽芬给她端去一杯半冰的水，母女两个就坐在沙发里话起了家常。 许为也端着杯水去了客厅，装作无聊地打开电视，其实在竖起耳朵听她们的对话。 “你这次考试又进了几十名，唉，看来是我想错了，早就该让你办住宿的，省下多少时间学习，”刘丽芬不无激动。 其实不是省时间的问题，是心态调整的问题，不过有些事说了她妈也不能明白，陈欣也就不说了。 “欣欣，生活费够用吗？平时不要太省了，你学习压力大，要注意营养。” “够了，”陈欣默默抿了口水。 “跟室友处得来吧？” “处得来，”陈欣说：“对了，妈，家里还有去年买的几件短袖是吗？我想收拾一下带过去。” “哦，那个我冬天给你收起来了，放在衣柜里，我去找找，”刘丽芬说着，风风火火出了客厅。 只要陈欣学习没退步，她就是个体贴周到的妈妈。 客厅只剩下许为和陈欣两个，他们分别坐在沙发两端，许为按着手里的遥控器，随意换台，眼角余光却在瞥陈欣，“你最近不太跟我说话啊？” “有吗？”陈欣低着头，食指摩挲着陶瓷杯的杯身，“是我们的座位离得太远，没话好说，”她又默默抿了口水。 其实是怕赵文慧之流来找她麻烦，还有那天酒店的事，在心里总有个疙瘩。 …… 住宿后，陈欣不仅跟许为走得越来越远，平时和她一起下晚自习去坐公交的王伦也极少往来了。 有一天，下晚自习后，王伦见她和容蓉一块儿往另一侧楼梯口走，鬼使神差的，他也跟了去。 他知道她们要回女生宿舍，回女生宿舍有一条近道，穿过竹林然后路过学校后门，而他从学校后门出去，走个两百多米去坐公交，也一样能到家。 于是那以后他就像个尾随分子，天天远远地跟在陈欣后面，走学校后门绕远路回家。 偏偏柳依依也是从学校后门回家的，某天晚上，她跟自己的朋友一起走，路过竹林小路时，看见前面路灯下有个身影很像王伦。 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王伦从来都走学校前门的，怎么会在这里？于是她携朋友快步追了上去…… 等走近后她看清楚了，如假包换的王伦！ 她欣喜万分，松开朋友的手，向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然后轻手轻脚走到往后背后，准备给他个惊喜。 正好这时，前面五六米远处传来陈欣和容蓉的笑闹声，她循声望去，看见陈欣的背影，登时就明白了。 其实，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发现王伦对陈欣格外上心了。 她没好气地拍了拍王伦的肩，“班长”两个字还没叫出口，就被王伦捉住了手，他一扭…… 柳依依疼得“啊”了声，路人都看了过来，王伦回头见是柳依依，吓得忙丢开她的手，急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我以为……” 柳依依娇娇地哼了声，甩着疼痛的手腕，“你以为什么？你以为我要袭击你啊，要是陈欣这样拍你，你也会拗她的手吗？” 王伦表情错愕，“你说什么？” “哼，你以为我不知道啊，班长带头谈恋爱，你真好意思哦！” “你……你小声点，”王伦立即往陈欣远去的方向看了眼。 “好啊，你果然！”柳依依气愤地指着他，一双杏眼瞪得老大，“班长，你……你……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你每次体育课打篮球，我给你送水，你为什么要喝？” “是你自己要送的，难道我拒绝，不喝吗？” “那……那我之前因为李泽坤的事害怕，不敢回家，你为什么要绕远路送我回家啊？”她急得跺脚。 “是你自己让我送你回家的啊？”王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让你送你就送啊？” 王伦蹙眉看着柳依依，完全不知该怎么回答她了。 “我看清你了！”柳依依推了他胸膛一下，然后拉着自己朋友大步往门口走…… 柳依依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王伦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风中凌乱。 第258章 细节 那天以后，柳依依每次下晚自习后都会注意王伦，一旦看见王伦出教室，她立刻也出门，拉上自己隔壁班的好姐妹一起回家。 她们在王伦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有时柳依依会假装不经意走到王伦身边，跟她的小姐妹说笑，故意提醒王伦她就在旁边看着呢！ 王伦作为一班之长，经常帮班主任处理班上事务，之前有个男同学早恋，还是他去说服的，现在他自己反而暗恋起班上同学，颇有点贼喊捉贼，监守自盗的意味，所以又跟了陈欣一周之后，他不再走学校后门回家了。 周一下了晚自习，柳依依像往常一样跟着王伦出教室，发现他这次往另一边楼梯去了，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终于不用看着他了。 可是，一个人的心怎么看得住呢？ 某天，柳依依发现王伦不再坐公交回家，改骑一辆拉风的摩托车。这辆摩托车之前她就见他骑过，那时她还奇怪王伦怎么一会儿骑摩托车，一会儿又坐公交。 经过那晚后，她突然想明白，王伦坐公交车是为了陈欣，是为了跟陈欣同乘一辆公交才放弃骑摩托的！ 这个发现令她心惊！ 女孩子心思细腻，尤其面对所爱之人，简直可化身福尔摩斯。 她开始格外注意王伦和陈欣，观察多了，她之前没留心的各种细节渐渐暴露出来。 譬如上体育课王伦打篮球，之前她都会给他送水，现在因为赌气，她已经不再送了，只在场外看。 她发现王伦每进了一个球，目光就会在围观人群中寻找陈欣，尤其陈欣在附近的时候，他打球那叫一个卖力，跟求偶期开屏的孔雀一样。 每当这时她就气得半死，然后去小卖部买两个雪糕，狂吃，一边吃一边在心里骂王伦混蛋。 她经常翻王伦的空间，这次重新把他入高中以来发的说说看了一遍，发现了更多以前没注意的细节。 譬如当初全班登望月山的活动，他发了三张照片，最后一张照片里，陈欣和林芸头戴野花蹲在青石板上比耶，任谁也猜不到他的心思。 还有一组元旦晚会的照片，几张照片照片中舞台上的表演者不是重点，反而前面七八排座位占据了照片一半的空间，其中就有陈欣的身影。 还有一张更隐晦的，是他拍的教室黑板，并配文：今天黑板擦得锃亮！而那黑板的左上角写着今天值日生的名字：陈欣、林芸。 …… 每看到一条，心就仿佛被针扎一下。 原来班长看着大大咧咧，直男癌晚期，其实心思这么细腻。 也是，暗恋的人，心较比干还多一窍，譬如她自己。 就因为这个，她在高中的关键时期，她竟开始魂不守舍，闷闷不乐了。 七月中旬迎来了期末考，这次考试柳依依退步明显，而陈欣竟然又进步了三十名，现在在年级第250名附近。 高二升高三没有暑假，期末考试完，大家继续在学校上课，外面的蝉鸣声聒噪，教室里老师的讲课声高亢，即使在最容易困的下午第一堂课，同学们也都精神抖擞，不抖擞想睡觉的便主动站起来，强迫自己听课。 还剩一年就要高考，学校老师、家长和学生都紧张起来了。 柳依依在年级排名出来的这天下午，看见光荣榜上王伦跟陈欣的名次只相差十几，她突然想到之前月考期间，她路过王伦的考场时，看见他帮陈欣收拾东西的情形。 那时她就很不满，但没有多想，现在一想，委屈得想哭，该不会王伦是故意考得跟陈欣差不多，好跟她一个考场吧？ 虽然这想法不切实际，但她就是忍不住这么想。 再想想自己退步的成绩，柳依依更挫败了，她立即快步走到少人经过的后山竹林，在一石墩坐下。 她坐着生闷气，手上也不停，揪着脚边的小草就开始拔，没一会儿那小块地方都被拔秃了。 夏天正是蛇虫鼠蚁多的时节，拔着拔着突然有只蚱蜢从草里跳出来，她吓得猛收回手，大叫一声跳起来。 正好陈欣回寝室路过这片竹林，听见叫声，好奇地望过去，便看见花容失色，手忙脚乱往小路上跑的柳依依。 不由想到柳依依之前被李泽坤猥亵的事，陈欣以为她又遇见了色狼，急得跑上前，“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一边问一边紧张地四下张望，生怕蹿出个男人。 柳依依抬头见是陈欣，脸上的惊惧之色顿消，她脚一跺，扭头就走。 “怎么了，又有人欺负你吗？” “又？什么叫又啊！”柳依依想起那件难以启齿的事，渐而又联想到王伦恐怕因此事看不起她，所以才不喜欢她喜欢陈欣，偏偏这件事陈欣也知道，她越想越觉羞耻，越想越气愤，冷冷说：“才没有人欺负我呢！” 陈欣被她这态度吓到，想着还是别惹她了，于是说：“既然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寝室了，你自己小心点，”说完转身就走。 还没走出几步，又听见背后柳依依喊她：“喂，等一下！” 陈欣驻足，回头，“怎么了？” “你……你知不知道班长喜欢你啊？” 艳阳高照，浓烈的阳光穿过竹林间的缝隙，落下一块硬币大的光斑在陈欣脑门上，她觉脑子一阵晕眩，“你说什么？” “算了，没听清就算了，”柳依依咬了咬唇，转头往另一条林间小道上去了。 有些事不该问的，她怎么一着急就问出来了呢？ 而陈欣，人还是懵的，她站在原地望着柳依依远去的背影，疑心刚才那句话是她幻听了。 她摇摇头，转身往自己宿舍去…… 第259章 油盐不进 白天忙着看书做题，很快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但晚上躺在床上，灯一熄，她却想起这件事来。 王伦对她很好，她知道，可她一直以为这是王伦作为班长，爱护同学，他向来是个为集体无私奉献的人，不像许为，他对谁都爱答不理，对她却话比较多，所以她有时会突然恍神，怀疑许为对她…… 但事情都禁不起细想，陈欣忆起之前王伦为她做的种种，再联系柳依依的那句话，也不禁怀疑起来。 一直以来，她都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除了许为，她没想过男女之间的事，哪怕她被班上男生私下评为班花，心里也毫无波澜，班上就十几个女生，矮子里拔高个儿，她算什么班花呀！ 她的成绩不突出，在班级处于中上游水平；她的外貌至多清秀，品味土气，也没什么气质；她家境普通，妈妈在人家家里当保姆，她的衣服鞋子都是便宜货；她也不像柳依依她们，寒暑假经常去旅游，见闻广博，还性格外向，多才多艺。 她是玉石堆里的砂砾，自认配不上任何人的喜欢。 一想到这样不起眼的自己，竟然能得到别人的喜欢，她又忍不住心潮澎湃。亮亮的眸望着天花板，她静静感受自己剧烈的心跳。 终于，她忍不住拿起床头的手机，给吴莺莺发消息…… 正好吴莺莺也还没睡，她就把这件事分享给了她，吴莺莺在消息里直呼“卧槽”，【许为不行啊，都这么久了还没表白，他不知道我家欣欣很抢手的吗？】 陈欣发了个“流汗”的表情。 吴莺莺：【不过说真的，你喜欢他吗】 陈欣：【不喜欢，我只想努力学习，只是突然知道这件事，有点兴奋】 吴莺莺：【我懂，哈哈哈，我第一次被人喜欢也这样】 陈欣怕她提起王建飞来能说个通宵，于是回：【好晚了莺莺，我们该睡了】 吴莺莺：【好的吧，晚安咯】 第二天，一切照旧，但陈欣对王伦产生了某种异样的感觉，她不敢靠他太近。 有一次王伦过来她这边，跟王浩然商量事儿，她感觉浑身不自在，题也写不下去了，赶紧起身去教室外透气。 诸如此类的事发生过几次，王伦也瞧出了端倪。 某天陈欣交完作业从办公室出来，在走廊上正好撞见从厕所回来的王伦，两人对视了一眼，陈欣立刻调开视线，逃也似的往教室走，王伦立刻喊住她，追到她面前，“陈欣同学，你最近有点奇怪啊，看到我就躲。” 陈欣低着脑袋说：“没有啊，是最近作业太多了，我忙着写作业，很少跟人讲话。” 偏偏许为从后面过来看见这一幕，他舌头舔了舔牙，两步上来拍王伦的肩，把话题引到别处，陈欣才得以逃脱。 但没过几天，许为又看见满头大汗的王伦把陈欣堵在走廊上，跟她谈天。 他问她：“你有目标院校吗？” 陈欣：“还没想这个事呢，现在先把学习成绩提上去，至少保证不下滑吧！” 王伦：“那你想去哪个城市呢？” 陈欣：“这个也还没想好。” …… 当晚，许为下晚自习回到家，坐在自己房间抽了两支烟。 其实平时他看见王伦给陈欣献殷情，顶多心里不爽，毕竟陈欣脑子里缺根筋，不一定想得到王伦暗恋她。而他给王伦打过预防针，所以王伦大概率不会表白，但他没想到，王伦竟然在筹谋高考后的事情了！ 越想就越不得劲儿，许为掐灭才吸几口的烟，拿起手机给叶文涛发消息。 等了两分钟没见回复，他放下手机，感觉憋闷得很，就起身去了电脑室…… 两天后，奥数复试的结果出炉，许为得了省一等奖，且入选进了省队。 与他同去考试的本校实验班的男生也得了省一等奖，但被刷下来没进得去省队，这也意味着他的竞赛生涯止步于此，该准备高考了。 数学课后，曾老师把许为叫到办公室说话。 一向沉稳的曾老师激动得耳朵发红，望着许为，笑得像个二傻子，“实验班的张思明从小就学奥数，每年参加各种竞赛，也没进得了省队，你只学了半年，复试就进去了，我们市只你一个人进了，许为，老师果然没看错你！” 许为撇了撇嘴，“老师，你想要我参加集训是吧？我不参加的。” 曾老师立即神情一肃，激动得音调都提高了，“为什么不参加，多好的机会啊！省队十多个人里你的成绩排在中游，我知道你还没发挥出全部天赋，你再努努力，周末多上上奥数，10月份有个为期一个月的集训，明年2月份有个冬令营，参加完了你要是得个好名次，就能进国家队了，然后再拿个金牌，直接保送清北，多好的事啊……” 许为觉得曾老师异想天开，但又不忍心打断他，只能静静听着，听他唠叨了好一阵，终于等到打上课铃，他抬头微微一笑，“老师，我该去上课了。” 曾老师知道自己又白费口舌了，他坐下来，喝了口已经冷了的茶，摆摆手叫他走。 而许为也根本没把这事放心上，不过，曾老师却十分上心，他当天下午给宋丽打了半小时的电话，告诉宋丽许为多么有天分，多么适合学数学，并给宋丽分析了许为当前的处境： “许为数理化确实不错，但英语语文拉分太大了，他这种情况再努力也就是上个末流985，还得靠运气，万一没发挥好，那就……可要拿到奥数金牌，直接可保送清北，别人我都不提这种事，实在他天赋好，就是这块料子，我不能看他埋没了，况且他本就不怎么学习，就算他最后没拿到金牌，回来继续高考，那两三个月的时间也足够他追上来了，我们整个高中的新课已经讲完，他天赋又好，学东西比别人快，不怕这个的，为什么不冒险冲一冲？你们当家长的，要为孩子的前途打算啊！” 宋丽一听说自己儿子这么厉害，连声附和，等挂了电话，她脑子里还是嗡嗡的，兴奋得晚上都睡不着，一直等到许为下晚自习回家，然后拉着他在客厅劝了好一通。 许为全程低着头，半个字也不说。 宋丽见他油盐不进的样子，拍拍他的肩，“为为，妈妈说了这么多，你也说说自己的看法啊！” “我觉得没必要，”许为懒懒起身，打了个哈欠，“我很困了，妈，你不困吗？” “我……”宋丽快要被这儿子气出心脏病了，她恨铁不成钢地望着许为，望了足足半分钟，终于身子往沙发背上软软一靠，“唉，算了算了，快去洗澡吧！” 第260章 劝说 宋丽知道自己劝不了许为，但又不甘心看着大好机会溜走，如果真像曾老师说的，许为能通过奥赛进入清北，那简直光宗耀祖，至少在她这个没读过多少书的女人看来是如此。 她自己十几年被何婉芸压着，被老太太看低，不肯许为认祖归宗，现在她儿子比许耀更优秀，可不就打了他们一家的脸了？ 于是，她立即给在学校里的陈欣发消息，让她周六回来务必帮着劝劝许为。 当然，她老是麻烦陈欣自己也过意不去，周五那天和姐妹逛街时，她特地买了套适合陈欣这个年龄的用的护肤品。 周六下午两点左右，陈欣坐公交回家，八月中的太阳还很毒辣，外面走一圈儿跟进蒸笼似的，从蒸笼出来再走进开了空调的房子，冷热交替，陈欣裸露在外的手臂立即起了层鸡皮疙瘩。 一直在客厅里等着的宋丽听见开门的动静，兴奋地起身迎出来，“欣欣，你回来啦！”说着，走到陈欣身边，一手揽住她的肩，低下身子凑到她耳边悄声说：“走，阿姨送你样东西。” “什么东西啊？” 然后，她就由宋丽拉着去了她自己的房间。 一进门，她就看见书桌上立着一果绿色长条形的盒子，上面印着大大的日文，她疑惑地望向宋丽。 “打开看看？” 陈欣细端详那盒子，四周严丝合缝，不知道怎么打开，这盒子是抽拉式的，宋丽见她疑惑，便亲自动手拉开，是一排四个精致的大小不一的果绿色瓶子。 这不就是宋丽化妆台上常见的瓶瓶罐罐吗？ 陈欣后退一步，连连摇头，“阿姨，我不能要这个！” 上次被她妈扔掉粉色高跟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以后有了心理阴影，任何她这个年龄的小姑娘喜欢的东西，好看的衣服鞋子，漂亮发卡，甚至稍微精致些的笔她都不敢再用，更别提护肤品。 “欣欣，不要这么见外嘛，阿姨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最喜欢这些护肤品啊彩妆之类的，像你的皮肤比较干性，这个牌子的很适合你用，刘姐只知道督促你学习，也不教你保养皮肤，阿姨教你，过来，”刘丽芬招招手示意陈欣过去，陈欣脚下一动不动。 她摇摇头，笑着过去拉了陈欣的胳膊，把她拽到桌前，按着她的肩头让她坐下，然后拿起一瓶递给她，“这个是爽肤水，你打开看看。” 宋丽向她示范如何用水乳，及它们的使用顺序，于是，陈欣第一次学会了抹护肤品。 宋丽知道刘丽芬管得严，她贴心地用一个普通纸袋装了这套护肤品，还在上面盖着两件陈欣的t恤，预备她下午带走。 虽然宋丽说礼物归礼物，不用跟说服许为这件事放在一块儿，但陈欣拿人手软，心理压力巨大。 等宋丽走后，她就在房间里，一手撑着脑袋，酝酿各种说辞，等理清思路了她才起身走出房间，去找许为。 当她走到他房门口时，门便从里拉开了，许为一身白t配黑色休闲裤，打着哈欠，像才刚睡醒。 他扬扬下巴，侧身让出路，示意陈欣进门。 陈欣每周六回来也就帮刘丽芬打扫打扫卫生，几乎不和许为交流，所以她很久没进过许为房间了，他的房间还是老样子，给人一种“已经尽力收拾了，但还是很乱”的感觉。 许为示意她在沙发上坐，自己关上房门，便也过来在她旁边坐下。 他们至少一个月没说话了，突然坐在一间房里，还有点尴尬，陈欣偷瞄了他一眼，见他双手枕着后脑勺靠在沙发背上，身体放松，双眼注视着面前的白墙，好像在醒神。 过了五分钟，陈欣觉得他应该清醒了，开口问：“听说……” 话音未落许为就抬手打住，“大学想去哪个城市读书？” 被许为反客为主了，陈欣只得把想说的话压下，“没有，我还没想好，还一年才高考，这个成绩不知道能不能保持，能报上哪里的学校。” “想去首都吗？”许为眼珠子撇到一边，瞧陈欣。 陈欣摇头，“没想过。” 许为点点头，说：“那你也不用劝我，我不想搞奥数。” 一句话直接把陈欣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被打乱了阵脚，陈欣就站起身，“为什么啊？这么好的机会，要是我我就去了，而且你不是很喜欢数学吗？”陈欣曾在许为书桌上见过几次数学读物，里面都是她看不懂的公式。 “没多喜欢，就是闲着学学，”许为无所谓的口吻。 不喜欢谁课外看数学啊？找虐吗？ “那你不考虑你的未来吗？” “你看你都还没考虑，我急什么？” 陈欣无语凝噎。 接下来劝他的话也都被一一挡回去。 其实许为不是不喜欢数学，只是没到为了数学做什么的地步，他把学习、考试、娱乐都只当作打发时间的东西，从未特别想得到什么，也没有特别努力过，所以才会感觉生活无聊至极。 未来他思考过，但他计划中的未来是和陈欣一起，他会在高考后跟陈欣表白，填报志愿也跟她填同一个城市，如果她愿意，他们就开始恋爱。 如果她不答应呢？ 不可能，她一定会答应！ 许为不敢想象她不答应他会如何。 如果他按曾老师的期许，继续走竞赛这条路，就必须花十二分的努力去学习，仅有天赋是不够的，能进最高学府的保送机会，谁不是削尖了脑袋？ 那时他跟高考生不在一条赛道，高三要参加各种集训，待在学校的时间也就不多了，那边又还有王伦对陈欣虎视眈眈，万一王伦高三跟她表白，两人再计划考一个城市，而那时他却去了北京，孤家寡人的还有什么意思？ 烦躁，越想越烦躁！ 他起身，懒懒走到书桌旁，从抽屉里找出一盒烟，想了想，又把烟放回去，然后拿起手机，拨打了叶文涛的电话。 他从来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对朋友也不全透露，这会儿他就只把自己的烦恼透露了五分，但叶文涛了解许为，许为说了五分，他就把剩下的五分都猜着了。 电话里，叶文涛直呼：“卧槽，你真是许为？” “什么意思？” “想不到，想不到啊！你怎么跟个情种一样，我以为你只有四五分喜欢她，没想到已经这种程度了！” 第261章 谜底 “去你的，”许为笑了，可他现在没心情跟叶文涛插科打诨，就准备挂电话，电话那头很有默契地喊：“诶诶诶，你不会要挂电话了吧？你听我说，你要真喜欢到这个程度了，就去表白，管他什么影响学习，谁说谈恋爱影响学习？她要是答应了，你们共同努力，一起奋斗，学习只会更有动力！” 许为呵的一笑，不知不觉在书桌前踱起了步子，突然他对着空气骂了句“操，这不是不敢吗？” “你这家伙也有不敢的事？”叶文涛笑。 许为也疑惑，他什么都不怕，却偏偏不敢跟陈欣表白。 “要不你把陈欣叫出来，我跟她说？” “那跟我自己表白有什么区别，算了，就这样吧！”说完许为就挂了电话，他放下手机，无精打采地走回沙发前，身体直直一倒，半张脸埋进沙发里。 …… 陈欣没完成说服许为的任务，但宋丽也只是感叹两句许为不听话，并没有埋怨陈欣的意思，除了那套水乳，她还给陈欣塞了几袋进口零食。 早早吃完晚饭，陈欣便拎着一大包东西回了学校。回到寝室，她把零食跟室友们分了，然后自觉地去教室自习。 周日没课，住宿生以及一些需要学习氛围的走读生都会来教室自习。 教室里十分闷热，四台电扇根本不够扇的，陈欣感觉自己快要中暑了，脑子嗡嗡的。 中午，陈欣去吃饭，饭后买了杯绿豆冰沙降暑，回到教室，发现自己桌上多了一杯布丁奶茶。 若是以往，她肯定猜不出是谁，现在用脚趾头也想得到是王伦了，于是她趁大家都在午休时，把那杯奶茶悄悄放回王伦桌上。 她动作虽轻，却把王伦趴在桌上午睡的王伦惊醒了。 王伦抬起头，睡眼还迷蒙着，看看陈欣，又看看那杯奶茶，小声说：“这是给你的。” 陈欣摇头，也悄声说：“班长，谢谢你的奶茶，但是请你以后不要再给我买了。” 王伦愕然，听出她语调中决绝的意味，恍惚了下，陈欣已转身离开。 幸好柳依依没来学校，不然事情会变得更麻烦。 其实班里已经有同学看出端倪，只因王伦是班长，大家敬重他，也不想在这节骨眼上看他被班主任抓早恋，便没人乱说话，但午休后，几个后排的男生私下还是谈论了起来。 下午四点左右，陈欣做完了一张英语卷子，她放下笔，握拳捶自己僵硬的后脖梗，这时，抽屉里手机震动了。 她拿出来手机来看，竟然是叶文涛来电。 奇怪，他打电话来干什么？难道许为出事了？ 陈欣立即起身，急匆匆跑出教室，走到走廊上便立即点了接听，“喂，是许为出什么事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低低的笑声，“你很关心许为嘛！” 陈欣一愣，自悔失言，忙描补道：“不是为了他，你也不会给我打电话呀！” “哈哈，那可不一定，我现在在你们学校门口的‘古茗’，请你喝奶茶。” “谢谢，不用了，我还有卷子没刷完呢！” “我知道，我面子不够大，许为面子才大，过来吧，我要说的就是许为的事。” 陈欣眯着眼睛，望向天上挂的那轮烈日，定了会儿神，终于说：“好。” …… 暑假，学校里只剩升高三年级的学生，校外只一半店铺开门做生意，奶茶店的生意也不大好。 夏日的午后，人懒洋洋的，被阳光照得白茫茫的店门口，两只杂毛小猫咪趴在地上打盹，陈欣望了眼玻璃门内，店里只有四个客人。 她推门进去，径直走到坐在第二排穿黑t的叶文涛对面，坐下，匆匆问：“你有什么事跟我说？” 叶文涛把奶茶单子递给她，她摇摇头，“不用了，有事快说吧，我还要回去写题呢！” 然而叶文涛却偏偏不紧不慢，见陈欣不点，他自己给她点了杯布丁奶茶，然后慢慢跟她唠起家常，当然，主要说的还是许为初中的事。 陈欣一直默默听着，心中纳罕叶文涛怎么总扯许为谈恋爱的往事，听他扯了许久，终于说到许为奥赛省一等奖，入选省队的事儿了。 “他数学贼好，我们初中老师就夸过他，他肯定能得奥数金牌，我和阳子几个都相信他。” 陈欣松开吸管，端起奶茶轻轻摇匀，“可是他不愿意，我们都劝了。” “他有顾虑，你知道吗？” “顾虑？”陈欣抬眼，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什么顾虑？” 她从来不知道许为这种万事随性而为的人还能有顾虑。 “你。” “什么？”陈欣蹙眉。 “他的顾虑就是你，有些事他不许我说，但我觉得你学习好，人肯定也聪明，不可能感受不到，”叶文涛一手转着面前空了的奶茶杯。 真相呼之欲出，陈欣脑子里立即走马灯似的过了许多往事，许多许多，多到像捋不清的线团。 “你知道他为什么跟宋含章分手吗？” 陈欣愣愣摇头，她想起那个没有开灯的黄昏，许为在黑暗中未完的话，此刻回想起来时，她甚至能记起他说那句话的语调：“因为我心里想着另一个人。” “那你可以去问问宋含章，”叶文涛觑了眼已经呆愣的陈欣，笑问：“我告诉你这件事会影响到你学习吗？如果这样的话，许为可要向我发难了。” “我不知道，”陈欣无意识地回应着，她心中的谜团终于解开，没有惊讶，只有无力承受的狂喜在脑海中激荡，然而很快又变成无措。 “你给他个准话，他就知道怎么选择了，这可事关你们的前途。” 陈欣摇摇头，旋即又点点头。 是许为的前途，不是她的前途，但谁说不能是他们共同的前途？ 陈欣的脑子已超负荷，她站起身，“不好意思，我……我想先回去了，再见，”说完也不记得带走自己那杯才喝了一半的奶茶，直不愣登地就往外走。 门口两只打盹的小猫醒了，喵喵喵地叫起来…… 第262章 试探他 第二天周一，陈欣顶着黑眼圈早早来教室上早读。 一整个早上她都心神不定，单词每背两个就望一眼教室前门。 同学们陆续过来了，还有把早餐带到教室吃的，被纪律委员赶到外面走廊上去了。 等人都到得差不多了，许为才姗姗来迟，他今天穿一大红色t恤，胸前印着行黑色的英文字母，下身着黑色休闲裤，黑色球鞋，他踩点进门，快步走过讲台，从陈欣身边经过，像一团呼啸而来的火焰。 那火焰将她的心烫了下，她又想起叶文涛那几句话，不由得脸上作烧。 上午前两节课进行了一堂英语小测，陈欣昨晚没睡好，一张卷子做得昏头胀脑。 下课铃打响，教室里立即乱哄哄，喧闹声不断，更觉闷热异常，陈欣按揉太阳穴，她眼角余光瞥见那团烈焰般的红，是许为甩着头从教室前门进来了。 他似乎刚洗了个脸，水珠子顺着额角滑落，随着他小幅度甩头的动作飞溅，像只抖擞身体的狗狗。 突然他抬眼，陈欣的视线还没来得及收回，与他撞了个正着，她立即尴尬地垂下眼，耳根子都红了。 许为见她傻愣愣的模样，不禁失笑，仍光明正大地从她身边走过，回自己座位。 “诶，”林芸推了推陈欣的胳膊，“发什么愣呢课代表，该去交英语作业了！” 陈欣恍然想起自己的职责，忙不迭起身，清点本组交上来的英语习题册…… 不多时她就把整个班的英语作业都清点完毕了，只有许为没交作业。 但英语老师几乎放弃他了，所以陈欣没把他的名字记上，她抱着那摞小山高的作业，去了教师办公室…… 正好同为英语课代表的宋含章也去交作业，一个交完了往外走，一个进门，两人在门口迎面遇上。 四目相对，宋含章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她本身长相就偏高冷，眼神一冷，便给人高不可攀的感觉。 陈欣忙让到一边，等她出去了她才进去…… “你为什么跟宋含章分手？” “因为我心里想着另一个人。” “你知道他为什么跟宋含章分手吗？” “不知道。” “你去问问宋含章就知道了。” 陈欣要去问她，于是交完作业立即小跑着往办公室外走，偏偏这么巧，宋含章就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上站着，一丝微风拂动她的八字刘海，显得那张脸纹丝不动的冰冷。 陈欣直觉宋含章就是在等她，或许她也有话要跟她说？ 她挪着步子走近宋含章，宋含章察觉了，偏过脸来睨着她，“有什么事吗？” 陈欣酝酿许久，却感觉自己要问的话太过冒昧，终于只是摇摇头，“没什么，”说完便错身，继续往前走。 等她走出去几步，宋含章却突然喊住她，“诶，陈欣！” “嗯？”陈欣回头。 宋含章花瓣般的双唇微微颤了下，欲言又止，最后终于也只是摇摇头，“没什么，”她的自尊不允许她问出任何不体面的问题。 这一周，陈欣都有些恍惚。 周五晚上，下第一节晚自习的铃声打响，许为便起身走出教室，陈欣见他出门，以为他又要逃课，立即跟了出去。 她不敢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和他说话，怕同学们误会，于是一路跟到楼梯口，才喊住他：“许为，你又要逃晚自习吗？” 许为已下了半截楼梯了，听见陈欣的声音，他停下脚步，回头。 浴着灿白的灯光，陈欣右手扶着墙盈盈下阶，眉目低垂着，似在害羞。 许为顿觉氛围古怪，今天的陈欣太女气了，他不大习惯，“你怎么了？” “你先上来，我们去别的地方说。” 许为听话地上了几阶，然后跟随陈欣，走到卫生间尽头。 燥热的风吹干了脸上的汗，许为倚着栏杆面对陈欣，头顶是一轮半月。 陈欣站在他面前，眉目还是低垂着，声音糯糯的，“你没有什么话跟我说吗？” 许为蹙眉，“我应该跟你说什么吗？” 陈欣抬眸，直视他的双眼，语调带点嗔怪，“你不说我就走了！” 许为还不知道叶文涛把他的心思都暴露给了陈欣，他见陈欣不太高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说：“我不是逃晚自习，只是去小卖部买水，你想吃什么零食我给你带。” 陈欣从来没这么无语过，这人怎么听不懂话啊！ “我什么也不想吃！”陈欣说完，转身便走。 “诶，你不会生气了吧？”许为快步跟上去，“我该说什么，你提示一下？” 陈欣回过头，深深望了他一眼，“下去买你的水吧！”说完就小跑着往3班教室去了，留下许为一脸懵逼。 许为很快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而陈欣，越想越气，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主动提起，提示到这份上了，总不能让她表白吧？ 第二节晚自习英语老师过来了，她把周一小测的试卷让各组组长发下去，然后在黑板上写答案，让同学们互相改卷。 而陈欣，正好拿到了许为的卷子。 现在她单单看见卷子上许为的名字，心跳便有些抑制不住。 稍稍平复了心情，陈欣拿出红笔，对着黑板上的答案开始改卷…… 单选错了一半，完形填空错了一大半，阅读理解就前两篇多对了几个，后面的平均每篇阅读理解都只对一个，看来他做英语全靠蒙。 陈欣还没改过冲击力这么大的英语试卷，林芸也瞧见是许为的卷子，问：“他多少分啊？” “除了作文，52，”陈欣说。 林芸啧啧了几声，“我看看，”然后就从陈欣手里拿过卷子，浏览他的错题。 陈欣望着那张错了一大片的卷子，心想许为的英语和语文都太拉胯，从他的错题来看，他是真没学懂。 高考仅凭数理化生的分数，他至多末流985的水平，还选不到好专业，可如果他走竞赛，或许真能进国内前几名的大学，虽然这有些异想天开，但试试总归没错。 越想越觉得许为应该去学奥数。 至于叶文涛说许为的顾虑是她，她也闹不明白许为到底在顾虑什么，她对他真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她很怀疑。 第263章 笔记本 当晚宿舍里，陈欣在熄灯前一秒洗漱完，爬回自己床上，盖着薄毯准备睡觉了，这时，对面下铺有个室友亮起台灯看书，下床也两个女生睡在一起，正悄悄讨论班上哪个男生最帅，陈欣隐约听见几句，她们提到了许为。 她拿起折扇扇风，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望着面前的虚空，忖了好一会儿，到底拿起手机，点亮屏幕，给许为发了个消息：【在吗】 她想，如果许为在五分钟内回复她，她就直接问他叶文涛说的是不是真的。 她把手机贴在胸口，胸腔里那颗心跳得激烈，她闭上眼等待，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再拿起手机来看，没有他的消息，时间也才过去一分钟。 然后她又把手机翻过来贴在胸膛上，继续等…… 偏偏许为正在浴室洗澡，等洗完回到自己房间，已经是七分钟之后了。 这七分钟，度秒如年，等收到许为的消息：【什么事】时，陈欣所有勇气已耗尽，她打字回复：没什么事。 可想了一想，她又一个字一个字删除了，打下另一句话：“有男生暗恋我，你觉得我该怎么办？”然后颤抖着点了发送。 许为正用手捋湿发，突然看见屏幕上这一条，赫然一惊，立即抓起手机回：【王伦？他跟你表白了？】 陈欣握手机的手一抖，差点手机掉下来砸中脸，她没想到许为竟知道王伦暗恋她，可她真正要说的不是王伦。 许为：【高中谈恋爱影响学习，拒绝他！】 陈欣：【万一我喜欢他呢？】 许为：【你不能喜欢他！】 陈欣：【那我应该喜欢谁】 许为顿了会儿，打下“喜欢学习”四个字，点击发送。 刚一发出去他又后悔了，不该这样的，他浪费了一个机会。 陈欣看到他的回复，苦笑，回：【我知道，我不喜欢班长，我会好好学习】 许为：【这样就对了】 之后陈欣便没再回复。 许为以为陈欣还是之前那个只知道埋头读书，生怕逾越丁点规矩的小丫头，其实这两年来，她已经长大了，她有了作为女孩子的自觉，在许为的熏陶下，她也变得更勇敢，更具自我意识，敢于反抗她妈，所以她可以承受一段感情，只要它不影响学习。 许为胸中一口浊气憋闷，吐不出来，他颓然坐下，从笔筒里抽了一支碳素笔，在手上转动着，过了会儿，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本蓝色封皮的笔记本，开始写写画画。 陈欣又失眠了，第二天周六，她起得稍晚，起床第一件事是拿起手机看时间，这时已经7：23了，解锁后进入qq，她发现许为最后给她发了个消息：【我抽屉里有本《历年奥数真题》，明天帮我带回来】 陈欣回了个“好”。 当天下午，陈欣就找到许为要的那本书，带了回去。 少有的，今天许为不在家，宋丽说叶文涛约了他去溜冰，陈欣也没多想，拿着那本书径直去了他房间，把书放在他书桌上便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不知为何，她又走了回来，在许为的位子上坐下，从奥特曼形状的笔筒里抽出只黑色钢笔，用食指和中指捏着，转动，像许为平时那样。 以前在这间房上辅导课时没特地注意过，原来他书桌上东西这么少，左上角靠墙旁逸斜出地放着六七本书，右手边一只奥特曼笔筒，里面竖着七八只钢笔和碳素笔，旁边还立着一巴掌大的奥特曼模型。 陈欣见不得不整齐，她把左上角那几本书按大小厚薄的顺序理好，放平。 在最上面，也即最薄的是一本蓝色笔记本，奇怪，许为竟也会记笔记？ 于是她拿起来翻看…… 第一页没有笔记，只画着幅简笔画，在一口深井里，有个小男孩儿仰着头望向井口，那眼睛里的悲伤令人动容。 陈欣想起很久以前，许为告诉她他小时候上过许多兴趣班，譬如素描、吉他和击剑。 陈欣不懂画，但看得出这幅画是有一定绘画功底的。 她继续往后翻，后面的内容很乱，画也画得天马行空，有人面狮身的怪物在天上飞，也有一个男孩像拉开拉链一般把自己的肚皮拉开，露出五脏六腑，还有被网住的一条大鱼，散落四周的残骸…… 字也不拘束于条纹格内，左边一排，右边一排，有动漫或游戏里的人物名，也有一些奇怪的数学公式，还有表达心情的词语。 越往后翻，越看到成段的文字： “他们都是线段，总会走向端点，一个断点到下一个端点，而我却是条直线，通向无限，无限即是深渊。” “如果用理性解构全部的感情和生活，父母的爱也只不过是基因的选择、母性、利益和动物的繁衍天职，理性最终只能通向虚无，这世界上有没有什么是实实在在，也有没有永恒的不可解构的。” “爱是真的吗？” “妈妈，我会在夏天开放吗？像你曾经的容颜那样，妈妈，这种失落会持久吗？这个世界会好吗？我那不断下坠的过去，在没有星星的夜里恋着你。” “无聊，无聊透顶的人生，这操蛋的世界，最好下来一颗陨石把它砸碎，反正也没意义。” “这世上的一切都虚弱无力，只有真挚的爱给人力量。” “我的无涯的荒漠里，只有一朵玫瑰。” “快回头看我，今天你又没跟我说话，不是很开心，你心里想着谁？最好在想我。” “今天在篮球场上，好像看到了你，我进了个三分球看到了吗？唉，是我的错觉，你根本不喜欢看篮球。” “宋含章是很好的人，但我偏偏喜欢你。” “那狗崽子居然说你人矮胸小，他妈的，他妈的，今天要在球场上干死他！” “你和王伦一起回家，说说笑笑的，我很不高兴，他长得不如我帅，也不比我高，篮球打得一般，人也不太聪明，你睁大眼睛看清楚谁更强，不要选错了人。” …… 陈欣越看越想笑，但那颗心啊，正如小鹿在撞。 第264章 表白(一) 却说许为已到了和叶文涛约定的地点，这是个大商城，商城里的店铺不太规范，外围多是些小吃店和路边摊，中心的一二楼卖衣服鞋子，三楼是个溜冰场。 人山人海，加上这样热的天气，许为站了会儿便满头大汗了。 若不是叶文涛说有要事跟他说，这么热的天他才不会出门，尤其下午陈欣还会回来。 然后他去附近便利店买了瓶冰水，咕咚咕咚灌下半瓶，顿觉浑身舒爽，他放下水盖上瓶盖，余光发现人群里一个穿黑t的身影往对面服装店门口去，头低得很低，戴着顶黑色鸭舌帽。 许为奇怪叶文涛怎么戴帽子，他走进人群来到他身后，拍他的肩，“你说有重要的事，什么重要——” 叶文涛回头，左脸上三道指印在阳光下显得淡淡的，许为顿时明白，他拍拍叶文涛的背，“走，上去再说。” 然后，他们上到三楼，没去溜冰，去了旁边的清吧，在那里坐了两个小时。 原来今天叶文涛因打游戏，误了补习班的课，他爸午休起来看见狠狠骂了他一顿，骂他废物，白养了这个儿子，叶文涛就把手机摔了，他爸气极，过来扇了他一耳光，父子两个打了一架。 叶文涛静静诉说着，表情平静，无悲无喜，许为不懂得安慰人，但他深知那种感受，就陪他默默坐着，给他点了几杯酒。 等他情绪平和了，才给他出主意如何摆脱他爸。 黄昏时分两人下楼，去了一个火锅店。 火锅店的热闹感染了两人，他们的情绪渐渐平复，聊起了轻松的话题，说到后来叶文涛突然问他：“陈欣那边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许为正在涮毛肚。 “我点了她一下，她还没动静吗？” 一个走神，七分熟的毛肚掉进锅里，许为看向对面的人，“什么叫你点了她？” 叶文涛于是将那天奶茶店的事说了，许为连声“卧槽”，筷子一放，身子猛地后撤靠向椅背，整个人因为震惊而双眼瞪大。 旁边两桌的客人都忍不住看了过来，其中一瞪着水灵灵大眼睛的小姑娘，兔子吃食般嚼着两根豆芽，呆呆望向他。 “兄弟，你把我卖了！” “我这是帮你，”叶文涛从锅里捞出他涮好的毛肚放进他碗里，“你有事总憋在心里，什么时候能捅破窗户纸？” 许为哭笑不得，怪不得上周陈欣行为古怪，原来她早知道了。 许为又想到自己的表现，那天陈欣一直在问他有没有什么话对她说，显然在等他表白，可他却说“我不逃晚自习，我下楼买水，你想吃什么给你带。” 还有陈欣在qq上问：那你说我应该喜欢谁？ 他居然回复：喜欢学习。 他觉得自己真是蠢透了！ “你怎么了？”叶文涛问。 “兄弟，你害死我了，我现在得回去，你自己吃吧，”说完立即起身，风一般跑了出去。 他很快坐上出租，拿出手机准备给陈欣打电话，但既然打电话，就不能装作什么事也没有，他想了想，到底放下了手机。 归心似箭，等到家时已是下午六点半，他一进家门便问：“陈欣呢？” 宋丽敷着面膜从客厅走出来，说：“她刚走，你要她带的书她放你桌上了，诶，为为，你跑回来的吗？怎么满头大汗的，衣服都湿了。” 许为一下子泄了气，“没什么，”他拉了拉紧贴在身上的t恤，往自己房间走。 推开房间门，隐约感觉自己房间有哪里不一样了。 缓步走到书桌前，他颓然跌坐在椅子里，揉了揉额角，余光瞥见放在桌子正中间那本《历年奥数真题》，他扫了眼周围，后知后觉桌上杂乱的书都靠墙立起来放好了。 先前陈欣和他一起在这间房里上辅导课时，他都会稍微整理下书桌，现在除了刘丽芬进来打扫，他的房间再不许别人进，便也懒得收拾，看过的书都随便乱扔。 他记起昨天写完笔记后，那本笔记本顺手放在桌上了，于是伸手，从靠墙立着的那七八本书里翻找，排头第一本就是他的蓝色笔记本，他拿过来放进抽屉…… 当晚，他躺在床上，听了一夜的歌。 第二天周日，他上了半天奥数，下午准备去学校找陈欣，谁知又被宋丽拖住了，宋丽给他做了两小时的思想工作，让他听曾老师的话，参加今年10月份的集训。 许为心乱如麻，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 …… 周一，陈欣像往常一样早早去了教室上早读，她有特意留意教室前门，一直到打铃也没见许为进教室。 她奇怪许为今天怎么还没到，又回头看最后一排，只见他一身清爽的白t，正坐在自己座位上，眼睛发直盯着什么东西，在走神。 原来他已经到校了，今天怎么突然不从前门进教室了呢？ 陈欣收回视线，重新阅读起面前的英语范文，这篇范文有提到笔记本，她脑海中浮现出许为笔记本上的那些内容，不由得“扑哧”一声笑出来。 林芸听见她笑，停下朗读看向她，“你怎么了？” 陈欣摇头，“没什么，这篇文章有点好笑。” 但想着想着，却想起了那些残忍的图画，深井里的男孩儿，拉开肚皮的人和被大网罩住的扑腾的鱼儿，那些充满迷茫的文字，在她看来中二得有点好笑的话，还有正常情况下他绝对说不出口的肉麻话，其实细细咂摸，又品出了一点悲哀。 昨天她光顾着高兴，今天好像才理解了他一些。 她潜入他的心，看见他的渴望、迷茫、痛苦和伤口，便不会被他叛逆，高冷，拒人于千里之外却的外表所迷惑了。 昨天之前，她还在怀疑许为对她的喜欢有几分，比得过宋含章吗？比得过他初中的女朋友吗？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 第265章 表白(二) 却说许为，他每打一次下课铃，就鼓起勇气一次，他从过道往前走，准备去陈欣座位叫她到教室外说话，偏偏每次她不是在跟王浩然讨论问题，就是在跟林芸说话，又或在收英语作业，他只得暂且按捺下，假装无事从她身边经过。 中午他又等了一个午休，偏偏陈欣在自己寝室洗衣服，到上课前几分钟才过来，他的机会又溜走了。 一整天，他的血液都处于某种沸腾状态，沸腾着沸腾着又降到冰点，就像坐过山车。 他自己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像个傻子一样，在手机上搜索“如何跟女生表白”这种破问题。 初中时李子阳就向他和叶文涛咨询过类似怎么吸引女生目光，那时许为不屑一顾，说他“脑子不灵光，游戏这么好玩非要谈恋爱！” 现在轮到他了。 许为搜索的这个问题下，回答五花八门，有说晚上在女生宿舍楼下摆一圈心形蜡烛，再准备一束花跪地表白的，还有说给女生写情书，或者去广播台点歌向喜欢的女生表达爱意，甚至支招直接强吻上去的，许为越看越无语，最后一条也没采纳。 …… 下午第二节上体育课，铃声一打响，3班同学们便在操场的一片树荫下整齐列队。 体育老师吹着哨子过来，让同学们报数，报过数后就开始跑圈，两圈下来同学们都汗流浃背了。 等到自由活动时间，陈欣和林芸立即小跑着去了大树遮荫的石阶上，坐下纳凉，一边不住用湿纸巾擦汗。 七八米远处，王伦脚下轻松地运着一个足球，慢慢走过来了，像是不经意路过两人，走到两人面前时他脚一勾，球弹起落进他怀里，他抱着球问：“今天挺热的，我去买水，你们要冰淇淋吗？” 陈欣低下头，不动声色地走到林芸另一侧去，林芸左右看看，周围只有几个别班的女生，她问：“班长，你是在问我们吗？” “是啊。” “我不用了，”林芸自觉和班长没交情，不好让他请客，拉了拉陈欣的胳膊，“你要吗？” 陈欣摇摇头，刚想用今天不适合吃冰的搪塞过去，便见前边许为快步走了过来。 这么大一个操场，他偏从王伦身边经过，来到陈欣面前，“陈欣，你跟我来一下。” 陈欣诧异地抬头，看看许为，又看看一脸惊讶的林芸，讪讪道：“干什么？” “你跟我来就是了。” “我……”陈欣怕林芸和王伦误会，想拒绝，谁知许为直接抓了她的胳膊就走。 陈欣一时没反应过来，由许为拉着走出了好几步。 “诶！”她拍打许为的手，咬牙小声说：“你干什么啊？班长在旁边看着呢！” “就叫他看见，”许为倔道，手上稍稍松了些劲儿。 陈欣便趁机甩开他的手，许为回头，陈欣说：“你别拉着我，我自己会走，”她脚下不停，跟着他一路往前，走出操场，一直走到食堂门口那片树荫下。 周围无人往来，只有几只知了在树上鸣个不停。 许为转过头，枝叶间漏下的光斑印在他脸上身上，他那锐利的永远进攻的眼神第一次有了躲闪，“你想不想谈恋爱？” 陈欣心里咯噔一下，上周她一直心神不宁地等着这一刻，可当它真正到来时她反不知所措了。 而且这问题问的，让人不知怎么回答，说不想，他会不会以为她要拒绝他，说想，不就变成她很想谈恋爱了吗？ 她最要矜持，这种话可说不出口。 两方都没作声，幸而有蝉鸣声填补了这尴尬的沉默。 没得到陈欣肯定的答复，许为只得硬着头皮说：“如果你想谈恋爱，我认为我应该是第一人选，我们住在一起两年了，互相了解对方，默契不是别人能比的；你数学不好，我可以帮你补习数学，如果你需要的话，还有……”许为脑子里一片空白，低头默了两秒才继续说：“你妈也在我家工作，跟我妈相处得很好，还有，还有什么，还有如果你高中不想谈恋爱，可以高考后再给我答复……”说到后面，许为越说越磕巴，越说越感觉自己表达偏了。 他好像在写一道数学题，寻找最优解，因为所以，如果那么，简直像在分类讨论，把各种情况都考虑到了，甚至连陈欣以后可报考的学校也都安排完了。 看着陈欣越来越奇怪的脸色，他终于住了口，然后侧过身骂了句“卧槽，我到底在说什么？”骂完自己，还往旁边粗壮的树干上捶了一拳。 树上的知了吓得不敢再鸣叫，尴尬的沉默暴露在空气中。 陈欣如果不是被叶文涛点过，昨天又看了许为的笔记本，她可能搞不明白许为在说什么。 “你是在跟我表白吗？” “是。” 这跟陈欣想象的不一样，至少跟她在电视里看的不一样，她不知该怎么回复，说我可以跟你谈恋爱？又或是我可以把你当作第一人选？ “其实我想说，我……我喜欢你，”许为艰难地吐出这一句，他不是个善于表达好感的人。 他看向陈欣，隐藏在刘海后的目光灼灼如烈日，他的心匍匐在她脚下，等待她的垂青。 “我以前只爱玩儿，对女生不感兴趣，也不知道喜欢别人是什么感觉，初中时我谈过恋爱，不是有意玩弄感情，只是想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很想体验一下，就像玩游戏那样，但没什么意思……” “那宋含章呢？” “她是很优秀的人，只是……”他没说下去，反而凝视着陈欣问：”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陈欣的视线触及到他的眼睛，瞬间移开去，两颊烧红了，双唇紧抿着，勾出一个赧然的笑。 许为好像明白了，却又不敢确定，于是上前一步逼近她，“你喜欢我吗？” “你总在问，烦死了，”陈欣转过身去不理他。 许为终于笑了，“你喜欢我对吧？” “我才不喜欢你呢，”陈欣抿着唇笑，迈开步子往操场方向走，树上的蝉又鸣叫起来了，像交响乐。 许为追上去，“其实是喜欢对吧？” “不喜欢。” 第266章 表白(三) 骄阳似火，夏风迎面，吹得陈欣眯起眼睛，她身上宽大的黄白相间的校服紧贴在身上，显露出娇小却圆润的身体轮廓，与两年前没发育的身体相比，现在的她已初具少女的娇媚。 她已经长大了。 身后，许为知道陈欣害羞，也明了她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心意，终于没再追问。 他挠挠头，笑得像个二傻子，然后转身从旁边岔路下阶，奔去了篮球场，他现在有满腔的兴奋和激情要挥洒。 回操场的路上，陈欣感觉自己的灵魂化成了一缕风，自由而快活地游荡在天地之间。 她小跑着去操场上找林芸，却发现和王伦都已不在原地了，于是，她穿过操场前那片地势逐渐走低的小树林，去篮球场…… 每一声知了的鸣叫，每一片落下的叶子，每一缕穿过枝叶缝隙的阳光，都生动可爱，她第一次发现生活这样美好。 在树林往下的石阶之上，她找到了正坐在树荫下看篮球的林芸，于是走过去，不动声色地坐到了她身边。 林芸见陈欣过来，问她：“许为找你做什么啊？” “没做什么。” “没做什么，就是说了什么咯？”林芸盯着陈欣，发现自己提到许为时她害羞地垂下眼睑，两颊浮起薄薄的红。 林芸额角打了个突，隐约猜到五六分。 许为的qq号是陈欣给她的，陈欣和许为的母亲互相认识，他们是旧相识，关系不同别个。 “他该不会……喜欢你跟你表白吧？”林芸目不错珠盯着陈欣的眼睛。 陈欣没有回答，她把头低得更低，抿着唇也没压得住唇角的笑意。 林芸木然地点了点头，感觉自己像个小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对面的篮球场上，许为进了个球，爽朗大笑，队员们都停下来看他，奇怪他向来顶着张扑克脸不苟言笑，今天怎会一反常态。 许为不以为意，他大汗淋漓，下场休息，很快便有别班女同学来送水，他却当没看见，径自走了过去。 当天的晚自习，许为没逃课，陈欣也规规矩矩坐在自己座位上写题，好像白天的表白没发生过一样，陈欣甚至写题写得更带劲儿了，连着三节晚自习没停下过笔。 下晚自习后陈欣回到寝室，开始洗澡洗衣服，跟室友说笑，一旁只听不语的容蓉咦了声，“陈欣，你今天话比平时多呢！” “是吗？”陈欣笑了笑，有泡沫甩在脸上，她用手背揩了揩脸。 打鸡血的状态一直维持到上床睡觉，熄灯时间到，寝室里瞬间黑下来，陈欣睁着双大大的眼睛望向天花板，天花板上那吊扇正呜呜转动，吵得她更睡不着。 她于是拿起手机，进入qq，点进和许为的对话框，看着他的卡通头像，犹豫着怎么开启对话。 许为那边心有灵犀般，立即发过来消息：【睡了吗】 陈欣微讶，侧了个身朝墙，回：【还没，刚熄灯呢】 许为：【白天那件事，我就当你默认了，你放心，你答应了做我女朋友我不会给你添乱，也不会影响你学习，我会做好保密工作不让大家发现】 陈欣心想自己什么时候答应做他女朋友了？想反驳他，可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又不舍得说不。 那边见她久久不回复，急得连续发来两条：【你不会否认吧？】【答应了的事可不能反悔，否则就是言而无信】。 看见这两条，陈欣忍不住笑了，这时一个电话进来，陈欣见来电人是许为，手一抖，手机“啪”的掉在自己胸口上，幸好不疼。 铃声锲而不舍，陈欣于是立即坐起身，从上床爬下去，趿着拖鞋，拿起手机快步出了寝室门…… 她走到寝室前那片晾衣服的空阔地带的边缘，挨着没安窗玻璃的大窗，窗外树影憧憧，她对着手机悄声问：“喂，你干嘛打电话啊？” “你不回答我我睡不着。” 陈欣默默望了眼窗外，夜寂寂的，路灯昏黄，大道上有只青蛙跳过…… 呱呱呱—— “你喜不喜欢我？”许为不复下午表白时的腼腆，声音微颤，却单刀直入。 静谧的夏夜，只听得见一对情侣咚咚的心跳，陈欣的声调轻柔得像一缕风，刮过许为的心田，“我可以跟你在一起。” 话音才落，陈欣便听见那头传来低低的两声笑，他说：“不行，要说你喜欢我，快说。”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 “快说，我要听，”许为强势而霸道。 “我……我喜欢你，”那声儿像羽毛拂过许为的心。 “大声一点。” “我喜欢你。” “再说一遍。” “你不要得寸进尺好不好，”陈欣又羞又怒，似娇似嗔。 电话那头，许为比赢了比赛还兴奋，他笑得爽朗，“我也喜欢你。” 短短五个字，灼烫了陈欣的心，那热意扩散开去，扩散到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她脸上也发起烧来。 不敢再聊这个话题了，陈欣清清嗓子问：“既然这样，你还参不参加奥数集训了？” 突然急转弯，许为措手不及，“你说什么？” “你那好兄弟叶文涛说你想参加奥数集训又不参见是顾忌我，现在没什么可顾忌了。” “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对啊！” 许为默了会儿，说：“这只占一半的原因。” 陈欣点点头，她了解他，如果这只占一半原因，那另一半原因在于他不喜欢考试，又或像他笔记本上所写：人生的一切都无聊无意义，他不想做无意义的事。 “我随你咯，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这是你的自由。” 虽然陈欣认为这个机会难得，但她不会强迫许为做任何事。 是许为教会她要按自己的意愿自由生长，不要被她妈妈的期待所束缚，那今天她也同样不会束缚许为。 “我以为你会逼我参加集训。” “那是阿姨叫我劝你的，不是我的本意啦！”陈欣辩解。 电话那头又默了下来，陈欣听见打火机“嚓”的一声，似在点烟，他抽了一口，语调低沉，“谢谢你，陈欣。” 陈欣心头微动，“这有什么好谢的，”突然又有点心疼他，“不要抽烟了，抽烟有害健康。” 许为好像想到什么，又低低笑了两声，将才点着的烟掐灭了。 “现在11点多，我们都该睡了，我挂电话了哦！” “睡吧。” 许为等陈欣挂了电话自己才挂断，然后他就把表白成功的消息分享给了叶文涛、李子阳和赵小磊。 几个打游戏打得津津有味的都被他炸出来了，酸溜溜地狠狠向他说恭喜。 第267章 恋爱 接下来的一周，两人像什么也没发生过，无任何互动，唯一不同的是许为收数学作业更加积极了，每天下了第二节课自觉走到本组第一排——陈欣那桌收作业。 有时他还会和王浩然聊几句，故意逗留得久一些。 陈欣埋头写题，假装跟他不熟，其实心思全在他身上，她会掀眼皮子瞧他，有一回正撞见许为垂眸在看她，便羞赧一笑，低头继续写题。 陈欣去后排接水，也目不斜视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先前没确定关系时她还敢看他几眼，现在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极力避嫌，好像全班同学都在注意他们，只要多看一眼就会被别人发现。 但她能感觉到许为热烈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那样明目张胆地注视，令她羞涩得恨不能缩成一团。 她抬手理理头发，生怕自己发型乱了，又扯扯自己的衣服，怕自己的衣服穿得不得体，装完水后走回自己座位的过程，她也好像不会走路了，变得同手同脚。 周五的中午，陈欣和林芸相约去吃午饭，从前门出去，正好许为吃完饭从门口进来，两边撞了个正着。 许为满头大汗，显得一双眼清澈透亮，他呆呆望住了陈欣，陈欣也傻呆呆望住许为，然后两人都偏过头去笑了，一旁的林芸亲眼看见这一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走出教室门几步，林芸突然松开陈欣的胳膊，说：“我不想去吃饭了。” “啊？怎么又不吃了？” “没胃口，”林芸冷冷扔下一句，转身往教室走。 陈欣无奈，只能一个人去食堂。 接下来的几天，林芸都以去校外吃面为由拒绝和陈欣去食堂吃午饭了，甚至平日也不太跟她说话，有问题也不再和她讨论，直接问后桌的王浩然。 陈欣早就感觉到了林芸对许为的不同，这个结，难解。 但学习上，陈欣一点儿没落下。 她把许为跟她告白的事告诉了吴莺莺，吴莺莺根据自己的经验，说一旦开始谈恋爱，课堂上就会想起对方，走神，下学了也忍不住会想跟对方去玩儿，根本无心学习。 陈欣目前还没有类似症状，只是每天睡觉前会跟许为聊二十分钟qq，一到点两方都自觉放下手机睡觉，坚决不影响另一个人。 …… 【我下午跟涛子他们约了打游戏】 陈欣午休起来，从抽屉里拿出手机看消息，发现许为12：23时给她发了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到下午6点左右，她又看见许为发了条【现在已经从网吧出来了】 陈欣立即抓起手机回过去：【你发这个什么意思啊？】 许为：【没什么意思，给你报备一下行程】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许为每次要逃晚自习前都会发个消息给陈欣，告诉她自己跟谁，去哪儿了，并让她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打他电话。 陈欣心想自己在学校能有什么事情。 他们的聊天内容也由学习，渐渐聊到许为的游戏，和他们各自喜欢的书籍、音乐。 许为经常给陈欣发他的战绩截图，陈欣看不懂，有时他还跟陈欣吐槽队友太菜，总之做什么都要突出一件事：他很牛逼。 陈欣常常调侃他，说他自恋。 他们以一种极隐蔽的方式推进关系，像两个笨拙的小孩在互相试探，试探……不敢一下迈太大的步子。 许为很想跟陈欣约会，哪怕晚自习后出去走走也行，但他又深知陈欣保守、害羞、以学业为重，他怕自己浪费了她的时间她就不愿理他了，更怕步子迈得太大把她吓着。 他以前每十天半个月才在笔记本上写点自己的感受。 自从跟陈欣谈恋爱，人也变得多愁善感，每天心里都积聚了许多感受，有许多想说的话，说出来怕太肉麻，就每隔两天在本子上写一篇。 “你在我的荒漠里种满了玫瑰，现在我充满生机，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以前我觉得人生毫无意义，生活充满无聊，现在打游戏反而没意思了，我不再喜欢打游戏，我想做点什么。” “感觉自己充满了力量，一定要做点什么事，毕竟人生这么长，我要跟你一起消磨后半生，有你在身边我的生活才有意义，而我作为一个男的一定要比你更强，要担得起担子才行，好了，现在我就去参加奥数集训！” 于是在八月的最后一天，许为去了曾老师办公室，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他。 曾老师非常激动，同样激动的还有宋丽，她听说这消息后几乎喜极而泣，当晚一直没睡，等到许为下了晚自习回来，亲手给他做了份鸡蛋面作夜宵，看着他吃…… 许为知道他妈给他做夜宵的原因，便提前给她打预防针：“我只是去参加集训，接下来的考试大概率会被刷下来。” “没关系，儿子，只要你愿意学习，有这个态度就行了，妈妈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你知道吗？从你初一下学期开始逃课，我就担心你走歪路，越来越学坏，现在总算走回正道，知道学习了！”她拍着许为的背，眼中满含欣慰。 许为默默吃面，什么也没说。 当晚跟陈欣打电话时，他也把这个决定告诉了她，陈欣也替他高兴，许为却有点沮丧，“十月我要去杭州集训一个月，就见不到你了。” 陈欣回他：“没关系，我们可以电话联系。” 许为：“那我想见你怎么办？” 陈欣感觉许为恋爱后像个小孩子一样，她忍不住笑，“你还没走呢，就说这种话，你不会对你以前的女朋友都这么说吧？” “我只对你说。” …… 第268章 散步 九月一日正式开学，对于暑假补了两个月课的高二学生来说，开学没什么特别的，只感觉校外的小吃店路边摊更热闹，校园里多了许多学生，打饭的队伍也排得更长了。 高三的第一堂班会课上，班主任给大家敲警钟，“同学们，前面十多年的努力一年之后就见分晓了，最后一年大家更要打起精神，撑过去！往届有些学生，高一高二成绩中等，高三查缺补漏，总复习时追上来了，所以成绩暂时不理想的，也不要放弃，说不定最后一年就能逆袭！学习成绩好的也要继续保持，千万不能骄傲自满，有些人觉得新课学完了，自己都会了，复习就不努力了，等后面的人追上来就追悔莫及了，同学们记住，没笑到最后的都不算赢。” 大家像小鸭子望着鸭妈妈那样望着讲台上的郑老师…… “同学们有没有信心啊？” “有！”大家异口同声，声洪如雷。 高一初进校门的情形好像就在昨天，那时他们还顶着张青涩的面庞，每天下课就吐槽老师作业布置太多，只想着周末怎么出去玩儿，那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现在大家心里眼里都只有高考，只有学习，娱乐全戒了。 开学后宋丽给了陈欣之前两倍的生活费，让她吃好一些，千万别省钱。 那时候淘宝才刚兴起不久，许为每个月都会网购两箱新疆的牛奶给陈欣，陈欣总吃不完，便会跟室友们分享。 有时下了晚自习，陈欣和容蓉等人抄近道回宿舍，总会看见几对情侣携手走在皎洁的月光下，有说有笑，甜蜜满满。 每当这时，陈欣就会想起许为，想象自己和他身披月光，走在林间小径上的情形。 可很快她便会醒悟过来，越是浪漫越是危险。 室友王雅琴几个月前刚跟自己二中的男友分手了，现在只要看见男女稍走得近就忍不住想骂人。 “天哪，他们大庭广众下就牵手，都不考虑下别人的吗？” 陈欣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容蓉捂住她的嘴，“小心叫他们听见。” 王雅琴拿开容蓉的手，“听见就听见呗，这么高调，我不说过几天也会被父母和老师发现，拆散！” 容蓉说：“不会拆散的，我有个朋友在13班，跟本班同学恋爱被班主任抓到了，她班主任也就跟他们各自聊了聊，让他们不要影响学习，不要做出格的事，两边家长也都知道了，但都不敢拆散，还叫他们别闹分手呢，高三这个时间点闹分手对学习的影响很大的！” 是这样吗？ 陈欣想了想，觉得也对，高三老师家长都紧抓学习，任何影响情绪的事情他们都不敢过于干涉，这时处理早恋的手段跟高一高二又不一样了。 但高三的时间太宝贵，陈欣不舍得花在学习之外的事情上。 许为深知陈欣的性格，经常想晚自习后约她散步，却怕打搅了她。 十月他就要去集训了，九月中旬的某个晚上，他终于按捺不住。 下第二节晚自习后，他见陈欣起身出了教室，便跟了出去…… 他们穿过人来人往的走廊，并肩而行，他们心里都有簇小火苗，在慢慢燃烧着。 许为故作不经意地问：“晚上忙吗？下晚自习后出去走走？” 陈欣望向他，灯光温柔了他的眉眼，也不知是被灯光温柔，还是因眼中盛着某个人而温柔。 她忖了片刻，点头说好。 接下来的晚自习，陈欣甚至有点兴奋，写完一个完形填空她就看一眼时间，写完一个阅读再看一眼…… 心里的欢喜也随之积蓄，终于听到下课铃声，陈欣放下笔起身，迅速收拾好桌面，然后跟过道旁对面的容蓉说：“今晚我先回寝室了，你和雅琴一起走吧。” 容蓉嗯了声。 埋头写题的林芸不动声色地瞄了眼她，等她离开座位，目光仍悄悄追随，眼看着她和许为一前一后出了教室后门…… 陈欣走在前，许为在后，他们随人群走下楼梯，期间毫无交流。 出了教学楼，许为才追上她，与她并肩而行。 漆黑夜空中，挂着圆如玉盘的月亮，清澈透亮得如在水中洗过，夜风徐徐拂动发梢，拂得人痒痒的，陈欣看着地上倒映的自己和许为的影子，一高一矮，她私心觉得很般配。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陈欣说自己晚自习在写英语题，这张卷子难度很大，许为没写英语，他在写奥数。 自从决定参加集训，他就变勤奋了，不再逃晚自习，晚上回去也不再打游戏，一有时间就在补高一高二奥数班学的知识点。 陈欣从来没在晚上来过操场，没想到操场上人不少，有跑圈的，散步的，其中不乏情侣。 “以后我们每天来这里走二十分钟吧，会耽误你吗？”许为问。 “不会啦，反正每天qq聊天也是二十分钟啊，正好，”陈欣说：“其实我有件事很想问你。” “你说。” 陈欣停下脚步，抬眼望向许为，“你……你之前跟宋含章去过宾馆，是不是？” 操场只在入口处设有路灯，他们已经在跑道上走了一段了，这一段路夜色茫茫，许为看不清陈欣的表情，只看见她眼中两点亮光，坚定地闪灼着。 他没想到那天陈欣居然跟来了，这傻姑娘，有误会也不早点问出来。 他起了逗弄她的心思，一手插兜里，歪着头做思考状，“是啊，去了好多回了，你是指哪一回？” “好多回，你居然去了好多回？”陈欣诧异得声调都拔高了。 “对啊，接吻什么的都接了，你要是吃醋，我现在亲你——” “亲什么亲，”陈欣脚一跺，打断他：“你这个流氓！”说完转身就走，旁边散步的几个女生听见骂流氓，都看了过来…… “这样就生气了？”许为去追。 “不然呢？”陈欣脚下飞快，怒气冲冲。 许为居然亲过宋含章了！他居然亲过宋含章了？他怎么能亲别人呢？ 许为一边快步追赶，一边忍不住笑出声，“你真生气了？” “你还笑？”陈欣脚下一顿，回头瞪着他，“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许为大笑，走到陈欣身边，“骗你的，我跟她连手都没拉过，你要是不高兴，”许为伸出手，“我现在牵你。” “你……”意识到许为在逗自己，陈欣更气了，她一掌打在许为手掌上，“啪”的一声，“你耍无赖啊！” 许为憋着笑说：“我怎么敢对你耍无赖？”说着，收回了手擦进裤兜里。 “你真的没对她做什么？”陈欣认真地问。 “那天她淋了雨，我带她去酒店吹头发，”许为憋笑憋得笑得声音发颤，“你想到哪里去了，你平时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陈欣羞得脸通红，“我才没有乱想！”然后她掏出手机来看了看，离下晚自习已过去15分钟。 于是，她和许为往回走，两人都走得很慢，故意要把这段路拉长似的。 然后，他们左拉又扯了些话，都是关于学习，关于家里的，许为说：“我们大学去一个学校吧！” “可是我们成绩差距太大了。” “不去一个学校，去一个城市也行，还有一年，我周日抽出时间给你讲题，帮你提分！” 陈欣不由得想起之前听许为讲题，简直是折磨，她连忙说：“不用了。” 第269章 共同进步 但许为坚决要给她讲题，带她进步。 这个周日，陈欣上午就回家了。 自从上了高三，她们每周要上六天的课，只周日休息一天，不过对重点班的学生来说，这一天也不算休息，因为他们争分夺秒地学习，不肯浪费一点时间。 陈欣周日回家，也不过是在家里继续看书写题。 从跟许为确定关系以来，两人在家里更加避嫌，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能不见面就不见面。 但今天不一样，今天陈欣一回家，许为就从房间出来，招呼她：“带上你的数学复习手册和笔记本，到我房间来，”语气比班主任还班主任。 刘丽芬正好端着水果过来，见许为叫陈欣去他房间，心里直打鼓。 她看了眼陈欣，陈欣知道刘丽芬心里在想什么，解释说：“妈，我拜托了许为给我讲数学和物理题。” “这样啊，那你过去吧，”刘丽芬说着，端水果进了许为房间。 等她出来时，陈欣正好拿着书和笔进去，陈欣进门后许为就过来关上门，打上保险。 刘丽芬没有立刻离开，她站在门外听了会儿，确定许为在跟陈欣讲题，才放心地回厨房忙活去了。 陈欣和许为挨坐在书桌前，陈欣右手撑着脑袋，看许为在一个立体图形上写写画画作辅助线，听他三下五除二讲完这个题，她很郁闷，“为什么要作hp这条辅助线，你怎么想到作这条辅助线的呢？” “就这么想到的，你想不到吗？” 陈欣摇摇头，她想不到。 “没关系，你可以用常规方法，以h为原点建立坐标系也能解，就是麻烦，”许为说着，又用第二种方法给她把题解了一遍。 每次的题目许为一解，陈欣便豁然开朗，但这并没有什么用。 陈欣不是吊车尾的差生，她的数学物理在优秀水平上下徘徊，老师讲课她都听得懂，包括不会做的题看一下解析也就明白了。 甚至做题做多了，她自己也能总结一些规律和公式，下次遇到同样的题可以直接套用。 她说：“这些题我看了解析就懂，但我自己就是想不出来，我想不出来为什么会在这里作辅助线，这一步想不出来，题目就做不出，想出来了这条辅助线的作法，接下来的步骤我也能琢磨出来，我就想问问你，这条辅助线你到底怎么作出来的。” 许为搁下笔，盯着那条辅助线想了好一会儿，最后只能说：“直觉。” 确实是直觉，他读完题后半分钟就想到了辅助线的作法并在脑子里把第二问证明出来了。 但他无法跟人解释自己怎么想到的，这也是他不会讲题的原因，在他看来显而易见的事情，别人想不到，也不能理解。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差距。 陈欣唉了声，趴在桌上看着那道题，“算了，我的成绩可能真的到天花板，上不去了。” 许为看她霜打的茄子一样，知道她肯定在自责，他感觉自己无能，什么也帮不了她。 他站起身，“你先继续往下写吧，我再想想，”说着，他双手掐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踱了大概五六分钟，他回到自己座位，拿了陈欣的数学复习手册，在上面勾出几道典型题，递给陈欣，“这些题你会做吗？” 陈欣扫了一眼，都是她做过的题，于是点头，“我会做。” “那好，你现在给我讲讲这道题，”许为指着其中一道函数题。 陈欣纳罕，迟疑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脸色认真，不像在开玩笑，她这才拿起笔给他讲题。 她讲题比许为更耐心细致，逻辑论证也非常清晰，只是解题方法一板一眼，过于常规。 许为一边听她讲，一边问问题。 这三道综合题中涉及到的知识点，以及她用惯了的公式背后的含义，本质，许为都会提问，渐渐的她有些答不上来了…… 三道题讲下来，陈欣已被许为问懵了。 她发现自己和许为的思维差距非常大，她能熟记每个知识点，但那些知识点在她脑子里是散落的点或一些线段。 而许为的思维是网状的，是提纲挈领、自上而下的逻辑设计，他能从一个知识点发散开去，最后把一连串的知识点串起来，他会追问一些陈欣从来不会追问的数学问题，他一定涉猎过超出高中的数学知识。那些知识也不是简单的堆砌，已经形成了体系。 许为目光灼灼看着陈欣，“我知道你学习有什么问题了，你思维僵化，对知识点的理解不够深刻，所以做题时有些东西会想不到。” 陈欣撇撇嘴，无可反驳。 然后，许为就把她的数学复习手册翻到前几页，从前往后在一些重要的知识点上做标注，并在旁边发散出另外几个知识点，写下来，让陈欣去熟悉。 他说：“你这种情况做再多题也没用，你先把这些知识点结合例题彻底搞明白，从下周开始，我会就这些知识点和例题提问，你要拿本本子记下我问的每个问题，再自己总结，画树状图，把各个知识点联系起来，你的成绩应该就可以提高了。” 他说这些话时，陈欣一直撑着脑袋呆呆望着他。 “怎么？” “我发现你认真的样子，还……还挺好的。” 说完她便不好意思地撇过头去，含羞带笑，分外可爱。 许为也笑了，他伸手摸她的发顶，“不是挺好，是很帅！” 陈欣甩头躲开他的手，笑嗔他：“你越来越自恋了！” 第270章 看电影(一) 在那之后，陈欣就按许为教她的方法，一点一点从前往后复习。 每个周日回家，她会在许为房间待几乎一整天，梳理知识点和理解重要物理题目的原型。 许为思维发散，脑容量大，想问题也快准狠，陈欣总有一种跟不上的感觉，许为他对待知识的态度非常严谨，可不会惯着陈欣，轻易不让她过关。 陈欣每次被他提问，心就提起来，感觉比被班主任叫去训话还紧张。 他总是说：“你想得还不够深入，再想。” “要推翻你之前流于表面的理解，完全忘记那些条条框框，只从导数本身的含义出发。” “你看到这个式子，首先要想到它在函数图上代表的含义，这才是数形结合。” 他从来不告诉陈欣一些问题的答案，只循循善诱引导她自己思考。 几个小时讨论下来，陈欣整个人又紧张又兴奋又疲累，笔记也记了四五页，结尾时许为会再次检查她的笔记，做一些细节上的补充。 经过几次这样的讨论，陈欣明显感觉自己对知识的理解更连贯了，做简单题时她的速度比之前更快，一些之前做不出来的题目也可以多想到一些步骤了，虽然还是做不出，但她相信，只要这样保持下去，她的学习一定会进步。 只是，十月中旬许为就要去另一个市参加集训，要去一个月，该集训最后考试如果刷下来，他的奥数征途也就走到头了。 他很有危机感，把时间都花在奥数上，所有的课他都不听，只埋头看书吸收知识，做题。 后期他觉得课堂太吵，写不下去题，便跟班主任请假在家上培训课，班主任给宋丽打电话，确定了他不是在家玩儿，才批了假。 不过，为了与陈欣每晚的操场之约，许为每天下午都会来学校。 有一次他来得早，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打响，他人正好走到教室后门口，同学们都冲出去，他却走进门来…… 看见梁木生的座位已空，他毫不避讳地走过去坐下，旁边正写题的王浩然抬头瞄他一眼，推了推眼镜说：“稀客啊！” 前面陈欣和林芸听见王浩然这样说，都知道他说的是许为，不由竖起耳朵，尤其陈欣，感觉后脑勺有道灼热的视线正盯着自己，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写题。 紧接着许为跟王浩然聊起了天，陈欣更没法儿放松了，教室里这么吵，她的耳朵却不由自主去捕捉许为的声音，正在做的完形填空，对了对答案，错误率是平时的三倍。 “诶，陈欣，你刚才问的那个物理题拿过来，”王浩然说。 陈欣回头，尽量保持自己的眼睛不往许为身上瞟，“你不是说没有思路吗？” “我没思路，学神有思路啊，”王浩然那双藏在厚厚镜片后的小眼睛挤了挤，示意陈欣向许为请教。 陈欣瞄了眼许为，见他双唇紧抿着，有点憋笑的样子，说：“这个……不用了吧？” “你不用我用啊，本学委也不知道那题怎么做，唉……把你那本参考书拿过来吧！”王浩然朝陈欣伸出手。 陈欣只好从书堆里抽出自己的物理参考书，翻找到那道题，这是个关于电场中电子运动的问题，通常作为考试压轴题。 许为接过书看题，大概五分钟后，他拿了王浩然的草稿纸和笔，在上面做受力分析和运动分析，一边画图一边讲解，很快林芸也凑了过去。 陈欣还在装模作样写作业，她感觉自己要不去听，就很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了，于是也回过头去…… 三个人围着许为听讲，陈欣听得有点糊涂，笔尖指着那电子问：“它为什么会从这个方向运动啊，我觉得受力分析还可以这样画，”说着，她按自己的想法另做一张图画受力分析。 许为笑了，拍拍陈欣的脑袋，然后指着其中两条线段说：“笨！这两个力抵消了你分析什么？” 一时空气都凝滞了，王浩然和林芸都诧异地望向他，陈欣也抚着自己脑袋望着他…… 许为意识到自己这动作做得太过，没注意场合，他垂眸默了一瞬，再抬眼便恢复了神色，“看什么？还听不听？” “我……我先去上个厕所，你们听吧，”陈欣低着头站起来，转身便往外走，腔子里那颗欢蹦的心，差点没跳出来。 去到卫生间，洗完手，陈欣对着镜子理了理面前的刘海，觉时间差不多了她才出去。 走过长长的走廊，拐个弯，恰好看见宋含章从1班教室出来，正迎面朝她走来…… 走廊上只有零星几个学生在走动，宋含章也看见了陈欣，两人都愣了下，短短一秒钟，一个手足无措想转身往回走，一个眼神慌乱左右乱瞟假装没看见…… 这时许为又从教室后门出来了，他眼睛看向左边十多米远外的陈欣，感觉不太对劲儿，又看向右边，发现宋含章就在他身旁两米远，正盯着他。 三人见面，分外尴尬。 许为敛了敛神，朝宋含章微微一笑，算作打招呼，宋含章也回以一笑，像什么也没发生过，昂首挺胸从他面前走过…… 当天下晚自习后，陈欣没等许为，自己独自下了楼，许为见她出门，紧随其后，追着问她：“怎么了，生气了？” 陈欣气鼓鼓地回：“我哪里生气了？” “那就是生气了。” 陈欣也知道自己不必要生气，许为和宋含章已是过去式，她还计较显得自己太小气。 “你为什么生气，我干什么让你不开心了？” “我没生气，”陈欣回头剜了许为一眼，“好了我今天不想跟你说话了，先回宿舍了，”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再见！”说完就往宿舍方向跑…… “诶！”许为没来得及追，陈欣娇小的身影便涌入人群中不见了。 他摇摇头，兀自笑了。 女孩子的心思真难猜！ 但女孩子生气也真可爱啊！ 第271章 看电影(二) 陈欣也知道自己太作，三天之后她便跟许为和好了。 下下周许为要去参加集训，想趁着这个周日和陈欣去看电影，又有些拿不定主意，怕耽误她时间。 周六下午，他难得和叶文涛几个聚在网吧打游戏，一局打完后李子阳几个都摔键盘骂起了对面，只有许为，输了游戏却一点脾气没有，他在电脑上调出搜索页面，专心致志搜起了最近上映的电影。 叶文涛奇怪许为怎么一句话不说，他凑过来瞥了眼屏幕，“哎呦，这是要约女朋友看电影咯！” 许为笑了，现在只要有人提陈欣他就忍不住笑，他调出其中一部电影——《怦然心动》的页面，问叶文涛：“这部你觉得怎样？” 李子阳几个也嗦着可乐走了过来，见电影封面是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儿坐在树上看夕阳，李子阳啧啧感叹：“这封面够矫情的，很适合谈恋爱的人看，就选这个。” 叶文涛也调侃他：“男女主情到深处亲上去时，你就去拉陈欣的手，不要犹豫，直接抓住，她挣扎你也不要松手，这个我有经验。” “去你的，”许为笑骂他，李子阳和赵小磊也调侃起他，“上回你抓王雯的手，不是被她甩开了吗？我们都看见了。” “那时是甩开了，后来不还是被我抓住了？” …… 当天许为就买了电影票，在晚自习后的操场上，他问陈欣愿不愿跟她一起去看电影。 虽说高三的学习争分夺秒，但陈欣想着，许为下周就要去隔壁市了，陪他看个电影的时间自己得抽出来。 第二天周日，她专门换了之前宋丽给她买的小碎花裙子，宋丽送她的那套护肤品她也用起来了，各种涂涂抹抹了半小时，看手机已经9点16了，她立即出门。 第一次跟男孩子约会，陈欣紧张又兴奋，她坐在公交车上，总觉得周围人在看自己，好像这些乘客都知道她要跟别人约会似的。 所以大半程她都低着头，双腿并得紧紧的，脊背挺得直直的，紧绷地坐着，直到听见报站声说“广场南路”。 她立刻起身从后门下车，期间掏出手机看了下，发现快到约定时间了，她直奔万达广场。 影院在三楼，陈欣坐电梯到达时，还有三分钟电影就开场了。 只剩下零星几人在检票口检票，许为就站在旁边，手里抱着桶爆米花和一杯奶茶。 他看见陈欣，眼神一亮，只见她因跑得太快头发凌乱，刘海撇到一边，身上穿着一条之前只穿过两次的小碎花裙，外面配了个白色休闲款的外套，脚上蹬着双同色运动鞋，搭配得相当糟糕。 许为抿着唇忍笑，腾出一只手来招了招，“在这儿！” 陈欣的目光在人群里急切寻找许为，忽听见他的声音，望过去，见他怀中抱着的一大桶爆米花，至少够三个人吃的，她也忍不住笑了，心道许为这是喂猪呢？ 她小跑过去，一边理头发一边从许为手中接过奶茶，“你不买自己的么？” “我不用，我喝水，”许为说完又抱着那桶爆米花去旁边柜台买了瓶水，然后才和陈欣一起检票进去。 他们到影院时电影已开场两分钟了，两人找到第五排自己的位置坐下…… 这个场次人比较少，这排除了坐中间的他们两人，就只有最边上的两个女生了。 陈欣把奶茶放在两人座位之间的扶手上，大桶的爆米花抱在自己怀里，安安静静地望向大屏幕。 屏幕上，幼年的女主不小心抓住了男主的手，璀然一笑，”i pped.” 女主对男主一见钟情了，都是七八岁的小孩子，可爱又清澈。 一旁的许为望着大屏幕，因英语不好只能不断看字幕，他奇怪男女主那么小的孩子怎么能一见钟情，国外写青梅竹马的剧情都不遵守基本人性吗？他七八岁时只会调皮捣蛋拆家，根本不懂什么爱情。 许为喜欢看各种灾难片、科幻片及其他剧情片，对爱情电影没甚兴趣，之前跟宋含章看过三次电影，次次都在半途睡着，这次他看不进去电影，但为了陈欣，只能硬着头皮看。 电影院黑漆漆的，喜欢的姑娘就在身旁，离得那么近，屏幕上又在上演爱情电影，许为忍不住偷眼看她。 淡蓝色的光影扑了她满怀，她的小脸微微仰起，一双葡萄般的眼正专心致志盯着着屏幕，爆米花放在并拢的腿上，她左手扶着，右手伸进爆米花桶里，看电影看得太认真，隔半分钟才往口里塞一颗爆米花。 陈欣察觉到许为的目光，莫名看了过去，“怎么了，你要吃爆米花吗？”她把爆米花桶捧起来，送到他面前。 “不用，我不吃，”许为说。 “那是你不喜欢这部电影？” “没有啊，我很喜欢，你也喜欢吧？” 陈欣点点头，眼神又立刻被电影吸引住了，两人没再说话。 许为百无聊赖地望着屏幕，双手抱胸，没一会儿他的手机震动了下，他立即从兜里掏出来，点亮屏幕，一看，是叶文涛发来的qq消息：【牵到了吗】 许为：【去你的，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很快李子阳也发了条过来：【牵手了吗】 许为笑了笑，没回。 下一秒，赵小磊也发消息过来了：【别错失良机啊】 许为无语了，他摁灭屏幕把手机收起来，继续看电影。 可惜这部电影叙事性不强，许为又看得断断续续，怎么也进入不了状态。 电影中，男主一次又一次伤了女主的心，一个夜里，男主的爷爷教育不懂爱的男主：“some of us get dipped in t, some in satin, some in gloss. but every once in a while you find someone who''s iridescent, and when you do, nothing will ever pare.” “有的人浅薄，有的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彩虹版绚烂的人，从此以后，其他人都不过浮云而已。” 直到这句台词出来，许为才稍有动容，他不由自主看向陈欣，陈欣也默契地转过头来望着他，他们的脸和电影中的男女主一样青涩。 两人相视一笑，便又羞涩地撇开眼。 前两排一对情侣毫不避讳地接起了吻，那也是跟他们差不多大的男生女生。 影院里，温暖而暧昧的氛围潜滋暗长，许为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现在牵她的手好像也不错。 第272章 牵手(一) 许为保持脸对着屏幕的端正姿势，眼珠子却撇到一边去偷瞄陈欣，那杯放在两人座位中间的奶茶碍事得很。 如果他的手伸过去，一点小小的动作就可能打翻奶茶，可如果把奶茶拿起来，扶手推上去，动作又太大会引起陈欣的注意。 而且，她的手一直放在爆米花桶里，他要怎么去牵呢？ 许为很后悔自己买了最大桶的爆米花，如果是小桶的，陈欣的手就不会总放在里面了吧？ 电影中，女主去男生的家庭聚会却不理男主，男主开始为女主不理他而委屈难过，陈欣看得入迷，哪里注意到右边许为的手正悄悄伸过来…… 手背被另一只手触碰，陈欣一惊，那点刺激直传导到心尖尖上，陈欣低头看向手中爆米花桶，许为的手抓了两颗爆米花便收回去了。 陈欣心跳如擂鼓，瞄了眼许为，他一本正经，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大屏幕，刚刚抓的两颗爆米花正往口里塞…… 原来他只是想吃爆米花。 陈欣的心潮稍稍平复，她把爆米花桶送过去一些，悄声问：“你喜欢吃爆米花吗，给你。” 许为一动不动，继续扮演“专心致志”，他说：“不用，就放你那儿，我想吃会自己拿。” 陈欣点点头，把爆米花桶又挪回自己膝盖上，自己拣起两颗吃了，再嗦了口奶茶便继续看电影。 没一会儿，陈欣感觉自己的手指又被碰了下，心也随之一颤，她立刻抽出手来，放在膝盖上，好让许为方便拿爆米花。 但看着看着电影，她便忘了这茬儿，又伸手进去拿爆米花吃，吃着吃着手又习惯性停留在爆米花桶中…… 电影接近尾声时，陈欣的爆米花吃得也快见底了，电影中男女主解除了误会，两人一起在自家门前栽种一棵小树，他们的手放在泥土里，男主的手覆在女主手背上，“我们站在那里，我才发现，这么多年来我们没有真正交谈过，但那一天我们开始聊天了，我知道我们会聊很久。” 突然，陈欣感觉自己的手被攥住，她的心也好像被攥住了，低头看了眼爆米花桶中正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她心跳漏了一拍，又偏头看向许为，他仍维持着端正的坐姿，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屏幕，让人疑心是否他抓错了东西。 但陈欣知道他是有意识的，此刻覆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在微微发颤，陈欣自己的手也在抖，她轻轻挣扎了下，那只手却攥得更紧。 他的指头伸到了她的手心里，轻轻摩挲着，陈欣仿佛五感尽失，电影院的一切都感知不到了，只有手心的那一点羽毛挠痒般的轻触，一点一点侵蚀她的心，她终于没再挣扎。 电影演完，屏幕上在播彩蛋了，影院的灯霎时亮起来，陈欣一惊，猛抽回自己的手。 她瞄了眼许为，发现他此刻看向自己的眼神温柔得仿佛能滴水，她羞得低了头。 灯光下，陈欣右侧头发别在耳后，桃红的脸色暴露无遗，许为勾了勾唇，然后拿起陈欣的奶茶，“走了！” 陈欣愣愣哦了声，抱着爆米花起身，往左边过道尽头走，走了几步想起自己的奶茶忘了拿，回头望向许为，“你让一下，我……我奶茶还在座位上呢！” 许为摇了摇手里的奶茶，“这不是吗？”说完自己忍不住笑了。 陈欣又呆呆哦了声，难为情地抓了抓头发，继续往前走。 许为一直跟在她身后出了影院，陈欣因为害羞没回过一次头，后来去坐电梯，人也是懵的，电梯下到一楼门自动打开，她还沉浸在刚才的场景中，一动不动，许为直接伸手过来抓住她的手，把她带了出去。 走出电梯门了陈欣才意识到，低头看了眼两人交缠的手指，陈欣心跳得更厉害，轻轻甩手道：“许为，放开，人家会看到的！” “怕什么，反正路人又不认识我们。” “可是……可是……”陈欣小小的手掌在他手心里挣扎着，怎么也抽不出来，也或许，她并不真的想抽出来。 她怯怯张望左右，一楼百货区往来的大多年轻男女，看见两个高中生牵手也见怪不怪，倒好像是她小家子气放不开。 “我们不该下来，二楼就有吃的，现在这个点该吃饭了，”许为自然而然拉着陈欣倒回楼梯口，电梯显示楼层在三楼，陈欣连忙说：“不用了，我们随便吃点吧，楼上太贵了，今天已经花了好多钱了。” “你替我省钱啊？”许为看着她笑。 这时电梯下到一楼，门打开，里面赫然站着王伦、王浩然和班上另外两个男生，及其他闲杂人等。 六人视线相对，陈欣吓得差点昏过去，她慌忙抽出手，蹿到许为身后躲着，现在真希望地上裂开道缝好容她钻进去！ 她不敢看他们的表情，只听见除王伦外其余几个男生长长的“哦？” 王浩然最积极，他笑呵呵走到许为身旁，看着躲在他背后的陈欣，“许为，刚刚跟你牵手的那女生好面熟啊，是谁啊？” 其余几人也起哄：“卧槽，你们两个偷偷搞地下恋情啊？” “隐藏得够深啊，老郑都没发现，班长你发现没？”说话的男生拍了拍王伦的肩。 王伦摇摇头，眼睛发直盯着许为，“真是没发现。” “有事去楼上找个餐厅说，站这儿挡着别人的道了，”许为看向王浩然，“走，今天这顿饭我请。” 王浩然眼镜后的那双小眼睛笑眯眯的，“可算找着宰你的机会了，走，班长，我们一起挑个最贵的地儿，”说着就去按电梯。 许为也回过头去拉陈欣，“走了，一起去吃饭。” 陈欣退后两步，对着他狂摇头，“你们去吃吧，我先回学校了。” “没事，”许为还要去拉她，陈欣却抱着桶爆米花转头就跑，逃命似的，直冲向正大门方向。 许为举步要去追，被王浩然拉住胳膊，“算了，她什么性格你不知道啊，跟我们吃饭她怕会羞得哭鼻子。” 许为略犹豫了下，正好电梯下来了，他被王浩然连拉带拽地拽进了电梯，其余几人也跟着进去，问他怎么追到陈欣的，热热闹闹嘻嘻哈哈，只有王伦不说话，低着头，默默靠墙站在最后…… 第273章 牵手(二) 陈欣一口气跑出商场大门，直跑出十几米，回头见人没跟来，这才停下脚步，半蹲着身子直喘气。 平复后才发现自己怀里还抱着那桶没吃完的爆米花，为了不浪费，她带着爆米花去坐公交。 10路公交起始站就在附近，所以陈欣上车时乘客还不多，她在前排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回想刚才的事。 很快许为的消息就过来了，他叫她路上注意安全，今天的事他自会解决，决不让王浩然这伙人在班上乱说话。 陈欣心想旁的事犹可，封住别人的嘴不让人家八卦，这事能办成才怪呢！ 一路上，她抑制不住设想接下来事情的走向…… 她和许为的恋情曝光，被班主任叫去谈话，她被那些仰慕许为的女生围攻，被宋阿姨和她妈教导不要谈恋爱。 现在已经高三了，让这些莫名其妙的事影响了学习该怎么办？这段恋爱才谈了不到两个月，难道就要夭折了吗？ 越想越害怕，感觉天都要塌了。 等公交车到达一中时，已经快中午12点，陈欣匆匆下车。 她怀里的爆米花还没吃完，她想着如果带回寝室，室友们看见了肯定会问她跟谁去看电影了，于是，她在校门外把最后那点爆米花吃完才进去。 这时许为又来qq消息了，问她到学校没有，吃午饭没有。 她回：【吃爆米花吃饱了】 许为立即回了个“笑哭”的表情，仍然催促她去吃饭。 一整个下午陈欣都忐忑不安，在教室做题也做得没心情，把个物理卷子做出了七十来分的成绩。 这种忐忑焦虑一直持续到晚上，寝室熄灯前十五分钟，许为打电话来，陈欣那时正在洗手池边洗衣服，听见自己的手机铃声响，她脑子里某根紧绷的弦拉断了，立即擦干手冲进去，抓起手机就往寝室外走…… “许为，你说服他们了吗？” “你男朋友出马，还有办不成的事？”许为语带笑意。 “你还笑，我是真的很担心，这件事班主任要知道了，肯定会告诉阿姨和我妈，天哪，那场面想想我都尴尬死了！” “放心，我说没事就没事，你好好学你的习……” 许为安抚了她好一阵，陈欣才稍稍安定下来，安全起见，她决定本周晚自习后都不再跟许为见面，许为只得依了她。 挂断电话，她又发现王伦在她电话期间给她发了个qq消息：【睡了吗？】 她是跑到一楼楼梯靠窗的地方接电话的，寝室楼吵吵闹闹，水声说话声不绝，阿姨在赶人，“赶紧回宿舍，马上要熄灯！” 陈欣一边往楼上走，一边回复：【没有，班长，今天下午的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当没看见吧，千万别告诉老师啊】 才走到三楼灯便熄了，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只楼梯口的灯还亮着，旁边那排寝室渐渐静下来，陈欣的心也静了下来。 王伦：【我不知道你跟许为谈恋爱了，抱歉，以前有很多打扰到你的地方】 陈欣心里惘惘的，她回：【谢谢你，班长，你人很好，没有一点打扰到我，这两年你照顾了我很多】 王伦：【没事了，就这样，好好学习吧，争取考上理想的学校】 陈欣：【谢谢班长】 之后就再没有回复了，陈欣回到寝室，大多数室友已经上床休息，洗手池边传来断续的水声，仍有人在洗衣服。 她突然什么也不想做，洗了一半的衣服也不想再继续了，直接脱了鞋子爬上床。 当晚，她一点多才睡着。 第二天周一，陈欣忐忑不安地去教室上课，意料之外的，什么也没有发生。 接下来的几天，班上也没丁点儿关于她和许为的流言，她终于放下心来，只是每次问王浩然题目都有点不自在，有时去上厕所，在走廊上遇见王伦和另外两个男同学，她总是低下头快步走过。 周日陈欣回到家，带着物理和化学复习手册去许为房间向他请教，两人看见对方，都有点尴尬，一个端起水来喝，一个低下头挠头发。 但讲题还是严肃的，许为给陈欣梳理了近两个小时的知识点，之后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摞全新的辅导书和测试卷，推到她面前，“这是我前几天去书店，找到的几本适合你用的辅导书，不用全看，只看我给你做标记的那些就行了。” “你这么忙，还给我找书啊？”陈欣拿起最上面一叠全国重点中学的数学模拟卷，随意翻看着。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陈欣手上一顿，抬眼看许为，一缕阳光斜照在他的眉眼间，他眉目低垂着，在看手中的笔记，眼睫眉毛都被染成了浅金色。 “你明天就要去集训了，该带的东西都带好了吗？” 许为嗯了声。 “你在那边不熟，有什么事要向别人求助，也要给我们打电话……”陈欣像老妈子一样叮嘱了许多事。 许为出过几次远门，对这些事比陈欣更谙熟，他嗯嗯嗯了几声，突然抬起带笑的眼看向陈欣，“我明天就走了，你也不能来送我，接下来一个月不能见面，你不得送我点什么东西啊？” “你想要什么？”陈欣说：“太贵的我可买不起，你说个我能负担得起的。” 许为朝她伸出手…… 陈欣明了他的意思，嗔了他一眼，然后把头撇向一边，嘴角却止不住上扬。 许为直接拉住陈欣的手攥在手心里，“这个你给得起吧？” 之前因为紧张没好好感受许为的手掌，他的手宽大、白净、指节分明，陈欣感觉有点硌似的，但掌心温暖坚实，被这样包裹着，陈欣心中似有暖流流过。 她一直跟奶奶生活在一起，没有爸爸，从没有感受过男人带来的安全感，现在，许为填补了这份空缺。 “女孩子的手都这么肉呼呼的吗，好软，”许为不舍得太用力，就捏橡皮泥似的捏了捏。 陈欣抽出手来打他，“你耍流氓！” 嘘—— 陈欣吓得捂住口，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确定没人过来，她才松开手，吐了吐舌头。 第274章 保护 周一，陈欣去教室上课，许为没有来，整个早读她心里都空落落的，分明昨天才见过，她已经开始想他了。 这时候许为应该已坐上了去另一个市的火车，下第一节课后，陈欣低着头，拿手机在抽屉里偷偷给许为发消息，问他出发了没有。 很快许为回复：【火车刚启动】。 陈欣：【那带伞了吗？我看今天天气有点阴沉，怕要下雨】 许为：【放心，带了伞】 陈欣忖了忖，好像没什么可叮嘱的了，可她舍不得退出聊天，总想再说点什么。 这时许为发过来：【我已经开始想你了，你想我了吗】 看见这样直白的一句话，陈欣心里甜丝丝的，甜得直溢出来，在脸上化作一个甜蜜的笑，她回复了两条： 【我可没想你】 【你怎么说话越来越肉麻了啊？】 许为：【那我希望你想我，每天至少想一遍】 陈欣简直要羞死了，她把头埋得更低，恨不能塞进抽屉里。 【好吧，我也有点想你，但你可不要得意】 许为偏发了个“得意”的表情。 陈欣回了个“撇嘴”的表情。 这时上课铃声打响，袁老师拿着一摞卷子从门口进来了，陈欣忙打下几个字：【上课了，晚上聊】，然后就把手机放进抽屉最里面，坐直身子，翻开书来准备上课。 ……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每天陈欣和许为都会抽出晚上半个小时来聊天。 许为会跟陈欣分享他的生活，他的生活没甚特别，就是从早到晚听课、做题，晚上自己去网吧打游戏，这训练营管得不严。 他告诉陈欣，同来的学生实力都很强劲，他们是从小到大奥数竞赛一级一级上来的，智商不低，解题也有经验，他在其中只算中等水平。 陈欣：【那你要努力了】 许为：【这个培训课比学校的数学课有意思多了，我听得很认真】 后来他还加了一句【那些人虽厉害，但我能超过他们】 陈欣：【你还是这么自恋】 然后，许为又问陈欣给她勾的题目做得怎么样了，她说做得比较顺手，不会的就问王浩然，基本都弄懂了。 许为发了个“撇嘴”的表情，然后问她：【你会不会移情别恋】 陈欣：“……” 许为：【王浩然说的多巴胺费洛蒙只能维持三个月，多数情侣三个月就分手了，我们马上就要三个月，我还在外面，没让你分泌多巴胺，你会移情别恋吗】 躲被窝里回消息的陈欣忍不住笑出声来，心想恋爱中的许为真是个小孩子啊！ 她故意回：【这可说不定】 许为：【那我给你打电话，听到我的声音，你就会继续分泌费洛蒙了】 陈欣：【还有一个让我分泌费洛蒙的办法，就是让我看你写的文字，你的笔记本】 那边，许为猛的从床上坐起。 【你怎么知道？】 陈欣嘻嘻笑。 【我偷看过】 许为尴尬到脚趾抠地，那几本笔记就是他本人从小到大全部的所思所想，从没给别人看过，现在陈欣看了，他感觉自己仿佛赤身裸体从里到外被看透了。 陈欣：【我可以继续看吗？我想了解你的全部】 许为突然又有点感动，他犹豫了会儿，回：【可以，但是我也想了解你的全部】 陈欣：【今天很晚了，下次有空我讲给你听啊】 许为：【好，晚安】 陈欣：【晚安】 互道晚安后，陈欣没有立即退出qq，等看到许为的头像灰掉她才退出登录。 几天后进行了期中考，陈欣的成绩稍有提升，这两次大考都在二百名上下徘徊。 但这次考试3班的整体成绩在八个重点班中排在后几位，老郑激励大家，班会课上讲了一通“胜不骄败不馁”的道理，顺带点名了几个退步很大的同学。 陈欣发现班主任之前提醒得不错，高三复习阶段确实有些成绩平平的学生追上来了，而另一些本排在前列的同学成绩却下降了，譬如林芸。 林芸近来不太跟陈欣说话，她找到了新的饭搭子，很久不跟她一起去吃饭了。 陈欣有几回主动跟她亲近，她也不冷不热的，陈欣便没再热脸贴冷屁股。 现在学习是第一要务，友谊也可稍稍往后排，她想，等高考完她请林芸吃顿饭，解释清楚她和许为的关系。 接下来两周，每天晚自习都在做小测验，考试成了家常便饭，各科的作业也越来越多，周日陈欣回家没一刻停歇，得做上一整天的题。 刘丽芬看见她都感慨说瘦了，当天必给她煮鸡蛋吃，并给她增加生活费，让她买点好吃的补一补，“欣欣，熬过这一年就好了，身体是本钱，别太累把自己身体累垮。” 陈欣点点头，笔下不停。 有时写完一张卷子她也会放松放松，而放松的方式就是悄悄去许为房间，看他的笔记。 他的笔记就放在书桌第二层抽屉，里面有各种颜色的笔记本，之前她看过了蓝色的那本，现在她开始看深紫色封皮的。 这是许为初三时写的笔记，里面全是他和许耀的较量，他的恨意…… 对父亲的恨意，对不理解自己的母亲的恨意，还有对学校的，对命运的恨意，整本笔记十分灰暗，唯一的一点亮色是和叶文涛等人一起打游戏和外出游玩的趣事。 陈欣拿着笔记本从许为房间出来，正好被路过的刘丽芬撞上，她脚下一顿，刘丽芬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陈欣急中生智，扬了扬手中的笔记本说：“我借许为的数学笔记学习，”刘丽芬瞥了眼那笔记本，没过多追问。 进入高三后陈欣的成绩一直在进步，只要成绩没落下，刘丽芬就相信她没谈恋爱。 陈欣很快把许为这本笔记翻完，晚上又换了另外一本，那是初一初二时期写的日记。 这个时期他叛逆任性，经常记录自己怎么逃课，怎么翻墙出校园，甚至有他翻墙时不小心踩中狗屎的事。 在日记里他写：“今天踩了狗屎就该走狗屎运，我以为游戏能多赢几盘，结果输得脸都没了，这群菜逼，拖我后腿！” 陈欣看得直想笑，然后，她把这句话拍下来，当晚就发给了许为。 许为：【这是我写的？】 陈欣：【从你笔记本上拍下来的，你不敢认啊？】 许为：【这不是我写的，我不可能这么幼稚】 陈欣在被窝里咯咯直笑，愈发觉得许为可爱。 【那时候你就是这么幼稚】 这时许为的电话打了过来，陈欣捏手机的手微微一抖，她把被子拉上去盖住脑袋，心砰砰直跳，接听道：“怎么打电话过来了？” “我想听你的声音，”许为的嗓音温和而低沉，陈欣听得心里痒痒的，“不许说这么肉麻的话。” “我只是说实话——好了，现在你知道我小时候的事了，我也要知道你的，你跟我讲讲你的初中。” “我……我以前没什么好讲的，我小时候很听话，每天除了学习还是学习，没有你那么多故事。” “那你就告诉我，你从小到大最害怕的是什么？” “这个嘛，我得想想。” 第275章 回来 接着，陈欣便给许为讲述了自己的小时候。 她最害怕的事，最开心的事，最窘迫的事，最喜欢的老师，最讨厌的同学…… 许为是第一个想要了解她的人，她也是第一次向别人敞开心扉，把那些不为人知的恐惧、欢喜和落寞，全数倾倒给了他。 最后，许为认真地告诉她：“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以后我会保护你，你可以做任何你喜欢做的事，遇到你讨厌的人，我不会让他们靠近你。” 从来没有人说过会保护她，奶奶爱她，却不能为她对抗伯母婶婶，总是叫她忍一忍，说忍一忍就好了，于是那忍耐没有尽头。 妈妈也爱她，但是她更希望她成才，她说的最多的话是叫她好好学习，好好学习超过别人以后，自然不会受人欺负，只有许为说会保护她。 她人生中缺席的有力量的爱，被保护的渴望，许为给了她。 眼泪渐渐漫上来，陈欣吸了吸鼻子，说：“那我也会保护你，给你自由，让你做你想做的事，你讨厌的人我也不会让他们靠近你，笔记本上你总说人生很无聊，我也会让你永远都不无聊……” 她的傻得冒泡的话语也打动了许为，他也是个缺爱的孩子。 “你一个160的，保护我一个183的？” 陈欣想了想自己站在许为面前保护他的画面，觉得确实有点滑稽。 她不知道自己确实在保护许为，从他们确定关系的那天起，许为就有了铠甲，也有了信念，他不会再感到害怕，他的人生也不会再无聊了。 …… 陈欣难得在家里住了一晚，第二天早起她妈给她做了丰盛的早餐，不是外头买的包子馒头，而是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上面盖着两个荷包蛋，陈欣吃完，匆匆赶去学校。 为了节省一点时间，住宿的学生很多都会把早餐带到教室吃，每次走进去总是一股味道，王伦在班上强调了几次也没用。 班里有些同学争着比谁更努力似的，陈欣都难以望其项背，譬如寝室的朱敏，她每天早上第一个起来，其他人还在睡梦中时她就在洗漱了，晚上也到寝室快熄灯了她才回来，另外还有挑灯夜战的，走读生在校门口租房子，父母陪读的。 但有用功的也有放弃的，譬如赵文慧等人，她们高一高二没好好学，高三成绩直接吊车尾，现在老师也放弃了这些人，她们玩得更疯了，常常各个教室蹿门找朋友。 有一次，陈欣去上厕所，路过教室和办公室相连的那块平台时，发现柳依依和王伦站在栏杆前说话，她赶紧快步走开。 这几次大考陈欣进步较大，她跟王伦已不在同一考场了。 但王伦的考场就在她隔壁，有时去考场的路上难免打照面，陈欣总是低着头从他身边走过，王伦也撇过头去不说话，权当陌路。 当陈欣从洗手间回来时，王伦已经离开了，赵文慧站在王伦刚才的位置跟柳依依说话，“诶，你们班那个许为最近没看到了，他天天逃课吗？” “不是啊，他奥赛入选了省集训队，去考试了，”柳依依说。 “是吗？那太厉害了吧！”赵文慧一脸骄傲，“果然是我看中的人！”说着，眼角余光瞥见陈欣盯着自己，她脸色骤冷，斥道：“看什么看？” 陈欣立即收回目光，低下头快步走过去了，现在正是高三的关键时候，她可不想跟校霸起什么冲突。 柳依依以为赵文慧因吃醋才吼陈欣，“诶，你不能因为别人也喜欢许为就吼她吧？” “啊？你说什么？”赵文慧看向她。 柳依依一惊，自觉说错了话，忙转移话题，“你妈最近还给你请补习老师吗？” 前段时间王伦因陈欣心情烦躁，柳依依没少开导她，所以他把许为陈欣秘密恋爱的事告诉了柳依依，还叫她不要告诉别人。 …… 11月中旬许为回来了，周六晚自习上陈欣得知这一消息，十分激动，思路都流畅了不少，一张数学卷子写得比平时快了二十分钟。 第二天放假，她早早起床收拾好背包出门，去坐了最早一班的公交回家。 回到家时许为还没醒，刘丽芬在做早餐，看见她回来，奇怪她怎么今天回得这么早，于是去厨房给她多做了一份。 陈欣吃完早餐，便回了自己房间，也无心看书，在房间里等啊等，等啊等，等到10:23才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陈欣立即跑到门便，拉开门，只见许为一身深蓝色丝绒睡衣，头发翘得旁逸斜出。 他正在打哈欠，哈欠打到一半看见陈欣，后一半生生憋了回去，“你……你回来了？”一边说一边尴尬地狂捋头发。 陈欣抿唇笑，“快去洗漱吧，还有题目要问你呢！” “哦，我马上，”说着，快步穿过过道去洗手间。 陈欣望着他的背影，心想他好像瘦了些，又好像没瘦，但变傻了倒是真的。 第276章 亲吻(一) 十分钟不到许为就洗漱回来了，他原本翘起的头发也用水打理了一下，很熨帖，陈欣这才发现他头发长长了许多，前面的刘海几乎遮住眼睛，她问：“你这个月没去理发吗？” 许为说没有，“每天的学习都很紧张，忘了理发了，”他一边说一边推开房间门，示意陈欣进去。 陈欣走到门口，顿住，“你先去吃早饭吧！” 有陈欣在，许为哪里顾得及吃早餐，他连洗漱都是三下五除二粗糙完成，就为了赶紧回来陪陈欣。 以前跟别人恋爱，他心里没什么感觉，宁可多打会儿游戏也不愿跟人聊会儿天，能用一个字回复的绝不用一句话，为此宋含章常抱怨他不理她，现在刚好反过来，轮到他抱怨陈欣把时间规定得太死，每晚只聊二十分钟，一个月不见，更如隔三秋。 他拉了陈欣就进自己房间，用脚把门关上，然后攥着她的手跑到书桌前坐下，就这么攥着不放，一双眼睛直盯着她看，几辈子没见过似的。 这样直白的注视，倒把陈欣弄得不好意思，她羞得撇过头去，“你干嘛呀！” “我就看看你，”许为一本正经。 陈欣白他一眼，“你正经一点，”说着就问起他在训练营的情况。 许为说最后几天他们进行了一次考试，他的成绩在省队十几人中排第三，马上12月底就要进行全国奥数联赛，他在本省的队伍中还不能拿第一，想在全国性的联赛中拿到金牌，难度很大，他没什么把握。 陈欣说没关系，“拿不了金牌大不了不保送了，你回来把之前没上的课补上，参加高考一样可以考大学。” “你在安慰我？”许为发笑，他不需要安慰，他对自己的实力和现实看得很清楚，对自己的未来心里也有规划，陈欣的安慰就像小孩子面对一个受伤的大人，说我给吹吹的即视感。 但陈欣安慰人的样子可爱得紧，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想扭一扭她的脸蛋…… 陈欣看着那只伸过来的手，身子一躲，谁知屁股从凳子上一滑，就要跌倒，她忙用手撑住书桌，许为也眼疾手快，身子前倾出手捞住她的腰，陈欣这才没倒下去。 极近的距离，许为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她的唇上，陈欣的唇嘟嘟的，唇线不甚清晰，因涂了润唇膏，湿湿软软的像块果冻，一定很好吃！ 许为不由自主凑过去，想尝尝这块果冻。 这时陈欣猛地将他一推，手从他手中抽出来，她立即起身后退两步，凳子被她的腿带了一下，摩擦地砖发出刺耳的声响，也是这响动，把许为惊醒了。 陈欣警惕地望着他，“你……你想干什么？” 刚才那一刻，许为眼中情欲翻腾，分明像一只捕猎的兽。 许为像才反应过来似的，爆出一声“卧槽”，“我刚才怎么了？”他抓了抓后脑勺，后悔自己的冲动，但很快他就镇定下来，望着陈欣，歉意地哄：“过来我给你讲题。” “你是真的要讲题吗？”陈欣双手背在身后，仍防备着他。 “不然呢？”许为失笑，一面从书桌右上角抽出化学辅导书，翻开到夹着书签的那一页。 陈欣这才试探着，小心翼翼坐了过去…… 自从跟陈欣在一起后，许为身体里的情欲好像突然被唤醒了，晚上时常睡不着。 几天之后的某个早晨，他醒来时竟然发现自己裤子湿了，他“卧槽”一声，掀被爬起来，立即换下自己的睡衣。 然后，他偷摸抱着睡裤和内裤走出房间，自己先手洗了一遍才放进洗衣机。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又恢复了之前的节奏。 陈欣在许为的带领下，数理化成绩逐步上升，许为自己也分外用功，还剩一个半月就要全国联赛了，他几乎不再去学校上课，夜以继日地上辅导课，写竞赛题，跟陈欣的见面也改成了两天一见。 他们感情稳定，为了共同的目标在各自的轨道上前行，晚上会在电话里聊聊自己的学习进展和状态，然后互相鼓励。 “这一个半月先忍忍，等12月的联赛考完，我就有时间陪你了。” 陈欣觉得许为这话说得好笑，什么叫先忍忍，她忍什么？忍相思之苦吗？ “你好好准备你的考试，不用管我，我也在认真准备下次月考呢！” “好！” 高三这年的时间过得尤其快，天气越来越冷，同学们学习的热情却愈发高涨，谁也不甘落后。 从11月中旬已经不再考单科，开始练习理综了，第一次大家都考得很差，但经过几次练习，学霸王浩然已经能拿230多的高分，而陈欣的林芸还不能上200，危机感更甚了。 到12月中旬的这次月考，高三年级第一次使用理综卷，因为才开始练习，考试的结果自然不太理想。 陈欣开始对比自己的总分和去年的一本线录取分数线，她刚好过一本线10分，林芸进入高三以来成绩退步了些，她的总分离一本线还差20分。 光荣榜出来之后，林芸就一直闷闷不乐，这天数学课把数学月考卷讲完了，下课后陈欣将自己考了135的卷子折起来，夹进数学课本里。 林芸瞄了眼她的卷子，装作漫不经心地感叹：“你最近数学进步挺快的。” “啊？”陈欣看向她，眼底有小小的惊喜炸开，这是这段时间以来林芸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话。 陈欣立即回答：“哦，是因为……因为……”她不敢说因为许为在给她补习，但话到嘴边了，林芸又巴巴看着她，只好说：“因为我妈给我请了个辅导老师。” “哪个辅导老师，电话给我一下，我也想请他给我补课。” 说了一个谎，就要用更多的谎言去弥补，陈欣有点骑虎难下了，“这个，他的课程已经满了，所以……要不我把我的笔记借给你看，梳理知识很有用的，还有他给我选的辅导书也不错，”陈欣说着，从抽屉里翻到自己专门记数学笔记的本子，递给林芸。 林芸接过，略略翻看了几页，里面的知识点梳理得很详细，还有不少例题，比他们复习用书上的例题更有针对性。其中涉及的各个解题思想还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出来了，这都符合陈欣笔记的风格。 但是，隔几页总会出现很突兀的一两行字，字迹潇洒飘逸，绝不是陈欣的笔迹。 林芸暗恋许为，私下留心过他的一切，所以这笔迹是谁的她清楚得很。 她发出一声冷笑，阖上笔记本，“不用了，我自己会请家教，”说完把本子塞回陈欣怀里，错身而过离开座位，往教室外走…… 陈欣不明所以，难道她看出来她说谎了？ 第277章 亲吻(二) 这个冬天过得很快，12月24日许为就要去参加为期五天的集训，也就是全国奥赛联考。 对于一心想拿金牌，保送去top2的他来说，这相当于他的高考。 出发前一天晚上许为去见陈欣，两人在操场上散步…… 尽管天寒地冻，寒风呼啸，操场上仍聚集了不少情侣，他们因为冷反而靠得更紧密，交谈更热烈，把肃杀的冬夜融成了一汪温柔的水。 许为去拉陈欣的手，之前在大庭广众之下她从不敢给他拉，今天不知是夜太深了，还是天气太冷了，她没有反抗，由他拉着。 “你的手真凉，”许为揉了揉她的手掌，然后拿起来放在嘴边呵气。 陈欣人矮，手得举着才能够到他嘴边，这姿势很有点滑稽，她不禁发笑。 夜色模糊了她的脸色，但她眸中的光熠熠生辉，许为看她眼睛就知道她在笑了，“你笑什么？” 他把她的手放进自己衣兜里，紧紧握着，用自己的手和身体去暖她。 “没什么，”陈欣吸了吸冻得发涩的鼻子，“明天就要去考试了，你紧张吗？” “紧张，”许为语调淡然，呼出一口白气。 “我记得你以前考什么试都不紧张，总是一副很拽的样子，”陈欣调侃他。 许为笑了，“我很拽吗？” “很拽。” “现在我不拽了，”许为望向漆黑的深邃的夜幕，他以前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想得到，所以对什么都无所谓。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有了想要守护的人，他有了生活的目标，他也有了想要得到的东西，想要到达的彼岸。 “你不用紧张的，”陈欣缩进羽绒服高竖的领子里，低头看脚下，思忖着什么话可以激励他。 这时，许为发现跑道最边缘，有对男女正在黑暗中接吻，他心头一动，说：“你祝福我我就不会紧张了。” “祝福你？怎么祝福？”陈欣呆呆望向他，月光薄纱似的覆在她面上，显得她的眼眸清澈见底。 “你不会？”许为另一只手突然伸过去拦住陈欣的后背，将她一带，然后低头吻住她的唇。 果然像想象中一样软，凉凉的，甜甜的，比果冻还可口，他温柔地在她唇上辗转舔弄，像小孩子舔一颗糖果，其实他也想到此为止，但她的呼吸太香甜，引诱着他，他想更深地占有她，于是本能地用舌头撬她的牙关，他感觉被自己握在掌心里的那只小手微微颤动了下，挠得他的手心痒痒…… 陈欣从头到尾都是懵的，她僵直地立在那里，分明身边有路过的人在看，在谈论，但她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了，脑袋晕乎乎，身体发软，直靠在他身上…… 这时这时再想抵抗他舌头的入侵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由着他在她口中攻城掠地，最后连身在何处也不知道，像踩在一团棉花上……她自己也是一团棉花，站立不住要软倒下去，可全身的血液又在激烈地往头上涌蹿。 她好像进入了一个梦境…… 但这美梦很快就被一声：“教导处来抓人了”给惊醒。 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感觉到许为放开了她的唇，拉着她往某个方向跑，“快走，老师来了！”声音低沉喑哑。 陈欣人还不清醒，黑夜中辨不清方向，只跟着许为跑，她隐约感觉操场入口处有电筒打出的白光射过来，像搅动海水的桨，而他们是水中的鱼儿，从各个不同的方向逃蹿…… 她被许为带着，从操场尽头一段连通篮球场的阶梯跑下去，同路的还有其他男男女女，他们很兴奋，“教导处居然来操场上抓人，可怕！” “幸好是晚上，看不清谁是谁。” “我听到班主任的声音了，他的电筒好像扫到我们了。” “不会吧？要死了天哪，不过……不过没抓到我们就不认，明天他怎么问我们都不认！” …… 穿过篮球场就是小卖部，那一片人声鼎沸，从小卖部往上的一条大路从男生和女生宿舍中间穿过。 陈欣和许为快要跑到那条路上，突然一队人从小卖部出来，迎面而过，陈欣不小心撞到其中一人。 因为只是轻微的摩擦，她没停下步子，说了声“对不起”，随着许为继续跑。 “什么人啊，走路不长眼——”赵文慧正要开骂，看清两人，愣住了。 “诶，文慧，那人好像你看上的那个许为哦，他怎么牵着个女生啊？” “是吗？”赵文慧握甜筒的手渐渐收紧，“那不是许为，你们看错了，他是走读生，”说完手一摆，“走啦！” 一群人便又说笑着往女生宿舍5栋那边去了，赵文慧舔了两口手中的甜筒，忍不住回头望，只见许为和陈欣停在女生宿舍2栋面前。 陈欣甩开许为的手，局促地站在人来人往的寝室楼下，她不敢看许为的眼睛，低着头，一双手不知该往哪儿放，一会儿拉拉衣摆，一会儿抠抠手指。 “刺激吗？”许为瞧着她通红的脸色，问。 陈欣不知道他问的是那个吻，还是那一场逃跑，她不好意思回答。 “好了，上去吧，天气冷，晚上早点睡，”许为说。 陈欣嗯了声，“你回家路上也小心点，”说完仍不敢看他，转身匆匆跑进宿舍楼，逃离他的视线…… 然后，她才敢大口呼吸。 回到宿舍，刚一进门灯就熄了，她庆幸熄了灯。 她跑去洗手间，把门关上，夜静悄悄，她用凉水洗了把脸，人瞬间清醒了，再想想和许为的那个吻，那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一场梦？ 她那时头好晕，什么都不知道。 第278章 霸凌(一) 第二天，陈欣在早读后收到了许为的qq消息，他说他已经在高铁上了。 自从跟陈欣在一起后，许为做什么事都会向她报备。 陈欣趁着下课，跑到教室外那片与办公室相连的平台上，趁着没人时悄悄发了条语音过去，“祝你成功！” 说这句话时不觉又想到昨晚的吻，那种晕晕乎乎的感觉顿时又萦绕上心头…… 第一节语文课，袁老师给大家讲古文解析，陈欣听着有点无聊，不知不觉神思便飘到远处，绕啊绕，又绕到昨晚那个吻上，她突然有点明白吴莺莺说的“课堂上会忍不住想对方，无心学习”是什么感受了。 但很快她便把神思拉了回来。 中午休息时赵文慧来了3班，她像往常一样走到柳依依座位旁跟她说话。 陈欣专心写题，全然没注意，可写着写着突然发现自己书桌前立着个人，她吓了一大跳，抬起头，便对上赵文慧那张脸，赵文慧在对她笑，她长相清秀，笑起来甜美无害，像一朵盛开的纯白茉莉。 陈欣脑中却警铃大作，一只手暗暗抓紧桌角防备地望着她…… 教室里人很多，大庭广众之下赵文慧不敢太出格，向陈欣做了个再见的手势便转身离开了。 陈欣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威胁么？ 于是接下来的两天，她尤其警惕，回寝室和去食堂的路上必要结伴同行，但却再没看见赵文慧。 周日陈欣生理期，但仍按平时的作息回教室看书写题。 不仅她，几乎所有住宿生和走读生都到了教室学习，周日没有人休息，都在争分夺秒地学习，握笔的手冻僵了也要继续写。 每个周日陈欣都会回去吃个午饭，学到十点左右，陈欣便放下笔，把要带回去的几本书收拾好放进背包，然后看了眼左右，确定没人注意这边，她悄摸从背包夹层里拿了个姨妈巾和一包纸巾，塞进衣兜里，然后低着头走出教室，去卫生间。 她走后没一会儿，柳依依背着背包气喘吁吁从外面跑进来，穿过讲台直跑到陈欣书桌前，悄声问林芸，“陈欣去哪儿了？” “去上厕所了吧！”林芸头也没抬。 “上厕所？”柳依依烦躁得跺脚，她看了自己腕上的表，说：“不行，我该走了，待会儿陈欣回来你跟她说校门外有人在找她，让她今天别出门。” 林芸这才从书堆里抬起头，望着柳依依一眼，点点头算作答应。 “记住别忘了，让她今天千万别出校门！”轻声叮嘱完，她就回身小跑着出了教室。 柳依依和赵文慧是沾亲带故的朋友，所以赵文慧对她没设防，刚才把自己要对付陈欣的事儿和她说了。 柳依依想到之前自己被李泽坤猥亵，是陈欣帮助的她，一番天人交战之下，她到底半路折回来提醒陈欣。 而她走后五六分钟，陈欣才上完厕所回来。 此时林芸站在第二组第三排刘松身旁，跟他争论一个物理题，“你没考虑到滑板和地面的摩擦力。” “那不是跟滑板对小球的摩擦力抵消了吗？” “抵消了吗？” “抵消了。” “不对啊，我记得我之前看到过一个一模一样的题目，考虑了摩擦力的，”林芸蹙着眉头，立即回去自己座位去找辅导书。 她看见陈欣背着背包往外走，终于想起柳依依交代的话，“诶……”她想叫住陈欣，可陈欣不知道那一声是在喊她，步履不停出了门。 而林芸，也没再多叫一声，眼睁睁看着陈欣走出教室…… 走出去十几步，陈欣的肚子开始疼了，每次大姨妈第一天她都会肚子疼。 下了楼后，她只得像乌龟一样慢慢挪步去校门口。 走了十几分钟才出校门，她走到对面的公交站台，此时站台上只有五六个学生在等车，陈欣看了眼旁边被汤水污染的坐凳，到底没坐下去。 眼看着9路公交过来了，这时站牌后走出来两个人——一身奶白色羽绒服的赵文慧和一个身材肥胖的女生。 “叫陈欣是吧，我还记得你名字呢！”赵文慧似笑非笑地朝她走来。 陈欣看到那笑容就发怵，身子不由自主往后退……直到腿挨着坐凳，退无可退。 “你……有什么事吗？”陈欣怯怯望着她们。 “你跟我来，我有点事和你说，”赵文慧和她那朋友已走到陈欣面前。 陈欣摇头，“我现在要回家了。” 赵文慧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你不会以为我在跟你商量吧？”话音才落，赵文慧那胖朋友直接伸手拉住了陈欣一只胳膊，拖着她往站牌后走。 “干什么，你要拉我去哪里？”陈欣愤怒地喊，求救的眼神投向同在等车的几人，但那些女生却像是没看见一样继续聊她们的天。 谁都怕惹祸上身！ “又不把你怎么样，去个适合说话的地方跟你说个话你怕成这样干什么？”赵文慧捋了捋披在肩头的发，讽笑着摇头。 陈欣这才没再奋力挣扎，她被那胖姑娘拉着跨过一道沟渠，去到站台后的那片草地上，草地尽头是个小区，几栋房子伫立在那里。 走了几十米，离站台已经很远了，突然陈欣的手臂被那挟着她的胖姑娘掐了下，陈欣轻“啊”了声…… 赵文慧冷笑，向她投去嫌恶的一瞥，“啊什么啊，啊得这么骚！你讲话都这么骚的？怪不得！” 屈辱的泪水眼泪瞬间漫上来，陈欣死死咬住下唇，低头看着自己脚尖。 那胖姑娘又抓着她的背包带子，强力扯下，陈欣反应过来，立即反手去抓，力气太小，拉扯了两下背包还是被那人夺走了。 “你把我的包还给我！”陈欣急得伸手去抢，但那胖姑娘把背包伸过头顶，欣赏她想够又够不着，泫然欲泣的样子，嘲笑道：“要哭了要哭了，哈哈哈！”然后故意把书包放低些，在陈欣即将抓到时猛地把包扔给赵文慧。 陈欣又掉头扑向赵文慧，赵文慧大笑着把包扬起来，引诱她去拿，然后转身跑，一边把背包拉链拉开，倒过来…… 哗啦啦，那些书本、笔和钥匙等杂物叮叮当当全掉下来，最后连放在夹层里的姨妈巾也掉了出来，像垃圾一样散落一路。 两个人更哈哈大笑，“有卫生巾诶，快捡起来给路边那个老头……” 第279章 霸凌(二) 陈欣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下来，知道争不过，她停下脚步立在原地，袖子里的拳头攥得紧紧的。 北风凛冽，她却感觉不到寒意，反而因愤怒而身体发热。 两人见陈欣不再追，觉得没意思，走回来把空荡荡的书包往她身上一扔。 陈欣上身打了个颤，闭上眼睛，两滴泪便落进泥土里。 她看见一双黑色小皮靴向自己靠近，最后停在她面前。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吧？”赵文慧的手搭在陈欣肩上，四个手指头轻轻地点，陈欣的肩膀瑟缩着，脑袋低得更低。 “好学生就要安分学习，不要动不动发骚，发骚也要看对象，懂吗？” 陈欣浑身颤抖，抖如筛糠，她想现在就把搭在自己肩头的手像甩垃圾一样甩开，可她不敢，她马上就要高考了，惹上这些人，还怎么学习？ 赵文慧看陈欣没反抗，很满意她这么听话，于是招呼她朋友，“走了！” 眼前那双黑色小皮靴转向左边，渐行渐远，她们讽刺的笑声也越来越远，终于再听不见。 她无力地蹲下身，双手抱着自己的脑袋，埋在双腿间轻声啜泣起来…… 狂风呼啸，天色晦暗不明，草地上尽是枯黄的杂草，举目望去，没有一点绿意，那几本书和姨妈巾散落在杂草堆里，像片片垃圾。 哭了好一会儿，陈欣感觉肚子疼得更厉害了，她用手背抹了抹眼睛，然后捡起脚边的背包，起身，一件件去捡自己的东西，装回背包里…… 眼泪风干在脸上，紧绷绷的。 最后调整了几下呼吸，她才摸出手机给刘丽芬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来大姨妈身体不舒服，今天不回去了。 打完这个电话她便转身回了学校…… 回到宿舍，背包往墙上一挂，然后脱了鞋子和外套，躺进冰冷的被窝里，她的身子仍在发抖…… 午饭晚饭都没吃，一直躺到晚上十点多，期间脑子一直昏昏沉沉，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没睡着。 寝室长和另外两个室友以为她生病了，端着热水过来慰问她，她从被窝里探出一双眼睛，声调孱弱，“没事，只是来大姨妈了想睡觉，”说完又缩回去，没喝她们端来的热水，也没再说话。 稍晚一些，许为的电话就打过来了，手机在床头，陈欣听见了铃声，却没有去接。 对面锲而不舍，为了不让铃声打扰室友学习，她只好抓过手机摁下接听，“你等会儿，我起床了再说，”说完就挂断了。 等她坐起身下床，把衣服鞋子都穿好已经是十五分钟后了。 她拿着电话到寝室外那片空阔的晾衣服的阳台平台上，有气无力地喂了声。 电话另一头，许为正躺在宾馆房间的大床上：“你那边风很大啊，记得添衣服，别冻着。” 陈欣嗯了声。 “今天怎么了，这么早就上床睡觉，跟我聊天也好像在敷衍，”许为打趣她。 但陈欣没力气跟他开玩笑，只说：“我没有敷衍。” 许为失笑，“逗你呢！这么认真干什么？” 陈欣又轻轻嗯了声，周围晾衣服的女生的说笑声都把她的声音盖过了。 “不，你今天不对劲儿，”电话那头，许为突然斩钉截铁，“发生什么事了，今天回家跟你妈吵架了？” “不是。” “那就是写卷子错误率太高？” 陈欣摇摇头，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她意识到许为看不见自己的摇头，于是回答：“没有。” “那是为什么？” 他明天还有至关重要的考试，陈欣不想让他担心，只好说：“没什么，就是来大姨妈了，身体不太舒——不不不，我不是……”陈欣脸上作烧，她怎么能告诉许为自己来大姨妈这种事？ 电话那头又默了好一会儿才有声音传来，许为说：“我刚刚搜索了一下，女生在生理期要注意以下几点：1.不能喝凉水和吃辛辣食物2.注意保暖……” 许为一本正经地念起注意事项，这一边，不知为何，陈欣眼泪渐渐涌了上来，鼻子酸涩，她点头，“我知道了。” “保重好自己，我后天就回来了。” 陈欣低低嗯了声，声音有点哽咽。 “我爱你，陈欣，”少年的表达直白而真诚，“你有任何事都要跟我说，哪怕是生理期，只要我在你身边，你不要怕麻烦我，我会学习照顾你，我会永远照顾你，永远保护你！” 眼泪掉下来，陈欣不住点头，哽咽着什么也说不出，只是点头。 “后天我就回来了！” “嗯，休息吧，你明天还要考……考试呢，我也去休息了，”陈欣说得断断续续。 “好，睡觉要盖好被子，别冻着了。” “好。” 陈欣挂断后，许为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他正和衣躺在宾馆的床上，把玩着手机，直直望着天花板上那盏琉璃灯…… 突然他坐起身，抓过床头柜上剩下的半包烟，敲出一支，点了，然后起身走到窗前，玻璃窗上倒映出他模糊的影子，中间一点红色的火光。 他与自己的影子对视…… 和陈欣恋爱前他是不知道寂寞的，他可以去任何地方，却从不想念任何人，现在不一样了，他希望立刻回到陈欣身边，照顾她，保护她，为她解决所有问题。 其实他隐约猜到陈欣不是因身体不适而不开心，所以才说出那些话安慰她，可惜只能用话语安抚，他人在这里。 他人必须在这里，他的考试还没完。 他自认今天发挥得不错，也是第一次在考场上体会到紧张的感觉，从前他什么都不在意的时候，把考试只当是玩儿，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他要夺取金牌，他有了目标，有了感受，好像终于长出血肉，不再是个空洞无聊的人。 而陈欣，在跟许为通话后不久就进入了梦乡。 很奇怪，一整个下午，她被身体上的疼痛折磨，又被心理上的屈辱折磨，没有人可诉说，不告诉妈妈自己被霸凌，是因为知道妈妈也帮不了她，不敢告诉老师，因为怕赵文慧报复，影响最关键的几个月的学习，但在听到许为那番话后，她就突然什么都不怕了。 一觉到天明，没有梦。 第280章 朋友 第二天早上，陈欣洗脸时感觉自己手臂上昨天被拧的那一块有点疼。 她把袖子挠上去，发现小臂内侧青了一块，洗手池旁正刷牙的容蓉也看见了，关切地问：“怎么回事？” “没什么，”陈欣把袖子放下来。 “是被鬼咬了吧？” “啊？”陈欣不明所以。 “有时候早上起来身上无缘无故会青一块，我之前膝盖上也这样过，我妈说这就是被鬼咬了，”容蓉煞有介事道。 陈欣笑了，“还有这种说法？” 容蓉点头，漱了漱口，然后一边刷牙一边讲她之前被鬼咬、被鬼压床等各种灵异的经历。 陈欣听着，心情反而渐渐好起来，洗漱完后她跟容蓉分享了自己的护肤品，然后一起出门去食堂吃早餐，去教室…… 陈欣几乎把昨天的事翻篇了，可走到教室门口，偏迎面遇上从扶梯口跑来的柳依依，“诶，陈欣！” 陈欣蹙了蹙眉，让容蓉先进去，她自己站在门口，问：“有什么事吗？” “昨天你没出校门吧？” 陈欣眉头蹙得更深，“昨天的事你知道？” “天哪，你出去了？”柳依依惊得捂住口，上下打量陈欣，“我不是让林芸通知你不要出校门吗？怎么……算了算了，总之你以后离许为远点吧！” 陈欣木然点头，道了声谢便转身走进教室。 教室里坐了有近一半的学生，陈欣穿过讲台，走向第四组自己那排座位，座位上没人，林芸还没来。 她记得昨天自己离开教室回家时林芸还在教室里，哪怕她不在，只要有心提醒，完全可以给她发消息，可是没有，她没什么也没说。 陈欣回到座位坐下，然后取下背包放进抽屉，这时眼角余光瞥见林芸从门口进来了。 林芸吸完最后一口豆浆，把纸杯扔进垃圾桶，然后走到陈欣座位旁。 陈欣自觉地翘起凳子给林芸让出空间，等她走进靠墙的座位，陈欣才抬起头，正好林芸也在看她…… 一触及陈欣的目光，林芸慌忙调开了视线。 “林芸，今天中午跟我去食堂吃饭吧，我们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林芸面色微微一滞，点了点头。 …… 上午最后一节课下了二十分钟，陈欣才和林芸一起去食堂，路上两人并排而行，中间始终隔着半米的距离，谁也不主动说话。 这个时间点食堂的人已经不多了，不必排队陈欣和林芸就打好了饭菜，陈欣付钱时，林芸不肯，执意用自己的卡给她刷了。 她们挑了个无人的角落，面对面坐下，开始进餐。 林芸默默地小口吃着，恨不能把头埋进饭盒里。陈欣吃了两口就没胃口了，看着林芸说：“有件事我本想等到高考完再告诉你，我想你已经猜到了，所以这些天才对我爱答不理，那我就今天说明白好了，我跟许为在一起了。” 林芸没有说话，一直埋头扒饭。 “你喜欢许为，对吗？” 林芸抬眼，深深看了眼陈欣。 “你是不是讨厌我？” 林芸又垂下眼眸，盯着饭盒里软烂黏糊的猪肉粉条。 “我们还是朋友吗？”陈欣继续问。 林芸夹了筷子粉条入口，什么也没说，但吃饭的速度慢了下来，陈欣也没再追问。 最后两人吃完，一起去水池边洗过饭盒回来。 食堂靠墙的一圈儿全是碗柜，两人来到自己班级所属的碗柜前，一起拉开柜门，陈欣站在一边，让林芸先把饭盒放进去。 等陈欣放饭盒时，林芸用极低的声音在她背后说了句：“对不起，”便转身往侧门口去。 陈欣愣愣看着她的背影，她走得风一样快，好像有意不让别人追上，陈欣也知趣地没去追。 她不明白林芸的对不起是指什么，因为昨天没提醒她而道歉，还是因为不能再跟她做朋友了而道歉？ 接下来的两天，两人也再没有交流。 周五那天吃完午饭回来，陈欣看见林芸和容蓉正在搬桌椅。 容蓉的原座位在第三组，跟陈欣就隔一条过道，但现在，林芸不仅跟容蓉调换了位子，还再跟她现在的同桌又换了个位置，靠向另一条过道，而容蓉则成了她的同桌。 “嘿，”容蓉在陈欣座位旁，抬手跟她打招呼，“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陈欣看了眼已经坐到隔壁组，从始至终低着头的林芸，点头说：“意外，挺意外的，”说完在自己的座位坐下。 如果这是林芸的选择，她尊重她的选择。 从这一天开始直到高考完，两人没再说一句话，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却说许为考完试后待了两天等结果，昨天下午结果就出来了，他拿到证书，今早就立即往回赶，现在已经到家。 下了最后一节课，陈欣还在座位上认真写题，突然接到许为的电话，“我在校门口，快下来，今天回家吃饭。” “啊？可是今晚还有晚自习，明天周六还上课呢！” “今天晚自习的假我已经帮你请好了，你不想陪我吃庆功宴？” “庆功宴？你……你拿到金牌了？”如果不是走廊上还有学生来往，陈欣已经跳起来了。 电话里，许为叹了口气，“我排在第53名，虽得了金牌但名次不好，不能参加明年的imo了。” 陈欣听得出许为平淡语调中压抑不住的欢喜，他明明很高兴，却非要唉声叹气地装逼，陈欣真想打他，“许为，你少来！cmo金牌就可以保送清北了，你还嫌不好呢？” “哈哈哈——”电话那头，许为立即装不下去了，他放声大笑，“我厉害吧？” “厉害！”陈欣也跟着笑起来，一边讲电话一边往楼梯口跑…… 第281章 庆功 冬天天黑得早，下午五点半天色便已昏暗，外面飘着细细的雨丝。 陈欣走到校门口，只见两边的小餐馆已亮起了灯，右边街口处停着一辆出租，旁边就站着许为，他银灰色的短款羽绒服敞开着，里面黑色卫衣的帽子露在外面，下身配黑色休闲裤和黑色马丁靴，正在打电话。 看见陈欣，他立即摁掉手机朝她走过去，本能的想张开双手，但突然意识到这是在学校外，只好放下手。 等陈欣过来，他迫不及待拉着她的胳膊把她塞进后车厢，然后自己也坐进去，“师傅，晶港城！” “晶港城是哪里？”陈欣望着他，眼中的光在暮色中一闪一闪。 “吃饭的地方，我妈在那儿订了一桌，你妈已经过去了，”许为爱怜地揪了揪陈欣的小脸蛋。 “哎呀！”车里亮着灯，陈欣怕司机看见，忙去拉许为的手腕，“你安分点呀！” “好，我安分，”许为放过她的脸蛋，却转而拉住她的手……陈欣嗔了他一眼，用力抽出来，奈何许为力气大，怎么也抽不出，只好由他拉着。 “别闹了，坐好！”许为故意板起脸命令她，可对上她的眼睛，下一秒就破防大笑起来。 陈欣为他高兴，也跟着笑，还拿拳头捶他手心，最后几乎笑倒在他身上。 笑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停下来，重新坐正了，陈欣的手仍在许为手心里攥着，攥得出汗了他也不肯放开。 “你现在轻松了，再也不用担心高考，我还有半年要熬呢！”陈欣说。 “我陪你一起，”许为捏了捏她的手掌。 “但我肯定考不上清北的，”陈欣看向车窗外一排排路灯，灯光照出倾斜的雨势，她有点惆怅，觉得自己好像有点配不上许为了。 “没关系，你报考首都的大学，我们就还在一起。” “那等你以后眼界开阔了，见到更好看更聪明更漂亮——” 许为将她往自己这边一拉，凑到她耳边悄声道：“我只喜欢你。” 红霞爬上陈欣的两颊，她唇角弯弯，“你小点声啦！” 前面的司机师傅憋笑憋得嘴快抽筋了，他在后视镜里早把两人的举动尽收眼底，偏还要装作一本正经开车的样子。 十分钟后终于到了晶港城，出租车停在路边，许为和陈欣先后下了车。 外面还在飘雨丝，许为就把陈欣的羽绒服帽子拉起来给她戴上，一直走到饭店门口，许为才放开陈欣的手。 然后两人装作不太熟的样子，走进饭店大门，立即有服务员引他们去包厢。 果然包厢里除了宋丽和刘丽芬外，还有五个打扮精致的女人，正在传阅许为的获奖证书。 等他们两人过来，宋丽便招呼大家一起入席，许为作为今天的主角，坐在上首，依次下来是刘丽芬和宋丽的几个朋友，陈欣则坐在许为右手边，很快饭菜酒水都端了上来。 宋丽几个朋友热情非常，整顿饭都是她们几个在说话，有给许为敬酒祝他保送清北的，有问他考试流程的，还有吐槽自己儿子不争气，学习不好只能上职高的。 曾经不被大家看好的许为成了话题中心人物，陈欣只能坐在一旁默默吃饭，刘丽芬也没话可说，她们是这饭桌上格格不入的两个。 许为怕陈欣不高兴，桌子底下悄悄用腿碰了碰陈欣的腿，陈欣不禁一笑，低着头偷瞄了他一眼。 许为见她目光狡黠，便知她没有生气，终于放下心来。 饭吃到尾声时，宋丽朋友中有一个问许为：“既然不用高考了，接下来半年你干点啥呀？” “回学校继续读书，”许为漫不经心地说。 宋丽大跌眼镜，放下吃了一半烤乳鸽，“为为，我以为你会嚷着去学车呢，教练我都给打好招呼了。” “学习不好吗？我想继续参加高考，考着玩儿，”许为放下筷子，抽出一张餐巾纸抹嘴。 “好呀，”宋丽笑着说：“这有什么不好的，你想学习我还能不准你学？” “我还想住宿，”许为幽幽看向宋丽。 正低头喝汤的陈欣瞄了眼许为，她明白许为的用意了。 “好啊，这有什么不好，只是你不能在学校闯祸，”宋丽说。 “放心吧妈！” 桌下，许为又挨了挨陈欣的腿，陈欣假装无事，继续舀汤喝。 热闹过后便是晚上八点多了，宋丽邀朋友和刘丽芬去ktv唱歌，命许为给陈欣打车，打完车就跟她们一起去ktv。 许为说不想去唱歌，宁可送陈欣回学校，宋丽随他去了，然后领着一群朋友，又打电话叫了些人，浩浩荡荡往就近的ktv去…… 夜静悄悄的，陈欣和许为坐在出租车里，没有了来时的激动，两人都冷静下来。 因许为喝了些酒，陈欣把车窗摇下一道三指宽的缝，许为问她：“你不怕冷吗？” “没关系，”陈欣看着许为。 许为就抓着陈欣的手放进自己口袋里暖着，他说：“之前你在电话里情绪很不好，跟你妈吵架了吧？” “不是，”陈欣低垂着眉眼，垂落下的头发挡住了她的脸，“跟我妈无关，跟你有关。” “跟我有关？” 虽然难以启齿，陈欣还是把赵文慧两次霸凌她的事向许为说了，至于那些骂她“骚货”之类的话，她都隐了去。 陈欣明显感觉许为攥着她的手更用劲儿了，她看向许为，他右边腮帮子鼓鼓的。 “这件事我来处理，你好好学习，”他说。 “你不会要打人吧？”陈欣猛地坐直身体，摇摇他的手，“你可别啊！” “我从不打女人，”许为看向陈欣，目光幽幽，“放心，我会用文明点的方法。” 陈欣点点头，又听见他说：“对不起，”认识他这么久以来她几乎没听过他道歉。 “没关系，”陈欣反手握住许为的手，手指伸入他指缝间与他十指相扣，“不过……你让我看一下你qq，看到底有多少女生喜欢你，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陈欣伸出另一只手。 被陈欣查手机许为反而很高兴，他解锁了手机递给陈欣。 陈欣接过，点开他的qq，发现置顶和特别关心都是她。 陈欣微微一怔，偷偷瞄了眼他，然后点开了验证消息…… 她宁愿她没有点开，加他好友的女生太多，最近的一条就是昨天发的，说“仰慕学长已久，”往下翻，还有直接在验证消息里给他表白的！ 一路看下去，陈欣压力山大。 “好像……没有赵文慧哦？” “那次送蜡烛被拒绝后，她就没再跟我接触了，”许为说。 所以赵文慧没敢再去骚扰许为，而是骚扰起了他的女朋友——宋含章和她。 突然她看到了好友列表里的林芸，犹豫了两秒，点进去，一眼看到了那些欲言又止，半藏半掩的话，她手指微微一顿，笑说：“这么多人爱慕你，我把你送给她们算了。” “不行，哪有把男朋友拱手让人的？”许为严肃得像班主任，然后强行把自己的qq密码告诉陈欣，“以后你可以随时登陆我qq查看。” 第282章 大结局 周六那天许为来学校办理了住宿，当天就直接在学校住下了。 他不需要适应的过程，因为他不太跟人打交道，一直保持独来独往的性格。 周一他像往常一样去上课，王浩然等人知道他这些天是去参加了cmo考试，下课后便都激动地来问他结果。 得知他已夺得金牌，直接保送北大，王浩然酸得要捶他，“我们还得苦兮兮参加高考，你已经飞升了，学神，你怕不是来学校上课，是故意回来气我们的吧？” 当天的班会课上，班主任少有的展露笑颜，他带了许多年重点班，还没带出来一个清北生，这次许为夺得cmo金牌，在学校给他长脸了。 他第一次在班上夸奖许为：“学习虽然不太努力，但很有方法，同学们以后有不懂的，可以多问问他。” 班上同学也都羡慕他提前结束了地狱一样的高三，顺利获得通往北大的门票，也因有榜样的激励，大家更加努力，甚至有头铁的同学真敢下课去问他数学题。 要换做以前，许为才懒得讲，但自从跟陈欣在一起后，他对同班同学也不自觉变得友善了，有时遇到可讲的题也会讲一讲，不过只有几个数学学霸能跟上他的思路。 …… 冬夜的风能把人的骨头冻碎，他和陈欣不再去操场上闲逛，每天下了晚自习就一起回去寝室。 刚开始那两天，陈欣不敢和他走得太近，总要一前一后下楼梯，到教学楼一楼后才敢和他并肩而行，然后再偷偷摸摸抄林间小路回寝室。 许为总是拉着她冰凉的手放进自己兜里暖着，旁若无人，“你的手怎么总这样冷？” 陈欣的手小小挣扎了下，左右前后张望，生怕遇见熟人，“我们这样不太好吧？” “我觉得挺好，”许为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晚上回到寝室，整个寝室的同学用脑过度，需补充能量，都在吃零食。 容蓉见陈欣回来，把手中的花生糖递给她一块。 “谢谢，”陈欣接过，她正好也有点饿了，于是撕开包装…… “今晚也是跟许为一起回来的吧？”容蓉问。 陈欣手一抖，整块花生糖掉在了地上，她惊诧地望向容蓉，“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 容蓉咬了口花生糖，“我早就知道了啊，看到几次你们一起走了，”说完看向其他几个室友，她们也都异口同声道：“我们也看见好几次了！” 原来只是她自以为藏得好，别人其实看得明明白白。 “你们……你们什么时候知道的？”陈欣脸有点红，她低下身子捡起那块花生糖。 “怕什么，谈恋爱就谈呗，没什么大不了。” “对，只要不影响学习，而且许为直接保送了，学习好，时间多，还能给你补课呢！” “是啊是啊，陈欣，你的笔记本可以借我们看看吗？” “可以。” …… 既然这成了公开的秘密，陈欣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而许为得了陈欣的许可，对她的偏爱也越发明目张胆，周日直接去她座位旁给她讲题，还把自己空闲时为她整理的笔记送给她。 班上同学也不再像高一高二那样遇到点风吹草动就起哄，个个眼里只有学习，没人八卦他们。 甚至有一回班主任看见了，也没多说什么，只事后把许为叫到办公室，叮嘱他别打扰陈欣学习。 “没打扰，我在辅导她功课，”许为说。 郑老师端起热茶抿了口，笑道：“在谈恋爱吧？” 一提到恋爱，许为的笑意就藏不住，“老师，你看出来了？” “能看不出来吗？老师也带过不少届学生了，你们要谈就好好谈，别做出格的事，也别分手了，高考前分手造成的影响可不小，你别毁了陈欣一辈子。” “我不会分手，我以后会跟她结婚，”许为斩钉截铁。 郑老师被逗笑了，他经历过太多世事变迁，悲欢离合，最后只是起身，拍拍许为的肩，“愿望是好的。” 许为知道郑老师不相信他们，但他会向他证明。 之后来3班看许为的女生也比之前少了许多，只剩下些不爱学习，放弃前途的。 而她们一来3班，看到的便是许为和陈欣讲题的亲密画面，那以后也都知趣地不再来了。 陈欣奇怪，怎么一次都没再见过赵文慧呢？ 某天，陈欣收齐了整个班级的英语作业，准备交去办公室，才走出教室门，就望见二楼斜对面的“教务处”里，走出来一瘦高的穿酒红色呢子大衣的女人。 她和教务处某老师站在门口说话，而紧随着跟出来的，正是赵文慧，她扎起的马尾歪到一边，头发纷乱，虽低着头看不见表情，但双肩颤抖得厉害，显然是在哭。 陈欣突然想起那天，许为说会用文明的方法对付赵文慧。 快要上课了，她赶紧先去办公室交完作业，再跑回自己教室门口张望…… 这时赵文慧蹲在了地上，那酒红色大衣的女人抓住她的胳膊猛地把她拉起来，老师在一旁劝架，怎么也劝不住，接着又从走出来一位老师，帮着分开两人…… 当天下完晚自习，陈欣和许为一起回寝室，路上灯火昏黄，树影绰绰，陈欣戴着羽绒服帽子，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 “我今天看到赵文慧了，她好像被叫去了教务处。” “对，她休学了，”许为看向陈欣，“以后不用担心她来骚扰你了。” “休学？她为什么会休学？她还参加高考吗？”羽绒服帽子上那圈儿白色绒毛裹着她巴掌大的脸，显得眼睛分外大。 许为觉她这样子很可爱，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参不参加高考是她的事，你管她干什么？” “你……你对她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只是把她自己做过的事举报到教务处。”许为用之前处理李泽坤那件事时购买的破解软件，破解了赵文慧的手机密码，并在她手机上安装了木马程序，她跟她朋友的聊天记录全部曝光了。 “那她做过什么？” “说出来怕恶心你，不要听了，”许为拉起她的手，往前走，“去吃点什么吗？” “这么晚还吃？” “你用脑过度，要补一补。” “嗯……那就吃个鸡蛋加一根热狗！” “行！”两人相携着往小卖部去。 漆黑的夜空中，突然飘起了雪花…… （正文完） 第283章 番外一 赣城一中2016届高三（3）班班长王伦的谢师宴在国际大酒楼举行，全班同学、班主任及各科老师都来参加了。 半个月没见，同学们都吃胖了，在饭桌上说起高中趣事，互相调侃，班主任点名许为和陈欣，让两人给大家敬酒。 陈欣羞得满面通红，躲在许为身后，许为主动给自己斟了杯酒，然后给陈欣斟了杯橙汁递给她。 陈欣接过，羞涩地望了眼许为，终于在大家的起哄声中走到他身边站着。 “就这么干喝啊，要喝交杯酒！”王浩然和鲁志豪起哄。 “喝交杯酒！”同学们齐声喊。 许为知道陈欣怕羞，举杯向众人道：“交杯酒我们婚礼上再喝，到时请大家来见证！” 陈欣又羞又气，在许为胳膊上轻轻拧了下。 “你们一个在北大，一个在北师大，隔得不远，大学四年要认真恋爱，千万挺过去，不能食言啊！”曾老师慈爱地看着他们。 “绝对！”许为望着陈欣，陈欣也望着许为，两人相对，一口饮尽。 然后大家又去起哄班上另外一对隐藏了两年的地下情人，最后连王伦和柳依依也被起哄了。 他们说：“班长，你和柳依依都去了西南财大，要不要考虑发展点感情啊？” 柳依依佯作嗔怒：“你们可别乱说啊，班长，去灌他们酒！”王伦果然拿着瓶子去给他们倒酒了。 起哄过几轮后，酒宴渐渐散了，老师们驾车回家，同学们又自发组织了第二轮，去附近一家ktv点了两个豪包。 包房里冷气开得很足，酒水果品摆了一茶几。 内向的同学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外向的同学点歌点得不亦乐乎，群魔乱舞，陈欣和许为挨着坐在沙发一角，看着手机上几组情侣头像，最后选定一组，把自己qq头像换了。 这时，ktv里响起了林宥嘉的《背影》的前奏，陈欣抬起头，果然看见林芸拿着话筒站在点歌台边。 “三公分阳光，三公分空气，停在面前像一面玻璃，挡住了你表情，剩下只有脚印……” 陈欣记得当初的语文课前十分钟，关于“恋爱”主题探讨那一期，她就唱了这首歌。 这首以暗恋为主题的歌是献给谁的，已经不言而喻了，陈欣推了推许为，“初中时，你跟林芸熟吗？” “初中？”许为蹙眉，忖了会儿，似乎很艰难才想起来林芸跟他是初中同学，他说：“不熟，怎么了？” “你知道她喜欢你吗？”陈欣凝视着许为。 许为微愕，看了眼正在唱歌的林芸。 “你听她唱的这首歌，”陈欣说。 接着，两人都默了下来。 “你头发上淡淡青草香气，变成风才能和我相遇，你的目光，蒸发成云，再下成雨我才能够靠近……” “有什么话想对林芸说吗？”陈欣看向许为，“她这次高考没考好，去了南方一所不太好的211，要不你去安慰一下？” 如果放在以前，许为不会对暗恋他的女生生出一丝波澜，但跟陈欣在一起一年后，他的心变得柔软了。 他握了握陈欣的手。 等林芸唱完这首歌他就起身，拿了罐白桃味的果汁过去，递给她，“去外面说个话？” 林芸似是不知所措，她的目光越过许为，看向角落里的陈欣，陈欣点了点头，然后她才和许为一起出门…… 下一首是柳依依的《暖暖》，她的声音带点娇气，“爱一个人，希望他过更好，感觉心里暖暖的，你比自己更重要……”唱着唱着，便不自觉看向王伦了，大家又开始起哄。 王伦无奈地笑，然后起身唱了首《红日》，将ktv的气氛引向高潮。 陈欣望着唱歌的王伦时，许为推门进来了，他走到陈欣身边坐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陈欣回过神，咦了声，“只有你一个人回来吗？” “林芸先回家了，”许为说。 陈欣点点头，看许为的神色有点惆怅似的，就调侃他，“怎么？你后悔没跟林芸在一起啊？” 许为轻笑，“不是，只是后悔自己以前做的蠢事。” “什么事？” 许为摩挲着陈欣的手掌，看向她，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没什么，我刚才在外面遇到宋含章了，1班也在隔壁的隔壁唱歌。” “这么巧？她考上哪里的大学了？” “她说她要出国。” 陈欣点头，端起手边一杯水抿了口，瞄他，“你该不会后悔没跟她继续在一起吧？” 许为伸手捏捏她的脸颊，“说什么话呢？” “那你后悔什么？” “后悔辜负太多人，不该招惹她们的。” 确实，陈欣也认为许为有些对不起宋含章。 不知谁在唱《女人花》：“醉过知酒浓，爱过知情重……” 青春里大家都懵懵懂懂，做事随性，不顾后果，许为更是其中佼佼者，不跟陈欣谈恋爱，他也不会知“情重。” “许为，陈欣，”这时，王浩然和鲁志豪走上前，各递来一只话筒，“这首歌给你们点的。” 陈欣看了眼屏幕，是《同桌的你》。 她问许为：“你会不会唱？” “听过，可以试试，”许为接过鲁志豪递来的话筒，站起身，陈欣立马接过另一个，也站了起来。 他们一起走到ktv中央，合唱： “明天你是否会想起，昨天你写的日记， 明天你是否还惦记，曾经最爱哭的你……” 其他同学也渐渐开始跟唱，许多个声音，浑厚的，沙哑的，娇媚的，温柔的，一起唱：“老师们都已想不起，猜不出问题的你， 我也是偶然翻相片，才想起同桌的你， 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看了你的日记， 谁把你的长发盘起，给你做的嫁衣， 你从前总是很小心，问我借半块橡皮， 你也曾无意中说起，喜欢和我在一起， 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 你总说毕业遥遥无期，转眼就各奔东西……” 第284章 番外:陈欣 从小到大，无论是在老师还是家长眼里，我都是乖巧听话、努力上进的好孩子。 我从小没有爸爸，所以要付出比别人几倍的努力才能过上和她们差不多的生活。 没有人保护我，我就要保护我自己。 而自我保护的方式就是让自己足够优秀，足够听话，让任何人都挑不出我的错处。 我在五年级就学会了做饭洗衣，因奶奶腿脚不便，身体不好，我包揽了家里几乎全部的家务活。 在学校我从来从来名列前茅，没有迟到早退过，甚至从未有一次没完成作业，哪怕当天病得在医院打吊瓶我也要把作业带去过写完。 叔叔婶婶不喜欢我，他们怪奶奶养了我这个孙女儿，没给他们家带孩子，我就只能周末给堂弟妹补习功课弥补他们，尽量跟他们打好交道，陪笑脸假装迎合。 妈妈在外工作，打电话回来问我的情况，我永远不会让她担心，永远说钱够用。 我不会跟人攀比好看的衣服鞋子，尽管我真的很喜欢；我把奶奶给我的零花钱和早餐钱悄悄攒起来，尽管我真的很想买爱吃的零食；伯母在背后说我坏话我也只当没听见，尽管我真的很想反驳。 这就是我的生活，压抑的，过早失去生机的，如同一潭死水般的生活，我全部的力量都用来迎合那个环境，以获得生存。 如果没有遇见许为，我会一直这样下去。 遇见的一开始，其实我不太喜欢他。 在我看来他跟我们初中班上那些不学习的混混同学差不多，甚至比他们还恶劣，毕竟那些混混同学没惹过我，而许为却从我到他家的第一天就找我茬儿，还害我开学就迟到。 他课堂上睡觉，晚上就想着打游戏，上辅导课也不用心专门顶撞老师，还跟许耀约架，偏偏宋阿姨还让我管着他，管他浪费我学习时间，我烦透他了！ 可这样不学无术的人，居然在高一最难的九校联考中数学取得满分，年级第一，完全超过了我！ 我很不服气，我怎么能输给小混混一样的男孩子？我最讨厌别人说女孩子学理科不如男孩子了，我要挑战他，所以我参加了希望杯的考试。 好吧，结果出来了，我承认我数学确实比不过他。 但没关系，我的英语语文两门比他分数高，赵老师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东西，要去做自己擅长的事，而不必在不擅长的领域较劲儿，他说得有道理，所以我没必要因此自卑。 可面对许为，我还是自卑了，不是自卑在数学成绩，而是自卑在我为什么不能像他那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呢？ 如他所说，我是个没有自我的人，我害怕拒绝别人，我擅长迎合宋阿姨，我的努力学习好像只是为了妈妈的期望和奶奶的未来。 我太在意别人，而没有顾及过我自己的感受，他说我应该“认识我自己，”我不知道我自己是谁，我已经习惯乖巧听话，努力上进了。 幸好他教会了我，自由、勇气、反抗权威和率性而为。 他不顾“男孩子不能留发型”的奇葩校规，直接剃了个光头以示反抗；他敢去找证据证明物理老师猥亵女学生，最后把警察都招来，导致自己被班主任厌弃；他可以不在意分数，每次的月考数理化试卷都不写步骤，考低分；也可以用计反杀霸凌他的许耀等人。 他可以去广播台当广播员，参加校运会和加入校篮球社，并把每一样都做好，但也可以毁掉做好的一切，他如此随性，从没有任何心理包袱。 他是一面镜子，让我看到我是多么封闭、怯懦，活得像套子里的人。 很幸运，他让我参与了他的生活，所以举报李泽坤猥亵女学生的事件中也有我一份功劳，被许耀找茬儿的过程中我对他也作出了小小帮助，包括他去校篮球队也是听从了我的建议。 这样，即使是被带领，也让我体会了一把自由的滋味。 所以后来我才敢对妈妈说不，那些压在我身上十几年的期望，我背负不动的期望，我终于卸下了。 原来我有力量打破加在身上的枷锁，原来我可以自由地生活！ 那以后，我学习不再是为了谁的期望，仅仅是为了我自己。 所以，我也才敢捅破那层窗户纸，答应他的表白，在高中开始我的恋爱。 是他帮助我，给了我勇气和力量！ 然而其实，他的力量也是有限的，我看着他被那些人打进医院，被亲生父亲扇耳光，看着他失眠、抽烟、一步步走向堕落。 我看到了他笔记本中所描述的痛苦的初中，迷茫而无聊的高中，看到了他对父亲的控诉，对感情的渴望，他真是个被爱所伤又不懂得爱人的男孩子。 于是我靠近他，想给他一点温暖。 而他回馈给了我更大的温暖，他应该是个温柔的人。 在冬天，他把我冰冷的手攥在手心里，放进他的口袋；他不嫌弃我脑子笨，花时间帮我梳理知识给我讲题；在我无助的时候告诉我会永远保护我，永远照顾我。 高三下学期他和我一起上下学，他和我一起宣誓，和我一起参加高考，尽管他已经被保送，根本不需要这样做。 这压抑而紧张的高三，这些永远铭刻在记忆中的青春的日子，感谢他陪我一起度过。 所以我发誓，我也会永远保护他，永远照顾他！ 有些同学说高中的感情很难走下去，永远这种承诺最好不要轻易说出口，恐怕兑现不了。 但我认为不是这样，如果我们都足够真诚，如果我们都足够坚定，会有什么难关能难得倒我们呢？时间算得了什么呢？我们会打败它，我们会走到最后！ 第285章 番外:许为 我的存在是一个尴尬，我时常想，如果我不曾出生，妈妈会有不一样的生活，她不必像电视剧里一个等待召幸的妃嫔那样等待许绍辉，偏她自己还认识不到自己的处境，以取悦许绍辉为荣，也以驯服我取得好成绩去取悦许绍辉为荣。 我为什么养成了这样的个性，因为许绍辉不管我，我妈也不管我，她根本不会爱孩子，连饭也不会做，只懂得打麻将、逛街、买漂亮衣服，十天里有八天都不着家，但她认为她对我倾尽了心血，她非这么认为那就这么认为吧！ 初中是我目前为止最孤独的一段日子，那时我已经知道自己是个私生子，我被许耀霸凌，被同学排挤孤立，我的烦恼没有人可诉说。 我最亲的妈妈她不会懂，她不会关心我心里在想什么，老师说青春期的男孩子应该跟父亲多交流，可是我的生活中没有父亲，没有榜样，我是随波逐流的一叶浮萍。 为什么我沉迷游戏？因为学习于我而言太过简单枯燥，而游戏给了我发泄的渠道，同样的还有篮球。 可是每次放下鼠标后，每次打完一场篮球赛之后，我只感到空虚，无尽的空虚。 要用什么东西来填满它？不知道，没有人教我。 听说感情这东西很好玩儿，反正在漫画和小说里是这样写的，所以当班花林伶给我表白后，我答应了。 事实证明，感情很无聊，无聊透顶，不知道哪个傻逼说感情有意思的，世界上最无聊的就是感情。 直到我遇到陈欣，她人挺傻的，第一天见面跟她借钱她就借，这么容易轻信别人以后肯定会被人骗，不仅傻，还老实得过分，是我最讨厌的那种典型的好学生，所以有时候我会故意逗弄她。 她听不懂我讲的题我偏要给她讲，她不让我做的事我偏要做，还拉她同流合污。 坐在她后面也蛮有趣，她听课时永远脊背挺直，专注得过分，连我往她帽子上贴了个“我是煞笔”她也不知道，不过我通常会在下课前把它撕下来。 我有时候希望她留长发，因为这样我坐在后面无聊，就可以玩她的头发了，可惜她的发型一直没换，永远顶着个学生头，我都不好下手。 当然了，只有我可以逗他，别人是不行的，因为她太傻，容易被人骗，我骗她至少不会让她受损失不是？我是个好人。 我喜欢她不仅因为她傻得可爱，还因为她身上有些个性是我永远也不会拥有的。 她笃定目标，坚韧不拔，虽然人小小一只，但骨子里有一股劲儿，可能是一股傻劲儿吧，我永远也不会有这种傻劲儿，因为我太聪明，把一切看得太透就会对什么事都失去兴趣，我懒得参与进这所谓生活，只想当个旁观者。 还有一点，她的感情很丰富，连柳依依那种矫情精她都同情，还能说服，我挺佩服的，通常对这种女生我都懒得搭理，浪费时间。 感情丰富的人就爱哭，有次去买运动鞋她无缘无故哭起来，真可爱，我不得不承认，我喜欢看她哭，甚至还有点想弄哭她，当然我不会这么干。 那天哭过之后去精品店买礼物，她还让我给我妈带一份，她竟然记得我妈喜欢什么颜色的发夹，如此细心，如此细腻，这都是我所不具备的。 总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很讨厌女生靠我太近，却越来越喜欢跟她在一起。 但是这个小妮子她不开窍，总怕谈恋爱影响学习，我没办法，只能把一些话压在心里，等以后再告诉她。 这些话不仅包括我喜欢她，还包括我所有的不可言说的心事，我一个人孤独太久了，那些只能写在日记本里的话，我都想告诉她，还想跟她分享我昨晚做的梦，她会不会觉得我幼稚？随便吧，反正我是一定要告诉她的。 除了她，我不期待得到任何人的理解，宋含章不行，她似乎比陈欣更能理解我，但是她不行。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会在毕业后跟她表白，但是，偏偏出了意外，王伦居然暗恋她，而后来她也知道王伦暗恋她！ 不行，马上就要被人抢先了，我要占尽先机。 我表白时到底说了个啥，我也不知道，反正事后我挺想打自己一顿的，平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表白表成这样，此生之耻！ 不过幸好她答应了。 那就行了，表白有效就行。 之后嘛，一切都顺理成章了，我想拉她的手，就拉了。 电影院里，我抓着她手的那瞬间真感觉抓着团棉花，怎么抓都不合适，这要抓坏了怎么办？抓得我手抖，心也颤。 心颤得最厉害的还数那个晚上，我忍不住亲了亲她的嘴唇，很软，果冻一样的软，那时候我就知道我完了，我栽了，我想我这辈子除了娶她没别的办法了。 于是我突然有了目标，我那混沌无序的生活里终于竖起了一杆旗帜，我摆脱了无聊，也摆脱了对父母和对自己身份的怨恨，不再想着跟许耀一较高下…… 那些碾入尘泥的，腐烂发臭的过往突然都烟消云散，它们不重要了，我有了更重要的东西，我有无穷的动力去创造未来。 所以我努力地学奥数，那是前十几年人生中最努力的几个月。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拿了金牌。 妈妈很高兴，老师很高兴，陈欣也很高兴，我因为她高兴而高兴，之后我有了大把时间来辅导她学习，我相信我们会走向一个共同的未来，这才是最高兴的。 果然我们都被首都的大学录取了，我的谢师宴上我真想跟大家公布我和陈欣恋爱一周年的好消息。 但陈欣不肯，她总是害羞，也总是害怕她妈知道她恋爱的事，没关系，我们来日方长。 那天的谢师宴，我爸也想过来，因为我这个儿子给他长脸了，但是我没同意，我和我妈的人生中已没有他的位置，我不想跟情妇遍布全国各地的人有什么纠葛。 我和他不是一路人，我会对陈欣专一，我向她保证过了，我们不会让父辈的悲剧在我们身上重演，不会让妻子等不到丈夫回家，不会让孩子没有父亲，我们会有幸福美满的家庭。 好了，就说这么多，陈欣又在喊我吃饭了，再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