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惜古传奇》 第1章 鬼打墙 夜,漆黑的夜。 月亮被云盖得透不过气来,星星也收起了锋芒,天上只能看见一个忽明忽暗的亮光。 整整三百万两白花花的官银,从开封出发,要求立刻运抵京城,作为皇上亲征瓦剌的资本。 这是前线军民的救命钱! 于是朝廷派遣了身经百战的裴世充老将军,由他率领五百名精锐的将士押运。并点名“天下第一镖局”——长盛镖局的总镖头董尹航协同护送。 立刻装箱转运,即日出发!这是朝廷发布的密令。 就是要快,快到让全天下的劫匪都措手不及! 董尹航走了二十多年的镖,再大的场面他都见过,唯独这次,是他此生经历过最恐怖离奇的一趟。 迷雾之间,满眼都是红色,红色的土地,红色的树枝,红色的树叶,血一般的红色。董尹航敏锐地观察四周,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努力克制内心的不安。这里有许多经验丰富的镖师、身经百战的将士,走了许多年的官道,都不记得有这么一片怪异的树林。 和大多数树林一样,这里茂密而阴森,但这些长势奇怪的树干却是很少见的,它们弯弯曲曲地盘踞四周,犹如长着獠牙的猛兽,对贸然闯入者虎视眈眈。 负责领路的是董老镖头的嫡系,副镖头史纲,这个人的右手缺了根拇指,人称“九指金刚”,最引以为傲的是一身“铁布衫”功夫,钢铁般的身躯,世所罕有。他在镖局已经有快十个年头了,所有年轻的镖头里,老镖头最信赖他,只要他指的方向,从来没有错过。 可是他们已经走了整整两个时辰,还没有走出这片林子。不仅如此,他们就像在原地转圈! 在场每个人心中都有可怕的想法,他们都发现,刚经过的一棵老树十分眼熟,这棵参天老树,已经是第五次见了。 “史副镖头,我们走的路会不会有问题?为什么感觉我们一直在原地转圈?”盐帮的大当家谭向北大声问道。他一向以贩私盐为生,偶尔也会随长盛镖局走镖,行情不好的时候赚点佣金,还能结识天下群雄,这也是打开销路的一种办法。 “胡说八道,史副镖头的方向感我们最信得过,怎会走错?”一个声音回道。 众人开始交头接耳起来,随行的官兵也开始质疑,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这个寡言少语的副镖头。 “都给我安静!”中军传出董尹航浑厚的声音,“一切全听史镖头的!” 这个声音就像一粒定心丸,浸入史纲的心中。迫于董老镖头的威严,众人再也没敢说一句话。 在迷茫和恐惧间,他们又行了一段路。天上本来还剩一颗忽明忽暗的星星,现在连这一颗也熄灭了。 这不是什么吉利的事。 就算是裴世充这样身经百战的老将军,此刻也倒抽了一口凉气。“星星怎么会突然熄灭了?难道有什么异端?” 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那棵参天老树又出现了,第六次。它的枝干都是朝上的,红色的叶子也是朝上的,就连主干上的结巴也是朝上的,就像一张脸,咧着嘴嘲弄着所有人,讥笑每一只进到这片森林里的可怜虫! 谭向北开始慌了,高声嚷道:“又是这棵树,是鬼打墙,我们撞鬼了!” 裴世充也按捺不住,一大片汗渍从他的盔甲里透出来:“难道这儿真的有鬼?” “不要慌!”董尹航吼道,他气沉丹田,声音是从腹腔发出的,回荡在林子里,震得周遭的枝叶不停地晃动。 “肉夹馍哟!新鲜出炉的肉夹馍!” 不远的前方,沙哑的嗓音,被一股狂风送到董尹航耳中。 裴世充转向身边的顾问陆少峰,这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目前稳坐“霸刀门”第一把交椅,冷峻的面容之下,隐藏着一把霸道的宝刀,一把杀人无数的刀。他的刀法只有一种——杀人的刀法。具体长什么样,谁也没有见过,因为亲眼见他拔刀的人都已经死了。长盛镖局一向用这样的狠角色来走镖,无论多么难走的路,都能走得特别安稳。 “陆少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陆少峰抬头远眺:“有个人在前面卖肉夹馍。” 裴世充疑惑道:“这种时候,这种地方,怎会有人卖肉夹馍?” 队伍停了下来,因为那个老头就站在路中央,背上驮着装满装肉夹馍的麻袋,佝偻着身子,似乎重得连头也抬不起来了。明明没有下雨,却戴了一顶遮雨用的草帽,明明还是热季,却穿了一身厚重的棉袄,他的头沉在领口下面,谁也看不见他的长相。 “买一个吧,新鲜的肉夹馍!” 史纲被这个奇怪的人惊了一下,皱着眉头,喝道:“你挡道了,闪开!” 这人说道:“我今夜就在这儿卖肉夹馍,你让我往哪儿闪?” 史纲没有回话。 这人又道:“年轻人,我这里有各种肉夹馍,你喜欢吃什么馅儿的?” 裴世充将军不想惹事,心想就当花钱消灾了,大声道:“问问他,肉夹馍怎么卖?我们全买下了。” 史纲朝中军的方向点点头:“全买下。” 这人缓缓地道:“你们人这么多,索性全部打包便宜卖了,合起来共计三百万两。” 这摆明了是在打镖银的主意。在场众人都在疑惑同一个问题:“就凭他一个人?” 裴世充不轻易动怒,却也不是那种怕事的人。战场上刀光剑影的日子经历得多了,类似场面他经历过无数次,还没见过这种不自量力的人。他大声叫道:“银子是够,就怕你的货不值这个价。” 这人呵呵笑道:“值与不值,试了才知道。” 他忽然把沉下去的头抬了起来,树林里顿时风声鹤唳、飞沙走石,前方的队伍开始倒退,连马匹都开始狂嘶起来。 每个见到这张脸的人都吓得面色苍白,因为这个人居然没有脸! 本该长着五官的地方,竟然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中军队伍里的官兵都踮着脚在看,坐在高头大马上的裴世充看得很清楚,伴随着一声惨叫,史纲捂住了自己的咽喉,仰面倒下了。 这时,月亮好不容易从云层里挤出一部分,漏出来的光透过林子的缝隙,正好落在这个没有脸的人身上,众人惊呼,他穿的哪是什么棉衣,根本就是死人才会穿的寿衣! “哐啷”一声巨响,中军的旗帜被砍断了。后面的官兵挤在一堆,恨不得站到车仗上去看前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开始慌乱了。 只有陆少峰眼疾手快,早飞身向前,等众人看清他的动作,刀已出鞘,快到令人看不清! 老头动也没动,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和史纲一样,陆少峰就像中了邪似的,在半路忽然一个趔蹶,接着捂着自己的咽喉,痛苦地倒在地上,瞬间没了动静。 裴世充将军大喝一声:“敌袭!”同一时间,所有人掏出了亮闪闪的兵器,谭向北跟着冲出去,抽出柳叶刀狂风扫落叶一般朝那无面老头砍了上去。老人就跟变戏法一般,忽然闪到谭向北身后,发出邪魅的笑声,谭向北莫名其妙地倒下了。 负责左翼的欧阳星辰,与负责右翼的徐天清同时飞出,使出昆仑派的阴阳刀剑,左边一剑右边一刀,直取无面老头的双肋。可眨眼之间,老人就像凭空消失一般,只听“砰”的一声,刀剑相交,好像这里只有空气。然后这两人跟着也倒地了,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裴世充骑在马上,惊恐地望着这一切,心中萌生退意。 可他才刚往后退一步,只见眼前一道光闪过,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头已经没了。 一个没有头的将军骑在马上,而马还在后退。 官兵们开始四散奔逃,尽管几名百夫长试图稳住军心,命令所有人保持镇定,但事态早已超出了他们的控制。 红色的血雾弥漫开来。 三四个人发出惨叫声,须臾之间,又有五六个人倒下了。 官兵开始闭着眼睛乱挡,到处都是人影在晃动,仿佛到处都是敌人,又仿佛又什么都不是。 然后是兵器散落在地的声音,痛苦的哀嚎声,此起彼伏。从四面八方冒出来的杀意分不清敌我,开始互相乱斗。 每个人手中拿的都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杀人利器,有无坚不摧的混元点钢枪,有削铁如泥的绝尘宝剑,有变招无穷的龙凤判官笔,至于黑血神针、五毒锋刺、暴雨梨花针之类……谁也不曾想到,这些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兵器,居然会以这种方式一一亮相,有的被踩在马蹄下,有的插进了土里,有的七零八落地遗留在石头缝里,出场即谢幕,与它们的主人一样再也没法动弹。 队伍末尾的人不知前方发生了什么,沙尘起处,不知从哪里来的刀,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剑,耳畔边上全是突如其来的杀戮声,刀光剑影犹如撕裂天空的闪电,将喷涌的鲜血抛向空中,和四散的红叶混为一体,原来这里的红色,真的和血一个样。 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敌人? 在场每个人都冒出同一个问题:“他们究竟是人还是鬼?” 董尹航拔剑挡下几枚迎面飞来的暗器,从马上一跃而下,感到耳边尽是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这些官兵远没有各大门派的镖师们镇定,被杀得四散奔逃,丢盔弃甲。他们本以为这是一趟再简单不过的任务,谁知竟然这般险恶,甚至连命也要丢了。 就算是变成了厉鬼,他们也不甘心! 林间的雾气越来越浓,根本看不清是谁在杀人,用的是什么功夫,杀人的兵器是什么。周围一团乱。喊杀声、求饶声、叫骂声、哭嚎声拧在了一起,好像人间炼狱。 他们不明白,这些人影都是从哪儿来?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 或许他们根本就不是人! 这片林子有鬼,自打进到这里开始,官兵们就感到不安。这根本就不是他们该走的路,他们根本不可能来这儿,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董尹航浑身颤抖得注视眼前这一幕幕骇人的景象,竟然无能为力。忽然只见眼前银光一闪,晃得他眼睛也睁不开,然后身前就只剩一片血红…… 第2章 消失的新娘 人声鼎沸的洛阳桥头,一八抬大轿的队伍拉着金丝红绳,点着凤霞灯笼,敲着朱漆铜锣,大张旗鼓地开过。轿里坐着一位美丽的年轻女子,上官家的千金,上官晴雯。 这样一个喜庆的日子,带着这么多喜庆的道具,理应是一个很喜庆的景象。可这个喜庆的队伍中,没有一个人脸上带着笑。相反,这些人全都哭丧着脸,好像这一趟不是去办喜事,而是丧事。 扬州远近闻名的上官家,往上数三代都是进士出身,是少有的名门望族。这一代的上官虔文虽说三次会试都不中,却是个为人豪爽的大善人。他从不吝啬手中的钱财,广交天下豪杰,在江湖中很有名望,以至于虽然没有考取什么功名,却早已声名远播,包括他那个正值妙龄的女儿。 三个月前,她被镇北大将军——有“洛阳半边天”之称的范大统——相中,要求择日送往洛阳,给他的儿子范成健做小妾。在世人看来,这是一桩值得庆贺的喜事,范大统不仅贵为当朝一品,还是厂公太监王震的义子,和他攀上亲家,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 可只有少数人才知道,范大统的儿子是个疯子,这已经是他第十次娶亲了。 并非因为他好色成性,妻妾成群,相反他家里现在连一个小妾也没有。 嫁给他的女子不是罹患怪病暴死,就是死于非命,没有一个活下来的。 哪怕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他也不能和东厂的人作对。还不得不长途跋涉,亲自把女儿从富饶的扬州城送到洛阳。 此时的上官虔文正在队伍的末尾,满面愁容,他有苦说不出,不敢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昨夜,他莫名其妙收到了一封预告函,就像凭空出现在案边一样。上面写着:“新婚之夜,我将收下新娘。”若是普通的恐吓信件,他是不会感冒的,信的右下角打了一枚铜钱拓下的奇怪印记,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曾听一些江湖中的朋友提到过,这个印记的主人是个小偷,一个从未失过手的小偷。他有个习惯,每次偷东西之前,总会把确定的时间告诉给主人,然后当着主人的面把东西偷走。无论派出怎样的高手,哪怕是大内侍卫,都是徒然。 在此之前,上官虔文只道他会偷一些奇珍异宝,并不知道,居然连人也“偷”。 哪怕这是第十次了,范大统依旧以隆重的仪式欢迎了这位新人入府,他的儿子早已换上大红的礼服,满嘴流着哈喇子,歪着比常人小一半的脑袋杵在台阶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正从轿子里走出来的新娘。 这时候他才确信那些传闻,深知自己亲手把女儿推向了火坑。据下人描述,前一任新人的腹部被捅了十几个大小不一的透明窟窿,范成健那个疯子似乎以捅穿老婆的肚子为乐。 而这些大官的家里死了人,当地府尹也不会做多调查。最后范大统对外宣称,新人得了急病去世,这件事也就翻篇了。 临走时,上官虔文不敢跟爱女对视,生怕见了她哀怨的眼神之后,内心会受不住煎熬。这时候反悔根本无济于事,谁都知道东厂的可怕,范大统贵为厂公王震的儿子,得罪他,就是拿全家的性命开玩笑。 他又掏出那封简短的预告函,看了一眼,然后握紧了它。不知怎的,他发现自己居然有些期待,但愿那个小偷的传闻是真的,无论是谁,希望他说话算话。 居然希望自己的女儿被偷走,他觉得自己一定也疯了。 而上官虔文不知道的是,范大统也收到了同样的信。 在这方面,发信人从来不会怠慢了任何人。 早在今夜以前,范大统就已经召集了十八位精锐的死士——这些人都曾出自名门,每一个都身怀绝技,曾在江湖里声名远扬,后被朝廷收编,只有官居一品的大臣才有权利召集他们。 召集他们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害怕。他从未觉得,这封信有什么可怕之处。只是觉得,这时候可以用一用这帮下九流的人,仅此而已。 他没有让这些人参与到酒宴当中来,酒宴当中根本没有安排他们的席位。他让达官显贵们在厅内大口喝酒吃肉,而让这些江湖中人在后花园里喝西北风。 这是一件很无聊的事,特别对于那些曾经的江湖人士。他们不同于真正意义上的官兵,纪律这种事,是不可能一直遵守的。 听见大厅里觥筹交错的声音,越发显得这里的工作极度无聊。有几个人甚至开始抱怨,这个一品大员有多么吝啬。 “我是天水于浩然,这位道人如何称呼?”一个黑脸大汉向身旁的紫衣道人打起了招呼。 “四川黄千山。”紫衣道人冷冷地道。 “莫非是‘一剑落千山’的青城派紫衣长老黄千山?”一年轻小生凑上来施礼道,“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青城派以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来划分等级,其中以紫衣辈分最大。紫衣长老更是青城派的佼佼者,地位仅次于掌门和七位掌旗使。 紫衣道人斜眼瞥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生,微一点头,算是回礼了。 “没想到连黄千山这样的大人物也召来了,真是不得了!”那个叫于浩然的黑脸大汉说道。 “这位于兄来头也不小,素闻天水有黑白二鬼,白鬼一身黑,黑鬼一身白,能在这里见到白鬼于浩然,鄙人也是三生有幸!”年轻小生显然很虚心,对他一顿猛夸。 无论是谁,被人这样一顿夸,心里都会高兴的。 没想到这里还有人知道他的名号,于浩然心生得意,连忙回道:“好说好说。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年轻小生躬身一揖,道:“无名小卒,不值一提,现在白马寨做管事,叫我明月便好。” 一矮胖的驼背中年人忽然从地上站了起来,调侃道:“白马寨不就那个养马的山寨,你们的寨主叫马头温,世代以养马为生。你在那里做管事,岂非跟孙猴子的弼马温一个头衔,哈哈哈!” 明月苦笑道:“孙猴子的官阶虽小,本领却很大。我哪敢跟孙猴子比……” 这句谦虚的话并没有被其他人听进去,反倒都在留意这个顶着驼峰的中年人。于浩然猛然一惊,当下对驼背人咬牙切齿道:“阁下莫非专挑老妇下手,吃人不吐骨头的‘江西驼神’骆临峰?” 驼背人脸一横:“是又怎么样?” 于浩然道:“这种江湖败类,怎能同我们为伍!” 驼背人把手伸向腰间的短刀,问道:“你想怎的?” 于浩然握紧双拳道:“老子要替天行道!” “好一个替天行道!”驼背人话音刚落,就来到了于浩然身后,速度之快,根本来不及反应。 “杀人啦!”传来年轻小生明月的叫声。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眼看驼背人就要朝于浩然的后心捅一个窟窿,黄千山已经站在了二人之间,将骆临峰的短刀按回了刀鞘。 “好一招‘二郎擒虎’,黄长老果真名不虚传!”那个叫明月的年轻小生连连称赞。 这个叫明月的小生目光灵动,黄千山发现他很不一般,说道:“居然一眼就看出我的招式,连名字也报的出?小子,你师承何处?” “多管闲事!”不等明月开口,于浩然就抢着道:“你若不来,我已将他杀了!”他早就想动手教训这个驼背人,一看他先下手为强,早已准备好了后手,却被黄千山阻挠。他咽不下这口气,回身就要找骆临峰算账,但黄千山手中的拂尘已经近在咫尺。 “出了这个庄院,你们想怎么打都可以,但在这里,就得消停些,我不想节外生枝。”黄千山将二人分开,仍然气定神闲,显然并未施展全力。“有这功夫,不如聚精会神,想想今晚的事。” “今晚能有什么事发生?”几人同时冒出了疑问。 “不就是官家的阔少爷大婚吗?难道还有人抢亲不成?” “据我所知,是的。”黄千山说道。 “谁敢来这儿抢亲?脑子坏了吧。” “有一个人,连皇宫内苑也不在话下,就算是阎王爷身边的东西,他都能偷回来。” 听到这里,明月起了兴趣,连忙问道:“阁下是否夸大其词了,哪有人敢偷阎王的东西,不要命了吗?” “我虽未见过此人,但江湖早有传闻,这个人行事古怪,聪明绝顶,精通八卦五行,奇门异术,年纪轻轻便跻身武林高手的行列,其实力深不可测。特别是那套‘摘叶飞花’,以无物胜有物,以无形似有形,可比江湖中任何一套武学。”黄千山捋着他那长长的山羊胡须,嘴上这么说,其实内心早已蠢蠢欲动,想会一会这个人。 “道长所指的,莫非是的素有‘锦盗侠’之名的今惜古?”明月问道。 听到这个名字,几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传说此人非但武功高明,就连外形也是玉树临风,万里挑一,就像三国时期的名将西凉‘锦马超’……”骆临峰说道,挑衅地瞅了于浩然一眼。“如果来人真是锦盗侠,凭这几个人还真是不够看。” “你说什么!”于浩然又握紧了拳头,被黄千山瞪了回去。 骆临峰得意地朝于浩然挤了挤眉毛,道:“据说这个人要的东西,还从未失手过。倘若真的被他得手了,又是从我们手上逃脱的,这个范大统一定会把屎盆子往我们这些外人头上扣,到时候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真吵!”从地上站起来一个头戴兜帽的黑衣剑客,肩膀上站着一只雪白的鹰隼,这只鹰隼很漂亮,圆滚滚的眼珠里透着威严。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轰动京城的天字号杀手,怎么会甘愿做朝廷的鹰犬,是不是哪个太监收你做干儿子了?”骆临峰嘲笑道。 “多嘴的人,总是死得很惨!”黑衣剑客根本不想搭理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你吉言!”骆临峰对着他的背影调侃道。 鹰隼“啁”地叫了一声,表示很不满。 “从现在起,我们各做各的,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于浩然两手交叉,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为什么江湖中人靠不住,原因就在这里,一盘散沙,嘿嘿!”骆临峰笑着,朝远处的假山跃了过去。 “这里怪人挺多的。”看热闹的明月笑出了声,感到有只眼睛一直盯着他,那个紫衣道人,名字叫黄千山的。 夜深了。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 范大统送走了最后一波醉醺醺宾客,只留下他的宝贝儿子——那个脑子不正常的范成健——在房内。 床上的女子盖着红盖头,泪眼婆娑,恐惧和悲伤惹得胸口快速地上下起伏,她不愿迎接这种命运,却又不得不坐在这里。 但这一幕在华丽的红帐外面看来,却像一个亟待绽放的蓓蕾,轻纱帐里,惹人怜爱的美丽处子紧张、激动,这若隐若现的身形,时刻挑逗着外面男人的心。 他嘴里喊着“娘子”,留着长长的哈喇子,像一只饥渴的野兽,一步三颠地向床榻靠近。最后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丢掉了所有属于人的理智,直接朝眼前的猎物扑了上去…… 失火了。 东厢房,北厢房,南厢房三面同时失火。 官家失火可不是什么小事,谁都怕掉脑袋。此时府内一团乱,但凡手脚健全的,全都跑去救火了。 唯独新人的屋子好好的。 下人们奔走相告,好像全世界都在着火。正准备和小妾下榻的范大统一跃而起,一把推开袒胸露乳的女人,下床,穿衣,推门。猛然间记起了那封预告函,他从火海周围穿过,一心只想着他的宝贝儿子,对正在救火的人视而不见。 待急匆匆赶到宝贝儿子的房间内时,果然见到儿子正坐在地上痛得哇哇大叫,地上一大滩血,他的下体被人割掉了! “新娘子,不见了!”范成健脸色惨白,捂着血流不止的下体,大哭道。 他怒不可遏,吩咐下人把十八名死士全部召集过来,然而到处都在着火,府上已乱成了一锅粥。 最后接到消息赶来的只有四个。至于其它人,有的刚听说失火就溜走了,生怕火星子烧到自己身上;有的趁乱打劫,抢了些财物,比如骆临峰这种,还带走了府上的下人——一位年近六旬的老妈子;只有少数几个是真的在帮忙救火,就是这几个,被范大统抓了起来,拷上铁链和脚镣,关进了大牢。 第3章 采花大盗 上官晴雯深信,假如不答应嫁给范大统的儿子,上官家接下来将会遭受灭顶之灾。因而哪怕明知前方是虎穴龙潭,她也必须牺牲自己。 她独自在房间里坐着,一想到再过不久,那个病态的阔少就要进来糟蹋自己,就心如刀绞。她觉得这辈子已经完了,再无可能见到她心心念的那个人。 那个叫“文若”的书生,现在会在哪里呢?在做什么?会不会忽然出现在这里拯救她于水火呢? 不会的,他还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书生,上官晴雯深知尽管自己倾心于他,但父亲终究是不会同意他们俩双宿双飞的。文若没有考上功名,就注定他们此生无缘。 外面传来了小鸟的啁啾,听起来似乎不止一只,它们是多么自在啊,可以尽情呼吸外面的空气,尽情感受活着的滋味,关键在于,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伴侣在外面自由地生活。 她尽管生在名门望族,命运还不如一只小鸟! 她宁愿只做一只小鸟,也好过做一个不快乐的人! 她恨不了任何人,只恨自己无能,恨自己长这么大了,还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连喜欢一个人的资格也没有。不知不觉间,泪水已经打湿了衣襟,胸口湿了一大片。 “我不是在大将军府邸吗?怎么会有鸟叫声?”她心里想着,睁开了眼睛。 她把头探出窗外,发现自己坐卧在一辆车上,一辆静止的马车,而这辆车已经来到了城外,在一片野林里停下了。 那对快活的小鸟儿并排站在树杈上,把小脑袋歪向同侧,好奇地盯着她,像在看什么新奇的东西一样。 “你可真能睡,都过去三个时辰了。我不记得移魂香有这么强的功效,若真的都像你这般,天下的采花贼都要乐开花了。” 一个俊朗中又带着一点痞气的脸孔出现在眼前,不是文若,她发誓没见过这个人。仔细一看,这对黑油油的双瞳正痴痴地盯着她。她不敢细看,望而生怯,赶紧把脸侧向一边。 “你是……采花大盗?”上官晴雯望着地面问道。 “只要你喜欢,随便怎么叫都行,反正我的身份很多,也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我。”对方说道,眼睛仍没有离开她,反而更加肆无忌惮了,视线开始往下移动。 “你若有任何举动,我便死给你看!”上官晴雯感受到了侵犯的目光,立刻双手环抱,护住了前胸。 然而那个人只是温柔地笑了一下,露出一双浅浅的酒窝。 不知为何,这一笑竟然还带着几分温暖。上官晴雯的怯意莫名减退了许多,若是换一个场景,她一定不会认为他是什么“采花大盗”。 可不是每一个男人都能这样,多数时候,若是这么近距离对一个陌生女人傻笑,大概都会得到一记响亮的耳光。这种对女人的吸引力,往往是与生俱来的。 “你莫不是准备把我卖去妓院?”上官晴雯曾听府上的丫鬟讲过许多这种故事,被卖到妓院的女人,开始都要遭受非人的虐待,拳打脚踢是家常便饭,还得被迫接客,一天下来累得筋疲力竭,不听话的连饭也不让吃。 他手托着下巴,微微点头道:“妓院的确是个好去处,你这样的类型,肯定能谈个好价钱。” 这几日以来,任何悲惨的下场她都考虑过,她已经不指望能和文若重逢了,但无论怎样,都要保证自己的清白!因此早在出发前,她就已经在身下暗藏一把匕首,不为杀谁。但凡不堪受辱,她将随时用它自尽。 “怎样都好,在那之前,还请帮我一个忙。给扬州的上官家捎去一个口信,就说上官晴雯很好,以后无须记挂。”她说道。 “你还真是天真!”对方语气又变得冷漠起来,“头一次听说还有让采花贼跑腿的。” “只此一个请求,别的我都依你。”说得既诚恳又坚决,仿佛是她这辈子最后的心愿。 然而对方摇了摇头,厉声道:“我从来不做多余的事。既然落到了我手里,你就得听我的。” 上官晴雯的脸耷拉下来,生无可恋。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不知不觉间已经快天亮了。这片林子并不太茂盛,却可以听见早起的鸟叫声,环境像极了她家后山的那片竹林,就是在那个地方,她经常与文若私会。文若曾说,等他中了举人,就会正式向上官家提亲,现在想想,那简直是天方夜谭。有范大统这样的人在,就算文若真的中了举人,他们也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上官晴雯被拽下了车。 “从今往后,你不能再回上官家去了。”“采花大盗”说道,“如果想活命,你就得销声匿迹。生非生,死非死,谁也不知道你在哪儿,这个世上再无上官晴雯。做不到的话,我就把你送去妓院。” 他把马匹的缰绳递给了她,上官晴雯还怔在原地,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出了这片野林,顺着大道往南,你会看到一条河,沿着河流向西前行大约十里,有一座无名小镇。进了小镇以后,任何人找你搭讪都不要回头,在东面第二排房子里,找一个名叫‘张木人’的铁匠,跟他说,你是来买布的。他会告诉你:‘我这儿不卖布。’你说:‘不卖也得卖。’他再问:‘要什么样的布?’你答:‘我只要你珍藏的那条龙纹肚兜。’” 上官晴雯记下了这段奇怪的对话,上了马,忽然想到了些什么,回头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采花大盗说道:“只是一时兴起。我若再一时兴起,也可能将你杀了。所以奉劝你还是快走。” “那么可否告知我你的名字?我不想连恩人是谁都不知道。”上官晴雯问道。 “如果下次还有机会见面,我一定告诉你。” 尘嚣起处,上官晴雯带着几分悸动,骑着快马离开了。她不知道的是,那个叫文若的秀才已经在目的地等她多时了。 那是个痴情的男儿,徒步跟随北上的车仗,长途跋涉至此。正是从他的口中,这个“采花大盗”得知了事情的全部经过,才有了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所以他的“光辉事迹”里又要多出一笔——火烧范大将军府,大闹洞房花烛夜。 第4章 美酒配佳人 “采花大盗”从空荡荡的车厢里摸出一个酒葫芦,他喜欢这个。特别是完事后整上一大口,就如久旱的甘露一般令人陶醉。 喝酒是他的最大爱好,除此以外,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事,也没有特别喜欢的人。 以前有,现在好像再也找不到了。 借着酒劲,他沉浸在了过去那段时光里。他特别喜欢的人,也曾特别喜欢他,只是到了某个时候,突然间谁也不喜欢谁了。这是为什么呢? 好像人与人之间总是这样,开头打着火热,结局冷淡收场。 偏偏这时候,总有些不速之客。记忆里有,现在也有。 身着紫衣道服的黄千山从树影里走了出来,模样很阴森,像一只枯瘦的老鬼,爬满沟壑的脸上还堆砌着诡异的笑容。 “终于被我找着了,白马寨的明月,或者说,应该称你为今惜古更合适?” 初升的太阳从东边冒出了脑袋,新生的光辉正好泼洒在‘采花大盗’的脸上,他一点儿也没有害怕的意思,心如止水,饶有兴趣地盯着黄千山。 “你是怎么知道的?”今惜古问道。 黄千山晃动着拂尘,得意地说道:“打从你自我介绍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真正的明月。” 今惜古不解地问:“为什么?我以为已经扮得很像了,可以说是我最近最满意的扮相了。” “因为明月已经死了,在白马寨,被我亲手杀死的……”黄千山咧着嘴笑着,脸上的沟壑聚拢到一起,像极了干涸的裂地,“昨天夜里,我把白马寨屠了个干净,寨主马头温,副寨主马头宝,三寨主马头康,以及那些不堪一击的喽啰,共计一百五十八名,一个不留。” 马头温是他的一个好朋友,他有很多朋友,好朋友却不是那么多。这个世上,交朋友不难,成为好朋友却难上加难。但凡能称得上“好朋友”的,不是比“朋友”多见几次面,多喝几顿酒那么简单。 他见过你笑,还见过你哭,和你一起开心过,也一起烦恼过。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好朋友。 这个好朋友临死前,脑海里一定浮现过他的名字,而他却并不知道这件事。直到今天还蒙在鼓里,假扮他的家人在外面走动……想到这里,他的心中哪里平静得下来? 最好的结果是,黄千山只是吹了一个很大的牛。为了确定这一点,他带着些许的愤慨问道:“白马寨世代都是养马的,从不参与江湖纷争,在朝廷也没有任何劣迹,敢问黄道长为何杀人?” “为何杀人?我黄千山行走江湖数十载,所到之处,谁人不知?哪怕是少林的方丈也要喊一声黄道长。他马头温算什么东西,我找他要一匹上等好马,是他的荣幸,竟敢拒绝我!” “只因为他拒绝了你,你就杀了全寨的人?”今惜古怒不可遏。 “他还说:‘好马配好鞍,人不正,再好的鞍也架不住。’我一气之下便杀了他。马头温一死,马头宝、马头康怎肯罢休?我一不做二不休,全给杀了,连同他寨中上千匹没人要的臭马!” 今惜古把酒葫芦搁在嘴边,哂笑道:“阁下的心胸真是宽广,世所罕有,令人佩服!” “想在江湖中立足,妇人之仁是活不长的。宁教我负天下人,休叫天下人负我!今惜古,你今天落在我的手上,算是栽了。识相的话,把被你放走的上官小姐带回来,然后自缚双手双脚,随我一同回洛阳!” 今惜古根本没有理会他说的,而是把酒往地上洒了一道,心中默默为好友送行。完事后头也不抬地说道:“我若是不随你愿呢?” “那就由不得你了!”黄千山恶狠狠地说道。随之拂尘一抖,没想到里面暗藏机括,一百发金针同时射出,就算是神仙也要猝不及防,更别提近在咫尺的凡人。 他本就动了杀心,刚好对方竟然先动了手,今惜古甚至都没有去闪避。 见一百发金针都打进了今惜古的身体里,黄千山激动地笑出了声:“你不要动,这是我的独门暗器‘千丝万缕’针,乱动的话,毒素会立刻顺着经脉流入五脏六腑。” 今惜古摇摇头,好像一点儿也没有受到毒针的影响,浑然不觉地说道:“我实在不明白。” 黄千山不解地问:“不明白什么?” 今惜古说道:“青城山风景那么好,你为什么不待在山上清修呢?” 黄千山问:“外面的花花世界这么有趣,我何必要在山上困死一生?” 今惜古目光灵动,注意到他身后出现了一个轻便的身影,继续说道:“困死一生总比马上就死了强。彩霞真人就很聪明,他有六十年没下山了吧?” “别跟我提那个老家伙,迟早有一天,我会取他的老命,掌门之位非我莫属!”他盯着今惜古,面色一转,得意地说,“真不愧是今惜古,中了上百发千丝万缕针,竟然面不改色。此时,是不是仿佛有一千只毒虫在蛰你,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觉,每次看别人经历,我都会兴奋无比!” 今惜古苦笑道:“你变态的程度,真是世所罕见。但我还想问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黄千山感到莫名其妙,这个人的问题怎么这么多?难道一点都不怕死吗? “想不想知道你是怎么死的?” 黄千山正想问“你说什么”,话到“什”字,只吐了一半,咽喉已经被一把利剑从后面刺穿,然后又以极快的速度抽了回去。他连疼痛也没来得及体验,就倒了下去。 一个头戴兜帽,身着黑衣的剑客立于眼前,他脸色铁青,没有丝毫表情,就跟死人脸一样,两只脚结结实实踩在黄千山的血泊里。 这人便是轰动京城的天字号杀手——剑十三。 那只雪白的鹰隼还立在他的肩膀上,仿佛从始至终都没有动过,正紧紧盯着地上的尸体不放。 江湖中一直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谁被剑十三记住了长相,谁就将小命不保。他总是把脸埋在兜帽下面,谁也不知道他来自何方,长相如何,年龄几何。他生来自带凌厉的杀气,就像生来就带着獠牙的猛虎。他没有朋友,总是独来独往,唯一与他作伴的,就只有那只忠诚的鹰隼,小十三。 “你就是今惜古?” “你就是剑十三?” 今惜古与剑十三四目相对,两人都是第一次对视。 “看来你还没死。” “我觉得我活得很好。” 今惜古觉得这人有些奇怪,仿佛不太会和人交流。 他把酒葫芦亮出来,转了一圈,一百根金针如数都钉在瓶身上。原来这酒葫芦有一半的面积都镶嵌了磁石。 “这样看来,你也没什么了不起。”剑十三蔑声道。 “谢谢你。”今惜古笑着道,“我从未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有时候看起来越简单的东西,才越了不起,就像你的名字一样。” “我本无名无姓,只记得在家里排行十三,所以给自己起名叫剑十三。” “看来你曾生活在一个大家庭里。” “以前是,但在我记事之前便死光了。”他好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提起这件本应该十分伤心的事,表情竟没有一丝变化。 “那一定是个悲惨的故事。”今惜古弹了一下瓶身,那些有毒的金针瞬间掉落在地。眼睛的余光瞟到剑十三,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还不断泛着酒香的葫芦。 今惜古淡淡一笑,把葫芦抛给了他。 他伸手接过来,拔掉瓶塞,贪婪地喝了一大口,把嘴跟喉咙填得满满当当。 剑十三用另一只手把嘴边的酒汁抹下来,还不忘凑近了使劲闻一遍余香,脱口而出道:“松醪!” “你虽然看起来有些天然呆,竟也是喝酒的行家,正是苏东坡最爱的松醪酒。”今惜古发现遇到上了懂酒的,开心地笑道,“但这不是普通的松醪。此乃苏东坡当年发配惠州时,由酒神张方平所酿。传说当年总计酿制了九九八十一坛名贵松醪,只剩三坛保存至今。一坛被东海丹王南华道人保存起来炼丹;一坛由厂公王震所得,献给了当今圣上;还有一坛,就在我手里。但我这人嘴太馋,尽管十分省了,到今天也所剩无几。你现在手里这壶,就是全天下唯一的‘东坡醪’了。” 剑十三听到这里,非但没有给他省下来,反倒喝得更畅快了,最后竟脸面朝天,将葫芦里所有的酒一饮而尽。 “喂!你好歹给我留一口啊……”今惜古话刚说一半,发现已经没有希望了。 他把酒葫芦扔还给今惜古的时候,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今惜古摆弄着空荡荡的酒葫芦,试图挽救哪怕一滴出来,结果竟是徒劳。 “你这个人,喝光了我的酒,怎么连句‘谢谢’也不说?” “酒这种东西,一旦已准备和他人分享,就得有被人一口喝光的觉悟。”剑十三轻抚着前胸,还在回味。 “如此说来,倒显得我小气了。”今惜古恋恋不舍地说道,他发现这人不但是喝酒的行家,也是个耍赖的行家。 “能把这么名贵的酒拿出来分享,足以说明你不是个小气的人。”剑十三说道,“但我从不喜欢欠人家东西,哪怕是酒。” “所以你打算请我喝酒?”今惜古问道。 剑十三摇头,冷冷地说道:“我打算杀了你。” “为什么?”今惜古不解地问。 “这样一来,你再也不会觉得难受,我也不会觉得亏欠于你了。”剑十三说道。 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那么轻松自然,今惜古听了只觉好笑,说道:“你真是个有趣的人,我好想和你交个朋友。” “你真奇怪,我要杀你,却还想和我交朋友。”剑十三对这个人的脑回路感到诧异。 “在‘奇怪’这一点上,你我差不了多少。所以我们一定会是很要好的朋友。”今惜古笑着说道。 剑十三冷冷地回道:“那你要失望了,我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 今惜古不依不饶地说道:“我可以做你第一个朋友。” 剑十三隐隐感到有些上头,这感觉似乎比酒劲来得快很多,忽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畅快,便抖擞精神,喊道:“拔剑!” 今惜古问道:“谁的剑?” “当然是你的剑。” “可我从不使剑。” 他拔出了贴在腰间的铁剑,匆匆说了句:“心剑也是剑!” 那只鹰隼识趣地飞上了他们头顶的树梢,这种场景,它大概已经见过许多次。为了不打搅主人使剑,它飞到了很高的地方,静静等待着。 如果地上那具尸体还活着,见到这场景,一定会发出惊呼。剑是冷的,破晓的空气也是冷的,但在他俩出招的刹那间,空气仿佛被点燃了。 高手过招,往往不需要太华丽的招式,甚至只需要对视一眼,就能分出孰强孰弱。 转瞬之间,剑已入鞘。 一朵白花被斩成了两半,花瓣四散开来,飞上了半空。 剑十三的脸颊被划出了血。 剑十三站在了今惜古的位置,今惜古站在了剑十三的位置。 鹰隼看到了结果,扑扇着翅膀飞将下来,在今惜古头上盘旋了几下,落在剑十三的肩膀上。 “你赢了。”今惜古微笑道,“如果你把剑刺向我的咽喉,我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不,你赢了。你比我快得多,如果使的不是花,而是别的什么,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正因为我用的是花,不是别的什么,才有可能比你快,但你的剑可以随时置我于死地。” 剑十三的嘴角上扬了一小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今惜古也笑了,他知道今后又多了个好朋友。 “可曾听闻官银被劫之事?”剑十三突然止步,问道。 “据说被盗了共计三百万两白银?”今惜古说道。 “可知祸首是谁?” “未知。” “现在,你的画像已经被贴在了城门口。” 第5章 世间最丑的女人 哪怕在战乱时期,花街柳巷也是最热闹的地方。这里的人根本不必理会外面发生了什么,就算兵临城下了,只要能在这里风流快活一晚,那也是当仁不让的。 男人一旦有了钱,就渴望去一些别人去不了的地方,吃别人吃不起的东西,喝别人喝不起的酒,睡别人睡不起的女人。他们偷摸着出来,明目张胆地挥霍金钱,和路边的掮客搭讪,与龙凤店里的花季少女们眉来眼去,在这里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这种地方,男人的年龄是越来越大的,女人的年龄是越来越小的。 而无论男人还是女人,谁也不会在这种地方去搭理一个穷酸邋遢的臭乞丐,除非他脑子秀逗了。 这个乞丐长发凌乱,皮肤黝黑,单薄的衣衫满是补丁,长裤已形同摆设,和磨烂的鞋子一样,只是还穿在身上罢了。他拄着一根开裂的竹棍,好像连站着都很吃力了。 而就在这个乞丐脑袋上,张贴着一幅人像,英俊的面容下面是他的名字,今惜古——人称“锦盗侠”。 这张通缉令看样子是刚发的,墨渍还黑得发亮。朝廷悬赏一万两黄金,捉拿这个杀人劫镖的大恶人。 下面这人脸型的轮廓十分神似,倘若撩开他的头发,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当然,谁也不会把传闻中的美男子与通缉令下方的臭乞丐联系到一起,除非他脑子秀逗了。 “听说今惜古那只恶贼就在洛阳,昨天夜里放火烧了范将军府邸,还劫走了新娘!” “天杀的,竟敢在我们眼皮底下,要落在我手里,定要将他大卸八块!” “早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劫财劫色,连前线救命的官银也要劫。” 两名官兵正肩并肩,靠在一起窃窃私语,被他听了个通透。武功练到一定境界的时候,无论是听觉、嗅觉、视力都会比常人强好几倍。有时候他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因为一旦有人在附近说他坏话,总会听得清清楚楚。 他悄悄地走过去说道:“在背后说人坏话是不对的。” “什么人?”两人把手按在刀柄上,东张西望了半天,未见半个人影,明明声音离得那么近,为何不见人? 他快步绕过一个街角,在一处灯火辉煌的青楼前止步,阵阵香气扑鼻而来,里面混杂了一百种珍奇的花香。一百种特别的花,分别对应一百个独一无二的女人,每个女人都有一个花的名字,“百花楼”由此得名。 并不是每个女人都配拥有花的名字,百花楼的女人,去了任何一家青楼,都是鼎鼎大名的头牌。 别以为这里是男人的天堂,极乐汤的下游也是漫无边际的黄泉海。每天都有不惜倾家荡产前来销魂的纨绔子弟,也有因付不起钱被剁碎了喂狗的倒霉鬼,传说百花楼的后院里养了一百只狗,专吃臭男人的恶狗! 没有哪一个乞丐,敢这么大摇大摆地进门。就连那些花花公子,也得沐浴梳洗一番,把自己打扮得人模狗样的,才敢来消遣,关键还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口袋。 老鸨子只生了五尺长的身段,尽管个子矮,看人的眼光却很高。她仰着头,用鄙夷的目光朝下盯着这个乞丐,伸出一只短肥油腻的老手来。 谁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他却跟没看见似的,挺胸阔步直往楼上走。 老鸨子端着又短又肥的小脚,嗖一声蹿到他身前,速度之快,让人不敢相信这是她的脚。 乞丐滑稽地一笑,对于这种形同鬼魅的身手,好像并没有感到惊讶,懒懒地道:“芭蕉姐,我找海棠花。” 芭蕉姐道:“百花楼有一百种花,唯独海棠花最丑,怎么偏偏要这朵?” 乞丐说道:“这你就不懂了,最丑的花,往往是最纯洁的。” 芭蕉姐撇着嘴说道:“想找纯洁的花,就不该来青楼。” 乞丐说道:“只有在青楼,纯洁才值钱。” 芭蕉姐立刻双手叉腰,不满地“哼”了一声,道:“今惜古,你怎的扮成这副模样进我百花楼?” 今惜古先是用袖口拭去了脸上的黑炭粉,再以眨眼间的一个动作顺走了老鸨子挂在腰间的手绢,把面门和指缝擦了个干净,露出一副精致的面容来,说道:“这样就干净了!” 芭蕉姐接过染黑的手绢,挑在手里,骂道:“这可是上等的杭绸,臭小子,你得赔我!” 但今惜古已经飞身跃上了二楼,这次比芭蕉姐的瞬步还快,未等她撵上去,人已经不见了。 自上一次大闹百花楼以后,今惜古就再也没有出现在这里。他虽然喜欢女人,但却怕女人的麻烦,特别在女人多的地方,更麻烦。 这里有一百个绝世美人,但他只想找最丑的那一个,有着“世间最丑女人”之称的“海棠夫人”。 “来了就进来吧,今惜古,我知道是你!” 从门内传来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他还没有正式敲,门就自己开了。 一满脸麻子,体态臃肿的胖妇正坐在床前,细小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长长的睫毛粗大异常,随着眼睛扑闪扑闪,看上去就像猪八戒的九齿钉耙。她的脸颊像被马蜂蛰过,远看就像两坨刚出炉的大包,耷拉在阴沟鼻子两侧,鼻头还有一颗偌大的黑痣。 她一笑,满口的黄牙灿烂夺目,几根肥硕的指关节正在向内勾,招呼来人赶紧进屋来。 世间竟会有如此丑陋的女人! 今惜古叹了口气,缓缓走进房内,门哐啷一声自己关了。 未等人开口说话,一根金针就射了过来,今惜古身子微侧,伸出两根手指便轻松接住,捏在手里把玩了一番,苦笑道:“你还是这般热情好客。” 海棠夫人并没有直接回应他,缓缓起身,大腹便便地走到桌前,往茶杯里斟满水。 她把茶杯递到跟前,今惜古熟练的将金针伸进杯中,放在水里搅了几圈。清澈的白水逐渐变浑,最后成了深黑色。 今惜古深吸一口气,黑色的茶水居然自己飞进了嘴里,顿觉心旷神怡,精神为之一振,说道:“纵使再名贵的茶叶,哪怕用世上最清冽的山泉水冲泡,也不如海棠仙子亲手作的“海棠花蜜茶”好喝。这种茶虽香,却是一种致命的毒茶,然而只要加入少许一百天才会生一次的海棠花蜜,就成了世所罕见的好茶,而且还是世间最神奇的解毒良方,能解天下奇毒。” 海棠夫人背过身去,滚圆的臀部撞得桌子哗哗直响,说道:“这么久都不来,就不怕我下毒毒死你?” 今惜古把玩着空荡荡的茶杯,道:“如此珍贵的花蜜,我怎舍得浪费,哪怕要毒死我,我也会一滴不剩地喝完。” 海棠夫人回头道:“你这张嘴,骗过多少女人?” 今惜古笑道:“我这张嘴,最不擅长的就是说谎,否则以你的聪明才智,我早被毒死一万次了。” 海棠夫人噗嗤一笑:“哼,油嘴滑舌!”她快步走进内室,今惜古知道她即将做什么,耐心地坐了下来。 她的变装易容之术为当世第一,可以轻易改变成各种样貌,至于那个最真实的她,天下间无人知晓。 房内陈设简单而精致,有暗香扑鼻,最显眼的便是那张挂着杭绸的雕花玉榻,一张金丝楠木制成的台柜立于床前,上面摆着一盆火红的海棠花。不知被施了怎样的法术,哪怕在夜里都绽放得十分艳丽。扑鼻而来的香气正不断刺激着人的嗅觉神经,令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就像得意忘形的少妇,在喜欢的男人面前,毫不吝啬自己的魅惑。 今惜古盯着墙上的春宫图出神,单看他的举动,谁都会认定他在想入非非,其实脑海中浮现的是另一番景象。 大约就这样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今惜古连动也没动一下。 他最清楚,这时候不动是最好的选择。等的时间越久,则说明那个女人为你准备的时间越多,她就越在意你。 “久等了。”屋子里终于有人说话了。 一明眸皓齿,翩若惊鸿的绝代佳人从内室走出。她微微颔首,躬身行礼,就像脱胎换骨了一般。比起进门时那满脸麻子、臃肿不堪的样子,她就像出水的芙蓉,举手投足间就勾住了人魄,只是盯着她看的瞬间,仿佛时间是静止的,连呼吸的节律都忘了。她穿一身散发着微香的霞帔,手拿一支细软的团扇,上面绣着一朵朱红的海棠花。 第6章 百花楼里春风起(一) 常言道:“女为悦己者容。”对不同的男人,她总喜欢用不同的样貌示人,现在的样子,便是百花丛中的佼佼者,足以令世间任何一个男人为之倾倒,有“百花仙子”之称的海棠。 今惜古却没有看她,还盯着墙上的画不放。 “难道现在的我,还不如那些没穿衣服的胖女人好看吗?”海棠夫人问道,语调里泛着不满。 今惜古一反常态,摇摇头说道:“这幅画本不属于这里,它是什么时候挂上去的?” 海棠惊道:“就在十天前……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十天前,不就是官银出事的头一天?今惜古惊讶道:“未知是何人所赠?” 海棠道:“不认识,据芭蕉姐回忆,那夜快打烊的时候,一位戴面具的客人将画飞入楼内,称这幅画是无价之宝,今后自有人相中,要我们妥善保管……我见画里似乎没什么特别的,且这面墙刚好空出个地方,便挂上去了。你也知道,我们百花楼经常会收一些客人送的礼物,什么南海的珍珠,西域的贡品,大内的秘药……至于为了讨好咱家姑娘送的那些金银首饰,便数不胜数了。” 今惜古道:“但这幅画却很奇怪。” 海棠道:“哪里奇怪?” 今惜古道:“这是我画的。” 海棠露出诧异的表情。 今惜古道:“这本是我数月以前酒后即兴所作,顺手将其送给了嵩山少林戒律院首座苦修禅师。” 海棠嘴角一撇,笑着说道:“往和尚院里送春宫图,不愧是你。” 今惜古笑道:“你有所不知,越是所谓六根清净的人,越对这种东西欲罢不能。我敢保证,苦修禅师是舍不得将它拿出来送人的。” 海棠把那幅《春宫图》拿在手里细细“鉴赏”了一番,忽然明白了许多,说道:“其实这幅画并不完全出自你手。” 今惜古有些疑惑,问道:“何以见得?” 海棠说道:“画上墨渍很新,最多不超过半月,与你所说‘数月以前’并不相符。很显然是近期临摹的,且作画之人似乎很欣赏你,连你的落款都写得极为细致、工整,好像刻意在模仿你的笔迹一样。” “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也有人会临摹我的画。”今惜古说道。 “苦修禅师会作画吗?”海棠夫人问道。 今惜古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据我所知,他连笔都没拿过,除了打坐和打人,别的什么也不会。” “如果不是苦修禅师,那会是谁?既能从天下第一森严的宝刹偷出字画,又费尽心力去临摹一份,能捕捉锦盗侠的行程,恰到好处地将字画送到我百花楼里来?听起来,这似乎是个大人物,还是个很聪明的人。会是谁呢?”海棠思索道。 “我知道一个人。”今惜古灵光乍现般说道。 海棠道:“是谁?” 今惜古道:“通天晓地,无所不知,黑白通吃,阎王见了也要给几分薄面,被誉为天下第一灵通的‘蛇王’。” 如果说蛇王有什么不知道的事情,那是绝无可能的。这个人既神秘又神奇,传闻他有通天的本领,生了三只眼,四只耳朵,能窥探世间所有大事小事。尽管如此,他却很少亲自涉足江湖之事,任何人找他,他都不见,任何离奇的事件,在他看来都不值一提。他这个人最大的兴趣就是在家绣花。 海棠戏言道:“蛇王可不会闲到去做那种无聊的事,比如临摹你的画。别忘了,他最讨厌见你,因为你老给他找麻烦。” 今惜古笑了。倘若要蛇王一笔一画临摹他的画,还要模仿他的笔迹签名,那比杀了他还折磨人。 今惜古说道:“会做这种事的人,如果不是顶级无聊,就是顶级聪明。蛇王既非前者,也非后者,他只是生来就有别人不具备的能力罢了。而这个人非但能搞到这幅画来临摹,还知道我一定会来百花楼找你,可见,他不是一般人,而且是做了周密计划的,绝不是什么兴趣爱好。” 海棠顺着他的话继续道:“他明明都拿到了这幅画的原本,为什么还要临摹一份呢?是为了表达对你的敬意?”她忽然眼珠一转,生气地望向他,说道:“难道又是你新认识的女人?” 今惜古两手一摊,面露难色地说道:“我能想到的女人,大约都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 “那么你现在想到了哪个女人?”海棠咄咄逼人地问道。 今惜古无奈得很,方才他的确想了不止一个女人。可明明还在思索问题,怎么突然就跳到“女人”上了? “我们能否回归正题?”今惜古问道。 “当然,这就是正题。”海棠说道。 “哪个?” “当然是你在想哪个女人啊!” 今惜古捂住了脸,他现在只敢想眼前这个了。 海棠喜欢看他为难的样子,在世人眼里,今惜古是个奇人。他时而奉公执法,协助官府解决大案要案,时而受人敬仰,成为劫富济贫的侠士,时而人神共愤,成为窃玉偷香的采花大盗。他能做到常人做不到的事,想到常人想不到的事,朝廷里那些秩序守护者们对他又爱又恨,便赠予他“锦盗侠”的称号。锦盗侠今惜古,可谓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海棠只觉得很有趣,印象中他每次造访,都会发生一些有趣的事。 今惜古实在没什么头绪,暂且把目光从画上移开,转向海棠这边,伸手将她拉到了身前,道:“趁外面还没有事情发生,我们不妨抓紧时间。” 海棠脸一红,娇羞地将他推开,说道:“你,想做什么?” 今惜古拿出一根看似很普通的筷子,问道:“可知这是什么?” 海棠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只是不解为什么今惜古会有丐帮的信物,但见他这一身乞丐装扮,以及信签上的刻字,她便全明白了。 筷子上刻着六个字:“今惜古在洛阳。” 无论什么时候,什么物种,信息的传递永远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每个帮派都会有传递信息的独特方式。丐帮弟子遍布天下,想以最快速度扩散消息,借助筷子是最方便的。每个饭馆都会有筷子,每个小摊贩身上也有筷子,哪里有吃的,哪里就有筷子,而要饭的最常去的,也是有筷子的地方。 看来今惜古化装成乞丐,也是有他的用意的。 然后今惜古又把城门口那张通缉令拿了出来,他不知什么时候,趁人不注意,把通缉令揭下来了。心想:反正上面画的也是我,名字也是我,为什么就不能给我留一份呢? 海棠笑道:“大名人就是不一样,能让全天下的人都开始找你,敢问这位大名鼎鼎的锦盗侠,又做了怎样惊天动地的事,把全天下的人都惹了?” 今惜古叹气道:“说来有趣,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第7章 百花楼里春风起(二) “现在外面黑白两道都在找我,只因他们认定是我一夜之间杀人越货,不但劫走了三百万两官银,还杀了三十多位手艺精湛的镖头外加数百名随从和官兵。”今惜古叹道。 海棠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觉得很惊讶,作为百花楼的大姐大,天下的诸多大事小事她都能听到风声。说道:“别的我不敢断言,要劫这趟镖,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首先是五百人规模的朝廷正规军,由开封府尹韩诗晨亲自调度,其中还有五名百夫长级别的军官护送;其次是长盛镖局的总镖头董尹航,这是一个走了三十年镖的老江湖,手下带着三十多位来自各大门派的骨干,都是身经百战的大小镖头。能在一夜之间让这批队伍全军覆没,还全身而退的,天下间能做到这件事的实在是屈指可数。恕我孤陋寡闻,在我的印象中,也只有你今惜古还有几分可能性。” 今惜古苦笑道:“你究竟是在夸我,还是在害我,我已经分不清了。” 海棠不禁笑道:“谁叫你那么出名呢?” 今惜古撇了撇嘴,说道:“我宁愿自己无人问津,这样就能自由自在地喝酒吃肉了。” 海棠说道:“才短短数年,你就已经是名扬天下的‘锦盗侠’了。天下人未必见过你的人,却都听过你的名。现在谁人不知,你的‘摘叶飞花’一出,哪怕是天上的星星都唾手可得,至于杀人越货这种小事,那还不手到擒来?” 今惜古听着有些不乐意,反驳道:“董尹航还欠我十八顿酒没有还,就算真要抢他什么东西,也只有他珍藏的美酒可以吸引我,何况银子这么俗气的东西,我可不会为了它去杀人。” 海棠说道:“的确,如果这次被劫的不是银两,我或许也会站他们那边。” 今惜古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闻了闻衣服上的酸臭味,这是他从乞丐窝里偷来的一身装扮,为了掩人耳目,还特地去污泥里打了个滚。“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为了躲避那些练家子,我第一次扮得这般邋遢。” 海棠连声称赞道:“不枉我教给你的易容术,学得还像模像样。” 今惜古哀怨不已。 海棠说道:“不妨仔细想想,还有谁可以劫这趟镖?” 今惜古说道:“现今江湖中名望最高的,非武当灵虚道长莫属,但他老人家长年清修,极少下山参与江湖中事。铁剑门的无尘子以一招快剑行走江湖,但他号称‘活人剑’,从不置人于死地。少林的慈悲方丈虽不擅使兵器,但他身怀《易筋经》的绝顶内功,任何物件在他手中都是杀人的利器,只是他老人家慈悲为怀,又怎会下山杀人呢?除了这三人以外,还有丐帮掌门吕勇智,月湖城主极目王,三十六岛、七十二洞的厉猴王……” 海棠说道:“但这些人都没有理由去劫前线军民的救命钱。更何况丐帮一向以侠义为重,月湖城远离尘嚣,不会为了区区金钱去做有损国家之事,而厉猴王行事虽然古怪,只把东边的倭寇视作境地,对中土之事从不过问。” 今惜古沮丧地说道:“算来算去,好像只剩下我了。” 沉默了一会儿,两人都在从过往认识的人里面努力搜索着。 “还有一人,就连我也不能确定它是否有可能,确切地说,这个人是否还活着我也不知道。”海棠忽然说道。 “让我想想,难不成你想说珍馐会?”今惜古刚好也想到这里。 海棠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他俩的默契一向很好,这也是为什么,一旦遇到重大难题,今惜古都会找海棠来寻求答案。不一定能马上解开谜题,也能令案件往前进一步。 今惜古说道:“珍馐会这个组织只在传说中存在,至少在我出生以后,就没有在江湖中露过脸了,现在就连它是否存在都是个谜。” “哈哈哈哈!”海棠仰面大笑起来。 “你的笑点,有时候十分奇怪。”今惜古嘴角上扬,有些无奈。 海棠笑着道:“有一点我十分好奇,你出生至今多少年了?” 今惜古回道:“如果没记错的话,还不到三十年吧。” 海棠惊道:“不是吧,鼎鼎大名的今惜古,江湖中人尽皆知的锦盗侠,居然三十岁都不到?” 今惜古摇摇头,说道:“现在好像不是讨论年龄的时候,否则我要是提及某个人的年龄,似乎又有人会不高兴了。” 海棠的笑容消失了,噘着嘴问道:“怎么,你嫌老娘年纪大不成?” 今惜古嘴角上扬,抢着道:“当然没有,海棠花生来娇艳,从来都是一副十八九岁的模样,年纪这种事根本不值一提!” “珍馐会这么有趣的组织,我自然不会放过,这几日我一直在查,相信不久就会有眉目了。”今惜古忽然正经起来,“不过现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还需要你来为我指条明路。” “什么事?”海棠问道。 “这三百万官银失窃了这么久,宫内的情况如何了?倘若一直失窃,前线的战事又将如何?劫镖的人,会不会和朝廷有什么关系?我总觉得这件事没有看上去那般容易。”今惜古若有所思地说道。 海棠惊讶道:“哦?这么说,一向无拘无束的今惜古,居然开始关心起国家大事了?” 今惜古并没有否认。 见他摆出一副少有的认真,海棠笑了笑,说道:“我这里还有一个小道消息,你要不要听?” 今惜古说道:“既然你知道,何不早点告诉我?” 百花楼拥有全天下最方便的耳目,这里既是青楼,又是男人女人最坦诚相待的地方。男人为了脱光女人的衣服,总要多说一些话,多喝几杯酒。在这个过程中,任何重大的秘密,都会不知不觉泄露出来。 “告诉你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海棠故作神秘地说道。 今惜古回道:“看来我是非答应不可了。” 她靠近了些,把团扇贴在今惜古起伏的胸脯上,百花仙子浑身都是香气,连呼吸的气都是香的。海棠说道:“无论你准备做什么,今夜你都得留在这里陪我。” 第8章 百花楼里春风起(三) 这种好事当然是天下男人梦寐以求的,但今惜古和天下的男人略有不同,他是一个忙到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的人,更何况,百花楼里的姑娘也和外面的姑娘完全不一样,特别是面前这位。 “你是知道的,曾有段时间,我十分迷恋这里,那段时间之后,我便十分害怕这里。”今惜古眼睛盯着前方,已沉浸在一段回忆当中。 海棠见状叹了口气,说道:“你果然还是放不下她,可人死不能复生。如果你想的话,我也可以变成‘雪绒’的样子……” “雪绒花是雪绒花,海棠花是海棠花。”今惜古打断了她的话。 一阵沉默。 他本不想如此,来这里之前便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不去回想那些伤心事。可这里的景致都是那样熟悉,连陈设和摆件的位置都没有一分一毫的改变,怎能不令人勾起那些伤心的往事? 雪绒花就是雪绒花,岂是世间任何一朵花所能代替的? “如果是雪绒的话,我允许你心里念着她……”海棠又凑了上来,一副妩媚的神情,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说道:“这是我好不容易才为你准备的妆容,你怎忍心就这样一走了之?” 今惜古无奈地笑了笑,说道:“那好,我答应你。” 海棠开心地说道:“说好了,不许反悔,你发誓!” 今惜古刚想对天发誓,又被她拦了下来,嘴上这么说,她当然知道,今惜古可不是那种你要他做什么,他就会做什么的人,只是嘴瓢,捉弄一下他罢了。“还是算了,乱发誓可是会遭天谴的,我可不舍得你出去被雷劈死。” 今惜古可不希望被雷劈死,他已经想好了,假如真要发誓,就心里默念十遍“千万别实现”。其实他心里知道,海棠这么说,这么做,也不是真的强迫他做什么,只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好让他从过去的伤痛中走出来。 海棠是一个既美丽,又聪明的女人。 但女人不能太聪明了,否则男人会更害怕。 海棠说道:“官银整整三百万两,由开封府尹韩诗晨亲自安排转运,叫来了南京营大将军裴世充坐镇,准备从开封运往京城。因为事关重大,皇帝预备于下个月初御驾亲征,下旨给韩诗晨,点名由天下第一镖局——长盛镖局协助押送,务必尽速将官银运抵京城。长盛镖局方面,由镖局的嫡系,老镖头董尹航亲自押送,并叫上了自己多年的亲信,外加三十个门派的高手协同官兵一道押镖。结果在京城以南三十里的荒原上,发现了一地镖师和官兵的尸体,以及几十个空无一物的大箱子。” 今惜古说道:“他们是八月十五日当天卯时从开封出发,发现尸体和镖银被劫的日期在八月二十日京城郊外。” 海棠道:“看来你的消息也很灵通。” 今惜古说道:“无故被各大门派通缉,我自然要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还有一个非官方的消息,你听了肯定会感兴趣的。” 今惜古皱了皱眉,聚精会神地听着。 “根据开封城南的守城官兵说,八月十四日那天夜里,有一趟镖出了南城,途径开封南边的驿站凤仙集,往西北边去了。” “八月十四日不就是官银出发的头一天晚上吗?”今惜古开始疑惑了。 “镖银是八月十四日白天装箱的,预备在八月十五一早就从北门出发,结果在头天夜里,又有一支队伍押了一趟镖往南门走了。而且这支队伍里既有镖局的头领董尹航,又有朝廷的大将军、百夫长和官兵,这是为什么呢?”海棠故作神秘地问道。 今惜古思索了片刻,说道:“这趟镖被全天下的匪帮牢牢盯着,因为这趟镖极为重要。而在夜里押镖有多危险,这些人不会不知道。明知夜里押镖是步险棋,还要选择连夜出发,就只有一种可能——想掩人耳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镖银送上官道。所以很有可能,第二天一早出发的车队是虚,是拿来吸引各路匪帮注意的,头天夜里出发的车队才是实,是真正的三百万两官银。” 海棠向他投来赞许的目光,问道:“既然他们已经部署了如此周密的计划,又有这么多精英干部守护,镖银又是怎么被劫的呢?” 今惜古无言以对,摊着手道:“我只能说,这事儿看来有趣极了。” “我还有一个更加绝密的消息,要不要听?” 今惜古仍然是听着。 海棠眉头紧锁,表情忽然变得阴森起来:“据传,劫镖的不是人,而是鬼。” 今惜古摇摇头:“我绝不信世上会有这种事。” “你不信这世上有鬼?但据说那趟镖的确碰上了‘鬼打墙’,在进入一片树林以后,所有人都没能再走出去。而且没过多久,里面的所有人都开始变得疯癫,变得神志不清,开始不分敌我,互相残杀,直至死去。” 海棠越说越离奇,今惜古不知该如何形容,若是换一个人来说,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总之这些就是我了解到的全部,希望能对今大侠有用。”海棠朝他眨了眨眼。 他没有过问这些情报的来源,对于一个乐意分享秘密的人来说,问多余的问题是一种侮辱。百花楼拥有天下最广泛的耳目,能进来这里,本就是一件极为不易的事。对于全天下男人趋之若鹜的地方,这里每一个女人都是特别的存在,守口如瓶这种事,她们比谁都清楚,否则的话,百花楼不可能兴盛至今。 “好了,我也犯了大忌,将一些本不该分享给外人的秘密分享给你了。谁叫你是今惜古呢?接下来你该履行诺言,留下来陪我了。”海棠柔情似水地说道,顺便褪下了她的外衣,露出了那对婉如清扬,细嫩如玉的双肩。 这样一个绝代佳人,这样一个风流浪子,这样一间温馨的闺房,这样一张舒适的床榻,任谁在这种情况下,都要想入非非,不能自已。面对海棠的亲近,一阵酥香流入了他的心房,仿佛一把密钥,瞬间打开了那尘封已久的魔盒。 一个柔情似水,一个干柴烈火,一个女人,一个男人,好像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但就在男人即将解开女人的上衣时,男人的脑海里出现了另外一个人。 那是一个雪白的女人,像雪一般纯情,雪一般善良,雪一般不可一世。这个女人也曾这样敲击过他的心房,只是轻轻一下,就令他六神无主,如醉如痴。 今惜古停止了接下来的动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心事重重。 他发现自己还是做不到,哪怕春风已经起舞,那团白雪还是无法消融。 海棠并没有生气,认识这些年,她怎会不懂今惜古的心情?只是有些伤感,哪怕到了今天,她仍然无法取代那个女人的地位。 她假装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使劲拍了一下今惜古的胸脯,说道:“你啊,还是老样子,看似风流,实则是一块木头!”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一阵骚动。芭蕉姐门也来不及敲,惊慌失措地闯入门内,见这两人正抱在一起,失声大叫道:“哎哟,不好啦!” 海棠一个鱼跃,绕开了今惜古,手指只是一勾,就把轻薄的霞帔披到了身上。她深知芭蕉姐是个可靠的老鸨,一般的小事不会急成这样,外面一定来了什么可怕的大人物。 方才的柔情立刻转为刚烈,这个女人摇身一变,此时才是百花楼的大姐大,处事冷静,一锤定音:“何事惊慌?” 芭蕉姐立刻就冷静了下来。她忽然意识到,外面的人再怎么可怕,百花楼有个更可怕的海棠夫人。 她说道:“外面有四个戴面具的打了进来,点名就要今惜古,如果不交人,就要放火烧了咱的百花楼!” 听到自己的名字,今惜古神色木然,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大胆?敢在我百花楼撒野!”海棠气势汹汹,巽风般奔出了房间。 第9章 喜怒哀乐 夜幕下的青楼,原本应是灯火辉煌、莺歌燕舞之地,此刻却陷入了沉寂与混乱。 华灯初上时分,那些璀璨的灯火此刻已黯淡无光,只剩下顶上几盏在孤独地摇曳,映照着地面的一片狼藉。原本精心布置的红木桌椅被推翻在地,精致的瓷器碎片散落一地,犹如凋零的花瓣,无声地控诉着这四名不速之客。 角落里,几名衣冠楚楚的嫖客挤在一起瑟瑟发抖,原本是彼此不屑的一群人,现在成了同病相怜的伙伴,脸上写满了惊恐与无助,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不敢发出一点声响。而前厅里忙忙碌碌的侍女,此刻也已失去了娇艳与妩媚,只剩下满眼的惶恐与不安。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四个黑衣人身上,他们都戴了一副鬼头面具,分不清是男是女。那鬼头面具是铁铸的,两腮的尖牙有一尺来长,四种不同的狰狞脸孔,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流露出“喜怒哀乐”四种表情——无论哪种都是极丑的,好像在嘲弄着世间这些无知的人类。 此刻,百合、牡丹、蔷薇、腊梅四花已经近前,把倒地的红桃、夏瑾、月季、水仙隔在身后。后者已经败下阵来,每人都受了些伤。 这个戴着邪恶笑脸面具的人,仅凭一双银筷子,便将几人的剑法轻易破解。 “这什么剑法,跟绣花一样,好玩好玩!” 他还沉浸在打斗的快感中,兴奋得发抖。对他来说,杀人很容易,面对四个绝代佳人的时候,比起杀掉她们,他更享受蹂躏她们的过程。 一外表看似有些病殃的青衣女子站了出来,看似柔弱,实则坚韧,宛如冬日的腊梅一般清雅脱俗,蕴藏着无穷的力量。虽然不张扬,但那份独特的美却能清除世间一切污浊。她神情泰然,目光如炬,说道:“你们若是有能耐,大可以把我们都杀了,看能否活着走出百花楼!” 戴着“怒”面具的人只穿了件黑色的短衫,健硕的肌肉,青筋凸出。他嗓门粗犷,声若洪钟,饱含极强的内家功夫:“我看你连站都站不住了,还大言不惭。识相的,早点把人交出来,好免受皮肉之苦!” 另一个相貌清秀,脸颊微红的紫衣少女跟着上前一步,对青衣女子道:“腊梅姐,不用跟他们废话,用‘四季百花阵’一口气结果了他们!” 腊梅点点头,轻咳了一声,喊道:“姐妹们,列阵!” 八个女人同时拔剑,剑身激荡,清脆的声响产生共鸣,震得人耳朵里嗡嗡作响。 八个人瞬间散开,踩在乾、坤、离、坎、震、巽、艮、兑八个方位,将四只恶鬼围在了中心。 八个人八个方位,共计六十四种变换方式,这是依照四季的节令,仿照星辰之变化,由上一任百花楼主悟出的强大剑阵,便是江湖中着名的“四季百花阵”。此剑阵攻守一体,至少需要八人才能结成,八个人中,每个人都可以做阵眼,每个人都能发起攻势,再强大的高手只要被围在阵中,也只有疲于防守,最终力竭而死。 江湖中谁人不知,百花楼的“四季百花阵”无懈可击,任何妄图挑战此剑阵的人,都是自不量力,无异于引火上身。 四人之一的“哀”,永远都是一副哭丧的声音,就像在给死人号丧,他手持一个哭丧棒,不停翻看一沓人皮制成的名册,哆哆嗦嗦对其他人说道:“记……记住了,没有写……写名字的人,还……还不能杀!” “乐”是四人中的头领,沉着地扫视了一番这个奇特的剑阵,说道:“这阵法不简单,小心应对。” 须臾之间,处在巽位的腊梅往前迈了一步,就这一步的动作,瞬间发生了几件事:一是“怒”把手放在了刀柄上,二是腊梅右手剑未动,空着的左手动了一下,“怒”察觉到不对,迅速把手抽回去,往后跳开,侧身躲过了三把射向腰间的飞锥,然而第四把预判而来的飞锥已经将他笼罩在了死亡的阴影里,眼看咽喉就要中招,一枚黑色棋子把飞锥打落在地。 奇特的是,四发飞锥立时无影无踪,只留下几滩水渍,居然是冰做的。 “怒”还愣在原地,如果不是有人出手相救,他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喜”在原地拍手叫好:“早听说百花楼的腊梅冷艳绝伦,一手‘寒玉锥’杀人于无形。” 腊梅并未理会“喜”的言语,转向沉着的“乐”说道:“阁下的‘弹指神通’虽然精妙,但我观之,还未到火候。仅凭这点功夫就想挑我们百花楼,怕是有些不自量力了。”其实她深知,方才“乐”的那一手功夫已是出神入化,还从未有过任何暗器可以抵挡她的冰锥,更何况只用了一枚棋子。 “怒”厉声说道:“小娘蹄子,莫得寸进尺,我大哥方才只使出了三分力!” “酆都四使,喜怒哀乐,人间无路,地狱无门。”腊梅自言自语道。 就像一道霹雳,击中了在场所有人。大家这才知道,四只恶鬼不是普通来踢馆的匪类,而是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酆都四使”。除了百花楼的姑娘以外,余者皆遮起了自己的面容,生怕给这四个人看见了长相。 这是一个神秘的杀手组织,一旦接了单,那人的名字就会被写进所谓的《生死簿》,《生死簿》就像是阎王的名册,任你武功在高强,背景再雄厚,被写进簿里的人,只有等死的份。 “酆都四使”就是负责执行死刑的人,仿佛阎罗派来的特使,专勾人魂魄,任谁也不愿在活着的时候见到他们。 “乐”说道:“我们四人极少在江湖中露脸,姑娘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的年纪,居然知道我们的名号,真是难得!” 与其余三人不同,“乐”始终是一副处之泰然的样子,好像没有多余的感情。 方才的紫衣少女名叫蔷薇,正如她的名号一般,生得美丽,却满身是刺,此刻正是她在阵眼,早已按捺不住,开始向艮位徐动,艮位的牡丹会意,跟着开始向兑位移动,余下来的几位姐妹都开始了动作,手中的宝剑正要出手,却被腊梅喝住了。 “慢着!” 蔷薇不解地问:“二姐,怎么?” 腊梅小声道:“不要贸然出手,最后那个人,很强!”她指的是“乐”,后者正面朝蔷薇的方向,跟着转动。 第10章 美与丑 幸亏没有动手,因为“乐”早已看穿了蔷薇的动作。 腊梅的决策是对的,这四个人倘若联起手来,集百花楼的力量固然不会败,却也是两败俱伤。对百花楼来说,这里的每一位姑娘都是至宝,牺牲任何一个都是不能接受的。 多年以前,腊梅用一种特殊的方式保住了容貌,看起来就和二十岁少女一般年轻。在百花楼这些年,形形色色的人和事都见过,她比谁都清楚,在江湖里混,不会杀人是活不了的,但若只会杀人,则死得更快。 正因为她没有贸然出手,“乐”才没有贸然出手。 “谁胆敢在百花楼撒野!”声音贯穿整个空间,直透入人的耳廓。 听到这个声音,腊梅长吁一口气。姑娘们齐声喊道:“大姐!” 海棠身披鸿霞,从空中急坠,接近地面的一瞬间,忽然急停,仿佛重力消失了。她落在腊梅身前,挡在“酆都四使”之间,如同一根红色羽毛,轻盈得连一丝动静也没有。 谁都听过“百花仙子”的名号,但谁也没有亲眼见过“百花仙子”的样貌,她不轻易现身,从来不见多余的人。所以她在百花楼,一直是谜一般的存在。无所谓容貌、年龄、武功、身份,外界对她知之甚少。 哪怕是这四个人,见了这套举世无双的轻功,这身高贵优雅的红衣,这百里挑一的容貌,不由得想多看几眼。 “乐”往前踏了一步,止住正蠢蠢欲动的同伴,问道:“姑娘何不报上名号?” 海棠傲气十足地回道:“你们这些晚生小辈还不配问我的名字,识相的话,早点滚出百花楼才是上策。” 听到“晚生小辈”一词,“怒”不愿意了,明明这女人跟前几个看起来差不多年纪,竟然敢乱了辈分,气冲冲地回道:“混账娘蹄子,来来来,我与你单对单!” 话音刚落,一阵劲风袭来,“怒”赶紧伸出右臂回敬,挡住了突如其来的一掌。他本以为这掌力也没什么大不了,却闻到了一阵特别的花香,顿觉右臂麻痒难当,赶紧收回掌力,撕下袖口一看,臂弯中已青中带紫,原来这掌中带有入骨三分的剧毒! 旁边的“喜”正要发难,“乐”还没来得及喊出“住手”,海棠仙子已经闪到他身前,单就这形同鬼魅的一闪,已经令“喜”瞠目结舌,一根泛着幽香的发簪已经伸到了他的咽喉。 方才不可一世的“喜”和“怒”,在一瞬间就被海棠仙子制住了。 “素闻百花楼有一套神秘的轻身功夫,名曰‘樱花阵’,看来海棠仙子早已练得炉火纯青了。”“乐”叹道,同时心想:“这里每个人都身怀绝技,倘若真的争斗起来,哪怕是我们四人联手,也不一定能讨到什么便宜。” 高手的博弈,一定不能陷入无谓的冲动,真正的对弈往往只讲利弊。哪怕真的要选择弃子而活,也得从对方手上占得巨大的便宜才行。 每一个队伍里,必定要有一个识大体的人,否则必不能长久。作为杀手头目,“乐”需要时刻保持清醒,做全盘考虑,另三个可以乱来,他不行。毕竟每次接的都是些硬单子,正所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太过鲁莽的话,纵然是阎王的特使也有可能先去见了阎王。 “乐”将一个方形盒子抛给了海棠,说道:“这是紫菁再造膏,涂抹在那四位姑娘的疮口处,立时便能痊愈。” 见“乐”是个有风度的人,海棠也不为难,将一个小瓷瓶扔还回去,说道:“这是解药,给那个爱发脾气的小哥,三天之后便能消解他身体的毒素!” 大厅内鸦雀无声,蜷缩在桌子底下的宾客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这其中也不乏一些练家子,他们深知自己穷极一生也没法企及这群人的高度。如若不是亲眼所见,哪里肯信,这些平日里充当男人玩物的青楼女子,发起狠来竟会这般可怕。 “乐”的情绪依旧没有波澜,就像水一般平静,接过解药,拱手一揖,说道:“多谢仙子赐药!” 海棠故作绝情的脸孔,其实心里已经有了些变化。对于绝大多数女人而言,好话自然比坏话听着舒服。见眼前这人如此好的涵养,想必也不是个无理取闹的泛泛之辈,心中的怒气也消散了几分。 她回道:“如果不是在这种场合见面,你会是一个讨人喜欢的男人。” “喜”嘲讽道:“海棠明明是个几十岁的老婆子!什么百花仙子,不信不信!” “喜”说这话的用意,本想激怒她。而海棠现在对“乐”好感倍增,也就“爱屋及乌”,反而咧嘴一笑,说道:“算你有见识,识相的喊一声奶奶,可以饶你一命!” 本来还躲在在角落里不敢露头的一众嫖客,现在纷纷探出头来,渴望一睹传说中“百花仙子”的尊容,他们惊讶、诧异、疑惑,各种情感迸发而交织着,明明正值妙龄,哪里像老太婆了? “乐”说道:“酆都人做事,冤有头债有主,分外之人我们不愿生事。仙子如果知道他的下落,不妨将他交给我们。” 海棠道:“他是我百花楼的客人,只要是客人,百花楼就绝不会出卖他。” “乐”说道:“酆都杀人只有一条规矩,杀该杀之人。只要这个人该杀,他的名字就会被写入生死簿,就算在深宫内苑,我们也会找到他杀了。” 听见“生死簿”一词,其余众人又开始慌了。一时间,百花楼里乱作一团,这些无关的嫖客四散奔逃,有武功的没武功的,有钱没钱的都挤在一起,撞得东倒西歪,四处碰壁,连茅房都成了避难所。所有人都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只要别被这四人看见便是。 正所谓:阎王叫人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他们还是想太多了,能被写进生死簿的人,都是外面响当当的人物,无名小卒连被杀的资格也没有。 海棠皱着眉头道:“敢问小哥,何为该杀之人?” “倘若天下人都觉得他该死,便是该杀之人。” “天下人?”海棠笑道,“最起码我百花楼里一百位姑娘都不愿他死。” “乐”亮出了皇榜,上书“罪大恶极之人”,今惜古的画像就立于正中。 “哟,酆都怎么成为朝廷的走狗了?” “酆都不为任何人办事,只为公道。眼下江湖中大部分门派都在找他报仇,为了避免更多的腥风血雨,我们便杀了这个人,化解这桩仇恨。” 海棠笑得更大声了,道:“好一个公道,你们以为自己是谁?地府判官吗?那也只管得了死人的事,活人还轮不上你们管!” 僵持了一会儿,双方都没敢轻举妄动。 今惜古藏在楼上,目睹着楼下发生的这一幕,心想:“连“酆都四使”都找上门来了,这里也不能再待下去了。再待下去,可就害了这些无辜的姑娘们。” 空气中传出今惜古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唉,为什么麻烦总爱找上我呢?” “乐”对着空气叫道:“今惜古,你死期已至!” 今惜古回道:“我还有点急事,改天再死可以不?先去也!” 只听二楼东厢房“轰”的一声,跟着就是芭蕉姐的叫骂声。不必说,今惜古肯定从东厢房破窗而出了。跟着“乐”便飞身跃了上去,“喜”紧随其后,被他那句“改天再死”逗得哈哈大笑,“哀”揣着哭丧棒,扶着“怒”的身体,眨眼间也跳上了二楼。 第11章 荒野酒店 若是比逃跑的功底,今惜古是非常自信的。通常只要他想走,天下间就没几个人能追到他。 他这一走,百花楼的麻烦也就解除了。 明明目的地在南边,他却先往北去。故意留下踪迹,北边到头再一个急转弯,往西边一间破庙钻了进去。他在后院撒了泡尿,等那四个瘟神进来之后,又转而跃出围墙,沿着房顶朝东南方向急奔。找到一个豁口跳了下去,竟摸进了县令衙门。 就在四人犹豫要不要跟着下去的时候,他在卧房外偷看到县令大人正在和小妾“坦诚相见”,便毫不犹豫推开门,进去端起桌上的茶壶就开喝,心想:“那四个人怎么还不下来?” 小妾听到动静,见进来个陌生男人,惊得大叫。县令停下动作,看着眼前这个怪人,慌乱间,急忙喊人。 一阵鸡飞狗跳以后,全县的官兵都被从睡梦中叫了起来,接着就是全县戒严,官兵挨家挨户搜捕万恶的刺客。这下可把后面四个杀手给烦透了,毕竟大半夜的穿一身黑衣服,带着奇怪的面具,自然就成了追捕的对象。无论是怎样的猎手,面对这种搞法,都得犯怵,你究竟是要闹哪样? 混乱间,今惜古已悄然遁走了。临走时,还从县令的床铺底下顺走了一套干净合身的衣服。 卯时初,天蒙蒙亮,有些冷。 清晨是没有酒客的,这时候他们要么刚喝醉,要么没睡醒。任何一家酒店都知道这个道理。 然而总有那些不按常理出牌的,比如城外这家没有招牌的酒店,专门招待那些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这种人往往还不少,越是不挂招牌的地方,越能积攒一些老主顾。 今惜古跑出几十里远,一番操作之后,早已是饥肠辘辘,才想到从昨天开始,肚里就没有进食。这时候来一份热乎乎的驴肉火烧,开一瓶最烈的烧刀子,之后美美地睡上一觉,什么毛病都没有了。 店子不大,却还是有一些客人,例如赶路的行商,好清晨出发,这样就能赶在中午之前进城。当然,这类人是不会喝“早酒”的。清晨饮酒的,要么是十足的酒鬼,不分白天黑夜,只要想喝,随时都能喝。要么是很少见光的人,例如熬整宿的力巴,此时正好饥肠辘辘,无所谓什么酒,能就着厚实的东西一块儿下肚就是好酒。要么就是一些下九流的练家子,趁夜黑风高做了什么偷鸡摸狗之事以后,来喝酒慰劳自己的。 他在最里边挑了个还算干净的座位,连干三份火烧,和着两壶浓烈的烧刀子下肚,饥肠辘辘的感觉没有了,又迎来了三分醉意,这时店家已经上了第四份火烧,又气喘吁吁地把沉甸甸的酒坛抱上来,灌了第三壶酒。 “店家,你这酒上得也太慢了。” 今惜古话音未落,一股劲风忽然从背后袭来,他身子往前一送,咬了口驴肉火烧,一柄短小坚韧的绣春刀正好从他头顶掠过。 “这满口的肉馅儿,停留在舌尖所带来的满足感,再搭上一口烈酒,活着最大的滋味便在这里了。”今惜古若无其事地把酒倒进杯子里,一口饮下,转头叹道:“你这个人最讨厌的地方,就是爱在人喝酒的时候捣乱。” 身后那个人把刀放了回去,操着浓重的京片儿口音,说道:“酒有什么好的,穿肠毒药罢了,像你这般醉生梦死,迟早有一天会死得不明不白!” 今惜古道:“若是死前能美美喝上一顿,那也没什么遗憾的了。” 那人摇摇头,绕到前面坐了下来。他身长八尺,满面虬髯,太阳穴处青筋凸出,显然是个内力深厚的练家子。一身飞鱼服,手持绣春刀,正是天下最高的特务机关——锦衣卫的象征,同时他也是江湖中名扬万里的刀客,有“铁臂神鹰”之称的殷万里。 他还有个绰号,叫苦瓜脸,是今惜古取的。因为他不苟言笑,从来都板着脸,吃饭板着脸,说话板着脸,走路板着脸,睡觉也板着脸,加上他的脸很长,白中泛黄,生气的时候黄中泛绿,远看就像个大苦瓜。 今惜古笑道:“苦兄这么巧,也爱来这家店喝酒?” 殷万里鼓胀着脸,声若巨雷般说道:“我在这儿守了你一宿!哪知道你晚上不来,大清早来喝酒。”他又不满地补了一句,“还有,不准叫我‘苦兄’!” 今惜古道:“喝酒这种事,本就是为了快乐,什么时候想快乐了,便什么时候喝,何必拘泥于早晚呢?” 殷万里从不饮酒,以至于从来都不理解这种所谓的快乐到底是什么感觉。对于他来说,酒就是穿肠毒药,喝下之后身体就不受自己控制了。除非哪天卸下这身装扮,否则就得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 今惜古戏谑道:“和我在一起,你可得小心了。如今江湖上的黑白两道都在找我,刚刚才摆脱了臭名昭着的酆都四使。”他“呵呵”笑出了声,“这帮人居然把我的名字写进了《生死簿》,你说好不好笑?” 听到酆都四使这个名号,殷万里也是一惊,说道:“你居然和那四个传说中的恶鬼碰上了?他们长什么样子?” 今惜古回道:“都戴着面具,看不清长相,不过面具倒是挺精致的,一看就不同凡响。” 殷万里喃喃自语道:“早就想会一会他们了,真可惜。” 今惜古哭笑不得,说道:“别人躲都来不及,你却想去找他们。有时候我真觉得,你不应该穿这身衣服。” “为什么?”殷万里问道。 “你骨子里有与生俱来的江湖气,虽然你总是在克制,但一遇到强劲的对手,就会不自觉地暴露出本性。”今惜古说道。 “你说得不错,我讨厌和朝廷里那帮人打交道。让我成天待在那种臭气熏天的地方,倒不如杀了我。”殷万里说道。 今惜古笑道:“所以你才会在这里等我一晚上?” “亏你还笑得出来!”他把那张路人皆知的通缉令拍在桌上,说道:“你现在是朝廷首要通缉要犯,被抓住是要砍头的!” 今惜古哈哈大笑:“莫非你此行是要押解我进京?还是就地正法我?” 殷万里道:“傻子都知道的事,我殷万里难道不知?你今惜古在江湖中不仅是‘锦盗侠’,更是出了名的一掷千金,区区官银而已,有什么好劫的。” 今惜古道:“哦?难道我就不能家道中落,一时心血来潮,急用钱翻本吗?” 殷万里道:“一者你独身一人,何谈家道中落?二者你是进士出身,天底下愿意送钱给你花的大有人在,根本用不着为钱去杀人,况且你也不屑去杀人。” 今惜古道:“看来你来找我,并不是要抓我,而是求我办事。” 殷万里道:“你这人最大的优点是聪明绝顶,最大的缺点却是太聪明了,这样会给你带来许多麻烦。” 今惜古道:“我最讨厌麻烦,所以才躲到这里,结果还是被你找到了。” 他的确不太喜欢被人强迫着办事,应该来说,世上所有人都希望做事全凭自愿,谁都知道,要达到这个目标比登天还难。拒绝的权利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只有今惜古这样的人才有资本拒绝。但只要他想做的事,谁也拦不住。 第12章 锦衣卫指挥使 谁都知道,如果要找今惜古,只需要在有酒的地方等就行了。这个人一天不喝酒,就浑身难受。 “在你向我提问之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今惜古说道。 殷万里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皇上现在怎样了?” “不知。” “何为不知?” “不知就是不知。” 今惜古拿手抵着下巴,凑过去小声说道:“这么说,你们锦衣卫已经成了摆设,连皇上的面都见不着?” 殷万里面色凝重,重重地哼了一声。 自打东厂登上舞台以后,锦衣卫在朝中的地位急转直下。锦衣卫创立之初,便是皇帝身边直属的特勤部门,殷万里作为指挥使,统领全国三千锦衣卫,曾经可以直达天听,直接向皇帝汇报工作。现在却要被一群色厉内荏的太监监视着,令他十分不爽。 今惜古把那张通缉令撕成了两半,说道:“看来这不是圣上亲自下的命令。” 他曾与当今圣上有过一面之缘,那次的会面令他印象深刻,皇上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绝不会在连证据都没有的前提下,便向全国散发这种奇怪的通缉令。 殷万里不置可否。 “关于被劫的官银……”今惜古调转话题,“真的是在京城附近被劫的吗?” “根据沿途守城官兵的说法,应是如此。” 今惜古觉得这个回答有些奇怪,问道:“难道这时候你不应该直接告诉我,是或者不是吗?” 殷万里吞吞吐吐地答道:“事实上,我还没有亲眼见过尸体,到场的时候,那些尸体已经被运走了。” “现在尸体在哪儿?”今惜古追问道。 “据说在开封……” “为什么会在开封,而不在京城?” “事发突然,为了避免惊扰圣上,只得将尸体先交由开封府,由开封府尹韩诗晨保管。”殷万里愁眉不展地说道,“眼下查出凶犯事小,追回官银事大,距离圣上亲征瓦剌的日子不远了。” “你在撒谎。”今惜古忽然说道。 殷万里张口结舌,愣住了。 今惜古继续说道:“你说尸体在京城附近发现的,又被运回了开封,知道京城距离开封有多远吗?” 殷万里不知该说什么好。 今惜古说道:“官银从开封往北而行,途径十数个城镇,有千里之遥。任何盗匪都知道踩盘摸沙,选一个好的地方打劫。从未听说在重兵把守的京城附近打劫官银的,无异于作茧自缚。任何一只神机营的队伍出现,就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这是其一。 其二,倘若将那么多尸体大摇大摆地运回开封,沿途势必会造成骚乱。与其出此下策,千里迢迢去什么开封,倒不如将尸体送到京城附近的义庄要来得方便。但你偏要说是送去了开封,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呢?思来想去,就只有一种可能,根本就没有什么尸体,北上的官道上也没有官银被劫!” 殷万里惊恐万状地望着他,好像在说:“你怎么知道的?” 今惜古笑容可掬,心里只感谢海棠仙子给他带来的那些小道消息。 “其实北上的队伍根本就没有押送什么官银,真正的官银不是往北走的,也不是在八月十五日卯时出发,而是在八月十四日子夜,由开封南城出发的。”今惜古小声道。 殷万里大惊失色,在今惜古耳边低语道:“这……这你是从何处知晓的?” “只是一点小道消息,外加一点推测而已。你的表情已经告诉我,我的推测是对的。”今惜古得意地说道。 “韩诗晨给朝廷上的奏折里,详细阐述了这趟镖被劫的经过……”殷万里拿出一张奏折的拓本,读道: 敬启圣听,臣有紧急军情奏报。 八月十五日卯时,由长盛镖局护送的官银,共计三百万两,遵旨沿官道发往北京城,以应朝廷之需。此行日行三百里,原拟经安阳、邯郸、邢台,于八月十八日平安抵达石家庄。然,官兵与众镖师众志成城,虽路遇艰险,仍按时抵达,稍作休整,以备后续行程。 八月十九日,官兵与镖师继续北上,然天意难测,人祸难防。至八月二十日,当行至北京南门外六十里之地,突遭盗匪袭击。官兵与镖师奋力抵抗,然盗匪势大,我军全军覆没,伤亡惨重。此次事故,死亡总数达五百余人,更令臣痛心疾首者,所押官银三百万两,竟全数遭劫,无一幸免。 臣深知此次失误,责任重大,特上奏请罪。然臣亦深知,此时非自责之时,应速查盗匪之来路,缉拿归案,以挽回朝廷之损失,安抚死者之灵,安抚生者之心。臣恳请圣上派遣得力之人,彻查此事,严惩不贷。臣亦将亲自追查,誓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以报圣上之恩,以慰死者之灵。 臣谨奏,望北叩首。 开封府尹 韩诗晨 今惜古听完,眉头紧锁,说道:“单看这封奏折,没什么问题。韩诗晨叙述得声泪俱下,认错的态度也十分诚恳。如果我是圣上,一定会相信此事。” 他心里又想:“就因为这份捏造事实的奏折,让全天下人都把矛头指向了我今惜古。这天杀的韩诗晨!” 殷万里点点头,跟着说道:“起初我也是这么想的。但联想到韩诗晨的为人,他不是一个会轻易承担罪责的类型,这次竟然如此诚恳地服罪,我觉得事有蹊跷,便启程赶往开封进行了一番调查。结果你猜怎么着?还真有收获。” “哦?此话怎讲?”今惜古觉得事情变得有趣起来。 “沿途的守将口径出奇得一致,竟然准确无误地说出了镖银经过的时间、人数、车载情况,甚至连通关文牒的拓本都准备好了。” “简直就像提前预演过一样。”今惜古无奈地笑道,“这个韩诗晨,果真不简单。” 殷万里咬牙切齿地说道:“他们越是做得滴水不漏,事情就越蹊跷。经过我多番查访,终于在开封城外打听到了一些消息,几名城外居住的百姓告诉我,八月十四日晚,也就是镖银出发的前一夜,有一支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南门。” 今惜古赞叹道:“苦兄你真是越来越有长进了。” 殷万里白了他一眼:“那自然还是不如你今惜古,足不出户就已经把事情查清楚了,我可是踏破了铁鞋才查清楚这些。再说一遍,不要叫我‘苦兄’!” 今惜古捧腹大笑起来,换来的是殷万里的暴躁。后者甚至拍了一下桌子,喝道:“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惹来一众人的侧脸,店家甚至还盯着他俩看了老半天。 今惜古把酒杯握在手心里把玩起来,这是一个古朴的斗彩鸡缸杯,上面还用彩色绘制了一只大公鸡的造型,比较少见。能用这样贵重的酒杯招待客人,可见这里的店家挺大方的。 当然,来这里喝酒的人多半是粗野的阔汉,怎会识得这种不起眼的宝物。 “店家,你这里的酒杯还真不错!”今惜古忽然喊道。 店家看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深邃起来,忙回道:“啊,内子最近去了趟京城琉璃厂,淘回了一些老式器具。山野小店,哪里有什么值钱货,客官要是喜欢,大可以拿去。” 今惜古宛转地笑着,又转向了殷万里,说道:“这个韩诗晨,听说他嗜好珍宝古玩,家里藏着连皇宫都没有的秘宝。” “韩诗晨是王震的干儿子。”殷万里补充道。 “但是韩诗晨甚至比王震还要大三岁。”今惜古吐槽道,“王震就是那个新上任的厂公,东厂第一太监,身体的某个部位比你短一截,地位却比你高一截。” “你的话有点多。”殷万里不耐烦地说道,哪怕不擅长饮酒,仍然喝了一大口进肚,骂道,“现在的朝廷,已无任何秩序。自打那群阉货上来以后。” “这便是我不愿做官的原因,你们的秩序太混乱,我可吃不消。”今惜古悠然自得地说道。那一年他考中了进士,得到了皇上的召见,要点他作探花,却在进宫的当天,在皇帝眼皮底下盗走了沙俄进贡上来的秘宝。这件事已经成为江湖中最大的奇闻。 “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那一年你考取功名之后,明明前程似锦,却要进宫偷东西?”殷万里问道。 “那对‘龙凤双栖翡翠环’本就是文莱古国的秘宝,失踪了数百年之久。在他们的王储登基前,我只是将其物归原主罢了。为此,文莱各国甚至愿意向我朝纳贡,岂不美哉?”今惜古神采飞扬地说道。 “你是为了这件事,才进京赶考?” “正是。” “我还是那个想法。” “什么想法?” “你更应该去大理寺,或者到都察院、刑部。哪儿都行,朝廷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那我还是更愿意做个江洋大盗。”今惜古嫣然一笑。 两人正聊着,酒店的门开了,进来一个步履蹒跚的胖老头儿。 但这个人一看就不像是来买酒的,穿得比今惜古扮乞丐的样子还要邋遢,挺着一副大肚子,衣不蔽体,肚脐眼露在外面,下身只穿了条裤衩儿。他的头发散乱,像刚烧过的稻草,又白又枯,耷拉在脸上,像个山村野人。 就算是乞丐也比他干净。 胖老头伸出脏兮兮的手掌,用沙哑的嗓音问店家要吃的。 任何店家见了这种邋遢鬼进来,都会觉得晦气,关键在于,他身上还泛着一股好几天没有洗澡的臭嗖味儿。店家只想快点让他走,于是把方才从桌上收上来没吃完的半块驴肉火烧丢了出去。 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胖老头的手上。 “店家好身手!”邻桌的几个酒客拍手叫好。 听到有人夸他的身手好,店家不免洋洋得意起来,单手抱拳道:“好说好说!” “奇怪,真奇怪。”今惜古说道。 殷万里并没有关注那种无关紧要的事,本以为今惜古即将发表看法了,哪知今惜古正在说的事情,与他的关注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这是我见过最差劲的扮相。”今惜古笑道。 殷万里不情愿地望向那胖老头,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那人也往这边看了一眼。 第13章 狐狸、狼和狗(一) “乍一看是店家丢得准,其实是胖老头接得准。”今惜古说道。 “接得准?”殷万里方才没注意看,哪知道这个老头身上暗藏的玄机。 “看着吧,好戏在后头。”今惜古笑道。 两人低语的间隙,胖老头被叫住了,三个膀大腰圆,已经喝得醉醺醺的大汉正在靠近门边的桌前盯着他,显然是不怀好意。桌上摆的是糯米蒸鹌鹑,松蛋梨花肉,茴香玉笋,雪蛤烩蟹黄,还有红莲子焖猪蹄,都是相当奢华的下酒菜。 三人中有个脸上带刀疤最显眼,就像被画了一条对角线,由右额直到左边的下巴,天知道他曾经历过什么。这人看着挺热情,晕晕乎乎地站起来,从桌上扯了一只肥美的鹌鹑出来,香气四溢。 “老乞丐,想吃肉吗?” 胖老头点点头,伸手要抓,结果扑了个空。刀疤男一个侧身,把鹌鹑藏在了身后。 “你要能接住,这半只鹌鹑就是你的。” 胖老头回身,递出另一只手,眼看就要碰到了,刀疤男手腕一翻,手臂跟着蜷曲,胖老头又什么也没碰着。 两名同伴被逗得哈哈大笑。 他把两只手都伸上来,作势扑上去抢,刀疤男把鹌鹑抛上了半空,恰好在胖老头上方几寸的位置,一个背转身,右手朝斜上方一送,就在眼皮上方,鹌鹑又被他牢牢攥在了手里。 “好功夫!”两名醉醺醺的同伴鼓起掌来。 胖老头有些失望,扭头就走。 “混账东西!”殷万里握紧了拳头,对于这种欺凌弱小的行为,他是十分不齿的。 今惜古没做声,他认出了那个刀疤男,这人是形意门的掌教石敬,旁边两个分别是左右掌使,老二石卜,老三石达。他们仨本是亲兄弟,绿林盗匪出身,后来因为分赃不均,将头领杀了,拿着巨额钱财躲去了西域,在那里结识了西域少林的一名头陀。头陀十分崇敬中原武林人士,提出与三人切磋武艺,却不想遭其暗算。三人趁机抢了头陀手里的《铁拳秘籍》,带着一身奇特的铁拳功夫回到中原,创立“形意门”,自称“形意三虎”,自称名门正派,其实暗地里仍然在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别走嘛,换我来!” 老二石卜又扯了一块烧蹄髈出来,拽住胖老头的肩膀,硬生生要扭他回来。胖老头回身,石卜立刻后撤半步,把蹄膀用一根筷子穿过,手拿筷子尖,说道:“只要能碰到一下,这块烧蹄膀就是你的!” 胖老头拍了拍肚皮,刚试着伸手,石卜就把筷子后撤,显然也是逗他玩儿的。 他一连试了三次,筷子永远都在石卜指尖,那蹄膀就跟长了翅膀一样,在半空中扭来扭去。逗得三兄弟哈哈大笑。 店内只有这三个人在笑,就连店家也不觉得做这种事有多么好笑。 谁也不知道这个胖老头什么时候会崩溃,他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尝试。 “这三个混蛋欺人太甚!”殷万里正要起身,被今惜古伸手按住了。 “别急嘛,先看看再说。” “你为什么还坐得住?”殷万里努力克制着自己,气得满脸通红。 今惜古兴致勃勃地看着那名胖老头,说道:“你忘了吗?我说了,那个老头儿可不简单,弄不好这三个人要吃瘪的。” 老三石达开始冷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把还在逗那老头的石卜挡在身后,借着酒劲,讥讽道:“你还真没用,我大哥和二哥都让着你了,连根毛儿都没碰到”。 他从老大老二手里夺过那两块肉,扔到了地上,轻描淡写地说道:“吃吧,本大爷赏给你的。” 三个人同时大笑起来,想看老者下一步的反应。 酒是一面照妖镜,任何的伪君子在它面前,都会本相毕露,喝得越多,露得越多。 就算脏了,它也还是香喷喷的肉,若是换作真正饥肠辘辘的乞丐,这时候只能弯下腰去。 但胖老头没有任何反应,他摇摇头,转身准备离去。 面对胖老头的无视,老大石敬有些恼怒,问道:“掉在地上的肉就不能吃吗?为什么要浪费粮食?” 胖老头停住了,用沙哑的嗓音回道:“地上的肉,是给狗吃的,不是给人吃的。不过哪怕你递在我手里,我也会扔给狗吃。对于那些连狗都不如的人,我自然不会吃他们给的东西。” 石卜听完站了起来,这家伙块头真大,胖老头尽管肚子大、脖子粗,但在他面前就像是个毛孩子。骂道:“臭乞丐,你找死啊!”抡起榔头般大小的拳头,直取胖老头的面门。 殷万里已经将绣春刀握在手里了。 老三石达把石卜拽住,说道:我们是何等身份,打翻这个老东西事小,叫人看见了,出去还要说我们欺凌弱小。便把老二挡在身后,从怀里摸出一锭大元宝出来,假惺惺地笑道:“这位老先生,我们多有冒犯,这锭元宝赔给你,够买一桌肉吃了。” 他哪有这么好心,只想趁胖老头接元宝的时候,出其不意扭断他的手臂。 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妙,只要他把元宝握在手里,对方是一定得把手放进来的。 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石达还在琢磨他的妙计,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手里的元宝就不见了。再一看,元宝已经到了胖老头手里,他拿起来,放在脏兮兮的肚皮上擦了擦,塞进了他那又脏又臭的裤衩里。 无论多么贵重的东西,一旦被塞进那个裤衩里,谁都不想再要回去了。 石敬哑然失笑,把石达拽了过来,小声质问道:“你做的什么蠢事!” 石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是怎么做到的? 胖老头拍拍自己鼓鼓囊囊的裤裆,对这三人鞠了个躬说道:“谢谢这位大爷,祝你长命百岁!” 挣钱这种事,偶尔是需要向人低头的,而吃饭却不一定。有些低着头才能吃的饭要命,聪明人可以先低着头把钱挣了,再抬起头来找地方吃饭。 今惜古目睹了这一切,嘿嘿笑起来,说道:“三只老狐狸以为面前来了一条狗,却不想遇到的是一只狼。” 第14章 狐狸、狼和狗(二) 殷万里顿觉他说的在理,问今惜古:“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今惜古接着道:“他走进来的时候,差点儿被门槛绊倒,尽管他很努力去掩饰了,但练家子都是有功底的,一些微小的端倪还是掩盖不住。他那沙哑的嗓门,仔细听的话不难发现,是装的。因为他身怀极高深的内功,担心正常说话会被人听出来。” 殷万里撇着嘴道:“我有时候怀疑你长了三只眼睛。” 今惜古回道:“其实也没什么窍门,无非是我比寻常人专注罢了。以你的能力,若全神贯注去看,一定也能发现这些。只不过,你在看问题的时候,总是夹杂了许多个人情绪在里面,会左右你得判断。” “这三个人渣,他们还有一个身份……”殷万里自言自语道,说出了他压在心底的怨愤:“王震也收了他们作干儿子。” 有厂公在后面撑腰,难怪近些年,形意门越做越大。眼下东厂在把持朝政的同时,也没有忘记风云变幻的中原武林。王震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得到当今圣上的信任以后,他开始将手伸向了各大门派。如果能得到这些武人的支持,东厂的权利将会更加稳固。迫于形势压力,不少江湖中人都选择接受朝廷的册封,成为所谓的“名门正派”,而像“形意三虎”这样毫无底线的,甚至还认了太监当干爹。 今惜古不置可否。之所以喜欢喝酒,并不是有多爱酒,而是爱这里的氛围,在这个氛围里,人往往会露出本性。它就像一面放大镜,好人喝酒之后会更好,坏人喝酒之后会更坏。他见过许多凶神恶煞的好人,也认识许多道貌岸然的坏人。 石达吼道:“老头子,你偷我们的元宝,快还回来!” 胖老头忽然摇身一变,腿不瘸了,沙哑的嗓音也没了,正色道:“是你们的元宝就着急要了,那别人的秘籍为什么据为己有呢?” 这话分明就是在说石家三兄弟多年前在西域盗取秘籍的事,他们现在引以为傲的“形意铁拳”本就是西域少林的绝学。 “老头子,你胡说些什么?”石敬十分意外,怎想到一个默默无名的老头儿居然知道他们的秘密。 “听说你们自称‘形意三虎’,依我看,这名字不适合你们,叫‘形意三虫’刚好合适。” “看来你是想早点死!”石达气得面红耳赤,起身运劲,向老者发出一记迅捷如电的铁拳。 这是形意门的杀招,来自《铁拳秘籍》的第一式“镇关西”。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主打一个快、准、狠。 “轰!”这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一根禅杖上,发出剧烈的声响。 一个喇嘛双手合十,握着禅杖立于眼前,方才那一记铁拳,并没有撼动他半分。 “叮铃叮铃……”一连串悦耳的金属声,禅杖上挂着的金环互相敲击着,跟着又有两根禅杖从酒店门外伸了进来。 店内出现了三名身材高大的西域和尚,不同于嵩山少林,这几个人一副异域长相,皮肤黝黑,眉毛浓密,很明显,这是西域少林的和尚,通俗来讲,是喇嘛教的。 石家兄弟脸色煞变,天底下巧事很多,有时候喝水都能呛着喉咙,有的人逃了二十年也相安无事。虽然他们确实也风光了许多年,但在这里遇见债主,可真是冤家路窄,此时也无暇顾及这个老者了。 救下胖老头的喇嘛看了一眼石达,面无表情地往柜台走去。后者的拳头还是麻的。方才明明使出了最硬的铁拳,纵然是生铁,也得留下深深的拳印。但见这禅杖,竟完好无损。 和尚用蹩脚的汉语跟店家说道:“来三碗挂面!” 店家局促不安地把他们引到空桌,三个僧人刚坐下,禅杖就杵在了地上,明明已经松了手,竟稳如泰山地立了起来,谁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 “千斤坠。”今惜古小声道,“这是西域少林的绝学。” 胖老头把元宝揣怀里,找了个角落坐下了,抱着看好戏的心情望着三只呆若木鸡的“大虫”。 不一会儿,三碗热腾腾的清水挂面就端了上来。僧人既没有东张西望,也没有狼吞虎咽。对于周遭人好奇的目光,他们视而不见,好像早已习惯了被中原人注视。 石家兄弟头也不敢抬一下,正窃窃私语。他们此生最怕的就是西域和尚,这是他们的债主。曾讨论过无数次,关于在任何场景遇见这种皮肤黝黑,眉毛浓密的怪人,他们应该怎么做,也对这些人的武功招式也进行了无数次的模拟。结果二十年过去了,债主一次也没找上门来。 明明欠了一屁股债,但债主二十年都不上门来要,本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现在,他们以为这一天终于来了,怎奈对方根本不搭理他们。 难道说他们没被认出来?这怎么可能,现在江湖中谁不知道“形意三虎”的名号,更何况形意门八百门徒,早已遍布中原各省,就算是街边小儿见了也得喊一声“石叔叔”。 “这三个臭喇嘛到底想怎么样?”石达已经按捺不住,怒道。 人在心虚的时候,往往也是最恐惧的时候,这种恐惧甚至会大于事情本身,呈好几倍袭来。一些蠢事往往就是在这些时候被制造出来了。 “不如先下手为强。”石卜握紧了双拳,一双铁拳跃跃欲试。 石敬何尝不是忐忑万分,二十年没有碰上的债主,今天终于找上门来了。他们在等什么?会不会也在试探我们?这许多年过去了,我们的功力早已今非昔比,他们说不定也在害怕我们! 就在犹豫的刹那间,酒店的门又被推开了,连店家也开始纳闷,今天的生意出奇得好。 一位样貌清秀的红衣少年走了进来,像是赶了几天的路,又饿了几天的肚子,本就瘦小的身板,平添了几分倦容。 少年刚进来一会儿,胖老头的目光便开始注视他,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 殷万里戏谑道:“那老头儿对这个少年有非分之想。” 今惜古皱着眉头道:“我觉得不是。” 少年走到店家身前,面带哀怨地问道:“有没有牛肉面?” 人在极度饥饿的时候,脑子里所想的都是最喜欢吃的东西,一碗加香菜、葱花和辣子的牛肉面,对于饿鬼来说就是世间最棒的美食了。他这身红衣脏兮兮的,质地却是上品,与真正衣不蔽体的流民有天壤之别。与其说是个饭都吃不起的穷小子,更像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富家子弟,走投无路,现在只求能填饱肚子。 店家犹豫了片刻,将这个少年一顿打量,说道:“我这儿什么都有,你有我要的东西吗?” 少年愣住了,看来早已忘了,买东西是要给钱的。 “我这店虽小,可不接吃白食的。”店家斩钉截铁地说道。 “小气鬼!” 他嘟囔着,从身下摸出一块手掌大小的玉石,黑色的玉石,还泛着光。 这是由极为罕见的黑玉打磨而成,因为罕见,所以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它的价值。但明眼人一看便知,它们价值连城,何止一碗牛肉面,就算是把全天下所有的牛肉面都端上来,也不够它的一角。 酒店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那里。 店家仔细掂量这黑乎乎的石头,上面倒是有一些精细的纹路,看着像某种特殊的工艺品,又像是三岁小孩做的涂鸦画。店家也不是傻子,这块石头的价值,可比一碗牛肉面大多了。 “不过是块被烧黑的石头,勉勉强强,看在你还是个小孩儿的份上,我让你吃一碗。”店家说着,把黑玉石收进了口袋。 “慢着!”这时,一只脏兮兮的手忽然伸到了柜台上,手心里握着一块大元宝。 那人道:“这锭元宝够买一碗牛肉面吗?” 店家大惊,眼睛都快掉出来了,忙回道:“能,当然能!财神爷还想来点什么?”先前还一脸鄙夷地看这胖老头,现在见到这块大元宝,语气立马变得热情起来。 明明被帮助了,但少年似乎一点感激的意思也没有,甚至看都没有看胖老头一眼。 胖老头指着店家的口袋道:“你把那块黑色的石头给我。” 店家把黑石头拿出来,心里估摸着这玩意大概是个什么宝贝,可不能就这么让了出去。盯着老者的元宝说道:“这可是他亲手送给我的,我可不能白给你。” 胖老头把元宝朝店家推了过去:“不用找钱了。” “嘿嘿嘿,发财发财!”啥也没干就挣了一大块元宝,店家不带犹豫地交出了黑玉石,生怕老者会反悔。 “那个少年有问题。”殷万里斩钉截铁地说道。 “何以见得?”今惜古问道。 殷万里只道在今惜古之前发现了不寻常的事,骄傲地挺起了胸膛,自顾自地解释道:“首先,那个少年的衣服,有棱有角,质地上乘,一定不是出自寻常百姓家。然后是那块黑玉石,你可知那是什么?” 今惜古笑着回道:“是什么?” 殷万里敲着自己的脑袋,明明刚刚还十分熟悉,一紧张竟叫不出它的名字了,尴尬地说道:“总之,它来头可不小,论价值,可比这一锭金子高太多了!” 今惜古自然看出那块石头的来历,但此时有更精彩的戏份正在上演,石家三兄弟已经起身,把正在吃面的三名番僧围住了。 第15章 金刚不坏 石家三兄弟的内心十分煎熬,自打三名番僧走进来以后,他们就已经坐不住了,不知道这三名番僧究竟是何用意。江湖中恩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因此三名番僧没有动作,这三个兄弟反倒找起了人家的麻烦。 “喂,和尚,你们是打哪里来的?”老大石敬忽然开口叫道。 番僧没有说话,只是端坐在远处,自顾自地吃面。 “喂,和尚!我们老大在问你!”老二石卜叫道。 番僧还是在吃面。 “他奶奶的,根本就是在藐视我们!”老三石达亮出那榔头般大小的拳头,这些年他苦练《铁拳秘籍》上的武功,早已把这双拳头打造成杀人的利器。普通人的拳头叫拳头,他的拳头,已经是兵器了。 他使出了铁拳中最刚猛也是最残忍的一式“石破天惊”,这一式的要旨在于拳速极快,爆发极强,但凡和它较劲过的人,不是肝胆皆碎就是脑浆爆裂,死状极为恐怖。 他知道这一拳若能杀死其中一个,就能震慑住其他人。哪怕能形成三对二的局面,也是极为有利的,因而开始就使出了十成的功力。 “轰”的一声,就在拳尖刚接触到番僧后背的同时,石达向后飞了出去,整个人撞在墙上,墙塌了。 胖老头就刚好坐在墙边,现在他身旁多了个大洞。 嗖嗖的晨风吹进了酒店里,石达仰面躺在瓦砾下面,一半身子在外面。胖老头缓缓上前,探了一下他的鼻息,立时摇了摇头,已经是个死人了。 情况的确成了三对二,却是石家兄弟少了一人。 一切来得太突然,酒店里的人都看呆了,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石敬赶忙前去察看他的死状,只见他从手臂到胸口的筋脉全被震断了,显然是被铁拳的力道反噬。他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心想:“我们练了这几十年,终究还是敌不过这些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番僧吗?” 老二石卜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一心只道这妖僧施展了什么旁门左道的功夫,暗算了自己的师弟,立刻飞奔上前,将右手举过头顶,准备对着另一个番僧的百会穴使出铁拳中的另一式“拳定江山”。 “老二,慢着!”未等石敬出言提醒,石卜大喝一声,已经使出全身内力,重重砸向那名番僧的头顶。 又是一声巨响,石卜朝上飞了出去,一个反向的鱼跃,脑袋重重砸向了地面。番僧依旧毫发无伤,反观石卜,已经七窍流血,当场死亡。 无论是谁,在吃饭的时候见到这种状况,都是会害怕的。 红衣少年甚至都移步到了胖老头身旁,离那一桌远远的。 “杀人啦,杀人啦!”店家见地上一连躺了两个死人,吓得大声呼喊起来。 今惜古喃喃自语道:“金刚不坏神功。” 一旁的殷万里连连点头,说道:“想不到能在这里见识到这种稀罕的功法,那两个冒失鬼使出十成的功力去冲撞,自然也会受到十成功力的反噬。看来已经没救了。” 这是一种名为“金刚不坏”的护体神功,一旦练成,便能在吃饭睡觉的时候自行运作。越是刚猛的武艺,越会自食恶果,会令攻击者承受两倍甚至三倍的冲击。 石敬纵然明白了对方的路数,但为时已晚,两个师弟都已经惨死在了自己的铁拳之下。 若是换作其它人,以殷万里的个性,在他们出手前便上前阻止了,但对方是两个卑鄙小人,他本就想出手教训一下他们,这会儿也算省了很多力气。 “不过还是太残忍了,这两人死的不明不白。”今惜古叹息道,“若他们真是西域少林的高僧,此时内心应该也十分煎熬吧。” 殷万里说道:“这也只能怪他们自己,从头至尾,三个番僧都没有动一下,他们竟然还动了杀心。这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听着殷万里的话,今惜古摇了摇头,说道:“有时候我真觉得,你不像个朝廷命官,一点公正之心都没有。” “你没事老损我干嘛,我若那么有心,还能坐在这儿和你一块儿喝酒吗?”殷万里皱着眉头道。 今惜古没法否认,若是换一个锦衣卫来,他可能又得逃了。 没过一会儿,今惜古又笑出了声,说道:“还真有意思。” 殷万里不解地问:“你笑什么?什么有意思?” 今惜古问道:“你可知,这《金刚不坏神功》的来历?” 殷万里得意地说道:“我当然知道。”心想他终于知道一件今惜古不知道的事了:“它本秘藏于嵩山少林的藏经阁,属于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数十年前被一名游学少林的番僧窃取,后辗转回到西域,一番苦心钻研以后,终于将之变成了西域少林的绝学。而在此之前,中原武林还无人参悟此功法,久而久之,这份武学就被默认为隶属于西域少林了。尽管如此,那名番僧的行为仍然与窃贼无异。” “这位施主,若是在说家师,还请留些口德。”坐在首席的番僧站起身,朝今惜古和殷万里走来。原来他一直都在听这两人的对话,不仅可以听懂汉语,还用一口流利的汉语介绍道:“贫僧多吉,这是桑吉和德吉。” “占堆加布他老人家还好吗?”今惜古问道,一边看着跪在地上的石敬,但见他脸上气血全无,苍白得像个死人,正反复呼唤着两位兄弟的名字。 “多谢施主关心,家师身体尚可,只是年事已高,不便远行。施主为何会知晓家师姓名?” 今惜古笑而不语。考虑到他还是个通缉犯,还是不便公开姓名。 “西域就一个少林寺,占堆加布大师年逾百岁,德高望重,在西域广播善果,早已声名远扬,就连嵩山少林的慈悲方丈都尊称其一声师叔,我等小辈怎敢说不知?”见今惜古默不作声,担心身份暴露,殷万里便出来打起了圆场。 “我求求你们,救救我的二弟和三弟。”石敬一边托着石卜的身体,一边朝那两名番僧垂下了身子,样子十分狼狈。 “你那两位师弟内功刚猛,刚遭到神功的反噬,已回天乏术了。”那个叫桑吉的和尚说道。 “不,二弟他,还有气,应该还能救活,恳请大师施以援手,我愿做牛做马侍奉您!” 明明是他们出手伤人在先,自食恶果以后,又求人家施以援手,就连店家也露出鄙夷的目光。 “待我看看。”黑脸的桑吉看似凶恶,却有一副慈悲之心。他缓缓起身,蹲下来查看面如死灰的石卜。 但石卜确确实实已经死透了,哪里还有什么气息。 这是一个骗局,等桑吉明白这些的时候,一把银色的匕首已经割断了他的喉咙。 也不知究竟是匕首太锋利了,还是使匕首的人太快了,桑吉居然连一点反应也没有,鲜血不断喷涌,染了一地。 第16章 小人之心 酒店本来还有一两个散客,现在全跑光了,短时间内死了三个人,显然再也不会有客人敢进来了。 端着面在胖老头身旁吃着,看到这里,面条挂在嘴边,上不上,下不下的。胖老头挺着大肚子,呆呆地站在破裂的墙壁旁,像个门神。 “西域少林也不过如此!”石敬朝桑吉的尸体上踹了一脚,确认他死透了。“什么金刚不坏神功,不过是旁门左道的内家功夫罢了。” 他知道内功对这些人不起作用,于是换上了精钢匕首,除铁拳以外,他也很擅长使用短兵,方才使的正是点苍派的绝技“荆轲刺秦”的最后一式“图穷匕见”。 红脸的德吉上前两步,站在桑吉的尸体旁,双手合十,深鞠一躬。石敬以为他会使出什么出其不意的功法,谁知对方竟只是单纯在念经。便趁其不备,来了招“引锥刺股”,闪至其身侧,右手持匕虚刺一招,待德吉出手抵御,左手掏出一把铁锥,顺势扎进了德吉的后心。 德吉倒在了血泊中。 出人意料的,石敬完成了对两人的反杀。 情势转变得实在太快,殷万里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脸惊愕地盯着死去的两个番僧。他原以为这两人会有什么后招,哪知道竟然死得这么干脆。 石敬还没有松懈,他不是傻子,深知多吉是这三个番僧里最难对付的。现在又多了个锦衣卫,至于眼前这个神秘的俊秀公子,还不知底细如何。 情况实在有些不利,他决定虚张声势一番。 “如果想报二十年前盗书之仇,我奉劝你们最好掂量掂量,现在的我早已今非昔比。而且我干爹那边,也不太好交待,特别是你!”他指了指殷万里,尽管不知道这个锦衣卫是何来路,但眼下锦衣卫听令于东厂,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 殷万里很不爽地哼了一声,却也深知他所说的是事实,仍然一脸不屑地说道:“你说的是那个一身都是呛鼻子香味的王震吗?我可不怕他。倒是你,认一个不男不女的家伙为爹,真把江湖人的脸给丢尽了!” 多吉躬身一揖,说道:“盗书之事,早已过去了,我三人并非为那部书而来。” 石敬有些木然。 多吉说道:“数十年前,家师的确窃取了嵩山少林的藏书,回到西域苦心钻研,将西域少林武学发扬光大,此事不提。在家师修行之时,你们兄弟三人潜入我西域少林,伤人夺书,此事我亦听闻。然二十年光景,家师从未提及‘复仇’二字,反倒希望你兄弟三人能将西域少林武学带去中原,将其发扬光大,以偿还家师数十年前在嵩山少林盗书的罪过。”多吉说道。 “你……胡说!若不是要追杀我兄弟三人,又怎会在这里碰上?”石敬辩驳道。 多吉解释道:“我们受家师嘱托,千里迢迢远赴京城,要面见天朝圣上,此事关系到整个天朝国土的安危,稍有闪失,则会令千万百姓陷入永无止息的战火当中。” 清晨的冷风呼啸着,从碎裂的墙壁吹进来。半盏茶的功夫,这座不大的酒店已经出了四条人命。 而这四个人,原本都不用死的。 石敬再没言语,沉着头,内心正在做着斗争。 “大师所指的,莫非与瓦剌部落的进犯有关?”今惜古问道。 多吉回道:“不错,情况已十分紧急。” 话音刚落,斜刺里飞来了一把匕首。 “小心!”殷万里大喝一声,伸手将多吉推倒,但这个动作是基于他听到了空气中那一点不和谐的声音,毕竟还是慢了半拍。 他感到很沮丧,看这情形多吉肯定活不成了。 石敬右手还握着血淋淋的匕首,谁也没有注意到他隐藏在师弟尸身下面的左手,另一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多吉的胸口飞了过去。 “我已经杀了他两个师弟,如果不斩草除根杀了他,任由这番僧回去通风报信的话,我就活不成了。”石敬冷冷地说道,自信多吉已经当场毙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殷万里气得满脸通红。 绣春刀已经出鞘,刀锋一闪,刺眼的光芒令人不自觉闭起了双眼。 石敬没有料到,这个锦衣卫的刀会这么快,等他开始躲闪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刀下留人!”声音和一串佛珠同时发出,殷万里的刀口险些把石敬的脖子砍断,被几颗金灿灿的珠子挡住了。 石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见自己没死,惊出了一身冷汗,两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多吉拾起地上的金珠,缓缓站了起来,浑身上下安然无恙,没有任何伤痕。偷袭他的匕首,已经被那名俊秀的公子没收了。 原来今惜古早就察觉到石敬的举动,在殷万里有反应之前,他手上已经捏好了指诀。 “这是什么武功?”石敬沉吟道,哪怕这个人预判到了他的行动,但他明明已经使出了十成的功力,纵然接住了匕首,也一定会被刀锋划到,可他仿佛一点儿事也没有。这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殷万里长吁一口气,叹道:“还好有你在!” 无论如何,必须要将这个卑鄙小人绳之以法,殷万里预备再次把刀架在石敬的脖子上,却被多吉拦下了。 石敬又惊又惧,深知性命已不在自己的掌控中了。 “我仍然清楚地记得,多年以前,家师就曾说过,若在未来某天,在中原遇见了三名姓石的施主,就将这本《铁拳秘籍精要》带给他们。”多吉从袖口里搜出一部书,交到了石敬手中,补充道:“家师说,你们带走的《铁拳秘籍》是原版,其中有不少地方写得晦涩难懂,且缺少心法指引,若不懂梵文,很难参悟其中的奥妙。这部《铁拳秘籍精要》详细记载了修习此功法的重点难点,另外还有家师的心得体会,可以帮助修习者武功更上一层楼。” 就算是石敬这样的卑鄙小人,此时也不敢伸手去接这部书了。 今惜古点头称赞道:“占堆加布大师真是超尘脱俗,非凡夫俗子可比。” “哼,这三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甚至欺压良善,干尽了坏事。大师你们以德报怨,那是你们境界高。我没有那么高的境界,我只知道,冤有头,债有主,他们刚杀了大师的两位师弟,这部书,我说什么也不同意交到他手中!”殷万里厉声道。 多吉仍然把书放到了石敬手中,说道:“石施主的两位师弟也是因我们而死。” “如果我推测得不错,石家三兄弟二十年前遇见的头陀,就是占堆加布大师本人。后来大师任由这三人将《铁拳秘籍》带走,也是为了补偿过去在嵩山少林犯下的罪孽。”今惜古说道,“这部书能交到石敬他们手里,也算是圆了他的一个心愿。” 殷万里背过身去,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石敬狼狈地逃了,带着那本《铁拳秘籍精要》,却抛下了两个兄弟的尸体,从墙壁的豁口跃了出去。 今惜古方才所使的武功,虽然很快,快到没人看清到底是怎么出手的,但就是这前所未见的一手,已经暴露了他的身份。多吉走向了他,先施了个礼,郑重地道了声谢,说道:“今施主,贫僧有礼,常听家师提起你。” 第17章 珍馐会(一) 就连远在西域的僧人也认识今惜古,甚至西域少林的住持还经常提起他的名字,殷万里感到不可思议。 “为什么你会这么出名呢?”殷万里问道。 今惜古摊开双手笑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不知不觉间,我就认识了很多人,也被很多人认识了。” 出名以后,他的困扰就变得多了,这是他的体会。有许多事情,倘若周围的人都不认识你,通常都没有那么复杂。当大家都开始知晓你以后,这件事就开始变得复杂起来了。 处理人的关系,往往比处理事情本身要复杂很多。 “今施主曾在楼兰古城中破解了食人沙虫的传说,并寻回了楼兰王的秘宝,此事一直被西域各国的城主传为佳话。此事家师也有参与。”多吉充满敬服地说道。 “竟然发生过这么有趣的事情?好你个今惜古,居然不通知我一声!”殷万里责难道。 今惜古无奈地摇摇头,说道:“我可是差点儿死在那里了,陷在沙子底下三天三夜的滋味儿可不好受。” 店家咳嗽了一声,开始招呼几个内厨的汉子清理这里的一片狼藉。 今惜古也和殷万里一道,协助多吉将两位大师的尸体放到一块儿,顺便也把石卜和石达二人的尸体也抬出了屋外。 酒店里的客人已经走光了,包括那名老者和红衣少年。今惜古特地观察了这两个人,确定他们打从一开始就互相认识,最后他们是一起上的路。他本想跟上去验证一下二人的身份,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确认。 今惜古、殷万里和多吉坐在了同一张桌前。 “刚才大师说要进宫面圣,未知是何事?”今惜古问道。 “贫僧带来了家师的亲笔信一封,家师希望圣上停止对瓦剌部落的御驾亲征。”他取出一块包裹精致的信札,封面处用工整的汉字写下了:“皇上亲启。占堆加布望东叩拜。” 殷万里作为当朝锦衣卫指挥使,深知君无戏言,皇上亲自下达的指令,是不可能反悔的。自古以来,敢公开向皇帝劝谏的王公大臣,都要抱着必死的决心。一个远在西域的老和尚,中原的战事与他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占堆加布大师在中原讲学时,曾受邀进宫,做了其中一名皇子的老师,而那名皇子就是当今的圣上。换句话说,占堆加布是当今圣上的启蒙老师,传授治国安邦之道的第一人。”今惜古补充道。 殷万里顿时肃然起敬。 多吉叹气道:“得知皇上要亲征瓦剌,家师寝食难安,常对我们说,瓦剌进犯事小,御驾亲征事大。” 今惜古仔细酝酿着这句话,瓦剌只是蒙古的一个部族,尽管近些年越来越壮大,但与我地大物博的天朝比起来,只能算是一小股进犯的势力,哪怕对方派出了数以万计的骑兵,还不足以严峻到需要举全国之力,令皇帝御驾亲征的地步。 由于近期疲于应对各种棘手的事件,这个关键问题他始终都没想过,现在想想,着实有些离奇。 “圣上为何会想到御驾亲征?”今惜古转向殷万里,想到这个锦衣卫的指挥使,坐守天下最严密的特勤机关,皇宫内外任何一项机密事件,他都能知晓。 “因为王震。”他毫不支吾地答道。 “厂公?那个太监?” “他可不是一般的太监。东厂第一把交椅,圣上打小就十分信任他。”每次提及此人,殷万里神情里透露出的都是一种厌恶,与无尽的憎恨。“在先帝爷尚在时,王震还只是后宫一个小小的奴才,但他眼光独到,一眼就相中了还只有三岁的皇长子,极力讨好,大献谄媚。圣上登基以后,他平步青云,立刻就进了二十四衙门,两年后就被选为司礼监掌印,与圣上同吃同进,协助圣上处理各类日常事务。 但他还不满足,凭借手中的权利,他大肆批捕曾和他作对的官员,对锦衣卫更是强加打压。还在民间培植自己的势力,要挟各大门派,听他号令。他是一个好大喜功的人,与其说是皇上想亲征瓦剌,不如说是他想在阵前指挥作战。对于一名太监来说,指挥千军万马在前线厮杀,这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巨大成就,他希望能通过亲征瓦剌这件事,建立前人无法企及的丰功伟业。一旦成功,天下就再无人可以撼动他在朝中的地位了。” 今惜古听得连连摇头。那一年他考中进士,面见皇上时,曾与王震见过面。只觉得是一个浑身擦满脂粉,散发着奇异香气的怪人。如果让他天天与这种人在一起,他宁愿选择一个全天下最丑的女人。 “王震就是那个下令大肆批捕珍馐会余孽的人。”多吉说道。 “珍馐会?”今惜古顿时来了精神,余光瞥见正在打扫的店家一行,他们也正在往这里看。 关于珍馐会的过往,多吉大师讲述了一个久远的故事。 “珍馐会”是江湖中一个十分神秘的组织,曾有一段时间十分盛行,近些年似乎销声匿迹,已经很久没有在江湖中露脸了。没人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也没人知道他们的确定踪迹。 本朝刚刚成立时,掌管皇宫后厨的部门名曰尚善监,由开国元勋之一的朱聪担任。这个朱聪来头可不小,早年随太祖皇帝打天下,随队东征西讨,一直是后厨第一掌勺。传闻朱聪身长九尺,双手过膝,力能扛鼎,能同时架百锅,掌百勺,武艺之精湛,厨艺之高超,世间无人能出其左右。天下初定的时候,因照顾皇上饮食起居有功,朱聪受封尚善监总管,统领宫廷里全部的烹饪事务。 后来,尚善监空前壮大。朱聪在全国设立办事处,有点像当今各省的餐饮协会。但凡对做菜有自信的,都可以进去尝试。只不过选拔的条件十分苛刻,受考核的人,不止要擅长厨艺这么简单。首先需要具备一定名气,拿到至少八家酒店的推荐信以后,才可获准接受考核。经分会批准通过,才可以前往京城参与会试,会试通过后,方可以进宫历练。再经历三道难题,七大考验后,方可以真正进入后厨,成为御膳房的一员。 尚善监原本是天下厨艺之巅,却在未来的某一天坠入深渊。本朝第二任皇帝不幸遭遇叛乱,他死后,原来的尚膳鉴就地解散,之相关的人全部被抓去菜市口砍了头。转而成立光禄寺和尚食局,自此,后厨由东厂的太监统一管理。光禄寺总揽食材的采购供应,尚食局负责品尝,确认食品的安全,新的尚善监只剩下单纯粹的烹饪工作。 尚善监被肃清的同一年,江湖中平地崛起一个名为“珍馐会”的组织。组织首脑武艺高强,手段狠辣,短短数年时间,就已经发展为能与武当、少林、点苍几个大派较劲的组织。各方人士趋之若鹜,纷纷加入到这个组织当中。他们打着一统中原,恢复武林秩序的旗号,在各省秘密成立大大小小的分舵,广泛招揽中原武林人士,小到山间田野,大到县城酒家,都有珍馐会的痕迹。 这样大的野心,自然引起了朝廷的注意。先帝爷下旨,肃清珍馐会。无数珍馐会的弟子成为众矢之的,受到各大门派的屠戮,几年时间里,珍馐会又从中原武林销声匿迹。 第18章 珍馐会(二) 故事到此,殷万里眉头紧锁,补充道:“王震上来以后,莫名其妙开始下令扫清珍馐会余孽。但凡敢自称珍馐会的人,都会被拉去砍头,大量无辜的江湖中人无辜惨死,就连我们锦衣卫里的少数人也被打成珍馐会的余孽,被抓去砍了头。” “无论珍馐会是否有反叛之心,这样大肆屠戮生命,实为人间之浩劫。”多吉大师叹道。 今惜古陷入了沉思:“传闻朱聪临终前将毕生所学融于一部惊世秘籍,名曰《尚善宝鉴》,一直被历代掌勺人传承。叛乱发生后,皇帝遭到追杀,一同消失的,还有这部秘籍。” 多吉双手合十:“珍馐会的第一任教主号文火居士,人称文火教主。本朝的的第二任皇帝,也就是被叛乱者追杀的那位,好炆皇帝,‘炆’字拆开便是‘火文’,倒过来念正是‘文火’。” 今惜古恍然大悟,说道:“看来珍馐会成立之初,便是为了夺权。文火教主被他的叔叔夺取了皇位,心存不甘,始终怀揣东山再起的梦想,直至去世。” “圣上年纪尚轻,并无统兵经验,这时让他远离权利的中心,率领主力军与好战的瓦剌军队正面对抗,京城就会陷入十分危险的境地……”多吉说到这里便停住了,他低下头,深知后面的话就是大不敬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破损的墙壁处忽然发出了响动,那胖老头和红衣少年已经不见了。 殷万里朝他们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扔出去一只铜钱。这是他给同伴传递的讯号。 紧接着,他看向今惜古,又转头望向多吉,不安地问道:“莫非,这次的案件与珍馐会大有关联?珍馐会的余党想趁这次皇上御驾亲征的机会,发动叛乱?” 今惜古说道:“三百万两送往前线的官银,一旦失窃,前线将失去最大的后勤保障。而一旦这批巨额钱财被野心巨大的人拿到,他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 殷万里大惊失色,连忙说道:“那不就不妙了吗?我得赶紧上奏,告知皇上这件事!” 今惜古摇摇头,继续说:“官银失窃的事,想必皇上早已知晓,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圣旨已下,君无戏言,岂会因你一句话就收回成命?我们能做的,只有尽快追回失窃的官银,同时找出幕后指使。” 今惜古现在知道,为什么皇上会默许将他的名字写在通缉令上了。这不止是一张通缉令,对今惜古来说,是皇上亲自发出的求助函。 “无论如何,我都将前往京城面圣,尽全力劝谏圣上放弃御驾亲征,这是家师的愿望。”多吉说道。 “大师尽可前往,破案的事就交给我和这位锦衣卫大人了。”言罢今惜古叹了口气:“可惜了桑吉和德吉两位大师……” 沉默了半晌,多吉进行了简洁的仪式,为死去之人诵经,助他们往登极乐,也包括石家两位兄弟。 多吉大师立刻就上路了,此行吉凶未可知。 此时,从外面射进来一张字条,殷万里单手接住。这是来自锦衣卫的下属的情报。 殷万里看完后,告诉今惜古:“那老头儿和红衣少年果然互相认识,此时他们正一前一后望东而去。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的目的地很有可能就是开封。 今惜古并不感到意外,将一块黑色的石头拿在手里转了转:“如果我的记忆没错,它应该是长盛镖局的信物。” 殷万里瞪大了双眼:“这不是在那个红衣少年身上吗?你是什么时候做到的?” 今惜古得意道:“什么时候不重要,重要的是做到了。” “好你个今惜古,竟然在朝廷命官眼皮底下盗窃!” 今惜古撇了撇嘴:“我觉得你说得不对。这本该是长盛镖局的无价之宝,我刚好认识它的主人,只是想物归原主罢了。”今惜古说道:“这是一种极为罕见的黑玉石,找遍全国也找不出第二块这么完整的。持有它的人只有一个,长盛镖局的老当家,董尹航。据说这是他年轻时花大价钱,从一个西洋人手里买来的。” “董尹航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他的信物怎会到一个少年手里?”殷万里道。 “这倒是一个很有趣的问题,但不用急着回答。”今惜古说道:“眼下还有一个问题,我们必须要面对。”今惜古又道。 “什么?” “你不觉得这里现在太安静了吗?” 除了他二人以外,现在酒店内一个人也没有了。刚刚还在清扫的店家和几个伙夫都不见了。 其实打从一开始,殷万里就在注意这里的店家。一口气来了这么多练家子,店家似乎一点儿也不惊奇。这间开在荒郊野岭的酒家居然会有这么多食材可供挑选,每一道菜,每一坛酒,都是上品,就算在洛阳城也很难找到这么精致的酒店了。 “收到你的传书时,我就在纳闷,为什么要选在这里见面?” “因为这里很不寻常。” “哪里不寻常?” “因为太寻常了,所以很不寻常。” “是吗?”殷万里已经嗅到了杀气,握紧了绣春刀,缓缓朝厨房靠近。 布帘被掀开,里面空无一人。 然而,今惜古却听到身后的木窗有动静,他一个侧身,伸手接住了一枚透骨钉,另有三枚射入了对面的墙壁里。 殷万里见状,试图飞身破窗,却险些被第二轮透骨钉打中。他单脚点桌,腰身下坠,一招“武松醉酒”,四发暗器擦着他的前额飞过,径直朝今惜古而去。一阵劲风扫过,今惜古迅速出手,恰到好处地将暗器全都摘了下来。 暗器泛黑,尖端还有粘稠的液体滴下来。 “这种毒,倒也不稀罕。比起你们做菜的功底,使毒的技能还是差太多了。”今惜古说道,将暗器包起来,扔到角落里,然后缓缓推开了木窗。 窗外立着四个蒙面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今惜古。其中一人说道:“敢公然和我们珍馐会作对,你果然很大胆。” “这么说,你们真是珍馐会的人?”今惜古问道。 四人不语。 “不说话就代表默认了?” “我明明在酒里滴入了无色无味的蚀心软骨散,普通人应该会浑身脱力,内功尽失,为什么你跟没事一样?”声音听起来是酒店的店家。 今惜古故作惊讶地说道:“啊?你有下毒吗?遭了!”紧接着又毫无顾忌地把桌上的酒抱起来一阵豪饮。 “好酒!” 四个蒙面人看呆了。 谁又能想到,今惜古在百花楼喝下的海棠花蜜茶能解世间各类奇毒,蚀心软骨散这种毒根本不在话下。 “偷听了半天对话,想必你们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吧。”今惜古笑道。 “今惜古,我知道你无所不能,但这件事,奉劝你不要插手比较好。”蒙面的店家说道。 “为什么?我这个人天生爱管闲事,越是不想让我管的事,我偏要管。” “我只负责传达主人的话,刚刚的暗器也只是试探,你果真是一个不同凡响的人。” 此时,殷万里已经从侧面的窗户溜出,绕到他们身后,无情的绣春刀已经出鞘。 但未等他出手,这四人就已经把刀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自尽了。 待殷万里摘下他们的面罩,正是店家和三名酒店的后厨。 第19章 扛着棺材的人 望着地上新增的四具死尸,今惜古感慨道:“珍馐会真是个不可思议的组织,我开始有些佩服这些人了。” 殷万里还刀入鞘,厉声道:“他们倒也识相,若是落在我手里,定要让他们体会诏狱里那些刑具的滋味!” “勇猛果敢,手段狠辣,果然很符合苦兄的作风。怪不得一听你‘铁臂神鹰’的名号,人人都跟见了瘟神一样。” “说了多少次,不许叫我苦兄!”殷万里气急败坏地说道。 坚硬的黄土地上,沙尘飞舞,两匹健硕的快马掠过平原。 一个小偷,一个锦衣卫,两人并肩上了路。 初秋的太阳依旧狠辣,他们骑马行了半日,已是口干舌燥。殷万里不断擦拭着流淌下来的汗珠,幸好临走前今惜古盛了满满一葫芦酒,几大口下肚以后,又觉得饥肠辘辘了。 就连马匹也不满地直喘粗气,他们决定在前面的一座小镇歇歇脚。 不同于普通的乡下小镇,这里的百姓十分忙碌,他们前前后后已经遇见了十多趟拉车赶趟的生意人,有的车上装着满满当当的蔬果,有的则是满得快溢出来的酒桶,有的是琳琅满目的珍奇玩物,还有血淋淋的牛羊肉。 殷万里那身飞鱼服已被汗水湿透,在今惜古的强烈建议下,他终于答应去换一身普通的百姓服装。毕竟一个锦衣卫就这样大摇大摆地穿行于街市,还是太打眼了,更何况旁边那个人还是全国通缉的要犯。 他们在客栈里饱餐了一顿,小二哥向他们推荐了这里特产的道口烧鸡,传说这是“中原第一鸡”,任何人来这儿都要吃一只才算真正来过。最令今惜古感到惊喜的是,这里居然有地道的杜康名酒。一只色香味俱全的烧鸡下肚,一坛清澈明亮,窖香浓郁杜康酒下肚,纵然再赶三天三夜的路,他都可以眼睛都不眨了。 “为什么你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样子,吃起东西来是这般粗俗?”殷万里吐槽道。 今惜古扶着鼓鼓囊囊的肚皮,笑道:“平日里斯文,是为了保持一个清醒的头脑,这样可以更好地思考问题。然而有两件事是不能斯文的,否则就是自己为难自己。” “哪两件事?” “一是吃饭喝酒的时候,二是洞房花烛的时候。” 殷万里哭笑不得。 这时候,客栈里闯进来一个浑身冒着酸味的邋遢鬼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个人年过半百,仍然精力旺盛,蓄着满口黑白相间的大胡子,扛着一副棺材,一副又大又沉的黑棺材。 刚一进来,他就操着一口浓重的北方口音说道:“小二,老子饿了,快上饭吃!” 小二赶紧上来招呼,却被他肩上的黑棺材吓傻了,连忙问道:“客官,这棺材里装的不会是死人吧?” 这人瞪了他一眼,回道:“棺材不装死人,莫非还装活人不成?还是说你这客栈有规定,不让人带棺材进门?” 小二战战兢兢地回道:“倒没有这个规矩,只是有些不吉利。” “放屁,带个棺材进来就不吉利了,老子从开封城就扛着棺材到这儿,不也挺好?棺材的意思是‘官财(关财)’,意思是升官发财,关起门来发财,你懂个屁!” 言罢,“轰隆”一声,他把棺材放到长凳上,惹来客栈一众人侧目,但见他粗声粗气的,长相怪恐怖的,也没人敢多说一个字。 “是是是,客官说得是。”小二连连点头。 今惜古发现这个人真有趣。 他独自点了一大桌菜,除了道口烧鸡以外,还点了油炸丸子,烟熏牛肉,荔枝闷猪蹄,葱花酱爆羊蝎子外加一碗胡辣汤。 “小二,上酒!” 店小二颤颤巍巍地抱上来一坛杜康,他拍掉封泥,抱起酒坛,咕噜咕噜喝下一大半,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将桌上的菜肴一扫而空。 就像饿死鬼投胎一样。 今惜古坐在旁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吃。 其实看人吃饭也是一种乐趣,特别当一个人吃得格外香的时候。 店小二实在有些按捺不住,他放棺材的地方正好对着门口,外面的客人见这么大一口黑棺材,哪里还敢进来。 但因为担心棺材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店小二也不敢触碰。 殷万里越看越觉得,这人很眼熟,竟然走上去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那人抬头看了眼殷万里,往地上吐出了一根鸡骨头。 殷万里顿悟,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叫道:“是你!在御膳房里偷吃的狗贼!” 他喝完了最后一滴酒,和今惜古此前一样,拍了拍自己的肚皮,酒足饭饱。 “老子当是谁呢,原来是锦衣卫大人,不穿官服差点儿没认出来。什么风把您吹到这荒野小镇来啦?” “上次让你跑了,这次可没那么容易!”殷万里说着拔出绣春刀,指向了他的脖子。 这人嬉皮笑脸,一点儿也没有畏惧的意思,脚下轻轻一抖,连凳子带人往后滑了出去。 殷万里一个箭步向前,瞬间奔到他身后,用脚抵住了凳子腿,伸左手拿他的后脖颈,哪知扑了个空。他像一条鱼似的从凳子溜到了地下,顺道还给他做了个鬼脸。 殷万里气不打一处使,挺身向前,他跪在地上转了一圈儿,又来到了殷万里身后。殷万里回身,右手顺势举刀横削,他低头躲过,后退两步,人已经到了门口。 “有种接我三刀,总是逃,算什么英雄好汉。”殷万里骂道。 “笑话,老子又没说是英雄好汉。你的刀那么沉,傻子才会去接。” 这话说得殷万里又好气又好笑。 “那边坐着的兄弟,方便把老子的东西递过来吗?”他看向今惜古。 今惜古回道:“当然,拿去。”话音刚落,隔着桌子使出一掌,劲风托着又大又重的棺材直直飞向了门边。 “好掌力!”他左手先是往前一挡,顺势往后一送,就这么一挡一送,大半力量就已经被卸掉了,接着右手往上一托,又大又沉的黑棺材跟纸片一般被他托了起来。 他单手托着棺材奔出了客栈。 小二追出去道:“客官,你你你……还没给钱呢!” 店小二快哭出来了,怎么就碰上了这种怪人。 一转身,发现桌上已多了一锭银子。 殷万里气冲冲地回来,见他还给那恶棍结了账,对今惜古气不打一处使,问道:“你怎么还帮他?” 今惜古笑着道:“我只觉得他挺有趣,而且我有预感,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第20章 山林奇遇 他们出了客栈,继续上路。 穿过市集,经过一片住宅,小镇就已经到头了。尽管十分留恋这个热闹的地方,但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今惜古注意到小镇牌坊的石墩上被人画了个碗筷的标记,他认得这个标记。 看来丐帮的人也在这里。 好像这几天他跟乞丐十分有缘。 途经一片小山林,过了这片山林,便是官道了。 但这片山林似乎格外长,他们的马匹似乎还没休息够,走起路来颠簸得不行,直喘粗气。 好在山林下面有条清冽的溪流,今惜古建议先停一停,让马儿在树荫底下歇歇脚,喝口水,等太阳小点再上路。 毕竟马儿也是有脾气的,脾气上来的时候,干啥都是事倍功半。 今惜古来到小溪边,准备取些干净的山泉水,听到小溪的另一边有人在说话。 “你们究竟要带我去哪儿?”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的语气。 “就快到了,穿过这片山林,就是伏羲镇。”一个冷漠的男人回道。 “伏羲镇?你们带我去那儿做什么?”女人问道。 “我们也是听命行事,把你带到伏羲镇,就可以交差了。”冷漠的男人说道。 “那我可以见到铁哥吗?既然你们是丐帮的人,一定认识他吧?”她忽然激动起来。 “当然,带你去伏羲镇,就是为了杨铁山,好让你俩团聚的。” “真的吗?真的是铁哥让你们来接我的?” 那人没有回话。 今惜古听到了脚步声,两个人正朝他这边走来。他纵身一跃,藏到了山坡上的一块巨石后面。 “天气真热,都立秋了,怎么还这么热呢?”来人是三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为首的那个肩上吊着三口麻袋,是地地道道的丐帮弟子。 麻袋越多,在帮中的地位也越高,丐帮弟子,最高可以到八袋。但丐帮对于八袋弟子的要求极为严苛,既要武功过硬,还要在帮中拥有极高的声望,最后由帮主亲自点选。全国数十万丐帮弟子中,能够背八个麻袋的,不超过五个。 他们蹲在溪水边取水,顺便把水浇在脸上凉快一下。 “大哥,这小娘们长得水灵灵的,她究竟是什么人啊?为什么让我们千里迢迢从湖南带到这儿?” 那名三袋弟子的声音很冷漠,说道:“少管闲事,想成为正式弟子的话,就少说多做,不该你管的事就别管。” 另一名喽啰年纪轻,脚步重,踩到石子的时候差点儿把脚崴了,显然并没有练过什么功夫。但却人小鬼大,笑嘻嘻地说道:“老大,小弟我活了这些年,还没碰过女人,这荒山野岭的,那娘们又这么漂亮,看得我心里痒痒的。” 三袋弟子哼了一声,说道:“你若不想死的话,可以试试。” “难道她还能吃了我们不成?”另一名喽啰说道。 三袋弟子冷笑道:“她吃不了你们,但另一个人会。” “谁?” “杨铁山。” “嗐,不就是她一路上念叨的那个铁哥嘛!这人是什么来头?比大哥还大?” “你们初入丐帮,不认识杨铁山倒情有可原,但在江湖上,杨铁山的名字也是响当当的。”三袋弟子说道。 “莫非是那个传说中的‘过江龙’杨铁山?凭借一人一船一杆,在汉江独挑长蛇水寨的那个杨铁山?” 三袋弟子点头道:“不错,而且他还是与我师父齐名的丐帮掌钵龙头。” 两个小喽啰不敢作声了。 “不过……”三袋弟子话锋一转,“他就要死了。” “此话怎讲?”年轻的那个喽啰眼里放光。 “这个女人到伏羲镇的时候,就是杨铁山的死期。” 小喽啰的脸上闪过几分喜悦。 三袋弟子说完背过身去,说道:“这地方太扎眼,如果你们想做什么的话,去林子深处,那里有个山洞,记得别拖太久,我们还得赶路。” 两人顿时感激涕零,同时跪下,异口同声地道:“多谢大哥成全!” 空山寂寂,深林幽幽。几只飞鸟被惊动,飞上了高高的天空。树荫底下,一个女人被敲晕了过去,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喽啰三步并作两步,将她抬进了密林深处…… 过了好一会儿,三袋弟子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有两个人。 不知怎的,他发现这两人的脚步轻快了许多。兴许是他二人刚快过完,身体还抑制不住那种由内而外的兴奋。 “你们的动作比我预想的要快很多。”言语中带着几分戏谑。 “是啊,我们的动作一向很快。” 他猛一回头,见来了两个陌生人,其中一个正不怀好意地笑着。 “你们,是什么人?”三袋弟子惊问道。 今惜古笑道:“我们啊,反正不是什么好人。” 殷万里瞪了他一眼。 “我的两个兄弟呢?” “你说那两只小淫虫吗?他们在山洞里睡得正香呢!”殷万里也跟着阴阳怪气起来,忽然发现有时候捉弄一下这些恶棍,也挺有意思的。 “哈哈哈哈……”三袋弟子忽然大笑起来,说道:“你们可知自己惹了什么人?”他指了指肩上的麻袋,“站在你们面前的可是丐帮三袋弟子,我的师父可是八袋长老,伏羲分舵的舵主,人称‘穿云鹤’的史长风。” 他本以为说出这些,对方一定会吓破胆。过去他都是这般横行街市,任谁来了,只要报出自己的名号,都要给他面子,他那两个小弟就是这么收的。 但这两个人听了却无动于衷。 说无动于衷并不确切,今惜古是知道“穿云鹤”这个名号的。这个人以腿法着称,据说他的踢技强劲,快如闪电,可以踢飞万物,甚至击穿天上的云朵,因此被冠以“穿云鹤”的名头。 “也就是说,你们准备把那位姑娘送到伏羲镇的丐帮分舵里去,交到史长风手里。”今惜古问道。 这句话再没有戏弄的意思,而是透着一股威严,带着几分杀气,令听者不自觉双腿颤抖。 今惜古内心已十分生气,他最看不惯这种欺辱女人,拿女人作玩物的下流小人。 “哼,竟然敢直呼我师父的姓名。看来你还不知道我师父的厉害,《鹤仙腿》之所以冠绝江湖,并不只是名声响亮而已。他的踢技不仅威力惊人,更兼速度之快,往往对手还未反应过来,他那一脚就已经击穿要害,令对方一命呜呼。依我看,就算你们两人加起来,也不够我师父踢上一脚的!” 这话当然被夸大了十倍,为的就是震慑对方。可未等他把话讲完,今惜古就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简直比风还要快。一眨眼,他们就已经近在咫尺了。 三袋弟子已经惊呆了。 “现在给你两条路选,一是向我交待全部的事情,还可以留一条活路;二是我直接把你交给身旁那位锦衣卫大人,由他带你去京城的诏狱里坐坐。知道‘诏狱’是什么地方吧?据我所知,诏狱里用来招待客人的器具还是很多的,绝不会令任何人失望。” 他当然知道诏狱是什么地方。普通人光是听到锦衣卫这个名词,就足够吓破胆了。 他偷偷跃过今惜古的肩头,瞥了一眼他身后一脸凶相的殷万里,后者已经抽出绣春刀,正放在手心里把玩起来。 虽然没有穿飞鱼服,但这把绣春刀不是每个人都佩拿的,加上眼前这个人也不是善茬。 人都是想要活的,一开始就想死的人,不会活到现在。 第21章 掌钵龙头 当晚,月朗星稀,闹腾的街市安静了下来。 小镇的好,在白天是很难看见的,因为人有太多偏见,看它小,总嫌不够大,道路太窄,房屋太矮,灰尘太多,车马太破,饭不好吃,酒不够喝,男人太小,女人太少……但只要到了晚上,这些偏见就不复存在了。因为到了晚上,睡觉是唯一的需求,在小镇睡觉,往往都能睡得很香。 有条件的可以先喝几盅再睡,更有条件的还可以搂着女人睡。 当然也有不睡的,这部分人通常都不是一般人。 一处荒废的宅邸内,聚集了上百来号人。 上百来号人都不睡觉,对于这座小镇来说,是一件很稀奇的事。 这些人已经很久没洗过澡了,把身上的泥丸都搓出来的话,可以堆成一座土山。 丐帮伏羲分舵的舵主,“穿云鹤”史长风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把一个金色的碗握在手里把玩着,眼里闪烁着贪婪。 他并不是觊觎碗里的金子。这个碗象征着权利和地位,对于数十万丐帮弟子来说,它是至高无上的圣物。当年太祖皇帝就是凭借一个普普通通的碗,熬过了艰苦的岁月,开始割据天下,最终登上天子的王座。之后,他命人打造了一个纯金金的碗,把它赐予了丐帮,以嘉奖他们对国家的巨大贡献。 这个金碗就像免死金牌,凭借它可以自由出入皇宫,就算是东厂和锦衣卫的人,也拿它没有办法。 掌钵龙头由此而来,他们负责掌管金碗,以守护丐帮在江湖中的绝对地位,只有被冠以德高望重之名的八袋长老才有资格当选。 史长风就是其中之一,与他同时并称掌钵龙头的还有两个人。 一个是山东许林锋,以“遁地蛇”之名着称。他擅使暗器,其独创的地龙锥更是江湖一绝。这地龙锥短小精悍,专攻人下盘,因出招隐秘,极难防御,即便是轻身高手也难以幸免。 另一个是湖北杨铁山,人称“过江龙”。传闻他是宋代杨家将后人,双手过膝,力能扛鼎。擅使长兵,棍、棒、枪、浆、长竹竿皆可为兵器。因自小在江上生活,其水性过于常人。多次率领丐帮弟子渡船击退水贼,在长江一带广受渔民推崇。还曾凭一人一船一杆,斜渡鄱阳湖,独挑长蛇水寨,奋战一天一夜,将那臭名昭着的黑白双煞送进官府。 他们三人约定好,每人掌管金钵四个月。到今夜,刚好四个月期满,接下来掌管金钵的人是许林锋。 但是许林锋已经失踪了十几天,帮中人多数都听到了一个消息,许林锋已经死了。 因为十几天前,他去赶了一趟镖,作为长盛镖局最出众的镖头之一,他加入到了那趟押送三百万官银的队伍当中。 现在谁都知道,结果是镖银被劫,全体官兵阵亡,镖师全军覆没,连车夫都被杀了。 大部分人都相信,许林锋也死了,因为再也没有听到任何他的消息。 唯独一个人不信他死了,作为好友,杨铁山扛着一副棺材就去了京城,声称:“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若不能把他活着带回来,也要把他的尸体装进棺材里入殓。” 史长风只盼许林锋死透了,这样一来,就只剩杨铁山这一个眼中钉了。 但这个人,他已经不再担心了,他已经得到了制约他的秘密武器。 “哐啷”一声,大门被推开了,一个粗野的虬髯大汉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杨铁山扛着又黑又沉的大棺材回来了。 众弟子默不作声,谁都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谁都知道结果如何。这中间纵然还有一些人存疑,但金钵好歹还在史长风手里,谁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毕竟这是两个八袋长老的纷争,他们这些刚入门才几年的弟子,无论如何也是说不上话的。 “杨长老回来的时机真是分毫不差,再过不久就要过子时了。”史长风笑道,言语里带着明显的讥讽。 杨铁山把大黑棺材重重地砸在地上,地面立时出现一个深坑,棺材就这样直直立了起来。 “老子当然要回来,今夜是许长老交接金钵的日子。” 史长风泛着疑惑道:“看杨长老胸有成竹的样子,莫不是已经找到许长老了?” “哼,老子找遍了京城也没找到许长老的线索,几番打听才得知,那趟死人镖的尸身都被送去了开封城,被韩诗晨那个狗官藏起来了。”他气冲冲地嚷道。 “哦?竟有此事?” “于是老子又快马加鞭地赶往开封,在几个兄弟的帮助下,摸进了开封府的义庄里,结果你猜怎的?” “怎的?” 杨铁山开心地大笑起来。 众丐帮弟子不明所以。 “老子没有发现许长老的尸身,哈哈哈哈哈!” 他格外高兴,把最近一名丐帮弟子手里的酒壶夺了去,咕噜咕噜一饮而尽。 史长风额间冒出了冷汗,问道:“既然没有发现许长老的尸体,莫非是许长老还活着?” “自然活着,许长老号称‘遁地蛇’,哪能那么容易就死了?” “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史长风悻悻地说道。 “枉费老子花了十两银子,定制了这么结实的一副棺材,看来是用不上了。等那家伙回了,老子定要让他赔给我才行!” “杨长老长途跋涉,一路辛苦。来人啊,送杨长老去歇息!”史长风抢着叫道。 两名三袋弟子从地上坐了起来。 “慢着!”杨铁山听出了史长风的意思,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老子一点儿也不累,白天还吃了顿大餐,现在精神得很呐。” 史长风脸上闪过几分寒意,说道:“杨长老莫非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外面传来了更夫的钟声。 “史长老,三更天了。”杨铁山说道。 史长风当然知道他的意思,他哪里肯愿意就这样把金钵让出来。 “还愣着干什么,快送杨长老去歇息!” 那两名三袋弟子走上前来,试图从左右两侧挟住杨铁山,却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顶飞了出去。 “杨长老,你无故伤我弟子,意欲何为?” 周遭的弟子都站了起来。 杨铁山也不遮掩,指着他手边的金钵骂道:“奶奶的,快把金钵给老子交出来!” “笑话,金钵又不是你的,是整个丐帮的,我凭什么交出来!”史长风冷冷地回道。 “四个月期限已到,现在掌钵龙头已轮到许长老做了!” “许长老现在生死未卜,于情于理,也应该由我继续保管!” “就算许长老不在,于情于理,也该交到山东,给琅琊分舵的兄弟看管。” “倘若许长老死了呢?”史长风说道。 “你怎说得出这种话?”杨铁山怒不可遏,喊道:“且不提许长老生死未卜,就是真死了,也轮不到你,老子都还没说话哩!” “丐帮规矩,若是有一人在掌钵期间发生意外,就得重新决定新的掌钵龙头,以防止有小人施奸计暗算。各位兄弟,我有理由怀疑,杨铁山想独坐掌钵龙头之位,先杀害了许长老,现在又要来赚我。他带进来的这副棺材便是罪证!” 伏羲分舵的弟子都是史长风的人,现在齐刷刷拿起了手中的棍棒刀枪,把他围在了中间。 “直娘贼!”杨铁山骂道:“以多欺少算什么好汉?何况在坐的都是丐帮兄弟,老子一个也不想打。够胆的话,你和老子出来一对一比试,若能赢,金钵归你,若赢不了,老子也不要,金钵移交给琅琊分舵。” 史长风就等他这句话,邪魅一笑,说道:“就依你。我话说在前头,比武论输赢,不准反悔。谁要是输了不认账,便永远退出丐帮!” 第22章 比武论输赢 杨铁山是个粗人,不如史长风诡计多端。 丐帮比武的规矩,一向由主家来定,杨铁山在史长风的地盘上比武,就已经输了一半。 史长风知道杨铁山是北宋杨家将的后人,为了克制他的“杨家枪法”,便提出不准使用任何兵器。 杨铁山也不怕事,不用兵器就不用兵器。 他这辈子就没怕过任何事。 现在好比穿云鹤可以飞,而过江龙却少了尖牙和爪子。 史长风虽然擅长诡计,但他的仙鹤腿法的确已达到登峰造极之境,任何人见到他的踢技,都要连连称赞。他的腿法不仅快如闪电,更是精准无比,每一次出击都能迅速找准对手的薄弱之处,令人措手不及。哪怕防住了前招,面对越来越凌厉的连环踢技,对手也只有疲于防御和闪躲的命。 十招下来,杨铁山的前胸和下腹分别中了一踢,他单膝跪地,往地上呕了一大口血。 史长风越打越精神,他单腿站立,作出“鹤立鸡群”的起手式。寻常的打斗,他是无论如何也使不出这一招的,普通的武者早已一命呜呼,哪里还能像他这样支撑着站起来。 就连杨铁山也不得不佩服他的踢技,放眼整个武林,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 “虽然老子一点儿也不喜欢你这个人,但不得不说,你这个直娘贼的功夫还真俊。”就连杨铁山自己也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夸还是骂,他只想靠大声说话来发泄自己胸中的郁闷。 “你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头脑简单。”史长风轻蔑道,“再蠢的人也知道,赤手空拳和我比试,就只有找死的份儿。” “哈哈哈哈哈……”杨铁山笑个不停。 “你笑什么?” “你最大的缺点,知道是什么吗?” 史长风没有动,不耐烦地听着。 “你最大的缺点,就是自以为是。有些人自以为很聪明,以为什么都知道,但其实什么也不知道。”杨铁山笑道。 “说什么傻话,我看你是脑子糊涂了!” 史长风催动内力,腾空而起,像一把利剑划破夜空,伸出右腿,斜刺里直击杨铁山的心脏。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人能在这一踢中幸免。 就在众弟子深吸一口气,认定杨铁山必败的时候,这个粗野的大汉忽然一个侧身,避过了要害。然后左手一个凌空虚抓,史长风下意识身体后仰,正好撞上从背后冲撞上来的右拳,像铁榔头一般的右拳。 史长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后背撞得生疼,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对方作弊,使用了指虎或是拳剑之类的兵器。抚着后背立起来一看,杨铁山仍是赤手空拳地站在原地,嘴角上扬,狠狠地盯着自己。 “这是什么拳法?”史长风第一次见这种迅捷而凌厉的拳法,惊讶万分。 “你只知北宋杨家枪法,可知我杨家还有代代相传的杨家拳法?”杨铁山说道。 他失算了,纵然想到过许多种不利的局面,包括他作弊拿出兵器,也没想到这个看似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汉居然会藏了一手独门绝学。 “哼,看来你还不是一般的莽夫,我小看你了。”史长风吐了口淤血出来,却依然镇定非常。 “你没有给丐帮八袋弟子丢脸,吃了老子这一拳能站起来的人,你还是第一个。” “你也只能嚣张到这里了。”史长风又露出了奸诈的笑脸,“把人带出来!” 两个浑身泥浆的脏汉从室内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位双手被绑缚在身后的年轻少女。这个少女生了一对灵动的眸子,清澈如湖,泛着淡淡的水光;她的脸颊犹如初春的柳枝,婉约而柔美。 在一众邋遢鬼眼中,她就像下凡的仙女一般,令人垂涎。 其中一个脏汉拿走了塞在她嘴里的破布,立时便大喊了一声:“铁哥!” 杨铁山猛一回头,见她一脸狼狈的模样,顿时泄了气。又立马撤回来,原地摇晃着,似乎连站也站不住了。 “认得她不?”史长风奸笑道。 史长风缓缓走上前来,往杨铁山的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认得她不?”史长风又问了一遍。 “老子不认得!”他龇牙咧嘴地低吼道,嘴唇已被咬出了血。 杨铁山只是沉着头忍耐,这么近的距离,他完全可以一拳取了他的性命,可是没有动。 “你的杨家拳法不是挺厉害吗?为什么不还手了?” 杨铁山没有说话。 他又扇了一巴掌,两巴掌,三巴掌,四巴掌…… 史长风的巴掌像刀子一样,反复割取着杨铁山的左右脸,短时间内,他的脸已经肿成了两颗发光的红球。但他依旧站在原地没动,好像一点儿也不疼,只是把脑袋跟着左右晃动。 “住手,别打了!”少女看得快崩溃了,忍不住哭诉道。 史长风转向少女道:“他说不认得你,你认识得吗?” 少女浑身直哆嗦,嘴唇不住地打着颤,缓缓回道:“不……认得。” “既然不认识,那我杀了他应该也可以吧。”史长风说着,从旁边的弟子手里抽出一把刀来,将刀刃抵在了他疼得发烫的脸皮上。 “不要,我,我认得他!”少女急切地说道。 史长风沉浸在这种折磨人的快感当中,难掩内心的兴奋,对杨铁山说道:“看吧,她说她认得你,你为什么这么绝情,要说不认得她呢?” 杨铁山眼睛血红,死瞪着史长风,低声说道:“随便你怎么处置老子都可以,请……请放了她,有什么都冲老子来!” “你还是第一次对我使用敬语呢!刚才的嚣张劲哪儿去了?怎么忽然间跟变了个人似的?”他皱着眉头道,“你不是要金钵吗?我送给你,掌钵龙头给你拿去,好吗?” 杨铁山沉默了。 但史长风觉得还不解气,立刻把刀对准了那名少女,恶狠狠地说道:“这个女人长得真好看,令我忍不住想在她脸蛋上划几刀了。” “你要敢动他,老子跟你同归于尽!”杨铁山怒道。 “又来了,你这暴脾气就不能改改?万一我把你杀死了,她可怎么办?哦对了,我手下这些可爱的弟子,好多都从来都没有碰过女人呢……” “不要,求你,不要,放了她……”杨铁山泣不成声地说道。 “铁哥……”少女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从未见过这个男人变得如此软弱,也许正因为他从来都坚硬如铁,忽然变得这个样子,才令她心如刀割。 她现在宁愿自己死了,也不愿他屈辱成这样。 史长风说道:“现在我要你跪下,对我磕三个头,喊三声爷爷!” 有几名丐帮弟子已经看不下去了,将头侧向了旁边。 然而在场大部分人都很激动,很想看杨铁山接下来的动作。 杨铁山的双膝真的触到了地上,嘴唇颤抖着。 “唉,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苦兄你呢?”一个声音忽然说道。 “我现在只想脱下这身脏衣服,到澡堂里洗个热水澡!还有……”另一个声音不快活地嚷道。 “不准叫我苦兄!” 第23章 替天行道 这两个人是谁?在场的所有丐帮弟子都没见过他们。 唯独杨铁山,一眼便认出了今惜古。 “是你?”他盯着今惜古说道,瞬间站了起来。 “白天我们才匆匆见过一次面,你居然马上就认出了我。”一身邋遢装扮的今惜古笑道。 “你是请老子吃饭喝酒的人,怎么会认不出?”目光又在另一个人身上停留了一下,认出了他就是那个追捕自己的锦衣卫,“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至于这两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实在不知道,能够想到的就是这位锦衣卫大人想要逮捕他归案。 史长风的表情有些木然,抢着道:“丐帮大会上,怎会有外人混进来,来人啊!把这两个小贼给我绑起来!” 几名丐帮弟子想要一拥而上,殷万里两手叉腰,怒目圆睁,只是前胸一顶,就把两个人给撞飞了出去。 今惜古把玩着手里的竹竿,如闲庭信步一般左右横移,完美避开了所有人的围堵,还时不时拿竹竿戳人家下盘,把几名弟子掀翻在地。 史长风看他二人的打扮,原以为这是其它分舵的弟子,但见他们的身手武功,感到这两人来头不小,和普通的丐帮弟子有天壤之别,忙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殷万里板着脸,露出凶恶的表情,冷冷地道:“我们是替天行道的使者。”言罢,一个大散手,将试图从背后靠近的两名丐帮弟子抓至身前,朝史长风身前扔了过去。 这一招也显露了他的身份,一个白发苍苍的五袋弟子脱口而出:“太极散手,你是铁臂神鹰!” 江湖中但凡老一辈的人都知道,铁臂神鹰在加入锦衣卫以前,曾师出武当,在拿起绣春刀以前,他一直都以收放自如的太极散手名扬天下。 “铁臂神鹰,殷万里。他是锦衣卫的指挥使!” “就是那个爱把人抓进牢里,剜眼砍鼻,断手断脚的那个锦衣卫!” “锦衣卫的人为什么要来我们伏羲分舵?他是来抓人的吗?” “听说被他们抓进诏狱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来的!” 一群丐帮弟子窃窃私语起来,言语里透露着畏惧。 锦衣卫的名声在江湖中有多坏,但凡混江湖的都知道。人人都怕被他们盯上,谁都不希望跟这些心狠手辣的特务扯上什么关系。 殷万里听得心里发毛,很不喜欢有人在背后这么议论他,他可以保证,自己从来没有亲自下诏狱去无故折磨过任何人。因为管理诏狱是北镇抚司,他尽管作为锦衣卫的长官,却没有去诏狱审讯犯人的权利。 但这种事情是百口莫辩的,锦衣卫百年来杀伐果断,秘密执行过许多见不得人的任务,在江湖中早已臭名远扬,这已是不折不扣的事实。 “你总是这么不受欢迎,这是为什么呢?”今惜古调侃道。 “闭嘴吧你,不然我把你的名字说出来,看看谁更不受欢迎?”殷万里小声道。 今惜古苦笑,若是让他们知道站在铁臂神鹰身旁的是鼎鼎大名的今惜古,不知道这些人又会作何反应。 “你们在小声密谋着什么?这里可是丐帮伏羲分舵!敢在我丐帮撒野,弹指一挥间,就会有数万帮众前来,无论你们是谁,休想打什么歪主意!”史长风威吓道。 杨铁山上前一步,目光一刻不离他心爱的女人,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快给老子解释一下!” 今惜古伸了伸懒腰,刚才他一直缩在角落里,好不容易出来活动了一下筋骨,顿觉浑身舒爽:“说来也巧,我们本来已经离开了,却在半路上偶遇了一位伏羲分舵的弟子,他和两个小弟正带着一位美丽的姑娘,说是要来参加今晚的聚会。我一看挺有意思的,就和那位三袋弟子多聊了几句。” 史长风知道他说的是谁,连忙问:“你们把我的徒儿怎样了?” “啊,你说那个小乞丐吗?”殷万里拍打着身上臭烘烘的泥土,他实在难以忍受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现在应该在官府里接受盘问吧,和他那两个无能的小弟一起。” 史长风急了:“你……你竟敢抓我伏羲分舵的人!” “我们抓你一个徒儿你便急了,那你抓人家老婆又是为了什么呢?”今惜古笑着反问道。 史长风没了言语。 殷万里亲手解开了少女身上的绳索,让这对夫妻团聚,两人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傻瓜,不是说了让你在家等我,为什么要跑出来?”杨铁山责备道,却是含情脉脉,温柔婉转,一点也没有跟其他人说话那般粗犷蜇人。 “那日,陆长老带人来到我们的家里,说你人在河南,遇到了危险,正奄奄一息。他们说你做梦都在念着我的名字,想见我。我……我担心你,生怕会出什么意外,便马上跟着他们一起来了。谁知,谁知他们不怀好意,半路竟然还起了歹心……幸好这两位英雄出现,把我救了出来。”少女呜咽道,眼里满是泪光,仿佛这个世界只有他二人存在,多少衷肠到这一刻都想倾诉出来。 “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在,没人再敢欺负你!待我见到那个姓陆的小子,一定杀了他!”说这话的时候,他回头狠狠瞪了一眼史长风。 “都给老子退后!”杨铁山怒道。 周围的丐帮弟子都开始往后撤,退到了五步以外。无论史长风如何跋扈,杨铁山始终还是丐帮的八袋长老。 半晌,两人才分开,杨铁山把心爱之人护在身后。此刻他已血脉偾张,对史长风挑衅道:“你指使姓陆的小子绑架小翠,这件事老子先记着,日后再跟你算。刚才老子受制于你,现在公平了,再来第二回合怎样?” 在这么多分舵的弟子面前,作为舵主,史长风不能失了威风,他自然是不能拒绝的,否则就是在跟众人表明,他史长风只能用下三滥的手段和杨铁山竞争,以后这面子就没法搁了。 “杨长老,你放心和他比试,谁要再敢骚扰你心爱的人,我身旁这位面色难看的锦衣卫兄弟就要让他好看!”今惜古拍了拍殷万里的肩膀,戏谑道。 殷万里哭笑不得,发现周围的丐帮弟子都在盯着他看,好像在看什么珍奇动物似的。 没了后顾之忧,杨铁山立刻释放了全部的怒火,把刚才的憋屈汇集在了这一双灼热的拳头上。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杨铁山将杨家拳法全数展现出来,总共三十六式,看得周围的丐帮弟子都痴了。没想到世间还有这般强劲又具有观感的拳法,和他名扬天下的杨家枪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反观史长风,已气势全无,他直愣愣地立在原地,尽管心中默念着仙鹤腿法的克敌要旨,但心乱如麻的他,没法再维持住平常心。 北宋时期,杨家将保家卫国的英勇事迹,至今仍被人传诵,杨六郎镇守边关二十年,使一杆素缨錾金枪,辽人听到他的名字便会后退三十里。他的杨家枪法出神入化,杨家拳法冠绝古今。没想到几百年以后,依然还有一位这样的骄子继承了杨家的武学。 史长风被那一双眼花缭乱的拳风逼得节节后退,每一拳都结结实实打在了他的血肉之躯上。杨铁山故意不打他的要害,只想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卑鄙小人。面对杨铁山最后一式“弯弓射虎”,史长风下意识伸手招架,但直击面门的那一拳只是虚招,随之而来的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了他的胸口。 比武就是这样,有时候比的并不是谁的武功高,谁的气势强,谁就更容易占得先机。现在史长风一来少了压制杨铁山的绝对筹码,二来被突然出现的两个迷之人物打乱了阵脚,三来自己理亏,一直担心今后在众弟子面前没了威信。面对杨铁山暴风骤雨一般的拳法,他早已失去了取胜的本钱。 史长风口喷鲜血,伏在地上没法动弹了。 胜负已分。伏羲分舵的弟子围了上去,生怕舵主出什么意外。 杨铁山长舒一口气,他总算可以毫无顾忌地喊出爱人的名字。 “小翠!” “铁哥!” 两人又紧紧地抱在了一起。在心爱的女人面前,就是再粗鲁的汉子,也会表现出柔情的一面,杨铁山在他的小翠面前从未说过任何脏话。 今惜古特别开心,他很喜欢看这种多情的场面。 多情的人都是这样,因为他们情感丰富,所以特别能与他人共情。 掌钵龙头的位置暂时空了出来,史长风光荣卸任。金钵将由杨铁山亲手转到琅琊分舵保管,并向众人立誓,在寻回许长老以前,谁也不准强占丐帮的圣物,等许长老归位以后,再来定夺新的掌钵龙头人选。 杨铁山还是饶了史长风一命,毕竟够资格做八袋长老的人不多。 第24章 洗澡 伏羲分舵的事情解决了,今惜古和殷万里终于可以换回干净整洁的衣服了。 殷万里早就迫不及待了。 他们找了间澡堂,一间半夜还开着,里面几乎没什么人的干净澡堂。 为表明谢意,杨铁山硬要请他们洗澡。 一起洗澡的好处,有时候比一起吃饭要多。男人只要脱光了,想说的话也会很容易就说出来。 除非你们的交情很硬,否则一般的感情,是很难脱下男人的衣服的。 有时候脱男人衣服,的确比脱女人衣服难得多。 一个是几个月可以不洗澡的乞丐长老,一个是远近闻名的江洋大盗,一个是朝廷里最臭名昭着的特务指挥使,这三个人在同一间澡堂里洗澡,本就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 殷万里躲在最远的地方,好像不怎么想跟另外两个人挨那么近。 “你那位锦衣卫朋友似乎有些不合群,该不会是嫌弃老子身上脏吧?”杨铁山问今惜古。 今惜古想招呼殷万里过来一起洗,但被拒绝了。 “他的个性有时候是比较孤僻。”今惜古笑道。 “那日老子肚子饿,上御膳房偷吃了点皇帝小儿的剩饭剩菜,他听到动静,竟然追出来,赶了老子一天一夜。” “他也十分执着,认定的事情从来不会轻易放弃。” “这份执着,再加上那个过于常人的身手,可以干很多事,却选择在朝廷里虚度光阴,老子也是不明白。”他说话也不回避,好像故意想让殷万里听见。 但殷万里充耳不闻,只静静地泡在水里,闭目养神。 今惜古知道他这几日累极了。 “说说你的事吧,前辈……” “什么前辈后辈的,看你你挺有趣的一个人,怎会跟外面那些人一样迂腐!”杨铁山瞪着他,目光闪烁,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个遍,“想知道老子的事,得先说说你的事才对吧!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可以和锦衣卫的指挥使走这么近?看你的言行举止,并不像朝廷的人。” “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罢了,只是比较喜欢交朋友而已。”今惜古淡淡地说道。 “你不说老子其实也能猜出来,方才你所使的轻身功夫,是百花楼的‘樱花阵’。百花楼里都是些妖艳的女人,她们的功夫一向只传内不传外,而一个大男人竟然会使女人的功夫,在这个世上,只有一人能做到。” “是谁?”今惜古抢着问道。 “当然是今惜古那个杀千刀的。” 今惜古哭笑不得。 “既然早就知道我是谁,为什么不在众人面前揭穿我?还请我来洗澡。”今惜古问道。 “老子若当众揭穿你,那帮蠢材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就算是老子,也没法保证你们能活着走出丐帮。史长风那家伙虽然没一句实话,但有一点没吹牛,这方圆一百里,来个一万两万丐帮弟子还是很容易的。” “丐帮有数十万帮众,若是想抓一个人,还是不难的。”今惜古点头称道。 “老子现在问你一句,那趟镖究竟是不是你劫的?”杨铁山厉声问道。 “你觉得呢?我看上去是个很缺钱的人吗?”今惜古笑了笑。 “没人会傻到因为缺钱去劫官银,有命劫,没命花。这趟镖关系到西北的战事,如今皇帝小儿要亲征瓦剌部族,少了这三百万银子,等于就是打仗少了粮饷。老叫花子虽然不懂行军打仗,但十分清楚,粮饷是关系到全军性命的事情。”杨铁山意味深长地说道。 “你说得很对,劫这趟镖的人,一定不是因为缺钱。他肯定知道,这趟镖会运抵京城,然后输送到前线做粮饷开销之用。” “你不仅请吃饭喝酒,而且还救了小翠,我杨铁山欠你一条命。可日后一旦得知,你今惜古卖国求荣,做有损国家的事,我杨铁山第一个不放过你。” “那是当然,假如我做了这些猪狗不如的事,第一个不会放过我的人便是我自己。” 杨铁山对他的回答很满意。他心里很明白,一个残忍杀害数百条生命的匪徒,是不会无聊到去救一个跟自己毫无干系的女人的,更何况还要深入丐帮,跟这些正在追杀他的人打交道。 “老叫花子,我问你一个问题。”半天不做声的殷万里终于开口说话了。 “怎么,你还想找老子的茬吗?”杨铁山不耐烦地回道。 殷万里皱了皱眉,站起身,从远端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杨铁山。 “有一件事我始终想不通。” “什么想不通?” “照你所说,你去了开封府的义庄,并没有找到许林锋的尸体。但我拿到的死者名单里,的确有许林锋的名字。” 杨铁山也站了起来。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子找到了就是找到了,没找到就是没找到,从来不会说一句谎话。”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确认一下,有没有可能是你看走眼了呢?”殷万里问道。 “老子虽然年纪比你们都大,却一点儿也没有老眼昏花!” “这么说……”今惜古沉思道,“许长老是活着逃走了?” “不知。” “何为不知?”今惜古问道。 “若是逃走了,应该早回来了才是,不可能连金钵交接这么重要的时刻都不在。依我看,他纵然活着,也遇到了很大的麻烦。我已经派出了所有弟子出去搜寻,至今仍然一无所获。” 如果连丐帮的消息网都得不到任何音讯,那问题可就真的棘手了。 “除了许林锋以外,是否还有注意到其它人?比如金刀门的陆少峰,盐帮的谭向北,以及……总镖头董尹航?”殷万里问道。 “义庄的尸体那么多,有几百来号人,老子哪里记得这些人。进去之后,一心只顾着找许长老了。不过,有一件事倒十分怪异……” “什么事很怪异?”今惜古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他。 杨铁山回忆道:“因为大部分都是死掉的官兵,尸体堆积得太多了,我不得不把他们挪开。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这些官兵的死状都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殷万里也起了兴趣。 “他们有的是中剑身亡,有的被刀劈成了两段,有的被淬毒的暗器封喉,而暗器的种类也不止一个,甚至还见到了唐门的“碎流星”,霹雳堂的“霹雳弹”,有的甚至连全尸也没有留下,还有的索性连头也没有了,死状极惨。” “这……哪里怪异了?”殷万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说明杀他们的人,用的不是一种手法。换句话说,凶手不止一个人。”今惜古立刻回道。 “慢着,唐门和霹雳堂……我记得这两个门派的人也有两名镖头在押镖的队伍中。”殷万里思索道,“唐门的‘追魂手’唐影,霹雳堂的‘晴天雷’江辰,他们也在死者名单里。” “此话当真?”今惜古惊道。 “你知道我从来不会拿案件开玩笑。”殷万里严肃地说道。 “这些官兵被不止一个门派的招式杀死,而这些门派的人也在死者名单中,杨长老没有发现本该在死者名单中许长老的尸体……如果将这些串起来的话……” 此刻他回想起海棠仙子口中,有关鬼怪杀人一说,杨铁山的发现正好印证了这一点,他们当晚的确有自相残杀。难道真的是中邪了? “你有什么发现吗?”杨铁山见今惜古一直在愣神,便问道。 殷万里也疑惑地盯着他看。 “没,没什么。”今惜古草率地回道。 殷万里还从未见过今惜古这么紧张。 今惜古心想:“中邪一事太过于玄乎,就算说出来也没人会信。在事情尚未明朗以前,还是不要胡乱猜测比较好。” “我觉得,现在还不是瞎猜的时候……”今惜古郑重地说道,“下一步,我们要快马加鞭地赶往开封,我要去义庄确认每一具尸体。” 第25章 义庄的大火 当晚他们睡了一个好觉,这是几天来,睡得最好的一次。 第二天一早,他们辞别了杨铁山,向开封城进发。 大概是吃饱睡足的原因,这段路走起来很顺畅,骑上快马以后,仅半日就抵达了目的地。 日落时分,开封,这是一座有“八朝古都”美誉的大型都市。它有许多名字,例如大梁、汴州、东京……这片土地的历史最远可以追溯到石器时代。 宋朝的时候,开封(东京)城是当时世界第一大城市,有着“琪树明霞五凤楼,夷门自古帝王州”“汴京富丽天下无”的美誉。开封还是《清明上河图》的原创地,有“东京梦华”之美誉。 数千年来,它都是繁华和富庶的代名词,城门口络绎不绝的行商和百姓可以一直持续到深夜。 聚集在这里的群体、组织更是多如牛毛,小到一人开的武馆,大到数千人的门派,都在如火如荼地发展壮大。在朱雀门前,这里还有三年一次的武考,获胜者可以直接进京面圣,形象气质俱佳的,会被评定为武状元。多年以前,殷万里就是其中之一。 外城张贴着悬赏令,今惜古的画像赫然跃于纸上,看来他的形象照已经分发到全国各地。凡进城的男子,哪怕是老人和小孩,都得被守卫端着脸认一认。 守城的官兵也不傻,应该被告知过今惜古精通易容术,遇到看不顺眼的,都要把脸拉一拉,挤一挤,好看看是不是今惜古假扮的。 不过今惜古一点儿也不慌,他身边有个无敌的“通行证”。 尽管锦衣卫的地位已不如东厂的太监们,但飞鱼服和绣春刀的威慑力仍在,普通的守城官兵只要不是长了十个脑袋的,见了这身行头,都得让路。 殷万里扔给了今惜古一顶破旧的斗笠,靠近城门口时,硬要他戴上。 戴上它,今惜古闻到一股浓烈的鱼腥味儿,这比酸臭的乞丐服还难闻:“一定要戴上这种东西吗?” “你现在是朝廷钦犯,我不想徒增麻烦。” 他怀疑殷万里这是故意的,报复他强迫自己在泥地里打滚装乞丐。 有殷指挥使在,他们进入外城很顺利,门口的兵士大多只找平民百姓的麻烦,见了锦衣卫,头也不敢抬,今惜古就在他们眼皮底下混了进去。 进城的时候还收到了讯息,那一老一少已经进了内城,至于去了哪里,据说是跟丢了。 “看来锦衣卫的身手也不全是靠谱的。” 谁知道呢?嘴上这么说,今惜古深知那两人也不是吃素的,特别是那名老者。一般的锦衣卫能一路不被发觉地尾随至开封,已经算不小的成就了。 “早知如此,昨天就该命人把这两人抓起来。”殷万里懊恼道。 “幸好你没有这么做,他们也没犯什么事,强行抓起来,锦衣卫的名声就更不好听了。”今惜古调侃道。 殷万里撇了撇嘴,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不过我有种感觉,我们还会再见到他们的。” 今惜古是一个很神奇的人,他从来不会因为一些突发的事件感到绝望。天无绝人之路,但凡有心,总会找出破解之法。他手里攥着那块从少年身上偷来的黑玉石,这块玉石的来历,他很清楚,这两人跟长盛镖局一定关系密切,所以他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此时他们正马不停蹄赶往义庄。 内城的路很好走,一条大道直直向北,穿过喧嚣的市集,殷万里引他抄了条近道,走进一条幽静的胡同。走着走着,前方没路了,在尽头的地方只剩一道上了锁的小门。 “你确定这儿是通的吗?”今惜古半信半疑地问道。 “不要小瞧锦衣卫寻路的本事,各大城镇,只要是官道上的,大部分的门路我们都摸得清清楚楚。” 殷万里拿钥匙开了锁,带着今惜古穿过这条他从未走过的路,这条路上一个人也看不见,然而却能听到围墙的另一边,有人在窃窃私语。 拐了三道弯,穿过两条羊肠小道,面前的路忽然又变得开阔起来。就像刚从幽闭的茅房里出来似的,连空气也清新起来。 宽广的汴河将内城分为了两段,形成了一幅绝美的画面。两岸的房屋鳞次栉比,点缀着几座华丽的书香楼阁。亭台别院之下,一群游学的书生群聚其中,正吟诗作赋,好不自在。城内百姓来往穿行于两岸各处,与岸边的工人交谈,和路边的小贩互动。来往的客商带着货物,推着小车,从东到西,由南向北,看似匆匆忙忙,却十分愿意在桥头驻足片刻,欣赏这美丽的景致。身着绫罗绸缎的达官贵人偶尔经过,有仆人相随,有佳人相伴,喜笑颜开。 真可谓“应是天教开汴水,一千余里地无山”,开封城内一片秩序井然,欣欣向荣的景象。 没有贿赂守城官兵,没有武将的盘问,他们不费吹灰之力,神奇地抵达了这里。 现在战事紧急,随时都可能有外面的奸细潜入,以至于任何人想进内城,都得有通关文牒,或者拿到太守的令牌。但是今惜古轻而易举就进来了,甚至还抄了近道。 如果以正常流程走,必然得在外城住宿一宿,哪怕侥幸通过了盘查,也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义庄就在开封府外围十丈开外的地方,一棵巨大的梧桐树底下,有围墙挡着,有紧闭的大门,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不过平日里也没有人会靠近死人沉睡的地方,老远就能闻到从里面散发出来的阵阵恶臭,谁也不想招这个晦气。 现在正值盛夏,天上到处飘着柳絮一样的东西,惹得人直打喷嚏。 “就是这儿了。”殷万里说道。 今惜古盯着义庄锈迹斑斑的铁门,陷入了沉思。 “进去看看吧。”今惜古说道。 殷万里点点头,把候在一旁的门子叫了上来,这个门子身材高大,戴了一顶厚厚的兜帽,把头沉得老下,好像不敢见人似的。 大约是认出了殷万里身上的飞鱼服,门子赶紧背过身,急急忙忙在身上掏来掏去,好像是在找门钥匙。今惜古注意到,这个门子的右手少了一根拇指。 就在此时,今惜古和殷万里同时闻到了,浓烈的尸臭中夹杂着几分不寻常的味道,今惜古第一时间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向殷万里喊道:“离这里远一点!” 话音刚落,巨大的火蛇腾空而起,窜了五丈高,从围墙外看得一清二楚,紧接着是振聋发聩的爆炸声,围墙塌了,巨大的烟尘扰乱了人的视线。 再往门前一看,那个戴兜帽的门子已经没了,整座义庄陷入一片火海。 火药,这个来自东方的发明专利,崇尚和平的百姓拿来放烟火,而西洋人则把它制作成了杀人的武器,将炮火还了回来。 无论多么坚固的东西,此时也荡然无存,偌大的义庄现在已是一片废墟。 今惜古惊讶之余,瞥了一眼身旁的殷万里,他还惊魂未定,盯着面前的火光发呆。 “怎么回事?” 一个身影从后面窜出,一身着红衣的少年从他二人头顶飞过,直往火海里冲去。 第26章 红衣少年(一) 今惜古飞身上前,单脚点地,跃到了他的身前,将他拦腰截住,半空中一记“蜻蜓点水”,踩着几丈高的火苗跃了回去。 下落过程中,他俩对视了良久,这少年长得真十分俊秀,今惜古盯着看入了迷,竟然忘记了他们已经落了地。 “你还不松手?”少年红着脸说道。 今惜古触碰到她胸前柔软的地方,这才意识到应该把手放开。顿时明白,这哪里是什么少年,而是女扮男装的少女。 “轰隆!”第二声巨响。还有残余的炸药也被余火引爆了,纵然里面有一千具尸体,也被炸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幸亏今惜古把她截住了,否则她就和那些尸体一样了。 “放了她!” 后方的胖老头飞身向前,伸腿一记“神龙摆尾”,横扫今惜古面门,今惜古往后一仰,老者只扫到了他斗笠的前沿,立刻变招,落地后身体向前一送,双手握拳,打向他胸口的膻中、玉堂两处大穴。 还别说,这老头儿虽然胖,身法挺敏捷的。 未等他得手,殷万里已闪至胖老头身后,双手作鹰爪状,试图钳住胖老头双肩。他听到背后的风声,反应极快,收回手臂,肩膀一沉,反过来又取殷万里下盘。殷万里稳住左脚,右脚抬起,瞄准伸下来的手臂,一点,一踩,一踢,动作之快,三个动作仿佛瞬间完成。 胖老头的手臂吃痛,挺直了身躯,另一只手已在腰间拔出一把亮闪闪的短刀出来,“嗖”的一声,殷万里绣春刀已然出鞘,两刀交相辉映,来回拼杀了十来个回合,快得令人看不清。 殷万里继续变换手型,开始朝胖老头腹部砍去。胖老头将刀横在身前,一削,一送,一劈,殷万里跟着变招,一挡,一顶,一截,两人的刀法都十分凌厉,短时间内打了个不分胜负。 “好敏捷的身手!”殷万里内心叹道。 “哼,没想到锦衣卫里竟有如此好手!”胖老头心念道。 今惜古站在一旁,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这场打斗,试图从胖老头的招式中辨别他武功的出处,发觉这人所使的刀法和轻功都十分怪异,一会儿像峨眉派的,一会儿像青城派的,一会儿看似平平无奇,一会儿又显得霸道非常。 “这老头儿刻意隐藏自己的武功,还能打得这么张弛有度,不是一般人。”今惜古自言自语道。 “住手吧!”今惜古喊道。 殷万里向后跃开了五六步的距离,瞪着今惜古道:“怎样,看出他是什么人了没?” 今惜古摇摇头,面向胖老头说道:“这位兄台武艺之高强,令人佩服。普天之下,频繁变招还能跟我这位朋友打成平手的人,还屈指可数。” “兄台?你竟然叫我‘兄台’?没见我白发苍苍吗?应该叫我‘前辈’才是!”胖老头回道。 今惜古笑而不语。 “哼,再多打十招,我就能令他显出原形。”殷万里抢着说道,显得有些不服气。 “凭你这一个锦衣卫?”胖老头冷笑道,“老夫手里这把火焰刀能砍断天下神兵利器,最多再过五招,你这把绣春刀就该断成两截了。” “我的绣春刀虽然看起来不怎么厉害,却很好用,专砍天下恶人,专治各种嘴硬的人。” “哈哈哈哈哈……”胖老头大笑道,“嘴硬的人为了证明自己不嘴硬,总喜欢把缺点推到别人身上。” “依我看,你俩的嘴都很硬……”今惜古摘下斗笠,转头望向面前这一片火海,“有空在这里打架,不如想想怎么灭火该多好。” 殷万里朝已经烧成废墟的义庄看了一眼,问道:“这火还有灭的必要吗?” “只要是火,就应该灭掉,让它继续烧下去的话,难保不会牵连到其它地方。”今惜古说道。 女扮男装的少女一直盯着他看,惊叫道:“是你!你是酒店那个……快把东西还我!” 今惜古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笑道:“原来你还记得我。” “你这个小偷……淫贼!” 今惜古显得很无辜,说道:“冤枉啊大小姐,在摸到你胸部之前,我也不知你是女的。” “但是你明明已经……已经……摸到了,却还……还不松手!”少女羞得脸上发烫,盯着他看了一眼,又赶紧移开了视线。 此时,义庄内又是一声爆响,义庄的围墙全塌了,少女呆立在原地,滚烫的火舌直朝她袭来。 今惜古目光如炬,神情泰然,丝毫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影响,闪身来到少女身前,袖口只一拨,就将火焰挡开了。 少女狼狈地逃到胖老头身旁。 “看来有人事先在义庄里埋藏了大量火药,就等人靠近,好连着这些尸体一道给炸成粉末。”今惜古说道。 “这样做的目的何在?”殷万里问道。 “如果我没猜错,犯人应该知道我们会去义庄调查线索,故意想把我们一网打尽,顺便毁尸灭迹。”今惜古说道。 “不,如果不是因为在内城门口耽搁了一日,先到的应该是我们。”胖老头说道。 的确,假如殷万里不知道这里的近道,他们会比这个时间要晚一日抵达,纵然以非常的方式进来,也得等到夜深人静。这一老一少先他们出发,而他们在伏羲镇停留了一天一宿,说什么也会比他们快一步。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一个老大不小,会一身高明的武艺的人,带着一名女扮男装的小丫头,总不会是来开封府踏青的吧?”殷万里质问道。 “年轻人和长辈说话的时候,应当懂得礼貌,问别人身份的时候,先应该说说自己。”胖老头说道,“一个苦瓜脸的锦衣卫,一个嬉皮笑脸的贼偷儿,从洛阳一路尾随我们至开封,到底是为了什么?” 殷万里皱起了眉头,他最讨厌有人叫他“苦瓜脸”。 今惜古觉得他这几个形容词用得很恰当,笑道:“这样说来,我们都不像什么好人。” 他把黑玉石拿了出来,笑道:“你们是不是在找这个?” 胖老头伸手准备去接。 今惜古又收了回去,说道:“据我所知,这是长盛镖局的总镖头,董尹航的贴身信物。怎会在你们手上?” 面对质问,胖老头犀利的眼神注视着今惜古,也不生气,反倒嘴角上扬:“你还真是有眼力见,这的确是董尹航的东西。” “我的眼神一向很好。” “快把东西还我!”少女抢上前叫道。 “我记得,你在酒店里的时候,可是准备拿这颗黑玉石去换吃的。这样看来,它对你并不重要嘛。” “你懂什么,那是我的缓兵之计!”少女回道。 “好一个缓兵之计。”今惜古被她逗乐了。 “我先用这它去换碗牛肉面吃,等吃完了,再把东西拿回来!”少女说道。 “原来如此。” 见对方不信,她急得直跺脚:“本小姐要的东西,还从没有得不到的!” 言罢,她上前两步,伸手来夺,今惜古双手背后,只是原地闪转腾挪,十招下来,少女竟一下也没有碰到。 “你……竟敢戏弄我!我……我要把你大卸八块,丢到后院去喂老黑!” 今惜古看这少女性子急躁,透着几分野蛮,看着十分有趣,说道:“这样说来,我已经许久没见老黑了。” “你知道老黑?”少女半信半疑地问道,“你且说说,老黑是谁?” “老黑是长盛镖局的一只老狗,又黑又大,凶狠异常,每天龇牙咧嘴的,见了谁都咬,被关在后院的一个笼子里,每当老镖头带人出远门走镖的时候,都会把它放出来看家。我说得对吧!” 少女露出一脸鄙夷的神情,轻蔑地“哼”了一声:“简直胡说八道。老黑一点也不老,正直壮年,它的体型不大,性格温顺,对待镖局里的人十分友好,只对陌生人凶狠。最关键的一点,老黑虽然叫老黑,但它根本不黑,他是一条小白狗!” 今惜古刚才故意那么说,是想试探这名少女的身份,这样一来,他已有七八成把握了。 “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就是董尹航的女儿,董尹雪。” 第27章 红衣少年(二) 少女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你家门口总共有四只狮子,两只大的,两只小的,大的是花岗岩做的,小的站在大的头顶上,是用白玉做的。没说错吧?” “纵然说对了这些,也不足为奇,连街边的乞丐都知道长盛镖局门前长什么样。”少女心想。 “如果我没记错,你今年七月初七刚满十六岁,属龙。主食爱吃福满楼的牛肉面,点心爱吃清香园的枣泥糕。四岁那年你因为贪玩,从九丈高的树上跌下来,幸运的是并未摔断腿脚,只在屁股上留下了一道梅花状的伤疤。” 少女静静地听着,活了这些年,还头一次有人这么了解她。 “你自小喜爱舞刀弄枪,且资质极高,你爹不让你习武,却自学成才,六岁那年从镖局的武师身上偷学了‘梅花步’,八岁就能打出全套的‘游龙掌法’。十岁那年,因你爹娘不合,你娘一怒之下带你回了娘家,自此再没有回到长盛镖局。而你娘是天山女子剑派的第一美人,有‘冰雪仙子’之称的凌茹冰。” 他竟然说得一点不差,句句属实。少女不由得问道:“你怎会知道这些?” “每次和你爹喝酒,他都要把这些事情说一遍,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今惜古耸了耸肩。 一时间,少女心潮涌动,目光闪烁。她咬紧了嘴唇,又缓缓松开,几次想要开口说话,又咽了回去。最后支吾着吐出几个字来:“他……有提起过我?” “何止提起过,简直是常挂嘴边。”今惜古干脆利落地说道。 “真的?” “真的。” 她似乎很开心,嘴角不住地上扬。 眼看少女的心扉就要敞开,却被一阵讨人厌的咳嗽声打断了。 “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谁,目的为何。这样欺骗我孙女,是何居心?” 胖老头的言语就像一盆冷水,浇在了少女身上,使得他本有起色的笑脸瞬间消失了。 “你说她是你的什么人?”今惜古仿佛没有听清。 “哼,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必要再隐瞒下去了。我就是董士兴,你们要找的人!”他趾高气昂地向殷万里说道。 殷万里在一旁观察了半晌,起初对这个胖老头也颇为在意,所以才委派下属盯上这一老一少。 “你说你是董士兴?董尹航的父亲董士兴?” “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你就是那个从边关潜逃的将领,被王震追捕了六年的董士兴?”殷万里起了兴趣,却还是觉得难以置信,赶忙确认道。 今惜古转向殷万里。 “在朝廷当差的人,几乎无人不晓,山海关的神将董士兴。”殷万里解释道,“一双龙虎拳横贯东西,就像我朝的一只猛虎巨兽。先帝爷曾说,有董士兴在,可保边防无忧。他率领的精锐铁骑,是唯一可以和瓦剌人正面匹敌的。纵然强如他们的首领叶先,听闻神将董士兴在附近,一定会后撤百里,绝不敢和董士兴的部队硬碰硬。” 这么厉害的将领,今惜古也有耳闻,只是近些年,董士兴忽然间销声匿迹,无论在朝廷还是在江湖中,都没有再听说过这个名字的出现。 大部分人都认定,他已战死在疆场上。 但只有少数人知道,董士兴不是战死了,而是做了逃兵。在一场离奇的战役中,董士兴消失了,而他手下的那匹精锐铁骑,就在那一天全军覆没。 “王震认定是董士兴指挥不力,才造成了那场溃败,董士兴担心朝廷问责,便畏罪潜逃。王震于是立下文书,命令东厂全国搜捕董士兴。但整整六年过去了,连董士兴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殷万里说道。 “如果你真的是董士兴,这几年你都去了哪儿?是如何逃过东厂那帮怪物的搜捕的?”殷万里又问道。 身后的火焰还在噼啪作响,烧掉了一切还能找到的哪怕一丝痕迹。胖老头一言不发地望着他俩,嘴角诡异的笑容。 今惜古注视着一脸狐疑的少女,后者也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看。 “无论你们想做什么,奉劝你们不要再跟着我爷孙俩,哪怕你是锦衣卫也一样。”胖老头威胁道。 道路的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开封府的官兵此时姗姗来迟,为首的正是这儿的府尹,韩诗晨。 这位年过半百的官老爷戴着高帽,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一大批临时召集起来的官兵,瞬间将义庄四周围了起来。 好事的平民被隔在了外围,不知不觉间,这一大股浓烟已吸引了开封城半数的人过来。 存放尸体的地方还会爆炸起火,这种事简直闻所未闻。 殷万里和今惜古退到后面,回身一看,董士兴已经带着他的孙女趁乱遁走了。 “这两个人很奇怪,若再落到我手里,定要好好审问一番!”殷万里说道。 “这场火,倒让我确认了一个事实。”今惜古忽然说道。 “什么?”殷万里问。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鬼怪之说,有的只是心虚的人,若真的有鬼怪作祟,它们又何必毁掉义庄里的尸体。”今惜古胸有成竹地说道。 殷万里不明所以,问道:“你觉得义庄起火的原因是什么?” “他自然是不愿意别人发现尸体上的秘密。”今惜古说道,“一旦我们看见了尸体,有些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你说的这个‘他’,莫非是指……”他望向前方正在指挥灭火的开封府尹,那个官老爷正在气急败坏地数落自己的部将,指责他办事不力,等他们把汴河的水一桶一桶挑来,这里所有的东西都要烧成灰烬了。 “他一定有犯错的理由,我深信不疑。”今惜古笑道,“而且我还相信,这里的火也和他有关。” 火终于灭了,夜也已经深了。 自打韩诗晨坐上这府尹的位置以来,还从未这么疲惫过。 他浑身被熏得焦黑,摇摇晃晃地回到府邸,吩咐下人们打来一大桶热水,他要洗个热水澡,彻彻底底洗去身上的晦气。 外面打更了。 大约是刚发生了一场大火,今天的打更人也格外敏感,反复喊着:“小心火烛。” 这声音就像刀子在割他的心头肉,他泡在水里,隔了这么远,还觉得疼。 于是他命人去把这个打更人抓起来,关进牢里。 不一会儿,就听到打更人大喊:“冤枉啊!” 能有多冤呢?现在他一点都不觉得别人冤,最冤的是他自己。 洗澡水很热,但还不够热,他觉得今天府上的下人都有些反常。近些天他总觉得这些下人不对劲,连最基本的工作也完成不好了。莫非是觉得,他这顶乌纱帽已经不保了,所以连烧热水这种事也开始敷衍了? 房梁上传来些微响动,他才想起来这座府邸已经很旧了,明天开始,他一定要对这座房子重新修缮,花再多钱也要干。 一个锦衣卫忽然出现在眼前。 他觉得自己眼睛花了,锦衣卫怎会出现在这里? 飞鱼服,绣春刀,严肃中带着几分冷漠,这不是锦衣卫是什么? 殷万里用以他惯用的表情和这个正在洗澡的大人打起了招呼:“韩大人,别来无恙。” “是你?”他认识这个人,也很讨厌这个人。 朝廷里的人他大都认识,也十分清楚每个人的喜好。在他看来,任何人都是有弱点的,只要稍加打点,就可以为他所用。更何况,他上面还有个无所不能的厂公王震,任谁也要给他面子的。 可唯独这个人是例外。 他宁愿碰到任何人,也不愿碰到这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人。 “哪怕你是锦衣卫,擅闯朝廷命官的府邸,也是杀头的大罪。”韩诗晨坐在洗澡桶里,仰头望着这个冷漠的锦衣卫。这个洗澡桶就像一只囚笼,除了被热气蒸腾的热水包裹,他哪儿也去不了。 “我当然知道,我朝的刑律我比你更清楚,有好些还是我参与修订的呢。”殷万里说道。 “来人啊!有刺客!”韩诗晨叫了起来。 他叫了很多声,却没有一声得到了回应。奇怪了,刚才明明叫一声就有人来了。 他不知道的是,现在外面只剩下一个人,而他已经清理掉了这附近所有能回应他的人。 今惜古掏出酒葫芦,静静地坐在外面的台阶上。 赏月,喝酒,听戏。这不就是达官贵人晚上喜欢做的事吗? 第28章 夜闯开封府 韩诗晨在洗澡水里泡得太久了,他从未泡过这么久的澡。 他知道,倘若一直不开口,他永远也没法从桶里站起来。 殷万里的第一个问题,就令他无法开口。 “你是不是伪造了死亡名单?”殷万里长驱直入地问道。 不开口,就意味着默认了。殷万里此时往门边看了一眼,不得不佩服今惜古敏锐的洞察力。 “那趟镖究竟是被谁劫的?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殷万里又问道。 韩诗晨眯着眼睛,嘴角往下一撇,冷笑了一声。 “我在问你话,你何故发笑?”殷万里不耐烦地问道。 “我笑你嫌自己命长了,奉劝你学聪明点,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韩诗晨说道。 面对这种生命的威胁,殷万里从来都没有害怕过,淡淡地回道:“我就是觉得知道得太少了,因此被你们这些人耍得团团转。” “有些事就算知道了也没用,就算是你们锦衣卫,想要掺和进来,也只等于是飞蛾扑火。”韩诗晨从木桶里站了起来,这样赤身裸体地站在一个人面前,他还从未觉得有这般轻松过。 殷万里静静地听着。 “这件事只有鬼才可以做到!”韩诗晨忽然惊恐地说道,笨拙地将一大块毛巾裹在身上,平日里都是下人给他完成这项工作,他好久没有自己干这个了。 “鬼?”殷万里不解。 “起初我只道是哪里的盗匪这么厉害,把我们的镖给破了,直到找到那些尸体以后——现场只找到了五百多具官兵的尸体,这些尸体皆是各种刺伤、砍伤,还有暗器造成的伤痕,连身经百战的老将军裴世充都战死了,他的头被砍下来,丢进了树丛里,情状惨不忍睹。 然而搜遍了整个树林,却连一个长盛镖局的人也没有找到。而这之后,我加派人手,把长盛镖局翻了个遍,甚至根据名册上的人,逐个调查他们可能会去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没能发现他们的踪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你知道这说明了什么吗?” “这说明,他们没死。” “既然没死,人去哪里了?” 殷万里没了言语。 “一夜之间杀害了全部的官兵,有令三十名武艺高强的镖师人间蒸发,能做到这种事的人,不是鬼是什么?”韩诗晨质问道。 “你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如实上报?”殷万里问道。 韩诗晨摇了摇头,说道:“若这样做,你第二天就会被叫去京城,被皇上砍了头。” “为什么?” “你可知,是谁让长盛镖局护送这趟镖的?” 殷万里忽然明白了,喃喃道:“皇上……” “皇上钦点的人选,你用这种离奇的理由告诉他,镖给劫了,结果是什么?” “会……被下大狱。”殷万里有些沮丧,这的确是事实。 “作为侦办此案的第一责任人,非但没能第一时间给他个交待,反倒将这件丑事公之于众,皇上的面子往哪儿搁?他一气之下,可以想出一百种方式杀了你!” “所以哪怕是编,也得编一个合理的事件出来,这样至少还能保住脑袋!”韩诗晨说道。 殷万里沉默了,他并不否认这一点。 韩诗晨做官以来,虽没什么建树,但深谙为官之道,这些年就像坐上了升迁的快车道,从小小的七品官员,一跃成为从一品。除了拜厂公王震为义父助力了许多,还有就是他清晰的头脑,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他十分清楚。 “而且这件事,还有十分蹊跷的地方。”韩诗晨故作神秘地小声道。 殷万里全神贯注地听着。 “为了避过在官道上踩盘摸沙的盗匪,我曾与董尹航秘密商议,提前一晚,也就是在八月十四日晚出发,且从南门走,往西,取道洛阳北上,好让那些盗匪扑个空。 出发的时候还很顺利,可他们却走进了一片树林,一片本不应该在规划线路里的树林。” 门忽然开了,今惜古抢着问道:“是一片怎样的树林?” “那是一片诡异的树林,平日里不会有人轻易靠近,传说那片树林会吃人,许多人走进去就再也没有出来。里面常年被一股红色的雾气笼罩,就像是漂浮的血一样,周围的百姓称它作‘血雾森林’。”韩诗晨盯着今惜古问道,“你又是何人?” 今惜古没有理会韩诗晨的问话,反问道:“镖银就是在那片林子里遭劫的?” “没错,尸体就是在那里被发现的。”韩诗晨说道。 “那片林子真有这么诡异?”殷万里问道。 韩诗晨心有余悸地说道:“我从来没进去过,远远看去,那片林子就十分可怕,也不知为何,他们会进到林子里去。弄不好,真的是林子里的恶鬼他们勾去的。” “你怎么看?”殷万里转向今惜古。 “鬼也贪财吗?”今惜古反问道。 “我和鬼打交道不多,不如找一个鬼来问问。”殷万里难得说这种冷笑话,却把韩诗晨脸都吓绿了。 今惜古嘴角上扬,点头道:“这倒是个好办法。” “所以你接下来的做法是什么?”殷万里继续问道。 韩诗晨往后退了一步,说道:“当然是尽可能追查官银的下落。” “那些死去的官兵和失踪的镖师呢?” 对于皇上来说,他最想要的是银子能平安无事地抵达京城,好让他稳稳地带兵打仗。韩诗晨的任务是赶紧追回失窃的官银,无论是从鬼手上还是从人手上,都得讨要回来。他非常清楚这一点,于是义正言辞地道:“那些都是死人了,归阎王管,我可管不了那么多。” “真有你的,这样一来,你也算圆满履行了一个府尹的职责。”今惜古说道,“怪不得一把火烧了义庄,这样一来,也就没人追查你的责任了。” 韩诗晨连连后退,反驳道:“义庄,义庄可不是我烧的!” “你说什么?”两人同时惊讶道。 “纵然为了毁尸灭迹,我也不会傻到在自家门前放火,那样朝廷也会怪罪我管理不当,也是要治罪的,我这个府尹就做不下去了。” 今惜古觉得有理。 可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他们刚到义庄,这里就走水了。 他觉得好像漏掉了什么重要的细节,一个他明明看见了,却没有完全留意的细节。 韩诗晨此时已经退到了墙根底下。 他扭动了窗边的一个花瓶,地板上忽然开了个小洞。 韩诗晨掉了下去。 殷万里赶紧追过去,发现那个小洞下面有一道楼梯。 他俩对视了一眼,决定一起下去。 密道很矮、很窄、很黑,只能容一人通过。 里面没有设置岔路,很显然是专门用来逃生用的。 在这种地方行进,无论多么高明的轻功都派不上用场。 殷万里在前面,努力让自己走得更快些,却始终快不起来。 伴随焦躁和忐忑,他们走了大约有一炷香的时间,终于看到了出口。 出口就在他们白天穿行的小巷中,那个由殷万里发现的,通往内城的近道。 原来不止他一人知道这条近道。 殷万里刚从密道里探出头,就见到一个人影飞过。 容不得耽搁,殷万里追了出去。 今惜古也出来了,他只看到一个人的尸体。 韩诗晨死了。 第29章 极乐客栈(一) 韩诗晨的眼睛还睁着,他在刚看到凶手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他的脖子上有一条爪印,今惜古注意到,这是少林的龙爪手。却和一般的龙爪手不一样,使出这招的人少了一根拇指。 不用拇指就把人的脖颈掐断了,可见这个人的功力绝非常人。 殷万里回来了,一个人。 能够让殷万里跟丢的人并不多。 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案件的突破口,立刻就被人给堵死了。殷万里深信,只要把韩诗晨带回去稍加审讯,一定能得到意想不到的结论。但现在,他们只能面对一具逐渐冷却的尸体。 “杀死韩诗晨的人,和炸毁义庄的人,会是同一个人吗?”今惜古思索道。 他脑子里忽然联想到刚接近义庄的情形,那个开锁的门子,右手刚好也少了根指头,少了根拇指! 这个世上有多少人会少一根拇指? 那门子身材高大,戴了一顶厚厚的兜帽,把头沉得老下,好像不敢见人似的……他脑海里开始浮现那个门子的样貌特征。 爆炸之后,那个门子去哪里了? “看来凶手在我们眼皮底下杀了人,又从我们眼皮底下溜走了。”今惜古叹道。 殷万里表示不解。 “苦兄,我问你,义庄门前可是会安插守卫?”今惜古问道。 “当然,为了防止有些不法之徒前来盗尸,任何义庄都会安插守卫。”殷万里回道。 “你觉得那时候遇见的门子,像是守卫吗?” “不像。” “何谓不像?” “我也觉得很奇怪,他一没穿官服,二没有配兵器,况且守卫通常是两人成行的。他只有一个人。”殷万里说道。 “你有没有注意到他的右手?” “什么?” “他的右手少了一根拇指,和杀死韩诗晨的人一样。” 今惜古把他的推测告知了殷万里。 “这样说来,我记得……死者名单里有一个人,江湖中号称‘九指金刚’,名唤史纲。他就是右手缺了一根拇指。”殷万里回忆道。 “此话当真?”今惜古惊道。 “我从不拿案情开玩笑,你是知道的。”殷万里说道。 “十个指头的人满大街都是,但九个指头的就没那么多了。”今惜古说道。 今惜古可不会轻信有人会“人间蒸发”这一说,对于鬼魂索命这种玄乎的事情,他虽然不确定到底有没有,但不会盲从。这使得他的头脑一向冷静得出奇,遇到事情也不会轻易头疼脑热,做出一些错误的判断。 “如果史纲侥幸活了下来,为什么要回来杀韩诗晨呢?总觉得不太可能,会不会有诈?”殷万里觉得不可思议。 “任何看上去不可能的推论,排除一切可能性,倘若它还在那里的话,那它就是真相。”今惜古说道。 内城的大道上燃起了火光,有官兵正往这儿赶来。 “看来我们得离开了,否则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殷万里指着地上的尸体说道。 不到一个时辰,韩诗晨被害的消息就传遍了全城。发生了这么大的命案,任何人都别想睡觉,几乎全城的官兵都出动了。 殃及全城的大搜捕开始了。 他们要抓什么样的人,谁也不知道。任何看起来不顺眼的人都会被抓,为了给开封府尹的死一个交待,他们把目光投向了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酒店里的醉汉,市集上的商贩,城门口的客商,甚至是住在贫民窟的寡妇…… 随着搜查的进行,百姓家的门被一道道撞开,当差的几乎见人就抓,无论是谁,只要拿住一个人就能交差,有多少当差的,就得拿多少人走。 附近的锦衣卫都被召集过去了,连殷万里也收到了讯息。 他正好也可以趁此机会多打听一些消息,暂时和今惜古分开了。 今惜古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喝酒。 也许你会问,现在外面这么乱,哪里还有喝酒的地方。 他不管,只要想喝酒了,就一定要喝到。 你可以叫他酒鬼,酒蒙子,酒麻木。这么长的夜,这么孤独的一个人,倘若没有酒,该有多难熬。 来到开封城,他第一个想到的地方,便是这里最大的酒场,有天下第一客栈之称的极乐客栈。 这座举世瞩目的客栈有三十丈高,共分十层。站在楼顶的屋檐上,开封城的大街小巷尽收眼底。 极乐客栈顾名思义,就是享受极致快乐的地方。所谓极致快乐,就是快乐得一塌糊涂,只有酒鬼才能体会到的奇特快乐。 这种快乐,已经被解释成四首诗,被写在了客栈招牌底下四根石柱子上。 此时已过了三更,客栈大门紧闭,只有那四根石柱子上的灯笼还发着光,照亮了下面的四首诗。 第一首是白居易的《醉后》:酒后高歌且放狂,门前闲事莫思量。 今惜古看完这句,连连点头:“人喝醉以后最容易变得狂妄,狂妄的人,麻烦事也会少很多,正是快乐至极。” 第二首是李白的《赠内》: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 今惜古拍手叫好:“若是能三百六十日都喝醉,纵是醉了,也是醒着。” 第三首是曹操的《短歌行》: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今惜古抚掌大笑:“只可惜杜康酒我已在伏羲镇喝够了,除非这儿能拿出传说中杜康村三十三年的佳酿,那我就要喝个够了。 第四首是苏轼的《江城子·密州出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 今惜古摇摇头,叹道:“毫厘之差,前功尽弃。” 门忽然开了,里面传出了一个人的笑声。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客官请进!” 此人声音清脆,气息平稳,乍一听平平无奇,实则蕴含了高深的内家功夫。 今惜古走了进去。 客栈仿佛专为他而开,刚接触到光滑的地板,眼前就亮了起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楼宽敞明亮的大堂。大堂中央,足足五十张八仙桌整齐排列,每一张桌子都打磨得光滑如镜,上面摆放着精美的茶具和酒器,仿佛在等待四方宾客的到来。桌与桌之间,留有足够的空间,让客人可以自由地交谈、走动,而不显拥挤。 抬头望去,只见头顶悬挂着一盏巨大的环形吊灯。这盏吊灯设计巧妙,环形灯罩上镶嵌着无数璀璨的宝石,在火光的映衬下,散发出柔和而明亮的光芒。灯罩中央,一条粗壮的锁链自天花板垂下,从第十层落到第一层,这条锁链将每一层的环形吊灯串联起来,仿佛一条熠熠生辉的银河,将整座客栈照得形同白昼。 一位掌柜打扮的老生就坐在其中一张桌上,背对着他,左手边放着一个酒杯,右手边也放着一个酒杯,两只酒杯里都注满了酒。 站在这么远的地方,只浅浅一闻酒杯里散发出来的香气便知,这两杯都是绝世好酒,普通的小店里根本买不到。 今惜古沉浸在这绝妙的酒香之中。 老生问道:“这位客官,你为何要如此评价我门前的第四首诗?” “本来前三首都是妙笔生花,唯独第四首,简直是百花丛中一抹绿,实为另类。”今惜古毫不遮掩地说道。 老生大笑道:“阁下心直口快,我甚喜欢。且说说‘另类’在何处?” 今惜古说道:“前三首诗,第一首谈喝醉的样子,第二首数喝醉的频次,第三首谈引醉的酒,三首诗无不体现了‘极乐’。直到第四首,这‘极乐’就转为了‘悲’,岂非另类?” 老生问道:“第四首诗何悲之有?”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写这首诗时,东坡居士被贬于密州,正是失意之时。加之岁月蹉跎,年岁见长,唯一盼望的便是宋朝皇帝的那一纸调令。纵然胸中有无限抱负,却无处施展,只得在密林中朝一群野兽倾泻。纵然酒至半酣,也只是一个醉鬼,一颗白头,强颜欢笑,岂不是悲么?” 老生抚掌而起,端起两杯酒转过身来,今惜古注意到他尽管两鬓斑白,却依旧神情矍铄,脸上血色正浓,白里透红,显然正在修炼一种极为上乘的内功心法。 “多少年来,极乐客栈都没有人能读懂门前石柱上的诗文。唯独阁下,仅仅只是一略,便将其一览无遗。这四首诗乍看之下不过是四位古人酒后之作,合起来则传达了一则人生哲理。” 今惜古顿悟:“前辈说的莫非是……” 老生继续说道:“人间并无极乐,极乐的尽头,便是悲。” 喝酒的时候是快乐的,这种快乐虽可称得上“极乐”,但有时间限制,待酒醒以后,快乐就结束了。 喝酒一时爽,一直喝酒一直爽,就怕到了第二天。 今惜古是知道这个道理的。所以他从来不在心情差的时候喝酒,哪怕喝酒的时候心情会突然变得极好,等到了第二天,心情只会变得更差。 更何况,心情不好的时候,喝进嘴里的酒是苦的,酒一旦是苦的,就更容易醉。 老生笑道:“年轻人,我很中意你。”他把两杯酒握在手里把玩着,“我想交了你这个朋友。” 今惜古点头道:“我也很喜欢交朋友。” “这两杯酒里,一杯是沁人心脾的美酒,一杯是见血封喉的毒酒,你先选一杯,剩下那杯就是我的。” 今惜古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好朋友之间,就是要互相信任,不是吗?”老生的笑容消失了。 “说的也是,那我选左边这杯。”今惜古说着就伸手去接。 老生把左手缩了回去,说道:“左边这杯是毒酒,你可以选右边的。” “若我选了右边的,岂不是你要喝下这杯毒酒了?” “明知是毒酒,何必要自寻死路?不如你喝下右边的,我喝下左边的。” “可我这个人天生脾气倔,认定了就不会改变,我仍然要选左边的。” 老者大笑着,把左手的酒杯抛了上来,今惜古伸手接过,整个过程中,竟然一滴酒也没有洒出来。 “好功夫,干了这杯,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好朋友,请!” 两人说罢,一饮而尽。 “这正是杜康村三十三年佳酿!”今惜古欣喜地说道,抬眼看向那位掌柜打扮的老生,忽然双眼迷离起来,他晃了晃脑袋,感觉头也便沉了。 “哈哈哈哈哈……” 在老生刺耳的笑声中,今惜古倒了下去。 第30章 极乐客栈(二) 交朋友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它和金子一样,得来太容易的东西,往往都不是真的。 “大胆狂徒,竟敢阻挠官兵!” 睡梦中,他隐隐听到一群官兵正闹出骚乱,看来已经有搜查的官兵找到这儿了。 接着传来孩子的哭喊,还有女人的叫骂声。 他觉得耳边吵吵嚷嚷的,令人发毛,为什么睡个觉也不让人安稳呢?今惜古不耐烦地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惊奇地发现他竟然躺在一张豪华的床铺上,环视周围,秩序井然,并没有任何人在旁边。 他深吸一口气,顿觉神清气爽,精神抖擞。 他感到从未有过的畅快,好像全身的经脉被从头到尾打通了一遍,比连续睡上三天三夜还要舒爽。 “难道这帮官兵连六岁的小孩也不放过吗?” “宁可错过,不能漏过!这是上面的命令。” 声音是从外面传来的,而且似乎在楼下。 “这是什么歪理?难道官家抓人不分青红皂白吗?”这个人的声音很耳熟,听起来像是个十六岁的少女。 “衙门的事,平民百姓懂什么!敢抗命,连你一起抓走!” “我才不管你们是谁,要带他走,得通过我这一关。” 兵刃相交,发出刺耳的声响,就算坐在这里也听得清清楚楚。 今惜古随手抓取了桌上的装扮,那顶殷万里送给他的斗笠,他觉得现在已经习惯了在帽檐下看世人的感觉,包括那永远挥之不去的鱼腥味,有些离不开它了。 他推开房门,发现自己仍在极乐客栈里,只是已经身处顶层,第十层的天字号卧房里。 他扶着栏杆,从上往下看去,通亮的环形灯已经全灭了,只能通过窗户投下来的月光辨认下面的人影。刚才那个掌柜的也不见了,楼下只有一群官兵和一个带着小孩的十六岁少年。 那个少年他认识,正是女扮男装的董尹雪。 “快跑,我来挡住他们!” 传来孩子的哭声,孩子边哭边往门外逃。 “拦住他,别让他跑了!” “你们……居然对孩子下手!” 董尹雪跃上前去,一掌震开了那个举刀挥砍的官兵,将孩子护在怀里,一边走一边转着灯儿往客栈里退。 他们被包围了。 为首的官兵队长一刀横削,她身子一沉,刀尖正好削去了她头顶的发髻,长发披散下来。 “是个女人,女人!”官兵里有人呼喊道。 “真是个女人!哈哈哈哈!” “怪不得看她细皮嫩肉的,居然是个女人!” 她的肩膀在流血,看样子伤得不轻。七八个身披铠甲的官兵正逐渐收拢包围圈,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着兴奋。 董尹雪后脚跟踢到了长凳,向后打了个趔趄,酒杯和酒壶碎裂的声音在客栈里格外响亮。 她再也爬不起来了,男孩站在旁边泪崩。 “这下看你怎么逃!”官兵队长上前一大步,伸手就要去拿她。 “嘿,看这儿!” 头顶上忽然有人说话,这些官兵吓了一大跳。 他们抬头往上看,通过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他们只能看见一串偌大的吊灯,哪里有什么人。 “喂,我在这儿。” 有人在官兵队长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这儿本来就很宽敞,没坐满人的时候,说话的回声一阵一阵的,可以从一楼传到十楼,听着毛骨悚然。 官兵队长回身望去,身后是大开大合的客栈大门,哪里有什么人。 “什么人!”官兵队长大吼道,试图为自己壮胆,“我们是晟王部下的亲卫队,正在执行公务,这是晟王的令牌,敢阻挠我们的,杀无赦!” 他把一枚金色的令牌亮出来,在黑漆漆的客栈里,就像滑稽的玩物。 一个官兵发出惊叫声,他腰间的刀被拔出来,削断了另一个人的裤带。 那个人提着裤子,紧张得左顾右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紧接着,又有一人发出怪叫,他的双腿被什么东西绊倒,黑漆漆的桌椅周围,一股无形的力量把他拖行到了门口。 “有鬼,有鬼啊!” 另外几名官兵受到了惊吓,赶紧往门外跑去。 “跑什么,我们可是晟王最精锐的部队,一群饭桶!”官兵队长一边叫骂着,一边环视黑漆漆的客栈,忽然一个酒杯朝他脸上扔了过来,溅了满满一脸酒水。 他们再也熬不住,全都跑了出去。 今惜古从黑暗中走出来,对着门口直摇头。 他俯下身去,查看了一下地上的两人。 董尹雪闭着眼睛,仍然死死护住男孩不放,这一连串的骚动,她都听得轻轻楚楚,不敢去看,好像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 就在这时,她只觉得自己被什么人抱了起来,在空中转了几圈,然后缓缓落在了地面上。 等睁开眼睛,她们居然来到了客栈楼上。 一转头,斗笠之下,一张泛着鱼腥味的俊秀脸孔正紧紧盯着她。 面对二人的惊诧,今惜古示意噤声,楼下的官兵还在门外徘徊,并没有走远。 “你还要盯着我看多久?”董尹雪推了他一搡,却忘了她肩膀还在流血,疼得“哇”了一声,差点儿又摔在地上,幸亏今惜古伸手托住了她后背。男孩仍然站在她身旁,此时已擦干了眼泪,注视着今惜古。 “这小男孩儿挺好玩儿的,你新收的小弟弟啊?”迎着男孩儿的目光,今惜古微笑着,摸着男孩的小脑袋起身,后者也不躲闪,把小脑袋抬了起来。 “这么多官兵欺负一个小男孩,本女侠怎能袖手旁观?”她吃力地坐起身,肩膀传来一阵割裂般的疼痛,更多的血从刀伤处流下。 今惜古随手推开一间“天字房”,小男孩顺势跑了进去。 不顾董尹雪的反对,今惜古把她抱进房间,放到了床上。 “这位女侠,你伤得不轻,让我看看。”今惜古试图掰开她的右手,董尹雪下意识伸左手一挡,哪知他虚晃一招,一把抓住了她的左手手腕,右手迅速点中她肩膀上方的秉风、天髎两处大穴。她的手臂已完全不能动弹了。 “你究竟要做什么?”董尹雪叫道。 今惜古瞪大了眼睛,缓缓说道:“我准备把你这只手臂卸下来!” 她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刚刚经历过那一出,现在又被这个不认识的人羞辱,她似乎真的感到委屈。 今惜古默默拿出一个小瓷瓶,取下插在瓶口的一朵海棠花,将瓷瓶里的液体倒了一些在她左肩受伤的部位。 伴随着轻微的刺痛,她感到伤口处传来一阵清凉之感,问道:“这……是什么?” “见血封喉的毒药。”今惜古神情冷漠地说道。 “你……”她知道今惜古故意在吓唬她,便把脸瞥向一边,不再多问了。 不一会儿,她肩膀上的血止住了,而伤口也不怎么疼了。 “好在那些官兵膂力有限,砍出来的伤口不难痊愈,过个三五天便能正常活动了。”今惜古说道。 “你看起来不像普通的武师,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武功那么好,还会治伤?”董尹雪问道。 “我这种人,你爹一天见百八十个,实在不值一提。” 第31章 极乐客栈(三) 今惜古发现这女孩脾气冲冲的,十分直率。人性最大的魅力并不只是相貌有多好看,而是直率和逆反。 总是拐弯抹角,阿谀谄媚,这个人只会变得越来越像狗。 今惜古取下了斗笠,就坐在她床头。 董尹雪仰面躺着,这时候看他,好像也没那么不顺眼了。她从下往上,仔细打量着他,说道:“我觉得你长得很像一个人,一个别人总在我耳边提起的人。” 她目光灵动,停顿了一会儿,好像在等待这个人的回应。 “但我觉得不可能。他是个十足的魔头,而你一点也不像。”她又补充道。 今惜古没有回话。 她忽然拔出一把蛇形短剑,朝今惜古胸口刺去,今惜古身体微侧,左手去抢她的右手,后者肩膀一沉,手腕下翻,变招朝今惜古肋下斜刺去。今惜古又向左探出两步,留出空间,短匕刺了个空气,然后巽风般抢攻,右手携住她左手腕,左手携住她右手腕,分向外翻。董尹雪双手被制,手腕吃痛,竟然再也握不住,短匕掉到了地上。 今惜古松开了手,弯下腰把短剑捡起来,拿在手里端详了一会儿。这把短剑造型奇特,宛如一条蛰伏的毒蛇。其剑身细长而弯曲,材质坚韧无比,和蛇一样,每一寸都透露出凌厉的杀气,周身寒光凛凛,仿佛能割裂空气,令人不寒而栗。 “这把蛇形短剑系波斯国黑金刚打造,其锋利程度,足以削铁如泥。黑金刚,乃是波斯国独有的神秘金属,坚硬无比,又韧性十足,一般的铁匠无法驾驭。能打造这把匕首的,全天下只有一个人,便是那个名叫‘张木人’的铁匠。他造的兵器,工艺之精湛,世所罕有,世间绝大多数神兵利器都是出自他手。无论是黑金刚还是张木人,都不是你这个年纪能接触到的,所以这把蛇形短匕一定不是你的。” 董尹雪揉着吃痛的手腕,问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因为这把短剑便是我送给你爹的,作为他五十岁寿辰的礼物。”今惜古剑柄对着董尹雪,笑着将剑推还给了她。 董尹雪愣在原地,伸手接了过来。 今惜古说道:“我和你爹是忘年交,早结为了异姓兄弟。按辈分,你还得叫我一声‘世叔’。” “你发誓,所说的都是千真万确,一点也没有骗我?” 今惜古右手三根手指朝上,信誓旦旦地说道:“我发誓,若所说的有半句假话,就罚我这辈子吃不到驴肉火烧,每天拉屎都窜稀,明早起床变得奇丑无比,让全天下的女人都讨厌我!” “你再要是胡说八道,我……我刺死你!” “哈哈哈哈哈!”本来还躲在角落里不敢作声的小男孩,忽然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不许笑!”董尹雪气得直跺脚。 今惜古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凳子,挨着桌边缘坐了下来。小男孩也缓缓跑上前,坐在了他的对面,笑嘻嘻地看着董尹雪。 “你爷爷董士兴呢?他不是应该和你在一起的吗?”今惜古问道。 “我们走散了!”董尹雪神情闪烁地说道,“但我总觉得他怪怪的,不像是我小时候印象中的那个爷爷。” “你印象中的爷爷是什么样的?”今惜古问道。 “我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他。”董尹雪说道,“印象中他高大威猛,根本没有大肚腩,皮肤更黑,手掌也比他大许多。爷爷这个人看起来很凶恶,但实际上对我很温柔。他总是让我坐在他的背上,给我当马骑。” 今惜古并不觉得奇怪,哪怕在几岁大的小孩子面前,那胖老头的身形也不可能被看做“高大威猛”。问道:“你是什么时候遇到他的?” “就在几天前,我……我从娘那儿逃出来,想回来看看我爹。谁知等到了长盛镖局门前,才发现那儿被官府查封了。就在那时候,我见到有人从墙上跃下来。” “你说他从墙上跃下来?”今惜古惊诧道。 “他不但从墙上跃下来,还带走了属于我爹的东西。” “你是说这个?”今惜古把那块黑玉石拿了出来。 “是,还有这把匕首。”她把蛇形匕首拿了出来。 “见我坐在石阶上闷闷不乐,他便上来嘘寒问暖。当得知我是我爹的女儿以后,他就把这块玉石跟匕首交给了我。并告诉我,他是董士兴,是我多年未见的爷爷。” “你相信了他?” “他可以准确说出我的名字,我的生辰八字,还有我爹的名字,我娘的名字。” 能说出这些信息,想不信也很难。 “他跟你说了些什么?”今惜古问道。 “他告诉我,长盛镖局丢了朝廷的镖银,现在被查封了,而我爹也在那趟镖的途中被杀了。” 她的眼睛微红,好像一直在克制内心的悲愤。小男孩仿佛看出了她的心境,上前挽住了她的手。 “后来你们怎会去洛阳?”今惜古问道。 “因为他说,杀我爹的凶手,今惜古那个大魔头在洛阳出现,有传言称,他刚抢了范大将军府的新娘。于是我提议,要去洛阳找他报仇。” “后来呢?我是问,你们有遇到那个大魔头吗?”今惜古哭笑不得地问道。 “没有,等我们抵达范大将军府附近时,那里已经有重兵把守。不过我们在郊外发现了一具死尸,他说,这人是青城派的黄千山。天下能和黄千山过上十招的人本就不多,而能一剑刺死他的人就屈指可数了,很显然,他的死和今惜古有关。” 今惜古发现,但凡遇见难以解释的事,往他身上推就准没错。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剑法能达到这般出神入化的地步,能一剑刺死黄千山这样的高手。那日若非剑十三出其不意地从后方偷袭,他没有自信可以轻易解决掉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想到这里,联想到他也是董尹雪眼中的大魔头,他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那座荒野酒店,你们是怎样找到那里去的?”今惜古问了一个他早就想知道的问题。 “我们在郊外找寻了很久,都没能发现今惜古的踪迹,最后只得打道回府。然后就在半路遇见了石家兄弟,他说,他认识那几个人,是东厂的走狗。我们一路尾随他们到了那间酒店。我们一直在外面守着,直到你和那个面露苦相的锦衣卫到来。” 听到“面露苦相”这个词,今惜古差点儿笑出了声。 “他知道锦衣卫和东厂势如水火,于是故意进去捉弄那三个人,想借锦衣卫的刀除掉他们。” 董尹雪惊讶地望着他,问道:“你怎知道他是这个想法。” “我非但知道他是这么想的,而且还知道,你是故意把黑玉石在众人面前亮出来,好让我那位锦衣卫朋友看出来,你和长盛镖局的老镖头董尹航有关。”今惜古顿了顿,“其实你早就开始怀疑这个董士兴的真实身份,想借他人之手摆脱他。” 董尹雪瞠目结舌:“你,怎会知道……” 今惜古得意地笑着。 “你明知黑玉石丢失,却没有回头来寻找。其实那时候你已经知道,你们被这位锦衣卫盯上了,你巴不得我们来追你,这样就能趁机揭穿那人的真面目。” 她没想到,自己那些心思全被眼前这个人说中了。 “我现在真的很好奇!” “好奇什么?” “你究竟是什么人?非但武功好,会治伤,连头脑也这么好。看你的穿着打扮,并不像锦衣卫。” 今惜古撇了撇嘴,说道:“我当然不可能是锦衣卫。” “你该不会真的是今惜古吧!”她随口说道。 “万一我真的是呢?”今惜古故作神秘地说道。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莞尔一笑:“我可不信。人说今惜古有一副绝世面容,是世人口中的‘锦盗侠’。就凭你这张脸,还差得远呢!” 今惜古真不明白,外面那些人为什么都喜欢用一些奇怪的词语形容他。再过些时候,就算有人说他长了三只眼睛,四条胳膊,也不足为奇了。 楼下又传来了剧烈的响动。 今惜古把房门推开了一个小缝。刚才那批官兵又带了一批人过来,举着火把,正在一楼翻箱倒柜地找人。 “长官,要不要上楼去看看?” 刚刚被“鬼”吓到的官兵队长向上扫了一圈,这里有十层之高,算上厨房、杂物间,恐怕有数百间房。一间一间去查,天都要亮了。 “算了,这儿闹鬼。晾那两个小鬼也不敢继续藏下去,我们出去找!” 传来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十来个官兵又踢翻了好几个桌凳,奔出了客栈。 待他们的脚步远到听不见了,今惜古才把门合上。 “这里刚被官兵搜过,短时间内不会有人来了。”今惜古说着,推开门往外探着头。“你们先在这里藏好,关上房门,谁来了都不要发出声音,我出去探一探。” 第32章 大相国寺(一) 夜已深,但到处都是火光。 搜查还在进行,大街小巷挤满了人。被认定为有嫌疑的平民挤在一簇簇火把下面,七嘴八舌地向周围的官兵证明,他们只是普通的守法百姓。但无济于事,还有更多人被一批一批地绑缚而来,好像抓再多也不够。 当街杀死朝廷命官,对于朝廷来说,这是公然反叛。按任何一个朝代的律法,都是杀头的重罪。 敢做这件事的人,当然不会是普通人。 今惜古沿着屋脊前行,翻上极乐客栈最高处。他看到刚才的官兵去往了州桥前沿,正与另一队官兵说着什么。州桥的另一侧,有数十名被缚手缚脚的无辜百姓正跪在地上乞怜,恳求这些兵爷高抬贵手。 西边是大相国寺的方向,一群手持木棍的僧人正在严加戒备,这里的住持慧明和尚每季都会进京,和皇上讲经论道,官兵有再充分的理由,此时也不敢硬闯。皇上身边的红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得罪的,哪天慧明和尚在圣上面前多几句嘴,谁都不好受。 通往朱雀门的入口已有重兵把守,连只苍蝇也放不进去,暂时应该不会放跑什么重要的人。 而另外几个出口皆由守城官亲自坐镇,封得严严实实,可以攀爬和介入的地点都被无死角关照着,俨然已经进入了战时状态。除非这人有通天的本事,否则很难从这里逃出去。 其余地方情形都差不了太多,到处点着火把,敢在街上走动的平民百姓,现在已经没有了。 看来唯一可疑的地点,只有西边的大相国寺了。 大约是长期在夜色中行动,又或者他刻意在关注那个方向,今惜古捕捉到了一个不寻常的身影,就在大相国寺的围墙下,一棵大槐树下面,藏着个身宽体胖的胖老头儿。 那头怪异的白发,那尊圆圆的肚腩,不是董士兴又是谁? 现在姑且称他为董士兴吧。 董士兴躲在槐树下一动不动,以为自己藏得极好,谁也不可能发现他。 直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是你?”他惊道。 “董老爷子气色真好,这么晚了还要出来散步?。”今惜古调侃道。 他以为自己藏得相当好了,不想还是被人发现了。 “你怎会在这地方?我首先声明,那个府尹的死,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他神色慌乱地回道。 若非今惜古知道凶手的特征,听他这么一说,搞不好就要怀疑是他了。 “未知董老爷子来和尚庙里做什么?” “我……自然是有正事要办。”他咳嗽了一声,使自己平静下来。 今惜古坐在了地上,紧挨着他。 “你在这里做什么?”这次换成他提问了。 今惜古道:“我也在做正事。” “什么正事?” 今惜古指了指天上的月亮道:“赏月。” “这种时候赏什么月?” “天上有月亮的时候,自然就可以欣赏。”说罢枕着两只手躺了下来。 “纵然你是锦衣卫手下的人,我也不惧你。要是误了我的大事,我定不饶你!”他皱着眉头道。 今惜古闭上了眼睛,董士兴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寺院里说安静也安静,没什么剧烈的声响。只是有一些琐碎的声音传到他们耳边,比如和尚念经文的声音,敲木鱼的声音。这些声音并不显吵,反倒有些舒适,听着极为助眠。 今惜古睡着了。 大约四更天的时候,木鱼声止住了。 董士兴忽然起身,回头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甜的今惜古,轻声“哼”了一下,开始沿着墙壁摸索起来。 他摸到了一块凸出的砖墙,眼前一亮,用力按了进去,面前的墙壁居然变成了一扇窄门,一推即开。 “想不到堂堂大相国寺,还有偏门。”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吓了他一大跳。 他回身望去,今惜古伸着懒腰,正站在他背后。 “你不是睡着了吗!”他不耐烦地问道。 “我现在醒了。” 董士兴懒得理他,一勾腰,整个人仿佛缩成了一块肉球,吃力地钻了进去。 经过一条布满藤蔓和杂草的羊肠小道,又有一扇小门,小门的门把手上有好几个黑乎乎的手印,痕迹还很新,看样子每晚都有人从这儿进出。 刚拉开小门,一个二十出头的和尚就跟董士兴撞了个满怀。 董士兴虽然胖,好歹是个内家高手,微微一挺肚子,就把和尚弹开了。 和尚往后踉跄了几步,好不容易站住,见了这两个不速之客,吓得脸都绿了,抚摸着圆溜溜的光脑袋,紧张地问:“你们是什么人?” 董士兴正要发难,今惜古上前一步,抢着道:“小和尚别来无恙!” 和尚对着今惜古的脸看了半天,借着月光,总算认出了这张熟悉的脸,喊道:“今施主,阿弥陀佛,别来无恙!” 董士兴从背后发出的狐疑,今惜古已经感觉到了,连忙说道:“是啊,我金打铁许久不来,你都快忘了我罢?” 和尚顿悟,附和道:“是啊,金打铁,金打铁这么好记的名字,我怎么会忘呢?什么风把您吹到这儿来啦!” 董士兴移步到今惜古身前,吹胡子瞪眼道:“原来你来过这儿?” “何止来过,今施主可是相国寺的贵客,住持吩咐过,倘若今施主来了,无论他从哪个门进来,任何人都不得怠慢。”和尚双手合十说道。 “你姓‘今’?今日的‘今’?”董士兴问道。 “是金银的‘金’。天下间怎么会有人姓今天的‘今’?” “哼,晾今惜古那小子也不敢轻易出现在我面前,依我看,他只是浪得虚名,有名无实之辈。”董士兴皱着眉说道。 他转向那个和尚,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故意加了三分力,和尚竟然动也没动一下。 董士兴很吃惊,于是又加了三分力,和尚仍然没有动。 就在他准备使出全力的时候,小和尚肩膀往上一抬,一股无形的力量把他的手掌顶了起来。只听董士兴“哇”的一声,他的手掌被震开了,跟着人倒退了两步。 “这是什么功夫!”董士兴惊愕道。 “奉劝你还是不要小看相国寺的僧人,这儿的每个人都练过神功《铁布衫》。”今惜古笑道。 和尚谦虚地朝董士兴行了个佛礼。 见董士兴一脸茫然,今惜古解释道:“练此功者,身体周遭时刻会被一层真气覆盖,一旦感受到危险,体内真气会迅速运转,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护身体不受侵害。此功法出自少林七十二绝技,与西域少林《金刚不坏神功》师出同门。” “原来如此。”董士兴喃喃道,“我认识一个人就是从这里走出去的,看来他也学会了这种邪法。” “今施主,你若是想找慧明住持,请便,我……我……”和尚红着脸,支支吾吾乐半天,今惜古朝后面招了招手,自然是明白他的去向。 小和尚飞也似地跑开了,步履轻快地从那道门掠了出去。 “他要去哪儿?”董士兴不解地问。 今惜古嘴角上扬:“大半夜的,男人想去的地方,不就那些么?” 董士兴一脸嫌弃:“外面全是官兵,青楼早关门了。” “偷腥可不止去青楼这一条路,对于大多数男人来说,青楼这种地方还是太高雅了。他既然选择偷偷摸摸出门,铁定不敢明目张胆地上青楼。” “和尚也干这种事,真晦气!”董士兴吐槽道。 “他是和尚,也是男人。男人纵然当了和尚,也还是男人。”今惜古叹道。 董士兴骂骂咧咧地走了一路,却在偌大的相国寺里迷了路。 最后还是今惜古把他引向了正道。 禅房还亮着灯,门前没有一个守卫。 董士兴一直以为,住持的房间,理应有人把守才对。 他并不知道,这里的住持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如果知道的话,一定不会选择深夜造访。 这里的住持慧明和尚,是个年逾九旬的得道高僧,在整座开封城里都十分受人敬仰,被人称作“活佛”。 他的双眼自出生时起就已经瞎了,从未见过这个世界长什么样子,却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世界的全貌。所谓“一叶障目”,有时候眼睛所能看见的,都是魔障,正因为看不见,才看得更加透彻。 “今施主,多年未见,别来无恙否?” 慧明端坐着,来人还在外面,就已经知道了访客是谁。 第33章 大相国寺(二) 今惜古把斗笠拉了下来,反正在这里戴着也没啥意义,一边往里走,一边叹气:“每次来这儿,都逃不过大师的慧眼,想在这儿讨点什么好处真难。” 慧明笑道:“今施主若是想取什么东西,尽可拿去,大相国寺的大门永远为今施主敞开。” 董士兴心中的疑惑已经快包不住了,绕到今惜古身前,仔细瞧着他的脸:“为什么连这儿的老和尚都跟你这么熟?” 今惜古苦笑着。 董士兴忽然愣在了原地,指着他的脸:“等一下,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张脸!”他想了半天,惊道:“城门口!对,各大主城的城门口都有你这张脸,悬赏一万两黄金,你是,你是……今……” “没错,我就是金打铁。”今惜古微笑道。 董士兴的手指缓缓放了下来,仍然死盯着他不放,好像不盯着他,人就会跑似的。 见到禅房内这一成不变的陈设,今惜古嘿嘿一笑,想起了一些旧事。 慧明听见了动静,笑道:“今施主还是那般开朗,相较于五年前,呼吸吐纳精进了不少,想是内功造诣更加精深了。” 今惜古道:“惭愧惭愧,当年在这禅房里,差点儿令我丢了小命。得亏慧明大师手下留情,不然今天就没机会再见了。” 慧明轻抚胡须,想起那些荒唐又有趣的事,顿觉心情愉悦:“你以少林高僧——戒律院首座苦修禅师——的身份,来我大相国寺盘桓。所到之日起,大肆破坏清规戒律。 你在藏经楼里给弟子补夜课,传授所谓“房事秘术”;在后山组织“烧烤大会”,比试后厨手艺;在大雄宝殿举办‘品酒节’,让寺中元老醉倒在佛像前;带领年轻弟子行酒令、吃狗肉,告诫他们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还自掏腰包,雇来了闻名京师的戏班进驻大相国寺……可谓日日胡闹,夜夜笙歌。如此月余,竟无一人发现你是假冒的。” 董士兴听得如醉如痴,没想到,临时结伴的这人,竟然这般神通广大。 今惜古哈哈大笑起来:“可惜最终还是逃不过慧明大师的法眼,仅靠听觉,就知道我是个冒牌货。但我至今仍然不解,为什么大师明知我图谋不轨,还继续放任我逗留足足一个月?” 慧明说道:“因为老僧知你并无恶意,所作所为皆是救人。大相国寺在创立之初,就以渡人为己任,渡人者,救人也。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倘若全寺弟子破戒确实可以救人,牺牲点清规戒律又有何妨?” 今惜古深表敬服。慧明和尚虽然先天失明,却生了一双超凡脱俗的“慧眼”。因其开明的思想和智慧的处世之道,世人尊称其“慧明和尚”,早在十几年前,就被先帝奉为“国师”。 董士兴想到了那个半夜出去偷腥的小和尚,说了句:“难怪。”然后“哼”了一声。 “这位施主,如果老衲没有听错,你应该是……”慧明和尚侧过身,用心听着,忽然抚掌而笑。 “老和尚你笑什么?”董士兴转过身道。 慧明道:“老衲笑施主也是个有趣之人。” 董士兴道:“何为有趣之人?” 慧明道:“有趣之人即是有趣之人。” 董士兴道:“和尚也分得清什么叫有趣?” 慧明道:“和尚也是人,是人就该知道何为有趣。” 董士兴道:“老和尚你眼睛又瞎,每天坐在这儿,知道什么是有趣?” 慧明道:“老衲虽长年在此打坐,却能听见许多有趣的东西。” 董士兴道:“比如说呢?” 慧明道:“春鸟引吭,夏虫私语,秋叶曼舞,冬雪凝噎。” 董士兴皱着眉头道:“这哪里有趣了?” 慧明笑道:“施主年岁尚轻,等到老衲的年纪,心境就不会不一样了。” 董士兴急道:“我年轻?老和尚,你眼睛是不是瞎了?哦对,你是瞎了,看我这白头,看我这皱纹,你瞧……” 慧明道:“施主心跳强劲,吐纳有序而匀称,显然有一个年轻强健的体魄,老衲是不会听错的。” 董士兴辩驳道:“我只是身子骨硬朗罢了,老和尚你别乱说!” 今惜古长叹一口气,开始进入正题,说道:“最近这开封城里可不太平,慧明大师可曾听说?” 慧明道:“方才已有朝廷的人来访,老衲略知一二。” 今惜古将韩诗晨被害的事情大致说了一下。 “九根手指的人……”慧明和尚陷入了沉思。 董士兴附和道:“没错,就是他,我知道他是谁。” “你也认识他?”今惜古问道。 “长盛镖局的史纲,被誉为下一任总镖头的最大人选,深得董尹航的喜爱。”董士兴说道:“这个人原本是弃婴,在大相国寺的菜园里被发现,由和尚师亲手养大,而慧明老和尚对他视如己出,教他习武,传授为人处世之道。他对你想必是极为尊敬的。” 慧明点点头:“这位施主说得没错。” “男儿志在四方,十六岁那年,他走出大相国寺,开始闯荡江湖。短短数年时间,就成了人尽皆知的少年英雄。他以‘铁血硬汉’着称,曾在福建一带掌击四霸,剑斩双雄,打得那些流寇盗匪不敢踏入福建一步。 与东瀛浪人“牛鬼”大战三天,彻底打破东瀛武士在沿海一带的不败神话。还组织‘敢死队’,率领三十三名义士划船渡海,直捣倭寇巢穴,在倭国本土‘七进七出’,持续六个月,以一根拇指为代价,解救了受困倭寇的三百多名老弱妇孺。”董士兴说道。 “听起来,这人是一个少年英雄。”今惜古叹道。 “他若不是英雄,才是怪事。那根丢失的拇指,最后变为世人皆知的称号,叫‘九指金刚’”。董士兴说道。 “这样的英雄,能在镖局被劫的大难中存活下来,倒也不难。”今惜古说道。 “他既然活下来了,却又为何要炸毁义庄,毁尸灭迹?”董士兴问道。 “你也认为是他做的?”今惜古问。 “当然是他,也只有可能是他杀了韩诗晨。” “为什么?” “这样一来,他就可以作为那场劫案中唯一的幸存者,名正言顺地做长盛镖局的主人!” 慧明大师双手合十,出言打断了他:“以老衲对史纲的了解,他不是那种贪念权势的人。” “如果是为了一本武功秘籍呢?”董士兴忽然说道。 今惜古看向了他。 “大相国寺的藏经阁内,囊括了天下武学,史纲随时都能回来参悟,根本无须觊觎外界任何一本武功秘籍。”慧明说道。 “假如这部秘籍里记录的内容,能胜过天下任何一门武学呢?”董士兴又说道。 假如真有这部秘籍,只要是习武之人,就没有不想亲眼见识一下的。 习武之人见了秘籍,就好比饿狼看见了猪肉,野猪看见了白菜地,无论多么有定力,都会忍不住想要打开看一看的。 “施主说的莫非是传说中的那部《尚善宝鉴》?” 今惜古惊道:“为什么大师瞬间就能联想到这部秘籍?莫非大师和它有什么渊源?” 慧明大师说道:“说来也巧,在老衲年轻的时候,曾与它有过一面之缘。” “这么说,《尚善宝鉴》真的存在?”今惜古问道。 慧明大师点点头:“自然是存在的,只可惜老衲双目失明,并不知道其中记载了些什么。那些年,文火居士心胸宽广,武艺超群,经他之手传下来的秘籍,想来不会徒有虚名。” “大师知道文火居士?”今惜古又问。 “人活得久了,遇见的人也会多了。文火居士前往北方以前,曾和我彻夜长谈,其宽广的胸襟、长远的格局,令人无比佩服。” 董士兴听得犯困,抢着道:“说了那么多,你可知道《尚善宝鉴》如今在什么地方?” “这可就无人可知了。文火居士最后去了北方,想必也把秘籍带去了北方。多年以来,有多起传言称它重现江湖,引发腥风血雨,最终都是不了了之。至于它的确切踪迹,则无可考证了。”慧明大师说道。 “我来告诉你在哪儿,就在长盛镖局!”董士兴胸有成竹地说道。 第34章 又见四使 董士兴只肯说秘籍在长盛镖局,却不肯说为什么在。但他好像十分确定似的,两眼放光。 “我之所以会来相国寺,便是知道史纲那家伙师承这里,想打探他的消息。他在外面犯了这么大的案子,相国寺不可能一点消息也没得到。” 今惜古叹道:“正因为史纲师承慧明大师,才更加知道慧明大师的脾气,假如他真的是杀人劫镖的凶犯,慧明大师是绝不会包庇他的。” 慧明和尚没有否认。 “你为什么对史纲这么感兴趣,莫非你也想查案?”今惜古饶有兴趣地问道。 董士兴一脸不屑:“我才懒得干这种破事,我只想通过他打探长盛镖局的事情罢了。” “慢着,你不是董士兴吗?董尹航的父亲,董尹雪的爷爷,为什么你连自己家里的事也要打探?”今惜古一脸坏笑。 “我……我……” 他支支吾吾的时候,头上的假发已经被今惜古偷走了,露出一头乌黑的短发,一个圆溜溜的小脑袋。原来他故意装得老成,把白色干枯的头发挡在面部周围,是为了掩饰他那天生的娃娃脸。 他气急败坏地看向今惜古,后者正拿着假发把玩着。 “今惜古!你别欺人太甚!”他叫道。 这一叫,把周围就寝的弟子全惊醒了。 “宋破浪,我早知道是你了。老实说,你的易容术是我见过最烂的,这技术连十六岁少女都骗不过去。”今惜古讥讽道。 “臭屁古,可别忘了你现在人头值一万两黄金,我一个不高兴,就可以拿着你的人头去请赏。这一万两黄金说起来也不少了,拿去讨好百花楼的姑娘,我又可以快活一阵了!”宋破浪说道。 “我的人头若是真这么有用,你倒可以随时来拿。但若是为了付百花楼的酒钱,奉劝你还是别这样。若是让他们知道,你这些钱是拿我的人头换来的,那些姑娘们都会跟你结仇的。”今惜古笑道。 “你这人好不要脸,真以为天下女人都会为你说话?我宋破浪行走江湖多年,喝过的酒,见过的女人,那也是数不清的。我不信会输给你!” 今惜古无奈地摇摇头:“我从未说过哪一点比任何人厉害,为什么我们头一次见面,你就好像跟我有仇似的呢?” “何止有仇,简直是深仇大恨!我好不容易攒了一大笔钱,上梦缘楼喝花酒,那些姑娘张口锦盗侠,闭口今惜古,说这辈子要能见今惜古一面,死了也值。我花了大把银子,把自己变成了穷人,却听女人说了一晚上今惜古,你说我气不气?” “我要是你一定气死了!”今惜古感同身受地说。 禅房外面已经有许多弟子点起了火把。 “宋施主为人风趣,言行举止里处处都酝酿着意外,着实很讨人欢喜。”慧明笑道。 “臭和尚,说话文绉绉的,听了你一晚上的话,我都快睡着了。本以为在你这儿可以打探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没想到你跟那个小女娃儿一样,都是一问三不知。白来了白来了……” 他说的那个女娃儿,显然就是董尹雪。 今惜古随手把门给拴上了,因为门外来了许多手执棍棒的和尚。 “该走了。”今惜古道,“天色已经很晚了,就不再搅扰大师了。” 慧明和尚没有阻拦他们,他的头顶上就是一个天井。 宋破浪不想落在今惜古后面,一个纵跃,却在天井里卡住了,原因是他那个圆滚滚的大肚腩。 今惜古摇着头,使出了武当的轻功“梯云纵”,拿住他的脚往上一送,两人一起飞出了禅房。 从相国寺出来,已经快到五更了。那些乱抓人的官兵也累了,该抓的不该抓的都已经抓完了。现在看似一片寂静的开封城,其实还没有消停,仍然酝酿着危险。 刚上大道,面前就出现了四个不速之客了,酆都四使就像冤魂不散似的,一直粘着今惜古不放。 宋破浪如巽风一般单脚点地,向远处急奔,根本不理会来人。他早已看出,来人的目标只有今惜古。 “喜怒哀乐”果然放过了宋破浪,将今惜古四面围定,根本不容许他有任何逃脱的机会。 宋破浪一边朝前飞奔,一边幸灾乐祸地说道:“臭屁古啊臭屁古,你果然交了不少朋友,想不到连酆都四使这样的角色都找了上来。你若是死了,我就告诉全天下女人这个喜讯!” 他的声音逐渐远去,今惜古见他的背影正朝极乐客栈方向急奔,心中隐隐感到有些不安。董尹雪还在那里,会不会有什么不利? 但眼下只能认真面对挡在前路的四人,因为他们真的不好对付。 “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你们总盯着我不放?”今惜古问道。 “名字被写进《生死簿》里的人,都得死,这是酆都的规矩。除非你死了,否则就是追到天涯海角,我们也会跟来。”“乐”说道。 “这次你休想逃走,受死吧!”“怒”说着亮出了掌功。 “别怪我们,要怪就怪你得罪的人太多。”“喜”说道。 “生……生死簿上的名字,等杀了你以后,就……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哀”拿着生死簿,依旧是那副阴森可怖的语调,结结巴巴,泛着口吃。 今惜古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但以一敌四这种事,除非傻子才会硬碰硬,更何况是四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月黑风高,往往是杀人的好时机。 相国寺禅房的灯灭了,看来慧明和尚已经就寝了。 “死吧!” “乐”抛出了他的杀手锏,五发棋子分别从五根手指发出,今惜古早在他出手前,就已经闪到了“怒”的身后。 “怒”听到身后的风声,翻腕回击,今惜古本欲伸掌去接,想到“怒”这人力大,赶紧翻身回避。“怒”见扑了个空,跟上去再劈一掌,今惜古使出一招鲤鱼打滚,以脚掌与之相接,借助这股力道,他跳到了十步以外。 他正要喘口气,神出鬼没的“喜”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嬉笑着刺出一剑,今惜古侧身一闪,气沉丹田,左臂微张,右掌推出,这是武当太极的起手式“白鹤亮翅”。 “喜”的手腕被今惜古右掌带出,兜了一个整圈儿,那把剑眼看就要被今惜古夺下。 一根五尺来长的哭丧棒从天而降,把今惜古全身都笼罩在内,他迅速变招,右手再兜一圈,以“喜”的手握剑,挡住了突如其来的一击。 一切都来得太快,今惜古一连接下了四人的招式,就算是“乐”这样冷静的人,此时也不得不在内心喋喋称赞。 但紧接着,“乐”已经找准了今惜古的后心,两只手都亮了出来,十枚棋子同时发出。 下棋的时候,除了手上这一步,更重要的是要防住接下来的后招,今惜古纵然算到了这步棋,却发现“怒”已经站在了外围,今惜古的下一招已经被他克得死死的。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白光一闪,一把泛着寒光的长剑横在了今惜古背后,十枚棋子如连珠一般恰到好处地粘在了剑上。 一个头戴兜帽,如死人一般的脸出现在今惜古身前。剑十三,他的出现,比鬼还可怕! 趁这些人被眼前此景惊诧的瞬间,今惜古抢下“喜”手中的剑,朝前一点一削一刺,连续三招,打得“喜”和“哀”连续闪躲,却不想竟然都是虚招,借此机会,今惜古已经站在了五步开外。 今惜古和剑十三面对面站着,欣慰地说道:“你来了。” “你不该。”剑十三冷冷地道。 “什么不该?” “你不该如此信任我。” “为什么?” “假如我不出现,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我若那么容易死,早在认识你之前就死了。你能来,则说明我信对了人。”今惜古微笑道。 “我不明白。” “什么?” “你这样的人,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今惜古不置可否,只是一个劲地微笑。早在靠近相国寺以前,他就已经放出了剑十三赠给他的信鸽。这个人曾许诺他,无论何时何地,在接到信鸽之后的一个时辰以内,他都会赶来。 剑十三扫视了一眼月光下的四个面具人,很难想象他们此时是什么表情。面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剑客,他们竟一动也不动,谁也没有发出疑问,谁也没有先动手,只因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我们似乎见过面。”剑十三首先打破了沉寂。 “上次见面,你胜了半招。”“乐”回道。 “上次见面,你是一个人上的,倘若四个一起联手,我一定会输。”剑十三说道。 “上次只是比试,你胜了我,但这次,希望你不要插手。” 那一战究竟激烈到什么程度,无人可知,自那以后,剑十三的名号就响遍了天下,成了世人皆知的“天字号”杀手。 “这次,你们可以四个一起上。”剑十三的脸阴沉得可怕,看上去一丝血色也没有,哪怕没有戴面具,也比他们四个更像鬼。 “你不怕死吗?”“乐”回道。 “我若怕死,就不会来。”剑十三说道。 “你的名字不在《生死簿》上,也就不值得我们杀,酆都的规矩不能破。”“乐”也是一副冷漠的语气,两个人简直是绝配。 “走!”剑十三对今惜古说道。 但今惜古没有动。 “你为什么还不动?”剑十三有些不耐烦。 今惜古问道:“我为什么要走?” 剑十三说道:“你叫我来,不是要我帮你的吗?” 今惜古说道:“是要你帮我,我指的是,我们一起。” “一起?”剑十三不解,他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从未听说过还有“一起”这个词。 今惜古走过来,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其实东坡醪我还存了一瓶,南华道人将他的那瓶寄存在了我这儿。” 第35章 朋友 剑十三哼了一声:“可我却没有什么好酒请你喝,只有这把剑和这只鹰,它们和我的命一样重要。你要的话,等我死了可以都拿去。” 他肩膀上的鹰隼发出不满的“咕噜”声。 今惜古道:“可我对它俩都没啥兴趣。” 剑十三说道:“那你想要什么?” 今惜古道:“我只想要你好好地活着。” 剑十三看向他,觉得眼前这个人十分不可思议。 今惜古接着道:“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请喝酒,岂不是应该的,为什么还要还?” 剑十三说道:“有借有还,欠债必还,酒也是债,怎么能不还?” 今惜古摇摇头:“朋友情义是与生俱来的,如果什么东西都要谈个买卖交易,那交朋友还有什么意义呢?” 今惜古说完,眼前忽然白光一闪,今惜古伸出两根手指,接住了“乐”发出的一枚白子。 “乐”说道:“如果你们想成为朋友,我就成全你们,让你们一起去阴间作伴吧!” 四个恶鬼站成“十”字,把他俩围在中心。今惜古和剑十三背靠背,缓缓移动着脚步,把这四个人尽收眼底。 现在多了一个强劲的帮手,今惜古感到心安了不少,深知这依然是一场恶战。 每当剑十三散发杀气的时候,鹰隼都会飞起来。这次它飞得格外高,高过了城楼,在夜空中盘旋,俯瞰着冷清的开封城。 “怒”首先发难,转眼已经近到今惜古身前,一记“蛟龙出水”开始掏他下盘,今惜古抬脚相接,紧随而至的是“喜”直取面门的一剑。今惜古单脚点地,右手手背把剑十三支开,身体微侧,躲过来剑,接着左手前探,开始拿他右手的剑柄。“喜”立刻将剑脱手,左手下探接剑,乘势往今惜古下腹一送,剑尖点在距离今惜古还剩两寸的地方停住了。 剑十三左手的剑鞘点在了“喜”的手腕上,右手的剑刃和“哀”的哭丧棒相接,正在较劲。 这时候“乐”已经跃向半空,分别往今惜古和剑十三的背后的死穴各掷出五枚黑白相间的棋子。与此同时,“怒”已经开始变招,两双手化为出掌的机器,朝今惜古的下盘轮番进攻。今惜古一边伸腿抵挡,一边聆听身后的劲风。 只听“嗖”的一声,十颗棋子竟然一个不落,全都落在了地上,每颗棋子都被一片树叶包裹,失去了原有的劲力。 这便是今惜古的绝学,武林中可以排上前三的兵器手法,江湖人称“摘叶飞花”。 剑十三嘴角上扬,他本可以回剑挡下身后的暗器,但这样一来,“哀”那一挥就响的哭丧棒就会抢得先机,甚至另一边的“喜”也会找出空档,对他二人不利,便选择了最险的一步棋——不管不顾。他把背后交给了今惜古,相信他一定能想出解对方这步棋的办法。 这样一来,不仅解了棋,他也在和“哀”的对弈中占得了先机,哀左边小腿和右手的大臂被他各刺了一剑。 “喜”不甘示弱,伸剑一挑,将剑鞘弹开,开始朝今惜古咽喉刺去,这是世间罕有的绝技,能在一瞬间朝同一目标刺出数剑,大部分人还未看清来剑就已经死了。哪怕是今惜古这样的高手,只要被点中任何一下,就足以致命。 但今惜古身法轻盈,明明他的脖子近在咫尺,那把剑不断前伸,连刺十多下,就是刺不中。 “喜”心中一急,索性由点刺转为挥砍,剑十三把今惜古往外一顶,回剑朝“喜”的前胸挺进。 这是以攻为守的一招,倘若对手不收剑,纵然取胜,也是两败俱伤。“喜”的目标毕竟是今惜古,眼看就要刺中剑十三的咽喉,更担心自己的胸膛中剑,只得收剑抵挡,两剑刚触碰到一起,他二人各自倒退三步。 整个过程中,“乐”除了发出的那十枚暗器,并没有加入进来。他本以为凭这三只恶鬼足以压制住眼前这两人,谁知竟然打了个平手,或者严格来说,是今惜古和剑十三占得了先机。 高手过招,一旦抢得先机,在接下来的十招之内,必将有结果。 而随着两人的亲密合作,今惜古和剑十三逐渐培养出了默契,两人上下交替,前后轮转,将来自敌人一个又一个的攻势化解。又以退为进,转守为攻,打得那三人连连倒退。 最后竟然成了他二人主攻,三只恶鬼主守,受伤的“哀”疲于应对来自剑十三眼花缭乱的剑法,剑十三大喝一声:“断!” “哀”手中近一人高的哭丧棒断成了两截。 “我现在好像知道‘朋友’的含义了。”剑十三说道,握剑的右手在颤抖,不是害怕,而是兴奋,“我可以放心大胆地将后背交给你,你一定不会让我死的。” “我也要感谢你,否则这一战我不可能全身而退。”整个过程中,今惜古毫发未伤,衣服上连一点脏东西都没有染上。除了归功于他迅捷的身法以外,主要是剑十三为他挡下了绝大多数凌厉的突刺。 不打不相识,英雄惜英雄,没有什么交情比一起出生入死更难得。 酆都四使还是头一次遇上这种棘手的对象,普通人只要听到他们的名号,都已经两腿直哆嗦,最后任其宰割。轮到“乐”出手的机会少之又少,他甚至都忘了三个同伴在杀人的时候,他还需要出手。 这个世上最简单的事是杀人,最难的事也是杀人。简单的是杀许多人,难的是杀第一个人。 他们已经杀了许多人,所以这个人,说什么也不能放过。 现在,他必须出手了。 可今惜古已没有时间在这里耗下去了,宋破浪很可能已经到极乐客栈门前了。他虽然不是那种大奸大恶之徒,但董尹雪还不知道他的真面目。 而且杀死韩诗晨的凶手依然逍遥法外,把那个女孩长时间留在客栈里,终究不是一件十分妥当的事。 “乐”竟然从腰间抽出一把细软的剑来,看来他并不只擅长暗器功夫。 与那三名同伴不同,他的实力深不可测,今惜古哪里还有空闲去想别人? “你有心事。”剑十三小声说道。 “你怎么看出来的?”今惜古讶异地回道。 “从刚才开始,你的身法就变慢了。” 今惜古淡淡一笑:“是吗?可能是因为对手太弱了。” “那个戴面具的拔剑了,他的剑不比我慢多少。以你刚才的身法,是避不开的。” 今惜古并不否认。剑十三的剑本身就是江湖中少有的快了,和他一样快的剑,如果开小差,一定会死得很惨。 剑十三上前一步,把今惜古挡在了身后:“如果你有事,就先去。有我在,他们没法阻拦你的去路。” “我不能扔下你,他们有四个人。” 谁都知道,以一敌四是什么意思,更何况是四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恶鬼。 “酆都四使吗?哼!我早就想会一会了。” 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在今惜古的身后。 月光印出了他身上的轮廓,像描了一道白边,正发着光。 飞鱼服、绣春刀、苦瓜脸……殷万里出现在了道路的尽头。 第36章 无面人 任何时候,锦衣卫的突然出现,都是不受人待见的。 他们在江湖中的恶名,仅次于东厂的太监。 剑十三是近几年江湖中平地崛起,曾在京城引发腥风血雨的“天字号”杀手,有“剑魔”之称,一言不合就会杀人,正常人都不想和他扯上什么关系。 酆都四使就更不必说了,在江湖人眼里,他们压根就不是人。 现在只有今惜古还算是个正常人,尽管他正被满世界通缉着。 这群人竟然会在同一个地点相遇,本就是一件很罕见的事情。 天空一声巨响,明明月亮还在,竟打起了响雷。 光头小和尚从一间民房里钻出,双脸绯红,满目春色,还沉浸在刚才的温柔乡里。他跟往常一样,在这个时间蹑手蹑脚地走上大道,趁所有人熟睡之时,再从围墙角落的窄门溜回相国寺。 谁知这里竟然站着这许多怪人,他惊呆了。 但这时候没人看他。相较之下,这个小和尚简直太正常了。 “京城天字号杀手剑十三,朝廷头号通缉犯今惜古,还有装神弄鬼的假面判官酆都四使……你们这是组的什么局?”殷万里扫视了一圈,上下打量着众人。 “没想到还有客人,如果我没记错,你就是锦衣卫指挥使,有‘铁臂神鹰’之称的殷万里吧!”“乐”站在不远处说道。 殷万里两手交叉在胸前:“居然一眼就认出我来了,难不成我的名字也被记在了你们那个所谓的《生死簿》里了?” 负伤的“哀”开始查阅那部厚厚的书页。 “那个贼眉鼠眼的矮个子,你不用查了,现在就可以把我殷万里的名字写进去,我要亲手逮捕你们四个!” “好个大言不惭的锦衣卫,你凭什么敢和我们酆都四使作对?”“怒”厉声道。 殷万里上前一步,手已经放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就凭我这身飞鱼服,这把绣春刀。这些年你们装神弄鬼,胡乱杀人,搅得人心惶惶。自以为是什么地府判官,跟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有什么区别?我们锦衣卫代表着朝廷的秩序,早就想逮捕你们归案了。” “呵,秩序?”乐冷笑道,“朝廷若是有秩序,边关又怎会出现那么多受苦的难民?” 殷万里说道:“边关的难民,多是因为天灾,以及瓦剌部族的烧杀抢掠,和朝廷的秩序有什么关系?” “乐”说道:“这些年来,朝廷有对边关的百姓做些什么吗?连一粒米也没发过,任其自生自灭,我说得没错吧。” 殷万里皱着眉道:“胡说八道,朝廷几时对边关不闻不问?这次皇上预备御驾亲征,便是要扫除贼寇,还百姓和平与安定!” “乐”大笑道:“好一个和平与安定!那被劫的三百万两呢?连前线的官银都保不住,还打什么仗?” 殷万里义愤填膺地说道:“被劫的镖银,我们一定会找回来!” “那死去的人呢?”“乐”反问道。 殷万里一时语塞,立刻还击道:“总而言之,朝廷自有公论,还由不得你们这些装神弄鬼的人来指手画脚!你们没有资格审判任何一个人!” “无能之辈更没有资格。”“乐”冷冷地道,“现在就由我们来把今惜古这只魔头逮捕归案。” “那你们就得先过我这一关!”“锵”的一声,一道白光闪过,绣春刀已经出鞘,刀刃被打磨得透亮,在月光下显得尤为可怕。 今惜古把两只手分别放在了剑十三和殷万里的肩上:“起初我还以为就我一人,现在有多了苦兄,形势是三对四,胜算又多了一分。” 剑十三冷冷地道:“你错了。” 今惜古问:“哪里错了?” 剑十三说道:“我和你是朋友,和他不是。” 殷万里横了他一眼,说道:“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剑魔’,也是我要逮捕的对象。” 今惜古苦笑着。 “你不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吗?现在可以走了。”剑十三说道。 殷万里也说道:“如果你很忙的话,大可以自便。为今之计,查案才是正事,我的脑子没你灵活,只能做些脏活累活儿,这里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今惜古哪里放心得下。 “你们休想放他走!” “乐”抢上前来,剑指今惜古前胸,速度之快,世所罕有。 今惜古身体后缩,内劲沉于脚下,整个人开始向后滑动,“乐”奋勇向前,剑尖距离今惜古的心脏始终保持着一两寸的距离。 两道白光闪过,今惜古成功脱离了控制,那把细剑被一刀一剑成功遏住,两人几乎同时站在了“乐”的身前。 “走!”剑十三嚷道。 “快去,不要让我分心。”殷万里叫道。 “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怎能抛下你们不顾?” “朋友之间,讲究一个信任。若你真当我殷万里是朋友,就该相信我的实力。” 剑十三点了点头。 他二人把“乐”推得连连倒退。 “大恩不言谢,等你们回来,我请你们喝酒,一醉方休!”今惜古躬身一揖,知道再推诿下去,反倒显得他矫情了。 既然是朋友,就应该无条件信任他们。 殷万里和剑十三并肩向前,头一次这般毫无顾忌地出刀,瞬间精神抖擞,对剑十三说道:“待会你可不要拖我后腿,若出现什么意外情况,我是不会救你的。” 剑十三哂笑道:“你也是,自求多福吧!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出剑了。” 天空中又来了一阵响雷,伴随着一道强光,月亮已被乌云遮住了大半。 极乐客栈门前已经没有了官兵,此时已是黑漆漆一片。冷冷清清的街道不时吹来几阵凉风,死寂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今惜古施展着迅捷的轻身功夫,沿着屋顶滑落下来,心中兀自担心西城边的状况,决定赶紧先来确认一下董尹雪的安危,再返回去助战。 他极少做会令自己后悔的事,现在竟然开始有些后悔把小女孩一个人留在客栈了。 “肉夹馍哟!新鲜出炉的肉夹馍!” 今惜古正要推门进入,沙哑的嗓音从街角传来,一头戴草帽,佝偻着身子的人驮着麻袋,正缓缓地朝他走来。 有谁会在这种时候卖肉夹馍? 这老头穿一身古怪的行头,乍看之下很厚实,其实根本没有防寒保暖的作用,它不是棉做的,与麻、绸缎也毫无干系。但它却被抛得十分光亮,微弱的月光下面,还泛着光。 这种材质遇水不腐,遇热不坏,能在密闭的环境下保存许多年。做成衣服的话,通常情况下只会给死人穿,也就是死人的寿衣。 穿这种衣服上街的人,会是人吗? 他走得极为平稳,平稳到几乎没有任何起伏,甚至都感觉不到他在移动,但确实是越来越近,直到近在咫尺。 这人抬了一下头,今惜古惊奇地发现,他居然没有五官! 他有一双干瘪而布满褶皱的手,缓缓把麻袋放到了地上,从里面拿出一块手掌大小的肉夹馍。 “买一个吧,刚出炉的。”声音仿佛从他的脑袋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 谁也不会相信,这整整一麻袋的肉夹馍都是刚出炉的,但奇怪的是,握在老头手里的肉夹馍的确冒着热气。 今惜古看出这老头必然身怀绝世内功,仅用手掌就令冰冷的肉夹馍冒出了热气。 他不仅内功强劲,凭借刚才那平稳而轻盈地步伐,想必轻功也是极好的。 他把肉夹馍放在手里,举了半天,好像今惜古如果不回答,就要一直举着似的。 “好吧,多少钱?”今惜古回道。 这人把没有五官的脸对准了今惜古,发出咯咯的笑声:“不愧是今惜古,见了我,居然连一点儿惧色也没有。” 今惜古耸了耸肩:“你的扮相的确有些可怕,若不是刚才有见到更可怕的人,说不定我也会被你吓一跳的。” “为了奖励你的胆识,这块肉夹馍就送你作宵夜吧。”他把肉夹馍放在了今惜古的手心里。 “哇,好烫!”今惜古两只手托着滚烫的肉夹馍,一边吹气,一边在手心里掂来掂去。 等他再次抬眼,无面人已经不见了。 除了手里那块热腾腾的肉夹馍以外,这儿再没有任何那个无面人存在过的痕迹。 他究竟是人是鬼?其实今惜古倒宁愿他是真正的鬼,那样倒简单了。 这个世上,鬼其实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人心。 第37章 密道 等再次推开客栈的房门时,里面已空无一人。没有女人,也没有小孩。 他试图在房内找出任何一丝打斗的痕迹,非但桌椅板凳完好无损,就连地板、床铺、门窗都和先前一样。 人都去哪儿了呢? 没有人可以不留痕迹地闯入这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一大一小,更何况董尹雪还会武功。 除非那个人的武功已经出神入化,他从未见过有谁如此高深莫测。 从屋内出来,他沿着走廊转了一圈,十层楼总共两百多个房间,就算有人想在这儿找人,也得费很大功夫。在这个过程中,董尹雪有充分的时间可以逃走。况且她本身就是个十分机灵的女孩。 所以她有危险的概率并不太大。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间客栈在他离开以后,的确有人来过。 因为一楼大厅的角落里,有个大肚子小脑袋的男人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手边摆着一壶酒,半只冷掉的烧鸡。 今惜古哭笑不得,在这个人旁边坐了下来。 除了宋破浪,还有谁能在这种地方睡这么香? 他把那块已经用手帕包好的肉夹馍拿出来,轻轻一拧,就掰成了两半。瞬间滑嫩爽口肉酱,开胃的洋葱,加上一块金华火腿,在大块油馍的裹挟下,释放出阵阵香气,顿时弥漫在了四周。 相较于几百年后西洋人发明的汉堡包,肉夹馍的年代最早可追溯到战国,经过两千年的加工和改良,其性价比和可口程度,不亚于任何一道传统美食。 他把其中一半丢进了嘴里,不得不说,这是上品中的上品。 宋破浪一边打着呼噜,趁今惜古准备吃另一半的时候,伸手拿住了他。 “这么香的肉夹馍,我还是头一次见。”他的眼睛已经睁开了。 但今惜古手里只剩半块了,怎能轻易让给他人? 两人开始在桌上争抢起来。今惜古把肉夹馍交到另一只手上,宋破浪跟上去抢,今惜古左手一挡,宋破浪左手上抓,今惜古把肉夹馍搁在身前,右手迎上去一掌,两掌相交,震得桌子左右晃动。 “你个臭屁古,小气吧啦的,半块肉夹馍而已,至于这样吗?何况你已经吃了半块。”宋破浪叫嚣道。 “这可不是普通的肉夹馍,里面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今惜古说着,收回了掌劲,把那半块肉夹馍摊在了桌上。 “会有什么秘密?”宋破浪不解地问,看着他把滑溜溜的肉沫刮开,然后开始撕剩下来的一瓣馍。 果然,这瓣馍的里面还藏了一块馍,馍的夹层里居然有着一张字条。 他刚把馍掰开的时候,就发现另一瓣馍比较厚实,很显然里面藏了东西。 字条上只写了两个字,厨房。 “这是什么意思?”宋破浪看到这两个字,不解地问。 “这是一张地图。” “地图?什么地图?”宋破浪越来越迷糊了。 今惜古盯着厨房的方向看了一会儿,神情释然地笑了,胸有成竹地说道:“你若是有空的话,陪我去一个地方。” “我凭什么要陪你你走?”宋破浪把那块冷掉的烧鸡丢进嘴里,又吐了出来,骂道:“什么破客栈,还天下第一,菜真难吃。” 今惜古笑道:“若是去了那个地方,保证可以吃到一大桌丰盛美味的菜。” “此话当真?” “你知道我从来不骗人的,骗你是小狗。” 极乐客栈的厨房也比别的客栈大许多。 厨房内总共有十八个灶台,每个灶台上都架了一口大锅。 乍看之下这些灶台也没什么特别的,宋破浪先一步进去,说道:“这儿我来过几次了,除了一些冷饭冷菜,没什么特别的。” 今惜古扫视了一圈,目光停在了三号灶台上。唯独那里贴了一张灶王爷的画像。 “你觉不觉得,三号灶台有些奇怪?” 宋破浪查看了一会儿,说道:“这口锅比别的灶台要大一圈,可能这个厨子喜欢大锅烧菜。” 今惜古靠了过来,指着那张画像说道:“为什么这张画像会这么干净?” “也许是新贴上去的?”宋破浪拿手触碰,的确很干净,连一滴油烟也没沾染上。 “哪怕是新贴上去的,也不可能这么干净。”今惜古沉思道。 “兴许这儿的厨子很讲究,每天都有擦洗呢?” 今惜古俯下身查看道:“与其说厨子很讲究,不如说这块地方本来就很干净。” “怎讲?” “你看这口锅。” 这口锅好像新的,干干净净,跟其它的锅比起来,实在太干净了,好像没怎么用过。 “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宋破浪打着哈欠,看着今惜古弯下腰,把头伸进了灶里面。 出来的时候,今惜古嘴角上扬,好像发现了什么。 “你到三号灶台上去看看。” 宋破浪站了上去。 今惜古又要他一屁股坐下去。 宋破浪问:“坐在哪里?” 今惜古回道:“当然是锅里。” 宋破浪骂骂咧咧的,说道:“你想拿我寻开心吗?” “当然不是。” 宋破浪勉勉强强坐了进去,忽然感觉这口锅的大小挺适合他的屁股和肚子,还挺舒服的,甚至都可以在里面睡上一觉了。 今惜古忽然点了他的穴道,然后拿出了火折子。 “今小狗,你在干什么?”他气愤地说道。 “耐心等一会儿,马上就好。” 他把灶里的木柴和稻草点燃了,熊熊大火开始燃烧起来。 宋破浪感到屁股底下的温度正在上升,他的汗珠也不断往外涌。 “你要是敢害我,我一定让你好看!”宋破浪骂道。 宋破浪感觉自己的屁股热热的,裤子被烧焦了一大块,再这样下去,屁股就要着火了。 “臭屁古,今小狗!你还不放我出来吗?”他焦急地喊道。 “再等会儿。”今惜古皱着眉头,立刻顿悟,拿来一大桶水,往锅里倾倒,直到水位没过了锅的边缘。 宋破浪泡在水里,俨然就像一锅炖肉:“你,真的要把我煮熟吗?” 随着锅内的水逐渐被加热,宋破浪感到锅正在往下沉,紧接着“咔哒”一声,好像启动了什么机关。 他又听到墙壁“轰隆”一声,原本贴灶王爷画像的地方突然凹陷进去,露出了一个窄小的入口。 “原来如此,真是神奇的机关。”今惜古兴奋地说道,顺便解开了他的穴道。 宋破浪狼狈地从锅里爬出来,浑身湿漉漉的,屁股上还烧焦了一大块。 “你得赔我裤子,这是我新买的!” “等到了那个地方,想要多少条裤子都可以给你。”今惜古纵身一跃,跳上灶台,先一步钻进了通道。 通道内一片漆黑,但可以感觉得到,他们正一路向下。 借助火折的光亮,他们顺着路走了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直到前面没路了。 但却可以听到下方有潺潺的流水声,他们好像来到了一处悬崖峭壁的前面。 凛冽的寒风从下方吹来,为什么会这么冷? “接下来怎么办?”宋破浪问。 “情况已经很明朗了,自然是跳下去。”今惜古说道。 “跳下去?你疯了!下面若是万丈深渊,你我都要粉身碎骨!”宋破浪慌忙道。 今惜古相信,给他那张字条的人,是不会把他带去一条死路的。既然都带他来到了这儿,前方必定还有活路。 若真想致他于死地,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 他把火折子扔了下去。明亮的火光最终“噗通”一声,掉进了水里,熄灭了。 看来下面真的是水。 “我们走!”今惜古把宋破浪拽了下去。 伴随着宋破浪的惨叫,两人同时跳进深不见底的寒流里。 第38章 西城决战 西城城楼上,不时传来鹰的尖啸。 月黑风高,总免不了有人要死的。 滚滚黑云被飓风卷到了城楼之上,压在人们的头顶上,令人透不过气。耳边响雷阵阵,风声鹤唳,搅得人耳朵生疼。 殷万里和剑十三并肩站立,“喜怒哀乐”四使站在对面五丈远的地方。 冷清的街道上已不再冷清,布满了杀气与血腥。 殷万里和剑十三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挂了彩,刀剑无眼,任何人都免不了受伤。 好在都不致命。 另外一边的四只恶鬼,也负了伤。 “喜”“怒”“哀”的面具都已经碎了,露出了他们的真实面目。原来他们的面具虽然可怕,但面具下方都是活灵活现的容貌。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喜”和“哀”是两位中年妇女,怪不得她们的声音会那样尖利。 “怒”则是一位虬髯大汉,十分符合他的名号,脸上不苟言笑,额间时刻都是青筋直冒,好像随时都要爆发似的。 此时,“哀”受的伤最重,那根哭丧棒已经断成了好几节,再也不能使用了。前番被剑十三伤到的手臂已拿不起任何东西,鲜红的血液染红了她的衣服。 只有“乐”的面具还完好无损,他右手拿着细剑,依旧是那么沉着冷静,对于手下这狼狈的模样,好像并不在乎。 高手的情绪永远都是很稳定的。 剑十三手里的剑在滴血,整个人都在颤抖。 面对绣春刀那几个新鲜的缺口,殷万里感到隐隐不安。他十分清楚,哪怕战胜了另外三人,他们的头领兀自是可怕的存在。 面具下的“乐”忽然发出阵阵冷笑,被风递到了他二人耳畔,异常清晰:“你们是可敬的对手,我们四人行走江湖多年,还从未被人逼到这个地步。” 剑十三的颤抖停止了,他在笑,兴奋地笑。 “你笑什么?”“乐”问道。 “我只是忽然想笑。” “这种时候居然还笑得出?” “因为我发现,终于可以杀你了。” “乐”也笑了,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的笑声,比“喜”更尖锐,比“怒”更有力,比“哀”更阴森。 “今惜古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值得你们丢掉性命?”“乐”问道。 “我曾是一个独来独往的杀手,除了杀人什么也不会。直到遇见了他,我才明白,人是需要朋友的。人一旦有了朋友,活着的意义就多了起来。”剑十三说道。 “朋友……”殷万里心想。今惜古算是他的朋友吗?一个是武林中着名的江洋大盗,一个是朝廷里最强的锦衣卫,理应是水火不容的两个人,他却决定来帮他。 “哼,少废话!来打第二回合吧!”殷万里上前一步。 但是剑十三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前。 “这个人,交给我。另外三个,替我挡住。” 殷万里愣了一下,笑道:“等这一战打完,我还得缉捕你,你可别先死了!” 剑十三嘴角上扬,“血剑”忽然抬起,指向了“乐”手里的剑:“出剑吧!” “乐”表面上使的一手暗器,真正擅长的是缚在腰间的软剑。上一次的比试,剑十三已然领教过。那时候他便深知,倘若对方一开始就拔剑,胜负还未可知。 雨,下起来了。前半夜的明月再也出不来了,越来越多的乌云堆叠在一起,形成了雷暴。城中还幸存的百姓早就紧闭了门窗,蜷缩在被褥里,只盼第二天快点来临,好把这一夜当做一场不该来的噩梦。 在不断发出怒嚎云层底下,谁也不会知道,这里即将进行着什么样的战斗。 两把利剑同时启动,划破了夜空。一阵强光过后,宝剑相交,剑十三双手持剑,死死压制住单手持剑的“乐”。 另外三人也杀了过来,却在一束强光之中,被一把绣春刀拦住了去路。 “你只用一只手?”剑十三不解地问。 “我从来都是单手持剑。”“乐”回道。 “可上次你用了两只手。” “这次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这次你会死在这里!” 天空一声巨响,剑十三迅速抽回宝剑,变招横削,直取他下腹。“乐”稳住下盘,没有后退的意思,仍是单手持剑。他手腕往下一翻,剑柄朝上,剑身朝下,两柄剑刃又撞在了一起。 “身上受了这么多处伤,还能有这般气力,已属难得。”“乐”赞叹道。 言语间,“乐”空出的左手已经捏了个剑诀,一黑一白两枚棋子直取对方肋下的死穴。剑十三耳听八方,多年的暗杀经历早令他练就了一对超出常人的听力,在飘落的雨滴打在黑白子上的同时,他已经屏住呼吸,使出一记“八步赶蟾”,躲过暗器的同时,已瞬间来到了“乐”的身后。 但是“乐”早算准了他这一步,回身一剑,正好刺进了他的肋下。 剑客使剑,最高境界是“人剑合一”,将身法与剑法提升到极致,能在一瞬间置人于死地。而最强的剑客,则不再拘泥于手中的“剑”——心中有剑,万物皆可为剑。表面上“乐”使的是一把软剑,其实他另一只手的黑白子也是“剑”。一把有形之剑,一把无形之剑。 “看来你这时才使出全力。”剑十三握住了那把插进他肋下的细剑,喷出一口热血。 “直到刚才,我都觉得,没有人能逼我使出全力。”“乐”得意地说道。 他试图把剑拔出来,但试了几下,竟动也不动。 就在这时,剑十三的血剑已经刺向了“乐”的胸口,“乐”只得弃剑躲避。 “乐”的手中已无剑。 倾盆大雨,电闪雷鸣。 殷万里的绣春刀终于熬不住,被“怒”一掌震断了。而“哀”的胸口已被砍了一道极深的口子,踉跄着后退,终于支撑不住,倒下了。 “喜”大叫一声:“姐姐!”弃了殷万里,立刻赶过去扶住她。 原来“喜”和“哀”是亲生姐妹。 “怒”是老三。 “乐”是老大。 他们四人是亲生的兄弟姐妹。 殷万里和怒拉开了距离,注视着已经奄奄一息的“哀”。 怒回身赶去,开始跟“哀”疗伤,但伤口砍得实在太深了,血怎么也止不住。 老四号为“喜”,老三号为“怒”,此时却是一样的表情,哭得极为厉害。 剑十三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凭主观意愿已无法完全平复。 他索性舒展了身体,大口呼吸着湿润的空气,顺便饮下了来自银河的恩赐。 原来雨水和血水混在一起是甜的。 “你的气息已经乱了!这场比试你输定了。”“乐”大笑道。 “不,会输的是你。”剑十三平静地说,然后还剑入鞘,沉浸在甘甜的滋味里。 “何以见得?” “从刚才开始,你就在不断回头看身后那三个人,至少有五次。你的剑和身法都不如开始的时候快了,因为你的心已经乱了。” “乐”又转头向后看了一眼,见“哀”一脸的苍白,血流满地,顿时愣在了原地,面具之下是何表情,谁也不知道。 剑十三正紧紧看着他,此时“乐”已是满身破绽。 身为一名剑客,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剑已经刺进了“乐”的胸膛。 “乐”倒下了。 无论如何装扮,他们也只是普通人,不是没有感情的妖魔鬼怪。 是普通人,就会有感情。更何况,这是四个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 殷万里也靠了过来,亲手摘下了“乐”的面具,露出一张鲜活的脸孔,岁月的洗礼已令其布满皱纹。深深的沟壑周围,是好几处泪痕,原来他一直在哭泣。 “乐”冷峻的目光,直直盯着殷万里身上的飞鱼服:“哼,锦衣卫。你们这些朝廷的走狗,有管过百姓的死活么?” 接着他讲了一段悲惨的往事。 “我们本来生活在北方的一个小村庄里,和父母一起种地为生。从小到大,我们四个兄弟姐妹十分恩爱,日子过得虽然清贫,但很快乐。 忽然有一天,一伙匪徒来到我们家,强占了我们的田地,把我们一家人抓进了山里。首领玷污了我们的母亲,父亲因为反抗他们,被残忍杀害了,这之后母亲也在悲愤中自尽。 留下我们四个孩子,本来也难逃厄运。但匪首见我的两个妹妹长相清纯,声称等过几年,女娃发育完全了,要娶她们做压寨夫人。 那几年,简直就是非人的生活,我们每天都要被迫为这些匪徒卖命,被强迫去镇上偷盗、抢劫,稍不合意便要遭受拳打脚踢。好几次我们趁那些人不备,逃到县衙,试图寻求帮助,却被那无情的县令轰了出来。等待我们的又是非人的折磨。” “当地的巡抚呢?总督呢?难道他们都不管吗?”殷万里问道。 “乐”轻蔑地哼了一声。 “后来我们才知道,总督早和这些匪徒串通一气。我曾亲眼见到,总督来寨子里跟那匪首喝酒吃肉,还告诉匪首哪儿的女人漂亮,哪儿的男人强壮。” 殷万里咒骂了几声。 “那时起我们就知道,官府根本靠不住,想要活下来,只有靠自己。 思量过后,我们决定先百般顺从,赢得他们的信任以后,再伺机报仇。在匪首和我两个妹妹洞房的当晚,我和三弟冲进他房内,拿刀砍死了他。寨子里顿时陷入混乱,一帮匪徒开始互相争斗,争抢寨主的位置,谁也无暇顾及我们。 我们趁机放了把火,带上家伙,从寨子里跑了出去,过上了浪迹天涯的生活。后来被酆都收留,城主传授我们武艺,教我们为人处世之道,才有了今天的我们。” “既然已脱离了苦海,就该好好生活,为什么要装神弄鬼?”殷万里不解地问。 “如果不是上天的眷顾,我们恐怕早就死在了寨子里。一想到世间还有许多和我们一样受苦的人,他们没那么好运气,就只有等死了。我们四人便一致决定,既然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就由‘酆都四使’出面,杀尽世间一切该杀之人,管遍世间一切不平之事!” 在朝廷当差这些年来,他殷万里又何尝不是抱着一个为国为民的理想在前进,又何尝不是满腔热血,渴望一展抱负。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当上锦衣卫指挥使以来,他感到自己的手脚更加局促了,明明只要大手一挥,就能斩尽那些该杀之人,踏平那些不平之事。然而,每次都事与愿违。这是为什么呢? 也许这个世道本就是如此,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现在只问你一件事,你若告诉我,之前你们做的所有事,我都可以既往不咎。”殷万里说道。 “什么事?” “是谁指使你们来追杀今惜古?” 第39章 客人 “今惜古的悬赏令挂在各大主城门口,我们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人。”“乐”说道。 这种解释,殷万里自然是不信的,这些杀手什么时候开始为朝廷卖命了? 剑十三拿剑指着他道:“不说实话,就杀了你。” “乐”大笑起来。 “我们本就是一群死人,再死一次又有何妨?” 见他一心求死的样子,殷万里把剑十三的剑弹开了,说道:“算了,我们走。” 大概是出于怜悯,他并不想取这些人的性命。 其实对于“乐”来说,这种时候倒不如杀了他更痛快。比起技不如人,死在他人剑下,被人饶恕是对一名剑客最大的侮辱。 殷万里非但饶恕了他们,还将宫廷的疗伤圣药“雪魄玉露”留下了。 “乐”很意外,他很想拒绝,却碍于亲生妹妹正处于生死边缘,又不得不接受这种施舍。 “作为你们战胜我们的奖励,我就告诉你们。追杀今惜古这件事,的确是受人致使。有人出高价,让我们四人拖住今惜古,但只是拖住他,并非害他性命。” “为什么?”殷万里问道。 “具体原因不明。但对方似乎并不想让今惜古插手现在的事情,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雨停了。 大雨的痕迹还在。 市集的牌坊被吹得东倒西歪,随处可见毁坏的屋顶和崩塌的篱墙。 殷万里和剑十三并肩走着,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一个锦衣卫,一个杀手,他们本就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剑十三的肋下还在流血,那只名为“小十三”的鹰隼正绕着他盘旋,发出幽怨的哀嚎。 剑十三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了地上。 然而殷万里的脚步还在向前,对一切都视而不见。 他怎么这么冷血? 过了一会儿,剑十三缓缓睁开眼睛,发现眼前多了一瓶“雪魄玉露”。 殷万里已经不见了。 从昏迷中醒来,今惜古已经身处一间大屋子里。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昏迷的,唯一的记忆就是跳进了深水里,这里的水冷得出奇,如果不使出内力抵御,很快就会冻成冰棍。 但他没法一直坚持,好不容易爬上岸以后,终于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屋内的陈设很简洁,却不失奢华之风。 用来招待客人的金丝楠木的桌椅立于左右,上面摆放着高贵的银器,正中摆着一张宽大而高贵的深漆檀木圆桌,显然是吃饭用的。八座雅致的烛台立于各处,正燃着火光,把房间点得通亮。两面对称的游龙壁画恰好与今惜古所处的地方连成一条直线,两相呼应,栩栩如生。 房间的设计独具匠心,每一个角落都透露着奢华和高雅,最显眼的是前方的坐榻——就算很富庶的家族也很难见到这种长而宽的摆设,从质地上看,绝对是上等中的上等。 他从地上坐起来,仔细打量这间屋子,如果说是皇宫,它还不够格,但要说是哪个王公大臣,这种摆放又显得过火了。他冥思苦想,印象中似乎没有一个可以与之对上号的人物。 “你醒了。” 是宋破浪的声音,他比今惜古醒得早,桌上摆着一大桌美食,他正在大口吃着一碗蟹黄玉米羹。 今惜古笑着望向他,说道:“我没骗你吧,你跟我来一定可以吃到饱。” “你是我见过比较少有的,还比较守信用的人。”宋破浪又把一只烧鹅腿拿了起来,“只可惜这儿还是少了些什么。” “少了什么?” “这里有美酒,有美食,当然也要有美女才行。” 今惜古叹了口气,道:“从你身上我悟出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人总是不知足的。” “哼,懒得理你。” 宋破浪继续大吃大喝。 “你不需要来一点吗?”声音来自头顶。他抬头向上看,一三尺高的小孩儿正坐在一条绳子上,拴在天花板两侧的绳子。 那个被董尹雪救的男孩,怎么会在这里? “在寒潭里耗费了那么多内力,不多吃点怎么行?”男孩补充道。 “我不像那边的胖子那么能吃,在弄清楚你们是谁以前,我宁愿在地上多坐一会儿。不过看了这里的陈设,我大致已经有眉目了。”今惜古说道。 “哦?你竟然知道自己在哪儿?说说看?” 今惜古胸有成竹地说道:“这里是珍馐会在开封的分舵。” 小男孩儿眼睛亮了起来,拍手道:“真厉害!怪不得外面的人都很怕你。” 今惜古不解地问:“我又没有长三只眼睛,两个鼻子,为什么会怕我?” “因为你太精明了,站在你面前的人,好像都能被你一眼看穿。” “这句话是谁教你说的?”今惜古问道。 “当然是有人教我,但我不会告诉你那人是谁。”小男孩撇着嘴说道。 今惜古说道:“那也请你转告那个人,如果心里没有鬼的话,是不会担心被我看穿的。” 小男孩回道:“可是他也说过,只要是长得人模人样的,心里都会有鬼。” 今惜古点点头,终于明白为什么世人都怕他了。 “听闻东瀛有一种邪法,修炼以后能使人返老还童,乍看之下永远是七八岁的样子,其实已经七八十岁了。”今惜古调侃道。 “嘿,依我看,你也没什么了不起。我明明才十二岁,这都看不出来吗?”男孩儿做了个鬼脸,纵身一跃,从高处落下,不偏不倚落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两只小脚够不到地面,也没穿鞋,就这么悬在半空,前后自如地踢踏着。 “你在十二岁孩童中个头是最小的,轻功却是最高的。”今惜古说道。 “你是在夸我对吧?没错,一定是在夸我!”男孩笑嘻嘻的,两只手撑在椅子上,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今惜古,“我们要不要过上几招?” “我很抱歉,现在的我可能连一招也接不住。”今惜古微笑道。 他试着活动身体,感到四肢还是酥麻的,内力也没有恢复,一使劲儿胸口还隐隐作痛。看来那一池寒气逼人的水里,除了冷以外,还有会麻痹人神经的毒物。 “是不是觉得四肢软麻,胸口疼痛?”男孩问道。 今惜古点了点头。 “所以我叫你也坐上桌,和他一样吃些东西。你看他现在多么生龙活虎。” 今惜古终于明白为什么宋破浪会比他恢复得快了。 他本来还不怎么觉得饿,刚拿起筷子,就觉得有些饿得发晕了。 一阵狼吞虎咽以后,他觉得身体总算恢复了正常。 看来解药真的在这些菜里面。 “欢迎贵客的驾临!” 内室传出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今惜古定睛一看,竟然是极乐客栈的掌柜。他仍然穿着那套朴素的衣服,与这屋里的陈设完全不搭。 “哥!”男孩迎了上去,向他躬身行礼。 这声“哥”又把今惜古给听懵了。 男孩朝今惜古吐了下舌头。 “我这个胞弟曾患过一场奇怪的病,身形永远停留在十二岁的阶段,但其实已经四十多了。”他毕恭毕敬地施了个礼,今惜古也很礼貌地回敬。 “这世上的奇人奇事真不少。”今惜古叹道。 “在下极乐客栈掌柜,胡八,我的胞弟名叫胡九,见过今兄。” 今惜古略显吃惊,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胡八笑着:“从你甘愿饮下毒酒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 “这么说……”今惜古回忆道,“我选的那杯真是毒酒咯?” 胡九回道:“其实两杯都没有毒,但如果你怕被毒死,那就一定会中毒。” 今惜古没听明白。 “从你喝下那杯酒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心无旁骛之人。这杯‘醉生梦死’酒对大多数人都是致命的毒酒,唯独对你这样的人,会成为大有裨益的补酒。喝下之后,你是否有神清气爽,血脉通畅之感?” 今惜古点点头:“的确,仿佛内力也得到了提升。” 胡八微笑着点点头:“看来我没看错人。” 宋破浪此时已是酒足饭饱,半裸着大肚皮,靠在椅子上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这位仁兄是今兄的朋友吗?”胡九问道。 今惜古回道:“我们也只是今天才刚认识,不过我相信今后会成为朋友的。” 宋破浪瞪了他一眼,又望向胡九,说道:“我跟他可没什么关系。来这里只想尝尝珍馐会的美味,看来这一趟没白来。” “两位既然已知鄙所是珍馐会,想必是找我有事?” 今惜古感到气氛有些不对,连忙问道:“不是你邀请我们来的吗?” 胡八摊了摊手,表示不明所以:“请恕我直接,我珍馐会作为一个秘密机构,极少邀请外人前来。” 今惜古把那张字条交了出来。 胡八端详着这张只写了两个字的厨房,完全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张字条真不是你留给我的?”今惜古问道。 “我若想邀请各位,自然会亲自带你们下来,又怎会放任你们涉险跌入“五毒寒潭”里。幸亏我胞弟正在那附近,听到水声才把二位救回来。” 胡八睁着他那小眼睛,朝二人点点头。 “这可就奇怪了。”今惜古沉思道,“你这儿是否有一个无面人存在?” “无面人?”胡九瞳孔忽然瞪得老大,“当真是无面人?” “他还背着一个装满肉夹馍的麻袋,内功和轻功的造诣极高。”今惜古补充道。 胡八忽然跌坐在凳子上。嘴里反复重复着一句话:“他竟然真的找来了!” 见他一脸慌乱的样子,今惜古泛起了嘀咕,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无面人是谁?” 胡八没有立刻回复,只是坐在椅子上,满脸惧色。 隔了半晌,他才回过神来,缓缓说道:“他不是人,是鬼!” 宋破浪听得差点儿从椅子上跌下来。 “鬼?哪里有鬼?” 今惜古倒是一点儿也没有被吓到,反问道:“为什么说他是鬼?” “他连五官也没有,整天穿一身死人的衣裳,形同鬼魅,杀人于无形,这样的东西,不是鬼是什么?”胡八说道。 “这样说来,你也见过他。”今惜古笑道。 胡八摇摇头:“我没有亲眼见过,但有人见过。” “是谁呢?”今惜古问道。 “是我。”从内室里又走出一个人来。 第40章 九指金刚 这个人体型健硕,行动有力,显然是一个外家高手。 最显眼的倒还不是他的体型,而是他那个少了一只拇指的右手。 今惜古一眼就认出,他便是在义庄门前的门子。 “你就是‘九指金刚’,长盛镖局的副镖头史纲?”今惜古问道。 “没错,我就是史纲。我们见过面了。” 他很坦率,说话丝毫不拖泥带水,和这样的人沟通,倒是一件十分轻松的事情。 宋破浪见了他,两眼直冒光,说道:“我找你很久了,史副镖头!” 史纲面无表情地说道:“现在找我的人应该有不少。” 的确,现在黑白两道都在找这个九根手指的人。每个人都想弄明白,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今惜古问:“你说你见过无面人?在哪里见到的?” “就在那片树林里,那片恐怖的树林。”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深邃起来,“你们不是很想知道三百万官银去哪儿了吗?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在阴曹地府。” 现在连宋破浪都有些不信:“阴曹地府都用冥币,他们要这些官银做什么?” 史纲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反问道:“你知道鬼打墙吗?” 宋破浪倒是听说过这个,但从未遇见过。 “那一夜,我们就遇见了鬼打墙。我们在树林里走了两个时辰,一直在同一个地方转圈!”他的声音变得恐怖起来,表情显得极为痛苦。 今惜古觉得很不可思议。 “现在一回想到那个时候发生的事,我就会做噩梦,睡不着觉。我从未见过这么可怕的东西,那是身为一个人,永远都不可能触碰的东西,就像有一群恶鬼缠着你,永世不得超生。” 全场安静了下来,连胡九和胡八都安静地听着。 “你说的树林,是传说中的‘血雾森林’吗?”今惜古问道。 史纲点点头:“在开封南城往西的位置,从凤仙集出发走两个时辰就可以抵达。但我从未去过那里,还是第一次见到那片奇怪的树林。” “你是领路人吧,它明明不在官道上,为何你们会走进那片树林?” 史纲的面色凝重:“我也不知道。就像受到了指引,仿佛被某种神秘力量牵引着,等我回过神来,就已经在那片林子里,出不去了!” 这种事情简直是闻所未闻,已超出了普通人的认知。 “你说你们在同一个地方转圈,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就在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真正可怕的东西出现了……那是一个没有人脸的鬼,深夜时分,忽然出现在道路的中间,背着一麻袋肉夹馍,问我们买一些回去。” 今惜古脑海里呈现出那个无面人的相貌。 “他的身法极快,快到令人看不清,能瞬间出现在任何人的背后,随时给出致命一击。陆少峰、谭向北还有裴世充将军,几乎在一瞬间就死了。” 当着众人的面,他复述了一遍当晚发生的所有事。 等他说完,今惜古和宋破浪已是惊惧交加,哑口无言。 这个世上怎会有这么离奇的事? 沉默了一阵,宋破浪把眼前一坛竹叶青“咕噜咕噜”一饮而尽,骂道:“奶奶的,想不到鬼也这么贪财!” 胡八的情绪比较稳定,他已经听过这段故事,此时恐惧的情绪已消解了几分。 而胡九就不一样了,他发出可怕的怪叫声,跌跌撞撞地躲进了内室,再也没出来。 今惜古沉思了许久,注视着史纲的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忽然说道:“你在撒谎!” 众人一惊,齐刷刷望向今惜古。 宋破浪问道:“他说得这般声情并茂,哪里看出来在撒谎?” “来这里之前,我曾路过伏羲镇的丐帮分舵,在那里同几位丐帮兄弟结了些缘分。他们的八袋长老——‘过江龙’杨铁山为调查同门许林锋失踪一事,曾到过开封,在义庄里查探了一番。一来并未发现许林锋的尸体,二来还发现了一件离奇的事。” “什么事?”宋破浪问道。 “他发现,死去的官兵身上,有不止一种致命伤,造成这些致命伤的,有唐门的‘碎流星’和霹雳堂的‘霹雳弹’,甚至还有许多别派的独门兵器。而唐门的‘追魂手’唐影,霹雳堂的‘晴天雷’江辰,他们都在押镖的队伍里,是三十名入选的镖师之一。如果是鬼杀人的话,这些官兵怎会是这个死状?” 史纲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叹了口气,说道:“既然你发现了这件事,我也就不隐瞒了。那天夜里,所有人都中了邪。” 今惜古和宋破浪对了一下眼神,互相都有些迷茫。 “那夜,我在队伍最前列,也是最先倒下的。但因为我身怀少林硬功‘铁布衫’的关系,并没有受到致命伤。 那个无面鬼出现以后,林子就忽然腾起一阵旋风,身旁的人开始变得嗜杀,大家开始不分敌我,无差别攻击。 我们这三十个人,都是江湖上叫得出名号的高手,那些官兵自然不是对手。我亲眼见到,我们的人开始无差别攻击,见人便砍,像发疯了一样。” 今惜古仔细聆听他的讲述,除了觉得离奇以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相信他所说的话,便问道:“那三百万镖银去哪儿了?” “我后来就因为伤势过重晕过去了,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那时候车内的官银都被洗劫一空。” “后面的事就由我来说吧,是我发现了他们。”胡九说道。 今惜古疑惑道:“他……们?” “没错,第二天我来到现场的时候,发现镖局的兄弟们虽然受了很严重的伤,但还有气,于是我就把他们都带了回来。到目前为止,只有史纲还比较清醒,其余人尽管还活着,精神已经趋于疯癫。” “他们现在在哪儿?”今惜古问道。 “由于担心事迹暴露,我把他们关在了凤仙集馆驿后山的地牢里。” “你为什么只救了他们,却不救那些官兵?” “因为官兵无一例外都已经死了。救他们的话,兴许还能救活许多人。”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义庄内没有发现长盛镖局镖师的任何一具尸体。”今惜古说道,“你救回来的人里面,有没有看到一个名叫许林锋的丐帮弟子?” “有!”史纲答道,“许林锋还活着,却跟死了没什么两样,他已经疯了。” “我想去看看他们,当然也包括我这位朋友。”今惜古说道。 此举遭到了宋破浪的反对,但他的反对声音就像蚊子的嗡嗡声,没什么人在意。 “当然可以,你随时都可以过去。”胡八扔给他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钥匙,“这是地牢的钥匙,但是得注意安全,那些人见到陌生人便会动手杀人。” “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炸毁义庄,杀害韩诗晨?”今惜古把钥匙收了起来,问史纲道。 “义庄内的尸体只要还在一天,就会有人发现我们还活着的事实,那样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没人会相信我刚才所讲的故事。 至于韩诗晨,他本来就是个昏官,只顾保住自己的乌纱帽,不顾别人死活。他不做任何调查,就查封了镖局,还诬陷我等监守自盗,这对于百年基业的镖局来说是莫大的侮辱!那夜我在门外听到那些话,恨不得当场冲进去把他杀了。” “这么说……”今惜古问道,“那天夜里,你的确就潜伏在附近,韩诗晨逃进密道,你也知道他将从哪里出来,于是你提前过去等了?” 史纲点点头:“我有随老镖头通过密道进入韩诗晨家的卧室,所以知道这条密道。” 线索虽然重合了,但现在官银的去向依旧是个谜。今惜古思索了半天,也找不出这个故事里有什么破绽。 今惜古对史纲说:“一会儿你和我走一趟,待我和那位锦衣卫朋友会合以后,我想听听他的意见。” 史纲正要点头,忽然极为痛苦地扼住了自己的咽喉,今惜古和宋破浪同时跳了上去,但见他瞳孔放大,表情逐渐扭曲,竟好像中了毒。 胡八也被这一幕吓坏了,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说道:“他,他又犯病了!” 但他立马回过神来,开始给史纲导气归元。 史纲用那缺了拇指的手攥住今惜古,嘴里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相信我,长盛镖局是清白的!” 然后他就断气了。 宋破浪显得十分惋惜,说道:“你别死啊,我还有问题要问你呢!” 此时没人有空搭理他。 按照胡九的说法,史纲自打从那片树林出来,就时不时会犯病,开始的时候还只是呼吸急促,浑身抽搐,只要有人为他导气归元就能暂时缓解。 可最近这一两天,情况总是失去控制,且发病的频率也越来越高,这种奇怪的症状无法可医,无药可救。每一次发病,间隙都会少一半。距离上次发病到现在,仅仅只有半个时辰不到。 难道真的是中邪了? “我很遗憾,哪怕当初带回了所有人,也只能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死去。我想了许多办法,都没能奏效。”胡九叹道。 “其它人呢?”今惜古将地牢的钥匙握在手上,把玩起来。 “其它人的情况要更严重一些,他们发病时会嗜杀,为避免他人受到牵连,我只有把他们关进地牢。现在纵然还有活着的人,也和发狂的野兽一般。”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对了!”今惜古转向宋破浪,“你刚才想问他什么?” 宋破浪看了瞧了一眼今惜古,又把头转了回去。 显然是有心事,又不方便说出来。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宋破浪忽然问。 “什么奇怪?”今惜古反问道。 “这里是珍馐会没错吧。” “没错。” “听说珍馐会对那趟镖也十分感兴趣,否则董尹航也不会和韩诗晨密谋改换路线。” “没错。” “珍馐会的人,为什么会第一时间出现在案发现场?” 宋破浪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 这个问题令胡八语塞。 今惜古看向了胡八。 第41章 四个元老 胡九又从内室跃了出来,站在了他大哥身旁。 “大哥,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胡八面露难色,说道:“事关我珍馐会的声誉,怎能将这件事说给外人听?” “什么事?”宋破浪问道。 “珍馐会现在早已四分五裂,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珍馐会了!”胡八说道。 胡八长叹一声。 “曾经的珍馐会,借助文火教主的声望,招揽了大批有志之士前来。凭借在全国各地的分舵、客栈和酒店的经营,集聚了大量财力。起初珍馐会只在北方活动,收留落难的百姓,与外来的侵略者周旋。数十年来,我们都是雄踞北方的一股庞大势力。 然而文火教主至死都有一个心愿,那就是返回中原的故乡,把珍馐会打造成中原大派。就在数年前,考虑到瓦剌部落日益壮大,为了避其锋芒,珍馐会整体开始南迁。这个过程中,有四位元老竟私自携带巨额财物叛逃,甚至连珍馐会的圣物《尚善宝鉴》也被盗走。 现在的珍馐会,只剩下空空如也的躯壳罢了。” 宋破浪惊道:“你是说,《尚善宝鉴》被人盗走了?谁盗走了它?” 胡八说道:“自然是那四位元老之一。” “是哪四个?” “一个是今兄刚才遇到的无面鬼,就连我也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也没有亲眼见过他;第二个是大通钱庄的老板,钱永贵;第三个是东厂钦天监总管,王玺;第四个是长盛镖局总镖头董尹航的生父,董士兴。” 今惜古感到有些意外,除了无面鬼以外,其余三人他都很熟悉,特别是大通钱庄的老板——钱永贵,还是他的好友,没想到居然是珍馐会的人。 “依我看,秘籍一定是被董士兴偷走了。他那年莫名其妙从北方的战场逃回来,一定是带走了秘籍。”宋破浪自信地说道。 今惜古转向宋破浪:“所以你才自称董士兴的名号在江湖中走动,为的就是把他引出来?” “当然,这只老狐狸,一定就潜藏在附近,我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你为什么对《尚善宝鉴》如此执着?想成为天下第一吗?”今惜古饶有兴趣地问道。 “我只对美食、美酒和女人感兴趣。但《尚善宝鉴》作为百年来最神秘的一部书,谁都想知道里面究竟写了些什么。” 宋破浪这话说得倒不假,就连今惜古也想知道,这本书究竟写了些啥,值得这么多人为其丧命。 今惜古又看向胡八,后者知道他想问什么,摇了摇头:“很遗憾,我并没有见过那部秘籍,哪怕是在珍馐会,翻阅文火教主留下的圣物也是死罪。” 今惜古又道:“你告诉我们这些,是想告诉我们,这个案子和你们没有干系,哪怕有珍馐会的人参与,那也是另外四个元老所为?” 胡八说道:“我们之所以能第一时间赶到那片树林,完全是因为在追查‘无面鬼’。 无面鬼这些年一直躲藏在血雾森林里,而我们也在那片林子附近留有眼线。正好那天夜里是我弟胡九值守,他亲眼见到这一大队人马走进血雾森林里,然后听到惨烈的喊杀声。等他进到树林里一看,就发现了一地官兵的尸体,和发疯的镖师们。” 胡八说得不像是假的,却又很像是编的,今惜古听得半信半疑。 “那些官银呢?”今惜古抢着问。 “不知所踪。”胡八回道。 宋破浪也有些不信,说道:“三百万两官银,就算是自己长了脚,也会冒很大动静。你在现场居然没看见?” “千真万确,或许真的是恶鬼作案!” 胡八的个头只到宋破浪的肚皮,他的小脑袋甚至都没有他肚脐眼的凸起大。 总之,这件事实在是太离奇,想要确认真假的话,就必须亲眼去见识一番。这是今惜古脑海里想的事情。 胡八忽然从座位上起身,朝两人跪了下来,说道:“我胡八想拜托二人一件事,如果可以的话,替我们找出这四个叛徒,杀了他们!” 今惜古摆摆手道:“杀人放火的事可不在我的工作范畴内,何况这里面还有我的好朋友,怎能见面就杀人。” “我宋破浪只好吃、好喝、好玩,唯独不好杀人。” 胡八话锋一转:“若两位不方便动手,我也不强求。送客!”他大手一挥,背过身去。这时候进来几个大汉,拦在了两人面前。 走的时候,他们被蒙上了眼罩,由胡九这个“小娃”带他们坐上了一辆马车。他们在一片黑暗中颠簸了半个时辰,总算又回到了极乐客栈门前。 摘下眼罩的时候,外面天已大亮。 此时极乐客栈已经打开了大门,一位陌生的掌柜迎接他们就坐。 刚进大厅,就见二楼一个红衣少女向他招手,不是董尹雪又是谁? 董尹雪问他这一晚上去了哪儿,今惜古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反问她去了哪里。 得到的答案令他十分意外。 “我就在房里睡觉啊,一醒来那个小男孩儿就不见了。” 可昨夜他明明回房里查看过,那里空无一人。 这里每一间房都长得极为相似,莫非他昨天黑咕隆咚的走错了房? 仔细想想这也不是没可能,看到董尹雪毫发无伤地站在面前,手臂上的伤口也逐渐愈合了,暂时也没什么好质疑的。 倒是宋破浪,竟然直接和董尹雪打起了招呼。 “我的好孙女,一夜不见,真想死爷爷了!” 董尹雪满脸惊疑地望着他,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占我便宜?” 除去了假发,现在只剩一个光溜溜的小脑袋,和大到离谱的肚皮,谁也不会将他跟昨夜那个“董士兴”拿到一起比较。 几番斗嘴,董尹雪方才得知,这几日的爷爷一直都是眼前这个人假扮的。气得她差点吐血,若非今惜古在一旁打圆场,恐怕两人就要打起来了。 临行前,今惜古又偷偷溜进了厨房,好查看一下昨天误入的密道。结果那张灶王爷的画像已经被拿掉了,那口大锅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水壶,正架在灶上冒着热气。 厨房里十几个厨师都在忙碌,好像这里啥事没有一样。 耽误了一晚上时间,也不知西城那边的两个朋友怎样了。恰好这时收到了来自殷万里的传书,他心里的石头放了下来。 殷万里在传书里还留了一句警示语:“小心晟王。” 今惜古记得,昨夜那群官兵的确有说过,他们是受晟王之令,前来抓捕犯人。这个名号他还是第一次听说,究竟是什么样一号人物,目前尚不知晓。 第42章 好吃佬 大清早的,董尹雪提议去吃早餐,此举得到宋破浪的双手赞成。 明明不久前才大吃大喝了一顿,明明就身无分文,宋破浪还抢着去全开封最好的面馆里吃面。 考虑到这个胖子食量大,且“盛情难却”,今惜古只得硬着头皮陪了一碗。 哪知宋破浪并不满足于一碗面,说是只吃面,他还点了小笼包、驴肉火烧、大盘鸡、油炸凤爪、酱香猪蹄,外加一壶上等的竹叶青。 就算再有钱的人,像他这般吃法,总有一天会被吃穷的。 “你知道吗?在我的家乡,好吃的东西可不止这些!” 今惜古很好奇他的家乡究竟在哪里。 “虽然昨晚在那个地方已经吃得足够好了,但我还是觉得,没有家乡的菜好吃。我的家乡,有各种河鲜、海鲜,无限量供应。从白天到黑夜,时刻都会有香喷喷的饭馆在营业,满街都是各色好吃的甜点、小吃。” “可别忘了,昨天给你做菜的人是珍馐会的,他们可是全国最会做菜的一群人。”今惜古调侃道。 “会做菜可不代表菜好吃,好吃的菜,除了手艺以外,一定要有好的食材配合,另外还要有好的辅料。这地方好是好,就是没有鱼。鲫鱼、鲤鱼、鲈鱼、带鱼、鲟鱼、武昌鱼……”他居然一边吃着鸡肉,一边想着各种鱼。 今惜古现在知道他那硕大无比的肚腩是怎么来的了。 董尹雪坐在一旁,香喷喷的一碗牛肉面,本是她最爱吃的东西,却只吃了几口就说饱了,显得心事重重。 其实今惜古也有心事,他甚至想马上就拿着钥匙去凤仙集,好看看地牢里究竟是怎样的景象。但从这儿出发,哪怕骑上最快的马,也得大半天时间,光急也没什么用。 有心事的时候,再好吃的东西,倏忽间也会变得没什么味道了。 对面的猪肉铺里,一对神色慌张的父子退出来,身后跟着如响雷般的叫骂声。男孩一个踉跄,跌倒在地。父亲赶紧扶正,却被一根飞来的烧火棍击中了后背,痛得伏在了地上,男孩闪到父亲身前,张开了瘦削的双臂。 “臭小鬼,敢偷我砧板上的猪肉,找死吗?”一胖屠户跳到街上,腰间插着一把杀猪刀,正气冲冲地指着他们。 众人定睛一看,这不就是横竖不讲理的张屠户么,仗着自己女婿在开封府里当差,几乎垄断了全城精肉的生意。他经营的肉铺,常常短斤少两,连讹带骗,还坐地起价,强买强卖。考虑到他有官家背景,百姓都是敢怒不敢言。 遇到自己孩子受了欺负,哪怕强忍着疼痛,当爹的也要从地上坐起来,把男孩揽进了臂弯里,强作镇定地说道:“张屠户,你说我儿偷了你的猪肉,有什么证据?” 张屠户把一块七八斤重的猪肋排攥在手里,扯着巨雷般的嗓门叫道:“我给人结账那功夫,砧板上的猪肉就不见了,转头一看,正好在你儿两只手里端着,人赃俱获,还要什么证据?” “我没偷,肉是在地上捡的!”男孩气势汹汹地说道。 “呸!”张屠户红着眼说道:“这猪肉还长了脚不成?怎么不蹦到别人那儿去,独独被你捡起来了?你分明是有意想偷。识相的,把买肉钱留下,否则我就抓你去府衙见官!” “我是想把肉捡起来还给你!”男孩眼里噙着泪花,委屈地说道。 周围的百姓不停地摇头叹息。谁都知道,只要进了府衙,平民百姓一顿板子肯定是少不了的。但这七八斤重的猪肉,按照张屠户定的天价,这对父子怎买得起?周遭围了一圈男女老少,明知他是故意想把猪肉栽出去,可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我亲眼见到……”男孩钻出父亲的臂弯,立在父亲身前,指着张屠户说道,“明明就是他故意把肉丢到地上的!” “我相信我的儿子,他说没偷,就一定没偷!”这个父亲上前迈了一步,绕到孩子身前。 张屠户火冒三丈,一脚把他踢翻在地,当着儿子的面,把这个父亲踩在地上。 围观的群众面露难色,却只敢小声交头接耳,看着这对可怜巴巴的父子。其实当时有好几个人在场目睹了这一幕,大家心中都很愤慨,但迫于张屠户的淫威,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你这个混蛋,不准打我爸爸!”男孩一脚踢向张屠户的脚踝,这一脚虽然没什么力量,却刚好踢在了关节处,张屠户吃痛,回身往男孩脸上揍了一拳。 男孩飞出了三丈远,栽进一堆正在售卖的竹篓里。父亲失声大叫“狗子”,慌忙跑过去,却被张屠户一只手拽住了衣襟,单手给悬了起来。 男孩踉跄着在竹篓堆里乱抓乱挠,一时间找不着北。他的手被割破了,眼睛肿了,脸上冒着血,嘴唇也裂开了。 张屠户手劲大,男孩的父亲被吊在半空,憋得满脸通红。 董尹雪坐在面馆里,目睹眼前这一幕,手上的筷子越捏越紧。 今惜古把手放在了她的手上,镇定地说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男孩带着满身的伤痛,重新站了起来。 “狗娘养的,放了我爹,有种冲你爷爷我来!”男孩狂吼道。 被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自称“爷爷”,张屠户面子上挂不住,心想我几时受过这种侮辱,还怕了这毛孩子不成?他把男孩的爹扔到地上,一只脚猛踩在胸口,后者顿时口喷鲜血,狂吐不止。 这还没完,“嗖”的一声,张屠户把闪着寒光的杀猪刀抽了出来,杀气凛凛地指着男孩,恶狠狠地说道:“小毛孩,你倒挺有骨气,怕死不?” 围观群众恨得咬牙切齿,心里只盼这个男孩赶紧逃。 张屠户本以为这样吓一吓,谁都要害怕的。 但男孩一步也没退缩。 张屠户瞪大了血红的双眼,扔下那一挂猪肉,弃了动弹不得的老父亲,朝男孩急奔而去,竟真的要一刀砍下去。 一阵劲风袭来,杀猪刀掉到了地上,从中间断成了两截。众人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张屠户握刀的右手已是鲜血淋漓。 “把这个恶霸给我铐起来!”一声令下,两名身着飞鱼服的护卫奔袭而来,把张屠户从后面架住了。众人见是锦衣卫的装束,更加不敢吱声,却也在暗地里拍手称快。 人群中走出来一位苦瓜脸的锦衣卫,他缓步上前,将一把全新的绣春刀还进了刀鞘,耀眼的光在众人眼前一闪,皆倒吸一口凉气。 男孩岿然不动,只注视着殷万里手里的刀。 “你叫什么名字?”殷万里朝男孩问道。 男孩迎着他的视线,昂着头道:“我姓赵,爹妈叫我二狗。” “从现在起,你便叫赵无忌。明天上开封府找我,这个拿去,给你爹治伤!”他把一瓶治伤的圣药——雪魄玉露扔给了男孩。 紧接着,绣春刀再度出鞘,刀尖直入地上那块猪肋排的中心,刀阵如旋风一般,在肋排上横扫竖劈。众人都看呆了,只待刀阵一停,刚刚还是一整块的大肋排,迅速散成了无数小块。 然后一句话没说,走进了面馆。 众人一拥而上,开始疯抢地上的肉。另一边,男孩捧着刀鞘,一脸崇拜地注视着背身过去的殷万里。 今惜古正对着他微笑。 他在桌边坐定,宋破浪依然在狼吞虎咽,连头也没抬一下,殷万里朝他皱了皱眉。 “看来你又交了不少新朋友。”殷万里调侃道。 “我的朋友一向很多。” 殷万里叹了口气:“和你在一起久了,遇到的怪人也更多了。昨天那位已经足够怪了,今天遇见个更怪的。” “看来你是言有所指。”今惜古和董尹雪一齐望向了头也不抬的那位。 宋破浪终于把头抬了起来。 殷万里立刻把绣春刀拍向桌面,大喝道:“果然是你,全国各地通缉的美食大盗,‘好吃佬’宋破浪!” 第43章 冰雪仙子 天下的小摊小贩、客栈、酒店,谁不知道“好吃佬”这个名头?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被冠以“美食大盗”的诨名,那便是宋破浪。 说来奇怪,但凡被他光顾过的地方,之后的生意就会出奇得好。以至于哪怕宋破浪总吃“霸王餐”,这些老板兀自盼星星盼月亮,也希望他能来。 面馆的老板顿时一惊,所有人的目光一齐看向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脑袋、大肚腩的角色。 宋破浪见身份败露,把一根鸡骨头塞进了殷万里嘴里:“你这个苦瓜脸,好煞风景,人家吃得正香,偏要来倒胃口。” “再敢叫我苦瓜脸,我把你抓起来送进诏狱里!”殷万里骂道。 面馆老板立刻过来,笑盈盈地招呼起宋破浪,问他吃好了没,觉得味道如何?需不需要再加点菜。 宋破浪故作正经地跟老板评价这里的每一道菜,把优缺点评价得头头是道,还时不时斜眼看看殷万里。 “这样吧,你再把这里每道菜再多加一份,不,两份!”他拿手指比划着,“顺便打两壶上好的竹叶青,我要细细品尝一番!” 老板高兴地跑向后厨,去张罗加菜的事了。 一旁的董尹雪本来还有心事,这会儿噗嗤笑出了声,对宋破浪道:“看不出来,你这只老骗子还挺受欢迎的嘛!” “不过是个骗吃骗喝的无赖,有什么好炫耀的!”殷万里不屑地说道。 宋破浪无视殷万里的话,被董尹雪夸得洋洋得意,说道:“我宋破浪平生就两大爱好,一是吃,二是喝。想当年我在江南游历的时候,多少姑娘梦寐以求的事,就是能和我宋破浪吃顿饭,喝顿酒。此时此刻,如果身旁还有佳人陪伴,那真的再好不过了。” 话音刚落,外面进来一位清新脱俗的女子,浑身上下如冰雪一样的洁白,她长发披肩,身姿曼妙,步履轻盈,所经之处,一阵馨香扑鼻,好似那花丛中的仙子,刚一出现,就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宋破浪看得眼睛都直了。 女子看起来并不年轻,却拥有任何一位年轻少女都不具备的成熟韵味。她的皮肤是那样雪白,一点也没有岁月勾勒的痕迹。 坐在了面馆靠里的位置,把长剑放在了桌上,目视前方,好像周围人都是空气。 小二赶紧笑盈盈地上前招呼,连说话的声音都变温柔了。 今惜古觉得那把长剑十分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殷万里也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除了董尹雪以外,没有人能忍住不看她。 宋破浪按捺不住,端着酒壶就走了上去。 今惜古目光灵动,立刻明白了她是谁,盯着一言不发的董尹雪说道:“看来某人要吃瘪了。” 果然,没过一会儿,宋破浪脸上就多了两行巴掌印,左脸和右脸上都被盖了章。 “这老娘们不好惹。”宋破浪骂骂咧咧地坐回来,把手上那壶酒一口闷了。 今惜古笑道:“奉劝你还是别惹她为妙,这个女人是江湖中三大最不能惹的女人之一。” “三大最不能惹的女人?是哪三大?”殷万里饶有兴趣地问道。 今惜古回道:“第一位是百花楼的百花仙子,有世间最丑女人之称的海棠夫人;第二位是冷月宫的月亮仙子,传说看一眼就会死的月媚儿;第三位是天山女子剑派的冰雪仙子,被誉为剑派第一美人的凌茹冰。” “那这一位是谁?”殷万里问道。 “桌上那把冰清剑已经能说明一切了,那是天山女子剑派的象征。”今惜古说道。 “天杀的,我宋破浪真是好眼光,一眼就相中了这么一号人物!” 董尹雪默不作声,也不敢回头去看。 今惜古自然知道她现在很害怕。 冰雪仙子竟然朝他们走了过来,在董尹雪身边立住了。 “你怎么会跟这样一群人混迹在一起?”凌茹冰厉声道,口气就像是大人在训斥自己的孩子。 “我们只是萍水相逢,娘……”董尹雪颤颤巍巍地回道。 “还有脸叫我娘?一声不吭就出走半月!若不是知道你一定会来开封找你爹,我又怎会找到这里?”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威严和自信,普通人在她面前根本撑不过数秒。 董尹雪不敢回顶。宋破浪接话道:“婆娘,你女儿年龄也不小了,为何你仍像训斥小孩一样对她?何况周围还有这么多外人,让小姑娘的面子往哪儿搁?” 凌茹冰抬头看向宋破浪,皱起了眉头:“我在跟我女儿说话,关你这粗汉什么事?莫不是刚才那两巴掌打得轻了,还想挨几下?” 话语至此,宋破浪嘴角一扬,眼神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他故作深沉地拍了拍胸脯,笑道:“嘿,你可别小瞧了我老宋!刚才那两巴掌,是我见你是女人,故意让着你。要让我出手,那也得看你有没有这本事让我动真格。我这粗汉啊,最不怕被女人威胁,胆大得能跟老虎掰手腕儿,心细得能数清蚂蚁腿上的毫毛!” 没想到这明显的挑衅,就令凌茹冰拔出了长剑:“臭无赖,你无礼在先,还出言不逊,当老娘怕你不成?” 老宋就想激怒她,这时候笑得更开心了:“臭婆娘,有本事你来呀,碰到我一下就算你赢!” 小小的面馆里发生了剧烈的打斗,本想舒舒服服吃个早餐的食客们赶紧溜号,逃到了外面。刚从后厨跑出来的老板一看,傻眼了。 一个举着长剑挥砍突刺,一个各种闪转腾挪。一会儿在地上,一会儿在天上,一会儿在长凳上,一会儿在桌子上,众人就见老宋上蹿下跳,像猴子一般,竟然完美避开了凌茹冰的每一个杀招。 “臭无赖,光逃算什么本事,有种接下我的剑!” “臭婆娘,你的剑处处亮着杀招,我又是空手,不逃难道让你砍啊!有本事你也把剑放下,咱们空手对空手!” 想不到凌茹冰竟然真的把剑收了起来。 天山女子剑派可不止剑法出众,她们的掌法也是十分凌厉的。 剑法讲究的是身法,拳掌则讲究力道。天山派的掌法在力道的基础上,还融入了极快的身法,讲究一个由弱到强,由浅入深。前十招以快为主,主打虚实结合,常常前招未来,后招已至;后十招以准为先,讲究指哪儿到打哪儿,避无可避;最后十招会变得逐渐强劲,无所不往,无坚不摧。 初次接触天山掌法的人,必须以同样迅捷的身法来应对,由于缺乏准备,许多人连招式都跟不上,就败下阵来。 二十招下来,宋破浪已经觉得有些吃力,只因他刚吃了许多东西,肚子里还满满当当,忽然一阵激烈的运动,令他下腹开始有了化学反应。 到第二十一招的时候,他伸手呼止,表示要去上一趟茅房。 凌茹冰只觉得他又在言语侮辱,正要发难,却被董尹雪拦住了。 “娘,够了,我跟你走就是了……” 凌茹冰收起了掌力。看了一眼另外两个人,皆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她也毫不怯弱地与其对视。 临走前,董尹雪回望了一眼今惜古,眼神里充满了愧疚与眷念,问道:“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对吗?” 这句话问得很深情,今惜古很坚定地答道:“当然。” 就在老宋进茅房方便的时候,董尹雪被她娘带了出去。 “你有没有发现,她好像时不时就会看向你。”殷万里对今惜古说道。 “谁?” “那个女人,凌茹冰。” “有吗?我觉得她看你的次数也不少。”今惜古回道,心里想的还是董尹雪。 “我的脑子虽然没你转得快,但眼神还是很好的,可不要小看我们锦衣卫的观察力。”殷万里补充道,“她看我是因为我穿着锦衣卫的衣服,看你的原因,很有可能已经认出你是谁了。” 第44章 凤仙集(一) 三人各买了一匹快马,直奔南门而去。 宋破浪本想继续留在开封骗吃骗喝,和那女人闹腾了一下,总觉得意犹未尽。一经打听得知,冰雪仙子带着董尹雪也往南去了,心想再要碰见,一定要让她知道爷爷的厉害,死活也要跟着一起上路。 行了半天路,终于到了南门口。 没想到这里城门大开,连一个守城的兵士也没有。 原来这里的所有兵士都被调去了凤仙集,据说那里又出了大案子。 开封南城外,连接四通八达的官道,这里的驿站也是全国有名。 为了打通南北的信息、贸易通路,数百年来,除了着名的京杭大运河以外,历朝历代的君王又下旨修建了错综复杂的官道。为了方便管理,各区会设置驿站,方便中途的文书传递、运输补给和马匹供应。 从开封南门沿官道往西不远,有一座以驿站命名的集市,名叫凤仙集。地处开封境内,却是南北交通枢纽。这里的馆驿修筑得很气派,每一根木头都用大漆刷得通亮,马厩里养着高头大马,都是日行五百里的汗血宝马,由专门的马夫供养。馆驿里面是舒适的桌椅、床铺,还有精致的灶台和厨具,茅房也是一日三扫。对于一些挑剔的官员、有钱的客商,还配备了专门的伙夫,好满足他们的味蕾。有通关文牒的官员可以享受免费食宿,其它人进门需支付一两银子。 从这里往南可以转去许昌,往北可以上石家庄和北京,往西可以通洛阳、过潼关,是进长安古道的必由之路。正因为方便,总是聚集了不少传递文书的官员,有钱的旅客,携带贵重货物的客商,也因此成为了各地盗匪重点关照的地带,每天都会有来往的响马踩盘摸沙,寻找适合下手的目标。 有胆儿大的这里做起了长期生意,摆两张桌子,几条凳子就算开张了。既招待旅客,也给踩盘的盗匪提供方便,谁也不碍着谁。茶水一文钱一碗,馒头三文钱一个,再添点咸菜驴肉之类的,还可以酿酒来卖。 多年以来,凤仙集已经形成了良好的生态,外地的摊贩出于某些原因没法进城,滞留在了这里。为了维持生计,他们就地取材,针对来往客商和附近百姓做起了买卖。久而久之,这里人越聚越多,商机越来越大,大部分人索性在这里定居下来, 但今天这个时候,盗匪是不敢靠近的。因为大量的官兵已经占据了这里。 今惜古他们下了马。 一队官兵走上前来,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嘴脸,作势驱赶他们,直到发现了殷万里的存在,又变得友善起来。 几经交谈,殷万里把他得知的信息告诉给了今惜古和宋破浪。 “看来我们来迟了。”殷万里说道,“清晨的时候,有人在这儿发现了几十具尸体,都是长盛镖局的人。” 这个结果令今惜古心头一凛,心想:“来迟了。” 殷万里的神情里也透着沮丧,说道:“据说,这些人死得十分诡异,他们的内脏都烂了,连血都是黑的。” “中毒?”宋破浪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这个很难说。大家都说,他们是被鬼怪附身。最近这几日,每到午夜,凤仙集的后山就会发出此起彼伏的喊声,就像鬼哭神嚎,令周围的人都不敢靠近。” 今惜古不置可否。类似的故事,最近听得他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其它信息已无从得知,纵然对象是殷万里,官兵队长也不敢透露太多。 入秋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暖的,一伙儿拉货的力巴袒胸露乳地围坐在树荫底下休息,这时候还不忘拿铜钱赌个几把,好把酒钱赢回来。 今惜古走到几个力巴中间,上下打量着他们的身段,这些力巴虽然不是“练家子”出身,好歹也是靠出卖体力跑江湖的,体格都练得十分强壮。 通过打听,他得知这几个力巴是长期混迹于此的,为的是给那些来往的客商搬运货物。有的客商会在这里换马、修车,常常需要将货物转运装箱。有的人甚至还会在这里歇上几宿,驿站的临时库房就成了他们经常需要光顾的地方了。 “凤仙集总共有多少间库房?”今惜古问道。 没人回话,他们都好像被人封住了嘴似的。 唯独一个年纪最轻,身材最小的力巴抢着道:“我知道!大大小小的库房,总共是十二间。” 身材高大的力巴敲了一下他的头,说道:“明明是十一间,你小子怎么数数的?” 小力巴还挺委屈,反驳道:“说是十一间,地下明明还有一间嘛!” 力巴们脸色煞变,赶紧把小力巴拽到一边去了。 看来这个地下的库房很有问题。 今惜古拿出一锭银子来,捏在手里把玩着。 一个老态龙钟,皮肤黝黑,身体十分消瘦的老力巴正往他手心里看。 今惜古朝他招了招手。 老力巴挪着小碎步,左顾右盼地移步过来,小声道:“说十二间也没有错,地下那间过去曾是羁押犯人的地牢,后来开封府尹韩诗晨大人上任以后,就将地牢废弃了,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一间地下库房,因为实在太大了,且外人看来,这儿也不太吉利,所以很少有人使用。” 今惜古瞬间起了兴趣,又拿出了一锭银子来,问那位老力巴:“可以带我们过去看看吗?最近有批很重要的货要出,我想找个隐蔽的地方。” 老力巴看着银子直摇头:“这银子虽然是漂亮,可惜我无福消受。” “真有趣,现在的力巴都这么有骨气了,连银子都不要!”宋破浪调侃道。 老力巴叹了口气:“不是我不要银子,而是那间库房现在被官兵把守着,谁也无法靠近呀!” “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今惜古故作不解地问。 殷万里暗自佩服今惜古的演技。 “还能有什么,真是造孽。谁能知道,就是那个晦气的地牢,居然有三十名镖师被鬼上身了!” 他的声音大了点,一群力巴听到后开始扼腕叹息,但谁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我说怎么最近一到午夜,后山就跟鬼哭神嚎似的,库房里半夜还会传来哭声。今天一早,一大群官兵就把凤仙集围了个严严实实,一具一具地把尸体从里面抬出来,都冒着黑血,泛着恶心的焦臭味。听说,这是被鬼怪附身后,中尸毒所致。当兵的怕沾染晦气,当场就把尸体烧成了灰。”老力巴说道。 没想到他们的动作竟然这么迅速,立刻就把尸体烧了。 “这些死者都是什么人?”今惜古问道。 老力巴眼神开始变得诡异起来,凑到今惜古耳边,用更加细微的声音说道:“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提是我说的,那些被附身的人啊,都是长盛镖局的镖师!” 他双手合十,不停地说着“菩萨保佑”,样子显得十分诡异。 尽管已经有心理准备,但今惜古仍然表现得很吃惊。 “恶鬼降临,人是不能再靠近了,所以这附近的官兵都来了,还在商量如何处理那间地牢。” 今惜古还是把那锭银子送给了他,然后看了一眼蹲在力巴中间的老宋。 老宋正在和那个小力巴玩骰子,小力巴刚赢了他,他却开始耍起了赖。 “刚才你明明是一点,现在怎么成了六点?你耍赖!”小力巴喊道。 “胡说,明明是你看错了,我一直都是六点。”宋破浪把小力巴手里的铜钱抢了过去。 “你耍赖,还我钱!” “买定离手,愿赌服输。小子,有本事再拿钱来和我赌,否则这枚铜钱就归我了!” “可我已经没钱了!”小力巴急哭了。 今惜古苦笑着。 小力巴知道今惜古身上有银子,小跑了过来。 “大哥哥,假如我告诉你不知道的事,你是不是就可以给我银子?” “当然。”今惜古回道。 “那我告诉你,今天清晨,天还未亮的时候,有一队官兵从地下的库房里出来,运了几十个大箱子走了。” 今惜古瞪大了眼睛。 殷万里索性直接跃上前来,他听见了小力巴的话,按着他的肩膀道:“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我亲眼见到的!”小力巴说道。 一个壮年力巴赶紧把小力巴拽走了。 小力巴挣脱回来,问今惜古要钱,今惜古给了他一锭银子。 小力巴再去找老宋翻本,但老宋已没心情玩了。 “看来失窃的镖银找到了。”今惜古说道。 第45章 凤仙集(二) 如果官兵找到了失窃的镖银,殷万里今晨应该会得到消息才对,但他对此事一无所知。 他们又跟周围一些人确认了一下,的确有人见到,在今日天未亮的时刻,一队官兵运走了数十个大箱子,还是用的大车。 看来两件事是同时进行的,就在他们还在开封城内吃面的时候,这伙官兵烧尸体,运箱子,一气呵成。 殷万里瞪了老宋一眼:“如果不是某人食量那么大,我们说不定就能赶上了。” “说话要负责任,可不是我最先提出吃东西的,何况那时候我也不怎么饿!”老宋反驳道。 今惜古想到了董尹雪,那时候是她要求吃东西的,但她自己却没什么胃口。 此时开封府的韩诗晨已经死了,会做这件事的还有谁呢? “晟王,一定是晟王。”殷万里脱口而出。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信中提到的晟王,究竟何许人也?”今惜古问道。 “很遗憾,就算是我,也未能亲眼见过他的相貌。但我知道的是,韩诗晨死后,晟王立刻接替了他的全部工作,作为皇上的亲叔叔。”殷万里说道。 “他人在开封吗?”今惜古问。 “这也是令我感到很奇怪的地方。”殷万里说道,“他的王府在京城,却突然出现在开封,仿佛算准了这里会出事一样。” “这么说,这里所有的官兵,现在都是晟王的手下?”今惜古问道。 “是的。”殷万里补充道,“如果是韩诗晨的话,他是绝对不会大张旗鼓处理这件事的,毕竟突然冒出一堆镖师的尸体,于朝廷那边,他没法解释。” 这个消息在城中不胫而走,人们这才知道,长盛镖局的人并没有死在案发现场,而是被恶鬼附身,死在了凤仙集的地牢之中。 这样一来,今惜古是凶手的说法就渐渐被人们所淡化了。人对鬼神的敬畏自古以来就有,一旦传说和鬼扯上联系,就会变得神神叨叨。任何不合理的事,在鬼神身上,都会变得合理。 鬼要杀人,那是天性如此,谁又拦得住呢?要怪只怪那些人造孽太多,造了报应。 今惜古就这样莫名其妙脱罪了。 傍晚时分,这里的官兵开始逐渐散去,只剩下两队人马还在驿站附近徘徊。 今天的太阳实在是太大了,站久了不自觉口渴难耐。老宋找了家茶摊,想讨几杯酒吃。 摊主是个打着赤膊的中年大汉,生了个长长的鹰钩鼻,嘴角长着颗黑色的肉瘤,瘤子上还有一圈白毛。他手上抓着两把面,在案板上和面,听到这话,背对着他们说道:“茶摊只卖茶,怎么会有酒?” 他们扫视一周,茶摊总共摆了六张桌子,每张桌子都有个茶壶,一群袒胸露乳的过客分座在桌前,靠一大碗茶水和馒头解乏。 唯独另一张桌前坐着个身穿白衣的公子,茶壶没有动,然而他手边放了一个酒壶,一个酒杯。 就在一行人看向他的同时,他端起酒杯,凑上去闻了闻,一口喝了下去。 “他那不是酒是什么?”老宋指着那白衣公子说道。 中年大汉重复道:“我的茶摊只提供茶水。” “茶摊怎会有酒卖?何苦为难人家,乖乖坐下吧!”殷万里说道。 “真是个死脑筋!”老宋白了殷万里一眼,骂骂咧咧地走开了,中年大汉没有理他。 今惜古和殷万里坐了下来,打了两碗茶水,喝下去只觉得苦涩难当,一点儿也不解渴。 今惜古一直在注视那位特别的公子,在一群袒胸露乳的力巴和过客周围,难得见到这么超尘脱俗的人。 只见他折扇放在桌前,美玉悬于腰间——说他“美丽”一点儿也不为过,就是放进女人堆里,这长相也毫不逊色。这种美丽,并非寻常意义上的艳丽,而是一种清新脱俗、温润如玉的气质。他嘴上时刻都带着笑,却不似那种轻浮的笑,两腮之间微微亮出一点酒窝,举止从容,体态优雅,透露出一种高贵而自然的风度。 过了一会儿,老宋抱了一坛酒回来。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的,拍开封泥,那股悠然的酒香就沁人心脾。 “有你在身边,我们再也不必愁没酒喝了。”今惜古调侃道。 老宋拿来三个大碗,往每个碗里都倒满了,说道:“这么热的天,不来点酒解渴,简直对不起自己。” 殷万里其实早按捺不住,只是碍于身份,没老宋那般敞亮。见这香气四溢的酒水摆在眼前,他直接把碗端了起来。 “好你个苦瓜脸,明明早就馋了,还故作正经,你这人就是不敞亮!”老宋讥讽道。 “早说过,不准叫我苦瓜脸!”殷万里嘴唇离酒还有不到半寸,气得又把碗按到了桌上。 “我就叫,苦瓜脸,苦瓜脸!酒是老子我弄来的,你有种别喝!” “不喝就不喝!谁稀罕你的酒?你这死胖子,我有一百个罪名可以把你抓回去拷问,信不?” 老宋忽然脸色煞变:“你刚叫我什么?” “我说你是死胖子!”殷万里重复道。 今惜古无奈地看着这两人,独自把碗端了起来,刚运到嘴边,就听见有人喊道:“别喝,酒里有毒!” 抬眼一看,那位白衣公子已经站在了身旁,把碗夺了过去。 殷万里和宋破浪停止了争吵,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人。 白衣公子把酒泼洒到地上,酒接触到地上的泥土,瞬间产生了强烈的反应,红色的泥土开始发黑,升腾出一股难闻的黑色气体。 “果然是孔雀胆。”白衣公子说道。 殷万里点点头,说道:“孔雀胆产自西域雪山,是非常罕见的一种毒草。这种毒草碾成粉末后,用酒来炮制,可以制成一种无色,天生带酒香的奇毒。混合在酒里面,很难被人察觉。它遇木则入,遇土变黑,最显着的就是那束黑色气体,仿佛烧焦了一般难闻。一旦喝下,全身仿佛被烈火煅烧,直至肠穿肚烂,七窍流血而死。” “原来如此,这是专门针对酒鬼的毒。”今惜古说道。 老宋哆哆嗦嗦地把碗扔到地上,碎裂一地,黑烟呛得他连连咳嗽。 白衣公子转向老宋:“这坛酒从何而来?” 老宋指向不远处的驿馆:“一个客商打扮的人,我拿五两银子和他换的。” 四人迅速来到馆驿,哪里还找得到人。 白衣公子扫视了一下三人,说道:“看来这是有人故意下毒,想致三人于死地。” 老宋一阵后怕:“若非公子及时出现,我们怕是要被烧成黑炭了。” 殷万里朝他躬身一揖,表示感谢:“未知公子是如何看出酒里有毒的?” 白衣公子撑开折扇,笑了笑:“其实起初我也没发现,这位仁兄在和锦衣卫兄弟争吵时,有几滴酒水溅到了地上,我见地上泥土发黑,还腾起一阵黑烟,便断定这酒里有毒。” “如此说来,我那句‘苦瓜脸’还说对了,不然苦瓜脸就真成了烧苦瓜了!”老宋哈哈大笑。 殷万里脸被气得通红,握着拳头说道:“死胖子,你再说我是苦瓜脸,我真的要不客气了!” 老宋朝他做起了鬼脸。 今惜古半天没说话,独自一人走回了茶摊,围着桌面转了一圈,陷入了沉思。 殷万里跟了过来,剩下老宋还在跟白衣公子套着近乎。 “你发现了什么吗?”殷万里问道。 今惜古指着殷万里放下来地酒碗说道:“我只是觉得很奇怪。” “什么奇怪?” “你的碗明明放在桌子的正中间,会有酒水溅到地上吗?” 第46章 凤仙集(三) 事有蹊跷。 白衣公子倒在地上的毒酒染黑了一大片土地,然而殷万里的位置下面,根本没有哪怕一点儿痕迹。 他究竟是怎么看出来酒水里有毒的? 老宋眉开眼笑地把白衣公子引了过来,两人交谈了那么一下,竟然很谈得来。 “你们猜怎的,原来这位风度翩翩的公子竟是折剑山庄的少庄主!”老宋兴奋地说道。 “折剑山庄的少庄主?莫非是‘剑不沾血’吴少云?”殷万里问道。 白衣公子躬身一揖:“正是在下,没想到这位锦衣卫兄弟也知道在下的名号,敢问尊姓大名?” “好说好说,在下殷万里。折剑山庄号称三千门徒,在锦衣卫是挂过名的。庄主吴云飞更是少有的爱国之士,就连皇上也十分看中。” “能得到‘铁臂神鹰’的赞扬,真是我折剑山庄之荣幸,我要将这件事告知家父,他一定会十分高兴的。” 他好像对殷万里十分感兴趣,哪怕跟别人讲话时,眼睛也要时不时看向他。 接着他转向今惜古,施礼道:“这位兄台气质翩翩,却不知为何总戴着一副斗笠,敢问高姓大名?” 老宋立刻接话道:“他的名号可就不得了啦!他就是今……” “鄙人“蝶谷钓仙”金线勾。”今惜古把话抢过来,也还了个礼。 “哦,原来是蝶谷钓仙。素闻金线勾前辈非但膂力了得,能使一根八十斤重的铁竿,而且身法十分高明,一身‘水上漂’绝技出神入化,能跟海鲨比速度。我以为凭前辈的功力,应当银发虬髯,年过半百,哪知竟是如此青年有为、相貌堂堂,幸会幸会。” 这话摆明了就是说,你这个金线勾和我知道的金线勾是两个人。但他也看不出今惜古的真实身份究竟为何,倒是对身旁的殷万里十分感兴趣,时不时还会斜眼瞟一下。 这一点殷万里也觉察到了。 今惜古却不以为然,顺着话聊起了金线勾钓鱼的本领,和那柄八十斤重的钓竿。 他当然知道这些事,只因金线勾正是他的酒友之一,早在刚认识的时候,就已经将这些小秘密都跟他讲了一遍。 吴少云把他珍藏的美酒端了过来,四人就着浓郁的酒香畅谈了一阵。等到太阳落山,两个仆人打扮的门客赶了上来,驾了辆马车,把吴少云接走了。 午夜,最后一批官兵终于散去了。 地下库房紧挨馆驿后方的马厩,若不是刻意来找,很难发现这个被木板盖住的入口。地牢前有座坚不可摧的铁门,时间久了,上面已是锈迹斑斑。 今惜古把脸凑到门边,透过门缝瞧了瞧,里面一片漆黑,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虽说看不见,却闻得到。门缝里透出来的气味是十分怪异的,这在他刚刚下来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十分恶心的焦味,就像肉被烧糊了似的。 “是孔雀胆。”今惜古立刻就闻出来了。 殷万里也闻到了,刚凑到门边,赶紧缩了回来,惊恐道:“好浓烈的味道!” 但是他并不能确定这就是孔雀胆毒。 今惜古将胡八给他的钥匙拿了出来,钥和这铁门一样锈迹斑斑。他开始找锁孔,找了好半天也没有找到。 “连锁孔都没有,珍馐会那个老家伙是不是骗人?”老宋问道。 今惜古没有回话,在门边用手探了探,找到了一个凸起的地方,往下一按,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锁孔。 老宋惊道:“居然是个机关门!” 他刚把钥匙插进锁孔,门就吱吖吖开了,味道更浓烈了,令人不自觉捂住了鼻子。 他们点燃了墙上的火把,这才看清,地牢是真的大,哪怕把全开封府的犯人都抓到这儿来,也是绰绰有余。 尸体已经没有了,地上只留下一堆干涸的血迹,但这些血不是红的,而是黑的。 看样子,曾经躲在这里的所有人,都中了孔雀胆的毒。 殷万里不解地问今惜古:“你居然能嗅出来这种毒?” 今惜古笑了笑。 其实那碗酒,他从一开始就没准备喝下去,只是装装样子罢了。 他们在里面发现了整整三十副碗筷和三十壶酒。碗里面盛着没有吃完饭菜,酒壶里还剩着酒。 今惜古端起一碗发霉的白米饭,凑到嘴边闻了闻,又把酒壶端起来闻了闻,说道:“毒果然是下在了酒里。” 三十名镖师这些日子都躲在这里,有人定时送来饭菜和酒食。照他们的饭菜和酒水来看,这些天他们被照顾得还不错。 而且地牢内也没有打斗的痕迹,这与胡九说的,他们都患上了嗜杀、疯癫的病症并不相符。 看来胡九说了谎。 地牢很大,任何细微的说话声,都有回声,如果有人在这里哭的话,传到外面,的确会变成很可怕的鬼哭神嚎。 至于他们体内流的黑血,尸体上的焦臭味,腐烂的内脏,皆因中了“孔雀胆”之毒,根本就不是鬼怪作祟。 看来这个鬼神附身的传说不靠谱。 按照今惜古的推测,这些镖师在地牢里过得还算不错,唯独昨夜,有人送来了毒酒,将这些人全都毒死了。 而今惜古也在地牢各处发现了许多放过箱子的痕迹,正如外面那个小力巴所说,这里曾经有几十个大箱子,只是在今天早晨被运走了。 “这说明什么?”殷万里整理着思绪。 “说明案发当天,长盛镖局的三十名镖师都还活着,而失窃的镖银也曾存放在这里。但现在,他们已经被全部灭口了。” “我有新发现!”老宋忽然叫道。 他俩循声跟了过去。 两个紧挨在一起的牢房内,饭菜还好好的,没有动筷的痕迹,酒也没有开封。 他们又将这里的每个牢房都检查了一遍,唯独这两间不一样。 “这里原本有人,后来人不见了。但依然有人送来了等份的饭菜和酒食,说明了什么?”今惜古问道。 “说明他们被带走了?”老宋说道。 “不,如果是被带走了,外面的人应该知道他们已经不在了,怎么又多送两份饭菜过来?” “难道这两个人逃走了?”殷万里问道。 今惜古在牢房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洞,这个洞一看就是新挖的,且刚好容得下一人进出。 经查证,洞的另一端通向地牢外面的一口枯井,这真是一个绝妙的逃生通道。 “记不记得三十名镖师里有一个人,名号叫‘遁地鼠’?”今惜古问殷万里。 “你是说丐帮的许林锋?” 今惜古点点头:“现在只能推测了,许林锋通过遁地之法,在牢房里开了个洞,在被灭口以前,带着隔壁牢房里的人逃走了。” “可他为什么只带走一个人?”殷万里问道。 “依我看,是只能带走一个人。别忘了,地牢里的酒都被喝过,除了这里的两瓶。”今惜古回道,“很有可能是这样的,其余人中毒以后,他意识到危险即将临近,庆幸自己没有喝下毒酒的同时,带着隔壁唯一没喝酒的队友挖洞逃离了。” 确定没有其它可用的线索以后,他们从牢房里走了出来。 今惜古又对殷万里说道:“现在我需要你去确定一件事。” 殷万里此时对今惜古是有求必应,因为他已经毫无头绪了。 “去开封府确认一下,那三百万两官银有没有完璧归赵。” 殷万里立刻上路了。 “那我呢?”老宋问道。 “你和我现在就去凤仙集的馆驿里,花二两银子,开两间房,美美地睡上一觉。” 第47章 杀手 夜色笼罩下的城楼,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巨大的黑影立于眼前。 十分诡异。 殷万里下了马。 之所以停住不走了,是因为他准备就在这里做个了断。 有十个蒙面黑衣人从树丛里跳了出来,不多不少,数量与殷万里计算的一样。 “从凤仙集开始,你们就盯上我了吧!”殷万里说道,“能够一路跟过来,说明你们不是一般人。”殷万里说道。 领头的黑衣人说起话来轻声细语,还挺有礼貌,施礼道:“真不愧是锦衣卫中最骁勇的殷爷,原来你早就发现了。” “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为何还敢跟来?” 黑衣人回道:“因为我们是专程来杀你的。” 殷万里大笑起来:“就凭你们?” 黑衣人也跟着大笑:“当然,我们有十个人。” “谁派你们来的?” “若真的能打赢我们,就告诉你。” 十个人同时拔刀,将他围成了一个圈。刺眼的光芒从刀刃上反射到殷万里脸上,就像走马灯似的晃得他心中发毛。 他先是用绣春刀挡开了面前的三把,又一招“仙人指路”,点中了侧身来人的手臂,紧跟着又一招“扫堂腿”踢中了身后两人的下盘。 这十个黑衣人武功路数皆不一样,有的刀法快,有的刀子沉,有的三虚接一实,有的两实接一虚。前五招他还勉强能处于上风,到第六招时,就开始漏招了,一两个漏招还可以想办法避开,等第三个漏招出现时,他已经避无可避,只得伸刀硬接,这样一来,就没法再顾及来自身后的攻势,漏洞越来越多。 其实换作平常的殷万里,他是不会把这些人放在眼里的。昨夜的大战还有“后劲”,他力战三人,已是气衰力竭,自身还有挂彩。现在又遇强敌,几招下来,手臂和大腿上的伤口早已崩裂开来。 既然是杀手,就不会放过任何弱点。十个人轮番对准他身体受伤的部位展开车轮攻势,殷万里连续在地上栽了三个跟头,摸到了一棵树干,倚在上面大口喘着粗气。 “认命吧,你的死期到了!”黑衣人说道。 “死前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们究竟是谁派来的,为什么要杀我?” “死到临头,不妨告诉你,我们是东厂的精英杀手。至于杀你的原因,是因为你太碍事了。” 殷万里大笑道:“原来是东厂的阉货,你们是谁的手下?王震吗?” “厂公的名字岂是你叫的?杀了他!”他一声令下,九个人抄着武器同时向他逼近。 殷万里闭上了眼睛。 耳边忽然传来“嗖”的几声响,就像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破了夜空。 那群黑衣人“哇”的一声,九把刀同时落在了地上。 定睛一看,他们握刀的手上都中了一片叶子,一片小小树叶,深深插入了皮肉里。 一个头戴斗笠,风度翩翩的浪子从树上落了下来。 殷万里欣慰地笑了,全身脱力,往地上跪了下去,却被身后伸来的一只粗壮的手臂拽住了。 老宋从阴影里走出来,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苦瓜脸,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早说过,再叫我苦瓜脸,我……我让你好看!” “你这话说得有气无力,好像在弹棉花。死到临头,还‘让你好看’!”他学着殷万里说话地口气,嘲笑着他的样子。 然后把殷万里的手搭在他的肩上,扶他站了起来。 今惜古还在前面,一言不发。那九个人已经重新捡起了武器。 黑衣人头领见了这突然出现的两个人,顿时慌了神,问道:“你们两个,不是都去馆驿就寝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今惜古目光里闪烁着诡谲:“我们的确说过这话,也的确花了二两银子,开了两间房。不过那都是做给你们看的。” “你知道我们在附近?” “当然,白天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从你们在酒里下毒开始。”今惜古说道。 “你为什么不当场揭穿我们?”黑衣人问道。 “因为那时候我还不确定,你们的目标是谁。” 老宋和殷万里对望了一下。 “老宋把酒拿来的时候,给我们三人都盛了一碗,殷兄本来已把酒送到嘴边了,却因为和老宋斗嘴,又放了下去。等到我端起酒碗一刹那,又立刻被你阻止了。 为什么殷万里和老宋端起酒碗的时候你没有阻止呢?很简单,如果我在他们之前中毒身亡的话,他俩是铁定不会再喝下去的。那时候我就怀疑,你们的目标应该是老宋和殷兄中的一个。” 黑衣人没有否认,甚至连今惜古说“你”的时候,他也没有反驳。 “所以你开始就知道酒里被下了毒,不但没有马上拆穿,还将计就计,目的是找出下毒之人,弄清楚他们的目的为何?” 今惜古朝他微笑着。 “你甚至知道我们的人一直在附近监视,还特地让殷爷独自外出,目的是为了验证你心中的想法。” 今惜古也没有否认。 黑衣人打心底佩服他,问道:“你到底是谁?我知道金线勾不是你的真实身份。” “我也知道吴少云也不是你的真实身份,而且你们甚至也不是东厂的人。” 黑衣人把面罩取下,果然是白天见到的那名白衣公子,只是现在穿了一身黑衣。 黑衣人说道:“你实在是很厉害,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 “今惜古,我早该猜到是你,我的人说过,今惜古与这位锦衣卫大人走得很近。” 今惜古没有否认。 “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以后应该也不会再见面了。” 今惜古联想到被运走的箱子,试探性地问道:“莫不是那三百万两官银?” 黑衣人没有回话,脚下忽然腾起一阵烟雾,等老宋准备追出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剩下九个部下,忽然表情极度扭曲地倒在了地上,他们的咽喉无一例外都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好快的刀! 好残忍的手法! 殷万里长吁一口气,他的神经绷得太紧了。 “你们要是再晚一步出现,我恐怕就准备自尽了。” 今惜古转头说道:“我很抱歉,殷兄,让你受苦了,在这之前没能告诉你我的想法。因为我知道,有一群人就埋伏在附近,想让他们现身,唯一的办法就是引蛇出洞。” 老宋说道:“要怨只怨他太迟钝。连我老宋都能看出来他在玩儿阴的,这苦瓜脸竟然啥也不知道。” 殷万里只觉得惭愧,又说道:“不过这一趟也不是全无收获。和他们过了几招,让我发现了一件事。” “哦?是什么?”今惜古瞬间精神了。 “这九个黑衣人的武功招式,不像外面的人。” “像什么?”今惜古问道。 “倒像是大内侍卫。” 第48章 长盛镖局 谣言满天飞。 那批被运走的大箱子,最终并没有被送到开封府。 没有人知道箱子去了哪里,也就是说,那三百万两官银仍然处于失窃状态。 一群镖师的尸体暴死在凤仙集的地牢内,这件事迅速开始在全国发酵。各大门派、各方势力纷纷认定,这定是鬼神所为,否则无法解释这些镖师的死因。 只有少数知情人士知道,现场并没有找到董尹航本人的尸体,一部分人认定董尹航监守自盗,一部分人觉得是董尹航触怒了鬼神,将他强行带去了阴曹地府,连尸体也没有留下。 一传十,十传百,每一次传播,都加重了不实的信息,时间一长,这个案子就变得愈加扑朔迷离。 但对于朝廷来说,失窃的三百万两官银才是首要。 两日来,全城开始加紧搜索镖银的去向,任何与长盛镖局有关的个人都被带去监牢里严刑拷问。 现在开封府的所有日常事务都由神秘的晟王负责。 今惜古发现胡八传递的消息有问题。 这些镖师并没有发疯,相反他们在凤仙集的地牢里有生活的痕迹,饮食起居都有人照顾,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胡八联合史纲要欺骗他?为什么她刚准备去凤仙集,那里就出了事? 本想尝试通过极乐客栈的密道再次进入珍馐会,不知为何,厨房里的机关竟然失效了,那个秘密通道似乎自那天以后,就被破坏掉了。 现在能够捕捉的线索只有一条,便是胡八提到的那四个珍馐会元老,想再找到珍馐会,就得以这些人突破口。 王玺作为钦天监的太监总管,极少涉足江湖。 大通钱庄的钱永贵,此时人在京城,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别想见到他。 无面鬼的真实身份尚未知晓,唯一的线索是他出没于血雾森林,真实性还有待考证。 长盛镖局的董士兴,已知他是董尹航的生父,董尹雪的爷爷。 有时候看似行踪飘忽的人,往往近在眼前,只是没人会想到这一点。 他决定先去最近的长盛镖局一探。 出发前,两名丐帮弟子来到客栈,直接进了今惜古的房间。 听闻他们带来的消息,今惜古露出了欣慰的表情,案情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长盛镖局位于城郊的土山下,宋朝的时候,这里曾是皇家园林,被称作“万岁山”。长盛镖局在这里开邦立业,足以说明它雄厚的实力。 门前的四只狮子是它的标志。每天都有全国各地的武者前来拜访,这里不缺市场,大大小小的镖都有专门的镖师负责护送。 跑江湖的难免会缺钱,好酒之徒贪杯,好色之徒离不开女人,这些都是需要钱的。老镖头董尹航一掷千金,为了丰厚的报酬,那些武师也愿意出点苦力,只需要几天的功夫,就能挣一个月花天酒地的银两,何乐而不为呢?因此与长盛镖局有关联的门派数不胜数。 但自从这里出事以后,就变得冷清了。一些还想着飞黄腾达的人忙着跟这里划清界限,生怕朝廷一个不高兴,连着所有相关人士一起诛连九族。平时敞开的大门,现在被贴上了封条,好像再也不会打开了似的。 本来他不太喜欢走正门,许多有趣的事,都会因为走了正门而变得无趣。通常他从围墙飞进去地时候,董尹航都会第一时间出现在房顶迎接他。 但这次他却很想走一次正门,大约是叛逆心作祟,越是贴着封条,他越想把这个门给敲开。 也许命中注定,他就得与众不同。 门居然自己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黑脸大汉,正在前院认真地扫地。 他身形高大,双手过膝,跟熊掌一般的大手布满老茧。扫帚在他手里实在是太小了,就像小孩儿的玩具一般。他沉着头,白色的长发胡乱披散在肩头,像绳结一般,脏兮兮地纠缠在一起,遮住了那一张布满沧桑的老脸。 今惜古从未见过这个人,兴许是自己以前没有注意到。长盛镖局的下人一向都很多,有许多找不到东家的就死皮赖脸留在这里打下手,至少可以混碗饭吃。 人多的时候看谁都熟悉,现在人少了,反而看谁都陌生了。 “人多的时候要扫地,人少的时候还是要扫地,这是为什么?”黑脸老汉自言自语道。 “因为秋天到了,树叶开始掉下来了。”今惜古接话道。 “是啊,秋天了。天气开始凉了,和茶一样,凉了,凉了的茶还怎么喝?”黑脸老汉问道。 今惜古听得出他的意思,长盛镖局现在人走茶凉,再没有往日的热闹景象,的确显得很凄凉。 “脚抬起来,你脚下有一片叶子。” 今惜古刚一抬脚,身边刮过一阵旋风,四周的树叶被卷在了半空,然后落下,仿佛长了脚一般聚在了一起。再看那名黑脸老汉,好像只是挥动了一下扫帚。 黑脸老汉转身的时候,微微抬了一下头,今惜古这才看清他的脸,黝黑的皮肤上,是长短不一的刀伤,加起来数十条之多,也不知是谁将他的脸毁成这样。 “世态炎凉啊……”黑脸老汉一边念叨着,一边越走越远,转向了别的区域。 曾经人声鼎沸的地方,如今却沉寂得仿佛时间都已停滞。桌椅东倒西歪地停在厅内,没了主人打理,它们倒更像做了主人。 茶壶里空荡荡的,酒杯里只剩下灰尘,再想拿起它们,只怕也喝不出原来的味道。 香炉里已经很久没进过香了,孤独地立在一尊佛像前面。茅房里的恶臭已经散干了,没有了新的存货,就连蚊蝇也懒得再光顾。 练武场周围散落着各种兵器,半个月以来,无人问津,有的已经染上了一层锈迹。 主人都不在了,打工的自然都跑了,临走前,还把值钱的东西都捡走了,剩下的东西都是些不值钱的。 起初他只在几间显眼的房里转了转,考虑到以前只去过董老爷子的书房,对于这座镖局的内部格局知之甚少,所以他只得一间一间查探。 好不容易找到下人住的地方,竟然有三十间房之多。这地方大得连下人都可以住到舒适的单间,虽说下人们对住房的需求没有那么高,却也都是五脏俱全。 他找到了董尹航的书房,这里惯常放着几卷古书,一副纸砚。但是架子上的书籍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有的甚至都被拆散了,一座巨大的书架横卧在地上,断成了两截。 “这间屋子我已经翻过好几次了。” 身后忽然传来老宋的声音。 今惜古有些意外,他竟然也跟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今惜古问道。 “我见你鬼鬼祟祟地出门,想来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出于好奇,我便跟着一起进来了。” 今惜古表示很遗憾,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这么说你已是不止一次进来了?”今惜古问道。 “当然,有传闻称《尚善宝鉴》就藏在镖局里,但我找了许多次也没找到。” “说不定已经被某个贪心的下人卷走了。” “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会让下人够到?我相信,这里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机关。连大相国寺的小和尚都知道溜出去偷腥,董尹航这号人物干啥都不足为奇了。”老宋说道。 今惜古哭笑不得。 记忆中董尹航的书房一直都很整洁,墙壁上都是古朴的字画,几座大书架占据了房间里大部分空间,中间一张长条形榆木书桌,上面摆着笔墨纸砚,和近期完成的字画作品。 董尹航是一个对字画很有研究的人,兴致来了会临摹一些名家作品,久而久之,手艺也就比普通人高出许多了。他常常会把自己的作品挂在书房里自己欣赏,给来访的客人们炫耀,故意把临摹作品当做真迹挂在最显眼的地方,一旦有人没看出来,他就高兴得不行。 他的确很会仿造字画,可以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他在散落一地的卷轴中,找到了他酒后所作的那幅《春宫图》,今惜古猛然想到,挂在百花楼里的那幅临摹作品,一定也是董尹航画的。 他通过某种手段得到了这幅图,顺手临摹了一幅,再派人送去了百花楼,交到海棠夫人手中。他知道,今惜古一定会去那里找海棠仙子,然后看到这幅图。 今惜古又找到一幅董尹航临摹的画,连生硬的落款都一模一样,董尹航真的很认真在模仿今惜古的笔迹,为什么呢? 他既意外又震惊,这幅临摹的画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呢? “你干嘛盯着这几个不穿衣服的女人看半天?”老宋不解地问,看到落款是今惜古,顿时来了精神,又说道:“原来你有这种癖好!” 今惜古回击道:“难道你喜欢不穿衣服的男人?” 老宋盯着画说道:“哪怕你画一百个不穿衣服的女人上去,也不如真正脱一个女人的衣服来得有趣。” 这句话深深刺激着今惜古的神经,他把画举在半空,透过外面透进来的光细看了许久。接着他大喜过望,笑道:“老宋你真是个天才!” 老宋一脸茫然,不懂他在说什么。 今惜古把画放下来,一番仔细研究之后,撕下了包裹在外面的画布。 原来这幅画有夹层,老宋的一席话点醒了他。 夹层里面还有一幅画。 画里描绘的正是这间书房。 第49章 惊变 夹层里的画,显示了高超的功底,今惜古发现,哪怕是他来执笔,都没法画得这般精细。连书架上放的每一本书,每一个摆件,每一道花纹都和现实一模一样。 董尹航为什么要画自己的书房?是想传递什么信息吗? 很显然,这个信息是要给今惜古的。 在案发前就画好的信息。 今惜古从左往右,从上往下,按顺序依次核对一笔一画,核对了许久。 老宋已经无聊到看书架上的书了,却被今惜古夺过来,放回了原位。 他要按照画上的顺序,把所有摆件归位,连桌子的角度也是。 半个时辰以后,他终于找到了玄机。 画中的书架多了一列方格,而现实中这一处地方被一个巨大的花瓶挡住了。 这幅画这么精细,不可能会出这种纰漏。 只有可能秘密藏在花瓶后面。 他让老宋把花瓶挪开,谁知这花瓶居然出奇得重。 花瓶居然是固定在地上的。 他又让老宋转动花瓶,脚下的地板忽然打开了。 是个机关。 他兴奋地弯下腰去,从活板下方找到了一个木匣子。 木匣子里是一封信,封皮上注明《裴世充致晟王亲启密函》。 晟王殿下钧鉴: 末将裴世充,叩首敬禀。自领命以来,日夜筹谋,不敢稍有懈怠。今已率精锐兵士五百,整装待发,誓将护送镖银之重任圆满执行,然其背后,实有另一番天地,特向殿下详陈。 此番北上,明面上乃护送长盛镖局所承运之三百万两官银,实则乃我等布局之关键。末将已暗中联络诸多忠勇之士,誓于半途之中,趁夜色掩护,发动内讧,一举剪除长盛镖局之精锐镖师,使其猝不及防,无力反抗。此举虽非光明正大,却为大局所迫,望殿下明鉴。 得手之后,三百万两官银将尽归我手,末将即刻率众,改道东北,直奔瓦剌军营。此笔巨款,将作为我军与瓦剌结盟之厚礼,不仅可巩固双方关系,更能在未来战局中为我方赢得宝贵支持与资源。此乃一石二鸟之计,实为殿下宏图大业之重要一环。 末将深知此行凶险万分,但已立下必死之志,誓死完成任务,不负殿下厚望。沿途已布下重重暗哨,确保消息不泄,行动隐秘。只待时机成熟,便如雷霆万钧,一击即中。 末将裴世充,谨以此函,誓表忠诚,并请殿下静候佳音。待凯旋之日,再向殿下当面禀报详情。 八月十日 裴世充 敬上 今惜古将信的内容念出,哪怕是老宋这样对国家大事漠不关心的人,都听得目瞪口呆,汗流浃背。 谁能想到,国家之栋梁,身经百战的裴世充将军,居然跳反,准备在走镖的途中杀害长盛镖局的义士,然后将三百万两官银作为礼物,转送至瓦剌军营。 而且这封信是写给晟王的。这个人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他们不得而知。 照殷万里所说,晟王是当今皇帝的亲叔叔,假如也牵扯进来,将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可怕事件。 落款时间是八月十日,董尹航于这一天劫获了这封信件,于是立刻思索对策。但对方毕竟是裴世充将军和晟王,他只是一介镖局的总镖头。拿肉身去硬扛对方的铜墙铁壁,以卵击石,飞蛾扑火,试问做这种事,怎能全身而退? 今惜古全明白了。 三日后。 血雾森林,当晚的案发现场,一切开始的地方。 现在时机刚刚好,他已做了万全的准备。 殷万里、老宋和三个锦衣卫小弟跟在他身后。 看到那封信的时候,殷万里震惊万分。他甚至想立马进京面圣,却被今惜古拦住了。 情况现在很被动,如果仅凭一封信就可以告倒皇帝的亲叔叔,董尹航在一个月以前就可以这么做了。但他没有做。因为他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稍不注意就可能诛连九族。 倘若他能早一点发现画中的秘密就好了,今惜古有些懊恼。 好像连续几件事,他总是晚那么几步。 义庄的爆炸,韩诗晨的死,凤仙集的地牢,好像总有人走在他的前面。 大约走了不到五里的路程,一片从未见过的树林立于眼前。浓雾漫漫,显现出一排排怪异的老树。树枝横七竖八,犹如蟒蛇一般盘根错节,有的自成一片,却生得像龇牙咧嘴的猛兽,有的密不透风,遮住了几乎所有的太阳光,只留下中间一道缝隙可以看见天空。 他们到了。 这片林地的叶子呈深红色,就像流淌的鲜血一样,在头顶上方大开大合。浓浓的雾气围绕在周围,仿佛就像血雾一般。越往深处,雾气越浓,最后竟然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今惜古朝树林深处探去,形态各异的巨木占据了有限的空间,扭曲成各种恐怖的形象,在烟尘滚滚的视线里时隐时现。这里的岔路很多,且周围景致十分相似,一不小心就会迷路。耳畔尽是穿堂风发出的嗷嗷声,听起来就像有人在痛苦地哀嚎,令人不寒而栗。 的确是个可怕的地方,可想而知,当初误入这片林地的人,内心是何等焦虑与彷徨。 就算是殷万里这样极少显露胆怯的人,此时也不得不冒出冷汗,四名锦衣卫谨小慎微地跟在身后,手始终握在刀柄上。 “你带我们来这种鬼地方,准备做什么?”老宋打了个喷嚏,感到有些哆嗦,这儿的寒气实在太重,好像树林深处有一个大冰窖似的。 “来带你们看‘鬼’。”今惜古走在最前面,正说着,一棵巨大的参天老树出现在眼前。 众人一齐看向这棵巨树,它的枝干都是朝上的,红色的叶子也是朝上的,就连主干上的结巴也是朝上的,就像一张讥笑着的脸。 “就是这里了。接下来请跟紧我,不要掉队了。” 今惜古一边往前走,一边数着眼前的岔路,嘴里振振有词,时不时还会俯下身去,抓一把地上的泥土,仔细观察。有时候走两步又折返回来,改走其它的岔路。其它人都紧紧跟着,他们都听说过那个“鬼打墙”的传闻,生怕一步走错,走进阎王爷的怀抱。 哪怕他们十分小心,却在一柱香不到的时间里,再次见到了那棵怪树,那棵咧着笑脸,讥讽擅入者的怪树。 三个锦衣卫的面色都挺难看的,开始往回倒退。 今惜古笑道:“别这样,这才刚开始呢!” 这一次他走得更快,选取了和第一次不一样的岔路,没过多久,再次转到了怪树的前面。 殷万里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有‘鬼打墙’?” 今惜古继续往前走,又选了一条刚才没走过的岔路。 第三次比第二次还快,他们又回来了。 然后是第四次、第五次。 今惜古的步履越来越快,他们走得满头大汗,却还是没能走出这片区域。 老宋索性不走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说道:“今惜古,你可给我解释清楚,不然我宁可盯着这棵破树发呆。” 今惜古笑了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不懂这有什么可高兴的。 “下面由我来揭开谜底,关于血雾森林闹鬼的传说。”今惜古目光灵动,成竹在胸地说道。 第50章 血雾森林之谜 恐惧源于未知,人们对于自己认知范围以外的事物,往往都是从恐惧开始的。 破除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去正视它。因此传说总是不可信的,它集合了太多人的恐惧。 周遭弥漫着红色的雾气,甚至连呼吸一下,都令人提心吊胆。 唯独今惜古淡定自若,他抓了一把泥土在手中,红色的泥土。 “首先,关于这里的红草、红树,因为这里的土质特殊,地下含有非常丰富的铁矿石,所以土的表面会呈现出红色,俗称‘赤红粉’。这种物质会与种子结合,长成的植物也会携带一定数量的赤红粉,呈现出暗红色的表象。可别小看了这些赤红粉,它非但对人无害,还可以作为许多门派炼制伤药的药引。 加上这里光线较暗,树上的叶子长年缺少光照,自然颜色就会黯淡,远远望去,就像是血染红的一样。” “那这些血色的雾气怎么解释?”老宋问道。 “血红色的雾气也不是血,因为这里气温较低,空气中容易凝结成水蒸气。当稀薄的光线从树缝里照射进来,经过这些红土、红树的反射,看起来就像是血雾一样。不信你们可以点燃火折子,随便一照,就能将周围的雾气映成红色。” 殷万里恍然大悟。 “那么‘鬼打墙’怎么解释?”摔倒的锦衣卫问道,“这棵树我们确实见到了第二次。” “关键就在这里了,这片树林有许多岔路,每一条岔路都有分支,且都长得差不多。只要记住每条岔路的方位,尽可能往一个方向走,便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原点。 过去这两天,我每天都会来这片森林里尝试,总算记住了大部分岔路的分支方位。我让你们跟紧我,就是告诉你们,只要前面的领路人有这个心,就可以让身后的人永远徘徊在这棵参天老树附近。” 殷万里眉头紧锁着,努力在脑中整合事件的碎片:“这样说来,那天夜里,他们所遇见的‘鬼打墙’是……” “是假的,由某个人编织的假像。”今惜古抢着说道。 “是谁?” “当然是我们的领路人,有‘九指金刚’之称的史纲!”今惜古大声喊道,“出来吧,我知道你在附近。” 话音刚落,一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从高耸的树上跃下,右手少了一根拇指,正是史纲。 现在的史纲已经没了精气神,眼珠凹陷,眼神溃散,像丢了魂一样,俨然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老宋盯着他看了半天,问道:“你没死?” 原来史纲并没有死,那天他用少林的龟息功假死,骗过了今惜古和老宋。 史纲是老镖头董尹航最信任的人,董尹航宁愿相信自己老眼昏花了,也不愿相信自己信错了人。 当得知裴世充和晟王的阴谋以后,董尹航就找众兄弟们商量过,大家的建议是先下手为强。 董尹航自然是不肯,这一战凶险至极,三十人对抗五百人,成功的希望微乎其微。哪怕成功了,长盛镖局也会背上杀害朝中大将的罪名,最终免不了被诛连九族的命运。 这趟镖简直就是噩梦。 他没了主意,曾一度想过放弃。这样一来顶多就是抗旨不尊,要杀也就杀他一个人的头,他宁愿死也不能拿镖局兄弟们的性命来开玩笑。 这三百万两官银,无论是谁接手,都是一块烫手的山芋。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刻,身边最信任的人——史纲找到了他,告诉了他一个绝妙的计策。 他说最近加入了一个秘密组织,名叫珍馐会。提起珍馐会的名字,董尹航脸色煞变,和他们联手,就好比跟魔鬼签订契约,永世不得超生。董尹航起初并不同意,但眼下已到了危急存亡的关头,不得不咬牙点头。 董尹航最终还是听从了史纲的建议,私下里约见韩诗晨,以珍馐会正在觊觎这趟镖为借口,让韩诗晨临时更改发镖时间。他们对外假称镖银出发的时间是八月十五日卯时,而董尹航将带着真正的镖银暗度陈仓,于八月十四日星夜出发。由韩诗晨通知裴世充这个消息,谎称是厂公的命令,迫使他们同意这个计策。 一切都是为了将裴世充的队伍神不知鬼不觉地引入血雾森林,再与珍馐会联手偷袭,除掉他们。 为了尽可能避免牵连太多兄弟,这件事的详情并没有告知所有人。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位镖局的元老知道此事,例如陆少峰、谭向北、徐天清、欧阳星辰,还有唐门的唐影,霹雳堂的江辰等几人。 先通过这片诡异的树林制造恐慌,趁他们内心崩溃的时候,由珍馐会的杀手偷袭他们的主帅裴世充。一旦主帅被杀,这五百名军士也就不成气候了。 最后带着血雾森林恶鬼索命的障眼法,与众兄弟和官银完美脱身。 世人只知道他们在那一夜误入血雾森林,遭遇“鬼打墙”,被鬼怪偷袭,全军覆没。谁能想到,长盛镖局的人事后带着官银藏身在凤仙集地牢中,并散播谣言,那一带闹鬼,使其它人不敢靠近,待风头过去,再把官银安全地送回来。 这个计策虽谈不上完美,倒也成功,裴世充的五百人队伍的确被干掉了。为了确保这个计划不会被泄露出去,史纲灭了韩诗晨的口,还烧毁了义庄的尸体。 除了认定这是恶鬼所为,世人找不出合理的解释。 只不过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在最后即将收尾的时候,另一伙人找到了他们的藏身之地,先潜入地牢,毒杀了镖师,带着镖银逃之夭夭。 史纲自然不甘心,他开始着手调查幕后的始作俑者,好为那些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但是报仇谈何容易,他连对手是谁也不知道,这几天只是漫无目的地徘徊在这片血红的树林里,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像是死去弟兄们流的血。 今惜古这三天就在这里,为了验证他的想法,把这片树林完全调查清楚了。同时,也察觉到了一个神情沮丧,时常唉声叹气之人的存在。 可能太过于内疚,他全然忘了隐藏自身的气息。 听完史纲的叙述,众人没了言语。 “嘿嘿嘿嘿!”一声犀利的奸笑划破空气,这笑声实在太膈应,仿佛连雾气也冲淡了。 “史纲啊史纲,你也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得要命!” 今惜古记得这个声音,淅淅沥沥,沙哑的嗓门,和那天晚上一样。 一佝偻着身子,身着蓑衣,长发盖脸,没有五官的人忽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无面鬼,你终于现身了!”殷万里大喝一声,绣春刀出鞘,直取对方面门。 无面鬼轻巧地向后一跃,单脚点地,接着消失了,转眼间又出现在殷万里身后。 “锦衣卫的性子都是这么急吗?别忘了,这儿可是我的地盘!” 殷万里气得咬牙切齿,一击反向横削,直削他脖颈,哪知这人形同鬼魅,一招“移行换位”,竟然瞬步到五步开外。 “铁臂神鹰的人头已被记录在案,另外还有锦盗侠今惜古,你们两人在我这儿是挂了账的,上头点名要你二人的命。还有史纲,既然你违反约定,再度出现,我也留不得你了。” 今惜古上前一步说道:“早知道你想要我们的人头,所以才把人找齐了,来到这密不透风的林子里。省得你一个一个找,怪累的。” 今惜古早在三天前就摘下了斗笠,故意放出消息,他和殷万里这几日要去血雾森林查案,为的就是引蛇出洞。 “与其花时间去找他们,不如明牌让他们来找我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这样一来,就省事了。苦兄,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再好不过了,还有,不要再叫我‘苦兄’啦!” “那我呢?我就没事情做了吗?”老宋说道。 “你照顾好史兄弟,防止他们这些卑鄙小人暗算偷袭。”今惜古笑道。 “哼!”无面鬼冷笑道,“对付你们这几个,我们根本不需要偷袭!珍馐会的兄弟们,出来吧,给他们好看!” “唰唰唰”从林间跳出来十个蒙面的黑衣人,把他们围在了中间。 “上一次也是在这里,我们联合在一起全歼了裴世充的队伍,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就要做敌人了。”无面鬼说道。 “我呸,你出卖了我几十名弟兄,这笔账我要和你好好算一算。”史纲怒道。 “一、二、三……对方有十一个人耶,我们才四个,外加三个根本不能打的锦衣卫,怎么办,要不要逃啊!”老宋面露难色地说道。 “谁说我带来的人不能打?让他们看一看!”殷万里喝道。 “好,就让他们看一看!” 谁曾想到,刚才还畏畏缩缩,胆战心惊的锦衣卫,忽然摇身一变,卸下了外衣。 现在是这三个人:为首的那个是长盛镖局的总镖头董尹航,第二位是丐帮八袋长老“遁地鼠”许林锋,第三位是丐帮八袋长老“过江龙”杨铁山。 第51章 无面鬼的真面目 特别是董尹航的忽然出现,令无面鬼大吃一惊。 “董尹航,许林锋,我明明亲手将孔雀胆毒滴在了酒里,只消喝一口就能命丧黄泉,你们是如何逃脱的?” 无面鬼望向今惜古,以为这又是他耍的把戏。 今惜古摊开双手:“他们逃走可跟我没关系,我只负责把人找到。” 董尹航脸上多了几条皱纹,头发上的银丝新增了许多,眼神里透着坚毅和决绝,这些天对他来说,是一生中最难熬的。 身边的兄弟们都死了,而他还活着,这本身就是一件生不如死的事情。 “若非许兄弟及时察觉出酒里下的毒,我恐怕早已死在了地牢里。只可惜其他的弟兄都死了,早知珍馐会是如此卑鄙狠辣的组织,我就是粉身碎骨也不会答应跟他们合作!” 史纲见了老镖头,眼泪夺眶而出,激动得双膝一软,跪在了红色的土地上。 董尹航刚才见到如行尸走肉一般的史纲,心中早已感慨万千,本来有千言万语要说,现在相认,化为了一句:“史兄弟,你受苦了!” 许林锋把老镖头带出地牢里后,第一时间就找丐帮的兄弟联系了同为八袋长老的杨铁山,而杨铁山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好在赶来开封的路上。因此这几日,他们都在丐帮分舵栖身。 今惜古正是料到这一点,才第一时间通过丐帮的暗号找到了丐帮分舵,与他们接上线。因为协助丐帮解决了伏羲镇分舵掌钵龙头之争,杨铁山早已对他们信任有加,这时候已带来了开封分舵所有三袋以上弟子,正在血雾森林外面候命。 “早听说‘无面鬼’的大名,老子一直想见识一下,现在看来,见到跟没见到一点区别也没有。”杨铁山对着他那张干净得什么都没有的脸调侃道。 “不要以为你们现在占了上风。我带来的这十个杀手都是珍馐会的精英,目前在人数上依然是我们占优。况且,你们这些人的功夫和我相比,根本还不够看。”无面鬼说道。 “哦,是吗?老子倒要看看,你的武功有多厉害!” 杨铁山话音未落,已经有两枚淬毒的枣核箭从视线的盲区射过来。许林锋眼疾手快,已横在杨铁山身侧,伸刀接下了暗器。 “谢兄,可不要轻敌呀!那晚我见识过他们的武艺,这些黑衣人很危险。” 他说的没错,凡是能被选进珍馐会的杀手,都不是泛泛之辈。这些人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多余的感情,就像机器一样,杀人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 “我觉得你有些过于自信了。”今惜古忽然朝无面鬼说道。 “哦?” “你知道人最厉害的武器是什么吗?” “是什么?” “我来告诉你,是朋友。” 无面鬼笑出了声:“世人都说今惜古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依我看,不过是个天真的孩子。” 今惜古也跟着笑起来:“我从来没说过我的年龄有多大。但无论多么老的人,都是需要朋友的。没朋友的人,永远也谈不上有多厉害。” 无面鬼回道:“那就让我见识一下,你这些所谓的朋友有多厉害吧!” 林子里忽然刮起了一阵旋风,吹散了弥漫在周遭的浓雾。红色的树叶在摇曳,和那棵奇怪的巨树一起注视着即将爆发的恶战。 一触即发。 无面鬼大手一挥,十个黑衣人瞬间消失了。 这里的地形很适合杀人,特别适合冷血的杀手。 他们可以藏匿在任何一棵树上,从浓雾的深处发动偷袭。 所以那晚他们才可以得手,五百名军士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四面八方飞来的各种暗器杀死。 殷万里挥刀斜劈,一枚侧上方飞来的枣核箭被劈成了两段。他立刻嗅到了对方的方位,飞上树梢,接着便传来了刀剑相碰的声响。 听声音,他正在面对的敌人不止一个。 “苦瓜脸还真是沉不住气!”老宋说着双足点地,飞身上去支援。 史纲站了起来,好像突然恢复了精神,张开他粗壮的手臂,把董尹航护在了身后。 “董镖头,你不必出手,这儿交给我们几个就行。” 站在他身旁的还有许林锋,而许林锋的身后,还站着已摆出“杨家拳”起手式的杨铁山。 “老镖头,你和许林锋是兄弟,自然也是我杨铁山的兄弟,只要老子还有一口气,是绝不会让别人伤你一根汗毛的!” 许林锋问道:“谢兄你没带枪来,怎么和人家打?” 杨铁山嘴角上扬:“待会儿你就知道了,老子会的可不止杨家枪这一门功夫!” 许林锋说道:“听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还以为你要拖我后腿呢!” 一名黑衣人试图通过杨铁山斜后方的空隙偷袭董尹航,他早知道这些卑鄙冷血的杀手会不择手段杀害董尹航,便故意卖了个破绽。 那人才刚射出两枚枣核箭,杨铁山徒手就接住了,反手投掷回去,跟着一记“踏风腿”上前,黑衣人在树丛里刚挡下暗器,就被突如其来的一拳击中了面门。 许林锋刚要发出赞叹,就听杨铁山在对面喝道:“有两个朝你们那边去了!” 史纲最先听到风声,气沉丹田,以一身精纯的少林内功护住全身,双掌向外一推,将来人振凯。许林锋找准时机,抽刀斜刺里连劈三下,两个黑衣人只得举剑硬接。董尹航抓住他们的空挡,使出一招“飞龙在天”,脚踢对方面门,把两个黑衣人踢翻在地。 然而对方并没有来搭救这两人的意思,反倒从另一边落下三个人,趁着他们交战之际,直取这三人的身后。 这时候杨铁山已经赶回来,手里多了一根碗口粗的木棒,一招“横扫千军”,将三人的刀阵挡了回去。 两方激斗正酣,今惜古和无面鬼还站在原地,镇定得可怕。 “你不去帮忙吗?”无面鬼问道。 今惜古回道:“以我的了解,他们此时应该不太需要我。倒是你,为什么还不出手?” 无面鬼没有五官,言语里却透露着歹毒与自信:“我若出手的话,可以瞬间解决你们。” 今惜古并没有被他的话吓到,反而觉得很好笑:“你总爱说一些有趣的话,令我想起了一个人。” 无面鬼问道:“谁?” 今惜古上下打量着他,这个后背佝偻的奇怪身体,起初看起来可怕,看久了也就那么回事。而他的沙哑嗓音听起来阴森,多听他说几句,便知是用力憋着嗓门挤出来的。 关键是说话的口气,和不可一世的个性,跟孩子一样。 “如果我没猜错,其实你就是那天在极乐客栈被董尹雪搭救的男孩,胡八口中的胞弟,胡九。” 无面鬼愣了一下,一时间仿佛没了言语。 最后他索性也不装了,卸下了身上伪装。 原来他并不是后背佝偻,只是本来就只有十二岁左右的身形,也不是没有五官,只是脸上蒙了一块人皮。 死人的寿衣也是故意披上的,为了掩盖他瘦弱的小身板。 果真是胡九本人。 看似十二岁的身形,其实他已经四十岁了。 第52章 兄弟 “你的胞兄胡八呢?”今惜古问道,他有一种预感,胡八应该已经不在世上了。 “那天夜里,你来了以后,我就把他杀了。”胡九兴奋地说道,仿佛他杀的不是自己的亲哥哥,而是一个苦大仇深的人。 今惜古并不意外。 “本以为史纲也被我毒死了,哪知道他竟然诈死!” 没想到他看起来是人畜无害的孩子,心肠竟如此狠毒。 明知史纲被毒死,但胡八却在现场还是顺着演了一段戏。如果胡八不是死于胡九的手里,今惜古差点儿就以为,这对兄弟都是人面兽心的败类。 现在想想,好像不太对,这对兄弟是截然相反的两人。 胡八是个聪明人,在极乐客栈就发现了今惜古的身份。 他让胡九给今惜古传信,好让今惜古可以发现厨房的机关,来到珍馐会,与他见上一面。 他为什么这么急着想见今惜古呢?这一点今惜古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 现在明白了,因为胡八那时知道,他马上就要死了,被他的亲弟弟杀死。 而他死前还想做最后一件事,他希望今惜古能够去把那些镖师救出来。 胡八是矛盾的,他一方面不想暴露弟弟的身份,令他陷于险境;另一方面又不能放任他弟弟去伤害别人。 所以胡八开始就对今惜古撒谎了,说自己虽然身处珍馐会,却从未见过“无面鬼”,还将“无面鬼”定义为珍馐会的叛徒,好转移今惜古的视线。 同时,他还谎称那些官兵是被发疯的镖师们杀害的,以免今惜古第一时间就产生对珍馐会的怀疑,继而怀疑到他的弟弟头上。反正只要今惜古见到那些镖师,一切都能水落石出。 这样好给他弟弟留下逃走的时间。 但是胡八仍然低估了他弟弟的残忍程度,这个人非但杀了他的亲哥哥,也间接杀了那些镖师。早在他叫来今惜古以前,胡九就已经将镖师藏匿的地点暴露给了外面的人。 “你哥他待你如何?”今惜古问道。 胡九毫不犹豫地答道:“我哥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既如此,你为何要将他杀了呢?”今惜古不解地问。 他脸上泛着兴奋,好像还沉浸在杀他哥的那一夜:“从十二岁开始,我就幻想有一天能把他给杀了,这种愿望一天比一天强烈。每天晚上我都会梦到杀他的场景,每一天早晨都不甘愿地醒来。一天又一天,他给我穿衣,为我洗漱,准备早饭,上早课,教我习武……现在我都四十岁了,而我一天比一天更想杀他。” “要是有这样的哥哥,我一定不舍得让他死。”今惜古说道。 胡九大笑起来:“你要是有这样的哥哥,也会想杀了他的。” 这笑声带着颤音,比他用沙哑的嗓门讲话还要可怕。 “算上我,我们的父母总共生下了九个孩子,却因为一种奇怪的病症,每个孩子都活不过十二岁。有人说这是受了诅咒,因为我们的父母曾是穷凶极恶的杀手,他们活着的时候杀了太多人,让太多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连阎王也看不过去了,便给他们下了诅咒,让他们生下的每个孩子都活不过十二岁。” 今惜古说道:“所以你的胞兄叫胡八,你叫胡九,你们分别是第八个和第九个孩子。” “胡八是唯一健康的人,有一个健全的身体,有清晰的头脑,有过人的天赋。本以为我也将和他一样健康长大,但到我十二岁那年,灾难再度降临。我的身体忽然变得十分虚弱,说不出话,连手脚都抬不起来,吃饭喝水都得靠别人来帮忙。 可是我的意识却十分清楚,我看得见,也听得见。那时候父母都已经死了,家里只剩我们兄弟二人。我到现在都觉得,他不应该想着救我,就这样让我死了该有多好!” “可你还是活了下来,非但如此,还练就了一身上乘武功,是他救了你?”今惜古问道。 “他为了救我的命,试了很多办法,都不奏效。我的身体还是日渐虚弱,那段时间,我浑身都痛,痛到想死。我曾想过一了百了,也好过这样忍受死亡的煎熬。 可我连死的力气都使不上。那时候我便开始憎恨这个世界,憎恨这不公的命运,也憎恨他。为什么他可以这么健康地活着,而我却不行? “可他最后还是找到了救你的法子。”今惜古说道。 “那是我十二岁生日的前一天晚上,他带了一个年纪很大的人回家,声称这个人可以救我。 本来我也没有抱什么希望,因为此前他已经请了无数大夫回家,都无济于事。但这个人不一样,他没有抓药,也没有扎针。他会一种奇怪的邪法,一只手就把我顶在了半空,另一只手在我身体周遭不停地拍打、按压。 后来我才知道,他在给我点穴,并往我身体里输送真气。那之后的一个月,他每天都会来,用同样的办法进行着所谓的救治。 然后我就奇迹般活了下来,我哥告诉我,他加入了一个神秘的组织。救治我的人,就是这个组织的教主。而教主后来也把那门救治的功法传授给了我,吩咐我每天练习,这样一来就能恢复正常人的生活。可取而代之的,我的身体将永远停止发育,终其一生都只能保持十二岁小孩的样子。” 这样看来,多年以前,胡八加入的这个组织就是珍馐会了,而他所修习的功法,很可能就是《尚善宝鉴》里记载的奇怪功法。 今惜古听到这里,仍然很疑惑:“我还是不明白,胡八为了救你,付出了如此之多,为什么你还要杀了他?” “我根本不需要他救,假如早在二十八年前就死了,我也不必这样忍受一辈子的折磨!每当看到健康的他出现在眼前,我都恨不得杀了他。凭什么他可以和正常人一样长大和老去,而我只能这般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他每次看我的眼神里,都充满了内疚和怜悯,他越是对我好,我越想杀了他!” 今惜古沉默了一会儿,联想到那些死在他手上的无辜者,冷冷地说道:“你哥的确该死,他亲手救活了一个魔头。而你也该死,否则会有更多无辜的人死在你手上。” 胡九听后笑得合不拢嘴,轻蔑地说道:“可惜现在这个世上已没人可以杀得了我,而我还将继续杀更多的人,直到无人可杀。” “我想你可能误会了什么事。”今惜古说道。 “什么?” 今惜古从树后的草丛里摘下一朵火红色的花,虽然颜色不一样了,但他可以通过花瓣的形状确定,这朵花是鸢尾花。 鸢尾花象征了正义和友情。 他周围正有一帮朋友在为了世间的正义而厮杀。 火红的鸢尾花是极少的,就像他胸中不断腾起的怒火。 “这个世上没有人是杀不死的,除非他本身就是个死人。” “你的意思是,你杀得了我?” “虽然我不喜欢这么大言不惭,但事实就是如此。” 今惜古极少像这样对一个人动杀心。 第53章 暴走 这个世上没有“无敌”一说。 好比一个身经百战的赌徒,哪怕赢了再多次,只要还身在赌局里,就时刻有倾家荡产的可能。 “无面鬼”的确很快,身法快,刀法快,杀人的招式还不止一种。 但他毕竟不是真的鬼,他再快也还是一个人,是人就会犯错。 他最大的错误,就是低估了眼前这个人。 这些年来,江湖上早就达成了一种共识,任何人都可以被低估,唯独不能低估今惜古。谁低估了他,就离死不远了。 当你觉得可以杀死今惜古的时候,就是今惜古出手的时候。 鸢尾花的花瓣落下了一片,黏在了胡九的嘴边。这朵火红的正义之花,已经插进了他的咽喉里,血流了一地。 老宋架着负伤的殷万里落了下来,他们以二敌四,以殷万里的负伤结束。殷万里没有想到,老宋虽然长得胖,身法竟然十分灵活,在纷繁复杂的林间地形奔跑跳跃,如履平地。 就在他被三人合围,穷途末路的时候,宋破浪使出了他的成名技“疾风破浪三十六式”。掌拳相加,上下其手,行云流水,打得那些黑衣人目不暇接,殷万里找准时机,转守为攻,举刀挥砍,分别使出“飞鹰搏兔”“刀劈华山”“项羽扛鼎”,将黑衣人斩落林间。 这几日经历了三场恶战,殷万里旧伤未好,又添新伤,好在没有性命之忧。 面对老宋的讥讽,殷万里连还嘴的力气也没有了,其实他心里现在只有对老宋的敬服,若非这个深藏不露的胖子,这一场恶战实难取胜。而老宋还在故意喊他“苦瓜脸,哪怕不想承认,但他的脸现在真的很像一根苦瓜。 董尹航那边面对着六名黑衣人,有两名丐帮掌钵龙头的支援,加上董尹航和史纲的紧密配合,本可以斗个势均力敌。 见“无面鬼”已经死在了今惜古手里,其中一个黑衣人忽然说道:“晟王有令,杀了董尹航!” 这些黑衣人忽然改变了策略,将所有攻击都瞄准了董尹航。 无论是突如其来的暗器,还是逐渐凌厉的刀法,董尹航当然没法同时招架这么多杀招。 两名丐帮长老闪转腾挪,来到正面,使出浑身解数,替他挡下了大部分攻击。 但这是调虎离山,董尹航背后已门户大开。 四周忽然腾起一阵浓烟。 一名伺机而动的黑衣人转到他身后,使出了江湖中最臭名昭着的暗器“含沙射影”。 这是一个可以同时射出一百枚金针的机括,每一根金针都淬了见血封喉的剧毒。由于是从背后发出,加上烟尘滚滚,等董尹航听到风声的时候,已经晚了。 烟尘散去,董尹航还活着,他身后立了一个人,一个右手缺了拇指的人。 这一幕是任何人也不曾想到的。 史纲倒了下去。 一百根剧毒金针刺进了他的身体里,其结果可想而知。他微睁着双眼,弥留之际,愧疚地注视着他的老主子,大口大口呼吸着。 董尹航刚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史纲就已经断气了。 董尹航忽然青筋直冒,双眼血红。他大喝一声,徒手接过两枚射来的枣核箭,反手拽住一名突然杀到的黑衣人,将他的脑门按在了地上,后者顿时头骨碎裂,脑浆飞溅。 其余诸人大吃一惊,都不明白董尹航为何突然内力激增。 董尹航杀红了眼,飞身上前,轻而易举就跃过了刚才射出暗器那黑衣人的头顶,正面一拳,打得那人肩胛骨碎裂,口喷鲜血,再也没法动弹。 连杀两人,他丝毫没有止歇的意思,使出千钧之力,把一棵巨树连根拔起。粗壮的树干落在他的手里,像小儿挥舞手中的玩物,众人只感身旁劲风一阵接着一阵,剩下四名黑衣人见状,不敢恋战,向后奔逃。 董尹航举着巨树急追,将逃跑的四人一一打翻在地,无不肝胆俱裂,鲜血横流。 杨铁山和许林锋看呆了,活了这些年,他们从未见过这么恐怖的战法。 今惜古和老宋听到动静,带着殷万里赶了过来。 董尹航扔下巨树,满脸怒容,杵在原地吐出一大口血。他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黑,一股青烟从他的后背涌出,显然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接着,他开始不分敌我,朝杨铁山和许林锋杀了过来。 杨铁山和许林锋轮番接招,都被逼得连连后退,他的掌法迅速,内力强劲,没有人可以连接三招以上。 老宋也冲了上去,趁他出掌的间隙,将他的双手钳住,今惜古闪至他背后,接连点了七个抑制经脉流动的关键大穴。 董尹航无法动弹,却仍然发着怪声。 “他体内气血翻涌,无处释放,再这样下去,会全身筋脉爆裂而亡!”老宋试图输送真气为他导气归元,却发现他并不是气虚,而是气太强了,有一股源源不绝的真气正在筋脉里乱窜,和他输送的内力对冲。 老宋被这股强大的真气顶翻在地。 今惜古也将手掌放在了他的肩膀上,和老宋不同,他开始倒转筋脉,试图通过这个办法将他体内多余的真气排出去。 “他体内的真气很怪,一直在膨胀,好像随时都准备把人给吞噬掉似的,普通人怎承受得了这么多真气,臭屁古,赶紧撒手,否则你会死的!”老宋说道。 但是今惜古不肯撤掌。 这时候撤掌就等于判了他的死刑。 见状,老宋没有别的选择,和今惜古一样,逆转筋脉,开始吸收董尹航体内躁动的真气。 杨铁山和许林锋也上来了。 四个人都在吸,但越吸,他体内真气越多。 殷万里坐在当下,心急如焚。 “他究竟修习了怎样的内功?为何体内真气如此之怪异?” 在场所有人都在心里问这个问题。 “我数一、二、三,所有人就撤掌!” 一位黑脸老汉出现在董尹航身前,脏兮兮的白发遮住了满是皱纹的双脸,像只黑熊一样。他面对着众人,张开双臂,使出浑身解数,往董尹航胸前推了上去。 众人只感到董尹航体内的真气变重了,仿佛有一股巨量的气体被压缩到了一起。 “一,二……”他开始数数,数到第三个数时,众人不约而同撤了掌。 董尹航张开双臂,大吼一声,吐出一口黑血,仰面倒了下去。 “哼,竟然擅自修习《尚善宝鉴》里的武功。我这个儿子真是愚蠢到家了。” 第54章 扫地老人 今惜古前往查看。 董尹航只是气血消耗过度,晕了过去,短时间内没有生命危险。 这个黑脸老汉身材高大,饱经沧桑,却目光矍铄,孔武有力。今惜古和老宋都认得他,正是在长盛镖局前院扫地的白发老人。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恍然大悟,此人正是失踪多年的董士兴,董尹航的生父,董尹雪的亲爷爷。 同时他也是珍馐会的元老之一,当年忽然在与瓦剌战斗的前线失踪,很多人都以为他死了,这些年,他一直都藏匿在长盛镖局。 正所谓大隐于市,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之所以没人认出他来,是因为他早已将自己的面容毁掉了,只留下一张恐怖而沧桑的老脸。 这张脸已经很久没有见人了,除了他的亲生儿子以外,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众人都很惊讶,董士兴明明已年近八旬,居然还保有这么浑厚的功力。 他刚才用的真气,正好与董尹航体内的相反,如果说董尹航是阳,那他就是阴,一阴一阳,倘若全数集中到一点的话,正好互相中和抵消。 对于走火入魔的人,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经受真气充盈过度,最终筋脉爆裂而亡;要么将真气消耗殆尽,从此武功尽失。 相较于死,废除武功已经算是一件很幸运的事了。 今惜古问出了一个大家都想问的问题:“他练的是《尚善宝鉴》里的武功?” 董士兴本不想说太多,却因为提问的是他儿子的救命恩人,故而回道:“照他的真气来看,他的确修习了《尚善宝鉴》里的内功,却因为急于求成而遭到反噬。” 老宋走上前来,他早就想见识一下这部秘籍,为此还假扮过董士兴,为的就是引他出来,这下可算让他给见着了。 “你就是董士兴本人?《尚善宝鉴》现在在哪里?” 董士兴冷眼瞟了一下这个死胖子,哼了一声:“你假扮成我的身份,在镖局里来来回回进出了十多次。还欺骗我那年仅十六岁的孙女,这笔账我还未找你算!” “别这么说嘛,为了你那个淘气的孙女,我可是下了不少本钱。”老宋见这人说不通,开始求助于今惜古,“臭屁古,你帮我说说好话,我这人也不贪心,就想见识一下当今世上最神秘的武功秘籍。” 今惜古无奈地摇了摇头。 丐帮曾发动过全国的弟子寻找这个人,只因他曾是抵抗瓦剌族军队的英雄,他曾亲自下达命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六年过去了,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 “董老英雄,未知你这六年来都发生了什么?” “不要叫我英雄!我不配。”董士兴摆手道,“我只不过是个逃兵,一个贪恋武林秘籍的逃兵。” 坐在一棵树根上休息的殷万里此时已按捺不住,问道:“难不成东厂那边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加入了珍馐会?还盗走了秘籍?” “笑话!”董士兴说道,“老子本来就是珍馐会的,这部秘籍也是来源于珍馐会,应归属历任教主所有,任何人都无权翻阅它。老子从瓦剌人手里抢到了它,将它完好无损地带回来,有错吗?” 殷万里点头道:“那是自然。”然后话锋一转,“可是,你弃边关数千名将士的生命于不顾,害他们全军覆没,这笔账怎么算?” “那场仗要怪王震,是他连连下令,责令老子进兵。瓦剌当时有一万铁骑,士气正盛,老子手底下只有三千精锐,本该坚守不出,以逸待劳,他却拿老子儿子全家姓名为要挟,说不进兵就把长盛镖局全派上前线打仗!”董士兴骂道,“王震为了那点战功,牺牲了老子手下三千名将士的生命,这笔账怎么算?” 殷万里无言以对。 “所以这些年,你都躲在长盛镖局里?”老宋问道。 “也不是一直都在。有时候我也会到各地去看看,特别是京城。他害我儿妻离子散,老子恨不得扒了王震那阉货的皮!” “妻离子散?”今惜古有些不解。 “我儿听闻我的事情,担心会牵连到自己的妻女,编了个理由,将妻子和女儿打发回了娘家。自此,六年未曾见面。” 怪不得董尹雪会和凌茹冰在天山派,原来这其中有这般隐情。 “这样说来,秘籍你都一直带在身上?”老宋又问道。 董士兴被问得有些不耐烦了,瞪了一眼老宋说道:“死胖子,你这么关心我珍馐会的秘籍作甚?我珍馐会有规定,除了历任教主以外,秘籍是不许外人翻看的!” “既如此,你为何会珍馐会的武功?还给你儿子修炼,致使他现在走火入魔。”今惜古诡谲地一笑。 董士兴顿时语塞:“我……我……当初受困瓦剌军营,偶然得到这本秘籍,为了逃出生天,才不得已修炼里面的武功。至于我那傻儿子,他见我把秘籍带回来,忍不住翻看了几页,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仅仅只是翻看了几页,内力竟然达到如此地步,这更加令众人好奇了。 “奉劝你们还是不要打这本秘籍的主意,若非多年以来一直修习我珍馐会的内功心法,盲目偷练,只会令真气乱冲,最终失控,轻者经脉尽断成为废人,重则走火入魔死翘翘。” 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的机会可以变强,这些武人也不会放弃的。这就是为什么,明知《尚善宝鉴》风险这么高,数十年来还有无数人为争夺此秘籍而丧命。 今惜古回想着胡八说过的话,现在珍馐会的元老已经出现了两个,还有一个是东厂钦天监的王玺,也就是王震的部下,还有一个是大通钱庄的钱永贵。 今惜古问道:“你对王玺和钱永贵这两人了解多少?” 听到这两个名字,董士兴顿时不说话了。 今惜古已经得到了答案。 眼下无面鬼已死,董尹航已获救。接下来需要做的事情就很明了了。 三百万两官银去哪儿了? 线索可以从那名黑衣人的话里得出来:“晟王有令,杀了董尹航!” “那些黑衣人明明是跟随无面鬼的杀手,却在替晟王办事。由此说明,无面鬼也投靠了晟王。无面鬼将镖师的藏匿地点泄露的对象,无疑就是晟王,由此可见,是晟王毒杀了所有镖师,然后把镖银带走了。但他却没有将镖银归还给朝廷,这又是怎么回事?如果说,他派人来杀我和苦兄,是防止我们查清真相,那他杀董尹航又是为了什么?仅仅只是为了灭口吗?晟王贵为当今皇叔,究竟在鼓捣些什么呢?” 今惜古心中带着这许多疑问,和众人一道退出了血雾森林。 第55章 疯女人 董尹航活下来了,董士兴也和他相认了,许林锋也和杨铁山重逢了,无面鬼的真实身份弄清了,镖银被劫的案件也明朗了。 连殷万里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事情竟然进展得这么顺利。 老宋提议,由苦瓜脸请大家吃饭,因为他马上就要回去请功领赏,升官发财了。 自打在血雾森林里被老宋搭救以后,他似乎也默许了老宋叫他“苦瓜脸”。 董士兴毕竟还是朝廷的通缉犯,他并不想在外面抛头露面,况且董尹航身体还很虚,他必须用《尚善宝鉴》的心法助他疗伤,便谢绝了吃饭的邀请。杨铁山也想和许林锋叙叙旧,把丐帮近来发生的事情交待一番,便拉着他回了分舵。 结果最终还是这三人一起吃的饭。 老宋把一份大盘鸡抱到自己面前,开始大吃特吃。 殷万里看他那个吃相,不断吐槽他这个死胖子,上辈子一定是个饿死鬼。 今惜古一直闷闷不乐的样子,只是一个劲儿地喝酒。 他认真喝酒的样子,实在和一个酒鬼没什么两样,不停地举杯,拉着另外两人一口闷。 而他只要开始认真喝酒了,就必定会发生一些事情。 酒过三巡,店门外发生了骚动。 一手握冰清剑的白衣美妇正在外面发疯。 每当有路人经过,她都会把对方拽住,拿剑抵住对方的脖子,问他有没有见过自己的女儿。 人家连她女儿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可能说见过。 可一旦说没见过,她就会把那个人杀了。 没见过她女儿,就得死,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 短短一条小街,已经陈尸了二十多具。 再也没人敢从她身旁经过,所有人见了她身后的景象,都是撒腿就跑。 “有个疯女人在乱杀人!”一个卖香梨的少年边跑边喊。 今惜古才从郁闷的情绪中抽出来,就见到老宋已经起身了,和他一道出去的还有殷万里。 老宋自然看清了那个女人,就算是化成灰也认得。这个女人曾打过他一巴掌,到现在还能感觉到火辣辣的疼。 老宋心想,真是冤家路窄,在这里碰上,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喂,疯女人,还认得俺老宋吗?” 凌茹冰双目圆睁,如两颗死鱼眼一般无神,全然没了当日那般优雅与脱俗。她见了老宋也不发难,笔直走过来,揪住老宋的衣领,缓缓问道:“见过我女儿吗?” 老宋顿时发觉她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对劲,脸色暗沉,眼睛里布满血丝,好像已经有几天没睡了。 “你女儿不是小雪儿吗?难道她出了什么事?”老宋问道。 听到“小雪”的称谓,凌茹冰精神一振,连忙说道:“是,小雪儿,她在哪里?” “她那日不是和你一起走了吗?”老宋说道,“你还打了我两巴掌记得吗?” “我女儿呢,还我女儿来!”她像疯了似的摇曳老宋的身体,那把冰清剑就在老宋下盘附近游移,好像随时都会刺将过来。 “啪啪!”老宋往凌茹冰脸上抽了两巴掌。 路人都看傻了,这个胖子不知何许人也,竟然敢当街抽这个疯女人的巴掌,他有几条命可以活? 哪知这两巴掌竟然把她抽醒了。 凌茹冰一脸茫然地朝四下里张望,问道:“发生了什么事?”继而看到面目可憎的老宋,脸上还火辣辣得疼。立刻明白刚才被老宋抽了两巴掌,顿时怒火中烧,举剑便刺。 老宋往回缩了几步,挨着殷万里站定了。 “你竟然敢打我脸?”凌茹冰嚷道。 老宋调侃道:“疯女人,我救了你的命,你不感谢我,乱叫什么!” 凌茹冰说道:“老娘一直都好好的,你救我什么?” 老宋做了个鬼脸,骂道:“你不但是个疯女人,还是个蠢女人。” “再胡说八道,我拔了你的舌头!” 说着她就要上前干架,殷万里冲出来伸手拦阻了,往她身后一指:“你且看看身后。” 凌茹冰这才知道,身后死了这么多人。 再低头看向手里血淋淋的冰清剑,心中明白了几分,有些不知所措,嘴里不断嘀咕道:“这,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我都干了些什么?” “传闻天下间有一门邪术,名叫‘移魂大法’,中术者会陷入施术者制造的幻觉中,精神趋于癫狂,做出一些令自己无法理解的事。” 今惜古从酒馆里走了出来。 “移魂大法?”凌茹冰甚至都没有听说过这门武功。 老宋和殷万里也是一脸问号。 “这门邪术虽然听起来很可怕,但在打斗过程中几乎不可能成功,需要两人四目相对极长的时间,并且互相之间得有一定信任感,否则术法也会有一定几率失败。”今惜古说道。 “这么说来,疯女人铁定是在偷男人的时候中了这种邪法!”老宋笑道。 凌茹冰没心情跟老宋斗嘴,回望着那些被自己杀害的无辜百姓,已经快哭出来了。 “你也不必过于自责,严格来讲,杀人凶手并不是你,你只是被当成了刽子手。现在需要做的是,找到那个构陷你的凶手。”今惜古说道。 凌茹冰摇着头说道:“可我并不记得前面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是谁对我施术了。” “我知道是谁!”今惜古义愤填膺地说道,“我们去长盛镖局!” 众人一惊,为什么是长盛镖局? “很简单,因为天下间只有两人会这门功法,现在这两人都在长盛镖局里。” 殷万里仿佛有些明白了,问道:“难道你说的是珍馐会的《尚善宝鉴》?” “没错。”今惜古点头道。 董士兴已经自曝他学会了《尚善宝鉴》里的武功,而董尹航也曾偷练过,还导致自己走火入魔,险些丧命。现在这两个人都在镖局里。 “我想起来了,来这里之前,我的确曾去过长盛镖局!”凌茹冰说道,小雪儿忽然吵着闹着要去找他的爹,我拗不过她,便只好带着他回镖局看看。这还是六年来,我第一次带她回去。本以为镖局已经被查封了,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可谁知,竟然是一个仆人开的门。”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你还见到过谁?”今惜古问道。 “我不记得了,真的不记得了!”凌茹冰敲打着自己的头,努力回想着,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小雪儿去哪儿了?”老宋毕竟和董尹雪相处过一段时日,虽没有血缘关系,但第一眼就对这个活泼机灵的十六岁女娃颇有好感,否则也不会将本属于她父亲的蛇形短剑和信物还给她了。 他和凌茹冰一样,都不希望小雪儿出什么事。 “对了,小雪儿,小雪儿去哪儿了?我的小雪儿呢?” 她现在的语气和刚才一模一样,路人以为她又要发疯了,赶紧四散奔逃。 “冷静点!”今惜古叫道,上去点了她的穴道,令她暂时安静了下来,“如果对方要对小雪儿不利,恐怕不会放你出来。况且董尹航是小雪儿的生父,董士兴又是小雪儿的爷爷。” 这话倒是真令她冷静了下来。 今惜古拿出一锭银子,扔给了酒馆的掌柜,让他去定做二十副棺材,将这些无辜死去的百姓入殓。 一行人开始往长盛镖局进发。 第56章 父与子 半日后,他们再次回到了这里。只见镖局门户大开,此前官府贴的封条早已被撕下了。 今惜古有种不祥的预感,这种感觉和他刚从血雾森林出来时一样,令他感到十分压抑和不安。 究竟是什么东西令他产生异样的感觉,他也说不出来。 他天生就有一种独特的洞察力,能敏锐发觉一些别人发现不了的细节,从而提前预感到危险的降临。 现在也一样,他相信这不是错觉。 镖局的前院并非一尘不染,好像有一天半天没人打扫了。 董士兴在的话,别想有一片叶子留在地上。 但现在他却不在。 难道他在为董尹航疗伤? 众人直奔董尹航的书房,这里的景象令他们大吃一惊。 地上躺着一个死人,看样子至少已经死了有半日了,血已经干涸。 他是被人用剑从身后刺破心脏致死的,凶器正是今惜古托张木人打造的那把“蛇形短剑”,后来把它送给了董尹航。董尹航出事的时候,这把短剑被老宋偷出来了,而后转赠给了身边的小雪儿。 现在这把短剑被用来杀死了董士兴。 殷万里负责检查尸体,他把董士兴翻过来,在他胸口处又发现了一枚掌印。能够正面击中董士兴的胸口,除非这个人的身法迅捷至极,就连董士兴这样的高手也反应不得。这样的高手,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 从董士兴死亡的位置来看,发出这一掌的人当时正坐在靠墙的椅子上,由此说来,这个人应该是和董士兴很亲近的人。 除了他儿子董尹航以外,谁还会坐在这把椅子上? “董士兴当时一定在给董尹航疗伤,后者出其不意,朝他胸前打了一掌,就在董士兴茫然疑惑的时候,从身后又来了一个人,用蛇形短剑刺穿了他的后心。”殷万里说道。 谁也不会相信,董士兴会被自己的儿子和孙女联手杀死。 “我想起来了,他就是当时扫地的仆人!”凌茹冰惊道。 她于六年前带着女儿回了天山派,此前董士兴都在镇守山海关,对于这个人,董尹航从来也是三缄其口,只是偶尔提到父亲在山海关当兵。对于公公的外形和身材知之甚少,更加不会知道,她公公是珍馐会的元老之一,手里还有那本邪书《尚善宝鉴》。 殷万里搜遍了他的全身,也未能找到那部秘籍。 看来书已经被拿走了。 今惜古的预感果然很灵验,这里果然出事了。 看来无面鬼的死,并没有终结长盛镖局的悲剧,反倒是一切的开始。 殷万里绕着尸体转了好几圈,已经把能查到的线索都捋了一遍:“现在有三个嫌疑人,一是已经死在地上的董士兴,他对于《尚善宝鉴》的武功十分了解,会移魂大法也不奇怪;第二个是你的丈夫董尹航,他也极有可能学会了这门功夫,因为他似乎偷学了很久;当然也有第三个嫌疑人,董尹雪也有可能,她杀了自己的爷爷,却不忍杀自己的娘,于是就用移魂大法把你给招呼走了。” 今惜古很认真地听着。 “但是我觉得董士兴和小雪儿的嫌疑可以排除掉了。”殷万里说道。 “何以见得?”今惜古问,他还是头一次听到殷万里的推理,表示愿意洗耳恭听。 “首先,移魂大法必须得两人对视一段时间才能发动,这位凌女侠心高气傲,况且跟这个老头儿一点儿也不熟,怎可能中他的招数?至于小雪儿,且不说她怎么会这么功夫,她们母女俩最近一直在一起,如果小雪儿想下手的话,早就可以下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如果按你的推理……”今惜古接话道,“那就只剩董尹航了。”然后转向凌茹冰,问道:“你知不知道当年他为什么要把你和小雪儿逐出家门?” “因为他根本就不爱我们,眼里只有这个天下第一镖局的破生意,还有那帮臭兄弟!”凌茹冰愤恨地说道。 “不对。”今惜古斩钉截铁地说,“他非但很爱你们,甚至不惜牺牲一切也要保护你们!” 凌茹冰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觉得这是绝无可能的事。 “六年前,山海关总兵手下,有一名将军获得了一本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秘籍,然后他就从战场上消失了。我有理由相信,那时候他就回到了开封,来到自己儿子经营的镖局里隐藏身份,做一名扫地的仆人。 这个人练成了《尚善宝鉴》中的武功以后,功力大大超出了董尹航的想象,而董尹航也发现,他的父亲一直在隐瞒自己的身份,这个人居然是珍馐会的四大元老之一。他那时便预料到,有朝一日,长盛镖局会因为这个人遭逢巨大的变故,为了让妻儿不受牵连,便故意开始冷淡她们,装作对她们一点儿爱意也没有,再找个机会将她们赶出家门。” 凌茹冰后退了几步,觉得这个故事荒谬至极。 今惜古补充道:“我曾和董老爷子无数次在月下饮酒,每次微醺之时,他都会无比怅然地提到自己的女儿,他熟记女儿的生辰八字,女儿爱吃什么,喜欢什么玩具,他甚至都会掰着指头算计,女儿今年多大了,在做什么。不知道她那个脾气暴躁的母亲会不会教女儿读书写字,他曾想过,如果女儿还在麾下,一定不要教她习武,要让她远离江湖,做个知书达理的好姑娘。” 酒后吐真言,平日里无论隐藏得多好的秘密,在喝醉酒以后,总会在不经意间被说出来。 这些事情都是凌茹冰不可能知晓的。 “所以,董尹航本人是最不可能作案的那个。”今惜古这个结论,等于是将殷万里的推论给否决了。 今惜古绕着尸体又转了一圈,在地上发现了几个带血的足印,按照大小判断显然是女人的。 今惜古忽然蹲下来,试图抓住凌茹冰的脚。后者下意识出腿反击,今惜古料到了这一招,另一只手已经在她出招的路径上等着了。 “你做什么?”凌茹冰挣扎道。 他把这只脚放在手心里比对着,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把手松开了。 “情况很明了,董士兴死的时候,你是在这里的。地上有和你鞋底一模一样的血脚印。”今惜古叹了口气,“真正杀死董士兴的人,其实是你和小雪儿。不是董尹航。” 众人一惊。 “情况应该是这样的,你带着小雪儿走进镖局,来到这间熟悉的书房。其实你内心还是渴望与董尹航见一面的,可是他当时不在那里。 这时候,你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小雪儿去了外面。 过了一会儿,进来一个人,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满脸伤疤的白发怪人。那个怪人见了你,认出你是天山女子剑派的,他知道董尹航的结发妻子,这件事董尹航一定已经和他讲过上百遍。于是他凑近了去看,想看清你。 这时候你大概是睡着了,又或许开小差了。等发现他的时候,他的距离已经很近了,你不顾一切地推开他,朝他胸前打了一掌。 这时候小雪儿刚好进来,以为你受到了坏人袭击,下意识拔出匕首,朝那人的后心刺去。谁知就这一刺,足以结果任何一个人的性命。” 一阵沉默,凌茹冰的脑中忽然闪过几个片段,再看看地上的脚印,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为什么那一掌不是董尹航发的?”殷万里还是有些不服气。 “董尹航身受重伤,武功尽失,是绝不可能发出这么强劲的一掌的。” 今惜古补充道:“你们杀了人,却不知道杀了谁。这时候董尹航进来了,见你们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公公和爷爷,想必他那时是十分难过的。在了解全部过程以后,他决定将此事永远隐瞒下去,预备分别对你和小雪儿施展移魂大法。 但这时候变故出现了,现场出现了第五个人……” 今惜古指着董士兴尸体旁边另一半脚印说道:“这是个男人的脚,却比寻常男人小一些,比寻常女人大一些。很显然不是董尹航的。” 听今惜古讲述这一切,就仿佛他当时就在现场一样。 “他刚对你施展完移魂大法以后,那个人就出现了,非但搜走了董士兴身上的《尚善宝鉴》,还带走了董尹航和小雪儿。他的轻功一定相当厉害,因为事先谁也没有察觉到他,就连最警觉的董士兴也没有注意到,还有另一个人潜入了镖局。那个人本想杀你灭口,却因为某种原因没有动手。你当时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却因为刚受移魂大法的缘故,只记得小雪儿被人带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们就都知道了。” 凌茹冰听完今惜古的讲述,已是如醉如痴,整个人呆在了原地。 老宋这时候补了一句:“原来你这女人不止疯癫,还真是愚蠢。一定是嫌董士兴容貌可怕,才不由自主动手打他。以他现在的功力,若是要制住你,恐怕不费吹灰之力。” 殷万里狠狠拉了他一下,但老宋似乎还不肯停嘴的意思。 凌茹冰悲愤交加,朝门外小跑几步,施展轻功,跃上屋顶,飞了出去。 殷万里正要追赶,今惜古拦住了他,说道:“让她去吧,她需要好好想想。” 虽然不知道那个轻功极好的男子是谁,把董家父女带去了哪里,但他们相信,事情远没有结束。 翌日,今惜古被人从床上叫醒。 来人是老宋,他的脸色十分不好,一脸惊慌和仓促,像是见了鬼一样。 今惜古睁开朦胧的睡眼,本来昨夜就想事情失眠,大早上又被这个死胖子也拽起来,自然心情不会好到哪儿去。 他往里翻了个身,示意自己还想再睡会。 结果老宋把他的被子掀开了。 “臭屁古,快起来,有大事发生了!” 这几日每天都仿佛有大事发生,他都已经听麻了。 现在他瞌睡虫上身,天大的事也不如睡觉大。 老宋对着今惜古的耳朵大喊:“快起床,丐帮,丐帮的杨铁山和史长风被人杀了!” 今惜古的脑子像被棒槌猛敲了一下。 他像中了邪似的,翻身跃起。 第57章 战事打响 史长风那日被杨铁山打得只剩半条命,这几日经过疗伤,本已好转不少,今晨却被发现死在了自家的床榻上,有人趁他睡着的时候割断了他的喉咙。 杨铁山本来在开封的分舵里,预备过几日就南下,与妻子团聚,哪知也遭逢大难。 杨铁山周围站满了丐帮弟子,却唯独不见本应该和他在一起的许林锋。 难道他也遭遇了不测?丐帮一下子损失三名掌钵龙头,这将直接导致其内部分崩离析。 今惜古被带了进来,一个老旧的床榻上,躺着杨铁山,他的身体一动不动。 “暗号!”一名三袋弟子拦住了他。 一名五袋弟子狠狠敲了他的脑袋:“蠢材!丐帮的恩人,要什么暗号?” 今惜古哭笑不得,和老宋走进了这间小小的卧室。 杨铁山的脸色发黑,身体僵硬,身旁几名小弟正不停地哭泣,“呜呜”声此起彼伏。 今惜古俯下身,切了切他的脉搏,又往他的脸上乌黑的斑块摸了一下,嘴角上扬,立即让老宋来看看。 见今惜古忍不住想笑,老宋有些不舒服:“别人死了老大,你在这儿笑什么?” 周围的丐帮弟子也十分不满。 今惜古终于还是忍不住,笑出声了:“杨长老,你这脸上涂的是什么啊!” 本来还肢体僵硬,没有呼吸的杨铁山忽然回道:“马粪,怎么样,像不像死人脸上的尸斑?” “像,像极了!没有白费我教你一晚上。” 众人本来哭到深处,眼见杨长老又活过来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也跟着今惜古开心地笑了起来。 但是杨铁山示意他们继续哭,哭得越大声越好。 这是为什么呢? 杨铁山告诉他们,昨夜他被人偷袭,那人趁他熟睡之时,将淬毒的暗器打入了他的心窝,然后自信地扬长而去。声称:“任何中此暗器的人都活不过第二天早晨。” 杨铁山把暗器展示给众人,今惜古和老宋无比熟悉,正是珍馐会的杀手所用的枣核箭。 本来他也以为中箭必死,可谁知他在床上躺了许久,竟然连一丝痛感也没有。这才想起来,昨夜睡觉前买了两个肉包,顺手就塞进胸口了。回来时因为太困,连衣服也没解就睡下了,两发枣核箭不偏不倚正好打在肉包里。 这肉包肯定是不能吃了,却救了他的命。于是他将计就计,假装自己死了,看后面会发生什么。 早在昨天之前,丐帮就得到消息,晟王相约丐帮众兄弟于十月初一召开征瓦大会,地点就在居庸关西北方向的黑山镇。一同赴会的还有武当、少林、天山派等各路精英志士。 忽然间召开如此规模的武林大会,而且地点还选在了长城以外的地方,要知道,那片区域,现在已是瓦剌人的地盘。不知道这个晟王究竟在谋划什么。 杨铁山本想当场回绝,因为晟王的底细尚未知晓,他不能拿丐帮弟子的生命去冒险。可许林锋竟然站出来应下了此事,还强制要求所有五袋以上弟子全部赴会。 此事令杨铁山不免开始怀疑,这件事和他被袭击密不可分。 而这时候,殷万里也传来了一个消息,皇上将于十月初一正式出征瓦剌,出征点正好就在居庸关。 看来多吉的劝说失败了,今惜古心想:“没有那三百万官银作为补给,以京城现有的兵力去对付如饿狼一般的瓦剌军,犹如以卵击石。皇上年轻气盛,意气用事,加上轻信一无是处,还急功近利的太监王震,他这次御驾亲征的决定,很容易被他人利用。” 但凡皇帝御驾亲征,必须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是此战必胜,几乎不可能吃败仗,否则将会极大影响士气,甚至牵连到未来的国运。二是皇帝本人具备一定的临阵能力,且勇猛果敢,否则将会成为部队的累赘。 很遗憾,在这两点上,目前都不具备。一旦皇上御驾亲征失败,后果将不堪设想。 战事一起,不知道有多少百姓将要陷于水深火热之中。 今惜古不是一个忧国忧民的人,其实任何事情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深居简出的浪子。如果不是因为那一纸通缉令,以及追杀他的酆都四使,恐怕他到现在都还在洛阳的百花楼中享受花前月下。 他现在知道,那张通缉令其实是皇上故意发的,他希望今惜古可以为他分忧,至少为他找回失窃的官银。 其实他已经知道官银去了哪里,这个世上,能够让三百万两官银突然消失的人只有一个,这个人他十分熟悉。 只是他现在又不太想为皇上找回那批银子了,倘若真找回了银子,就让他可以更加名正言顺地出兵了。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如果不是因为丢失了官银,皇上可能早就下令出兵了,而不会等到十月初一,距离今天还有近半个月的时间。 “你在想什么?”老宋见他一直闷声不吭,头一次连放在嘴边的酒也忘了喝,心下里觉得怪异。 今惜古回过神来,微笑着把酒喝进了肚里:“老宋,我记得你说过,你的家乡在江南?有想过回老家看看吗?” 老宋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这个,一脸茫然地问道:“你突然问我这个干啥?” 今惜古回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换个地方走走,中原实在是待累了。” “我老家可不安宁,附近都是海贼。”老宋嘟囔道。 “我其实一直很想问,你一个人从南边来到北边,家人都在哪里?” “我的家人早就死光了,被海贼杀死的。”老宋说道,好像云淡风轻,事不关己一样,“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光了,我是被海贼养大的。” 这事倒令今惜古十分震惊,还从未听过老宋的过去,他觉得对这个人了解还是太少了。 好像每个人都有过去,他对身边的人又了解多少呢? 他对自己又了解多少呢? “捡日不如撞日,喝完这顿酒,我们就出发,坐船去江南!”今惜古说道。 老宋问他是不是疯了。 “这里的事情怎么办?不是还有武林大会吗?不是还有失窃的官银吗?还有失踪的小雪儿呢?那个疯女人怎么办?” 老宋连珠号炮似的问了一堆,今惜古仿佛跟没听见似的。 “小二,结账。” 小二跑了过来,收下了今惜古递过来的一锭闪闪发光的银子。 今惜古问店小二:“我们准备去江南游历一番,南下的船只,最快是什么时候出发?” 小二拿了银子,笑嘻嘻地回道:“哎哟客官,这你可就问对人啦!我小叔要去江南做生意,马上就会有一艘南下的货船出发。客官您要是不嫌弃货舱的话,我让小叔留两块干净的地方给您!” “这样最好,再给我备十坛女儿红,我和这个胖子要在船上喝得醉生梦死!” 今惜古说得很大声,说完哈哈大笑。 老宋怀疑这人是不是也中了移魂大法,怎么和平时判若两人? 第58章 白衣秀士 北上的官道,有一间小酒铺。 老板是个瘸腿的中年人,脸上结着烂疮,他的腿脚很慢,动作却很利索。 这里总共就摆了四张桌子,专门招待那些从这里北上进京的人。但真正赶路的人都盼望能够早点进京,往往都不愿把时间浪费在这间不起眼的酒铺里。 这里平时冷冷清清,今天却坐满了人。 一位白衣秀士坐在中间,手里握着一柄折扇,折扇上画的是唐伯虎的《千里江山图》。 这个人身材不高,体型有些瘦削,却显得精神洋溢。极少有男人长得像他这样俊秀,穿上女人装,比女人还要出落得优雅婉约。 他的身旁还坐着两个人,一个体态臃肿,看似有些颓废的老人,老人沉着头,好像连坐下的力气都所剩无几;另一个是一名十六岁少女,少女像一尊雕像,端坐在凳子上,显得有些垂头丧气。 另外三个桌子上,坐满了身着各式服装的男丁,共计十二个,都穿着紧致的武术服,显然不是普通人。他们都是身怀绝艺的练家子。 其中一位男丁已经起身,走到白衣公子身旁,小声道:“今惜古下江南去了。” 白衣公子显得很吃惊:“哦?消息来源如何?” 男丁回道:“货船上的兄弟亲口说的,此时今惜古和那胖子正在货舱里喝酒吃肉。” “他们还会回来吗?”白衣公子问道。 男丁回道:“这艘货船直达两广地区,中途不在任何地方停靠,哪怕真想回来,恐怕也得等上一个月。” 白衣公子满意地笑了:“这样一来,我就放心了。没有这个人来搅局,我的计划就一定能实现。” 男丁又问:“您为什么要笼络这些武林中人?他们一个个长得凶神恶煞,不服管束,依我看,不如官兵靠谱。” 白衣公子回道:“可别小看这些中原武林的义士。他们虽然看起来不服管束,一旦认定了的事情,就算是死也会办到。武林中人,‘义’字当先,这一点你们这些过惯了锦衣玉食生活的人是不懂的。” “咳咳……”老板一边咳嗽,一边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将一盘回锅牛肉放在了桌上。 白衣公子看着碗里的牛肉,感叹道:“这间酒铺虽然不大,却有酒有肉。但全国上下,能真正吃上一盘牛肉的百姓家庭少之又少。一旦我军和瓦剌正式交战,将会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届时恐怕又是一片饿殍遍地之惨像。” 男丁回道:“晟王殿下忧国忧民,一片赤诚之心,在下实在敬服。相信未来您君临天下之时,一定会是个好皇帝。” 白衣公子把折扇收了起来,目光里透着凶狠:“你犯了我的大忌!说了多少次,出门在外,不准叫我晟王!倘若身份暴露,将会招来很多麻烦!” 男丁知道自己语失,赶忙跪下磕头,大呼:“饶命。” 白衣公子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大手一挥,从另一桌站起来两个人。 其中一人手里已握着把刀,另一人将这男丁的头按在了地上。 任凭男丁如何哭喊,白衣公子都视而不见。 一刀下去,男丁的脑袋就跟一颗皮球似的,滚到了桌子底下。 白衣公子兀自淡定自若地喝着酒。 见到此情景的小雪儿已经坐不住了,她站了起来,指着白衣公子斥责道:“我曾经以为你是一个好人,现在越来越觉得,你连禽兽都不如!” 刚刚才砍了人的男丁瞪了小雪儿一眼,正要发难,白衣公子伸出一只手给拦住了。 “雪儿,你为什么总是误解我呢?”他深情地说道。 “你不要这么叫我,我现在越听越觉得恶心!”小雪儿厌恶地说道。 白衣公子叹了口气:“你无论想要什么,我都依着你,你说要见你娘,我让你去了。你说要回镖局,我也让你去了。你说想亲眼见识一下今惜古本人,我也让你去了,还安排了无面鬼在身边保护你。你后来说,想回去找你爹,我甚至连你爹都一起带来了。我对你百依百顺,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小雪儿越听越怒,骂道:“禽兽!你居然不告诉我们,那个老人就是我的爷爷,你是故意放我们回去,好让我们母女俩亲手杀了他!” 白衣公子诧异地望着她,说道:“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我特地安排你们一家人见面,就是想让你们好好叙叙旧,而你们不分青红皂白杀了人,却要怪到我的头上。雪儿,这样是不对的,你明知我对你一片深情,只想让你快乐地、幸福地生活下去。” “够了,住嘴!我不想听!你如果真的为我好,就把我和我爹放了,然后让我们去找回娘。我娘她,不知道怎么样了。”她说着呜咽起来。 老板又咳嗽了两声,好像这个季节确实很容易过敏。特别对于上了年纪的人来说,很不好受。 白衣公子忽然伸出两根手指,朝小雪儿胸前点了两下,她立刻就不能动弹了,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吃饱喝足,该上路了。你们把雪儿和董老镖头扶上车。” 他的话就像圣旨一样,透着一股令人难以抗拒的力量,没有人敢不服从。谁也不想还没有开始,就成为地上那具不能说话的尸体。 “原来他就是晟王啊。” 望着他们远去的尘嚣,老板走上了官道,拖着那只瘸腿,想起了上一次见面的情景。 “这个人的武功高深莫测,在这里动手的话,考虑到小雪儿和董尹航,恐怕会投鼠忌器。”老板一边想着,一边摘下了假发跟假胡子,还把脸上的烂疮也撕了下来,露出一副英朗俊秀的脸庞。 “不过好在他去的方向是京城,我总算知道他究竟想做些什么了。”他又把拐杖扔了,活动了一下略显酥麻的右腿。 今惜古从酒铺后面的树林里牵出了一匹汗血宝马。 在此之前,他给了这家店老板一百两银子,让他回老家了。 于是他现在是这间酒铺的老板。 第59章 天下第一有钱人 只要身在京城的人,没有不知道大通钱庄的。 如果说长盛镖局是天下第一大镖局,那么大通钱庄就是天下第一大钱庄。至于钱庄的老板钱永贵,那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至于他为什么会这么有钱,谁也不知道。 天下第一大钱庄的老板自然也是天下第一有钱人,这是天经地义、水到渠成的。 人的大多数烦恼都是因为没钱导致的,天下第一有钱人是不是就没有烦恼了?答案是否定的。 钱永贵就有一个烦恼,他的烦恼就是朋友太多了。 这是唯独有钱人才会有的烦恼。 天下间自称是他朋友的人很多,想和他交朋友的很多,只要他说是,全天下的人都可以是他的朋友。 每天他都要疲于应付各种朋友。 这些朋友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喜欢钱。 他没有想到,连当今皇上的叔叔也缺钱。 但晟王并不是找他借钱,而是换钱,竟然拿《尚善宝鉴》换钱。这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 晟王当然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就是珍馐会的四位元老之一,所以对《尚善宝鉴》一定会感兴趣。 的确,当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钱永贵就坐不住了,连忙让他开个价。 晟王用手指比划了一个一,钱永贵以为是一百万两。 晟王说的是一两银子。 钱永贵觉得晟王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他拿起《尚善宝鉴》,心中暗自盘算这是不是一本假的秘籍。 晟王见他有些犹豫,知道他在怀疑这本秘籍的真实性。于是补充道:“相较于无敌的武功,我更喜欢身边能多一个朋友。” 这句话说得倒挺像一个人,一个他想起来就觉得很好笑的人。 但是他们交朋友的方式却很不一样。今惜古总是拿着一壶平平无奇的酒过来,声称这是一壶世上绝无仅有的好酒,好让钱永贵请他吃一顿世上绝无仅有的好饭。然后连吃带拿,试图把值钱的东西全都带走。 今惜古知道钱永贵不差钱。 而晟王却拿来一部世上绝无仅有的武林秘籍,却什么也不要,只求和他做朋友。 换作是你,你会和这样的人做朋友吗? 这样的朋友绝不是真正的朋友。他想要的东西,一定比这本秘籍更多,更大! 他想拒绝,却没法拒绝。 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是晟王。 京城内外,大部分生意生意或多或少都跟晟王有联系,得罪了他,就等于是自取灭亡。 钱永贵心中五味杂陈,他深知这不仅仅是一场简单的交易,更是政治与江湖间微妙平衡的试探。他缓缓放下《尚善宝鉴》,目光深邃地望向晟王,试图从这位皇亲国戚的脸上读出更多的信息,但晟王的神色平静如水,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晟王殿下,您这份大礼,实在让在下受宠若惊。但《尚善宝鉴》之名,江湖上人人向往,其价值远非金银所能衡量。殿下此举,莫非另有深意?”钱永贵的话语中带着几分谨慎,几分试探。 晟王微微一笑,那笑容中既有对钱永贵聪明才智的赞赏,也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深意。“钱庄主过誉了,本王不过一介闲散王爷,哪有什么深意。只是这秘籍于本王而言,不过是一纸空文,若能因此结交如钱庄主这般有识之士,实乃幸事。” 钱永贵心中暗自思量,晟王的话虽说得冠冕堂皇,但背后必有文章。他沉吟片刻,决定以退为进:“殿下抬爱,钱某感激不尽。只是这《尚善宝鉴》太过贵重,钱某不敢轻易收下。不如这样,钱某愿以钱庄之力,为殿下解决一桩烦心事,作为交换,如何?” 晟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之色,随即恢复常态,似乎对钱永贵的提议颇感兴趣。“哦?钱庄主此言差矣,本王何曾有烦心事?不过,既然钱庄主有心,不妨说来听听,看是否有本王能相助之处。” 钱永贵心中暗笑,晟王这般说辞,分明是在试探他的底细。他微微一笑,故作神秘道:“殿下身居高位,自然事事顺心。但江湖之事,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钱某或许能为殿下找到那些不易察觉的‘线头’,让殿下行事更加顺畅。” 晟王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他仿佛已经看穿了钱永贵的心思,却又不动声色地应承下来:“既然如此,那本王就静候钱庄主的佳音了。” 他又将《尚善宝鉴》收了回去。 “殿下放心,待钱某为殿下解决了烦心事,再行交接不迟。”钱永贵并不感到意外,他相信,倘若刚才真的以一两银子收取了秘籍,接下来等待他的将是无间地狱。 这场交易,看似是钱永贵以智取胜,实则双方都各怀心思,暗流涌动。钱永贵深知,与晟王这样的人物打交道,每一步都需谨慎行事,稍有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但他也明白,正是这些挑战与机遇,让他能在京城这片复杂的江湖中,屹立不倒,成为真正的天下第一有钱人。 而晟王,则在这场交易中看到了钱永贵不同于常人的智慧与胆识,心中暗自盘算着如何更好地利用这位“朋友”,为自己的大计铺路。两人的关系,在这一刻,变得更加微妙而复杂。 这一切都被屋顶上的一个人看在眼里,这个人还在暗自赞叹,钱永贵还是老样子。他永远不会上当,却又永远不会轻易地漏掉商机。 晟王走后,今惜古就从房梁上跳了下来。 钱永贵并不意外,他早就知道今惜古躲在房梁上。 “今兄,你为何永远都不走正门?” 今惜古笑道:“你何时见过小偷走正门的?” “你若是真发挥小偷的本能,那我这大通钱庄恐怕明天就得关门歇业了。”钱永贵笑中带讽,却又不失亲切地回应道。他深知今惜古的性格,总爱以独特的方式出现,引人发笑,却又总能在关键时刻给予他意想不到的帮助。 今惜古哈哈一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仿佛真的刚从一场“盗窃”中脱身而出。“钱兄过誉了,我不过是喜欢寻找生活中的乐趣罢了。对了,刚才屋顶上的好戏,我可是看得津津有味。钱兄还是那个钱兄,既精明又谨慎,晟王那老狐狸恐怕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钱永贵微微一笑,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今兄说得是,不过在这京城之中,谁又能真正占到便宜呢?不过是各取所需,相互利用罢了。” 今惜古收起笑容,正色道:“钱兄,你我相交多年,我知你心中自有分寸。但晟王此人,不可小觑。” 第60章 愿望赌坊 “此话怎讲?”钱永贵问道。 今惜古把他在酒铺里听到的事情向钱永贵说了。 “照你说的,晟王现在是想废掉当今的皇帝,也就是自己的亲侄儿,自立为王?简直是荒谬!这种事,自古以来,有几个人成功过?”钱永贵问道。 “据我所知,有不止一个人成功过。”今惜古淡定地说道。 钱永贵闻言,眉头紧锁,眼神中闪过一抹凝重。“今兄所言都只是推测,事实往往充满了变数。这件事哪怕是真的,我也不觉得他能成功。” 今惜古说道:“他在试图拉拢你,作为京城最有钱的人,可以通过你,笼络更多的支持者。只要你能加入到他的阵营里,他成功的几率就会大大增加。” 钱永贵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今惜古不解。 钱永贵说道:“你可知,我是如何变得这么有钱的?” 今惜古说道:“也许你上辈子是穷死的,正所谓物极必反,这辈子反而变成了天下间最有钱的人。” “你可知我曾是珍馐会四大元老之一?” “略有耳闻。” “那你可知,珍馐会的创始人是谁?” “文火教主,他在做珍馐会教主以前,正是本朝的皇帝。” “那都是过去式了,莫非你想说,他准备从坟头坐起来再坐到龙椅上?”钱永贵反问道。 今惜古无言以对。 钱永贵见今惜古沉默,便继续说道:“珍馐会自成立以来,虽非直接涉足朝堂纷争,但宗旨是守护美食与文化的传承,追求和平与秩序。文火教主所创立的珍馐会,早已超越了个人恩怨,成为了一个独立的组织,有着自己的信仰和原则。” “晟王或许能凭借权势拉拢一部分人,但他永远无法理解珍馐会真正的价值所在。我们追求的,不仅仅是财富和地位,更是那份对美好事物的执着与守护。” 今惜古点头,目光却在他的身上闪烁:“钱兄高见,是我肤浅了。” 他知道钱永贵在撒谎。 这是一只在京城都能左右逢源的老狐狸。 他沮丧地从大通钱庄出来,头一次觉得自己被朋友涮了一道。 至少以前他还把钱永贵当朋友的,这个人虽然有钱,但却十分抠门,因此总是捉弄他。现在他明白了,不是他在捉弄钱永贵,而是钱永贵一直在捉弄他。 正走着,眼前忽然微光闪烁,越往前走,微光逐渐变为强光。他瞪大了眼睛,发现竟然是一个巨大的灯笼。 灯笼上写了四个大字“愿望赌坊”。 他不记得京城哪里有这么个怪地方,也从未听说过“愿望赌坊”这种奇怪的名字。 但凡赌钱的地方,都是令人愿望破灭的地方,怎么会有人敢叫“愿望赌坊”? 赌坊的门口站了个女人,一个线条完美的女人,穿了一身细软的薄纱裙,睁着一对宝石般闪亮的眼睛,正对着他笑。 任何男人都是无法拒绝这种笑容的。 何况还是一个心情不怎么好的男人。 任何男人心情不好的时候,都渴望有一个美女陪在身边。 今惜古跟着女人走了进去。 赌坊从外面看,好像只是一间小作坊,里面竟然别有洞天。 巨大的牌桌上坐满了二十个人,每个人都在开心地赌钱,这样的牌桌有十个。 赌场这种地方,是不会有人傻笑的,因为十赌九输,总有一些连裤子都输光了的人,在等着借钱回本。也总有一些自以为赢了很多的人,一把输了个精光。 但这里的每个人都笑得那样开心。 这是为什么? 女人挽起了今惜古的手,问道:“这位客官,要不要玩两把试试手气?” 今惜古伸手开始掏银子,却被女人按回去了。 女人说道:“我们这儿不赌银子。” 今惜古问道:“那赌什么?” 女人回道:“赌愿望。” 今惜古问道:“怎么个赌法?” 女人回道:“说出你的愿望,我们帮你写在纸上,如果赢了,我们就能帮你实现它。” 今惜古问道:“那如果输了呢?” “女人回道:“输了你就得替我们实现一个愿望。” 今惜古说道:“听起来倒十分公平。” 女人问道:“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今惜古问道:“任何愿望都可以吗?” 女人说道:“当然,任何愿望都可以。” 今惜古说道:“你不怕我乱说吗?” 女人说道:“当然不怕,只要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都叫做愿望。” 今惜古越听越觉得有意思了,说道:“我能不能先问你的愿望是什么?” 女人回道:“当然,我的愿望是得到你。” 她目光婉转,似水柔情,妩媚中透着一股坚定,迎着今惜古的目光一直对视着。 这样的眼神,这样妖艳的女子,叫男人如何拒绝? 今惜古说道:“我的愿望就是马上输给你。” 女人笑了,笑起来更好看了。 她笑得花枝乱颤,仿佛春日的暖阳突然洒满了整个赌坊,连空气中都弥漫起一股甜蜜而微妙的氛围。“你的愿望真是有趣,不过这里可不是青楼,想实现愿望,必须得上赌桌。”她轻轻拍了拍今惜古的手背,示意他跟随她走向赌坊深处的一个特别设置的赌桌。 这张赌桌与其他的不同,它更加古朴,桌上铺着一张绘有奇异图案的绸布,周围摆放着几盏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灯笼,将这片区域映照得既神秘又温馨。 今惜古和她面对面坐了下来,期待着接下来发生的事。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芳名。”今惜古问道。 “我叫苏小小。”女人轻声细语地答道。 “你是这里的客人?”今惜古问道。 “不,我是这里的主人。”苏小小笑着回道。 “主人?这愿望赌坊竟是由你掌管?”今惜古惊讶之余,眼中闪过一丝怀疑。他从未见过如此独特而神秘的赌坊,更没想到其背后的主人竟是一位如此美丽且神秘的女子。 “哦,差点儿忘了告诉你,除了你以外,来这里的每个人,都得交一万两银子。”苏小小诡谲的眼神,直勾勾盯着今惜古。 “那我可真荣幸,我的愿望不变。”今惜古说道。 “我的愿望也不变。”苏小小说道。 骰子开始晃动起来,这好像是一场两边都不可能输的赌局。 第61章 四个六点 随着骰子在古朴的赌桌上轻轻旋转,发出清脆而诱人的声响,整个空间似乎都静止了,只剩下这份即将揭晓结果的紧张与期待。苏小小与今惜古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闪烁着复杂的情绪——既是游戏的乐趣,也是对彼此愿望的深刻好奇。 “三局两胜如何?”苏小小提议道,她的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今惜古微微一笑,点头应允,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赌局,更像是一次心灵的交锋。 第一局,苏小小轻挥玉手,指尖轻触骰盅,仿佛有魔力一般,骰子在她手下跳跃,最终落定。她优雅地翻开骰盅,六点朝上,完美无瑕。今惜古也不甘示弱,他闭目凝神,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他轻轻一掷,同样是六点,平局。 第二局,气氛更加紧张。苏小小这次采用了更为复杂的手法,仿佛是在编织一张无形的网,将骰子紧紧锁住。然而,今惜古却显得更加从容不迫,他闭上眼睛,仿佛在与内心深处的某个声音对话,再睁开眼时,他轻轻吹了口气,骰子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落下,竟是罕见的“豹子”——三个六点! 苏小小见状,非但没有失落,反而露出了更加迷人的笑容,她的眼神中闪烁着几分冷漠和敌意。“真是精彩,不过,好戏还在后头。”她轻声说道,随即开始了第三局的准备。 这一局,苏小小没有急于行动,而是缓缓走到赌桌的另一侧,从旁边的一个精致木盒中取出一枚黑色的玉器,轻轻放在赌桌上,玉佩散发着淡淡的温润光泽,仿佛蕴含着某种神秘的力量。“这是我刚得到的宝贝,能带来好运,今日就借它一用。”她解释道,眼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今惜古当然认识这块黑色玉器,不就是小雪儿身上戴的黑玉石吗? 她把这块本属于长盛镖局的信物拿出来,摆明了就想告诉今惜古,小雪儿和董尹航就在她的手上。 今惜古两眼出神地望着这块黑玉,心想:“这把无论如何也要赢她,否则便要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从身上拿出了一个小瓷瓶,小瓷瓶里插着一朵火红娇艳的海棠花。 这个小瓷瓶里装着一种特殊的液体,只要把海棠花泡在里面,可以一直保持绽放。 这是海棠仙子送给他的专属礼物,他一直都带在身上。 今惜古把瓷瓶放在桌上,笑道:“这朵花也可以给我带来幸运,它虽然只是一朵花,但价值一点也不亚于你拿出来的宝贝。” 只要是江湖中人,就没有不认识这朵花的。 苏小小当然认识,但并不觉得这朵花有什么价值,在她看来,海棠仙子不过是青楼的女主人,和她这开赌坊的女主人比起来,还是相形见绌。 她一直坚信,她有更多手段可以勾起男人的欲望。 苏小小嘴角勾起一抹淡笑,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似乎对今惜古拿出的海棠花并不以为意,但她的语气依旧保持着那份温婉与从容:“原来如此,海棠仙子的赠礼,确实别具一格。不过,幸运这东西,可不是单凭一件物品就能决定的。” 她轻轻拾起桌上的黑玉,轻轻摩挲,那温润的触感仿佛能传递某种力量,让她的眼神更加坚定。“我们还是继续这场赌局吧,看看是你的海棠花更得幸运之神的青睐,还是我的黑玉能引领我们走向未知的奇迹。” 今惜古收敛心神,目光重新聚焦在赌桌上,他深知,这一局不仅关乎胜负,更关乎他能否掌握主动权,救出小雪儿和董尹航。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杂念抛诸脑后,只剩下对胜利的渴望和对苏小小那份微妙的好奇。 “好,就让我们看看,这最后的较量,谁能笑到最后。”今惜古的话语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决,他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骰盅,每一次的晃动都似乎带着某种节奏,仿佛在与天地间的某种力量共鸣。 苏小小见状,也不甘示弱,她同样以极高的技巧摇动着骰盅,两人的动作几乎同步,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舞蹈,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充满了张力与美感。 终于,两人同时停下手中的动作,将骰盅轻轻放在赌桌上,那份即将揭晓结果的紧张感再次弥漫开来,让整个空间都为之凝固。 苏小小优雅地翻开骰盅,五点朝上,虽不是最大,但已足够她期待今惜古的结果。然而,当今惜古缓缓翻开自己的骰盅时,所有人都被震惊了——又是一个“豹子”,而且点数比上一局更高,是四个六点! 苏小小感到十分不可思议,因为只有她知道,给到今惜古的骰盅是做过手脚的,无论他用多高的手法摇,骰盅都会将骰子的点数定为一点。可连续三局,今惜古都摇出了六点,而且一局比一局高。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今惜古露出诡谲的笑容,将瓷瓶收进了怀里。 “看来还是我的运气更好一些。” 苏小小把今惜古带上了楼。 她在前方静静地走着,今惜古在后面静静地跟着。 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房间,其温馨程度堪比任何一家青楼。特别是那张紫色的豪华床铺,显示出了女主人独特的浪漫。 床体周围环绕着柔软蓬松的紫色绸缎帷幔,这些帷幔轻盈飘逸,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如同晨曦中的薄雾,朦胧中带着几分梦幻,任何见到它的人,都会情欲高涨,无所适从。 今惜古站在原地,盯着苏小小的背影出神。 过了好久,苏小小转过身来,和今惜古对视着。 今惜古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你和别的男人不一样。”苏小小说道。 “哪里不一样?”今惜古问。 “一般的男人进了这间屋子,早就不是人了。” 今惜古没有接话。 “为什么?”苏小小问道。 “什么为什么?”今惜古反问。 “是因为我不如海棠仙子美吗?”苏小小继续问。 “不,大多数时候,你都比她美得多。”今惜古回道。 她哪里知道,就算海棠仙子在他面前脱光了,他也是不会动一下的。 苏小小原本的计划,是在这个精心布置的房间里,让隐藏的杀手在无声无息中解决掉这个看似平凡却又充满神秘感的男子。 然而,经过刚才那三场惊心动魄的赌局,她的心境已悄然发生了变化。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男子产生如此复杂的情感。今惜古的机智、从容以及那份在逆境中仍不失风度的气质,深深地吸引了她。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下手去伤害这样一个好不容易让她心动的人。 江湖中的女人从不动心,但仅限于动心之前。她以为自己永远不会为任何男人动心,才开了这间吃人的赌坊,谁知就在她准备“吃人”之前,竟打起了退堂鼓。 就在杀手即将现身之际,苏小小突然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把黑玉石送给了今惜古。 今惜古先是一愣,随即迅速反应过来。他望着苏小小,那双原本应该充满敌意与冷漠的眼眸中,此刻却闪烁着温柔与不舍。他意识到,这个女子在关键时刻选择了放他一条生路。 十来个蒙面杀手突然闯入,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此时,苏小小手里已经多了一把刀,一把闪着寒光的短刀,刀上雕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龙。 “这莫非是传说中永不生锈的青龙刀?”今惜古心中惊诧,在他的印象中,这把刀早已失传了。它本属于当年的魔教教主——有“刀皇”之称的阮天裘。他打遍天下无敌手,最后惹得江湖十五个门派合力围攻,他在九华山上大战群雄三天三夜,力竭而死。最后这把刀掉落悬崖,再也无人寻得。 “坊主,这是做什么?难道忘了晟王的指令了吗?”见她朝己方亮刀,黑衣人感到莫名其妙。 苏小小没有直接回答,转头望向一脸木然的今惜古。“人人都说,今惜古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她缓缓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与释然。“我承认,这场赌局是我输了。” 这些人还是头一次见自己的坊主认输。 今惜古想带她一起走。 苏小小却将他推开了。 “我不能离开这儿,而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人就在宗人府,如果你真的那么厉害,就再证明给我看一次。” 今惜古沉默片刻,然后深深地向苏小小一揖,把插了海棠花的瓷瓶放到了她手心里。“多谢苏姑娘救命之恩,今惜古铭记于心。他日再见,定当涌泉相报。” 说完,他转身离去,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苏小小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攥着手里的瓷瓶,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楚与惆怅。 第62章 挑战 宗人府现在空无一人,好像人都被抽走了似的。 皇城内的兵马都已在居庸关聚集,就连皇帝手下的御前侍卫都被调了过去。 为了打赢这场仗,王震也是铆足了全力。 当今惜古踏入宗人府那沉重而阴森的大门时,他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随时应付来自各方的偷袭。然而直到他走到内庭,也没有碰到一个杀手。 其实那些杀手此时都聚集在厅堂中央等候,根本就没有出来偷袭的意思。 晟王仍是穿一身白衣,描绘着《千里江山》的折扇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耀眼,好像这片宏伟的江山早就在他的执掌之下。 今惜古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仿佛有无数刀剑交锋。晟王嘴角勾起一抹淡笑,缓缓开口道:“果然是你,今惜古,竟然一个人前来,果然有胆识。” 今惜古坦然一笑:“晟王殿下,你我之间,似乎已经很熟络了吧。” 晟王说道:“岂止是熟络,我们已经交手过三次了。” 今惜古诧异道:“三次?” “没错。第一次交手,是凤仙集的地牢,那次是我赢了,我在你前面夺取了镖银,而你扑了个空。”晟王得意地说道。 今惜古点点头,这话说得没错。 “第二次是你我之间第一次正面交手,在武功上我们虽然没有分出胜负,但你却从我手中救下了那名锦衣卫。” “可你却在我眼皮底下毒杀了所有的镖师,还是你赢。”今惜古回忆道。 “不,毒杀那些镖师并不在我的计划之内,只因为他们大都不太听话,我嫌说服他们太麻烦,索性就把他们都杀了。不算你输,顶多算打了个平手。” 今惜古只觉得这个人实在很可怕。 “第三次是在那间小酒铺里,我竟然没有第一时间看出那个瘸腿的老板是你假扮的。” “可你最后还是发现了。”今惜古说道。 “那是因为你好像根本就没有想要隐藏的意思。”晟王说道。 “何以见得?” “我从未见过亲眼见到人头落地,还一点反应都没有的酒铺老板。”晟王笑道。 “所以你杀他,是故意的?就为了看我的反应?” 晟王点了点头。 “你真是个疯子!”今惜古说道。 晟王只觉得这个评价是对他的赞许,笑道:“多谢夸奖,我还有更多新奇的玩法。” “比如呢?”今惜古问道。 晟王笑了笑,问道:“今夜的赌局是否玩得开心?” 今惜古知道他说的是那间“愿望赌坊”,回道:“自然是开心的。” “我就知道,你对女人一定招架不住。” 晟王的目光扫过今惜古的全身,感慨今惜古这独特的男性魅力,哪怕他贵为晟王,也还是自愧不如。“可我还是误算了,女人对你也招架不住。没想到连苏小小那样的蛇蝎女人都会倾心于你。” 今惜古惊讶晟王的信息居然来得这么快。 “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我这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 今惜古不置可否。 “无论你做了什么,只要在我的地盘上,都逃不过我的眼睛。”他朝今惜古扔过来一个东西,今惜古伸手去接,居然是他送给苏小小的瓷瓶,上面还插着一朵永不凋谢的海棠花。 看来苏小小已经被害了。 今惜古内心咯噔了一下,哪怕只见过这一面,这个女人也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不得不说,他是一个很特别的女人。 无论如何,他都希望她能好好的,否则他也不会将瓷瓶送给她。因为这是海棠送给他的救命信物,瓷瓶里的药液是可以喝的,无论多么重的伤,多么难解的毒,它都能立时化解。 说它价值比黑玉石还高,一点都不假。 “你杀了她?”今惜古缓缓问道。 “你说呢?”晟王反问。 “奉劝你最好别这么做,否则你的下场会很惨。”今惜古话语里带着几分愤怒,心中在疯狂打鼓,他很少这样,但他现在确实有点想把这里的人都杀了。 “你应该知道……”晟王说道,“叛徒在我这里也都没什么好下场。”晟王的话都带着几分寒意,好像他杀多少人都不会在意,哪怕全天下人都死亡了,只要我晟王还活着,就根本无所谓。 今惜古的双眼微微眯起,目光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既有愤怒也有无奈。他深知晟王的手段与冷酷,更明白在这个权力斗争的旋涡中,个人的情感与道德往往显得微不足道。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坐视无辜之人因他而丧命。 “晟王,你我之间的恩怨,何须牵扯无辜?苏小小她不过是个女子,与你我之争又有何干?”今惜古的声音低沉而坚定,试图用理智说服晟王。 晟王轻笑一声,那笑声中却无半点愉悦,只有无尽的冰冷与嘲讽。“无辜?在这皇城之中,谁又是真正的无辜?你我皆是棋子,不过是棋盘上的黑白两色,相互厮杀,以求生存。至于苏小小,她既然选择了你,便也踏入了这场纷争,又怎能说是无辜?” 今惜古紧握双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怒火与冲动。他知道,此刻的愤怒只会让自己失去理智,更加无法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晟王,你我之间的账,迟早要算清。但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能放过苏小小,她与此事无关。”今惜古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晟王沉默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最终,他缓缓开口:“今惜古,你的确是个让人敬佩的对手。但你也应该清楚,我晟王行事,从不受任何人威胁。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今惜古急忙追问。 “十日之后,荡寇山庄,武林大会,你我在天下英雄的见证下单独一战。若你胜,我不仅放过苏小小,还会让你跟董尹航父女见面,并且将失窃的三百万两镖银如数归还;若我胜,你则需无条件归顺于我,助我成就霸业。”晟王的声音里充满了自信与决绝,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今惜古闻言,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这是第四场赌局,照晟王说的,前面三场他们打成了平手,这第四场赌局才是决定生死的一局。 他接受了这个挑战。 晟王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他打了个响指,厅堂内的烛火熄灭,顿时一片漆黑。 过了一会儿,烛火又自动亮了起来,他发现厅正中间的椅子上,晟王已经不见了,周围一大堆杀手也不见了,留下今惜古一人站在原地。 第63章 光荣的和尚 晟王为什么不在今夜比武,却要挑在五天之后的武林大会? 今惜古知道,他想在天下群雄面前立威,当众打败天下间最有名的人,无疑可以给他增加许多声望。而且五天之后,他可以将《尚善宝鉴》里的武功集大成,胜算也就更大一些。 正想着,前面有个卖小吃的摊子,摊子前面坐着个和尚,从服饰来看,这明显是西域少林的和尚。 多吉正在小吃摊前吃鸡腿,吃得满嘴肥油,都懒得去擦干净。而他手边的碗里,装着满满一碗糯米酒。 德高望重的多吉大师,怎会沦落至此? 今惜古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和他一样点了一份鸡腿,一碗糯米酒。 多吉刚好吃完手里的鸡腿,索性把今惜古的鸡腿顺了过去,继续开吃。 今惜古一连点了十只鸡腿,都被他拿去吃进了肚里。 他咕噜咕噜把满满一碗糯米酒喝了个精光,然后抚着鼓胀的肚子,像个满足的胖子。 多吉的确比那日看起来胖了许多,看来最近他吃得极好。 “你真的是多吉大师吗?”面对眼前看到的一切,今惜古难以置信。 多吉吮吸着油腻的手指,听到今惜古的问话,也不急着回答,自顾自地说道:“今天的鸡腿不如昨天的好吃,不知道明天的味道如何。” 不知道多吉来京城面圣的这一路经历了些什么,他整个人已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今惜古心情烦闷,把一碗糯米酒一饮而尽。 多吉说道:“糯米酒看起来是酒,喝起来却不是酒,对于酒鬼来说,它太甜了。但对于心情不好的人来说,能喝上一碗糯米酒,已经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情。” 今惜古听得出来,多吉是在说他的心事,便躬身一揖:“愿听大师指教。” 多吉双手合十,摇了摇头:“我现在已是一个堕入尘世的酒肉和尚,谈不上任何指教。直至今日我才真正明白,追求‘四大皆空’是多么虚妄。与其整日端坐佛堂,吃斋念经,不如行走江湖,喝酒吃肉。若想普渡众生,首先得了解众生,然后成为众生。就像这鸡腿一样,一辈子没吃过鸡腿的人,只知道它是鸡腿,只有吃过的人才知道,每一只鸡腿都有它不同的味道。因为每一只鸡的肉质都不一样,杀鸡时用的力道不一样,切肉时刀口的大小不一样,每一次过油,火候与油温不一样,最后烹调时,佐料的多少不一样,就连吃的时候,心情感受也不一样。” “就好比杀人,今天想要杀的人,换个时间,换个地点,也许就不太想杀了。”今惜古接话道。 多吉笑着说了句:“阿弥陀佛。” “多吉大师这次进京,有见到皇上吗?”今惜古问。 多吉答道:“仿佛见到了,又仿佛没有见到。人是在那里没错,可自始至终都不像是一个人。” 今惜古发现,多吉自从上京以后,性情大变,仿佛换了一个人,变得老成而神秘,仿佛瞬间通达一切,已经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和尚了。“不知多吉大师在皇城里是否有见过晟王?” “我没有见过这个人,却比你更了解他。” 今惜古没有听懂他说的话。 多吉拿出一份厚厚的皮纸卷,将它递给了今惜古,上面有很长的名单,都是江湖中叫得出名号的义士。这里面既有正派的掌门、长老,也有江湖中臭名昭着的杀手、恶霸。每个人的兵器、特点、惯用武学都有介绍。 他不知道多吉是如何做出这份东西来的,无论如何,这都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出来的。 多吉继续说道:“这些日子以来,我已遍历中原武林所有高手,将他们的特点悉数记录下来,得出了一份名单。我把它称为《武林风云录》,在这份名录里,晟王的排名是第五。而今施主你,目前排名第四。然而这只是目前的排名,你和晟王之间必有一战,届时这份排名将会产生变化。” 正说着,一队捕快举着火把从道路的尽头走来,把这条街照得通亮。火把越来越近,直到这个小吃摊停下了。 他们是冲着多吉来的。 今惜古把名录收了起来。 领头的捕快对着多吉的脸看了半天,怒斥道:“你这阉货,怎么从牢房里跑出来的?” 多吉也不动怒,只是双手合十,施了个礼,露出了手腕上的锁链。“我只是饿了,出来吃点东西。” 今惜古这才明白,多吉早已被捕,而且已经被施以宫刑。 捕快往他脸上扇了一巴掌,但他动也没动。 今惜古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捕快盯着他瞧了半天,大概是天太黑,借着火光,没能认出他是谁,却还是恶狠狠地说道:“怎么,你是他同伙?就是你把他救出来的?” 今惜古此时特别想教训一下这群人,但多吉抢着说道:“他和我只是萍水相逢,我不认识他。” 这个谎撒得极为自然,多吉已经摆脱了一切束缚,再没有身为佛门弟子的约束存在。 他现在已是一个光荣的和尚。 “你看今夜月色美不美?”多吉忽然问道。 众人都在看天,月亮已被云层遮住,哪里能看得出美丑。 多吉正试图给今惜古一些线索,他正被捕快推搡着往前:“这么奇幻的天空,这么安静的京城,注定这不是一个平凡的夜晚。如果是我的话,我倒愿意去大通钱庄走一走,那里的景色一定不错。” 捕快对他的疯言疯语弄得心烦,每天他都会说一些难懂的话给周围人听,所以多数时候,他都是独自被关在一个密闭的监牢里。但隔三差五他都会在牢里消失,出现在京城各处的小吃摊上。 皇上并没有下旨杀他,只说把他阉了以后关起来,特别嘱咐要吃好喝地关照。因此谁也不敢对他做什么出格的事,哪怕他半夜跑出去,也只能安安稳稳地把他捉回去。 今惜古站在小吃摊旁,望着多吉大师被捕快带走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意识到,多吉的话不仅仅是疯言疯语,更可能是某种暗示或警告。他决定立即前往大通钱庄,一探究竟。 夜色已深,但大通钱庄的熊熊大火却将周围照得如同白昼。今惜古穿过熙熙攘攘的围观人群,只见钱庄的大门敞开着,里面一片狼藉,金银财宝散落一地,显然遭到了洗劫。 他小心翼翼地走进钱庄,目光扫过每一处细节,试图寻找任何可能的线索。突然,他在一张烧焦的桌子下发现了一枚熟悉的玉佩,那正是钱永贵平日里常戴的。玉佩的背面刻着一个小小的“贵”字,证明了它的主人身份。 今惜古心中一凛,他意识到钱永贵一家人的失踪绝非偶然。他迅速将玉佩收好,决定继续深入调查。他沿着钱庄的后院走去,发现一条通往城外的小路,路上隐约可见几行杂乱的脚印。 他沿着脚印追踪,不久便来到了一片荒凉的山林之中。山林间弥漫着一种不祥的气息,仿佛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今惜古更加警惕起来,顺手摘了一根树枝,握在了手心里。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的笑声打破了山林的寂静。今惜古循声望去,只见一群黑衣人从树林深处走出,他们个个身手矫健,面带凶相。领头的黑衣人手持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这把长剑实在太过显眼,按照上面的纹路来看,它只属于一个人,便是臭名昭着的江湖杀手,鬼影儿。 鬼影儿在多吉的这份名录里排行第十二,被注明:“剑快,人快,来无影去无踪,凶残毒辣,杀人如麻。” 他的排名甚至要高于今惜古新交的那位不爱说话的朋友——剑十三。 第64章 武林风云录 “人人都说,今惜古最爱管闲事,看来果真如此。连钱永贵这种奸商的事你也想管?”鬼影儿笑道。 今惜古面色凝重,他深知自己已陷入险境,鬼影儿是江湖中最无情的杀手,在剑法的造诣上绝不亚于任何一名剑客。 “鬼影儿,你来这儿是想干什么?找钱大庄主借钱吗?” “借钱?”鬼影儿哈哈大笑,“我花钱,从来是只拿不借的。钱永贵那老东西不识抬举,竟然敢拒绝与晟王合作,我只好替他‘清理门户’了。至于你,识相的就乖乖束手就擒,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没想到就连鬼影儿这种独来独往的杀手,也做了晟王的一条狗。”今惜古讽刺道。 “识时务者为俊杰,当今武林,最有威望,最有权势,最有背景的人是谁?晟王。大树底下好乘凉,奉劝你还是听取晟王的建议,早日归顺,这样一来,我们便能一同辅佐晟王,成就他的霸业。” 今惜古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中透露出不屈与坚定:“鬼影儿,你错了。真正的武林,不是靠依附权势堆砌起来的,而是由每一个武者的信念与坚持铸就。晟王或许权势滔天,但在我眼中,他若以权压人,以势欺人,便失去了武林中人应有的风骨。” “哼,风骨?那玩意儿能当饭吃吗?”鬼影儿不屑地摇了摇头,手中的剑光一闪,寒芒毕露,“我只知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活着才是武林的唯一铁律!今日你若不投降,便是我的剑下亡魂!” 言罢,鬼影儿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向今惜古袭来,剑法凌厉,每一招每一式都直指要害,显然是下了杀心。今惜古身形轻盈,步法玄妙,在剑光中穿梭自如,他深知与鬼影儿硬碰硬绝非上策,只能智取。 “鬼影儿,你的剑法虽快,却少了份侠义之心,这样的剑法,再强也只是杀戮的工具。”今惜古一边闪避,一边出言相激,试图扰乱对方的心境。 鬼影儿闻言,剑势微微一顿,但随即又被强烈的杀意所淹没,他冷笑道:“侠义?那不过是弱者自我安慰的借口罢了。在这乱世,只有力量,才能决定一切!” 言语间隙,他虚刺一剑,今惜古侧身躲避,闪出一个巨大的空当来。鬼影儿等的就是这个机会,手中已经捏好了剑诀,往今惜古躲避的方向直刺过去。 眼看就要得手,但老练的今惜古只是故意卖了个破绽,早把藏在手心里的树枝折成了四段。趁鬼影儿舍身强攻的时候,四根树枝已经出手,就像离弦的箭一般刺破了鬼影儿的外衣,深深扎进了他上身四处死穴里。 鬼影儿中招,踉跄地后退几步,这才明白今惜古的传闻都是真的。他绝非浪得虚名之辈,无论和谁较量,轻敌永远是大忌。 “你的剑虽快,但比起我一个朋友还差得远,如果你始终不明白拔剑的目的,你是永远也赢不了我的。”今惜古阴沉着脸,其实他本想杀了这个人,但想到还有话要问他,便没有下杀手。 “说什么屁话,我可是一名杀手,拔剑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杀人?少用言语来转移我的注意力,迟早有一天,你会死在我的剑下。”他说完,哇地吐出一大口血。 “现在回去疗伤的话,还来得及。只需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放你走。”今惜古说道,“大通钱庄的钱永贵,究竟是不是被你杀了?” 鬼影儿哈哈大笑起来,回道:“当然是被我杀了,你觉得我是那种会留活口的人吗?” 两人正在对峙,周围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群身着劲装的武士骑着快马,如同狂风骤雨般冲进了战场,将两人团团围住。领头的武士高声喝道:“鬼影儿,晟王有令,速速住手,不得伤害今惜古先生!” 鬼影儿眉头紧锁,收剑退后,目光中满是疑惑与不甘。今惜古也是一愣,看来晟王就在附近。 “哼,今日算你命大。”鬼影儿冷哼一声,转身欲走,却被领头的武士拦下,“鬼影儿,晟王托我给你带个话。” 鬼影儿看向那名武士,刚准备问:“什么话?”那名武士手起刀落,将鬼影儿的头砍了下来。 今惜古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惊得脸色苍白。他明白,晟王的做事风格就是这样,一旦败了,就只有死路一条。 那名武士铁青着脸,回头和今惜古对视了一眼,今惜古注意到他眼眶周围有一团黑色的胎记,看着比鬼影儿还要冷酷无情。好像无论杀多少人,他都不会在意似的。 武士没有说任何话,把鬼影儿的头颅用布包裹起来,骑上快马,和其他人一道,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第四和第五,他翻阅起《武林风云录》的名单,在他今惜古的名字下面,多吉注明了:“机智果敢,义薄云天,幽默风趣,一呼百应,一手‘摘叶飞花’的追打功夫可长可短,收放自如,为武林中不世之英才。” 而在晟王下面写着:“身世显赫,党羽众多,手段狠辣,左右逢源,一手‘铁扇功’暗藏玄机,具体招式不详,为武林中少有的青年才俊。” 两人的介绍近乎一样,两人的年龄也相仿,都有许多朋友,都能立下不世之功绩。究竟是枭雄还是英雄,取决于二人的抉择。 他现在明白,为什么晟王一定要和他一对一决斗,为什么要天下英雄做见证。 今惜古缓缓收起《武林风云录》,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他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场个人恩怨的较量,更是两种理念、两种生存哲学的碰撞。 晟王的选择,代表了权势与效率的极致追求;而他,今惜古,则坚守着侠义与正义,相信武者的价值在于守护而非征服。 “若要以武力定胜负,我今惜古自当奉陪到底。”他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 他知道,这场决斗不仅仅是为了证明自己,更是为了向武林证明,真正的强者,不仅仅是力量的化身,更是心灵的灯塔。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今惜古开始精进自己的武学招式,他深知敌人已经得到了最邪门的秘籍《尚善宝鉴》。虽然不知道里面究竟记载了多少神秘武学,晟王一定可以从中提升更多功力。 他开始思考如何以智取胜。深知晟王既然敢提出决斗,必有所恃,自己不能单凭一腔热血去硬碰硬。 与此同时,武林中也掀起了轩然大波。晟王与今惜古的决斗消息不胫而走,吸引了众多武林人士的关注。有人为晟王的权势倾倒,认为他将是武林的新领袖;也有人敬佩今惜古的侠义精神,期待他能以一己之力撼动晟王的权威。 而更加令人心中不安的是,皇帝的车仗已经开赴居庸关,再过不久,就将与瓦剌部族的统领叶先正面对垒,这将是一场绞肉机般的战斗,死伤不可避免。 第65章 年轻的皇帝 居庸关,位于距京城百里开外地带,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有“天下第一雄关”之称,自古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春秋战国时期,燕国占据着此隘口,秦王统一六国以后,修筑长城,将此地命名为“居庸关”。历朝历代,这里的高山、峡谷都是抗击外敌的天堑,是中原的门户。 正因为此地极为重要,太祖皇帝建国以后,便主持建造了“居庸关城”,以抗击来自蒙古的敌方部队。 城池大殿之上,年轻的皇帝独自一人端坐,眺望外面茫茫的旷野,心中满是躁动和不安。身旁站着他最信任的人——一名落第秀才,后自阉入宫,凭借超强的忍耐力和意志力,爬到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职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监——王震。 他九岁登基,到今日年方二十出头,虽做了十几年皇帝,却并没有创下任何功绩,相较于前几位能征惯战、力挽狂澜的长辈,他就像个刚出世的孩子,还毫无建树。他希望能效仿祖上,将蒙古鞑子的部队赶出中原,让他们向我朝俯首称臣。 谁不希望做个名留青史的好皇帝呢? 王震知道皇帝的心思,此时一言不发。皇帝才几岁的时候,他就在一旁服侍,皇帝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皇帝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他都知道。但他更知道的是,皇帝不说话的时候,他也不应该说话,皇帝只要开口了,他就一定要接上。 “先生,这一仗我们胜算几何?” 皇帝问这句话,并不是质疑这场仗,而是想得到肯定的答复。老谋深算的王震当然知道,这时候一定要回答“是”。可他比任何人都精于算计,为了让皇帝心安,他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王震大手一挥,两个侍卫押上来一位黑脸将军,只见他眼圈深陷,满脸倦容,肩膀和脖子上还留着几道没有愈合的伤口,显然已经被折磨了好多天。 “报上姓名!”王震以充满威严的口吻说道,殿堂里回声阵阵,他那阴阳怪气的音调听得人毛骨悚然。 这人也不怯弱,声若洪钟地回道:“我乃瓦剌部族太师淮王叶先部下将军,阿噶巴。” “陛下现在想问你,瓦剌军现在战力如何?我方二十万军队开来,胜算几何?”王震问道。 “瓦剌自从脱欢大汗驾崩,脱脱花与叶先争权夺势,早已四分五裂。连年征战,士兵早已疲惫,马匹的数量也严重短缺。现如今,皇帝亲征居庸关,占据了大部分水源,叶先的人马已如困兽之斗,再无力与兵强马壮的天朝军队抗衡。别说你们带了二十万军队,就是两万人马,叶先也只能束手就缚。” 他说得振振有词,一字不落,越说越有精神,根本不像几天没睡觉,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敌方俘虏。 王震咳嗽了几声,表明他听得很满意。又转头瞄了一眼皇帝,发现他嘴角上扬,不住地点头。 “好了,拖下去吧。”王震手又一挥,两名侍卫真的把人拖下去了。 皇帝显得有些兴奋,对王震说道:“这样一来,我也能跟先辈们一样,创下不世之功绩了!” “当然,皇上文武全才,今后必定名留青史,受万民敬仰。”一顿彩虹屁吹得皇帝眉开眼笑。 不过皇帝此时仍然有个心结未解,便是那失窃的三百万两官银,他问道:“听说失窃的官银还没有找到,坊间谣传是恶鬼做案,这是真的吗?” 王震已经想好了如何应对,唉声叹气道:“恶鬼索命一事,我也有听说,想必是有人借用恶鬼一事,暗度陈仓,浑水摸鱼。” “先生此话怎讲?” “大将军裴世充身死,开封府尹韩诗晨被杀,长盛镖局全员死亡,唯独一人,还在逍遥法外,而这个人,皇上是认识的。”王震说道。 “谁?” “当今天下人尽皆知的‘锦盗侠’今惜古。” 听到这个名字,皇帝陷入了回忆中。在他的心目中,这是一个十分特别的人,放眼全国,敢公然放弃进士身份,大摇大摆进皇宫偷东西的人,只有他一位。他返还东莱国的秘宝,间接令东南数十个小国向天朝称臣,这本来就是一项巨大的功绩。 如果说今惜古盗窃朝廷官银,杀害朝廷命官,以皇帝对今惜古的了解,好像不太可能。 “裴世充将军之死,令朕倍感忧虑,除这位老将军以外,还有谁能指挥三军作战?”皇帝说道。 “陛下放心,就是拼了我这条老命,我也会率领这支军队打场漂亮仗的!” 王震说得信誓旦旦,他倒真的是想打胜仗,然而他只是一个太监,对行军作战一窍不通。 在战场上,光凭一腔热血是根本不可能获胜的。 这个话题没有再进行下去,皇帝故意转移了方向,忽然问道:“我叔叔晟王那边,最近有何动作?” 这个问题王震倒是没有想到,本想等战争结束后再专心处理晟王的事,因为这个人不仅贵为皇亲国戚,还练就了一身绝世功夫,在江湖中的声望也很高,现在想除掉他,难上加难。 关键在于,晟王和他并不对付,这个人打心底就瞧不起他这样的宦官。而近年来,这位皇叔已经拉拢了许多人,成为了朝堂之上另一股几乎可以和他并驾齐驱的势力。 令他不解的是,还没人对皇帝讲过任何关于晟王的事,他怎会突然这么一问? 王震得想个法子搪塞过去,直到现在,他都认定,这一仗一定能赢,无论有多大阻力,只要能打赢这一仗,接下来就有更多筹码来压制晟王。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皇帝动摇决心。 “晟王殿下天天盼着陛下凯旋,还托我好生保护陛下的周全。” “哦?”皇帝抢着说道,“我怎么听说,他最近广发英雄帖,人已到了居庸关附近,正要召开武林大会?” 王震惊得浑身直冒冷汗,心想:“这件事陛下怎么会知道?” “皇上……”王震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坊间传闻不可轻信,现在唯有全心全意击溃瓦剌部队,方为上策!” 他虽然年轻,却不是傻子。原来他早知道王震说的话里一半是真的,一半是假的,包括刚才带上来的瓦剌将军也是假的。 但他并没有说破。 皇帝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王震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位自幼陪伴在他身边,既是忠仆也是智囊的太监。他深知王震的算计与手段,也明白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每个人都在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先生,你我之间,无需太多遮掩。晟王之事,我自有计较。先生只需记住,我虽是少年天子,但心中自有丘壑。瓦剌之战,我志在必得,但朝堂之上的暗流涌动,我亦不会忽视。” 王震闻言,心中虽有惊涛骇浪,但面上却保持着绝对的恭敬与顺从,他磕头道:“陛下英明,老奴一切听从陛下吩咐。” 皇帝轻轻抬手,示意王震起身,继续说道:“至于那失窃的官银与‘锦盗侠’今惜古,此事你需暗中追查,不可声张。今惜古此人,行事虽异于常人,但我相信他自有其原则。若真是他所为,必有隐情。至于晟王,他若真有异心,我自会处理。” 王震心中暗自思量,皇帝的成长速度远超他的预料,他必须更加谨慎行事,以免落入皇帝的算计之中。他躬身应道:“老奴遵旨,定当竭尽所能,为陛下分忧。” 皇帝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远方,心中既有对即将到来的战事的期待,也有对朝堂斗争的复杂情感。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对外的战争,更是他巩固皇权、树立威信的关键时刻。 “王震,准备一下,明日我们亲自巡视军营,鼓舞士气。此战,我要让所有人看到,皇帝不仅有先祖的勇武,更有超越前人的智慧与决心。” 第66章 黑山镇(一) 就在皇帝亲自开赴居庸关的同时,另一个人也来到了这里。 为迎接即将到来的武林大会,今惜古已经竭尽所能,做了他能力范围内最充足的准备。 昌平县就在长城的正下方,无论何时,这里都是冷冷清清的。加上即将到来的战事,腿脚灵便的人早就脚底抹油,往南边跑了。剩下的都是年老体衰,无处可去的人。 就在昌平县的外围,有一座小得不能再小得镇子,名叫黑山镇。一座坐落于“黑山”山脚,带着几分阴森的荒原小镇。因为实在太偏僻了,知道这个地方的人根本没有多少。一年到头,到这座小镇上打尖的人屈指可数,大多是迷路后误闯进来的,歇息一晚上之后,再继续上路。 这座小镇不大,一条道走到头,并没有过多的岔路。却也不小,寻常城镇里的酒店、客栈、当铺、钱庄,它都有。因为这里没有官府,夜间也没有宵禁,任何人都可以上街,任何人都可以在夜里出来做想做的事,以至于镇上总会生出一些奇怪的事,这使得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以及漂亮的女人,在夜晚都没不敢出门。 但这两天,黑山镇竟然聚集了许多外人,就像一个突如其来的节假日,吸引外地人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 而这些人都是些怪人。 他们半夜从来不好好睡觉,只要打开窗户往一个地方多看几眼,总能见到身着黑衣的人影飘过。夜晚的街道,忽然多出许多来去匆匆的行人,有男有女,有老人也有十几岁的少年。他们腰间有的插着佩剑,有的带着砍刀,有的看似拿着一本书,却根本不像爱读书的公子哥。 大概因为这两天来的人多了,一些早该打烊的摊贩竟然还在营业,酒店和杂货铺也还亮着灯,就连小型赌庄也开了起来。在挣钱方面,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机灵,难得有一次多挣钱的机会,生意人宁愿一晚上不睡,也得把这钱给挣了。 对于酒店的老板来说,忽然间来了许多生意,他当然很乐意,否则每天让店小二打扫桌椅和柜台,把酒店弄得一尘不染,就失去了意义。 但有一件事却令他极为头疼,天才刚黑不久,酒就喝完了,哪怕他已经很用力去置办更多的酒了,还是填不满这群人海量的肚皮,而现在就连肉也所剩无几了。 酒店老板坚信,这些新来的外地酒客,一定都是怪物、每个人上来就是三坛酒,十斤牛肉,好像是饿牢里放出来的。而且他们个个都似乎很喜欢较真,一旦有人加了酒,隔壁桌的人也会跟着加,只要有人还在喝,其它桌的人就都不会停。他曾见过有人一口气连喝四十碗,再大摇大摆走出酒店。 若是普通人这么喝,早撑死了。 别说这种偏远小镇,就算是大城镇的酒店,一下子来了这么多怪人,酒也是会不够喝的。 除了好喝酒以外,这些人的脾气还很差,一听说没酒了,竟然发起火来。 “去外面买,去偷,去抢,现在去酿……老子不管,酒没喝够,老子今天就不走了!”一个光头鹰钩鼻的中年大汉冲店小二嚷嚷道。 那身子骨单薄的店小二前脚还在赔礼道歉,后脚不知怎的,竟然屁股向后飞出了门外。 店小二眼看就要撞到对面的面摊,滚烫的一锅面汤距离他的屁股只剩一寸,被一双筷子接住了。 没错,就是一双筷子。摊主两只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就见一个身着道服,梳着发髻的瘦削男子拿一双筷子,把店小二轻而易举地托着。好像他托的不是个人,而是一块牛肉。 有惊无险的小二哥跪在地上朝补丁男猛磕了几个头,那补丁男视而不见,又把筷子放回碗里,大口嗦起了手工面。 光头大汉追了出来,朝小二哥屁股上踢了一脚,嚷道:“快去找酒来,老子还没喝够!” 话音刚落,他光秃秃的脑袋就被淋了个通透,一闻便知,全是香喷喷的好酒。天上怎会下酒?光头大汉抬头一看,有个邋遢的半大老头儿坐在房檐,手上拿着一个铁钵和一坛酒,正往下喜滋滋地看着。 “我倒是谁呢,原来是‘赛龙王’圆真,你不在云南待着,来我中原武林作甚?”半大老头儿调侃道。 “哼,丐帮掌钵龙头,‘过江龙’杨铁山。”圆真一脸不屑地说道:“中原武林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地方,老子想来就来。只是没想到这地方连酒也不够喝,老子还没喝够,快把你手里的酒给老子尝两口!” 圆真说着就跃上了屋顶,试图夺他手中的酒坛,奈何杨铁山快了一步,飞身一跃,跳到了街对面的屋檐,顺道还喝了口酒。 圆真又追上去,杨铁山跟着又跃向了另一道屋檐,再追,他再跃,无论如何,总比圆真快了半步。每换一个地方,酒就变少了一些,最后他把空酒坛扔给了圆真,后者把脑袋伸进坛口闻了闻,顿时大怒,把酒坛扔到地上,碎了一地。 “臭要饭的,有种别跑!”圆真怒道。 杨铁山咯咯笑了起来,望向下面仍然在吃面的道人,说道:“依我看,我们还是不要打扰武当派的大侠吃面,换个地方比试如何?” 吃面的道人喝了一口面汤,慢条斯理地咀嚼起几块茴香萝卜,喃喃道:“丐帮的兄弟,幸会幸会。” 没想到面前出现了两个大派的弟子,圆真气焰再高,此时也不得不收敛些。问向那个武当的弟子,说道:“你是武当哪个门下的弟子?” 武当总共有七名掌教,江湖中人称武当七侠,拜在任何一个人门下,都是天下人梦寐以求的事。作为武林中与少林、丐帮齐名的三大门派,武当派弟子行走江湖,无论是谁,总是很有面子的。 吃面的道人把碗放下,抄起手帕,擦了擦嘴,把桌上那把金光闪闪的剑鞘握了起来。这把剑仿佛有灵性,剑身流转着神秘的光华,仿佛能洞穿一切,任何杀机在它面前都无所遁形。道人抬起头,朝屋檐上的圆真躬身一揖,说道:“家师名唤灵虚。” 此名一出,杨铁山的脸色也变了,连忙从屋檐上跃下,施礼道:“原来是武当七侠之一驾临,我老叫花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 道人还了个礼:“好说好说!谢大侠身为丐帮掌钵龙头,十多年前就已经名震江湖,今日得见,真是贫道之幸。” 圆真也跟着跳下来,仍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问道:“你是武当七侠中的谁?来此何干?” 道人微笑道:“贱名何足挂齿,贫道只是奉家师所托,来此参加武林大会。” 他虽未说姓名,凭借那把金光闪闪的真武剑,足可说明一切。真武剑作为武当掌门灵虚道长的佩剑,只会交给一个人,那就是他最喜爱的大弟子万里云。 从另一边的茶摊上忽然走来一位身披袈裟的光头和尚,双手合十施礼道:“阿弥陀佛,原来是武当和丐帮的施主,老衲苦修,这番有礼了!” 第67章 黑山镇(二) 嵩山少林戒律院住持苦修禅师,是仅次于慈悲方丈的少林寺第二号人物,想不到连他也会来到这座默默无闻的小镇。 这下不光是圆真,酒店里又走出来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前面还耀武扬威地抱怨这座小镇又小又破,现在开始带着几分敬畏,又有些慌乱地注视着眼前这几个人。 一些起初在路边闲逛,看似不起眼的人,此时也汇聚了十二分的注意力,往这边靠近。 就连屋顶上也冒出几个陌生的脸孔,他们早在这里密切注视着小镇里发生的一切。 另外还有刚刚才从四面八方赶来的旅客,他们三三两两行进,骑着高头大马,正想找个地方给饥肠辘辘的身体补充点酒肉。 每个要出居庸关的人,无一例外都会经过这里。 很显然,他们的相貌和着装与小镇格格不入,全是从各地赶来的练家子。能同时见到这么多江湖中人聚集的场面并不多,能同时见到少林、丐帮和武当三大门派的人齐聚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 今惜古坐在客栈二楼的窗户跟前,静静地听着。 “少林寺的秃驴来做什么?难道也想争夺武林盟主的位置?”杨铁山调侃道。 苦修禅师笑着回道:“多年未见,杨居士还是这般风趣。贫僧素来知道,杨居士乃侠义之典范,行得正,坐得直。未知此行意欲何为?” 杨铁山言语里一点也不避讳,哪怕面对少林高僧,污言秽语噼里啪啦说了一箩筐:“老子来这儿,一不为名,二不为利,只为找一个卑鄙小人算账!” 众人眼睛刷一下看向他,好奇他眼里的“卑鄙小人”是谁。 “就是我们丐帮的八袋长老之一,‘遁地鼠’许林锋!” “听说许林锋非但是那场劫难的幸存者,还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董老镖头,怎的成了你口中的卑鄙小人?”圆真问道。 “老子说了他是卑鄙小人,他就是!谁要是敢拦在老子面前,就是老子的敌人!” “许林锋领着丐帮山东分舵的弟子早在三天前就到了这儿,还是晟王的座上宾。你要找他算账,晟王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说这话的是华山派大弟子风满楼。 “就是天王老子也不管用!丐帮内部事务,自然由老子亲自解决,外人少掺和!” 众人被他的气势给制住了,别人门派的事情,外人确实没有掺和的资格,谁知道他们内部有怎样的矛盾?弄不好还得得罪一整个门派的人,更何况是丐帮这种中原第一大派。 苦修禅师被身旁一名神拳门的弟子追问来意,回道:“老衲坐守戒律院多年,久未下山,一来活动活动筋骨,二来是受友人之托,前来救人一命。” 杨铁山歪着脑袋凑过来问道:“救人一命?救谁?” 苦修禅师道:“长盛镖局总镖头,董尹航。” 众人嗟乎。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有的人说他死了,有的人说还活着,他到底是死是活?”华山派大弟子风满楼继续问道。 苦修禅师打起了哑谜,笑着说道:“活人能救,死人未必不能救。这位友人既然肯委以重任,老衲自当竭尽全力。” “能做苦修禅师的友人,想必这人身份地位极高,他是谁?”问题一个接一个,苦修禅师这种久不下山的人,一出现便引来了全场的关注。 苦修禅师叹了口气,说道:“不可说,不可说。” 圆真刚才被杨铁山气了一顿,听到苦修禅师打哑谜,心中更加恼火,随口骂了句脏话:“中原少林的老秃驴就是屁事多。” 明明自己也是个“秃驴”,还骂别人秃驴。在场众人摇头哂笑。 苦修禅师也不是那种臭屁迂腐的类型,圆真这一骂,把整个嵩山少林都骂了,他可不惯着。立马回道:“老衲虽在中原,但对于大理灵轮寺也有耳闻,圆真大师作为寺中‘圆’字辈高僧,一手‘龙须指’练得出神入化,赛过任何一件神兵利器,是以被江湖中人冠以‘赛龙王’的称号。” 前半句圆真听得还是挺舒服的。 “只是……”苦修禅师又说道,“这龙须指,本就是从我嵩山少林出去的分支,原叫‘拈花指’,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若是圆真大师将其三十六种变化全打出来,恐怕远不止刚才的威力。” 今惜古在上面听苦修禅师说的,心中暗笑:“苦修禅师这张带刀的利嘴,也还是老样子!” 苦修禅师这一说,既告诉大家,圆真这一身功夫其实都是嵩山少林里分出来的,又表明他这手功夫还没练到家。哪怕我嵩山少林藏金阁从不上锁,里面的七十二绝技,岂是你这种里不里,外不外的人可以掌握得了的? 圆真被怼得大气不敢出一个,总不能才刚到这儿来,先得罪丐帮,再得罪少林吧?那他可兜不住。只得在心里暗骂:“这老秃驴欺人太甚!” “连丐帮、少林、武当的骨干们都到了,看来这武林大会含金量很高啊!”几名天清宫的弟子感叹道。 “是啊,毕竟是由当今皇叔,晟王发起,来的都是得到晟王认可的名门正派。明天各路群豪聚集,共同商讨对抗瓦剌入侵的大计!”一名泰山派的老道接话道。 “保家卫国,义不容辞!”几个神拳门的弟兄嚷道。 人群中一人开始哈哈大笑起来。众人转头去看,正是形意门掌教石敬,此时他坐在地上,身边没有了石达和石卜两兄弟,连头发也比一个月前白了不少,显得十分落魄。 石敬在洛阳郊外的遭遇早被传开了,自此形意门的弟子们纷纷开始自立门户,选择脱离石敬的掌控。毕竟连掌门人都死了两个,剩下这一个也就没什么分量了。 遭遇巨大变故的石敬开始将事情归结于西域少林那帮和尚,于是他找到了王震,告诉他有个叫多吉的和尚正在赶往京城的路上,他将劝说皇帝放弃亲征。王震还指望通过这次的征战建立不世之功,怎会允许有人从旁捣乱? 于是他早设置好了圈套,告诉皇上这个西域和尚是假冒的。多吉本带着一封占堆加布大师的亲笔书信,却在上呈的途中被王震调了包。皇帝没有看到真正的信,误以为多吉和尚就是西域某个小国派来传教的。为避免他蛊惑军心,便将他发配到了死牢,严刑逼供的同时,也对多吉做了物理阉割。 石敬笑道:“一群人自诩名门正派,什么‘保家卫国’,笑死人了。谁不知你们来这儿的真实目的,不过是为了晟王手里那本《尚善宝鉴》罢了。” 这个名字刚一说出口,众人沉默了半晌。杨铁山个性最为洒脱,先众人一步发话了:“来此的都是习武之人,遇见绝世秘籍,自然想窥见一番,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倒是你,我听说你们三兄弟多年前盗取了西域少林的《铁拳秘籍》,终于是恶有恶报,如今形意门只剩下你一个孤家寡人,还来这里作甚?” 石敬顿时面红耳赤,那天在酒店的事情,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今惜古见石敬已沦落至此,心下里还有些感慨,但想到多吉大师现在的遭遇,对这个卑鄙小人也提不起同情之心。不过他觉得石敬有一点事说得极对的,晟王举办这场武林大会,绝不是单纯的以武会友这么简单。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大部分人在乎的倒不是江湖中是不是永无宁日,而是这个突然出现的秘籍。所以这次的武林大会,才触动了全武林人的神经,无论距离多远的人,现在都纷纷开始向这座偏远小镇赶来。 有几个人将注意力转向武当派的万里云,只盼他也能表个态。可这个人从始至终都没有抬起头,只是专注吃面,好像方才那些言语都没听见似的。 万里云一向性格孤傲,却有一副正直的三观,此时提醒众人道:“若诸位真因为秘籍而在武林大会上大打出手,就着了晟王的道。纵然需要比武,还请点到为止,切莫下杀手。” 今惜古觉得时机已成熟,偷偷跳上屋顶,在没人注意的情况下,往下扔出了一张带着铜钱的字条。 这张字条大家再熟悉不过了,早在刚出现的时候,就已有人注意到了它的存在。只见它缓缓下落,最后被苦修禅师摘走了去。 苦修禅师打开字条的瞬间,脸色微变,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众人纷纷投来询问的目光,但苦修禅师只是默默将字条收起,没有言语。 “这是什么?哪里来的字条?”有人低声惊呼,语气中充满了不安。 “每次行动前,他都会留下这样一张带有铜钱的字条,里面详细注明了时间和地点,作为行事的预告。无论布下天罗地网,都无济于事,截至目前,他还从未失手过。”苦修禅师说道。 大家当然知道这张字条意味着什么。 “难道说,这次武林大会,今惜古也会来?”圆真和尚眉头紧锁,显然对这个不速之客感到担忧。 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唯独石敬脸上流露着兴奋。 大部分人都坚信,只要今惜古现身,所有人能得到《尚善宝鉴》的概率就微乎其微了。 苦修禅师则是闭目沉思,似乎在默默推算着什么。“阿弥陀佛,因果循环,一切皆有定数。”他轻声念道,仿佛在提醒众人,无论发生什么,都应坦然面对。 今惜古在屋顶上目睹了这一切,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随着夜幕降临,喧嚣的小镇逐渐安静下来,但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不安与期待。两日后,将是决定武林命运的关键时刻,也是今惜古揭开真相、完成使命的重要时刻。 第68章 交易 夜,深沉而漫长,小镇的灯火在微风中摇曳,仿佛也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而颤抖。今惜古静静地伏在屋顶上,凝视着下方逐渐沉寂的院落,心中却如波涛般汹涌。 他深知,自己抛出的那张预告,不仅是对晟王的挑衅,更是对武林大会各方势力的一次心理考验。他要利用这次机会,将隐藏在暗处的阴谋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屋檐的正下方,一名黑衣女子走了出来,她蒙着脸面,把一块黑布包裹着的东西塞进了一个土墙下面。 她朝上方看了一眼,正好跟今惜古打了个照面,那双明媚的大眼睛朝他眨了两下,然后就跃进了墙根,消失在了夜色里。 今惜古从屋顶上跳下,把土墙下的包裹找出来。黑布包裹着两样东西,一块刻着蒙语的铁牌,一封留着唇印的信封。 今惜古嘴角上扬,事情果然和他料想的一样。 午夜时分,圆月高挂,像一颗闪亮的大眼睛,紧紧盯着这个暗流涌动的小镇。 夜里气温骤降,风沙吹得人睁不开眼睛。在这里站上一个时辰,身体都会被冻僵。 一名眼眶周围挂着黑色胎记男人出现在旷野里,他骑着高头大马,后面站着十来个身着铠甲的兵士。 他们在这里隐蔽了许久,已经超过了约定时间,他们已经有些失去耐性了。 “瓦剌人这么不守时的吗?”一名兵士抱怨道。 “和鞑子打交道,得长八百个心眼子。想当初大宋和蒙古建立盟约,共同抗金,谁知金国还未灭,蒙古人就倒转枪头,刺向大宋的国土。”另一名兵士说道。 “闭嘴,人来了!”胎记男命令道。 不远的山丘后面,果然走出来两个人,身披长长的兽皮,脸埋在斗篷下面。 “你们迟到了!”胎记男不满地说。 左边那位矮胖的瓦剌人用蹩脚的汉语回道:“风沙太大,行路艰难。” 胎记男上下打量着他们,忽然警觉起来:“为什么只有你们两个,叶先怎么不亲自来?” 右边那个人抬起头,亮出一只恐怖的鬼头眼罩,眼罩盖住的地方,本该是眼珠,现在只有一个又黑又大的空洞。他低吼道:“你们的首领不也没来么?” 矮胖的人接着道:“两军交战,只有傻子首领才会亲自上前线。” 胎记男从马上跳了下来,指着那矮胖的人说道:“你的汉语听起来虽然奇怪,却很像是汉人在说话。” 矮胖的人嘿嘿一笑,说道:“一百年前,我姥姥本是汉人,被蒙古人掳去了北方,生下了我爷爷,我爷爷又娶了蒙古女人,生下了我父亲,我父亲又和瓦剌人通婚,生下了我,你说我是什么人?” 独眼人骂道:“依我看,你是一只十足的杂种。” 矮胖的人转过身,对着独眼人吐了口唾沫:“我是杂种,那你便是蒙古人的野种!你母亲和蒙古人生下了你,却把你扔在了瓦剌的营地,最后连眼珠都被土狼挖了去!” 独眼人愤怒地哼了一声:“再胡说八道,我一刀砍了你!” 矮胖的人一点儿也不怕这种死亡的威胁,骂道:“回去我就告诉大将军,你侮辱同族,让他治你的罪!” 胎记男听得厌烦,握起了腰间的刀。 独眼人见状,亮出了腰间的铁牌,这是叶先部族的象征。 胎记男把刀放下了,冷冷地说道:“我没有多少时间,东西呢?” 矮胖男左手拿出了一块黑乎乎的木头,右手拿出了一个红色的瓷瓶,说道:“我左手这个是黑岩奇藜,右手这个是红磷圣水。点燃黑岩奇藜以后,产生的烟雾会令人立刻失去力气,须闻一口红磷圣水才能复原。” “我怎么知道这是真货?”胎记男问道。 “不信你可以点燃了闻一闻呀!”矮胖男不怀好意地一笑,把黑岩奇藜递了上去,待胎记男伸手准备接的时候,他又缩了回来。 “大王要的东西呢?如何未见你带来?”独眼人犀利的眼神朝胎记男身后一扫,那些兵士仿佛被毒虫蛰了一下,尽皆胆寒。 胎记男回道:“那么多银两,怎可大摇大摆带出来?”他扔给独眼人一把黄铜制的钥匙。“东北方向十里,有一间山洞做的宝库,宝库前的铁门用草木盖住了,三百万两白银,都在里面!”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万一你们汉人欺骗怎么办?”独眼人问道。 “汉人说话一言九鼎!”胎记男坚定地说道。 “我可不信。”矮胖男不屑地回道,“人说汉人是‘九头鸟’,谁知道你们在鼓捣什么阴谋诡计!” “这是何意?”胎记男有些急了。 “没什么意思。我们给你的是真东西,而你只给了我们一把钥匙。怎么说都是我们吃亏了。你若真的问心无愧,就再留下一只手给我们!” 独眼人说这话的目的,只想通过言语立威,好让己方处于上风。这样一来,对方一旦有想要诓骗的心理,都可以透过他的一言一行看出些端倪。 两边陷入了僵局。对于本来就没什么信任感的双方,就“证明自己没有说谎”这一点上,无论怎么自证,好像都十分苍白无力。 胎记男忽然拔刀,这个举动令对面两人立刻警觉起来,瞬间退到了三丈开外。 月色下闪着寒光的刀刃,直直砍向了他自己的左手。 望着那只血淋淋的手臂,对面两人惊呆了。 “以这只手为证,若我有半句假话,让我不得好死!”胎记男铁骨铮铮,面色不改,把那只断手抛到了独眼人的脚下,好像砍掉的这只不是自己的手,而是某个微不足道的物件一样。 “是条汉子,我信你!”独眼人捡起断手,以汉人的礼仪,朝他躬身一揖。 英雄惜英雄,哪怕是敌人,见到对方这么有血性,独眼人不得不心生佩服,问道:“阁下可否留下姓名?”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叫我‘铁武’即可。”铁武言罢,目光如炬,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他抬手示意部下接过那黑岩奇藜与红磷圣水,同时心中暗自思量:“这两个瓦剌人的武艺不可小觑,若瓦剌人都是这般身手,待打进长城以内,京城将凶多吉少。晟王真的有办法遏制住这些敌人吗?” 独眼人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有力:“铁武,你今日之举,我虽为瓦剌人,亦感敬佩。我,阿古拉,记住你了。希望他日能再见!” 说完,阿古拉与矮胖男子转身欲走,却又似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回头对铁武说道:“记住,今日之事,不得走漏任何风声!” 两方都朝相反的方向离去,旷野再次恢复了平静。 第69章 圈套 黎明破晓,天空泛起了鱼肚白,荒原的另一边出现了一队人马。 这队人马大部分都壮若蛮牛,有着钢铁般的肌肉,走起路来咔咔作响。这些在马背上长大的民族,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黑。 但不是天生的肤色黑,他们和中原人一样,都是黄种肤色,因为长时间在太阳底下劳作、征战,他们的肤色早已跟他们的肌肉一样,如钢铁一般生硬。 他们的首领叶先披散着长发,比其它人都要英俊许多。他赤裸着上身,露出两块隆起的胸肌,脖子上挂着一颗长长的尖牙,这是他从一只猛虎嘴里拔下来的。 叶先身后跟着独眼男阿古拉和一个矮胖男子,前者已经把那串可以打开宝库的钥匙交到了叶先的手中。叶先亲自带了一帮人马,准备来宝库取银子。 蒙古人天生就有辨别方向的本领,这是他们在草原上赖以生存的技能。叶先一骑绝尘,把身后的队伍远远甩在了后面,见到前面一排树林,树林里有一座凸起的小山,心想这便是宝库地点了。 也许你会问,这些胡人要银子做什么?用处可大了。他们平日里虽然常拿牛羊跟粮食作交易的筹码,但物资匮乏的他们,常常需要向其它部族买物资。 每年总有那么几次,他们都有商队南下,到富庶的地区去采购一些物资,生活必需品,这些都是需要银子的。另外,打造兵器和铠甲也需要大量的银子来购买原材料,总之,钱到哪里都是很有用的。 当然,要是没钱的话,他们也会用抢的,特别是骁勇善战的民族,这种天赋不是每个人都具备的。 习惯了在战场上厮杀的叶先首领嗅到了几丝不寻常,直觉告诉他,这个宝库不简单。但他的个性永远都是一往无前,退缩这两个字根本就不在他的字典里。他嗖一下拔出了腰间的大刀,首当其冲地杀到了宝库门前。 这是一个崭新的铁门,显然是刚装上去的,为了锁住刚刚才运进来的东西。 叶先心里有了底,看来汉人还是守信用的。 阿古拉带着矮胖男也跟了过来,然后是十八名雄壮的武士,八名身手敏捷的弓箭手,十名推着大车的车夫。 小小的树林瞬间堆满了人。 叶先找阿古拉拿来了钥匙,把锁打开了。 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然后就发现,宝库内空空如也。 他们还是被骗了。 哪怕有人砍断了手发誓,也不一定说的是真话。 叶先气急败坏地朝众人瞪了去,阿古拉和矮胖男面面相觑,互相摊了摊手,同时说道:“看来我们中计了。” 的确,头顶的小山忽然密密麻麻围满了人,粗略算起来,少说也有五百名,都身披铠甲,手持带火的弓箭。一个不留神,就可以将下面这几十号人射成筛子。 叶先把大刀举过头顶,骨子里好战的血液令他生来就不怕死去,战死疆场就是他毕生的追求。“卑劣的汉人,弟兄们,浴血奋战,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慢着!”阿古拉忽然喊道。 叶先转向他,带着几分狐疑,问道:“你想说什么?” “敌人的数量比我们多十倍有余,难道你想让弟兄们白白送死吗?”阿古拉镇定地说。 “就是一百倍又有何惧?大不了一死,瓦剌的将士们宁死不做懦夫!”叶先怒吼道。 这一吼,令属下都跟着附和起来,他们果真都是不怕死的战士,其勇猛程度可想而知。相较于不堪一击的天朝军队,的确是以一当十的强大战力。 然而再强大的军队也怕伏击,此时他们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 “一个好的将领,宁可自己战死,也不希望兄弟去送死,知道你的做法在汉人里怎么形容吗?”阿古拉说道。 “怎么形容?” “以卵击石。你拿鸡蛋碰石头,有什么意义?” 叶先沉默了半晌,他知道阿古拉说得有理。他是一个十分讲义气的人,虽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军队首领,但对待手下的兄弟比对自己老婆孩子还要真挚。 “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叶先问道。 “和他们的首领谈,看他们要什么!”阿古拉说道。 叶先把刀放下了,转向山头那些举着弓箭的汉人士兵喊道:“我要和你们的首领谈!” 声音落下,从山顶转出一个身披金甲的大胡子将军,将军身旁站着一个头不高的瘦削男子,左右两边各有一名年轻干练的士兵护卫。 “我乃晟王部下将领杨拓,叶先,你已被我们包围,束手就擒吧!”杨拓声若巨雷,从上至下,透着一股威严。 “晟王,卑鄙无耻,说好了以我蒙古至宝黑岩奇藜与红磷圣水交换三百万两银子,我们已如约呈递了宝物,可你们却设下圈套害我们!” 杨拓骄傲地说道:“哼,自古以来兵不厌诈,是你们太过于单纯,怨不得别人。” 叶先又准备拔刀,矮胖男上前按住了他。他笑盈盈地往上瞧着,目光落在了那个瘦削男子身上。“阁下莫非是天下第一富豪,大通钱庄的庄主,钱永贵?” 瘦削男子听到瓦剌人叫出了自己的姓名,心头一惊,连忙问道:“你怎会认出我来的?” “天下第一有钱人,当然天下人都认识了。”矮胖男笑道,“不如这样,你们想要的,无非是叶先首领,就让他做你们的俘虏,放了我们这一干人,怎么样?” 此话一出,叶先部下的勇士们皆咬牙切齿,用听不懂的语言骂了一箩筐,矮胖男只是在笑,他在等上面的人回应。 杨拓回道:“也好,晟王的命令是,活捉叶先,其余人等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只要你们的首领愿意下马受缚,我也就不为难你们。” 然而瓦剌的勇士们根本不同意,他们一致决定要和汉人的军队决一死战。 叶先感动得热泪盈眶,在马上对兄弟们施礼道:“各位兄弟,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阿拉古叹了口气,和矮胖男对视了一会儿,矮胖男朝他眨了眨眼。 “放心吧,叶先首领,今天这儿谁也不会死,我跟你保证。”阿拉古说着,摘下了头上的伪装,同时拉下了身上的斗篷。正好初升的太阳光洒在了山谷里,暗红色的腰牌在晨辉里闪闪发光。 上面的官兵大多是晟王从京城带来的,自然认识这个举足轻重的东西,那是锦衣卫的标志。 “铁臂神鹰”殷万里出现在了下面,就在叶先旁边。而另一个矮胖的勇士,也卸下了伪装,竟然是人尽皆知的“美食大盗”宋破浪。 杨拓自然是认识殷万里的,他高傲的腔调又出现了,放声道:“堂堂锦衣卫指挥使竟然堕落至此,与我朝的敌人为伍。” 殷万里有反驳,老宋先发话了:“是呀是呀,他早就堕落了,你还不是一样,堂堂大将军,竟然和晟王这个叛徒混在一起。” “你!”杨拓被老宋喷得没了言语,一气之下,竟然把手举过了头顶,大喝道:“放箭!” “慢着!”钱永贵忽然发话,打断了他。 第70章 计中计 “你要做什么?”杨拓问道。 钱永贵往前一步,居高临下打量着这两人,又打量着下面这群瓦剌勇士。他这个老谋深算的人,早打听过,他二人跟今惜古关系密切。而老宋早已乘船下了江南,殷万里如果不出意外,也还留在开封,怎会突然出现在瓦剌的队伍里? 这太奇怪了。 “你们两个汉人,为什么会出现在瓦剌部队里,你们把阿拉古和阿拉贡怎么了?”钱永贵故意问道。 听到这话,叶先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的两个兄弟竟然莫名其妙变成了汉人。他气急败坏,一边问:“你们是谁,我的两个兄弟呢?”一边拔刀要砍,老宋赶紧伸手,点住了叶先的穴道。 叶先不能动了。余下的瓦剌勇士开始骚动起来,纷纷涌上前,举刀便要砍上来。 殷万里双手举过头顶,大喝一声:“切莫动手!” 老宋将手里的刀架在了叶先脖子上:“谁敢上前一步,你们的首领脑袋就要分家!” 瓦剌勇士碍于首领的安危,暂时消停下来。 见这些胡人消停了,老宋朝山上笑道:“怎么,惊讶吧!我们来打搅你们的好事啦!” 殷万里摇了摇头,他拿这个傻子没办法。 “现在的情势是我们有利,你们在下面,而我们在上面,有五百名兵士拿着弓箭对准你们的脑袋。只要杨将军一声令下,你们连同下面的树林都会化为灰烬。”钱永贵试着用言语威胁,好看看他们究竟是偶然出现在这里,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就算我们不动手,你们也会被这些瓦剌士兵乱刀砍成肉泥!”钱永贵补充道。 “哼,你少吓唬我们,能来这儿,自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不然你以为我老宋是吃素的啊!”老宋笑道。 殷万里先是安抚这些凶神恶煞的瓦剌勇士,不过好像根本没什么效果,与其徒费唇舌,不如老宋手里的刀更有威慑力。 他索性把叶先和老宋推离人群,兀自对山上的钱永贵道:“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阻止你们的奸计得逞。你们想用奸计诓骗瓦剌的首领叶先就犯,这件事我们早就知道啦!” “哼!瓦剌正在和我朝开战,若能拿住叶先,对战局将会产生决定性影响!你们这样阻拦,难道是想做叛徒吗?”钱永贵继续试探道。 殷万里大笑起来,震得山谷嗡嗡作响。 “你笑什么?”钱永贵问道。 殷万里说道:“我笑你们太天真。” 钱永贵反问:“哪里天真?” 殷万里问:“你当天下人都是傻子吗?谁不知道晟王的目的?” 钱永贵道:“晟王的目的当然是驱除鞑虏,守卫国家!” 殷万里又大笑,这次连老宋也跟着笑了起来。 叶先听得不耐烦了,骂道:“笑笑笑,笑什么笑,兄弟们,不要管我,尽管上,把这帮汉人全杀光!” 殷万里不骄不躁,毕恭毕敬地朝叶先一揖,安抚道:“叶先将军,且稍安勿躁,相信我们,我们是来救你的!”然后转向钱永贵,“晟王的目的,无非是想利用瓦剌的部队,先击溃皇上率领的正规军,接下来再利用叶先这颗棋子,和瓦剌和谈。在和谈的过程中,设法刺杀皇上,他再率领部队进驻紫禁城,自立为王,我说得没错吧!” 钱永贵满脸错愕,他没有料到,一个锦衣卫居然能把晟王的计划说得一字不差。直觉告诉他,下面这些人都不能留,哪怕现在杀了叶先,也可以抢得先机,否则一旦有人从这里逃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杨将军,请下令放箭,这里的人都要格杀勿论。”钱永贵说完,转过身去,他以为自己已经赢了。 殷万里又笑了起来。 “你又笑什么?”钱永贵怒道。 “我还是笑你天真。” “为什么?” “你觉得你们真的杀得了我们吗?”殷万里笑道。 钱永贵怒不可遏:“这里有五百名兵士,难道还杀不了你们这几十个人?难不成你想说,今惜古也在这里不成?”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提这个人的名字,只不过,他心中一直在忐忑,忐忑这个人会不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冒出来。毕竟那天夜里,他对今惜古撒了一个谎,一个必须得令他死了才能圆过去的谎。 所以他才会在那天夜里烧了自己的房子,假装已经被晟王派来的人杀了。 “杨将军,你怎么还不下令动手?”钱永贵问道。 但杨拓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他推了杨拓一把,后者竟然直接倒了下去。 钱永贵惊了,立刻想到了跑,却被身旁的两名护卫拦住了去路。 “你们,要干什么?” 两名护卫脱去了外衣,竟是一男一女。 今惜古和苏小小的脸孔出现在他面前。 见到今惜古,钱永贵二话没说,立刻对全军呼喊道:“朝廷钦犯在此,众将士赶紧放箭,射死他们!” 这五百支箭兀自蓄势待发,无论瞄准谁,谁都会被射成筛子。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今惜古把右手高举过头顶,一块比殷万里的腰牌更闪亮的金牌出现在所有人视野里。 “皇上御赐金牌在此,见金牌如见圣君,谁敢放肆!”今惜古用内力喊出的声音,比刚才杨拓的更加洪亮有力,五百名军士立刻放下手中武器,跪地叩拜,齐声喊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钱永贵自知大势已去,向后倒地,晕了过去。 苏小小走上前扒拉了一下他的身体,轻声喊了句:“呸!这个奸商,竟然就这么昏过去了,还有好多话要问他呢!” 今惜古诡谲地笑了笑,说道:“后面有的是时间。” 苏小小又回过头去,对下面一脸茫然地叶先头领说道:“叶先头领,认得我不?” 老宋趁机解开了叶先的穴道。 叶先探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立刻手放胸前施礼道:“参见公主!” 瓦剌勇士惊呼:“竟然是公主?公主回来啦!” “参见公主!” 殷万里和老宋深知,只要今惜古亮出皇上御赐的金牌,这些官兵便不会再为难任何人。但对于这些不要命的瓦剌勇士,还是要费一些劲的。 然而苏小小的出现,瞬间改变了瓦剌人的态度。 “她是公主?”两人心中都产生了不小的疑问。 只有今惜古和苏小小成竹在胸,正怡然自得地笑着。 第71章 绑架 只有今惜古知道苏小小的真实身份。 这件事还得追溯到三天前。 那是一个奇怪的晚上。 细雨如织,轻轻敲打着紫禁城的青石板路,给皇宫各处都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纱幔。今惜古独自漫步在雨中,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宁静与神秘。 他的步伐不急不缓,不大不小,好像根本不在乎被人发现。 普通的百姓是不可能进入紫禁城的。 他为什么会到这里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有个人偷了他的东西,跟着追到了这里。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身处紫禁城内了。 有谁偷了东西以后会往紫禁城里逃? 而他那个被盗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海棠仙子赠予他的瓷瓶,瓶口还插着一朵盛放的海棠花。 能从今惜古的房内偷东西,这样的人在世上本就不多。偷了东西还往紫禁城里逃,这样的人更是屈指可数了。 他穿过了御花园,来到了后宫之所在,这里是皇帝的嫔妃们生活的地方。 为什么这里一个守卫也没有?今惜古还在纳闷,就听到隔壁的房内传来响动。 门开了,一个黑衣人从房内窜出,肩上扛着一块棉被,棉被里鼓鼓囊囊,显然装了一个人。 大概是没有想到这里会突然冒出一个人来,黑衣人见了今惜古,立刻往房间内退去,还把门带上了。 今惜古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见他鬼鬼祟祟,一定有很大的问题,于是把房门推开了。 黑衣人趁今惜古把注意力放在门口时,带着棉被破窗而出。 今惜古意识到他想逃,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待到后花园里,他拦在了黑衣人面前。 “你是什么人?在皇帝的后宫做什么?”今惜古问道。 “你又是什么人?平民百姓是不允许进到宫中的!”这人说得还挺理直气壮,大概是看出来今惜古并非紫禁城的人。 “照你这么说,你似乎是紫禁城内的人?” “当然,我可是晟王的部下。”他挺起了胸膛,好像说出这个人的身份,就是免死金牌,绝对的通行证。 “晟王的部下就可以擅自进出后宫吗?”今惜古双手交叉,饶有兴致地盯着他这一身黑衣装扮。 “劝你少管闲事,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黑衣人恶狠狠地道。 “可惜我这人总忍不住想知道得更多。说吧,棉被里装着哪位娘娘,你准备把他带去哪儿?” “告诉你可以,但你先得打倒我!”黑衣人说着,带着棉被就冲了上来,右手握着把尖刀,直刺向今惜古胸口。 今惜古轻身一闪,便已来到黑衣人身后,伸手将他手里的棉被夺了过来。 今惜古发现棉被里沉睡着一个女人,从皮肤的嫩滑程度来看,这是一位浑身泛着酥香的年轻女人。 皇帝喜欢的女人,可不都是这样年轻漂亮的么? “这是哪位娘娘?不得不说,你很有勇气,连皇上的妃子也敢动。”今惜古把棉被轻轻放到地上,这才看清女人的轮廓,这张脸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只见她的胸脯上下起伏着,看样子只是被迷晕了。 今惜古笑了笑,喃喃道:“你真是个顽皮的孩子。” 那人揉捏着左手的手臂,试图让自己好受点。今惜古夺被子的时候,顺道点了他的曲泽和少海两处穴道。 “实话告诉你,这位是香妃,是皇帝目前最宠幸的妃子!” “这么说,晟王想趁皇上出征瓦剌,绑架他最心爱的女人?”今惜古把棉被和女人放在身后,往前迈了一步。 “我什么时候说过是晟王?”黑衣人知道自己着了道,连忙开始辩解。 “你不是晟王的部下吗?”今惜古目光狡黠,脸上带着坏笑。 “我……我刚说错了,我是梁王的人。” “你且说一说,梁王的属地在哪里?” “他在,在……”黑衣人说不出来,哽住了。 “你连主子的属地都不知道,看来你和你主子的关系并不太好。”今惜古调侃道。 黑衣人没有再说话,他知道今惜古故意在套他的言语。 见黑衣人已无话可说,今惜古叹了口气,竟然让开了一条路。 黑衣人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女人你尽可以拿去,反正皇上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有多在意她的。”今惜古摊开双手说道。 “什么意思?”黑衣人已经被弄糊涂了。 “她根本就不是香妃,和你我一样,都不是皇宫里的人。”今惜古笑了笑说。 “这怎么可……”黑衣人快步向前,试图看清女人的脸,哪知道女人忽然从地上跃起,伸出一剑,刺穿了他的喉咙。 苏小小裹着被子站在原地,对这具尸体吐了口唾沫,骂了句:“卑鄙小人。” 今惜古本想问她怎么会装扮成这副模样,但见她的胸口还在上下起伏,好像十分难受的样子。便问道:“你怎么了?” 苏小小倒在了他的身上,表情极度痛苦:“我为了从晟王手中逃离,服下了孔雀胆的剧毒,虽然已用你的海棠花液暂时压制住了毒性,但命不久矣……” 今惜古这才知道,她是为了压制毒性,才潜入他的房间偷东西。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她知道,晟王今夜会在皇帝的后宫行动,于是事先迷晕了这里的主人香妃,然后穿上她的装扮,躲在床前守株待兔。 “你现在感觉如何?”今惜古关切地问。 苏小小吃力地回道:“感觉身体里有千万只毒虫在咬蚀我的五脏六腑,身体好痛。” 他知道苏小小现在是毒气攻心的前兆,虽然凭借那瓶海棠花液,使毒性发作减慢了。然而孔雀胆作为天下奇毒之一,一旦发作,便会立时夺取人的性命。 她的眼神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温柔与怜惜,轻轻地将苏小小搂入怀中,生怕一丝不经意的触碰都会加剧她的痛苦。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柔情,如同春日里温暖的和风,拂过苏小小苍白的脸颊:“别怕,有我在,我不会让你就这么死去的!” 但苏小小并没有听见,她已经疼晕了过去。 今惜古看着十分心疼,想起了前日她在赌坊舍身相救的场景。心想:“这个女孩待我有情有义,我可不能就这样让她死去!” 他紧蹙的眉宇间透露出深深的忧虑,那双曾经冷静分析、洞察秋毫的眼眸,此刻只映着苏小小虚弱的身影。 他抱起苏小小的身体,一脚跨过黑衣人的尸体,步伐虽急却异常稳健。夜色中,他的身影显得格外坚毅,带着几分不惜一切的决心与勇气。 第72章 蒙古的公主 雨越下越大,今惜古和苏小小浑身已经被雨淋透。 仅仅一炷香的时间不到,他就把苏小小带到了京城郊外。他知道这里有个人可以救她,一位隐居于此的高人,被称作“解毒圣手”的苗淼前辈。 这是个古怪的老太婆,没人知道她有多少岁,哪怕她的医术相当高明,也没人敢找她治病。只因为她还有个绰号,叫做“毒王”。 现在没有别处可去,今惜古只有找这个老太婆碰碰运气。 可是路走了一半,前方已经站了一个人。 这个人头戴斗笠,腰间悬着一把宝剑,正背对着他们,好像已经在此等了好久了。 今惜古注意到他手臂上纹了一只栩栩如生的眼镜蛇,明白他正是江湖中最毒辣的剑客,人称“一剑封喉”的鹤一鸣。 鹤一鸣之所以出名,是因为他的剑和别人的不一样。别人的剑,瞄准的都是敌人的要害。而他的剑,根本不需要瞄准,只要擦破一点皮,这个人就会命丧黄泉。只因他的剑上涂了见血封喉的蛇毒。 鹤一鸣在多吉的《武林风云录》中排行十九。多吉给予他的注释是:天下第一毒剑,杀人无数,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杀了多少人,就是天下第一剑客也不能保证是其对手。 鹤一鸣站在雨中,凌厉的杀气直逼今惜古的面庞,像一只正在守候猎物的毒蛇。他的剑正冒出寒光,在右手的手心里跃跃欲试,时刻准备置人于死地。 “这个女人,不能救!”他冷冷地说道。 今惜古问:“为什么?” 鹤一鸣道:“你可知她是谁?” 今惜古道:“她是晟王的人?” 鹤一鸣冷笑道:“我也是晟王的人。” 今惜古快没有耐心了,这里每耽误一秒钟,苏小小的气息就渐弱一分,厉声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只想告诉你,她除了是晟王的人,还是蒙古国的公主。” 今惜古震惊了。 “我们正在与蒙古部族——瓦剌开战,有她在,就多一分谈判的筹码!” 今惜古这才明白,为什么她不惜性命也要去皇宫援救香妃。她不希望第二个女人和她有相同的遭遇。 晟王不仅拿了蒙古国的公主,还想拿下皇帝的宠妃。今惜古心想:“晟王的目的看来是想借这场战争,彻底击垮皇帝的地位,再以勤王的名义逼迫皇帝让位,最后再以这位蒙古公主为筹码,逼迫其与大清和谈。为了一己之私欲,不惜让天下大乱,他可真是个阴谋家!” “我很抱歉……”今惜古说道,“看来我得让晟王的计划稍稍做出改变了。这个女人,我救定了!” 鹤一鸣拔出了宝剑:“那就得罪了!” 雨势未减,反而更加猛烈,仿佛连天空都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对决而愤怒。今惜古与鹤一鸣对峙于京城郊外的泥泞小道上,四周除了雨声,便是两人之间紧张得几乎凝固的气氛。 今惜古深知自己面对的是一位实力非凡且心狠手辣的对手,但他眼神坚定,没有丝毫退缩。准备应对即将来临的一切。 仅仅只是眨眼的功夫,鹤一鸣的利剑已经戳到了今惜古身前,毒蛇已经亮出了它的毒牙! 今惜古带着苏小小,闪转腾挪已没有空手的时候迅速,他知道这一闪,两人之中必有一人要中剑。普通的剑,他还受得住,只是这是一把根本就不能触碰的毒剑! 他必须拿出和对方同样的武器对敌,可是剑在哪里? 弥留之际,苏小小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刀,将他递给了今惜古,传说中削铁如泥的青龙刀! 今惜古手握刀柄,与鹤一鸣的剑交织在了一起。 仅仅只是一招,鹤一鸣就不得不回剑抵挡,因为今惜古的这一刀比任何人的都要致命! “你还会使刀?”鹤一鸣惊讶道。 今惜古把刀横在胸前,才和鹤一鸣的毒剑相撞,刀身还在颤抖。今惜古似乎可以感受到从刀身中传向他手臂的魔力,好像这把刀有心,正因为重见天日而发出兴奋的颤栗。 今惜古左手寸步不离地扶住苏小小,后者沉着头,任凭雨水打湿身体,神情木然地看着地面。 “此战就算拼上性命,也不能令她伤及一分一毫!”今惜古心想。 “你为什么要这般保护她,她是你什么人?”鹤一鸣不解道。在他眼里,这个女人不过是晟王的棋子,外族的异类,无论是死是活,江湖上也不会有任何人关注。 今惜古的声音在雨中显得格外清晰而有力:“苏小小不仅是瓦剌的公主,更是一个无辜的生命。我不能让她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更何况……”他朝苏小小深情地看了一眼:“她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鹤一鸣冷笑,剑尖轻颤,仿佛在回应主人的战意:“无辜?在这个纷乱的江湖,谁又是真的无辜?她既然生在了帝王家,便注定要卷入这些纷争。今惜古,我知道你的能耐,再有能耐的人,在我面前都和普通人无异。我这把剑,杀死过许多和你一样自不量力的人。你若执意要救她,便是与我为敌,与晟王为敌!” 话音未落,鹤一鸣身形一展,如同鬼魅般向今惜古袭来。他的剑法果然名不虚传,每一剑都蕴含着致命的杀机,剑尖所过之处,空气仿佛都被割裂开来。 关键在于,这凌厉的剑招之下,今惜古不能受任何一处伤,哪怕擦破一点皮,都有可能是致命伤! 今惜古仅凭一只手,再次挡开了鹤一鸣的致命杀招。但疲于防守的他,已经是气喘吁吁。 苏小小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轻声唤起了他的名字:“今惜古,放下我,不然你会死的。” 今惜古没有回应她,左手反而加了几分力,把她死死攥在怀里。 苏小小的眼泪直淌,从小她就被送到汉人的领地磨砺,谁又像这般真切地对待过她? “我看你能守到什么时候!”鹤一鸣大喝一声,使出全身力道,竟然往苏小小的胸口刺去。 这一招今惜古想到了,但无论如何,都没有别的解法,但他就等鹤一鸣这一招,唯独这样,他才能找到空挡,给与鹤一鸣致命一击。 今惜古左脚点地,身子横在了苏小小面前,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接住了这一剑。 这样一来,鹤一鸣全身上下就全是破绽了。 鹤一鸣根本料不到,今惜古会使出这一招。 两个人的胸口都被刺穿了。 雨停了。 地上躺着两个人,另一个人就算站着,也和地上这两人没什么区别。 苏小小支撑着意识,先看了看身边的男人,今惜古的胸口插着一把剑,这是一把带毒的剑,虽然没有插到要害,却和要害没什么区别。 她又看了看鹤一鸣,一剑穿心,他的脸上带着不甘,已经气绝。 哪怕她已经接近神识分离,却仍然跪在了地上,大声呼喊着“今惜古”的名字。 但今惜古已没法出声回应,他的眼睛睁着,把手放在了苏小小的面颊上。 第73章 解毒圣手和毒王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竹床上。 浓烈的药香气令他不自觉打了几个喷嚏。 他环顾四周,只见一排排药架子上,陈列着各色的药草,大部分都是颜色鲜艳、剧毒无比的。而在药架子周围,还有各种铁网编织的笼子,以及散发着恶臭的木桶和木箱,这里面装的玩意儿,肯定也不是什么好物。 一个巨大的炉灶正在运作,噼啪作响的火焰烧得周围红通通的,灶上架了一口坩埚,蓝紫色的液体还在翻滚着。 比起普通的药庐,这儿的东西可就新奇太多了。 一位老态龙钟的婆婆听到动静,拄着一根龙头拐杖,缓缓走到他的床前。 凭借这根龙头拐杖,今惜古认出了她,正是有“解毒圣手”和“毒王”之称的苗淼前辈。 今惜古试图坐起来,却发现体内真气全无,胸口还在隐隐作痛。 “奉劝你不要乱动得好,你体内余毒未清,随时都可能二次中毒,那时候便是神仙也难救了。”苗淼眼神矍铄,缓慢地说道,话语里透着一股令人难以招架的说服力。 今惜古只得躺下来,开始回想之前发生的事,他打败了鹤一鸣,却中了鹤一鸣的蛇毒。他以为自己就这么完了,可惜的是,连苏小小也要搭进来了。一想到苏小小,心中便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触动,焦急地问道:“和我一起的女孩子呢?” “哼,最烦你们这些中原人,总是打打杀杀的。若不是老娘采药归来,正好在附近避雨,你们小两口的性命就要交待在那里了。” 她这话很明显就是告诉今惜古,你们两人都没有生命危险。 今惜古说了许多感激的话。 “但你必须明白,老娘可不是那种老好人。”苗淼说道。 “前辈的意思是……” “治病救人这种事,都是市井大夫做的。我平生只爱制毒和解毒,谁死了,谁活了,跟老娘一点关系都没有。若非你二人身上都中了有意思的奇毒,我根本不屑动手惹这些麻烦事。”苗淼撇着嘴说道。 今惜古深感认同,他会想到来找苗淼,除了想碰一碰运气,也是知道她的脾气,正因为苏小小是中了孔雀胆毒,他才敢赌这一把。 “前辈需要我做什么,大可以直说,我就是赴汤蹈火,也会去完成。”今惜古说道。 苗淼的神情舒展开来,心想:“这小子倒是有情有义,不如把这件事交给他做。” 他拿出从苏小小身上搜出来的瓷瓶,由于里面的液体被苏小小喝光了,此时瓶口的海棠花已经枯萎了。“这个瓷瓶,你们是从哪儿得来的?” 今惜古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把认识海棠仙子的事曝给他人,毕竟海棠仙子的身份在江湖中一直都是谜一般的存在,随口回道:“一次偶然的机会,恰逢一位高人赠予的。” 苗淼摇晃着瓷瓶,露出鄙夷地神情:“算你们运气好,你心心念叨的女娃能得救,得亏了这个瓷瓶里的东西。谁能想到,世间第一奇毒孔雀胆,竟然依靠海棠花液就能压制住。如果我没猜错,这瓶海棠花液一定是那位自称仙子的骚婆娘酿的。我都能闻到她身上的骚臭味!” 今惜古哭笑不得,心想:“幸亏没告诉她,我跟海棠仙子有多熟络。虽然不知道她二人之间究竟有何过节,但感觉她知道以后一定会毒死我。” “我要你做的事情并不简单,说不定还会因此丢了性命也说不定,你还要做吗?” 今惜古点点头,回道:“无论什么事,前辈请说吧。” 苗淼把那支枯萎的海棠花捏在手上,轻轻一折就断了。“我要你去百花楼,去找里面最丑的女人,从她那儿偷一瓶和这个一模一样的东西出来。” 今惜古愣住了。 苗淼继续说道:“别怕,那个女人虽然又老又丑,却十分好色。”她伸手在今惜古的轮廓上画了一下,“像你这么好看的脸蛋,她一定不忍拒绝。你就趁和她缠绵的时候,把藏在房间某处的瓷瓶偷出来!” 今惜古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事,当然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别说一瓶,就是要个三瓶五瓶,凭他和海棠仙子的交情,她也绝不会吝啬。便问道:“未知前辈要这个瓷瓶有什么用?” 苗淼说道:“我只想研究一下,那个骚婆娘究竟用了什么魔法,竟然连孔雀胆的毒都能压制。然后再研制一种凌驾于她之上的毒药!” 她眼中充满了期许,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今惜古不确定是不是应该给她弄一瓶真货,弄不好世间又要多几种害人的奇毒了。 他们在药庐调治了一天一夜,终于可以下地行走了。苗淼的解毒能力果然高超,硬是把苏小小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虽说还没有完全恢复功力,起码也有个四五成的水平。考虑到接下来的时间很宝贵,今惜古和苏小小辞别了苗淼,便往居庸关进发了。 两人策马扬鞭,一路向北,直奔居庸关。沿途,他们不仅欣赏着大好河山,更在心中默默规划着接下来的行动。今惜古心中虽有千头万绪,也不乏对苏小小的关心与爱护。不过苏小小并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女娃,骨子里有北方人坚韧、干练的特性,哪怕伤势并未痊愈,也坚持自己骑马。 她在前方一骑绝尘,在今惜古心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抵达居庸关后,他们并未立即休息,而是直接前往了军营。 经过一番探察,苏小小坚信,这支懒散、缺乏训练、毫无纪律和血性的队伍,根本无法和瓦剌的铁骑相抗衡。 今惜古独自前往大殿,与年轻的皇帝见了一面,今惜古没有丝毫隐瞒,将近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皇上。从三百万镖银被劫,到韩诗晨的死,到血雾森林里怪力乱神的真相,再到晟王的阴谋,最后今惜古也说出了自己对这场战争的理解,还把占堆加布大师的警示也重复了一遍。 “原来多吉和尚真是占堆加布大师的弟子,看来是朕错怪了他。”皇上懊恼地说道。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是王震,他为了给义子石敬报仇,故意向皇上进献谗言,说多吉只是西域的疯和尚,在江湖上风评极差。 但此时,多吉又从牢房里消失了,并且此后行迹飘忽,再无人知晓他的下落。 皇上很信任今惜古,临行前交给了他一枚金牌,紧要关头可以拿出来保命。 然后,就到了揭露晟王阴谋的时刻了。 第74章 嫁祸 多亏了苏小小提供的情报,今惜古得以抢占先机。 此时,在赤条条的事实面前,钱永贵没法儿反水。今惜古手中握着金牌令箭,所有官兵都得听从他的命令。 今惜古命令官兵把钱永贵逮捕起来。 钱永贵问他犯了什么罪。 今惜古大声问道:“私铸、走私朝廷官银,该当何罪?” 一名官兵答道:“按律当斩。” 下面的殷万里还是一头雾水,问:“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是说,那三百万两官银都在大通钱庄?可我早派人查过,他的钱庄里没有那些官银。” 今惜古道:“你去他的钱庄自然找不到官银,因为他早将这些官银分送至全国各地的钱庄熔铸,换成正式流通的银子,再以银票的形式交到了晟王手中。这件事天下只有他大通钱庄才能做到。” 老宋恍然大悟:“他奶奶的,我说那么多官银怎么会人间蒸发,原来是这个窍门!” “所以那天夜里才对我顾左右而言他,因为你没法告诉我实情,你其实早投靠了晟王,以珍馐会元老的身份。”今惜古说道。 钱永贵不置可否。 “你知道被我盯上的滋味不好受,于是心生一计,假使晟王因你不愿合作而怀恨在心,派人杀了你灭口,并烧毁了钱庄。从而掩盖你为晟王走私那三百万两官银之事。为此你甚至不惜丢掉最重要的信物,好让我以为你真的死了。” 今惜古把那个写着“贵”字的玉佩拿了出来,“你曾告诉过我,这是你娘留给你的,最珍贵的宝物,而你却把它遗失在了火场里,而身边没有任何一具死尸,这很不寻常。那时候我就认定,你并没有死。” 在事实面前,钱永贵不得不承认,今惜古的推理都是对的。 “晟王要挟我,我没法拒绝,否则下场就和王玺一样!”钱永贵显得很疲惫,全然没了刚才的气势。 今惜古这才知道,王玺也未能幸免。这样一来,珍馐会的四大元老,已经死了三个,剩下的钱永贵也伏诛了。 随后,殷万里拿下了钱永贵,带着金牌令箭,准备将其押送至居庸关,由皇帝陛下亲自审问。 这场扑朔迷离的答案,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 现在还剩下一个最棘手的幕后黑手,晟王。 这个人必须今惜古亲自去解决。 叶先虽然残暴,却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今惜古一行人这次不仅救了他和他的弟兄,也救了蒙古可汗脱脱花的女儿,叶先提出要与今惜古称兄道弟。 苏小小让今惜古答应,这是一个和瓦剌人建立联系的绝佳的机会。 于是,今惜古受邀来到了瓦剌的营地。 蒙古可汗脱脱花亲自招待了他。 蒙古可汗统领着蒙古各部族军队,叶先的瓦剌部族就是其中一支。 叶先作为最勇猛的首领,在整个蒙古都享有极高的声望,凡是被他认可的勇士,都是以一当十的强大战力。 叶先向可汗大讲特讲,把今惜古吹得跟天神下凡一般,料事如神,并设下巧计,完美打破了敌人的计谋,才令他们这支队伍免受性命之忧。 苏小小也在一旁附和着,把他舍身取义,救她于危难之际的全过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脱脱花对今惜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吩咐下人们,为今惜古的朋友宋破浪斟酒加菜。 这一晚的宴会持续了很久。一是庆贺公主失而复归,二是庆贺叶先死里逃生,三是为今惜古一行接风洗尘。 蒙古上下对今惜古佩服得五体投地。 众人都喝得差不多了,唯独叶先和老宋仍在推杯换盏。脱脱花忽然宣布了一件大事:汉蒙本就是一家,他要将宝贝女儿齐齐克许配给恩人今惜古。 就在老宋到处询问“齐齐克”是谁的时候,苏小小已经走到今惜古身边,牵起了他的手。 这时候的苏小小,眼神妩媚,身姿婀娜,看得下面所有人如痴如醉,无比羡慕今惜古,居然可以娶到这么美丽的女神。 这件大事意味着,今惜古即将成为蒙古人的驸马。 苏小小解下腰间的青龙刀,正是这把宝刀,救了他们两人的命,现在由脱脱花正式将其送给了今惜古。 “我们蒙古人的习俗,若女人看中了一个男人,便把她的佩刀交给这个男人,,倘若男人也看中了这个女人,则需要赠予女人一件除武器之外的物品,作为定情信物。 这把刀是我女儿小时候,由一位世外高人赠送的,这么多年了,依然光泽不减,锋利如初。那位高人曾预言,未来会有一位如意郎君,拿起这把刀,救你女儿的性命。现在想想,果然应验了。现在这把刀就送给你,希望你们能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蒙古可汗这番话,令上下一阵欢呼。 苏小小拉着今惜古走到火堆前面,虽说她多年未回蒙古,但舞步依然娴熟。月下的篝火,如梦如幻,一群人在欢快的歌舞声中,享受到了难得的快乐。 然而就在此时,营地南面忽然燃起了熊熊大火,守将来报:“一队汉人的骑兵从南面偷袭,射杀了值夜士兵,正在营地里放火!” 叶先大喝一声,把酒坛摔裂在地。 可汗命令所有人迅速迎敌。 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瓦剌营地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但叶先和脱脱花可汗迅速稳定了局势,组织起有效的防御。 经过一夜的激战,这支偷袭部队最终未能得逞,只烧毁了一些军器设施,抢走了一些兵马钱粮。天亮时,营地逐渐恢复了平静,但空气中仍弥漫着紧张与不安。 这些好战的勇士纷纷请缨出战,他们认定汉人欺人太甚,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叶先已经全副武装,拿起大刀就准备往外闯,却被今惜古拦下了。 “莫非今兄弟准备站在汉人那一边,与我蒙古为敌?”叶先愤怒不减,深知今惜古毕竟是汉人,这时候肯定会站在汉人那一边。 “非也,叶先兄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哪里奇怪?” “昨天殷万里已经带着金牌令箭,押送钱永贵回了居庸关,皇上明明知道我正在瓦剌营地,在情势尚未明朗以前,怎会忽然派兵偷袭?” 今惜古的质疑不无道理。可叶先管不了那么多,在他眼里,汉人都是一样的,都是敌人的军队。 苏小小这时候跑过来,告诉他,可汗找他有事。 今惜古来到脱脱花的营帐内。 结果令他大吃一惊,脱脱花死了,他的头被人割下来了。 然后就听苏小小在营帐外大叫道:“有刺客!有刺客!快来人啊!” 等他意识到不对劲时候,外面已冲进来十几个蒙古勇士,面对死去的可汗,众人脸上悲愤交加,用一双双仇恨的目光紧盯着今惜古。 第75章 杀人的工具 勇士们充满敌意的目光,他强作镇定,试图解释这一切并非他所为。 “各位勇士,请听我一言!我今惜古虽为汉人,但绝不会背叛救我于危难之中的朋友。脱脱花可汗的遇害,我同样感到悲痛欲绝。这其中必有误会,我们需冷静调查,找出真正的凶手!”今惜古的声音在营帐内回荡,他的眼神坚定而真诚。 然而,愤怒和悲痛已经让蒙古勇士们失去了理智,他们无法接受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他们的领袖竟然在自己的营地内被杀害,而一个汉人却恰好在场。 “别听他狡辩!一定是他勾结汉人军队,想要灭我蒙古!”一名勇士怒吼道,他的拳头紧握,仿佛随时都会向今惜古挥去。 “趁我们开宴会时发动偷袭,又趁我们疲于防备的时候刺杀可汗,现在人赃俱获,还想抵赖?我们要先杀你,为可汗报仇,再一鼓作气杀奔居庸关,取你们皇帝的狗命!”另一名勇士“嗖”的一声,刀已出鞘,刺眼的光芒射到今惜古的脸上。 “杀了他,为可汗报仇!” “报仇!” 不等今惜古再说话,十几名勇士已一拥而上,今惜古左闪右躲,又从他们头顶高高飞过,却不想门口又进来七八名蒙古武士。他现在被二十几个人包围,已退无可退。 只听营帐里一声爆响,今惜古身前忽然浓烟滚滚,宋破浪抱着两颗霹雳雷火弹出现在包围圈里。 虽说是生活在马背上的民族,这霹雳雷火弹的威力他们还是知道的,谁也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所以纷纷往后退去。 “他奶奶的,叶先那混账,昨晚在酒里下了迷药,害老子一觉睡到现在。臭屁古,这里有我在,你先离开,就是有一百张嘴,也和这帮榆木脑袋说不清楚的!” “我走了,那你呢?”今惜古问道。 “我在军营的仓库里找到满满一箱铁西瓜,好家伙,没想到他们竟然有这么危险的武器。放心,只要有两颗铁西瓜儿傍身,他们就不敢靠近我……”老宋笑着说,好像轻松自在,面对这二十多个蒙古勇士,跟玩儿似的,“苏小小跟叶先一道,往东边去了。” 今惜古立刻退出了营帐,那帮武士想追上去砍,老宋横了上来,刀尖还没碰到雷火弹,那群人魂都吓没了,赶紧收了回去。 他目光狡黠,毫无惧色,仿佛一个不留神,随时都可能把这玩意儿引爆。 这些武士急得直跺脚,却只能和他保持距离。 今惜古沿着营地边缘试探,找到了一条正东的羊肠小道。果然叶先和苏小小都在这里,两人正爆发出激烈的争吵。 苏小小欲往东而去,叶先一直拽着她的手臂,不让她走。 “我已经完成了你交付的使命,为什么还不让我走?”苏小小说道。 “你为什么要走?”叶先问道。 “我杀了我爹,杀了蒙古可汗,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我已没有脸待在这里了。”苏小小冷冷地说道。 “他根本不是你爹,我才是你如假包换的亲爹!”叶先咆哮道。 苏小小愣在了原地,一脸惊恐地盯着他:“你说什么?他不是我爹?那我娘她……” “哼,我和你娘本来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因为瓦剌部族当时还只是一个很小的部族,为了在蒙古能有一席之地,她不得不答应和亲,嫁给了脱不花那个奸贼。但那时候,她已经有了身孕。 脱不花从我手里抢走了你娘,你娘为了瓦剌部族,饮恨答应,只有一个要求,便是生下你。起初脱不花当然不答应,但你娘以死相逼,他拗不过,最终还是认了你作为女儿。 可哪有那么容易,你三岁那年,他就把你交给了汉人抚养,说是让你接受汉人文化的熏陶,以后好为蒙古的大业做贡献。其实他本意是把你扔给汉人,让你自生自灭。若不是我一直在暗中保护,你怎会在汉人的领地里平安长大?自打他抢走你娘的那一刻,我便下定决心,有朝一日一定要杀了这个奸贼,把你娘夺回来!” 叶先越说越激动,这些话他在心中憋了太久,这时候终于可以释放出来,内心感到无比得舒畅。 “原来你一直知道真相,但是从来没有告诉过我。”苏小小眼里噙着泪,失望地说道,“你教我武功,并不是担心我被人欺负,而是为了有朝一日成为你杀人的工具?” 对于这件事,叶先没有否认。“我的女儿,你要知道,我这个当爹的有许多苦衷。我不能告诉你太多,假如被人知道我和你娘的关系,瓦剌部族将会面临血光之灾。为了族人的将来,我必须忍辱负重,这些年也让你受苦了。” 叶先把手放到苏小小的头上,试图轻轻抚摸一下,却被躲开了。 苏小小一边后退,一边哭着说道:“那我娘呢?我娘死的时候,你也告诉我说,她是被脱不花逼死的。你说,脱不花从未爱过我娘,只把我们母女俩当做玩物罢了。这些,都是骗我的?为了让我憎恨脱不花,都是为了让我有朝一日杀了他,而做的铺垫?” “我这么说的目的,也是为了你,为了你娘,为了让我们一家人能够早日团聚。”叶先一边说,一边往前走,可苏小小后退的步子越来越快,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如果我不这么说的话……” 苏小小抢着说道:“如果你不这么说,我就没法对他建立绝对的仇恨,没法下定决心去杀了他!所以打从一开始,你就想好了,要把我打造成一部杀人的工具!” 纵然是叶先这样强壮的勇士,此时也无力辩驳。他停下脚步,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与无奈,仿佛所有的解释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四周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只有苏小小抽泣的声音在回荡,每一声都像是在撕扯着叶先的心。 今惜古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五味杂陈。他没想到,这一连串的事件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复杂的情感和恩怨。他在心中感叹道:“没想到苏小小的身世竟然如此凄惨。” 苏小小泪流满面,她摇着头,无法相信自己一直以来信任的人,竟然是这样一个复杂的存在。“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让我怎么面对自己?你让我怎么活下去?我现在明白了,你和汉人那边的晟王串通,利用我接近今惜古,也是为了今日,好把杀脱不花的罪名嫁祸给他,嫁祸给汉人,这样一来,就能名正言顺地发兵,而你也可以借此机会坐上蒙古可汗的位置!” 今惜古这才明白:他会来到蒙古军营,也在晟王的计算之内,她从晟王那儿逃走,直至遇见今惜古,都是晟王计划好了的。为了就是把他一步一步地引向蒙古军营,好实现这一步李代桃僵的计谋。 听完苏小小的叙述,叶先的目光开始闪烁起来,再没有了刚才那么多的自责和愧疚,现在更多的是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他发现苏小小知道得实在太多了,哪怕是他的亲生女儿,也不应知道这么多。 他终究还是个心狠手辣的部族首领,这些年来,瓦剌部族之所以百战百胜,从一个小小的部族扩大到如今蒙古第一部族,皆因他的狠辣和勇猛,他不会因为儿女私情而轻易舍弃全族的大业。 谁要是阻拦他,谁就得死,哪怕是亲生女儿也一样。 趁苏小小暗自感伤的时候,他悄悄往前迈了一大步,把手放在了刀柄上。 今惜古发现了他的这个微小的举动,预判到了他下一步行动,心中骂了句:“禽兽!”然后捡起一块石子,将他手里的刀打落在地。 第76章 逃离蒙古军营 今惜古走了出来。 苏小小见了今惜古,心中如万马奔腾,自觉得已经没有脸再面对他了,羞愧地沉下了头。 “小小,你不必自责,所有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有错的是站在你对面的人,你的亲生父亲本来就是一只禽兽。”今惜古义愤填膺,指着叶先的鼻子说道。 叶先一脸杀气地注视着今惜古,心想:“这个人怎么会在此?竟然能从我特别布置的勇士眼皮底下逃走?” 苏小小抬头望向今惜古,发觉他似乎话里有话。 今惜古顾及苏小小的心情,并没有说得太明,只是指着掉在地上的刀,对叶先说道:“你的刀收好,不要乱放。” 苏小小看向自己的亲生父亲,后者面色严峻,还在抚摸刚被打疼的手腕,自然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想到这时候今惜古还这么在乎自己,心头一热,扑向了今惜古怀中。 凭借刚才那一击,叶先知道今惜古身怀绝技,索性也不装了,朝四周大喊一声:“还在等什么?” 从四周的山丘后面窜出数十名瓦剌勇士来,每人手中都攥着两颗霹雳雷火弹,把今惜古和苏小小包围了。 “你竟真的连亲生女儿也不放过?”今惜古喝问道。 “我本不想下杀招的,但你们知道得太多,不能就这么放你们走了,否则会影响我的大计。”叶先恶狠狠地说道。 今惜古说道:“你所谓的大计,不过就是和晟王密谋,先杀了你们的可汗脱不花,再嫁祸给汉人,令蒙古士兵同仇敌忾,趁他们与我朝军队厮杀时,再设法除掉皇帝。这样一来,你叶先可以坐上蒙古可汗的位置,而晟王也可以坐上我朝皇帝的位置,简直就是双赢。” “怪不得晟王一直叮嘱我,今惜古十分难对付,要小心再小心。本以为你只比普通的汉人稍微棘手一点,哪知道竟然这般棘手。” “现在知道也不晚,毕竟这里还是你的地盘。”今惜古临危不乱,微笑着说道。 “哼,你少装腔作势,我这些弟兄们手里攥着的,是无坚不摧的霹雳雷火弹。任凭你武功有多强,它都会将你炸得粉身碎骨。”叶先得意道,顺便往后退开,以免待会的爆炸波及到自身。 他是一点儿也不在乎,自己的亲生女儿待会也会跟着香消玉殒。 苏小小已经对这个魔鬼父亲死心,再也不会寄希望于所谓的亲情,在她心目中,自己的父母都已经死了。 她在今惜古耳边低语道:“一会儿我会杀向叶先,趁他和我缠斗时,你往叶先的身后逃,这些人担心首领被波及,不会轻易动手的。” 今惜古心想:“她是准备牺牲自己,好让我能全身而退。我就是粉身碎骨,也要让她活下去。”他紧紧拽住苏小小的手臂,不让她做傻事,同时用眼睛的余光计算好了人数,准备待会同时掷出相同数量的石子,只要他打得准,待这些人手里的铁西瓜落了地,他就有充分的时间带着苏小小逃出生天。 可一瞬间打掉二十多个人手里的雷火弹,谈何容易,他必须集中十二分的注意力,并恰到好处地把力量平均分配到每一颗石子上,有任何一颗失手,他二人都将被炸得连骨头都不剩。 但他现在只能使出五成功力,只因为昨天中的那一发毒剑,到现在还没有痊愈。 “问你一个问题。”苏小小忽然问道,“你为什么要替我受那一剑?那时的你,本可以全身而退的,反正我已中了孔雀胆的毒,再多一发蛇毒,也不过一死。”他知道今惜古的伤势未愈,纵然有脱身的法子,也没有脱身的气力,今惜古仍然死死拽着她,她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但在死之前,她想听今惜古说一句真心话。 今惜古还未来得及回答,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身后的沙地爆裂开来。 他们以为身后有人提前动手了,回身一看,一发雷火弹在这些瓦剌勇士的脚下爆炸了。地上顿时出现一个深坑,三名瓦剌勇士掉了进去,众人都以为接下来会有一连串的爆炸,但深坑里什么响动也没有。那三名勇士被炸得血肉模糊,六枚铁西瓜滚落一边,什么反应也没有。 老宋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背后,手里还攥着一颗铁西瓜,挺着一个比铁西瓜还大的肚子,正招呼今惜古过去。 “放心吧,这些人手里拿着的都是哑炮。老子早对那一箱玩物动了手脚,此时它们都受了潮,根本响不了。现在唯一能响的,就只有我手里这颗。” 众人脸色煞变,开始摆弄手里的铁西瓜,碍于老宋手里这颗是真家伙,都纷纷后撤,只盼离他远一点。 叶先立刻上前,试图去抢苏小小的手腕,今惜古双腿一蹬,早带着苏小小一起,来到五丈开外,和老宋并肩站立。 “劝你老实点,这玩意儿很容易走火!”老宋上前一步,对叶先招呼道,“我现在有些喜欢这东西了,只可惜它们太重,不方便长途奔袭,还是送给你们算了!” 他按下触发的机括,把剩下这枚铁西瓜朝叶先的方向扔出,众人惊呼“首领小心!”尽皆背过身去蹲下,护住了自己的脑袋。 叶先呆立在原处,下意识伸手护住头部,只听砰的一声,这玩意落在了地上。 但是没有爆炸。 原来这一颗也是哑炮。 老宋本来就只带了两颗能用的,在营地里用了一颗脱身,剩下一颗刚才用了,心想:“若是空手的话,就没那么容易跑路了。”便事先在身后藏了一颗哑炮,用来吓人之用。 得知上当受骗,叶先气得直跺脚,却只能对着茫茫荒原撒气。 那三个人已经消失在了视野里。 逃离了蒙古人的势力范围,但眼下情势并不乐观。 蒙古可汗已死,现在统兵的人只剩瓦剌的叶先,而蒙古各部族现在同仇敌忾,都等着和天朝的军队决一死战,他们认定是汉人杀害了他们的可汗,再也没有调停的余地。 而居庸关这边,尽管在某种程度上破解了晟王的计策,将三百万两官银的下落找到,但现在已没有时间给皇上再来发放军饷和补充军备,大战已一触即发。 这一战究竟何去何从?难道他们要眼睁睁看着大好河山沦落至蒙古人的铁骑之下吗? 就在这时,他收到了来自殷万里的传书,一个好消息降临到了边关。 已故将领裴世充将军的儿子,裴永智率领八千南京营的队伍进驻居庸关。 第77章 说书人 所有人都认为,裴永智将军的到来,是足以影响整个战局的新兴力量。这八千南京营,作为精锐之师,不仅训练有素,而且士气高昂,他们的加入无疑极大地增强了我军的战斗力。 裴永智,作为裴世充将军的后人,继承了家族的忠诚与勇敢,也继承了他父亲的脾气。他没有第一时间加入到居庸关的守御工作中,而是独自一人走上了大殿,来到了年轻皇帝的面前。 他希望皇帝能为他父亲昭雪,以自己项上人头担保,他父亲裴世充一定不是贪图钱财的叛徒。 其实就连皇上也不信,一向以精忠报国着称的裴世充将军,会在押送镖银的时候勾结外人,妄图侵吞这三百万两官银。然而那封亲笔书信又该如何解释? 若不是截获了那封书信,董尹航也就不会找上韩诗晨,史纲也就不会找上珍馐会,更加不会发生那场惨绝人寰的屠杀。 “那封书信是在哪里,从什么人手上劫获的?”裴永智问出了这个深藏已久的问题。 包括此时在大殿上的作证的殷万里也想过,但这个问题似乎只有董尹航本人才知道。 黑山镇最大的客栈——福缘楼里,现在坐满了人。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戴一副脸谱面具,正坐在二楼正中,朝下面一众食客说书,旁边站着一位妙龄少女,同样带了一副脸谱面具,手拿一副碗筷,上上下下打着节拍。 书的内容很新鲜,所有人都第一次听。内容并不是讲宋朝“岳飞抗金”,也没有赵匡胤的“杯酒释兵权”,当下流行的“空城计”“唐明皇与杨贵妃”他也不讲。 他讲的是“锦盗侠”夜入相府,盗取夜明珠之事。说起那个“锦盗侠”,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做事不同于凡人。在偷盗前,总要先留下一封预告信,好让东西的主人做好准备。 现如今,聚集在黑山镇的大多是江湖中的练家子,他们最爱凑热闹。在准备武林大会的闲余,来这里解解闷,喝喝酒,嗑嗑瓜子什么已经成了习惯。也不知什么时候,这里就多了个说书人,旁边的少女长得还挺白嫩,无论是看人还是听书,都是无比畅快的事情。 谁都知道,他说的这个锦盗侠,便是江湖中人尽皆知的今惜古。没有人不对今惜古感兴趣,此生都想一睹他的尊容。 老头儿讲完夜明珠的故事,立刻话锋一转,讲到了一件离奇的案子。 他说有一个没有脸的怪物,总是出没于没有星辰的午夜,没人知道他是人是鬼,但凡见过它的人,只觉得可怕。因为他整日都穿着一套死人才穿的蓑衣,说起话来就像冤魂索命。他来无影,去无踪,所到之处,不是有人死于非命,就是有东西离奇失踪。 无面鬼的名号,这段时间已经在江湖中被疯传,众人都认定,它只会出现在那片有“鬼打墙”的血雾森林里。但这个老头神经兮兮,却告诉大家,无面鬼已经来到了黑山镇。 “胡说,无面鬼早就已经死了!被今惜古亲手杀死的。”人群中钻出一个胖子,说话的正是老宋。 “今惜古的确杀死了无面鬼,但只是它的分身。”老头儿对着老宋的方向说道。 “我看你是吹牛不打草稿,照你这么说,我们每个人戴个面具,都可以做无面鬼了?”老宋反驳道。 面对老宋的质疑,老头儿不慌不忙,用说书的方式回道:“当今江湖,英才辈出。多吉和尚呕心沥血,以生命为代价创作出《武林风云录》排名,排得上名字的江湖豪杰多达三百一十二位。其中今惜古排行第四,无面鬼排行第三。你说无面鬼究竟是死是活?” “放屁,无面鬼什么玩意儿,居然还排在今惜古前列?”老宋叫道,“你且说说,我排在第几?” 他认定这老头就是想胡乱吹牛,骗几个赏钱,哪知道老头接下来说的话令他大跌眼镜。 老头儿咯咯笑起来:“你不就是余杭镇的‘好吃佬’宋破浪么?你的名字自然是排得上号的:‘小头大肚,好吃乱斗,擅使扫堂腿,罗汉拳,以疾风破浪三十六式闻名于天下,排行十一’”。 听到宋破浪的名号,厅内众人眼睛刷一下全看过来了。 “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出名,大家都在看你。”坐在他身侧的一人笑着调侃道,他的脸被胭脂擦花了,戴了顶高高的兜帽,看着就像春梦园里玩杂耍的技师。 “臭屁古,你要再敢说风凉话,我就把你的名号报出去,看看是谁更出名!”宋破浪小声道。 “那你且说说,排行第一的是谁?”宋破浪不信邪,又问道。 “武林风云,风云变幻,第一第二时常更换,今天说了他,他便要被人追杀,明天是他,他就要横尸街头。《武林风云录》从不记载天下第一,你可以胡乱猜,谁都有可能,就算是我这老头儿,又有何妨?” “你就吹吧,依我看,这什么风云录就是个江湖骗子写的,拿来骗小孩儿解解闷还差不多。” 老头儿哈哈大笑,过一会儿,帷幕就降了下来。 “走,我们去后台。”今惜古已经起身。 宋破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去后台干什么,难道是要去找那只老骗子? 他猜对了。 这一老一少已经在后台等他们了。 摘下面具以后,老宋大吃一惊,原来刚才的说书人,竟然是武功尽失的董尹航,和他的女儿董尹雪。 早在他们讲今惜古故事的时候,今惜古就认出了他们。这许多事,他跟董尹航在喝酒的时候讲过,外人是不可能知晓得这么清楚的。 为了找到今惜古本人,他们已经在这间客栈说了好几天的书了。 几人找了间客房,先是一阵寒暄。而后把近来发生的事讲述了一遍。 碍于小雪儿的关系,晟王并没有为难他父女俩。董尹航一直在他身边装疯卖傻,对他的戒心也小了许多。加上晟王要准备武林大会的事,近几日十分繁忙,便把他二人关在宗人府的密室里,派人送去足够的饮食和衣物,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那夜今惜古前往宗人府的时候,这对父女其实就在后堂,只是被晟王人点了穴道。晟王走的时候,也把他们带走了。 被问及是怎样逃出来的,董尹航说,是多吉和尚搭救了他们。临行前,也把那卷《武林风云录》传给了他们。 今惜古万分感慨,多吉和尚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做事,现在已比当和尚的时候更加超脱了,说他是世外高人也不为过。 今惜古和他说了关于裴永智来居庸关的事。 董尹航没有料到会有这一茬,本以为镖银一事早已翻篇。他们之所以会弃走官道,转而走那片树林,正是因为那封信——那封裴世充将军写给晟王的表忠信。为了保全朝廷的官银,他们思前想后,只得先下手为强。 假如那封信是假的,那整个长盛镖局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了。 “难道从一开始,我们就做错了?”董尹航失魂落魄地说道。 今惜古知道,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董尹航很可能会禁不住压力而崩溃的,只得长话短说:“你回想一下,当时是谁,在哪里劫获的这封信?” 董尹航不假思索地答道:“是一位镖局的兄弟,正是丐帮八袋长老,‘遁地鼠’许林锋。他说是从大将军府上偷到的这封信,立刻就转交给了史纲,史纲转交给了我。” 今惜古听后再也不迷惘了,心想:“既然是许林锋,这封信九成九是伪造的。” 这样一来,裴世充将军及那五百名官兵,就全都枉死了。 第78章 小雪儿的歌谣 今惜古没有过多跟董尹航交待这些结果,他担心董尹航太过自责,既然错已铸成,再让一个武功尽失的老头去感伤和忏悔,也无济于事。 他又问了一些关于《尚善宝鉴》的事,董尹航交待,这部书里面只有前半部分记载了一些奇特的武学和内功心法,后半部分大多是历史概要,有关文火教主在位时的经历,他是如何被叛乱者打败,最终逃亡漠北。其间还记载了一些重要的兵法心得,世界各国稀有美食的制法等。 这部书现在就在晟王手里,想必他已经把书中的内容看了个通透。 正如今惜古所想的,晟王将会是一个十分可怕的敌人。 至于那个无面鬼,董尹航声称,这是多吉和尚告诉他的,是真是假,他也不知道。 今惜古把交谈的内容做了份简报,传书给了殷万里。让他禀报皇上,好为裴世充将军平反,从而安抚裴永智,起码可以使他能够不再分神,一心一意去对抗瓦剌即将到来的攻势。 谈话过程中,小雪儿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今惜古身上,两人目光几次交汇,小雪儿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又羞涩地看向了别处。等今惜古移走目光时,她又看了回来。 她好像总忍不住想要去看这个男人,几次想要开口说话,酝酿了许久,又不知该从哪儿说起。 最后是今惜古先开口了,他略带顽皮地问道:“小雪儿最近有遇到过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小雪儿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开口说话的机会,嗫嚅道:“我,我刚才好像看到我娘了。” 众人一惊。 “就在客栈里,她好像……就坐在下面。” 董尹航双目微闭,没有接话,不为别的,作为凌茹冰的丈夫,他当然也能感觉到。 “天山女子剑派的婆娘也接到了请帖,她会来这里并不奇怪。”老宋说道。 “今惜古,老身想拜托你一件事。”董尹航忽然朝今惜古跪了下来,这个举动令今惜古大感诧异,赶忙将他扶起。 只见董尹航眼含泪光,满脸惆怅地说道:“我知此事实在太难办到,但也放眼望去,天下间只有你有这种可能。” 今惜古知道董尹航这人素来高傲,从来不会轻易求人,一旦动此念头,绝非为一己之私欲,回道:“老镖头请说。” “我把长盛镖局弄成这样,你还肯叫我一声‘老镖头’……好,好!”他站起来,继续说道:“我想请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 “阻止武林大会的召开。” 今惜古怔了一下,这件事他不是没想过,可中原武林一百多个门派几乎都已来到了这里,正所谓“箭在弦上”,岂是说停就能停的?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明天这个时候的武林大会上,会发生大事。”董尹航说道,“晟王不可小觑,我知你和他之间必有一战,但这里有太多无辜人士,倘若牵扯到整个武林的兴衰,这场武林大会,不开也罢!” 这也正是今惜古担心地。所以他那日才发出了那封预告信,目的是告诉晟王,他就在这里,任何阴谋诡计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小雪儿唱起了一首歌谣:“今夕古夕,影似烟散。摘叶为剑,飞花伤人。风姿卓越,智勇双全。头号侠盗,美名传世……” 今惜古饶有兴趣地问她,这是什么歌。 小雪儿回,这是他最近才编制的歌谣,准备和爹一起游历江湖的时候,唱给各处的人听。 现在的她,与刚见面时不同,人只要经历过一些事情,就会变得不一样。有的人将之定义为“成长”,这只是一种说法。 小雪儿现在并不快乐。一个十六岁少女,如果没有了快乐,还是十六岁少女吗? 晚上,今惜古和老宋走出了客栈。 迎面走来的是苏小小。 她打听到了叶先的动向,脱不花可汗死后,叶先如愿做了代理可汗。他立刻把大军后撤三十里,在更远的地方扎营。 这件事王震也侦查到了,但他认定蒙古内部正在为可汗的位置争权夺势,正是进军的好时机,于是命三万先遣军往前迫近三十里扎营。 叶先察觉到王震的动作后,再次拔营后撤三十里,王震见状,认定敌人已无心作战,便开始怂恿皇上率大军前进。 现在皇上的大军已开赴到居庸关以西,和蒙古军队隔河相对。 今惜古倍感大事不妙,老宋问他何事犯愁。 “皇上年轻气盛,并没有行军作战的经验,在战术和谋略上,哪里及得上诡计多端的叶先。这一招大概率是诱敌深入,只待我军走出有利地形,再一举歼灭。” 老宋猛一跺脚:“这可不妙了呀!赶紧发书警告殷万里才行!” 今惜古摇摇头,叹气道:“殷万里只是锦衣卫,行军打仗的事情,他根本无权插手。旁人的话皇上是听不进去的,除非有人可以说服王震,由他来劝陛下退兵。” “与其寄希望说服王震那个老太监,倒不如杀了他来得痛快。”老宋恨得牙痒痒的。 今惜古思索道:“现在还没到决战的时刻,如果我是叶先的话,一定会先控制周边的水源,再想办法切断粮草的补给。之后以逸待劳,等敌方疲乏至极的时候,再一举发动总攻。” “所以我们现在还有多少时间?”苏小小问道。 今惜古掐指一算:“加上消息传递消耗的时间,最多不超过三天。” 如此一来,他们今晚到明天,必须得把晟王的事情了结了。 如果必须要与晟王一战,也就是这一两天时间了。 另外一边,客栈里,本该躺下的董尹航,此时已经起身了。 他穿上了久违的武术服,带上了绑腿,腰间还别上了蛇形短剑。 刚打开门,小雪儿就出现在门外。 董尹航很是惊讶,故作镇定地问:“小雪儿,这么晚了还不睡?” 小雪儿点点头,反问道:“为什么一直要瞒着我,明明爹的武功已经恢复了。” 看来自己的女儿已不是从前那个天真的小女孩了,人一旦学会了怀疑,就说明她已经长大了。 “爹是要去找晟王吗?”小雪儿又问。 董尹航也不再瞒她,点了点头:“我的‘尚善神功’已经集大成,是时候该找他了结这一切了。” “这么说……”小雪儿稍显兴奋,“爹的武功现在是天下第一了?” “至少上次见到多吉大师的时候,他是这么告诉我的。”董尹航自信地说道。 小雪儿说道:“可多吉大师也说,《武林风云录》上,最不可信的就是‘天下第一’这四个字。” 董尹航笑道:“在江湖上也是。” 小雪儿说道:“那您今夜还要去吗?” 董尹航说道:“我必须去。” 小雪儿的脸上忽然闪烁起了几分忧伤的神情:“我可以陪着爹一起吗?” 董尹航没有回答,静静地走出了房间。 小雪儿紧跟在后面。 她小声哼起了那首自创的歌谣。 第79章 决战前夜 外面已经打了三次更。 今惜古的眼睛还睁着,这张床对他来说还是太硬了。 然而隔壁的老宋却睡得挺好,鼾声此起彼伏。 老宋真是一个幸福的人,他吃得饱、睡得好。一个人只要能做到这两项,就已经盖过天下一大半的人了。 他在月光下漫步,心里想的都是明天决战的事。 前面有个宵夜的摊点,他发现也有个人和他一样睡不着。 苏小小正在摊位上吃面,但却穿着一身夜行衣。 为什么吃面还要换上夜行衣? 今惜古来到她身旁坐下,也点了一碗面。 苏小小还在吃面,没有理会他。 今惜古也自顾自地吃面,一言不发,心中已经知道苏小小准备去干什么了。 苏小小吃完了面,连今惜古那一碗的账也结了,接着起身开始往外走。 今惜古怎会让她独自前往?说道:“如果你今夜就要去找晟王,我和你一起。” 苏小小转过身:“还以为你会阻止我。” 今惜古笑了笑:“已经决定了的事,又怎会轻易改变。既然你已经决定好了,作为好朋友,我就和你共进退。” 苏小小十分感动,心想:“为什么你总能猜出我的心思呢?如果你能一直对我这么好,今晚就是死了我也愿意。” 想着想着,她的嘴角不住地上扬,但是转念一想:“你对别的女人是不是也会如此?是了,你红粉知己那么多,也许我只能算其中之一罢了。更何况我现在什么身份也不是,对你一点忙也帮不上,之前还骗过你,差点害你死了,你心里一定烦透我了。” 这时候,眼泪又开始在眼睛里打转。她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今惜古就站在她面前,有些不明所以。 面对今惜古诧异的神情,苏小小把眼泪咽了回去,没有说多余的话:“我已经打听到了,距离此处十里不到,有一座大庄院,名叫荡寇山庄,晟王就住在那里。另外,明天的武林大会也会在山庄里召开。” 今惜古也没有多说什么,“嗯”了一声,便往前走去。 他的心情也很沉重。 他一直都在担心苏小小,假如他不跟着一起,这个女孩一定会偷偷去找晟王。为了与晟王做一个了断,也是给过去画上一个句号,她是一定会去的。但是她这一去,是生是死都是未知数。 晟王已经神功在手,就算是他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可以打赢。 他本可以把这场决斗延迟到明天,仿佛这是天意,他今晚就得和晟王做一个了断了。 黑山镇的郊外有一片野林,秋天的风已经把这里刮得光秃秃的,地上铺了一地枯萎的树叶,好像黄色的地毯。 今惜古和苏小小并肩走着,心里回想着晟王在京城的时候给他下的挑战书:“在天下英雄的见证下,你我单独一战。若你胜,我不仅放过苏小小,还会让你跟董尹航父女见面,并且将失窃的三百万两镖银如数归还;若我胜,你则需无条件归顺于我,助我成就霸业。” 现在晟王的筹码已经没有了,三百万两官银的下落已经找到,苏小小就在他身边,董尹航父女也逃出来了。他还有什么理由去履行这个约定? 野林的尽头,已站着两个人。 确切的说,是三个。第三个人静静地躺在路边,在那两个人的脚下。 走近了看,一个是面无表情的小雪儿,双手合十,正自诵经超度的是嵩山少林戒律院首座——苦修禅师,躺着的那个则是已经面无血色的董尹航。 见了今惜古,小雪儿也没有多么激动,她好像已经忘记了该怎么笑了。 今惜古快步上前,弓身问道:“董老镖头怎么了?” 小雪儿冷静地答道:“我爹已经死了。” 苦修禅师的超度刚好完成,朝今惜古施礼道:“我赶到的时候,董老镖头已经没有气息了。晟王也愿意老衲将老镖头的尸体带出来。我很抱歉,这次是我食言了,本来答应过老朋友,要拯救董老镖头于水火的。” 今惜古摇了摇头:“大师无须自责,这不是您的过错。是我来晚了。” 今惜古注意到董尹航的手心里还握着蛇形短剑的剑柄,那把由张木人打造的,无坚不摧的黑金刚短剑,现在已经从中间断裂了。 不必说,凶手只能是晟王。 今惜古问小雪儿:“你爹的功力恢复了?” 小雪儿答道:“非但恢复了,而且远胜于初。这些天,他已练成了‘尚善神功’。” 苏小小怔在了原地,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心想:“连练成了“尚善神功”的董尹航都打不过他,我居然还妄想单独潜入刺杀。真是幼稚得很。”她又偷偷瞧了一眼今惜古,为什么从这个人脸上看不出丝毫慌乱的表情呢? “今大哥……”这还是小雪儿第一次这么叫他,“你们还是快逃吧,晟王的武功已经是天下第一了,再加上他和蒙古人的关系,等战争一结束,他就将君临天下了,和他作对已无任何胜算。” 苦修禅师点了点头:“明天的武林大会,恐怕晟王一定会当上武林盟主,届时他将一统武林,一呼百应。由这样心狠手辣的人来统领江湖各大门派,老衲担心,迟早有一天,整个武林都会因他而覆灭。” 今惜古静静地听着,内心对晟王的现状毫无兴趣,一个野心家无论想做什么,那都是他自己的事,他只关心身边的朋友,与所爱的人。他对小雪儿缓缓问道:“你爹死了,不想为他报仇吗?” 小雪儿缓慢地转着头:“我爹说了,无论最终是什么结果,都不要为他报仇。而且……”她忽然哽咽起来,“他死的时候很快,并没有留下多少痛苦。” 今惜古心想:“她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一向爱护自己的爹死在自己面前,怎会不伤心呢?她不愿轻易表露出来,无非是不希望我们再去找晟王报仇,她觉得这是在送死,她宁可这个仇不报了,也不希望看着别人走上和她爹一样的道路。” 他没有做多言语,默默地俯下身去,将那把断裂的蛇形短剑收起来,交到了小雪儿手里。和那块黑玉一样,现在已经是她爹的遗物了,理应由她来保管。 然后他把董尹航的尸体抱了起来,他让苦修禅师协助找一块风水好的地方,好让董老镖头入土为安。 几人忙活了一阵,这片野林里终于多了一片坟墓。小雪儿跪在地上,眼泪终于憋不住流了下来。 小雪儿哭着说道:“今大哥,对不起,之前我瞒了你许多事,现在我什么都告诉你。”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我和娘回到天山派后,就正式成了天山女子剑派的弟子。有一天,一位白衣公子带人造访天山派,说他是朝廷的王爷,后来知道他就是晟王。 晟王说他爱好结交天下豪杰,虽然深处朝廷政治的旋涡,但也师从过少林、武当、丐帮的前辈。掌门觉得这个人挺有风度,且和朝廷建立联系,也有利于提升我派在江湖中的地位。 掌门发现晟王对我尤其在意,便问晟王是否有娶妻。晟王表示没有,她便做主要将我许配给晟王。” 苏小小听到这里很惊讶,在她的印象中,晟王近年来并没有娶妻的动作,便问道:“所以你已经嫁给了晟王?” 小雪儿摇摇头:“这件事遭到我娘的极力反对。她和掌门大吵了一架,便带着我下山了。” “看来你娘是真心爱你的,还有你爹……”今惜古朝董尹航新立的墓碑看去。 “可那天以后,无论我们母子俩走到哪里,晟王都有办法找到我们。他对我倒是百般殷勤,除了嘘寒问暖,为我们解决生活上的问题以外,还常常带我们游山玩水,派人来接我们母子,去他京城的王府小住。但倘若我说不愿意的话,他倒也不强迫,只是会不高兴罢了。” “所以你爱上他了?”苏小小问道,她觉得任何少女应该都抵挡不住这样一个男人的攻势。 小雪儿点点头:“开始的时候的确……因为他对我太好了,又是皇帝的叔叔,武功又好,我很难不心动。” “你们成亲了?”苏小小问。 “没有,绝对没有。”小雪儿否认道,其实他一直都很忙,忙到常常十天半月都见不着人。我也是偶尔才能见他一次,而且他每次回来,都似乎十分疲惫。他说他正在为了这个国家,为了国家的人民做一件大事。为了完成这件事,也需要我的协助。 那时候我十分信任他,毫不思索就答应了。于是他告诉我,我爹在押镖过程中被害的消息。我很震惊,但他又说,他知道我爹并没有死,只是下落不明。他希望我能秘密回到长盛镖局调查一下,看还有没有别人在找我爹。那之后就遇到了宋大哥。” 谈不上恍然大悟,小雪儿的话给今惜古带来了一些启发,其实他之前就有一些感觉,仿佛一直有人在向外界传递有关他们的信息。否则不会那么凑巧,总有人赶在他们前面。 今惜古想到那天一早,他准备拿地牢钥匙去凤仙集的时候,小雪儿明明不饿,还要拉着大家去吃面,显然是故意在给晟王拖时间,好让他神不知鬼不觉把官银全部运走。 又有一块拼图拼上去了,现在就差收网了。 小雪儿继续说道:“在得知他为了灭口,把地牢里所有幸存的镖师全毒死以后,我开始质疑他,质疑我自己。而他告诉我,成大事者,必要的牺牲是难免的。 除此以外,他还变本加厉,他明明告诉我说,极乐客栈下面的珍馐会分舵是他的人,他是不会杀他们的。我不放心,沿着密道回去,却发现他已经把下面的珍馐会分舵烧毁了,里面的人连同厨师在内,死得一个不剩。” “应该是晟王命令无面鬼去杀的。”今惜古说道。 “自那以后,我觉得他不是人,而是魔鬼。他对待下人就像对待畜生一样,稍不如意就要砍他们的头。他曾告诉我说,以后他就要做一个可以掌管天下生杀大权的人,到那时,就没人再敢反叛,没人再敢惹是生非。他要把他们全杀光。” “但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晟王是真心喜欢你的。”今惜古忽然说道。 “为什么?”小雪儿反问。 “如果他不是真心喜欢你,你和你爹不可能这么安全地逃出来,并且他也不会留你爹一直活到现在。” 小雪儿没有否认,似乎的确如此。但她现在的眼神已经变了,无论晟王待她如何,只希望他能受到应有的制裁。 她把投向了今惜古,今惜古朝她点了点头。 此时的苏小小,目光如炬,全神贯注地注视着野林尽头,晟王所在的地方——荡寇山庄的灯火仿佛近在咫尺。 今惜古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苏小小回过头来,和他对视。发现这个男人的眼睛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这一对视,令她躁动的内心又平静了许多。 今惜古的语气坚毅而温暖:“董老镖头的牺牲,我不会让它白费。还有你们的牺牲,长盛镖局的牺牲,裴世充将军的牺牲……所有人的牺牲,我都会还他们一个公道的!” 拜祭完董尹航,今惜古开始往回走。 他觉得如果现在去找晟王决斗,至少有九成的把握可以赢,因为他还从未有过像现在这般坚定的决心。 但九成的把握,就意味着还有一成的可能性会死在他手里。 这说明今夜并不是决战的最好时机。 所以他改变了主意,决定履行此前和晟王的约定,在明天的武林大会一决高下。 决斗总会来的,多等一个晚上又有何妨? 第80章 武林大会(一) 第二天一大早,荡寇山庄的前厅已经聚满了人。 客人们都是不远千里从中原各大门派赶来的精英骨干,其中以武当七侠之首——万里云,丐帮掌钵龙头之一——杨铁山,少林戒律院首座——苦修禅师,三大门派声望最高。 除中原武林以外,还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大小门派,有晟王特别邀请的,也有不请自来的。比如大理灵轮寺的住持——“赛龙王”圆真,比如华山派大弟子——“君子剑”风满楼,还有来自点苍、青城、唐门、天山女子剑派、蓬莱岛、月湖城等上百个门派的核心骨干成员。 这些人来这儿的目的,除了给晟王面子,参加这个武林大会以外,大部分也是要一窥《尚善宝鉴》的全貌,还带着任务,如果可以的话,抢在别派的前头,把秘籍带回去。 他们现在都在讨论一个问题,一个今天不得不面对的问题。今惜古已经发了预告函,他要在今日午时武林大会正在举行的当口,把秘籍偷走。 所以来这儿的人,其实都是铆足了劲的,他们都在想:“既然他今惜古可以偷,凭什么我不能拿?” 不过也有一部分是关心战事的。华山派的弟子们正以风满楼为中心,分析着叶先率领的瓦剌军队的动向,他们觉得当今皇帝太草率,让一个太监指挥军队作战,实在是把二十万大军推向火坑。 除此以外,天山女子剑派一行,以她们的大师姐凌茹冰为首,面容冷峻,眼神中透露出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严。 日上三竿,一名管家打扮的人走了出来,说了许多恭维众人的话。大概意思是今日来访荡寇山庄的都是英雄好汉,这里的主人虽然不是江湖中人,却十分热情好客,希望能借此机会与各位英雄结交。 一番豪言说完,管家吩咐下人们为每一位英雄上茶。他说,这茶叫“迎客茶”,是一种独特的红茶,由丝绸之路的商队自西方带回来。喝了这碗茶,非但可以消除几天的困倦,还有祛火止咳,美容养颜之功效,练武的人喝了,还能舒筋活血,提升内功。 前面那些说了一箩筐,这些人都不感冒,唯独提到“舒筋活血,提升内功”以后,所有人就像看到了宝贝,纷纷抢着要来喝。 万里云,武当七侠之首,面容沉稳,眼神中透露出一种超凡脱俗的宁静,他轻轻抿了一口管家奉上的“迎客茶”,心中暗道这茶的确有提神醒脑之效,但对于提升内功之说,他则抱以淡然一笑,毕竟,真正的武学修为,非一朝一夕所能速成。 杨铁山,丐帮掌钵龙头,性格豪爽,不拘小节,他大口饮尽茶水,赞道:“好茶!这茶倒是合老子胃口,不过嘛,咱们今日来此,可不是为了品茶论道的。”言罢,他环视四周,寻找着有关许林锋的任何蛛丝马迹。 苦修禅师,少林戒律院首座,闭目养神,双手合十,仿佛与世隔绝。然而,当他听到身边门派弟子关于《尚善宝鉴》的讨论时,眉头微皱,心中默念佛号,暗自祈祷这场武林风波能够平息,避免无谓的争斗与杀戮。 另一边,华山派的风满楼,身后背着宝剑,刚刚才得知,皇上已准备亲率大军渡河追击后撤的叶先。 他告诉几个师弟师妹,叶先此举一定是诱敌深入,我军越往里追,补给线就越长,在缺乏向导的情况下,一旦把军队开至大漠深处,那就跟孤军战斗没什么分别了。再趁我军找不着北的时候,派一支精锐之师切断粮道和水道,二十万大军就跟纸糊一样,顷刻间瓦解。 风满楼的一番分析引起了杨铁山及一群丐帮弟子的兴趣,他们深知,武林虽大,却也难以独善其身,国家的兴亡,同样牵动着每一个武林中人的心。 简短的茶话会后,管家开始安排座次,他给每个门派都划分了位置,少林、武当和丐帮在主,华山派、月湖城、天山女子剑派、青城派为次,其余各派都有设置。 但也有闹事的,比如形意门的掌教石敬就与点苍派的发生了争吵,点苍派认为,形意门只有石敬一个人来,没必要占那么多空位,但石敬坚称每个门派的位置都必须同等大小。 最后还是石敬占理,由苦修禅师过来打了圆场,把点苍派和唐门换了个位置,离得远了,自然也就吵不起来了。 距离正午还剩半个时辰的时候,一位风度翩翩的白衣秀士从后堂走了出来。只见他面容清秀,身姿俊逸,眉宇间透露出一种温文尔雅的气质,双眸明亮而深邃,仿佛能洞察世间万物,却又含着淡淡的威严,给人一种深不可测之感。 他故意撑开了手中的折扇,唐伯虎的《千里江山图》历历在目,但除了武当七侠之首的万里云能辨别出来,其余人大多是粗人,根本不知它为何物。苦修禅师更是打心底觉得:“这还不如今惜古那日喝多了画的《春宫图》够劲!” 在场众人大多没见过晟王本尊,所以这个白衣秀士登场,并没有招来多少瞩目,倒是跟在他身后的“遁地鼠”许林锋,更有人气。 杨铁山第一眼就看到了他,抄着一把红缨枪就要上去拼命。许林锋听说杨铁山在场,早把山东分舵的弟兄隐藏在丐帮弟子的队伍里,杨铁山一动手,十来个丐帮弟子忽然举起刀枪棍棒,把杨铁山这一枪接了下来。 杨铁山的枪被十多把武器按住,见一时间抬不起来,大骂道:“许林锋,你个狗娘养的,有种跟老子来打一场,枉费老子那么信任你,竟然在老子背后捅刀子!” 许林锋看了他一眼,又把脸转了过去,任凭对方骂得多难听,也视而不见。心想:“这时候无须跟他一般见识,待今天以后,自然会有晟王为我撑腰,丐帮的一切都是我的。” 白衣秀士来到前厅正席的地方坐定,管家直接介绍:“这位白衣公子就是大发英雄帖,邀请诸位光临毕庄的晟王。” 众人这才知道,他就是晟王。哪里想得到,在白道和黑道呼风唤雨的狠角色,竟然是一位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出头的年轻小生。 怪不得这位小生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贵族气,从眼神里传达出一种威严。本来还不怎么关注他的人,一听说他就是晟王,大部分人竟然越看越觉得顺眼了。 杨铁山被一群人支开了,因为他只要在这儿,就忍不住想要杀了许林锋。 晟王环视四周,目光中既有威严又不失温和,缓缓起身,先是朝苦修禅师、万里云的方向点点头,又和风满楼目光相接,完成一圈扫视后,开始说话了。 第81章 武林大会(二) 晟王说道:“诸位英雄豪杰,今日能聚首荡寇山庄,实乃本王之幸。本王深知江湖中卧虎藏龙,各位皆是各自门派或帮派中的佼佼者,为了共同的正义与道义,我们聚集于此。 近日,天下风云变幻,多事之秋。我们的国土,这片生机盎然的大地,再次遭受蒙古铁骑的践踏。我们赖以生存的家园正在被他们烧杀劫掠,我们的兄弟同胞正在遭受来自死亡的威胁。” 晟王的话语中充满了对江湖英雄的尊重与对时局的忧虑,他继续说道:“自古以来,江湖与朝堂虽各自为营,但在国家危难之际,我们皆是这片土地上的守护者,责无旁贷。蒙古铁骑的侵扰,不仅是对我们疆土的践踏,更是对我们民族尊严的挑战。我们不能坐视不理,让祖辈们用鲜血换来的安宁毁于一旦。 百年前,我的祖上太祖皇帝率领一帮能人志士,亲手将蒙古人赶出我们的家园。而我的祖父曾率领五十万大军亲征漠北,杀得瓦剌、阿鲁台及一众鞑靼抱头鼠窜,俯首称臣。今时今日,这帮不习王化的强盗似乎忘记了,他们忘记了当年的教训,忘记了他们在投降时的狼狈,忘记了我朝军民的勇猛善战,竟然妄图翻过居庸关的长城,再次对我们肥沃的土地虎视眈眈!他们以为我们很弱小,以为我们不敢反抗!诸位都是有血性的汉子,你们是这样的人吗?” 这番话激起了在场众人的血性,纷纷喊道:“不是!让他们瞧一瞧,我们的能耐!” “我虽不才,但誓与诸位并肩作战,共赴国难。我们不仅要保卫我们的家园,更要让那些侵略者知道,中原大地,儿女多奇志,敢叫日月换新天!我们的剑,不仅为了门派之争,更为了民族的尊严与自由!” 晟王一番演说,让在场的每一位英雄豪杰都热血沸腾,他们的眼神中闪烁着坚定与不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即将燃起的战火与狂热的斗志,每个人心中都腾起一串怒火,好像随时都要爆发出来,冲向瓦剌人的阵地,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晟王殿下所言极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站起身来,声音虽显苍老却中气十足,“当年您的先祖亲征漠北,我也在场,此时虽已至暮年,但保家卫国之志未减。愿以我残躯,再为这大好河山尽一份绵薄之力!”众人一看,竟然是点苍派上一任掌门,已经隐居山林的薛三刀。 薛三刀当年率领八百点苍门人,随大军在漫天黄沙中驰骋十天十夜,斩获敌军首级上千,而他的部属无一伤亡。蒙古人一见到他的旗帜便望风逃窜,仅凭这个战功,江湖中就无人能及。 “我们江湖中人,虽不涉朝堂,但国难当头,岂能置身事外?”一位年轻侠客挺身而出,他手持长剑,剑尖直指苍穹,“让我们携手并肩,用我们的剑,用我们的血,扞卫这片生我们养我们的土地!” 随着话语的落下,整个荡寇山庄内群情激昂,掌声雷动,众人就像打了鸡血一般,纷纷立下豪言壮语。晟王见状,感到时机已经成熟,两手上举,示意大家安静。 “古话说:蛇无头不行,龙无首不群。现在天下英雄都在此作见证,我们要选一名才德兼备之人,作为盟主,以率众志,共成大业!诸位有合适的人选,可以大声喊出他的名字,当然也可以毛遂自荐。” 这是一个意义重大的头衔,表面上看,只是个领头的伍长,其实相当于“武林盟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能号令各大门派。这是江湖中许多人都梦寐以求的事。 于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选谁来做盟主?成了一个必须慎重选择的事。假如这个人无才无德,则会将各大门派的人引入深渊,到时候全军覆没都有可能;假如这人有才无德,天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假如这人有德无才,那也不行,太过于平庸的盟主不能服众。 众人犹犹豫豫,想了半天,一个声音忽然冒了出来:“这一票我投给嵩山少林慈悲方丈!” 慈悲方丈作为武林中最有声望的长者,在江湖中声望极高,加上嵩山少林这个世人梦寐以求的武林泰山北斗,自然不会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苦修禅师咳嗽了一声,说道:“慈悲方丈年事已高,近些年已极少下山,贫僧认为,此事不如交给武当派掌门灵虚道长更为妥当。” 作为和慈悲方丈齐名的灵虚道长,当然也是极佳的人选。 只是这两人都不在场,且早已是世外高人,选他们当盟主,跟没有盟主没什么两样。 万里云又向众人推荐了丐帮掌门吕勇智,台上的八袋长老许林锋表示,吕帮主闲散惯了,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连帮中事务现在也全权交由几个八袋长老负责。以他老人家的性格,是绝不会想当什么盟主的。 三大门派的主人都排除掉了,其它各派这才放宽心。毕竟有三大派的掌门人压在上头,谁也不敢轻易冒这个头。 “神拳门推荐门主褚文昌。”众人循声望去,满脸黑胡子的褚文昌正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说话的是他身后的大弟子。 “泰山派推荐掌门冯燕青。”冯燕青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任凭身后的两名弟子齐声喊出他的名字。 这两个门派的掌门人是一前一后被自己门下的弟子提出来的,好像早就准备好了。 接下来,巨鲸帮的推荐了他们的大当家九头蛟;五毒教推荐了他们的掌门人毒三娘;王屋派推荐了他们的寨主闫红雪;兽王庄推荐了他们的庄主雷老虎;恒山派推荐了他们的掌门宋依贤……各派掌门都依葫芦画瓢,安排自己的弟子把名字送了上去。 晟王身旁的管家拿笔一一记录着。 “青城派紫旗掌使喻南松自荐!”众人循声望去,没想到青城派掌旗使也来了,还是地位仅次于掌门人的紫旗掌使喻南松。 “一个掌旗使而已,真是不要脸,竟然自荐!”天山女子剑派的大师姐凌茹冰说道。 “哼,你天山女子剑派又好到哪里去了?”喻南松一脸不屑地望向她。 “天山女子剑派推荐‘锦盗侠’今惜古!”凌茹冰语调尖利,激昂如电,此语一出,震得人头皮发麻。 许多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天山女子剑派的人,既不推荐自己的掌门——有“天剑客”之称的胡清,又不推荐他们的“冰雪仙子”凌茹冰,竟然整了一个外人,还是她们从前最不屑地臭男人,那个现在名声已大不如前的今惜古。 “今惜古给你灌了多少迷魂汤?”一名华山弟子调侃道。 “想必是天山女子剑派的女人都被今惜古拿下了,这小子总是艳福不浅,天下女人都愿意为他说话。”一名神拳门的弟子嚷道。 凌茹冰知道这句话说出来,一定会遭到众人的毁谤,但她一点儿也不在乎,把冰清剑重重地压在桌前,厉声道:“少废话,老娘说今惜古,就是今惜古!” 作为江湖中“三大最不能惹的女人”之一,凌茹冰人长得美,却比刺猬还要蜇人。谁要敢惹她,除非上辈子积了大德,否则就别想安生过完这辈子。她把冰清剑放在桌上,架势已经很明显了:“谁要再多说一句屁话,就尝尝老娘的剑。” 这些天,《武林风云录》的排名已经在江湖中传开了,“冰雪仙子”凌茹冰,凭借一把冰清剑,竟然能排在第十六,这令她再度声名大噪。 管家把今惜古的名字也加上了。此时,晟王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现在唯独华山派的弟子还没有表态了。作为仅次于少林、武当和丐帮的最强剑派,华山派如此安静,是众人都没有想到的。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看向风满楼,这个人称“君子剑”的青年剑客,刚才一直就时局发表着自己的观点,此时竟然这般安静,着实令人有些意外。 大概是知道众人都等着他说话,风满楼站起身,朝大家躬身行礼。 风满楼说道:“武林盟主这个位置,并非儿戏。我华山派上下其实内心早有定论,一直在等志同道合之士共同举荐。其实,在这大厅内,有一个人,既有非凡的武艺,又有统领大军的将才,还具备王族血统,此乃天赐于我们的盟主,大家为何视而不见呢?” 许林锋轻抚下巴上的山羊胡须,微微颔首道:“阁下说的这个人,莫非本次大会的发起者,在朝廷和江湖中声望极高的晟王本人?” 晟王坐在当中,哪怕心中洋洋得意,面上兀自故作镇定。 风满楼接话道:“当然,有这样的天赐之人统领我们,必定能事半功倍,左右逢源。我华山派全员推荐晟王殿下荣登武林盟主之位。” 有丐帮和华山派的举荐,晟王的名号顿时被众人提了起来。加上晟王方才发表的那几段慷慨激昂的演说,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场众人,唯独三个人没有随声附和。 一是武当七侠之首的万里云,他始终处变不惊,谁也不知道他的立场是怎样的。 二是少林戒律院首座苦修禅师,经历了昨夜的事情以后,他深知晟王的为人,但并没有当众点破。 三是天山女子剑派“冰雪仙子”凌茹冰,她两手交叉,一脸不屑地“哼”了一声,说了句:“衣冠禽兽。” 第82章 武林大会(三) 晟王起身,撑开折扇,一副翩翩君子的形象立于人前。众人叹为观止,纷纷竖起大拇指。 阶下各派弟子大多第一次见他,偶有听说晟王的一些事迹,像是捐款赈灾,接济灾民,资助寒门学子读书,追查江洋大盗,还亲力亲为,携官兵剿灭“江南十三盗”……作为一名朝廷的王爷,还能如此义薄云天,着实难得。 管家拿出了一个木匣子,递到了晟王手中。不必说,这里面一定便是《尚善宝鉴》秘籍了。这本秘籍,也是各大派的掌门愿意到场的最大原因。据说哪怕只是翻开书页,瞧上一眼,此生都能受用无穷。 “本王偶然间得到这部《尚善宝鉴》秘籍,今番天下英雄齐聚,除了共商抗敌大计以外,本王也会将秘籍拿出来,提供给大家详加参阅。” 他把盒盖打开,一股类似于檀木香的气味迅速窜出,在整座前厅弥漫开来。 众人探出头去,盒子里的确躺着一本蓝色封皮的旧书,却并不能窥见里面的内容。但觉封皮上香气扑鼻,闻了之后只觉得头晕目眩,有些找不着北。 守在门窗前的弟子们把大门和窗户封上了。 屋内的光线顿时暗了下来。 众人不明白这是何意。 管家数了数名单上参与武林盟主竞争的人数,一共是二十六人。 晟王点点头,说道:“除去我和今惜古,总共是二十四人。把名单上的人全杀了。” 这句话就像一根刺,刺进了在场每个人的耳廓。 许林锋抽出长刀,开始搜寻名单上的第一个人。 第一个是神拳门的门主褚文昌,他的绝技是摧心掌,所用的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混元心法》,在《武林风云录》中排行二十三,加上他身后率领的三十名弟子,任何人想杀他,都不是那么容易的。 但许林锋只一个人上前,挥刀砍去,褚文昌竟然没有还手,甚至连动也没动一下。 褚文昌被砍翻在地,幸好这一刀还只是试探,并没有砍中要害。 许林锋哈哈大笑:“看来这黑岩奇藜之毒果然很奏效。” 众人这才明白,就在刚才,从盒子里释放出来的奇怪气味正是黑岩奇藜。这种只在蒙古才有的世间奇毒,一旦被吸入哪怕一丝一毫,都会造成浑身麻痹、武功尽失。哪怕再厉害的高手,都会瞬间变为待宰的羔羊。 “他奶奶的,浑身使不上力!”褚文昌仰躺在地上,满脸都是血,连擦血的劲都使不出来。 苦修禅师坐在前排,开始询问晟王,这究竟是为何。 晟王此时终于露出了奸邪的嘴脸,得意地说道:“这次的武林大会,就是引你们这些江湖人士前来,好将你们一网打尽!” 众人大惊。 晟王继续说道:“越是在江湖中声望高的人,越容易成为我的威胁。凡是被推选为武林盟主的候选人,都得死。就算是三大派的掌门也一样。” 刚才还信誓旦旦的这些人,现在懊恼不已,早知是这样,就不淌这浑水了。华山派因为早就投诚到晟王的麾下,这之前就已经服下了解药,此时和许林锋一样,正得意洋洋地看着这群待宰的羔羊。 “为避免夜长梦多,我要先杀了万里云。”风满楼拔出他的“君子剑”,“这小子不知哪里好,我那个小师妹一直倾心于他,整天‘云’前‘云’后,待我一剑把他杀了,好让小师妹一心一意投入我的怀抱!” 他朝晟王看了一眼,晟王并没有反对。 这一剑刺得很凶,好像包藏了巨大的怨恨。 忽然,只见眼前金光一闪,万里云手中的真武剑已经出鞘。 风满楼的剑已经被斩为两段,好厉害的剑! 万里云居然站了起来,他是怎么做到的? “你为什么没有中毒?”风满楼握着断剑,一边后退一边颤抖。 万里云觉得四肢还有些麻痒,好歹能自由活动,回道:“我的确中毒了,只是现在已经解毒了。” 余下诸人尝试着运气、起身,好像又都可以自由行动了。 就连晟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悄悄地再次打开了盒子,惊奇地发现,里面的竟然空空如也,《尚善宝鉴》居然不见了。 苦修禅师站起来笑了笑:“现在刚好午时。晟王殿下,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是了,那封预告信。”晟王想道,“今惜古果然说到做到,看来他已经来到了这个会场。他知道黑岩奇藜的事,所以事先预备好了红磷圣水的解药。可是,他是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给这许多人解毒的呢?” 神拳门的人已经把许林锋围了起来,褚文昌忍着疼,狠狠给了他一拳。 许林锋被打翻在地,而杨铁山也不知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将他拉起来,又往他脸上给了一拳。 许林锋已经被打得面目全非。 风满楼及一众华山派弟子也被包围了。 “晟王殿下,这里已经失控,请随我离开。”耳边传来管家的声音。 荡寇山庄的地形他最清楚,趁着阶下一片混乱,晟王赶紧随管家沿墙后的密道撤出了前厅。 不一会儿,他们就从另一个出口逃出了荡寇山庄,这里已经有人在接应了。 负责接应他的不是别人,正是目前蒙古人的代可汗——叶先。 叶先穿了一身汉人服装,伙同十八名瓦剌勇士一起守在密道的出口处。 “都安排好了吗?”晟王问叶先。 “当然,我已经把手边能找到的所有火药全用上了,外加两箱霹雳雷火弹!就算是两座山庄,都能一口气炸成灰烬。”叶先胸有成竹地说道。 “现在,立刻,引爆!” 随着一连串振聋发聩的强烈爆炸,荡寇山庄被炸了个稀碎。 望着下面焦黑的废土,凌乱的废墟,叶先哈哈大笑,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这样一来,我军就可以长驱直入,占领京城,不会受到任何阻挠了。” 晟王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紧盯着他,说道:“你可别忘了,居庸关还有八千南京营的军队守卫,没有我的话,纵然你的士兵再勇猛,也别想踏进长城一步。” “只要你能遵守约定,把许诺给我的三百万两白银按期交付,待我突破长城以后,便还让你做京城的皇帝。记住,我只要真金白银,不要那些无处兑现的银票!” 晟王又何尝不想赶紧履行诺言,怎奈今惜古从旁搅局,把钱永贵的大通钱庄全查封了。现在珍馐会所有的财富都被那该死的锦衣卫控制了,想再运三百万两真金白银出来,谈何容易。 叶先十分清楚现在的状况,纵然正面战场上他有把握获胜,突破居庸关这个天堑之地,还得靠晟王里应外合才行。而且晟王还挟持了他的全家老小,主动权并不在他手中。 他本来就打算,一旦突破了居庸关,就杀了晟王,自己带人占领京城。 那十八名瓦剌勇士贪婪地注视着身后的大好河山,他们坚信,这里一定会成为他们的领土。 虽然有些磕磕绊绊,可对于晟王来说,计划好歹成功实施了。除掉了这些棘手的江湖中人,他才可以放心地实施接下来的计划。只要前线传来“好消息”,他就带兵进京,紫禁城里全是他安插的内线,随时都能将那些皇帝的旧臣一网打尽。 而只要占领了京城,他便不再需要瓦剌的军队了。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让叶先攻进长城。他晟王虽然心狠手辣,却也不是那种傻子,叶先打的什么算盘,他比谁都清楚。 “唉,这么好的庄院,竟然全毁了,你可真够奢侈的。”背后传来管家的声音。 晟王回身,方才恍然大悟,但是已经晚了。 此时的管家已经卸下伪装,一个活脱脱的今惜古就杵在他的背后。 第83章 晟王的秘密(一) 晟王虽然感到意外,却并不慌乱,其实他一直在等这一刻的到来。 “我原以为,你会以更特别的方式出现,这样看来,是我有些高估你了。”晟王上下打量着今惜古这一身陈旧的管家服饰。 今惜古抖了抖衣服上的灰尘,笑着说道:“我本想找身干净的衣服,哪知道这儿的管家竟然这么寒酸,找了半天也就找出这么一件还算得体的。” “荡寇山庄的主人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这些仆人还被蒙在鼓里,一直等他们的主子回来。”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点儿也没有感到可惜的感觉。 今惜古并不意外,早听说这里的主人连剑书失踪,考虑到他年纪轻轻就习得一身独步天下的剑法,才三年而已,没人会觉得他这么容易死。“让我想想,应该是你杀的。” 晟王点点头:“因为他发现了我的真实身份,所以就只能杀了他了。然后再模仿他的笔迹写一封信,告诉庄上的人,他们的主子把整座庄院,连同这里的下人都送给了我。” 今惜古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么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晟王反问:“你真的这么想知道?有句俗语叫‘好奇害死猫’,奉劝你还是少知道为妙。” 今惜古一点儿也没被这话吓到,继续说道:“可你越是这么说,我就越好奇怎么办?” 晟王眼中闪过一丝寒意但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掌控全局的淡然。他缓缓踱步,似乎在考虑如何回答今惜古这个看似无畏的提问。 “这步棋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想必你已经抱了死的觉悟。不过,在这之前,我需要确认你是否真的有资格知道这些。”晟王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透露出不容置疑的权威。 今惜古微微一笑,那笑容中既有对未知的期待,也有对挑战的坦然。“资格?我想,我已经用行动证明了我的决心和勇气。至于能否承受真相的重量,那也是我自己的问题了。” 晟王轻轻点头,仿佛对今惜古的回答表示了某种程度的认可。“好,既然你如此坚持,那我就告诉你。我,并非你所见的那么简单。你可知珍馐会的教主是谁?” “我只知道第一任教主是文火教主,几十年前本是这个国家的皇帝,号炆皇帝。后来遭遇叛乱,流亡至漠北,成立了珍馐会。” “没错,而我,是文火教主的孙子。” 这下今惜古真的吃了个大惊。 晟王冷笑道:“你和连剑书当时的表情一样,这些年来,知道这件事的每个人都是一模一样的表情。” “所以你并非皇帝的叔叔。”今惜古说道。 “你又错了。”晟王得意地笑着,好像每次看到今惜古错愕的表情,他都会非常高兴,“我的确是当今圣上的叔叔。” “我快被你弄糊涂了。” “你可知,是谁篡夺了炆皇帝的位置?” “是谁?” “就是他的叔叔。”晟王愤恨地说道,“炆皇帝逃亡以前,将他其中一个儿子与一位有良知的王爷交换。我的父亲得以在皇宫里长大。直到这个王爷死前,才告知了他真相。所以按辈分来算,我正是现任皇帝的叔叔。” “你的爷爷被他的叔叔篡夺了皇位,所以你也要篡夺你侄子的皇位。” “我这么做,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我有做错什么吗?” 今惜古恍然大悟:“怪不得珍馐会那几个元老都会在最后关头跳反,原来是这个原因。” 从胡九开始,当年救他命的很可能就是文火教主本人,文火教主死后,他和胡八撑起了摇摇欲坠的珍馐会。听闻文火教主的孙子还活着,自然选择投向他,哪怕牺牲性命,也要完成他交付的任务。 钱永贵也是得知晟王的真实身份,才毫不犹豫充当了他销赃的帮凶,毕竟他能够成为天朝首富,也和文火教主的照顾密不可分。 而董士兴一直还是个谜,他究竟是否知道文火教主还有后人存于世间?他竟然被小雪儿从背后刺死了,对于一个练就了尚善神功的老江湖来说,有些说不通,也许这里面还有什么玄机也说不定。 王玺很可能根本就不想再和珍馐会扯上什么关系,就像钱永贵所说,他本就位高权重,根本不想参与晟王的计划,但是晟王已经将身份告诉给了他,最后只有将他灭口。 也就是说,要么服从,要么死,这就是晟王用人的原则。 晟王忽然拿出了一个布包,将他扔给了今惜古:“我想你应该认识它们。” 今惜古把布包解开,里面竟然是四张鬼头面具,分别是“喜”“怒”“哀”“乐”。 四张面具上都带着血渍。 结果可想而知。 “原来是你。” “是的,就是我。我给了一笔巨额的报酬,让酆都四使追杀你。”晟王得意地说道。 “那四只鬼可让我头疼死了。”今惜古叹道,“没想到你连他们也杀了。” “如果没有那四个人在背后追你,你又怎会入局,陪我下这局棋呢?没有对手的棋,老实说,实在是太无聊了。”晟王笑道。 今惜古无言以对。 “你还记得百花楼里的那幅画吗?”晟王又问。 “那幅画,莫非不是董尹航临摹的?”今惜古诧异道。 晟王显得很失望:“董尹航临摹的那幅,在他的书房里放着。而百花楼的那幅,是我亲手临摹的,相较于董尹航那幅,我临摹得更加传神。” 今惜古想说:“我觉得这两幅根本没多大区别。”话没出口,就被晟王抢了过去。 “你一定没看出区别在哪里。我告诉你,你画的虽然是《春宫图》,但重点并不在那些胖女人身上,而在于周围的环境。你的笔墨着重都在床榻、桌几,以及散落在地上的那些丝巾和鞋袜上。你是一个享受过程的人,对结果根本就不太在乎。” 我知道董尹航临摹你的画,用意绝非单纯欣赏,而是向你传达一些隐含的意义。他希望你哪天来到镖局时,能发现这些。当然,我希望你能更早发现,于是就临摹了一份,亲手送到百花楼去了。以我对你的了解,你遇到麻烦时一定会去那里。” 晟王的一番讲解,令今惜古开始有些欣赏这个人了,至今还没有人这么了解他。 他几乎都可以做知己了。 “所以,就连董尹航的父亲,董士兴也倒向了你这边。否则你不可能会知道这么多关于画的事。”今惜古说道。 晟王说道:“我也是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个人。他为了隐藏自己,不惜毁容吞碳,把自己变成一个面目全非的人。得知我的身份以后,他表面上愿意服从于我,但是对于《尚善宝鉴》只字未提。” “单就这一点,你就动了杀心?” “他可以对我隐瞒习得神功一事,今后就会动杀我之心。那日你们在血雾森林里击败了我派来的杀手,也让我确信董士兴手上的确藏有《尚善宝鉴》秘籍。这个老头儿,已经练成了神功,杀他并不容易,但我却可以利用他的感情,趁他给儿子疗伤的时候,让他的孙女接近他,然后杀了他。” 今惜古立刻就看出了破绽,说道:“当时在场的不止小雪儿,还有董尹航的妻子凌茹冰,以及在暗处的另一个人。” 第84章 晟王的秘密(二) “为什么你这么确定?”晟王问道,眼神不断闪烁着。 “董士兴已经练就了尚善神功,他五官的感知能力比普通人强许多倍,背后来了一把剑,他不可能不知道。哪怕真的中剑,也可以想办法要害。就这样被小雪儿轻松刺死,根本就不可能。” “所以你认为的真相是怎样的?”晟王问道。 “你事先进来,趁董士兴和董尹航疗伤时,用暗器打伤了董士兴,并点中了董士兴的穴道。董尹航那时候因为走火入魔,并没有感受到。而你再出去,告诉小雪儿与凌茹冰,他们的父亲正在和一个人颤抖。对董士兴完全不知情的二人便冲杀进去,一剑结果了他的性命。” 今惜古的一番推断,令晟王拍手叫绝:“就好像你真的在现场一样。事实的确如此,我假借她母女二人之手,除掉了董士兴。一来可以拿到失窃已久的《尚善宝鉴》秘籍,二来也可以就此支开凌茹冰那个麻烦的婆娘。小雪儿是我的,我不想让她总是缠着我们,哪怕她是小雪儿的娘亲也一样。” “你为什么不索性把她也给杀了?”今惜古问道。 晟王说道:“我不是没想过,只是我若就这样轻易杀了她娘,小雪儿一定会恨我一辈子。” 今惜古嘴角上扬,笑得很惶恐:“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叫黄千山的人。” 晟王说道:“听闻他和你争斗过程中,被剑十三从背后刺死了。” 今惜古笑道:“你的消息可真灵通。他就因为别人不把马送给他,就一口气将整个寨子里的人全杀光了。” 晟王不解:“我和他有什么联系?” 今惜古一脸鄙夷地说道:“你们都很变态。” 晟王已经不太想和他浪费口舌了,他觉得今惜古已经没什么筹码了,但心底对这个人还是有几分怜惜:“事情进行到这个地步,我已经赢了一大半,可我还是愿意给你一个选择——和我联手,我们一定所向披靡。” 今惜古摇了摇头:“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晟王问道:“我误会了什么?” 今惜古说道:“我和你不一样。” 晟王笑了笑:“我反而觉得,你和我挺像的。都有能力,有手段,能一呼百应,关键是,都能做出普通人想不到的事。” 今惜古摇了摇头,眼神坚定而决绝,再没有了刚才那股痞气,令人肃然起敬:“晟王,你或许认为你已经掌控了一切,但你错了。我今惜古,从不是那种会与人同流合污之人。你的野心,你的手段,我全都看在眼里,但我绝不会成为你实现野心的工具。” 晟王冷笑,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你以为,仅凭你一人之力,就能阻止我吗?” “阻止你?不,我从不认为自己能单独阻止你。”今惜古缓缓说道,语气中透露出一种莫名的自信,“但这个世界,总有一些力量是你无法预料的。这段时间以来,我从来没有用个人的力量去做过什么事,我有朋友,有兄弟,有许多正义的帮手,而这些,恰恰是你不屑地东西。” “他们或许不如你权势滔天,也不具备你那样深不可测的武功,但他们拥有一颗颗炽热而坚定的心。”今惜古的声音在幽谷回荡,每一个字都显得那么有力,“他们相信正义,相信光明终将驱散黑暗。而我,正是这些信念的传递者,是他们中的一员。” 晟王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他意识到今惜古的话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有着深厚的根基和广泛的支持。“你以为凭借临时找来的乌合之众,就能撼动我的地位?”他冷笑,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乌合之众?”今惜古轻轻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晟王,你错了。在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往往源自于人心。是人心中的善念、勇气和坚持,汇聚成了不可阻挡的洪流。你或许可以一时压制它,但永远无法彻底消灭它。” 就在这时,山下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低语,似乎有人正朝这边靠近。晟王眉头一皱,正欲询问,一群身着各色衣裳的人涌了上来。全是一些他再熟悉不过的脸孔,十几张脸正紧紧盯着晟王,此刻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愤怒和决绝。 这里面既有丐帮的暴脾气杨铁山,也有嵩山少林的苦修禅师,以及武当派的首席大弟子万里云。三大派的弟子们皆完好无损。 至于神拳门的掌门褚文昌,正被几个唐门弟子搀扶着走上前来。还有青城派紫旗掌使喻南松,正带着青城的弟子亦步亦趋地走上山来。王屋派的闫红雪,兽王庄的雷老虎,巨鲸帮大当家九头蛟,三个门派的弟子凑在一起,交换了剩下的疗伤药。 他们虽然看起来很狼狈,但大部分都只是受了些皮外伤。 目前只有恒山派的宋依贤还下落不明,各门各派都有派人到废墟里搜寻。 在这种危急关头,最能激发人与人之间的默契,本来互相不可一世的江湖中人,此时竟拧成了一股绳。 只因为他们现在把晟王视为了共同的敌人。 晟王见到本该葬身火海的这些人又活了过来,心中自然无法平静。他终于露出了几分慌乱,紧紧盯着今惜古。后者正在朝他微笑着。 “你失败了,早在昨晚,我的朋友们就已经发现了你在荡寇山庄附近埋设的炸药。我和你从密道逃出来的同时,他们也在安排所有人从山庄里撤出。” 其实他本想昨天就通知所有人,奈何并不是每个人都把这种预警当回事。唯一相信他的几个人是少林的苦修禅师、武当的万里云以及丐帮的杨铁山。通过三大门派的号召力,好歹把损失降到了最低。 这时候,已经有上百人上了山,把晟王围成了一个圈,众人情知受骗,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 “我承认你很厉害,今惜古,但你还不算赢!”晟王叫嚣道。 “别跟他废话了,一掌结果了他!”神拳门的褚文昌受伤最重,刚才他亲手把砍伤他的许林锋扔进了火海里。 苦修禅师双手合十:“晟王罪孽深重,老衲认为,还是把他交给官府,用最公正的手段来审判最为恰当。” 杨铁山哈哈大笑:“老秃驴,这时候你还这么迂腐。怎么不问问那些被他害死的人?这时候还谈公正,老子反正是听不进去的。” 万里云摇了摇头,他望向了今惜古,想要征询今惜古的意见:“师父他老人家一直很欣赏你,相信你一定有更好的做法。” “谢谢你,万兄,我已经想好了。”今惜古态度坚决地说道。 第85章 决战 凭借晟王现在的功力,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把握能够胜过他,甚至很有可能会被他杀了。 除了三大门派的主事人,其余各派的掌门大多只是空吆喝,为了不在自己的弟子面前丢脸。同时他们仍然抱着几分希望——《尚善宝鉴》还在晟王身上。 面对这么多人的声讨,晟王并没有陷入任何慌乱,这是令所有人都捉摸不透的。 他为什么会这样淡定?这是今惜古心中一直都想不通的问题。 这个问题马上就可以得到解答了。 “你们以为我会傻到独自一人来到这儿吗?”晟王忽然大喝一声,“动手!” 从他身后的山坳里忽然跃出数十名黑衣人,都是珍馐会最勇猛的杀手,众人见状,连忙拿出武器迎敌。但他们才刚死里逃生,已是筋疲力竭,除了各派掌门、主事还能与之匹敌以外,大部分弟子哪怕使出全力,也只能勉强保命。 这时候,点苍派的薛三刀、青城派的喻南松竟然调转矛头,帮起了黑衣人。在爆炸中失踪的恒山派掌门宋依贤忽然出现,竟想出其不意,一剑刺向正力战三名黑衣人的苦修禅师,幸得万里云挥剑抵挡,才保住了性命。 看来并不是所有门派的立场都很坚定,在晟王的威逼利诱下,有三分之一的门派已经倒戈,与黑衣人合并进攻江湖各大势力。 今惜古这才明白,不仅他留了后手,晟王也留了后手。 “怎么样,今惜古,你以为把红磷圣水解药事先放进茶水里,让每个人喝下,就可以令我措手不及,乖乖就范了?其实我也做了完全的准备。不要小看珍馐会,它可是存续了百年的大派。” 他一边说,一边大手一挥。苏小小被绑缚了双手,由一位老熟人押了上来。 这个人正是形意门的掌教——石敬。 今惜古本来委派她和宋破浪协助各大派的人撤退,不曾想到,石敬就隐藏在人群中。趁人多混杂的时候,将苏小小打伤,将她带到了这里。 苏小小被点了哑穴,说不出话来。但从眼神可以读出,她现在对今惜古十分愧疚,恨不得自尽。 今惜古好像听懂了她想说的话,温柔而深沉地说道:“放心,有我在。” 石敬开口笑道:“终于让我等到这一天了,今惜古,别来无恙啊!” 今惜古出演嘲讽道:“你真是威风不减当初,看来人的本性永远不会变,正如狗改不了吃屎。” “我呸!”石敬愤言道,“若不是你和那个好事的锦衣卫,我早就替两位兄弟报了仇!” “多吉大师那日饶了你一命,你非但不心存感恩,反而向你义父诬告他,导致他饱受宫刑之苦,你这人的心究竟长在哪里?”今惜古质问道。 石敬哪里会懂得感恩,他只记得两个兄弟惨死在这三个西域喇嘛手里,一心只想让那三个喇嘛全陪葬,然而还有一个活着,这个人知道他所有的秘密,一旦把这些事公布出来,他就将身败名裂。于是整日心心念叨,要找到然后亲手杀了他。 “那个臭和尚,现在一定也在想怎么为他的两个师弟报仇,说不定早就把我的事传给了西域少林。既如此,我当然要杀了他灭口,否则以后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安生。” 今惜古叹道:“其实多吉和尚压根没把你的事放在心上,一切都是你自作多情罢了。” 石敬哪里听得进去,对他来说,今惜古也是知情人之一,他现在恨不得把所有知道他丑事的人全杀光。 苏小小生气地狠狠踢了他一脚,石敬没有料到这个女人竟然还有这么大力气,没来得及防备,下体吃痛,竟然跪在了地上。 晟王静静地看着他,心中充满了对这个小人的鄙夷,他非但没有出手帮他,甚至都没有提醒他,身后有个胖身影生在逼近。 宋破浪在他后背接上了一脚。 石敬被踢飞了出去。 周遭的喊杀声太大,老宋不得不抬高了嗓门讲话,调侃道:“晟王,不是我说你,这样的人你怎么愿意收在麾下。你知不知道,他还认了一个太监当爹!” 晟王看也没看他一眼,但话是听进去了。只是抬了一下手的功夫,他就已经站在了石敬身后,这时候手里的刀正好向外挥出,石敬的头就这样被砍了下来。 这一招令老宋吓了一跳,尽管他刚才是故意激他的,怎想到这人的身形就跟鬼魅一般恐怖。 今惜古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和他一样身法如此迅速的人。 无面鬼。 难道修炼过尚善神功的人,都会变得这般神鬼莫测? 今惜古把苏小小的绳索和穴道都解开了。 苏小小突然高声喊道:“小心,他的武功,现在非常厉害!” 晟王脸上出现了诡异的笑,说道:“今惜古,我还在等你的答复。” 今惜古死死盯着他不放。 “我是看在你的份上,才没有杀了你这几个朋友。”他指了指苏小小和老宋,“这里的所有人,只要我乐意,可以随时结果任何一个人的性命。哪怕你出手阻止,也不可能事无巨细,总会有那么一两招打在不该打的人身上。我想你应该不愿意看到有谁因为你而死吧。” 眼看周围的武林人士正逐渐落于下风,今惜古上前一步,苏小小明白他的意图,试图拽住他,却被今惜古大袖一挥,给甩脱了。 今惜古说道:“我俩不如找个无人的地方,单独聊一聊如何?” 晟王大笑起来:“当然,我求之不得。” 紧接着,他用丹田之气发出一声喊叫:“都停手!” 这话就像有魔法一般,所有人,无论黑衣人还是武林中人,全都停下了。 晟王转过身去,朝幽谷中间的一条小路走了下去。 今惜古跟了上去。 苏小小在后面叫住了他:“你真的非去不可吗?” 今惜古回道:“事实正如你看到的,我非去不可。” 他转头看向了老宋,和他对了一下眼神,老宋用戏谑的语调说道:“放心吧,你要是死了,我替你收尸,这个漂亮丫头我也会一并照顾的!” 苏小小白了他一眼。 苏小小重复道:“答应我,你会回来!” 今惜古答道:“我一定会安然无恙地回来。” 在场众人也看到了今惜古的举动,都没有说一句话。现在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今惜古身上了。 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也还是会来。 第86章 胜与败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苏小小和老宋一直守在谷口,静静地等待着。 老宋中途还去山上打来了两只野兔,当着少林和尚的面给烹了。他的手艺极好,吸引了好几个嘴馋的各大派弟子。 他也邀请了苏小小,但后者一点儿也吃不下。 女人心事重重的时候,脸上总是写满了字。 苏小小已经决定好了,一旦今惜古再也走不出这座深谷,她就从最高点跳下去。本来她这条命就是他给的,现在他要去送死,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天上已是一片漆黑。 就连等的人都累了。 各大派的弟子和珍馐会的人再也熬不住了,开始逐渐散去。主角都不在,配角之间杀得再凶也没什么意义。 过程并不重要,他们只想要一个结果。 老宋又去树林里打了一只迷路的山猪。 这时候终于有少林寺的小和尚前来制止他的杀生行为。老宋懒得理,若无其事地架起了灶火。 小和尚的劝说非但没用,还把杨铁山也吸引了过来,还用一壶酒交换了老宋手里的猪腿肉。 天亮了。 这里只剩下老宋和苏小小,苏小小仍然不吃不喝地注视着幽谷的方向,到现在也不曾有人上来过。 等的时间越久,希望越渺茫。如果有奇迹的话,她希望能这时候发生。 但是还没有。 天又黑了。 “要不,我们下去看看?”老宋忍不住问苏小小。 苏小小摇摇头:“他让我们在这儿等,就在这儿等。我相信他,一定会上来的。” 苏小小的坚定与信任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耀眼,她的眼神中没有丝毫动摇,只有对今惜古深深的信赖与等待。老宋见状,虽然心中焦急,却也默默陪在她身边,他拿双手枕着头,默默看天,不再多言。 山谷间,风声似乎也在诉说着某种期待与不安。夜,深沉而漫长,星辰在夜空中闪烁,仿佛是上天也在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终于,在又一个黎明即将到来之际,一阵细微却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山谷的宁静。苏小小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光芒,只见今惜古的身影缓缓出现在谷口,衣衫略显凌乱,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苏小小心中的阴霾瞬间消散,她快步上前,几乎要哭出声来,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紧紧握住今惜古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确认他的真实存在。 “你真的回来了,太好了!”苏小小哽咽着说道。 今惜古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老宋从石头上爬起来,走过来拍了拍今惜古的肩膀:“你小子,果然没让我失望。” 今惜古看向老宋,眼中闪过一丝感激:“谢谢你们如此信任我。” “晟王怎么样了?被你杀了吗?”老宋问道。 今惜古摇了摇头:“我并没有杀他,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和一个将死之人没什么两样。” 今惜古说罢,朝地上吐了口血,“噗”的一声,单膝坠地,身体伏向苏小小怀中。原来他早已筋疲力竭,连站着都已经竭尽全力。 对于那场惊心动魄的决斗,今惜古到最后也只字未提。谁也不知道,这两天他和晟王在幽谷中是怎样过招的。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晟王败了,败得很彻底。而今惜古胜了,胜得十分险峻。高手过招,就好像是生与死之间的博弈,再高明的棋手,也不能保证百分之百战胜对手,胜负取决于许多因素,并不止有武功的高低。 此时,凌茹冰的身影出现在山坡上。她握着冰清剑,还是那副孤傲的姿态,见了今惜古一众,也不给好脸色,直冲冲问道:“晟王在哪儿?” 今惜古自下而上地看着她,知道她想做什么,并未阻拦。 凌茹冰沿着今惜古上来的路下去了。 “不知道殷万里能否成功,现在一切只看他的了。”今惜古说道。 老宋若无其事地说道:“苦瓜脸虽然看上去不怎么讨人喜欢,有时候也挺可靠的。” 凌冽的北吹过,这差不多是入冬前的第一缕风了。 苏小小感觉得出,今惜古浑身都在颤抖。他和一个怪物缠斗了整整两天,其实身体已经很虚弱了。“不如我们先下山去吧,这儿风太大了。” 此时的山下,黑山镇的人已走了一半。 没想到武林大会竟然是一个圈套,还差点把命也丢了,这对于一些想趁机扬名立万的人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所以他们也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必要。 至于《尚善宝鉴》,谁都知道,它在晟王的手中。而今惜古已经两天没见人了,多数认定,晟王是最后赢家。无论如何,晟王的势力早已登峰造极,只有傻子才会去拿鸡蛋碰石头。不如早作打算,回去整顿门派,好迎接即将到来的武林至暗时刻。 苏小小扶着今惜古,三人缓缓向山下走去。今惜古虽然身体疲惫不堪,但内心的坚韧与信念却让他坚持着每一步。老宋在一旁默默跟随,不时地搭把手,确保今惜古能够顺利前行。 山路崎岖,夜色依旧深沉,但他们的心中却充满了希望与温暖。苏小小轻声细语地与今惜古交谈,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让他能够稍微放松一些。 “你累了就靠着我吧,我会一直在这里。”苏小小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她用自己的方式给予今惜古力量。 今惜古轻轻摇了摇头,笑道:“我没事,只是有些脱力罢了。不用担心,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我说会安然无恙地回来,就一定会。” 老宋在一旁插话道:“你们俩就别腻歪了,咱们还是赶紧找个地方歇脚吧。这风确实越来越大了,别到时候你们俩都病倒了。” 苏小小和今惜古相视一笑,没有反驳老宋的话。他们知道,老宋虽然表面上大大咧咧,但内心却非常关心他们。 经过一番寻找,他们终于找到了一处废弃的庙宇作为临时栖身之所。庙宇虽然破旧,但好歹能够遮风挡雨。三人合力清理了一番,老宋拾掇了些柴火,生起了火堆,取暖的同时也煮了一些热汤来为大家驱寒。 今惜古坐在火堆旁,闭目养神,恢复着体力。苏小小和老宋则在一旁忙碌着,偶尔交谈几句,气氛温馨而宁静。 “殷万里为什么还没有送消息回来?”今惜古突然问道。 其实三人心中隐隐约约都有这个感觉,已经两天过去了,无论成功与否,殷万里都会送消息回来的。他这个人不喜欢让别人担心,虽然总是板着一副苦瓜脸,但心肠却很热血。 刚刚还晴空万里的夜空,现在竟然打起了雷,不一会儿下起了大雨。 庙宇外面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仔细一听,还不止一个。 第87章 破庙风云(一) 宋破浪给苏小小使了个眼色,迅速把汤倒在了火苗上,带着今惜古纵身越到了佛像后面,苏小小跟了上去。 他们前脚刚藏好,后脚就进来了好几个人。 一共进来了八个人,个个体型健硕,其中两人抬了一个厚实的麻袋。黑咕隆咚看不清脸,但可以明确一点,他们都不是什么普通角色。 被大雨淋了一阵,这些人骂骂咧咧地说了些听不懂的话。今惜古和苏小小听得明白,他们说的是蒙古语。 领头的那个发现了地上的火堆,示意这里刚有人待过。 今惜古和苏小小屏住呼吸,唯独宋破浪还不明所以,苏小小一巴掌盖到了他的嘴上。 那人竟然用汉语大声道:“破庙里的兄弟,我们几人只是路过,在这里避完雨就走,如果你还在这里,不妨现身,我们绝无恶意。” 这声音他们再熟悉不过了,正是叶先,苏小小的亲生父亲。而另外那些大汉,肯定是和他形影不离的瓦剌武士。 今惜古现在还很虚弱,若是被叶先抓到,结局可想而知。他们选择了静默,结果证明,这样做是对的。 确认没人回应以后,叶先又在四周看了看,把一些还比较干燥的木头聚集到一起,点起了火。 荜拨作响的火焰上,这些人开始煮水烤馕。烤馕是北方游牧民族一种独特的主食,最早由维吾尔族发明,因其独特的风味和眼花缭乱的吃法,被各族人民所喜爱。 吃的时候,只需要在上面刷一层油,再放到火上烤一会儿,一股奇特的肉香扑鼻而至。“宁可三日无肉,不可一日无馕”,便是它的真实写照。 当香喷喷的味道入侵老宋的嗅觉时,他肚子里的蛔虫开始叫了起来。这个声音在安静的破庙里十分显着,就算是聋子也能听见。 就在他们以为已经暴露的时候,叶先说道:“把那个锦衣卫放出来,喂他点吃的喝的,别把他给憋死了。” 原来叶先的第一反应不是有人,这声音他只道是从麻袋里发出来的。 武士解开了麻袋,从里面滚出来一个灰头土脸的虬髯大汉。这人穿着飞鱼服,手脚都被绑缚着,睡在地上一动不动,像只待宰的羚羊。 这不是殷万里是谁? “这人全程一声不吭,是不是已经死了?”叶先问道。 那名武士检查了他的心跳,表示他还活着。 “哼,以为凭借几个带家伙的锦衣卫就能捉住我,天朝的皇帝是不是太天真了?不过这小子还挺厉害,竟然凭一己之力砍死了我十一个兄弟。这个仇我是肯定要报的!” 殷万里右手地虎口还带着血痕,显然是战到最后一刻,无力再战,才被敌人俘虏。勇猛善战的瓦剌武士毕竟有十八个,外加一名首领,他那把新换的绣春刀又断成了两截。 那名武士朝他后背狠狠踢了一脚,想到兄弟死在他手上,心中就充满了愤怒。 今惜古心想:“我害了他。是我叫他守在居庸关城墙附近,好守株待兔,一定会有瓦剌人和晟王勾结,试图将武林大会上的人一锅端。却没想到叶先亲自来了,还带来了他最精锐的十八名武士。” “不如现在就杀了他,为兄弟们报仇!”一名武士用汉语说道,故意让殷万里听个明明白白。 叶先摇摇头:“我要把他带回军营,在所有族人面前活剐了他,还要拿他的心肝下酒,不然难解我心头之恨。” 宋破浪握紧了拳头,心想:“不如冲出去和他们打一架。”今惜古看出了他的心思,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对他摇了摇头。 他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 外面又传来了脚步声,这次也是好几个人。 叶先那群人浑然不觉地望向进来的方向,五六个身背宝剑的华山派弟子奔了进来,为首的是他们的大师兄风满楼。 他们被大雨淋了个通透,老远就看到这儿有间破庙,赶紧进来避雨。 两拨人打了个照面,叶先盯着风满楼,风满楼盯着叶先,两边人谁也不认识谁。 倒是风满楼望见了叶先脚下的锦衣卫,他不认得殷万里,却认得这一身飞鱼服。 蒙古人把锦衣卫捆起来,总不会是邀请他回去做客吧? 但见这群人个个体型健硕,凶神恶煞,后面的师弟们打起了退堂鼓,风满楼心想:“我们只是来避雨的,这些蒙古人和我们华山无关。” 他们远离了这群蒙古人,在破庙找了个还算宽敞的角落坐下了。 毕竟还在敌人的地盘上,叶先见这些只是一群来避雨的小喽啰,也不为难他们。转过身去,把一块烤得通红的油馕拿在手里撕扯了起来。 那个负责给殷万里喂食地武士不耐烦地把他的嘴撬开,硬生生塞了一大块馕给他。 殷万里闻到食物地香味,下意识睁开眼,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成了敌人的俘虏,心下懊恼,又十分沮丧,转过头去,把刚塞进他嘴里的馕吐到了武士的脸上。 这一下换来的是一群蒙古武士的拳打脚踢。 殷万里一心求死,破口大骂道:“你们这些番邦蛮夷!有种就一刀给我个痛快,否则待你们睡着了,我一个接一个把你们全都咬死!” 他被打得满脸是血,就算是苏小小也看得心惊胆战,今惜古胸中腾起的怒火已经快烧到嗓子眼了,但他深知,现在还不能轻易出去。 他看了一眼老宋,老宋已经把眼睛闭起来了,额头上青筋直冒。 大概是折腾累了,这帮瓦剌武士已经熬不住饥渴,见殷万里又笑又骂,实在是拿他没办法,便把他的嘴给堵上了,又重新扔回了麻袋里。 另一边的华山派弟子也不是全都无动于衷,有一两个人已是义愤填膺,随时要拔剑,却被风满楼拦住了。 风满楼小声道:“别人的事情,我们不要管。别忘了,我们的目标只有秘籍。” 原来他们折返回来,是为了那本《尚善宝鉴》。他们想趁今惜古和晟王斗得两败俱伤之时,来捡一个大便宜。 差点儿就拔剑的弟子问:“师兄你这么确定他们还在山上吗?” 风满楼胸有成竹地道:“本来我还不那么确定,但我见到天山女子剑派的那个婆娘上山了。如果我们不去,就会被别人捷足先登了。”哪怕自己得不到,也不能让别人得到,这就是他现在所想的。 随着一道闪电划破天际,漆黑的帷幕仿佛被一把无形的利刃,瞬间被耀眼的银蓝光芒无情地撕裂开来,破庙里那尊大佛原本有一副庄严慈悲的面容,在这一刻却似乎被扭曲,变得异常诡异。佛像的双眼在闪电的映照下,闪烁着幽深的光芒,仿佛能洞察世间一切罪恶与恐惧。它的嘴角微微上扬,却不再是往日的平和微笑,而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冷笑,仿佛正嘲笑着世人的渺小与无助。 风,变得更加狂暴;雨,变得更加猛烈。 外面又进来了一个湿漉漉的人,这次是个特立独行的家伙。 他的身形不大,步履轻盈,几乎是从半空中飘进来的。腰间配着一把长剑,两手紧紧攥住一顶被雨水打湿的兜帽。 等确定淋不到雨了,他才把兜帽放开,众人看见一只羽毛柔顺的鹰隼飞了出来。 这个人的名头现在在江湖中十分响亮,风满楼认出了他,他是京城天字号杀手——剑十三。 第88章 破庙风云(二) 华山派的人都不敢作声,在大部分人眼里,剑十三就是个疯子,一个只会杀人的疯子。 叶先不属于中原武林,对剑十三的名号一无所知,却感受得到,这是个不一般的人。 剑十三扫视着破庙里的人,往那个麻袋上看了一眼,已经察觉出里面一定装了一个人。大概是闻到了火堆那边传来的香气,小十三在他肩上“咕咕”叫了几声。剑十三把手指拿给它,它只是轻轻啄了一下,不满地把头瞥向了一旁。 其实剑十三本人和它一样饿,但他不是一个会主动和人搭话的类型,更不必说去找这些看着不怎么顺眼的人讨吃的。 他找了个远离众人的角落坐下了,任凭身上的水滴往下流淌,一会儿就把身下的地面浸湿了。 现在把这三堆人连线的话,可以连成一个等边三角形。 今惜古嘴角往上一勾,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老朋友。 苏小小本想问他:“有什么好高兴的,又来了一个疯子。”她现在心提到了嗓子眼,哪怕她和老宋的战力加起来,也没法打过这么多人,更别提救殷万里了。 剑十三开始闭目养神,他大老远来这儿,当然不是游山玩水的。现在江湖中盛传,今惜古粉碎了晟王在武林大会的阴谋,他二人相约黑山决斗,目前生死未卜。他特地从京城赶来一探究竟,主要是找今惜古讨承诺过的东坡醪。 其实松醪酒并非最好喝的酒,真正的酒鬼会觉得它劲太小,喝再多也不会醉。而且剑十三也知道今惜古在骗他,所谓的那三坛东坡醪,他大概真的有过一坛。作为一名纯正的酒鬼,有这么好的酒摆在眼前,他会留下不喝?那才是有鬼。 真正的酒鬼,不会嫌弃酒的口感,也不会嫌弃酒劲的多少,关键在于陪他喝酒的人。 外面传来了打斗声,一个衣衫褴褛,头发凌乱的乞丐滚了进来。他是被人一脚踹进来的。 华山派的几人看得清清楚楚,这人不就是丐帮的许林锋吗?那时候他被褚文昌扔进了火海里,没想到又活着逃了出来。 其实也想得通,许林锋号称“遁地鼠”,有一招无人可及的遁地之术,他能从密不透风的地牢里挖出一条密道来,自然也能从废墟中找出一条逃生的通路。 踢他一脚的人是他的同门,同属丐帮八袋长老的“过江龙”杨铁山。他拿着一杆红缨枪,带着五名丐帮弟子,大步流星般赶进了破庙,喝道:“丐帮的叛徒,耻辱,跟老子站住!” 许林锋身上受了几处枪伤,连滚带爬地往破庙深处钻,见这里有一众瓦剌武士在最深处坐着,心想:“他们跟晟王是一路人,只要报出晟王的名号,他们一定会保护我。” 便一把抱住了叶先的脚,跟救命稻草似的死死拽住不放,大喊着:“我是晟王的部下,快救救我!” 杨铁山见他为了保命,不惜投到瓦剌人脚下,大怒:“狗娘养的,你还敢抱蒙古人的大腿?” 叶先一脚踹开许林锋,身边的七位勇士忽然警觉,他们当然知道,丐帮弟子在中原的角色,过去蒙古人没少吃这帮臭乞丐的苦头。立刻抄起了家伙,朝杨铁山怒目而视。 “你是丐帮帮主吕勇智?”对于丐帮的成员,叶先一无所知,但他一直知道,里面有个最厉害的人物,叫吕勇智。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丐帮八袋长老,杨铁山。” 这是个他听都没听过的人,叶先一脸不屑,看着他们被雨淋成这副模样,心想:“这帮要饭的连站都快站不稳了,还敢找我打?” 这是许林锋最希望看到的,只要这两方打起来,他就能趁乱溜走。 风满楼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只希望这两批人斗得凶狠一些,最好斗个两败俱伤才好,这样他们华山派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两边正要动手,耳畔响起一个内家高人的声音,大声道:“且慢动手!” 今惜古又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这听起来不是苦修禅师是谁? 苦修禅师双手合十,忽然出现在杨铁山身前,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 这一下把几名瓦剌武士震撼到了,尽管有听说中原有许多奇特的武术,但这还是他们头一次跃过长城。 “干什么,老和尚,你跟了老子一路,是想找我干一架吗?”杨铁山嚷道。 苦修禅师道:“非也非也,杨长老,你戾气太重,贫僧只是担心你会闯下大祸。” “老子能闯下什么祸?大不了一死,有什么大不了的。”杨铁山气鼓鼓地说道。 “非也非也。杨长老现在是丐帮唯一的长老,倘若就这样死了,改日吕帮主归来,谁来解释这一切?况且长老家中还有一位苦苦等候你平台归来的妻子,而且据老衲所知,她还怀有身孕。” “你!”杨铁山被他说得一时没了言语,“你,你,你从哪儿听来这些的!老子妻子怀孕这件事,你怎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讲出来!” 苦修禅师连声抱歉。 杨铁山把红缨枪放了下来,嘴上这么说,细想一下,老和尚的话也有道理,他可不想孩子刚出生就没了爹。最近的戾气的确有些重了,他要学着温和一些。 但这件事似乎比想象中要难,特别是他看到许林锋那副嘴脸的时候。 叶先一众还把手放在刀上。 苦修禅师转向这些瓦剌勇士:“各位施主,我们因这场大雨而相聚到此,本是结缘,贫僧不希望这场缘分演变为无休止的杀戮,特别是在佛祖面前。”他朝面前的佛像深深一揖。 “我们可以不主动出手,但倘若有任何人来招惹我们兄弟中任何一个,就别怪我不客气!”叶先朝杨铁山睥睨道。 杨铁山的怒气又上来了,幸好苦修禅师一直在前面挡着。他便去看许林锋,后者赶紧缩到一块破碎的石柱后面,冰冷的雨水黏在他身上,寒冷和惊惧令他不由得打起了寒颤。 杨铁山很不情愿地,在破庙的中央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便于时刻能看见许林锋,他决定一晚上不睡,一直盯着他,别想乱跑。另外他也想监视这群瓦剌人,谁知道他们在这里有什么目的。 外面还在响雷,风声鹤唳,看来今天晚上,必须得在这破庙里过夜了。 剑十三本以为这里会很安静,哪知道瞬间来了这么多人。他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头朝着墙壁睡下了,双手兀自放在腰间,这样随时都能第一时间拔剑,以免这些人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 华山派的弟子把身上的干粮拿出来分了一分,保证每人都能吃上一点。 瓦剌人刚刚才吃饱,只有他们身前有火堆,身子骨已暖和起来。 苦修禅师在许林锋身旁打坐,后者正蜷缩着,像只毛毛虫。 后半夜更冷了。 老宋打了个寒噤,这声音现在听着一点儿也不突兀,因为冷的人不止他一个。 “这雨下个不停,可真讨人厌。”风满楼忽然起身,朝许林锋的方向走去。 许林锋开始没注意到风满楼,这时候像遇见救星似的,眼巴巴地望着他:“是啊,风兄,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杨铁山“哼”了一声,表示他在一旁听着。 风满楼这一出倒不是故意挑衅,他只想跟许林锋打听一些关于晟王的事,因为在荡寇山庄的时候,许林锋几乎和晟王形影不离,在他看来,这个人和晟王的关系应该比寻常人密切。 “未知今惜古和晟王的那场决斗,最终结果如何?”风满楼问道。 许林锋一脸轻蔑地说道:“今惜古?哼!他怎会是晟王的对手?告诉你吧,晟王胜了,今惜古已经被打入了万丈深渊!”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此话当真?”剑十三忽然惊奇,脱口而出。 “我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晟王让我转告给所有人,他胜了今惜古,今后他将作为江湖上的主宰,成为整个天朝的主宰。晟王礼贤下士,任何愿意投诚他的人,都会得到优待。” 许林锋深知已无路可退,只得编造这样一个谎言,好让大家知道,他的靠山是未来的天子,一旦他有个三长两短,晟王不会放过任何人! 风满楼尽管有些失望,他最想看到的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哪知道他竟然完胜今惜古。其实这个结局也在意料之中,晟王拥有至高无上的武学尚善神功,就算今惜古武功再厉害,也是不可能赢的。 杨铁山显得十分落寞,他内心很欣赏今惜古,一直都想为上次的事情报恩。 就连叶先也高兴了起来,这样一来,晟王就能如约替他们打开居庸关的城门了。 苦修禅师则开始为今惜古超度。 真正的今惜古则在佛像的背后一脸苦笑。 第89章 破庙风云(三) “今惜古才没有死!”佛像后,一个女人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众人只见一名神采奕奕的少女从供桌上跃下,脸上带着决绝,用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眸注视着前方。 叶先愣了一下,心想:“她竟会藏在这里,怪不得刚才一直觉得佛像附近有动静。”正要张嘴,言而又止,但愿她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才好。否则他就很难从这地方走回蒙古了。 七名瓦剌武士坐不住了,他们那天亲眼见过她,知道她是脱不花的女儿,蒙古的公主。 叶先伸手示意他们不要张扬。 苏小小根本没有去看叶先,而是往许林锋的方向走去。 “你说亲眼见到今惜古死了,他是怎么死的?”苏小小质问道。 许林锋不知道这个姑娘的底细,见她忽然开始针对自己,一时间语塞,好久才缓过来,连忙回道:“他被晟王打下了悬崖,怎的?” “晟王用的什么招式,打的是正面还是后背?” 许林锋嗫嚅道:“晟王的招式太快,我,我没看清,那时候,今惜古是后背朝着他。” “他俩明明在决斗,为什么今惜古会背对着他?” “因为,因为……因为他见敌不过,想逃跑!”许林锋刚才说的都是假话,被这么一逼问,哪里知道该怎么回答,又怕被人看出来了,只有即兴构思。 “他逃跑,为什么不往山谷外面跑,却要跑到悬崖边缘?”苏小小的问题几乎是无缝衔接。 “因为,因为出谷的路被晟王拦住了。”外面天气这么冷,许林锋的汗水却流到了下巴上。 “放屁!”杨铁山抢话道,“那片山谷老子去过一次,里面的道路错综复杂,出谷的路可不止一条,有几个晟王在那儿?可以拦住所有出口?” 许林锋连忙改口道:“是我记错了,今惜古本想逃,却发现无论往哪个方向,总是比晟王慢了一步,所以只能一步步后退到悬崖边缘。” “你奶奶的,不是说他背对着晟王吗?背对着晟王怎么后退?”杨铁山已经看出他在撒谎了,早把手扶在了红缨枪上。 “不……不是,我是说,他的确是背对着晟王,但是在往悬崖的方向逃。” “难不成你想说,今惜古是准备跳崖自尽吗?”风满楼越听越觉得滑稽,补充道。 “对,对,今惜古是准备跳崖搏一搏,然后……” “放你娘的臭屁!” 他话还没说完,杨铁山的红缨枪已经戳了上来,还附带一句脏话。这一枪被苦修禅师伸掌一推,竟改变了方向,扎进了石柱里。 许林锋被吓得呆住了。 苏小小得意洋洋地看着他。 “老秃驴,你为什么还要救他,他骗了我们!”杨铁山吼道。 苦修禅师说道:“老衲深知他罪孽深重,但还不是杀人的时候。镖银被劫的案子,还需要一个知情的证人。那趟镖里,许施主是唯一还活着的人了。” 仔细想想也的确如此,如今所有和那趟镖有关的人都已经死了,只剩下许林锋。这就是苦修禅师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他答应了今惜古要救董尹航,但没救着,便只能一心一意追查董尹航的案子,以期为他,为长盛镖局洗刷冤屈。 杨铁山听到这里,也觉得苦修禅师这话有理。况且史长风长老的死,也需要给丐帮弟子一个交待,伏羲分舵的弟兄大多还不知情,就这样杀了他们的舵主,后面的麻烦会更多。 苏小小把那场决斗的真相说了出来,他告诉大家,最终的胜利者是今惜古,晟王大势已去,此时人还在那片山谷里,跟一个死人没什么分别了。 叶先已经起身,带着七名武士开始往破庙外面走,无视外面的瓢泼大雨。 但是苏小小已经挡在了他们的面前。 叶先站住了,假装不认识她,用充满狐疑的目光注视着这个女人。 “怎么,难道我的亲生父亲连女儿也不认了吗?”苏小小冷冰冰地问道。 七名武士一脸诧异地望向他们的首领。 “你……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叶先现在只有装傻。 “爹,您不要女儿了吗?”苏小小神情忽然变得失落起来,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叶先意欲伸手将她拨开,以便快步离开这个地方。哪知苏小小借着这股力,顺势跌到了地上,立刻嚎啕大哭,哭得十分伤心,哇哇的声调激荡在破庙周围,令听者无不为之动容。 今惜古在佛像后面看着,表面上风平浪静,其实对她捏了一把汗。叶先是一个为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天知道他在气急败坏的情况下会做出什么。凭苏小小的武功,叶先要制约她,恐怕易如反掌。 现在破庙里的焦点反而转向了这几个瓦剌人。 华山派的弟子只道这个姑娘被亲爹抛弃了,心中开始产生了怜惜之情。一名弟子甚至跑上前来,试图扶起她。 但她已经铁了心坐在地上,见有人来帮忙,哭得更惨了。 叶先正要走,杨铁山的红缨枪已经挡在了他的身前。 叶先瞪了他一眼,杨铁山回瞪过去,鄙夷地说道:“小姑娘哭得这么伤心,你就一走了之?蒙古人都是这么绝情的吗?连亲生女儿都不要了?” “胡说些什么?我根本不认识这个女人!”叶先用蒙语咒骂道。 “少来,老子要有一位这么可爱的女儿,高兴都来不及。你也老大不小了,还长得这么丑,要不是她的亲爹,人家干嘛要认你啊?” “你说什么?”叶先十分焦躁,而苏小小还在地上不停地发出“呜呜”声,令他心乱如麻。 “我说,你这个老不羞,肯定是你到处留情,不知在哪儿生下了私生女,不好意思在自己兄弟面前相认,是也不是?”杨铁山大笑道。 叶先懒得跟他解释,向身后的武士们使了个眼色。 可七个人都无动于衷。他们面面相觑,被杨铁山这么一说,内心产生了动摇,都觉得他说得有理,且开始想同一个问题:“难道你给死去的可汗戴了绿帽子?” 但见公主也有二十岁出头了,倘若她真是叶先的女儿,岂不是二十多年前就埋下了种子? “你们这些人,少欺人太甚!”叶先忽然大喝一声,夺过杨铁山的枪尖,使劲一拽,由于事发突然,杨铁山没料到他力气这么大,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拉扯过去,胸口正好撞到一发势大力沉的拳击,整个人被弹飞了出去。 红缨枪落到了地上,杨铁山被撞出了三丈远。 这一拳今惜古看得清清楚楚,不就是形意门石家三兄弟最引以为傲的“铁拳”功夫吗。只是他这一拳,重在外,而不在内,敌人看似飞得远,其实并没有受很重的伤。对于长期修习内功的人来说,这一拳还耐受得住。 他身后的瓦剌武士见这架势,皆沉下头去,毕竟是自己的直属上级,难道这时候寻死不成? 他们继续开始往破庙外面走去,还未触及门槛,一把剑又横在了面前。 剑十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醒了,从角落里跳了出来。小十三就在他的肩膀上“咕咕”叫着。 “人可以走,把麻袋留下!”剑十三一脸冷酷和无畏,好像无论杀人还是被杀,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似的。 叶先下意识回头,见身后的武士还扛着麻袋,而里面的锦衣卫早已昏死过去,根本没发出任何动静。 第90章 人质 早在叶先与杨铁山争执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剑十三肩上的鹰隼已经飞到了佛像后面。今惜古心生一计,拿出纸笔,写下了“麻袋”两个字,由小十三带回给了剑十三。 高傲的小十三不会轻易给不认识的人送信,由于剑十三的朋友不多,这样看来,佛像后面躲着的人,就只有那一个了。 他虽不知道麻袋里有什么,但相信里面的东西一定很重要。 “小子,看来你是想早点死。”叶先恶狠狠地威胁道。 “哼,你奶奶的!”杨铁山已经从地上爬起来,和剑十三并肩而立,“臭蛮夷,老子都没动手,你反倒先动了!” 叶先再也忍不了,嗖的一声拔出了尖刀,见状,瓦剌武士把麻袋扔到了地上,嗖嗖嗖跟着也拔了刀。八把明晃晃的蒙古尖刀在火光下冒着寒光。 看来这一架是非打不可了。 杨铁山把在许林锋身上未尽的怒气通通发泄在了这些瓦剌人身上,一时间,这间本该沉寂的破庙充斥着“当当当”“铮铮铮”的响声,一会儿是枪,一会儿是剑,一会儿是刀。三种武器碰撞出耀眼的火花,在众人眼前激荡着,明晃晃地就像一出交响乐。 这时候,老宋哪能还端坐钓鱼台,他从佛像后突然杀出,使出他的“疾风破浪三十六式”,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席卷瓦剌人的下盘。这下搅得这行人叫苦不迭,不得不分心去躲闪眼花缭乱的拳脚。 今惜古缓缓走了出来。 刚一露面,苦修禅师就对他微笑起来,原来他早知道,今惜古就藏在佛像后面。 老宋一招“疾浪滔天”,把一名瓦剌武士打飞了出去,顺势劫走了地上的麻袋,将之抛给了今惜古。 今惜古接住,把封口的粗绳解开,露出了殷万里那张苍白而狼狈的脸。 众人这才知道,麻袋里装着的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铁臂神鹰”。 几名瓦剌武士性格再粗犷,体格再强壮,又怎会是这三个怪物的对手。宋破浪两只手臂各裹挟了一名蒙古武士,把他们扔到了苦修禅师面前,后者双手合十,不断说着:“罪过,罪过。” 余下几个武士开始跪地求饶,因为剑十三的剑实在太快,杨铁山的枪实在太刚,几把尖刀看似锋利,却根本没法与之相抗衡。 剩下他们的首领叶先,已经被三只怪物围在圆心,他打死也不愿求饶,哪怕身上已是伤痕累累。 叶先扔下已经断成两截的尖刀,亮出了两颗铁拳。 今惜古看得清楚,这正是在洛阳城郊外的酒店中,老三石达使出的那招“石破天惊”的起手式。 他立即走向阵中,把手放在了老宋肩上,终止了这场打斗,意味深长地说道:“就到这里吧。” 老宋把拳头放了下来,剑十三也把剑收了,唯独杨铁山的枪尖还对着他的脖子。 苏小小也站了起来,擦干了眼泪,把华山弟子晾在了身后。她自己都没有想到,本来还只是演戏,最后越哭越伤心,一想到自己悲惨的身世,眼泪竟然真的流出来了。 “可不可以放了他?”她问杨铁山,“毕竟是我爹,我……” 话还没说出来,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这次是真的在哭。 杨铁山的枪沉了下去。 然而就这一刹那,叶先竟然把苏小小抓住了,伸手扼住了她的咽喉。 众人大惊,谁想得到,这个人竟然会对亲生女儿下手。 杨铁山和宋破浪开始破口大骂,但无济于事,这时候,叶先已经有了一块强而有力的盾牌。 今惜古摇着头,对叶先的举动很失望:“我们本来已经决定放了你,你这又是何必?” 叶先哈哈大笑:“你们汉人一向出尔反尔,我怎么确定这不是又一个圈套?凡事掌控在自己手中才是最安全的,这是我从你们汉人手中学会的。” 他拖着苏小小,一步一步朝破庙外走去,外面正下着大雨,但他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苏小小面容狰狞,已放弃了挣扎,泪水正不停地流着。 “她是你的女儿,难道一点儿也不在乎她的死活吗?”刚才扶苏小小的那名华山弟子怒道。 “哼!女儿?”叶先瞟了她一眼,“早在决心杀死脱不花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没有退路了!亲情这种东西,早已在我叶先的心中消弭了,只有这样,我才能成为一个绝对强大的人!” 这句话就像一根针,深深扎进了苏小小的心里。也给予了在场众人猛烈的一击,特别是那几名瓦剌武士。大概是急红了眼,叶先竟然把这个秘密当着自己人的面说了出来。他们一直以为,可汗是死于汉人之手,没想到是被自己的首领杀的。 这件事将对今后的战局产生决定性的作用。 叶先挟持着苏小小跳进了风雨中。 今惜古立刻转向宋破浪:“老宋,你赶紧跟上去,沿途传递讯息,记得保护苏小小的安全!” 老宋当然明白,不用今惜古说,他就已经决心要追出去了。 “我也去!”剑十三忽然立在了今惜古面前。 面对这个许久不见的朋友,今惜古莞尔一笑:“上次欠你的酒还没还,看来这次又要欠你一次了。” “下次见面一起还我就是了。”剑十三轻描淡写地一说,带着小十三追了出去。 “阿弥陀佛,今施主,你的风采依旧不减,还是有这么多关系要好的朋友。”苦修禅师走上前来,调侃道。 “大师别取笑我了,叶先的家人怎么样了?”今惜古问道。 苦修禅师答道:“按照你的推断,他们果然被关在居庸关的地牢里,和一群瓦剌俘虏一起。我已用你给的令牌,把他们安全救了出来,现在就安置在黑山镇的客栈里。” “多谢大师,明天一早就放了他们吧,让他们回家。”今惜古有些沮丧地说道。 苦修禅师不解地望着他:“这是为何?” “叶先似乎根本不在乎家人的死活,拿他的家人要挟他,已毫无意义。”他嘴上这么说,心中想的是:“他拿苏小小威胁我,我又拿他的家人威胁他,这岂不说明,我和他是同类人?” 风满楼见情况不妙,已经带着华山弟子提前离开了。今惜古没有理会他们。 他们又在破庙里待完了后半夜,黎明时分,天终于放晴了。 他们没有为难那几名受伤的瓦剌武士,赠予了他们一些回程的干粮,便放他们离去了。 殷万里受的伤势太重,纵然用了少林的特制金疮药,也还需要修养一段时日,这期间,就由苦修禅师负责照料。杨铁山则带着许林锋上了路,他要先带他回丐帮,当着众弟子的面,制裁他残害同门的罪行,还有就是将镖银被劫的案件一五一十弄清楚,还长盛镖局乃至今惜古一个清白。 今惜古决定先把身体养好,找了个隐蔽的地方疗伤,间隙的时候,翻开了那本万恶的《尚善宝鉴》。 第91章 又见无面鬼(一) 老宋和剑十三本来紧紧跟着,谁知叶先竟然早在野地里藏了一匹快马,等他们同样骑上马之后,已经被远远甩在了后面。 因为正处于战时状态,居庸关开城的时间是辰时和未时,以方便百姓和商队进出。 老宋和剑十三料到他只会在这两个时辰出城,早在此地设伏,还哨了封口信给守城的裴永智,让他留意出城的每个人。 刚过辰时,就有一大批外国商人要出城,他们刚在京城采购了大量的瓷器、玉器,牵着满载的牛羊马匹,正一个一个接受士兵的盘问。 叶先堵住了苏小小的嘴,把眼睛蒙着,装进了一口大箱子里,用马拉着。自己则化装成外国商人的模样,假装瘸了条腿,心想这样谁也认不出来他的身份。 他一眼就发现了守城将领旁边杵着的宋破浪,那个大肚腩着实很显眼。 宋破浪正对着每一个人仔细端详,连女人和孩子也不放过,为此已经挨了不止一个巴掌。 剑十三是通缉犯,不得不远远地站在城外,用他天生敏锐的目光,注视着出城的每个人,每辆车。 叶先心中有些忐忑,因为下一个就轮到他了,回头看了一眼车上的箱子,只希望他那个亢奋的女儿别捣乱就好。 老宋的目光开始移向他那顶白色的布帽,却被城楼上的一连串响锣又吸走了注意力。 城门上一名士兵高喊:“有敌袭!” 老宋心想:“莫非叶先爬上了城楼?”第一时间跃了上去,剑十三站在城下,远远望去,城楼上冒起了滚滚黑烟。 本来还在盘问商队的将领也站不住了,让属下继续守在这里,他亲自上了城楼。 换成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兵,叶先长吁一口气,那个小兵看样子有些怯弱,以至于叶先瞪大眼睛朝他看的时候,他都不敢和他对视,被这个体型庞大的壮汉给吓到了。 叶先就这样混了出去。 城楼起火的原因找到了,根本就不是什么敌袭。有人在洗衣房里放了把火,把官兵换洗的衣物烧了个精光。 当然这是叶先事先就安排好了的,一旦他开始接受盘问的时候,那个人就点火。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用钱解决不了的,如果有的话,就是钱花得还不够。 毕竟那三百万官银没了,士兵缺衣少粮,又欠军饷,他们能日复一日守在这里已是极为不容易的事了,碰到有挣外快的机会,普通人是没法拒绝的。 一出居庸关,叶先就上了马,快马加鞭地往家里赶。 剑十三得到了来自小十三的警示,已经骑上快马,跟了上去。 行至一处叫“土木谷”的地方,这里山脉崎岖,怪石嶙峋,头顶上是一线天。根据小十三的报告,那匹快马就是朝这个方向去的。 穿过一条小溪,前方是一条岔路。剑十三停下来,让马儿喝点水,自己上前,往两条岔路分别观察了一番。 他发现左边的岔路崎岖难走,右边的岔路宽阔易行,且还有许多马蹄的印记。第一反应是叶先朝这儿走了,可转念一想,这个人身为蒙古名将,诡计多端,怎会留这么明显的破绽? 于是他选择了左边崎岖难走的路。 殊不知,这又是叶先的一计。他故意留下破绽,用来迷惑那些自以为聪明的对手。正因为剑十三比常人更敏锐,才容易中计。这要是换成宋破浪的话,可能就直直追上去了。 左边那条路不仅崎岖难行,道路的尽头还是悬崖峭壁,剑十三对这里的地形知之甚少,在别人的主场,自然没法做到左右逢源。 等他折返回来的时候,已经落后了一大截。 此时叶先已经来到最近的蒙古人营地外围,他已经发了响箭,好让蒙古士兵前来接应。 至于这里为什么会有蒙古人的营地,我们后面再说。 就在他满以为已经得救的时候,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光。 等他回过神来,胯下那匹健硕的快马已经没了头。 他和苏小小都跌到了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他无比惊慌,他的头磕在石头上,鲜红的血渍迷了眼睛。他好不容易把眼睛睁开,只见面前站着一个身材矮小的怪物。 说它是怪物一点也不为过,这家伙戴着足以盖住一切的斗笠,穿一身奇怪的,用竹片做的衣服,手上握着一把断裂的剑刃,这把剑很奇怪,看形状像一条蛇,却断了一截,没有蛇头。 她居然用这把断剑斩下了马的脑袋。 叶先把头伸上前,试图看清它的脸,不看还好,这一看令他倒抽一口凉气。这家伙居然没有脸! 它用一副沙哑而诡异的嗓音说道:“叶先,你作恶多端,令天朝的子民饱受战乱之苦,我要杀了你,替天行道!” 叶畏惧得不能动弹,只能趴在地上冒着冷汗。他知道,自打这个怪物出现,命就已不在自己手中了。 这时候,传来苏小小的声音,她终于把堵在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 “住……住手!不要杀他!”她有气无力地喊道。 听到苏小小的声音,这只怪物迟疑了。 苏小小疯狂摇着头,激动地说道:“雪儿,我知道是你。如果杀了他,你手上就会沾满鲜血,你爹在天之灵,一定不希望你这样。” “我爹他……他并不知道我已翻过那部秘籍,趁晟王不注意的时候,我已将秘籍的内容背了下来。” “是啊,在你爹心目中,你一直都是好孩子,他一直深爱着你!”苏小小说道。 “你确定?他真的很爱我对不对?” “是,我以我的人格发誓,父亲对女儿的爱,是藏不住的。他会选择直面晟王,也是不希望你再受控制,为了让你获得自由,他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这样的父亲,你能说他不爱你吗?” 她站在原地,虽然五官被面具盖住了,但已经可以听到些许的抽泣,小雪儿在哭。 “女儿,你认识这个怪物?”叶先焦急地问道。 苏小小没有回答他,一想到小雪儿有个那么爱她的父亲,而自己的父亲是这副嘴脸,她就十分难过。 “快叫它放了我,营地就在前面,只差一步了!”直到现在,他都只想着自己,对女儿的安危不管不顾,甚至都不愿意揭开她身上的绳索。 小雪儿也看出了些端倪,指着叶先说道:“可他不是个好父亲,我都看见了,他为了活命,不惜拿你当人质,全程把你绑起来,还堵住了你的嘴,把你装进大箱子里。” 苏小小无言以对,眼角已经湿润了。 “这样的父亲,不要也罢!”小雪儿说着,朝叶先的后背一剑刺了下去。 第92章 又见无面鬼(二) 苏小小大喊着:“不要!” 小雪儿听到她的叫声,手腕一撇,并没有刺中他的要害。 但这一刺,也足以令叶先只剩下半条命。他疼得大叫起来,鲜血已经在他身下弥漫开来。 这个叫声也给后方的剑十三听到了,他正在往这边拼命追赶。 “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小雪儿不解地问。 苏小小有些哽咽,心想:“她和我一样,自小都没在父亲身边,对‘父亲’这个词充满了憎恨。但她却比我幸运,起码最后得知,父亲是爱她的。而我呢?亲生父亲只把我当作杀人的工具培养,甚至都不屑于让我和他相认。不如索性现在由我亲手杀了他,然后我再自尽。反正我的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也不差这一条了。” 苏小小说道:“我亲自来动手!” 小雪儿把苏小小的绳索割断了。 重获自由的她,接过了小雪儿手中的断剑,然后靠近了正在地上垂死挣扎的叶先。 叶先虽然身受重伤,耳朵仍然是好使的,他听到了这两人的对话,此时正伏在地上求饶道:“女儿啊,以前是爹的不对,爹向你赔不是。你……放了我,我以后一定好好待你,给你一个温暖的家!” 苏小小知道他说的不是真心话,只不过是为求活命而临时编造的谎言。但哪怕是谎言,听到他说“我以后一定好好待你,给你一个温暖的家”,她竟然心头一热,哪怕一次也好,她也希望自己的爹真的能对她说这番话。 断剑落到了地上,苏小小跪倒在地,捂着脸大哭起来。 这时候,剑十三已经下了马,远远看到伏在地上的叶先,喃喃自语道:“找到了!” 小雪儿一转身,和剑十三打了照面。两人谁也不认识谁。 但剑十三有听过江湖上“无面鬼”的传闻,作为一名剑客,他一直都想会一会它。见她身上这一身装扮,不是无面鬼又会是什么? “无面鬼?”剑十三说着已拔了剑,小十三识趣地飞上了高空。 小雪儿没有回话,见对方拔了剑,她把地上的断剑捡了起来。 苏小小知道剑十三是来寻她的,来不及擦眼泪,连忙解释道:“别,不要,她……她是……” “别发出任何声音,让我一心一意对付这个人!”剑十三冷冷地道,此刻他身为剑客的血液沸腾了起来。 就在他说话的这一瞬间,无面鬼已经从眼前消失了。 就算是剑十三,也从未见过这般迅捷的身法,就像鬼神一般。等他听到身后的声音,那把断剑已经伸向了他的脖子。 剑十三的脖子一凉,赶紧回头后撤,“铮”的一声,挡下了这一剑。这一剑已令他不敢小觑眼前这个对手,不过定睛一看,对方居然拿着一把奇怪的断剑,仅凭这把剑居然就想赢他? “你为何拿着一把断剑?”剑十三问道。 无面鬼立在他面前,一语不发。 “快去换一把好剑,我们再来比试!”剑十三恨不得把自己的剑给她使,苦于手上没有带第二把剑。 营地的方向传来了激烈的马蹄声,成百上千的蒙古骑兵从视线的尽头冒了出来,来营救他们的首领了。 剑十三沉迷于比武,这才意识到忽略了正事。而就在分心的一瞬间,无面鬼的断剑竟然朝着他胸口刺了上来,剑十三伸剑格挡,却感到耳边一阵疾风划过,他赶紧闪转腾挪,用手接下了一发她射来的“暗器”。 一摸还很软,竟然是一块肉夹馍。 此时无面鬼从他身前消失了。 等他回转身,望向原来的地方时,苏小小已经被她带走了。 剑十三本想把地上的叶先抓回来,怎奈千军万马已近在咫尺。这时候小十三回到了他的肩膀上,啁啾了几声,剑十三会意,知道后面还有更多部队正在往这里赶,只得暂且放弃叶先,反正看上去他只剩半条命了。 在这些骑兵发现他之前,他赶紧骑上快马,走为上策。 回到居庸关,他把刚才的发现告知给了老宋,除了对蒙古营地的发现感到惊讶,同时也开始担心苏小小的安危。 剑十三说:“那位姑娘仿佛和无面鬼认识,眼下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老宋把剑十三带来的消息传给了今惜古。 这时候剑十三决定离开了。 老宋问他去哪里,剑十三只说,他要回去继续练剑。 和无面鬼这短暂的交手,已经令他又产生了精进武功的渴望。 就这样又过去了数天,前线的战局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王震的指挥已经暴露出了许多问题,在粮草和水源补给均不充足的情况下,他选择了孤军深入,把天朝的部队带进了瓦剌人的包围圈。 瓦剌人连续后撤一百多里,为的是诱敌深入,然后偷偷从后方切断他们的水源和粮草供应。 居庸关外围,土木谷里那片偷偷建起的营地,便是干这件事的。 这时候,天朝的部队已经不战自乱了。 就在十月十五日凌晨,天蒙蒙亮的时候,所有人还在睡梦中,瓦剌人吹响了他们进攻的号角。 漫山遍野的骑兵铺天盖地而来,负责了望的士兵只看到黑压压一片,就像一片巨大的黑云,以极快的速度压了下来。 他们立刻敲响了敌袭的铜锣,但哪里来得及。蒙古人的铁骑早已习惯了这片荒漠的地形,健步如飞。眨眼的时间,他们就已经来到面前,用那把锋利的尖刀砍下了守将的头颅。 二十万军队,经过王震的调度,被分割成了好几个部分。瓦剌人逐个击破,谁也没有想到,在太阳升起的时候,本该开启新的一天,而汉人已经溃不成军,顷刻间被瓦解。士兵们丢盔弃甲,投降的、逃命的、自尽的……不计其数。 那个刚愎自用、不可一世的王震,妄图替太监们创造历史,建立不世之功,就在这个战场上,被敌人砍成了肉酱。 大火烧毁了一切,连同年轻皇帝的政治理想一道,还搭上了数十万军民的生命。 但这还没完,有一件事正在缓慢发酵、变味,即将引发一个新的危机——年轻的皇帝失踪了。 第93章 积水潭村(一) 随着前线的崩溃,蒙古人的铁骑已经突破了长城,京城变得岌岌可危。此时守城的将领余迁与裴永智率领的八千南京营合兵一处,将所有能调用的生力军全用上了,开始扞卫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线。 得知蒙古人杀来了,周边所有城镇的百姓开始纷纷出逃,谁都知道,接下来这里会变为人间炼狱,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根本没有存活的可能。 但是也有一批血气方刚的义士,丐帮、少林、武当等各派的弟子们主动请缨,也加入到了这场战斗中去。一向桀骜不驯的中原武林现在与朝廷的军队齐心协力,开启了这场前所未有的“京城保卫战”。五天下来,大小战斗已超过三十余战,尽管损伤惨重,好歹终于在家门口挡住了蒙古人的脚步。 叶先在土木谷受了伤,这几日都在营地里静养。他一边指挥着前线的战斗,一边派人四处搜寻天朝皇帝的下落。他深信,一旦找到了皇帝,就可以提早胜利。 传令官忽然走进营帐,给他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天朝皇帝找到了,目前就藏身居庸关外一个叫‘积水潭’的村子里。” 他反复确认了这个消息的准确性,心中一阵激动。 但传令官补充说道:“但这个小镇很诡异,里面不知道藏了什么秘法,我们派去侦查的勇士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的。” “有这等事?”叶先犯起了嘀咕,“难不成那里还藏着汉人的军队?” 传令官摇了摇头,否认了这个说法,他带着些许颤栗,缓缓说道:“据传,那个村子白天空荡荡的,到了晚上才会有人走出来,从坟墓里。” 叶先当然不信这种鬼怪言论,但自从和今惜古那批人交手以来,他发现中原武林潜藏着各种奇人异士,好比那个刺伤自己的无面鬼,神神叨叨,恐怖如斯。 这时候,又一名传令官贸然闯入了营帐,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后方有叛军!阿鲁台联合朵颜三卫发动了叛乱,理由是,他们认定是您杀死了脱不花可汗。” 听到这个消息,叶先震惊万分,拽起传令官的衣领,怒道:“他们有什么证据?” “有几名逃回来的瓦剌武士,他们听到您在破庙里亲口承认,是您教唆公主,亲手杀死了脱不花可汗,然后嫁祸给汉人。好让整个蒙古各部族扶您坐上可汗的位置,然后杀过长城,占领汉人的土地……” “住口!”叶先二话没说,一刀砍死了这名多嘴的传令官。 沾满血的刀握在手里,叶先的胸口上下起伏着,另一名传令官已经看呆了,生怕他的首领一气之下也把自己给干掉了。 这下叶先到了腹背受敌的境地,前方战事到了白热化,后方的叛军又杀了过来。 他绞尽脑汁,发现眼前只剩一条路可以走了。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打破京城的防御,占领汉人的领土,才能一心一意对付阿鲁台和朵颜三卫的叛军。 这样一来,逮住天朝皇帝就成了一项亟需完成的重要环节。以他为人质,要挟汉军开城投降才是上策。 他决定亲自带人去积水潭村走一趟。 叶先走出了营帐,剩下那名传令官刚准备松口气,他又折返了回来,一刀将他给杀了。 随后他找出了当天在破庙里幸存下来的七名武士,一一结果了他们的性命。 积水潭村是一个无人问津的废弃村落。 破败的房屋和残垣断壁是它唯一的特色,干枯的水井,生锈的农具,荒芜的田地……据说曾经这里住着一群勤劳的村民,那时候这里被誉为沙漠中的绿洲,水源充足,林木茂盛,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但蒙古各部族连年征战,途经此地,便把村子当做他们的“补给站”。这伙儿强盗骑着马,手握尖刀,在村庄内大肆破坏,他们抢粮食,抢水源,还抢女人。 突然有一天,这些村民全部消失了。 有人说他们被杀光了,有人说他们逃走了,也有人说,他们全都变成了吃人的厉鬼。 那天之后,就有了一个传闻,有命踏入积水潭村的,没命出来。 叶先领着二十名瓦剌的悍将,走进了这座诡异的村子。 在刀尖上过活的人,总有那么点狠劲,越是不让去的地方,越想去一探究竟。 此时还未到太阳落山的时间,但村庄却显得格外压抑,照进村子里的太阳光仿佛被减弱了许多,令人感到几分寒意。 叶先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吩咐手下在每一间屋子里查看,哪怕是茅厕也要翻开了看,不能放走任何蛛丝马迹。 可把整个村庄都翻遍了,也没能找到任何有人的迹象。 难道情报有误?天朝的皇帝怎么会藏在这种没吃没喝的地方? 叶先深知,他所剩的时间不多了,后方的叛军随时都有可能杀到,他必须争分夺秒,可越是时间紧迫,他就越难以静下心来思考。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这里的太阳落山得很快,仿佛刚才还有光线在头顶上,现在必须得点起火把才能看清眼前的东西了。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坟地。一座座被风化了的墓碑上,已经看不清上面刻的字迹。坟头随着地势高低起伏,就像一级一级的台阶,直通向眼睛看不到的地方。 为什么一座小村落里,会有这么多的坟墓? 他不理解,也无暇考虑这么多。 已经火急火燎的他,给二十名武士下达了一个非人的命令:“把每个坟头挖开!” 众人迟疑了,哪怕是首领下达的命令,他们也深深觉得,这太离谱。更何况这是个传闻闹鬼的村落,万一真有神灵住在这儿,这么做的话,岂非是自寻死路? 见他们动也不动,叶先拔出了尖刀,朝最近那人的身上砍了下去。 无论如何,横竖也是个死,他们不得不开始了挖掘。 第一口棺材被挖了出来,里面是一堆枯骨,这个人已经死了很久了,连骨头都快化成灰了。 第二口棺材里面躺着一具干尸,看起来主人是被火烧死的。 第三口棺材里面只有半截尸体,胸部以下的部位像是被人砍断了,最终也没能找到,于是只能把找到的这一半埋了进去。 第四口棺材里是一个很小的尸体,从骨头的粗细来看,死的时候应该不足五岁。 当第五口棺材被打开时,一名武士被吓坏了,他大叫一声,扭头就跑,被叶先拿刀抵着,给赶了回去。 棺材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用血写的字条:“你们都将葬身于此。” 第94章 积水潭村(二) 字迹还很新,分明就是刚刚才写进去的。 “神明要降下罪罚了!”那名武士高声喊道。 “胡说八道!”叶先将他一脚踹翻在地。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一群黑色的乌鸦停在了干枯的树杈上,紧紧盯着这些不速之客。 “给我继续挖!” 他也不知想从这里得到什么,只觉得这个墓地实在诡异,越是诡异,他就越要证明给大家看,我叶先天不怕地不怕。 接下来挖出来的每一口棺材,里面都只有一张字条,上面都用血写着同样的字。 一名武士被吓晕了过去。 叶先亲自拿起了工具,恨不得要将这个山头翻个个儿。 就在此时,一只人手忽然从土里探了出来,抓住了叶先的脚。 叶先脚底一沉,一招“鲤鱼打滚”,将这只手踩了回去。 他虽是蒙古人,却会中原的武功,这件事在蒙古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 更多的手开始从土里探出来,每抓住一名武士的脚,那名武士就要惊叫一声,最后转为哀求,恳求神明放过他们。 大约有二十个奇怪的东西从土里冒了出来。先是一只手,接着是两只,继而又冒出一个披散着长发的头来,然后整个身体都从土里冒了出来。他们一个个张牙舞爪,发出尖利的怪叫,活脱脱就像刚复活的僵尸,正向身边每一名武士靠近。 武士们被吓得直接尿了裤子,也顾不了什么命令不命令了,扔下工具,拔腿就逃。 叶先大喊着:“不许逃,谁逃我就杀了谁!”这声音淹没在了僵尸的怪叫中,完全没了威慑力。 叶先这时候反而变得格外清醒,他扔掉了尖刀,吐出一口丹田之气,一发势大力沉的铁拳直击面前那只行动古怪的僵尸。 只听对方“哇”的一声,僵尸竟然口喷鲜血,倒在了三丈开外的地方。 “这些都是活人,不是什么僵尸恶鬼,给我杀!”叶先暴怒道。 听到这话,武士们才开始意识到自己手上有刀。见这些武士们拔刀杀了回来,僵尸们再也不装了,转而开始闪转腾挪,也抄出了腰间的家伙,开始和这帮入侵者拼杀开来。 原来他们都是身怀绝技的武林人士。 叶先以一敌三,丝毫不落下风,抛掉尖刀的他,反而更加有了用武之地,谁也想不到,一名蒙古将领竟然练就了一身刚猛的少林内功和拳法。 这些人完全不是他的对手,被打得节节败退,最后只能重新钻回土里,用土遁溜走。 叶先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情急之下,动用了真功夫。 这一切,都被在暗处的一行人看得清清楚楚。 今惜古和宋破浪引着一位老迈的僧人从高处落下。 才刚刚杀红了眼的武士们挥舞着尖刀冲杀上来,今惜古两手潇洒地一挥,十几把尖刀竟然“砰砰砰”全落到了地上。 武士们抚着被划开的手指,纷纷吃痛。 叶先忽然大叫道:“通通住手!” 他两只眼睛紧紧注视着那名僧人,浑身颤抖起来,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威风。 今惜古见了他的反应,心里已经明白了十分,说道:“看来我的猜测没有错,你不是叶先。” 这句话就像一颗大石头,重重砸在了每个蒙古武士头上。 老宋哈哈大笑起来:“瞧他那样子,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今惜古走上前去,一把扯下了他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个完全不一样的脸,既没有大胡子,也没有长头发。那副天生的威严没有了,凶恶的表情也没有了。 “你不是叶先首领,你是谁?为什么要冒充他?”一名武士质问道。 他没有回话,现在已经失去了说话的勇气。 那名老迈的僧人缓缓上前,认真打量着他的脸,缓缓说道:“真的是你?我的徒儿加可布?” 他不回话,就是默认了。 老迈的僧人叹道:“今老弟告诉我,有一名蒙古将领会使我西域少林的内功,并且还能纯属运用《铁拳秘籍》里的功法,很有可能是我亲传的徒弟。没想到真的是你,加可布,这二十年来,你藏身瓦剌部族,干了这许多伤天害理的事,你可知罪?” 加可布脸色忽然变了,反问道:“我有什么罪?” 老宋骂道:“为了你那微不足道的野心,让多少人丧命,还问有什么罪?” 加可布反驳道:“成大事者,必定会伴随一些牺牲,若不是我率领瓦剌部族东征西讨,把那些零散的部落整合到一起,蒙古现在还处于四分五裂的状态!” 蒙古武士走上前来,仔细瞧着这个陌生人,连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些年竟然听命于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我们的叶先首领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他现在好好的,在昆仑山下过着吃穿不愁的日子,我让他和心爱的人团聚,有什么不好吗?” 此话一出,苏小小从暗处跳了出来,喝问道:“你是说,我娘她还活着?” 加可布嘴角上翘:“我告诉叶先,我有办法可以让他和心爱的人在一起,而不被人发现。那就是先让那个女人假死,再带她走。最后我再以叶先的身份留在瓦剌部族。” 苏小小心中忽然澎湃起来:“原来我的爹不是这个人,他说不定还是爱我的。”可转念一想:“既然爹娘都活着,为什么从来没有来看我一眼呢?他们就这样抛弃了女儿私奔,一去十几年,难道都不想念我的吗?” 今惜古看着苏小小的样子,心中不免怜惜她的境遇。 “这么说来……”加可布望着今惜古道,“皇帝在这座村庄的谣言,是你放出去的?” “是,也不是。”今惜古答道。 “那是什么?” 今惜古说道:“皇上的确来过这儿,被刚才你遇见的那群地龙帮的义士救了,我也是凑巧经过这儿,便托人把皇上护送回去了。于是我便想顺水推舟,用这个噱头把你引到这儿来。” 加可布一脸赞赏地表情:“你真挺厉害的,难怪晟王那么欣赏你。” 今惜古笑道:“彼此彼此。你能扮成其他人的样子,忍受十几年,我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宋破浪接话道:“我也是,让我十几年用别人的身份活,我一定会憋死的。” 加可布倒是觉得如鱼得水,享受其中,他甚至觉得,自己这十几年才算走上了自己真正想走的路。 “只可惜,京城马上就要被我军攻破了,你们做再多的努力都是徒劳。”加可布得意地笑道。 今惜古说道:“那可未必。忘了告诉你,钱永贵把失窃的三百万两官银找回来了,还用这些银子换来了一百门红衣大炮,已于今天傍晚秘密运上了城墙,余迁将军已经准备好,用它们来给明天的战斗助兴。” 第95章 机关算尽 这话就像一个霹雳,击中了加可布,令他抖了个激灵。“钱永贵怎会,他是珍馐会的元老,他……” 今惜古说道:“他的确有许多身份,但他还是一个商人。晟王倒了台,他如果不是傻子的话,就知道最正确的做法是什么。假如京城真的被攻破,他的大通钱庄可就不只是被冻结那么简单了。” 加可布当然知道,那一百门红衣大炮意味着什么,一旦汉军有了这么多重火力,再多的骑兵都会成为炮灰。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老宋摊开双手,滑稽地说道。 加可布此时咬牙切齿,他算计了这么久,没想到到最后一刻还是功亏一篑。 沉默了许久的占堆加布大师双手合十:“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加可布,收手吧。这十几年来,你得到了许多,也失去了许多。” 加可布怒道:“这十多年来,我得到了名誉、地位,还有数不尽的牛羊马匹!老和尚,你且说说,我失去了什么?” 占堆加布叹道:“这十几年,你满足了自己膨胀的物欲,却丧失了本来的人格,抛弃了身为人的尊严,你连自己的名字也扔掉了。” 加可布大笑起来:“老和尚,你还是这么迂腐、无趣。我现在不只是加可布,还是瓦剌第一将军叶先,也是蒙古的代可汗,更是未来的天朝皇帝,一统天下的人!你居然说我丢掉了尊严,尊严是什么,在庙里当和尚就有尊严了吗?” 今惜古摇摇头:“你真是无药可救。” 加可布一个箭步闪到了苏小小身后,意欲再次挟持她为人质。 苏小小还沉浸在对亲生父母的幻想当中,她的心情一会儿好,一会儿坏,脸上既带着笑,又时不时会抽泣一下。她不知该怎样面对这个事实:自己的亲生父母还活着,却从未找过她。 这一次,今惜古不会再让他得逞,已经先他一步将苏小小揽在了怀中,加可布扑了个空。 “同样的招数,最好不要在我面前使第二次,因为我不是傻子。”今惜古冷冷地说道。 苏小然感受到了今惜古身上的温度,忽然安全感倍增,顿时双颊绯红,暂时忘却了心中的不快,她下意识伸手,轻轻地勾住了今惜古的脖子。 今惜古也没有躲闪,他知道苏小小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安慰,打心底怜惜这个身世可怜的姑娘。 “哼,既然如此,我们就同归于尽好了。”加可布恶狠狠地说道,“如果你以为,我会什么都不做就来到这儿,那就大错特错了。刚才检查这个村落的时候,我已经命令他们在每间屋子里都安上大号的霹雳弹,一旦触发其中一个,所有的都会跟着爆炸。现在我的人已经发现情况不妙,准备按下触发的机括了。” 周围的蒙古武士乱作一团,纷纷向外逃窜。 今惜古却一点儿也没被吓到,他缓缓把苏小小放开,将她挡在身后,说道:“关于这一点,我想地龙帮的朋友们已经替我们解决了。就在你们进来以前,我就曾提醒他们的帮主,你很有可能会炸飞这座村庄。就在刚才,他们已经派人去检查了每一座房屋,把隐患排除了。” “你!怎会知道?”加可布没了言语,哪里能想到今惜古什么事都算在了他前面。 “毕竟你有前科,这种事不得不防。”今惜古笑道。 加可布被气疯了,竟然开始出拳攻击今惜古。 今惜古伸手去挡,谁知这一招竟然是虚招,他真正要攻的是他的师父,占堆加布大师。 占堆加布硬生生接下了这一拳,用自己的身体。 他没有用内力护住心脉,仅凭血肉之躯硬接。就算是出这拳的加可布也没有想到,他这一拳会结结实实打在肉里。 占堆加布倒了下去,今惜古接住了他。 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生吃这一拳无异于自杀。 占堆加布微睁着眼,缓缓说道:“我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很遗憾没能将徒弟导上正途,以至于引发了如此之大的腥风血雨。这份罪业有我一份,我已无颜活在这个世上了。” 说完他就圆寂了。 加可布往后退了几步,竟然激动地大笑起来。 “老和尚本就多余,死了倒好,接下来轮到你们了!”他一不做二不休,再次朝今惜古发起了攻势,今惜古不闪不避,腰间的青龙刀已经出鞘。 但青龙刀还没有砍到,一把剑已经插入了他的后心。 无面鬼的身影出现在他背后。 众人惊诧之余,无面鬼已经还剑入鞘。心脏被刺穿的加可布跌跌撞撞走开了,脚一滑,踩进了一口空坟里。 苏小小尽管知道她就在附近,但没想到她已变得这么杀伐果断。 棺材里的加可布大口吐着鲜血,还留有一口气,苏小小扒在棺材外沿看着他。 “没想到我临死前,还是你给我送终!这个女儿,没白养,哈哈哈哈!”他还在笑着,眼泪顺着眼角不停地滑落,与血水融为一体。 苏小小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要来看他,这个人把她安置在晟王帐下,教会她武功,虽说动机不纯,但非亲非故,也还是有养育之恩。这许多年来,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情感在里面。 “告诉你一件事,你听了会很高兴的。过去这十多年,每年,你爹都会偷偷来看你一次。”加可布呻吟着说道,努力让每个字都吐得清楚一些。 苏小小眼睛瞪大了,问道:“这是真的吗?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呵呵,三年前,八月十五,正中秋……不过他已有三年杳无音讯,我也不知他现在是死是活了……”言罢加可布就死了。 苏小小隐约还记得,三年前那个中秋节,叶先忽然造访,破天荒地提出要和她共进晚餐。席间问了许多日常生活方面的问题,叫她多注意身体,还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人,以后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这些话。她一直奇怪,为什么平日里严肃不讲理的蒙古将军好像变了一个人?就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要和她永远道别一般…… 想着想着,苏小小先是嘴角上扬,俏丽的小酒窝浮现了出来,过一会儿又沉了下去。 她的亲生父亲是没有抛弃她的,可后来一定又出了什么事?以至于三年都没有再回来看她了。 无面鬼摘下了面具,小雪儿那干净娇嫩的脸蛋一点儿也没有改变,只是多了几分严肃与冷漠。 “那日在土木谷,你若听我的,一剑杀了他,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事了。”小雪儿说道。 苏小小看着她,感觉这个十六岁女孩儿一天比一天可怕。 今惜古也察觉出她身上地变化,喊了声:“小雪儿……” 小雪儿转过身,两眼无神地抢着说道:“以后没有人可以这么叫我。从此以后,小雪儿已经死了,以后只有无面鬼!” “尚善神功……你练到第几层了?”今惜古好奇地问。 “看来你也看过这本书,不妨告诉你,我已经练到第三层了!”小雪儿自豪地说。 “尚善神功总共有七层,你在这么短时间内就练到了第三层,极有可能会走火入魔。”今惜古摇了摇头,他甚至小雪儿已经有些征兆,她的性情已经改变了。 “我自己的情况,自然是知晓的。若我当初有现在的水准,长盛镖局就不会出事,爹就不会被杀死了!” 今惜古无言以对。 “瞧你那样子,穿得奇奇怪怪的,跟一只鬼一样,难道想做个女魔头吗?”老宋问道。 “假如可以杀尽天下恶人,做个女魔头又有何妨。”小雪儿大义凛然地说道。 言罢,她背过身去,缓缓走下了土山。 众人嗟叹。 第96章 护国神探 唯一的遗憾是占堆加布大师圆寂了。 见派出的三个徒儿许久未归,又得知蒙汉即将开战,心急如焚的占堆加布大师便亲自从藏边赶往中原。沿途听说了许多关于今惜古的事迹,便设法联系上了他。 今惜古的本意是让占堆加布大师说服加可布回心转意,好免去一场杀戮,可谁知占堆加布大师竟然选择了欣然赴死。大概早在出发之前,他就已经预料到自己的结局了吧。 京城保卫战在众位将士及江湖各门派的倾力协助下,取得了险胜,以瓦剌部族为首的蒙古军队被赶出了居庸关。同时,由于可汗驾崩,大将军失踪,蒙古各部族又陷入了争权夺利的矛盾当中。这之后的很长时间,蒙古方面再也没有了入侵的力量。 年轻的皇帝回到了皇宫,对于刚刚经历的生死场面还心有余悸。他重振了朝纲,裴世充被平反,长盛镖局也得到了赦免,还重赏了那些在战斗中力挽狂澜的将领和个人。 本想亲自召见今惜古,以表彰他这次完成的千古功绩。奈何这个人行踪飘忽,谁也不知道他的去向,诏书根本不知下到哪里。最后只得像通缉令似的,在各大主城张贴这张来自于皇帝的感谢信。 朕,御笔亲书,以表对爱卿今惜古之无上感激与深切嘉许。 自朕登基以来,国事繁冗,偶有波折,然今次百万官银遭劫一案,实乃朝野震动,社稷堪忧之大事。在此危难之际,爱卿今惜古挺身而出,以非凡之智勇,力挽狂澜,其功绩之卓越,实乃朕心之所系,万民之幸也。 爱卿临危受命,不避艰险,即便身陷冤屈,亦未曾有丝毫动摇,矢志不渝,誓破此案。卿之机智,如电闪雷鸣,穿云裂石,使狡黠之贼无所遁形;卿之果敢,似蛟龙出海,勇往直前,终使真凶伏法。尤为可钦者,卿竟能抽丝剥茧,层层深入,一举揪出幕后黑手晟王,揭露其阴谋诡计,此等胆识与谋略,实乃朕之肱骨,国之栋梁。 更兼珍馐会组织盘根错节,为害一方,爱卿不畏艰险,深入虎穴,不仅将其逐个击破,更解救朕于危难之中,此等忠勇,天地可鉴。朕深知,若无爱卿舍生忘死,朕与社稷或将陷于万劫不复之地,念及此,朕心甚慰,亦甚感愧疚,未能早先识破奸佞,累及爱卿受屈。 至于京城失陷之危机,爱卿再显神通,以深谋远虑,布局周密,协助我军一举击溃叛军,恢复京城安宁。此等功勋,非言语所能尽述,朕当铭记于心,永志不忘。 今特赐卿黄金千两,良田百顷,以彰其功;并加封卿为“护国神探”,以显朕对卿之倚重与赏识。 朕心甚慰,书不尽言,愿与爱卿共鉴日月之辉,同享盛世之荣。 自此,“护国神探”这个称号开始在江湖中广为流传。人人皆知,今惜古除了“锦盗侠”以外,又多了个“护国神探”的美名。 苏小小要走了。要去找她的亲生父母。 她想了很久,这件事一直是她心中的一个结,无论如何,她都想要亲眼见一见他们,然后才敢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那把削铁如泥的青龙刀,她赠予了今惜古,作为朋友之间的信物。 今惜古本想拿出一个重要信物交予她,思前想后,不知该送什么好。但苏小小却表示,她已经有了。 就是那晚在“愿望赌坊”,今惜古以非凡的胆识和智慧掷出四个六点的骰子。 没想到苏小小一直把它们留在身边。 今惜古感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心头一热,把苏小小揽进了怀抱,两人温存了良久。 其实彼此都有想更进一步的冲动,但出于各种原因,最终还是停留在了拥抱上。 长路漫漫,黄沙滚滚,一行大雁往南飞去。苏小小骑上了快马,消失在了远方的地平线。 宋破浪走上前来,拍了拍今惜古的后背,发现他似乎有些伤感。 “我觉得你如果想的话,是可以留下她的。”老宋头一次说了句在理的话。 今惜古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深远而坚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苏小小也不例外。她心中有着未解的谜团,那是她必须亲自去探寻和面对的。我尊重她的选择,也相信她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 宋破浪闻言,表示不赞成他所说的:“你还是那般臭屁。换做是我,是一定会把她留下的。天高路远,她这一去,谁知道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 今惜古没有接话,这正是他刚才伤感的原因。 “对了,我刚才好像看到凌茹冰那个女疯子了。”老宋忽然说道。 今惜古点点头:“我也见过她,她现在正满世界找女儿。” “她要是知道,自己的女儿未来成了个魔头,大概会更疯吧!”老宋说道。 “但愿小雪儿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路。”今惜古叹息道。 “对了,其实我一直都想问,你的身体为什么能恢复得那么快?在破庙里的时候,你明明连站都站不稳,是怎样短时间内恢复内力的?” 今惜古把《尚善宝鉴》拿了出来:“这里面有一个篇章,叫易筋锻骨,修行以后能加速内伤的痊愈。” “这样说来,你也有机会修炼这里面的内功了,好比胡九、晟王、董老镖头以及小雪儿那些人……” 今惜古笑了笑,将这本书抛向半空,拔出青龙刀,将书页砍了个稀碎。 老宋十分不解地问道:“你这是为什么?” 今惜古说道:“江湖路远,人心难测。此等秘籍若落入心术不正之人手中,必将是武林之大患。我选择将其毁去,非但没有不舍,反而心生释然。真正的强者,不应依赖于秘籍的指引,而应凭借自己的意志与智慧,在风雨飘摇的江湖中走出自己的道路。” 老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今惜古收起青龙刀,往落日的方向走去,老宋问他准备去哪儿。 今惜古答道:“去看看那个苦瓜脸,不知道他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百万镖银大劫案》 完,请继续观看下一章《无头赘婿案》) 第97章 无头新郎 九霄山庄坐落于云雾缭绕、高耸入云的九霄峰之上。这里四面环山,景色壮丽,宛如仙境。 庄主名叫李啸天,以其超凡的剑术和深不可测的武学修为,成为了武林中人人敬仰的传奇人物。他所掌握的九霄剑法,更是被誉为武林中最凌厉的杀人剑法,一旦施展,剑光如电,势不可挡,往往能在瞬间决定胜负。 他有一把家传的九霄剑,这把剑不仅材质非凡,锋利无比,更蕴含着独特的剑气与灵性,仿佛与主人心意相通。在九霄剑法的驾驭下,九霄剑更是如虎添翼,剑招之间,既有雷霆万钧之势,又不失细腻入微之巧,让人叹为观止。 有一种说法,李啸天就是唐代大剑仙李太白的后人,是唯一能将九霄剑法与九霄剑的完美结合的人。 在多吉和尚所着的《武林风云录》中,李啸天的排名虽为第六,但旁边写了一行小字:剑法超凡,武德并重,书剑合璧,天下无敌。 今天,是九霄山庄大喜的日子。 李啸天的独生女李凤兰即将与他亲自做媒招来的赘婿——武当派的夏新雨——结为连理。 夏新雨是武当七侠之一,在七个人中排行老七,也是武当掌门灵虚道长晚年所收的关门弟子。虽然年轻,但资质甚高,已颇得灵虚道长的真传,剑法造诣直逼武当派的大弟子万里云,有“一剑入青天”的美誉。 武林中的长青树九霄山庄和武林泰斗武当派结为了亲家,这本是一件极大的喜事,李啸天这几日广发喜帖,请来了武林各派的同道。面对络绎不绝的宾客,他笑得合不拢嘴,只盼宝贝女儿与夏新雨赶快完婚。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天将成为九霄山庄噩梦的开始。 山庄里已连续多日大摆宴席,来往的宾客不说过千,起码也有八九百。这么多来自五湖四海的高手,都想亲眼见识一下李啸天手里的九霄剑,和那套传说中的九霄剑法。 那晚他在宾客面前吟诗、唱曲,还安排弟子试剑比武,最后终于拔出了大家期待已久的九霄剑,真可谓当世第一绝世宝剑。 众人看了既羡慕,又害怕。这把剑历经数百年,依然光彩照人,锋利如初。还天生携带一股凌厉的杀气,任何人见了它剑身上仿佛要吃人的寒光,都不免敬而远之。 看来能够驾驭它的人,真的只有李啸天这样的顶级剑客了。 酒至半酣,他已不记得和多少人推杯换盏,做了多少啼笑皆非的事。他很高兴,高兴到忘了形,甚至觉得,这是他这辈子最开心的事,凭什么不能放纵一番? 女儿和女婿拜完了天地,他已经喝得酩酊大醉,被山庄的弟子扶进了卧室。 与此同时,两位新人也入了洞房。 夜已深,宾客们逐渐散去了。临走前还有不少人在赞叹,这两位新人真是郎才女貌,而夏新雨作为武当派的新秀,灵虚道长最器重的弟子之一,九霄山庄真是捡了个大便宜。 当然,谁都知道,夏新雨将来一定可以接过李啸天的衣钵,得以传授那套家传的九霄剑法,以及那把世人都梦寐以求的神剑——九霄剑。 这套武学一向是传男不传女,所以李啸天才会想到招赘,在武林中千挑万选,挑上了这位品德武功皆优的名门弟子。 第二天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 两只白鹤憩息在山庄后院的瑶池里,沐浴着春日里和煦的阳光。 弟子们缓慢地从床上爬起来,不少人还打着酒嗝。 一位老态龙钟的佣人端着梳洗用的铜盆和毛巾,敲响了新人卧室的房门。 前几下都没人应,她担心误了给老爷敬茶的时辰,索性推门进去了。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整个山庄的困意都被赶跑了。 几乎所有人都第一时间跑去了新人的卧室,包括昨夜在此留宿的宾客。 看到房内的一幕,大家都惊呆了。 李啸天还宿醉未醒,他的大弟子崔梦辰已顾不得师徒礼仪,匆忙间撞开了房门,大声疾呼:“师父!” 崔梦辰脸色铁青,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只得拉着半睡半醒的李啸天去了事发地。 见到房内的一幕,李啸天醉意全无,瞬间精神了,双眼瞪得像两只快要滚出来的圆球。 李凤兰只穿了一条肚兜,头发散乱,正跪在地上大哭,像发疯了一样,没命地嚎哭。而在那张大红色的,带着“囍”字的床上,躺着一个没有头的,光溜溜的尸体。 流出的血早已干涸,把枕头和床单染得通红。 见了爹,李凤兰抽噎着说道:“昨夜……他还好好的,今早……被孟婆……叫醒以后,就……”她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任何一个新婚妻子见睡在自己身旁的丈夫忽然没了头,都是没法正常说话的。 他定了定神,先叫人把宝贝女儿带离现场,好好安抚一番。并吩咐下去,立刻驱散所有无关人士,仅留下了几名重要的弟子在现场。 他亲自检查了这具尸体,各方迹象表明,这正是他亲手招来的赘婿,武当七侠之一的夏新雨。 新郎在洞房花烛夜的当晚被砍下了头,这种诡异的事怎会发生在他的九霄山庄里? 夏新雨的头呢? 他的脑子开始疯狂运转着,昨夜的他虽然喝得酩酊大醉,也还是安排了数十名武艺高强的弟子轮流把守,为的就是防止宵小之辈前来捣乱,何况这里还住着上百位前来祝贺的武林同道。就算是他的仇家,也没有谁有这般通天的本领。 后院里,一群宾客在窃窃私语,有的人担心,有的人害怕,有的人好奇,有的人想看笑话。 这时候,瑶池里那两只嬉闹的白鹤忽然扑扇起了翅膀,飞向高空的同时,一个圆形的异物落了下来。 竟是一颗人头,夏新雨的人头。 众人又是一惊,这下就算是厨房的伙夫也知道,新郎官夏新雨的头没了。 此情此景,李啸天已经没法再镇定了,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九霄宝剑,发现有些异样。 他把宝剑拔了出来。 寒光兀自很刺眼,但光泽已减少了一半。 剑上有血! 非但剑身有血,剑柄、剑鞘上都沾了血! 这一幕所有人都看见了。 随着九霄剑上触目惊心的血迹暴露于众人眼前,整个九霄山庄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震惊与混乱之中。李啸天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紧握着宝剑,手指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眼中既有难以置信也有深深的愤怒与悲痛。 “这……这怎么可能?”他喃喃自语,声音伴随着颤抖,“九霄剑……我的九霄剑,怎会被用来……” 宾客们面面相觑,有的惊恐万分,有的则开始交头接耳,猜测着这起骇人听闻的凶案背后的真相。一些江湖人士更是暗暗戒备,生怕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会波及到自己。 “师父,我们必须立刻查明真相!”崔梦辰作为大弟子,此时展现出了应有的冷静与决断,“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更不能让九霄山庄的威名受损!” 李啸天缓慢地点着头,强压下心中的不安,迅速恢复了作为庄主的威严与冷静。他深知,此时任何慌乱与失措都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传令下去,封锁山庄所有出口,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他沉声下令,“同时,派出所有弟子,在山庄内外仔细搜查,寻找任何可能的线索和嫌疑人。” 随着李啸天的命令下达,九霄山庄的弟子们迅速行动起来。李啸天则亲自带着崔梦辰及几位心腹弟子,开始仔细勘查案发现场,试图从中找出蛛丝马迹。 然而,此时更多人在心中都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他们隐隐觉得,这件事只有李啸天自己才做得到。 九霄剑一直都在他的身上。 第98章 迷途的书生 天色将晚。 文若自山上下来,背了满满一箩筐草药,快步往回赶着。 这条路很不好走,夜晚会有可怕的东西出没。他的恩师张木人千耵聍万嘱咐,回家的时间不得超过申时。 现在已经过了酉时三刻。 并不是他固执己见,只因村里有位病人急需“白玉莲”这味药救命。他在山涧里寻了很久,才好不容易找到这一株。等回过神来,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他本是扬州城里的秀才,因和妻子避祸,来到了北方这座偏僻的小村子,拜在了“天下第一铁匠”张木人门下。 见村里人病了没处治,他刚好略通一些医术,就兼职做了村里的郎中。 这条路并不是他第一次走,但却第一次感到如此漫长,仿佛他越想快些回家,就越回不了家。 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下来,一轮圆月从云端显现。 一看到这美丽的月亮,他就会不自觉想到自己美丽的妻子。“晴雯现在一定已经做好了香喷喷的饭菜,等着我回家呢!”他心想,便又加快了脚步。 这时,他的耳边传来了一声长啸,这声音就像划破夜空的利刃,直刺向人的耳廓。 文若的脚步停了一下,四下里望了望,声音实在是太近了,仿佛就在身边似的。 接着他看到了,正前方大概五丈远的地方,有一块岩石,上面站着一只黑色的狼,正紧紧盯着他看。 狼的视力是人的二十倍,文若十分自信,这只狼早就看到他了,所以它才会嗷那一声,目的是告诉附近的同伴,这儿有一只猎物。 他换了一个方向,往西北的方向撒腿就跑,记得这里也有一条路可以通向小河边,等看到那条河,就离家不远了。 刚走不到五步,西北方向也驻足了一只黑狼,这只狼比刚才那只还要大,牙齿还要长。 情急之下,他回身往南,一个趔趄,在沙石遍地的夜路上打了个滚。又担心草药被弄坏了,连忙回去拾掇,却发现前后左右已经多了好几只浑身漆黑的狼,原来自打他踏入这片旷野,就已经成为了夜狼的猎物。 他终于明白,张木人口中“可怕的东西”是什么了,原来这儿晚上有夜狼出没。 狼是群居动物,现在四面八方已经围了整整九只狼。 文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努力使自己保持冷静。他环顾四周,寻找任何可能的逃生或防御的机会。月光下,周围的被照得异常清晰,反而显得更加荒凉和危险。 他发现今晚似乎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他想到了晴雯,在高人的搭救下死里逃生,他们好不容易可以在一起生活。夫妻俩恩恩爱爱,才半年光景,日子才刚开始,就要阴阳永隔。倘若没了他,曾是大家闺秀出身的晴雯该怎么生活? 她才刚学会做饭,总是把酱油放错,干家务活笨手笨脚,缝缝补补的时候常常是扎到手,洗衣服还容易丢三落四,好几次弄丢了鞋袜……她甚至还会被家里偶尔出现的蜘蛛和蟑螂吓到崩溃,打雷的时候也要死死拽着丈夫的手臂才敢入睡。 想到这里,他的眼眶就湿润了。心想:“我死不要紧,可我担心我的娘子啊!” 一道红光闪过。 不知发生了什么,面前的一只狼发出一声惨叫,它的头被砍了下来。 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一只狼死了,同样的死法。 然后是第三只,第四只。 余下的五只觉察到了死亡的危险,开始后退。 待第五只狼的头也被砍下来,剩下的狼拔腿就逃。 等文若再往前看时,面前已经站着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说她是女人,只因为她戴着一个诡异的红盖头,虽说看不见脸,但只有新娘子才会戴上这个。 她手上拿了一根血淋淋的银针,正用它穿过一条白色的手卷,从尖端上涌出的狼血正在把手卷染红,她竟然在用血绣花。 “狼血实在太清澈了,秀出的花不太好看。还是深色的人血好,特别是黑心人的血。心越黑,血越好!” 她的声音就像有人拿铁屑在摩擦,极度刺耳。文若甚至觉得,她比夜狼还要可怕。 “你的心黑吗?”红衣女问道。 文若摇了摇头,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看你这样子,应该是准备回家去见娘子吧!”红衣女继续问。 文若点点头,双腿直哆嗦。 “你爱你家的娘子吗?” 文若继续点头。 “撒谎!”红衣女厉声道,“男人都是爱说谎话的怪物!你其实一点儿也不爱她,在外面还有别的女人,是也不是?” 一股无名之火从他的胸口窜了上来,以至于忽然多了许多勇气,他坚定地说道:“不是!我爱晴雯,这辈子只爱她一个人!我愿意牺牲一切来保护她,哪怕死也愿意!” 红衣女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音调也放大了许多倍,大叫道:“你撒谎!” “不,我没有!”文若反驳道。 “你撒谎!”红衣女重复道,“你撒谎,你撒谎……” 就在这个重复声中,红衣女竟然消失了。 文若以为眼前产生了幻觉,但她确实已经不见了。地上只剩下五只死掉的夜狼。 他还心有余悸,不明白这个女人究竟是何来头。正想着,听见了前方,小河的对岸,晴雯和师父正在呼喊着他的名字。 见他久久未归,晴雯不放心,便拉着师父张木人一道出来寻他了。 文若使出全身力气跑上去,已顾不得蹚水过河这种小事了,刚才有好几个瞬间,他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此时心中涌动着无比的激动与温暖。 他快步走上前,与晴雯紧紧相拥,仿佛要将这一路的恐惧与不安全部驱散。晴雯眼中含泪,既担忧又心疼,她轻声责备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让人担心死了。” 张木人见到他这副狼狈的模样,情知是遇到了可怕的夜狼,便问道:“你是怎么逃脱的?” “我……被人救了,一个身着红衣的女人。”文若不知该如何形容刚才那一幕,在他看来,只能叫“步步惊心”。 “身着红衣的女人?莫非还盖着红盖头?”从夜色中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来,带着疑问,就站在张木人身后。 这是一位相貌出众的公子,他一眼就认出他来了,谁都有可能认错,只有他,这辈子都不会认错。 正是半年前将他们从水深火热中救出来的大恩人。 第99章 红寡妇 他就是今惜古。 世人称他为“锦盗侠”,近期破获了一起震惊全国的“百万镖银大劫案”,而被皇上御赐“护国神探”的称号。 半年前,他从镇北大将军范大统那个神经病儿子手中救出来的上官晴雯,已经被安置在这座无名村子里,和她的情郎——秀才文若相会。并托付给了他的一个好朋友——有“天下第一铁匠”之称的张木人。 文若直接在今惜古面前跪倒,叫了声“恩公”。 在他双膝触地以前,今惜古就用两颗石子将他的膝盖托了起来。对于文若来说,仿佛有两双强而有力的手垫在下面,他觉得很不可思议。 今惜古两手叉腰,略带调侃的语气说道:“你们小两口还真像,连动作都一模一样。” “这里的村民都称他们是‘天生一对’!”张木人说道。 上官晴雯双颊绯红,不好意思地背过身去,走在了最前面。 回到屋内,文若将他这一路上的遭遇跟几人一五一十地说了。讲到他被九只夜狼团团围住的时候,上官晴雯担忧地握住了文若的手,凑近了看,好检查他身上有没有受伤。 确定文若只是跌了两跤以后,她长吁一口气。 而后又提到那个诡异的红衣女,若不是她的话,恐怕真的会成为夜狼的晚餐。 “如果真的如你所说,她穿一身红衣,戴着红盖头,则很有可能是红寡妇。”今惜古说道。 “红寡妇?”张木人不解,他在这里住了许多年,从来没见过这号人物。 今惜古拿出一封信,说道:“这是锦衣卫指挥使,‘铁臂神鹰’殷万里寄给我的。” 然后朗声念了起来。 致今惜古: 展信佳,见字如晤。 近日江湖风起云涌,暗流涌动,余闻有一事,关乎君之安危,不得不急书以告。江湖中悄然现一神秘杀手,名曰“红寡妇”,此人行踪诡秘,手段残忍,令人闻之色变。 红寡妇者,一身红衣如火,宛若新婚之嫁娘,然其非为良缘而来,乃为索命之使。头戴红盖头,遮掩其真容,脚踏绣花鞋,步步生莲,实则步步杀机。其身法飘逸若仙,武功之高,已臻化境,令人难以捉摸其踪迹。 更令人胆寒者,此女专挑夜晚出没,目标直指成年男子,尤喜探寻人心之暗角。每遇一男子,必先以言语试之,问其情感忠贞与否,若有丝毫对伴侣不忠或意志不坚之迹象,则立时翻脸无情,手起刀落,不留余地。其杀人之法,独步江湖,唯有一式——身首异处,以示惩戒。 吾友啊,江湖路远,人心难测,望君时刻警醒,切莫让红尘琐事蒙蔽了双眼,更需谨慎提防此等恶徒。若遇红寡妇之影,万不可心存侥幸,速速远避,以保自身周全。 江湖虽大,情义更重。愿君安康,他日有缘,再续前尘,共饮一壶酒,笑谈风云变。 此致 敬礼 殷万里 敬上 张木人听后哈哈大笑。 今惜古歪着头问他:“好好的你笑什么?” 张木人回道:“看来这小子挺了解你。他知道你这人对待感情不专,特地提醒你,现在有个专门砍负心人头的寡妇。你啊,还是小心点好,莫让红尘琐事蒙蔽了双眼!”他学起了殷万里在信中说过的话。 今惜古哭笑不得:“照信里所说,这个红寡妇的武功应该十分高强,这个世上,能引起殷万里注意的高手并不太多。”又转向还心有余悸的文若:“你遇上了这个怪物,居然能活着回来,还真令人感到意外。她没有为难你吗?” 文若见识过那五只狼的死法,以及她拿狼血绣花的场景,听今惜古念完信,这才完全了解,当时境地之凶险,他居然能侥幸生还,简直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于是,他把红寡妇问他的问题,以及他的回答一五一十相告了。老实说,当时是感情酝酿到了那个地步,完全是情绪过激的结果,放到现在,他还不一定能很自然地讲出那些话来。 不过就凭这些,已足以令上官晴雯感动得稀里哗啦的。 “看来这个世上你是为数不多,能从红寡妇身上全身而退的人了。”今惜古叹道。 文若显得很疲惫,张木人吩咐上官晴雯扶他一道进屋去歇息了。 接着张木人用他那深邃的目光,立马洞察出了今惜古的来意:“说吧,今天又有什么兵器准备给我做?” 今惜古笑了笑,拿出一把熠熠生辉的短刀来,刀身上雕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龙。 张木人一眼就认出了这把刀,惊讶道:“这莫非是传说中‘永不生锈’的青龙刀?” 今惜古点点头。 “当年那个魔教教主——‘刀皇’阮天裘的宝刀,世人寻了多少年,没想到被你寻得了。”张木人赞叹道。 今惜古说道:“并不是我寻到的,一位朋友赠予我的。” 张木人半信半疑地看着他,问道:“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朋友?肯将这种无价之宝拱手送人?你拿什么交换的?” 今惜古不置可否,神情逐渐舒展开来,陷入了回忆:“转眼间,那一别已有三个多月了。” 见今惜古满脸柔情,张木人大致猜出了些端倪:“看来又是一位红粉知己。我原本以为,雪绒之后,你再也不会喜欢上任何一位。” 今惜古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只觉得这三个月以来,苏小小的身影总时不时在他脑海里显现。离别那日的情景是那样清晰,想不到她竟然一直保留着初见时那四颗被做了手脚的骰子。 而一想到此生有可能再也见不着面,他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今惜古啊……” 张木人把他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我记得你曾说过,当你孤独的时候,是无懈可击的。一旦有了喜欢的人,就会变得浑身都是弱点。” “是吗?”今惜古坦然一笑。 张木人把青龙刀放在手里端详起来,称赞道:“真是把好刀。你知道吗?世上的神兵利器风格各异,但唯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一个普通兵器比不了的特点。” 今惜古问道:“什么特点?” 张木人道:“杀人不沾血。除非把血刻意淋在上面,否则杀人之后是无须擦拭宝剑的。这一点只有用剑的行家才知道。” 看来今惜古还不算一个用剑的行家,这件事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对了,你要我拿这把刀做什么?” 今惜古回道:“我想让你把它封起来。” 张木人表情木然地看着他。多少人不远万里来找他,只为打造一把杀人的利器。但今惜古却很奇怪,竟是为了封一把杀人的利器。 张木人把刀放回了刀鞘,自言自语道:“不必说,肯定也是为了你那个红粉知己。” 今惜古没有否认。 第二日来得很快。 他没有惊动正在熟睡中的小两口,从张木人手中接过已经封好的刀。 正要上路,张木人叫住了他。 “听说了没,现在江湖中闹得沸沸扬扬,九霄山庄出事了。” 今惜古行踪飘忽,平日里极少关注这些江湖的八卦传闻,问道:“什么事?” 张木人说道:“李啸天嫁女儿了。” 今惜古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是他啊。我隐隐记得,几天前,好像的确收到过一份请帖,但那天喝得太醉,随手一扔,便不记得这件事了。” “你应该去一趟的。”张木人严肃地说道。 “为什么?”今惜古最不喜欢这种场合,他宁愿找间酒家和三两个朋友喝个酩酊大醉。 “新婚夜里,他招赘的女婿被人砍了头。” 今惜古这下吃了一惊。 “而且,那个人是灵虚道长的第七个弟子,“一剑入青天”夏新雨。” 今惜古又是一惊,他几乎都可以想象得到,九霄山庄将大难临头了。 “这还没完,还有更离奇的。” “你就不能一次说完?”今惜古皱着眉道。 “现在整个江湖都在传,人其实是李啸天自己杀的,那晚他喝醉了!” 第100章 带血的宝剑 临行前,张木人还叫住了他,让他去九霄山庄的时候,留意一位叫做“铁三娘”的妇人。 “莫非她是你的老相好?”今惜古调侃道。 张木人神情变得忧郁起来。“算是吧,她是我青梅竹马的师妹,我们一起长大。可她对我始终没那份感觉,转而爱上了李啸天,就是现任九霄山庄的庄主。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一直没再听说过她的消息,自打她决定上九霄峰寻找真爱以后。” “看来这就是你这辈子没娶妻的原因。”今惜古说道。 张木人没有否认。 九霄峰位于湖北境内,是唯一没有修栈道的山峰,不会轻功的寻常百姓是没法登顶的,传说曾是仙人居住的地方。 今惜古先在山下吃了一碗热干面,这种又热又干的面,乍看之下很不起眼,吃起来却格外得香。特别是加入两勺芝麻酱以后,令人欲罢不能,今惜古一口气吃了两碗才开始上路。 行至半山腰,偶遇一名老妪,正从崎岖的山路上往下走。她步履轻盈,在各种半悬的石块间横跳,如闲庭信步,连七八十的老太婆都可以做到,倒显得这儿的山势没什么了不起的了。 她看了一眼今惜古,露出狐疑的表情,中气十足地问道:“你是什么人?来九霄峰所为何事?” 今惜古也不支吾:“晚生今惜古,来拜访这山顶上的庄主。” 听到这个名字,她的瞳孔放大了,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然而似乎正在赶时间,竟加快了速度,无声地从今惜古身旁掠过。 人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这个老妪竟能在崎岖的下山路上健步如飞。 到了山顶,他惊奇地发现,李啸天及一干弟子已经在九霄山庄的门口守着了。 李啸天迫不及待地迎上来,紧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他的大弟子崔梦辰。 “今惜古,你终于来了,鄙人已在山庄久候多日了!”李啸天长叹一声,紧紧握住了今惜古的手。 今惜古倍感意外,心想:“我这一行谁都没有说,怎么好像早就被你料中了似的?”一边尴尬地握着手,一边四下里张望,瞥见了刚才在山腰偶遇的老妪。 此时这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婆站在队伍末尾,正透过人缝直勾勾盯着他,神情矍铄,竖着一枚大大的鹰钩鼻。 他从未见过这种奇怪的眼神,好像一个欠了钱的人,被债主找上门的感觉。 “为了请到你,我前后总共派出了三十名弟子下山,四处打听你的下落,并留下我的口信。未知是哪位好心人为我传递了消息,在下不日定会亲自登门拜谢!” 今惜古受宠若惊,不好意思说他是因为收到请帖没来,心怀愧疚,又觉得不能乱撒谎,便取了个最不犯错的做法,说一半,瞒一半,道:“很遗憾,我错过了大部分的消息。只从一位朋友口中得知,九霄山庄正遭逢大难,便决定亲自登门来看一看。” 气氛忽然极度尴尬,今惜古也说不出哪里不对,总觉得他这次登门,除了山庄的掌门李啸天本人以外,并不受其它弟子的待见。 他们在大厅里坐定了,李啸天称呼那名老妪“孟婆”,命她为今惜古上茶。 孟婆显得极度不情愿,指着大弟子崔梦辰道:“让他去,我得去照顾小姐。”然后独自去了后院。 崔梦辰又吩咐一名资历最小的弟子去做,那名弟子出门以后就没再进来。 今惜古赶紧表示自己的口并不渴,心想:“我果然是个不受欢迎的人。” 一段你来我往的寒暄过后,李啸天直入正题,当着崔梦辰的面,将当晚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今惜古听完,觉得这件事太过离奇,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够办到的凶杀案。 李啸天问道:“何以见得?” 今惜古回道:“第一,那晚山庄有几十名值守的弟子,还有上百名留宿的宾客。凶手躲开了所有人的视线,摸进了掌门人的房间,并在掌门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偷走了他的贴身配剑。这本就是一件不可能办到的事。” 李啸天听了连连点头。 “第二,他拿着配剑,大摇大摆穿过前院的走廊,摸进了新人的卧室,一剑斩下新郎官的头,而枕边的新娘对此浑然不觉。这又是一件不可能办到的事。” 李啸天回道:“没错。” “第三,他把新郎的头带出了房间,又从走廊来到后院,将斩下的头扔进了瑶池里。再轻松回到前院,推开掌门的卧室,将带血的宝剑放回去。这更加是一件不可能办到的事。” 李啸天说道:“就算是我,也没法做到这些。” 今惜古抢着道:“何止是你,全天下也找不出任何一个可以做到这件事的人。” 今惜古的分析确实深刻且一针见血,只是一瞬间,他就指出了这起案件中的三个关键点,每个点都超出了常人所能理解的范畴。 “除了破案,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找你帮忙。”李啸天长叹道。 “什么事?”今惜古问。 碍于掌门人的面子,李啸天似乎难以启齿,但牵扯到整座九霄山庄的兴衰,又不得不说,嗫嚅道:“其实,我想让你,代我上一趟武当山。” 今惜古立时明白了他的用意:“莫非你想让我去找灵虚道长周旋?” 李啸天点点头,不住地叹气。 事情搞成这副田地,甚至连他自己的嫌疑都洗不清,他实在没有脸去面对武当派的众人。 不过今惜古接下来的一番话,倒是令李啸天宽慰了许多。 “虽然我暂时还不知道真凶是谁,倒是有办法证明你究竟是不是凶手。” “哦?怎么证明?连我自己也不确定这件事,那晚我喝得烂醉,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否借我九霄剑一观?”今惜古摊开双手。 李啸天毫不犹豫把腰间的宝剑解了下来。“已有多个门派的掌门人检查过这把剑,为了保存当晚的证据,我还没有擦去上面的血渍。” 今惜古拿着宝剑,由里到外检查了一遍,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果然,这把剑是假的。”今惜古笑道。 包括李啸天在内,就连在场的崔梦辰都震惊了。 “你,你是如何看出来的?”李啸天急忙问道。 “我有一位朋友是铸剑高手,临行前他告诉我,但凡绝世神兵都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杀人不沾血。这把剑虽然从外观上看并无异样,但里里外外沾满了血,不符合绝世神兵的特点。除非九霄剑本就是一把极为普通的剑,否则……” “九霄剑是世间绝无仅有的绝世神兵,我家传的宝物!”李啸天斩钉截铁地说道。 今惜古听了不为所动,回道:“那么这把剑就不是真正的九霄剑。” 李啸天把剑握在手里,他的手在颤抖。“哪怕证明这把剑是假的,又怎能洗清我的嫌疑?” 今惜古就等他问这个问题,回道:“因为你知道这是一把杀不了人的剑,你更加知道真正的九霄剑放在什么地方。” 李啸天怔住了。 他马上命崔梦辰等一干弟子回避。 “铮”的一声,剑劈在了身前的金丝楠木桌子上。 桌上留了一道剑痕,但剑已经断为了两截。 说他无法用这把剑杀人,是辱没了他。凭他的功力,就算是再烂的剑,他也可以用来杀人。只不过,这把烂剑一旦杀了人,是不可能一点痕迹也不留下的。 李啸天作为九霄剑唯一的传人,当然知道手里握着的究竟是真剑还是假剑。他知道世人都想要这把剑,便在婚礼当天,故意佩戴一把假剑,以防万一。 当发现剑上有血的时候,他马上就知道是有人想栽赃于他,但碍于脸面,没法承认这把剑是假的,否则就是在告诉所有人,他李啸天一直在提防着所有宾客,把你们当成窃剑的小贼了。 他一直都知道,凶手另有其人,所以始终在庄内调查,却一无所获。 没想到今惜古才刚来一会儿,一口茶也没喝,就看穿了这一切。 江湖的传闻很多,他听说过今惜古的厉害,怎么也想不到,他竟会这么厉害。 “今老弟……”哪怕大了今惜古一辈,他也开始和今惜古称兄道弟起来,“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我李啸天完全听你的。” 今惜古把地上的断剑捡了起来,然后接过李啸天手里的剑柄和剑鞘,重新合上了。 “对了,有件事我想问问李庄主。” “什么事?你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山庄里有没有一个叫铁三娘的人?” 李啸天沉思了片刻:“这个名字我并没有听过,是你朋友吗?” 今惜古摇摇头:“不,打扰了。”然后话锋一转,“这把剑先交由我来保管,然后你什么也不必做,只需安排下人做点好吃的,我打算在山庄里留宿两日。”今惜古笑道。 第101章 不受欢迎的客人 接下来两日,今惜古在九霄山庄住下了。 他把假的九霄剑佩在腰间,挂在最显眼的位置,大摇大摆地穿行于山庄各处。 案发地点位于一条幽长走廊的尽头,穿过那片花香四溢的院落,便是李啸天昔日为女儿和女婿精心布置的新房。 此刻,这里已失去了往日的欢声笑语,只剩下空荡荡的寂静。 房间内保持着案发时的模样,并未发现明显的打斗痕迹。床榻整洁,桌几完好无损,窗户紧紧地从内侧反锁,只有房门可以自外向内推开。 正当今惜古沉思之际,门被轻轻推开,孟婆端着一盆清水步入房间。 她先是看了今惜古一眼,目光在他腰间的九霄剑上停留了一会儿,又如常地开始打扫起来。 今惜古目光落在孟婆身上,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她的动作,这不是一般的下人,她的动作轻盈,毫不拖泥带水,更像是一名外家高手。 “孟婆前辈,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不知您能否为我解答?” 孟婆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她正在擦洗一个高高的立柜,尽管看上去,上面几乎一点灰尘也没有。 今惜古也不顾她是不是有回应,他相信她在听。 “在山腰偶遇时,我记得您正下山而去,然而当我抵达山庄,您却已在此等候。这其中的时间差,让我颇为费解。您是如何做到如此迅速往返的?” 孟婆踮着脚擦完上面一排,现在开始擦洗中间的。 “中途我也没有见您返回,所以这儿应该还有一条更近的路上山,我说得没错吧?您见我来了,便在山腰的某处折返上山,走了那一条近道,在我之前抵达了山顶。” 孟婆把抹布放在清水里抖了抖,清水还是清水,这个立柜明明很干净,她还要进来打扫。 “我发现,你似乎很关注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有人特地嘱咐你,好好盯着我,对吧?”他故意把“您”换成了“你”。 孟婆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继续打扫立柜的下层。 今惜古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走向了房门口。 这时候传来孟婆的声音:“倘若是来做客的,我们十分欢迎。若是来干别的,这儿不欢迎你。” 今惜古笑了笑,走出了房门。 路上偶遇李啸天的大徒弟,老成持重的崔梦辰,见了今惜古,他先是颔首示意,而后发现了他腰间的九霄剑,脸色瞬间暗了下来。 “九霄剑为什么会在你手里?”崔梦辰问道。 今惜古轻描淡写地回道:“我对这把剑挺感兴趣的,便借来把玩几日。” “把玩几日?”崔梦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九霄山庄的宝物,岂是说把玩几日,就能把玩几日?” “不信你可以问你师父,他亲手交给我的。”今惜古笑了笑。 “我一定会去问师父的!”崔梦辰说着,气冲冲地快步离开了。 这一路上,今惜古都可以感觉出周遭投射过来的各种目光,大多充满了敌意,好像他就是一个不速之客,万恶之源。而且他还带着九霄山庄的宝物乱走,就像一颗大肉瘤,令山庄里的弟子咬牙切齿。 他来到了小姐的闺房,李啸天唯一的独生女——李凤兰。这是一位出生就含着金钥匙的幸运儿,自小就被父亲奉为至宝,被一群师兄弟呵护在手心里,被一帮下人环绕着。 这样的千金小姐,眼光岂非也是很高的? 房门虚掩着,今惜古轻轻地走了进去。 刚一进门,就闻到了一阵勾魂的馨香。一长发翩翩,苗条婉转的少女正背对着他,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的她涂抹了浓烈的妆容,丰满的身体就像熟透了的潘涛,白里透红,韵味十足,只是一眼的功夫,便可以轻易挑起任何一个男人的欲望。 他没有想到李啸天的女儿竟会是这样的风格,这个年龄段的少女,不应该是情窦初开,充满了青春的气息才对吗?难道仅仅只是一个洞房花烛夜,就让她完成了蜕变? 她从铜镜中注意到有人进来,立刻回身,见到了英朗俊秀的今惜古,脸上先是充满了敌视,而后竟然变得柔情似水起来。 “这位官人,进屋了,怎么都不说句话?可惊坏了小女。” 今惜古柔声说道:“我见房门虚掩着,便下意识走了进来,不想竟然是小姐的闺房,失敬失敬。” 他正想转身,李凤兰已经起身挽住了他的手臂:“既然都来了,又何必走呢?”一边说,一边靠得越来越近,试图触碰他腰间的九霄剑。 今惜古知道她这个举动,无非是想验证这把剑的真伪。 他当然不会给她这个机会,把手往身下一挡,刚好盖住了剑柄。 这个举动恰好也向她表明,这把剑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 今惜古侧过身,让开一段距离,脸上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听闻李姑娘才经历了丧夫之痛,特来探望。” 李凤兰忽然一个转身,跳到床头,把脸埋了下去,大声啜泣起来。 面对这女人如此跳脱的情绪,今惜古有些哭笑不得。他缓缓来到屋子的中心,扫视着周围的陈设。 这间屋子与普通的闺房不同,内部尽奢华之能。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镶嵌着宝石和珍珠的象牙雕花大床,床幔以精致的杭绸制成,绣有繁复的牡丹图案。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色彩斑斓,图案繁复,脚踏其上,柔软而舒适。地毯边缘镶嵌着金线,与房间内的其他金饰相呼应,彰显着奢华与尊贵。 在房间的一角,摆放着一张精致的梳妆台,台面上摆放着各种珍贵的胭脂、水粉和香喷喷的首饰盒。里面的首饰盒多由金银打造,镶嵌着宝石和珍珠,内藏各种珠宝玩物。梳妆台旁的墙上挂着一面铜镜,边框由纯银打造。 今惜古心想:“看来李啸天对于宝贝女儿的溺爱,和他对九霄剑的爱一样,都是天下第一的。” “为什么我哭得这么伤心,你都不来安慰我一下?”传来李凤兰的哭腔,略带责备地问道。 今惜古闻言,轻轻叹了口气,他意识到自己的冷静与淡然在李凤兰此刻表现出来的悲痛面前,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他缓步走向床头,温声细语地说道:“李姑娘,请节哀。但真正的悲伤往往需要时间去慢慢抚平,而非简单的安慰所能触及。” 他特别强调了“真正的悲伤”这个词,越来越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看似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其实很不简单。 李凤兰满脸泪痕,抬头深情地望着他:“那你可不可以把手放在我的头上,像我爹那样。” 今惜古把手放了上去,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她也顺势把头枕在他的大腿上。 门忽然被撞开了,一位瘦高的白面小生杵在那里,手里握着剑,满脸愤怒。 “你是什么人,要对我的小师妹做什么?” 第102章 三个弟子 闯进来的这个人叫沈关西,是李啸天收的二弟子。相较于聪明沉稳的大师兄崔梦辰,沈关西的个性敏感,容易生气,且心浮气躁,常因为自己各方面都比不上大师兄而心生妒忌。 他并没有出现在欢迎今惜古的阵列里。从今晨开始,他就一直在后厨忙活,精心挑选了最上等的食材,为他的小师妹李凤兰熬了一锅她最喜欢喝的“佛跳墙”。 佛跳墙还没送到,他已经迫不及待来看李凤兰了,谁知刚推开房门,就看到了另一个男人坐在李凤兰的床上,还把她的头挪到了自己的膝盖上。 今惜古已经来不及解释,那把剑已经直直刺了过来。 他把李凤兰放到一边,轻松一个侧身,就避过了这一剑。见这人的武功不弱,沈关西愈加生气,顺势往斜刺里一劈,眼看这一剑就要落到今惜古身上,李凤兰站了起来,把沈关西的手臂往外一推,剑改变了方向,床幔被划出个大口子。 李凤兰哭叫道:“好啊,二师兄,你划烂了我的床,我要告诉我爹!” 沈关西见自己犯了大错,扔了手里的剑,赶紧上前安抚,结果被李凤兰一掌劈到了前胸。他不闪也不躲,自觉这一掌吃了,就可以弥补刚刚的那一剑。 哪知李凤兰下手没有轻重,这一掌竟使出了十成力,沈关西顿觉胸口沉闷,气力阻塞,猛一呼吸,往床头喷出一大口黑血来。 这下李凤兰彻底怒了,哭着跑了出去,沈关西顾不上内伤,狠狠瞪了今惜古一眼,然后就追出去了。 今惜古发现沈关西似乎很钟情于李凤兰,单看他注视李凤兰的眼神,已经到了一种迷恋的状态。心下里顿时觉得,这家子人似乎比想象中还要复杂。 这时候,孟婆安安静静地走了进来,把今惜古当成空气,自顾自地收拾起房间。她搬了把凳子,踩在上面,把被划破的床幔扯下来。又把一片狼藉的床单带走了。 她全程没有跟今惜古说一句话。 瑶池边上,两只白鹤还在嬉戏着。 清亮的池水映照出天空的样子,假山的倒影立在眼前,就像一幅刚刚完成的水墨画,墨渍还没有干,几条鲤鱼穿梭其中,不停地摆动着长长的尾巴,为这幅画卷增添了勃勃生机。 但看这一池子水,怎么也想不到,里面曾放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你是不是很疑惑?”一个声音从假山后面响起。 今惜古抬眼一看,一颗小脑袋正从假山后探出头来,灵动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望向这边。 这人是李啸天的三号弟子,最近刚满十五岁的桂三喜,被这里的人称作“小师兄”,因为他虽然年纪小,资历却比这里大多数人都要高。 桂三喜从假山上跳下来,脚尖在水面上一点,又飞了起来,缓缓落在了今惜古身侧。身法之灵动,令今惜古赞叹不已。 今惜古没见过他,却知道李啸天十年前收了一个才几岁大的弟子,只因这个孩子的父亲死在了他的九霄剑下。 “你就是今惜古?” 今惜古点点头。 “听说你挺厉害的。” 今惜古笑了笑。 “我师父是不是想让你查凶手?” 今惜古不置可否。 “你不必隐藏,我和他们那些人不一样,我对九霄剑没什么兴趣。” 他显然已经注意到今惜古带着他师父的宝贝。 “那么你的兴趣是?”今惜古问道。 他目光中闪烁出几分凶狠:“我的兴趣是,让这些人都去死。” 今惜古感到几分寒意,但没有表现在脸上,兀自镇定地回道:“你的兴趣挺别致的。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 桂三喜说道:“李啸天当年杀了我全家,只留下我这一个活口,还收养我,给我传授武功。你说我该不该让他们都死?” “这么说,你迟早有一天会杀了他们?”今惜古问道。 “不,我不能动手杀人,特别是李啸天。他养了我这么多年,对我有恩,我若杀了他,就是欺师灭祖。可我若什么也不做,那就是不忠不孝,我父母还在下面看着我。” 今惜古发现,他虽然只有十五岁,但比任何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都想得多。 “所以你就杀了他的赘婿?”今惜古试探性地随口一问。 “我的确想这么做,这样一来,就不必我来动手,武当派的人自然会找他算账。可我毕竟没有这么做。” “你觉得凶手会是谁?”今惜古又问。 桂三喜摇了摇头:“凶手不是人。” “何以见得?” “如果这是人干的,怎么解释池子里这清澈的水?那颗人头可是在水里泡了一夜。” 今惜古起初还以为,人头被发现以后,池子里的水就被换过一次。这样看来,那颗人头并不是血淋淋的,甚至一滴血也没有流出来。 被砍下的人头怎么会没有血? “听说过红寡妇没?”桂三喜诡异地说道,“据说它杀人以后,就喜欢砍掉别人的头,然后吸干里面的血。” “师弟!”传来崔梦辰严肃的声音,“你又在胡说些什么?” 桂三喜朝身后嘿嘿一笑,使出轻功,一溜烟跃上了屋顶。 “哦对了!”临行前他又说道,“那两只白鹤比较特殊,它们只吃生肉!”言罢笑嘻嘻地遁走了。 崔梦辰缓缓走上前来,朝今惜古躬身一揖,先道了个歉:“我三师弟因为童年不幸,致使为人有些疯癫,喜欢胡言乱语。他说的话里面,十句有八句都是假的,还请今兄不要轻信。” 今惜古正想说:“你这个师弟挺有趣的。”就见到沈关西阴沉着脸从眼前走过,看来他已经被李啸天数落过了。 望着他的背影,崔梦辰叹了口气:“看来二师弟又闯祸了。” 他闯祸的时候,今惜古就在身边。 紧跟着李凤兰也从这儿经过,她朝大师兄行了个揖礼,又柔情似水地同今惜古四目相对,便悄然离开了。 崔梦辰的目光并没有在她身上作多停留,而是转向了今惜古:“怎样,有查出什么没?” 今惜古摇了摇头,表示这件事还有许多疑点需要查证。 崔梦辰也不多问,他告诉今惜古,接下来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来找他,对于庄中各处的事情,他全都知道。 今惜古当下就问了一个十分尖锐的问题:“李凤兰究竟喜不喜欢死去的夏新雨?” 第103章 山中木屋 这个问题令崔梦辰陷入了迟疑,他知道今惜古这么问的用意。 “小师妹她……”崔梦辰嗫嚅道,“和夏新雨感情并不深,两个人并没有认识多长时间。” 凭他忸怩的样子,今惜古已经猜出了几分。 有许多大户人家的女孩儿,在成亲当天才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丈夫。哪怕只是有婚约,未婚夫死了,未婚妻也还是会披麻戴孝几天,以示对这段缘分的尊重。但李凤兰现在非但浓妆艳抹,极尽魅惑之能,还不断对别的男人搔首弄姿,今惜古发现这里的人都不太寻常。 哪怕是面前这个人,也有些捉摸不透。 “他们成亲的日子是谁定的?”今惜古问道。 “那自然是师父了。为此还和武当派闹得不愉快,成亲那天,一个武当派前来祝贺的人也没有。”崔梦辰说道。 “武当派没有派人来?为什么?”今惜古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灵虚道长尽管岁数大,但绝非那种迂腐的牛鼻子,自己的徒弟寻得佳偶,本就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但仔细一想,他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 “莫非是不满夏新雨入赘到九霄山庄?”今惜古接着问道。 崔梦辰缓缓点头:“这件事灵虚道长是极力反对的,毕竟他武当派历史渊源极深,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怎会让门下弟子轻易入赘到别派?” “既然灵虚道长反对,那这事就应该搁置了,为何还要强行入赘?莫非这是夏新雨的主张?”今惜古问道。 “夏新雨伪造了灵虚道长的书信,假称他同意了这门亲事。”崔梦辰叹道。 “夏新雨不惜与灵虚道长决裂,也要入赘九霄山庄,原因为何?他有这么喜欢李凤兰吗?”今惜古问道。 “这件事就不言而喻了。”崔梦辰话里有话地说道。 他在庄内漫步了许久,大概摸清了这里的构造。九霄山庄的弟子房众多,都聚集在后山,而当晚的宾客都聚集在前厅,而后被安排到西边的厢房就寝。 李凤兰和夏新雨的新房位于前厅和后院之间的一栋小楼内,普通人想靠近这个地方,要么从后山的弟子房侵入,要么从前厅进入,但这两个地方都聚集了众多九霄山庄的弟子和宾客,除非长了翅膀,否则根本没法在不惊动任何人的前提下靠近小楼。 至于后院的瑶池,带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经过一条长廊,有任何人经过,都会令自己行迹败露,只有傻子才会冒这个险。但他还是要把头扔进池子里,这么做的用意是为何? 他一边想一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后山。山下是数百个规整的弟子房,九霄山庄的弟子们每天都会在这里生活,早晨练功,晚上睡觉,周而复始。 山上有很深的灌木丛,生长着许多奇异花草。这里据说有猛兽出没,因此上山的人很少,大部分人都在山下活动。 今惜古本不愿在此多逗留,偶然瞥见前方的树林深处有一座木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小木屋?难道是某个弟子偷偷练功的地点? 带着几分好奇,今惜古缓缓向木屋靠近。 贴着墙壁,他听到了一男一女剧烈的喘息,和床榻吱吱嘎嘎的撞击声。 想不到居然会有人在这里偷情? 他往窗户的方向靠近,怎奈屋里太黑,透过窗户的缝隙,他看不清人脸。 这时候,里面的人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两人同时卷起棉被,裹挟成一颗巨大的圆球,夺门而出。 他们跑得飞快,今惜古在后面赶了一程,碍于这些茂密的灌木丛,不时被遮挡住视线,相较于初来乍到的他,这两人对此处的地形了如指掌,不到一会儿就已经没了踪影。 没有两把刷子的人,根本不会蠢到在这种地方偷情。 今惜古回到木屋,目睹屋内一片狼藉,散落一地的衣物还保留着两人的体温。今惜古找到了一套九霄山庄的弟子服,和一件女人的红肚兜。 看来男主角的确是九霄山庄的人。至于那个女主角的身份,他暂时没有头绪,仅凭这件还有余香的红肚兜,实在没法作出什么新奇的判断。 今惜古的思绪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劲风打断,他抬头望向窗外,只见艳阳高照,微风吹得树叶摇曳。 一把利剑直刺向今惜古后心。 今惜古翻身躲避,顺势来了一套北派弹腿,把那人踢出了屋外。 就在他刚才推门而入时,就发现床下已藏了一个人。他故意背对着床铺,就是等着他出手。为了确认这人究竟是来找他的,还是找别人的。 结果这个蒙面人真是冲着他来的。 今惜古追了出来。 阳光下,蒙面人只露了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今惜古腰间的九霄剑。 今惜古叹道:“你跟了我一路,为什么不能再多忍耐一会儿?” 蒙面人回道,声音沙哑,显然是故意隐没自己真实的声线:“我已忍耐了许多年。” “你就是杀死夏新雨的凶手?”今惜古问道。 “这座庄上,有许多人都想杀夏新雨,但只有一个人成功了。”蒙面人说道。 “这些想杀夏新雨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这把剑。夏新雨作为李啸天钦点的九霄剑继承人,自然会被庄中弟子所妒忌,更何况他还娶了你们的小师妹。”今惜古眼神一闪,略带诡谲地说道。 “好你个今惜古,居然猜出了我就是山庄的弟子。你还知道什么?”蒙面人问道。 “我还知道,你早就来过这间屋子。”今惜古说道。 “哦?何以见得?” “这间屋子很黑,你却能轻而易举钻到床下,还能立刻判断我的位置并出手,说明你对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很明显,你不止来过一次。” “那又如何?”蒙面人叉手问道。 “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知不知道那对狗男女的真实身份?” “当然,但我不会告诉你的。”蒙面人神情决绝地说道。 “我只问你‘知不知道’,你已经回答我了。这就意味着,你也是山庄的人,并不是从外面来的仇家。”今惜古说道。 “聊天结束,现在你可以去死了。”蒙面人说道。 第104章 滚出去 蒙面人一招手,从四面八方围上来十个蒙面人。 这些人的身法十分相似,就连握剑的方式也如出一辙。不必说,他们只是蒙着脸,却一点儿也没有隐藏自己是九霄山庄弟子的身份。 今惜古先接了十招,每一招都是致人死地的杀招。 等第十一招的时候,今惜古解下了腰间的九霄剑。 蒙面人没有再进攻,都想看他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如果我把剑交到你手中,你会拿这把剑做什么?”今惜古对领头的蒙面人说道。 “不做什么,物归原主。” “交还给你师父?” “当然。它只属于我师父。” 今惜古点点头:“看来你是一个很正派的徒弟。” “这里的每个人都很正派。”蒙面人斩钉截铁地说道。 今惜古把剑交到了他手中。 “任何人都别想打这把剑的主意。”蒙面人说道。 “可你们都想要这把剑。”今惜古反驳道。 “我会堂堂正正地继承他,而不是用卑鄙的手段。” 今惜古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某种决绝,看得出,他并没有撒谎。 “我会离开,但你们都要记住,杀死夏新雨的凶手,我一定会找出来。”今惜古此时不怒自威,话语里甚至透着一股威严。 除了领头的蒙面人不为所动,其余人都有些敬畏。 今惜古从包围圈中走了出来,补充道:“那把九霄剑是假的,不信你抽出来看看。” “嗖”的一声,蒙面人拔出一把断剑。虽然光泽和纹路十分相似,但真正的九霄剑怎会折断?他们这才知道,今惜古此举只是在试探他们。 今惜古下了山。 他决定上武当一趟,有件事令他十分在意,那就是死去的夏新雨,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武当山距离九霄峰并不太远,骑上快马以后,不到半日就能赶到。 都是世人眼中练武修道的仙山,武当山没有九霄峰那样陡峭,从山脚到山腰甚至住了不少人家。 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九霄山庄不同,自打武当派祖师张三丰创派以来,就鼓励周围的百姓上山修道,任何人只要有修道习武之心,武当派都会欣然接纳。甚至还将初级的《吐纳心法》悬于金顶的玄关上,但凡能爬上金顶的人,都可以随意取阅。 夏新雨就是这样加入的武当派。 据传他资质极高,仅用一个月就参悟了初级内功,还学会了武当长拳和剑法。灵虚道长见他是一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本来已经不再收弟子的他,决定破例将他纳为关门弟子。 今惜古在山下打听了许多相关的传言,对夏新雨有了一个初步认知。总体上来说,他应算是年轻一代中最有潜力继承灵虚道长衣钵的人。 这样受灵虚道长器重人才,居然会答应入赘到别派,实在令人费解。 今惜古刚一上去,灵虚道长已经领着六位弟子在山门等候了。 灵虚道长已经有九十九岁高龄,而近期也将举行他的一百岁寿辰。弟子们对这位声名远播的掌门十分敬重,哪怕还有三天,武当派内外已经是张灯结彩,各处都洋溢着喜庆的氛围。 见了今惜古,灵虚道长把长长的白胡子捋向一边,大笑着上前迎接。 谁都没有想到,他们的太师父竟然会和一位三十岁不到的年轻人称兄道弟。而且今惜古在江湖中的风评并非那种百分之百的正派,虽说近来被皇上钦定为“护国神探”,但他更为出名的称号是“锦盗侠”,是十足的江洋大盗。 大弟子万里云几个月前才亲眼见识了今惜古的本领,现在对他也十分热忱,江湖中能令他刮目相看的人,本就没有几个。 众弟子见太师父和大师兄都如此看中这个人,自然也跟着前呼后拥,对今惜古以礼相待。 “上次一别,今兄弟已经有五年没有大驾光临了,未知今日所来为何?”厅堂之上,灵虚道长坐首席,万里云位列第二,把今惜古放在了第三的位置。 除大弟子万里云以外,还有二弟子清如许,三弟子柳风波,四弟子百里奚,五弟子尹剑仇,六弟子孙辰纲,七弟子夏新雨。 这七个人自拜入师门开始,都以兄弟相称,人称“武当七侠”。 同九霄山庄类似,武当派也有一把前朝传下来的名剑——真武剑。这是祖师爷张三丰佩戴的绝世宝剑,自古由历代掌门传承。现在灵虚道长早已不问江湖世事,便在九十五岁生日那年,将真武剑传给了大弟子万里云。 万里云从来都是剑不离手,视其为珍宝,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 一阵寒暄过后,今惜古讲起了在九霄山庄的经历,也同时表达了九霄山庄的庄主李啸天,想与武当派化干戈为玉帛的愿望。 就算是德高望重的灵虚道长,也开始勃然色变。 “今老弟,本以为你此番前来是来参加我的百岁寿辰,没想到竟然做了李啸天的说客。既如此,我们已没什么好说的,劝你莫要插手这件事。我徒儿的死,武当山自会上九霄峰讨一个公道,哪怕是你今惜古从中周旋,也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他说完便气势汹汹地退到了内室。见师父走了,其余几人也开始纷纷离席,唯独剩下万里云一人还在原处端坐。 今惜古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他看向万里云,后者正在闭眼沉思。 “未知万兄在想什么?”今惜古问道。 万里云睁开了眼睛,面露难色。“我也觉得今兄还是不要插手这件事得好。” “为什么?” “这件事实属我们两派之间的私事,其中原委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 “若是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我倒有个提议。”今惜古调皮地笑了笑。 “什么提议?”万里云好奇地问。 “我俩不如温一壶好酒,找个僻静的地方,痛快地喝一场!” 万里云抚掌大笑:“今兄还是老样子,三句话不离酒。不过老实说,武当山并无好酒。” 今惜古说道:“谁说武当山没有好酒?上山的路上,我见几户人家里传出浓浓的酒香,那时候就已经馋得不行!” 万里云早知他是蓄谋已久,只是苦于找不到酒友。他虽并不怎么爱酒,却喜爱同好友相聚痛饮。 武当山作为名门正派,门规十分严谨,派中弟子不得轻易饮酒,每日的菜系也都以粗茶淡饭为主。虽说师父对于弟子违规吃喝这种事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考虑到好不容易才拜入武当门下,都渴望能在这里立下根基,大部分人还是不敢违逆。 万里云看起来一副拘谨的样子,其实内心也住着一个叛逆的灵魂。早在第一次见到今惜古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遇到了“同道中人”。 第105章 武当弟子 武当山北麓脚下,太极湖。传说这是创派祖师张真人当年悟出“太极拳”的地方。 一个腿瘸的老伯在湖边经营着一间酒馆。说是酒馆,不过是个小摊,用几根竹竿撑起了一块凉棚,凉棚下面搭了四张桌子。 这家店的酒很奇特,都是藏在湖里的。老伯说,这是他们自酿的“太极酒”,需要在太极湖里窖藏七七四十九天才能取出。这酒不但劲儿足,喝了以后还能强身健体,对于习武之人特别有用。 今惜古就是闻到了这里的酒香,拉着万里云下山来品尝。 老伯大概认出了万里云的身份,主要是那把真武剑实在扎眼。他没有大肆张扬,特地多切了三斤牛肉,放到了桌前。 他们二话没说,一人先喝了两斤。好久没喝湖北的酒,今惜古有些馋了,吩咐老伯有多少酒都端上来。老伯见状,知道这俩货都异于常人,赶紧又从水里捞了两坛新酿好的太极酒。 但就这个动作,老伯竟然挨了一巴掌。 掌他嘴的人是一个身宽体胖的妇人,看这架势应该是他的内人。 “那人一看就是武当山下来的,之前没吃过亏还是怎的?不长记性!”妇人小声训斥道。 老伯想想也对,赶紧把捞上来的酒坛又放了回去。 这话被万里云听得清楚,他转过头,对着那妇人问道:“此话怎讲?武当山的弟子在这儿犯了什么事?” 老妇人以为她声音足够小了,哪知这里两位的耳功早已出神入化,就算是耳语的声音也能听见。 妇人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来,看到他身上那把熠熠生辉的宝剑,知道这人不好惹,赶紧赔笑道:“哎哟,瞧我这张嘴。客官您别放在心上,要喝多少,我这儿都有,不收你们钱!” 今惜古和万里云面面相觑,他可从来不干这种喝酒不给钱的龌龊事,便放下了一锭银子在桌上。“大娘,这锭银子你先收着。” 妇人的动作畏畏缩缩,想拿又不敢拿这钱,最后索性连看也不看了,朝身后吩咐道:“老头子,把那两坛酒再捞上来吧!” 万里云看出了对方似乎很怕自己,起身一揖,说道:“在下武当派弟子,姓万。这位大娘,您与武当派有何隐情,还请如实告诉我。” 一听到他的身份,大娘反而更加不安了,一边摆手一边退后,脸上露出酸涩的表情。 今惜古瞧出了端倪,忽然脸色煞变,朝万里云大骂道:“狗东西,什么破武当,一个好人也没有!我大老远过来,尽遇上你们这类货色!依我看,这杀千刀的门派早点解散为好,省得为祸世间!” “你说什么?”万里云听他无缘无故侮辱师门,眉头紧皱,却见今惜古正在朝他眨眼睛,情知是计,便配合道,“你嘴巴放干净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你要怎的,就凭你这几下三脚猫的功夫,我能怕你?有种把你武当的功夫全使出来,三招之内,我便让你跪地求饶!” “你……他奶奶,我……今天非要你叫我爷爷!”论吵架,万里云真的不擅长,他好不容易挤出几句他认为很厉害的“污言秽语”,听得今惜古差点儿笑出来。 今惜古心想:“论骂人,还是那只胖子最擅长。” “滚吧你,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再让我看见你,我见一次打一次!”今惜古使了个眼色,万里云会意,假装气冲冲地走了。 他紧紧张张,还把凳子给踢翻了,这确实是他不小心踢翻的,正准备弯腰去扶,忽然想到现在的人设不适合做这个,又往凳子上补了一脚,把它踢进了湖里。 这一幕大娘和大伯全看在眼里,心有余悸地目送这名武当弟子离开。 “大娘、大伯,好吃好喝的东西全送上来,老子今天要不醉不归!”今惜古把那锭银子使劲一拍,桌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印记。 大娘抱着一坛酒走上来,顺道把银子揣进了兜里,笑盈盈地望着今惜古:“这位客官,我们夫妇俩很是敬佩你,居然敢和武当派的弟子叫板,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老娘我一定为你办到!” 今惜古那股狠劲还没减退,厉声问道:“武当派的金顶怎么去?我要找灵虚那老儿算账!” “哎哟喂,可千万别!灵虚道长可是武当派的掌门,武功在全天下都是数一数二的。虽然我看你也有几把刷子,但天下敢挑战灵虚道长的人,恐怕是屈指可数!” “怎么,你瞧不起我?” “我哪儿敢啊,只是担心你这一去,受伤的是自己。武当派弟子众多,随便挑一个都是狠角色。瞧我那老伴儿的腿,就是被武当弟子给打瘸的。” 大娘指向老伯那只瘸腿,后者正端着一盘熟切牛肉往这儿走,一瘸一拐的,步履蹒跚,看着极为狼狈。 今惜古怒道:“是哪一个杀千刀的,敢打瘸老伯的腿,我去帮老伯报仇!”他作势就要起身,大娘热心肠地把他按回了座位。 大娘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哪里够资格报仇。用一条腿换个安生,不亏。我知道客官您嫉恶如仇,但这趟浑水还是别淌了。” “那怎么行,习武之人本就应该锄强扶弱,遇到世间不平之事,就该拔刀相助。老伯究竟遇到了什么麻烦事,会被武当派的人打断腿?” 大娘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这就说来话长了。本来我是不愿再提起这件事,见客官你这般热心肠,便告诉你吧!” 今惜古的情绪缓和下来,洗耳恭听。 “我们夫妇二人是两年前来这儿生活的,听说武当山附近人杰地灵,这里的武当派更是天下少有的名门正派。谁不想找个安稳的环境过生活呢?于是我们就在这儿开了间酒店。 因为我们本就是湖北人,对湖北的酒还是知晓很多的,我老伴儿自酿的太极酒很受这里的人欢迎,所以生意就在这儿做起来了。 但好景不长,一伙儿自称武当派弟子的人下来,找我夫妇俩讨酒喝。我们当然很热情地招待,他们那天喝了好多酒,吃了好多肉,然后问我们,这附近哪儿有姑娘?要我们找几个姑娘来陪他们喝酒。” 今惜古哭笑不得。 “客官您评评理,这清修福地,穷乡僻壤的,别说陪酒的姑娘了,就算是青楼也不会开在这儿呀!结果他们以我们服务不周为由,拒不付账。一坛两坛还好,可是他们把酒都喝光了,我们所有的身家都在水里藏着的这些酒上了。于是我那个老伴儿就上前争执,却反被领头的那个推倒在地。我就坐在地上哭闹,想把周围的人都喊来!另几个弟子就来堵我的嘴,不让我动弹,硬生生看着那人一拳一拳打在我老伴身上。” 大娘说得声泪俱下,老伯站在一旁,只不停地叹息。 “临走前,他还一脚踏在我老伴的腿上,把他的腿给踩断了。说下次还在我们这儿,到时候要好酒好菜地招待,不然就不只是这一条腿而已了。” 看来就算是武当这样的名门正派,也有飞扬跋扈的人,习武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欺凌弱小吗?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必然会遭到报应。 “后来他们有再来过吗?” 大娘摇了摇头:“再也没有了。” “这些人有没有什么很显眼的特征?” “我知道他们是谁!”老伯忽然说道,“他们都是武当七侠门下的。” “胡说!”万里云忽然出现在棚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武当七侠门下怎会有这种败类?” “千……千真万确,方圆十里的人都认识他们!”老伯强自镇定地说道,“他们在此地白吃白喝,欺行霸市,还强抢民女!正是迫于武当七侠的威名,这里居住的百姓敢怒不敢言。领头那个就是夏新雨,武当七侠之一!” 今惜古发现,万里云脸上的表情已经十分难看了。 第106章 尴尬的寿宴 没想到夏新雨在民间是一个德行败坏的渣滓,若不是随今惜古下山一行,万里云根本不会知道这件事。 回山以后,万里云找来了原本夏新雨门下的几名弟子,对于山下发生的事,他们倒是十分诚实,和那对夫妇说得并无出入。他一气之下,将这几名弟子关了起来。 武当上下现在都弥漫在灵虚道长百岁寿辰的喜庆氛围当中,毕竟人这辈子能过一百岁生日的机会不多,他决定等师父过完生日再把这件事上报。 好巧不巧,就是这个一百岁生日,真的成了灵虚道长此生最难忘的经历之一。 接连几天,武当收到了来自各大门派的贺礼,少林、丐帮、华山、点苍这些大派都安排了代表前来祝寿。少林派出了戒律院首座苦修禅师,丐帮委派他们的掌钵龙头杨铁山亲自前来道贺。另外还有华山派的大弟子风满楼,恒山派的掌门宋依贤,王屋派的掌门闫红雪…… 各大门派齐聚一堂,好不热闹。 而各派送上来的贺礼也都不是凡品,像是少林派送来了一对世间绝无仅有的玉佛,丐帮拿来了一双银质的碗筷,蓬莱岛整了一颗东海罕见的黑珍珠……灵虚道长到这个岁数,对这些俗物已经没了多少兴趣,却很喜欢各大派带来的阵仗。年纪越大的人,越渴望得到尊重,哪怕是灵虚道长这样的高人也不例外。 今惜古没带什么特别的宝物,就准备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布老虎,呈给了灵虚道长。因为道长属虎,这只布老虎和他床头那只一模一样,只是原来那只比较旧了,他便准备了一只新的,稍加改装,按一下老虎头,它会作势嗷嗷叫上几声,惹得全场哈哈大笑。 灵虚道长盛赞今惜古这个非同一般的寿礼,和各位来宾畅谈了许多过去行走江湖的经历,不知不觉已经喝得微醺。正当他再次举杯,与众人畅饮的时候,门外一个声若巨雷的洪亮嗓音打断了他们。 “九霄山庄奉庄主李啸天之命,携寿礼前来为灵虚道长贺寿!” 众人齐刷刷向门口看去,一胡子拉碴的大汉领着一位挺着大肚子的妇人走了进来。 此情此景,任谁也要万分惊疑,一是九霄山庄和武当派的关系现在武林皆知,这时候送寿礼来,未知有何缘由?二是这个大胡子看起来是个生面孔,不知是何身份?三是这位挺着大肚子的妇女究竟是何来头? 大弟子万里云和二弟子清如许迅速上前,挡住了这两个人,生怕出什么乱子。 未等他二人开口,灵虚道长示意他二人让开,作为武林中的长辈,顾全大局这种事他是十分清楚的。 待大胡子走上前来,灵虚道长镇定地说道:“既然是李庄主的心意,贫道自然接下了。” 大胡子问道:“你怎么不问寿礼是什么?” 生日寿礼通常是有什么接什么,无所谓好坏,都是一份心意。试问哪个人会开口问你送的是什么?被大胡子这么一问,灵虚道长有些木然,礼貌地接话道:“还请示下。” “寿礼就在这里!”大胡子手往那名妇女的肚子上一指。 这下整个大厅炸了锅,人们纷纷瞥向这名妇女,有几个胆儿大心想:“莫非是灵虚道长的姘头?瞧她的肚子,很明显怀有身孕。” 灵虚道长怔在原地。 面对台下的各种议论声,武当派众弟子面子上已经有些挂不住,二弟子清如许眼里容不得沙子,怎受得了恩师受这种奇耻大辱,立刻向大胡子喝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特地来找茬的吗?” 大胡子仰天大笑,说道:“你们可知这个女人是谁?” 众人围上来,对这个女人瞧了半晌,见她面容清秀,大概十八岁出头的模样,在这种场合之下,显得十分惊惧,且衣着朴素,不像是大户人家走出来的姑娘,和山下的村姑倒是有几分相似。 “她就是灵虚道长座下其中一个弟子的姘头!”大胡子高声道。 包括万里云在内,台上的六名弟子皆面面相觑,试图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几分端倪。 但这六名弟子除了万里云以外,都已成家,且家庭和睦,均不是那种会到处留情的人。 不必说,答案只有一个了。 大胡子见情绪渲染到位了,继续嚷道:“那位弟子正是灵虚道长的关门弟子,武当七侠之一的夏新雨!恭喜灵虚道长喜得徒孙!” 这句话就像一道霹雳,震得背后那个巨大的“寿”字咔咔作响。灵虚道长原地摇晃了一下,顿觉眩晕,连连后退,最后跌落在椅子里。 “胡说八道!”二弟子清如许抽出宝剑,架在了大胡子脖颈上。 三弟子柳风波,四弟子百里奚,五弟子尹剑仇,六弟子孙辰纲——四位弟子纷纷跳出,把他和那位少妇围在中心,誓要讨个说法。 “怎么,堂堂武当派,非但纵容弟子胡天胡地,还要杀人灭口不成?”大胡子笑道。 一名点苍派的弟子认出了这个大胡子,脱口而出:“你,你是‘大嘴枭’赵天虫!” 没想到来人竟是臭名昭着的“大嘴枭”。据说只要被他听到的消息,立马就能在江湖中传遍,他仿佛浑身都长着嘴,各种江湖传闻、小道消息、秘密八卦,无一不精,无一不通。此人虽非武林高手,但在江湖上的影响力却不容小觑,常因一张大嘴而挑起各种纷争,他非常擅长拿捏人的长短,只要被他抓住了把柄,就别想全身而退。 “大嘴枭”赵天虫面对武当弟子的围困,依旧面不改色,反而笑得更加猖狂:“怎么,武当派这是怕了?怕我说出更多你们不愿听到的真相吗?” 灵虚道长强压下心中的震惊与愤怒,挥手示意弟子们退下,他深知此时若动武,只会让武当颜面扫地,更可能落入对方的圈套之中。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如炬,直视着赵天虫,沉声道:“赵施主,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需有凭有据。我武当乃名门正派,门规甚严,绝不会容忍有弟子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赵天虫嘿嘿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高高举起:“证据?自然有!这是夏新雨给这位女子亲笔所写的情书,自己看看,是不是他的笔迹!我赵天虫虽爱传闲话,但从不捏造事实,今日来此,只为揭露真相,还这位女子一个公道!” 此言一出,武当上下一片哗然。万里云上前,接过书信,里面尽是些难以名状的调情词句,充分表达了夏新雨对这位女子的爱慕之意。他深知,无论信件内容真假,此事都已对武当声誉造成了巨大冲击。 他闭上眼,擅自做主,将信件给毁了。 赵天虫怒道:“怎么,你们以为毁了这封信,事情就可以了结了?没想到堂堂武当派竟是这种藏污纳垢之所!” 灵虚道长从万里云的举动中,已经明白了一切,吩咐将这名女子寄下,然后唉声叹气地走向了内堂。 寿宴就在一片哗然中戛然而止。 武当七侠负责善后,安置了这些喋喋不休的宾客以后,关上了前厅的大门。 临行前,万里云给今惜古使了个眼色,今惜古会意,随他一道走进了内堂。 第107章 月湖城 在内堂,万里云将山下关于夏新雨师弟的传闻向师父和其它五名师弟说了。 有今惜古在一旁佐证,大家也不得不信,这个师父收下的关门弟子,竟然会是一个纨绔子弟,无耻小人。 灵虚道长百岁生日当天,得知这一连串劲爆的消息,可把他折腾得够呛。当下表示,一定要将此事调查个水落石出。看看夏新雨在山下究竟做了哪些见不得人的事,如果有,一定要想法子弥补,重塑武当弟子在民间的口碑。 另外,关于那名怀有身孕的女子,先安排她在武当山上住下,这件事就交给老二清如许负责。 他又委派柳风波、百里奚、尹剑仇三位师兄弟下山,务必要彻查每一件事,把相关的弟子全部揪出来,不姑息任何一个侵犯百姓的不法之徒。 至于老六孙辰纲,则负责安抚今天到场的宾客,确保武当的声誉不会遭受什么特别大的影响。 但众人现在最气愤的事情,就是九霄山庄送来的这份“寿礼”。他们特地选在今天,还买通了臭名昭着的“大嘴枭”,很明显就是来故意诋毁武当,好让武当派声誉扫地。 眼下夏新雨师弟的死没个说法,武当派还没来得及追究,他们倒优先前来火上浇油,士可忍孰不可忍! 众弟子义愤填膺,只盼师父下令,一起打上九霄峰,好好教训一下这群恶徒。 但灵虚道长并没有马上下命令,作为一名年逾百岁的武林宗师,大大小小的事件他都有涉猎,通常不会因为任何一件事而冲动行事。他转向自己的大徒弟万里云,言语里饱含期许和信任。 “云儿,你如何看待这件事?” 万里云双手交叉,缓缓说道:“徒儿觉得,这件事太过蹊跷。哪怕有意毁谤我武当,凭借九霄山庄众多门徒,为何不委派一名可靠的弟子前来,却要找满腹恶名的‘大嘴枭’做他们的代表?” 灵虚道长点点头,说道:“这也正是我所疑惑的。”他又看向今惜古:“今兄你觉得呢?” 今惜古目睹了事情发展的全过程,加上他在九霄山庄盘桓了一整天,此时心中已经有了下一步的打算。“我觉得,有必要再去一趟九霄山庄,得先查出杀害夏新雨的凶手,看看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灵虚道长向他投来赞许的目光:“追凶一事,我早想安排。但我有无法出面的理由,至于我座下的弟子,也担心他们无法客观看待此事,容易被情绪左右,与别派造成冲突。看来此事得拜托今惜古兄弟来完成了。” “但是我得向道长您借一个人。” “借谁?” 今惜古往万里云身上看去。 万里云看向他,一脸问号。 “万兄对武当派的人事最为了解,且武艺超群,可以为查案提供非常大的帮助。前番我在九霄山庄被十个人围攻,最终被赶了出来……”今惜古无奈地摊开双手,“再要回去,得有个显而易见的理由才行,我想有万兄随行的话,他们一定不会再为难我了。” “万师兄现在全权负责派中日常事务,岂能轻易远行?不如就由我来随行吧!”清如许抢出来说道。 灵虚道长止住了他,说道:“万里云作为你们的大师兄,最适合前往,而且他性格沉稳,不轻易和人发生冲突,此行派他前往,再适合不过。派中事务,暂由我亲自安排,众人各司其职。此事已定,勿要再言。” 出发之前,今惜古又向灵虚道长询问了关于夏新雨的事情。得知入赘九霄山庄一事,确实没有得到灵虚道长首肯,但考虑到这是夏新雨的个人意愿,灵虚道长也并没有作多阻拦。 “也不知为何,夏新雨似乎笃定要入赘到九霄山庄,为此还与大师兄大吵了一架。”清如许说道。 “我们几个做师兄的都反对这门亲事,谁知师弟还要一意孤行,擅自下山,前往九霄山庄完婚!”老六孙辰纲气愤地说道。 发生了这些事,今惜古打心底不相信这个夏新雨是真心喜欢李凤兰,而李凤兰也是一个藏着许多秘密的女人。 既然都没有喜欢上对方,为什么还要不顾师门反对,毅然选择入赘? 看到万里云腰间的“真武剑”,他的心中浮现出另一把剑的形状,也是这般光彩夺目,令人垂涎。 莫非夏新雨是为了九霄剑? 今惜古提议去夏新雨的房间看看。 今惜古的提议得到了灵虚道长和万里云的认同,他们意识到深入调查夏新雨的私人空间或许能发现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尤其是关于他为何执意入赘九霄山庄的动机。 在夏新雨的房间内,今惜古与万里云仔细搜查了每一个角落,试图寻找线索。房间布置得简单朴素,但每一件物品都摆放得井井有条,显然夏新雨是个有条理且心细的人。 大部分事物都和寻常弟子房无异,唯独枕头底下压着的一块令牌,这不是武当弟子的东西,武当弟子都没见过这个。 这块令牌用铁器制造,呈六边形,中间雕刻了一轮弯月。 今惜古一眼就认出了令牌上的图案,告诉众人:“这是月湖城的令牌。” 月湖城是一个极为低调隐秘的门派,地点位于武昌的月湖附近,传说其城主极目王身长九尺,双手过膝,目能自顾其耳。他的身法极高,擅使剑法,精通琴、棋、书、画各项技艺,其门下弟子都是能文善武的高雅之士,行走于世界各地。 “夏新雨把月湖城的令牌放在枕头下,莫非他是月湖城的人?”清如许问道。 万里云把令牌放在手里把玩起来,发现上面不仅一点损坏也没有,还很有光泽:“显然他十分珍视,一有空就拿出来擦拭。” 今惜古好奇地问:“这件事灵虚道长知道吗?” 万里云摇摇头:“但师父的确说过,夏师弟体内有股异样的真气,不属于武当派。” “难怪他的武功进步这么快,原来他一直有在修炼别派的武功!”清如许说道。 今惜古感到些许不安,说道:“很有可能来此之前,就已经是个高手了,他一直在隐藏。” 清如许问:“既然是月湖城的弟子,为什么还要加入我武当派?” 今惜古指了指万里云腰间的“真武剑”:“大概就是它了。” 万里云把真武剑拿了起来:“想使用真武剑,必须得到师父的认可,然后打倒我。” 清如许恍然大悟:“论资历,他最晚进来,论武功,他比不过大师兄,自知这把剑已然无望,便想打别的心思。” 今惜古点点头,补充道:“偶然听闻九霄山庄的庄主李啸天在招赘婿,一旦成功,便可以继承他手里的九霄剑,这是一把名声不亚于真武剑的绝世好剑。所以他动心了,或者说,是他的老板——极目王动心了。” “可他又是怎么死的呢?”清如许又问出一个全新的问题。 “这个问题得先去九霄山庄才能知道。”今惜古胸有成竹地说。 启程之前,今惜古先去看了一下那位挺着肚子的少妇,一番对话,发现她对江湖之事一窍不通,也完全不懂武学。看来她真的只是一名普通的村姑。 武当山下,万里云已经牵了两匹马来,在路口等着他了。 今惜古正要上马,万里云似乎发现了什么。 是那个大胡子,“大嘴枭”赵大虫。他正一步一步地往林子里去,神色匆忙,还左顾右盼,好像在找什么人。 第108章 绝情的男人 赵大虫心里默默数着数字,每经过一棵树,便数一次,一直数到第十一棵,在十一和十二之间停下了。 今惜古和万里云远远跟在后面,找了一排葱郁的树丛,跳上了树顶。 他显得焦急难耐,喃喃自语道:“不是说好了在这里吗?怎么还不来?” 一阵旋风刮过,卷起了大量尘土,迷了他的眼睛。 树林的尽头出现了一个人,一个全身红衣,盖着红盖头的人。 赵大虫把眼里的沙子抹掉,试图睁大眼睛看,发现它已经近了很多。 他又眨了几下眼睛,那个人距离他只有五丈了。 今惜古和万里云在上面看得清楚,这是个轻功极强的人,莫非赵大虫等的就是它? 等赵大虫完全睁开眼睛,那个红盖头的人已经近在咫尺了。 “你就是和我接头的人?”赵大虫问道,心想这人穿着还真是怪异,跟刚成亲的新娘一样。 那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用一副阴阳怪气的语调问道:“你就是赵大虫?” 赵大虫点点头。 “人称大嘴枭?” 赵大虫双手叉腰,理直气壮地说道:“是我!我已经照你们说的做了,快把银票给我,然后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你真的把怀有身孕的妻子抛弃在了武当?” 赵大虫被问得有些不耐烦,回道:“是的,这是老子的事,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为什么你们男人可以这么绝情?为了钱连老婆孩子也不顾?”它的声音忽然变得阴森起来,就像带着哭腔。 “人为钱死,鸟为食亡。有了钱,还愁找不到老婆吗?”赵大虫回道。 停顿了一会儿,好像时间就此静止了,连风也停了,一股杀气笼罩在了他们周围。 今惜古顿感不妙,心道:“不好!” 只见红光一闪,鲜血喷涌,两人甚至连杀人的兵器长什么样都没看清,赵大虫已经身首异处,倒在一片血红里。 杀完人,这个怪异的杀手原路返回,跟来的时候一样快,转眼间就消失在了视野尽头。 万里云正要追出去,今惜古拽住了他。 他不懂今惜古为什么不让他追,今惜古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从另一个方向忽然跃下一个黑影,直直落在了赵大虫的尸体旁。他蒙着脸面,望向红衣人远去的地方,显然也被刚才那一幕惊到了。 今惜古立刻上前,从后方去抓蒙面人的肩膀。蒙面人听到风声,肩膀已被今惜古拿住,侧身反抓今惜古手臂,今惜古下盘前倾,一发扫堂腿,后者赶紧跃起躲避,向后翻身的同时,肩膀上的布料已被今惜古扯下来一大块。 蒙面人扶着受伤的左肩,拉开了三丈距离。 “果然是你。”今惜古说道,已经从他的吐纳和招式中发现了,他就是在九霄山庄后山与他对峙的蒙面人,“你是九霄山庄的人,赵大虫也是受你指使。” 蒙面人知道今惜古在套他的话,当下便否认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是刚刚才赶到。” 今惜古知道他在装傻,故作忸怩地说道:“哦?刚刚赶到?那倒是巧了,你也在等赵大虫?等什么?等着把完成任务的银票交给他吗?”今惜古步步紧逼,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蒙面人眼神闪烁,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最终还是一言不发,转身欲逃。今惜古岂会让他轻易脱身,身形一晃,已拦在他面前,笑道:“想走?没那么容易。咱们之间的账,今天总得算一算。” 他深知在身法上不如今惜古,硬逃是逃不掉的,本来到这儿就是准备灭了赵大虫的口,谁知道见识了刚才一幕。他自己还惊魂未定,竟然遇上了冤家。 “那日你给我一把假的九霄剑,令我在同门面前丢尽了脸,这笔账我也还没找你算!” “我好像记得……我从来没有说过身上带着真的九霄剑。”今惜古笑道。 “你为什么要带着把假剑在庄内走动?” “我喜爱那把剑,真的不能拿,自然只能拿把假的。倒是你们,一个个如此垂涎我腰上的宝剑,果然都是李庄主背后的好徒弟。”今惜古的话语里带着满满的讽刺,把蒙面人听得恼羞成怒,竟然拔出了宝剑。 他正要朝今惜古刺出一剑,今惜古不闪也不避。就在他以为要得手的时候,从斜刺里冒出来的一道蓝光将剑斩成了两截。 真武剑的剑身是蓝色的,持剑人的脸是红色的。 万里云在一旁听得真切,明白了“大嘴枭”上武当的目的,非但污蔑武当派的清誉,还试图挑起武当和九霄山庄的矛盾。而这一切,竟是这个蒙面人在背后捣鬼。 他现在很愤怒,一心只想揭开他脸上的面罩,好看看这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面前站着两个“怪物”,其中一人还持有无坚不摧的“真武剑”,蒙面人就算有十个胆子,也没法跟这两人硬碰硬。 “你们以二对一,不是真好汉。况且我今天没准备恶战,只带了把普通的剑。是真好汉的话,这次就放我回去。过几日你们上九霄山庄来,待我换一把好剑,届时再来比过!” 他持着断剑连连后退,身体正在不住地打颤,显然已处于极度的惊恐当中。 今惜古望向万里云,朝他眨了眨眼,意思是问:“你来,还是我来?” 万里云决定过的事情,是一定不会反悔的,他伸出一剑,往蒙面人头上削去。 蒙面人大叫一声,眼前被削成了两半。 黑色的面罩从脸上滑落,露出一张陌生的脸孔。 万里云没有杀他,只想看清他长什么样。 这也是今惜古期待的。 只可惜,看到他真容的瞬间,今惜古就失望了。 这张脸他根本没见过。 “你究竟是什么人?”今惜古问道,他认为自己在九霄山庄待的时间还是太短了,认识的人也太少了。 “我是……” 这话还没说出口,就已经被身后突如其来的一剑刺入了咽喉。 人,痛苦地跌到了地上,紧紧盯着杀他的那个人,充满了愤慨与惊惶。 一位面色平和,举止从容的男子出现在他们眼前,这人三十岁出头,和万里云一样不苟言笑,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控。 这人正是九霄山庄的弟子,庄主李啸天的大徒弟,崔梦辰。 与崔梦辰一道出现的还有一个人,十五岁出头的“小师兄”桂三喜,此时正笑盈盈地看着地上这具尸体。 第109章 争斗(一) 崔梦辰还剑入鞘,朝今惜古和万里云躬身一揖,说道:“多谢二位替我们找出了奸细。” “奸细?”今惜古有些不解。 桂三喜拍着手笑道:“想不到奸细长这样,真好玩,杀得好,杀得好!” “他是哪里来的奸细?”万里云问道。头一次见到这个和自己一般高、一般年纪、一般性格、还一般使剑的人,潜意识里对他有一股莫名的敌意。 “月湖城。”崔梦辰简洁地说道,用剑尖挑开了他胸前的衣物,一块月亮形状的纹身呈现了出来。 “好漂亮的纹身!”桂三喜用手去触碰,在这块肌肤上捏了捏,使劲挤压,弯弯的月牙一会儿大,一会儿小,看来并不是假的。 面对桂三喜的疯癫,崔梦辰皱了皱眉,斥责道:“师弟,这时候不要贪玩了。” 桂三喜终于安静了下来。 崔梦辰补充道:“九霄山庄内混入了月湖城的奸细,我追查了许久,最近终于被我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便跟随这个人,一直到了这里。” 自打在九霄山庄见到这个人,今惜古就感到他很不简单,每当与他说话时,他那股坦然的态势,冷漠而决绝的眼神,以及仿佛知晓一切又绝不肯透露的城府,令人不自觉背脊发凉。 “堂堂九霄山庄,竟然会让月湖城的奸细混进来?”万里云问道,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崔梦辰冷冷一笑,说道:“有武林泰斗之称的武当派,不也混进来一个月湖城的奸细?” 看来他早就知道死去夏新雨的真实身份了,但在今惜古拜访山庄的时候,他却故意什么也没有透露。 万里云嘴角一撇,满目狰狞地瞪着他。 崔梦辰也是,回瞪过去,没有任何回避的意思。 万里云说道:“无论他是什么身份,也还是我师弟。对于夏师弟死在九霄山庄这件事,我是一定要查清楚的。” “九霄山庄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你要查进去查便是。可是……”崔梦辰的目光也变得寒气逼人起来,“若让我知道你有做任何有损我门派声誉的事,我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两个门派的大师兄之间忽然擦出激烈的火花。 今惜古叹了口气,缓缓走到已身首分离的赵大虫身前,仔细查看了他颈部断裂处的截面,惊奇地发现,这一刀砍得十分干净利落:“杀死赵大虫的人,刀法是极好的,膂力也是极强的。能把一个人的头这么干净地砍下来,老实说,天下间找不出第二个。就算是金刀门第一把交椅的王霸刀也做不到。”他小声嘀咕道:“看来凶手真的是她。” “是谁?”万里云问道。 “红寡妇。” “红寡妇?”两人齐声应道。 “传说这是个极度变态的人,总是针对负心男人下手,杀人时都是一刀斩下其头颅,毫不拖泥带水。近几个月以来,她已经犯下了多起命案,谁也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不瞒你们说,我正在追查她的下落。”今惜古说道。 崔梦辰思索了片刻,回道:“这样的人,我九霄山庄不可能有,九霄山庄的人只用剑,而单凭一把剑,是做不到的。” 万里云回道:“武当派也没人使刀,除非用我手里的真武剑。” 崔梦辰听出他话里有话,转向万里云道:“你的意思是,九霄剑做不到?” 万里云说道:“我没这么说,但你也没说它能做到。” 崔梦辰说道:“你知道吗?自第一眼见到你,我就不喜欢你。” 万里云也不甘示弱:“彼此彼此。一见到你,我就很想试试手中的真武剑是否锋利!” 崔梦辰说道:“可九霄剑不用试,出鞘的那一刹那,就可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万里云冷笑,回道:“据我所知,你不配拿那把剑,那把剑本该属于我的师弟!” 这话似乎触到了他的痛处,他一时间把手放在了腰间的剑柄上,就那么一瞬间,他又把手收了回来。望着地上的断剑,他深知,哪怕这时候拔剑,在那把真武剑面前,也只是自取其辱而已。 今惜古出来打起了圆场:“你们两个斗嘴也够久了,来瞧瞧我发现了什么?”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今惜古已经撩开了赵大虫前胸的衣物,露出了一个老旧的纹身,是一轮弯月。 没想到臭名昭着的“大嘴枭”赵大虫竟然也是月湖城的密探。 “嘿嘿!”今惜古觉得这事越来越有意思了,“怪不得赵大虫武功平平,却兀自能在江湖中左右逢源,原来背后有极目王的支持!” “现场死的两个人都是月湖城派来的,再加上夏新雨,世上真有这么巧合的事吗?”今惜古心中泛起了疑问。 至于在夏新雨枕头下找到的那枚铁牌,这两具尸体身上都没发现。 “只有极目王的亲信,才配拥有铁月令牌,像这样的小喽啰,根本不配拥有。”万里云说道。 也许被杀死的蒙面人只是趋于想快速达成目的,才找到名声在外的“大嘴枭”,他并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是为何。现在众人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哈哈哈哈哈哈哈……”在一旁沉默了许久的桂三喜忽然放声大笑,这股从丹田释放的笑声极为震撼,竟然撼动了周遭的树林,震得树叶哗哗作响。 今惜古这才知道,桂三喜身怀极强的内功。 “你无缘无故大笑什么?”万里云不解地问。 “我觉得好笑,自然就要笑,你管我笑什么?”桂三喜吊儿郎当地说道。 桂三喜这次专程对着万里云笑,声音比刚才还大,震得人耳膜生疼。 万里云发现九霄山庄的人似乎都不怎么和他待见,连小孩也这么讨人厌。 但崔梦辰却不为所动,他知道师弟有多大能耐,也不想在这时候同万里云这号人物起冲突,朝师弟狠狠瞪了一眼。 桂三喜不敢再笑了,好像大师兄只要一瞪,他就得收起所有锋芒。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是有一个克星的,无论他有多么厉害。 崔梦辰吩咐桂三喜把蒙面人的尸体带上,桂三喜照做了。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扛一具沉甸甸的尸体就跟玩儿似的。 “这具尸体我们要带回山庄,交由师父定夺,让他老人家知晓,奸细已经伏诛。” 这个理由他们没法驳斥。 临行前,崔梦辰补充道:“如果近期你们要来拜访毕庄,我将随时恭候,但仅限于普通拜访。若是有什么别的企图,可别怪我不客气。” 桂三喜回了个身,朝今惜古做了个鬼脸,今惜古也回了他一个诙谐的笑脸。 崔梦辰这句话说得极为嚣张,好像故意在激起万里云的好胜心。两派的大师兄,都是门派顶梁柱式的人物,换作任何一个人,此时都按捺不住。万里云心中纵然感到不平,却也会细细斟酌,权衡利弊,有些事情可以做,有些事情不可以做。 若他是那种随便一激,就气得要和人拼命的角色,德高望重的灵虚道长就不会把真武剑传给他了。 第110章 争斗(二) 无论是真是假,“大嘴枭”已在众目睽睽之下告诉天下人,武当派纵容弟子在山下拈花惹草,还脚踏几只船,娶了九霄山庄的李凤兰为妻。这种事情,对于一个修道的门派,实在是声誉大损。这个劲爆的消息立刻成了整个江湖茶余饭后的谈资。 武当派也不敢再把夏新雨是月湖城密探的消息公之于众,这样一来,就真的会名誉扫地,灵虚道长再无脸面在江湖中立足了。 这一连串事件令刚过一百岁生日的灵虚道长一病不起。 今惜古和万里云登上了九霄峰。 刚一见面,李啸天就向今惜古致谢。正因为今惜古用一把假剑“引蛇出洞”,才令潜藏在山庄里的奸细露出了马脚。 其实今惜古根本无心去找什么奸细,他表示,这只是歪打正着罢了。 万里云还被晾在一边,李啸天觉得,有必要和他说点什么。 他已经通过各种渠道听说了武当派的事情,得知夏新雨并非专情之人,心里对武当派的愧疚便少了几分。见到万里云的时候,他并没有表现出多少谦卑,只是象征性道了个歉,碍于万里云名声在外,也没有就这件事跟他周旋太多。 万里云很想为自己的师弟辩解一番,考虑到李啸天并没有挑明了说,也不方便将这种难以启齿的事情多讲。 他二人好像两根线头,已经纠缠在一起,打了个解不开的结,谁也不敢主动去解,生怕这一动,又出现新的结巴。 今惜古看出了二人的尴尬,假装咳嗽,开始祝贺李啸天,他的大徒弟明察秋毫,为九霄山庄除掉了一个奸细。 李啸天就像找到了救星,开始在今惜古面前盛赞崔梦辰不负所望,连同那个玩世不恭的桂三喜也一并夸了一通。 “未知李庄主是否有听说‘红寡妇’?”今惜古问道。 “莫非是专挑‘负心男人’下手的神秘杀手?” 今惜古点点头,他知道这个问题一定会引导至夏新雨身上,但他必须要这么问一下,否则许多问题都没法解决。 李啸天识趣地绕开了敏感问题,继续问道:“难道今老弟怀疑,我招来的赘婿死在了‘红寡妇’手里?” “我只是怀疑,现在想想,夏新雨的死法也是身首异处,而且他入赘的动机也不纯。”说这话的时候,他朝万里云瞥了一眼,后者表面上看并没有掀起多少波澜,其实内心早已风起云涌。 李啸天道:“的确有可能。没想到小女命这么苦,才成亲一天不到,就遭遇了这种噩梦。” 今惜古比谁都清楚,李凤兰一点儿也没有觉得自己苦,反倒很怡然自得。如果红寡妇还对女人感兴趣的话,李凤兰也逃不掉。 “住口!”万里云有些愤慨地说道,“在事情盖棺定论之前,还请各位保持公正、客观的态度。我们现在讨论的不是谁更命苦的问题,我的师弟遭受不白之冤,身首异处,凶手至今还逍遥法外,我认为,九霄山庄负有大部分责任。” 李啸天的脸色变得难看了,将内心的不快倒了出来,说道:“你那个师弟,谎称武当的长辈已经同意这门亲事了,我才放心地把女儿交给他。现在得知,他竟然是觊觎我九霄山庄的镇牌之宝,单凭这一点,他就是死有余辜!” 今惜古叹了口气,他知道万里云来到这儿,是一定会和李啸天擦出火花的。 他二人有不可回避的矛盾。 随着夜幕的降临,九霄山庄的灯火逐渐亮起,但这份光明似乎无法驱散笼罩在山庄上空的阴霾。今惜古、万里云与李啸天三人,在书房内继续着他们的讨论,气氛凝重而紧张。 这时候,一名弟子突然闯了进来,焦急地告诉他的师父,大师兄崔梦辰和二师兄沈关西打起来了。 李啸天怒道:“这两人,发的什么神经!” 他气冲冲地跑了出去。 今惜古与万里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与忧虑。 两人没有犹豫太久,也跟着李啸天赶往了打斗的现场。穿过曲折的回廊,他们来到了山庄后院的练武场,只见崔梦辰与沈关西正激烈地交手,剑光闪烁。 沈关西招招致命,每一招每一式都直击崔梦辰的要害,显然没有当作普通的切磋比试。 但崔梦辰却一直在闪转腾挪,举剑挡格,他剑法了得,无论沈关西如何进攻,他都能第一时间找到化解的办法。好几次沈关西一套舍命攻击之后,露出了一大块空挡,他都视而不见。 山庄的弟子都来了,桂三喜甚至坐在屋顶上,为两位师兄拍手叫好。 “住手!”李啸天一声怒喝,内力涌动,飞身上前,先将沈关西的剑收入囊中,而后用沈关西的剑力劈崔梦辰的突刺。 崔梦辰见来人是师父,赶紧收剑,就这一瞬间,被李啸天拿住了手腕,他振臂一挥,把崔梦辰扔到了练武场的边缘。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李啸天气得浑身发抖,哐啷几下,把两把剑扔在地上,确认崔梦辰无碍以后,回身瞪了一眼满身憎恶的沈关西。 沈关西率先发难:“他,他偷偷躲在小师妹的房里,图谋不轨!” 众人大惊,眼睛唰一下看向站着一动不动的崔梦辰。 李啸天扫视一眼周围,见宝贝女儿不在此处,忙问道:“兰兰人呢?” “在……在房里哭呢!”一名弟子战战兢兢地说道。 李啸天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觉得这里不是解决问题的地方,大声嚷道:“都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回房睡觉!” 这声音几乎用上了十成的内力,仿佛天降怒雷,在山谷里铮铮作响。 弟子们悻悻而去,内心根本不想离开,但只有傻子才会在李啸天发火的时候火上浇油。 但真的就有一个傻子。 桂三喜只一个劲地发笑。 李啸天正愁没地儿宣泄怒火,竟然一步就跃到了屋顶上,对着桂三喜的胸口就是一拳。 桂三喜被打得人仰马翻,口喷鲜血,却还在那里大笑。“杀了我吧,就像你当年杀我爹一样!” 李啸天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儿铸成大错,连忙收手,大喊一声:“孟婆出来!” 那位在庄内负责打扫的矮婆婆也跳上了屋顶,身手之矫健,比庄内任何一名弟子都要出众。 “带他下去疗伤!”李啸天留下这句话,跳下了屋顶。 就像奶奶抱孙子一样,孟婆温柔地把他抱在怀里,拿袖口擦拭着他嘴角的血渍。 今惜古注意到她留下了一行心疼的眼泪。 李啸天命令沈关西回房去,自己则领着呆立半晌的崔梦辰去了书房。 今惜古和万里云被晾在一边,没人搭理他们。 第111章 爱哭的女人 对于崔梦辰为什么要藏在李凤兰的房里,他只字未提,无论李啸天如何逼问,他都没说一个字。 李啸天罚他在九霄峰后山的情断口瀑布面壁思过。 今惜古夜晚不太习惯早睡,特别是刚发生了这么惊心动魄的事情。 他从厢房里走出来,沿着前厅的长廊往后院走。 两名负责守夜的弟子迎面走来,正在窃窃私语:“知道吗,小师妹为这事儿一直在哭呢!好多师兄弟都带着礼物去安慰她了。” “这么好的机会,要不我们也去试试?说不定有幸成为师父的女婿呢!” “你就别做梦了,小师妹这种仙女儿,怎会看上我们这些凡人?” 今惜古吊在屋檐下方,静静地看着他们走过去。 上次来他就发现,李凤兰在庄上似乎很受男弟子欢迎,特别是沈关西,近乎迷恋于她。 夜渐深,月光如水,洒在后院的青石小径上,给这喧嚣之后的夜晚增添了几分神秘。 刚来到李凤兰的房门外,就听到瓷器碎裂的声音,传来李凤兰的咆哮:“滚出去,谁让你擅自闯入我房间的?” 一名俊朗的后生赶紧从屋内退了出来,眼里还满是不舍。今惜古注意到,他的双手似乎被烫伤了,看来又是一个细心体贴的小师兄。 “师妹,如果你回心转意的话,就托人给我带个话,无论我在做什么,都会立刻放下一切,飞到你身边来的!”他含情脉脉地说道。 “你最好永远也别在我面前出现!”一只茶碗飞了出来,撞到柱子上碎成了渣,碎片划伤了他的头。 他捡起那块割伤他的碎片,放在身下擦了擦,收进了袖口里。 今惜古苦笑着,心想:“怎么这地方的人都有些神经兮兮的。” 他把屋顶上的瓦片揭开一条缝隙,看向内室,李凤兰正在修剪自己的脚趾甲。 她那双脚小巧而粉嫩,如同初绽的莲花蓓蕾,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柔美和纯净。光是这双巧夺天工的玉足,就足以令无数男人为之倾倒。 她还有心情修脚趾甲,就说明她的心情没那么糟。 说她在伤心哭泣的人,岂非是异想天开? 今惜古决定再去和她见一面。 他从屋顶跃下,整理了一下外形,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他故意把脚步声弄得很响,好让李凤兰远远就能听见有人进来了。 果然,等他再次见到这个女人的时候,泪水已经打湿了她的衣襟。 “是你?”她泪眼汪汪,满脸惊愕。 今惜古暗自觉得好笑,深知哭也是一种天赋,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她哭得这么真切,说哭就能哭出来的。 今惜古主要是想从她这里了解崔梦辰的事情,为什么这样一个成熟稳重的大师兄,会潜伏在自己师妹的房内? 他想不通,索性就来亲身体验一下。 今惜古若无其事地说道:“我听到这里有声音,便进来看看。” 李凤兰用衣袖拭去眼角的泪水,一脸人畜无害地问道:“你都看见了?” 今惜古回道:“我看见的不多,其它的需要你来告诉我。” 今惜古缓步走进房间,目光在李凤兰身上停留片刻后,落在了她那双被月光照耀得更加晶莹剔透的脚上。 她嘴角淡然一笑,好像一朵美丽的迎春花,见今惜古正在看自己的脚,便把脚略微抬起,好让一条完美的曲线尽显在今惜古面前。 她倚靠在床边,略带娇羞地问道:“你……这么晚来,是来关心我的吗?” 今惜古很纳闷,为什么她没有像对待那几个师兄一般对待他?反倒这么柔情似水? “你是庄主的千金,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任谁都想来关心一下你的。” 见今惜古并没有说出她想要的言语,她脸色微变,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眼泪又滚落出来。 “他们无非是知道我成了寡妇,想乘人之危,妄图侵占我罢了。” 这话要换作那些迷恋她的弟子,一定会无比心疼,甚至想把她拥入怀中温存一番。 但今惜古早已看清了她的嘴脸,这不是一个纯情的女人。 “难道连这里的大师兄都是这样?”今惜古故意问道。 “不要再提这个人!”她的神情忽然激动起来,“他,大师兄,就是一个衣冠禽兽!” “他对你做了什么?”今惜古的言语也跟着激动起来,努力装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他趁我外出时,躲在我的床下。待我回屋,偷看我更衣,我……”话没说完,她抽抽搭搭地语无伦次起来。 李凤兰的抽泣声在静谧的夜晚中显得格外凄楚,似乎难以启齿接下来的遭遇,但眼中的愤怒与屈辱却是不加掩饰的。 今惜古深深佩服她的演技,有那么一瞬间,差点儿信以为真。 他轻轻走近,递给她一块手帕,示意她擦拭泪水,同时语气温和地问道:“他为何要如此做?” 李凤兰接过手帕,却并未使用,只是紧紧攥在手中。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缓缓说道:“误会?不,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误会。他……他一直对我有非分之想,但我从未给过他任何机会。可我没想到,他竟会做出如此下流之事。” 说到这里,李凤兰的眼眶再次泛红,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我李凤兰虽遭遇丧夫之痛,却也有自己的尊严和骄傲。我绝不容许任何人如此践踏我的清誉。” 爱哭的女人总是遭人心疼的,而一个爱哭的女子忽然表现出来的坚强,往往能给人留下更加深刻的印象,甚至激发出更多的敬意与保护欲。 李凤兰深谙此道。 今惜古觉得这个女人实在太可怕了。 若非他了解崔梦辰的为人,说不定就真的信了她说的话。 崔梦辰不惜牺牲清誉,也要秘密潜入李凤兰的房间,究竟是为何? 趁着说话的间隙,今惜古用眼睛的余光在房内探查起来。 见今惜古有些心不在焉,李凤兰轻轻用手指勾住了他的腰带。“你进来我的房间,该不会只是为了我那个下流的大师兄吧?” 今惜古注意到,就在对面的墙上,门帘的后面,隐约悬挂着一把剑。 剑鞘上的纹路他很熟悉,这是九霄剑的纹路。 但这一定不是真的那把,更像是李啸天送给他的,他拿来悬挂在身上,在山庄里招摇时用的,里面插着一把断剑。 假的九霄剑,为何会在这里? 床下忽然传出一声浓烈的鼻息。 打从进到这个房间起,今惜古就感到床下有些异样。 他上前一步,已经来到了床边,和李凤兰四目相对。 李凤兰顺势轻轻拉下了他腰带上的活结,腰带落到了地上。 就在这时,一把周身漆黑的利剑从床下伸了出来。 第112章 楚山孤 床下的剑快且狠,就像一条饥饿的眼镜蛇,张开獠牙的瞬间,就已经近在眼前。 哪怕今惜古第一时间作出了反应,左臂上沿还是中了一剑。他并不是不知道床下的危险,只是没有料到,这把剑竟然会如此凌厉。 一位浓眉大眼、尖嘴猴腮的小个子男人立在了眼前。他衣着朴素,袒胸露乳,钢铁般的肌肉,显示出自身超强的外功,且丝毫不掩饰他胸口处那枚月牙形的纹身。 两人都感到惊讶,一个人心道:“居然被刺中了?”另一个人心道:“居然只刺中了手臂?” 只这一下交锋,双方都开始认定,这是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 今惜古试着活动左臂,这一剑刺得很深,他的手臂已经没法自如活动,反而引出了更多的血。 “放心,我们月湖城的人从来不屑于使毒。”男人故作镇定地说着,望向了刺中今惜古的剑尖,上面一滴血也没有沾到。 果然是一把绝世好剑。 李凤兰起身,依偎在了男人臂弯里。 “看来你早已心有所属了,怪不得你的师兄们都入不了你的法眼。”今惜古这时候还不忘调侃。 李凤兰阴沉地笑了起来:“这里的一群酒囊饭袋,怎么配做我的师兄?我的师兄只有一个,便是楚师兄。”她把细腻的手指放在男人的下巴上揉捏着,那里有一小撮山羊胡子,男人很享受被她这么揉捏,右手把她缠得更紧了。 今惜古终于明白了这个男人的身份,说道:“原来是月湖城的‘铁血剑尊’楚山孤,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月湖城的头号人物,我还真是幸运。” “你的确很幸运,我在这里往来十年有余,还没有任何人知晓我的存在,你是第一个。”楚山孤说道。 “我现在知道了。” “什么?” “为什么李啸天的大弟子崔梦辰要藏在这间屋子里。” “你很聪明,他来的目的和你一样,只是他运气要差一些,那时候我刚好不在。” 楚山孤望向他的情人,李凤兰向他投来骄傲的目光。 李凤兰接着道:“他很早就怀疑我了,甚至隐约察觉到师兄的存在,但不敢确定。于是总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潜入我的房间,好找到些什么。我有一个习惯,离开房间以前,会记下房内所有摆设的位置,有任何人进来,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今夜,我故意出去一小会儿,果然看见他又摸进了我的房间。我知道他就藏身在床下,于是将计就计,叫来了他的死对头,那个单纯的沈关西。我故意装作喝醉了,勾引沈关西来到床边,然后假装东西掉到了床下,叫他去捡。” 李凤兰笑得前仰后合:“你是没见到他那时的表情!真是好笑。我假装受到了惊吓,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开始抽抽搭搭起来。男人啊,一点儿眼泪就可以把他骗得团团转。他一心只觉得,就是这个衣冠禽兽坏了他今晚的好事,便和崔梦辰打了起来。” 可以想象,那时候崔梦辰简直是百口莫辩。所以自始至终,他都一言不发,也没有用全力应战。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没法将自己的怀疑公之于众,这毕竟是李啸天的亲生女儿。 “有时候我真觉得,这些单纯的男人也挺可爱,越单纯的男人越好骗。”李凤兰笑道。 今惜古摇了摇头,补充道:“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如果你是夸赞我漂亮,我欣然接受……”李凤兰回道,“其实你也是一个挺不错的男人,只是太过于精明了。方才我甚至还想给你一个机会,假如你愿意臣服于我,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机会。” 今惜古惊道:“什么机会?” 李凤兰脸上忽然闪出几分娇羞,说道:“当然是做我的男宠。” 今惜古差点儿吐了出来,说道:“你过去一直都这样吗?” “你说的是怎样?” “一直都这样不要脸吗?” 李凤兰眼中腾出一股怒火,在她印象中,还是头一次有人当面这样说。 “我还有一个问题。”今惜古继续说道,“上一次在后山的木屋里,我听到的声音是你们俩发出来的吗?” 楚山孤的淫笑已经告诉了他这个问题的答案。“那日你坏我们的好事,这笔账我的确应该和你算算。” “看来我真不该提的,你又多了一条杀我的借口。”今惜古叹了口气。 “无论你提不提这件事,今天你都是要死的。”楚山孤把李凤兰推开了,扬起了手中的剑。 与别的剑不同,这把剑的剑身是黑色的,黑色的剑,往往更适合在夜里杀人。 一名在《武林风云录》排行第五的人,楚山孤具有足够的实力可以和今惜古过招,前提是他没有拿这把黑色的剑。这是属于月湖城主极目王的宝剑,现在到了楚山孤手里。 而且今惜古现在还被先发制人,左手已无法动弹,真的到了拼命的环节,他的胜算很低。 但今惜古没有畏惧的意思。 “我实在不明白。”今惜古忽然又说道,“为什么你们月湖城明明已经有了黑铁剑这样的绝世神兵,还要觊觎别人手里的剑呢?” 楚山孤回道:“正因为月湖城拥有黑铁剑,才不希望别派有和我们齐名的兵器。” “所以你们分别安插了奸细在武当和九霄山庄,为的就是夺取这两个门派的神兵利器。武当派是真武剑,九霄山庄是九霄剑。” 楚山孤没有否认:“在月湖城的时候,我就听说过你。你是世间最聪明的人,你能发现许多别人都注意不到的事情,而且你也很仗义,交了许多朋友。你这样的人,如果不能为我们所用,就必须得杀了才行。”他顿了顿,又道,“不如这样,你若愿意加入月湖城,我就将她送给你,如何?” 楚山孤指了指坐在床头的李凤兰,后者正目不斜视地盯着他,眼里充满了惊愕。 “你……胡说些什么?”李凤兰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成大事者,当然要不拘小节,如果牺牲一个女人可以换来一名绝对的战力,当然是值得的。”楚山孤厉声说道。 李凤兰听了十分生气,沉着头,一脸狰狞地瞪着他。 楚山孤却不以为意,他现在关注的焦点都在今惜古身上,只因为他也听说,今惜古对女人是极好的,同时还有一样东西是他非常热衷的,那便是喝酒。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是楚山孤的行事准则,他甚至连世间罕见的美酒都准备好了,自认为已经把眼前这个人的喜好死死拿捏住了。 然而他错算了一点,那就是人性的复杂。 今惜古喜欢酒和女人,这是世人共知的。但世人却不知道,今惜古喜欢的不是酒本身,而是喝酒的感觉,特别是与朋友在一起喝酒的感觉,是他欲罢不能的。 喜欢女人,并不一定想对女人做什么。他喜欢女人的柔情,喜欢女人的矫揉造作,喜欢女人的小肚鸡肠,也喜欢女人那不同凡响的智慧,常常能想到男人所想不到的地方去。 他打心底觉得男人和女人天生不一样,是根本没法做到完全平等的。男人的缺点放在女人身上,往往都会成为别具一格的优点,而世人眼中的那些所谓的优点,移到女人身上,又好像没什么了不起的。 如果真的要在男人和女人之间选择一方,他宁愿天天泡在女人堆里,和女人整日整夜地相处。他愿意和女人说话,和女人吃饭喝酒,和女人睡觉,和女人起床,也愿意在她们最需要自己的时候挺身而出——他喜欢和女人在一起的感觉。 楚山孤只把女人视作手里的玩物,是随时可以丢掉的弃子,怎能理解今惜古这些复杂的感情? “我可做不到像你这般绝情。”今惜古哈哈大笑起来,扶着受伤的手臂,向门外走去。 他知道凭借受伤的身体,没法逃出这个人的手掌心,便也不再费力去逃了。 第113章 陨落 楚山孤跟了上去。 望着今惜古向外走的背影,李凤兰心里五味杂陈。 她见过许多男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年纪大的、年纪小的,会武功的、不会武功的……无论哪一种,只要是男人,无不对她有非分之想。她总可以利用男人的这种心理,将他们玩弄于股掌。 哪怕是不可一世的楚山孤也一样。 楚山孤自认为掌控了她,其实也被她掌控着。 但今惜古不一样。 她打心底相信,今惜古认可了她的美貌,却一点儿也未被她掌控。 为什么他会如此与众不同? 怀揣着好奇的心情,她起身追了上去。 今惜古的手臂还在流血,血顺着臂膀流到手腕,再流到指尖,最后一滴一滴地落向地面。身后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迹。 “你别想耍花招!”楚山孤在身后叮嘱道,“我给你时间考虑,不代表你就可以逃出我的手掌心。” 今惜古在前面冷笑道:“如果我有任何异常的举动,你大可以一剑刺死我。现在的我是没法躲开这一剑的。”他说的一点都不假,纵然使出百花楼的轻身绝技“樱花阵”,也只能暂时拉开一段距离,没法从楚山孤面前逃走。 他朝后山走去,楚山孤紧紧跟在后面。 李凤兰远远地跟着,心里对这个男人十分担忧。不知为何,她现在只希望今惜古能加入月湖城,这样一来,他就不必去死了。可是他是一定不会答应的,李凤兰有这个预感。 她想了很多,思绪很乱,越想越不舒服,却无法止住自己不去想关于他的事情。一个女人一旦开始不自觉为另一个男人考虑,则表明他已在不知不觉间,喜欢上这个男人了。 “你究竟要去哪里?这里晚上根本就不会有人来。”楚山孤说道。 今惜古一边走,一边问道:“我想问问你,李凤兰难道也是月湖城的探子?” 楚山孤回道:“如果你这么认为,倒也不为错,但也不全对。” “为什么?” “你若愿意加入,我自然全部都告诉你。” 今惜古笑了笑:“也包括夏新雨是怎么死的?” “当然。” “可我现在就想知道。” 楚山孤皱了皱眉:“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你只需告诉我,是不是你们俩合谋杀死了夏新雨?” “你知道吗?和你每一次对话,我都有想杀你的冲动!”楚山孤说道。 今惜古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前方已经没路了。 再往前走,就是九霄峰的“天途绝境”,传说从这里可以直通天庭。但只有心中纯净的人才有资格登天,哪怕有一丝邪念,都会令你堕入这无底的悬崖绝壁。 “你该不会认为你可以从这儿一步登天吧?”楚山孤嘲笑道。 “当然不是,我很有自知之明,我不是一个纯洁的人。”今惜古平静地回道。 “那么你想好了吗?是加入月湖城?还是选择死亡?”楚山孤问道,带着威胁的腔调。 “我并不想死,当然也不想加入月湖城。那样比死还难受。”今惜古斩钉截铁地答道。 楚山孤等了这好半天,也走了好长一段路,最终换来的是这个答案。此时他已气得火冒三丈,深感劝说他简直是他这辈子所做的最差的决定。便在手里捏了个剑诀,准备马上解决掉眼前这个讨人厌的男人。 “铁血剑尊,楚山孤。原来是你在背后捣鬼!” 这个声音响彻山谷,楚山孤回身一看,只见这人面如冠玉,风度翩翩,蓝色的真武剑在他手上熠熠生辉,威风八面,就像当年从长坂坡走出来的赵子龙,手握曹孟德的青釭剑,谁也不怕,谁见了都得逊色几分。 “你来得太慢了。”今惜古带着责备的口吻,嘟囔道。 万里云平静地说道:“我和你不一样,夜晚是从不会轻易出门。” “可你还是来了。”今惜古仍然有些高兴。 “我若不来,你会怎么办?” “那我就只好从这里跳下去了。” 万里云嘴角闪过一丝笑容,指了指自己的背后:“是她告诉我你有危险的。” 一个美丽的女人从后面走了上来,李凤兰先是不满地瞪了楚山孤一眼,而后又对今惜古抛去关切的神情。 楚山孤瞬间读懂了李凤兰的表情,咧嘴大笑起来,嚷道:“好啊!今惜古,你干的好事!” 今惜古不明所以地看向李凤兰,发觉这个女人脸上的狡黠和虚伪荡然无存,她没有再做作地流泪,却表现得比流泪的时候还要委屈,没有再做出那种放荡的举动,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像个女人。 难道爱上一个人以后,真的会令自己改变? 李凤兰自己也不知道。 “贱人!我哪里亏待过你?为什么才这么一会儿,就倒向了别的男人?”楚山孤怒喝道。 李凤兰也不生气,坦然地说道:“你根本没有爱过我,只把我当做卑微的玩物。为了达成你那龌龊的目的,甚至不惜要我嫁给夏新雨那个恶棍。幸亏在洞房之前,有人出手砍下了他的头,否则我下半辈子就要对他以夫事之。” 楚山孤不解地说道:“夏新雨是我月湖城的门人,你和他存在的价值,便是助我们夺取真武剑和九霄剑。难道你想背叛组织吗?” “是啊,你眼见夏新雨在武当派毫无机会,便开始着手安排他入赘到九霄山庄,好让李啸天把九霄剑传给他。只可惜你的如意算盘被红寡妇打破,她在洞房当夜砍下了夏新雨的头颅。 无奈之下,你只好顺水推舟,试图把夏新雨的死推到李啸天的头上,制造武当派和九霄山庄的矛盾,好从中受益,乘机夺取九霄剑。” 今惜古补充道:“所以那颗头才会出现在后院的瑶池里,因为扔进去的时候,血早已流尽。你知道那两只白鹤是吃生肉的,闻到水池里有血腥味,是一定会把头叼起来的。目的是想让所有宾客亲眼目睹那颗头,这样一来,整个江湖都会传遍,夏新雨在洞房花烛夜被人砍下了头颅。再配合李啸天手上带血的宝剑,让他无从遮掩这个事实。” 楚山孤怔怔地原地愣了半晌,刚才急火攻心,一时间竟然忘了周遭还有人在场,竟一不留神把事情的真相说了出来。 万里云听得真切,每一字每一句都刺激着他的神经:“现在真相皆已明了,你说什么都不好使了。我要把你带回武当山,交由师父发落!” “很好,这样一来,我就能一心一意去追查红寡妇的下落了。”今惜古得意地说道。 万里云见今惜古的左臂还流血不止,伤口似乎已深至骨头,略带关切地说道:“你现在按顺序点下曲泽、少海、青灵三处穴道,可以暂时止血。虽然这会导致你的左臂气血淤堵,无法动弹,总好过失血过多而死。” 今惜古点点头,照着他说的方式做了,左臂顿时失去了知觉,但血的确没有再流了。 本是优势的楚山孤,现在竟然处在了一对三的劣势。但他并不是那种遇事会手足无措的角色,反而迅速做出了反应。 他深知今惜古与万里云之间的交情,心生一计,趁着万里云和今惜古眼神交汇的时候,瞄准了神色复杂的李凤兰。 “你若是想活命,就乖乖地跟我走。”楚山孤的声音低沉而冷酷,手中的剑轻轻搭在了李凤兰的颈间,只需轻轻一划,便能取她性命。 李凤兰脸色苍白如纸,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曾经对她说过无数甜言蜜语的男人有一天会这样对她。 她看向了今惜古,似乎在渴望这个男人可以救她一命。但他们只是萍水相逢,更何况,她还曾欺骗过他,想置他于死地。 “楚山孤,放开她!你要的是我的命,与她无关。”今惜古忽然说道。 “没想到他真的会替我说话?为什么?难道他不怪我吗?”李凤兰心中念道。 万里云紧紧握着手中的真武剑,正在找寻可以输出的破绽。“小心,这个女人诡计多端,他们俩是一伙儿的!” “没错,任何人都会这么想,哪怕看到我被他杀了,也会认为这是我演的一出戏。”李凤兰心想。 楚山孤朝万里云冷笑一声:“奉劝你别乱动,我这把黑铁剑和你那把真武剑一样,都是传世之宝,碰一下就会见血,我手指微一使劲,她的性命可就保不住了。” “这个女人怎样和我们无关,你有本事就一剑杀了他!”万里云拿真武剑指向他们,冷冷地说道。 “哦,是吗?你会这么想我不怪你,但是那一位呢?”他看向今惜古的方向。 果然,今惜古一动不动,好像定住了一样。 “今惜古,你怎么了?还不动手?”万里云感到有些不安。 “不对,她现在和刚才不一样了。”今惜古说道。 今惜古的右手早已握住一片事先藏好的树叶,他的摘叶飞花随时都可以出手。可纵然他能准确打中楚山孤,凭他这把手中的利剑,要取李凤兰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不能冒这个险!”他心里想道。 “你只要放了她,我们就让你安全下山。”今惜古说道。 万里云纵然有些不解,但见今惜古如此坚毅,选择了相信他。 但楚山孤的回复却令两人倍感意外。 “下山?我可不要。我只要你死,今惜古。现在,立刻,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自己跳下悬崖,要么看着她死在你面前。” 剑刃才刚触碰到皮肉,鲜红的血液就已经渗了出来。楚山孤是那种说到就一定会做到的疯子,此时,他阴冷诡谲的笑脸篆刻在夜色中,就像是厉鬼在索命,一直撩动着今惜古的神经。 李凤兰仰起头,用充满愤恨地眼神瞪向他说道:“让我死好了!”她试图饮剑自尽,怎奈楚山孤力大,被钳住的她根本无法动弹。 望着李凤兰那双充满恐惧与无助的眼睛,今惜古眼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人影来,那时候好像也是这番情景,她也是用这双眼睛看向自己。 也不知苏小小是否如愿找到了她的爹娘。 “跳下去,往左边一点!” 怎么回事,好像有人在悬崖下面和他说话? “从左边一点往下跳!” 是的,的确有人在和他说话,好像是在悬崖下面! 这是什么人?她究竟是好意还是恶意? 那个疯子的剑越割越深了。 “相信我,靠左边一点跳!” 这个声音很诚恳,就像水一般纯净。 眼下已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于是他做了一个决定,一个让他自己也无法接受的决定。 “好,我跳。”今惜古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他缓缓地向悬崖边走去,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自己的心上。他回头看了万里云一眼,眼中满是决绝与信任,“接下来的事,交给你了!” 说完,今惜古毅然决然地纵身一跃,消失在了漆黑的夜空中,只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凄美的弧线。 他跳下去那一刹那,楚山孤放开了李凤兰,疯狂大笑着,往后山深处飞去。 李凤兰惊呼一声,飞身向前,想要伸手抓住他,却只抓到了冰冷的空气。 万里云已经顾不上逃窜的楚山孤,赶忙上前,探察这一片漆黑的噬渊。他知道今惜古左臂已无法使唤,仅凭一只右臂,生还的几率微乎其微…… 第114章 悬崖下的少女(一) 今惜古跌下了悬崖。 悬崖底部是万丈深渊。 就是轻功再好的人,也将尸骨无存。 万里云独自站在悬崖边,冷风呼啸。 李凤兰跪在地上哭,这次是真的在哭,嘴里不停地念叨:“是我害了他。” 万里云失望加沮丧,把真武剑放在了她的脖子上,只想一剑杀了她。 能在同一天被两把绝世宝剑架在脖子上,也是一件很罕见的事,普通人是不可能有这种经历的。 李凤兰已经准备赴死了,她甚至也想从悬崖跳下去。 但万里云的剑迟迟未动,他始终记得今惜古最后说的话:“接下来的事,交给你了。” “接下来的什么事?有什么事比人的性命更重要的吗?”他不住地想。 “住手!”后方传来李啸天的声音,“你要对我女儿做什么?” 庄主领着一干弟子来到了这里,见万里云把剑架在他宝贝女儿的脖子上,不由分说也拔了剑。 这又是一把绝世好剑。 与今惜古此前带着的假剑不同,这把剑是血红色的,是真的九霄剑。 红色的九霄剑,蓝色的真武剑,黑色的黑铁剑。 就在今夜,三把绝世好剑都在这里出鞘过。 万里云把真武剑收了进了剑鞘。无论如何,他心中兀自谨记师父告诫他的话:“传给你真武剑,并不是要你用他杀人,而是救人。” 倘若非但救不了人,还杀了人,他岂不是根本不配拿这把剑? 李凤兰哭了一会儿,定了定神。 她望向了李啸天,这个一直以来都视她若珍宝的人。 她的嘴唇在打颤,头脑却很清晰,她知道接下来的话说出来会意味着什么,但这个时候,她已不想再隐瞒下去了。 “我并不是你的女儿,你的女儿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这个夜晚过去得虽然慢,但终究还是要过去。 今惜古虽然没有掉进深渊,但依然险些丧命。 印象中他下坠了一段距离,很快便落了地。 他感到浑身快要散架了,而且落地的地方也已经看不见那道悬崖了。 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过后,他从一块石头上坐了起来,仔细一看,身上还盖了条毛毯。 说是毛毯,其实是一张毛茸茸的兽皮。 他的左臂已经恢复了知觉,伤口奇迹般不疼了。 有人给他用了上好的伤药,他浅浅一闻,还有几分淡淡的花香。 这是一座紧致的山洞,他躺下的地方是一张石头打磨而成的床榻,大小似乎并不够成年男子睡的,在今惜古看来,这就像一块方形的石头。 而摆在面前的是一块圆石,顶部被磨得很平整,一块中间镂空的木碗摆放在面前,里面还盛着水。 这个木碗做得很别致,一只浮雕的小鸟栩栩如生,正在展翅翱翔。 在山洞的角落里,有一张石头砌成的架子,各种用木头制作的生活器具错落有致。像是带宽口的木碗,窄口的木杯,以及细长的木筷,甚至还有木头做成的茶壶。 最令人感到惊讶的是那把带雕花的木头梳子,很难想象,这是利用现有的条件做出来,而不是在市集里买来的。 墙壁上挂着各种颜色的花,都装在用藤蔓编织的篮子里,馨香四溢,美不胜收。 这里的花都很新鲜,这里的主人每天都有浇水和更换。 虽说环境简陋,但比任何一间尘世的屋子都有生活气息。这里的主人一定是个心灵手巧且热爱生活的人。 洞外传来了婉转的小曲儿。 “家门口,向前走,下山我们手牵手……” 一名长发披肩的少女怀抱着几个粉嫩的大蟠桃,哼着一首有趣的童谣,蹦蹦跳跳地进了山洞。 少女身子略显单薄,身上穿着用兽皮和藤叶织成的衣物,看着自然没有绫罗绸缎那般高贵,却十分精神。一双精致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小巧的鼻头就像一颗刚长大的樱桃,还带着点粉嫩。她的脸上没有多余的纹路,十分干净,就像刚刚才从娘胎里走出来一样。 她刚一进来,就见今惜古高大的身影立在洞内,心一慌,第二脚踩在地上的沙石上,一滑溜,整个人失去了平衡。 桃子飞了出去,少女闭上了眼睛,以为自己这下铁定要摔,却悬在半空不动了。 她睁眼一看,一张俊秀的脸孔就在距离极近的地方,一双湛蓝的眼睛正温柔地盯着她。 她“哇”的一声,羞得满面绯红,立刻看向别处,拼命挣脱了手臂,开始忙着在地上找寻散落的蟠桃。 今惜古不知道这名少女是谁,但看得出,她应该是这间洞屋的主人。 凭借刚才那一声“哇”,今惜古分辨得出,这声音跟他在悬崖边听到的一样,是同一个人。 “是你救了我?” 少女低着头,轻轻地“嗯”了一声,忙着拾掇地上的桃子。 今惜古也跟着蹲起来,和她一起捡。 他知道少女住在这里,很少见到活人下来,自然有些胆怯和不安。他尽可能做到不去惊吓到她,如和风细雨一般说道:“谢谢你。” 少女摇摇头,仍是不敢看他,回道:“不客气。姑姑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姑姑?”今惜古心想:“难道还有人和她生活在一起?” 今惜古只捡到了两个,剩下的都在少女手里。 “桃子脏了。我再去河边洗。”她说着跑了出去。 “我和你一起!”今惜古也跟着小跑起来。 没想到少女的步伐不仅轻快,甚至还带着几分内家功夫。 难道有人教过她武功?今惜古心想:“也是,一个普通的弱女子,怎能在这种深山野林里生活得下去?” 少女熟练地找到了路径,不一会儿就看到一条蜿蜒细长的小河,这是从九霄峰顶流下的山泉水。 今惜古学着她的动作,把桃子放在泉水里搓洗起来。 “姑姑说,桃子要洗干净才能吃,不然会吃坏肚子。”少女认真地说道。 今惜古听着少女的话语,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简单而纯朴的生活哲学,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宁静与温馨。他一边清洗着桃子,一边打量着这位神秘而又充满活力的少女。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自然,仿佛与这山林融为一体,无拘无束。 “你叫什么名字?”今惜古轻声问道,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柔和,以免惊扰到她。 少女微微一愣,抬头望向今惜古,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闪烁着好奇的光芒。“什么……‘名字’?” 这个少女居然不知道何为名字,今惜古在想怎么给她解释这个问题。 少女沉思了片刻,猛然说道:“我明白了,姑姑平时都唤我‘阿兰’!” 看来这名少女只是没见过世面,深入了解,她的悟性还是很高的。 “阿兰……”今惜古仿佛联想到了什么,却又觉得不大可能,笑着回应道,“真是个好名字。” “那你呢?我该怎么唤你?”少女神情跳脱地问。 “你可以叫我阿金。”他从名字里挑了一个字,取了谐音,感觉连一起就是“义结金兰”,似乎还颇有些意思。 “阿金,阿金……你的名字真好玩。” 就在此时,今惜古感到身后有一只大手在疯狂拉扯他的衣服。 第115章 悬崖下的少女(二) 今惜古回身一看,竟然是一只大猩猩。 猩猩好像并不怕人,指着他手里的桃子,发出奇怪的声音。 今惜古看着它,把桃子递了上去。 猩猩一口就吞了,连核一起。 接着它又开始拉他的衣服,想要第二个。 他把第二个桃子也递了上去。 猩猩还是一口闷,又找今惜古要第三个。 可他手上一共就只有三个桃子,才刚洗干净。 原来猩猩也和人一样,都喜欢得寸进尺。 说不定人本来就是猩猩变的,毕竟从外形上看都差不太多。 今惜古不给了。 大猩猩有些生气,开始伸手过来抢。 今惜古朝旁边跃开,大猩猩扑了个空。 一连扑了三次,都被今惜古轻松躲过了。 大猩猩疯狂捶打自己的胸口,发出震耳欲聋的怪叫声。 “阿多,住手!”阿兰忽然喝道。 没想到就这一声,大猩猩真的停下来了。 她扔给大猩猩一颗蟠桃:“阿多,到别处玩去,听话!” 大猩猩拿着蟠桃,顺从地离开了。 “你可以和动物说话?”今惜古惊讶道。 阿兰摇摇头,说道:“我听不懂它们说什么,只是大概能猜出来它们想做什么。” 两人洗净了桃子,回到山洞。阿兰从石架上取下一个木盘,将桃子摆放整齐,然后递给了今惜古一个。今惜古接过桃子,咬了一口,清甜多汁,瞬间驱散了身体的疲惫和不适。 “好吃吗?”阿兰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今惜古点点头,由衷地说道:“这桃子真好吃。” 阿兰闻言,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那笑容如同春日里最温暖的阳光。在江湖里待久了,今惜古从来没见过这么纯真的笑容,仿佛能洗净世间的一切尘埃。 他忍不住问道:“阿兰,你一直住在这里吗?” 阿兰开心地点点头,说道:“在我记事的时候,就已经住在这里了。姑姑说,我是从天上下来的,所以并没有小时候的记忆。” “从天上下来的?”今惜古有些诧异,阿兰看起来应该十七、八岁的样子,从年龄上看,与九霄山庄的李凤兰应该差不多大小。两人的名字里都有一个“兰”字,为什么她的姑姑会叫她“阿兰”? “阿兰,你姑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今惜古问道。 “我姑姑呀,她是一个很伟大的人。她会做饭、会织衣服、会做碗和筷子、会做草药、还会抓野鸡和山猪,会好多好多东西。”阿兰崇拜地说道。 “这么说,你的武功也是她教的?” “武功?什么是武功?”阿兰不解地问。 今惜古心中暗自揣测,这位姑姑显然是个不同寻常的人物。照阿兰描述地内容,她的姑姑是会武功的,且拥有极强的生存能力,还颇有见识,精通医理,在这种远离人世的地方生活了这许多年。 她究竟是什么来头,难道和九霄山庄有什么关联? “能带我去见见你姑姑吗?”今惜古试探性地问道。 她显得有些为难,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吧,看起来你应该不是姑姑所说的那种‘坏人’,姑姑应该会愿意见你的。” 出了山洞,阿兰带他走过一条长长的小道,绕到山的另一侧,有一片长满了奇珍异草的秘境。今惜古认识这里的一部分植物,大部分都是有毒的,大概是为了防止有外人入侵,她的姑姑特地选择了这里作为门户。 这时,那只叫“阿强”的大猩猩又出现了。 此时的阿强已没了刚才的威风,一条有碗口粗的巨蟒把它从头到脚缠住了。 阿强还在疯狂挣扎,一双大手死死拽住巨蟒的脖子,这个举动导致巨蟒将他越勒越紧。 看阿强的表情,它仿佛快要窒息了。 “住手!”阿兰飞奔上前,丝毫不顾自我的安危,捡起一颗石子,朝巨蟒的头部打去。 但这只巨蟒不是普通的蛇类,它的头异常坚硬,这颗石子扔过去就像在给它挠痒痒。 巨蟒发现了她,扭头过来,对着阿兰亮出了尖利的毒牙,它那只血盆大口,随时都可以一口将阿兰这样的小姑娘吞下去。 但阿兰并不退缩,她竟从背后的蛇皮袋里抽出一把石斧出来,在蟒蛇四周转着灯儿,每当蛇头朝向她,她都会第一时间转到另一侧,试图寻找击杀的破绽,身手异常敏捷。 蟒蛇一边和大猩猩拉扯,一边和阿兰对弈,显然有些应接不暇。阿兰找准时机,跳上去一斧子砍向蛇头七寸的地方。同时只听耳畔“嗖”的一声,蟒蛇的头断裂开来,滚落到地。 蛇眼还睁着,嘴巴还张着,正疯狂吐着舌头,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身首异处。 今惜古刚好把右手放下。 阿兰不知发生了什么,只道是这一斧子起了作用,第一时间冲上去为阿强松了绑。 “阿兰,你的身手真是了得,连这样的巨蟒都能轻易击败。”今惜古由衷地赞叹道。 虽说这只巨蟒的死,和今惜古的从旁协助密不可分,但这样一个少女,面对巨蟒没有一丝畏惧,还冲上去与之相搏,仅凭这一点,就十分了不起了。 阿兰微微一笑,脸上泛起了一抹红晕。“其实,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厉害的蟒蛇。若不是阿强遇到了危险,平时我也不敢这么做。姑姑说过,像这种蟒蛇,要离得远远的,它们不太好对付。” 阿强只身来到今惜古身前,兴奋地乱叫个不停,蹦蹦跳跳地向他拍手。 今惜古看向阿兰,阿兰正用异样的眼光注视着他,说道:“阿强说他很感谢你,他喜欢你。” 今惜古摆摆手说道:“你应该感谢阿兰,是她救了你!” 阿兰轻车熟路地拨开盖住洞窟的植被,用洞口的打火石点燃了火把,几只蝙蝠忽然从脸面上跳脱出来,吓了今惜古一跳。而阿兰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好像习以为常了。 不仅如此,洞内的老鼠、蟑螂、蜘蛛,她一概不放在心上。举手投足间,根本看不出她只是一名二十岁不到的少女。 两人往洞窟深处走去。 这个洞窟可比阿兰住的山洞要阴森得多,而且寒冷、潮湿。什么样的人会住在这种地方? “到了!”阿兰说着,来到块绿色的石棺前,“姑姑就在这里。” 今惜古凑近了查看,这是一块寒玉打造而成的水晶棺,从内而外散发的寒气逼人,可以很长时间保持尸体的原貌。 以至于在布满了苔藓的石阶上,只有这具石棺还干净如初。 沉重的棺盖经过精心设计,被做成了活页,可以自由推拉。只需转动外面的旋钮,就可以实现自动开启和关闭。 这种奇特的机关制造起来难度极高,哪怕是技艺高超的工匠,也难保可以完成这项工程,更何况是在与世隔绝的山谷里。 阿兰转动了机关,棺盖自动滑开了,里面赫然躺着一名满面皱纹的老妇。 原来她的姑姑早就死了。 第116章 遗书 她姑姑表情很安详,真的就像睡着了一样。 阿兰见到姑姑很开心,往他头发里插入了一朵小红花。 在她看来,姑姑只是累了,想好好休息。 她的姑姑也是这样跟她说的。 有一次,她问姑姑,“死”是什么意思。姑姑告诉她,“死”就是活累了,想休息了。 她又问,那她万一哪天觉得累,是不是也可以去“死”。 她姑姑摇摇头,说只要待在这儿不出去,就一定不会觉得累。 所以她至今也没有胆量从这里上去。 今惜古在她姑姑的身上找到了一面随身携带的秀珍铜镜,这面铜镜已经有一些年份了,已经失去了昔日的光泽,可她还一直带在身上。铜镜的背面隐约还可以看到刻下的“张木人”三个字。 看来她正是张木人苦苦寻找的师姐铁三娘。 就铁三娘将这里打造得井井有条这一点来看,她希望阿兰永远无忧无虑地生活在这里。 为什么呢?难道她一点也不希望阿兰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或许她的身世本就是一个会令她十分“累”的事实。 偶然间,今惜古发现铁三娘的手心似乎拽着什么。 仔细一看,是一张折成小块的白布手绢,上面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小字,这是一封遗书。 余乃铁三娘,昔属鬼谷一脉,因情牵九霄山庄李啸天,遂叛出门墙,共隐九霄峰下。育有一子,然世事难料,啸天野心勃勃,欲夺九霄山庄之权柄,乃至九霄神剑。 啸天非山庄嫡系,然得庄主李广全之青睐。然其不满足于现状,遂以李广全之女若水为饵,图谋捷径,以义子之名,觊觎山庄基业。余苦劝无果,反遭其害,于月黑之夜,被推落悬崖之下。 幸天佑我命,得脱死难,凭鬼谷之秘术,隐于崖底桃源之中。间或返归九霄,窥其变迁。见啸天与若水终成眷属,而李广全庄主仙逝,未几,若水亦香消玉殒。啸天终掌山庄,权势滔天。 余于崖底,收养一女,其自天而降,失却前尘记忆,性情纯良,酷似若水之貌,疑为啸天、若水之遗珠。今余病入沉疴,命悬一线,心中所系,唯此女及不知所踪之亲子。 书此遗言,非求人知,唯求心慰。愿苍穹有眼,佑吾儿女,安康成长,福泽绵长。余虽逝,魂必守之,以待亲子归期,共聚天伦。 铁三娘 绝笔 今惜古把手绢收起,顿时明白了一切。 首先,现任庄主李啸天并非实际的继承人,他严格来讲只能算前任庄主李广全收的赘婿。 其次,李啸天的女儿李凤兰,是由李啸天和李广全的女儿李若水所生。换句话说,她是李广全的亲生外孙女。 然后,李啸天和铁三娘育有一子,至今下落不明。 最后,真正的李凤兰并非上面那个。在他的眼前,这个天真无邪的少女,很有可能就是险些被楚山孤杀害的真正的李凤兰。 铁三娘养育了她十年,将她视作自己的亲生女儿,传授她生存的技能,传授她武功、医术。在临死的时候,还不忘告诫她,外面的世界有多残酷,如果想永远快乐地活着,就待在这里。 她没有把这些厚重的事实告诉给这个女孩,足以证明,铁三娘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 今惜古决定不将这一发现立即告诉阿兰,她担心这突如其来的真相会打破阿兰心中那份纯真的世界。 合上棺盖的时候,今惜古发现棺盖闭合处有个不起眼暗格,倘若不是有意合上棺盖的人,是不可能发现的。从暗格里,他找到了另一个白手绢,上书: 此世外桃源之中,余潜心研习九霄剑法之奥义,日夜不辍。一日,观崖底一大猩猩嬉戏于林间,其动作灵动,似有剑法之韵。余顿悟,世间万物皆可为师,遂以猩猩之姿,悟得九霄剑法之破绽。历经寒暑,呕心沥血,终创出一套可克九霄剑法之绝学,名曰“破霄神功”。此功要旨,皆已详录于一张羊皮之上,藏于吾居所隐秘之处,以待有缘人得之。 望后世得此秘籍者,念及吾之遭遇,能持此神功,揭露李啸天之真面目,还吾母子以清白公道。九霄山庄之兴衰,非一人之力可定,然公道自在人心,是非终有定论。吾虽不能亲见,但心之所向,必能感天动地,佑我遗孤,得报此仇。 今惜古百感交集,铁三娘作为一名身处异乡的女子,被人抛弃后还能做到这一步,实在是难得。 他带着阿兰一道,为铁三娘上了三炷香,并在她的墓前发誓,一定会为她讨回公道。 回到最初的山洞,他如愿找到了那张羊皮。 就这样过了些许时日,他手臂上的伤逐渐痊愈,这期间,他也按照羊皮上的图案,练起了“破霄神功”。 阿兰偶尔也会去山上采摘一些新鲜的蔬果,每次都到悬崖边上,再也不敢上去了。 她始终记得姑姑说过的话:“只要待在这儿不出去,就一定不会觉得累。” 她觉得现在很快乐,还不想那么累。 这里的花草树木她都十分熟悉,大部分动物都认识她,和她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当然,也有少数她驾驭不了的,比如之前那只巨蟒,还有浅水湾的鳄鱼,葫芦林的天狼蛛,虎啸岭的黑老虎。 但这些可怕的动物都离她比较遥远,她的活动范围大多只在这片桃源乡里。 她这个人天生好动,今惜古很难见到她哪天有安安静静在山洞里待过很长时间,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跟阿强在一起玩。 除了阿强以外,今惜古还认识了阿乐——一只胆小的花色狐狸,还有阿桂,一只懒惰的小树懒,以及一只永远都在迷路的雪雕,阿兰叫它阿飞。 倘若有那么一天,可以给今惜古选择去哪里隐居,他一定会选在这里,与大自然为伍,和鸟兽为伴。 “你真的一点也没有想过要离开这儿,去别的地方走走?”一起在河边冲洗脚丫子的时候,今惜古忽然问道。 阿兰嘟囔着嘴,努力使自己回答得勇敢一点:“当然有,只是姑姑一直不让,但我也觉得,外面很危险。” “你怕的是什么呢?” “我怕我出去之后就会变得和姑姑一样累。” “你的姑姑每天都很累吗?”今惜古问道。 阿兰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她每天夜里都会对着月亮唉声叹气,暗自流泪。有时候被我看到了,她又会把眼泪擦干,对我强颜欢笑。” 看来阿兰不仅聪明,甚至还很有共情能力。 “假如哥哥要带你上去,保证不让你那么累,你愿意吗?” 第117章 忏悔 话说那夜在悬崖边上,李凤兰朝李啸天坦然承认,自己不是他真正的女儿,已经过去了三天。 李啸天并没有拿她怎么样,仍然让她回到了房间里,就当所有事情都没有发生。 孟婆还是一如既往地每天为她端来热水,送上沐浴用的花瓣。 诸位师兄仍然视她如珍宝,隔三差五来嘘寒问暖。 而沈关西那只舔狗更加变本加厉,自打他知道眼中钉崔梦辰被罚去情断口瀑布面壁思过,他就自诩得到了师父的恩宠,世上再无人可以打搅到他和小师妹的感情了。 她心中有一百个疑问,为什么明知她是假冒的,李啸天却不点破? 她本是无家可归的孤儿,无名无姓,自幼便没了爹娘。六岁那年,她在街头流浪,被楚山孤发现,声称她长得好像他认识的一个人,便给她取了个好听的名字——李凤兰。 楚山孤亲自教她看书写字,教她练功习武。 八岁那年,她被秘密带到这个陌生的地方,生活在后山深处的小木屋里。被告知这里原本是庄主和情人幽会的场所。 但是某天,庄主亲手把他的情人杀了,小木屋也由此空了出来,再无人居住。 她就在木屋附近孤独地生活了一整年,楚山孤隔三差五会送来吃食和换洗的衣物,陪她说话。 楚山孤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千万不要离开小木屋的范围,外面的人都很可怕,见到你这样的小姑娘会杀了你。 但毕竟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在过,某天她实在无聊,便偷摸跑到后山,发现几个弟子正在练剑。 她顺着模仿,发现并不太难,然后练着练着就忘了形,不小心从土山上跌了下去。被几个庄中的弟子发现。 她本以为自己会被杀,谁知那些弟子见了她,反而对她毕恭毕敬,甚至还给她点心吃,陪她捉迷藏。 她觉得山庄里的人似乎并不太可怕,便背着楚山孤,和他们打成了一片。 这其中就有一位十五岁的师兄待她格外好,他的名字叫沈关西。 沈关西是她在这里交的第一个朋友。 不得不说,他俩的确算是一起长大的。 某天,庄内弥漫着一股悲凉的氛围,弟子们都哭丧着脸。一位身形伟岸的老伯正带着一个小女孩,身着白色的孝服,在众人的协同下,扶着一副灵柩,缓缓从后山走过。 她惊奇地发现,这个小女孩的样貌居然和自己有惊人的相似! 她把这个疑问告知给了楚山孤,没想到这个人根本不在乎,反而激动地大笑起来,说:“时机已到。” 某天夜里,楚山孤把她叫去了后山的山顶,在悬崖的边缘,看见了那个和自己长相神似的小女孩…… 后来,她顶替小女孩的身份,在庄上过了十年衣食无忧的生活。谁也没有发现她有什么不同,好像她本来就是李啸天的亲生女儿似的。 这也难怪,她的名字本来就叫“李凤兰”。 那以后,楚山孤为了距离九霄剑更近一些,就经常藏匿在她的闺房里。 除了负责饮食起居的孟婆以外,谁也不会轻易踏入李凤兰的房间,就算是李啸天这个当爹的想进来,也得征求女儿的同意才行。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也一天天长大。 十七八岁的年纪,再加上那身优美的线条,和嫩得出水的肌肤,楚山孤这个中年男人早就对她产生了非分之想。 本就对楚山孤有倾慕和敬仰之情的她,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接受了楚山孤的诱惑。 从此,她也开始失去了自我,成为了这只禽兽的玩物,对他唯命是从。 也就从那时起,她开始玩弄身边所有的男人,那些纯情的师兄,一见她发出的哪怕一丝示好的信号,就会兴奋得无所适从。她享受这个过程,享受被男人们疯狂追逐的快感。 特别是沈关西。沈关西越是爱她,她就越喜欢糟蹋这份爱,可奇怪的是,越是被糟践,沈关西越爱得疯狂。 男人岂非都是这种爱受虐的性格? 夜里,她又来到了后山,在山顶上,朝万丈深渊凝视。 那夜今惜古纵身跃下悬崖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想不到他居然会为了她这样的人跳崖,世上怎会有这么傻的人? 她仿佛忽然间从噩梦中清醒了,开始审视自己的过去,开始不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 难道她骨子里也是一个放荡的女人,才会做出那么多不堪回首的事? “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会索性跳下去一了百了。” 背后传来一个冷峻的声音。 疲惫的万里云缓缓走了上来,他已经和楚山孤追逐了三天三夜,仍然被他逃了。 他又回到了这里,想再探望一下故人,那个在崖底长眠的傻子。 万里云无疑也是恨她的,他至今都无法理解,为什么今惜古会为了这样一个女人跳崖。 难道只要遇见漂亮女人,他就会失去自我,做出常人无法理解的事? 这个世上有太多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怪事,今惜古跳崖就是其中一件。 他听见了这个女人那夜说的事,知道了她并非李啸天的亲生女儿,却不明白为什么李啸天会放任这件事情不管。 这也是一件他无法理解的事。 夜幕低垂,月光稀薄,后山之巅,李凤兰与万里云的对峙仿佛成了这寂静夜里唯一的焦点。 李凤兰的眼神从迷茫中逐渐凝聚,她看向万里云,这个素昧平生的外人,心中泛起了波澜:“或许我可以从他身上得到答案?” 她问道:“如果我跳下去,真的可以解决所有问题?” 万里云说道:“能不能解决问题不知道,但我知道一点,你若跳下去,世间就会少一个制造麻烦的人。” 她回道:“以后已不敢想了,我只想现在。” 万里云道:“现在你已没了退路。” 万里云说得没错,她再想退,背后就只剩万丈深渊了。 她问道:“你恨我吗?” 万里云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恨你?” 她说道:“我害死了你的师弟,也害死了你的朋友,还害得你们武当派声誉尽毁。” 万里云冷笑:“第一,我那个师弟本就是咎由自取;第二,我那个朋友本就是一个聪明且我行我素之人,谁也不可能害到他;第三,我武当派数百年基业,根本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声誉尽毁。” 这话说得她哑口无言。 李凤兰愣在原地,她没想到万里云会如此冷静而理智地分析这一切,更没想到他会将责任归咎于今惜古和武当派自身的选择,而非完全归咎于她。她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既有释然,也有不甘。 “那么,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内心的波澜却难以掩饰。 万里云叹了口气,目光深邃地望向远方。“我来这里,是为了寻找真相,也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我那个朋友虽然从这里跳了下去,但我总觉得,他不会这么轻易死去。” “你是说……”李凤兰心中念叨着这个人的名字,仿佛他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他有可能还活着?” “没有。”万里云摇了摇头,“我只是相信,并不代表就一定是这样。但只要继续追寻,总有一天会找到答案。就像你,虽然你冒充了李啸天的女儿,但你的内心深处,一定也在寻找着什么。” 李凤兰被他说中了心事,她确实在寻找,寻找一个能够让她安心立足的地方,寻找一个能够让她摆脱过去阴影的身份。但她更清楚,这些都不是轻易能够得到的。 “你说得对。”她低下头,声音低沉而坚定,“我确实在寻找。但在此之前,我必须先面对自己的过去,解决那些未了之事。” “你打算怎么做?”万里云问道,他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关切。 “我要去找李啸天,问清楚他为什么明知我是假冒的,却不点破。”李凤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还有楚山孤,我要让他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万里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如果你需要帮助,尽管开口。虽然我不能代表武当派,但我个人愿意站在你这一边。” 她心中虽然感激,但深知自己已没有资格再去寻求任何人的帮助。 幽暗的山谷里,传来一声狼啸,也许在这些密不透风的深山老林里,的确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但愿真如你所说,今惜古还活着。那样我死也无憾了。”李凤兰心想。 第118章 孟婆 李凤兰沿着后山的小路独自行走,每一步都迈得极为沉重。他准备去找李啸天,想把一切都搞清楚。 一个身材佝偻,满头银发的老太婆正在不远处,拿着一柄比自己还要高的铁锹,正在土里忙活着。 定睛一看,正是山庄里年纪最大的仆人——孟婆。 她在刨坑,已经刨得很深了,可还在继续刨。 为什么会选在这时候? 坑的外面还放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袋,里面鼓鼓的,好像装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孟婆听到了她的脚步声,看了她一眼,选择了无视,继续往深处刨着。 “你在做什么?”李凤兰问道。 孟婆没有回应。 “我在问你话。”李凤兰有些恼怒,忽然发现,这许多年来,她似乎和这个老太婆还没有正儿八经地讲过几句话。 这个老太婆总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见到任何事都不看、不听、不说。 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多大年纪,也没人知道她是几时到这庄上来的,她好像比任何人都住得久。 李凤兰从她身旁经过。 “你想好了吗?”孟婆忽然说道。 “什么?”她停下了脚步,静静地听着。 孟婆从坑里缓缓走了上来,把麻袋扛在了肩上。 这老态龙钟的身躯,竟能扛起比她还大的麻袋,而且这麻袋一点儿也不轻。 “你刚问我什么?”李凤兰追问道。 孟婆把麻袋抛进了坑里。 “十年了,他都没有在乎,你现在去找他,不会得到什么结果的。”孟婆意味深长地说道,开始往坑里填土。 李凤兰眼睛瞪得老大,问道:“你……都知道?” 孟婆缓缓地说道:“兰兰小时候就是我一手带大的,又怎么会不知道真假?我年纪虽然大,眼睛和耳朵都不怎么灵光了,但心里却和以前一样清楚。” 李凤兰不解地问:“那你为什么不揭穿我?” “我只是一介仆人,仆人就只能做仆人该做的事。这座山庄这么大,每天都有许多事情发生,若管得太多,事情便做不完了。” “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老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中年男人命不久矣,他一旦现身,就离死期不远了。” 李凤兰感到无地自容。过去就一直觉得这个老太婆古里古怪,没想到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被人看着,真就是:“人在做,天在看。” “你说他离死期不远了?这又是何意?” 孟婆“嘿嘿”笑了起来,露出两排参差不齐的恐怖牙齿:“恶人自有恶人收,天道轮回,因果报应,你说对吗?” 这话听得人毛骨悚然,却也令她十分认同,说道:“的确,他坏事做尽,迟早有一天会遭到报应的。” “当然还有你!”孟婆诡异地说道,“还有他,一个也跑不掉。你们在这座山庄犯下的恶行,都会遭到报应的!” 李凤兰现在只想快步离开这里,但仿佛脚下像被灌了铅,根本抬不起来。 “麻袋里装的是什么?” 孟婆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坑里,把袋口的绳子接了下来,露出了一个人的脑袋。 竟然是三师兄桂三喜。 他的脸上已经没了丝毫血色,死去了有一段时间了。 李凤兰惊讶得差点叫出来。 “他是怎么死的?”李凤兰略有些伤感,桂三喜虽然平日里疯疯癫癫的,但毕竟年纪小,除了爱撒谎以外,并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老实说,她还挺喜欢这个小师兄的。 “他是被庄主失手打死的。”孟婆说这话地时候,嘴唇在颤抖。 无论多么失控,李啸天的武功毕竟算得上如臻化境了,又怎么会失手打死自己的徒弟?李凤兰感到十分诧异,不过联想到过往,因为桂三喜平日里说话口无遮拦,已经无数次惹李啸天生气了。 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奇怪的想法,好像桂三喜很期待李啸天生气,越生气,他就越开心。 孟婆接着说:“三喜这孩子,努力了十多年,终于解脱了。” “为什么?”李凤兰问道。 孟婆转向她:“你可知,三喜的父亲是谁?” 李凤兰摇摇头,她只知道,桂三喜的全家都是被李啸天杀的,只留了他一个活口。庄上的师兄都说,桂三喜的父亲是个魔头,为祸武林至深,李啸天前去为民除害,遂杀了他全家。 最后只留下了一个几岁大的小孩,李啸天动了恻隐之心,将他留在了身边,供他长大,还收他为徒。 孟婆哂笑起来,说道:“若不留下这个孩子,他就没法自圆其说,因为他杀的那一家子,根本就不是什么魔头,而是普普通通的一家人。” “若只是普通人,为什么要杀他们?” “因为他们知道真相,李啸天当上庄主的真相。他先是入赘到九霄山庄,娶了李广全的女儿为妻,而后杀了李广全,自立为九霄山庄之主!” 这件事就算是楚山孤也不太清楚,更别提李凤兰了。 “当初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已经被他杀光了,桂三喜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孟婆长叹了一口气。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只因这件事实在太过于恐怖,李凤兰一时还难以接受。 “我在这儿待得久了,很多事就算不想知道,也不得不知了。” “那为什么他没有杀你?” “我说了,我只是一介仆人,只做自己该做的事,从来不过问庄内任何事。” 李凤兰现在知道,为什么孟婆这些年来对她的事情不看、不听、不说了。以至于她以为这只是个疯婆子,什么也不知道。 孟婆扼腕叹息道:“起初,这孩子拼命想告诉其他人,李啸天的真实面目,奈何人微言轻,众人也只是当他有些疯癫,喜欢装疯卖傻。他自觉得报仇无望,深知哪怕苦练一辈子武功也报不了仇,还得认贼为师。便开始自暴自弃,以激怒他为乐。只盼哪一天,他实在忍受不了,一掌打死他。现在他终于做到了。” 李凤兰长叹一声,流下了泪水,深感桂三喜也是个可怜人。她默默走到了孟婆身前,接过那把铁铲,协助她将这块土堆一点一点地填好。 孟婆拿小刀刻了一块墓碑,插在了土堆上。 月光稀薄,如同被乌云轻轻遮掩的烛火,勉强洒落在这孤零零的土堆上。墓碑上的字迹在微弱的月光下若隐若现,增添了几分阴森与寂寥。周围没有灯火,没有人声,只有孟婆孤单的身影在夜色中拉长,与这土堆一同被无尽的黑暗与孤寂所吞噬,显得格外悲凉。 见李凤兰满面泪痕的样子,孟婆略显心疼地抚摸着她的脸颊,说道:“老身知道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只是受了奸人摆布,误入歧途。这座山庄是个会吃人的地狱,不是什么好地方。如果你已经想通了,就赶紧下山,重新开启新生活去吧。” 黑漆的树林里,忽然冒出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想下山?那是不可能的事。” 第119章 灭口 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仿佛是一句判决,让原本就寂静的夜晚更添了几分寒意。李凤兰和孟婆都惊异地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只见树林的阴影中缓缓走出一个人影,那轮廓逐渐清晰,竟是李啸天。 月光下,李啸天的面容显得格外阴沉,他缓缓踱步而来,每一步都似乎在踏碎周遭的宁静与希望。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最终停留在李凤兰身上,那眼神中既有复杂的情绪,又夹杂着不容违抗的威严。 “兰兰,你终究还是选择了这条路。”李啸天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敲击在李凤兰的心上,“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山庄里的一切都与我息息相关,你也不例外。” “你知道吗?现在你这么叫我,我感到恶心。我已经说过,我不是你的女儿!”李凤兰坚定地说道。 “你是不是我的女儿,一点儿也不重要,只要外面的人认为你是李若水生的就够了。我只要你老老实实在山庄里待着,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这样庄上的人还会听命于我,九霄山庄在江湖中的地位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李啸天的回答令李凤兰感到十分意外,她简直不敢相信,世上竟会有这么无情的父亲。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的亲生女儿已经不在了,兀自若无其事地过了十年,原因仅仅只是为了保住他的江湖地位。 本以为,自幼父母双亡,孤苦伶仃的自己是世上最可怜的人,现在发现,不单是全家被杀的桂三喜,被亲生父亲原地抛弃的李凤兰本人,真的比她可怜十倍、一百倍。 “还有你,孟婆!”李啸天愤怒地转向那个一直注视着自己的老太婆,“早在杀死李广全的时候,我就想到过除掉你。碍于你只是一个下人,经过多番试探,你都仿佛是个局外人,考虑到你从不多嘴任何事,且对我忠心耿耿,才留你到现在。想不到你果真什么都知道,看来我还是太仁慈了,才使得自己养虎为患。” 孟婆咧嘴笑了,一点儿也没有畏惧的念头,说道:“你以为把所有知晓真相的人都杀了就没事了?可知‘人在做,天在看’这个道理?九霄山庄历任掌门都是何等忠义,怎就出了你这样一个卑鄙无耻、狂妄自大的小人。要怪就只能怪李广全那个小子太愚蠢,竟然把你这样的人收上山来。” “少废话!”李啸天拔出了九霄剑,这把红色的宝剑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可怕,就像一只嗜血的恶鬼,贪婪地盯着面前这一老一少。“今天我就要清理门户,先杀了这个不孝女,再取这个老太婆的命!” 孟婆把李凤兰推到后面,两只手上已各多出了一把短刀。 “你快下山去,这里交给老身!” 李凤兰怔在原地,哪怕孟婆的武功再高,这两把短刀再锋利,怎可能敌得过手持九霄剑的李啸天? “臭老太婆,那我就先杀了你!” 李凤兰还没来得及做出决定,李啸天已经如巽风般逼近孟婆,红色的剑才刚和短刀接触,就已经将之削成了两截。孟婆弃了短刀,又抽出两把短剑,闪身来到李啸天身后。 孟婆长年住在九霄山庄,见识过几代弟子的修业,对于九霄剑法的变换已看得烂熟,因此面对李啸天的剑法,她并不慌乱,一招两招三招都看得清清楚楚。 比武的要旨在于快,当两人都很快的时候,比的就是料敌机先,若能提前知道对方下一招将使什么,自然能抢得先机。 可这突如其来的变招没有令他失措,李啸天大呼:“你果然不简单!”返身一个回旋,剑在空中先是一点,紧跟着一削,孟婆都顺理成章地接住了。好在这两把短剑足够坚韧,只被砍出了两道缺口。 但李啸天随之脚步跟着变换,出人意料地来到艮位。这时候孟婆认定他将取的是乾位,以至于接下来的应对慢了半拍,李啸天斜刺里一剑,正好刺进了孟婆的肋下。 不远处的李凤兰惊叫一声,吓得捂住了嘴巴。 孟婆倒在了血泊中,弥留之际,眼睛还盯着李凤兰,喃喃道:“傻姑娘,快走啊!” “接下来轮到你了。”见九霄剑上一滴血也没有染,李啸天兴奋地笑出了声。他很喜欢用这把剑刺进别人的身体,每次杀人的时候,剑身仿佛都会产生共鸣,他几乎都可以听见这把剑欢呼雀跃的声音,令他的身心不住愉悦起来。 谁能想到,这个人平日里都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是受人尊重和敬仰的九霄山庄掌门人。每天山下都有无数有梦想的青年才俊,渴望登上这座陡峭的九霄峰,好亲眼目睹这位世外高人的样子。 他本就是一个恶魔,一个爱好杀人的恶魔。 红色的剑穿透了这令人窒息的空气,李凤兰只能无助地看着眼前闪过的这一抹红色。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忽然一道蓝色的光从眼前闪过,竟然和这道红色交织在了一起,发出刺耳的争鸣。 万里云挺着真武剑挡在了她的身前。 他方才在后山顶上多待了一会儿,下山途中本想到情断口瀑布看看,却意外听到了打斗声,赶上来一看,李啸天的九霄剑正好插进了孟婆的身体里。 李啸天见万里云突然杀到,立刻平复了心情,又恢复到掌门人的做派。 “原来是武当派的万兄弟,这么晚了,来此何干?” 万里云把真武剑收了回来,看了一眼地上已经死去的孟婆,又回头望了望满脸悲愤的李凤兰,心中感到不明所以,质问道:“李庄主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我九霄山庄的家事,还请贵派不要插手得好。”他特地强调了“贵派”,摆明了告诉你,你若插手,就是武当派插手九霄山庄的私事,于情于理都是说不过去的。 联想到李凤兰方才在后山顶上的决意,万里云猜测大概是为了她身世的问题,莫非又出了什么隐情?他想不通,却又不方便直接问出来。心想:“就像李啸天说的,这的确是他们的家事。我若多问,他反要倒打一耙,说武当派干预别派内部的私事。” “可他明明杀了人,看样子,还要继续杀。我若不管,后面这位姑娘铁定也是要死的。”万里云一边想着,一边往李凤兰身边站定了,说道:“刚才我见庄主似乎要亲手杀了你的女儿。” “我的确准备杀了他,却是为我九霄山庄清理门户。”李啸天也不避讳这个问题,“因为她根本就不是我女儿,是个冒牌货。” “事情尚未调查清楚,怎能滥杀无辜?”万里云指向地上已经死透了的孟婆,“我记得,她是山庄的仆人,敢问她犯了何罪?” “她……”李啸天被问得有些恼怒,若换做其它人,早一剑除之而后快了。怎奈这位是灵虚道长的大弟子,手里还有真武剑,并不是能很快就解决掉的对手。况且就这么杀了武当的大弟子,后续的麻烦会更多。 他忽然灵机一动,说道:“她们勾结外人,合谋杀掉了我刚过门的赘婿!还意欲对九霄山庄图谋不轨!你说,这样的人该杀不该杀?” 这样一来,就把问题抛给了万里云。我准备杀的这两个人,是为你师弟夏新雨讨回一个公道,这样你就没道理再说什么了吧。 对于夏新雨的死,万里云通过楚山孤已经了解了大半,但至今仍不知道他究竟是被何人所杀。所以被李啸天这么一说,哪怕知道是他临时编造出来的谎言,万里云也不好反驳。 “既如此,这人就应该先交给我武当派审问,为何直接杀了她们?” “九霄山庄的人犯了事,自然由我这个庄主来负责,我这么做,也是为你们武当派讨回一个公道!”他说得义正言辞,完全不给人反驳的机会。 李啸天的言辞虽然冠冕堂皇,但其中的狡诈与冷酷已显露无遗。万里云深知眼前的局势复杂,无论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李啸天已经杀了孟婆,显然也不会轻易放过李凤兰,而他自己也肩负着保护武当派声誉与正义的使命。 “李庄主,江湖中的事,讲究的是‘道义’。这两个人,若真如你所说,牵扯到我们两派的恩怨,那自然应由江湖规矩来裁定。但在此之前,你无权擅自处决她,更不应将私人恩怨凌驾于武林道义之上。”万里云的声音沉稳而坚定,他目光如炬,直视着李啸天,试图以理服人。 李啸天冷笑一声,九霄剑在他手中轻轻颤动,仿佛随时都会再次出鞘:“万贤侄,你是武林的后辈,我若对你动手,在你师父灵虚道长的面上不太好看,所以我不想为难你。倘若你执意要插手我的决定,就休怪我无情了。” “我此番前来,只为了调查我师弟死亡的真相,并非与九霄山庄为敌。但见死不救,有违我武当弟子的本分。你若执意要杀李姑娘,那我万里云只能以剑相向了。”万里云语气坚决,真武剑在他手中微微颤抖,剑尖所指,正是李啸天的心口。 第120章 绝情的女人 两方剑拔弩张,这时候内心已凉了半截儿的李凤兰站不住了。 她走上前去,挡在了李啸天面前,急促地说道:“我什么都答应你,只求你放过他!” 这个举动令万里云无比惊讶。“你……为什么?” 她回过头来,对万里云流露出感激的微笑,这次是发自内心的。“我是一个有罪的女人,害的人已经够多了,不希望再牵扯其他人进来。你是武当派的大弟子,受人敬仰,前途无量,犯不着为了我这种人丢掉一切。” 李啸天得意地笑起来:“这样很好,你能如此认清自我,我很欣慰。只要你保证,以后安安分分做你的千金大小姐,我也可以保证,让你衣食无忧,绝不动你一分一毫。” 要是换作过去,这个要求对李凤兰来说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十年来她都是如此。但现在,简直比让她死还难受。 李凤兰抿着嘴唇,强硬地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但你必须保证,放他安全下山!” “当然,我本来就没准备为难他。”李啸天说道。 万里云并不知道她和李啸天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心中隐隐察觉出,这件事并不如看上去那么简单。 “为什么明知她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还要她留下来演戏?孟婆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被他杀死的?” 他心中的疑问逐渐升腾起来,化作一种莫名的冲动,直觉告诉他,他必须要救这个女孩儿,不能就这么放任不管。 他手中的剑没有放下去,语气坚决地对李凤兰说道:“不,我不能把你留在这儿,跟我回武当山。” 这句话就像一支箭,射进了李凤兰的心窝里。一种久违的悸动直刺入她的神经,上次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六岁那年,楚山孤把她从垃圾堆里救出来,告诉她,以后可以跟着他。 那是她第一次有家的感觉。 而这一次,她仿佛感受到另一股暖流,她发现有人真的发自内心在保护她。 “你小子,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李啸天可不是那种有耐性的人,如果你执意想为难我,今晚我就结果了你这条命。” “咣”的一声,身旁一块巨石被斩成了两段,而九霄剑毫发无伤,“铮铮”的剑鸣声在耳边徘徊。 没想到李啸天的功力恐怖如斯! “够了!”李凤兰叫道,“放心,我是一定不会跟他走的,爹……”她咬着牙,叫出了这个称谓。 李啸天嘴角忽然上扬,露出一种变态的笑容。 接着她转向万里云,换成了一种轻蔑的语气,就像她之前对待沈关西及众位师兄那般,说道:“你少不自量力,就凭你那点功夫,哪怕带上真武剑,也不会是我爹的对手。奉劝你还是识相一点,立刻下山,以免丢了性命。无论如何,我是绝不会跟你一起走的!” 万里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说,就像被一盆冷水浇灌了全身。心想:“她怎么又变成了这副模样?难道这才是她的本心?” “我原以为,你会比其它那些男人要聪明一点,原来还是如此无趣。稍稍使点手段儿手段,你就像条狗似的跟着我。我已经对你没兴趣了,以后不想再见到你。”李凤兰冷冷地说道。 果然,她就是一个很擅长演戏的女人,她可以随时决定自己该不该哭,该不该笑,也可以随时表现出一股楚楚可怜的模样,有多少男人因为这些假像而受到她的蒙蔽?万里云心里想着,忽然间觉得自己有点可笑,险些会为了这种女人去拼命。 他把剑收了起来,朝李啸天拱了拱手:“李庄主,我很抱歉,刚才说了一些冒犯的言语。回去我定将禀明师父,恳请他给我治罪。” 李啸天露出一副江湖尊者的派头,微微颔首:“贤侄言重了,回去替我给你家师父问好,改日我定将登门谢罪!” 万里云悻悻地走了,再也没有去注意李凤兰一眼。 其实李凤兰正在流泪,这时候她已偷偷转过头去,拼了命抹眼泪,不希望被任何人看见。 万里云带着满心的疑惑与不甘,踏上了返回武当山的路途。夜风拂面,却吹不散他心中的阴霾。他反复回想着李凤兰的话语和表情,心中五味杂陈。 这次离开武当山,本指望能查出师弟之死的真相,然而尽管知道这中间和月湖城的楚山孤大有关联,却并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是他杀了夏新雨。而楚山孤本人的行踪他也迷失了。 不仅如此,就连和他同行的今惜古也殒命在万丈深渊,从始至终他都无能为力。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师父解释这一系列的变故。 或许他根本不配拿师父的真武剑,他这个武当七侠之首,或许只是浪得虚名。 他下山之后一路向西,先在安陆附近睡了一个整觉,整宿都愁容不减,干睡了好几个时辰,仍然疲惫不堪。心下里觉得时候不早了,强行起床,问掌柜的这附近哪里有好吃的。 掌柜的告诉他,这附近有一处武昌城,那里有一种“武昌鱼”特别鲜美。便拉了匹快马,直奔武昌。抵达城内后,找了间客栈,选了条最大的武昌鱼,找小二一称,足足有四斤二两。给打了三斤涢酒,就着一大盘清蒸武昌鱼,喝了起来。 今惜古说过,心情好的时候喝酒,越喝越起劲,心情差的时候喝酒,则是越喝越没劲。他不甚理解。在武当山清修,师兄弟们极少饮酒,清心寡欲的,也不分什么好心情坏心情。喜怒不形于色,是他的常态。 然而,此刻的万里云却深刻体会到了今惜古那句话的含义。他独自坐在客栈的窗边,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手中握着酒杯,心中却是一片苦涩。眼前的武昌鱼鲜美异常,但在他口中却如同嚼蜡,难以下咽。 每一口酒下肚,都像是在浇灌他心中的愁绪,非但没有让他感到丝毫的慰藉,反而让那份不甘与疑惑更加沉重。 酒至半酣,他想起李凤兰那复杂多变的表情,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她的内心究竟隐藏着多少秘密? “为什么她要那样对我说话?为什么她可以表现得那样绝情?我明明已经准备放下一切,想要带她走了,为什么她根本不领我的情?”他内心不住地想着,却怎么也得不到答案。 “再不放手,我们就对你不客气了!”客栈外面,传来一行人的喧嚣。 “她是我的娘子,你们要把她带到哪儿去?”一个男子带着哭腔说道。 “她以前是你的娘子,现在跟了王员外,而且王员外已经给了你十两银子,你还不知足?”两名壮汉把他往后一推,男子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不,我不要银子,我只要我的娘子回来。”男子跪下来央求道。 一名女子冷冷地说道:“就凭你?哼!连吃饱饭都成问题,我回来又能怎样,陪你一起饿死吗?”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相处这么多年,难道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女子绝情地说道:“正因为对你有那么几丝感情,我才会留在你身边。但现在有了王员外,他有权有势,可以给我带来我想要的一切,你呢?不过是一条狗,一条没用的狗!” 男子被壮汉一脚踹进了客栈里,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两名壮汉引着他的娘子往远方走去。 男子跌跌撞撞,正好摔在了万里云的脚下。 第121章 故人 万里云把男子扶起来,给他斟了一杯酒。 酒是苦的,男子才喝一口就吐了出来。 人都是苦的,喝进去的酒岂非也是苦的? 男子叫吴大一,是武昌城菜市口的鱼贩,住在城北江边一处小杂院里。他家世代靠捕鱼为生,与杂院的另一户人家张姓人家关系要好。吴大一与张氏青梅竹马,自小在江边嬉戏打闹。 某日在江心泛舟之时,月色正浓,情窦初开,两人私定了终生。自此,他们便成为方圆十里街坊欣羡的对象。 他们本已定好了成亲的日子,就在下月初八,两家人里里外外张罗,搞得好不热闹。 就在婚事如火如荼筹备的同时,王员外的家丁忽然到访,给张家下了聘礼,说要娶张氏为妾。 那王员外是本地的一个豪绅,黑白两道通吃,家丁众多,就算是官府也得给他几分薄面。他已经娶了十六房妻妾,还不知足,听闻城北张姓人家有一女生得极为漂亮,将于下月成亲,便动了这份心思。 起初张氏是不答应的,连夜让父母将聘礼退了回去。可王员外哪里肯放弃,一连十天,每天都派人三请五请,非要张氏去他府上一叙。 吴大一几次三番前往,告诉王员外,张氏已经和他有了婚约。但王员外连正眼也不瞧他一下,扔给他十两银子,说张氏他已经相中了,赶明儿就娶她过门。 言罢王员外就吩咐下人,给张氏一家送去了三千两银子,并于今日派人将张氏带去府上完婚。 本以为张氏不会答应,怎奈她今日态度竟然一百八十度转变,大约是看见这花不完的银子,她们一家下半辈子有了着落,便随着两名家丁一起去了。 吴大一哪里肯依,跟上去劝说,哪知遭到张氏一通奚落,换来了这样的结局。 万里云听完吴大一的叙述,联想到自己的经历,更加觉得,女人真是一种无情的动物。 “混账东西!”一个身材矮胖,戴着脸谱面具的大肚子端着一只酒壶靠了过来。听到这两人的对话,便忍不住过来奚落一番,“两个大男人在这里哀春伤秋,成何体统嘛!” “你是什么人?你又知道些什么?”吴大一酒量极差,才几杯下肚,脸已经红了,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我是你爷爷,当然知道得比你多!”矮胖男毫不客气地说道。 “你……”吴大一气不打一处来,他心情正差,只想找人打一架。 但他刚把手举过头顶,矮胖男就来到了他的身后,扭住他的手臂,把一整壶酒从头顶淋了下来。“这招叫‘醍醐灌顶’,厉害吧!爷爷我让你好好清醒清醒。” 万里云在一旁看得清楚,这个矮胖男并不是普通的角色,显然是个练家子。 他把手放在胸前一拱:“未知兄台高姓大名?” 他把吴大一松开,轻盈地跳到长凳上坐定,顺势摘下了面具,正是宋破浪。 “什么兄台不兄台的,你还是那个样子,迂腐得很。”老宋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戳那盘几乎没怎么动的武昌鱼。 万里云见逢到了故人,顿时眉开眼笑,寒暄了几句,又一想:“他是今惜古的好朋友,但今惜古却……我该不该将这个噩耗告知于他呢?” 没想到这时候是老宋先开问了:“对了,最近有没有见到那只‘臭屁古’?几个月没见,怪想他的。” 万里云叹了口气,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今兄他……” “他怎么了?”老宋漫不经心地听着,把他的酒抢过来,喝了一大口。 “他死了。”万里云忸怩道。 老宋一口酒喷进了武昌鱼里。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他跳下了万丈深渊,死了。”万里云沮丧得说道。 沉默了一小会儿,老宋擦了擦自己的衣襟,缓缓地说道:“他是被人打下去的?还是自己跳下去的?” “有什么区别吗?他是自己跳下去的。” 老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就像杠铃敲击的声音,连楼上住宿的人都跑出来看,不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 “何故发笑?你好朋友死了,就这么好笑吗?”万里云责备地说道。 “那你且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老宋洗耳恭听。 万里云便把最近在九霄山庄发生的事情简要叙述了一遍。 老宋听后,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还是忍不住想笑:“臭屁古这人,不是你想的那般头脑简单。若是遭奸人所害,被打落悬崖,倒是得担心一下了。他这人,除非是自己真的想死,不然全天下还找不出任何一个人可以轻而易举治他于死地的。” “月湖城的楚山孤……”老宋露出一脸不屑的表情,“我听说过他,无论他手段多么卑劣,武功如何高强,但在臭屁古那家伙面前,还是不够看。如果他是自己跳下去的,那准是他制造的乌龙。现在他一定在某个地方逍遥快活呢!你越担心,他就越开心!” 老宋的话虽然令万里云有了稍许的安心,但他始终不能完全相信他说的。因为他是亲眼见到今惜古跳崖的,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能生还的几率几乎为零。 “算了,跟你讲不清。臭屁古这人,除非和他在一起久了,才能足够了解他。总之我是一点儿也不担心的。”接着他转向一旁惊魂未定的吴大一,后者刚刚听完这段闻所未闻的离奇故事,已经愣住了,心中惴惴不安,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喂!”老宋故意凑到他耳朵旁边,放大了音量,想捉弄他一下,“你还能行吗?” 吴大一被吓了一跳,差点儿跌下去。“我……你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他一不小心看到了万里云腰间悬着的剑,更是吓得头也不敢抬了。 “你这人,胆子可真小。”老宋起身把他的肩膀扶住,好让他能镇定一点,“我们不是坏人,现在我问你一句话,你要老实回答!” 吴大一诺了一声,身子仍是颤抖个不停。 “你想不想找回你娘子?”老宋问道。 吴大一瞬间没了言语,哆哆嗦嗦地说道:“她……她说……” 老宋抢着道:“我不要她说,要你说,你究竟想不想找回你娘子?” 吴大一忸怩道:“想……可是我想又能怎么样呢?她都对我说了那样的话。” 万里云叹了口气,他也听见了他娘子刚才说的那番绝情地言语,听着就和李凤兰对他说的口吻一样。“任何一个女人说了那样的话,想必都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吧。” 吴大一点点头:“是啊,况且王员外家大业大,我这种小老百姓又怎么斗得过?万一弄不好还要牵连身边的人,这……” 老宋猛一拍桌子,声若洪钟地说道:“奶奶的,说这么多屁话,你究竟是想还是不想?” 吴大一脑门一拍,闭着眼睛大叫:“想,我想,我想找回我娘子!” “那就对了,只要你想,老子就有办法把她给你找回来!” 第122章 员外府惊魂(一) 老宋的豪爽与直率给吴大一带来了一丝希望,也让这个原本心灰意冷的鱼贩重新燃起了斗志。他看着老宋,眼中闪烁着既期待又忐忑的光芒。 “但是你得有心理准备,这件事做起来会有些疼,你若怕了,现在还可以反悔。” 吴大一连忙点头,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只要能找回我娘子,我什么都愿意做!” 话音刚落,老宋一拳打在吴大一的胸口处,吴大一这单薄的身子,哪里承受得住老宋这一拳,顿时口喷鲜血,整个人昏死了过去。 万里云见他朝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出手,立刻起身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老宋眼神跳脱,把晕过去的吴大一扛在肩上,转瞬就跑出了客栈。 万里云准备跟上去,却被店小二拉住了,告诉他除了这桌以外,那个胖子刚才那一桌菜还没有付账。 话说王员外喜得张氏这么一位水灵灵的妙龄少女,笑得乐开了花。找来一位算命先生,给卜了个良辰吉日,择日便要成亲。 这时候,守门的家丁来报,外面来了个怪人,抱着一口棺材,正在门口哭天喊地。 王员外是个很信风水的人,一听有人在门前做这么不吉利的事情,大怒:“这还了得,我马上就要成亲,谁这么大胆,敢坏我好事?” 他亲自前往查看,见管家正带着七八个家丁围住了一个胖道士,这道士身宽体胖,长了个奇怪的小脑袋,肚子圆得就像一坨大西瓜。他身着道服,手握拂尘,正趴在棺材上嚎哭,引来了一众路人围观。 管家见王员外亲自出来了,为了在主子面前逞能,先是命人拿棍棒轰他走。但棍棒拿在家丁手里,谁也不敢动他一下。 眼看这胖道士都快把员外府哭成灵堂了,管家又下令,连人带棺材抬走。 七八个人围上来,试图抬起棺材,奇怪的是,这些平日里可以举起一头牛的家丁,抬一口棺材居然纹丝不动。 王员外忽然意识到,这事儿有些邪乎,立刻出言阻止。心想:“这种事儿可得慎重,一个不当心,惊扰了死者,被冤魂索命可就遭了。”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跟班,王员外成天在家里烧香礼佛,恳请上苍庇佑。只因自己亏心事做多了,就怕老天爷哪天降下什么灾祸,把他家的一切都收走。 他手下那些家丁比他还害怕,大家均在想:“棺材里是不是躺了什么脏东西,会这么沉?” 其实宋破浪暗地里使出了“千斤坠”的功夫,别说七八个人,就是人数再翻一番,也是抬不动的。 家丁使出了浑身解数,都累瘫了。宋破浪哭诉道:“你们别白费力气了,除非棺材里的人想走,不然再多人也是抬不动的。” 老宋说得毛骨悚然,把王员外吓得不轻,加上他亲眼所见,七八个人都抬不动这口棺材,便信以为真。 他喝退家丁,深深一揖:“这位道人,棺材里面躺了什么人?” 宋破浪把拂尘一撩,故作深沉地说道:“这个人生前遭受了不公,怀着极强的怨念死去,死后这股怨念不散,附在尸体上,成了怨灵。凡人是绝不可能和怨灵作对的,所以这口棺材没人抬得动。” 王员外一听就急了,他马上就将娶亲,门口竟被怨灵霸占,这像什么话?赶紧求教,问道:“敢问道人,这事可有法解?” 宋破浪故作为难,把手放在半空中掐了掐,忽然哀叹道:“只怕你这员外府要大祸临头了。” 众人面面相觑,王员外的脸上显现出几丝惊惧,忙说道:“这……何祸之有啊,我……每天都有烧香礼佛,寺庙里的香火从未断过,灾祸怎会降临到我的头上?” 宋破浪撩了撩他贴在下巴上的短胡须,眼睛提溜一转:“敢问员外,最近是否有娶亲的打算?” 王员外点点头。 “对象可是一名如花似玉的少女,和你年纪差了四十多岁?” 王员外连连称是。 “你是否已娶了十多房妻妾?” 王员外不好意思地承认。 宋破浪听了直摇头,叹了口长气。 这下可把王员外吓坏了,忙问:“道长何故长叹?” 宋破浪答道:“看来问题就出在这里,你要大祸临头啦!” 言罢,宋破浪便开始掉头往外走。 王员外绕到宋破浪身前跪下了,连连作揖:“道长,还请指条明路!” 宋破浪只道他已上钩,便仰着头,深沉地问道:“王员外,你可知我是谁?” 王员外回道:“未知。” “我本是茅山道士,情知你有这一劫,特下山来助你。”言罢,他从怀里摸出一张黄色的符纸,贴在了棺材上。 “这口棺材的怨念暂时被我封了起来,现在你可以安排家丁抬起它了。” 几个家丁畏畏缩缩地走上来,小心翼翼地把手放了上去。 这次竟然真的很轻松就抬了起来。 王员外喜出望外,立刻吩咐他们将棺材抬去村口的乱葬岗。 “慢着!”老宋伸手拦阻,“若是抬去乱葬岗,这口棺材也还是会在夜里回来的,届时就算是我也回天乏术了。” 王员外一听,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急忙问道:“那……那该如何是好?还请道长示下。” 宋破浪微微一笑,故作高深地说:“要解此怨,还需从根本入手。王员外,您是否想过,这怨灵为何会附在你府前不愿离去?是否与你即将迎娶的新娘张氏有何关联?又或者,是您过去的某些行为,让这位亡灵心怀怨恨?” 王员外闻言,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回想起自己过去的种种,心中不禁涌起一股不安。他深知自己风流成性,娶过不少妻妾,其中不乏有被迫或是不幸的遭遇。 “道长,我……我确实有过不少错事,但我同时也在做好事啊!修桥铺路,施舍钱财,难道这些都不能化解冤孽吗?”王员外语气中带着几分乞求。 “胡说八道!”宋破浪语气变得生硬起来,“你做了恶事,以为行善就能弥补?弥补之后呢,再继续作恶?照这样看来,你行善是为了作更多的恶,作恶的孽障就靠行善来驱除,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这番言语把王员外说得哑口无言。 “道长,那您的意思是……” “立刻取消婚事,放人家黄花闺女回家!”老宋坚定地说道。 “可……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那丫头是自愿跟我的呀!”王员外无辜地说道。 第123章 员外府惊魂(二) 宋破浪闻言,眼神一凛,冷笑道:“自愿?王员外,你以为这世道真如你所想,人人都能自由选择吗?或许张氏姑娘在外人面前表现得顺从,但谁又能真正了解她内心的苦楚?你扪心自问,你的财富和地位,是否让她感到了压力,甚至恐惧?” 王员外被老宋的话震得脸色铁青,他从未想过这些。他一直以来都以为,只要给予足够的物质享受,就能让女人心满意足。但此刻,他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现实:或许他所谓的“自愿”,只是建立在不平等和压迫之上的假象。 “道长,我……我确实没有考虑过这些。但如果取消婚事,那我这员外府的颜面何存?邻里乡亲会如何看我?”王员外有些动摇,但更多的还是顾及自己的名声和地位。 老宋忽然发现,这事似乎并不如表面上那般简单。心想:“倘若臭屁古在这里,他会怎么办?” 他扫视了一眼王员外身后的几个人,都是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唯独那个开始十分跋扈的管家眼神飘忽,左顾右盼。 他心下里有了打算,便跟王员外说道:“这样吧,这口棺材你先吩咐家丁抬进屋里去。此事非同小可,一定要保护好这个物件,稍有不慎,你便有家破人亡的危险。” 听到“家破人亡”一词,王员外哪里敢怠慢,立即吩咐家丁把棺材往屋里抬。 这时,其中一名家丁面露难色,忸怩道:“敢问老爷,抬……抬到哪里放置?” “当然抬去灵堂,不然能去哪儿?”王员外怒道,此时他十分烦躁,却又不好明说,只得发泄到下人身上。 “慢着!”宋破浪抢着道,“不能去灵堂。” “那去哪儿?”王员外问道。 他又故作神秘地掐指一算,说道:“你那个新进的小妾是否住在北厢?” 王员外瞪大了双眼,问:“您……是如何知晓的。” “呵呵,天机不可泄露。”其实老宋来之前,早就用轻功遁入员外府,把情况都摸透了。 “就放在北厢隔壁。记住,要悄悄地抬过去,不能让北厢房的那位姑娘瞧见!同时,今夜不得让任何人靠近北厢房!” “这……”王员外犹豫万分,“怨灵会不会对我的爱妾不利?” 老宋不耐烦地回道:“有我在,怕什么!” 王员外听后,虽然满心疑惑,但不敢违抗这位看似高深莫测的道士。他连忙点头,示意家丁们按照宋破浪的指示行事。家丁们小心翼翼地抬起棺材,尽量不发出声响,穿过庭院,向北厢房隔壁的房间走去。 夜幕降临,员外府内灯火阑珊,但北厢房及其周边却显得格外寂静。 今夜没了王员外的搅扰,张氏还觉得奇怪。她并不知道白天在门外发生的事情,所有人都不敢对她提起这一档子事,害怕遭到“怨灵”的报复。 窗户忽然被吹开,一股阴冷的夜风吹了进来,张氏赶紧合上了窗户,心想刚才明明已经确认关好了窗户,怎么就被风吹开了? 她才刚把手移开,背后又传来一声响动,这次是门开了。 可门外空无一人,门怎么就自己开了? 他刚关上门,窗户又开了,这次凉飕飕的风吹灭了房内的油灯,导致屋内漆黑一片,只剩下外面的月光,从窗户投射进来。 一个人影出现在她的背后,喊了声:“娟娟。” 这个声音她倍感熟悉,也只有那个人才会这么叫她,这是她小时候的乳名。 但他怎会出现在这里? 张氏猛一回头,见一个脸色苍白,满脸血痕的人男子就站在那里,面部狰狞,好像怀着极大的怨愤。 但张氏一点儿也不害怕,反倒有些激动地杵在原地,他不是别人,正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吴大一。 可现在的吴大一有些奇怪,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他一边哭,一边说:“你好狠的心,竟然丢下我,嫁给了别人。” 张氏没有说话,眼泪却涌了出来。 此时的吴大一是按照宋破浪教他的,扮鬼吓唬她,假装自己已经死了,好看看张氏是什么反应。 这种馊主意也只有宋破浪才想得出,此时他就趴在屋顶上,透过砖瓦的缝隙往下看。 “你……怎么这副模样,莫非你已经……”她一时语塞,伤心地捂住了脸。 吴大一不知道这时候应该说些什么,见到张氏,他满脑子都乱了,宋破浪教他说的话全成了浆糊,只能一个劲地重复:“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 张氏大哭道:“不,不是这样的。我……我也没办法!” “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好狠的心……” 黑漆漆的房内,只有一束蓝色的月光,照在吴大一被泼了猪血的脸上,加上他这句不断重复的话,还别说,真挺吓人的。 但张氏似乎一点都不害怕,只觉得愧疚,悲伤,懊悔。“相信我,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只道是自己害死了吴大一,越说越哽咽,“我若不从了他们,他们说,就要杀了你,杀了我们的爹娘!我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在大街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不敢告诉你真相,因为……他们走在,我生怕他们会对你不利,不得已对你说了那番话,相信我,那真的不是出自我的本心。说完,我的心就好痛好痛,连死的心都有了!” 宋破浪在上面听得真切,心想:“这姑娘果然是受到了威胁,这才选择委屈自己。” 这时候,吴大一再也装不下去了,说话变得正常起来:“你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不是因为王员外家富有才想要嫁给他的?” “我出身在平凡人家,从来就不奢望做什么有钱人家的小妾。何况他那么老,比我爹年纪还大,而且他还有十六房妻妾……我才不稀罕呢!”她眼含泪光地说道。 吴大一高兴地跳上前去,把她抱住了。 张氏触摸着他实实在在的身体,惊道:“你,你还活着?没有死?” “我当然没死,是宋道长带我来这儿的。他叫我别放弃,无论如何都要把你抢回去。” “宋道长?”张氏有些懵,“不行,这里很危险,若是被他们知道……” “别担心,宋道长武功高强,有他在,我们不必怕他们!”吴大一忽然变得勇敢起来,就连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张氏都感到意外。 老宋从屋顶跳下。 “客套话先放在一边。”老宋说道,“既然你们已明白了彼此的心意,从现在起,就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我担保你们可以平安无事地重聚。” 言罢他把吴大一带走,重新放回了棺材里。 员外府的另一边,管家正在床榻上躺着,脑子里还在回想白天那个装神弄鬼的道士。心想:“那个胖道士,该不会是骗人的吧?”可那口棺材确实挺吓人,为什么贴张符纸以后就又能动了呢? 他想不通,一想到若是真的怨灵,那他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因为王员外有许多事情都是他来操办的——为了讨老爷欢心,这些年他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事,像是强抢民女、仗势欺人,都是家常便饭。这方圆五十里,也许有人不认识王员外,却没人不认识他恶霸刘方。 “咚咚咚……”有人在敲门。 这么晚了,谁还会叫他? “咚咚咚……”还在敲。 “来了来了!”他不耐烦地穿衣起床。 拉开门闩,外面一个人也没有。 他骂骂咧咧地关上房门,回头正要往床边走,迎面撞上一堵“墙”。 白天那个胖道士竟然出现在房里! 他赶紧后退到门边,见胖道士正对着自己笑。 “你……是人是鬼?”他嚷道,努力使自己声音大一点,好驱散内心的恐慌。 “人也好,鬼也好,反正是你害怕的东西。”老宋诡谲地说道。 “你想干什么?”他甚至都不知道对方是怎么进来的,好像凭空出现一般,世上怎么有这么离奇的事情? “别问我想干什么,应该问你都干了些什么才是。”老宋说道。 “我……什么也没干!”他反驳道。 “轰隆”一声,管家房内的桌子被劈得粉碎。 在管家刘方眼里,这个胖道士只用了一拳,一拳就把这张石楠木方桌劈没了。 “我……威胁了张氏,告诉她……若不嫁给我们家老爷,我就……我就……” “你就派人杀了吴大一全家对吗?”老宋等不及说道,“老子早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白天一直在看你,想看你说不说实话,结果你屁也不放一个,还等着我亲自来找你!” 他故意吓唬他,好让他从心底产生敬畏。对于老宋来说,要杀他太容易了,他更想做的是解决这件事。要让员外府的人心甘情愿把张氏送回去,而不是通过武力要挟。 除非杀了员外府全家,否则待老宋一走,这些人铁定又会去找张氏和吴大一的麻烦。 刘方“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磕头赔不是,并表示下次不敢了,请求活神仙放他一马。 “从现在起,老子时刻都会盯着你,若是再做哪怕一丁点恶事,便会降下天罚,到时候你的下场和这张桌子一样。不仅如此,我还要让你下辈子做牛做马,去给天下间刀法最差的屠夫割肉吃!奶奶的……”他越说越生气,一句“奶奶的”差点儿露了馅儿,也不知道神仙会不会骂人。 好在这小子欺软怕硬,早被老宋的气势唬住了,现在只一个劲儿地磕头。 老宋的严厉警告和强大的实力让管家刘方彻底崩溃,他深知自己无法与这位神秘的胖道士抗衡,只能连连求饶,保证明天就给老爷摊牌,坦言自己的恶行。 老宋见目的已经达到,便不再多言,留下一句“好自为之”后就不见了。 第124章 预告函 第二日,管家刘方找王员外坦白了所有事。王员外听后大怒,亲手把刘方绑起来,送到张氏面前谢罪。听张氏亲口说出自己的心意,这才知道,这黄花闺女是受了胁迫才答应嫁给他,心下里懊悔,立刻下令,取消了婚事。 同时,王员外听从老宋的吩咐,三天之内不得开棺,三天后,将棺材抬到乱葬岗去,此劫可解。王员外信以为真,三天后,众人在乱葬岗揭开棺盖,发现里面空无一物。 其实这期间,老宋早偷偷把吴大一从棺材里救走了。 至此吴大一和张氏回归往日生活,王员外还派人送来了金银珠宝,吴大一找张氏商量,决定一概不收。从此,再也没有受到任何侵犯。 万里云看后感慨万分。过去他在武当山清修,对于男女之事接触甚少,并不太明白女人的心事。以为男女之间是便是,否便否,毫无周旋余地。 他平日里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所到之处,直来直往,极少绕弯。殊不知,大部分女人都是爱绕弯的。其实不光是女人,人与人之间也经常绕弯,并不如他所想的那般非黑即白。 重要的是,你希望达到什么样的结果。假如有极强的渴望,就不要轻易言弃,哪怕这件事看上去十分荒谬。 他决定再探九霄山庄,亲自去问李凤兰,确定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想留在那里。 这次老宋决定陪他一道,不为别的,也是为了确认今惜古是不是真的死了。 这天正值清明,山庄里忙着举行祭祖仪式,除了还在面壁思过的崔梦辰,所有弟子都来到了后山顶上。 白花花的纸钱随风起舞,被下方的火焰托着,越飘越高。众人仰头看着,心中想着思念的故人,皆神情庄重。 特别是李啸天,他甚至还在流泪。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只是莫名感到悲伤。一个人杀了太多人,总是有一些悲伤的理由的,只要他想哭,随时都可以哭出来。 特别是这种时候,哭比笑要好。 万里云和老宋就猫在附近,亲眼目睹李啸天哭。 只有万里云知道,他在演戏,而且演得十分逼真。 但是在人群里没有见到李凤兰。 不知为何,他心中莫名开始担心起来。 老宋只表现出奇怪的欢喜,他是一个看到任何新鲜东西都会欢喜的人,这一点和万里云大有不同。 “你瞧那几个戴面具的,跳的舞真好笑。”他指的是那几个围着火“跳大神”的面具人,“没想到九霄山庄的人还信这些。” 老宋看得津津有味,但万里云的心思已经飘到后院去了。 他恨不得马上去看看。 说到做到,老宋说了半天话,一回头发现他和空气讲了半天。 那个奇怪的舞蹈越跳越热闹,同时,中间的火圈也越燃越旺。突然,从火圈中飞出一张与众不同的字条,所有人都看见了,这跟纸钱的形状有天壤之别。 这张字条落在了李啸天的手里,他拿在手中端详了半天,忽然脸色煞变。本来还泪流满面的样子,瞬间呆立在原地,咆哮道:“谁放进去的?” 众弟子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老宋很想知道字条里写的是什么,奈何这里离得太远,根本看不见。 祭祖的仪式只进行了一半,因为这张字条被迫终止了。 李啸天悻悻而去,扔下弟子,快步朝山庄走去。 老宋想靠近打探一下,心生一计。 他顺着香味先找到了厨房,在里面摸了一只烧鸡,然后在厨房附近摸索,摸到了山庄的洗衣房。 避过老妈子的目光,他摸了一件相对来说还比较合身的练功服。 他挺着个大肚子去了后山,那里还留着许多弟子,正围在火堆旁窃窃私语。 宋破浪凑过去听,他们果然还在谈论刚才的事。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刚才那张字条上打了枚铜钱的印记,上面写道:‘我将于今夜来取九霄剑’。” 这件事非同小可,天下间会写这张字条的人只有一个人,便是已经跳崖自尽的今惜古。 没有谁收到今惜古的预告函后不害怕的,哪怕李啸天也一样。对于这个世人口中的“锦盗侠”来说,这个世上没有他偷不到的东西,只要他动了偷盗的心思,就一定说到做到。 “这个臭屁古,果然还没死!”老宋哈哈大笑。 对于李啸天来说,那张带有铜钱印记的字条,如同一把无形的剑,悬在他的心头,令他再也无法心安理得地看“跳大神”。 为什么今惜古要来偷九霄剑?他不是已经跳崖了吗?这个山崖下死了很多人,他曾亲眼见证不止一人从这里跳下去,还没有一个人能活着爬上来的。假如今惜古跳崖之后没有死,是不是证明,从这里跳下去的人,不止一个还活着? 自从他回到书房里以后,就再也没出来。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守住这把剑,不让任何人动他一下。 话说万里云前往后院查看李凤兰的状况,当他刚踏上瑶池边的石板路,便感觉到了一股异样。 这儿本该有两只白鹤,现在只剩下一只,而它的嘴里正在咀嚼着什么。 仔细一看,瑶池已被血染红,池子里躺着另一只白鹤的尸体,活着的那只白鹤正在吃它的肉。 难道一只白鹤杀死了另一只? 不对,白鹤的尸体上有一道剑痕,明显是被人刺死的。 这两只白鹤据说已经在庄上养了很久了,谁会这么残忍,连白鹤也不放过? 他开始担心起李凤兰的安危,三步并作两步往小姐的闺房奔去。 李凤兰的房门敞开着,一股血腥味从里面散发出来。 他的担忧变成了现实,李凤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地上已经流了一滩血。 他赶忙上去查看,发现李凤兰胸口中了剑,只剩下一点微弱的气息。 是谁这么狠的心?李啸天吗? 不,他还在后山顶看“跳大神”,不可能这么快的动作。 那是谁? 头顶上方忽然炸裂开来,一柄漆黑的剑像闪电一般刺下。 这个世上只有一把剑是这么黑,一把邪恶无比的剑。 万里云挥剑挡格,蓝色的剑对黑色的剑。 头顶上那人跳开了,目光凶狠地盯着他,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我还以为来人是李啸天,没想到居然是你!” 第125章 绝世好剑 楚山孤的眼神现在极为凶狠,好像一只饥饿的狼。 万里云的眼神现在极为愤怒,好像一只濒临失控的老虎。 两人都拿着一把绝世好剑,稍不注意就可以要了对方的命。 “还真是冤家路窄呀!”楚山孤说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万里云指了指脚边的李凤兰。 “不为什么,我本想用她来吸引李啸天的注意力,好趁机偷袭他。”楚山孤轻描淡写地说道。 “难道你不知道,比武要堂堂正正决斗吗?用这种下三滥的方式,赢了又如何?”万里云喝道。 “堂堂正正决斗的话,你我谁是手握九霄剑的李啸天的对手?” 的确,兼顾九霄剑法和九霄剑的李啸天,恐怕只有他的师父灵虚道长可以与之一战了。万里云深知这一点,但他更加不耻楚山孤这种做法,比技不如人可耻一万倍。 楚山孤忽然一脸奸笑,说道:“我算看出来啦!” 万里云不解地问:“你看出来什么?” 楚山孤指了指奄奄一息的李凤兰:“你爱上她了。没想到堂堂武当派灵虚道长大弟子,竟然还是个纯情的人,会爱上这种荡妇。” “不准你这么说她!”楚山孤听了满腔怒火,把剑指向楚山孤。 “我看着她长大的,比你了解她。她是个放荡的女人,根本不会真心喜欢任何一个人。劝你不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否则你半生的英名都会毁于一旦。”楚山孤说道。 “你闭嘴!我的事,不需要你操心!”他明知不能和这种人多费唇舌,在这里每耽搁一刻,李凤兰生还的几率就减少一分,但是听了这些疯言疯语,就会令他恨得牙痒痒的。 楚山孤笑道:“既如此,我就让你把这个女人带走,但是有个条件。” 万里云根本不想和他废话,但楚山孤仍然继续道:“你把手里的真武剑留下,我就让你带她走。” “呸!”万里云一脸不屑,“我可以先杀了你,再带她走!” 楚山孤冷笑道:“前番我们已经交手了三天三夜,你我都清楚,我们谁也杀不了谁。你有真武剑,我也有黑铁剑,你还想再斗三天三夜吗?你可以,但是她不行。” 楚山孤是算准了万里云会忌惮李凤兰的伤势,故意激他。 这时候的万里云的确已做不到如之前那般心无旁骛,他内心焦躁,满脸怒容,俨然已不再是那个沉稳镇定的武当七侠之首了。 假如这时候比剑的话,楚山孤其实已经占了上风。 但是他仍然想速战速决,哪怕死也不会交出他师父托付给他的真武剑。 两把绝世好剑再次交织在了一起,就像两只饥渴的野兽,在这间华丽的闺房内撕扯。 明明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但房内的家具摆设竟然纹丝不动。他们恰到好处地游离于房内各处,用最高深的功法对敌,只把最致命的杀招留给对方,而不分散任何力量给多余的事物。 然而楚山孤总会时不时分神,李凤兰的生死牵动着他的心,相反楚山孤现在才是真正的心无旁骛,一心只想致他于死地,因此这场打斗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万里云的身体被刺穿,黑铁剑直直透过了他的琵琶骨。 但是他还是紧紧握着真武剑,宁可死了,也不能把剑交给这种人。 楚山孤把黑铁剑抽走,放声大笑,说道:“认命吧,你注定要死在我的剑下,而我也会收下这把剑。看来夏新雨那小子的死是值得的,这一路辗转,还是让我得到了它。” 楚山孤拿剑支撑着身体,冷笑着,心想:“我果然要死在这里了。” “轰隆”一声,门被震垮了。 身着弟子服的宋破浪站在了门口。 他在后山顶打探完消息,准备找李啸天的书房,却因为对这儿地形不熟,四处乱转了半天。忽然发现瑶池里死去的白鹤,情知出了事。 然后便听到一间房内传来打斗,他凑到门边一看,万里云正好中剑。不等楚山孤再出招,便一拳震垮了这碍事的房门,跟着就飞起一脚,使出了“疾风破浪三十六式”中的“脚定乾坤”,直击楚山孤身后。 楚山孤从未见过这般凌厉的飞脚,不敢迎接,连忙闪身。就这一瞬间,宋破浪已经把万里云和李凤兰扛在两肩,从屋顶上的豁口跳了出去。 楚山孤从未和宋破浪打过交道,见他穿着九霄山庄的弟子服,起初只道是崔梦辰赶来了。但这个身法和崔梦辰判若两人,再加上那个大肚腩,想来想去,在原地愣了一会儿。 就这么一会儿,宋破浪已经跑出了八丈远。 楚山孤追出来,望着宋破浪远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与愤怒。 “哼,好一个九霄山庄,竟然还藏着这样的高手。”楚山孤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 其实他本可以继续追上去,但考虑到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万一那人之后再冒出更多九霄山庄的弟子,惊动了李啸天的话,就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他并不知道这时候李啸天已经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哪怕天塌下来,也是不会出现的。 宋破浪扛着两人一路披荆斩棘,跃过后山的树林,找到了一间木屋。这里正是今惜古当时与月湖城的黑衣人交手的地方。也正是在这里,楚山孤和小时候的李凤兰秘密藏身了整整两年。 这时候木屋内已破败不堪,不过好歹可以作为暂时憩息之所。 万里云不顾身上的伤,立刻起身查看李凤兰,发现她的气息已经近乎察觉不到了,立刻开始对她的伤口上药,并使出身上所剩无几的真气,为她稳住心脉。 宋破浪见他自身难保都还要救这个女人,心中已经明白了七八分。立刻把他拽开,催动内力,把双手放在了女人的后背。 “凭你那点儿真气,人没救到,自己都要死了!”宋破浪调侃道。 “你……真够意思!难怪今惜古会和你做朋友。”万里云满心感激地说道。 “别说话了,先自己想法子包扎止血,不然我可没有多余真气再去救你了!” 太阳西沉,入夜之后又到了黎明。 宋破浪输了一夜的真气,已是筋疲力竭。 他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没有时间查看女人是否能救活。 醒来的时候,只剩他一个人躺在了木板床上。 而他的身上还盖了一层棉被。 万里云和那个女人都不在了。 第126章 侠盗归来 时间往前推移几个时辰,就在宋破浪还在木屋为李凤兰输送真气的时候,李啸天正在书房里待着。 他把门窗紧闭,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走出书房半步。静静地等待发预告函的人前来。 夜已深,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山庄里偶尔会有些骚动,但对他来说都无关痛痒,他现在只想等,等天明时分,一切就都好办了。 书柜忽然自己动了一下,李啸天吃了一惊。 普通的书柜,无缘无故怎会自己动起来? 他前往查看,书柜上满满都是古书,周遭什么也没有。 然后又听见桌几响了一下。 但桌几上除了茶水和笔墨,也是不可能藏人的。 窗户也开始颤动,好像今晚的风很大。 那张用来小歇的床榻干干净净的,就在桌几后面一点儿,每天晚上他都会靠在这里看一会儿书,然后把剑放在木头架子上。 现在木头架子上就放了一把剑,一把红色的剑。 眼看午夜已经过去,他觉得那张字条就是某人的恶作剧,一定是有人想故弄玄虚,好让他以为今惜古真的从崖底爬上来了。 幸好这种事不可能发生。他长叹一口气,开始走向桌几,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 这壶上好的龙井还是新进的这位仆人买来的,他说自己对茶颇有研究,最喜欢喝的便是龙井茶。于是他就让这个“专家”去买来一些上好的龙井,才喝第一口就爱上了,这才知道,原来喝茶也和喝酒一样,是可以让人上瘾的。 他把龙井茶拿到嘴边,细细地闻上了一闻,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茶香没变,却隐隐闻到了茶香之外的味道,这种味道就像是花。但喝过龙井茶的人都知道,这种茶叶里面是不可能有任何花存在的。 那就证明这茶杯里被下了毒。 但他决定将计就计,这个人一定就藏在什么地方,等他心安理得地喝下这杯茶,再忽然冒出来抢夺他的宝剑。 李啸天倒在了床榻上,假装很痛苦的样子。 同一时间,他听到了脚步声,声音很近,仿佛就在这个房内。 今惜古从一片摆满了字画和书籍的地上站了起来。 原来他一直都藏在这里,穿上了一身和书册差不多老旧的衣服,整个人躺在书堆里,像一只书虫。 李啸天拿手指着他,颤抖着,感到不可思议,他几乎已经搜遍了房内每个角落,唯独没有把这些书画翻开。在他看来,这些不入流的书画作品根本不值得一提。他已经很久没有收拾这里了。 今惜古假装跟他寒暄了一会儿,把他当做一位久违的朋友。未知是不是心虚的缘故,李啸天只是一个劲地掩面痛哭,对今惜古呜咽道:“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哦?”今惜古假装很高兴,“那就谢你吉言了。没想到从未派人到山崖地下去探望一眼的你,竟然还会如此记挂我。” 李啸天假装痛得在床上打滚。他准备一等今惜古前来查看他的病势,就一剑刺死他。 但今惜古去都没去,只冷冷地说道:“我明明只在茶里下了花香味的调料,怎么你好像吃坏了肚子似的?” 李啸天红着脸坐起来,这样丢脸的情况可不好受。 “看来预告函真的是你发的了。”李啸天换了一种口吻,他自己也觉得,刚才的演技有些拙劣。此时他非但一点儿也没有因为演技差而难为情,反倒感到一种久违的兴奋。 “情况显而易见。”今惜古嘴角一撇,注意到李啸天正在上下打量着自己。 “我等你很久了。”李啸天说道。 “我知道。”今惜古回道。 “你竟然知道?”他惊讶道。 “因为我就在那儿,看了你一晚上。”今惜古指着那一堆书画说道。 李啸天大笑起来。 “只可惜就算你在这间房里,也还是没有机会偷我的剑。因为我一直守在剑旁边,你根本就没有任何机会。” 就在他的旁边,那把红色的剑还好好地躺在架子上。 今惜古点头道:“是啊,这把剑我确实没机会偷到手。” “所以你‘锦盗侠’的名号被我打破了,从此以后你再不能说‘逢偷必中’,因为有我在。”李啸天得意地说道。 “我有说过要偷书房里这把剑吗?” “什么意思?” “我记得我在预告函上写的是:‘今夜来取九霄剑’。” “所以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可就太大了,因为那把根本就不是九霄剑。” 李啸天再次吃了一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今惜古不动声色,缓缓走向李啸天身旁,将那把红色的剑握在了手里。“看来我估计的没错,这果然又是一把假的九霄剑。” 李啸天这才知道自己着了他的道,恶狠狠地瞪着他说道:“好小子,故意套我的话。” 今惜古莞尔一笑:“不必套你的话,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何以见得?” “你故意在众目睽睽之下回到山庄里,然后紧闭书房的门窗,亲自坐镇其中,仿佛在告诉来偷剑的人,九霄剑就在这里。而实际上,这是你的计谋。这样一来,真正的九霄剑就不会被发现,而你甚至还可以在书房内高枕无忧。哪怕偷剑的人真来了,在你眼皮子底下,也是做不了什么的。” 今惜古的一番推理,引来李啸天的掌声。 “人说今惜古聪明绝顶,亲身体会,何止聪明,简直是文曲星下凡。没错,真正的九霄剑的确不在这个房间里,他早已被我藏起来了。”李啸天嘴角上扬,显得极为兴奋。 “为什么你的计谋被我识破了,还这么高兴?”今惜古问道。 “虽然我的计谋被识破了,但你还是进来了,这说明今夜你的行动注定要失败。” “你这么笃定我会失败?” “难道你还指望能从这里出去吗?” 今惜古诧异地问:“我为什么要出去?” “你不是想要偷九霄剑吗?” “当然。” “只要在这个房间里,你就永远也得不到。” 明明已经落于下风,但今惜古似乎一点儿也不紧张,甚至连丝毫不安的神情也没有,反倒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这点令李啸天很是不解。 “我自然有办法,不出这个房间,便可以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今惜古笑着说道。 第127章 精心的布局 李啸天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不知怎的,竟被今惜古这一席话弄得冷汗直冒。他努力平复着心情,不断告诫自己,这只是今惜古在虚张声势罢了,没什么可怕的。 但混沌和不安仍然不受控制地上涌。 这就跟牌九一样,面对一个自信十足的赌徒,坐庄的人难免也会犯怵。 今惜古微微一笑,那笑容中既有得意也有对李啸天的赞赏。“李庄主,你确实布置了一个精妙的局,但别忘了,我今惜古之所以能被称为‘锦盗侠’,靠的不仅仅是偷盗的技巧,更是对人心的洞察。” 他缓缓走到桌边,轻轻放下手中的九霄剑,然后继续说道:“一开始我知道,你故意在书房里放置一把假剑,就是为了引我入瓮,让我以为真正的九霄剑就在这里。但我也同样知道,你不会如此轻易地暴露真剑的所在。” 李啸天静静地听着。 “哪怕我猜到你会故布疑阵,但不知道真剑藏在哪儿也是徒劳。所以我一早就来到了这间书房,藏在这堆积如山的书画里,等你进来。” 李啸天问道:“难道你就不怕被我发现吗?” 今惜古笑道:“当然怕,但我更清楚,这时候你是没有心情整理房间的,如果我是你的话,一定会绷紧了神经,倾听周围每一点响动。” 他的确整晚都竖起了耳朵,哪怕听到后院的方向传来骚动,他也没有挪动半分,生怕这是今惜古的调虎离山之计。 李啸天哼了一声。 “而且我藏在这里面,也不是什么也做不了,我可以观察你的一言一行。经过一夜的观察,我终于有了一个重大的发现。” “你发现了什么?”李啸天的额头已经在冒汗了。 “当然是真正的九霄剑藏在哪里。” 李啸天忽然大笑起来。“难不成我的脸上写着字不成?” 今惜古也跟着笑起来:“没错,就写在了你的脸上。” 他猛地一拍桌子,喝道:“少胡说八道,我警告你,如果想套我的话,根本就是徒劳。” 今惜古淡定地回道:“我何必去套你的话?你的一言一行早就告诉我了。” 在李啸天狐疑的目光中,今惜古放下那把假剑,然后缓缓走到屏风后面。 李啸天忽然问道:“你想做什么?” 今惜古眼神跳脱,问道:“你在紧张什么?” “没……我为什么要紧张?” “是不是发现我即将揭穿你第二个计谋?开始不知所措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李啸天气愤地转过头去,却又忍不住回头偷偷瞧着。 今惜古话锋一转,娓娓道来:“你其实算计到了我会发现你的第一个计谋,好让我认定,真正的九霄剑并不在这间房里。我说得没错吧?” 李啸天脸色铁青,僵硬地转过头来。 “你刚才用言语激我,好让我为了真正的九霄剑而离开这里。但我岂不知,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又怎会让九霄剑离开自己的视线?我要是你的话,恨不得把它放到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今惜古在屏风的背面一阵摸索,在那条栩栩如生的凤凰尾巴上轻轻一按,一个五尺来长的剑匣就弹了出来。 剑匣里面躺着一把剑。红色的剑还插在剑鞘里,剑鞘上的纹路、剑柄的长度,还有在火光中,这熠熠生辉的光束…… 不会错的,它化成灰也能被认出来,正是真正的九霄剑。 李啸天被他这一系列操作惊呆了,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今惜古,用眼神杀死这个人。 “这……这怎么可能?你……你是怎么做到的?”李啸天的声音因震惊而颤抖。 “很简单,今天一整晚,你的视线几乎就没有离开过这个屏风。”今惜古把剑拿在手里把玩着,他第一次摸到这把剑的纹路,便知道它是真货了。这精细的做工,这罕见的触感,还有那股令人心头一凛的寒意,绝世好剑的手感与普通的剑有天壤之别。 李啸天是一个精于算计的人,否则他也没法从一个普通的弟子坐上掌门之位。他知道今惜古聪明绝顶,普通的办法一定会被他识破。便巧妙地设计了这个计中计的布局,谁知今惜古预判了他的预判。 他其实已经足够聪明了,只能说,他选错了对手。 今惜古微微一笑,那笑容中透露出一丝狡黠与自信,仿佛早已看穿了一切。“李庄主,你我都是聪明人,自然明白在江湖上,计谋与反计谋不过是寻常之事。你精心布置的局,确实精妙,但若要瞒过我这双眼睛,还差了点火候。” 他轻轻抚摸着九霄剑的剑鞘,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继续说道:“你故意让我发现假剑,再通过言语刺激我,让我误以为真正的九霄剑不在此处,这第一步,你做得天衣无缝。然而,你错就错在,太过自信于自己的计划,而忽略了人心最细微的变化。” 李啸天的脸色阴晴不定,他紧咬牙关,试图保持镇定,但眼中的愤怒与不甘却怎么也掩饰不住。“今惜古,你果然名不虚传,但我李啸天也不是易与之辈。你以为找到九霄剑就赢了吗?别忘了,这里是我的地盘!” 今惜古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说道:“李庄主,胜负早已注定。你太过执着于九霄剑本身,却忽略了它背后所代表的权力与欲望。真正的胜利者,不仅仅是得到宝剑那么简单,而是要看透这一切背后的真相,以及人心的脆弱与贪婪。” 他缓步走向李啸天,将九霄剑的剑鞘轻轻递到他面前,李啸天伸手欲接,但他并未松手。“这把剑,或许能给你带来一时的荣耀与力量,但终究不过是身外之物。若是你能放下心中的执念,或许还能找到比剑更宝贵的东西。” 李啸天毕生的心血都在这把剑上,他哪里肯放手。狠狠一夺,便把剑抢在了手中。 他抚摸着剑鞘上的纹路,比对待自己的亲生孩子还要细心。 今惜古刚才只用了三分力道,只想试试李啸天是不是真的有十成十的执念。现在一看,果然如此。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今惜古义正言辞地说道,“李庄主,今天我来这儿,其实并非真心想夺剑。” “你若不为夺剑,来此作甚?”李啸天不解地问。 今惜古叹了口气,目光深邃地望向李啸天,缓缓说道:“我来此,是为了给你一个选择,一个能够让你从无尽的欲望与执念中解脱出来的选择。九霄剑虽好,但它终究只是外物,无法带给你真正的内心平静与满足。”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给李啸天时间去思考,然后继续说道:“江湖路远,人心易变。有太多人在这个万恶的江湖中,因贪欲而迷失自我。李庄主,你本是一个幸福之人,却因这把剑,抛弃了所有。我希望你能明白,真正的强大,不在于你手中的武器,而在于你能否驾驭自己的内心。” 李啸天紧握着九霄剑,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抬头看向今惜古,眼中既有愤怒也有疑惑。“你说这些,似乎话里有话?在山崖下面,你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还可以毫发无伤地走上来?” 今惜古耸了耸肩,表明自己也很意外。“你且看看这个人是谁?” 他打了个响指,就在他刚才藏身的书画堆中,又站起来一个身体单薄的人,是个看着毛毛躁躁的女娃儿。 第128章 真面目 这个女娃儿出现的瞬间,李啸天的瞳孔就放大了,整个人呆立在原地,吃惊地瞪着她,嘴里吐出一个名字:“若水?” 这个名字令女娃儿也怔了一下,但仅仅只有一下,因为她什么也想不起来。 “可知她是谁?”今惜古问道。 李啸天往前探了一步,试图伸手触碰她的小脸,但后者畏惧地后退了一步。 阿兰已经接近十年没有和外界接触,忽然有个人想靠近她,自然会十分害怕。 李啸天见到她的瞬间,脑海里就浮现出他死去妻子的模样,那个病逝已久的,前任庄主李广全的亲生女儿——李若水。 正如铁三娘绝笔信中所记,阿兰的身形样貌像极了她的母亲。这令李啸天产生了错觉,以为李若水死而复生。 “她是你失踪已久的亲生女儿,李凤兰。”今惜古说道。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李啸天百感交集。他深知那个和他朝夕相处的李凤兰是假的,但为了巩固自己在山庄的地位,宁愿指鹿为马,把她当做亲生女儿对待。 现在真正的女儿在自己眼前了,又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了,只是重复着说道:“真的是兰兰?我的女儿兰兰?” 可怜掉下山崖,失去记忆的阿兰,她现在根本不认识眼前这个半大老头儿,更别提喊他作爹了。 她完全没有了在山崖下面那活泼开朗的样子,一直后退到墙根处。倒不是因为害怕什么,只是震惊,她完全没有想过,上来以后,第一个见到的人竟是自己的亲爹。 她本能地感受到了周围氛围的紧张与复杂。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陌生的男人会用那样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对他产生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她只能紧紧地靠着墙壁,试图在这混乱的局面中找到一丝安全感。 其实今惜古也不确定,到底把阿兰带到这儿是不是个好主意。他只知道,把这样一个女娃儿一辈子丢在山谷里自生自灭,一定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他决定赌一把。 事实上,截至目前,这个赌局都还没有输。至少从李啸天的表现可以看出,他的思想在动摇。 就在今惜古感到情况已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时,李啸天出手了。 九霄剑直指阿兰的咽喉。 但他扑了个空,今惜古第一时间把阿兰救走了。 今惜古发现这场赌局终于还是输了。“你竟然明知她是你的亲生女儿,为什么还要杀她?” 李啸天的语气变得生冷起来:“正因为她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才必须杀了她。” “你的脑回路真是惊奇,总能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举动。” “如果让庄上其它人知道她的存在,九霄山庄将不再安宁。” 今惜古哂笑一声:“你以为这儿现在能安宁到哪里去?” 李啸天回道:“至少在我的控制范围内。” 今惜古叹了口气:“看来刚才对你的劝说都白费了。” 李啸天轻蔑地笑道:“少摆出一副自命清高的样子,你不是我,怎能理解我究竟有多痛苦?” “是啊,你不仅杀了自己的原配妻子,还欺骗了第二任妻子,最后杀了你的丈人,还明知亲生女儿遭人迫害,见死不救。你可真是一位好丈夫、好女婿。” 李啸天的脸色绷得很难看:“你居然都知道了?” 今惜古得意地看着他,并不否认。 “看来你坠入崖底,是有一番奇遇的,不仅找到了我的亲生女儿,还知道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事。” 今惜古把那封绝笔信拿了出来:“我在崖底找到了铁三娘的墓,就是开始你说不认识的那个‘铁三娘’。铁三娘在遗书里说,是你将她推入了这万丈深渊,但是你可知她并没有死。最后还抚养了你和李若水生的女儿,把她养大,还教会了她武功。” 兰兰第一次听说这些,她虽然失忆了,却并没有失智,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原来她的亲生父亲是这样一个十恶不赦的人。 “我早应该将你亲手杀死,就不会出这么多事了。”李啸天懊恼地说道。但李啸天十分清楚,这个人他开始根本就不能杀,他是唯一能证明自己清白的人。 “现在还不晚,这件事我还没跟任何人说。”今惜古笑了笑说道,“我一直在追查的那个红寡妇,就是你没错吧。” 李啸天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聚精会神地盯着他,说道:“没想到你连这件事也知道?” “那日在武当山下,红寡妇杀死‘大嘴枭’的时候,用的就是你手中这把红色的剑。他虽然戴着红盖头,但身形和你几乎一模一样。那时候我就开始怀疑,红寡妇的真实身份。能够神出鬼没,杀人于无形,他的身法和剑法一定不简单,全天下也找不出几个。” 李啸天说道:“但我是个男的,是男的又怎么能当寡妇?” 今惜古说道:“谁又说过红寡妇一定是女人?难道只因为他杀负心男人,就断定他一定是女人?” 李啸天没有继续辩驳,而是走向了床榻,从床垫下方搜出了一副红盖头和一身新娘子穿的,大号的红衣。 果然是红寡妇穿的。 今惜古也不惊讶,继续说道:“因为你此生负了两个深爱的女人,作为她们共同深爱的男人,你内心感到自责。而这股自责令你彻夜难眠,所以每逢夜里,你都会外出。但你不能以九霄山庄掌门的身份外出,便换了个身份。出于对自我的厌恶,你开始厌恶世间所有负心的男人,你以杀他们为乐,好满足你那空洞的内心。” 李啸天没有否认,他的眼角划过一滴眼泪。他是个有野心的人,但却不是个好男人。他是个合格的掌门人,却不是一个合格的人。 “无论怎样,想让我放弃掌门之位,放弃这把九霄剑,除非我死了。”李啸天的剑指向了今惜古,“所以我会除掉所有阻碍我的人,包括你。” “夏新雨的死,是你一手策划的吧。”今惜古两手交叉,一点也不畏惧。 “月湖城一直在觊觎我手里的这把剑,我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李啸天说道,“那日,他主动来我九霄山庄做客,言语中尽显对我女儿,不,对那个女奸细的爱慕之情。我岂能不知,楚山孤和那女奸细一直在这九霄峰上行苟且之事,她会答应与夏新雨的婚事,一定图谋不轨。 经过我暗地里调查,终于发现,夏新雨也是月湖城派来的奸细。武当派真是收了个好徒弟。 他们想靠入赘到我九霄山庄,好名正言顺地继承九霄剑,怎能让他们得逞?想当初我正是用这个办法骗过了李广全,才得到了这一切!” 今惜古唏嘘不已,忽然顿悟,问道:“武当派夏新雨房间的枕头下面,那块月湖城的铁牌,是你放的?” “当然是我,否则你们怎么能发现夏新雨的真实身份?”李啸天得意地说道。 “看来我一不小心,成了你的一枚棋子。”今惜古无奈地说道。 “我不过是借之手,让罪人伏法罢了,你应该感到高兴,在我的帮助下,你揭露了月湖城的阴谋。” 今惜古哭笑不得,转而说道:“说说你杀夏新雨那晚的事吧。” 李啸天一点儿也不遮掩,十分乐意叙述他犯下的“杰作”:“那夜我假装醉酒,待宾客散去,我便偷偷起身,从后花园的屋顶潜入他们的新房,一剑砍下夏新雨的头颅,再若无其事地回房睡觉。” 今惜古插话道:“但你却没有料到,楚山孤发现尸体以后,竟然误打误撞,想把这件事嫁祸到你身上。” “哼,这个自以为是的小子!殊不知,我一直在监视着他们,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控。”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千方百计想要邀请我来庄上,好代你来揭发他们真面目的。” “而你很圆满地完成了我的任务。”李啸天笑道。 今惜古则不以为然,他已对眼前这个人产生了深深的厌恶,从未见过这般不要脸的人。 “现在轮到我的回合了,是时候把你的真面目呈现给世人了。” 第129章 天下第一剑客 今惜古的眼神变得坚定而冷酷,他深知与李啸天的对决已不可避免,而且这场战斗不仅关乎个人的恩怨,更关乎正义与真相的揭露。 “李啸天,你的罪行罄竹难书,今日便是你偿还一切的时候。”今惜古缓缓拔出佩剑,剑尖直指李啸天,剑身反射着寒光,映照出他坚毅的面容。 李啸天冷笑一声,九霄剑在他手中轻轻旋转,剑尖划过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声。“今惜古,你以为凭你就能阻止我?九霄山庄的基业,岂是你能撼动?” “我从未想过要撼动九霄山庄,但我要让世人知道,真正的掌门人应该是什么样子,而不是一个满手鲜血的刽子手。”今惜古的声音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敲击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阿兰站在一旁,虽然她失去了记忆,但此刻的紧张气氛让她本能地感到不安。她远离了那个被唤作亲生父亲的人,反而紧紧抓着今惜古的衣角,仿佛那才是她唯一的依靠。 而李啸天对亲生女儿视而不见,他的眼里只有今惜古。“你好像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今惜古不解地问。 “你现在面对的,是手握九霄剑的天下第一剑客,而你的手中空空如也。”李啸天手中的九霄剑杀意正盛,仿佛能削断世间一切。 现在的确正如他所说,这一剑挥来,今惜古甚至连招架的能力也没有。 “人人称道的今惜古,没想到竟然只是个自大的小子。”李啸天大笑道。 然而,今惜古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他并未因李啸天的挑衅而动摇,反而更加从容不迫。他的目光深邃,仿佛看透了李啸天内心的狂妄和空虚。 今惜古歪着头,朝身旁的阿兰微笑着,把她招呼到书架后面,以免受到波及。 不等今惜古准备好,李啸天的剑已经刺了上来。 这一剑快、准、狠,世间任何一把剑都不如这把剑凌厉。 就在李啸天以为这一剑必将送今惜古上路的时候,今惜古身下白光一亮,一把明晃晃的刀割裂了他的视线。 就这一瞬间,李啸天的拿剑的胳膊已经留下了深深的血痕。 今惜古的手里忽然多了一把刀,一把熠熠生辉的短刀。 李啸天一眼就认出,这是传说中“永不生锈”的青龙刀,曾是魔教教主——“刀皇”阮天裘的贴身宝物。他的嘴唇开始颤抖,拼命挤出了一句话:“这把刀,怎么会在你手上?” “一位好友所赠。”今惜古陷入了一段回忆当中。 他深知必将与九霄剑一战,故而从崖底上来以后,第一时间先下山,去找了张木人。告知了铁三娘去世的消息,并要求张木人为这把宝刀解了封。 “怪不得你敢向我挑战,原来你也身怀绝世神兵。”李啸天虽然挂了彩,却并未因此而受到多少影响,已经手染无数鲜血的他,分不清哪些是别人的血,哪些是自己的血了。 今惜古摇了摇头,说道:“你错得很离谱。并非因为我手握绝世神兵才敢向你挑战,哪怕我现在真的手无寸铁,我也会来,只为了给死去的人讨回一个公道。” 自私并没有错,倘若一个人因为自私而伤害到他人,甚至剥夺了他人的生命,那就不能再让他“自私”下去了。他的这种自私,成了杀人的武器。 “知道吗?任何一把兵器,都是有生命的。”今惜古忽然说道。 “胡说八道,铁器而已,它能怎样,自己跳起来杀人吗?”李啸天笑道。 “兵器能发挥多少力量,取决于它的主人,好比你手中的九霄剑。据我所知,你还没有发挥它的全部力量。” 今惜古的眼神更加深邃,仿佛能洞察人心最深处的秘密。“李啸天,你或许以为九霄剑在你手中就是无敌的存在,但你错了。真正的力量,不在于兵器的锋利,而在于使用者的心。你的心,已经被贪婪、仇恨和自私所腐蚀,这样的你,又怎能驾驭九霄剑的真正力量?” 李啸天的脸色微变,他从未想过今惜古会如此直接地指出他的内心。他紧握九霄剑,剑尖微微颤抖,显露出他内心的动摇。“你胡说!九霄剑在我手中,就是最强的证明!” 今惜古的刺激,令他愤而起舞,使出了连贯的“九霄剑法”,这个剑法一旦结合九霄剑,便成为天下第一剑客才拥有的招式,任何人都无法看穿这套攻击。 但今惜古好像早就准备好了似的,一点、一横、一劈,都恰到好处地制住了他攻上来的每一招每一式,甚至还能后发制人,处处攻在对方最难受的位置。最后他一个筋斗,顺着他的背脊由上至下滑落,一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李啸天勃然色变,感到今惜古的每一招都令他捉襟见肘,从未见过有如此天克“九霄剑法”的招式,厉声道:“这是什么功夫?” “破霄神功。”今惜古说道,“记载于铁三娘的遗书里。这是根据九霄剑法的招式,特别研究出的一套能克制它的功法。” “这不可能!那个臭婆娘,死了还要摆我一道……研究什么破功法!” 今惜古叹道:“其实这个世上没有无敌的剑法,更加没有无敌的兵器。你输在你的执念上了。” 李啸天问道:“我的什么执念?” 今惜古说道:“你太过于依赖这把剑,以至于你已经忘记了身为一名剑客的生存之道。真正的剑客,剑从来不在手上,而在心里。” 说这话的时候,他想到了剑十三,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剑客。 “但你的心里已经被执念占满了,你对权利的渴望,对地位的贪图,以至于你连亲人、爱人都可以放弃。这样的人,早就被剑所抛弃,九霄剑虽然被握在你的手中,但它根本没有认你这个主人。” 这话说得李啸天哑口无言。他回望了一眼躲在书柜后面,有些战战兢兢的阿兰,心想:“她真的是我女儿吗?长得好像若水,简直一模一样。” 这时候他才认认真真看着她,打量着她。 忽然,一股心疼之感油然而生:“她居然独自一人在崖底生活了十年。” 李啸天哈哈大笑道:“我真是个禽兽不如的老东西!” 这个笑容震得屋内屋外嘎嘎作响。 诡异的声响也伴随着一阵清风,送到了他的身前。 门开了。 一个全身血红的人走了进来,他的头上戴了一个红盖头。 李啸天看向他,浑身感到一种解脱,缓缓地说道:“你来了。” 那人一边走,一边用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是的,但还是晚了一点。” 李啸天回道:“不,时间刚刚好。” 李啸天话音刚落,他的头就和身体分了家。今惜古还没来得及反应,红衣人就已经带走了九霄剑,然后将这把神兵利器放在头顶,一个纵身,刺破了屋顶,消失在了夜空中。 可惜李啸天,直到人头落地,也没有听见亲生女儿叫自己一声“爹”。 今惜古呆立在原地,头一次发现,自己彻彻底底地弄错了。 原来真正的红寡妇并不是李啸天。 第130章 大师兄(一) 随着李啸天的人头落地,房间内的气氛骤然凝固,只留下今惜古和阿兰面面相觑,以及门外那位突然出现的神秘红衣人的身影逐渐远去。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颠覆了今惜古原本的计划与认知。 今惜古缓缓放下手中的青龙刀,目光复杂地望向地上的尸体,心中五味杂陈。他原以为通过揭露李啸天的罪行,就能为江湖带来一丝正义与安宁,却未曾料到,真正的幕后黑手竟另有其人。 “阿兰……”今惜古轻声呼唤着身旁的女孩,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与迷茫,似乎还没有完全从眼前的血腥场景中回过神来。“我们……该走了。”今惜古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试图给阿兰一些安慰。 今惜古往前走了几步,发现阿兰没有跟上来。 回头一看,阿兰竟然站在了李啸天尸体旁,缓缓问道:“他真的……是我的亲生父亲吗?” 今惜古神色无奈地看向她,没有回应。 “他真的死了吗?”阿兰面无表情地问道,好像在梦游。 今惜古只能沉默,他现在开始怀疑,把阿兰带出山谷的决定是否正确? 阿兰起初对这个亲生父亲没什么反应,直到看见他人头落地,身首异处地躺在自己面前,内心开始掀起了波澜。 她的眼泪顺着脸颊不断流下,好像断了线的珠子。 今惜古感到不安,他开始犹豫要不要现在带她走,再不走的话就走不了了。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嘈杂的说话声。 阿兰哭着跪在了地上。 这时候再想走,已经来不及了。 二十来个弟子破门而入,包围了整间书房。 见到地上这个惨状,众人都瞠目结舌。 沈关西走在最前面,快速上去检查了李啸天的尸身,对地上的阿兰不屑一顾。 确认这具尸体的身份以后,他的眼睛瞪得血红,先是扫了阿兰一眼,接着看向今惜古手中的刀,厉声道:“你做了什么?” 这话也是所有人想问的。 “我什么也没做。”今惜古正色道。 他这句话显得苍白无力,没有人会相信。 这个结果显而易见,断裂的头颅,一把锋利的尖刀,今惜古百口莫辩。 “我们要为师父报仇!”沈关西拔了剑,众弟子也跟着拔剑。 二十多把剑对着今惜古,今惜古抬头看了一眼屋顶上的缺口,在想应对的办法。 “住手!”门外传来大师兄崔梦辰的声音,本该在情断口瀑布面壁的他,现在来到了这里。 他推开众人,手无寸铁地闯了进来。 沈关西带着愤恨注视着他,问道:“你来干什么?” 崔梦辰说道:“我来是想告诉大家,杀害师父的另有其人。” 毕竟是大师兄,这话令所有人都怔住了。李啸天不在了,现在只剩他在庄中地位最高。 唯独沈关西是个例外,他根本不服面前这个人。“你说这话,有什么证据?” “那么你说他杀了师父,又有什么证据?” “他手里握着刀,屋内只有他和这个女孩儿,难不成你想告诉我,是这个女孩儿杀死了师父?” “凶手既不是他,又不是这个女孩儿。凶手是红寡妇!”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刷的变了。 “红寡妇”目前在江湖上是一个炙手可热的话题,他直接砍下的头颅已经突破了两位数。是以提到这个人,没有不害怕的,特别是男人。 而那些有前科的男人,此时都悬着一颗心,生怕哪天红寡妇会找上自己。 “你说是红寡妇……有什么证据?”沈关西的牙齿开始打颤了。 “我亲眼见他从屋顶跳出,手里还拿着师父的九霄剑。”崔梦辰闭着眼回忆道。 “红寡妇偷走了师父的九霄剑?” 此事又令众弟子大惊失色。 “胡说!手握九霄剑的师父,怎么会输给红寡妇?”沈关西还是不信,他一直以师父为目标,以期未来某天能继承师父的衣钵,挥舞这把绝世神兵。现在听闻他的目标被人杀了,剑还被夺走了,心里怎么接受得了? “事实正是如此。”今惜古补充道,“就在我面前,红寡妇取了李庄主的性命。” “为什么?红寡妇不是只杀负心男人吗?为什么他会杀师父?”一名弟子问道。 今惜古沉默不语,他看向崔梦辰,后者的目光始终注视着他身后那个正在哭泣的女孩儿。 房间内的气氛因崔梦辰的突然出现和他的言论而再次变得紧张而复杂。众人的目光在今惜古、阿兰和崔梦辰之间游移,试图从他们的表情和举止中寻找答案。 但这三人似乎都有不可告人的难言之隐。 今惜古在思考怎么将这件事告知众人,可细细一想,倘若把李啸天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是否会引发九霄山庄的变故?毕竟他们对师父一直是十分崇敬的感情,突然告诉他们真相,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谁也无法预测。 “师父他,一直在调查红寡妇的真实身份,始终想为江湖除去这一大害。”崔梦辰忽然说道,“怎奈红寡妇实在难缠,几次三番都从师父手上逃走。这一次,红寡妇偷溜上山,趁师父和今惜古先生谈事之际,出手暗算了师父,然后夺走了九霄剑。” 有些人说话,天生带着一种信服力,无论说什么话,旁人都会相信。崔梦辰作为大师兄,一直深受李啸天的信任,在众弟子中威望也很高。 房间内的气氛随着崔梦辰的解释而有所缓和,但依旧弥漫着一种压抑与沉重。众弟子从最初的震惊与愤怒中逐渐回过神来,开始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他们的师父,竟然被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红寡妇所杀。 今惜古看向崔梦辰,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他明白,崔梦辰的话不仅为他解了围,也为阿兰和整个局面带来了转机。他默默地点了点头,仿佛在无声地感谢崔梦辰的援助。 阿兰依然跪在地上,哭泣声渐渐平息,但她的眼神中依然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悲痛。她无法接受自己的亲生父亲竟然会落得如此下场,更无法想象这一切背后的复杂与黑暗。 沈关西虽然心中仍有不甘和怀疑,但在崔梦辰的威望和众人的认同下,他也只能暂时放下心中的愤恨,将矛头指向了红寡妇。他紧握着手中的剑,誓要为师父报仇雪恨。 “大师兄,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一名弟子焦急地问道。 现在师父死了,山庄内的师兄弟们只能视崔梦辰为精神领袖。 崔梦辰沉吟片刻,目光坚定地说道:“首先,我们要安葬师父,让他入土为安。然后,我们要团结起来,共同追查红寡妇的下落,为师父报仇。同时,我们也要加强山庄的戒备,防止红寡妇再次来袭。” 众弟子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开始着手准备师父的后事和接下来的行动。今惜古也默默地走到了阿兰的身边,她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 今惜古叹了口气,身旁忽然伸下了一只坚韧的大手。 崔梦辰把一块手帕递给了阿兰。 没想到并不太亲近人的阿兰,竟然回应了他, “算起来,崔梦辰是阿兰同父异母的哥哥,说不定他们真的会心意相通。”今惜古心想。 第131章 大师兄(二) 对于阿兰的身份,今惜古没有多提。只告诉了崔梦辰,这是他在山崖下无意间发现的女娃儿,不知是何身份,但希望能暂住在山庄里。 崔梦辰没有多问什么,好像冥冥之中对这个女孩有一种奇妙的情感。 正如今惜古所猜测的,他们俩很合拍。 今惜古参加了埋葬李啸天的仪式,虽说掌门人的死的确很令人心痛,但现在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是今后九霄山庄将何去何从。 没了九霄剑,九霄山庄在江湖中再也没有立威的资本,更别提掌门人是被人一剑砍下了头颅。 今惜古独自站在后山的山崖处,思索着一切的前因后果。他在思考为什么自己会犯下这个大错,竟然会认定李啸天是红寡妇。 于是他想到了,正是那天在武当山下,红寡妇杀死赵天虫的时候,所用的那把剑。 红色的剑,不是九霄剑又是什么? 而那个身影,他不会看错的,除了李啸天本人,不做第二人想。 为什么李啸天要扮成红寡妇的样子去杀人?假如说,他知道月湖城的计划,就是想挑唆九霄山庄和武当派的嫌隙,那么他大可以用真实身份现身,彻底澄清这个事实不就圆满了? 扮成红寡妇的身份,究竟是为了什么? 难不成,他知道今惜古和万里云就躲在暗处,故意以红寡妇的样子现身,杀了赵天虫,好让他们错以为自己就是红寡妇? 这样做的意义何在? 他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 肩膀忽然被一只粗壮的大手重重拍了一掌,那人在他后背喘着粗气,低吼道:“不准动,你这个臭屁古!” 今惜古听出了这个声音,顿时喜出望外,回身就返给了宋破浪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他那张大肚皮上。 “好你个宋胖子,几个月过去了,你真是一点儿也没有瘦!” 老宋抚摸着他圆滚滚的肚皮,笑着道:“我可从来没说过我想减肥,不然哪里有地方去装那么多的天下美食。” 两个人寒暄了一阵,对能在这里相遇都倍感惊讶。 老宋给他讲了这几日的经历,今惜古也和他说了他在悬崖下面的奇遇。 “嘿,我就知道,你是一定不会轻易死去的,万里云那小子,看起来挺精明的,却是个怂包。”老宋吐槽道。 今惜古摇摇头:“不,换做是我,我也会担心的。毕竟他是亲眼看见我跳下去的,若非悬崖下面另有洞天,我可能真的就粉身碎骨了。” 这时候一名九霄山庄的弟子前来,传达他们大师兄崔梦辰的讯息,邀请他们前往前厅赴宴。 “赴宴?赴什么宴?”今惜古表示不解,这儿刚死了掌门,马上就召开宴会,似乎有些不妥。 “你管他什么宴呢?我已经一天一夜没好好吃过东西了!赶紧带我去尝尝!”老宋倒是十分激动,走在了今惜古的前面。 前厅内坐着几名排名靠前的弟子,有暂代庄中事务的大师兄崔梦辰,也有一脸愤懑地二师兄沈关西,还有几个叫不出名字的弟子,以及阿兰。 这个刚来的小姑娘,竟然坐在了崔梦辰旁边,排在了众位弟子的前面。 今惜古带着宋破浪走了进来,对阿兰能坐在那个地方,深感意外。 他给众人介绍了宋破浪的身份。 “莫非是传说中的‘美食大侠’宋破浪?”崔梦辰惊道。他故意“美食大盗”说成“美食大侠”,换作别人,可能会十分开心。但在宋破浪眼里,他这话改得十分做作。 他不是一个喜欢做作的人。 不过好在这之后,崔梦辰命令厨房加菜,给宋破浪端上来许多美味佳肴,像是白切鸡、松花鹌鹑蛋、木瓜炖雪蛤、霸王烧玉虾……全是令他十分意外的各地菜肴。 他十分喜欢拥有一批好厨子的地方。 宴会上,崔梦辰和阿兰有说有笑,真的像一见如故的兄妹。这令一旁的沈关西很是不爽,他对这个莫名其妙住进来的女人天生抱有敌意。 毕竟这时候,他心心念叨的李凤兰已经失踪了几天,崔梦辰根本没有派人去寻的意思,好像这个人失踪了就失踪了。 席间,沈关西喝得有些过了头,开始质问崔梦辰:“为什么不派人去寻找李凤兰的下落。” 前厅顿时安静了下来。 这时候包括沈关西在内,庄上的人都不知道李凤兰其实是假冒的,依然当她是李啸天的亲生女儿。所以其实大部分人打心底是支持沈关西的,尽管大家都不怎么喜欢这个性格恶劣的二师兄。 崔梦辰轻描淡写地回道:“眼下并无任何线索,根本无从找起。况且师父刚刚离世,亟待处理的事务太多,找寻小师妹的事,延后再说。” 他俨然已经有了一副门派领导者的派头。 “哼,依我看,你是有了新欢,忙着想和她洞房吧!”沈关西轻蔑地说道。 这声音就像一把无形的利剑,刺向了崔梦辰。 这剑虽然看似无形,但所有人都看见了,都替他捏了把汗。 “你说什么?”崔梦辰厉声道,“有种你再说一遍!” “别以为我没看见,这几日你不断去这个女人的房间,到很晚才出来。谁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说不定已经生米煮成了熟饭。你呀,师父在的时候装成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师父刚一走,你就原形毕露。还有你……” 他又指向了阿兰,“谁也不知道你这丫头是何来历,刚来没几天,就和我们的大师兄成了红颜知己。你想做庄主夫人?我看还早得很呢!他能不能做九霄山庄的掌门还不一定,除非他能找到遗失的九霄剑!” 沈关西这一席话,顿时令众弟子觉得惊为天人,没人敢说的话,被他一股脑儿倾泻而出。 今惜古看向崔梦辰,他的两只手已经握成了拳头,嘴唇也在上下颤抖,似乎在极力隐忍。 宋破浪忽然对沈关西竖起了大拇指:“好样的,小鬼,有话直说,敢爱敢恨,我喜欢你!”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反正跟这个门派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况且打从一开始,他就对崔梦辰没什么好感。 酒席大约就这样中断了半晌,崔梦辰忽然把阿兰的手拽住了,带着她站了起来。 “其实我今天邀请大家来,的确是想宣布一件事,一件和这位姑娘有关的事。”众人心想:“果然,他有非分之想!”然后就听崔梦辰说道:“我在这里郑重宣布,我将认这位姑娘为干妹妹!” 第132章 郊外茅屋 崔梦辰的一句“干妹妹”,给了阿兰一个名正言顺待在山庄的理由。 她有了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榻,自己的梳妆台,甚至还有佣人来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她的头发被盘了起来,衣服也换好几套新的,就连肤色也开始逐渐变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家闺秀。 按理说,这是阿兰应得的,今惜古应该为她高兴。 可现在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不知为何,现在看阿兰的眼睛,不如在山崖底下那般清澈,好像换了一个人。 眼看山庄的许多事都步上了正轨,今惜古和老宋便向崔梦辰辞行。 阿兰私下里很想今惜古留下来,泪眼汪汪地拽着他的衣襟,久久不愿离开。今惜古则是温柔地为她拭去了泪水,告诉她:“我会常来看你的。” 崔梦辰象征性挽留了一下,略显生硬地说了一些祝福的言语。 老宋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假惺惺,下山路上一个劲儿吹鼻子瞪眼,今惜古则不以为然。 “为什么你好像一点儿都不在意?”老宋问道。 今惜古明知故问:“什么?” “崔梦辰那小子肯定有问题。” “哦?问题在哪儿,说说看?”今惜古倒很想听一听老宋的看法。 “明明死了掌门,但他这个做大师兄的一点儿反应也没有。既不追查凶手,又不安排后事,如此心安理得,好像他还挺高兴似的。” 今惜古点点头:“没错,这的确是个疑点。还有呢?” “还有就是,他的小师妹失踪了,却根本不急着派人寻找,倒是他的师弟沈关西,表现得还像个人样。” 今惜古回道:“很明显,他已经知道李凤兰是假的了,所以根本不想管她的死活。” “他既然知道李凤兰是假的,会不会也知道那个新来的小姑娘阿兰,就是真正的小师妹?” “有这个可能。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他之所以这么急着认领一个干妹妹,为的就是给阿兰一个名分。毕竟这时候将九霄山庄的丑事公之于众,无异于雪上加霜,不如将那些黑历史就此埋葬比较好。” 老宋听后觉得有理,一脸轻蔑地说道:“这样一来,则不就说明,他是一个合格的掌门人了?” “的确,在处理门派事务方面,他的表现显得很老道,与他的年龄和经历不相符。很可能,是得到了高人的指点。” 他们在山下的镇子里歇了歇脚,今惜古往酒壶里装了些这里特产的果子酒。 老宋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刚从药房里走出,手上拿了两包药。 长长的秀发,伟岸的身躯,腰悬一把蓝色的宝剑。虽说换上了一身寻常百姓的粗衣,还戴了顶高高的草帽,依然不减他从内而外的飒爽和飘逸。 他正要上去招呼,今惜古拦住了他。“莫慌,跟上去瞧瞧。” 万里云似乎有意在躲避着谁,并没有走寻常路。他专挑一些不经常走人的背街小巷,穿行在阴暗的小树林里,最后来到了一座郊外的茅屋前。 那夜万里云拖着半条命,带着伤重的李凤兰离开,为的是不想连累其他人。他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继续用真气为李凤兰续命,同时躲避楚山孤的纠缠。 左思右想,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也有可能会被月湖城的眼线找到,不如就待在最近的地方。 至少目前为止,他们都平安无事地渡过了。 今惜古和宋破浪缩在篱笆后面,透过窗户远远看向屋内。李凤兰依旧没法动弹,还躺在床上,胸口有节奏地上下起伏着,应该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万里云把药包打开,小心地倒入一个破了一半的罐子里,架在炉火上,开始熬药。 谁能想到,武当派的大弟子,真武剑的传人,会在这种简陋的地方,用一个破罐子亲自熬药。 他的肩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被楚山孤刺穿的伤口此时还隐隐作痛,但相较于无法下床的李凤兰,他这样已经是很好的了。 今惜古深知,他一定不希望别人看见现在的样子,便没有轻易去打扰。 万里云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警觉地注视着四周。 “难道我们被发现了?”今惜古和老宋面面相觑。 “现身吧,你还要藏多久?”万里云说道。 老宋正要走出去,又被今惜古拽住了。 从腐败的柜子后面走出一个面目狰狞的黑衣人来,这不是楚山孤是谁? 没想到还是被他找到了。 楚山孤发出“啧啧”的声音,演技浮夸地感慨了一段,大概意思是,想不到武当派的万里云竟然沦落至此,饮食起居甚至还不如一个平头百姓。 万里云看似不以为然,其实内心的一角早已崩坏。如此大的落差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马上接受的。 这几日他的盘缠用尽,身负重伤。为了治伤、抓药、吃饭,不但当掉了自己那一套武当的弟子服,还把贴身的家传玉佩也出售给了古玩店。 他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只得乔装成平民百姓,尽可能避免与人接触。还得时刻保存体力和真气,李凤兰有任何万一,他都要给她输送真气。 这几日的生活,仿佛过了好几年,连胡子都长得比往日更快。 “你腰间的那把真武剑倒是保存完好,怎么不把它也当了,起码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楚山孤调侃道,视线一直不离那把绝世宝剑。 “这把剑比我的性命更重要,奉劝你不要打它的主意。”万里云坚定地说道。 “哦?凭现在的你,竟然还敢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看来这女人的确给你带来了一些东西,包括这股子愚蠢和不自量力。” 他已经把黑铁剑握在了手里,指向了床上还没有恢复意识的李凤兰。 “你要找的人是我,与她无关!不许你伤害她。”万里云恨得咬牙切齿。 楚山孤大笑了几声,说道:“你一会儿要保护剑,一会儿又要保护女人,你到底有多少能耐?”他顿了顿,脑子里灵光一闪,“不如这样,我给你一个机会,剑和女人,你可以选一样,另一样必须留给我。如何?” 楚山孤的提议让气氛骤然紧张,万里云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与愤怒。他深知自己目前的状态远非楚山孤的对手,但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李凤兰或真武剑。 “楚山孤,你我之间的恩怨,何必牵扯无辜之人?你若真想决一死战,我奉陪到底,但李凤兰与此事无关。”万里云的声音虽低,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决。 楚山孤冷笑一声,仿佛早已看穿万里云的心思:“无辜?哼,她若真无辜,又怎会到这副田地?再者,你以为自己还有选择的余地吗?我再问你一遍,剑和女人,你必须选一个!” 他沉浸在玩弄猎物的喜悦之中,现在的万里云,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只待宰的羔羊。而且他有的是时间,可以看着万里云在挣扎中逐渐消亡。 说着,楚山孤缓缓向前迈出一步,黑铁剑的剑尖在微弱的烛光下闪烁着寒光,直指李凤兰。万里云见状,拔出了真武剑,体内真气涌动,以迅捷至极的一剑,将黑铁剑的突刺挡了下来。 “原来你还保存着这么强劲的真气,看来连续几日为这个婆娘续命,并没有让你完全透支。这样一来,我便可以和你多玩一会儿了,我还生怕你现在太弱,跟我过不了几招就嗝屁了。” “你少得寸进尺!我……我……”他后半句没有说出来,喷出了一大口鲜红的血。 痛苦地单膝坠地,仅凭真武剑苦苦支撑着身体。 楚山孤放声大笑,高声说道:“原来只是在逞强,你还真是可爱。” 这时候,明明还没有恢复意识的李凤兰,身体竟有了微小的动静,用微弱的声音喊着:“不要……” 第133章 勇气 楚山孤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看向床上的李凤兰,眼中闪过一丝意外。李凤兰虽然声音微弱,但那份坚定与不屈却清晰地传达到了每个人的心中。万里云的目光瞬间柔和了许多,李凤兰的声音似乎给了他注入了极强的力量。 他紧紧握住真武剑,目光坚定地望向楚山孤。 “听到了吗?她不想让我放弃。无论是她还是真武剑,我都不会让你得逞。”万里云的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楚山孤收起笑容,脸色变得阴沉:“哼,倒是个痴情种。不过,你以为这样就能改变什么吗?你的实力,现在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万里云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气息,他知道,现在不能硬拼,必须智取。他看向四周简陋的环境,心中迅速盘算着对策。 “楚山孤,你我之间的恩怨,今日就做个了断。但这里地方狭小,施展不开,我们不妨换个地方,公平一战。”万里云提议道。 楚山孤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会怕你吗?好,我就依你,我们到外面的空地上去,看看到底是谁更胜一筹。” 说着,楚山孤转身向门外走去,万里云也强撑着身体跟了上去。 老宋和今惜古见状,也悄悄跟在了后面。老宋问今惜古:“我们就不能上去帮忙吗?” 今惜古摇了摇头,说道:“不能。” 老宋问:“为什么?” 今惜古说道:“因为他是万里云。” 月光如水,洒满了整个空地。楚山孤和万里云面对面站立,两道狭长的黑影几乎一模一样。楚山孤挥动黑铁剑,剑光如龙,直指万里云;而万里云则紧握真武剑,剑尖微颤,仿佛随时都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只是眨眼的功夫,黑铁剑就已经来到身前,万里云以退为进,使出了武当派的绝顶轻功“梯云纵”,与对方始终保持一把剑的身位。 无论楚山孤如何近前,好像总差了那么一寸。他把所有力量都赌在了这一剑上,认定万里云即将避无可避。 楚山孤右手持剑,左手边没有做任何防御,这下反倒给了万里云抢攻的机会。只听耳边“嗖”的一声,一道蓝光闪过,楚山孤下意识伸左手去挡,手腕竟然给削了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楚山孤措手不及,他为自己的狂妄食了恶果。本以为万里云已是强弩之末,哪知在这种生死边缘竟然迸发出惊人的力量。 “你还藏了这么一手?这是什么招式?”楚山孤咆哮道,把血肉模糊的断腕拾起来,脸色因大量失血而变得苍白,内心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万里云沉着而决绝,冷冷地回道:“我称它为‘生死一剑’,是生是死,只这一剑。” “好一个‘生死一剑’,走着瞧,下次再见面,我定要取你性命!”言罢,他拖着断手飞奔而去。 楚山孤刚一走,万里云就跪倒在地。 虽然内力严重受损,但依然保有强劲的剑术和迅捷的身法,关键是李凤兰的那一声潜意识的呼喊,令他内心平静了下来,得以找回过去那份自信与勇气。 今惜古和老宋将他扶回了茅屋。他用残留的气力,好不容易挤出了一句话:“谢谢你们没有插手,不然我宁愿被他一剑刺死。” 看来万里云那会儿非但发现了楚山孤,也发现了他们。 老宋瞪了一眼今惜古,说道:“看来你真挺了解他的。” “任何一名剑客,在剑法练到一定境界以后,岂非都有些痴呆?特别在这种生死关头,决不会希望有人插手。正因为有这份痴呆,往往能爆发出惊人的奇迹。”今惜古说道。 “假如奇迹没有发生呢?那岂不是要被捅个透明窟窿?”老宋反驳道。 今惜古两手一摊,说道:“自古以来,因为自己那份执念而死的剑客不计其数,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必须面对自己的宿命。当然,今天这个局面,假如真到了那个被将军的时刻,以我们的性格,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今惜古先把万里云放下,给他服了两粒十全大补丸,万里云脸上的血色开始逐渐恢复。他还惦记着炉火上熬的药,嘱托老宋,把药汤滤出来,一定要按时给李凤兰喝下。 此时李凤兰的脉象平稳,看来经过万里云这些天的悉心照料,她似乎真的有希望可以苏醒。 明明受了极为致命的伤,看来奇迹真的发生了。 三人在茅屋内交换了最近的信息,得知李啸天也死于红寡妇之手,万里云唏嘘不已。 他们都有一种预感,九霄山庄的事情并没有结束,仿佛还有一只黑手笼罩在九霄峰上。 “那日清晨,我带着她从木屋中出来,途径情断口瀑布的时候,我发现崔梦辰似乎并不在那里。按理说,未经允许他是不能擅自离开的。”万里云沉思了半天,听今惜古讲完那天夜里李啸天被杀,崔梦辰第一时间赶到书房,内心觉得这个人的举动十分怪异。 “表面上看,他不像是会违抗师命的人。”今惜古说道,“但是他却会偷偷潜入李凤兰的房间里,那时候李凤兰分明还是李啸天的千金,无论他有什么理由,都不应该这么做。除非……” “除非什么?”老宋一边吃着花生米,一边问道。 “除非是李啸天命令他去做的。”万里云补充道。 今惜古点头道:“没错。包括他被罚到情断口瀑布面壁思过,很有可能都是李啸天和他做的局。” “为什么呢?这一老一少在鼓捣些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老宋问。 今惜古脑中开始回想铁三娘那封遗书,书中曾提到过,她与李啸天有一个儿子,但是失踪了。 “我怀疑……”今惜古说道,“崔梦辰和李啸天之间,有超越师徒的某种联系。” “无论他们是什么关系,现在九霄山庄的宝贝已经落入了外人手里,我倒要看看,那个崔梦辰究竟会怎么应对这一系列变故。”老宋说道。 第二日,他们启程离开了。 万里云写了一封信,托他们带去武当山,交给灵虚道长。信中大致讲述了九霄山庄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同时也告诉师长和各位师弟,他手上还有一些紧急事务需要处理,暂时不会回山。 今惜古和老宋结伴而行,准备回镇上,到驿站去取两匹快马。 路过一片野林,这是郊外上城镇的必经之路,只是少有人烟。 老宋哼着小曲儿,跳到树后,准备在此小解。 今惜古在路上等他,忽然听到老宋大叫一声:“死人啦!” 就在那棵大树的后面,躺着一具无头尸体,尸身穿着黑衣,左手边,手腕已经没有了。 毫无疑问,这具尸体是楚山孤的。 今惜古在不远处找到了他的头颅,被一把极为锋利的剑,一剑斩下,干净利落。 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一个人。 看来红寡妇再次出手了。 第134章 负心人 尸体还是热的,楚山孤刚死不久。 他的头是找到了,但那把无坚不摧的黑铁剑已经没了。 “看来红寡妇不但杀了人,还夺了他的剑。堂堂月湖城大弟子,结局竟然这般悲凉。”老宋吐槽道。 今惜古的内心感到不安,他所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我们必须得回去茅屋看看。”他说着,已经走在了前面。 老宋跟在后面,忙问他要做什么。 今惜古没时间解释,他纵身一跃,已经到五丈开外的地方了。 万里云那边果然发生了变故。 李凤兰还静静地躺在床榻上,但万里云已经不在了。 药罐子碎成了渣渣,药汤洒得到处都是,地上还可以见到几处血迹。 难道万里云遇害了? “遭了!”今惜古表现出了几分焦急。 “我出去找找!”老宋说着便跑了出去,正好撞上跌跌撞撞往回走的万里云。 他现在灰头土脸的,嘴角还磕破了,垂头丧气地倚靠在草垛里。 见今惜古和老宋返回来,他也没能打起精神,神情沮丧地说道:“真武剑被他抢走了。” 听万里云陈述,红寡妇刚走不久,他进来便是瞄准了那把绝世宝剑,却并未取茅屋内两人的性命。 现在他若想动手,杀他们二人简直易如反掌。 但他只是抢走了真武剑,万里云在背后疯狂追赶,连摔几个跟头,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逃之夭夭。 红寡妇不会杀他的,因为他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不是一个负心的男人。 而楚山孤则必须死,他的所作所为,已经注定了红寡妇会找上他。 但红寡妇还是来抢走了万里云的剑,继九霄剑以后,月湖城的黑铁剑,武当派的真武剑,都落在了他的手里。 看来这个怪人对绝世神兵也情有独钟。 万里云缓缓走进茅屋,把碎裂的药罐一片一片地拾掇起来,动作迟缓,眼神黯淡。他消沉的意志已经写在了脸上。 “我不配做大师兄,也不配当什么武当七侠之首,更加不配做师父的弟子。”他自言自语道。 今惜古知道他的苦痛,本想试着安慰他几句,但这时候说再多也是徒劳,便把腰间的酒壶递给了他,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你已经尽力了。” 是啊,他的确已经尽力了。在九霄峰被楚山孤刺穿了琵琶骨,又连续给李凤兰输送了数日的真气,身体早已透支,紧接着又和追上来的楚山孤来了场恶战。好不容易险胜,却又要面对那个怪物一般的红寡妇。 普通人到这个地步,能活着就已经是奇迹了。 也正因为他生来不平凡,才会比普通人拥有更强烈的自尊,这个被江湖上所有人欣羡的天之骄子,别人都只知道他光鲜亮丽的一面。殊不知,他所肩负的责任比任何人都要大,无数人都在看着他,因此他接受不了失败,与其弄丢了师父托付给他的剑,不如一剑杀了他。 他一口气喝完了整壶酒。 谁也没见过这个样子的万里云。 酒这种东西,是男人失意的良药,喝下一整壶以后,话也就多了起来。但也有一种人,喝再多酒,也说不出来什么话,只因为他根本就无话可说。 今惜古真希望他这时候能跟老宋一样,多说几句话,哪怕为自己找几句借口也是好的。 但真正的高手,都是不愿意找借口的。越不愿意找借口,就越容易因为一件失误而陷入无止境的自责。 所以江湖中的大部分高手都是很苦恼的。 夜色正浓,荒野之中,响起了野狼的呼嚎。 他刚把李凤兰带到这里时,也听到了这个声音。正因为这里晚上会有狼出没,他才会放心地在这里住下,他知道,附近的村民都怕狼,所以没人会靠近这里。 从李凤兰的床榻上,传来了一声惊叹:“有狼,快跑!” 这声音惊醒了茅屋内的所有人,万里云根本没有睡,他看得清清楚楚。 李凤兰坐了起来。 她瞪起了一双大眼睛,疑惑地扫视着众人。 见到今惜古刹那间,她仿佛以为自己神经错乱了,惊得晕了过去。 这也难怪,任何人在刚刚苏醒的时候,见到一个本该已经死掉的人,都会以为自己神经错乱了。 昏迷了这许多天,对她来说,就像做了一场大梦。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困惑与不解,仿佛试图从周围的环境中寻找答案。万里云、今惜古和老宋,三人的面容在她眼前一一掠过,大家似乎都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一时语塞。 “你……醒来啦!”万里云又惊又喜,起身坐在了她的床边,试图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仿佛在迎接一个刚刚睡醒的人。 李凤兰的目光逐渐聚焦,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望向自己的前胸,记忆中那一剑仿佛刚刚才刺入自己的身体,顿时感到胸口一阵刺痛。但这里又和九霄峰上的景致完全不同,这才发现,伤口已经被上了药,而茅屋里还回荡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她脸色骤变:“楚山孤呢?他……他怎么样了?”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显然对于之前发生的事情还心有余悸。 “放心吧,从今往后,他再也不会来骚扰你了!”万里云勉强挤出笑容,试图表现得更加高兴一些。 今惜古和老宋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他们知道,万里云此刻所承受的压力与痛苦,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沉重得多。 望着万里云这一身狼狈的模样,李凤兰也能察觉出一些异样,问道:“你……怎生弄成这样?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吗?” 万里云淡淡地摇着头,微笑着回道:“一切都过去了,你能醒过来就太好了。” 李凤兰跟着也摇了摇头,闭上眼睛,努力使自己想起一些事情来。 “我记得,梦里有人在给我输送真气,还喂我喝药,还有楚山孤又找上门来了,然后你和他决斗!原来这些不是梦,是真的,对吧!”最后那句话说得既温柔,又充满感激之情,眼泪已经在她的眼眶内打转。 万里云抿着嘴唇,把她的手紧紧握住了,还在不断摇着头:“总之,你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 李凤兰感受到万里云手掌传来的温度,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安心,言语越来越激动:“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楚山孤……你最终打败了他,他死了,再也不会出现了,对吧?” 她此前对楚山孤的恐惧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是的!”老宋忽然开口道,“就是你面前这个人打倒了他,他今后再也不会出现了,他输了,输得体无完肤,死无全尸。” 李凤兰忽然大哭不止,仿佛一瞬间解脱了许多。 没有人提红寡妇的事。换一个角度想,假如万里云不是对李凤兰一片真心,或许结局就不是这样了。 红寡妇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第135章 重登九霄峰 楚山孤已死,抢走了真武剑的红寡妇理应不会再来找他们的麻烦了。 今惜古给万里云留下了一堆上乘的伤药,又给他打了几坛酒,便拉着老宋离开了。 临行前,万里云诚挚地向今惜古和老宋道了声谢,他甚至卸下了高傲的自尊,拜托今惜古,替他找回真武剑。无论如何,这把剑都不能落入别人手中,否则武当派今后将无颜在江湖中立足。 今惜古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哪怕他不说,他也是会找红寡妇会一会的。 翌日,他便收到了来自殷万里的传书。 早在几天前,他就给殷万里发出了信件,托他查一查那些被红寡妇杀害的人。 殷万里在信中详细注明了记录在案的所有死者,共计三十二名,现在加上死去的楚山孤,一共是三十三名死者。 结果不出今惜古所料,死去的这些人里面,有一半以上都和月湖城有干系,甚至还有几名九霄山庄的弟子。 老宋看了这些资料,并无头绪,问道:“红寡妇不是号称只杀负心的男人吗?莫非全天下的负心人大部分都在月湖城和九霄山庄里?” 今惜古笑了笑,问老宋:“假如一个陌生人站在你面前,你怎知道他最近有没有负了哪个女人?” 老宋回道:“怎么可能知道?男人和女人之间的那些事,谁还会公开不成?” 今惜古说道:“没错,哪怕情报网再广,你也不可能知道一只披着羊皮的狼究竟在想什么。我们不妨大胆设想一下,杀负心男人这件事,不过就是个幌子。” 老宋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今惜古问道:“假设一个人有想要除掉的仇敌,如何在不引起世人注意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杀了他们?” 老宋努力思索道:“当然是蒙着脸,不让任何人看见咯。” 今惜古点头道:“没错,隐瞒自己的身份,这是首要的。可有些仇敌,一旦被杀,就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与之相关的人一定会联想到杀人凶手的身份。这样的情况,该如何处理?” 老宋忽然灵光乍现:“栽赃嫁祸!” 今惜古竖起了大拇指。 “你是说,‘红寡妇’就是他们栽赃嫁祸的对象?” “没错。‘红寡妇’的真实身份谁也不知道,由他来扛下一切杀戮,再适合不过。起初,杀害赵天虫的那个‘红寡妇’,特地亮出了手中的九霄剑,让我下意识认定,红寡妇就是李啸天。但后来李啸天死在了红寡妇之手,让我瞬间陷入了迷茫。现在这件事我已经想通了。” 今惜古又露出了他那一脸自信的微笑。 “从殷万里这份资料可以判断,红寡妇杀人的对象基本都围绕月湖城和九霄山庄展开。其它那些被杀害的人,好比‘夜来香’常九儿,‘北盗魔’赵十八,“南阳恶棍”齐天寿,大多是远近闻名的恶霸或采花贼,再不济也是方圆五十里人们所公认的负心人。 再看九霄山庄死去的这几名弟子,还有月湖城的人,除了‘大嘴枭’赵天虫,‘铁血剑尊’楚山孤以外,另外这些你认识吗?” 老宋仔细阅读着这些人名,好像确实不太熟悉,更别提他们之前做过什么,有几个老婆。 “因为红寡妇一出山便号称只杀负心男人闻名,所以这之后,他所杀的大部分人,世人都会下意识认定,这些都是有前科的男人。” 今惜古的分析让老宋恍然大悟,原来“红寡妇”这个称号和其只杀负心男人的行为,可能只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幌子,用以掩盖其真正的杀人动机和目标。这样一来,即使有人被杀,世人也只会认为是因为他们负心而遭到了报应,而不会深究背后的真正原因。 “那么真相究竟是什么?红寡妇的真实身份是谁?”老宋问道。 “如果我的推测无误,李啸天就是红寡妇,但红寡妇却不止李啸天一人。”今惜古胸有成竹地说道。 “你是说,李啸天还有帮凶?” 今惜古点点头。“李啸天的死,很有可能就是被灭口,可能他到底都不知道,那个戴着红盖头进屋的人,竟不是来救他,而是来杀他的。他们设定好的这个魔头,起初便是用于清除异己,杀人于无形。这也是李啸天能够维持他在九霄山庄权利的最大秘密。” “可最后还是被人从背后捅了刀子。”老宋吐槽道。 “这可能就是‘人在做,天在看’。任何罪恶都不可能做得绝对完美,你所犯下的罪孽,迟早有一天会回到自己身上。”今惜古接过老宋的话,语气中带着一丝沉重。“李啸天利用‘红寡妇’的身份作为掩护,清除异己,但他的计划最终还是出现了破绽。现在,我们不仅要找回真武剑,更要揭开红寡妇的真面目,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老宋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当然是去事件的源头,九霄峰。从哪里开始的,就在哪里终结。”今惜古坚定地说道。 他们与万里云暂别,找了条绕远的路,这次他们决定偷偷登山,不被任何人看见。 此时的九霄峰上,张灯结彩,因为正好是他们新进的小师妹——阿兰的生日。 二十岁是女人这辈子最美丽的年华,在山崖底下孤独地度过十年漫无天日的生活,崔梦辰作为代掌门,为她筹备了一场盛大的生日宴会。 山上的弟子们好像已经忘记了李凤兰,谁也没有再提这位前任小师妹失踪的事情。 唯独二当家沈关西是个例外。 此时的他独自坐在瑶池边上,抱着一坛酒,脸颊已喝得通红,正盯着那只形单影只的白鹤自言自语。 “你说你傻不傻,竟然把自己的同伴给吃了!明明有爱人,不知道珍惜,真是傻到家了!” 白鹤好像听得懂他说的,发出了几声不满的悲鸣。 “你说小师妹会去哪儿了?她还活着吗?为什么至今都没有她的任何消息呢?” 沈关西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察觉到周围的变化。他继续对着白鹤诉说着心事,言语间透露出对李凤兰深深的思念与不解。 今惜古和老宋躲在暗处,静静观察着沈关西的一举一动,心中不禁对这位二当家的深情与执着感到一丝敬佩。 当他们接近宴会所在的区域时,隐约能听见远处传来的欢声笑语和丝竹之声,那是一片欢腾的海洋,与他们此刻的紧张气氛形成了鲜明对比。今惜古示意老宋保持警惕,两人贴着山壁,小心翼翼地前行,尽量避免发出任何声响。 终于,他们来到了宴会场地的边缘,透过密集的树木和灌木丛,可以隐约看见灯火通明的庭院和其中穿梭的人影。今惜古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每一个人,试图从中找出与红寡妇有关的线索或蛛丝马迹。 然而,正当他们准备进一步探查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对话打破了夜的宁静。“听说了吗?据说阿兰师妹的生辰礼物中,有一件是来自武当派的神秘宝物呢!”一个弟子的声音传入了他们的耳中。 “什么宝物那么神秘?难道是真武剑不成?”另一名弟子回道。 “看盒子的形状,说不定真是一把剑!” “怎么可能会是真武剑,武当派怎肯舍得?” 这个对话牵动起了两人的神经,今惜古抢在老宋前面,跃了上去。 第136章 兄妹 前厅中灯火辉煌,挂满了纸灯笼。考虑到阿兰从未见识过外面的花灯,崔梦辰命人下山购买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挂在了各处。 阿兰就坐在最前方,与崔梦辰并排。台下坐着山庄内排名最靠前的弟子,以及湖广一带一众门派的代表。 其隆重程度一点儿都不亚于李啸天的寿辰。 庄上刚死了掌门人,就马上办这种大喜事,在这些宾客看来,简直闻所未闻。 当然,大家到场只顾吃喝玩乐,别人自己的家事,外人无权干涉。被邀请来的人,都是九霄山庄看得起的,人家好意做东,做客人的只负责吃好喝好就行了。 阿兰面前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点心,像是苏杭有名的荷花酥、薄荷夹糕,江南一带流行的枣泥糕、蜜汁桂花糕,云南的鲜花饼……琳琅满目,阿兰每吃一口就得换一样,否则就没有肚子去把这所有的点心品尝完。 崔梦辰还命人送上美酒好菜,想不到阿兰看起来不谙世事的样子,喝酒的造诣可是一点儿也不输给任何人。她先是将一大杯三十年女儿红一饮而尽,又大口喝起了西域的葡萄酒,还对盛酒的夜光杯大加赞赏。 她笑起来是那样好看,以至于为了博得她的笑脸,好几名弟子争相把礼物拆开给她看。朴素一点的包括刚从山下买来的彩绘泥娃,亲手做的笑脸纸风车;奢侈一点的比如从琉璃厂淘来的夙玉发簪,南海珍珠串成的手链,还有宫廷里流出来的夜光魔盒…… 她今天穿了一身十分好看的广袖留仙裙,裙摆带着鲜艳的彩条,耳朵上镶了长长的银质耳坠,手上的红玉镯晶莹透亮,整个人焕然一新,再也没有山崖下面那副野孩子的模样。 崔梦辰代表九霄山庄给一众宾客敬了酒,开始郑重向外界介绍这位新认的妹妹。 他已经去掉了“义妹”这个前缀,直接和她以兄妹相称。 神龙寨的寨主莽八只是说了句:“这女娃儿长得真带劲!”就被崔梦辰掌了嘴。莽八气不打一处使,准备拔刀和他干一架,哪知道刚一抬手,脖子就被一把明晃晃的剑给抵住了。 众人这才相信,崔梦辰能够力排众议,充当这个代掌门的身份,并非偶然。他使剑的身法一点儿也不输给前任掌门李啸天。 龟山派的武青天连忙上来拉架,带着莽八给崔梦辰赔了杯酒。考虑到九霄山庄仍然还是湖广一带的常青树,是武当派以外唯一可以问鼎中原各大派的门派,谁也不敢轻易得罪。 一连串恭维过后,外面进来了一队蓝袍白衣的道人,众人看了肃然起敬,为首的两人是武当派二弟子清如许和六弟子孙辰纲。 没想到武当派也派人来了,来的还是两位颇有分量的人物。 随着武当派二弟子清如许与六弟子孙辰纲的到来,整个前厅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庄重而肃穆。宾客们纷纷起身,向这两位来自武林泰斗武当派的高足致以敬意。崔梦辰也连忙上前,一反此前与万里云对峙时那副严肃的模样,亲自迎接,脸上洋溢着既惊又喜的笑容。 “清兄,孙兄,未曾想二位能亲临九霄山庄,真是蓬荜生辉,梦辰感激不尽。”崔梦辰的话语中充满了诚挚与敬意。 清如许轻轻拱手,举止间透露出一种温文尔雅的气质,他微微颔首道:“崔兄客气了!”故意没有称他“崔掌门”或“崔庄主”。 “家师闻听九霄山庄近日变故,特命我二人前来探望,并送上武当的一点心意。”说着,清如许示意身后的弟子呈上礼物,那是一幅绘有武当山云海松涛的精美画卷,以及几瓶珍贵的丹药,皆是武当派独有的宝物。 明明是庆祝阿兰的生辰,却被清如许说成是“变故”。崔梦辰没有表露心迹,命人收下礼物,面带微笑地招呼他们入座,并命人添置酒菜。 表面上看,两方都没有提及各自的过节,其实已经暗流涌动。此时的清如许不断朝四周张望,试图找寻任何关于万里云师兄的痕迹。 阿兰坐在上面,目睹了台下的一切,她也不支吾,朗声道:“哥哥,他们是谁呀?是我们的朋友吗?” 崔梦辰连忙高声介绍:“他们是武当派的弟子,有武当七侠之名的清兄和孙兄,武当派与我九霄山庄十分要好,多年来都以兄弟相称。” 台下忽然传出一声冷笑:“呵,兄弟?我看未必。” 众人一看,说话的是襄阳长蛇帮的“水上漂”胡冠通,此人自小在江水中长大,练就了一身“水上漂”的本领,所持兵器是一根巨大的铁桨。 胡冠通也不怕招来异样的眼光,站出来继续说:“现在谁不知道,武当七侠的老七夏新雨死在了九霄山庄新婚之夜的当晚。而夏新雨在和前任庄主的千金李凤兰成亲之时,在外面还有个姘头,现在正在武当山上养胎呢!” 这段话无论从谁的嘴里说出来,都是啼笑皆非的事,在场一众无不在憋笑。这种巨大的丑闻竟然会发生在两个名门正派身上,谁心中都有疑问:“究竟是否真有此事?” 孙辰纲气得直接拔了剑,要往胡冠通脸上劈过去,被清如许拦了下来。 清如许也不生气,慢条斯理地说道:“哪怕堵住了他一人之口,堵得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吗?不如趁此机会,跟各派的弟兄们把话说开了,免得日后人们胡乱猜忌,还道我武当派是什么藏污纳垢的地方。” 此话一出,众人都觉得有理,甚至开始对清如许这个人肃然起敬。由于武当派近年来大部分事务都由万里云出面,清如许在江湖上露脸的次数不多,众人只知这个人各方面并不亚于他的大师兄。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三言两语尽显他的大将风度。 “我七师弟夏新雨,自入门以来,深受众位师兄弟喜爱,他相貌堂堂,资质甚高,是少有的少年英才,因此我恩师灵虚道长才会收他做关门弟子。这期间,夏师弟同九霄山庄的庄主李啸天略有接触,知其有一独女待字闺中。夏师弟年纪尚轻,在未经恩师允许的情况下做了九霄山庄的赘婿,此事我们六位师兄也是后来才知道。 但木已成舟,婚期已至,夏师弟独自来这里完婚,虽然事后已得到恩师默许,然而谁知就在大婚当晚,夏师弟莫名死于洞房。此事究竟真相为何,尚在调查中。 夏师弟在外的风评,经详细访查,目前可以确定的是,此人尚无明显劣迹。这是我们几位师兄弟亲自查证得出的结论,绝无任何包庇。倘若最终证实他的确是一个卑鄙小人,我武当派全员绝不藏着掖着,日后定会给大家一个说法。 至于所谓‘姘头’一事,我们也已彻查清楚,纯属子虚乌有,乃是‘大嘴枭’赵天虫受人指使,妄图抹黑武当。经查,那位女子本就是赵天虫的结发妻子,与夏师弟毫无瓜葛。现在我派中人已将那位女子妥善安置,不日便将派人将其送回故乡。” 清如许这一席话,说得有条有理,逻辑清晰。一个人说话,重要的不单是他说了些什么,还在于他说话的气魄,这股气魄决定了言语的可信度。有的人刚一开口,台下的观众脸上就写满了“不信”,而有的人无论说多少话,都令人无从反驳。 胡冠通听后连连点头,瞬间对清如许赞意连连,接着便转向了台前的崔梦辰:“那么夏新雨是怎么死的?” 众人刷一下又转向这个代掌门,崔梦辰神色黯淡,他在努力克制,脸上的表情并不太好看。 “前番我派大师兄万里云为了查清此事,已先一步来九霄峰,未知他现在人在哪里?”清如许质问道。 一阵沉默。 “为什么不说话?我大师兄呢?”孙辰纲忍不住问道。 “事实上……”崔梦辰忽然清了清嗓子,“早在数日前,我就已经与万兄见过面。”他停顿了一下,情绪忽然变得有些感伤,愧疚之情溢于言表。 “然后呢?大师兄去哪儿了?”孙辰纲追问道。 “我不知此事该说不该说,万兄他……他与我那个小师妹——李凤兰,也就是死去夏兄的妻子……私奔了。” 第137章 意气之争 崔梦辰的话音落下,整个前厅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宾客们面面相觑,难以置信地交换着眼神。武当派两位弟子的脸色更是瞬间阴沉下来,孙辰纲更是紧握剑柄,手指因震惊而微微颤抖。 胡冠通听了连连摇头,说道:“这件事非同小可,你是亲眼见到?还是道听途说?不可血口喷人!” 崔梦辰从一堆礼物中拿出了一个精致的木盒,木盒很长,和剑一样长。 他当着众人的面把木盒打开了,里面放着一把剑,一把蓝色的剑。 光是看着这剑上散发的光芒,就仿佛已经被它夺取了灵魂,令人不忍移开目光。 毫无疑问,这正是万里云的佩剑——武当派镇派之宝,曾是武当派创派祖师张真人的贴身宝剑——真武剑。 “我武当派的宝剑,怎会落入你手里?”这次换清如许陷入被动了,他现在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心中感到隐隐的不安。 “我把它从一位身着红衣,带着红盖头的杀手手中夺回来。只因为他还夺走了我庄上的神兵九霄剑,近几日我一直在追查他的下落。昨日,我在山下找到了他,与他交手三十余合,他扔下这把剑就逃之夭夭了。本就想在小妹的生辰之上,将之作为礼物,转送给武当派的各位兄弟,以弥补我九霄山庄山庄之前的过失。” 崔梦辰一反刚才失语的样子,振振有词地表达,将刚才的劣势一举扳了回来。 现在失语的是清如许,他不知该如何接这话,也不知该不该接下这把剑。 如果接了,则表明他武当派默认了崔梦辰所说的都是事实,那样万里云将会身败名裂。如果不接,莫非要放着武当派的镇牌之宝流入他人之手? 清如许的目光在真武剑上停留了片刻,随后缓缓抬起,与崔梦辰对视,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 “崔兄,此事关系重大,仅凭一把剑,难以断言所有事实。但真武剑乃我武当至宝,不容有失。我暂且收下此剑,待回山后禀明师尊,再做定夺。”清如许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他亲自上前,试图从崔梦辰手中接过真武剑,然而这时候,外面忽然闯进来一个人,喊了声:“慢着,就这么把剑交给他们,未免太简单了吧!” 进来的人是排行老二的沈关西。 沈关西并不给武当派好脸色看,上来就横在了中间,厉声呵斥道:“武当派的人先派人污我小师妹清白在先,而后又掳走了她,这件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大厅内立时起了骚动,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这个怒气填胸的二当家。 “师弟,不得无礼。此事目前还尚无定论,可不能冤枉了好人。”崔梦辰劝解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武当派还亏欠了你们不成?”孙辰纲也怒了,挺上前说道,“我夏师弟的死,到现在都没有个说法,而万师兄为了查清真相,到现在生死未卜,你们还反咬一口,说我们不是?依我看,定是你这个师妹行为不捡,招来了仇家,牵连了我们!” 在场一部分人觉得孙辰纲说得有理,武当派怎么说也是武林中名望最高的门派,怎么会连他们的大师兄也招了这女人的道? 众人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沈关西的剑已经出鞘,孙辰纲不甘示弱,两把剑“铮”地撞在一起,发出夺目的亮光。 “孙师弟,住手!师父说过,不得与九霄山庄的人动武,难道你想违抗师命吗?”清如许喝道。 “是他们血口喷人,颠倒黑白,武当派数百年清誉,怎容他们随意玷污!” 孙辰纲毫不理会师兄的言语,斜刺里一剑,沈关西横剑来挡,紧跟着一招“有凤来仪”,剑指虚空,转身划了个半圆,这突如其来的一招险些削下孙辰纲的半边脸,幸得他反应迅速,将剑弹开。 孙辰纲这才意识到,对方不是泛泛之辈,心中开始默念三十二式太极剑的总纲,先是“大鹏展翅”,紧跟“黄蜂入洞”,又接“怀中抱月”“风扫梅花”,看似平平无奇的剑招,却环环相扣,攻守兼备,令人应接不暇。 沈关西见招拆招,将九霄剑法以极快的速度频频使出,短时间内,仿佛前后左右都有剑影,整个大厅都笼罩在一片华丽的剑阵当中。 两人均使出了本门最高深的剑法,在场的宾客都看得痴了,想不到能在此处窥探到名门武学,这是平日里想见都见不到的。 双方斗了十余合,未分胜负,只见两把剑相交的时候,忽然冒出一柄巨大的铁桨,“铛”的一声,震得所有人耳朵生疼。 胡冠通一脸痴笑地立在了中央。 “死胖子,你做什么?”沈关西怒道。 孙辰纲也是个暴脾气,他还想伸剑,却被清如许制住了。 “你们两人都用了致命的杀招,再这样下去,伤了任何一个,都将一发而不可收拾。你打我一下,我还你一下,你杀了我师弟,我就杀你师兄填命……两家都是湖广各派的龙头,你们各自的掌门人都不愿演变为那种局面吧!特别是你们的灵虚道长……”他面朝武当派的方向,“他老人家已有百岁,清修多年,怎忍见到晚年的徒子徒孙成了杀人狂魔?枉费你们还号称‘武当七侠’,怎么长了颗榆木脑袋?” 这一顿训斥,令清如许顿时开悟,他赶忙把孙辰纲按到身后,躬身一揖,说道:“多谢前辈开导,我们险些酿成大错。” 而后转过身去,小声告诫孙辰纲:“切不可再生事,否则正中他人下怀。” “难不成放着真武剑不管?”孙辰纲问道。 “剑肯定是要夺回来的,但不是现在。眼下我们必须先找到大师兄,待了解事情的始末以后再做定夺!” 清如许带领武当派弟子离开了。 见替他们解了围,崔梦辰笑着对胡冠通拱了拱手,说了一些感激的话。 然而胡冠通只轻蔑地笑了笑,把铁桨扛在肩膀上,轻轻一撞,就把沈关西弹开了。 这时候才有九霄山庄的弟子开始纳闷:“长蛇帮有谁去递过请柬吗?” 所有人都在摇头,这个帮派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且长年漂泊于水上,和九霄山庄并无交集。 他们的帮主胡冠通怎么会有这份闲心,特地上九霄峰一趟,管这个闲事? 胡冠通扛着铁桨径直离开了前厅,走到了一处没人的地方。 墙根下面蹲着一个人,正紧锁眉头,手托着腮,静静思考着问题。 胡冠通一把揪下了脸上的大胡子,手指在头顶上挠了挠,扯下来一大块头皮,露出一颗圆溜溜的小脑袋来。 这里没人真正和长蛇帮打过交道,谁也不知道胡冠通长啥样。论身形,老宋那个大肚子和胡冠通几乎一模一样。他从后院的仓库里找到了这跟神似铁桨的玩意儿,便心生一计,扮成胡冠通的样子,混进了宴会厅里。 “怎么样,臭屁古,我的演技还不错吧!” 今惜古赞赏地点点头。 “我已经出色完成了使命,那么你呢?从那些人丑恶的嘴脸里,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了不少。”今惜古眉头忽然舒展开来,嘴角向上一勾,说道,“至少解决了大部分疑问。” 第138章 武当的夏新雨 “大部分疑问?”老宋满脸问号,他甚至也不明白,今惜古为什么让他混到宴会上,先当搅屎棍,后来又出面制止争斗。 实际上,这项工作既容易又艰巨,换一个人的话,是很难掌握这个火候的,稍不留神就容易演变成两派混战的场面。 今惜古回道:“我想要确认的几件事现在终于得到了答案。” “这几天你频繁出门,频繁传书给各处,莫非也是为这个案子?”老宋问道。 今惜古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道:“想要掌握事情的全貌,必须寻求多方求证,这是查案的原则。任何一个人的主观臆断都是不可信的,而任何一个粗浅的事实,都有可能蒙蔽你的双眼。” 老宋越听越糊涂。 今惜古补充道:“这个案子扑朔迷离,究其原因,主要是太多假像混杂其中,容易令人先入为主。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把那些看似已成为既定事实的东西推倒重来,回归案情最初的原貌。” “你说的最初的原貌,指的莫非是——夏新雨死的那天晚上?”老宋问道。 今惜古点了点头。“夏新雨为什么会死?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假定是红寡妇杀了他,杀人动机是什么?真的是因为,他的虚情假意,对李凤兰不忠?” 老宋说道:“你们不是后来也证实了,夏新雨的确是一个纨绔子弟,在外面欺压百姓,拈花惹草。这样的人,做出这种事也不奇怪吧……” “问题就出在这里,好像一直有人在牵着我们走,我们怀疑夏新雨的时候,正好发现他是月湖城的奸细,然后我又在武当山下遇见了那对夫妇,通过他们之口,我们发现了他在山下做的那些丑事,继而又跑出来一个大嘴枭,还有黑衣人,这些全是月湖城的人。” 每个人都有先入为主的印象,好比“好人做好事”“坏人做坏事”。在多数人眼中,一个十足的坏蛋,做出任何事都是有可能的。再加上一些刻板印象的加持,短时间内全搅合在一起,是很容易给人造成误导的。 老宋深表认同:“一切都太顺理成章了,简直就是在不停地暗示你,夏新雨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他做的事,一定都不是什么好事。” 今惜古说道:“查案要勇于推翻公认的所谓‘事实’。于是我大胆提出了一个全新假设。” 老宋问道:“什么假设?” 今惜古故作神秘地说道:“我问你,以你在江湖中的阅历来看,你觉得灵虚道长这个人如何?” 老宋沉下头,一番思索后回道:“灵虚道长贵为武当掌门,已逾百岁,在江湖中地位极高,自然是享誉盛名……” 今惜古摇摇头:“我不是指这个,你觉得他这个人如何,是聪明还是愚钝?” 老宋回道:“他老人家活了一百岁,江湖中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当然不可能愚钝啦!” 今惜古问道:“那么你觉得,他会被一个年轻人的花言巧语欺骗吗?” 老宋斩钉截铁地说道:“当然不可能,能骗过灵虚道长的人,江湖上应该都找不出一两个来!” 今惜古继续问:“那么你觉得,灵虚道长会接收一名十恶不赦的坏蛋作为关门弟子吗?” 老宋回道:“当然不会,除非他想晚节不保。”他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两眼瞪得老大,连忙问道:“你是说,夏新雨的为人……” 今惜古说道:“打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奇怪,既然夏新雨是那样的卑鄙小人,为什么灵虚道长看不出来?为什么和他相处十年的师兄都看不出来?反倒是山下的平头百姓看得清清楚楚。这不合理,按理说,灵虚道长百年来阅人无数,是很难看走眼的,这是其一。 其二,在夏新雨的房间里发现月湖城的信物,灵虚道长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反应,说明这件事他并不觉得奇怪,只是秘而不宣罢了。而且这许多年来,并未听他提起过这事,说明他对夏新雨仍是信任的。 其三,‘大嘴枭’赵天虫是出了名的卑鄙无耻,他故意闹上武当这件事,的确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武当派的声誉,但武当派数百年基业,怎会被一个地痞无赖的几句诽谤动摇?更多的是让我们对夏新雨的为人产生不利的联想,从而令所有人在内心做实‘夏新雨为人并不正派’这个印象。” 老宋自言自语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麻烦,不停地向所有人抹黑夏新雨的为人呢?” 今惜古眼中露出诡谲的光芒:“这也是我最初思考的一个问题,看来老宋你已经上道了。” “少来!臭屁古,快告诉我答案!”老宋焦急地说道。 “我有告诉过你,楚山孤曾对我自曝的事吧?他和夏新雨都是月湖城的人,而夏新雨最初上武当拜师学艺的目的,恐怕真是觊觎真武剑。如果我的推测没错,这十年来,夏新雨已被灵虚道长感化,决心做一名正义的武当弟子。所以当他得知,李啸天要为李凤兰招婿时,便自告奋勇要亲自前往,他娶李凤兰是假,揭露她的真面目才是目的,从而确保九霄山庄的利益不被月湖城的人侵害。” 这个结果令老宋震惊万分,如果真如今惜古所说,那么这个案子此前所有的认知都将倾覆。 “今夜,清如许给了我们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夏新雨在山下的口碑并不如我们认为的那般恶劣。这样看来,我见到的那对老夫老妻,都是被人收买过了的。而收买他们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李啸天本人了。他担心有人发现夏新雨入赘山庄的真实目的,从而怀疑起李凤兰的身份。” 老宋说道:“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明知这个李凤兰是假的,还放任她在山庄里住着?” 今惜古叹了口气,说道:“这就只能猜测了。我想,当年九岁的阿兰被楚山孤推下山的时刻,李啸天一定也在场,但选择了见死不救。他一点也不爱李若水,只为了得到名利才与她成亲,还生下了一个女儿。李若水死后,这个女儿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刚好这时有人可以替他拔掉它,还能将空缺的地方填上,他自然很乐意。” 老宋唏嘘不已:“李啸天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人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今惜古说道,“不能因为一件事就对他建立刻板印象,他有时候是个禽兽,但有时候也可以是一个好父亲。” 老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至死都没有说出亲生儿子的真实身份,甚至在他儿子杀死自己的那一刻,他都没有透露一个字。” 老宋的眼珠都快瞪出来了:“你说的亲生儿子,莫非是?” 今惜古目光深邃地望向宴会厅的方向,说道:“看来你已经察觉到了,正是他,九霄山庄的代掌门——崔梦辰。” 第139章 夜袭 老宋只是隐隐察觉得出这一点,但是根本不敢确定,而今惜古则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令他十分不解。 今惜古说道:“铁三娘在她的遗书中曾有提到,她有一个失踪多年的儿子。虽然没有提及他的相貌特征,但几乎不必去费劲确认,崔梦辰一定是她的亲生儿子。” 老宋问:“为什么?” 今惜古答道:“因为他和铁三娘长得近乎一样。这一点,但凡记得铁三娘生前模样的人,一定知道得清清楚楚。李啸天和铁三娘青梅竹马,他不会看不出,崔梦辰和铁三娘的关系。” 老宋说道:“你是说,李啸天知道崔梦辰是他儿子,但崔梦辰还不知李啸天是他爹?” 今惜古说道:“李啸天一定知道,否则他也不会出现在武当山下,穿成红寡妇的样子杀了赵天虫。他这么做,并不只是灭口,更重要的是,为另一个红寡妇洗脱嫌疑。” 老宋已经快被弄糊涂了:“李啸天不就是红寡妇吗?另一个红寡妇又是谁?” 今惜古笑了笑,毕竟老宋前面有一大段空白,并不知晓事情的全貌:“刚才我特别观察了一个人握剑的方式,和杀死李啸天时的红寡妇一模一样,他们先手的时候,都喜欢反手握剑,等出剑那一刹那才恢复到正手。这是一种潜移默化的用剑习惯,是从娘胎里就形成的,普通人很难练会。” 老宋努力回想着:“握剑的方式,反手握剑?”他脑中尽是沈关西和孙辰纲打斗的场面,却并没有回想出多少特别的,然后似懂非懂地说道:“这便是你让我去宴会上当搅屎棍的原因?” “不止这些,我其实更想看武当派这时的反应。他们在面对万里云和李凤兰一事时,显然更紧张一些。这说明他们上下都不认为夏新雨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由此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夏新雨平日里口碑一定是极好的。” 今惜古说完这一席话,前厅的丝竹声也停止了,持续了一整晚的宴会终于到了尾声。 宾客们四散而去,前往各自的厢房歇息,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和谐。 “好了,时辰已到,接下来带你去看一场好戏!”今惜古说着走在了前面。 “看什么好戏?”老宋说着跟了上去。 他们沿着小路朝山下奔去。 九霄峰的山下有一座小镇,今惜古曾在这里待过一阵。 他轻车熟路,已经找到了镇上最大的一间客栈,这里已经满员。有好几个门派不大愿意住在九霄峰上,选择了在山下的客栈留宿。 他们很容易就看到了要找的人,武当派的一众弟子将整个二楼都包下来了。 清如许作为二师兄,住在最后一间,孙辰纲在第一间,中间是协同前来的三代弟子。 子时刚过,客栈的灯就熄了。 今惜古和老宋潜藏在客栈对面的牌楼下面,在一辆闲置的马车里面。 老宋打着哈欠,心中泛着嘀咕,不知道他在等什么。 今惜古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前方已经有动静了。 老宋眯着眼睛往他指的方向看去,见到了一个前所未见的景象:一红衣女子穿着绣花鞋,带着红盖头出现在大道上。说他是女子,完全是根据他的着装界定的,在他的印象中,男人怎会穿这一身? “这个就是红寡妇?”老宋有些不自在,漆黑的夜晚,忽然冒出这么一位,的确挺骇人的。 今惜古笑而不语。 “咱们冲出去将他抓住吧,你我联手还怕他反抗不成?” 但今惜古没有动,笑着说道:“我不是说了嘛,今夜只看戏,不动手。” 老宋十分不解,眼见那个红寡妇跃上了客栈的二楼,开始在窗户前摸索起来,像只红色的大蜘蛛。 “他在干什么?”老宋不解地问。 “他在找人。”今惜古说道。 “找谁呢?” 这话不需要回答,他好像已经确定了一扇窗户,轻轻地用剑从窗户的缝隙中探入,把窗闩一点一点地拨开。 这个动作极不熟练,连老宋都看不下去了。“就凭他这个身手,还做杀手,简直笑死个人。” 无论如何,他最终总算成了。 窗户开了,就像一个黑洞,他跳了进去。 “什么人!”里面的人忽然叫出了声,原来他闯入了孙辰纲的房间。 室内发出“铮铮”的剑击声。“大胆小贼,敢偷进我的房间图谋不轨?也不问问我是谁!” 这一连串响动惊醒了周遭所有的武当弟子,二楼的房间纷纷亮起了灯,包括最右侧那间清如许的。 弟子们点着灯冲向孙辰纲的房间,踹开了房门。 红寡妇见事迹败露,他的偷袭似乎并没有见效,赶紧从窗户原路返回。他知道孙辰纲一定不会放弃追赶,便使出“壁虎游墙功”,沿着墙壁疾跑。他从二楼先上了三楼,接着奔上屋顶,开始在楼宇间横跳。 “好强的轻功!”老宋赞叹道。 “九霄山庄的人,轻功都不差。”今惜古想到了已死去的孟婆,她就是一个轻功高手。 但武当派也是以轻功见长的,就在红寡妇跑出客栈的视野范围,觉得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一个人已经在必经之路久候了。 清如许的剑在清冷的夜色中冒着寒光。 前有强敌,红寡妇倒退了几步,猛一转身,发现孙辰纲也已追了上来。 两把寒光四射的银剑已经将红色的人夹在了中心,红寡妇已无处可逃。 “束手就擒吧,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孙辰纲叫道。 红寡妇把手中的剑抛在了地上,然后从腰间拔出了另一把剑,一把蓝光闪烁的长剑。 这分明是武当派遗失的真武剑,方才明明在崔梦辰的手中。 这样一来,武当派就更不可能放过他了。 孙辰纲和清如许同时冲出,两人带着强烈的愤怒,对红寡妇展开了前后夹攻。 尽管有真武剑的加持,但武当七侠手中的剑都不是凡品,想要斩断他们手中的剑,除非在内力和剑意方面完胜对方。否则单凭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剑,还是欠了些火候。 红寡妇正面和孙辰纲打了个平分秋色,奈何架不住频繁进攻的清如许。短短十数招,已是弱点尽显。清如许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腾挪到他最难受的方位,剑招迅捷而猛烈,眨眼之间就已经将他背后每一寸肌肤都笼罩在了剑意之中。 只听“哇”的一声,红寡妇后背被刺中。抓住这个时机,孙辰纲的剑也没入了他的前胸,顺道揭开了他的红盖头。 沈关西的脸庞出现在月光之下,苍白而扭曲。这两剑直入要害,他已没了气息。 清如许将真武剑收进了剑鞘,盯着这个传说中的红寡妇出神。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难道红寡妇的实力只有这一点? 老宋在暗处目睹了这一切,眼里尽是疑问,转头看了一眼今惜古,他缓慢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第140章 江湖 第二天一早,清如许一行就带着真武剑回了武当。 红寡妇死于武当七侠之手,这件事迅速在民间发酵,人们似乎逐渐开始淡忘有关武当弟子的一系列丑闻。 而受庄上弟子所排挤的沈关西,最终也被打为九霄山庄的叛徒,死后被扣上了杀人魔的帽子,为夏新雨的死负责。 回武当山以后,清如许亲手把真武剑交还于灵虚道长,将他所了解到的种种事实和盘托出。 然后今惜古也上了武当,顺道递上了万里云写给灵虚道长的书信。 灵虚道长看完这封诀别书信,长叹了一声,喃喃道:“造化弄人。”他向今惜古表示感激,却并没有就万里云的种种选择做多评价。 “今老弟为了这件事,在武当山和九霄峰之间来回奔波,贫道代表武当对你表示感谢。”他神情沮丧,心情很差,在今惜古表明不会在山上多做逗留以后,也没有多留,悻悻地回房了。 “这也难怪,最器重的弟子跟一个女人跑了,而最喜爱的弟子又不明不白死在了别处。灵虚老头儿哪里高兴得起来。”下山的时候,老宋说道。 今惜古注视着练武场上正在给几名新入门弟子授课的清如许,若有所思。 “这件事就这么了结了?”老宋喋喋不休地问道。 “什么?”今惜古仿佛没有注意听他说的。 “我在说,红寡妇就这么死了,事情就了结了吗?总感觉莫名其妙的。”老宋说道。 “是啊,莫名其妙的。这样也好,两边都点到为止,把打破的平衡重新修复了。”今惜古苦笑道。 老宋绕到他前面,双手叉腰:“总觉得你话里有话。” 今惜古知道老宋在想什么,他们彼此都明白,这件事到这里,只能说已经有了一个相对平衡的结果,但远谈不上圆满解决。 “武当派仍然是惩奸除恶的名门正派,九霄山庄依旧是武林的长青树,两派虽然都有损失,但当事人或多或少都得到了收益。清如许除掉了臭名昭着的红寡妇,从此在江湖中名声大噪,未来或许会成为继万里云之后又一位真武剑的继承人。 九霄山庄彻底扫除了月湖城的影响,李啸天死后,也解决了一些历史遗留问题,让崔梦辰成功坐上了代掌门的位置。同时,他也清除了异己,可以把过去一切问题都归结于沈关西这个叛徒身上,他得以在庄上建立自己的威望。” 今惜古的这一通分析,的确是现在这个状况的最优解。 可对于事件的亲历者来说,它并不是真正的答案。 “哪怕我们这些旁观者也知道,死去的沈关西根本就不是红寡妇,他只是一个替死鬼。但对于当事人来说,相较于真正的答案,两边都只需要一种解释,一种可以令两派弟子欣然接受的结果。有时候,事件的真相往往不如一个合理的解释更令人信服。” “难道后面的事情都不去追究了?”老宋心有不甘地问道。 “这便是江湖……”今惜古说道,“非黑即白的世界只存在于孩童的年代,成年人的眼中则是权衡。” 成年人的世界岂非有更多无奈?权衡也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 这顿酒喝得并不舒畅,主要是气氛太凝重。 周遭的酒客还在大谈特谈:“原来武当七侠并不只有万里云一个,老二清如许也是一号人物,他和老六孙辰纲为了给师弟报仇,杀上九霄峰,亲手揪出了九霄山庄的叛徒。你猜怎么着,嘿!原来在洞房花烛夜当晚砍下赘婿夏新雨头颅的人,就是九霄山庄的二弟子沈关西,而他也是臭名昭着的杀人魔红寡妇…… 那红寡妇剑法超群,清如许和孙辰纲两面夹攻,三人激战了一整晚,才分出胜负。非但为师弟报了一剑之仇,还为九霄山庄清理了门户,杀死了这个弑师的魔头!” 老宋越听越不舒服,他的眼里容不下沙子,往桌上拍了一掌,起身喝道:“事实上,你们都弄错了!沈关西只是一个替死鬼,真正的红寡妇另有其人!” 这话惹来众人的嘲讽:“你怎知道红寡妇另有其人?难不成红寡妇伏诛的时候你在现场?”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骂起人来毫不留情。 “哪里来的死胖子?整件事江湖都传遍了的事实,还由得着你来诡辩?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 老宋还不依不饶,硬要跟这些无知的人辩驳:“红寡妇的剑术和膂力,可是能一剑斩下人头颅,就算是李啸天也死在他的剑下……” “所以才有清如许与孙辰纲两位大侠前后夹击,试问江湖上能抵住这两把正义之剑的还有几人?” “那个孙辰纲……”老宋露出一脸的不屑,“老子一只手就能把他的剑挡住。”他倒是一点儿也没吹牛,那天夜里他用一把铁桨甚至拦住了孙辰纲和沈关西两人的剑。 “接着吹!就凭你这大肚腩,依我看,你也就在民间吹吹牛,骗骗酒吃还行!”邻桌几个调侃起他的大肚子,一片哗然。 老宋嚷道:“凭借沈关西那点儿武艺,根本不可能是月湖城楚山孤的对手,人家一只手就能解决掉他。他怎可能是红寡妇?” 这时候酒店的掌柜已经看不下去了,走过来说道:“我表叔侄子的儿时玩伴就在武当山学艺,所有事实都听他亲口告知。你是哪里来的外乡人,乱七八糟的……” 结果老宋被赶出了酒店,连今惜古一起。 死胖子气不打一处使,恨不得把他的店给砸了。今惜古则在一旁笑而不语。 “你就一点儿也不生气吗?这帮呆子!”老宋吹胡子瞪眼道。 今惜古笑道:“依我看,你才是那个最大的呆子!为什么要和他们较真呢?” “难道你就一点儿都不想纠正事实吗?这群人不懂装懂,以讹传讹。” “世人往往只会相信他们认知范围以内的事。据我所知,任何一个轰动江湖的事件,都夹杂着大量谎言。完全真实的结果是不存在的,那样根本不可能被人们广为传颂。只有令人神往的英雄事迹,才值得被人们铭记于心。” 今惜古的话深刻揭示了江湖世界的复杂与无奈。在成年人的世界里,真相往往被各种利益和权衡所掩盖,而人们更愿意接受那些符合他们期望和认知的故事。江湖中的传说和谣言,很多时候并非出于恶意,而是人们为了填补信息空白,或为了某种情感上的寄托而创造出来的。 清如许和孙辰纲联手除掉“红寡妇”沈关西的故事,虽然并非完全真实,但它满足了人们对于正义战胜邪恶、英雄惩奸除恶的期待。这样的故事,不仅让武当派和九霄山庄的声誉得到了恢复,也让江湖中的众人得到了心灵的慰藉。相比之下,真正的真相——沈关西只是替死鬼,红寡妇另有其人——虽然更加复杂和残酷,但却难以被大众接受和理解。 因此,今惜古并没有选择去纠正那些无知之人的误解,而是以一种笑而不语的态度面对这一切。他深知,在这个江湖中,能够保持内心的清明和坚定,比任何外在的争论和解释都更加重要。而那些关于英雄和正义的传说,虽然充满了谎言和夸张,但它们却是江湖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人们共同的精神支柱。 但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吗? 如果真如人们所传颂的故事这般结尾,未免也太仓促了一些。 今惜古不是一个会轻易向现实低头的人。 他自然有他自己的打算。 第141章 文若上山(一) 九霄峰近段时间恢复了门庭若市的热闹景象,跨越重重阻碍,上山拜师的年轻男女不计其数,但是能有幸被选中入门的屈指可数。 据说普通人里具备习武体质的人是百里挑一,大部分人此生都不知道这件事就仓促结束了这一生。纵然你是那个具备素质,又被人发掘的幸运儿,也得经历早期非人一般的修业,行家称它作“开悟”。这期间,又会有十分之九的人放弃,剩下十分之一的人才能算入门。 而想成为像崔梦辰这样年轻有为的前辈,那就是天方夜谭了。 文若长途跋涉,终于登上了陡峭的九霄峰。 他的身体就跟他的名字一般,本就应该舞文弄墨的他,竟然妄想习武修身。岂非一种不自量力? 这个世上不自量力的人太多了。 但也只有不自量力了,才有可能发掘自身的潜能。这本就是一个十分矛盾的事。 负责检视新人的弟子名叫赵慧,是个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的甜美小师姐。 在山门见到文若的时候,她是十分惊讶的。因为来这儿的人,不是有一定武功根基的,就是天生拥有强健体魄的。像他这样细胳膊细腿的,还是头一个。 文若气喘吁吁地跪倒在地,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要拜……师。” 她虽然知道这样的人是没法通过“开悟”这一关的,却仍然把他收了进来。 赵慧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子,来山庄三年了,武学造诣没有提升多少,却广受师兄弟们的喜爱。她很喜欢笑,笑起来就像天上的仙女一般美丽,所以几个师兄便派她去山门做一些接待工作,选拔一些有苗头的新人进来。 文若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他被引荐到练武场,排头的师兄命所有新人绕场跑步,先跑五十圈以后,再扎马步两个时辰。 这种无礼的要求,立刻引发了大多数新人的不满。然而要求就是要求,不想遵守的人也得遵守。 就这样,半天下来,新人已经走了一大半。 如果你以为文若把这些动作做完了,那就太高估他了。跑到第十圈的时候,他就晕了过去。 他被抬往阴凉处歇息了半晌,疯狂吐着苦水。这时候,从天而降一个身轻如燕的高大男子,众弟子马上停下了手头的事情,躬身一揖,喊道:“崔掌门!” 文若从石头上滚下来,有气无力地拱了拱手,心想:“他该不会要赶我走了吧。” 只见赵慧对崔掌门耳语了几句,后者转头望向自己,眼中是那种既惊讶,又好奇的神态。 “你叫什么名字?”崔掌门面无表情地问道。 “我叫……文若。”他感到有些不安,不知接下来会面临怎样的命运。 “何方人士?家境如何?”崔掌门问道。 “在下扬州人士,家中已无亲人。” 崔掌门十分疑惑地上下打量着他:“你的父母妻儿呢?” “我父母早丧,因年纪尚轻,目前尚无娶妻打算。” “文若,你可知晓,习武之路艰辛异常,非有坚韧不拔之志者不能成。你既无武学根基,又无强健体魄,为何还要执意来此?”崔掌门的声音虽平静,却透露出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 文若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坚定:“我虽知前路艰难,但心中有一团火,驱使我不断向前。我渴望通过习武,不仅强身健体,更能守护我所珍视的一切。即便最终无法成为顶尖高手,我也愿意为此付出努力,不留遗憾。” 一旁的赵慧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对文若的坦诚和坚韧有所触动。 沉默了一会儿,文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崔掌门忽然说道:“虽然你并无习武天赋,但看在你如此执着的份上,我便收你作外门弟子。” 外门弟子虽然无法像正式弟子那般得到九霄山庄武学的精髓,但也能修习罕见的武功招式和内功心法,对任何一个普通人来说,都会受益无穷。 文若连忙跪倒在地,向崔掌门深深磕了三个头,声音中带着颤抖:“多谢崔掌门!弟子文若定当勤勉不辍,不负所望!” “赵慧,你来!他是你的第一名入门弟子。”言罢,崔掌门转身离去。 赵慧轻轻拍了拍文若的肩膀,温柔地说:“文若,恭喜你。以后我们就是同门了,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 虽说成功入了门,但文若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的。他从未在这种刀光剑影遍地的地方生活过,身旁的师兄弟大多是粗汉子,极少读过书。他这种细胳膊细腿,说话做事都轻言细语的类型,成了男弟子中的另类。 不过他倒是挺受广大女弟子欢迎。赵慧作为他的入门师父,只负责一些入门指引工作,传授最基本的修行吐纳之法。 就这样过去了三天,文若已经累得筋疲力竭,他觉得自己的筋骨疼得快断了。 他现在脑海里十分想念自己的娘子,还在无名村里等他的上官晴雯。放着宁静祥和的生活不过,要长途跋涉,来到这非人的地方修行,并不是他的本意。 既如此,他为什么要来呢? 为了朋友,或者说,那个人既是朋友,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他虽然是个酸腐的儒生,手无缚鸡之力,却很讲义气。当得知恩人有难处,他自告奋勇要来帮忙,哪怕这件事弄不好要丢了小命,他也要上。 睡在他上铺的师兄是个奔放的大胡子,今天上午刚入门,和他一样都是外门弟子。正欣然打着雷霆般的呼噜——每一次呼吸,床铺都仿佛在颤动。他生怕上铺什么时候会撑不住掉下来,把他给砸死。越这样想,越睡不着。 这时候,门边忽然响起了悉悉嗦嗦的声音,起初他还以为是什么夜虫在胡闹,侧耳倾听,确定是人发出来的。 他透过门缝往外看,竟然是赵慧师父。 赵慧师父说她睡不着,问他是否可以陪她一起看月亮。 今夜的月亮的确很圆,比起听大胡子打呼噜,看看这美丽的夜景也不错。 他俩坐在山门附近的一处悬崖上,倚靠着一块大石头,这样一来就没有人可以发现他们了,而正前方就是那轮又大又明亮的圆月。 假如一个女人邀请一个男人看月亮,那一定不只是看月亮这么简单。 赵慧递给了文若一包东西,鼓鼓囊囊的,还有些温热,说道:“这三天你是不是没吃饱?” 文若来的这三天的确没吃饱,因为这里竟然没有肉吃! 九霄山庄虽说不是那种严格的道家门派,但初入门的弟子,都得清修一年,这是为了摒弃杂念,潜心修习本门内功心法所作的准备。待一年期满以后,才能吃少量的肉质。 文若把布包打开,赫然是一份用荷叶包裹的,香喷喷的东坡肉。 他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人世间竟会有如此美味,哪怕吃完以后挨罚三天也值得。 看着他吃东西的样子,赵慧噗嗤笑了起来,说道:“慢点吃,怎么像刚从饿牢里放出来的。” 文若不由得说道:“待回去以后,我定会珍惜每顿来之不易的饭菜,再也不挑食了。” 赵慧听闻心头一凛,忙问道:“你还要回去?” 文若猛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保持缄默。 “看来我想得没错,你不是真的想来习武,对吗?”赵慧严肃地问道。 “我……”文若不太适合撒谎,嗫嚅道,“其实我……的确有别的原因。” “那是什么原因?让你来此遭这份罪?”她先是问得急促,而后又担心这样会惊到对方,语气又缓和了一些,补了一句,“可以告诉我吗?” 文若踌躇着,想说又不能说:“我……我不能全部告诉你,对不起。我是为了一位朋友才来这儿的。” 赵慧听了之后也不生气,反倒表现出了出人意料的理解和淡定:“原来你也是为了朋友。” “怎么,莫非你也是?”文若问道。 他的神情忽然变得伤感起来:“我曾有一个十分要好的朋友,为了习武而登上这九霄峰。上山之前,他告诉我说,等习武归来,定会下山去找我。但整整七年过去了,他都杳无音讯。在第八年的时候,我实在熬不住,便决心上山来找他。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我当上了外门弟子,但在这里三年了,直到现在也没有见到他一面。” “会不会是他并不如你我幸运,当年并没有被收入九霄山庄门下?” “不,我确定他入了门,而且他资质甚佳,进了内门。可不知为何,无论我怎样打听,都没能得到他的任何消息。” 文若想了想说道:“说不定他已经学成了武功,正好下山去找你了?” “这三年,我都有和家乡写信,但家乡的人都说没有见过他。” 赵慧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她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也曾这样想过,但心里总有一丝不安。九霄山庄规矩森严,内门弟子的行踪更是保密至极,除非有特别的命令或是任务,否则很难与外界有直接的联系。我担心,他可能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或者……已经不在人世了。” 文若闻言,心中也不禁涌起一股同情与共鸣,他安慰道:“赵慧师父,或许事情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糕。你的朋友既然资质甚佳,说不定此刻正在某个秘密的地方刻苦修炼,准备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呢。再说,我们也不能放弃希望,不是吗?” 赵慧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感激地看着文若:“谢谢你,文若。你说得对,我不能放弃希望。也许有一天,他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就像当初他承诺的那样。” 其实,赵慧并不知道,她所等的那个人,已经死于十年前的一场内乱。就在李啸天坐上掌门位置的同时,他用各种手段清除了大量李广全的党羽。那个人不幸被卷入了其中。 第142章 文若上山(二) 文若在山上的修业是一团乱麻。 他柔弱的身体,蹩脚的动作,差劲的身法成为了同门茶余饭后拿来逗闷子的话题。 大家都在问同一个问题:“连水都提不起来的人,怎么会来到这儿习武?” “连这样的人都能被选入门,九霄山庄的门槛是不是变得太低了?” 唯独赵慧对他表示出了极大的耐心,无论文若失误多少次,她都会不厌其烦地教他。 尽管她在庄上也没什么分量,但在所有人奚落你的时候,能有一个人伸出援手,就如沙漠中的一点甘露,哪怕只有一点点,都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每天在月下的夜话,成了文若孤独的山上生活最大的慰藉。他不由自主地说了许多关于他过去考取功名的事情,提到他落榜多次,被同期的考生耻笑。 但他没有提上官晴雯,并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能提。他那个朋友嘱咐过:“上了山,碰见任何人,都不许说你已经成亲的事实。最好连上官晴雯这个人的名字也不要提。” 就这样过去了一个月。 每年的端午节,都是外门弟子“受检”的日子。这一天,所有弟子都会齐集练武场。外门弟子们会被分成几组,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各种技能的比拼。 比拼的项目包括身法、暗器、力量、定力等,每个人都可以选取自己最擅长的三项参赛,但有个必选项是每个人都不允许绕开的,便是比武。对于表现良好的弟子,很有可能会得到掌门人的青睐,破格纳入内门,成为一名正式的九霄山庄弟子。 那将是一个无上的殊荣。 其实大部分外门弟子都没什么特别好的天赋,无非是比普通人强点。他们可能有超越一般人的身体素质,但大部分人都不具备习武的才能。 想成为一名江湖中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文若在这一个月以来,勤勤恳恳地修行,加上赵慧的陪伴和指导,身体各方面有了长足的进步。 起码他力气变大了,动作变轻盈了,耐力也增强了。从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完成了蜕变。 赵慧也要参赛,她要进入内门寻人,这是她三年来的最大目标。 他们恰好被分到了同一个组,一起的还有那个大胡子,就是睡在文若上铺的,呼噜声吵得人睡不着的那个。 文若已经习惯了。 不要小看一个月的时间,只要用心的话,这三十天可以改变人许多。 但天赋的确也很重要。 他们组选择了三个项目,暗器、梅花桩、听声辨位。 这些项目赵慧和大胡子都完成得很好,而文若直接把飞蝗石扔在了观众席一位弟子的脑门上。 梅花桩上,他先是踩中了赵慧的脚,又和大胡子撞了个满怀,最后被他的大肚子顶了下去。 听声辨位对于一名习武之人来说是最简单的项目,只需根据近处的声响判断出确切的方位。但对于文若来说却是噩梦,他无法从嘈杂的环境音中区分哪个才是自己想要的声音。 哪怕这一个月他用了十二分的努力,但各项素质远没有达到一名武者的水平。 他发现自己可能永远也无法完成朋友交给他的任务,说不定这次受检完毕以后,他就要被赶出山门了。 “放弃吧,你就不是那块料。”大胡子一脸嫌弃地吐槽道。 赵慧白了大胡子一眼,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和声细语地说道:“别灰心,前面这些项目只会影响排位,最终的输赢还是要赌在比武上,只要我们三人全力以赴,拿下比武大赛的冠军,还是有机会进入内门的!” 他们尽管排位不高,但只要比别人胜的场次多,依然可以获得第一。 也许是外门弟子本来就实力不济,也许真的是胜利女神在朝他们微笑,接下来的比武可以用峰回路转来形容。他们三人一组,面对外门各组的队伍,对方不是一个人突然滑倒,就是兵器不小心掉到了地上。就连文若出的那种软绵绵的拳法,也有人避不开,被打得人仰马翻。 他忽然觉得武功这种东西十分神奇,神奇到连自己也看不太懂。 赵慧怀疑地看向身旁的大胡子,那人望着天,还吹着口哨,假装无所事事的样子。 最终的结果出来了,文若这组竟然拿了第一。 大胡子被直接纳入了内门,他这样的人才可谓百里挑一。 剩下赵慧和文若,崔掌门表示要亲自接见他们。 崔梦辰现在整个人都显得十分有派头,连基本的喝茶倒水,也是大手一挥,安排佣人去做。 赵慧很紧张,能够和掌门共处一室,是她这三年来万万想不到的。 文若则默不作声,心想:“我已经被掌门单独召见了,是不是可以算完成了任务?” 崔掌门打量着两人,说道:“你二人这一个月的表现,我都有看在眼里,山门外的月亮好看吗?” 两人脸色唰一下变了,怯弱地低下了头,原来崔掌门什么都知道。 他们开始连声道歉,表示知错了。 崔掌门摆了摆手,说道:“无妨,弟子之间私下里感情好,并不是坏事。但需要知道界限在哪里。” 两人点了点头,听得出掌门话里有话。 “赵慧!”他喊了一声,音量忽然提高,吓了她一跳,“你来此三年了吧!” 赵慧点了点头,没想到眼前这个人才刚坐上掌门的位置没多久,竟然对她的事情了如指掌。 “平心而论,这三年来你可有进步?” 赵慧诚态度诚恳地摇了摇头。 “你本是一个具备习武资质的难得人才,只因心有杂念,导致无法潜心完成修业,所以这三年一直停滞不前。” 赵慧的确杂念很多,因为她根本就不是奔着习武来的。她会来这儿,只为了寻人。 借助这个难得的机会,她决定把三年来放在心里的问题问出来。 “掌门!”她鼓起勇气,拱了拱手,“我有个不情之请。” “说!” “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他叫袁伍华。” 崔梦辰闭上了眼睛,在脑海里回忆起来。 过了一会儿缓缓睁开,问道:“他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儿时的玩伴。”赵慧撒了个谎。 “是你儿时的玩伴,也是你的丈夫。” 赵慧惊得捂起了嘴,心想:“他难道无所不知吗?” 崔梦辰说道:“你一定在想,我怎么什么都知道。但其实不是,这个人,与我有些渊源。他刚入门时,正好被分配在我的座下。” 赵慧顿时喜出望外,连忙问道:“那他现在怎样了?” “他死了。”崔梦辰回得干脆利落,一点儿也没有想要去顾及对方的心情。 赵慧愣了愣,追问道:“他……怎么死的?” “每年都会有弟子因各种缘由死去,我没法说他是怎么死的。唯一能告诉你的是,他已经死去多年了。” 她没有再说话,感觉这三年白费了。她也无需再去理会这个掌门的态度和心情,因为她根本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文若看在眼里,虽说他四肢并不怎么发达,但共情能力却非同一般。他明白赵慧这时候一定难受至极,本想说些什么来安慰她,余光瞟到崔掌门,发现他正用一种憎恶的眼神死死盯着自己,令人毛骨悚然。 “你为什么要到这九霄峰上来?”他的话语里充满了质疑和嘲弄。 “我……想习武。”他颤颤巍巍地说道。 文若的回答显然并未打消崔掌门的疑虑。 “你第一天上山的时候,说家中只有你一人?你也并未娶妻?” 文若僵硬地点点头。 崔梦辰嘴角邪魅上翘,凑近了问:“那么上官晴雯是谁?” 第143章 杀气 文若不知道崔掌门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名字,他现在很害怕,哪里还有什么进内门习武的念头。 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下山,因为朋友拜托他的事情,他已经做到了。 崔梦辰问出这句话,并不指望他能给个合理的答复。 关键是文若也不愿撒谎,他不是那种可以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这种事别人兴许做得到,但他做不到。 刚刚还愣在原地的赵慧,现在也回过神来了,瞬间感觉这里的气氛有些不对,整间屋子都充满了杀气。 她开始替文若打起了圆场:“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能隐瞒呢?看我待会不得罚你!”接着替文若在崔掌门面前道了歉,按住他的头深深鞠躬。 崔掌门没有继续为难他们,静静地看着他们退到了外面。 刚到外面,赵慧就哭了起来。 她已经憋了半天,自己的丈夫死去这么多年,她竟然都不知情,一想到他估计死后都没个人来收拾,就悲从中来,眼泪倾泻直下。 文若这时候拉着她的手开始往山门走去,告诉她:“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我们得尽快下山。” 他那个朋友就是今惜古。 一个多月以前,今惜古回到无名村,对他们夫妇讲了一个不情之请。 他点名文若,希望他能上九霄峰一趟,想办法拜入九霄山庄门下。 这件事就算张木人听了也不赞同,和这对夫妇相处这么久时间,文若到底什么资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习武这种事,第一看天赋,第二看资质,不是找个武林大派就能解决问题的。 但今惜古却十分自信地告诉他们,只要文若上了山,见了他们掌门,就一定能入门。至少可以进外门。 谁也不知道今惜古究竟想干什么,上官晴雯十分为难,她不为别的,只担心文若的身体会吃不消山上的生活。 “只要一个月就好,待满一个月,并且被人问起家事,一定不要提你成过亲,就说家中已无人。”今惜古忽然间变得神神叨叨的,就连张木人也看不透他究竟想做什么。 考虑到今惜古曾经救过他们夫妇,若不是他,上官晴雯早就死在范大统的府上了,文若没有犹豫,欣然应下了。 上官晴雯自从和文若在无名村住下以后,还从未有谁出过远门。因为他俩都比较柔弱,生怕谁出去一趟之后,就再也回不来。前番遇上狼群,他还能侥幸存活,已经是上天眷顾,现在又要上什么九霄峰,还要在上面待满一个月,换做是谁也没法接受。 到今天,刚好一个月。 文若欣然决定下山,还哨上了赵慧,他生怕这个女人此时会出什么事。 他等不了太久,决定现在就出发。 山门上的守门弟子本想拦阻,但发现是外门弟子,也就没有作多阻拦。 这里毕竟每天都会有外门弟子因为受不了严酷的修业而卷铺盖离去。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文若上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下山又得付出更大的力量。 好在这个月他都有认真修行,体力和脚力都提升了不少。 赵慧就像丢了魂似的,紧紧跟在文若身后,一路上都很沉闷,时不时开始自言自语,反复念叨着:“我好傻,真是太傻了。” 天色逐渐暗下来,到半山腰的时候,就已经披星戴月了。 文若决定稍作休整,在附近找来了水,就着刚才摸出来的一点干粮凑合着吃了起来。 赵慧这时候开始询问文若他上山的真实原因,文若这时候便告知了实情。 听完文若的叙述,赵慧更加迷惑了,不懂他这位朋友为什么非要他上山生活一个月,莫非是想让他体验生活? 山涧传来几分寒意,晚上的九霄峰,其实是非常冷的。 但这时候的寒冷似乎又和平时不太一样,现在更冷一些,冷到了心里。 不知为什么,文若的心一直在“扑通扑通”直跳,崔掌门当时的样子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假如那时候不是赵慧挺身而出,他怀疑自己可能走不出那间屋子。 “我们赶紧下山吧!”才刚休息一会儿,他就迫不及待地说道。 赵慧没有反对,她也感觉得出,今天发生的事情很奇怪。现在她甚至都无处可去,只能随着文若一道,走一步看一步。 两人在崎岖的山路上前行,行至半夜,今天的月亮也是格外圆。 就在此时,他们看见了,前方的道路上,一个身着红衣,头戴盖头的怪家伙立于中央。 这身行头曾经出现过,文若记忆犹新,那个夜晚也和现在一样,充满了杀气。 “小秀才,我们又见面了。”一个沙哑的嗓音从红盖头下面传出来,这声音刺得耳膜生疼。 “你……要做什么?”赵慧把文若揽到身后,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我要找的人是他,和你无关。”红盖头下的声音出奇恐怖,好像钉子在生铁上划过一般难听。 “我是他师父,绝不会让你伤害他一根寒毛的!”赵慧大义凛然地说道。 “好一对狗男女。你们这般卿卿我我,让家里苦等你一个月的妻子怎么办?” “你,不要血口喷人!”文若驳斥道,“我和赵慧师父,是清白的!” 红衣人发出一阵冷笑:“清白?你们每天都靠在一起,对着月亮互诉衷肠,那是多么美妙的男女之情。连我都有几分感动了呢!” 文若和赵慧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眼神中都充满了困惑和不安。这个红衣人的出现,以及他那荒谬的指控,让他们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样说我们?”赵慧紧握长剑,声音中带着愤怒和不解。 红衣人没有回答,只是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然后,他忽然身形一动,如同鬼魅般向文若扑来。 赵慧反应迅速,长剑一挥,企图挡住红衣人的攻击。然而,红衣人的身手异常矫健,轻松避开了她的剑锋,同时一掌拍向文若的胸口。 文若猝不及防,被这一掌打得倒退数步,险些摔倒。赵慧见状,急忙上前扶住他,同时再次挥剑攻向红衣人。 红衣人身形一闪,再次避开了她的攻击,然后转头看向文若,沙哑的嗓音中带着一丝嘲讽:“小秀才,你这个师父可护不住你。” 文若心中已经明白了大概,这个怪异的红衣人是冲着他来的,便对赵慧嚷道:“赵慧师父,你快些走,离开这儿!他的目标只有我,和你无关!” 赵慧哪里会走,又朝红衣人连刺几剑,都被轻而易举避开了。 她感到难以置信,学了三年的剑法,到真正用的时候,怎会这般不堪? 文若回忆起那天晚上的一幕,情知这人是个怪物,大叫道:“你不是他的对手,快跑!” “负心的男人,有了新欢,就忘记了旧爱。你家娘子若是见你这么爱护另外一个女人,该会有多伤心!”红衣人叹道。 文若现在已顾不得那许多道德和礼仪,一反常态,朝红衣人破口大骂起来:“你这疯婆子,少胡说八道,我对上官晴雯的爱意,天地可鉴!” “我出道江湖这几年来,你是唯一见过我两次面的人。前番我被你虚伪的嘴脸骗过了,这次你休想再用花言巧语蒙混过关!”他忽然拔出一把红灿灿的长剑,犹如张开了血盆大口的怪物,朝文若扑了上来。 “文若,不要啊!”赵慧飞奔上去,把文若撞开了。 那把剑直直插入了赵慧的胸口。 第144章 杀人的剑 那一剑恰好刺在她的心口最薄弱的地带,她的心本来就痛得无法自已,现在已是神仙难救。 红衣人并未料到赵慧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以至于他惊呼了一声。 这声惊呼是下意识发出的,因此用的自己的声音。 赵慧临死之前听出来了,这个红衣人是谁。 但此时她兀自想着为文若脱身,使出所有的力气,朝着红衣人的面部劈了一剑。 剑还陷在赵慧的胸口,这是一把怎么也不能放手的绝世宝剑,因而他无法弃剑躲闪,只得仰头回避。但这一剑劈得又快又狠,如此近距离的一招,就算再快的身法也是躲闪不及的。 红盖头被劈成了两段,露出一张被血染红的,苍白的脸。 崔掌门用力将九霄剑抽了回来。 血模糊了视线,赵慧倒在了文若的怀里。 文若眼神呆滞,半跪在地上,他的下半身仿佛已经被赵慧的血淹没了。 他是一个连杀鸡都要犹豫好久的文弱书生,从未见过一个人流这么多血。 人的血还真多,真的可以流这么多血吗? 崔梦辰的脸被斜着劈了一剑,从左边腮帮到右边眼角,一道深邃的伤口正在大量出血。 他没有叫疼,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手上的九霄剑还是那般血红,上面一滴血也没有留下,在月光下发出吃人的光芒。 “我从来没杀过女人,这是她自己寻死,怨不得我。”崔梦辰冷冷地说道。 赵慧的死,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触动,反倒增强了他心中的杀戮。“为什么女人总爱为负心的男人而死?女人的命就那么不值钱吗?负心的男人为什么总可以心安理得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像着了魔一般,朝着文若步步逼近,嘴里不断念叨着心中的怨毒。“一位心地善良的母亲,被她的丈夫亲手推下悬崖,这位母亲摔死的同时,她的丈夫马上就娶了另外一个女人。但这个人还不知足,他又亲手杀了这个女人的父亲,取代他坐上了门派之主的位置……” 文若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抱着赵慧的尸体,一步步往后退。 “但是这个男人并不知道,他的亲生儿子就在背后默默注视着他,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这许多年来,他杀过哪些人,犯过哪些罪,儿子看得清清楚楚,次数多了,便习惯了,开始以此为乐。后来,儿子也披上了他杀人的外衣,只不过,他的终极目标是杀了这个父亲,好为母亲报仇。” 文若已经退无可退,背后是悬崖绝壁。 “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厌恶负心的男人吗?那是因为,每一个负心男人都会令我想起那个恶魔父亲。凡是我父亲这样的人,都该死!但他的武功太高了,还有一把绝世宝剑护身,我根本没有机会。我只有等,等时机成熟,等我可以拿起这把剑的时候,就是他的死期!” 文若颤抖着,怀中的赵慧已经没有了任何生机,她的眼神空洞,却似乎还残留着对这个世界的不舍。 “所以我一直苦练,我要亲手砍下他的头来,就像他过去砍下别人的头那么干净利索,不留一丝痕迹。然后我做到了,哪怕不用这把锋利的剑,我也能迅速砍下一个人的头,不留任何痛苦。你就是下一个!” 他说着,已经举起了四尺长的宝剑。 “给老子住手!” 斜刺里忽然一记旋风扫堂腿,直击崔梦辰的面门。这一脚迅捷有力,如同电光火石,带着划破夜空的呼啸,令崔梦辰只得后退躲闪。 文若定睛一看,一满面虬髯的大汉立于身前,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气吞山河的武勇,正双手叉腰,直面那个杀人的恶魔。 这不就是睡在他上铺那个,整夜整夜鼾如雷震的大胡子么。 “抱歉老弟,我来晚了。怪我贪嘴,想在酒宴上多吃几块肉,等我回头去找你们的时候,人都不见了。”言语中满是歉疚。 文若没有说话,他现在心乱如麻,只把赵慧的尸体紧紧抱在怀里。 “那个小妮子,还有救吗?”大胡子问道。 文若还是没有做声。 “我明白了。” 大胡子叹了口气,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崔梦辰,你这恶贼,今日我老宋要替天行道,为死在你剑下的无辜者报仇雪恨!” 说罢,他身形一晃,如同猛虎下山,直扑崔梦辰而去。两人顿时战在一起,在这崎岖的山路上,几尺见方的土地,剑光拳影,在月光下交织成一道道黑白相间的网,看得人眼花缭乱。 文若抱着赵慧的尸体,呆立在原地,他心中一片茫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赵慧的死,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助和悲痛,他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连站都站不稳。 一只温暖的手缓缓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回身看去,一个熟悉的脸孔正朝他微笑。 今惜古拖着他的身躯,一个纵跃,把他带到了安全的地方。 “我十分抱歉,让你经历了这些不应该经历的事。”今惜古的目光中带着歉意,从文若手中把赵慧已经冰凉的尸体放到了地上,“她是个坚强的女孩儿,我们一定会为她报仇的!” 这时候,殷万里所率领的锦衣卫已经在山下了。今惜古本可以早一步来到这里,和殷万里联系的过程中,耽搁了一些时间。 许多事情都是如此,有时候明明只是耽搁了一下,但结果就完全不一样。 不远处,老宋在狭小的地方与崔梦辰激斗了二十多个回合,逐渐呈现出疲态。他的对手毕竟是身怀九霄山庄的剑法精髓,又持有九霄剑这一神兵利器。 最后老宋躲过面门的一剑,却被对方飞起一脚,正中胸口。 老宋喷出一口老血,连滚带爬地来到今惜古身前。 他贴的假胡子被打得七零八落,挺着大肚皮,坐在地上叫苦不迭:“臭屁古,我打不过,轮到你上了。” 今惜古二话没说,只是身形一闪,已经来到了崔梦辰的身前,双掌一翻,便与崔梦辰的剑光交织在一起。他的武功路数与老宋截然不同,更为灵动飘逸,与崔梦辰的剑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斗了不到十合,崔梦辰飞身一跃,跳到一块石头上站定,对今惜古说道:“枉我十分期待与你一战,没想到你竟连全力也不使出来。” 今惜古回道:“你怎知我没使出全力?” 崔梦辰嘴角一撇,说道:“我岂不知,你手上握有一把‘刀中之魔’的青龙刀。而你却以空掌对我的九霄剑,实在难以令我燃起兴致。我若使出全力来,第六招的时候,就已令你身首异处了!” 今惜古说道:“那把刀是友人所赠,本就不是用来杀戮的武器,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决不能拿出来用的。况且一名真正的高手,纵然手上空无一物,也能游刃有余。” 今惜古的话语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他深知自己武功的底蕴,也清楚武器的真正意义。他继续说道:“刀剑只是外在的辅助,内心的力量与气魄才是胜负的关键。” “哦,是吗?”崔梦辰发出几声冷笑,“在我眼里,人只有生和死两种分别,你那些所谓的力量和气魄,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今天我就让你见识一下,九霄剑的真正力量!” 说罢,他身形再动,九霄剑化作一道血红的光束,飞降下来。今惜古身形再变,闪转腾挪,犹如一条长蛇,恰巧在剑光的缝隙中穿行。又斗了十来个回合,仍是未分胜负,却深深对彼此的实力感到赞赏有加。 “好一个破霄神功!”崔梦辰笑道,“你以为只有你会这套功法吗?”他说着,把九霄剑插回剑鞘,当着今惜古的面,轻易地打出了这套无须用剑便可破剑的奇特功法。 今惜古大惊,这套功法明明只存于九霄谷底的墓穴中,他怎使得这般自在极意? “很惊人吧!更惊人的还在后面……”崔梦辰大笑道。 第145章 惊人的真相 崔梦辰拿出一个小口袋,扔给了今惜古。“打开看看吧,里面的东西你会感兴趣的。” 今惜古从布袋里找到了两颗骰子,他的脸色瞬间改变了。“这是……这两颗骰子,怎么会……” “你一定认识这两颗骰子,就跟你身上那把青龙刀一样,是属于同一个人的。”崔梦辰得意地说道。 今惜古这几个月以来,一直都在隐隐担忧苏小小的安危,她一去这数月,什么消息也没。忽然见到这两颗骰子,种种记忆涌上心头,不由得心头一紧,难不成出了什么事? 今惜古把骰子死死攥在手里,心中的波澜无法止歇,问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崔梦辰就等着他问这句话,这样就正中他的下怀,“想要让我告诉你,除非你能打倒我。” 明知这时候,崔梦辰是故意激他,但内心的焦虑正逼着他做出下一步的决定。 “听闻多吉和尚数月前写了一部书,名曰《武林风云录》,上面列举了中原武林各路豪杰的武功排名。自打你战胜晟王以后,你的名字就被写在了第二位。至于为什么没有写在第一,多吉和尚的解释是,排行第一的人永远不会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只有第二的人,才是全天下最厉害的高手。今天我就要来试一试,你这个被中原武林如此推崇的人物,究竟有多强!” “你拼了命想与我决斗的原因,难道只为一纸虚名吗?”今惜古不解地问。 “你懂什么?我初登掌门之位,需要一件举足轻重的成就来在庄上立威。红寡妇虽然名震江湖,但毕竟是一个杀人魔的身份,并不光彩。所以我将它推给了沈关西那个傻瓜身上,接下来我就要战胜你,带着你天下第一‘锦盗侠’的人头回庄,让众位兄弟看看,他们新掌门的实力,也好让整个中原武林的人对九霄山庄刮目相看!” “提及沈关西,有一件事情我想问你。” “什么事?” “你是如何说服他穿上这身红妆的。” 崔梦辰笑了起来,还从未见过他笑得如此奸邪。“人只要有了弱点,就很容易被人利用,不是吗?” “所以你利用了他喜欢李凤兰这个事实?” “聪明。”崔梦辰得意地说道,“他喜欢那个淫妇多年,在宴会上,我故意告诉众人,李凤兰和万里云私奔这件事。他听后内心翻腾,憎意横生,恨不得立刻杀了他们。我告诉他,就这样杀了这对狗男女还是太便宜了,况且他也不是万里云的对手。不如先杀了他的师弟,就从来庄上捣乱的孙辰纲开始,让他们知道,我九霄山庄的人不是好惹的。” 今惜古点点头,说道:“那时的他,对武当派恨之入骨,一听说可以动手杀人,一定不会拒绝。” “同时我还说,可以借用现在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红寡妇,以这个身份去杀人,可以令九霄山庄在事后置之度外。” 崔梦辰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他开始反问今惜古:“你为什么知道沈关西是假冒的?” 今惜古笑了笑,说道:“很简单,那日在李啸天的书房里,我亲眼见到红寡妇出剑。他出剑的方式根本就不一样,他和多数人一样,都是正手出剑。而你和红寡妇一样,属于极少数类型的反手出剑。” “当然,反手出剑的人,山庄里其实还有一个,便是李啸天。但他已经被你杀了,所以就只剩下你了。” “难道你不好奇,我为什么知道李啸天是我亲生父亲,并且我还会和你一样的‘破霄神功’吗?” “我当然好奇,可细细一想,大致也能明白。你一定也到过悬崖下面。”今惜古说道。 崔梦辰拍着手说道:“真不愧是今惜古,这件事我一直都相信,没有人会知道。” “你亲眼目睹了亲爹把亲妈推下悬崖,于是你很早就想亲手杀了他,为母报仇。但苦于李啸天武功太高,你在成年之后便只能杀尽天下负心男人泄愤。” 崔梦辰没有否认,他的变态和扭曲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形成了。 “然后你一直都想寻得你母亲的尸骨,这些年来便多次试图到悬崖下面去看看。然后你终于通过某种方式,下到了悬崖底,找到了已经死去多年的母亲。还在那里看到了遗书和武功秘籍。” “我只恨没能早点下去,否则就能早些见到母亲了。” “你虽然没能见到活着的母亲,但却见到了自己的亲妹妹,如果我没猜错,正是阿兰带你下去的,从情断口瀑布的通道。” 今惜古正是通过那条通道才得以逃出生天,阿兰能带今惜古上来,自然也能带崔梦辰下去。 由此可见,阿兰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单纯可人,她其实内心早就有了自己的算盘。 “幸亏有我那个聪明的妹妹,否则这辈子我都不知道母亲在下面都做了些什么。” 今惜古忽然对这个少女有了另一番认识。为什么她不早点上来,偏偏要在下面待那么久?她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今惜古的眼神变得深邃,他凝视着崔梦辰,仿佛能洞察其内心的每一个角落。“崔梦辰,你的野心和仇恨蒙蔽了你的双眼,让你失去了对亲情的感知。即使你找到了母亲留下的东西,也不过是重复着过去的悲剧。” 今惜古知道,那封信里夹杂的也全是他母亲对父亲的仇恨,作为她们的亲生儿子——崔梦辰看了以后恐怕只会更加仇视身边的一切。 “住口!”崔梦辰怒吼,他的双眼充血,显然被今惜古的话触动了痛处,“你什么都不懂!你拥有过完整的家庭,而我,从出生起就背负着血海深仇。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向那个背叛我们的人复仇!” “为了你一个人的仇恨,你就要化身为红寡妇这个杀人恶魔,去杀害更多的人?” “李啸天过去也借由这个身份杀了许多人,而我所扮演的红寡妇,比他要更加完美。我杀的都是该杀之人!” “何为该杀之人?” “负心之人,都该杀!” 今惜古大笑起来,仿佛崔梦辰讲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夏新雨犯了什么错,你却要杀他?” 崔梦辰一脸的不屑:“他是月湖城的走狗,根本不是真心要入我山庄,为何还要留他性命?” “你错了!”今惜古斩钉截铁地说道,“他不顾一切地成为九霄山庄的赘婿,只是想替你们揪出秘藏于山庄内的奸细。正因为他是月湖城的人,他才知道,有一名叫楚山孤的奸细就隐藏在这里,总有一天会对山庄不利。而他只要娶李凤兰,一定会把楚山孤引出来,这样一来,你们就能将这股分支一网打尽!” “你若没有动手杀他,那晚楚山孤一定会出现。而夏新雨早已准备好,当着众人的面揭开他月湖城的身份。他为了一个和自己毫无干系的山庄,不惜让自己污名傍身,和师兄弟决裂,这样的人,你也觉得该杀吗?” “而现在,你又错把单纯向善的文若当做该杀的对象,为此又杀了一名无辜之人。种种行迹,根本就不是正派所为。而你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无非是想为自己嗜杀的个性,找一个合理的油头,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杀人恶魔罢了,和李啸天当年的做法根本无异!” 崔梦辰被说得哑口无言。 “现在,就在你们引以为傲的九霄峰上,我要用这把友人之刀将你打倒,以告慰那些死去的亡灵。” 今惜古把青龙刀握在手中,刀已出鞘。 “你觉悟吧!” 第146章 争执 话说老宋领着不知所措的文若在山路上紧赶慢赶,终于到了山脚下。 这时候迎面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那个身着飞鱼服,腰悬绣春刀,一双不苟言笑的苦瓜脸,正是“铁臂神鹰”殷万里。 见来了老熟人,老宋嘴角上药,也不出什么好话,第一句便是:“哟,大苦瓜,什么风把您吹来啦,还带这么多兵!” 殷万里飞身下马,也不生气,往文若身上扫了一通,严肃地问道:“怎么就你一人?今惜古呢?” “还在半山腰呢!看样子是要跟那小子大干一场了。”老宋回道。 “红寡妇?”殷万里略显担忧地说道,“你怎么把他一人留在上面?” “我打不过他,有什么办法,只好跟这小书生一道下山咯!”老宋心不在焉地说道,发现殷万里背后还立着一个头矮小的少年,正有些怯弱地盯着自己。 殷万里眉头一皱,问道:“你竟然让他一人对付红寡妇?” “怎么,难道你认为他斗不过?”老宋问道。 殷万里没有直接回应,拿出了一份名册。“这是最新的死者名单,上次我传过来的那份,少写了几个人。” 老宋把名册展开,刚看第一行名字,眼睛就瞪得老大。“当真?月湖城主极目王也死在了他的剑下?” “除了极目王以外,还有六指琴魔熊天霸、青海一枭夏侯玄,都是被砍下了头颅。这些都不是中原人士,多吉和尚的《武林风云录》并没有收录。但要说武功的话,他们任何一个都不会亚于此前的‘无面鬼’。” 老宋云游四方,吃遍天下,当然知道这些人有多可怕。撇开后两个不谈,专说那极目王,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月湖城中光一个楚山孤就已经足够难缠了,更别提他的老大极目王了。 崔梦辰究竟是何时将极目王杀了,这件事一直都是个迷。 这样看来,把今惜古一人留在那里,让他独自面对这个可怕的魔头,只怕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但那时候,今惜古也绝不会让他插手这一切,老宋深知这一点。为了让今惜古能够一心一意对付面前的强敌,他才将文若带下了山。 “你这死胖子,还是那般不靠谱!”殷万里责备道,朝身后的官兵一招手,让他们下马,准备徒步上山。同时闪开了半步,把身后的少年让了出来。 “无忌,山上的情况过于凶险,我先带人上去,你先留在这儿,和这个死胖子待在一起。他姓宋,你就叫他死胖子。” 老宋瞪了他一眼,怎么几个月不见,苦瓜脸变得这般可恶了? “义父!”望着殷万里的背影,少年往前抢了几步,挥着手道,“小心呐!” “慢着!”老宋忽然跃至前方拦住了他。 殷万里不解地问:“你干什么?” 老宋坚定地说:“现在还不能上山。” “难道你还没意识到,他面对的那个人有多厉害吗?” “正因为我知道,他面对的敌人是前所未有的厉害,才更不能上去帮他。” 这就跟那日,面对万里云和楚山孤的决斗,今惜古决议不助战是一个道理。 “现在可不是耍小孩子脾气的时候!”殷万里怒斥道,“对方现在拿着绝世神兵九霄剑,哪怕是今惜古,稍不留神也会死在他的剑下!” “你可不要忘了,今惜古手上也有一把绝世好刀。” “死胖子,给我让开!” “我不让,有本事你先打倒我!”老宋给他做着鬼脸。 这里上山的山道就那么窄,老宋的大肚子堵在那里,谁也没法上去。 殷万里快被气死了。 身后的官兵不明所以,为什么堂堂锦衣卫指挥使会跟一个江湖混混喋喋不休? 殷万里看着老宋那固执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与焦急。他深知老宋虽然看似玩世不恭,但实则心思缜密,有他自己的一套行事逻辑。此刻,他拦在路中,显然有他的考量。 “你这是在拿今惜古的性命开玩笑!”殷万里尽量压低声音,但语气中的愤怒仍难以掩饰,“你我都清楚,九霄剑的威力非同小可,即便是今惜古,也不可能毫发无损地接下所有攻击。” 老宋摇了摇头,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苦瓜脸,你我都清楚今惜古的脾性。他既然选择了独自面对,就一定有他的理由和把握。我们贸然上去,只会打乱他的布局,甚至可能成为他的累赘。” 两个人还在争吵中,山道上忽地穿出一道劲风。 一个人影从密林间缓缓走出。 远远看去,他手中拿着一把剑,一把红色的剑。 两人顿时紧张起来,莫非今惜古输了? “这不是苦兄吗?好久不见!”今惜古调皮的声音由远及近。 殷万里长吁一口气,骂了句脏话。 老宋故意朝殷万里撇了撇嘴,好像在说:“我说吧,他不会输的。” 今惜古身上干干净净,只是脸上略微有一些疲态。他远远看见了殷万里带来地少年,自然是记得的,那是他在开封,从一名恶霸屠夫手中救下的勇敢少年,后来收为了义子。 “怎样,崔梦辰那小子呢?”老宋问道。 今惜古只是微微点头,看着他手里的九霄剑,结果再明显不过了。 “以后再也不会有红寡妇这号人物了,朝廷这边可以安心了。”今惜古说道。 “真不愧是今惜古,竟然连红寡妇这种可怕的角色都制服了。”殷万里赞叹道。 听到“今惜古”的名字,殷万里身后的官兵开始出了骚动。这个名字在朝廷上下都十分出名,因为当今皇上才刚刚赐予了他“护国神探”之名。 “不,制服红寡妇的不是我,是武当七侠,这一点不要忘记了。” “此话怎讲?”殷万里问道。 “今晚发生的一切,都是个秘密。你们谁也没见过红寡妇,真正的红寡妇已经死在了清如许和孙辰纲手中。” 这件事的确已经在江湖中传遍了。世人无法再接受第二个红寡妇,也不会轻信第二个战胜红寡妇的人。 所以今惜古与崔梦辰这一战最终是如何结束的,只有今惜古本人才知道。 “这把剑你决定如何处置?”老宋小声问。 “待明天一早,我再去一次九霄山庄,交给它的继承人。” “继承人?” 面对老宋的疑惑,今惜古笑而不语。 第147章 两颗骰子 九霄山庄内,阿兰的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这是一个干瘪的老婆婆,脸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皱纹,看起来已经很老了。 他本该已经死了的,现在却好好地活着。 “您是亲眼看见的吗?”阿兰惊讶道。 “老身亲眼所见,就在那半山腰上,崔梦辰拖着将死的身躯,跳崖自尽了。” “他……真的死了吗?”阿兰惊慌失措地问道,嘴唇在上下颤抖着。 “他已受了致命伤,就算不自尽,也是活不成了。” 阿兰背过身去,沉着头,反复念叨着:“他死了……他真的死了……他活不成了……”言语里越来越兴奋,最后竟然“噗嗤”笑出了声。 “孟婆……”她轻轻唤道。 老婆婆向前一步,应了一声:“老身在。” “您说,接下来……我能成为山庄之主吗?” “当然能,小姐您是老庄主的亲生孙女,是九霄山庄最正统的继承人!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九霄剑不见了,历代的山庄主人,必须得持有九霄剑才能服众。” “九霄剑……在哪里可以找到它?” “等老身赶到时,只见着了他的最后一面。但从他的口中,老身也得知,今惜古把九霄剑带走了。” 阿兰的心中忽然腾起一股亲切之感,自言自语道:“今惜古吗?想不到他竟然能做到这一步……” “老身这就去杀了他,夺回九霄剑。” “别,不准动他!” “是……”孟婆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个小主人,她实在看不透,现在这个小主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为什么不让孟婆去杀了他?杀了他,九霄剑就是我的了……”阿兰心想,“难道我就这么不想让他去死吗?他的确从没有冒犯过我,还替我夺回了原本属于我的一切,我应该感谢他,为什么要杀了他呢?” “他和崔大哥不一样,虽然崔大哥也是真心为了我好,但他只是因为愧疚,觉得他们一家人对不起我和我娘。今大哥不同,他和我非亲非故,却心疼我,爱护我,还将我从谷底带了上来。如果仅仅只是因为他拿走了九霄剑,我就杀了他,那岂非恩将仇报?” 孟婆见她呆立了半晌,便唤了她一声:“小姐?” 阿兰从思绪中抽出来,开始望向这陌生的房间,这里过去是属于“那位”李凤兰小姐的,现在她住了进来。始终觉得,这就像住在别人的房间里。 他忽然觉得,自己必须要成为这里的主人才行。 “那……您就去办吧!” 孟婆正要出门,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俩耳边响了起来:“不必那么麻烦了,我来了。” 今惜古出现在了屋子的正中央。 孟婆回身望去,见他正看着自己微笑,九霄剑连同剑鞘,就在他手中熠熠生辉。 “你怎么进来的?”孟婆诧异道。 “当然是从门口进来的。”今惜古回道。 孟婆一点都不信,厉声道:“少废话,我就在门口,怎么会没见着你?” “我没撒谎,真的是从门口进来的。”今惜古笑道。 “就我开门这一刹那,你就进来了?” 今惜古点点头,反问道:“我听说你已经被李庄主杀了,你现在应该在后山的密林中吹着凉风,怎么会来这儿?” 孟婆双手叉腰,也不给他好脸色看:“这不明摆着吗?老身还好好地活着罢了!” “嘿,看来你果然也知道山谷底下的事情。我还在想,凭借阿兰一个人,一名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是怎么做到十年如一日的?我早该想到,山洞里那般整洁干净,定是有位手脚非常灵活的人每天打扫,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你这位山庄资历最老的女管家。” “今大哥……”阿兰轻声唤道,“为什么这么多天,你都不来看我?”她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着实惹人怜爱。 今惜古眼中闪过一丝温柔,缓缓靠向阿兰。发觉她的脸比起在山谷里的时候,明显红润了许多,而且还涂上了胭脂水粉,头发经过修整,也已经焕然一新,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阿兰也靠向他,两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含情脉脉地搂住了他。 今惜古面无表情,身子一扭,单手一拽,将她伸向后背的匕首打落在地。 阿兰惊恐地看向他。 孟婆立刻冲过来,张开双臂,拦在了他二人之间。 今惜古叹了口气,把九霄剑呈了上来。 这个举动震惊了这一老一少,还以为他在打什么不得了的小算盘。 “这拔剑本就属于你,我来这里就是将其物归原主的。” “你……会这么好吗?”孟婆惊问道,“这把剑可是你们这些江湖人梦寐以求的绝世宝剑!” 今惜古微微一笑,眼神中透露出一种超脱世俗的淡然:“九霄剑虽好,可惜我这个人天生就不喜欢用剑。” 他两指夹着一片树叶,当着他们的面,示范了一次他的“摘叶飞花”绝技,只听“嗖”的一声,桌上的灯台就被削成了两段。 孟婆过去只听说过今惜古的这门绝技,还半信半疑,这次亲眼见识了,不由得心头犯怵。心想:“刚才我竟然还夸下海口,妄图想杀了他,简直太愚蠢了。” 今惜古看向阿兰,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阿兰,你本应是这山庄的主人,九霄剑应当属于你。我带走它,只是暂时保管,确保它不会落入外人之手。现在,你已经准备好承担这份责任,我自然要将它归还于你。” 阿兰愣住了,她没想到今惜古会如此轻易地放弃这把传说中的宝剑。她低下头,心中五味杂陈,既有感激也有愧疚。她轻声说道:“今大哥,你……你真的不生气吗?我之前还想着……” “想着杀了我,夺回九霄剑吗?”今惜古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中带着轻松和诙谐,“想杀我的人有很多,我要是个个都生气,可能会被气死。” 阿兰接过了剑,今惜古任务完成,开始向外走。 孟婆在这座山庄见识的大多是利益熏心,居心叵测之人,见多了坏人,忽然来个好人,她竟然有些不理解了,便叫住了他,问道:“你究竟在做何打算?” 今惜古把崔梦辰死前交给他的两颗骰子握在手心里,哈哈大笑起来:“我只打算下山,跟朋友们大醉三天,然后美美睡上一觉!” 九霄山庄这个地方,他是再也不想来了。 可能江湖上的每个地方,都不值得再去第二次。 只是大部分时候,都由不得自己,并非自己不想去的时候,就真的可以不用去。 唯独酒馆这个地方,是可以反复去的,特别是有朋友在的酒馆。 这场酒也是饯行酒,喝完这一顿,他又要上路了。 因为四颗骰子,现在只有两颗,他要去找剩下的骰子,和那个持有骰子的人。 老宋和殷万里都在桌上等着他,等着他喝酒。 殷万里不大喜欢喝酒,硬被老宋强行灌了几杯。 今惜古大笑着,把两颗骰子掷了出去。 加起来总共十二点。 (《无头赘婿案》 完) 第148章 巫仙镇 风沙漫漫,大漠无边。 大风携带沙子,刮得人睁不开眼睛,西域的商队往往要在这恶劣的环境下行走数日。 这支商队的首领名叫莫尔根,是一个长着东方脸孔的西方混血。此行的目的地是波斯,他需要带领数十人的队伍,沿着丝绸之路穿越茫茫大沙漠,为此就必须准备好充足的水和干粮。 但准备得再多也是不够的,途中他们接济了十多名落难的旅客。忽然多了这十几张嘴,吃饭的家伙也要多上十几份,再过不了几天,物资的供应就要跟不上来了。 他不是那种绝对的好人,却也不忍心见到一群人渴死在沙漠里。落难者中,领头的是一名身高九尺的大汉,名叫哈卡西。称他们都是要前往天池定居的,谁想半路遇见了盗匪,身上全部的家当都被洗劫一空。 俗话说:“天高皇帝远。”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是绝不会有官兵和府衙来维持治安的,因而这一带的盗匪属实猖獗。过往的商队在进入戈壁以前,往往会雇一批有能耐的江湖义士,全程陪同、包吃包住,从而维护人身安全和财产安全。 但这些江湖义士往往是漫天要价,食量也大,特别是喝酒,一个人可以喝下十个人的酒份子。邀请他们来护送,倘若运气不好,碰到几个狠角色,那就和遭盗匪抢劫没什么分别。 总之没有哪条路是好走的。 现在唯一的希望,便是传说中的绿洲,据说就在这附近,有一座围绕绿洲建立的城镇,名曰“巫仙镇”。 巫仙巫仙,远在天边。 有酒有肉,近在眼前。 漂亮女人,抱着缠绵…… 这是每位进入戈壁沙漠的人都会传唱的歌谣,哪怕将死之人,都会把这首歌唱上一通,顿时就有了生的希望,因此这座城镇成为了大部分人的救命稻草。无论碰上多么恶劣的情形,他们心中都还存有一丝希望:“前面还有一座人间天堂等着咱!只要能找到她,就一定能获救。” 又过去了一天,他们从拥挤的沙丘底下爬出来。 外面风沙依旧肆虐,大漠的黎明将天际染成一片金黄与橙红交织的壮丽景象,却也掩盖不了商队成员们脸上的疲惫与焦虑。莫尔根站在队伍的最前方,目光穿透漫天黄沙,试图在无尽的沙丘间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绿意,那是关于巫仙镇的传说给予他们的唯一指引。 哈卡西个儿高,爬上沙丘顶端,踮起脚来眺望了一会儿,忽然兴奋得大叫起来:“前面,有绿洲,有城镇!” 整个商队倦意全无,像疯了似的开始朝前狂奔。 原来传说是真的,沙漠中真的有一座富饶的城镇。 看着眼前这些目光中透着惊恐的原住民,莫尔根长吁一口气,他们终于还是得救了。 然而这时候,哈卡西眼中泛起了杀意。 他忽然大喊一声:“兄弟们,动手了!” 那十几名落难的旅客同时拔出了尖刀,趁商队还沉浸在一片喜悦中时,开始了屠杀。就在巫仙镇的牌楼下面,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落了地,几十名商客一个接一个倒在了血泊之中,惨叫声不绝于耳,血腥味顿时开始在小镇上弥漫。 莫尔根做梦也没想到,他救上来的这群人,正是沙漠中臭名昭着的盗匪——“赤沙之王”哈卡西。 他们总是伪装成落难的旅客,瞄准沙漠中的商队作恶。 他当然知道巫仙镇在哪儿,每次作案后,他们都会来这里风流快活。 所以刚来的时候,这些原住民才会惊恐,见到他们一言不发。他们知道,马上这队商旅就要死了。 哈卡西望着堆积如山的战利品,十分满意。吩咐众兄弟把这些尸体就地掩埋,然后进镇子里去快活。 镇民们敢怒而不敢言,这些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谁也不敢冒犯他们。 在这种地方,力量就是一切。 镇上的铁匠乌拉米有个女儿,出落得十分美丽,哈卡西垂涎已久,几次三番前往乌拉米的家里提亲,都被拒绝了。 这次他带着十几个人,手拿尖刀冲进了乌拉米家,把他的女儿抢了出来。 乌拉米大声呼救,但左邻右舍没人敢过来帮忙。 哈卡西还教唆手下,看着哪家的女人好看,就抢出来,一起到今来客栈去吃酒。 刚进客栈,小二哥就迎了上来,哈卡西将小二推倒在地上,并把所有食客都赶出了门。 “这间客栈我们包下了,有什么好吃好喝的,全端上来!” 小二哥知道来的都是狠角色,不敢怠慢,赶紧吩咐厨房张罗。 被抢来的女人也不敢作声,因为这些人都拿她们的家人做要挟,但凡有不从的,就要拿她的父母孩子开刀。 赤沙之王的名号可不是白来的,他杀人就像杀一只鸡一般容易,不然也不会有“赤沙”这一说。 菜还没上,他们就已经喝下去了八坛名贵的女儿红。 客栈的掌柜从后厨走了出来,这是个长得十分俊俏的白面掌柜,他气息平稳,步履轻盈,一脸无畏的样子。后厨的帮工觉得外面这群人不好惹,连菜也不敢端出来,小二哥才刚被羞辱一顿,此时也战战兢兢,往后直腿。 哈卡西见来了个新面孔,还出落得这般俊俏,第一眼甚至把他当成了女人,伸手要摸他的小脸。 哪知当下就遭来了一巴掌。 哈卡西没料到会被来这么一下,脸上吃痛,酒意全无,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白面小生。 “你找死吗?敢这么对我的人,在这大漠里还没出现过!” 掌柜的冷冷地回道:“那现在就有一个了。” 掌柜的言语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定与冷静,他并未因对方的凶恶而退缩,反而更加挺直了腰板,目光如炬地直视着哈卡西。周围的盗匪见状,纷纷怒目圆睁,手中的武器也紧握了几分,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 “哼,区区一个客栈掌柜,也敢跟我们赤沙之王叫板?”哈卡西轻蔑地“啧啧”道:“你这细皮嫩肉的长相,竟然是个男儿身,可真可惜。” “是啊,说不定还是个雏儿呢!”属下哈哈大笑道。 “男人和女人有什么区别吗?”掌柜的两手交叉,静静地注视着这帮被酒色财气填满的疯子。 “哎哟,还生气啦!”哈卡西哈哈大笑起来。 门外聚集了许多好事的镇民,都为这位年轻的掌柜捏了把汗。 “本大爷今天高兴,不想惹事。”哈卡西忽然话锋一转,“看你说话的口音,应该是中原来的吧!告诉你,本大爷过去也是中原一霸,因为杀了人,便来到这大漠里隐居,算算时间,也有个十几二十年了。” “不会是被仇家追杀,到大漠里避祸来的吧?”掌柜阴阳怪气地调侃道。 “你……”被戳中了痛处,哈卡西一时语塞,气急败坏地说道,“臭小鬼,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到时候你连在镇上做生意的份子都不会再有。” “呵,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话音刚落,三五个小弟开始扑了上来。掌柜的身形虽小,但身法灵活,一个腾挪就来到了这几人身后,“啪啪啪”几脚猛踹在他们的屁股上。 又有几个人直接掀翻了桌子,举起凳子就朝掌柜的扔去。那掌柜的不慌不乱,只是简单移动了几步,低了一下头,就轻松躲过了所有的攻击。 然后抓起一把筷子,朝那几人扔了去,筷子瞬间成了见血的利器,扎在几人身体各处,鲜血横流,叫苦不迭。 哈卡西发现这人不简单,举手投足间已经显山露水,是个十足的练家子。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握紧的拳头又松开了。心想:“目前还不知道这小子的底细,万一是哪位高人之后,那可就得栽了。”便示意几个跃跃欲试的小弟住手。 “你们打翻的凳子、桌子,都得原价赔偿。上好的实木桌,一张是五两银子,凳子是二两。摔坏的碗和杯子得照原价的三倍赔偿,我这儿可都是景德镇带来的上好瓷器,有钱没处买!” “是是是!我们一定赔。” 掌柜的又补充道:“另外,你们劫来这些女人,全都给老子还回去!否则别想出这家店!” 哈卡西全都照做,心想:“待老子回头查清楚你的底细,有你好看!” 哈卡西虽然心中愤恨,但碍于掌柜展现出的不凡身手和镇定的态度,不得不暂时妥协。他带着手下将抢来的女人们一一送回了各自的家中,并赔偿了客栈的损失。镇民们见状,纷纷投来感激的目光,却也不敢过于声张,生怕激怒这群恶霸。 夜幕降临,天上传出了阵阵响雷。 掌柜的独自坐在柜台后,手中把玩着两枚精致的骰子,陷入了回忆当中。 雷声越来越大,霹雳过后,是瓢泼大雨。 没想到在这大漠之中,也会有这么响的雷,这么大的雨!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耀在巫仙镇上时,镇民们发现了一件恐怖的怪事。 哈卡西一行人的尸体横在街头各处,浑身焦黑,像是被烈火烤过一样,死状极为恐怖。 镇民们又喜又惊,又惊又怕。 一位长者惊呼:“天罚,是巫仙的天罚!” “一定是昨晚的雷,将这群恶霸劈死了!是巫仙引的雷!” 所有镇民吓得齐声跪地,向天祷告。 第149章 黑店 灼热的太阳挂在头顶,刺得人睁不开眼睛。一望无垠的荒漠上,一位孤独的行者把头藏在宽大的斗篷里,正自前行。 独自上路总是孤独的,能有一匹马陪伴,已是十分幸运。他甚至还给这匹棕马起了个诨名,叫“小白菜”。意思是,他就跟小白菜一样弱。行了太多的路,就算是再厉害的马也会筋疲力竭,此时它正大口喘着粗气,发出不满的“啧啧”声。 “没想到连马也贪酒,剩下这一点连我也不够喝了,怎么舍得喂给你喝?” 当着马的面,他晃动了一下酒壶。 有句话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什么样的人待久了,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和这个酒鬼待久了,连马也变得爱喝酒了。 他们一路西行,走了许多路,见了许多人,他还是那个他,“小白菜”也还是那棵小白菜。他俩总算来到了河西走廊。 远方的祁连山就像天界的城墙一般,在他的眼前蜿蜒盘旋,好像他即将登上的是一条天路,无人问津。 口袋里的两颗骰子还在晃动,发出叮叮的响声。为了追寻这两颗骰子的主人,他已经行走了二十多天。 此时,那个杀人魔王——崔梦辰临终告诉他的话还在耳畔回响:“想知道这两颗骰子从哪儿来吗?我就告诉你,作为你打倒我的奖励……在茫茫大漠,有一处绿洲形成的小镇,名叫巫仙镇,想见你的人就在那里。” “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今惜古问道。 “我杀死极目王以前,他刚好在处置一名曾逃往大漠的叛徒。那名叛徒在奄奄一息之际,把骰子交给了杀死了极目王的我,说一定要完成他救命恩人托付给他的事情——把这两颗骰子交给一个叫今惜古的人,并告诉他,有个人一直在大漠的巫仙镇等他。”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无巧不成书’吧。他还准备北上去洛阳找你,谁知在半路遇上了他的老东家。倘若极目王没有找上他,你就会和这两颗骰子失之交臂了……” 他从未听说过巫仙镇这个地方,也跟江湖中的朋友打听过,光是大漠这块地方,就有太多未知的东西,更别提大漠中一个小小的村镇了。 “小白菜”再次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好啦好啦,我跟你约好,假如前方再看到任何一处有人烟的地方,我们就过去休息,如何?” 正说着,一个明晃晃的招牌就出现在了地平线处,倚靠着一片高耸的石林。 在这种荒漠里,还有酒家,可真是一件稀奇事。 就连马也在高兴,刚才还慢慢悠悠挪着小碎步,此时已经开始小跑起来,甚至还绕到了人的前面。 酒店不大,但能开在这地方,这大小已经十分惊艳了。 老板娘是个风韵十足的少妇,圆圆的脸蛋,裹挟着纯欲的笑容,老远就迎了上来。 今惜古注意到她上身甚至只穿了一条肚兜,正拿着扇子扇着风,丰润的胸前露出了一道深深的乳沟。 “哎哟喂,什么风把您吹到这儿啦!”她一上来就套近乎,热情洋溢地开始招呼,“客官啊,一定累坏了吧,赶紧进店来歇歇脚!” 今惜古随着老板娘一道进了店,忽然闻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息。 老板娘见他似乎有些警觉,连忙问他在看什么。今惜古回道:“没有,倒是老板娘身上的香气挺浓的。” “客官您鼻子可真灵,这不天气热嘛,我刚在内室沐浴完……”她凑到今惜古耳边,柔情泛滥地说道,“洒了些新鲜的栀子花瓣。” 今惜古被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弄得有些不自在,但他还是礼貌地笑了笑,尽量保持镇定。他环顾四周,店内布置得虽简朴却不失雅致,几张木桌随意摆放,墙上挂着几幅描绘大漠风光的画作,给这荒凉之地增添了几分生机。 “老板娘,闷壶好酒,再弄些下酒菜。”今惜古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既能享受微风拂面,又能观察外面的动静。 “好嘞,客官稍待,好酒好菜马上就来。”老板娘应声道,转身走进后厨,那摇曳生姿的背影让今惜古不禁多看了几眼。 在这生僻的地方,突然冒出这么个风韵十足的老板娘,任谁也要多看几眼的。 门外的“小白菜”又开始不满地“啧啧”叫唤了,今惜古笑着摇了摇头。 一坛酒和一叠狗肉被一起端了上来,今惜古说道:“我那匹马格外不一样,它爱喝酒,不如先给它盛一碗先。” 老板娘惊讶道:“这马还成精了!”转念一想,“定是客官您爱喝酒,把这马的酒瘾给勾起来的。” 今惜古哭笑不得,老板娘直接盛了两碗酒,一碗递给今惜古,另一碗亲自拿去了外面。 过了一会儿,老板娘进来,见今惜古一点儿也没喝,忙问今惜古,为啥还没动一下。 今惜古指着碗里的酒说道:“老板娘,你这酒有些浑。” 老板娘尴尬地笑了笑,忙说道:“浑酒才是好酒,我们这儿用的都是上等酒糟,外面有钱没处买去!” “哦,是吗?”今惜古心想:“这老板娘口才倒是不错,且看看她到底搞什么鬼。” 他假装把这碗酒一饮而尽,趁着老板娘倒第二杯的间隙,用内力将酒逼了出去。 他就这样一连喝了十八碗,老板娘盛酒盛得汗都出来了,眼看这一坛酒就要见底了,夸赞道:“客官您真是海量!” 今惜古听到门外“噗通”一声,好像是“小白菜”被麻翻了。心想:“到这里差不多了,便演给她看看。” 他忽然装作头晕目眩的样子,顺势便趴在了桌上。 老板娘长吁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道:“终于给撂倒了,这小子,真厉害,整整一坛下肚,才把他给麻翻。” 她扯着嗓门大喊一声:“兄弟们来啊,又有新鲜食材到货了!” 两个光着膀子的大汉,系着带血的围裙,抄着两把杀猪刀走了出来。 老板娘拍了拍今惜古的脸,又捏了捏他的胳膊,点头道:“这身肉质不错,可以做成黄牛肉。外面还有一匹马,拿进来做成水牛肉。” 老板娘和两个大汉开始商量如何处理今惜古和“小白菜”。其中一个大汉提议直接拖到后厨处理,而老板娘则显得更为谨慎,她让大汉们先搜身,看看是否有值钱的财物。 大汉开始粗鲁地搜刮今惜古的衣物,趁老板娘不注意,把他身上的银锭收入囊中,又意外发现了他藏在衣内的两颗骰子。他们好奇地拿起骰子,在手中把玩,却不知这两颗骰子背后隐藏的秘密。 “老板娘,这小子身上没什么值钱的,就这两颗破骰子看着有点意思。”大汉说道。 老板娘接过骰子,仔细端详了一番,眉头微微一皱,竟把骰子收了起来,说道:“想来是个赌鬼,输光了钱,又欠了一屁股债,来这荒漠里避祸的!” 就在此时,今惜古突然睁开眼,眼中精光一闪,迅速出手制住了离他最近的大汉。他动作之快,让老板娘和另一个大汉都措手不及。 “哼,区区雕虫小技,也想在我面前班门弄斧?”今惜古冷笑道,同时用内力把大汉震飞了出去。 老板娘见状,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老娘就知道,你不是普通的角色,但能逃出我三十娘手心的男人,这个世上还不存在!” “哦,是吗?”今惜古闻了闻桌上的狗肉,“还好这狗肉我一口没吃,不然这辈子就被打上个食人肉的标签了。” “荒郊野外的,有的吃就不错了,还在乎是人是狗?” “看来已不止一个人在这里丢了性命,今天算你们走运,我便亲手拆了你这家黑店!” 今惜古话音刚落,已瞬间来到老板娘身后,只一个回合,就把她手里的刀卸了下来,顺便点了她身上的几个大穴,瞬间不能动弹了。 旁边的大汉见状,傻了眼,哪里还敢动一下。 “你,你这是什么武功?”老板娘惊惧交加,这才知道碰上了钉子。 “甭管什么武功,你今天碰上我,也只有算你倒霉了。”今惜古假装没好气地说道。 “你想对我做什么?我……可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 今惜古哭笑不得,开始在她身上摸索起来。 “你在找什么?”老板娘惊恐地问道。 “你把我的骰子藏哪儿了?” “就在……在我肚兜下面的口袋里。” 今惜古真的伸手到她的肚兜下面,把骰子拿了出来。惹得老板娘哇哇大叫。 “你这个淫贼!” “淫贼也比你这开黑店的杀人犯强。” “哼,不开黑店,就那三瓜俩枣的进账,连饭也不够吃,我这店怎么做得下去?”老板娘哭诉道。 今惜古重新把骰子收了起来,说道:“那胖子从我身上搜走的银子,你就拿去用,就当酒钱了。” 老板娘这才知道,手下的人吃了回扣,一顿破口大骂,那大汉才刚从墙根里爬起来,战战兢兢地交出了银子。 解了围,今惜古气也撒了,老板娘收了银子,气氛顿时缓和了下来。 老板娘给今惜古端上来一坛真正的好酒,又亲自炒了几盘素菜,给今惜古赔了不是。 一经交谈,方才得知,今惜古是准备去大漠寻人,而这老板娘却是刚从大漠里出来的。 提及那两颗骰子,老板娘仿佛记起了什么,便问今惜古这两颗骰子到底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会这么在意,甚至为了它都可以不要银子。 今惜古笑了笑,只说这是故人之物,便再也没有多提。 “三十娘,你知道巫仙镇这个地方吗?”今惜古随口问道。 老板娘眼前一亮,反问道:“你找巫仙镇做什么?” “我要找的人便是在巫仙镇。” 老板娘有些惊讶:“我就是从巫仙镇出来的,只是那地方太乱,实在不适合做生意,我便出走了。” 第150章 三十娘 今惜古感到不解,好歹那里也是一座城镇,总好过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那地方就不是人待的。”三十娘没好气地说道,“三天两头就有人暴尸街头,一不留神就断手断胳膊的。” “三十娘开黑店的人,会害怕这些?”今惜古调侃道。 “嗐!”三十娘叹道,“我这样的在巫仙镇,算是良民了。那段时间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噩梦。每天都会来几波凶神恶煞的人来客栈白吃白喝,无论怎么招呼都不满意,甚至还想要我这个黄花大闺女陪酒。那些人非但长得凶恶,脾气也很大,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打死了人,就这样扔客栈里,还得由我来收尸。我那客栈开了不到一个月,就接连出现了二十多起命案,这生意是没法做了。正巧有个新东家想在巫仙镇盘一间客栈,我就让给他了。” “你为什么不回中原去呢?”今惜古问道。 三十娘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笑着道:“还不是因为在中原犯了事儿,官府正在缉拿我,现在风头还没过,回去不是找死嘛!” 一群法外狂徒逃难到大漠,难得见到个没有官府整治的地方,那还不肆意妄为? “但最近,听说巫仙镇出了点怪事。” “什么事?” “听逃出来的弟兄说,那儿最近来了位‘巫仙’,能呼风唤雨,召唤天罚,不知是真是假。” 今惜古对这件事起了兴趣。 “据说一旦有人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巫仙就会降下天罚,被点名的人,身体会遭受雷电之刑,被天雷烧成焦炭,永世不得超生。当然,道听途说的东西,往往会被夸大,具体究竟是真是假,就没人知道了。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再去那种地方了。” “那个巫仙长什么样子,有人见过吗?” 三十娘摇摇头,说道:“神仙长什么样,谁知道呢?说不定真是老天爷看不下去,派遣巫仙下界,就是来惩治人间罪恶的。” 今惜古把骰子取出,放在手心里端详起来,心想:“为什么她会在那种地方?她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吗?还是说,那里有什么必须要给我看的东西?” “你手上这两颗骰子,我好像见过!”三十娘忽然说道。 今惜古看向她,越看越觉得这位大姑娘挺耐看的,但若说她还是黄花大姑娘,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在巫仙镇,盘下我店子的那位东家,腰上也挂着两颗骰子,却不知和你手上的是不是一样。” 有谁会在腰间挂骰子?这当然不会是为了好看。便问道:“这位东家姓甚名谁,相貌如何?” “他姓今,是个长相俊俏的年轻男人。”三十娘满是憧憬地说道,甚至还泛着花痴,然后叹了口气,“只是可惜,他甚至都没有正眼瞧我一下,是我长得不够漂亮吗?” 今惜古暗自觉得好笑:“这人不仅引用了我的姓氏,还女扮男装,看来是苏小小本人没错了。她当然不会正眼瞧你一下,她本就是个女人。” 三十娘见今惜古面带讥笑地看着她,便怒气横生地问:“你看我做什么?你就是这么想的,是吗?你也觉得,我年龄大了,这辈子也嫁不出去了,对吗?你们这些臭男人,看人的眼光都一样!” 她身后的大汉立马接话道:“不,我不一样,我一直觉得三十娘是全天下最……” “啪”的一下,三十娘立刻给了他一个大耳瓜子:“你给我闭嘴,什么时候让你说话了?” 那大汉唯唯诺诺,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三十娘转向今惜古,又变得温柔起来,问道:“你和那个姓‘今’的有什么关系吗?为什么会有和他一模一样的骰子?” 今惜古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只简单地回答道:“的确是有些渊源……” 三十娘听得出他有难言之隐,便也不再追问了。 “聊了这么多,你都没告诉我你姓什么叫什么,都是中原人出身,而你的武功又这么好,说不定咱俩还能攀上点儿关系呢?” “我和那个人一样,都姓‘今’,我叫今惜古。” “‘今惜古’,这名字听着怪怪的。这么说,你要找的人跟你还是一家子?”三十娘在信息闭塞的大漠已待了多年,并没有听说过今惜古近几年的事迹。 “老实说,我挺中意你的。”三十娘也不忸怩,尽管脸还是涨得通红,“不如这样,你留下来,和我一起经营这间客栈,三七分,如何?” 今惜古苦笑道:“我……不太会做生意。” “会打架就行,你身手这么好,以后我们谁也不用怕了!要是三七分不行,就四六。不然……你我对半分也行!” 今惜古听着三十娘的话,心中不禁有些感动。他深知自己并非久留之人,更无法在这荒凉之地安心经营客栈。他的心中藏着另外一个人,而那两颗骰子,正是连接他们的纽带。 “三十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今惜古诚恳地说道,“但我还有未竟之事,不能在此停留。这两颗骰子,确实与那位姓‘今’的东家有着不解之缘,他或许正是我一直在寻找的人。至于巫仙镇的巫仙,以及那些诡异的传闻,我更是要亲自去探个究竟。” 三十娘闻言,眼神中闪过一丝失落,但随即又恢复了那份坚韧与独立。“也罢,人各有志,我不强留你。”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不过,若你日后想起这里,或是需要个落脚之处,记得回来找我。这大漠虽荒凉,但这间客栈,永远为你留一盏灯。” 今惜古点头致谢,心中默默记下了这份情谊。他深知,三十娘是一位真性情的女子,倘若不是要赶着去找这两颗骰子的主人,他真的很愿意多留几日。 门外的“小白菜”还躺在地上打着呼噜,今惜古把酒和吃食放在了它面前。 闻到香味,“小白菜”爬了起来,开始对着碗盘狼吞虎咽。三十娘很惊讶,问他这匹马哪儿来的,怎么这般有趣。 今惜古笑着回忆道:“这也是一位朋友送的,什么样的人,就养什么样的马,这话真是没错。” 不过喝酒这习惯,的确是今惜古这一路上给勾的,起初,“小白菜”也就是懒了点,食量大了点,还爱闹脾气。 和老宋简直一模一样。 告别了三十娘,他又踏上了旅程。 漫天黄沙,再次迷了眼睛。 不过好在这次不再跟没头苍蝇似的,行路人一旦有了方向,这段旅程也就不远了。 三十娘还给他指了条最安全的路线,从这儿往西北的方向,大约再走两天的路程,有一座小村庄,在那里可以得到一些必要的补给。 不过那座村庄已经有主了,她反复叮嘱,补给完就赶紧离开。村庄的外围有座狂风寨,里面有两位凶狠残暴的寨主,千万不要招惹他们。 第151章 壮丁 今惜古朝着西北方向出发。 两天后,他抵达了那座小村庄。 村民们看到他都有些惊讶,纷纷往家中走,凡今惜古经过的地段,无不房门紧闭,鸦雀无声。 今惜古不明所以,沿路走沿路看,总算见到一家还没来得及关门的杂货店,在店主之前溜了进去。 店主是一位瘦骨嶙峋的老人,正要开赶,见今惜古送上来的银子,犹豫着改变了主意。 他见今惜古还牵着匹马,顿时吓坏了,连忙要他赶紧把这匹马藏起来,若是叫人看见了,谁也没法交待。 今惜古把“小白菜”拉到屋后,让它躺下,又找了一堆稻草把它盖严实了。“小白菜”发出不满的憨叫声。 他把门关严实了,窗户拉上,好心提醒今惜古要尽快离开,以免惹上麻烦。 今惜古问有什么麻烦,店主告诉他,村外有座贼寨,名为狂风寨。寨中有两兄弟,一个叫盛龙,一个叫盛虎,是这方圆百里有名的混世魔王。 “像你这样大白天还敢牵着马招摇过市的,简直就是不要命啦!这要是被龙虎兄弟知道了,铁定会被盯上,届时他们又要发难,说我们窝藏旅客。这座村子本来就摇摇欲坠,哪里还经得起折腾!” 老人惊慌失措的言语里,堆满了恐惧。 今惜古闻言,眉头紧锁,心中既感同情又生疑惑。他意识到自己的到来可能无意中给这个宁静却饱受欺凌的村庄带来了不必要的麻烦。 他轻声对店主说:“老人家,您放心,我并非有意惊扰村民。只是旅途至此,需要补给并打听些消息。关于这狂风寨和龙虎兄弟,您能否再多告诉我一些?” 老人焦急地说道:“你就别问啦,我看你还年轻,犯不着把命折在这里。趁着还没被发现,赶紧走吧!” 屋内走出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喃喃道:“爹,我饿了,有吃的没?” 老人撇下今惜古,开始翻箱倒柜,找出一块略微有些发霉的烙饼,拿上衣擦了擦,把霉菌弄掉了,递给了那名少年。 “这哪里够吃!”传来少年嘟嘴的声音。 “臭小子,有得吃就不错了,还挑嘴!”老人责难道,同时盯着那块烙饼,舔了舔干枯的嘴唇。 很明显,老人为了省下这块烙饼,自己这两天根本没怎么吃东西。 少年接过烙饼,老人迅速又把他推进了里屋,生怕给人看见。 今惜古深深地感觉到,这老人似乎很害怕,很焦虑。 他把包袱里剩下的干粮交出来,外加一壶酒。 老人见了眼里放光,特别是这壶酒,他有多少年没有闻到这股酒香了。 填饱了肚子,又喝了酒,老人的话匣子终于打开了。 老人名叫蔡琪,少年是他的孙子蔡大力。本来家里还有儿子和儿媳,但都已经死了。 这里本来是座幽静的村庄,因为处在河西走廊处,所以有不少商队会从这儿过,他们会拿土特产交换村民手中的粮食和水。过去,这里的生活还很井然有序。 直到龙虎兄弟带领一帮匪徒进驻,这座村子就全变了。他们声称,村子处在一处巨大的矿脉上面,只要开挖,就可以挖到金矿。 起初大家很兴奋,以为真的就要发财了。事后证明,龙虎兄弟没有扯谎,咱村的下面的确藏着金矿。 倘若真的能在家门口发现金矿,不但自己会发财,整个村子都能跟着一起富裕起来,这表明村民们都有了经济来源,会有更多的商机进来。 “然而,龙虎兄弟却并不管村民们死活。他们强占了金矿,还以武力要挟所有村民下到矿洞里开采,只偿付极少的报酬,用以换取微薄的粮食和水。我那儿子和儿媳,就是在矿洞里活活累死的!”老人说得声泪俱下,他的手脚都在颤抖。 “就没有人站出来反抗吗?”今惜古问道。 老人摇摇头:“哪里敢反抗。这对兄弟的身体异乎寻常,一双肉拳能凿穿巨石,一双铁脚可以踏平沙丘。谁要是忤逆他们,便会被当场处决,唯有顺从,还能得到一点活着的机会。” “这么说来,龙虎兄弟一定是身怀某种武学,搞不好是哪个门派出来的高手。”今惜古思索道,“看来中原武林的确出了不少败类,他们在中原一带混不下去,不是被官府通缉,就是被仇家追杀。他们无处可去,便来到西域,这里看似不毛,其实遍地黄金。只要会一点武功,就能横行各处。” “你分给我们粮食,按理说我不应该再赶你走。但为了你好,还是尽快离开吧。否则被他们知道了,一定会被拉去矿洞里干活儿的,到时候就难见天日啦!”老人劝诫道。 正说着,门外传来人声,几个膀大腰圆的粗汉子在外疯狂敲门。他们粗鲁地唤着“蔡老头”,要求他立刻把门打开,放他们进去。 蔡老头把今惜古藏在里屋,急急忙忙把门闩移开,门立刻就被推开了。 为首的土匪把蔡老头拽了起来,问他为什么这么久才开门。 “我……正在如厕,所以晚了些。”蔡老头颤颤巍巍地说道。 他们把蔡老头摔在地上,问道:“你孙子呢?叫他出来。” “大人,大人……我孙子年龄还小,能不能……”蔡老头上前抱住了那个领头的,却被一脚踹开了。 “不是说好了,今天提人的吗?我们大王说了,现在正是开采的关键时期,矿洞里急缺人手,需要年轻力壮的做补充!现在家家户户都有壮丁,总不能你家什么力气都不出,白拿粮吧!” “可是……我儿子和儿媳已经死在了矿洞里啦……”老人哭着说道。 “那是个意外!蔡老头儿,你若再推三阻四,我就到大王面前告你一状,从明天开始你家就没粮食吃了!” 他朝身后两个小弟使了个眼色,那两人便直接进来抓人了。 小蔡力蜷缩在墙角,满脸惧色。眼见那两人找了进来,今惜古忽然伸出头,朝小蔡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是什么人?”土匪喽啰差点儿和今惜古撞了个满怀。 “我啊,我就是蔡力!”今惜古假装成孩子说话的语气说道。 “哎哟喂,你年龄不大,个儿还挺高,长得细皮嫩肉的!”他往今惜古脸上拍了拍,“臭老头儿,肯定谎报了你的年龄。”土匪喽啰言语激进,飞扬跋扈,把今惜古手一拽,就往外面拉。今惜古也不反抗,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蔡老头见出来的是今惜古,满脸惊愕,今惜古朝他使了个眼色,莞尔一笑。 “老大,人带出来了。”土匪喽啰说道。 “这小子,真的只有十四岁吗?怎么看着像四十岁似的?” 今惜古真怀疑这土匪的眼睛是不是坏的,立刻说道:“我叫蔡大力,今年十四!” “好了好了,带走吧。” 他把三个硬邦邦的馒头放进蔡老头手里,作为贡献壮丁的补助,刚走出两步,又心有不甘,从蔡老头手中抢了两个走了。 第152章 神秘的女孩(一) 烈日当空,像只贪婪的吸血鬼,炙烤着下面一群已经摇摇欲坠的村民。 今惜古被领到了村子的边缘,在一处低洼的山坳里,大群男女老少背着装满了石头的箩筐,拖着沉重的步伐,正步履蹒跚地行进。 几个光着膀子的西域大汉在各处巡视,手里各揣着一把比人脑袋还宽的九环刀,有的刀刃上还粘着干涸的血渍。 领头的那胖子脸上带了条刀疤,坐在一凉棚支起来的茶桌前,桌上摆着厚厚一沓账本。正饶有兴致地独自品茶。 他是这里级别最高的,看面相就是中原来的,附近的人都称呼他为“金爷”。 金爷在这里既管钱,又管人。 龙虎兄弟之所以把这么重要的位置交给他,只因为他会一手少林大散手功夫。据说是机缘巧合,得到一名少林高僧的真传。而实际上,他是趁一名少林和尚上茅厕的时候,随手撕下了几页他随手携带的书本,从中偷学了一招半式。虽说是速成,不得精髓,却也足够他横行于市。 那几人把今惜古带到金爷面前,领了赏钱。金爷盯着今惜古的脸看了半天,满是狐疑地喊了声:“蔡大力?” 今惜古还在注视不远处那些可怜的村民,愣了愣神,慢吞吞地回了声:“是。” 金爷又问:“你真是蔡琪的孙子?十四岁?” 那人拍着胸脯接话道:“从蔡老头家里领出来的,不会有假!” 金爷朝他瞪了一眼,伸手将他拖拽过来,一拳击中他的下腹,打得那人跪在地上,叫苦不迭。 “我没让你开口的时候,就不要说话。”金爷打完人,还拿手帕擦了擦手。 这些看似凶神恶煞的西域大汉,在金爷面前显得唯唯诺诺,完全失了威风。 “刚才问你的话,你再回答一次。”金爷又看向今惜古。 “什么?” “我问你,真是蔡琪的孙子?十四岁?” “哦,是呀,我叫蔡大力。” “上次见的时候,明明还只是个身长不足五尺的小娃儿,怎么才一个月不到,就长这么大了?” “金爷你有所不知,我正处在长身体的年纪,连我爷爷都十分惊讶,我竟然发育得这么迅速。”今惜古挤着嗓子,憋出孩童的口音,还带着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味道,一点儿也没有露怯的意思。 金爷之所以这么怀疑,是因为他觉得这张脸仿佛在哪里见过。这也难怪,半年多以前,他才从中原过来,曾经在大城市见过今惜古的画像。那时候,今惜古还是一名通缉犯(这段故事详见《百万镖银大劫案》)。 但时日已久,他也不十分确定。 “我力气大,干得多,吃得少!”今惜古说着,擅自走到劳工的队伍里,接过一位老者肩上的背篓,里面的石头加起来几十斤重,他轻轻松松就背到了肩上。 “你看,厉害吧!”今惜古还在原地蹦跶。 金爷心想:“这家伙的表现倒像个毛孩子。”便没有再多怀疑。 今惜古被光荣地分配到矿坑里搬石头。 干这些活儿并不简单。今惜古虽然身怀绝艺,却并不是做苦力出身的,他的动作甚至还不如几个力巴利索。 见今惜古有些笨手笨脚,一个力巴小伙儿帮他把石头抬起来,稳稳地放进了箩筐里。 那力巴小伙儿也不是瞎子,一看今惜古便知,他不是村里人。他觉得新鲜,便趁着干活儿的间隙,找今惜古攀谈起来。 “这两天是怎么了,老有人想往火坑里跳?瞧你细皮嫩肉的,一看就不是干这活儿的,也不是咱村里人,是怎么进来的?” “我啊,自愿进来的,想讨几口馒头吃。”今惜古打趣地说道。 “嘿,这可新鲜!想吃馒头来这儿?咱这拼死拼活干一整天也不定有整个馒头吃,你倒好,想吃馒头来这儿。和昨天来的小姑娘可以凑一对儿了!” “小姑娘?”今惜古顿时起了兴趣。 力巴往斜后方一指,一身形曼妙的少女正拿着铁镐,跪在墙角下面轻轻地凿石头,好从中找出哪怕一寸大小的金子。 “就她了,无缘无故来到这矿坑里,非要金爷给她安排份工作。这破地方,来了就甭想出去,干到死也不会有人理会,有什么好?” 那小姑娘衣衫破烂,满脸土灰,只通过脸型和身材可以判断,年纪最多不过十六七岁。她长得并不像西域的面孔,倒像是中原人。 “这些年,中原来了许多奇人异士,他们在荒漠里划地为王,割据一方。想来一定是天朝的官府管得太严实,把这些恶霸土匪全赶到我们这儿来了。”说到这里,那力巴小伙儿恨得咬牙切齿,“看你这相貌,也像是中原人。你是来做什么的?” “我来找人,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巫仙镇’这个地方?” “巫仙镇啊,当然听过,沙漠之舟,任何在大漠中行走的人,都渴望去往那里。传说那里是一片非常富饶的小镇,有酒有肉有漂亮女人。只可惜,我是没机会了,这辈子算是交代在这儿了。” “在这儿的村民,就没有想过要逃出去吗?”今惜古问道。 “逃出去?”力巴小伙儿惊讶地看着他,“难啊!这矿坑四周都有重兵把守,想要逃出去,除非长了翅膀。哪怕你躲过了这些拿大刀的,外面还有个会武功的金爷,金爷背后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龙虎兄弟,谁敢逃啊,不要命啦!” 今惜古数了数这附近拿刀的守卫,从入口到这矿坑底下,一共是十八名,加上金爷那个会武功的角色,他独自一人制服并不难。只是目前还尚未知晓龙虎兄弟的底细,他觉得现在还不能打草惊蛇,万一牵连了这些无辜的村民,就得不偿失了。 开饭的时间到了。 正如力巴小伙儿所说,每个人只分到了半个馒头,连水都是浑的,不知道是不是谁用过的洗脚水,闻着有一股怪嗖味儿。 村民们都在抱怨,负责分馒头的守卫视而不见。他手中还剩了一大包馒头,全揣进了怀里,心安理得的往外面走去。 今惜古正想出手教训一下这个人,但被人抢先了一步。 那名中原面孔的小姑娘忽然起身,她身形轻盈,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接近了守卫。动作迅捷而准确,仿佛经过无数次的练习,没有丝毫犹豫。守卫还未反应过来,小姑娘已经轻巧地绕到了他的背后,一只手迅速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则准确地扣住了他的手腕,将那包馒头轻轻巧巧地夺了下来。 守卫的眼睛瞪得滚圆,满是惊恐与不可置信,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不一会儿,就跟中了邪似的,浑身瘫软地倒在了地上。 周围的村民见状,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小姑娘将抢来的馒头分给了众人,自己一个也没有留下。 轮到今惜古的时候,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今惜古注意到她左半边脸上有块黑色的胎记,并非是污渍。 又过了一会儿,守卫摸着脑袋,缓缓站了起来,踉踉跄跄的,还有些眩晕。他回望了一眼周围这些战战兢兢的村民,仿佛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他皱了皱眉,只觉得莫名有些生气,却不记得在气什么,悻悻地离开了。 连今惜古也感到讶异,自诩见识过绝大多数中原武学的他,从未见过这种奇特的功法,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第153章 神秘的女孩(二) 今惜古只知道曾轰动江湖一时的秘籍《尚善宝鉴》中有一门邪功,可以令人短暂失忆。但那部害人的秘籍已经被他亲手毁掉了。 况且这个女孩使用的手法和移魂大法完全不一样,最后出现的症状也截然不同。 “她究竟是什么来历?刚才又是使的什么功法?”今惜古注视着她,脑海里不断询问着。 夜已深,这儿没有舒适的床铺,只有几床还算干净的凉席。也没有遮风挡雨的房屋,只有山坳里凸起的石壁。 小姑娘没有和一帮生着臭汗的男人们睡在一起,独自一人蜷缩在角落里,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今惜古也坐在一块石头上。 “她所使用的武功,既非我所知的任何正道武学,也非《尚善宝鉴》中记载的邪功。那究竟是什么呢?”今惜古心中暗自思量,眉头紧锁,试图从记忆中搜寻任何可能的线索。然而,江湖之大,武学之博,中原武学不过是冰山一角。 眨眼的时间,明明还在视线里的小姑娘忽然消失了。 今惜古四下里张望,忽然听到小姑娘在耳畔的声音:“你为什么要一直看我?” 此时她已来到身后,和他坐在了一块石头上。 “你是不是嫌我长得丑?” 她睁着一双大眼睛,月光下,左半边脸的黑色胎记更明显了,甚至绵延到他的眼珠上,近距离看十分可怖。 今惜古并不觉得她丑,相反她的脸型属于十分耐看的那种。 “我觉得你很特别。”今惜古回道。 “哪里特别?”她质问道。 “哪里都很特别,普通的女孩子根本不可能像你这样。” “哦?”女孩半信半疑。 “你既没有女孩子惯有的羞涩,又没有在你这个年龄段特有的娇弱。相反你倒挺像个男人,那种无惧无畏的样子,很难让人联想到你是一个小女孩。也许只是看起来像小女孩儿?说不定和我一般大小。” “我今年十六岁半。”女孩冷冷地说道。 “哦。”今惜古回应了一声。 “为什么你不继续问?” “问什么?” “我的脸!”她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你现在很想问这个问题吧,为什么我的脸会这么可怕?” “老实说,我的确很想问。” “那怎么不问?” “就这样直接问一个陌生女孩子脸的问题,我觉得很不礼貌。”今惜古实话实说。 “但你其实很想问,对不对?” 今惜古被这样说得有些不耐烦,反问道:“为什么你这么在意?” “在意什么?”女孩又问。 “你的脸!”这次换今惜古声音大了起来,“你反复问我为什么不问这个问题,本来我并不十分在意,现在也变得在意了!那么现在我问你,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女孩听得愣了一下,她并不知道今惜古是什么人,但在她的印象中,任何人盯着自己看,一定是因为她的脸可怕。所有人都会想,这个女孩儿的脸为什么这么可怕? “我忽然不想告诉你了!”女孩生气地说。 今惜古没有追问,说出了他心中更在意的一个问题:“你对那个人做了什么?为什么他会忽然失去记忆?” 女孩方才顿悟:“这就是你盯着我看了一天的原因?” 今惜古点点头。 “这么简单的问题,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你若问的话,我就会马上告诉你!”女孩咄咄逼人地说道。 今惜古还从来没和这样的人打过交道,特别是女孩子。 “我以为这种事属于个人秘密,是不能轻易透露的。” “你们中原人都喜欢这样绕来绕去吗?”女孩轻视地问道。 今惜古面对这位神秘且直率的女孩,显然有些措手不及。她的直接和无所畏惧让他感到意外,也让他意识到江湖中确实藏龙卧虎,世界之大,有太多他未曾见识过的武学与人情世故。 “或许,我确实太过拘泥于礼数了。”今惜古叹了口气,语气中既有释然也有无奈,“在中原,我们注重的是礼义廉耻,认为直接询问他人的伤痛或秘密是不敬之举。但你的直接让我看到,或许有时候,直接沟通反而能减少误解和隔阂。” 女孩听罢,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对今惜古的回答有些满意。“在我们那里,有话就说,有仇就报,简单直接。” “你们那里?你是哪里人?”今惜古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好奇地问道。 “我自小在苗疆长大,一个你们中原人很少踏足的地方。但阿姐告诉我说,其实我们的家乡都在中原,父母因为避难才把我们送去了苗疆。但在那场灾难中,父母惨死。所以我自小就对中原十分好奇,很想亲眼见识中原究竟是怎样的地方,那里究竟生活了一群怎样的人。” 今惜古想了想,说道:“中原并不是一个多好的地方,但也不是一个多坏的地方。” “你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女孩不满地说。 今惜古笑了笑,发现自己又犯了同样的错误,连忙解释道:“我们中原人主张中庸之道,不太会对一件事物妄下断言。就好比好人和坏人之分,也没有那么绝对。” “是吗?你们中原人真麻烦。我们就很简单,好就是好,坏就是坏!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 “可是你今天的做法就很像我们中原人。”今惜古忽然话锋一转,“你明明有能力致他于死地,却用巧妙的方法从他手里抢回了本该分给大家的粮食,并没有将这件事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女孩说道:“假如杀了他,一定会引来所有人的围攻,届时这些村民就会性命不保了。” “是啊,这一点我们是相同的,都不希望伤害无辜的人。那么你是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啊,给他下蛊就行。”女孩轻描淡写地说道。 “下蛊?” “我们苗疆有一种习俗,父母会把刚出生的小孩和蛊虫养在一起,久而久之,蛊虫就记住了主人的味道,它就不会伤害主人。在我们苗疆,几岁的小孩都会使用蛊虫,能分辨上百种不同蛊虫的功效。像我今天所使的蛊虫,便是一种忘魂蛊,能使人迅速昏迷,醒来后全然不记得昏迷前发生的事情。” “这功效倒是和醉酒断片的感觉一样,同样都会忘记头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今惜古调侃道。 女孩忽然露出怀疑的表情,说道:“酒,味道怎样?阿姐从不让我饮酒,所以我还没喝过。” 今惜古毫不犹豫地说道:“酒的味道并不怎样,却是天下最好喝的东西。” “真的吗?”女孩好奇地问。 “既然你阿姐不让你喝,就别问了。对了,你的脸是怎么回事?”今惜古也学着直白一点,忽然发现这么说话,的确十分轻松。 “不瞒你说,我的脸是被蛊虫咬的。”女孩脸上划过几丝伤感,“因为我和阿姐都不在苗疆出生,等接触蛊虫的时候,已经不再是小宝宝了。阿姐是个聪明又勇敢的女孩子,她很快就学会了和蛊虫的相处方式。但我就很笨,也害怕这些蛊虫,第一次下蛊池的时候,我拼命挣扎,惊到了蛊虫,被最毒的万毒蛊咬伤了。蛊毒在身体里生了根,差点儿要了我的命,幸亏阿婆及时出手,给我逼出了大半,却在脸上留下了永久的毒疮。” 今惜古闻言,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同情与敬佩。 “对了,我叫阿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蔡大力,幸会幸会。”虽然有些不礼貌,但想到外面那个金爷差点认出自己来,还是不用真名比较好。 第154章 监守自盗 夜已深,今惜古半睡半醒。 矿洞的方向传来了琐碎的人声,清晰地传入今惜古的耳中。 几个黑影带上了家伙,已经摸进了矿洞里面。 这么晚了,还有人赶夜工? 今惜古觉得自己的想象力还是不够丰富。经过一阵粗手粗脚的忙活,这几个黑影挑了几个担子,蹑手蹑脚地跑了出来。 担子里装的都是村民们白天辛辛苦苦淘到的碎金块。 “有人偷矿!”有耳尖的村民听到了声音,将他们逮了个正着。 火把一个接一个燃了起来,照亮了这几个黑影。 领头那个不是金爷是谁? 村民们顿时炸开了锅,开始你一言我一语说开了。 管事的成了偷盗的,人们哪里肯放过他? 本以为金爷会做贼心虚,谁知他的气焰却十分高涨,单手就将扑上来的两名中年男人扔了出去。 少林的大散手被誉为中原第一外功,毕竟不是吹牛。 “再敢上来的,别怪我不客气!”金爷吼道,吩咐其余几个黑衣人把担子挑出去。 村民们十分不解,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金爷袖口一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似笑非笑地说:“这儿老子说了算,你们若还想有馒头吃,就老老实实困觉,少管闲事!” 村民们心中不快,其中有个儿最高,力气最大的黑皮肤青年,都叫他“黑牛”,大声喝道:“金子是大家挖出来的,你出了多少力气?” 话音刚落,黑牛的脸上就挨了一拳,金爷把他打翻在地,一脚蹬在了他的脸上,骂道:“奶奶的,敢这样跟老子说话,活腻了是吧!” 嗖嗖两声,两名黑衣人拔出了九环刀。见到这熟悉的武器,众人这才知道,这些全都是矿坑的守卫。他们分明就是有计划的“监守自盗”。 骇人的夜色中,矿洞边的紧张气氛达到了顶点。村民们虽然愤怒且不解,但面对金爷及其手下,那些训练有素的守卫,他们显得势单力薄,心中不禁生出几分畏惧。火把的光影摇曳,映照出一张张愤怒的脸庞。 金爷单手把满脸血痕的黑牛举起来,猛地抛向人群中,合几人之力才把黑牛接住。由此可见,金爷的力量有多大,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村民怎可能是他的对手? 金爷得意地转身,心想:“量你们也不敢反抗。”转身欲行,却听到前面一排挑担子的黑衣人“哇”的一声,两担金子滚落在地。两名黑衣人忽然躺在地上打起了滚,他们身上瞬间奇痒无比,又叫又笑,好像有千百只蚁虫在蛰他们身上爬。 金爷还没来得及去查看,便听到耳畔传来风声,他先是伸手一捉,将一个瘦小的手腕捉进怀里,又伸出另一只手,两手同时向外一送,把阿蛮扔了出去。 “你这小娘蹄,又想使花招?”金爷把手放在胸前擦了擦,生怕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留在了手心里,“前番几次,你对弟兄们做的事,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当我没发现?再不消停点,我便让你这双手直接作废!” 今惜古坐在石头上仔细端详着,发现金爷这人的确不简单。 “此处的每一块石头、每一粒沙子,连同你们这些村民的命,都属于狂风寨。谁要是敢反抗,下场就和他一样!”他指向地上奄奄一息的黑牛,只是一拳的功夫,黑牛那么大的个子,竟再也站不起来了。 村民们这句话给镇住了,再也不敢反驳,任凭他们将这些天好不容易才挖到的金矿带走。 阿蛮还想发难,今惜古已经来到她身旁,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冷静点。” 眼下敌众我寡,阿蛮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深知没什么比村民的生命更重要。 两名黑衣人还痒得在地上打滚,纷纷喊着:“金爷救我!”相较于默不作声的黑牛,看着十分滑稽。 金爷随即质问阿蛮,究竟对他的部下做了些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只不过点了他们的笑穴罢了。”阿蛮说着,调皮地朝今惜古眨眨眼。 金爷试图反点笑穴为他们止歇,谁知越点,他们笑得越厉害。 “金爷,金爷……我快受不了了!”那个被点中笑穴的人开始浑身抽搐,笑声不断在四周回荡,惹得村民们也开始发笑。 看来笑声的确会传染。 金爷不明所以,还以为自己点的部位不对,又不想在部下面前丢脸,便吩咐身边几个人将这俩货抬下去,晚点再做打算。 阿蛮忍不住发出阵阵笑声,金爷走的时候还指着她说道:“小娘蹄等着,后面有你好看!”便悻悻而去。 众人开始为黑牛治伤,今惜古往他的脸上涂抹了一些金疮药。阿蛮问:“为什么你不让我教训他们?” 今惜古答道:“教训了他们,明天会有更多人来找这些村民的麻烦。倒不如等等。” “等什么?” “等他们真正的老大来。” “你是说龙虎兄弟?” 今惜古点点头。“金爷不过是个办事的,仗着后台硬,在村民面前作威作福罢了。若不把他背后那两个人带出来,后面村民的日子会更难过。况且今夜你做得够多了,这件事一定会传到龙虎兄弟耳边,不久他们会来找你的。” 阿蛮觉得今惜古的分析有道理。 翌日,果不出今惜古所料,天刚亮,村民们就被前所未有的脚步声惊醒了。 为首的两人相貌出奇得一致,长相凶狠,异乎常人。四只铁履声势阵阵,步伐一致,踏得沙石震颤,动如雷阵。 众人定睛一看,想必这就是传说中的龙虎兄弟。 盛龙和盛虎是对双胞胎,盛龙高盛虎一寸,胸前有个龙的纹身;盛虎矮了一寸,胸前有个虎的纹身。除此以外,两人的身材样貌近乎一样,都生得身材高大,骨骼健硕。 两兄弟背后跟着唯唯诺诺的金爷,再往后是两副担架,担架上的人还在昏睡中。昨夜他二人痛痒了一整晚,谁也没有办法为他们缓解痛苦。金爷没办法,只好先把他们打晕,然后连夜去找了他的两位主子。 盛龙和盛虎两位兄弟发现,他们并非被点了笑穴这么简单,而是中了某种邪术。 考虑到矿坑中很可能藏着高人,他们决定亲自来看。 大部分村民都没见过龙虎兄弟本人,被这两个突然降临的狠角色惊呆了。 盛龙盛虎两兄弟往那儿一站,眉头紧皱,话还没说,不怒自威,一股天然的气场就降临到了整个矿坑。 盛龙作为哥哥,操着浓重的中原口音,说道:“听闻你们之中有一位会邪法的高手,是哪一位,还请站出来!” 第155章 龙虎兄弟 没人回应。 盛龙也不惊讶,似乎早料到这一茬,回头使了个眼色,部下把担架抬到了前面。 他的手就像成年的熊掌,抓着担架上两人的脖子,一手一个,跟拎鸡仔似的,将两人提起来。“把我的两个部下弄成这样,总得有个说法。” 盛虎附和道:“只要你站出来,我们便不为难其它人。” 大部分村民都被吓得直哆嗦,眼睛偷偷瞥向石头上坐着的小女孩儿。 金爷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她,充满了得意。 阿蛮从石头上站起来,坦然承认道:“是我干的,怎样?” 盛龙上下打量了一下她,满意地点点头:“很好,我喜欢诚实的人。” 咔嚓两声,传出两人脖子断裂的声音。 盛虎推搡了一下,说道:“大哥,你太用力了。” 盛龙松开了双手,两具尸体扭曲着落到了地上。“啊,实在是抱歉。”这句话连一丝歉意的语气也感觉不到。 包括他们身后的那些属下在内,全场的脸色都被吓绿了。 金爷大气不敢出一个,小声吩咐他们把两具尸体抬走。 盛龙盛虎两兄弟直勾勾盯着阿蛮,像在看什么珍奇动物似的。 结果是阿蛮忍不住先说话了:“你们一直盯着看我做什么?如果想问我的脸怎么了,我现在就告诉你们,我从小被天下最毒的蛊虫‘万毒蛊’蛰过,脸上留下了毒疮。而你们那两个手下,我偷偷在他们身上放了‘百足蛊’,因此他们始终会觉得奇痒无比。其实只需将他们的身体放入温水中,‘百足蛊’自然就会离开,犯不着杀人。” 面对阿蛮的坦然和勇敢,显然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谁也想不到,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面对这两个可怕的人物时,竟然全无惧色。 而这种在极端压力下的冷静和自信,让盛龙兄弟对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猎奇心理。盛龙脸上露出了笑容,一种残酷的笑容。 “你很有趣。”盛龙说道,“没想到竟然是苗疆巫蛊教的传人,据我所知,巫蛊教早在百年前就已经从江湖中销声匿迹了。早在多年以前,我就一直对这些小虫子十分好奇。不如这样,从现在起,你加入我狂风寨,作为我忠实的部下,我保证你今后有享之不尽的金银财宝,如何?” 阿蛮以为他要说出多么骇人听闻的言语,没想到竟然想拉拢她入伙。她故作恶心的样子,连连作呕,“大叔,你说话让我觉得恶心!” 盛虎勃然色变,喝道:“你竟然敢这么和我大哥说话?看来你想早点儿死!” 盛龙伸手拦阻了他,说道:“稍安勿躁,和小孩子计较什么?”然后转向阿蛮,“不如这样,我们不妨打个赌,我给你十招的机会,倘若你碰不到我,就加入我们的阵营,如何?” “那倘若我碰到了呢?”阿蛮问道。 盛龙笑了起来,愈发对这个小女孩感兴趣了,“倘若你十招之内可以碰到我,我便放了你和这些村民,还将拿走的金块全数奉还!” 阿蛮一听,还有这种好事?当即点头叫好。 今惜古来到她身旁,小声说道:“别上当,他在激你!” 别的不说,阿蛮对自己的身法还是很有自信的,毕竟她身子瘦小,步履轻盈,五步之内,都是瞬身而至,绝不拖泥带水。她不相信这个大块头可以轻易避开她的每次进攻。 “大力哥,你且安静地看着,一会儿我就将你们救出去!” 她胸有成竹,双足一点,跃上了半空。刺眼的日光中,一招“烈日飞脚”直取盛龙的面门。这一招迅捷而凌厉,还巧妙地以太阳作为掩护,盛龙嘴角一扬,头也没有抬,只一个侧身就轻松避过。 阿蛮哼了一声,凌空一个转身,又使出一记“旋风谭腿”,原来她本就没想过一招致胜,飞脚只是虚招,变招才是精髓。 这要换作一般的对象,铁定只能出手防御,但规则是不能被她碰到。盛龙双膝微蹲,身子朝后一仰,轻易躲过。阿蛮见状,落地的一刹那,又以单足点地,另一足屈伸向前,一招“柳眉踢竖”,直攻他下盘。 盛龙早料到她这一招,两足已提前移动,从乾位落到艮位,转眼间已到了阿蛮身后。其实这时候他若出手反攻,阿蛮只有挨打的份。 今惜古看得直摇头,情知到第三招的时候,阿蛮其已经破绽百出,剩下的七招,已无实质意义。 阿蛮并没有死心,继续运用她迅猛的踢技,对盛龙上下抢攻,却都被他巧妙地避开,十招下来,竟然真的连一根毫毛也没有触碰到。 “十招已满,你并未能碰到我。”盛龙的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按照约定,你该加入我狂风寨了。” “刚才的不算,我们再来比过!”阿蛮继续摆出进攻的招式,深知眼前这个人比她强太多,哪怕用蛊,可能也无济于事。 “做人要守信用,我大哥已经让了你十招,你连碰也没碰到他!”盛虎说话同盛龙完全不一样,言语里更多是嘲弄和轻视,“加入我狂风寨又不是什么坏事,总好过在这沙漠里忍饥挨饿。” “才不要,你们是十足的恶人!我之所以来这里,就是为了替天行道!”阿蛮的话语现在显得苍白无力,非但没能形成任何威慑,反倒引来狂风寨一众的讥笑。 “小娘蹄,我们龙寨主和虎寨主看你是个人才,才对你怜香惜玉,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金爷站出来说道。 气氛变得凝重起来,灼热的空气中隐藏着阵阵杀机,村民们都为这名勇敢的女孩感到揪心。联想到盛龙轻易就拧断了那两人的脖子,谁也不敢站出来说一句话,连发出声音的胆量也没有。 “可否让我来试一试。”人群中忽然冒出一个清脆的声音。 今惜古缓缓走上前来,来到阿蛮身前。 阿蛮神情错愕地看着他,小声道:“大力哥?你疯啦!” 今惜古侧过头去,莞尔一笑。 龙虎兄弟注视着这个陌生的脸孔,转头看向金爷。 金爷哆嗦了一下,皱着眉头看向今惜古,喝道:“蔡大力,你出来做什么?找死吗?” “金爷,别见怪!”今惜古故意装作唯唯诺诺的样子说道,“我只是觉得这位大哥的功夫似乎……没什么,想试一试,看我十招之内能否碰到他。” 众人一阵唏嘘,纷纷认定这小子疯了。 盛虎怒道:“好一个大言不惭的乡巴佬!大哥,这次你不用出手,让我来教训教训他!”说着往前踏了一步,站到了今惜古面前。 盛龙没有回话,算是默认了。 阿蛮拽住了他的胳膊:“大力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你不懂……他们真的很厉害,会武功,这不是拼蛮力……” “小姑娘,你退后!”盛虎大喝一声,仿佛猛虎出关,大地上每一颗石子都在跳动,令人不由得倒退数步。“放心,我不会太用力的,只打得你浑身骨头都断裂为止。” 今惜古把手放在阿蛮的手上,轻轻拍了拍,小声道:“放心,没事的。” 阿蛮怔怔地看着他。 “那还是十招决胜负吗?”今惜古向前一步问道。 “现在对手是我,规则变了,你先接我三招再说!” 盛虎言罢,主动朝今惜古扑了上来。 第156章 扮猪吃虎 盛虎以为他只是普通的村民,只期待一把抓住他,然后按碎他的脑袋,当众显示自己的威风。他根本没考虑这个人有反击的可能,以至于门户大开,给了今惜古至少一百种选择。 阿蛮为今惜古捏了一把汗,还在想怎么在关键时刻出手援救一下。 只感觉面前一阵风吹过,今惜古就不见了。 盛虎刚才还气势汹汹地往前冲,此时只感觉下体一阵凉爽,停在了原地。 周遭忽然一片哗然,指着他的下盘发笑。 盛虎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裤子竟然掉了,白花花的屁股在太阳底下直冒光。今惜古出现在他的身后,手里拿着一根花斑纹腰带,脸上带着滑稽的笑容。 “你系的腰带倒是挺好看的。”今惜古调侃道。 村民们开始哈哈大笑起来。 盛虎又羞又怒,本想上前发难,怎奈不用手提着,裤子就要往下掉。“把腰带还我!” 今惜古把腰带扔还给了他。 盛虎粗手粗脚地把腰带重新系上了。 “你这小子,还有些能耐!”盛虎现在火冒三丈,“刚才是老子大意,接下来要认真了!” 好像他认真就能有多厉害似的。 阿蛮注视着“大力哥”,见他用各种有趣的招式戏耍着盛虎,心中又惊又喜,没想到他的身手这么好。 今惜古招招使得恰到好处,游刃有余,时不时还会编织一些笑料,当众羞辱盛虎。 十招下来,盛虎已经满脸土灰,狼狈不堪。 盛龙看得真切,上前一步,把盛虎的脑袋揪着,往后一提。 “够了,别再丢人现眼了。” 盛虎再没有了刚才的嚣张气焰,缩在后面,气得浑身发抖。 阿蛮激动地跑上前,双手搂住了“大力哥”,亲了他一口。今惜古被忽然来这么一下,有些发懵,这时候,周遭的村民也围了上来,纷纷表示夸赞。 经此,村民们的恐惧减轻了大半,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相对的,狂风寨的氛围如同一片死水。金爷看着眼前这一幕,吓得目瞪口呆。 阿蛮对村民们说道:“不要被这些纸老虎吓到了,我们这儿有这么多人,根本用不着怕他们!” 村民们受到了鼓舞,纷纷扔掉手里的工具,一个接一个从地上站了起来。反抗的种子已经种下,加上他们阵营里还有今惜古这号人物在,根本无须再受狂风寨的摆布。 “我们龙虎兄弟一诺千金,既然你们有本事打赢我们,我们便还你们自由,这些金子也物归原主。” 眼见局势已无法控制,盛龙选择了避其锋芒。与其自取其辱,不如先行撤退。他知道刚才那个所谓的“蔡大力”根本不会是本人,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不可能生出这等高手。 但毕竟是价值连城的金矿,这么大一口肥肉,怎能轻易放弃? 村民们欢呼着往家里跑去,好像获得了重生。 丈夫见到了妻女,儿子见到了父母,村里的人各自回到了家里。 房屋的烟囱再次冒出了轻烟,田里的农具又有了用武之地。家人们抱在一起喜极而泣,好像久别重逢一般。 村里好久没有这般其乐融融的景象了。 但今惜古仍然有些隐忧,毕竟狂风寨并没有搬走,那伙儿强盗土匪随时都有卷土重来的可能。 他今惜古也不可能永远待在村里,这帮江湖人士并不是什么善茬,出尔反尔的事情当然做得出。 但阿蛮似乎很高兴,她坐在山头,对着焕发生机的村庄晃动着小脚,嘴里还哼着小曲儿。 今惜古走到阿蛮身边,问出了一个他一直想问的问题:“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一个苗疆的姑娘,千里迢迢来到大漠,究竟是为何? 阿蛮轻描淡写地答道:“我只是路过,当初和阿姐他们的队伍走散了,误打误撞进到这座村里来了。” “难道你一点儿也不着急吗?沙漠这么大,连你阿姐去哪里了也不知道。”今惜古问道。 “放心吧,阿姐会找到我的。我身上有一只雌蛊,和阿姐身上的雄蛊是一对,雄蛊能够感应到雌蛊的位置,只要阿姐忙完,她就会通过雄蛊找到我。” 今惜古不由得惊叹,巫蛊教真是一个神奇的门派。 “这两天雌蛊有了些反应,说明雄蛊已经来到了附近,阿姐大概已经快到了。”阿蛮开心地说。 “你阿姐是一个怎样的人?”今惜古好奇地问。 “她呀,是我们巫蛊教的神女,就是一辈子不能嫁人的那种。我们巫蛊教有个规矩,神女必须由上一任神女指定,且要解决教中长老设置的三大难题,七重考验才能正式任命。阿姐十分优秀,非但光荣受命,还凭一己之力将分裂了一百年的黑白两派教重新统一到了一起。” “黑白两派?”今惜古有些好奇。 “我听阿婆说过,巫蛊教创教之初,曾有两位教主,是亲生姐妹。姐姐主张利用蛊术杀人,从而扩大巫蛊教的威慑力,拓展疆域,将教派发扬光大;妹妹则主张运用蛊术救人,认为天下人本就是一家,只要能维持族人的安定、团结就已足够。两人的分歧自开始就有,而后形成了黑白两派,姐姐是黑派,妹妹是白派。起初黑派和白派还只是立场上的争斗,后来演变为实质上的战争,最后分裂成两股不同的势力,持续了百年之久。” “你阿姐能将这两派统一,说明她真的很厉害!” 今惜古脑中浮现出个冷静、专注且干练的女领袖形象,她一定是个非凡的女人。 两人正聊着,一个人来到了他们面前,正是狂风寨的金爷。 “我们龙寨主有请今大侠光临鄙寨!” 今惜古有些惊讶,没想到金爷竟然认出了他。 “不必用那种眼神看我,你的画像我可是一直有收着,回到寨子里拿出来一对照,果然是你没错!”金爷笑容可掬地说道。 “你们请我去寨子里,有何指教?”今惜古问道。 “没什么,龙寨主久仰‘锦盗侠’的威名,百闻不如一见,想交上你这个朋友。” 今惜古一脸不屑:“我和你们没什么好说的,也不想和你们这类人交朋友。” “酒席已经摆下,莫非今大侠是不敢来吗?”金爷话锋一转。 只是去喝顿酒罢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就算下毒,他也能一眼看出来。在这种地方,的确很难喝上一顿好酒。今惜古和他们有仇,和酒自然是没有任何仇怨的。 不喝白不喝。 “阿蛮,你先在这里好生待着,我去去就来。” “大力哥,要小心啊,那些人不是好人,可别上了他们的当!”阿蛮关切地说道。 今惜古点了点头,跟在金爷身后,往狂风寨去了。 第157章 神罚 狂风寨的寨门是石头做的,房屋也是石头堆起来的。在这种地方,最好的建造材料便是沙石,木头做的房子反而很少见。 龙寨主就在正厅里,只设了一张桌子,两副碗筷。 他笑盈盈地走上前来,热情地喊了声:“今大侠!”然后挽着他的手,将他迎了进来。 金爷拍了拍手,七名乐师抬着一座巨大的竖琴走了进来,后厨的弟兄手拿托盘,鱼贯而入,将准备好的饭菜从后堂一一呈上。 掌灯,奏乐,起舞……短短一会儿时间,正厅就成了歌舞升平的海洋。 桌上摆满了光彩照人的菜色,都是今惜古爱吃的菜,有大盘的玉蓉雪蛤烧鹅仔、莲花清蒸黄骨鱼、北地雪莲炖牛腩……甚至连蒜蓉水晶蒸虾这种菜也有。 今惜古不由得问道:“这些菜都是从哪里弄来的?” 龙寨主笑而不答,还命人端了一壶酒上来。 今惜古浅浅一闻,眼睛瞪得滚圆:“竟然是茅台。” “这满桌的菜和酒,可费了我一番功夫。”龙寨主笑道,“来到这荒漠里,最缺的是什么?你我都是中原出身,自然心知肚明。” 今惜古已经迫不及待想尝一尝这久违的茅台酒了。 “放心,这里所有的酒菜,我都和你共食,若是下毒,我盛龙不得好死!” 今惜古环顾四周,发现少了一人。 “只有你我两个人吗?那个脾气火爆的虎寨主呢?” 龙寨主眼神飘忽,缓缓说道:“虎寨主他……偶感风寒,我便让他在卧室里休息。省得败了我们的酒兴。” 今惜古明白,被那样当众羞辱,是个人也不会愿意出来一起喝酒的。 今惜古点了点头,心中虽有疑虑,但也被这难得的宴席氛围所感染,暂时放下了对虎寨主缺席的猜测。在饶有节奏的敲击乐中,他举杯向龙寨主示意,两人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随后一饮而尽。茅台的醇厚与甘冽瞬间在口腔中绽放,仿佛将他带回了繁华的中原,那份久违的熟悉感让他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丝微笑。 “龙寨主,你确实费心了。在这荒凉之地,能品尝到如此佳肴美酒,实属难得。”今惜古由衷地说道,同时目光扫过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每一道菜都像是精心挑选,充满了家乡的味道。 龙寨主闻言,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今大侠,你我虽立场不同,但我对你的敬仰之情却是真心实意。人言,今惜古非但武艺超群,酒量也是世所罕有。茫茫大漠,知音难寻,能与今大侠共饮,实乃人生一大乐事。” 龙寨主一顿彩虹屁,夸得今惜古确实舒畅,加上久违的酒色美食,他实在有些飘飘然。 今惜古再厉害,他也还是个人。 周遭的乐声越来越响,酒过三巡,今惜古竟然拿开始有些发晕。 怎么回事,是这壶茅台太醇?还是太久没有吃到这么美味的东西,令他开始自我陶醉了? 不对,这不是喝醉的征兆,更加不是什么自我陶醉。他的耳畔现在只听得到乐曲的声响,什么也听不见了。 这乐曲有问题! 龙寨主的筷子落到了地上,从屋外闯进来十几个人。 今惜古猛然警觉,他迅速调动内力,试图驱散那股突如其来的眩晕感。但乐曲声还在继续,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但他仍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正向他逼近。 龙寨主的脸色也在这一刻变得阴沉,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今大侠,真是抱歉,为了请君入瓮,我不得不使些手段。这是西域独有的‘七手魔琴’,需要七个人同时演奏才能奏效。中招之人会被扰乱心智,陷入迷情状态,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昏昏欲睡,浑身乏力,连施展内力的精神也没有了?” 从屋外闯入的十几个人,个个膀大腰圆,手持尖刀。他们迅速将正厅包围,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包围圈。 “啪啪啪……”七名乐师同时倒下。 今惜古强行飞出七枚铜钱,先止住这饶人心智的魔音。接着他盘膝而坐,让内力运行两个周天。 “没用的,内力越强的人,越难从这种状态中走出。现在的你,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任我摆布。” 今惜古默不作声,继续运行着内力。 龙寨主命令所有人闪开,他要亲手结果今惜古的性命。 “这是为我弟弟报仇,你让他在众兄弟面前出丑!”他使出一记势大力沉的金刚掌,能够使出这种掌法的人,往往需要极强的内家功夫。 “轰”的一声,这一掌结结实实打在今惜古的后背。本以为这一掌就可以要了他的命,怎奈从今惜古后背忽然迸发出一股极强的力量,将龙寨主震飞了出去。 今惜古舒坦了一大截,缓缓起身,对跌坐在破碎的桌椅板凳之间的龙寨主长吁一口气:“感谢龙寨主,若不是你这一掌,这两个周天还没办法这么快运行完。” 原来龙寨主为了确保一击致命,那一掌瞄准了今惜古的命门,今惜古正将大部分真气聚在一起,从丹田出发,再回到丹田。而此时,大量真气正好途经命门,一来护住了命门,二来被掌力一激,迅速完成了二周天的运转,今惜古方才得救。 剩下十几个大汉见今惜古重新站起,扔下武器,飞也似地逃了。 “哼,就算你现在赶回去,也太迟了……”龙寨主拖着奄奄一息的身体说道,他的心脉刚被震碎了,已是回天乏术,“我弟弟早带着寨中所有的兵力进村了,他要一雪前耻,杀光那些胆敢反抗的村民!哈哈哈哈哈……” “糟了!”今惜古急忙奔出,向村子赶去。 狂风寨与村子的距离并不远,但在这种紧急情况下,每一步都显得异常沉重。 天空中彤云密布,阵阵响雷由远及近。 沙漠中的暴雨虽然是件好事,却不是一个好兆头。 今惜古的步履逐渐缓了下来,心中的石头落了地,村中好像还风平浪静,并没有遭受匪徒的洗劫。 因为他发现村里烟囱还冒着烟。 难道虎寨主最后良心发现,并没有带人进村? 今惜古抬眼望去,阿蛮还在山上,正仰着头,对着天空闭起了眼睛。她张开了双手,试图亲身感受美妙的天降甘露。 阿蛮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今惜古舒了一口气,看来并没有发生什么危险。 同时,他又闻到了肉烧焦的味道,与油锅里的感觉不一样,这种焦味有些怪异。 他往村口的方向挺进,看见了火光。 此时大部分村民都聚集在这里,就在村口的牌坊下面。蒙蒙细雨之中,熊熊的烈焰就在他们眼前肆虐。 可怕的不是火,而是火焰覆盖下的东西。几十具尸体被堆砌在了一起,像个巨大的肉球,这些尸体已经被熏得焦黑,发出阵阵恶臭。 今惜古一眼就辨别出虎寨主那庞大的身躯,还有金爷以及其余所有之前矿洞的守卫。 他们都穿着整齐,僵硬的手指还勾着拿着尖刀,显然是准备进来屠村的。 是谁杀了他们?又是谁点燃了火焰? “这是神罚!我听巫仙镇逃出来的镇民说过。”人群中的蔡老头说道。 “他们一定是干了太多坏事,被巫仙盯上了。” “没错,巫仙显灵了!” 村民们一边感叹,一边对着火焰跪拜。 火一直持续了很久,直到把这群人烧得无可辨认,烧得只剩焦黑的骨骼。 为什么在雨中,火焰还可以燃烧个不停?难道真的是神火? 今惜古缓缓靠近,除了人肉的焦臭味,他还闻到了几分不寻常的味道。 “煤油。”今惜古脱口而出。 第158章 巫蛊神女 “巫仙”“天罚”这两个词,今惜古是第一次听说。但对于久居大漠的村民来说,已经并不陌生了。 这几个月以来,从巫仙镇开始,周边好几个村落都发生了这种离奇的事件。 考虑到死掉的往往都是些穷凶极恶的匪徒,人们对于这种事反倒十分乐观。他们直接将此事归于上天的安排,正所谓:“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今惜古也不是开了天眼,他只是比普通人更擅长思考,喜欢往深层次探究事物的本质。这个世上多数无法解释的事情,并非因为事情有多玄幻,而是单纯没有找到解开这件事的钥匙。 锁并不是打不开,只是打开这把锁的人还没有出现。 闻到“煤油”的味道以后,今惜古根本就没把这件事往鬼神的方向去扯。他相信,倘若这个世上真有鬼存在,人家是不会用煤油来点火的。 他来到阿蛮身旁,后者仍然看着朦胧的天空,正在虔诚地向上苍祷告着,嘴里说着他听不懂的言语。 “阿蛮,我问你一件事。” “大力哥怎么了?” “刚才你有看见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吗?”今惜古指了指下方那一堆尸骨。 阿蛮点点头,说道:“他们遭受了巫仙的神罚。” “你真的看见巫仙了?”今惜古疑惑地问,“它长什么样子?” 阿蛮表情深邃地盯着前方,一动不动。 “阿蛮!”后方传来了一声温柔的呼唤。 一脸上挂着面纱的曼妙少女骑在马上,身后跟着一队苗疆服饰的人马。 仔细一看,这位面纱少女的眼睛和阿蛮一模一样。 “阿姐!”阿蛮开心地回道,撇下今惜古,飞奔过去。 看来这位就是阿蛮提到的,巫蛊教的神女,她的孪生姐姐了。 这对姐妹用苗疆的语言寒暄了半天,最后阿蛮转过身,带着她的阿姐走了过来。 “大力哥,这位便是我的阿姐。” 少女摘下面纱,果然和阿蛮长得一模一样,挑不出一点瑕疵。若说哪里有区别,便是阿蛮脸上的毒疮了。 她对今惜古施礼道:“小女子阿曼,感谢蔡公子近日对小妹的照顾。” 今惜古回了个礼,深深觉得,虽然长相神似,但两人的气质却截然相反。一个大大咧咧,一个和声细语,听起来就像阿蛮的长辈,举手投足十分得体。 “不必客气,你妹妹聪明伶俐,十分讨人欢喜,若不是她的助力,我们也没法把这些村民救出来。” “看吧,我就说我也有出力吧!”阿蛮调皮地一笑。 阿曼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个小淘气,下次不许再乱跑了!” 阿蛮噘着嘴说道:“哼,阿姐明明就只比我早一刻钟出生,说话的口气越来越像阿婆了!” “看得出,你们姐妹二人感情很好。”今惜古说道。 阿曼嘴角上扬,充满好奇地看着他:“听说蔡公子也会武功?未知师承何处?” “一点三脚猫功夫,不足挂齿!”今惜古笑道。 “龙虎兄弟的名号在大漠十分响亮,可不是凭一点三脚猫功夫就能轻易制住的。”阿曼不动声色,言语中已经开始怀疑今惜古的真实身份了。 “龙虎兄弟的名号有多响,我是不知道。没想到苗疆来的人,对大漠的地形居然如此熟悉,仅凭一只蛊虫就能找到这座村子的方位。”今惜古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你觉得我在撒谎,我觉得你也没有诚恳到哪里去。 沉默了一会儿。阿曼的视线穿过了今惜古,正盯着村口那些被烧焦的尸体出神。 “你看起来似乎一点儿也不吃惊?”今惜古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什么?” “几十条人命,就这样被付之一炬,真是残忍至极。” “是啊,可他们手上沾染的鲜血更多。就这么死掉,真是便宜了他们。” “看来你也知道巫仙的神罚。”今惜古故意说道,想看她的反应。 “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她轻描淡写地回道,神情冷漠,“作恶多端的人,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后面走上来一位苗族壮汉,对阿曼毕恭毕敬地说道:“圣女大人,水和粮食都已经补给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阿曼微微点头,然后转向她的妹妹:“阿蛮,我们走吧!”随机朝今惜古又施了个礼,“小女子此行只为寻回阿蛮,若日后有缘,盼望再见。” 阿蛮跟随她的阿姐一道上了马,回头朝今惜古摆摆手道:“大力哥,再见!” 今惜古站在原地,目送阿曼与阿蛮的离去,没过一会儿,眼前就被沙砾弥漫。 今惜古回到蔡琪老人的家中,告诉他,以后不必再把孙子藏起来了。再也不会有人来村里抓壮丁。 蔡老头感激涕零,拉着真正的蔡大力对今惜古一顿拜谢。 今惜古没有收任何谢礼,只从房子后面把正在打瞌睡的“小白菜”叫了起来,重新上路了。 从蔡老头口中得知,从村子出口往西再走五天的路程,就能抵达巫仙镇。但在途中还得经过一片一望无垠的沙海,就算是再有经验的商队,都有迷路的经历,更别提他这种第一次渡沙的人了。 情况果真如蔡老头所说,才第二天,他就找不着北了。 在沙漠里迷路,跟在大海里漫无目的地行船一样危险,你永远也不知道接下来会遇上什么突发状况。 沙漠的烈日高悬,将金黄色的沙粒映照得如同流动的火焰,无边无际,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炙热的金色所吞噬。他们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仿佛是这片孤独世界中唯一的伴侣。 每当夜幕降临,寒风便如刀割般刺骨,但他们依然咬紧牙关,继续前行。 第五天的时候,今惜古携带的物资就已经所剩无几了。他牵着“小白菜”,站在沙丘之巅,凝视着这片浩瀚的沙海,喝完了最后一口酒。 “小白菜”发出不满的“哼唧”声,用充满幽怨的眼神看着他。 他朝“小白菜”微微一笑,把最后一点干粮塞进了它的嘴里,自言自语道:“我喝最后一口酒,你吃最后一口粮,接下来咱就听天由命吧!” 但“小白菜”似乎依然不知足,仍然看着他。 今惜古无奈,把私藏的一小口酒喂给了它,抱怨道:“你这畜生,生得这么聪明有啥用,还不是跟我一样要死在这里。” “没错,你们都会死,但会以另一种形式活下来!” 今惜古怀疑自己听错了,放眼四顾,周遭除了沙子什么也没有。 “不用到处看,反正马上你们就要成为我的腹中之物了。” 声音居然来自他们的脚下,就在沙子里。 第159章 剑仙大人 谁在说话?”今惜古大声问道。 “小白菜”受了惊,却并没有远离今惜古,它知道没什么地方比在他身边更安全。 区区凡人,也配知道我的名讳?”那声音带着几分不屑,“不过,既然你即将成为我的食物,告诉你也无妨。我是这沙海中的仙人,人称‘沙仙’。” 今惜古差点儿笑出声来,怎么越是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越有人喜欢装神弄鬼? “那么沙仙大人,请问有何贵干?” “把这匹马留下,另外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我就饶你性命。” 今惜古确定这声音就在他的正下方。 “值钱的东西倒是有,但这匹马留不留下得看它自己,我可左右不了它的想法。” “沙仙”骂道:“说什么傻话,一只畜生能有什么想法?别给我来这一套,敢欺骗神明,你的下场会很惨!” 今惜古气沉丹田,用力往下一踏,沙子里忽然崩出一个光头赤膊的矮个子。 那人没有想到今惜古会来这么一下,在空中翻了个跟头,落地的时候是头着地,身体倒转着插入了沙子里。 “小白菜”吓了一大跳,上前闻了闻,调皮地往沙子里撒了泡马尿。 “什么味道,啊呸!”那人慌忙从沙子里爬出来,嘴里还留有一股怪味儿。 “原来沙仙的真面目是这样。”今惜古笑道。 光头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害怕,勉勉强强站在原地,向后挪动着碎步。 “刚才你是不是有说什么奇怪的话?比如要吃了我们之类的?”今惜古问道。 光头知道这次碰上了硬茬,倘若只是掉队的商旅,在这种情况下,早就被吓得什么都交出来了。 “今天算我卡亚希倒霉,刚出来就遇上你这种精得跟猴子一样的人。” “你叫卡亚希?这么说,你是西域人?”今惜古好奇地问道,感觉自己的救星到了。 “是又怎样?要杀要剐随你!” “我为什么要杀你?” “在这片沙漠里,只有想尽办法活下来才是硬道理,普通人不是杀人就是被杀。” 今惜古饶有兴趣地问:“那么你到目前为止总共杀了多少人?” 卡亚希自觉难以启齿,忸怩道:“老实说,目前为止,这还是我的第一单……” 今惜古噗嗤一声,差点儿笑出声来。“那么我也老实告诉你,你的运气其实不错。” “为什么?” “换作其它人,你可能已经死了。” 卡亚希心想也对,刚才那一脚能直接把他从沙子里崩出来,由此可见,他绝非凡人。 “那么你为什么还不杀我?” “你这人好生奇怪!” “哪里奇怪?” “为什么你总盼着别人杀了你,难道活着不好吗?” 这句话把卡亚希问得语塞。 “我从来不随随便便杀人。”今惜古诚恳地说道。 “你不杀人,来这里作甚?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来做生意的。”卡亚希说得也挺诚恳。 “难道外面来的人,都喜欢杀人吗?”今惜古不解地问。 “据我所知,大多数如此……不然我就不会出来打劫了。”卡亚希无奈地说道。 “难不成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出来打劫?” “大抵如此。”卡亚希拿手比划着,在脖子上抹了一下,“不同的是,那个人手里拿着把剑,一把随时可以戳穿人喉咙的剑。” 看来哪里都不安宁,哪怕在沙漠里,也会碰上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你为什么不跑呢?依我看,你这一套遁地之法用得挺纯熟的,若想逃走,应该不是难事。” 今惜古并不是乱说,哪怕在中原一带,会这种遁地之法的人也不太多。 “不是我不想逃,而是没处去。方圆百里的地盘,都有了主子。这里本来的主子是‘沙仙’,被现在的主子一剑刺死了,剩下的人除了继续投靠他,没别的地方可以去。” “原来你刚才假冒的‘沙仙’就是原来的主子。”今惜古明白了一切,“现在的主子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刚来时说:‘既然你们之前的首领叫沙仙,那我就是剑仙!’长了一副中原人的脸孔,喜欢一个人坐在山洞里,对着手里的剑发呆。他平时话很少,除了他肩膀上那只怪鸟以外,几乎从来不跟外人说话。” “喜欢和肩上的怪鸟说话?剑法高超的人……”今惜古脑海中出现了一个人的轮廓。 “他真的说自己是剑仙?他是不是还会跟那只鸟说话,那只鸟还有个名字,叫‘十三’。” “你怎知道?”卡亚希瞪大了眼睛,“这名字听着也怪,令人瘆得慌。” “哈哈!”今惜古笑了起来,“他在哪儿,快带我去找他!” 卡亚希疑惑地看着他,不懂今惜古到底为什么这么高兴。心想:“哪里有猎物主动去找猎人的。” 面对这种奇怪的要求,卡亚希当然愿意去满足,倘若一无所获地回去,铁定要受罚的。 卡亚希带着今惜古来到了那座山洞,位于西南方向,有一座干涸的河床,河床的下面有个被巨石挡住的山洞。 这个山洞不小,里面已经被火把照得通亮,有几个人正在洞中说话。听声音好像在争吵。 “我受够了你这种不劳而获的首领,想当初沙仙哪次不是和我们一道外出狩猎,你整日窝在洞里,难道就等着吃现成的么?”一个赤膊大汉拿着大砍刀,手上拎着一只半死不活的鬣狗,对着正中那人嚷道。 旁边几个匪徒跟着附和。“现在外面都在闹巫仙的神罚,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你还让我们一个一个出去,万一死在外面都没人收尸!” 今惜古从人缝里看去,“剑仙大人”正怡然自得地坐在一张石头砌成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闭目养神。小十三站在它肩上,扫视着众人,发出“咕咕”的叫声。 “剑仙”岿然不动,喃喃道:“巫仙?神罚?一会儿沙仙,一会儿巫仙,真笑死人了。无论如何,现在我是这一带的首领,如果不服的话,可以随时来和我比试,谁能杀了我,这首领就给谁做。” 言语里充满了自信和洒脱,此话一出,没人再敢多说一个字。 “我饿了,快把抓来的猎物烤了。你,去把昨天抢来的酒搬上来。” 这帮土匪遇上了比他们更土匪的人,也是没了办法。 卡亚希指着前方,对今惜古耳语道:“他就是我们的新首领了。” 今惜古把斗篷拉上来,又用布盖住了脸,往前走了几步。 卡亚希拽住了他,急忙问道:“你要做什么?” 今惜古觉得他的表情很滑稽,笑着回道:“我去会一会他。” “你……还是别了。我承认,虽然你也很厉害,但你并不知道他有多残忍。剑仙大人只需要一剑,就一剑,你就会……”卡亚希又用手比划着,抹了自己的脖子。 “无碍,无碍……”今惜古朝他眨了眨眼,轻轻一个箭步,从人缝钻了进去。 “什么人?”见有陌生人闯了进来,两个壮汉立刻抢上来拦阻,但今惜古只是微微转动了一下肩膀,两人就被弹开了,直撞到身后的墙壁。 “剑仙大人”被眼前这个人吸引了注意力。 “你就是传说中的剑仙?”今惜古声若巨雷,震得山洞里“哐哐”作响,听声音像个粗野狂放的无赖。 “剑仙大人”警觉地把手放在剑柄上,问道:“你是什么人?” “你究竟是不是剑仙?”他又傲慢地问了一遍。 “我是!”他大声应道。 “我找的就是你!” 他抓起墙上一根火把就跃了上去。 第160章 重逢 山洞里的盗匪被眼前的剑光逼退,逃到了洞口。 “剑仙”剑一出鞘,仿佛杀戮的魔盒被打开,几尺见方的山洞,立刻就被凌厉的剑影所包围。 然而,剑影周遭,却时不时划过一道金光,与他的剑影争锋相对。洞口的众人只能凭借光与影的交错,来判断他二人的这场比试的。 究竟是影击退了光,还是光压制了影,这场胜负似乎谁也说不清。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个披着斗篷的蒙面男子,一定不是凡人,竟然可以与剑仙大人力战十几个回合,不分胜负。关键的一点在于,他只拿了一根火把。 “这根木头就算是徒手也能掰断,但我的剑却砍不断。究竟是我的剑太弱了,还是你的木头太强了?” “强的不是木头,而是人。正如你手中的剑,明明不是什么稀世好剑,却总能立于不败之地。”今惜古把斗篷上的连帽摘下,露出了他的庐山真面目。 剑十三早已认出,来人是今惜古,天下间能用一根木头和他打成平手的,这世上仅此一人。他把剑握在手中端详,从头到尾,从尾到头。 “这把剑跟随了我多年,我从未舍弃过它。哪怕它不是什么稀世好剑,也胜过任何一把稀世好剑。” 今惜古深知,剑十三对剑的痴迷程度,无疑是天下第一的。就好比专心爱一个女人,无论她是美是丑,是善是恶,哪怕全天下人都嫌弃,他也只爱她一个。比起那些专挑绝世好剑入手的剑客,他已经胜过他们好几倍。 今惜古将火把放回了远处,注意到木头上多了几道裂纹,倘若再多交手几个回合,这根火把就遭不住了。不由得心生赞叹:“我使出全力的‘摘叶飞花’,竟然已快被他破了。这一年来,他的剑道又更深了一层。” 两人各自收手,相视一笑时,这场比试的意义已经远远超出了胜负本身。旁人也许看不出,它成为了两位高手之间友谊与尊重的象征。 一众土匪见山洞里没了动静,颤颤巍巍走进来。经历了刚才那一幕,大家终于明白,这个初来乍到的人也不是什么小角色,竟然能与他们心目中的“剑仙大人”打得有来有回。 最高兴的莫过于卡亚希,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无意间交的朋友竟然这么厉害。他开心地上前,围着今惜古转圈,时不时捏一捏他的手臂,检查一下他的脚踝,好看看他这人身体构造是不是与常人不同。 “这个人是我朋友,对待他,要跟对待我一样,而且我还欠他酒喝。从现在起,把山洞里所有的粮食和酒水全都搬上来,今晚我们一醉方休!” 剑十三都这样发话了,谁敢不照做。只见这群土匪开始忙里忙外,四处张罗。 不一会儿,洞内就架起了烧烤架,汤锅,地上也铺设了酒席,浓郁的酒香和美味的肉香开始弥漫。 今惜古还把“小白菜”也招呼进来,几个土匪以为这也是食物,拿着大刀就凑上来。“小白菜”一生气,伸出后脚跟,把两名匪徒踢到了山洞外面。 他俩还是第一次这般坐下来,心无旁骛地喝酒吃肉。 “小白菜”趴在今惜古身旁,面前摆了一个大碗,正猛嘬碗里的酒。卡亚希好奇地看着小白菜,不停地问东问西:“这匹马好生奇怪,别的马都是吃草喝水,而它啖肉饮酒?” “小白菜”听得有些恼火,鼻子发出怪声音。 “你怎么到大漠来了?”今惜古随口问道。 “问我这个问题以前,你应该先说你的。”剑十三拿酒泡过的布块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剑,看样子他喝酒的时候,剑也没闲着。 今惜古知道他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 于是今惜古讲述了最近这几个月的见闻,以及他来到大漠的经历。 剑十三听闻今惜古去了九霄山庄,还和九霄剑的传人交手,心中无比羡慕。 “早知如此,我不应该这么早来大漠,上一趟九霄山庄也是极好的。”剑十三懊恼道。 “这样一说,你很早就来了?” “大约半年以前,我便来了这地方。” 今惜古有些惊讶:“你来大漠是为了什么?” 剑十三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微微皱起了眉头,停顿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听说过‘独孤剑圣’这个人没?” 今惜古怔在了原地,思绪一下子飘到了多年以前。“我只听江湖中的一批长者提及过此人。传说在许多年以前,江湖中平地崛起一位剑术十分高明的年轻剑客,他在短短数年时间,邀约各门各派的剑术高手约战,大小战斗五百余场,无一败绩。为了寻求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他云游天下,甚至还找东瀛浪人切磋,和西边的铁甲骑士决斗。世间到处都是这个人的传说,难辨真假。” “我现在可以十分明确地告诉你,那些传说都是真的。因为我亲眼见识过,还和他拔过剑。”剑十三说道。 “最终胜负如何?”今惜古好奇地问。 剑十三没有说话,只是把手中的剑死死握住,表情里透露着不甘。 “你是说,你来大漠的原因,就是找这个人决斗?他在哪里?” “就在大漠的深处,天池之上。” “想必这个人年纪已经很大了,应该早已两鬓斑白,和灵虚道长年龄相仿。” 武当的灵虚道长今年已经一百零一岁了。 剑十三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轻轻摇了摇头,仿佛是在否定今惜古的猜测。“不,独孤剑圣看起来远比你想象的要年轻得多。他的剑法超然物外,似乎不受岁月的影响。他的剑意之强,让我至今难以忘怀。” 剑十三的脑中浮现出一句话,他战败的时候,独孤剑圣亲口告诉他的一句真谛:“真正的剑道,不在于年岁的积累,而在于心性的修炼和对剑的执着。” “你知道他拿的是怎样的一把剑?”剑十三忽然问道。 “这样的高手,一定有一把不同凡响的宝剑。” “的确很不同凡响,他只拿了一柄木剑。”他把手中的剑拿给今惜古看,在中段处,有一道清晰的凹痕,“他不仅用木剑轻而易举制住了我的剑法,还在我的这把剑上留下了这道伤痕。” 今惜古目瞪口呆,他深知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世上是绝无仅有的。他的“摘叶飞花”绝技虽然能依葫芦画瓢,但原理却是将内力倾注到物件当中,与真正的剑术高手有天壤之别。他是绝无可能做到,凭一根木头在铁器上留下任何伤痕的。 今惜古闻言,不禁陷入了沉思。他深知剑十三的性格,若非遇到真正让他心悦诚服的高手,绝不会如此感慨。 但剑十三并没有因为落败而消沉,他的眼中忽然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之所以一直留在这里,就是在思考,思考独孤剑圣告诉我的话。 从前我练剑的目的,只为了杀人,但在遇见你以后,我忽然顿悟,人活在世间,朋友也是极为重要的。假如只会杀人,而没有朋友,就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杀手罢了。 而与独孤剑圣这一战,又使我明白,原来剑法的造诣可以达到如此境界!远比杀人要高深莫测得多。我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与独孤剑圣再次交锋,不仅是为了胜负,更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剑道之路。” 一个人最可贵的地方,就是不断认知自我,在刷新自我认知的同时,完成飞跃。看来剑十三已经在往高手的路上行进了。 今惜古对这个朋友感到十分欣慰。 当然,同样作为习武之人,他对独孤剑圣这号人物也十分感兴趣,期待有一天能亲自会一会他。 第161章 初来乍到 他们直喝到第二天天明,把弟兄们全喝到地上呼呼大睡。卡亚希甚至还抱着“小白菜”的腿,打起了呼噜。 自进入大漠以来,长达三十多天的行程,今惜古还是第一次这么畅快地与朋友喝酒。 剑十三并没有答应和今惜古一起上路,他还有许多问题需要思考。 但在临行前,他把“小十三”交给了今惜古。 今惜古十分吃惊,这只鹰隼与他相依为命多年,他惜之如命,竟然会把它交给别人。 “不要误会,我只是想让它出去转转。和我一起待在长期不见天日的山洞里,它都快发霉了。” “小十三”把头瞥向一边,发出不满的“咕咕”声。 “我只担心,它跟着我会饿死。” “没关系,它会自己飞出去找吃的。当然,如果你有比较好吃东西,他也会很喜欢。” “这种时候要是老宋在就好了,他一定不会亏待这只鸟的。” 剑十三郑重其事地说道:“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所以我可以把它放心地交给你。” 今惜古听了很感动。 “我来大漠这半年,也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事。” “你指的是巫仙吗?”今惜古问道。 剑十三微微点头:“这只是其中一件。除了巫仙以外,我还看到了几只饿鬼。” “哦?”今惜古难得听到他这样形容别人。 “华山派的人也来到了大漠,不仅如此,我发现他们与几个苗族打扮的人走得很近。另外还有五毒教的人,雪山派的人,以及唐门的人……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吗?”剑十三的目光变得警惕起来。 “尽是些用毒的门派,包括苗疆的巫蛊教。”今惜古补充道。 “没错。虽然我不知道华山派的有什么目的,但这么多以毒着称的门派聚集于此,肯定不是做善事,还是小心为上。倘若有什么事,你和‘小十三’招呼一声,它就会自己飞回来找我。” 剑十三的用意,今惜古算是听懂了。分明就是想告诉今惜古,一旦发生危险,就让“小十三”回来传信给他。 得知今惜古要去巫仙镇,卡亚希赠予了他一块观音符,称这块护符本属于他失散的哥哥。小时候在西藏的时候,一位和尚送给他们兄弟俩,开过光的,可以辟邪。 “假如遇见了巫仙的神罚,这块观音符可以用来救命!”卡亚希自信地说。 几个土匪兄弟笑了起来,觉得这孩子简直是天真至极。 今惜古兀自真诚地向他表达了谢意,将观音符收了起来。 吃饱喝足,“小白菜”也有了动力,竟然主动让今惜古骑上它。它“嘚儿”的一声,转眼间就跑出了十丈远。 燥热的劲风,在沙漠中飞奔。一个人,一只鹰,一匹马。 三天后,他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一座一人高的石碑就立于眼前,上面用至少五种文字书写了一行字:“巫仙镇由此入。”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进镇容易出镇难。”这行字只用汉语写了,而且字体极不一样,显然是后面被人硬加上去的。 和所有初次到访的商旅一样,看到这座沙漠中的大镇,今惜古眼前一亮。很难想象,这片广袤无垠的荒凉之地上,居然会有这般壮观的城市。 它仿佛是沙漠之心的一颗璀璨明珠,以其独特的生命力与繁荣景象,成为了沙漠中的一片绿洲。 城市的四周,虽然依旧被金色的沙丘环绕,但城内却是另一番生机勃勃的景象。高大的树木错落有致地分布在街道两旁,它们的枝叶茂密,绿意盎然,如同忠诚的守护者,为居民们提供着清新的空气和宜人的居住环境。 一条长长的河流穿城而过,河水清澈见底,波光粼粼。宛如一条银色的绸带,轻轻环绕着这座城市,为干旱的沙漠带来了宝贵的生命之源。 城市的建筑更是别具一格,漂亮的房屋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各个区域。带着几分异域风情,古典里不失优雅的艺术,高矮不一,但错落有致。虽说不如洛阳和开封那般奢靡华丽,但在沙漠中能有这般规模,已属不易。 这座城市是东西方商旅的必经之地,这儿文旅荟聚,大量的货物和金钱在此交换,无数奇珍异宝由此升值,还有一些奇人异士,当众显摆着自己那独特的绝活儿,引来无数人拍手打赏。 相较之下,披着斗篷,牵着马匹,肩上还站着一只鹰的今惜古,就显得没什么特别的了。 本以为这里也和之前经过的村庄一样,就那么些人,现在看来,自己是大错特错了。 为了遮挡那蜇人的烈日,男女老少都披上了长长的斗篷,还戴了面纱,把身体围得严严实实的。只有出体力活儿的力巴、拉车的车夫、卖艺的武人才会把皮肤裸露在外面,一个个被晒得皮肤黝黑,汗流浃背。 在这种地方找一个人,无异于在海里捞针。 新去任何地方,首先当然是找间客栈落脚。 单这么多房屋,哪间是客栈?又令他犯了愁。他先找了个路边最近的,卖瓷器的小贩,问他客栈怎么走。 小贩长了一对招风耳,一副机灵鬼模样。说来也怪,人家都是在闹市区做生意,而他却把摊子摆在镇前,靠近镇上的路口。 他假装听不懂今惜古说的话,用叽里咕噜的话发出疑问的声音。今惜古会意,递上了一粒金子,这还是在金矿的时候,他随手顺的。 在这种地方,银子不值钱,黄金却是价值连城。 见来了财主,小贩的语言也通了,用汉语回道:“客栈啊,就看你想住什么样的。想安静舒适的,就去巫仙镇西街的‘波斯客栈’,管事的是一对波斯来的夫妻;想奢侈豪华的,就去喧嚣的南街,那儿有最上等的设施和完善的服务,当然也得口袋充盈才行;如果囊中羞涩,就上北街,那儿是江湖宵小和下九流的聚集地,每天都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今惜古仔细揣摩着小贩说的话,西街太静,他也最喜欢,却并不利于他套取情报。南街虽好,可是价钱太贵,很可能都是正经商旅待客的地方。北街刚好,冷不丁可以遇到一些熟人。 “行,就上北街。”今惜古笑着说道。 小贩露出诧异的表情,说道:“来这儿的人都恨不得离北街越远越好,你可真奇怪。” 今惜古回道:“我本就是个奇怪的人,被你说中了。” “看在这金子的份儿上,小弟我提醒你一件事。” “什么事?” “晚上睡觉的时候,别开窗。”他神神叨叨地说道。 第162章 今来客栈 北街果然不同凡响。 这里的建筑以矮房为主,除了几间客栈和酒店以外,极少能见二层楼以上的房屋,大部分都是棚屋改造,有的甚至就多了个遮阳的凉棚。 沿街可见躺在地上休憩的人,大包小包乱放一气,很像中原的丐帮。过往的行人不少带着凶器,长相凶恶、满面虬髯的就不说了,还有脸上带疤的,生了烂疮的,他们都穿着斗篷,把脸埋在下面。来来往往,左顾右盼,根本不像寻常过路赶趟儿的,和客商更是沾不了边。 住在这儿的原住民基本都是穷苦人家,早晨上西街和南街谋生计,晚上就回到这乌烟瘴气的北街,窗户闩上,大门紧闭,哪怕当街死了人,也装作没看见。 不过好在有了巫仙的神罚,近段时间这类恶性事件少了许多。但俗话说得好:“风浪越大,鱼越贵。”仍然有些铤而走险的坏家伙,趁着月黑风高,没有竞争对手的时候,干上一大票。 今惜古知道这里聚集着不少不请自来的中原武林的同胞,就在他找客栈的当口,已经发现了不下五个来自中原各派的人物。像是嵩山派的“小李广”王有为,这是个有百步穿杨绝技的外家高手;点苍派的“毒手圣人”天青道人;还有“黑熊爪”郭天;“四方脚”孙不二等等。 当然也有剑十三提到的,四川唐门弟子,五毒教的弟子……这些门派的人都有各自的行事风格和穿衣风格,无论怎么隐藏自己的身份,老江湖都是能辨别出来的。 今惜古来北街住的目的,正是想会一会他们,好弄清这么多人聚集在这里是做什么。 他当然乔装改扮了一下,贴上了大胡子,脸上还弄了一道长长的刀疤。这样一个人,牵一匹马,肩上还站着一只鹰,别人还以为,他只是个过路的猎户。 他在一间客栈前停了下来,并不是因为走累了,而是被头上的招牌吸引了注意力。 “今来客栈。” 这名字仿佛在呼唤他进去一样,今惜古感到不可思议。 “既然你这么想让我进去,那我就进去吧。”今惜古笑了笑,自言自语地说。 客栈里很冷清,一位客人也没有。小二哥坐在厅堂中间,拿着一块被洗得白中泛绿的抹布,驱赶眼前的苍蝇。掌柜的是个年轻男的,正坐在柜台上,用手撑着下巴打瞌睡。 见来了难得的客人,小二似乎也并不怎么激动,上下打量了一下今惜古,粗浅地问了句:“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来一间上房,窗户要能看到街面儿的。”今惜古回道。 “我们这儿街面的窗户都封死了,若想看见街面儿,找别家去吧。”小二把头落了下去,看也没再看他一眼,好像眼前的苍蝇比这人更有意思。 “此话怎讲?没窗户的房,怎么睡觉呢?”今惜古问道。 “谁规定房间里一定要有窗户了?”小二头也不抬地说道。 “你们掌柜的呢?”今惜古略显生气地嚷道,“我要找掌柜的说话!” 掌柜的其实一直在听,这时候已经偷偷瞧了今惜古好几眼,但见他只是个普通的大胡子,便没有做声。 这时候听人在叫掌柜的,便不情愿地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问:“做什么?大中午吵吵的。” “你这客栈,名字里有‘今来’,‘进’是‘进’来了,怎么又把人往外赶?” “大哥,是‘今来’,不是‘进来’。况且我们没有把你往外赶,是你自己不愿意住嘛。” “我说过不愿意住吗?不过是想开一个向街的窗户罢了。” 掌柜的被整得有些不耐烦,招呼小二说道:“去把南边靠里那间的封窗给凿了,让这位客官去住。” “顺便帮我把马也喂了,它不喝水,只喝酒,不吃草,只吃肉。”今惜古补充道。 “哎哟,这马还挺娇贵!”掌柜的看向“小白菜”,后者正用骄傲的眼神看着他。 掌柜的又看向他肩膀上的鹰隼,目光灵动,把手放在它头上抚摸起来。 小十三也不逃避,还主动迎上去,任其抚摸。 “这只鹰隼真可爱得很,不知客官可否借给我把玩一天?” “阁下能清楚地叫出它是鹰隼,而不说成是小鸟、小鹰之类的,真是难得。”今惜古笑道,紧紧盯着掌柜的脸看,越看越觉得他很面熟。“不过很可惜,这只鹰隼不是普通的玩物,不能借给谁玩,它就跟我的朋友一般珍贵。” 但掌柜的忽然把脸侧了过去。“既有喝酒吃肉的马,又是珍贵的鹰隼,客官你这样我很难办啊!” 今惜古明白他的意思,往柜台上放了一锭金子。 掌柜的一回头,惊讶地叫了一声:“哟,大财主!像你这样的有钱人,南街的人会把你当祖宗供着,美酒、美食、女人,享之不尽……怎会想来北街遭罪?” “那些东西我在中原的时候已经见怪不怪了,大老远跑来,自然得看一些不一样的。” “哦?这么说,客官你是从中原来的?可得有上万里路呢!” “行了四十多天,好在这一路上也并不孤单,碰到了一些有趣的人和事。” “是吗,那等有空的时候,一定要和我说说。”掌柜的嘴角上翘,语气中洋溢着喜悦。 小二见这位客人和掌柜的聊得颇欢,便没有再怠慢,主动把今惜古迎上了楼梯。 末了,掌柜的还在一楼呼道:“我们这儿有个规矩,晚上不得开窗,你可得记着,窗户一定要关得严严实实的。” “为什么?我若开了会怎样?” “除非你想第一天晚上就身首异处,死无葬身之地。我是见和你聊得开心,好心提醒一句,信不信由你。” 今惜古更加好奇了。 小二费了会功夫才把窗户给凿开,看样子当初封窗户的时候,也没少费劲。 今惜古还是好奇地多问了一句:“这里晚上究竟会发生什么?” 但店小二似乎根本没有想搭理他的意思,只说:“是聪明人就该知道,初来乍到,赶紧好好睡上一觉,不该问的就别问。” 他给今惜古配备了一些生活必需品以后,就礼貌地下楼了。 今惜古站在窗边,此时还是艳阳高照,窗外的氛围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楼下正好是一家卖糖水的铺子,但这里根本没有小孩儿经过,也没有穿着妖艳、叽叽喳喳的小女人,糖水几乎是无人问津的。 糖水铺子的老店家脸上长了块恶心的肉瘤,拿着一把芭蕉扇,敞开了长满胸毛的胸脯,躺在一张又老又旧的木头椅子上打瞌睡,摇的时候吱嘎作响。 小十三扑扇着翅膀,从窗户飞了出去。大概连他也想试一试,看看这窗户开着有什么稀奇的。 不一会儿,他飞了进来,嘴里叼着一只疯狂挣扎的老鼠。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到猎物了。”今惜古笑了笑,看着他把老鼠扔到地上,后者在他的监视下,竟然连动也不敢动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今惜古似乎看见,糖水铺的老店家似乎正眯着眼瞧着自己,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第163章 相见 入夜。 因为太期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今惜古压根没有闭眼。 这里没有打更人这份职业,只能凭借月光的角度来判断时间。 大约戌时刚过,窗户外面终于有了动静。 “几时动手?” “子时,听说对方请来了毛子士兵,今晚可能会有些棘手!” “不过是几个不习王化的傻大个儿,怕什么!记住,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邱家大小姐。一定不能让她落入别人的手中!” “遵命!” 今惜古把窗户推开一条缝,下面竟然聚集着七八个蒙面的黑衣人。 “你在做什么?” 身后的门忽然开了,年轻的掌柜站在那里,月光洒到他的脸上,白得可怕。 今惜古并不惊讶,他早就知道有人在门外站了许久。 他缓缓回身,反问了他一句:“你在做什么?” 掌柜的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老老实实睡觉。” 今惜古也笑了:“我也知道你一定不放心我,要过来看看。” 两人在白天的时候就已经互相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从对话的字里行间中。 苏小小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今惜古也把脸上的胡子也撕了下来。 “你还是老样子,像个无赖。” “你也还是老样子,那么爱骗人。” “我骗你什么了?”苏小小两手叉腰,微微皱眉。 “你不是说开窗户会身首异处,死无葬身之地吗?” “那是我故意吓唬人的,为了让他们别多管闲事。” “这么说,镇口卖瓷器的小贩,也是你安插的?” “那当然,你刚进镇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苏小小自鸣得意地仰着头,眼睛时不时落在今惜古的脸上。 “那对面卖糖水的老伯呢?”今惜古又问。 “当然也是我的人。” “想不到你到了大漠,也能找来这么多帮手。” “不,他们并不是冲我来的,而是我爹娘。他们都曾是我爹娘关照过的人,为了他们,一路从昆仑山跟到这里。” 苏小小的爹娘从蒙古的瓦剌部族私奔,这许多年来,一直在昆仑山隐居。起初,她的爹每年都会偷偷前往中原,看望逐渐长大的苏小小,但在某个时间点以后,就再也没有去过。(此事详见《百万镖银大劫案》) “你爹娘怎样了?”今惜古关切地问。 苏小小眼中流露出悲伤的神情,她紧咬着嘴唇,摇了摇头。平日里这些苦楚都无处诉说,现在见了故人,这数个月以来的委屈、不甘顷刻间爆发,眼泪顺着脸颊直往下淌。 她一头扎进了今惜古的怀里,后者轻抚她的头,深知她不远万里来到这里,一定也经历了许多。她从小身世就十分凄惨,长大以后又无依无靠,大部分时间都只能强颜欢笑,把大部分苦痛都留给了自己。 今惜古感受到苏小小在他怀中的颤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疼惜之情。他紧紧抱住她,仿佛要将所有的温暖和力量都传递给她,让她在这漫长的夜晚里找到一丝慰藉。 “小小。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我现在想告诉你的是,你并不孤单。我永远都是你最好的朋友。”今惜古的声音温柔而坚定,每一个字都充满了真诚与决心。 苏小小把头抬起来,深情地望着今惜古:“老实说,你刚踏进客栈的那一刹那,我就已经十分感动了。这个世上还没有任何一个人像你这般,可以跨越万里来找寻我。这一路上,你一定也吃了不少苦头吧!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她开始在今惜古身上搜寻,忽然触碰到了他一直藏在腰间的那把“青龙刀”。想当初在蒙古的时候,蒙古可汗做主将她许配给了今惜古,而这把青龙刀便是定情信物。只可惜,后来发生了一系列变故。 有时候她一直在想,倘若她真的一直做蒙古的公主,而今惜古也一直做蒙古的驸马,现在他们会过着怎样的生活呢? 今惜古把青龙刀解下来,与包好的两颗骰子一道,交到了苏小小面前。 “这把青龙刀,我如约交付到你手中,另外这两颗骰子也物归原主。” 但苏小小只收下了那两颗骰子,把青龙刀推还给了今惜古。 “这把刀如今是你的了,况且你作为天下知名的侠客,连一把称手的武器都没,岂非笑话?”她温柔地说道。 “还别说,这把刀我的确越用越顺手了。” 苏小小把身上的两颗骰子也拿出来,凑成了四颗。喃喃道:“几个月以前,我为了寻访爹娘的下落,初来大漠,第一天就遭遇了劫匪,身受重伤,逃到这巫仙镇里。就在这家客栈,店主好心收留了我。也就是在这个房间里,这张床上,我看着窗外的月亮,想到了你。” 今惜古认真地听着,撩了撩她长长的秀发。 “那时候我就在想,你会在哪里,做些什么呢?” 其实今惜古这一年来,也时常在想:“苏小小是否顺利找到了她的爹娘,是否安全?” 兴许每次都是一方先想到了,另一方就会有所感应,然后同时看向天空,对着月亮许愿。许多感情都是这样开始的,也是这样结束的。 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后来,这家店的店主死了,被外面来的匪徒杀害了,我便将这间客栈接手了,用来安置那些在大漠里孤苦无助的人。同时也为了能让你第一时间找到我,我把客栈的招牌换成了现在这个名字。” 不得不说,苏小小真是一个胆大心细,又十分聪明的女孩子。 今惜古闻言,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紧紧握住苏小小的手,目光中满是感激与赞许。 苏小小微微一笑,眼中闪烁着温柔的光芒。“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一场赌局。那时候我接到的任务是杀了你。” “我当然记得,我更记得,你后来没有杀我,还把我放走了。” “那是因为你在一场必输的赌局中赌赢了。你明明知道,这四颗骰子提前被做了手脚,但你仍然无所畏惧地去赌。所以这次,我也要学你一样,认真地赌一把,我赌你一定能收到这两颗骰子,且见到骰子以后,一定会赶来!” 有时候两个人之间岂非就是在赌博?无所谓友情还是爱情,彼此之间在充满未知情况下,必然得有一方勇敢地迈出一步。 今惜古是一个值得让别人去赌的人。 两人寒暄了一刻,今惜古简要讲述了之后在九霄山庄发生的事件。也告诉了她这一路上的奇遇。 在说到巫仙神罚这档子事的时候,苏小小表示,最近巫仙镇已经连续发生了好几起。而她的见地和今惜古一样,所谓的“神罚”,并非什么“天降正义”,而是人为。 这样一来,今惜古就更加确信,一定有人又在利用鬼神在制造恐慌,以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 戌时三刻,苏小小拉着今惜古出门,告诉他,子时的时候,有一场好戏可看。 第164章 邱家庄 巫仙镇西面,有一座十分华丽的庄园,叫邱家庄。庄上的人都姓邱,世代经商,拥有巫仙镇最大家族势力。 邱家人不信鬼神,只认金钱。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对他们来说都不算事,而这个世上用钱解决不了的事,普通人也解决不了。 庄主名叫邱春晖,是一个头脑灵活的半大老头儿。他老来得女,对女儿邱晓莹百般呵护,从小就生怕她磕着碰着,哪怕只是出门散步,身边都会有数十名打手陪同。 谁都知道,这是他的掌上明珠,谁都知道,这是他最在乎的唯一骨血。 邱春晖在镇上呼风唤雨,唯一的软肋也就是这个女儿。 苏小小拉着今惜古一边赶路,一边给今惜古讲述邱家的事情。 “如今,邱春晖的宝贝女儿被人盯上了。这个人与一般人还不一样,是个下九流的花花公子,名叫步归远,在这一带,他自称‘月下佛’。 今惜古摇着头说道:“从未听过此人。” “你当然不可能听说他,就算是在大漠,他本人也极少抛头露面。从巫仙镇往北三十多里的地方,有一座山,名曰佛陀山。步归远就是此山的主人,他手下有数十名正值妙龄的女弟子,说是弟子,其实都和小妾无异。他这个人钟情于异域风情的女子,一旦被他盯上的猎物,他还从未有过失手的记录。至于这位邱晓莹,早在她十岁那年,步归远就曾放出话来,要收她为徒。” 苏小小介绍这个人的时候,流露出极端的厌恶之情。 “听起来,这个人应该是个精力十分旺盛的人。我要是一天面对几十个外国女人,疯也要疯掉了。” “可有人却乐在其中,你看当今皇上,不就是有好几个老婆吗?” 转眼间,他们就已经来到了邱家庄外。 一块巨大的匾额挂在上面,威严的朱漆大门在夜色中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两个威武的大刀壮士立于门前,倒是十分敬业,没有丝毫困倦的意思。 但今惜古和苏小小仍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跃进了围墙里面。 苏小小把他引到宗祠的房顶,下面供奉着邱家上百位列祖列宗的灵位。这地方有三层,因此站在这里往下看,邱家庄的情况尽收眼底。 苏小小指了指不远处那间亮着灯的屋子,窗户上投射出一名女子的身影,正坐在桌前一动不动。屋子外围种了一圈百合花,夜里还开得娇艳,看来每天都被人呵护得极好。 七位手持棍棒刀枪的武人点着火把,伙同那些火急火燎的家丁,恨不得要把这个夜晚照得通亮。 “这些都是邱家请来保护邱家小姐的打手?”今惜古问道。 苏小小点点头:“依我看,这些人还不够,必要时你我还得上场。” 今惜古发现了在他屋檐下方大声密谋的几个人。 “为什么你会对这件事如此执着?不是要找你爹娘吗?”今惜古问道。 “人我已经找了好几个月了,但在这之前,必须得先解决大伙儿的生计问题,所以才接手了这家客栈。一是方便打探消息,二是可以私底下接一些这种有钱人的单。” 在邱家庄的入口处,忽然响起了铜锣,那边有人在大喊:“来人啊,强盗来啦!” 这些家丁闻言,抄起了家伙,直奔过去。 一群凶神恶煞的毛子兵已经将邱家庄前沿堵住了,正在外面叫骂,和家丁打了起来。 苏小小稳如泰山,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嘴角上扬:“这还只是开胃菜。” 紧接着,东边的厢房失火了,大火弥漫在四周,引燃了周遭的几间屋子。一群人被烟熏得睁不开眼睛,好不容易从火海里跑出来,大声呼救:“来人啊,快来救火!” 邱家庄现在大乱,门前的械斗声不绝于耳,现在又有一大批人赶过去救火。 但这还没完,家主邱春晖浑身只穿了条裤衩,火急火燎地从自己的卧房窜了出来,惊叫道:“有蛇,我房里有蛇!” 家主有危险,那还得了,所有人都恨不得立马赶去。 现在邱晓莹的闺房附近只剩下七个武人了。 今惜古对这七个武人大加赞赏,感慨道:“这几个人不一般,乍看之下很不起眼,没想到这么可靠。若是他们也被支走了,这里就空了。” 苏小小骄傲地说道:“还不是我提前给他们下的令,就是天塌下来,也不能离开这里一半步。我早就知道,月下佛没那么好对付,他明明有绝对的实力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怎会寄希望于一群只会蛮力的毛子兵?庄中的这些混乱只是一时,人们越找不着北,对他来说越有利。他的终极目标一定还是在这里。” 月明星稀,庄上的骚动还在持续。 从上面看,这些蠕动的火把跟没头苍蝇似的各种绕圈,吆喝声此起彼伏。又有更多的人被床上忽然出现的青蛇吓得满地乱窜,来来回回的家丁和打手们四处奔波。而门口的毛子兵还在大喊大叫,令整座庄院都不得安生。 就像苏小小说的,这些都只是开胃菜,是转移人注意力所作的基本操作。她们只需要在小姐闺房附近守株待兔,步归远就一定会如约出现。 可直到东边的火被扑灭了,也未见有任何人接近这里。与此同时,门外的毛子们声音也逐渐小了下去。 苏小小开始觉得奇怪:“难道步归远知道我们在这儿,果断选择了放弃?” 今惜古仔细思索了一会儿,注视着窗户上那道人影,自打他们来这里开始,就没有动过一下。 他顿时明白了一切,忽然拉起了苏小小的手。 “你干嘛?”苏小小红着脸看向他。 “外面这么大动静,换作是你,还可以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吗?” “我的话……一定会想出去看看情况,或者开窗看一看……”她忽然瞪大了双眼,注视着屋内那道完全没有变化的人影。 “毛子兵、大火、床上的蛇,这些的确只是开胃菜!”今惜古说道,“我们都算到的东西,他也算得到。唯独一件事,他知道我们是怎么也算不到的。” “比如说?” 今惜古拉着苏小小从祠堂跳下,七名武人见了苏小小,还自鸣得意,告诉她:“一切正常。” 他二人来到闺房门前,相互对望了一眼,卸下了外面的门锁,推开了房门。 油灯还在燃着,点亮了房内的一切。但桌前坐着的那道身影,并不是邱晓莹本人,而是一个稻草人。 今惜古上前,发现稻草人的手下压着一张字条,上面写道:“我要去寻求属于我的自由,勿念。” 署名是邱晓莹。 “看来劫走邱晓莹的人,就是她自己。”今惜古把字条拿在手中,无奈地叹道。 第165章 月下佛 这个世上总有一些傻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但这些傻子一定是勇敢的,这个勇敢分两种,一种是真正的勇敢,明知道前方困难重重,仍然勇往直前,好比打虎英雄武松。 还有一种勇敢,叫不知者无畏,他并不知道前方究竟有多可怕,受困于自己的认知水平,无法对现有情况进行客观判断,反而得出错误的结论,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 邱晓莹就属于后者。 早在今夜以前,她就已经受步归远花言巧语的欺骗,自导自演了这一出失踪案。 邱春晖从未想过,自己百般呵护的女儿竟然会做出这么傻的决定。他有气没处撒,只得对着家丁们大吼大叫。他宁愿昨夜的火把庄院都烧光了,也不希望看到女儿自己把自己送进狼窝。 “女儿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傻?为什么不听爹的话?为什么……” “你现在就是问一千个、一万个为什么,也改变不了女儿出走的现实。”今惜古忽然说道。 苏小小轻轻推了他一下。 今惜古调皮地朝她眨眼睛。 “这话是什么意思?想趁机奚落我吗?你是什么人,怎么会进到这里的?”邱春晖现在逮到谁,谁都可以成为他的出气筒。 “你这里也没有多难进,也不见得有多难出。哪怕每天都把那朱红的大门紧闭,派一千个家丁巡视,你那个骄气的女儿也会想办法逃走的。” 周遭所有人都看向今惜古,好像他在说一件不得了的事。 邱春晖气得青筋直冒,大声嚷道:“为什么?她有什么理由逃走?她要什么,我给她什么。我给她配备了专门的后厨,安排了最好的仆人,还给了她世上最大的钻石,买来最上等的绸缎,让她成为了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她的确很幸福,幸福到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幸福到连散步都有几十个人作陪,幸福到晚上还会有人从外面锁上房门……”他转向苏小小,和声细语地问道:“换做是你,愿意享受这种幸福吗?” 苏小小明白了今惜古的用意,连忙回道:“这个我可享受不来,仿佛住在一个巨大的牢笼里。” “只有这样,我才能保证她不会被外面那些浊气污染。我的女儿一辈子都要保持干净、纯洁,谁也不能伤害到她!”邱春晖说道。 “正因为她的爹是个疯子,才给了外人可乘之机。” 还没有任何人敢这样顶撞邱家庄的庄主,周遭的家丁立刻围了上来,只等他一声令下,就要把这个无理之人砍成肉酱。 但邱春晖并没有下令,而是紧紧瞪着今惜古,后者也用同样凌厉的眼神回敬给他。 “你的意思是,我对待女儿的方式是错的?” “不仅是错的,而且大错特错。” “是吗?”他的语气变得柔和起来,对着女儿留下的字条出神,其实在读到这行字的时候,他就隐隐开始自责:“我晚年好不容易才有这唯一的骨血,一直把她当做掌上明珠,她小的时候,为了不让她跌到,我甚至都狠不下心让她学走路。以至于直到五岁时,她才第一次下地走路。” 泪水划过邱春晖的脸,这是一个可悲的父亲。 “无论她对你来说有多珍贵,你都不该把她当做你的私人财产,她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她可以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时间,有自己的朋友……” 这些话在那些家丁耳中穿过,他们也深有同感。只是碍于他们的主子,从来不敢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今惜古的话语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切开了邱春晖心中那层厚厚的保护壳,让他不得不面对自己作为父亲角色的失误与偏执。他的泪水不仅仅是对过去错误做法的悔恨,也是对未来女儿可能遭遇不测的担忧与无助。 “你说得对,是我太过分了……我以为给她最好的,就是对她最大的爱,却忽略了她的感受和需求。我应该尊重她的选择,让她去体验这个世界,而不是将她囚禁在我的保护之下。”邱春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自责,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觉醒后的痛楚与决心。 今惜古见状,眼神稍微柔和了一些,朝他拱了拱手,说道:“邱庄主,如果说要去找回令千金,我和这位苏姑娘可以帮忙。在这个过程中,请你反思一下过去的行为,否则哪怕将她寻回来,今后的日子也会更加艰难。” 邱春晖眼中泛起了亮光,望向苏小小:“如果你们愿意协助,那就再好不过了。” 数月来,今来客栈的招牌已经传遍了整座巫仙镇,谁都知道,这里养着一群身怀绝技的武人。所以当得知女儿被步归远盯上后,第一时间就找上了她,希望她能委派几个人来帮忙守护庄院。 “我们当然愿意协助。毕竟令千金也是在我们眼皮底下失踪的,说起来,我们也有责任……” 邱春晖摆了摆手,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抢着道:“假如这次你们能为我把女儿寻回,那张宝图我就交给你!” “你说真的吗?”苏小小十分激动。 今惜古疑惑道:“什么宝图?” 苏小小小声回道:“待会告诉你。” 她又转向邱春晖,两眼放光:“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在场这么多人作证,你邱庄主可不许出尔反尔。只要我们把令千金寻回,你就把宝图送上,拉钩!” 邱春晖真的伸出了小指头,跟苏小小拉了钩。 今惜古哭笑不得,刚才那个脾气暴躁的老头儿去哪儿了? 邱庄主为他二人各备了一匹蒙古的快马,但在今惜古的强烈要求下,他还是回了趟客栈,把还在打瞌睡的“小白菜”叫了起来。 小十三站在它脑袋上,对于这个临时“加班”表达了愤慨。 两匹快马在沙漠中疾驰。“小白菜”正在和这匹冷峻的蒙古马较劲,谁也不让谁。小十三在它耳畔低空飞行,发出尖锐的叫声,像是在给它助威。 假如邱晓莹真的投奔了步归远,那么她去的地方一定是佛陀山。这座立在沙丘上的山峰,就位于绿洲的尽头,是一座生机盎然的世外桃源。 那地方苏小小也只去过一次,用她的话说,那地方的生态环境一点儿也不亚于中原的崇山峻岭。 步归远虽然恶名远扬,却是一个很有品位的中年男性。他身边的女弟子都是心甘情愿跟随他,并没有一个是受强迫的。 “你似乎挺了解他。”今惜古调侃道。 “几个月以前,我曾误闯了他的地盘。” “让我猜测一下……”今惜古诡谲地一笑,“他一定也想收你为徒,你怎么没答应?” 苏小小脸微红,说道:“信不信我马上就拜入他的门下?” “那我可不同意!” 苏小小满意地笑了。 第166章 佛陀山 佛陀山之所以名为“佛陀”,只因它的造型远远看去,极似沙漠中的一尊佛陀。 如果说巫仙镇是沙漠的绿洲,那么佛陀山就是绿洲上的洞天福地。 已经远离中原四五十天的今惜古,忽然见到这片鸟语花香,草长莺飞的世外桃源,身心一阵舒爽。沙漠的里的空气充满了焦灼,唯独这个地方,才是清新自然,让人有活着的感觉。 就连“小白菜”和“小十三”都很开心,仿佛又回到了那片富饶的土地上。 山门前,两名女弟子拦住了去路。 今惜古打量着这两位姐妹花,只见都生了一对秀眉,双目有神,如珠玉一般玲珑剔透。脸颊白里透红,水嫩有光,像两片绽放的花瓣,携带小巧的酒窝,樱桃般的嘴唇红彤彤的,呼之欲出。黑色的秀发束成轻便的马尾,往前走来,微微摆动,十分可人。 单凭这两名守山弟子,就足以令人心生遐想,步归远真不是凡夫俗子。 “她们是负责守山的秀珍和秀玉,一对姐妹。至于谁是姐姐,谁是妹妹,我就分不清了。”苏小小见今惜古看得眼睛都直了,心中有些不悦,“你看起来似乎挺中意她俩,要不要上去给你做个媒?” “怎么会呢?我只是感慨!”今惜古说道。 “感慨什么?”苏小小问。 “感慨步归远,究竟有什么魔力,竟然可以觅得这样一对如花似玉的姐妹为他守山。” “切,你还是羡慕了。”苏小小还是有些醋意。 今惜古看着她嘟嘴的模样,心中却莫名觉得很甜。他深知这种醋意是女人的专属,不分场合,不分对象,女人吃醋的样子是最可爱的。如果一个女人肯为一个男人吃醋,那这个男人无疑是很幸福的。 秀珍和秀玉见了苏小小,并不为难,反倒十分优雅地上前,躬身一揖。“苏姑娘,主人已经等你很久了。” “等我?”苏小小十分不解。 “是的,主人说,你一定会来找他,还命我们一路护送你上山。” 苏小小一脸不屑地说道:“不必了,我们自己上去就好。” “看来步归远算准了你会追来,他好像还挺了解你呢!” “你说这话怎么听着酸溜溜的?莫非你生气啦?”苏小小调皮地问道。 “慢着!”秀珍和秀玉拦住了今惜古。“主人并没有说让你上去。”叫秀珍挡在今惜古面前说道。 “哦?”今惜古狐疑地看着她。 “很抱歉,未经允许,不得上山。”秀珍说道。 “你们可以上去通报一下我的名字,说不定他很乐意见我呢?” 秀玉走过来,上下打量了一会儿,说道:“原来是个英俊的小哥,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今惜古。” “今,惜,古……我从未听过这号人物,秀珍你呢?” “我也没有听过,难不成你想上山拜我家主人为师?我家主人可不收男人。” “虽然你长得挺英俊,但和我家主人比起来,还是差了许多。” “是呀,你的眼睛挺大的,但鼻梁有些矮,脸不如我家主人白,嘴唇也太薄了。人说薄嘴唇的人没福气,你一定没什么女人缘……” “胡说,苏姑娘在他旁边呢!” “苏姑娘一定不是他的女人,不然也不会上山来找主人。” “说的也是。” 两人这你一言我一语,叫今惜古听得十分不舒服,甚至还有些恼火。 苏小小噗嗤一声笑了。很明显,这两个女孩儿是故意的。 他二人上了山,最后的结果是,今惜古点了这对姐妹的穴道。 穿过雾气弥漫的山涧,踏进香气四溢的果园,在茫茫多树木的林子里前行,与大漠里没有的小动物亲密接触,任谁来了这儿都得留下眷念和不舍,谁都恨不得把这儿的美景装起来带走。 一座气派而唯美的庄院出现在眼前,仿佛一幅倏然展开的画卷。庄院由几座圆形的石墩撑着,看上去就像悬浮在水面。精巧的的水车缓缓转动,推动着清冽的泉水流入花圃和菜园中。一条长长的栈道弯弯曲曲,从脚下一直延伸到院门。 院门外,几名女弟子正在院里忙活,时不时还会绕着飞舞的蝴蝶追逐嬉戏一阵。 见来了外人,她们也不紧张,看了一眼面色俊俏的今惜古,相互间会意,急忙跑进去通报了。 门开了,与此同时,悠扬的笛声也响了起来。 今惜古知道,这首曲子名叫《迎客曲》,曲中暗含阴柔的真力,如清风徐来,醍醐灌顶。具有消除疲倦,安神醒脑的作用。 吹奏者定是具备非凡的阴柔之力,否则无法将这曲“魔音”融会贯通。 “对了,忘了告诉你,步归远拥有一只银笛,能吹出世上最美妙的曲子。”苏小小说道。 这个世上大部分美的东西,背后就是丑陋。从银笛里吹的曲子,有时候能安人,有时候也能杀人。取决于吹奏的人。 今惜古当然听说过,这种神奇的“魔音”功夫,只是没想到,在大漠中也有这样的高手存在。 又有几名女弟子出来了,每人手上都拎着一个花篮,里面装满了粉红的花瓣。他们把花瓣轻轻抛出,落到地上,形成了一条曼妙的通路。 踩着充满馨香的鹅卵石小道,他们走进了庄院。 吹笛子的人坐在一座八角亭子里,是位身着长裙的少女,看上去气质嫣然,有大家闺秀之貌,和这首悠扬的曲调一样,带给人一种美妙的恬静。 “你上次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待遇吗?”今惜古好奇地问。 苏小小摇了摇头,表示她也是第一次经历这些。“至少这满地的花瓣我是没有见过的。” 今惜古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愈发好奇,这庄院里的主人长什么样子了。 随着花瓣铺就的小道引领,今惜古和苏小小缓缓步入庄院深处,每一步都似乎踏在了梦幻与现实交织的边缘。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与茶香,让人心旷神怡,仿佛所有的疲惫与烦恼都随之消散。 “苏姑娘,别来无恙。”这个声音如同山间清泉,清澈而柔和,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好感。 从假山后面走出一个紫衣公子来,腰悬银笛,手持折扇,步履轻盈,眼神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智慧与自信。他站在满地的花瓣之上,仿佛与这自然景致融为一体,又似是从画中走出的仙人。 就连今惜古也不得不心生感慨:“想不到这世上竟然有这般气质优雅的男子。” “这一路上,可有人为难你们?”步归远关切地问。 “为难倒谈不上,只是有人不小心点了你两位弟子的穴道。”苏小小调皮地说道。 “哦?看来一定是那对姐妹出言不逊,她二人就是这样,嘴上不饶人,其实心肠很好,我先代她二人赔罪了!” 步归远拱了拱手,特地抬眼注视着今惜古,今惜古看他的表情,心想:“他故意命人捉弄我,莫非是熟人?但我的确不认识他。” 仔细观之,又发现他眉宇间和一位友人极为相似,再看这满园的花瓣,鼻尖有各式各样的花香弥漫,忽然顿悟。 今惜古还了个礼,缓缓说道:“海棠仙子是你的什么人?” 第167章 苦命人 听到这个名字,步归远脸上露出了微笑,朝今惜古点头称赞道:“真不愧是天下第一聪明人,第一眼就认出了我的身份。小侄步归远,见过今叔叔。” 今惜古有些惊讶,虽然知道海棠仙子的实际年龄比看起来大得多,但并未听她说过有个远在大漠的亲生儿子。 其实今惜古的年龄比步归远还要小十岁,但两人按辈分算却是叔侄关系。 “海棠仙子真的是你母亲?” “是。” “那么你的父亲是谁?”今惜古好奇地问。 步归远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这个还得保密。” 这下换成了苏小小惊讶了,指着面前两个男人问道:“你们……认识?” 今惜古觉得这件事真是极有意思。 “严格来说不认识。”步归远说道,“小侄经常和家母通信,知道一些中原武林的事迹。家母经常提及今叔叔,说你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对于叔叔的相貌神态、行为举止,我已透过信中的文字知晓了大半,我也将这些告诉给了秀珍和秀玉,并吩咐她们好生招呼。” “那对姐妹有些调皮,他们的确好生招呼了我一番。” 得知步归远是海棠仙子的儿子,今惜古的偏见瞬间烟消云散。因为海棠仙子本就是一个性情古怪的人,他儿子会这样,也并不奇怪了。 “这样看来,苏姑娘是今叔叔的内人了?” 苏小小的脸红扑扑的,欲拒还迎地斥责道:“什么内人不内人,你胡说些什么!” 今惜古哭笑不得,看来步归远完全遗传了他母亲的个性,连说话都这么直接。 “可惜了。”步归远说道。 “可惜什么?”苏小小问道。 “可惜了苏姑娘这么好,我倒挺愿意收你为徒的。你什么时候回心转意了,记得告诉我!” “你再胡说八道,我可要生气了!”苏小小嘟着嘴嚷道。 今惜古摇了摇头,眼睛瞥见步归远身后,在通往内庭的入口附近,有位女子正用一种充满敌意的眼神朝这里看。她一不小心和今惜古对视了一会儿,倏忽间又藏了起来。 “你究竟收了多少名……弟子?”今惜古问道。 “共计四十六名。” “全是女弟子?”苏小小追问道。 步归远点点头。 “这些女……弟子都是心甘情愿的?”今惜古继续问。 “当然,我从来不强迫任何人拜我为师。”步归远自豪地说。 “也包括那种……事?”今惜古弱弱地问道。 “你指的什么事?” “当然是男女之事。” “那当然。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如果不做男女之事,岂不是浪费?” “我觉得很不可思议。”苏小小说道。 “什么不可思议?” “你的这些徒弟,难道都不在乎吗?” “在乎什么?” “你和那么多女人……那个,她们都不在乎吗?”苏小小越问脸越红,相反步归远却十分认真地看着她,她觉得难为情,厉声道,“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步归远一脸不以为然,笑道:“我会对每位弟子坦白我的所有,也会把一切都给她们,这座山、这座庄院,这里的一草一木……也包括我自己。当然,我从不强迫任何人,绝不会为了一己之私欲,将任何人掳上山。” “这儿你说了算,当然可以为所欲为了!”苏小小吐槽道。 “有什么不对吗?你们中原的皇帝不也是后宫佳丽三千,大部分富贵人家也是三妻四妾。像邱家庄的邱老爷子,不也还是取了十几房小妾。我不过是稍稍比他多了些罢了。” “这样说来,邱春晖娶了十几房妾室,只生了这一个女儿?为什么会这样?”苏小小问道。 步归远眼中透着鄙夷和怜悯之情:“这就得问他那些个恶毒的妻妾了,这些年来,她们运用各种方式,对邱晓莹横加暗算,若不是有我在一旁暗中保护,她就是有一百条命,也不够死的。” 今惜古和苏小小都震惊万分。 “此话当真?”苏小小难以置信。 “你若不信,可以问她本人。” 步归远侧身让出一条路来,一位少女缓缓走出。正是方才和今惜古对视的那名少女。 邱晓莹年方十四,但看起来远不止十四,脸上始终挂着不符合她年龄的阴郁。 她用深重的语气向两人证实了步归远的陈述,在邱家,除了她的亲生母亲——十四娘以外,其余的大娘、二娘、三娘等,都不待见她,甚至一直都希望她死。 而十四娘的病逝,也将她推向了风口浪尖,死亡的阴影一直在她身边徘徊着。邱春晖会安排那么多家丁贴身保护,并非全归于溺爱,他深知在这个家族里,有不少人想要自己宝贝女儿的性命。因为谁都知道,待邱晓莹成年以后,邱春晖一定会把邱家庄的一切交给她来打理。 “我知道你们是我爹派来抓我的,求求你们,我一辈子也不要再回去那种地方了,我想留在这儿,留在步大哥身边……”邱晓莹跪下哀求道。 听到她把家称作“那种地方”,这份情感不言而喻。苏小小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出这种变故。她原以为自己帮助邱庄主是件好事,现在看来,袖手旁观似乎才是正解。 见邱晓莹这般可怜,联想到自己那凄惨的身世,苏小小忽然间感同身受起来,一把揽过这个苦命的孩子,眼泪哗一下流出。 “好妹妹,我现在知道了你的苦楚!你好不容易才脱离虎口,我又怎么忍心再将你送回去呢?放心,姐绝不会再让他们欺负你!” “可这样一来,就等于公然和邱家人作对,无论如何,那张宝图是再也要不到了。”苏小小心想,“我决不能因为一张宝图就去伤害这个妹子。”但转念又想:“没有宝图,我又怎么才能找到爹娘的位置呢?他们为了宝图里的宝物才远赴大漠,这张图是找到他们的唯一线索……” 今惜古见苏小小的表情好生奇怪,低下头问:“你没事吧?” 苏小小不想让今惜古担心,立刻抽回了思绪,擦了擦眼睛上的泪水,回道:“没……没什么。我们不能让邱晓莹回去!” 今惜古点点头,抬头望向步归远,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步归远诚恳地答道:“这儿环境舒适,又有许多姐姐陪她,她会逐渐喜欢上这儿的。” 今惜古狐疑地盯着他看,目光深远。 步归远明白了他的顾虑,摆摆手说道:“叔叔放心,我不会强迫她做什么的。在晓莹很小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我只当她是妹妹……哦不,当她是我女儿……” “你的年纪,都可以做她爷爷了!”苏小小说道。 “嘿!”步归远满脸黑线,尴尬地笑了笑,“我看起来好像还没有那么……老吧,对不?今叔叔……” 这话抛给了今惜古,意思是:“你今惜古是我叔叔,我是若是邱晓莹的爷爷,那你就不止了。” “总之,你要是胆敢做什么奇怪的事……”苏小小厉声道,“我就阉了你,让你再也找不到女人!” 步归远惊得头皮发麻,挠着微微发痒的头顶,连连称是。 就在此时,一位女弟子满头大汗地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师父,山下有一队人马闯了进来,打伤了秀珍、秀玉两姐妹……” “什么,秀珍、秀玉她们……怎么回事,慢慢儿说!”步归远焦急地问道。 听到两姐妹受了伤,他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他们自称华山派的人,要找我们要人,声称不交出晓莹姑娘,就踏平佛陀山!” 第168章 误会 潺潺流水,鸟语花香。 这种美好的景色下,秀珍、秀玉两姐妹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几只漂亮的蝴蝶循着她俩身上的体香,跟寻常一样在脸上盘旋着。 也许是闻到了几丝不寻常的血腥,它们总保持着一段距离,不敢轻易靠近。 华山派的几名弟子把她俩围在中心,脸上带着奸佞的笑容。 他们刚去了巫仙镇,又从邱家庄出发,快马加鞭地赶到这佛陀山,生怕有其他人抢先一步。 在他们看来,大漠中土生土长的武人都不堪一击。这次碰上邱庄主的案子,就像捡着肥羊一般,哪怕他们的大师兄风满楼不在,也要赶过来抢得先机。 “这俩女人太弱了。”一名华山弟子说道。 “是啊,我们的剑阵还没摆出来,她俩就已经招架不住,二师兄,看来都轮不上你出手了。” 站在末尾的二师兄云千山显得十分得意。虽说风满楼是大师兄,但近年来,风满楼并没有在江湖中闯出像样的名堂,反倒是二师兄云千山声名鹊起,在派中的声望和地位逐渐超过了他。 “要不要杀了她们?反正她们只剩半条命了,跟死已没了分别。” “不!”云千山斩钉截铁地说道,“听这两个姑娘的口气,显然和月下佛的关系十分密切,留着她们的命,对我们有利!” 众弟子对他一阵佩服,心想:“真不愧是二师兄,果然想得深远。” 步归远领着一群女弟子,轻车熟路地下了山。他并没有等今惜古和苏小小,在他看来,这两人都是客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他们牵扯进来。 但他二人还是跟过去了。 行至半山腰,撞见一个熟人。 阿蛮那娇小跳脱的身影出现在一片花丛里,她竟然在采花,还拿来几朵好看的花,插在了头发上。 今惜古叫住了她。 “蔡大哥!”阿蛮激动地跑了上来,手里还捧着红紫相间的花束,“你怎么在这里,我好高兴!” “阿蛮?你为什么会来这儿,该不会又迷路了吧?”今惜古问道。 这时候,从今惜古身后伸出一把短刀,直取阿蛮的胸口。阿蛮一脸惊愕,下意识伸手拦阻,眼看这双手就要作废,今惜古眼疾手快,一发石子射出,将她手中的短刀打落。 “小小,你做什么?”今惜古惊问道。 “她是苗疆的巫女,曾毒死过我的两个弟兄!”苏小小愤恨地说道。 “不,我没有!”阿蛮大哭道。 见阿蛮一脸无辜的样子,今惜古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你再认真看看,她与你见过的那人是否有不同?” 苏小小定了定神,从上到下打量着这个一脸无害的女孩,虽然脸长得一模一样,但身形却差了许多,个性也完全不一样,这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我猜的不错,你要找的人是她的孪生姐姐。”今惜古说道。 “孪生……姐姐?” “她还有一个姐姐,是苗疆巫蛊教的神女。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眼前这个女孩,一定不是你要找的人。” 眼见阿蛮手里的花散落一地,哭得如此伤心,苏小小愧疚不已。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她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人,更加不愿意伤及弱小。 她走上前,向阿蛮道了歉,还把那些花一一拾掇起来。 今惜古也上去打了圆场,阿蛮泪眼汪汪地看着他们,这令二人感到很不自在。 幸好只是误会一场,也幸好今惜古在关键时刻出手拦下了她。过了好久,苏小小还心有余悸,如果真杀了这个无辜的小女孩,她一辈子都会自责的。 “你和她姐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今惜古好奇地问。 苏小小回忆道:“一个月以前,我手下的两名弟兄外出打探消息,过了接应的时间,还不见人,我便带人前往寻找。循着沿途的记号,我们找到一处山洞,发现他们正在与几个苗族人交手,为首的正是那个苗疆女人。我那两个弟兄自幼习武,算得上是一等一的高手,但在那群苗族人面前似乎不堪一击。一番交手,我发现那个女人身法高明,武艺高强,丝毫不亚于此前在中原碰见的高手。但她并没有过多为难,得知我的来意以后,便任由我将人带走。怎奈回去之后才发现,他们已身中剧毒,不久于人世。” 今惜古忆起那日与阿曼初次见面的场景,那时只觉得她不同凡响,有大将之风,没想到竟然也懂武功。 “你那两个弟兄,应该是中了蛊毒。”今惜古说道。 “蛊毒?” 今惜古点点头:“苗疆的蛊毒,中原习惯称之为巫术,是一种比毒虫和毒草更棘手的杀人手法。”他看向阿蛮脸上的毒疮,苏小小也跟着看过去。 阿蛮被盯得有些害怕,后退了一步。 今惜古的神情变得温柔起来,弯下腰,扶着阿蛮的肩膀,轻声问道:“阿蛮,这位姐姐叫苏小小,是我的朋友。她刚才只是头脑发热,认错了人。现在她知道错了,内心很自责。我向你保证,她永远也不会伤害你。不要害怕,好吗?” “蔡大哥,我知道你很好,我相信你,我不害怕!”她用手揉着眼睛,擦干了眼泪。 苏小小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又去花丛中找了好几朵美丽的小花,编成了一个花环,戴在了阿蛮的头上。 阿蛮看着头上的花环,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谢谢你们。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不会随便伤害别人的。”阿蛮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哽咽,但更多的是释然和感激。 苏小小也平复了心情,她知道自己刚才的冲动差点酿成大错,心中不免有些后怕。“阿蛮,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以后我会更加谨慎,不再轻易下结论。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叫你阿蛮妹子吗?” “当然可以,苏姐姐!” 好在阿蛮这孩子天性活泼,苏小小也是真性情的女孩。双方将误会开释以后,竟和苏小小真的以姐妹相称了。 这段小插曲耽误了一小会儿,等今惜古和苏小小抵达山脚地时候,步归远和华山派的弟子们已经交手了一轮。 刚才还气焰嚣张的华山弟子,这时候才意识到,传说中的“月下佛”并不只是单纯的“采花贼”。 一名华山弟子想抢头功,挺剑上去,仅一合就被步归远夺过了手中的剑。 紧接着又上去两人,无一例外,剑都到了步归远手里。 云千山在后面看着,发现这个人不仅具备非凡的擒拿功夫,连身法也是一等一的,所使的竟然全是中原武学。 他毕竟是鼎鼎大名的海棠仙子的儿子,功夫自然不在话下。 然而这并没有令云千山退却,作为华山派的高徒,他能和风满楼齐名,并自告奋勇来到这茫茫沙漠,当然也有自己的杀手锏。 第169章 八仙伏魔阵 步归远此时非常愤怒。 他站在最前面,让几位姐妹将身受重伤的秀珍、秀玉抬下去,立刻施展治疗。 这时候秀珍抬起头来,见到了步归远的背影,努力挤出几个字来:“主人……他们……很……厉害……要……小心!” “阿珍,你们安心养伤,我一定不会让他们活着下山的!”步归远温柔地说道,声音虽平稳,却杀机立显。 云千山冷冷地笑了起来,走上了前列。“看来你并不是一个薄情寡信的人。” 步归远狐疑地看着他,不懂他什么意思。 云千山说道:“我本以为,你这样的采花贼,是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弃一个。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你胆敢伤害我心爱的女人,我要你偿命!”步归远怒道。 “呵呵,就凭你?” 步归远下令所有弟子退后,但姑娘们根本不愿让他独自面对这么多敌人。 “主人,我们愿与你共进退!” “傻瓜,这些人在我面前根本不够看,你们尽管老实在远处待着,没我的命令,不许上前一步!” “我不要!”一个身材高挑,拿着剑的姑娘走上前来,她的名字叫胡姬,是十多年前,步归远从大漠的最北边捡回来的孤儿,因为战乱,她差点儿饿死在一片废弃的村庄里。 “你不怕死吗?”步归远喝道。 “死就死了!能为你而死,我愿意!” “可我不想让你死,我还要你陪我白头到老!” 胡姬听了内心滚烫,眼泪呼之欲出。 “全都给我退后!”他又喝了一声,深知眼前这个叫云千山的不是普通的闯入者。 所有姑娘都退到了十步开外。 云千山冷冷地看着这一幕,调侃道:“看来你还是个多情的种子。” “少胡言乱语,你来我佛陀山究竟有何目的?”步归远问道。 云千山说道:“明人不说暗话,我也就坦白告诉你。我们此行前来,是要带邱小姐回去。他爹等得可急了。” “如果我不让呢?” “不让也可以,交出你手上的宝图,也可以留你一命。” 步归远怔了一会儿,兀自镇定地问道:“什么宝图?” “都是混江湖的,又何必遮遮掩掩。反正宝图我要定了,要么从邱春晖手上拿,要么从你手上拿。无论哪一种,我都得上这座山来一趟。不过说老实话,你这儿的环境还真是不错,比华山可清静多了。要能在这里待上十天半月的,可算是人生一大乐事!”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隐含着羞辱,在山谷中回荡。 面对云千山的挑衅,步归远感觉受到了冒犯,拿剑对准了他,说道:“我已经很久没有杀人了,看来今日要破戒了。” 云千山不为所动,好像胸有成竹似的,他稳如泰山地站在后方,指挥着周遭八名弟子,嚷道:“结阵!” 偌大的草地上,八名弟子次第展开,把云千山围在了中心。 “就让你见识一下,我华山派的八仙伏魔阵。” 八名弟子开始转着灯儿轮番朝步归远抢攻,看起来每人只刺了一下,而实际上,对于困在剑阵中的人来说,是一共接了八次剑。剑阵不停地转动,步归远得时刻注意八个方向的来剑。而当他朝剑阵的一角发动反攻,那一角在接招以后,立刻会转动方位,换成另一个人对他进行新一轮的抢攻。攻守转换极快,表面上是以八对一,其威力却远远大于八对一。 以步归远的武功,这八个人若一齐上,他也不一定害怕,每个人都与他过不了一招。但这八个人结成阵法以后,效果拔群,他竟然连一丝破绽也找不到,只得疲于防守,寻求间隙抢攻,却在进攻以后又陷入无尽的防守。 大约战了二十个回合,步归远已经显出了疲态,动作变得迟缓了。而这八个人的动作依然如初,八支细长的利剑滋滋作响,剑的主人嘴里还振振有词,淅淅沥沥,悉悉嗦嗦,令人听了心中发毛。 一个不留神,他的手臂被划了一道口子,身后来的一剑差点儿穿透他的后心,好在他反应灵敏,每次都避过了要害。 姑娘们站在后面,无不提心吊胆,生怕她们心爱的人遭遇不测。胡姬更是想加入阵中,却被外面的云千山一剑挡下,一脚将她踢出了五丈远。 “这只是一次警告,再不自量力,休怪我不客气。”云千山用带有杀气的眼神盯着在场的每个人。 “一字新声一颗珠,转喉疑是击珊瑚。” 一个声音在山谷中回荡。 步归远听到这句,立刻精神抖擞,照着心法中的内容开始转动身躯,先往坤位虚刺一剑,趁着对方换挡的间隙,迅速转到巽位,一击刮面腿,将那个方位的弟子踢倒在地。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被这一击震得瞠目结舌。 那名弟子正好摔到云千山脚跟前,他一把将他拽起,喊了声:“废物!”又将他推向了阵眼。 剑阵又转动起来。这次的速度比刚才还要快,有了刚才那个空档,八名弟子都开始屏息凝神,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听时坐部音中有,唱后樱花叶里无。” 步归远嘴角一撇,顺着剑阵转动的方向,他也跟着转动起来,只见他腾空而起,从空中飞起一剑。由于所有人都在转动,这一剑竟然削下了四个人的手臂。 只听“哇”的一声,剑阵停了下来,四把剑落在了地上。 “是谁!谁人破我剑阵!”云千山有些慌乱,转着圈儿张望。 今惜古和苏小小领着阿蛮缓缓走出,阿蛮的胸前还戴了一个美丽的花环。 “你们是什么人?”云千山怒道,“为什么要和这淫贼同流合污?” “我们只是过路的,其实你的剑阵对他本来就起不了作用。”今惜古说道。 “为什么?华山的八仙伏魔阵是祖师爷传下来,不亚于世间任何一套阵法!哪怕是武当的真武七截阵,也黯然失色!” “你那个阵法是不是比真武七截阵更厉害,我是不知道。只是步归远他天生就能克制世上所有的剑阵。” “你说什么?”云千山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因为他本就会天下最绝妙的身法——樱花阵。这是百花楼的独门绝技。” “百花楼?你是说洛阳的那座百花楼?”云千山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莫非刚才你唱出的那几句就是……” “没错,正是樱花阵的心法口诀。”今惜古笑道。 步归远朝今惜古点了点头,以示感谢,若不是他的提醒,他甚至都没有想到,这一招可以克制这套剑阵。 “不论你有什么理由,都请你不要为难步公子。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邱小姐的安全。你若不信的话,可以去问一问邱家庄看一下,看看他那十几房妾室现在是什么表现。倘若不是这位步公子相救的话,邱晓莹恐怕早已凶多吉少。” 今惜古试图告诉云千山真相,但这种真相对他来说根本毫无意义。他本就不是为了伸张正义才来这里的。 “既然你这么说,我便回去调查一下。”云千山平复了一下,深知这里有高手坐镇,再继续下去,也讨不到什么好处,甚至还会颜面扫地,不如借这个理由开溜。“一旦让我知道,你再骗我,我们一定还会再回来为邱庄主讨回一个公道的!” “我们随时奉陪!”今惜古歪着头回道。 云千山带着人离开了。 步归远来到今惜古面前,躬身一揖:“多谢今叔叔救命之恩!” 今惜古摆了摆手,说道:“我也是猜想,你娘一定会将毕生武学传授给你,便不假思索地将樱花阵口诀念出来了。” 步归远难为情地说道:“可惜我天生不爱习武,娘传授的功夫,只学到了些皮毛,否则怎会被他们这群人制住。” “武学这种事,并不只在于造诣的高低,还需要有清晰的头脑,高手过招,胜负都在一瞬间。在这一瞬间,不可能所有招式都能使出,而如何选择,往往就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有的人学了很多,但不会活学活用,注定很难走上高手的道路。不过当局者迷,像刚才这种状况,我只是作为旁观者,看得更加清楚罢了。 那个剑阵虽然强大,但用剑的八名华山弟子都是庸才,身法远不及你,只需要使出以速度着称的樱花阵,他们的剑阵就跟不上你的动作了。” 山顶上,众人都在想办法给秀珍、秀兰两姐妹实施救治。 但他们伤得实在太重,哪怕用了今惜古带来的疗伤药也无济于事。 邱晓莹在一旁哭个不停,认为是她才导致两位姐妹受了重伤。 步归远神情凝重,一直在用内力为两姐妹续命。 这时候,看似不起眼的阿蛮站了出来,她忽然从一个小瓷瓶里拿出了两只毒蛊,吓了众人一跳。 第170章 神女的宿命(一) 之所以一看就知道是毒蛊,是这两只蛊虫的颜色,黑得可怕。 除今惜古以外,所有人都离得远远的。 然而这两只毒蛊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动作,只是安静地停在她手心里,圆滚的身体上下起伏,像刚出世的蚕宝宝。 “你要做什么?”步归远警觉地问道,这个小女孩的来历,对他来说还是个未知数。 “放心啦,大力哥知道,我不会伤害她们的。”阿蛮说着,用两根手指分别沾了阿珍和阿玉的血,然后分别喂给了两只蛊虫。 奇迹就此显现,两只蛊虫的颜色由黑转红,像两盏灯似的,一闪一闪的。 “莫非这是传说中的‘蚀血再造蛊’?”那个叫胡姬的女弟子忽然问道。 阿蛮神情坚毅,朝她点了点头。 步归远惊讶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什么珍奇动物,问道:“你怎会知道这种事?” “小的时候,村里来过一个苗疆的蛊师,我曾亲眼见到他用这种蛊虫救治过一位生命垂危的村民。”胡姬声音低沉地说道。 今惜古对巫蛊教的蛊术并不了解,但听说过世间有一种可以起死回生的蛊虫,只需要一滴目标人的血,就可以建立契约,进入这个人身体里以后,可以在维持经脉运转的前提下,从内部疗伤。 他以为这是传说,并不一定是真的,这次也算开了眼界。 “但会用这种蛊术的人非但少之又少,连饲养这种蛊虫也十分困难。在未立契约以前,蛊虫周身发黑,呈现剧毒状态。只要被咬到一下,便会立时七孔流血而死。”胡姬补充道。 巫蛊教以蛊虫的毒性来界定蛊术的强弱,所饲养的蛊虫越毒,则代表她的蛊术越强。难道阿蛮年纪轻轻就能驾驭剧毒的“嗜血再造蛊”?今惜古心中泛起了疑问。 但见她脸上隆起的毒疮,今惜古不免心生怜悯之心,心想:“她一定付出了许多。” “我相信她!”今惜古斩钉截铁地说。 “我也是!”苏小小跟着说道。 有了这两个人的支持,其余人也不能再说什么。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与其看着两位姐妹死去,不如放手一搏。 “谢谢你们,大力哥,苏姐姐。也请大家放心,我一定可以治好她们!”阿蛮信心满满地说道。 只见她十分轻柔地将小小的蛊虫放进阿珍和阿玉的嘴里,蛊虫仿佛找到了归处,立刻蠕动着身体,钻了进去。 这一幕看得步归远倒吸一口凉气,把这种毒虫放进嘴里吞下去,在有意识的情况下,大概没人敢做。 没过多久,阿珍和阿玉的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手脚都开始有了些反应。 很明显,蛊虫在她们体内起了作用。 “虫子进到人体以后呢?难道一直留在肚子里养着?”步归远问道。 “它会逐渐消融,造出更多的血,以补充人体损失的精气。也就是说,这种蛊虫最终会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让人起死回生。我说得对吗?小妹妹?”胡姬说道。 阿蛮点了点头,拍着手夸赞道:“就是这样,姐姐你好懂哦!” 嗖的一声,胡姬的剑落在了阿蛮的脖子上。 步归远赶紧上前,拦在了阿蛮身前:“胡姬,住手,你做什么?” 胡姬冷冷地问道:“这种剧毒的蛊虫,只有蛊术强大的长老才有资格驾驭,巫蛊教怎会让一个十几岁小女孩轻易饲养。你究竟是什么人?” “她的姐姐是巫蛊教的神女。”今惜古解释道。 “神女就好比一个门派的教主,对于苗疆来说,巫蛊教的神女受万人爱戴和敬仰。神女的妹妹,和神女拥有一样的地位,你不在苗疆好好待着,为何要不远万里来到大漠?究竟有何所图?” 苏小小也拦在她的身前。“她还只是个孩子,你不要这么问话,好像在审犯人似的。别忘了,她刚刚才救了你们的姐妹。” 话说到这里,胡姬才冷静下来,缓缓地放下剑。 “对不起,我失态了。”胡姬转过身去,止住了呼之欲出的泪水。 今惜古发现她握剑的手在颤抖,似乎想起了什么悲愤的事。他又看向阿蛮,这个小女孩的表情很复杂,却又不是那种畏惧的神情。难道这里面别有隐情? 这时候,邱晓莹战战兢兢地走进来,面对屋内的尴尬局面,满心歉疚地说道:“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我现在就回家去……” 她以为大家发生矛盾,都是因为她。 晓风残月。 一夜未眠的胡姬坐在山顶上,手边还放着一壶所剩无几的酒。 她两眼迷离,注视着天边那摇摇欲坠的残月,心中想的都是小时候不堪回首的往事。 今惜古默默地来到她身边,捡起剩下的酒,对着瓶口,一饮而尽。 胡姬看了他一眼,并没有阻拦他的意思,因为她确实已经喝不下了。 “你也睡不着?”胡姬问道。 “不,我已经睡醒了。”今惜古回道。 “真羡慕永远都不会失眠的人。”她说道。 “没有人永远都不会失眠,是人就会有烦恼。”今惜古意味深长地说道。 “谢谢你。”她平静地说道。 “什么?”今惜古问。 “谢谢你救了我们。” “我什么也没做。” “不,你做了很多。如果不是你,我们赢不了华山派那些人。” 沉默了一会儿。 “白天的时候,你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今惜古问道。 “那时候人太多,有些话不能说。”她回道。 “那现在呢?” “现在刚刚好。” 拂晓的辉光刚刚冒了个头,给沉默的山峦镶了一道金边。 “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撒了谎。我并不是在大漠出生,小的时候,我是和父母一道从苗疆逃难出来的。”胡姬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哀愁:“我们来到了大漠的最北边,以摆脱那些人的抓捕,最终还是被找到了,为此还牵连了全村的人。” “就是你所说的那个苗疆蛊师?”今惜古问道。 胡姬点点头:“他是来找我的,我自小就被选为了巫蛊教的神女,必须回去接受宿命的安排。” “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作为巫蛊教的第一把交椅,可以统领全族……” 胡姬神情黯淡:“也许对于某些人是好事吧,那些信奉权势和力量的人,可以把巫蛊教的一切据为己有。但对于普通的女人来说,是要付出一生的代价的。作为神女,必须一辈子保持身体的纯净,作为蛊虫唯一的器皿,奉献出所有。” 今惜古听后十分震惊。 “蛊虫只喜欢年轻的身体,每一位神女在老去以后,就得遭受万蛊蚀身之苦。在这之前,为了避免这件事情的发生,她就必须要提早找出下一任祭品。 我的父母不希望我接受这种残酷的命运,便在一个漆黑无比的夜晚,带着年幼的我逃出了苗疆,远赴大漠最深处定居,希望我一辈子都远离那些怪物。直到现在,我都十分感激父母对我做出的保护。” 想不到神秘的苗疆巫蛊教背后,竟然是这般残酷的规则。今惜古上下打量着胡姬,这个女子出落得清秀绝伦,虽然不是倾国倾城之貌,但眉宇间尽是直率与纯真。如果将她放进一堆毒虫聚集的池子里,真的十分残忍。 她的年纪比苏小小大不了几岁,但却比任何一个同龄人看起来都要成熟,且饱经风霜。 “你为什么会对阿蛮使剑?”今惜古问道,“难道因为她是巫蛊教的人?” 胡姬的眼中闪烁出怜悯之情:“不单如此,我在她身上感受到了神女的气息。” 第171章 神女的宿命(二) “她是这一任神女的妹妹,也许……” “不!”她立刻打断了今惜古的话,“我能察觉出,她就是神女。” “为什么?”今惜古不解地问。 “像‘蚀血再造蛊’这样危险的蛊虫,哪怕出身在巫蛊教的弟子,也不一定能驾驭。除了神女本人,便是上一任神女——还没有被蛊虫反噬的身体才配饲养。任何非祭品身躯的弟子,一旦接触到这种高等级蛊虫,轻则中毒昏迷,重则毒发身亡。” “你的意思是,阿蛮她……”今惜古脑中产生不好的联想,她脸上的毒疮,难道真的是成为祭品以后的副作用?但那天他清楚地看到,周围的人都称她姐姐阿曼为“神女大人”。 “据我所知,每一位继任神女的少女,因长期受到毒蛊的影响,心智都会受到影响,随着时间的累积,都会变得易怒和嗜杀,严重者还会趋于疯癫,反被毒蛊所操控。因此,为了摆脱宿命的纠缠,多数神女都会在找到合适的继任者后,立刻卸任,选择将厄运转嫁给她人。我不知道阿蛮经历过什么,但她一定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今惜古闻言,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他回想起阿蛮那张稚嫩却坚毅的脸庞,以及她脸上的毒疮,那些看似是病痛折磨的痕迹,竟可能隐藏着如此深重的命运。 “阿蛮明明具备巫蛊教神女的能力,为什么现在的神女是她的姐姐阿曼呢?”今惜古自言自语道。 胡姬轻轻摇了摇头,眼中满是忧虑:“这其中的缘由,我也不得而知。但巫蛊教内部的斗争向来复杂,神女之位更是权力和责任的象征,可能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和阴谋。” 今惜古沉思片刻,继续说道:“可阿蛮看起来并不像是那种被权力欲望冲昏头脑的人,她甚至愿意冒险使用‘蚀血再造蛊’来救治陌生人。这和她所背负的命运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胡姬轻轻叹息一声,说道:“或许,正是这种纯真的本性,让她在残酷的宿命面前显得尤为珍贵。但命运从不因个人的意志而改变,阿蛮的未来,恐怕早已被那些古老的规矩和毒虫所决定。”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今惜古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你说神女必须一辈子保持身体的纯净,作为蛊虫唯一的器皿,这是什么意思?” 胡姬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她解释道:“在巫蛊教中,神女不仅是教派的领袖,更是蛊虫的宿主。她们的身体被视为最纯净的容器,用以孕育和控制最强大的蛊虫。这些蛊虫不仅能为她们提供力量,还能在关键时刻保护她们免受伤害。但这也意味着,神女必须严格遵守各种禁忌,包括不得与男子有染,以免玷污了她们的身体。” “当然……”胡姬补充道,“也不会有男子敢和神女有染,她们身上携带的毒蛊,可以随时要了人的性命。” 今惜古闻言,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愤怒。他无法理解这种将女性视为工具的古老规矩,更无法想象阿蛮未来可能面临的命运。 而这番对话,已经被密林中的某个人听得清楚。 步归远长叹一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胡姬大惊,不敢正视他。 今惜古无奈地摇着头,说道:“既然早来了,为什么还要躲起来?莫非你这么不信任自己的‘弟子’吗?” “事实正好相反,今叔叔。我十分信任她,才不忍心出来打断她这憋了许多年的心里话。囡囡,这些年,你受苦了。” 囡囡是胡姬的小名,在这座佛陀山上,每一位女弟子都有一个小名,步归远可以一个不落地全叫出来。 “多年以来,我一直在隐瞒自己的身世,你心中一定会怪我!我自出生就是一个厄运缠身的人,和我在一起的人都死了,我的父母,漠北的村民,都因为我而死。谁和我在一起,谁都会倒大霉的!”言罢她绕开步归远,开始往下山的路急奔。 步归远借助“樱花阵”的轻功轻松追上了她,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将她揽进了怀里,厉声道:“让那些事都见鬼去!什么巫蛊教、神女、蛊毒,这些都见鬼去!害死你父母和村民的人不是你,而是巫蛊教那帮魔鬼!” 说着说着,他的言语又变得温柔起来:“你真诚、率直、有正义感,你美丽、善良、出类拔萃,这是现在的你和将来的你。那日我在漠北将你救下,便指望一切都翻篇,只希望这佛陀山的美景能永远陪伴在你身边,让你开心,让你快乐!我步归远在这里立誓,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佛陀山永远都是你的家,这里的每一位姐妹都是你的家人,我会用生命来守护这一切,爱护你、呵护你,绝不会让你受到半点伤害!” 步归远这一段真情告白,令胡姬动容,眼泪顺着脸颊一直流到了下巴上,浸湿了步归远的长袖。 今惜古觉得自己现在已是个多余的人,撇了撇嘴,缓步回房了。 天一大亮,他就去找了苏小小,将巫蛊教的事情告诉了她。两人一致决定,现在就去找阿蛮问个清楚,看看她到现在为止,还隐瞒了哪些事实。 但阿蛮并不在房间里,找了许多地方,都没有她的踪迹。 秀珍和秀玉两姐妹正呼吸平稳地睡在自己的卧房里,看脉象已和常人无异,醒来只是时间问题。负责守护她们的女弟子说,天还未亮的时候,阿蛮就过来看了她们一眼,一句话没留下,就到院子外面去了。 这么说来,阿蛮很早就起床了。 不见的还有一个人。 邱晓莹的房间被整理得洁净无瑕,连一丝尘埃也没有,人也没有了。 这可急坏了步归远。 就在今惜古和苏小小急着找阿蛮的时候,步归远找到了他们,告知了邱晓莹失踪的事实。 两个人一同失踪,这岂非离奇? 联想到昨日邱晓莹的举动,她很有可能是心中自责,不愿牵连大家,自己下了山。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她和阿蛮一起下了山。 今惜古解开了“小白菜”的绳索,招来了“小十三”。 未等步归远前来招呼,他们就已经下了山。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直觉告诉他,必须得返回去。 大概感受到了今惜古的焦急,“小白菜”头一次这么认真地奔跑。哪怕它已经竭尽全力,背后的沙尘溅起了一人多高,他还是觉得慢。 连“小十三”都被落在了后面,正拖着颤音在叫唤。 巫仙镇的街头,现在人少得可怜,连商贩都不见了。 镇上的居民大部分都去了西面,这里一件可怕的事情正在发生。 大火蹿了七八尺高,将天空染得通红。 邱家庄的人正陷于疯狂和绝望当中。 邱春晖的汗水和泪水夹杂在一起,正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希望不知在哪里的巫仙能够网开一面。 从左数第一间屋子开始,一直到右边的第十三间,都在熊熊燃烧着,火势还波及到了其它房屋。 上百名家丁携带大大小小的容器,往返于镇边的河水里,形成了一条壮丽的长龙。 他的十三房妻妾都还陷在火里,没有出来,谁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第172章 诡异的宝图 今惜古他们赶到的时候,这里只剩下一片废墟。 邱春晖的十三房妻妾都死在了屋内,剩下十三具焦黑的尸体。 谁也没有想到,就连邱家庄也没能逃脱巫仙的神罚。他们会被这神之天火惩罚,一定是做了什么触怒神明的事情,最终自食其果。 但对于今惜古来说,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神迹,他在废墟里又闻到了那熟悉的煤油味儿。 除非神也用煤油来点火,否则这一定是人为的。 阿蛮和邱晓莹同时失踪,和这件事是否有关?今惜古陷入了沉思,上一次发生这件事的时候,阿蛮就在现场,紧接着她的姐姐阿曼也到了。 而几位负责守门的家丁证实了这一点,他们告诉今惜古,就在失火以前,他们好像看到了邱大小姐,和一位脸上生了疮的小女孩走在一起,就在邱家庄的外围。但在失火以后,大家都忙着救火去了,这两个女孩就消失不见了。 苏小小试图接近邱春晖,但他现在疯疯癫癫,仿佛已经着了魔,只一个劲地重复:“巫仙饶命,巫仙饶命……” 亲眼见到自己的十三名妻妾被烧死,当然会让一个人崩溃。 当着邱春晖的面,苏小小在周围的废墟中翻找着什么东西。 “你在找什么?”今惜古问道。 “宝图,他说过,他手上有一张宝图的!” 他仍然记得,临走前邱春晖提到过,假如把邱晓莹带回来,他就会交出宝图。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宝图是什么,是宝藏地图?” “算是吧!”苏小小埋头搜寻,搬开一个个被烧成木炭的桌椅,“这几个月以来,我们一直在找,应该说,不止一拨人在找它。” “宝图里有什么?” “地图,一张藏宝地图,具体我也不知道,因为我根本就没有见过。好不容易有一次可以拿到一份,却被那群苗人抢了先,我的两位弟兄也因此牺牲了。” “一份?意思是宝图不止一份?” “不知为何,现在大漠里有许多份同样的宝图,但每一个拥有宝图的人,不是失踪就是死于非命。” 这种事简直闻所未闻。 “宝图是何人所作?里面有什么?”今惜古问道。 苏小小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但我爹和我娘就是得到了这张宝图才远赴大漠,然后不知去向。这几个月以来,我一直都在找和宝图相关的线索。” 搜了几间屋子,还是一无所获。 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多间屋子,从何找起? 苏小小最终还是放弃了。 “不必再找了,巫仙已经将宝图带走了。”传来邱春晖惊悚的声音。 “巫仙?你见过它?”今惜古惊问道。 “她从火里走出,骑着火红的高头大马,身上穿着火一般亮眼的甲胄……” 他含含糊糊,闪烁其词,仿佛在胡言乱语,令人难以相信他所说的一切。 “他是不是疯了?”苏小小问今惜古,“怎么会有人骑马从火里走出来?”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回事,总之很不正常。” 今惜古还在向四周张望,他对宝图什么的并不太感冒,更想找出任何有关阿蛮和邱晓莹的蛛丝马迹。 “那张宝图不是个吉祥物件,谁拥有它,谁就将遭受神罚!”邱春晖还在喃喃自语,样子极为恐怖。 “他真的疯了!”苏小小后退了几步,“我们得离开这儿,我感到浑身不舒服。” 今惜古他们暂时从邱家庄退了出来。 他现在极度怀疑阿蛮和这件事联系紧密,但暂时没法拿出可靠的证据。阿蛮看起来像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吗?如果不是她的话,难道是她那个姐姐阿曼? 还有,邱春晖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间变得疯疯癫癫,这些和那份宝图有什么联系? 事情都来得太诡异,他无从下手。大漠这么大,究竟还藏着怎样的秘密? 他从未像现在这么责备过自己的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却什么也做不了。 “快看,天边怎么火红火红的?”几个巫仙镇的百姓聚拢起来,顺着北边看过去。 今惜古好奇地顺着他们指的方向看,那边的确好红,就像火烧云的颜色。但现在距离傍晚明明还有好几个时辰。 “那边,不是我们来的方向吗?”苏小小颤颤巍巍地说道。 “是佛陀山,佛陀山在燃烧!”今惜古愤而跃起。 他迅速坐上“小白菜”的后背,苏小小也跟着上了马,两人快马加鞭往北而去。 风沙中弥漫着一股焦油的味道,从佛陀山吹来。离山越近,这股味道越浓厚。 他们终于看到了,那熊熊的山火,从山下一直蔓延到山顶。 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大的火,仿佛铺天盖地,从山脚一直烧到天穹。 前方聚集了一群人,都是中原人。 唐门的人全副武装,手中还拿着铁流星,看样子是准备大干一场。雪山派的人剑上都涂了毒,正泛着绿光。五毒教的人带齐了他们的“五毒兽”(即蛇、蝎子、蜈蚣、毒蜘蛛、毒蟾蜍),也“碰巧”来到了这里。 现场还有一群苗族人,但这批人马有些怪异,与阿曼那日带来的人马不同,这批人身着白衣,尽管服饰还是苗族打扮,但在颜色上截然相反。 这个颔首缩脚的苗族头领看着有些奇怪,但今惜古也不知道哪里奇怪。 一群以“毒”闻名天下的人聚集在佛陀山下,当然不会是专程来救火的。 从他身后又来了一队人马。 华山派的风满楼、云千山,领着一众华山派弟子赶到了。 他们首先被山上的火势吸引住了,并没有注意到身着长衣长袖的今惜古。今惜古赶紧把帽沿拉上。 “这就是你干的好事!放出消息说月下佛手上有一张宝图,吸引其余各派前来,我们坐收渔翁之利。结果他们放火烧了山!”一脸忧闷地云千山正在指责他的师兄风满楼。 “若不是你说山上有高人助阵,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况且这个决定你也是赞同的。”风满楼说道。 “哼,你这个大师兄所决定的事,我这个师弟又能说什么?”他心中极不服气,故意把声音放得老高,好让随行的弟子听见,从而让他们明白,这项奇葩的决定与他无关。 “住口,我受够你了!”风满楼怒道,“前番擅自带人上佛陀山闹事,弄得四名弟子成了残废,现在又冷嘲热讽,故意想让我在弟子面前难堪。回去我一定要在师父面前禀明事实,让他老人家责罚你!” “我也要告诉师父,你擅自跟一群苗人串通,做一些不可告人的勾当!” 看来这两人的关系一直都不太好,今惜古听说过华山派的一些事。派中的大师兄和二师兄,被誉为“风云兄弟”,老大风满楼和老二云千山,看似很合拍的二人,其实水火不容。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两人都作为华山派下一任接班人,各自都有一帮追随者,常常明争暗斗,互相使绊。这次华山派掌门木沧桑同时派出了这两人,显然是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弄不好就跟他们所说的宝图有关。 第173章 金蝉脱壳 就在华山派两位师兄弟争执的时候,唐门、五毒教、雪山派的人也没闲着。 唐门人来得最早,因而五毒教和雪山派都怀疑是他们烧了山,并把宝图据为己有。 唐门也不是吃素的,面对五毒教毒三娘的步步紧逼,为首的唐影反咬一口,把罪名推在了她们身上。 “一定是你们先上了山,杀了人,拿了图,再放火毁尸灭迹!然后再来个栽赃嫁祸,好一个李代桃僵之计!” “哦?想不到唐门是这种敢做不敢当的类型,早知如此,那日就应该在你们的饭菜里下毒,把你们全都毒死!” 他二人争吵的过程,雪山派都在一旁看着,他们的大师兄夏侯瑾一心只想夺得宝图,手里的剑一直在颤抖,渐渐地失去了耐心。 “不如这样,我先把你们两派的人全杀了,再慢慢在尸体上搜寻宝图的下落!” 此话一出,唐影已经站不住了,门下的弟子都在看着,怎受得了这番奇耻大辱,便下令众弟子准备迎敌。 一时间,碎流星的火花开始在半空中炸开,五毒教放出了他们的五毒兽,雪山派的毒剑跟着出鞘。 三个门派的弟子打作一团,一旁的苗族人开始往后退却,乍看之下好像是不愿牵扯其中,毕竟这三家都是用毒的行家,被沾染上一点,都有可能一命呜呼。 今惜古和苏小小远远躲在后面看戏,这场景毕竟不多见。 混乱中,风满楼撇开云千山的纠缠,叫住了那个缩手缩脚的白苗头领,厉声问道:“虎将军在哪儿?我要找他问话。” “你果然和苗族人有勾结!”云千山嚷道,但风满楼懒得理他。 “虎将军?”白苗头领先是一脸茫然,眼神跳脱地接话道,“他今天有别的事,便拜托我来了。” “有别的事?”风满楼急忙说道,“有什么事比宝图还重要?” “当然是有老相好来找他了,这种事难道还要明说吗?”白苗头领皱着眉说道。 “岂有此理!”风满楼骂道,“什么老相好,这帮蛮子果然不靠谱!还指望他们给我拖住巫蛊教的人,以免被捷足先登了!” 今惜古越听越觉得有意思,没想到风满楼竟然也知道巫蛊教,还与苗族势力之一的白苗族人有瓜葛。 “那个,我们可以走了吗?”白苗头领问。 “走去哪儿,难道你们不想拿宝图了?”风满楼惊疑道。 “你也看到了,那些家伙打作一团,满天都是毒虫、毒沙、毒气、毒镖……谁敢靠近?我怕死!” “你们不是号称最勇猛的苗族士兵吗?巫蛊教的毒蛊都不怕,怎么会怕这点毒物?” “我们只是普通士兵,混点饷钱度日,明知要命的事情,干嘛要上啊!”白苗头领开始招呼属下离开。 风满楼快被气死了。 那边的三大“毒派”,进入了焦灼状态,地上七零八落躺了十多个中毒的弟子,有的口吐白沫、浑身抽搐,有的身上长满毒疮、嗷嗷乱叫。 唐影、毒三娘、夏侯瑾三人使出了各派的绝技,正在对峙,谁也不敢放松警惕。 今惜古拉着苏小小往外面走,他决定跟上那些白苗族的士兵。 “为什么要走?万一真的是他们那边拿走了宝图怎么办?”苏小小焦虑地问道。 “宝图不在他们身上,早就被人带走了。”今惜古胸有成竹地说。 苏小小不明所以,连忙追问:“被谁?” 今惜古指了指前方扬起的风沙,这对白苗族士兵骑上快马,正撒腿急奔。 大约就这样行了大半天,已经是傍晚日落,气温骤降,这些白苗族人找了个山洞暂歇。 今惜古和苏小小刚踏进山洞,就闻到了一阵女人的酥香,夹杂着汗水和各类胭脂水粉的香气。 “白苗族”士兵已经卸下了厚重的装备,每个人都只穿了一身单薄的内衣,胸口丰盈挺拔,柔软的肌肤上还时不时冒出粒粒汗珠。 她们在用毛巾擦拭着身体,俨然就是一幅壮丽的《美人出浴图》。 苏小小赶紧捂住了今惜古的眼睛,不让他看。 面对这两个冒失鬼,这些女人也不生气,反倒觉得十分有趣,发出嬉戏的笑声。 她们都是从佛陀山上下来的女人,换句话说,都是步归远的女弟子们。 今惜古早就料到她们的身份,而她们也早就发现了今惜古和苏小小。 “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会在这儿?”望着地上一片狼藉,苏小小泛起了迷糊,细数这一张张熟悉的小脸蛋,低头一看,白苗士兵的装备被扔了一地。 一个人笑了起来,正是刚才的士兵头领。 她竟然也是个女人。 这下就连今惜古也觉得讶异。虽说第一眼看她的时候,便觉得眼熟,心下里盘算,这应该就是步归远本人假扮的,但根本没想到,就连步归远本人也是假扮的。 原来步归远是个女人,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 “今叔叔,侄女步桂鸳,这厢有礼了。”她披上一身鸿霞晚装,青丝透明,令人浮想联翩,给今惜古行了个大礼,这种感觉,和在百花楼里见到身披鸿霞的海棠仙子有异曲同工之妙。 看着今惜古瞠目结舌的表情,所有人都笑了。 今惜古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和你娘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娘海棠仙子坐镇洛阳百花楼,被誉为世间最丑的女人,并不是她天生长得有多丑。而是凭借一身高超的易容技艺,常常把自己装扮得奇丑无比,令人看也不敢看。作为天下第一的易容高手,她将自己毕生的技艺传承给了自己的女儿。 现在能骗过天下第一聪明人的女人,又多了一个。 怪不得她给自己起了一个“月下佛”的名号。原来她是个女人,一个对女人秋毫无犯的女人,根本就不是人们口中传说的“采花贼”。她挑选的女人,都是在世间遭受巨大苦难,无家可归的可怜人。收她们为弟子,并非为了玷污她们,事实正好相反,是让他们远离是非,让她们重拾生的希望。 真正的佛陀也不过如此。 人们只知被步归远这种恶魔带走的女人,一定都会变得放浪,成为世间男人唾弃的对象。却不知,这些女人在月下佛的带领下,开启了全新的人生。 “看来你们早就意识到了危险的逼近,提前已经做足了准备。”今惜古说道。 步桂鸳笑了笑:“今叔叔谬赞,我们这些女儿家哪能想得那么长远,不过是当下的权宜之计罢了。想想还是觉得挺可惜的,那么好的世外桃源,就这样被付之一炬。但为了能让诸位姐妹全身而退,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火是你们自己放的?”苏小小问道。 众人点点头,步桂鸳继续说道:“我们事先已经安排一部分姐妹从密林小路撤退,剩下会武功的姐妹留下来做准备,待这帮匪徒一道,便从各处同时放火。我们用焦油泼洒各处,因这山上枯树干草极多,只需引燃几处,立刻就会牵连整座山了。” “你们这么做,究竟是为何?为了宝图?”今惜古狐疑地问道。 “当然不全是为了宝图。华山派的云千山来过以后,我便知道,接下来一定会有更多人上这座山。据我所知,这张宝图现在遍布大漠各处,根本不是什么稀罕物。我唯一担心的是,一旦被这些武林高手盯上,山上的姐妹会有生命危险。与其让人知道,佛陀山上全是黄花大闺女,不如一把火烧了它,好让人以为这些女人全都死了。” 这样说来,步桂鸳真是用心良苦,今惜古由衷地佩服。 第174章 真假宝图 另一边,在巫仙镇北街的一座破庙里,一群穿着奇异的苗族人聚集在里面。 阿曼把刚从邱家庄得来的宝图展开,怀着期许的心情仔细端详,眉头逐渐紧锁,皱成了一团。 她把宝图揉成了一团,扔进了荜拨作响的火焰里。“气死我了,又是假的!究竟真的宝图在哪里?” 下面一位独眼侍卫走上前问:“会不会大漠里所有的宝图都是假的?” “不可能,一定有一幅是真的。天池怪人当年不想让宝物流传到坏人手里,为祸世间,于是亲手画了一百零七张假图,散播于大漠各处。却又担心宝物会永久失传,于是又画了一张真图,托付给一位最信任的人保管。只是那件事年代久远,这位最信任的人恐怕早已不在世间。至于他又传给了谁,便无人知晓了。” 众人默然。 阿曼闭上眼,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情,问道:“还没有阿蛮的消息吗?” 独眼侍卫回道:“还没有,但有人见她和邱庄主的女儿在火场里出现过,之后就不见了。看来,还是得启用神女大人的雄蛊了。” “雄蛊自上次使用以后,现在还在沉睡,而且最近越来越难叫醒它了。”阿曼心想,“这说明阿蛮的心智正在逐渐减弱,如果再找不到真正宝图的话……”她越想越觉得揪心,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神女大人?”独眼侍卫担心地问,“您脸色有些不太好,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不,没什么!”她斩钉截铁地说道,心想:“不能让其它人知道阿蛮有可能会失控的事情。” “其实我一直都想问……”独眼侍卫鼓起勇气,“大漠里近期被蛊虫毒死的人,真的是您干的吗?为什么每一次有人被蛊虫毒死,您都要放火焚烧,毁尸灭迹?真的想让所有人都认定,是巫仙的神罚吗?” “你问那么多干嘛?”阿曼居高临下地斥责道。 “不,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杀那么多人……” “你觉得那些人都不该死?他们都是些大奸大恶之人,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当然要死!我只是代表巫仙降下神罚罢了,有什么不妥?” “不,没什么不妥,神女大人……”独眼侍卫不敢再说话了。 见独眼侍卫仍然很怕自己,阿曼嘴角上扬,话锋一转,问道:“白苗族那边怎样了?” “虎将军他们最近和一帮中原武林的人走得很近,而且他们也在找宝图。” “绝不能让他们抢先!否则巫蛊教的未来就会被断送了。”阿曼说道。 “是,我们的人已经全部派出了,正在加紧探察下一张宝图的下落!” “对了,之前和阿蛮在一起的那个中原人,你可曾打听到他的身份?”阿曼眼神深邃,心中浮现起那个人的模样,直觉告诉她,这是个不同凡响的人。 “他自称是金矿村蔡琪老头的孙子蔡大力,但我们去查过,蔡大力另有其人。他显然隐瞒了真实身份。” “查清他的真实身份,然后回报我!”阿曼命令道。 步桂鸳把一个包袱朝今惜古抛了过来。 今惜古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羊皮纸卷,苏小小看出,这正是宝图。 一张大漠西部的地图。上面有标注巫仙镇的地理位置,也标注了佛陀山。但却没有那么明显绿洲和长道,最近的村庄也没有标注。看来是一张比较古早的地图。 在巫仙镇极西极北的某处,靠近天池的方向,画了一个红色的叉,看样子,应该是目的地所在。 “这张图不知是真是假。”苏小小也看不明白,这还是她第一次拿到宝图。 “假的啦。”步桂鸳轻描淡写地说道,“整个大漠里有一百多张这种图,我这张也只是其中之一罢了。为了一张假的藏宝图,一帮不明真相的江湖人士争得头破血流,真是无聊至极。” “会不会连这宝藏也是假的,只是一个捉弄世人的玩笑罢了。”今惜古调侃道。 “那道不一定。我在大漠待了这三十年,也听说过一些关于宝藏的传闻。传说在大漠深处,有一数百年前流传下来的神物,名曰‘巫仙神鼎’。” “巫仙神鼎?”苏小小惊问道。 步桂鸳点点头:“这是一种深受毒家和医者推崇的奇物,任何毒物和好物混合,在鼎里炼化一阵,就可以转变为无毒无害的好物;任何好物和毒物混合,在鼎里炼化一阵,就可以转变为致人死地的毒物。” 这种神奇的物件,简直闻所未闻。 “其实关于宝藏的传闻,历朝历代都有,每次传闻兴起,必然会造成天下人的追逐,腥风血雨是免不了的。其实大漠已经很久没有这种传闻了,直到这些宝图的突然出现。” “你是说,这张宝图不是一直都存在的?”今惜古问道。 “假如宝图一直都在,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有人来寻宝呢?”步桂鸳反问道。 “说的也是,我的爹娘也是几个月以前才从昆仑山出发,来大漠寻宝的。”苏小小补充道。 “知道我这张宝图是哪儿来的吗?”步桂鸳故作神秘地问。 今惜古撇了撇嘴,越看她,越觉得像她娘。 “你们怎么都不配合我一下?” “配合什么?”今惜古故意问道。 “难道不应该凑上来,瞪着眼睛,问我,‘宝图哪儿来的?’这样才对嘛!” 苏小小本来想这么问的,但觉得挺傻的,就故作镇静地看着她。 “好啦,宝图哪儿来的?这样可以了吧!”今惜古一脸黑线地说道。 步桂鸳得意洋洋,继续说道:“听说过天池怪人吧!” 两人又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你们难道什么都不知道,就来到这大漠里吗?”步桂鸳惊讶地问。 这两人来大漠,都是仓促出发,一个是为了找爹娘,一个是为了奔现。知道那么多事才怪了。 她长叹一声,说道:“一百多年前,天池怪人是大漠里第一高手,也是第一怪人。他一生精通奇门遁甲、鬼谷之术,做过许多惊世绝伦的事,好事坏事都有。传说实在太多了,总之好人怕他,恶人也怕他。他在天池隐居了许多年,所以人们就给了他一个称号,叫天池怪人。” “一百多年前的人,和现在的真假宝图有什么联系?”苏小小问。 “我手里这张,就是一个自称天池怪人的家伙赠予的。” 两人心头一凛。 “半年前,那是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一个身披斗篷,看不见脸的人竟然不声不响上了佛陀山,敲响了我房间的门。他给了我这张羊皮纸卷,说图上的坐标至关重要,记载着大漠至宝‘巫仙神鼎’的方位,要我妥善保存,勿要落入恶人之手。说完人就突然消失了,我以为这只是一场梦,哪知道第二天醒来,床边就放着这张羊皮纸,可怕至极。” “你就没有顺着宝图上标注的方位去寻过?”今惜古问道。 “当然有,我可是一个求知欲旺盛的女人!我带着几位姐妹,依着宝图上的位置去找,找了好几天,最终只看到坚固的崇山峻岭,和深不见底的沙子,哪里有什么宝藏。” “后来那个怪人有再出现过吗?”苏小小问道。 “再也没见过了。我曾想过,这会不会是某人的恶作剧。但考虑到他竟能避开山上所有人的耳目,直接找到我房间,这一定不是个普通人,是个绝顶高手。所以我就将宝图留了下来,说不定日后会有用。哪知这破图竟然给我佛陀山险些带来灭顶之灾。” 今惜古听完这些话,小心地把宝图收了起来。 “你发现了什么吗?”苏小小问今惜古,每当今惜古表现出不慌不忙的作态时,她总会下意识会觉得,这人一定已经发现了旁人发现不了的东西。 “我还没你想得那么神奇……”今惜古笑道,猜出了苏小小的想法,“不过我的确想到地图标注的方位去看看。毕竟这张图绘制得也是极为认真的,每个坐标的位置极为精确,并不像是乱画的。” 第175章 天池疯子 今惜古这话戳中了苏小小的心思。 对苏小小来说,宝藏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寻访爹娘的下落。既然她的爹娘是为了找寻秘宝失踪的,那么他们说不定就是拿着这份地图,循着上面的路径出发的。 这张假图标注的地点,很有可能也是她爹娘失踪的地点,那里一定会有什么线索。 “这个地方一定有什么,否则如果真是张什么都没有的假图,作图者大可以画得粗糙一些,犯不着折腾自己,连东边和南边的地貌都画得清清楚楚。”今惜古指着图上的坐标说道。 “要说有什么的话……”步桂鸳思索道,“在地图上那个红叉的附近,的确有座山,山顶上住着一个人。” “哦?”今惜古顿时感兴趣起来。 “是个疯子,这里的人都叫他‘天池疯子’。” “‘天池疯子’和‘天池怪人’有何联系?” 步桂鸳摇了摇头。“据我所知,天池疯子和天池怪人没有什么联系,只是在山顶隐居的疯老头。” “为什么要叫他疯子?”今惜古不解地问。 “因为他没有别的爱好,只爱好比剑。任何人上去,他都要和对方比试,还常常感慨‘世间再也没有敌手’这种话。” 今惜古仿佛知道他是谁了,问道:“莫非是传说中的独孤剑圣?” 步桂鸳大笑起来,连她身旁的几个小姐妹也不由得跟着发笑。 “我不懂有什么好笑的,难道我说错了?”今惜古更加不解了。 “非但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胡姬,你且说说,那日我们在山顶的情形。” 今惜古和苏小小都在四下里张望,试图找出胡姬的身影,但山洞里的女人明明都已经卸下了装扮,根本没有长得像胡姬的人。 “好的,主人。”墙壁忽然出现一扇门,胡姬打着赤脚从里面走了出来。 原来这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山洞,山洞还连着别的山洞,为了应对这样的变故,步桂鸳早囤积了充足的物资,连姐妹们洗漱用具,换洗衣物都备好了。 胡姬刚刚沐浴完,浑身还泛着花瓣的香味,湿哒哒的秀发自然地耷拉在两侧,看上去魅惑力十足。 只穿了一身单衣的她,显然没料到今惜古就这么直勾勾盯着她,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苏小小跺了一下今惜古,把他想入非非的场景给打碎了。 胡姬在步桂鸳身旁坐下,仔细回忆那日的情形。 “那日我们在附近找寻了许久,都不见任何有秘宝的痕迹。正要打道回府,发现山顶上似乎有人烟,出于好奇,便上去一探究竟。然后发现山崖上有座木屋,一个看上去十几岁的小男孩儿正在练剑。他只拿了一把木剑,动作极为迟缓,好像是刚学不久。” 今惜古打断了她,说道:“十几岁的小男孩儿?独自一人生活在山上?” “没错,看上去就只有十几岁,他眼神清澈,身体瘦弱,却用黄口小儿的童声自负地说,他已经一百多岁了,具体多少岁,自己也记不清了。” “还真是个疯子,是个小疯子。”苏小小笑道。 “然后呢?”今惜古问。 “他硬要找我们比剑,就用那把木剑。见他只是个小娃儿,姐妹们当然不会和他动真格的,三两下就把他手中的木剑夺下。我们见他独自一人生活在这里,怪可怜的,便问他父母在哪儿,姓甚名谁,倘若没人料理,我们便想着是否能将他带回去收养。结果他说,他的父母早在一百年前就死了,他已经在这里隐居了几十年。想让他下山,就得用全力破解他的剑法才行。” “莫非,他还自称‘独孤剑圣’?”今惜古尝试着问道。 胡姬惊讶道:“你怎知道,莫非你也见过他?” “我没有见过他,倒是我一个朋友和他比过剑,但却和你说的内容截然不同。”今惜古望向正在“小白菜”背上打盹儿的“小十三”。 “真正的剑道,不在于年岁的积累,而在于心性的修炼和对剑的执着。”这句话在他脑海里徘徊着。 今惜古觉得事情变得愈发有趣起来。 苏小小接话道:“独孤剑圣的传闻我听过一些,传说他剑法高超,许多年以前打遍天下无敌手,最后忽然间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在江湖上出现过。假如真有这号人物存在,他起码也有一百多岁了,怎会是个黄口小儿?莫非是他的后人?” 今惜古决定即刻出发,他要去会一会这个人。 “你们只能自己去找那个地方了,我这儿还有几十个姐妹需要安置。那里十分遥远,哪怕骑上最快的马,也得耗费十天半个月,奉劝你们带上充足的物资。”步桂鸳警告道。 “另外,也得小心,有这张地图的人现在应该不止一个两个。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件事不简单,如果可以的话,早去早回。我们暂时还不会离开这里,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你是我最好的今叔叔,我可不希望你在我眼皮底下出事。” “那当然,你也是我最可爱的侄女,还有这么多可爱的小姐妹,我怎舍得一去不回呢!你们也得保重好自己,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 今惜古扫视一周,周遭几位姐妹听了今惜古这番话,向他投来崇拜的目光。其实早在今惜古登上佛陀山的时候,就已经有不少姐妹开始注意他了。 起初今惜古只道这些女子名花有主,现在真相大白,步桂鸳和她们一样都是女人,这就好比本来关上的城门又打开了。 苏小小也意识到了危机,看这些女人的眼神变了,赶紧拽住今惜古的手,将他往山洞外面拖行。 步桂鸳看了苏小小的情形,明白她的心思,淡淡地笑了笑,调侃道:“看来今叔叔以后有罪受了。” 按照地图上标注的地点,从这儿出发往西行五天左右的路程,会有一座小镇,名为土狼镇。但这张地图不知是何时绘制的,很有可能是比较古早的镇名,这时候还在不在都是个问题。 但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土狼镇并不是一个古镇,“土狼”是近几年重新命的新名字。 之所以这么确定,是因为石碑上的字迹还很新,像是刚刻上去的一样。 这座小镇和普通的小镇不同,他二人的马才刚踏过石碑的地界,马腿的前方就出现了异样。 小十三先是在前方尖啸了一声,“小白菜”敏锐地察觉出异样,前腿一抬,后腿一蹬,轻盈地跃了过去。 “小白菜”得意地哼了一声,只听身后哐啷一声,苏小小的马被绊倒了。 一张巨大的铁网从天而降,眼看就要把苏小小罩住,今惜古瞬间从马背上弹起,千钧一发之际把苏小小的身体拖住,等网落地时,他们已经回到了“小白菜”的后背。 可怜了那匹从巫仙镇带出来的汗血宝马,正在铁网中狂嘶,四条马腿被越缠越紧。 只听一声炮响,从道路两旁的石堆中忽然跃出十几名大汉,他们以为得手了,敲锣打鼓朝猎物扑了上去。 但网里只有马,没有人。 领头的是个光头大肚子中年人,举着一把大砍刀,神情木然地看向不远处的今惜古。 他手里还托着苏小小,马头正朝向他们这边,一动不动。 场景略显尴尬。 光头男不明所以,考虑到他们有十几个人,对方只有两个,把大砍刀往前一指,大叫道:“人在那里,弟兄们上呀!” 十几人都举着武器,咆哮着冲了上来。 第176章 土狼镇 苏小小仰着头,安然地躺在今惜古怀里,看今惜古的表情,此时似乎很生气,他一言不发,眼睛死死盯着这些喊打喊杀的土匪们。 这些人根本不知道面前的对手是什么人,等知道得时候,已经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了。 今惜古轻而易举把这些人踢倒了,才知道他们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定睛一看,来人皆身子骨单薄,有的甚至骨瘦如柴,其中不乏老人和妇孺。 他吃惊地把苏小小缓缓放下来,十分诧异,这些人出来打劫,岂非啼笑皆非。 苏小小的红扑扑的,心跳得很快,却也发现这些人根本就不像是劫匪。 那些人发现碰上了钉子,生怕见不到明天的太阳,纷纷跑来下跪磕头,肯定这位“大老爷”放他们一马。 “光天化日之下,难道除了抢劫就无事可干了吗?”今惜古兀自怒容满面,不满地呵斥道。 那光头大肚子的哭声最响,不停地说:“大老爷饶命,我等有眼不识泰山,下次不敢了!” “你们是哪道山、哪座寨的,怎么在这土狼镇的口子上打劫?”苏小小问道。 “大老爷有所不知,我们就是土狼镇的居民啊!不信的话,您可以问问大家,来这儿打劫的,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穷苦百姓呀!” 今惜古不信,挨个儿问询,竟然全是土狼镇的居民,家里几口人,几个孩子,几个老人,不打梗地说了,连家庭住址都报得明明白白。 “你们真是土狼镇的镇民?”今惜古又问了一遍。 “千真万确,若有一句假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既然是镇上的百姓,为什么不好好过日子,选个正当营生,要结伴出来打劫?”苏小小问道。 光头大肚子长叹一声,似是有许多无奈,一群人都开始长吁短叹。“实不相瞒,我们也是不得已为之,实在是活不下去了,若是不出来打劫,家里的老小都要饿死。” 没想到这世上竟有靠打劫为生的镇子,真是闻所未闻。 今惜古和苏小小被引进了镇上,找到了土狼镇的镇长。 镇长名叫苏克萨,是一位年近七旬的老人,他佝偻着驼背,走起路来一晃一晃,是那光头大肚子的父亲。他家徒四壁,连一件像样的家具也没有,很难想象一镇之长竟然这般寒酸。 光头大肚子把这两人的情况跟镇长说了,用的是今惜古听不懂的言语。 紧接着,镇长用十分隆重的礼节招待了二人,拿出了村里所剩无几的粮食和水。苏小小在一旁看得真切,村里的男女老少都围在镇长家门口,望着桌上的食物垂涎三尺。 她二话没说,就把一个哈密瓜分成了十几份,递给了那些孩子们。 镇长告诉今惜古,过去土狼镇并不叫土狼镇,它有一个十分响亮的名字——丰邑镇。作为一片绿洲之镇,两条河流在此汇聚,丰河和邑河世代养育着居民。这里各种庄稼和天然的水果数之不尽,每年都会有各国的旅者专程前来游玩,商旅不断。 但从五年前开始,丰河和邑河忽然改道,开始绕着丰邑镇外围流向别处,这样一来,原本的庄稼地就少了水源,人们日常的粮食得不到满足,丰邑镇变得日益萧条。不到三年时间,丰邑镇就成了一座死镇,饥饿和疾病开始困扰镇民。 “两条河为什么会改道?”今惜古问道。 “据说是泥石流,将原本的河床淹没了,致使水源朝地势更低的地方流动。我们现在取水,必须到十里之外的凤头山下,但凤头山的首领是个混世魔王,使两把巨斧,号称‘杀人斧’。镇民们取水可以,须按照一桶水一吊钱的价码来买。这几年来,为了买水,镇上的居民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为了活命,只好召集现有的人力,出去抢劫了。为了打劫的时候用名号吓退别人,我们便想取一个厉害点的名字,索性把镇名也给改了,于是就叫‘土狼镇’。” 这个名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就这样生活了好几年。 苏小小一边给几个灰头土脸的小男孩儿擦脸,一边用心地听着。她悄悄地问这几个孩子:“知不知道凤头山怎么走?” 一个小男孩儿往镇南边一指,她便抢着上了马。 今惜古知道她要去给镇民们讨回一个公道了。 他当然不能闲着,便也骑上了“小白菜”。 凤头山不如佛陀山富饶,只是个光秃秃的土山,上面零星长着一些绿植,一条河水就从山脚下穿过。河水清澈见底,涓涓流淌,两岸边长满了青草和野花。 一个脸上生了怪异疮疤的女孩儿就站在河边,焦急地朝山上看。 苏小小下了马,盯着这个女孩儿打量了一番。 “是你?阿蛮?”苏小小问道。 阿蛮看着她,仿佛见到了救星:“你是大力哥的好朋友!小小姐?太好了,你在这儿,晓莹妹妹就有救啦!” “晓莹?邱晓莹?她也在这儿?”苏小小惊讶地问道。 “没错,我们现在是好朋友!”阿蛮说着,指了指山上那面飘扬的绿色旗帜,“她被带上山去了,就在山上的营寨里,我要赶紧上去救她!” 苏小小一听急了:“什么,邱晓莹被山贼劫上了山?”她不等今惜古来,拔出宝剑就冲了上去。 今惜古骑着“小白菜”随后赶到,见阿蛮竟然在这种地方,心想几名山贼,苏小小应该还应付得了,便在河边驻了会足。他现在有一肚子问题想弄清楚。 “大力哥!”阿蛮老远就冲着今惜古招手,“刚才见到苏姐姐,我就知道,你一定也在附近。” “阿蛮,这些日子你都去哪儿了,那天为什么会不告而别?”今惜古不解地问。 阿蛮并没有隐瞒,诚实地回道:“那天,我见晓莹妹妹很不开心,她说因为她,害得山上的姐妹陷于危险,感觉自己并不属于这儿。我说我也不是山上的人,不如我带你下山吧,阿姐是一个很好客的人,她一定会接纳你的。她一听便答应了,于是我们连夜就下了山。” “但我并不知道阿姐在哪儿,只能等她来找我,所以我们先回了巫仙镇。因为晓莹妹妹想家,我就带她回家看了一眼。见大家都还在睡觉,看完了我们就离开了。然后我们就找了个草垛,在月亮底下睡着了。醒来以后,就见晓莹家失火了,晓莹说很害怕,想离开,我便带着她往北走了。” 听阿蛮说得振振有词,一脸天真,今惜古感觉她并没有撒谎。但这一切又显得十分离奇。倘若阿蛮与一切事情都没有关系,怎么解释每次发生“巫仙神罚”的时候,她都有在场? “我们在沙漠里行了几天路,刚刚来到这儿,就遇见了一群山贼。他们二话没说,就把晓莹妹妹掳上了山。大约是见我长相丑陋,便没对我动手。” “你是说邱晓莹被山贼掳走了?” 阿蛮点点头。 土山上忽然冒出了黑烟,上面响起了刀剑相碰的声音。 “苏小小正在和山贼交手,以她的武功,对付几个毛贼应该不成问题。”今惜古又这样想,可心里仍然隐隐感到不安。“她有些冲动,这些山贼的底细还并不知晓,若对方以邱晓莹为人质,她该如何应对?” 想到这里,今惜古赶紧奔上了山。 第177章 混世魔王 今惜古忽然感到奇怪,起初还以为,苏小小是为这些镇民打抱不平,转念一想,她并不是这般没有理智的人,想不到她竟二话没说就杀到贼寨里去了。 且不谈寨子里有没有狠角色,就是拿邱晓莹当人质,就很难办。 不说今惜古正在往山上赶,且说苏小小打翻了守寨的喽啰,砍坏寨门,杀到寨中。满寨的山贼在她面前一字排开,本以为外面来了千军万马,怎料竟只有一名女子。 那寨主姓程,自己取了个名叫程要金。他站在一众兄弟前面,头戴鹰盔,胸前穿了护心镜,两柄萱花巨斧握在手心,如黑熊一般的体格,被人称作“混世魔王”不无道理,近看这身形真像那程咬金。 他一把将近身的喽啰提起来,质问道:“劫寨的兵呢?” 喽啰仔细瞧了半天,也是不可思议,缓缓答道:“就她一个,外面没兵。” “没兵?单枪匹马敢闯我瓦罡寨?”他转向眼前这个唯一的闯入者:“你是什么人?”声若洪钟,盛气凌人。 苏小小单手持剑,一直在一个个贼人的脸上打量,好像在找人。 “我们老大问你话呢!你聋啦?”喽啰喝道。 “闭嘴!”苏小小皱着眉嚷道,仍是继续在每个人脸上看。 这下把这群贼人给整不会了。众人见这女子身形绝佳,相貌出众,这么好看的女人来劫寨,简直闻所未闻,这些山贼看着她,渐渐想入非非,眼睛都直了。 一大群臭男人都在盯着她,期待她把眼珠转过来,和自己对视。 “岂有此理,分明是在藐视我等!你是哪里来的女娃儿,到寨中为何?”程要金喝问道。 “瓦剌的大将——叶航是不是在你这寨子里?”苏小小厉声问道。 “听你这口气,倒像你是我老大,老子必须得回答你了?” “我在镇上看到他留下的标记,一定是他,错不了的。瓦剌的将军都有特殊的符号,除了他自己以外,谁也不知道怎么画,便于沿途给勇士们发号施令。现在叫他出来,我有重要的事找他!” “我瓦罡寨有个规矩,任何外人擅自闯进来,都得先挨我三板斧,你若接得住,我便回答你的问题,若接不住,我便把你的头砍下来下酒吃!”程要金手中那两柄巨斧,合起来少说也有七八十斤,普通人光是拿起这两把斧子就够吃力了,更别提接住。 “那你便来吧!我话说在前面,假如我接下了你三板斧,除了回答我的问题,还要把你们刚抓进寨来的女孩儿也交出来。” “我倒是谁,原来是那女娃的同伴。我只等过了今天,明天娶了她做压寨夫人,你来了正好,两人可以凑一对儿,让我也享享福!” “我呸!” 苏小小气不打一处使,挺剑直刺,她身法极快,转眼便近到身前。待程要金携斧抵挡,她只是虚刺一招,已经来到了其侧身,一招“风卷残云”,剑光乱闪,众人都看得呆了,程要金不慌不忙,左臂上扬,斧柄铛的一声,与剑刃撞在了一起。 原来程要金乍看是个粗汉,本身也是个外加高手。 苏小小向后急退,避开了随之而来的右手斧劈。 这一来一回,两人均自内心感叹:“好功夫!” “还有两斧,接招!” 这次程要金主动出击,双斧齐出,旁人只觉得周身刮起一阵旋风。势大力沉的两道劈砍眼看就要把苏小小劈成三段,她深知对方膂力强大,这一招不敢硬接,便来了个极致的“铁板桥”,后背紧贴地面,滋溜一下滑到了程要金腋下,抬脚便要击他要害。 众人“哇”的一声,哪知程要金竟然向上飞出,带着两柄八十斤重的斧子,使出了“鲤鱼打滚”,苏小小刚刚坐起,程要金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后。 “第三斧,接住了!”这话在耳边如同丧钟,伴随着利斧割开空气的呼啸声,苏小小听得清楚,脑后只觉得“嗡嗡”作响。 “哐啷”一声,斧头仿佛劈中了什么坚硬的东西,竟然中途停下了。 苏小小抬头一看,明晃晃的一把短刀停在头顶,上面还留有青龙图案,锋利的刀刃在眼前晃动。 今惜古凭借青龙刀,单手接下了这势大力沉的两柄斧子。 谁也没看清这个人是怎么出现的,仿佛就在眨眼之间,他就来到了这里。就算是程要金也难掩惊愕之情,不知道这人是何方神圣。 “这是什么刀,竟然能接下我的萱花巨斧?” “你别管是什么刀,能接下你这两把斧子的,自然是好刀。”今惜古调侃道。 苏小小起身,还有些惊魂未定,看着今惜古百感交集。倘若这个男人晚来一步,她没有自信可以躲过这一劫。 幸亏他赶来了,还来得这么及时。 “下次你再这么鲁莽的时候,记得带上我,否则我不敢保证每次都能这么及时赶到。”今惜古略带责备地说道,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 苏小小脸颊微红,注视着他手里的青龙刀,此时程要金还在较劲,斧子依然死死抵着刀刃,发出“滋滋”的响声,听得人心里发毛。 “铛”的一声,两边的武器被弹开了。程要金往后退了五步才站定,而今惜古只是站在原地,动也没动。 他把青龙刀收了起来,平时他不会轻易拔刀。对他来说,这把刀并不是用来杀人的。 “你是一号人物,姓甚名谁,给我报上名来!”程要金涨红了脸,举着斧子问道。 “我姓蔡,叫蔡大力,只是大漠一个小村庄里的普通少年。” “放屁!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哪里会有你这样的练家子,依我看,你这内功倒挺像中原出来的,莫不是今惜古那家伙来了?” 今惜古转过身来,与他对视道:“你认识今惜古?” “何止认识,这个人害瓦剌损兵折将,令我们吃了败仗,这笔账整个蒙古都是要和他算的!” 苏小小一听,两眼放光:“这么说,你真是瓦剌来的?叶航在哪里?” “哼,老子就是叶航!你是什么人,敢对老子大呼小叫。”他顺势把铁头盔摘了下来,露出一张眼球深陷,皮肤皱缩的老脸。 “你就是叶航?”苏小小上下打量着他,“老将军叶航?” “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他骄傲地说道。 叶航是蒙古淮王,瓦剌首领叶先的舅舅,叶先是苏小小的亲生父亲(关于这一段,详见《百万镖银大劫案》)按辈分算,是苏小小爷爷辈的。 苏小小自小就被送去了中原,从来没见过这个爷爷,但却听说过叶航的威名。他一直在西北一带,作为抗击阿鲁台的主力军,为瓦剌立下了汗马功劳。 在进攻居庸关一战中,叶航并不在东线,而是坐守西线,谨防后方生变。事实证明,这一做法是正确的。当得知假的叶先刺杀了蒙古可汗,后方的阿鲁台叛变,叶航用有生力量抑制住了叛乱,为瓦剌族的撤退争取了不少时间。 事后,当得知可汗身边的叶先侄子是外人假冒的,叶航十分震怒,亲自南下,找寻叶先的下落。 所以苏小小和叶航彼此互不认识,也是情理之中。 苏小小本想与叶航相认,心想:“我和他虽有血缘关系,却并没有什么感情。倘若现在和他相认,又将以什么角色来面对土狼镇水源被夺一事?况且邱晓莹的事情还没有解决……” “你知不知道叶先现在在哪儿?”苏小小直接问道。 第178章 油水和仇恨 “你找到叶先了吗?”今惜古抢着问道,盖过了苏小小的声音,朝她微微一笑。今惜古知道,哪怕他真的知道叶先的下落,也是不会轻易说出来的。“我倒是见过他,就在最近。” 叶航警觉起来,一脸疑惑地注视着今惜古,好像难以置信:“你在哪里见过他?” “我可不会轻易出卖朋友,轻易说出他的下落。”今惜古笑了笑,“你会这么反问我,说明你也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叶航笑了起来:“你这个人很有趣,我的确知道他在哪儿,但我也绝不会告诉你!” 苏小小听了更加激动,近乎哀求地望着他:“求求你,告诉我他在哪儿……” 见苏小小眼神澄澈,面相与叶先有几分神似,叶航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难不成你是……” 苏小小点了点头,满眼泪光。 “哼,我早该想到,你就是那个孽种!”他恶狠狠地说道,“叶先那个混账,先是和蒙古可汗的妻子有染,生下孽种后,又抛下国家大事不顾,千方百计和那个女人私奔!我身为他的舅舅,绝不姑息,我要先杀了你,好断了他的念想!” 他忽然十分激动,举起斧子就要朝苏小小脖子上砍,今惜古见状,立刻拔出青龙刀,“铮铮”两声,把叶航震飞出去。 叶航撞翻了椅子,从地上爬起来,对手下叫道:“谁杀了那个孽种,我便赏赐千金万金!” 面对金钱的诱惑,这些喽啰仿佛急红了眼,纷纷亮出家伙,开始往苏小小身上招呼。今惜古大喝一声,将叶航的帅案劈成了两段。 “谁敢上前一步,下场就和这帅案一样!” 人人都见识过这个人的能力,是可以把他们的首领都震飞的怪物,纵然黄金很有魅力,但仔细掂量以后,还是觉得性命却更重要。 苏小小再次陷入崩溃中,那句“孽种”正在她的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今惜古牵着她的手,步步后退,能够感觉得出,身后至少有二十多双眼睛正盯着自己看。 看来若想脱身,除非大开杀戒。但这些山贼数量众多,除非苏小小能够振作起来,否则…… “行了,都住手!放他们出寨子!”叶航忽然吼道。 毕竟还是自己的血亲,叶航嘴上说得绝情,内心还是不愿变得那般冷血。 “这座山寨,是几年前我亲手建立的,而丰河和邑河的河床,是我亲自带人毁坏的,为的就是让这两条河改道,从瓦罡寨下面流过。这样一来,周边所有的村镇都必须得来我这里取水,我就可以通过出售水资源给周边村镇,换取收入。你们知道,这里油水有多厚吗?沙漠里水可比油贵,这里赚取的每一笔钱,都是我瓦剌部族声息繁衍的动力之源。” 为了让自己的部落壮大实力,不惜让数以万计的百姓渴死饿死,他真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坏蛋。今惜古握紧了拳头。 “我知道你们来的目的,无论如何,我是绝不会将河水还原的,除非杀了我!”他说的义正言辞,不容任何缓和的余地。你爹和你背叛族人在先,倘若还胆敢打乱我的计划,就是罪加一等,看你们有何面目去面对自己的祖先,上天也会惩罚你们的!” “至于你要找的女娃儿,就当她死了吧。我们瓦剌人做事说一不二,我已经准备好明天大婚,你们有本事就把我给杀了,否则无论如何也不能阻止我续弦。” 今惜古被他这番话逼得十分震怒:“邱晓莹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你……” “在我们这儿,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可以在马背上驰骋了!”叶航反驳道。 苏小小正在把他往外拉拽,眼里的泪水已经用手擦拭过了,小声道:“我们先走。” 今惜古紧握青龙刀,目光如炬,扫视着周围蠢蠢欲动的山贼,内心虽怒不可遏,但理智告诉他,此刻必须冷静。 出了寨门,阿蛮就在路边站着,眼神涣散,样子极为奇怪。 “大力哥,苏姐姐,你们出来啦,晓莹呢?” “她……”苏小小没了言语,今惜古接过话茬回道:“她不在寨子里,我们先回镇上,从长计议,如何?” “怎么会,我亲眼见到她被山贼掳走了。” “也许被掳去了别的山头,但她确实不在这里。”今惜古回道。 苏小小看了一眼今惜古,后者对她使了一个眼神。 “山贼太可恶了,我们把他们全杀光好不好?” 阿蛮忽然蹦出这句话,吓了两人一跳。 “阿蛮,你的心情我们都能理解,但冲动行事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今惜古语气平和,试图安抚阿蛮的情绪,“我们现在要做的是保持冷静,找到最合适的方法来解救邱晓莹。” 苏小小也轻轻拍了拍阿蛮的肩膀,柔声说道:“阿蛮,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出晓莹的。但我们需要时间,也需要策略。” “苏姐姐,你是不是哭过?”阿蛮看着她的脸问道,“是不是他们刚才欺负你了?我去为你报仇!”她浑身散发出一股骇人的杀意,令人不寒而栗。 苏小小和今惜古面面相觑。 “阿蛮,听苏姐姐说……”苏小小心中惴惴不安,不明白这个小女孩儿为什么会忽然变成这样,她弯下腰,把手缓缓放在她的肩膀上,“没有人欺负我,我们先回镇上,然后再仔细考虑如何把邱晓莹救出来,好吗?” 阿蛮感受到了苏小小的温度,情绪逐渐舒缓下来,喃喃道:“好的,那就先回镇上,从长计议。” 今惜古感到五味杂陈,阿蛮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回到镇上,两人把山寨中的情况对苏克萨父子说了。 老苏克萨长叹一声:“没想到丰邑镇的风水竟是人为破坏,我们竟然为这群山贼卖命了这么长时间。看来,土狼镇的命运已无人可改。” 苏小小回道:“镇长先别灰心,我们一定能想到办法的。等明日,我在上瓦罡寨,去和寨主谈一谈。” 今惜古看着她,发现她真的是个坚强的女孩,比以前更加坚强了。 深夜,苏小小的房内,有人在敲门。 夜半三更,谁来敲门? 苏小小其实并没有睡着,她马上就起身了。 原来是镇长老苏克萨和他的儿子小苏克萨,两人都穿戴整齐,神情紧张,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苏小小引他们进屋,关上了门。 小十三在窗外,拍打着翅膀,连它也没睡,十分奇怪。 苏小小在窗沿附近逗了一下它,大概它也睡不着,想出来溜达溜达。 “小十三,我房内有客人,不能放你进来啦!你快去睡觉吧。” 小十三看起来似乎很慌张,但苏小小听不懂它说的,便没有在意。 “苏姑娘,我们连夜过来,是告诉你一件很重要的事。”老苏克萨缓缓说道。 小苏克萨缓缓起身,绕到了她的身后。 “是这样的,关于你爹的事,叶先他……” 苏小小听到任何关于她爹的事,都会认真起来,她今夜无眠,也是因为这件事。 “我爹怎么了?快告诉我!” “你爹他……死了。”老苏克萨哀怨地叹了口气。 “他死了?怎么死的?”苏小小眼泪唰一下流淌下来,两只手抱在头上,根本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尽管她在听到风声的刹那间就做出了反应,但她悲伤的情绪影响了绝大多数判断力,身后出现的刀子还是深深插入了她的肋下。 昏暗地灯光下,苏小小看清了老苏克萨那阴险狡诈的脸,以及身后拿刀的小苏克萨。 窗外的小十三还在拍打着翅膀,苏小小这才明白,它想说什么。 “抱歉,这不是我们的本意。”老苏克萨说道,“混世魔王让我们杀了你,我们不得不这么做,否则他会杀了我们全家。” “你太多事了,这座镇子怎样和你无关,镇民只需要继续向瓦罡寨购水,我们父子俩就有油水可捞!为什么偏要去惹混世魔王呢?”小苏克萨说道,他松开了手,任凭苏小小原地挣扎。在他印象中,任谁肋下被插了这一刀,都是活不长了的。 苏小小倒下了,苏克萨父子也走了。他们吹灭蜡烛,关上屋门,就像谁也没有来过一样。 第179章 毒水 今惜古躺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梦里他身处一片看不到边际的沙漠里,他的身体在往下沉,他拼命挣扎,身子还是越陷越深。猛然想起自己内力深厚,轻功绝伦,便气沉丹田,下盘微一使劲,就挣脱了流沙的束缚。 正当他自鸣得意的时候,苏小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也掉进了沙子里。他很想立刻去救,奈何忽然间面前多出了许多不认识的脸孔,四周全是陷入沙子里的人。而苏小小的求救声越来越微弱,他必须得赶过去,但周遭这些即将陷落的人拽住了他的脚,不断喊着:“救命……救命!” 他忽然被惊醒了,发现外面才刚天亮。窗户似乎正在被什么东西拍打着。 今惜古把窗户撑开,小十三立马就飞了进来,在他面前叫个不停,还拿翅膀拍打他的脸。 他不如剑十三那般,可以完全听懂小十三说了些什么,此时他只有靠猜:“小十三这么焦急,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事。” “好啦好啦,你的翅膀扎到我啦!”今惜古举双手投降,越是和它相处得久,越觉得这只鹰隼有趣,他仿佛听得懂人说话,“到底什么事令你这么着急?” 小十三飞到床头,去啄他的衣物,把青龙刀啄了出来。 今惜古这才意识到,小十三想告诉他什么。连鞋袜也顾不上穿,三步并作两步突进苏小小睡的那间屋子。 他先是敲了敲门,无人回应,索性推门而入,门没有闩。 屋内空无一人,唯独地上一滩血十分扎眼。 苏小小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他脑中泛起各种疑问,第一时间就去找了苏克萨父子。 他二人打着哈欠,懒洋洋地穿上外衣,随今惜古到现场查看。 二人均表现得十分震惊,特别是看到那摊血,而不见人。 “小十三”则对二人满是敌意,无时无刻不想啄瞎老苏克萨的眼睛。今惜古都看在眼里,暗地里沉思起来。 他在附近都找遍了,都没有找到与苏小小相关的蛛丝马迹。更令他感到不安的是,连阿蛮也失踪了。 两人同时失踪,莫非是去了瓦罡寨? 今惜古刚准备上山,就遇见了一支补水的队伍。 一经询问得知,今天是补水的日子。土狼镇的镇民每隔两天便要上瓦罡寨购水,他们用骆驼拉了满满三大车的空木桶,以保证家家户户都能分到一桶。 他们通常会在瓦罡寨山脚下等待一会儿,待喽啰出现,用钱换几张补水票即可到河中取水。一张补水票对应一桶水,多拿哪怕一碗,就要挨鞭子。 但这一次,并没有喽啰在这里出现,这才是奇怪,通常这个时候,喽啰早就到了。毕竟收钱的事情,没有人不会积极,何况还是一笔巨款。 他们在附近溜达了许久,都没有看见一个人,好像连山寨的方向都极为安静。 这些山贼不知哪儿去了。 “不如……我们去?”随行的镇民眼神跳脱,今惜古站在一旁,明白他们要做什么了。 他们悄悄地摸到了河边。 果然,河边一个人也没有。 对于长年在水源匮乏的环境下生活的一群人,忽然放一条河在他们面前,结果可想而知。 七个镇民不约而同跳进了河里嬉戏,把水浇在身上,喂进嘴里,大口大口吮吸这无限畅饮的生命之源。 今惜古不想打扰他们的兴致,独自一人上了山。 瓦罡寨里仍然很安静,明明已经日上三竿,沿途却一个人也未曾见到。 这太不寻常了。 马上他就知道为什么了。 一阵死气从寨子里传出来。今惜古进门一看,地上遍地是东倒西歪躺下的人。 他们的皮肤都泛着紫黑色,表情狰狞,口眼歪斜,有的甚至表现出十分不自然的肢体动作,就像是被人掰弯了手脚。 他发现一个还吊着一口气的喽啰,然而对方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发出惨烈的怪叫声,看情形,已然丧失了生存的本能。 今惜古试图唤醒他,然而对方只是指着自己的嘴,“哇哇”乱叫,最后当场死去。 他从未见过这么恐怖的死状。 今惜古往内走去,聚义厅里,一脸紫黑色的叶航一动不动地坐在太师椅上,睁着眼睛,嘴唇微张,手边还放着一碗冷掉的茶。 他不是马上死的,而是经历了漫长的痛苦。 今惜古把茶放在嘴边闻了闻,心中已明白了几分,立刻到寨中各处查看,验证了自己的判断。 山寨中再也见不到半个活人。 他又找到了山寨的牢房所在,找到了几个已死的俘虏,却并未见到任何熟悉的脸孔。 看来不仅苏小小和阿蛮都不在这里,连被掳上山的邱晓莹也不见了。 今惜古骑上“小白菜”,开始往土狼镇的方向赶去。 此时,送水的镇民刚刚返回,大家开始迫不及待地把装满水的木桶卸下。 小苏克萨已经饥渴难耐,早揭开了桶盖,忍不住开始舀水喝了。 “不要喝!” 今惜古从“小白菜”身上跃起,跳到了车上,连续踢翻了数个木桶,白花花的水流了满地。 众人十分不解,甚至开始用异样的眼神瞪着他。 “这都是我们花光所有积蓄换来的水,你怎敢这般浪费!”小苏克萨嚷道。 镇民们无比心疼,甚至开始趴在地上抢救。 “这水里有毒!”今惜古说道。 话音刚落,负责补水的七位镇民忽然表情痛苦地摔在了地上。他们疯狂打滚,体态张扬,大肆嚎叫,面色由红转紫,由紫转黑,就像中了邪一样可怕。 今惜古试图给这七个人解毒,无论怎么做,都无济于事,连减轻他们的痛苦也做不到。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吓到了,纷纷后退。 就这样,在众人的注视下,七个人的手脚最后抽动了几下,逐渐没了气息。 老苏克萨赶过来查看,一脸惊惧,看着一脸紧张的今惜古,连忙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 “河水被人下了毒,瓦罡寨的人都被毒死了。”今惜古叹道,“这七个人刚才在河里喝过水,回到这里毒性刚好发作。” “是什么毒,这么厉害?”老苏克萨激动万分,看向自己的儿子,后者还心有余悸,他差点儿就喝下去了。 “还不清楚……”这个死状,今惜古从未见过,但他隐隐觉得,这件事和阿蛮有关。 “什么人这么狠毒,竟然在河水里投毒,这是要毒死我们全镇的人才罢休啊!” “是啊,毒死那些山贼也就罢了,为什么连我们也不放过?” 几个镇民上前来,开始对今惜古的及时搭救表示感谢,但今惜古一点成就感也谈不上。他现在更想知道,苏小小和阿蛮去了哪里。 “你们有没有谁看见,和我一起的两位同伴?” 众人面面相觑,唯独苏克萨父子神情闪烁。 今惜古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 第180章 巫仙再临 今惜古现在担忧的有两件事,一是失踪的苏小小、阿蛮和邱晓莹去了哪里;二是被涂毒的河水该如何净化。 第一件事对他重要,第二件事对土狼镇和周围各村镇都很重要。 但不久以后,他就会发现,这两个担忧并不长久,因为马上就有人替他解决了。 瓦罡寨出事后,两个冒失的小年轻想趁机上去捞一笔,考虑到这些山贼一定积聚了大量金银财宝,他们不去,就会被别人抢了先。 这两个年轻人一个叫阿兴,一个叫阿大,是两兄弟。是出了名的游手好闲,也是最爱投机取巧的人。 趁着夜色,他们猫上了山。 就在他们喜滋滋地踏入山寨门的时候,一股刺鼻的煤油味儿几乎将他们推了出去。紧接着,寨中就窜出了一条巨大的火舌,吞没了眼前的一切。 阿兴和阿大吓坏了,拔腿就跑,却被两只粗大的手臂拽住了后脖颈。 一个独眼壮汉立于身后,把他们拖了回去。 巨大的热浪席卷全身,他们以为这人要把他们扔进火海里,怎奈火海里走出一个神仙。 之所以称之为神仙,是因为她身穿一身火一般亮眼的甲胄,骑在一匹火红的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仿佛从烈火中出生的神明。 “吾乃天庭下凡,火神祝融旗下之巫仙,因瓦罡寨的山贼擅自将河流改道,榨取民财,草菅人命,现降下神罚,令其饱受火刑之苦,永世不得超生。尔等且回,告知镇民,就说河水之毒已被净化,可以放心生活,再无危险。” 两人听完,便觉得一阵眩晕,再无知觉。 醒来的时候,已是天明,他们莫名回到了河边。再上山去看,那里已被烧成焦炭,别说财宝,连老鼠蟑螂都不复存在。这才意识到,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实实在在,并不是梦境。 回到镇上,他们把所见所闻告知了镇民,人们纷纷去求证,证据确凿。也有胆大的将河水喝进了肚腹,确无问题。 于是土狼镇的人都认定,瓦罡寨之所以覆灭,纯粹是巫仙的神罚,对于中毒的事情,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淡忘了。更不会有人去追究那些死去的人中的是什么毒,怎么中的毒了。 当然这是后话。就在昨夜大火的时候,今惜古也在现场,他亲眼目睹了大火燃烧的经过。 早在“神罚”降临之前,他就已经在寨子里守候了。 但整个过程中,他都没有出声,直到独眼侍卫把这两个镇名扔到了山下,他才缓缓走出。 此时,从马上跳下来的阿曼正在褪下身上的甲胄,这是一副厚重的铠甲,她一个人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穿脱。 “需要帮助吗?”今惜古在她身后说道。 阿曼吃了一惊,回头正好和今惜古对视。 “是你!” “没错,正是我。”今惜古笑嘻嘻地看着他。 “你怎么会在这里的?”阿曼平复了心情,把手从甲胄的缝隙里穿过,重重的铠甲摔在了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我来看看你会不会来。”今惜古说道。 “哦?这么说,你已经知道真相了?”阿曼两手交叉,冷峻地看向他。 “至少知道了所谓‘巫仙’的真面目。” 阿曼发出一声冷笑,两手一招,四面八方冒出来大量巫蛊教的教众,他们皆身穿黑衣,和白苗族人样式相同,只是颜色不一样。 面对这个阵仗,今惜古没有一丝惧色,反倒觉得惬意,因为这就说明,他这一趟来对了。 “你似乎一点都不害怕?” “我为什么要怕?” “不怕我杀了你灭口吗?” “直觉告诉我你不会这么做。” “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你是巫蛊教的神女,你有你的宿命要去完成。” “这么说,你连我巫蛊教的事情也知道了?” “我知道得不多,却明白你和阿蛮都是不情愿的。” 这话似乎戳中了她的痛点,本该孤傲的阿曼,神情抽动了一下,紧锁的眉头解开了。他又一挥手,教众立马就退却了。 “说说你知道的事。”阿曼说道。 “你和阿蛮本非苗疆人,却阴错阳差来到了苗疆,又碰巧被上一任神女同时选中,成为下一任祭品。你们被强行拉去完成了仪式,但不知为何,只有阿蛮的身体适合饲养蛊虫,而你却并不具备这项能力。可最终你还是成为了神女,而可怜的阿蛮代替你成为了祭品。” 今惜古说话的时候,阿曼的身体在颤抖。 “阿蛮脸上的毒疮就是证据,她的身体与蛊虫之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一旦情绪波动的时候,蛊虫就会逐渐侵蚀她的身体,令她变得残忍、嗜杀。却又不知为何,每当杀完人,她又跟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对此一无所知。”今惜古顿了顿,“如果我有说得不当的地方,你可以指正。” 阿曼没有回话,显然今惜古的说法都是正确的。 “然后你开始利用这种能力,借助阿蛮的力量,出于某种原因,打造了‘巫仙’的传说。每次阿蛮杀完人,你便会命手下带着煤油,将所有杀人的证据付之一炬。然后安排几名目击者,你穿上这身耐热的装备,骑上这匹火红的战马,当着目击者的面,从火里走出来,告诉他们事情的经过,由这些人的口,将巫仙神罚一说‘发扬光大’。”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事?”阿曼感到不可思议。 “有一天,我遇见了一个特别的人,她本应是你上一届的神女,却在父母的保护下,安全逃了出来。” “那她还真是幸运。我们姐妹俩皆是苦命人。”阿曼感慨道。 “根据她的说辞,加上我来大漠以后得所见所闻,还有今晚见到的一切,我便做出了这番推测。” 对今惜古这番言辞,阿曼心悦诚服,尽管还有许多隐情对方并不知道,好歹此人也算是她的一个知音。“你可知我为什么要创造巫仙的传说?” “我洗耳恭听。” “巫蛊教的蛊术,本就是世间一个极为罕见的秘术,我们不能让世人知晓它的存在,否则定会有人利用它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于是每当阿蛮失控以后,我就得立刻想办法清除证据。杀死这些蛊虫最好的办法,便是用火。而且这荒凉的大漠,匪徒众多,通过‘巫仙神罚’也好约束他们,叫他们收敛些。” “难道你就不怕阿蛮冤杀好人?”今惜古不满地问道。 “阿蛮天性是一个内心澄澈的人,她从不枉杀一个好人。”阿曼坚定地说道。 今惜古摇了摇头。“但凡杀人,就是一项极端的举措。人一旦动过一次杀心,以后就会动无数次。兴许开始只杀该杀之人,手上沾染的鲜血越多,罪孽也就越深,终有一天会误入歧途,连自己最亲的人也要杀害的。难道你忍心自己的亲妹妹变成一个嗜杀的魔头吗?” 阿曼再一次沉默,好像今惜古每一句话都点到了她的内心深处。 半晌,两人都没有说话。 “你很厉害,绝不是这片大漠的人,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今惜古说道,“重要的是,你的妹妹,千万不要再让她制造罪业了。” “我们的事情,我们很清楚,无须外人插手。”阿曼说着,转了个身,开始朝黑暗中行进。 “对了,你那位朋友,现在已经没事了,但还需要再休养几天,这期间就由我的人来照顾。” “什么意思?小小她怎么了?”今惜古不解地问。 “瞧你那样,连心爱的人被人从背后捅了刀子都不知道。回去问问那对父子,看看他们是怎样的嘴脸。本来阿蛮连同镇上那些人一起杀死的,却被你救了。” 联想到小小房间里那摊血迹,今惜古的确感到很不安,没想到她真的受了重伤。 “不过现在她也不需要你了,她的亲生父亲就在身边日夜陪伴。”阿曼补充道,言语中带着讥讽的意味。 “你说谁?叶先吗?他也在?” “那些山贼死了以后,监牢里的人便获救了,其中就有你爱人的亲生父亲。” 今惜古心中五味杂陈,发生这许多事,他都不在苏小小身边。关键是,还近在咫尺,他为什么会这么后知后觉? “还有那个十四岁的姑娘,我的人已经把她送回巫仙镇了。她那十几个‘娘’都已经死了,现在回去安全了。” “你……”今惜古心中泛着不解,“究竟是为何?”他本想说:“你到底是好是坏?”但仔细一想,这么问似乎也不妥,便改了口。 “‘巫仙’本就是为这里的人伸张正义而存在的,正因为有这个神明存在,人们才不至于被恶势力打垮,而恶势力也得到了震慑,他们才不会那么嚣张。这个地方的情况,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所以你是想让我继续隐瞒实情,让巫仙的传说继续流传下去?”今惜古心有不甘地问。 “具体怎么做,随你。”她不屑地说道,“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这里的人都是不会信的。因为他们永远只会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 她渐渐消失在了黑暗中,再无声息。 第181章 半个人 今惜古回到土狼镇,月下的街道上静得出奇。 因为再也不必愁粮食和水的问题了,镇民们今夜睡得都很香,也没人再想去外面靠打劫为生了。 但这里的事情还没有结束。 今惜古正漫步在镇中心的土桥上,下面是干涸的河床,过去这里是丰河与邑河的交汇。 水源一直是沙漠里的稀缺资源,也最容易被人利用。他早该想到,阿蛮如果要下蛊毒,最容易下手的地方就是水。看来其他的几起案件,她也是用了同样的手法。 今惜古一边思索,一边从桥的一边走到了另一边。 桥的另一边,在不怎么明亮的月光下,躺着两个人。 他们的手脚都被困住了,嘴也被堵住了,正在地上拼命挣扎的人,好像两只惊慌失措的大虫。 苏克萨父子见今惜古走来,眼中立刻涌出求助的神情,嘴里“呜呜”地叫个不停。 两把尖刀从黑暗里伸出来,转瞬就刺进了二人的心脏。 今惜古愣在了原地,看到这两人死了,心中竟然产生了几分快感。 从阴影里走出来的人,令今惜古既熟悉又陌生。明明已经见过好多次了,但现在却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叶先的脸孔出现在这里,实在是一件很诡异的事。 但这张脸比起他一年前见过的那张,显得更加苍老,还有几分疲惫。 “你的脸不像是本地人,是谁?” 叶先说了一段蒙语,今惜古能听懂一些,却用汉语回道:“我们见过面。”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记得有见过你?”他也开始用汉语,说得还十分流利。 “大约一年以前。” “一年以前,我还在西藏的药王谷为我妻子治病,又何曾见过你?” “你妻子生了什么病?”今惜古关切地问。 “确切地说,是中毒,她被黄泉蛛咬伤,中了碧落黄泉蛛的剧毒。” “传说这是一种只生长在雪山上的剧毒蜘蛛,被黄泉蛛咬伤的人,眼前会周期性产生幻象,发病时犹如一千根针同时刺入周身,痛痒难当。且每发病一次,下一次发病的间隔就会减半,直到再无止歇,令中毒者痛痒至死,无药可救。” “小子,你似乎很懂,莫非是雪山派的人?”他的眼中泛起了敌意。 “我若是雪山派的人,你就会杀了我吗?” “我会把雪山派的人都杀光,为我妻子报仇雪恨。” “她……已经死了吗?”他知道,叶先的妻子还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女儿,这是一件多么难过的事啊。 “药王谷的那群饭桶,只能为她接续几个月的生命,我便杀了他们。” “药王谷的胡神医被誉为医圣,是天下医术至尊,你居然杀了他?” “连我妻子都医不好,还当什么医圣。不过临死前,他还告知了我一个秘密,让我去大漠寻一个宝物,兴许它可以救我的妻子。” “巫仙神鼎?” “好小子,你连这个都知道!” “这就是你来大漠的原因?”今惜古问道。 “没错,但我妻子却在上个月毒发,死在了痛苦当中。”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身上只剩冷漠,好像对世间的一切都没了兴趣。 “你妻子死后,你并没有离开,仍然留在大漠。” “没错,因为我必须找到神鼎。” “找到它做什么?你妻子已经死了。”今惜古不解地问。 “我要把它据为己有,拿去坟前祭奠她!” “你倒真是个痴情的人。”今惜古感慨道,“不然也不会放弃问鼎天下的机会,转而和一个女人私奔。” 叶先上下打量着他:“小子,你好像很了解我的事?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若说出我的名字,你可能会不太高兴的。”今惜古笑道。 叶先的瞳孔放大了,仔细辨认着今惜古脸上的轮廓,又朝他身下端详了一番,发现了他腰间那把若隐若现的刀鞘,上面的纹路真是像极了他曾经握过的那把刀。 “你怎会拥有这把青龙刀的?这明明是我在女儿十岁那年,托人送给她的!”他闭上眼,静思了一会儿,“是了,叶航那个蠢才说过,小小把青龙刀赠给了一个汉人,而就是他,设计圈套阻挡了我族前进的脚步。难不成你是今惜古?” 今惜古没有否认。 他的情绪本来就不太好,现在更差了。 看着他那副要吃人的表情,今惜古只有苦笑:“我说的没错,若说出我的名字,你可能会不太高兴的。” “就是你小子把我女儿骗得团团转?”他吹胡子瞪眼,愤愤不平地问道,“就是你害得我瓦剌部族损兵折将?让那自称皇帝的小儿逃走了?” “在我们这儿,应该称呼‘圣上’,而我只是做了汉人应该做的事。另外,我也没有骗过小小。”今惜古正色道。 “哼,敢这么对我说话,倒是有些气魄。”然后指着地上已经死透了的苏克萨父子厉声道,“你怎能让这两只蛆虫刺伤了我女儿?” 这下今惜古真的无从辩驳,但他实在很担心,兀自问道:“小小她现在怎样了。” “如果我告诉你她已经死了,你该怎么办?” 今惜古再次语塞,一贯能言善辩的他,也不知为何,在真正的叶先面前竟然总是间歇性失语。 叶先继续说道:“我虽是瓦剌族人,但你们中原武林的事情,我还略知一二。你们汉人天性狂妄,自诩为天朝,满肚子阴谋诡计,却也有为数不多的好人。我所佩服的汉人最多不超过两个半。” 今惜古好奇地问:“是哪两个半?” “一个是嵩山少林的慈悲大师,他内力深厚,武功高强,且从不枉杀一人。据我所知,他真的说到做到,从来没有杀过任何一个不该杀的人。” 今惜古心想:“慈悲大师曾说过,出家以前,他总计杀了一百二十三个人,全是大奸大恶的武林败类。出家以后,再也没有杀过人,哪怕是大奸大恶的武林败类,他也选择不杀。” “我佩服他,并不是因为他不杀人,而是他说到做到。至今为止,他还没有食过言,这一点天下间无人能做到。” 今惜古点点头:“那第二个呢?” “第二个是武当派的灵虚道长,他有百岁高龄,收了七个德才兼备的好徒弟。你们汉人有句话,叫‘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个世上还没有哪个门派可以做到,下面的徒弟都那么纯正良善,总会出几个武林败类。但武当派这许多年来,竟然一个败类也没有。” 今惜古心想:“哪怕是死去的夏新雨,虽然过去曾是月湖城的间谍,但受灵虚道长感化,宁可死也要维护心中的正义,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良善。灵虚道长声望真是无可挑剔。” 今惜古继续问:“那还有半个呢?” “之所以说是半个,只因为我对他一点儿也不了解,但整个江湖到处流传着他的事迹。有人把他吹到天上去了,年纪轻轻就武艺超群,跻身江湖高手的行列,且义薄云天,一呼百应,最近甚至被天朝皇帝奉为‘护国神探’。我要说的那个人,你应该很清楚是谁。” 是啊,他说的人正是今惜古。今惜古听了这话,本应该十分高兴,但见他的表情,是如此轻蔑和厌恶,显然现在高兴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项。 “倘若我的女儿没有伤这么重,我可能会对你留些不错的印象。小小这一劫,本不会发生,只因你的妇人之仁。整个镇上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他们过去以烧杀劫掠为生,手上早已沾染了过客的鲜血,若一开始就将这些人全杀了,他们哪里还有机会伤害小小?” 今惜古无言以对。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对于小小来说,他的内心愧疚至极,她爹怎么数落自己,都是正确的。可他内心并不认可叶先口中的杀戮,难道因对方杀过人,他就要把他们都杀了吗? “叶将军,小小的事,我十分愧疚。在此我希望,能给我机会弥补。”今惜古郑重其事地说道。 叶先沉默了一会儿,长吁一口气,目光变得咄咄逼人起来:“你若真有这个心,就先接下我的刀!” 第182章 约定 今惜古还在犹豫,叶先的刀已经来到了他的胸口,他往后急退,却还是晚了一步,胸口的衣衫已经被划破,出现了一道血痕。 好快的刀! “让我见识一下,我女儿看中的是一个怎样的人!”叶先说着,左手发出一掌,瞄准了今惜古的肋下,今惜古不敢对掌,再次回避,掌风擦着他的腋下掠过。 这一掌竟然带着极强的劲力,显然叶先也是一名内家高手。 “为什么不用你的刀?”叶先盯着今惜古腰间的青龙刀问。 “这把刀不是用来杀人的。”今惜古回道。 叶先冷笑:“刀不用来杀人,莫非是拿来砍瓜切菜吗?” “嗖嗖嗖”尖刀在今惜古身前连砍三下,今惜古只感到连续三道劲风袭来,晃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为什么他的刀这么快! 见今惜古吃惊地样子,叶先得意地笑道:“忘了告诉你,这一二十年,我并不是单纯的隐居。我早已练成了少林派的易筋经,我的刀早已融合了内家功夫在里面,与普通的刀客有天壤之别。你若是一昧回避,是会吃苦头的。” 今惜古当然知道练成少林易筋经意味着什么,哪怕是慈悲方丈这样的大师,也是在年近七旬的时候,才将这个内功集大成。没想到叶先这个瓦剌来的外人也能将这门内功融会贯通。 大约就这样对了十招,最后一刀险些砍到他的左臂,叶先冷冷地问道:“还不拔刀?” 今惜古的呼吸已有些不均匀了,回道:“我若拔刀,就是我败了。” 叶先问道:“为什么?” 今惜古说道:“第一,按辈分来算,你是我的长辈,也是苏小小的父亲,我没有向你动刀的理由。第二,这把刀是苏小小亲手赠予我的,我绝不能把刀口对准她的亲生父亲。” 叶先缓缓放下了尖刀,凌厉的眼神依旧不变。“这么说,你现在还不算败?” 今惜古笑了笑,左臂已经有鲜血流了下来。“只要我没拔刀,就永远也不算败,哪怕因此而被你杀了,我也没有败。” 叶先忽然大笑起来。 “好小子,真有你的!看来我这个女儿看人的眼光还不错。目前为止,还没有人空手接过我的刀,而你却接下了整整十招。” 今惜古靠在桥墩上,歇了一会儿,拱手道:“叶前辈的刀法,凌厉迅捷,又不失力道,果然不同凡响。” 叶先摆了摆手说道:“恭维的话就不必说了,我知道你绝不止这点实力。总有一天,我们二人要用全力对上一阵,也好让我看看,假如去了中原武林,我会在什么样的位置。” 叶先现在的实力,无疑已经可以跻身高手的行列了。今惜古没有说出来,他心中仍然有些担心,这个叶先仍会对中原武林不利。 “苏小小她,还好吗?”今惜古问道。 “她还未醒,不过这是迟早的事。”叶先的情绪缓和开来,“你若想弥补过失,便替我完成一件事。” “找到巫仙神鼎?”今惜古抢着问道。 叶先点点头:“这是我的一个遗憾,我要带着它去内子的坟前祭奠,也算了却一桩心愿。只可惜,我找了很久,也找不到它的下落。” 今惜古答应了这件事。“只要做的事不违侠义之道,不伤害我们的同胞,不做有损国家的事,我今惜古一定义不容辞!” 叶先离开了,并没有交待他和苏小小这段时间会去哪儿。 今惜古继续西行,整整两天,都没有看到一处人烟。 他并没有紧张,照地图上标注的地点,还有至少一天的行程才能抵达下一座小镇。 不知不觉,天色已沉。 “小白菜”的蹄子已经磨出了血。在沙漠里奔袭,可不如平原,再坚硬的马蹄也是会磨破的。 今惜古决定找个地方为“小白菜”治伤,然而茫茫荒漠,哪里会有药草? 在天空盘旋的“小十三”发出鸣叫,今惜古抬眼一看,它正在往北去。 这几日的磨合,今惜古和“小十三”逐渐产生了默契,他知道今惜古需要什么,当然也知道“小白菜”需要什么。 北面是一片小型的山坳,山坳里有一栋茅草屋。 茅草屋的形状很别致,不如中原地区的茅草屋那样随意,有着特别的异域风格。 他在外面敲了许久的门,没人回应。推门一看,里面的桌椅板凳还完好无损,内室还有一张很干净的床铺,看样子这里并不是无人居住,只是主人不知道去哪里了。 门外还有一个茅草棚,正好可以当做“小白菜”的窝。 眼看天色将晚,而外面的小白菜也走不动了,他只有暂时在这里住下来。 他先用金疮药往“小白菜”的伤口处涂抹了一些,好减轻一点痛苦,然而这里并没有修马蹄的工具,一切都只有等到了下一个城镇才能处理。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今惜古以为主人回来了。可对方一说话,他就觉得很熟悉。 “有人在家吗?我们都是来往的路客,在沙漠中迷路,并且还有几名伤员,眼看天色已晚,盼望借宿一宿。” 这个声音分明是华山派的风满楼。 由于风满楼可以认出他来,今惜古把自己做了一番改变,给左眼加了个眼罩,又用锅灰在脸上涂了一圈,再随手在内室取了一个脏兮兮的毡帽,戴在了头上。 门开了,在风满楼眼里,是个脸上挂着丑陋胎记的独眼中年人。 他很有礼貌地鞠了一躬,把一个和他身形差不多的人带了过来,只见那人瘸着腿,满脸的疲惫,连眼睛也睁不开了。 这人分明就是他的师弟云千山。 “我这位兄弟受了伤,还在沙漠里中了暑,盼望能收留一晚,在下不胜感激。” 今惜古打量着他,云千山的左腿的确受了伤,黑血正从裤腿往外流。但他根本不适合演戏,这哪里像中暑的人,根本就是装的。生怕没法博取主人的同情。 “咳咳……”今惜古假装咳嗽,故作老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屋内陈设简陋,若两位不嫌弃,就进来坐吧……咳咳……” 他二人对视了一眼,被今惜古引了进来。 两人围着桌边缘坐定,今惜古说道:“两位稍坐,我去盛一些吃的和喝的来。” 今惜古刚一进厨房,云千山就站了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没想到唐门那帮人还很棘手,损失了我们好几个兄弟才将他们灭了。” “对手毕竟是唐影,依我看,你最好检查一下那条腿,再不把毒逼出来,恐怕会残废。”传来风满楼的声音。 “哼,不过是唐门的无影毒,我还应付得了。”云千山把裤腿撩起来,往上面涂了些药,“这破地方,连个抓药的地儿都没有。” “你可知足吧,能有这么一间茅草房已是万幸。” 今惜古在厨房里听着,看样子他们刚和唐门的人大战过,照这样看来,他们已经除掉了唐影领衔的一众弟子。 这时候,叶先说的一席话窜进了他的脑海里,与其让这两个恶棍继续去外面害人,不如在这里了结了他们的性命。 “听说了吗?你十分在意的今惜古好像也在西行。”云千山说道。 “他来这儿做什么?莫非也是为了宝藏?” “谁知道呢?也许是为了女人?总之,如果这个人来了,那后面的事可就难办了。” “放心,我们还有白苗族人这张牌,只要能挑动他们之间狗咬狗,我们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风满楼说道。 许久之后,今惜古端出来了两碗饭和一碗水。 云千山不满地说道:“怎么只有一碗水,明知我们两人已口干舌燥,这怎么够喝?” “荒野小屋,水资源匮乏,还请见谅。”今惜古苦笑着说道。 “行了,你去吧,待会就别再出来了。”风满楼朝他招呼道。 今惜古退到了内室,关上了门。 云千山的嘴一直说个不停:“风师兄,你说雪山派那个妞怎样?” 风满楼知道他说的是谁,故意问道:“谁?” “当然是夏侯瑾那个小师妹,长得水灵灵的那个,叫……夏侯……” “夏侯倩!”风满楼脱口而出。 “哟,你记得可真清楚。莫不是也对她有意思吧!”云千山露出一脸奸笑。 “我先声明,其它人随你去折腾,但夏侯倩,你不许动她!”风满楼一脸严肃,看着这个师弟一阵厌恶。 云千山一听有些不舒服,却又发现自己似乎抓到了风满楼的软肋,继续试探道:“这个夏侯倩,据我所知,和那个夏侯瑾有非同一般的关系。” “你说什么?夏侯瑾是她的堂兄,怎么会?”风满楼的表情有些丰富,这样一来,就正中云千山下怀。 “堂兄妹怎么了,人家可是青梅竹马呢!” 风满楼握紧了拳头,狠狠捶了一下桌子。 他忽然起身,兴冲冲要往屋外走。 “风师兄,你怎么了?”云千山故作紧张地问道。 “我出去透透气,这里闷得慌!”风满楼出去了,伤心和妒忌填满了他的心胸。 云千山显得很得意,自言自语道:“跟我斗,后面有你好果子吃。” 他独自一人把饭和水吃完了。喊今惜古出来收拾桌子。 “你叫什么名字?”云千山忽然问他。 今惜古缓缓回道:“我姓蔡,叫蔡大力。” 这时候,外面又响起了脚步,并不是风满楼回了。 来人是一男一女。 云千山赶紧凑到门缝里张望,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说曹操,曹操到了!” 第183章 金童玉女 夏侯俩兄妹是雪山派出了名的金童玉女,深受派中长老们的喜爱。 无论在哪个时代,长得好看就已经先天周围人一半了。 说他俩是纯粹的花瓶也不准确,两人的雪山剑法已经十分纯熟,已经足以跻身武林高手的行列,配合雪山派特有的炼毒功夫,江湖中没人敢自讨苦吃。 夏侯瑾是个有雄心壮志的人,一心只想闯出一番事业,所以对这次大漠里的宝藏志在必得。而夏侯倩则不同,作为派中长老夏侯氏的掌上明珠,她只希望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太想在江湖中抛头露面。 两人跌跌撞撞,在沙漠里行了许久,好容易找到这间茅草屋,已是筋疲力竭,口干舌燥。 夏侯瑾受了伤,左臂已经抬不起来了。 云千山把今惜古的毡帽脱下,和他换了身衣服,吩咐他进内室,不许出来。 然后试图找一些遮脸的用具,担心这两人会认出自己。他在屋内到处翻找,不小心触动了屋内的机关,墙壁内侧竟然还有一个小隔间,一股强烈的草药味儿扑鼻而来。 密室里有一个巨大的药柜,各色的草药保存完好,他本想把今惜古拉来问一问,但现在不是时候。发现天花板下悬着几块面纱,随手拉了一个下来,绑在了脸上。 “没想到五毒教的人出手这么厉害,我还是大意了!”外面传来夏侯瑾的声音,懊恼地说。 “她们应该没有再追来了。”夏侯倩一步三回头,“师兄,你受了伤,要不先在这茅屋里休息一下吧!”夏侯倩说道。 夏侯倩搀扶着师兄,敲响了门。 云千山佝偻着身体,缓缓把门拉开了。他瘸着腿,戴着面纱,倒是像极了萎靡的糟老头子。 夏侯倩没有被他这奇怪的样子惊到,依然十分有礼貌地说道:“老伯,我们是过路的,我堂兄受了伤,想在您这里歇息一下,您看行吗?” “大热天的,你在家还戴着面纱?”夏侯瑾狐疑地问道。 “咳咳……老夫脸上生了疮,怕吓着各位,故而戴着面纱。” 云千山看了夏侯瑾一眼,见他已经看向了别处,心中暗自得意,看来已经成功骗过去了。 今惜古在内室,偷偷瞧着外面的场景,却对刚发现的密室格外感兴趣,这里的主人到底是做什么的? “家里简陋,你们随便坐。”云千山说着,往厨房里去了。 夏侯瑾刚坐下来,就感到左臂已经趋于麻木,揭开袖口一看,伤口乌黑,毒性正在蔓延。 “该死的毒三娘,总有一天我要将她碎尸万段!”他咒骂道。 夏侯倩将雪山派的解毒剂涂上,喃喃道:“好在我出门时带了一些雪芙苓膏,这种程度的毒,明天就可以恢复。” “小倩,谢谢你,幸亏有你在,不然这几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夏侯瑾说道。 夏侯倩脸颊微红,腼腆地侧过身:“师兄,你何必这样说。我们已是有婚约的人了,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么?” 夏侯瑾点点头,转念一想:“我们若是更强大一点,就不必受此屈辱了。”他信誓旦旦地说道:“我一定要得到‘巫仙神鼎’,这样一来,就不会再被五毒教这种门派骑在头上了。” 今惜古皱了皱眉,心想:“这些人果然知道‘巫仙神鼎’的事。” “师兄,那‘巫仙神鼎’果真有那么神奇吗?会不会只是江湖谣传。” 夏侯瑾的眼中闪烁着光芒:“师妹,你不懂。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一件宝物抵得上‘巫仙神鼎’,只要得到它,世间任何一种毒可以炼制,任何一种毒的解药也能信手拈来,配合我们的雪山剑法,就能将雪山派变成江湖第一大派,哪怕是少林、武当、丐帮都得向我们低头。” 云千山听到他说的话,露出一脸的不屑,心想:“江湖第一大派?就凭你们?哼……” 他发现锅里还有一些剩饭,水缸里还存着水。 “师兄,我们回家好不好?”夏侯倩忽然说道。 夏侯瑾一脸难以置信地表情看着她:“回家?就这样空手回去?” “‘大漠寻宝’这种事本来就很虚无缥缈,师父他老人家没报什么希望。只是想让我们能借此机会历练历练,并不一定要带回去什么宝贝。你现在受了伤,还中了毒,理应修养一阵,不能再劳累了。” “岂有此理,我这个样子,哪里有脸回去?为今之计,只有硬着头皮将宝藏拿到手才行!” “可是,我们的婚约怎么办,下月初六,你在我娘面前答应过的……” “男子汉大丈夫,如果不努力成就一番事业,与禽兽何异?”他摸了摸夏侯倩的头,温柔地说道,“回去我会和你娘解释的,只要能拿到宝藏,我一定风风光光娶你过门!” 夏侯倩表情有些落寞,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也只能依了他。 今惜古在内室,看着这对年轻男女,想到了自己二十岁出头的时候。那时候,身边也有这么一位善解人意的女子,只可惜造化弄人。斯人已逝,岁月蹉跎,如今他三十多了,也还是孤身一人。 云千山缓慢地迈出步子,端上来一碗饭和两碗水,假惺惺地说道:“两位一定累了,若不嫌弃,我这儿有一碗白米饭和两碗水。” 夏侯瑾起身回礼,连忙说道:“多谢老伯!”他早已渴得嘴唇裂开,先端起一碗水,就要往嘴里送。 碗忽然碎裂开来,水溅了一身。 他们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内室里缓缓走出一个独眼人来。“这碗里的水不能喝!” 云千山猛一回头,紧紧盯着这个脸上有胎记的怪人,指着他道:“你……你说什么?且说说看,为什么不能喝?” “不如你先喝一口试试。”今惜古笑了笑。 云千山吞吞吐吐起来,嘟囔道:“我……我又不渴,为什么要喝?” “你不敢喝,因为你往水里下了毒。” 夏侯瑾和夏侯倩同时起身,紧紧盯着这位老伯。 今惜古强行把他的面纱揭下,根本不是什么老伯,两人都认得这张脸,分明就是华山派的云千山。 夏侯瑾和夏侯倩都拔出了宝剑,绿色的毒液在剑刃上泛着光。 云千山的嘴角上扬,诡谲地笑了起来。“差点就得手了,没想到有外人搅局,否则你二人早就成我囊中之物了。” “好卑鄙,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夏侯倩怒意渐长,一脸鄙夷地说道。 “哼,论卑鄙,你们雪山派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江湖诸派,会在剑刃上涂毒的,只有你们。”云千山嚷道。 “在剑刃上涂毒,和在暗器上涂毒,都是涂毒,有什么不同?”夏侯瑾问道。 包含曾为“天字号杀手”的剑十三在内,但凡以剑客着称的人,是绝对不会在剑上涂毒的,这是有目共睹的事。每个剑客都有尊严,剑也有尊严,任何一名剑客都如同爱自己生命一样爱自己的剑,又怎忍心在剑上涂毒? 今惜古虽然很少用剑,但他很能明白这个道理。 雪山派的人拿的是剑,又不是剑。 但毕竟是两把毒剑,哪怕夏侯瑾左臂伤了,与夏侯倩合击云千山,也还是能抢得先机。只要被割伤任何一处地方,这场打斗就结束了。 他们从里屋打到了外面,云千山疲于防守,两把毒剑如翻云覆雨一般上下夹攻,可怜云千山伤了左腿,刚一用力,伤口又开始流出血来。 “兄弟,我来助你!”附近传来了一个令云千山兴奋的声音。 风满楼挺着华山剑法跃入了阵中。 第184章 为了活命 风满楼一来,局势瞬间发生了转变。 面对华山派的最强组合——风云兄弟,这对金童玉女就是再有默契,也是无法击破的。 两边都停住了。 云千山尽管十分不喜欢这个师兄,但这种生命攸关的时刻,也不得不妥协。 “你来得太晚了。”他表现得很恼火。 “我很抱歉,刚才遇到了一个朋友。”风满楼回道。 “是什么样的朋友?” “一个十分重要的朋友,他的一席话让我顿悟了许多。” “哦?你悟出了什么?”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风满楼眼中闪烁出诡谲和冷酷。 夏侯倩听他们二人间的对话,身体不自主哆嗦起来。她深知这两人合力的话,哪怕夏侯瑾左臂没有受伤,也是没有任何胜算的。 她只希望师兄能够想出什么脱身之策,就像以前一样,能够在关键时刻化险为夷。 以前碰见的对手,和现在能比吗? 夏侯瑾也在发抖,他不愿意让自己抖得很厉害,这显得自己很弱小,但无论怎样,身子就是抖个不停。 “你先还是我先?”云千山还在和风满楼玩儿着。 “我倒是想舒展一下腿脚,只是担心我一出手,就结束了。”风满楼笑道。 “你这家伙,莫非是想说明,你的剑法比我更高明?” 风满楼没有否认。 云千山大喝一声,右手捏了个剑诀,朝夏侯瑾扑了上去,耳边传来风满楼的声音:“别伤害小倩师妹。” 他“呸”了一声,转眼就来到了夏侯瑾身前,后者竟然连反应都没有,比刚才更加逊色。云千山觉得没劲,把剑收回来,一记飞脚,踢在了夏侯瑾的胸口。 夏侯瑾飞了出去,吐了满口血。 比武就是这样,气势输了,胜负也就定了。前番之所以能够打个平分秋色,是在二对一的前提下,现在二对二了,且对方实力明显强过自己,夏侯瑾连还手的斗志也没有了。 “真是个废物,雪山派就这点实力?”云千山回头骂了句脏话。 就在此时,他后背的肩胛骨忽然中了一剑。 夏侯倩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了他的身后,给了他一个出其不意。 毒汁顺着剑刃流进了他的身体里,他跪了下来,表情极度痛苦。 夏侯倩回头说道:“师兄,你快走,这里有我挡住!”他已经准备好了迎接死亡,但在这之前,一心只想保全师兄。 “师妹,你竟然……”夏侯瑾跌跌撞撞地站起来,眼冒金星,往后跌了几步,但风满楼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你准备去哪里?”风满楼带着坏笑说道。 夏侯倩的剑已经刺了上来,风满楼伸剑抵挡,两柄剑“铮铮”交换,对击了两招。 “师兄快走!” 夏侯瑾连滚带爬地开始往外面走,但风满楼已经把夏侯倩的剑打落了,马上转到了夏侯瑾面前。 “哪里走?”他横剑拦住了去路。 夏侯瑾象征性挥了挥剑,只是一个回合的功夫,剑就飞了出去。 “不如这样,我们来做笔交易如何?”风满楼近到夏侯瑾身前,由于他高出了一个头,现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知道你们雪山派的几位长老都有非凡的武艺,只是你的功夫还没练到家。” 夏侯瑾没有否认。 “毕竟你们冒犯我师弟在先,若就这样放了你们,我们面子上过不去。不如这样,你们两个人只能活一个,你现在去把你的师妹杀了,我们便放你走,如何?” 夏侯倩一听,倒抽一口冷气,骂道:“你个乌龟王八蛋,有本事把我俩都杀了,雪山派的人是绝不会残害同门的!” 风满楼看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她的谩骂。 夏侯瑾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竟然在犹豫。 “怎么说?”风满楼追问道,“你的师妹已经表态了,她宁愿死也不逃,你呢?是要死,还是要活?” “我……”夏侯瑾正在做着极难的思想斗争,一方面,他觉得不能残害同门,但同时又不能就这么死了,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做;另一方面,硬碰硬的话,他们两个加起来也不是这个人的对手,若选择去死,师妹也是要死的。 总之,无论他是死是活,师妹都是要死。他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我选活。”他最终说道,额头上全是汗,连脚底板都汗湿了。 夏侯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愣愣地看着他。 “好,痛快!”风满楼拍手道,“现在,动手吧。” 夏侯瑾把剑捡起来,缓缓向他的师妹逼近。 “师兄,你真的要……” 夏侯倩话说一半,夏侯瑾哭着打断她,说道:“师妹,对不起,我还不能死,我必须要找到宝藏,只有这样才能挽救我们的门派。放心,等我逃走以后,我一定苦练武功,一定会手刃仇人的。” 这话被风满楼听得清清楚楚,他哂笑一声,不置可否。 夏侯倩的眼泪划过,剑就离他的喉咙不到一寸。 “铮!”剑碎成了两段。 这一招“摘叶飞花”是带着极沉的内力打出的,今惜古几乎用了全力。 他现在很愤慨,对于夏侯瑾的所作所为。 这一招风满楼见识过,瞬间明白了来人是谁,他眉头紧锁,望向了茅屋的方向。 仍然是那个脸上挂着丑陋胎记的独眼中年人,只不过现在气势汹汹,仿佛要吃人。 “你怎么下得了手?他可是你的未婚妻!”今惜古怒道。 夏侯瑾无言以对,手握断剑,心乱如麻,不能自已。 “你是什么人!”云千山尽管受了严重的伤,仍然不忘斥责一下这个爱管闲事的中年人。 “你住口!待会再来找你!”今惜古指着他说道,把他说愣住了。 风满楼听出了声音,连声说道:“好好好,这儿可真热闹。原来连‘护国神探’今惜古也在。” “什么,你说他是今惜古?”云千山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但今惜古没有理会旁人,只对夏侯瑾发难:“我问你,习武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将门派发扬光大,将武学发扬光大!”夏侯瑾义正言辞地说道。 “啪”一下,今惜古给了他一个耳光。 “习武的最初目的,是让自己变强,只有变强了,才有能力去守护身边心爱的人。你给我记住!”今惜古言罢,将他手里的断剑打落,“现在的你,根本不配拿剑,你侮辱了这把剑,竟然拿它对准身边的伙伴。” 夏侯瑾顿感惭愧,他看了一眼夏侯倩,这个女孩从刚才开始,眼泪就没有停过。 今惜古挡在了这两个人面前。“现在由我来做你们的对手。” 风满楼知道自己不是今惜古的对手,看到夏侯倩的表情,心想:“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便说道:“既然今大侠在此为你们出面,还不快走?” 夏侯瑾拉着夏侯倩往外面走去。夏侯倩还在哭,步子跟得很慢,夏侯瑾几乎是在拖行。 云千山此时正大口喘着粗气,毒性已经开始弥漫全身,他感到有劲使不出。见那两个小年轻跑了,怒喝道:“为什么放他们走,还不快追?” 风满楼摇着头,无奈地说道:“师弟啊师弟,你怎么总是看不清局势,瞧瞧眼前这人是谁,这不是你我可以战胜的对手。” “我管他是谁,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让那女娃偿命!竟然刺我一剑,我要让她一百倍偿还!” 只见一道白光闪过,风满楼的剑已经刺入了他的咽喉。 云千山张着嘴,用不可思议的表情死死瞪着他,随着那把剑的抽出,他马上就断了气。 “终于让他闭嘴了,这个师弟真是吵死人了!”风满楼把剑放在云千山身上擦了擦。 今惜古也被惊到了,他虽然知道风满楼是个卑鄙小人,但不知道竟然是这样的程度。 “你的师弟和你有什么仇隙,为什么如此不留情面?” 风满楼一脸不屑地说道:“仇隙没有,只是这个人很多嘴,老在师父面前说我的坏话,我早就想让他永远闭嘴了。” 今惜古只觉得不可思议,这样的人为什么可以成为华山派的大师兄?他不相信华山派的掌门火真子是瞎子。 只有一种可能,火真子明知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依然选择重用他。 仔细一想,大多数门派似乎都是如此,哪怕是当朝天子,不也还是信任王震这样的宦官? 今惜古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准备去棚屋里解“小白菜”的缰绳。 “难道你想就这么走了吗?”风满楼问道,他那冷峻的神情就好像在传达一种信号,一种他胸有成竹的信号。 今惜古停下了脚步,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有位重要的朋友想见你。” 话音刚落,从阴影里走出来一个人。 第185章 右护法 今惜古盯着这个陌生的脸孔,只见他如山岳般沉稳,虎背宽阔而坚实,肩膀仿佛能承载起千钧之重,透露出一种不言而喻的力量感。 他有苗族人特有的深邃眼眸,闪烁着智慧与坚韧的光芒,鼻梁挺直,嘴唇厚实,嘴角微微上扬时,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与笑意。 “久闻今大侠的名号,今天有幸得见。”他拱了拱手,先一步用中原人的方式给今惜古行了个礼。 今惜古回了个礼。 “这位是我的好朋友,巫蛊教白苗族人,虎啸,现为神女的右护法。”风满楼说道。 能和风满楼这种人成为好朋友,这个人的心是有多大?今惜古瞥了一眼地上还没凉透的尸体,心中泛起了嘀咕。 “看你的表情,阁下似乎对我白苗族人有成见?”虎啸正色道。 今惜古赶紧回道:“不敢不敢,我对苗族的事情一无所知,怎会有成见?” “一无所知?你不是才和我们的神女见过面吗?” “面是见过,只是并不太熟。” “你说不熟,但神女大人对你评价却是极高。” “对我评价极高的人很多,但大多数我都不熟。”今惜古笑着回道。 “你的嘴上功夫倒是挺强,不知身板如何?” 今惜古注意到他已经握紧了两只铁坨一般大的拳头,心想:“他这是想试一试我的武功。”又看向冷眼旁观的风满楼,两人对视了一下,嘴角歪向一边,带着诡谲的笑靥。 出神的这一刹那,虎啸已经来到了面前,今惜古猛然回过神来,只见虎啸的身影如同猛虎下山,带着一股不可阻挡的气势扑面而来。他心中暗自赞叹对方的速度和力量,同时身形也迅速做出反应,双脚微错,身形轻盈地一侧,避开了虎啸那势大力沉的一拳。 “好身法!”虎啸赞道,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与赞赏,显然没料到今惜古能如此轻易地避开他的攻击。他身形未停,紧接着又是一记连环拳,拳风呼啸,如同狂风骤雨般向今惜古袭来。 今惜古不敢大意,他知道苗族人蛊术与武学并重,虎啸作为神女的右护法,其武功定是非同小可。他身形展动,如同游龙戏水,在虎啸的拳风之中穿梭闪避,同时寻找反击的机会。 武学切磋,最忌轻敌,一旦认定对方实力不如你,就是对方战胜你的契机。 今惜古从来不会给对方这种机会。 两人交手数招,拳风掌影交织在一起,激起阵阵气浪。周围的风声似乎都被两人的战斗所牵引,变得异常尖锐而急促。脚下的沙石不断被卷起来,又落下去,随着他们脚步的腾挪,跟着旋转起舞,发出滋滋的响声。 风满楼站在一旁,双手抱胸,冷眼旁观,嘴角那抹诡谲的笑意始终未散,似乎对这场比试充满了兴趣。 突然,今惜古瞅准一个破绽,身形暴起,一掌拍出,掌风凌厉,直取虎啸胸前要害。虎啸见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闪不避,反而迎掌而上,两只铁拳化作两道黑影,与今惜古的掌风相撞。 “砰!”一声巨响,两人各自退后数步,站定后皆是面色凝重。今惜古只觉掌心微微发麻,心中暗惊:“果然是条硬汉!” 若是单纯比拼内力,恐怕不亚于他过去所遇到的任何一人。 然而此时,今惜古忽然察觉出身体里有些异样,本以为只是突发内力之后的应激反应,但调匀真气以后,这种异样还在。 “今大侠果然名不虚传,虎某佩服。”虎啸收起架势,拱手说道。 今惜古也回礼道:“虎兄过奖了,想不到苗人里也有如此高手,真是人如其名,“虎啸”一词当之无愧。” “我不过是苗族的微末人士,在苗疆,比我强的人还有许多。”虎啸回道,显得极为谦逊。 风满楼拍起手来。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两位也算正式认识了。” 虽说今惜古并不太喜欢风满楼的做派,但虎啸这个人,他倒是不反感。倘若这个人不是风满楼介绍的,这个朋友他就交上了。 交朋友其实是一件比较随缘的事情,需要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与合适的人。天下有那么多人,唯独你俩成了朋友,并不完全是巧合。 今天的时间、地点和人都不对付,今惜古总觉得这里面有不对劲的地方,但是他说不上来。 “明人不说暗话,今大侠易容技艺虽然高明,却也骗不了我。”虎啸说道,“因为我便是这间茅屋的主人。” 这倒是令今惜古十分意外,他索性把眼罩去掉了。 一旁的风满楼也暗自得意,这样看来,他早就知道今惜古假扮成屋子的主人,进屋之后那些举动只是逢场作戏罢了。 “既然你早就知道我是冒牌的,为什么不揭穿我?”今惜古不解地问。 “因为你并没有阻碍我的计划,反倒帮了我一把。”风满楼笑着说。 “我怎么帮了你?”今惜古更加疑惑了。 “我本就想把云千山引到这间茅屋里,找机会除掉这个自大的家伙。我还担心他会生疑,一时间不好下手。事实证明,你我只要合作,一定能事半功倍。” 今惜古叹了口气,说道:“谢谢你的好意,可我这个人随便惯了,比较喜欢独来独往。” “这次不是我想跟你合作,而是他。”风满楼指着虎啸说道。 虎啸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今大侠,我听说过你的事迹,深知你是一个不同凡响的人。我虎啸一生不爱求人,但这次,恳请你帮助我。” “你想做什么?”今惜古问。 “你已经见过我巫蛊教的神女了,觉得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今惜古想了想,说道:“她是一个杀伐果断,且十分干练的女人,虽说行事有些偏激,但为人正派。而且十分在乎自己的妹妹,无时无刻都想保护她……大概就这些吧。” “你说对了一半。她的确杀伐果断、行事干练,但她并不是一个正派的人。”虎啸斩钉截铁地说。 “哦?怎讲?” “她一点也不爱自己的妹妹,她只把阿蛮当做蛊虫的器皿而已,真正的祭品不是她,而是阿蛮,阿蛮才是神女的正统继承人。” 想不到他竟然知道这个秘密,今惜古有些惊讶。她摊了摊手,说道:“这件事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巫蛊教自己的事,况且神女也是你们选出来的。” “你可知她正在找寻的东西是什么?” “巫仙神鼎?” “那个宝物的作用你知道吧?” 今惜古点点头:“它既可以炼制世上最厉害的毒。” “看来你的消息也很灵通。”虎啸严肃地说道,“她打算用巫仙神鼎把阿蛮炼成丧失心智的蛊王。” 今惜古不由得心头一凛:“你是说她打算将亲妹妹……” “没错,阿蛮是她的终极目的。” “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只有这样,阿蛮才能完全受她摆布,而不会失控。她有一个极大的野心,想让巫蛊教一统天下。” “一统天下?”今惜古觉得这太不可思议了,任何妄图一统天下的人,最后的结果都很惨。“所以,你找我合作的目的,是阻止她获得宝藏?” “这只是其中之一。”虎啸继续说道,“还有一个目的,是想让你帮助我拿到巫仙神鼎,再除掉阿曼,由我来掌管巫蛊教。” “为什么连你也要那座鼎?”今惜古不解地问。 “因为巫仙神鼎本来就是巫蛊教的圣物,几百年前被人盗走,一直杳无音讯。我若将神鼎寻回,定可以得到教众的拥护。” “这才是你的野心吧。”今惜古心想,“赶走了饿狼,来了一只老虎。我可不想当这个冤大头,到时候你再想办法除掉我,想让我上当,没门儿!这家伙和风满楼果然是一丘之貉。” “说来说去,这还是你们巫蛊教内部的事情,我可没兴趣。”他还在想着自己和叶先的约定,毕竟是为了满足他的遗愿,祭奠苏小小的娘。 今惜古摆了摆手,转头便走。正要准备去牵‘小白菜’出来,虎啸朝风满楼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拦在了他的面前。 第186章 七情六欲蛊 今惜古知道这两人不会轻易放他走,索性停下来不走了。“从未见过你们这样求人办事的。” “我们有深思熟虑过,这件事除了你以外,没人能够完成。”虎啸郑重其事地说,“你若主动合作的话,我们就容易得多,若不主动,我们也有我们的办法。” “你们如此看重我,真是我的荣幸。”今惜古苦笑道,“也不知我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生气。” “你当然应该高兴,现在的你已经中了蛊,由我亲手培养出来的七情六欲蛊。”虎啸得意地说道,“从刚才我和你打斗开始,你是不是觉得身体里有异样?仿佛有一股真气呼之欲出,哪怕强行压制,也还是在丹田附近蠢蠢欲动?” 从刚才开始,他的确感到体内有股奇怪的真气在流动,就好像一个失控的水龙头,哪怕确定关紧了,却还在往外渗水。 “看你的神情,我说对了。这就是七情六欲蛊的功效,他已经牢牢种在了你的体内,以真气为食。你的每一次运功,都是在喂养它,最多七日,它就可以发育成熟。那时候,你的真气就再也不受控制,浑身血脉偾张,最终走火入魔,经脉爆裂而亡。” 今惜古一脸茫然,不知是何时被种下的蛊。 “你是不是想问,这蛊是何时种下的?”虎啸说道,“就从你踏进这间茅屋,饮下缸里的水开始。” 今惜古躲在厨房里的时候,的确饮了一碗水。为了防止水里有毒,他特地验过货,一点儿也没有想过,这里竟然会藏有蛊毒。 现在想想,当他把水端出去的时候,风满楼的确一口未喝就出去了。 “论卑鄙的程度,你们还真是天下第一!”今惜古说道。 “原以为聪明的今惜古不会上当,直到发现你端了两碗水上来,我就知道,你一定也忍不住喝了水缸里的水。在沙漠里,可以没有任何东西,但谁也无法抗拒一碗水的诱惑。”风满楼嘴唇大开,笑得合不拢嘴,从未见过他如此兴奋过。 “那么我应该怎样做,才不至于最后变成一只小怪物?”今惜古两手叉着腰,一副认命了的神情。 虎啸说道:“很简单,合作。我会每三天给你一颗解药,但这种解药只能延缓蛊虫的发作时间,十四天以后,它仍然会发作。所以你必须在十四天以内,把神鼎交到我的手中。” “原来你也会制蛊,它难道不是神女才拥有的能力吗?”今惜古不解地问。 “我们白苗族人可不像黑苗族那么愚蠢,只要拥有足够的天份,哪怕不是被选中的神女,也可以自行培养一些特定的蛊虫。” “怪不得这间茅屋内会有一个密室,原来它就是你秘密研制蛊毒的地方。” “现在才意识到这些已经晚啦!想要活命,就必须听我的话。” 今惜古缓缓走到“小白菜”身边,蹲下身,抚摸着他受伤的蹄子说道:“小白菜啊小白菜,都怨你。你若没有受伤,我们就不会来这里歇脚了。现在好了,我们都不自由啦!” “小白菜”盯着面目可憎虎啸,发出不满的怨气声。 “小十三”停在了今惜古的肩膀上,发出哀怨的声音,往他的脖颈处靠了靠,好像在安慰他。 “接下来去哪里?”今惜古问。 “当然是下一座城镇,地图上显示距离这儿继续西行一百里,有座叫塔夏的沙之小镇,到了那里,就离天池不远了。” 今惜古对着“小十三”小声重复道:“听见了吗,下一站在天池附近的塔夏,去报告给你的主人,就说他的朋友遇到麻烦了。” “小十三”扑扇了几下翅膀,一飞冲天。 “在出发之前,我想你替我完成一个心愿。”今惜古忽然说道。 “什么心愿?”虎啸感到莫名其妙。 “我见密室中有不少草药,你会不会修马蹄,给我的‘小白菜’治治伤吧。没有它,我甚至都走不动路。” 修蹄子的过程中,“小白菜”表现得极度不配合,连续几脚都踢在虎啸的脸上,气得虎啸恨不得一拳揍死这只牲口。但今惜古在一旁看着直摇头,直言这匹马性子烈,特别见到面目可憎之人,就恨不得一脚踢死他。但倘若这匹马有个三长两短,他今惜古宁愿在这里毒发身亡,也不会再走了。 考虑到还得让今惜古替他做事,虎啸咽下了这口气,硬着头皮给‘小白菜’修了蹄子,还上了药。 今惜古坚持必须得让“小白菜”歇息一晚才肯上路,否则他就赖着不走。 两人拗不过他,只得又在茅屋里休息了一整晚。 翌日,硬要说自己中了毒,没精神,睡到日上三竿才肯起床。 说好了准备出发,他又说自己肚子饿,想吃扬州炒饭。 虎啸气急败坏地问道:“你到底有完没完?还能不能出发了?” 今惜古两手一摊:“可是肚子饿,我真的没法行动。对了,别忘了再给我和‘小白菜’备一壶酒,没这玩意儿,我们可能会累倒在半路的。” “依我看,他是故意在拖时间。”风满楼说道。 “他最多只能活十四天,拖时间,难道是想快点死吗?”虎啸说道。 这个问题风满楼也解释不了。 由于担心宝藏被他人捷足先登,虎啸只有尽量满足他的各种要求。 最后吃饱喝足,又带了满满一大壶酒,已经临近午时。 此刻太阳正大,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虎啸一边咒骂着,一边强行加快行进的脚步。 “都怪这个王八蛋,本来按原计划,这时候已经可以抵达一座小村子的。” “小村子?地图上可没有标注这个位置。”风满楼对着地图核实道。 “哼,我说的小村子,是在地下,地图上当然没有。知道这个地方的人也不多,那是我白苗族人建立的秘密据点。” “哦?”今惜古顿时生了兴趣,“这么说,白苗族已经来了许多人?” 虎啸没有回应这句话。 “我一直很好奇……”今惜古继续说道,“阿曼和阿蛮两姐妹,究竟属于白苗族还是黑苗族的?” “他们两姐妹都是黑苗族的人。”虎啸不屑地回道。 “原来如此,这下我懂了。”今惜古笑了起来。 第187章 白苗女祭司 这座位于地下的所谓“村子”,其实是个延伸到地底的山洞,入口就在块沙丘下面。因这里曾是一座小山,因为风沙长年的侵蚀,导致山被埋在了沙子里面。 神奇之处在于,这里还有地下的水源,形成了一片小型湖泊。数百名白苗族的人就寄居在湖泊周边,就像一个地底的部落。 虽然暗无天日,但生活井然有序,有人在清扫,有人在祭祀,有人在分配粮食,有人在埋锅造饭,甚至还有人在带孩子。 今惜古被这里的景象震撼到了。 他们在这里住多久了?为什么会有长期生活的痕迹? 今惜古不由得产生疑问,马上就得到了答案,五年。 虎啸这个回答,令今惜古觉得不可思议。 “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生活五年?原来的家园呢?”今惜古问道。 “我们本来都生活在南方的苗国,那里有富饶的居住环境。苗国在建立之初,就有两位君王,最后因为政见不合,分为了两派,也就是现在的白苗族与黑苗族。白苗族人崇尚和平,认为只要能守护现在的土地,让百姓安居乐业就是最大的成就。但黑苗族不一样,他们主张扩展疆域,好让苗国强盛起来,成为天下人眼中的强国。 多年以来,白苗族与黑苗族都保持着相对独立的生活,两族百姓都以神女为尊,彼此互不侵犯。而神女的首要职责,就是制衡两边的族人,让两族和平相处,互利共赢。直到这一任神女就任,她主张将两族合一,彼此不分黑白,声称都是一家人。” “依我看,这倒是一件好事。”今惜古说道。 “的确是好事,起初两族的族长都很赞同,于是开始起草协定,着手两族合并的事。但忽然有一天,黑苗族人竟然暗杀了我白苗族的族长,并且将十五名白苗元老全部囚禁,宣称从此白苗族要向黑苗族俯首称臣。” “神女难道坐视不理吗?” “神女本就是黑苗族人,她是向着那一边的。”虎啸一脸愤恨的神情。 “阿曼竟是这样的人?”今惜古心中存疑,看虎啸的样子,不像是撒谎,或许这件事中间有什么隐情。 “一些有血性的白苗族人不愿意生活在黑苗族人的统治之下,于是选择了出走,五年前找到了这个秘密处所,就此生活了下来。” “爹爹!” 走来一位目光澄澈的少女,穿一身白苗服饰,脸上带着几分阴郁的色彩。 “解药带回来了吗?”她问道。 虎啸拿出一个木盒,里面装着十来个小瓷瓶。 “省着点用,我担心神女下次不会这么容易拿给我了。” 她双手叉腰,噘着嘴说道:“这儿共计有三百六十五人,每个人隔七天就得服上一颗解药,否则就会疯癫而死,请问我伟大的爹爹,该怎么去省?” 虎啸无言以对,他当然知道这里有多少人,只不过他也在隐隐担心,万一以后拿不到解药该怎么办。 面对今惜古的疑惑,虎啸告诉他:“当初为了确保白苗族人能听命,每个人都被迫服下了三尸腐骨丸,这是一种由蛊虫卵制成的毒药。中毒者每隔七日就会发病一次,倘若没有及时服下解药,就会因全身骨骼腐化而死。 逃出来的这三四百人,本没有资格再服解药,是我在找神女领解药时,故意多报了四百份,然后分给这里的人。” 正说着,一位中年壮汉忽然浑身抽搐起来,口吐白沫。 少女赶紧拿着解药过去,但壮汉身体抽搐得厉害,根本吃不了解药。 她急得直喊救命,旁边几个年轻人冲上去试图按住他,但壮汉身子骨结实,大臂一抡就掀翻了旁人。 他忽然朝着少女扑来,掐住了她的脖子,嘴里喊着:“我好痛苦啊!好痛苦……”手上还在加力。 今惜古上前,一脚踹在壮汉的下腹,趁他手捂肚腹的时候,点中了他周身三处大穴。 壮汉顿时消停了下来。 今惜古从少女手中夺过一粒药丸,喂进了他的嘴里。 没过一会儿,他身体的抽搐减弱了,胸脯开始有节奏地上下起伏。 但这时候,今惜古也明显感觉到,体内真气再次发生异样。他只是在踢那一脚时动了些微的真气,竟然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你挺厉害的。”少女嘴角上扬,看了他一眼,然后拿几根银针,往壮汉胸口的几处穴位扎了下去,看这手法,像是针灸。 “你也不赖,你是大夫吗?”今惜古问道。 “算是吧,我是白苗族的女祭司,略通一些医术。你是什么人?是我爹爹在江湖上的朋友吗?” 今惜古看了一眼虎啸,笑道:“算是吧,你爹爹带我回来的,略懂一些武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虎梦璃,你呢?” “我叫今惜古。” 她噗嗤一笑,仍然在专注于扎针:“今惜古,好奇怪的名字。” “是吗?哪里奇怪?” “你是汉人吧,我们这儿没有‘今’这个姓。你的名字好像在告诉我,活在今天,要珍惜过去。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还怎么珍惜?” “逝去的时光,总是很耀眼的。好比夏天的时候,会怀念冬天的凉爽,冬天的时候,又会想念夏天的温暖。” “但夏天过去了,离下一个冬天就不远了。明天总会来到,何必沉迷于过去呢?” 哪怕这山洞内看不见阳光,但从她的身上,仿佛时刻都有一束光,在照耀着周围。 今惜古对这个女孩有种很特别的印象。 “你可以替我把布包里的手帕递过来吗?”虎梦璃忽然问道。 今惜古俯下身去,试图找到她所说的布包。 “就在你左手边,那个粉色的布包。”她的目光没有从那人身上移开,仍是专注着手上的治疗。 今惜古把布包打开,里面都是一些针灸用的器具,还有几把外形奇特的小刀,看着十分锋利,但这么小的刀,既不能杀人,又不能切菜,是做什么的呢? “好了没,快递给我。”她催促道。 今惜古把手帕递给她,她立刻用来擦拭病人嘴边的分泌物。 “这是什么刀,好奇特。”今惜古好奇地问道。 “这是我找西域人借的,他们管这个叫‘手术刀’,用来割开疮口用的。” “割疮口?” “没错。有些毒找不到解药,就得用刀割开伤口,把毒血放出来,洗干净以后,再用针线把伤口缝上。” “听起来真神奇。” “别小看这些外邦人的做法,有时候还挺管用。”她的额间冒出了许多汗,这里比较闷,稍微专注一点做事的话,人就容易出汗。 今惜古发现,自己竟然有种想给她擦汗的冲动。 但她竟然抡起袖子,把额头上的汗一股脑儿擦去了。 “你在看什么?”风满楼忽然问道。 今惜古回过神来,发现风满楼正斜眼看着自己,时不时还看向虎梦璃。 “今大侠莫不是动心了?”他蹲下来耳语道,“可别忘了,你已经心有所属啦!” 今惜古起身,想离这个人远一点。 “该走了。”虎啸这时候说道,“我们还得赶路。” 虎梦璃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赶上来问:“爹爹才刚来就要走?” “我们来只是顺路留下三尸腐骨丸的解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们去办。” “这次去,要多久才能回来?”虎梦璃问道。 “不知道,也许几天以后就能见分晓,也许再也回不来了。”虎啸这话俨然有些破釜沉舟的意思。 “还是要去找巫仙神鼎吗?但你们都找了这么久,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个东西只是用来迷惑所有人的,根本就不存在于现实中?” “胡说,巫仙神鼎是巫蛊教的圣物,是存在于老祖宗传下来的古籍里的。只要能找到它,就能替族人解毒,再也不必受黑苗族的摆布了!” 今惜古现在十分同情白苗族的遭遇,谁也不想过这种整日受人胁迫的日子,好比他这样。 “那我也一起去!”虎梦璃坚定地说道。 “你是唯一懂医术的人,得留下来照顾他们。”虎啸扫视了一眼这些疲惫中带着些许病态的族人。 虎梦璃虽然有些不甘愿,却没敢反驳。她还侧着头,瞥了今惜古一眼。 第188章 塔夏镇 黄沙紫衣,红日白帽。 白苗族人带着白帽,黑苗族人带着黑帽,这是唯一的区分标志。 苗国的少女可以根据喜好,选择适合自己的衣物。 虎梦璃穿了一身紫衣,在黄沙漫天的荒野里,就像风信子一般,令人久久不能忘怀。 三个男人骑着马,快步掠过。 三日后,虎啸如约给了今惜古第一颗解药。 今惜古此时已明显地感觉到,经脉中有股真气在乱窜。他甚至都不能轻易运功,否则这股真气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在体内翻江倒海,令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今日之后,你一定不要轻易动气,否则会加剧毒发的速率。到时候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虎啸说道。 “不如你给我解药便了,我现在已决定帮你一把了。”今惜古说道。他已经想好了,假如真有神鼎,他就先给白苗族人炼制解药,然后再交给叶先,去苏小小她娘的坟前祭奠。 但虎啸的回答令他有些绝望。 “我很抱歉,这种蛊毒的解药我也没有。除非能找到神鼎,否则你就只有等死了。包括我们这些人在内,假如没有神鼎炼制出来的解药,我们白苗族最终都会一个接一个死去。” “你……”今惜古先是很生气,后转念一想,他也很苦,只有苦笑,“看来我最多只有十多天可活了。” “我刚才带去的解药,也仅够所有白苗族人服用两次,最多十四天,他们也会没命。” “是我教他这么做的,如何?只有拉你入局,才有可能破这个局,你说对吗?今惜古。”风满楼笑着说道。 今惜古哂笑道:“还真是符合你的作风。不过我有些纳闷儿……” “什么?” “你和苗国人非亲非故,这样做理由何在?我一直都以为,你不是一个会随便吃亏的人。” “这么想就对了,我当然不是一个好人,却也不是你想的那种坏人。”风满楼说道。 “那么你的目的是?” “天机不可泄露。”他故作神秘地说道。 塔夏地处沙漠的边缘,气候条件就没那么恶劣了。相较于沙漠中那些孤零零的城镇,在这里常驻的居民要多很多。 只是最近这里很不安生。 由于藏宝图的缘故,一些不速之客徘徊于此,他们找了几个月,发现按照地图上标示的藏宝地点,连毛也没有找到,便把不满和愤懑发泄到这座小镇上。 菜市口人最多的地方,两名刀客正在决斗。 做生意的人都跑光了,被打翻的鱼篓和菜叶子混在一块儿,一大筐田鸡跳进了水果摊。明明一地的宝贝,谁也不敢上来捡。因为这两人的刀实在是太快了,快到一个不小心,都有可能人头落地。 今惜古认识其中一个,头上有疥疮的矮个子是金刀门的赤金刚,另一个穿着一身宽松的浴衣,脚踩一双大一号的木屐,看似怪异,实则是个东瀛浪人,虽然也拿着刀,但刀口窄,显得更加锋利。 “你不该来。”赤金刚说道。 “为什么你能来,我就不能来?”东瀛浪人用一口蹩脚的汉语说道。 “因为我看到东瀛人,就忍不住想拔刀。” “你以为你的刀很快?” “我的刀不算快,但是准。” “那我倒要看看,能有多准!” 赤金刚的眼中泛着杀意,他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月,本想找到宝藏发一笔横财,怎奈什么也没找到。他现在只想发泄一番,而对他来说,最好的发泄方式,就是杀人。 转眼间,赤金刚已经来到了浪人身前,但浪人没有任何反应,手只是放在刀上,而刀还没有出鞘。 就在众人认定浪人即将人头落地的时刻,只听“嗖”的一声,一道白光闪过,赤金刚就倒下了。 谁也没看清这一刀是怎么砍下的,众人唯一能看到的就是赤金刚倒下的过程。 而那个东瀛浪人的手仍然停留在刀鞘上,仿佛什么也没做。 东瀛浪人的脚踩在地上“哐哐”直响,他蹲下来,在赤金刚身上搜索了一番,摸出一张羊皮纸制成的地图。 他把地图对着太阳光看了一眼,嘴角不屑于顾地一撇,然后跨过赤金刚的尸体,好像跨过一只死猪一样,连头也没有回一下。 正在路边大惊小怪的,都是平民百姓,而神情泰然的人,往往是一些不可思议的人。 东瀛浪人才走几步,一把刀鞘忽然横在了身前。 原来面摊上一直都有一个身披斗笠的人在吃面,现在面汤里已经被血染红了。 “你弄脏了我的面,是不是应该赔我?” 今惜古听出来这个声音,是“一字刀”丁旭。 同样都是刀客,丁旭的刀相较于赤金刚的刀,更讲究迅捷,他最擅长无声杀人——在对方有所察觉的时候,就已经人头落地了。正因为他每次杀人都只用一刀,所以人送一个外号,叫“一字刀”。 “你这碗面能值多少钱?”东瀛浪人冷冷地问,“难道比地图上的宝藏还值钱?” “我这碗面价值万金,有没有宝藏值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的我非常饿,饿到可以吃人。” 人在极度饥饿的时候,能吃到的任何东西,都价值万金,这话也没说错。 “那地上正好有一个人,你可以吃了他。” “可我喜欢活人,能亲手杀死的人,味道更好。”丁旭的话语里总伴随着几分恐怖的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东瀛浪人笑了笑:“我发现中原来的人都喜欢说废话,武功不怎么样,废话挺多。” “你杀过多少中原人?”丁旭问道。 “算上刚才那个,一共四十一个,加上你,便是四十二个了。”浪人说道。 “好,好……”丁旭先是一顿夸赞,而后话锋一转:“你从遥远的东瀛国来,竟然才杀了四十一个人,未免太少了点。听你刚才的口气,莫非你身上也有一张藏宝图?” 东瀛人讥笑道:“何止一张,我在大漠杀了十五个人,搜到了八张一模一样的藏宝图。” “彼此彼此,我杀了十七个人,搜到了十张藏宝图。”丁旭笑着,笑容里伴随着几分憎恶。他不是憎恶这个浪人,而是憎恶自己,心想:“我怎么会相信这种愚蠢的传说,现在只能在这种地方吃这毫无滋味的拉面!” “是你先动手,还是我先动手?”丁旭仍是坐在桌前,头也不回地说道。 “无论谁先动手,死的都会是你!” 丁旭忽然大笑起来,笑声里满是嘲弄:“无论我们谁死,活着的那个人,手中就会有十八张藏宝图了!” 东瀛浪人也笑了起来。 今惜古摇着头,心想,任何人如果得到十八张一模一样的藏宝图,可能都会发疯吧。 但是这两人似乎都没有福气成为那个疯到最后的人。 就在众人都觉得,又有一场恶战要发生时,笑声戛然而止。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丁旭和东瀛浪人都倒下了。 从天上忽然跃下一个黑衣蒙面的小个子,看这身形,更像是女人。 今惜古觉得这个人的身法十分眼熟:“这人莫非是……” “‘暗月追魂’——李四娘!”风满楼脱口而出,“想不到连这种臭名昭着的杀手也来到了这里,我们的竞争对手可是越来越强了哦。”他朝今惜古和虎啸调侃道。 李四娘在两具尸体身上一阵翻找,真的摸出了十八张藏宝图,她本以为这两人只是说笑,怎想果然都是一模一样的地图。 她愤怒至极,地将这些假图撕成了碎片,又一个纵跃,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中。 第189章 密谋 当晚,今惜古没有睡着。 每到一个新地方,他都喜欢睁着眼睛睡觉,不是因为失眠,而是这第一个晚上,往往会发生一些新奇的事情。 他是一个好奇心很强的人。像他这样第一天晚上就不睡的人,一定都不是什么普通人。 有两个人影在他房门口徘徊了一阵,传来悉悉嗦嗦的声音。 “动静如何?”是风满楼的声音。 “看来是睡着了,一点声音也没有。”这是虎啸。 “我在晚茶里面下了大剂量地迷药,他全喝下去了,这一觉不睡到日上三竿才怪。”风满楼得意地说道。 “他已经中了七情六欲蛊,再下迷药,他不会就这么睡死了吧?我答应过上面,要留他一条命的。” “放心,他和普通人不一样,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今惜古心想:“哼,小小伎俩,迷药这种东西对我怎会起作用。” “时候到了,该去约定的地方和他见面了。”虎啸说道。 “一会儿你在明处,我在暗处,举手为号,我就从旁杀出,任他武功再高,也看不见明天的太阳。”风满楼狡诈的声音令今惜古作呕。 今惜古真想把他捆起来,把他的头按在凳子上,再让宋胖子用大屁股坐上去,放个响屁臭死他。 也不知道今晚是谁要遭殃,今惜古决定跟上去看看。 在塔夏镇郊外,有一条湍急的河流,这是从天池流下来的水脉,急匆匆的河水将从这里出发,流向西域各大支流。 不远处的山峦此起彼伏,让人不再觉得自己身处的还是沙漠,反倒有一些中土的气息了。 一个人就站在悬崖边上,一把尖刀插在腰间,英姿飒爽的样子,唯独眼睛瞎了一个,是个“独眼龙”。 眼罩下面是一张冷漠的脸,带着几分凶恶,普通人看了这张脸,是一定不会想和他亲近的。 听到了脚步声,那人头也没回,缓缓说道:“你来了,右护法虎啸,别来无恙。” “是的,我来了,别来无恙,左护法龙吟。” 龙吟虎啸,神女的左右护法,为了平衡黑白两族的关系,龙吟是黑苗族,虎啸是白苗族人。 “为什么比原定计划晚了?你本该三天前就到了的。”龙吟说道。 “都怪今惜古那家伙,在路上故意拖延时间。” “他不是中了蛊毒吗?应该比你我都着急解药才是,为什么还要拖延时间?” “他好像和一般人不一样。我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就算他知道,也改变不了,一旦我们不给他提供解药,他必死无疑。” 两人的声音压得极低,开始交换一些细微情报。 前面一大半都听不太清,今惜古只听到了后面的一段话。 龙吟说道:“现在神女正忙着找巫仙神鼎,已无暇兼顾族人的事,白苗族那边怎么样了?” 虎啸发出一阵冷笑:“我已将解药换成了必须每七日服用一次的最低等解药,且将数量减半分发,过不了多久,白苗族那边就该起骚动了。” 龙吟笑了笑:“神女整日呕心沥血,好不容易研制出来一年期解药,她做梦也想不到,竟然被身边的人全数换成了七日的。” “白苗族人为了活命,一定会揭竿而起,而我已经派人混在里面,等到骚乱兴起的时候,他就会教唆他们来塔夏找神女。而我们便可以看一出好戏了。” “然后我趁乱再把阿蛮那个小姑娘拿下,哪怕阿曼再厉害,也不得不让位了。” “黑苗族那边怎样?靠谱吗?” “黑苗族的族长已经被下了蛊,除了服从,别无他法。他承诺过,一旦我们起势,他就会立刻支援,到时候整个苗国就都是我们的了!” 原来苗国还有这样一出戏即将上演,看来阿曼这个神女的位置坐得并不轻松。哪怕到了这荒僻的地带,人与人之间权利的纷争也在持续。今惜古心中感到十分无奈。 “我觉得你说得不对。”虎啸忽然说道。 “哪里不对?”龙吟问。 “不是我们,而是……”他的眼神变得阴狠毒辣,将手高高举过头顶,“而是我!” 龙吟意识到危险的降临,他刚把手放在刀柄上,斜刺里忽然射出一道光,一把明晃晃的宝剑直刺入他的胸口。 黑夜中一个人发出惨叫,远方的住民只会以为这是后山的狼啸。 “你……你们……”他指着虎啸,又指了指嘴角上扬的风满楼,不甘心地后退着。 风满楼把剑拔出来,鲜血飞溅。 龙吟从悬崖跌了下去,扑通一声,落在了湍急的河流里。 “他没救了,这一剑我是瞄准了他的心脏刺过去的。”风满楼说道。 虎啸就在他面前,当然知道龙吟已经没救了。 从此巫蛊教只剩下右护法,但这件事只有他和风满楼知道。 当然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不远处的草丛中,还趴着一个人。 “当然还有这该死的藏宝图,我都不知道它究竟有什么用。”虎啸把羊皮纸握在手上,将这张假图撕成了碎片。 “兴许积攒得越多,越能证明自己的实力很高。”风满楼戏谑道,他的身上也有一张。 “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做了这些假图,我一定要把他大卸八块!”虎啸恶狠狠地说。 “应该这样想,正因为有这张图在,你们的神女才会分心,否则你们这些小伎俩,怎会那么容易得逞?” 听到风满楼说“小伎俩”,虎啸有些不快,转头质问道:“你们华山派又做了哪些事?” “华山派作为中原武林的第一梯队,当然会给虎啸护法提供强力的后援。我们的人也已经抵达了塔夏镇。”风满楼说道。 “就凭你一剑刺死师弟的那份决绝,我就知道你这个人不同凡响,是个做大事的人。” “我当然不会白白帮助你,我也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你尽管提,待我执掌巫蛊教,统领了苗国,任何条件都可以答应你。”虎啸拍着胸脯说道。 “放心,我要的东西对你来说不值一提。我一不要金银财宝,二不要苗国的一草一木,我要的东西只有一个,就是阿蛮那个小姑娘。”风满楼的眼神中透着诡谲和阴险。 “阿蛮?”虎啸显得有些意外。他心中泛起了犹豫,这个小姑娘虽然看着不起眼,但作为巫蛊教右护法的他,自然知道,阿蛮身上藏着数百年来苗疆蛊术的所有秘密,如果将她交出去,等于是把蛊术都交给了外人。 “怎么,你好像犹豫了?”风满楼邪魅一笑。 “好,我答应你!”虎啸现在只能勉强答应,考虑到后面还得借助华山派的力量,他不能这么快就和风满楼决裂。心想:“等取得权利以后,我再跟今晚一样,将他的尸体抛进河里,就由不得他了。” 风满楼是只老狐狸,怎会想不到虎啸打的什么算盘,心中早已有了盘算:“你苗国的死活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只需趁乱得到想要的东西就罢手,到时候你是众矢之的,哪里还有余地来对付我?” 两个同床异梦的伙伴,注定不能走到一起。今惜古叹了口气,待他们离去以后,来到悬崖边观察了一下,从这么高摔下去,又受了致命伤,就算是神仙也活不下来了。 第190章 小孩儿 接下来三天,今惜古发现镇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大概是得到了风声,有巫蛊教的人来到了塔夏镇,也有华山派的弟子进驻,许多江湖人士担心宝藏会被他们夺走,便开始逐步朝塔夏镇进发了。 光是这些苗族人就已经足够显眼了,更何况华山派弟子飞扬跋扈,已经在塔夏镇惹出了不少乱子。 今惜古亲眼见到几个华山的弟子强抢民女,试图让路边卖花的小姑娘陪他们进店喝酒,路人是敢怒不敢言。 而风满楼尽管没有和他的师弟们一起胡闹,却放任他们不管。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华山派掌门木沧桑在江湖中的风评就那样,这些个弟子能好到哪里去? 但他已经不能忍了,虽说不能使用内力,但一些基本的飞踢、短打手艺还是远远胜过这些人的。 他们刚把卖花女子按在凳子上,一把剑就飞了上来,插在了桌子正中间。定睛一看,这剑的纹路,真像他们的大师兄风满楼的。 紧接着传来今惜古的吆喝声:“哎呀,风兄的剑术果然高明,指哪儿打哪儿!” 众人齐刷刷看过去,见大师兄就坐在后面,旁边有个聒噪的男子,和一个沉闷的壮汉。 风满楼看向自己的腰间,不知何时,今惜古把他的剑摸走了。 毕竟是“天下第一锦盗侠”,今惜古偷一两件东西的本事,还是无人能及的。 华山派的弟子前来拜见。 风满楼还没回话,今惜古就起身,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问道:“华山派众弟子中,谁的名声最响?” 几人齐声道:“当然是风师兄!” “对嘛,既然知道风师兄在这里,为什么有漂亮姑娘不孝敬你们的大师兄呢?难道是看不起他?”今惜古故意说道,还不怀好意地偷眼瞧了下风满楼,后者的脸色很难看,考虑到这里人太多,也不敢发难。 “是是是,弟子们疏忽了!” 他们赶紧把卖花的姑娘叫来,把她按在了风满楼身边坐下。 风满楼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就像块干枯的石像。 “这就对了嘛,你们这帮华山弟子呀,真不懂事。以后有好看的姑娘,记住,一定要先给大师兄享用,你们这个风师兄,最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特别是这样水灵灵的!” “是,大师兄!”众人齐声道。 酒店里其它的食客纷纷窃语,这下人们都知道这华山派的风满楼是个好色之徒,不仅如此,还纵容属下强抢民女。 风满楼听到那些人的谈话,又看今惜古这嬉皮笑脸的模样,知道他是故意的。便气不打一处使,想发脾气,却碍于这里这么多人,发脾气更加失态,他这个华山派大弟子身份往哪儿搁?不发脾气吧,心里又憋得慌。 “大师兄,你看这位姑娘您还满意吗?不满意的话,我再出去找。还真别说,这里的姑娘长得跟中原的就是不同,大眼睛大鼻子的,个个好看!” “滚,都给我滚!”风满楼气急败坏地骂道。 今惜古笑得前仰后合,推了推卖花的姑娘,让她赶紧从后门开溜。 “怎么,我们的风公子害羞了?不对呀,听说你经常会去长安的春梦园里找秀儿、丽儿的,而且每次去都赊账。” “你听谁说的?”风满楼越听越气。 “洛阳城百花楼的芭蕉姐,她可是出了名的长舌妇。你的事迹大概整个江湖都知道了。” “百花楼我一次都没去过,她怎么会知道?” “这你就不明白了吧!长安的春梦园有个老鸨子,名叫长雨,跟洛阳百花楼的芭蕉是表姐妹的关系。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况且不过是逛青楼嘛,成年男子谁不去呢?”今惜古一直在憋笑,就连旁边坐着的虎啸也咯咯笑了起来。 “今惜古,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风满楼恨得咬牙切齿,又听到背后有人在说他,他甚至想拔剑把这里的人都杀了灭口。 “可别想杀我,我已经中了蛊毒,在过不了几天,我就嗝屁了。虎将军,这期的解药是不是应该发一下了。算算时间,刚好到了。” 虎啸扔给他一粒药丸,今惜古吞了下去。见风满楼眼里都是杀意,虎啸提醒他道:“奉劝你别打他的主意,我们还指望他来找宝藏,这件事是我们成功的关键。” 今惜古嘴角上扬,朝风满楼眨了眨眼。 地图上标注的位置,就在距离塔夏镇十里开外的一片空地上。这是块独立的空地,四面都找不到支撑点,且已经有上百个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洞坑,全是来寻宝的人拼命开掘的。 这附近也徘徊着不少人,看似两袖清风,啥也不是,其实都是想看看,究竟有没有人从这里挖到宝物。 这三天,他们每天都会过来看。 今惜古已经把方圆十里都勘测了一遍,如果宝藏埋在地下,可能早就被人挖走了。 倘若不是在地下,莫非是在天上? 今惜古抬头仰望,面前只有一座山,便是和天池相连的一座连环山脉。山上有一道窄梯可以上去,这里通向山顶,山顶有一间茅屋,便是步桂鸳所述“天池疯子”居住的地方。 这些天去拜访天池疯子的人也不在少数,也无功而返。今惜古觉得,他们也有必要上去看看。 但虎啸却并不想见这个人。 “他就是个十足的疯子,谁见了他都要跟着发疯的。” “为什么?”今惜古问。 “他会拉着你比剑,但他根本就不会剑法,充其量不过是孩童撒泼的伎俩。所有上山的人都不愿和他作多计较。” 难以置信这些穷凶极恶的江湖中人,竟然会拿一个孩子毫无办法。 虎啸会这么说,只因为他确实上去过,还被当众羞辱了一番。 这令今惜古更加好奇了。 这道阶梯很陡峭,普通人想上去并不容易。 但作为习武之人,从这里上山,本就是轻功的基础。 能住在这上面的人,轻功想必也是极高的。 但等抵达山顶,见到这个神秘的天池疯子时,任何人都会觉得失望的。 这个人看不出任何有多厉害的样子,只因他太小了,只有不到三尺的身高,身子骨瘦弱非常,看着不过五六岁的样子。 见又有人上来了,他显得极为兴奋,嘴角挂着笑,踮着脚跑上来。 见了虎啸,他瞪大了眼睛,大叫道:“你又来啦!上次还没尽兴,来继续陪我玩,给我当马骑!” 没想到状如牛的虎啸竟然吓得连连后退,把今惜古推到了前面。 “小朋友,今天来找你的不是我,是他!” 那小孩歪着头,仔细打量着今惜古,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可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好玩。” 接着又望向神情默然的风满楼,表情变得惊奇非常:“这位大哥哥看起来好玩得多。” 风满楼蹲了下来,已经快跪下了,却还是高了小孩一个脑袋。 “大哥哥今天没空,只问你一个问题。” 小男孩看着他。 “你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这山上,爹娘呢?” “爹娘呀……”他忽然咯咯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爹娘有什么好笑的。”风满楼问道。 “我就是你爹,那你娘呢?”男孩反问道。 风满楼骂了句脏话,看向虎啸:“果然是个小疯子,天池疯子,臭疯子!”他还没有从酒店的羞辱里走出来,现在又被这孩子羞辱,气得想拔剑。 但是虎啸拦住了他。 “你要敢动这毛孩子一根寒毛,我废了你!” “为什么?”风满楼不解地问。 “这是一条古老的规矩,孩子不能杀,否则我们会受到终生的诅咒。你可以杀老人,杀女人,杀各种男人,就是不允许杀孩子!” 小孩正朝着风满楼做着鬼脸,气得他恨不得从山上跳下去。 今惜古双手交叉,觉得这个小孩有意思极了。 第191章 名为风满楼的男子 所以“天池疯子”之所以敢那么疯,完全是借助他小孩子的身份。居住在大漠中的人虽然不认什么王道和法律,但他们也有祖宗流传下来的信仰,比如,不吃猪肉,不吃韭菜,不吃香菜,还有就是,绝对不能处决任何一个小孩子。 他们不怕法律,怕天谴。 从山上下来,得知有位姑娘已经等候他们多时了。 回去一看,竟然是虎啸的女儿虎梦璃。 刚一见面,她就带着焦虑的神情和今惜古对视了一会儿,然后才向她爹报告:“大事不好,今天一早,地下村子发生了塌方。三百多名白苗族幸存者全都葬送在了地底。” 众人大惊失色,虎啸更是不敢相信地摇晃着她的肩膀:“此话当真?” “我亲眼所见!”她快哭出来了。 “塌方的时候,你在哪里?”今惜古问道。 “因为延龄草不够了,我准备出去采集一些,刚到外面没走几步,就听到地下传来剧烈的响动,仿佛地震了一样!待我回头看去,地面已经完全塌陷,洞口已经被沙子掩埋……” 风满楼说道:“发生了那种意外,居住在地下的人想必全都活不成了。” “这几年,地下可有一些不寻常的迹象或征兆?”今惜古问道。 虎梦璃摇了摇头:“之所以会选在这里安置族人,就是发现这地方十分安全,且水资源充沛,是天然的堡垒。五年来,还从未有过任何自然灾害发生。” 言外之意,虎梦璃是想说,她不相信这起灾难是自然现象,一定是人为的。 “知道洞口位置的,只有我们,这些人也从没有外人进来过。除了你们!”她看向今惜古和风满楼。 今惜古知道他有嫌疑,一点也不避讳,唯独不喜欢和风满楼归于一类人。 风满楼此时正看着今惜古,一脸不怀好意地坏笑。 今惜古只想离他远一点儿。 安顿好了虎梦璃,虎啸一拳砸烂了桌子。这已经是他唯一的发泄方式了。 风满楼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少了这些人的助力,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找到宝藏了。假如得到巫仙神鼎,我们还能掌握一些主动权。”他看向今惜古,后者正一脸木然地望着天空。 “你在做什么?” “看天。”今惜古说道。 “我知道你在看天,我问的是,你看天做什么?”虎啸有些不耐烦。 “我在观星。” “什么叫观星?” “在我们那儿有一门学科,叫《星象学》,是研究星辰走势的,所有的星星都遵循一定运动的规律,呈现出不同的图案。而每一种图案的形成,将会对未来即将发生的事情产生预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虎啸吹胡子瞪眼,最烦今惜古这副装神弄鬼的模样。 风满楼倒是对今惜古说的话很感兴趣,他知道今惜古不会随随便便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便问道:“那么你有看出什么结果吗?” “眼下主星十分明亮,而客星有摇摇欲坠的趋势,西边出现了十字星,代表有贵人将出自西边,护佑主星的地位。” “什么乱七八糟的!”虎啸正烦着,听今惜古一顿乱输出,气不打一处使。 “意思就是,我们将不是神女的对手,神女那边会出现一个帮助她的人。”风满楼看着今惜古说道。 “大致是如此。”今惜古笑道。 “你为什么这么开心?”虎啸已经握紧了拳头,“别忘了,你是逃不出我手心的,你身上的蛊毒还剩不到七天时间就会发作。” “这件事我比你记得更清楚。”今惜古说道,“我也知道你的手段,一旦惹你生气,你就会想杀了我,就跟那晚杀死那位左护法一样。” “那晚的事……”虎啸又惊又怒,看来自己的事情已经败露了,“你都看见了?” 今惜古并不否认,脸上的表情很得意。 风满楼拽住了虎啸那只随时都要抬起来的右臂:“别上当,他就是在激怒你,一旦你使出这一拳,他一定会装死或昏迷,到时候他就有更多理由拖延了。” 虎啸脸上由红变白:“我当然知道,他是故意激怒我,我也只是在陪他演戏罢了。”然后转向今惜古,“我知道你心中有一百个不愿意,但宝藏这件事非同小可, 一旦被别人抢了先,我们白苗族的未来就断送了。所以还请今先生助我一臂之力。” 今惜古叹道:“谁叫我的性命被别人抓在手里呢?况且找不到那个什么神鼎,我身上的蛊毒永远也解不掉。放心吧,我比你还想找到那玩意儿。” 虎啸的心放宽了点儿。 “依我看,宝藏的关键还是在那个小疯子身上,他一个几岁的小娃儿,凭什么可以住在那么高的山上,这里面一定有问题。”虎啸说道。 “谁说他是一个人住在那儿了?”今惜古忽然蹦出一句。 风满楼也狐疑地看着他。心想:“明明谁都只看到了一个人,为什么今惜古会这么说?” “难道你们都不看的吗?”今惜古故作惊讶地问道。 “看什么?”虎啸一脸茫然。 “看他背后,有一间木屋,木屋的烟囱还在冒烟。除此以外,门口还有一片田地,田地里种着庄稼,牲畜棚里圈养了三只羊,一条狗和八只鸡。” 他明明什么也没看到,不知道今惜古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做这么多事,何况还是个孩子。”今惜古说道。 “你是说,山顶上还住着其它人?”只有风满楼在认真听他说的话。 “当然,山顶上还住着个手脚灵便的老妪。” “你相信他的这些疯言疯语?”虎啸皱着眉头问风满楼。 “我相信,因为他是今惜古,虽然也是个疯子,但和普通的疯子不一样。”风满楼说道。 “谢谢你的夸奖,平生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个词来夸我。” “如果你早一点遇见我,可能早就有人这么夸你了。” “有时候我真的很不懂。”今惜古忽然问道。 “不懂什么?”风满楼反问。 “像你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不干点正事?却总要弄一些奇怪的勾当。” “我问你,何为正事?”风满楼继续问。 这个问题倒是令今惜古突然语塞了。 “你不也经常干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否则又是怎么知道山顶上老妪的事的?” 虎啸咳了几声:“总之,明天一早,我们再去山顶看看,看是不是有你说的这些东西存在。若没有,我把你天灵盖打下来!” 今惜古摊开双手,言外之意是:“悉听尊便。” 第192章 黄沙六鬼 来到塔夏镇这几日,今惜古一直在注意街道上这些人。 一条不怎么宽的街道,贯穿整座小镇。 但这里却承载着许多神色各异的居民。 撇开那些高调的武人不谈,这里的许多居民都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 比如铁匠铺里那位打铁的匠人,满头油光水滑的长发,从来都遮着脸。他好像根本就不在乎自己流了多少汗,也不在乎头发是否遮挡了视线。 若不是他有个好朋友叫“张木人”,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铁匠,他或许真会被这个人的外表所骗。这个人拿锤头的方式,根本不像是在打铁,倒像是在杀人。 他身边有个打下手的小童,总是笨手笨脚的,每次有客人上门,他总要弄错需求。明明别人要的是剑,他却记成了刀,明明别人说的是一把大剪刀,他却呈上来一把镰刀。 另外还有米店里那位大娘,顶着两颗酥胸,打扮得浓妆艳抹,总以一副妖艳的样子示人,还时不时把头扬起来看向他,那眼神仿佛一道钩子,不把人钩下来誓不罢休。她那里的生意总是特别好,来她这儿买米的大多不是真的想买米,而是想被她钩一下。 再就是一个腿脚不便的小乞丐,说他腿脚不便,只因为今惜古从未见他下地走过路。他总是坐在一块木板上,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把脸埋在宽大的帽沿下面,一坐就是一整天。 他一不求财,二不乞讨,谁也没见过这么孤傲的乞丐,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隔壁就是米店的大娘,人家搔首弄姿,他是从来也不回头看一眼。 奇奇怪怪的人有很多,今惜古每天都在看,倒也见怪不怪了。 风满楼告诉今惜古,最近这镇上来了许多生面孔,看似人畜无害,其实都是来寻宝的。 “除了那天亲眼见到的‘暗月追魂’李四娘,据说还有‘专砍人手脚’的金铜铁也来了,另外还有一个人,你一定认识。” “你不要说得好像我认识许多人似的,我只是江湖中一个默默无闻的小角色。” 风满楼并不理会他,继续说:“我说你认识,你一定认识。‘青山怪客’剑八九。” 今惜古骤然变得惊悚起来,他虽然没有见过这个人,却早已从别人口中说过无数次。剑八九是江湖中有名的“剑痴”,他非正非邪,非善非恶,平生唯一的爱好,就是比剑。他的剑沾染过无数人的鲜血,这些人不分好坏,只要是他认定值得一比的,都会去比。 没有人愿意和他比剑,因为一旦比输了,就会被他杀死。 “难道你一点都不害怕吗?这些人里面,说不定就有想杀你的。”今惜古调侃道。 “凭我现在的武功,哪怕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对上,也是毫无胜算的。所以我只有极力隐藏自己,不让任何人发现。” “你就这么自信,没有任何人会发现你的存在?” 风满楼笑得很诡异,说道:“只要我继续站在你的身边,就不会有任何人注意我的存在。比起‘天下第一锦盗侠’,我这个华山派的大弟子实在是太不显眼了。” 今惜古哭笑不得。 虎啸起床以后,一刻也没有等,拽着今惜古就往山顶上冲。 可山顶已经有人先到了。 夏侯瑾和夏侯倩正被一群人围在中心。 围住他们的是六个穷凶极恶的歹徒,虎啸认出他们是沙漠中臭名昭着的“黄沙六鬼”。 据说这六个人是六胞胎,彼此心意相通,血脉相连。无论何时何地,都是六个人一起出没,哪怕吃饭睡觉,就是逛窑子,也是六个人一起进行。 老大黄沙风,老二黄沙雨,老三黄沙雷,老四黄沙电,老五黄沙雾,老六黄沙尘,六个人长得一模一样,但他们六人却能一眼辨出谁是谁。 “这两个人好像是对情侣?”黄沙风说道。 “我看不像。”黄沙雨反驳道。 “倒像是兄妹。”黄沙雷说道。 “而且是师兄妹。”黄沙电说道。 “但师妹单恋师兄。”黄沙雾说道。 “我觉得有道理。”黄沙尘说道。 这六个人很聒噪,但眼力见却是极好的,立刻就把这两人剖析得淋漓尽致。 夏侯瑾怒道:“岂有此理,你们这六只鬼,我们和你们无冤无仇,为何要为难我们?” “他说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怎么了。” “无冤无仇就不能为难他们?” “我就喜欢为难无冤无仇的人。” “瞧他一脸惊慌的模样,还没他师妹镇定。” “我觉得有道理。” 今惜古一行在后方看着,只觉得这六个人简直不要太吵。虎啸急于想快一点见到那个小孩儿,甚至想冲出去和他们打一架。 风满楼把他按住了:“你现在出去,真不一定是这六个人的对手。” 今惜古表示很认同:“这个世上敢一个人对上这六个人的,恐怕不超过五个。” “当然,你绝对不会是这五个人中的一个。”风满楼调侃道,说得虎啸满脸通红。 “难道你们也不敢上?”他问道。 今惜古摊开双手:“托你的福,我现在一点内力也用不上。” 风满楼无奈地说道:“我就更不用想了。” 今惜古更是打趣地说:“不如我们今天先下山去吧,明天再来。” 风满楼表示同意。 虎啸喝道:“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要好了,在这里一唱一和!小心我废了你们!” 这声音有点大,黄沙六鬼听得清清楚楚。 “好像有人来了。” “我也听见了。” “听声音好像是个内家高手。” “听起来不止一个。” “好像都比较厉害,不如先放一放。” “我觉得有道理。” 六个声音在夏侯瑾耳边“立体环绕”,搅得他脑袋生疼,他握剑的手直哆嗦,索性不管三七二十一,挑了个最近的人挺身直刺。 他刺的那个正是老大黄沙风。后者只是拿食指和拇指一弹,就把他的剑弹到了天上。 夏侯瑾打了个趔趄,摔了个狗吃屎。 夏侯倩吓得赶紧上前查看。 “这个师兄的功夫不咋地。”黄沙风说道。 “依我看还不如他的师妹。”黄沙雨说道。 “他的师妹好像还很担心他的安危。”黄沙雷说道。 “我怎么没有这么好的师妹?”黄沙电说道。 “你有两个好师弟。”黄沙雾说道。 “我觉得有道理。”黄沙尘说道。 夏侯瑾嘴角磕出了血,夏侯倩正用手帕给他擦拭,却被他一掌推开了。“你走开,我自己能行。” “师兄……”看着掉落在地的手帕,夏侯倩只觉得很委屈。 夏侯瑾站了起来,拿剑指着他们说道:“你们六只鬼,一起上吧,我夏侯瑾根本不怕你们。” “他在挑衅我们?” “他要我们六个一起上耶!” “我们本来就是六个一起的。” “但他只有一个怎么办?” “不如把他撕成六份。” “我觉得有道理。” 六只鬼刚说完,就一起扑了上去。四面八方都是人,夏侯瑾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忽然手脚都被抄了起来,被六个人抬在了头顶上。 他的剑哗啦落地,无论他如何拼命挣扎,被六个人架住,是怎么也挣扎不开的。 六只鬼撇下了夏侯倩,带着夏侯瑾,唱着歌儿往树林深处走去,不知去了哪里。 夏侯倩起身去追,奈何这六个人看似只是在走路,却越走越远,无论夏侯倩如何施展轻功,就是追赶不上。 今惜古他们走了出来,心想夏侯瑾这下可就凶多吉少了。 第193章 剑客 几人顺着足迹一路追踪,在树林的尽头找到一处山洞。从山洞里传来一阵哀嚎。 夏侯倩站在山洞外,听着师兄惨烈的叫声,心急如焚。她几次想冲进去,却碍于自己武功低微,哪怕进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站在外面干着急。 “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浪费时间,这些人和宝藏一点关系也没有!”虎啸嚷嚷道。 “我是跟在今惜古后面来的,要发火,你找他去。”风满楼说道。 今惜古一反常态,此时的表情显得极为严肃,他并没有密切关注洞口的情况,而是把注意力放在周围。 “你在看什么?”风满楼好奇地问。 “这附近还有一个人,而且这个人很可怕,竟然能把气息隐藏到如此程度。” 的确,风满楼和虎啸都没有注意到这个人的存在。唯独今惜古,紧赶慢赶,提前觉察到这个人的行进路线,来到了这座山洞前沿。 夏侯瑾的惨叫声还在持续,没人知道黄沙六鬼对他干了些什么。 夏侯倩再也忍耐不住,她屏息凝神,努力克服内心的恐惧,闭着眼朝山洞杀了进去。 然而就在踏进山洞的前一刻,面前一道劲风将她推倒在地。 一个笔挺背影立于眼前,她擦了擦眼睛,发现这不是幻觉,真的有个人凭空出现。 “离这里远一点。”他扔下一句话,就往洞里走去。 风满楼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人,觉得背影有些熟悉,仿佛在哪儿见过,问今惜古:“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人?” 今惜古认识这个背影,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摇了摇头:“不是他,看来来这里的不止一个,而是两个人。这个人的气息我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 “什么人?” “报上名来!” “他的脚步好快!” “我追不上他。” “他把人带走了!” “我也看见了!” 没过一会儿,他就怀抱已经失去意识的夏侯瑾出现在山洞前面。随后黄沙六鬼也追了出来,但他的脚步实在太快,等那六个人准备施展轻功的时候,他已经跑出十丈开外了。 风满楼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时不时望向今惜古,希望他能解释一下,问道:“这个人,难道不是你的朋友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快了?” 今惜古点点头,他看得清清楚楚,来人的确是剑十三本人。但见他的身法,又与剑十三判若两人,甚至比那日在山洞里比武时还要快。 他竟然连他的气息也察觉不到了。 天空中传来一声鹰隼的长啸。 “你要把师兄带去哪儿?”夏侯倩哭着喊道。 “他受了重伤,我先带他下山疗伤。你若不放心,可以跟上来。” 夏侯倩慌不择路地跟了上去。 黄沙六鬼正要去追,却又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今惜古察觉到的就是这个人。 此人穿了件青布长衫,须发灰白,手持一柄紫青宝剑,只眉宇间那股舍我其谁的煞气就足以喝退眼前任何人。 今惜古追踪的就是他。 黄沙六鬼在江湖中行走多年,自然认识眼前人,正是青山怪客,有“剑痴”之称的剑八九。 相较于剑十三,风满楼更害怕见到这个人。因为他永远都不会轻易示人,他出现的地方,必有血案。 “明知这个怪物在此,你为何还要带我们来找他?”风满楼瞬间有些慌乱了。 今惜古沉稳地立在原地,静静地注视眼前这一幕。起初他还有些在意这个人,但现在已经有些无感了。他更在乎的是自己的那位朋友,好奇他现在的武功已经到达了什么程度。 “我要找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他像只猴子,手里拿着把剑,你们有没有见到?”剑八九质问黄沙六鬼。 他要找的人是剑十三。 黄沙六鬼面面相觑,刚才山洞里太黑,剑十三来得快,去得更快,哪里知道他长什么样。 见这几人一点反应也没有,剑八九又转向林子里躲藏的今惜古一行:“你们呢?” 没得到回应。 剑八九失望回头,又往林子外面走去。 “慢着!是不是你劫走了我们的猎物?”黄沙风问道,在山洞里他只能感到一阵旋风,再就是那个人手上发亮的宝剑,根本没看清长相,是以把剑八九认成他也是情有可原。 “我记得就是他。” “他手上拿着剑。” “脚步很快。” “面目可憎。” “我觉得有道理。” 剑八九停下了,面对突如其来的挑衅,他感到十分厌烦,忽然转身,一道白光闪过众人的双眼,就看见黄沙风的脑袋掉了下来。 黄沙六鬼瞬间变成黄沙五鬼。 黄沙雨大怒,伸拳便打,剑八九只是抬了下手,他的肩膀就连同脖子一道和身体分了家。 黄沙雷和黄沙电一齐杀出,只一个回合,就被双双斩为两段。 黄沙雾发现这个人着实厉害,眼看四个兄弟都命丧当场,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 “刚才你们敢那样跟我说话,这只是一个警告。你现在向我道歉,我便不杀你。我数到三,你要跪下来磕头。一,二……” 黄沙雾颤抖的身躯,立刻被劈成了两段。 黄沙尘被这强大的力量差距震慑住,没有谁在生死面前还能如此镇定,便双膝跪地,恳求道:“留我一条狗命,让我给他们收尸。” 但剑八九的剑已经出鞘了,根本容不得任何一个活口出现在面前。他手起剑落,斩下了黄沙尘的头颅。 刚才还叽叽喳喳,活蹦乱跳的六人尸体,现在只剩下六具尸体。 他的眼珠转向了这个方向,令风满楼不寒而栗,虎啸被吓得话也说不出。 就连今惜古也面如死灰。 “你们见过他没?”他隔了老远问道。 “见过,看得清清楚楚。”今惜古回道,言语中没有丝毫恐惧。 他的语气变得激动起来:“快告诉我,他去了哪里?” “可惜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你,哪怕你跪下来求我,我也不说。”今惜古回道。 风满楼和虎啸瞪大了眼睛瞧着他。 “为什么?”剑八九不解地问,“难道你不怕死吗?” “我当然怕死,但怕死也不代表就应该出卖朋友。”今惜古郑重地说道。 他忽然仰面大笑,说道:“你是头一个见了我没有丝毫恐惧的人。” “我这个人打出生时起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看来当你朋友应该是一件很荣幸的事情,可知我为何要找他?” “我虽不知你找他为何,但一定不是为了杀他,否则他一定不会逃的。” 今惜古很了解剑十三,如果这个世上有人在追杀他,他非但不会逃,反而会回头来等。 “说得没错!我只是想问他,剑圣住在什么地方,别无他意。” 看来剑八九对剑十三并非一无所知。 “你找剑圣又是为何?”今惜古问道,忽然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 但凡是剑客,就没有不对剑圣感兴趣的人。 “我只想找他比剑,听说剑十三是唯一和剑圣交过手的人。” 第194章 寻找剑圣 “据我所知,剑圣就住在这里,在山顶的木屋内。”今惜古回道。 “多谢指点。”他拱手一揖,头也不回地朝山顶奔去。 确定他走远以后,风满楼拍手称赞:“真有你的,三言两语就把他给支走了。” 但今惜古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我并没有支走他,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虎啸问道:“这世上哪里有剑圣,山顶上的木屋里不过住着个乳臭未干的娃儿罢了。” 今惜古笑了笑:“在某些人眼里他是小娃儿,但在某些人眼里,他就是剑圣。” 风满楼和虎啸想趁机溜掉,但今惜古却执意上山。在他看来,这场百年难遇的好戏,怎能错过? 山上的木屋并不难找,只要顺着山路一路向上,穿过一条狭长的溪流就可以抵达。 今惜古本以为可以看到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战,不想刚到木屋跟前,只见到一具尸体。 尸体前站着一名老妪,以一双冷漠的眼神注视着剑八九脸上定格的惊讶。 剑八九的身上没有任何伤痕,看起来就像是自然死亡的。 任何人见了这番景象,都会觉得不可思议,特别是风满楼和虎啸。谁能想到,才刚刚斩杀了黄沙六鬼的人,只是打了个岔子,就死在了一名老妪的脚下。 今惜古立在老妪身前,静静地望着她,问道:“是你?” 老妪也问了句:“是你?” 今惜古又问:“你杀了他?” 老妪又问:“这里难道还有别人?” 今惜古狐疑地看着这一切,上下打量着老妪,见她手里拿着一把平平无奇的宝剑,上面一滴血也没有沾。 “这把剑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今惜古说道,“它看起来并非一把杀人不沾血的宝剑。” “这个人也没什么特别的。”老妪反驳道,“杀人有时候也不一定要沾到血。” 同样身为剑客,风满楼说道:“听闻剑客中,有一种出神入化的境界,只要出剑足够快,就能做到杀人于无形,可以在不沾到血的前提下,置人于死地。” 虎啸摇了摇头,俯下身察看:“纵然是杀人不沾血,总要有伤口吧,这家伙身上连一丝伤痕也没有。” 但是虎啸还是太浅薄了,他刚说完这句话,剑八九的胸口忽然崩裂开来,巨量的鲜血喷涌而出。 他的确被剑刺中了胸口的要害,但直到死后,身体才发现到自己被剑刺中了。 由此可见,他死的时候一点痛觉都没体会到。 但无论怎么看,今惜古都觉得,这名老妪都不像是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 “瑶瑶,你还站在外面做什么?”屋内传出一个深沉的男性嗓音。 看来山顶上除了小孩与老妪,还有另外一名神秘男子住着。 无论是谁,他们竟然能一剑杀了号称“剑痴”的剑八九,这已经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风满楼和虎啸已经意识到这地方不是普通人可以待的,内心已经开始打了退堂鼓。 唯独今惜古对这里更加好奇了。 “你们还想在这里待多久?”老妪说道,“我师兄可不是那种有耐性的人,今天正好是月圆,奉劝你们早点离开。” “瑶瑶!”屋内的男人又唤了一声,言语里已经有些不耐烦。 “快走吧,我丈夫脾气不大好,若不想死的话,就早些离去,莫要逗留。”言罢她转身走向屋内。 今惜古一行人带着对山顶木屋及其居住者的种种疑惑与震惊,缓缓下山。风满楼与虎啸心中满是惊涛骇浪,对于那老妪与神秘男子的实力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撼,而今惜古的眼中则闪烁着更加浓厚的兴趣与探究之意。 在山下,他们遇见了已经疗愈的夏侯瑾,看来剑十三只用了很短时间便治愈了他的内伤。此时他正深沉地睡着,夏侯倩就坐在地上照顾着他。 风满楼对夏侯倩到底有情愫,俯下身来摸了摸她湿漉漉的脸颊,惊得夏侯倩险些跌倒。 夏侯倩知道他是华山派的大弟子,前番和二弟子云千山闹得十分不快,生怕他也会对自己不利。 “你……你要做什么?”夏侯倩惊问道。 “他怎样了?”风满楼瞥了眼地上的夏侯瑾,心想:“要是死了才好。” “那位大侠说,他的伤势已无大碍,只是惊吓过度,昏死过去,过会就能醒来。” “这种薄情寡义之辈,今天的事都是他咎由自取。”风满楼说道。 “你……胡说,不许你这么说我师兄!” 夏侯倩这几日所经历的事情,的确令她大失所望,却还没有到要与他师兄决裂的地步。她现在只觉得,师兄只是迫切地想要成功,有些迷失了方向,并不像风满楼所说的那种“薄情寡义”。 “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你这个师兄,心里根本就没有你。” 夏侯倩把耳朵捂住,根本不想听他说话。 虎啸在一旁悻悻地看着,无暇兼顾这些儿女私情,此时他在思考下一步怎么做。心想:“假如山上住着那样一号人物,兴许宝藏就在他的手里也说不定!”然后眼角瞥向今惜古,这个人正一脸嬉皮笑脸地看着风满楼。“明明中了蛊毒,没几天可活了,为什么他还能这么开心呢?” “感情这种东西,可不像你想的这么简单。”回镇上的时候,面对愤懑的风满楼,今惜古调侃道,“你难道没有注意到她看夏侯瑾的眼神吗?哪怕这个人一无是处,把她当挡箭牌,她也会义无反顾地冲到前面替他挡着。” 风满楼是个孤儿,自小被华山派的掌门木沧桑收养,见惯了他师父那套阴险狡诈的行事作风,对于人世间那种真挚的感情,是一概不信的。他既没有疯狂地爱过一个人,也没有被一个人疯狂地爱过,此时此刻,对夏侯倩的做法是完全无法理解的。在他的理念里,只要夏侯瑾做了对不起夏侯倩的事,夏侯倩就一定会做对不起夏侯瑾的事。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若是这么简单,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了。 回到塔夏镇,虎啸第一时间就去找了自己的女儿,然后又第一时间跑了出来,脸上焦急万分,告诉他们:“虎梦璃不见了。” 屋内的陈设完好无损,没有丝毫打斗的痕迹,唯独不见了她随身携带的药包和短刀。 “仅仅只是她随身携带的东西不见了,兴许她只是出门采药未回呢?”今惜古问道。 “她来这儿人生地不熟的,没有理由会这样出门,她一定是找杀害族人的凶手去了!” “既然你知道她很担心族人的安危,为什么还要谋害自己的族人呢?”今惜古边说边想:“若不是你把族人陷于危险的境地,他们现在完全可以在一个更安全的地方无忧无虑地生活。” 虎啸现在十分懊悔,尽管他这个人野心十足,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对自己女儿的怜惜和疼爱是真挚的。“我……我也是没办法。”他转而抓住今惜古的肩膀,恳求道:“今公子,今大侠,我拜托你,一定要设法找到我的女儿!找到她的话,我什么都答应你!” 哪怕虎啸不求助,今惜古也不会放任不管的,对这个女孩儿,今惜古有种莫名的好感。不过他决定趁此机会敲一敲这个坏蛋,便说道:“帮你可以,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如果是解蛊毒的话,我实无办法,但是我可以替你去求神女,让她替你调制解药。哪怕不能根治蛊毒,也能延长生命……” “倒不是这件事。待我找到你女儿,你得放弃你的所有野心,不得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了。也不许动阿蛮一根寒毛!”说这话的时候,他还瞟了一眼风满楼。 虎啸有些迟疑,望了一眼空荡荡的屋子,对女儿的担忧还是胜过了一切,便点了点头,对天发了个毒誓。 今惜古满意地笑了笑。开始着手调查这间屋子。 第195章 阿曼 正如他所预料的一样,屋内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虎梦璃是自行离开的。 离开的时候,她还在床头留下了几瓶琼汁甘露,这是一种益寿延年的补药。虎啸一眼就认出,这是他女儿留下的。因为近些年他一直有胸闷的毛病,女儿便长期给他调配这种药剂。 今惜古几乎可以断定,虎梦璃就是离家出走的。 这下可好,虎啸想女儿,风满楼想夏侯倩,都没有心思去烦今惜古了。 他刚回房,就发现房内还有一个人在。 这个女人英姿飒飒,一对凌厉的双瞳直勾勾盯着今惜古。 这不是阿曼又会是谁? 阿曼翘着二郎腿坐着,两手撑在床榻上,伸出光滑的小腿来,往今惜古身上蹭了蹭。 不得不说,苗国的女子奔放,像阿曼这样的姿色也是百里挑一的。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今惜古看着她的脚说道。 “当然是等你回来。”她嘴角泛起一抹红晕,与在外面的时候截然不同。 “我不记得家里还有个人替我暖床。”今惜古打趣地说。 “人说今惜古怜香惜玉,是天下女人的梦中情人,依我看也不过如此。正常男人见了我这个样子,怎么还能如此镇定地站着?” “那么你想让我怎样呢?我可不想平白无故地被神女的烈火烧死。” “就算你不被烧死,过不了几天,你身上的蛊毒也会发作,还不是一样要死?” 没想到阿曼竟然知道他中蛊毒的事。今惜古心中泛起了疑惑:“莫非虎啸还在与她有联系?” “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件事?”阿曼说道,“我几乎每天都要与蛊虫打交道,中了蛊毒的人是什么样子,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你双脸泛白、气息不匀,额间还有少许发黑的筋脉在跳动,显然是中了七情六欲蛊,而且已经步入了中段。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我的右护法给你下的蛊吧。” 今惜古略有些惊讶,回道:“你猜得可真准,既然如此,你应该也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了?” 阿曼神情泰然地点点头:“我非但知道他想做什么,也知道他把那些叛逃的白苗人藏在了哪里。所以我一把火把他们烧死了。” “又是巫仙的神罚?” “对于那些罪孽深重的人,只有巫仙的神罚最适合他们。” “难道你没有一丝怜悯之心吗?他们可都是你的族人。” “一群愚昧无知的将死之人,倘若发起疯来,会有更多无辜者死于他们的之手。” 原来阿曼什么都知道,她甚至都知道,虎啸把原本一年份的解药换成了七日份的,也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就是想让这些族人变成破釜沉舟的怪物,企图推翻巫蛊教的权威。 “你为什么不救他们?我猜你一定还是有办法配制出解药的。”今惜古说道。 “办法是有,只是阿蛮的身体越来越差,她已经没有能力再驾驭蛊虫了。” “为什么?阿蛮她怎么了?”今惜古问。 “我还以为你很聪明。为什么连这件事都想不通呢?”阿曼怀疑地问,“你可知阿蛮为什么总会一个人跑出来?” “我以为她很贪玩,不服管束。” “她贪玩也是一方面,之所以总是脱离我的视线,是因为她一直都担心,有一日她会失控。为了不牵连到我和族人,才会这么做。” “她失控了会怎么样?” “一旦阿蛮失控,她就会成为一个杀人机器,毒杀任何见到的活人。” 联想到阿蛮脸上的毒疮,那不是普通的毒疮,更像是某种印记。仔细想想,每一次见阿蛮的时候,毒疮的面积就会增大几分。 “我还是那个观点,你们姐妹不应该杀那么多人。” “这片沙漠里的人都应该感谢我们,由于害怕神罚降临,犯罪少了一大半。人可以什么都不怕,唯独不能不怕死亡。你们中原的官府,不也是以死亡在要挟罪犯吗?那些罪犯若不是畏惧死亡,怎会害怕官府的抓捕?” “官府行使的是法令,是为了维护世间公平正义而存在的行为准则,绝不是单纯的死亡威慑。而你们所谓的审判,不过是一种宣泄,将自己的不满强加于有罪孽的人身上,你杀害这些人本身就是一种罪孽。” “那就让罪孽全部加在我的身上吧!若不是我,你觉得在金矿村的时候,那些村民会得救吗?你一走,那帮土匪就会重新抢占金矿,把村民抓回来继续做苦役。还有在瓦罡寨,若不是我,你能安然救出你想救的人吗?因为你的妇人之仁,险些葬送了你心爱女人的性命。还有那个邱家大小姐,你可知她那十三个后妈都对她做了些什么吗?我若不除掉她们,她可以安然回到家里生活?” 一时间,今惜古竟然无言以对。 “收起你的那些公平正义,这个世上没有公平正义可言,有的只是权利为大,胜者为王的生存法则。与其让那些居心叵测之人占据高位,谋取私利,不如由我来承担世间的一切罪孽,我来审判罪恶,让所有受苦受难的人都能回归正常生活。” 今惜古冷静了一会儿,仔细回想着她所说的话,淡淡地问道:“你见过仙女长什么样子吗?” 阿曼一脸茫然,不知道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今惜古又问:“你见过魔鬼长什么样子吗?” 见阿曼都没有回答,今惜古说道:“有的人以为自己是仙女,却在升天的路上不知不觉变成了魔鬼。” 阿曼知道今惜古在暗示她,有些恼怒,打断了他的话:“我来这儿找你,并不是听你扯这些有的没的。我来是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希望你离虎啸这个人远一点,我不希望接下来会与你为敌。” “可不可以这么理解,虎梦璃是你带走的?”今惜古忽然问道。 “我并没有带走她,她是自愿投诚的。我只是略微告诉了她,她爹的所作所为。而且我现在很需要她,阿蛮现在状态很不好,需要一个既懂医术,又懂蛊术的人照顾。” 阿曼说这些的时候,眼中流露出了落寞。 “另外还有一件事,我也想告诉你,其实七情六欲蛊并不是无药可解。这是一种特殊的蛊毒,有一个特殊的办法可以将它彻底化解。” 第196章 山顶的秘密 阿曼所谓那唯一的解毒药,今惜古听了以后哭笑不得。想不到世间还有这种奇特的解毒方式,如果不是从阿曼口中听来,他一定会觉得,这是有人故意捏造的骗局。 他还从没有在沙漠的城镇里宵过夜,不知道这里的风土人情是否和中原不一样。 想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忽略了一点,现在塔夏镇聚集了许多奇怪的人,而这些人有一大半都是从中原来的。 这个拉面摊很简洁,一尊火焰时高时低的炉火,一张开裂的木板悬在半空。这个拉面师傅单脚站立,另一条腿蜷曲着,膝盖顶住木板,保持着这种姿势拉面。 没有谁可以一直这样,但他却可以。仔细一看,他那条蜷曲的膝盖下面,本该长着脚的地方只杵了一根木棍。 他是个独脚人。 今惜古点了一碗拉面,他觉得现在不仅饿,而且还很渴。 所以又点了一壶酒。 谁会觉得拉面摊的老板卖酒? 但今惜古相信他一定卖。 只有真正的酒鬼才会在吃拉面的时候饮酒,每到这时候,就会有另一只酒鬼闻着味儿走上来。 这个酒鬼还带了个馋鬼,正在他头顶盘旋着,刚飞下来的时候,还趁机把今惜古碗里的一块牛肉叼走了。 “小十三”和今惜古混熟了,动物和人一样,只要熟了,就没那么多礼节了。 剑十三只要了酒,没有要拉面。 拉面师傅不满地“哼”了一声。 今惜古头也没有抬地说道:“今天的你有些晚了?” 剑十三就着壶喝了起来,回道:“我睡过了。” “为什么你总是不按时睡觉呢?” “我一向都是困了就睡,就好像你一直都是饿了就吃,渴了就喝一样。” “不过这个时间也挺好,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今惜古笑了笑。 “说得好听,哪次跟你在一起,都少不了麻烦。”剑十三吐槽道。 “不过你来得倒挺快的,我还以为你怎么也需要十来天的。” “不是我来得快,而是我早就在这里了。” 剑十三没有撒谎,自打那日和今惜古分手以后,他便启程到了这座小镇。他时刻都想再次面对独孤剑圣,那次的失败非但没有击倒他,反而令他对剑道有了全新的认知。 而剑十三刚来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派“小十三”传信给了今惜古,并告知了他山顶的情况。今惜古早就知道山上有个老妪,但他并不知道,还有一个深沉的老者。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山上还有一个老头儿?他喊那个老妪师妹。” 剑十三答道:“他正是独孤剑圣。这次你是不是没有看见那个小孩儿?” 今惜古点点头。 “没看见就对了,因为那个小孩儿也是独孤剑圣。” “你是说,独孤剑圣有两个?” 剑十三回道:“独孤剑圣当然只有一个。小孩儿和老头儿是同一个人。” 今惜古被弄糊涂了,问道:“难不成,有人可以既是小孩儿,又是老头儿?” 剑十三说道:“独孤剑圣刚出生时就得了一场怪病,他自出生时起就是个白发苍苍、体弱多病的老头儿,但随着年岁的增长,他的身体逐渐变得强壮和年轻,成了现在的小孩儿。” 今惜古惊叹道:“这岂非就是传说中的返老还童?” “他剑术最高明的时候,是八十岁左右的时候,那时候他的身体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因此谁也不相信这么年轻的人,剑法的造诣竟会冠绝武林,因此找他比剑的人大有人在,却无一例外败给了他。” “二十来岁的时候,其实是八十岁,那么现在看上去只有五六岁,岂非快一百岁了?” 剑十三叹了口气:“他何止一百岁,已经一百二十岁了。” 今惜古再次震惊,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人竟然比如今武林中年岁最高的灵虚道长还要年长二十岁。 剑十三的眼中流露出几分辛酸:“一百岁那年,他通过苗疆的蛊术,让自己的身体暂时停止了退化,所以近二十年来,他一直都保持五六岁的身形。只是在每月十五以后的几日,他就会变成白发苍苍的老人。” 所以今惜古今天听到那个深沉的声音,就是他发出来的。 “他是小孩子的时候,剑法只是空有招式,尽管依然很强,但毕竟缺少决定性的力量,我还能应付。一旦过了十五,他就会变成天下第一的剑客,和他交手,我甚至都过不了一招。” 连剑十三这样的剑客,在他面前都过不了一招,看来独孤剑圣的名号不是吹来的。 一名一百二十岁的老人,有一位老态龙钟的师妹,这事儿也不是不可能。 今天正好是十五,从今天起,独孤剑圣才是真的独孤剑圣。怪不得强如剑八九这样的人,也会横尸当场。 今惜古的面还没吃完,但是酒壶已经空了,仔细一盘算,老板好像只给他装了半壶。 剑十三的酒壶也空了,他的连半壶都不到。 两人齐刷刷望向面摊老板。 老板的脸上已经露出了凶相:“知道为什么我只给你们半壶不到的酒吗?” 两人一齐摇头。 “因为你们喝不了半壶,就再也喝不下了。”老板得意地说道。 今惜古和剑十三面面相觑:“可我们现在仍然觉得很清醒。” “大半夜的出来喝酒,你们的心也是够大的。总之,酒里面已经被我下了无色无味的‘清风醉月’,你们喝了半壶的量,马上就将昏昏欲睡,不省人事。十分感谢你们把山顶的秘密和盘托出,山顶上的宝藏非我莫属了!对了,等见了阎王,一定要告诉他,你们是死在我‘夺命腿’薛王敌手上。” 他这一席话非但没有吓到这两人,他们的嘴角反倒露出浅浅的微笑。 今惜古笑着说道:“难道你不知道,大半夜敢出来喝酒的人,都不是一般人吗?你那条独腿那么显眼,我岂非不知你的身份。” 见他说话如此清晰,一点儿含糊不清的感觉也没有,薛王敌开始有些慌了,连忙问:“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为何还要来我这儿吃酒?” 今惜古伸了个懒腰,说道:“夜半三更,实在找不到一处吃酒的地儿,只有在你的摊位前将就将就了。” 剑十三“哼”了一声,刚才的酒他一滴也没有喝下去,全都漏在了地上。“你说请我吃酒,原来吃的是这种酒。” “抱歉,只是想找老朋友叙叙旧,下次一定还你一壶,不,两壶好酒!” 薛王敌掀翻了滚烫的大锅,断腿一蹬,木棍分成了四瓣,一柄带毒的尖刺从腿下伸了出来,在月下泛着寒光。 未等这两人有什么反应,他就已经伸腿刺了上来。剑十三坐在长凳上,不闪不避,“嗖”的一声,挺剑直刺,那把剑比今惜古任何时候看的还要迅捷、狠辣。 只眨眼的功夫,薛王敌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今惜古发现,剑十三的剑法真的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但是他觉得还不够,否则白天的时候,他就已经冲进木屋里,向独孤剑圣拔剑了。只因为他天生就很有自知之明,非但让自己活了下来,还成为了高手的行列。 今惜古虽然没喝多少,却兀自有了些醉意。和好朋友喝酒,哪怕是假酒,也是很开心的。 回到客栈的时候,他发现隔壁的房间竟然开着,但里面却黑漆漆一片。 他小心翼翼地走进去,闻到了血腥味,低头一看,一个体型庞大的身躯正躺在地上,脖子上有一道血痕。 虎啸被人杀了。 第197章 迷茫 虎啸脖子上的伤口很平滑,不像是用剑刺死的,更像是锋利的刀口。应该是在黑暗中,趁虎啸进屋的一刹那,一刀割断了他的咽喉。 而这种刀,并不是中原常见的那种宽刃刀,更像是苗族人所使的尖刀。 无论是谁杀的,对今惜古来说都不重要。 不知怎的,看到这具尸体,今惜古竟然如释重负一般,长吁了一口气。 终于没有人在他屁股后面催促他去找所谓的宝藏了,也不会再有人给他喂解药,他可以从容地面对接下来的命运了。 忽然之间,一股惆怅之感涌上心头。 他不是一个忸怩的人,在死亡面前,他从来就不会因为胆怯而退缩。怕只怕对方还留有一丝希望,让你欲罢不能。现在虎啸死了,他便再无其它的念想,还剩几天的生命,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正因为如此,他才感到迷茫。 他从屋内走出,与满脸问号的风满楼擦肩而过,哪怕这个人问了一百句“怎么回事”,他也不想回答一句。 他现在谁也不想搭理,什么事都不想干,只想快一点离开这儿。 但是去哪里呢?眼下只有几天可活,去不了太远。他想起了三十娘说过:“这大漠虽荒凉,但这间客栈,永远为你留一盏灯。” 三十娘把他当家人,若是死在她的客栈,会不会影响她的生意? 他又想起了金矿村的蔡老头一家,他们才刚过几天舒坦日子,大概不太乐意接纳外人进来,更何况这个人就快要死了。 巫仙镇虽然大,但并没有他立足的地方。他甚至都可以想象得到,某天,自己躺在北街某个客栈的床榻上,静静地死去,过了好多天才被人发现。然后尸体被店小二扔到滚烫的沙子里,连个收尸的人也没有。 不然就去找步桂鸳?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死在女人堆里,会不会有趣一点? 想来想去,他都没有太大兴趣。 真希望现在能有一个要好的朋友,能陪他喝个三天三夜。 早知道刚才就拉住剑十三了。可他根本就没有告诉剑十三,自己中蛊毒的事,为什么呢? 人根本就是一个矛盾得自己也看不懂的奇怪生物。 他想起了殷万里那张苦瓜脸,想起了宋胖子那个大肚腩,想起了海棠夫人那张说变就变的脸,甚至连丐帮的杨铁山、武当的万里云也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是不是每一个将死之人都会像这样,忍不住会怀念故人?还是说每个人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时候,都是这般孤独? 他不怕死,只怕一个人默默地死。 纵然他一直在回避,但内心始终有个声音在呼唤,是他最渴望见到的一个人。 他为什么会来大漠?不就是为了她吗? 外面雷声滚滚,大雨倾盆,依然没能阻止今惜古离去地脚步。连刀光剑影都不怕,还会怕电闪雷鸣吗?他毅然决然走进了雨中。 每当一位侠士落寞的时候,都会有一座破庙,特别是下暴雨的时候。 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 不知道在雨里走了多久,他走得不想走了才停下。 破庙里已经住了人。 长头发的铁匠和他的小童正在破庙里歇息,即将熄灭的火堆上还架着一锅热汤。 他总是在客栈楼上看着他们,铁匠的技术烂,小童也是笨手笨脚的。原来他们和他一样,都是无家可归的人。 他像空气一般游荡进来,坐在佛像的另一边。对面的小童还睁着眼睛,正静静地看向他,并没有因为家里来了不速之客而惊讶,也没有想要赶他走的意思。 或许就连小童自己也没把这儿当成家,本来谁都可以进来。 外面的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他躺了一会儿,翻了个身。浓汤的味道很香,里面至少放了半只鸡,令人忍不住想要凑上去喝一口。 这时候,外面又进来一个浑身湿漉漉的男人,蓄着大胡子,胳膊上血流如注。 他一边抱怨这该死的天气,一边咒骂给他留下伤口的人。 “死疯子,拿把剑了不起?想当年我在太行山一带也是响当当的无敌剑客,别让我再碰见你……” 大概是没有料到破庙里有人,他的骂声戛然而止。 今惜古躺在地上,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倘若不想办法止血的话,你会死的。”今惜古好心提醒道。 “谢谢……”他愣了一下,一屁股坐了下来,忽然胳膊传来钻心的疼痛,差点儿晕过去。 今惜古起身查看,心中暗叫不好,这不是雪山派的毒剑吗? 他立刻点了大胡子上身几个大穴,可以起到止疼的作用,然后拔出了青龙刀。 “你……你做什么!”大胡子惊道。 “你中的剑上有毒,若不砍下这条胳膊,你会有生命危险。”今惜古说着,手起刀落,伴随着一声惨叫,大胡子晕了过去。 他给大胡子上药止血,一气呵成,又给他输送了一些阳刚真气,从而护住心脉,这样一来,待明天一早,他就能苏醒了。 然而他却忘记了,自己身体里的蛊毒不允许他这般运功,好几股真气冲破了防线,他不得不自闭穴道,却还是忍不住喷出一口老血。 费了好大劲,他才缓过劲来。心想:“我为了救这人,自己险些丧命。待我有生命危险时,又有谁能救我呢?” 他把大胡子挪到自己刚才躺下的地方,这里风声小,不至于睡感冒。自己则缓缓起身,走到了破庙外面。 刚走进雨中,就听到了求救声。 一道霹雳划过,他看到前方的荒地里有一对男女,男的手持宝剑,面露凶相,女的浑身颤抖,焦急万分。 夏侯瑾和夏侯倩皆低头下探,原来他们脚下是一片流沙,流沙里还陷着一个人。 这人大半身都已经埋进了沙子里,只剩头和肩膀还在外面,正在拼命挣扎和求救,仔细一看,不是风满楼是谁? 原来自打今惜古出走以后,风满楼就紧随其后,来到破庙跟前,不想两脚踏空,竟然陷进了流沙里。正好此时大雨倾盆,沙子的重量增加了好几倍,变得极重,纵使轻功再高,也无法逃脱。 就在此时,来了个大胡子,秉着救人一命的初衷,大胡子伸手去拽,忽然剑光一闪,大胡子中剑。夏侯瑾从旁杀出,竟然阻止大胡子去救。 原来夏侯瑾早对华山派有嫌隙,不想处处受制于风满楼和云千山,现在云千山已死,华山派只剩风满楼这个大师兄。加上风满楼又时常羞辱他,还对夏侯倩有非分之想,他早就想将这个人大卸八块,却碍于武功受限,和风满楼比根本不够看。 现在风满楼陷在流沙里,简直是天赐良机,他又怎会轻易让人把他救出来。 夏侯倩随后赶来,尽管不喜欢风满楼,但又不忍见死不救,便在一旁不断哀求着师兄救人。 今惜古见状,不住地摇头,风满楼固然是咎由自取,夏侯瑾心胸狭隘、小肚鸡肠,也不是什么善茬。 又是一道闪电,把周遭点得通亮,只见一道迅捷的身影掠过,眨眼间就来到了流沙上方。他头朝下,伸手把风满楼向上一提,巨大的力道令风满楼脱困。 夏侯瑾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趁风满楼上浮的一刻,挺剑直刺,眼看毒剑杀到,那人也拔出宝剑,在半空与夏侯瑾对了两招。 但他另一只手毕竟还拽着风满楼,风满楼腾空的一刹那,竟然伸出一脚,踢在了他的后背上,谁也不曾想,他拼命救的这个人,竟然会反手恩将仇报。 风满楼被救起来了,但他却摔进了流沙当中。 夏侯瑾往后退了一步,任凭这个突然出现的人越陷越深,回身去看风满楼,后者已是怒火中烧,使出全力,一掌击向夏侯瑾胸口。 由于这一掌来得突然,夏侯瑾没有时间回避,眼看就要击中,夏侯倩已经来到了他身前,这一掌结结实实打在了夏侯倩身上。 巨大的作用力令夏侯倩失去平衡,带着夏侯瑾往后倒去,两人竟然同时跌进了流沙中。 夏侯瑾和夏侯倩的身体开始迅速下沉,刚才那名剑客就在他们身旁,两人挣扎着,三张脸处于统一平面,这才发现,来人正是此前救过他们性命的剑十三。 第198章 废物 剑十三身上杀手的影子已经越来越少了,现在的他,更像一个真正的剑侠。 所谓“剑侠”,就是擅长使剑的侠客。杀手只杀人,而剑侠不止杀人这一件事可以做。 如果换作过去的他,是一定不会舍身救一个人的。但是现在,他却连风满楼这样的人也试图去救。 正因为他现在是个好人,才会被坏人害成这样。他当坏人的时候,是绝不会遭这份罪的。 如此说来,好人岂非不如坏人? 多数时候是这样,但他还是不后悔。 现在的他,笑的次数比以前多,哭的次数也比以前多。从前他被一个杀手养大,在他手里接受了非人的教育,七岁的时候,他就杀了第一个人。 他永远记得那位母亲的哭喊声,那一声声的哀求,至今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为了给孩子争取逃走的时间,母亲单独留下来断后。但那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母亲,他并不知道这个女人犯了什么错,只因为养父收了孩子父亲的钱,他们必须杀了她。 养父把剑递给了他,教他从哪里刺进去就能终结她的生命。养父说,从咽喉刺入,能够在杀人的同时,让对方闭嘴,比从心脏刺入更省事。所以他今后杀人,只刺咽喉,并且为了保证准度,他练习了无数次。 最终他连自己的养父也杀害了。 那之后一共杀过多少人,自己都数不清了,唯独记得第一次杀人的场景。他十分害怕,却又十分激动,手不停得颤抖。他能够清晰地听到,当剑穿过那名母亲的皮肉时,对方的心跳声,那一瞬间,仿佛和他的心跳连在了一起。 那天开始,他就和这位母亲一道死了。 每次杀人,这种感觉都会重演一次,久而久之,他就习惯了,仿佛他生来就得和这种感觉绑在一块儿。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死人,一个还活着的死人。 死人怎么会笑呢?死人当然也不会哭。 这是一个肮脏的世界,根本不值得留恋。 “天字号”杀手就是这样练成的。 直到有一天,一个人让他的内心动了一下,就像一只手,无意间拨弄了琴弦,在他的心间起了波澜。让他找到了除了杀人以外,更有趣的事。 原来人与人之间不止是杀与被杀的关系,还可以交朋友。 尽管只是拨了一下,但已经令他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化学反应,他学会了笑,学会了紧张,学会了焦虑,学会了许多许多事。 人一旦拥有的东西多了,就会想方设法保护它们。他手里的剑开始发生变化,曾经是杀人的工具,后来成了保护人的工具,或者说,保护身边所有重要的东西。 他的这份保护欲,最终形成了一股力量,使他比过去当杀手的时候更加强大。 人岂非就是这样,在保护重要的东西时,才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他会救风满楼,说明他已经开始热爱这个世界了,哪怕这个世界并不美丽。 风满楼站在上面,把手伸向了夏侯倩,告诉她:“我无心的,只有你,我并不想伤害。” 但是夏侯瑾却第一时间把夏侯倩挤开了,他伸着两只手扑上来,挣扎着大叫道:“快拉我上去,我还不想死!” 他越是挣扎,流沙下陷的速度越快,夏侯倩的头差点儿埋了进去,被剑十三托了起来。 但夏侯倩马上把身子抽走,护住了自己的身体。 “你这个废物,把手拿开,我只救倩倩一人!”风满楼骂道。 “求求你,救救我,我是雪山派最受掌门长老器重的弟子,未来一定会坐上掌门的位置。拉我上去,我能给你一切,你想要的一切!”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夏侯瑾弄得满脸泥浆和砂浆,形状相当恐怖。 夏侯倩害怕极了,脱口而出:“师兄,你……你怎么能这样!” “师妹,你不懂,人只要还活着,就还有希望,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我不想死,一点也不想死!” 剑十三看着这一切,眼里充满了鄙夷,又看向风满楼,说道:“你拉他们上去!” “除非倩倩把手伸上来,否则我谁也不会救的。包括你!”风满楼说道,“我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过什么,哪怕你救了我一命,我也不会感激你,你杀人无数,江湖中人人得而诛之。” “我向来一视同仁,从来不针对谁。”剑十三说道,“你不救我也罢,这两人是无辜的,拉他们上去。” “少用那种口气对我说话,你没有资格命令我!”风满楼厉声道,然后转向夏侯倩,“倩倩,把手伸过来,我拉你上来。” 但此时,夏侯倩的回答出乎所有人意料。 “先救他!”她看着剑十三说道,“他刚才救了你,也救过我们。” 剑十三怔住了。 夏侯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可思议地问道:“师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风满楼感到又可笑又可气,哈哈大笑起来:“听见没,你的师妹,准备救一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我只知道,他明明救了你,而你却恩将仇报,将他踢下流沙。”夏侯倩瞪着风满楼说道。 “你知道他过去杀了多少人吗?仅仅只因为救了我,我就会对他仁慈?怎么对得起他剑下的那些亡魂?”风满楼呵斥道。 剑十三沉着头,没有说话。 “那么你的师弟呢?云千山是被你杀死的吧!”夏侯倩冷冷地说道。 风满楼愣了一会儿,本以为这件事只有当时在场的今惜古和虎啸知道,却不想夏侯倩居然也知道。 原来那时候夏侯瑾拖着夏侯倩离开时,夏侯倩因为生气,曾挣脱开来,独自往后逃了一段,正好瞧见风满楼杀害云千山的场景。 风满楼的眼神变了,伸出去的手缓缓收了回来,开始动了杀心。 他不能让这些人回到中原,否则就会有人知道他杀害同门的事实。之所以不担心今惜古,是因为他知道今惜古身上已经中了蛊毒,命不久矣,到死都会受制于他们。 他一步步往后退去,冷冷地注视着三人越陷越深,现在只剩头还在外面。 夏侯瑾还在大声求救,但声音已越来越小了。 剑十三手里一直握着剑,尽管已经埋在了沙里,却还是没有放过手。他离夏侯倩最近,对着她耳语道:“你还有力气吗?” 夏侯倩艰难地回道:“有一些。” 剑十三说道:“一会儿我用剑劈开下层的沙子,你和他用全力施展轻功,或许可以挣脱出去。” 夏侯倩问道:“那你呢?” 剑十三皱着眉头道:“照我说的做!” 夏侯倩答应了,然后把剑十三说的话重复给夏侯瑾听。 两人都铆足了劲,只等剑十三的动作。 此时风满楼已经走远了。 剑十三屏息凝神,闭起了双眼,他把所有真气聚集在手心里,想起了过去的许多事。他的确杀人无数,但却不妨碍现在救这两个人,也许这里就是他的最终归宿,他应得的报应。 他忽然大喝一声,从流沙底部传来一声闷响,夏侯倩和夏侯瑾感到脚下的流沙松动了些许,便同时发力,扭动着身子施展轻功,但浸过雨的流沙现在已然如沼泽一般,拽住两人的下半身不放,纵然有了那一点间隙,凭借这两人的功力,也还是无济于事。 说时迟那时快,夏侯瑾猛地抽出了手臂,将一只手按在了夏侯倩的头顶上,后者被她死死按进了沙子里,但凭借这股力量,他再次发力,成功跃了出去。 他仰躺在地上,任凭雨水洗刷着躯干,气喘吁吁,连站起来都十分费劲。 他用手支撑着身体,转头看向还在流沙里的两人,头已经看不见了。 “师妹,你的大恩大德,我只有来生再报了。”说完这句话,他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第199章 决战天池之巅 剑十三缓缓睁开眼,出现在眼帘的是一脸微笑的今惜古。 扫视一圈,流沙和大雨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舒适的床榻和温馨的小屋。 “看来是你救了我。”剑十三缓缓说道。 今惜古摇着头:“现在的我可没这个本事,救你的另有其人。” 剑十三有些意外。 苏小小从后面走上来,嘴角上扬。 “原来是白月光,这应该才是你来大漠的原因。”剑十三笑了笑,坐了起来。 今惜古和苏小小相视一笑。 原来那名长发铁匠和小童,正是叶先和苏小小扮的,他们早就来了塔夏镇,暗中调查宝藏一事。 而他们之所以会出现在破庙里,也并非偶然。 昨晚,他们在铁匠铺见到一个独眼的苗族将军从客栈里飞出,叶先感觉事有蹊跷便上去查看,见虎啸被人杀害,料想应是那人所为,便追了上去。 然而天降大雨,追到这间破庙的时候,丢失了踪迹。 但是论身形和相貌特征,这个独眼将军像极了一个人,一个总在神女身边的人。 而正是这个人,把叶先从瓦罡寨的监牢里放了出来。所以叶先记得他。 便是巫蛊教左护法——龙吟。 今惜古曾亲眼见到虎啸把龙吟打落了悬崖,这么说来,龙吟并没有死。 就在昨晚,龙吟用他的苗刀把虎啸杀了。 剑十三猛然想起了一个人,问道:“她怎么样了?” “在隔壁,还在昏睡。她的情况要严重一点,不过也没什么危险。”苏小小说道。 谁也没想到,夏侯瑾竟然会把心爱的人当做垫脚石。这次以后,夏侯倩对他的师兄彻底死心了。 但夏侯倩还没有醒,她在发烧,双眼紧闭,正做着恶梦,梦里不断重复着昨夜的经历。 剑十三探望了一下她,见她没有大碍,才松了口气。 然后他转向今惜古,出人意料地伸出一掌,打向了今惜古的胸口。 今惜古竟然一点防备也没有,也没有用真气护体,结结实实往后退了几步。 他捂住了胸口,表情极为难受。 苏小小立刻上前,忙问剑十三:“你疯啦?” 剑十三坐实了心中的想法,叫了声:“果然跟我想的一样。” 他已经察觉出今惜古身体里有些不对劲,正要细说,但今惜古却向他使了个眼色。 剑十三看了一眼苏小小,这个女人正一脸责备地看向他。 “看来我的功力已经增强了许多。”剑十三改口道。 今惜古将差点儿吐出来的血咽了回去,摆出一副轻松的样子,点头称赞道:“多日不见,你这家伙连掌法都精进了!” “我的掌法……的确很弱,所以需要精进。”剑十三不擅长撒谎,他皱着眉,脸上写满了担忧。 苏小小尽管有些疑问,却并不能怀疑得太深。 今惜古立刻转移话题道:“小小,你要不要出去买壶酒回来,我肚子里的酒虫又在闹腾了,刚好和剑兄喝两杯!” 苏小小退出了房间。 明明昨天还十分希望有人能替自己分担那份孤寂,现在最想的人来了,他却有些不自在了。 而剑十三却很冷静,见惯了大场面的他,对生死这种事看得很淡,不过也用他的方式表现出了额外的担心。“你还有多长时间?” 今惜古无奈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最多三四天吧。” 剑十三打趣地说道:“说不定我俩的死期一致。” 今惜古一脸疑惑:“你在说些什么?” 剑十三没有作答,又问:“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要说的话,倒是有一件事。” “什么事?”剑十三觉得哪怕去龙潭虎穴他都义不容辞。 “陪我喝酒。” “这种时候了,你竟然还开玩笑。” “我都没几天可活了,难道还不能让自己快乐一下吗?” 两人正说着话,叶先抱着一坛酒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好像知道现在最缺什么,不声不响地弄来了上等的好酒。 苏小小半路碰到了她爹,跟着一起又进来了。 寒暄几句以后,叶先把今惜古叫到了一边。 “小子,我改变主意了。关于秘宝的事,你不必再费心了。” 今惜古有些惊讶,问:“为什么?” “我的人已经打听到,真正的秘宝就藏在天池山巅,当年的天池怪人,其实还活着。” “这事从何得知?” “巫蛊教的神女,也就是阿曼,近日已经找到了真正的宝图,果不出所料,宝图指向天池山巅。而她也带人上去了,见到了真正的天池怪人。结果你猜怎样?” “怎样?” “她带去的所有人马,无一生还,若不是那名老妪出言阻止,就算是神女本人,也要被杀了。” “哦?”今惜古表现出了好奇,心想莫非是独孤剑圣?便问,“天池怪人长什么样子?” “是一名须发斑白的老头儿,身后还跟着一名老妪。” 不必说,这两人正是独孤剑圣和他的结发妻子瑶瑶。 今惜古这才意识到,叶先尽管隐居多年,却依然拥有可以调度族人的能力。瓦罡寨被瓦解了,他已经接手了程要金手下的兵马,说不定早就安插了自己人到巫蛊教去了。 “这么说,你准备带人亲自上去?”今惜古问道。 叶先冷笑道:“我就是有九条命,也不敢做这种事。你可知天池怪人的真正身份是谁?他可是世间第一剑客,独孤剑圣,早在百年前就已声名远扬。谁也没想到,守护苗疆秘宝的人竟然是这样可怕的人物,谁也想不到,他竟然活了这么久!阿曼下山以后,这件事就在塔夏镇传开了。得知山上住着一个怪物,那些来夺宝的人都消停了。” “这么说,你是准备放弃了?”今惜古又问。 叶先摇摇头:“据说有个人于几个月以前,同独孤剑圣本人战斗过,全身而退。现在他再次发起了挑战,时间已定于三天后。” 叶先看向剑十三的方向。 “就是他,传说中的天字号杀手,剑十三。” 剑十三此时正静静地看着床上的夏侯倩。 今惜古恍然大悟,原来剑十三已经准备好第二次上山了。这么说,前番之所以会在山顶相遇,也不是偶然。那天正好是十五日,独孤剑圣恢复成年人身体的时候,特地选这一天上山,是给独孤剑圣发出第二次挑战书。 所以昨晚他才会跑出来喝酒,不止是昨晚,这几天的晚上,他都会喝酒。因为他知道,自己很可能只有这几天的酒喝了。 第200章 神秘的老妪 三天后的这场战斗,已经在镇上传得沸沸扬扬。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聚集到这座偏隅小镇,人们都想见识一下传说中的独孤剑圣到底长啥样,同时也想看看,这个“天字号”杀手究竟有多厉害。 叶先和苏小小又扮成了铁匠和小童的模样,做起了生意。若想多见识一些江湖中人,当一名铁匠是在适合不过了。没有哪个武者不需要兵器,他们都希望能认识一两个熟悉的铁匠,也很乐于在等兵器出炉时,跟铁匠分享一些故事。 米店的大娘也还是老样子,唯一的不同就是门前多了张告示,一个卖米的店,如今被围得水泄不通。告示上写了什么呢?今惜古凑近了一看,居然是下注的规则。 每个人都可以下注,每注五两银子,左边是独孤剑圣,赔率是一点六,右边是剑十三,赔率是十点五。 傻子也知道,能一剑杀死剑八九的人,是不可能输的。整整一天,今惜古亲眼见到左边的赔率从一点六降到了一点三,右边的赔率从十点五升到了十二。 几乎没人看好剑十三,毕竟他败过一次,败过一次,就一定会败第二次。 第一次失败,独孤剑圣不知为何饶了他一命,并没有如其它的挑战者那般,一剑杀了他。而剑十三准备了几个月,实力能提升多少呢,这是唯一的变数。 当然,更多人依然是觊觎剑圣背后的宝藏,他们惟愿剑十三能赢,这样一来独孤剑圣就没有能力再将宝物据为己有。最好是来个两败俱伤,无论谁赢,双方都站不起来的那种。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能在三天后获胜,他们都打着自己的算盘。 夏侯倩醒了,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没有浪费时间去追问那个自私自利的师兄去了哪里,第一句话便是问:“他呢?” 苏小小和今惜古对视了一下,会心一笑。 她昏迷的时候,剑十三寸步不离,知道她要醒了,剑十三又离开了。 他说他要为大战去做准备了,这个借口谁也无法反驳。 今惜古在床上躺着,这一夜他又失眠了。 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个无眠的夜晚。好像自从过了三十岁,总是会失眠。二十多岁的时候明明还能睡得挺好的。 这是为什么呢? 他越这么想,就越睡不着。 就在这时,门开了。 他以为一般的嚣小只会从窗户或者屋顶下来,像这种直接走正门的,少之又少。 来人是一个独眼将军。 今惜古认识他,他是阿曼身边的左护法。 大概没有料到今惜古会坐在门口,睁着眼睛瞪他,他进来的瞬间愣住了。 “你就是龙吟?”今惜古抢先一步问。 “你就是今惜古?”龙吟也反问。 今惜古笑了笑,表示默认。 “为什么你还要回来?”龙吟责难道。 “看来你知道我会走,这便是你杀死虎啸的原因?” “我杀死虎啸,是因为他是一个忘恩负义之辈,当然,我也知道,他只要一死,你也就没什么理由继续留在这儿了。”龙吟说道。 “我的确迷茫过,但现在想通了,我决定留到最后。” “哪怕只能活几天?”龙吟问道。 “看来你也知道我中蛊毒的事。” “只要是巫蛊教的人,一眼便能看出来。” “那么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的主人要见你。” “阿曼?我和她不久前才见过面。” “不,是真正的主人。” 龙吟面无表情,转身便走,他知道今惜古一定会跟上来的。 今惜古的确跟上去了。 漆黑无比的塔夏镇,漆黑无比的夜空。掠过一个又一个漆黑无比的房屋,竟然来到了塔夏镇外。 此处正是假地图显示的方位,各处都是大小不一的深坑,依然还有人不死心,在这里留下了新的印记。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莫不是想找我一起挖宝?”今惜古打趣地说。 “那种无聊的事,都是拿来诓骗无知的江湖中人的。” 他把手按在了山脚的石壁上,忽然出现一道暗门,暗门里有一道向下的阶梯。 原来这里果然有机关。 龙吟头也不回地走了下去,根本不管今惜古会不会中途溜掉。 如果溜掉的话,就不是今惜古了。 这条路很长,阶梯一直盘旋着向下,最终来到一处开阔的地域。 这片地域并不是什么也没有,虽然破败不堪,大部分都陷在沙里,但依稀可以辨认出,它们都是坚固的石屋,以及制作得十分精良的古迹。 想不到在沙漠的地底,竟然会别有洞天。 见今惜古一脸好奇地样子,龙吟解释道:“这儿曾是一座村庄,因为战争,所有的百姓一夜之间被屠戮殆尽。而后因为长年的风沙,导致村子被埋在了地下,成了现在的遗迹。” 如果要说宝藏的话,这个地方就是无价之宝,并不亚于失踪的楼兰古城。 “这里的所有东西都不要碰,每一处地方都有致命的蛊毒。”龙吟补充道。此时今惜古正准备抚摸一只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石龙纹。 “话说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总不会是想向我展示失落的遗迹吧?”今惜古问道。 “我说了,主人想见你。” “你的主人在哪里?” “就在这里。”走一座石屋的背后,走出个精神矍铄的老妪来。 她拄着一根纯银打造的蛇头禅杖,正缓缓向今惜古靠近。 她不就是独孤剑圣的妻子瑶瑶么。 之所以一眼就认出她来,是因为此前已经见过不止一次了。 今惜古眼神跳脱,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问道:“我是应该称呼您为瑶前辈,还是天池怪人前辈,还是说……胡姬小姑娘呢?” 老妪一听,发出“嘿嘿嘿”的怪笑。“果然还是被你看出来了,打从第一次在佛陀山见到你时,我就发现你不同凡响。你是唯一能揭穿我三个身份的人。” “其实早在佛陀山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你看上去那么年轻,却知道那么多古早的事情,你说你是上一任巫蛊教被选中的神女,按理说,你应该一眼就能看出阿蛮的真实身份。可你却表现出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那时候我就感觉得出,你有在刻意隐瞒一些事实,至少不希望我们知道你和巫蛊教有很深的瓜葛。” “你想得没错,我的确一眼就认出了阿蛮就是这一任祭品,也发现她是一个失败的祭品。但那时候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胡姬与巫蛊教有什么瓜葛,否则一定会招致杀身之祸,还会牵连到佛陀山的姑娘们。我是前任巫蛊教的神女,本应被苗国永久雪藏,永世不得超生的罪人。” 老妪的这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义愤填膺,在遗迹内反复回荡着。今惜古听得有些毛骨悚然。 第201章 藏宝图的真相 “那晚在佛陀山上,我同你讲的那些,并不全是骗你,除了我的身世背景以外,其余都是真的。”老妪说道,“身为巫蛊教神女,必须得承受神女的宿命,一生都要成为蛊虫的祭品,不得动男女之情。” “让我想想……”今惜古大概能猜出,她后来遇到的事了,“你一定是爱上了某个人。莫非是那个喊你‘瑶瑶’的人?” 老妪没有否认,继续说道:“那一年,我才十六,一位白发苍苍的剑侠从天而降,可能因为我从小就没了父母,对成熟勇敢的人会有莫名的好感。我主动表示出亲近,但他起初并没有回应我,因为他生来年迈,看外形像年过七旬的老家伙,而我年轻漂亮,他觉得配不上我,从来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后来我才知道,他出生时就生了怪病,其实那时候也不过三十岁出头。 那些年,在他的眼中,只有剑才是最重要的。但每当他遇到高手,战胜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敌人以后,他都会拖着疲惫的身躯来找我治伤。他大了我二十岁,但在我这儿,他就是一个孩子,一个总爱调皮捣蛋弄一身伤的老男孩儿。 他总是和我讲述他各种比剑的故事,我总是会听入迷,他不断找人比剑,也就不断会找我治伤,就这样一转眼过去了二十年。他的身体奇迹般变得越来越年轻,而我却一天天老去,容貌锐减,反倒是我觉得有些配不上他了。 忽然有一天,他告诉我说,世间再也找不到敌手了,他想离开。我知道他不会输给任何人,所以希望他一直能比下去,这样就能一直来找我,我们就会有说不完的话。 就在那一晚,我们在一起了。我打破了神女的禁忌,他也第一次成为一个男人。他说他要带我走,我想也没想,义无反顾地跟他去了。结果不出意外的,我遭到了苗国的追杀,他护着我,一路逃出苗国的势力范围,奈何敌不过他们人多。最后我们不得不逃往大漠的边缘,来到这座小村庄,隐姓埋名,好让那些人找不到我。 但好景不长,苗国人很快就找了过来,还带来了巫蛊教的弟子。我们现在站的地方,就是当年那座小村子,村民被他们杀光了,只剩下一片狼藉。最后他一气之下,大开杀戒,把所有人都埋在了沙子里。” 怪不得独孤剑圣最后会隐居于大漠深处,原来是有这么一段故事。今惜古十分感慨:“那之后你们身上发生了什么?你们真的活了一百多岁?” 老妪笑着摇了摇头:“那都是世人夸大其词,传说这种东西,是最不靠谱的,有人为了证明他懂的多,故意编纂一些离奇的故事出来。其实我和他也只是芸芸众生中的普通夫妻。今年我刚过知天命之年。” 若按五旬的年龄来看,她看上去要更老一些。 老妪看出了今惜古的疑惑,补充道:“神女因为受蛊毒的侵蚀,看上去往往都要比实际年龄老很多。我的脸现在是不是又老又丑了?” “不,您看上去漂亮极了!”今惜古笑着回道。 老妪笑了,只要是女人,无论她多大年纪,长相如何,都会因为有人夸她漂亮而笑的。“你这张油嘴滑舌的腔调,和他倒挺像的。” 今惜古看向旁边的龙吟,问道:“那么他是?” “他是我们的儿子。”老妪自豪地说道。 今惜古刚才就已经猜到了,龙吟眉宇间的确和老妪有几分相似之处。 “你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老妪问道。 “关于大漠的秘宝,确有其事吗?”今惜古问。 “如果你说的是巫仙神鼎,那自然是有的,就在山顶上,在我们的院子里放着。”老妪回道。 “这个神鼎,真的有传说中那么神奇吗?可以净化世间所有毒物,也可以炼制世间所有毒物?” “如果真有这样的宝物存在,你会拿来干什么呢?”老妪反问道。 今惜古想了想,这种宝物倘若在好人手中,就会成为济世救人的法宝,在坏人手中,则会成为毁天灭地的武器。但好人和坏人,往往只在一念之间,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如果得到了这种宝物,会拿去做什么。 “作为巫蛊教代代相传的宝物,它的确有些神奇之处,却仅限于练蛊,对于寻常的药草来说,他不过是一个两尺宽,一尺高的药炉罢了。鼎中一些神奇的构造,很适合培养蛊虫,能将有毒的蛊虫通过药物调和,培养成纯净无毒的蛊虫。而对于一些初生的原始蛊虫,则能根据需要,培养成具备一定功效的功能蛊。” “所以你一直在用这个神鼎给剑圣前辈治病?”今惜古问道。 老妪点了点头:“他的病无法根治,但这些年来,我通过巫蛊之术,配合神鼎的功效,倒是令他的身体产生了一些改变。至少他可以不用每天都保持小孩儿的形态。” “就是每隔十五天,他就能恢复正常人的状态?” “原来你都知道了。但这件事也给他带来了灾祸。” “什么灾祸?” 老妪眼中忽然传出了几分忧伤:“由于长期服用带有蛊毒的药物,如今他已身中蛊毒,命不久矣。” 今惜古联想到自己,跟着也叹了口气。 “不过你身上的蛊毒,倒是可以解除。”老妪忽然说道。 听到这话,今惜古并没有多少激动,因为阿曼已经和他讲过了。 “你好像并不惊讶?” “是啊,现任神女阿曼告诉过我。” “那么你在担心什么?你们男人不是天天都想干这种事吗?”老妪狐疑地说道。 今惜古哭笑不得。 “知道为什么它叫‘七情六欲蛊’吗?”老妪问道。 “为什么?” “在古代,七情六欲蛊是苗国女人为了禁止丈夫出去偷腥而创造的。只要有一方中此蛊毒,就得立刻找一名异性行男女之事,才能避免蛊毒发作。代价是,那名被选中的异性也会被种下此蛊。从此以后,两人就得每隔七日交合一次,否则必定双双毒发身亡。” 用这种下蛊的方式的确可以锁住人的七情六欲,却无法锁住人心。一个人如果变了心,哪怕把身体留下了,也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今惜古心想:“倘若这个中蛊之人是个花花公子,他一定会很不甘心,恨不得多少几个女人一起中毒。倘若这个人是个感情专一的人,又不会愿意让自己心爱的人中毒了。” “该不会没有女人愿意和你在一起吧!”老妪见他面露难色,不由得调侃道。 今惜古实在不想继续聊这个话题,插话道:“有关真假藏宝图一事,也是你干的?” 老妪说道:“几个月以前,那个带着鹰的小伙儿来到天池山,想找他比剑。这还是二十年来第一次有人找到这里,那天还没到十五,老家伙来了劲儿,便出山和他较量了一番。哪知他的剑法根本不够看,连小孩儿身体的他也敌不过。但是老家伙没有杀他,回来说,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便相约十五以后再来比试一场。十五以后,他二人在山上比了一天一夜,最后小家伙仍然不敌,悻悻地下山了。 那以后,老家伙又开始练剑。我觉得,我们夫妇逃得也够久了,如今老家伙时日无多,不如圆了他的心愿,多找些江湖中人过来,好让老家伙看看,如今江湖中是否又出了些高手。我便亲手绘制了一百来张假图,其中混着一张真图,让我儿送到大漠各处。并借助他左护法的身份,在巫蛊教散播关于‘天池怪人’的传说,我也有个私心,想趁机报复一下当年害我们的人。我深信,一旦得知巫仙神鼎重出江湖,那些人一定会坐不住的。” 假图标识的地点,位于这座地下的村庄,真图的地点则位于山顶。村庄的每一处都涂有致命的蛊毒,而山顶上则坐着位举世无双的剑圣。无论是谁来,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人人都说你很聪明,现在我要确认你究竟有多聪明。”老妪话锋一转,“和你讲了这么多真话,你且说一说,我找你来是为了什么?” 第202章 委托 今惜古看着她的眼睛,里面充满了野心,那不是一个老妪该有的眼神。他想了想,说道:“如果我没猜错,你是想让我替你办事,这件事只有我可以完成。” 老妪嘴角上扬,笑得很不自然。“你想一下,就凭你现在这个废人,还有什么事是可以完成的?” 如果要问他现在可以完成的事情,其实并不多。现在和他有关联的人物,也就那么几个。 “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劝剑十三放弃三天后的决战吧,这个我可做不到。” 老妪哂笑道:“让老家伙开心,是我这一生的追求,若是取消了三天后的决战,他会恨我一辈子的。” “莫非是劝剑十三放水?” 老妪摇了摇头,略显失望地说道:“我可不希望老家伙赢得不尽兴。” 今惜古两手一摊,撇了撇嘴:“我是个连明天的太阳都不一定能见到的人,不知道对你还有什么用。” 老妪说道:“我想让你去带一个人回来,神女的妹妹,阿蛮。” 阿蛮的近况如何,今惜古也不清楚,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这个小姑娘了。 今惜古静静地听着。 老妪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你能在决战前带她回来,我说不定还能治好你身上的蛊毒。” 还有这种好事?难道不用付出什么代价吗?今惜古有种不好地预感,便问道:“你要阿蛮做什么?” “刚才我也说了,我一直在试图借助巫仙神鼎的力量治老家伙的病,虽然有了些成效,但只能令他在每月十五以后复原几天。要想让他完全复原,不至于最终退化到婴儿的状态,还缺一个药引。” 果然,这个世上就没有白来的好事,任何好事背后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今惜古问:“那个药引就是阿蛮?” “确切的说,是阿蛮身上的‘万毒蛊’。以我残存的蛊术,可以将她身上的万毒蛊吸出来,放入神鼎之中,这样一来就能炼制医好老家伙的丹药。服下以后,当天他就能全力一战了。” “有这么好的事,你直接让龙吟去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找我?”今惜古不解地问。 “据我所知,阿蛮好像十分信任你。你去找她的话,反倒不容易引起误会。” 这个理由倒也说得通。 “万毒蛊是天下蛊虫的克星,是一种很罕见的蛊虫,在历届的神女中,也只有初代才拥有过。它最大的标志,就是宿主脸上会呈现出毒疮,需要强大的精神力量才能操控,否则甚至会被蛊虫反噬。寄居在宿主体内时,它会呈现出强大的毒性,任何人触碰都会立时毙命。但是拿来作为药引的话,能制成解万毒的良药。” 不过很显然,阿蛮应该还不太懂自己的天赋,反倒因脸上的毒疮而时常困扰。如果能借此祛除毒疮的话,想必她会十分高兴。 “你中的七情六欲之毒,也可以通过万毒蛊化解,只是需要我这样的蛊术专家才能实现。怎么样,我提出的条件对你来说如何?” “的确是很诱人。”今惜古说道,“这么做会不会对阿蛮招来坏的后果?” 老妪与龙吟对视了一眼,脸上堆满了笑容:“当然没有。” 尽管心中隐隐还有些顾虑,但不得不说,今惜古已然动了心。毕竟在死亡面前,哪怕表现得再无所谓,说不害怕,那一定是撒谎。 其实如果真的丧失了生的希望,倒也罢了。最怕在本以为自己快死了的时候,冷不丁忽然冒出一线生机。 今惜古现在就是这个感觉。 回到塔夏镇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的房间里又坐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最近他的房间似乎格外香,也不知为何,总有女人喜欢趁他不在的时候偷摸进来。 他一眼便认出,这人正是楼下米店的老板娘。 但是今惜古并不惊讶,他不紧不慢地来到桌前,轻轻地坐下,翘着二郎腿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舒缓了一下旅途的疲惫。 “别装啦,步姑娘,我知道是你。” 老板娘撕下了人皮面具,步桂鸳的脸庞出现在他面前,脸上还泛着红晕。 “真没意思,你怎么猜出是我的?” 对今惜古来说,这件事根本用不着猜。她娘海棠仙子曾把天下第一的易容之术传给过他,任何人在他面前乔装改扮,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至于为什么知道是步桂鸳,只因为这个米店的老板娘太妖媚了,和海棠仙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既然海棠远在洛阳的百花楼,这个人想必就一定是她的亲生女儿了。 今惜古没有说这么多,只是童心未泯地陪着她笑了起来。 两人寒暄了一会儿,步桂鸳马上就进入了正题:“其实我会来这儿,完全是因为一个人。” 今惜古立马会意,接话道:“是不是胡姬?” “你都知道了?”步桂鸳有些吃惊。 “我只知道,你隐瞒了她的真实年龄。这个世上能把一个老太婆打扮得和小姑娘一模一样,除了你娘以外,第二个人就是你了。”今惜古说道。 “没错!”步桂鸳也不支吾,“因为她的身世很可怜,加上她又是巫蛊教前任神女的身份,为了不让其它的姐妹担心,我隐瞒了她的真实年纪。但她一直都没有告诉我过,她竟然还有多重身份。” 看来这个老妪并不是一个诚实的人。今惜古心想:“未知她对我又隐瞒了多少?” “那日你刚和我们分手,她就提出想要独自出行,说是想探察有关宝藏的事。可此前她从前并未表现出对宝藏的兴趣,哪怕藏宝图就在手边,她也没有去看一眼。我担心那次的事件以后,又勾起了她不好的回忆,害怕她做傻事,便悄然跟在她的身后,来到了这里。” “她应该不止一次出远门吧,你以前什么都没怀疑过?”今惜古不解地问。 “佛陀山是我们众姐妹清修之地,又不是牢房,她们本就来去自由,我为什么要怀疑她们?” 今惜古差点儿忘了,她根本就不是什么采花贼,所有上山的女子都是自愿的,下山也是自愿的。 今惜古把关于老妪的一切都告诉给了步桂鸳。 得知胡姬就是“天池怪人”,且藏宝图就是她散播出来的,连她也吃了一惊。 但是今惜古并没有告诉她,他中蛊毒的事。他不想再多一个人为他担心。 第203章 绝望 对于老妪要办的事,步桂鸳竟然表示十分支持。这令今惜古十分意外。 “我不管她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总之务必要让独孤剑圣前辈发挥出全力来战斗。”步桂鸳说道。 “为什么?”今惜古有些不解,难道她就这么想让剑圣赢吗? “因为我也下注了,我把全部的身家都赌在了独孤剑圣身上。” 联想到她现在经营的那间米店,门前下注的人数越来越多,考虑到剑十三虽然厉害,也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杀手剑客,风险太高,没什么人愿意去赌在他的身上。 一个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剑宗,一个只是江湖中普通的杀手,孰强孰弱,高下立判。 大多数人都认定,这必将是一场胜负显而易见的比试。 无论什么时候,一场提前可以预知结果的对决,必定会吸引大量赌徒。今惜古没有想到,就连步桂鸳这样的人也入了局。 每过一晚,对今惜古来说都像是最后一晚。当他安然度过以后,他都会站在窗前,看向下方的铁匠铺。 最近只有苏小小一个人在看店,叶先不知去了哪里。 不知为什么,他现在只希望能多在苏小小身边待一会儿,只要没有他爹在,他就可以去。 苏小小把帘子拉下来,上来就搂住了今惜古的脖子。“小今,你来找我,是想我了吗?” “‘小今’是什么?听起来就像你养的小狗儿。” 苏小小莞尔一笑:“我想了半天,觉得这个称呼很适合你。人说两个关系亲密的人,都会给对方起个小名,只属于两个人之间的名字。你也可以给我起一个。” “我觉得‘小小’就叫得挺顺口的。” 苏小小推了他一下,嘟囔着说道:“太普通啦!难道在你心目中,我就这么普通吗?” 今惜古想了想,似是感慨万千,回道:“普通一点又何尝不好呢?我倒希望能永远做个普通人。” 苏小小听出来他话里有话,问道:“怎么回事,你怎么感觉怪怪的?” 今惜古注视着她,认真地问道:“你们准备在这里待多久?” 苏小小回道:“我爹他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做,大概和沙漠中的秘宝有关系吧。但是我一点也不想在这里多待,我只想……”她话说一半,后面半句又不说了,偷偷看了一眼今惜古,娇羞地沉下了头。 今惜古在她的胸口附近瞧着,想到那日因为自己的疏忽,令她身受重伤,最后若不是阿蛮搭救,后果不堪设想。 “你上次受的伤,现在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吗?”今惜古问道。 苏小小摇了摇头,回道:“多亏了阿蛮,伤口恢复得很快,现在一点感觉也没有了。” “你能找到你爹,我觉得很欣慰,这以后你要和他好好生活,听我一句劝,尽可能带他远离江湖中的事。”今惜古说道。 苏小小觉得面前这个男人实在有些反常,就好像马上要离开,正在交待后事似的。但今惜古现在能说能走,一点也看不出哪里有身体不好的迹象。 她连续问了几次,好问出一些端倪,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但今惜古极力隐藏,根本不想让她看出任何事。 面对苏小小的质疑,她没有任何回应,缓缓走出了门。 沿着后街,在无人的地方漫无目的地行走,呼吸着满是沙尘和干得发闷得空气,他觉得整个人都是无力的。从来也没有感受过如此疲惫,就好像做任何事都没了意义,他现在只想找一个地方,静静地等待死亡。 人到绝望的时候,岂非就是如此? 很奇怪,明明昨天他还泛着私心,存着侥幸心理,万一胡姬的做法并不会伤到阿蛮,最后皆大欢喜呢?万一,万一,一万,万一……人岂非总是因为各种侥幸心理才铸成的大错? 他正低着头走着,前方的拐角闪出两个人来。 那两人各持一把流星锤,拦住了他的去路。 今惜古定睛一看,居然是河北游氏双雄,左边是游近,右边是游远。两人在石家庄新近创办的聚义山庄,广招天下俊才入伙,他们的产业遍布两河流域,拥有十分深厚的家底。 这样的大富豪,竟然会双双来到大漠,还真是奇事一件。 两边一见面,连自报家门也省了,看样子他们正在赶时间。 时间就是金钱,商人都是这样。 “你就是今惜古?”游近问道。 “是。” “剑十三是你的朋友?”游远问道。 “是。” “你中了‘七情六欲蛊’?”游近又问。 “是。” “你内力尽失?”游远又问。 “是。” 两人狂笑起来:“这个大便宜,竟然被我们兄弟二人捡到,看来真是上天眷顾。” 今惜古问:“什么大便宜?” “再过两天,就是独孤剑圣和剑十三比武的日子,我们已经将聚义山庄全部的家当,都下了进去。” 今惜古并不意外,这两个人一看就是天生的赌徒。“那么你们下的哪一方?” “还用说嘛?当然是独孤剑圣,剑十三再厉害,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杀手而已。”游近说道。 “但是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必须得把你拿下。”游远说道。 “哦?为什么拿下我就可以保险了?” “第一,你是剑十三唯一的朋友,拿你来威胁他,必定能令他投鼠忌器;第二,你现在身中蛊毒,内功尽失,我兄弟二人拿下你,简直是易如反掌。你说,这是不是保险?” 今惜古承认道:“看起来对于你们来说,这是一场必赢的赌局。” 两兄弟笑道:“这样的赌局,傻子才不去赌。” 为什么这些人就不知足呢?明明已经稳操胜券了,却还想靠作弊来取胜。与其有这份闲心,不如好好深入去了解一个人,了解独孤剑圣的状态,了解剑十三的为人,或者和他们做朋友,这样才能更加了解他们。而不是像这样,用下三滥的手法陷害一个人。 或许他们本来就觉得,陷害一个人所花费的成本,要比和一个人做朋友所花费的成本要低很多。 毕竟他们是商人出身。 若是拼武功招式,今惜古远胜于他们。但苦于他二人都拿着重达百斤的流星锤,这玩意儿可不比普通的兵器,若没有内力,根本无法胜过他们。 今惜古还在思考制敌的策略,两枚流星锤就已经飞到了面前,他腰往下一沉,身子后仰,好不容易躲过一劫。但飞过去的流星锤又被他们用锁链带了回来,此时今惜古只能倒地侧身,翻滚五周半,弄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游氏双雄看得哈哈大笑,他们从来没想到,自己可以与鼎鼎大名的今惜古对上手,还能占据上风。整整二十个回合,今惜古只能疲于闪躲,丝毫没有反手之力。 游近此时正面发力,游远趁机绕到侧面,待今惜古故技重施,侧身翻滚时,游远已经在路径上等着了。 他发现已无路可逃,大概大限将至,然而就在此时,游远的流星锤滚落到一边,他的右手被砍了下来,发出痛苦的哀嚎。 再看身旁,苏小小已经横刀立于眼前。 她的脸上带着愤怒,眼睛直勾勾盯着这两个卑鄙小人。 第204章 疗伤(一) 见兄弟被砍断了手,正撕心裂肺地叫唤,游近把气不打一处来。双手抡起锤头就砸向了苏小小。 面对这来势汹汹的一击,苏小小不慌不忙,侧身一闪,反手挥刀袭他下盘。奈何游近也不是吃素的,他膂力超群,立刻又将流星锤挥舞至身前,挡住了这一刀。但苏小小这一刀已然加了几分内劲,流星锤纵然挡住了外力,游近仍然往后踉跄了几步,差点儿没站稳。 游氏双雄虽然威震河北一时,但所遇到的对手都是诸如盗匪、山贼,普通的武师一类,与真正的江湖高手极少有过正面交锋。苏小小虽说谈不上内功造诣有多高,但多年前一直在晟王的麾下,好歹也得到过正宗的中原武林真传,教训一两个只会用蛮力的大汉还是绰绰有余。 输给一个没见过的女娃儿,游近丢不起这个人,使出了他们游家自创的“麒麟锤法”。望着眼花缭乱的攻势,苏小小闪转腾挪,来到游近身后,一招“仙鹤指路”,刀尖刺入游近后庭。但苏小小并未发力,还是想留他一条姓名。 就在这刹那间,游近左手捏了一把“夺魂砂”,这种剧毒的暗器,本就用来近距离杀伤敌人之用,是以若非近身的敌人,就很难命中。 这时候苏小小想着已经砍了一个人的手臂,没想着要杀他,只顾手下留情了,哪里还想得到,对手留有杀人的后招。 今惜古发现游近左手的端倪,强运内功,使出“摘叶飞花”,捡起地上一块破碎的瓦片,朝游近飞了出去,他的咽喉被洞穿,当场毙命,瓦片深深扎进了对面的墙体。 苏小小这才发现,自己险些因自己的疏忽而命丧他手,心中懊恼。立刻转向已经疼晕过去的游远,见他已无危险,这才松了一口气。 今惜古喷出一大口鲜红的血液,嘴唇淤青,显然是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但苏小小刚才已经听见了,情知他是中了蛊毒。 她试图给今惜古导气归元,但收效甚微,今惜古转身拉住她的手,恳求她别白费力气了。 见他虚弱成这样,苏小小眼泪直流,责备他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只字不提。 “没关系的,这种感觉,过一会儿就好了,我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今惜古笑着说,努力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少来,这次你休想推开我,我认定你了!”苏小小坚定地说道,“我已经找到了我爹,再无别的念头了,无论你是中毒也罢,亦或要死了也罢,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今惜古发现她是认真的。哪怕他现在有心将她推开,也没那份力气,刚才那一击,已经夺走了他的大部分元气。 在苏小小的搀扶下,他们来到一间无人的庄院。这里像是许久无人居住,刚好可以用来疗伤。 庄院内部有间不起眼的下人房,有张发霉的隔板床,上面铺了些稻草,稻草还很新,仿佛是有人刚刚打扫过。 苏小小把今惜古暂时安置在了床上。 “你还记得《尚善宝鉴》里的易筋锻骨篇吗?”苏小小问今惜古。 “记得,干什么?” “快背给我听。” 今惜古知道她想用《尚善宝鉴》里的内功心法来替他疗伤,但哪怕治好了内伤又能怎样呢?待到蛊毒发作的那一刻,还不是要死。他实在不忍心徒耗她的真气。 但苏小小的坚持,令他无法再推诿。 他缓缓将一字一句背了出来,苏小小将双手放在了他的后背,一股阴柔的真气进入了他的体内。 今惜古顿时觉得舒坦了许多。不得不说,《尚善宝鉴》真是一部奇书,若能用在正途,将是造福江湖的好书。但只要身在这个江湖里,就不会有什么绝对的好事和绝对的好人。否则他今惜古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大约过了两个多时辰,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夏侯瑾带着六名雪山派的弟子跑进了庄院,一行人身上都是污渍,气喘吁吁。 他们在院子里围成了一个圈,席地而坐,苏小小透过窗子的缝隙向外看着。 “逃到这里就可以了吧!”一名雪山派弟子说道。 夏侯瑾命令他们把剑握在手里,不准放下。 今惜古听得出夏侯瑾的声音,对苏小小吐槽道:“看来我们和他真是有缘呐。” 苏小小皱着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你闭嘴吧,安心养伤!” “想不到那个蒙古来的老家伙这么难缠。”夏侯瑾叹道。 听到“蒙古”这个词,苏小小心中一惊,连忙把耳朵贴向墙壁,好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都怪师兄,若非他说想试试碧落黄泉蛛的毒性如何,我们也不会特地将它从笼子里放出来。不这样做的话,它也不会跑到那座民房里去。谁知好巧不巧,刚好民房里就有个人。” “师兄你该不会知道民房里有人,特地把蜘蛛拿出来试毒的吧?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为什么你会突然想做这种事!” 两名雪山派弟子指责起了夏侯瑾。 “胡……胡扯!你们少把事情往我身上推!”夏侯瑾辩驳道。 “我想起来了,师兄你是知道民房里有人的,有一次我们从那里路过,看到民房的烟囱冒烟,你说你去小解。回来之后告诉我,想不到这种地方居然还住着个绝色美人!那时你一定过去偷看过!” “好啊,师兄,原来是你害我们被一路追杀!现在小倩师妹也失踪了,会不会是你把她怎么样了?” 夏侯瑾被一顿怼,也是百口莫辩。那时候他之所以会放毒蜘蛛出来,纯粹就是报复心作祟,只因他去偷看的时候,被里面的女人泼了盆冷水,便怀恨在心,想给她点教训。本以为碧落黄泉蛛不会轻易咬人,他真的只想吓唬吓唬她,哪知道被关了许久的毒蜘蛛,久未见生人,忽然见到惊叫的女人,便扑上去咬中了她。 而那个女人,正是苏小小的母亲,叶先的妻子。 苏小小听她爹讲过有关母亲的事,顿时明白了。眼看自己的杀母仇人就在眼前,此时不报仇,更待何时? 她下意识把手移开,今惜古后背的真气骤然停止输送,瞬间气血回流,一个没忍住,又喷出一口老血。 苏小小回过神来,知道自己犯了大错,立刻把手放了回去,然后重新按照《尚善宝鉴》的内功心法导气归元。 现在的她,若想保住心爱人的命,就得心无旁骛,无论外面来人是谁,她都不能再分心了。 大约过去了半个时辰,夏侯瑾让众师弟起身。 “是时候继续赶路了,可不能让那老家伙追上了。” 雪山派的人走了出去。 尽管有些不甘心,但现在只能暂且放了这些人。 今惜古很能懂苏小小的心,安慰道:“他们一定不会就这么走了,特别是那个夏侯瑾,他一心想夺得大漠的秘宝,以后我们一定会在遇见的。” “下次遇见,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为母亲报仇!” 今惜古没有反对,夏侯瑾的为人,实属于武林败类,若他以后有了什么奇遇,定会危害武林。 又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走进来几个生面孔。他们手上拿的兵器各不一样,穿着打扮也形态各异,看起来不是同一路人,只是结伴而行。 “想不到能在这里遇见各位中原武林同道,真是幸会!”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同样都是横跨沙漠到此的人,相逢即是缘分,吾乃陕西‘尹连城’。” “莫非是‘八卦刀’尹连城?久仰久仰,我是山东孟柏然,未知这位女侠姓名?” “在下微末之士,谈不上侠名,街坊们都叫我‘三十娘’。”这是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女性,说起话来十分豪爽。 今惜古一听“三十娘”的名字,心中泛起了几分涟漪。 第205章 疗伤(二) 三十娘介绍完自己,随行的三名男子皆直勾勾盯着她,显然是有非分之想。 尹连城和孟柏然相互使了个眼色,然后瞥向第三个男人,这是个形态猥琐的小个子。今惜古认得他,在山西一带以诓骗良家妇女出名,绰号“辣手摧花”的贺齐。 “未知三十娘来这荒郊野岭是所为何事?”贺齐问道。 三十娘叹了口气,向他们介绍起来:“说来话长,我本在沙漠边缘经营一间客栈,某天来了一群人,偶然听他们说起一项机密之事,且此事与我一位刚结识的一位小兄弟息息相关。我担心这些人会对那位兄弟不利,便将客栈托付给了他人,沿途打听,得知那位兄弟来了塔夏镇,便日夜兼程赶了过来。” 尹连城故作深沉地赞叹道:“三十娘真够义气,为了一位刚刚认识的兄弟,居然不远千里赶来。想必那位小兄弟一定拥有超凡脱俗的魅力。” 三十娘脸一红,成熟女人的味道更迷人了,她笑着说道:“那位小兄弟的确挺令我中意的。” 孟柏然点头称是:“三十娘非但够义气,为人直率、豪爽,真乃女中豪杰,未知那小兄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能得到三十娘的青睐,真是羡煞我等!” 这一顿彩虹屁,拍得苏小小连连作呕。她看向今惜古,调侃道:“小今,你说这个女人喜欢什么样儿的类型?我还真有些好奇,她口中的那个‘小兄弟’长啥样。” 今惜古尬笑了一会儿,倒是有些担心三十娘的安危。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三个人频繁示好,居心叵测,都不是什么善茬。 “眼下天色将晚,我们不如今日就在这里歇息,如何?”贺齐已经有些急不可耐,他想干的事全写在了脸上。 三十娘虽然好交朋友,却也不是傻白甜的类型,在江湖中混迹这么多年,几个臭男人还是分辨得出。此事她心中已有了分寸,只是不知这三个男人的深浅,还不敢莽撞行事。 “三位请自便,我还得赶在天黑之前进镇。” 她说着就准备往院子外面走,尹连城横了一步,竟然挡在了三十娘面前,抢着说道:“三十娘远道而来,想必已经有些疲惫了,不如在此暂歇,与我们哥几个饮酒畅聊一番如何?” “抱歉,老娘外出时从不饮酒。”三十娘有些恼怒,试图穿过他,但孟柏然也横了上来。 孟柏然已经不装了,在这茫茫沙漠里,难得见着这么诱人的猎物,况且又是人迹罕至的地方,索性原形毕露。“三十娘好身段,又是一个人,不如就此从了我们,日后行走江湖,你也有个照应不是?” 贺齐从后面掐了一下三十娘的臀部,由于他动作极快,三十娘反应慢了半拍,正要反手一掌,他已经缩了回去。 今惜古恨不得立刻就出去,把这三个人杀了。 “你们三个可不要小看了我三十娘!”三十娘并没有被这阵仗吓到,“老娘我虽然是个女流之辈,却也不是泛泛之辈。我年轻那会儿,在中原也是江湖中有了名的‘出水芙蓉’,来到这大漠,至少也是开黑店过日子的。老娘看上的男人,他不提这茬,我也会投怀送抱,看不上的男人,你就是拿刀架脖子上,我也是不会给你半点面子的。” 这话倒是令苏小小肃然起敬,今惜古心中连连称道。 孟柏然和尹连城被这气势镇住了,但贺齐是老干这事的,三十娘这个派头一摆,他心里更加蠢蠢欲动。 “好,好,我就喜欢这味道。辣,狠,有劲儿!” “啪啪啪!”三十娘回头就是三巴掌,贺齐的左脸顿时出现三排清晰可见的手掌印。 “刚才让你得逞了,现在可不惯着你!老娘可不是吃素的,想吃我这块肉,你还得有本事才行!” 趁着三人愣神的时刻,三十娘开始往外走,她知道这三个都是混江湖的,手上一定有些功夫。无论如何,以一敌三都不是什么聪明的茬儿。 她这么想是对的,无论是孟柏然还是尹连城,都是各省的名人,凭三十娘的功夫,对付一个人倒是可以打上几个来回,若是一起上,她几乎没什么胜算。 三十娘刚走出院落,尹连城回过神来,立刻招呼两人道:“她跑了,追!” 三人齐刷刷奔了出去。 今惜古再也坐不住了。 “你干什么?”见今惜古有起身的架势,苏小小制止了他。 “我得去救她!”今惜古嚷道。 “你现在都自身难保,拿什么救?”苏小小喝道,她并不知道今惜古和三十娘的交情,但她打心底也想路见不平,毕竟同为女人,遇见这种事,她也很生气。 今惜古咬着牙,两腿悬在半空。 “吉人自有天相,现在我们只能期盼她不要落入那几个恶贼手中。就我观察,她也不是那种任人宰割的对象,一定能想出办法脱身的。” 苏小小这番话,令今惜古心中好过了一点。但愿三十娘能够化解这场危机。 随着疗伤的进行,今惜古的身体渐渐舒缓了。没想到《尚善宝鉴》的内功非但能够治好他的内伤,还令他体内乱冲的异种真气得到了舒缓,倒是没那么难受了。 “现在我们进入最后一关,这期间你一定要集中精力,不能分心!”苏小小提醒道。 此时外面天已经漆黑,只留下一点点月光。 一男一女走进了院落,在月光下,影子被拉得老长,一直投射到屋内的墙壁上。 阿曼和风满楼居然走在了一起。从他们的谈话中,今惜古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今惜古现在身中蛊毒,自身难保,他存在与否,对整个局面影响甚微,根本无需担心。”风满楼说道。 “我还是隐隐有些不安。我命龙吟杀掉虎啸,就是想给他一个警示,好让他远离这里,可谁知他非但没有离开,还私下里同那个老太婆见了面。”阿曼说道。 今惜古感到奇怪,她怎么会知道,他和胡姬见过面?当时在场的只有他、胡姬和龙吟。胡姬肯定是不可能跟阿曼有什么交集,莫非是龙吟告密? “今惜古和那个剑十三本就是好朋友,他二人都是极为讨厌的家伙!”风满楼说道,“这两个人在中原的时候,就曾破坏过我的计划,这次又屡屡使我受挫。若不将他们除去,实在难解我心头之恨。” “先搁下你的私人恩怨。风满楼,我问你,交给你办的事,都进行得怎么样了?” 风满楼毕恭毕敬地回道:“神女大人,您托付给我的事情,我是一刻也不会耽搁。无论是山下埋伏的人马,还是您吩咐的五百斤火油,我都已吩咐下去,现在都在路上了。另外,我还给这次的比武设置了一个余兴节目,保证到时候精彩万分!” 他谄媚而阴险的嘴脸立现,令人无法相信,这竟然是江湖一代后起之秀,华山派的大师兄。 阿曼并不怎么喜欢这个人,但为了她个人的计划,不得不拉拢几个中原武林的能人干将。“你心里面的那些如意算盘先收着,我知道你也不是省油的灯。至少在我面前,无须摆出这副表情,我既不是什么部族首领,也不是你们的中原皇帝。你且听着,我们之间的合作,仅限于此,山上的决斗一完,立刻从我面前消失,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 想不到这么狠的言语并没有令风满楼害怕,他反倒阴险地笑了起来。 第206章 铁笼里的少女 一夜过去,他二人总算出关了。 苏小小把大部分真气都渡给了今惜古,显得十分疲惫。而今惜古反倒觉得精神抖擞,在他看来,这就像是死前的回光返照。 他把苏小小平放在地上,坐在他身旁,找来了一些清水,喂给她喝。 他心想:“为了救我这个废人,竟然让她虚耗身体,也许我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害得她这般受苦。” 但苏小小根本没有为自己多考虑的意思,反而询问起今惜古的身体状况。两人在这一刻产生了微妙的默契,都在打心底为对方考虑。 她强行起身,和今惜古并排坐着,内心十分地悸动不安。 今惜古也是如此,两人挨得很近,仿佛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在巫仙镇的时候,我就听说苗国有一种蛊,叫七情六欲蛊,在古代,年轻的男女就是用这种蛊私定终身的。”苏小小说道。 今惜古知道她想说什么,抢着说道:“我是不会同意那么做的。” 苏小小转头看向他,深情地问:“为什么?是我不够好,不值得托付吗?” 今惜古摇摇头,眼里传出无限柔情:“正因为你很好,我很在乎你,才不能容忍自己这么做。倘若为了救我的命,而让你牺牲那么多,我宁愿现在就毒发身亡。” “可是,你的身体……”她因为害怕,话说一半不敢再说下去了。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哪怕我只能活一天,那也十分美好了。我很感谢上苍,能够在死前遇见你,有你陪在身边,死也没那么可怕了。” “小今……”苏小小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沉沉地睡下了,她睡得很安心,一点声音也没有。 此时,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 微风拂面,带起的沙尘旋转、飞舞,今惜古注视着她美丽的面容,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睡得十分安稳,他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了。 苏小小叫醒了他。 “小今,我忽然想起来,我们还不能放弃!我们去找阿蛮。上次我受了那么重的伤,她都能治好我,这次你去找她,她一定也能帮上忙!” 今惜古摇了摇头,前番他已经听许多人说过了,这其中也包括阿蛮的姐姐阿曼,都说中了七情六欲蛊的人,无药可解。哪怕是阿蛮也是徒劳。 “任何时候,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也要去尝试一下。倘若连尝试也不愿意,就真的一点希望也没有了。”苏小小劝解道。 在苏小小的强烈要求下,今惜古决定去试一试。 茫茫大漠,阿蛮会在哪儿呢?今惜古犯了难。 但是苏小小知道她在哪儿。 你永远也想不到,身边人究竟藏有多大能量。 苏小小让今惜古坐在原地休息,出去了一会儿。 回来的时候,她已经骑在了马上,另外还带来了“小白菜”。 许久不见,这匹马变得健硕了不少。见到今惜古的时候,它用鼻子发出了不满的声音,好像在责备他,这么久了对它不闻不问。 他们再次驰骋在了沙漠中,今惜古觉得,哪怕治不好他的身体,就这么一直与红尘作伴,抛去一切烦恼,也是一件极为快乐的事。 大约一个时辰以后,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这里是一座行营,坐落于戈壁滩上,沐浴在阳光里,背靠着一条小溪。 两名戴着黑色毡帽的武士拦住了他们,腰间都插着尖刀。 苏小小上前交涉了一会儿,亮出了一块令牌。 这块令牌是阿蛮给她的。 他们走了进去,在行营的最里面,见到了被关在铁笼子里的阿蛮。 今惜古十分震惊,上次见面明明还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儿,现在竟然像一只野兽一样,被人锁在笼子里。 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阿蛮的神情很憔悴,脸上的毒疮比上次见面时,面积更大了些,已经盖住了半边脸,看上去十分恐怖。 她两手抱膝,老远就看见了今惜古,眉开眼笑地喊了声:“大力哥!” 今惜古又激动又心疼地注视着她。 见今惜古一直盯着自己看,她把脸遮了起来。 “阿蛮现在更丑了,大力哥不要这样盯着阿蛮看。” 今惜古试图说一些鼓舞的话,组织了半天语言,也没能说出口,转头问苏小小:“这是怎么回事?” “阿蛮她,由于体内的蛊虫越来越活跃,时不时会变得难以控制,为了避免她突然失智伤到他人,于是神女就不得不把她关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今惜古问道,好像最近他一直都在这么问。 “我偶尔会过来看她,陪她说说话,她是个坚强的孩子,也是她主动提出把自己锁起来的。”苏小小感伤地说道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身后传来一个耳熟的声音。 今惜古回头一看,虎梦璃就站在他们身后。 见今惜古和苏小小在一起,虎梦璃先是一怔,然后假装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怎么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今惜古反问道:“你一直在这里?” 发现这两人认识,苏小小感到有些意外:“你们……怎么回事?” 虎梦璃忽然悟了,对苏小小尴尬地笑了笑:“原来这位就是苏姐姐经常提起的那个人。” 今惜古看了一眼苏小小,然后看向虎梦璃手中的针灸器具,顿时明白了一切。原来虎梦璃一直在负责照顾阿蛮。 他们站在一旁,看着虎梦璃坐在笼子前,一针一针地把针灸扎在阿蛮身体各处的穴位上。 联想到虎啸的死,今惜古还是有一些愧疚的,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虎梦璃施针,手法娴熟,好像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 “那个……关于你爹的事……”今惜古有些忸怩,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知道……”虎梦璃头也不抬地回道,“我爹做了对不起族人的事,他是罪有应得。” 没想到虎梦璃看得这么开。“现在我只希望白苗和黑苗两家都能好好的,不要打仗。因此我来到了这里,想为族人的和平做一些贡献。” 想不到她年纪轻轻,竟然有这么大的格局。 “大力哥,你是不是中了蛊?”阿蛮静静地坐着,眼睛注视着今惜古。 今惜古没有否认。 “可是你身上好奇怪,明明中了蛊,却又仿佛没有中似的?” 今惜古没听明白,苏小小抢先问道:“阿蛮,你刚才说什么?” 阿蛮指着今惜古的胸口说道:“中蛊的人,胸口都会出现乌黑的癍纹,蛊毒越强,癍纹就越深。从图案上来看,你中的应该是‘七情六欲蛊’,但你胸口的癍纹却很浅,线条也很短,一点儿也不像中蛊毒的样子。” 今惜古知道自己胸口有异样,却不知道这些叫癍纹,小蛮这么一说,他也发现,现在胸口的黑色纹路明显浅了许多。 莫非是《尚善宝鉴》的内功在某种程度上压制住了蛊毒? 虎梦璃转头,强行把今惜古的衣服拉开,仔细观察起了他身上的癍纹。 “怎么样?妹妹,难不成他的蛊毒有希望能够治好?”苏小小关切地问。 虎梦璃摇了摇头:“我不太清楚,这种情况比较少见。这些癍纹还在,说明蛊毒依旧在体内,只是不比普通的蛊毒活跃。据我所知,中了七情六欲蛊的人不可能会有这么浅的症状。你们究竟做了些什么?” 苏小小把昨天经历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虎梦璃觉得不可思议,想不到天下间竟然能有一种内功可以和蛊毒相抗衡。 “大力哥,你过来一下。”阿蛮轻声唤道。 今惜古凑到笼子旁边。 “把手伸上来。” 今惜古照着做了。 阿蛮把手掌放在了今惜古的掌心里,一只红色的小虫子从她的袖口缓缓爬出,看起来略微有些胆小,它左顾右盼,沿着阿蛮的手背爬了下去,落进了今惜古的掌心里。 阿蛮手上加了两分力,开始运功。今惜古只觉得掌心处有些麻痒,紧跟着红色小虫就不见了。 “这是护心蛊,我已经将它注入大力哥的体内。它能够做到在下一次蛊虫发作的时候,护住大力哥的心脉,便不那么痛苦了。”阿蛮说道。 “也就是说,小今不会毒发身亡了?”苏小小激动地问道。 “没有什么蛊毒可以保证一辈子都不毒发。”虎梦璃插话道,心里对“小今”这个称谓有些膈应,却没有表现出来,“阿蛮这么做,可以暂且减缓毒发的速率,加上你们修炼的那种内功,至少短时间内,他是没有生命危险了。” 无论怎样,总算是看见了一丝曙光,不必整日阴沉等死了。 第207章 徘徊 今惜古的内力恢复了不少,至少可以运用自如,不必再受制于体内的蛊毒了。 他觉得眼前又出现了希望。 他很想替阿蛮减轻一些痛苦,但巫蛊教的蛊术,他几乎一窍不通,只能寄希望于虎梦璃。 至于胡姬婆婆交给他的任务,他准备不去理会。毕竟这件事是否会给阿蛮带来更大的伤害,不得而知,况且他也不是那种你要我做什么,我就一定会做什么的类型。 但是虎梦璃告诉了他一件事,令他不得不重新审视了。 “其实治好阿蛮的唯一办法,就是找回巫仙神鼎,用神鼎的力量净化阿蛮身上的蛊毒。但是那样做的话,阿蛮就会永久失去操控蛊虫的力量了。” 与其等到最终被蛊虫反噬,不如早点抛弃这种非人的能力。今惜古虽然没有去问阿蛮的想法,但作为一个正常人,应该都会这么做。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让胡姬婆婆心甘情愿放弃神鼎。 看来只能和她做一场“交易”了。 今惜古思考着下一步计划,忽然一块石头从窗外飞了进来。 他捡起了石头,外面包裹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屋后石桥边见。” 尽管不知道这是谁,但他还是决定去见见。 石桥边站着个熟悉的人影,是叶先。 他刚才还在想,苏小小为什么没有和她爹在一起。 叶先的样子看上去很狼狈,左手臂弯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看样子好像脱臼了,嘴唇边还留有淤青。 今惜古惊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叶先吃力地走上前来,警觉地看向四周,告诉今惜古:“一定要阻止明天这场决斗。” 今惜古问:“为什么?” “没时间了,我们都被骗了,ta……” 话没说出来,他就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喉咙,嘴里流出了黑血。 今惜古注意到他的胸口也出现了癍纹,就像拿油漆刚印上去似的,显然是中了蛊毒。 “爹?”苏小小出现在身后,她推开今惜古,把叶先抱在胸前。 但叶先只是惊恐地望着他们,想说话却说不出来,没过一会儿,就断气了。 苏小小大哭不止,喝问今惜古:“这是怎么一回事。” 今惜古把刚才接到字条的事告诉给了她。 苏小小仿佛被抽走了魂一般定在原地。 他们把叶先就近埋葬了,全程都没有多说一句话。今惜古的悲伤程度不比苏小小差,他现在只想把杀人凶手找出来。 既然是中了蛊毒,那一定和苗人脱不了干系。但见叶先的手臂弯曲成那样,对方一定先用武力将他制服,再强行灌下了蛊毒。能把叶先这样的外家高手制服,对方的膂力想必也是极大的,普通人是不可能做到那种程度的。 “明天我要上山。”苏小小冷冷地说道,“我要夺得巫仙神鼎,不能让它们落入它人手中,这也是我爹的遗愿。” “巫蛊教和华山派已经策划了一场不可告人的阴谋,为了避免更多的人员伤亡,我们必须阻止这场决斗。” “不,决斗必须得进行!”苏小小坚定地说。 今惜古有些不解:“为什么?” “只有决斗正常进行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才会集中在决斗场上,而我们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到山顶夺取神鼎。”苏小小说道。 “你这么想得到神鼎的初衷是什么?”今惜古问。 “还不明白吗?这是我爹的遗愿,他本来就准备带着娘亲前往大漠,找寻这座秘宝,奈何娘亲提前去世了。现在为了告慰我的父母,说什么也要把宝物寻来!” 面对苏小小这样的要求,今惜古也不能说拒绝。 “而且你答应过我爹,要替他找到神鼎。”苏小小说道。 今惜古的确答应过叶先,要替他找到神鼎,并将神鼎带到他夫人的坟前祭奠。 “现在我爹刚死,难道你就想变卦了吗?”她的眼泪不停地流,看上去极为委屈。 今惜古无奈,只得将她揽入怀中,安慰道:“怎么会呢?我答应过你爹,也答应你。事关重大,我们必须先阻止这场决斗,然后再想办法弄到神鼎。” 苏小小沉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今惜古把情绪有些失控的苏小小留在了客栈,自己先去找了剑十三。 想找到他并不难,因为剑十三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出来喝酒。 今天也不例外,但是剑十三只是坐在酒摊上,一滴酒也没有喝。 今惜古坐到了他的对面。 “明天就是决斗的日子了。”今惜古说道。 “是的。”剑十三说道。 “你好像很紧张?”今惜古注意到他的手一直放在剑柄上,正在颤抖。 “这不是紧张,而是激动。”剑十三说道,“终于可以让我有机会再次和他决斗了。” “你没有喝酒?” “没有,为了明天的决斗,我必须保持清醒。” “可你今晚还是来到了酒摊。” “那是为了等你。” “等我?” “我知道,你今晚一定会想找我,想阻止我明天上山决斗。” “你都知道了?”今惜古有些意外。 剑十三点点头:“自从几个月前,我败给了剑圣,我的耳朵就灵敏了许多。许多事情都可以听见,我知道外面有不少人想利用这场决斗。” “既然如此,何不改个时间?” 剑十三摇着头说道:“箭在弦上,不容不发。你若是我,明天也一定会上山的。” 今惜古并不指望剑十三会放弃明天的决斗,的确,换做是他的话,也一定会上山。哪怕明知山上是龙潭虎穴,也要赴这个约。 剑十三话风突变,继续说道:“另外,我今晚等你来,也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今天早晨,我杀了三个人。” 今惜古感到很好奇,立刻问道:“是哪三个人?” “一个是陕西‘八卦刀’尹连城,一个是山东‘隐君子’孟柏然,还有一个是山西‘辣手摧花’贺齐。” 今惜古知道这三个人,若是换成了他,也一定会想杀了他们。“我想你杀他们的同时,也救下了一个人。” 剑十三说道:“没错!看来你已经知道了。”然后大手一挥,朝后面喊道:“出来吧!” 三十娘从夜幕中缓缓走出。 今惜古眼睛紧紧注视着这张风韵犹存的脸,看样子她这一路经历了许多,近距离看,额头上竟然多出了几道细纹。 第208章 大战前夕 翌日,卯时初,天气阴。 连绵不绝的山峦在远方静静地看着,谁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天池山顶已经聚集了一批人,都在假装若无其事地观赏山顶的风景。有的甚至昨晚就已经来了。 独孤剑圣重出江湖,这件事放在江湖里,那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大新闻。在凑热闹这方面,人类自古以来都是一样的。 今惜古独自行在山路上,周围尽是异样的眼光。 从中原来的人自然是认识今惜古的,放在过去,他们一定会凑上来和他打声招呼。但是现在,几乎整个江湖都传遍了,今惜古中毒至深,已经形同废人。 道路的正前方站着一名中年人,长长的胡须,一把长剑别在腰间。今惜古认识,这是灵影阁的长老,有“江湖智多星”之称的于文通。江湖中的大事小事,都逃不过这个人的眼睛,但能被他看上的事件,都是极为少见,且极有价值的,要么是事件中的人有价值,要么是人身上的某种东西有价值。连这样的人都赶来了,由此可见,这场决斗在江湖人心中的地位。 于文通见了今惜古,先是施了个礼,互通友好,俗话说:“先礼后兵。”他立刻上前,携住了今惜古的手腕,今惜古知道他在试自己的功力,便任由他掰扯。 此时四周有几十双眼睛正盯着他,见他疼得大叫,不由得笑出了声。看来“天下第一锦盗侠”今天根本不够看,不会成为阻碍他们发财的绊脚石。 也不是每个人都想发财,来这儿的人目的都不一样。比如于文通就告诉今惜古,他今天前来,主要还是观赏独孤剑圣的剑法,同样作为用剑的人,看能不能偷学个一招半式,哪怕只是学点皮毛,也足以横行江湖,受用无穷。 尽管人们的目光都在独孤剑圣上,也还是有一小部分人想看看剑十三究竟是怎样的人。关于他的谣传也很多,有人说他不小心拾得一部从未面世的武功秘籍,短时间内剑意大增,能和独孤剑圣平起平坐。也有人说他天生神力,杀人无数,这次闹到了独孤剑圣头上,路也要走到头了。 辰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但两位主角迟迟未到。 有个人从后面叫了他的名字,是阿曼,巫蛊教的现任神女,身旁跟着的是虎梦璃和龙吟。 今惜古的目光在龙吟身上停留了良久,对方的眼神也有些不一样,仿佛根本不认识他似的。 “你果然还是来了。”阿曼略显失望地说,同时看了苏小小一眼,就算是打招呼了。 “这么大的一件事,我怎能不来?况且主角之一还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今惜古说道。 “那么你赌哪边,是你的朋友赢,还是独孤剑圣赢?”阿曼饶有兴趣地问道。 “相信我的朋友不会输,但其实我并不希望他俩真的打起来。有句话叫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我可不希望有人借助这场决斗别有所图。” 阿曼冷冷地说道:“你似乎话里有话?” “我要说的只是字面意思,就看听的人如何理解了。”今惜古看了一眼旁边的虎梦璃,这个女孩儿脚步在往后缩,不断朝他使着眼色。 但今惜古不予理会,只是咧着嘴朝她笑着。 阿曼顿时警觉,转头看向虎梦璃,后者立刻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返身瞪了一眼今惜古,充满了敌意。 今惜古没有造次,目光越过她们,看向山路的方向,说道:“看来主角之一已经到了。” 一只小巧有力的鹰隼扑扇着翅膀,顺着他的目光,降落在了今惜古的肩膀上。 这只神鸟已经有不少人见识过,都知道是剑十三的宠物,它和剑十三一样,都不喜人亲近,谁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和今惜古这么亲昵。 今惜古扭开酒葫芦的瓶盖,移到小十三嘴边。但一向爱酒的小十三,居然表现出不屑的样子,还把今惜古狠狠啄了一下。 小十三又飞进了林子里。 小十三已至,剑十三本人想必就在附近。 但他不是那种喜好在公众场合出现的人,以他的性格,他一定不会先到,就算到了,也只会藏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过了一会儿,风满楼终于出现了,身后还跟着华山派的弟子们,这群人与云千山带来的人不一样,目光看起来更加坚毅,体格看起来更加剑术,浑身上下透露着身为一名华山门人的自信。这些弟子都是风满楼的嫡系。 他甚至都没有和今惜古对上眼,而是直接来到阿曼身边,对她小声道:“事情都办妥帖了。” 阿曼点点头,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她已经胸有成竹。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夏侯瑾领着雪山派的人走了上来,他们站成了一排,夏侯瑾在最中间。看来他已经从别的渠道得知,剑十三已经从流沙里逃了出来,至于他的师妹,此时并没有和他在一起,如此说来,她最终没有回去。 夏侯瑾努力装出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好在一群师兄弟面前树立威信。今惜古瞥了一眼苏小小,对于这个杀母仇人,她表现得十分冷淡。 好像不该来的人都来了,而应该来的两个人却迟迟未到。 主角总是要最后才能登场。 最早到的看客们已经开始抱怨了。 山顶上终于还是变得人声鼎沸,人们开始自顾自地聊起一些不相干的话题。 有一两个人开始熬不住,出于好奇,他们开始摸向树林深处的小屋。有传言说,独孤剑圣就住在那里,和一名老态龙钟的老妪住在一起。 这两个人还没有看到任何东西,忽然就被抹了脖子,发出了两声惨叫。 是剑,好快的剑! 但是动手的却是一个白发苍苍的瞎子。 对于这样的人,江湖人总喜欢称为“老瞎子”,但现在没人敢这么叫。他腰挺得笔直,走路生风,转眼间已经来到了众人身边,眨个眼的功夫,又到了山顶的悬崖边。 他虽然瞎,走位却十分精准,再多往前半步,就是万丈深渊,而他就站在悬崖边缘,白胡子白发随风飘着。 谁也看得出,这不是一般的老头,也不是一般的瞎子。不是因为他刚才轻而易举抹了两个人的脖子,而是他手上拿着一把奇特的剑,一把平平无奇的木剑。 木剑怎么能杀人?所有人都在问这个问题。 一名老妪拄着一根蛇头银杖缓缓从树林里穿出,众人看着她,瞎子老头背对着众人,两人仿佛是割裂开的,又是从一个地方出来。 老妪往今惜古脸上看了一会儿,又看向他身边站着的几个人,眉头紧锁。今惜古知道她想问什么,本来今天应该把阿蛮带到她的眼前,很明显,他食言了。 食言不是一个多好的感觉,特别对于今惜古这种一诺千金的人来说。所以今惜古看向她时,也不免有一些尴尬。 “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一个声音忽然回荡在山谷中,令每个人的耳膜震颤。众人寻了半天,然后齐刷刷看向那个瞎子老人。 一阵风从林间刮过,小十三突然从今惜古肩头飞起来,也落在了悬崖边,精准地落到一个人的肩膀上。那个人好像凭空出现一般,也是背对着众人。 剑十三果然早就到了。 第209章 胜负 剑十三说道:“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住得越近的人,越要迟到。” 瞎子老人说道:“我若来得太早,就得应付很多不想干的人。若是那样,就会多许多死人。” 剑十三说道:“这一点我们的确一样,所以哪怕我来得早,也不会现身。” 瞎子老人说道:我们的确很像,上一次交手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所以哪怕你败给了我,我也留了你一条命,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你能胜过我!” 剑十三说道:“但你做梦也想不到,这一天竟然这么快就到了。” 瞎子老人“呵呵”笑了起来,说道:“你今天若能战胜我,我就把毕生研究的剑法全都传给你!我将其命名为《万剑归宗》,我已经把它带在了身上,有本事你就打败我,从我身上夺走!” 此话一出,下面的人开始蠢蠢欲动。多少剑客上山来,就为这本秘籍。如果是传说中的《万剑归宗》,则表明大放厥词的,正是传说中的独孤剑圣,没想到这样一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人,竟然是一个瞎子。 但他并非一直是瞎子,只有少数人知道,他每到十五以后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平日里的他,视力没有任何问题,只是身体却异于常人,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今惜古问身旁的老妪:“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独孤剑圣的完全体是个瞎子。” 老妪嘴角一撇,轻描淡写地说:“莫非你看不起瞎子?” “那倒不是……”今惜古手托着腮,“只是在想,一个瞎子怎么和人比剑?” “他直到二十五岁的时候,视力才恢复到正常人的水平,但那时候,他的剑法已经是天下第一了。”老妪说道。 “也就是说,他的剑法都是在黑暗中练就的?” “一个从来不依靠眼睛的剑客,才是最可怕的,看着吧。这一次你的朋友若还是输了,他不会再留情。” 今惜古额间冒出了冷汗,看来剑十三这次的对手,并非常人。 但剑十三脸上一丝胆怯的神情也看不见,他为什么会如此镇定呢? 独孤剑圣说道:“上次我明明叫你去弄一把好剑来,为什么你还是拿着这把破剑?” 剑十三说道:“你只拿了一把木剑,怎么能有资格说我?” 独孤剑圣说道:“任何剑对我来说都没有区别。” 剑十三说道:“我从出生起就拿着这把剑了,到死的那天也不会变。” 独孤剑圣笑了起来:“看来你已经悟出了剑客的真谛,你已经走上了属于自己的剑道!” “但今天的你,却比上次的你要弱很多。”剑十三说道,“也许是我变强了!” “嗖”的一声,剑十三的剑出鞘了。 独孤剑圣也将木剑横在了胸前。 此时太阳高挂,将天际染成了一片绚烂而悲壮的紫红,山巅之上,寒风凛冽,卷起层层枯叶,仿佛连自然之力也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对决而颤抖。 山上的空气仿佛凝固,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周围的一切声响都被这股压抑至极的氛围所吞噬,只剩下远处偶尔传来的野兽低吼和近处枯叶被风卷起的细碎声响,更添几分荒凉与肃杀。 他们相互对视,没有言语,只有眼神中的交锋,那是对彼此剑道理念的深刻理解和尊重,也是即将爆发冲突的预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就连一向聒噪的风满楼此时也闭上了嘴。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决斗,任何人都不能插手。 一道白光闪过,剑十三先一步出剑,而独孤剑圣只是站在原地,“哐啷”一下,木剑和铁剑交织在一起。 只是眨眼的功夫,剑十三站在了剑圣站的地方,而剑圣站在了剑十三站的地方,两人瞬间互换了方位。 木剑断成了两截,剑圣的胸口出现了一道血痕。 众人发出惊呼,谁也没有想到,胜负竟然在一瞬间就分出来了。 剑十三还剑入鞘的瞬间,山顶上瞬间人声鼎沸。 正在人们想一哄而上的时候,剑十三忽然发出了低吼:“都不准动!” 现在谁也不敢靠近一步,没人敢和这个新的天下第一剑客作对。 但是剑十三竟然一点儿胜利的喜悦也没有。他缓缓转头,走向了已经倒下的独孤剑圣。 他一把扯下他的白发,又把脸上的人皮撕了下来。 一张年轻的人脸露了出来,这张脸上,有一只眼睛是坏的。现场有人记得这张脸,正是龙吟,神女的左护法。 龙吟静静地注视着剑十三,剑十三看也没看他一下,撇着嘴说道:“果然,今惜古说得没错,你根本就不是独孤剑圣。” 得知上当受骗,人们气不打一处使,开始纷纷涌上前来,扒开龙吟的衣服,试图找寻所谓的武功秘籍,但却什么也没有。 阿曼惊恐地看着这一切,开始左顾右盼,寻找一直跟在自己身边那个所谓的“左护法”,但现场太过混乱,一时间没有寻到。 她也想过挤开人群,找地上那个人问个清楚,然而这些人都跟疯了似的,除非把他们都杀了,不然想靠近龙吟简直是天方夜谭。 狂怒的她,现在只有盯着今惜古,眼里全是责备,问道:“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今惜古两手一摊,阴阳怪气地问道:“为什么你会觉得是我在搞鬼?” “我问你,苏小小去哪儿了?”阿曼又问。 今惜古两手叉腰,问道:“为什么你会对她这么感兴趣?” “因为……”阿曼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恢复了镇定,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将情绪压下,冷冷道:“因为我曾经救过她,而你又总是和她在一起,所以我只是问问。” 今惜古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他缓缓走近阿曼,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哦?那她对你而言,是何种重要?是情同姐妹,还是另有隐情?” 阿曼面色一沉,她紧抿双唇,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但今惜古的眼神仿佛能洞察人心,他继续说道:“别告诉我,你只是单纯地关心她的安危。在这个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关心,尤其是你这位神女大人。” 阿曼缓缓后退,刚才跟在他身旁的“龙吟”终于出现了,挡在了她的身前。她下意识还以为,这一切都是误会。然而这个“龙吟”居然当她面摘下了眼罩,露出一张陌生的苗人脸。 阿曼从未见过他,至少黑苗族里没这么一号人物。 然后他戴上了一顶白色的毡帽。 阿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想到一直在身边的“龙吟”,竟然是白苗族人假扮的。 白苗人瞬间抽出了尖刀,抵住了阿曼的胸膛。 此时虎梦璃已经不见了。 阿曼急火攻心,喝问今惜古:“这都是你干的?” 但今惜古一脸茫然,连他也吃了一惊。 “不,这是我安排的!”阿曼循声回转,背后是风满楼阴险的笑脸,“我不是说了吗,有一场壮观的余兴节目将要上演。” 华山派的弟子开始将阿曼团团包围,摆出了那套熟悉的八仙伏魔阵。 “只要能把你拿下,巫蛊教众就能为我华山派所用了!”风满楼激动地说道。 第210章 混战 听到风满楼这番激昂的“自白”,戴白色毡帽的白苗族人皱着眉说道:“风满楼,如果我刚才没听错,你华山派是想侵略我苗国?若是这样,待会我们苗国武士就可以把你们杀光!” 风满楼知道自己一时兴奋语失,连忙改口道:“怎么会呢?我只是随口说说,吓唬吓唬她,我华山派与白苗族是永远的盟友。” 阿曼总算认出了这个白苗人的身份,问道:“阁下莫非是祁泫将军?白苗族新近最年轻的头领?” 祁泫手握尖刀,态度上对这个“神女大人”一点都不客气:“没想到神女大人居然认识我这种无名小卒,在杀我族人的时候,可曾想过,你会有这一天?” “行大事者,必然会伴随着牺牲,这是我从汉人那儿学来的。白苗族和黑苗族分裂多年,我不过是想用点非常手段,让苗国的根基更加稳固罢了。” “好一个更加稳固!通过杀人吗?”祁泫质问道。 “那些人本就已经中了蛊毒,迟早也是要在痛苦中死去,我这么做,只是让他们死得不那么痛苦罢了。”阿曼冷冷地说道。 “这么说,我应该代替族人谢谢你?” 站在旁边的今惜古接话道:“事实上,你们的神女一直在研制能够永久祛除白苗族人蛊毒的解药,而且已经很有成效,现在服用她的解药,可以保证一年之内不毒发。只不过这些解药被你们选中的右护法,那个‘忠诚’的白苗族干部虎啸强行替换成七天份的了。” 祁泫并不信他说的,气愤地说道:“含血喷人!你这么说,有什么证据?” “证据嘛,当然有,虎啸的女儿虎梦璃在给神女做事,不信可以问问她。” 虎梦璃刚才还在这里,谁知一转眼她就不见了。 她去了哪里,只有阿曼知道。 无论是谁来到这里,都是会藏一手的。 祁泫可不愿意听她们的一面之词,来到这里,就是准备将神女带走的,好给族人一个交待。 很显然,现在是他占了上风,有了华山派弟子的八仙伏魔阵,阿曼就是武功再高,也插翅难飞。 “束手就擒吧,神女。”风满楼亲自站在了阵眼处,正对着阿曼,好像他真的是什么正义的使者似的。 “卑鄙小人,叛徒!”阿曼骂了句。 她越是生气,风满楼越是开心,这表明对方已经完全落入了他的“杰作”里。 “我说风满楼,你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他的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但很奇怪,这个声音明明是从今惜古嘴里发出来的。 “我还在这里呢!你怎么完全忽略我的存在?”果然是今惜古发出来的,为什么他说话这么像女人?完全不是他本人的声音。 风满楼不屑一顾,说道:“哼,就凭你?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能做什么。我留你一条命,是看在众武林同道的面子上,若是敢阻挠我们,马上就可以一剑招呼到你的身上。” 这时候,苏小小气喘吁吁地沿着山路跑上来,大喊道:“神女大人,他……她不是今惜古!” 众人一惊,“今惜古”已经撤下了覆盖在身前的装扮,露出一张美丽动人的女人脸,正讥笑着众人。然后她打了个响指,树林里忽然挑出十来名身手矫健的女性。这其中也有已经伤愈的秀珍、秀兰两姐妹。 佛陀山的女将们都到了。 华山弟子中,有随云千山大闹佛陀山的,认识这些女人,倒是对眼前这个假扮今惜古的没什么印象。 这也难怪,步桂鸳还从未以女人的身份和大众见面,谁想得到,她便是佛陀山坐镇的那个“采花大盗”。 秀珍、秀兰立刻组织众姐妹摆出阵法,将华山派弟子围了起来。 众人见这阵法奇特,这些女人衣着花哨,就像一朵朵鲜花插在了四周,宛如一片花丛。 原来那天以后,步桂鸳已深得“樱花阵”精髓,早将此法传授给了所有佛陀山的姐妹。樱花阵除了无与伦比的轻身功夫,多人一起使用,便可以形成一个变幻无穷的奇特阵法。 樱花阵天生就是八仙伏魔阵的克星,几番交手下来,华山弟子手中的剑被尽数打落,每个人的脖子都被一名姐妹的剑架住了。 剩下风满楼一个人,龇牙咧嘴地看着步桂鸳。 步桂鸳下令:“用麻绳把这个臭男人捆起来,捆到他不能动为止!” 风满楼还想跑,秀玉和秀兰联合出击,一前一后,把他踢翻在地。 苏小小怯弱地来到阿曼身旁,低着头说道:“对不起,神女大人,今天一早,这个假的今惜古来到我房间,跳上了我的床,欲对我图谋不轨。我宁死不从,她便趁机点了我的穴道,并撕下人皮面具,让我看到了这张脸,然后扬长而去。” 阿曼对步桂鸳怒目而视,说道:“真是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的是你才对!”步桂鸳反驳道,“你把真的苏小小调了包,安排一个假的苏小小在人家身边,还对他眉来眼去,真够恶心的。” 这时候,蜂拥而上的武林同道们终于在死去的龙吟身上找到了一张藏宝图。 他们拿出假图对比,发现这是唯一一张真图。 山顶上顿时欢呼雀跃,这些人争先恐后地下山,开始照着真图上的地点前往寻宝了。 这期间也有为了独吞宝藏而大打出手的,刀剑交错,血肉横飞,这些人跟发疯了似的,拼了命也想抢占先机。 步桂鸳命人将阿曼和风满楼移到安全的地方,剩下祁泫一个人。 她双手叉腰问到:“你一个人,还想怎样?” 祁泫平复了一下心情,缓缓说道:“我唯一的目标只有神女大人,你能把她交给我吗?” “当然不行。至少现在不可以!我答应过人家,先打败这些华山派的弟子,然后把他们的大师兄五花大绑。再拼命守护神女的安全,剩下的就等他来。”步桂鸳说道。 “既然如此,我便在这里等。”出人意料的,祁泫十分沉稳,看起来为人十分正派。他说在这里等,真的放下了武器,找了块大石头坐下了。 阿曼被一群姐妹围着,和假的苏小小待在一起,问出了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今惜古现在在哪儿?” 步桂鸳一脸崇拜,得意洋洋地说道:“他呀,现在正在你家里呢!” 阿曼一脸震惊。 过了一会儿,山上的人渐渐都下去了,剩下一堆死尸。 秀玉忽然跑上前来,一脸慌张地说道:“不好啦,那个剑客,他跑啦……” 说的正是剑十三,他在一片混乱中驻足了良久,冷眼看着这帮既无知又贪婪的人。眼睛瞥见有几名女人拿着武器奔上了山顶,他知道这是冲他来的,二话没说,两腿一蹬,直接从山顶跳入了万丈深渊。 步桂鸳十分紧张,连忙问道:“他是跳崖了吗?死啦?糟啦,今惜古明明叫我说什么也得拖住他的,你们也是,这么多女人难道拖不住一个男人?” 秀玉脸红着说道:“他连看也懒得看我们一眼,见我们来了,就往下跳,我已经挑了几个姿色最好的姐妹上去了!为此连秀兰都没有带。” 秀兰为这事还在和她生气。 “但愿今惜古那边能够搞定,不要出事最好。”步桂鸳心中念道。 第211章 调虎离山 巫蛊教秘密的行营里,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谁也不知道这一男一女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这两个老家伙武艺高强,几乎是见人就杀。从行营入口到主营帐这点距离,已经死了几十个人。 他们好像知道这里藏着什么,直奔主营帐后面一个不起眼的小棚户,棚户里面有个小房间,小房间里宽敞干净,和外面的棚户完全不是同一个风格。 小房间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铁笼子,一个身体娇小的女孩儿正蜷缩在毛毯里,一动不动,仿佛在沉睡。 “总算找到了。”老太婆说道,“想不到竟然在这里。” 老头儿是个瞎子,他把手放到铁笼上,摸了摸,问道:“为什么是个铁笼子?又不是养宠物。” 老太婆笑了笑,回道:“假如祭品的意念不够强大,就容易被蛊虫反噬,会有一定概率迷失心智,成为杀人的机器。这个女孩儿年纪太小,身体也很虚弱,当然得关在铁笼里。” 老头儿想了想,又问:“你当年也被关起来过吗?” 老太婆摇了摇头,没有正面回答。 这便是真正的独孤剑圣与他的结发妻子李瑶琴。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特别是神女阿曼被带去天池山的时候,他们来到了这里,目标就是笼中的少女阿蛮。 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巫蛊教的宝藏神器,所有的一切都是李瑶琴捏造出来的,为的就是这一天的到来。 独孤剑圣拿出一把泛黄的木剑,就是用的这把剑,外面多了几十具尸体。 现在这把剑又要被用来砍断笼子上的铁索。 用一把破木剑能斩断铁索?若不是亲眼见到,谁也不会相信的。 只听“铛”的一声,铁索从中间断开了,而木剑完好无损。 老太婆连人带毯子抱了出来,先是掂量了一下她的身体,比她想象中还要轻。她无比惊讶,说道:“不对,这女娃儿也太轻了。” “会不会是最近吃太少了,身体发育不完全?”剑圣看不见,呆呆地问道。 “这不可能,据我所知,这届的女娃儿少说也有十来岁了,这重量简直跟婴儿一样!”老太婆惊呼道。 “是啊,她当然只能是这么重!”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剑圣第一时间反应出来,回身就是一剑,“铛”的一声,刺中了某种坚硬的东西,把他弹了回来。 “嗯?”剑圣心中诧异:“竟然有人能接住我的剑?” 老太婆一看,今惜古手中拿着一把明晃晃的短刀,笑盈盈地站在门口。 “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老太婆问道。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出现?”今惜古反问。 “难道你没去山顶观战?” “我去了,也没去。”今惜古笑道。 “什么意思?” “反正山顶上我没缺席,这里也不能落下,两边的好戏我都很想看。” 今惜古一脸痞子样,惹得老太婆脸上青筋直冒,她把手中的毛毯抖开,里面是一大堆稻草、马尾须子、猪皮和一个雕刻得栩栩如生的木头脑袋。 老太婆问:“你把阿蛮藏起来了?” 今惜古两手一摊:“反正她不在这里。” 不等剑圣出手,李瑶琴已经招呼上去了。她出手极快,拔剑的速度可谓世间一流,看来这些年头已经颇得独孤剑圣的真传。但今惜古手中的青龙刀也不慢,两人接连交换了十招,今惜古居然不落下风。 老太婆心惊,赞叹道:“你的刀法真不赖,你不是中了蛊毒吗?是什么人治好了你的内伤?” 今惜古没有回答她,眼睛一直盯着身后的独孤剑圣,他的左手一直都没有离开剑柄,大拇指正在蠢蠢欲动。 “看样子,传说中的独孤剑圣前辈应该是一名左撇子。”今惜古调侃道。 “听起来你虽然年轻,但是很与众不同,你叫什么名字?”独孤剑圣饶有兴趣地问道。 今惜古礼貌回道:“晚辈今惜古,来自中原。” 听到这个名字,独孤剑圣十分高兴,显然他对“今惜古”并不陌生。这令今惜古很意外,没想到自己的名字居然都传到了这里,连传说中的剑圣也知道他。 “二十年来,我只对一个人感兴趣,那就是今天应该和我决斗的那小子。从他口中,我得知了另一个人,也就是你了。他在山上那几日,每天都会提起你的名字,似乎对你极为信赖。那之后,我便想有朝一日亲眼见一下你这个人。” 今惜古有些意外,不过他深知剑十三是个外冷内热的类型,虽说大部分时间都很任性,但很庆幸能交到这样的朋友。 “你的武功是不是很好?”剑圣虽然年纪已经很大了,但天生那股好比试的牛劲始终不减。刚才那一剑,已经激起了他的好胜心,心想:“刚才我只使了六分力,不知道再加两分,这小子能否受得住?” “住嘴!”李瑶琴喝止道,深知一旦让他俩聊起来,铁定没完没了,那样自己的计划就要泡汤,便抢过了话茬子:“你一个人来的?” 今惜古撇了撇嘴说道:“显而易见。” 他身后的确没有其它人存在。 李瑶琴的眼中闪过一丝凶狠,说道:“你很有勇气,敢单枪匹马来面对我们夫妇俩。” 今惜古笑了笑说道:“剑十三能做到的事,我觉得我也可以。” “你是怎么捕捉到我们的行踪的?为什么能抢在我们前面把人换走?”李瑶琴问出了她一开始就想问的问题。 今惜古回道:“答案其实很简单,我已经知道了你的真实目的,也明白了这一路上,是谁在害我们。” 李瑶琴脸上露出一种不可名状的神情,她双手交叉,对今惜古接下来即将要讲的内容很感兴趣,决定暂时先不采取行动。 “你且说说看,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其实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虎啸这样的武夫,会懂得使用‘七情六欲蛊’来害我。尽管他解释说,在苗国,人们大多会自行培养一些特定的蛊虫。起初我并不知道这种蛊虫的来历,直到苏小小告诉我,这是一种很古老的蛊虫,在苗国的古代,专门用来束缚年轻男女用的。但一个对美色并不太感兴趣的中年男人,他完全可以有别的选择,为什么要耗费精力去培养这种蛊虫呢?我实在想不明白。” “那么你的结论是什么?”李瑶琴问道。 “我的结论是,他并非出于自己的意愿在做事,‘七情六欲蛊’也不是他培养的,而是一个年纪比他老,且更擅长培养蛊虫,且更懂得男人心理的人。那便是你了,李瑶琴前辈,前任的巫蛊教神女。” 第212章 剑圣的秘密 李瑶琴的瞳孔放大了,正在对今惜古刮目相看,叹道:“有人告诉我说,你是全天下最聪明的人,我还有些不信,看来在这一点上,他并没有撒谎。” “如果我没猜错,你说的那个人,大概是风满楼吧。”今惜古胸有成竹地回道。 李瑶琴更加惊讶了。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得到惊喜的感觉是很上瘾的。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体验给予惊喜的感觉,其实也会令人上瘾。今惜古见过太多人在他面前露出这副表情,特别是敌对势力,总会令他感到莫大的成就感,这比杀了对方还令人激动。 “你下了一盘很大的棋,最终目的是夺回你在苗国的权利!”今惜古说道。 独孤剑圣朝他的妻子喃喃道:“这小子真像你肚子里的蛔虫,看来他的脑子似乎比武功还要强劲,你还不想让我出手吗?” 李瑶琴摇了摇头:“听他说下去。” 但是今惜古忽然对她做了个鬼脸,开始朝外面急奔。 今惜古话说了一半,给人的感觉他知道了所有。李瑶琴一方面没有在行营里发现阿蛮,深知今惜古一定知道她的下落。另一方面,这个人究竟知道多少事实,还是个问号。现在她根本不可能放过他,万一真被他知晓了所有,告诉给了其它人,那就全完了。 李瑶琴朝独孤剑圣叫了声:“快追!” 两人瞬间追出了屋子,眨眼间就飞了八丈远。但是今惜古更快,他已经在前面十丈的位置,往行营的南边逃窜。 这两位前辈都是对自己武功极为自信的人,见有个年轻人轻功这么厉害,争强好胜的心理瞬间就出来了。他们夫妇俩赢了一辈子,只是比个轻功,怎能输给一个“毛头小子”? 多亏了“苏小小”给自己疗伤,今惜古才得以恢复现在的脚力,却并没有多轻松。哪怕他使出了全力,身后那两名老者仍然紧追不舍,丝毫看不出,这两人已经是暮年。 他一路向南,穿过一望无际的戈壁,猛然间拐了个弯,来到一片雾气缭绕的山脚。这里的景致令两名老者倍感熟悉。 今惜古停下了,面前是一滩宽阔的湖面,湖水似乎是热的,正不断往上冒着蒸汽。 独孤剑圣和李瑶琴后脚赶到,不禁对今惜古的脚力啧啧称奇,这一路少说也跑了三十里路,今惜古居然不急不喘,跟还未起步时一样。 “小子,你带我们来这儿做什么?”李瑶琴问道。 “这里二位前辈应该再熟悉不过,这儿正是天池山的背面,而这片湖便是传说中的‘天池’。” 无论是独孤剑圣还是李瑶琴,都对他说的感到莫名其妙。在他们的印象中,“天池山”只是一个称谓罢了,他们住在山顶,而山下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天池”存在。这片冒着蒸汽的湖更是前所未见。 只是周遭的山峦,和起伏的山势,的确令他们倍感熟悉,这里又是天池山没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们的年纪很大了,在江湖中名声在外,几十年前就鲜有敌手,这是你们自信的来源。你们自认为对外面的事了如指掌,从未想过,周围的事物已经变化了许多。好比周围的树木、花草,它们每天都在长大,每天都在衰老、死亡,每天又有新的花草树木生长出来。如果不留心注意的话,是很难发现它们的存在的。” 李瑶琴有些不耐烦,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告诉你们的是,虽然你们过去很强,自诩天下第一,但现在也许已经有了可以超过你们的后起之秀。” 李瑶琴讥讽之意溢于言表,笑道:“我当你想要说什么,原来只是小孩儿的见识。你想说我们年老不中用啦?既如此,你又怎会身中蛊毒?我不管你内功是如何恢复的,但身上所中蛊毒的印记是永远也无法消除的,你迟早也会被七情六欲蛊折磨至死。” 今惜古胸前的癍纹的确又变得明显了,刚才这一路的奔袭,再次令他身体里的蛊虫兴奋起来。 那种体内几股真气碰撞的感觉又上来了,他已经开始默默地运气调息。 独孤剑圣没有说话,他在思考今惜古刚才说的。 李瑶琴观察到了今惜古身上的异样,开始咄咄逼人起来:“无论你逃到什么地方,我们夫妇二人都能找到你。聪明的话,就把阿蛮那个小丫头片子交出来,我还能让你死得痛快点儿。” 今惜古试图开始拖延时间,否则以现在这个样子,根本不可能再走很远。 “你上次说龙吟是你们的亲生儿子?” “是又怎么样?” “他现在在哪里?” “现在他应该正假扮成他爹的模样,在山顶上和那个剑客小子决斗呢!” 联想到龙吟那副冷峻的面容,再加上剑十三内向的性格,这两个人见面,一定是一句话也不澄清,见面就要开打了。“剑十三可是能从剑圣前辈剑下活下来的人,你就不怕你的儿子败了?” “都怪我这老鬼手下留情,否则剑客小子能活到今天?”李瑶琴高声说道,“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小时候练剑的时候,居然会被树枝戳瞎了一只眼睛。从那时起,我便没有再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对待,我没有这般无能的儿子。今时今日,是我对他的一个考验,我告诉他,倘若他又败给了这个不知名的剑客,就只能怪他技不如人,那他再没资格做我的儿子,仅此而已。” 今惜古嘲弄地笑道:“想不到天下竟有这么冷血的父母。” 独孤剑圣默不作声。 李瑶琴转向他的丈夫,责问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出手?” “剑圣前辈剑术天下第一,想不到竟然愿意在这孤寂的山顶上坐守数十年。”今惜古叹了口气。 独孤剑圣皱着眉忽然问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今惜古回道:“我想问的是,您真的是自愿留在这座山上的吗?” 这句话就像一根针,深深扎进了独孤剑圣的胸口。 李瑶琴的脸色也变了,刚才气得通红,现在惊得一脸苍白。 见气氛完全变了,今惜古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追问道:“剑圣前辈,您可以像我这样,把胸口的衣物敞开来看看吗?” 今惜古的胸口大开,因蛊毒引起的癍纹清晰可见。 独孤剑圣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在山谷里激荡,震得林中的鸟儿乱飞。 “你这小子,真有你的,老子那一点秘密都被你看穿了!你要看就看个够好了!” 他竟然两手扯开了衣物,露出坚挺有力的胸膛,和今惜古一样,繁杂的癍纹就像爬虫一般在胸口刻下了清晰的烙印。 原来强如独孤剑圣,竟也中了蛊毒。 至于是什么蛊毒,此时也不言而喻了。 今惜古看向了李瑶琴,后者的神情冰冷得像一块刚从南极捞出来的白玉。 第213章 忘情谷 独孤剑圣的笑声响彻山谷,这并不是多么开心的笑,相反是一种痛彻心扉的笑声。他心中十分不甘,自己的剑法盛极一时,却不得不在这座无人问津的荒郊野岭隐居数十年。 他牺牲了身为一名剑客的自由,再也没法到江湖中找人比剑;而她牺牲了身为巫蛊教神女的尊严,被整个苗国视作叛徒。 他和她就在这山上结为连理,度过了几十个春夏秋冬。 如果你以为这是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那就太肤浅了。事实上,江湖上多数人都以为,这对夫妇是恩爱至极的。但实际上,他们大多数时候都不如一个人孤独地过。 同床异梦,这比一个人过日子更加凄惨。 她一直是为他好的,用自己的方式,她想治好他的怪病,想和他做一对神仙眷侣。 他一直不领情,只希望她能解了身上的蛊毒。但是她每次都以解蛊毒的名义,试图治他的病。 他是一只鸟,想重回蓝天。而她是一只鱼,想拉着他一起在水里游。 最可怕的是,他们还生了一个孩子,但他从来不认这个儿子,而她对这个孩子却极为苛责。她把对丈夫的怨言全加在了这个孩子身上,为此甚至不惜将他送去巫蛊教当卧底,从而随时了解老东家的动向。 虽然与龙吟交情甚少,但今惜古深深地觉得,他简直可以说是这个世上最悲惨的人了。 “老婆娘!”独孤剑圣忽然说道,“这次你是不是又在骗我,你根本就不想治好我们身上的蛊毒,你要去找那丫头片子,又是在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李瑶琴有些难堪,面色苍白,言语变得十分温顺,说道:“剑哥,你要相信我,我一直都是为你好的。只要能得到那个丫头,我就能从她身上提取‘万毒蛊’,用此蛊作药引,就能彻底医好你身上的怪病,你就可以避免变成婴儿大小了!” “收起你的那些虫子把戏!”独孤剑圣大手一挥,说道:“被你束缚了几十年,已经受够了。我现在想通了,从今天起,哪怕只剩几天的寿命,我也要离开你。我要去寻求属于我的自由!” 今惜古忽然觉得这个老头儿有些好笑,都一大把年纪了,眼睛还是瞎的,居然和小孩儿一样,吵着想要自由。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李瑶琴眼中带泪地问道,“我们认识了四十五年六个月零八天,难道你还是一点都不爱我?” “我不仅不爱你,而且恨死你了!我本是一个自由的剑侠,有许多想做的事,有许多想要打败的人,却因为中了你的蛊毒,被迫赖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你监视了我一生,我不想最后连死都还要在你的注视之下!” 这还是他第一次说出这么决绝的话,李瑶琴再也没法自控,伤心欲绝的她,拔剑就朝独孤剑圣刺去。剑圣耳朵听到风声,木剑只是一劈一挑,她的剑就已经飞了出去。 “你的剑法都是我教的,别白费力气了。”他厌恶这个女人,更厌恶贪生怕死的自己,“这座山谷,我听出来了,正是忘情谷。刚来天池山的时候,我十分郁闷,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来这里,独自聆听这里的风声、树声,还有鸟叫声……每当听到这些大自然的声音,都会令我暂时平静下来。可是为什么,现在还有水的声音?” 今惜古淡淡地说道:“因为已经一万多个日夜过去了,时移世易,就算是干涸的地方,也是有可能会冒出水来的。” 独孤剑圣叹了口气:“居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 就在此时,他第一时间听到了头顶上方呼啸的风声,暗叫:“来得好!” 剑十三踏着山涧的石阵、树梢,正沿着天池山壁飞将下来。 今惜古也没有想到,剑十三居然会找到这里,心想他明明应该在山顶上,被佛陀山的女人们拖住的。 谁也不知道,剑十三这几日都在这里住着,就在独孤剑圣正下方万丈高的地方,每天仰头看向山顶。 他对这里再熟悉不过。 “你来了,我就没什么遗憾了!”独孤剑圣激动地说道。 剑十三施展轻功,像一张薄纸一样盘旋着下落,来到了剑圣面前。 双方都知道,这一战在所难免,哪怕有一百个人挡在前面,他们也必有此战。 他没有和今惜古打招呼,此时此刻,他眼里只有这一个宿敌。 与强者决斗时,除了练就比对方更强的实力,还有一点也要比对方强,那就是专注度。 现在的剑十三,专注度胜过任何一个人。就算是今惜古也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李瑶琴对突然杀到的剑十三怒目而视,转头对他的爱人说:“剑哥,又是这小子,我现在就帮你解决掉他!” 她从腰间拿出一个铜鼎,大约手掌般大小,铜鼎周身呈鲜红色。她刚把铜鼎揭开,里面就冒出了白色的蒸汽。 “住手!”剑圣一掌打翻了她手中之物,掉落在地的铜鼎里,爬出了好几只周身透明的蛊虫,正在地上蠕动,开始往四面八方游走。 这便是蛊虫的原始形态,而这尊铜鼎,正是巫蛊教的圣物,传说中的“巫仙神鼎”。 “不准你拿这等污秽之物破坏我们的决斗!现在就带着它们滚得远远的,以后不准再在我面前出现!” 李瑶琴伏在地上,带着哭腔,狼狈地把地上的一只只“宝贝”送回铜鼎里。 剑十三冷眼看着对方,喃喃地说道:“这里好吵,不如换个地方?” 独孤剑圣笑道:“我正有此意。”伸剑指向湖的对岸,“那边似乎挺安静,不如就去那里。” 两人一前一后,踩着水花,飞奔而去。 留下来的今惜古正痴痴地望着地上的李瑶琴。 他现在觉得,这个女人实在是很可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任何可恨的人,岂非都有些可怜? 李瑶琴把蛊虫填回了铜鼎里,把它抱在怀里,见今惜古一直盯着铜鼎看,她咧开嘴笑了笑:“你也想要这个宝贝,我说得没错吧?你们这些人都是一样的。” 今惜古沉默不语。 “你们这些人都是一样的,表面上看起来大义凛然,其实都是伪装在侠义外皮下的卑鄙小人。我只是略施小计,就令这些人远道而来,步入死亡的陷阱。”她得意地奸笑着,讽刺意味十足。“起初我只想借助江湖谣言,勾引巫蛊教的人前来,哪知这些江湖人士一听说大漠有秘宝,皆趋之若鹜前来。看着吧,我给他们安排了一出好戏,就叫他们死在自己的嘴脸下面。” 今惜古心中惊诧,顿时恍然大悟,大呼:“糟了!” 第214章 宝藏 步桂鸳押着华山派、巫蛊教的人下了山。 根据那张藏宝图显示的位置,正是今惜古上次进入的遗迹的入口。 山壁上有个机关,将它撞开便会出现一道暗门。 但这道暗门实在太窄了,容不得一口气进去那么多人。为了抢在前面进去,人们开始大打出手。 各种武器交相辉映,喊杀声不断。等步桂鸳他们抵达时,地上已经躺了大量尸体。但那群人还在交战,其中不乏雪山派的夏侯瑾,还有五毒教的残余份子,两方正在激战。 华山派的弟子们开始蠢蠢欲动,不断暗示他们的大师兄风满楼。就连阿曼等一行人,也暗自焦急,生怕下面的宝藏被别人抢了先。 “谁要是敢乱动一下,姐妹们可以随时杀人,反正死在这里也没人会管。”步桂鸳威胁道。 墙壁忽然“轰”的一声,被抢塌了,露出了一大片开阔之地,一道向下的阶梯出现在众人面前。所有人几乎同一时间跳了下去。 “再不去就晚啦!”华山派的弟子不等风满楼发号施令,擅自出动,他们没有管被五花大绑的风满楼,先是顶开了那些女人的身体,而后同时起身,跃向了洞口。 风满楼骂了句:“这帮兔崽子!” “这就叫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们华山派上下都是这么自私自利。”步桂鸳调侃道。 阿曼和假的苏小小站在一起,祁泫还坐在后面,一前一后,也不多交流,静静看着这一切。 “哪怕找到了宝藏,之后还得面对这群已经杀红了眼的人。我要是你们的话,就按兵不动,等他们自相残杀,伤亡殆尽的时候,再将宝藏据为己有。”阿曼冷言冷语地说道。 步桂鸳接话道:“还是神女大人更有远见,现在下去的都是嫌命长的,我们只需要守在这里,就能知道最后是谁得到宝藏了。” 一群人开始对这地下的宝藏发表着自己的看法,你一言我一语。阿曼有些不耐烦了,问步桂鸳:“你把我们困在这儿,究竟想做什么?” 步桂鸳不慌不忙地回道:“当然是等。” “等什么?” “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又过了一会儿,太阳已经来到了他们的头顶。 沙漠的地平线上冒出来两匹快马。 步桂鸳喜出望外,朝那个方向招手。 “小白菜”还是一如既往地精神,它背上坐着的正是苏小小本人。却因为大伤初愈,脸色还有些苍白。 她喊了一声:“步姐姐,秀珍和秀玉立刻上前把她接下来。” 从第二匹马背上下来的是三十娘,她的背上还驮着一个小女孩儿。 阿曼远远望见那个小女孩儿的长相就叫出声来:“阿蛮!” 转眼她就来到了三十娘背后,一把夺过了她的妹妹,问道:“你们怎么找到我妹妹的?想把她怎么样?” “想找到你妹妹的确不容易,这还多亏了我的那位替身。”苏小小看向了人群中那个一直把脸藏着的女人。她和苏小小一模一样,长相、穿着、打扮并无二致。 阿曼回头,恶狠狠地瞪向她:“是你?你背叛了我?” “不,她并没有背叛你。只是救人心切,不得不带着今惜古去找阿蛮,也多亏了她的一系列举动,今惜古才得以续命。” 两个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苏小小”见面,众人感到十分不可思议,就好像在照镜子一样。 其实仔细分辨,两人的脸型、身高还有体态还是有些微的差别。众人嗟呼,没想到世间竟有长相如此相似的人存在。 “假如我没有被偷袭,你们就没有机会将我调包。这令我不得不怀疑,土狼镇上那对父子是不是你们安排的?”苏小小问道。 假的苏小小沉着头,并没有否认。她的神情不是害怕,而是一种内疚,很显然,她并不想这样做。 “你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诉我吗?”苏小小并没有过多责备,言语中含着温情。 她看了一眼阿曼,鼓起勇气说道:“我叫石丽丽。” “石丽丽,我先替今惜古谢谢你。”出人意料的,苏小小朝她拱了拱手,“谢谢你在关键时刻出手救了今惜古一命。” 石丽丽受宠若惊,她红着脸,摆了摆手。心想:“那时候我为什么要救他呢?明知道这件事被神女知道了,一定会受罚的,可还是忍不住想救他,为什么呢?” 阿曼皱着眉,并不知道她们还有这样一个插曲,质问道:“所以,是你把阿蛮的位置擅自暴露给了其它人?” 石丽丽刚一点头,阿曼的掌风就已经抵达了面前,她吓坏了,闭着眼睛准备领罚。哪知道苏小小同一时间伸掌,接下了她的这一击。 两人连续过了几招,谁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我惩罚我的手下,关你什么事?”阿曼厉声问道。 “她是今惜古的救命恩人,我当然要保护她。”苏小小坚定地回道。 阿曼指着石丽丽红扑扑的脸蛋,大声嚷道:“难道你没看出来,她已经爱上了你的男人?” 石丽丽没有否认,这一路上,她和今惜古经历了不少事,不知不觉对这个机智、勇敢、侠义且温柔的男人倾心。她实在不忍心看着他就这么死了,所以才不顾教中的规矩,把今惜古带去了行营,让阿蛮治疗。同时还不惜耗尽内力,给今惜古疗伤。 苏小小说道:“我的男人那么优秀,当然会有女人爱上他,你要是和他相处一段时间,说不定也会如此的。” 阿曼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身为神女是不容许爱上任何一个人的。“你们中原的女人都是这般不要脸吗?” “很抱歉,让你失望了,我是蒙古来的,中原才没有我这么漂亮的女孩!” 风满楼在后面“啧”了一声,苏小小回头朝他皱了皱眉。 阿曼还忿忿不平,问道:“我不是派人把你送出大漠了吗?为什么你还能出现在这里?” 后面的三十娘往前迈了一步,说道:“那还不是多亏了我!” 阿曼盯着她看了半天,目光冰冷,对这张脸并无印象。 三十娘说道:“你就是把眼睛挖出来看,也不会认识我的。我只是沙漠里一个开客店的老板娘罢了。” 第215章 侠女 话说三十娘自打别了今惜古之后,一直对这个机智有趣的男人心怀情意,也因没法与他结伴而行心生遗憾。 自那以后,她信守承诺,再没有打劫过往的良善,和她那个傻大个表弟一道经营起了正规的客店。 她发现近期来往大漠的中原人士逐渐增多起来,而且大多是擅长使毒的邪魔外道。经过与几名中原武夫的攀谈,得知原来大伙儿都是来大漠找寻什么宝藏。而且几乎每人手上都握着一份藏宝图。 她觉得事有蹊跷,担心今惜古也会卷入这件事中,便决心亲自前往巫仙镇打探。 她把客店交给了表弟,吩咐他好生打理,独自踏上旅途。 顺着今惜古走过的路,她先是路过了金矿村,得知今惜古来过,还亲历了巫仙的神罚,为村民除掉了占据金矿的“龙虎兄弟”,解救了这个村子。根据村民的叙述,她开始前往巫仙镇。 行驶途中,遭到一伙儿沙盗的打劫,为首那个盗匪十分年轻,看着并不像干杀人放火这种勾当的人。她也不是省油的灯,举刀挥砍,三两下就把这名少年踩在了脚底下。 那名少年立刻求饶,三十娘也不为难他们,经过一番交谈得知,少年名叫卡亚希,因找不到安身立命的营生,不得已做了盗匪。这是他的第二单,没想到和第一单一样,又碰了钉子。 第一单碰上了今惜古,第二单又碰上了三十娘,都不是任人宰割的角色。看来打劫这种事,真的不适合他。 卡亚希还告诉了她一个信息,这方圆五十里的盗匪都在等一伙儿人,一伙儿苗人的商队。据说这伙苗人带着沉甸甸的货物,刚从巫仙镇出发,马上就要来到这附近。他们已经在此蹲守两天了,算时辰已差不多要到了。 就在三十娘和他攀谈之际,哨马来报,苗人车队就在前方十里的地方休憩。 这伙儿沙盗立时来了劲,骑上快马飞奔而去,生怕给别的山头抢了先。 三十娘跟着去了,并不是为了抢劫,只因为她本来就要往这个方向走,前往巫仙镇。 她却因此目睹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 这个苗族车队的确不假,却不是普通的商队,他们携带的也不是什么沉甸甸的货物,只是三三两两零星的水和粮食。他们好像正在护送什么人,那人就躺在车里沉睡。 虽说消息有误,但盗匪们可不管三七二十一,来都来了,莫非空手而归? 只听一声炮响,四面八方冲杀下来大量凶神恶煞的人。 苗族车队里的人吓坏了,纷纷跪地求饶。奈何又有一队盗匪杀到,他们也听说这里来了肥羊,不远百里从遥远的城镇赶来。 两只盗匪为了争夺战利品,竟然现场拼杀起来。他们打得不可开交,地上瞬间尸横遍野。卡亚希在战斗中一个不留心,从马上摔下。眼看一个恶汉马上就要砍下他的脑袋,三十娘见状,抄起大刀,刺穿了恶汉的肚腹。 卡亚希得救,三十娘把他带到一个沙丘后面,发现那伙苗人竟然全都散去了。她觉得事有蹊跷,便偷摸潜到车队四周查看,发现这些马啊、骆驼啊的牲口背上竟然驮着大量火油等引火器具。 然后在车中,她发现了一名沉睡着的少女。这名少女脸色苍白,胸前还缠着厚厚的绷带,显然还身受重伤。 她顿感情况不妙,驮着少女就出了圈,途中还砍翻了几名试图来抢人的盗匪。 只听轰隆一声,刚才那辆车发生了爆炸,熊熊烈火推着火油四处乱溅。所到之处皆成火海。那些专注在拼斗的盗匪被这出其不意的爆炸波及,每个人身上都被溅上了火油,霎时惨叫声连连,上百名盗匪被火海淹没,四处乱窜。 还好三十娘离得快,驮着少女来到沙丘后面,让卡亚希照顾好她,自己又杀入火海,看能不能做点什么。 爆炸声此起彼伏,火势逐渐吞没了车仗,那些人生怕远离了车仗就抢不到好东西了,这时候哪里还有命逃出来。 直到所有人被烧得黢黑,成了焦炭,火势才渐渐小了下去。 这时候,周边有的老百姓听到爆炸声,往大火的方向跑来,见了这情景,连声大叫:“是巫仙,巫仙的神罚又来了!” 三十娘也听说过巫仙的神罚,过去也以为是某种超自然的神迹,直到现在她才看清神罚长什么样。 卡亚希被这一幕惊呆了,哭着喊着要救那些兄弟们的命,但他们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 卡亚希告诉三十娘,如果他们的头领还在的话,就一定不会发生这种事。现在兄弟们都死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三十娘随口便问他头领是什么人,卡亚希表现得一脸崇拜,说他的头领是天下最伟大的剑客,只是现在为了完成他的梦想,到大漠深处去了。 接下来便是那名被救下的少女,三十娘把她脸上的污渍洗净,仔细一看,这人的脸怎么那么面熟? “这不就是在巫仙镇盘下客栈的老板吗?怎的原来是个女人?”三十娘惊讶之余,在她身上摸索了一阵,发现了四颗奇怪的骰子。 她再次发出惊呼,莫非她就是今惜古不远千里万里也要找的人? 看着她美丽的脸庞,三十娘是又喜又妒。考虑到她是今惜古最重要的人,说什么也要把她给救活。 于是她把卡亚希和这名少女带回了客栈,花了很长时间照顾她的身体。卡亚希也在客栈中找到了另一种活法,和三十娘的表弟建立起了非凡的默契。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苏小小醒来以后,三十娘才得知她与今惜古重逢过,但又因为一场意外而失散。为了重新让他们团聚,三十娘又购来了两匹快马,亲自带着她上路了。 这一路上又有奇遇,总的来说都有惊无险。最令她们感到意外的是,待他们来到塔夏镇,发现今惜古身边还有一个“苏小小”。 三十娘把真正的苏小小安顿在客栈里歇息,自己亲自前往打探,她跟在今惜古和苏小小两人的身后,来到行营,又去了破庙。这一来二去,她明白了今惜古中了蛊毒,受了很严重的内伤。而那个假的“苏小小”似乎并没有伤害到他,反而积极地给他解毒疗伤。 然后她在破庙遇见了孟柏然、尹连城和贺齐那三个奸贼。见这三人都是高手,她不得不扮猪吃虎,奈何他们立刻原形毕露,对她动手动脚。 其实那时候,连她自己也不知,自己能否解决掉这三个人,只是一心想把他们引开。她知道今惜古正在破庙里面疗伤,担心多待一刻,很可能会暴露今惜古的位置,便设法将三人引开。 之后发生的事,三十娘十分感慨。她虽然可以解决掉孟柏然,但并不是尹连城的对手,加上一个把女人当玩物的贺齐,只能且战且退。最后退无可退,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她甚至想到了跳崖自尽,若非剑十三忽然杀到,恐怕昨晚她的性命就交待了。 她一眼就辨认出,剑十三就是卡亚希口中所说的头领,也从卡亚希那儿知晓了剑十三和今惜古的关系,便把她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剑十三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便带着三十娘一道,去酒摊前等待今惜古的到来。 这便是三十娘一路上的故事。 第216章 天下第一剑 接下来我们把视角拉回来,到真正的“天池”,来看这一场前所未有的“天下第一剑”之争。 无论是今惜古还是李瑶琴,现在都只能站在湖对面,静静地注视这场决斗。 本来还波澜不惊的湖面,因为这两人的杀意,开始泛起涟漪。湖中的鱼群受惊,纷纷探出头来,想看看上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独孤剑圣和剑十三都倾注了十二分的专注,两把剑都已出鞘。这时候已不同以往,任何一点疏忽大意,可能都会导致满盘皆输。 本来剑十三的剑法比起独孤剑圣还是差得老远,几个月前的惨败,加上那几日受到剑圣前辈的教训,他对“剑”又有了新的感悟。他终于明白,真正的剑客并不只着眼于杀人,更重要的是,如何让自己的心境始终如一。就好比手中的剑一样,无论何时何地,他都是一把剑,不会因为场景的改变而改变。 所以哪怕只拿着一把木剑,在独孤剑圣手里,它能成为斩断锁链的利器。 所以剑十三拒绝了任何绝世好剑,只拿着从小就握在手里的烂铁剑。 两把剑发出争鸣,铁剑砍在木剑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木剑丝毫不逊色,回击在铁剑上。那把烂铁剑的剑鸣也不如好剑清澈,却十分兴奋,它在剑十三手中仿佛活了过来,和他的主人并肩作战。 哪怕是和独孤剑圣同床共枕了几十年的李瑶琴,此时也啧啧称赞,她从未见过这个男人如此享受。他天生就是一名剑客,因为眼瞎,他看不见外面的世界,却正因为眼瞎,他得以更加专注去感受手中的剑。自从他失明以后,剑法的造诣开始有了质的改变。二十岁那年,他还拿着一把无坚不摧的生铁剑,沉重有力,到三十岁的时候,已经换成了一把青钢剑,轻盈潇洒,变幻莫测。等到五十岁那年,他再也没有再拘泥于剑的类型,索性就自己削了一柄木剑,驰骋至今。 他对于比武的喜爱甚至胜过了和女人的鱼水之欢,却因为中了蛊毒的原因,他压抑了一生。好在此时此刻终于可以释放开来,可以毫无顾忌地跟一名旗鼓相当的对手战个昏天黑地。 所以几个月以前,当剑十三战败,准备领死的时候,他会收剑。从剑十三的眼神中,他读出了自己当年的样子。 剑十三当然不会辜负独孤剑圣的一番好意,这几个月他已经倾尽全力,就连睡觉的时候都在练剑,他的剑招已经融入了剑中,而剑就好像有了生命,凭借自主的意识,在和剑十三对垒。 “好小子,这是什么剑招,我拿剑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这种招式。”独孤剑圣刚才一招“蛟龙出海”,挑起了万丈水花,直击剑十三下盘,怎奈剑十三不闪不避,在极短时间内打出了十几招快剑,连同对方的剑招一道换了回去。 独孤剑圣不得不闪转腾挪,陷于被动,索性和他拉开了距离。 “这一招我将其命名为‘上下左右胡挥乱砍剑法’。”剑十三把剑抬起来打量着,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仿佛这把剑已经重生了一番。 “好一个‘上下左右胡挥乱砍剑法’,你果然很有天份。那么就让你试试我自创的绝技——‘万剑归宗’!” 剑十三立刻扬身,他深知接下来对手要全神贯注起来,或许接下来的一招,就是决定胜负的一招。 湖水竟然翻腾起来。所谓剑客,除了强劲的膂力和变化多端的剑法,更重要的,还要轻盈止水的身法,只有同时具备这几项能力,才能驾驭手中的剑。 剑十三现在十分清楚这一点,因而对眼前这位用剑的老前辈十分敬服。 所谓英雄相惜,对面的老前辈何尝不是同样敬服这位年轻的小英雄? 今惜古庆幸自己能目睹这一场惊世骇俗的决斗,哪怕看完之后马上毒发身亡,也不枉此生了。 然而就在此时,他感受到了附近的骚动,山前山后仿佛有不止一个人在移动。树叶发出了沙沙声,戈壁滩的石子被踩碎了,虽然看起来似乎还风平浪静,只因为那两人的杀气盖过了所有。 他转头看了一眼李瑶琴,对方正用一种奇异的眼光回看过来。 独孤剑圣忽然飞腾起来,他飞得可真高,几乎和太阳融为了一体。 面对如此耀眼的光束,今惜古被晃得睁不开眼,反观剑十三,他竟然还能目不转睛地盯着上方,同时已经把剑刃亮了出来。 所谓“万剑归宗”,自古以来所有的剑法流派,所有的杀人剑招,都源于最初的那把剑。任何剑招碰上了它,就如同仆人见到了主子,无不俯首称臣。就像释放着金光的太阳,任何人都没办法仰起头来看它,否则一定会被它的光芒灼伤眼睛。 但剑十三是个例外,冒着眼睛被灼伤的风险,他选择迎难而上,竟也腾空而起。 两股力量一个从上至下,一个从下至上,巨大的气魄震得四周一切都定格了。水的波浪仿佛停留在半空不动了,山谷的鸟兽在这一刻失语了,哪怕是悬在空中的太阳,此时也成了配角。 谁也没有看清这一剑是如何开始的,也没人看清它是如何结束的,仿佛只是一瞬间,胜负就分了出来。 剑十三半跪在了地上,那把木剑牢牢插进了他的胸口。 而独孤剑圣竟然落入了水中,水面顿时泛起了鲜红色。 李瑶琴大呼一声,轻点着湖面跃了上去,还带着哭腔。 今惜古也被这一幕震颤到了,跟在李瑶琴后面飞过了湖面,落在了剑十三身旁。 “你怎么样?”今惜古关切地问。 剑十三摇了摇头,回道:“还是先看看他比较好,他伤得比我重。” 李瑶琴费了好大得劲才把独孤剑圣捞出来,他现在已经很虚弱,凭自己的力量甚至都没法从水中获救。 李瑶琴在岸边大口喘着气,撕开了独孤剑圣的衣服,他的胸口一片血红。 “你赢了。”独孤剑圣长叹一口气,“我终于输了,现在你就是天下第一剑!” 剑十三也长叹一口气,说道:“我终于赢了。”接着也倒了下去,不过是累趴了。他的胸口虽然也在流血,却不是伤到要害,今惜古给他敷上了金疮药,过几天就可以恢复。 李瑶琴拿出神鼎,开始用蛊术的力量为她的情郎治伤。 “你走开!”想不到独孤剑圣竟然用全身的力气将她推开了。 李瑶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过去都是我为你治伤的,我是出于一片好意……” “我不需要你的好意!以后再也不需要你来治伤,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他恶狠狠地说道,就像对待一个仇人。 李瑶琴哽咽道:“你真的要这么绝情吗?” “我希望你现在就滚!”剑圣骂了句,然后疯狂咳嗽起来。 李瑶琴绝望至极,开始缓步后退。“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现在就走。” 走了几步后她又回过头来,表情变得恶毒而冷漠。“我走了,你们以为就能活下来吗?”她注视着今惜古和剑十三,大声喝道:“出来吧,我的族人们!” 从山谷四面忽然冒出了无数手持弓箭的白苗武士,他们弯弓搭弦,随时准备候命。 今惜古刚才听见的那些琐碎的声音,看来就是他们了。 第217章 情 此时的情况已到了火烧眉毛,但剑十三和独孤剑圣都没有露出半点畏惧的神情。 今惜古反而在笑。 李瑶琴见他们浑然不觉,心中一横,下令:“放箭!” 但那些白苗士兵只是举着箭,没有一个做出下一步动作。 今惜古环顾四周,发现这些白苗士兵脸上都带着疑惑。他们以为山谷里有黑苗族人的千军万马,谁知道竟然只有零星的几个人,而且两个人已经身受重伤。 “放箭,放箭!没听见吗?”李瑶琴气急败坏地说道。 这也难怪,虽然李瑶琴的确一直都在利用白苗族人,但她只和他们的几个头领有猫腻。下面的士兵没有一个见过她,这个歇斯底里的奇怪老太婆下的命令,又怎会轻易去执行? “你若再不收手,我到死也会恨你!”独孤剑圣忽然说道。 李瑶琴被这句话镇住了,她的眼神里满含悲伤和委屈,诺诺地问道:“你真的这么讨厌我吗?” 独孤剑圣刚才说了很多气话,其实细想起来,这个女人几乎毫无怨言地照顾了他一生。哪怕知道他患有怪病,特别是这些年,他总是变成淘气的小鬼头,甚至还有可能变成婴孩般大小,换作寻常人,说什么也会有些怨言,或心有不甘,但她居然无怨无悔,还想方设法替他治病。 人心都是肉长的,哪怕是剑圣这样的人,也不免会被感动。 他语重心长地回道:“我并不讨厌你,这些年你对我好,我是知道的。” 这句话就像是雨后的彩虹,挂在了李瑶琴的胸口,她倍感欣慰。“好,有你这句话,我李瑶琴这辈子就没白活。” 这时候,山谷中响起了一个洪亮的声音:“请问下方的是今惜古前辈吗?” 今惜古举起了手。 一名年轻的小将从山上溜了下来,手里拽着一个护符,近看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安符。 他朝今惜古行了个大礼,然后又看到了剑十三,转身鞠了一躬。 一位美丽的白苗族女子也从山上走了下来,今惜古朝她笑了笑,正是他们的大祭司虎梦璃。 虎梦璃来到剑十三身边,开始给他治伤。 李瑶琴看着这一幕,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今惜古不是偶然来到这里的,他早已经想好了路线,昨夜已经有人告诉他,就在天池山的正下方,埋伏了一大批白苗族人的部队。这批部队是李瑶琴与白苗族头领祁泫勾结,预备将阿曼所率领的巫蛊教众一网打尽。 而虎梦璃不忍心看到同族人自相残杀,便试图来见今惜古,希望他能阻止这件事的发生。而就在那时候,她遇见了三十娘和苏小小,发现这个苏小小并不认识自己,便心中起疑,两边将知道的信息交换,共同见到了今惜古。 至于这名年轻的小将佐伊,也是虎梦璃无意间发现今惜古随身携带的平安符,她记得白苗族有一名将领也有同样的东西,上面分别刻着两个人的名字:卡亚希和佐伊。 几人一合计,又发现了卡亚希失散多年的亲哥哥。 从佐伊那儿,他们又得知,第二天白苗族的军队将会埋伏于天池山谷,据说这是李瑶琴与祁泫密谋串通好了的,为了在得到阿蛮以后,再引诱阿曼她们前往山谷里。这样一来,巫蛊教神女就可以被拉下神坛,而她在得到阿蛮的力量以后,又能重掌巫蛊教。 所以今惜古事先已经派人将阿蛮救走,自己则亲自去找李瑶琴对峙。待他逃到天池山谷的时候,李瑶琴心中还一阵狂喜,以为他落入了自己亲手布置的埋伏圈里,谁知今惜古早已知晓了她的每一步计划。 不过这时候,今惜古并没有多少胜利的喜悦。因为剑十三受了不轻的伤,而独孤剑圣似乎已经不行了。 剑十三经过虎梦璃的调治,血已经止住了,但独孤剑圣说什么也不愿意接受李瑶琴的治疗。 看来他早已下定了决心,再也不愿意继续面对这种生活了。 李瑶琴一直在哭,而独孤剑圣此时才告诉了她一个压在心底的秘密。 “其实你的心意我都知道,只不过我的心里已经有了另外一个人。” 李瑶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问道:“你说什么?” 独孤剑圣指了指腰间一处隆起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小包袱。李瑶琴伸手从包袱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画轴。 看到画轴里的内容,她惊呼了一声,然后扔下画轴,放声大笑起来。 今惜古把画轴捡了起来。 画轴里站着一位美丽动人的少女,衣着朴素,却神采飞扬。婉约的笑容里,是纯真的面容,眼中带光,手上还拿着一把剑。 “原来你一直都忘不了她!哪怕她死了,你还念着她,哈哈哈哈哈……我好痛苦啊!” 她一边说着痛苦,一边哈哈大笑,这样子看起来恐怖至极。就连虎梦璃也下意识后退了一下。 “她是我的初恋,打小时候就一起长大,我们本就芳心暗许,却不想有一天,待我出去和人比剑回来,她竟然被人杀死在了家中。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那天之后,我的心就已经死了。”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惊恐地望向这个正在放声大笑的老太婆:“你刚才说什么?你怎会认识她的?” “哈哈哈哈……何止认识她,便是我亲手杀了她!”李瑶琴大声说道,她头发散乱,俨然就是个疯子。 “你……想不到我苦苦追寻了一辈子的真凶,竟然是……是你!”他指着李瑶琴,浑身气得发抖。 李瑶琴的笑声越来越大,周围的人不得不捂住了耳朵。 “我为了这个男人背叛了同宗,放弃了神女的身份,还做了杀人凶手,身中蛊毒,陪伴了他一辈子,本以为可以和他做一对令人欣羡的神仙眷侣,谁知他到最后竟还喜欢着那个贱人!孽缘啊,真是孽缘!” 剑十三看着眼前这一幕,闭上了眼,缓缓说道:“世人皆因情所困,一个‘情’字害了多少人?” 今惜古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别的味道,好像他正在感同身受似的。 独孤剑圣躺在地上,一直指着李瑶琴,这个动作保持了好久。今惜古觉得奇怪,上前查看,发现早已气绝。 这时候,李瑶琴的笑声戛然而止。她双手张开,眼望天空,嘴张得大大的,好像要腾空起飞一样。 众人一齐上前查看这奇怪的一幕,见她面堂发黑,眼睛、鼻孔都流出了黑色的血,竟然是服毒自尽了。 想不到两位宗师级别的前辈,竟然以这种方式收场。 剑十三推开了还在给他包扎伤口的虎梦璃,起身抖落身上的尘土,前往独孤前辈身前磕了三个响头。 他的胸口忽然掉出了一张兽皮,捡起来一看,竟然是一张剑谱。 “万剑归宗……”他喃喃地说道。意识到在最后一刻,独孤前辈已将他毕生的绝学传给了他。 “剑哥……”就在山谷的出口,忽然闪出一张娇小的脸蛋,夏侯倩的身影出现在剑十三面前,“你没事真的太好了!”她还有些上气接不了下气,显然是用了全身的力气一路飞奔过来的。 剑十三没有说什么,阔步向前走去,夏侯倩则紧紧跟随在后面。 第218章 年轻的头领 剑十三走在前面,今惜古走在后面,两人一言不发,却都明白彼此想问什么。 今惜古知道剑十三已经动了心,夏侯倩年轻漂亮,善良而富有正义感,任何一个男人都是会为她动心的。哪怕剑十三不表现出来,他的实际行动已经说明了这一点。但这个女孩子是雪山派长老的掌上明珠,倘若和走到一起,势必会引起一场不小的风波。今惜古想问他的是:“你以后如何打算?” 剑十三知道今惜古进退两难,他本和苏小小是天生一对, 经历了这么多,理应走到一起。然而他现在身中蛊毒,朝不保夕,唯一能够让自己活下去的办法就是和苏小小结为连理,效仿李瑶琴和独孤剑圣两人,找个地方共度一生一世。但以今惜古的性格,他肯定不愿意这么做。剑十三想问他的是:“你以后如何打算?” 两个问题看起来一样,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今惜古把李瑶琴身上的神鼎交给了虎梦璃,相信她这个苗族的大祭司能妥善处置。毕竟它本就属于苗族。但虎梦璃坚持要把神鼎交给她们的神女,也就是阿曼手中。 剑十三决定带着夏侯倩和她们分道扬镳,考虑到再往前走便会遇见风满楼、夏侯瑾等人,夏侯倩并不想见他们。 天池山脚下,仍然聚集着不少人。 阿曼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她急于想找到巫仙神鼎,眼望着密道遗迹的方向,担心下去的那帮武林人士会捷足先登。同时也很担心阿蛮的身体,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在三十娘身旁昏睡。 只听一声炮响,从大漠的方向涌出来许多黑苗族的武士。 就在步桂鸳惊诧的同时,阿曼给风满楼使了个眼色,风满楼立刻从阵中跃起,华山派弟子也再次列阵。转眼间,他就已经来到三十娘身前。 三十娘拔刀和风满楼斗了起来,但风满楼的剑法明显技高一筹,三十娘被逼得节节败退。步桂鸳见状,拔剑助战。风满楼以一敌二,竟然毫不逊色。 步桂鸳感慨他的剑法精纯,和在山上的时候判若两人,问道:“你刚才故意隐藏实力?” 风满楼嘴角上扬,也不解释,挺剑往三十娘薄弱的下盘刺去,三十娘赶紧横刀拦截,然而这一剑是虚招,实则在风满楼左手右手藏了一把短刀。眼看三十娘胸口就要被刺中,步桂鸳也是左手,飞出一把袖剑,结结实实打在那把短刀上,“铛”的一声,那把短刀吃力,刺歪了,却还是伤了三十娘的左肩。 风满楼啧啧称道:“看来你已完全继承了海棠仙子的功底,非但轻功和易容术了得,还擅长使用各类暗器。” 面对这个敌人的称赞,步桂鸳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只怪她的暗器力道还没法做到如她娘那般收放自如,仍然令三十娘受了伤。 而且三十娘还不是一般的伤,从伤口处竟然流出了脓血,风满楼的刀上有毒。 “卑鄙小人,快交出解药来!”步桂鸳一边查看三十娘的伤势,一边叫道。 风满楼一脸的奸笑:“这可不是一般的毒,我所用的是雪山派碧落黄泉蛛的剧毒,和杀死某个人用的同一种毒。”他瞥了一眼苏小小,后者正朝他怒目而视。 “神女大人,你大可以率人前往山洞里去寻宝,这里交给我了。”风满楼说着,缓缓靠近阿蛮,苏小小已经迎了上来。 风满楼注视着苏小小,眼里流露出厌恶的表情:“你走开,去找你的今惜古去。他现在中了蛊毒,难道一点都不担心吗?” 这话说到她心坎里了,顿时愣了愣神,但马上又把自己拽了回来。她相信今惜古一定有办法,眼下必须得阻止风满楼,这是个很危险的人,无论他想做什么,都不能让他得逞。 趁着风满楼拖住这些人,阿曼立刻指挥黑苗族武士,开始往洞口前进。但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白苗族首领祁泫站了出来,他竟然掏出了一块令牌,见到这块令牌,所有武士都停下了脚步。 这竟然是黑苗族头领才有的令牌。 阿曼是巫蛊教的神女,在苗国的确具有统帅白苗和黑苗的权利,但这是建立在两方的头领都顺从她的基础之上的。两方的军队实质上依然得依照头领的指挥行事,在黑苗族头领不在的情况下,这块令牌就成了约束黑苗族人最强有力的武器。 “黑苗族人听令,我有你们已故头领龙吟将军的令牌,现在我命令你们所有人后退十里,不得前进一步!” “这不可能,我的左护法怎会将令牌交给你?这一定是假的令牌。”阿曼嚷道。 “龙吟将军知道今日之行必死,所以他将令牌交给了我,吩咐我务必要阻止黑苗族的武士进入下方的密道内!我还有他的毡帽为证!” 他拿出了刚才戴在头顶的毡帽,这的确是如假包换的黑苗族人象征,而龙吟的毡帽上镶着龙纹的银边,在整个黑苗族也是绝无仅有的一顶,不可能作假。 “为什么,下面有巫蛊教代代相传的宝物,难道你想让它落入这群土匪的手中?”阿曼咆哮道。 “我只是为了履行故人的嘱托,龙吟是一个勇敢、正义的头领,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 听白苗族的头领夸赞自己的头领,黑苗族的武士们不禁动容。龙吟生前待自己的属下不薄,追随者都是心甘情愿、死心塌地和他站在一起的。 “他说得没错,大家不要下去,因为真正的宝藏根本就不在地下的遗迹里。” 听到这个声音,苏小小心头一惊,她心心念的人终于来了。 今惜古和虎梦璃并肩站着,出现在众人面前。虎梦璃怀中还抱着一个用黑布盖住的东西。 风满楼立刻跳开,看着死对头又出现在眼前,他恨得咬牙切齿。 “今惜古,你果然还是出现了。刚才我就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来。”阿曼的眼睛看向虎梦璃,露出怀疑的眼神,“梦璃,为什么你会和他在一起?” “我……”虎梦璃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眼神飘忽地看向了祁泫。 祁泫微微一笑,接话道:“她是白苗族人,自然是听命于我,是我派她去了天池谷底。” 今惜古盯着祁泫看了一会儿,发现这个人气度不凡,顿时心生好感。过来的路上,他就已经听虎梦璃介绍了这个新进的年轻头领,顶替她爹虎啸的位置。 未等今惜古开口,祁泫已经走了过来,和今惜古对视起来:“你就是今惜古?” 今惜古歪着头,友好地点点头:“看来你就是祁泫头领了,真是有派头,刚才已经听梦璃姑娘夸了你好久。” 虎梦璃面颊微红,偷偷看了一眼今惜古,又神秘地看了一眼祁泫,发现祁泫也在看她,赶紧又把脸转了过去。 “此物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巫仙神鼎?”祁泫指着虎梦璃手中之物问道。 虎梦璃点点头。 现场一片惊诧。 第219章 姐妹 至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阿曼已经无暇顾忌。她来到大漠这一年里,耗尽心力,为的就是这么方寸大的一尊鼎。本以为顺着藏宝图的方位就能找到,可谁知藏宝图都是诓人用的。为了除掉和她一样觊觎宝藏的盗匪,她不惜背负杀人放火的罪孽,为此虚构出巫仙神罚这一说,好让那些人知难而退。 她深知自己已堕入地狱,哪怕死后不能超生,也还是要完成这个执念,只因她有必须要实现的愿望。 眼看虎梦璃漠视她的命令,竟然擅自将神鼎交于祁泫手中,她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她已顾不得自己的身份,眼中只有神鼎。待祁泫准备揭开黑布的时候,她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掌风就在祁泫的面前晃动。 祁泫虽然出生在苗疆,却也接触过一些中原武学,早察觉出危险,他先是侧身闪躲,然而阿曼已是铁了心要置他于死地,一掌未至,二掌又来。他避无可避,只有伸掌还击。 两掌对在了一起,祁泫忽然感到掌心仿佛被虫蛰了一下,翻掌一看,掌心已经发黑。 一边是神女,一边又是持有令牌的头领,所有黑苗武士见状,只能面面相觑。 “掌中有毒,你竟然用蛊毒对付自家人?”祁泫惊恐地说道。 “反正我已杀了不止一个苗人,多一个又有何妨?只要是挡在我姐妹俩前面的人,都得死。”阿曼悻悻地说道,“还不把神鼎交给我?” “神女本是为守护族人而存在的,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背离了初衷。回去我定要向苗王如实禀报!”祁泫说着,开始步步后退,阿曼则步步向前。 这时候,虎梦璃试图站在两人之间调停,竟被阿曼一掌给推翻了。 “阿姐,请住手!”一个虚弱的声音打破了这个窒息的氛围。 阿蛮眼睛微睁,正躺在苏小小的怀中,她昏迷了许久,此时刚刚苏醒。 阿曼转头望向这个可怜的妹妹,眼中流露出悲悯的神色。 “阿蛮,你且稍待,马上阿姐就能拿到神器,然后就可以医好你的病了!” 可是阿蛮摇了摇头,继续说道:“阿蛮身上的病,阿蛮心里清楚,它不是用什么神器就能治好的。就像巫仙传说一样,这个世上哪里有什么巫仙,所谓的神罚,也是阿蛮和阿姐虚构出来的。阿姐,求求你,收手吧!” “不,阿蛮,你错了,神鼎的确存在。天池怪人说过,只有它才能医好你身上的病。巫仙神鼎可以净化一切蛊毒,一定不会错的。” 今惜古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果是天池怪人说的话,那么你一定是被骗了。因为天池怪人就是你们的前任神女,神鼎就是被她偷走的。如果这个神鼎真的有用,她就该先净化自己身上的七情六欲蛊。尽管李瑶琴前辈没有明说,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个鼎只不过是拿来培养一些比较高级的蛊虫之用罢了。” 虎梦璃证实了今惜古的猜测,补充道:“我有特地查阅先辈留下的古籍,传说中的巫仙神鼎的确是用来培养蛊虫之用,本是由历任的神女掌管,后来随着某一任神女的出走而失踪。” 这话就像一个霹雳,击在了阿曼的头顶。她呆立在原地, 一动不动。 “不过,巫仙神鼎的确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功用。”虎梦璃继续说道,“它可以用来培养有‘蛊中之王’着称的万毒蛊,因为这种蛊虫极为罕见,哪怕是历任神女也没法完全驾驭它,于是初代神女就制造出了巫仙神鼎,从而可以在神女灵力失效的时候,将这种稀有的蛊虫保存下来,再传给下一任神女。” “但是,哪怕是巫仙神鼎,也无法长时间保存万毒蛊,必须每隔二十年为它重新找一个宿体,否则它就会因灵力散尽而亡。所以,我猜测,我只是猜测,阿蛮体内的万毒蛊是……”她话说到此,今惜古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虎梦璃的猜测是对的,阿蛮体内之所以会附着万毒蛊,正是李瑶琴安排的。她通过龙吟偷偷往蛊池里放下了这种蛊虫,为的就是让万毒蛊恢复灵力,待阿蛮长大以后,便可以作为医治独孤剑圣怪病的药引。 这样一来,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为什么一年前李瑶琴会化妆成天池怪人,找上远在苗国的阿曼,用巫仙神鼎得传说诱使她带着阿蛮走进大漠。只因为她算准了时间,这一两年内,万毒蛊的灵力将重回巅峰。 为了加强传说的真实性,她甚至还把藏宝图做成了许多份,谎称其中有一份是真的藏宝图,在各处散播,如此一来就可以分散阿曼的注意力,好让她可以趁虚而入。 但是她没有想到,就在这一年间,有一个神秘的剑客不请自来,因为一场决斗,搅乱了她的计划。而她也低估了今惜古的行为,满以为可以通过蛊虫控制他,却不想今惜古根本就不是一个会被生死左右的人。 苏小小蹲坐在地上,轻抚着阿蛮的头发,温柔地说道:“阿蛮是不是也感觉到自己体内有异状,所以才总想跑出来,你是在为他人着想,不是贪玩,对不对?” 阿蛮缓缓点头,说道:“有时候阿蛮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有时候身边一堆尸体,有时候弄得满手是血。”她说着开始哽咽了,“阿蛮生怕自己在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做了什么可怕的事,不敢回去,怕牵连到阿姐,也害了周围的人。但阿姐很袒护我,她很早就在我身上放了雌蛊,无论我去了哪里,她能够通过雄蛊第一时间找过来。” 今惜古想到了金矿村死去的龙虎兄弟,他一直在纳闷,为什么阿曼可以那么迅速地端掉整个寨子。还有瓦罡寨的那些人,以及巫仙镇邱家庄的那十几条人命,兴许这大漠发生的人命官司,有一部分是阿曼所为,但更多的,应该是阿曼为了掩盖阿蛮的存在,不得不行使的罪恶。 大概率是因为阿蛮本性善良,平日里连一只蚂蚁也舍不得伤害,所以哪怕她失去意识了,也不会滥杀好人。只会捡一些穷凶极恶的坏人动手。 但杀人终究是杀人,这么小的女孩儿,怎么接受得了自己杀了那么多条人命? 阿曼根本不如她自己所说的那般嗜杀,她揽下了一切罪名,选择自己下地狱,其中的缘由,单纯是为了保护她的妹妹。 “用什么方法可以将我妹妹身上的万毒蛊剥离出来?”阿曼此时的语气不再那么尖利了,反而带着一丝恳求。 “这个我只在书上看过……”虎梦璃回道,“需要找一个同样会苗疆蛊术的人,两人以巫仙神鼎为媒介,完成推宫换血的仪式,这样一来,前一个宿体的所有灵力就会暂时过渡到另一个宿体上,趁万毒蛊尚未适应新宿体的时候,用内力将其逼出来。” 阿曼的眼中闪烁出光芒:“好妹妹,将神鼎给我,我想立刻开始仪式。” 她还是第一次对阿蛮之外的人叫“好妹妹”,但虎梦璃并没有立刻将神鼎给她。 “可是……这个术法伴有很大的风险,假如另一个人不具备祭品的体质,她在换血之后,等不到用内力逼出万毒蛊, 就会被毒死。”虎梦璃一边后退,一边说道,她知道阿曼虽然身为神女, 但并非真正的祭品,她本是一个失败品,为了自己的妹妹,才被迫背负神女的命运。 祁泫也觉得此事不妥,挡在了阿曼身前。倒不是说他在替阿曼的生命着想,毕竟阿曼现在贵为神女,上上下下一致视为巫蛊教的象征,若是神女突然暴毙,则教中一定会再度陷入混乱的局面。 但阿曼已经管不了那么多,眼看阿蛮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她这个做姐姐的心如刀绞,只恨为什么不是自己一个人承受这一切。 她们姐妹俩活了这一二十岁,快乐的日子几乎一天也没有。 自出生那年起,就因为战乱,失去了父母。她一个人带着妹妹几经辗转,逃难江湖,受尽了世人的冷眼和屈辱,最后几经辗转,逃难到苗疆,每日以乞讨度日。 偶然有一天,一位慈祥的老婆婆收留了她们,给了她们住所,喂她们饭吃,买新衣服穿。本以为她们受到了上天的眷顾,却不想这才是噩梦的开始。 原来那位老婆婆便是前任神女,为了给巫蛊教寻找神女的继承人,找上了她们。一个月以后,她们老婆婆带去了巫蛊教,两名教徒将她们姐妹俩同时放进了蛊池中。 整整三天三夜,她们遭受了前所未有的痛苦。阿曼因为受不住这里的剧毒,第一天就晕了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身体正被顶在石壁上,阿蛮用身体将她死死托住,这才令她幸免于难。 然而,她看向阿蛮的时候,她早已经不省人事了,却还是没有放弃她的姐姐。 最后老婆婆带人进来,发现了清醒如初的阿曼,便自诩找到了神女的继承人。他们起初还以为阿蛮已经死了,谁知阿蛮凭借坚强的意志,在昏迷几天几夜以后又重新苏醒了过来。那时候,阿曼已经完成了神女的供奉仪式。 阿曼回想着过去的一切,眼中泛起了泪花。 第220章 姐姐的爱 “无论你们怎么看待我这个人,都无所谓。”阿曼冷冷地说道,“无论如何,我都要救我妹妹,哪怕要因此杀掉你们所有人。” 她开始面向周围所有的黑苗族士兵,高声道:“所有黑苗武士听着,我以巫蛊教神女的身份命令你们,立刻包围这里!” 无论是出于胆怯还是畏惧,亦或是阿曼此时颇具威严,人们本来就对神女的身份十分敬畏,这些刚才还踌躇不前的武士竟无一例外服从了她的命令。此时哪怕是祁泫也没有插手的权威。 “难道你真的想把我们全都杀了?”祁泫问道。 阿曼回答得很干脆:“这取决于你们。” 阿蛮十分担心她姐姐会因此误入歧途,连声制止道:“不要啊,阿姐,他们都是好人!” “阿蛮,你还小,等以后你就会知道,这个世上不止有好人和坏人之分,虽然我们都很爱好人,但有的时候好人却比坏人更该死。” 阿蛮现在只能看, 不能动,身体的限制令她只有干着急的份。 三十娘被风满楼砍伤的地方还在流着脓血,血已经流了太久,普通的伤口根本不可能流这么久的血,她的脸色已变得惨淡而苍白。虎梦璃顾不得阵营之分,见有人快死了,身为医者的她,永远都不可能做到见死不救。 今惜古默默注视着阿曼的神情,她是认真的,而且下了坚定不移的决心。很少有一个人会对自己所做的事如此执着,大部分人在遇到难题的时候,第一反应总会想一想,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对。而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迟疑,很难想象她们姐妹两人过去究竟经历了何等的苦难。 “让她去吧。”今惜古叹道。 包括正试图给三十娘包扎伤口的虎梦璃在内,所有人都被今惜古这句话给惊到了。 “反正命是她自己的,她想怎么决定,就怎么决定,我们外人怎么管得着?”今惜古两手一摊,撇了撇嘴,然后从呆滞的虎梦璃手中接过了神鼎。 苏小小在后面推搡着他,小声道:“小今,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今惜古回身看了她一眼,问:“你叫我什么?” 苏小小说道:“小今啊!” 今惜古笑着又问:“你真是苏小小?” 苏小小狠狠拍了一下他的后背:“这种时候了还开玩笑!” 他扫视了一圈,终于发现了那个和苏小小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人。 石丽丽此时就像个犯错的孩子,根本不敢和他对视一眼。 老实说,若不是那期间苏小小受了重伤,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被骗过去的。一来有个叶先在前面,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二来他在身中蛊毒,命不久矣的期间,心中对于见到苏小小的愿望过于迫切,才给了她趁虚而入的机会。 现在细想起来,叶先这辈子就见过几次亲生女儿的面,他可能连女儿现在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他猛然又想起来,那天夜里对着月亮的真情告白,莫不是白说了?这时候再去看这个假的苏小小,今惜古不免有些难为情。 他决定还是先不去看她了,径直走向了阿曼身前,把神鼎交到了她的手中。 他一句话也没说,只做了个微表情,意思是:“您请便。” 阿曼终于拿到了神鼎,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她迅速揭开包裹着神鼎的黑布,上下左右仔细瞧了一番,确认这是真货以后,又立刻找到阿蛮。 她就像着了魔一样,眼中的火正烧着,把神鼎放在地上,半跪着,这样阿蛮只需要往上抬一下眼睛,就能看见她和神鼎了。 “阿蛮你看,巫仙神鼎,阿姐我说到做到,把它带来了。你稍等一会儿,马上阿姐就会为你治好病痛!” 她二话没说,立刻就开启了仪式,谁也无法阻止她。 虎梦璃不忍心见她一个人忙活,把三十娘这边的伤口处理得差不多了,便上前替她做仪式的准备。 周围的人都听了刚才的对话,知道接下来阿曼将面对什么,无不在心中唏嘘,却又无能为力。 其实这时候最痛苦的要数阿蛮,她连高声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只是抬起手指,用微弱的声音反复说着:“不要,阿姐,不要……” 仪式在虎梦璃的监护下进行。姐妹二人把手放在了神鼎上,这时候虎梦璃示意停一下。 “因为阿蛮身体太弱,现在还需要一个内功高强的人,为阿蛮助力。”放眼望去,眼下具备这个条件的人只有两个:今惜古和风满楼。 尽管苏小小很希望能够尝试,但这是关系到人命的事情,谁也不能轻易冒险。 今惜古歪着脑袋朝风满楼看了一会儿,后者似乎正在闭目养神。他知道这个人绝不会干没好处的买卖,便悄然来到了风满楼身旁。 风满楼刚一睁眼,今惜古就怼着大脸在看他,吓得他差点儿把头撞到石壁上。喝问道:“今惜古,你干嘛!” 今惜古说道:“我只想看一下,你是不是还活着。” 风满楼瞪着一对凶恶的眼珠说道:“放心,这辈子我会死在你后面。我一定要看一看,你是怎么死的才肯瞑目!” 今惜古丝毫不理会他的诅咒,自顾自地说道:“我死在你前面不要紧,你能否把三十娘的毒解了?我知道解药在你身上。” 风满楼两手交叉,表示无能为力:“她中的是雪山派的碧落黄泉蛛毒,这种毒你是知道的,无药可解,等着给她收拾吧!” 今惜古听后非但不紧张,反而略带好笑地说道:“得了吧,我且问你,碧落黄泉蛛长什么样,有几条腿,几个眼睛?” 被这么一问,风满楼有些慌神,故作正经地回道:“我又没见过那种蜘蛛,我只是拿了雪山派的毒药而已。” “毒药是装在哪里?” “一个瓷瓶。” “瓷瓶有多大?” “三寸高。” “瓷瓶什么颜色?” “白色,干净的,没有花纹!”风满楼有些不耐烦。 “是不是这个瓷瓶?”今惜古手上拿着一个跟风满楼形容的一模一样的瓷瓶,里面还有半瓶液体。 风满楼正准备回:“是的。”意识到不对,赶紧在身上翻找,今惜古不知什么时候把这瓶毒药偷走了。 今惜古打开瓷瓶,仔细端详着,又闻了闻,说道:“原来如此,是铁树花毒。铁树花,顾名思义,生长在铁树上的花。所谓铁树,并不是真的‘铁’,而是一种坚硬无比的树木。这种树每到夏天会开出一种伞状的花,花蜜中有毒,还伴随着一股刺鼻的气味。中毒者会在三天内四肢乏力,如果作用于伤口处,还会流出脓血,并且导致伤口很难愈合。而且,最终要的是,铁树花毒是华山派的特产,解药嘛就只有你华山派才有。” 今惜古话音刚落,另一只手又抄起一个更小的瓷瓶,风满楼见状,又在身上一通乱摸,发现解药也被偷了去,脸都绿了。指着今惜古道:“今惜古,你别逼人太甚!我迟早要杀了你!” “那我就等着这一天。”今惜古把铁树花毒的解药抛给了已经笑岔了气的苏小小。 第221章 贪婪的人 话说今惜古从风满楼那儿摸来了解药,先给三十娘涂了,果然立刻就止住了血。 祁泫建议几人换个地方,毕竟这儿聚集了太多无关紧要的人。神女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势必会引发苗国的混乱。 阿曼下令所有黑苗军士撤出这里,并且从现在起听从祁泫的调遣。这也是她向这些人下的最后一道命令了。 今惜古让苏小小留在此处,以照顾受伤的三十娘,祁泫也决定带几个人留守,考虑到这里还有些江湖人士,以防万一。 今惜古、阿曼、阿蛮和虎梦璃四人结伴上了山。他们并没有走多远,只在山路旁找了个隐蔽的石墩子。虎梦璃安排今惜古托起阿蛮坐下,这样阿蛮就不至于因为脱力而倒下。另一边的阿曼已经做好所有准备,早已等候多时。 阿蛮还在今惜古耳边小声叫唤:“不要这样好不好,我不想让阿姐死!” 今惜古看了一眼阿曼,发现对方也看着自己,眼神里只有决绝,没有任何迷惘。 阿蛮还是不愿意把手放到神鼎上,这次是今惜古握着她的手放了上去。阿蛮急得流下了眼泪。 虎梦璃一直扶着阿蛮的手,防止她突然撤开。此时,今惜古轻轻地将掌心放在了阿蛮的后背,徐徐地催动真气。 神鼎开始发热,从盖子的缝隙中冒出了缕缕白烟。阿曼的表情逐渐开始扭曲起来,没有人知道她正在体验什么样的感觉,而这也是她此生体验的最后一种感觉。 而此时,山下的遗迹通道内,夏侯瑾一个人狼狈地逃了出来,前额还磕着哪里了,正在流血。 “救命,救命啊!”他朝着洞外的人大叫道。 石丽丽见着这个卑鄙小人出洞,立刻扑了上去,朝他疯狂挥砍,他连滚带爬地闪到一边,惊问她这是干什么。 苏小小不明就里,觉得现在最好还是别惹出乱子才好,便上前试图制止她的行为。 石丽丽气愤地说道:“他是个卑鄙小人,你娘就是他亲手害死的,并且他还间接害死了你爹!” 苏小小听到这话之后,瞬间不淡定了。 石丽丽便把那天在废院发生的一切告诉给了苏小小。 说起来苏小小也是可怜,只身来到大漠,便是为了打听爹娘的消息。从她爹的下属处得知,她爹为了给她娘解毒,一直在大漠深处徘徊。好容易找到了她爹被关的寨子,又被人偷袭至重伤,险些丧命。然后被人调包,就这样与自己的亲爹擦肩而过。 今惜古于昨晚和苏小小碰面,思量再三,决定先不告诉她这个事实,以免她情绪过激,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来。 现在苏小小别提理智了,她现在只想杀人。 两个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女人站在面前,同时对自己怒目而视,夏侯瑾的运气也算是到头了。在苏小小的逼问下,他终于道出了叶先死的那天,他所经历的事情。 叶先一路追踪夏侯瑾,发现夏侯瑾正按照地图上的方位在寻找宝藏。大概是察觉出了叶先的跟踪,夏侯瑾加快了脚步,和几个师弟一道赶紧分开逃窜。 叶先追到这里暂时没了夏侯瑾的踪迹,却也不是没有收获。他发现了地下有个虚掩着的活板门,他前番来过几次,还从未发现这里别有洞天。便使出浑身解数掰开了门缝,从楼梯走了下去。 待他下到遗迹里,顿时呆住了,这里有非常宽广的村庄遗迹,存放着大量金币和银器。他这才知道,原来地图上的宝藏果真存在。他试着在这些宝物里翻找,看有没有巫仙神鼎的下落。就在这时,他听见了有人在说话。 “明天你就装扮成这个样子,反正也没人认得出真正的独孤剑圣长什么样,而且他是个瞎子,你也刚好瞎了一只眼睛,可以以假乱真,只要别被苗国那些女人认出来就行了。” “娘,我……还是觉得不妥,我可能敌不过那个剑客。”龙吟颤颤巍巍地说道。 “说了多少次,不准叫我娘!你现在是黑苗族的头领,巫蛊教左护法。你的父母在你很小时候就已经死了,我让你混进苗国,想方设法扶持你走到这一步,可不是想让你暴露我的存在的!你记住,明天无论如何,只要胜,如果你连那个剑客也打不过,就不要回来见我!另外,这张地图你拿着,要贴身放置。”她递给龙吟一张真的地图,上面已经详细标明了这座地下遗迹的方位,和机关开启的方法。 “这不是真正的地图吗?nia……您给我干什么。” “别问那么多,你放在身上即可。如果你死了,一定会有人上来抢你的尸体,到时候他们就会发现这张地图,然后所有人为了宝藏,都会涌入这座遗迹,等待他们的将是死亡。我早已在这里每一件宝物上都涂满了致命的蛊毒。” 好恶毒的人!叶先虽然不知道这个老太婆一般的人是谁,却隐约能认出龙吟,这个巫蛊教的左护法,居然和这种卑鄙小人为伍。听他们的口气,明日的决斗定会发生天翻覆地的大事,他必须回去警告自己的女儿,让她别掺和。思前想后,干脆也告诉那个未过门的女婿好了。 但这个想法还在脑中徘徊,忽然感到双手如针扎一般的灼痛,摊开手一看,两只手掌已然红肿不堪。 这下令他胸口岔了气,隐蔽的气息被前面那两人发觉。老太婆惊道:“不好,有人!”龙吟已经嗅到了方位。 叶先撒开了腿狂奔,龙吟早截住了洞口,他俩过了几招,怎奈叶先双手痛得厉害,还没有使出全力,已被连吃了几拳,紧接着被龙吟扭住了胳膊。 为了脱身,他猛一咬牙,使出全力把胳膊给扭断了,从龙吟的手指尖滑了出去。龙吟没有料到这招“金蝉脱壳”,反应慢了半拍,叶先已经冲了出去,顺势拉下了活板门。 后方传来老太婆的咒骂声:“真没用,连个人都抓不住!” 其实那时候,夏侯瑾也在附近藏身,他起初并没有下到遗迹里,见叶先忽然消失了。他在附近找了很久,总算发现了这个没有关严实的秘密入口。 然而他没能及时下去,因为下面已经传来了打斗声,过了没一会儿,就见一只手臂扭曲变形的叶先逃了出来。他一时间吓坏了,赶紧找块石头后藏了起来,不知道叶先看见自己没,哪怕看见了,此时也无暇去管他。 夏侯瑾不知道这下面有什么,听到下面有说话声,心想:“能把叶先这样的人逼成这样,一定不是什么普通角色。”他由此捡回了一条命。 “若不是为了追你,我爹也不会去那种地方。你可知我找他们找得有多辛苦,从中原到昆仑山,而后来到这大漠!本来已经近在咫尺了,都是你,你先是毒死了我娘,后来又害死了我爹,害得我家破人亡!就算杀你一千次一万次,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苏小小此时已是愤意填胸,她现在能够体会,杀一个人不足以泄愤是怎样的感觉,与其一刀给他痛快,不如拿刀一片一片割下他的肉,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石丽丽自知有错在先,在假扮苏小小的过程中,她深深开始同情这个女人,想到自己从小没爹没娘,被族中的长老带大,便有些感同身受。自觉的叶先的死,她也有责任,便一心想为苏小小报了这个仇。 夏侯瑾只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血霉,刚刚在遗迹内先是被一群凶神恶煞的江湖人士挤在外围,好容易挤进去,又见这些人一个接一个发疯,开始不分敌我胡乱砍杀,就连他的几个师弟也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他吓得赶紧逃了出来,哪知刚出洞口,就遇见了这两个怨妇。 “我们的恩怨,可否晚些再算?现在我只想逃命!”夏侯瑾坐在地上,拿屁股在蠕动。 “你应该有点自知之明,从你见到我的这一刻起,就注定活不到明天了。”苏小小铁了心要折磨他,刀把已经握在手里了。 就在此时,从遗迹的洞口处忽然涌出一群疯狂的人,他们满身是血,大声狂叫。不少人都举着兵器,互相挥砍着,仿佛已经察觉不出何为疼痛。因为蛊毒的发作,早已让他们疼得撕心裂肺。 叶先昨天只是拿手触碰了下面的宝物,而这些人一心奔着宝藏而来,见满地的金银财宝,哪里还顾得上礼让,都想把所有宝物据为己有。他们拿身体去蹭,拿脸去贴,有的甚至脱下衣服,尽可能多的把宝物往身上兜,他们大叫着,狂躁着,兴奋着,更加速了蛊毒在体内的发作。 蛊毒最终侵蚀了他们的神经,他们仅剩的意识只有杀光所有竞争者,要将宝物据为己有。于是哪怕已经浑身是血,断手断脚了,也还要抢夺宝物,直到自己再也动不了了,死到临头了,才发现自己上了当,受了骗。 贪婪是人的本性,人只有到死的那一刻,才懂得收手。 第222章 重生 就在夏侯瑾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突如其来的人流把他和苏小小之间隔开了。这些因中毒而疯狂的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举剑乱挥,丝毫不理会面前站着什么人,是自己人?还是敌人。好像只要有人,那便是阻碍他独享财宝的障碍。 苏小小执着向前,甚至拿刀砍翻了几个,但越来越多的人从洞口涌出来,已经形成排山倒海之势。如果不赶紧从这里逃出去,恐怕会殃及自身。 她在人群中大呼道:“贼人别跑!” 但夏侯瑾有手有脚,明知等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哪里有不逃的道理。 苏小小心急如焚,举刀乱砍,怎奈身后忽然冒出个满脸是血的壮汉,拿着一根巨大无比的铁爪,直往苏小小后心掏去。 石丽丽见状大喊:“小心!”身体已经不由自主转到了苏小小身后,等苏小小回过神来,石丽丽的胸口已经被铁爪贯穿。 苏小小大怒,返身就是一刀,壮汉应声倒地。再看石丽丽,已经是回天乏术了。 石丽丽眼中满含歉意地看着苏小小,大抵上她还是十分自责。她本就不是一个心肠歹毒的人,只是受了上面的指示,来监视叶先和今惜古一行人。她也的确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反倒在关键时刻救了今惜古一命。 谁曾想到,她的这个无心之过,最终换来的是苏小小本人和她爹阴阳相隔,直到最后也没能见上一面。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苗族女孩,心中哪里过得去。 所以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做出了反应,只希望能做些什么弥补眼前这个和自己生来就长得极为相似的人。 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苏小小把石丽丽满是血污的尸身抱在怀中失声大叫道:“快来人啊!”但声音已经淹没在了这些疯子的喊杀声中。 祁泫开始招呼身旁的武士做点什么,并派人带着令牌去将白苗族和黑苗族的队伍通通带来,以防止这里真的成为人间炼狱。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骚乱才止息下来。结果后来从山洞里跑出来的江湖中人无一生还,他们全都因蛊毒发作而死去,为此还波及到了一些留守在外面的人。 像是五毒教就全员覆没,连同他们的教主毒三娘一道,总共十七具尸体,已被找齐,被排列成了一排。四川唐门因为他们的大师兄唐影此前已经死在了华山派手中,此时是由二弟子唐玉领衔,共计十二具尸体。再就是雪山派的八具尸体,少了夏侯瑾和小师妹夏侯倩的。 如此一来,三大“毒派”来大漠寻宝的行程都以失败告终,剩下的就是一些江湖中的小派、游侠,游荡在大漠周边的武人,还有苗国的武士,少数西域来的异国人士。这些进入山洞被毒死的人加起来一共三百八十二人。 也有一部分侥幸存活下来的,第一时间知道自己中了蛊毒,立刻挥刀斩下手脚的。这些人也在今后的日子里成为了废人,很难立足于江湖,逐渐被人所遗忘。 值得一提的是,华山派全员都得到了保存,被派去山洞里的人并没有第一时间触碰里面的宝物,得以幸免。如此说来,风满楼的确是个人物,这个大师兄绝不是白当的。 而这时候,天使山路上一个隐蔽的角落里,“换血仪式”已经到了尾声。 阿蛮闭着眼,陷入了沉睡。脸上的毒疮原本占据了她大半的面容,现在竟然奇迹般化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充满荣光的、红润而娇嫩的脸蛋。看来今惜古一开始并没有骗人,阿蛮只是年纪小,长大以后定会十分迷人。 伴随着神鼎内最后一缕青烟的上扬,虎梦璃将这对姐妹的双手放开,收起了神鼎,并宣布仪式结束。 今惜古缓缓收起了双手,发觉自己虽然输送了这么长时间的真气,却并没有觉得有多累,反倒精神了许多。 虎梦璃见他一脸诧异,解释道:“不必觉得奇怪,刚才你以真气串联了‘渡蛊之术’,在巫仙神鼎的作用下,你的真气非但没有减少,反倒提升了。” 今惜古不由得赞叹道:“真是神奇,我感觉身体仿佛重生了。” 虎梦璃微微一笑:“考虑到‘万毒蛊’是一种罕见的蛊虫,哪怕是我们苗国也对它没有完全了解,兴许今天以后,你的身体还会发生一些神奇的变化。” 今惜古调侃道:“我都是一个将死之人了,能不能活过今天都不知道。” 另一边的阿曼发出了一声呻吟。 她大概已经强忍了许久,一直熬到仪式结束才叫出声来。 “结束了吗?”她有些不敢相信。 “结束了,神女大人。仪式很成功,阿蛮已经恢复了。”虎梦璃转向阿曼,她现在的心情很复杂,既想高兴地说,又高兴不起来。 仪式越成功,意味着阿曼的死期越近。 “我的妹妹,让我看看她!”阿曼伸出两只手来,向前不断摸索着,“我妹妹在哪里,为什么这么黑?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吗?” 今惜古局促不安地望向虎梦璃,只见她朝这边摇头。 阿曼两条手臂已经泛起了紫黑色,她试图站起来,然而两条腿已经没有知觉了。 今惜古试图去搀扶一下,但虎梦璃拽住了他,看着他的眼睛,摇着头。 是啊,她现在浑身上下都已经中了蛊毒,根本碰不得。而她自身现在不仅看不见,甚至连听觉也丧失了,起初还可以说话,过了一会儿,口齿也不清晰了。 眼见阿曼痛苦地挣扎着,今惜古很想做点什么。他再一次看向虎梦璃,后者的眼泪已经打湿了整张脸。 阿曼就在痛苦和绝望中死去了。与此同时,阿蛮也醒来了。 他们把阿曼的尸体移走了,已经脱胎换骨的阿蛮醒来第一句话就是询问阿曼的安危。 “她……”虎梦璃忸怩了一阵,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 “她死了。”今惜古抢话道,“你的命是你姐姐用自己的命换回来的,希望你能代替她好好活下去。” 阿蛮的眼泪刷一下流出来,但马上就沉着头,用袖子擦干净了,回道:“明白了, 阿蛮一定会代替阿姐好好活下去的!” 夕阳西下,余晖撒在了朝上的山路上,给每一寸土地都镶了金黄的色调,就好像一道通往天国的阶梯。 但这道“阶梯”上却已经站了一个人,今惜古刚反应过来,这个人就已经把阿蛮拽在了手里,一把寒气逼人的宝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风满楼狡诈的嘴脸出现在了视野中。 第223章 变脸 今惜古此时再也没法镇定下来,厉声道:“风满楼,你想做什么?” 虎梦璃也争着喊道:“快放了阿蛮!” 风满楼也不多话,紧紧盯着虎梦璃腰间的布包,说道:“我要做的事很简单,一物换一物,如何?” 虎梦璃意识到他想要神鼎,而神鼎里此时正装着万蛊之王。 今惜古这时终于明白过来,风满楼这一路跟过来,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了。 “我早该想到,打从一开始,你的目标就不是宝藏,而是别的东西。”今惜古说道,“你这一路上,和苗族人走得很近,大概早已打探清楚了阿蛮和阿曼这两姐妹的事了。你以藏宝图为由,诓骗你的师弟云千山,好让他带着华山派的门人远赴大漠,而你作为随行者之一,没人会刻意怀疑你的目的。 然后你再趁着云千山四处‘寻宝’的时候,单独行动,先是和神女的右护法虎将军打得火热,而后又试图博取龙吟的信任,甚至还要在阿曼面前装作无害的样子。非必要的时候,你不能和任何人产生冲突,包括我在内。因为我们所有人既是你的敌人,又是你的帮手。” “说得不错,继续说下去。”风满楼称赞道。 “你知道只要协助阿曼找到神鼎,她就一定会开启神鼎的仪式,所以你从始至终都在等这场仪式的进行。可是有一点我实在不明,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哪怕是虎梦璃这样的苗族祭司,也是需要查阅先辈的古籍才能知晓这些的。” “关于这一点,我想请当事人自己说会比较好。”风满楼得意地看向虎梦璃。 此时,虎梦璃的脸色完全变了。惊恐而慌张的表情没了,腼腆含蓄的样子也不再有了,就连看了今惜古偶尔会脸红的应激反应也不复存在。 虎梦璃靠向了风满楼,站在了他的身侧,缓缓说道:“我可没有说过,我是昨天才看的古籍。这些内容,我好几年前就已经翻到了。” “啊,原来如此。”今惜古的惊讶中伴随着无奈,谁曾想到,风满楼这样的也会找到真爱。 “我还以为你是真的喜欢夏侯倩。”今惜古见这情形已经糟得不能再糟了,再急也没什么用,索性开始拖延时间,跟以前一样,调侃这个人,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破绽来。 “夏侯倩不过是一个小角色,和我的目标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风满楼说道。 “所以你和梦璃在一起的原因,就为了完成你的目标?”今惜古继续追问。 “今叔叔,虽然你是我的长辈,但我依然要告诉你,离间计这招行不通。”虎梦璃依偎在风满楼身上,柔情似水地说道,“我和风哥哥早已是自家人了。” 今惜古叹了口气:“女人心,海底针,刚才我还以为,你和祁泫将军会是一对呢!” 虎梦璃嘴角上扬,难掩内心的得意,回道:“他啊,的确一直喜欢我。几次三番暗示我,想找我爹说亲,但都被我拒绝了。可我依然可以吊着他,这样的男人,只要给他一点点好处,他就会跟一条狗似的跟着你,真是太有意思了!” 风满楼有些不乐意了,伸手搂住了她的腰,质问道:“难道他比我还有意思?” 虎梦璃轻轻推了他一搡,连半分力气也没用上,娇羞地回道:“哎呀,风哥哥你好坏,又逗人家。就是全天下的男人加起来,也不及你半分有意思!” 今惜古听到这里都快吐了,忙打断道:“我算看出来了,你俩简直是天生的一对。为此你甚至都不惜害死自己的亲生父亲!” 虎梦璃冷冷地说道:“我爹这个人,目光实在是短浅。一心只想着控制整个苗国的权威,迟早有一天,白苗族会葬送在他的手里。我不过是把一些神女该知道的事情告诉给她,又没有亲手杀人。要说谁害死了我爹,那只有他自己害了自己,和旁人无关。” 有时候,你会发现和一个人说话很难达成共识,不仅是认知水平的问题。更重要的是,两人的是非观和价值观出现了偏差。此时的今惜古发现,虎梦璃是真的没有觉得自己做错,并没有因为间接害死了爹而觉得有任何愧疚。 此时,山下遗迹的方向,冒起了火光,转眼间已经演变为熊熊大火。 为了掩盖蛊毒的真相,祁泫用火油点燃了遗迹里外所有的尸体。 “真可惜,我还准备利用这些火油烧死你和那个讨厌的剑十三的。”风满楼叹道,“每次阿曼让我替她准备这些引火之物,我都曾想过,什么时候能在你身上用一次,还有那个该死的剑十三,你们两人都是我这辈子最厌恶的类型!” “我实在不明白,印象中我们好像也没怎么得罪你,怎么会让你这么讨厌?”今惜古问道。 “讨厌就是讨厌,从见到你们的第一眼起,我就看不惯了。从头到脚,没有一件是让我顺眼的!” “那我们真是彼此彼此了。” “但我今天还是留了一手!”风满楼忽然话锋一转,眼睛里又冒出了光。 他伸手打了个响指,只听四周一声炮响,巨大的火蛇立刻窜了上来。 这四周全是草木这类引火之物,加上火油的助力,马上就演变为一片火海。 虎梦璃大笑道:“你以为我们什么都不准备就上山来了吗?包括你们现在所处的地方,都是事先计划好了的。” 刚才的确是虎梦璃首先提出这块隐蔽之处的,她大概昨天已经把路线全部规划好了,知道会有这么个仪式将要发生,于是已经在四周埋伏好了一切。 火势越来越凶猛,哪怕是站在这里,就已经能够感受到灼烧了。再过不久,这里就将被火势团团围住。 今惜古本可以自己逃走,但他当然不能丢下阿蛮。此时的阿蛮一脸坚毅,不停地在向今惜古阐明,让他先走,别管她。 但今惜古才刚让她答应过阿曼,以后要好好活下去,又怎能弃她而去呢? 风满楼见时机已到,便转向一脸胜利者姿态地虎梦璃,问道:“把神鼎交给我吧。” 虎梦璃想也没想,就把巫仙神鼎从包里拿出来,递给了他。 因为万毒蛊在里面,神鼎现在呈现出紫红色,确认了宝物是真的以后,风满楼再次变脸了。 他一脚踹向了虎梦璃的后背,把她往火堆的方向踹去,同时又把阿蛮单手举起,瞄准今惜古的方向扔了过来。 今惜古飞身接下了阿蛮,却只能再看一眼风满楼奸诈的嘴脸。一阵疾风袭来,他已经从众人头顶遁走。 他刚一走,火势便再次加重了。不得不说,这个时机卡得是真准。 虎梦璃从火堆里滚出来,好容易扑灭了身上的火星,头发和脸被烧得冒出了黑烟。她大骂这个卑鄙无耻的负心汉,把他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然而又有什么用? 风满楼已经带着神鼎跑得远远的了。 但她并不死心,哪怕冒着被大火吞没的风险,也要追上去。她顺着风满楼遁走的那条路,飞身跃起,但那里现在已经全是烈火和浓烟,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她的叫骂声逐渐远去,火圈里只剩下今惜古和阿蛮二人。 第224章 追击 眼下情况已经十分危急。 熊熊烈焰正吞噬着周围的一草一木,热浪一波接一波铺天盖地而来。今惜古试想过十几种逃脱方案,但没有一种可以保证阿蛮可以全身而退。 就在一筹莫展的时刻,一道黑影卷着飓风从眼前划过。今惜古定睛一看,是一块已经被水浸得透湿的棉被,从棉被里面钻出来三个人,正是步桂鸳带着秀珍和秀兰两姐妹飞到了。 她并没有在山下和那些人周旋,见风满楼不知不觉消失在人群里,心想他一定又在鼓捣什么坏事,便也偷偷从人群中撤走,上山看一看。 正是这份疑心,才恰好赶上这熊熊大火。 秀珍和秀兰把阿蛮裹挟在棉被里,各自搭起棉被的一角,这样一来,便能暂时阻绝热浪的袭击。步桂鸳同时向今惜古递来了一只手。 但是今惜古并没有想跟她们一起下山的意思。 “你们带着阿蛮下山,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诚然,这时候今惜古是很认真的,步桂鸳也不是那种忸怩的人。她只问了一句:“当真?” 今惜古回道:“当真。” 这种时候,多说一句话,都会减少存活的几率。所以她们没有拖泥带水,互相使了个眼色,便施展轻功遁走。 留下今惜古一人,他原地转了一圈,面朝风满楼逃走的方向,心中产生了无比坚定的信念。 他朝这个方向追了出去。 果然和他想的一样,风满楼没有下山,他遁走的方向是山顶。 而上山的路上,火势明显没有看起来那么大,虽说还是有被波及到的树木,蔓延到山顶只是时间问题,但至少现在是可以自由在山路上前行的。所有的一切只是特别布置的障眼法,为了让其他人以为整座山都烧了起来。 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他很快就能知道了。 临近山顶的时候,地上出现了一具尸体。 虎梦璃满身是血地躺在山路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木屋的方向,已经气绝。 那是独孤剑圣和李瑶琴生活的木屋。 木屋的门虚掩着,里面竟然传出了说话声。 “你果然说话算话,想不到连万蛊之王这种稀罕物件都能被你弄到手,宫主大人知道了一定会十分高兴!” “能为宫主大人效力,是我风满楼的荣幸。” 传来风满楼和一个女人的说话声。 “你确定只有你一个人来这儿了?” “当然,我已经把其他人都解决掉了。” “那为什么门外还有一个?” 话音刚落,空气中传来呼呼的声音,今惜古意识到危险,赶紧仰头躲避,一发强劲的暗器擦着他的额间飞过,击穿了他身后的树干,死死扎在一块大石头上。 等他重新站稳的瞬间,一身着白衣,脸上蒙着黑纱的女性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未等他有什么动作,女人的手指已经点中了他背后几处穴道,游离间仿佛画了一个图案,一朵花的图案。 他感觉身体仿佛炸开了一样,痛痒难当,连站也站不住,倚靠在木墙上。女人发出诡异的笑声,说道:“今惜古,想不到你竟然成了这副模样。看来也无须我来动手,你马上就要死了。” 她立刻腾空而起,今惜古抬头望去,只觉得太阳实在是刺眼,根本看不清这个女人的身形样貌。她身姿曼妙,身法极快,待今惜古重新站直了身体,她已经飞出了十丈开外,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往悬崖的方向飞去。 过了一会儿,今惜古略微缓过劲来。心想:“这个女人的动作固然是快,却并没有快到连我也跟不上的地步。只可惜我现在力不从心,不然定要揭下她的面纱看上一看!” 他从石头上拔出这枚暗器,不同于普通的暗器,形状竟然是雪花状的,与其说是暗器,不如说是一种十分美丽的艺术品。但是每一个棱角都被打磨得极为尖利,哪怕稍微触碰一下,都会令人血肉模糊。 这种暗器的学名叫“银雪锥”,今惜古只在好几年前见过。而且他几乎可以确定,会使这种暗器的人,早就不在人世了。 他没有时间多想,一声咳嗽从木屋里传出。风满楼已缓缓走出,一脸厌恶地盯着今惜古。 今惜古也撇了撇嘴。 两个人都无比讨厌对方,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这样互相对视了。 “又是你,我和你无冤无仇,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为什么你每次都要坏我好事呢?” 今惜古插着手回道:“这也是我想问你的,为什么每一件事都有你的影子?” 风满楼缓缓拔剑,他知道这一战不可避免。 今惜古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树枝,他觉得现在内力充盈,虽说还无法发挥十成功力,但对付风满楼的话,用一半的功力也够了。 “在开打之前,我想问你一件事。” 风满楼本不想和他废话,但他现在的确知道一些今惜古不知道的事,这令他十分得意。 在劲敌面前,如果有秀优越感的机会,一般人是不想错过的。 “你问,我再考虑回不回答你。” “刚才在屋内的那名女子是谁?” 风满楼回道:“可惜第一个问题我就不想告诉你。” “那好,我问第二个问题,她和雪绒花是什么关系?” “雪绒花?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风满楼看样子并没有撒谎。 今惜古把银雪锥攥在手里,说道:“这把银雪锥,就是属于雪绒花的,天下只有她一个人会使用。刚才那个蒙着黑纱的女人是谁?你们口中的那位‘宫主’,又是什么人?” “你一直在坏我好事,还指望我能跟你合作?”他眼珠提溜一转,又说道,“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一件事,这位‘宫主’的实力在你我之上,奉劝你不要轻易和她作对,不然会死得很惨。” 他忽然朝今惜古身后点了点头,今惜古立刻回身,只见几名华山弟子手中各提着一个木桶,朝着今惜古的方向泼洒开来。 是火油。 风满楼可不是那种明知道打不过,还要送死的类型,他在一天之内打的如意算盘比某些人一辈子打的都多。 “我知道你身上所中的蛊毒无药可解,与其不明不白地死在荒郊野岭,不如死在我手上。放心,我会昭告天下,今惜古被我风满楼亲手杀死了,让你死后有个名分,做我风满楼的手下败将。”他得意洋洋,疯狂大笑,自我膨胀得都快爆炸了。 就在此时,银雪锥忽然穿透了他的脖颈,他的笑声定格在了这一刻,转而变成一种惊恐的表情。没想到他最终还是败在了这个人的手中,这个他极度讨厌的人。 与此同时,熊熊的烈焰腾起了三丈高,这几名华山弟子见师兄被杀,匆忙间把火折子落在了地上。 今惜古本想用轻功遁走,刚才被那个女人点中的穴道忽然剧痛起来。这才明白过来,那个女人并非单纯点穴,而是用了一种特殊的指法伤了他的筋脉。 由于点穴方式极像绣花,这种指法被称作“绣花指法”。 他疼得单膝跪地,眼看周遭火势已经窜了上来,而他身上还被泼了火油,就算有三头六臂,看来也难逃生天了。 他的眼中泛出了几分绝望。 此时,步桂鸳已经把阿蛮带到了安全的地方,返身一看,整座天池山已经弥漫在大火之中。 第225章 白色墓碑 大火持续了足足一天一夜,自始至终都再没有人从山路上下来。 尽管苏小小有几十次想上山寻人的念头,奈何步桂鸳已经用麻绳将她捆住了。 苏小小想上山固然有她的道理,步桂鸳不让上山,也有她的道理。 如果这个人还活着,他一定会第一时间让大家知道。如果他已经死了,就算扑进大火里,也只是多死一条命罢了。 苏小小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但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今惜古会败给一场大火。 这个世上每天都有人会死,唯独不可能是今惜古,这是苏小小最大地信念。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求亲自上山。 上山寻人的工作在第三天的早上启动。 祁泫几乎调动了所有能调动的兵力,从山下到山顶,展开了地毯式搜索。不放过任何一块石头,也不放过任何一滩烂泥。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们找到了已经被烧得焦黑的阿曼,也找到了虎梦璃的尸体。祁泫盯着这两个女人的尸体,目光有些呆滞。 神女的死去固然令人惋惜,但对于虎梦璃,祁泫的心情是复杂的。尽管从阿蛮口中得知了虎梦璃和风满楼之间的勾当,但他依旧对这个女子还留有几分眷念。 也许感情就是这样,他们虽然没有明显的表达,却已经在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哪怕得知这个人十恶不赦,但种子依旧还是可以发芽。 他没有把这件事公布出去。毕竟这两具尸体已经很难辨认了,除非是熟人,否则没人知道她们的真实身份。 一个是神女本人,一个是白苗族大祭司,两个如此重要的人物死得不明不白,传出去一定会引发混乱。 另外他们也找到了风满楼和一众华山门人的尸体,都已经就地火化了。 唯独没有今惜古的。 不知这件事是该高兴,还是该沮丧。 谁都认定,哪怕今惜古能成功逃出来,他也是活不久的,“七情六欲蛊”不会这么容易就被解除。连独孤剑圣都做不到的事,任何人也不可能做到。 只有苏小小觉得,他一定不会就这么轻易死掉。 此事先搁置不提。 先来说说巫蛊教的事。 由于神女失踪,两位护法都已经殉职。巫蛊教需要重振,就需要另外一位神女。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阿蛮竟然主动接下了这份责任。 她们姐妹俩虽然不是苗人,却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太久。阿曼作为神女,已经十分尽心地完成了她的使命,还为白苗族和黑苗族的稳定做了许多事。 阿蛮也是,这些年她已经和阿姐一道研制出了可以长时间抑制白苗族蛊毒的解药,而且她有信心,未来可以完全清除族人身上的余毒。 她为了阿姐,也是怀着一颗怜悯众人的心,决心继续承担起守护苗国的使命。 而随着万毒蛊的剥离,阿蛮也能随心所欲地使用蛊术,并且致力于将其用在治病救人方面。 苗国人退出了大漠,回到了自己的国土,开始实现和平生活,从此再也没有争斗。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步桂鸳带着姐妹们回到佛陀山,对这里的景物开启了重建工作。她十分热爱这片土地,也热爱这里的人。她开始鼓励姐妹们下山,去周边的村镇,做一些济世救人的事,好给这片冷漠的沙漠增添几分人情味。 她也不再只欢迎女客上山,哪怕来了男人,也会欣然接待。但对于那些面目可憎之人,仍然是毫不留情,被莫名杀掉的也不在少数。 不久之后,佛陀山又恢复了往日的荣光。 三十娘先是在塔夏镇养了几天伤,辞别了苏小小等人,在佐伊的护送下,回了家。佐伊也如愿和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弟弟卡亚希见了面,两人不久之后一同去了苗国定居。 至于那些幸存下来的武林人士,他们收拾行装,缓步回到了中原。经历了这样巨大的打击,差点儿死在所谓的宝藏底下,他们都决定,彼此心照不宣地将此事埋在心底,谁也没有多说一句。 没有谁愿意把自己曾上当受骗的事情当做谈资到处诉说,特别对于这些好面子的武人。他们只会说,经友人邀请,去大漠历练了一番。有的甚至还添油加醋,将失意变成了得意,比如遇见了一位年轻貌美的仙子,和她展开了一段生离死别的恋情。 反正远在大漠,随便他怎么吹,也是没人会来证伪的。 华山派因为死了两名重量级人物,损失了不少战力,仅靠年迈的木沧桑掌门已有些独木难支,不久之后便失去了在武林中的地位。 所有人都离去了,唯独剩下苏小小,整日还在天池山四周游荡。 她每天都会在心中反复问自己:“今惜古真的死了吗?” 这个问题没有人可以回答,而她只能自己给自己打气。毕竟那以后,再也没人见过他,江湖中也没有他的消息出现。 塔夏镇的居民总是可以见到一位风度翩翩的女子,身穿紫衣,头戴面纱,每日清晨,在蒙蒙的云雾中,从天池山上下来,又回到天池山上去,日复一日。 她仿佛是山上的仙女,勾起人无限神往。 而巫仙神罚的现象再也没有发生过。好像自从天池山的大火以后,一切都归于了平静。 仿佛那场前所未有的大火净化了世间的一切。 沙漠的盗匪们依然心有余悸,再也不敢杀人越货,转而在巫仙镇做起了买卖。 有一天,一对年轻的侠侣来到了这里,向各大城镇的百姓打听有关天池山大火的事。这两个人中,男的面无表情,目光呆滞,仅背着一把木剑,肩膀上还立着一只奇怪的大鸟。女的长相秀丽,也拿着一把宝剑,总是依偎在男人臂弯里,十分依赖他。 他二人最后来到了塔夏镇,上了天池山。 有人见到这对侠侣和天池山的仙女走到了一起,消失在了树影中。 当然,这都是大漠中的传说。绝大多数人都还是过着正常的生活,久而久之,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天池山上又长出了新芽,而山顶不知被谁立了一块碑,一块白色的碑。碑上没有写字,只放了四颗奇怪的骰子。 仙女终于再也没在这附近出现过,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第226章 三眼先知 云台山的山顶上,有一片水池,这里天然冒着热气。因为山势太峭,很少有人来,除了山里的猴子,大概也就只有星星和月亮作伴了。水温不冷也不热,无论四季都是如此。 有个女人经常来这儿洗澡,乍看之下她应该已经过了少女的年岁,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成熟的韵味,哪怕脱光了站在露天,也还能保持从容的动作,完全没有少女的那种娇羞和不自在。 月光下,丰满而柔嫩的胴体在水的波纹里发着光。 其实她才二十三岁。 有的人天生就显熟,有的人则是后天养成的。 如果你也经历过她所经历过的事,说不定比她更熟。 水池边忽然冒出来五个男人的头,五个长相极丑的男人。 任何女人洗澡的时候看到这样的男人,都会吓得吐出来。 但是只有一个男人的眼睛在看她的身体,另外四个只是平视前方。 这个男人头发很长,挡住了额头,都快遮住了眼睛。头发油得已经打结,令人看了忍不住想把他的头发都剪了。 但是女人似乎根本不屑这些人,仍然自顾自地洗澡,把水往身上浇。 那个一直在看她的男人见没反应,自然觉得奇怪,任何女人在洗澡的时候见了五个男人,当然会吓得尖叫起来,难道这个女人有什么毛病? 男人终于忍不住开口了,问道:“你就是三十娘?” 女人斜眼瞥了他一下,回道:“过了这老半天,你就只挤出这句废话吗?” 男人回道:“都说三十娘貌若天仙,今天一看,果真如此。” 女人指着旁边那四个连正眼都没有瞧过的男人说道:“但是他们却根本连看也没看我一眼。” 男人哂笑道:“如果他们的眼睛没瞎,一定比我看得还直接。” 女人冷冷地回道:“那样的话,我也会把他们的眼睛挖出来的。” 言未毕,她已经从水下抽出一把刀来,水淋淋的刀,只是在月光底下闪了一下,就已经变得血淋淋了。等那四个人回过神来的时候,都疼得发出惨叫。每个藏在身后的手臂都被砍了下来,断手里各攥着一根麻绳。 原来他们想趁人不备,把她绑起来。 “有些人总喜欢不自量力,觉得女人就好欺负。也不看看我是谁,竟然敢骑到老娘头上撒野!”三十娘把刀上的血擦了擦,又藏进了水里。 男人叹道:“真不愧是三十娘,是我没考虑周全,带了几个废物来,脏了你的刀。” 三十娘刚想说话,竟然发现手脚都不能动了。 这个男人不知在什么时候点了她的穴道。 三十娘的刀快,但男人的点穴手法更快。 男人把三十娘抱了起来,拿衣服盖住了她的身体,然后用地上的麻绳把她捆住了。 “你要是敢对我做什么,老娘就咬舌自尽!”三十娘说道。 男人笑了笑说道:“你也不必害怕,我也不敢对你做什么。因为你并不是真的三十娘。”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这个陌生的男人,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我已经打听过了,真正的三十娘只是个在大漠里开客栈的小角色,三年来,你都以三十娘的身份行走江湖,一直在找一个人,而那个人已经失踪三年了。” 有一股热流在胸腔里打转,正窜到脑子里,变成了滚烫的泪水。她害怕被人看出这件伤心事,也害怕被人提起她自己姓甚名谁,她甚至都想过从此改头换面,重新开启新的生活。但是她做不到,她心中永远都有一个信念,一直都相信——他会回来的。 万一回来了又认不出自己,又该怎么办? 女人是一种细腻的生物,特别是陷入爱情的女人,细腻得令人发毛。她爱上你的时候,会为你想很多,想得你心疼。 “你就是苏小小,曾经瓦剌将军叶先的女儿。”那人胸有成竹地说道。 苏小小完全不认识这个人,但这个人却对她知道得如此清楚,便问:“你是什么人?找我做什么?” “我的面貌你可能没有见过,但你一定听说过我的名号,世人称我为’三眼先知‘。”他抖了一下自己的头发,额间隐隐约约还有什么东西,仔细一看,竟然是一只眼睛。 这个人真的长了三只眼睛。 苏小小在江湖中行走了三年,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三眼先知本是“万事通”蛇王的手下,有一天忽然杀死了他的主子,潜逃江湖已有两三年了。蛇王的人时刻都想杀他报仇,但永远也找不到他的行踪,只因为三眼先知总能在别人找到他以前转移地方。 传说三眼先知具有预知未来的本事,他那第三只眼睛就是天眼,和蛇王一样,江湖中无论什么事,都逃不出他的眼睛。 “但是这样的人,来找我做什么呢?”苏小小心想。她现在已经不奇怪,为什么她在这么荒僻的地方也能被找到,毕竟来人是三眼先知这种人。 “因为我现在被一个人盯上了,只有你才可以保证我的安全。”三眼先知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抢先一步说道。 “什么事?”苏小小觉得有些可笑,就凭刚才那一手凌空点穴的功夫,就足以说明,他根本不需要她的保护。 三眼先知说道:“这个世上只有你才能保护我,只因为我被一个我很不想见的人盯上了。” “是谁?” “今惜古!我现在也可以很确定地告诉你,他并没有死。”三眼先知侃侃而谈,“本来这则消息必须得你付钱,我才肯说的。现在就作为你保护我的交换条件。” 本来听到这个消息,苏小小应该会很开心,可是她现在反而有些失望。 三年了,他既然还活着,又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怎么样,你若答应跟我合作,我就解开你的穴道。”三眼先知说道。 “你就不怕我逃走?”苏小小问。 三眼先知诡谲地笑了起来:“你在想什么,我完全知道,而且我很确定,你一定会帮我的。” 苏小小点了点头,然后穴道就被解开了。 就在此时,三眼先知眼角一动,彻底结束了那四个瞎子的性命。在他看来,有了苏小小的协助,这四个人已经没什么用了。 面对这个杀人不眨眼的人,苏小小一点也不觉得害怕。这三年,她走遍了中原各处,漫无目的地寻找,见识了不少人,不少事。她当过侠客,路见不平一声吼,也当过杀手,杀人的时候,她也没有再有什么犹豫。她也曾被人构陷,身陷囹圄,也曾命在旦夕,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本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奈何天生的命运就注定了她过不上普通的日子。 命运已经把她训练成了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她自认为现在已经没什么事可以令她动心,也没什么事可以令她害怕了。 但是她为什么会选择和这样的人合作呢?她自己也说不清。 第227章 又见预告函 一座气派的庭院里,传来“铛铛铛”的比武声。 少年手持短剑,正朝一名中年男子身上急攻。只见他一刺、一挑,中年男子一闪、一挡,显然是游刃有余。少年见急攻不行,马上变招,弃了短剑,从背后抽出一把长刀。这刀比他的胳膊还长,却依然能被他用得行云流水,足下生风。 男子从始至终都拿着那把二尺长的短刀,且仅用一只手,步伐细碎,从未出圈,却总能轻易将少年玩弄于股掌。 没过一会儿,少年已经气喘吁吁,小身板上下起伏着。 “武器只是身外之物,不必拘泥于手中拿着什么武器,重要的是你自身,想一想你现在拥有什么,充分地使出来!” 中年男子的话语声在少年耳边回响,少年扔下长刀,转而拾起了地上的木棍。呼啸的风声传遍了庭院,庭院边还立着几个侍卫,无不对这个少年啧啧称赞。只有中年男子始终板着脸,一句好话也没有。 “你的棍法花哨,华而不实,凭你现在的能力,还用不了这个兵器!”男子说完,上前迈了一步,从根本不可能看到的缝隙里砍出一刀,木棍竟然被砍成了两段。 少年还被震飞了出去,踉跄着跌到侍卫身边,看着地上的断棍,不由得哭了起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打输了就再来,哭什么?”男子皱着眉斥责道。 少年赶紧收回了委屈,用袖子把眼泪擦干净。 男子又看向站了老半天的侍卫,瞪着眼问道:“你们几个今天不用做事吗?来这里做什么?” 一名侍卫赶紧上前来,毕恭毕敬地回道:“殷大人,我们是来是为了向您汇报一件重要的事情。” 这里就不卖关子了,这位总没个好表情的中年男子正是“铁臂神鹰”殷万里,锦衣卫指挥使。而那名少年正是他在开封城收养的男孩,赵无忌。 殷万里把绣春刀收好,将架子上的毛巾揭下来,自己留一条擦汗,另一条扔给了赵无忌。这时候才漫不经心地回复道:“什么事情那么重要?” 侍卫回道:“王大善人将在明早开仓济民。” 殷万里不屑地回道:“听说王大善人名声在外,常常大散家财,为百姓造福。这不是好事吗?有什么好汇报的?” 侍卫回道:“重要的不是这件事,而是……” 殷万里打断了他,喝道:“说了多少次,每次汇报捡重点说!” 侍卫脸红到耳根,连声道歉。 然后一阵沉默。看得出来,这些侍卫都很怕他们的长官。殷万里只好插着手,大声叫他继续说。 侍卫颤颤巍巍地说道:“王大善人开仓济民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王大善人报了官。因为他收到了一封预告函,一封今惜古的预告函。” 殷万里瞬间集中了十二分地精神,走到侍卫跟前,伸出手来,说道:“预告函呢?拿给我看!” 他已经好久没有这般激动了,自九霄山一案过后,这个人已经消失了整整三年。世人都说他死在了大漠西方的天池山顶,他从来不信。心中一直认定,总有一天,他会和以前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某个地方。 侍卫手上并没有预告函,他只是过来报告这个消息。 殷万里气得想揍他一顿。 “无忌,收拾一下,我们马上去王大善人府上走一趟!”殷万里卸下了练功服,立刻摩拳擦掌,往挺远外走去。 王大善人名叫王显贵,是洛阳城内着名的大善人。凭借祖上留下的巨大家产,他此生过得丰衣足食,却从未听过他为富不仁的消息。在世人眼中,他乐善好施,助人为乐,因此被人称做“王大善人”。 王显贵住在洛阳东市外围的一处普通宅院里,看似不起眼,很难将他同腰缠万贯的大豪绅联系起来。 赵无忌跟在殷万里身后,战战兢兢的,还有些发怵。这是他第一次跟随这个严厉的义父出巡,平时这种公派的活儿他都是独来独往,很难想象这会儿他竟然能享受这种“殊荣”。 王大善人衣着朴素,只穿了一双最简便的布鞋,完全看不出是个腰缠万贯的阔老爷。他长相矮胖,挺着个圆滚滚的大肚子,小跑着迎上来,亲自给殷万里接风。 殷万里从未与这个人打过交道,只从别人口中听说过他的各种事迹,现在看来,这个人似乎有些和传言中有所不符。主要是他阿谀奉承的言行和这一脸谄媚的样子,令他感到十分不自在。 王显贵一边把预告函呈给殷万里, 一边抱怨下人们太多嘴,这点小事怎么还惊动了“铁臂神鹰”殷大人。 殷万里不置可否,他更加关注预告函的内容。只见这张纸上用歪歪斜斜的字体写着一句话:“你府上的那枚和你肚皮一样大的夜明珠,明早起就归我了。”后面署名:今惜古。然后还留了一个铜钱大小的印记。 殷万里看完后哂笑一声,心想:“这乱七八糟的字迹,还有说话的口气,哪里是今惜古。而且这个铜钱印章也十分粗糙,根本就不是他本人的风格。” 他表现得很镇定,并没有过多展现真实的想法,问王显贵:“这张字条从何而来?” 王显贵达到:“就在今晨,放在我的床头枕头下面。” 能够神不知鬼不觉潜入王显贵府上,在他不知情的前提下放下字条,看来这个人不是一般的武人,至少是个练家子。 “有件事很奇怪,不知道会不会和这张字条有关。”王显贵喃喃说道,“发现字条的同时,厨房里原本作为早餐的虾饺不翼而飞,那可是二十多斤的虾饺,谁可以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它们全都带走?” “厨房被盗了?”殷万里泛起了嘀咕,眉头紧锁,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人影来,心想:“难不成是那小子?” 他没有多说什么,了解了一些基本情况后,便带着赵无忌离开。 临行前,王显贵鬼鬼祟祟把他拉到了内室,让他稍待。过了一会儿,竟然拿出了一万两银票,想呈给殷万里。 殷万里本想斥责他的这种行为, 但转念一想:“我若就这样拒绝,势必会令他生疑。”便假模假样地赔了个笑脸,让赵无忌将这些银票收起来。 赵无忌收下银票的同时,王显贵还偷偷往他手中塞了一锭沉甸甸的金子。赵无忌精明地看了一眼殷万里,见他正在微微点头,便也没有拒绝。 王显贵现在别提有多高兴了,人也随便了许多,自顾自地喝起了茶,同时脑袋开始飞速运转。当场没说什么,笑嘻嘻地命人送大人出府。 赵无忌十分不解,回去的路上,忙问殷万里为什么要收下这些贿赂。 殷万里极少这样露出微笑,这也是他从一个人身上学来的,有时候想要钓大鱼,你自己也得先学会和鱼一样沉稳。 第228章 厨房的小偷 任何人有钱了都只会自己花,没有人会傻到辛辛苦苦挣了钱再返还给他人。历史上除非碰到了灾年,朝廷才会拨款给到地方,由地方官员来完成这项任务。所以像王大善人这样自发开仓济民的大户人家,实在是弥足珍贵,也自然会得到老百姓的拥戴。 天还未亮,王显贵的府前就聚满了人,任何人只要凭借户籍前来,都可以领一袋米和一斤肉。哪怕是当街乞丐,只要能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和活动范围,也可以得到一半的救济。 这简直是观音在世。 殷万里带了几名锦衣卫守在府门口,以防有任何嚣小聚众闹事。当然,他更在意的还是留下预告函的人,考虑到自己的身份大多数人都能认出来,于是把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交给了赵无忌,派他去完成。 赵无忌已经于头天当晚就潜入了府内,殷万里之所以会带他一起,目的就是先熟悉这里的地形,便于后续的行动。 赵无忌按照殷万里的指示,藏身在厨房里。对于这一点,他百思不得其解。照理说,寄信的人明说要取夜明珠,应该去内室或者书房之类的地方,任何人也不会傻到去厨房里找。考虑到这是义父直接下的指令,他必须得遵守。 外面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百姓的欢呼声传到这儿都十分清楚。 厨子这时候在厨房里做起了早饭,他们蒸了一大笼香喷喷的肉包子,放了一盘玉露香酥鸡和七宝酱牛肉在案板上,外加一锅冒着热气的五珍鸳鸯烧麦。 赵无忌欠得口水直流,五脏庙早已敲了半天钟,但他一心只记得义父交给他的任务,一刻也不敢分心。 大约是被外面的吆喝声吸引了厨子做完饭菜后便出去了,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厨房。赵无忌就躲在房梁上,脑海里尽是他在下面大吃大喝的幻想。 一道劲风忽然从身边刮过,这种地方只有热气,哪儿来的风?赵无忌跟着风声看去,见一个人影已经在厨房的角落里站定了,他居然都不知道这人是怎么进来的! 这个人体型虽然胖,但身体却灵活得像竹签,明明有个大肚子,却能轻松越上灶台,单脚在各种锅碗瓢盆附近游离,竟然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他究竟是何方神圣?赵无忌没了主意,因为没有见过他, 无法确定他的身份,所以也就没有打草惊蛇。 这个人把高高的蒸笼拿下来,随手拿了两个肉包子,倚靠着灶台吃了起来。他胃口极大,包子几乎一口一个,只是转眼的功夫,就已经吃进去七八个包子。而且他似乎连一点感觉也没有,转而去吃锅里的烧麦,那一瞬间应该是被烫到了,他把舌头伸出来,努力给自己的嘴扇风。 赵无忌觉得这个人的动作极为好笑,只觉得这个来偷吃的小偷十分蹩脚,应该也没什么了不起。加上他在殷万里手下学了这几年功夫,极想证明自己的能力,便抄起短剑,不假思索地跳了下来。 “小贼,光天化日竟敢来偷东西,还不束手就擒?”他已把剑指向了那胖子的后心。 胖子只是惊了一下,然而头也没回,继续开始吃盘中的烧鸡。 见这个人理都没理他一下,他感到有些生气,嚷道:“你听见了没,还不住手?我是锦衣卫府上下来的,你已经被捕了!” “吵死人了,有什么事等我吃完了再说不行吗?” 没想到这胖子居然这么说话,赵无忌一时间没了办法,明明主动权在他手上,但他现在却很被动。对方摆明了给时间拿剑刺他,但这把剑却迟迟下不去手。 他习了这几年武,还从未杀过人。 哪怕他不断在心里打气,也无济于事,剑柄握在手心里,竟然开始颤抖个不停,明明现在是他拿着武器,这个胖子手里只有一盘烧鸡,有什么好怕的呢? 胖子三下五除二,把整盘烧鸡吃得只剩鸡骨头了,再把七宝酱牛肉端了起来。他是真想把这里的东西都装进肚子里,奈何只有一个肚子。 为什么人不能多长一个肚子呢?他常常这么想。 猛然间记起身后还有个毛头小鬼杵着,心想今天还有正事要办,先放一放算了。便回过头来,仔细打量起这个少年来。 赵无忌也看清了他的正脸,没想到这个胖子身体比一般人大,却长了个奇怪的小脑袋,小脑袋圆溜溜的,一点都不如想象中那种盗匪粗犷,反倒有些可爱。 宋胖子猛然认出了这个男孩,猛拍了一下他的小脑袋,勾出了三年前的记忆。“你不是那天在开封,顶撞那杀千刀屠夫的少年嘛!你姓赵……苦瓜脸还给你重新取了个新名儿,叫什么来着?”他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急着骂起了自己,”哎呀,瞧我这记性,你叫赵……赵……” “少啰嗦,我要逮捕你!”赵无忌一咬牙,闭着眼睛往他身上刺了一剑。 这剑软绵绵的,比棉花还轻,宋破浪轻而易举就用两根手指接住了。 “我说赵什么的小孩儿,你这剑术哪儿学的?一点力道都没有,该不会是那个苦瓜脸教你的吧?” 男孩使劲想把剑抽回来,奈何竟然动弹不得。宋胖子只是稍微使了点内力,他就没辙了。 “我现在还有正事要办,没空陪你玩儿。但是就这么把你扔在这儿,你跑去叫人就不好办了……”宋胖子思索了片刻,突然伸手点住了赵无忌的穴道。赵无忌只觉得浑身动弹不得,正要喊叫,一块油抹布被塞进了嘴里。 宋胖子单手就把他携住了,嘴里念叨着:“真麻烦,还得带上你。肯定是苦瓜脸叫你来这儿绊住我的,就凭他也想阻我?真是天真得很。” 他竟然带着赵无忌一道,轻松跃上了房梁,然后从天窗飞了出去。 那枚亮闪闪的夜明珠就藏在宅子的西北角,一个不起眼的下人房里,房内有一排货架,架子上放着一个缺了口的碗,只需要转动一下,就能激发暗门的开关。这是昨夜王显贵自己演示给人看的,为了确认那些宝贝还在里面。宋胖子就躲在角落里看他走进去又走出来。 赵无忌被宋破浪带进了暗门,没想到这里竟然有个地下室,里面黑漆漆一片,宋胖子点燃了挂在墙上的火把。 里面的景象大出人之所料,谁能想到,堂堂王大善人宅子的地下,竟然藏着如此众多的金银财宝。这些财宝并不逊色任何一个豪绅的家当,就算是到了皇宫内院,也很难找到这样大的藏宝室。 “格老子的,我还是低估了这个老家伙,没想到这些年他敛聚了这么多财物。连北地的圣罗兰珠冠这种皇室才有的宝物都有,还有金丝软甲,这可是无上的宝甲,普通的刀剑都无法击穿的!” 他把赵无忌放下,顺道解开了他的穴道。突然被这么多金银财宝笼罩,连赵无忌也有些愣神,为什么王显贵府上会有这么个地方? “就是这个了!”宋胖子吧一颗拳头大小的珠子抱了起来,感觉还挺沉,昏暗的火光下正泛着白光。“这本是东瀛国进贡给皇帝的宝贝,现在归老子了!” “你怎么随便拿人家东西?”赵无忌斥责道。 “嘿,这东西本来就不属于这里的老头子, 我为什么不能拿。不止是这颗夜明珠,这里所有的财宝都是别人的,这老头子根本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宋胖子说道。 “地下室的门怎么被打开了?不好,下面有人!”外面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快叫人过来,有人闯进了地下室!” 宋胖子朝赵无忌挤眉弄眼地说道:“都怪你,这么大声音,害我们被发现了,臭小鬼!” 赵无忌也开始害怕了,如果被抓到,他就成了帮凶,不知道在义父面前该怎么交代。 “为今之计,我们只有打出去了。”宋胖子把夜明珠收好,拍了拍自己的手臂和脚踝,“你就站在我身后,别乱跑,如果你怕被人认出来,就蒙住自己的脸。” 他说着竟然掏出一块黑色的面巾,把自己的脸蒙了起来。不过他的身形实在是显眼,蒙不蒙脸其实没多大区别。 从门外闪进来三个大汉,见这里果然进了人,顿时气急败坏,举着棍棒就杀了上来。宋胖子空手接棒,一记下勾拳,正中其面部,把最先上来的人打了个人仰马翻。然后带着赵无忌一溜烟,竟然到了门外,趁着另两个人愣神之际,从外面合上了机关。 赵无忌还心有余悸,宋胖子却觉得很好玩。“怎么样,苦瓜脸可没教过你刚才那一招吧,告诉你,那招叫乘风破浪三十六式之蛟龙升天。” 他只觉得这个人乱七八糟,想赶紧把这里的情况告知义父,奈何宋胖子已经拽着他的手,跃上屋顶。 第229章 蒙面女人 宋胖子带着赵无忌飞上飞下,不一会儿就到了宅子背后。 见赵无忌六神无主的样子,宋胖子知道他心地纯正,没什么坏心眼,对江湖之事也只是初步接触,以后免不了遇上一些磕磕绊绊,便强行把男孩的外衣脱了,把刚从宝库里摸到的金丝软甲穿了上去。 赵无忌感到有些别扭,但宋胖子死死把他的肩膀按着,他甚至连动也没法动弹。 “回去你就跟苦瓜脸说,说这金丝软甲算我租给你的,他每年得分我一百两银子作为租金,另外我再上皇宫吃皇帝老儿的饭菜,他得给爷爷我放点水,不准跟狗皮膏药似的粘那么紧。” 听他这无理的言语,赵无忌挣扎着想脱掉,老宋手上加了两分力,按得他骨头生疼。 “你小子可别不识货,这金丝软甲可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宝贝,普通的刀剑砍在上面根本不痛不痒。以你现在的身板,我轻轻一按便疼了,小心我再用力一点,把你的骨头给扭折了,到时候你可别哭着喊着要找爹!” 被老宋这么一激,赵无忌不敢动了。他不声不响地捡起外衣,把金丝宝甲盖住了。 “孺子可教!”老宋洋洋得意地笑着,把打包的酱牛肉丢在口里嚼了起来。 就在此时,一枚暗器从斜后方飞来,老宋眼疾脚快,低头躲过了。“铛”的一声,暗器钉在了墙壁里,深深地陷进去,裂成了一条长长的缝隙。 好强劲的内力! 老宋感叹道,同时也深深对这个暗器的造型十分好奇,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暗器,竟然呈现出雪花状,每一个边缘都棱角分明,任何一个角度都可以造成巨大的杀伤。 一位白衣女子出现在身后,脸上蒙着黑纱,看不清她长什么样。 老宋把赵无忌挡在身后,整个人都变得警觉起来,他十分清楚,能射出这个暗器的人,一定不是寻常人。 女人神情冷峻,也不多话,上来便问:“谁打开了宝库?” 老宋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是老子,你想怎的?” 女人冷冷地说道:“那你马上就要死了。” 未等老宋回话,女人就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如此迅捷的身法,老宋吃了一惊,却早就在手里捏了个掌诀,一发“排山掌”打了上去。女人好像一条蛇一般,下盘未动,上身回转,竟然令老宋扑了个空。 这一下令老宋门户大开,他深知女人下一招必将取他腋下的“风门”,赶紧撤掌,另一只手把赵无忌一带,两人瞬间拉到了三丈开外。 女人倒是被宋胖子的身法惊到了,赞了一声:“妙!”再次近身,宋胖子这一次已有准备,把赵无忌往后一抛,气沉丹田,已经摆开了架势,准备使出自己的绝技“乘风破浪三十六式”。 女人看到这个架势,心下已确定这个人的身份,暗自思忖:“怪不得他能在我眼皮底下来去数次,原来是江湖中人尽皆知的宋破浪。” 她嗖的又拿出一枚雪花状的暗器,如此近距离,但这次并不是瞄准的宋破浪,而是朝着被抛到地上还在起身的赵无忌。 宋破浪心念:“不好!”回头喊了声:“闪开!”同时脚底发力,想抢在暗器之前把赵无忌救下,然而这下正中女人的下怀,女人只是把暗器拿在手中转了一下,并没有朝男孩射出,她的真实目的只是逼宋破浪分心。 老宋救人心切,无意间让出了极大的破绽,女人找准时机,朝他背后顺势点了三指。 老宋后背吃痛,踉跄着朝赵无忌的方向跌出几步,吐出一口淤血。 “你的确挺能打,中了我的绣花指竟然还站得住。不过接下来你也没法再使出刚才那般强劲的内功了。”女人笑道。 宋破浪一运劲后背就疼,显然是受了内伤,也不知道这个女人用的是什么功法,瞬间就能止住他的气血流通。但他一点也没有退缩的意思,忍着疼,大骂道:“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一定是长得太丑,所以才把脸遮着。人说越丑的女人越卑鄙、恶毒,果然是这样!” 女人都是爱美的,越是爱美的女人,越担心别人说她不好看。没想到宋破浪的这一通叫嚣,竟然令她直接破防。“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 “我说你是个又老又丑的恶毒女人,卑鄙无耻下流,你这样的女人就是脱光了也没有男人看!” “你这个死胖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女人愤慨至极,飞速上前,一脚踹在老宋的肚皮上,老宋一连在地上翻了几个筋斗,然后爬了起来。 他一边吐着血,一边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一定是被老子说中了,你一定长得又老又丑,没人要了。否则也不会在这里当别人家的看门狗。” 面对老宋喋喋不休的谩骂,女人努力平复心情,克制着自己。她知道老宋已经是黔驴技穷,只能讨一些嘴巴上的便宜。她嗖的一声亮出了雪花状的暗器,说道:“本来我还想和你多玩一玩,你满嘴污言秽语,实在令我失去了耐心,接下来,我将用这枚‘银雪锥’给你个痛快!让你再也不能开口说话!” 话音刚落,她便瞄准老宋的咽喉,将银雪锥射出。 老宋跪在原地,已经没有力气躲闪。眼看他就要命丧黄泉,只听“铛”的一声,银雪锥被某种坚硬的武器挡开了。 老宋本来已经闭上了眼睛,却迟迟没有死的感觉,睁眼一看,银雪锥已经插在了地上,一把绣春刀正横在眼前。 殷万里在外围看了半天,这时候站了上来。 赵无忌本想激动地喊了一声:“义父!”忽然想起来,他曾经被告诫过,在外面不准这么叫他,于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的表情僵硬,身子一动不动,唯独手里的刀在转动。 “哼,苦瓜脸,你来干什么?”老宋满嘴是血,却还是一脸不屑地调侃道。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爱偷吃东西的死胖子。”殷万里轻蔑地说道,“怎么,像是偷吃东西被抓了?而且还打不过?” 老宋一听急了,丝毫不顾自己受伤的身体,站起来跃到他身前,反驳道:“胡……胡说八道什么,明明是她先使诈,我只是将计就计罢了,再过不了一会儿,我就能把她拿下,这儿根本没你的事,你快滚远点!” “注意你说话的态度,就你现在的样子,我可以随时把你砍成真正的死胖子。”殷万里厉声道,“无忌,你带着他闪到一边儿去,别靠近这里。” 赵无忌本来还有些担心,但听见义父言语如此坚定,给人一种极为可靠的安全感,他跑上来,拉住了老宋胖乎乎的手,想把他往旁边带。 但是老宋一把甩开了他。“小子,你闪一边去,我老宋还没那么容易躺尸,这个丑女人让老子这么狼狈,怎么能就这样认栽?老子要亲手揭下她的面纱,看看她到底长得有多丑!” 老宋其实深知这个女人的强大,担心交给殷万里一个人有些困难,他觉得这件事本就因他而起,不愿意让他人来擦屁股。 殷万里也不强求,其实他刚才已经在暗处观察了一番,这个女人的功夫太过怪异,若单打独斗,实在没自信可以胜过她。 第230章 大善人和大恶人 女人并没有轻举妄动,上下打量着殷万里,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认出了他这一身锦衣卫服饰,知道又来了个不简单的角色。“你是什么人?” 殷万里面不改色地说道:“问这个问题以前,先说说你自己会比较好。从未在洛阳城见过你这号人物,你是混哪条道上的,姓甚名谁?” “我的名字,说出来了也没人认识。”她语气忽然有些沉闷,“其实你不说我也大概能猜出来,你便是名动天下的锦衣卫指挥使,人称‘铁臂神鹰’的殷万里大人。听说您和王大善人交情匪浅,都是世间少有的正派之士。” 女人一直在给他戴高帽子,殷万里当然听得出来,而且她和善人府一定有关联,否则不可能知道他和王显贵昨天那点小“猫腻”。他也不点破,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干咳了两声,语气变得十分生硬,说道:“光天化日之下,附近还有许多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你们两个练家子在这里做什么?” 女人似乎也不敢轻易得罪,好声好气地回道:“回殷大人,我和他只是处理一些私事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殷万里饶有兴趣地问道:“哦?我倒想知道是什么事?” 女人知道殷万里是有意在问询,她早听说王显贵已经把殷万里这边打点好了,以为殷万里是在试探她,便说道:“他偷了大善人府的东西,我只是偶然遇见。素闻王大善人平日里乐善好施,助人为乐,不忍见这等良民受到欺辱,便路见不平,想替王大善人讨回失物罢了。”说完后她怕殷万里多想,又补了一句:“早听说殷大人嫉恶如仇,铁面无私,想必也是为此而来。” 殷万里点了点头,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说道:“那是当然,我已在附近部署了两队人马,任何嚣小都别想踏进大善人府一步。相信这一定是误会,我的人并没有看见有谁侵入到大善人府里来。” 他斜眼瞪了一眼老宋,示意他这会儿闭嘴。 女人冷笑一声,听得出来殷万里出于某种原因,正在袒护老宋,考虑到对手的身份是锦衣卫的指挥使,暂时还不能轻易发难,便绕着弯儿说道:“既如此,我就放心了。一切全凭殷大人做主,我只是一名江湖过客,剩下的事,相信殷大人一定会处理好的。” 这句话中隐含着试探,殷万里当然能够听明白,既然是试探,则表明女人已经开始怀疑殷万里的诚意。看来王显贵所谓的“打点”,并不彻底。 “我们锦衣卫做事,一向秉公办理,绝不徇私,这一点你可以放心。这个胖子我会带回去交给刑部审问,如若确实有偷盗行为,定会严惩不贷。” 女人满意地点头,正要转身离去,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道:“死胖子身边的少年,殷大人是否认识?” 殷万里犹豫了片刻,缓缓回道:“第一次见。” 女人“哦”了一声,悻悻而去。 见女人已经远去,老宋过来拍了一下殷万里的头,责备道:“苦瓜脸,你傻啊,你明明当她面叫了你的孩儿‘无忌’,怎么能说第一次见?” 殷万里一时紧张,居然忘了。 老宋受的伤不轻,殷万里把他带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听他和无忌交代了大善人府的事情。 这件事极度不合理,人人都说王显贵的财富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家业,靠做正经生意为生。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无价之宝?而且东瀛国献宝给圣上的事情,他也是最近才听说,算算时间,使者应该早就进京了,所有人都奇怪,还以为东瀛国食言了,根本没派什么使者过来。 直到老宋拿出他偷出来的夜明珠,殷万里才相信他所说的是真的。这颗夜明珠是东瀛国绝无仅有的宝贝,如假包换。 “半个月前,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发现一队东瀛人在客栈留宿。深夜时分,我见这伙人正在欣赏这个宝贝珠子,他们还自言自语说,把这颗夜明珠进献给别人,真是浪费,他们的大名一直舍不得。我便知道这是个无价之宝。那时候便动了心思,想把这宝贝‘借’来玩玩。哪知道第二天就发现这些人死在了房间里,夜明珠也不见了。 我一路顺着一些蛛丝马迹,查到了洛阳城,发现这伙人打扮成商人的模样,进了大善人府,我便知道这个所谓的‘大善人’不简单。在我的调查下,我发现他有一个很大的宝库,王显贵每天都会亲自去确认里面的宝物是否安全。” “所以你潜入王显贵的府上,就是为了偷走这颗夜明珠?”殷万里问道。 老宋骄傲地回道:“当然,爷爷我看中的宝物,就一定要把它弄到手,哪怕是天王老子也不能阻挡我的脚步。” “现在人赃俱获,我要逮捕你!” “你敢!”老宋站了起来,怒道:“你打得过我吗?有本事来干一架试试!” 殷万里只是开开玩笑,但是他开的玩笑一点儿也不好笑,就连老宋这种吊儿郎当的人都只当他在玩儿真的。 殷万里调侃道:“凭你这副半死的身躯,还这么嚣张,今天若不是我及时出现,可能你就交代在这儿了。” “谁要你多管闲事,你爷爷我自有脱身之法!”老宋气得转了过去,对小无忌说道,“小无忌,可怜你竟然跟了这种家伙,若是认我老宋当义父,保证你三年之内成为武林高手,打遍天下无敌手,让天下人都叫你一声爷爷!” 赵无忌往义父身边靠了靠,有些不自在。 殷万里摇了摇头,对这个死胖子表示无奈,忽然想到了那张预告函,便问道:“你为什么要伪造今惜古的预告函?” “谁让他消失了三年都杳无音讯,我倒想看看他究竟死了没有。现在我只要想偷东西,就模仿他的笔迹,发一封预告函,直到把他气出来为止。” 殷万里叹道:“这三年我一直都有派人在各处打听,还亲自去了一趟大漠,得到的结论都是一个……时间一久,也不得不令人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 殷万里所表现出来的这股淡淡的忧伤,跟老宋相比,根本不值得一提。老宋竟然拿出一个灵位来,上面写着:“今惜古之灵位。”未等殷万里惊诧这是什么意思,他已经往桌上摆了个香炉,往里面烧了三炷香。嘴里还振振有词:“臭屁古啊臭屁古,你在天之灵要保佑我这次能逢凶化吉,保佑我的伤快快痊愈,我还想再去皇宫吃御膳,还想到王爷府里偷吃那个胖娘娘做的江南点心,是真的好吃……” 殷万里真恨不得一刀砍死他。 第二日一早,殷万里就带了一小队锦衣卫去了大善人府,王显贵和颜悦色地出门迎接。 几人寒暄了一阵,殷万里故意问昨天是否一切顺利。 王显贵十分激动,躬身谢道:“多谢殷大人关照,昨天的开仓济民十分顺利,没出一丝纰漏!” 殷万里觉得王显贵似乎没听明白,追着问道:“外面没出纰漏是好,家中是否有丢东西?” 王显贵被问得一脸懵,十分坚定地回道:“没有啊,家中无事,风平浪静。” 第231章 将计就计 殷万里只道王显贵在撒谎,他越是表现得若无其事,越显得心里有鬼。 也不等王显贵招呼,他当晚便带人直奔那间不起眼的下人房。王显贵在后面追着,连带着许多下人都围了过来。 殷万里推开房门,按小无忌说的方位,找到了架子上的破碗,使劲一转,果然有一间暗门。 王显贵脸吓白了,赶紧挡在暗门前面,不让殷万里进去。 都到了这一步了,殷万里直接把王显贵扔到了地上,抢先一步闯了进去。 进去之后,他傻眼了。 这哪里是什么秘密宝库,里面全是一些陈旧的家具,老旧的梳妆台、老旧的床铺、老旧的桌几,还有女人的日用品。屋子的正中还立着一块牌位:“爱妻婉君之灵位。”两盏长明灯正立于两侧。 王显贵哭喊着,扑倒在妻子的灵位前,使劲磕了三个响头,大呼:“婉君,我对不起你!” 一个大男人哭得这般深情,就算是殷万里身侧的锦衣卫也为之动容,纷纷把目光投向他们的老大,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执意要闯入王大善人府上搜查,让人家难堪。 善人府的管家小声嘀咕道:“这儿一向是供奉老夫人的地方,因为老夫人总是对我们下人很好,死前她希望能在下人房附近安个灵位,所以老爷特地在这儿打造了一间和她生前一模一样的闺房。她总说,善人府的所有人都是一家人,不希望有任何不平等的对待。老夫人仙逝以后,老爷每晚都会来看她,常常一待就是一宿,困了就睡在这张旧床上,说是有夫人在这里,他才不会感到寂寞。” 管家说得声泪俱下,令人没法不信,殷万里此时没了辙,心想:“难道我们真的弄错了?” 为今之计,只有撤退。他躬身给王显贵道歉请辞,后者跪在地上,泪眼朦胧地还了一礼,说道:“请恕老身无礼,因此刻身体不适,无法亲自相送。”并吩咐管家送客。 殷万里在善人府吃了瘪,引得下属们生疑,这件事非但没有揭露王显贵的真面目,反而更加深了他这个大善人的形象,大家都没有想到他还是个深情的男人。而且事实仿佛真的是这样,大善人府上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女人接替老夫人的位置,连个女主人都没有。 难道王显贵真的是个大善人?就连殷万里内心也开始动摇了。 他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小无忌再次确认清晨的情景。小无忌的言辞和那天一样,他是亲眼见到满地的金银财宝,更何况,他现在还穿着从里面带出来的金丝软甲呢。 难不成仅半天不到的时间,他就将这么多财宝转移到了别处?这怎么可能,哪怕是装箱都来不及完成,更何况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运走一批批的货物。周围所有站岗的属下都没有见到任何车辆从大善人府上出发。 每到这时候,他就会无比想念一个人,只有他才能抽丝剥茧,找出解开谜题的钥匙。 他现在甚至连哪里出了问题都不知道,最大的可能就是老宋和赵无忌联合在扯谎。但凭借对这两个人的了解,这又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想到这里,他忽然灵机一动,翌日一早,他就命人把老宋抓起来。 几名锦衣卫冲进了他家,老宋当然不会这么容易束手就擒,跳窗逃走。 刚走没几步, 遇上了等候多时的殷万里。老宋受的伤还没好,殷万里只是几下功夫就把他撂倒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把老宋绑了起来。 老宋气急败坏,朝着殷万里破口大骂:“你这个瞎了眼的臭苦瓜,老子亲眼见到的,难道还有假?你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欺软怕硬,打不过那女人,拿我老宋开刀。你不分青红皂白乱抓人,想怎的,公报私仇啊?还有王法没啊?要不是受了伤,你当我打不过你啊?有本事现在就一刀砍了你爷爷,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锦衣卫当街抓人,半个洛阳城的人都赶来看热闹,老宋的骂声不断,殷万里听得烦了,命人把他的嘴堵上。老宋还想挣扎,他们就把他五花大绑,像捆猪肉一样,把他下了大狱。 这事立刻就传到了王大善人府上,负责盯梢的人回报,老宋的确被下了大狱,正由锦衣卫方面严加审讯。王显贵十分满意,心想那一万两银票或多或少还是起了些作用,毕竟这世道,有谁不爱钱呢?再正直的人也是要吃饭的。 殷万里带着锦衣卫再次进了善人府,告知王显贵,发预告函的小偷找到了。 属下用红布裹着被老宋偷走的夜明珠,递给了王显贵。但是王显贵并没有收,在众人面前,他坚称这并不是他收藏的那颗夜明珠。 非但如此,他还命人把家中收藏的夜明珠呈了上来。谁都看得出,无论从珠子的大小、光泽度和质感上来看,都远远逊色于锦衣卫手上这颗。 毕竟是东瀛国准备送给当朝皇帝的宝贝,哪怕翻遍了全国所有的宝器阁,也没法找到和这颗相提并论的。 “预告函的事,老身相信只是一次普通的恶作剧,毕竟老身家底殷实,又太招摇。正所谓树大招风,总会惹来一些麻烦。好在夜明珠保存完好,并没有被盗,在此感谢殷大人的关怀。相信你手中这颗应该是别人弄丢的,老身实在没见过这么大的夜明珠。” 不出殷万里所料,王显贵果然推得一干二净。殷万里拜辞了王显贵,带着人离开了。 刚出院门,管家走出来叫住了他,耳语了一句:“老爷有请殷大人上书房一叙。” 殷万里心中暗喜,果然上钩了。 他吩咐属下们就地解散,自己重返善人府,进了王显贵的书房。 王显贵一个人在房内,笑容可掬地看着他,先是一顿拜谢,说了一堆恭维的话。 殷万里不太爱听这些,转而去看他书房里的装饰品,和他的穿着打扮一样,书房内的物件都是些便宜货,桌椅甚至都掉了漆。 “方才看殷大人带进来的夜明珠,色泽、质地都属上品。老身斗胆问一句,倘若一直寻不到这颗珠子的主人,大人准备如何处置它?” 这话分明是明知故问,主人明明是你,还要故意装傻吗?殷万里回道:“那大概会上交,交由朝廷定夺。” 王显贵撇着嘴说道:“如此说来,就太可惜了。老身倒有个想法,不知殷大人是否愿意听?” 殷万里表示洗耳恭听。 “老身平日里酷爱古玩,尤其对这些漂亮的珠子和古玉十分感冒,如果殷大人不嫌弃,老人愿意出钱买下这颗夜明珠,如何?”他眼里放光,目不转睛地盯着殷万里, 第232章 善人府的秘密 这分明就是在变相贿赂,看来王显贵用这一招对待朝廷大员,是屡试不爽,否则不可能这般自信。 殷万里也不支吾,自打返回这书房,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王显贵出手也很阔绰,比上次给的数额多了十倍。 揣着十张一万两的银票,殷万里把夜明珠“还”给了王显贵。 而这时候,王显贵还不知道,他府上的下人多了一个。 赵无忌已经换上一身下人服饰,趁机混入了善人府。 他进来做什么呢?殷万里交给了他一个非常严峻的任务,调查宝库的秘密,弄清楚为什么满屋子财宝可以失踪。 赵无忌今年满十四岁,这个年纪不能说大,却也不能说有多小。他的身材虽然精瘦,但身高却跟这里大部分下人差不了多少。这是殷万里上一次来这儿发现的,只要能换上下人的服装,往人堆里一站,在这么多下人里面,谁也没法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存在。 赵无忌不想看义父失望,他内心一直希望能得到殷万里的夸赞,所以这几年一直在埋头努力,刻苦修行。这个特别的任务,也是殷万里交给他的第二个任务。前一个任务不能说完成得有多好,他一直觉得,如果他能够强大一点,就可以替义父分忧了。谁知在那个女人强大的实力面前,他竟然什么也做不了。 他本想潜入那个神秘的下人房里,再次查探一番,怎奈刚在院里走几步,就被一个胖胖的大婶给叫住了。 “小鬼头,你过来一下!” 赵无忌左顾右盼,直到大婶说:“就是你,别看了!”才确信是在叫他。 大婶端着一个木盆,盆里装满了洗好的衣服。 “来帮我一个忙,今天衣服太多,替我端着这一盆。”她把木盆硬塞给了小无忌,自己抱起了另一盆更重的。 他就这样被大婶指挥着去了后院,后院很宽敞,立着一排排晾衣杆,靠近后门的地方有一个干涸的水池,水池上立着一排假山。 大婶在绳子上晾衣服,他负责打下手。 大婶看了他好几眼,问道:“以前没见过你,你是刚来的吗?” 赵无忌有些紧张地点了点头。 “这么说,你也是死了爹娘被老爷收进来的?” 赵无忌有些疑惑,看向了大婶。 “怎么,我说得不对?难不成你爹娘还健在?” 赵无忌眨了眨眼,立刻承认道:“是啊,我爹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心想:“我这么说也是迫不得已,义父对不起了。” “吓死我了,善人府可不收外人。” “为什么?”赵无忌问道。 “你刚来,可能还不懂,善人府的事情不能让外人知道,能在善人府里做事的,一定都是得到老爷认可,且与外界毫无联系的人。”大婶使劲抖了抖衣服,忽然停住了,看着上面的血渍,差点儿呕了出来。 “又是这件衣服,根本洗不掉。每次看到带血的东西,老娘就想吐。” 赵无忌紧紧顶着这件长衫上的血渍,好像已经凝固很久了,哪怕洗过一遍,也还是可以清晰地看见胸口处一大滩红色的液体。 “我一定要建议,把这件衣服扔了,多晦气,死人的衣服还要补好了,洗干净再给人穿,善人府又不是没钱,犯得着嘛!”大婶咒骂道。 赵无忌假装随口一问:“这件长衫还挺新,质地不错。 大婶骄傲地说道:“那是当然,婶婶我亲自和管家一道选的料子,物美价廉。这里下人穿的每一件衣裳,都是我挑的料子,厉害吧!” “这个人是怎么了?”赵无忌指着上面的血渍问道。 大婶说道:“你刚来,还不知道,这家伙啊,运气实在不怎么样。他和你一样,也刚来不久,年纪看上去比你大个三四岁吧,在打扫的时候误碰了密室的机关,打开了暗门。他一时好奇,就走进去了,谁知道刚好老爷从另一间密室里走出来,因为两间密室都用的一个机关,取决于转动的方向。老爷发现另一间密室也开了,以为是自己无意间打开的,便随手把机关合上了。他就在里面被关了半个月,然后就在昨天,夕大人前来查看密室的情况,发现了这个人,那叫一个惨啊,他在夫人的灵位前饿得只剩皮包骨了。夕大人不知为什么,见了他好像很生气,只用了一根手指,就把他的胸口刺穿了。” 大婶当着无忌的面比划着,讲述夕大人是怎么杀人的。赵无忌听得出来,这个夕大人应该就是昨天遇见的那个可怕的蒙面女人,也是用了一根手指,把老宋打伤了。 “婶婶,您是说,机关往两个方向转,可以分别打开两间密室的门?”赵无忌问道。 “是啊,我也是听老胡讲的,他负责打扫机关房。架子上有个开了缺口的碗,以缺口为中线,往左边转是打开老夫人的灵室,往右边转可以打开宝库。通常情况下两间密室都能打开,但从今天开始,老爷好像把宝库封住了。” “原来他还可以封住宝库啊!”赵无忌恍然大悟。 “当然咯,小乖乖,那么多金银财宝,万一被人发现了可就不好了。所以特殊情况下,老爷可以把宝库封住,也就是让碗只能朝左边转,这样一来,哪怕被人发现了碗上的玄机,也会因为打开了一间密室,而忽略了更重要的宝库。” 所以今天殷万里来搜查的时候,才会只打开了灵室。 “不过话说回来,今天那些锦衣卫手上捧着的珠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好像就是老爷亲自带回来的……”她的话说了一半,忽然停住了,就像一尊雕像,定在了原地。 赵无忌觉得奇怪,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竟然一碰即倒。 大婶已经死了。 赵无忌吃了一惊,发现就在大婶的后背,嵌入了一个雪花状的利器,这把利器他昨天见过,就是那个女人的独门暗器——银雪锥。 “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要闯进来。”从假山的背后走出来一个女人,一个戴着黑面纱的女人。 赵无忌明白这个女人有多可怕,准备用轻功逃走。但他的轻功和她比起来,简直就像三岁孩童在爬行。眨眼的功夫,女人已经来到了他面前。 女人的面容冷峻,就像一滩死水,散发着阵阵寒意。一股凌冽的杀气正缓缓贴到他的脸上,迫使他不由得步步倒退,后脚跟不小心踢到了大婶的尸体上,栽了个大跟头。 女人动也没动一下,却仿佛一直在向他逼近。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发出颤抖,现在只能坐在地上。他紧挨着大婶的尸体,能感受到尸温在逐渐降低,和他的心一样。他习武这些年,本以为学了义父的武功就可以天不怕地不怕,还是头一次感受到这么真实的恐惧,仿佛只要发出一点声音,或是用力呼吸一下,都会被杀掉。 第233章 刀剑无极 殷万里此刻一直心神不宁,在府上反复询问下属,有没有无忌的消息,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 照理说,无忌应该早就传消息回来了,这都过去一天了,怎么一点音讯都没有呢? 他的脑中开始冒出一系列不好的想法,也开始质疑自己的最初的决定是否妥当。忐忑的心从傍晚一直延续到深夜,他再也坐不住了,决定换上夜行衣,亲自前往善人府一探。 善人府的守卫不能说有多严密,对付一般的江湖嚣小绰绰有余,但对于殷万里这样的高手,就等于形同虚设了。所以老宋才能几次三番到这里的厨房偷东西吃,并发现这里的秘密。 殷万里到现在也没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他按老宋说的转动了破碗,打开了机关,得到的房间并不是宝库,莫非这里还有什么玄机?他当然不信王显贵是真的那么痴情,特地留了一个妻子的灵堂,每天晚上进去陪伴。 于是他才想到派人混进善人府。本想找一个精干的下属,怎奈赵无忌自告奋勇想去执行这个任务。殷万里开始并不同意,但见他坚定的眼神,和那股不服输的韧性,任何人也会想要让他去试一试。 毕竟无忌已经在他手下习了四年武,表面上他总是一副严厉的样子,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小无忌的本领高低。他深知小无忌是个可造之材,于是才给了他这次机会,希望能通过这项任务,在他心地植入经验和自信。 也许现在交给他这项任务还是太早了些,等过几个月会更合适,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就得不偿失了。 他心事重重地来到善人府的宅院外,此时已经过了午夜,没什么人会在午夜的时候还盯着外面看。他轻而易举就登上了围墙,站上了屋顶,善人府的一切一览无遗。 没有丝毫赵无忌存在的痕迹,兴许他就在哪间房里沉睡,他决定一间一间寻找。老宋见他这个模样,一定会疯狂笑话他,怎么平时没有发现,一向不可一世的他,竟然会这么沉不住气。 一阵突如其来的寒意从面前袭来,不比夜间的凉风那样舒适,这是一股暗含杀机的寒意,令人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身穿白衣,戴着黑纱的女人又出现了。她好像早知道殷万里会来似的,就立在东北角,远远看去,好像悬浮在半空,十足一个白衣女鬼的形象。 “你果然来了!”女人说道。 “你知道我要来?”殷万里问。 “当然,一整天都没有无忌的消息,怎么还坐得住?” “你……怎会知道无忌的事?”殷万里想起了老宋那天的指责,看来那声“无忌”果然穿了帮,这个女人那天就发现,他和那名少年的关系绝非“第一次见面”这么简单。 “我非但知道无忌,还知道你是他的义父。你派他混进这善人府里,和府里的下人们打成一片,好为你查证王显贵这个人。你这个计策不差,只可惜遇到了我。”女人发出得意的笑声。 “你把无忌怎么样了?”殷万里把手放在了刀把上。 “你觉得呢?如果你是一只猫,面对一只突然跑进家里来的小老鼠,你会怎么做?”女人说话阴阳怪气,充满了恫吓。 落入这种人手里还能有什么下场,殷万里当然知道,他多此一问,只不过内心仍然希望能出现什么转机。 “他还只是个十四岁未满的少年,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殷万里悲愤交加地说道。 女人一点也不觉得羞愧,见殷万里破防了,十分满足,说道:“错不在我,而在你。你明知这里是龙潭虎穴,还要让他以身犯险。你是一个失败的父亲!” 殷万里低下了头,忍受着良心对自己的谴责,他果然不应该这么草率就把无忌单独派出来。无忌还太小,执行这么危险的任务,对他来说无异于提着脑袋出去玩。 他努力压抑着情绪,缓了一下说道:“这么说,你已经承认了,这所谓的善人府有不可告人的勾当?” “我从未否认过。你若能拿出证据来,那就算你成功了。若拿不出来,杀了我也行。只可惜,这两件事你都做不到,还赔上了你的孩子。” 女人不断用无忌来激他,殷万里果然越来越压抑,只觉胸中有一把火在烧,“嗖”一声拔出了绣春刀,嚷道:“你真以为我杀不了你?” “那就让我看看,身为人父的力量,‘铁臂神鹰’殷万里大人。”女人也拿出了一把剑,又细又长,银光闪闪,纹路清晰,显然是一把宝剑。 刀剑相交,在夜空中发出悲鸣。殷万里转动手里的刀,先使出了二十八招快到极致的“狂风刀法”,引来的旋风一波接一波圈住了女人的四周,但女人凭借矫健的身姿,如鬼魅一般来去自如。每当殷万里以为这招定能得手的时候,她已经出现在了不可思议的地方,但殷万里反应极快,前招未完,后招已至。 当差近二十年,他同无数江湖人士交手,深知“天下武学,唯快不破”这个道理。这几年,他一直在精进自己的刀客之道。刀法讲究力道,而剑法讲究身法,若能将刀法的强劲结合剑法的迅捷,创出一套前所未有的武学,其威力一定不同凡响。 他忽然从腰间抽出一把长剑,左手剑,右手刀,刀剑交错,刀剑合璧。霎时,天上彤云密布,风驰电掣,每一个角落都仿佛被住满了杀意,空气被挤压得只剩这三尺见方的空间。 刀剑无忌,他用无忌的名字为这门独创的武学命名,意味着他将用这门武学斩尽天下一切不平,无所谓强权和威逼,他无所顾忌。 他本想以后将这个武学传给无忌,现在只能拿来祭奠他了。 大约是头一次见这种眼花缭乱的招式,女人的剑法竟然被压制住了,被逼得连连闪躲,等她拉开距离站定,一阵疾风在她的脸上滑了一道极细的小口,那块黑色的面纱竟然滑落下来。 云立刻散了去,月光从缝隙间投射下来,光柱下出现一张极为美丽的脸孔,却不知为何,又显得清冷而憔悴。她看起来年龄并不大,应该也不小了。 殷万里看着这张脸,愣了愣神。有那么一瞬间,都忘了自己手上还拿着刀和剑。 女人也愣了一小会,自打她走出江湖,还从未有人揭下她脸上的面纱。她本来看不起全天下的男人,认定他们都是一群臭爱面子、爱说大话的酒囊饭袋,能够让她正眼相看的男人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此时却用奇特的眼光朝殷万里注视了一小会,心中掀起了波澜。 女人定了定神,并没有作多停留,收起了手里的剑,又重新把面纱戴了起来,说道:“今天就到这儿,能把我的面纱打落,已证明了你的能力。善人府的事,就由你去吧。”她说完转过身去,一个轻功跃向了黑夜的深处。 殷万里咆哮道:“站住,还我无忌的性命来!” 女人头也不回地离去了,哪怕殷万里想追,此时也追不上了。 第234章 夕月 此时的小无忌还在做梦,女人临去时点了她的睡穴,让他睡了个好觉。 他睁眼的时候,见屋里空无一人,回想着昨天发生的事,仿佛做了个梦。没想到他现在还能好好地活着,并没有被杀。 他也知道了这个女人姓夕,至于叫什么,对方没说,他不敢问。 环顾这间屋子,看起来并不像在善人府里,善人府为了掩人耳目,每间房都布置得很朴素。这间屋子相反十分温馨,虽然没有奢侈的家具和摆件,但用花和壁画装点得耳目一新,弥漫着一股舒适的清香。 他在梳妆台的铜镜前停留了一阵,发现了几个用木头雕成的小人,这些木头人由小到大,从左到右依次排列,看着极有意思。 门开了,女人带着几分疲态,缓缓走了进来。 无忌赶紧把木头人放下,略显紧张地看着她。 她把面纱摘了下来,露出那张美丽而憔悴的脸蛋,朝赵无忌抿了抿嘴唇,目光落在了那几个木头人身上。 赵无忌有些紧张,生怕她会责备自己乱动东西,连忙解释道:“我……刚刚睡醒,看到……这里的小人儿,怪有趣的,就拿起来看了一会……” 女人并没有责备他,而是靠了过来,把无忌揽在了怀里,紧紧抱了一会儿。 赵无忌感到很温暖,很舒适。他从小就没了娘,还是头一次有人给他这种有温度的怀抱。 “我叫夕月。” 无忌半天才会过来,喊了声:“夕姐姐。” 夕月抚摸着他的脸,眼眶中闪烁着泪光。“如果我的孩儿没有死去,大概也和你一般大了。” 不知怎的,听到这里,赵无忌竟然感到有些心痛,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女人的来历,只是从这句话里,他感受到一种莫名的酸楚。“如果我的娘没死的话,兴许也和她一样的年纪吧。”他心想。 夕月看着那一排木头人,自言自语道:“每年我都会按照我那孩儿的身形,拿木头雕刻一个小人,心里想着他应该会每年都能长高,变得壮实。就像今天的你一样,你每年也都会长高,对吗?” 赵无忌点了点头,问道:“你的儿子,是怎么死的?” 夕月说道:“他是被他爹杀死的。” 赵无忌无比震惊。 夕月回忆道:“我本出生在寻常百姓家,因家境贫穷,早早就被父母送到一个商贾家中,当了他的外房。不久后,我就有了身孕生下一个健康的小男孩儿。商贾因为还有妻妾,能照顾我们娘儿俩的时间不多,多数都是我们母子相依为命。其实这种生活习惯了也不错,好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困苦生活。 可好景不长,商贾不知何时起迷上了赌博,终于赔了本。变卖了家产也还不清赌债,他的妻妾全都离他而去,唯独我还不离不弃,为他筹钱还债,做饭洗衣。可他旧习不改,一心只想借钱翻本,背着我出入赌场钱庄。 有一天债主找上门来,称他又欠了一大笔赌债,甚至连我也成了他抵押的本钱。就这样我被强行带去了青楼,每天都得遭受拳打脚踢,强行接客。我苦苦求饶也没有用,老鸨说,这就是我的命,这辈子也别想翻身。 我担心家里的孩儿,他才三岁大,离了娘亲可怎么活?便几次三番想逃走,每一次都被他们抓回来,免不了一顿打。终于有一天,我趁着一位客人熟睡的时候跳窗逃走,还摔断了腿。我跌跌撞撞地回到家中,竟然发现屋子已经易了主人,而我那个三岁大的孩儿早在我离家后不久,竟被活活饿死在了家中!” 她的眼睛血红,脸上带着忧伤与愤怒。 赵无忌拉起了她的手,感慨道:“夕姐姐,你的命好苦,你那孩儿的命也好苦。” 夕月抚摸了一下无忌的头,情绪稍稍缓和了一点,继续说道:“我本想一死了之,从悬崖跳下去那一刻,脑子里想的尽是我那孩儿的笑脸,要是能在下面与我的孩儿重聚,也算是一种圆满了。” 赵无忌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遇到了我的师父。她救了我,还传授我武功。她是个很好的人,给了我第二次人生,也教会了我许多做人的道理。原来人活着并不是那么简单,特别是在这样一个世道下活着,就必须让自己强大起来! 这话赵无忌听来,和义父说的如出一辙。殷万里也告诉过他,想要战胜这个世界的不公,光凭手无缚鸡之力的你,根本无济于事。你有一个锄强扶弱的心,首先得让自己强大起来,否则你也不过只是任人宰割的一粒沙子。 但这两个人说话的语气并不一样,他也说不出来哪里不同。 “后来你有再见到他吗?我是说,孩子的爹……” 他也不知这话该不该问,反正就问出来了。谁知话音未落,夕月竟然立刻变脸了,变得无情而冷漠。 “当然,我耗费了十年时间才找到他。那时候他正和自己的新欢在另一个地方快活。在得知我身份的那一刹那,他脸上那副惊恐的表情,我这辈子也不会忘记。我先杀了他的新欢,再把他带去我孩儿的灵位前,一剑砍下了他的头,以告慰我孩儿在天之灵。那之后,我又去了那家青楼,把过去欺侮我的人杀得一干二净,顺便也把当初找我要债的债主,还有强占我屋子的那一家人,全都杀了!” 赵无忌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好。所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夕姐姐,我问你一个问题。” “问。” “假如我不是长得像你的孩儿,会不会已经被你杀了?” “当然,我会像杀那个多嘴的大婶一般,毫不犹豫杀了你。” “不,我觉得你不会。”赵无忌忽然说道,“嘴上这么说,但也只是说说而已。我总觉得,你并不像你说得那般,你应该也没有杀死孩子他爹,也没有杀死青楼里的人,没有杀死讨债的债主,更没有杀死后来买下那间屋子的一家人。” 夕月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注视着他,后者正用同样的目光回应。 赵无忌对她现在已经没有最初的畏惧了。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夕月问道。 “只是一种感觉,我觉得夕姐姐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他指着梳妆台上那一个个精致的木雕说道,“夕姐姐一定是一个心地善良,不忍心伤害他人的人。” 一阵沉默。 屋内的烛火开始变得黯淡了,夕月脸上的光忽明忽暗,明暗相交的地方,呈现出一个有些不自然的阴影,让人感到可怖。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你把这个世界上的人看得太好了。告诉你一个事实,我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说着,她已经拔出了那把又长又细的剑,抵住了无忌那正在发育的喉头。 第235章 铜面人 这个变脸实在太快,赵无忌甚至都来不及反应,眼前只见一道白光闪过,他就失去了知觉。 夕月把收回了宝剑,盯着已陷入昏迷的小无忌,眼神迷离,情难自已。忽然身后传来窗户被推开的声音,她头也没回,朗声道:“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屋,却要在外面偷听?” 一个戴着铜面具的怪人飘了进来。说是飘,一点也不为过。它披散着纯白的头发,足不点地缓缓从窗外移了进来,身形没有起伏,就像是飘在空中的鬼魂,惊悚得令人咋舌。 夕月转过身去,和铜面人对视,喊了声:“宫主。” 刚才她原本已对小无忌流露了真情,因觉察到了铜面人的存在,立刻变了脸。 铜面人在屋内踱步,打量着房内的陈设和摆件。先在梳妆台前停留了一阵,拿起那一排木头小人端详了半天,又俯下身查看昏睡的小无忌,和他的脸比对了一下。 “看来你又动情了?”铜面人的声音粗糙而沙哑,就像两块生锈的铁在互相摩擦。 夕月被这个问题定在原地,急忙否认道:“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毛头小鬼罢了,我只是闲来无事,捉弄一下他罢了。” “哦,是吗?”铜面人显然不相信她说的,托起小无忌的小脑袋,手指在他脸上滑弄着,她的指甲乌黑发紫,尖利得令人心里发毛,仿佛锥子一样,只需轻轻一按,就能戳穿他的肌肤。“我想你应该已经玩腻了,不如就由我来送他一程!” “宫主,不要!”她如巽风般抢过了赵无忌的身体,将他安安稳稳地放到了床上。 铜面人被她这个举动惹得十分不快,厉声道:“还说没有动情?难道你已经忘了师父临死前的训诫了吗?我绝情宫的人,绝不允许为情所困!无论是亲情、友情、爱情,都是世上最虚伪的东西!你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怎么还是执迷不悟?” 夕月辩解道:“我的意思是,一个孩子罢了,是死是活都无足轻重!不如……不如……” “不如放了他?”铜面人抢着道:“你可知他是谁?他是‘铁臂神鹰’殷万里的儿子,已经知晓了王显贵所有的秘密。只要他一回去,善人府的秘密就将公之于众。一旦王显贵垮台,绝情宫就将失去这个主要的经济来源。要知道,王显贵这些年凭借他大善人的标签,背地里敛了大量钱财,是我们强而有力的外援。” 夕月沉默不语。铜面人说得很对,这也是她踯躅的原因。若真是普通的小孩,她根本不需要带他回来。正是不知该如何处置他,才把他带回了自己的临时住所。 “你是看着他,睹物思人,想起了死去多年的儿子。”铜面人正色道,忽然抽出一把白刃,眼前只是闪了几下,梳妆台就被劈成了好几遍,她亲手做的十几个小木人散落在地,已是七零八落。 夕月不动声色,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内心已如狂风骤雨。 “沉迷于过去而无法自拔,只会令自己更加懦弱。想变得强大,就只能坚定不移地朝前走。”铜面人收起了白刃。 夕月点点头,看着无忌瘦削的身体,心想:“你这孩子也是命苦,为什么要摊这趟浑水呢?” “不过我这次来,并不是质问你这件事的。我来是想告诉你,计划有变。你现在必须立刻动身,去找一个人。” “是谁?”夕月问。 “武当派大弟子,万里云。” “他?他不是三年前就已经退出武当派了吗?还归还了真武剑。” 三年前,在经历了九霄山庄的事件以后,万里云为了维护武当派的清誉,毅然决定下山,带着李凤兰隐居。自此“真武剑”再次回到了武当掌门灵虚道长手中(此事详见《今惜古传奇之无头赘婿案》)。 铜面人说道:“之所以要找这个人,是因为这段时间他必定会上武当山,你要设法拖住他。必要时也可以动手杀了他。” 从夕月的表情中透着不解。 “据传,武当掌门灵虚道长阳寿已尽,离归天已经不远了,现在全武当都在隐瞒这个事实。用不了多久,武当派就要举行下一任掌门就任大典,灵虚那个老家伙仍然对万里云念念不忘,不能让他回武当山。” 夕月似乎有些明白了:“宫主的意思是……” “绝情宫已经安插了内线在武当派中间,我们要扶持自己人登上掌门之位!” 夕月感慨道:“这一天终于到了。” 铜面人点点头:“是啊,终于到了我们称霸武林的时刻了。积蓄了这许多年,绝情宫终于可以重出江湖了!” 铜面人继续给她交代了一些细节,并做了一些警示。当然,对于夕月的能力,这位宫主是根本不担心的。她二人的武艺出自同一个师尊,而且都是死过一次的人,对这个世界的憎恨是不相上下的。 “对了,有一点你需要注意。”铜面人临走前叮嘱道,“今天开始要小心一个人。” “谁?” “今惜古。” 夕月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回道:“他还活着?” “他不但还活着,而且已经恢复了昔日的功力。” 夕月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惊叹道:“这怎么可能,他中了七情六欲蛊,而且又被我的绣花指点中了奇经八脉,只剩下等死的份了,三年来杳无音讯,怎会突然活过来?” 铜面人只说了一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凡事莫以常理来论断。” 夕月冷笑一声:“就算他恢复了功力,我也能再令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铜面人哼了一声,看向床上那个男孩儿。“先解决掉这个尾巴再说。” 就算铜面人不说最后这句话,夕月也已经明白了接下来的做法。 当一颗棋成为了弃子,等待它的命运只有一个。 第二天一早,善人府再次开仓,与前一次不同的是,这次开始在整个洛阳范围内赠送金银。每家每户都分到了至少十两银子。分发持续了三天两夜,按照十万户来计量,上百万两的真金白银被送到了百姓的手中。 此等壮举,简直前所未有。整个洛阳城的百姓已经将王显贵的名字刻在了心中,成了心中的活菩萨。 殷万里完全不能理解王显贵这个举动,但他现在没有心思去理会,因为赵无忌一直都没有找到。 一边是挨家挨户地送银子,一边在挨家挨户寻找一个孩子的下落。前者受到拥护,后者遭受了冷落。锦衣卫的形象在百姓心中本来就不好,殷万里吃了不少闭门羹。 第四天一大早,就在殷万里再次准备出发寻人的时候,门前横着一摞棉被。棉被里,一个男孩大梦初醒。 赵无忌就这样安然无恙地回到了殷万里府上。 第236章 活死人 得知一切真相的殷万里立刻清点人马,携带王显贵贿赂他的银票,奔向善人府,准备彻底揭露王显贵的真面目。 等他们冲开宅门的时候,才发现善人府上下已经人去宅空,留下一堆堆简朴的家具和摆件。他吩咐下属直接将下人房的墙壁凿开,终于找到了那间宝库,然而里面早已是空空如也。 借这几日开仓送银为掩护,王显贵早命人将这些不义之财分批转运走了。 他下令全城通缉,北门的侍卫告诉他,昨夜有一队商客骑着快马离开了,手里有洛阳太守于成文批复的通关文牒,他不敢不放行。 殷万里找到于成文,喝问他为什么要给王显贵放行。于成文一脸无辜地说:“那王显贵拿着有您殷大人亲笔签名的字条来找,他也不敢不放。” 殷万里不信,他根本没给王显贵开什么字条,叫于成文把字条拿来看。上书:“鉴于王大善人的善举,特准其携家眷迁至京城狗尾巴胡同定居。”落款是“殷万里”。 这签名仿佛真是自己亲笔书写,一撇一捺,一横一竖没有丝毫纰漏。于成文认识殷万里的笔迹,因而对字条的内容深信不疑,而且王显贵最近所做的善事也是有目共睹,他没有不放行的道理。 殷万里猛然间想起,自己有将那颗夜明珠以贩卖的形式交给王显贵,为了体现公正,还当场立了契约和字据。上面就有自己的笔迹。 他把脑袋一拍,本想拿着这些作为今后指证他的证据,没想到反被他利用,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于是亲自骑上快马,往北门去追。为了确认对方的行进路线,他分配好队伍,分五路往不同方向追寻。为此还把老宋从监牢里放了出来。 老宋经过这几天的调息,内伤已经好了一大半,听了殷万里的详叙,料想王显贵拖家带口,必定走不了多远。 情况果然和老宋所想的一样,他们骑马行了不到三十里,就发现了一辆抛锚的货车。从成色和轮轴断裂的痕迹来看,还很新,看来这辆货车刚坏不久。顺着地上的痕迹,他们又找到了一只断腿的骡子,骡子流了许多血,已经没了生还的气息。 紧接着,西北方向传来了浓烈的血腥味,两人心中都有不好的预感。他们决定分头寻找,两人均在路上找到了几具人的尸体,前后加起来有十多具,都是善人府的下人。 最后他们在一块陷坑处汇合,陷坑四周全是尸体,男女老少都有,王显贵就躺在中间,脖子上有一条血痕,他满脸惊恐,双眼无神地盯着天空,血还没有凝固,显然是刚死没多久。 凶手竟然能做到一口气杀死这几十口人,且都是一剑毙命,其武功之高,手段之残忍,若非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置信。殷万里愤怒至极,脑海里只浮现出了一个人的样子,便是那个美丽又冷酷的女人,赵无忌口中的“夕姐姐”,现在则可以称她为“绝情杀手”夕月。 话分两头,此时还有一个人,也来到了洛阳城。 这一路究竟走了多远,他已经不记得了。转眼过去了这么久,整整三年多,一千多个日夜,仿佛过眼云烟。他本是向死而生,却阴差阳错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心里感慨万千。 三年没有刮胡子,三年没有打理自己的头发,就连这身朴素的衣服也是进城之前,从一家旧衣摊上顺的。 他发现自己这身“探云手”的功夫还是和以前一样,并没有忘记多少。望着这熟悉的街道,毫无改变的地标,依旧熙熙攘攘的人群,回想这几年在大漠的经历,真是恍如隔世。 时间往前推三年,大漠最西边的天池山顶。他身中剧毒,外加严重的内伤,尽管击毙了那杀千刀的风满楼,但他也到了穷途末路。 有火油的助力,大火已经把他的衣服烧着,正在炙烤他全身的肌肤。他头一次发现自己真的要死了,这种感觉是那样真实,好像死神已经在他身旁站定了,正俯下身,在亲吻他的额头。 一道强风吹散了一切,险些连他的人也卷走了。朦胧的视线里,他看见了一道人影,一道本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影子。 他还闻到了一阵芳香,熟悉的香味,他以为这辈子再也闻不到这种香味了。难道人死以后,就会给机会你重温旧梦吗? 他一直都没法再睁开眼睛,脑子里的影像没个正形。时而觉得自己在天上乱飞,时而又发现自己置身于深水区,想动动不了,想叫叫不出。不知道现在是何时何地,只是偶尔还能听见周遭有人在说话,但是他根本听不清这些人在说些什么。 他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昏迷了很久,又莫名其妙地突然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的时候,同时还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草药味,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座药炉里。 他从草床上坐起来,抚摸着光秃秃的上身,竟然一丝不挂。他后背的伤痕已经没了,胸口的纹路也不见了,好像整个人都焕然一新。 唯独没了力气。下床的一刹那,他径直摔了个狗吃屎,双手撑地的时候,当场就把两条手臂给摔脱臼了。 外面的人听到响动,一个糟老头子首先闯入,惊叫道:“他醒了!”然后跑出去,重复叫了一声:“他醒了!”又觉得不对,急匆匆返回来,一惊一乍地嚷道:“哎呀,我的爷爷呀,怎么摔成这样!” 一个比他还老的人竟然喊他爷爷,今惜古只觉得很可笑,他刚想笑出来,肋下仿佛要撕裂了一般地疼,他大叫一声,又晕了过去。 这便是开头。随后他就又成了活死人一般的状态,就在这座药炉里,躺了整整一年有余。他的身体很虚弱,虚弱到睁一次眼便要休息好几天才能恢复。 零星的接触中,他发现,这里的人虽然总爱大惊小怪,咋咋呼呼的,但对他是真的体贴入微。任何时候只要他睁眼了,或是把手抬起来了,以糟老头为首的这群人便要叫来所有人围观,非把药炉占满了才罢休。 他们总是朝他下跪拜,喊他爷爷,这也是他不能接受的,好像他真的是个又老又不中用的怪胎。直到有一天,他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才问出来这些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原来他是不能死的,一旦死了,这些人都活不成。 第237章 溪水村 他可以开口说话后,又过了一个多月,终于可以下床做一些简单的活动了。他就像刚刚学步的小孩一样,要从脚上发力开始学起,再学习如何用手抓取东西。他好像忽然间转世投胎了,只剩下前世的记忆还留在脑中一样。 药炉的主人名叫黄三七,是这儿最年长的人。从他口中得知,这儿名叫溪水村,村前有一条长长的溪水流过,仅有不到一百个村民,是个位于山坳里的一座隐蔽的小村子。周遭都是高耸入云的大山,树丛林立,草长莺飞,夏天艳阳高照,鸟语花香,冬天白雪皑皑,浪漫无暇。是个非常令人心旷神怡的地方。 这里的人自打唐朝末年就在此世代居住,迄今为止多少年了,他们已经记不清了。只听祖辈说,外面太乱了,为了活命,几家人便拖家带口来到这与世隔绝的地方生活。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唐朝往后的朝代,不认识苏东坡,不晓得赵匡胤,也不知道蒙古人长什么样。 黄三七说,几个月前,今惜古就一动不动地躺在溪水边上,几个村民合力将他救回村子。那时候只当他是误入村子的外人,因为偶尔也会有这样的人,进来吃上几碗饭以后,便匆匆离去。 起初见今惜古身体虚弱无比,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几乎已经丧失了所有的意识。无论怎么在耳边叫唤,哪怕是拿针刺他都无动于衷。而且刚开始,他的背后还有很严重的伤痕,前胸也有几道奇怪的纹路。众人只当他是个活死人,活着跟死了没什么分别,这样的人大多是中了邪,天上不要,阎王不收的,放在村里不吉利,便想将他运出去,找个干净的地方由他自生自灭。 可刚把他装上车,负责拉车的小伙儿就被杀了,没错,是被一招毙命,谁也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小伙儿的头就没了。然后一个戴着恐怖面具的人就出现在眼前,这人操着沙哑而阴森的口音,用震颤山河的响度,仿佛这声音是从天上下来的。她告诉众人:“假如让这个活死人死了,它便来取了这个村子里所有人的脑袋!” 有了刚才的小伙儿当例子,村民们当然相信,他是真的会取人脑袋。立刻就把今惜古送回了药炉,由他们的村长黄三七亲自照看。 那个面具人又给了黄三七三副药方,命令他务必一天一副,按顺序熬成汤给他喝下,不得有误,哪怕错了一毫里,也是要掉脑袋的。 她又交代了一些生活上的事,比如衣服要定时更换,适时给他擦拭身体,还要喂他吃流食,隔三差五必须打点野味,掰开他的嘴喂进去。下次来的时候,哪怕他瘦了一斤,村里人也是要掉脑袋的。 有这种事?今惜古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那个面具人是什么身份呢?照这样看来,它的轻功应该高得出奇,否则带着一个活死人从大漠来到这美丽的地方,是得费一番力气的。 他现在有很多时间去想这些问题,因为恢复意识以后,没事做的时候太多了。 为了打发时间,同时也是聊表谢意,今惜古开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体力活。过去的武学他一个也试不出来了,拳头打在树干上差点把自己疼炸了。他的“摘叶飞花”就好像是过期的饮料,再打开的时候,已经变味了。 不过他头脑还在,见村中的猎户缺少致命的武器,便用张木人教给他的打铁技艺,给他们打造了几把像样的弓箭和铁网。好在山上的铁矿石还比较丰富,他又给厨房的伙夫制造了一口大锅,由于村民们大多是吃大锅饭的,这口前所未有的大锅解决了许多人吃饭的问题。 他还帮女人们制作了简易的织布机,比起一针一线来做衣服,今惜古发明的办法节省了大部分时间,且制成的衣服简洁合身。 另外,他还和黄三七一起给居民看病,组织为村民会诊,解除各种疑难杂症。他用花和草药混合配置的药材,熬成的汤药既好喝,又能治病。 虽然他现在武功尽失,但对武学的理解还在,对于村中一些有意愿习武的孩子们,他很乐意传授几招给他们。 而且他风趣幽默,知道许多外面的事,村里的老老少少都很喜欢找他聊天说话。 今惜古的到来,短时间内给村中带来了极大的变化。 黄三七有个女儿,村人都叫她香香。香香每天负责给今惜古送饭菜,现在他可以自己拿勺子吃了,再也不用撬开他的嘴喂了。得知自己这几个月一直都受了她的照顾,今惜古心里过意不去,在身上找了半天,也没能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想到了卡亚希赠送给他的平安符,便送给了香香。 香香还从未接受过男人给她赠送的东西,脸红得就像春天的桃花。她娇羞地跑出去,把平安符拿给爹看。黄三七走进来,缓缓解释:“我们这儿的习俗是,年轻的男子如果赠送东西给年轻的女子,则表明男子想与女子成亲。” 今惜古当然不知道这些,连忙解释。黄三七调皮地笑了笑:“想想也是,你怎么可能会永远留在我们这个穷乡僻壤里一辈子,待你伤一好,定会自由自在地飞出去了。” 他这话里夹杂了一些情绪,其实也是一种试探,想看今惜古的反应。 今惜古此时没有回应。他不知道这样的自己还能否有重回外界的希望。 就这样又过去了几个月,今惜古的行动已经可以完全不受限,也可以搬重物了。加上和村民长时间的相处,他甚至已经融入了这样的生活环境里,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自由和舒适。 这期间,他与香香的感情也在急剧升温,毕竟今惜古长得一表人才,聪明能干,而且还很体贴入微。香香总是变着花儿找今惜古,一会儿给他送汤药,一会儿给他煮了粥,一会儿又有一些针线活儿想问今惜古哪个好看,一会儿问他能不能陪他出门看月亮。 “香香真是个好女孩儿。”今惜古心想,这里有酒有肉,有说有笑,如果能在这里过上一辈子,无忧无虑,不受外界打扰,其实也很不错。而且这里的月亮是真的好看,群山环绕,点缀着天空,令人总想躺在草地上闻着大自然的气息,美美地睡上一觉。 “哼,忘恩负义的家伙,你怎么对得起外面那些关心你的人?”忽然从背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今惜古回身一看,香香已经被点中了穴道,一脸惊恐地盯着这个面具人。 第238章 一年之约 仔细看这个人脸上的面具,系纯铜打造,造型是十殿阎罗之首的秦广王,看着十分恐怖。它故意用奇怪的声调说话,令人分辨不出男女。但见它来去自如,悄无声息,显然是个功力非常高深的人。 “你在这里无忧无虑地混日子,似乎挺快乐。”铜面人说道。 今惜古没有回话,只是冷静地注视着这个奇怪的人。 铜面人嚷道:“你在外面可有亲人?” 今惜古摇了摇头,回道:“在下孑然一身,并无任何亲人。” 铜面人又问:“你在外面可有朋友?” 今惜古的脑钟浮现出几张脸孔来,说道:“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倒是有不少。” 铜面人继续问:“这些朋友之中,可有你深爱的人?” 今惜古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有。” “你觉得她是否也爱你?” 今惜古点了点头。 “既如此,你可知她现在在做什么?” 今惜古沉默了,此时此刻,苏小小一定在四处找寻他的下落。他就这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很难想象,苏小小这一年来会做出些什么事。 “你在沉默,说明在思考,说明你在愧疚。你伤势明明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不思索怎么找点出去给心爱的人一个交代,却和另外一个女人在此享受生活。我把你从死亡线上救回来,可不是让你干这些事情的。” 今惜古有些惊讶,问道:“是你救了我?” 铜面人哼了一声:“不然你以为,凭借你那副身体,能自己走下山去吗?” 他一直在想自己是怎样脱离火海的,现在总算有了答案,继续问道:“那么我身上的蛊毒也是你解的吗?” 铜面人摇着头说道:“解蛊毒这种事,我做不到,没人可以做到。我只是用另外一种方式治好了你。” 今惜古问:“另外一种方式?” 铜面人说道:“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内功尽失,完全无法施展从前的武学招式了?” 今惜古点点头。 铜面人说道:“那就对了,因为我把你的内功化去了。” 今惜古吃了一惊,反复确认着自己的身体,怪不得他一点内力也使不出。“划去我的内功就能解除所中的蛊毒?” 铜面人说道:“倒不尽然。蛊虫本就是通过吸食人真气而寄生在人体的神奇物种,理论上只要完全化去人体真气,就能彻底断绝蛊虫的生命来源,然而哪怕是普通人,体内或多或少也会有一些真气流动,若没了这些真气,定会气力衰竭而亡。因而用这种方式,倒不如一刀砍了自己来得痛快。” 今惜古问:“那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铜面人说道:“因为我有办法可以在不伤你性命的前提下,化去你体内的真气,这件事全天下只有我一个人能做到。” 虽然不知道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但毕竟是救了他的命,今惜古躬身谢道:“再造之恩,必定相报!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铜面人摆了摆手:“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我当然也不白救你,你痊愈之后,需要替我完成一件事。” 今惜古问:“什么事?只要不违背侠义之道,我将在所不辞。” 铜面人说道:“放心,我不会叫你去杀人放火,也不会让你去违背侠义之道。我只要你出去找一个人。” 今惜古心想:“这位铜先生既然能够把我救回来,足以说明它的能力已十分强大,甚至在我之上。它要我帮忙找的人,不知是何方神圣。” “未知是怎样一个人?” 铜面人冷笑,说道:“这个人你十分熟悉,曾经出身在百花楼,是海棠仙子手下的当红艺伎,而后在闻名天下的绝情宫一役中香消玉殒,被誉为江湖中的‘惊鸿一瞥’,‘世间最美丽的女人’,她还有一个花名,叫‘雪绒花’。” 今惜古脸色煞变,他觉得这件事简直就是拿他寻开心。“虽然你救了我的命,但我依然不能容忍你这样亵渎她。” 铜面人开始大笑起来,说道:“你真的以为,那场战役以后,雪绒花就这么凋零了吗?” “她跌进了滚烫的熔岩里,尸骨无存……”今惜古沮丧地说道。 “是啊!她为了拯救自己心爱的人,不惜自己跌落岩浆之中。”铜面人打断了他的话,抢着说道,“尸骨无存?如果我告诉你,事实并不如你想的那般,她还活着,而且活得比以前好得多,你该作何想法?” 今惜古惊道:“这不可能,不可能的……” 铜面人说道:“有些事在你亲自去验证之前,都看起来很不可能,大部分人都只倾向于相信认知范围以内的事。就好比你自己,这些年你始终坚信自己亲眼见她掉入了熔岩里,却从来不去思考另外一种可能性,所以到现在你都无法相信她还活着。” 铜面人的话在他耳边徘徊着,被吸入了他的心里。他的确从未想过另外一种可能,一心只认定她死了,便不再去追寻另外一个可能性了。 “就这一点来说,你的新欢要比你做得好太多了。她这一年多以来,从未放弃过寻找你的下落,哪怕全天下人都认定你死了,她也还在苦苦寻找,满世界地找。” 对于苏小小,今惜古心中歉疚不已。想到这里,他忽然又燃起了斗志,为今之计,只有快一点离开这里。可是他现在内力尽失,纵然出去了,又能做什么呢?不过是废人一个罢了。 “你的目光依旧不坚定,莫非你对自己没有信心?”铜面人问道。 今惜古两只手握着拳头,感觉一点力气都没发使出来。“我这个样子,怎么可能出得去?” “愚蠢!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说你是‘天下第一聪明人’,连这件事也想不明白吗?”铜面人不耐烦地说。 今惜古躬身求教。 “你胸怀天下奇书,答案早就在你身上了,只是你还不知道打开?” 今惜古恍然大悟。 铜面人瞥了一眼身旁的香香,说道:“我给你一年时间,这一年内你尽可以好好享受人生,一年后的今天,我再来找你,若你的功力还无法恢复到过去的水平,我就把这里的所有人都杀光!” 言罢他们面前仿佛刮来一阵疾风,铜面人不见了。 第239章 重回巅峰 铜面人一走,香香的穴道便解开了。 看得出,她现在十分沮丧,也十分害怕,但她选择把这件事瞒了下来。如果让村里人知道,他们的生命全系在这个来路不明的外乡人身上,也不知大家会是什么反应。 铜面人的话点醒了他,任何武学都是自己练就的,哪怕内功全没了,也可以重新修炼。他明明已经对《尚善宝鉴》的内容了然于胸,通过这本奇书上记载的修炼方式,说不定能更快恢复以往的内功。 铜面人的到来,似乎也给这座平静的村子带来了非比寻常的影响。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明明看似毫无关联,却总会莫名其妙发生一些环环相扣的变故。 连续一个月,溪水村都在下雨,从早到晚都不见停。以往这个时候,村子还都是艳阳高照,气候宜人。这次的雨不但多,而且冷,就像刚刚融化的雪水,寒意逼人。 今惜古始终把自己关在药炉的内室,正在修炼《尚善宝鉴》里的内功心法。尽管他曾许诺不去练这里面的武功,但深知除此以外,再没有更快恢复功力的办法了。 好在他资质上乘,加上对武学的悟性也高,短短一个月时间,就已经突破了“尚善神功”的第三层,照这个进度来看,不出半年,他就能达到十层的水平。 但是第四层似乎开始上了难度,明显感觉得出,这部分的阻力较大,他感到身体越来越热。若强行冲破,得冒着走火入魔的风险。 就这样来回运行了几个周天,他已是满头大汗。 此时,黄三七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 “今大侠,救命啊!”黄三七焦急地喊道。 今惜古连忙停止了修炼,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是连绵的雨天引发了山洪,村东头大部分土地都被淹没了,有好几个村民都被埋进了土里。 今惜古连忙跟着黄三七前往现场,一群壮丁正冒着大雨挖掘,女人们则撑着伞在一旁提供协助。 今惜古现在已经可以自如运气,把真气聚集在五官周围,可以短时间内提升听觉和嗅觉。 他立刻就确定了两个村民被埋的方位,往土里打了一掌,想不到只是练到第三层,就足以令土地震颤。 随着土质变软,挖掘工作变得容易了一些,两位村民被拽了出来。好在还有呼吸,黄三七叫人把这两人抬去药炉。 此时又有村民跑上前来,告诉黄三七,他的女儿香香于两个时辰以前上山找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回来。 黄三七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今天一大早,他的确听女儿说,她要去找些香片回来。因为替今惜古熬药时,他们发现香片所剩无几。 这是一种安神补气的药材,对今惜古提炼真气很有帮助,因此每天都会给今惜古熬上一罐,以协助他更快恢复功力。香香一直把这件事记挂在心里,从未断过。 今惜古询问香片生长的方位,黄三七指着不远处被山洪淹没的那片半山腰的野林说道:“就在那儿,靠近水源边上,但现在已经被山洪盖住了。我女儿要是正好在那个地方采药,恐怕……” 今惜古连忙安慰道:“不会的,吉人自有天相,香香姑娘心地善良,老天爷一定会眷顾她的。” 黄三七知道今惜古的本领很大,就地下跪,被今惜古一把拽了起来。 黄三七哭着说道:“今大侠,我黄三七这辈子没求过人,今天求求你,救救我女儿。” “哪怕您不说,我也会去救她的!放心,我一定把她安然无恙地带回来!” 今惜古说完,开始极速向山上跑去。 这一个月的修炼,令他的腿脚再度灵活起来,连他自己也感到惊讶,感慨《尚善宝鉴》真是一部奇书。若是换了其它的武学,兴许根本达不到这个水平。他故意跳到石头上,攀在树梢上,在道路两侧来回横跳,别提有多畅快。因为体内再次有了护体的真气,冰冷的雨滴浇在身上,也没有那么凉了。 他找到了那片山林,然而这里已经被山洪冲得面目全非。他开始在附近仔细搜寻起来,不放过任何一丝人的气息。 “是今惜古吗?”一块巨石后面,传来微弱的声音。 今惜古立刻回应,循着声音摸到了这里。 香香被困在巨石的后面,因为恰好处在一个小型豁口处,大量的石块从她头顶滑落,堆砌在身前和身侧,形成了一个小型空间,面前落下的巨石又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防御屏障,她就这样得以在灾难中幸免于难,只是受困其中,出来不得。 今惜古凝神聚气,一掌劈在巨石上,巨石被震碎了。强烈的震颤也激发了头顶上的碎石,在这个豁口被二次填埋之前,今惜古把香香拽了出来。 香香得救,一把搂住了今惜古的脖子,带着哭腔说道:“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今惜古发现她把满满一包香片护在身下,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 香香的脚还是受了伤,还在流血,今惜古轻轻地解开她的裤腿,从自己身上扯下一块布,先替她止了血。在碰到她那只小脚的时候,香香娇羞地把头偏了过去。 快速包扎完,今惜古背着香香下了山。正在给村人治伤,并在焦急等待的黄三七见香香被成功救出,扔下工具就迎了上来。 被冰冷的雨点淋成了落汤鸡的今惜古,并没有觉得狼狈,反倒觉得气血更加舒畅了。他猛然间意识到,第四层之所以一直冲不过去,就因为药炉的环境太热了。说不定把修炼的地点改在这寒冷的气候里更容易过关。 情况和他想的一样,当晚今惜古就上了山,找了个阴冷的山洞独自打坐修炼。仅仅只过了一个时辰,第四层就冲破了,而且当晚又破了第五层。 自那以后,今惜古就被村人称为了英雄,人们也默认了今惜古和香香未来必将成为一家人,黄三七见到今惜古更是早就把今惜古当成了自己的儿子。 唯独香香知道,他们今后的命运必定不会长久。 一年的时光很快便过去了。兜兜转转,时光的脚步是由不得你去拉扯的,有时候你越希望它快一点,它就越慢,越希望它慢一点,它就越快。 今惜古如愿练到了第十层,只是这一层冲得异常艰辛。他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也没能撼动其分毫。不过已经练到了九层,这是极难达到的成就。哪怕是当年的董士兴,修炼了二十年,也难以企及这个高度,还把自己弄得走火入魔。 他现在不但觉得内力充盈,精力旺盛,而且相较于以前,他的功力已经更上一层楼了。如此一来,他就能更加自如地施展自己的武学,摘叶飞花变得更加精进了。 约定之期很快就到了,铜面人的出现依然是那么迅速,充满了杀气和威严。 她上下打量着今惜古,已经发现他的容光焕发,满意地点点头:“这么说,你已经做到了?” 今惜古不置可否。 铜面人也不废话,已伸出一掌,转眼就来到了他的身前。 第240章 离别 这一掌来得很突然,如此近距离的一掌,根本不可能闪躲。今惜古只得迎接,一次短暂的相接,两人均退后了两步。 铜面人暗叹:“咦,短短一年时间竟然进步得这么快?” 今惜古也感叹:“看来我真的脱胎换骨了。”他现在不仅气血充盈,掌力收放自如,还能有源源不绝的真气正在往外冒,随时可以发出下一掌来。 铜面人刚才大约使出了七分力,到这个地步,它也没有再说什么。它知道不远处那个叫香香的村姑正战战兢兢地看着,连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今惜古躬身道:“多谢铜前辈的再造之恩,我今惜古没齿难忘。” “铜前辈?”铜面人在面具下面皱着眉头。 今惜古再次拱手,说道:“不知道您的姓名,每次见都戴着这个铜面具,我便只有称呼您为铜前辈了。” 铜面人停住了一瞬,指着脸上的面具问:“你想见我的真面目吗?” 今惜古真诚地回道:“当然想,求之不得。” 有那么一瞬间,铜面人似乎真的想把面具揭下来,可手已经到边上了,又垂了下去。语气又变得冷漠起来:“哼,见了又怎样?有本事你就完成接下来的任务。” “直觉告诉我,我们以前应该见过面。”今惜古说道,“对你我有种既遥远又熟悉的感觉。” 铜面人发出阴森森的笑声:“奉劝你不要对我有什么不切实际的联想,我只要一时兴起,可以随时来杀了你。” 今惜古并没有觉得害怕,相反觉得这个人越来越有意思了。“你若是想杀我,便不会救我了。这个口是心非的样子,如果我没猜错,你一定是个女人。” 铜面人没有接话,把手伸向了侧面的一棵大树,只听一声惨叫声,躲在大树后面偷听的香香竟然被它吸了上来。 它把香香的咽喉扼住了,任凭她在身前挣扎,向今惜古威胁道:“奉劝你不要胡乱定义我这个人,哪怕现在我不想杀你,但杀这个女人,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今惜古再也不敢乱说话了,连忙叫道:“快放了她!” 铜面人故意没有放手,反倒加了几分力气,香香感到呼吸困难,脸上已经被憋得发紫。今惜古已经握紧了拳头,哪怕知道铜面人故意在激他,也无法冷静下来。香香完全不懂武学,柔弱的身体经不住这样折腾。 “看来你真的对这个村姑动了感情!”铜面人说道,“真是个多情的男人。”它终于松开了手,把香香推向了今惜古,后者稳稳地接住了她。 铜面人忽然消失在了眼前,空中回荡着它的声音:“接下来的事情,你清楚怎么做,以后我们还会再见的!” 这句话与其说是道别,不如说是一种威胁。但今惜古并没有过多在意,哪怕没有铜面人在这里激他,他恢复了功力,也是要离开这儿的。过去这一年多,他只把自己当成一个废人看待,的确有过那么一段时间,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就在这里过上一辈子,说不定也是个归宿。 但现在已经不一样了,他尘缘未了,依然是个没法完全脱离江湖的人。 幽幽空谷,朗朗繁星,今惜古最后一次坐在大石头上,身旁坐着略带忧伤的香香。 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就容易习惯,刚形成了习惯,就要将一切割舍,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原本的计划是不辞而别,这样就省了很多告别的情绪。但香香已经都听见了,知道他是非走不可的。 “其实,你们这些江湖中人的事,我也知道一些。”香香忽然说道,“我爹曾说过,很久以前,有一位带着剑的女子闯入了溪水村,和你一样,浑身是伤。我爹是村里唯一懂医术的,那段时间,几乎是衣不解带,形影不离地在一旁照顾。女人伤好以后,便带着剑悄然离开了,留下了一封信,告诉我爹,她在外面有仇家,不能留在这里,否则会连累村里的人。 我爹当时很伤心,觉得她是在是狠心,其实如果她临走前能告诉他,他是一定愿意和她一起出去的。” 今惜古摇了摇头,说道:“她知道,这一去可能会再也回不来,你爹不是江湖中人,对江湖中的恩怨一无所知,对他最好的方式就是把他留在这里。” 香香的眼泪哗一下流出来了,问道:“所以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吗?” 今惜古没有回应,但这就是答案了。“你爹最后有没有再见过她?” 香香跟着也摇了摇头,回道:“她走后大约又过了一年,另一位女剑客怀抱一个婴儿找到了溪水村,将那个孩子交给了他。告诉他,这是他的女儿,这是她临死前唯一的愿望,将这个孩子带回去,交给她爹抚养。” 今惜古猜到了这个结局,看着香香,心生感慨,原来黄三七年轻时也有过这段经历。 过了好一会儿,他们就这样躺在大石头上看天。香香指着天上那密密麻麻的星辰,对今惜古说道:“你看这里的星星,和外面的比,哪个更亮?” 今惜古想了一会儿,回道:“这里群山环绕,天就那么一点儿,所以显得很亮。外面的天有无限大,哪怕再亮的星星,看起来都不怎么亮。” 香香沮丧地说道:“是啊,我若去了外面,一定也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 大概是听了铜面人说的话,香香知道,今惜古在外面也有许多“红粉知己”。她知道自己能够和今惜古一起看星星,只是因为他们还身处溪水村,仅此而已。 有些话藏在心里,反而更有意义。 “我是不会和你一起出去的。”香香忽然说道,“离开了这里,我什么也不会,不仅时刻都需要你照看,说不定还会拖你后腿。那样我会觉得自己是个废物,我不要这样!” 香香顿了顿,把哭腔咽了回去,继续说:“我这辈子都是溪水村的人,有一天也会嫁给溪水村的男人,和他生几个孩子,我们会种地、采药、烧水、做饭,直到孩子长大。而我也会继承我爹的医术,继续替村里人看病,我也会把这门技艺传给我的孩子。” 今惜古看着她,心想:“她真是一个好女孩,心地善良,还善解人意,我若辜负了她,岂非太不是个东西了?”便说道:“香香你放心,待外面的事情解决了,我还会回来看你的!” 香香立刻止住了他,抢着说道:“你还是不要回来了。我宁愿再也听不到你的消息,因为你在外面还认识许多朋友,若是再回来,则说明你负了他们。我不希望我看上的男人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你不欠溪水村任何事,除非你被全天下的人都抛弃了,否则以后都不要再回来!” 她这段话说得异常坚决,根本不容今惜古反驳。 星星依然很亮,潺潺的水声圈着地上的沙石,发出“滋滋”的声响,微风拂过,吹得周围的树叶缓慢摇曳。自然的和弦音一直在他们耳畔起伏,伴随着枕边人的呼吸声,令人倍感舒适。他们知道这个情景只此一晚,谁也不愿提前合眼。 离别总不是什么特别令人高兴的事,所以才有那么多的不告而别。 等香香再度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而今惜古已经不在了。 第241章 蛇山,蛇王 从弯弯曲曲的山路上下来,已经过去了两天。原来溪水村地处这么隐蔽的地方,哪怕知道它的方位,也得在山里转十八个大弯才能找到它的入口。普通人早在这个过程中放弃了。 他又徒步走了一程,终于见到了人烟,一经询问得知,原来他已在湖北地界。 三国时期着名的“猇亭之战”正是爆发于此,此时这里已经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农民们扛着锄头结伴而行,金黄色的稻田一层挨着一层,一条河流贯穿其中。沿岸的水车沙沙作响,亭子里坐着几名高谈阔论的读书人,正在畅谈当下朝廷的新政。果园里面的妇女有说有笑,几颗新鲜的苹果滚落在地上,被贪玩的孩子们捡走了。 此时的他已经吃完了随身携带的干粮,找了一家小食摊,点了一碗湖北最有名的小吃“豆皮”,用鸡蛋和面粉裹成蛋皮,黏上糯米,撒上椒盐和竹笋、香菇、卤肉等,裹一层油,放在大锅上烫几分钟,顿时香气四溢,口感柔滑。 他一连吃了三大盘,顺便还打了一壶酒。没想到这里有最地道的“五粮液”,今惜古一口就干了,顿觉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他接了一匹马,继续上路。此时不免想起了老朋友“小白菜”,也不知道它现在在哪里。 他有太多问题要问,若一件一件去打听,不免太费时间。于是在他的脑中,已经出现了一个可以为他解答所有问题的人,这个人也是全天下最难请的人,便是“黑白通吃,阎王见了也要礼让三分”的“江湖万事通”蛇王。 天下没有蛇王不知道的事,也没有他回答不了的问题。只要你出得起他开的价钱,他就能给你最准确的答案。 好在蛇王的地盘就在湖北,他行了几天,抵达了汉阳。 这里有两座山,隔江而望,一座龟山,一座蛇山。两座山犹如天上降下的神灵,所谓“龟蛇锁大江”,传说有两只上古神兽压在长江两岸,锁住了这里的出水口,涓涓流淌的长江水因此从未泛滥过。 着名的黄鹤楼就坐落于蛇山之上,多少文人墨客在此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只是鲜有人知道,这里还住着一位神秘的蛇王。 今惜古登上黄鹤楼,先是在楼顶的金色香炉里插了三炷香,只点燃了中间一炷。然后徒步下楼,往假山的水池里投了一文钱。听到了水声以后,他便沿着山路向下走了一百步,然后向左拐进了一条小路。小路的尽头有一座凉亭,他走到凉亭的中间,使劲往地上跺了三下,然后跳到了凉亭外面。 奇迹出现了,他刚才跺脚的地方,忽然向下沉去,露出了一个坑洞。 这里便是蛇洞的入口,蛇山上最隐蔽的地方。 刚才所做的一切,都是打开洞口的机关,少了任何一个步骤,洞口都不会开启。 天下间的奇人奇事很多,但都有门道。首先你得知道这些门道,否则就跟普通人一样,觉得一切都平平无奇。 今惜古从坑洞跃下,本以为会照往常一样,蛇王的属下会围在这里迎接贵客,但今日竟然什么也没有。 大生意上门,竟然无人迎接,这还真是件稀奇事。 今惜古觉得事有蹊跷。 下面是一条长长的坑道,照理说两边的墙壁都应该点满了火把,现在竟然一片漆黑,他不得不自己点燃了火折子,发现墙壁上的火把已经干涸好久了。 难道这里已无人居住? 他来到了大厅,这里是蛇王接待贵客的地方,有十丈宽,十丈高。 今惜古吓了一大跳,因为蛇王的尸体就停在最中间。 蛇王出生时因生了一场怪病,导致手脚都不能动,只能坐在轮椅上,连吃饭也得靠别人来喂。后来经由张木人的帮助,他的轮椅得到了改造,增强了生活功能,非但可以移动,还能通过他身体的细微动作完成一系列工作。比如他眨一下左眼,轮椅就会往左转半圈,眨一下右眼,轮椅往右转半天。他胸口向前顶,轮椅就会向前,屁股向后顶,轮椅就会向后。 另外,他还能通过转动肩膀来触发轮椅上的机关,根据转动的幅度大小,轮椅上会有不同的暗器从各处射出。 而现在,他竟然只能一动不动地坐在轮椅上。尸体已经腐烂得连骨头也露出来了,看样子已经死了很久了。 今惜古不敢相信这件事,鼎鼎大名的蛇王,明明知道江湖中发生的所有事情,却不知道自己要死了?全天下的人都有可能突然暴毙,唯独蛇王不可能。因为他曾经说过,距离自己寿终正寝起码还有三十八年。 蛇王的胸口有个洞,看形状硬是一把利剑所谓,有人拿剑刺穿了他。 仅仅凭借这个洞,没法判断蛇王究竟是被谁杀死的。今惜古找了一圈也没能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他沮丧地从地下出来,再次回到树木丛生的山路上。 为什么蛇王会一个人死在自己的家中?他的那些部下都去了哪里? 他继续寻找,把整个蛇山几乎块翻了个底儿掉,终于在渡口找到了一个知情的老头儿。 那老头儿穿一身蓑衣,明明没有下雨,却把自己装在这副奇怪的装备里面,手拿一根鱼竿,把脸埋在斗笠下方。 今惜古问:“老伯,这大晴天,为什么要穿着蓑衣钓鱼?” 老伯回答道:“因为要下雨了,我在未雨绸缪。” 这么大的太阳,甚至连云也看不见一朵,凭什么会下雨呢? 老伯一点也不理会今惜古的疑惑,眼睛直直盯着浮漂。 钓鱼的人看起来休闲,其实精神是高度集中的。浮漂只要下沉了,则代表掉到东西了,晚一步,东西就极有可能会跑。 这时候老伯猛地一提,谁能想到,下面竟然光秃秃的,连个鱼钩也没放。 今惜古惊问道:“老伯,你钓鱼难道不用鱼钩的吗?” 老伯看起来很温柔,不慌不忙地笑了笑,轻声细语道说道:“钓鱼当然要用鱼钩,但倘若钓的不是鱼,就不一定需要钩子了。” 今惜古意识到情况不对,刚要离开,从水里冒出来一只“水鬼”来。 水里一个浑身湿哒哒的杀手,加上岸边这个钓鱼不带鱼钩的老头儿,一前一后,把今惜古堵在了这里。 老头儿终于亮出了他的鱼钩,一根金光闪闪的金鱼钩,他把鱼钩穿在了钓竿上。而另一个比老头儿高一点,又年轻一点的中年人手里也握着一根鱼竿,却明显比老头儿手中的钓竿短一大截,鱼竿上穿着一根银光闪闪的银鱼钩。 看到这对金银鱼钩,今惜古恍然大悟。他离开了江湖三年,竟然忘了江湖中有一对专门钓鱼的杀手。高个子渔夫说话粗声粗气,拿一根短杆,挂一枚银鱼钩;矮个子渔夫讲起话来细声细语,拿一根长杆,挂一枚金鱼钩。鼎鼎大名的“金银钓客”,便是这两人。 金钓客见来人十分有范儿,情知是个大客户,问道:“你也是来找蛇王的?难道不知他已经死了?” 未等今惜古回复,银钓客便激动地说:“我们知道来找蛇王的都是些腰缠万贯的大户,已在此等候多时!” 第242章 金银钓客 “这么说,你们是知道蛇王已经死了?所以才在这里埋伏的?”今惜古问道。 金钓客说道:“他死不死我们不管,但知道你就要死了。” 今惜古叹了口气,说道:“我原以为你们在这里等了这么久,应该会知道许多事呢!” 银钓客得意地说道:“看来三眼先知那小子没撒谎,你这人长得白白净净,穿得有模有样的,肯定是只肥羊。” 今惜古听到“三眼先知”这个名字,愣了一下,追问道:“三眼先知?这个人我记得他是蛇王的手下,传说长了三只眼睛,是蛇王的得力干将。” 金钓客说道:“你这人倒是挺悠闲,死到临头还问东问西的。就是他告诉了我们这条发财的门道,让我们在此地守株待兔,三天之内必定有鱼儿上钩!” 今惜古虽然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却不知道他如此神通广大,难不成他也和蛇王一样,对江湖事无所不通? 银钓客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嘲笑道:“哥哥,你看他这身板,嫩得可以拧出水来。就这无须哥哥你动手,我一个人便能将他的肠子钩出来,给我们兄弟俩下酒吃!” 金钓客打断了他,告诉他:“切莫伤了他的性命,还得让他把银子拿出来。杀一两个人,对我们兄弟二人来说易如反掌不是?” 银钓客连忙夸赞道:“还是哥哥想得周到,我一高兴,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银钓客流着口水,开始威胁今惜古,使出了拦路劫匪的老套路,让他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假设三眼先知真的有蛇王一般的神通,那么他一定把这俩货给骗了。他们等来的哪里是什么肥羊,只能是噩梦。 见今惜古没反应,银钓客准备撂下点狠活儿。他沉下了腰,把钓竿扛在肩上,先是一招“金鸡独立”,银钩从背后自然滑落水中。他背对着江水,催动起内力来,没过一会儿,银钩浸入的地方竟然冒出了脓泡,跟着周遭的水面开始翻涌起来。跟着大喝一声,一记“长蛇摆尾”,银钩出水,十几条又大又肥的白鱼飞到了岸边,正在地上跳动着。 “怎么样,这招厉害吧!”银钓客得意道。 今惜古啧啧称奇,说道:“有你这门技艺,何必去做江洋大盗,不如一心一意做个江边垂钓者,说不定比抢劫来得靠谱。” 这句话非但没有逗乐他,反倒令他十分生气,说道:“我的‘银钩功’可不是用来钓鱼的!” 今惜古的确很惊讶,他明明就用这招一口气钓了十几条鱼上来。 金钓客说道:“这小子摆明了是在小觑你,还不露点真功夫给他瞧瞧?” 银钓客显得有些焦急,看今惜古的眼神凌厉了几分,他把钓竿紧紧握在手里,只轻轻一带,银钩就在半空飞了大半圈,然后朝今惜古的肩头的琵琶骨直坠。 这一招摆明了就是要给他点颜色看看,但什么也没有发生,钩子竟然擦着今惜古的前胸坠向了地面。 金银钓客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一招他从未失手过,而今惜古明明看起来什么也没做。 银钓客再次握紧钓竿,把钩子起出,故技重施,钩子这次在空中绕了两圈,势大力沉地击向今惜古。 结果还是一样,钩子这次重重插进了土里。 今惜古有些犯困,打了个哈欠。 银钓客觉得很奇怪,他看了一眼金钓客,后者直接上前,把他撞到了一旁。 在金钓客眼里,银钓客还是学艺不精,面对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竟然两次失手,真是丢尽了他们金银钓客的脸面。 金钓客相对于银钓客,虽然个头矮了一截,但他的胳膊却比银钓客更粗壮,使用的鱼竿更长,且金钩比银钩还要大一整圈,多大的鱼都可以轻而易举被钓起来。 任何人见了他这个钩子,都会咽一口唾沫,被这种玩意儿穿透皮肉,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他绕到今惜古身后,威胁道:“我只问你一遍,身上有多少值钱的东西?若是现在交出来,可以免受许多皮肉之苦。” 今惜古并没有撒谎,他是真的没有带多少银两。毕竟才出江湖,三年来不是在大漠就是在大山里,哪里有机会去弄那些银子。 焦灼的时候,悬停的金钩已经飞出,这一钩的确势大力沉,空气中甚至都可以听见呼呼声。这次他们终于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今惜古以极快的速度闪开了钩子的落点,然后又回到了原处。 若非这两人 一前一后观察,根本看不出今惜古的动作。 他们不相信会有人身法这么快,而且这个人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武林高手。 金钓客嚷道:“我俩前后夹攻!先杀了他,再从他身上搜!” 两人一前一后,大小双钩齐出,就在他们以为即将得手的时候,中间的人忽然不见了。只见眼前人影晃动,两根钩子竟然被他左右手双双携住,动作快得可怕,等他们终于捕捉到今惜古的身形时,金钩和银钩已经刺入两位主人的咽喉。 他们没来不用死的,只是钩子的劲道还没有被收走,银钓客和金钓客下意识提起了钓竿,两发钩子分别钩穿了这两兄弟的喉咙。 今惜古叹了口气,他明明还有很多话想问他们的。 蛇王死了,又冒出个三眼先知。莫非蛇王的死和他有关系?今惜古沉思起来,前方是涛涛的江水,对岸是忙碌的汉口城,各式各样的商人正在那里上货和接货,码头工人们来来去去,一刻也不停歇。唯独这两个人,明明身怀绝技,却不务正业,妄想着靠打劫富家子弟实现一夜暴富。 很显然,三眼先知正是利用了他们这种心理,才令他们上当受骗。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如果说他真有那么神,能够预料到会有人来收拾这两个江洋大盗,会不会真的也能如蛇王一般神通广大。若是这样,那他就得去会一会这个人了。 正想着, 江面上忽然飘来一艘木筏,木筏上站着个人,那个人正在向这边挥手。 “岸上那位侠士,坐船不?”他大声叫道。 今惜古上了木筏,告诉他要去对岸,正要掏出一两银子给他,但对方坚持不收。 “你的船钱,三天前已经有人给你付了。”船家笑道。 今惜古感到莫名其妙。 “三天前,有个人给了我十两银子,让我于三天后等一位杀了金银钓客的人上船。” 今惜古震惊了。 第243章 以酒会友 今惜古询问这个神秘人物是谁,得到的答案更令他震惊。 三眼先知。 木筏很快到了江心,忽然静止不动了。 今惜古注意到船家背对着他,缓缓把长竹竿收了上来。他正要问发生了什么,只听船家冷笑了一声。 “行走江湖,难道没人教过你,不要轻易上陌生人的船吗?” 船家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阴森、无情的脸。 今惜古顿时明白这不是普通的船家,朗声道:“看来你是觉得十两银子太少了。” “我陈大天从来都不会嫌钱少,哪怕一文钱都会收。当然,也不会嫌钱多,任何人坐我的船,都是得交出他身上所有积蓄的。” 今惜古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是‘江中煞’陈大天,传言你是游荡在江水里的鬼煞,来去如风,江湖中人都知道,谁要是上了江中煞的船,就跟上了鬼船没什么区别,等待他的命运只有一个字,死。” 陈大天听到有人知道他的名号,沾沾自喜起来,他亲眼见到今惜古杀了金银钓客,显然手上是有两把刷子的。但他自认为在这长江中,没人比他更懂水性,上了他的船,还从没有一个能安然下去的。便开门见山地说道:“身上有多少值钱的东西,全交出来。” 今惜古说道:“我若说没有呢?” 陈大天说道:“那我就要亲自查验一番了。” 言罢,伴随着呼呼声,船桨竟然变作武器,朝今惜古的腰间横削而来。今惜古伸掌一推,竟然没有推动,但他反应迅速,立刻侧身躲避。船桨削过的位置,激起了三尺高的水花,好可怕的力量。 这船桨乍看之下跟普通船桨没什么不同,近看竟然是铁做的,上面被刷了一层漆。 陈大天见第一下对方没上当,转而换手反方向削了上来。今惜古这次早有准备,弯腰躲避,待船桨掠过自己身上时,伸手在桨的背面一弹,巨大的升力带着陈大天的手臂上扬,竟然险些没有站稳,在木筏上踉跄了几步。 不过陈大天的下盘很稳,多年的水上历练,练就了他良好的下盘功夫。他气定神闲,这次换了一套手法,铁桨开始变成铁抢,反复朝今惜古突刺。面对木筏的颠簸,他如履平地,反观今惜古,竟然有些站立不稳,几次都差点被铁桨刺中。 陈大天笑道:“在江上就是我的天下,看你还能拿什么和我斗!” 但是他的笑声还没完,就发现铁桨似乎被什么东西死死卡住了,无论他怎么使劲,都动弹不得。 仔细一看,今惜古只用了一只手,就抓住了铁桨的前端。 “你只有这点力气了吗?我本来还想多玩一玩的。”今惜古笑了笑,他已经练就了一身绝顶内功,和单纯膂力强悍的莽夫比力气,那简直就是大人和小孩的差距。 陈大天还不知道他面对的是怎样可怕的对手。但是他并不服气,不知道对方究竟用了什么魔法制住了他的铁桨,便又拿出了两只袖剑,想趁对方不备,射瞎他的眼睛。 这个微小的动作又怎能逃过今惜古的观察,袖剑嗖一声飞来,他竟然顺手接住了,然后在铁桨上加了一把力,猛地推向陈大天的胸口。陈大天手没接住,竟然被船桨把子打得口喷鲜血,两把袖剑反向射了过来,正中他的两只眼睛。 陈大天捂着血流如注的双眼,咆哮着跌入了水中。 今惜古把铁桨插进水里,开始向着对岸划去。 上了码头,和工人们打听了一下蛇山上的事。今惜古知道,这些袒胸露乳的码头工人虽然不是江湖中人,却比江湖中人了解得更多。因为他们每天都在这儿,形形色色的人都会从这里登船和上岸,只要是方圆百里内的事情,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码头的工人告诉他,早在两三年前,蛇山的主人就已经被杀了,据说是自己人干的,而且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三眼先知。 至于三眼先知为什么要杀了他的主子,这件事就没人知道了。不过有一种说法是,三眼先知的能力不比蛇王差,他也是一个通天晓地的全才,有三只眼睛,那个第三只眼,据说是天生的,是天上的玉帝借给他用的“天眼”。 离开了码头,今惜古来到了汉口城郊,这儿各处都留有车轮印,因为土地肥沃,长着丰富的花草树木,不远处还可以看到一群农夫在开垦田地。 一个奇怪的中年人挡住了去路,花白的头发,山羊的胡子,脸上带着不苟言笑的表情。说他奇怪,是因为明明这里是路中间,但他却搬了一张八仙桌在这儿,桌上摆了一个大碗,一个酒坛,他竟然在路中间喝酒。 怪不得老远就闻到了酒香,今惜古觉得嘴馋了,便凑了上去。 今惜古才刚走到桌前,一张凳子就飞到了他的屁股底下,紧接着一个一样大小的碗也落在了桌前,碗里早盛满了香喷喷的美酒。 那人举碗示意:“干!”咕噜咕噜喝下去一大碗酒。 今惜古也不客气,一口没歇,把酒全喝进了肚里。 “真好喝!这酒有名字吗?”今惜古问道,前面的五粮液已经喝完了,这种酒又和五粮液的口感不同,却也是上等的好酒。 “你且说说,这酒怎么个好喝法?”那人问道。 “这酒入口时,初觉辛辣如烈火,仿若能点燃胸中豪情万丈;继而转柔,如春风拂面,让人心旷神怡,忘却尘世烦恼。” 那人称赞道:“好!”同时又给他倒了一碗,“继续!” 今惜古再次一饮而尽,喝得唇齿留香,欲罢不能,继续说道:“再细细品味,又似藏着山川湖海的广阔与深邃,它的口感不止一种,不同的状态可以尝出不同的味道。静时如青草发芽,动时若狮子搏兔,动静结合,交相辉映,实乃酒中之冠!” 那人拍起了手,喊了声:“妙!”接着给他倒了第三碗。 今惜古一刻也没有停歇,咣咣咣干得一滴不剩,此时已有些上头,继续说道:“难得的是,这酒后劲悠长,不似那些浅薄之辈,只贪一时之快,却能让人在微醺之中,寻得一份难得的清醒与自在。” 那人跟着也喝了一碗下肚,啪一声,把碗倒扣在桌上,人站了起来,说道:“这酒你已喝了三碗,我也喝了三碗,是时候活动活动筋骨了。”然后转向周围的林子,“林子里的各路好汉,你们一路从南阳追到汉口,你们追累了,我也逃累了。现在就由这位小兄弟做个见证,我江无趣从今日起不逃也不藏,和你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你们都出来吧,就是一起上又何妨?” 唰唰唰,从林子里窜出二十多个江湖中人。各个都是身姿矫健的高手,他们手持兵器,面目狰狞,已经埋伏多时了。 “江无趣,我们知道你武功高,刀法好,但架不住我们人多。而且这里每个人都是出自名门正派的武功好手,看你这次往哪儿逃!”说话这个是华山派的钱诚,虽说辈分没有风满楼、云千山之辈高,但这两位师兄死后,他已经是当下华山派后生里面最有名望的一位了。 江无趣没有理会他说的话,而是转向今惜古,说话的时候山羊胡子上下抖动,饶是有趣。 “这位小兄弟,我们今日以酒会友,相逢何必曾相识。刚才你喝的酒是我自酿的,我叫它‘三大碗’,任何人喝,必须得喝三大碗,且只能喝三大碗。少一碗我瞧不上,多一碗我喝不起。” 今惜古觉得这个人真是有趣得紧,问道:“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你?” 江无趣一脸不屑地说道:“还不是那些正邪不两立的鬼话。我老婆是绝情宫的宫女,死在了数年前的绝情宫一役中。上月十八是她的忌日,我便去她的坟前扫墓,这帮人突然冒出来,说我已堕入魔教,要把我抓起来审问。我才懒得管那些江湖规矩,我老婆的墓,我不扫谁扫?起初还只有两个人,给我打了回去。而后变成五个人,十个人,到今天已经有这二十多个人的规模了。” 今惜古发现这个人喝酒有趣,讲话也有趣,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不同于那些爱论资排辈的名门正派,他看上去明明大了别人一轮,却兄弟来兄弟去,言语里也毫无长辈的架子,着实很招人喜爱。 今惜古笑道:“不如这样,我来帮你,就算报答你这‘三大碗’的恩情,如何?” “那是再好不过了,就凭你这酒量,三大碗下肚脸不红心不跳,想必手上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我保证不拖你后腿!” 第244章 何许人也 江无趣知道眼前这人既然当这些人面说这些话,自然是有底气的,便也不推让。他大喝一声,从桌下抽出一把四尺长的大刀,两名青城派的弟子早已蠢蠢欲动,未等江无趣把刀拿稳,已经左右夹攻而来。 他也不慌,两脚一前一后摆开了架势,先一侧身避开左边的剑,伸左手携住那人的手臂,右边的人以为找到了缝隙,便要刺他肋下的要害。然而江无趣故意露出这个破绽,用左边那人的剑接下了这一刺,接着右手的刀已经摆好架势。 他大喝一声:“松手!”随着刀刃下坠,倘若再晚一点,右边那人便要连手腕带剑给砍断。 好在那人并不是傻子,听到“松手”两个字,下意识松开了手里的剑,刀擦着他的指甲盖劈下,竟然把铁铸的剑柄劈开了。 周围的人发出惊叹,随之一拥而上,有人大叫:“别怕他,咱们有二十多个人,魔教妖孽,人人得而诛之!” 众多兵器铺天盖地而来。江无趣找准时机,一记“鲤鱼打滚”,在八仙桌上借了一脚,飞入人群之中。刚才还在那儿挥刀,转眼就来到了自己面前,就近的几个人吓得慌了神,开始乱劈乱砍。江无趣哈哈大笑,骂道:“就这点功夫还来凑热闹,看来你们是嫌命长了!” 一道白光闪过,两个人被砍翻在地,又一阵旋风刮过,一个人少了只手臂。华山派的钱诚瞧得仔细,这人身法一流,刀也是极快的,若是各自为战,势必要吃大亏。与身旁三名华山弟子一合计,准备拉开阵势,先封住他的行动才是上策。 人多要有人多的样子,一盘散沙的阵容还不如一个人。 江无趣开始还很游刃有余,等劈掉了几个喽啰以后,还没有被他劈的就不会再傻傻冒进了。 一对多的时候,要么逃,要么出其不意。江无趣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会主动出击。然而对方这次显然是有备而来。以钱诚为首的华山弟子拉开了阵势,接着少林来的几个和尚也会过意来,开始练成一条直线,其余各大门派也开始紧密合作。局势瞬间变得焦灼起来,江无趣再也没法自如地发动攻势,转而开始疲于应付来自四面八方的刀剑。 今惜古知道他必须出手了,快步上前,跃入阵中,仅两个回合,就扫翻了江无趣身后那一排使双刀的北方大汉。 他们背靠背,缓缓移动,这对仅仅一面之交的人,竟然会把后背留给对方,着实令人十分意外。 “小兄弟,你这朋友我交定了,你叫什么名字?”江无趣问道。 今惜古回道:“名字待会再说,先把这些人打退。” 今惜古跳入阵中,左冲右突,转瞬之间已经把几个人扔到了阵外。 他的脚步迅捷灵动,招式行云流水,明明什么兵器也没用,竟能在刀光剑影中找到各种缝隙,如影随形地紧紧跟在江无趣身后,为他提供各种必要的支援。 这一身好武艺很快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钱诚觉得十分纳闷,一个江无趣已经够棘手了,怎么又来一个武艺不在他之下的人? 他亲自杀了上来,往今惜古身上招呼了几剑,竟然全被避开了。与此同时,他发现这人除了躲闪正面的招式,还在有意识地替江无趣应付侧面来的几个杀招,心中不由得对这个人的武艺啧啧称奇。心想:“哪怕是云师兄和风师兄,恐怕也没法做到这么快的动作,他在这么多高手围攻之时竟然从容不迫,立于不败之地,究竟是何方神圣?” 钱诚把剑立于身后,朝今惜古喊道:“前面这位好汉,请报上名来!” 今惜古刚处理完一个挥着七尺大刀的硬汉,伸出一条腿把他摔了个狗吃屎,还把那大刀扔向了十丈开外,直直贯穿了一棵大树。听到有人在和他说话,回头反问道:“阁下可是风满楼和云千山的师弟?” 听到这两个名字,钱诚立刻愣在了原地,连忙问道:“莫非好汉知道我两位师兄的下落?还请赐教,我华山上下已寻他们多时,未问音讯。” 原来华山派往大漠那群人全军覆没,这个消息华山派还尚未得知。这三年来,他们有派人往大漠去搜寻,但全都无功而返。毕竟谁也不会想到,那些师兄弟竟然深入大漠到了最西边,而风满楼更是死在了天池山顶。 虽然他们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但谁也不愿相信,门派大师兄和二师兄都死了。 今惜古也不支吾,语重心长地说道:“你那两位‘好’师兄,都已经死了。” 钱诚不信,厉声道:“何以见得?你亲眼所见?” 今惜古回道:“何止亲眼见到,你二师兄是死在了大师兄手上,你大师兄又死在了我手上。” 这等离奇的言论,放在这里谁肯相信。华山派其他弟子喊了声:“放屁!先杀了这个出言不逊的贼人!” 华山派的人义愤填膺,弃了江无趣,转而开始朝今惜古进攻。 江无趣一边砍人,一边捡耳朵听到这些,大笑道:“好小子,果然心直口快,老夫欣赏你!不管你是何身份,打完这场架,我便把珍藏的‘三大碗’都拿出来,不醉不归!” 听到还有美酒可以喝,今惜古来了劲,躲过了迎面刺来的剑,铛铛铛连续几下,把来人的兵器尽数砍落。这些人在自己的小圈子里算得上高手,论武学造诣和比武的经验,哪里是今惜古的对手? 不过今惜古对这些人并没有下杀招,知道他们都是正派的弟子,与金银钓客那种下三滥的人不同,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他也不能胡乱杀人,否则又会惹来一身麻烦。 江无趣倒是一点也不手下留情,总之逢人便砍,找准机会就是一刀,被砍断手脚的加起来都有了七八个。剩下的一群人知道他刀狠,而今惜古那边的人只受了轻伤,转而都去了那边。 然而今惜古已经不想再和他们纠缠了,见这些人的锐气已过,和江无趣使了个眼色,两人心有灵犀,同时摆出一副要人命的架势,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围绕他俩腾起几道烟尘,众人只觉得眼前什么也看不清了。 等烟尘散去,今惜古和江无趣都已经不见了。 江无趣用了全身力气,竟然只能被今惜古落在身后,他心中直呼:“好家伙!” 待来到汉口城内,他们混迹在人群之中,这才渐渐有了些安全感。 今惜古随手从路边摊顺了一个宽大的斗笠,一件披风,扔给了江无趣。再看今惜古,他早已换了身形头,速度之快,连在他身边并排行走的江无趣都十分意外。 江无趣戴上斗笠,悄悄地问道:“小兄弟,老夫行走江湖多年,从未见过你这般年纪轻轻就如此高深莫测的人,可否告知我你的真实姓名?” 今惜古倒是想告诉他自己的身份,在他看来,两人已经是朋友了,朋友之间就不该连姓名也不肯透露。但是他在江湖中本就已经死了,一旦让人知道他还活着,恐怕又会冒出一些奇怪的麻烦来,况且他现在心中还有很多疑问悬而未决,只想找时间清理一下。 “我的真实姓名可以告诉你,但有一点也得提前说一下,我已没有看上去那么年轻了。” “哦?难不成兄弟是练就了什么返老还童之功?” “倒也不是,只不过有人天生就显年轻,哪怕三四十岁了,看着还和二十岁出头一样。我就是这样的人。” 江无趣知道他故意不想透露姓名,便再没有追问,行走江湖,谁都有些难言之隐。像江无趣这样在刀光剑影中走了半生的好汉,更加知道,朋友之间,有些话只需要问一遍就够了。 他们来到汉口城最有名的春来客栈,这里人声鼎沸,上下楼坐满了客人。这群人都在听一个叫王小赖的市井混混说书,听得津津有味。 那王小赖头发散乱,衣着紧凑,裤子上打着补丁,并不像是个多么会挣钱的主儿。然而他手边的盘子里已经装了满满当当的碎银子,他还在讲,还有人在往里扔银子。每响起一阵掌声,他就得换一个空盘子来装钱。 “话说,今惜古上佛陀山,见到数十个女人,传说都是采花大盗步归远从各处掳来的年轻少女。你以为这步归远享齐人之福?错,大错特错!您猜怎的,这步归远根本就不是男人,而是地地道道的女流之辈!” 众人一听先是大惊失色,接着又哄堂大笑,都被他讲的这段给逗乐了。 江无趣也跟着笑了起来,调侃道:“这小子,看着乳臭未干,编的故事倒挺有趣的。佛陀山上住的全是女人?连采花大盗也是女人?哈哈哈哈哈……若真有这地方,老夫真想上去看看!” 只有今惜古全程无动于衷,静静地注视这个叫王小赖的说书人,满脸都是疑惑。 第245章 幕后使者 说书人王小赖在台上越说越起劲,从今惜古登上佛陀山,说到他助力步桂鸳化解华山派的“八仙伏魔阵”,再到藏宝图之谜……一气呵成,仿佛他就是事件的亲历者一样。 他基本说得八九不离十,今惜古觉得十分惊奇,照理说这些事除了他以外,应该没几个人能够完全讲述出来,经他这么一说,好家伙,整个江湖都要知道了。 不过台下的人大多抱着听故事的心态在听,并没有太当回事,只有少数人会产生些疑问,时不时反驳几句,质疑几声。 “你把我华山派的‘八仙伏魔阵’形容得不堪一击,把我云千山师兄说得一无是处,究竟是何用意?” 今惜古转头一看,说话人正是华山派的钱诚,没想到他也来到了汉口城内。好在这里人多脸杂,今惜古和江无趣混在人群中,也改变了装扮,并不是那么好认的。 王小赖定睛一看,惊叫道:“哎哟,我倒是谁呢,居然是华山派的来了!” 此声一出,全场焦点都转向了钱诚和他身后的华山门人。 钱诚倒是一点也不露怯,挺起了胸膛,任凭这些人上下打量着他。毕竟华山作为习武之人趋之若鹜的地方,华山派更是山上的翘楚。 王小赖也没有被他震慑道,继续说道:“云千山,还有一个风满楼都是你们的师兄吧。别的门派我不敢说,华山派的事倒是很了解。你那两个师兄现在已经不在人世啦!” 钱诚的头上好像遭了一记棒槌,即刻嚷道:“胡说八道,再乱说我砸了这间客栈!” 面对这种威胁,王小赖只是笑了笑,回道:“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你们自己心里清楚。我问你,三年过去了,这两人还在华山上吗?” 钱诚不吱声了。 看着钱诚一行人的表情,现在所有人反倒开始相信王小赖说的都是真的了。 “那么这两人是怎么死的?”一个人问道。 “嘿嘿!那还用说嘛,当然是今惜古杀了他们。就在天池山顶,今惜古用飞刃穿透了风满楼的咽喉,至于云千山嘛,暂时还不清楚,但极有可能也是今惜古干掉的。” “胡说,我两位师兄怎会死在一个江湖混混手上?”钱诚气急败坏,身后的华山弟子也觉得受了侮辱,齐刷刷拔出了宝剑,惹得前后左右看热闹的百姓赶紧避让。 王小赖一看这架势要打架,真打起来,谁也不是华山派的对手,赶紧服软道:“有话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干嘛舞刀弄剑的……你们说没死,那就没死呗。我只是胡乱讲讲,您大可以不必当真。” 钱诚插着手,缓缓坐了下来,让他接着讲,碰到华山派的地方,他要一个字一个字地听:“你若再敢抹黑我华山派,我便砍了你!” 接着王小赖开始讲起了剑十三,中间有一段故事跳过了,也就是今惜古亲眼见到云千山被风满楼打死的事。不过想想也合理,那时候在现场的人都已经不在了,除了今惜古自己以外,不可能再有人知道那件事。 “剑十三打倒独孤剑圣以后,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剑’,不过此战他也大伤元气,不得不提前离开,而夏侯倩也紧随而去,显然上天又成就了一对神仙眷女,剑侠情缘……” 钱诚又听不下去了,往桌上一拍,开始往外面走,华山弟子跟在后面,高声嚷道:“什么破故事,胡编乱造。剑十三那种下三滥的货色,还不够我大师兄砍的,哪天让我遇见他,定要让他知晓什么叫使剑!” 江无趣都听不下去了,嘟哝道:“就凭你,还想找剑十三,谁不知道,当年在居庸关破庙,风满楼见了剑十三,差点儿吓得尿了裤子。华山派养了一群酒囊饭袋当弟子,真是白瞎了他们创派祖师无名大侠的威名。” 食客们听得意犹未尽,催促王小赖接着讲,王小赖说:“今天就到这儿吧,明儿同一时间,春来客栈,我们不见不散!” 台下一片嘘声,王小赖一溜烟就去了后台。 谁也没有注意到,台下又一名观众也不见了。 今惜古觉得这件事有趣得紧,决定去会一会这个“博学”的说书人。 他刚到后台,来到房门外,就听到有人在说话。 王小赖唯唯诺诺地说道:“我都按照您的吩咐,一五一十讲完了。” 那人有意压低了声音,今惜古觉得这声音很耳熟:“我都听到了,你讲得不错,这是赏钱。” 叮叮当当,王小赖貌似收到了不少银钱。 “那么我明天还要讲这些故事吗?”王小赖问。 “当然,你每天都要讲,每讲一次,都可以收到赏钱。” “可万一那些华山派的人再来怎么办?”王小赖的确有些焦虑,挣钱固然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但倘若连命也丢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你怕他们,难道不怕我?”那人威吓道。 今惜古已经无比确信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了,他脱口而出:“小小,苏小小!”立刻推门而入。 然而里面只有王小赖一个人。 今惜古惊问:“小小在哪里?” 王小赖一脸茫然地看着他,说:“什么‘小小’?” “你刚才在和谁说话?”今惜古在房内四处搜寻,却没有任何迹象显示小小来过。 “没人啊?我自己在和自己说话。”王小赖一边说,一边开始表演口技。学得像模像样,和刚才的说话声简直没有任何区别。 “真的没人?”今惜古又问了一遍。 “真的只有我一个,我在练习呢!结果你跑进来突然打断了我。”王小赖无辜地说道。 今惜古盯着他看了半天,心里知道这个人一定没说实话,但他没有证据,只得悻悻而去。 出门碰到了江无趣。“原来你在这里!”他一把拽住今惜古,“走,带你去看个好玩的东西!” 今惜古不知道他究竟要去看什么,其实他根本没啥兴趣,却还是跟着去了。 客栈后门,一群人正围成一个圈,看着笑话。圈的中间,钱诚领衔的华山弟子正在地上打滚,仿佛在跳一种特别的舞蹈,用手在衣服里乱抠乱掏。 “痒死我啦,快停下吧!”钱诚的声音最大,他一边大笑,一边流着眼泪。 江无趣乐得前仰后合,拍着今惜古说道:“怎么样,好玩吧!” 纵然十分好笑,但今惜古却没有笑出来,问江无趣:“这是怎么回事?” 江无趣双手一摊,耸了耸肩,表示他也不知道,只听到外面有骚乱,便出来瞧个热闹,哪知道竟然是这群人。 今惜古俯下身,在一名华山弟子身上查看了一番,发现他们既不是中毒,也不是被点了笑穴。 他们更像是被人下了蛊。 今惜古一跃而起,站上了客栈二楼的房顶,大声道:“小小,你在哪里,快出来!” 他知道苏小小一定是在大漠的时候,从阿蛮那儿学来了一些用蛊的办法。而阿蛮远在苗国,是绝不可能来这里的。除了苏小小以外,没有人会想到用这种方式来害人。 但是没有人回应。 江无趣也跃了上来,问今惜古刚才大喊大叫什么。 今惜古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心想:“这个人看起来只是个粗人,应该和这件事无关。”便问道:“刚才你有没有看见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大约只比你矮半个头。” 江无趣想了一会儿,笑着回道:“漂亮女人我喜欢看,却没见过很漂亮的女人,至少在这汉口城里还没见到过。” 第246章 又见多吉 深夜,今惜古失眠了。 人在有心事的时候,总会失眠。大部分人都希望自己能睡得好一点,这样就会少很多烦恼。但越是这么想的人,就越容易失眠。 失眠的时候,你会想要干什么?是继续闭着眼睛睡?还是索性睁着眼睛坐起来? 今惜古的选择是,出门宵夜。 大城市有一点好,无论有多晚,宵夜的摊子都会在。 宵夜摊子上一定会有酒,这也是多数人出门宵夜的意义。 他惊奇地发现,摊子上正坐着一个和尚,一个胖和尚,而这个胖和尚正在吃肉喝酒。 他吃得真香,连今惜古看了都忍不住流口水。 今惜古上前一看,这个满嘴肥油的和尚十分面熟,他还没认出对方来,对方先一步和他打起了招呼。 “今惜古,别来无恙!” 听到他的声音,今惜古方才恍然大悟,这人明明是多年未见的多吉和尚——《武林风云录》的作者,却不知为何,现在竟然这么胖了? 多吉和尚似乎知道今惜古在惊讶什么,先一步解释道:“这几年吃得好,睡得好,当然就胖了。” “胖子”总是会带着一点歧视的意思,但“胖子”岂非也说明,这个人最近过得十分幸福快乐? 但是多吉一眼就看出,今惜古这些年并不太好,而且现在还有心事。 这一点今惜古也不否认,这几年能够活着回到中原,已经是一件十分幸运的事了。 两人寒暄了一阵,问及最新的《武林风云录》排名,多吉和尚表示,这个排名已经很久没更新了。 “其实这个排名本就意义不大,在我的心目中,你今惜古永远是天下第一。因为没有任何所谓天下第一的人可以战胜你。” 这句话令今惜古备受鼓舞。 “不过我必须要告诉你的事,当今的中原武林,比起四年前,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许多过去我们根本没有听说过的人,已经来到了这个恶贯满盈的江湖。或者说,他们重新回到了江湖。” 今惜古问道:“此话怎讲?” 多吉说道:“你应该对‘绝情宫’这个地方不陌生吧?” 今惜古当然不陌生。多年以前,绝情宫被认定是魔教,遭到各大门派的讨伐。年轻的今惜古作为讨伐大军中的一员,曾经和绝情宫的宫主——朝日交过手。那位朝日宫主的实力十分强大,集合少林、武当、丐帮三大掌门之力,联合起来,也只是打了个平手,最后借助今惜古从旁援助,才将其打败。 不幸的是,朝日临死前,对今惜古发动了偷袭,而那时候今惜古的红颜知己,百花楼的“雪绒花”为救今惜古,被朝日拉下了“血池”,掉进了沸腾的岩浆里香消玉殒。此事成为今惜古此生最大的遗憾。 自那以后,百花楼便成了今惜古最常去的地方,不为别的,只为重温和雪绒花相处的时光。 正因为对绝情宫还深有眷念,所以听到江无趣说,他和绝情宫有关系的时候,他才愿意出手帮他,哪怕因此要和各大门派作对。 “绝情宫重出江湖了。”多吉郑重其事地说道,“现在整个江湖都被此事弄得沸沸扬扬,都在拼命搜查绝情宫的余孽,防止他们卷土重来。” 今惜古问道:“这是真的吗?绝情宫又回来了?” 多吉点点头,说道:“我来也是为了告知你这件事,千万小心绝情宫,而且你似乎已经被他们盯上了。虽然不知道他们究竟想做什么,还是小心为上。” “大师,你觉得我现在应该怎么做?还请指点迷津。”今惜古虚心求教。 “堂堂今惜古,还需要我这个肥和尚来教?”多吉和尚双手合十,“叹道绝情宫,想到雪绒花,于是你想到去找蛇王。但是蛇王已经死了,你觉得还能找谁?这个世上和你一样还记得‘雪绒花’的并不多。” 今惜古顿悟,向多吉和尚拱了拱手。 多吉说完,起身离去了。 他决定第二日便出发。但是在出发前,有一桩心事必须得了结。 王小赖还是和昨天一样进了春来客栈,在台上绘声绘色地说了一上午。 今天的他容光焕发,每一字每一句都有板有眼,完完整整地把今惜古千里寻人,遇三十娘,智斗龙虎兄弟,偶遇剑十三,寻访巫仙镇的前段剧情讲述了一遍。今天又来了一批新的看客,与昨天不同,今天没有捣乱的华山派门人,所有人都安安静静地听他说完,喝彩声不断。 中场休息的时候,王小赖去了后台,他左顾右盼,确定无人以后,敲响了房门。 “进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 里面站着一个身形瘦削的男子,蒙着下半边脸,露出一双水灵灵的双瞳,白皙的皮肤,令人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么好看的男子。 那人把一贯钱拿在手里,示意这是王小赖今日地报酬。 但王小赖并没有伸手去接。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问道:“你今日讲的这一段,是谁教你的?” 王小赖眼睛里闪烁着诡谲,回道:“没人教我,因为我本来就知道。” “你!”他用颤抖的手指指向王小赖,随即一颗奇怪的蓝色球体落到了地上。 一股蓝色的烟雾迅速开始在房内弥漫开来,王小赖意识到他想走,迅速扑向烟雾的中心,却扑了个空。 男子已经飞身上了房梁,顺着房梁跳出了天窗。 王小赖打开窗户,顺着男子逃离的方向,使出轻功追赶。有刚离场的看官从外面见到这一幕,没想到刚才的说书人竟然也是个练家子,纷纷赞叹不已。 但王小赖一刻也没有停留,向着前方一个身影飞身追赶,他的轻功实在厉害,只在第一个拐角处,就已经迫近了对方,只要一伸手就能触及到。 “砰”的一声,他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一个身宽体胖的大汉和他撞了个满怀。 江无趣手上抱着一个袋子,袋子里的肉饼散落了一地。他抚着自己脑袋,四下里张望,看到了王小赖这个冒失鬼,顿时火冒三丈,拧起他的衣领,就把他顶到了墙上。 “臭小子,找死吗?把我刚买的肉饼弄脏了,你说怎么办?” 王小赖转头看向巷子的尽头,那个人早已失去了踪影。 王小赖把钱赔给他,沮丧地离开了。 他卸下了装扮,深深地明白,这是唯一的机会,若是让她逃了,她一定再也不会回来了。 果然,自今日起,汉口城就再没有人来说书了,至少再不是讲的今惜古的故事。 今惜古把真正的王小赖带出来审讯了一番,给了他一锭银子。但很明显,他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只知道那个人似乎对今惜古的事情了然于胸,亲口叙述给他,让他在客栈以说书的形式讲给所有人听。还特别嘱咐,讲到华山派的时候,要往狼狈了讲,最好让这个门派名誉扫地。他讲一天,对方就给一天的钱,讲得好还有额外奖赏。 “有钱的事,傻子才不去挣,何况我们这些江湖混子。”王小赖说得很诚恳,毕竟今惜古给的又是一大笔钱。而且他还承认,昨天所谓的“口技”表演,实际上也是他灵机一动装出来的,为的就是给那个人赢得逃走的时间。 今惜古看了一眼江无趣,刚才那一撞,实在是“恰到好处”,就连江无趣也觉得十分好笑。 第247章 启程洛阳 今惜古撕下自己脸上王小赖的人皮面具,江无趣目光闪躲,一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故作紧张地说道:“哎哟,怎么是你。好端端的,你去扮那个说书的小无赖做甚?不过这个人皮面具做得还挺精致的,是你做的呀?” 今惜古没有回答,只是略显愤怒地注视着他。 情知这时候说什么也没用了,江无趣开始打了退堂鼓。捡起来的肉饼掉到了地上,他开始往后退。 而今惜古则步步逼近,每走一步,眉头皱得更紧:“我一直奇怪,从蛇山上下来,一切都好像安排好了一样。金银钓客,打劫的船夫,说书的王小赖,还有你……为什么你们总能恰到好处地出现?这一切究竟是谁指使的?三眼先知是谁?你们把苏小小怎么了?” 这一连串问题问得江无趣脸色铁青,他一脸尬笑着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只是去买肉饼,从这儿路过。况且我也不知道你是谁,这一切都只是巧合嘛,巧合……诶,看谁来了?” 今惜古回身一看,身后空空如也,这时候江无趣已经腾空而起,跳到一座民房的屋顶,撒腿就逃。今惜古哪里肯舍弃这唯一的突破口,拔脚怒追。 江无趣显然并不是那么不堪,此前隐藏了实力。两人一前一后,从城内跑到了郊外,又从郊外转到城内,一连跑出了二十多里。竟然都没有喘上一口气。 江无趣见甩不掉,准备一头扎进闹市区,哪知才刚一转头,就撞进了一群人的怀里。 钱诚好不容易才摆脱了蛊虫的侵扰,正想找个人发泄怒火,此时惊诧的眼神直勾勾盯着这个送上门来的家伙。他马上就拔了剑,大声嚷嚷道:“好啊,江无趣,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要闯进来!兄弟们,收货!” 十来个华山弟子大吼着迎上来,把小巷围了个水泄不通。江无趣翻着白眼,心想:“怎么我这么倒霉呢?”回身一看,今惜古也来了,这下人可都到齐了。 “钱诚,你让开,我有事要找他!”今惜古又急又怒,现在也没好气地跟华山派地人说话。 钱诚是一点儿也不给面儿,叫嚣道:“江无趣是我的猎物,怎能再次放走他?还有你,上次那笔账还没跟你算!奉劝你不要插手我们的事。” 江无趣在一旁附和道:“华山派地各位祖宗,把这个人赶走,我愿意束手就擒,快抓住我!” 竟然还有这种自缚双手的猎物,华山派地几名弟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给我严肃点!华山派的人,要有华山派的样子,我们可是名门正派,不要被这群江湖败类给骗了,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钱诚训斥道。 其余弟子应和了一声,随之拿出麻绳,把江无趣给五花大绑。 然后他们开始列阵,又是熟悉的阵法,还是那个味道。 今惜古并不惧怕他们,只是这儿实在太窄,不便于他施展武学。又靠近闹市区,一旦打起来,势必会引来一堆武林人士。无奈之下,只好作罢,眼睁睁看着江无趣被这群华山人带走了。 他知道这些人带着江无趣,暂时还走不远,准备悄然跟上去。却在这时候,被一个突然出现的人扰乱了。 铜面人的声音还是那般严肃,充满了杀意,好像对全世界都有仇似的。“你怎么还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 今惜古回道:“我只是发现了一些线索,感觉可以解开我心中的疑惑。” 铜面人问道:“什么线索?和你找雪绒花有关吗?” 今惜古不好意思说这和另一个女人有关,只得摇摇头。 “哼!”铜面人显得极为生气,“你以为我救活你,就是让你出来做些无聊的事?我能救活你,也能再废了你!” 她的话语如此恶毒,以至于今惜古有些恼火,他本就心绪不宁,此时便直筒筒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做无聊的事?为什么你这么执着于雪绒花,让我找到她,然后呢?你想再杀了她吗?” 铜面人伸出一掌,打在了今惜古胸前,这一掌出得十分迅速,以至于今惜古竟然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不过好像她并没有使出全力,今惜古直觉得胸口有些憋闷,还没到受内伤的程度。 “雪绒花难道不是你一生的遗憾吗?她曾为你而死,你就不想做些什么来弥补?难道你现在移情别恋,已经对她毫无感觉了吗?” 今惜古被问得一时间失语,心想:“是啊,既然雪绒花还活着,我为什么还要对别的女人如此执着?我应该全心全意去找她才对啊!” 见今惜古的表情变得温和起来,铜面人也不为难他了,知道他已经想通了,便问道:“你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了吗?” 今惜古点点头,回道:“洛阳,百花楼,那是雪绒花这辈子待的时间最久的地方。” 铜面人满意地说道:“很好,不要再受别的事情搅扰,一心一意去完成你的任务!” 说完,铜面人就不见了。 铜面人的武功之高,今惜古觉得应该不在他之下。它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什么每次他都能感到一阵熟悉之感?但在他仔细感受的时候,又会觉得十分陌生。难不成这个人真的是他过去认识的某个“重量级”人物? 哪怕仍然对这个汉口城十分留恋,今惜古也不得不开始北上。 沿途又经过几个小镇,有时候对面来人一直会盯着他的脸看,仿佛能认出他似的,好在都只是匆匆一瞥,并没有什么险情发生。 半个月以后,他终于到了洛阳。 他已经很久没回到这里了,感觉这里的景致一点儿也没变。人还是那么多,路还是那么宽,街边还有很多乞丐,但他们不是真的乞丐,都是在外面打探消息的丐帮弟子。而市集的小摊贩中间,总会隐藏几个武林高手,出于这样那样的目的,用警觉的眼神打量着来来往往的过客。 他也已经很久没有打理自己的头发和胡子了,邋遢的身子正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这身衣服还是在汉口城里顺来的,一路的奔波,早已不成样子。哪怕城中有不少人见过今惜古,但他们大多只见过光鲜亮丽的今惜古,极少会把现在的他跟一名贵公子形象挂钩。 城内各处现在都在沸沸扬扬地讨论一个话题:善人府王显贵全家三十余口,尽数被杀,凶手仍然逍遥法外。 其实类似的消息已经通过告示张贴在城门口了,只不过告示上的版本是,王显贵多年来勾结匪类,贿赂官员,烧杀抢掠,侵吞赃款,假冒善人,做了许多不法之事,现在东窗事发,他们一家人选择了自尽。 但这种说法是没人相信的。城中内外,大部分百姓只享受过王显贵给他们的好,从未见过这个人坏的样子。在他们看来,这定是官家为了掩盖什么阴谋,把罪名强加给好人。说不定他家三十余口人,就是被锦衣卫杀的。 今惜古听到诸如此类地言论,嘴角一撇,心想:“看来殷万里现在一定很委屈。” 第248章 鹰对梅 今惜古来到了百花楼。 令他惊讶的是,今夜的百花楼并没有如平常那般门庭若市,灯火通明。百花楼居然停业了。 门前再没有吆喝的俊俏少女,而是立着几名锦衣卫。 殷万里正在里面跟芭蕉姐交涉,后者显得很不耐烦,尖酸刻薄地朝他直嚷嚷,只想赶他走。“跟你说几遍了,我们百花楼安全得很,不需要你们锦衣卫来操心!” 殷万里也不生气,反正不达到我的目的,我是不会走的,和她对峙着。“既然安全,就没必要把我们挡在外面,把海棠夫人叫出来,我有话要问她!” “你这人怎么这样,哪有官家硬逼着百姓申冤的?” “你们这儿昨夜既然遭了贼,为何不报官?听说还死了一位姑娘对吧,她的尸体在哪儿,让我们检查一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在外堂里喋喋不休,时不时还拉拉扯扯推推搡搡。芭蕉姐是个拗脾气,到目前为止,吵架还没有输给过任何人。殷万里也不是那种知难而退的类型,哪怕撞破了头,也会和你死磕到底。 “怎么回事,吵吵嚷嚷的。” 百花楼的姐妹们让出了一条路,走出来的是他们的二姐,资历最老的腊梅。腊梅的真实年龄谁也不知道,但她永久保持着二十多岁的容颜。稚嫩面容之下,是沉稳而丰富的内心,任何人见了这样的女人,都会为之心动。 殷万里来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高傲的自尊令他从来不屑进到这里来。他性情古板,曾明令禁止所有锦衣卫去逛这类风月场所,但凡被抓住,轻者革职查办,重则废去全身武功。在他看来,男人沉迷于美色,无异于作茧自缚。所以这么多年了,他一直都还没有和任何一个女人缠绵过。 但是他看到腊梅,心里也不免咯噔了一下,只是没有表现出来,依旧是那副苦瓜脸。 腊梅这辈子见过的男人可以排满门前这条街,一眼便看出殷万里是哪一种类型。她也不是那种会轻易表露心机的女人,与殷万里互相辉映。 “哦,原来是铁臂神鹰,殷大人,来我百花楼何事?”这里的每一位姐妹都当百花楼是自己家,所以通常都会加一个“我”字。 殷万里礼貌地躬身施礼,郑重地告知了来意。“听闻昨夜百花楼遭窃,一位姑娘死在了百花楼的后花园内,我等听闻此消息,赶来调查。” 腊梅眼神微动,看了一眼他身后带来的人,目光扫过之处,这些男人双脸微红,皆不敢直视。 什么样的人带什么样的兵,看起来这些人都是极少和女人打交道的。 “失窃的事,可以明确告诉你,百花楼没有丢任何东西。至于死掉的那位姑娘,我们内部正在调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劳各位大人费心了。”腊梅轻描淡写地说道。 殷万里冷笑一声,说道:“明明是失窃,怎会没丢东西?明明还死了人,怎会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殷万里虽然是锦衣卫出身,却也是大半个江湖中人,江湖中最近发生了什么,我还是有所耳闻的。听说,绝情宫又卷土重来了,对吗?” 百花楼的姑娘们顿时骚动起来,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只有腊梅不为所动,回道:“我不知殷大人从哪里听说这个消息,我并不知道什么绝情宫,殷大人还是请回吧。” 殷万里忽然拔出了绣春刀,周围的人一字排开,露出了杀气。“不要以为我殷万里是那种可以随便打发的人,今天我来了,就没想过空手回去。你们有本事就动手把我轰出去。” 在场的锦衣卫无不佩服,敢公然和百花楼较劲的人,江湖中就没几个,更别提对手是百花楼的二当家腊梅。 今惜古躲在房梁上,静静地看着,发现这几年没见,殷万里脸上地沧桑感似乎变得多了,手指间也多了一些疮疤,看起来没少下苦功提升自己。 腊梅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毫无征兆地扔出一发“银雪锥”,这是一种用冰制成的暗器,只有腊梅本人才可以驾驭,所到之处,杀人于无形,最后人死了,凶器也没了,地上只剩一摊水渍。 殷万里横刀接了下来,就好像早就预判了她的动作似的。 “看来你并不只是空有一张嘴,的确有实力和我百花楼叫板,虽说刚才我只使出了五成功力。” 殷万里哼了一声,知道她只是虚张声势,这一发冰锥已经震得他虎口发麻,显然不止五成功力。“就算是以‘摘叶飞花’着称的今惜古,他使出的暗器,也就是这个程度,你想说,你比《武林风云录》排名第二的人功力都强一倍吗?没想到女人之中也有你这样自大的类型。” 刚被殷万里点名了,今惜古感到哭笑不得,怎么他死都死了,还要提他。 腊梅显然听了这话高兴不到哪里去,她双腿一蹬,来到了殷万里面前,上下打量着他,说道:“我先声明,如果你死了,我百花楼可不会负任何责任。” 殷万里补充道:“这是寻常的江湖决斗,刀剑无眼,生死有命,任何人死了,都不得问责追凶,只怪死的那个技不如人,与旁人无关!”说这话的时候,他转了一下头,身后的锦衣卫会意,全都退开了。 “可以。”她扫视了一圈周遭错落有致的名贵桌椅,还有桌上那些精致的瓷器和银玉器,说道,“这里所有的物件,都是姐妹们费尽千辛万苦才淘来的宝贝,包括这楼梯上的扶手,倘若有任何损坏……” 话没说完,殷万里笑了笑说道:“打坏任何一样东西,都算我输!” 腊梅对这个男人的印象忽然有所改观,心想:“他顶着锦衣卫的光环,目中无人,乍看之下很讨人厌,却也是条汉子。” 殷万里大喝一声:“接刀!”轻盈短小的绣春刀带着沉重的风声挥砍过来,腊梅脚下生风,一招“樱花阵”的轻功,在空中犹如散开的樱花,缓缓腾起,刀口悬在了半空,殷万里及时收刀。能及时察觉变故,将全力挥砍的刀法收住,这本就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得到,但殷万里却深谙此道。 他在心里赞叹:“原来这便是传说中的‘樱花阵’,果真凌厉中带着几分唯美!”但是他也不示弱,借着收刀腾出的时间,他回转身体,纵身越至腊梅身前,两人在半空中快速交手,还未落地,两人在空中就已对了七八招。 周围人看得呆了,只见殷万里刀法极快,如狂风骤雨,几无缝隙,这世上怎会有这么快的刀法?而每一次似乎都差之毫厘,腊梅身体轻盈如丝,竟然全都恰到好处地避过。 其实并非腊梅的闪躲功夫有多么高明,只是殷万里在面对女人的时候,总有一些力不从心,更何况是在这么多女人的注视下挥刀。以至于他盲目关注了出刀的速度,却忽略了威力,腊梅虽然身处半空,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地避过。 “铮”的一声,殷万里一刀削在冰面上,竟是腊梅在千钧一发之际射出了一发银雪锥,本想出其不意,却被殷万里瞧见了端倪。同一时间,腊梅单脚踩在了一尊银器上,殷万里眼见就要踩坏桌子,凌空一个腾挪,侧身翻转到地板上站定。 若非对方锦衣卫的身份,这一招“鲤鱼打滚”,真的会引得满堂喝彩。每个人都在心中赞叹铁臂神鹰这一身无懈可击的硬功夫。 就连今惜古也啧啧称赞,殷万里的身法的确进步了许多。 之所以要提升身法,只因为他这三年练就了这身左手剑,右手刀的奇妙武学,他命名为“刀剑无忌”。既弥补了刀法中身法的不足,又补充了剑法里力道的加持。 他马上就拿出了绝活,左手已经握了一把长剑。 此时,腊梅手里也多了两把长剑。除了一手寒冰锥以外,他还会一手双剑的本领。 “素闻百花楼的腊梅不仅暗器功夫了得,那一手‘冷剑寒梅’也是冠绝古今,莫非我这么快就能见识到你的绝学了?”殷万里调侃道。 腊梅冷冷地说道:“你若继续怜香惜玉,不肯对我用杀招,我怕接下来你会死在我的剑下!” 如闪电般,腊梅抄着双剑就奔袭而来。 殷万里吃了一惊,心道:“好快!”刚要举刀剑挡格,腊梅已经进至身前,他来不及应对,只得弯腰躲避,本想从侧面发招,碍于不能毁坏这里的陈设,若强行出手,势必要牵连周遭的桌椅板凳,无奈之下只得一个趔趄,来了个狗刨地,从腊梅胯下穿了过去。 这一招虽然不失精妙,却十分不雅,惹得百花楼的姑娘们哄堂大笑。 “你一个大男人,当我们所有人的面,钻姑娘的胯,羞也不羞?” “是不是见我们二姐美丽,心里一直痒痒的,想钻她的胯,便‘身随心动’啦!” 殷万里深感奇耻大辱,但为了保证不输,只得出此下策。他这辈子还从未在这么多姑娘面前露过脸,此时脸红到了耳根,能继续站在这里,已经需要极大的勇气。 腊梅也难掩笑意,说道:“情急之下,你能想出这一招,已是难得。怪不得连夕月那样的人,也能对你刮目相看。” 殷万里听到这里,博然色变,质问道:“你果然知道绝情宫的事,还不从实招来,那个女人现在在哪里?” 第249章 百花楼魅影 腊梅迅速跳开了,表面上看来她好像占了上风,但她自己最清楚,实际上她是占了很大的便宜。一来殷万里身为锦衣卫,在毫无证据的前提下擅闯百花楼,于理上站不住脚;二来他并不擅长应付女人,除非坐实了这个女人是大奸大恶之人,他才敢放手一战。 于情于理,殷万里都失了先手,哪怕招式胜了,也缺乏一锤定音的能力。 腊梅深知这一点,但她不会表现出来,特别是当着百花楼这么多姐妹的面,可不能失了威风。她盛气凌人地说道:“百花楼的消息网是全天下最灵动的,就算是蛇王本人来了,也要自愧不如,何况是洛阳城内发生的事,我们不知道才是奇了怪了。再者说,我们从不遮掩什么,绝情宫的确和百花楼有些渊源,难道你不知道雪绒的事吗?” 雪绒出走绝情宫一事,当年在江湖中闹得沸沸扬扬,殷万里不可能不知道,而事件当事人之一的今惜古还是他的好朋友。 殷万里愣在了原地,不为别的,而是想起了夕月那张憔悴而动人的真容。他深深地觉得,那次只是自己运气好,若再战一次,自己定会败得体无完肤。 “你若真是条汉子,就应该继续追查善人府灭门案的真凶,而不是追着我们这些女人不放。是的,昨晚这儿是遭了贼,但我已经告诉过你,什么也没丢。百花楼的事,自有百花楼的人去解决,无须劳烦各位官爷。你要见我们大姐,那是肯定见不着的,大姐不是任何人想见都能见到的。” 殷万里虽然很气愤,却也无可奈何。他转过身去,向其余属下招了招手,示意他们撤出百花楼。 今惜古在房梁,注意到锦衣卫中夹杂着一个目光灵动的男孩儿,转眼间,他居然不见了。 锦衣卫一走,百花楼立马关闭了所有外门,刚才还气定神闲的姑娘们变得躁动不安起来,比川剧变脸还要快。 她们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全员上下四处翻找,不放过每个房间的夹层,还时不时互相交换信息。 看来她们的确丢了东西,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了。 百花楼居然会变得这般凌乱,这是前所未见的。在今惜古的印象中,只要有海棠仙子坐镇,这个“天下最丑的女人”能够打点好一切,再大的难题都能够被她破解,所有姐妹都信任她,才称呼她为大姐。 从始至终,他都没见到海棠仙子的踪迹。摸进了仙子的屋内,里面的床铺叠得很整齐,海棠花开得正盛,但真正的海棠却不在。 这就怪了,今惜古思索道:“海棠夫人极少离开百花楼,但凡离开,通常是发生了极为严重的事,非她不可时,她才会出山。难不成真出了什么事?” 他来到后庭,在浴室的房顶上,那个男孩正趴在屋顶上,透过缝隙往里瞧着,里面是三个正在议事的姑娘。 这里是一处恒温浴室,泡澡的时候别提有多舒服了,许多客人都会来这里泡。现在没客人,变成了姑娘们的天地。 三个姑娘都没穿多少衣物,散发着诱人的体香和花香。 虽说距离还有点远,但三个姑娘的说话声听得还是挺清楚的。 想不到这个男孩儿跟他想一块儿去了,今惜古很惊讶,都知道这时候来浴室偷听姑娘的小话,是最好窃取情报的方式。 他一个华丽的跃起,降落到了小孩门前,见小孩儿错愕的表情,今惜古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下面。 一个姑娘说:“真是糟心,怎么百花楼会出这种事?” 第二个姑娘接话道:“是啊,月季死得不明不白,连大姐也失踪了。” 第三个姑娘说:“会不会是大姐杀了月季,然后逃走了?” 第一个姑娘呵斥道:“胡说八道,大姐怎会杀了月季?定是那贼人行凶的时候被大姐发现了,贼人想逃,大姐就追了出去。” 第二个姑娘担忧地说:“这都两天了,大姐怎么还不回来?” 第三个姑娘说:“大姐会不会被杀了?” 前两个姑娘齐声道:“胡说八道!” 第三个姑娘觉得挺委屈,又补充道:“我实在不知道,那贼人偷百花之根做什么?明明只是一个枯萎的树根,在百花楼放了这么多年都没人要。” 第一个姑娘说:“你才入门不久,自然不知道。百花之根是百花楼创派的时候,由初代楼主自东方的巨木下得到的,传说它是世间花类的始祖,由百花楼历代楼主进行保存和供奉。” 第三个姑娘惊道:“这东西离开了百花楼,还有别的用处吗?” 几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看不出来你人小鬼大,竟然来偷看姑娘洗澡。”今惜古调侃道。 男孩反驳道:“才没有。倒是你,你是什么人,怎么能自由出入这里?” 今惜古笑道:“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但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你叫赵无忌,对不对?” 赵无忌瞪大了双眼,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姓名?” “我不但知道你的姓名,还知道你是殷万里的孩子。是他派你独自进来的?” 一听到殷万里的名字,赵无忌的精神就来了,今惜古发现这个孩子对自己的义父有种莫名的崇拜。 赵无忌摇了摇头,说道:“是我自己要来的,为弥补此前在善人府犯的错。” 今惜古摸了一下他的头,笑道:“你这点大的孩子,若不犯错才是有鬼了。我相信殷万里一定没介意,他只会自责。” 男孩回道:“是,正因为如此,我才更想弥补,也要证明给他看,我是可以做好任何事的。” 今惜古笑得更灿烂了,说道:“可以啊,你这驴脾气,和殷万里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忽然话锋一转,变得严肃起来,问道:“你且说说,这一来二去,你都发现了些什么?” 赵无忌的话匣子开了,今惜古的笑容给了他莫大的欣慰,令他卸下了防备。“首先,那个漂亮的大姐姐撒谎了,这里并没有她形容得那般有序,反倒有些混乱;其次,这里的确丢了东西,而且还丢了一样十分重要的东西,她们甚至都不知道是谁拿了,或者遗失在什么地方了;再次,一个叫月季的姐姐死了,她的尸体被发现在后花园里,脖子上有道剑痕,一剑毙命,凶手应该是一位使剑的高手;最后,凶手一定是外面的人,她们口中的大姐应该是追出去了,至今未归,很可能凶多吉少。” 今惜古双手交叉,连连点头,待赵无忌说出自己结论的时候,他才打断了他。“前面的事实你打听得八九不离十,只是最后的结论不对。” “为什么?”赵无忌不解地问。 “尸体是在后花园发现的,这是事实,但你却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事。” “是什么?”赵无忌不解地问。 今惜古问道:“你是否发现后花园有一排紧闭的铁笼?” “是啊!” “里面是不是养了许多大狗?” “没错。” “这些大狗是百花楼养来,专门针对那些十恶不赦的客人用的。号称有一百只,个个凶猛无比。” “可我并不觉得他们凶恶啊,我看见几个姐姐还逗他们玩儿来着。” “哦?我不信,不妨我们去试试看。” 今惜古真的拉着赵无忌去了后花园。 远远望去,后花园各处的角落都放了几个坚固的铁笼子,每一个铁笼里都有一条大狗,颜色各异。 “尸体就是在这里发现的,对吧。”今惜古走上前,站在了一座花岗岩制成的假山前面,这里正好立着三个铁笼,而这三只狗刚好在打呼噜。 赵无忌跟着来到这里,地上还有一点血迹没有擦干净。 “铛铛铛!”今惜古忽然往三个铁笼上各敲了一下,“起床吃饭啦!” 大狗被惊醒了,朦胧的睡眼下,是今惜古这张陌生的嘴脸,它们立刻龇牙咧嘴,疯狂吠叫起来。这三只狗的吠叫,也吸引了其它笼子里狗的注意,此起彼伏的吠叫声响彻了整个后花园。 “怎么回事?” “好像在后花园。” “快来人啊,有陌生人闯入!” 百花楼各处开始有人往这边赶来。 今惜古朝赵无忌耸了耸肩,说道:“这下明白了吧。” 赵无忌根本不敢靠近任何一个铁笼,刚才还感觉挺温顺的大狗,现在看来就像是吃人的猛兽。 今惜古不慌不忙地说道:“如果有陌生人敢在后花园杀人,那一定是脑子有问题。他才刚拔剑,狗吠声可能就要把他给吓呆了。” 话音刚落,他就把赵无忌的后领提了起来,纵身跃上了围墙。 他们一顿小跑,今惜古轻车熟路,知道所有的羊肠小道,躲开了所有人的目光,带着赵无忌来到了外面。 “而且能像我这样轻易逃出百花楼的陌生人,恐怕天下间找不出来第二个了。”今惜古说道。他没说为什么,当年他就是这样轻车熟路的摸进百花楼,带那朵美丽的雪绒花出去幽会的。 百花楼的女人各个是高手,若是有外人进来杀了人,还能全身而退,甚至连影子也没留下,就只有鬼魂可以做到了。最大的可能就是,在杀完人以后,它若无其事地回了房间。 “所以……”他们在安全的地方落定,今惜古说道,“杀死月季的人,就在百花楼里,并且和月季相识,与她姐妹相称,除此以外,没有第二个可能了。” 第250章 凶手是谁 今惜古这一番推理,令赵无忌倍感敬服。 不过马上就令他警觉起来:“为什么你会对百花楼的事这么了解?这样说来,你岂非也有可能是凶手?” 今惜古被逗乐了:“的确正如你所说,我对百花楼的构造这么熟悉,当然最有可能是从外部进来的凶手。” 他俩正调侃着,忽然感到背后一阵疾风袭来,今惜古带着赵无忌往侧方跳开,一记飞腿正好掠过。 就在赵无忌松一口气地时候,飞腿仿佛长了翅膀,在空中竟然拐了个弯儿,再次朝他们袭来。但今惜古早有预谋,他带赵无忌退还的地方,背后正贴着围墙,顺便再次带着赵无忌向一旁腾挪,这条腿像刀子一般竟然插进了围墙里,捅出了一条长长的缺口。 身材矮胖的芭蕉姐出现在两人面前。 原来她一直在附近寻找可以指认凶手的蛛丝马迹,忽然间两个人影快速闪过,便追了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使出了“飞瀑连环腿”来招呼。哪知对手竟然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招式,仅用了两次腾挪转身,就令这条腿踢进了死胡同。 “今惜古,你这个臭小子!”她一边骂着,一边试图把脚从墙洞里抽出来。但毕竟是石头窟窿,又不是松软的泥土,哪能说出来就出得来的。 芭蕉姐作为百花楼名义上的老鸨,其实更多是作为百花楼的门神,兼顾着姑娘们的安全。尽管大部分姑娘都不需要她的保护,但她已经在这里待了许多年,谁也记不清到底有多少年了,姑娘们都将她视作自己的亲生母亲一般。 折腾了一阵,在今惜古的帮助下,芭蕉姐终于可以自由行动了。 对于今惜古经常把百花楼当“菜园子”的行为,芭蕉姐虽然生气,但每次都没有过多为难他。她十分清楚,今惜古在海棠夫人心中的分量有多重,而雪绒也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今惜古能和她好上一段时间,也算是半个百花楼的人了。 今惜古刚才的一番推理,她听得清清楚楚。怎么也不相信,百花楼的姑娘会自相残杀。 “百花楼的每一位姑娘,都曾是苦命的孩子,海棠夫人把她们救回来,就是想让大家能相亲相爱,彼此视作一家人对待。究竟是谁这么大逆不道,残害同门?杀人动机又是什么?可怜的月季,平日里她连一只蚂蚁也不敢伤害,竟然会死在自己的姐妹手里……”芭蕉姐说着掏出手绢,哭起了鼻子。 “杀人动机这个问题,就好比问一个从来不发脾气的人,‘你这次为什么会生气’。一切的疑问只因我们还不够了解这个人罢了。乍看之下很不可思议,但真相大白的时候,便也不那么离奇了。” 芭蕉姐说道:“照你这么说,你有办法找出真凶是谁?” 今惜古并不否认,问道:“以芭蕉姐对姑娘们的了解,能用剑瞬间刺死月季的人,百花楼里现在有几个?” 芭蕉姐不假思索地回道:“和月季一样有能力使剑的人,你都见过了,便是‘四季百花阵’的那八个人,撇开月季不谈,还有七个。百合、牡丹、蔷薇、腊梅、红桃、夏瑾、水仙。这其中,就数二姐腊梅的剑法最高,另外还有百合、牡丹、蔷薇,至于红桃、夏瑾和水仙,这三人与月季的剑法不分伯仲,应该很难做到能一剑杀死月季。” 今惜古把这几人的名字熟记在心,告诉芭蕉姐,一定要保守这个秘密。 芭蕉姐不解,问道:“为什么?月季死得不明不白,难道不给她讨一个公道吗?” 今惜古说道:“我有一种预感,月季的死必定有隐情。哪怕现在找出了凶手,也只会给百花楼的姑娘们带来第二次伤害,而且很有可能造成百花楼分崩离析,别无益处。当务之急,是稳住百花楼的所有人,全心全意寻回海棠仙子这根顶梁柱,并且弄清楚那个丢失的物品到底去了哪里。” 不得不说,今惜古的考虑的确更加周全。赵无忌心里暗暗佩服。 “另外,还请芭蕉姐为我保守一个秘密。”临行前,今惜古补充道。 “什么秘密?” “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来过。” 对着今惜古离去的背影,赵无忌问道:“还请大侠留下姓名。” 今惜古摆了摆手,没有回答。 来了一趟洛阳,对于今惜古来说,收获已经颇丰。虽然没能直接打听到雪绒的消息,但至少弄清了一件事,绝情宫的确已经重启了。 他仍然清楚地记得,绝情宫的宫主朝日在万众瞩目之下自尽,那时候他本想阻止,可谁知她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剑刺了上来,千钧一发之际,雪绒替他挡下了这把剑,然后带着朝日一道摔进了赤血熔岩里。 赤血熔岩位于火山口最深处,任何人都知道,里面的温度何止上千,再强的血肉之躯掉进去,也会化为一滩血水,最后蒸发得什么也不是。 无论是朝日还是雪绒,又怎能存活下来?他至今都想不出这个缘由。 但是铜面人却坚称雪绒还活着,并指示他来洛阳。难不成善人府和百花楼发生的两件事,都和雪绒有关? 他想不出这个理,便决定暂时不想了。 看着夜市摊位上刚端上桌的鸭丝海参鳕鱼面,他已经迫不及待了。心想好不容易回趟洛阳,一定要好好祭奠一下自己的五脏庙才是。 正吃着,背后已经有个胖家伙叫了第五碗。今惜古听出了他的声音,明白这个摊位的老板又要遭殃了。 谁叫你做得这么好吃呢? 果然,老板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个胖家伙就已经不见了。桌上只剩下五个被舔得干干净净的空碗,和一张简单的字条:“你煮的面真的很好吃,下次再来。” 气得老板捶胸顿足,破口大骂。 谁都知道这是何人的杰作,宋胖子的名声早在洛阳的美食界传了个遍。小到摊贩,大到客栈,对这个吃白食的胖子是又爱又恨。谁都知道,宋胖子对美食的口味是出了名的挑剔,因为他吃遍天下各类珍馐,能被他光顾的地方,之后必定声名大噪。然而谁也知道,他的胃口比常人大至少五倍,只要他还没吃厌,不说把你吃垮,至少也得吃成生活不能自理。 “好吃佬”的名号可不是白来的。 宋胖子没有认出今惜古,但今惜古已经认出了他。 他本想突然杀出来,给宋胖子一个惊喜,然而此时的宋胖子,眼睛一直盯着前方一个酒摊。 这个酒摊的酒味很冲,一闻就不是什么很香的美酒,倒像是专供那些醉鬼买醉的劣等酒。今惜古通常不会选择喝这一种酒,因为得不到多少乐趣——除非心情极差,差到只想喝醉。 现在他和宋胖子一样,都盯着那个酒摊出神。 酒摊上只坐了一个人,一个失意的人。 他的名字叫万里云。 第251章 落魄的大弟子 几年未见,万里云现在显得十分颓废,两颗布满血丝的眼球下面,是浓浓的黑眼圈,暗沉的脸颊下面,是胡子拉碴的下巴。头发似乎已经有好几天没打理了,显得脏兮兮的,还有一些白发冒了出来。 任何人也不会把他和武当派大弟子联系到一块儿想。 老宋在他面前坐了下来,喊摊主加了一份碗筷,他竟然还吃得下。 万里云只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理会他,仍是自顾自地喝酒。 刚好酒已经见底了,便喊摊主再上一瓶。 老宋只喝了一口,便喷了出来,骂道:“奶奶的,怎么一股马尿味儿!这酒这么难喝,怎么喝下去的?” 万里云又给自己斟满了,一口闷。 摊主笑道:“我这酒,叫悲情酒,越是心事重重的人,才越能喝出其中的滋味。像你这样吊儿郎当、嘻嘻哈哈的人,是喝不出来滴!” 老宋不屑地“切”了一声,把万里云刚刚又斟满的酒碗抢了过来,泼到了他的脸上。 “你做什么?”万里云怒道。 “我还以为你哑巴了呢!怎么你现在也成酒鬼了?” 被这么一浇,万里云的确清醒了些,他仔细瞧了一遍老宋的脸,惊道:“是你?” “除了我老宋,还有谁?难不成还是臭屁古那家伙不成?他现在正跟阎王喝酒呢!” 今惜古在不远处瞧着,心想:“这个宋胖子,嘴巴还跟以前一样。” 万里云叹了口气,他本就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此时胸中苦闷,也不知该如何表达出来,只说:“可惜就算是阎王来了,也没法开释我。” 老宋不解地问:“发生了什么,你怎会变成这副模样?”但见万里云双眼带泪,忧心忡忡,心中已经知晓了七八分。 除了女人,还有什么可以令这么一位风光熠熠男子落魄成这番模样。 老宋手托腮,绞尽脑汁回忆道:“和你一起的那个女人,我记得是叫李……” “李凤兰。”万里云强起这个名字,舌头在打颤,她离开了我。 女人抛弃了男人,男人为了让她回心转意,开始竭尽所能地讨好她,最后以失败告终。然后男人自暴自弃,甘愿堕落,成了一个十足的酒鬼。这种类似的剧情,实在是屡见不鲜。 老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天涯何处无芳草,离开了这棵草,外面还有更广阔的草原等你呢!” 万里云反驳道:“不,她不能离开我,因为……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孩子。” 老宋惊讶了,问道:“这么说,你们成亲了?” 万里云摇了摇头,说道:“那夜我喝醉了,等第二天醒来,我俩就赤身裸体地躺在了床上。” 老宋追问道:“有这种事,你这么呆,看着不像会酒后乱性的类型。” 万里云显然被老宋的这种形容弄得有些恼火,却没有发难,继续说道:“我可能是酒量太差了,总之后面什么都不记得了。过了没多久,她就有了身孕。” 老宋沉思了一会儿,又问:“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万里云回道:“大约四年以前,我们在九霄山附近隐居的时候。” 万里云和李凤兰是在九霄山上认识的,了解到李凤兰的悲惨经历,万里云深感同情,于是把她救下了山,一直在一旁守护着。(关于九霄山庄的故事,详见《无头赘婿》一案。) 老宋恍然大悟,自言自语道:“记得后来,你为她放弃了武当派大师兄的位置,还把你师父给你的真武剑也退了回去。原来中间还有这段经历!” “所以这个孩子现在可以下地走路了吧。” 万里云摇了摇头:“孩子现在还在李凤兰的肚子里。” 老宋已经被他弄糊涂了:“哪里有怀了四年还不生下来的?” 万里云说道:“四年前她虽然已有身孕,可最后胎死腹中,现在这个孩子是今年刚怀上的。” “好端端的怎会胎死腹中呢?” “这件事也是我的错。”万里云沮丧地说道,“练功的时候,她偷偷来到我背后,想给我个惊喜,但我以为是敌人来偷袭,不小心把她给击倒了。孩子应该就是那时候死的。” 老宋问:“既然孩子没了,为什么不马上再生一个,要等到三四年以后?你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 万里云一脸疑惑地看着老宋,好像他这个问题问得很奇怪。“我们并没有成亲,怎能轻易去碰她?今年也是我不小心喝醉了才造的孽。就因为这件事,她离我而去了。” 老宋从他眼里读出了真诚,这份真诚是大多数人都没有的,万里云是一个从来也不会开玩笑的人。 曾经武林中的天之骄子,手握真武剑的男人,竟然会成这副模样。 女人还真可怕。老宋十分庆幸,自己没有和女人相关的烦恼。 今惜古数了数,万里云脚下的酒坛已经空了三四个,有这等酒量,居然会被一个女人轻易灌醉?况且他今晚喝的还是烧心的烈酒,仅被老宋一浇就清醒了。 “所以你来洛阳是为了找她?”老宋问道。 万里云点点头,说道:“有人见到她在洛阳城里出现过。” 今惜古忽然觉得这个女人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了,虽然当初在九霄山,的确挺同情她的。但无论如何,眼看万里云颓废成这样,他于心不忍。 他从阴影里走上前来,从口袋里掏出一颗醒酒药丸,放到了桌前。 老宋和万里云同时抬起了头。 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认出来人是谁。 老宋直接脱口而出:“臭屁古,你没死啊!” 万里云也露出了笑脸,这还是他今晚第一次笑,说道:“都说你死了,我一直不信,就知道你不会那么容易死。” 重聚的快乐是非常难得的,特别是几年未见的老朋友。 今惜古让万里云把药丸服下。 酒是醒了,但人还是没醒。 三人在桌前寒暄了一阵,聊了聊最近这段时间的近况。 今惜古也知道了夕月的事,联系在天池山顶的那段经历,确信那时候打伤他的人正是夕月。 至于铜面人的真实身份,现在还无从知晓。 万里云第一个起身离开。 每个酒桌上第一个起身的,往往都是那个最失意的人。 “你要去哪里?”老宋问道。 “我……想歇息了。”他呢喃道。 显然没有说实话,连酒摊的老板都能听出来。 第252章 痴情剑客 万里云撒了谎。 与其说撒谎,不如说隐瞒了一些事情。 他来洛阳的确是为了找李凤兰,而且已经找到了。 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前往洛阳城郊一个叫凤鸣山的地方,这里有座二层小楼,李凤兰就暂住在这里。 李凤兰的卧房就在二楼朝南的窗户里,这里的灯总是亮着,但窗帘却拉着。 一个男人刚从楼里走出来,一边走,一边整理着衣冠,胸前的两行纽扣还敞开着。 每天都是如此,而且每次出来的男人都不一样。 他不敢去想这里面刚刚发生了什么,但却很想进去看一看。 “谁在那里?” 今天他多愣了一会儿神,李凤兰的眼睛就和他对上了。 “是你?你怎么来了?”李凤兰红着脸问道。 四年前,在九霄山庄的时候,里面的二弟子沈关西对她的喜欢几近痴迷的程度,甚至为了她可以去死。他起初还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会这么愚蠢。现在的他,心情岂非和沈关西一样? 李凤兰有一双勾人的眸子,不能和她对视太久,否则任何男人都有可能会因此而沦陷。 万里云和她一起相处了四年,这四年,他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因为他可以天天看到这双眼睛。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没想到李凤兰十分热情,竟然很温柔地朝他笑了笑,这一笑令他心中的欲火重燃,他没法抗拒她的邀请。 但是他还是拼命克制住了,因为刚才从这里走出去的男人,令他浮想联翩,他忍不住质问道:“刚才从这里走出去的男人是谁?” 李凤兰眼珠提溜一转,立马就想好了说辞,回道:“说起来也是难以启齿……我有一个姐妹,叫小慧,这间小楼就是属于她的。小慧她本来一个人住,她在外面认识许多朋友……”她难为情地笑了笑,“我也只是暂住在这里,这里全由我姐妹做主的,是不是呀,小慧!” 忽然从小楼里走出一个年纪轻轻,个子小小的女孩儿,她的姿色不差,但和李凤兰比起来,却是逊色了不少。小慧红着脸,给万里云施了个礼。 万里云只瞥了一眼,稍稍点了一下头。其实万里云并不是真的要为难她,只是想找个合理的解释。李凤兰这个并不怎么完美的解释,仍然填满了他内心的空洞。 他现在一点也不怀疑了。 小楼布置得十分温馨,泛着一股淡淡的幽香。摇曳的灯光照出两个明晃晃的影子,中间隔了一小段距离,一段若即若离的距离。 见万里云半天没说话,李凤兰主动靠了上来,握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是那样修长绵柔,就像是清澈的流水,令他心神激荡。 她在他耳边轻声唤了声:“云郎。”这是只属于他们的昵称。女人是不轻易给男人起昵称的,一旦你有了昵称,则表明她把你当成了最亲的人。 万里云很喜欢被她叫“云郎”,这辈子第一次有人这么叫他。 “云郎,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因为我的不告而别。”李凤兰缓缓说道,“其实我也是迫不得已,因为我不想连累你。” 得知她是有苦衷的,万里云本来的恼怒和愤慨顿时烟消云散,他轻声回道:“不想连累我?究竟出了什么事?” 李凤兰忽然带起了哭腔,背过了身去。 万里云顿时心疼得不能自已,连忙转到她身前,扶住了她的肩膀,用细得不能再细的声音说道:“我的兰兰,且和我说一说,究竟是什么事让你这么揪心?” 李凤兰委屈地说道:“那你要保证,我说出来你不会离开我。” 万里云竖起五根手指,开始对天发誓:“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万里云都不会离开兰兰,一生一世都要守护兰兰,陪着兰兰。否则,我万里云将不得好死,五雷……” 他还没说完,李凤兰就用她散发着酥香的手掌盖住了他的嘴,嘟囔道:“好啦!知道你对我好,干嘛发这么毒的誓,我会心疼的。” 万里云笑得很幸福,已经完全忘了刚才还在借酒消愁的事。 李凤兰说道:“我发现,月湖城的人还在四处找我,为了不牵连你,我只得偷偷躲起来。” 万里云皱起了眉头,满口责备的语气:“你好傻,我明明可以保护你的安全,为什么还要跑出来。” 李凤兰嘟着嘴,又转过身去,往前缓缓迈了两步说道:“他们的武艺个个都不输给楚山孤,而你现在都没了真武剑,怎么能和他们打嘛!” 万里云说道:“没了真武剑,我照样可以打倒他们。一个好的剑客,根本不用拘泥于手中的剑,哪怕我现在只拿着一把破铜烂铁剑,他们也不会是我的对手!” 李凤兰转了回来,仰着头注视着他,问道:“真的吗?” 万里云拍了拍胸脯:“当然!” 李凤兰满意地点点头,从桌上倒了两杯酒,一杯放在了嘴边,另一杯递给了万里云:“天色不早了,我们喝了这杯就睡吧,其他的事等明天再说。” 万里云毫不犹豫就喝下了,而李凤兰只是轻轻抿了一口。 她说着吹灭了一楼的灯,往二楼走去,万里云跟在后面。 在李凤兰卧室的隔壁,还有一张竹子做的硬榻,万里云发现这与他们过去屋里的如出一辙。李凤兰“体贴”地往硬榻上铺了一床棉被。 “我要去睡啦!”李凤兰微笑着去了隔壁的卧室。 若你问,为什么他们要睡在不同的房间,其实这四年来都是如此,万里云是个正人君子,和李凤兰从无肌肤之亲。每当情至深处,李凤兰都会以各种理由开脱,或者以喝酒之名,让万里云满饮几杯。万里云总会沉沉睡去,醒来的时候,便是第二天了。 今夜也没什么区别。 李凤兰去隔壁确认万里云已经睡熟了,便悄无声息地下了楼。 她沿着林间小路前行,转了个弯,往城区走去。 今惜古和老宋就跟在后面。 无论是什么样的人,这么晚了出门,一定不会干什么正经事。 李凤兰在一间客栈门口停下了,进去之前,还朝四下里张望了一番,确认没人跟上来以后才敢进去。 今惜古和老宋赶紧跃上屋顶,从厨房的天井里偷摸了进来。 他们刚把门推开一条缝,就见李凤兰咚咚咚上了三楼。 三楼天字号房的灯还亮着。 李凤兰敲响了这间房门。 门开了,从里面露出一个男人的脸来。 钱诚见了李凤兰,跟饿狗见了馒头似的,把她拦腰抱了进去。 无论是今惜古还是宋破浪,此时都惊呆了。 第253章 钥匙 万里云从睡梦中醒来,已经闻到了美食的香味。 一个人最大的幸福,莫过于美美地睡上一觉,然后亲眼看见心爱的人守在床边,还给自己做了最喜欢吃的东西。 万里云觉得自己简直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男人。 “你怀有身孕,不该这样的。”万里云坐起来说道。 李凤兰差点儿没反应过来,看了眼自己的肚脐附近,心想:“这个男人果真是心疼我。”便朝他的肩膀靠了上去。 要说李凤兰对万里云完全无感,也是不可能的。她本来试过离开他,却发现每天都在回味和他在一起的时光。没了他在家里等着,和任何人在一起欢愉,都仿佛失去了原有的滋味。就在她开始后悔的时候,万里云找上来了,这令她十分欣喜。 这是爱吗?当然不可能是。但她离不开这种奇怪的感觉,甚至对其上瘾。 她曾经疯狂地爱上过一个变态,现如今,她也变成了一个变态。 万里云开始在小楼里住了下来,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和他没了关系。他仍然不会碰李凤兰一分一毫,李凤兰仍然每天都会找别的男人偷欢。万里云越是表现得正人君子,李凤兰越是表现得肆无忌惮,甚至有时候还会把人引到小楼里来。 当然,万里云对此全然不知,仍然把自己心爱的人视作冰清玉洁的女神。 洛阳不像九霄山那种小地方,这里聚集了全天下的名人名士。和李凤兰有染的人,大部分都不会太落魄,其中还有一些是有头有脸的江湖中人。比如华山派的钱诚。 夜里,这些人会来到万里云的床头,静静地欣赏他的睡脸,很好奇这位前武当派的大弟子是如何落魄成这样。难道仅仅只是因为一个女人? 宋破浪已经看不下去了,曾不顾今惜古的劝阻,敲开了小楼的门。开门的小慧用一副异样的眼神盯着他,并告诉他:“兰兰姐出去了。” 老宋将她推开,直接上了二楼。 万里云在楼上沉睡。 老宋摇醒了他,并试图告知他一切。 但万里云根本不信。 “你若再污蔑她的清白,休怪我不客气!” 他们在楼上争执了半宿,李凤兰回了,手里还拎着一个花篮。 毫无意外的,她又演了一场戏,声称自己上凤鸣山去摘月兰草去了,这种草药可以用来熬粥、制作伤药,却只在夜间最有灵气,为了摘到它,还被石头划伤了手指。 看着李凤兰血淋淋的手指,万里云除了心疼还是心疼,便把老宋轰了出去。 见老宋一脸颓丧的样子,今惜古没有说什么,他知道,这是身为一个朋友的职责。 老宋问今惜古:“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那家伙被女人骗吗?” 今惜古摇了摇头说:“我倒是想帮他,然而现在哪怕杀了李凤兰,也只会令他恨你一辈子,说不定他还会因此而殉情。天下间被女人骗的男人不止他一个,若是能轻易劝回来,就不会有人被骗了。感情这种东西很奇妙,哪怕是被骗,也是心甘情愿的,他甚至还会为骗她的人去圆谎,刻意美化这一段故事。” 老宋自认为从未对女人动过心,实在理解不了。他咬牙切齿地说:“老子现在恨不得一把火烧了这里。” 他们两人正说着,背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月色底下,这个人的步伐很轻盈,却并没有想刻意隐藏的意思。随着它的临近,人影也逐渐清晰起来。 来人竟是苏小小。 今惜古愣住了。 老宋近距离盯着它她看了半天,这才认出来她是女扮男装,也不知今惜古是怎么一眼就认出来的。 苏小小也不给时间大家叙旧,第一句话就是针对今惜古说的:“你怎么还在这里浪费时间?” 今惜古显得有些迷茫,问道:“这段时间你都去了哪里?” 苏小小冷言冷语,好像看见这两人没有丝毫的波澜似的,说道:“我去哪里是我的自由。我来只是告诉你们,朝日和夕月已经拿到了两把钥匙,她们即将去武当寻找第三把,再不行动的话,就来不及了。” “什么意思?两把钥匙?”今惜古不解,“什么来不及了?这期间你是不是都在和三眼先知在一起?还有,那天为什么要躲着我?” 老宋一惊:“三眼先知?那个杀死通天蛇王的凶手?江湖中的人都在找他。” 今惜古觉得现在什么都不那么重要了,反复追问道:“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苏小小沉吟了片刻,眼中闪过几分怒气:“你心中已经有了别的女人,为何还要赚我?” “我……没有……”这话说得有气无力,今惜古忽然成了一个泄了气的皮球。 苏小小冷笑了一声,接着便用轻功遁走了。 老宋忽然发现,这里不止一个人为情所困。 他俩开始反复推敲苏小小说的话,得出了两个结论:一是苏小小一定和三眼先知在一起,正在做一件不可告人的事;二是朝日和夕月也在做这件事,并且和所谓的‘钥匙’有关。 “当然还有第三个结论,”今惜古补充道,“今夜是三眼先知指使苏小小来的,为的是提醒我们阻止朝日和夕月。” “怎么阻止呢?我们连她们在哪里都不知道。”老宋说道。 “她不是已经说了吗?接下来她们要去武当获取第三把钥匙。虽然不知道第三把钥匙是什么,但去了武当,应该会知道一些东西吧。” 武当,想到这里,两人齐刷刷看向那座二层小楼。灯已经灭了,他应该也睡了。 翌日,他们又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百花楼的二当家,那个叫腊梅的女人,被曝死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殷万里终于在毫无阻挠的情况下进入了现场,这次是百花楼的姑娘们主动来报的案。腊梅的脖子被刺了一个小洞,那把属于她的配剑就握在手中,剑尖还留有血渍。 除此以外,还有个奇怪的东西,便是放在窗边的那棵向日葵,正迎着太阳光伸着懒腰。 据说,自月季死后,腊梅就托人买了一盆向日葵回来,整日盯着它发呆。 今惜古进来的时候,殷万里并没有多惊讶,因为昨天他们已经见过面了。就在见到苏小小以后,他便和老宋一道去找了殷万里,想听听他的见解。不过殷万里并没有给多少建设性意见,反而对万里云现在的遭遇很感兴趣,还调侃说,干脆把万里云绑上武当山,交给他的师父灵虚道长处置。 此时,今惜古装扮成一个身着锦衣卫服饰的“小弟”,跟在殷万里后面,顺便勘察着现场。 “这间屋子的门窗都拴着,也没有可供逃生的天窗,俨然就是一间密室。凶手除了死者自己,不可能会有其它人。” 此结论引得在场姑娘们一阵惊诧,她们怎么也无法相信,一向成熟稳重的腊梅姐会寻死。 “她脖子上的痕迹,和死去的月季一模一样,也在同一个部位,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只有她自己。”殷万里说道。 这样说来,腊梅就是畏罪自杀,因为杀了自己的姐妹,忍受不住良心的谴责。 这个结论也说得通。 大家都觉得殷万里说得有理,纷纷觉得这是百花楼的不幸,联想到月季和腊梅两位曾经朝夕相处的姐妹,开始放声大哭起来。 “但是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一个大家从未见过的锦衣卫“小弟”蹲在门前说道,“为什么她的尸体明明躺在屋内的窗边,大量的血迹却在门前?” 殷万里一看,这不是今惜古么,且听听他准备怎么说。 第254章 向日葵 “锦衣卫小弟”十分认真地在门前比划道:“如果她是自杀,大可以在房内一剑刺死自己。为什么要在门口动手,再走到内室躺下?” 他把门关上了,又打开了,继续说:“如果当时门是关着的,那么血渍一定会溅到门上,但现在的结果是,血渍大部分只在地上,门上只有很少的一些,说明当时门并没有关,是开着的。” 这个结论令在场一众人为之一振。 殷万里来到门前,反复演练着这个剧情。然后停了下来,恍然大悟:“假如是自杀,没有道理在门口刺自己一剑,再关上门,走到内室去死,太不合常理了。” “锦衣卫小弟”目光灵动地说:“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凶手和死者本就相识,死者正准备在门口迎接她进屋,却被出其不意,一剑刺中。情急之下,她下意识将凶手推出了门外,慌忙关上房门,插上门闩,再跑进内室。却不想凶手早瞄准了她的要害,这一剑便要了她的命!” 从门口到内室留下的血迹,正好印证了这一点。 如此一来,案情发生了巨大的转变,联想到上一个死去的月季,两人的伤处几乎一模一样,难道是同一人所为?殷万里看向房内,眼睛扫到了窗台上那株正散发着勃勃生机的向日葵。 “那棵向日葵,一直都放在那里吗?”殷万里不解地问。 几名侍女纷纷摇头,百花楼排名第三的牡丹说话了:“向日葵是腊梅姐自月季死后摆进屋的,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也许她最近忽然喜欢上这种花了?” “锦衣卫小弟”问道:“百花楼里可有称谓是向日葵的姑娘?” 牡丹摇了摇头,说道:“兴许从前有过,我来这里十几年了,还从未听过百花楼里有哪位姑娘叫‘向日葵’的。” 连牡丹都不知道,其它人就更不知道了。 既然如此,放个向日葵究竟是何意呢?今惜古独自坐在台阶上,盯着那株向日葵出神。 “向日葵代表太阳,面向太阳,面向希望……面向太阳……岂非就是朝日?”今惜古思索着,心中浮现出一个名字来。“绝情宫的朝日,应该已经死了。但是小小为什么会提及‘朝日’这个名字?难道当年的魔教教主尚在人世?” 这些问题现在当然无法解释,腊梅会在房内突然放一株向日葵,一定有她的深意。 殷万里调动所有官兵,把百花楼里每个角落都搜遍了,也没能找出什么额外的线索。考虑到两名死者的死法过于相似,他将此案定义为了连环杀人案。 但是找不到凶手,怎么定义都是没有意义的。 现在百花楼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境地,一号人物海棠仙子的失踪,二号人物腊梅的惨死,加上月季死得不明不白,所有给所有姐妹心中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现在每日的事宜暂时由三号人物牡丹把持,为了防止此类事情再次发生,她只得宣布闭门停业。把一切希望寄托在大姐能够快点归来。 海棠仙子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么久了没有任何音讯?谁也不知道。 在殷万里府上吃了个便饭,期间今惜古指点了赵无忌几招,发现他悟性极高,是个练武的料子。但是在殷万里的调教下,渐渐地也有些殷万里的影子了。 “刀和剑,你更喜欢用哪一样?”今惜古问道。 赵无忌掂量着手里的两把武器,说道:“还是剑用着舒服。” 今惜古点点头,说道:“那你就应该遵从内心的意愿,先把剑术练熟,剑和刀本质上是两种人用的,能同时驾驭刀剑的人,这个世上并不多见。” “可爹就练成了左手剑,右手刀的上乘武学,我以后也要成为像爹一样的高手!”赵无忌见殷万里在内堂说话,便无所顾忌地说道。 今惜古发现他的确很崇拜殷万里,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出了府,已至黄昏。夕阳的余晖下,人们开始收拾行囊往家里赶。几个街头卖艺的武师还在清点盒子里的碎银子,看老大皱着眉头的样子,显然对今天的收入不太满意。对街上乞讨的乞丐端着空碗,正开始朝阴暗的巷子里钻,丐帮的人真是时刻都在各处搜集信息。 这个头上有一大块癞痢的中年乞丐正独自走着,根本没有想到身后竟然会长了条尾巴。而这条尾巴还很会跟踪,神不知鬼不觉就跟到了洛阳的分舵。 并不是每个大城市里都是大分舵,丐帮的体系里,相反中型的城镇往往藏着比较大的分舵,比如伏羲镇上的伏羲分舵。越大的城镇,分舵越小,因为这里的百姓更倾向于安居乐业的生活,一心一意想当乞丐的人数有限。 古代不像现代,获取信息的方式极为有限,最有效的办法就是靠人去打听。丐帮的信息网遍布全国各地,能通过分舵来集散信息,从而确认每一个江湖传言,只是花的时间会比较长。 洛阳分舵的舵主是个腿有点跛的中年人,他右手拿着一只啃了一半的鸡腿,左手正在挖鼻孔,顺便再用挖了鼻孔的手指去抠他那总是发痒的脚指头。 今惜古觉得这个人实在是有点恶心,不太想看他,但每个要饭的都在找他汇报工作,余光时不时总要瞟到他的身上。 “今天街上冒出来许多捕快,还有锦衣卫的人也在。百花楼死了人,继月季姑娘之后,腊梅也死了。” “哦?”跛腿的舵主有些惊讶,“腊梅的武艺那么高,竟然也会被杀?” “听说是连环杀人,杀死月季姑娘的凶手又杀死了腊梅。” 跛腿的舵主显得很生气,骂了句脏话:“奶奶的,老子都还没逛过百花楼,现在海棠和腊梅都不在了,该不会要关门大吉了吧?” “现在百花楼全权由牡丹管理,依我看,她好像不是这块料。不如我们今晚趁着夜色偷偷摸进去,找几个姑娘快活快活?” 小乞丐被狠狠戳了一拳头。 跛腿舵主怒道:“臭小子,找死啊!武功不高,胆子倒挺大。哪怕没了海棠和腊梅,剩下的那些姑娘也够把你大卸八块了。” 他说的没错,百花楼的姑娘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那个头上长了癞痢的乞丐开口了,说道:“华山派的钱诚和武当派的万里云,两人相约今晚午夜决斗。” 跛腿舵主来了兴致,调侃道:“就凭钱诚那点功夫,敢和万里云叫板?他是活腻了?” 癞痢乞丐说道:“也不尽然,钱诚近几年一直在苦练武功,华山派的掌门木沧桑好像已经准备把衣钵传给他了。” 跛腿舵主表示不屑一顾,说道:“自打风满楼和云千山死后,华山派已经是二楼门派,木沧桑那老家伙只道自己时日无多,已经在准备后事了。” “说到准备后事……”另一名更年轻的小乞丐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今早在码头听……听说,武当派正……正在搭建灵堂,好像他们的掌门灵……灵虚道长已经仙……仙逝了。”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刷一下看向这个年纪最小的乞丐,一个人说:“小结巴,此话当真?” 另一个人说:“小结巴,你可不要乱说,湖北分舵的人都还没有传信儿过来呢!” “我……我是听……听盐帮的人说的。” 跛腿舵主沉思道:“盐帮的人遍布全国,人数不亚于我丐帮,兴许说的是真的。小结巴,你明早再去打听一下,看消息有没有变化。如果真是这样,那湖北分舵那边马上就会有消息要传过来了。” 头上长了癞痢的乞丐问道:“那……我们今晚要去吗?” 跛腿舵主的思绪还在盐帮那儿,狐疑地问:“去哪儿?” 癞痢乞丐说道:“钱诚和万里云的决斗呀!” 跛腿舵主双眼一瞪,说道:“去个球!明早倒是可以去给钱诚那小子收尸,谁有那份闲心思就去一下,顺便看一下万里云的反应。若是灵虚道长真的死了,万里云那儿应该会有反应的。” 万里云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些事,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出过小楼一步。 今惜古已经从屋顶离开了。 不知怎的,虽说他也认为钱诚一定不是万里云的对手,但他心里依旧十分担心。作为万里云的朋友,今惜古希望他能早日走出感情的旋涡里,这种事只有当事人自己可以做到,旁人能起到的作用极小。 钱诚这时候找他决斗,会不会是算准了什么? 万里云难道发现了李凤兰和钱诚肉体和金钱上的交易? 看来只有到现场去才能知道了。 第255章 竹林决斗 循着丐帮的信息,今惜古来到了小楼前。 小楼的前面是一片竹林,夜里散发着一股怡人的清香。 万里云就在竹林前面打坐,旁边站着老宋。老宋好像已经知道了决斗的事,一脸沮丧地看着他直摇头。 见今惜古来了,老宋两手一摊,说道:“他已经疯啦,无药可救……” 万里云闭着眼睛,知道是今惜古来了,未等对方开口,便自言自语道:“你们都不必再劝我了,我意已决,任何人胆敢欺负兰兰,我便不会让他活着离开。” 二楼的窗台上,李凤兰用手枕着头,正美滋滋地看着正下方。 该说的话,老宋已经都跟他说了,包括钱诚和李凤兰之间那不可告人的关系,但万里云就是不信。 今惜古无奈摇了摇头,告诉他,武当山上出事了。 万里云先是睁开了眼睛,听今惜古讲完他在丐帮分舵听来的消息以后,又把眼睛闭上了。“我早已退出了武当,现在对于我来说,没什么比兰兰更重要了。” 今惜古抬头一看,李凤兰正直勾勾盯着他,眼神里满是憎恶。 他觉得奇怪,好像跟李凤兰并没有嫌隙,为什么她会这样瞪着自己? 钱诚缓缓从竹林里穿行而来,他的身形并不算高大,比起痞帅的风满楼,他的外形逊色了不少,但是那份与生俱来的自信,却是无人可比的。 “你们都来啦!”见对方有这么多人,钱诚不仅没有胆怯,反倒很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万里云站了起来,回道:“是我一个人,与他们无关。” 钱诚哈哈大笑,说道:“当然,我和你决斗是你我两个人的事,外人是没有资格介入的,特别是你,今惜古!我没有想到和江无趣在一起的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锦盗侠’‘护国神探’。早知如此,那时候就应该连你也抓起来,好为我的师兄们报仇!” “只可惜你没这个本事……”今惜古说道,“依我看,恐怕连江无趣也没抓到吧?否则你也不会在这里出现了。” 钱诚没有否认。“你可知江无趣还有一个身份是什么吗?三眼先知。” 今惜古着实感到十分意外。 “依我看,你不过是浪得虚名,江湖中所有人都在找他,而你和他在一起这些天,居然连他是谁也不知道。” 这么说来,苏小小的确和三眼先知在一起,而那天江无趣故意挡在路上,目的就是让苏小小能安全逃离现场。他到底想做什么呢?今惜古还是不明白。 钱诚眼神一转,不再看他,说道:“今天并不是来找你的,我有一个私事要解决,待解决了这件事,再来慢慢去找三眼先知。” 万里云已经把剑握在手里了,往前迈了一步,对身后的老宋说:“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们任何人都不许插手,否则我的剑会吃人,到时候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老宋觉得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骂了声:“你奶奶的,老子就在附近看你死。” 今惜古也退到后面,他发现李凤兰仍然直勾勾看着自己,心想:“这个女人究竟想做什么?” 万里云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拿剑了,自从李凤兰离家出走以后,他就放下了每天练剑的习惯,一心只想把李凤兰找回来。现在住进了竹林里,那把剑就一直躺在剑鞘里,甚至也没有拿出来保养。 而钱诚的剑,几乎每天都在用,每一次出鞘,都恨不得杀一两个人才舍得放回去。 单从《武林风云录》的排名来看,钱诚仅仅排在第三十二位,在武林中的位置只能算中上等,还不足以跻身高手的行列。而万里云在拥有真武剑的时候,实力是可以跻身前十的,如此悬殊的差距,再怎么看,钱诚能获胜的概率都微乎其微。 “在这场比武开始以前,我们先得约法三章。”钱诚忽然说道。 万里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说吧。” “无论谁输谁赢,都是一场定胜负,不能没完没了,这是其一。” 万里云说道:“当然,一场定胜负,在悬殊的实力面前,再多交手只能是浪费时间。” “其二,倘若我赢了,这座小楼里所有的东西都归我,包括里面的人。” 万里云看了一眼窗前的李凤兰,发现她一直看着今惜古的方向,这令他心中有些不舒服。 “其三,这是一场公平的决斗,任何人都不许用暗器或卑劣的手段。” 万里云笑了笑:“你这么说,我可就更放心了。” 比武讲究心无旁骛,钱诚心中所想的只有获胜。而万里云脑中的杂念很多,他甚至觉得钱诚的武艺根本不值一提,以至于连获胜这个念头都很少,在他看来,这都是顺理成章的事。 他现在最关注的一件事,是李凤兰为什么会一直盯着今惜古?明明心爱的人在这里生在和人进行生死决斗,难道她一点儿也不担心吗? 可转念一想,我是前武当派的大弟子,武艺超群,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华山弟子怎会是我的对手?她一定是深信这一点,才会这样的。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却对钱诚又产生了几分恨意,心想:“这个人算什么?突然跑来说要和我争兰兰,兰兰是我的人,肚里还有我的孩子,怎是他说争就能争去的?” 而且他还有些犯困,不知为什么,最近睡得时间多,但精神却不怎么好。尽管兰兰几乎每天都有给他煲汤滋补,但身体还是没有好转。 这样一想,兰兰真是个好女孩儿,懂得心疼人。 “你为什么还不拔剑?”钱诚不解地问,他的剑已经在手上握了很久,万里云没有动,他也没有轻易动。其实钱诚心中还是有一些犯怵的,毕竟对手不是普通的高手,要说能百分之百赢过他,那只有狂妄自大的人才敢乱说。 不过他有李凤兰昨晚的许诺,昨晚在客栈天字号房的大床上,李凤兰亲口告诉他,这些天她都往每天的汤和酒里都下了迷药,会导致他时刻都昏昏欲睡。而且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练剑了,实力早就大打折扣。 万里云这才缓缓把剑握在了手里,剑身在抖动,他已经好久没有看到剑身在抖了。师父曾经告诉过他,倘若剑身一直抖,则说明你的心不够静。 心不够静,自然也就没法驾驭手中的剑。 今惜古发现万里云的状态有些不对劲,他觉得自己应该出去阻止,但李凤兰看他的眼神,令他十分不自在。就这么一会儿,钱诚已经来到了万里云身前。 他只出了一剑,就这一剑,钱诚就展现出了超出所有人预期的实力。 这一剑,像刺破夜空的闪电,晃得万里云睁不开眼。他甚至连举剑回挡的速度也跟不上,只能强行后退躲闪。 越是往后退,前方的剑影越近,仿佛对方出剑根本不需要时间,而他哪怕只是迈出一小步,都得使出全力。 月光下闪出一道白光,万里云手里的剑竟然被削成了两段。 胜负已分,钱诚的剑已经架在了万里云的脖子上,后者一屁股跌到地上,倚靠着一块大石头,退无可退。 难道是剑的问题?但见钱诚那把也不像是什么绝世好剑,和他一样,都只是普普通通的铁剑。 “你的动作太慢了,为什么会这么慢呢?”钱诚显得十分失望,“本以为我现在可以和武当派的大弟子一较高下,然而你却只有这点实力,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万里云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手里的断剑,从未经历过这种耻辱的他,自尊瞬间崩塌了。 钱诚把剑收了起来,放过了他,说道:“现在的你好弱,弱到我都不屑于杀死你!你走吧,别让我再看见你。这座小楼及里面的所有东西,现在都是我的了。” 万里云狼狈地坐在地上,转头看向李凤兰,这个他心心念的女人,此时已经站到了敌人那一边。 李凤兰已经来到了竹林里,被钱诚拦在手边,一副轻蔑和戏谑地表情,没有丝毫的心疼或同情。 “你知道吗?我现在特别喜欢看你落魄的样子。”李凤兰说道,“曾经有段时间,我很崇拜你,你正直、有风度、有涵养,武艺高强。在你身边,我能感受到很强的安全感。但是你太自我了,也很不解风情,你根本不懂女人要什么,也不明白我要什么。我和你在一起几年,你每天都会抱着剑睡觉,甚至连碰也不碰我一下。你始终要维护你那正人君子的形象,哪怕都退出了武当派,你其实打心底还是认为你是武当派的弟子。哪怕知道我怀孕了,你也不过是轻描淡写地应承了一声。现在我告诉你,我从来没有怀过你的孩子,你那时候所谓的‘酒后乱性’不过是我编造出来诓骗你的!” 万里云一脸错愕,嘀咕道:“你说你一直都……没怀孕?” 李凤兰嘴角一撇,冷笑一声:“难不成你真以为,这几年你有碰过我一次吗?” 万里云沉下了头,说道:“不,我其实……可是……男女授受不亲,色字头上一把刀,这是师父从小告诫我的……” 钱诚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我还从未见过有这等迂腐的人,堂堂万里云,居然连女人都不敢碰,简直笑死我啦!” 李凤兰蹲下来,对着万里云说道:“告诉你,其实我每天晚上都有跟别的男人睡在一起,那些男人摸我,抱我,亲我,你作何感想?” 万里云听到这里,内心几近崩溃:“这么说,老宋和今惜古所说的都是真的?” “你现在已经败给了钱诚,从今往后,钱诚是我的男人了,你继续做你的正人君子去吧!” 万里云为了这个女人,放弃了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放弃了手里的绝世宝剑,也放弃了大好的前程。谁知最后竟然被这个女人冠以“失败者”的称号。他接受不了这一切,备受煎熬的内心终于承受不住,他大吼一声,朝竹林外面奔去。 钱诚一脸得意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今惜古跟了上去,老宋也不想在这里待了。不知为何,看到这个钱诚,老宋仿佛看到了一个加强版的风满楼。 万里云一路狂奔,连着跌了好几跤。此时天下起了冰雹,噼里啪啦的小碎冰砸在脸上生疼。他从地上爬起来,又开始跑,接着滑倒,再次爬起……如此反复。那把断剑已经被扔在了路边,此时的他,任何人也看不出他是一个武林中人,而且还是在江湖中大有名气的前武当派大弟子。 他跌跌撞撞地行了一段路,刚从地上爬起来,发现面前有一双女人的脚,在细软的白底长靴里,女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又是女人?怎么女人老跟我过不去?”万里云心想。 第256章 再会 女人,呵。 万里云自小在武当山上长大,活了三十多年,还从未和女人接触过,连正面对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在认识李凤兰以前,他甚至连在街边吃饭,都不会去找女老板结账。 女人在他面前既是神秘的,又是可怕的。 他修道多年,所学所见都是那一套刻板迂腐且过时的东西,男女有别,男女授受不亲。他打心里觉得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男人不能轻易去碰女人,碰了以后就得负责,这是他的处事原则。但遇到令自己心动的女人以后,又十分想和她一直在一起,舍不得分开,却又不知该如何更进一步。 整个过程中,他会感到极为浑身不自在,每当这时候,他都会独自一人出去练剑,用别的方式令自己回归正常。 这样的男人,你不能说他胆小,他其实胆子并不小。 现在又来了一个女人,她的靴子很白,很好看,可以想象得出,靴子里一定有一双诱人的小脚。 他想也没想就抱了上去。 靴子的主人完全没想到,这个有“人中之龙”之称的万里云,竟然会如此轻薄,她“啊”地叫出了声,一脚踹在了他的脸上。 万里云被踢飞了出去,撞在了石头上,眼角疯狂流血。 “本以为万里云应该是一位翩翩君子,现在一看,竟然是个猪狗不如的流氓!”女人骂道。 这声音听起来很熟悉,尽管过去了几年,今惜古仍然忘不了在天池山上的那一幕。正是她给自己留下了厚重的疮伤,还差点害死他。 眨眼间,女人就来到了万里云身旁,拔出宝剑,准备杀了他。 冰雹下得更密集了些,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就在此时,今惜古跳了出来,一掌伸出,女人拿另一只手接住了,跟着一招刮面腿,女人只得往后跳走。 “你的轻功还是那么厉害。”今惜古说道。 女人笑着回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手下败将。听说你还活着,没想到中了我的绣花指法还能活下来,着实令我十分意外。” “我还得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在我背上放血,我受的毒和内伤不可能好得这么顺利。”今惜古说道。 “若只是放血,根本医不好七情六欲蛊,依我看,定是有一位高人在治你。我倒是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有这么深厚的功力?” “这么说来,铜面人的确帮了我许多……虽然她说的话总十分恶毒,一不小心就要置人于死地,但它对我真的十分好。而且却连它的性别和姓名也不知道。”今惜古心想。 “你在想什么?难不成今天前来,是觉得自己有信心打倒我吗?” “嘿,打倒你我是一点兴趣也没,况且你的身份我已经知道了,身为绝情宫的二把手,你当年没死,众人见你们的宫主已经死了,便放了你一马。现在又卷土重来,是为了什么?” 夕月脸上带着几分不安,心想:“他怎么会知道我的真实姓名?”但是来不及细想,今惜古已经双掌推出,夕月举单手来接,单掌哪里比得过双掌,夕月被顶得向后跌了几步,险些没有站稳。 她感到十分震惊,说道:“原来你还有这么强的功力,看来的确是我低估你了。” 不等她多废话,今惜古已经跟至身前,一招点苍派的“白鹤亮翅”。夕月情知这是仙鹤拳的起手式,只需防住上身位的膻中穴,便会令其威力大减,然而她并没有想到,这只是今惜古故意亮给她看的,眨眼之间,又变成了神拳门的“猛虎出关”,两发拳头一上一下,先攻她上半身,又打她下盘。 突如其来的变招,令她有些招架不住,不过凭借灵巧的身法勉强躲过。但今惜古并没有就此打住,紧跟着又是峨眉派的“黑沼灵狐”袭她身后,等她回过神来,又变成了少林派的擒龙功。 他如此戏弄,却并未下杀招,每当夕月以为接下来便要硬防的时候,今惜古又换成了另一个门派的招式。一来二去三回首,夕月疲于奔命,早就累得气喘吁吁。她愤而起身,预备再次使出曾经制住他的指诀,那套宛如绣花一般的指法,这次她要把今惜古的身体刺穿。 忽然之间,今惜古不见了。 豆大的冰雹噼里啪啦打在四周,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令她心中毛躁。她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再去看万里云的时候,他果然已经被救走了。 好不容易才和故人再会,今惜古怎能就此放过这个唯一的线索?他只是把万里云放到安全的地带,便回身再来战她。 夕月才刚走几步,便感到后背传来声响,刚一回身,今惜古却去了她的身后。然而今惜古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将她的面纱除去了。 “好一个美丽的女子!”今惜古感叹道。 “你……臭男人!”他一气之下拔出宝剑,连续朝今惜古刺出十几下,但都被他轻而易举闪脱。 今惜古遭逢大难以后,这几年本应武功尽失,却因为修习了《尚善宝鉴》的内功以后,功力反而更胜于前。连他自己也感到十分惊奇,而且他只花了一年时间,就将这门功法练至十层,哪怕是最初的文火教主,大概也没有想到,后世会有这么一个能人,能将他发明的功法练至化境。 夕月见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反而冷静了下来。她深吸一口气,仔细回忆着今惜古的身法和武学,忽然有了眉目。 “你的身法和吐纳,像极了我绝情宫里的一名新进成员,她自称小雪儿,是你什么人?” 今惜古一愣:“你说小雪儿?董尹雪?” 夕月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说道:“果然,我没有想错。她有告诉过我,你不会那么容易死的。给人的感觉,她似乎挺仰慕你。” 今惜古闭上了眼睛,一直对没能救回小雪儿的爹深感自责。小雪儿会变成一个冷面杀手,他觉得自己要负很大的责任。 “绝情宫,真的重出江湖了吗?”今惜古问道。 夕月冷笑,说道:“你迟早会知道的。奉劝你不要插手我绝情宫的事,不要以为你胜了我,就能怎么样。绝情宫里的高手,是你想都无法想象的。” 今惜古抽出了青龙刀,他已经很久没有举起这把刀了。“无论你们想做什么,我都不会让你们轻易得逞的。从前我可能不会轻易杀戮,但现在,如果确定能够杀死你们,我一定毫不犹豫。因为过去的经历告诉我,今天的妇人之仁,会令更多人陷入危机当中。” 夕月笑得更厉害了。“那就让我看看,你今惜古是如何杀人的!如果你真的愿意动手杀人,就不会在大漠被人逼到那种境地了。” 想到奸猾的风满楼,还有恶毒的李瑶琴,如果他早点动手杀了他们,根本不会发生后面的事。若要铲奸除恶,先得让自己变恶,否则根本无法与这些人较量。 小雪儿啊,你加入绝情宫,难道也是这个理由吗? 今惜古正要起到,不远处飞来一句话:“刀下留人!” 今惜古转眼一看,殷万里正顶着冰雹,从大路飞奔而来。 第257章 奔向武当(一) “且慢动手!”殷万里张开双臂,拦在了夕月身前。 今惜古的刀停住了。 夕月也愣住了。 冰雹还在下,三个人都定在了原地。 “你……为什么?” “还不快走?”殷万里抢着说道。 夕月后退了几步,心中顿时千头万绪。 “殷万里,难道你想……” “今惜古,我恳求你放过她这一次。” 今惜古觉得不可思议,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殷万里,手里的刀悬而未决,这把刀就算再锋利,也绝不会砍向自己的好朋友。 夕月一言不发,从他身后跳走了。 今惜古注视着殷万里,殷万里也注视着今惜古。前者头一回下了坚定不移的决心,准备让自己的双手沾上鲜血。而后者也是头一回下了坚定不移的决心,准备徇私枉法一次。 这两个人都是第一次,都是为了一个女人。 到底谁对谁错,并不是问题的根源。重要的是,一个为了义,而另一个是为了情。硬要争个对错,只能说是都对。 所以这之后,彼此都没有说什么。他们是好朋友,十分明白对方这样做的原因。 今惜古笑了,殷万里也笑了。 他们来到万里云身边,他现在形同一只丧家之犬,眼前都是泪痕。 殷万里说道:“我来是为了告诉你们一件事,刚刚得到的消息,武当的掌门灵虚道长已经仙逝了。”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今惜古和万里云都没有表现出多么激动的样子。前者是昨晚已经听丐帮的人提起过,后者是根本没有听进去,仿佛他已经失聪。 今惜古走到他身前,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 这一拳使出了全力,换做普通人,恐怕早就已经死了。 万里云前面已经挨了夕月一脚,现在又吃了今惜古一拳,他那张本来还挺英俊的脸,现在已经惨不忍睹。 他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吐出了两颗血淋淋的牙齿。 殷万里略带责备地看着今惜古,心想:“这么做会不会太过分了点。” 但今惜古一点也不觉得过分,待万里云爬起来,他又加了一拳,这次是重重打在他的腹部,痛得他跪倒在地上,站也站不起来。 “今惜古,你做什么……”殷万里忍不住想制止他,但却被今惜古却强行推开了。 今惜古跟上去又是一脚,万里云飞了起来,在空中兜了个大圈,重重地摔在泥地里。 他仰躺在泥水中,任凭冰雹打在他脸上的伤口处,大口喘着粗气。 “灵虚道长活了一百零四岁,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最喜爱的大徒弟竟然会如此不忠不义不孝。在他死的时候,大概最想见的人就是你了。”今惜古面带怒色,一点也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激动。 因为在他心目中,灵虚道长的的确确是当今武林少有的,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了,他甚至都比少林掌门慈悲大师还要大两个辈分。 只听万里云躺在地上,仰望天空,呢喃道:“师父真的死了吗?” “没错,那个自小把你带大,当亲生儿子看待的师父,已经死了!”今惜古咆哮道。 沉闷的哭声,伴随着重重地喘息,从万里云身上传来。他手捂着脸,难忍内心的悲痛,加上自己感情上的失意,在这一刻通通倾泻而出。 对于男人来说,只要能够做到大声哭出来,任何问题就解决了一大半。 “我要回武当,我要回武当!”万里云忽然说道。 今惜古看了殷万里一眼,后者向他投来钦佩的一笑。 作为朋友,他当然是义不容辞的。 经过一夜的休整,今惜古让殷万里去找两匹快马来,他将陪伴万里云上武当山。 但殷万里却牵来了三匹马。意思很明显,这种事,当然不能少了“铁壁神鹰”一份。 他把府内的事交给了赵无忌打理,吩咐他定要勤练武功,回头要对他进行大考,过不了就得受罚。 今天是个大晴天,太阳高挂。临近冬日的阳光晒在身上是很舒服的,任何人在这样的天气里赶路,都会有一个好心情。 他们刚要走出洛阳的地界,一个大肚腩、小脑袋的家伙从后面追了上来,也骑着一匹快马。 “嘿,臭屁古,还有苦瓜脸,你们上哪儿去,为什么不叫上老宋我!” 殷万里一脸黑线地看着他,感觉他最近似乎又胖了。 今惜古把要去武当山的事告诉了他。 “那感情好,我正想去湖北,尝一尝襄阳的牛肉面。听说那儿的人,早上起床便要喝酒,冬天喝黄酒,可真是倍儿爽!” 今惜古摇了摇头,“嘚”一声赶在了最前面,万里云紧随其后,殷万里理都没理这胖子一下,扭头便走。 老宋没好气地跟在后面,不停地喊着殷万里的诨名,还编了一首奇怪的歌谣。 “殷苦瓜,没好话,一张臭脸走天下。你笑他,他笑他,看见苦瓜笑哈哈!” 他唱了一路,最后殷万里忍无可忍,拍马回身,一把绣春刀明晃晃地在老宋眼前出了鞘。 但老宋根本不怕,嘴里还在叫嚣:“你来呀,来砍我呀!”接着便骑着马开始狂奔,殷万里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往马屁股上抽鞭子。 今惜古看着这对老冤家,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转向万里云,他仍是一脸沮丧的样子,哪怕老宋跑着跑着,一屁股坐溜了,滑下了马,这么好笑的镜头,也没见他笑一下。 他们连续赶了两天路,终于进了湖北地界。 他们进了一座小县城,左走走,右看看,想着距离武当山已经不远了,索性找一间不错的酒店打个尖儿,解解馋。老宋的狗鼻子最灵,顿吃喝,没人比他在行。 他伸出鼻子去闻,酒肉的气息没闻到,却闻到一阵不同寻常的气息,是血腥味。 果然,就在一家荒废的田间地头,躺着七八具尸体。 这些尸体都是蒙面黑衣,显然不是什么正经路数,而在更远一点的地方,还有几名身着紫衣道袍的尸体。 万里云一眼便认出,这是武当派的弟子。 这时,他们听见了刀剑之声,还有大声咆哮的喊杀声。 万里云第一个奔袭而去,今惜古、殷万里、老宋紧随其后。 前方十几名黑衣人正在围攻一名强壮的武当弟子,那名武当弟子纵然身形强壮,却已经身中数剑,满脸是血,正做着艰难的抵抗。 万里云大喝一声:“孙师弟,我来助你!”飞身跃入人群中,抽出宝剑,将一切愤怒汇聚到一点,眨眼间就砍翻了迎面而来的两名黑衣人。 今惜古看清了,这位武当弟子正是武当七侠之一,排名老六的孙辰纲。 他们三人全都杀进了阵中,把孙辰纲围在圆心,今惜古使出“摘叶飞花”,专打黑衣人手里的剑,殷万里使出刀剑无忌,如砍瓜切菜,把一个个黑衣人斩落在地。宋破浪使出乘风破浪三十六式,在人群中狂扫,每个人脸上都被他踢了至少一脚以上。 孙辰纲见来了援军,而且为首的还是心心念的大师兄,顿时热泪盈眶,喊了声:“大师兄,你终于回了!”刚刚绷紧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方才意识到自己受了难以支撑的致命伤,仰面倒地。 第258章 奔向武当(二) 黑衣人眼见敌不过,开始萌生退意。今惜古大吼一声:“慢!” 剩下五个黑衣人,身上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听到今惜古这一吼,都不敢动了。 “我不杀你们,但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黑衣人静静地听着。 “你们是谁派来的?为什么要追杀他?” 黑衣人也不避讳,中间那个说道:“绝情宫做事,从来不避讳。杀他是我们宫主的意思,具体为什么,我们也不清楚。” 今惜古继续问道:“你们的宫主,是朝日吧,为什么你们绝情宫会来武当追杀孙辰纲?还有,为什么你们要抢夺百花之根,这与你们在大漠夺取万毒蛊有什么联系?” 黑衣人回道:“你的问题有点多。” 殷万里站出来说道:“想活命的话,就必须回答。” 黑衣人一声冷笑:“活命?反正我们没能完成任务,回去也是要被杀的。” 今惜古明白他们下一步要做什么,正要伸手拦阻,然而这五个人已经同时把刀口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绝情宫难道这么冷血吗?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真符合当年那个“朝日”的作风,难不成她真的还活着? 今惜古内心疑问重重,但他现在无暇细想,身后传来了孙辰纲歇斯底里的呻吟。 万里云在武当的时候,和孙辰纲走得最近,他俩常常一起探讨武学。而孙辰纲也是武当七子里面性格最刚毅的一个,常常是说一不二,有话直说。 他试图给孙辰纲导气归元,但孙辰纲气血耗损得厉害,脸色白得吓人。他把万里云一推,说道:“别费劲了,万师兄,我的身体是什么样子,我心里清楚。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要一五一十地听清楚。” 万里云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静静地听着。 “师父去世了,眼下武当群龙无首。清师兄和百师兄正在明争暗斗,柳师兄置之事外,只想明哲保身,尹师兄正在观望,但很明显,他和白师兄是站在一边的。倘若再没有人来武当主持大局,整个武当派一定会分崩离析的,届时武当山会出大乱子。而那个回来主持大局的人,万师兄,就只有你了。现在夏师弟死了,而我也快不行了,在我们这些小辈的心目中,你才是武当派最佳的继承人,没人比你更适合武当派的教义。” 万里云眼含热泪,问道:“师父,师父他是怎么死的?” 孙辰纲说道:“此事我也觉得奇怪,头一天师父还在为武当派新近的弟子主持入道的仪式,第二天一早,竟然有史以来第一次错过了早会。那日轮到柳师兄当班,去师父的房门外问安,过了许久,里面也没有动静。他心下生疑,破门而入,见师父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走近一看,已然没了气息。” 老宋说道:“恕我直言,灵虚老爷子已经一百多岁了,这个年纪,身子骨已到了风烛残年,这时候寿终正寝,也算是福报了。” 但孙辰纲却摇了摇头:“很多人都这么想,但我不这么认为。师父虽然年岁已高,但他此生一直清心寡欲,潜心修道,对生死之事一向看得很透。哪怕真有这么一天,他也一定会在这之前安排好所有后事,绝不会突然撒手人寰。” 今惜古问道:“你的意思是,灵虚道长之死,另有蹊跷?” 孙辰纲缄默不语,看起来,他已经有所怀疑。考虑到这些人都是朝夕相处的师兄师弟,他不敢妄下断言。 而他会被这群黑衣人追杀,显然也印证了他的猜想。 “为什么这帮黑衣人会追杀你?”殷万里再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孙辰纲摇了摇头,说道:“我猜想,可能因为我和万师兄走得最近。现在武当上下以清师兄和百师兄呼声最高,这个节骨眼上,如果万师兄回来了,情况就会变得很不一样。因为师父生前一直都是希望由万师兄回来继承真武剑的。” 这件事今惜古也隐隐有所察觉,从夕月把矛头对准万里云开始,他就感觉这件事应该与武当派有关。绝情宫为什么要插手武当派内部的事情?难道有什么隐情? 他忽然想到小小那时候说的话,那第三把钥匙,难道就在武当山上? 孙辰纲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猛得喷出一大口鲜血,万里云立刻点住了他胸口的穴道,试图替他止血。 孙辰纲拽住了他的手,艰难地说道:“万师兄,我已经不行了。我恳求你……一定要回去主持大局,不能让各位师兄弟手足相残,这既是为了我,也是为了……师父,更是为了整个……武当……派……” 他话刚说完,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万里云深吸一口气,把手放在孙辰纲的脸上,为他合上了双眼。 他们找了个相对安静的地方,在一棵大树下,刨了个深坑,为孙辰纲立了座坟。万里云把孙辰纲的贴身宝剑插在了坟头,闭上眼睛,默默地祈祷。 先是感情受挫,而后得知最疼爱他的师父去世,现在又失去了最要好的师弟,可想而知,万里云此时会是怎样的心境。 今惜古觉得现在还是不要打扰他比较好。 万里云在孙辰纲的坟前跪了许久,一言未发,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但现在看他,眼神似乎比之前要坚定了许多。 今惜古和殷万里、老宋并肩站立,眺望着远方在云雾中的武当山。这座自古以来的修道圣地,此时正酝酿着一件大事。 他们三人仔细分析了目前的形势,在还没了解情况的前提下,这种时候贸然上山,不是一件明智的事。 老宋说道:“我们这三人,一个江洋大盗,一个讨人厌的锦衣卫,还有一个是吃霸王餐的,这组合真是绝了。” 尽管不想承认,但殷万里的确觉得,老宋说得有理。 今惜古说道:“不过好在我和灵虚道长生前还有些交情,我能以吊唁的名义上山,武当派的人纵然再不讲理,也没法拒绝。而且我敢断定,这几日,上武当山的人一定不少。” 殷万里和老宋点点头。 “我们可以先在山下观望一阵,先了解情况,再悄悄上去。”殷万里说道。 “我现在就要上山!”万里云忽然说道。 三人同时望向万里云,他这句话把所有人的思路都打乱了。 有时候,捡日不如撞日,想再多不如直接开干。 “我陪你一起。”今惜古应和道,随之看向殷万里和老宋。 殷万里拍了拍胸脯说道:“算我一个。” 老宋也不甘落后:“你们都去,当然少不了我老宋了。” 三人都笑了,也是,他们本就不是那种怕事之人,否则这些年也不会莫名其妙走到一起了。 “管他山上有什么,就是龙潭虎穴,我们也一起闯了,大不了上去打一架。”老宋说道。 四个人同时上了马,开始朝着武当山挺进。 第259章 挑战九重天(一) 他们既没有乔装改扮,又没有事先通报,只在山下理了几套白色的丧服,明目张胆地登上了武当山。 由万里云打头,今惜古位列其次,殷万里和老宋垫后,四人大摇大摆地在山路上前行,早引来守山弟子的注意。 武当山本是道家人修身养性的道场,平日里就有不少慕名而来的有志之士,对于能投到武当派门下,成为一名武当弟子,是世人梦寐以求的事。但今日的山路上,却格外安静。四处可见白旗白布,到处都酝酿着一片悲伤的气息。 毕竟坐镇于此百年有余掌门人灵虚道长仙逝,武当派已无平日里广纳贤才的雅致,仿佛整个山头都弥漫在一股悲伤的氛围里面。 这四个不速之客,就像是瘟神一样,守山的弟子见了他们,既不敢迎接,也不敢阻拦。谁都知道他们不好招惹,谁都知道他们的到来,必定会引起一场不小的风波。 只是在半山腰的地方,武当弟子已经摆出了阵势,几十名弟子严阵以待,守在了登山的必经之路上。 老五尹剑仇横剑而立,他只比孙辰纲大半岁,但心智却比任何人都要成熟,在武当七子中,他是最沉得住气,也是最有魄力的一个人。平日里不苟言笑,但是往往一鸣惊人,众弟子中,只有他显得最难以亲近,大部分新进弟子都十分敬畏他。 万里云停下了,知道这个师弟从不轻易表露心迹,会出现在这里,则说明他一定不会轻易让他上山。 万里云尽可能想展现自己的友好和礼貌,温文尔雅地躬身一揖,喊了声:“师弟。” 尹剑仇也不客气,上来就开门见山:“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师弟?”并质问万里云:“这几年你都去了哪里?” 万里云不置可否,反问道:“师父呢?” 尹剑仇一声冷笑:“事到如今,你还假惺惺回来作甚?师父活着的时候未见你身影,死后过来装什么孝子?” 万里云沉着头,愧疚之情溢于言表。 所有武当弟子的脸色都不太友好,好像已经准备好了大战一场。 今惜古小声对老宋和殷万里说道:“我们现在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一切都交给万里云来处理。” 万里云向前几步,来到了尹剑仇的身前,意味深长地说道:“师弟,四年未见,你瘦了许多。” 尹剑仇回道:“你看起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万里云说道:“你我之间难道非得如此吗?” 尹剑仇回道:“只此一法,你知道我武当的规矩。” 万里云点点头,然后拔了剑。 今惜古知道,武当派自古以来就有这一项规矩,对于背叛师门的弟子,若想再次回山,须凭一己之力突破“九重天”的考验。只有重新取得师门的认可,才有资格上山,面见师父。 没想到第一关便是排行第五的尹剑仇。 尹剑仇的剑法以狠辣着称,要么不拔剑,一旦出鞘,必定倾尽全力。每一个和他比剑的人,都能深深感受到那股强烈的压迫感,这种压迫的来源并不在剑的本身,而是一种气魄。剑未到,人已寒。 万里云和他拼了十招,竟然逐渐处于下风。老宋看得揪心,疯狂给他鼓劲,而殷万里已经读出了他剑招中的破绽,难以想象,万里云的武艺竟然退步了这么多。 今惜古叹道:“不是万里云退步了,而是这四年过去了,尹剑仇的武艺已经进步了太多。” 的确,比起万里云那僵硬、缺乏变通的剑招,尹剑仇的身法就灵活了许多。他自如地穿梭在万里云的剑影中,旁若无人地点、挑、刺、削,每一招出手,万里云都得耗费巨大的力量来回应。 没过一会儿,万里云的气息已经乱了。 尹剑仇显得极度失望,嘲讽道:“我所认识的大师兄,可不是这样的,你一定是个冒牌货!” 很奇怪,明知对方所使的剑招平平无奇,但就是跟不上,难道他的实力真的只有这么一点吗? 今惜古知道万里云并不是就这点实力,他仍然没有从低落的情绪中走出来,他的心中仍然很苦。 尹剑仇一剑挑落了万里云手里的剑,然后把他的剑夺了过来。 这像极了一个长辈教训后辈,在教弟子习武的时候,做师父的就经常把徒弟手里的剑轻而易举地夺过来。 尹剑仇把万里云的剑拿在手里,向身后的弟子显摆。 众弟子一阵哗然,而万里云只能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原地,颜面尽失。 老宋握紧了拳头,很想上前为万里云出个头,却被殷万里挡住了。 “苦瓜脸,难道你看得下去吗?这个做师弟的,这么侮辱他的大师兄,还有那群小弟,笑得那么大声!让我去教训他们!” 殷万里厉声道:“你若给他出了这个头,他以后只怕更难在这些人面前抬起头来。” 万里云的脸色十分难看,不是愤怒,而是屈辱。他从未经历过这些,小时候一直被师父捧在手心里,被众师弟追随。他一直被誉为天之骄子,是上天选中的幸运儿。 而现在仿佛被打入了谷底。 也许他根本就没有外人看上去那么优秀。他的内心其实十分脆弱,经不住任何打击。 “如果没别的事,就下山去吧,这里不欢迎你。”尹剑仇把万里云的剑抛在了地上,转身便走。 “慢着!” 这个声音发得很小,小到很快就淹没在了嘈杂的哄笑声中,唯独耳力好的人才能听到。 今惜古、殷万里、老宋都听得很清楚,尹剑仇也听到了。 万里云把剑拾起来了,与此同时,他还从上衣中拿出了一个东西。 是个灵牌,孙辰纲的灵牌,这是埋葬孙辰纲以后,他亲手刻的。 尹剑仇一回身便注意到上面刻的字迹:“师弟孙辰纲之灵位。” 全武当上下,还没人知道孙辰纲的死讯,所有人都愣住了。 尹剑仇发出了颤抖的声音:“孙师弟,他是怎么死的?” 万里云说道:“他是被人杀死的,被绝情宫的杀手。” 听到“绝情宫”三个字,众人又是一惊:“这不是早已消失在江湖上的魔教吗?” “事实便是如此。”万里云把灵位小心地放置在地上,重新把剑横在了胸前,“为了师弟,为了师父,也是为了整个武当,我一定要突破九重天,我要上山!” 尹剑仇虽然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从他现在的言语里听出了几分决绝,他不再取笑他了。 “很好,既然你有这份心,我便再给你一次机会!” 第260章 挑战九重天(二) 虽说还是有些力不从心,但这一次举剑,比刚才明显更有气魄了。万里云捏了一手师父亲传的“太极剑诀”,在七位师兄弟中,只有万里云的太极剑是最得灵虚道长真传的。 尹剑仇对师弟孙辰纲的死还心有存疑,他的确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这个师弟了。但这并不能作为他给师兄“放水”的理由,在他看来,师兄并不是剑法退步了,更加不是他这个做师弟的已经进步到可以血虐师兄的地步了。 他不是那种自大的傻子,作为武当七子之一,他深知大师兄那深不可测的实力,沦落至今天这一步,在他身上一定发生过什么。 “虽然我很希望大师兄能回武当主持工作,现在的武当,已是一盘散沙,若没有一个能一锤定音的人站出来,迟早会分崩离析的。但是你背叛师门在先,现在想回来,得先向诸位师弟证明你的决心!”他这句话说得义愤填膺,其余的师弟皆表示认同。 万里云又何尝不知他必须要面对的问题,所以他默默举起了剑。他并不知道,李凤兰每天都会在他的酒里、汤里下迷药,这种迷药除了让他昏昏欲睡,还会迷失他的心智,令他无法集中精神,或多或少也影响到了他体内筋脉的正常运转。 再加上他还尚未从失意中走出,常常不自觉地心神不宁。一个人一旦静不下心来,做什么都会用不上全力。 但倘若一个人有决心,也是可以在短时间内让自己变强。 表面上看,万里云是在与尹剑仇决斗,而实际上,他是在和自己决斗。 好在万里云武功底子本就深厚,接下来这十招,已经开始显现他作为武当派大师兄的实力。他先是“并步点剑”,接着继续几招“燕子抄水”“宿鸟投林”外加“乌龙摆尾”,尹剑仇哪怕预测出了他的动作,却仍然被这行云流水的剑招牵着鼻子走。 只怪祖师爷创造的太极剑法太过于霸道,如今的江湖中,只有万里云才能将它使得分毫不差。 等到他使出“白猿献果”“流星赶月”的时候,尹剑仇的剑已经被送上了半空,接着是一套令人窒息的“挑帘式”,令尹剑仇只能空手闪避,终于招架不住,被剑指咽喉。 几名弟子看得太入迷,竟然不自觉鼓起掌来。 尹剑仇脸上竟然露出欣慰地笑容,说道:“你赢了。” 万里云收剑,把五师弟拉了起来,说道:“是我武当的太极剑赢了,我不过是依葫芦画瓢而已。” “师兄已经通过九重天的考验,可以上山了。”尹剑仇让了路,同时目光在今惜古等人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老宋有些诧异,直言道:“这样就可以上去了?我原以为,九重天是有九重,没想到只有你这一重。” 尹剑仇哈哈大笑:“九重天的考验,本就是用来验证此人的初心是否还在,既然已经证明初心尚在,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考验?武当弟子上下齐心,得到一位师兄弟的认可,便就得到了所有师兄弟的认可。” 看着诸位师弟们脸上的表情,万里云百感交集。 尹剑仇拉住了万里云的手,在他耳边小声道:“孙师弟的死,是真的吗?” 万里云缓缓地点头。 尹剑仇目光流动,反映出无尽的悲伤,但随即又恢复如初。 “现在武当山上并不太平,来了许多不速之客,师兄还是小心为上!”尹剑仇说道。 今惜古他们紧随其后,尹剑仇没见过其它人,只觉得今惜古十分面熟。 “后面的这位兄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尹剑仇问道。 轮到今惜古说话了,他不慌不忙,朝他眨了眨眼:“兴许是见过,奉劝你还是别问太多。” 尹剑仇放他们过去了。 还未到紫霄宫,万里云便受到了“隆重”的招待。 老二清如许,老三柳风波,老四百里奚,带着一大批弟子出宫几人看万里云的脸色各有不同。今惜古在后面观察着,真就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如果不出意外,只要万里云没有回来,武当掌门的下一任人选,必定会从这三人之中产出。而老二清如许声望最高,武功也是佼佼者,能与他一较高下的,就只有天资聪颖的百里奚,只是这个人一向不按常理出牌,师父在世时,常常数落他。 七位师兄弟中,就数柳风波的脾气最为温和,见了万里云,他表现出了异常的热情,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迎接万里云的归来。 但清如许似乎并不怎么感冒,只是远远地看着,面带几分怒色。 百里奚的目光并不完全在万里云身上,总时不时看向清如许,冷嘲热讽道:“想不到下山多年的大师兄回来了,看来某人的如意算盘要被打坏了。” 清如许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怒道:“难不成你的意思是,我有意不让万师兄回山?” 百里奚冷笑道:“你派尹师弟去做九重天考验的使者,难道不是想借尹师弟之手,和万师兄斗个死活?你知道尹师弟的脾气,他一定不会徇私。” 清如许反驳道:“正因为尹师弟是我们七人里最直率的,我才能放心地将九重天的考验交给他。祖师爷立下的规矩,岂能轻易徇私?” “两位师兄师弟,你们就不能消停一会儿?眼下师父刚走不久,武当派没了主心骨,正是需要我们团结一心的时候,可别让江湖中的朋友看了笑话!” 他正说着,从大殿外走来一群穿着打扮各不相同的人。既有名门正派出身的高手,也有江湖上叫得出名字的游侠,还有杀人如麻的刀客,更少不了一些德高望重的前辈,他们全都不请自来,以吊唁为名,实则探听虚实。 毕竟灵虚道长仙逝,在江湖中属于举足轻重的大事,消息早就传遍了整个江湖。 少林寺戒律院的苦修禅师不知何时来到了今惜古的身后,今惜古一回身就看见了他。 他并没有张嘴,只用腹语就令今惜古听得清清楚楚:“看来老衲的猜想没有错,今施主尚在人世,而且内功的造诣更加精纯了。” 见了老朋友,今惜古也不支吾,微笑道:“苦修禅师还和过去一样慧眼如炬,未知慈悲方丈是否安好?” “慈悲方丈身体一向康健,有劳今施主费心了。” 几人一同进了大殿,先进了香,灵虚道长的灵柩就在眼前。万里云扑了上去,泪眼婆娑地喊起了“师父”。 他是被灵虚道长亲手带大的,没想到在他师父去世的时候,他竟然不在身边。 众人看到,那把光芒四溢的真武剑就躺在师父的棺木前,从始至终都没人敢触碰一下,除非最终被定为掌门的下一任人选。 但对于下一任掌门是谁,武当这几日爆发了激烈的争吵。甚至还有在饭堂里大打出手的,只因清如许和百里奚门下弟子谁也不服谁,谁也不愿从此低对方一等。 清如许的弟子希望清如许当掌门,百里奚的弟子希望百里奚完成就任仪式。柳风波作为第一个发现师父尸体的人,现在就是一个和事佬,他两边都帮,两边也都不帮,只在弟子们吵的很凶的时候,才出面说一两句话。 第261章 遗嘱 万里云将六弟孙辰纲的死公之于众,并将绝情宫渗透武当的事也一并说了。 这件事立刻引发了诸位师兄弟的猜忌,在众人眼中,孙辰纲是一个刚正不阿的人,而最后一个和孙辰纲见面的人,被证实是百里奚。那日,百里奚和孙辰纲爆发了激烈的争吵,理由是孙辰纲一直相信,大师兄一定会回来的,而百里奚却说:“一个背弃师门的人而已,回来了又能怎样?” 他俩在争吵之余,还险些动手,最后被柳风波拉开了。 最后孙辰纲愤然下山。 就是这一次下山,便再也没有回来。根据万里云的讲述,他在下山后遭遇了绝情宫的追杀,最后死在了魔教的手下。 假如山上有绝情宫的内奸,百里奚的嫌疑就很大了。当然,现在还没有任何证据,众人只能推断,对方毕竟是武当七子之一,没有人敢轻易乱说。 不过除了百里奚以外,也有人怀疑是万里云干的,毕竟万里云离开了武当四年,有充足的时间和绝情宫建立起联系,这次先在山下干掉孙辰纲,再上山争夺掌门的位置,以期彻底控制武当派,也不是不可能。 但这种说法多数人都不相信。就像老宋怒怼的一样,假如万里云有觊觎掌门的野心,四年前完全可以留在武当,作为真武剑的继承人,直接等师父传位给他就行了,何必这么麻烦? 也有人怀疑是清如许,他是老二,如果万里云不回来,他是最有希望做掌门的人。除掉和万里云关系最好的孙辰纲,对他无疑是很有利的。 孙辰纲的死,目前还悬而未决,毕竟灵虚道长还没有下葬,此事只有暂时搁置。 为避免节外生枝,今惜古这两日安安静静守在后山,一直拉着殷万里陪他下棋。武当山上毛病太多,此时没人理会他们,只偶尔会有一些好事的江湖中人前来窥探,都被老宋给挡开了。 万里云连输三十六把,对自己的棋艺越来越没有信心了。 他打着哈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为什么这棋越下越没意思?” 今惜古扔下一枚白子,再次吃掉了他一大片黑子,他正把这些黑子一颗一颗从棋盘上拿掉。“下棋就像比武,假如每盘都输,的确没什么意思。一个人无论老是输还是老是赢,都会觉得没意思的。” “为什么我总赢不了你呢?”殷万里问道。 今惜古无奈地摊着手:“那就得问你自己了。我以为任何人输多了,都会有所长进,而不是一直原地踏步。” “好啊!”殷万里有些不高兴了,将一把棋子扔到棋盘上:“你是变着法儿奚落我!” “我无心的,并没有奚落你,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今惜古诚恳地说道。 殷万里愤然离席,再也不想和他多说话。 今惜古忽然发现,在某些节骨眼上,任何否定的话,都会令一个人变得敏感。 两天后,是灵虚道长下葬的日子。 他的遗体被盛放在一个特别订制的水晶棺内,棺盖是透明的,从外面可以清晰地看清他逝去的面容。 万里云独自一人在灵堂里度过了两宿,眼下还是有不少人对他有成见,认定他只是觊觎掌门之位才回的山。他没有反驳,茶饭不思,只日夜守在师父的灵柩旁,仿佛灵虚道长只是睡着了,不久便要醒来。 到下葬当日,待到灵柩从灵堂里抬出,所有弟子都来了,由嵩山少林的苦修禅师主持了法事,此时万里云终于绷不住,扑倒在灵柩前泪如泉涌。 看到这里,众弟子潸然泪下。这个德高望重的百岁老人,百年前生于武当,百年后葬于武当,是全武当弟子的精神支柱,整个武林也找不出第二个如此厚重的宗师级人物。 整个武当都笼罩在一片悲伤的氛围里,就算是看热闹的外人,看到这里也不免动容。 然而插曲还是发生了,就在几名弟子抬着灵柩,准备下葬以前,一条绳索竟然断裂了,水晶棺“哐啷”一声砸落到石阶上,水晶棺盖敞开,灵虚道长的遗体滚落出来。 所有人都吓坏了,一拥而上,赶紧把灵虚道长的遗体摆回原处。 棺盖再度被合上,这次他们换了条新的绳索,将灵柩放入了挖好的洞穴里。 这时候,福威镖局的盛程武镖头忽然叫道:“快看,灵虚道长的上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掉出来了!”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的确从上衣的胸前冒出了一张纸条。 棺盖再度被打开,百里奚把这张字条拿在手里认真阅读起来。 百里奚一边读,一边错愕地看向清如许,又反复看向这张字条,仿佛在质疑自己的眼睛。 尹剑仇好奇字条上写了什么,一把抢过来,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两个人瞪着清如许,后者反瞪回去,问道:“你们这样看我作甚?” “那倒要问你了。”尹剑仇把字条悬于半空,脸上泛着质疑。 “哼,我倒要看看你们在搞什么鬼……” 清如许接过字条,念了出来:“余,武当派掌门灵虚道长,已臻大限,将归道山。回首往昔,承先师之遗训,励精图治,以传武当武学于后世。今吾身渐衰,命不久矣,特书此遗嘱,以明后事。 吾门下弟子众多,皆承武当之精髓,然于武学修为、心性品德,尤以二弟子清如许为出众。此人天资聪颖,勤勉好学,深得武当武学之真谛,且为人公正,有仁者之风。故吾决定,身后之事,由清如许继任武当新任掌门之位,以续武当之香火,扬我武当之威名。 望众弟子遵从吾命,辅佐清如许,共谋武当之未来。武当武学,博大精深,需代代相传,勿使断绝。吾虽逝,然武当之魂永存。” 结尾署名:“武当第十八代掌门灵虚。” 所有人目光唰一下看向清如许,清如许傻眼了。 柳风波是第一个发现遗体的人,他表示从未见过这张字条。不过那时候他确认师父没了气息以后,便急匆匆跑出去喊其它人了,并不确定他身上是否真的没有其它东西。 众人觉得那时候他多半处于惊惧的情结里,哪里会去仔细查看这种东西。况且师父经常爱读读写写,与江湖中的朋友有书信往来也是常有的事,身上有一两张字条,并不奇怪。 而且从字迹上辨认,这张字条的确是师父的笔迹。 葬礼上出现了戏剧性的一幕,苦修禅师示意大家稍安勿躁,眼下让灵虚道长安然下葬才是首要。 众人深表赞同,将这份遗嘱暂时搁置,只是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悲伤情绪,此时都被冲散了,包括万里云在内。 第262章 新掌门是清如许? 新掌门是二弟子清如许? 灵虚道长死前立下遗嘱? 大弟子万里云的如意算盘被打落? 种种疑问和说辞在诸位武林同道之中不断传播、发酵。有人开始以各种方式向外界传递信息。 武当派作为武林中的佼佼者,一举一动都会受到各方的关注,何况是这种大事。 众目睽睽之下突然出现的这份遗嘱,成为了清如许接下来继任掌门的有力支撑。大部分弟子的态度发生了质的变化,哪怕是百里奚门下的弟子,也开始对清如许门下的弟子毕恭毕敬,谁也不敢得罪这位未来的新掌门。 谈不上有多么开心,也没怎么沮丧,万里云反倒如释重负。这样一来,武当的事情显得没那么复杂了。清如许在武当的资历仅次于大弟子万里云,他为人正派,待人友好,深得师父的喜爱。在他离开武当这几年,清如许替师父打理武当的日常事务,获得了许多人的认可。 “如果是二师弟的话,相信他可以做好的。”万里云欣慰地说道。 但老宋却有些忿忿不平,他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从不拘泥于世俗的烦恼,也不懂大门大派里那些人情世故。“既然灵虚老头儿早有此意,何不当众宣布,却要把名字写在字条上,万一跟着棺材一道埋进了地下,岂非误了大事?” 此话一出,今惜古、殷万里都看向了他,连万里云也怔住了。 “怎么?我说错了?嘿,我一向有什么说什么。哎哟喂,肚子忽然不舒服了,今天早上的馒头馅儿有些苦了,就知道它有些问题!” 他说着便直奔茅房而去。 殷万里看着老宋的背影,陷入了沉思,自言自语道:“他这人看着不靠谱,有时候说话挺还在理的……”便转向今惜古,问道:“你怎么看?” 今惜古点了点头,说道:“我觉得是这么回事,灵虚道长不是一个喜欢卖弄玄虚的人,他虽然年逾百岁,但心智却十分年轻,甚至可以说像个老顽童。任何事都可以摆在台面上来说,绝不会支支吾吾。以我对他的了解,倘若真定了候选人,定会找几名弟子来一起商量,绝不会做此仓促的举动。” “你的意思是,这里面有蹊跷?”殷万里说道,“可就连经常与他书信往来的苦修禅师也能证明,笔迹的确属于灵虚道长的呀!” 今惜古说道:“笔迹这种东西是最不靠谱的了,毕竟灵虚道长生前写了许多信,若是拿来几封,将要写的字拓印下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你说呢?万兄。” 万里云摇着头说道:“我相信清师弟的为人,他绝不会做这种欺师灭祖的事。” 这时候,后山这处不起眼的弟子房里,进来了一个人。 二弟子柳风波亲自到访,见了今惜古和殷万里,躬身一揖:“没想到鼎鼎大名的‘护国神探’和‘铁壁神鹰’驾临我武当,欢迎欢迎。万师兄也是,有贵客驾临,怎么不告诉我们一声……” 今惜古和殷万里赶忙回礼,寒暄了一阵,今惜古也大致说了一下他的难言之隐。 “原来如此,请恕柳某无礼,此时我们定会保守秘密。另外,还请来大殿一叙,清师兄也很想见见诸位。”柳风波毕恭毕敬地说道。 清如许正和苦修禅师坐在正厅,两人眉开眼笑地讲了一些关于灵虚道长年轻时候的事情。原来灵虚道长年轻的时候曾闯过少林寺十八铜人阵,正是那时候结识了年纪尚幼的苦修禅师,两人早就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见今惜古来了,苦修禅师立刻站了起来。在今惜古眼里,这是一个老不正经的色老头,他曾经送过一幅《春宫图》给他,他收到后爱不释手。 清如许吩咐看茶,今惜古和殷万里坐定,扫视一圈,并没有见到其余的几位重量级师弟,只有邀请他们前来的柳风波在场。 几人聊了一些场面上的话,今惜古听得出来,清如许对于自己能被师父指定为下一任掌门的继承人,内心还是很高兴的。 柳风波也是一脸笑容,好像真心为他的师兄感到高兴。 殷万里凑到今惜古耳边说道:“很早就听说柳三侠为人忠厚,与世无争,现在看来的确如此。” 今惜古问清如许:“准备什么时候办继任大典?” 清如许答道:“我准备尽速办理,毕竟武当遭逢大难,群龙无首,眼下需要迅速重整旗鼓,并查出害死孙师弟的幕后凶手。” 苦修禅师补充道:“刚好各路武林同道还在山上留宿,不妨通知他们多住几日,待就任大典结束后再走不迟。” “这么快就想大权独揽?二师兄,我看你是太猴急了点吧!” 从大殿外走进来的是百里奚和尹剑仇,两人手里各拿了一摞信札,身后跟着一大群弟子。 柳风波看这架势不对,上前劝诫道:“清师兄在与少林寺的苦修禅师谈事,另外还有一些武林同道,百师弟、尹师弟,还请注意一下场合……” 百里奚说道:“二师兄,你可别被他看似无害的嘴脸蒙骗了。且看我们在他房内找到了什么?” 两摞信札被打开了,每一张纸上都是灵虚道长的笔迹。 这些都是灵虚道长废掉的信纸,其中不乏一些给苦修禅师写信时多出来的草稿。 经苦修禅师确认后,这些被证实的确出自灵虚道长的手笔,任何人都不可能知道他信中将写的内容。 尹剑仇质问清如许:“二师兄,你且解释一下,为什么在你房内找到了这么多师父的草稿?” 清如许哑口无言,一张一张拿过来看,额间顿时青筋直冒,怒道:“这分明是栽赃陷害,我何时存过师父的稿纸?” 百里奚哈哈大笑:“分明就是你拿来拓印用的,这些足以证明,师父那份忽然冒出来的遗嘱,就是你亲手伪造的!你为了登上掌门的位置,不惜做这等欺师灭祖之事!” “胡说八道!”清如许骂道,“这么明显的栽赃陷害,难道还看不出吗?”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指着百里奚和尹剑仇问道:“难道是你们?你们故意陷害我?” “放屁!”尹剑仇也怒了,“我和百师兄亲自到你房中找到了这些,在场至少有二十名弟子都亲眼见到,你还要血口喷人?” “你们凭什么偷入我的卧房?还说不是栽赃陷害,你们一群人合谋陷害我!”清如许剑拔弩张,大声嚷道。 百里奚和尹剑仇也拔了剑,两边步步逼近,争斗一触即发。 苦修禅师跃至中间,止住了两方的争斗。“各位稍安勿躁,都是同门师兄弟,切莫因此伤了和气。灵虚老道在天之灵,正默默看着呢!” 柳风波也站出来说道:“依我看,这件事还有存疑,不能妄下断言。二哥,你先别生气,好好想想,最近是不是有人进过你的房间?四弟、五弟,我相信你们都没撒谎,但仅仅因为在二哥房内找到了这些东西,还不足以证明这件事就是二哥做的,切莫上了小人的当。” 尹剑仇“哼”了一声,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二哥平日里看上去一副大公无私的样子,其实这几年总是在深夜溜进师父的书房,想必早就知道师父将不久于世,提前做好了准备!” “五弟你……”清如许气得面红耳赤,指着尹剑仇说道:“这几年师父的确偶有小恙,但神采依旧,你少胡乱猜测!我之所以深夜去师父的书房,是因为自从大师兄下山以后,师父他老人家经常失眠,他想找人诉苦,并吩咐我私下里打探大师兄的去向。此事六弟也可以证明,他和大师兄关系最好,这几年他经常下山去寻大师兄的下落!” 百里奚根本不信,说道:“师父和六弟都已经死了,你当然可以大说特说。三哥,苦修禅师,你们不要被这个伪君子的嘴脸骗了,我观察他好久了,这段时间他形迹可疑,好几次偷偷出入师父的灵堂,那封信一定是他偷偷放进灵柩里去的!” 两边的人争执不休,没个结果。苦修禅师没了招,求助的眼神时不时瞥向今惜古这边。 “通通住手!” 一声雄浑的嗓门震慑内外,万里云迈着沉重的步伐,从大殿外面走了进来。 第263章 问询 一边是师父的遗嘱,一边是伪造了字迹,清如许和百里奚各执一词。百里奚那边还有尹剑仇作证,万里云走到中间,作为大师兄,他理应说几句公道话。 可他说话的分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这件事牵扯到下一任掌门的人选,换句话说,如果证实遗嘱是清如许伪造的,对他十分有利。 所有人心中都是这么想的。 清如许觉得很委屈,本来就是从师父身上找到的遗嘱,他遵照师父的遗愿做事,有什么错? 两边仍然各执一词,喋喋不休说个不停。 万里云忽然拔出宝剑,一剑劈下了八仙桌的一角。 “都给我安静!”万里云怒道,“再有妄言的,有如此桌!” 众人安静了下来,大家这才意识到,万里云是大师兄。过去在师父不在的情况下,武当派上下都得听大师兄的。 “各路武林同道如今都在这大殿之上看着,难道你们想让我武当派沦为笑柄吗?”万里云此言一出,尽皆沉下头去。 清如许眼里容不得沙子,心中很是不平,手里的剑越握越紧。 百里奚双手交叉,倒显得很轻松。毕竟这样一来,掌门位置究竟由谁来坐,这个问题便要搁置一段时间了。你清如许想这么容易登上宝座,没那么容易。 柳风波一脸紧张,左顾右盼,他是老三,就目前来看,怎么也不会轮到他,却显得十分焦虑。在众弟子心目中,他一向脾气和善,只希望所有事都能顺顺当当,别出乱子才好。 尹剑仇忽然举起手来,打破了沉寂:“我提议,在情况不明朗的情况下,我们还是和从前一样,听大师兄的。” 万里云向尹剑仇投来感激的目光,但此举也得到了百里奚的不满。 百里奚冷笑道:“大师兄?一个刚刚才从叛徒回归的人,你听他的?” 尹剑仇当然知道他现在成色不好,但在山下,他有检验过他的决心,现在对他的看法已经有所改观了。“剑不会骗人,和他比剑的时候,我仿佛又看到了从前那个大师兄。” 百里奚哈哈大笑,说道:“五弟,你还是天真。你怎么知道六弟不是被他所杀?要知道,当年七弟入赘九霄山庄之前,也是他一个人力挺七弟,结果七弟死在了那里。他凭借一己之力,正在分化我武当派,这个做大师兄的,以后想把武当派变成他一个人说了算的地方。” 万里云急忙反驳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若真有这种野心,我何必要归还真武剑?” 百里奚说道:“那只不过是你欲擒故纵之计罢了。孙师弟死的时候,只有你在场,怎么证明不是你编造的故事?” 这时候,早就听不下去的殷万里站了出来,厉声道:“我‘铁壁神鹰’殷万里可以证明,万大侠所说的句句属实。孙六侠死的时候,我也在场。” “还有我!”今惜古把手举了起来,头一次在众人面前亮了相。 有几个人认出了他们俩,脱口而出他们的名字。 得知今惜古和殷万里都在这里,大殿内顿时起了骚动,现在人们的注意力不单在谁是武当派未来继承人的问题上了。更多的都在看今惜古,这个传说死在大漠的名人,现在看起来光彩如初,竟然来到了武当山上。 殷万里说道:“大家不妨好好想一想,假如遗嘱真是清如许伪造的,他为什么不及时处理掉那些拓印的信件,还要放在自己的房间里。这么明显的破绽,难道他会不知道?很明显,这是有人栽赃嫁祸!” 其实这一点大部分人也能想到,只是大家都不太相信,这时候会突然冒出一个遗嘱。为什么早不出现,要在灵虚道长的葬礼上出现? 殷万里转向清如许:“清二侠,你不妨回想一下,昨天有没有什么人来过你的卧室?” 清如许想了一会儿说道:“这几日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卧室里待着,只有三弟昨晚来找过我。他见我没吃饭,便送来了一碗鸡粥。” 这件事得到了柳风波的证实,他说道:“昨晚子时,我见清师兄的房内还亮着灯,想着他一定十分紧张,连晚饭也顾不上吃,便吩咐厨房热了一碗鸡粥,由我给他送过去。” “在饮食起居方面,三弟一向比我们几个要细心,昨夜他也给我送了一碗鸡粥。”尹剑仇说道,“昨天我外出调查孙师弟的死,也没能赶上晚饭。” 百里奚调侃道:“难道你想说,是柳三哥把这些赃物放进了你的房内,用来污蔑你?” 清如许皱着眉头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有说过这话吗?” 见这两人又吵了起来,万里云大吼一声,示意他们安静。 今惜古忽然问道:“灵堂里,最近有谁接近过灵虚道长的棺椁吗?” 殷万里觉得有理,假如遗嘱是伪造的,就一定有人接近过遗体,提前将字条放进去。 但这几日,一直是万里云守着灵,他衣不解带地跪在灵堂里,向师父忏悔。 万里云回忆道:“这几日,经常来看师父的人有不少,除了我们几位师兄弟以外,还有在场的诸位,包括苦修禅师、今兄和殷大人……但是,能够做到揭开棺盖,把字条放进去的人,除非我没有看见,否则理应没人接近师父的遗体。” 万里云言外之意,这份遗嘱只有可能是真的,但凡有人做出那么大的动作,他是一定会知道的。 今惜古问道:“你是每个时刻都在那里吗?中途没有离开过?比如吃饭、喝水和上茅房?” “这几日我颗米未沾,滴水未进,更加没有上茅房。” 今惜古抿嘴一笑,向万里云竖起了大拇指,说道:“幸亏有你在,不然这个案子可就麻烦了。” 万里云一脸懵逼,不知道今惜古在说什么,难道他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吗? 今惜古使劲拍了拍手,告诉众人,现在可以回去了。关于遗嘱的事情,他已经有了眉目,眼下只需要再确认一两件事,就可以揭晓答案。 虽然还有些半信半疑,但大家都知道今惜古这个人在江湖中的名气,有他在,没有什么案子是解决不了的。更何况还有殷万里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坐镇。 面对清如许异样的眼神,今惜古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放轻松,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你看上去已经几天没睡觉了,先回去好好休息。” 众人散去了,有一堆好事的江湖中人还恋恋不舍,挤在一起朝这边看着,想一睹今惜古的风采。 今惜古注意到这里面有一个熟悉的脸孔,他的刘海一直盖过了额头,长发胡乱披散在脑袋四周。身子骨很强壮,却不如宋胖子那么虚胖。 “江无趣!”今惜古说着已经冲进了人群中,四下里搜寻,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第264章 兄弟反目 “这是怎么回事,你已经知道是谁干的了吗?”回去之后,殷万里问道。 整整一天时间,今惜古都把自己关在房内忙活着。自打回房以后,就在案上写作,一张一张地写,写了一晚上。然后还给一个大箱子系绳索,无论殷万里如何提问,他都置之不理。 “好啦,大功告成。”第二日一早,他把箱子四周都用绳索捆好了,还仔细检查了一番。 这箱子看起来装了很多东西,殷万里前后打量着这玩意儿,不明白今惜古在鼓捣什么。 过了一会儿,万里云进了屋,告诉今惜古,人已经来了。 今惜古点点头,吩咐他们进来。 殷万里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大人物来了,哪知道进来的只有四个力巴。 万里云说道:“听闻有人愿意出十两银子抬东西,报名的实在太多了,我亲自选了几个精干的弟子。未知今兄有什么贵重物品需要搬运?” 今惜古指着地上捆好的箱子。 四名弟子取来两根粗木头,穿过箱子上系的绳索,一边两人,共死人,把箱子抬了起来。 万里云知道今惜古把书房里的书都带走了,心想师父珍藏的那些古籍,若是有人能够传承下去,不失为一大幸事。 刚走几步,今惜古去让他们抬着箱子往山上的路走去,而且要那里人多去哪儿。 这箱子大且沉,任何过路人看了都不免侧目,加上身后还跟着今惜古和殷万里,谁都想知道,这里面到底存了什么贵重物品。但见今惜古如此严厉地在后面指挥,里面的东西肯定不简单。 来到紫霄宫门前,此时除了百里奚以外,清如许、柳风波和尹剑仇都在,他们三人的脸上都不太好看,看样子刚刚才经历了一轮争吵。见外面来了阵仗,都假装若无其事似的,出来迎接。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不知是这箱子太沉,还是因为力巴没走稳,前面那个一个踉跄,险些跌倒,紧接着他抬的那一侧绳索断了,整个箱子发生了侧翻。 今惜古“哇”的一声,眼睁睁看着箱子顺着斜坡滚了下去。 他惊慌着追上去,众人都跟在后面小跑。 箱子连翻了几个跟头,从里面滚落出两枚超大的石头。 那四个“力巴”看傻眼了,连忙道歉赔不是,那个险些跌到的力巴现在脸都吓绿了。 殷万里上前一步,见这箱子已经摔出了裂纹,心想:“武当这些人办事也太不小心了。但今惜古怎么会特地请人给他抬石头?他疯了么?” 今惜古蹲下来查看了一番:“可不是只有石头,你再看仔细一点。” 殷万里凑上去看了半天,发现滚出来的石头之间,似乎还掉出来什么奇怪的东西。 一张字条。 这个场景很熟悉,还是热乎的。 其它人都凑上来看看,包括清如许和柳风波。 所有人都惊了,这和下葬他们师父的时候经历的场景简直一模一样。 尹剑仇吐槽道:“难道我武当山中了邪不成?” 今惜古这张字条捡了起来,交给了尹剑仇,上面写着:“此物送至紫霄宫,交由清二哥保管。” 殷万里看了没什么感觉,但其他人的脸色却变了,这字迹居然和柳风波的一模一样。 柳风波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山上,为灵虚道长处理一些日常要务,免不了要替师父拟写一些信笺,寄给前往全国各地的师兄弟们,以传达师父的指示,所以大多数人都认识他的笔迹。 几人都看着柳风波,特别是清如许,问道:“师弟,你送我这两块石头是何意?” 柳风波百口莫辩,把字条拿过来看了好几遍,发现的确是自己的手笔,但他可以发誓,这绝不是他干的。 清如许狐疑地盯着他,又看向今惜古和一脸淡定的万里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今惜古笑着说道:“别误会。我只是找了所有人的房间,只有柳三侠房内存着一些他自己的信件,便拿了几份来临摹。” 柳风波目不转睛地盯着今惜古。 “临摹的?这么说,字条是你伪造的?还有,你竟然一夜之间进了我们所有人的房间?”尹剑仇皱着眉问道。 今惜古不置可否。 清如许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心想:“看来江湖传闻是真的,这人曾是天下第一的大盗。” 尹剑仇说道:“这位今大侠可以一夜之间把柳师弟的笔迹模仿得惟妙惟肖,当然其它人也可以模仿师父的,只要花些时间。” 清如许听得出尹剑仇话里面的嘲讽,等于是变相在说师父的遗嘱是他伪造的,为了让自己坐上掌门的位置。想到这里,他的眼神瞬间就变得凌厉起来,指着尹剑仇说道:“原来你们串通好了,演这一出,只为了构陷我。” 万里云跳到他们中间打起了圆场:“师弟,稍安勿躁,现在还没人说,那封遗嘱就是你伪造的。” 尹剑仇笑道:“嘿,那可就奇了怪了,难道还有其它人伪造师父的笔迹,指定让二师兄做掌门的吗?” “这的确很奇怪。”万里云说道,就算是他此时也不得不心生怀疑,“清师弟,你……真的什么也没做吗?” 万里云这一问,直接给清如许问破防了。他红着眼,剑指万里云,大声嚷道:“哼!是我做的怎样?全都是我做的!我排行老二,本就应该是掌门最有利的人选,可万师兄偏偏这时候又回来了!我不明白,明明师父立了我做掌门,你们为什么还要疑神疑鬼,难道连师父的话也不听了吗?什么伪造遗嘱,依我看,你们就是想逼我出局了,夏师弟和孙师弟都死了,除掉我,还剩四个,接下来掌门的人选就要从你们几个里面诞生了!” 万里云听他说完直接火冒三丈,跟着拔了剑,两把剑在半空中擦出了火花。 柳风波的声调也提了起来,说道:“都住手呀!清师兄,你要弄清楚,我们绝不是针对你一个人!师父在世的时候,一直都在教导我们,要齐心协力,团结向上。无论谁做掌门,武当派都是大家的门派。难道为了区区一个掌门的位置,连多年的师兄弟情义都不顾了吗?” “好一个‘区区一个掌门的位置’!”尹剑仇调侃道,“任何一个门派的掌门,都可以号令门下弟子,遍历门派所有武学,甚至还能问鼎武林。更何况是我们武当派,外面不知多少人想当这个掌门呢!柳三哥,你总爱说一些好听的话给我们这些师弟听,但愿三哥你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万里云对柳风波的印象不差,在门派中他也总是在支持着自己,现在被尹剑仇冷嘲热讽,还是这种关键时候,他听了十分不爽。哪怕现在拿着剑在和清如许对峙,仍然转头朝这个直言直语的师弟喝道:“五弟,你住口,怎么能这样说你三哥?” 尹剑仇额间青筋直冒,怒道:“我排行老五,武功也不是七个人里最好的,论智谋、论资历,怎么也不会轮到我来做这个掌门。我这时候只是憋屈,你们这些做师兄的,对师弟的死讯不管不顾,明知孙师弟被人杀了,不想着追查凶手,反倒各自闷在自己的房内,心怀鬼胎!” 眼看这几人又要吵起来,今惜古也不拉架,来了个火上浇油,义正言辞地说道:“很可惜,若只是单纯想证明灵虚老道的遗嘱是伪造的,我实在没那个兴趣耗费自己一整宿的精力。这是你们的家事,我本不应该掺和。来武当山之前,我还以为你们几个都是大义凛然的正人君子,现在看来,武当派的后辈们也不过如此。连华山派的风满楼都比你们识时务,至少他还没有想过去篡夺木沧桑的掌门之位。” “今惜古!你……”尹剑仇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就连万里云也不满地看向他。 就算是一旁的殷万里,也觉得这话说得太过分了。 但这话至少令他们没有再吵下去了,今惜古这番话,激发了他们高傲的自尊。毕竟是武林的泰斗,武当派的人天生就有一种高人一等的感觉。说他们不如华山派,而且风满楼还是一个卑鄙小人,任何一个武当弟子听了,都会不高兴。 人心生来就是自私和阴暗的,否则千百年来,人类在生息繁衍过程中,就不会滋生权、钱这类奇怪的东西。 这些日子以来,几个师兄弟明争暗斗,互相拆台,也是有些过火。特别是万里云回山以后,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了些危机感,这份危机感直接演变为内心的焦虑,直至引出了他们心底的那份被理性压抑的阴暗面。 面对他们的敌视,今惜古毫不在意。安静了一会儿,他才继续开始说话:“我之所以这么做,是想让你们亲眼看看,那天犯人是如何暗自操控这些的,如何通过一连串的手法,让清二侠成为众矢之的。” 殷万里似懂非懂,在今惜古耳边问道:“难道这字条是你悄悄放进箱子里的吗?” 今惜古说道:“字条是我准备的,但我没有放进箱子里。” 柳风波泛起了迷糊:“若不是今兄放的,那就是大师兄?” 今惜古摇摇头:“没有任何人把字条放进箱子,字条根本就不在箱子里!” 此言一出,众人先是一惊,而后开始把目光转向地上的箱子,石头已经滚落出来,和灵虚道长下葬的时候一样,如果字条不在灵柩里,又怎么会出现在师父的身上呢? “不知道你们是否有注意到一个问题,为什么连续两次在运送过程中,绳索都会断裂?” 众人面面相觑。 今惜古把地上那半截断裂的粗绳捡起来,说道:“绳子的横截面上,其实被我事先做了手脚,若是正常运送,并不会出什么问题,可一旦施加外力,它就会变得十分脆弱,随时都有可能断裂。” 殷万里这才明白其中的端倪,对着那半截粗绳仔细端详,发现横截面有一半十分光滑,显然是被刀割过一部分。一旦运送过程中出现任何纰漏,很可能会因为受力不均,导致这部分绳索断裂。 “当然,下葬的时候,那半截绳索我没有找到,显然是犯人为了掩盖这个手法,在混乱中处理掉了。不过正因为少了一段绳索,我才更加确信,这里面有问题。” 他转向刚才险些摔倒的力巴,问道:“记不记得刚才你差点儿跌倒,是为什么?” 力巴回忆道:“刚才下斜坡的时候,我感到膝盖骨那儿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疼得要命,一下子就没了力气。但总不能跌倒吧,我一个人跌倒了,那另外三个兄弟可就栽了。所以我努力维持平衡,哪知道就在这时,绳子断了……” 力巴觉得无比委屈,今惜古给他亮出了一块碎银子,刚才正是拿这块东西打中了他的膝盖。 力巴指着他,这才恍然大悟,正要发难,今惜古把这块碎银子放进了他的手心里。 “我明白了!”万里云忽然说道,“犯人用这个办法,在现场制造混乱,再趁机把字条放进师父的遗体里,造成字条本来就在遗体里的假象!那时候跟着灵柩一起摔倒的人不少,能做到这件事并不难。” “没错!”今惜古笑道,“这样一来,谁都有可能放这张字条。” 尹剑仇追问道:“我还是不明白,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明明就是一份伪造的遗嘱,难道真指望用这种蹩脚的方式让二师兄当上掌门?” “犯人并不指望让清二侠当上掌门。”今惜古回道。 “此话怎讲?”清如许问道。 “犯人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你们几个师兄弟反目。” 听了今惜古的话,万里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犯了大忌,竟然朝自己的师弟亮剑,他的手一哆嗦,下意识扔下了手中的剑。 但清如许并没有把剑放下来,此时他的自尊已经崩坏,无论今惜古如何解释其中的原委,内心都无法平静。 “都是你的错,明明已经离开了武当,为什么要回来?” 他双目血红,这一剑直朝万里云的胸口刺来。 第265章 五绝之谜 这一剑来得非常快,清如许甚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剑刺上去,是会要人命的。 万里云的胸膛被洞穿了。 清如许一脸震惊地盯着大师兄,见到鲜红的血液迸发而出,方才意识到自己闯下了大祸。他赶紧撤开了手,连声说道:“你怎么不躲,你怎么不躲……” “清师弟,你的剑又快了许多……”万里云心中怀有深深地自责,因为刚才有那么一会儿,他是真的怀疑自己的师弟,觉得他伪造了师父的遗嘱,加上这几年叛离武当,已然是个带罪之身。此时的他,早已不是那个孤傲的大师兄,而是一个十分狼狈的失败者。 今惜古赶紧把他扶住,用内功为他续命,殷万里开始为他止血。柳风波和尹剑仇叫来了丹房、禅房甚至是铸剑炉的弟子,把附近能叫来帮手的都叫来了。 清如许自觉愧疚,趁着众人不注意,欲拔剑自刎,这个举动早被今惜古提前预判到了。 清如许的剑被打落了,两位师弟上前,将他的双手牢牢架住。 “我闯下了大祸,我谋害了师兄,如今武当已容不下我这个罪人了,为什么不让我死了算了?”清如许一脸颓废,顷刻间头发已经白了一半。 这时候传来万里云微弱的声音:“师弟,我不怪你,你别做傻事。你若自尽,我也不会独活。” 万里云明白,这个师弟心理上的疼痛并不比他少多少,他正在经历和自己一样的事情。 好在这一剑并没有刺中心脏,万里云暂时没了生命危险。 清如许刺伤万里云的事情,从第二天开始就在武当山上传得沸沸扬扬,至于那个伪造师父遗嘱的犯人,谁也没有头绪。再加上孙六侠的死,一连串事情发生以后,免不了弟子们开始把事件联系起来,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任何时候就怕人多,一件事情知道的人多了,就会发酵,再来一件事,就会引发各类联想,最终一定会衍生第三件事情出来。 这第三件事,便是灵虚道长究竟是怎么死的?虽然大部分人都认定,灵虚道长是寿终正寝,死于睡梦中,但武当接下来发生了这么多事,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联系。 连殷万里,也不得不开始怀疑这一点。 处理完万里云的伤势,他和今惜古漫步于山间的小路。 “先是掌门死了,接着是孙辰纲被绝情宫的人杀了,然后是伪造的遗嘱,清如许刺伤了万里云,这些事件的背后,究竟有什么联系?”殷万里试图通过提问的方式,向今惜古寻求答案。 今惜古一言不发,他远远望向小路的尽头,目不转睛地看着。 殷万里顺着他的目光,发现小路的尽头正站着一个人。 江无趣双手叉腰,正站在那里等着他们。 这么看来,灵虚道长下葬当天,今惜古见到的那个一闪而过的人影的确是他。 “今兄,别来无恙!”江无趣老远就开始打起了招呼。 “江兄!”今惜古躬身上前,目光始终停留在那堆头发遮住的额头。 他知道今惜古在看什么,咧嘴一笑,索性把头发撩开了,露出了他的“第三只眼睛”。 仔细一看,这只“眼睛”的大小比正常的眼睛小很多,长在印堂穴的附近,好像一块凸出的肉瘤,只是肉瘤的中间开了一个洞。 殷万里吃了一惊,由于事先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他脸上的表情有些狰狞,倒不是因为害怕,只是看到“另类”的时候,常见的那种不可思议。 这个细微的表情当然被江无趣捕捉得清清楚楚,但是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第三只眼。”今惜古叹道,“的确很令人震撼。” 江无趣大笑道:“你是第二个没有被吓到的人,想来我天生特异,自儿时起就因为这所谓的‘第三只眼’,受尽了世人的歧视。” 今惜古摇了摇头,说道:“长相畸形并非什么罕见的事,这个世上不止有三只眼的人,还有三只手和三条腿的,哪怕是一只眼、一条腿的人,恐怕也大有人在。” 江无趣把头发放了下来,缓缓点头。 今惜古把殷万里带了上来,说道:“这位是……” 他还没来得及介绍,江无趣就脱口而出:“铁壁神鹰,殷万里指挥使,我当然知道。” 殷万里躬身一揖,为刚才的行为道了歉,说道:“原来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三眼先知’前辈,请恕我殷万里方才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 江无趣推了推手,说道:“无妨,我已习惯了世人用那种眼神看我,除了今惜古以外,任何一个人见了我不惊讶,我都会觉得惊讶的。” 一个人见识越多,就越宽容,相应的,心胸也就越宽广,也因此看起来十分年轻。其实他的年纪和“蛇王”差不多大小,知道江湖中发生的许多事。 “我一直有个疑问,还请前辈释疑。”今惜古说道。 江无趣反驳道:“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叫我江兄,前辈什么的,就免了吧。” 今惜古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为什么上一次你不告诉我自己的真实身份,却要以江无趣的身份自居?” 江无趣说道:“江无趣就是我,我就是江无趣,江无趣还有个身份叫‘三眼先知’,这些并不冲突。我之所以不能告诉你全部,是因为那时候我并不太信任你。这个世上有很多事情,在亲眼见到以前,都是一知半解,哪怕长了三只眼睛也一样。” “所以苏小小一直跟在你身边?”今惜古问道。 江无趣说道:“她是一个很好的帮手,我很喜欢她。她是第一个见到我第三只眼睛不惊讶的人,而你是第二个。不得不说,你们两人真是绝配。” 今惜古松了一口气,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很担心苏小小的安危。然而他同时也能感觉到,苏小小似乎在刻意躲着他。 今惜古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在附近吗?我想见她一面。”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江无趣已经抢着说道:“见一面又能怎样?见一面便想见第二面,见了第二面又想见第三面……人是贪得无厌的动物,既然见面了就会勾起贪念,不如不见得好。况且你现在也不适合去见她,你的心中正被另一个女人占据着。” 今惜古沉下头,思索了一阵:“莫非是雪绒花,她真的还活着?” “雪绒花这个名字,是青楼里的代号,我知道你们之间还有个称呼,只有你和她才会用。”江无趣打趣地说道。 “冷冷……冷锦纹。”今惜古缓缓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江无趣说道:“你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聪明。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聪明了,聪明得令人害怕。普通的女人哪怕对你有好感,也是不敢爱上你的。所有爱上你的女人,都得付出许多代价。” 今惜古深感他说得很有道理,在他心目中,冷冷是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得知她还活着,按理说,他应该会十分高兴。可转念一想,这么多年了,冷冷既然还活着,为什么都不来找他呢? “呵呵,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她明明还活着,就是不来找你呢?”江无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说道。 “阁下神力,真是说得分毫不差。”今惜古十分佩服。 殷万里来了兴致,他生平最喜欢在江湖中找一些奇闻奇事来求证。“传闻三眼先知前辈通晓江湖中所有大事小事,还有预测未来的本领,是蛇王手下最强力的干将。” 江无趣眉宇闪烁,言辞微变:“都是些江湖怪谈。这个世上哪儿有人可以预测未来?真有这本事,蛇王也就不会死了。” “这么说,蛇王真是绝情宫的人杀死的?为什么他们连蛇王也不放过?”今惜古问道。 江无趣说道:“因为蛇王手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确切地说,是其中一件东西。这样的东西他们现在已经得到了两件。” 今惜古知道他们已经得到了万毒蛊,百花根,这两件东西,一件是苗国至宝,另一件是百花楼至宝。两件看似毫无关联的东西,不知道拿来可以做什么。他不解地问:“他们究竟在寻找什么?” 江无趣回道:“江湖中流传着一个古老的传说,‘得五绝者,得天下’。这五绝,分别指代江湖中最稀罕的五种神器,即‘毒蛊’‘寿草’‘强兵’‘火雷’‘寒玉’。 其中已知的,毒蛊是苗疆蛊王——万毒蛊,能侵蚀一切生物;寿草是百花楼的百花之根,有焕发生机的能力。另外江湖中还流传着三件神器,因知道的人极少,具体指代什么,并不确定。倒是现在第三绝——强兵已初现端倪,有人说是九霄山庄的九霄剑,也有人说是武当的真武剑。就绝情宫采取的行动来看,武当的真武剑可能性最大。” 今惜古顿时豁然开朗,说道:“前辈的意思是,武当派发生了这么多事,都和真武剑有关?绝情宫的真实目的,便是夺取这把真武剑?” 殷万里并不同意这种猜想,说道:“真武剑在灵堂之上摆放了数天,若是有人想夺取真武剑,随时可以动手,况且那几日来往宾客络绎不绝,要下手的机会可太多了!” 江无趣笑得前仰后合。 殷万里有些恼火:“何故发笑?” 江无趣说道:“人说殷指挥使游走于官场和江湖,武功一流,洞若观火,眼光毒辣。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今惜古眼前一亮:“我明白了,剑是假的!” 江无趣点点头。 因为是假剑,武当派众弟子才能堂而皇之地任其展示。那么问题来了,真正的真武剑去了哪里? 灵虚道长在世的时候,可从来不会做这种事,因为有他坐镇,根本不会有任何人敢上来取剑。 但他现在不在了,所以取剑的人都来了,他们仍然在山上徘徊,伺机而动。 这样一来,武当山上一定有人知道真剑藏在哪里。 但知道的人,一定不会承认自己知道。他十分清楚,一旦暴露,将惹来杀身之祸。 “如果我没推测错,孙辰纲的死,一定与真武剑相关。”今惜古说道。 “你想得没错。”江无趣说道,“孙辰纲是最后一个接触到真武剑的人。” 今惜古和殷万里瞪大了眼睛。 江无趣说道:“四年前,万里云下山的时候,意欲将真武剑归还给灵虚老道,担心师父不收,便是由他最要好的师弟——孙辰纲接下的。而后孙辰纲把真武剑带进了内室,交给了灵虚,自那以后,就再没人见过灵虚将那把剑拿出来。” 殷万里说道:“这么说来,绝情宫追杀他的根本原因,就是想从他口中套出真武剑的下落?” “不全是。他们也很明白,灵虚老道不大可能把真武剑交给孙辰纲保管,更大的原因是,孙辰纲是万里云的有力支持者。他们不希望孙辰纲活到万里云回山,那样的话,就会影响他们的最终计划。” “最终计划?”两人同时问道。 “绝情宫现在想控制武当,一旦控制了武当,便等于控制了真武剑。一旦他们理想中的某个人当上了掌门人,再找真武剑,不就容易多了吗?” 今惜古倒吸一口凉气:“前辈的意思是,武当七子之中有一个是绝情宫的内线?” 江无趣笑而不语。 殷万里掰起手指数了起来:“老七夏新雨,老六孙辰纲都已不在人世。老大万里云叛出了师门,还身受重伤,已然没什么竞争力了。剩下老二清如许,老三柳风波,老四百里奚,老五尹剑仇。这四个人里,有一个是绝情宫的内线?会是谁呢?” “现在还得排除一个,清如许刺伤了同门师兄弟,声望尽损,在某种程度上已经退出了竞争。”今惜古补充道。 江无趣伸了个懒腰:“好了,所有已知的情报都已经告诉给你了,今惜古。尽管我个人并不太想与人合作,但某个人硬要我把这些事实都告诉给你,她似乎十分信任你。” 今惜古知道他说的那个人是苏小小,心中无比感动。 “放心,她现在很安全,有我在,不会令她有什么事的。”江无趣眨了眨眼。 一轮圆月从夜幕中探出头来,武当山的夜景着实很令人着迷,就是会觉得异常寒冷。 毕竟是冬天了。 他们只是抬头愣了一下神,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江无趣已经不见了。 第266章 老宋立功(一) 第二日,武当山恢复了往日的样子。 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弟子们按时起床上早课,吃早饭。晨曦的阳光才刚冒出点儿边边角角,殷万里就醒来了。 他觉得在武当山呆的时间有点久了,一个锦衣卫在江湖中呆的太久,终究不是太好的事情,特别是武当山上现在聚集了许多各门各派的人。 他刚从弟子房出来,就见到老宋坐在亭子里,大口吃肉喝酒,今惜古正坐在他对面,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几天都不见这家伙的人影,现在又突然冒了出来,不知道老宋又去哪里野了。 一经询问,他方才得知一个惊人的消息,原来老宋这几日下山去了,刚回。 而他这一下山,还带回来一个人。 不一会儿,柳风波和尹剑仇带着几名弟子来了后山,刚见面就对老宋连声道谢,还端来了许许多多香气四溢的美味佳肴。 老宋根本不客气,拿起一块鸡腿就往嘴里送,一边吃一边问:“还有吗?” “因我们多以修道养气为主,厨房里的牛羊肉不多,应宋大侠的要求,我已委派弟子下山,上松鹤楼去采买最丰盛的美食上来,孝敬您老人家。”柳风波的头一直低着,尹剑仇还亲自上来给他斟酒。 殷万里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这里面难道有什么误会? 尹剑仇端起酒杯,说道:“宋大侠对我百师兄有救命之恩,我代表百师兄及武当上下三千名弟子,敬宋大侠一杯!” 老宋救了百里奚的命,这个消息自百里奚被送上山来以后,就不胫而走。一时间,老宋成了武当的名人,在这个云雾缭绕的道家圣地,老宋吃着美食,喝着美酒,还有一群弟子伺候着,不亦乐乎。 究竟发生了什么?令老宋变得如此快活。 这件事还要从几天前说起。 话说老宋和今惜古、殷万里上山的第一天,其实看见了一个熟人。 百里奚的个子不高,但很好辨认,他的下巴上有一大块紫色的胎记。老宋记得,在洛阳城外的竹林内,也曾见到过一模一样的胎记。 那是一片充满了骚味的竹林。 没想到继华山派的钱诚之后,连武当七子之一的百里奚也是李凤兰的客人。 他见过不少人从竹林小屋里进进出出,唯独记下了这两张脸孔。 一个是因为他本来就认识,另一个则是那片紫色的印记。他一度怀疑,李凤兰选男人的眼光是不是不太好,怎么一个不如一个。现在想想,她选人的眼光真的很不错。 百里奚在回山不久,便收到了一封信件。信上说,她十分想念他,舍不得两人距离那么远,于是便搬来了湖北。 百里奚并不知道,他的大师兄也看上了这个女人,和大师兄一样,他也觉得这是个美丽而迷人的女子,不仅漂亮,还善解人意。关键是那双有灵魂的眼睛,一直撞击着他敏感的灵魂。 百里奚离开的时候,正好在晚饭以后,正值披星戴月的时候,他独自沿小路下山。老宋那会儿正好在厨房偷吃东西,见有个人影鬼鬼祟祟地钻进来,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哪知道这家伙和他一样,也是来厨房偷东西的。 因为这几日来山上的江湖人士比较多,担心这些人吃不惯清茶淡饭,厨房临时加了肉。 不得不说,有些厨房经常做的菜很难吃,偶尔做一两次不经常做的菜,竟然格外好吃。 百里奚没有发现别的,循着肉味就扑了上来,黑咕隆咚一通乱找,把老宋正准备吃的“清蒸兔肉”给卷跑了,气得老宋当时就追了出去。 然而跑了没两步,发现前面这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竟然是武当七子之一的百里奚。本来他就对这人十分感兴趣,大晚上的竟然和自己有一样的爱好,兴趣便又增加了几分。 他没有作多声张,悄无声息地跟在他屁股后面,一步步下了山。 等到了山下,他又叫了辆车,递给了车夫几两银子。 一阵哐当声过后,马车停在了一间农舍前。 门前的田地已经荒芜了,看样子这儿并没有人居住。 “大半夜的,他来这儿作甚?”老宋心中泛起了嘀咕。 这时候,农舍内忽然亮起了灯,大老远的就能听见百里奚那急促的呼吸。 开门的是个皮肤白皙的美人,老宋恍然大悟,顿时明白了一切。心中对这个李凤兰又增添了几分“敬佩”之情。 “莫非这个女人真爱上了他?大老远地从洛阳追到了武当山?”转念一想,“不对呀,万里云不也是武当山的?她这到底是来追他,还是追他呢?” 屋内立刻传来了响声,真是一点儿也不避讳。大概这两人都觉得,荒山野岭的,不会有其它人了吧。 老宋只觉得很没趣,心中依然惦念着他的“清蒸兔肉”,给这小子拿这么远,又没有马上吃掉。看得他心痒痒的,正想着要不要趁机摸进去,把好吃好喝的偷出来享用,外面又传来了骚动。 两个黑影从屋后钻了出来,穿着朴素的棉布衣,看着像是两个二流子。他们熟练地来到门边,对着门缝偷看起来,动作极为细微,完全没有发出声响,一看便是练家子。 确认了里面的人以后,他们同时伸出了一条腿,蹬开了房门。 突如其来的响声把百里奚惊呆了,他全身赤裸,正趴在只穿了一件肚兜的李凤兰身上,一脸错愕地看着门外。 被抓奸在床的人,总是这副表情,哪怕刚才有千钧之力,此时也跟一颗泄了气的皮球一般。 “好一个贱女人,男人不在家,就在家偷男人!”左边那个高个子男人指着李凤兰便破口大骂。 李凤兰摆出一副惊骇的表情,马上拿被子遮住了身体。 百里奚十分慌乱,开始找寻散落四周的裤子。 右边那个矮个子男人带着哭腔,呜咽着说道:“兰兰,你……你怎么能……” 李凤兰缩成一团,在床上疯狂摇头,说道:“大头,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这一幕任谁看了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百里奚啥也不敢多说,搂起地上的衣物就试图往门外跑。 却被左边的高个子男人挡住了去路。 “想走?没那么容易!” 百里奚只想逃离这里,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千里迢迢来见他的女子竟然是个有夫之妇。现在闯下了大祸,若是让外人知道了他的身份,往后的日子可不好过。便故作凶狠地横了他一眼,本以为这种乡巴佬没见过世面,只要稍稍动用一点手段,他们就不能拿他怎么样。 哪知道他眼睛瞪得大,对方的眼睛瞪得比他还大。 “你……你们给我让开!”百里奚嚷道,同时亮出了手里那把暗黑色的宝剑。 “你是哪个门派的弟子,竟然敢玷污我嫂子!报上名来!” “我是……”他本想说自己是武当派的,话到嘴边吞了回去,真告诉他们是武当派的,那还得了?他可是要做未来掌门的人!“我无门无派,奉劝你们让开,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 嗖的一声,对方比他拔剑还快,说道:“我这把剑也很无情!” 耗子不小心捅了猫窝,百里奚被迫迎战。情势是二对一,但百里奚毕竟出身武当派,剑法造诣上并不比任何人差,只可惜现在这局面,他哪里还敢使出嫡传的武当剑法,太极剑更是连用也不敢用一下。 但对方却收发自如,黑夜里如雷如电,打得百里奚连连后退。那两人眼见得势,剑法变得更加凌厉,招招都攻向百里奚的要害,似乎根本不想让他活着离开。 百里奚避无可避,情急之下,不得不拿出看家本领,先是一招“揽雀尾”,从身后接下高个男人的剑法,然后一招“借力打力”,把矮个男人的剑逼开了。 武当山附近的百姓大多上过山,见识过武当弟子那游刃有余的剑法招式,就算是三岁的孩童也能叫出“太极拳”的几个终极招式。 “好啊,原来是武当弟子,你是哪位道长门下的,报上名来!”高个男人喝道。 “他当然不会自报姓名。依我看,现在就把他绑了,再给武当个口信,让他们自己派人来认领!”矮个男人说道。 高个男人表示同意,发出了阴冷的奸笑。他们一前一后,把百里奚夹在中间,先是断了他想逃的念头,然后发起了第二轮攻势。 这次,两人的剑法更快了。哪怕用本门剑法招架,百里奚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他暗自生疑,这穷乡僻壤的,怎会冒出两个剑法高手?他又看向那个矮个的男人,见他面容枯槁,身形猥琐,李凤兰怎会看上这种男人? 正当他想着,身后的盲区忽然蹦出来第三个人,就像凭空出现一般,一脚将他踢倒在地,紧跟着两个男人一拥而上,将他的穴道点住,然后扔进了屋内。 此时在外面的老宋看得清楚,那第三个跳出来的人是个白衣女子,她一脚踢在百里奚背后,将他踢倒以后,人就不见了。 第267章 老宋立功(二) 百里奚忽然栽了个大跟头,屁股后面也疼得要命,这突如其来的一脚竟然带着深厚的内力,比起这一高一矮两个人,更为强劲。 他被两人架进了里屋,李凤兰已经披了上衣,露出白花花的大腿,斜躺在床上,一脸妩媚地看着他。 他的双手双脚都被粗绳困住了,绑在一张椅子上。 矮个男人往他脸上抽了两个耳刮子,看他的表情,并不像有多愤怒,倒是带着几分戏谑。“没想到武当弟子也喜欢出来偷腥,看来修道中人也还是人么?你睡别人老婆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男人怎么办?” 百里奚低着头,一直看着李凤兰的脚,并不是刻意想看,只是没地方看了。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大哥,这你就不懂了,睡别人的老婆,永远都比睡自己的老婆有趣。”高个子男人调侃道。 “你们两个都给我住口!”传来李凤兰的呵斥。 两个男人真的住口了。他们在百里奚面前有多跋扈,在李凤兰面前就有多谄媚。 “段公子……”李凤兰下了床,扭着腰,柔情似水地走上前来,“其实你并不是段公子,而是百公子,武当派的百公子,没错吧?” 她伸出修长的指尖,搔弄着他下巴上的几撮胡须。百里奚的胡须和万里云的不一样,百里奚的胡须稀少且扎手,而万里云的胡须浓密且柔顺。 她很喜欢摸男人的胡须,深知每个男人的胡须都不一样。她具备一个非凡的能力,每次在黑暗中,只要摸一摸这个男人的胡须,就能辨别谁是谁。 百里奚没有否认,深深地感觉,眼前这个“兰兰”似乎和平日里的不一样。 “你不否认,便是承认了……”李凤兰说道,“那么我接下来要问你的事,你得如实回答,否则……我就让你好看!”她猛得使劲,拔了几根胡须下来,百里奚哇的一声,疼得他差点儿晕厥过去。 “兰兰,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不懂,他们是谁?”百里奚问道。 李凤兰依偎在两个男人之间,笑道:“他们都是我的男人。矮个儿的叫大头,高个儿的叫大木。” 百里奚不明所以,内心忽然感到一股钻心的疼痛。在他心目中,兰兰是只属于他的女人。这个女人不光美丽善良,还十分纯洁,想当初连碰一下她的手,她都十分羞涩。 “这不是真的,一定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兰兰,你快告诉我,你在捉弄我,对不对?” 李凤兰哈哈大笑起来,大头和大木也大笑起来。笑声传到了屋外,老宋就半卧在石墩后面,打着哈欠,心想:“女人皆是祸水,百里奚这小子,可算栽了。” 百里奚先是被拳打脚踢了一番,李凤兰在一旁看着,没有丝毫怜惜的意思。过了好半天,待两个男人已经打得筋疲力竭,百里奚已经半昏半醒的时候,她终于又开始说话了。 “百公子,不如我们做一个交易如何?” “什……什么交易?” “我正在找一样东西,而这样东西据说就在你们武当派中,只要你能够替我把它拿出来,今晚我继续做你的女人,怎样?” 她又亮出了白花花的大腿,将睡裙一直褪到大腿根部,不得不说,真乃人间尤物。把她奉为天下第一秀色可餐,也不为过。 百里奚忽然“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李凤兰的脸色变了,她实在容忍不了男人不看她,现在百里奚压根就没有看她。 “有什么好笑的?”她略显生气地问道。 百里奚往地上吐了口血红的唾沫星子,说道:“我倒是为什么,原来是为了武当派的宝物。让我想想,该不会你想要的东西是真武剑吧?” 李凤兰显得有些惊讶:“你……你怎么知道的?” 百里奚义愤填膺地说道:“我武当派有三件宝贝,一是我们的恩师灵虚道长,二是武当派这三千弟子,三是自创派以来便流传下来的绝世神兵——真武剑。任何一件宝物,都是我们誓死守护的东西,决不允许外人前来亵渎。” “难道我想向你借来看看也不许吗?”李凤兰又摆出一副娇滴滴的模样。 百里奚笑道:“我虽然中了你的套儿,但还是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我始终都是一名武当派的正式弟子,哪怕我死了,也不会做背叛师门的事,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老宋在外面听着,心中不禁对百里奚的为人有了全新的认识。 “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大头喝道,“我们现在可是捏着你的把柄,若是把我们兰兰姐惹得不高兴,我们就把你偷人家老婆的事抖出去,让你身败名裂,再也无颜在江湖中立足!” 百里奚忽然沉默了。任何一个江湖中人,在名誉面前都会低头的,何况是武当派这种名门正派。 假如这件事抖出去,无论是真是假,外人是不会听你辩解的,最终只会越描越黑,最后别说竞争掌门了,连能不能继续做武当派的弟子都成问题。 “一把剑而已,又不是杀了你,以你百四侠的身份,在武当山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大木嘲讽道。 听起来好像是这样,只要他想去做,门下的弟子绝不会拦阻,哪怕是几个师兄弟也会给他让路的。一把剑而已,何必为了它去弄得名誉扫地呢? “呵呵呵呵呵……” 百里奚沉着头,发出一股阴森的冷笑,就算是李凤兰这些人也有些毛骨悚然。 “你们也太小看我百里奚了,我就是再不济,也是灵虚道长门下的弟子,我可是武当七子之一!” 他的双手竟然挣脱了绳索,迅速起身,把大头和大木的脑袋撞到了一块儿,顺手抽出大头的佩剑,除掉了脚上的绳子,把剑架在了李凤兰项上。 这个突如其来的反转令所有人猝不及防,大头和大木缓缓起身,头上各肿起了一个大包,见他们心心念的女人被挟持,连声呵斥他,不要轻举妄动。 然而李凤兰只用了一句话,就令百里奚动摇了:“你忍心下手杀我吗?” 他当然不忍心,哪怕这个女人骗了他,他也依然无法下去手。 就动摇的这一瞬,大木的剑已经在他后心形成了一股劲风,百里奚放下李凤兰,转而迎战大木,两人的剑交织在一起,狭小的房屋内迸发出激斗。 但比起刚才那一轮交手,这一轮明显是百里奚占了上风,他已经知道了自己面对的是何种敌人,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因此没有再迷惘,专注度提升了一倍。 一旦他专注了,这两个人加起来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他可是武当七子之一! 第268章 老宋立功(三) 大头和大木被放倒在地,百里奚也没有杀他们,只在他们衣服上刺了几个洞,却没伤到皮肉。高个的大木甚至连裤腰带也被割断了,只穿了条内裤站在凉飕飕的寒风里。 他们从屋内打到了屋外,屋内的陈设倒是没有任何改变。 任何一个人,小看武当派是会吃苦头的。 就在百里奚以为可以收回佩剑的时候,斜刺里又杀出了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李凤兰。 那一剑刺得很深,就跟伤他的心一样深。 但李凤兰并没有要他的命,如果想要他的命,她本来就有许多机会。 百里奚躺在地上抽搐着,口吐鲜血。只听李凤兰说道:“别怪我,我也是为了完成任务。你若不愿帮我们,我们就只有去找你那些师兄弟了。” 百里奚现在终于死了心,他明白,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是真的喜欢他。 一名戴着白色面纱的白衣女子从天而降,瞪着地上的百里奚,眉头紧锁。“我并没有叫你们杀他。” 李凤兰说道:“我并没有杀他,他这不好好的吗?” 白衣女子指着他问:“你管这叫好好的?万一真武剑就在他的手上怎么办?” 李凤兰冷笑道:“正因为我知道,真武剑不可能在他手中,才敢放心大胆地这么做的。” 老宋打量着那名白衣女子,觉得有些神似殷万里常常挂在嘴边的“夕月”。但看这一身白衣和咄咄逼人的气势,就不是一般女子所具备的。而李凤兰对她敬畏的态度也说明了这一点。 原来这一切都是绝情宫的阴谋。 “现在怎么办?”大木站起来问,还提着裤子。 “什么怎么办?”李凤兰不耐烦地问。 大木说道:“我指的是他,我们拿它怎么办?若是被武当的人知道,我们伤了他们的核心骨干,一定会被当做众矢之的的。” 夕月说道:“总之,武当派的掌门人选又少了一名竞争对手。对于竞争掌门的人选,人数越少,越对我们有利。” “这么说,夕月姐姐是胸有成竹了?”李凤兰调侃道。 夕月不置可否,又瞥了一眼地上的百里奚,他身下已染红了一大片。“不如让他解脱吧,由你亲自来,一剑杀了这个痴情的种子。” 百里奚泪如泉涌,看着李凤兰拿着剑越走越近,没想到她居然在颤抖,双手颤抖,肩膀也在颤抖,好像浑身上下都在颤抖。 难道她有她的言不由衷?她其实并不想杀了他? 哪怕只有一丝这样的念头,百里奚也会觉得很欣慰,毕竟这说明她还是在乎他的。 “百公子,有件事你一直不知道,我其实很享受亲手杀死你这样的男人,每当这时候,我都会兴奋得发抖。”李凤兰激动地说道。 百里奚彻底绝望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粗厚的大手忽然把李凤兰举了起来,几人只感觉一阵风划过,李凤兰被扔进了敞开的屋门里。 大木和大头试图上前阻止,竟然被一块大肚皮给顶飞了。 百里奚被老宋扛在了肩上,一阵头晕目眩,只见身后的景物正飞速掠过,什么也看不清。 老宋边跑边嘀咕:“他奶奶的,若不是听你说了那段豪言壮语,老子可不想趟这道浑水。那个女人一看就不好惹,但愿她不要追上来。” 话音刚落,耳边就传来了尖锐的噪声,显然是某种锋利的暗器割裂空气的声音。“银雪锥”被灌注强劲的内力,辅以高明的击打手法,正以极快的速度从后方飞来。 老宋纵身一跃,在空中打了个圈儿,稳稳地落了地。他不仅避开了暗器,同时还把百里奚安然地放在了树下。 见到这个女人的第一眼就看出来了,单论轻功,他是没法比她更快的。毕竟肩上还多了一个人,被追上是迟早的事。 夕月高挑冷艳的身形立刻出现在了面前,她生了一对充满灵力的双眼,仿佛任何事物都逃不开她的瞩目,那对迷人的双颊白里透红,像极了春色初开的少女。这么美丽的女子,怎会是魔教杀手呢? 夕月说道:“你虽然看起来胖墩墩的,但身体确实真的灵活。这个世上能从背后避开银雪锥的人,没有几个。” 老宋笑道:“嘿嘿,你那个奇怪的暗器拿来打鸟还行,打人的话,没几个人避不开。我不过是为了活动活动筋骨,平日里碰到这种不知名的暗器,我根本不屑于躲避。” 夕月知道他只是在单纯耍嘴皮子,但听起来却有些生气,她不能放走了百里奚,否则绝情宫对武当的计划一定会受到影响。“不想死的话,就把人留下!” 老宋站在原地,嘴角挂着一抹玩味的笑,那双小眼睛在夕月的身上来回打量,说道:“看来你似乎很担心这个人没有死透,让我想想,你是绝情宫的人,那名妖妇应该也是和你一起的吧!” 夕月不置可否。 老宋继续说道:“那名妖妇一方面把这个姓百的小白脸弄成这副模样,此前又色诱了这个小白脸的大师兄,看来你们绝情宫是生怕武当的人不能死绝死透,想趁灵虚老头儿死的时候,推波助澜一番。” 夕月脸上挂这样一抹难以名状的不解:“你居然也知道万里云的事?你是什么人?” 老宋笑了笑:“你若是肯揭开面纱看看,我也可以告诉你我叫什么。” 夕月仿佛受了冒犯,嚷道:“你是什么人关我屁事,我的面纱岂是你们这些臭男人说看就能看的?” 说着他已经拔剑,老宋也摆出拳势,和她开始了过招。 因为对方手里拿着剑,剑阵笼罩着她的全身,老宋始终无法近前施展绝学,只能和她疯狂过招。随着招式的深入,老宋疲态骤显。这才开始相信,殷万里会败给她,绝非因为殷万里很弱。 但老宋并不是那种喜欢硬碰硬的人,他用的招式,往往令外人防不胜防,除非你经常和他过招,知道他的习性,否则第一次过招的话,你是很难从他身上讨到便宜的。 夕月刚好找到一个破绽,正要乘虚而入,那把剑距离老宋心脏部位还剩大约半尺的距离,老宋一个响指打过,忽然从天而降一根大树杈。 夕月担心树杈会打到自己的头,下意识跳开,面前忽然被一大片浓密的烟雾所阻隔。老宋再度托起殷万里,飞一般的速度朝武当山挺进。 第269章 老宋立功(四) 走了约莫有小半个时辰,老宋头上已是大汗淋漓,找了棵大树,把百里奚小心地放下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奶奶的,那女人真可怕,好在我老宋机智,这下应该甩掉了吧。” 百里奚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两人的目光刚好交汇到一起。 “你看着我作甚?告诉你,我可不是专程为了救你才来的。我只是想来看一场好戏,想看看那个骚娘们究竟会对你做什么。但你实在是很没用,被这群人耍得团团转,依我看,你大师兄可比你强太多了。” 百里奚听不懂他说这话什么意思,也没有问。此时他内心有说不尽、道不明的苦。 歇息了一会儿,老宋恢复了些体力,只是肚子饿得咕咕叫了,自言自语道:“早知道就先去把那盘兔肉偷出来了,现在我老宋饿得慌,比被人捅一刀还难受。” 他又把百里奚扛在肩上,快步往林子外面赶。 走了不到三里路,传来了香喷喷的肉味。定睛一看,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正坐在路边生火。荜拨作响的火堆上,穿着几串已经被烤得焦黄的肉。 老宋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去,只见那人的皮肤黑得可怕,跟火堆里的木炭一样黑。 见有人来了,那人也不主动招呼,直到老宋说:“兄弟,这烤肉卖吗!”他才扭头看一眼。 但那人并没有直接回答他,低着头说:“我烤的肉,一般人可吃不起。” 老宋一听可来气了,把百里奚放下来,说道:“我吃东西,也从不给钱。” 那人皱起了眉头,说道:“我若把肉给了你,那我吃什么?” 这话把老宋问愣了,这的确是个问题。 “不如这样……”那人又说道,“你把这个半死不活的人给我,我把烤好的肉给你。这样你能吃到肉,我也能重新从他身上割新鲜的肉烤着吃。” 老宋立时警觉,看向他手边那把锋利的长刀,月光下的刀刃正闪着寒光,方才明白他不是什么普通人,二话没说,赶紧护住了百里奚。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脑中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来。 “原来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李一刀,如果是你烤的肉,那这些肉就吃不得。”老宋做出呕吐状,扛着殷万里就重新上路了。 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李一刀就来到了老宋身前,带着两串冒着热气的肉,说道:“我改变主意了,现在哪怕你不吃,也得吃。” 老宋问:“为什么?” 李一刀说道:“因为你肩膀上这个人我要定了。” 话音刚落,长刀已经划了上来,老宋带着百里奚一记侧身躲过,立刻将百里奚放下,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好像早有预演。其实自打刚见到这个人的时候,老宋就已经在提防了,他虽然贪吃,却也知道大半夜还在荒郊野外烤肉的人,绝不会是什么助人为乐的良善。 李一刀在江湖中以“吃人”闻名,传说他总是埋伏在人们的必经之路上,专挑女人和孩子下手。在他看来,女人的肉天生就有一种可口的香甜,而孩子则是永远的稚嫩,全都是上好的下酒菜。 月光如薄霜,洒在崎岖不平的小径上,给这夜添了几分诡谲。老宋与李一刀的交锋,如同暗夜中的两道闪电,快而猛烈。老宋虽已疲惫不堪,但面对这残忍的敌人,他体内的潜能被彻底激发。每一次挥拳,每一次躲闪,都透露着他不屈的意志。 “哼,就凭你这老骨头,也想阻挡我?”李一刀冷笑,手中的长刀在空中划出一道道银色的弧线,每一击都险之又险地擦过老宋的身体,仿佛是在戏耍他。 老宋不语,眼神中却燃烧着熊熊怒火。他深知,一旦让李一刀得逞,百里奚必将命丧于此。于是,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突然发动了一次猛烈的反击。这一击,带着他所有的愤怒与决心,直逼李一刀的心口。 然而,李一刀毕竟是叱咤江湖的好手,他轻巧地一侧身,不仅避开了老宋的攻击,还趁机一刀劈向老宋的后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老宋凭借着多年的江湖经验,硬生生地扭转了身体,让这一刀只划破了他的衣袖。 “好身手!”李一刀不禁赞叹,但随即又露出了残忍的笑容,“不过,你能撑到什么时候呢?” 说着,他大口吃了一串肉。香喷喷的味道传入老宋的味觉细胞里,令他有些神魂颠倒。随即一想:“这是人肉,可不是什么可口的美味,老宋啊老宋,你虽然贪吃,但不是什么都会放进嘴里的!” 李一刀再次挥刀,这一次,刀光如龙,直奔老宋的咽喉。老宋心中一凛,知道自己已无力再躲。就在这生死存亡之际,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居然迎着刀口向前冲去,李一刀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只道他是被饥饿冲昏了头,想上来送死,手上又加了几分力。就在此时,他的下腹忽然一阵痛楚,只见一把利剑穿膛而过。再低头一看,百里奚竟然把自己的佩剑递给了老宋。 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李一刀的长刀便是在刀的基础上,试图以较长的攻击范围抢得先机。他每次面对手无寸铁的敌人,总不会太放在心上,这些人根本连碰也碰不到他,就要做他的刀下亡魂。 然而老宋这次开始还是空手,忽然手里多了一把剑,他是怎么也想不到的。更想不到的是,百里奚这个桀骜不驯的武当弟子,居然会把自己的佩剑借给老宋这样的江湖无赖使用。 长刀落地,李一刀已经没救了。 看着他脸上那副不甘心的样子,老宋泛起了疑问,指着地上的百里奚问道:“你为什么想要他的命?” 李一刀笑道:“若是有人告诉你,从今往后你再不用四处漂泊,可以住进大房子里,每天享用无尽的美味佳肴,有用不完的荣华富贵,但前提只是杀一个人,你会怎么选?” 老宋回道:“我会毫不犹豫选择离开。” 李一刀十分诧异,在他看来,老宋这种居无定所的人和他一样,都是为了填饱肚子才会混迹江湖,便问道:“为什么?” 老宋的回答很简单:“因为老子不是你!” 李一刀好像明白了许多,“嘿嘿”笑了两声,咽了最后一口气。 他带着百里奚继续上路,前方的地势逐渐变得平坦,转眼间,武当山那高耸入云的山顶就在眼前,他们已经来到了山脚。 夜晚的山林是很恐怖的,每一个看不见的豁口,都有可能突然冒出什么奇怪的东西。他发现头顶的大树上结了不少冬枣,便跳上去摘了一大包,无论如何,填饱肚子还是首要的。 不出意外,意外还是发生了。刚吃下第一颗,他就顿觉浑身发冷,浑身上下犹如一百只蚂蚁在爬。这种又痒又冷的感觉,真是令人叫苦不迭。 夜色中传来阵阵嘲笑,两个手持毒剑的雪山派弟子从树上一跃而下,眼中闪烁着得胜者的光芒,贪婪地看着地上的百里奚。 第270章 老宋立功(五) 百里奚倚靠在石头上,一脸懊丧地看着满地打滚的老宋。他正在身上疯狂抓挠,同时又不停地叫唤着:“好冷好冷……” 两名雪山派弟子步步逼近,月光之下,是两张扭曲狰狞的嘴脸。 老宋在难受的间隙瞥了他们一眼,认出了这俩货正是臭名昭着的虎狼双煞。这两人与夏侯瑾师出同门,却是带艺拜师。在拜入雪山派以前,就是江湖中出了名的江洋大盗,本是亲兄弟,大的叫虎大,小的叫狼二,只因觊觎雪山派的毒术,才死乞白赖地留在了雪山上。 这两人的阴毒程度,比起夏侯瑾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夏侯瑾的故事,详见第三卷《巫仙神女》案)。 见老宋已然中招,百里奚已是囊中之物,虎狼双煞也不客气,径直奔向百里奚,两把剑已经对准了他的胸口。 只见一道快如巽风的踢技,两人脸上都留下了厚重的鞋印。 老宋竟然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 这还真是奇怪得很,明明已经中了毒,却还能站起来还击,难道他是铁人吗? 虎狼双煞表达了内心的疑问。而老宋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想来我吃遍天下,若是连眼前的东西能不能吃都不知道,怎可能活到现在?” 原来老宋刚才只是假装中毒,他在吃下冬枣以前,就已经看出,冬枣被人涂了毒。 两个凶神恶煞的人从地上爬起来,眼冒凶光,虎大死死瞪着他说道:“你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为什么要插手这件事?” 老宋发现百里奚一直盯着他看,好像他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其实老宋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世上有许多问题都没有答案,若是强行想一个出来也不是不行,但大多数都不是心里所想的,只是说起来比较好听罢了。 “老实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讨厌死他了,只是现在我更加讨厌你们。看不惯你们的计谋得逞,仅此而已。” 狼二怒道:“我们可是江湖中身价最高的江洋大盗,你敢和我们作对?” 老宋笑了笑,说道:“这个世上的所有称号都是吹出来的,名声越响的人,往往越不中用!” 虎大说道:“这个世上也有许多不自量力的人,你明明已经筋疲力竭,还在故弄玄虚。就凭你一个人,还想硬撑?” 老宋现在的确已经没什么招了,除了虚张声势,喝走对方以外,没有什么特别靠谱的办法。假如真的打起来,以一对二,根本没剩多少胜算。更何况,这俩货手里拿着的还都是见血封喉的毒剑,哪怕被划破一点皮,都是致命伤。 百里奚现在已是热泪盈眶,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了:“你快走吧!别为我这个注定要死的人枉送了性命!” 老宋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老子天生反骨,你若这时候苦苦哀求我,我说不定真的逃了。现在你要我走,我偏不走,气也要气死你!” “哈哈哈哈哈哈,你这死胖子,真他妈有意思!” 夜空中响起了一阵怪笑,只听啪的一声,树枝震颤,大地的石子都抖动起来,显然这个人身怀绝顶内功。 面前凭空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虎背熊腰,满面虬髯,他手持一根长枪立于旷野。虎狼双煞看得呆了,上下打量着这个非同一般的壮汉。终于,他们认出来了,惊出了一身冷汗。 狼二战战兢兢地问:“你是丐帮掌钵龙头——杨铁山?” 杨铁山声若巨雷,在黑夜里宛如一道霹雳,劈开了这焦灼的空气。“想不到老子往这儿一站,就有人能认出来?” 老宋看见这人就乐开了花,调侃道:“我倒是谁呢,原来是个臭要饭的。和我老宋一样,都是喜欢吃‘霸王餐’的。” 杨铁山一听就不高兴了,转身朝老宋嚷嚷道:“放你的狗臭屁,老子丐帮什么时候成吃‘霸王餐’的了?赏我们饭吃的人都是自愿奉献,我们从来不会去偷任何一碗饭吃!” 老宋啧啧嘲讽道:“自古以来的叫花子,不都是强买强卖,你们把碗都伸到人家衣兜里了,那还不扔几个赏钱免灾。” 杨铁山被老宋的话气得胡子直颤,但他毕竟身为丐帮掌钵龙头,涵养功夫还是有的,没有当场发作,只是冷哼一声,转而对虎狼双煞道:“你们两个小贼,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竟敢在此行凶,当我丐帮无人吗?” 百里奚若是有力气,定要反驳他,这里是武当的地盘,什么时候轮得上丐帮的人在这里耀武扬威了?但毕竟他也是在搭救自己,纵然心里有不爽,也还得忍着。 没想到虎狼双煞非但没有被他这气势吓到,嚣张的气焰更甚,虎大嚷道:“丐帮算什么,武当又算什么?就算是少林,今后也将被我们踩在脚底下。我们现在都已投入绝情宫门下,就是当年血洗三十六大派,差点儿把少林寺屠干净了的那个绝情宫!” 杨铁山骂道:“放你的狗臭屁,少林几时被那几个臭娘们屠干净了?十年前的绝情宫一役,老子就在现场,你们算哪根葱,敢在老子面前大呼小叫?” 杨铁山说着,已抡起长枪,“呼呼”在半空溜了两个整圆,转瞬之间就已经杀到虎狼双煞身前。 虎狼双煞见状,分朝两旁跳开,这下正中杨铁山下怀,一招“七进七出”,分别朝两侧连刺七枪。 两人在眼花缭乱的枪阵里慌忙躲避,虎大的袖口被刺了个大洞,狼二连鞋也跑掉了,显得极为狼狈。 然而这时候,杨铁山竟然单膝坠地,他的左腿开始流出化脓的黑血,显然已经中毒了。 杨铁山骂道:“真卑鄙,是老子大意了!” 老宋和百里奚看得清楚,两人在两侧闪避的时候,分别各掷了一柄暗器给杨铁山,杨铁山闪过了一个,没能闪过第二个,左腿中了一标。 这是他们在唐门习得的大散手,便是在对方攻势最猛的时候反手一击,打得人猝不及防。杨铁山行事鲁莽,没有把这两个名不见经传的江洋大盗放在眼里,哪知他们这些人不断从雪山派和唐门这种门派学一些下三滥的手法。 现在他们又加入了绝情宫,为了也是绝情宫里那些杀人的秘籍。 “识相点就交出百里奚,我们便留你们全尸!”虎大喝道。 “很遗憾……”杨铁山说道,“除非老子死了,否则你们休想动老子身后两人一下!” “那我们就先杀了你!”狼二说着,一剑便向杨铁山的咽喉刺去,这一剑结结实实刺在了某个坚硬的东西上。定睛一看,居然是一个金碗。杨铁山扔掉了长枪,把丐帮的宝物金钵拿了出来。 望着这金光闪闪的宝贝,两个贼人立刻就动了心,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金钵,丐帮的镇派至宝。他们睁着血红的眼睛,正要一拥而上,只感到身前一阵风刮过,他们两人都被震飞了出去,好容易才站稳。 老宋把杨铁山扶起来,两人都拖着半条命的身子,并排站着。 “这里由我顶着,你现在就走,把这小子背上山,记住一定要亲手交到武当七子手上。” 老宋把杨铁山往后一推,这一推被杨铁山挡住了:“老子又不是你的谁,你凭什么这样要求?要我说,应该你继续带他上去,只要上了山,就有人保护,这群王八蛋就不敢做什么了。” 两人又开始争执不休,这一幕被百里奚看在眼里,他内心十分煎熬,为自己的无能而感到愤慨,同时也有深深地感激溢于言表。 “算了,不如我们联手,把这俩货解决掉。”老宋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呸!”杨铁山拿一根草绳把大腿死死系上了,防止毒素的扩散,“让他们瞧瞧,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下三滥的手段都是不管用的!” 第271章 老宋立功(六) 杨铁山一枪点中了虎大的胸口,老宋一拳把狼二打得人仰马翻。两人都属于刚猛的路数,因而在配合上十分默契。 虎狼双煞倒在地上没法再动弹。 老宋筋疲力竭地躺在了地上,大口呼吸,大声咒骂。杨铁山往大腿上扎了个洞,把毒血放了出来。 转头一看,刚才还躺在地上的百里奚已经不见了。 老宋深知百里奚身受重伤,根本连翻个身都不可能。这样看来,除了虎狼双煞以外,周围还有其它人。 他还在四周嗅探,已经有人接近了杨铁山,只听“啊”的一声,杨铁山也不见了。 老宋大惊,摆开架势,朝漆黑的深空里骂道:“王八蛋,有本事出来,和你爷爷大战三百回合!” 声音在四周回荡,他感到耳边传来呼啸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正从身边掠过。他猛一转身,后面什么也没有。紧接着,身后又有一道黑影穿过,他一拳招呼上去,却扑了个空。 “你爷爷的,装神弄鬼做什么,老子我可不吃这一套!”老宋天不怕地不怕,头一次感到这么紧张,还从未见过这种怪事,难道对方不是人,而是鬼吗? “宋大侠,别来无恙!”一个少女的声音在空中回荡着。 老宋感到这个声音十分耳熟,瞬间明白了对方的身份,回道:“是你……” 话没说完,对方已经来到他身后。他只感到脖颈后面一阵剧痛,接着什么也不知道了。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老宋只感觉周围的环境很冷,而且很饿。 又冷又饿,所以他梦到自己进了一个温暖的大殿,殿上摆着许多美味佳肴,他随手抓来一只火腿,又端起一杯美酒,嘴上直“嗦”。 他美美地饱餐了一顿,然而还没等他回味一番,肚子竟然又变得饥肠辘辘了。 从昏迷中醒来,他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牢房里,这里阴冷而潮湿,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腐臭气息,好像有许多人在这里屙屎撒尿过,从未有人打扫。一盏昏暗的油灯正在牢房外的墙板上燃烧着,随时有可能熄灭。 转头一看,百里奚就躺在墙角里,老宋赶紧过去查看他的气息,倒是还有气,只是很虚弱。血是没有在流了,但能不能活就不一定了。 对于这个陌生的地方,老宋完全没有头绪,努力回忆着自己昏迷前的场景,那时候正处于武当山脚下,他与杨铁山合力打倒了虎狼双煞,却遭到了一个谜之人物的袭击。而那个人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心想:“她怎么会在这里呢?”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黑衣蒙面人走进来,端着一份吃食,从牢门的缝隙里递了进来。 老宋一看,这菜倒是不差,有香酥鸡和油爆双脆,还有一碟青椒斩蛋,连白米饭上都涂了香喷喷的猪板油。 “怎么,牢饭还特地请了厨子来的?”老宋不由得问道。 黑面罩上面的一双眼睛紧紧瞪着他,这双水灵灵的眼睛,一方面很好看,另一方面,老宋十分确定在哪里见过,而且还不止一次。 “小雪儿,是你?”老宋脱口而出。 她把面罩取下了,一张清秀、玲珑的小脸蛋出现在眼前,比起四五年前那会儿,摆脱了些许的稚嫩,显得成熟了许多。但比起那时候,变得冷峻了不少,不那么爱笑了。 唯一不变的是这双眼睛,还是那般聪慧和水灵。 “真的是你!”老宋激动地说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小雪儿没有回答他,这一身黑衣,还有丰盛的饭菜,已经说明了许多。 她虽然已经是一名杀手,但还是个女孩儿,见了故人,想到过去那些事,怎能不动情?(关于小雪儿的故事,详见第一卷《百万镖银大劫案》)。 “算了,我也懒得管那么多,既然你给我端来这么多好吃的,我也不能辜负了你的心意。” 说完,他开始狼吞虎咽起来,一边吃嘴里还嘀咕个不停,连声道:“好吃,好吃……比梦到的还好吃!” 小雪儿静静地看着他吃完,就杵在原地,目光流转,想起了她十六岁时候的种种。如今已经二十岁出头,反不如以前快乐了。 “董老镖头的死,我们都很遗憾,他是条汉子。如果得知今日你仍然好好的,他九泉之下,也会欣慰的。”老宋头也没抬,看起来好像在自顾自地吃,其实一直在注意她的微表情,知道这孩子这几年一定背负了许多,否则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她的小嘴忽然动了起来,声音有些颤抖:“我变成这个样子,他也会欣慰吗?” 老宋说道:“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都是他的女儿。何况我也没觉得你这样有什么不好,至少找到了自己的路。” 小雪儿点点头:“是的,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不后悔。” 大约是看到老宋之后,有太多言语想要诉说,眼泪竟然开始在眼眶里打起了转。她立刻背过身去,擦干了泪水。 老宋一口咬到了某种坚硬的东西,差点儿把牙给铬坏了,拿出来一看,竟然是一把钥匙,牢门的钥匙。 “看来你还是当年那个小雪儿,并没有改变多少。”老宋咯咯地笑道。 “你们的时间并不多,趁着宫主不在,二姐也还没有回来,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我知道今叔叔也和你在一起,回去之后请转告他,不要再插手这件事,你们是斗不过绝情宫的。” 老宋抿着嘴唇,很想拍一拍这个小丫头。毕竟他们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爷孙”,老宋对小雪儿的感情还是有不少的。 “我想你应该没有忘记,我们是一群怎样的人。正如我们也没有忘记,你是一个怎样的人。” 话语至此,小雪儿嘴角抽动了一下,忍不住笑了。她一句话也没有再说,拉上面罩,缓步向外走去。 “对了,那个长相粗犷的叫花子呢?”老宋问道。 “那个大胡子吗?已经死了。” 老宋愣在原地,追问道:“怎么死的?” “他骂宫主是‘王八蛋骚娘们’,被宫主一掌毙了。” “你们宫主究竟是什么玩意儿?”老宋问道。 “宫主就是宫主,不是什么玩意儿。你别再问了,我什么也不会说的。”小雪儿的声音越来越远,她已经离开了。 老宋此时也想骂人,但想到对象是小雪儿,那些污言秽语又咽了下去。 他把百里奚扛了出去,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南阳。他们刚才身处的牢房,只是前县令关押犯人的地方,现在已经废弃。 就这么扛着百里奚在大街上游走也不太好,路人都向他们投来惊奇的眼光。也是担心百里奚就这么嗝屁了,他直接去找了医馆,找大夫对百里奚的伤口做了检查。好在这小子身子骨硬朗,那一剑刺中的也不是要害,大夫开了点药,外用内服,应该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他又雇了一辆车,把百里奚放在车里,自己亲自驾着马车直奔武当,一路紧赶慢赶,总算是来到了武当山。 等他费尽艰辛,把百里奚扛上山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三天。见失踪已久的百里奚成了这副模样,所有弟子都震惊万分。迎上来的柳风波和尹剑仇更是不敢相信,一向十分睿智和果敢的百里奚会被人伤成这样。 百里奚得救后,把老宋这一路救他的事实告知了所有人,老宋的名号立刻变得全武当皆知。 然而这时候的老宋一点也不激动,他拉着今惜古,把这一路的见闻说给他听,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如果不是小雪儿及时出手搭救,他们很可能已经是死人了。 第272章 连环凶杀 听老宋提到了小雪儿,今惜古和殷万里唏嘘不已,想不到那个十六岁的少女,如今已经成为了绝情宫的杀手。而且就老宋的讲述,这几年,小雪儿的身法和功力应该精进了不少,已经不亚于一流的高手。 殷万里特别问到了那名白衣女子,就老宋的形容,应是夕月无疑。提起这个人,似乎勾起了殷万里许多思绪,他还是头一次暴露出这么复杂的情感。 老宋见他像个呆子一样愣着,问道:“怎么,那娘们是你的姘头?” 殷万里一听怒了,骂了句:“死胖子!” 武当的弟子们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清二侠露脸了,自打伤了万里云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弟子们去他房内送饭,常常吃闭门羹,每次都原封不动地把饭菜端回来。就连早课和每三天一次的内训也不见人影。 有个好事的弟子把房门推开了,里面的情形震惊了他一辈子。 清如许的房内到处是飞溅的血液,满身都是剑伤,头身分离,已经死了很久了。 武当派再次炸了锅。 万里云拖着受伤的身躯,在他的强烈要求下,被两名弟子抬着奔赴了现场。 屋内一片狼藉,到处是剑痕,没有一处墙壁是好的。可见当时清如许和凶手进行了何等惨烈的殊死搏斗。 苦修禅师准备启程告辞的,现在又不得不当起了“验尸官”。 在勘测完现场以后,苦修禅师叹道:“真乃浩劫啊,武林之大浩劫!” 这时候,有两名在现场的丐帮弟子也曝出了关于他们的掌钵龙头——杨铁山失踪的事实。 老宋则告诉他们,杨铁山很有可能已经遇害,被绝情宫的宫主。 朝日和夕月,再加一个小雪儿,绝情宫真的已经崛起了。 “先是百花楼,再是武当山和丐帮,下一步难道是……”今惜古看向了苦修禅师,这一看,令这个少林寺戒律院首座惊出一身冷汗。 苦修禅师头一次感到惊惧,双手合十,对今惜古说道:“多谢今施主提醒,我必须得火速赶回少林!眼下魔教猖獗,有吞并武林之心,老衲决定请示慈悲方丈,将于腊月十五举办武林大会,共商讨伐魔教的事宜。” 在场众人一致表示,必将到场。 苦修禅师匆匆离去了。 万里云则对着清如许的尸首大哭不止,想来他们两人年龄相仿,从小都被师父收养,一起习武,一起长大,谁知他正值壮年,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 “小时候我睡觉怕黑,他便要我去他的床上,我俩同塌而眠。我不习惯山上的饭菜,他便带我悄悄去后山打野兔吃。结果有一次被师父发现了,罚我们到山谷的瀑布底下思过。我小时候身子骨弱,经不起那冰冷的瀑布水,师弟就把偷嘴的过错一个人扛下来,恳求师父不要责罚我……也许是时间隔得久了,我竟然把这些全都忘记了。清师弟一生正直、忠义,怎会做那种下三滥的事情呢?我居然还怀疑他,这全是我的错……” 柳风波上前安慰道:“事已至此,唯有找出凶手,为二哥报仇,同时还有重伤的五弟,死去的六弟,我们都对不起他们。” “柳二哥,你现在没资格说这句话!”尹剑仇忽然说道。 众人齐刷刷看过去,不明白尹剑仇怎么忽然变得这般激动。 尹剑仇竟然拔了剑,往柳风波胸口刺了过来。 这一下来得太快,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柳风波先是后撤,迅速拔剑挡格。 “铮”的一声,两把剑交织在一起。 尹剑仇忽然收剑,指着柳风波的剑说道:“为什么才刚刚为你打造的新剑,剑刃上会多了这么多缺口?” 柳风波看着自己的剑,上面的确有几处多了些缺口,这是与同样坚韧的兵器对砍留下的痕迹。 “这……”柳风波一时间语塞,眼睛瞪得大大的。 “看看这四周吧,如此多的剑痕……”尹剑仇向众人示意,“如果是像清二哥和柳三哥这样的高手对剑,是不可能累及周围的。这太奇怪了!与其说像是两人对剑留下的痕迹,不如说是有人故意留下的。” 其实今惜古刚才也发现了这件事,房内剑痕杂乱,实在不像是高手过招留下的痕迹。 “故意留下的?从何说起?”老宋追问道。 尹剑仇指向内室一面宽大的白墙,说道:“看这面墙上,诸位能否辨认出什么?” 众人朝墙上看去,乱七八糟的剑痕周围,又夹杂着一些看似很有规律的线条,很像汉字中的“横竖撇捺”。 起初大部分人都没看出来是什么,忽然有个人说道:“我知道了,是个‘柳’字!” “没错,是‘柳’柳树的‘柳’!” 紧接着,几乎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个字。 柳风波的脸都吓绿了。 “就是‘柳’字,不仔细辨认根本看不出来,为什么呢?因为凶手发现清二哥在弥留之际,往墙壁上留下了这些痕迹,竟然是死亡讯息。换做是你,会怎么做?” “换作是我的话……当然是往四周留下更多剑痕,好让别人看不出来这是一个字。”一名武当弟子思索道。 尹剑仇义愤填膺地指向了柳风波:“没错,就是他。清二哥自知不敌,便试图留下死亡讯息,好告知我们凶手的真实身份,怎奈被他发现了,一气之下砍下了他的头。接着开始在房内四处挥砍,伪造这里曾发生过激烈剑斗的假像。” “不,尹师弟,事情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柳风波试图辩解,但显得十分苍白无力。 “你住口!”尹剑仇怒道,“柳三哥,你是我们七个人里性格最温和的人。派中大事小事,师父生前都很放心地交给你办,我们几个做师弟的也常常喜欢找你说话,因为你可以带给人许多安心,就像一个长辈一样。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你内心里居然住着一个魔鬼!” 柳风波不停地摆着手,那把带着缺口的剑还在人们眼前晃动,很闪眼睛。“不是,五弟,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还没有证据,不能草率下断言!” “你手里的剑不就是证据?不然你怎么解释,这剑上的凹痕?”尹剑仇质问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还是我第一次拔出这把剑!”柳风波说道。 “不要再狡辩了,现在我看到你就觉得恶心!这样想来,师父死的时候,也是你第一个发现的,弄不好师父的死也和你有关!” 柳风波的语速越来越快:“说了好多次了,我刚见到师父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气了,身上没有任何伤痕,是自然死去的!” 尹剑仇哈哈大笑,表示从未听过这么漏洞百出的解释。他再次出剑,带着愤怒和狂乱,要为武当派清理门户。 这次已经得到了其他弟子的支持,大家纷纷拔剑,立誓要为死去的师父们报仇雪恨。 然而剑还没有刺到,万里云一声高亢的呵斥震慑了全场。 “给我住手!”他说完咳嗽了几声,“你们这帮鲁莽的家伙,难道还嫌我武当死的人不够多吗?” “仅凭这两个线索,还无法直接证明凶手就是柳三侠。”今惜古说道,“眼下‘铁臂神鹰’殷指挥使正好在此,相信他一定会还清二侠一个公道。在最终调查结果出来以前,还请大家稍安勿躁。” 殷万里一听,今惜古这是想借用锦衣卫的名声来震住这些武林人士,便应了下来,说道:“没错,我会继续勘察现场,找寻本案的其它线索。”他知道这之后,一定会有人找柳风波的麻烦,为防止节外生枝,他补充道,“至于柳三侠这个最大嫌疑人,先把他扣押起来,我将亲自对他进行审问。老宋,他就交给你了!” 老宋会过意来,找了一根绳索,把柳风波的双手朝后给缚了。 第273章 开棺验尸 殷万里把柳风波押进了后山一间空置的弟子房里,这么做只是权宜之计。倘若再把他晾在那儿,很有可能会被武当弟子当做叛徒给处置了。 此时的柳风波显得十分无助,目前武当弟子皆以尹剑仇为首,将矛头对准了柳风波,哪怕柳风波门下的弟子也开始动摇,逐渐相信,这一切都是他们的师父做的。 其实就连救他脱困的老宋和殷万里也半信半疑,但见今惜古要救下他,便跟着照做了。 武当山现在一团乱麻,情况越来越不受控制,几乎所有人都在声讨柳风波,要为死去的师父、太师父讨回一个公道。 唯独今惜古是个例外,不知为何,他似乎十分笃定,这件事另有蹊跷。 为什么呢?他没有明说。 整整一天都不见他的人,等他回来,只说他去参加了清如许的入殓仪式。 回来以后,他问了柳风波几个问题,大致都是一些审讯时常见的问题,例如这两天他都去了哪里,最近有没有见到可疑的人,以及他房内有没有什么人来过。 柳风波的回答,与今惜古从其它人口中了解到的基本吻合,哪怕有些内容并不利于他洗脱嫌疑。例如,当被问道:“今天凌晨,你是否有去过清二侠的房间?”柳风波回答:“去过。”他说,“清二哥托人给我传话,叫我去他房间一趟。谁知,待我敲门的时候竟然无人应门,我以为他已经睡着了,便即回房去睡了。” “有人见你凌晨来往于清二侠的房间。”今惜古说道。 柳风波并不意外,他觉得被人发现是肯定的,因为武当负责值守的弟子都是一等一的优秀弟子。 但是那个负责传话的弟子却怎么也找不到。 “我不懂这能说明什么?”老宋挠着头说道。 “说明有人在故意引诱柳三侠在案发现场出没,并且被人看见,这样无论他说什么,也是百口莫辩。”今惜古说道,“而且最关键的是那把剑,斩下清二侠头颅的切口,与他的佩剑十分吻合,而清二侠剑上的凹痕,也与他那把剑上的凹痕对上了。” “这样说来,凶手不就指定是他了?”殷万里问道。 今惜古摇了摇头,说道:“任何事情,在没有决定性证据以前,都不能立刻下决断。刚才说的那两点,包括墙上的‘柳’字,都不能算决定性证据。” 老宋有些听糊涂了,问:“你说的决定性证据,究竟指什么?” 今惜古表情变得严肃起来,面向众人,当着柳风波的面问:“我问你们,清二侠到底是怎么死的?” 三个人面面相觑,柳风波问:“不是头被斩下了吗?” “没错,所有人第一反应就是这个结论。”今惜古说道,“见到清二侠头身分离,便下意识认定他的死因就是被人砍下了头。但也有一种情况,人在刚死不久,血还是热的,这时候砍下头颅,可以制造一模一样的现场。” 殷万里大惊:“你是说……有人故意拿柳三侠的剑,砍下了已死的清二侠的头,再伪造现场?” 今惜古不置可否,问了柳风波一个问题:“柳三侠,你平日里是否会把佩剑随身携带?” 柳风波回道:“除了早课和指点徒弟们练剑,平日里多数时间,我都会把佩剑留在房内。” 这句话印证了今惜古的推断,这几日今惜古不止一次看到,柳风波没有携带自己的佩剑。哪怕万里云和清如许反目的时候,也未见柳风波拔剑。并非不愿意,而是没有剑。 根据他属下的弟子们评述,他们的柳师父并不是一个爱好杀戮的人。 一个根本不爱拔剑的人,又怎会想去砍下别人的头颅? 其实今惜古还有一个重大发现,只是现在还不便公布出来,入殓的时候,他悄悄去检查了一下清如许的身体。 他让柳风波这几日暂时在这间弟子房里避难,殷万里亲自在屋外守护,不许任何人靠近。 午夜,睡梦中的老宋被人拍醒了。睁眼一看,竟然是精力旺盛的今惜古。 “有时候我真的很怀疑,你不是人。”老宋骂骂咧咧地起身,嘴里嘀咕道。 今惜古笑道:“我若不是人,那应该是什么?” “是魔鬼!” 今惜古领着他一路摸黑,沿着山路横跳,不知不觉,两人来到了一片墓地附近。 “知道这是哪儿嘛?这里是埋葬历任武当派掌门的地方。”今惜古说道。 老宋立刻就想打退堂鼓,边走边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你听说过‘芙蓉坊’这个地方吗?”今惜古忽然问道。 “芙蓉坊”这个名字,听着就像是个做菜的地儿,老宋一听便来了兴致,问:“做什么的?” “芙蓉坊被誉为天下第一巷,巷子内外藏着来自全国各地的神秘美食和珍馐。” 老宋狐疑地说道:“还真是奇了怪了,我老宋吃遍天下,怎么从未听说过还有这个地方?” 今惜古叹道:“天下之大,奇人奇事何其多。你没听过的地方何止这一处?” 老宋知道今惜古朋友众多,他的江湖阅历不是一般的凡夫俗子可比的。所以哪怕明知今惜古这话是故意引起他注意的,但“芙蓉坊”这个地方他实在不忍就此割舍。 毕竟现在他已经饿了。 “这样把,你今晚若帮我这个忙,我便带你去芙蓉坊。” 老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真的?” “真的。” “骗人可是要被小鬼拔舌头的。” “我若骗你,今晚就会有小鬼来拔我的舌头。” 有了这句话,老宋又折返回来了。 今惜古带老宋找到了灵虚道长的墓碑,这里明显比其他地方的土要新,毕竟这儿已经有几十年没有葬过其他人了。 今惜古把事先放在这儿的两柄铁铲拿了起来,扔给了老宋一柄。 老宋这才知道,今惜古是早有预谋。 “这是做什么?”他明知故问。 “当然是挖坟。” “挖谁的坟?” “灵虚道长的。”今惜古敲了敲这个崭新的墓碑。 老宋的腿有些哆嗦:“这儿埋了二十多个掌门,当他们面掘墓,会遭报应的。” “那芙蓉坊怎么办?”今惜古眼里闪烁着诡谲,“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谎可是要被小鬼拔舌头的!” “你……”老宋此刻真想给他一铲子。 他们开始你一铲,我一铲地掘土。 这儿的土很深,整得老宋满头大汗,他看了一眼今惜古,显然他也并不怎么好受。毕竟掌门人的灵柩,可不是那么草草下葬的。 “你我都是习武之人,为什么还要用这种原始的办法挖土?” “用这种方式,是出于对已死之人的尊重。” 老宋吹胡子瞪眼:“还尊重?你特么都挖人家坟了,还尊重死人?” “铛”的一声,今惜古的铁铲终于触到了水晶棺。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们总算把棺材捞了上来。透过这透明的棺木看去,灵虚道长依然安静地睡在里面。水晶棺里放了上等的奇鲮香木,可以长时间维持尸体不腐烂,所以灵虚道长依旧保留着完好的神态,好像并没有死,只是安然地睡去了。 “接下来要做什么?”老宋把铁铲扔到了一边。 “开棺验尸。”今惜古干净利落地说道。 老宋差点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们吃力地把这重达千斤的棺盖移开,老宋不停地向里面作揖道:“灵虚老道,你可别见怪,要怪就怪这个臭屁古,是他想亵渎你的尸身,与我宋破浪无关,日后可别报应到我身上。” 今惜古只觉得好笑,把老宋挤开了。他小心地解开灵虚道长前胸的衣扣,褪去上衣。然后点燃了火折子。 老宋见他点了火,连忙问他做什么。 今惜古说道:“这儿漆黑一片,点火才能看清楚。” 今惜古在他裸露的胸前仔细地检查起来,最终,他眼前一亮,自言自语道:“最不该出现的东西还是出现了。” 老宋惊问:“什么?” 今惜古说道:“我知道灵虚道长和清二侠的真正死因了,以及杀害他们的凶手是谁。” 第274章 潜伏 翌日清晨,武当弟子如寻常一般从床上爬起,穿衣、洗漱,开启了早课。 做完清晨的必修课以后,弟子们可以去享用早餐。早餐可以有许多选择,最受欢迎的莫过于香卤素牛肉和菜胆素鲍汤,配上一碟道家烙饼,用最可口的山泉水润喉,整天都会神清气爽。 殷万里在门前守了一夜,闻到了这诱人的香气,已有些馋了。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试图驱赶这连绵不绝的困意。这时候,门开了,柳风波从屋内走出。 他的样子看上去还有些疲惫,看起来好像睡得并不好。没有人在突然换了房间和床褥以后,还可以马上睡得很香,殷万里看着他的样子,一脸欠仄地说道:“让柳三侠受累了,昨夜想必没睡好吧。” 柳风波摇摇头,见殷万里比自己看上去还疲倦,哪里还好意思抱怨。 “本来想叫弟子送早餐来,忽然想起,似乎没有弟子知道我藏在这里。”柳风波微笑着说道。 殷万里回道:“还请三侠忍耐几日,这么做也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哪怕我们知道你是被人陷害,但免不了有些人会冲动行事。” 柳风波点点头,也闻到了不远处传来的香气。“一夜没进食,肚子有些饿了。” 殷万里深有同感,便说道:“不如这样,你先回房,待我前往饭堂,取两份来,我们一同进餐,如何?” “如此甚好。”话说完,柳风波就回了屋。 见屋门关了,殷万里也离开了。 随着殷万里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屋门又开了一条缝,一双眼睛探出来看了一会,确定没人以后,柳风波又走了出来。 与殷万里不同,他往饭堂的反方向走去,路的尽头是金顶方向。但他不是去爬金顶,这附近有一道瀑布,可口的山泉水正是从这儿开始,流到山下。而武当派在几百年前剑派的时候,便将之引流,使其流入一口井中。如此一来,每位弟子都能在家门口喝到可口的山泉水了。 他先在瀑布下方洗漱了一番,对着水中的倒影整理了自己的头发。看着一天天沧桑的自己,竟然有些不认识了。 人是需要睡觉的,不爱睡觉的人,脸色总不会太好看。 现在他的脸呈暗红色,自从灵虚道长死后,他就没有一天睡好过。他不敢入睡,害怕自己睡着以后会说梦话,假如有些不该说的内容流入任何一名弟子口中,那他就要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所以人还是不能做太多亏心事,否则会睡不着。 他拿出一个小瓷瓶,里面盛满了液体。 他把液体倒入了山泉水当中。 他平时很少佩剑,但今天却把剑带在了身上。 一步两步三步,步履逐渐加快,不一会儿就到了大师兄万里云的房内。 听说万里云的伤恢复得很好,这多亏了殷万里提供的大内秘药,在治疗外伤方面有奇效。 他已经等了很久,今天真的不能再等了,再等的话,万里云的伤就真好了。 柳风波轻轻推开门,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屋内的一切,确保没有惊动任何人。万里云依旧闭目养神,似乎对周围的动静毫无察觉。年轻的弟子站在一旁,眼神中透露出对柳风波的敬畏。 柳风波缓缓走近万里云,手中的剑紧握,却并未立即拔出。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犹豫着什么。这时,万里云突然睁开了眼睛,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柳师弟,你怎么来了?”万里云的声音略显沙哑,语气中透着疑惑。 柳风波没有立即回答,故作镇定地放开了剑,然后缓缓坐下。他凝视着万里云,眼神复杂,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大师兄,我有话想对你说。”柳风波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 万里云微微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关于师父和二哥的死,我……”柳风波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放心吧,我相信你,在没有决定性证据以前,你就交由今兄他们照看。待我伤势恢复了,再来亲自调查山上发生的这一切。”万里云说道。 “大师兄,其实我……”他欲言又止。 万里云察觉出他的犹豫不决,连忙问道:“柳师弟,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大师兄!”他清了清嗓子,忽然变得坚定起来,“我想问,你知不知道,师父把真武剑藏在哪里了?” 他的目光变得凶狠起来,这是下了决心以后的样子,与刚进屋时截然不同。万里云注视着他眼神的这些变化,心中已有了大致的猜想,却并没有揭穿他,认真地回道:“柳师弟,你是知道的,我这一去就是几年,山上的事我几乎什么也不知道。” “你撒谎!”柳风波打断道,“我知道去年的这个时候,你秘密回过一次山,在师父房内呆了整整一个时辰,而那之后,你去了后山,又呆了一个时辰。我很想知道,你去年为何回来?和师父都说了些什么?去后山又是为了什么?” 面对柳风波突如其来的追问,万里云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柳风波,似乎想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些什么,但柳风波的目光中只有坚定和急切。 “柳师弟,你这是在怀疑我吗?”万里云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发出。 “我不是怀疑,这里所有人我都调查过了,唯独只剩下你。我有理由相信,那把失落的神器一定在你身上。”他往前进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万里云,这个举动在万里云心中增添了几分压迫。 万里云长叹一口气,这是一种极度失望的叹息。“柳师弟啊,能否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急于想得到这把剑?” “大师兄,你有所不知,自从师父和二哥离奇身亡,武当上下人心惶惶。我作为武当的一份子,有责任查明真相,为师父和二哥讨回公道。而真武剑,可以让我在武当立威。你知道的,武当上下并不是每个人都服我。” “你住口!”万里云忽然起身,柳风波惊了,没想到他居然还可以站起来。 万里云厉声道:“三弟,直到你进屋以前,我还坚信你是清白的。没想到你真的如此大逆不道竟然杀害了师父和同门师兄弟,你良心何在?” 柳风波往后退了一步,慌忙摆手道:“大师兄,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我没有杀……” “你说呀,有种你就对天发誓,没有杀害师父,没有杀害自己的师兄师弟,你发誓,没有做对不起武当派的事情!”万里云继续前进,他高了柳风波半个脑袋,正双眼血红地瞪着他,鼻尖快怼到他的额头了。 柳风波不敢发誓,只一个劲地倒退。“大师兄,你不要逼我,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这么做……” “这么说你承认了?承认这一切都是你做的?”万里云再次长叹,眼泪呼之欲出,“昨夜,今兄弟找到我,告诉我说,天一亮定会有人来找我,谁第一个走进这屋子,谁就是杀害师父和清师弟的凶手。我还半信半疑,看来他说得没错,我还是太单纯了,江湖的事情可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任何人都有可能是朋友,任何人也都有可能是敌人。” 见自己的真面目被揭穿,柳风波索性不装了,嗖一声拔出了佩剑,熠熠生光的剑身借着从窗外射进来的晨光发出光芒。 然而剑刃上留下的缺口也历历在目,这是他故意拿来跟清如许的佩剑对砍留下的,还用剑尖在墙上留下了自己的姓氏。 万里云现在手无寸铁,重伤未愈,在他看来,这个人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他阴冷地笑出了声:“嘿,无论怎么说,你现在已经落到了我的手里,识相的话,就说出神器的下落,我还可以在宫主面前美言几句,说不定还能留你一条性命。” “哈哈哈哈哈……”面前万里云忽然大笑起来,笑得四周满是回声,“我若不说呢?” “那我现在就杀了你!”言罢,他毫不留情,已经一剑刺了上来。本以为重伤的万里云,根本不可能避开这一剑,哪知眨眼的功夫,他就不见了。 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此时竟然到了他的身后。 “你的伤……好了?”柳风波惊道。 身后的万里云再次大笑起来。 笑声中,又有一个人跟着大笑,半开的屋门外,走进来的是殷万里。 紧接着,屏风后面又走出来一个人,是胖墩墩的老宋,老宋的肩膀上搭着一条细长的胳膊,胳膊的主人露出了半边脸来,竟和万里云长得一模一样。 这个世上怎会有两个万里云?他猛一回头,身后这个万里云已经摘下了人皮面具。 今惜古双手交叉,正歪着头看向他。 第275章 真凶 直到看到今惜古的时刻,柳风波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又有一群人涌了进来,为首的是尹剑仇,朝柳风波嚷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 柳风波两手一摊,说道:“我无话可说。只是……”他转向今惜古,“你们是如何看穿这一切的?” 今惜古说道:“其实也挺巧的,记不记得前几日,我为了确认清二侠的清白,到过每个人的房间。待进入柳三侠的房内时,我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一些完全不属于武当山上的东西。” 柳风波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是我疏忽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今惜古,解释一下吧。”殷万里说道。 今惜古说道:“灵虚道长并不是自然死亡的,而是被杀死的。凶手与杀害清如许的是同一个人,便是他了,武当七子排行老三的柳风波。” 众人大惊,柳风波闭上了眼睛。 万里云第一个不信,忙问:“这怎么可能?三弟在武当山上少说也快三十年了,我们几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怎么会……” 没有人可以直接回答这个问题,除了柳风波自己。 今惜古继续说道:“灵虚道长的死,因为在场的人很少,没人知道真相究竟如何。但清二侠死的时候,有不少人在场,凶手担心暴露他的真正死因,于是砍下了他的头颅。” “真正的死因?”尹剑仇不解,“二哥难道不是被剑杀死的吗?” 今惜古摇了摇头,说道:“那是凶手为了掩盖清二侠真正的死因,故意制造的假像,包括两柄剑上的凹痕,墙上的字迹,满屋子的剑痕,都是为此。假如真是两名剑法高手对剑,剑上的凹痕太深了,任何一个剑客,都不能容忍自己的剑受伤,他们爱惜剑,就像爱惜自己的身体一样。剑法越高的人,剑上的伤痕越少。所以清二侠和柳三侠剑刃上那一处处历历在目的凹痕,更像是人为制造的,生怕有人发现不了。 ” 柳风波喃喃道:“想不到这一点竟然暴露了我自己,真是百密一疏。” “可为什么这家伙会把自己的姓氏写在墙上,还拿自己的剑造假,难道就不怕别人马上怀疑他吗?”老宋挠着头问道。 “岂不闻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现场的线索越是指向他,他就越容易脱身。”今惜古说道,“其实开始我也有些许动摇,所以我才会提出,把柳三侠先保护起来,再让殷万里故意放松监控。倘若柳三侠乖乖守在房内,则证明他是清白无辜的,倘若他偷摸出了门,则印证了我的猜想。” 带着几分赞许之情,柳风波笑了起来:“看来江湖中有人评价你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并非空穴来风。那么你已经查出,我是怎样杀人了吗?” 今惜古胸有成竹地回道:“当然。我非但知道柳二侠的真正死因,连灵虚道长的死因也知道了。” 尹剑仇大惊失色,声音里带着颤抖:“这么说,师父他,他真的是被杀死的?” 今惜古没有回答,他忽然伸手试图拿住柳风波,后者反手挡格,今惜古又伸左脚抢攻,柳风波伸右脚防御。两条腿交织着缠斗了几个回合,今惜古忽然绕到他身后,双手搭向了他的肩膀。柳风波肩膀立时一沉,随即回身就是一拳,然而今惜古已经来到了侧身位,一记“飞云手”直掏他心窝子。 柳风波见他两手迅捷如电,自知敌不过,便拔剑相迎,哪知今惜古已经退到一丈以外,并不想和他作多纠缠。 再刺头一看,他上衣的布料已被扯下一大块,露出了白花花的胸脯。 只见他胸脯周围呈现出一种奇怪的纹路,不规则,但十分显眼,好像两条细长的蛇怪交织在一起盘旋起舞。 “果然……”今惜古叹息道,“你中了蛊毒。” 柳风波一动不动地站着。众人被这个新名词给震住了。 “你是说,苗疆的蛊毒?”殷万里在宫中听一些异国的传教士讲过,在东南方向有一个国家,十分擅长巫蛊之术,他们靠养蛊而生,也会因养蛊而死,是一个神秘的国度。 因为苗国过于封锁,知道他们的人并不太多,而见识过巫蛊之术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今惜古有幸在大漠见识过。(关于这个故事,详见《巫仙神女》一案)。 “我在你房内看见的东西,就是‘蛊虫’的培养器皿,那本不应该存在于中原,试问在鼎鼎大名的武当七子房内怎会存在?于是那时候我便开始揣摩,莫非武当山上这一连串事件和蛊毒有关?” 他也没有直说去挖了灵虚道长的坟墓,只说检查了灵虚道长和清如许的尸身,发现他们的胸前都有一模一样的纹路,这便是中了蛊毒的痕迹。 如此一来,凶手是谁,高下立判。 尹剑仇再也按捺不住,听今惜古说明这些事实,怒气值已经升到了顶峰。他已经不管那师兄弟的情分,飞身向前,一拳招呼了上去。柳风波不擅也不躲,硬生生接下了这一拳,打得他眼冒金星,口鼻流血。 “我杀了你这个不忠不义的恶贼!”一拳哪里解得了气,他现在只想拔剑把他大卸八块。 万里云跌跌撞撞地向前,拦住了他。“尹师弟,先别急着动手,我还有话要问他。” 柳风波看万里云的眼神很复杂,里面既有羡慕,又有厌恶,甚至还有几分可惜,未等万里云发话,柳风波便抢着说道:“大师兄,其实咱七兄弟之中,我最敬重的人是你,最讨厌的人也是你。” 万里云怔了一下。 柳风波说道:“你一直都是师父最喜欢的大徒弟,你资质上乘,年纪轻轻便在江湖中扬名立万,拥有常人无可比拟的光环。而我呢?我只是被师父捡来的野孩子,从小身体虚弱,师父常说我的体制太虚,不适合习武,便传授了我许多练气强身之法。在你和师弟们下山行侠仗义的时候,我就只能在山上调理身体,打理内务。 你以为我想做这些琐事吗?为新进弟子提供住处,定制派中道服,筑屋、种菜、打水,还有祭扫、除虫、晾晒……哪怕我已经证明自己的剑法不亚于任何一名师兄师弟了,师父也还是要把我留在山上,日复一日,在这里虚度光阴,为什么?只因为有你在,大师兄。师父想成就你!” 他这一席话把万里云说得哑口无言,尹剑仇的脸色唰一下变了,声音在颤抖:“就因为这些,你杀了师父?” 柳风波激动地大笑起来:“这是我此生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师父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中了我下的蛊毒。以至于到死的那一天,他都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流下了悔恨的泪水。他说,悔不当初,悔不当初。他终于是为他的偏心和过错忏悔了!” 万里云忽然向前,强挺着摇摇欲坠的身躯,往柳风波脸上扇了一巴掌。 “岂有此理,简直是胡说八道!”万里云处于极度的愤怒之中。 第276章 往事 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令柳风波有些发懵,他还从未见过一向沉稳的大师兄这么激动。 万里云厉声道:“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这一巴掌是我替师父打的。” 万里云伤势未愈,老宋生怕他气急攻心,连忙上前把他拽住,连声道:“我的大师兄哟,放宽心,别生气,咱后退一点,别跟这种人一般见识。” 但万里云把老宋推开了,他还是头一次这样拒绝别人的好意。“放心,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有些话,我现在不得不说出来。” 包括尹剑仇在内,所有的武当弟子侧耳倾听,好奇万里云即将说的话。 “师父他,早在一年以前,就患了不治之症。”万里云哽咽道。 众人大惊。尹剑仇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 万里云说道:“一年以前,我还在塞外隐居。某天夜里,师父突然造访了我的住所。” “师父他,亲自下山去找你?我们几人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没能找出你的下落,他怎么知道你在哪儿?”柳风波惊问道。 “师父他老人家无所不能!”万里云说道,“那时候,我也吃了一惊,立刻在师父面前下跪,告知他,徒儿不肖。但他并没有过多责备,反倒像一个长辈一般,与我秉烛夜谈。就在那时候,他将自己不久于人世的事实,告知了我。” 没想到一年以前,灵虚道长竟然下过一次山,武当山上竟然无一人知晓。灵虚道长自从七十岁以后便常驻武当山,不再涉足江湖。所有派中的事宜都交付于他七个徒弟来处理,但谁都明白,灵虚道长依然是武林中最有名望的宗师。 “师父和你都说了些什么?”尹剑仇问道。 “师父和我说了很多,包括我们七个人的优点和缺点。他说他这辈子最引以为豪的事是,收了我们七个人作弟子,他一直的愿望,就是在他死后,我们七人能齐心协力,把武当的香火传承下去。” 此话一出,柳风波和尹剑仇都低下了头。 “师父自始至终都一视同仁!”他对柳风波说道,“你记不记得,师父明知七弟是月湖城派来的间谍,仍然将他当作心爱的弟子培养,丝毫看不出他对夏师弟有什么不同。此等胸襟,试问天下还有谁可以做到?三弟,枉费你在武当山上修炼了近三十年,竟然连师父的心意也不知道,难道你已经忘记了,当年我们七人比武的事情了吗?” 柳风波当然记得,只是时间久了,很多记忆便模糊了。万里云这番话,令一些远古的记忆逐渐又清晰了过来。 他记得,当年灵虚道长设置了一场七人比武大赛,谁能胜出,便定为真武剑的唯一继承人。 那时候,武功最高的要数清如许,其次是万里云,百里奚排第三,他柳风波仅仅排在刚入门的夏新雨前面。但是最终的结果是,夏新雨战胜了三位武功绝顶的师兄,而他战胜了夏新雨,拿到了第一。 就在他满以为真武剑即将归属于他的时候,灵虚道长出人意料地将大师兄定为了胜者。原因是他在整个比武过程中,没有让任何一名师弟受伤。 他仍然记得,黑山寨的土匪们闹得最凶的时候,连官府也拿他们没办法,便求助于武当派。灵虚道长得知此事以后,决定委派几名弟子前往。 黑山寨的头领名叫仇心狂,有“刀魔”之称,手持一口五尺长的戒刀,杀人无数。这个任务本来准备交给万里云和孙辰纲去完成,但柳风波自告奋勇,在他强烈的要求下,师父便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他。 谁知仇心狂实力之强劲,柳风波始料未及,一个不留神,孙辰纲被生擒了过去。仇心狂以孙辰纲的性命作要挟,命令柳风波自裁。千钧一发之际,万里云和清如许的援军杀到,打了仇心狂一个措手不及,最终救回了师弟,剿灭了黑山寨。 事后,功劳全给了两位师兄,他却背了一个险些害死师弟的罪名。师父把他单独叫去复盘,因他贪功冒进,做出了错误的决策,导致孙师弟被俘,使我方陷入了十分被动的局面。倘若没有事先安排万里云和清如许接应,他们的性命很有可能会葬送在那里。 但在他看来,孙师弟之所以被俘,完全因为他生性鲁莽,且技不如人,和他并无半分关系。而师父让万里云和清如许接应这件事,也被他认为是一种不信任的表现。 他把这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怨念积攒在心里,久而久之形成了一团黑暗的东西。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渐渐变得沉默寡言,敏感、内向,那些黑暗的东西也逐渐开始扩散,潜移默化之间开始影响他的行为。 有时候,人的改变是自己也察觉不到的。 在万里云三十岁那年,灵虚道长正式为他举行了真武剑的传承仪式。有那么一刹那,他心中竟然产生了想杀了他的冲动,就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最后是四年以前,万里云叛离师门,交还了真武剑。都到这地步了,灵虚道长竟然还不肯把真武剑传给其它人。难道师父还在等着万里云回来吗?他十分不解。 师父偏心,七个人里面,他心里只有万里云这一个徒弟,他一直都这么想。这些年来,他多么希望师父能多关注他一点,多认可他一点啊。 等回过神来,记忆又变得模糊了。 他缓缓上前,拿起了桌上的茶壶,往茶杯里倒了两杯水。 “师兄,我知道我的所作所为,就算死十次也无济于事。我会面对一切,我愿意接受应有的惩罚。但在此之前,我只想再与你碰一次杯,就像过去一样,我们师兄弟几个举杯邀明月的场景。” 万里云接过了茶杯。 看着万里云把茶杯移向嘴边,柳风波心中地憎恨已经到达了顶峰,眼中闪烁着凶光。 人并不是一个可以被说服的生物,特别是成年人。 到这一步,柳风波已经不能再回头了。 他并不只有剑这一样武器,他杀人的手法还有一种。 “砰”的一声,茶杯碎裂了一地,水溅了万里云一身。 柳风波还举着茶杯,惊魂未定。他侧身看向今惜古,后者正以一副怪异的眼神盯着自己看。 “闹剧也该收场了。”今惜古面无表情地说道,“蛊毒这种可怕的东西,还是不要让它在中原武林出现比较好。” 听到这个名词,众人一脸茫然,只有少数几个人面色恐惧。这种一度在苗疆和西域流传甚广的杀人之物,在中原还是一个罕见的存在。 今惜古又转向万里云,问道:“你明明知道他要害你,为什么还要举杯?” 万里云面带忧伤地看着自己的三师弟,一言不发。 柳风波嘲弄地看过去,说道:“你现在的表情,和师父那时候简直一模一样。难道你也开始忏悔过去的行为了吗?” 万里云叹道:“我的确在忏悔,忏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为什么我不能及时察觉到柳师弟的心情。如果我能早一点制止你,如果我这四年没有离开武当,这一切兴许就不会发生了!” 柳风波瞪大了双眼,显然感到十分困惑:“为什么你要这么说?难道你一点都不恨我吗?我杀了师父,杀了清师兄,还间接害死了孙师弟……” “我当然恨,但更恨我自己。我是一个很没用的人,师父把武当的重任交给了我,而我却选择了逃避,没能肩负起做大师兄的责任,导致了这一切不幸的发生。” 柳风波的头仿佛被重重敲击了一下,心想:“师父临死前也说过类似的话,难道他口中反复说的‘悔不当初’是这个意思?” 他忽然大喝一声,“嗖”一声拔出剑来,众人顿时警觉,以为他要害人,谁知他竟然一剑插入了自己的大腿里。 疼痛的感觉令他觉得倍感真实,他清醒了过来,大笑着,笑得十分凌冽,十分凄凉。 第277章 毒中之花 柳风波此举,与其说自残,更像是自省。他忽然发现眼前一切都明朗起来,原来觉得厌恶的东西,现在竟然变得美好起来。 其实人这一辈子,除了身体上的病痛是真实的以外,其余所有感受都源于内心。你现在觉得难过的事,过一段时间又会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变的不是这件事,而是你自己。 柳风波现在就是这种体会,过去他一直认定师父偏心,所以把一切不快都归结于这一点。因为师父偏心,他也跟着开始讨厌其它师兄弟,但他从来不表露出来,他一直觉得没人会理解他,唯一能跳出这个怪圈的方式,就是超越所有人,或者让这些人消失。 现在他如愿杀了师父,除掉了讨厌的师兄,却觉得更加空虚。 他含着泪,对各位同门说了声:“对不起。” 他知道道歉已经无济于事,但这是犯错以后唯一能聊表歉意的做法。 然而很多错误既然已经犯了,也不是这三个字可以弥补得了的。 所有人的眼中都燃烧着某种东西,比愤怒更可怕。 “有罪的人,就应该得到应有的惩罚!” 外面忽然传来一个陌生的空灵,好像人隔得很远,但声音传过来了。 柳风波听到这个声音,心头一凛,浑身犯怵起来,急忙往里屋退了一步,哆哆嗦嗦冒出一句:“他来了!” “谁?”殷万里循声望去,但门外只有一群好奇的武当弟子,没有什么奇怪的人。 紧接着,有一只手从背后伸了上来,触碰到了殷万里的脸,这只手好冰,就像死人的手一样冰! 殷万里立刻跳开,只见一名皮肤白得可怕的中年妇人站在那里,她的头发很长,夹杂着银丝,尽管岁月已经令脸上出现了斑驳,却掩盖不住曾经的美丽。严格来说,现在也很美。 “果然是个俊朗的汉子,难怪会令夕月如此为难。”他嗤嗤地笑着,带着几分恐怖和阴森。 “你是什么人?”殷万里拔出绣春刀,厉声喝道。 “瞧把你猴急得,我还什么都没做呢!”她妩媚地眨了眨眼,“我呀,是绝情宫的四大灵将之一,毒娘子。” “好大的胆子,魔教中人胆敢单枪匹马硬闯武当!”尹剑仇此时也走了出来,“众弟子,结阵!” 白花花的宝剑嗖嗖出鞘,武当的弟子们开始闪转腾挪,把毒娘子围在了中心。 她一点儿也没有退缩的意思,说道:“七绝剑阵嘛,我早就知道了。”她忽而飞起,忽而落下,一会儿漂移至东北角的天枢位,一会儿降在西北角的开阳位,赤手空拳将两处阵眼的弟子打翻在地,阵法瞬间乱成一锅粥。武当弟子像没头苍蝇似的抱头乱撞,有的撞得头破血流,倒地不起,而毒娘子的身形依然矫健,如入无人之境。 尹剑仇心想:“他是怎样知晓我七绝剑阵的阵眼所在的?莫非……” “对不起,师弟,是我把七绝剑阵的秘密透露给了她们。”柳风波来到屋外,满眼沮丧地说道。 就在他俩说话之际,剑阵中的弟子一个接一个晕倒了,但凡和毒娘子接触过的弟子,无一幸免。 今惜古看清了来人的确就是传说中的毒中之花——毒娘子。虽说样貌比过去老了许多,但身法还是老样子,甚至比过去更加厉害了。 毒娘子竟然眨眼就来到了今惜古身前,把手在今惜古面前一晃:“哟,今小哥,别来无恙呀!比起那时候,你看着更俊朗了。” “毒娘子姐姐……你竟然还活着,这么说来……”今惜古话没说完,立时感到头晕目眩,连忙拿出一个小瓷瓶,放在鼻尖闻了闻,症状顿时缓解。 小瓷瓶上还插着一束海棠花,这是他离开百花楼的时候,在海棠夫人的卧室里取的。 见今惜古轻易解了她的毒,毒娘子投来赞赏的目光,说道:“看来你没少去百花楼嘛,海棠的秘药你用得倒是挺熟练。” 今惜古摇了摇头,见到这个怪人,他百感交集,既觉得棘手,又有些怀念,在他的印象中,这个人应该和冷锦纹一样,都死在了当年的绝情宫一役中。她会在这里突然出现,足以说明,冷锦纹,也就是雪绒花还活着的概率多了一分。 他调侃道:“我去百花楼,一般是找海棠夫人交流案情,倒是毒娘子姐姐,这么多年未见,施毒的手法更加防不胜防了,而且人也更美了。” “嘿嘿嘿……”毒娘子经他这么一夸,居然脸色微红,回道:“那就多谢今小哥夸奖啦!” 见今惜古与魔教中人有说有笑,武当派的人感到十分诧异,尹剑仇问道:“今惜古,我武当派当你是贵客,你怎会与魔教中人有勾连?” 今惜古不解地问:“难道我与她说几句话也叫勾连吗?” 尹剑仇驳斥道:“武林正道与魔教势不两立,你若与这魔女站一边,就休怪我武当派无情了!” 他的剑直指今惜古前胸,这下又令现存的武当弟子朝今惜古怒目而视。 毒娘子哈哈大笑,说道:“你看,他们现在不找我,反倒来找你了。这帮所谓的武林正派,还是这么可爱。” 柳风波这时候指着毒娘子叫道:“我不会再受你蛊惑了,你也不要再来找我了,我是不会答应为你们做事的!” “笑话,绝情宫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毒娘子说道,“你当初承诺为我绝情宫找到真武剑,我才会把万蛊之王借给你,助你登上掌门的宝座。怎么事到如今,我们替你除掉了障碍,助你你杀完了师父和师兄和师弟,眼看掌门之位近在咫尺,又想违背诺言?” 毒娘子这句话,道出了柳风波的所有秘密。 柳风波哑口无言,他羞愧地站在原地,完全不敢直视周围人的目光。 尹剑仇见状,多的也不去想了,剑指毒娘子,现在解决眼前的敌人最重要,便嚷道:“就让我来会一会你这魔女!” 剑如闪电,一不留神,就近在咫尺。毒娘子身法迅捷,她没有选择回避,只伸手一拨,就把剑尖打向了另外一侧。尹剑仇过于急躁,只想一剑分出胜负,丝毫没有料到她居然能徒手接剑,以至于力道过猛,这一剑径直朝柳风波刺了上去。 柳风波来不及反应,加上腿上还在流血,避之不及,被这一剑刺得结结实实。 所有人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 今惜古立刻把柳风波的身体托住,见伤口就在心脏部位,大量的鲜血涌出,再一看脉象,已是神仙难救。 他瞪向毒娘子,这个女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说道:“他自己要冲上来的,我不过是轻轻拨了一下,哪知道他们竟然这么不中用。” 尹剑仇大惊失色,怔怔地站在原地,没了办法,他把手移开,望着沾满了鲜血的双手,想死的心都有了。 柳风波伸出手来,望向众人,目光里透着焦虑,说道:“清晨的时候,我……在山泉里……下了蛊毒,一定……不要让弟子们……饮用山泉……水!” 众弟子大惊,开始纷纷呕吐。因为早饭的时候,几乎每位弟子都要喝一碗香甜山泉水,已经成了武当山上的习俗。 毒娘子抢着道:“放心吧,没人会中毒。他下的蛊毒,我在第一时间就已经解了。这种下三滥的方法,也就只有废物才想得出!” 众人不信,仍然在呕吐。 唯独今惜古相信,毒娘子说的应该是真的。毒中之花,可不止会用毒杀人而已。 柳风波大叫一声:“我对不起你们!”然后就永远闭上了眼睛。 第278章 武当派的继承人 见柳风波断了气,毒娘子径直到他身前,从他身上取回了一样东西。今惜古再清楚不过,这便是在大漠天池山顶被夕月夺走的巫仙神鼎,而神鼎里的东西,不必想也知道是什么了。 “到最后他也没把真武剑交出来,这个骗子。”毒娘子咒骂道。 听到这里,尹剑仇的火已经烧到了嗓子眼,怒骂道:“我几个师兄师弟都被你害死了,我要你偿命!” 他从一个弟子手中又抽了把剑,往毒娘子招呼上去。毒娘子侧身躲过,接着转身到了尹剑仇身后。不知她做了什么,只一个踉跄的功夫,尹剑仇就双脚瘫软,四肢发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剑也握不住了。 “你这是什么邪法?”尹剑仇嚷道。 “若不是见你长得还挺俊,我真想把你给毒哑了。真是聒噪,大吵大嚷的。”毒娘子从一群武当弟子身前走过,每个人都吓得后退了一步。 “有本事杀了我,否则我一定要为我的师兄弟报仇雪恨!”尹剑仇仍然在骂。 毒娘子听得不耐烦了,停下了脚步,两手叉腰,像个骂街的泼妇一般:“臭小鬼你听着,你师兄师弟的死,也许和我有那么一点关系,但我充其量也只是帮凶。真正想杀人的,还是你们那位敬爱的柳三侠,我的任务只是从武当取得真武剑罢了。那个死人说了,我们借给他万蛊之王,他就为我们取得真武剑,很公平。我若真想杀了你们这帮牛鼻子,刚才也不必去解了山泉水里的蛊毒,任由你们自生自灭就好了。” 她的声音很尖锐,听得刺耳,却不无道理。说得尹剑仇无言以对。 今惜古听到关键的地方,打断道:“你们绝情宫本是塞外一个偏远门派,要武当的真武剑何用?” 和今惜古说话的时候,她又变得十分亲切,带着一抹浅笑,说道:“真武剑作为天下‘五绝’之一,拥有无坚不摧之力,绝情宫早就想弄到手了,只是碍于武当的掌门过于厉害,而且绝情宫经过十几年前那一仗,早就风雨飘摇,何必拿鸡蛋去碰石头呢?” 万里云在老宋的搀扶下走了出来,看到这一片狼藉,心下十分懊恼,却苦于自己现在没有力挽狂澜的能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态愈演愈烈。 毒娘子见了万里云,态度又变得柔和起来:“万大侠,别来无恙。” “怎么又是你?”万里云额间冒出了青筋,“你究竟想干什么?我说过,除非你们把我杀了,否则真武剑是绝不会交给你们的!” 众人没有想到,万里云居然也认识这个魔女。 “去年我就告诉过你,绝情宫认可你的为人,不会因为你不合作就杀你。但我们现在已经查清楚了,真武剑现在的确在你手中保管,就是灵虚那个老家伙悄悄交给你的。他大概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便提前安排了后事。不过没关系,绝情宫想做的事,还没有做不到的。” 这句话令万里云有些犯怵,老宋下意识挡在了他身前。 但毒娘子只是微微一笑,说道:“放心吧,我今天来,只有回收万毒蛊这个任务而已。我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更何况,这儿还有今小哥在,他当然不会轻易让我得逞……”她朝今惜古抛了个媚眼。“但下一次就不一定了,希望到那时候,我们能在一个安静的环境下见面,这儿太吵了!“ 她最后朝尹剑仇横了一眼,扔给他一个用纸包裹的玩意儿,然后打了个响指,那些被他迷晕的弟子们缓缓睁开了眼,开始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山上刮起了一阵风,卷起了大量沙尘,迷得人睁不开眼。就在这时,她挥动长袖,纵身跃起,往悬崖跃了下去。有几名弟子追上去,却发现下面只有深邃的空洞,不知她去了哪里。 谁也不敢碰她扔下的小包裹,还是今惜古上前打开了它,里面是一粒药丸,他二话没说,就往尹剑仇嘴里塞了下去。 众弟子吓了一跳,等出声拦阻的时候,今惜古已经在他后背一拍,药丸已经咽下去了。 “魔教的东西,岂能随随便便就给尹师兄喂食?”一名弟子喝道。 今惜古听着十分厌烦,故意用后脚跟踢中一颗石子,谁也没有注意这个微小的举动,只听那名弟子哇的一声,被打落了两颗门牙。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捂着流血的嘴,对着空气大声嗷叫。 不得不说,武当山上的确有点吵。 没过一会儿,尹剑仇的四肢又能自由活动了,深知那颗药丸就是解药,却还是骂了几句脏话,不解地问:“这个魔女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万里云摇着头接话道:“师父曾说过,魔教中人虽然性情古怪,但其中不乏一言九鼎的真汉子。我相信她说的,至少今天不会再回来找麻烦了。” 眼下武当派还有更多乱七八糟的烂事需要处理,万里云深知接下来的担子还很重。 因魔教重出江湖,所有人心中都开始产生不好的想法。无论绝情宫的目的是什么,他们每次出现,都将会带来一场腥风血雨。 尹剑仇走上前,郑重地问他的大师兄:”师父他老人家,真的又把真武剑交给了你?” 当着众弟子的面万里云才说出了事实的真相,从师父患了不治之症开始,到师父感受到武当即将到来的危机,以及那日他是如何来到他避世隐居的地点,和他畅谈了一整夜。 现在灵虚道长七个嫡传的弟子,死的死,伤的伤,唯独万里云和尹剑仇还能说上几句话。尹剑仇虽然行事鲁莽,但是个耿直有血性的汉子,尽管过去对万里云有些偏见,到今天这一步,也已经冰释前嫌了。 万里云带今惜古来到了紫霄宫后面的一处庭院内,今惜古来武当山多次,还从未到过这里。 “这里只有我们七个人才被允许进入,是武当历代掌门清修之地。”说着,万里云在假山后面摸索起来。 没过一会儿,他就找到了锁孔,将一把铁钥匙插了进去。 假山后面冒出一条密道来。 万里云告诉今惜古:“这是只有掌门人才知道的秘密通道,从这儿可以直通往山下。而密道中还有一间密室,里面有充足的食物和水, 掌门人可以随时前往闭关修炼。” 每个门派都会设置这种特别的地方,留给掌门人或者派中长老单独使用,大多在后山、书房这类地方,情况大差不差。今惜古也没觉得有多稀奇,倒是万里云能知道这么多,想必都是灵虚道长告诉他的。看来打从一开始,万里云就知道,武当派的衣钵将由他来继承。 真武剑就在密室里,工工整整地摆在架子上。 毫无疑问,这就是真货。哪怕相距甚远,也能察觉到从剑鞘中发出的异样之感,就像有人在耳边低语,它在呼唤一个称职的继承人,它并不想一直待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暂时还是让它先待在这里吧。”万里云说道,轻轻地抚摸着剑身,好像在对待一个老朋友似的,“现在的我,还不配拿这把剑。” 今惜古相信,这把剑放在这儿,应该能保证万无一失,除非万里云亲手将密室的钥匙交给他人,再告诉他们武当山有这么一个地方。 万里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回到紫霄宫,已经到了傍晚。这时候,守山的弟子上来通报,说有一名伤重的女子刚被救治上山,一路上嘴里都在呼唤万里云的名字。 万里云心中咯噔了一下,今惜古知道,这事似乎并不简单。 第279章 绝情宫一役 这名女子被送到了丹房外的弄堂里,临时搭了个封闭的小房间,以保证女子的隐私。之所以送到这里,只因为她受了严重的伤,需要第一时间救治。 万里云和今惜古赶到的时候,女子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她的头、肩、手、脚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外伤,浑身血污。 当万里云见到她的时候,果然印证了心中之所想,正是李凤兰,不知她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负责救治她的丹房弟子名叫成儒,告诉万里云:“师兄几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从悬崖下面救上来,送到丹房的时候,已经是这副模样。她好像是从半山腰上坠落的,因是守山弟子不让进,她便试图徒手攀爬,结果酿成了惨剧。” 万里云本来下定决心将她忘了,现在又见到了她,那份欲火又燃了起来,而且现在还夹杂了许多怜惜之情。 今惜古先是找成儒询问了她的伤势,又亲自检查了一番。发现这些伤都是真实的,因失血过多,她陷入了昏迷。 尽管对这个女人有一百个不信任,但今惜古实在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无论最终她成什么样子,我都要接着。”万里云忽然说道,他的目光寸步不离,吩咐成儒用武当最上乘的伤药给她医治。 “现在不是用药的问题。”成儒说道,“外伤好医治,只是这内伤……” “难道她还有内伤?”万里云焦急地问道。 成儒解释道:“她失血过多,以至于经脉受损,若想让她醒过来,恐怕得有人为她疗伤。只是……”说着说着,开始支支吾吾起来。 万里云抢着问:“只是什么?你能不能快点说!” 成儒继续说道:“只是……需得褪下她的衣物,实时检测她外伤的情况,若是在疗愈内伤的途中导致外伤崩裂,得立刻停止,待用药物抚平外伤以后,再继续疗伤。” 成儒的意思很明了了,武当山上都是修道的男子,任何人都做不了这种事。何况这名女子看上去貌若天仙,肌肤如雪一样白,任何男人看了都会把持不住。 没想到万里云也不避讳,直白地告诉成儒:“我与这女子……有些渊源,我可以为他疗伤。你们出去吧。” “可是万师伯你的身体……”成儒担忧地神情溢于言表,连站立行走都成问题,又怎能长时间运气给他人疗伤呢? “我的身体我知道,没我的同意,谁都不许进来!”万里云显然有些厌烦这些人问东问西,摆了摆手,就把门帘放了下来。 他吩咐所有人出去,包括今惜古在内。 今惜古很想说些什么,但万里云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 今惜古去找了殷万里和老宋,三人找了个凉亭坐了半宿,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复盘了一下。 果然,遇见毒娘子以后,殷万里便开始心事重重,显然毒娘子那句话在他心里发生了强烈的化学反应。 他对夕月的私心就好比万里云对李凤兰,明知这是一段孽缘,却还念念不忘。 “奉劝你收着点,别让人知道了你的心事。”老宋一边吃从厨房里端来的豆皮,一边调侃道,“你这苦瓜脸,半辈子没接触过女人,一来就整了个大的。要是让你那些‘同僚’知道,你和魔教的女人扯不清楚,你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的地位怕是不保。” 今惜古插话道:“万里云又何尝不是,眼下武当的风波才刚告一段落,我真担心李凤兰这次上山又是别有用心。” “不会吧!”殷万里反驳道,“她受了这么重的伤,险些丧命,难道你怀疑她是故意的?” “谁知道呢?”老宋皱了皱眉,“这个女人可不是一般人,江湖中许多高手都被她哄得团团转。别忘了,就在武当,还有个百里奚正在房里躺着呢!如果让他知道,今夜他的大师兄和他的心上人‘坦诚相对’不知作何感想。” “你可闭嘴吧!这件事一定不要对其它人提起,特别是百里奚!”殷万里告诫道。 老宋诡谲一笑:“嘿,我不提,自然有别人会提。不过百里奚和万里云现在都还不知道,让他们中招的是同一个女人,真想见识一下,三个人见面的场景。” 今晚今惜古想的很多,说的却很少。有好多事他都想不通,没想到毒娘子居然还活着,她本是绝情宫里举足轻重的人物,与夕月同为四大灵将,统一接受宫主朝日的命令。现在夕月和毒娘子都已经现身了,难道另外两名灵将也都还活着? 老宋只是大概听说过十几年前的绝情宫一役,但具体细节他并没有经历过。便问今惜古:“绝情宫一役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今惜古那时候还只是刚出道的江湖小生,并不是这一战的主角。但他与绝情宫中的某人关系密切,正是前百花楼的“雪绒花”,名叫冷锦纹的女人。 那几年,绝情宫以建立全新江湖秩序为名,广泛吸纳江湖志士加入。考虑到中原武林随着几百年的争斗和消耗,已逐渐滑坡,不少珍贵的武学随着一些门派的没落也随之失传,于是当时的宫主——朝日提出了“开源共享,互利互惠”的合作方针,邀请各大门派放下成见,互相合作,分享各自的资源和武学,实现“武林大同”。只有齐心协力,才能实现中原武学的蓬勃发展。 此举得到了大部分小门派、武道馆的支持,纷纷递上了投名状。然而一些中大型老牌门派,比如少林、武当、丐帮、华山、点苍、峨眉等是极力反对的。随着绝情宫的平地崛起,他们开始将之视作武林的巨大威胁,并联合了朝廷,对绝情宫的分舵、祭坛实行了大规模剿灭。 由十八个门派加上朝廷组成的联合军冲上了绝情宫所在的天都峰,不出半日就攻破了绝情宫部署的防御工事,最终将朝日领衔的四大灵将困在了天都峰顶。经过五天五夜的僵持和鏖战,绝情宫被付之一炬,而朝日也跌入了后山溶洞的岩浆里。至于绝情宫的其它人,考虑到所有出入通道都被各大门派和朝廷的军队堵死,在持续五天的大火里,不可能还有人能活着走出来。 “那场战役我也有参与……”殷万里补充道,“朝廷方面对于剿灭绝情宫的目标是很坚决的,前后共派出了近十万军队,在全国各地搜捕绝情宫的余孽。甚至还有不少门派的弟子遭受诬告和陷害,被当做绝情宫的弟子抓了起来。哪怕没有证据,朝廷方面也照抓不误。对于朝廷来说,武林中人本不应该存在,任何有可能削弱武林的机会,他们绝不会放过。” 老宋笑道:“你说这话的时候居然一点都不避讳,弄得好像你不是朝廷的走狗似的。” 殷万里横了他一眼。 “这次绝情宫重出江湖,实在过于大张旗鼓,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今惜古说道,“我很在意苦修禅师所说的,关于下个月召开武林大会的事,等武当的事情告一段落了,我打算去少林看看情况。”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后面开始聊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了。男人在喝了酒以后,大部分就没什么正经话可聊了,只剩下污言秽语和疯言疯语。这里略去不提。 这一夜过去得很漫长,本以为月亮进入云层后面了,接下来就会天亮了,哪知道过一会儿它又出来了。如此反复了几次,殷万里早就不胜酒力,呼呼大睡起来,只剩老宋和今惜古还在不停地喝着,直到都熬得有些倦了,便各自回房歇息了。 天亮以后,万里云从药炉出来,已是身心俱疲。唯一令他欣慰的是,他总算替李凤兰渡过了最危险的时期。 因武当正处于非常时期,亟需一位德才兼备的首领来统领弟子们共渡难关,在尹剑仇的建议下,武当派推举了万里云作为代掌门,暂时代理武当派所有事务。考虑到万里云是灵虚道长生前最器重的弟子,尽管过去有过一些污点,但瑕不掩瑜,眼下已没有人比他更适合了。 举行了简单的就任仪式,万里云做了一番诚挚的演说,将过去犯下的错误全数说了一遍。不得不说,他这几年成长了不少,心智更加成熟了。 勇于承认错误,才是做对事的起始。一个人只有意识到自己多饭桶了,才能步上高手的道路。 殷万里提出要下山,考虑到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且离开朝廷太久,他得回去一趟。而且还得检查赵无忌的功课,看他到底有没有偷懒。 老宋决定留在武当山,理由是湖北的美食他还没吃够。其实他也在担心,这个临时上山的李凤兰,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情况果然和他们所想的一样,待李凤兰醒来,又有新的风波席卷而来。 第280章 失忆 万里云的“就职演说”起到了很好的效果。他在台上历数自己这几年犯下的诸多罪孽,武当的弟子们并没有因此而对他另眼相看,相反,他这种勇于承认错误的态度,得到了大家的称赞。 作为代掌门,他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 百里奚也从伤痛中渐渐恢复了过来,只是身子骨还是出了点问题,那一剑伤到了脊柱,加上救治得不及时,致使他下半身瘫痪,武功尽失。 老宋觉得自己有责任,没能第一时间把他带回山,导致他下半生只能在椅子上度过,起初连探视一下都不敢。后来百里奚命弟子把他抬去见老宋,感激涕零地对他一通谢,老宋受宠若惊,他受不住这种场合,把场面话交给了今惜古去说,自己从门口溜了出去。 武当山的秩序在恢复,与此同时,李凤兰终于醒了。 她昏迷了三天,万里云一有空就来看她。 睁眼睛的时候,万里云就在床前坐着。 那一刻,万里云本想离开,不知怎的,那股悲伤之情又从心底涌了上来。他忘不了那个下着冰雹的夜晚,正如忘不了这个人一般。 她昏迷的时候还好,现在醒了,他已不知该如何面对。 这个女人睁开眼的时候,看到这个陌生的地方,用陌生的语气问了句:“我在哪儿?” 万里云背过身去,故作冷淡地答道:“这里是武当山。” “武当山?”她摸着头坐起来,盯着他的背影问道:“你是山上的道士吗?我……怎么会在这里?” 万里云觉得这个问句有些奇怪,难道这么快她连自己的声音也忘却了?转身一看,发现李凤兰眼神空洞,正左顾右盼,满脸疑虑地瞅着,两人视线交汇,竟然没有一丝波澜。 万里云惊奇地问道:“你……是兰兰?李凤兰?” 李凤兰歪着脑袋盯着他看了半天,反问道:“你认识我?我是谁?” 万里云仿佛被一块铁榔头砸中了脸。 成儒前来查看了一番,发现她内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外伤也在愈合,只是头上还有一处没有消解的淤青。这是她从半山腰摔下去的时候留下的,打从刚送上来的时候就有,无论怎么用药,这一处淤青都没有减少的迹象。 成儒得出了结论:“兴许摔到了头,导致她记不得所有过去发生的事了,包括自己的名字和来历。” “不过幸运的是,她还记得如何吃饭,如何上茅厕,如何行走和说话,自己生活是没问题的。”成儒补充道。 这个结果并没有令万里云宽慰多少,他按住成儒的肩膀说道:“无论如何,都要治好她!” 但成儒却摇了摇头,他能做的只是开一些有助于调理气血的药物,至于如何令一个人恢复记忆,那是从未接触过的。 今惜古看着李凤兰,一脸天真无邪的样子,对周遭的人和事充满了好奇,甚至还有些对未知的恐惧,乍看之下似乎并不想装的。他问老宋:“你觉得如何?” 老宋抿着嘴唇,啧啧称奇:“居然还有这种事!” 不出意外的,万里云开始找今惜古求助。 今惜古思索了一阵,想到了一个人,说道:“我知道有个人,知道许多邪术,兴许她有办法。” “谁?”万里云急切地问道。 今惜古说道:“同时有解毒圣手和毒王之称的怪医苗淼前辈。” 老宋知道这个人,吐槽道:“怎么会想到她?她可是世间最可怕老太婆,传说她会一百种烹制人肉的方法,你把人送过去,说不定只有骨头架子被抬出来。” 今惜古哭笑不得,说道:“我与这位前辈颇有渊源,前番还被她救过。” 他开始回忆起那年和苏小小双双中毒,被苗淼前辈搭救的事。(这一段详见《百万镖银大劫案》)。 “事不宜迟,赶紧请苗淼前辈来吧!”万里云说道。 但今惜古并没有动,他继续观察着李凤兰的一举一动,从头至尾都没有发现什么微妙的变化,可以确定的是,她真的失忆了。 “这样不更好吗?”今惜古平静地说。 “什么?”万里云没有听懂。 “我的意思是,你真的那么想让她恢复记忆?”今惜古露出一副奇妙的笑容。 被这么一问,万里云怔住了。其实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想过,假如李凤兰没有失忆的话,他是一定不会在药炉里继续待下去的,他会选择回避,然后在她伤势好得差不多了以后,便派弟子送她下山。而现在…… 老宋扶着他的肩膀,小声道:“你得小心这个人尽可夫的女人……”话说一半就被万里云打断了:“不准这么说她!” 老宋又改口道:“你得小心这个美丽可爱的女人……”他呕了一下,“反正你喜欢就行了……若想把他留在山上,这种状态是最好的,但我还是奉劝你一句话,女人是老虎,最终不是她吃了你,就是你被她吓走了。除非你自己也愿意做一只公老虎!” 万里云仔细思索了一阵,似乎做了某个艰难的决定,然后躬身一揖,向两位兄弟道了一声谢。 下山的时候,今惜古总时不时往山顶紫霄宫的方向眺望,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听说这附近有一种美食,叫“糯米鸡”,顾名思义,就是用糯米制成的“素鸡”。大致的做法是把糯米裹成球状,加入各种辅料,外面用面粉包裹住,放入滚烫的油锅里炸成金黄。因为味道和鸡肉很像,当地的百姓便叫它糯米鸡。 老宋一顿干掉了十个糯米鸡,不得不说,这玩意儿可真厚实,连他这种大肚皮都撑不下了。 今惜古陪他吃了一个,忽然就没什么胃口了。 这个世上,能令一个无所不能的男人食不知味的事情,除了女人以外,就没别的了。 正想着,隔壁桌上传来一个声音:“你又在想她们了,对吗?” 今惜古循声望去,正是江无趣,他简直无处不在。 江无趣继续说道:“这次你是想谁多一些呢?是冷锦纹,还是苏小小?” 冷锦纹是曾经的挚爱,苏小小是现在的追求,究竟谁多一些呢?他的确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果然什么事都逃不过三眼先知的洞察。我其实很好奇……” “好奇什么?” “我好奇,你这个非凡的能力,究竟是怎样做到的?” 江无趣笑了起来,说道:“如果我说是天生的,你信吗?” 今惜古也笑了,说道:“我信,这个世上有很多难以解释的事情。在充分了解它的前因后果以前,不代表它就不可能发生?” 江无趣说道:“你这个人很有意思,怪不得苏小小会一直对你念念不忘。” 今惜古说道:“这么说,她一直和你在一起?” 江无趣说道:“当然不是,我们俩若一直在一起,肯定会出问题的。” 今惜古问:“什么问题?” 江无趣嘴角上扬,说道:“当然就是你想的那个问题。” 今惜古的眉宇间出现了几条褶皱。 “你生气了。” “我没有。” “你就是生气了。” “何以见得?” “一个人是不是生气,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别忘了,我有三只眼睛。” 今惜古不置可否,他的确生气了,就那么一点细微的动作,还逃不过他的眼睛。 很明显,江无趣刚才只是逗他的。 “其实我们都是分头行动的,她有她的事,我有我的事。” “那么她现在去了哪里?”今惜古问道。 “告诉你也可以,不过你要保证,哪怕你见到了她,也不能和她有任何接触。”江无趣说道。 “为什么?”今惜古问。 “不为什么,这样对你我她都好,除非你想见她惨死。可别以为我在吓你,不要忘了我的称号。” 今惜古感到有几分踯躅了。过了一会儿,他回道:“我答应你。说吧,她在哪里?” “武当山。”江无趣毫不拖泥带水地答道。 今惜古才刚从山上下来,此时也半信半疑,问道:“当真?” “我若会撒谎的话,就不叫三眼先知了。” 今惜古陷入了犹豫,便问道:“不妨由你来告诉我,我现在应该去哪里?” 江无趣立马回道:“不是你应该去哪里,而是你想去哪里。” 今惜古恍然大悟,说道:“的确,我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一直捉摸不透,你这么一说,我总算明白了。” 江无趣说道:“那么你准备去哪里?” 今惜古说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第281章 螳螂捕蝉 话说万里云不计前嫌,接纳了失去记忆的李凤兰。这几日,武当山风平浪静,每当处理完派中的琐事,万里云都会只身前往药炉,与李凤兰相见。 成儒已经习惯了这位新任的代掌门一天三次莅临,特地吩咐药炉的童子采集了一些美丽的鲜花,装点在药炉的内室。 万里云也注意到了药炉的变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要能见到李凤兰纯真的笑靥,他就十分满足。 无论这个人如何长大,他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哪怕派中事务繁忙,万里云还是挤了一些时间出来,把师父曾经赠予自己的百年沉香木取出,作为原材料,亲手编制了一个太极护符。这是武当的极品宝物,长期佩戴在身,除了有利于身心健康以外,还能助力真气的调和,对提升内功大有裨益。 他把这枚独一无二的护符赠给了李凤兰。 看着李凤兰如小孩一般欣喜地把玩着礼物,万里云又是欣喜,又是心疼。欣喜她现在的快乐,心疼的是,她竟然一口气忘记了过去的所有。 人类的情感是很不可思议的,它有时候是治愈一切的解药,有时候又是侵蚀一切的毒物,随着情感的滋生,他竟然把李凤兰过去对他做的所有伤害,全都抛在脑后了。 李凤兰提出想出去走走,长期待在药炉里,她感到有些头晕。 万里云看向了成儒。 成儒朝他们点点头:“李姑娘的身体已无大碍,出去走走当然是没有问题的。” 一路上,李凤兰都是有说有笑,对武当山上的景致十分好奇,还时不时发出惊叹的声音,就像一个刚刚入世的孩子。 万里云和他分享了许多事,包括和她第一次遇见的过程,当然隐去了一些不好的信息,例如有关楚山孤的一切,以免对她造成什么伤害。(关于楚山孤的事,详见《无头赘婿案》)。 他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李凤兰问:“我以前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万里云答:“你以前是个很遭人怜惜的人。” 李凤兰问:“那现在呢?” 万里云答:“现在也是。” “那……”李凤兰忽然神情闪烁,“你喜欢我吗?” 万里云浑身一颤,忽然有些不敢和她对视了,嘴里嘟囔着,却没能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李凤兰转到他身前,深情地望向她,目光中满是柔情,说道:“我想听你的真心话。” 万里云把头偏向一侧,腼腆地吐出两个词:“喜欢。” 李凤兰抿着嘴唇,背过身去,然后伸出了小手,轻轻地勾住了万里云的手指。 万里云觉得自己幸福得快要死掉了。 整个过程都被附近一个人看得清楚,从药炉里走出来的道童,正噘起嘴注视着前面那个女人,露出一脸厌恶的表情。 这个道童已经在药炉里待了有一段时间了,却一直没有人能认出他是假冒的,就算是药炉的主人成儒。 她一直觉得,自己伪装的技术已经很好了,自从五年前,今惜古把伪装的要领教给她以后,她就一直在琢磨其中的精要。重要的不是你长得像不像,无论什么人,都有属于它自己的神态和动作,必须演得惟妙惟肖,才不至于露出马脚。 苏小小这段时间注视着武当派的一切,早已对这里的人和事十分熟络了。她发现这里的男人大多很单纯,单纯到连女人也没有碰过。年轻的弟子就不说了,那些资深的长辈居然也是不谙世事,连基本的人情世故也不太明白。 由此可见,灵虚道长这几十年来,是真的带领武当派做到了避世而居,把大部分的纯净和自然留给了自己的弟子。毕竟有这样一位宗师坐镇,外人也不敢怠慢了武当,轻易涉足这片净土。 但现在已经不同了。 这一男一女竟然在山涧靠在一起,坐了一整夜。他二人在耳边不停地呓语,实在听不见说了些什么。天快亮的时候,万里云才回去,他要去给弟子们准备早课的内容了。 苏小小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去休息,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令她困意全无。 确定万里云走远以后,成儒从黑夜里冒了出来。 李凤兰轻车熟路地靠在了成儒的怀抱里。 “怎么样,套出真武剑下落了吗?”成儒问道。 “当然,那小子还是那么愚蠢,本姑娘只要对她示弱,他就什么都说了。”李凤兰说道。 苏小小发现,这撩人的夜色,并不适合谈情说爱,倒像是专为这两个奸佞铺设的幕布。 李凤兰果然没有失忆,或者说,她失忆了一段时间,这两日在药炉里逐渐恢复了。 但是她身上受的伤却是真实的,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再次博取万里云的信任,她不惜从半山腰坠落,好演一出苦肉计。虽说中间出了一些小插曲,她摔到了头,导致了短暂失忆,但这件事也使得她的演技更加逼真了。 她相信万里云还是那样的男人,但万里云却始终不相信她是那样的女人。 就在万里云还沉浸在幸福的喜悦中时,李凤兰和成儒去了后山。 钥匙就在李凤兰手里,万里云做梦也没想到,在他红着脸,任凭李凤兰在他身上动手动脚的时候,那把密室的钥匙已经被她悄无声息地取走了。 就在她转动锁孔的时候,苏小小再也按捺不住,从后面叫住了他们。 成儒转身发现了手下的道童,心下生疑。“青梅,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句话也正是我想要问的,为什么药炉的成儒会和一个外来的姑娘搂在一起?”苏小小说厉声道。 成儒笑了起来,说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并非真正的成儒,和她本就是一伙儿的?” 他忽然卸下了人皮面具,露出一张英俊的脸庞,不是别人,正是华山派的钱诚。 苏小小瞪大了眼睛,她还觉得奇怪,在本该是一群木头的弟子里,为什么成儒显得那么不一样。 “真正的成儒去了哪里?” “当然是被我杀了,否则我怎能安然地在药炉里假扮他?” “原来你们早有预谋!”苏小小说着,亮出了短刀。 钱诚见他的架势和武当的武学南辕北辙,叹道:“看来你也不是真正的药童,更不是武当的弟子。” 苏小小也卸下了装扮,露出了本来的面目。乍看之下,她的美貌和姿色一点也不输给李凤兰。 “居然也是个小美人儿,这么美的人儿在我身边,我竟然一点儿也没察觉到!”钱诚懊丧地说道。 李凤兰有些不高兴,白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说道:“你再瞧仔细些,和我比,谁更美?” 钱诚近距离看了她一眼,往她的大腿上捏了一把,说道:“当然是我的兰兰更美,你身上全是令男人欲罢不能的诱惑,而那个女人看着过于霸道,说不定还是个雏儿!”嘴上这么说,他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贪婪地注视着苏小小。 钱诚无疑是个色胆包天的人。 不知为何,李凤兰见到苏小小,心中油然而生一种与生俱来的厌恶,好像这个女人一出现就注定会成为劲敌似的。 也不知是不是女人的直觉,她脱口而出,问向苏小小:“你是不是认识今惜古?” 苏小小没有料到她会这么问,本想矢口否认,却又不愿撒这个谎,吞吞吐吐地道:“你……这样问是什么意思?” 看苏小小的表现,李凤兰早猜出了八九分,她怒不可遏地推搡着钱诚,直呼道:“快去替我杀了她!” 钱诚接令,缓缓放开李凤兰,从腰间抽出了佩剑,缓缓朝苏小小移步。嘴里还振振有词:“可怜了这么好的美人儿,如果你答应陪我一夜,我倒是可以饶你一命。” 李凤兰抢着骂道:“王八蛋,你胡说些什么?” 钱诚尴尬地笑了笑,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他把剑指向了苏小小:“很遗憾,虽然我也不太情愿,但是你知道得太多,已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第282章 黄雀在后 钱诚的剑刚触碰到苏小小衣服上的绒毛,苏小小一个侧身,让出一小步,一招“刀劈华山”,直取钱诚的手臂。 眼看钱诚手臂要断成两截,他伸出左臂,一招少林的“擒拿功”,奇迹般接下了她的手腕。 见自己后发制人的计策行不通,苏小小决定“声东击西”,瞄准了李凤兰。她只道李凤兰是个放荡的女人,武学造诣应该不深,便飞身掠过钱诚,认定了钱诚这时候必定会来救援,早在手中捏好了刀阵。 这招“拖刀之计”若是换了寻常人,成功的概率极大,然而她却没有算到李凤兰并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李凤兰师出月湖城头号杀手楚山孤,在武学世家九霄山庄潜伏多年,本就是一个武学高手,只是相较于打打杀杀,她更倾向于利用自己的容貌来达成目的。这样不仅省了许多功夫,还能在必要时全身而退。 天下男人众多,肯为她挡刀的不计其数,所以这一次她也不准备轻易亮出自己的底牌。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她遇到了一个更加高明的男人。 钱诚只是站在前面瞧着,根本没有出手相帮的意思。 包括出刀的苏小小在内,两个女人无比惊讶,这个男人竟然会袖手旁观。 苏小小惊讶之余,担心真的出手杀了李凤兰,出刀的动作逐渐放缓,本来这一刀下去,李凤兰必定活不成,谁知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有趣的是,李凤兰已经不在原地。就在苏小小留情的同时,李凤兰担心性命受到威胁,下意识开始往脚下聚敛真气,以一个曼妙的姿态游走开了。 钱诚忍不住拍起手来,高声道:“不出我所料,你果真会武功!”言语中充满了冷嘲热讽。 李凤兰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哪知道自己本能的反应,竟然令自己露出了马脚。 “你所使的轻功还挺罕见,我记得是叫……‘迷踪鬼方’,对吧?” 没想到钱诚居然能认出这种轻功,这令李凤兰大跌眼镜。 “月湖城这种神秘的杀手组织,独门轻功的精要怎会轻易给外人学会?凤兰姑娘,还请你解释一下?” 李凤兰知道自己遭到了怀疑,连忙支吾道:“你在说什么呀,什么迷踪鬼方,哪里有鬼?刚刚我只是下意识想逃走,差点儿把脚都扭伤了,疼得我啊……” “少来!”钱诚厉声道,“我早打听到了,你本就是月湖城的杀手,而你本来师承于月湖城的头号杀手,几年前名震江湖的楚山孤!” 李凤兰那股娇滴滴的劲儿没了,转变为一副阴狠毒辣的样子,她嘴角上扬,对眼前这个男人忽然刮目相看。“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第一天晚上,你来我房间的时候,见了我手里的剑,居然一丝惧色也没,那时候我便有所怀疑了。”钱诚说道。 “只因为我没有害怕你的剑,就怀疑我了?那你未免也太过于敏感了。”李凤兰说道。 钱诚说道:“当然,那时候还只是一点点,直到你在我面前脱光了衣服,我便坚信你不是个普通的女人了。” 李凤兰不解:“为什么?男人不都喜欢女人不穿衣服吗?” 钱诚回道:“正因为我太喜欢了,所以才会更加怀疑。” 李凤兰摇了摇头:“我仍然没有听懂。” 钱诚说道:“我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我一没有钱,二没有名,三连武功也不是出类拔萃。虽说有那么几分样貌,但自诩并不如各方面都胜我许多的万里云。你对我表现得越是热情,我越会怀疑你的动机。我早听人说过,你是一个可以在任何男人面前脱衣服的女人,但却只在有用的男人面前脱衣服。这件事我想了很久,究竟我对你有什么用呢?后来我想明白了。” 李凤兰问:“那结果是什么?” 钱诚说道:“因为我和你一样,都是心狠手辣的人。” 李凤兰发出一声冷笑:“你说得很对,你的确很中我的意。想我十岁的时候被楚山孤用花言巧语欺骗,被他当做玩物糟蹋。这几年来,总算恢复了自由之身。却又不得不依附在另外一个男人身边,以躲避月湖城的追杀。后来我发现,我并不用只依靠这一个男人,只要我想的话,可以利用所有男人,只要能帮助我活下来的人,我都可以去利用。然而只有你这个男人,明明看起来对我毫无利用价值,我却总忍不住想缠上你。” 钱诚一脸不屑地笑了笑,接着逐渐凝固,说道:“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说的话吗?” 李凤兰说道:“信不信由你。” “类似的话语你对多少个男人说过?例如……万里云?”钱诚以一种戏谑的口吻问道。 李凤兰回道:“只有你一个,我从未对万里云说过类似的话。” 钱诚被逗得哈哈大笑。他虽不是什么善类,却也不是那种毫无人性的类型,对于万里云的遭遇,他还是有些同情的。他叹了口气,往一言不发的苏小小那儿看去,说道:“你若想现在动手杀了她,我不会拦你。” 苏小小站在一旁,动作有些僵硬,她若有杀人的打算,刚才就在李凤兰面前一刀劈下去了。 李凤兰指着苏小小道:“你我虽未蒙面,但打从一开始,我就看你不顺眼。你若是今惜古的什么人,就立马从我眼前消失,我不为难你。” 苏小小十分好奇,为什么她反复提及今惜古这个人,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瓜葛? 钱诚哼了一声,说道:“看来你和今惜古那个讨厌的家伙之间,也有说不清的关系。” 李凤兰看钱诚的眼神瞬间变得温柔起来,说道:“我什么都告诉你!我与你那今惜古本毫无关系,只因他是唯一不多看我一眼的男人,曾有一段时间,我觉得他很特别,仅此而已。” 钱诚又是一阵大笑:“好一个很特别,恐怕任何男人对你来说都很特别吧!” 黑暗中冒出来一个深沉而浑厚的声音:“没错,她就是一个人尽可夫的贱货,任何男人她都想尝一尝!” 三人四下里看过去,这声音听着像是来自很远,却又仿佛发生在耳边。苏小小大喝一声“小心”!就见钱诚身后冒出一双大手来,钱诚提前有所警觉,往前一跃,躲过了这一记“锁喉功”。 三人同时看向这边,一个身长九尺,膀大腰圆,身披金甲的壮汉立于眼前。 他的面容犹如深渊般幽暗,双眼闪烁着狡黠而冷酷的光芒,嘴角勾起一抹阴森的笑意,仿佛随时准备将他人推进无尽的黑暗之中。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深不可测的恶意,让人不寒而栗,仿佛能洞察人心最深处的恐惧。那张脸,就像是一幅精心绘制的恶魔画像,每一处细节都透露着阴险与毒辣,让人一眼望去便心生畏惧,无法直视。 李凤兰见了这个人,匆忙间双膝坠地,大呼:“城主!” 另外两人心头一凛,原来这便是传说中的月湖城城主——极目王。 第283章 身处黑暗 若是换作过去,哪怕是极目王这样的轻功高手,想神不知鬼不觉踏上武当山,也并不容易。今时不同往日,极目王找准时机上山,由于事先部署了李凤兰这么一颗棋子,他终于可以染指真武剑了。 苏小小发现局势已不是她所能掌控的了,没想到连极目王也来了这里。 极目王盯着李凤兰看了半天,见她连头也不敢抬起来一下,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他是一个不可一世的城主,自出生时起,就注定了要接他爹的班,因而从来都是俯视一切。他的属下中,有谁见了他不低下头,他就会杀了谁。这就是天下第一神秘的门派——月湖城的城主,极目王。 钱诚并没有见过极目王,却也被他这可怖的形象惊到了。他个头不如极目王高,因而见他的时候是仰视的,两人挨得极近,极目王转眼就看到了他。 “你穿着华山派的衣服,难不成是华山派某个老头儿的徒弟?” 钱诚听他叫自己的师父“老头儿”,心中不悦,却并不敢轻易表现出来,为了不失了华山派的威风,他眼睛瞪得更大了,头仰得更高了。“在下‘神剑无敌’木沧桑掌门座下三弟子——钱诚!” “哼,想不到木沧桑那老家伙成了掌门,还多了个奇怪的称号。老身久不入江湖,连猴子也出来称霸王了。”极目王说道。 钱诚听后更加不爽了,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东西,胆敢这样侮辱我师父?我师父若来了,你只怕过不了他三招。” 极目王听后哈哈大笑,朝钱诚的方向踏出一步,身体明明还没有接触到,钱诚就飞了出去,好像他周身有一股无形的力,十分强劲。 钱诚后背撞到了假山上,把石头顶飞了出去。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教训,让你知道遇见了长辈,应该怎样说话。”极目王说道,“不过你的身板可真够弱的,我的铁衣神功还没有完全发出力来,你就已经飞出了十丈远,看来华山派的内功还是那么差劲,你师父当年被我一拳打得口喷鲜血,在床上躺了十天才下地。” 钱诚很是不服,大声嚷道:“胡说八道,我师父的剑法、轻功是何等高明,怎会败给你这样的莽夫。我学艺不精,我当然承认,但我不容许你侮辱我的师父!” 李凤兰的额头自始至终都贴着地,此时忍不住向后望去,对钱诚挤眉弄眼地小声道:“你闭嘴,不要再说了。” 钱诚从她眼里读出了关心和担忧,此时心情稍复,暂时闭了嘴。 极目王此时看了一眼苏小小,皱了皱眉头,又对李凤兰问道:“我让你办的事,进行得如何了?” 李凤兰显得有些慌乱,焦急地说道:“剑,真武剑,找到了……就在假山后的密道里。” 极目王显得极为高兴,上前一步道:“哦?快去拿来!” 听出极目王口吻缓和了一些,李凤兰才敢起身,仍然不敢在他面前抬起头。他颤颤巍巍地转身,准备走进那条密道,但面前已站了一个人。 苏小小横刀立于眼前。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阻拦我们?”极目王问道。 苏小小说道:“我不是什么人,只是这把剑不能给你们。” 极目王对李凤兰下令道:“杀了她!” 李凤兰真的拿出了短匕。 “住手!” 一声令下,一个熟悉的人影从假山后闪了出来。 万里云喝止了李凤兰,后者见了他,顿时有些惊慌失措。她为什么要慌呢?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一个人若是做了太多对不起另一个人的事,哪怕另一个人不追究,她也是会内疚的。这是人之常情。 李凤兰缓缓地说道:“你……怎会在此?” 万里云叹道:“我不放心,本想去药炉看你……然后就跟到了这里。” 钱诚忽然大笑起来,嘲讽起了万里云,说道:“你现在是不是很惊讶?这个女人又一次骗了你!” 万里云面无表情地说道:“不,我其实一开始就知道,她的失忆是装的。” 李凤兰惊讶地看着他,嘴里挤出来几个字:“你都知道?” 万里云点点头,说道:“我只是不忍心揭穿你,因为这几日,你的确给我带来了很多美好的画面。” 苏小小心想:“这世上竟然有这么傻的人!” 极目王被这一幕逗笑了,说出了苏小小心中所想:“想不到世上竟然有这么傻的人!” 万里云丝毫没有理会周围人怎么看,好像在他眼里,只有李凤兰一人:“我只希望你能好好养伤,因为你伤得的确不轻。哪怕明知你上山来是别有所图,我也还是希望你能迷途知返。我还曾想过,只要你不是来夺真武剑,别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可惜……” “你的确是个很好的男人,我今生今世能够认识你,真是三生有幸。可惜……”李凤兰说着,万里云只觉得腹部一阵剧痛,那把匕首竟然直直插了进去,他甚至都没有躲闪一下啊。 “可惜你是个傻子,根本不明白,我唯一想做的就是活下去。倘若拿不到这把剑,城主是不会放过我的。”李凤兰在他耳边小声道。 见万里云倒了下去,苏小小惊得捂住了嘴巴,尖叫了一声,说道:“你到底是不是人,人家全心全意为了你,你竟然还……” 李凤兰此时的双手已是鲜血淋漓,她扔掉了匕首,径直朝密道里走去,边走嘴里还振振有词:“你们根本不懂,我曾经经历过什么,少在一边说风凉话了。” 李凤兰的步伐很沉重,一步一步地走进密道的深处的黑暗之中。苏小小没有去追,立刻蹲下查看万里云的伤势,只见他腹部中刀,倒是没有伤到要害,但他此前的伤势还没有痊愈,现在旧伤之后又添新伤,无疑半只脚已经踏入了阎王殿。 不知什么时候,极目王已经来到了万里云身前,俯视着眼前的一切。“听说你是武当新任掌门?接了那个老不死的班?” 万里云没有回答他,他现在更多的是疼痛,身体的疼痛和心中的疼痛。 “我在问你话,回答我!”极目王不耐烦地说。 苏小小早已受够了极目王的态势,她正试图为万里云止血,此时愤然道:“你这个人好讨厌,滚一边去!” 极目王怒道:“你胆敢这么和我说话?看来你是想早点死。” 苏小小把万里云拉到墙角,她知道,这一战在所难免,便一不做二不休,只有先打倒极目王,才有希望阻止李凤兰夺剑。 她来这儿本就是保护这把剑的。 极目王很是不可思议,问道:“你明知不是我对手,还要和我打?” “是不是你的对手,比了才知道,亮剑吧!”苏小小说道。 极目王果真亮出了一把剑,这把剑颜色很深,发出暗银色的光芒。 极目王看着他的剑叹道:“这也是一把绝世好剑,只可惜比起真武剑,还是逊色了一截。但是杀你的话,还绰绰有余。” 此时又一个人用他惯有的声线说了句:“很遗憾,有我在的话,就不可能。” 今惜古“从天而降”,落在了两人之间。 第284章 强者 见忽然又冒出个人,极目王很是恼火。但见这人相貌堂堂,显然又不是一般人,便皱着眉头,粗声粗气地问了句:“你又是什么人?” 闻到了今惜古衣服上那股熟悉的幽香,苏小小脑袋有些发懵。那是长期携带海棠花在身,加之今惜古习惯用花瓣泡澡,用以消除疲惫之用,渐渐地令今惜古身上散发出了独特的幽香。 本来她独自面对极目王就没什么胜算,早做好了必死的觉悟,现在今惜古的突然出现,为她带来了无穷的安全感。 今惜古说道:“城主的记性未免也太差了些,难道你忘了几年以前,你丢的那样东西了?” 极目王的脑子开始飞速运转,终于想起了这个人,看上去没什么变化,只是相貌上更加成熟了一些。“是你,你就是当年那个小偷!我的朱玉汉白龙凤壶呢?” 今惜古咧开嘴,带着挑衅的意味说道:“那对朱玉汉白龙凤壶本是楼兰王墓里被盗的宝物,现在当然物归原主,交由楼兰古国的后人保管了。” “好你个贼偷儿,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叫我一顿好找!”极目王剑指今惜古,咆哮道,“要么你把宝物还回来,要么今天把命留下!” “对了,根据我了解到的消息,你那个心爱的徒弟,是叫楚山孤吧……”钱诚在不远处忽然插话道。 极目王转向钱诚,不耐烦地说道:“臭小子,你又在放什么狗屁?” 钱诚一脸诡谲地说道:“楚山孤死了你知道吗?” 极目王瞬间满脸怒容,说道:“我当然知道!这把剑正是从他的尸体上拿走的,若是让我找到杀他的凶手,我定会将他碎尸万段!” “楚山孤正是被眼前这两个人杀死的,万里云和今惜古。”钱诚说道,他生怕极目王弄错,特地把这两个名字说得很慢,很响。 极目王瞪大了双眼,先瞟了一眼地上半死不活的万里云,继而瞪向今惜古,眼神带着凌厉的杀意,缓缓说道:“你就是今惜古?” 今惜古没有否认。 钱诚回道:“没错,他就是今惜古,他不仅杀了你的徒弟,还杀了我的师兄,他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快杀了他!” 极目王指着钱诚怒道:“你住嘴,再说一句话,我先杀了你!” 钱诚怔住了,呆若木鸡。 极目王又转回来问:“你就是现在江湖中盛传的,《武林风云录》排行第二的今惜古?” 今惜古不置可否,心想:“幸亏多吉和尚没有把他写在第一,哪怕这个第二的位置,就已经招来了许多麻烦事。” 极目王说道:“那本书简直狗屁不通,我的名字居然都不在上面。” 今惜古回道:“那是因为书上只记录了中原武林的人,月湖城地处湖北,严格来说,不算中原武林。就连武当的灵虚道长也没有记录在案,天下之大,高手何止千万,何必拘泥于这一本书呢?” “可它毕竟做了排名,认识我的人看了这本书会怎么想?他们一定会觉得我的武功不如你,那样的话,我这个月湖城主的面子往哪儿搁?” 今惜古想了想,觉得他说的的确有道理,便回道:“不如这样,我去找多吉和尚说一说,把你的名字加上,并且放在我前面,如何?” 极目王回道:“这的确是个办法,但是太麻烦了。而且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这个做长辈的贪图名利,硬要跟后辈去争什么天下第一。不如这样,你即刻拜入我月湖城门下,做我的关门弟子,如何?” 今惜古被他这话给整不会了,惊道:“啊?” 苏小小本来还很忐忑的,突然之间忍俊不禁。 “看你的表情,似乎还有些不乐意?天下多少人想加入月湖城,够格做我弟子的寥寥无几。你若拜入我门下,一来我可以传你武功,二来天下人知道你是我徒儿,便也不会再怀疑我的武功不如你,我的面子也保住了,岂不两全其美?” 今惜古有些哭笑不得。 见今惜古不乐意,极目王眼中的杀意又出现了。“小子,我是相中了你才这么说,倘若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就在这里结果了你。” 苏小小在他背后,小声道:“不如先应了他,日后再做打算。” 但今惜古无动于衷。“我这个人,交朋友是有原则的,拜师亦然,我有‘七不交’。” 极目王问:“是哪‘七不交’?” 今惜古说道:“面目可憎者不交,居心叵测者不交,背信弃义者不交,阳奉阴违者不交,颠倒黑白者不交,暴戾成性者不交,不忠不义者不交。” 极目王问:“我属于哪一种?” 今惜古道:“你七种皆占,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 极目王听出了他是有意挑衅,勃然大怒,伸出一剑,直取他心脏。 今惜古抽出腰间地青龙刀,“铛”的一声格挡开,顺势一刀横劈,极目王挥剑相隔。两把绝世兵器再度交锋,只是这一次极目王的内劲更强,招式相较于楚山孤更加霸道。 苏小小知道这两个人不比一般人,一旦交锋,须退得远远的,立刻跳开,到假山之后的围墙上。反观钱诚,他早已跳到十丈以外的地方隐蔽了起来。 刀光剑影在月下交错,极目王浑身刚劲,铁衣神功不断往外散发着霸气。但凡内劲不足的人碰到他的身体,都会被他以内力击伤。今惜古也不硬碰硬,只以绝顶身法在四周穿梭周旋,每一刀都精确到毫厘,如庖丁解牛,恰到好处地分隔极目王的剑阵。 极目王被他的上蹿下跳弄得有些恼怒,青筋直冒,明明他就在眼前,这一剑却怎么也刺不到,短时间内根本没法占到任何便宜,方才相信,今惜古的实力已是武林中的佼佼者。 极目王找准时机,跳到假山后面,眼睛直勾勾盯着密道的入口处,寻思:“李凤兰进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为何什么动静也没有?” 今惜古也注意到了极目王的担忧,回想着前日和万里云下到密道里,似乎并不需要这么久的时间。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从密道里窜出,其速度极快,快到根本没有看清这人长什么样。 但有一样东西在月光下十分清楚,那把泛着蓝光的真武剑,就在这个人的手里。 极目王扔下今惜古,第一时间追上去,那人大手一挥,洒下一把青烟,极目王立刻捂住口鼻,两脚反蹬,折返回来。 这下今惜古看清了她的样貌,这一身曼妙的身法,令人欲壑难填的身姿,加上这一手世间独一无二的毒功,不是毒娘子又是谁? 她把真武剑拿在手里把玩,哈哈大笑起来:“我早说过,我还会再来的!” 哪怕第一时间掩住了口鼻,极目王还是中了毒。此时他的手臂上已经起了大大小小的脓疱,呈紫褐色,正火辣辣的,麻痒难耐。 “奉劝你不要碰它们。”毒娘子说道,“任何一个脓疱破裂,都会导致血流不止,直至你气血耗尽而死。” 极目王当然不敢动,他连剑也扔掉了,一眼就看出这一手的脓疱有问题,哪怕再痒,他也不能碰一下。 这种感觉简直比死了还难受。 “看来真武剑就是五绝之中的‘强兵’了。”今惜古说道,“绝情宫疯狂搜集五绝神器,究竟为了什么?” 毒娘子说道:“谁能夺得五绝神器,谁就能做江湖的霸主,今大侠消息这么灵通,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吧?” “这么说,绝情宫真的要重出江湖了?”今惜古情绪激烈地问道。 毒娘子没有回答,她纵身一跃,借着月光的指引,朝山林的方向飞去。 苏小小不甘心她就这么带着真武剑走了,起身去追,被今惜古拦下。 在毫无准备的前提下,去追一个用毒高手,无疑是自杀。 第285章 少林大火 果不其然,李凤兰已经死在了密道内,她下去的时候与毒娘子碰了个正着,被她用毒掌杀了。 万里云的心终于死了,看着李凤兰冷冰冰的尸体,已经忘记了身体的疼痛,独自坐在地上黯然神伤。 极目王中了毒,加上真武剑被夺,已无战心。他只把李凤兰当做利用的工具,对于她的死,连一丝怜悯之心也没有。反倒讥讽起来,说道:“这个荡妇,活该有这种下场。” 哪知这句话竟然招来了来自背后的一剑,幸亏他发现得及时,否则后背就要被捅个窟窿了。 他心头一惊,再看过去,竟然是钱诚。 钱诚眼中血红,恶狠狠地瞪着极目王,说道:“若不是你,她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极目王不甘示弱,大声嚷道:“她既然身为月湖城的人,当然得听命于我,胆敢背叛的话,就只有死路一条!” 钱诚说道:“既如此,我今天便要了你的命。” 极目王哈哈大笑:“敢这么跟我说话的人,你是第一个。想要我的命,你有这个本事吗?” “都住手!”万里云厉声道,声音很小,却充满了威严,“别忘了这里是武当山,你们若是再敢亵渎这块土地,就别想踏出这里!” 这句话分量十足,现在这个情形,无论是极目王还是钱诚,都已没了底气。两人说什么也不愿意这时候再得罪武当派。 今惜古叹了口气,转向了苏小小,两人对视了一刹那,苏小小立刻就躲开了。她起身便要走。 “你又要走了吗?”今惜古问。 “是。”苏小小回道。 “你准备去哪里?” “去找下一个神器。别忘了,神器一共有五个,现在绝情宫已经得到了四个。” 今惜古数了数,万毒蛊代表了毒蛊,百草根代表了寿草,真武剑代表了强兵,明明只有三个,怎会有四个? “你好像还忽略了一个。”苏小小说道,“绝情宫本来就拥有寒玉,便是银雪锥。” 今惜古震惊不已。 苏小小解释道:“五大神器,各自都有非凡的力量,你应该多多少少都有见识过。” 今惜古见识到了万毒蛊的可怕,也明白百草根对于百花楼的重要性,它可以令人保持原有的青春样貌,真武剑的力量他也见识过多次,至于银雪锥这种特别的暗器,他只见识过它的杀伤力,兴许也有某种特别的功用。他想了想,问道:“火雷究竟是什么?有眉目了吗?” 苏小小回道:“暂时还不确定,但大致可以确定是在洛阳一带。” “是江无趣告诉你的吗?”今惜古心中泛起几分涟漪,顺口问道,“你和江无趣……究竟有什么?” “何故有此一问?”苏小小看向了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却依然想听他亲口说出来。 “因为……我担心你。”今惜古发自内心地说道,“他这个人不简单,而且三眼先知究竟是何来历,谁也不知道,我担心……” “大可不必,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今大侠。”一句“今大侠”开始,语气又变得冷冰冰起来,“你的情债似乎还欠了许多,有空担心我,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 今惜古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他心里现在也很担心:“假如冷锦纹真的还活着,他该如何抉择呢?” “你为什么会对这件事如此执着?你并非中原武林的人,完全可以……”今惜古话还没说完,就被苏小小打断了。 “够了,你我非亲非故,我个人的私事,还请今大侠不要过问太多。假如你觉得可以置身事外的话,大可以远离。我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便会义无反顾地追查下去,绝不半途而废。” 说完,她便独自下山去了。 今惜古觉得十分郁闷。 安顿好万里云以后,他也下了山。至于极目王和钱诚,他们没有再发难,各自选了一条路离开了武当。 在山下,他和老宋碰了头。 原来今惜古上山的时候,老宋也没闲着,应今惜古的要求,老宋被派出去调办了一些事。 “果然和你想的一样,那个人还活着,但和死人没什么两样。我把你的话带到了,它只回了四个字,让你好自为之。” 今惜古点了点头,这样一来,这段时间一些难以解释的事情,就都说得通了。 “眼下就只等殷万里那边地消息了。”他自言自语道。 “接下来怎么办?”老宋问道。 今惜古又嘱咐老宋,去办一件更重要的事。老宋一听,顿觉有些难办。 “这事为什么你不自己去办?我去的话,总会有些不方便吧。”他说道。 “现在苏小小对我有敌意,我去反而更不方便。” 他的意思是,让老宋暗中保护苏小小的安全,因为他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今后会发生不太好的事情。 老宋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连忙问道:“说好的芙蓉坊呢?” 嵩山脚下有个村子,名叫太平村。这里的百姓都信佛,家家户户都挂着观音像,每天清晨烧香礼拜,还会吃斋念佛。这里人人面善,互帮互助,是个十分平静、有序的村子。 今惜古刚到这个村子,就发现了几分不寻常,村民们都在往外走。 见村子里来了外人,他们也无暇顾及,拖家带口地推着小车,小车上放着行李,看样子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了。 今惜古好不容易捉到一个愿意停下来听他讲话的,是个腿脚轻盈的小青年。今惜古问村子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为什么所有村民都在往外逃。 小青年回道:“昨夜,嵩山少林大火,烧了整整一晚上,连大雄宝殿都烧了个精光。都说这是佛祖震怒,再也不会庇佑这片土地了,所以大伙儿赶紧迁徙到别处,以免沾到什么火星。” “那慈悲方丈呢?有没有听到上面传下来什么消息?苦修禅师怎么样了?”今惜古急忙问道。 那小青年忙着赶路,面对今惜古的追问,他选择回避,让今惜古让开道道,一使劲,推车就往前进了三丈远。 今惜古一刻也不停歇,立马就上了山。 来到半山腰的长亭前面,一个秃顶的老和尚就站在那里,定睛一看,不是苦修禅师是谁? 见了今惜古,苦修禅师也不惊讶,躬身一揖,说道:“今施主,老衲等候你多时了。” 今惜古有些意外,问道:“苦修禅师知道我要来?” 苦修禅师回道:“今施主的朋友犯了事,今施主必定会亲自驾到的。” 今惜古不解,忙问:“朋友?苦修禅师你在说什么?” 苦修禅师反问:“难道今施主不知道昨夜的大火吗?” 今惜古回道:“我也是在山下刚知道,为什么少林寺会起火?” 苦修禅师叹道:“昨夜有人潜入少林,盗取了被封印在后山的神器——火雷,利用它在少林寺大肆破坏,致使少林遭受了惨重的损失。” “这样说来,火雷真的就藏在少林寺?”今惜古问道。 苦修禅师面带苦色,说道:“传说中的神器火雷,正是秘藏在少林寺里的火龙弹,它原本由霹雳堂制造,因威力太过于霸道,被上一任住持秘密封印在少林里。据传它是世间第一火器,哪怕老衲活了这数十载,也从未见过。昨夜观之,深感其威力之巨大,真是名不虚传呐!” 今惜古心想:“来晚一步,若是早半天,兴许能阻止这件事也说不定。”他往山上眺望着,果然见到了烧成废墟的房屋和焦黑的砖瓦,“苦修禅师说,我朋友犯了事?未知是何意?” “看来今施主真的不知情,昨夜有数十名弟子撞见一个人进出后山,没过多久,大雄宝殿就发生了巨大的响动,等弟子们赶到时,那里已成了一片火海。这个人,今施主非常熟悉,甚至是你的生死之交,他的名字叫剑十三。” “剑十三?”今惜古惊呼道。 第286章 少林惊魂 现在有两件事令人很惊讶。 一是藏在少林的火龙弹,谁也不曾想到,这种杀人放火的利器存于佛门清净地。 二是偷走火龙弹的剑十三,这个嗜剑如命的人,怎么会对别的兵器感兴趣? 今惜古被苦修禅师引上山。 刚进山门,一个小和尚就跑上来,慌慌张张地对苦修禅师说道:“师叔祖,不好啦!罗汉堂里闹鬼!” 苦修禅师拂袖斥责道:“胡说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还有客人在,咋咋呼呼,成何体统!” 小和尚瞥了一眼今惜古,努力平复心情,却依然感到十分害怕:“是真的,我们亲眼见到,罗汉堂的罗汉不见了。” “每一尊罗汉少说也有百余斤,怎是说不见就能不见的?出家人不打诳语,见嗔,在客人面前,可不要乱讲话。”苦修禅师说道。 看着见嗔小和尚脸上的表情,今惜古不觉得他在撒谎,便提议道:“反正闲来无事,不如我们现在就去罗汉堂看一看。” 罗汉堂里共计有数百个罗汉像,每一尊的表情和动作都不一样,每一尊都是精心由纯铜打造,普通人根本无法撼动其分毫。况且出了这少林寺,罗汉像可谓一点儿也不值钱,没人会把一尊被偷来的罗汉放在家里,那样只会招来厄运。因此少林成立数百年来,还从未有过一次罗汉像不见的消息。 但小和尚说的是真的,今惜古和苦修禅师到场看的时候,满满当当排得整整齐齐的五百尊罗汉像,中间靠后的位置的确少了一尊。 一群小和尚看起来比见嗔还慌张,正没头没脑地四处寻找。见苦修禅师到了,他们挨个跑到跟前,把见嗔刚才说的重复了一遍。 苦修禅师一脸莫名其妙,对着天花板耸了耸肩,表示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索性向大家介绍了来少林的客人:“这位是今惜古施主。” 小和尚们向今惜古施礼,见嗔这才好奇地凑上来,问道:“听说你就是现在江湖中最出名的人,死而复生的今惜古?” 不知道谁给编的新称号,都传到少林寺里来了,今惜古只觉得哭笑不得。 今惜古天生怕麻烦,却天生爱多管闲事。碰到这种闹鬼的茬儿,心里痒痒的。也不问苦修禅师的意见,他嗖一声跳上了罗汉座上,在铜像之间穿梭,瞬间就坐在了空缺的那个位置上。 今惜古发现这里又窄又挤,成年人坐在这儿根本就不舒服。若真是一个大罗汉,天天坐在这儿,一定会忍不住骂人的。 今惜古叹道:“兴许是这个罗汉坐累了,想出去溜达溜达也说不定。” 正说笑间,他忽然发现蒲团上有什么东西咯屁股,伸手下去一摸,竟然摸上来一块石头。 这块石头漆黑无比,却光泽依旧,哪里是什么石头,正是价值连城的黑玉石。 今惜古认得这块黑色的石头,心下里有了眉目。 他一跃而起,跳到小和尚中间,告诉他们:“你们可以去后堂找一找,或者在附近的茅坑里看一看,这罗汉像不轻,一定不会走太远。” 小和尚们觉得今惜古是不是疯了,哪有罗汉像会上茅坑里去? 结果出乎他们的意料,就在罗汉堂后面的茅坑里,不大不小,正好塞进去一尊罗汉。好几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百斤重的罗汉像吊上来。发现已经有没长眼睛的在上面拉了几泡又臭又脏的屎尿,气味极其难闻。 见嗔跑来问今惜古:“为什么好端端的罗汉像会跑到茅坑里去?” 今惜古滑稽地说道:“也许是罗汉坐累了,想出来方便方便。” 苦修禅师好奇地看着今惜古,问道:“莫非今施主已经有了眉目?” 今惜古把这块黑玉石拿在手里把玩着,他提议上大雄宝殿一探。 已经形同废墟的大雄宝殿现在都是破砖烂瓦,被炸得只剩渣渣。好几组和尚正在清理废墟,试图从里面抢救出一些东西来。 苦修禅师告诉今惜古:“昨夜正是在这里,剑十三从火海里飞出来,身上还冒着火焰,发着火光,那一瞬间,他的表情仿佛要吃人。” 今惜古说道:“他的表情一直都那样,好像随时都可以吃一个人。” 慈悲方丈此时正在禅房里打坐,今惜古才刚刚跨过台阶,他的声音就响起来了:“今施主,别来无恙。” 今惜古不得不赞叹慈悲方丈这绝顶的耳功,连忙回道:“慈悲方丈别来无恙。” “今施主此番前来,可是为了火雷神器一事?” 今惜古没有否认,虽说他也是来少林才知道有这回事,但这件事也算是他来少林的目的之一,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就有了结果。 “可惜今施主来迟一步,火雷神器已被剑十三抢走。”慈悲方丈叹道。 “慈悲大师真觉得它是被剑十三抢走的?”今惜古反问道。 “难道今施主还有别的论断?” 这个问句还没落地,今惜古耳边就传来了一声长啸,这是鹰隼的叫声。 “慈悲大师稍待,我出去看看。”今惜古忽然神经质地跑了出去。 他跃上房顶,向上眺望。冬日的暖阳中,一只白色的大鸟正扑腾着翅膀翱翔空中,大约是发现了今惜古,它一个俯冲就滑了下来,以极快的速度掠过今惜古的视线,而后在半空盘旋了一圈,终于降落在今惜古的肩膀上。 今惜古发现这只鹰隼的身躯变大了不少,连翅膀也厚实了许多。 “小十三,好久不见呀!”今惜古伸手逗了逗它跟钩子一般的喙,“你会在这里出现,则说明他也不会走远,带我去找他如何?” 小十三把头往下一沉,往今惜古腰的方向探着。 今惜古明白了它的意思,把腰间的酒葫芦卸下来,揭开了瓶盖,它立刻把小脑袋钻进去,贪婪地喝了起来。 “你这家伙,怎么也爱上饮酒了?肯定是小白菜传染的!”话刚说完,今惜古沉默了。三年了,不远万里带他去大漠的马儿,终于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小十三真是个酒鬼,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饮去了大半壶。今惜古把瓶盖塞上,不让它再饮了。 小十三露出不满的表情,扑扇着翅膀,往今惜古脸上招呼。今惜古把酒葫芦藏了起来,说道:“虽然你已经长大了,但酒这种东西,还是不应该多喝!” 最后今惜古拗不过它,只得答应,待找到了剑十三,便把剩下一半给它喝去。 “听说你在找我?”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剑十三轻盈地落在了屋顶上,和今惜古四目相对。 没想到剑十三根本没有藏起来,他一直都在这里,和小十三待在一起。 他看上去比以前精神了许多,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衣服也换了身干净的,好像整个人都焕然一新了。 今惜古把酒葫芦扔给了小十三,两手搭在了剑十三的肩膀上,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好兄弟,我可真想你!” 剑十三两手交叉在胸前,嘴角咧开,露出了两排洗得白白净净的牙齿。 一番寒暄,今惜古调侃道:“兄弟你看起来容光焕发,这三年过得似乎挺滋润?” 剑十三看上去有些难为情,却又难掩幸福的神色,小声道:“是还挺不错的。” 今惜古笑道:“是你不错,还是人家不错?” 剑十三背过身去,开始转移话题:“你来是不是为了找火雷?” 今惜古回道:“是。” 剑十三说道:“你要相信,它不是我偷的。” 今惜古回道:“我知道。” 剑十三说道:“偷东西的人你我都认识。” 今惜古回道:“我也知道。” 剑十三说道:“它还在少林寺。” 今惜古惊问:“你怎么这么确定?” 剑十三道:“因为我一直在守着它,它不敢出来。” 第287章 鬼剑客 少林寺这么大,凭什么说人家被你一个人守住了? 今惜古歪着头看着剑十三,问道:“你就在这儿?就不怕她从别的地方溜走了?” 剑十三坚定地回道:“我说它没走,就一定没走。因为我感觉得出来,它就在附近。” 今惜古没有多问,他相信剑十三的判断,这个凭一己之力战胜了独孤剑圣的男人,此时已经立于剑客的巅峰,他有这个资格狂妄。其实“狂妄”有时候并不是贬义,对于一个拥有绝对实力的人,他为什么不可以狂妄一点儿? 今惜古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了,整整一个时辰,剑十三都没有动一下,他看上去只是站着,其实身体的每一部分都紧绷着,好像一个天生的猎手,而整座少林寺都仿佛是他的猎场。 “为什么你都不惊讶?我本来应该已经死了,却还活着。”今惜古忽然问。 剑十三缓缓开口,说道:“因为你本就是一个奇怪的人,任何事情发生在你身上都不算奇怪。” 今惜古笑道:“若论谁更奇怪,我可比不上你。你和你肩上的小朋友一样奇怪。” 小十三发出不满的叫声。 又过了一个时辰,大雄宝殿的方向,和尚们已经逐渐散去了。大部分弟子已经开始往山路的方向去搜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若抓不到肇事者,任谁也不会罢休的。 不知不觉,房顶上已经多了一人。 这人带着斗笠,脸上罩着面纱,一把蛇形的怪异宝剑握在手里。 看情形,她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没想到世上竟然有耐心这么好的人。 两人同时发现了她,今惜古把那块黑玉石拿了出来,问道:“这是你的东西吧,小雪儿,或者说,叫你鬼剑客更合适?” 小雪儿看上去就像一个亮着獠牙的毒蛇,与她手里的蛇形剑一样,丝毫没有掩饰由内而外散发的杀气,语气也冷冰冰的:“今叔叔,我知道迟早会和你相遇,却不想来得这么快。” 今惜古接话道:“也算是一种缘分了,这几年,你过得好吗?”他关切地问道,发自内心的。 小雪儿说道:“对于一个什么也没有的人,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我只不过是遵从自己的内心活着罢了。” “我没有想到,你会加入绝情宫,更没有想到,你会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杀手。”今惜古发出了一声叹息,“也怪我,当初没能救下你爹。” 小雪儿摇了摇头,回道:“今叔叔不必自责,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而且雪儿也不后悔,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 今惜古看了一眼剑十三,心想:“小雪儿也许并非他的对手,若是待会儿真要动起手来,我得想法让剑十三不伤她性命才行。” 小雪儿已无话可说,把剑横在了胸前,看了眼剑十三,发现他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动作。便问道:“你为什么还不拔剑?” 剑十三冷冷地说道:“你不是我要守的人。” 小雪儿把面纱扬了起来,让他看个清楚,有些焦躁:“我正是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鬼剑客,外面那些狗官是我杀的,火龙弹是我盗的,大雄宝殿也是我烧的,难道你瞎了吗?” 今惜古心想:“鬼剑客作为绝情宫的四灵将之一,早在二十年前就名震江湖,小雪儿当然不是真正的鬼剑客。但真正的鬼剑客早已销声匿迹许多年,多数人都认为他死了。小雪儿继承鬼剑客的名号,莫非有什么意图?” 剑十三有些不耐烦,说道:“我说了,你不是我要守的人,你走吧!” 作为立志要成为一名绝顶剑客的人,小雪儿感到自尊受到了侮辱,几乎用一种咆哮的语调喊道:“少瞧不起人!四年前的时候,你明明还在我面前出了剑!” 原来她还记得,那一年在居庸关外,剑十三追出来,曾与化身“无面鬼”的小雪儿过了几招。(关于这一段,详见《百万镖银大劫案》)。 这次是小雪儿先出了剑,这一剑出得极为迅速,放在剑客里,已经是高手的级别。然而剑十三甚至头也没有抬一下,就轻松闪过了,甚至在一瞬间已经来到了小雪儿的身后。 小雪儿只感到肩膀被什么东西打中,沉重而迅速,他握着剑的手已经抬不起来了。反观剑十三,他好像只是站在原地,动也没有动一下。 “那时候,你的剑很坚决,甚至给我带来了几分寒意。现在从你身上……我看到的只有犹豫和迟疑,我十分确定,你不是我要守的那个人。”剑十三说道。 “你……”尽管她十分想反驳,但不得不说,这话的确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今惜古来到小雪儿身前,把黑玉石取出来还给了她,说道:“我知道你故意移走罗汉堂的铜像,还留下了你爹的信物,只是想让我发现你的存在。现在我在这里了,有什么话你大可以告诉我,我和剑十三兄弟一定会保护好你。” 今惜古的话给予了小雪儿莫大的安全感,她的眼泪呼之欲出。今惜古深知小雪儿有难言之隐,否则那时也不会偷偷放走老宋。 “小雪儿,我问你,现在这个绝情宫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今惜古扶着她的肩膀问道。 小雪儿现在很矛盾,一方面她希望能有人帮帮她,另一方面又不希望这个人被她连累。她挣脱了今惜古的双手,往后退了一步。“不,我不该,今叔叔,你算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我不能害了你。” 今惜古追问道:“事到如今,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小雪儿正要说话,面前出现一个黑影,挡住了她的视线。 剑十三大喝一声:“来了,就是他,就是这份杀意!”他变得更加警觉,紧锁的眉头深陷,一双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死瞪着面前这个黑衣蒙面的杀手。 一个真正的剑客,都是带着杀意的。杀意的强弱,直接决定了这名剑客的实力强弱。现在这个黑衣杀手带来的压力,比起任何一个人都要强。这也是为什么剑十三会如此有耐心地守到现在。 他深深地感到,眼前这个人是一个冷血的怪物,好像无论杀多少人,它都不会产生丝毫怜悯之心。 它毫不拖泥带水,立刻抽出了腰间的银剑。这把剑,冷冽如霜,没有丝毫迟疑,瞬间自腰间凛然出鞘。其剑柄之上,不是寻常雕饰,而是一个狰狞可怖的骷髅头,仿佛正张牙舞爪地诉说着无尽的死亡与哀嚎。剑身宽广异常,寒光闪烁间,透露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杀戮气息,每一三寸之处,皆巧妙地镶嵌着锋利的倒钩,宛如地狱之爪,静待着将生者的血肉与灵魂一并撕裂。 大约和剑十三有了同样的感觉,今惜古感到一股寒意,不由得向剑十三传递着眼神的讯息:“小心点,它和我们以往遭遇的敌人不一样。” 这便是真正的鬼剑客,生来就是杀人的机器,传说鬼剑客五岁那年,就杀死了整村的村民,没人知道它的任何情况,师承何人,长相如何,是男是女。它是一个十足的冷血。武林中没有关于它剑法强弱的记载,但凡见过它的人,都已不在这个世上。 从前的绝情宫里,并无这号人物,不知为何它会出现在这里。 鬼剑客先是对小雪儿发难,声音尖利可怖,就像两块生铁在一起摩擦,听着令人很是难受:“我有说过,你再假冒我做这些无聊的事情,我便杀了你!” 小雪儿吓得缓慢倒退,她发自内心害怕这个怪物,哪怕同属一个阵营,这也是一个不容触碰的禁忌。加入绝情宫以后,有那么一段时间,她想模仿它,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像一名真正的杀手剑客,但真正见识到它的所作所为以后,她发现自己做不到。 其实早在这以前,她就已经发现,浪迹江湖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看起来潇洒,其实是需要很大勇气的。在对方拿刀砍向你的一刹那,你若是有哪怕一丝的迟疑,都有可能成为刀下亡魂。她总是梦到自己成为了一名冷血杀手,但醒来之后,又发现,自己其实仍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儿,哪怕武功造诣已经不差,本质也不会改变。 “行走江湖可不如你扮家家酒的游戏,是要付出血的代价的。”这是宫主收留她的时候所说的话。 就因为这句话,她加入了绝情宫,为了让自己更加绝情一点。 可当她见识了夕月的诡计,见识了毒娘子的毒辣,见识了鬼剑客的残酷以后,她发现自己做不到。她甚至不忍心见到丐帮掌钵龙头杨铁山被杀,偷偷放走了他,更加不忍心见老宋就这么死掉了,亲手为他解了围。 她明明就是一个大家闺秀,怎么当得了真正的杀手? 恐怖的鬼头剑朝她刺了上来,“铛”的一声,在她面前停下了。 鬼剑客惊讶之余,看向这个仅凭一把木剑就挡下它攻击的男人。 剑十三和他四目相对,手里的木剑乍看之下普普通通,却已经包裹住了他早已操纵自如的剑气,比天下任何一件神兵利器都要坚韧。 “嗯?”鬼剑客惊讶之余,收回了鬼头剑,“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活人悟出了剑气!莫非你见过独孤剑圣?” 剑十三吩咐肩上的小十三暂避,此时他已经适应了这股杀意,浑身颤抖地看着鬼剑客,这份颤抖并非胆怯,而是兴奋。他终于又遇到一位可以放手一战的对手了。 “何止见过,我已拜了剑圣前辈为师!” 第288章 剑气之争 剑十三的话令鬼剑客嗤之以鼻,讥讽道:“独孤剑圣的徒弟?笑话!传闻三年前,在大漠的某处,他死在了某位年轻剑客的剑下,此事已在江湖中传得沸沸扬扬。如此看来,独孤剑圣也不过如此,竟然死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手里。枉费多年以来,我还一直想和他比一次。” 鬼剑客这番话触动了剑十三的神经,以至于剑十三脱口而出:“不是每个人都配找剑圣前辈比剑的。” 自打见识过独孤剑圣的剑法以后,他就一直将其视作目标,哪怕最终战胜了他,在他心里面其实是败了的。他当时战胜的是一个本就想寻死的人,根本不是一个想赢的剑客。 战胜一个根本不想赢的人,算赢吗? 若独孤剑圣开始就抱着杀心和他决斗,他根本没有胜算。 而在临死前,独孤剑圣把毕生的精要传授给了他,岂非就是他的师父? 鬼剑客如此挑衅他的师父,和挑衅他有何分别? “小子,你说话可得小心了,弄不好,我会杀人的。”鬼剑客说道,“剑客可不是拿着一把木剑玩具耍帅来的,你若真的有实力,就换一把真剑来,和我战十个回合。” “不必,我仅凭这一把木剑足矣。”鬼剑客甚至都不知道,这把木剑正是独孤剑圣几十年来的贴身兵器。 哪怕刚败在了剑十三手下,小雪儿依然为他捏了把汗。今惜古则把她带到了一边,缓慢摸了摸她的头发,让她放宽心。“如果问在我心目中,谁更可靠,我只会把这一票投给他。” 话音刚落,鬼剑客已经杀到了剑十三身前,他使出全力的挥砍,与剑十三的木剑相碰。锋利的剑刃砍在木剑上,竟然传出了金属的撞击声。木剑纹丝不动,而鬼头剑却被弹开了。 小雪儿惊讶地望向今惜古,说道:“这不是今叔叔的‘摘叶飞花’吗?” 今惜古摇摇头,说道:“这远比我的摘叶飞花更加厉害。若用木剑的人是我,面对那么强劲的一击,早就断成两截了。” 剑十三附着在木剑上的是剑气,现在这把剑比钢铁还要坚硬十倍。 鬼剑客心头一惊:“好小子,竟能把剑气修炼到如此程度!”他双手紧握那把散发着幽幽蓝光、雕刻着狰狞鬼头的长剑,眼中闪过一抹决绝与狠厉。随着他口中低吟着古老的剑诀,周身仿佛有阴风环绕,剑尖轻点,瞬间化作了五道凌厉至极的剑影,分别直指对手的头颅、咽喉、心脉、胸膛与肾俞,每一招都蕴含着足以开山裂石的恐怖威力。 这五式连环,快如闪电,密不透风,即便是武林中久经沙场的老手,面对这突如其来、无懈可击的攻势,恐怕也要心生怯意,手忙脚乱。然而,剑十三却如同山岳般屹立不动,他的双眼如同寒潭深渊,波澜不惊,体内似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在缓缓涌动,与周遭的紧张气氛形成了鲜明对比。 只见他身形微动,步伐轻盈而不失稳健,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了无形的韵律之上。面对鬼剑客那排山倒海般的攻击,剑十三并未采取任何闪避或后退之举,而是以一种近乎于舞蹈般的优雅姿态,将手中的长剑轻轻一旋,剑光如水银泻地,恰到好处地迎上了每一道剑影。每一次剑与剑的碰撞,都伴随着清脆的金属交鸣,火星四溅,却未见他有一丝慌乱或多余的动作,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剑十三不仅成功地将鬼剑客的五式连环一一化解,更在每一次交锋中巧妙地借力打力,将对方的攻势一一反弹回去,虽未直接反击,但那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的姿态,却比任何华丽的招式都要震撼人心。周围观战之人,无不瞠目结舌,心中暗赞这青年剑客的非凡实力与超凡心境。 这一趟下来,鬼剑客已知剑十三绝非狂妄自大,心中对这个神秘剑客多了几分认可。他气沉丹田,内力徐徐上升,将一道无形的气韵灌注到这柄诡异的剑上,大喝一声:“小心了!”鬼头剑的倒钩忽然立起,变为数十根细长而锋利的尖刺,随着剑身以一道诡异的曲线从空中划过。 剑十三见状,深知接下来不能硬接,哪怕挡下这一剑,这几十根尖刺也将把他刺成马蜂窝。他微微变换手型,握剑的姿势变得柔软如丝,同时足下生风,使出连今惜古也没有见过的奇特步伐,待鬼头剑至,剑十三身形轻盈地一侧,仿佛与风共舞,避开了鬼头剑那如毒蛇吐信般的凌厉一击。他双眼骤亮,体内真气涌动,仿佛有万千江河汇聚于胸,一股磅礴的剑意在他周身萦绕,将空气切割得支离破碎。 “万剑归宗,听我号令!”剑十三低吟一声,声音虽轻,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随着他话音落下,四周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开始震颤、扭曲,紧接着,一道道细如牛毛的剑气自虚空中凝聚而出,宛如繁星点点,又似银河倾泻,将这片天地笼罩在一片剑光璀璨之中。 这些剑气,每一道都蕴含着剑十三深厚的内力与精湛的剑法精髓,它们在空中交织、盘旋,最终汇聚成一股不可阻挡的剑流,直指鬼剑客而去。这景象,宛如万剑朝宗,壮观至极,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锋芒。 鬼剑客见状,脸色微变,他深知这“万剑归宗”的威力非同小可,不敢有丝毫大意。他迅速调整呼吸,将全身功力凝聚于鬼头剑之上,剑尖轻点,顿时,那数十根尖刺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道道黑色的流光,与迎面而来的剑流碰撞在一起,发出金属交击的清脆声响,火星四溅,耀眼夺目。 “原来你也悟出了剑气!”剑十三说道,心下里对这个人敬佩了三分。 “小小剑气,何足挂齿。这剑气并非凡物,频繁使用将对五脏六腑造成永久的伤害,我并不愿多用罢了。普通的剑客,还不值得我用剑气。看来你的确不一般,独孤剑圣收了个好徒弟。” 自打剑十三照着独孤剑圣留下的秘籍修炼以后,深感体内剑气充盈,曾有一段时间频繁使用,以至于险些走火入魔。若非夏侯倩在一旁细心照料,他早已去了另一个地方。因此鬼剑客所说的话,剑十三深有体会。 “只可惜他会的,我只学了个皮毛,否则这一剑,你已经死了。”剑十三说道。 鬼剑客大笑起来,说道:“刚才的那些话,只是戏言,当年我在独孤剑圣手下败得很惨。若非他手下留情,就没有今日的‘鬼剑客’了。” 两人在这番交手之下,竟然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感,谁能想到,刚才他们还在以命相搏。 “那么,就让我来送你们一程吧!”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声响,今惜古在不远处大叫:“小心暗器!” “铛铛”两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后,今惜古以一手绝妙的“摘叶飞花”功夫,轻巧地将那两枚突如其来的飞镖一一弹落,救了剑十三与鬼剑客于危难之间。然而,这两枚飞镖不过是敌人声东击西之计的幌子,真正的危机,才刚刚显露端倪。 就在众人以为危机解除,松了一口气之时,天空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雷鸣般轰鸣,震得在场众人两耳嗡嗡作响,心神俱震。紧接着,地面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撕裂,尘土飞扬,碎石四溅,一个身形魁梧、肌肉虬结的彪形大汉,如同从地底深渊中破土而出的魔神,带着一股不可一世的气势,轰然出现。 那彪形大汉动作迅疾如电,双掌一左一右,分别向剑十三与鬼剑客袭来,其速度之快,竟让两人几乎来不及反应。待到他们觉察到危险临近,想要闪避时,胸口已然结结实实地挨上了大汉的一掌。 这一掌,蕴含着大汉深厚的内功修为,以及点苍派独有的摧心掌奥义。掌风所至,空气仿佛都被撕裂开来,发出尖锐的啸声。当掌力触及剑十三与鬼剑客的身体时,一股巨大的内劲瞬间透入他们的心肺骨髓,如同万箭穿心,身体撕裂。 摧心掌,作为点苍派的独门武学,其威力之强,令人闻风丧胆。凡被此掌打中之人,轻者内力尽损,修为尽失,从此沦为武林中的废人;重者则神形俱灭,连灵魂都被这股霸道的掌力摧毁,彻底消失于天地之间。 好在剑十三与鬼剑客都是内家高手,千钧一发之际,以内力护住心脉,仍觉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从胸口蔓延开来,仿佛整个身体都被这股力量撕裂开来。他们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角溢出血丝,身形也摇摇欲坠,显然已深受重创。 今惜古看清了这人的长相,这可怖的嘴脸,魁梧的身躯,不是极目王又是谁? 原来他从武当下来,想方设法制住了毒娘子留下的孢毒。早知少林寺有变,立刻马不停蹄赶来,正好赶上剑十三与鬼剑客的决战。 “你二人武功皆废,趁现在还有一口气在,速速交出火龙弹,我极目王还可以留你们全尸!”他自负地说道。 话音刚落,今惜古已跃至身前,看清了这人的嘴脸。早在武当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出了端倪,现在看他所使的武功,心下里更加确信了一件事。 “你根本不是极目王,你到底是谁?” 第289章 新任指挥使 今惜古话音刚落,这个人的眼神就变了。 他摇身一变,呈现出一张比极目王还要扭曲的嘴脸,撕去了披在外面的道服,显现出一身熟悉的深褐色服饰,飞鱼的图案描绘在胸前,腰间还藏着一把不太长也不太短的暗银色铁刀。 锦衣卫。 众人见到他的一刹那,立刻怔住了。 鬼剑客扶着胸口,惊道:“莫大人,怎么是你?” 一阵阴森可怖的笑声从这个锦衣卫身上传来,“你可算认出我了。皇上嫌你们办事效率太低,特命我前来协助。依我看,幸亏来得及时,否则你就要败给这个年轻人了。”未见他的嘴有任何开合,仅从腹腔发声,字正腔圆,雄浑有力。比起他以“极目王”身份说话时,还要令人胆寒。 鬼剑客并不承认,辩解道:“我怎会败给他?只需再给我三招,我就能致他于死地!” 剑十三也不客气,回怼道:“少吹牛,若不是这家伙突然冒出来,我已经把你杀了。” 今惜古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这个人身上,殷万里手下地锦衣卫,他不说全部见过,起码也超过了六成,能排得上号,可以得到皇帝亲自接见的,印象中从未有这号人物存在。 大约是察觉到了今惜古的目光,他转了个身,拱手一揖,说道:“在下新任锦衣卫指挥使,佛山莫进,见过‘护国神探’先生。” “莫进?锦衣卫一共有几个指挥使?”今惜古问道。 “先生说笑了,既然是指挥使,当然只有一个了。” “殷万里呢?他怎么了?” “他呀……”莫进眼里露出了凶光,“自然已经被除名了。”说着便拿出了皇上亲手盖章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闻治国者,必明赏罚,以正纲纪。近日,有锦衣卫指挥使殷万里,身居要职,不思尽忠报国,反以私情废公法,包庇罪犯,致使冤屈难伸,法纪不振。更兼其在任期间,渎职懈怠,未能恪尽职守,保世安民,实乃国之蛀虫,民之祸患。 朕念及殷万里昔日之功,欲从宽发落,然国法无私,不容姑息。今特旨罢黜殷万里锦衣卫指挥使之职,削其爵禄,以示惩戒。望殷万里能痛定思痛,洗心革面,日后或有再起之日。 至于锦衣卫指挥使一职,不可久悬。朕察莫进此人,忠勇可嘉,才略兼备,堪当大任。今特命莫进接任锦衣卫指挥使一职,望其能秉持正义,严明法纪,为朕分忧,为国效力,保世安民,不负朕之厚望。 此旨既出,即着有关部门速速办理,不得有误。钦此!” 没想到殷万里被罢免了,这个在朝廷和江湖中都富有盛名的锦衣卫指挥使,居然会遭到皇帝的罢免。 今惜古脑中浮现出了“伴君如伴虎”这个词。 “其实我到现在仍不理解,你是如何看出我不是真正的‘极目王’的?我自然已经扮的天衣无缝,为了不让你看出来,我甚至还恶补了月湖城的历史,连你盗取秘宝的事也知道。” 今惜古说道:“因为极目王多年前就已经死在了红寡妇的剑下,这件事我十分确信。” 莫进恍然大悟:“一定是殷万里把那份绝密的文件给你看了。还有呢?你该不会仅凭这一点吧?” “当然不是,还有你所使的武功,尽管看起来很像点苍派的武学,但只有我知道,极目王虽然师出点苍,但因为曾练功至走火入魔,杀死了他的妻儿,便发誓终生不再用点苍派的武功。你极力证明自己是极目王,结果弄巧成拙,他是绝不会用点苍派武学去和敌人决战的。” “还有吗?”莫进问。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李凤兰自拜楚山孤为师以后,从未离开过九霄山。极目王从未见过她,对她的了解几乎为零,又怎会轻易让李凤兰自行下到密道里区偷神物?” 任何伪装都有致命破绽,之所以还能维持,只是没有遇见相应的人,这个世上没有哪一种谎是撒得天衣无缝的。 莫进笑了起来,半晌才缓缓平复,说道:“人说想战胜今惜古这个人,除了绝对过人的实力,还有就是极度聪明的头脑。没有一个和他旗鼓相当的头脑,是不可能骗过他的。” “阁下谬赞了,我现在想知道,‘铁臂神鹰’如何了。”今惜古极力想掩饰自己和殷万里熟络的事实,因此只说了他在江湖上的称号,可话语里还是隐隐透着关切。 “殷万里现在很好,暂时还只能老实待在家里,没有皇上的允许,不能对外发出任何讯息。”莫进很清楚今惜古在等什么,继续说道,“身为朝廷命官,理应为国尽责,若长期勾结江湖匪类,包庇犯人,做出不利于国家的事,任何人也无法长久。” 他这番含沙射影,直指今惜古本人,包括经常去皇宫里偷盗的宋破浪也在内。 “可你不也和鬼剑客这种杀人狂魔熟络,如此说来,岂非也算勾结匪类?”今惜古说道。 莫进嘴角上扬,说道:“绝情宫可不一样,它已经给朝廷上交了投名状,所作所为都是按照皇上的旨意进行的。” 今惜古朝小雪儿的方向看了一眼,发觉她目光躲闪,似乎早知道这些,并没有第一时间说出来。 “皇上的旨意是什么?” “当然是找齐散落江湖的五神器,避免它威胁到国家和百姓!” “这不可能!”今惜古心想,“五神器之谜,就连他也知之甚少,况且这五件神器中有大半并非中原之物,皇上久居深宫,怎会知道这些?” “怎么,你对朝廷的做法有异议吗?可知侠以武犯禁,你们这些习武之人,往往自私自利,好斗嗜杀,若不加以控制,总有一天会危机到朝廷。这五件神器若不加以控制,迟早会被你们利用来对付朝廷,皇上这么做,也只是未雨绸缪罢了。” “难道仅为了找寻神器,朝廷就放任你们杀人放火,草菅人命?”今惜古怒道,“难道皇上忘记了居庸关一役和京城保卫战?若非千万江湖人士齐心协力,视死如归,如何能抵挡蒙古人的铁蹄?” 莫进大手一挥,嚷道:“居庸关一役,功在裴永智将军及时带来的八千援兵,京城保卫战胜在军民齐心协力,共抗外地,和你们这些江湖匪类有何联系?不必再说了,这是皇上的旨意,妄议者死!” 今惜古知道说不通了,眼下与这个新上任的指挥使发起冲突并无好处,只得隐忍不发。莫进伸手找鬼剑客要火龙弹,而鬼剑客却摇了摇头,声称少林寺并无火龙弹,原本藏于少林的神器似乎被什么人盗走了。 莫进变得极为生气,命小雪儿把慈悲方丈叫来问话。 此时,数十名纪律严明的锦衣卫从山路上来,慈悲方丈及一众弟子被围在正中。 这群和尚皆战战兢兢,活了这么大,整日关在山上吃斋念佛,哪里见过这种架势,仿佛他们都是些犯了什么大事的罪人。 今惜古看了半天,没见戒律院首座苦修禅师。 慈悲方丈自始至终都双手合十,一言未发,直到莫进问到脸上了,才开口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神器已被人盗走了。” “堂堂少林寺,还有十八罗汉镇守山,什么人敢来少林偷东西?”莫进问道。 慈悲方丈扫视着眼前这一圈锦衣卫,缓缓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胡说八道!”莫进骂道,“你不说,我锦衣卫有一万种方式逼你开口!把他送去诏狱!” 江湖中谁人不知,诏狱是比地狱还可怕的牢房,里面有各种前所未见的刑具,能做到杀不死人,却令人生不如死。任何被送进诏狱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来的。 见他们连慈悲方丈也不放过,今惜古按捺不住,说道:“慈悲方丈已是耄耋之龄,怎经得起你们这些人的折腾!” 莫进并非殷万里,他根本不会听取任何一个所谓“江湖匪类”的劝解。就在此时,慈悲方丈忽然说道:“偷走神器之人,正是敝寺戒律院首座,苦修禅师。” 包括这些锦衣卫在内,每个上山之人都还记得,在半山腰的长亭里,那个满脸堆笑的老和尚,苦修禅师迎接了每个人上山。 原来神器那时候就在他身上。 第290章 不能死的理由 莫进气得直瞪眼,命令锦衣卫把慈悲方丈带走。 锦衣卫把老和尚围起来,却遭到一众小和尚的反抗。谁会允许外人轻易带走自己的师父? 然而小和尚在武艺高强的锦衣卫面前,根本不够看,三下两下尽数倒地。大家只能寄希望于慈悲方丈发威,但一向德高望重的他,极少显山露水,此时甚至连一丝惧色也没有。仍是心如止水地双手合十。 莫进喝到:“带走!” 慈悲方丈被一众锦衣卫推搡着离去了,临行前,他仰天长叹道:“劫数已至!”然后看了一眼今惜古,漫不经心地说道,“还请替我找到我那调皮的师弟。”说的正是苦修禅师。 这句话就像一种暗示,其它人只道是慈悲方丈也不知苦修禅师去了哪里,只有今惜古才听得明白。 苦修禅师一向我行我素,对于那些清规戒律看得很淡。身为戒律院首座,老是不在家,喜欢去江湖中经历一些有趣的事。慈悲方丈从来不多过问,这次说出这番话,暗指了苦修禅师最要好的朋友,想让今惜古前去保护他,避免被其它人找到。 莫进朝今惜古诡谲地笑了一下,说道:“今大侠,这次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相信以后还会再见的。” 今惜古则是一脸苦笑。 莫进走了,留下了两个半死不活的人,在这里等死。 今惜古把手放在了剑十三的肩上,试图替他疗伤,过了好一阵子,只令剑十三疼痛减轻了一些,但根本问题还是没能解决。 “你好天真!我俩中的可是点苍派的独门绝学——摧心掌,换做是一般人,早就一命呜呼了!”说话的正是鬼剑客,他现在的难受程度,与剑十三并无二致。 “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你们死去,没别的法子了?”今惜古问。 “法子自然是有,我俩之所以正面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掌,还活到了现在,皆因游走于全身的剑气,无意间护住了心脉所致。剑气不等同于内力,却比内力更具韧性,对外能杀人,对内能救人。现在只需我俩互相使用剑气,即可逆转摧心掌所造成的伤害,虽不至于立刻痊愈,至少能保住一条性命。” 今惜古听后大喜,赶忙叫二人把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 但他二人不为所动。他们都是在前一秒想置对方于死地的人,现在怎会想拯救彼此? 他们刚才有多想杀死对方,现在就有多想看着对方死去。 剑十三双眼微闭,紧皱双眉,正在强忍痛苦,而他内心似乎也藏着心事。 鬼剑客以为自己占了上风,嘲弄道:“我现在十分想看看,你一步步死去的样子。” 小雪儿趁机走上前来,拿剑抵住鬼剑客的脖子。现在如果一剑杀了他,便可以为天下人除掉这个祸害了。 今惜古现在才明白,杀一个人果然比救一个人容易得多。 人与人之间的建立仇恨容易,只需要一秒钟。而交一个朋友却越来越难,难到一辈子可能也难交一个真心的朋友。 “住手!”剑十三忽然说道。 小雪儿回身看着他,不明所以。 “你若杀他,我也会杀了你。”剑十三说道。 “为什么?我杀他,不过是为天下人除去一害!”小雪儿辩驳道。 “他就这么死在我前头,便代表他体内的剑气不如我,也算他败给了我。若是你杀了他,他就成了你杀的。为了证明我比他强,我也得再杀了你才行。” “你……简直是疯子!”小雪儿被他这无理的缘由噎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老夫纵横江湖数十载,杀过的人何止上千,还从未见过你这么痴不痴呆不呆的人!小雪儿的评价没有错,你果真是一个疯子。” “少啰嗦,我……”剑十三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其实反观对方也是如此,只是鬼剑客过惯了刀尖舔血的生活,早无畏生死,他的精神更加集中。 平时一向心无旁骛的剑十三,现在怎会显得心事重重了? 他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徘徊在失去意识的边缘。 眼看剑十三将先一步倒下,今惜古在背后捏了一块石子,趁鬼剑客不注意,隔空扔向了他后背的灵台穴。 鬼剑客忽然感到后背如针扎了一下,本来聚拢的真气忽然乱冲,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就在此时,小雪儿愤然说道:“我不管了!既然你们都不服输,何不待伤势痊愈以后再较量一次?” 两人忽然双目圆睁,视线又变得清晰起来。这句话倒是点醒了他们。与其就在这里坐以待毙,看着对方死,不如站起来再酣畅淋漓地打一场。 刚才还临死不惧的两人,同时迸发了求生的意志。四目相对的同时,嘴角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微笑,这份激动又开始在两人内心徘徊。 鬼剑客说道:“虽然我很不情愿,但却很期待再与你较量一番,下一次较量,我一定要把你的头砍下来。” 剑十三说道:“我也一样。再来一次,我保证你不会活着离开我的视线。” 他们同时向对方举起了双手,重叠在一起。 两个互相咒对方死的人,现在互相开始疗起了伤。他们一边给对方疗伤,一边盘算着下一次用什么招式置对方于死地。 一个时辰以后,两人的脸色重归红润,气息也逐渐平稳。 他们同时站了起来。 鬼剑客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被小雪儿下意识伸出的双手扶住了。 而剑十三则被今惜古架住了。 全身无力的鬼剑客看了一眼小雪儿,现在他的性命就掌握在这个女娃儿手中,她若想杀他,易如反掌。 但小雪儿没有这么做。 “你果真不适合做一名杀手,换作任何一名杀手,现在都应该动手的。”鬼剑客说道。 “我无须杀你,因为我知道,你会死在谁的手上。”小雪儿神情泰然,缓缓地将他搀扶着下了山。 剑十三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对今惜古说道:“你又救了我一命。” 今惜古一怔,原来那时候的小动作被他发现了。 欠你的人情,不知什么时候能还清。”剑十三现在双脚瘫软,只能由今惜古背着他离开。 “等你好了以后,陪我喝一天一夜就好!”今惜古笑了笑说。 “你一定会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会差点儿败给他。”剑十三又说道。 今惜古并不否认,他也想知道答案。 “从前我是一个孤独的人,哪怕死在野外,也不会有人来替我收尸。我是凭借孤独才获取的力量,因为孤独,而无畏生死,因为不怕死,我便可以打败任何一个怕死的人。而现在我已有了不能死的理由,刚好对方又是一个不怕死的人……” 他俩顺利走了一段路,前面闪出一个人来。 一个美丽而略显羞涩的女人。 夏侯倩眼里带着关切,她早与剑十三约定好了,一直就守在这个地方。 今惜古这时候明白了,剑十三那个所谓的“不能死的理由”。 与她一同守着的,还有一匹马,一匹今惜古再熟悉不过的马。 “小白菜”眼睛直勾勾盯着他,脑袋歪了快九十度。 熟人见面,分外眼红。古人怎么也想不到,人和马之间也会产生这样的情感。 夏侯倩见来人是今惜古,赶紧转过身去,直到剑十三说:“快来帮我!”她才迎上来帮忙,头始终是低着的。 她只有在对剑十三的时候,才会抬起头来,眼中全是满满的爱意。 她把剑十三扶上了马背,小心地把他的腿套在了马镫上。剑十三喊:“水。”她便把水壶放到他嘴边,一点一点地喂给他喝。 今惜古就站在旁边看着,没有说一句话。 “你的马当时孤零零地在沙漠里狂奔,我便把它带在了身边,而且我还想多留它一阵,你不会介意吧?”剑十三缓缓说道。 今惜古笑得很滑稽,摸了摸“小白菜”的下颚。“我怎么会介意呢?还担心它会把你珍藏的好酒都喝光了。” “不,和我在一起以后,它就戒酒了,三年来它滴酒未沾。” 爱喝酒的马已经很稀奇了,谁曾想到,这匹稀奇古怪的马竟然还会戒酒。 “小白菜”发出不满的‘啧啧’声,却不停地往今惜古身上蹭。 这性格究竟像谁呢? 送走了剑十三,今惜古回身望向高耸的嵩山,少林寺的火灭了,但江湖中将有另一股更大的火即将燃烧。 第291章 灭门 清风堂是一个在江湖中广负盛名的门派,有门徒三百人。堂中弟子以医术和轻功闻名,他们行走江湖,悬壶济世,同时也擅长以柔克刚的拳法。清风堂的堂主名叫沈清风,是一位年仅四十岁出头的有为志士,常常率领门下弟子出巡,救治伤员,医治病痛,在江湖上的声望极高。 清风堂有一部医学奇书,名为《清风笺》,里面记录了大量当世奇技。据传,沈清风的祖上是三国时期神医华佗下狱时,负责看守他的狱卒。华佗在临死前,将毕生心血《青囊书》相赠。千年过去了,传到沈清风爷爷那一辈,老人将《青囊书》的残卷进行重新编纂,与道家练气之法进行了整合与精炼,最后形成了《清风笺》。 正是凭借这部奇书,沈家才得以发扬光大,到沈清风这一辈,成立了清风堂。 作为江湖中数千家门派中的一个,清风堂可谓佼佼者,每日门庭若市,前来求医的、求学的不计其数。 然而今日,沈清风却感受到了异样的气息。 辰时三刻,门前冷冷清清,死一般的沉寂。 今晨还有些凉意,但相较于昨天阴霾的天气,已好了很多。 天气好了,人却没了。 他终于不用再去应付这些来访者了,照理说,他应该长吁一口气,但这份突如其来的轻松反倒令他有些不舒服,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忽然感到今天特别冷。 独自在门前走了一阵,惊奇地发现,非但这院子里没人,连街上也冷冷清清。原本赶早市的人,现在不知都去了哪里,好像一夜之间,整个镇上的人都搬空了。 他狠狠捏了自己一把,好把自己从睡梦中叫醒。任何人到这种时候,都会以为自己在做梦。他希望自己惊醒以后,还能听到外面的吵闹声,希望弟子们跑进来,跟往常一样告诉他,又有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前来拜师学艺。 结果什么也没发生,被捏的地方火辣辣得疼。风刮走了地上的竹篓,像个晕头转向的小伙子,这儿转一转,那儿嗑一下,最终被卡在了一辆独轮车地下。 独轮车的握把下面,压着一个人。 这个人一动不动,看着像是睡着了。 这种地方,还有人会睡觉吗? 沈清风走近了几步,人的轮廓变得清晰了起来,这是一个年轻人,长了一张白皙的脸。 这张脸他认识,正是每天守在门口的管家春申,他怎么会躺在这儿? 又走近了几步,发现有些不对劲,春申的头似乎并没有和身体完全联系起来。 原来地上那一滩深色的东西不是什么杂物,而是凝固的血,春申的脖子被砍了一半。 凭借多年的医术,他判断春申已经死去至少四个时辰了,大概是昨天午夜以前就已经死了。 但这只是开始,抬头一看,就在不远处的街角,躺着更多的尸体。 沈清风有了不祥的预感,快步向前,一个一个蹲下来查看,发现死去的都是清风堂的人。 他猛一转头,街角的另一侧,这幅景象惊呆了他。 整条街全是尸体,密密麻麻,黑压压一片,尸体摞着尸体,已经不能用恐怖来形容了。 一股恶臭扑鼻而来,他现在知道,为什么街上一个百姓也没有了。 现在的他,神情涣散,呆立在原地,跟丢了魂似的。 这时候应该做什么?他反复询问着自己。 人在紧张过头的时候,是会失智的。 忽然间,他脑中出现了两个人来,一是自己的儿子,二是自己的妻子。 起床的时候,他特地去查看过,两人都在熟睡。 他觉得有必要再去看一次。 刚一转身,发现身后已冒出来八个人,八个身着黑衣,蒙着脸面的怪人。 “不必回去了,你的妻儿在你出门的时候,就已经被我们杀死了。” “不止你的妻儿,你清风堂三百名弟子,已经在这一夜被我们杀光了。” “现在你也即将死在我们的手里。” 沈清风虽然不是什么武功天下第一,但也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门主。清风堂虽然不是什么名门大派,也是普通人梦寐以求的武学世家。 若不是看见这一地的尸体,沈清风根本不会相信这八个人说的话。 “你们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沈清风声音里带着颤抖。 “沈堂主,听说过绝情宫吗?”领头的黑衣人问道。 “绝情宫?十多年前绝迹江湖的绝情宫?”沈清风惊道。 “绝情宫已经重出江湖,从现在起,江湖中的一切都属于我们,包括你手中的那本《清风笺》。” 沈清风这才明白,这群人是奔着他清风堂的秘籍而来。 事情进展得实在太过于迅速,沈清风才刚知道真相,一柄泛着蓝光的剑就把他的头砍了下来。砍得干净利落,直到人头落地,沈清风才意识到自己快要死了。 “真不愧是天下第一绝世好剑,武当那帮牛鼻子把它藏在地下,真是暴殄天物!”他杀了人,非但没有一丝怜悯之心,反倒赞叹终于拥有了一把好剑。 另外一名黑衣人从胸口拿出了那部《清风笺》,早在杀沈清风妻儿的时候,他们就已从这对母子口中问出了秘籍的下落。 哪怕拿到了秘籍,他们也要斩草除根。 清风堂就这样被灭门了,里面现在“干净”得连一只老鼠也看不见。 短短数月,江湖中像清风堂这样蒸发的门派不可胜数。而灭绝它们的人,都自称是绝情宫的人。 此时的今惜古已经回到了洛阳。 沿途,他不断听说有门派被灭的消息,谁也不知道这个绝情宫究竟有多大的能量,居然能吞并整个江湖。就连“飞雪剑阁”“翠竹山庄”这种有上千门徒的武林大家也惨遭屠戮。有的门派为了避风头,甚至自废双臂,遣散了门下的弟子,由帮主带着残余的部下去了乡下隐居。 在临近洛阳城门的时候,今惜古被一名瘸腿的乞丐撞了一下,他感到这人有些眼熟,回过神的时候,那名乞丐已经隐没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 好不容易回到城内,下一站当然是去曾经的指挥使府上,见一见那个据说被软禁的前任指挥使殷万里。不过他决定先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往身上一摸,钱袋不知什么时候被偷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字条,上面画了一个奇丑的王八。 今惜古当然知道,这个丑王八不是凭空而来,一定是有人放进他口袋的,而这个人自然也是偷他钱包的人,这时候他终于想起来那个瘸腿的乞丐是谁了。 他开始在城内四处搜寻同样的记号,先是在市集卖肉的摊位旁找到了一只,头朝北,尾朝南,于是他开始往北寻。而后在北边的茅厕边找到一只,头朝西,尾朝东。西边找到一只,头朝东北,尾朝西南。如此总共找了十二只丑王八,在洛阳城内转了好几圈,抬头一看,已是日落西山,月出东岭。 第十三只丑王八在一间没有屋顶的破茅屋前找到。然而这只王八很奇特,居然没有脑袋。 今惜古对着这只王八笑了一下,果断在这间没有屋顶的门前敲了三下。 过了一会儿,屋内竟然传来了人声,里面说:“碗中乾坤,步下风云。” 今惜古在外面对道:“大腹便便,吊儿郎当。” 里面又说:“狗屁不通,狗屁不通!” 今惜古对道:“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里面的人忽然大笑了三声,说道:“多有得罪,今大侠请进。” 今惜古推门而入,紧跟着地板塌陷下去,露出一道阶梯来。今惜古顺着阶梯走下去,面前出现一道木门,里面透出些许的亮光。木门开了,里面别有洞天。 一群乞丐横七竖八地坐卧在里面,正中横躺着一个半大老头儿,正自在地挖着鼻孔。脏兮兮的脚丫子直冲向天花板,旁边坐着杨铁山,他的金钵已经被人夺走,现在捧着个木头雕的破碗。 今惜古缓缓进屋,对那个挖鼻孔的半大老头儿躬身一揖,毕恭毕敬地说道:“晚辈今惜古,拜见丐帮帮主吕勇智前辈。” 第292章 丐帮密会 屋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吕勇智那张布满风霜的脸庞,他的笑容中带着几分不羁与豪迈,仿佛世事于他,不过是一场玩笑。 这个在世间云游多年的丐帮之主,早已不过问帮中之事,将权利下放给了四位九袋长老,让他们轮坐掌钵龙头的位置。可谁知短短几年时间里,四位长老去了三个,剩下这一个还弄丢了丐帮至宝——前朝皇帝赠送的金钵。 他不得不回来主持大局,听闻近期江湖中绝情宫引发的风波,他已经召集了全国各地的分舵骨干,要策划一场全面反击的行动。 今惜古的到来,他并不意外,他知道,这个爱多管闲事的人,迟早是要遇上的。所以早在今惜古靠近洛阳边缘的时候,他就已经派人去给今惜古捎信了。今惜古在城门口遇见的那个瘸腿的乞丐,正是杨铁山本人。 丐帮只有在最为紧急的情况下,才会设置特别的暗语,召集弟子们前往秘密地点集会。 今惜古只在多年以前和吕勇智有几面的缘分,那时候这人看上去就十分年轻,丝毫看不出他已年过半百,现在看来,他头上的白发一根没长,反倒变得更黑了。 所以没心没肺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它可以让人一直年轻。吕勇智就是这么一个丐帮之主,但丐帮弟子一向敬重他,只因为他是丐帮历来武功最高的人。 “今惜古,这些年来,我在云游的时候,经常听说你的传闻。看来你干了不少大事啊!”吕勇智只伸手轻轻往前一推,一盛满酒的破碗就飞向了今惜古。 今惜古伸手欲接,谁知这酒碗竟然在半空中拐了道弯,忽然急速下坠。今惜古情知这是在试他,也不着急,轻轻把腿一抬,脚尖只触碰到了碗底,那碗就改变了方向,跳到了他的面前。 他伸手把碗底托住,深吸一口气,碗中的酒水竟被吸入口中,顿觉心旷神怡,回味无穷,大叫一声:“好酒!没想到丐帮竟然也会存这种陈年老酒。” 吕勇智见他识货,心下里好感度增了几分,问道:“你也识酒?丐帮中当然没有这等好酒,何止丐帮,就是找遍天下每个角落,都不可能找到这等纯酿!” 今惜古哈哈大笑,把空碗扔回给他,吕勇智伸手一接,竟感到此碗出奇得沉,大感惊奇。再看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小子,比刚才又顺眼了许多。他平生喜欢结交奇人奇事,对于江湖中那些古板的规则十分漠视,因而朝廷的规矩束缚不了他,他也很厌烦丐帮里这森严的等级制度。因而选择了出走,把帮中琐事交给了下面的人。 几番寒暄以后,两人终于进入了正题。 吕勇智说道:“我正召集帮众兄弟谈论江湖中发生的几件大事。” 今惜古问:“是哪几件大事,我洗耳恭听。” “一是武当灵虚牛鼻子仙逝,他那些徒子徒孙明争暗斗,武当已经朝不保夕,泰山北斗的一角已经崩坏;二是少林慈悲方丈被捕,大雄宝殿沦为火海;三是清风堂被灭门,四方门派人心惶惶。种种迹象表明,江湖中正在面临一场血雨腥风,连我丐帮也无法幸免。”他转头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杨铁山,奇怪的是,这个平日里言语跳脱的豪爽汉子,今日在帮主面前竟然如此讳莫如深。 今惜古反问道:“吕帮主可知造成这一系列事件的罪魁祸首是谁?” 吕勇智说道:“此事我当然知晓,今天正是要商议,我们准备召集幸存的武林同道,杀奔绝情宫。” 话音刚落,下面三十多名分舵的舵主和长老齐声呼应:“杀奔绝情宫,铲除魔教,还我太平。” 今惜古却不停地摇头。 吕勇智问:“今大侠何故摇头?莫非觉得老身的说法不对?” “何止不对,简直是南辕北辙。”今惜古说道。 吕勇智有些不悦,嚷道:“哪里不对?” 今惜古回道:“因为造成这些事件的元凶,并不是绝情宫。” 吕勇智问道:“不是绝情宫是谁?” 今惜古说道:“是朝廷。慈悲方丈就是被锦衣卫带走的。” 吕勇智何尝不知这件事,他只觉得今惜古只是小儿之见,丐帮这许多年来,虽没有食过朝廷的俸禄,但自打前朝皇帝赐予金钵以来,丐帮就一直和皇帝有着或远或近的联系。掌钵龙头携带金钵,可以轻易出入紫禁城,对宫中的事情不说全部知晓,起码比任何一个江湖大派要清楚。他看向愣了半天的杨铁山,说道:“杨长老,你且说一说,朝廷方面对这件事的看法。” 杨铁山向前一步,把刚才对帮主所做的汇报重新说了一遍:“朝廷方面对绝情宫深恶痛绝,且皇上汲取了从前的教训,没有寄希望于东厂的太监,依然启用锦衣卫的能人。先是罢免了办事不力的前任指挥使殷万里,而后任命了我派弟子莫进作为新任指挥使,着手调查绝情宫一事,誓要为整个武林扫清魔教的威胁!” 今惜古怔了一下,惊问道:“莫进是丐帮的人?” 吕勇智自鸣得意地看着他,说道:“如何?你等小儿之见,怎和我丐帮的消息网相比。魔教重出江湖,其背后必然有幕后指使者,我的人已经查到,十多年前已故的宫主朝日依然在世。如今她就在天都峰,当年她坠入熔岩香消玉殒只是假象,这十多年来,她活得好好的。” 联想到百花楼腊梅死的时候,放在窗台的向日葵,在阳光下的向日葵,暗语正是“朝日”。绝情宫的夕月、毒娘子都还活着,朝日活着也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了。难道冷锦纹真的还活着,那朵雪绒花真的开在了绝情宫? 还有失踪的海棠仙子,她究竟身处何方? 今惜古的脑子又乱了起来,种种迹象交织在一起,好像都在指向一个地方。绝情宫真的就是主导一切的幕后真凶,找到了朝日,就能解决一切问题。然而直觉告诉他,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单凭莫进那一身高深的武功,他真的是丐帮弟子? 吕勇智立刻对旗下的所有弟子做了部署,命令杨铁山率领各分舵,联系丐帮全员,向幸存的武林同道广发英雄帖,将于十二月三十日齐聚天都峰山脚,召开武林大会,并杀入绝情宫,清剿魔教余孽。 他们不顾今惜古劝阻,已各自分工去了。留下满脸愁容的今惜古,今惜古看了一眼独自干坐的杨铁山,这个人眼神飘忽,竟然不敢和他对视。 今惜古觉得这个人身上肯定有问题。 第293章 尾随 杨铁山的反常举动,引起了今惜古的注意。 夜晚看起来漆黑无比,但许多事情到了夜晚,往往就变得透明了。白天看不见的东西,到了夜晚,反而看得更清晰。 杨铁山没有马上投入接下来的工作,反而去了洛阳城的郊外。他一步三回头,鬼鬼祟祟地钻进了一片树林,抬头一看,长短不一的树杈已经光秃秃的,一片树叶也没有了。冬夜的天空仿佛被撕裂了一般,看得人瘆得慌。 他在一座土地庙前停下了。 土地公的身躯只剩下一半,肩膀以上的部位像是被人掰断了。 一位面容狰狞的锦衣卫在这里等了很久。 莫进站在阴影里,脸色忽明忽暗,看着有些恐怖,见了杨铁山,开门见山地问道:“丐帮已经开始行动了?” 杨铁山回道:“是的,帮主已经下令,于十二月三十日进攻天都峰。” 莫进点点头,说道:“你做得很好,继续向吕勇智传递情报,好坚定他的决心。接下来绝情宫将染指归零山庄与翠烟门,他们应该马上就得手了。” 杨铁山额间冒着冷汗,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你们锦衣卫杀人,要嫁祸给绝情宫?你们究竟有什么目的?” 莫进眉头紧皱,被问得有些不耐烦,说道:“你只需要执行我的指令就行了,多余的问题不要问,也不许到处乱讲,否则我不敢保证你的妻子能够安然无恙。” 杨铁山双手握拳,他的身体在颤抖。 今惜古听到这些,总算明白了杨铁山反常的原因。 “这个莫进究竟是什么来头?”今惜古心中嘀咕起来。 他还来不及细想,已经确认了身后的动静。他立刻起身闪躲,突如其来的一掌落空,击中了粗树干,留下了一道深陷的掌印。 铜面人收回掌劲,侧身对腾挪在半空的今惜古又是一掌袭来。今惜古眼见铜面人攻势凌厉,不容有丝毫懈怠。他身形在空中微微一侧,仿佛一片随风飘荡的落叶,巧妙地避开了那如雷霆万钧般的一掌。与此同时,他汇聚于掌心的精纯之气猛然爆发,化作一道耀眼的光芒,向铜面人反击而去。 铜面人冷哼一声,身形不退反进,双手快速结印,仿佛在空中织就了一张无形的网,将今惜古的攻击尽数化解于无形之中。两人的掌风在空中激烈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周围的树木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纷纷折断,枝叶四溅。 今惜古身形在空中连番腾挪,每一次闪避都恰到好处,既避开了铜面人的攻击,又寻找着反击的时机。他的眼神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显然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战斗所震慑。 铜面人见状,攻势愈发凶猛,她身形如同鬼魅般忽左忽右,每一次出手都带着凌厉的劲风,企图一举将今惜古制服。然而今惜古却仿佛游刃有余,每一次都能以惊人的速度和判断力化解危机,并寻找着反击的破绽。 在一次激烈的交锋中,今惜古突然身形暴退,仿佛要逃离这场战斗。然而这只是他的诱敌之计,当他退到一定距离时,猛然间身形如同离弦之箭般暴射而出,双手凝聚着前所未有的力量,向铜面人发起了致命的一击。 铜面人见状,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之色。但她并未退缩,而是双手快速舞动,仿佛在空气中画出了一个神秘的符号。随着这个符号的完成,一股强大的能量波动从她的掌心爆发而出,与今惜古的攻击在空中激烈碰撞,产生了耀眼的火花。 两人的战斗已经进入到了白热化的阶段,每一次交锋都仿佛要将这片天地撕裂开来。然而在这激烈的战斗中,他们却都展现出了惊人的实力和智慧,让这场战斗变得异常精彩。 最终,在一次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两人的攻击同时消散于无形之中。他们各自退后数步,目光紧紧锁定着对方,仿佛都在等待着下一次的攻击。这场战斗虽然激烈异常,但却也让他们彼此间产生了深深的敬意和欣赏之情。 “看来你的功力不仅恢复了,还更上一层楼了。”铜面人用沙哑的嗓音嚷道。 反观莫进和杨铁山,他们听到动静,早消失不见了。 今惜古掸了掸身上落下的灰尘,仔细瞧着铜面人的身形,还是那般飘逸、清奇,身上泛着一股淡淡的幽香。 “这得多亏了铜先生,啊不,铜姑娘才对。”今惜古春风得意地笑着。 铜面人有些惊讶,问:“你怎会知道我是女人?” “其实你是女人的事情,我很早就推断出来了。”今惜古说道,“只是在想,为什么你不想让我知道你是女人呢?便只有一个可能。” “什么可能?” “你是我认识的女人。” 铜面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我认识的女人里,武功能达到你这个境界的,不超过三个人,但这三个人都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于是我脑中产生了第四个人的构想,你可能不是我的朋友。我认识的敌人里,武功能达到你这个境界的,我脑中所浮现出来的人只有一个。绝情宫的宫主,五灵将之首,朝日。” 今惜古说完,铜面人愣了一下,然后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嘲讽,用沙哑的嗓音送出,好像一块生锈的破锣,声音在黑夜中激荡,霎时,巨木摇晃,树枝开裂,一群黑鸦腾空而起,在天上跟没头苍蝇似的乱飞。 今惜古站在原地纹丝未动,暗自用内功抵御着对方的冲击。 过了许久,两人周身落了一地断枝,还落下了十几只被震碎了天灵的死乌鸦。 铜面人终于停止了大笑,说道:“看来今惜古也不过如此,并没有人们想象中那般了不起。” “怎么,难道我的推理有误?”今惜古好奇地问。 “若是这么容易就告诉你答案,这场游戏未免也太简单了。”铜面人说道。 “死了这么多人,你当它只是一场游戏?”今惜古有些怒不可遏。 “江湖本就是一个炼狱场,每天都在死人。当初我若没有选择救你,你也会变成一具尸体。死一个人和死一百个人,都是死人,反正这些人迟早要死,现在杀了他们,也算送他们早登极乐,难道不是在做善事?” 今惜古对此嗤之以鼻,讽刺道:“你的思路真是惊奇。我印象中的绝情宫,并不是这样的,我印象中的朝日,也不是你这样的。” 铜面人说道:“你这个人也很惊奇。你自己说我是朝日,现在又说我不是。” 今惜古说道:“我只是在推测而已,如果你不是朝日,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 铜面人说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你若选择继续参与,我不能保证你还能继续活下来。” 今惜古两手一摊,故作无奈地说道:“我偶尔也想找个舒适的地方躺下,每天晒太阳,再喝个酩酊大醉。但这样一来,似乎会错过人间许多有趣的事情,放着有趣的事情不管,我会憋死的!” 铜面人叹道:“你这份爱多管闲事的心,何时才能改变?” 今惜古从铜面人的言语里听出了几分忧虑,惊奇地问道:“这么说,你似乎很了解我?而你还在担心我,是也不是?” 铜面人不置可否,静默了几秒钟,话锋一转:“你好死不死,跟我一点关系也没。”她两手交叉,摆出一副漠视一切的姿态,“在我看来,这个江湖全是戾气,善者不得善终,恶人反而活得长久,是非颠倒,黑白不分,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今惜古摇摇头,说道:“这个江湖的确如你所说,戾气恒生,却并不如你形容得这般不堪。当我们觉得一件事物不好的时候,往往会越看越不顺眼,甚至想毁了它。但换一个时间,换一个心情来看的时候,又不是那么不堪入目,取决于你从什么角度来看。倘若把所有不好的事物都毁灭,好的事物也就没了存在的意义了。” 铜面人呵呵一笑:“我十分期待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如果你坚信自己说的那一套,觉得这个江湖还有救,那就证明给我看。” 说完,铜面人跃上树顶,一阵狂风过后,便消失不见了。 第294章 笼中鹰 月朦胧,今夜的雾气很浓,浓到看不清前面的路。 为了等这一夜,今惜古已经准备了几天。 他知道,殷万里府上都是高手在周围监视。那些来自大内的高手,任何一个人的武功都是万里挑一,他们得到了朝廷抛来的橄榄枝,放弃了江湖中闲散的生活,选择了一种更加体面,且更加有前途的生活。 朝廷选人有一项不成文的规定,一定要是江湖中叫得出名号的高手,出身名门,如果是武当、少林、峨眉、点苍这样的大派,就可以优先考虑。如果有幸被选中,也不会马上安排你进宫当差,任何一个官员都担心你图谋不轨,所以会对这个人的身世背景进行长达数年的考察。必须要是三代人以内毫无劣迹,且在考察期间完成一定功绩,最后再等宫里有位置空出来了,才会安排你和皇上见面。 所以有不少人熬到头发都白了,才得到进宫的机会,这个过程中,他们早已不涉足江湖,以至于江湖中绝大多数人都以为他们死了。 所以一旦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他们就会铆足了劲,只要能斩获功绩,接下来的路就会好走很多。 现在殷万里府上聚集的全是这样一批如狼似虎的人。 门前有一个夜宵的摊点,一个卖馄饨的、胡子拉碴的大叔,挑着一根扁担,每天会在这里一直守到丑时左右。今惜古每天都会换一个身份,时而是一个拄着拐棍的老妇,时而是卖药的郎中,时而又是一个吊儿郎当的地痞无赖。他观察了几天,发现这个大叔总是出摊很准时,却并不在乎挣了多少钱,因为他每次扔下空碗就走了,一次账也没有结过。关键在于,他煮的馄饨实在是难吃至极,根本没人愿意吃他煮的东西。 他当然知道这个大叔是有问题的,只是很好奇,他到底在等什么。 此时已经过了三更天,雾气还没有消散的意思。今惜古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了,便从围墙上跃了进去。 这个地方他再熟悉不过了,过去每个月都会来一次。殷万里的房间位于正厅后方的主卧,隔壁连着一间书房,书房后面是练武场。殷万里很喜欢早上先练一个时辰的功,再看一个时辰的书。在他看来,练功和读书同样重要,他也是这样要求小无忌的。 但现在,练武场里全是落叶,书房里也布满了灰尘。 卧房里还亮着灯,据说这盏灯每天都会点一晚上。 殷万里躺在床上,从来没有合过眼,虽然他一步也没有出过自己的卧室,却已经几天几夜没有睡着了。 今惜古进来的时候,殷万里吃了一惊。在他看来,府上现在戒备森严,连一只老鼠也跑不进来,他甚至认定,就算是今惜古也休想潜入。 但今惜古做到了,不仅做到了,还做得很完美。 “天下第一锦盗侠”的名号不是白来的。 今惜古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憔悴的模样,不仅面色暗沉,满脸倦容,还瘦了很多。现在的他,就像一棵腌萎了的苦瓜,非但看着更苦了,还不新鲜了。 “你不该来。”殷万里努力憋出一丝笑来,但看着比哭还难看。 今惜古看着有些心酸,知道他这段时间一定经历了常人难以忍受的难过,说道:“我应该早一点来的。” 殷万里说道:“我现在跟一只丧家犬没什么两样。” 今惜古说道:“你还可以东山再起。” 殷万里摇着头,无比惆怅地说:“他们还带走了无忌。” 打倒一个硬汉,可以不必与他正面交锋,再强大的人,都有他的软肋,从这里下手,一定比硬碰硬事半功倍。 今惜古问道:“难道是莫进?” 殷万里点点头,说道:“看来你已经见过他了。这是一个可怕的人,曾是我的部下,因为宫里没有差事,我见他会一些拳脚功夫,便收在了麾下。曾派他去监视丐帮,短短几年时间,他就从一个新弟子爬到了丐帮长老的位置。直到最近我才知道,他已经成功得到了皇上的信任。这些年他除了向我传递消息,也在给宫里当差。” “难道你一直没有发现任何端倪?”今惜古诧异地问。 “他隐藏得很好!”殷万里此时还十分愤慨,“原来他的武艺一直都很高明,这些年一直在隐藏自己的实力。那日他前来,并没有第一时间摆出圣旨,我与他交手了十来个回合,竟然败在了他的手下。我才知道,这些年我一直都小觑他了。原来他一直都在给皇上通风报信,把我和江湖中人的一举一动都上报了。我的确不配做一名指挥使,我的心肠太软了。” 今惜古把手搭在他的肩上,郑重其事地说:“我觉得你是历任最优秀的锦衣卫!” 他把近期江湖中发生的事情告诉给了殷万里,包括丐帮即将召开武林大会,杀奔绝情宫的事。 但殷万里一点儿也没有激动,好像他早就知道了一样,只是叹了口气:“这个江湖,或许本就不应该存在。” 今惜古不忍见他继续这么消沉,笃定了一个想法,哪怕从此走上逃亡的道路也没什么,也好过在这种地方自生自灭,便说道:“我带你出去,从此我们一起浪迹天涯!” 殷万里看了他一眼,推开了他的手臂。然后缓缓走到门口,把门给推开了。他深吸一口气,对着门外大喝道:“今惜古在此,快来人啊!” 今惜古大惊。他冲上去,一把推开殷万里,把门死死的关上,插上了门闩。 门外的骚动如排山倒海一般袭来,府上瞬间灯火通明,无数火把把这里映成了白天。 今惜古不理解,殷万里这样做究竟是为何。 “原谅我,我的朋友。他们抓走了无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孩儿被杀。今晚你就束手就擒吧。”殷万里沉着头说道,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今惜古叹了口气:“老实说,来之前我曾想过,会有这种可能性。但我以为,铁臂神鹰仍是一个有血性的男儿,绝不会被这种小事所打败。现在看来,我还是看错你了。” 殷万里发出一声冷笑:“人性是复杂的。永远不要轻易相信一个人,这是在江湖中行走的准则。你很早以前就这么对我说过,还记得吗?” 今惜古说道:“我当然记得,对你说过的话,我每一句都记得。而你对我说过的话,我也都没有忘记。我还记得,你曾告诉过我,任何时候都不可以放弃对生的希望,否则活着也就没有意义了。” 殷万里说道:“我现在的确觉得活着没什么意义了。做了二十年锦衣卫,现在竟然成为了一名被幽禁的罪犯,而且连自己的孩儿都保不住,我实在不知道活着还能做什么。” “你可以和我一起,把小无忌救出来!”今惜古坚定地说道,“现在整个江湖命悬一线,我需要你的协助。” 门外响起了剧烈的撞击声,那些贪功的大内侍卫开始破门了。 “江湖?这个充满了罪恶的地方,早该绝迹了。否则会有更多无辜的人因此丧命。” “想要让整个江湖绝迹,除非你把全天下的人都杀光,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哪怕连权威的朝廷,也是江湖!” “论耍嘴皮子,我不如你。今惜古,你我道路不同,今夜我也要向朝廷证明自己,我还是当初那个铁臂神鹰!” 殷万里从架子上抽出绣春刀,暗银色的刀口在烛光下闪着寒光,像一只吃人的妖怪,正对着今惜古展示着它的残酷与决绝。 今惜古在房内闪转腾挪,他轻盈的身姿如同夜空中最灵活的星辰,每一次转身都带着一丝不舍与无奈。他与殷万里,曾是无话不谈、并肩作战的好朋友。然而时局弄人,立场的不同如同鸿沟,将两颗曾经紧紧相依的心分隔两岸。 殷万里的眼神中,除了决绝,还藏着不易察觉的痛楚。他紧握绣春刀,每一次挥砍都似乎想要斩断过往的情谊,却又在即将触碰到今惜古的那一刻,力道不由自主地减弱。那暗银色的刀口,在烛光下映照出的不再是单纯的寒光,反射出了许多颜色。 十招过后,殷万里停了下来,大声道:“为什么不还手?” 今惜古回道:“我不会对朋友出手,而你也没有使出全力。” 殷万里没有否认,他紧握着刀柄,哀叹了一声:“你走吧,我床边有一条密道,可以直通外面。” 今惜古躬身一揖,向他保证道:“我一定会救出小无忌,救你脱困。” 殷万里摆了摆手。 同一时间,门被撞开了,而今惜古也恰到好处地跳进了密道。 然而他失算了,这条密道并非万无一失。他刚走出隐藏在围墙外面的出口,就看到了一个冷血的面孔。 莫进脸上带着奸笑,得意洋洋地看着他,身后还站着一帮高手中的高手。 看来殷万里并不想这么容易就放他走。 第295章 胡子大叔 今惜古被一众大内侍卫团团包围,这些都是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的人,只要能拿住今惜古的任何一个部位,都能回去请功领赏,说不定会因此飞黄腾达,被朝廷所重用。 “你所信赖的好朋友现在出卖了你,感觉如何?”莫进嘲弄着说道。 今惜古知道莫进在有意激他,也不生气。相较于自己的性命,他更担心殷万里的处境,倘若做实了他与今惜古交往甚密,莫进一定会抓住这个把柄不放,他巴不得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把殷万里下狱。 “我的朋友在哪里?你们这帮锦衣卫就没一个好东西。”他这话连带殷万里一起骂了,在场侍卫们面面相觑,怎么他们不是好朋友吗? 莫进知道今惜古有意在撇清关系,心想趁此机会把你抓进诏狱,看你后面还能怎样逞强。他示意侍卫们一齐上前,每个人都摆出了奇特的武学招式。 今惜古一眼就认出了诸如武当、青城、峨眉的招式,心下里知道,这都是出自各大门派的高手,实力不容小觑。但若想脱身,凭借他一个人的力量,还是有些吃力。更何况后面还有莫进这个随时来补刀的卑鄙小人。 朦胧雾气渐渐散去,但能见度仍旧局限在一丈之内,周遭的一切仿佛被一层薄纱轻轻覆盖,增添了几分神秘与不安。今惜古立于这模糊的天地间,周身环绕着虎视眈眈的大内侍卫,他们的身影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如同幽灵般伺机而动。 “哼,今日便是你的末日,今惜古。”莫进的声音穿透薄雾,带着一丝得意与冷酷,他站在稍远处,双手背在身后,眼神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突然间,雾气中一阵微风拂过,带动了树叶的沙沙声,也预示着战斗即将爆发。侍卫们如同被无形之手牵引,纷纷暴起,武当的太极云手、青城的青城剑法、峨眉的峨眉刺,各式武学在雾中交织成一幅流动的画卷,每一招每一式都蕴含着千钧之力,却又因雾气的阻碍而显得更为诡谲多变。 今惜古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穿梭于这朦胧战场,他的步伐轻盈而迅速,每一次闪避都恰到好处地避开致命一击,同时,他的双手也不闲着,偶尔探出,或擒或拿,竟也能在雾气中准确捕捉到对手的破绽,反击之时,拳风如龙,掌影似电,即便是在这样不利的条件下,也展现出了超凡脱俗的武学修为。 雾气中,光影交错,剑影与拳风交织,每一次碰撞都激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波纹,仿佛连空气都在为之震颤。今惜古紧绷的神情逐渐转为一种疲态,他知道,对方人数众多,随着战斗的拉长,他被击败只是时间问题。 如此只能期盼奇迹的发生了。 一发势大力沉的“扫堂腿”带着劲风袭来,今惜古侧身躲过,然而在雾气中埋伏了许久的一个侍卫忽然从背后出手,两记重拳结结实实打在了他的背后。接着如连锁反应一般,侧后方的蟠龙棍戳中了他的脊梁骨,他往前迈的时候又中了迎面而来的踢技。 不过好在他已将真气聚在了周身,所受的伤虽然不轻,却也不太重。十根手指各携了一块石子,分朝四面八方打了出去,听到一连串“嗯嗯啊咦”的声音,他知道自己的功力还没有衰退,暂时缓解了防御的压力。 “摘叶飞花,据说这套功法可以把世间万物变成杀人利器。只要这套功法傍身,再多的人对于你来说,都没有多少作用。只可惜,这么浓的雾气,也令你的功力大打折扣。”莫进说道。 莫进说得不错,若换作平时,他可以立刻攻向对方的要害,但现在却只能对着雾气乱扔乱打,杀伤力自然大打折扣。 难道真的无法脱身了吗? 雾气中,传来阵阵香气,伴随着不起眼的吆喝声,一碗馄饨径直朝莫进脸上飞来。莫进伸手去接,被滚烫的蒸汽烫了满手。他疼得直叫唤,手上立刻就被烫了好几个水泡。 “亲手包的馄饨,来一份吧?”那胡子拉碴的馄饨大叔忽然出现在今惜古身前,对他说道。 “哪里来的小贩,不要命了吗?”一名侍卫伸手去抓,竟然被一双筷子插穿了手掌。 众人看出了他不是普通的小贩,顿时警觉起来。 “你们每天晚上都在附近乱逛,却从不来照顾我家馄饨的生意。”胡子大叔说道。 “我们是堂堂大内侍卫,怎能被一个卖馄饨的捉弄!”一人抡起拳头又要上,胡子大叔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把那个人放倒了,速度之快,令今惜古啧啧称赞。 他手里抡起一个人脸大的铁勺,在人群中来去自如,被铁勺砸到的人,甚至都没看清来人的样子,就已经眼冒金星,找不着北。 莫进气不打一处使,好好的一场狩猎竟然被人打搅了。他刚要出手,今惜古也重新站起,和他掌对掌过了几招。 今惜古对他挤眉弄眼,一点儿也不像是受了伤,两人掌风相接,如苍穹里掀起的旋风,带着雾色一道旋转、盘旋。越来越多的雾气被风吹散了,也有越来越多的侍卫倒下了。 但这些侍卫的数量源源不绝,更多侍卫从附近赶来,谁都想亲眼见识一下今惜古究竟长啥样,长了几只眼睛、几个鼻子、几只耳朵…… 今惜古和胡子大叔背靠背站到了一起,见他与自己非亲非故,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挺身相助,心下里十分感激。 “未知兄台高姓大名,救命之恩,日后我今惜古必将报答!” “区区贱名,何足挂齿!”胡子大叔说道,“我代表整个江湖来救殷大爷,谁知竟然遇见了个不得了的人物。传说中的‘锦盗侠’‘护国神探’,我可是一直都幻想着见你一面啊,今大侠!” “看来殷万里果然在江湖中的口碑极好,他究竟做了什么事,值得你这样为之付出?” “殷大爷刚正不阿,义薄云天,心中装着万民,是老百姓心中的好官!你说,这样的人,值不值得救?” “当然值得,不仅要救,还得替他洗刷冤屈!”今惜古说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既然我们都是狗,为什么不闹他个天翻地覆?咱一起杀出重围!” “不,我助你杀出去。他们人数众多,一会儿还会惊来更多人。趁着他们还没时间聚集,今大侠赶紧逃,这儿由我来断后!” 今惜古知道,他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可他怎么能忍心让他去送死呢? “这位义士,请听我说……” 今惜古正要拉着他一起,大量的火把被点燃,又有一批侍卫开始朝府上奔袭而来。 “没时间了,你快逃!”胡子大叔把他往一道小巷里推,自己截断了巷子口。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他们想通过我这儿,可谓难上加难!” 今惜古不能辜负了胡子大叔的一片苦心,他躬身一揖,大喊道:“你一定要跟过来,明晨我请你喝酒!” 声音已经淹没在了嘈杂的喊杀声中。 第296章 诏狱 监牢里,泛着恶臭。 这里是臭名昭着的诏狱,是锦衣卫秘密对犯人严刑逼供的地方。据说进去的人,还没有能活着出来的。 赵无忌被关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四面都是铁栅栏围着。这儿阴冷潮湿,唯一可以保暖的东西,就是角落里那一撮脏兮兮的草垛子。 被关进来这些天,他早已习惯了蜇人的大虫与乱窜的老鼠,习惯了这里的寒冷,习惯了泛着馊味的饭菜。 考虑到他还是个孩子,他并没有受到多少折磨,他也知道,这些人抓他进来的目的,只是为了钳制他的义父。 在这里他认识了一个大姐姐,不同于这些凶神恶煞的锦衣卫,大姐姐有一张可爱的小脸蛋,讲起话来很温柔,她还有个很美丽的名字,小雪儿。 住在这种地方久了,内心是很容易破防的。在这种漫无天日的地方,任何人都渴望寻求慰藉。赵无忌才十几岁的年纪,要说一点儿也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 雪儿姐住在对面的牢房里,透过铁窗,跟他聊天,给他讲了许多江湖上的故事。他不知道雪儿姐是怎么被抓进来的,感觉雪儿姐应该也经历了不少事情。但每当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雪儿姐都避而不答,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天,赵无忌多了一个室友,一位老态龙钟的和尚。从外形上看,这老和尚长相不俗,眉宇间有一种浩然之气,显然不是一般的和尚。 老和尚从早到晚都在原地打坐,一动也不动,有时候甚至连呼吸也感觉不到。赵无忌甚至以为他死了,直到雪儿姐告诉他,天底下有一种龟息神功,可以令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闭气,从而达到天地无我,屏气凝神的状态,这个老和尚一定是一个内家高手。 雪儿姐说的话没有错。老和尚每天都会被锦衣卫带出去拷问,然后满身是伤回来。无论伤势有多重,他都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仿佛身体不是自己的,他也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赵无忌看着有些心疼,告诉了雪儿姐他的担忧。雪儿姐撕下自己的衣襟,从对面扔给了赵无忌,让他给老和尚的伤口包扎一番。 就这样过去了几天,老和尚身上的伤更多了,脸上、背上、肚子上全是伤上加伤,看起来似乎永远也好不起来了。有的甚至起了脓疮,正在腐烂。 “这个臭和尚,就是不开口,无论在他身上用什么刑,他都好像个死人一样。会不会真的死了?” 这天一大早,两名锦衣卫又打开了牢门,一边嘀咕,一边把老和尚往外拖拽。 赵无忌已经看不下去了,叫住了他们,说道:“就不能让他歇一天吗?” 两名锦衣卫瞪了他一眼,其中一个说道:“这儿没你什么事,少多嘴!” 赵无忌怒道:“再这样下去,他会死掉的!” 另一名锦衣卫低头看了一眼老和尚,见他身上到处都在流血,已经没什么地方可以继续用刑了。他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要不,让这老家伙歇一天?毕竟是少林寺的方丈,就这样弄死了他,上面也不好交待。” 于是他们把老和尚留了下来,径自出去了。 赵无忌叫醒了还在熟睡的雪儿姐,把老和尚的情况给她说了。 他现在担心老和尚的生命安全,很想做点什么。 雪儿姐冷冷地问道:“你真的想救他?” 赵无忌连连点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他还是个德高望重的僧人。” 雪儿姐透过铁窗,关切地说道:“你先探一探他的脉。” 赵无忌已经在探了,喃喃道:“脉象微弱,时缓时急,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停止。” 雪儿姐问道:“你懂点穴吗?” 赵无忌点头道:“懂,义父有教过我。” “内功呢?” “略懂皮毛。” 雪儿姐说道:“你先点下他的涌泉、中脘,再从百会穴注入三分真气。” 赵无忌照做了,老和尚身体抽动了一下。 雪儿姐又道:“接下来你从人中出发,经天突、紫宫、鸠尾推拿,助他导气归元。以上手法重复三次,最后喂给他一碗水。” 施救的过程,赵无忌十分紧张,生怕哪一个环节做错,害了他。好在他平日里练功刻苦,殷万里教导也是十分严格,每一处穴位他都拿捏得恰到好处。能用三分力的,绝不多半分,能每一轮过后,他都要检查一遍老和尚的脉象,见有转好的迹象,便知自己做对了。 随着一碗水下肚,老和尚如释重负,睁开了眼睛。 赵无忌惊叫了一声,这是他第一次救活一个人:“雪儿姐,活了,活了!” 雪儿姐夸赞了他几声。 老和尚经历了由死到生的过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虽说身子骨仍然很虚弱,但他依然对赵无忌点了点头。 一番交谈,他方才得知,这个老和尚正是少林寺的方丈慈悲大师。 锦衣卫严刑逼供他,只为从他身上得到苦修禅师的下落,现在五神器之一的“火雷”就在失踪的苦修禅师手中。 “小兄弟,老衲很感激你,但你不该救活我。” 赵无忌没有想到慈悲方丈居然会这么说,一时间没了言语,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今天救活了他,他明天还得被送去拷问的。”雪儿姐阴沉着脸说道。 的确,他把这事给忘了。那时候他一心只想救活一条命,后面的事情没有多想。 慈悲方丈说道:“自打进入这诏狱,我就已知自己必死。然而因为我的死,而免去武林一场浩劫,也是值得的。” 赵无忌不懂他说的,他年纪还小,想不了那么多。其实有时候,他反倒庆幸自己还没有长大,因为他发现大人的世界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反而不如永远做一个小孩。 能够有这样想法的小孩,这个世上屈指可数。 “小兄弟,你很特别,你叫什么名字,师从何人?”慈悲方丈发现他年纪轻轻就身怀高超的武艺和内功,不免好奇起来。 赵无忌说道:“我的名字叫无忌,我的师父就是我的义父,他是‘铁臂神鹰’殷万里。” 慈悲方丈脸上露出敬佩的表情,说道:“原来是殷指挥使的儿子,如此一来便说得通了。你遗传了他正义、勇敢的特质。虽然现在身陷囹圄,但老衲相信,风雨之后定有彩虹。” 赵无忌亲眼目睹了义父被朝廷的人包围,以堕入魔教,与江湖匪类密谋为由,被定了罪。而他因为想替义父出气被抓了起来。他现在十分迷茫,对江湖之事,朝廷之风知之甚少,心中有许多疑问。见有位江湖长者在这儿,便问道:“老师父,魔教是什么?” 慈悲方丈说道:“据我所知,并没有任何一个门派会自称魔教。所谓魔教,只不过是世人定义异类的统称。因为理念不合,双方有分歧,而特立独行的那一方,就成为了众人口中的魔教。” 赵无忌追问道:“那魔教中人都是坏人吗?” 慈悲方丈笑道:“那可不一定。所谓的名门正派里,也并非全是好人,魔教里也并非全是坏人。正派中人做的坏事,也不比魔教中人少多少。” 赵无忌越听越糊涂:“那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说人家是魔教?。” 慈悲方丈意味深长地说:“这个世上有许多事,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第二天,果然如雪儿姐所说,慈悲方丈又被带走了。 这次直到夜里才被送回来。两个锦衣卫把他抬回来的时候,担心他就这么死了,还往他脸上泼了盆冷冰冰的水。 外面已经开始下起了雪,被这么冷的水一浇,就是身子骨再硬朗的人,也会哆嗦一下的。 赵无忌再次照着昨天的方法为慈悲方丈疗伤,可他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他开始觉得冷了起来。 慈悲方丈明明都有些神志不清了,嘴里还呢喃道:“脂膜,腔中物也。筋膜,骨外物也。筋则联络肢骸,膜则包贴骸骨……” 赵无忌起初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在他反复念叨的时候,忽然感到自身涌泉穴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变得火热。 慈悲方丈继续念道:“炼筋易而炼膜难,炼膜难而炼气更难也。先从极难,极乱处立定脚根,后向不动、不摇处认斯真法……” 赵无忌忽然明白了,这是某种内功心法,有助于他此时为大师疗伤。他徐徐催动内力,感到一股十分强韧的真气从头顶直流入脚踝,身子骨忽然暖和起来。 一夜过去,赵无忌非但没有觉得疲惫,反倒精神抖擞,再看慈悲方丈,他的脸上又恢复了一些血色。 然而该来的还是躲不掉,两名锦衣卫如约而至,再次将大师带走了。 第297章 临终的话 今天的拷问比以往更久,直到月亮出现在铁窗顶的时候,大师才被送回来。 赵无忌发现,大师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嘴里不断说着胡话。 “师弟,你快走,这儿交给我……” 他的额头上全是汗,赵无忌伸手一摸,烫得他缩了回去。 他试图用昨天的方法,给大师减轻痛苦,但他已经把周身仅有的真气全渡给了慈悲大师,依然不见好转。 不得已,他只得求教对面的雪儿姐。 得知了大师的状况,雪儿姐只说了一句:“不如现在杀了他,让他解脱吧!” 赵无忌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耳朵,忙问雪儿姐:“你怎么能说出这么冷血的话?” 雪儿姐不动声色地说道:“无论你如何救治,等明天天一亮,他依然会被送去严刑拷问,那些人也一定还会留他一口气,等着你来救治。如此一来,他的痛苦永远都会持续,你看起来是在救他,实际上和那些人一样,都在折磨他!” 不得不说,雪儿姐说得很有道理。慈悲大师似乎听见了雪儿姐的话,嘴唇微微开合,赵无忌只能听见细微的声音:“杀了我,杀了我……” 赵无忌跌跌撞撞地后退到了墙根处,一屁股坐了下来,手在屁股周遭摸索到了一块石头。 好巧不巧,这块石头刚好可以砸破人的头。以慈悲大师现在的身体状况,只需要一下,就可以令他驾鹤西去。 雪儿姐一直在对面催促:“趁现在他神志不清的时候,杀了他,让他解脱,好过他继续受此折磨……” 大师的嘴唇还在小声说着什么,虽然听不见,但他仿佛知道,声音一直在他耳边回荡…… 夜半三更,很安静。 安静的时候,突然来一句刺耳的叫声,一定会遭人嫌弃的。 负责值守的锦衣卫睁开朦胧的睡眼,被叫声拉进了牢房里。 他们发现慈悲大师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脑门上全是血,而和他住同一间牢房的少年,此时正满手鲜血地站在那里,手上还拿着一个同样沾满了鲜血的石块。 不必问也知道这里刚发生了什么。 少林方丈被这名少年杀死了。 两名锦衣卫立刻慌了神,连忙开始抢救,但慈悲大师已然没了气息,连心跳也停止了。 他们奉命拷问慈悲方丈,却没有被授权可以杀了他。 这是江湖中一号人物,如果死在他们的手里,他们也将活不成。就算上级不杀他们,江湖中的那些亡命之徒,也会来取他们的性命。 只要不是傻子就会想到这一点。 他们开始质问赵无忌:“他和你有仇吗?为什么要杀他?” 赵无忌两眼含泪,回道:“他很痛苦,不断喊我杀了他,我便拿起石头,朝他头顶砸了下去,好让他解脱。” 锦衣卫气得火冒三丈,却拿这小子没办法,上面也吩咐了,不能要这名少年的命。 “先给莫进指挥使报告这件事,为今之计,只有让这小子当替死鬼了,我们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另一名锦衣卫深表同意,回头瞪着赵无忌说道:“待会儿再来收拾你!” 然后两名锦衣卫掉头准备往牢门外面走,只见面前人影晃动了一下,他们身上的穴位双双被点,动不了了。 再一看,慈悲方丈双手合十,站在他们面前深鞠了一躬:“两位施主,得罪了。” 情知上当的锦衣卫,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老一少走出了牢房。 赵无忌与对面牢门内的雪儿姐对视了一下,返身从锦衣卫腰间抢夺了钥匙,把雪儿姐也放了出来。 沿途他们一起放倒了几个守卫,三人并肩往外逃,一直逃到洛阳城郊。 慈悲方丈重重地咳了一声,吐出了一大口血,噗通一声伏在了地上。 无论他的身子骨再硬朗,毕竟被折腾了这许多天。刚才能够在锦衣卫面前显山露水,已是竭尽全力,若是外面还有第三个人,他已无力去应付。 赵无忌和小雪儿找了间不大的山洞,三人暂时避了进去。 慈悲方丈坐在一块石头上,脸色苍白。他的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疮伤,有的伤口是伤上加伤,一直在流血。普通人受这么严重的伤,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 赵无忌让雪儿姐从旁协助,试图再次用大师传授的功法替他疗伤。 但慈悲方丈也开始催动内力,将他们弹开了数丈远。 慈悲方丈说道:“不必再浪费宝贵的真气了,年轻人的路还很长。” 赵无忌口吐鲜血,他知道慈悲方丈这么做是为了他好,因为昨夜强行催动真气,加之刚刚才学会这门精巧的内功,他的气血已经瘀阻在任督二脉。 慈悲方丈刚才那一下,还帮他打通了气血。 赵无忌跑上前去,跪在了慈悲方丈面前,恳求道:“大师,请让我为你疗伤吧!” 慈悲方丈摇了摇头:“我的伤势我最清楚,耗费你巨大的力量,不过是令我死前能好受一些罢了。” 沉默。 慈悲方丈轻抚赵无忌的头,像个慈祥的老爷爷:“你我素昧平生,但却肯牺牲自己救我,足以见得,你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男子汉。自从我自愿被俘以来,我就已知难逃厄运,只盼我那不成器的师弟能够安全脱困。” 赵无忌不知道他的师弟是谁,此时只对这个大师无比崇敬。他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大师,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如果还有我能做的,请告诉我,哪怕赴汤蹈火,我也要做到!” 听到这里,慈悲方丈嘴角上扬:“老衲已是风烛残年,此生已无牵挂。如果少年你不嫌弃,老衲就收你为徒吧,赐予你一个法号,叫‘情义’如何?” 赵无忌又磕了三个头,含泪答道:“弟子情义,叩见师父!” 慈悲方丈开心地应了一声,说道“天可怜见,能在我死前再收一名有情有义的好徒儿!情义,你要记住,人这一生很长,长到你可以选择做许多事;人这一生又很短,短到任何一件事都可能做不完,就要匆匆结束。就像我那个师弟,他玩世不恭,对许多事都很感兴趣,但没有一件专精。可是,他很快乐。你是一个重情义的人,也要做一个快乐的人。” 赵无忌点点头,答道:“弟子知晓了。” 慈悲方丈笑了笑,继续说道:“现在你已继承了少林至高无上的武学《易筋经》,接下来,我希望你能将之发扬光大。我不求你剃度出家,但希望你能帮助少林弟子走向正轨。” “易筋经?师父你是说,你传授给我的内功心法就是易筋经?”赵无忌感到不可思议,他有听义父说过,天下第一的武学内功心法,就在少林寺,但知道其正文的人屈指可数,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内功。 慈悲方丈吩咐赵无忌将耳朵贴上来,他要对其讲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说完,他就原地坐化了。 赵无忌哭了许久,方才缓缓起身。 小雪儿缓缓上前,把手放在了赵无忌的肩膀上,问道:“我觉得你需要把《易筋经》默写出来,万一哪天忘记了怎么办?” 赵无忌摇了摇头,说道:“我不会忘记的,义父传授给我的任何一门武学心法,我都只读了一遍就记住了,任何时候也不会忘记。虽然义父总说,这件事谁都可以做到,让我不要得意忘形。” 小雪儿感到十分震惊,他自知这一点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既然如此,那你就把它重新背出来给我们听吧!”一个冷酷无情的声音从后背传来。 赵无忌猛一回身,只见一个高大的男子出现在洞口,这个人他见过一次,就是他带人闯进了家中,把义父打倒了。 莫进邪恶的嘴脸正冲着他笑,而小雪儿也缓缓靠了过去。 赵无忌这才知道,雪儿姐和他是一伙儿的。 第298章 回光返照 莫进阴邪的目光扫向洞内,在慈悲大师身上停留了许久,他不确定这个老和尚是不是真的死了。因为看上去,他好像只是在闭目打坐。 赵无忌擦干脸上的泪痕,试图表现得坚强一些,可接踵而至的恐惧感却令他的心头蒙上了阴影,令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紧挨在慈悲大师的遗体旁边。 小雪儿沉默不语,她现在有点不敢抬头看这个少年。 莫进确认慈悲大师身死,高兴地自言自语起来:“这个老和尚以为,我们没法撬动他的嘴,就没有办法了,殊不知,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得到想要的东西。”他的眼角瞥向赵无忌,一脸轻蔑的表情,继续说道:“少年,现在快告诉我,老和尚临终前跟你说了些什么?他是不是已经告诉你,他那个师弟去了哪里?” 赵无忌往后又退了一步,一言不发。 “不说是吗?不说我就把你那个讨人厌的义父给杀了!”莫进恶狠狠地说道。 赵无忌的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诺诺地问道:“义父他……不会的,我义父是朝廷命官,你敢……” “哈哈哈哈……”莫进大笑道,“朝廷命官?现在我才是唯一的锦衣卫指挥使,你那个义父什么也不是。我要杀他,简直如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 赵无忌咬着牙,努力让自己相信,这个人在撒谎,可他亲眼见到,殷万里败给了他,而且败得很彻底,连一招也没有躲过,当着他的面输给了这个人。 见赵无忌已经在动摇,莫进喝道:“还不肯说吗?现在你义父的生死,就在你的一念之间!” 小雪儿忽然上前,劝诫道:“他还是个孩子,能不能……” “你想帮他?”莫进瞪着她怒道,“别忘了,鬼剑客想杀你,还是我保下的你,是你说可以将功补过,我才给你这次立功的机会。” 小雪儿紧咬住嘴唇,被莫进一掌推开。 赵无忌轻轻拽着慈悲大师的衣袖,往后挪动着碎步,这个举动在莫进看来,就是懦弱的表现。小孩子还是小孩子,到这种关头,只会想到靠大人来解围。 但这个老和尚已经死了!死人又怎么会起来帮他? “还有你学会《易筋经》的事情,我也知道了。没关系,我不会杀你的,只要你肯配合,我还会好吃好喝地供着你。只需要你告诉我苦修禅师的下落,再把《易筋经》默写出来,我便饶你一命,也会饶你义父一命,让你们父子团聚。” 莫进齁着身子,越靠越近,可怜的小无忌只能蜷缩着,把脸埋进慈悲大师的背心。他虽然天生勇敢,但从未经历过这种无助的场面,面前的这个看上去是那样狰狞、可怕,俨然不是一个人类该有的样子。 他闭上眼睛,大喊一声:“师父,救救我吧!” 此声一出,慈悲大师的眼睛陡然睁开,莫进因为靠得太近,吓了一跳。紧接着,慈悲大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他胸口连击三掌,所使的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无坚不摧的“大力金刚掌”。 莫进先是受到惊吓,毫无防备地受此三掌,立时倒跌数丈,口喷鲜血,所受内伤还要加上三成。只见慈悲大师若无其事地起身,如一尊神佛一般立在赵无忌的身前。 一旁的小雪儿又惊又怕,心想:“莫非是慈悲大师和这少年串通好了的?”反观赵无忌,他也是一脸疑惑,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准备。 只能说,慈悲大师内功高强,兴许根本阳寿未尽,又或者嵩山少林本来就有类似于“金身铁骨”的功夫。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奔向重伤的莫进身旁,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躯。 莫进生怕慈悲大师动了杀心,以他现在的躯体,恐怕再禁不住。他朝小雪儿使了个眼色,两人急忙逃出了山洞。 见这两人遁走,赵无忌如释重负,急忙跳到慈悲方丈身前,拽着师父的手臂,欣喜若狂地说道:“师父,原来你没事!” 慈悲方丈双手合十,竟然喷出一口老血,溅了赵无忌一身。 他重重地坐在了石头上,显然是油尽灯枯。 “情义,你且记好我刚才说的话,务必要在他人前面,找到我那不成器的师弟。这两人逃离只是暂时,不久之后必将返回。我死之后,你要将我的遗体火化,把骨灰连同我身上的法器带回少林,防止这些人利用我的遗物对少林不利。” 说完他立时殒命。 赵无忌来不及伤感,他知道那个凶神恶煞的人随时都有可能返回,立刻按照慈悲大师说的,搬来了枯木和引火之物,将慈悲大师就地火化。 在荜拨作响的火焰中,赵无忌立誓要为师父报仇,同时也要将师父传授的武学发扬光大。 火化持续了许久,待他收集好师父的骨灰,将法器打包好,外面已经有人来了。 赵无忌定睛一看,这两人的穿着,不是锦衣卫是什么? 不过来人不是莫进,而是在诏狱里的两名看守,正是这两人,每天把慈悲方丈从牢房里带走,折磨一整天后,再送回来的。 见了赵无忌,又见散落一地的骸骨,两人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正是得到莫进的指示,前来一探究竟的。 “看来莫老大猜得没错,老和尚的确死了。还好我们哥俩来得及时,不然这小子就要逃走了!” 赵无忌对这两人无比憎恨,正是他们将大师折磨得不成人形。 两名锦衣卫根本没把这名少年放在眼里,目露凶光,步步逼近,他们已经在想着回去领赏的事了。 赵无忌的眼神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坚毅,他紧握双拳,心中燃烧着为师报仇的怒火。面对步步紧逼的两名锦衣卫,他并未退缩,反而利用对地形的熟悉,身形一闪,躲过了第一人的擒拿,同时借力打力,一脚踢向第二人的膝盖,动作之迅捷,令人咋舌。 第一名锦衣卫尚未从惊愕中恢复,便见赵无忌已如鬼魅般绕至身后,反手一掌,击中了他的肩胛,虽然力道欠佳,却也令他踉跄几步,差点摔倒。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两名成年高手一时措手不及,他们显然未曾料到,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年,竟有如此身手。 然而,毕竟是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锦衣卫,短暂的失神后,他们迅速调整状态,开始展现出真正的实力。第一人怒吼一声,身形暴涨,拳风如龙,直取赵无忌胸口;另一人则抽刀出鞘,寒光一闪,刀锋直指赵无忌咽喉。 这两下,赵无忌避得有些狼狈,连滚带爬,好歹重新立了起来。他虽然灵活,但在绝对的力量和技巧面前,逐渐显露出疲态。面对来势汹汹的二人,他左躲右闪,试图寻找反击的机会,但每一次攻击都显得苍白无力,反观锦衣卫的每一击都力道十足,赵无忌只能依靠速度和敏捷勉强支撑,脸上已布满汗珠,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 一名锦衣卫冷笑一声:“哼,小子,你还嫩得很咧!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实力差距!”话音未落,又是一轮更为猛烈的攻势,赵无忌被逼得连连后退,几乎要被逼入绝境。 只见眼前刀锋一闪,赵无忌闭上了眼睛,以为这一下必死无疑,可过了好一会儿,也未见这把刀落下来。 等他睁眼一看,两名锦衣卫都还举着刀,像个木头桩子似的立在眼前。只是眨眼的功夫,两个人就伏地不起了。 据说,只要砍得足够迅速,人是没有痛觉的。 赵无忌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剑客,一个手持木剑的剑客。 剑客的身后跑过来一个女人,一个十分美丽的女人。见他杀死了两名朝廷命官,女人惊呼一声,问道:“你,杀了他们?” 剑客冷冷地回道:“是的。因为我从这两个人身上闻到了讨厌的气息,和之前那个偷袭我的卑鄙小人一样的气息。” 第299章 山中遇险 从没想到过,木剑也可以杀人。 木剑上还留有血渍,正在往下滴血。足以见得,它的确不是什么绝世好剑,就是一把普普通通的木剑。木头做的剑。 他以为义父的“刀剑合璧”已经足够快了,快到普通人根本看不清。这个人的剑,甚至都没有看到抬手的动作,甚至两个锦衣卫死的时候,都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中了剑。 太可怕了! 义父总是告诫他,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切忌自诩为高手,否则当真正的高手出现时,你将会败得体无完肤。 他庆幸自己年纪还小,能在自己变得自负和高傲以前碰到这样一个人,才不至于也和这两名锦衣卫一样,死在他的剑下。 剑客冷冷地瞧了他一眼,又看向地上已经被烧成灰的骸骨,问道:“火化的是谁?” 赵无忌答道:“是我的师父。” 剑客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孩子,说道:“你的言行举止,有点像一个我认识的人,大概是我的错觉。” 言罢,他转身离去。 那个美丽的女人缓缓向他走来,展开了一张手帕,手帕里包着两个小馒头。 赵无忌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饿了好久。 女人连手帕一起递给了他,朝他微笑,然后转身跟在剑客身后离去了。 他还从未见过这么冷酷的剑客,也从未见过这么温柔的女人。大概只有这样的剑客,才配拥有这样的女人吧。 冬季的第一场雪,鹅毛大雪。 短短一个时辰,四周已是一片雪白。 赵无忌在雪地里缓缓行进,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脏兮兮的长衫,还破了洞。凭借周天运转的纯阳之气,也并不太冷,仍然下意识蜷缩起来,主要是风雪太大,迷了眼睛。 他从未到过这里,对这里的每一条路都不熟悉,可恰巧眼前遍布岔路,每一条路似乎大同小异。 他就这样跌跌撞撞走了一整天,那个漂亮的小姐姐给的馒头早就已经吃完了,眼看天色将黑,四周仍是白茫茫一片。虽然并不想承认,但他的确已经迷路了。 在不经意间,前方的道路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直插云霄的悬崖峭壁,宛如天地间的一道无情界限。赵无忌庆幸自己未贸然前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正当他转身欲另辟蹊径之时,一个惊心动魄的景象猛然映入眼帘——一头獠牙毕露、四肢修长的四脚怪兽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怪兽身披斑驳陆离的斑点花纹,四肢强健有力,透露出不凡的奔跑能力,仿佛是大自然中潜藏的猎手。赵无忌对眼前之物一无所知,但怪兽那双闪烁着贪婪光芒的眼睛却仿佛能洞察人心,长长的口水如细流般滴落,伴随着低沉而持续的咆哮,透露出发现猎物的狂喜。 赵无忌心中一惊,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差点失足坠入深渊。他迅速调整呼吸,稳住心神,提醒自己在这片神秘莫测的山林中,遭遇奇异生物并不稀奇。义父的教诲回荡在耳边,万物皆有弱点,不可被表象所迷惑。即便是最凶猛的生物,也会小心翼翼地隐藏其脆弱之处。 于是,赵无忌强压下内心的恐惧,挺直了腰板,决定以同样的气势面对这未知的威胁。当他全神贯注,以一种不容小觑的姿态凝视着怪兽时,那怪兽竟也停下了逼近的步伐,仿佛被赵无忌散发出的坚定气场所震慑。在怪兽的眼中,赵无忌同样是个未知的存在,这种相互间的潜在威胁,让它们双方都选择了谨慎行事,进入了紧张的对峙状态。 时间仿佛凝固,两者均低伏身躯,目光如炬,紧紧锁定对方,任何一方的小小动摇都可能成为决定生死的关键。然而,就在这僵持不下的关键时刻,一阵突如其来的寒意让赵无忌不禁打了个寒颤,正是这微不足道的喷嚏声,打破了这微妙的平衡,激怒了本已蠢蠢欲动的怪兽。它猛然间腾空而起,向着赵无忌发起了致命的扑击。 面对怪兽突如其来的猛扑,赵无忌心中虽惊不乱,多年的习武经验让他在最危急的关头找到了应对之策。他身形一侧,利用悬崖边缘的崎岖地形,巧妙地躲过了怪兽那足以开山裂石的一击。怪兽扑了个空,庞大的身躯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地落在雪地上。 赵无忌趁机拉开与怪兽的距离,迅速调整呼吸,他深知这只怪兽力量之大,硬碰硬的话几无胜算,说不定还会被它的利爪和獠牙撕碎。他两手在附近一摸索,竟然抓到了一把锋利的砍刀。 此时他无暇去想为什么这里会有这种东西,怪兽已经咆哮着再次发起攻击,这一次,它的跳跃都更加迅猛,爪击之中带着撕裂空气的力量。 “铛”的一声,赵无忌手里的砍刀与怪兽的利爪相交,情急之下,已经使出了义父传授给他的“狂风刀法”,如飘逸的飞雪一般将怪兽笼罩其中。这时候他忽然发现,体内的阳刚真气令他的力气更大了,也使挥刀的动作更利索了,就连他自己也开始惊讶身体上产生的变化。 在迅捷如电的刀阵中,怪兽被逼得节节后退,赵无忌愈战愈勇,浑身也热了起来。他瞅准时机,一刀劈断了怪兽的前爪,怪兽吃痛,再也不敢恋战,节节败退,最后反倒是它被逼到了悬崖绝壁。 赵无忌见这怪兽已无刚才的威风,心想:“它也不过是为了生存。”便侧身闪开了一条路。 “你走吧,我不杀你!”赵无忌大义凛然地说道。 没想到那只怪兽仿佛能听懂人话似的,竟主动收起了獠牙,蜷缩着受了伤的爪子,缓缓地、小心地朝赵无忌走去。赵无忌并没有因此而流露出半分惧色,任凭它贴着自己的身躯,从那条唯一的豁口离开了。 赵无忌长叹一声,我若和一个人在此对峙,是否也敢如这般放他离去? 在经历了这一连串事情以后,赵无忌对这个江湖产生了几分失落,他发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甚至还没有人与动物之间靠谱。 只听一声咆哮,刚才走过去的怪兽应声倒地。两名黑衣人慢悠悠地蹲下来,手里还拿着带血的戒刀,激动地说道:“这下可有福了,咱抓到一只花豹。回去把它宰了,喝一碗豹血暖暖身子!” 赵无忌赶紧藏身在草丛里,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幕。 “你确定刀掉在这里了?”说要喝豹血的黑衣人问。 “当然,刚才追那娘们的时候,就是在这附近跌倒的!若不是夕月护法的阻挠,我就得手了!不过那娘们的皮肤摸得还真是舒服,嘿嘿嘿!” 赵无忌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第300章 木屋 赵无忌努力隐藏着自己的身体,他深知这两个黑衣杀手不是泛泛之辈,必须谨慎行事。 然而两个人正朝着自己的藏身之地步步逼近,不仅如此,他们还在草丛里摸索,试图找寻那把丢失的砍刀。 那把砍刀此时就握在赵无忌的手心里。 他的手心里全是汗,只因那两人已经越来越近,近到几乎可以听见他们的呼吸声。 就在那个空手的黑衣杀手即将触碰到他的时候,不远处的花豹忽然发出一声低吼。这个声音惊动了这两个人。 他们吃了一惊,刚才那一刀明明应该了解了那个畜生,谁知居然还没死透。 “这该死的畜生,生命力这么顽强!”带刀的黑衣人回身望去。 “可别阴沟里翻了船,这种野兽随时都可能要了我们的命,还是去补一刀更稳妥。”空手的黑衣人说道。 赵无忌松了口气,可紧接着,这两人返回去砍下了花豹的头。 他们没有在此多逗留,扛着花豹的身体朝西北而去。 赵无忌从草丛里爬出来,找到了那颗血淋淋的头颅,花豹的头颅。 人说万物皆有灵,这句话并不只是随便说说。赵无忌相信,它临死前的那声低吼,就是在用自己最后一口气助他脱困,他深信不疑。 他在悬崖边刨了个深坑,把花豹的头埋了进去,担心雪地里寒冷,又往里面填了些草垛。 他现在十分在意两个黑衣人说过的话,似乎他俩抓到了什么人。尽管内心还有些胆怯,但他觉得不能见死不救,这可不是什么会做善事的家伙。而且他也十分好奇,他们口中的“夕月护法”究竟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 周围是茫茫的雪地,一片银装素裹,却掩藏不住那股刺骨的寒意。雪花轻轻飘落,怡然自得的样子,似乎很满意现在的成果,人间的世界已冰雪完全占据。赵无忌的每一步都踏在深厚的积雪上,发出“吱吱”的声响,在这寂静的荒野中显得格外清晰。 顺着西北方向的脚印,他走进了一片光秃秃的树林,发现脚印拐了道弯,径直向东而去。寒风吹过,卷起阵阵雪雾,如同锋利的刀片切割着他每一寸裸露在外的肌肤。赵无忌紧了紧衣襟,试图抵挡这份侵袭骨髓的寒冷,但他的心却比身体更加冰冷。他知道,这种作死的行为,一旦被发现,他将无路可逃。 不过好在那两人步履轻快,一心只想着饱餐一顿,根本没有料到会有一个冒失的少年在后面尾随。 东边的地势逐渐趋于平坦,出了这片林子,外面竟然坐落着一座木屋。 但两排脚印并没有直接通向木屋,而是朝另一个方向笔直去了。 赵无忌没有继续追迹,而是缓缓靠近了木屋。他相信那两人一定会回来,看到这间雪地里的木屋,没有理由不进去。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一定想找个地方处理花豹身上的肉,毕竟花豹个头不小,就这么带进屋里也是没办法下口的。 屋内陈设简陋,看上去像是山林猎户居住的地方,只是已经没了生活气息,只剩一个空荡荡的灶台,和一口生锈的铁锅。 吸引赵无忌目光的是床边地板上侧卧的一位姑娘。说她是姑娘,只因她系着发髻,而且胸部有两颗隆起。 姑娘的眼睛被蒙着,嘴被堵着,手脚也被捆绑得结结实实。 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姑娘感到十分不安,手脚又开始挣扎起来。 赵无忌替她松了绑。 那姑娘显得十分害怕,立刻缩到了墙角,大喊着:“别过来!” 赵无忌当然没有靠近,他与姑娘保持着长长一段距离,尽显君子本色。 那姑娘定睛一看,来人只是一个少年人,渐渐平静了下来,问:“你是什么人?”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赵无忌嘟囔道,“为什么你会被人绑缚在这里?” 那姑娘听完立刻抽泣起来,说道:“我叫翠兰,本是丐帮长老杨铁山的结发妻子,某天被奸人掳掠至此。他们以我为人质,要挟铁哥,要铁哥替他们办事!” “我叫赵无忌。”赵无忌虽然不认识杨铁山,但听义父提到过丐帮,深知丐帮里虽然全是乞丐,却都是为国为民的好汉。他摆了摆手说道:“你不要害怕,我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偶然路过这里。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帮助你!” 翠兰上下打量着他,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问道:“你一个人?别开玩笑了。他们都是会武功的高手,无论我们逃到哪里,都会被抓回来的。” 赵无忌一听,心里那股拼劲就上来了,说道:“不试试怎么行,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吗?” 翠兰说道:“你以为我没试过吗?这荒山野岭的,能逃到哪儿去?我算是认命了,大不了就困死在这里,如果那两个人敢侮辱我,我就自尽!” 听到这种丧气话,赵无忌不乐意了,怒道:“你不是说外面还有重要的人在吗?而且他们说不定正通过你要挟他作恶,倘若让他去害人怎么办,让他杀人放火怎么办?这时候你更应该想办法逃出去,好让他们的计划破产!” 赵无忌的这番话似乎触动了她,她停留在原地呆滞了一会儿,顿悟道:“你说得对。铁哥他现在需要我,我答应过,要做他坚实的后盾,不能拖他的后腿!”然而话刚说完,又犯起愁来:“可是,我该怎么做呢?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 赵无忌毫不犹豫地说道:“别担心,有我在!” 翠兰一脸不信任的表情,问道:“你?难道你会武功?” 赵无忌回道:“会!” 翠兰问:“师承何处?” “师承……”他本想提义父的名字,却觉得不妥,义父已经不是锦衣卫了,而且谁也不知道他现在已经逃出来了,倘若不小心泄露了他的行踪,又被抓回去怎么办?然后想到了慈悲大师,本想提他的名字,想了一会儿,又觉得不适合。毕竟他根本不是少林弟子,大师违背教义,擅自将《易筋经》的心法口诀念给他听,两人认识的时间还不超过一天,他只能在心里喊他师父,在外人面前是万万不能随意提及的。 翠兰本来也没对这个十来岁的少年抱太大希望,见他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没有再追问。她走向门边,朝外面张望了几下。“现在他们还没回来,不如趁此机会溜走,前番我已经往树林那边去过,那边是悬崖绝壁,无处可逃。这次我们就往另一边的大道逃,能不能逃出生天,就听天由命吧!” 赵无忌点点头,把捡来的砍刀插在腰间,随翠兰一道走出了木屋。 然而,刚走没几步,就听见两个人的笑声由远及近。 那两个人已经把那只花豹剥皮抽筋,洗刷干净了,正兴冲冲地往木屋这边赶来。 第301章 姑姑 那两人把花豹扔在门口,推门而入,见屋内已空无一人,顿觉不妙,大叫一声:“那小娘们又跑啦!” 此时赵无忌和翠兰就藏匿在五丈开外的岩石后面,倍感不妙。就连翠兰也知道,他们早晚会发现雪地里的脚印,顺着这两排清晰的足迹就能找到这里。 赵无忌把砍刀握在手里,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人。他们正在找,找任何可以追踪的痕迹,没过一会儿,就发现了那两排脚印。 翠兰紧紧拽着赵无忌的胳膊,她的焦躁和不安,反倒激起了赵无忌潜藏在骨子里的勇气。深知迟早会被找到,索性也不藏了。 赵无忌两手交叉,笔直地杵在路中央,明晃晃的砍刀在雪地的映衬下格外显眼。 两人先是吃了一惊,见来人是矮了他们整整一个头的少年,便问道:“你是什么人?” 赵无忌沉着应对,努力使自己不流露出任何胆怯的样子,说道:“我只是一名过客,如果你们在找什么人的话,奉劝你们别浪费精力了,因为人已经被我放走了。” 翠兰在石头后面看着,虽然内心觉得很感动,但依然觉得他简直是疯了。 丢刀那人注意到了他手里的刀,叫道:“偷刀的贼!还不快把刀还我?” 赵无忌努力使自己更有威严,以期通过语言震慑住他们,答道:“第一,我不是贼,这把刀是地上捡的;第二,这荒山野岭的,你们把一位姑娘锁在屋内,究竟是何居心?” 他这句话非但没有起什么正面作用,反惹得对方哈哈大笑。“哪里来的野小子,竟然不自量力,难道你看不出来我们是什么人吗?敢和我们绝情宫作对,你嫌命长了吗?” 赵无忌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们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作恶。而且那只花豹,它本无意伤人,为什么连它也不放过?” 丢刀那人耻笑道:“看来是个呆子,别跟他废话,杀了他!” 另一个人已经抽出了戒刀。 两人一左一右,分两路朝他袭来。赵无忌本来还有些紧张,到这种生死关头,注意力反倒集中了起来。他知道一旦败了,岩石后面的翠兰又将落入虎口,而她的丈夫又将受制于人。虽然推演不出后果究竟有多严重,但他相信这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冰冷的雪地,几只乌黑的雅雀在树杈上期待着,它们知道,这方寸的地方,马上就会出现死人了。 两把刀相交,震得赵无忌虎口发麻。那柄戒刀非但宽大,使刀的人力道也十分强劲。紧跟着丢刀那人飞起一脚,赵无忌弯腰闪避,然后往前一个趔趄,头顶那柄戒刀力道没有丝毫消褪,仿佛只要对手还活着,就一定要劈到底。 他的手臂险些脱臼,好容易才从两人的缝隙间挤出去,手里的砍刀也掉落在地。 两名杀手见他弄丢了武器,乐得笑出了声,丢刀那位捡起了砍刀,讥讽道:“小孩子就应该滚回老家吃奶去,别学大人舞刀弄枪的,这可不是扮家家酒游戏,是会送命的。” 话音刚落,戒刀再次砍来,这一次速度比刚才还快,快到根本没有看到这个人的抬手。 奇怪的是,这一刀并没有砍中,就连出刀的人也没看清,他到底是怎样避开的。 丢了那把砍刀,赵无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他一心只想着避开刀锋,身体不由自主就行动了。一种莫名的力量正从他身体里涌出,瞬间传到了身体每个部位,乃至脚底板。 “咦?”戒刀男被这一出人意料的举动惊到了,连忙问道:“小小年纪,内力竟然这么惊人!” 赵无忌这才知道,刚才的那一避,正是体内充盈的内力所制,令他的洞察和反应能力较常人提高了一大截,以至于这么快的刀,他都能第一时间做出应对的举措。在旁人看来,就是一瞬间的事。 砍刀男根本没有注意到眼前的变化,重新夺回自己的兵器,他感到自信心爆棚,对着赵无忌连削三刀,却都被他轻盈的步伐避开了。待他准备出第四刀的时候,赵无忌看得异常清晰,瞅准时机,身子一歪,猛冲一拳,直击砍刀男的下颚。 他并没有指望这一拳能起什么效果,毕竟他的力量相较于一个习武的成年人,还是差了太多。怎奈这一拳结结实实打在那人身上不说,那人竟然向后摔出了三丈远。 砍刀男的下颚被打错了位,满嘴都是血,咔嚓一声,脖子竟然断了。 这出其不意的一招,令戒刀男瞠目结舌,他深知这少年的招式并不华丽,只是内力深厚。刚才那记重拳看似平平无奇,实则蕴含了千钧之力。看着死去的同伴,他不敢轻敌,将丹田之气聚于脚底,手里捏了把刀阵,趁着赵无忌还沉浸在惊讶中时,一刀虚砍上去,赵无忌看得很清楚,然而毕竟临敌经验不多,分不清何为虚招,何为实招,他下意识躲避,却正中戒刀男下怀,戒刀男立时变招,刀口一转,已经准备好在他闪避的轨迹上横劈上去。 眼看这一刀就要把赵无忌拦腰劈成两段,避无可避,只见一道银光闪过,戒刀落在了地上,连同戒刀男的手腕一起。 血淋淋的手,银光闪闪的暗器。见到这一幕,戒刀男的脸都吓绿了,惊呼道:“夕月护法,你……”然后又是一道银光,他的咽喉已被贯穿,一只雪花状的奇特暗器牢牢钉在了树上。 赵无忌还没有弄清发生了什么,一位白衣女子腾云驾雾般翩然下落,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只见这名女子如雪一般洁白,脸上戴着一层轻薄的黑纱,清冷而美丽。 “夕月姐姐?”赵无忌狐疑地盯着她看。 夕月没有回应,上前回收了他的绝命暗器“银雪锥”。作为五绝神器之一,它每一次出现,就一定会有人丧命。 “真的是夕姐姐!”赵无忌喜出望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遇见?”夕月对此嗤之以鼻,“我已经注视你很久了。” “注视我很久?”赵无忌不明白她的意思。 夕月显得格外生气,一巴掌扇到他的脸上,把他扇翻在地。 赵无忌艰难地爬起来,只这一巴掌,已经把他扇得皮开肉绽,血流不止。“夕月姐姐,为什么一见面就打我?” “打你?我没杀了你,已是万幸!”夕月嚷道,“我问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我明明让他们看好你,为什么你会跑出来?” “他们?他们是指谁?”赵无忌不是傻子,他已经听出来了夕月的意思,只是有些难以相信,“难道夕月姐姐和那些恶人是一伙儿的?” “这个世上哪有什么善人和恶人,只分活人和死人。”夕月冷冷地说道,“如果你老老实实待在诏狱,谁也不能动你。为什么不好好待着?” “我没法好好待着!”赵无忌辩解道,“他们利用我,我甚至差点儿死在里面!” 夕月一怔,忙问道:“有这等事?” 赵无忌便把诏狱内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说到莫进用卑劣的手段,利用小雪儿哄骗他的时候,夕月生气地“哼”了一声。 “你说你学会了《易筋经》?”夕月听完十分吃惊,“怪不得刚才你能避开那几刀。可知这两人都绝情宫最精锐的杀手?你能从他们手里活下来,真是烧了八辈子高香。” “不能说完全学会了。”赵无忌握紧了拳头,试图运转真气,此时却并没有刚才运用得那般自如了,“也许是我太笨了,时灵时不灵。” 夕月赞赏的目光里透着几分爱怜,仿佛在看自己的孩子,心想:“他果真是练武奇才,天下人梦寐以求的最强内功心法,他竟然这么快就掌握了要诀。”忽然又意识到,现在并不是感慨的时候。话锋一转,说道:“你习得《易筋经》的事,一定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否则你会有生命危险!” 赵无忌点点头,猛然间记起一件事,说道:“对了,夕姐姐,师父……哦不,慈悲大师临死前告诉我……” “你住口!什么也不要再说了!”夕月打断了他,“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现在你马上带着那个小娘子离开。” 听到那个可怕的女人在说自己,翠兰吓坏了,这才知道自己根本藏不住,缓缓从岩石后面走了出来。 夕月开始往相反的方向离去。 “夕姐姐不和我们一起走吗?”赵无忌喏喏地问道。 夕月还是忍不住转头,看向他稚嫩的脸,脑中回想起自己死去的儿子,一份莫名的悲楚涌上心头。她摇了摇头,忍住了呼之欲出的泪水,轻轻地说道:“以后你不准再叫我姐姐了,要叫姑姑。” “可是你看上去这么年轻……” “我说了,叫姑姑!”她忽然又厉声道。 这种忽明忽暗的性情,令翠兰不由得心生畏惧,而夕月全程都没有看她一眼。 “是,夕……姑姑。” 赵无忌一步三回头地朝远处走去,翠兰走在他旁边,连头也不敢回一下。她十分不解,这么可怕的女人,为什么赵无忌还能对她恋恋不舍。 第302章 三眼先知的真面目 话说今惜古突出重围,趁着夜色遁出洛阳城,一路不停不歇,走出三十里开外。心想到这里应该不会再有追兵了。 他感到一阵莫名的酸楚,昔日的好朋友、伙伴竟然沦落至此,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发展,竟然什么也做不了。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救出被困的小无忌,好解除他的后顾之忧。 不过眼下已经出现了三道难题,一是新上任指挥使莫进,二是少林失踪的苦修禅师,三是丐帮接下来的行动。他隐隐感到不安,这一切的背后,似乎有一双大手遮天蔽日,操控着一切。 冬日的寒风带来了第一场雪,这雪下得很急,被呼啸的飓风推搡着入场,恨不得立马就给这个世界来一个银装素裹。 今惜古坐在一棵树下,任凭寒风侵蚀着他的脸和躯体,只拿出了酒壶,饮了少许烈酒,顿觉精神抖擞。忽然听到背后传来细微的沙沙声,那是空气和人的衣物发生摩擦时发出的声响,极不易为人所察觉,更何况现在四周风声鹤唳,任何人也不会注意到这种声音。 但是今惜古注意到了,非但如此,他还辨别出,来人的轻功极高,是个外家高手。只一会儿功夫,那个人就已经穿越了半片树林,悄然来到他的身后,并且已经亮出了手里的兵器。 “嗖”的一声,今惜古已经起身,飞向了树顶,那把锋利的快刀在树干上留下了一道深痕。 那人扑了个空,抬头向上看去,今惜古一边饮酒,一边从树上缓缓下落,和这个蒙面的黑衣人打了照面。 “你是何人,为什么要偷袭我?”今惜古问道。 那个人冷笑了几声,摘下了面罩。 竟然是苏小小。 今惜古做梦也想不到,苏小小会来偷袭他。 “同一个晚上,连续遭到两个朋友的背刺,我还真是幸运!”今惜古苦笑道。 “倘若刚才那一刀你没有躲开,知道会有什么结果吗?”苏小小问道。 今惜古思索了片刻,回道:“我相信哪怕我就坐在这儿不动,你也不会真想杀了我。” 苏小小摇了摇头:“我会真的杀了你。” 今惜古十分不解地问:“为什么?” 苏小小说道:“因为你太让人失望了,所有的事情都在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你本可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今惜古还是不明白。 苏小小继续说道:“你本可以杀了那个女人,但你却没有。” “杀谁?” “朝日。你已经不止一次见过她了。 今惜古惊道:“你是说那个铜面人,她真的是……朝日?可我认识的朝日,并不是这样的,我能感觉得到她是……” 苏小小眼神中带着几分轻蔑:“是啊,你能感觉出,她并不是当年那个朝日,但她的的确确是朝日,而且她不仅是朝日,还是你的老相好。所以你不敢出手伤她,任凭她在世间作恶,任凭她不断杀人放火。” 今惜古现在明白了,他无数次在心中询问过自己,铜面人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不是她,直到上一次见面,这些灵魂拷问才停止。可明明事实已摆在眼前,他却又不想承认了。无法相信,当年那个善良、纯真、有正义感的冷锦纹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但是她的的确确又救了他的命,在那片世外桃源里,是她令自己重新焕发了生的希望,助他恢复功力。既然她是绝情宫的首领,已经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魔头了,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 “怎样,你是不是又沉浸在老相好的温柔乡里了,你心中果然还是想着她,念着她,得知她还活着,你无法克制内心的狂喜,甚至想立刻就见到她,是也不是?”苏小小轻蔑地看着他,言语中饱含醋意,显然这种滋味一点也不好受。 今惜古总算明白,为什么她要砍这一刀了,也知道她为什么总是要躲着自己了。原来她早就知道朝日的真实身份,早就知道冷锦纹还活着,她知道事情一定会到这一步,所以刻意想要避开。今惜古上前两步,试图触碰她的身体,但她似乎早知道今惜古有这一步动作,提前闪躲开来。 “小小,你听我说,事情绝不是你想的那样。”今惜古试图辩解,但任何事情,一旦到了需要辩解的地步,都是苍白无力的。 苏小小已经举起了刀。“现在我什么也不想听,只想杀了你。” “如果杀了我能消解你的怒火,尽管杀吧。但在这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苏小小问。 “这段时间和你在一起的人,真的是江无趣本人?” 苏小小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赞赏之情溢于言表,说道:“你的洞察力还是那么惊人,我知道你一定能看出,他并不是真正的江无趣。” 今惜古回道:“因为我知道,真正的江无趣其实是个十分无趣的人。但是从他身上,我感受到了几分有趣,人可以在容貌上造假,但内在的性格却假不来。”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此时的苏小小纵然对他有再多不满,也在不知不觉间消解了。她静静地注视着今惜古,就跟过去一样,欣赏着他的推理。 “自从我在蛇山上目睹了蛇王的死状,就一直心存怀疑。为什么他会一个人死在那里,而且看上去已经死了很久了,也没有人来收尸?紧接着我遇见了金银钓客,还有江中煞,这些都是江湖中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为何会出现在那里?而且一切都仿佛计划好了一样,仿佛在牵引着我,让我产生一种直观的感受,三眼先知简直无所不知,本领甚至超过了蛇王。 直到我遇见了江无趣,正在被武林各派追杀。为什么一个销声匿迹上十年的人,会突然这么高调地出现在众人视野里?其实那时候我就开始怀疑,这个江无趣是不是本人。据我所知,江无趣只是一个绿林好汉,他性格执拗,还有些暴脾气。但这个江无趣给我的感觉,却是十分圆滑,举手投足间十分有分寸,完全不是印象中的那个人。” “你说得没错!”今惜古刚说完,那个江无趣便从苏小小身后走了上来,“我的确不是正牌的江无趣。” 今惜古知道他一定就在附近,苏小小会出现在这里,也是他指使的。 这个人已经把盖住额头的长发拿掉了,露出了那只看上去有些恐怖的“第三只眼”。那并不是真正的眼睛,只是一个畸形的肉瘤,肉瘤恰好被一个圆形的胎记包裹,看上去就像长了第三只眼睛。 “看来你就是传说中的三眼先知了。”今惜古说道,“或者说,应该叫你蛇王才对。” 此话一出,苏小小惊得捂住了嘴巴,连忙问道:“你怎么会知道?” 今惜古笑了笑,继续说道:“这个世上谁也不知道蛇王的真面目,只知他是一个长年坐在轮椅上的废人。谁也不会想到,真正的蛇王四肢健全,始终站在这个替身的旁边,便是你了,三眼先知。三眼先知就是蛇王,蛇王也是三眼先知!” 他显然没有料到,今惜古居然能看出这一点来,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 “你早料到,会有人来取蛇王的性命,便来了招金蝉脱壳,亲手杀死了假的蛇王,然后放出消息,称三眼先知杀了蛇王,好让那些想杀蛇王的人无人可杀。接着你便以三眼先知的身份继续活下去。” 三眼先知,不,蛇王的眼神忽然变了,就像一只真正的蛇一样,闪出狡黠的目光,说道:“不错,你说得分毫不差。你还知道些什么?” 今惜古说道:“你故意让假蛇王的尸体放在那里,又诓骗金银钓客和江中煞这些人在蛇山迎我,引导我走进你设计的局里面。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绕这么一大圈,究竟有何目的?” 蛇王笑了笑,说:“我蛇王一向只认钱,不认人,这次自然也是有人花大价钱。一个既能保命,又能挣钱的机会,我当然很乐意去做了。” 今惜古问:“那个花大价钱的人是谁?” “说出来你一定会感到意外的,那个人正是你的老相好,也就是现在的朝日。” 今惜古震惊了。 第303章 人心 不光是今惜古震惊,连苏小小也大跌眼镜。“为什么这些你都没告诉我?” 蛇王诡谲一笑:“若告诉你这些,你大概会想一剑杀了我。” 苏小小说道:“没错,现在我就想一剑杀了你。怪不得打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今惜古没有死。” 绕了这么大一圈,没想到居然是在帮自己的情敌办事,苏小小只觉得上当受骗了。“一个人自己设了个局,同时又安排一个人来解局,究竟是为何?难不成她是个神经病吗?” “说得没错,她就是一个神经病!至于为什么会变得这般神经,就要问他了。”蛇王指向了今惜古。 今惜古神情木然,呆立在原地。 三年前,蛇山上。 蛇洞里来了个武艺高强的客人,戴着一副诡异的铜面具,说话声音沙哑,辨不出男女,连是人是鬼也分不清。 她不由分说,就把守洞的四个门人杀了,转眼便来到了洞内。 轮椅上的蛇王一脸死相,真正的蛇王叉手立于身旁。 “你就是蛇王?”铜面人问道。 “没错,你为何要来犯我蛇洞?”真正的蛇王用腹语说道。 “不必装了,我知道轮椅上这个是冒牌货,你也大可以收起那些机关,那些东西对我一点用也没有。” 铜面人说完,蛇王便识相地收起了机括,因为他发现,轮椅上的机关已经失灵了。一把雪花状的暗器恰到好处地射穿了轮椅最薄弱的地方。 蛇王自然认得这把暗器,他知道来者不善。 “这个机关轮椅的设计者张木人,是我的亲生父亲,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说它对我没用了吧?”铜面人说道。 蛇王心头一凛:“这么说来,你是……冷锦纹。原来你真的没有死。” “我不但没有死,还习得了一身的本领,不再是当初那个娇滴滴的小女孩了。”冷锦纹说道。 蛇王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目的?” 冷锦纹说道:“你可认得今惜古?” 蛇王回道:“当然。天下第一聪明人,我的老主顾了。” 冷锦纹言语里带着讥讽:“天下第一?我看未必。” 蛇王轻笑:“你当然比我更了解他。不过据我所知,今惜古已经在大漠的天池山顶丧命。” 冷锦纹说道:“他还活着。” 蛇王问:“你救了他?” 冷锦纹没有否认。“接下来武林中将会发生一件大事,我率领的绝情宫将会重新崛起,江湖中传说的五绝神器也将重现,届时会有许多人因此丧命。我希望你能指点一下他,就凭他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是我们的对手。” 蛇王觉得这个女人是不是有毛病。“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冷锦纹冷笑道:“没什么目的,只希望这场游戏能变得更有趣一点。” 蛇王摇了摇头,说道:“你知道我这里的规矩,我可不做赔本生意。杀了我的人,还要我替你办事,这样可太亏了?” 冷锦纹直接往他身上扔来了一大叠银票:“钱我有的是,可以买你这儿无数条人命。你只要能办成这件事,后面还有双倍奉上。” 哪怕全天下最有钱的人找他办事,给的报酬也没有她给的多。 不过来这儿找蛇王办事的,大多都有些神经病。 然后为了让游戏更有趣一点,蛇王又找上了苏小小。有很多事情,男人与男人之间不方便出面解决,只要把其中一个人换成女人,且还是他心爱的女人,那就简单多了。 苏小小忽然觉得,自己本就是多余的,早知如此,不如一直留在云台山上洗澡,每天还能与花草树木为伴,也好过在这里遭人欺辱。 但她也是因为听说了今惜古还活着的消息,才愿意出山的,只因对方知道,她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出山,对方才会来找她的。 自己做出的选择,永远别想埋怨任何人。 她转身欲走,心中还存有一丝侥幸,以为今惜古一定会叫住她,如果叫她,她是一定会回头的。 但是今惜古没有这么做。 今惜古现在的心是乱的,比乱麻还乱。 苏小小已经走出了五丈,眼泪在眼珠里打转。 今惜古心想,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 苏小小已经走出了十丈,眼泪已经流出来了。 今惜古还在想,她到底所求为何? 苏小小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人,她以为今惜古真的追上来了,却发现来人是一个有大肚腩的胖子。 宋胖子都看不下去了。 “臭屁古,你到底在等什么?你的女人都要走了!” 今惜古这才回过神来,远远看过去,苏小小的背影十分落寞,连头也没回。 “小小……”声音显得有气无力。他不是不想叫住她,只是现在叫住了她,也解不开他心中的郁结。 他有时候真希望,自己是一个花花公子,尽管江湖中许多女人都认定他是个花花公子,但他总是做不到同时喜欢多个人。 他对苏小小是真心的,否则也不会前行万里远赴大漠,只为见她一面。 正因为他是一个真心的人,所以当另一个女人出现的时候,他才会不知所措。 这种时候应该说些什么,才能让苏小小留下来呢? “臭屁古,你枉做天下第一聪明人,其实是天下第一蠢猪!”宋破浪骂道,然后转向小小,心疼地注视着她,用脏兮兮的袖口替她擦眼泪,没想到这次小小没有打他,她好像也成了个呆子。 人在感情面前,何尝不都是个呆子。 “小小,咱别理他,他就是头蠢猪,我们走,有宋叔叔陪着你。” 宋破浪带着苏小小离开了。 留下蛇王和今惜古二人。 雪越下越大,迷了眼睛。 树上只留下了枯枝败叶,最后一片叶子也被雪花给撞落在地。好像春天从未来过一样,每到冬天都是这副惨象。 人生何尝不是如此,快乐的时候,便忘了痛苦是啥滋味,痛苦的时候,仿佛再也快乐不起来了。 为什么明明看上去很美好的事物,却总是在发展的过程中不尽如人意?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真的就是这么个理。 “我的雇主让我指点你,为了拿到剩下的钱,从现在起,我得一直跟在你身后。”蛇王打断了他的思绪。 今惜古没有理会,他背过身去。 “你别想走,走到哪里我都会跟着你的。”蛇王继续说道。 今惜古往前迈开了腿。 “你是甩不掉我的,奉劝你别白费力气。”蛇王还在说。 今惜古已经在往前走了,蛇王紧跟着他的脚步前行。 但明明他们步履看起来一致,两人的距离竟然越拉越远。 今惜古还在走,蛇王也没有停。但是今惜古已经只剩很小的一个点了,蛇王无论怎么加快脚步,都追不上。 没有人可以追上他,只要他不想让你追上。 第304章 秘密 江湖中开始有更多门派永远销声匿迹,连柴房里的伙夫也不放过。凶手清一色都在现场留下了同样的文字:“绝情绝义,一统江湖。” 绝情宫重出江湖的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已经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再加上武当灵虚道长身死,少林慈悲方丈生死不明,都与绝情宫大有关联,人们开始纷纷议论:“连武林的泰山北斗都陨落了,我们这些小门小派的,还哪里有活命的机会?” 活命的机会还是有的,由于丐帮帮主吕勇智重出江湖,丐帮位于各地的七十二座分舵也开始活跃起来。接下来这一个月时间里,绝情宫在哪里,丐帮的人就会守在哪里。 好比十二月三日,凌烟阁遭逢大难的时候,就是吕勇智亲自带人击退了绝情宫的杀手,阁主尹太平只是受了点轻伤。 十二月五日,山西黄龙洞被围,位于太原分舵的几位丐帮长老率领一千丐帮弟子及时赶到,与黄龙洞的洞主武春燕联合抗敌,击退了敌军。 十二月八日,苏州清河岛遭到袭击,震泽分舵联合无锡分舵的丐帮兄弟一道,集结了近两千人,将绝情宫的杀手挡在了清河的另一边。 十二月十二日,山东、河南、湖北三地均有绝情宫杀手进犯各大派的消息,全部被丐帮各大分舵的人化解。 …… 仅这一个月的时间,绝情宫杀手出没的消息就多达上百起,然而一大半都被丐帮所化解。吕勇智忽然变成了江湖中最受人传唱的大人物,现在说丐帮是中原第一大派,已经没有多少人会反对了。 当然,吕勇智再厉害,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不可能做到只手遮天,也没法在同一时间感知到全国各地正在爆发的危机。 这一切要归功于分布于全国各地超过三十万的丐帮兄弟。 这只是场面话。 其实连吕勇智也觉得不可思议,他身边这位刚弄丢了金钵的掌钵龙头,杨铁山,居然这么有能耐。 杨铁山非但能恰到好处地捕捉到绝情宫的动向,还能第一时间将消息发布出去,提前告知距离最近的分舵,前往支援。 后者是他的个人能力,但前者呢?吕勇智想不通,难道他不在的日子里,杨铁山已经成长到这个地步?在他的印象中,杨铁山虽然天资不错,但比较粗线条,能够把事情布置得如此周祥,还能第一时间捕捉到最精确的情报,这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哪怕让他这个丐帮掌门亲自来做,也难如登天。 他只能在心里琢磨,不便明说。难道下属做了正确的事,还要怀疑他吗?吕勇智可不是这种小肚鸡肠的人。 所以当华山派的钱诚来拜访他,说出了心中所想,感觉杨铁山有问题,吕勇智只说:“本派的事,还由不得你这个外人来插手!” 钱诚也很担心绝情宫会对华山派不利,因此这次也来到了丐帮,想找吕勇智前往援助。 “怎么,木沧桑那老猴子不是挺厉害吗?也会怕绝情宫的人?”吕勇智有心调侃道,毕竟他们年轻的时候都打过交道,木沧桑的武功虽高,但人品是他最不耻的。什么样的人就教出什么样的土地,钱诚一进来,知道他是华山派的,吕勇智就对他没啥好感。 “我师父年事已高,况且绝情宫人多势众,我二位师兄又惨遭奸人所害,眼下势单力孤……” 吕勇智打断了他:“奸人所害?我听说你那两位师兄都不是省油的灯,活着的时候就明争暗斗,为了那区区的功绩,在江湖上没少干大事啊!哪个奸人还能害死他们?” 钱诚当然听得出,吕勇智是有意在嘲弄,眼下正有求于他,也不敢发难,便说道:“吕帮主教训得是,眼下更重要的是守护武林的和平,绝情宫来犯一事还请帮助尽速派人……” “杨长老!”吕勇智转向杨铁山,“近期可有绝情宫的动向?” 杨铁山摇了摇头。 “确定?”吕勇智确认了一次,见杨铁山胸有成竹,便朝钱诚摊开了双手:“杨长老都说了,最近没有绝情宫的消息,我们还是按兵不动为好。” 钱诚并不明白,杨铁山现在的重要性,认定这是吕勇智故意搪塞自己的手段,对杨铁山质说道:“现在陕西一带已经有两个小门派被灭了,我华山作为陕北武林的发源地,怎能凭借杨长老的一句话就放松警惕?万一绝情宫来个出其不意,偷袭我派又当如何?” 面对钱诚的质问,杨铁山则是一脸不屑,他看也没看他便说:“我说没有消息,就一定没有消息。绝情宫的消息,没有一件能逃出我的视线。” 钱诚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个人看上去这么有自信,继续说道:“哪怕是江湖中无所不知的蛇王,也得经过一段时间的求证才能得出结论,为何杨长老这么自信,难道绝情宫准备攻打什么地方,还会提前告诉你不成?” 杨铁山不置可否。 若不是前面发生了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吕勇智也不敢这么相信杨铁山的判断。他已经十分厌烦钱诚那阴阳怪气的嘴脸,立刻命令手下的人送客。 出了分舵的门,钱诚怀恨在心,他甚至认定这是吕勇智与杨铁山故意编排好的,为的就是见死不救,好让华山派从武林中消失。 夜里,他靠近了杨铁山的住所。 这是一个布置得很简陋的临时窝棚。丐帮弟子睡觉有个特点,无论寒暑,都只睡在一张草席上。对于他们来说,草席就是他们的命根子,有了这个东西,就可以随时安家。 草席是垫着,但杨铁山却还没睡。 他一直都端坐着,好像在闭目养神。 钱诚知道,丐帮这个大长老是出了名的硬骨头,想让他改变主意比登天还难。 但他却不知道,此时的杨铁山已没了昔日的光芒,现在的他,几乎每天都会失眠。 一个人只要睡不着觉,就说明有心事,有心事的人,内心的防线就容易被击溃。 钱诚还在想一个好的办法,就听到附近传来了响动。 一阵窸窸窣窣的虫鸣声打破了夜里的寂静。本来夜里有小虫乱叫并不是稀奇事,然而现在是冬天,外面白茫茫一片,大部分的虫子都应该耐不住这般寒冷。 钱诚十分精明,知道这绝非一般的虫子,他赶紧把自己隐藏起来。 杨铁山听到动静,立刻站了起来。顺着声音的方向,他走到了围墙后面。 围墙的对面传来了说话声。 “你表现得不错,指挥使对你很满意。”这个声音雄浑有力,显然是个内家高手。 杨铁山完全没了往日的雄风,此时用一种卑微的声音,以近乎恳求的语气问道:“小翠现在怎样,让我见见她,求你了!” 那个人笑了起来,仿佛杨铁山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任务还没有完成,怎能给你奖品。我只能告诉你,你娘子现在还好好的,想见她,只有等十二月三十日,武林大会结束以后。” “可我怎么知道你们没有骗我?” “信不信由你。我来不是和你说这个的,绝情宫下一个目标是百草堂,你知道该怎么做。” “为什么你们总能第一时间知晓绝情宫的动向?还让我们丐帮去保护那些被盯上的门派?既然朝廷知晓这些,为什么朝廷不派人去?” “知道得太多,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那人冷冷地说道,“你只需要在一旁影响吕勇智,让他加快操持十二月三十日的武林大会,尽可能邀请更多的江湖门派前往天都峰。” “现在已经有上百个门派表示愿意参加了,自从我们粉碎了大部分绝情宫的灭门行为,江湖中绝大多数门派已经马首是瞻,对我丐帮深信不疑。等等……难道朝廷的意思是想……” 那人没有回应,“嗖”的一声,用轻功遁走了。 钱诚在暗处听得清楚,瞬间明白了杨铁山的秘密。 第305章 华山派是安全的 杨铁山垂头丧气地走回去,一个人已经挡在了他的身前,正是钱诚。 钱诚看透了杨铁山的秘密,带着讥讽的语调说道:“你干的好大事!” 起初他还想装傻,问:“老子半夜起来上个茅房,你怎的在这儿?” 见他想搪塞,钱诚便学着那人的语气,把刚才听到的原话复述出来:“绝情宫下一个目标是百草堂,你知道该怎么做。” 杨铁山内心犯怵,情知刚才的话已经全被他听了去。钱诚想打什么算盘他当然知道,本就很不爽被人牵着鼻子走,此时他也不支吾了,厉声道:“不想还有卑鄙小人在廊下偷听。” 钱诚见拿住了他的把柄,讥讽道:“怪不得丐帮总能第一时间出现在受难的门派附近,原来是接受了朝廷的指示。你们是怎么了,被招安了吗?还是说丐帮现在已经沦为了朝廷的走狗了?这件事要是传出去,江湖中千千万万门派的弟子,会怎么看待这个天下第一大帮呢?” 杨铁山一听,顿时有些慌了,骂道:“你他娘的!一人做事一人当,是老子干的,这事跟丐帮无关,吕帮主本人毫不知情。” 钱诚说道:“任何一件事当然有一个始作俑者,但参与者全都逃不了干系,这么浅显的道理你都不明白吗?” 杨铁山听得有些气急败坏,奈何把柄在对方手上,也不好立马发难,便平声静气地问:“你想怎么样?” 钱诚说道:“很简单,和你之前做的事一样,就说绝情宫将于这几天内进攻华山,委派高手前往护卫我们门派。” 杨铁山心里很是不爽,他本是一个正直的人,眼里容不得任何沙子。这次若非他的结发妻子落入了贼人手里,他说什么也不会做这种不耻的事情。这个世上他最爱的就是自己的妻子,哪怕牺牲性命也要保护她的周全。而此时此刻,这个华山派的小鬼也要逼他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他积攒已久的怒气终于爆发了。 “他奶奶的,老子不干!那些人拿小翠要挟我,你又没有,老子凭什么听你这个卑鄙小人的话?”杨铁山说着,伸手抓来了一根钉耙,这本是马夫用来耙草的器具,杨铁山就地取材,用它摆出了杨家枪的架势。 钱诚也不甘示弱,前番的几次失败,令他加强了内外功的修炼,他始终都想超越自己的两位师兄,因而平日里练功异常刻苦。见对方摆出了架势,他自然要以华山剑法迎战,不能给自己的门派丢脸。 弯月高挂,寒风呼啸,雪夜里的气温到了零度以下,但下面这两人却打得火热。钉耙毕竟不是攻守兼备的铁枪,杨铁山虽然枪法凌厉,但没有一杆好枪,这杨家枪法的威力也就大打折扣。相反,钱诚的剑法的确犀利,一点、一挑、一横,彰显了华山剑法刚柔并济的特征,一套剑法下来,杨铁山居然处于了下风。 这时候,杨铁山才明白,眼前这个看似名不见经传的小子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华山派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不堪。他虽然不怎么喜欢华山派阴险的做派,却也对这个有张有弛的华山弟子产生了几分敬服。 他虽然不知道后续该怎么办,却也没有动杀心,和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卑鄙小人不同,杨铁山纵然现在做错了事,但骨子里仍然是个正义感十足的人。 所以才会天天失眠。因为自责和不甘,如果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坏蛋,就不存在昧着良心这一说。 这个世上的大部分痛苦,都是好人在承受。心肠越好的人,越容易不快乐。 杨铁山觉得自己不能败,哪怕一招一式的失败也不行。否则自己就会被这个人牵着鼻子走,他必须要在武力上压倒他,接下来才能有更多主动权。这是在不杀人灭口的情况下,所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啪”的一声,他把钉耙的前端折断了。断裂处恰好形成了一个锋利的尖角,仿佛一杆真的枪。他挥舞着这杆“枪”,乘着呼啸的寒风,与刚才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威慑力。这一声声“簌簌”的响声,仿佛还带着一道道波纹,看得人眼花缭乱。 就在钱诚呆立的刹那间,他手中的剑被打飞了出去。就在枪头即将刺入钱诚心窝时,一道剑影划过,又是“啪”的一声,杨铁山刚做好的“枪”竟然被从中间截断了。 一位须发斑白,留着络腮胡子,背还有些驼的老怪人立在了二人之间。钱诚惊叫了一声:“师父!” 杨铁山也是一惊:“你就是华山派掌门,木沧桑?” 木沧桑许久不在江湖走动,除了一些江湖前辈和他打过交道以外,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只道华山派的武学没什么大不了的,连掌门也担心到处游走会输给中原人,因此就猥琐不出。 但仅凭刚才那一剑,杨铁山就明白了此人的实力。有些人,只需要出一招就可以令所有人闭嘴,木沧桑就是这样的人。 “我的好徒儿,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就寝?要在这里和丐帮的兄弟比武?”木沧桑言语中透着关切。 “师父,徒儿给您请安。”钱诚毕恭毕敬地说,“这里……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正想邀请丐帮的兄弟来华山做客呢!”他极力表现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并不想让师父过于操心江湖之事,并非是担心师父的身体,而是不想让师父以为,他不如前两位师兄。他觉得师兄能做到的事,他也一定可以做到。 “莫非你想要丐帮的兄弟来保护我们华山派?”木沧桑说道,“你是担心绝情宫来犯,所以才出此下策,为难丐帮的杨长老吧!” 钱诚瞪大了眼睛,没想到师父这么久没下山,对他现在经历的事情全然知晓。 “很惊讶吧!”木沧桑笑了笑说,“我的好徒儿,你受累了。为师早应该告诉你,华山派现在是江湖中最安全的门派,这位杨长老和我们华山派其实是同一阵线的朋友。” 钱诚有些不解,连忙问:“为什么?师父,徒儿不明白。” 就连杨铁山也是一头雾水,他压根没见过这个老头儿,怎么可能和他是朋友。 木沧桑继续对钱诚说:“你可知为何华山派没有遭到绝情宫的侵扰?因为绝情宫现在听命于朝廷,而我华山派早已向锦衣卫投诚,为师也和锦衣卫指挥使莫进结拜为异姓兄弟了。” 钱诚内心五味杂陈,他虽不是什么正派人士,但也明白“侠以武犯禁”这个道理。自古以来,江湖各派与朝廷的关系就比较微妙,虽说明面上,各派都得听命于朝廷,但背地里各大派还是各自为政的,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个门派会公然表态说投诚,那样会遭到各大门派的唾弃。 “怎么,你看上去有话要说?”木沧桑见他半天不说话,便问道。 “不,徒儿遵从师父的决定。”钱诚躬身一揖。 杨铁山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讥讽:“堂堂华山派,居然投诚锦衣卫,而一代华山掌门,竟然和莫进那种卑鄙小人结拜,说出去真要笑掉人大牙!” 木沧桑回身道:“你懂什么!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我观莫进是个干大事的人,不久以后,江湖一定会被他尽收囊中。我不过是提前递交一份投名状罢了。况且你还不是为他干了不少事……” 木沧桑刚说到这里,杨铁山就怒意迸发,大声道:“这不是我的本意,小翠落在他们手上,我没办法!” 木沧桑故意摊开双手,笑道:“那谁又能知道呢?哈哈哈哈……” 钱诚无言以对,只得默默跟在师父屁股后面离开。 杨铁山气得把手里剩下那半截木棍又折成了两段。 第306章 人头 天已经大亮,日上三竿。 冬天的太阳没那么刺眼,洒在人的皮肤上,热度刚刚好。刺骨的寒风还在吹,竟然没那么冷了。 可是街上的人依然很少。 城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最近死的人有些过多了。 对于多数百姓来说,可能一辈子也见不到几个死人,最多面对的是至亲的去世。如果某一段时间连续有人暴尸街头,便会导致人心惶惶,生怕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现在就是这个状态。 天府酒楼算得上是城内数一数二的酒楼了,厅内立着五十张八仙桌,平日里都是张灯结彩,觥筹交错,说话都得凑到人耳朵边上喊才听得清。今日这里竟然冷冷清清,哪怕掉根针在地上,都听得清清楚楚。 只有一个人坐在正中间,独自喝酒。 他的桌上没有菜,只有一个一个空酒坛,被喝空的酒坛,堆成了小山。 有大客户买单,本是一件好事,谁也不希望这么大个酒楼一天下来一坛酒也卖不出去。但此时的掌柜却十分害怕,因为这个人喝了太多,普通人的肚子是根本装不下这么多酒的。况且这些酒都是最烈的酒,任何人只要喝超过三碗,必会倒在桌上大睡。 但他就跟没事人一样,只一碗接一碗地喝,每喝一碗,掌柜的心就会咯噔跳一下。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还会令掌柜的更加害怕,怕到今天后悔开这个张。 一豹头环眼,面貌丑陋的大汉闯了进来,他膀大腰圆,手里端着一口大环刀,臂膀上有三道深陷的血痕,还在流着血。 他也不跟掌柜的招呼,进门直奔那个喝酒的怪人,在他身前站定了,把一个黑色的包袱扔在了桌上。 那人还在喝酒,一碗接着一碗,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你就是今惜古?”丑陋的大汉嚷道。 掌柜的这才知道,那人名叫“今惜古”,这是个奇怪的名字,但他并不陌生,来这里喝酒的人,总时不时会提起这几个字。 那人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继续喝酒。 “我叫严八,是胡三七的兄弟!” 这两个名字他都没有听过,而且这个人他也没见过,完全有理由继续喝自己的酒。 那人有些恼火,大骂道:“你算什么东西,老子千辛万苦赶来找你,你竟然连看也不看老子一眼!” 任何一个只喝酒不吃菜的人,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今惜古现在只恨自己酒量太好,喝了这么多酒也毫无醉意。心情差的时候,最忌讳碰到大声嚷嚷的人,特别是陌生人。 他只抬了一下手,这个叫严八的大汉就被硬举了起来,连同他手里那几十斤重的九环刀一起,被抛向了空中。严八在空中转了几个跟头,本以为会重重地摔到墙根,哪知竟然毫发未伤地落在了角落里一张长凳上。 严八这才知道,这个叫今惜古的非泛泛之辈,倘若他刚才不手下留情的话,恐怕这时候已经站不起来了。 但严八并未就此死心,他愤愤地走上前,鼓起勇气说道:“虽然你很厉害,但我瞧不起你这种忘恩负义的卑鄙小人!胡三七为你丧了命,你非但不闻不问,还自顾自地喝酒!” 见他还不依不饶,今惜古忍无可忍,猛拍桌子,说道:“第一,我不认识你,也不认识胡三七是谁;第二,老子今天心情也很差,莫要惹我。你若是条疯狗,就换个人咬,否则我一气之下也是会杀人的!” 严八一听,气也跟着上来了,继续嚷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老子也豁出去了,老子为兄弟鸣不平,死也就死了!但老子的兄弟为你这种人死,就是不值得!”说着一刀朝今惜古头顶劈降下去。 这一刀势大力沉,有力拔千钧的气势,然而今惜古只是从桌上抄起一根筷子,就把刀给抵住了。任凭严八如何加力,这把刀就是纹丝不动,仿佛他拿的不是木筷子,而是某种神兵利器。 “这是什么功夫,难道木头筷子比老子的刀还硬?” 今惜古额间青筋暴突,不耐烦地说道:“你把话说清楚,我怎么害死你兄弟了,胡三七究竟是什么人?” 严八一边往刀柄上加力,一边说道:“你还装傻充愣?老子问你,昨夜天你是不是被一群当差围住了?” 今惜古答道:“是,你怎会知道?” 严八说道:“你别问我怎知道,你且说一说,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今惜古说道:“幸得贵人搭救,救命之恩必将回报!” 严八说道:“你说的那个‘贵人’,可是一个卖馄饨的?” 今惜古说道:“是,我还和他约好了,今天一起喝酒,我正是在此地等他来赴约!” 严八先是一惊,知道闹了误会,接着收回了九环刀,两眼哀怨地说道:“他不会来了。” 今惜古不解地问:“为什么?” 严八说道:“因为他已经死了!” 言罢他打开了桌上放置已久的黑色包袱,冒出一个人头来。今惜古一看,这不是那个卖馄饨的大叔是谁? 今惜古怔怔地问:“他……怎么会……” 严八回忆道:“老子见他被一群当差的围攻,抢进去挡了几刀,又被他推出来。他叫我逃走,老子不逃。他说叫我替他来这儿找一个叫今惜古的人,告诉他今天喝不了这顿酒了。就这几句话的时间,后面一个人趁人不备,一刀砍下了他的脑袋。老子立马冲进阵中,砍翻了那个人,好容易捡起他的头,跑到了这里。” 今惜古本来心情就很差,现在知道这些,心情更差了。 他哭了起来。 一个人喝了堆积如山的酒,桌上摆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还有一个青筋暴突,臂膀上流着血的大汉,现在又传来了哭声。掌柜的目睹着这一切,吓得尿了裤子。 “哭有什么用,哭就能解决问题了吗?”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外面透了进来,蛇王缓步走入,站在了今惜古的身后。 “怎么又是你,我不想再见到你了,快滚!”今惜古带着哭腔怒道。 “我可以走,但你呢?就这么成天买醉,把自己装进酒坛里醉生梦死吗?”蛇王不慌不忙地问道。 今惜古被戳中伤心处,醉意涌上脑门,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下来,说道:“换做是你,难道你会对自己曾经心爱的人下手吗?” 蛇王说道:“如果是我,我也许下不了手伤害她,但我会选择阻止她。枉费你号称天下第一聪明人,怎么不动脑筋想一想,你本来已经是个死人,她为什么一边派人杀你,一边又亲自救你?” 今惜古曾想过这个问题,但没有答案。 蛇王继续说道:“我来告诉你原因,她杀你是因为恨你,救你也是因为恨你!一个人恨到极致,一方面希望他去死,另一方面又不希望他就这么死了。” 今惜古不明白,哪怕他是全天下最聪明的人,碰到这种问题,也是一滩浆糊。“她既然还活着,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来见我?为什么会如此恨我?” 蛇王摇了摇头:“如果一个人独自在生死线上挣扎了十年,她有理由恨任何人,特别是曾经和她立下海誓山盟的人。你可知,这十年,她是怎样熬过来的吗?” 今惜古沉默了,这十多年,他只道她已经死了,掉进滚烫的熔岩里,尸骨无存。为此他专门找过蛇王,正是面前这个人,给了他这个答案。他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谁曾想到,无所不知的蛇王也会犯错。十年以后,突然有一天得知,她还活在这个世上,并且成为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现在能改变这一切的人,今惜古,只有你了。”蛇王略显无助地说道。 今惜古一脸茫然地看着他,问道:“为什么?” “因为恨的尽头,其实是爱。”蛇王说道。 “哈哈哈哈哈……好一个句恨的尽头是爱!”正说话间,一阵刺耳的笑声打破了平静。今惜古感到背脊一阵发凉,一道寒光闪过,酒楼的掌柜已经死于非命。银雪锥贯穿了他的咽喉,被死死钉在墙上。 但这还没完,今惜古感到整个酒楼被一股杀气笼罩,瞬息之间,墙上的银雪锥忽然爆裂开来,化作上百根纤细透明的银针飞向四面八方。严八毫无反应,身上立刻被射成了刺猬,倒地气绝。 今惜古倒踢方桌,在身前形成了一道护盾,守住了自身,却忽略了后方死角袭来的刺骨寒冰。蛇王双目圆睁,飞身猛扑,以胸膛替今惜古挡针,当场气绝。 笑声逐渐远去,酒楼已经多了三具尸体。 今惜古听得出来,这沙哑的嗓音,正是来自铜面人,也就是他心心念了十多年的雪绒花,又名冷锦纹。 第307章 面具之下 今惜古追了出去,顺着铜面人遁走的方向,闻到了那熟悉的香气。这是她独有的体香,哪怕再冰天雪地里,都仿佛盛开了一地美丽的花朵。 转眼间,他已经追出了二十里,只身来到了城外。 铜面人就站在一座石桥上,从侧面看过去,露出了那只小巧而白皙的耳朵,就像某种可爱的玩物,点缀在那里。 今惜古曾无数次抚摸过那双耳朵,情侣之间总会这样,用各种方式表达对彼此身体的留恋。他曾说过,每当看到这双耳朵,就忍不住想吃掉它,恐怕人世间再美味的东西也不过如此。 冷锦纹也记得,她是这样回答的:“如果你想吃,我就给你吃。我全身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属于你的。” 今惜古缓缓走在桥面上,踩在表皮已经结了一层冰的白雪里,他觉得每一步都十分艰难,每靠近她一点,都仿佛走了二十里地一般。 “还记得这里吗?”铜面人忽然说道,终于没了那难听的沙哑声,转为一副婉转动听,如同歌声一般的轻柔嗓音。她面向桥下结了冰的水面,说道:“这片洛水,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当然,正因为知道你会来这儿,我才能准确无误地找过来。”今惜古说道,他终于站在了她的身前,仅有一寸之隔。 “这里还是那么冷清,跟那天一样,一个人也没有。”铜面人说道。 “是啊,那天你也是这样,一脸不开心地盯着湖面,而我也恰好从桥下若无其事地走上来。”今惜古说道。 “时移世易。”铜面人冷冷地说道,“那时的我,还是个天真的少女,否则也不会被你的花言巧语欺骗了。” 今惜古摇了摇头:“不,我觉得那时的嘴还是太笨了,否则也不会挨你一记耳光了。” 铜面人笑了,虽然隐藏在面具下方,但那种发自内心的开心是隐藏不掉的,这种笑容会传染,以至于今惜古也笑了。有那么一瞬间,两人似乎都回到了从前,沉浸在十多年前那个纯真的场景里。 “为什么不把这个沉重的面具摘下来?我想再看看你。”今惜古说道。 铜面人迟疑了一会儿,转过头来,惊悚的铜面具发着黯淡的光。“你真的想看?” “我想看。” “看了之后可别后悔。” 今惜古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说,只隐隐从话语里察觉出了几分恨意。 铜面具被摘了下来。 这时候,各种复杂的情绪涌上了今惜古的心头,惊讶、害怕、悔恨、怜惜……最终汇聚成一条线,如无数根银针,不断刺痛着他的心。 那根本不能算人的脸,曾经那副雪白的肌肤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恐怖的血肉。那双曾经闪烁的大眼睛,此时已经黯淡无光,属于她的标志性酒窝也找不到了,面部的神经和肌肉杂乱无章地堆砌在一起,到处是缝合的痕迹,难以想象这张脸经历过什么。 她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可怕吗?看你的表情就知道,这么丑的女人,你这辈子也不会再遇到了。” 今惜古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伸出手来,试图和以前一样,轻轻抚摸她的脸庞,但却被她避开了。 她重新看向桥下光滑的冰面,冰上的倒影清晰地映出她现在的样子。“天下所有卖镜子的人都有罪,我已吩咐手下,烧掉所有卖镜子的店铺,把这些工匠的手脚砍下来,让他们再也无法制作任何一枚镜子。” 今惜古现在的心很痛,痛到不能自已,只觉得无论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自己也没有理由责怪她,只缓缓地说道:“这些年,你受苦了。” 没想到冷锦纹竟然反问道:“何苦之有?自打十年前落入熔岩的那一刻,我便重生了。我早已忘了自己是一个女人的事实,可以抛弃一切感情,做自己想做的事。现在我只想毁掉眼前的一切,毁掉整个江湖,仅此而已。” 今惜古沉默了,深知这十年她一定经历了许多,这时候他说再多安慰的话,都是多余的、苍白无力的。毕竟整整十年,他都不在她的身边,他一直以为她已经死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冷锦纹厉声道,“难不成你在可怜我,同情我,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来面对我?” 她还是如过去一般敏锐,哪怕面前的人不说话,她也能一语道破真相。 “冷冷……”他忽然深情地说道,“我希望你能明白,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依然是我心中的那个冷冷。请回来吧,我要履行当年的誓言,娶你为妻。” 这句话又将两人拉回了十年前,也是这么一个白雪皑皑的季节,今惜古把一根从前朝古墓里盗出来的金丝剑穂系在了冷锦纹的剑柄上,作为他俩的定情信物。 冷锦纹此时正好将这根剑穂拿了出来,端详着它说道:“六龙金丝剑穂,这些年我一直都带着。这么多年来,它还是那么光耀如初,一点儿也没有褪色。” 今惜古说道:“它本就不会褪色,只要在你身上,就会一直发光。” 一片片雪花自天幕中坠下,落在了二人的肌肤上,这对久违的情侣终于牵起了手。 而这一幕,正被远处一个人历历在目。 苏小小孤零零地站在城外的另一座小山丘上,手中紧紧攥着那两颗重量不一的骰子,目光穿过纷飞的雪花,定格在远处石桥上紧紧相拥的两人身上。她的心如这冬日般寒冷,雪花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瞬间化为晶莹的泪珠,滑过脸颊,留下一道道冰冷的痕迹。 四周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枯枝上挂满了沉甸甸的雪,偶尔一阵风吹过,便有细碎的雪花洋洋洒洒地飘落,仿佛连大自然都在为这不期而遇的重逢而欢呼。然而,这份美丽与温馨,在苏小小眼中却变得如此讽刺和刺眼。 她脚下的雪地,因无人踏足而保持着原始的洁白与纯净,就像她心中对今惜古那份纯粹而深沉的爱。但此刻,这份爱却如同被冰雪覆盖的火种,虽未熄灭,却也难以温暖自己。 身后有一只大手搭在了她细软的肩膀上,是老宋。他始终履行着和今惜古的诺言,沿途保护苏小小的周全。怎会想到,结局竟是如此。 苏小小转过身去,轻声说了句:“我们走吧。”语气是那样深沉,好像一个失落的糟老头子。 “你想去哪儿?”老宋问道,心想这话似乎问了也是白问。 “去哪儿都行,只要别留在这里。”苏小小回道,然后跃下了山丘。 第308章 第五位灵将 今惜古被冷锦纹带去了绝情宫。 天都峰顶上,一座在废墟中重建的教派。 由于绝情宫近年来在江湖中声名鹊起,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了加入。有的为了活命,有的为了获得更强大的力量。现在的绝情宫,规模相较于从前更甚。 冷锦纹重新戴上了铜面具,化身为朝日,召开了一场盛会,以迎接他们的第五位灵将归位。 这第五位灵将正是今惜古。 前面四位,分别是朝日、夕月、毒娘子和鬼剑客。 考虑到今惜古在江湖中的名声,他的加入无疑又将对绝情宫的日益壮大增加不少砝码。这是朝日最希望看到的。 可是以鬼剑客为首的一批人,对于今惜古的突然倒戈,并不信任。 “大战在即,我绝情宫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正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关于今惜古的事,其它人再莫多言!否则就是和我朝日作对。” 朝日在教中威慑力十足,到目前为止,除了夕月以外,还没有任何人见识过她的真面目,任何胆敢僭越她权威的人,都已经死了。是以她在教中说的话,和皇帝的圣旨没什么分别。纵然鬼剑客心中还有不服,此时也只能按下来。 绝情宫里的氛围很压抑,一点也不如江湖中那么自由自在。这里等级制度森严,朝日作为宫主,享受着属下的谄媚和奉承。每天的朝会,少不了长达一刻钟的跪拜之礼,众人齐声高呼,第一句是:“五湖四海,八荒六合,天上地下,唯吾独尊。”第二句是:“朝日宫主,千秋万载,仙福永享,寿与天齐。”第三句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一统江湖。” 这三句话要重复三遍,最后再由夕月为大家统一分发绝情圣水。所谓绝情圣水,据传是绝情宫历来的传统,本是天都峰天然的山泉水,一天一杯,能益寿延年,对修炼内功大有裨益。被历任宫主冠以“绝情圣水”之名,饮下后斩断七情六欲,忘却悲欢离合,杜绝贪嗔痴,和道家修道、佛家修佛有异曲同工之处。 下了朝会,冷锦纹便卸下了宫主的架子,恨不得整日都和今惜古腻在一起。今惜古也仿佛回到了过去那段岁月,他成天想去百花楼,点名要找雪绒花,然后在她房间里,一待就是一整天。 今惜古加入绝情宫的消息立马传遍了江湖每个角落,谁也没有想到,这个皇帝钦封的“护国神探”居然会和魔教同流合污。人们甚至说:“早知道他不是什么善茬,现在终于不装了。” 今惜古来这儿还有一个目的,本想找冷锦纹问清楚的,那就是她为什么想跟朝廷的锦衣卫合作。明知锦衣卫的目的是清剿江湖各大派,竟然选择做他们的打手。 冷锦纹说道:“能够借助这一把火清除掉江湖各大派,对我们也是一件好事,从此以后,江湖便由我绝情宫统一,有什么不好?” 今惜古问:“可万一锦衣卫来一招过河拆桥,又该如何?” 冷锦纹笑了笑:“不要忘了,江湖中传说的五神器,我们已得其四,哪怕锦衣卫倒戈相向,光凭这些飞鱼,他们绝非我们的对手。” 可今惜古始终觉得,能搞倒殷万里的莫进,一定不是这么简单的角色。 “来宫中这几日,还习惯吗?”冷锦纹忽然问。 今惜古深情地说道:“有你在的地方,我都仿佛回到了家里,怎么会不习惯呢?” “是吗?”冷锦纹妩媚一笑,留下一阵香味便回了房。 午时用饭过后,宫中的侍女送上来了一杯清冽的山泉水,告知他:“这是宫主吩咐我们给您送来的。” 用意很明显,当然是让你喝下去。 既然来了这里,当然要遵照这里的规矩做。 今惜古一口将绝情圣水饮下了,喝得一滴都不剩。 刚放下水杯,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人,是夕月。 夕月先是看向空空如也的水杯,又一脸狐疑地盯着他看。 今惜古迎上她的目光,和她四目相对,一点儿也没有退缩的意思。 过了好一会儿,夕月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明白。” 今惜古反问:“什么不明白?” 夕月说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来。” 今惜古说道:“脚长在我自己身上,我当然可以来。况且冷冷也在这里,来到这儿,就跟回家一样。” 夕月摇了摇头,说道:“可知你刚才喝下的是什么?” 今惜古说道:“不是天都峰的山泉水吗?早些年我就知道你们这儿的传统。” 夕月一声叹息:“你还是太天真了,它早已不是普通的山泉水。你现在喝下的是一种名为‘莫忘我’的毒药。” 今惜古问:“我怎么从未听过这种毒药?” 夕月说道:“你当然不会听过,这是宫主亲自炼制的一种新毒。它是一种奇特的毒,一旦喝下一杯,就必须永远喝下去,一直喝的话,不会有什么问题。可一旦有一天没有再喝了,毒性便会立刻发作,大约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便可要了一个人的命。” “听起来有些像苗国的蛊毒。”今惜古说道。 “你当然会很熟悉,因为这种毒就是从万毒蛊身上提炼的。”夕月说道。 “所以从今天起,我也得和大家一样,一天一杯绝情圣水啦?”今惜古笑道。 夕月看着他,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似乎一点儿也不害怕?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今惜古点点头:“当然,我本来就下定决心,永远留在这儿了!” 夕月转身离去,临走前留下一句话:“劝你别白费力气,现在的她,是绝不会相信任何人的,哪怕是你也一样。” 第二日,今惜古当着众人的面,再次饮下了绝情圣水,喝得一滴也不剩。 这时候,哪怕是鬼剑客也没有理由再怀疑他了。 今惜古回看了一眼朝日,面具之下的她一动未动,只是端坐在那里,好似在发愣。 今天的朝会,她公布了一个好消息:“经过宫中兄弟姐妹的不懈努力,终于确定了苦修禅师的去向。” 下面的人开始欢呼雀跃,齐声高呼:“宫主英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接下来便要确定前往回收神器的人选,毒娘子和鬼剑客首先站了出来。这两人,一个想把那老和尚毒死,一个想一剑砍下老和尚的头,喋喋不休地争执了好一会儿,被今惜古打断了。 “既然二位争执不下,不妨就让小弟我前往。”毒娘子和鬼剑客年纪都比他大,他说自己是“小弟”也不错。 “你小子刚加入,况且还和老和尚交情不浅,我们怎么知道你会不会临阵倒戈?不成不成!”鬼剑客说道。 “正因为我和苦修禅师交情匪浅,他才不会对我设防,况且他本就是一个十分精明的智将,只有我才能不费吹灰之力接近他。他在嵩山少林他能逃走一次,就能在其它地方逃走第二次。” 夕月一直盯着今惜古,好像在看什么珍奇动物一样。 朝日一直没有动静,转头看向这里资历最深厚的夕月,问道:“夕护法,你觉得呢?” 这声提问很轻,轻到仿佛没什么份量。夕月知道,宫主这时候问她,并不是询问,而是希望能借她之口。 夕月施礼道:“回宫主,我觉得此事交给今惜古并无大碍。” “那就这么定了,就交给今护法去办。今护法,你初来乍到,这也是个立功的好机会,莫令我失望!”朝日厉声道。 此声一出,毒娘子和鬼剑客再也没敢做声。看得出,他们十分畏惧朝日。 第309章 名为海棠 话说今惜古收拾行装,正要出发前往太行山一带,去寻访苦修禅师的下落,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定睛一看,是个皱巴巴的老太婆。她拄着一根拐杖,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吃力,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跌倒。 她一边咳嗽着一边说道:“气候寒冷,路途艰辛,先喝一碗热汤再出发吧。”说着把一碗冒着热气的浓汤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桌子上, 这样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人,在高手如云的绝情宫里出现,实在不可思议。而且今惜古根本没有喝汤的习惯,如果真要为他送行,不如送一壶酒更舒服。 今惜古打量了她一会儿,顿时乐开了花。 “我早该看出来你是谁。”今惜古说道,“海棠仙子的易容术天下第一,究竟什么样子才是最真实的你呢?” 老太婆嘴角咧开,露出了姜黄的门牙,缓缓说道:“我这个天下第一,比起你来,还是逊色了不少。”她摇身一变,成了个高挑的美妇,一身高贵的丝质红衣傍身,迷人的双峰若隐若现,那一双浅浅的樱桃酒窝,正时时刻刻摄取着男人的魂魄。 海棠夫人只要换上这一身,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可以逃出她的掌心。 多年未见,今惜古见到故人,不免有些伤感。回想上一次在百花楼的会面,已经过去了将近五年之久。 海棠夫人凑近了两步,把他的长发撩开,心疼地说道:“看来这几年,就算是你也免不了会老去。你的鬓角出现了几条皱纹,连头发也白了几根。” 今惜古笑得有些僵硬,却仍不失高兴,说道:“当然比不上海棠夫人,永远都是那个年轻的样子。” 海棠夫人将他轻轻一推:“少来,铁定是在心里想,这个老妖婆,不知道有多少岁了,还成天装嫩!” 看到她还是这般轻松,今惜古心情稍缓,却又想起百花楼里死去的月季和腊梅。 “怎么,你似乎有心事?”海棠夫人问道。 今惜古回道:“当然,难道你没有?” 海棠夫人回道:“看起来,你的心事得由我来开释,而我的心事也需要你来开释了。” 关于百花楼里发生的一切,海棠夫人比谁都清楚,她之所以会用这种方式潜入绝情宫,也是为了查出真相。 “那日,我发现一个人影正从禁区里出来,穿过后花园,用轻功遁走了。禁区里供奉着历代楼主的灵位,按理说白天不会有姐妹会突然进去的。我见那身影很熟悉,而且所有的狗都没有叫唤,铁定是百花楼里某个姐妹。而且她轻功极高,只一眨眼的功夫,就飞出去八丈远,这等身手,绝非新入门的姐妹。只是她蒙着脸,穿了一身练功服,好像有意掩盖自己的真实身份,一时间我实在辨别不出。 然后我就发现了月季妹妹的尸体,那道剑痕,我一眼就能看出,除了腊梅以外,绝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做到。” 海棠夫人的话证实了今惜古和殷万里最初的猜想,放眼望去,整个百花楼里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功力深厚的腊梅了。今惜古问道:“就是她盗走了‘百花之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按理说,她在百花楼待的时间最久,如果觊觎这个宝物,早就可以动手了,为何要等到今日?” 海棠夫人摇了摇头:“确切地说,她也只是为他人办事。” 今惜古问:“难道除了你这个楼主以外,还有人可以命令腊梅做事?” 海棠夫人苦笑道:“我这个楼主,不过是主持百花楼的日常事务罢了。楼中的每一位姐妹都是独立的个体,没有人可以对他们发号施令。能够让腊梅死心塌地做事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雪绒花,她唯一的关门弟子。” 今惜古怔住了,原来冷锦纹最初的师父是腊梅。怪不得她会使一手纯熟的暗器功夫,使剑的手法也十分独特,都能使用极细的剑,出招快、准、狠,直击人要害。这么一看,她们的招式的确十分相像。 “腊梅一直对雪绒的死耿耿于怀,这些年来,认定是她这个做师父的没有尽到责任,导致自己的徒儿走向陨落。所以她对你一直都很不待见,你没发现么?她认为是你拐走了她的徒儿,将她害死的。” 今惜古回忆着腊梅的细节,尴尬地说道:“我还以为她对每个人都是冷冰冰的。” “怎么会!”海棠夫人否定道:“腊梅是个很热情的女人,哪怕明知她年龄都可以当奶奶了,许多老顾客都愿意等她。她只有你在场的时候,才显示出这般冷冰冰的。你还是一点都不懂女人!” 今惜古以前还不愿意承认,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他的确一点都不懂女人的心。 海棠夫人继续说道:“为了查出腊梅背后的那个人,我便乔装成普通的侍女,潜伏在腊梅房间的周围,好随时观察和她来往的每个人。紧接着就被我发现了,一个戴着铜面具的人,某天夜里突然敲开了腊梅的房门。” “铜面人?那不就是……”今惜古忍了一下,没有说出这个名字。他现在仍然有些难以接受,冷锦纹成了一个杀人魔头的事实。 腊梅点了点头,看得出,她很不愿想起这段经历。 “门刚打开,一把剑就略过了腊梅的咽喉,那用剑的手法,力道,准度,简直更甚腊梅一筹。铜面人对自己这一剑极为自信,甚至连头也不回,就走了。我瞬间飞向腊梅身前,那时候腊梅还活着,她知道是我,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很冷静地告诉我一句话:‘这是我欠她的,终于可以有机会偿还了。’” 原来腊梅是从容赴死的,她知道面对的人是谁,也是自愿将“百花之根”偷出来给她的。 “她示意我离开,自己亲手关上了房门。后面的事情,你们就知道了。”海棠夫人神情黯淡地说道,“为了查出铜面人究竟是谁,我便离开了百花楼,变换各种身份,以期打听到一些蛛丝马迹。后来终于被我查到了绝情宫的存在,我便悄悄潜入,在这里当了个服侍人吃饭的老妪。” 了解到这一切,等于就做实了冷锦纹欺师灭祖的行为,今惜古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好了,叙旧到此为止,我也不能停留太久,否则会有人生疑的。你赶紧把这碗汤喝了。”她指着桌上已经放凉的浓汤说道。 今惜古看了一眼这个泛着草药味的,绿色的汤,问道:“这是什么汤?” “你喝了绝情圣水,从今往后便要每天不间断地喝,否则浑身便会奇痒无比,直至无法忍受,甚至走火入魔而死。这碗汤是我根据绝情圣水的毒性,特调的解毒剂。当然不能彻底祛毒,但可以有助于你减轻身体的毒性,避免到时候发作的时候太痛苦。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体验到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的。” 今惜古想起夕月说的,如果一天没喝,最多一个时辰就会死。 “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能坚持超过一个时辰的,其实她想说的是这个意思,所有人在最后都因为生不如死而自尽了。” 本以为喝不到圣水,大不了一死,怎奈这是一种令人生不如死的武器。 “祝你一路顺风,可别死得太早了,我还想再多看你几眼呢!”海棠夫人诡谲地笑了笑,立马又变了装束,成了个皱巴巴的老妪,端着空碗,步履蹒跚地走出了屋子。 过了一会儿,外面又有人进来了,带着一套紧身的黑衣,这是绝情宫杀手的象征。 朝日宫主吩咐他此次任务的时候要穿在身上。 第310章 安庆的活神仙 江湖传闻,在安庆县,有一个显灵的活神仙。 某天,这儿兴修了一座祠堂,名曰“后土祠”,用以祭祀后土大神,祈求当地民众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这本是一件吉利事儿,因为安庆县已经有几个月没下过雨了,今年的收成也不太理想。民众需要一个精神寄托,毕竟那个年代没有科学,只能信奉神学。 结果在竣工那天,祠堂遭到了三十多名工人的围堵,原因是修建祠堂的工钱至今未发。不仅如此,工人的伙食和住宿都是自掏腰包,到今日已是囊中羞涩,连去一趟澡堂子的钱也没剩下一点。 其实这些工人要的钱也不多,每人五两银子,合起来一共一百五十两。但工头就是不发,理由是,没钱。 工头也很委屈,上面许诺的款项还没下来,他也是自掏腰包在拉活儿。 于是工人们扛着器具去了县令府。 县令闭门谢客,还安排上了十个膀大腰圆的衙役,手持四尺长的大棍在堂前守着,谁要是敢乱闯,免不了要吃棍子。 工人们在县令府碰了壁,又去找工头,结果发现工头已经暴毙而亡,还留了封遗书,将自己中饱私囊的事实供认不讳。 钱没有要到,人还死了。工人们没了招,只得在新修的祠堂里安了家,在里面吃喝拉撒睡,成了落魄的乞丐,对着堂上供奉的后土大神出气,各种污言秽语,破口大骂。 每天被三十多个人骂,谁也遭不住。这后土大神忽然活了,谁也不知道它究竟是怎么活的,大半夜的,竟然突然干咳了一声,然后清了清嗓子,吓得这群人一个激灵。 他们赶紧收回了骂声,连连磕头认错。但这后土大神似乎也不介意,反问他们怨念为何如此之深。那些工头就把事情的原委讲了一遍,后土大神听完没说太多,只留下一句:“明天上县令府领工钱。”言罢就突然不见了。 第二日,工人们半信半疑地去了县令府,堂前的衙役全都不见了,留下一个战战兢兢的县令大老爷。他脑袋上缠着绷带,脸上有淤青,手臂还断了一只,正跪在地上静候工人们的到来。 摆在他身前的是已经分好的,满满当当三十多袋金子。 工人们欢呼雀跃,自那以后,祠堂就成了一个远近闻名的地方。方圆几十里的百姓慕名而来,向这位显灵的后土大神许愿,有老婆被豪绅霸占的,有妹妹失踪的,有被恶霸欺凌的,也有买东西被讹了的,甚至还有求子、求姻缘的。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帮助,后土大神显灵仿佛是看心情。心情好的时候,一夜之间就可以解决问题,心情不好的时候,你就是喊破喉咙他也不会理你一下。 后来人们发现一个规律,但凡带烧鸡和烧酒来的人,成事的概率会比较大。 今惜古刚进安庆县,就见到络绎不绝的人提着香喷喷的酒肉往山里跑。 这种怪力乱神的迷信,他并不信,却也不敢轻易否定。毕竟这个世上好人不多,若没几个真神出来震住满世界的坏人,那好人也太惨了。 此时的他,穿一身黑衣,身后跟着两名“小弟”。说是小弟,其实是朝日宫主派来监视他的。他当然清楚,不过这两个小弟也不是那种很难对付的人。他们一个叫赵威,一个叫赵武,是俩亲兄弟,同时都是今惜古的迷弟。得知“天下第一锦盗侠”今惜古加入了绝情宫,且正要执行任务,他们自告奋勇要随同他一道行进。 这两人每天都会将所见所闻记下来,然后用信鸽送回去。今惜古并不介意,相反一路上都好吃好喝地招待他们。听闻安庆县有活神仙,赵威和赵武甚至都抢在了他的前面,想一睹活神仙长啥样。 “我们的目的地就在安庆,看来这个活神仙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了。”今惜古看着供桌上散落的鸡骨头和空酒瓶,笑了笑说。 赵威和赵武不明所以,远远看着庙堂上一动不动的神像,一脸茫然,好像也就是贡品被什么人偷吃了,上面坐着的神像不像是活人,与一般神像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今惜古把这两人召集到一起,吩咐他们如此这般。 午夜时分,很黑,天上连一颗星星也没有。南方的雪并不如北方那么厚实,薄薄的一层,已经结了冰,不小心的话,很容易滑倒。 赵威、赵武两兄弟浑身酒气,咋咋呼呼地闯进祠堂。他们手里拿着刀,一通闹腾,赶走了还在这里跪拜的县民。 活神仙还坐在上面,一声不吭。 赵威爬上了供桌,把县民刚送上来的新鲜烧鸡抓了起来,开始疯狂撕咬。 赵武也没闲着,他把供桌上的酒打开了,香气四溢,开始往地上泼。 谁敢做这种亵渎神灵的行为? 因为贡品太多了,赵威吃不完,索性就把他们打包带走。而赵武也把酒泼了一地,最后剩了两坛,给揽在怀里,跟赵武肩并着肩,直往外面走。 “你们两个兔崽子,给本仙站住!” 声音是从神像的方向传出来的,不得不说,这个声音经过某种变换,变得十分可怕。关键在于祠堂里还很黑,只有神像前面两根蜡烛的光,乍看之下,神像的脸色好像正阴沉着,在生气。 赵威和赵武吓了一跳,却也并没有害怕得逃走。他们缓缓回身,神像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上面。 “还不把贡品还回来?谁允许你们偷盗贡品的,就不怕受到天罚吗?” 赵威哆哆嗦嗦,却也记得今惜古教他说的话:“老子就不还,你能把我怎地?” 赵武接话道:“今……今晚我俩就把这些烧鸡吃完,气死你!” “兔崽子,看来你们是想早点死!” 只见烛光一闪,一道金黄的身影从眼前闪过,两人还没看清来的是什么东西,就已经被两掌击中了后背,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他二人被掌功击飞出去,脸朝下砸在结了冰的泥土里,疼得直叫唤。 神像果然动了,现在就立在台下,他开始拾掇掉在地上的烧鸡。 酒坛已经碎裂了一地,这个“活神仙”摇着头,心疼这浪费的美酒。他拿破片从地上舀了一小撮,放在嘴里品尝了一番,顿时心旷神怡。 这时候,再咬一口烧鸡,味道就更好了。 可刚刚还在手边的烧鸡,现在已经不见了。 “怪事,煮熟的烧鸡,难不成还能跑?”活神仙自言自语道。 “连神像都能跑,一只煮熟的烧鸡算得了什么?”空气中传来一个声音,话音刚落,一只被扯下的鸡腿飞了过来,被他接了个正着。 他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根本不管说话这人是谁。 今惜古站在了昏暗的烛火里。 但这个人跟对待空气似的对待他,根本不去看他一眼。 “苦修禅师,别来无恙。”今惜古一身黑衣,俨然就像一个杀手。 他把鸡腿啃完了才抬起头,顺势抢回了剩下的一整只鸡。自言自语道:“洒我的酒,还偷我的鸡,你入了绝情宫,还真是入乡随俗啊!” 赵威和赵武已经整理好衣襟,刚刚那一掌已经在他们身上留下了内伤,嘴角的血迹历历在目。他们见这根本不是什么神仙,只是一个人穿上了神仙的装束,在那儿装神弄鬼,心中不悦。又见他言语讥讽,话里话外都是在侮辱绝情宫,便气不打一处来,赵威怒道:“死骗子,睁大眼睛看清楚了,你眼前这位是我绝情宫五灵将之一,天下第一锦盗侠,人称世上第一聪明人的今惜古!” 话音刚落,一块硕大的鸡胸肉就刺到了他的嘴里,另外赵武还没有说话,嘴里也被塞了一块鸡骨头。 今惜古夸赞道:“苦修禅师的功力还是那般精纯,一点儿多余的动作也没有。” 苦修禅师说道:“还是不如今施主的‘摘叶飞花’,你若认真起来,老衲不是你的对手。” 原来苦修禅师自打从少林出逃以后,就来了南方,辗转数个地方,最后阴差阳错在安庆落脚。 一番寒暄过后,当着赵威、赵武的面,今惜古直接表明了来意:“现在话归正题,我们此行不是来游山玩水,而是特地寻你的,苦修禅师,希望你能把手中的火龙弹交出来。” 第311章 火龙弹 苦修禅师淡淡一笑:“未知绝情宫要火龙弹做甚?” 赵威嚷道:“实话告诉你,绝情宫即将完成一统江湖的千秋大业,现在五神器已得其四,火龙弹这种威力强大的武器,我绝情宫当然要收在囊中!” 说着,他发现苦修禅师腰间有个鼓鼓囊囊的小荷包,心想一定就是他们要找的东西,便伸手下探。哪知他手还没伸到,苦修禅师已经拿住了他的手腕,加了三分力,他这只手便无法动弹。赵威本想伸出另一只手,苦修禅师已经预判了他的动作,伸指点中了他的曲池穴。 见大哥被制住,一旁的赵武也没闲着,一记“鲤鱼打滚”,沿着赵威的后背绕到侧面,试图攻向苦修禅师的盲区,然而苦修禅师身上的袈裟竟然飞出来,就像里面生了一双手一般,对着赵武的脸就是一顿猛抽,他脸上吃痛,节节后退,袈裟一边旋转,一边跟进,直到把赵武逼到墙角,满脸青一块紫一块才又飞了回来。 今惜古知道这是苦修禅师的绝学“袈裟伏魔功”,除慈悲方丈以外,他是嵩山少林第二位最精通少林七十二绝技的人。 “老和尚看似不起眼,没想到还挺厉害!”赵威这才心生敬服。 赵武知道打不过,抚着生疼的脸,再也不敢轻易靠近。 今惜古上前一步,分开苦修禅师的手,把赵威的穴道解开了。“大师,奉劝你还是识相一点,不要逼我出手得好。” 今惜古表现得如此冷酷,苦修禅师脸上泛起了惊讶的神情,说道:“我没有想到,今施主竟然也有误入歧途的一天。但守护火龙弹本是师兄临终前托付给我的任务,师兄这辈子拜托给我的事情不多,而我也总是给他闯祸,这次是万不能再辜负他了。” “莫非慈悲方丈已经……”今惜古也是没想到这一点,忽然愣在了原地。 “师兄的确已经圆寂了。”苦修禅师闭上了眼睛,显得异常悲伤。 今惜古握紧了拳头,马上平复了心情,继续说道:“既如此,我不希望嵩山少林再少一栋梁。大师还是把东西交出来吧!” 苦修禅师显然没有乖乖就范的意思。他忽然眉头一皱,长长的胡须向上扬起。今惜古立马察觉出,他已催动体内的千钧之力,接下来的一掌,必将惊天动地。 祠堂之外,只听轰的一声,屋顶被震塌了。巨大的响动,方圆十里都能听见。紧接着,两道人影从废墟中跳出,苦修禅师在前,今惜古在后,两人均完好如初。他们在雪夜中飞奔,如同划破夜空的两道流星,直朝北边而去。 赵威和赵武吃力地从碎砖烂瓦中爬出,他们的头和脚均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却仍然在四下里搜寻两人的下落。赵威惊叹这个老和尚的功力竟然如此之深,幸亏有今惜古这号人物在,倘若只有他们兄弟二人,恐怕早就死在了他的掌下。 两人对今惜古的敬服又多了几分。 今惜古跟随苦修禅师来到一处宽阔之地,周遭是漫无边际的平原。苦修禅师停下了,背对着今惜古,从那只鼓鼓囊囊的荷包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盒子。 盒子里装着一个楔形带把的物件。这个物件造型奇特,可以自如伸缩,最多有二尺来长,顶部是中空的,仿佛一只蟒蛇的嘴,随时可以从中冒出杀人的毒牙。 “此物本是天下第一神匠张木人在‘霹雳雷火弹’的基础上改良而成,只需按动下方的机括,便可连续发出数枚雷火弹,张木人将它命名为火龙弹。因其破坏力太强,为防止被奸人所用,张木人在刚造出来以后,就将之送去了少林,由师兄封存。师兄明令禁止寺中僧人触碰此物,并要求所有人坚守秘密,除非整个江湖到了生死存亡之际,才准许有人使用。”苦修禅师说道,“今施主,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你若再执迷不悟,老衲便要破戒了。” 今惜古眼中泛着淡淡的愁绪,仍然十分介怀慈悲方丈的死,听到苦修禅师提到自己“破戒”,不免又觉得好笑,说道:“苦修禅师破的戒难道还少吗?” 苦修禅师和今惜古本是挚友,两人是那种不愿被规则束缚的类型,在一起十分健谈,因此常在一起喝酒吃肉,谈天说地。他主张“世间万物皆为虚妄,酒肉也一样,因此当和尚只要心中有佛,戒律清规只是表面的俗世,无所谓遵守不遵守。”所以他虽然身为戒律院首座,却极少因单纯犯戒犯戒弟子,只会对那些心中无佛,却满口佛经的人进行惩治。 苦修禅师的眼光是很独到的,他一眼就能分辨面前这个人是虚情还是真心,这件事就连慈悲方丈也自叹不如。 天空中忽然降下一道霹雳,黑压压的乌云下面闪过一道光,一柄短剑伴随着闪电顷刻间刺向了今惜古的心窝。因为剑来得太快,今惜古手中无物,不得不从腰间拔出青龙刀抵御。 待他挡住来剑,面前出现的这个人令他有些呆滞,竟然是苏小小。 宋胖子飞奔而来,大喊“住手”。 但苏小小根本不听,宝剑在手,她的目光中满是决绝。 两人交手了几招,刀光剑影起处,宝剑已经断裂。青龙刀还是那把宝刀,威力一点儿也没有减弱。 剑已断,心已死。 “这把刀是我送给你的,现在应该还给我了。”苏小小冷冷地说道。 可今惜古仅仅攥着刀柄,根本没有要物归原主的意思。 “既然你选择了一条不同于我们的路,便请把刀还给我,从此我们一刀两断!”苏小小重复道。 但今惜古还是没有动一下。 赵威赵武两兄弟此时也追了上来,在视野的边缘处目睹着这一幕。 “为什么你一句话也不说?我认识的今惜古不是这般忸怩的人!”见他没有反应,苏小小的声音越来越大,渐渐地开始咆哮:“你说话啊!说话啊!” 老宋在后面推了一下她,开始把她往后面拽。同时平生第一次,恶狠狠瞪了一眼今惜古:“臭屁古,只怪我老宋看错了你,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黑白不分的人!” 今惜古的目光略过了这两人,他把刀抬了起来,老宋下意识伸手护住了苏小小。今惜古神情冷漠,对苦修禅师说道:“把火龙弹交给我,我不想杀人。” 苦修禅师一言未发,紧紧盯着今惜古的面容看了一会儿,然后出人意料的,竟然超前走了过来,径直越过了苏小小和宋破浪,把火龙弹装进黑盒子,递到了今惜古手心里。 这个举动令所有人大吃一惊。 苏小小朝着苦修禅师大呼:“老和尚疯了吗?” 老宋甚至准备伸手去夺,但苦修禅师已经挡在了今惜古身前,说道:“情势很明了,眼下我们三人加起来,也不是今施主的对手。他若想杀人,现在地上已经有三具尸体了。” 这句话就像钉子,死死钉在了苏小小心里:“他真的会狠下心杀了我吗?” 今惜古哈哈大笑起来:“很好,还是少林高僧识趣,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小小,还有老宋,你二人行走江湖这些年,难道还不明白,人只有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吗?” “我宁愿高傲地死去,也不愿如你一般这么卑劣地活着!”苏小小言语里充斥着厌恶。 这句话里的每个字都像一根刺,一股脑儿扎进了今惜古心里。 赵威和赵武走上前来,有了今惜古这个强有力的战力,他们现在傲气十足,赵威朗声道:“瞧瞧你们这些人,真像一群丧家犬。和绝情宫作对的下场,最终的结果就只有死!更何况,我们现在还有朝廷的支持,你们这些江湖中人,还不擦亮眼睛看看。” 赵武更是说道:“你们有谁现在想通了,不妨告诉我们,我兄弟二人可以代为引荐。” 老宋吐了口唾沫:“呸!你娘的算什么东西,老子才不要和你们做同事。” 赵武听他出言不逊,正要发难,被今惜古接住了。他把黑盒子扔到他手里,说了句:“走。”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在了最前头。 天空传来阵阵响雷,接天连壁的大雨打在了这里的每个人身上。 第312章 夺面魔功 今惜古和赵威、赵武很快返回了绝情宫。 朝日领着夕月、毒娘子、鬼剑客已等候多时。 他把火龙弹呈上,朝日并没有怀疑神器的真假,早些时候她就已经听取了赵威、赵武的密报,知道今惜古已和他的那些江湖朋友们断绝了关系。她的嘴角上扬,难掩内心的喜悦。 “你果然没让我失望。”朝日说道。 “看来在这之前,你还是不太信任我。”今惜古笑了笑。 “何以见得?” “不然也就不会命这两个人跟着我去了。”今惜古话里有话,朝日语塞,没有接话。现场听取了夕月的报告,已经有十多个门派从全国各地出发,朝着天都峰而来。 朝日没有一丝慌乱,只回了句:“知道了。” 她又听取了鬼剑客和毒娘子的报告,大致说了些江湖各派的动向。例如武当和少林都决定按兵不动,武当的代掌门万里云重伤未愈,少林还没有人可以主持工作。剩下点苍派还没有动静,委派前往打探的弟兄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 点苍派距离天都峰并不远,他们随时都有可能联合丐帮一起上山。他们的前任掌门薛三刀,正是十多年前攻打绝情宫的带头大哥之一。而薛三刀自“晟王之乱”以后,就再没出现过。有人怀疑他当时勾连晟王迫害江湖诸派,已经死在了那场战乱中。(关于这个事件,详见《百万镖银大劫案》) “薛三刀这人看似道貌岸然,其实是真小人,他是不会这么轻易死去的,现在一定躲在家里,想来个隔岸观火,他再从中牟利!”朝日虽然一介女流,这些年早已把这个江湖看得通透。 在她看来,只要身在江湖中的人,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今惜古!”她忽然直呼姓名,吓了当事人一跳,“现在给你一个任务,去点苍派杀了薛三刀。” 今惜古一脸茫然,指着自己问:“就我一个人?” 朝日答道:“没错。刚才你不是嫌我给你派了两个碍事的家伙吗?这次就派你一个人去。” 毒娘子和鬼剑客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今惜古说道:“你也太看得起我了。且不说薛三刀是上一辈的老宗师,武功深不可测,他门下弟子分两派,拳掌派会一手精纯的摧心掌,能一掌击碎人的五脏六腑;短兵派都是双持怪物,招式变幻莫测,任何人进去都是送死。” 没想到朝日没有一丝觉得不妥的地方,依然说道:“正因为那里一般人无法接近,我才会派你去,只有你才有这个能力办到。” 这个世上哪怕再亲近的人夸你,都不要轻信,多数时候都是捧杀。 今惜古垂头丧气地出了宫,刚到起居室门口,一双皱巴巴的老手把他拽进了隔壁。 除了海棠夫人,还有谁? “怎么样,行程还顺利吗?”海棠夫人关切地问。 今惜古便把此行的经历向她说了。 “自从经历了那件事以后,她现在已经没法相信任何人了。而且至高的权利会令人疯狂,她已经是绝情宫最高的首领,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雪绒花了。你知道吗,张木人死了。” 今惜古吃了一大惊:“怎么死的?”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消息,在你来这儿之前,她就回去找到了自己的父亲,向他索要《天机宝鉴》。张木人宁可将宝鉴毁了也不交给她,她一怒之下就将她的父亲杀死了。” “《天机宝鉴》是张木人独门秘方,里面记载了他毕生所有的机关术和炼器之法。一定是他发现冷冷心术不正,不愿意交给她。想不到连自己的亲生父亲也不放过!”今惜古感到十分失望。 “有一件事上次忘了告诉你,关于百草之根,她之所以要得到它,主要是为了恢复容貌。”海棠夫人说道。 “他的容貌还有可能恢复吗?”今惜古问道。 “正常的办法是不可能了。但还有一个不正常的办法。”海棠夫人言语中透着不安。 “什么办法?” “这个世上还有一项技艺与我的易容之术齐名,但因为实在过于惨无人道,早在几十年前就消失了的。” 今惜古顿悟:“你说的莫不是曾经夺走上千人面容的魔头,有‘鬼见愁’之称的李邪皇?” “李邪皇已死,但她的魔功很可能还流传于世上。数年以前,我在千岛湖一带曾听说,有多名十六岁少女离奇失踪,等发现他们尸体的时候,这些少女都已面目全非。那时候我只道是有淫贼亵渎了这些女娃儿,现在想想,兴许就是李邪皇的绝学,夺面魔功。” “为什么你会联想到这个?” “因为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她为什么要夺取百花楼的‘百草之根’?起初以为她想治愈脸上的伤口,但仔细一想,纵然祛除了疤痕,但他的容颜已完全被破坏,根本无法恢复到曾经的样子。于是我猜测,她大概是想通过夺面魔功,先夺取她人的面容,再借助百草之根的治愈功效,顺利完成换脸。” “可哪怕她真的换上了别人的脸,也不再是她自己,而是别人的相貌了。”今惜古说道。 “假如你被毁容十余年,你也会试图想要一张好脸的。任何一个女人都是渴望美丽的,特别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她故意顶了一下今惜古的后背,这个意思不言而喻。 今惜古隐隐觉得海棠夫人说得有理,却又不敢相信:“既如此,她为什么迟迟没有动作?难不成是还没有练成魔功?” 海棠夫人摇了摇头:“依我看,她应该早得到这门魔功了,否则也不会闯入百花楼杀人了。她之所以迟迟没有动,很可能是在等。” “等什么?”今惜古追问道。 “还能等什么,等一张好脸呗!” 今惜古心想:“要说这世上有哪张脸能配得上她,恐怕就只有她自己原来那张脸了。”一想到她总有一天会夺取别人的脸,那个受害者将会是多么痛苦。 “怎么,莫非你不心疼她,倒心疼起别人来了?”海棠夫人调侃道。 今惜古当然是心疼她的,他宁愿把自己的脸交出来,也好过她成为一个十恶不赦的魔头。 “好啦,不跟你说啦,记得喝掉桌上的圣水。否则到时候浑身疼痒,走火入魔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海棠夫人说完,又佝偻着身子走了出去。 绝情宫现在一片死寂,哪怕在白天,也没有任何一个门徒敢发出很大的声响。因为这里有规定,不得大声喧哗。朝日在宫中施行严酷的刑法,任何人只要犯了错,不是砍手就是剜眼。而且每人都被迫饮下了绝情圣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自打他上山以来,朝日似乎总在刻意回避见他。他只在那日见过一次摘下面具的样子,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和她亲近过了。 他其实一刻也不想待下去,这里的空气令他窒息。 今夜又下起了雪,外面风声鹤唳,像极了鬼神的哀嚎。 他在房里收拾好行装,趁着夜色下山了。 白天的时候他并没有乱说,点苍派的确是一个很危险的地方,特别是薛三刀如果在的话,任何人都不敢靠近一步。 但他还是去了。 第313章 偶遇 话说今惜古从天都峰上下来,已是夜半三更。山路上漆黑一片,只能看见白皑皑的雪地。偶然有野狼出没,但哪怕是再精明的猛兽,也只能闻到气味,怎么都不见人。 今惜古把酒壶拿出来,喝了一大口,顿觉浑身发热,精神抖擞。回头再看那高耸入云的天都峰,只剩下一团黑黝黝的东西,被远远抛在了身后。 点苍派位于黄山西北角的山坳里,在一个叫“山外山”的地方。这儿的确也在山上,相较于天都峰,它实在不够看。 就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地方,隐藏着武林中一个神秘而强大的门派。 江湖中流传着一句谚语:“天下武功出少林,杀人之术属点苍。”点苍派出的都是一些杀人的功法,流传最广的诸如摧心掌、化骨功,还有阴阳六合拳。从这里走出去的弟子,不是做了杀手,就是成了世上最狠毒的一群人。绝大多数人不会承认自己曾在这里待过,万一不小心亮出了点苍派的杀招,也会说,这是机缘巧合学会的。 今惜古远远望去,正门口守着四个精神洋溢的弟子,他们身着白色的服饰,腰间都插着一把利刃,利刃是双面开刃的,也没有放进剑鞘里,显然是准备好了随时出手。对于他们来说,任何靠近这里的陌生人,都是可以下杀手的。 对于今惜古这类人来说,绕开正门的视野,进到围墙里面并不是难事,否则他这个“天下第一锦盗侠”的名号就白得了。一个合格的江洋大盗,并不在于武功有多高,轻功有多妙,而在于他是否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无论是四个人还是八个人,在黑夜里的集中力总不会太强,只要找出他们感知力最薄弱的地方,抓住那转瞬即逝的机会,潜入便是轻而易举的事。 当然这个轻而易举得打引号,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这一点。这个世上大部分事情都是如此,能做到的人,跟吃饭睡觉一样简单,不能做到的人,哪怕让他重新投一次胎,他也是做不到的。 围墙的后面更加危险,几乎每一个屋顶上竟然都站了人。难以想象,这个门派的人晚上都不睡觉的吗? 他好不容易找了个视线的盲区,一头扎进了个没人的杂物间,透过门缝,开始一一记下每个监视者的方位。 这时候,他感到背后传来一阵寒意,也就在同一时间,一阵拳风擦过了耳畔。 若不是他迅捷的身法是天下数一数二的,这一拳就中了。今惜古眼前出现了一道拳影,这拳头比起常人要小一大圈,力道却十分惊人,显然蕴含了强大的内劲。 他伸手从下方往上一点,拳头扬了起来,变招为掌击,细小的手掌猛然张开,露出了各种伤痕。这只手的主人一定每天都在训练,新伤加旧伤,有的甚至已经成了永远也褪不去的伤疤。 今惜古侧身后仰,摆出一个极为扭曲的造型。虽然是普通的掌击,但包罗万象的内劲也令今惜古暗自称道:“是一位好手!” 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灵动的少年,定睛一看,不是赵无忌又是谁? 在这之前,他曾找人打听过诏狱内的情况,得知赵无忌已被一名功力深厚的老和尚救走。前番听苦修禅师说,慈悲大师已经圆寂,心中已经猜到了了几分端倪。至于他去了什么地方,谁也不知道。他曾答应过殷万里,一定会找到他心心念的孩儿,此时在这里遇见,内心狂喜。 赵无忌站在原地愣了愣神,瞧了半天才认出今惜古。这段时间,他独自一人闯荡江湖,风餐露宿,吃过的苦,受过的痛无人诉说,此时见到义父最好的朋友,久积的委屈、郁闷、忧虑顷刻间化为眼泪,如泉涌般倾泻而出。 他差点儿哭出了声,得亏今惜古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提醒他可不要让外面那些人发现了。 “小无忌,你怎么会在这儿?”今惜古问道。 “翠兰姐姐被带到了这里,我是来救她的!”赵无忌说道。 “翠兰?”听到这个名字,今惜古觉得熟悉,却又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赵无忌把他在雪山遇见翠兰的事说了,却没有刻意提她的身份。只说是两个恶棍手中救了一个大姐姐,中途还被夕月救了一命。 听说夕月这次救了赵无忌,联想到那一日,殷万里挺身而出,放走了夕月。今惜古现在无比确信,夕月对他们父子俩的确有一份特殊的感情。 “三天前,我们本欲北上,想去少林寺,把师父,哦不,把慈悲大师的骨灰送上少林,半路遇见了一个老和尚。” “老和尚?” 赵无忌点点头,眼中充满了憎恶:“这个老和尚,不是真和尚,只是没有长头发。他说嵩山少林寺已经被魔教占据,少林寺的高僧都往南出逃,叫我们不要北上。我和翠兰姐轻信了他的话,跟着他行了一大段路。然后就在今天晌午,他见时机成熟,打晕了我,把翠兰姐掳上了山。循着一些蛛丝马迹,我找到了这里,听说他看中了翠兰姐,说她好看,要娶她做老婆。” 今惜古想着薛三刀那副已经半截入土的形象,竟然还想着这种事儿,实在令人作呕。 “这么说,你是故意潜进来的?”今惜古惊奇地问,深感他的武功进步之神速,比起上一次见面,还要更上一层楼,跟换了个人一样。 赵无忌点了点头,便把慈悲大师传授他《易筋经》的事说了。 “那之后,我便依照心法坚持修习,每运行一个周天,都能感到身体里有很大的变化。起初还很不适应,总觉得有一股气在体内乱窜,这两天开始舒坦了许多,好像走路更轻了,出拳更有力了。” 今惜古暗暗称道:“看来他已经找到了修炼此功的要领了,假以时日,必将出类拔萃。” 赵无忌很担心他义父的安危,拽着今惜古的衣角,询问殷万里的近况。 今惜古没有告诉他全部,怕他担心,只说:“你义父现在有吃有穿,待在家里挺好,只是行动受限,不能到处走动。” 话语至此,外面传来了动静。 “走水啦!快来人救火呀!” 声音一个接一个,惊醒了所有人。 今惜古透过门缝向外张望,见内堂的方向火光冲天,巨大的火舌直窜云霄,伴随着浓烟滚滚,如同人间巨大的篝火。 所有人都忙着取水救火,屋顶上负责监视的弟子们纷纷跃下,哪里还顾得上杂物间里流窜的两个不速之客。 这时传来女人的哭叫声,紧接着薛三刀打着赤膊从火堆里跳了出来,手里还拽着翠兰细长的胳膊。两人都被烧得灰头土脸,翠兰的头发上还留有火星子。 “臭娘皮,竟然趁人不备放火烧房子!和老子睡觉委屈你了吗?”薛三刀的叫骂声不绝于耳。 这把火的来源,今惜古算是找到了。 “狗杂种,淫贼,放开我,我有丈夫的!”翠兰另一只手猛捶他的胸口,仿佛在挠痒痒。 一群点苍弟子愣在原地看着,全然忘了手里的水桶是拿来救火的。 “你那个乞丐丈夫,有什么好?不如跟了我薛三刀,以后吃香的喝辣的,让你后半生快活!” 今惜古瞧见了这女人的脸,这才想起来,翠兰不就是杨铁山的宝贝妻子吗? 薛三刀居然连有夫之妇也不放过,况且杨铁山现在心急火燎,为了这个女人,连丐帮的未来都要舍弃了。 他正欲有所行动,低头试图看一眼赵无忌,哪知身边早已无人。 赵无忌已经站在了薛三刀面前。 “你这个坏蛋,现在,立马放了她!”赵无忌怒骂道。 第314章 薛三刀 当初薛三刀只觉得这个少年碍眼,连杀他的欲望也没有,掳走翠兰的时候,放了他一条生路。不曾想,他竟然又站在了面前。 薛三刀气不打一处使,看向身旁的弟子们:“谁放这小崽子进来的?” 在场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谁也没见过他。 “没人放我进来,我是从围墙上跳下来的。”赵无忌骄傲地说道。 “从围墙上?我点苍派的围墙有三丈高,就凭你?少吹牛了。”薛三刀往哭闹的翠兰身上点了两下,她瞬间不能说也不能动弹了。 “骗你做什么,我的的确确是从围墙跳下来的。你这儿看似人多,其实都跟瞎子没什么两样!”作为还击,赵无忌故意嘲讽他,惹得薛三刀额间青筋直冒。 薛三刀冲着门下的弟子们嚷嚷:“听见没,这小崽子都嘲笑我点苍派的人都是瞎子!” 此话一出,一群白衣弟子恨得牙痒痒的,纷纷朝这少年靠了过来。 赵无忌也不怂,内功的增强也提振了他的信心,面对身后突然伸出的一掌,他回身以同样的掌劲打出。两掌对在一起,谁也没有想到,这少年竟然纹丝不动,反倒是先出掌的人往后连跌几步。 薛三刀暗自打鼓:“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内功?”嘴上仍然是一副讽刺的语调:“竟然连一个毛孩子也打不过,我点苍派的徒子徒孙已经没落啦!” 薛三刀是上一代掌门人,只因为这一代掌门去世得太快,还没找到继承人,便暂代一把手的位置。他早已厌倦了做一派之主,只想赶紧找到个合格的人接手。只怪自己的本领太高,他现在根本看不上派中的任何一名弟子,索性也不去费劲培养了,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酒肉和美色里。 这次抓到个机会,索性就给这些不中用的弟子紧一紧弦子。 点苍派的大师兄名叫李俊峰,已是知天命的年纪,膂力极强,能使双刀,也能使点苍派最难掌握的“混元霹雳掌”,他是派中唯一能将拳掌和刀法同时练到顶层的人。 见派中兄弟出了丑,立马上前一步,身子停得笔直,两把长刀背在身后,像极了一尊塑像,显得十分有威严感。 “小鬼头,你的内劲不错,师父是谁?”李俊峰喝问道。 “我的师父是我的义父,他是有铁臂神鹰之称的殷万里。”赵无忌说道。 薛三刀对这个名号嗤之以鼻,插话道:“原来是殷万里的孩子,难怪了。听闻他的儿子作为人质,一直被囚禁在诏狱,这样看来那些锦衣卫也没什么了不起,连个孩子也看不住。刚好可以抓住这个小崽子,交给莫进大人,也算是大功一件了!” 今惜古在后方听得清楚,看来点苍派早已是莫进的人了,难怪距离绝情宫这么近,却迟迟没有动静。既如此,为什么朝日还要杀他呢?按理说,他们是同一战线的,都在莫进的旗下。 赵无忌没想到,自己的一时之气,竟然不小心暴露了自己。李俊峰没有拔刀,他觉得对付这个少年,根本无需兵器。况且刚才的弟兄是败在他的掌力之下的,他现在正是要用拳掌为点苍派挽回颜面。 就连赵无忌也知道来者不善,这个人与生俱来的压迫感令他额间冒出了冷汗。他记得义父说过的,如果你觉得对方很强,一定不要等着对方出招,要先发制人。 他便摆出了武当长拳的架势,这是殷万里最擅长的拳法,他早已学得烂熟。 李俊峰一声冷笑,原来只是最普通的武当长拳,他也不闪避,伸出一双手掌,硬接下了赵无忌使出的十八路拳法。尽管赵无忌使出了浑身解数,但李俊峰气息没有丝毫变化。 反倒是赵无忌已经显出了疲态。毕竟他的身体强度还不够,强行催动《易筋经》的内功,对这副身躯的压力还是太大了。 “看来这便是你的极限了。”李俊峰甚至觉得有些无聊,“我点苍派还没有沦落到连一个毛孩子都能来欺侮的地步。” 他一步斜跨,扎起马步,两手前抡,如翻江倒海一般,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他玩弄于股掌,发出刺耳的轰鸣。 周围众人立刻后退,催动内力护住身体,知道接下来他就要使出惊世骇俗的混元霹雳掌来。 只听一声爆响,仿佛面前有什么东西爆炸了一样。众人睁开眼睛,只见地上冒出了一个深坑。 仅凭两个手掌,就能打出如此惊人的破坏力,整个武林恐怕只有李俊峰一人可以做到了。 再看那个小毛孩儿,早消失在了视野中,恐怕已经尸骨无存了。 “哼,可别高兴太早了!”传来薛三刀的声音,“抬头!” 李俊峰抬头一看,近处一座屋檐上,站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穿了一身漆黑的夜行服,一副杀手打扮。赵无忌已经被震晕了过去,正躺在他怀抱里一动不动。 今惜古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把赵无忌救了下来。 “你是什么人?竟敢不自量力,擅闯我点苍派!”李俊峰怒道。 “哟,这可不是一般人呢!”薛三刀吹胡子瞪眼道,“什么风把今惜古吹来啦!”言语里充满了讥讽和嘲笑。 全场所有人都震惊不已,谁曾想到今惜古会以这种方式登场,出现在他们的门派里。 今惜古知道一个薛三刀就很难应付了,加上个李俊峰,和这里数百名不可小觑的点苍派弟子,他若想全身而退,恐怕没那么容易。 他决定走一步看一步,先探探这些人的口风如何。“我来这儿,是按照绝情宫朝日宫主的指示,前来拜访薛三刀老爷子的。” “哦?朝日那个魔头竟然会这么好心?莫不是派你来杀我的吧!”薛三刀嘴角一撇,似乎早看穿了今惜古前来的目的。 今惜古没有否认。 薛三刀接过了话茬儿,说道:“虽说我点苍派跟绝情宫是老邻居了,但这许多年从未有过什么往来。十多年前,各派围攻绝情宫,我派也有参与,还因此折损了这一代掌门。按理说,绝情宫重出江湖,点苍派应该第一个跳出来灭了它,碍于它已被朝廷收编,我们才没有动手。现在倒好,魔头朝日竟然还想先下手为强?今惜古啊今惜古,我也是没有想到,你竟然会投靠绝情宫,当起了魔头的部下。” “我会做什么,那是我的自由。就好比薛老爷子明明已经快入土的人了,精力还这么旺盛。”今惜古刻意指向了不能动弹的翠兰身上,“老爷子您知不知道,这个女人的丈夫马上就要率领数万名武林人士,杀上山来了。” 薛三刀笑了笑说道:“那又如何,他们的目标是绝情宫,是不会因为区区一个女人就改变目标的。” 今惜古摇着头说道:“看来你并不了解杨铁山的为人,为了这个女人,他连命也可以不要。万一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夺妻之恨,以杨铁山的脾气,他是一定会说服他们的吕帮主进攻点苍派,到时候凭借这几百上千的弟子,如何抵挡排山倒海一般的人群?” 薛三刀听了似乎有所触动,他半晌没说话,最后好不容易咳嗽了一声,说道:“这件事只有在场这些人知道。我派中弟子不说,你不说,这毛孩子也不说,还有谁会告诉给他?” 今惜古两手一摊:“我可没保证不说出来。” 薛三刀的瞳孔皱缩,眯起眼睛看向今惜古,说道:“小子,看来你是嫌命太长了。我可不管你是不是什么《武林风云录》的第二,那种几年前的排名我从未放在心上。不过早在晟王之乱的时候,我就在留意你了,你的确是个人物。武林中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多多少少都曾私下里找过我点苍派,恳求我传授一些杀人的本领给他们。而你不一样,你从未学过点苍派的武功,至少我们在册的名单里,没有你的名字。这是为什么?难道你对力量一点儿也没有兴趣吗?” 今惜古只是淡淡一笑,说道:“杀人的手法,这个世上有多种多样,为什么一定要找你点苍派学?我就认识一个杀人于无形的朋友,他甚至都没有去任何一个门派拜师,依然成为了当世数一数二的剑客。” 他说的当然是剑十三,但剑十三的剑法虽然高明,却因为不属于任何一个门派,也没有任何一个门派的掌门人替他说过一句话,所以没有人将他视作什么大人物。 薛三刀放声大笑,说道:“你如此能说会道,就让我来看看,你的实力究竟如何?”言罢他喝退围在身边的弟子,让他们把翠兰带去一边,留下了一片空旷之地。 房子的火还在烧着,现在已经没人有心思去救火了,好像都忘记了这件事。因为他们的灵魂领袖马上就要展露真功夫了。 今惜古说道:“和你比试可以,但薛老爷子得答应我一件事。” 薛三刀有些疑惑,问:“什么事?” 今惜古说道:“如果我赢了,你得放了那个女人和这位少年。” 薛三刀撇了撇嘴,反问道:“那如果你输了呢?” 今惜古说道:“如果我输了,任你处置。” 薛三刀对自己的武功一直都十分自信,他根本不相信,这个年岁连自己一半都不到的人可以赢过他。“就由你说的办!” 今惜古笑道:“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薛老爷子这样的武林宗师,想必一定是言出必行的。” 薛三刀有些不耐烦,他早开始摩拳擦掌,按捺不住内心那蠢蠢欲动的好胜心:“少来这一套,婆婆妈妈的,跟娘儿们一样!你现在就给老夫下来。” 第315章 摘叶飞花 薛三刀退隐江湖多年,听说江湖新出了许多优秀的后辈,他本就嗤之以鼻。认为若不是自己早早退隐,哪有他们的戏份。加上最近得知武当的灵虚,少林的慈悲相继殒命,这时候出山的话,岂非还能焕发自己的“第二春”? 如果能在这里把今惜古杀了,他在江湖中的地位一定会引爆,再等丐帮的吕勇智与绝情宫斗个两败俱伤,他薛三刀就能立于江湖之巅了。这便是他的如意算盘。 到目前为止,他都没有把今惜古这样的后辈放在眼里。 “我先声明!”薛三刀面向众弟子说道,“这场比试无论胜败,所有人都不准插手,哪怕老夫死在他手上,你们谁都不准报仇,听见没!” 今惜古淡淡一笑:“都说薛老爷子这辈子唯我独尊,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在我看来,薛老爷子其实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正是有大将之风。” “恭维的话就别说了,亮招吧!听闻你今惜古一招‘摘叶飞花’吃遍天下,老夫也想试一试,看看究竟有多厉害。” 今惜古深知这次的对手不同以往,打从一开始就要认真对待。 雪在这一刻停了,而庄内的火势也渐渐小了。李俊峰早命令弟子们点起了火把,顿时无数的火光又把附近照得透亮,宛若白昼。 所有人都退到了外围,留下了一大片空地,两人四目相对,紧紧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这时候没有一个人敢发出一丝声音,仿佛时间凝固了。这种窒息的感觉,令在场的观众十分难受,仿佛他们并不是来观战的,而是等着一个个被杀的。 薛三刀已经摆出了架势,却只是站在原地静置。真正的高手,往往都会这样,他们不急于抢攻,旨在洞悉对手的招式,后发制人。这也是认可了对手的实力,他觉得值得这么做。 杀意渐浓,随着薛三刀与今惜古的对峙达到临界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息。雪后的寂静被二人间无形的张力撕裂,每一丝风都似乎承载着即将爆发的力量。 两道闪亮的流星划破了夜空,薛三刀侧身避过一颗,另一颗正好朝他侧身的方向袭来,原来这是两发预判的暗器。薛三刀伸手一挡,“铛”的一声,暗器顿时四分五裂,像绽开的冰晶。原来所谓的“暗器”只是从今惜古手里发出的两块碎冰。 众人心惊,老爷子明明只是伸手接了,为什么会发出金属的撞击声?定睛一看,薛三刀两只手上都套了银光闪闪的指虎。刚刚若不是这坚硬如铁的武器,他的手掌都会被击穿。 薛三刀的眼神如鹰隼般锐利,身形未动,却仿佛已洞察今惜古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他嘴角勾起一抹淡笑,那是对即将来临挑战的轻蔑,也是对对手实力的认可。今惜古则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眼中闪烁着智慧与决心的光芒,他知道,这一战,不仅关乎个人荣辱,更是对武学真谛的一次深刻探讨。 突然间,今惜古身形一晃,仿佛融入了周遭的寒风之中,只留下一道道残影。薛三刀眼神一凛,双脚稳如磐石,身形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偏移,再次避开今惜古的攻势。空气中响起一连串细微的爆裂声,那是今惜古以指代剑,施展“摘叶飞花”绝技,将周遭冰雪的结晶化为一个个形态各异的飞剑。 薛三刀冷哼一声,身形暴起,如同猛虎下山,双手戴着的银光指虎在夜色中闪耀着死亡的光芒。他每一拳击出,都伴随着空气的撕裂与轰鸣,仿佛能撼动山河。今惜古则是以柔克刚,身形飘逸,每一次闪避都恰到好处,同时利用环境,将地上的积雪化为防御的盾牌,或是反击的武器,一时间,雪花与冰屑交织,形成了一幅幅令人眼花缭乱的战斗画卷。 两人你来我往,攻防转换间,既展现了深厚的内力修为,又体现了高超的武学智慧。薛三刀的混元霹雳掌渐渐展开,每一击都蕴含着足以开山裂石的恐怖力量,而今惜古则以“摘叶飞花”化繁为简,每一招每一式都恰到好处地化解对方的攻势,同时寻找反击的机会。 战斗进入白热化,庄内的火光映照下,两人的身影如同舞动的幽灵,快得让人目不暇接。突然,今惜古身形一顿,仿佛定格在了空中,紧接着,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暴起,双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无数细小的冰晶如同流星雨般洒向薛三刀。 薛三刀冷哼一声,双手指虎猛然相击,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气浪向四周扩散,竟是将今惜古的冰晶暗器尽数震碎。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今惜古的身影再次消失,出现在薛三刀的盲点,“嗖”的一声,白光一闪,竟然是一把寒意逼人的宝刀,径直劈来。 薛三刀没有料到今惜古还有这一手,但他反应神速,侧身一闪,仅以毫厘之差躲过这致命一击,但刀锋余威激荡,今惜古在这时候催动体内的尚善神功,真气传递到刀口,形成一道无形的念力,哪怕薛三刀近乎完美地避过了,却也令他气血翻腾,一个没忍住,喷出一口老血来。 薛三刀痛苦之余,不禁暗自惊叹这个年轻后生的武功竟已精进至此。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眼中敬意立显,这一战,胜在出其不意,赢在毫厘之间。今惜古并没有因此而沾沾自喜,深知自己是有了神功和宝刀的加持,才能出其不意胜过薛老爷子,若是针尖对麦芒,兴许到现在也难分胜负。 “竟然败给了一个后生,看来我真的是老啦。”没想到薛三刀言谈举止中,竟然并没有多少忧闷,反倒释然了不少。 “不,是我作弊了。我这招‘刀劈华山’本是平平无奇的一招,只是凭借这把绝世宝刀占了些便宜,其实薛老爷子还是手下留情了。特别是这关键的一刀,若是老爷子使出点苍派的‘图穷匕见’,我连人带刀都将交代在这儿。” “说得不错,师公若是一开始没有用指虎作为武器,改为用刀,恐怕三招之内就能结束战斗了。”李俊峰接话道。 今惜古和李俊峰这一唱一和,纯粹就在给薛三刀找补颜面,薛三刀当然清楚,内心倒是对这两个后生十分满意。他刚才吐的那口老血,倒是把这段时间淤积的坏情绪也一起吐出去了。 “不提了,老啦!以后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这女人和这个小家伙,你就带走吧!”薛三刀说着便转身,试图换个地方去打坐。刚才那一下,他的确伤得不轻。 “哼,那怎么行,小孩儿和女人都不能走!”一道人影从天而降,双掌朝下,直直打向女人的天灵盖。翠兰穴道未解,根本连动都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掌打在自己的头顶。 眼看翠兰的命就要交代了,薛三刀第一时间杀到,用力撞开了翠兰,伸出双掌,与突如其来的掌力交错。“轰”的一声,薛三刀感到千钧之力正从掌心传递到身体的每个部分,直至双脚,他把地面都踏了一个大窟窿。 再次一口鲜红的血液喷出,薛三刀伤上加伤,顿时伏在地上,整个人如死一般平静。 来人穿了一身飞鱼服,腰间插着绣春刀,一脸狰狞可怖的模样,正是新任指挥使莫进。 第316章 两个夕月 原来薛三刀之所以能逮住翠兰和赵无忌,也是莫进报的信。他知道薛三刀年纪虽然大,却仍如少年一般风流,喜欢年轻貌美的姑娘,尤其是那种秀色可餐的有夫之妇。便把翠兰在外流浪的事告知了他,只要在北上的道路上埋伏,一定能找到这两人。 李俊峰见师公成了这副模样,大怒,伸掌直取莫进,两人斗了不到三合,外面一声炮响,更多锦衣卫打扮的人闯了进来,将四面团团围住。 一群人冲上来正要对翠兰下杀手,身受重伤的薛三刀忽然一跃而起,一道强劲的刀风,将新来的锦衣卫挡在了外围。莫进一拳震开李俊峰,惊讶薛三刀还有力气使出如此强劲的一击,看了一眼斜躺在地上,安然无恙的翠兰,问道:“这女人和你非亲非故,值得你舍身去救么?” 薛三刀伏在地上,“嘿”了一声:“老夫答应过人家,只要他胜了,就把人完好无损地还给他,怎能食言?” 莫进则对此十分厌恶,说道:“我不喜欢和你们这些江湖中人打交道,正是在此,你们这些人都太迂腐。你救了这女人,对你不仅毫无益处,还会令你陷入两难的境地。知道和朝廷作对的下场么?” 薛三刀吃力地笑道:“习武之人,若是还时常受制于人,那这一身武艺还有什么用?手长在老子身上,老子想救谁就救谁,想杀谁就杀谁!” 莫进听了很生气,嚷道:“这是你自己敬酒不吃吃罚酒,死了可别怪我!”他抽出绣春刀,准备沿着薛三刀的脖颈砍下,却在这时,嗅到了附近的一股杀气。 只是提刀一挥,他就挡下了从今惜古手中射来的冰晶,挡完还不忘嘲讽:“就这些?看来传说中的摘叶飞花,也不过如此!” 今惜古并不指望这一招就能致他于死地,只盼这一下能转移他的注意力。结果正如他所料,相较于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和受重伤的老头儿,他内心还是更忌惮他随时射来的暗器。莫进尽管一直都面朝薛三刀,从始至终,注意力都没有从今惜古身上移走。 今惜古发现他的功力又有增长,莫非近期从各派搜到的秘籍都已进了他的库房?他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因为方才那招从天而降的掌法,很明显是清风堂的“奔雷掌”,而这个门派已经被灭,明面上是绝情宫所为,其实是现在的锦衣卫在背后捣鬼。 “今惜古,你勾结匪类,与朝廷作对,现在还袭击朝廷命官,数罪并罚,现在是头号通缉对象,你下半辈子都只能在死牢里度过了!”莫进得意地说道。 一群锦衣卫把他给围了起来。 如果是他一个人,现在杀出重围,凭借那套“樱花阵”的轻功绝技,倒是可以做到。但眼下还必须救走赵无忌和翠兰,赵无忌还昏迷不醒,翠兰又被点了穴道,若是将他们留在这儿,恐怕会是凶多吉少。 人不能太贪心,当你“既要又要”的时候,是不可能获得自由的。 有时候他真希望自己没那么好心,这个世上只有坏人才不会有那么多烦恼,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住手!”一声充满威慑的言语从后方传来。 众人回头,一个身着白衣的美妇正缓缓走来,手里拿着一把楔形武器,谁也没见过这把武器,谁都打心底觉得,这一定不是什么普通的物件。 因为来者不是普通人,而是绝情宫的夕月。 夕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没人细想了,就连莫进也愣在了原地:“你手中的这把武器,莫非就是……” “没错,正是火龙弹。不想死的话,全部退开!”夕月叫道。 所有人赶紧往两边缓缓移动,唯独莫进还站在原地:“你该不会是拿把假货在唬我们吧?” 夕月也不言语,毫不犹豫按动了机括,那把楔形武器张开了前端的裂口,朝右手边的一栋没人的屋子喷出火舌。一道强烈的闪光,“轰隆”一声,屋子被移平了,砖瓦碎裂得到处都是。 “现在还觉得是假货吗?”夕月问。 莫进低下头,不甘心地退到一边。 夕月瞪着今惜古道:“还不快带着人走?” 今惜古先解了翠兰的穴道,又跳上房顶,把赵无忌抱下来。 夕月和今惜古并排站立,试图用这把破坏力极强的神器喝退众人。 莫进不相信堂堂绝情宫的二当家会如此草率,问道:“这是你们绝情宫的选择?” 夕月犹豫了一会儿,回道:“这是我的选择。” 她拽着今惜古的手,今惜古怀里抱着沉睡的赵无忌,身后跟着惴惴不安的翠兰,一起往山庄外面走。 身后的锦衣卫紧紧跟着,李俊峰见这些人都在往外走,也不去追赶,连忙叫上弟子们给他们的老爷子治伤,并收拾这一地的狼藉。 今惜古的左手被夕月紧紧拽着,他感到有几分异常。他虽没牵过夕月的手,但牵过另一个人的,这个人的手他十分熟悉,细腻柔软,还因为长年培育花草的缘故,带着一股暗香。 他的怀疑马上得到了求证。 一行刚出大门,就见到了从云层里探出头来的月亮,丝滑的月光洒在山涧,留下一道清冷的光芒。光芒照亮了他们眼前的山路,只要沿着这条道下去,就可以下山了。 但这时候,山道上已经站了两个人。 一个人戴着恐怖的铜面具,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而另一个,和今惜古身前的夕月长得一模一样。 今惜古身前的夕月停了下来,和山道上的夕月四目相对。 翠兰见状差点儿吓出声来,身后的锦衣卫也傻眼了。 绝情宫的魔头朝日固然可怕,怎么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夕月? 朝日上下打量着这个形态相貌上无懈可击的冒牌货,心中已经有了定论。她其实早就知道,一个不该留在绝情宫的人,一直留在宫中,扮成一个皱巴巴的老太婆,伺机而动。而这个老太婆的真实身份,她也知道,这个世上没有谁比她更会扮老太婆。 她曾在百花楼里和这个老太婆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过多年,她的动作、神态、脾气都了如指掌。 “海棠姐姐,别来无恙。”朝日温柔地说道。 今惜古身旁的夕月微微一笑,真实的夕月从来没有这么笑过,还露出了两颗浅浅的酒窝:“好妹妹,你怎会知道是我?” “夜半三更,你突然造访我的卧室,我就知道是你了。”朝日说道。 “为什么?”海棠有些惊讶,“我还以为,这个扮相已经十分完美了,这可是我此生最满意的杰作之一呢!” “的确是无懈可击,哪怕是在白天,我也没法从外形和举止中发现任何不同。只是……如果是真的夕月,她是绝不会踏进我的卧室一步的。因为……”朝日转向身旁真正的夕月,“她讨厌我。” 海棠恍然大悟,若是让她对昔日的姐妹产生厌恶之情,她至今还做不到。 真正的夕月没有回应,只一副冷漠的表情看着今惜古手中的赵无忌。 “姐姐你伪装成夕月的模样,用今惜古亲传的功夫,盗走了火龙弹。不得不说,这套‘探云手’你倒是使得挺纯熟。看来今惜古没少手把手教你!”言语里有着浓浓的讥讽和憎恶。 “妹妹,冤有头债有主,我偷了你的东西,你也偷了我的东西,姐妹俩的事,可不要牵扯到了外人。”海棠卸下了装扮,重新穿出了她的一身红服和霞帔。 “海棠姐姐还是那么美,也不知道真实的年龄究竟有多少岁了!”朝日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戏弄,“年龄大了,就应该早一点想想身后事,何苦插手年轻人的事情呢?” 海棠“呵呵”一笑:“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些年轻人一点儿也不省心,有些人不懂得尊师重道,为达目的,连自己的师父和同僚也不放过呢!” 朝日大笑起来,只觉得海棠说的那个人十分可笑,她现在非但一点儿也不尊重自己的师父,反倒觉得她该死:“姐姐说的是腊梅师父吧,徒弟生死未卜,做师父的还能心安理得地待在温柔乡里,难道不是一种罪过吗?”她的语气顿时变得恶毒起来,饱含戾气:“若真的把我这个徒儿放在心上,便不难知道,我这些年还在水深火热中度日如年。那日,她已留下了悔恨的泪水,承认了自己这些年对不起我,是自愿赴死的,怨不得我。” 从她嘴里亲口说出来,今惜古才确信,腊梅和月季真的死在了她的手里。她竟然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师父和同门,此时此刻,他心如刀绞,实在不忍相信这个事实。 “你偷走百花之根,究竟是为何?”海棠问道。 “当然是为了治好我这些年的疮伤。百花之根放在百花楼只是装饰物,在我手里,却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就让它作为你们这些年对我的补偿,难道不行吗?” 海棠有些恼火:“这是初代楼主的遗物,你怎敢……” 她话说一半,就被朝日打断了:“凭什么你可以轻易拥有一副绝世容颜,难道我这辈子就得戴上这副又丑又重的面具度日?” 这句话说得海棠哑口无言。 “还有你,今惜古!”朝日又转向他,“我不是命令你把薛三刀的人头拿来见我吗?为什么你手上还抱着无关紧要的事物?”说着还瞥了一眼他身后的翠兰,“怎么,还结识了另一位红颜知己?” 她有意突出了“另一位”,显然是话有所指。 “事实上,这位翠兰姑娘是丐帮掌钵龙头杨铁山的妻子,倘若救下她的话,就能替绝情宫挡下一场血光之灾。”今惜古说道。 朝日忽然放声大笑,今惜古此时发现,面前这个女人实在是好陌生。并非因为她戴了副陌生的面具,连笑声都是他从前没有听过的。 “冷冷,你听我说……” “你住口,从今往后,不许你这么叫我,否则我立刻就杀了你!”声若雷霆,填满了整座悠悠空谷,令在场那些锦衣卫无不惊诧。现在魔头朝日的名号已经传遍了整个江湖,就算是三岁小孩也把她当做恐怖的代名词。 身后的莫进早已蠢蠢欲动,大呼道:“废话到此为止,朝日宫主,夕月护法,现在我命令你们,把今惜古和海棠仙子擒住,交由我来发落!” 第317章 背叛 莫进以命令的口吻,嗓门不大,却很有力量,带着十足的威慑,好像朝日和夕月都是他手下的人。 但她们毕竟出身江湖,天生对权威有股抗拒,面上服从,内心却是极不愿意的。她二人只是缓缓迈开脚步,分立在今惜古和海棠的两侧,并没有立刻做出下一步动作。 今惜古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意思,他只是在思量,赵无忌和翠兰如何脱身。他朝海棠使了个眼色,海棠立马会意,两人不约而同看向莫进,现在的情形,想要完美脱困,只有一条路可以选。 擒贼先擒王。 聪明人绝不做多余的动作,等莫进周围的锦衣卫警觉的时候,今惜古已经来到了这个野心家身前。 莫进手向刀鞘,而今惜古已经快他一步伸手,马上就要点中他胸口的几处大穴。 他深知哪怕现在拔刀,也无济于事,眼看自己就要被制住,立刻停止了手中的动作,竟然屈膝后仰,以一个十分匪夷所思的姿势躲过了今惜古的点穴。而后使出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招式,屈膝滑行,后背近乎贴着地面绕开了今惜古的纠缠。 今惜古情知上当,他竟然学会了土行门的遁地之术。土行门并不是什么大派,只是山西一个极小的组织,他们靠采矿谋生,凭借遁地之法,可以轻而易举下探到任何一个矿井内,完成常人无法完成的工作。 近期听闻,土行门已经被朝廷收编了,看来又是莫进的杰作。 海棠夫人还没反应过来,莫进已经遁至她的身前,今惜古回身大喊:“小心,他会摧心掌!” 海棠夫人也不是吃素的,就在莫进近身的同时,他的双脚已经开始启动,使出世间最妖娆的轻功“樱花阵”。如曼妙的舞姿,莫进一发强而有力的摧心掌竟然连她的发梢也没有碰到。 “好一个樱花阵!百花楼的功法真是神奇得很。”莫进叹道。 但这个世上并不只有一个人会使这门轻功,还有一个同样能跳出如此舞步的人已经闪至她的身旁。 铜面朝日早就守在路径的终点上,冰冷的宝剑“嗖”的一声,众人只见眼前被一片血红浸染。 宝剑插入了胸膛,海棠夫人痛苦地仰面倒地,她的眼里透着不可思议,直勾勾盯着眼前这个残忍的女人。 “姐姐,你不要怪我,只因你太碍事了。”她俯下身去,取回了神器火龙弹,“若是继续让你活着,我会很难办的。况且你也和腊梅师父一样,抛弃了我。” 今惜古难以置信自己的眼睛,半天才回过神来,大呼一声:“海棠!”顿时怒意填胸,尚善神功的真气立刻迸发出来,震飞了三丈以内的所有敌人。 他猛得窜上前去,先是给了莫进一击飞踢,把莫进击退到外围,而后又连续几掌,击向朝日,把她逼得连连后退。 见朝日还有反扑的意思,他一怒之下拔出青龙刀,“铛”的一声,削断了这把带血的宝剑。 他扑向了海棠夫人,开始想各种办法为她止血。然而伤口刺中了要害,鲜血如柱,海棠夫人连话也说不出,吃力得把她那纤细的手指伸了上来,被今惜古紧紧握住。 她脸色惨白,还在大口吐血,好像在说着什么,但什么也听不懂,也听不清。 随着一滴眼泪划过眼角,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看来你果然对她有情有义。”朝日这时候还不忘挖苦,站在老远都能闻到她的醋意,“我想的没有错,敢和我抢东西的人,都得死!” 这种时候,她竟然没有一丝怜悯之心,还在考虑自己的心情。要知道,她杀害的是曾经的大姐,那个收留她,爱护她,还教他武功的大姐。 今惜古内心如烈火在烧,闪烁在眼中的只有愤怒。谁也没有见过今惜古这副模样,哪怕是冷锦纹本人,也未见过他这个样子。 莫进刚想发难,好找回被踢的面子,一枚海棠花刺破空气,朝他的咽喉飞来。这致命的一招,若非一名锦衣卫飞身拦阻,莫进就要交代在这里了。而那名拦下飞花的锦衣卫,也是当场毙命,他的脖颈被刺穿了。 莫进这才了解到,原来“摘叶飞花”竟是这般可怕。 但今惜古现在对他已无兴趣,他现在只想替海棠夫人报仇。 朝日看着凶恶的今惜古,身体下意识往后缩了几步,说道:“你……想要做什么?” 今惜古怒道:“我现在想杀了你!” 朝日说道:“你……你不会的,是我救了你,你不会杀我的,你也不舍得杀我!” 听了这话,今惜古哈哈大笑:“你真的是冷锦纹本人吗?现在的你,我只觉得陌生,我认识的冷锦纹,不会像你这般冷血!” 朝日说道:“人是会变的,哪怕是你今惜古,也很难保证不会变心,否则,你也不会选择和那个姓苏的女人在一起了!” 今惜古怔住了,一提到苏小小,他就只能怔住。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她,他辜负了她,如果有可能,他希望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她的后半生幸福。 “你已经爱上了别人,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朝日悻悻地说道,“所以,我决定杀了所有人,只有这样,才能让你回心转意。” “不,你错了,那样只会让我更加恨你!”今惜古回身,把海棠夫人的尸体抱了起来。 现在没有人敢阻拦他,谁都害怕刚才的那一招。 “你若敢离开,我就让这小子死在这里!” 没想到朝日竟然把昏迷不醒的赵无忌揽在了手上,她用断剑抵住了他的脖子。 此时莫进也站在了朝日身旁,面容狰狞,用他那肮脏的手,正轻抚着赵无忌的脸颊。他也知道,无论今惜古再厉害,只要拿这孩子做人质,他一定会束手就擒,他就是这种简单的人。 莫进应声道:“今惜古,你现在应该明白了吧,在这个世上当一个纯粹的好人有多难。你会处处受制,而且总会令自己陷入痛苦当中。皇上给你官职,你不要,选择当一名正义的游侠,你如此清高,我敬佩你。你的武功好,轻功高,整个江湖几乎没有敌手,这一点我也敬佩你。你朋友多,一呼百应,江湖中无人不给你面子,我除了敬佩,还是敬佩。但你这种人,活得一定不长久,至少一定会比我先死,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永远都在为别人而活,极少考虑自己。” 他忽然用力掐住了赵无忌的脖子,激动地嚷道:“例如现在,我命令你今惜古,自废武功,否则我就掐死这个小崽子!” 就在此时,一道银光划过,莫进的神经感到几分冰冷,刚才还很有力的手臂瞬间没了知觉。再一看,他的手臂已经断了。 一发银雪锥恰到好处地切断了他的手臂,从手肘的部位。 断裂处瞬间结成了冰,连一滴血也没有流。 朝日察觉出异常,放下赵无忌的小巧身躯,回身拦截,对了没有三招,终于看清了这个人,竟然是她的属下,那个清冷的白衣杀手,夕月,真正的夕月。 知道来人是她,朝日愣了一会儿,就这么一会儿,夕月已经在她身上连击三掌,打得她气血瘀阻,四肢犯怵。 夕月也不恋战,赶紧抱起地上的赵无忌,如一道闪电飞过了山涧。 今惜古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抱起海棠的尸身,又拽住了翠兰的手臂,朝山下狂奔。 第318章 营帐 话说今惜古带着海棠夫人的尸身逃下了山,随行的还有杨铁山的妻子,正自哭哭啼啼的翠兰。 今惜古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把海棠夫人葬了,往坟前放了一颗饱满的海棠果,以期未来某天能长出海棠树来,在树上开满海棠花。 仍然记得,每次问及海棠夫人的年龄,她都笑而不答,反问:“一个人的年龄有那么重要吗?如果哪天我要死了,一定会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这样一来,世人就只会记得,我海棠仙子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是啊,海棠仙子今天的确换上了她最美的红色留仙裙,如一只火红的凤凰从天而降。大概她已经有了预感,自己很有可能会死在这里,才把自己打扮得这么美丽。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女人可以如她这样,戏称自己是“全天下最丑的女人了”。 处理完海棠仙子的后事,今惜古带着翠兰继续上路。至于被夕月带走的赵无忌,应该暂时不会有大碍。夕月既然背叛了朝日,就意味着她选择了一条自己的道路。她对赵无忌,对殷万里有一份特殊的情感,这件事今惜古老早就看出来了。 眼下有一件必须去做的事,便是找到丐帮的吕勇智,说服他放弃进攻计划。至于如何说服他,今惜古已经有了盘算。丐帮之所以会召集全天下人和绝情宫作对,其源头就要从他们的掌钵龙头杨铁山说起。杨铁山的妻子被莫进挟持,要挟杨铁山在他们的帮主,吕勇智耳畔制造烟雾弹,好让吕勇智对绝情宫深恶痛绝,从而做出有利于朝廷和锦衣卫的决定。 只要能让杨铁山知道,翠兰已经安全了,他就一定能够说服吕勇智退兵。 她二人来到镇上,发现镇民们都在拖家带口往外逃走。他们拿上了全部的家当,放弃了原来的家园,有的连苦苦经营的店铺也不要了。 今惜古拉了一个老汉,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老汉告诉今惜古:“这儿马上就要沦为战场了,听说有三万匪人已在附近扎营。所到之处,民不聊生。趁着他们来之前,赶紧逃命去吧!” 原来丐帮已经集齐了全江湖的人马,各门各派的幸存者也加入其中,形成了一支武人组成的军队,正杀奔天都峰而来。 今惜古拉了两匹快马,带上翠兰,快马加鞭而去。 他本想直接到营寨里找杨铁山会面,被告知杨铁山今晨带人侦查地形未归。通报的那个丐帮小弟名叫陈小二,是个体型矮小的生面孔,穿着一点儿也不合身的长衫,像是个刚入门的弟子。 他把今惜古和翠兰引到一间帐篷里,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排兵器架和几床被子,显然是弟子们休憩的地方。 陈小二打了个响指,从外面鱼贯而入十几个拿着木棍的丐帮弟子,个个表情凶神恶煞,看样子来者不善。 陈小二的脸忽然阴沉下来,问道:“你们刚从天都峰上下来?” 今惜古点了点头。 陈小二继续问:“山上情况怎么样?绝情宫那头有动静吗?” 今惜古看了一眼翠兰,向她使了个眼色。翠兰经历了这许多事,瞬间明白了今惜古的意思,她悄然往今惜古身旁靠近了。 今惜古说道:“山上目前为止还很平静,绝情宫内戒备森严,高手如云,依我看,想攻上去并非难事。” 陈小二笑了笑说:“他们当然会严防死守,倘若毫无准备,那这场仗就没多大意思了。”他看向今惜古身后的小翠,好奇地问:“这位就是杨长老的妻子了?” 翠兰藏在了今惜古身后,缓缓探出头来。 陈小二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这么说来,莫进那家伙已经失败了。” 一个普通的丐帮弟子,居然知道莫进,当然不自然。今惜古扫视了帐篷内这十来个所谓的丐帮弟子,无论从神态和气质上,都不像乞丐,反倒有一身贵气。再看这个陈小二,声线阴柔,缺乏阳刚之气,言谈举止时不时透出“娘娘腔”。 “他们不是丐帮弟子,你也不是江湖中人。”今惜古忽然说道,“倒像是宫中的太监。” 陈小二先是一阵惊讶,而后也不避讳,他双手交叉,反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我已经闻到了太监的‘骚味’。”今惜古捏起了鼻子,“你们是东厂的人。” “嘿嘿,你只猜对了一半!”陈小二说道,“我们是宫中的太监,却不是东厂的人,我们是西厂的!” 言罢,十几个人一拥而上,喊杀声充满了帐篷,棍棒的影子在他头顶交织辉映,眼看其中几个棍子就是奔着翠兰去的,今惜古急中生智,朝着他们背对的门口毕恭毕敬地打了声招呼:“皇帝陛下!” 所有人立刻停下了动作,立时跪地,陈小二更是头也不敢抬,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等他们意识到上当以后,今惜古已经带着翠兰奔出了帐篷。 陈小二出帐篷后大呼:“有奸细,一男一女,赶紧抓住他们!” 顿时,营寨周围所有武人围了上来。今惜古朝四面八方扔出十枚石子,每一枚都打倒了一个人。但毕竟人数太多,且还带着翠兰,他不敢恋战。放眼望去,只有西面出口的防守相对较弱,便带着翠兰往西边冲去。 然而西边正是主营大帐所在地,“轰”的一声,从里面蹦出一个彪形大汉,赤手空拳朝今惜古抢攻。 来人正是丐帮帮主吕勇智。此人以刚猛的内功冠绝江湖,其最强掌法“霸王扛鼎”出自当年楚霸王项羽的遗策中,没有超强的内力根本无法驾驭。其掌法以快、准、狠着称,每一掌都带着强而有力的内劲,只要被击中一下,难免不会被他连续击中,结果就是头脑开花,粉身碎骨。 今惜古担心伤了翠兰,一直有意识把掌力往旁边引。而吕勇智一眼就看出,他保护的那个女人根本不会武功,只是不断往今惜古身前加力。 任何一个人,特别是吕勇智这样性格豪爽的武林前辈,难得遇到一个可以放手一搏的对手,怎能放过和他过招的机会? 一边是招招暴击的掌法,另一边是身轻如燕的步伐,时不时还会伸手上来对上一两掌。不过对方掌力太强,今惜古不敢连续对掌,否则他这条胳膊一定会被震断。 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爆响,吕勇智一掌劈到了造饭的锅上,这口锅顿时四分五裂,碎得到处都是。 两人拉开了三丈远的距离,今惜古仍是护着翠兰,后者已经吓呆了,身子骨兀自毫发未伤。 短暂的调息之后,吕勇智哈哈大笑起来:“不愧是《武林风云录》排行第二的人,一边护着娘们,一边还能从我的掌下反击。老夫还是年纪大了,比不上你们这些后辈啦。” 今惜古躬身一揖,谦逊地说道:“吕帮主内力惊人,未尽全力,就已经令我应接不暇。就刚才的状况,再多打几招,恐怕我就没法坚持了。”这话说得恰到好处吕勇智听了舒服至极,对这个后生的好感又上升了一个台阶。 吕勇智哈哈大笑,邀请今惜古进帐详谈。 营帐里面已经聚集了十几个人,今惜古一看,都是各门派的领袖,看来他们刚才就在这里议事。 这时候,他的肩膀被一只肉坨坨的短手拍了一下,转头一看,竟然是老宋。 “臭屁古,你怎么来啦!”老宋用他一贯爽朗的语气打起了招呼。 既然老宋在这里,那么苏小小想必也不会太远,毕竟是他让老宋留在苏小小身边保护她的。 果然,苏小小就站在人群的边缘,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地图,听两位长者介绍本土的地形,连看也没看他一眼。 第319章 西厂公公 显然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今惜古的到来,大伙儿只是看了他一眼,知道是吕勇智邀请入帐的,便没有做声。 站在首席位置的是个面生的男子。他的脸很长,长了许多癍纹,白头发从帽沿露出来,看起来年纪已经不小了,却连一根胡茬也看不见。今惜古一眼就看出,他是个公公。 吕勇智和这个公公并肩站着,对他挺客气。能够被吕勇智奉为上宾的人,江湖中几乎已经没有了,也不知他是什么来头。 正谈论着,外面进来一个哨探,称天都峰上发生了变故。绝情宫与点苍派发生了严重的冲突,过程中夕月背叛,朝日也受了伤。 这件事今惜古当然十分清楚,却不想这么快情报就到了这里。 长脸公公拍桌而起,高声嚷道:“这是我们大举进攻的好机会!朝日和夕月两个女魔头,是绝情宫的灵魂人物,现在一个叛逃,一个受伤,宫内必定人心惶惶。现在出击,他们必定会措手不及!” 在现场的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有被绝情宫杀害的同胞和亲属,他们早就想杀上去报仇。现在更是纷纷同意,伸出拳头,恨不得马上就抄家伙攻上去。 “慢!我觉得现在出兵不妥。” 这个声音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今惜古,你有什么新的消息要告诉给我们的?”吕勇智说道,“要对你接下来说的话负责任,现在你面前这位是西厂的厂公,曹淳,曹公公。他是专程代表皇上来协助我们的钦差大臣。曹公公,这位就是江湖中人尽皆知的,连皇帝陛下都十分赏识的‘护国神探’今惜古。” 西厂是最近两年才建立起来的新部门,和东厂一样,都由太监组成,可以直达天听。由于东厂已经失去控制,且名存实亡,皇帝为了制衡内部各大势力,便亲手创建了这个部门。 作为当朝皇帝的亲信,曹淳的来历极少人知道,但他似乎对江湖各派的情况十分了解,作为钦差大臣,他手持尚方宝剑,率领陈小二这一帮太监,前来支援丐帮。 听了今惜古的名号,多数人都要惊讶一下的,然而曹淳只是微微朝他点了一下头,示意他继续说。 今惜古说道:“这次表面上看是武林正派和魔教之间的纷争,其实背后有一个巨大的阴谋。绝情宫背后还有一股势力,正是它操纵了这一系列的事件。” “你说的那股背后的势力,指的是谁?”吕勇智问道。 “是新任指挥使,莫进。他才是绝情宫的首领。”今惜古回道,“与其这样兴师动众,大举攻山,不如去抓了莫进,所有的矛盾都可以解决了。” “大胆!”曹淳嚷道:“莫进乃是朝廷命官,是皇上钦封的新任指挥使,怎能容你轻易污蔑?你说他领导了魔教,证据呢?” 今惜古答道:“我亲眼看见的,而且身边还有一个人可以作证。” 今惜古让开半个身位,引翠兰出现在众人面前。起初众人不解,不知今惜古带个女人上来是何意。定睛一看,几名丐帮弟子认出了她的身份:“这不是杨长老的妻子吗?失踪有一段时间了!” 吕勇智盯着她看了半天,说道:“你就是翠兰?那年我去喝喜酒,杨铁山身边那个娇滴滴的女娃儿,就是你?” 翠兰认出了吕勇智,知道他是丐帮之主,顿时泪如泉涌,这许多天受的委屈伴随着泪水倾泻而出。她喊了声:“吕帮主……”话刚说出口,就被曹淳打断了。 “这儿是军营,女人,我不管你是谁的妻子,请不要在此捣乱。”曹淳的言语里充满了威胁,“假如你是这儿某个重要人物的妻子,更需要注意你的言行,因为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改变他现在的处境。” 这话就像一颗钉子,深深扎进了翠兰的心里。江湖的事情她不太懂,这一路上听今惜古说了一些关于丐帮的事情,隐隐得知她之所以会被挟持,和他的铁哥关系重大。万一铁哥在这期间被人要挟,做了什么有损清誉的事,那她现在坦白,岂非害了铁哥? 听完曹淳的话,翠兰犹豫了,话到嘴边,就是无法说出口。 今惜古瞪向曹淳,这个人显然不是一般的公公。 见她迟迟不开口,吕勇智只道她受了天大的委屈,心中只想给自家兄弟出头,忙问道:“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如果有人欺负你,尽可说出来,老夫给你出头。谁敢欺负杨兄弟的人,就是与我丐帮作对!” 翠兰做了个十分重大的决定,她忍住了眼泪,摇了摇头,说道:“没,没什么。我只是太久没有见到吕帮主和各位丐帮兄弟,十分想念大家。” 吕勇智吩咐丐帮兄弟把翠兰带了下去,好生照料,待杨长老回来,再让他们夫妻二人团聚。 今惜古看着眼前这一幕,无话可说,深知这里的情况并没有看上去这么简单。踯躅之余,他瞟了一眼苏小小,后者根本连看也没看他,好像根本不认识似的。 “今惜古,你还想说什么?”曹淳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几分质疑。 “哦,没什么,兴许是我弄错了。”今惜古摆了摆手。 “弄错?依我看,没那么简单吧!你不是已经加入了绝情宫,成为了第五位灵将?”曹淳说道。 这句话立刻引来众人一阵窃窃私语,今惜古加入绝情宫这件事,已经在江湖中传得沸沸扬扬,他替绝情宫夺取了火龙弹,也是确有其事。 苏小小微微转头,朝今惜古瞥了一眼,又转了回去。 今惜古没有否认。 “你现在来到这里,究竟是为何?莫非是前来探察军情的?”曹淳说话越来越咄咄逼人,每一句都在加深在场众人对今惜古的敌意。 吕勇智轻抚长长的山羊胡,眼中也开始泛起对他的不信任:“我一直以为,今惜古加入绝情宫一定有缘由,对于这件事,你难道不想向众兄弟解释一下吗?” 今惜古知道所有人都开始不信任他了,现在说什么也只是苍白的辩解,便笑着说道:“我没什么好解释的。” “既如此,你请回吧。”吕勇智话语里带着几分恨意:“无论来这儿是为了什么,我们都不欢迎你,今后战场上见!” 两名身披铠甲的壮汉把他的视线挡住,开始推搡着他出营帐。 “记得照顾好翠兰!”今惜古留下这句话,是说给吕勇智听的,“我虽然把她送回来了,但一定有人会心怀不轨的。” 出了营寨,今惜古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当中。不知为何,苏小小无视他的场景,一直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他感到一股淡淡的忧伤,很是难受。 “臭屁古,烂屁古!”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老宋那胖乎乎的身形一会儿出现在后面,一会儿又闪到身前,今惜古其实一直都很羡慕他这般无忧无虑,精力旺盛。 “怎么,你不想见我?”老宋站在他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今惜古当然很想见他,人在孤独的时候,总希望能有一个好朋友在场。 “也对,你现在是绝情宫的灵将,怎么还瞧得起我们这些街溜子。”老宋有意调侃道。 今惜古坐在了野外的木桩上,拿出酒葫芦,猛灌了几大口。 “以我对你今惜古的了解,你是绝不会如此欠考虑,明知回来会吃瘪,还要进来遭罪。”老宋说道。 今惜古看向他,忽然发现这个人居然变得聪明了。 “你是故意这样大摇大摆回来的,为的是想见一见某人,是也不是?”老宋眼里闪着诡谲的光。 第320章 瓮中之鳖 被老宋这么一问,今惜古有些闪烁其词,试图想回避,然而内心的纠葛又迫使他渴望向一个人倾诉一番。 “被我说中了吧!”老宋笑着说道。 今惜古叹了口气:“见到她还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我其实不明白……”老宋说道,“为什么那日你要表现的那般绝情?还有,为什么要加入绝情宫,去和那女魔头一路?” “我有我的苦衷……”今惜古的眼神变得幽怨起来,“总之,现在还不能和你说太多。你们相信我吗?” 老宋哈哈大笑起来:“别人我不敢打包票,就我老宋认识你这些年来,我不相信你会变成魔头。” 今惜古顿时感到一股暖流席卷全身,哪怕隆冬时节寒风阵阵,他也不觉得冷了。 “谢谢你,我的好兄弟!”今惜古着他的肩膀说道,“另外,记得替我照顾好她。” 言罢,今惜古如巽风般遁走了。 此时,杨铁山还不知道他心爱的小翠已经回来了,正领着一支丐帮小队勘察地形。 他带队来到一座楔形山谷,谷口堆放着许多柴草,看样子这儿有过许多樵夫路过,出于某种原因,把他们的货物留在这里了。 如果是遭遇战的话,这座山谷是绝佳的伏击地点,不知山谷里面的地形如何。 他决定潜进山谷看一看,便命令一部分弟子守在谷口,自己领几个人走进去。 虽然内心在动摇,但为了这数万弟子,他必须把眼前的危险排除。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把别人的生死看得比自己还重。 然而他没有想到,这里即将会成为他的坟墓。 就在他走向山谷深处时,只听一声炮响,上百名身着黑衣的蒙面人出现在头顶各处,他们举着弓弩、标枪,虎视眈眈地盯着下方这零星几个乞丐。 随从的几人吓坏了,纷纷看向杨铁山。杨铁山情知中了埋伏,也不惊慌,他把一杆铁枪握在手里,冲着山谷高喊:“来者何人?” 山上有一人发出大笑,杨铁山听得出这个声音十分耳熟。 那个大笑的人摘下了面罩,那一撮白色的络腮胡子历历在目,驼背,看上去面目可憎。杨铁山一眼认出,此人正是华山派掌门——有着“神剑无敌”称号的木沧桑。 站在他身旁的人也摘下了面罩,是个神情落寞,没精打采的年轻人,木沧桑也认出了他的身份,目前华山派的大弟子——钱诚。 可是他们现在却穿着绝情宫的黑衣。 华山派的人,为何要打扮成绝情宫的样子?杨铁山并不是傻子,这段时间绝情宫屠戮各大门派的事情,都经过他的手。每当丐帮弟子赶到现场,这些人便会退却。有那么几次,他曾见过这些人的身手,与其说是神秘的绝情宫,更像是他熟悉的门派。 现在看来,一切就说得通了,为什么绝情宫的杀戮会出现在全国各地。因为根本不是绝情宫一家能做到的,莫进招安了不少像华山派这样的门派,命令他们换上绝情宫的服装在全国各地作案,造成绝情宫人数众多的假象。 “上一次见面,我们是朋友,但这一次见面,可就不一定啦!”木沧桑说道,回音在山谷间激荡。 杨铁山知道来者不善,问:“华山派的人穿上绝情宫的服饰,意欲何为?” 木沧桑脸上露出邪恶的光,说道:“这不明摆着吗?上一次没杀你,这一次当然要斩草除根。” 他本就是个居心叵测的人,为达目的誓不罢休,平日里蝇营狗苟的事情没有少做。只是一贯以掌门自居,道貌岸然,致使门下弟子去做他们并不想做的事。 这次他又得到了他的主子——锦衣卫指挥使莫进的指示,前来暗杀丐帮掌钵龙头——杨铁山。只因这个人现在已经没什么用了,留着反而要坏事。 杨铁山明白,这段时间他间接替锦衣卫办事,制造绝情宫与整个武林的仇恨,乘势提升丐帮的威望,为的就是接下来聚集所有武林同道其上天都峰。他虽难以预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随着局势越来越明朗,他越来越担心接下来这些义愤填膺的武林同道会遭遇不测。 “你们究竟有什么阴谋?为什么要挑起绝情宫和整个武林的纷争?”杨铁山问道。 木沧桑很喜欢看别人走投无路的样子,享受在这个折磨人的过程中,每到这种时候,他就会得意忘形,因而现在还想多玩弄一下他,看看他绝望的表情。“反正你现在如瓮中之鳖,早晚都要死,告诉你也无妨。朝廷对你们这些武林中人十分厌恶,你们脑后有反骨,总有一天会危及到国家的安危,因此我们奉命前来削弱各大门派。你们恨魔教入骨,我们就通过魔教制造血案,这样一来,就会有人想要清剿魔教,待你们聚集到一起的时候,朝廷再把你们一网打尽!” 好狠毒的计策,杨铁山心头一凛,这些人竟然如此草菅人命,而他竟然成了覆灭武林的帮凶,顿时急火攻心,破口大骂:“臭娘皮!你身为华山掌门,你门下这数百弟子难道不是他娘的武林中人吗?” 木沧桑大笑道:“我华山派已归顺朝廷,是名副其实的国之栋梁!与你们这些蝼蚁有着天壤之别!” 杨铁山怒道:“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你们不会有好下场!” 话已说完,木沧桑跟身旁的钱诚点头示意,钱诚全程一言未发,默默地注视着山谷中这些丐帮弟子。自打那日得知掌门已经投靠了锦衣卫,他的心情就没有好过一天。 “钱诚,怎么还不动手?”木沧桑朝他横了一眼:“倘若是你的两位师兄,这时候一定不会犹豫!” “是,师父!”钱诚不敢忤逆他,立刻抬起了手。 所有人都把弓箭握在了手里,点起了火。 杨铁山这时候总算明白,谷口的柴草都是干什么用的了,根本不是樵夫留下来的,而是为他们送终的。 他现在心中唯一的遗憾,就是至今还没能把他心爱的小翠救出来。杨铁山十分懊丧,早知今日,不如杀了那个天天向他传信的锦衣卫,也好过成为千古罪人。 “有种你们下来,我们面对面较量一番!”杨铁山在山谷里怒吼,手下的几名丐帮兄弟开始四散奔逃。 上百只带着火舌的利剑被穿在了弓弦上,蓄势待发。木沧桑在大笑,而钱诚阴沉着脸,只要他一声令下,这个葫芦一般的山谷就将成为火海,而无论这些人轻功再高,面对暴风骤雨一半的利箭,在这开阔的山谷里,也将无所遁形。 “你们高兴得太早了。” 一声沉闷的腹语声响彻山谷,说话之人用的千里传音,其内力之强,世所罕见,连山石都因声音的震动,反复滚下山来。 众人都在找寻说话之人,声音不像很远,仿佛就在耳边,在脚下的石头缝里。 突然,剑光一闪,东边山头的一排华山弟子被一道剑气击中,他们随之滚下山来。众人还没看清来人的样子,西边山头的华山弟子也滚了下来,第二道剑气和第一道剑气间隔极短。 木沧桑也乱了,哪怕他是武林中的前辈,也从未见过如此强劲的剑气,隔了这么远还能打出这么强大的伤害。 “来者何人?”他哆哆嗦嗦嚷道,努力显示出自己掌门的派头。 剑十三正单脚站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他手里只握了一把木剑。 钱诚虽然没见过这个人,却也听江湖上的人说过,这几年平地崛起了一位可怕的剑客。他不但剑法高明,还会使用失传已久的剑气,而且据说,他曾打败过天下第一的独孤剑圣。 有几名华山弟子将箭头对准了这个闯入者,数枚火箭朝剑十三前后左右射来。他只是抬了一下剑,仿佛什么也没做,剑仿佛失去了力道,全都掉了下去,连火也灭了。 木沧桑见他没有回话,又问了一遍:“来着报上姓名!”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剑十三。” “你就是剑十三?”木沧桑惊道,“你……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受人之托,前来救场。”他看了一眼杨铁山,问道,“阁下就是杨铁山?丐帮的掌钵龙头?” 杨铁山从未对人行礼,这次毕恭毕敬朝剑十三行了个大礼,回道:“是。” “有人托我给你带个话,那个叫翠兰的女人,已经被找回来了,现在就在军营里。” 剑十三的言语虽然冷漠,但带来的消息却是振奋人心的,杨铁山差点儿兴奋得叫出声来。“未知是哪路英雄救出了我的妻子,哪怕是粉身碎骨,我杨铁山也要报答他!” “那个人不希望我报他的名字,只叫我过来救你一命,顺便带一句话,让你回营后做你该做的事,不要再误入歧途了。” 杨铁山点头称是,带上手下的弟子们,开始往谷口奔去。 山上的木沧桑动也不敢动一下,因为剑十三正盯着他,一动不动。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上!我以掌门的名义命令你们,杀了他!”他自己的语气都慌慌张张,分量当然小了很多。谁都看清了刚才那两股可怕剑气,稍不留神,就要被斩成两段。 谁也不敢和剑十三对视,仿佛只要被他看一眼就会死似的。只静静地看着杨铁山奔出谷口,朝军营的方向奔去。 木沧桑还从未这么窝囊过,他“神剑无敌”的称号可不是白来的,何况对方只用了一把普通的木剑。 “嗖”的一声,他的剑出鞘了,与此同时,另有一柄利剑从他的背后穿膛而过。 他完全没料到背后还会出来一把剑,更料不到,这一把剑就要了他的命。转头一看,钱诚阴沉着脸,两手正握着这把带血的剑。 “你……逆徒……”木沧桑一句话都说不完就断了气,这把剑正好穿过了他的心脏。 周遭的弟子看呆了,难以置信看到的景象是真的。 直到他们的掌门被钱诚一脚踢下山崖,所有人才认清了这一点。 “师兄杀了掌门!”一名弟子高声叫道。 所有华山弟子都收起了武器,开始作鸟兽散。 唯独钱诚还站在那里,手上和胸口沾满了鲜血。 剑十三正和他对视着。 “我知道你是个绝情的杀手……”钱诚说道,“杀了我吧。”他咧开嘴笑着,笑得很奇怪,神情里呈现出来的诡异超然,更像是一种绝望,一种厌世的情绪。 剑十三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那段时间他频繁杀人,成为轰动京城的“天字号杀手”,也是带着这样一种眼神。 剑十三没有说话,从岩石上跳了下去。 第321章 捕风捉影 话说杨铁山带人从山谷里走出,骑上快马,直奔营寨。 此时天色微微偏黄,马蹄踏在雪地上的吱嘎声不绝于耳,惹得杨铁山心绪不宁。他是个急性子,容不得一丝延误,吩咐后面即将掉队的弟子加快脚步,自己已经一骑绝尘,跑出了十丈开外。 回到营寨,马还没有停好,他已经双脚落地,迎上来两个守卫。这两人都是西厂陈小二的部下,见杨铁山安然无恙地回来,一脸惊愕。杨铁山问:“我的小翠呢?” 两人面面相觑,不懂他说的人是谁,后面已经有人去通报了,不是通报给吕勇智,而是曹淳。 他不顾一切地闯入,预备直奔主帐,却被正好来此巡视的陈小二撞见。陈小二见来人是杨铁山,明白是华山派失手了,他也不慌,谎称主帐内吕帮主和曹公公正在议事,邀请杨铁山去旁边的营帐歇息片刻。 杨铁山本不想去,陈小二为了说服他,声称已经去通知你的妻子了,待会就到。 陈小二替他卸下背上的铁枪,引他进了营帐。帐内没有点灯,杨铁山刚进去,陈小二就把帐门拉上了。 黑咕隆咚,杨铁山隐隐听见帐篷内有人的呼吸声,还不止一个。 “谁在那里?是小翠吗?”杨铁山问道。 没有回话,只有一阵冷冷的嘲笑。杨铁山无法辨认对方在哪儿,但对方却很清楚杨铁山的位置。 嗖的一声,一把寒光逼人的长刀斜刺里砍了上来,杨铁山听到动静,弯腰躲过。紧跟着侧后方传来响动,杨铁山一个“鲤鱼打滚”,虽说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击,却也撞倒了一排武器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杨铁山意识到自己着了道,心想果然如木沧桑说的,这寨子里有问题,心中对翠兰的担忧又多了几分。他飞身一跃,又躲过了正面而来的一刀。大喝一声:“找死!”顺手一抓,把那持刀者的胳膊拽过来,一发虎拳直砸向那人的脑门,瞬间脑浆迸裂,当场毙命。 他捡起那人的长刀,纵然伸手不见五指,依照听声辨位的功夫,在营帐内左冲右突,立时砍倒三人。其余人发现他是个怪物,赶忙出逃,在帐门口还绊倒了两个,被杨铁山当场杀死。 循着门口的光,杨铁山杀了出来,查看地上的尸体,再看前面慌忙逃窜的四个人,才知道他们竟然是天生的瞎子。 军营里的丐帮弟子看傻了,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杨铁山也不解释,四下里寻找陈小二的身影,后者见情况不妙,早逃之夭夭。 杨铁山提着血淋淋的刀,闯入主帐,里面空无一人,情知上当。吕勇智带人出巡未归,曹淳又不知去了哪里。他心急如焚,跳出主帐,找了个五袋弟子问:“有没有看见我的小翠?” 那人没有撒谎,的确不知。杨铁山从他眼里读出了迷茫。一连问了好几个人,闯了许多大帐小翠被带去了什么地方,谁也不知道。 就在此时,迎面走来了苏小小和老宋,这两个人刚从外面回来,见杨铁山这副情状,也是惊讶不已。连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杨铁山急急忙忙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对于小翠的下落,苏小小知道一些:“起初曹大人本想将她带走,后被吕帮主压下,吕帮主认为,她毕竟是杨长老的妻子,何去何从,应该由你来决定。” 杨铁山眼前一亮,连忙问人在哪。 “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后厨。”苏小小说道。 杨铁山迅速赶往后厨,拉开帐门,里面只有三个老妈子在张罗晚饭。杨铁山问:“我的小翠呢?” 领头的老妈子答道:“那个小妮子呀,刚才被陈将军领走了。” “哪个陈将军?” “就是陈小二,那个公公嘛!”老妈子带着戏谑的表情说道。 杨铁山气急败坏,一刀劈烂了案板,吓得老妈子赶紧缩进了角落里。 老宋把暴躁的杨铁山按下了,苏小小凑上前去,耐心地询问这些无辜的老妈子:“知不知道得他把杨夫人带去哪儿了?” 三个老妈子互相看了看,摇了摇头,其中一个猛然想起来,说道:“那会儿我刚从外面回来,见陈将军骑上马,后面带个女人,从北边的寨门出去了!” 苏小小回头朝两个男人点头,杨铁山立刻向北飞奔。 老宋跟在后面叫道:“他娘的暴脾气,人家骑马走的,你跑步怎么追?” 两人各自找了匹健壮的快马,直出北寨门。 不说这两人如何飞奔,且说吕勇智和曹淳出巡。 他们得到线报,有一批魔教中人在离此三十里的青石山中扎营,便带了三十多个丐帮的精英骨干,全是六袋以上弟子,骑上快马,直奔青石山而去。 青石山地势陡峭,随处可见怪石和悬崖,一不留神就容易踏空,掉进深坑里爬不出来。为避免打草惊蛇,他们下马徒步,小心沿着青石山的山坳行走,这里光线昏暗,通道狭长,头顶上盘旋着乌黑的雅雀,时不时还有碎石落下,仿佛随处都潜伏着致命的危险。 吕勇智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作为与武当灵虚、少林慈悲齐名的掌门人,他经历过无数风浪。云游天下时,他到过极寒之地,也造访了龙潭虎穴,凭借他这一身高深的功力,每一次都能轻而易举化险为夷。因此他还从未担心过自己的人身安全,这个世上能够伤到他的人,基本已经不存在了。 但他的心里还是出现了几分担忧,越走越没底。于是转向身旁的弟子,一个名叫“蔡旭”的中年乞丐。“你怎么看这里的情况?” 蔡旭是昨天才来报到的,作为大理分舵的话事人,他走了十分遥远的路,比所有舵主到得都晚。“依我看,这儿连一只老鼠也待不住,更别提人了。” 吕勇智深表认同。 “曹公公,依我看,这儿不像有魔教中人存在的迹象。”吕勇智警示道。这句话也道出了其余人的心声,他们和大名鼎鼎的吕帮主不同,都是肉体凡胎,谁都担心死于非命。 “我的线人不会谎报军情。”曹淳坚定地说道,“若是有魔教中人在距离这么近的地方扎营,对于我们的人马来说,是极大的威胁,必须要探查清楚。” “若只是普通的侦察,一两个人足矣,为何要带上我丐帮这么多骨干?”蔡旭缓缓问道,“还搭上了我们的吕帮主。” “这位兄弟面生得很,如何称呼?”曹淳转头打量着他。 蔡旭上前,拄着一根竹棍,施礼道:“在下大理蔡旭。” 曹淳注意到他只是个六袋弟子,内心不悦,他贵为西厂头把交椅,和丐帮打交道本就是自降身份,怎么连区区六袋弟子也敢和自己平起平坐地说话? 见曹淳没搭理他,蔡旭也不怯场,继续说道:“也不知曹公公怎么如此雅兴,陪着我们这些下人一道干这种脏活累活?” 曹淳看也没看他,继续朝前走去,说道:“身为军中骨干,当然要身先士卒,有什么奇怪的。我们西厂的人可不像你们这些乞丐,贪生怕死!”曹淳阴阳怪气的话语中带着十分的讥讽。 这句话莫名点燃了其它人的心火,虽说是军中的统领,但这个太监说的话也太目中无人了。 换做平时,吕勇智肯定要生气,但这时候,他考虑的事情有所不同,他深深感到,这似乎是一个圈套,一个会团灭他整个丐帮的圈套。 “难道曹公公一点也不怀疑,其中有诈吗?”吕勇智问道。 “有诈?我不觉得。如此多疑,怎么能调动一个军队?吕帮主你是不是累了,不如在此休整一会儿吧。”曹淳回过身来,拍了拍吕勇智的肩膀,然后朝后招了招手,“就在此处歇歇脚,半个时辰后再出发。” “曹公公接下来是不是准备说,您独自再去前面看看?” 说话的又是蔡旭,曹淳现在极度厌烦这个人,因为他的确准备这么说。 “小子,你有些与众不同。”曹淳盯着他说道。 “曹公公也是,来到这种地方,居然毫无惧色。”蔡旭也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点儿也没有躲闪。 “我现在就去前面看看,你们在此好好歇息。”曹淳转身向后面的人说道。 吕勇智想不明白,这个曹淳究竟想干什么。 “那么,我陪曹公公一起吧,曹公公贵为军中统帅,万一有什么闪失……”蔡旭笑道。 “哼!”曹淳这时候也不能再说什么了,扔下一句:“你要来就来吧!”便朝前走去。 蔡旭回头朝吕勇智点了点头,本来后者想说一句“小心点”,又止住了。心想:“其实现在最应该小心的人,是我们才对。” 第322章 曹淳的阴谋 曹淳在前,蔡旭在后,两人走了约有二里地,期间都没有说一句话。 待得前方豁然开朗,竟然不知不觉已经出了山谷。 不知为何,近在咫尺的地方,竟然有一片柴草堆,垒得跟山丘一般高,显然是人为的。 “这是什么?”蔡旭好奇地问。 曹淳冷冷地说道:“有些事还是少知道为妙,你还年轻。” 蔡旭不解:“这和我年轻有什么关系?” 曹淳说道:“看你够聪明,我只是不想你这么早就丧命。眼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让你加入我们。” 蔡旭忽然发现这个公公不同于一般的太监,通常这些阉人因为天生和正常男人不同,会变得敏感、多疑,且小肚鸡肠,曹淳的言谈举止,表明他是具备一定格局和胸怀的太监。 “我不懂你说的意思,现在我们不是一个阵营的吗?”蔡旭说道。 曹淳没有回话,从干草堆里抽出一根枯树枝,用火折子点燃了。 蔡旭又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曹淳依旧没有回答,他把点燃的树枝插进了柴草堆里。干枯的柴草立刻跟着被引燃了,哔啵作响的火焰开始吞噬这里,滚滚黑烟冒了出来。 看着曹淳成竹在胸的模样,蔡旭忽然明白了。“看来你早计划好了,把吕帮主他们引到这里,并不是为了侦察敌情,而是埋葬他们。” 曹淳嘴角上扬,笑了。 身后传来喧嚣,从山的后面涌出大量身着黑衣的杀手,他们一部分是武功高强的死侍,一部分是从被灭的门派里招来的幸存者,他们全都是江湖中排得上号的高手,起初来自不同阵营,现在只有一个共同点,都效忠于曹淳这个西厂的第一把交椅。 这群人已经把山谷前后的通路堵了个水泄不通。 “吕勇智的威望太高,且老谋深算,他太碍事了,必须除掉他,我们才能确保整个计划不会出现纰漏。”曹淳说道。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要求吕帮主带出丐帮所有的核心骨干,为的就是彻底瓦解丐帮,好让他们听从你的号令。”蔡旭说道。 “是,但现在我稍稍改变了点主意,我决定让你来统领接下来的丐帮弟子。”曹淳说道。 “哦?”蔡旭有些意外,“我们应该才刚认识,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值得信任?” 曹淳上下打量着他,越看越觉得这个人不一般,他是真心想拉拢眼前这个人:“正因为刚认识,才更值得信任。人越熟络,变数越多。难道你想一辈子只做一个乞丐?” 蔡旭说道:“当然不,乞丐又臭又脏,我才不想一辈子只做乞丐。” 曹淳很满意这个回答,继续说道:“这就对了,我可以让你立刻飞黄腾达,一辈子享受荣华富贵,全天下的男人和女人都是你的。” 人这辈子,若是能遇到曹淳这种贵人,无疑是幸运的。什么也不用干,就能飞黄腾达,拥有整个世界。这么诱人的条件,谁会拒绝? 曹淳当然也需要蔡旭,杀了吕勇智,又除掉了杨铁山和所有核心骨干,接下来就需要扶持自己信任的人来重掌丐帮。自古以来革命的最终目的都不是消灭,而是破坏。只有破坏了原有的架构,才能控制在自己的手里。 山谷里的喧嚣渐渐小了,曹淳知道时间已经差不多了。“现在随我一道进去吧,见证一代英雄吕勇智最后的样子。” 蔡旭跟在曹淳后面,同样都是紧跟着他,这一次曹淳感到十分舒适。他十分享受有人跟在他身后的感觉,这是一种服从,一种屈服。他虽然和普通的太监不同,但本质还是一个太监。在宫中跟惯了自己的主子,在宫外就需要别人当他是主子,跟在他的身后。 吕勇智及其一众丐帮弟子都已经被绑缚起来,他的穴道被点住,纵然有一身力气也使不出来,只能瞪着一双血红的双眼,看着这些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孔。 “北海搜魂手燕青,河西小霸王陆无双,商家堡大当家商千刃,还有散手王黎落霞……你们过去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干起这种勾当,究竟在为谁卖命?”吕勇智咆哮道。 “哈哈哈哈……”曹淳的笑声由远及近,“吕帮主,你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今天吧!” 看到曹淳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吕勇智明白了一切。 “我早该想到,朝廷不会这么好心,竟然专程支援我们对付魔教。”吕勇智说道。 “皇上很感激丐帮这么多年来的忠诚,但自从五年前居庸关事件以后,皇上发现你们这些武人势力越来越大,且各自为政,不服约束,迟早会成为乱党。因而派遣我来收编各派,对于不服从管束的人,格杀勿论!” “哈哈哈哈!”吕勇智哈哈大笑,“想来我吕勇智纵横江湖大半生,还从未受过什么约束。这次回来,也是为了国家安危和武林的团结,略尽绵力,不想竟然着了你们的道。我恨……” 吕勇智哀叹一声,他越是绝望,曹淳越是兴奋,问:“你恨什么?” 吕勇智说道:“我恨我自己,当初若是听了今惜古的话,便不会有今日的失败。可怜了我身边的这些兄弟,要为我的无知受牵连!” “今惜古吗?”曹淳点了点头,“的确是个人才,只是有些言过其实,否则他就不会那么草率地离开营地了。我只是略微使了点计谋,就把他赶了出去。由此可见,他也不过如此。” 蔡旭伸手拨开包围着吕勇智的黑衣人,缓缓朝他靠近,伸出竹棍,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恶狠狠地说道:“想不到名震江湖的吕帮主,今日会沦为这副熊样。不如就由我来结果了他的性命!” 吕勇智周遭的丐帮骨干们都不能动弹,见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丐帮弟子成了叛徒,还在吕帮主面前作威作福,尽皆破口大骂。 “别急,待会一个一个来,你们全都逃不掉的!”蔡旭的笑声响彻山谷,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曹淳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心中对这个新的部下十分满意。 “很好,那么就由你来杀了他们,从今日起,你就是丐帮的新任帮主。”曹淳说道。 清冷的月光从山谷的上空洒下来,一阵凛冽的杀气直逼人心。曹淳身前的杀手都在笑,为接下来即将发生的杀戮欢呼,为他们光明的前程而激动,他们笑得很大声,山谷里全是他们的笑声。 可就在同一时间,所有人的笑声都停止了,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一只长相奇怪的大鸟出现在他们头顶,盘旋着,发出一声啸叫。 一名冷酷的剑客出现在了人群之中,紧跟着刚才大笑的人全都倒下了。北海搜魂手燕青,河西小霸王陆无双,商家堡大当家商千刃,还有散手王黎落霞……这些江湖中叫得出名号的高手仿佛是纸糊的,同时倒在了曹淳的视野里。 这个人的脸孔很陌生,单凭这一剑,就足以令人一辈子印象深刻。 第323章 劫营 曹淳听说过,江湖中最近出了一位剑术超群的剑客,曾试图拉这个人入伙。但神龙见首不见尾,他派出去寻找的人最终都无功而返。 现在这个人就站在他面前,百闻不如一见,果然见证一个人的可怕,就只有亲身经历他拔剑。 “你就是剑十三?”曹淳问道,不知为何,面对手下被杀,他没有一丝胆怯,也没有任何愤怒,反倒十分高兴。 “是。”剑十三神情冷漠,正用一个手帕擦拭着带血的木剑。 “居然可以用木剑杀人,我还从未见过这么高明的剑术。”曹淳说道,“怎么样,要不要加入我的阵营,我可以给你所有你想要的东西。权利、金钱、女人,你要什么,我通通给到你。” 剑十三没有一丝触动,回头看了一眼蔡旭,后者正缓缓起身,离开了吕勇智的身边,站在了曹淳的身侧。“我是个闲散的人,你说的东西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既如此,我就只有让你死了。好东西不能为我所用,实在是可惜,我只好亲手毁掉它。”他说着,从身上掏出一个黑盒子。 剑十三对他的话嗤之以鼻,问道:“你有办法杀得了我?” 曹淳把黑盒子打开了,没想到里面装的竟然是火龙弹。 就算是剑法再高明,在火器面前都是浮云,哪怕是剑十三也深知这一点。 曹淳看着剑十三,火龙弹已经上膛了,只需要扣动机括,从楔形的枪管里就能射出火舌,届时这山谷里所有人都可能粉身碎骨。这也是他如此成竹在胸的原因。 蔡旭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里的武器。 剑十三往后退了一步,来之前他并不知道,曹淳还藏着这一手。谁能想到,绝情宫的朝日竟然舍得把这个神器送给他人。 曹淳笑道:“我知道是今惜古叫你来这儿的,你和他是好朋友。但我也要告诉你一件事,朋友在大多数时候都不是万能的,有时候反而是累赘。在我眼里,就没有朋友这个概念,只有利益。倘若没有利益维系,朋友之间的关系也不会持续太久。” 剑十三摇了摇头,还在后退着:“曾经我也这么想过,那时的我孤独、冷漠、杀戮,根本认不清自己是谁。直到遇见今惜古以后,就不一样了。他让我明白,原来人也是需要朋友的。” “呵呵……如果今惜古说得是对的,他就应该会出现在这里,而不是只留你一个人面对我。” “谁说他不在?”剑十三笑道。 他身旁的蔡旭刚才还是一脸阴险的模样,现在立刻撕下了人皮面具,露出一张俊朗、阳光而帅气的面庞。不是今惜古是谁? “老实说,装坏人真不是我擅长的。”今惜古开始整理上身,拍掉了身上的污泥,毕竟装乞丐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的这身打扮已经是轻车熟路。 曹淳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他又把火龙弹对准了今惜古,本来还在前进,现在又改为了后退。 “哎呀,别把那玩意儿乱对着人,虽说是假的,但也是有一定杀伤力的。”今惜古笑着说道。 曹淳不相信,真的扣动了机括,果真如今惜古所说,这只是普通的发射器,从里面射出来的并非连发的霹雳弹,而是普通的弹珠。 “这……怎么会,明明是……” “朝日给你的对不对?”今惜古抢着说道,“离开绝情宫以前,我就把它调包了。这么危险的东西,怎么能把它放在坏人手里呢?” “你……难道你……”曹淳的手在颤抖,他把假的火龙弹扔到了地上,啪的一声摔得稀碎。 “没错,我会留在绝情宫,也是想找机会把这危险的东西盗走。这不就是我最擅长的工作吗?我偷我的东西,杀人的事情就交给这位剑十三兄弟了。”今惜古上前拍了拍剑十三的肩膀,剑十三嘴角微微上翘,把木剑架在了曹淳的脖子上。 所有的杀手都不敢靠近这里半步,他们都知道剑十三这把木剑的威力有多大。 曹淳战战兢兢,生怕这一剑会要了他的命,哆哆嗦嗦地嚷道:“我……可是朝廷命官,皇上派来的钦差,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都是杀头的大罪!” “那又如何?我这个人,最讨厌被人威胁。”剑十三说道,手上的木剑加了几分力,抵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要杀我的人很多,每一个找上门来的都死在了这把剑下。” 今惜古按住了剑十三,示意他不必冲动。对这个心惊胆战的西厂太监说道:“我们不杀你,你也是会死的。你勾结魔教,荼毒武林正派,结党营私,在民间培植自己的势力,这些事迹被皇上知道了,恐怕也是杀头的大罪。” 今惜古这话说到了他的心弦上,皇上派他前来节制武林各派的发展,却从未允诺过他可以私下里招兵买马。结党营私这种事情,任何一个皇帝知道了,都是会砍了他的头的。 见曹淳泄了气,周遭被他收买的各路杀手尽皆作鸟兽散,他们本指望跟着曹淳,以后可以吃香喝辣,飞黄腾达,现在看来,恐怕还会因此丢了性命。 今惜古亲手给吕勇智一众丐帮骨干松了绑,做主将曹淳交给了丐帮处置。得知曹淳已和莫进串通好了,在天都峰的山道上埋设大量炸药,等待以丐帮为首的三万人马上山,和绝情宫激战的时候,便将炸药全数引爆。如此一来,无论是绝情宫还是武林各派,都将损伤殆尽。他们一来可以回去交差,二来收拾残局,扶持自己的人登上各派的首座,整个武林就能被他们所掌控了。 回去途中,他们又遇见了杨铁山,这个命运多舛的掌钵龙头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和老宋一道把逃亡的陈小二逮住了,还找回了他的宝贝妻子翠兰。翠兰和杨铁山相拥而泣,死死拽住他丈夫的胳膊,打死也不愿松开。 一路上,几个老朋友边走边叙旧,把近日发生的事情各自诉说了一番。 吕勇智决定回去将真相告知各派的掌事人,眼下继续进攻魔教并无裨益,不如就此罢兵,回去修生养息,还武林一个太平。 这场闹剧终于平息,众人也松了口气。在距离大营很近的地方,他们闻到了烧焦的味道,不远处浓烟滚滚,老宋站在高处喊道:“是营地,营地失火了!” 众人快马加鞭赶回,面前的景象令他们瞠目结舌。火舌席卷了整座营地,所有的帐篷都被烧得干干净净,满地都是烧焦的尸体,还有破碎的兵器。 “一定是魔教!”吕勇智怒道,“他们知道今日我们不在,便趁机劫营,烧了我们的大营,杀了我们的人!” 今惜古在营地里巡视了一周,猛然间想起一个人来,忙问老宋:“小小人在哪儿?” 老宋也是一惊,说道:“糟糕,刚才忙着追人,把她一个人落在营地里了!” 第324章 发作 营地变成了一片废墟,倒也不是全军覆没。 大约一个时辰以后,杨铁山骑着马归来,和他同行的是多数幸存的各派弟子。吕勇智下令清点人数,得知大部分人都还活着。 据幸存的弟子讲述,敌袭以前,中军帐篷得到一张字条,上面写了一行字:“有敌袭,快撤!” 当时中军剩下的一行人经过激烈讨论,大部分人觉得,恰好在吕帮主等核心骨干都不在的时候敌袭,实在过于巧合,宁可信其有,也不能拿三万人的生命开玩笑。于是大部分人决定先暂时退出营寨,到后方的树林里暂避。只剩下一小部分人觉得是空穴来风,并没有太当回事。 情况果然如字条上说的一样,他们撤出后没多久,一群魔教中人就杀到了。他们中有如嗜血猛兽的鬼剑客,也有杀人如麻的毒娘子,在营寨内大肆放火,见人就杀。与此同时,他们还嘲笑:“这帮江湖杂鱼果真不堪一击。” 今惜古把字条拿在手里端详,辨认出这是苏小小的字迹。 但是苏小小现在人在哪里呢? 正当他感到丝丝不安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说道:“我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儿。” 众人一看,这不是华山派的钱诚吗?他在亲手弑师以后,担心师弟们的追杀,不敢回去,转而在附近徘徊了许久。 老宋并不信任这个人,把他挡在了外围。 “那个女孩儿很勇敢,鬼剑客杀红了眼,差点儿就找到了那片树林。若不是她主动出击,引开了鬼剑客,恐怕这里的三万人全都保不住了。”钱诚说道。 众人大惊,如果钱诚说的是真的,被鬼剑客盯上的话,任何人都是跑不了太远的。 “她往哪个方向去了?”今惜古问道。 钱诚往西北的方向一指,远方地平线的位置,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不是天都峰又是什么。 “放屁!”杨铁山还在记恨他在山谷里的所作所为,骂道,“你他娘的是不是和魔教串通好了,想让我们自投罗网?” “我相信他!”今惜古忽然说道。他看钱诚的眼神,里面透出的孤独和迷茫,是他从未见过的。 “谢谢你。”钱诚感激地说道,“我其实本想追上去,奈何力不能及……”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他的身体就已经开始颤抖了,“其实他当时我差点儿就跳上去了,但看到鬼剑客的样子,我的身体不由自主朝后缩了。从来不知道,原来救人比杀人更需要勇气!” 剑十三上前拍了拍他的后背。 天空传来一声长啸,小十三从上空盘旋下落,站在了剑十三的肩膀上。这只鹰隼和他有着非同一般的默契,他们从小就在一起,早把对方当成了自己的同类。 “原来如此。”剑十三仿佛在和小十三交流,片刻之后,他转向了众人,“苏小小现在并无大碍,只是被点了穴道,正被带上天都峰。” “我呸!”老宋扇了自己一耳光,我若带着她一起走就好了。 “若你带着她一起走了,这儿的三万人就全军覆没了。”今惜古说道。 一阵沉默。 吕勇智知道今惜古现在很不好受,他十分感激今惜古舍命搭救丐帮,说道:“待兵士们休整一下,我马上就召集人马,一同杀向天都峰,把小小那丫头救回来!” “好不容易破解了曹淳的阴谋,怎能再次让各大派陷入困境?”今惜古说道,“吕帮主现在应当率领各派弟子徐徐撤退,把真相告知各大派的掌门,建议大家休养生息,切莫再次生事。” 吕勇智此时不得不佩服今惜古的胸襟,这种时候了,他还可以考虑别人。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表面上看起来若无其事,懒惰、怕麻烦,其实内心永远只会想到别人。 但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有这么多朋友。 今惜古坚定地说道:“我自己上天都峰,无论如何,朝日和苏小小都是我生命中十分重要的人,这件事只有我才能解决。” “算我老宋一个!”老宋拍着胸脯说道,“人是我保护的,也是我丢的,况且也好久没和你这个臭屁古一起行动了。我也想尝一尝天都峰上的美食。” 剑十三两手交叉,嘴角上扬:“也算我一个。我也很想再和鬼剑客较量一番,上次和他的决斗受到旁人阻挠,这次我一定能赢他!” 今惜古热泪盈眶。 “本来老子也想上去报仇,奈何现在丐帮还有很多事情得善后。”杨铁山指着被五花大绑的曹淳和陈小二等人,“你们几次三番救了我的翠儿,还拯救了我们丐帮,我杨铁山打心底敬佩你们。我就在丐帮静候你们的佳音,一定要给老子完好无损地回来!” 辞别了众人,今惜古、老宋、剑十三相伴朝天都峰进发。 此时冬天最寒冷的时节已经过去了,南方的冬天很短,短到刚下完一场雪,马上就要立春了。涓涓流淌的河流已经有了初春的气息,林子里已经可以听到鸟叫声了。 今惜古的心中开始隐隐作痛起来,一阵由浅入深的麻痒开始沿着身体的每一寸肌肤爬到脑神经里,不一会儿演变为刺痛,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身上撕咬。 他知道该来的总归要来,其实他体内绝情圣水的效力早就开始发作了,自从上一次带下来的圣水喝光以后,他已经连续几日没有“续杯”了。 他觉得现在还可以坚持,只要再坚持一天就够了,让他把苏小小救出来,待一切归于平静,无论事后如何,他都无憾了。凭借尚善神功的内力,他一直觉得自己勉强可以将毒性压制住。这也多亏了海棠仙子生前为他调制的缓和剂,否则他根本坚持不到现在。 “你脸色怎么怪怪的?”老宋问道。 今惜古的头上冒着虚汗,脸色的确已经十分苍白。 剑十三在他身上探了探,发现他的额头已经热得发烫,眼中全是血丝。“你中毒了!” “不,我没有,还可以再坚持,坚持……”今惜古呻吟着,竟然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剑十三和老宋把他架住,决定在前方不远的茅屋内暂住。 老宋出去找水,剑十三试图用内力为今惜古逼毒。但这种毒根本不可能逼出来,这是由万毒蛊制造的剧毒,任何人只要服下一滴,就离不开它了。 又过了两个时辰,今惜古并没有好转,反而更加痛苦了。他开始疯狂抓挠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开始原地翻滚,肆意挥舞双手双脚。 茅屋的墙壁瞬间被他撞塌了,他开始朝山石上发泄,朝土地上发泄,甚至朝人的身上发泄……就像一只发了疯的野兽。 老宋和剑十三慌了神,他们从未见过这种毒。 “杀了我,我好难受啊!”今惜古发了疯地嚎叫。 为了避免他走火入魔,他二人只得出手,点住了今惜古前后八门要穴。 今惜古晕了过去。 午夜,烛火摇曳。 今惜古开始浑身发冷,四肢僵硬,仿佛冻成了一个大冰块,连呼吸也变得微弱了。 老宋和剑十三感到不妙,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轮流给今惜古灌注真气,试图给他续命。 就这样熬了一整夜,今惜古虽然痛苦,却还是吊着一口气在,但另两人已是筋疲力竭。 翌日,太阳从断裂的墙壁投射进来,洒在了今惜古的身上。 今惜古的呼吸终于平稳了许多,身体也没那么难受了。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老宋和剑十三东倒西歪地坐在附近,四只手还紧紧贴在自己身上。 他站了起来,尽管四肢还使不上劲,但已经好很多了。 老宋见今惜古好转了,欣慰一笑,“啪”一声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剑十三也好不到哪里去,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屏息凝神,开始运功调息。 若不是这两个人,今惜古可能真的见不到今日的太阳了。 然而这时,门前传来了一阵骚动,有人踩断了门口的枯枝。 门吱吱呀呀地开了,对于这个破败的茅屋来说,还从门进,真是对屋内这几人莫大的尊重。 一头戴斗笠,脸罩黑纱,通体漆黑的女剑客缓步迈了进来。 她的身上带着杀气,这种感觉,今惜古十分熟悉。 第325章 我爱的和你爱的 今惜古刚要站起来迎接,她的剑已经到了身前,这是一把蛇形短剑,如同毒蛇伸出的尖牙一般锋利。而且她出剑极快,就像毒蛇吐信,生死只在一瞬间,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受了无可逆转的致命伤。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剑悬停住了,就在今惜古身前不足一寸的地方。那么快速的剑,竟然能凭借主观力量忽然停住,也是需要很强的膂力的, 今惜古不是不想躲,是躲不了。他的身体还不能自如移动,能够从地上站起来,已经是一件很难得的事。 “你变强了。”今惜古说道,“变得和你爹一样强,小雪儿。” 小雪儿摘下斗笠,把剑收了回来。她看起来还是那么单纯、洁净,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成熟和干练。 “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现在杀了你们三个,我一定能扬名立万。” 小雪儿这话说得不假,能够杀死“天下第一锦盗侠”今惜古,是武林中不少人梦寐以求的事,一旦得手,他将得到的不仅是杀人的快感,还能得到整个江湖的认可,甚至摇身一变,成为天下最知名的剑客。 “的确,杀了我们,你就能飞黄腾达。但杀了我们,同时表明,你已经亲手杀死了你自己。”今惜古意味深长地说道。 小雪儿摇着头说道:“曾经的我,早已经死了,现在只有绝情宫的无面杀手。” 今惜古反驳道:“依我看,你还是从前那个你,人的本质是永远也不会变的,否则你也不会从昨天开始就一直跟着我们,直到今天才出现了。” 小雪儿很惊讶,原来今惜古早在刚出发不久,就已经意识到背后有人在跟随。“所以你才这么坚信我不会杀你?” 今惜古点点头:“若要杀人,昨晚趁他俩救我的时候,就可以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小雪儿说道:“我只是想看看,戒断绝情圣水的人,究竟是否能活下来。结果没想到哦啊,你竟然成功了。”她拿出一瓶全新的绝情圣水,准备趁今惜古最难受的时候,让他喝下,这样一来,他的痛苦就会小很多。 “成功的不是我……”今惜古说道,“是我们!”他环顾另外两人,“这两位,还有一个全天下最丑的女子。没有他们的协助,我恐怕根本熬不过昨晚。” “海棠夫人的死,我很抱歉,那时候我就在附近,因为太害怕,并没有敢出来救她。”小雪儿说道。 “幸好你没有救她,否则你也不会活到现在。”今惜古说道,“救人的前提,是自己也可以保命。否则救任何人都没有意义,你无法从任何人口中听到哪怕一句‘谢谢’。” 小雪儿听后留下了一行眼泪:“你的心肠依然是这么好,所以在江湖上才有那么多朋友。” 今惜古叹道:“都说我朋友多,其实真正能算得上我朋友的,却只有几个人。” “我算吗?”小雪儿问。 “当然算。你不止是我的朋友,而且还是我侄女。我曾答应董尹航,要好好照顾你,我食言了,让你沦落至此,换句话说,该道歉的人是我。” 小雪儿把剑收了起来,并没有做出什么回应。她现在的话越少,过去这几年经历的就越多。 “我来是想告诉你,你要找的人就在绝情宫里,她被朝日抓走了。”小雪儿淡淡地说,“暂时是安全的,但五天以后就不知道了。” 今惜古心头一惊:“为什么是五天以后?” 小雪儿说道:“因为百草之根的药需要五天后才能煎好,她预备在苏小小身上使用夺面魔功,重塑自己的面容。” 今惜古最担心的事情还是要发生了。从海棠夫人口中得知‘夺面魔功’一事后,他一直就很担心,如果他是朝日的话,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可以恢复容颜的机会。甚至隐隐觉得,朝日早就锁定了苏小小作为目标,只是出于某种原因,没有立刻行动。 “如果你真的爱苏小小的话,就必须在这五天内上去,否则以后你的苏小小就是一个容貌尽毁,毫无生气的女人,或者说,简直连一个人也算不上了。她会变成真正的‘无面鬼’。”小雪儿的话语里带着几分讽刺,因为“无面鬼”这个名号,她也曾用过,甚至还有好几个人也用过。(关于“无面鬼”的内容,详见《百万镖银大劫案》)。 “夺面魔功的传闻是真的吗?它真的可以撕下别人的脸?”今惜古问道。 “我在绝情宫待的时间不长,听人说,朝日这十年来一直在修炼这个邪门的武功,直到近两年才大成。”小雪儿说道。 “那她为什么要选中小小作为目标?”今惜古问。 “这就要问你了,百草之根的药力,只能提供一次换脸的机会。”小雪儿神情闪烁,显然知道今惜古是明知故问。 冷锦纹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今惜古十分明白,如果只有一次机会,要换成别人的面容来过后半生,她一定会选择最合适自己的。她把今惜古从生死线上救回来,又去找了蛇王,无非是想确认一件事,一件对她来说极为重要的一件事。 这件事是什么,今惜古现在大致已经明白了。 而苏小小显然比他明白得更早,所以这些时日一直躲着他,一直都在冷漠他。这既是保护她自己,也是保护周围的人。 她其实已经暗示过他,但他却一无所知。 今惜古现在深深地觉得,他简直是全天下最蠢的人。 “那么,你会上山救苏小小,对吧?”小雪儿确认了一次。 今惜古冷静地思索了一番,缓缓答道:“我已经改变主意了,我决定远离这个地方。苏小小的死活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个回答令小雪儿十分惊讶,她反而摇着头道:“我不信,你爱苏小小,早已胜过了冷锦纹。这是整个江湖都知道的事实。” 今惜古觉得十分不可思议,问:“为什么?” 小雪儿答道:“你不远万里从中原赶赴大漠,只为了去见她。如果不是因为爱,还有什么原因促使你去以身犯险,甚至差点儿死在那里?” 今惜古笑了笑,说道:“只是心血来潮罢了。我曾经为了一个不存在的楼兰宫主,徒步在沙漠中行进了六百里,这也是整个江湖都知道的事实。谁都知道,我是一个花心的男人,只要有漂亮女人愿意在我面前脱衣服,哪怕远在天边,我也会立马赶到的。” “你!”小雪儿又把剑举了起来,她颤抖着,抵住了今惜古的脖子。 “小雪儿,你住手!”门外又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屋门炸开了,戴着铜面具的朝日手举一把泛着蓝光的剑,威风凛凛地出现在今惜古面前。 那把剑毋庸置疑,正是真武剑。任何人只要拿了那把剑,立马就会变成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剑客。 小雪儿回身,朝她的主子躬身行礼。 原来小雪儿是打心底尊敬这个女人。 再次见到旧情人,今惜古并不觉得奇怪,他知道有些话并不是小雪儿一个人可以问出来的。 “别来无恙,冷冷。”今惜古笑得十分激荡,俨然就像刚从青楼里迈步出来的阔少爷。 “今惜古,你刚才的话我全都听到了,原来你还是那样不要脸的人。无论你现在爱不爱苏小小,这个人我还是要定了。毕竟打从一开始,我就命蛇王跟着她了,是的,蛇王就是我安排的,我救了他一命,代价就是为我确定一件事。” 当着今惜古的面,她摘下了铜面具,第二次露出那张恶心、满是疤痕和脓疮的脸。 “这件事只有无事不通的蛇王才能做到,只有他才能替我确定,你究竟是爱苏小小,还是爱冷锦纹。苏小小这个女孩儿,年轻、漂亮、聪慧,且别具一格,和我年轻的时候很像,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而她也和年轻时候的我一样,也爱上了你。” “她爱不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的确算得上一个不错的女人。”今惜古说道。 “仅仅只是不错?呵呵……”朝日一副根本不信的样子,“你无须狡辩,蛇王已经把答案告诉给了我。” “当然很不错,和百花楼里的姐妹们一样,她的外形和身材都是百里挑一的,丝毫不亚于海棠仙子和当年的你。”今惜古说道。 一道蓝光划过墙壁,朝日的愤怒击垮了这儿摇摇欲坠的墙壁,茅屋顷刻间塌方了。 今惜古仍然站在原地。 “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不必骗我!”朝日怒道。 “因为蛇王给你的答案不是你想要的,于是你就杀了他?那大名鼎鼎地蛇王可死得太冤了。”今惜古不慌不忙地笑道。 朝日眉头紧皱,这样看她的脸,显得更加丑陋而恐怖。她的的确确已经被今惜古激怒了,显得激动、紧张,随时都想杀人。 “五天以后,仪式照旧,无论你来不来,我都将实现重生。而且在我重生的那一刻,也是苏小小命丧黄泉之时。” 她说罢,重新戴上铜面具,气愤地走了。小雪儿紧跟其后。 今惜古全程都在笑,笑得很惹人厌烦,好像这件事真的和他无关似的。 第326章 绝情地宫 今惜古本想瞒着身边这两人,事情进行到这里,他不希望再连累更多的人。 待老宋和剑十三醒来,他会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招呼他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我已经听见了。”剑十三已经睁开了眼睛。 “听见了什么?”今惜古若无其事地说道。 “如果你想上山,我便陪你一起。”剑十三的话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我为什么要上山?小小又不是什么特别的人,不值得我们一行人去犯险。”今惜古说道。 “口是心非。”老宋也坐了起来,盘着两条腿,像一尊胖佛。 “你们……”今惜古十分意外,没想到这两人老早就醒了。 老宋转向剑十三,说道:“小剑!”叫这个名字的时候,剑十三眉头皱了一下。 “我老宋和你讲话不多,知道你家里还有一个年轻貌美的妻子守着你回去,这次你就别上去了,由我老宋陪着臭屁古足够了。” 剑十三知道老宋说这话的意思,天都峰上危险重重,绝情宫里剩下来的都是高手中的高手,而且他们手握江湖中的神器,稍不留神就会丧命。 但剑十三不是那种会知难而退的类型,相反,越是别人说困难的地方,他就越想去尝试一下。 “我的妻子是一个勇敢的人,她绝不希望自己的丈夫是个窝囊废。”这句话已然表明了他的态度,老宋已找不出别的理由说服他了。 今惜古沉默不语,看着这两个朋友,心中五味杂陈。 “臭屁古,你怎么说?我和小剑都已经准备好了,准备什么时候上去?我们三个去把绝情宫搅个天翻地覆如何?”他言语里透着兴奋,一点儿也没有表现出畏惧的意思。 “事实上,我并没有想上去的意思。现在天都峰上即将发生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老宋和剑十三同时感到疑惑不解,用陌生的眼神看着他,这种话根本不像今惜古这样的人可以说出来的,更何况,上面受困的不是别人,而是他一直心心念叨的苏小小。 今惜古不等他们有任何反应,已经伸手点住了他二人的穴道。他们本来就没有完全恢复体力,面对今惜古这突如其来地举动,根本来不及躲闪。 “抱歉,得罪了。”今惜古留下这句话,两人就失去了知觉。 平原上行驶过一辆马车,里面载着两个昏迷不醒的男人,渐行渐远。 一阵风刮过,地平线上远眺那辆马车的男人也不见了。 天都峰的山顶上,绝情宫的深处,有一个秘密的地方。它位于绝情宫的地下,是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场所。这里无论春夏秋冬,都是炙热难耐,滚烫的熔岩一直在深沟处冒着泡,发出难闻的气味。 据说,绝情宫历代的宫主,为了防止死后有人盗尸,以窥探绝情宫的秘密,在死前都会跳进熔岩里,来个尸骨无存。 而他们每一任的宫主,都叫“朝日”。因此“朝日”不是一个人的名字,是许多人的名字。 多少年来,这里一直是绝情宫的禁地,只有那些有资格叫“朝日”的人,才能够进来。 此时,这个地方除了现任的朝日,还有一个女人。 苏小小被绑缚在一块木头上,她的身下就是滚烫的熔岩。 此时的她,无比希望能够结果了自己的性命,也好过在这里生不如死。尽管她还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即将面对怎样的命运。 戴着铜面具的朝日正缓缓向她靠近,尽管看不见她的真实面容,但从她沉重的脚步,以及略显颓丧的体态来看,她现在的心情很不好。 她的心情为什么会如此不好呢?还不是因为那个男人。 冷锦纹至今仍然深爱着今惜古,她内心无比确信这一点,否则也不会整这一出。至于她为什么会如此针对苏小小,当然也是为了今惜古。她巧舌如簧地说服蛇王,听从她的指示,把苏小小带进纷争的漩涡里,引导苏小小去找今惜古,为的就是确定一点,今惜古是不是真的爱苏小小。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呢?因为在她眼里,男人都是心口不一的动物,只有在患难的时刻,才会吐露自己的真心。 她听人讲述了今惜古和苏小小从相逢到相识,苏小小赠予他定情信物,两人在双双中毒的情况下,互相扶持,互生情愫。苏小小去大漠寻亲,今惜古还老想着她,最后终于忍不住亲自赶赴大漠,只为见她一面。最后又差点儿在那边送掉了性命。 她是真的羡慕,因为这一切本来是属于她冷锦纹的。想当初若不是落入了这滚烫的熔岩里,她也不会整整十年都待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只为捡回一条命。 看着苏小小那年轻漂亮的脸蛋,冷锦纹陷入了美好的回忆,若是能把这张脸还给她,是不是就能和心爱的男人重温旧梦了? 女人在爱情面前,总是幻想大于现实。她们总觉得,自己梦想中的东西会从那个男人身上得到实现。特别是年轻的女人。 冷锦纹一直觉得,自己还很年轻,尽管她长了苏小小十多岁。 苏小小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浸透,她的嘴唇干枯,眼神迷离,早已热得没有力气说话了。 冷锦纹看到她虚弱的样子,十分满意,说道:“怎么样,在这里待了一整晚,感觉如何?” 苏小小摇了摇头,她已经热得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只频繁地叫着:“水,水……” 她给苏小小喂了一口甘甜的泉水,这是天都峰上最干净、最新鲜的山泉水。 苏小小如释重负,娇小的嘴唇又泛起了红晕。 “才一夜,你就已经快不行了,可知我在这地下待了整整十年?”冷锦纹的话语里带着怒气。 苏小小不解地问:“我与你本无仇怨,顶多只是所属阵营不同,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冷锦纹知道她是明知故问,以她的聪明才智,恐怕早就猜出了这其中的端倪,否则不可能这段时间一直躲着所有人。“难道你不知道我和今惜古是什么关系?” 苏小小沉默了,她当然早就打听得清清楚楚。从得知今惜古还活着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打听了。 “你想怎么样?杀了我吗?”苏小小问。 “就像你说的,我与你无冤无仇……”冷锦纹抚摸着她柔软的脸蛋,“这么好的面容,我怎么会舍得杀你?我只是想找你借一样东西。” “找我借什么?”苏小小问,隐隐感到不安。 冷锦纹摘下了她的铜面具。 苏小小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已经习惯了别人见她脸时的反应,甚至都可以比较,谁在视觉方面抗压能力更强。苏小小会这么惊讶,起码证明她的表现是真实的,没有因为觉得她很可怜,而强压着内心的恐惧,不表现出来。 可是就在不久前,她在山下的时候,就从今惜古眼中读出了同情。 如果一个心爱的男人开始同情自己了,说明了什么? 今惜古可能真的不爱她了。 “苏小小,我问你一件事,你要如实回答我。”冷锦纹看着满脸惊悚的苏小小,缓缓说道,“今惜古对你究竟是什么感觉?喜欢?还是不喜欢?” 苏小小没料到她会这么问。就好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在质问自己的情敌一般,但是她并没有从这句话中读出什么火药味。也许冷锦纹骨子里仍是一个天真的小女孩,只是在这地方待的久了,精神有些失常了? “其实我自己也无法确定。有时候我觉得,他是喜欢我的,有时候又觉得,我只是他众多喜欢的女人里面其中的一个。”苏小小如实作答道。 第327章 属于你的东西 冷锦纹紧紧盯着她的脸,端详着,仿佛在看一件极美的艺术品,频频发出赞叹的声音。“这张脸真是风华绝代,比起当年的我,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你现在年轻,正值巅峰,多少男人会为你而疯狂?” “我从未觉得,自己有多美丽。”苏小小反问,“美貌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冷锦纹斩钉截铁地说道,“一个女人拥有了美貌,就是拥有了武器,她可以利用自己的美貌去做很多事。例如,让一个权倾天下的男人倾倒于她,从而获得这个男人的一切。” 苏小小眼神中流露着不齿,说道:“那岂非和强盗没什么区别了?你偷了男人的东西,用你的美貌。你觉得男人天生就会为漂亮女人付出一切的吗?” “那是当然的!”冷锦纹说道,“女人只要漂亮,无论做出什么事情来,都是可以被原谅和包容的。” “哪怕你把人杀了?也可以让死人包容你?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苏小小大笑起来。 冷锦纹并没有因此而生气,反而跟着冷笑起来。“你就笑吧,过了这几日,你这张漂亮的脸蛋就要归我所有了!” 说完她就走了,留下满脸惊惧的苏小小。她这才知道,朝日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五天的时间不长,特别对于绝情宫这种地方,拥有天下一流的高手和神兵利器。他们相信,哪怕敞开了大门,也不会有任何一个江湖宵小会闯进来,除非他真的不要命了。 今惜古要上天都峰的事情,早在江湖中传开了,整个江湖都在关注这件事。甚至还有大量的高手慕名而来,偷偷在半山腰或者山脚找个地方猫着,都想看看最终的结果。 前三天都在安静中度过了,鬼剑客和毒娘子甚至觉得有些无聊,说好的今惜古呢?他一定是害怕了,所以根本不敢来赴约。 夜里,一声惊叫打破了山巅的平静。毒娘子从房间里跑出来,大骂自己的房里遭了贼人。就在她床榻的枕头下面,发现了一封预告函,上书:“明日子时,我将取走本属于我的东西。”下方留了一个铜钱印记,谁都知道,这是“天下第一锦盗侠”今惜古的专属印记。 这还只是开始,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陆续有八九个绝情宫的门人从屋里跑出,手里拿着同样的预告函。就连鬼剑客也收到了,他恨得牙痒痒的,竟然有人能在他眼皮底下做出这种事,简直是奇耻大辱。 一夜过去,有更多人收到了这封信件,包括朝日本人。 无论预告函是真是假,能在悄无声息在这么多高手的枕边留下这封信件,全天下只有今惜古有这个可能了。 哪怕是皇宫内院,皇帝的枕边,他都曾发布过预告函。 “本属于我的东西?”朝日心中产生了疑问,这里有什么东西本来是属于他的?她唯一能想到的只有苏小小这个人,但是他却亲口否认过,自己并不喜欢这个女人。那么这个女人也就不属于他。还有什么是本来属于他,现在留在绝情宫了呢? 朝日就是绞尽脑汁,也无法得出结论。 但这说明今惜古一定会来,毋庸置疑。现在的她,内心竟然泛起几丝兴奋。每次要和他相见的时候,都是这种感觉,好像见到他,比起任何一件事都令人开心。哪怕过了十多年,她的这种热忱也没有减退。 她其实好想今惜古继续叫自己“冷冷”,但是每当今惜古这么叫她的时候,她又觉得别扭,不为别的,因为今惜古从来没有摸过自己的脸。从前都是一边摸着她粉嫩的小脸蛋,一边这么叫的。 只因为她现在已经无脸可摸,她的脸是一个丑八怪都不屑的脸,谁又会去想摸一个冰冷的铜面具呢? 鬼剑客走进了她的房间。 这个只有通过杀人才能取悦自己的人,是无法忍受今惜古私自闯入他的房间,还留下这种奇怪信件的。他要杀了这个人,无论如何都要砍下他的头,或者起码砍了他一只手和一只脚才能泄愤。 “今惜古这小子,实在是欺人太甚,明天请务必派我守夜,我要亲手处决他!”鬼剑客说道。 朝日立刻回绝了他:“碰到今惜古,必须立刻通报给我,不准杀他。” 鬼剑客觉得她简直是疯了。高手过招,假如两方水平相同,拼的就是谁更不怕死,谁更有杀心。倘若不是抱着杀了对方的心态对阵,最后一定会被对方所杀。这是任何一名剑客心知肚明的事情。 起初他加入绝情宫,无非是想多杀人而已,而无论杀多少人,在这里都是默许的。从未想过,宫主竟然会有一天不准他杀人,这令他十分不快。 “可我的剑下只有死人,没有活人。”鬼剑客说道。 朝日见他态度如此傲慢,也不生气,冷冷地笑出了声,问道:“你以为,凭你一个人真的能杀了今惜古?” “不过是只窜上窜下的猴子,我就不信他能快过我的剑气。”鬼剑客说道。 “我不准你杀他,并不是为了保护他,而是保护你。”朝日说道。 鬼剑客觉得这话实在是滑稽得不得了,他笑个不停。 朝日也笑了,带着几分讥讽,在她眼里,鬼剑客、毒娘子这些人,不过是一群没头脑,只知道杀戮的疯子。“我只是提醒你罢了,你若嫌自己命长,大可以去做你爱做的事。” “我会提着今惜古的头来见你的。”鬼剑客留下这句话,大笑着离去了。 这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朝日,也是他最后一次发出这么傲慢的笑声。 因为他的确马上就要死了。 鬼剑客一直引以为傲的剑还在腰间,没有拔出来,朝日手中的真武剑已经近到了他的身后。 蓝色的剑光,等鬼剑客看到它的时候,这把剑已经穿过了他的喉咙。 朝日绕到他的身前,冷漠地“哼”了一声。鬼剑客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注视着她,眨眼的功夫,他就永远也说不出话来了。 朝日轻轻地把剑拔出来,真武剑上一滴血也没有沾,而她也以巧妙的步伐,避开了鬼剑客身上喷溅的血液。 鬼剑客至死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死,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把剑会这么快。在他看来,这个世上根本不可能有人能用一把剑杀死他,因为他的剑会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快。 他败在了自己身上,每个人都有一个敌人,叫“傲慢”。当一个人有一天变得强大的时候,往往会产生一种舍我其谁的畅快,就是这种畅快,会成为强者最致命的弱点。朝日正是知道这个弱点,才敢断言鬼剑客一定会被杀的。反正总要被杀,不如被她杀了。因为她现在也很想杀个人来解气。 “今惜古,我等你来。看看属于你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朝日自言自语道。 第328章 可怜的人 鬼剑客的死,招致了绝情宫内的混乱。 夕月走了,鬼剑客死了,最高兴的人莫过于毒娘子了。她自诩大权在握,作为现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绝情宫二号人物,她的傲慢上升到了极致。 她下令所有鬼剑客和夕月的旧部除掉从前的装扮,同时对毒娘子一派行跪拜之礼,以彰显她作为大护法的权威。 有的人不满于毒娘子的做法,开始向朝日投诉,但朝日全身心都放在如何防御今惜古方面,根本懒得顾及门下弟子这些烂事。 仅仅只是一天的时间,已经发生了多起流血事件。数十名绝情宫弟子在搏斗中丧生,另外还有一批莫名死于午后的餐食中。谁都知道毒娘子正在疯狂清除异己,由于他掌握了万蛊之王的用法,多数人对她都有所忌惮,担心她会利用蛊毒陷害自己,于是已经有许多人选择了下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到黄昏时分,绝情宫剩下来的人已经不到三分之一了,大部分都是毒娘子的旧部。 朝日对此不光不闻不问,还亲手杀死了在她耳边几个喋喋不休的人。 如果你问,作为宫主,为什么会对自己门派的生死存亡不管不顾?其实在朝日看来,绝情宫根本就不是她的家,她只是接管了这个门派而已。在她心目中,绝情宫就是个十恶不赦的魔教,任何加入这里的人,也是十恶不赦的人。 相反,那些下山的弟子,可以理解为迷途知返者,是可以被原谅的。因此夕月出逃,她并没有派人追杀。 若不是这个绝情宫,她也不会身陷囹圄十年,丢失了自己的容貌不说,也丢失了自己的爱情。 这些心事,她从未对其他人说起过。一个人如果心事藏得太久,总会变得有些不太正常。 她从未说过,自己是个正常的人。 晚上,她又来到了地宫,滚烫的熔岩上方,苏小小还在坚持着。 苏小小见到她的第一句话便是:“杀了我吧!” “你是一个刚强的女人,这一点比我强得多。”朝日说道,“哪怕我在这里待了十年,也从来没有想要死的念头。为了活下来,我修炼起了上一任宫主留下的魔功,从而让自己有了源源不绝的炙热真气。随着功力的加深,我的身体也开始适应极热之地的折磨,开始把这些热气纳为己用,于是有了今天的我。” 苏小小听了有些好奇:“你为什么没有选择逃出去?” 朝日无奈地笑了笑:“那时的我,刚从熔岩里爬出来,凭借上一任宫主传给我的一点真气续命。我面容尽毁,全身烫伤,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我能活下来,都是上天给我的恩赐。况且那场战役也导致这座地宫垮塌,入口早已被巨石所阻,凭我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出去……” 苏小小眼里忽然泛起一阵同情。这个眼光被朝日捕捉到了,立刻挨了她一巴掌。“不准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不需要人的同情!” 待她练成炙热魔功以后,凭借自己的力量粉碎了洞口的巨石,而后戴上前任宫主的铜面具,成为了新的朝日,招募了绝情宫的旧部,继续统领这座绝情宫。 “所以你是为了复仇,才会和朝廷联合,想趁此机会消灭江湖各大派?”苏小小问道。 朝日摇了摇头,继续说:“老实说,开始的确有这种想法。那些所谓的武林正派,打着正义的旗号进攻绝情宫,无非是想趁机给自己的门派树立威望。如果绝情宫的朝日真如他们所说的那样坏,她为何会在临死前还要搭救我这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 “正义和邪恶,本就是相对的。这个世上最难评的就是是非,所谓的是与非,不过是胜利者的宣言罢了。人人有权争胜负,无人有权论是非。” 苏小小觉得她说得极有道理:“所以后来你新招募的人,都是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例如鬼剑客和毒娘子。唯独夕月是曾经的元老。” “夕月是个很精明的女人,她一眼就看出,我不是她们的老宫主。但是她并没有在众人面前揭穿我。她一直坚信,绝情宫必须得有一个朝日,否则这个门派将不复存在。”朝日说道。 苏小小又问:“后来呢?为什么你会改变想法?转而又背叛了朝廷?” 朝日说道:“我并没有背叛朝廷,我和那些个锦衣卫、西厂的人,不过是互相利用。莫进一直在觊觎殷万里的位置,而殷万里的存在又令我十分头痛,所以我就暗中助力他陷害了殷万里。但是莫进也有自己的算盘,他当上指挥使以后,一直想要完全掌控一切,只是他错误地估计了自己的实力,以为这些江湖中人会听从他的约束,哪怕他搜集到所有神器和秘籍,也得不到任何人的支持,相反,这些江湖中人还会联合起来讨伐他。”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苏小小追问。 朝日笑了笑,说道:“既然你这么好奇,我就告诉你一个真相。” 她没有做多解释,再次摘下了铜面具。本以为又要看一次她那惨不忍睹的面容,哪知这次呈现在她眼前的,竟然是一张熟悉的脸。 “三眼先知?江无趣?”苏小小惊叫道,“你不是已经……” “意外吗?你当然会意外。其实打从一开始,那个从云台山顶把你带下山的人,就是我。那个一直跟在你身边,给你出谋划策,陪你走南闯北的人,也是我。杀死蛇王的人是我,这个世上本就没有三眼先知这个人,三眼先知就是蛇王本人,我杀了蛇王以后,以三眼先知自居。至于江无趣,也是我故意装扮成他的样子,好引起那些江湖中人的注意。好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和今惜古的相好在一起。” “可是,你的脸不是……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你?”苏小小已经被弄糊涂了。 朝日发出一阵大笑,继而又把三眼先知这张人皮除去了。再次露出那张恐怖的、满目疮痍的脸。 海棠仙子的天下第一易容术的确厉害,但它毕竟是自制的假脸,在做工上与真脸并无二致。而冷锦纹现在所使的,是比起易容术更加真实,且更难找出破绽的魔法——夺面魔功。 正因为她容貌尽毁,才会想到练成这种邪门的武功,夺取别人的脸,贴在自己脸上的刹那间,他的内心才可以得到暂时的平静。 苏小小这时候深深意识到,她是多么可怕。“所以你也准备夺取我的面容,和他们一样。” “不止。”朝日说道,“这种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日子,我已经受够了。我的目的是永久变成你,然后和心爱的人永远在一起。” 苏小小脑中出现了今惜古的样子。 “和你在一起这段时间,我已经渐渐了解了今惜古对你的情义。他移情别恋,我现在并不怪他,谁让我变成了一个丑八怪了呢?所以我会成全他,把他喜欢的人放在他面前,然后永远和他在一起。”她十分神往地憧憬着,眼中不再如之前一般空洞无光,反而变得炯炯有神。 “你也是个可怜人。”苏小小缓缓说道。 “我说了,不准这么同情我!”她一巴掌正要打在脸上,中途停下了,她不愿在这张未来的脸孔上留下任何创伤。 “宫主……宫主!大事不好啦!”毒娘子的声音由远及近,没一会儿,她竟然出现在地宫门前。 门未关,毒娘子闯了进来。 她现在真的太傲慢了,连禁地也敢随意闯入。 毒娘子见到了她这张可怕的脸。 毒娘子愣在了原地。 “怎么回事?”朝日重新戴上了面具,盯着她那呆若木鸡的样子,“快说!” 毒娘子开始有些怀疑之前的事情,朝日不是本人的消息,在宫内也有谣传,此时她有些不自在了,说道:“是今惜古,守门的弟子见到他出现在南边的山石上。” 朝日应了一声,见毒娘子久久不愿离去,仍然盯着自己出神,她在想些什么,早猜了个八九分。人在惊讶的时候,内心的想法都会不由自主地写在脸上。 “你是不是对我的相貌感兴趣?”朝日问道。 毒娘子赶紧摇头。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你且过来,我让你看得更清楚一些。”朝日说道。 毒娘子往前走了几步,感到一股热浪侵袭而来,她还是第一次下到这里,根本不知道这里居然还有熔岩。 “再过来一些。”朝日温柔地说道。 毒娘子继续往前迈步,每一歩都感到火舌在她身上乱窜。她忽然觉得,自己似乎走得太里面了,这里毕竟是绝情宫的禁地,任何人都不允许踏入一步…… 想到这里,朝日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她摘下了面具。 如此近距离看,更加恐怖了。她曾用毒毁过无数张脸,还没有哪一张是这么可怕的。吓得毒娘子倒退了一步。 朝日嘴角露出邪恶的笑,一掌劈在了毒娘子的胸口,毒娘子向后摔去。 一切都来得太快,快到没法反应。毒娘子脚下一滑,从石阶上跌了下去,她疼得直叫唤,眼看这炙热的容颜把她的身躯一点点地吞没了,化为一股黑烟。 第329章 赌约 看着苏小小如此惊恐的表情,朝日只觉得格外兴奋。 “我们不妨打个赌怎样。”朝日说道,“如果我赢了,你就得死;如果你赢了,我就得死。” 苏小小过去本来就开了一间赌场,她和今惜古认识的地方,就是在赌桌上,本来她是一点儿也不怕赌博的。 但这次坐庄的人毕竟不是自己,而是朝日。 她别无选择。 今夜注定无眠。 天都峰上很冷,特别是夜晚。寒风呼啸,地广人稀,这个世上第一缕寒冷,就是从这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上下来。 一群无知的守卫还聚拢在一起,远眺南边山石上那个穿白色风衣的人。因为距离太远了,他的样子被映在了月亮上,仿佛就是那个砍树的吴刚。从始至终他一动也不动,只有风衣的裙摆在随风飘动。 没有人敢靠近他,月黑风高,谁也不知道靠近这个神秘人物会发生什么。 从绝情宫里出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他们都想目睹今惜古的真容,但是这个距离,实在看不清楚什么。 明明毒娘子护法已经亲自去通报了,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未见她出来? 今惜古发预告函称子时会来,现在距离子时已经很近了,他为什么还不行动? 众人的疑问一个接一个,跑出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此时,南边入口已经被堵了个水泄不通,相对的,北边断崖的入口一个人也没有。那口断崖是天然形成的,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山谷,没有地方容得下一个人下手攀爬。至于为什么要在那里开一个入口,纯粹是上一任宫主心血来潮。她认为只有三面开口的建筑不美观,哪怕没有人从这里进入,也得四面开口,才显得大气。 所以这里就有一个入口了,至今还没有一位访客是从这里进入的。 但此时,这个入口已经站了一个人。这个人穿一身白衣,踩着轻盈的步伐,刚刚从断崖处上来。 他的两只手都被划破了,流着血,衣服也被山石刮得不像样子。 今惜古上一次来绝情宫,已经知道了这个入口的存在,从黄昏的时候开始,他就在南边放了一个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假人,穿上了他这一身白衣,矗立在冷风中。而他绕道北边山谷,从最下面开始攀爬。 就这样爬了一晚上,现在时间刚刚好。 人只要想做一件事,无论多么难,只要不是要他的命,就一定能做到。 今惜古知道这里不会有任何守卫,他们早被南边的东西吸引过去了。大家都在等着子时的到来,相信时间一到,那个月亮融为一体的白衣秀士会突然启动,这个壮丽的景象谁也不想错过。 今惜古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绝情宫,距离子时还剩一盏茶的时间。他来的太早了,谁也不可能猜到,他已经来了。 沿途都没有被任何人看见,就这样畅通无阻来到了地宫。地宫门前空无一人,谁也不敢靠近禁地一步。他本以为这里会有守卫的,甚至都做好了和守卫一战的准备。尽管他计划得很巧妙,但似乎进行得太顺利了。 一件事如果过于顺利,那也是不同寻常的。 今惜古推开了石门,一股热浪瞬间袭来。 沿着石道一直往下,便可以看到滚烫的熔岩,它们无时无刻不在汹涌地流动,四周的温度可以达到好几百度。空气中永远都弥漫着一股烟尘的气味,卡得嗓子生疼。能在这里待上许久的人,可以说不是人。 这条石道今惜古倍感熟悉,十多年前,成百上千的人从这里下去,打着“斩妖除魔”的旗号,杀得这里血流成河,到处弥漫着血腥味的红色蒸汽。 那时候,冷锦纹也在这个队伍里面。 他一直都很自责,如果那时候能保护好她,就不会招致后面的结局。 但有一件事他始终不解,为何冷冷那时候会跃入熔岩,选择与朝日同归于尽呢? 这件事一直都是个谜,众人都只道她杀敌心切,一时冲动所致。但在他眼里,冷冷从来都不是一个冲动的人,相反,她是一个理性的女人。 他终于来到了道路的尽头,一座熔岩上的孤岛,大约五尺见方,这里就是当年与朝日决战的地方。 而在这座孤岛上,一个长发女人被吊在半空,双手双脚都被铁链束缚住。她浑身都被汗水浸湿,显得极度虚弱,只是胸口还在上下起伏。 今惜古矢口叫出了声:“小小!”猛地向前一窜,拔出青龙刀,“唰唰”两下,铁链尽断。 他把苏小小揽在怀里,开始为她导气归元。 良久,苏小小才有了意识,抬头一看,竟然是今惜古,立刻就抱住了他。“我就知道你会来,我知道……” “让你受苦了……”今惜古心疼地说道,“是我没用,这么晚才来。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苏小小柔情似水地说道:“你来了,我什么都好了。” 今惜古把苏小小抱在身上,从原路返回。他早把葫芦里的酒换成了清水,交由苏小小大口大口地喝下去。 这条路显得格外长,他甚至开始抱怨这冗长的地宫甬道,究竟是何人设计的。 月明星稀,寒气逼人。 现在无论外面有多冷,都显得没那么冷了。 苏小小问道:“为什么绝情宫里现在一个人也没有?那些守卫呢?” 今惜古回道:“他们大概都被我的假身吸引到南门去了,谁曾想到,我会从北边的悬崖爬上来?” “好一个声东击西,真不愧是今惜古!”苏小小夸赞道。 今惜古有些喜悦,心想:“经历过这次,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再和她分开了。”联想到苏小小凄惨的身世,他更加怜惜眼前人,甚至都有了退隐江湖的打算。 他把苏小小抱出了北门,前方的断崖孤零零的向上延伸,直到天边,仿佛通往天国。 “我们要从这里跳下去吗?”苏小小略显担忧地问。 “是,接下来你只需要待着不动,我们飞下山去。”今惜古笑道。 “飞?像鸟一样吗?”苏小小不解地问。 “没错,像鸟一样,像一只大鸟!”今惜古从树丛里拿出一个奇怪的布包,从布包里抽出一沓沓零件,放在地上一组合,居然是一只巨大的风筝。风筝的骨架是用铁制成的,被做成了一只鹰隼的造型。仔细一看,和剑十三肩上的小十三简直一模一样。 “我们就用这个装置飞下山,然后我们就远走高飞,去任何人也找不到的地方。”今惜古说道。 苏小小开心地点点头。 就在此时,一道白光闪过,今惜古眼疾较快,抱着苏小小往后一仰,一发银雪锥擦着苏小小的身子飞过。 今惜古气愤地转过头去,对着树后走出来的人喊道:“谁在那里?” 身着白色纱衣的夕月从阴影里缓缓走出,在月光下还是那么清新怡人。虽然不如苏小小的脸蛋年轻,但依然是个美丽动人的女子。 苏小小惊愕地盯着她,问道:“你?” 夕月说道:“是我。” 苏小小道:“你回来做什么?” 夕月道:“我回来取你的性命。” 今惜古立马放下苏小小,站在了她的身前挡住:“你休想!” 今惜古话还没说完,夕月已经来到了他身后,对着地上还没起身的苏小小又是一镖。这一镖瞄准了她的头,显然夕月是故意要致她于死地。 今惜古回手一掏,竟然接住了这一镖。但还没完,银雪锥的尖端忽然朝下,化为上百发致命的银针。 这时候就连今惜古也惊呆了,哪知苏小小迅速原地起身,使出一连串飘逸迅捷的步伐,那些银针如樱花落地,在她面前仿佛被降了速,片叶不沾身,她早已在三丈外的地方站定。 “樱花阵!小小你……什么时候学会的?”今惜古惊道,心中忽然咯噔了一下。 夕月摇着头说道:“还不明白吗?她不是你的小小。” 是啊,小小是不会用樱花阵的,这里会用樱花阵的除了他以外,还有一个。 “你是冷冷?”今惜古问道。 冷冷用苏小小的脸,发出一阵怪笑。 第330章 冷月如霜 只有百花楼的人,才会“樱花阵”这门绝技,也只有百花楼的人,施展轻功的时候,才那么曼妙、迷人。 今惜古从她眼睛里看到的不是苏小小的明媚,而是毒辣。就好像杀了再多人,也不会眨一下眼睛的毒辣。 易容术之所以难学,并不完全是人脸不好造,而是人的行为举止、喜怒哀乐很难模仿,每个人都有属于它自我的标签,而在这些标签里面,最难模仿的,就是眼神。 一名易容师的水平有多高,全凭它对眼神的把握来决定。 很明显冷锦纹并不是一个高超的易容师,她的眼神还是自己的,一点儿也没有改变。当初在百花楼学艺的时候,海棠仙子就曾教过她这些,但她这些年一直都学不会。反倒是今惜古掌握了一些技巧,因而今惜古的扮相只要不仔细辨认,一般人是发现不出什么端倪的。 大约是救人心切,今惜古这一路上都没有发现她眼神里的破绽。 而今惜古知道,冷锦纹可不止易容术这么简单。真正的苏小小现在处境如何,他想都不敢想。 除此以外,现在还有一个难题摆在眼前,这个突然杀到的夕月护法,又是演的哪一出戏? 冷锦纹现在没有看今惜古,她的目光转向了夕月,从她的眼神可以读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人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还一眼认出了她。 未等她开口,夕月已经拔了剑,说道:“绝情宫本以‘止戈为武,济世救人’为己任,老宫主牺牲自己救你性命,将绝情宫的武学传授与你,本希望你能以善良之心,继承她的衣钵。哪知你竟然借她之名,将绝情宫导向毁灭之路。我要替老宫主报仇,替上万绝情宫弟子雪恨!” 面对夕月的指控,冷锦纹邪魅一笑,说道:“自十年前落入熔岩的那一刻起,冷锦纹就已经死了,我不得不戴上朝日的铜面具,苟且偷生,为的就是等待重生的那一刻。现在我既不是冷锦纹,也不是朝日,我的名字叫苏小小。” 今惜古看着她扭曲的侧脸,觉得她真的已经疯了。 月光如洗,倾洒在静谧的庭院之中,为这场不期而遇的对决镀上了一层银纱。夕月的怒火在眸中燃烧,如同夜空中最耀眼的星辰,她手中的剑,快若流星,划破夜的寂静,带着凛冽的寒风,直指冷锦纹的心口。剑尖闪烁的寒光,映照着夕月决绝的面容,每一击都蕴含着不容小觑的力量与愤怒。 冷锦纹身形轻盈,如同月下翩翩起舞的幽兰,她以柔克刚,每一次闪避都恰到好处,仿佛能预知夕月的每一个动作。她的步伐轻盈而不失稳健,每一步都踏在月光最柔和之处,留下一串串银色的足迹。面对夕月如潮水般汹涌的攻势,冷锦纹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微笑,那笑容中既有对对手的尊重,也有对自身实力的自信。 “夕月姐姐,相处这么多年,你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尽在我的掌握。”冷锦纹笑着说道。 夕月没有回话,她屏息凝神,尽力排除杂念,却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与冲动。随着战斗的深入,月光似乎更加明亮,将两人的身影拉得修长而神秘。夕月的剑法愈发凌厉,每一剑都似要撕裂这宁静的夜空,但冷锦纹总能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避开,她的身影在月光下幻化出一道道残影,让人眼花缭乱。 终于,在一次激烈的交锋后,冷锦纹缓缓后退几步,月光照耀在她手中的剑鞘上,那是一柄古朴而庄严的长剑——真武剑。剑未出鞘,已能感受到其上流转的磅礴剑气,只见蓝光一闪,真武剑出鞘的瞬间,剑芒如龙,照亮了半边天空,随之而来的是另一把剑断裂的声音。 哪怕夕月手中也是一把宝剑,也免不了毁灭的命运。她踉跄后退,眼中满是不甘。断剑飞出的瞬间,还划伤了她的手臂,此刻正流着血。 冷锦纹收剑入鞘,缓缓朝她靠近。月光下,她就像一只冷血的魔兽,以苏小小的样子,吞噬着一切。 “接受你的命运吧,从你背叛我的那一刻起,就应该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冷锦纹说道,已经张开了手掌,准备施展她的独门绝技——夺面魔功。 夕月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屈膝半跪在地上,右臂的伤痛令她无力躲闪。 忽然凌空中闪过一道身影,一把短而精致的灰刀从夕月身后腾空而起,冷锦纹嗅到了杀气,预备拔出真武剑格挡,忽然之间不知为何,她极度痛苦地咳嗽了一声,几滴血从嘴角溢出。 就这一刹那,她错失了防御的最佳时机,任凭那把刀砍向自己那新换的脸颊上。 此时,另一把绝世武器已经出鞘。 今惜古的青龙刀横在了她的胸前,那把刀铛的一下被弹开了。 时间随之凝固,战场上现在有四个人。两个女人半跪在地上,两个男人挺身而立,今惜古对面站着的不是别人,竟然是“铁臂神鹰”殷万里。 若是换作平时,他们定要聚拢到一起,道一声“兄弟”,而此时,只能在相距丈许的地方,彼此干瞪眼。 夕月一点儿也没有惊讶殷万里的救场,反而冷眼注视着今惜古,怨念极深,仿佛在说:“你这是何意?” 今惜古也不避讳,横在了冷锦纹身前,对殷万里说道:“你还不能杀她,小小的下落还未可知。” 殷万里依旧是那副苦瓜脸的形象,眉宇倒竖,没好气地注视着今惜古,说道:“她不是苏小小,你也不是我认识的今惜古。” 这句话的深意是,过去的今惜古绝不会这样。 夕月嚷道:“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情?既然她已经得到了这张脸,足够说明,你想找的人,已是凶多吉少。夺面魔功可不止撕下人脸这么简单,中招者大多死于痛苦的折磨当中。” 今惜古想到了蛇山上,蛇王那张只剩下白骨的头颅,他当然就是被夺面魔功杀死的。 他的身体在颤抖,一想到苏小小已经不在人世,他就没法令自己的内心平静。回头看向冷锦纹的脸,明明那么像苏小小,为什么心肠会这么歹毒? “你果然如殷万里所说,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并不如传说中那般可靠。”夕月说道。 “任何人在传说中都是完美的,如果他没有缺点,就不能算作一个人。”殷万里说道,虽然表情很可怕,但言语里没有责备的意思。 冷锦纹到这里有些看不下去了,从身后质问今惜古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同情我吗?其实根本无须你来掺和,我一个人也能杀了他们。” “我是不会容许你杀死我的朋友的。”今惜古冷冷地说道,“但我也不能让他们杀了你。” 冷锦纹笑了起来。“你还是那么天真,都过去十多年了,你竟然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紧接着她又没忍住,吐出一大口血来。这令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没有证据显示,刚才的一系列攻击打中了她,从始至终,她应该都没有受任何伤才对。 今惜古揽住了她的腰,接住了摇摇欲坠的她。 “很遗憾,无论他们动不动手,我都没几天可活了。”冷锦纹躺在他的怀里说道,“从跌入岩浆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我会死去。炙热魔功虽能护住我的心脉,但五脏六腑的损伤是无可逆转的,多数时候我都要面对何等的痛苦,这一点你是无法体会的。” “你……”今惜古此时说不出话来,仿佛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 原来朝日早已是病入膏肓,她一直在靠毒娘子为她调治的蛊毒在续命,利用万毒蛊生成的傀儡蛊,可以暂时维持住脏腑的运作,不至于立刻丧命。但傀儡蛊毕竟是蛊毒的一种,它会逐渐吞噬掉宿主的生命力,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人反而会越来越虚弱。 她亲手杀死了毒娘子,当然也就亲手断送了存活下去的时间。 这件事哪怕是夕月也不知道。她甚至都不知道当初命令她前往大漠,盗取万毒蛊的用意为何。原以为冷锦纹只是单纯想要统治武林才会这么做。 此时此刻,冷锦纹的言语变得异常虚弱,每说一个字,仿佛都要消耗巨大的气力:“你一定要问,既然我都成这样了,为何还要取苏小小的性命,对不对?你觉得我真的有那么坏?明知道你喜欢的人,我还要亲手摧毁?” 今惜古摇了摇头。 “从南门出现那个白衣人影以后,我就知道,你今夜一定会从北门进来。“声东击西”这一招最开始是我教给你的,我怎会上当?我一直在等着你来,想让你抱着我走出来,就像曾经一样。” “所以你才会变成苏小小的样子?只为了让我带你出来?”今惜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然呢?”冷锦纹笑了笑,“只有这样,你现在才敢抱我,难道不是吗?我是那种丑八怪,鬼才想抱我呢!” 今惜古拭去了从她眼角流出的眼泪,忽然发现,这张脸上满是黏土。眼泪划过的地方,明显留有一道浅痕。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冷冷,难道你……” 冷锦纹点点头,嘴角向上一撇,调皮地笑了。 第331章 新生 苏小小还活着,冷锦纹并没有真的杀了她。 她并没有对苏小小施展夺面魔功,只是以普通的黏土捏了一个苏小小的脸,附着在自己的脸上,用的是最普通的易容术。也难怪今惜古能一眼分辨出真假来。 冷锦纹为什么没有杀苏小小呢?这要从她化身为三眼先知时说起。早听人说,今惜古有一个新欢,不远万里也要前往大漠追寻,她就十分好奇,想看看这个新欢是个怎样的人。 起初,她还觉得,这个女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长相虽然出众,比起当年的自己,还是逊色了几分。随着交往的深入,行走江湖的过程中,她发现,苏小小是真心爱着今惜古,这份爱来自内心深处,哪怕自己身处险境,也不希望对方有一丝伤害。 她知道倘若和今惜古走得太近,便会给今惜古带来许多意想不到的麻烦,于是刻意疏远,却又不自觉地偷偷流泪,这些全被她看在眼里。 而今惜古呢?在得知冷锦纹还活着的时候,的确有眷念过,但很明显,那只是对过去的一种留恋。经过岁月的洗礼,他早已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也爱上了另外一个人。倘若冷锦纹真的站在了他的面前,剩下的恐怕只有同情和几分愧疚。 这显然不是冷锦纹本人想要的。这段时间,她已深深明白,哪怕自己真的变成苏小小的样子,她也不是真的苏小小。今惜古爱的不是苏小小那张脸,而是实实在在的人。 她已经病入膏肓了,只想再体会一次,被心爱的人拥抱的感觉罢了。 “我带你去找苏小小。”冷锦纹站了起来。 沿着来时的路,在今惜古的搀扶下,冷锦纹把他们带回了地宫之内。滚烫的热浪再度袭来。 “这座地宫里有许多密室,都是历代宫主修炼之用。当年我被困在这里,也是借用了一间密室才得以存活。”冷锦纹说话的声音时高时低,她的身体机能在下降,今惜古试图为她把脉,却被拒绝了。 “我身体的状况我很清楚,不必同情。”她从始至终都是一个自尊心很强悍的女人。 夕月挽住了殷万里的手,也进来了,她还是第一次下到绝情宫的禁地,还有些不自在。 今惜古对于他们这对十分好奇,问道:“你们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殷万里脸微微一红,不敢和他对视:“今惜古,我要向你道歉,其实那天在府上,我也是身不由己,他们挟持了无忌,以此为要挟,我才会出卖你……我发誓,我并没有害你的意思!” 今惜古示意他不必解释,他都知道,兄弟之间没有什么矛盾是解不开的。“你虽然叫来了杀我的人,但也招来了救我的人,不是吗?” 殷万里眼前一亮,说道:“冯胡子,那个卖馄饨的大个子,你见到他了吗?” 提到这个人,今惜古有些感伤,那日若非这卖馄饨的大叔,恐怕他就只剩下一堆白骨了。 “说起来,那次以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了……你后来有没有请他喝酒?”殷万里问道。 今惜古摇了摇头,无言以对。 殷万里读懂了他的意思,叹了口气:“他也是条硬汉。” “所以……”今惜古转换了话题,看向紧紧挽住他手的夕月,“你把他救出来了?” 夕月没有回话,殷万里接话道:“对,就在几天前,她带着无忌来见我。那时候莫进的人已经撤去大半,我们便一起逃了出来。” “对了,无忌那小子呢?”今惜古问。 “他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夕月冷冷地说道,好像她的热情只对殷万里,对其它人永远都冷冰冰的,就像一轮褪了色的月亮。 “我们到了。”不知不觉,冷锦纹已经带他们来到了目的地。这是位于下层的一条岔路,道路的尽头看起来什么也没有,光秃秃一片。 她轻轻地往道路的边缘跺了一下脚,面前的山石便破开了,露出一道门来。 这就是密室的门,门内是一间不大不小的密室,这密室光秃秃一片,只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立于正中。苏小小此时正伏在桌前,一动也不动。 今惜古一跃向前,跳到苏小小身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苏小小从昏睡中醒来,好像一个刚刚睡醒的小懒猫,伸起了懒腰。 一个人最大的快乐,莫过于醒来后第一眼就能看见心爱的人。 苏小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以为梦没有醒,甚至都想重睡一会儿。 看着这两个人相拥在一起,冷锦纹心里五味杂陈。 就在此时,一只黑手忽然从她背后伸来,由于身体太过虚弱,避之不及,被从后面锁住了喉咙。 众人一看,居然是只剩下一只手臂的莫进。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潜伏在了地宫里。 殷万里见到此人,气不打一处使,骂道:“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竟然还敢现身?” 头一次听殷万里骂脏话,几人竟一时间听愣了。 今惜古指着莫进嚷道:“你快放了她!” 莫进此时给人的感觉与之前有较大不同,他颌骨凸出,呼吸吐纳沉重,眼中含着一种邪恶的自信。他现在浑身血污,炙热的身躯把身上的血热成了红色的蒸汽,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绿,似乎已经练成了一种极为可怕的内功。 “这感觉……莫非你练成了《炙热魔功》?”冷锦纹惊道。 莫进近来通过绝情宫广集天下武功秘籍,试图将这些秘籍纳为己用。当初冷锦纹为了得到他的暗中支持,许诺将绝情宫的秘籍悉数奉上,其中就有这部邪门的内功。相较于少林的易筋经,它以刚猛霸道为主,修炼者倘若不得法,很容易误入歧途,被魔功反噬。 过去的宫主,最多修炼到第七层便即停止,再往后练,凭借血肉之躯,根本无法抵抗浑身这炙热的内劲。照这样看来,莫进很可能已经冲破了界限。 “还是朝日宫主识货,修习了这《炙热魔功》以后,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不多杀几个人,就难受得紧。方才我已经杀了一百多名绝情宫的弟子,但仍觉得够,路过这地宫的时候,发现你们几个进来了,真是冤家路窄呀!” 今惜古生怕他手一使劲,就要对冷锦纹不利,连忙说:“你先冷静下来,有什么可以冲我来,先放了冷冷。” “你当我是傻子吗?”莫进叫道,“今惜古,你坏我大事。若不是你,各大派的联军就已经攻上山来了,我在山上埋设的炸药就能派上用场,待绝情宫与各大派决战的时候,我就‘嘣’的一声,把你们一网打尽!我就能完成千古功绩,从此飞黄腾达,成为皇上的宠臣!” “你这个卑鄙的家伙!竟然为了权利构陷同僚!有种放了她,我和你单对单!”殷万里骂道。 “哈哈哈哈哈……你没资格同我单对单,手下败将。现在我练成了神功,早已是天下无敌。”莫进大笑道,“现在我只差一样东西,就能够东山再起,今惜古,就在你手里。快把火龙弹交出来!” 原来莫进一直惦记着火龙弹,倘若这种可怕的兵器被他得到,他便可用来对付各大门派,届时又将血流成河,一发而不可收拾。 今惜古当然不会给他。 “很遗憾,火龙弹并不在我身上,我在绝情宫当差的时候,已经把火龙弹归还给苦修禅师了。” “你胡说!火龙弹一定在你身上!”莫进叫道,缓缓向后退去,“你若还想救这个贱人的命,就一个人下来,带着火龙弹到地宫的最深处,一旦有任何除你之外的人下来,我便卡断她的脖子!” 众人无奈,由于都不想伤了冷锦纹的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逐渐远去。 今惜古眼里燃着怒火,他看了一眼苏小小,后者正用一种央求的眼神看着他。 第332章 尾声 “地宫内只有一个进出口,不如我们出去,将地宫封闭,这样一来,无论他多么厉害,也只能困死在这里。”夕月说道。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好办法,但今惜古并不同意。“这样一来,冷冷就必定也会陪葬了。” “她本就离死不远了,救与不救,有何分别?”夕月皱着眉说道。 今惜古闭上了眼睛,拂袖一挥,示意不必再说了。 夕月还准备理论,殷万里一伸手,摇着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迎着苏小小的目光,今惜古说道:“你且和大家一起出去,待我了结了这件事,再与你找个清净的地方,从此再也不去过问江湖之事。” 苏小小心情复杂,一方面她知道今惜古决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另一方面,她担心今惜古这一去,又会和之前一样,再也回不来了。 今惜古已经猜到她在想什么了,把苏小小揽在了臂弯里。苏小小立刻就感受到了今惜古宽大地胸脯和有力的心跳。 “小小,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曾经强如晟王、红寡妇那样的对手,我都回来了,这次也一样。”今惜古没有提大漠天池山顶的那一战,他本想说的,可又担心不吉利。 “无论怎样,我都会在这里等,你不回来,我也不出去!”苏小小说道。 “我们都在这里等,超过一个时辰你不上来,我们就下去找你!”殷万里嚷道。 “偷听人家情侣讲话,你害臊不害臊?”夕月责备道。 听到夕月说他们是情侣,苏小小脸一红,轻轻地把他推开了。 今惜古知道大家都是真心相待的好朋友,也没有再说什么话,转身朝地宫的深处走去。 炙热的熔岩,越往下越激烈,蒸腾的热气带着几分血腥味,令人窒息。 前方的甬道大部分都被埋在熔岩的下面,窄得仅容得下一个人通过。 苏小小就站在上方,沉着头,一直到看不见他为止。 殷万里也没有走,他和夕月并排站着,一言不发。 半个时辰过去了,未见任何人上来,反倒是地下熔岩的活动更加激烈了。 夕月感觉有些不对,她发现脚底下的地面在震动。她在绝情宫待的时间最久,隐隐感到不寻常。 “怎么了?”殷万里看出了她的担忧,轻声问道。 “我不确定,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夕月答道,“虽然我从未来过禁地,但这里的地势应该和外面是一样的,这么高的山峰,为什么会震动得如此厉害?” 殷万里也察觉到了,而且他发现,熔岩的流速在加快。“莫非下面发生了什么事?” 话音刚落,苏小小脚下的地面忽然裂开了,幸亏殷万里反应快,立刻拽住了她的手腕,把她带到了高处。 “看来我们得提早出去,不知接下来这里会发生什么。”夕月说道。 殷万里知道苏小小是不会走的,所以他没有问她,直接点了她的穴道,把她抱了起来。 出到外面,他们发现整个山峦都在震动,绝情宫的墙垣上已经出现了裂纹。 宫中的弟子们死的死,逃的逃,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还留在这里了。 殷万里放下苏小小,忽然感到背脊后面一阵凉意,正当他准备拔刀回击,只听“铛”的一声响,回身一看,那把偷袭的剑已经断成了两截。 杀人的锦衣卫已经倒下了,出现一个脸上堆着怪笑的人,留着个大肚腩,不是老宋又是谁。 “是你?”殷万里皱着眉头说道。 “还有我!”剑十三插手站在石壁上,刚才那一剑是他发出的。 小十三刚好落在他的肩上,与他耳语了几句,剑十三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都清理干净了。” “不得不说,这只鸟长得虽然怪,还挺好用的。”老宋感叹道。 小十三十分不满地回头瞪了他一眼。 原来莫进在洞口埋伏了人马,只等他们出洞,便一锅端。幸亏老宋和剑十三提前到了,他们察觉到危险,抓了一个锦衣卫问清情况,趁这些人不备,解除了禁地入口的埋伏。 殷万里露出一脸的不屑:“别指望我会感谢你们,哪怕没有你们,我也能轻易解决掉他们。” “你还是那么嘴硬,臭苦瓜。”老宋骂了句脏话,“我问你,今惜古人呢?怎么就你们出来了?” 殷万里没有说话,只是看向眼神呆滞的苏小小。 剑十三看到了夕月,立刻把手扶在了剑柄上,问道:“她怎么也在?” “这还不明显吗?”老宋调侃道,“我也是没明白,苦瓜脸又老又古板,你是怎样看上他的?” “你的嘴还是那么臭,之前要是杀了你就好了。”夕月泛泛地说,主动去挽住了殷万里的手。 剑十三现在十分了解爱情的滋味,见这两人你侬我侬,便卸下了防备。 殷万里把在地宫内发生的事情简要说了。 老宋听后十分感慨,说道:“他那日把我俩的穴道点了,给放到老远的地方,为的就是不希望我们插手他的事。我想现在哪怕杀进去,他也是不会高兴的。况且这家伙的实力深不见底,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后面半句话是说给苏小小听的,但后者听了一点反应也没有。 “轰隆”一声,地宫的入口竟然塌陷了。山峦的震动越来越频繁,地表承受不住这种折腾,已经有了开裂的迹象,不远处甚至有山石坠落。 苏小小发现入口已经进不去了,心中的担忧更深了。 他们在外面耐心等了半个时辰,已经过了今惜古承诺的时限,但是根本没有任何人从这儿出来。 震动开始放缓,逐渐平息了下来,留下一片狼藉的地面。而绝情宫已经没有个正形,一副破败的惨象。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老宋忽然问殷万里。 “当然记得,那时候你穿得邋里邋遢,把石家兄弟戏弄了一番。也不知道小雪儿为什么肯跟着你。”殷万里说道。 “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哪怕我一开始骗她,但她一眼就看出,我不是什么坏人。倘若继续留在长盛镖局,作为老镖头唯一的女儿,一定会有人找她的麻烦。”老宋回忆道,“现在想想,她是故意跟着我的。” “这一路上,你们有没有发现小雪儿?”殷万里问。 老宋看了一眼剑十三,两人都没有见到。 大概她已经死在了混乱中,真的很遗憾,她的身世也是十分凄惨的。 天色逐渐明亮起来,再大的黑暗,终将被黎明打败。 天都峰的日出带来了曙光,这也是春日里的第一缕阳光。 “今天就是立春了。”老宋伸起了懒腰,感叹道。 夕月躺在殷万里的臂弯里睡着了,后者一夜未眠,朝老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意思是别吵醒了她。而剑十三已经在山崖附近练起了剑。 老宋觉得无聊得紧,这一个个谈情说爱的,终究还是重色轻友的类型。反观苏小小,她似乎被石化了,眼睛一直盯着那个塌陷的洞口,好像一直盯着它,就能出现奇迹似的。 “不如我们把这洞口挖开吧,是死是活,下去看看就知道了。”老宋说道。 话音刚落,洞口就炸开了。 飞石溅到了老宋脸上,把他弹出了五丈远。 小雪儿背着浑身瘫软的今惜古,从地宫里飞了出来。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为什么小雪儿会在这里面? 今惜古没有死,他半睁着眼睛,落地的刹那间,就去了苏小小身前,然后四仰八叉地躺了下去。 “这次我履行了诺言,我没有死,你该放心了吧!” 苏小小喜极而泣,骂了声:“你这个混球!” 至于下面那场战斗究竟如何,今惜古始终没有说一个字。每每提及此事,他总会叹气。 小雪儿一直就遵照冷锦纹的命令,潜伏在地宫底下,在关键时刻,她一举救下了今惜古,却没能救下冷锦纹。或者说,冷锦纹命令他只救今惜古。因为如果两个都救的话,所有人的命都会葬送在这里。 这一战,他们也替武当派夺回了真武剑,只是火龙弹很不幸落入了熔岩中,和莫进一道神形俱灭。绝情宫这个门派,从此也在江湖中消失了。 剑十三和小十三一道,找到了山下苦等的夏侯倩,重新踏上了旅程。 殷万里终于还是远离了朝廷,成为了一名江湖刀客,依然还是那副怪脾气,只是现在,他遇到不平之事可以随心所欲,不必再受任何束缚。同时,他还有一个支持他的红颜知己,夕月也正式成为了赵无忌的娘亲,三人携手同行,在江湖中建立了自己的侠之道。 老宋依然还是自由自在,到处蹭吃蹭喝。不过现在他十分喜欢缠着殷万里,时不时会去他的住处徘徊几日,和小无忌也挺聊得来,只是夕月并不怎么待见他,主要是那张臭嘴总是没什么好话。 至于今惜古,天都峰事件后就携美人离去了。他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只是偶尔江湖中会听到一些今惜古重出江湖地消息,而他已不再是一个人。 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