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绝离婚》 楔子 这不是真的,这是梦。 可如果这是梦,为什么她会觉得冷? 好冷,也好痛,双腿间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抽痛,告诉她,这个恶梦真实的存在着。 “你叫什么名字?”浑身酒气的男人眼神锐利,气急败坏地询问同在一张床上的她。“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女孩下意识地绞紧被单,尽管全身包得紧紧的,但在对方的注视下,她却觉得自己全身赤裸裸的,难堪、羞辱,让她直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不敢抬头迎上对方的视线,也不敢细看他一丝不挂的身躯。 昨夜,他把她当成另一个女人,热情激烈的拥抱,她没有办法挣扎,昏昧的意识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思及昨晚的一切,她没有办法假装坚强,呜咽一声,哭了出来。 “不要问好不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好不好……”她把脸埋进掌心,伤心地啜泣。 依这种说法来看,是什么都发生了。一旦认知这件事,男人表情阴沉,瞅看着莫名与他共度一晚的女孩。 她看起来很年轻,一脸的稚气未脱,她卷走了唯一一件薄被,将自己蜷成一团,身体还不停的发抖,再望向白色床单上的点点怵目血迹,强烈的罪恶感令他厌恶自己。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像是借口的话语,让女孩听了哭得更为伤心难过,在错误的时间说了错误的话,虽然无心,却又重重伤了她一次。 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句,“我很抱歉。” “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好不好?什么都没有发生,求求你……”什么都没有发生,对,她这样说服自己,也希望能说服对方。 否则,一点也不温柔的初夜,像牲口一样被卖掉的强烈羞辱感,让她想死……但为了弟弟,她还不能死。 “什么都没有发生,我还是原来的我,你还是原来的你,好不好?好不好?”女孩没有抬头,也不敢去看男人脸上的表情,只是不断的低头说着,彷佛说久了,这一切不堪都会消失不见。 越是遮掩表示她越是在意,而且事已至此,怎么可能还是原来的自己? 男人没有点破,也许是因为心虚,也许是因为……这样的结果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之外,他长叹一口气,允诺道:“你说的没错,什么都没发生。” 感觉到床的另一头轻了,听着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令她神经紧绷。 直到门被用力甩上,砰的一声,她浑身一颤,这才缓缓回头。 房内只剩下她一人,他走了,太好了…… 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发现床上有张名片。是他留下来的吗? 她拿起那张名片,眼睛不禁大睁,小手颤抖,摀住唇,忍住尖叫。 未来电讯集团总经理邬汉文 一则报上的新闻闪过脑海,照片中明媚动人的女郎,巧笑倩兮地倚靠着英俊贵气的男人,十指交握,互相凝视着彼此,一旁斗大的标题写着,两人婚期将近。 昨夜买下她的男人,正是报导中的准新郎。 第一章 两个月后—— 天空乌云密布,看不见湛蓝晴空。 雨滴滴答答,在铁皮遮雨棚上敲出规律节奏,春天的雨,每每下得令人措手不及。 这是间位于老旧公寓的顶楼加盖小套房,冬冷夏热。 只能容人转身的窄小浴室内,一个年轻、身形纤瘦的女孩坐在马桶上,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直盯着手中的塑料长条制品,只见中间圆型的部份,呈现红色的“+”。 “不……不会吧……”周俐亚呆望着手中的验孕剂,有一种青天霹雳的感觉。“我怎么这么倒霉” 她,周俐亚,满二十岁的今天,却发现了一件令人生大变调的惨剧——怀孕,老天她竟然怀孕了! 来不及消化这个骇人的事实,也还来不及去细想该怎么解决这个意外,外头突突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让她整个人惊跳起来。 “妈妈!”她立刻冲出浴室,和两个月未见的母亲撞上面。“你在干什么” 江淑美大感意外,她算准了时间,女儿这时候应该在学校上课,所以才闯进来搜括财物,没料到女儿竟在家,让她呆楞了下。 “你、你怎么在家?逃课?家里是有多余的钱让你挥霍啊!”一开口便是尖酸刻薄的责备,她略略转身,掩饰她将女儿的存折和印鉴塞进口袋里的动作。 可那样的动作没有逃过周俐亚的眼睛,绝望,她又深深感到那股求救无门的绝望感淹没了她。多少年了,她应该早已经习惯了才对,但是今天……她怀孕了。 而始作俑者,就是眼前的亲生母亲。 压抑多年的怨怼和不满,在她二十岁的今天,全数发泄出来。 “妈妈,你今天才知道家里没有多余的钱让我挥霍吗?”以前她不会用讥诮的语气面对犹如魔鬼的母亲,哪怕她有多亏待自己,她仍一心一意的祈求,有一天,记忆中那个温柔慈祥的母亲会回到她身边。 但此时此刻的她,已对母亲死了心。 “钱不能给你,那是弟弟的医药费,你多久没去看他了?这一次……不!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你拿走弟弟的未来!” 她的遭遇,宛如一则老掉牙的社会新闻,父亲骤逝,由于弟弟罹患先天性心脏病,一直在等着换心,否则随时可能病逝,母亲因为无法承担庞大的压力及医药费,索性丢下一切,选择逃避现实。 更惨的是,不负责任的母亲从此沉迷于赌博,纵使散尽家产,仍然心心念念终有翻身的一天,每次输光了便回头找她讨钱,然后再去赌,日复一日。 事实上,从她上大学那一年起,母亲便不再给她生活费了,这两、三年来,她不只要养活自己,还要负担弟弟庞大的医疗费用,她活得极为节俭、辛苦,只期望弟弟能早日康复。像天使一般善良贴心的弟弟,是她唯一的精神寄托。 江淑美护着口袋里的存折和印鉴,怕女儿冲过来讨回,但意外的,这一回俐亚没有向她讨,反倒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情,难道—— 她立刻翻出存折,在最后一页看见补登的日期是昨天,而存款的余额竟是零,当下心火燃起。好啊!这死丫头学聪明了,居然把钱全部领出来! “钱呢?你把钱拿去哪了?还不快点交出来!”丢下存折和印鉴,她气得上前用力掐住女儿的手臂。“把你养到这么大,跟你拿点钱就防我!你这死丫头,钱呢?还不交出来!”神情狰狞如夜叉,逼迫女儿把辛苦的血汗钱吐出来给她。 丝毫没有理会刚才女儿说的,那些钱是儿子的医药费用,那钱,不能给她。 手臂再痛,周俐亚仍闷不吭声,说不给就不给,心中已打定主意,这一回她不会让母亲称心如意。 下学期,她恐怕不能念了,缺课太多加上成绩一学期不如一学期,系上已决定取消她的奖学金。 我不能念书了,妈妈,你在意吗? 会为她心疼的人有谁?仓卒过世的父亲?卧病在床的弟弟?只有这两个人而已…… 她决心不再傻傻的奢求母亲回头,她会怀孕还不都是因为那一夜……妈妈卖了她…… “死丫头,把你养大,翅膀长硬了,就可以不听我的话?我打死你!”布满血丝的双眼瞪着她,江淑美气急败坏动手打女儿。“钱呢?给我钱!” 这次,周俐亚学会了反抗,但长期以来学业、打工、医院三边奔波,没有好好照顾自己的她,哪是母亲的对手? 啪—— 江淑美一掌将女儿打趴在地,打得她眼冒金星,打得她尝到口中浓浓的血腥味。 头好晕,她好想吐。 “恶……”周俐亚趴在冰冷的磁砖地干呕,没发现母亲突然停止大吼大叫,也停止再动手打她。 在拉扯之下,她随手塞在口袋里的验孕剂就这么掉了出来,江淑美弯腰捡起。 “你怀孕了死丫头,你怀孕了!谁的小孩?叫你去酒店上班你不肯,反倒跟野男人混,说!小孩的父亲是谁?”她拿着验孕剂,震惊过后,又是一阵吼骂。 周俐亚眼中闪过一抹惊恐。不!不能被母亲知道是那一夜……否则,母亲绝对会趁机敲诈,不可以! “不关你的事!”她厉声回嘴,但她的叛逆又为她得到母亲的一阵好打。 “死丫头,你这什么态度?还不快给我说!” 这一回周俐亚不反抗,闭上眼睛任由母亲责打,就是倔强的不肯告诉母亲,孩子的父亲是谁。 女儿的逆来顺受、任她打骂,没让江淑美心里舒畅,反而更火! 她百思不得其解,女儿怎么会怀孕呢?死丫头情愿一天只睡四小时,学业、打工并进,也不愿听她的话乖乖去酒店上班,她连睡觉时间都不够了,怎么可能会怀孕—— 电光石火间,她想到了!两个月前,她曾经骗过女儿一回,难道是那时候…… 贪婪的眼微眯了起来,她若没记错,对方家境很不错…… “是两个月前那个男人,对不对?” 周俐亚想力持镇定表现漠然,但生嫩的演技立刻被江淑美识破。 “他叫什么来着?”她紧抓着女儿,眼中闪烁着诡异精光。“最近新闻闹很大,要结婚的那一个……啊,邬汉文,家里很有钱的。” 周俐亚惊慌失措地否认。“不是他!” “怎么不是?你还想骗我啊!我明明看见他喝得烂醉还被下药,让人扶着你房间,没错,就是他!”江淑美语气肯定。 闻言,周俐亚全身发抖,活像身处在寒冷的北极。 看着贪婪的母亲,她想起那一天母亲特地等她下班,带了一堆东西要给她吃,温柔、慈祥的催促她吃东西、喝果汁,她以为,记忆中那个慈祥的母亲终于回来了,没想到,竟是一场骗局! 果汁里被下了药,当她发现自己四肢无力、事情不对劲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隐约记得母亲收了钱,把她交给一个陌生的男人,在被推入火坑之前的印象,竟是母亲舔手指数钞票的笑脸,其间只抬头看了她一眼。 “妈妈,你……现在说看着我被送进房间,是因为后悔吗?”心中对母亲还有着一点点的希望之火,及对母爱的渴求,希望母亲告诉她,她知道错了。 “我当然后悔啊!钱太少了!” 母亲的回答把她打入地狱之中。 所以,一切她都看在眼底……看着她被带进房间,亲手推她入火坑,眼睁睁看着她被烈火焚烧殆尽! 对母亲最后一点点的希望之火,灰飞烟灭,彻底寒透了心。 母亲已毁了她,总不能再毁了另一个无辜的人。 “养你这么大,总算做对一件事,很好、很好。”江淑美大笑出声,那种笑法让人听了毛骨悚然。 “妈妈,不要这样,不要去打扰人家,你要钱,我给你,不要这样……不要破坏他们的幸福,求求你……”周俐亚抱住母亲,低低切切的乞求。“我会听话,我会辛苦赚钱给你,求求你不要……”让我成为破坏别人幸福的罪人。 “俐亚,我的宝贝女儿啊~”她语气越是亲昵越是可怕。“凭你肚子里的小孩,我怎么舍得让你去辛苦赚钱给我呢?你当然是嫁入豪门当贵妇,妈妈这么帮你出头,你可要记得,这世上最爱你的人,是妈妈啊——” “不——你搞错了,我、我不知道肚子里小孩的爸爸是谁——” 无论周俐亚如何阻止、如何否认,江淑美已认定了,孩子的父亲就是他。 二十岁生日的今天,周俐亚许下唯一的心愿,那就是,希望事情不会太糟。 黑色单人沙发上,一名男人支颐思索,下巴微敛,阴影笼罩了他半张脸。 过长的浏海掩去他的双眼,更无法从他的眼神看出一丝端倪,整个人沉稳不动如山。 长指轻轻地轻敲沙发把手,似在盘算什么,又像没在想什么。 “现在,该怎么解决这件事?说话啊你!”咄咄逼人的质问,出自一名年过五十,但保养得宜,像四十出头的女性。 男人略略抬眸,望着独立抚养他长大,一手支撑起邬氏江山的母亲,萧云霓。 看见母亲难得一见的抓狂,邬汉文应该觉得头痛,但他却笑了。 垂眼望向桌面,他伸长手,拿起母亲带回来的杂志,以及零零落落的照片,这是本后天即将发行的数字周刊打样,上头写了个非常有趣的报导,他邬汉文,就要当爸爸了呢! “告诉我,这个女孩跟你没有半点关系!”见他不回答,还看着杂志笑了,萧云霓更为光火。 在电信业打滚三十多年,经过许多大风浪,邬氏的“未来电讯”能在业界独占鳌头,以低周波的收讯为诉求,成为亚洲第一品牌,更进军欧美,萧云霓的强势和魄力功不可没。 邬汉文从小就知道一件事——他这个妈,不好惹。 父亲早逝,母亲一肩扛下邬家事业,一个女人在男人的世界里生存,还能让董事们闭嘴,邬汉文很清楚母亲在人后的努力及拚命。 邬家能有如今的傲人光景,并栽培他深造、主持纽约分公司,全是母亲辛苦拚命的为他铺路,因此,他不会违逆母亲的意思。 “妈,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对你说谎。”他语气一顿,坦白承认。“两个月前我确实跟个不认识的女孩上过床,我醉了,被人下药,我以为她是joanna,又没有避孕,所以小孩真有可能是我的。”说完,邬汉文静静看着母亲的反应。 听见这番话,萧云霓几乎咬碎银牙,表情虽然很冷漠,但捏瓷杯的手可是泄漏了她的滔天愤怒。 反观在场应该要生气抓狂的未婚妻,即将在两个月后成为新嫁娘的joanna,竟一脸冷漠,彷佛事不关己。 为此,邬汉文心中已经有底。 “你倒是冷静,我到底是把你教好还是教不好?”萧云霓斜睨了他一眼,气归气,但终究是自己的儿子闯祸,做妈的当然得收拾烂摊子。“好了,这件事我会处理。” 妈要怎么处理? 邬汉文不动声色,望着桌上的照片。 先是雍容华贵、全身名牌的joanna,她美得像朵盛开的红玫瑰,在昏暗不明的夜店中饮酒作乐,大声笑、大口喝酒的照片身旁有他服侍在侧。 在回国准备结婚这段期间,喜欢跑夜店的joanna上了无数回八卦杂志,妈对此不太开心,认为joanna抛头露面尽是负面形象,实在丢邬家的脸。 而与之比对的照片,全都拍得很丑很糊,数字周刊偷拍绝对不挑好看的照片,那被拍坏的少女,五官模糊、衣衫俭朴地站在路边等公车,未带伞让雨淋了一身,可怜兮兮的模样活像只被遗弃在雨中的小狗。 这个女孩“可能”怀了他的小孩,即将发行的周刊爆料这则新闻。 周刊是一定会如期发行,可想而知,这则绯闻也一定会闹得全台湾都知道,可为了保护他不惜一切的母亲,会怎么对付她呢? 求求你,当做这一切都没发生…… 她哭着乞求他的模样,再次浮现眼前。很少有同情心的邬汉文,突地闪过一抹不忍。 母亲的手段不会太温柔,这样不妥。 “妈,这件事情我会处理。”他留了张名片给那女孩,甚至在名片背后留下了私人电话号码——她为什么不直接找他呢?如果是要钱的话。 “你闭嘴!你会处理事情”强势的萧云霓冷哼,用着斩钉截铁的语气道:“给我问问joanna,这婚她要结还是不要结?别给我拖拖拉拉的,要跟不要两个答案而已,没有这么难。一句话都不说,鬼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当然可以用英文直接问joanna,但她不愿意。她不喜欢joanna这个人,更讨厌她目中无人的态度! 跟母亲发生争执,邬汉文可以吞忍。但未婚妻扫来愤怒的眼神,则让他皱眉,没理会给他脸色看的未婚妻,他直问母亲一个他忍了很久的问题。“妈,你就这么不喜欢joanna?” “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喜欢一个连沟通都不能的媳妇?”连说几句讨好婆婆的话都不会,她实在看不见这个准媳妇的诚意。“老婆是你娶的,你喜欢哄着她随你去,我不奉陪。”强势的萧云霓冷笑道。 抛下这些话,她像火车头似的离开,边用手机联络助理,做危机处理去。 大厅只留下他和自始至终沉默的未婚妻。 “你就让你母亲牵着鼻子走,我虽然听不懂中文,但看得出来,她在幸灾乐祸!我听你的话回来台湾,结果你完全没为我想!” 一等他母亲走后,joanna开始大发脾气,冲到他面前,大声咆哮。 又长又快的英文,抱怨着她的不满,而邬汉文却像个旁观者,看着她美丽的脸庞变得扭曲,不复美丽。 此刻的他,没有生气,只是冷眼看她一人唱作俱佳地演着独脚戏。 “你说完了?”冷冷地看她撒野,他只有这一句。“如果没事我要忙,你安静点。” “你什么态度?”joanna被彻底激怒,抓狂怒吼。“做错事情的人明明就是你!现在是怎样?你说清楚啊你!” “我对你的要求只有一个——让我母亲喜欢你,结果你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邬汉文语带谴责。“至于我做错事情——joanna,那不正是你造成的?” 他不再哄着她了,不带着宠溺的笑凝睇她了。 恋爱三年的男友,从来不曾用这样的态度对她!一直以来,他把她当成公主,哄着疼着爱着,不曾真正对她生气,就算她流连夜店,喜欢用烂醉犒赏自己工作一周的辛劳,邬汉文仍包容,甚至陪她一起过她喜欢的夜生活,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可以像他这样对她好。 但不一样了,因为那一夜之后,什么都不一样了! 她意识到,两人的感情正面临极大的考验。 第二章 周俐亚浑浑噩噩的从妇产科诊间走了出来,来不及向护士小姐领回健保卡、批价单,便匆忙冲进女厕里大吐特吐。 孕吐整得她死去活来,没有体力工作,而没有工作就没有钱,没有钱,弟弟的医药费就付不出来。 刚才医生问她,小孩不留对吧?她苦笑回答没有多余的钱动手术。弟弟的医药费把她榨干了,今早才又缴了五万多仍然不足。 腹中的小孩生或不生,都是问题。 “先不要想这些问题,先不要想……”摇了摇头,她脸色苍白的走出厕所,在洗手台旁看见一名打扮端庄的妇人,回头看了她一眼。 周俐亚感到很不好意思,朝妇人虚弱一笑,笑容中带着尴尬和抱歉。 她走到洗手台前,扭开水龙头,掬了一把清水漱口,吐掉口中残留的酸味,又用清水泼了泼脸,让自己清醒。 一条干净的手帕突然递到眼前,她惊讶转头望去,竟是那名妇人。 “拿去擦脸,刚怀孕?别着凉了。” 周俐亚深感受宠若惊,不敢接下。“阿姨,不好意思,这么漂亮的手帕会被我弄脏,真的没关系,还有,谢谢你。” “一条手帕而已,不值什么钱。”妇人姿态很高,态度很强硬,硬是把手帕塞进她手里。“快把脸擦一擦,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样子。” “谢……谢谢。”对这个阿姨来说,可能只是一条手帕而已,但对她来说,却感到一股暖暖的温情。 她的无助烦恼,没有人可以帮她,没想到陌生人一个简单的关怀动作,就让她觉得还好嘛,她的未来不全是笼罩在阴影里,还是有阳光能够照耀到的地方。 “怀孕多久了?孩子的父亲呢?看你年纪轻轻的……不会小孩的爸爸不想认帐吧?”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口气颇为刻薄。 周俐亚笑得很轻,摇了摇头,并没有告诉任何人的打算。 小孩的父亲是什么人,她不会说的。 “阿姨,谢谢你。”面对一个对她酸言酸语的陌生人,她仍是笑容以对。 朝妇人道完谢,周俐亚便走出女厕,领了护士给的批价单和健保卡,缴完费用后,去探视在同家医院住院的弟弟,接着离开医院,前往一间意大利餐厅做晚班工读生。 事前的准备工作很忙,靠着忙碌和意志力撑着,她压下反胃不适,很认真的工作,接着应付狂风暴雨般的用餐巅峰时间。 忙得团团转的她,仍不忘展露笑容,露出可爱的小虎牙,让人看了感到亲切和舒服。 她没料到,自己的一举一动,全落入一双探究的眼眸中。 用餐的客人渐渐少了,只剩几桌人在闲聊,周俐亚与几名同事正在做收拾善后的工作,待收拾餐具后,再动作优雅地铺上浅绿色餐垫。 一边工作,一边小小声聊天,多半是抱怨,但她从不说自己的事情,总是静静的聆听,然后微笑。 “俐亚,这是我最后一天做外场,明天我就要进厨房了。”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孩喜孜孜的说:“我做的第一盘意大利面一定请你吃!只有你会听我抱怨没叫我闭嘴,谢啦!” 她摇了摇头,微笑说这没什么。 比起说自己的事情,她比较喜欢听别人讲话,那些听起来很鸡毛蒜皮、不关她事的事,不管是抱怨也好,炫耀也罢,有人对她吐露心事,至少让她感觉不孤单。 而且这样聆听之后,她仿佛补充了能量,能再继续往前走。 “俐亚,来一下。”店经理突然走来,轻声要她跟着自己走。 她乖顺的跟随,来到餐厅深处的vip包厢,这里是伪“特别的客人”保留的,启用的次数不多,但每次使用这个包厢的客人,来头都不小。 “不知为什么会指名要你……”经理忧心忡忡,思索了一会儿后提点她,“俐亚,待会儿你小心说话,千万别得罪对方,明白吗?” “呃、是。”虽不明白经理为何露出凝重的表情,但在工作上,经理对她很放心,又照顾有加,好几次私下塞奖金给她,是少数知道她情况的人。 本来嘛,客人指定服务生做桌边服务也没什么,但也许是因为指定她的人来头很大,才让经理如此担忧吧。 周俐亚深吸了口气,给经理一个没问题的笑容,经理才轻敲包厢门,躬身走进,正要开口说人带到了,却立刻被充满魄力的声音喝道。 “把她留下,你出去。” 足以供十人使用的长桌主位上,坐着一名妇人,板着脸,表情严峻近乎苛刻,一桌大厨精心烹调的美食只吃了几回,但是空的红酒瓶桌上就有两瓶,而她正把第三瓶红酒倒进杯子里。 暗红如血液的颜色,在杯中注入八分满,像喝开水似的,一口一口灌进嘴里。 “咦?是阿姨!”周俐亚惊讶,把红酒当开水灌的妇人,竟是傍晚她去看医生时,在女厕撞见的好心阿姨。她看起来心情很不好呢! “哼,还是你乖,你过来。”妇人朝她招了招手。“你还杵在那里做什么?出去,不要让我说第三次。”转头,斥责迟迟不离开的经理。 基于不能得罪客人的原则,经理只能回应是,但离开前再次投给周俐亚一抹关爱的眼神。 “你这小丫头,倒还挺得人疼嘛,嗝。”萧云霓眯眼,打量眼前宛如小孩般的女孩。她非常娇小,身高有没有一五五啊?瘦得干巴巴的,怎么有人可以把自己瘦成这样呢? 周俐亚,明天出刊的数字周刊,将会有她的生平资料,明天以后,她会变成全台湾都知道的名人。 因为她肚子里的小孩,毁了她儿子的名誉,现在,身为母亲的她,正在做危机处理。 其实她观察她一整天了,正常来说,她应该直接找上门,用钱打发还是恐吓加威胁--这是她对付敌人惯用的手段。 原本也是打算这么做的,手中握有她的资料,包括她重病的弟弟以及她那个烂赌鬼母亲,这样的家世背景,将带给邬家很大的麻烦。但就在她打算出现在她面前时,刚离开出租小套房的周俐亚,在公寓门口遇到了高龄八十岁的房东太太。 她微笑对老奶奶道早安,老人家无礼又蛮横的拉着她的手,叨叨絮絮的说了一堆话,她不喊疼不阻止,从头到尾只是静静听老人家唠叨。 她怎么还笑得出来!这让萧云霓既生气又困惑,一个转念,她抛下今天所有的工作,跟踪观察她。 “坐下。”她装醉,指着一旁的椅子,要周俐亚坐下。“我闷坏了,陪我喝一杯--不对不对,你怀孕了,不能喝,吃,快吃。”叉了一块切好的牛肉,凑到她嘴边逼她快吃。 一整天就看这小丫头忙这忙那,上课、看医生、照顾弟弟,晚上还要拼命压抑害喜,端盘子看人脸色,之前她在外场偷偷观察她,看她根本没时间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这让萧云霓心里很不舒服。 她是强悍残忍,但并不代表她这个铁娘子没有同情心,心是肉做的,自然也会疼。 “阿姨,不行,我在工作,唔。”周俐亚一开口就被塞了一块肉,肉的味道让她害喜的症状又起,但又不能吐,至少不能在这里吐,于是她忍了又忍,硬是把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 “我叫你坐下,臭小孩,不听话!”萧云霓干脆亲自站起身,扶她落坐。“喝水。” “没有一个要听我的话,全都是臭小孩。”看出她的不适,她也没再勉强她吃东西,自个儿反倒是继续喝酒,抱怨不停的从嘴里冒出。 她抱怨儿子的叛逆难以控制,捅了一个她无法收拾的烂摊子;抱怨未来媳妇无法沟通;抱怨身边没有个贴心的女儿;怨忿早死的丈夫,害她孤零零一个人。 越是抱怨,酒越是喝得凶,周俐亚静静听着,但她笑不出来,最终她忍不住了,伸手阻止她再次倒酒。 “阿姨,不要喝了,这个比较好喝。”顺势拿走酒瓶和酒杯,然后塞了一只水杯在她手中,在妇人大声嚷嚷之前,周俐亚又道:“然后呢?阿姨刚才说到婚礼的事情,接下来呢?” 萧云霓手执水杯,透过杯沿审视她带着稚气的脸蛋,心中暗暗夸赞,聪明的女孩! 一抹浅浅的笑,浮现嘴角,但很快的消失踪影。 “你呢?你肚子里小孩的父亲,是刚才跟你说笑那个男孩?看起来一副不可靠的样子……” 脸上笑容僵掉,周俐亚想不到这位阿姨会提到这个,急忙解释,“不是、不是,人家有女朋友了。” “是吗?”萧云霓拔高音调,咄咄逼人地再问:“臭小孩,你跟野男人乱来对不对?” “不是!”她立刻大声反驳,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在妇产科门诊偶遇的阿姨,会对她有小孩这件事情打破沙锅问到底。 “阿姨,这件事情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小孩的父亲,是我不能企及的人,要不要留小孩,我也好为难--啊,那不是重点啦,阿姨,我有一个弟弟,今年十八岁,他从小就有心脏病,他的心脏一天比一天衰弱,五年前医生说如果没有换一个健康的心脏,他活不过十五岁,但是今年他已经十八岁了喔!我相信世上一定会有奇迹,只要打从心底相信,奇迹就会发生--” “所以阿姨,生病不要勉强,那不可怕。” 她说得很认真,但萧云霓却听得很想笑。这小丫头该不会以为她借酒浇愁是因为生病了吧?因为他选择在妇产科与她碰面,所以误会了? “小丫头,你知道我是谁吗?”是知道她的身份才说这些好听话吗?还是天真以为她生病了? 周俐亚摇了摇头,表示她不知道。 “我姓萧,我叫萧云霓。” “萧阿姨好。阿姨,你怕看医生的话,那……要不要我陪你去?很多护士姊姊我很熟,我可以帮你问哪个医生比较好。” 等一等,这小丫头,真的不知道萧云霓和未来电讯的关系? 忍俊不住,她放声大笑,“哈哈哈哈。” “阿姨?”周俐亚不解地偏头。 萧云霓冷不防握住她纤瘦的手腕,立刻皱眉。这丫头真的没长什么肉! “冲着你叫我一声阿姨,你腹中小孩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我会帮你教训教训。倒是你这么瘦小,要怎么生个健健康康的小孩呢?” “阿姨,你在说什么?”周俐亚脑子一团乱。怎么话题又跳到她腹中小孩上头了? “走吧,现在就把事情解决!”她一反刚才的醉态,力大如牛的拉着她起身。 “咦?”情况……有些奇怪耶!妇人的力气好大,她被硬生生拖着走,又不能反驳挣扎。 “俐亚,你很乖很听话,你放心,我会很疼你的。” 她整个人呆掉。萧阿姨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才走出包厢,正要踏出餐厅大门,就看见几名拿着相机的记者,正在入口询问问题,直到萧云霓和周俐亚同时现身,一个眼尖的摄影师发现了,拿起相机朝她俩按下快门,立刻又记者冲了上来。 “萧总裁,请问你是来接周小姐回邬家吗?” 等一下!邬……邬家?!周俐亚感觉天旋地转。这怎么一回事? “你们不要挡我的路!”萧云霓魄力十足地一吼,排开记者们,强悍地把呆掉的周俐亚带出餐厅,搭上门口准备已久的坐车。 “早先没告诉你,吓到了啊?小丫头。我夫家姓邬,邬汉文就是刚才跟你抱怨的坏儿子,叛逆不受教,捅了个我无法收拾的烂摊子,不过没关系,危机处理我很行。”萧云霓笑得信心满满。 周俐亚一听,却吓得花容失色,当下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车子后头有记者在追赶,甚至超车往她所在的位置猛按快门,闪光灯一闪又一闪的,闪得他胃酸逆流、头昏眼花。 “看来,要平静生下小孩,很困难呢。”望着窗外的追逐车阵,萧云霓却笑得美美的。 望着眼前的一切,周俐亚明白了,曾经发生的事,真的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邬汉文了解自己的母亲,是个行动力十足的女人,想要做的事情绝对不会拖,一行动就是go!go!go!没有等一等这种事。 他才刚从公司回来,在家门口巧遇母亲。真难得母亲今天未进办公室,也未遥控询问每一个细节,而把所有事情都交给他做主,原以为她去谈什么计划案,结果-- 不过二十四小时,她就把周俐亚带回来了,同时还派人去请了周小姐的母亲,打算在今天把事情解决。 视线调向躲在母亲身后不断挣扎想逃走的女孩,似乎……比照片中更清瘦一些。但看不清她的五官,因为她一直躲躲藏藏。 “妈--”你这是绑架吗? “妈什么妈?给我滚一边去,养了快三十年的儿子,比不上一个两面之缘的人,你给我走开!”萧云霓喝斥,挤开儿子,宝贝似的拉着周俐亚踏进邬家大门。 周俐亚根本不敢抬头,知道有双眼盯着自己,她好想逃,但手被紧抓着,没有办法挣脱,在经过邬汉文时,一个冲动令她抬头。 这一刻,她才仔仔细细、亲眼看见这位豪门富家子,这个与她有过一夜情的男人。 他皮肤偏白,长相斯文,眉型是很有男子气概的剑眉,特别好看,他身材高大颀长,看起来态度温和,但是她却觉得他不若表象那般,他是一个……怎么说呢? 直觉告诉她,邬汉文是不能招惹的人。 “邬先生,很抱歉造成你的困扰……”想解释,想道歉,但他那双灼亮得不可思议的眼盯着她,立刻让她把话吞了回去。 都怪她,没有常识也不看电视,如果她多注意时势的话,就会认出萧云霓,早些闪躲,也不会造成现在这种局面。 “告诉joanna。”萧云霓打断她对儿子的道歉,插话道:“事情就在今天解决,周小姐母亲就快到了,joanna要是想知道发生什么事,叫她自己找个翻译来!我懒得等你转述给她听再处理正事!” 闻言,俐亚惊得想转身落跑,她从没想要破坏别人的幸福,只想要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啊…… “不,放开我……” 但她的拒绝无用,依然被萧云霓强硬的带进邬家豪宅。 大气的客厅挑高三米,周俐亚还没来得及好好看清所处之地,一道婀娜的倩影,缓缓步下回旋梯,她抬起头,就看见joanna愤怒的瞪着自己。 砰的一声,邬家大门在她身后合上,合上的那一瞬间,美艳大方的joanna已冲向邬汉文,扯着他的领子,一连串又急又快的英文噼里啪啦脱口而出。 周俐亚呆呆的站着,一句话也听不懂,她害怕得想逃走,但手被萧云霓紧握着,牵着她,绕过争执中的未婚夫妻。 她很难不在意,很难不想……是因为她的出现,才害他们吵架。 此时眼前上演的是哪出戏?她不想看也不想参与。她真的没有想要伤害任何人啊…… 耳边传来他听不懂的语言,但她明白,这对未婚夫妻会起争执是因为她。 “你什么意思?”joanna气得浑身发抖。“你跟你妈把她带回来,有没有把我放在眼底?你们究竟把我当成什么?” 怀了她未婚夫小孩的女人登堂入室,摆明了将她的自尊踩在脚底!欺人太甚! “我早告诉你,在我爹地的别墅举行婚礼,根本不用这么麻烦,况且,我妈咪非常乐意帮我办妥一切,我不用这么辛苦,每件事都要亲力亲为!为了你,如今我们搞成这样,你开心了?要不是听你话回台湾,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一古脑的吐出她所有的不满。 邬汉文望着眼前张牙舞爪的未婚妻,愤怒地指着他,说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错。 是啊,怎会不是他的错呢? joanna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她爱自己,不愿为任何人妥协,当她开口说出她的意见,就表示事情该要照她所说的去做。 偏偏遇上他邬汉文,高傲如公主的她,每每败下阵来。 “对,你没有错,错的都是我。”与她激烈的语调不同,他的语气和缓,甚至还面带微笑。“你知道我这个人,对于自己做过的事,我不会否认,也会为我犯下的错误承担后果,那么--你呢?”他平铺直叙的口吻,语调没有抑扬顿挫,反倒冷静得让人害怕。 听他的回答,知道他在责备她不该跟夜店认识的欧阳走得太近。 “欧阳喜欢我,又不是我的错!”joanna望着他没有感情的笑容,她慌了。“我有勉强他喜欢我吗?是你自己让人有机可趁!不关我的事!” 两人的交往,也许一开始是她主动,表面上她强势主导,其实她很清楚,交往三年来,邬汉文对她也会宠也会疼,但绝不容忍她的无理取闹。 原本就抓不住,现下,她觉得将会失去他。 邬汉文冷淡反驳,“你没有让搂你亲你,他会以为你也有意?我跟你说过了,台湾人不像你的美国友人开放,你觉得没什么的亲吻、拥抱、玩笑,会让别人误会,但你从来不知道要收敛,无妨,我尊重你喜爱的生活模式。” 他提醒过未婚妻,她过于奔放的玩性,在台湾要收敛一点,但她从来不理会,爱交朋友爱热闹,最后,让人以为她暗示可以更进一步,暗示她受够了无趣的未婚夫,而“贴心”的为她解决问题。 欧阳为他也为joanna买了一个女孩,让那女孩跟他上床,以便joanna可借着这个出轨与他分手。 事后,他没有隐瞒她曾经做过的事情,但她也没有提出分手,因为她知道一旦开了口,他会毫不犹豫的答应,因为,这一切错误都是她造成的。 但高傲的她,拉不下脸认错。 “被灌醉下药的人又不是我!跟别人睡的是你,你没有办法约束自己,凭什么怪罪我?我比她高四吋,比她重十五磅,你搞错人?笑话!”面对他的控诉她慌了、乱了,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一句又一句推卸责任的话语,顿时脱口而出。 她怎会不知道自己玩笑开过头,才让她想要的男人跟别人睡,她觉得苦,觉得闷,但又能怎么办?她不想失去他啊! 如今论及婚嫁的两人终于撕破脸,过往的恩爱甜蜜已不复见,只剩下埋怨和恨,但她仍紧捉住最后一丝希望。 “如果你还想跟我结婚,”joanna扯着喉咙,指着一旁的周俐亚尖叫。“叫那个小偷把小孩拿掉!我再也不要看见她,我要她消失!”消失了,就不存在了!她要忘掉这件事,再也不要想起来! 这样撒泼、这样任性,为的是要他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要他哄着她,从哄着她的过程中感受到被疼爱的感觉。 可惜,当她不无理取闹时,邬汉文不介意顺着她、哄着她。但他也有他的坚持,绝不妥协。 “我是个老派的男人,如果是我的小孩,我绝对不会让孩子流落在外。”他拒绝未婚妻的要求,不理会她的吵闹,态度强硬地表示,“是我的,我会负责。” 直到这一刻,joanna才惊觉发现,他不是用邬汉文的表情面对她,而是用未来电讯纽约分公司负责人的强硬态度,对她下最后通牒。 路只有两条,接受然后结婚,不接受一切就到此为止,这也是邬汉文对她唯一也是最后的试探。 “你想得美!”她可是心高气傲的银行家之女,又是掌握贷款部门的高阶主管,从小到大被人捧在掌心宠的千金,绝不能忍受这种羞辱。“小孩以后可以生,我不会接受你在外面偷生的小孩,更不用说照顾了!”她气得浑身颤抖,胸口上下剧烈起伏。 对她来说,这已经是让步,她给邬汉文一次机会,要他放弃外面的小孩,选择她!要他经由这样的选择,告诉她--他爱她,她不是谁都可以取代的! “我再重申一次,我的小孩,我会养,我做过的事,我会负责。”邬汉文语气强硬,不容反驳。“这就是我的答案。” 事情是她搞出来的,她也该负责,但是……但是她不甘心也不愿意和别人分享,邬汉文是她一个人的! 在爱情里,她宁愿做个没有风度的女人! “一个你不认识女人生的小孩,你要!”她气得全身发抖。“你要小孩,而不要我?!” 邬汉文没有回答,双手插在裤袋里看着她。她的怒容倒映在他眼中,她却读不出他此刻在想什么。 他像个陌生人,交往三年,她头一回看见他散发出这种难以亲近的气息。 “为什么向我求婚?”她忍不住问,想起在美国,他特别准备的求婚场面,那时候她觉得自己幸福得此生已无所求。 “因为你想要,而我乐意给。”听出她暗示想结婚的意图,邬汉文觉得这种撒娇方式挺可爱的,也乐意做让她开心的事情。 毕竟交往的最终目的,不就是为了要结婚吗? “你会后悔的!”竟然不是因为他想与她共度一生而向她求婚,而是因为她想要……傲气梗在胸口,让她撂下话,“就算你求我,我也不会原谅你今天带给我的羞辱!” 她如女王般抬头挺胸,骄傲地冷哼一声,踩着高跟鞋,越过邬汉文。 他没有拉她,让她没有理由停下脚步,脸色难看的她,美目一扫,看见无辜坐在沙发上的周俐亚,徒地,将满肚子怒气发泄在她身上。 “你这个可恶的小偷!恶心的小偷!”突然冒出来,偷走她的男人,也偷走她的幸福! joanna愤恨难抑,不愿继续待在这个让她受尽委屈羞辱的地方,她打开邬家大门,她女王般离去,不曾回头。 邬汉文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低头,拿下手上的订婚戒指,他和joanna的一切都结束了。 没有一丝伤心的感觉,这样的结局在他意料之中。 而现在他该注意的,是“可能”怀了他小孩的女孩--邬汉文不带情绪的眼,瞟向了如坐针毡的周俐亚。 第三章 “哇~我可怜的女儿啊……”江淑美一踏进邬大宅,便唱作俱佳地演起戏来,抱着女儿嚎啕大哭,两眼却不安分的偷瞄屋内的贵气摆设。 被母亲抱着,周俐亚却感觉不到温暖,只感到悲哀。 连她都找不到的母亲,邬家却找到了,还安排她们母女在这里见面。 这表示邬家人手中已掌握了她们的所有资料,甚至连她打工的地方都探听得一清二楚,妈妈还在这表现母女情深?实在太可笑了。 回想方才joanna对她嘶吼,那愤怒的表情,她双手便不停的抠着指甲。 她的英文听说能力不佳,但认得一个单字。thief,她骂她是小偷。 “妈,不要演戏了,不会有人相信你的……”周俐亚忍不住戳破母亲的美梦,她以为邬家人那么容易受她摆布吗?真是太天真了。 “你这死丫头,给我闭嘴。”江淑美抬起头来轻斥,脸上哪有什么眼泪?连眼眶都没有红。“你不懂就不要说话!”还偷偷的捏了女儿一把,威胁她不要开口。 啪嚓一声,一本杂志就这么丢在她俩面前,吓了江淑美好大一跳,一抬头,看见萧云霓一副打算算账的嘴脸。 “有人向八卦杂志爆料我儿子始乱终弃,让我知道造谣生事的人是谁,我发誓,不会让她好过!”认真又危险的语气,表示她不是开玩笑。 周俐亚看见那本以自己为封面的杂志,一瞬间愣住了,而上头醒目的标题则让她胃痉挛。 她急急忙忙把杂志藏起来就可以当做不知道,那件事就没发生过,她更不愿让母亲看到。 “你藏什么藏?拿出来。” “妈……我们回家好不好?”周俐亚苦苦哀求。“回家……这里不是我们该来的地方,回家啦。” “事情还没讲完,怎么可以走?你懂什么?藏什么藏!”江淑美心火顿起,威胁道。 当着旁人面前,肆无忌惮的对自己的女人恶言相向外加拧大腿威胁,这一切全都看在邬汉文眼中。 他双手环胸站在一旁,看着母亲河这对母女的互动,短短几分钟,眉头却皱了不下十次。 母亲对周俐亚的调查报告,他手中也有一份。 他以为卖女求荣这种事,在二十一世纪的现在是不可能发生的,那是洒狗血连续剧剧情,日子再难过,也不需要出卖自己的亲生女儿。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邬汉文一直这么认为,他的母亲强势、霸道,可一旦有人侵犯、欺负到他,她便会张牙舞爪护卫他,就像一头保护幼狮的凶狠母狮,对于母亲,他是很忍让的。 可他从来没看过一个做母亲的人,当着陌生人的面前,责打自己的女儿。 “明天全台湾都会知道周小姐怀孕,还是怀了邬家的小孩,而周小姐确实怀孕了,那么,我就开门见山的问——周小姐,你确定你肚子里小孩的父亲是汉文吗?”萧云霓沉声质问。 周俐亚心一沉,全身颤抖,胃里酸意直冒。她不承认的话,邬先生的未婚妻是不是会回到他身边? “那还用说,我女儿可是清清白白、不会乱来的女孩,你们邬家可不要不认账!”江淑美马上承认,完全忘了是她自己将女儿推入火坑这件事,还大言不惭地道:“我这女儿什么都不懂,我要为我女儿出头!你们别以为我女儿好欺负。”可说的话,没有半分说服力。 “妈,你不要说了,我们离开,我不要待在这里……”她拉住母亲的手,觉得好丢脸。 那种求救无门的绝望感再度袭来,她觉得自己站在小小的孤岛上,海水越涨越高,而她能立足之地越来越小,四周没有可以救援的接驳船,眼看她就要灭顶! “你闭嘴!你懂什么?”江淑美抽开手,啐了她一声。 “恶……恶……”强烈的恶心感陡升,周俐亚根本来不及冲到洗手间,捣着唇,秽物已自指缝滑落,弄脏了她的衣物,也弄脏了漂亮的地毯。 “对不起……”道歉的话还没说完,强烈的不适让她再度吐得狼狈失态,她更觉羞愧难当。 “真是丢脸死了,你就不能忍吗?”江淑美瞪眼责备她。“没看见我在帮你处理事情吗?!” 还用母亲说吗?她感觉无地自容了,又很不舒服,她已经很痛苦了,生养她的母亲,为什么不能体谅她的不适呢? “你闭嘴!”这句宛如火山爆发般的喝斥,让众人一惊。 大家还没回神,就见邬汉文大步走向周俐亚,随手抽了数张纸巾,稍微替她清理。 “从现在这一刻起,我不要再听见你的声音,听见了没!”他语气很坏,一副高高在上的命令语气,虽没有指名道姓,但江淑美很自动的闭上嘴。 他的母亲绝对不会如此待他! 方才与未婚妻争执,他不感到火大,但她母亲对待她的方式,他实在看不下去!她害喜,她不舒服,她当着别人面前吐了,她母亲却只在乎令她丢脸,怎么没想到她是真的忍不住了才如此? 见她不停的颤抖,他想都没想就脱下外套罩在她身上。 “对不起……”细细的道歉声音,自她颤抖的唇瓣飘出。 邬汉文看着她低垂着的小脸,靠得这么近,才让他看清她的脸。 比起明媚的joanna,她只能算是清秀,皮肤很白,脸很小,年轻、稚气,却也看得出她的沧桑和疲惫,口中仍不断的说着对不起。 “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对不起……” 听着她的道歉,竟让他莫名火大。“你也一样,我没叫你说话都给我闭嘴!” 闻言,周俐亚立刻噤声,闭上嘴。 “汉文!”萧云霓微皱眉,才要表示她会处理这件事,却又被儿子打断。 “妈,我来。”简单三个字,表示了他的不愿妥协。“你跟我来。”他口气很冲,但对周俐亚的动作却不粗暴,扶着她的肩膀让她站起来。 直到她站直身子,邬汉文才发现她有多娇小。身高只到他胸口,身子清瘦得仿佛会随风飘走。 她怀孕了,可能是他的小孩,可这样的身体有办法承受怀孕之苦吗?看她夹在自己母亲和他母亲之间,听她们争执不休,她只是个孩子,怎能承受这些? 他找了一个房间将她带进去。 “我会让人拿换洗衣物给你,你先清理一下。”他自认这份温柔不算什么,只是单纯对一个身体不适的人伸出援手,何况她还是个孕妇。“我有话问你,就我们两个,我会在外头等你。”说哇,他转身离开。 “邬先生,很抱歉,我……真的很希望什么都没发生……” 周俐亚站在浴室门口,望着他昂藏的背影,小小声的说出歉意。身上披着仍有他余温的外套,感谢他的温柔,但也惧怕他,尽管他的冷漠比温柔多,但她仍抓紧这一点点的温柔。 他对她,语气不算好,但也没有斥责她,这样她已经很感恩了。 下意识地抓紧身上的外套,其实她很需要一个安慰或是一个拥抱——啊,不行,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她会哭,而哭并不能解决事情。 周俐亚压下欲泣的念头,她虽然无法控制害喜的症状,但总能控制自己不哭吧?吸了吸鼻子,她走进浴室。 才刚打理完自己踏出浴室,周俐亚就看见邬汉文坐在椅子上,交叠着双腿,觑看膝上的八卦杂志样本,方才她一看到封面就吓得想藏起来,内容到底写些什么,她连看都不敢看。 明天就会出刊了,她会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晚上工读时,会不会突然冒出来的媒体包围她?还是现在新闻就爆出来了?明天呢?明天又会如何?现在,她又该怎么面对?她越想越心慌。 “好多了?”邬汉文敛容,下巴朝面前的空位努了努,嘱她坐下。 在她坐下的那一瞬间,把杂志往她面前一挪,摊开大篇幅的报道,上头有她上课、工读……以及上妇产科的照片。 什么时候被拍的?她竟然都没有发现! 天啊!等这本杂志明天出刊后,她还能躲去哪里?学校那边又该怎么办?弟弟……情绪起伏不能太大的弟弟要是知道了,会有多伤心? 她顿感胃酸在发酵,甚至胃在抽搐。 “明天一早,全台湾都会知道你怀孕的事,你的一切将无所遁形,周小姐,既然如此,我就开门见山的问了——你腹中的小孩,是我的吗?”邬汉文将她脸上的表情全望进眼底,观察她,并试探她。 “不是!”当下,周俐亚几乎是用吼的喊出话来。“小孩不是你的,我不知道小孩的父亲是谁。”她严正否认。 谁不知道未来电讯?号称全世界超过一亿用户的私人电信集团,她虽对时势不了解,但她知道面前这个男人身价非凡,不只是她无法企及的人,他所站的地方,更是她不敢妄想的。 他有大好的未来、门当户对的美丽未婚妻,她只是一个被狠心的母亲卖了的傻女孩,虽然他倒楣的遇到她,但他不应该为了她而毁了原本幸福的蓝图。 “这样啊。”邬汉文眼神快速的扫了她一眼,点了点头,然后说:“既然如此,做个亲子鉴定,以便确认我不需为你腹中的小孩负责。” 周俐亚猛然抬头,立刻被他狮子般的震慑眼神锁定,动弹不得。 “不、不……”她立刻拒绝。“我、我、我愿意写切结书,这个小孩跟邬家没有半点关系,我不要做亲子鉴定,我不要!你、你不可以强迫我……” 邬汉文将她慌乱的神色尽收眼底。他在观察她,是哪一种人? 跟正坐在外头,与他母亲大小声声讨钱还价的江淑美,应是同一种人,毕竟有其母必有其女,不是吗? 但她却没有那种贪婪的眼神,甚至急着撇清——是在做戏,还是真的出淤泥而不染? “要说谎唬人,得先骗自己相信才行。”睨了她一眼,他说道:“你连自己都骗不了,又有谁会相信你?” 一语说中周俐亚的心情,让她更加慌张的否认。 “小孩真的不是你的!我不知道小孩的父亲是谁,我、我……”她想否认,因为不想破坏别人的幸福,却也没有办法说谎,糟蹋破坏自己的名节。 身为国中数学名师的父亲,在她上大学那年,因猛爆性肝炎过世了。 父亲生前期许身为长女的她,当个受人景仰的师者,无论生活多么困难,她咬牙苦撑也要完成学业,未来,她想要当一名学者,把所学教给别人。 她的道德观告诉她,身为一名师者,必须洁身自爱,身为一名传道授业解惑的师长,男女关系不可以乱七八糟。 如今要她说出她不知道小孩的父亲是谁这种话,等于是违背了她一向的理念。 “看着我的脸,再说一次。”邬汉文强迫她凝视自己。“小孩不是我的,你说,我就信你。” “我……”周俐亚被迫看着他,好几回话到了嘴边,她就是说不出口。 正因为没有办法连自己都欺骗,所以谎言才说得零零落落,一眼就被看穿。 “我……一定要承认吗?”他为何不罢手?她并没有想要得到什么,也不想要破坏别人的幸福。 “你怀孕了,是我的小孩。” “对不起……”他平铺直叙一件事实,听在她耳中却像是他的怨忿。“我没想到我妈会告诉媒体……我没想到我妈会知道是你……对不起……” 邬汉文看她急着解释,努力的想将伤害降到最低,不断的道歉。 平心而论,她有错吗? 她并未主动勾引他,说起来,她是被陷害的。与他不同的是,他是被未婚妻的追求者有意陷害,而她嘛,则是被亲生母亲亲手推入火坑。 被人设计他愤怒,而她呢?除了愤怒外,应该还有绝望吧? 回想江淑美那副贪婪的嘴脸,和她低低切切求母亲回家的神情……为什么她不为自己想?明明就是受害者,却不断的对别人说对不起。 “我知道你要结婚了,突然发生这种事一定让你很为难,对不起,害你们吵架……” 邬汉文从来没见过像她这么会自责的女生,在怪罪别人之前,先想到自己错了,她对不起他人。 而且连骗人都不会,怎么应付她唱作俱佳的母亲?她没有放人之心,傻傻的被他母亲带回来,如果,今天有人要害她呢?如果她母亲再骗她再卖她一次呢? “蠢蛋!”他嘲笑她的天真,嘲笑她的不愿面对事实。 说他没有同情心?是啊,做人若不自私一点,被环境逼得跳楼,或是被卖了又能怨谁?怪自己没有早一步跳脱吧! 自己活该,他不会同情,但面对她——一丝于心不忍,让他皱起眉头。 许是她不怨天尤人,激起了他难得的恻隐之心。 “没有婚礼了。”他说,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周俐亚听了,顿时手足无措。 “是我害的,对不起、对不起……” 又来了!不知为何,越听她道歉,邬汉文的心情越是浮躁。 “周小姐,小孩是我的,我就会负起责任。”他快刀斩乱麻,决定快速解决这件事。“这个小孩,我要!” 她惊得说不出话来,望着他坚毅的脸,耳边不断回响的,是他说他要这个小孩的话语。 颤抖的手,覆在平坦的小腹上,心头陡地涨满温暖,让她好想哭……不,眼前视线模糊,她是真的哭了。 “我以为……你会要我拿掉小孩……”会怀孕是个意外,但她从不想到剥夺小孩的生存权利。“这样就好了,邬先生,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只要不说出去就不会有人知道,我们还是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媒体爱写就随便他们……” 她在说什么? 邬汉文很想笑,但却笑不出来。她现在的意思是说,他可以不用负责任吗? 她怎么这么天真?! “什么事没发生?你是指我们没有上床?你没有怀孕?七个月后你生下的不少小孩,只是一团肉而已?”他残忍的戳破她的天真。“现在不是你想当鸵鸟就可以解决事情,醒一醒吧。” “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你的未婚妻怎么办?我从报纸上看过,你们很幸福,我不想要破坏别人的幸福……”她涕泗纵横的倾诉。“我不想毁了你的人生……” 她说自己毁了他的人生,对他说了无数次的对不起。 邬汉文从一开始的观察、猜疑,到现在对她的……愤怒。 他很少生气的,但一生气都会让下属胆战心惊。可现在的他,却没有办法把这股愤恨发泄出来。 她说自己毁了他的人生,他又何尝不是毁了她人生的帮凶?她的声声自责,声声刺进他心里。 他不会否认自己曾做过什么——他碰了她,迷迷糊糊的上了床,还让她怀孕了。 她说不想因为她怀孕的意外毁掉他的人生,用否定逃避来保护他,一个对她来说素昧平生的人。 现在才来想办法补救,为何当初不找药房买事后药?但如今再来责怪她怎么没有事后做补救,这么混蛋的话,他说不出口。 而她越是想和他撇得一干二净,他越是不想如她的意。 “既然你知道毁了我的人生,那就听我的安排,小孩是我的,我要我的小孩姓邬,这件事我不会再说第三次,我会养育他长大,至于你——我给你八百万,明天一早就去登记。”在被媒体咬住之前,他得先下手为强。“生下小孩我再给你八百万,一千六百万,换你半年婚约和小孩的监护权。” 周俐亚闻言呆掉。他说他……要给她一千六百万?!突然给她这么一大笔钱,只是为了要小孩?! 要她卖小孩…… “小孩可以给你,但是我不要钱!”她自觉拒绝他的条件说。他愿意收养小孩,她已经很感激了,她知道自己养不起小孩,也没有办法给小孩好的生活环境。 “每次听见女人跟我说她不要钱,我都会忍不住想——不要钱的最贵。”邬汉文掀唇讪笑。“你不是有个弟弟?周雅焌,对吧?排心脏移植排了三年,我有办法让他换到更好的环境,比如——器官捐赠较为盛行的美国,可以为他安排进纽约最大的教学医院,你长期奔波医院,知道那代表什么吧。” 周俐亚当然知道,那代表弟弟会有更多的机会得到健康的心脏,也可以得到更新的医疗方式,以及最周全的照顾和最优秀的医生。 但是一千六百万,拿她腹中的小孩,换弟弟的健康…… 她很难过的发现,她竟然犹豫了。 “不可讳言,你的家世背景我已调查得一清二楚,你瞒不了我。接受我开出来的条件,我前后给你一千六百万,外加负担你弟弟转院到美国的一切开销,直到他排到心脏移植为止,那一千六百万够你弟弟术后疗养,你甚至可以使用那笔钱,无忧无虑的留在美国念大学——只要你同意陪我演一场戏,就几个月,给小孩一个婚生子的身份,就你而言损失不大。” 她全身不停的颤抖。邬汉文谈论小孩像在谈论一件公事……果然如她所想,他不好惹。 小孩,还是弟弟?为了弟弟,放弃一个一出生就会无条件爱她的人?发现怀孕至今,她根本还来不及细想小孩的未来,对,她鸵鸟,她不想面对事实,但突然之间她被带到邬家,与小孩的父亲面对面。 劈头而来的现实问题,终于让她清醒。 弟弟和小孩,手心手背都是肉,割舍哪一边都不对,但她知道,坚持要留下孩子,只会拖累了自己。 况且,邬汉文可以给小孩更好的生活,及很好的教育环境。 “你会爱他……对吧?”她低低切切地啜泣。“把小孩给你,我答应你……”在两难之下,她选择了弟弟,这世上唯一还会心疼她安慰她的人,她仅剩的心灵寄托。 “很好。”邬汉文点了点头,满意事情在他掌握之中。“明天一早就去登记。从今天起,你就住在这个房间,学校也不用去了,我会安排你在最快的时间内到美国避风头,打工部分也会帮你辞掉,若身体允许,趁机补强你的英文,为你的新生活做准备。” 对她丢下这些话后,他起身,离开前他突地停下脚步。 “至于你的母亲,在你生下小孩之前,我不允许你和她见面,听见了吗?” 他并不是担心她们母女串通,而是想借机斩断江淑美这个祸根。 他说自己毁了他的人生,她用谎言来保护他——多可笑啊,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二十岁女孩,保护他邬汉文?! 走出她所在的房间,他在走廊上遇见了管家,要管家准备一些清淡爽口的食物,给刚大吐过一回的周俐亚。 而后,他走向大厅,母亲以及江淑美,分别占据客厅的两侧,依旧对峙着。 “汉文!”萧云霓皱眉。“怎么那么久?周小姐人呢?” 他没有回答母亲,迳自走向江淑美,高大的身子矗立在她面前,让江淑美不禁瑟缩了下身子。 凌厉黑目审视面前神情猥琐的妇人,想从她脸上看见愧疚和心虚,可惜,他没找到一丝一毫。 “我给你一千万,从今天起,不许出现在我和周小姐面前!” 江淑美闻言,整个脸亮了起来,见钱眼开的模样让邬汉文见了冷笑。 他也毁了周俐亚的人生,而他能做的补偿,就是给她一个新的人生。 第四章 一个月后,纽约—— 穿着卡其色制服的快递人员,走进光明洁净的大厅,向柜台的金发美女 出示自己的证件。 金发女郎回给他一个微笑,收证件登记后给他一个通行证。快递人员走 向电梯时,不时为大厅悬挂的海报吸引,尤其是一个新的手机平面广告, 强调小巧轻薄,用途多功能,心中暗暗想着下个月发薪水,就为自己换一 支超炫的手机吧! 收回视线,他搭乘电梯到了收件人所在楼层,电梯门开启,映入眼帘的 是与一楼大厅轻松、度假风格截然不同的地方,这里每个人都忙、忙、忙 ,一点也不悠闲轻松。 只见一个黑发黑眼的东方男人,耳上挂着“future”新出的蓝牙手机, 一遍说一遍朝他比出签名的手势。 他立刻把电子签名版递上,待对方签完后,他交出货物,转身离开。 东方男人看了一眼手中的信封袋,知道收件人以及寄件人后,转身走进 最深处那间办公室。 轻敲两下门,而后推门走进去。 “……妈,我等下就去机场接她!不要再念了好吗?” 一走进来就听见顶头上司使用中文,对电话那一头的大老板叹息,冯维 辰默不作声地把东西摆在他能看见的地方后,推出办公室。 邬汉文耳上别着蓝牙耳机,一心二用地处理公事,手指敲着键盘,耳边 听着母亲的唠叨。 “我知道她不爱肉味只爱鱼汤,我会准备……我知道她怕冷,妈!春天 都快过了,热个半死,她不会着凉的!”忍不住揉了揉鼻梁,他觉得头痛 。 他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交代事情了?疼宠一个人也该有限度吧?! 一个月前,他失去了未婚妻joanna,但却多了一个小孩,以及小孩的妈 。当他说出要带周俐亚到美国待产的决定时,原以为母亲会反对——她确 实是反对了,当反对的理由却跟他以为的不用。 “怀孕还没三个月,坐什么飞机!她身体撑得了吗?好歹也得安胎到稳 定期吧!要回美国你先回去,俐亚流下来,等下个月再说。” 一向难缠的妈……还满喜欢周俐亚的,为什么? 瞥见助理拿了东西进来,他分神瞟了一眼,是joanna寄给他的快递。她 现在知道他会纽约了? 放下手边的工作,他伸手拿来那只牛皮信封。 “你有没有在听啊?都要当爸爸的人了,要体贴一点……” “我知道。”母亲的叨叨絮絮,他听不进耳里,只是习惯性的随口应付 ,两眼专注的盯着手中的信封,他拆开封口,倒出了一串钥匙。 他当然认出那是他和joanna同居住处的钥匙,防止早在一个月前就卖出 了,如今她把钥匙寄给他,显得多此一举。 不,这是joanna的任性和示威,藉由这样的动作告诉他,他们之间再也 无法挽回了。 “汉文,你有没有在听?俐亚预产期在十月底,我把这里事情忙完,九 月就去美国陪她,我警告你,这段时间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她笨笨的, 什么都不懂,喂,有没有听见啊你!” 老妈还在耳边不停的念,他静静的听,心如止水的望着joanna寄给他的 钥匙,然后随手丢进垃圾桶里,连同与她曾有的回忆,全部抛弃,不再留 恋。 “妈,我现在就出门。”敌不了母亲的悼念,他放下未处理完的工作, 挂了母亲的电话后拎起外套,离开办公室,并招助理一同出门。在车上, 他顺势处理一些公事。 “我明天中午进公司,下午的会议让副总代我主持。”邬汉文翻阅文件 时,头也不抬地交代着。 “没问题。不过明天中午才进公司,是私事?” “陪我的小孩的母亲产检。”是否他亲自游走请托约纽教学医院会说中 文的妇产科主任,请他担任周俐亚的主治医生医师。 他要一切都妥妥当当,有万全的准备期待他小孩的出生。 “唔。”冯维辰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咕哝声。 “有意见?”他音调压低。 “没,只是错愕。”他摸了摸鼻子,老实回答,“没想到你很乐意接受 不在预期中来到的小孩。”虽然很老实,但表达的方式很含蓄,因为他很 清楚上司不爱太过激烈的答案。 “责任。”这,就是邬汉文无微不至安排的原因。 “责任?因为怀孕了所以结婚,你不认为这是个很烂也很老派的理由吗 ?”他不能理解上司的想法,就因为对方怀孕了,他要跟一个称不上认识 的女人结婚,这会不会太瞎了? “我就是这么老派的一个人。”虽然很小就被送出国念书,打扮很时髦 ,但邬汉文的思想很老派。 重新置产,防止重新装潢,安排厨娘和保姆,让她们可以在他上班时间 陪伴在周俐亚身边,协助她适应生活,他还会要她学英语、上语言学校, 连同她那个迫切需要心脏移植手术的弟弟,他也安排来美就医,再过两周 ,周雅焌身体状况ok,便会搭乘专机来到纽约。 这一切都是因为责任。 虽然她暂时占住他妻子的位置,但身为一个男人,一个丈夫该做的,他 都会做。 对他来说,这都是不花心力的表面功夫,但周俐亚却大受感动的感激他 ,偶尔会收到她寄来的mail,信中尽是她对他的感谢。 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他不记得自己对她温柔过,唔,怎么最近想起她的时间好像变多了? “难怪joanna受不了你。”冯维辰小小声咕哝。 “你说什么?”邬汉文耳尖听见了,危险地眯起眼。“再说一次。” “没,我说boss,我该怎么称呼周小姐?”依冯维辰对上司兼学长的了 解,应该不会喜欢他喊周小姐一声“邬太太”吧? “叫她俐亚。”他眉头微微一皱。“半年后她就跟我没有关系了。” 什么意思?看着上司的脸色,冯维辰却没胆问更没胆揣测上司。 机场到了,主从二人一前一后下车。 在未抵达入境口之前,邬汉文却接到航空公司的来电。 “邬先生,航空中因为发生乱流,周俐亚小姐受到惊吓,有出血现象, 一下机已安排她就医……” 不用照镜子,邬汉文也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出血?不是已经进入 安定期了吗?怎么会突然…… 问清楚她被送往哪家医院之后,他火速前往。 当邬汉文找到周俐亚时,看见苍白虚弱的她孤零零躺在病床上,吊着点 滴,一脸的惊魂未定。 只有她一个人,身边走来走去的全是语言不通的外国人,她英文不好, 请来的家教告诉他,她其实读写能力不差,听也ok,就是对开口说英文感 到恐惧。瞧她隐忍害怕而全身颤抖的模样,竟让他感觉心被人揪住般。 当他有意识时,他发现自己已朝她走去,握住她的手,她吓了一跳,发 现是他,才露出如释重负的笑,隐含许久眼泪终于滑落。 “汉文……” 紧抓住他的大掌的这双手,好小,且一直在发抖,却感觉得到她藉此托 付给他全然的信任。 “不用担心。”他摸摸她的头,告诉她没问题的。 “原来是你啊,邬先生。”一个操着中文。年近四十的医生跟他打招呼 ,“我以为明天才会碰面。” 他的身材中等,可站在高头大马的外国人中间,显得特别矮,但他确实 这间教学医院的妇产科主任,医术一流。 “医生,情况如何?”邬汉文没心情跟他寒暄,急着想知道她的状况。 “周小姐情况不是很乐观,如果出血的状况在一个小时内为好转的话, 我的建议是放弃胎儿。” 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周俐亚已经尖叫出来。 “为什么要放弃?!为什么?我好好的,为什么要放弃?”她激动地追 问。 “孕妇切忌动气,要平心静气——来,深呼吸!很好,你听我说,怀孕 初期,原本就不稳定,你要有心里准备,当然,依你的身体状况和初步检 验报告来看,周小姐,你老实说,你台湾的主治医生有没有建议过你放弃 这个小孩?”医生像个好好先生,用笑容化解她的紧张。 有这回事?事情不在掌握中的感觉,让邬汉文皱眉。 “有……”周俐亚小小声、小小声的回答问题。 她不敢抬头看邬汉文的表情。 “妈知道你的身体状况吗?”邬汉文不免生气,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 ,没有人告诉他? “我并没有告诉云姨。”她怯怯地说。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干什么不讲?!” “如果告诉云姨,她会很难过,我想只要小心点,可以的。”她急忙解 释,想安抚她。 她没想到自己会虚弱成这样,只不过一个乱流,就把她吓到出血。 “你可以?!”邬汉文很难解释在心底燃烧的那股怒气所为何来,似乎 不是单纯只为了腹中小孩。 “我、我只是害喜严重一点点而已。”周俐亚被他瞪得支支吾吾,“顶 多、顶多,偶尔吐到呼吸困难……” 闻言,他立刻暴怒。“这叫顶多吗?!你还瞒着什么?还不快点说!” “我不要拿小孩!我知道要平安生下他。我得躺在床上安胎,我愿意躺 到小孩出生为止,我要生。”在他恐怖的瞪视下,她招了。 这么坚持要生小孩,为什么? 邬汉文不仅揣摩她的意图。偶尔吐到呼吸困难叫做“严重一点点而已” ?他敢打赌,那情况绝对不是偶尔。 痛苦也要生,难道是因为……事关她弟弟来美国就医一事? 她为了弟弟才承认小孩是他的,并答应生小孩给他,而他则负责她弟弟 的换心手术医疗费用,还有那一千六百万。 拿命来搏,值得吗? “俐亚,如果你是担心你弟弟医疗的问题——” “跟那没有关系!”没等他讲完,周俐亚激动的否认。“跟你出不出钱医 我弟弟无关,这不是一个胚胎而已,他是条生命,他已经有心跳了!”她 情绪激动,双手覆在平坦的小腹上。 她想要生,不是因为弟弟,但她又说不出真正的理由。 她激动的拉着他的手,乞求他让她生下小孩。 为了生一个毁掉她人生男人的小孩…… 他稳住紊乱的呼吸道:“医生的意思是,你要平安生下小孩,除非发生奇 迹。” 他已经有失去小孩的心理准备了。 虽然为了小孩的到来他做了很多准备,甚至想象他出生的模样,即使工作 再忙,他仍十分乐意照顾自己的小孩。可惜…… “一定会有奇迹的!”怕他开口说出“不要小孩”,周俐亚拉着他的手, 说得又急又快。“我生不生都要上产台,为什么不让我生下他?怎么可以 还没努力就选择放弃?” 顿时不只是心脏被紧紧掐住,仿佛连喉咙都被什么东西梗住,邬汉文出不 了声。 她这么拼命地要生下他的小孩……这让大男人的他不禁动容。 “为什么?给我一个好理由。”好不容易他挤出沙哑的声音问,黑眸凝着 她因为激动而通红的小脸。 比起一个月前,她没有养胖多少,气色反而更差,但她的眼神却迸射出耀 眼的光彩,看得出她的积极乐观。 依他务实的个性,他会选择放弃小孩,付出去的钱他并不会追讨回来,因 为他要所有的事情都在他掌握之中,但不知为何,忽然他想听听她的说法 。 想听她又会说出哪种蠢到让他发笑的话。 他泼她冷水,“我不相信这世上有奇迹。”他从不相信那种没有根据的事 。 “有!”周俐亚大声反驳他,激动的她忘了要保持距离,拉着他的手,就 覆住她平坦的小腹。“他有心跳,他活着!这就是奇迹。” 邬汉文闻言心悸,忽然理解她坚持的原由——生命的诞生,就是奇迹。 不觉锐利退去,眼眶湿润。这个女孩,才二十岁吗? 她真的吃过很多苦吗?怎么经过现实的磨练,还这么天真乐观?坚定的相 信这世上有奇迹。 是因为她弟弟吗?因为必须等待奇迹才能活下去,所以她告诉自己要相信 ? 依情理来看,无论是他或母亲,都会选择放弃小孩儿保住大人,但是,她 说服了他。 他不相信奇迹,但是,“好吧,那你得让我看见奇迹才行。”邬汉文终于 松口,答应她。 周俐亚闻言不禁松了口气,精神一放松才发现,咦!她怎么把他手摆在自 己小腹上?! 她慌慌张张地放手,垂下头,刚才据理力争的勇气,顿时消失不见。 邬汉文无语地抽回手,眉微微一挑,对她如小动物般的可爱神情感到好笑 。 “看来你们决定要留下小孩,好吧!我希望周小姐先留院观察一周,视情 况再出院,不过我想,她有得躺了。”医生弹了弹检验报告,算是宣告周 俐亚住院时间,将会很长很长。 在邬汉文的安排下,周俐亚被转进个人病房,他差遣陪同前来的冯维辰跑 腿,为她买齐所需的东西,更嘱咐他找几名看护来让他面试。 这个一天要价两百美金的个人病房,采光明亮,空气中没有半点医院特有 的消毒水味,墙面漆成温暖的鹅黄,角落有一张米色沙发床,私人的医疗 设备被藏在病床旁的橱柜里,窗台有一排种得很漂亮的茉莉,除却这些, 还有电视以及无线网络可供使用,冰箱里有切好的水果和矿泉水。 要不是手上吊着点滴,周俐亚会以为自己在度假。 “很贵对不对?没有普通病房吗?”她担心得花容失色,直追问邬汉文, 频频说不要为她花太多钱。 闻言,他很不合宜的笑出声来,骗她医疗保险会支付,要她不用担心钱的 问题,在报出病房价格时硬是打了三折。 冯维辰听见他说谎哄人差点笑出来,但立刻被上司回头瞪视一眼而忍住。 “只是责任吗?”很想这样问也是他学长的上司,但他没胆问,觉得问出 口有人会恼羞成怒,还是算了,他认命办事去。 但在未周俐亚办理住院手续,需要她证件时,得知一个令邬汉文皱眉的讯 息。 “啊,送我来医院的焱大哥帮我办了,不过,他怎么去这么久?啊,会不 会不知道我从急诊室转到这里来了?” “焱大哥?你很熟?”熟到把证件拿给别人,替她办理手续? “他跟我搭同一班飞机,坐在我旁边,知道我第一次搭飞机很紧张,说笑 话给我听,我被乱流吓到尖叫,觉得很丢脸,也是他安慰我不要紧张的。 ” “你是太紧张了,小俐亚,我以为你进手术室了,原来转病房啦。” 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倚着门。身材高壮的他,五官深邃,剑眉下的黑眸如 星子般耀眼,但一看见她身旁的邬汉文时,笑意立即自眼中消失。 “炎宗瀚。”邬汉文认出对方,眉头轻皱一下。 “焱大哥,谢谢你,麻烦你跑这么多趟,真不好意思——咦,这么巧?汉 文,你认识焱大哥?” “可不是吗?邬汉文,原来真是你,我还以为是同名同姓呢。”炎宗瀚皮 笑肉不笑。“可惜——”话故意说到一半,把周俐亚托付给他办理的证件 ,亲手递给他。 无法扑灭的火焰,在心头剧烈燃烧,邬汉文强烈的感觉到,他的领域被侵 犯了!他的死对头炎宗瀚,一路陪同他的妻子从台湾飞来纽约,安抚她初 次搭机的不安,察觉她身体不适而送她到医院,亲手拿着她的证件,为她 办理手续! 现在,带着耀武扬威的笑,走到俐亚病床旁探视,表现他的关心。 他直接绕过邬汉文,就近询问她,“还好吗?刚下飞机你痛到脸色发白, 哭得乱七八糟,我差点被你吓死,现在呢?医生怎么说?小孩拿掉了?” 最后那句话刺耳极了。炎宗瀚就这么希望他邬汉文的小孩拿掉吗?! “小孩很平安,不痛了,谢谢你焱大哥……”俐亚越说越小声,因为看见 站在他身后的邬汉文,脸色难看得有如恶鬼般。 炎宗瀚看见她可爱的笑容消失,一股腾腾杀气从背后传来,他不可能没有 发现也没有防备。 慢条斯理地回头,就对上邬汉文那张冰霜般的脸。 他们是从小到大的死对头,年纪相当,家世也相当,家族又从事相同的产 业,上一代在台湾竞争长达三十年,到了他们这一代,战场转到了美国, 邬家、炎家,分别占据东西两岸,并用尽方法将触角伸及彼此的地盘。 比谁新、比谁快,两家不断的推陈出新,也正因为竞争、开发新产品,邬 炎两家才能独占鳌头,领先其他电讯业称霸双雄。 “啧啧,脸真臭,如果你不愿意,觉得烦,我倒是很乐意照顾俐亚,人我 现在就可以带走,不会耽误到你宝贵的时间。” 照理说,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邬汉文会对炎宗瀚 感冒,正是因为他太爱口头上挑衅他。 “焱大哥,你误会了什么?”周俐亚这才后知后觉听出他语气中的火药味 。 “我有说错吗?让一个孕妇独自长途旅行,如果是我,绝不可能让你一个 人坐飞机。” 商人,必须具备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演戏能力。 邬汉文变脸像翻书一样,方才的狠厉表情一转,笑得温和亲切,猛一看, 还以为他身后有神圣光束在闪耀着。 “让你费心了,俐亚被医生勒令不准下床,为了稳定胎儿,她需要‘安静 ’的空间,等小孩弥月宴客,再请你赏光。” 两人互相了解彼此,邬汉文厌恶炎宗瀚总是出言挑衅,炎宗瀚则是厌恶邬 汉文不把他放在眼底的高姿态。 两个男人相互瞪视,周俐亚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但也感觉到,这两人几乎 快要打起来了! 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时,医生出现了。 “干么?要打架吗?”身高一百七的主任医师站在两个男人中间,明显矮 一截,但气势不输人,他脸一板喝斥,“骚扰我的病人,就让警卫把你们 赶出去!” “我会再来看你的,小俐亚,好好照顾自己。”对邬汉文轻哼一声,炎宗 瀚转身温柔的对周俐亚说,临走前还摸摸她的头,展现疼爱之意。 他很想当着邬汉文的面前来个临别的kiss,不过这么一来,恐怕他再也没 有见俐亚的机会。邬汉文这头狮子,不会让人侵犯自己的领域,哪怕他对 俐亚无意,只是单纯因为她非常得他缘。他若还想再见到她,只得忍一忍 。 邬汉文取消和银行家千金joanna的婚礼与她登记结婚,还有了小孩,这新 闻闹得满城风雨,逼得她不得不远走到美国待产。 炎宗瀚上飞机前也看过台湾媒体夸张不实的报道,批邬汉文低就了平凡女 ,但在他眼中看来—— “你配不上她。”与邬汉文擦身而过时,以两人能听得见的声音,他说了 这句话。 邬汉文不动声色地敛眼,若有所思地望着周俐亚担忧的小脸。 “不关你的事。”他突地开口解释,因为瞬间理解,她是那种会把错全往 自己身上揽的人,偏偏无端卷入他和炎宗瀚之间的意气之争。 怎么会这么巧?他们搭同一班机,还坐在隔壁,炎宗瀚心高气傲不下于自 己,甚至眼高于顶,会对俐亚透露出那种心疼……到底在那十几小时的航 行中,发生了什么事? 他在意得要死!非得搞清楚不可。 “状况算是稳定了,继续保持心情愉悦,最好都躺着,偶尔起身走走没关 系,不过不要离开病房,多吃一点,我要你起码胖二十磅,小孩才好生。 ”医生前来问诊,确定一切胎儿状况稳定后,叮咛她多吃休息,养壮身体 ,便离开病房。 待医生离开后,邬汉文冷静了下来,心中已盘算好如何套话。 “我只想说我并没有生气。”语气尽量和缓,平铺直叙地像在说一件无关 紧要的事。“邬家和炎家算是世仇,我和他,从小斗到大,连大学的指导 教授也是死对头。我承认他突然出现,令我错愕,交朋友是很好,但基于 立场,我合理的怀疑他接近你别有用心。” “不、不会吧?焱大哥根本不知道我是谁,还问我为什么那么多人对我指 指点点。”周俐亚迳自说出她和宗瀚结缘的原由。 原本萧云霓帮她订了头等舱,但因为电脑出了问题,将她原本的机位又划 给了别人,即使航空公司一再道歉,但因为头等舱已满,她只能坐到商务 舱,萧云霓当场大发雷霆,硬要航空公司生个机位出来,是她不愿为难航 空人员,上飞机前萧云霓还为了这件事念了好久。 登机途中很多人认出她来,对着她指指点点,她才明白云姨的用心良苦。 她的位置靠窗,身旁的人正是冷脸不理人的炎宗瀚,航行两个小时后,发 生了乱流,吓了她一跳,直觉抓住身旁的人尖叫。 因为这样打破了隔阂,两人有了交集。 之后又遇上了数次小乱流,炎宗瀚知道她会怕,很主动的把手伸给她。 “是吗?”邬汉文听了,冷淡回应。一定发生了别的事,改变了炎宗瀚的 眼高于顶,究竟是什么呢? 他会不知道她正是他邬汉文闪电结婚的妻子?!最好不知道! 他不禁凝望她的脸,她也太迟钝了!炎宗瀚对她的好,绝不可能只是一时 的好意而已。 炎宗瀚的难搞并不下于他母亲,她是怎么办到的? 他问了,但在意的点仍未化解,这让他更闷。 一语不发,他掏出手机,递给她。 “咦?” “打个电话给妈,向她报平安,她念了我一整天。”在她乖巧点头接下手 机时,他再加一句,“你一下飞机就被送到医院这件事,你自己告诉她。 ” “什么?!”周俐亚惊呼一声,“啊啊啊,可不可以不要说?”想到说了 就得解释住院的原因,她很怕萧云霓生气。 邬汉文没有回答,在一旁等着她,非得亲眼看她拨这通电话不可。 她战战兢兢的拿起手机正要打,突然想到—— “咦?要怎么打越洋电话?我不会打。” 邬汉文闻言一愣,不知为何听她这么说,令他想笑,而他也真的笑了出来 ,立即教她怎么打电话,这个最基本的生活技能。 “云姨,我到了——”电话一接通,她轻快的打招呼,然后噤声不语,听 电话那头的萧云霓说话,她不断点头,发出嗯、唔之类的应声词。“有, 汉文有来接我,很好啊,他对我很好,没有生气,真的。” 她说谎,他并没有接到她,她不好,她可能要在床上躺到小孩出生为止, 为什么要对母亲说谎呢? 之前她怎么可以坦率的说她不会打电话?这么……天真可爱! 通话持续了二十分钟结束,她没有提到自己住院安胎的事情,为什么? “怎么没跟妈说?” “唔……因为……因为……我不敢。”周俐亚回答得支支吾吾。“云姨劈 头就数落你,我怕告诉她我住院,她会生我的气,然后骂你。” 看来妈这一个月来跟她说了他不少坏话,但为什么他不生气,反而感到好 笑? “我一定会告诉云姨的,但是在小孩稳定之前,我不想她担心……”她瞅 着他,担心他会给她否定的答案。 “好,就等你告诉她。”但他却爽快答应了。 “欸?!”她一脸的为什么。 “难得有个人站在我面前挡我妈的炮火,我为什么要拒绝?”邬汉文止不 住嘴角直往上扬。 头一回,有人愿意夹在他和母亲中间当和事佬,为了维护他对他母亲说谎 ,甚至露出心虚的神情,焦虑的抠着指甲。 妈是怎么说她的? “俐亚她啊,让人忍不住想多疼她一点!天真的让人想好好保护她,怎么 会有这样的女生啊?她妈妈这样对她,她还是会担心她,怎么笨到这种地 步啊她……” 让人忍不住想多疼她一点,是吗? 好像是吧…… 第五章 深沉规律的呼吸声,自靠窗的沙发床传来。 周俐亚侧躺在床上,身穿宽松的粉红色病人服,带着抱歉、感动的眼神,望着躺在沙发床上熟睡的邬汉文。 她对纽约的印象其实很模糊,因为没得来及好好看这个城市就被送医院,为了保住腹中的胎儿,她被勒令不准下床,而从那一天起,邬汉文便以医院为家,病房里还有个专门摆放他东西的柜子。 不论多晚,公事告个段落后,他便会到医院与看护交班,放着家中舒适的床不睡,硬是挤在小小的沙发床上,在夜间守护陪伴着她。 半个月了,两人不见得每天都会交谈,他往往到医院连衣服都未换便倒头就睡,第二天才匆匆赶回住处换装,这样来来回回的奔波,他没有一句抱怨。 明明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腹中的小孩,她仍是很感动,因为这表示他在乎,他做了万全准备,要让小孩平安出生,知道他会疼爱这个孩子,这样她就放心了。 在这个语言不通的异乡,最需要的只是陪伴而已。 来纽约后,她最深刻的印象,竟是邬汉文的背影。因为她只敢在他背过身去时,贪婪的凝望他。 不要钱的最贵。 要不是曾亲耳听见他对她说过这么残忍的羞辱的话,她真会以为,他是个温柔的人。 此刻,早上六点三十分,她醒来一下子了,还不想下床,趁机一览他毫无防备的睡颜,只要他在,她就会很放心。 滴滴滴,微弱的电子提示音,不仔细会漏听,但邬汉文却醒了,睁开眼睛,看见她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显然比他早醒。 “早。”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他自沙发床起身,伸懒腰舒展四肢。“怎么不多睡点?兴奋到睡不着?”他半是取笑半是揶揄的轻笑。 “对……”周俐亚不好意思的承认。 前几天就知道,今天是弟弟来美国的日子,时间越逼近,她就越雀跃。 为了让医生批准她今天能离开病房,在弟弟专机到医院时能去探望他,这几天她很乖,叫她吃她就吃,叫她睡她就睡,完全配合,但也只准她离开两小时而已。 “心情愉悦是很好,但也要想自己的身体,班机下午才到,你中午睡一下,嗯?”邬汉文语气温柔,但却是不容反驳的。 “好……”周俐亚没有办法拒绝这个明显为她着想的要求。 她的柔顺令他非常满意,通常他开口,她的回答只有yes,不曾与他唱反调。在他的环境中,从来不曾遇过这种……乖巧的女生。 记忆中最深刻的女人,是强悍得太有主见的母亲,哪怕是为他着想的建议,肯定也要争执一番,母子两人在工作上互不相让,争执是常有的事。 而joanna,更是一个听不进人建议、太有主见的女性。包括他身边工作的女职员、求学中的女同学,全都聪明、漂亮,具有侵略性。 他头一回遇上像周俐亚这种柔软的女孩,她像……像一团软软的棉花糖,而他是把锋利的刀刃,一旦陷进棉花里,却没有半分杀伤力。 这样不行,他怎么软化了呢? “汉、汉文。”周俐亚迟疑了一会儿,喊住正要离开的他,因为想到一件她很在意的事。“你应该没有见过雅焌。” 从邬家得知她怀孕,到邬汉文先行到美国安排她和弟弟赴美的事情,中间只有一星期,加上雅焌当时感冒,被送进加护病房,为避免二次感染,主治医生谢绝会客。 当雅焌转入一般病房时,邬汉文已经回到美国,因此这算是邬汉文与周雅焌的第一次见面。 “嗯……有件事想告诉你……”周俐亚期期艾艾地,下意识地又抠着指甲。 那没有安全的行为,全映入邬汉文眼底。“什么事?” “雅焌满十八岁了。你要记得,他满十八了喔。” 还以为什么咧……他皱眉,有一种“你耍我”的感觉。 “我知道他满十八岁了。”资料都是他经手的,他不会搞错她弟弟的年纪。“我看过他的照片,不会认错人。” 照片是看过,不过那是周雅焌十三岁的照片,五官清俊,是个美少年,跟俐亚清秀可爱的外形完全不同,但可以想像长大成人的他,会是个很迷人的少年。 难道……“你一直强调你弟弟十八岁,是想炫耀自家弟弟很帅吧?” 闻言,周俐亚错愕。看他一脸认真的表情,心想他真是个善良的人,没问题的。 “听到你这么说,雅焌屁股一定会翘得半天高。”她露出可爱的小虎牙,笑得眼睛眯眯的。 邬汉文没问题的,虽然他没见过雅焌,但他应该心中有底,她知道……他不会露出惊讶的表情,让雅焌受到伤害。 提到弟弟就笑得这么开心啊,话也变多了,如果话题不是弟弟,她不会主动跟他说话吧?怎对他母亲就不会?可以谈笑风生的聊天,对他就没办法呢?总是像兔子看见老虎般,躲在洞里不敢出来。 “你非常疼爱他。”仔细一想,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弟弟,被母亲欺骗下药而卖身,据闻,也是因为她母亲借口要找她探望住院的弟弟,才把她骗出来。 她原本口口声声的否认,说她不知道小孩的父亲是谁,直到拿出她弟弟来压她,她才哭着承认…… “雅焌对我很重要。”周俐亚没有否认。“他是我的奇迹。” 不知为何,见她喜孜孜的说着在她心中占有重要地位的人,邬汉文深觉刺耳。 纽约时间下午四点,周雅焌的医疗专机抵达机场,邬汉文为求效率以及防止意外,安排直升机在机场待命,当他一下机,立即搭乘直升机直达医院顶楼,心脏外科主任和医疗人员已在医院内做好准备。 直到见到周雅焌,他才明白为何俐亚会他向强调,周雅焌十八岁了。 躺在病床上那个需要靠氧气罩呼吸的男孩,样貘、身形,与他印象中“十三岁的周雅焌”,如出一辙。 十八岁和灵魂、十八岁的眼神,居住在十三岁的身体里。 因为有一颗生病的心脏,他成长是速度极为缓慢,身形与年纪根本不成比例。 “雅焌~” 接到弟弟平安抵达、初步检一切ok后,周俐亚立刻奔到弟弟的病房。 “嗨~姐,我来了……喂!你为什么穿病人服?你也住院吗?”周雅焌脸上难掩长途航行的疲惫,但看见姐姐很开心,他的笑声宏亮,但是他的笑意却在看见她身上刺眼的病人服之后消散。“为什么没跟我讲?你是要气死我啊!” 哔哔哔哔——他的心电图发出警告音效,心跳速度突然窜升,他开始喘了起来。 “冷静、冷静!雅焌,深呼吸!来吸气——呼,吐气。” “我不要呼吸了,你骗我说你很好,你骗我、你骗我!”周雅焌生气闹着。 “我我我我很好啊,是真的啊,哎哟,你不要生气嘛……”她头大的安抚,但弟弟仍不开心的大闹,引起护理站的恐慌,已经有实习医生随时准备好要抓着电击器冲上来。 情急之下,周俐亚板起脸大叫,“周雅焌,你不可以这样闹,给我闭嘴!” 训斥弟弟的口气还挺凶的嘛。邬汉文挑了挑眉,还以为她没脾气呢。 “知道人会担心唏?讲清楚为什么你会穿成这样?你住院吗?为什么?!”周雅焌一冷静下来,心跳就回复正常——他的正常值,五十。 她不敢瞒弟弟,支支吾吾,一五一十的全说了,她一到美国就被送进医院的原因,以及她被告知得躺到小孩出生为止。 周雅焌看着心虚低头的姐姐,不禁又气又心疼。“萧阿姨还以为你很好,已经开始念语言学校了,姐……如果我说你死定了,你会不会觉得压力很大?” “会,所以你不要吓她,你姐现在禁不起吓。”邬汉文打断姐弟两人的对话,拿来一张椅子,扶着她半强迫地让她坐下。 “谢谢。”周俐亚这才想到,她要说的谢谢不只这一句,还有他放下工作,亲自接雅焌,将他安排妥当,这件事说再多谢谢也不够,况且她还未介绍两人认识。 “啊!对,你们是第一次碰面,汉文,这是我弟弟,他叫周雅焌;雅焌汉文是——” 应该要叫姐夫,但她开不了口。 虽然登记了,是合法的夫妻关系,但她不知道,邬汉文愿不愿意让她弟弟喊他一声姐夫? 她没有告诉雅焌她匆忙结婚的原由,也没有告诉无法离开病床的他,她怀孕的前因后果,虽然事情闹得很大,但她央求照顾雅焌的护士姐姐,不要告诉他,以免影响他的病情。 现在怎么办?她竟然忘了这么很重要的事!她应该事先厚着脸皮跟邬汉文开口,请他帮忙演一场戏,可现在,怎办呢? “我是你姐夫。” 在周俐亚以为事情真相会被揭穿时,邬汉文站了出来,告诉周雅焌,他是他姐夫,才化解了她的尴尬。他并握住她的肩膀,轻捏两下,她受到鼓舞,回头,看见他对自己笑了一下。 太好了,得救了!周俐亚松了口气,但小脸却迅速红透,因为从弟弟戏谑的眼光中,得知两人的互动,在别人眼中就像一对恩爱的夫妻。 “姐夫好!”周雅焌笑得眼眯眯,颊上有着清楚的梨涡,光看他精神奕奕的模样,不会觉得他正在生死关头绯徊。 但是任何人看见他所处的环境,都会为他担忧。 他做心导管,身旁有个心电图,病床旁摆放了一台让人不舒服的电击器。 一个拥有专属电击器的病患,这样……表示情况非常不乐观。 “唔,长得还不赖,马马虎虎啦。”周雅焌笑道,滴溜的眼睛上下打量邬汉文,脱口说了一句让周俐亚差点喷茶的评语。 “雅焌,没礼貌!”她斥责爱闹的弟弟。“汉文大你十岁,你要尊敬一点!” “姐,你怎么这么小器?开个玩笑都不行……姐夫,你会生气吗?”他像个活泼、爱闹的大孩子,招惹最疼他也最爱他的姐姐。 “原本生气,现在不气了,看到你才相信,你姐姐喜欢我的绝对不是外表!”邬汉文展现出幽默和亲切,不摆架子,就像个邻家大哥哥。 一大一烛两个男人竟然一见如故,聊了起来,完全忽略了周俐亚的存在,但她不但不会觉得被冷落,反而很开心。 太好了,弟弟还是被蒙在鼓里,他们姐弟俩说好了,两人之间没有秘密,但是妈妈对她做的事,她不想让雅焌知道,因此对邬汉文,她除了满心的感谢之外,还很感动。 他……做得够多了,真的,够多了!在她开口求救之前,就发现她需要帮忙,这么好的一个人,却因为她失去了想结婚的对象,他对自己越好,她就越自责,觉得自己像个小偷,偷走了原本属于另一个女人的幸福。 “……姐,你又在忙什么?就不能乖乖坐着吗你?”周雅焌跟邬汉文聊在兴头上,却眼尖的发现,他姐竟然离开椅子,推着点滴在病房里走来走去,摸这个又摸那个,东摸西摸,还给她摸出一篮水果,也挖出一把水果刀正要去切水果。“你在干么啊?削水果给我吃?”他喷笑,因为看见姐姐手上拿着了他爱吃的哈蜜瓜。 “应该可以吃一小块,我去弄。” 雅焌的饮食受到控制,盐份的摄取严格管制,连能吃的水果也不多,所以周俐亚会想,今天他累了一天,吃一点喜欢的水果,不为过吧? “姐,你很没长进耶!你才二十岁,可以不要这么欧巴桑吗?”周雅焌笑岔气,结果他一笑,反倒让他的心电图仪哔哔作响,心跳速度一度高达两百,把她吓得脸色发白。 “雅焌!”她气急败坏地吼。“你的心脏在抗议了啦,还不冷静一点?” “好啦好啦。”如果不是因为生病,被勒令不准下床,周雅焌就像一般爱恶作剧的男生,但他现在生病中,恶作剧的后果会让人提心吊胆。 怕他情绪一起伏,就这么去了。 闭上嘴,周雅焌调匀呼吸,让心跳缓和,维持在五十上下。心电图仪的震幅不强烈,代表他的心脏跳得很无力。 邬汉文经手他的资料,自然明白他的状况是生死一瞬间,现在只是拖着,除非等到合适的心脏,他连生气、开心的权利都不被允许,小小的感冒都可能要了他的命。 一般人能做的事情,他不能做。 但这对姐弟却用笑容和玩笑面对生死,是因为……不想让对方担心吧? “俐亚,你该回病房了。”他突然道:“雅焌还有一些检查要做,我先送你回去吧。” “我、我可以在这里等。”她不愿意,好久没见到弟弟了,她还有话没说完。“还是——汉文,你忙的话先走没关系,我在这里陪雅焌。”她想要再多看弟弟几眼,多说几句话。 邬汉文皱眉,又摆出那副酷脸。“你的身体可以这样折腾吗?医师怎么告诉你的?” “可是我今天没有吐了!”周俐亚据理力争。“我有睡午觉!” 她说得一脸认真,他却看得很想笑,因为她认真的表情有点傻,傻得可爱,但不能笑,他得忍住,保持他的威严。 “不可以,现在就回去。”他语气硬了起来,不容反对。 “可是医生批准两小时!” 奇怪,早上才觉得她乖巧听话,下午她就开始坚持己见了。 “但是你晚餐时间到了。”邬汉文看了看腕表,她的用餐时间一直都很固定。“会冷掉。”意思就是告诉她,希望她食物新鲜、刚烹调好趁热吃。 “偶尔为之,没关系吧?”周俐亚与他僵持,根本不想离开弟弟身边。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听了她的话之后,他很不愉快,她竟然说偶尔为之没关系! 在邬汉文发脾气之前,周雅焌陡地笑出声来。 “姐,你是笨蛋……” 周俐亚一楞。“你干么又骂我?” “你还不笨吗?快点回去休息啦你,破身体逞强什么啊,反正都住在同一家医院,你明天再来看我不就得了,干么跟姐夫吵架?” “对喔……不对,我哪有跟你姐夫吵架?没有!”她哪有天大的胆子敢跟他吵啊! “你回去啦。”周雅焌一边笑边赶她走。 “但是你的主治医师不是快来了?我想知道情况怎么样,再待一下下。” 意思是,她是为了等待弟弟的会诊报告,才执意留下的? “没有人陪着你,我不放心啊。” 听见她这么说,邬汉文没好气地叹息。 “谁说没有人?姐夫在这里啊,姐姐你英文那么烂,留下来也帮不上忙,还不如快点回去休息,我的外甥饿了啦——姐夫,你会陪我吧?”周雅焌朝邬汉文眨了眨眼暗示,但表情太夸张太明显,也太刻意。 “我当然会在这里,不然你姐不会罢休。”邬汉文回答得理所当然,姐弟俩都挂病号,两个都休想逞强。 周俐亚知道弟弟用这样的方式让她放心,爸爸过世后,等于只有她和弟弟两个相依为命,没有人可以依靠,但现在邬汉文在这里。 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俐亚亲眼所见,他是个责任感很强的好人,被他纳入羽翼下,他会照顾得无微不至,就像现在,他对她很好很好,好得让她说一万次谢谢都不够。 “好啦,我回病房就是了。”她被说服了,但仍再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看着弟弟。 “十分钟我会打内线到你病房,看你有没有回去。”邬汉文觉得很不爽,他要她回去躺好,她借口一大堆,但弟弟一开口她马上妥协,大小眼也太明显了吧!现在还给他离情依依是怎样?有这么舍不得吗?! “怎么这样!”周俐亚小声抱怨,但还是乖乖听话退出弟弟的病房。 剩下差距十岁的两个人,少了一个共同认识的人当润滑剂,他们之间突然一阵沉默,只听见滴答滴答,心电仪规律的声音。 “我放心了。”周雅焌闭眼眼睛躺回病床,流露出疲态。“你比我想像中还喜欢我姐,马马虎虎啦。” 啥? 邬汉文把视线转向病床,看着闭眼休息的周雅焌,蓦地有种突兀的感觉。 刚刚那些话,是他说的吗? 仔细一看,他脸上已不见方才的天真可爱,嘴角轻扯,反而有一种……老谋深算的感觉。 那种违和感还未退去,病房门突然涌进大批医疗人员,是主任巡诊。 病床旁围绕许多医生,有心脏外科主任、主治、住院医生、实习医生,浩浩荡荡的一大批人,绕着病床的样子很吓人。 为首的主任年约五十,笑起来慈眉善目,一进来就跟周雅焌很快乐的give me five。 “比我想像中还要娇小啊,放心放心,换了颗健康的心脏,你会长高的!”活泼的主任大笑着拍拍周雅焌的肩。 这里是教学医院,本来就会有这样的情况,但从主任医生和周雅焌的对话中,得知原来两个人近期一直以mail联络,讨论病况。 周雅焌,绝对不是俐亚口中那个天真善良的弟弟,他积极进取,会为自己打算。 在医生们会诊中,他用流利的英文加上专业的术语,跟医生们讨论起自己的病况。 完全没有他插手的余地,周雅焌自己处理得很好。 “情况还不错,保持下去,维持在最佳状况,随时做好准备,早点休息。”心脏科主任握拳轻捶他肩膀,然后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了。 交代他休息,但周雅焌没有乖乖听话,伸手探到枕头底下,掏出一本藏起来的原文书。 那本书,起码有十五公分厚,是一本病理学,他摊开那本书,以非常快的速度一页一页翻看。 邬汉文知道这小鬼在等他开口,刻意支开他姐,是有用意的。 “说吧。”也不跟他啰唆,他双手插进裤袋里,站在病床前,敛起方才温柔姐夫的假象。 “就是因为知道会诊时间到了,我才把姐姐支开。”周雅焌说,但仍低头看书,快速翻阅,没有抬头看他一眼。“那样的阵仗会把她吓坏,干脆先把她赶走,而我,确实有些话想对你说。”刷刷刷,在说话期间,他已经翻了三分之一。 周雅焌举止怪异,但邬汉文沉得住气,保持沉默,等对方先开口。 “真是糟糕,我那蠢到不行的妈,竟然把姐推到你身边,她脑子坏得可真彻底啊!”放下看了三分之一的书,他抬起头,对邬汉文说:“我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小时候测过智商,我好像有两百——你想得没错,姐夫,我是天才,只不过我不天真,我像我妈,阴险、卑鄙、狡猾。”浮在稚嫩小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既天真又邪恶。 他很聪明、聪明得让人害怕。 “话说回来,我该感谢你还是报复你才好呢?”说着这话的同时,周雅焌没有停下翻书的动作。“感谢你让我有机会活下去,还是恨你——把我姐搞成现在这样?” 一瞬间邬汉文明白了,这小鬼,一点也不天真可爱,他是小恶魔。 “所以你都知情。”既然如此,他也不必扮演温柔幽默的姐夫,这小鬼早就知道他是什么德行的人吧,只有在俐亚面前假装不知情而已。 “如果早知道妈妈会把姐姐害成这样,我——”周雅焌没说明,但话没说完却让人更感到害怕。“我不能生气,这个破身体,烂心脏,一旦情绪起伏过大,有可能就这么挂了!尽管我气得要命。”他明明微笑得很可爱,但说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偶尔大吼大叫让机器滴滴答答,那也只能骗骗我姐而已。” 邬汉文识清了这个说谎比活命还容易的臭小鬼,没耐性地道:“说重点。” “把姐支开留你下来,只想说一件事——我姐算是聪明,但比起我,只能算普通。” 如此大言不惭,简直欠揍! “姐像爸爸,学不来勾心斗角,我姐她啊,比较适合当学者做研究,又容易心软,实在不适合在外头工作,比起来我比较像妈妈,耍狠的话,我可以比我妈更狠,不过呢,这世上姐是我唯一的弱点,如果不是姐,我早在三年前就死了,会撑着这破身体到现在,也是因为姐姐。” “我说,姐夫啊”他微笑着,用挖苦讽刺的口吻,喊邬汉文“姐夫”。“虽然我很想杀了你啦,不过看在你花大笔钱安排我来美国的份上,算啦!” “如果我能等到合适的心脏,能恢复健康,我是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我那个笨姐姐,哪怕那个人是生我的妈,凭我脑袋里的东西和我的手段,二十岁以前,绝对会达成我想要的目标。我告诉自己必须撑下去,好不容易才来美国,看见姐姐……不,应该说看见你对姐姐的态度,这下子,我有了退路。” “退路?你会是为自己找退路的人?”虽然认识不深,但邬汉文完全不相信这小鬼的话。 这小子简直就是恐怖份子,若不是因为身体不好得卧病在床,恐怕他已经干出惊天动地的大事吧!这对姐弟的差异性也实在太大了。 “就算是天才也有掌握不住的事情——你知道心脏移植的登记顺位,是以秒计算的吗?在没有并发症的前提下,顶多一年半,二十岁前若再等不到,我一定会死。”他坦白说出自己会死这种话,看得很开。 邬汉文看着他,这一刻,才觉得这臭小鬼又回复刚才跟俐亚互动时的人味。 “你不能死。”他直言。“就算你想死,也得给我活过来。” 她说,弟弟就是她的奇迹,如果哪天奇迹消失了,她呢? 俐亚笑的时候,会露出小小的虎牙,那很可爱,那样的笑容,会消失吗? “对,我不能死,就算我活得好累好辛苦。”周雅焌笑得轻浅模糊。“在今天见到你之前,我是这么认为的。” “见到我,你就可以安心死去?”邬汉文原本不想跟个小鬼耍幼稚,但对象若是周雅焌,他实在不想保留风度。 想到初见时他故做爽朗样,周雅焌八成在心底笑到胃抽筋吧? 周雅焌快乐的笑开,眼神带着挑衅,用炫耀的口吻道:“姐姐在这世上最在意的人是我。” 可以打他吗?那副炫耀的嘴脸令人厌恶!他不是吃醋,才不是! “见到你,我可以放心,若我不在了,姐姐身边起码还有一个会疼她的人陪着她。”他说得累了,疲惫的闭上眼。“如果有一天,我卑鄙的丢下姐姐走了,请你在她身边陪她,她撑不过的。” “我不会再说第三次,周雅焌,我花了堆钱,不是为了让你来美国等死,你要一颗健康的心脏,我会找来,你想死?门都没有。”邬汉文只差没有抓着他衣领摇晃威胁他。 “因为怕我姐伤心?”周雅焌闻言喷笑。 “因为我不喜欢被人控制——周雅焌,我叫你活,你就不准死!”邬汉文跋扈的态度,像个蛮横不讲理的暴君。 “不喜欢被人控制吗?这一点我们还真像啊,姐夫。” 咯咯咯咯……周雅焌笑得邪气,心想这个姐夫给的借口,好烂啊。 第六章 时间的齿轮不停向前推进,经过了盛夏到了初秋,转眼四个月过去了,周俐亚原本平坦的小腹隆起,像肚子里塞了一颗气球。 她坐在病床上,望向窗户,窗台上的茉莉依旧摇曳生姿。 夕阳渐渐消失,当夜色笼罩大地,将她看了四个月余的景色完全掩去。 “噢——”她突然暗叫一声,感觉肚子里有个东西在里头三百六十度旋转。 确实是有个人在她肚里造乱,是个活泼好动的小男生,她常常虚弱到会喘,头重脚轻,低血糖让她晕眩颤抖,但是腹中的胎儿却活泼好动得不得了,健康得像只猴子在她肚子里转来转去。 “喂,轻一点,宝贝。”她伸指戳了下特别突出来的左腹,怀疑这是宝宝的脚。“再等一等,爸爸就要来了。 我知道你很心急,但是你乖一点嘛。” 她怀的是个男孩,让她荷尔蒙大乱,身体机能受到影响,连情绪了起起落落,害她食欲大好大坏。有时血糖直落,不舒服的只能躺在病床上,靠葡萄糖维持体力;有时又莫名觉得饿,怎么吃都吃不饱。 每天大大小小的突发状况都不一,但通常会在晚上好转,可以让她睡个安稳的觉,因为—— “今天怎么样?情况都好吧?”带着关怀的问候自病房门口传来。 周俐亚回头一看,是刚下班的邬汉文,身上还穿着西装,合身的剪裁很衬他的身形。 她不懂品牌,但觉得他这样很好看,一身的菁英气息掩盖不住,比杂志里的男模还要好看。他精神很好,看起来不累。 原本躁动的小家伙安静了,不再乱踢她的肚子表示抗议。 自从感受胎动之后,只要邬汉文一出现,她的肚皮就会很平静,真不知道,这个小孩是喜欢他爸爸还是讨厌呢?觉得有趣,她不觉笑了出来。 “晚餐吃过了?”放下公事包,邬汉文脱下外套,随手丢在沙发床上,一双黑眸凝望她的笑脸,不禁松了口气。 她还笑得出来,就表示一切都好吧? 每天的情况都不一样,他不知道女人怀孕都这么辛苦,还是只有她特别严重? 上周医生仍语重心长地告诉他,她太瘦,孩子太大,造成她心脏的负担,现在她连走路都会喘,因此被迫在床上养胎,等到孩子够重了,心肺发展完全了,即刻剖腹,但排除有早产的可能。 “我很好啊,没事的,不用担心我。”周俐亚笑着回答,语气轻快。“汉文,雅俊很喜欢你带给他的书,放入你去探望他,你帮了我很多忙。” 开始转移话题啊,邬汉文了然于心。她不敢主动对他说话,一旦对他扯些言不及义的话题,就是表示有事情瞒着他。 慢条斯理的解开领带,听她唱作俱佳地演戏,说她因为语言不通的关系,闹了什么笑话。 他静静的听,表情莫测高深,缓缓地解开袖扣,将袖子往上卷,他一边卷褂子一边走向病床,拉来一张椅子,坐在她面前。 当近距离相对,被他墨般的瞳眸盯着,周俐亚原本想好的说词全数忘得一干二净。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问你最后一次,你真的没有事情瞒着我?”邬汉文只问了一句,就让她低下头来。 “对不起,我对你说慌......”一反刚才的笑脸,她一脸愧疚的表情,像是做了不值得原谅的事情。“其实今天医生有来检查,他说我太瘦,宝宝发展超出预期,有可能会提早让我剖腹,我不敢跟你说......” 他早就知道了,却故意沉下脸,事实上他忍笑忍得很辛苦。她能这么老实呢? “还有呢?除了这个,你还瞒着我什么?”他故意板起脸孔问道。 结果她却慌慌张张的摇手。“没有没有,除了这个,我没有什么瞒着你,真的!”只差没举手发誓。 “下回不要我问了才开口,再过八周妈就会来陪你待产,你到底把你住院的事情告诉妈了没有?”当然没有,他故意问的,想看她会有什么反应而已。 一开始,对于他要把周俐亚带来美国的决定,母亲是强烈反对。 最后母亲让步,让她到美国,不是因为他态度强硬得让母亲无法反驳,而是他提到台湾不适合她待产,在纽约他的地盘上,他比较容易藏人。 母亲对周俐亚的疼爱,已经一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 “怎么不说话?你脑子里又在想什么蠢念头?”他语带讽刺问。常常觉得她冒出来的想法,真是天真得愚蠢。 他掌控欲强,喜欢征服,交往的女友都是有主见的女性,个性泼辣像女王,驯服这样的女性,是他的乐趣,比如说joanna,表面上她强势,事实上在感情中主导的人是他。 像周俐亚这种涉世未深的小女孩,不在他狩猎的范围。 她几乎每天跟母亲通电话,母亲不是打给他这个儿子,而是打给她,一讲就是半小时!他从来都不知道,母亲是那种会把时间浪费在讲电话上头的女人。 思绪转回,他望着病床上瘦小的孕妇,不禁问:“你每天都跟我妈通电话,都讲了什么?怎么该说的事情都没说?” 周俐亚望着他,欲言又止。她怎么说得出口? “这个.......”她也不想隐瞒待她好、关心她的云姨,比起自己的母亲,云姨待她太好了。 由于仓卒登记结婚,邬汉文必须先回去纽约分公司坐镇,为他不在计划中的婚姻做危机处理,那一个月里云姨非常忙碌,把她留在家中,让人照料她。 为了躲避媒体,她足不出户,但每天云姨都会进厨房,亲手为她做炖煮补品,端到她房里,嘱咐她多喝一些。 不但不许人在她面前说些有的没的,还曾为她出头,斥责一名对她出言不逊的女佣。 云姨待她这么好,她真的不想说出实情,让她担心。 “没什么啊,就.......闲话家常。云姨问小孩的状况,她很关心,也很关心你,云姨只是不会说好听话......”她小心挑话回答,但看见他露出不置可否的神情,凭着一股冲动,让她脱口而出,“邬汉文,我真的很羡慕你。” 闻言,他挑了挑眉。“因为我的家世?”虽然嘴上这么问,但他感觉得出她说的羡慕,不会是家世背景这么肤浅的理由。 “不是,因为你有一个无条件爱你的母亲。”周俐亚立即辩驳。“虽然你捅了搂子,云姨气归气,但还是挡在你前头对付外人,让人好羡慕......” 数不清多少次了,有时,云姨会带她出门,为她采买东西,往往会被好事者认出,随口说出一些对她、对邬汉文不好听的话,云姨绝对不会忍气吞声,当下非得将对方臭骂一顿不可。 尤其是有人说了邬汉文坏话,云姨的反应更是激烈。 “其实你们很相爱,只是个性太相似了,总想要为对方多分担一些,但好听的话不说,又不懂得温柔以对,才导致每次对话总是以争执做为结束。” 邬汉文看着她平静述说的小脸问:“又扯开话题?这跟你不把住院的事情告诉我妈有何关联?” “当然有啊,我只是不想让你们母子冲突,为了一个数个月后就与你们不相干的人,不值得。我会生下健康的小孩,我知道你和云姨都很期待他的出生。” “就像你说的, 我们母子怎么会为了你这个外人争执?”邬汉文不以为然,冷笑一声。 “因为不用这样的方式,你们没有办法表达出对对方的在乎。”柔柔细细的嗓音,轻轻地吐出她观察后的见解。 一股气在胸口翻腾,被看穿的不甘心,让他脸色变得阴沉。 父亲在他八岁那年过世,十岁那年,母亲将他送出国当小留学生,这些年来他难得回台湾,每每和母亲见面,相聚时间总是短暂。 虽分隔两地,但他的事,但母亲事事插手,不论学业、生活都为他打点妥当,换句话说,他没有说不的权利。 长期被忽略的不甘,人生被母亲掌控愤怒,邬汉文在十几岁时,叛逆不受管教,捅了很多搂子,让母亲伤透脑筋,造成母子两人冲突不断——是啊,就像个做坏事只为引起母亲注意的臭小子那样,惹母亲生气。 “我以前不知道,为何我妈要这样拼命。”她的一句话引起他的回忆,想到了过去。 凭父亲留下来的股份,母亲可以当个悠闲的富太太,不愁吃穿,但她却一脚踏进尔虞我诈的商场,为了生存,逞强斗狠。 “一直到快上大学我才明白,她只是想把最好的都留给我。”为了这个目标,她不惜骨肉分离,也要他受到好教育,无论眼前有多少难关,在他准备好接棒之前,她一个一个铲除。 因此当他大学毕业,进入未来电讯工作之后,他便强势地要求母亲将权力下放给他,因此,母子两人在工作上相互摩擦、争吵不断。 一个是想为对方打造一修水需太过辛苦的环境,一个则是想替对方分担肩上的重担。 母亲强势、霸道,得理不饶人,邬汉文能理解母亲强势背后的原由,所以他不时的退让。像现在,他都快三十岁了,母亲还他当成需要保护的小孩一般。 他交往过的女性,性格都与母亲相似,除了自己的征服欲之外,他也考虑过一点——个性相似,应该可以跟他母亲相处甚欢。 可惜,同性相斥,就如同他和母亲,个性太像了,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对对方温柔,他所交往的女友,都无法拉下脸讨好他母亲。 但是眼前少女似的孕妇,却让他母亲表现出柔软、温柔的一面! “每天跟我妈通话,自然对她有一定子解,可是连我也......”邬汉文兴味十足地挑眉,勾唇浅笑,双目像猎人盯住一只无防备的猎物般盯着她。“观察这么入微,你对我感兴趣?” 这样的调情游戏,他并不陌生——锁定对方,直瞅着狩猎对象的眼睛,说着暧昧试探的话,再慢慢收网。 “我、我我没有!”周俐亚慌张的否认,撇过头,不敢迎向他的双眼,汹涌热潮直朝脑门冲,害她脸上一片热辣,不用照镜子也知道,她现在脸一定很红很红。 从她凝望自己的眼神,羞涩瞥开的眼神,他知道,这个女孩喜欢他。 而且他的直觉、他的经验告诉他,可以吃,说不定只要勾勾手指头,她就会乖乖跟他走。 扬起薄薄的唇,意味深长的笑法,看起来格外危险。 怎么办呢?看她像煮熟是子似的全身通红,他竟有点饿了呢。 鳞次栉比的高楼让人显得渺小,只见拥挤的人潮涌出地铁站。 一名身材瘦长的华人妇女,身着华贵衣衫,拎着简单的行李,踏出了地铁站。 “到底在什么地方啊......”江淑美站在人潮汹涌的十字路口,分不清楚东西南北,眼中所及,全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语言不通的她伫立在这儿,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只能跟着人潮走。 “不是说四海都有中国人?怎么在纽约竟遇不上会讲中文的人?”她一边碎碎念,一边四下张望。 阳光普照的周日,公园是个好去处。 绿油油的草坪上搭了帐篷,摆了数个小游戏的摊位,还有义卖活动,旁边的白色舞台有学生在表演,舆会的人群不少,还有义诊活动。 她身上仅剩五十美金,只够她找旅馆住一晚,连买机票回台湾的一都没有。 算算时间,她已经有一天没吃东西了。 耐不住饿,她走向不知名活动的场所,拿了在明治,拼命往嘴里塞。 吃着干扁没味道的面包,江淑美脑中想的是过去两周以来,在拉斯维加斯过的奢华生活,除了山珍海味享用不尽外,她手气超旺的,把把赢,甚至赢到把钞票洒在床上,直接睡在钱上。 她翻身了,也以为可以翻身了,但却在前天输光了所有的钱,因付不出住宿费用被赶了出来。 身无分文的她,把能卖的东西都买了,衣物、首饰,钱只够她买张美国境内机票,想到女儿被带到这里,她毫不考虑飞到纽约。 俐亚不会对她见死不救的,她是生她、养她的妈、现在的她有八百万,而那傻丫头不懂得享受,肯定半毛钱都没花! 一边吃着免费的食物,江淑美国心里盘算着该怎么找女儿拿钱。 “走开!不要烦我, go away!”偏偏在她苦思的时候,被两个穿着活动t恤的男孩缠上,她像赶蚊子似的挥手赶人。“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走开!” 那两名男孩闻言叽哩咕噜的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最终决定一个留下,另一个匆匆离开去搬救兵。 一分钟后,一个黑发黑眼的男孩被带来,一看就知道是亚洲人。 江淑美眼睛一亮。“中国人?” “香港人,我的普通话还可以。”那是一名中文带着广东腔的大男孩。“阿姨对我们活动有兴趣吗?是很有意义的活动喔,中国人很少有这种观念。” “等一下!我现在没空,我有事情 要去处理,小子,你来得正是时候。”她打断男孩口沫横飞的演说,连忙从包包中掏出一张纸。“我要去这里,怎么走?告诉我该怎么到?” 男孩瞄了一眼地址,点了点头。“我知道在哪里,晚点我可以送你过去。阿姨,来参加我们活动嘛,很有意义的!” 男孩不由分说的拉着她走向帐篷底下。 但江淑美一心想要拿到钱,根本没心情搭理他,也没仔细听他拿出一叠写满英文的纸张,以她说明的内容。 一来没耐性,二来男孩的广东口音太重,听得她头昏眼花,懒得去细想,只想快快打发。 “我签名就好是吧?签完就带我去,告诉我怎么走。”她一把抓过纸张,学隔壁桌的外国人,翻到最后一页签名,签完名,壁中年大叔还驿她竖起大拇指。 “好好好,就带你去。”香港男孩收下她签完的同意书,key进电脑里建好档,就给了她一张名片。“阿姨,这要带在身上喔。” “好啦,好啦,你好了没有?快点带我去!” 深夜医院,万籁俱寂。 在凌晨两点的时候,本应该熟睡的周俐亚,突然清醒,然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沙沙沙.......安静的病房里,只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她翻了个身,看向声音来源处。 只见邬汉文坐在沙发上认真的审视资料,桌上堆满了散落的文件。 “我吵醒你了?”床上细微的小动作,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她摇头表示没有,但并没有帮做开朗的笑给他看,反倒小脸上浮现烦恼和担忧的神情。 放下手边的工作,他走到病床旁,凝望她毫无睡意的小脸。 “不舒服?小孩踢你?”是不是她肚里的小家伙又在造乱,才害得她了无睡意? “都不是......”周俐亚想了好一会儿,突然叹了口气,“唉——” 这下子邬汉文皱起眉头。“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困扰你?” 她还是摇头。 一股冲动让他脱口而出,“不能跟我说吗?”还是不能对他敞开心房吗? “了不是不能说,但是说出来......你又会说我傻得太天真吧。”她自嘲的笑。“我只是突然想到我妈妈......她现在在哪里?身上应该没钱了,找不到我,她能去哪里呢?丢下她一俱到美国来,感觉上......很对不起她。” 邬汉文介看外星人一样瞪着她。她母亲是怎么对她的,不仅没分担她弟弟的医药费,还卖了她,她怎么还能担忧她母亲的近况? “确实是很蠢。”既然都有心理准备会被他骂,他当然不会客气开骂。 江淑美怎么可能没我?他给了她一千万,不许她接近俐亚和雅俊,在金钱和亲情之间,她毫不考虑的选择钱。 这件事他并未告知俐亚,仅用“我会安顿你母亲的生活”轻轻带过。 对这样无情无义的母亲着想、担心,她简直就是蠢到无可救药。 “你不怕再被你妈妈卖一次?!”想起他们如何相遇,为何会演变到目前这种着关系,邬汉文就一肚子火,讲话不免难听。 “怕啊,但是,我还是会担心,还是会以以前,妈妈曾经对我们很好很好,她只是病了而已。”心病了,染上名唤赌的毒,无药可医。“每一个人都告诉我,不要再拿钱给她,但是我总觉得,有一天她会回心转意。”可惜都是作戏,每当妈妈突然对她好,展现慈母的一面,都是别有所图。 “笨蛋!不值得。”他承认了很现实,觉得她为了一个害惨她的人着想很白痴。 “我妈妈以前不是这样的!我爸爸是名师,在补教界很有名,家里曾经很好过,弟弟虽然生病了,但是爸爸负担得起,也许是......有可能失去唯一的儿子,让妈妈受不了这种打击吧,交了坏朋友,染上了赌瘾,三年前爸爸骤逝,雅俊又被判定除了换心没有别的办法,妈妈才会一下子就沉迷赌博,我想等雅俊康复了,妈妈就会醒了吧!”她亲口告诉他,被归类为家丑的部分,告诉他,她的期盼。 热烈的凝望着他,像是要他给她一个答案,告诉她,她的盼望分成真。 连周雅俊都对亲生母亲不抱希望,为什么她能? 不要再傻!醒一醒,你妈卖了你一次,就会卖你第二次,傻瓜! 邬汉文骨子里冷血、现实,,想用力摇醒她,告诉她出卖过她的人,不可以信任,哪怕是亲生母亲都不可以。 但看着她的眼神、她的表情——她比谁都要清楚自己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她却不恨,为什么? 她在逆境中生长,却相信一切都会好转,对不可预期的未来怀抱着期望,相信世上有奇迹,也许不这样相信,她的人生会垮得彻底。 他从不相信世上有奇迹,但是这一刻,他却希望真的有。 “说不定,真会有那一天吧。”他邬汉文说这种话,要是被下属听见了,肯定会露出不敢相信的吃惊表情。 “汉文......我知道这个要求太为难你,但是能不能请你......帮我问一下,我妈妈的下落?我想知道 她过得好不好?”曾经心寒过,但她脑中有一个画面——她、弟弟和慈爱的双亲,一同快乐的用晚餐。 那是很久远很久以前的记忆,她想要更新脑中的资料,关于家人的美好回忆。 可以吧?她的愿望可以实现吧? “好。”应该拒绝的,但他却拒绝不了。 “谢谢!谢谢你!”得到他的首肯,周俐亚小脸一亮,开心地道谢。 只是一件小事情而已,就让她开心成这样,其实想想,他什么也没为她做...... 突然在这凌晨时分,他的手机响起,他朝她笑了下,走向桌子拿起手机接听。 听见电话那头的人告知他消息之后,他表情变得凝重。 周俐亚眨了眨眼,一脸好奇地望着他,像在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他转过身,不让她看见他此刻的表情,在和对方通完话后,他已想了个完美的说词。 “临时有事,我得去危机处理一下。”他放着一桌文件未收,拎起丢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脚步不曾停留。“别胡思乱想了,快睡。” “什么事情要半夜处理?”她不免关心。“很严重吗?是公司的事情?” 邬汉文想了想,决定先瞒着她。“等我了解情况,再告诉你,应该只是小问题而已。” 他骗了她,这不是小事情。 一离开病房,掏出手机,他按下助理的电话,待接通后,向助理交代,“马上赶到城东医院,找出今天下午在公路上发生车辆的香港留学生,我有事要问他。” 第七章 医院是救人的地方,对吧? 那么,眼前几个急着要求他同意的医生,急着要他决定让他们取走可用的器官,急着想杀了一个还会呼吸的人来救其他人,这又是什么样的心态? 邬汉文觉得这么现实残酷的景象,好险,是他替俐亚面对。 不理会医生们的叫嚣,他撇下众人,前往病房,就见一名伤患刚醒来。从他身上的伤势来看,这一场车祸撞得不轻。 “邬、邬先生!”香港留学生吓了一跳,没想到华人圈赫赫有名的电信业负责人,会出现在他病房里。 “我问你几件事情,你老老实实的回答。”不怒而威的他,流露出来的压迫感让人下意识地顺从。 他怎样也想不到,江淑美会莫名其妙来到纽约,还莫名其妙签了器官捐赠同意书。 下午发生了一场连环车祸,开车载她的,正是眼前这名大学生,因受到剧烈撞击,江淑美撞上挡风玻璃,大脑受创。 车上两人昏迷了六小时,但男孩醒了,而江淑美却因大脑水肿,抢救无效后,已判定脑死。 对于脑死的病患,在美国,院方通常会向家属建议器官捐赠,但身上拥有器官捐赠卡,发生车祸脑死的病患,就等于是狼群眼中的肥肉。 经过对比,已经出现合适的受赠者,因此各路医生为了得到新鲜的器官,全聚集在这里。 却被邬汉文从中喊停,他介入,只为了想了解一件事。 “她为什么来美国,你知道吗?” 他不问江淑美为何签下器官捐赠同意书,又是否了解同意书上的意思,他并不过问,只想弄清楚她来此的目的。 “她、她说,要来找女儿。”留学生支支吾吾地道:“我只知道,她说要找女儿,我问她为什么身上没有钱,她告诉我在拉斯维加斯花光了,她语言不通,又不知道路,她告诉我地址,我就送她一程。”他是在车程途中闲聊时得知,她是来找女儿拿生活费的。 果然不出他所料,江淑美怎么可能突然莫名其妙来美国。只是她从谁那里拿到他在纽约的地址的?警方便是透过她身上的地址而找上他。 “邬先生,关于器官捐赠卡一事……我……错了,我骗她看不懂英文,但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什么都不懂,我……对不起!” “你说什么?”邬汉文闻言,皱眉。“我什么都没听见。” 留学生正要再次解释,才开口,立刻就被打断。 “我不想说第三次,你说什么我没有听见。”他不想听,也不想追究,反正事实都已经造成,就这样吧。“你已经仔细告诉过江女士同意书内容,她也同意签字,这是我所知道的事情。”他语带威胁恐吓,睇着留学生的眼神带着警告意味。“没错吧?” 留学生忙不迭点头,并表示这件事情会随着他进入棺材里。 邬汉文走出病房,向等待的众医生们点了点头,同意他们取走江淑美的器官。 现在,该怎么办?怎么想个好理由瞒过周俐亚?要是让她知道她母亲来美国找她拿钱却意外丧生…… “怎会这么巧?”邬汉文回想,离开她病房时,她告诉他她睡不着,因为她想到她母亲。“这下,我该找什么借口?”这还真是难题啊! 就在他仍在苦恼这件事时,助理冯维辰走了过来。 “总裁……”一脸有苦难言的他靠近他耳边,对他小小声说了一件更令他意外的事。 邬汉文很少露出这么震惊的表情,他火速离开这家医院,赶回周氏姊弟所在的教学医院。 凌晨五点,天空渐渐亮了起来。 他不是回到她所在的病房,而是去见周雅焌。 只见他身边许多医护人员围绕,替他做术前准备,而他则是一脸平静。 “你接受?”没头没脑的问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不?”周雅焌一脸你很蠢的表情。“反正她活腻了,而我还想活。” 经过对比结果,江淑美的心脏排给了等待三年的周雅焌。 原以为他对江淑美的恨怨,他不会接受,想不到他竟然欣然接受了! “器官捐赠,要不是现在我不能笑,我肯定会大笑出来,那真是她做过最笨也是最好的一件事,还真是感谢她啊,生给我一个烂心脏,现在还给我一颗健康的心脏。”心情显然很好的周雅焌,对于母亲的死、换得他健康这事情,感觉不到一丝痛苦挣扎。 “至于姊姊那边,姊夫啊,我想,你可以开始编造故事了,至于我嘛——永远都会是姊姊心中天真、善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弟弟,这样比较好,你说对吧?”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邬汉文心中最后一点迟疑,因为他的话而消散。 “我期待你编故事的能力,姊夫。”忍俊不住,周雅焌咯咯笑出声来。 那明显嘲讽的笑脸,让邬汉文浑身不自在,有种心事被看穿的感觉,令他恼火。 但一想到俐亚,但她知道事实后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光想,他的胃就一阵翻绞。 不行!在发现周雅焌被送进手术室之前,他必须编出个完美的故事。 手术中的灯,还未熄灭。 在等候室等待的周俐亚,难掩焦急还有伤心。 握着手中写有母亲姓名的器官捐赠卡,她克制不住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不停落下。 她哭得极为压抑,但抖个不停的身子、哭得红肿的眼睛,表示她真的很伤心。 “她没有太痛苦。”为了安慰她,邬汉文说了一个又一个的谎。“很平静很安详。” “我好后悔……”周俐亚哭得难以自己。“没有见到妈妈最后一面……” 听她自责,邬汉文不比她好受,酸酸的感觉在心中扩散开来,甚至蔓延至四肢百骸。 想到江淑美来美国的意图,和俐亚现在的懊悔心情,他所知的事实,更不能说出口。 米高梅赌场经理致电给他,江淑美积欠一周饭店房间、客房服务的费用,高达三万美金。 来美国三周,只有散尽家产后才想到女儿,这种事,邬汉文不愿让她知道,于是他编了一个故事告诉她—— 江淑美是来看她的,但不敢直接来见她,于是躲在外头偷看,回程时看见有推广器官捐赠活动,心念一动,签了名。 昨天傍晚在来医院看她的路上,发生了车祸,在凌晨宣判脑死。 健康的器官给了需要的人,遗爱人间,而心脏经比对结果,给了她弟弟——因捐赠者以及受赠者有直系亲属关系,院方特别告知,但怕雅焌知情会影响情绪,所以她心爱的弟弟并不知道捐赠者正是他们的母亲。 “也许这是她的希望。”邬汉文为了掩盖真相,捏造一个又一个的谎,想将伤害降到最低,以免周俐亚太过伤心动了胎气。 但她仍不断的哭泣,为失去母亲难过,加上弟弟正在动手术的焦虑折磨,她几乎泣不成声。 “妈妈的心脏给雅焌,没想到会是这样,都这么多年了,我一直等,等奇迹出现,好不容易等到了,雅焌有康复的机会,可这奇迹却是妈妈给的……一想到雅焌能获得健康,是拿妈妈的命来换,我就……我该怎么告诉雅焌呢?他一定会很难过、很自责的……” 听不下去了!那巴不得早日康复的臭小鬼,最好会自责! 邬汉文伸手揽住她肩膀,将她揽进怀里。 明明最被亏待的人是她,她却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愧疚,她是……笨蛋吗?怎么可以蠢到这种地步?! “只准你哭五分钟,声嘶力竭的大哭,你知道你的身体禁不起这种折腾,就五分钟,哭吧,我在这里陪你。”她那种压抑的哭法,只让他更难过。 美化过后的谎言就让她肝肠寸断,如果让她知道真相……他不敢想。 邬汉文一夜未眠,想到昨天夜里她所说的梦想,她记忆中幸福的画面,这一生都无法实现了。 但为了她的处境、她的善良,他甘愿为她编织美丽的梦,用美丽的谎言掩盖事实,在不完美中为她创造完美。 “呜……呜……”周俐亚靠着他宽厚的胸膛,哭出声来。 他虽然对她态度强硬,不容许她拒绝,还时而用嘲弄的口吻说她太天真太愚蠢,但他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在她面前,风雨无阻。 是为了腹中的小孩,才对她好吗?明知两人是不同世界的人,差距宛如云泥之别,却仍是恋上了。 明明,他没有必要亲力亲为,却为她做到如此,代她照看弟弟,处理母亲的事情,还每晚委屈自己,睡在窄小的沙发床上陪伴她。 越是感觉到他值得依赖,她就沦陷得越深。 一下子就好,就一下下……她伸出小小的手环抱他的腰,放纵自己贪恋他的温柔。 thief!尖锐的指控刺向她心口,她心虚松开双手向后退,这不是她该拥有的!她不配! “还没五分钟。”邬汉文却将她拉回怀抱里,她错愕地抬起头,却被他压回,贴靠他的胸口。 这意思是要她继续哭吗? 一种诡异的感觉,让周俐亚笑出来,但一思及他这行动背后的体贴,心酸瞬间蔓延,她又哭又笑,任凭情绪溃堤。 邬汉文深吸数口气,凝睇埋在他胸口啜泣的小小头颅,热烫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衬衫,渗入皮肤凿开肌理,将他的心烫出个位置,只容纳她。 很轻很轻地,呼了口长长的气,他情不自禁空出一只手,轻抚她软软细细的发丝。 为她破例那么多,他已经放不下手了啊。 无可奈何的笑容浮上邬汉文的脸庞,可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周雅焌的手术非常成功,却仍需住在加护病房观察。同样需要休养的周俐亚,被勒令不许守在病房外。 “雅焌的情况我会让你知道,不要急,你要是在他面前哭哭啼啼,会影响他情绪,手术好不容易成功,你让他好好休息,等他转到一般病房,再去探望也不迟。”要是以前,邬汉文才不会用这种口气哄人。 “但如果,你认为你和你弟弟的身体状况可以逞强的话,那你就去吧。” 八成会是用冷漠得事不关己的态度,说以上这些话吧。 会哄人的邬汉文、懂得温柔为何物的邬汉文,说出去简直笑掉人大牙。 觉得他说得有理,周俐亚便不再坚持。但要求等弟弟有力气说话了,让她听听弟弟的声音。 “你倒是很疼他啊。”醋味横生的口吻,可惜周俐亚听不出来,以为他在嘲弄她。 “他身体不好嘛,小时候爸爸常取笑我,爱黏弟弟。”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想到父亲在世时,总爱笑谑她,爱跟着弟弟背后团团转,还嘲笑她这么喜欢弟弟,是不是以后嫁人了要把弟弟当成嫁妆带过去。 当时她笑着说好啊,而雅焌则是翻白眼,大叫说他才不要咧,嫌弃她跟东跟西烦死了。 那时候妈妈呢?嗯……刚刚打完麻将回来,嚷着说她累死了,没力气弄饭给他们父子三人吃,要他们自己想办法。 怎么她记忆中妈妈的脸孔这么模糊呢? 不觉笑容消失,小脸浮现难过之色。想不到她最后对妈妈的回忆,不是她慈祥的面容,而是她的不耐,还有贪婪数着钞票,满不在乎地将被下药、药效发作渐失神智的她卖掉的嘴脸。 她不禁颤抖、害怕……对自己的妈妈,她仍是害怕。 “怎么了?不舒服?”邬汉文立刻上前,捧住她苍白的小脸,关心地询问。 不及他巴掌大的脸蛋,轻摇表示没什么。 她强打起精神。“雅焌刚动完手术,不宜出院,我想……为我妈妈举办一场葬礼。” “你随时都可能会早产,忘了刚才医生说的?”邬汉文的语气透露了他的不赞同。 当周雅焌手术成功,被推出手术室时,带着一双哭红的眼睛上前的她,才走了一步就全身软绵绵的瘫在他张大的臂弯里。 他立刻抱着她往妇产科主任室送,一颗心吊得老高,焦虑得在诊间大吼。 她现在虽然看起来好好的,精神奕奕像个健康的孕妇,但胎动太过频繁,医生已经直接下令,不许她下床,否则随时都有可能早产。 “可是……这是我最后能为妈妈做的事,能不能通融一下?”她垮下小脸央求,“我好好的,我、我以前打很多工,都没事,我体力ok的,只要一天时间……不,半天,我会很小心!” “就是因为你以前打太多工,硬撑着,现在怀孕只要一点点小状况,就让你不舒服。”邬汉文眉头深锁,想到她为了家计不得不打工、学业两头忙,才会搞坏自己的身体。 假如她母亲肯为她想一想,分担一些,就算日子再苦,也是能——算了,逝者已矣,现在再多假设已没有意义。 “你想处理母亲后事,可以,我只给你两个小时出席她的葬礼,安排妥当我会送你到现场,若觉得不够,等小孩出生后,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这已是他的底线。 他甚至在脑中想好,请谁来参加她母亲的葬礼,若葬礼冷冷清清的,她应该也会难过吧——啧,怎么会为她做到这种地步?以往他对情人可曾这么温柔体贴、设想周到? 俐亚甚至不算他的情人,只是一夜情的对象而已。 “谢谢你,为我想这么多。”没想到他会为她做到这种地步,她深感受宠若惊。“今天你忙了一天,昨天晚上也没睡,你累了吧?要不要回去休息?啊,我一直想着雅焌的手术和妈妈的后事,只顾着自己的心情,竟然忘了你,对不起,你一定很累了吧?” 直到看见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才猛地想起,他放下公事陪在她身边一整天了。 “要不要睡一下?不要?那……还是回去躺一下?你在医院待太久了,都没有好好休息……”脱口而出软言软语的关怀叮咛。 瞧她全心全意爱恋的凝望着他,从她黑亮的瞳孔中,他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是累了,超过三十六个小时未合眼,他的体力已到了临界点,可他不习惯在别人面前示弱。 但看见面前这双单纯、无杀伤力的眼眸,没有任何算计,只有全然的关心,他突然觉得停下来也不错,休息一会儿再走吧。 “我趴一下就好,两个小时后叫醒我。”他说做就做,拉了椅子坐在她床畔,俯身就趴在她病床上,闭眼假寐。 周俐亚吓了一跳,他不睡在沙发床上,却睡在她床边,这样好吗? 本想要摇醒他的,但他浓重的呼吸声太规律,表示他已熟睡了,望着他眼下淡淡的黑眼圈……他真的累了,她不忍心叫醒他。 “这样会着凉啦……”她只敢小声嘀咕,轻轻拉了她的薄毯,覆在他肩上。 她侧过身,面对朝她趴睡的邬汉文,然后任凭自己放肆地凝睇他的睡颜。 睫毛好长噢!到底是不是真的啊?皮肤好好,看起来很好摸,头发乱掉的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平时那般令人望而生畏。 这么近,仿佛伸手可及——当她的手触及他的头发时,她像被电着似的立即收回手,捣住唇惊呼。 她这样太大胆了对不对? “嗯哼。”邬汉文像被惊扰似的闷哼一声,脸换了个方向继续睡,一只手却探呀探呀地,摸到了她摆在身侧不敢乱动的小手,然后缠住、握紧不放。 “咦——”周俐亚难掩羞赧惊呼。 明明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否则哪会有肚子里的小孩,可是,就只是手被他无意识的握着,就让她……好害羞喔。 “汉文……”她轻声试探,看他是否真的已经熟睡到无所觉。 睡得很熟的样子,短时间内不会醒来的,不会被发现的,对吧? 俐亚趁他睡着时才敢放大胆子,回握他宽大的手,唇边逸出一抹喜不自胜的笑,放纵自己握着他的手,挪到自己腿上。 没发现脸朝另一头假睡的邬汉文,嘴角扬起—— 第八章 五天后,在一个天气爽朗的假日,周俐亚送走了母亲,在遗体火化的那一刻,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崩溃恸哭。 结束了,妈妈走了,曾经带给她的痛苦、难过,那些必须咬牙苦撑的日子,如今回想起来,就像是过眼云烟。 那些恨啊、怨啊,还有期望,全数化为一坯黄土。 在这世上她仅剩下的至亲血脉,只剩下牙焌了。她依然不敢告诉刚动过大手术的弟弟,母亲留给他健康的心脏,走了。 带着红肿眼睛的她,去探望仍在加护病房中的弟弟,他复原的情况良好,预计再过五天就能转入一般病房。 “汉文,谢谢你……其实你没必要为我做到这种地步……谢谢。”周俐亚不断的对陪在身边的邬汉文道谢,他帮她的,绝不是一句谢谢就能扯平的。 “说谢谢就太见外了。”他动作霸道却不失轻柔,有点刻意的揽腰将她抱起,让她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休息,你一直在逞强。” 哽咽卡在喉头,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妈妈回心转意来看她呢!虽然不从人愿,发生了令人遗憾的意外,但是最后遗爱人间,帮助雅焌以及其他需要帮助的人,这样很好,她没有什么遗憾了。 “我回公司处理事情,今天会晚一点到医院,有什么需要我帮你带来的?”临走前,邬汉文关心地询问。 她笑着对他说没有,并嘱他路上小心,开车慢点――见她故做坚强的对他笑,一股冲动,让他将她纳入怀中,拥抱了好一会儿。 她还来不及反应,一个轻如羽毛的吻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而后他快速的离去。 周俐亚惊讶的瞪大眼睛,呆呆的伸手抚摸他吻过的地方,她的嘴角不禁扬起笑容。 那笑容带着甜蜜,但也苦涩。这是不属于她的幸福,是她偷来的,邬汉文待她越好,越让她羞愧。 卧倒在床上,她抚摸胎动频繁的肚皮,陡地眉头因疼痛起拮起,她做了个深呼吸,对躁动的小家伙说不行。 “不可以,再过几天,你太小了,还不能出来。”许是她难得的严厉,吓到了小家伙,胎动渐渐趋于稳定。 她来纽约快半年,邬汉文为她做了很多牺牲,而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乖乖待在医院待产。 起码,为他生个健康的小孩! 孰料,一周后的某个深夜,她尖叫着夜半醒来,惊醒了睡在沙发床上的邬汉文。 “好痛……”脸色苍白她,额冒冷汗,痛得她在床上缩成宛如一团虾球。“好痛……” 邬汉文见状,立即通知护理站,护理人员紧急处理,面色凝重的告诉他――“胎盘剥离,必须马上进产房,周小姐一直很虚弱,你要有心理准备,可能只能留一个。” 意识涣散的周俐亚,全身软弱无力,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她微张嘴,拼命想将冷空气吸进肺腔里。 感觉自己被五花大绑,这些人弄得她好不舒服,又在她手臂上扎针,痛,很痛!一个、两个、三个,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护士在她眼前?情况很严重吗? 她想喊,她想问,但开不了口,也没有力气,连呼吸都觉得好累好累。 依稀间听见邬汉文焦虑的声音,急急追问医生她的状况。 “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大人!” 她听错了吧!听错了对不对?他怎么可以不要小孩呢?留住她要做什么?她一点用处没有,要留住小孩啊!她努力了这么久,除了医院哪里都没去,不能动怒,不能走动,这么辛苦熬了半年,怎么可以说放弃就放弃? 汉文,不行……要小孩…… 意识渐渐模糊,视线渐渐黑暗,她看不见了,在被黑暗笼罩之前,唯一看见的是他那张慌乱的脸…… 邬汉文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四个小时?八个小时?对他来说,那数小时的漫长等待,简直度秒如年。 手术室的门关了又开,开了又关,他担心医生走出来,对他说很遗憾。 离预产期还有一个月,怎么会这么突然呢?到底哪里做错了? 他不相信世上有奇迹,但这一刻,他希望奇迹真的发生,让她平安,只要她平安,小孩…他可以不要! “总座,跟盛经理的会议――” “不去,滚开!”他暴躁的对紧急前来医院寻他的下属咆哮。 冯维辰从来没见过上司如此失控,抬眸瞟了眼手术中的灯,顿时了然于心。 没有过问,只是拍拍他肩膀,告诉邬汉文他会处理公事,便离开了。 邬汉文像是没听见,依旧紧盯着手术室门,连助理走了都没有发现。直到手术中的灯熄灭,他立刻站了起来。 躺在病床上的她,苍白、瘦弱,仿佛随时会碎成千万片,随风飘走。 “抢救成功,小孩很健康,两千六百克,我就说胎儿太大了吧!要是足月,他可能会有三千四百克……”医生告知新手爸爸好消息,却看不出他有任何欣喜之意,叹了口气道“她很虚弱,但意志力很坚强,剖腹后的伤口要好好照顾,可能要花一点时间,但终究能恢复健康的,恭喜你,邬先生,奇迹真的发生了!” 真的?她没事!?太好了!他激动的捂住脸。 这是什么?他的双手竟然在颤抖?!这发现让邬汉文不禁失笑。他竟然会感到害怕!? 只因为他不想失去她! 得知她被推回病房的消息,邬汉文点了点头,转身朝她病房而去。 “邬先生,你不想看小孩吗?”医生喊住离去的他。 他没有回头,踩着坚定的步伐,走向周俐亚的病房。目前他想见的人,是她。 什么东西在她脸上飘移? 软软的,还有温度,从额头滑到眼睫,脸颊也有,嘴唇上也是,是什么东西? 还有声音…… “哇……哇……”宏亮的婴儿哭声,很吵。 “嘘,不许吵。” 带着威严的恐吓喝斥,哇,竟用这样的语气啼哭的婴儿! 周俐亚缓缓地眨动眼睫,睁开一条缝,让眼睛慢慢适应光线。 窗台上的茉莉依旧弄得很美丽,金色阳光洒进病房,落在窗前抱着婴儿的男人身上。 是邬汉文,从没看过他笑得这么开心,像是得到了全世界般快乐的哄着怀中的婴儿。 “啊,小坏蛋,你看看你,吵醒妈妈了。”他轻斥甫出生的儿子,但仍难掩笑容。 小孩平安出生了!太好了。 周俐亚躺在病床上,剖腹的伤口未愈,她动弹不得,只能眼巴巴看着邬汉文抱着孩子,看他欣喜的笑容,不停的哄着怀中的小孩。 此刻的他看起来很狼狈,全身衣物没有一处是平整的,下巴新生了胡碴,但抱小孩的架式十足,摇着、晃着、哄着,不断的对孩子说话,父爱展露无遗。 偶尔他会抬眸给她一个微笑,再继续望着怀中的儿子。 一股想哭的冲动,让她红了眼眶。 生了啊,真的生了……这个折磨她八个月,让她吐得死去活来的小家伙,健康的出生了,没有住保温箱,正被他父亲抱在怀里,乖巧的熟睡着,不像在她肚子里时那样躁动让她不舒服。 她的任务结束了,事情到今天一切都要结束了,小孩给他,他会再给她八百万。 两人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对,八百万加八百万,一共一千六百万,她是小富婆了!那些钱够雅焌用到出院和院后的调养,就暂时留在美国观察好了,雅焌很聪明,比她更会念书,可以在美国申请大学,而她……只想离开这里,也许先带妈妈的骨灰回台湾,找间寺庙安置入塔,停留几个月,去看一些朋友――啊,对,她可以去旅行,去以前想去却不能去的地方玩…… 随便乱想,想些有的没的,因为若不这么想的话,她会忘记自己和邬汉文之间的约定,房屋的开口要求,让她抱一抱小孩。 她的小孩……会呼吸,会哭闹,会像吹气球一样长大,喊她一声妈咪的小孩,但一出生,她就失去拥抱他的权利,更怕抱了,就不想放手。 “嘘,乖一点,妈妈很累,你不可以造反。”邬汉文对手中熟睡的婴儿耳提面命后,轻手轻脚地走到她床边。“你总算醒了,护士半小时前才把小孩推进来,很健康。”他有笨手笨脚的把儿子摆到她身边,让她看,让她摸。 周俐亚却迟疑了。她可以吗?她可以抱吗?在他鼓励的笑容下,她伸手触碰新生薄得近乎透明的脸蛋。 小婴儿咂了咂嘴,打了个哈欠继续睡。 她的小孩……想哭的冲动,终于让她哭了出来。 邬汉文被她突如其来的眼泪吓到。“怎么了?” “他没有眉毛……”她双哭双笑,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情绪会这么失控。 “刚出生,会长出来的。”他柔声安慰。 “鼻子好扁……”她哭得好委屈。 “才出生一天,现在看不准。” “好像猴子……”她抽抽噎噎的挑剔着。 “……你对我儿子有什么意见?” “嗯……”婴儿突然一手抓住她的食指,握得紧紧的。 邬汉文见状,没辙的叹口气。他被打败了,怎么她一醒来就哭了呢?他做错了什么?他有说什么让她难受的话吗? 虽然她在哭,但碰小孩的动作很小心。她仍无法动弹,因此由他帮忙让小心枕在她臂弯。 “好可爱。” 瞧她又哭又笑,一下说小孩像猴子,一下说小孩很可爱,他不禁暗叹产妇实在很难捉摸。 “你想好了没有?”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 “想什么?”满脸泪水的,周俐亚不解地抬头睇了他一眼,又将视线转回怀中的小孩身上。 就这样让她看一辈子,她也不会腻。 “小孩的名字。” 咦?他说什么!?他问她……有没有想过小孩的名字?! 火速抬起头,就见他拉了张椅子坐在床畔,两人的距离如此近,他的神情无比认真。 “傻了啊?不要告诉我,你没想过小孩要叫什么名字。”用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要她醒一醒。 “噢!”周俐亚抚额惨叫。有一点点痛,所以他是认真的?她可以……参与帮小孩起名字这么重大的事情? 不是把小孩生下来便一切就跟她无关,他还是尊重她的意见,他怎么可以这么好呢? 她大胆的凝望他,想将他的样貌刻在心版上,出院后,她就再也看不见这么帅气好看的脸了,趁现在多看一些,日后好怀念……越想越是心酸难过,她伤心欲绝的痛哭出声。 “俐亚,很、很痛吗?”邬汉文头一回讲话结巴。刚才他是不是太用力了?他只是想跟她玩。“还是哪里不舒服?” “呜……”听见他的关怀,她更难过。 他真是一个……温柔又残忍的人,不管她就好了,他这样,让她更加舍不得走啊。 “邬汉文!砰!”石破天惊的怒吼,伴随门板打在墙上的碰撞声。 “哇…哇…”原本熟睡的婴儿被吓得立刻放声大哭。 “哎呀!我的孙子出生啦,来来来,姐姐抱一下噢”萧云霓出现时的杀气腾腾,一听见宏亮的哭声,顿时转怒为笑,欢欢喜喜上前挤开错愕的儿子,熟练的抱起啼哭的婴儿。 “云姨……”眼泪还挂在眼角的周俐来,看见许久不见的萧云霓,不禁错愕,但也感到很安心。“你什么时候到的?” 她低头看婴儿,连回答,“刚才。我原来去温哥华谈一桩投资案,从维辰那里听说小孩快生了,特地赶来。不过话说回来,汉文,你怎么没告诉我,俐亚住院住了半年!?这种事情可以瞒着我吗!?”话讲到后来才想到她怒气冲冲的原由。 一抬头,却见邬汉文一脸错愕的表情,再转向周俐亚,眼睛鼻子哭得通红,还有眼泪含在眼眶,看起来好可怜。 直觉认定是自家儿子欺负人,萧云霓更为火光。 怀里的婴儿不再哭闹,她先将小孩放到周俐亚身旁,拉过儿子劈头就骂。 “做事情瞻前不顾后,老是莽莽撞撞的,我就说了,你没本事顾好俐亚,硬是要跟我抢人,结果呢?怀个孕住院半年,我从来没有这么离谱的事!”她责备儿子就像在责备自己的下属般,字字带刺。“她跟我说一切都好,你对她很好,原来全都是骗人的!你竟然让个小女孩帮你圆谎,你好大的胆子啊,邬汉文!” 俐亚脸上还有未干的泪水,眼见为凭!完全不给儿子解释的机会,吞口口水,再骂。 “刚生小孩的女人很虚弱,你知不知道啊?就不能让她好好休息吗?你这混蛋!你是不是骂她?还是欺负她?” 邬汉文被骂得莫名其妙,让他十分不满。正要一如往常般反驳母亲时―― “云姨、云姨!”周俐亚慌张的呼喊。“不是的,你误会汉文了!” “你闭嘴,我现在在处理事情。”萧云霓态度很强势,但看着她的眼神却充满疼惜。 但一转头面对儿子,就露出痛心疾首的愤恨样,不让他辩驳,先开口大骂,“雅焌动完手术没多久,俐亚本来就会担心,你早该告诉我!” 累了一整天,邬汉文深感疲惫,却被突然冲进门的母亲臭骂一顿,不禁狠瞪着她。 “终究是给了你一个健康的长孙,过程重要吗?”挑衅意味十足的话语,就这么自他口中逸出。 眼见母子大战就要爆发―― “云姨,不是啦,你误会了……”周俐亚还不能下床,如果可以,她定会跳进两人中间,阻止他们起争执。 可无论她怎么喊,萧云霓就是不肯理她,怒气难平。 “汉文,不要跟云姨吵嘛――”长辈不理会她,她她只好转向最近相处还不错的邬汉文。 其实她根本就不奢望他会听自己的,但是奇迹真的发生了! 他闷哼一声,转身走到她身边,却见她一脸担忧,脸上还有未干的泪水。 “碍眼!”他小声低咒,稍嫌粗鲁的抹掉她脸上碍眼的泪痕。“不准哭。” 萧云霓错愕瞪大眼。 儿子竟然不跟她吵了!?俐亚一句话就把他唤到身边,还帮她擦眼泪不许她哭!她向来铁血无情又现实的儿子,怎么在乎人哭不哭呢? “云姨,对不起啦,是我坚持瞒着你的,不要骂汉文,他真的对我很好,每天都到医院陪我,是我怕你担心,才没告诉你,不是他的错,要怪就怪我啦。”周俐亚焦急的解释,想化解母子俩之间的误会。 “哼!”萧云霓瞪着儿子冷回想,显然对这样的说法无法接受。 “妈,俐亚刚醒,你不要又――” “我怎样?” 才两句话,火药味又起。 周俐亚莫可奈何的叹口气,她就是想避免这样的情况,才隐忍不说的啊――也许就是因为不说,才让云姨这么生气吧? 看看身旁这个无奈的男人,再看看那头气呼呼的女人,她想了想,还是决定从邬汉文身上下手。 她伸指搔他掌心,他立即回头,挑了挑眉。 要不是情况不对,他会以为她在引诱他! “云姨不是责怪你不负责任,不是真的说你做得不好,她只是希望参与你人生重要的大事,想从你口中得到讯息,而不是要别人,也不是我。”她语调柔和的劝说邬汉文。“不要对你妈生气嘛,你看,云姨什么都丢下跑来,就是想看你的小孩啊……” 她转头面对萧云霓,“云姨,要怪就怪我,原来一开始汉文是打算告诉你的,是我阻止他……不要怪他啦,因为一开始错失机会,后来情况越来越糟,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汉文也是不想你担心才不告诉你,因为我有保不住小孩,又怕你失望,你很累,他只要帮你分担一些……” 她的话让强硬的母子俩脸色微变,因为心事被看穿而感到尬尴。 两人互望一眼――只那一眼,却已了解彼此是在乎对方的。 萧云霓这才发现,儿子长大了,曾几何时,他已变得有肩膀承担起一切? “哇……哇……”婴儿的啼哭,打断她的思绪。 顺着哭声望去,年轻的新手妈妈无法起身,更不知该怎么哄抱啼哭的婴儿而手忙脚乱,只见新手爸爸立刻接手,虽仍有些笨拙,依然轻轻摇晃小孩,除了哄小孩,也不忘哄沮丧的新手妈妈。 这一刻,萧云霓想起十岁的汊,眼眶含泪却故做坚强,背对她挥着手,踏出国门。 当年她强硬送出国当小留学生的儿子,如今当爸爸了啊! 而她老了,当奶奶了。 “妈,我想让俐亚为小孩命名,你觉得?”邬汉文抱着小孩走向母亲,亲自告诉他的决定。 “都好,都好。”儿子和孙子就在她眼前啊,她难掩激动,努力做深呼吸。 母子冲突十余年,头一回如此心平静气的对话。 “好好想个名字,你辛苦了八个月,这是你应得的。”邬汉文对着周俐亚说,两眼直瞅着她。 多年来,他希望有个人能化解他和母亲之间的冲突,希望他的女友、未婚妻,能当他和母亲之间的软化剂。 一直以为相同个性的女人会有同理心,却没想到,同是心高气傲掌控欲旺盛的女王性格,同理心有,可又怎会为对方低头呢? 连一句对不起都开不了口,要怎么度过未来的五十年? 没想到,他的愿望竟然是周俐亚替他实现!如果一年前有人告诉他,嘿,邬汉文,你会喜欢上一个小家碧玉型的女生,而且她小你八岁! 他绝对会冷眼扫射外加冷言讥讽,羞辱对方到后悔出生在这世上为止。 但感情这种东西真的很难说,莫名其妙的被下药,莫名其妙的上床,莫名其妙的她怀了他的小孩―― 她说自己打乱了他的人生,为此深感抱歉,现在想想,他乐意继续被她打乱。 “你看,妈同意了。说吧,我不会相信你没有偷偷帮小孩取名字。”他温柔又坚定的道,定要她开口替孩子取个响亮的名字。 周俐亚难掩慌乱,下意识地抠起指甲――每当她焦虑到某个阶段,就会这样。 邬汉文看见了,他不动声色地把小孩放在她枕边,想逼她改掉这个坏习惯。 “没有吗?他要哭了喔!” “啊!不要哭,不要哭……小靖,立青靖……我偷偷叫他小靖……”她脸红的说出她偷偷为小孩起的小名。 “邬靖吗?就这么决定了。”他连考虑都没有,就这么决定了儿子的名字。 “咦?可以吗?不用请人看一下吗?”周俐亚惊讶地问。通常像邬家这种豪门富商,小孩的名字不都要算笔划吗?可以这样随便决定吗? “母亲给的名字,有什么不好?” 他回得理所当然,认定了这样没问题。 “汉文,你确定?” “啰嗦,就这样。你还有力气说话?还不快躺下来,眼泪不准掉!产妇不可心哭,以后眼睛不好怎么办!?”他板着脸对她唠叨。 感觉上,好像跟平常的汉文不太一样……萧云霓眯起眼,看着儿子对俐亚的霸道温柔,再回想一些不寻常的反应,她讶异的微张嘴,但随即笑开了眼。 一家三口,这样满好的。 第九章 刷一声,行李拉链被拉上的声音,在空荡的病房里回响。 周俐亚抱着小孩坐在沙发床上,呆呆的望着替她收拾行李的邬汉文。 住院一周,她复原情况良好,原本怀孕会有的低血糖、偏头痛、呼吸困难、气喘、心悸……等等现象,在小孩出生后,很快的恢复正常。而在怀孕期间怎么吃都吃不胖的她,短短一周就胖了两公斤,体力大大恢复。 她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胖这么多,说起来还真多亏了邬汉文照三餐喂食她,无论云姨为她弄来什么样的补品,他一定用尽各种手段逼她吃下去。 “汉文,我……” “嗯?怎么了。” 接下来,我一个人就可以了,你可以先行离开,没关系。 她应该要识大体一点,在他开口赶她之前,自个儿先拎着行李离开,把小靖留给他。 低头凝望怀中的小孩,出生一周了,五官渐渐清明,鼻子其实很挺,不像小猴子了,虽然还是没有生出眉毛,不过,那无损他的可爱。 是因为做妈妈的自私心态吧?她觉得,她的小孩是全世界最可爱的,虽然小靖不买她的帐,常常在她怀中哭得声嘶力竭,非得要邬汉文抱他哄他才会安静下来…… “很重吗?就好了,等会儿我抱。”邬汉文见她凝望着小孩不语,笑说。 “不是……不会重,我抱没关系。”胃部紧缩,她下意识地抱紧小孩。 邬汉文对她真的很好,不仅无微不至的照料她,还告诉她雅焌复原情况不错,没有排斥和感染现象,已转入一般病房。等办完出院手续,就带着她和出生的小外甥去见雅焌。 他真的……很体贴,连剧本都为她想好了,一个让她弟弟放心的剧本。 可一旦走出医院大门,就要各分东西了吧?因为她来纽约的目的已经完成了。 虽然他们没有讨论过接下来她该去哪里,她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分道扬镳…… “你有什么问题?”邬汉文突然放下行李,走到她面前,抬起她的脸,深邃的眼凝望着她语带保留的小脸。 她在想什么呢?什么事情让她这么忧虑?怀孕让她那么痛苦,她都还笑得出来,如今小孩生了,病痛消失了,怎么反倒不笑了呢? “我……”她看着他表情认真的脸,话,却说不出口。 “什么事情不能跟我说?做什么吞吞吐吐的?有话,说就是了。”他不禁轻叹一声。怎么都这么久了,她还是这么怕他呢? “我只是想……对你说,谢谢你这阵子以来的照顾。”犹豫了半晌,周俐亚才鼓起勇气说。 见她客气、生疏的吐出像是要告别的话题,邬汉文眉头一皱。 “雅焌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出院,所以我想……我衔带妈妈的骨灰回台湾。”她终于说出她的想法。 邬汉文很难掩饰他的错愕。她的意思是——她要走了?带着她母亲的骨灰回台湾,然后呢?会回来吗? 不会了,对吧? 眯起厉眼,他的胸口有把火在烧,不是针对她,而是对他自己——是他的态度不够明确,才让她认为两人到此结束。 他并没有要结束,但她却觉得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可以啊!”收敛翻搅的怒意,他笑开回答。“等你坐完月子,我公事告一段落,再来安排,现在该回家了。” 她舍得离开他?他又该怎么做才能把她留下来?事情已超出他的掌握,让邬汉文焦躁万分。 是他失算了,还以为勾勾手指她就会乖乖跟他走,结果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咦?回、回家?”周俐亚怀疑自己听错了。他说回家? “当然回家,怎么,你住院住上瘾了?不行,我受够沙发床了,你还没看过婴儿房对不对?我和妈布置的,你一定会吓一跳,长孙嘛,礼物自然特别多。”将她惊疑的表情尽收眼底,他笑着语气自然的提起两人的家。“回到家,好好坐月子,把你怀孕流失的体力全部补回来。” 月子?还要帮她坐月子?!原以为住院这一周以来的体贴,已经是他最后的温柔,但他却说回家。 家啊……她脑中一直盘旋的梦想,健在的双亲、健康的弟弟以及自己,围绕着餐桌吃晚餐……可惜不可能再实现了。 她可以当成他在承诺要给她一个家吗?可以厚着脸皮赖着他不走吗?可以继续贪图这份本来就不属于她的幸福吗? 望着邬汉文炯亮的眼,她忍不住想……贪心一点。 “嗨,小俐亚!”一个男子的声音,打断了两人有些暧昧的氛围。 定眼望去,邬汉文眉头一皱,对于程咬金的出现感到很不愉快。 “焱大哥!”周俐亚却对来人热络的笑,完全没有发现身旁的男人脸色正不太好看。 打扮正式的炎宗瀚,西装笔挺,手持一束香槟玫瑰,带着刻意的笑容,走向她。 “总算出院了,幸好赶得及在你离开前来见你。小俐亚,你还好吗?才一阵子没看见你,你好像憔悴了不少。”表面上表示关切,但他的一字一句完全针对一旁的死对头——邬汉文。 淡淡瞥了她怀中的婴儿一眼,没有恭喜,没有夸赞,对于死对头有了孩子这件喜事,他提不起半点兴趣。 “不会吧?我好很多了耶!焱大哥怎么有空来?又是公事吗?”周俐亚听不出他的弦外之意,对于一阵子未见的炎宗瀚,她热络的寒暄。 “又”是公事——邬汉文可是听出了弦外之音,猜测死对头从西雅图来纽约所为何事? 公事吗?难道他也得到了消息?!想到一宗足以改变电信业生态的投资研究,他立刻心生警戒。 果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炎宗瀚也听到了消息,才特地来纽约一趟。 公事刻不容缓,但他却放下公事,带束玫瑰来到医院,探望俐亚——忍不住望向那束娇艳刺眼的玫瑰,邬汉文心中窜起剧烈大火。 “炎总特地来探望,真是不好意思。”他敛起张牙舞爪的怒意,客套地虚应。 “甭了,我不是来对你说恭喜的,所以用不着对我客套。”炎宗瀚倒是直截了当的说明来意。 激烈的火花在两人眼神接触的一瞬间,大爆炸!两个身形相当的男人,互不相让的瞪视彼此,竞争的意图很明显。 “汉文,住院期间,焱大哥偶尔来纽约,就会来探望我。”周俐亚不是没有发觉到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 商场上的死对头碰上了,很难维持表面的和平,她只能尽量扮演和事佬的角色。 “是吗?”邬汉文闻言,眉一挑,学炎宗瀚的口吻刻意道:“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 “我……”她才想要解释,却被炎宗瀚打断。 “那是属于我跟小俐亚的事情,一定要告诉你吗?怎么这么没有自觉呢?连这点小事都没有告知,代表了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嘛。” 不应该被他三言两语撩拨怒气,但这几句话,让邬汉文深受打击。 是啊,连这点小事都不告诉他,她住院半年多,有一个不时来探望她的人,她却不曾告诉他,证明了她根本没有对他敞开心房。 什么时候呢?炎宗瀚都什么时候到的?该不会他前脚离开医院,他便接着来吧? 他们都背着他聊了什么?炎宗瀚靠她有多近?是坐在她病床上吗?可有借故碰她的脸? 胸中窜烧的那把火,名为嫉妒,心高气傲的他不愿表现出来,但表情变僵了。 “焱大哥……”周俐亚无奈叹息,深觉今天的他态度很刻意。 “之前我跟你提过的事情,你考虑得如何?你只要点头,我一切都安排好了。”炎宗瀚用着深情款款的口吻,对她说着暧昧的话语。 简直欺人太甚!邬汉文深觉自己的尊严被人狠狠践踏,正欲开口讥讽,电话铃声适时响起,化解了他的冲动。 差一点就着了炎宗瀚的道! 他看了看手机,是助理来电。 “我接通电话。”他藉由接电话的时间,离开病房冷静一下,留下俐亚和小孩,以及那个需要提防的男人。 在他走出病房后,周俐亚重重的叹一口气。 “焱大哥,我有话想跟你说。”她将熟睡的小孩摆放进一旁的婴儿床。 “嗯?想说什么?”自从来探望过她多次后,他渐渐被善良的她吸引,而喜欢上她。炎宗瀚眼神热切,完全不掩饰对她的喜爱。 可惜,佳人没发现。 “我的手很小。”她没头没脑的说,看着自己半年未工作,但仍难掩粗糙的小手。“我的力量很薄弱,很多我想要的东西,拼了命也只能抓住一点点,如果没有人帮我,我没有办法撑到现在……焱大哥,我不是不明白你把我当成妹妹疼惜,替我打抱不平的心意,但是……”说到这,她突然脸红,娇羞的模样让炎宗瀚一阵心猿意马。“我喜欢汉文……” 但她接下来说出口的话,却泼了他一盆冷水。 “其实,他对我很好……虽然会结婚,只是为了给小孩一个名分,但他真的对我很好很好,超出了我想象的好,也很关心我,之所以没告诉他你偶尔会来看我,是因为我怕他知道会生气,汉文总希望我好好休息,不爱人打扰我静养安胎,但漫长的住院期间真的很闷,因此我没有特地告诉他这件事……” “焱大哥,汉文要带我回家。”脸上带着欢喜的笑。“我不知道汉文对我的体贴可以持续多久,但是他要我跟他走,我……我想跟他一起,你不用担心我。” 我不是把你当成妹妹——炎宗瀚不甘心到极点,看着她害羞腼腆的小脸,他真的很不甘心。 新闻闹得那么大,他怎会不知道她和邬汉文结婚的前因后果?他了解自己的敌人,那是危机处理不得不为的办法,更猜得到邬汉文一开始只要小孩。若是他,也会这么做。 自认为他有机会,在她生下小孩后重新安排她的生活,这件事情,他半年来时常对她提起,要她想一想。 本以为手到擒来,最后却硬生生的输给了邬汉文! “你只是没有选择权而已,小俐亚……你值得更好的!”他不甘心。 “焱大哥,如果不是汉文……我今天恐怕不会这么幸福,弟弟的事情、妈妈的事情,他真的……没有必要为我做这么多。”提起邬汉文,她嘴角难掩笑意。 那抹笑容,代表了她的选择。 炎宗瀚提气正想反驳,却想到——从一开始,她的态度就很明确,他喊他焱大哥,划清了界限,他只是一个对她很好的大哥哥,她根本没有多想,为何他仍不辞辛劳,每每到纽约定来探望她? 她却亲密的喊那个人汉文。 她自始至终就没有把他的心意放在眼底! “俐亚,我——”一股告白的冲动,让炎宗瀚压低嗓音。 “抱歉,久等了。”在他开口之前,邬汉文已结束通话,回到病房。 他已找回冷静,对脸仍带羞意的周俐亚,露出深情款款的笑容。 “妈快把我助理搞疯了,俐亚,我们回家吧。”刚刚那些话,他都听见了。“炎总,满月酒再请您来小酌一杯。”他倚在门口,态度悠闲自在,但送客的意思很明显。 瞧他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让炎宗瀚更为不甘。 “自然,到时,一定送份大礼。”傲气让他摆高姿态说着场面话,但一回头,对周俐亚却是温柔提醒。“需要我的话,小俐亚,一通电话,我马上到。” 她笑着说谢谢,没有发现她视为兄长的男人并未死心。 “多谢了。”邬汉文微笑,礼貌性地伸出手。 瞪着那只伸出来的手,他一脸错愕,而后看见邬汉文那张带着胜利笑容的脸,顿时气血翻腾。 这个小人,他都听见了——追求被当成兄妹之情的难堪,被死对头听见了! “不客气。”他郁闷得胸口欲裂,但不服输、虚伪的那一面,让他微笑握住对方伸出来的手。 这是针锋相对多年的两个男人,此生最亲近的一刻。握住对手的力道,像是在比腕力似的—— “保重。”邬汉文微笑对情敌道。 “再会。”炎宗瀚咬牙切齿回应。 在两人错身交会的一瞬间,邬汉文威胁警告的声音飘进他耳中——离我老婆远一点! 他浑身一僵,略略回头——哼!算了,俐亚开心,比较重要。 终于不识相的人走了,邬汉文感到心情愉快。 “俐亚,回家了。来,把儿子抱好。”他走向婴儿床,抱起熟睡的儿子,摆放在她大张的双臂间,低头,凝望她红得很可疑的小脸,忍不住问:“怎么了?为什么脸这么红?跟炎宗瀚谈了什么?” 周俐亚想到自己大胆说出喜欢他这件事,感到很害羞,不知为何,看见他 的脸,她却不敢坦率说出自己的心意。 “没有。”她摇头否认。 邬汉文凝望她很久很久。老实说,心里颇不是滋味,她不告诉他对他动了心,却告诉他的死对头……视线从她酡红的脸,来到她抱着小孩的双手。 这一双小手,她觉得很多东西都抓不住……这么没有自信吗?她认为她抓不住他吗? “回家后,只准休息,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准做。” 他霸道又温柔地搂着她,一手拎着行李,强硬地将她带出病房,去探望转入一般病房的周雅焌。 “这就是我的小外甥吗?唉唉唉,可惜我觉得我比较帅。”看了一眼小婴儿,周雅焌皱鼻嚷着。“姊、姊、姊,你说,对不对?我比较帅?” 甫动完手术两周,其实还不太能够有大动作,心脏移植手术三个月内,都不能掉以轻心。 但爱闹爱玩的他,就是忍不住闹他姊姊。 “对,你最帅啦!”周俐亚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小心一点,不要动来动去的,像虫一样。” “哎哟,好无聊。姊、姊,拿书给我看……” “你给我好好静养,不要老是想嗑书!” 姊弟俩没有障碍地闲聊,让对方知道自己很好,不需担心。 对弟弟,她可以尽情做自己,却对他小心翼翼……邬汉文在一旁静静观察,并深思。 “好啦,我会乖乖听话,不欺负护士。姊,你跟姊夫要带小孩回家了吗?”周雅焌来回看了这对假夫妻,看出气氛有些怪异,但他选择装傻。 姊姊希望他对妈妈的死因和心脏的来源不知情,那他就当个不知情的乖弟弟吧。可……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怎么好像有点不一样?名义上的姊夫那眼神,会不会太放肆了一点? “姊,有空再来看我,我想,再过几个月就可以出院了。姊、姊,我想回学校念书,有一些大学还不错,我想去混一混,姊,你也快去念语言学校,不然我要追上你喽!” “噢,好啦。”周俐亚的回答有气无力。 “若有乖乖坐月子的话,我会考虑让你早一点去念书——你这什么表情?很惊讶吗?我没有不让你念书吧?”邬汉文没辙地叹息。 周雅焌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来来回回的,看出了一些端倪,但碍于他这个“天真善良像天使”一样的弟弟,对姊姊背地里瞒着他的事情当作不知道,以至于他忍耐得快要得内伤。 “哇~哇~”就在这时,周俐亚怀中的婴儿哭了起来,她不得不分神去哄小孩。 邬汉文趁机朝周雅焌投去请求拜托的眼神,他眯眼用唇形骂他白痴!邬汉文不爽的再丢给他警告的眼神。 “乖乖,不哭了噢……为什么我哄不了他……”周俐亚沮丧的抱着越哭越大声的小孩,完全拿他没辙。 她一转身,两个男人的较劲立刻中止,恢复原有的表情。 “我来。”邬汉文伸手将哭个不停的小孩抱过来。 非常神奇的,他一抱他,小孩就不哭了,这让周俐亚更觉得沮丧。她的小孩不爱她…… “你不能站太久,等你月子坐完,雅焌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到时候想讲话讲多久都可以,不急于现在,回家吧。” “快回去快回去,我也累了。”周雅焌掀开棉被,把自己的脸盖住,催促姊姊快走。 “那……我先走了喔!雅焌,等你好了,有一些事情,我想让你知道……”她语带保留,想着有好多事情要告诉弟弟,妈妈的事,她和邬汉文的事情,等他可以接受了,再告诉他。 她设身处地的为弟弟着想,却没想到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想隐瞒的事实,周雅焌早就知道了。 “好啦好啦,真啰嗦耶……”他习惯性的口无遮拦,但对上姊夫那对凶猛如狮子的眼神,想到同流合污的两人,其实目标一致。 想了想,他决定从中推一把。 “又嫌我啰嗦,你休想摆脱我!记得要按时吃药,要照医生指示,不可以逞强,听见没有?”周俐亚忍不住对弟弟叨叨絮絮。 “姊——”为了让耳根子清静,打断她的话。 “嗯?” “你啊……要有自信一点。”他想了半天,只想到这句话,既可以满足姊夫的要求提点姊姊,又不会被姊姊发现,多好啊! 周俐亚不解地偏头,想弟弟这么说的意思是什么?而且他很夸张的朝她身后努嘴,她不禁好奇地回头望去。 她身后没有没有别人,只有邬汉文和他们的小孩,他抱着孩子,朝她一笑,笑得魅力四射,电力十足。 她火速回头,对着弟弟猛摇头,但小脸已红得像关公。 邬汉文?雅焌叫她对邬汉文要有自信一点? 她不断的摇头,但周雅焌却拼命的点头,用很贱的表情,笑谑羞得想找地洞钻进去的姊姊。 可以吗?厚着脸皮待在他身边,他不赶就不走,继续贪恋他的温柔,当个恬不知耻的小偷……会不会遭天谴啊? 第10章 “我会遭天谴……” 周俐亚站在房间中央,捣着脸惊叫。 因为看见美得太过梦幻的房间,king size的超级大床,丝绸质感的床罩组,可以俯瞰曼哈顿的窗景,更不用说十坪大的更衣间——比她在台北租赁的套房还要大! 里头衣物一应俱全,冬天、夏天,一套套搭配鞋子弄得好好的,但衣服都不是她的尺寸。 “你一定穿得下,不过大一号而已,再胖个五公斤,不难吧?”邬汉文双手环胸,给她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家具的摆设、色系、以温暖的鹅黄为主,有一道门通往隔壁的育婴室,这并不是为她打造的房间,这里是…… “我住主卧室……”这样对吗?“这么大的房间……”怎么会是属于她的呢? “你会怕吗?”邬汉文,露齿而笑。“我很乐意陪你。” “咦?”她听错了吧!他刚刚说乐意什么?很乐意陪她住在主卧室吗?! “咳咳,咳咳咳——”笑岔气的嗓音,从未掩上的房门口传来。 顺着声音望去,是个高瘦的男人,穿着笔挺的西服,五官很好看,鼻梁上挂着一副金边眼镜,浑身散发菁英、上班族的浓厚气息。 她对这个人,好像有印象耶…… 邬汉文看见冯维辰站在门口,忍不住啐了一声,外加冷冷的一记狠瞪,他正在调戏他老婆,他干么当程咬金破坏他的好事! “抱歉,打扰了。”冯维辰差点又笑出来,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向来高傲的上司,才不可能讲那种话讨女人欢心,但随即看见他摆出的脸色,他明白自己坏了上司的好事。 “俐亚,你看起来气色很好。”他回复惯有的精明干练,对周俐亚客套地问候。 “是……冯先生,你好。”她想起来了,在她到美国那一天,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见面三分情,她很自然的笑,还是露出小虎牙那种很可爱的笑法,这看在邬汉文眼中,不是滋味到了极点。 “什么事?”他板起脸,用未来电讯美洲区总经理的严厉态度,沉声质问不请自来的下属。 他突然觉得,将自家备份钥匙交给助理的决定,是错的!他以外的男人踏进有俐亚在的家,让他感觉领域被侵犯了,忍不住想伸出利爪,将侵犯者撕成碎片。 “公事和私事。”冯维辰有些不明所以,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杀气腾腾的? “你来。”一回头面对周俐亚,他语气不禁放柔,态度放软,亲自执起她的手,将她拉到床边,叮咛她躺下休息。“妈去采买你月子餐要用的东西,小靖在保母那里,不用担心,是经验丰富的保母,会再带来给你看,你先睡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安顿好她,捏捏她有些惶惶不安的小脸,他微笑,而后转身离开主卧室。 “俐亚,改天见。”冯维辰礼貌性地打声招呼。 原本邬汉文褪去的杀气,突然又冒了出来,他狠狠瞪他,在经过他身边时,用仿佛地狱使者的语气道:“叫她周小姐!” 噗!这个嫉意横生的男人是上司邬汉文吗?冯维辰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以免滑下来摔碎,顺道掩饰快爆发的笑意。 还以为他的杀气只会拿来对付商场上的敌人,想不到也会用在自己人身上,为了莫名其妙的嫉妒发狠,实在太好笑了! 尾随在邬汉文身后,走向书房,待他坐定,冯维辰顺势将迫切处理的公文摆在他面前,主从两人一来一往的讨论,虽然近来未进公司,但一切都在他掌握中。 “接下来,属于私事范围。”最后掏出一大叠语言学校和大学的申请资料,摊在上司面前。 这是邬汉文托他调查,风评好的语言中心,他将从中挑选一间,待周俐亚坐完月子,身体调养得当后,送她进去学好英文,紧接着申请大学。 让她快一点习惯纽约,习惯他。 审视手中的简介,邬汉文像在审视企划案般一丝不苟,挑选学校像在决定年度预算般重视。 见他如此专心,连头都没有抬,冯维辰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忍住笑道:“若没事情交代,我先回公司了。” 邬汉文头也不抬,随口应了一声。 “下回见到周小姐,我会喊她邬太太。”冯维辰转身离去的同时,向上司表明他绝没有侵犯领域的意图。 动作很大的,将上司交给他的钥匙晃了两下,清脆的金属碰撞声,让邬汉文略略抬眼。 只见助理将他住处的钥匙摆放在书房门口的矮柜上后,离开他的视线。 为此,邬汉文眼中的锐利散去,嘴角扬起一抹满意的笑。 ☆☆☆ 坐月子期间,周俐亚觉得度日如年。 在强控欲旺盛的邬氏母子监控之下,她没有说不的权利,更不好意思拒绝明显为她好的决定。 在她“坐监”期满的那一天,邬汉文亲自架车带她出门。 “要去哪里?”她无心观察车窗外头风景,两眼凝望他好看的侧脸。 银色跑车停在红绿灯前,邬汉文回头,看着穿着新上市秋装的周俐亚。 天气微凉,以前因长期工作操劳而黯沉的脸色消失不见,此刻的她肤色白里透红,整个人胖了一圈,不再是瘦得仿佛风一吹就会飘走的体型,这让邬汉文十分有成就感。 完全不枉费花了一个月的时候,把她补得这么可爱。 “妈回台湾前,特地嘱咐我要带你再去看一次中医,把个脉,抓几帖药,再补一轮。”他发现说到要抓药给她补,她立刻脸色大变。 “能不能不要再吃了?”周俐亚想到又要吃药,就露出仿佛要她上断头台一般的害怕表情。 他看了笑出声来。看来这阵子对她的进补,把她吓坏了。 “不行,吞也要给我吞下去。”他态度强硬,给她不能否决的答案。 “噢,好啦。”她没什么挣扎,乖巧的点头。 邬汉文感到很满意!不用争执来沟通的感觉,真好! 绿灯亮了,他踩下油门,车子像子弹般疾驶,却不是开向中国城,反而在闻名的第五大道上,将车子停下来。 “下车。”他率先下车,绕过车头来到副驾驶座,亲自替她开车门。 “咦?”周俐亚不解,不是说要带她去找中医吗?怎么带她来这里呢? 举目望去,都是些打扮如时尚杂志模特儿的女性,身材高挑,五官姣好,不似她个头娇小,站在邬汉文身旁,就像是大人带着小孩。 “快冬天了,来带你采买冬装。”他笑着牵起她的手。“累了说一声,嗯?” 她呆掉,楞楞的望着他的笑脸。 难得的假日,工作了一周,他没在家里好好休息,反而带她出来,说要为她添购新装,领她走进她连想都不敢想的精品名店。 “可是汉文,更衣间里已经有很多衣服了!”大部份吊牌都没剪,她根本穿不来那么多衣服,现在又要采买。 “往后一同出门的机会很多,你不多添点行头,打扮打扮自己,会让人以为我亏待你。”邬汉文的语气不容反驳。“嗯……我想想,你还不到二十一岁,什么品牌才适合你?” “咦?往后?!”她听错了吧!他说,往后一同出门的机会很多,是什么意思啊? 没来得及细想,小手被握住,拉进最近的一间精品店,她没来得及看清品牌,就直接被带进vip包厢,让殷勤的服务人员为她打点。 “慢慢来,不急。”邬汉文好整以暇的坐在沙发上,微笑喝着为vip贵客准备的咖啡,笑望她惊慌的表情。 “噢,不要,no,我自己来,stop!”周俐亚慌张的声音自更衣间传来,她的英文零零落落,但听起来挣扎得很用力。 他笑出声来,并没有解救她的意思,依旧端坐在沙发上,静静的等待。 等她换上他看中的衣物,走出来转一圈,端看他点头、摇头来决定新衣的生死,因此服务人员尽其能的将她打扮得漂亮可爱。 俐亚觉得自己就像个洋娃娃,重复着穿衣、换衣的动作,换好后走出来转一圈,看他是否满意。 “我累了……可以到此为止了吗?汉文……”她可怜兮兮地请求。 她走出更衣间时,身上穿着长及膝盖的白色大衣,难得合她的身形,质地轻暖,剪裁大方,她也觉得自己很好看,邬汉文更不用说了,满意的点头微笑。 “这件我们要穿着走。”带她买新衣,她痛苦得像在逼她跳崖一般,邬汉文忍不住摇头,难得他有这样的耐性,真是不知足的小东西,“下一间。”他故意逗她。 “什么?!我好累了,汉文,我要回家。”想到要再重复换衣、脱衣的过程,她就哇哇大叫。 “还没,想回家?还早得很呢!”闻言,邬汉文大笑走向她,低头为她拉拢大衣衣领,对她娇美的模样很满意。“还有些事情没做完,怎能回去?” 蓄着金发、身材高挑如模特儿的店员,微笑将帐单递给邬汉文,他个头高,手举高到周俐亚看不见的高度。 但她还是稍微看见了一点点,她身上这件大衣的吊牌在最上头,金额是两千,币值是美金不是台币! 他只看睐了一眼总额,爽快的掏出信用卡结帐。 为什么要为她花钱呢?不,不对,为什么……还要在她身上花这些不必要的钱? “我觉得有必要就够了。”邬汉文失笑。 周俐亚微楞,心想他怎么突然回答她的心声?抬头看他,才发现原本她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 “我是个肤浅、现实又自私的男人,不用这样的方式,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宠一个人,俐亚,你就接受我的大方吧。”他握着她微凉的手说道,眉头微微拢起,执起她两手,置于掌心搓揉。“冷吗?” 怎么会冷?热都热死了! 就这么站在街头上,姿态亲昵,她感受到四周传来的艳羡目光,是因为他们看起来像一对情人吗? “你不肤浅。”她红着脸,怯怯地回应。“不用刻意花大钱讨好我,我不要那些……”等一下,这样的话,她以前好像讲过? 他曾用冷酷、讥讽的语气对她说,不要钱的最贵……很贪心也很不切实际对不对?她不想要钱,只要像现在这样,他若无旁人的握着她的手,为她取暖,眼中只有她一个人。 “可是我想这么做,你让我宠你,不行吗?”他直截了当的态度十分明确,伸手理了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拇指滑过她细嫩的脸。 怎么会是他问行不行?应该是她问。只是厚着脸皮接受他对她的好,可以吗? “既然你累了,就不勉强你继续购物,但是你今天要完成的事情,还有很多。”邬汉文语气神秘,牵着她的小手,领她上车。 车子飙出第五大道,驶向不知明的所在,他沿路介绍景色,经曼哈顿一栋大楼时,他刻意放缓车速,告诉她。 “这栋大楼,就是未来电讯的纽约总公司,正常来说,上班时间我都会在这里。”他刻意开车绕了一圈,让她看清楚地理环境,而后再开了十分钟左右,来到一座种满绿色植物的校园。 两人下车,他带她在校园里绕了一圈,虽然是假日,但校园里仍有学生走动,一个华人也没有,多半是欧洲来学习语言的学生。 “这里是我找到最满意的语言学校,学风十分严厉,你的英文程度听、说不行,但读写没问题,在这种英语环境里,你会进步得很快——俐亚,过完年,邬靖也大了,到时你来这里上课,快一点把英文学好。”他找了好一阵子,距离他公司近、师资又优秀的全英文环境,总算让他找到了。 “到时,雅焌也出院一段时间,说不定,你们可以一同上大学,不用担心小孩和学业无法兼顾,有我在呢,我希望你重拾书本拿学位。” 周俐亚好惊讶,没想到他竟然安排得这么周全,连语言学校都帮她找好。 他要她留下来——没有明说,但她感觉到了,他用行动表示,他已安排好一切,要她在他身边。 “你要我留下来……”她没有办法形容现下的心情,只觉得,很想哭。“我就留下来……”很没有骨气对不对?她真的没用,竟为这样的苟且而开心。 什么都不问,依他的决定,她就留下来,这么乖?邬汉文喜欢她的乖顺,但不代表可以纵容她的鸵鸟心态。 他说了这么多暗示暧昧的话语,她却没有想弄清楚的意思,为什么不问呢? 她就这么没有自信吗? 叹了口气,他伸手捧起她的脸,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要你留下来,然后不准哭!月子才刚坐完你就破戒,要是晚上妈问起,你要我怎么跟妈交代?你瑞可是我跟妈的心头宝……” 不能否则是母凭子贵,但都这么明示了,她应该有自信争取了吧。 他邬汉文并不是遥不可及的。 ☆☆☆ 从一开始,周俐亚就知道邬汉文是个非常严厉的人,一旦他决定做一件事,绝对是贯彻到底,为了打破她惧怕开口说英文的习惯,他连在家中都不让她放松,真的给她一个全英文的环境。 “小靖、小靖,爸爸好凶喔……”早上出门前,她特地进婴儿室探望儿子,顺便诉苦。 出生三个月的小家伙,头好壮壮,虽然不是喝母乳长大的小孩,但营养吸收得很好,睁着大眼睛躺在婴儿床上,对着她笑。 “下午妈咪调课,中午就回来了,回来再跟你玩,你要想我喔!” “噗……姊,你该出门了吧?”出院不到一周的周雅焌看起来还有些病态,但精神明显比以前好很多。“当心姊夫又打你手机头号你人在哪里。” “好啦、好啦。”周俐亚依依不舍的再望了望好几天没抱到的小宝宝一眼,才抱着课本准备出门上课。 三天前,雅焌出院了,是邬汉文亲自去接他回来的,早为他安排好房间,就等他回来住下,做了一个姊夫应该要做的事情。 在雅焌出院的那一天,他们姊弟俩长谈了好久,她将一切告诉弟弟,妈妈死了,他现在使用的心脏,是妈妈生前留给他的礼物,以及她和邬汉文之间,尴尬又复杂的关系,还有已经汇入户头的八百万。 那时候,雅焌沉默的听她说,很平静、很坚强,不若她以为的脆弱。对于母亲的事情,他没有多着墨,反倒是对于邬汉文的行事准则,他倒是提点了她。 “这样说来,小孩出生了,我也出院了,姊夫可以丢着不管,但他没有呢,还亲自去医院接我回来,请人照顾我,姊,我不懂姊夫为何要做到这种地步!” “他责任心比较强。”她不敢多想,用这样藉口告诉弟弟,也告诉自己。 邬汉文对她好,是因为他这个人责任心比较重,没有别的意思。 “姊……睁开你的眼睛好吗?我从没见过像姊夫掌握欲这么强的男人,告诉我他对你好只是责任,骗谁啊!” 当时雅焌笑谑她,要她眼睛睁大点。 殊不知,周雅焌会对姊姊说这些话,是跟邬汉文的条件交换。 “适时的运动就好,不要逞强,我出门了,有事情打电话给我。”周俐亚站在弟弟面前,捏捏他气色越来越好的脸。“不要又出卖我,讨厌鬼!”她英文不若弟弟流利,从小到大,弟弟学东西都比她快,又比她聪明,她不敢的事,他都敢做。 但就是身体不好,现在他渐渐恢复健康,就快要可以跑、可以跳,可以去做他以前想做却不能做的事情,光是想到这些,她就很开心。 “好啦,啰唆!”周雅焌没好气地翻白眼,对姊姊的叨念很是无奈。等她出门后,他哼了哼气,掏出手机,姊弟俩一人一支,当然是美东民营电信业龙头邬汉文准备的。 电话很快的被接起,传来邬汉文的声音。 他轻哼一声,“别怪我没通风报信,姊今天下午调课,中午以后没事情……干么不说话?姊夫,你不会在气姊没跟你这件事吧?哈哈哈!”他的心脏不在适应,只能大笑三声来表示他的嘲弄之意,但没风度的邬汉文,直接挂掉他的电话。 周雅焌无所谓,迈开步伐,一步一步缓缓走向婴儿床,对床中央的婴儿笑道:“小靖靖,在你蠢爸爸搞定你妈咪之前,你先忍耐一下下,舅舅陪你说话,乖喔。” 他拉了张椅子坐到婴儿床旁,对连翻身都还不太会的小婴儿,胡说八道。 中午十二点十五分,穿着春装的周俐亚缓缓走出教室,习惯性的掏出手机查看有无简讯和未接来电,结果看到了两通未回应,来电者都是邬汉文。 “这么准时!”她吐了吐舌头,决定当做没看见,准备直接回家抱小孩。 宝宝都三个月了,她还不会帮小婴儿洗澡,也不是保母所为,而是邬汉文每天抢走属于母亲应该做的事,那让她非常嫉妒。 对啦对啦,小靖比较爱爸爸,哭了要爸爸哄,睡了也要爸爸抓背,反倒是她一抱,小孩常哇哇大哭。 平时她课业忙,小孩都让全职保母带,全副心神都在学习上头,让她常常累得回去倒头就睡,根本就没办法看看日渐长大的小孩,趁着今天没课,好好跟宝宝培养一下感情吧!绝对不能告诉邬汉文,否则他又要为她安排有的没的。 结果一踏出校门,就见倚着车门对她微笑的邬汉文,周俐亚好扼腕。 “为什么你会知道?谁告诉你的?一定是雅焌对不对?他又出卖我……”她虽然埋怨,但因为被抓包了,仍乖巧地走向他。 “我有眼线盯着你,很不错,英文进步神速,我很满意。”他说,英文流利又顺畅,口音很纽约。 在心中默默回答,那是因为在恶势力逼近之下,没办法不进步! “你一定没吃午餐,所以等选 带你去吃点东西,接着去医院例行检查,再来嘛……俐亚,今天晚上我有个重要的晚餐约会,你一定要陪我去。” 看吧!恶势力! “一定要去吗?”她不安的抠着指甲,想到要陪同他赴应酬,她就觉得胃一阵紧缩。 “我答应对方,会带可爱的妻子赴约,你知道的,目前我没有更好的选择。”他忍不住就想逗她,为了打断她排解不安而抠指甲的动作,他直接大胆的握住她的手。 “在晚餐时间来临之前可有得忙了,邬太太。”他用恶魔般的口吻宣告。 周俐亚不禁心惊胆跳,心想着他笑得这么诡异,到底想对她做什么? 第11章 周俐亚从来都不知道,当女人会是这么辛苦的事,时间会这么赶。 匆匆吃完午餐,赴医院产后检查完,她便被邬汉文载到一处美容沙龙,将她交给一名高挑的红发女郎,接着就是她痛苦的过程。 剪染,染发,护肤,全身去角质,她觉得快被整死了,不断的赶时间,最后她是在一干美容助理的簇拥之下穿衣,化妆,根本搞不懂那些人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即被推出更衣室。 盛装打扮的邬汉文,一看见她,原本无波的瞳眸,顿时亮了起来,嘴角不住往上扬。 他朝她伸出手。 “很奇怪吗?”她呆呆的把手伸向他时,不禁问。 他摇了摇头,但笑不语,握着她的小手,他将她拉到身前,面对眼前各个角度的穿衣镜。 背靠着他,她从镜中看见自己身影,顿时间说不出话来,不敢相信镜中的女人是自己。 曾几何时,她不再苍白瘦削,脸颊丰腴,皮肤有光泽,整个人容光焕发,头发被染成深巧克力色,衬得她皮肤更白,习惯把头发留过肩膀好梳理,但永远是清汤挂面的学生发型,但现在,她头发被绾起,在脑后别了一个髻,让她有种成熟的味道,还有她的睫毛有这么长吗?是假的吧。 什么时候穿上这套平肩式小礼服的?这么素雅的香槟银,站在邬汉文身旁,也未免太象公主了吧。 “很好看,非常适合你。”邬汉文难掩激赏,平时她不施粉脂,一旦打扮起来差异性之大,让他惊艳不已。 看着她犹带稚气的脸,身材虽然丰润了些,但还是看不出来她已是一个小孩的母亲。 忍不住细想,似乎有回他去接她下课时,看见她跟个西班牙籍男同学边走边说话,男学生眼中的狩猎眼光,可没瞒过邬汉文的眼。 看来,他得更加紧迫盯人才行呢。 “俐亚,你美翻了。”大掌握住她光裸的肩膀,他对着镜中娇羞不已的她笑说,赞美之词不需太多,光他目不转睛的眼神就已足够。 真糟糕,连皮肤都被补得吹弹可破啊——邬汉文不免心猿意马,粗砾的拇指搔刮她肩头幼嫩的肌肤,她脸更红了,呼吸变得急促,他很愉快的发现,动情的不只是他而已。 还不是时候,他微笑告诉自己不要急,他为她编织的天罗地网,还不是收网的时候。 “不能再拖延了,时间快来不及,该走了。”双手离开她诱人的裸肩,自然而然的牵起她的小手,纳入臂弯,然后牵着她走出美容沙龙。 周俐亚看见镜中的身影,也看见为她服务一整个下午的美容师们,对她流露出羡慕的神情,她心跳好快,喜不自胜的笑意根本藏不住,嘴角忍不住往上扬,她头一回了解到,什么叫做女性的虚荣。 在别人眼中,她很幸福吧。 离开沙龙前,他仔仔细细为她披上银色披肩,一丝不苟的神情象是怕她着凉。专心一意的,眼中只有她一人。 他就象是罂粟,明知道那是不好的东西,是不对的,但她却着了魔般,不由自主地接近,忍不住在他身边笑靥如花,贪恋她偷来的幸福。 “dr.tc,是个个性有点怪异的科学家,如果他吓到你了,请你忍耐一下。”在行进中的车上,他告知她今天餐会的目的。“虽然行事有些怪诞,但却不可否认是个天才,我想说服他接受我的资助,在纽约成立研究室,当然,未来电讯并不是他唯一的选择。” 周俐亚不是很懂他所说的电讯和物理之间的关系,但大概知道,那位tc博士会开发一种全新的讯号,将会打破现有的电讯概念,这个投资研究案,可能历时长达五年,十年,而邬汉文想投资,成为这项研究成果最大的拥有人。 因为是重要的贵客,自然订的饭店不会太寒酸,是那种需要在一个月之前订位的餐厅,前来用餐的宾客每一个都盛装打扮,足以显见,邬汉文对今天饭局有多么重视。 原本的喜悦啊,虚荣啊,在踏进有现场演奏管弦乐的餐厅时,全跑个精光。 “汉文,今天饭局很重要?”她让侍者挂好披肩,回过头来,一脸忧心的望着邬汉文,“我……会不会坏了你的好事?”她不懂他所处的世界,一直鸵鸟的躲在他羽翼底下,直到身处于电影中才会出现的场合,她才终于意识到现实的他们差异有多大。 他背对着餐厅,挑高天花板上有盏奢华的水晶灯,散发柔和的光线,他很习惯这样的场合,在这里他很自在。 但她却不是,连英文都听得很吃力,她还不行,他所在的世界,她只适合站在边缘。 “怎么会呢?只是一场普通的饭局,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可以了。”邬汉文用微笑化解她的不安,牵着她的手,领她走进餐厅。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周俐亚踏进这间美轮美奂的餐厅。 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又来了,但这回感觉不同,不是那种艳羡的眼光,怎么说呢?比较象是……刺探。 人人都在猜测吧,被邬汉文亲密牵着手带到公开场合的女孩是什么人。 他是公众人物,在国际媒体曝光频频,他的绯闻,一向都是媒体注意的焦点,尤其是未来电讯的发源地台湾,也因为这样,她怀孕的事情才会在台湾闹得满城风雨。 他们被侍者领到餐厅正中央的一张方桌,已经有个年过四十的灰发中年男子坐在餐桌前,正愉快的玩弄面前的三个水晶杯,在里面倒入不同高度的水,拿起银汤匙,正要即兴敲两下。 “dr.tc,抱歉久等了。”邬汉文及时出声,扬起完美的微笑。 tc博士微微偏头,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眯眼细看面前的人,而后露出不感兴趣的神情,挥了挥手。 “坐下,我很忙。”使在这样的场合,tc博士旁若无人般,直盯着眼前的玻璃杯,还突然掏出红外线笔,对着杯子照出折射的线条,他的打扮随随便便,连头发都象稻草一样乱。 “位是我的妻子,俐亚。”对不感兴趣的博士介绍周俐亚,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周围的桌次听见他说的话。 周俐亚难掩惊讶,他就这样公开说她是他老婆? “哦,快坐下,我饿死了,随便吃点东西。”tc博士摆明了不感兴趣,态度很敷衍。 “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了,tc博士,我代表未来电讯,给您最大的方便。”邬汉文也懒得跟难约的怪咖谈太多,直截了当的说明来意。“对于研究的方向,邬氏并不会干涉,金额无上限,唯一的要求是将研究室地点设在纽约。” “喂,你不要吵。”博士开始敲着杯子,侧耳聆听,神情很专注,也很怪异。 周俐亚原本很紧张的,很怕自己格格不入,但看见比她更格格不入,但待得很自在的tc博士,她不禁笑了。 难怪邬汉文会告诉她,做自己就可以了,因为眼前正有一个不受控制的人,而他想要搞定他。 博士是个怪异的人,做着看似不能理解的事情,但工学院出身的她,对于这种简单的物理实验反而很在意。 “博士若是对点餐没有意见,就让我做主了。”邬汉文显然对今天的饭局失败已有心理准备,不显气恼,反正再试就是。 想必他的对手们,也同样对tc博士的状况外感到头痛。 一顿饭吃下来气氛诡异,周俐亚无数次朝邬汉文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但他都对她笑笑,表示没关系。 tc博士是个完全脱离现实常轨的人,不在乎吃进嘴里的东西是什么,一迳地玩弄手边的东西,跳tone跳得很彻底,让人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一下子玩弄水杯,一下子把水集中在同一杯,高举对着水晶灯,眯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安静用餐的周俐亚却忍不住一直观察博士夸张的反应,觉得他真的很有趣。 突然,tc博士拍了下桌子,发出“啊哈”的状声词,焦急的翻出身上的东西,胡乱往桌面一丢,零零落落的小东西一堆,但就是没有他要的。 “博士,你需要什么?”邬汉文询问,但博士没有回答他,依然持续地找,却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周俐亚突然掏出一支被硬塞进小手包的眉笔,递给找东西找得很慌乱的博士。 tc博士眼睛一亮,抽过那支眉笔,将餐具全数挪到一旁,露出洗得很白的桌巾,打开笔盖,在桌巾上快速写下大量的公式。 邬汉文看着他写得如此勤奋,不禁讶异。 “你怎知道他要什么?” “因为小时候雅焌也常常这样啊,突然想到什么东西,就想要把脑子里的东西写下来……”她突然有种怀念的感觉,“物理学家,通常先假设,再进行实验得到结果,有一阵子雅焌沉迷于物理,我也念着念着,念出了一点兴趣……” “你喜欢物理?”没头没脑的,tc博士突然抬头看她,脸上难掩诧异,“小朋友,你几岁?是谁?怎么坐在这里?”名闻遐迩的物理博士,根本就不懂什么叫做人情世故,劈头就问了一大串。 “我是……”周俐亚被问得哑口无言,求救的眼神望着邬汉文,他却对她挑眉,一脸“有问题吗”的表情,“我,我是邬汉文的妻子,”哎呀,亲口承认好害羞喔。 “你才几岁?十五岁了吗?”大剌剌的tc博士口没遮拦,他对她勾了勾手指,要她过来看看他突然想到的公式,“给我点意见。” “嗯……其实我对物理不是那么了解,我大学念的是化学……”她摇头手推拒。 “是吗?我对化学也有一点点研究。”原本不太搭理的tc博士,提到喜爱的学术领域,突然变得非常多话,面对同桌的人双眸绽放出精亮的神采。 周俐亚英文在短短一个月内进步神速,沟通没问题,果然全英语环境是学习语文最快速的方式,但太过难深的字汇,她还是不清楚。 庆幸的是,物理,化学,数学,多半是符号,公式,不懂的字词可以有共通语言程式代替。 “啊,真是聪明的怪胎……你目前念哪一所大学?指导教授是哪一位?”事关学术领域,博士产生了兴趣。 “我在台湾念到大三便休学了,目前还没有一所大学愿意收我。”想重拾课本,是她目前最大的心愿。 人生有很多事情是她无法掌握的,唯有念书这件事,是她自己可以决定的,而且只要她努力,就会有收获。 全优的成绩单,全系第一名的奖学金,父母给了她一颗聪明的脑袋,让她念书很容易,虽然比起智商两百的弟弟逊色,但在同侪中,她已经是出类拔萃的了。 “邬先生,尊夫人很年轻,却难能可贵的好学,放弃学业太可惜了。”tc博士对周俐亚的遭遇打抱不平。 “我也是这么认为,但先前她因为怀孕关系卧床大半年,为了生下我们的小孩在生死关门前走了一回,调养了三个月,才渐渐恢复健康……博士,你震惊的表情取悦了我,是的,她看起来很年轻,却是个充满爱心的小妈妈,照顾孩子固然重要,可我认为,因为小孩而放弃学业太可惜了,如果可以,我也希望她进入大学。” “唔,倒是理工科学生时间掌控不定,而她又是已婚的身份,对学业和家庭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那倒是不是最大的问题,只要她想读,我没有意见。”邬汉文哂然一笑,那种笑法象是一切有他担着,不需要烦恼无谓的小事。 “这样啊……”tc博士看看身旁正专注研究公式的周俐亚,再看看另一旁温柔凝望妻子的邬汉文,低头沉吟。 疯疯癫癫的他,醉心于物理研究上头,但能够在不到四十岁便拥有自己的研究室,心计自然是有的。 他目前着手的研究计划,不论是民营电讯业或者是军方,都抱持相当高的兴趣,有企业赞助经费是很好,成果给人也无所谓,他重视的是研究过程,最不爱被绑手绑脚,又是限制发展,又是限制经费的。 直觉告诉他,选择眼前这个男人,可以得到充分的金援,更有完全的自由,因为他有个同样工学院出身的小妻子。 “如果不介意,让我为她写封推荐信,我有个同事的研究室缺人手,她可以在下年度入学前,先学一下那位教授的风格,年纪轻轻观念清晰,这很难得。” “那就多谢博士了。”邬汉文没料到事情会急转直下。过去跟博士接洽,他总是爱理不理,把人当成傻子耍,现在却一反疯癫,正色讨论起俐亚的事情来。 “至于你有意愿投资我研究这件事……” 学术上的事情,周俐亚还能听得津津有味,但商场上的谈判,利益分配,她没兴趣听,两眼一直看着邬汉文意气风发的脸庞,适时的当个安静的女伴,不插话,让男人们谈论正事。 只要邬汉文稍微分个神,就会看见她微笑凝望着自己,她不若以往参与类似聚会的女伴,总是急于展现自己的才干,抢话题,抢注意力。 不需要语言表示,也能明白她对自己的在乎,他喜欢这样的陪伴。 “你是称职的女伴。”与tc博士讨论完口头合约,确定了合作关系后,在回程路上,他这么对她说。“你表现得很好,我喜欢你的陪伴,算起来……今天的合作能够成功,还多亏了你。” 邬汉文一点也不否认,自己是名奸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除了想带她出来让大家知道她的存在外,也因为她有工学院出身的底子,也许能与tc博士攀上话题。 原本他并不抱任何希望,但没想到她笨拙,不甚流利的英文,真的帮她谈成这次合作方案。 “我?我什么都没做啊。”周俐亚全然不解,她只是在旁边听而已,他却说今天的成功多亏了她。 “你只要做你自己,自信一点。”可爱得让他爱不释手,不顾车子正在行进,不顾前头还有司机,他捧起她的脸。“dr.tc愿意为你写推荐信,也许不用太久,你就可以重回大学了……”该不该告诉她呢?tc博士被哈佛从加拿大请来,将在哈佛客座一年,他口中的同事,自然同样是来自哈佛。 先不要告诉她好了,她一定会吓坏。 拇指流连的覆在她柔软的唇瓣上,想象是自己的唇覆于其上,他从来不曾在她清醒时吻过她——没错,他趁她熟睡时偷吻了好几次,迟钝的她从来没有发现。 如果现在,他情难自禁的吻了她呢?她会不会更踏实一点?不会再露出迷惘困惑的神情? “今天每个人都在看你,你太可爱了,如果可以,我想把你藏在只有我看得见的地方。” 赤裸裸的展现出他对她的占有欲。凝望的眼神不再只是温柔,还多了野性的光芒。 周俐亚觉得自己象被头猛兽盯上,令她动弹不得,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她突然间闻得到他身上好闻的古龙水味,因为他越靠越近……禁不起这等刺激,她双颊早红透了,下意识地想逃离,却被紧紧锁定。 俊颜在她面前放大,终于不再有距离,温热的唇,覆上了她的。 他吻她,但这软软,温暖的感觉,怎么这么陌生,却又觉得熟悉呢? 他吻得小心翼翼,让她情不自禁地颤抖,感觉自己象是他掌中的珍宝,这感觉……好幸福喔! “唔……俐亚,你这副迷离动情的模样,不准让我之外的人看见,听见了!”她迷迷糊糊的模样象迷路的小女孩,好惹人怜爱,也让人好想狠狠地欺负她。 蛰伏在心底深处的那头兽,不耐烦地探出锐利的爪。 邬汉文笑了,黑眸却带着前所未有的侵略,他按下后车座及司机间的分隔板,待视线被阻隔后,他闪电般出手,将仍呆呆傻傻的周俐亚纳入怀中,捧着她小脸孟浪,色情地吻她,圈抱住她之于他仍过于纤细的身躯。不让她逃离。 他的耐性,已到了极限。 周俐亚除了得忙着语言学校的课业外,还得适应步调极快的纽约生活,虽不需要象以前打工、学业两头忙,也不需要为钱烦恼,但她却比以前在台湾那段日子更辛苦。 尤其在她和雅焌分别收到哈佛的入学通知书时,她以为自己看错了。 雅焌是个天才,过目不忘的他能够申请到哈佛,她不意外,但是……她耶,台湾大学没有念完,当初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去面试,她竟然上了。 一年前的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天可以成为名校的学生。 为了暑假后进入大学做准备,她努力加强自己的实力,除了语言学校之外,还固定一三五去指导教授的研究室学习。 此外,她还得应付邬汉文要她以女伴,妻子身份,陪同他出席社交场合。 “我妻子。”他很愉快的逢人介绍,她是他老婆。 一开始她担心自己会格格不入,但邬汉文始终在她身边,就算是暂时离开与客户谈话,也一定会在她视线范围内,让她不致忧心。 他专注的凝视,亲密的小动作,还有一个又一个火热独占的吻,每个人都说她很幸福,用艳羡的眼光看着她,原本只想默默的等待他的垂青,但她忍不住变得贪心了。 她希望他眼中只有她一个人。 语言学校课程快结束了,学校与他公司近,他几乎每天接她下课,开车带她出去兜风,假日看展,美术馆,博物馆,总之有做不完的事情。 但也很保护她,尽量不让她上报,才让她保有现在的宁静和谐。 怎么还没好呢?穿着合身亚曼尼的邬汉文,倚着主卧室的门口,意外她竟未开始妆扮。 她一脸茫然的坐在床上,双手抱着他为了今晚宴会亲自为她挑选的小礼服。 “不喜欢吗?”他走到她面前,语气小心翼翼,没有一丝不耐烦。 周俐亚抬头,见他耐性十足的望着她,以往那些不敢想的,现在,她睁开眼睛就看见了,不是应该要开心的吗? 她被重视,备受珍爱,也建立起自信心,并在他的引领下,走进他的世界,多少人夸她年轻可爱,聪明才智。 但是她的世界也不再单纯了,她不能再天真的思考,即使表面上对她热络的贵妇们,背地里却也说了她不少闲话。 最爱拿她和邬汉文上一任女伴做比较,那个美丽,聪慧,家世傲人的银行家千金,joanna。 这些闲言闲语象一盆冷水兜头淋下,她突然清醒了,无论她怎么努力融入邬汉文的生活,学英文,学化妆,学穿衣,学跳舞,象个家世傲人的千金般说话,但事实上,她仍是那个笨笨的小女生,她的出身永远也改变不了。 虽然她拼命想要追赶,想要当个站在他身边不致失他颜面dy,但无论她怎么拼命努力,也没有办法跟他前任未婚妻比较。 “我没有不喜欢……”她收回视线,不再看他,越是沉溺于他温柔的眼神,她越是难以克制对自己的埋怨。 什么都没能为他做的她,不够好,也配不上他。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邬汉文担忧地捧起她未上妆的小脸,额贴着她的,探看是否发烧。“一脸没生气的样子,怎么了?累了?” 对,她好累……“我可不可以不要去?”她忍不住哭了起来,瞬间哭成了泪人儿。 邬汉文顿时错愕。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急着坐到她身旁,搂着她肩膀,心疼地抹掉她落个不停的眼泪。 “我好累,我不想去……”她抽抽噎噎的哭着。 她可以预料到晚上的宴会是什么情形,在奢华的豪宅里举办,可能是位于四十楼的大楼顶楼,背景是繁华的纽约市景。 与会的每个人都打扮得时尚贵气,喝香槟,吃鱼子酱,现场有小提琴演奏,也许宴会主人会让学芭蕾的女儿在宽广的大厅舞一段黑天鹅。 邬汉文会温柔、体贴的随侍在侧,偶尔拉她到角落,旁若无人的亲吻她。 他的眷恋疼惜,让她成为深闺怨妇们嫉妒的对象,而他生意上的朋友见了她,会夸张的盛赞她年轻漂亮。 越是美丽的表象,真相揭发后越是丑陋。 随着她活跃于社交圈,joanna的消息越是轻易传进她耳中。 她已经不记得当时joanna对她吼了什么,但愤恨怒瞪她的眼神,她从来没有忘记过,每当她沉溺在邬汉文的怜惜当中,thief,这个单字就会在她脑中炸了开来。 现在的幸福,是她偷来的……“很累啊……”邬汉文不动声色的轻抚她柔细的发丝,语气很是温柔,但眼神却没有温度。 累吗? 心中盘算了一下她今天在外头忙了什么,她去研究室待了一个上午,中午回来跟儿子午睡片刻,傍晚时带着儿子和弟弟去散步,回来后,她帮六个月大的儿子洗澡,玩得一身湿。 直到他将为她订做的礼服送到她手上,告知她,今天晚上要陪同他出席一场聚会——她突然累了,哭着说可不可以不要去。 她不是爱哭的女孩,也不是接受了委屈便急于宣泄的人,她习惯把事情闷在心底,不想让人为她担心,邬汉文顿时明白,这不是累不累的问题,而是她撑不下去了。 “不想去,就别去了。”他不勉强她,“是我太心急,急着要你早日习惯我的生活而忽略了你,让你受委屈了。”虽然她没办法在公事上给他帮助,但她柔顺、不多话,静静的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却能带给他平静,在心灵上给他最大的支持。 他不在乎外界如何唱衰他的婚姻,他是个掌握欲旺盛的男人,征服女王的过程确实是很有挑战性,但之后呢?争执不断的生活,却不是他想要的。 “压力很大对不对?对不起,你今天什么地方都不要去了,就待在家里,好好休息。” 他柔声安抚,眼神却锐利了起来。 她心中仍有疑虑啊,究竟是什么呢?破坏他好不容易培养萌芽的小花苗。这下子,又要去麻烦他有如吸血鬼的小舅子了。 第12章 数日后的一个早晨,邬汉文从客房走出来--自从周俐亚出院后,他将主卧室出让,并未履行夫妻义务。 因为他在等待,等待她融入他的生活,那就是他们真正当夫妻的时候了,现在,算是辛苦的摸索期。 餐桌上,周俐亚,周雅焌以及他满六个月的儿子,正在用早餐。 “早安。”他先走向妻子,倾身吻了下她脸颊,然后伸手逗弄越来越象自己的儿子,惹得他发出咯咯笑声。 “妈下午到,我会去接她,你要早点回来。”邬汉文坐在主位上,对妻子道:“下课后我会去接你,不许又自己搭地铁回来,太危险了。”他一边说一边在她只放了半片吐司的盘子里,夹满生菜和培根炒蛋,还外加递上一杯微波过的羊奶。 因为她对牛奶过敏,因此特地订购新鲜的羊奶,一天一罐,逼她喝,以增强她的抵抗力。 “噢,好。”周俐亚不敢拒绝,乖乖吃下他逼她吃的早餐,还有她一直不爱喝的羊奶。 春末夏初,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她二十一岁,正是青春娇美的年纪,骨架纤细的她,身形终于丰润了些,穿着轻薄短t恤和牛仔短裙,修长匀称的小腿展露无遗,长度不会太长也不会太短,正好在膝上五公分。 但邬汉文看了却皱起眉头。 “不准穿这样出门,去给我换成牛仔裤。”这么可爱动人的模样若被别人看见了,那还得了,他霸道地下令。 “好,我出门前会换。”她没有反抗,甚至觉得这又没什么。 一旁的周雅焌简直是大开眼界,从没看过一个男人掌握欲强到这种地步,只差没有把他姐姐绑在他裤头上吧。 “噗--”他很不合宜的喷笑出声,赶紧抱着侄子掩饰他的笑意。 “呀哒。”小人儿咿咿呀呀,在舅舅怀中拳打脚踢。 邬汉文冷冷的扫了窃笑的小舅子一眼,回头,对娇妻说:“我帮你挂了号,明天早上九点的门诊,我会送你去,早点起床。” “为什么?我没有生病啊。”周俐亚觉得奇怪。 “例行的产后检查。” “可是,小孩都出生半年了耶,伤口好得差不多了……医生也说不用再去了,有必要多此一举吗?” “还是得去看中医,都夏天了你手脚还是冰冰冷冷的,冬天怎么办?” “噢,那可不可以不要抓药……好啦好啦,我会吃啦。”她原本想要求情,但看见他可怕的眼神,立刻收回要说的话。 邬汉文利用时间用完他的早餐,还看了三份报纸,直到他摆在桌面的手机响起,司机简讯通知已到,他才将报纸收妥,起身,管家适时为他拎来熨烫平整的领带。 接过领带后,他却未系上,反倒是朝周俐亚笑了笑,然后勾勾手指。 三两口吞下嘴里的食物,她飞快起身走向他,接过领带,以非常熟练的手势为他打个漂亮的领结。 个头娇小的她,身高只及他胸口,要让领带绕过他颈子,非得踮起脚尖,靠得很近很近才行,近到足以让邬汉文趁机吃豆腐,亲一口,抱一下。 这样亲密的举动,她会脸红,害羞得说不出话来,拼命的推他,嬉嬉闹闹的帮他系好领带。 临出门前,他会指指自己脸颊,明示她亲一口,可当她凑上去,他便会转头,让吻落在他唇上,豆腐吃得很彻底。 “呀~呀~”六个月大的婴儿在舅舅怀中发出奇怪的状声词。 “嘘,不可以看,会学坏。”周雅焌捣住小外甥的眼睛,拒绝被闪。 接着,她送邬汉文出家门,当然出门前这个男人自然又叮咛她一堆注意事项,才不甘心地出门上班。 带着羞窘的表情,周俐亚回到餐厅,却不敢迎上弟弟戏谑的眼神。 “姐,姐夫好烦,可以叫他不要管那么多吗?咦,你还笑得出来啊?”他实在搞不懂,姐也太逆来顺受了吧! “汉文是为我好,他很温柔啊……”她不禁为心上人说话。 周雅焌象瞪着外星人一样看着自家姐姐,最后竟拍桌大笑。“象姐夫这种掌控欲旺盛的男人,只有你会说他温柔,姐,你的眼睛和你的感官知觉有问题。” 他甚至笑到流泪,“不过你幸福就好,姐,你笑容变多了。如果我们还在台湾,你还是会被我拖累,被钱追着跑……我看姐夫也没要你履行当初的约定。” 邬汉文非但未在小孩出生后再给她八百万,要她放弃小孩的监护权,反倒办了一张附卡给她,嘱咐她想要什么自己去买。 每当她提出要带母亲骨灰回台湾的话题,他就会变脸--仅是一瞬间,立刻就用笑容掩饰,并告诉她,等他工作比较不忙时,再陪她回去。 “我在这里当电灯泡也不是办法,姐……开学后,我想去住校,你不用担心我的身体,我不会勉强自己的。”在姐姐开口拒绝之前,周雅焌先说服她。“这颗心脏我起码要用三十年,你放心啦。休假我还是会来看你,看我可爱的小外甥……小小靖,你好可怜啊,舅舅不在,你要坚强点,你爹地妈咪在恋爱,很恶心喔……” “干么跟小孩乱讲话。”周俐亚笑骂口没遮拦的弟弟,但神情一黯。 在别人眼中她很幸福,但她却觉得这样的幸福不踏实,是不是太不知足了? 邬汉文真的对她很好,不曾勉强她做她不想做的事,而且不论大小事,都会为她安排妥当,她只要人到就好。 “有时候我会想,这样的幸福不该属于我。”对自己弟弟,她苦笑说出她的害怕。“本来就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是谁的?”周雅焌觉得姐姐有点杞人忧天。 东西都已经捧到她面前了,还在想她不应该拿。 俐亚踌躇,犹豫,最后吞吞吐吐的吐出一个几乎遗忘的名字。 “joanna。” 周雅焌愣住,万万没想到这个名字会从姐姐口中吐出来。 仔细一想,姐姐就是太善良了,所以才老是被骗,一遇到事情总是责怪自己。可想而知,因为她怀孕了,逼得邬汉文不得不娶她这件事,让她对那位千金小姐感到十分抱歉。 除了抱歉之外,应该还有别的吧。自卑? 伤脑筋,这件事情不是他能摆平的,还是得把问题丢回给那个掌控欲旺盛的男人才行。 “姐……”周雅焌叹息,“你真的要对自己有自信一点啦。” 周俐亚却回给他,一抹有气无力的笑容。 马蹄型会议室里,安静无声,众多主管正一同看着墙上的投影片,那是未来电讯即将推出的行动电话机型,结合网际网路,掌心大小,但功能如同一台小型电脑。 席间只有台上简报的声音,以及台下沙沙的纸声,气氛紧绷,但在这种时刻,突然传来细微的哔哔声,让人不满的皱眉,瞪向声音来源处。 就见邬汉文比在场任何一个人更不满的,瞪着手中的简讯,按下删除键。 便随即想了想,他对身旁的助理勾了勾手指,交代,“帮我约joanna。” 冯维辰挑眉,怀疑自己听错了,“旧情复燃?” 顶头上司立刻给他一记杀人的眼神,表示他不喜欢这个玩笑。 摸摸鼻子,他掩饰窃笑,心想有好戏可看了。 萧云霓在傍晚时分,风风火火的来到纽约,这一次是纯粹度假,而能够让女强人的她暂时抛下工作,自然是为了宝贝孙子。 一到儿子的住处,她立刻绑架五个月没见的孙子,抱抱又亲亲,当然,还有孩子的妈,也是她狩猎的目标,拉着她说了一大堆话,疼爱之情溢于言表,独独冷落了邬汉文。 一连数天,萧云霓带着俐亚和孙子去见朋友,亲人,逢人就介绍,“我媳妇和孙子。” 她抢人抢得很彻底,惹得大少爷很不开心,虽然她很想把媳妇带在身边,但碍于儿子,这天她终于决定放人。 “俐亚,今天就放过你啦,你学校也没去,陪着我四处跑,汉文很不开心呢,等等我跟个朋友约在汉文公司附近,我看你……带小孩去探个班吧,让他开心下。”萧云霓突然说道。 “咦?妈,你不是说工作不可以公私不分吗?”周俐亚觉得从工作狂的婆婆口中听见这种话,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不要影响上班时间就好。过了午休时间,我会让人去接你……瞧你紧张的,俐亚,你该不会没去过汉文公司找他吧?”萧云霓震惊地问。 她摇了摇头,呐呐地回答,“我怕会打扰到他……” “你去,汉文会开心死……”她笑不可抑,嘱咐司机快快把媳妇送到儿子公司门口。 周俐亚抱着六个多月的婴儿,顶着太阳,站在未来电讯大楼门口,她不禁抬起头打量,这大楼的高度让她脖子好酸。 其实她经过这里很多次,但从来没想过进去看一看,觉得到邬汉文上班地方拜访他,是很失礼的事情。 回家好了?还是在附近找间餐厅坐坐,等妈来接她?可是如果回去妈问起,发现她没有去找汉文,他们母子会怎么对付她啊?想到就令人头大。 “嗯~嗯嗯~哇--”在她怀中的邬靖因为天气太热而哭了起来。 “好啦好啦,马上带你去吹冷气,你这个娇贵的小东西。”她没好气地拍拍儿子的背,抱着小孩走进大门。 年轻的小妈妈和可爱的小婴儿,自然引起注意,许多来办理事务的人见了,莫不对她微笑。 她直接走到柜台,金发美女微笑询问她要找什么人。 “请问,我想找邬汉文……我……是他太太。”很别扭的说出自己的身份。 金发美女如临大敌,立刻通知老板的助理,脸上笑容亲切过了头,还走出柜台亲自接待,直到冯维辰下楼来。 “好久不见,俐亚……啊,抱歉抱歉,邬太太,这里请。”见她突然光临,又想到目前上司亲自招待的贵客,他忍不住想笑。 “维辰,好久不见,你好吗?麻烦你了。”周俐亚对他展露笑容,“我来会不会打扰到汉文?” “怎么会呢?”他微笑回答,心想就算是打扰好了,没良心的上司会为她排除万难吧? “总座正在跟银行代表谈货款年息的事情,快结束了,中午想吃什么?我帮你订中国餐厅的菜可好?” “不用特地麻烦,我不饿。” 在一来一往的闲聊对话中,电梯到了所在楼层,门开启。 正好看见走出小型会议室的邬汉文,以及身边与他相谈甚欢的银行代表--joanna. 怎么会有这么夸张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在她以为可以拥有幸福的时候丈夫的前未婚妻出现了,就站在他身旁,两人相视微笑,伸手交握。 势均力敌的两个人,看起来好匹配喔。 “啊。”是joanna先发现了她,“是你……俐亚,对不对?我没有记错吧?这就是小宝宝吗?长好大喔。”她抛下邬汉文,带着热情爽朗的笑容朝她走来,快乐的亲吻她脸颊的招呼。“你看起来气色很好,汉文对你很好吧?他是个很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小孩好可爱,我可以抱一下吗?” 她的热情吓到了周俐亚,只能傻傻的点头,让老公的前未婚妻抱走她的小孩。 “怎么有空来呢?”邬汉文难掩惊讶问她,“妈今天不是硬拉你去见朋友?” “妈说在附近跟朋友吃饭,让我来看看你……”她回答时不禁看他的表情,想看出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象是妻子在抓丈夫有没有出轨的证据。 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是跟平时没两样,用专注唯一的眼神望着自己,伸手触碰她的脸,轻柔的象是怕碰碎什么宝物似的。 “脸好烫,外面很热吧?渴不渴?弄点凉的给你。” “哇……好体贴喔~”joanna夸张的冒出来取笑,“汉文,小孩很可爱,还给你,他好重。”玩够了别人的小孩,快速把烫手山芋还回。 “是很重--今天不知道吹了什么风,我老婆竟然来探我班呢,八成是来抓我的把柄。” 嘴里是这样说啦,但嘴角笑咧得那么大,明明就开心。 他不觉得被打扰,太好了。 周俐亚松了口气,但又想到,joanna就在眼前……她抬头,看着那张美丽自信的脸。 joanna很高,身材很魔鬼,穿着利落的白色裤装,白色开襟v领,若隐若现引人遐想,但她很有自信,一举手,一投足都是风景。 反观自己,清汤挂面,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抱着小孩就跑来找邬汉文,显得如此的……格格不入。 “真是羡慕……”joanna看着他们,忍不住笑问:“汉文,你现在很幸福,对吧?” 他没有回答,用言词回答不够形容他的心情,他一手抱小孩,一手搂着周俐亚纤细的肩膀,当做回答。 “唔,我欠你们一句迟来的恭喜--”她坦然道贺,笑得非常爽朗,眼中没有一丝责怪之意。 你是真的不在意了吗? 周俐亚好想问,当初她那么难过,声嘶力竭的对自己吼着小偷,让她不只一次想,她现在所有的幸福,是从joanna手中偷来的,她不会拥有太久,早晚要被拿回,因为她是小偷啊。 真的不怪她了吗?真的心平气和对她说恭喜,不再认为她是个厚颜无耻的小偷吗? “joanna,你好了吗?”一名有如杂志中意大利男模般帅气的男子,从会议室走了出来。 那男人太帅了,说身材是身材,脸蛋是脸蛋,连周俐亚这种对帅哥没什么研究的女生,都被他那双迷死人的电眼电到,短时间内回不了神。 意大利男模帅哥走向joanna,大美女立刻露出甜死人的微笑,勾住他的手臂,举止可亲密的咧。 “我可不输你们。”她眨了眨眼,调皮地笑道:“我们预定在平安夜结婚,我一定会挑一份最贵的礼物,要你们送。” 咦?joanna要结婚了!跟眼前这个超会放电的男人? 周俐亚一愣,原本梗在心头那分不安与愧疚顿时消失不见,这才明白她总觉得不踏实的原因,是joanna……怕joanna会回来向她讨回她现在有的一切,也怕邬汉文不要她……“那有什么问题。”邬汉文大方允诺,话锋一转,他没头没脑的说话:“谢谢你,joanna” “噗,”这声半点面子都不给的喷笑,出自被道谢的joanna,“不客气--你可爱的小妻子难能可贵的来找你,那就不打扰你们用餐的时间了,改天见。” 他莫可奈何地朝偕未婚夫离去的joanna挥手,一回头,看见身旁的周俐亚露出痴迷的眼神,想到自己乍见joanna未婚夫时,也是微愕。 那女王从哪里找到长得那么好看的男人啊?不过俐亚竟看到痴傻,这就让他很不开心了。 “人都走远了,你看傻了啊?那是别人的,你已经有一个了,周俐亚,你给我回神。” 他醋劲大发,气到忘记自己提的no chinese,用中文对她下令。 他很喜欢她吧……喜欢到眼中只有她,怎么会这样呢?太幸福了,不象真的。 “汉文,你从来没有后悔过吗?”她忍不住问。 “后悔什么?”他眼一眯,“你该不会到现在还想说要走吧?我有准你走吗?给我留下来,除了我身边,你哪里都别想去。” 这算是他说过最象表白的话了,邬汉文是个硬汉,对她会宠,会疼,会设想周到,但不会在口头上表明心意。 “可是,我从来没有帮你做过什么……”她的手太小,力量很薄弱,能抓住的东西不多,年纪又太轻,家世更比不上银行家之女joanna,她对他,没有半分用处。 “谁说没有?我妈是巫婆。”趁着母亲不在身边,邬汉文直接讲明,“我妈不容易搞定,我的女人在我妈那里受了许多委屈,我回头就会给她更多补偿,更疼惜她一点,我从没见过有谁能对我妈放软身段,你能搞定我妈,好几次阻止我们母子起冲突,对我来说,这比你当个女强人在工作上协助我更重要--周俐亚,你只要在我身边就够了,再胡思乱想,我一定会处罚你。” 再仗着他疼他宠乱想啊。 心中最后一点的疑虑,消失了。 周俐亚松了口气,他没有眷恋前未婚妻,只想着自己,坚定不悔。 “你要我留下来,我就留下来,哪里都不去……汉文,我、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她鼓起勇气对他告白。 大男人的虚荣,完全,彻底的被满足了,这绝对是他这辈子听过最动人的话。 邬汉文难掩喜色,不可一世微抬下巴,“你以为你瞒得过我吗?小丫头。”大掌拍拍她的头,执起她的手,带她走进办公室,“难得来,陪我吃午餐。” “汉文…… 我在问题。”她一直想不通,觉得奇怪。 “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要跟joanna说谢谢?还有她为什么会突然喷笑?”那是一个千金小姐会有的举动吗? “当然是因为公事,我们公司向joanna父亲的银行贷款,谈了不错的年息。”邬汉文面不改色地扯谎。 当然不是为了年息而对joanna道谢,而是因为她答应陪他演一场让俐亚放心的戏。 他自然为此付出代价,年息的部分当然很不错,被心中有怨的joanna狠狠敲了一笔。 老实说,他约joanna,请她告诉俐亚,她一点也不介意--就算是说谎也好--这样的要求是过分了点,为此他愿意付出代价补偿joanna受创的自尊。 还以为她不会同意,没想到,沉默这么久的她开出他以往绝不会答应的贷款年息,但他二话不说就点头答应。 公司或许少获利数百万,不过可以得到他想要的安定,那才是无价之宝。 在他爽快同意的那一瞬间,反倒是joanna一脸错愕,后悔,就说了,不要钱的最贵,要钱的都容易解决。 他那声谢谢是感谢joanna放下身段帮他这个忙,其实她根本没必要这么做,但高傲如他为了让妻子开心而对人低头这一点,被joanna嘲笑良久,不过这件事,绝对不能被俐亚知道,她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愧疚半死。 “你还有疑虑吗?”在用餐时,邬汉文忍不住问:“心里踏实了没?” 周俐亚摇了摇头,就算有,也被他化解了,从今以后,他的行为,他这个人,全都是她的,她可以贪心的拥有。 “既然如此……我可以搬回主卧室了吗?妈一直问我,是不是欺负你,你才把我赶出睡客房,还一直念我,晚几年再帮小靖添个弟弟妹妹……” 怎么突然提到这个啦,她羞红了脸,低头不敢看他。 “妈也这样问我……” “那你怎么说?我什么时候可以搬回我的房间啊?邬太太。”他戏谑地喊。 邬太太……听起来还是让人好窘,但感觉还不错,邬太太……“你还没回答我,喂,我什么时候可以搬回主卧室啊……”他心急的追问,其企图表露无遗。 “随,随便你啦。”不用镜子,她也知道自己从头红到脚趾,象虾子一样的红。 “那就是今晚了。”他朗笑道,迳自决定,他能忍这么久,连他都佩服自己。 周俐亚闷着头吃东西,就是不敢抬头看他,但一个分神,她从大片玻璃帷幕中,看见他们一家三口的倒影。 夫、妻、子,午餐,脑海中那页幸福天伦的画面,顿时清晰了起来,她曾经以为不会重现的画面,重现了? 画面中的人不是已逝的父母,而是他。 眼前这个男人,在不知不觉中给她一个家,让飘泊不安的心,终于有个停靠的港口。 到现在才领悟到她拥有一个家,是不是太迟钝了? 冲动,让她忍不住走向邬汉文,小手从他身后环抱住他,贴脸着他的背,头一回这么主动,亲近他。 “怎么了?”对于她突如其来的撒娇,他有些愣住,但心情上却是愉快的。 “我以为自己没有家了,突然才发现,你为我打造一个家……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不走了,不想了,就留在他身边一辈子,“汉文,找一天陪我回台湾安顿妈妈的骨灰好吗?”她改了口,不说她想带母亲的骨灰回台湾,她邀他,陪她回台省亲祭拜。 “好,我答应你。” 听她这么说,邬汉文也松了口气。 总算将她的心绑住,不再摇摆不定,确确实实的,落在他身上。 而且他相信,凭他的魅力,绝对可以将她绑住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