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妹养成守则》 第1页 [古装迷情] 《皇妹养成守则》作者:璃原风笙【完结】 文案: 皇妹豆蔻自幼在那座杂草丛生、遮天蔽日的冷宫,由一只宫犬养大。 时至五岁,说话也不会,四肢行走,身怀绝技,成了旁人都惧怕的小妖物。 大家要剷除这只可怕的小妖物,年少阴狠的太子谢元祐执剑冲进冷宫,将妖物拎回了东宫养。 蓬头垢面的小精怪在太子膝下越养越水灵。 众人都说太子殿下是万年冰块,不近女色,甚至生人勿近,终日只知打仗杀戮, 殊不知,某日竟见冷面的太子殿下,于连理树下将小姑娘抱在膝边轻抚琴弦,云纹绣蟒的腰带至玉冠之下的头髮丝都被稚嫩萝蔔似的小手指,灵巧地编成了麻花。 ##### 某天豆蔻终于知道自己和兄长并没有血缘关系。 为了救兄,她只能大逆不道,去诱自幼又当爹又当娘将自己拉扯长大的兄长。 真是罪过!她发誓,救完兄长,她一定麻熘地滚开。 可惜,她没逃多远就被发了狂的兄长红着眼抓了回来。 「当初孤给过你机会逃开,是你又从空门中将苦苦挣扎的孤拽回,如今你说误会,你觉得孤能放你吗??」 谁能告诉她,她温柔敦厚的兄长上哪去了?qaq ps:1.二人没有血缘关系 2.关系存续期间,二人都没有爱情戏份,只有亲情。 内容标籤: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养妹成了养妻 立意:勇于改变,勇于接受成长挑战 第1章 小妖精 夜凉如水,巷道上出现几盏微弱的灯烛。 两名梳着鬟髻的小宫女被一个年纪颇大的老宫女带着往前巡视,老宫女在前头走,不时地扭头跟两名小宫女叮嘱着什么。 「这宫里头啊,到处都讲求出身,同样是宫女,你出身比人家低,可不就被撵来夜巡永巷了。怨不得人,怪啊只能怪自个的命啊!」 老宫女嘆息一声,好像在说那两名小宫女,又好像在说自己。 「姑姑,可是我觉得巡永巷没什么不好的呀,除了夜里不能睡以外,至少比綄衣局里的姐妹好,不必天天干大量的苦差,大冷的天手泡冰水里都能冻成萝蔔了!」心大一点的那位小宫女一派天真道。 说着,那个小宫女好像又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似的,用纸灯笼映着地下,指着对老宫女道:「姑姑!快看!这里的地都是用有花纹的青砖铺的,虽然花样都煳掉了,但一看就知道比綄衣局那地儿贵重!」 老宫女随即又「唉」了声,「那是你不知道...」 老宫女还没说完,身后胆子小一些的宫女突然扔下了灯盏,一双小手捂起眼睛「啊」地大喊了一声。 沉寂而仄狭的巷道上,小宫女尖锐的叫喊声显得格外突兀。 一向淡定的老宫女此时也忍不住发憷起来。 「作死!咋的突然鬼叫吓人哪!」老宫女忍住心悸,挑高灯笼往前照了一番,确认没状况后,才扭过头来训斥小宫女。 「姑姑...我刚才好像看到一个脸上沾血,用四肢走路的小姑娘了...」那个胆小的小宫女仍然用手挡着脸,声音发颤。 「乱、乱讲!大半夜的,哪来的小姑娘?再说了,永巷以前虽然是刚进宫的贵人们住的地方,但自打五年前寒月宫那桩子事以后,这儿也连带着就彻底荒了下来,哪还...」 她说到一半,突然想到什么,眼球发颤地道:「等等...你说是一个小姑娘??多大的小姑娘??」 小宫女比划了一下:「大概...四、五岁左右...动作像狼一样,很迅速,像个妖精!姑姑,我觉得我没有看错!」 「快!我们快跑!」老宫女突然就慌了起来,拉着两个小宫女退后道:「我差点就忘说了,永巷尽头不远就是寒月宫了!那...那儿说是妖怪丛生,是...是真的!」 说完宫女三人慌忙就打着灯笼往冗长看不见头的巷道口跑去,跑到一半,老宫女突然发现身上随身带着的绣嚢不见了。 那个绣嚢是她未进宫时绣,打算自己留一个,给情郎留一个以作念想的。 虽然她决定进宫的那下就知道自己大概是老死宫中的命,自己的情郎现在很有可能已经遵循家里的意思,娶了那个他一向不喜的隔壁餵猪的小花,但她依旧很珍惜这个绣嚢,日日夜夜都带在身上,不时就拿出来摸一摸,瞧一瞧。 「你俩先走!我有东西掉了,刚才衣服被路上的井盖羁了,怕不是要掉井里了...」老宫女急得眼睛都红了。 两名小宫女年纪小,不明白那个绣嚢对老宫女的意义。 「姑姑!算了,东西掉井里就捡不回了!妖怪很可怕,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刚才胆子大的小宫女也劝了起来。 老宫女平时什么都看得开,这会子倒执着了起来。 等她扔下前头两个小的,往回跑时,巷道边一道半开的破窗户里突然跳下了一道娇小一团的黑影。 老宫女这时借着灯笼泛黄的幽光,看清楚了。 的确是一个四、五岁左右,用四肢走路的小小姑娘。她身上的衣服很破了,粉藕似的小臂都露了出来,小小的姑娘巴掌大的脸上满是血污,衬得上头镶嵌的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格外地大,小蒲扇似的浓睫一眨带得眸里头光亮忽闪忽闪的,像个小妖精一样好看。
第2页 沉寂无月的夜,静谧荒芜的宫道,百年悠长岁月的梁宫,难道说,真的有精怪不成? 老宫女刚要吓得拔腿跑,但这时她看见那个漂亮得不像是人的小小妖精嘴里衔着的,仿佛就是从她身上掉下的绣嚢。 绣嚢旁边一併的,还有刚才羁住她的那个井盖井口边长出的长长的半截水草。 这么说来,这个小妖精刚才帮她从井口里叼出绣嚢了? 老宫女很想大着胆子走过去接下绣嚢,这时候小小妖精也像是很怕她似的,戒备地后退了几步才把口中的绣嚢往前甩去。 然后她就一直仰头望着老宫女腰间鼓起一些的地方,眼馋地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喉间咽了咽沫,晶亮的葡萄眼里又惊惧又有所渴求似的。 老宫女恍然大悟。 她腰间藏着有酥饼,一向值夜她惯带一些饼食来半夜充飢,原来这小妖精是看中了她的食物,所以才会帮她跳下井里头找绣嚢的呢。 看见小小妖精眼中带着明显的怯意,老宫女突然也没那么怕了,想起宫中以前传闻的,寒月宫里头的妖怪,都是那位怀胎八月生产,结果连带胎儿一块死去的洛姬所幻化的,那时吓得宫中各处曾对付过洛姬的娘娘心怀惴惴。 老宫女想,要是她今夜能抓住这只小精怪,说不定她就能得到以前痛恨过洛姬的娘娘提携,可以摆脱低.贱的出身谋个好点的差事,说不定还有机会能留在娘娘身边伺候呢。 这么想着,利益的诱惑促使她胆子大起来,开始掏出腰间藏的酥饼,掰出一点点洒在地上。 「来,你饿了,想吃吗?」老宫女已经收下了小小妖精给她捡回来的绣嚢,开始蹲在地上撒饼屑。 小女孩儿见来人并没有如记忆中一般,抽出不知从哪冒来的皮鞭抽打她,而是蹲下给她食物后,她也慢慢开始一点点松懈,把脏兮兮的脸蛋伏下靠近一块饼屑,用鼻子凑了凑,又用蜷起的小拳头碰了碰。 饼食的甜香诱得她忍不住伸舌舔了舔,一股甜意瞬即在四肢八骸流窜,她已经不知多久没吃过这样的食物。 很快她就毫不犹豫将眼前的一小块饼吃完了。 吃完那块饼屑,她又把饼屑旁的碎末舔舐干净,伸出刚才碰过饼块的小拳头,眷恋地凑在唇边反覆舔舐。 老宫女看着眼前这个像狗子一样蹲坐在地,模样乖巧又可怜的小小妖精,很是诧异。 原来妖怪都长她这模样的吗?除了行为上怪异以外,似乎与普通人家的小姑娘没太大区别,看着还比一般的小姑娘要漂亮和乖巧呢! 老宫女放下灯笼,蹲在灯笼前掰饼子,一边掰一边仔细端详这只「小精怪」的模样。 「小精怪」的额头被厚厚的杂乱的留海覆盖着,显得脸蛋格外的小,但这时她用小拳头似的「爪子」挠脸,生生把额前的厚留海推开了,露出难得没有脏兮,又白嫩又圆润饱满的额头,额前似乎还躺着一双弯月似的好看的眉头,水葡萄般莹亮的大眼珠,挺俏精緻的鼻樑,火光下莹润嫣红的嘟唇。 啧!这模样儿还真不俗! 老宫女虽然位分低微从没看见过宫中的贵人公主们都长啥样,但她想,那些宫女们口中相传的,所谓长得像仙子一般的公主们,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她甚至有种直觉,觉得长成这样的「小精怪」,大概宫里所有的娘娘和公主加起来,也不及她一个吧? 老宫女还在不停地撒着诱饵,可是,小小妖精吃完一块饼屑后,剩下的就不肯吃了,只是谨小慎微地向前,把撒在地上的饼食小心翼翼地抓起塞进她胸前挂的一个破破旧旧的口袋里。 塞完了饼食,小小妖精一双明亮的大眼眸忽地抬了起来,带着犹豫的水润黑瞳撞进了老宫女的眼里,老宫女顿了一顿,试图朝她挤出善意的微笑,又趁着她不留意,伸手往她头上飞快地摸了一下就折回。 小小妖精愣住了,轻易就相信了她那个蹩脚的善意,仰起小脸时眸间尽是光亮,也学着她笑的样子,唇角上扬毫无保留地朝她笑了。 笑容使五官一下子舒张开,小人儿一下子变得更明艷,老宫女被她好看的表情吸引了,愣怔了一瞬。 那么好看的人儿,她虽也有些不忍,但在小人儿逐渐放下机心,满怀希冀,笑容璀璨地朝她靠近过来的时候,她还是想也没想,立马就将手里暗暗握紧的腰带一下子勒紧了小小妖精的脖子。 「呜...呜...」小小妖精被勒得喘不过气,喉间发出痛苦的呜咽,一双粉嫩的爪子死死儿挠着勒颈的带子,却把白嫩的掌心挠出了道道赫赫的血痕,一双短腿痛苦地在地上蹬蹭着。 「你俩还不赶紧!!过来绑住她!!」老宫女知道那两个小宫女没走,一直在不远的地方看着她。 两个小宫女应言,对望了一下,犹犹豫豫地走前来帮忙了。 就在两个小宫女一人拽着她一条小短腿,准备要把小傢伙捆了的时候,小傢伙晶亮的眼眸溢出一滴莹亮的泪珠,晃动着掉了下来,砸碎进漆黑的地砖里,然后老宫女突然就被那小傢伙狠狠咬住了手臂。 「啊!!!——」 老宫女一下惨厉地痛唿出声,可那又尖又细的白牙却仿似铁了心要在她血肉里扎根似的,咬得溢出了血腥,任凭老宫女怎么用力掰,就是掰不动。
第3页 情急之下,老宫女伸手抓了地上一块石头,对准小傢伙圆圆的黑脑袋就要往下砸,那一记砸下去,小傢伙的脑袋是要开花的,那两个小宫女害怕看见血腥,都纷纷扭过头来,避开了眼。 谁知石头还没砸中小傢伙的脑袋,永巷尽头的幽暗处就传来了阵阵骇人的鬼哭狼嚎。 「嗷——嗷——」那阵阵如狼如虎一般的啸声,此起彼伏萦绕了整条永巷。 老宫女吓得颤抖着摔了石头,砸痛了自己的膝盖。 而手里边的小小姑娘也长啸地仰头「嗷呜——」唿应了一句,立马跳了起来挣脱开那三人。 随即,那灯笼烛光照映不到的地方,有无数双绿幽幽如鬼魅一般的眼睛,盯紧了三人。 宫女腕下突然剧痛,低头一看,原来是被那小小姑娘泄愤一般咬得溢出了大片血迹,那小小姑娘咬得双颊绯红,挂着破衣裳的小胸脯一起一伏,相当气愤的样子。 老宫女眼下看着自己已经逃脱不开了,巨大的恐惧笼罩了过来。然后惊恐地扭头,大片大片恶狼一般的身影正从黑暗处朝这儿疾驰而来。 第2章 哥哥重生归来 老宫女的尸首是在永巷尽头不远处,寒月宫附近的下水渠被发现的。 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支零破碎,分辨不清原来的模样了。 永巷里还发现了两个相拥而泣的小宫女,她们蓬头垢面,被人发现的时候正拥在一起坐在石砖地上哭,哭得嗓子都哑了。 别人问起她们话,她们就吓得哆哆嗦嗦,抽抽噎噎,话也说不完整。 奉皇后意旨来彻查此事的凌公公无法子,只好先命人看好那两个小宫女,等把她们情绪安抚好了,再来查问。 然这个时候,又有人跑前来回禀道:「公公!我们又发现了另外一具破碎的男性尸首,和那个老宫女的尸首混在一块,更多的部分被冲到水渠下方去了!」 「什么?又有尸首?」凌公公眉间跳了两跳,喝再多名贵茶汤下去也压不了惊。 「公公,另外一具尸首的身份已经查实清楚了,死者是...」这时另外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来,跪下道: 「是...九卿之一的大鸿胪,白大人。」 凌公公一听,差点没岔过气去。 东宫。 时年仅十二岁的太子谢元祐,躺在金镶玉缕的围子床上,眼睛紧闭,眉头骤然紧皱。 「傅珞灵!!你这个不守信用的卑鄙无耻之徒!!孤要杀了你!再食你的肉!啖你血!」 谢元祐在梦中大喝一声,浑身是汗,「腾」地坐了起来,伸手就抄起了床畔的剑胡乱在空中飞划,然后,跟前偌大一座的檀木雕貔貅金漆福禄寿大屏风就轰然倒塌在地,成了小块的木片。 刚刚进来伺候的宦官魏舂脚下顿了一下,手里托着香炉的木托也已经被太子殿下削去了一小角。 「殿下,殿下,您醒醒,您是魇着了。」魏公公放下了手里捧着的木托,试图去唤醒尚在梦靥中的谢元祐。 谢元祐眼神一点点清明,眼眸里的肃杀之气也慢慢消淡下来。 魏公公朝身后的小太监眼神示意,太监们立马福身后退,将殿门关闭后,立在了外头。 「魏舂,你何故会在此处?孤不是命你快马加鞭回朝復命的吗??」谢元祐没察觉魏公公的样子变年轻了不少,甫一醒来,还有些云里雾里的,以为自己还身处黄河水患第一线的祁县附近呢。 魏公公失笑了,「殿下,这里是您的东宫,您要奴回哪个朝?復什么命?」 谢元祐愣怔了一下,这才察觉到不对的地方。 感知力敏锐的他很快意识到一件荒唐的事:他这是...回到自己少年的时候去了吗?还是说,那些梦里颇为真实的过往,只是黄粱一梦般的存在? 可那些岁月的确很真实地在记忆当中,他依然清晰地记得当时他还在击退乌丸,和乌丸新任的大头领阿公差生死殊搏之际,突然收到消息说,皇妹豆蔻自请同驸马傅珞灵前往水患要害之处的祁县。 豆蔻此次冒着生命危险前往,其实是要替兄长谢元祐求情的。 早在谢元祐领兵攻打捲土重来频频在边境作乱,还变强了不少的乌丸之前,就曾经领皇命到祁县修筑黄河水坝了。 他对那一次的水坝修筑工作很有信心,认为至少五年之内,堤坝不会再被冲垮。 可谁知六月汛期一到,祁县还是犯了难。 皇帝收到祁县水难伤亡严重消息的时候,谢元祐已经远赴边境攻打乌丸了。 五皇子谢靖庭是继后小窦氏的亲儿,而谢元祐的生母,也就是元后,和这位五皇子的生母是嫡庶关系的姐妹,五皇子和自己的母亲小窦氏站同一立场,自幼就暗地里针对他这位皇兄,当时大好的机会,当然不免在皇帝面前添盐加醋地抹黑他。 甚至还说谢元祐是因为中饱私囊才会导致这次的水难。 皇帝听信了谗言,自然龙颜大怒,只待太子殿下班师回朝,届时乌丸一战若败,一同处置,若胜,则还能酌情处置。 其实那个时候远在天边的谢元祐已经掌握了谢靖庭诬陷他的证据了,根本无需皇妹豆蔻冒险去请罪。 但是那个笨蛋... 谢元祐得到这个消息,自然是打败了阿公差第一时间不班师回朝,而是直接领军浩浩荡荡横跨三县,来到祁县找那个被他一手养大却还是笨得可以的皇妹。
第4页 大梁朝歷来对主帅领军的有个规定,在打败敌方后如若没有按依定的时间回朝述职,则会被降罪,这是皇帝预防手握兵权的臣子一个不小心将枪头对转的防范。 谢元祐此举自然又被小窦氏的群体和五皇子一个极好下手的机会。 但他没有在意,那时候他什么都不在意了,名、利、权、江山、甚至于他的性命,在他眼里,都没有皇妹豆蔻一人的性命重要。 所以他义无反顾地赶去祁县了。 可是,他自以为帮她千挑百选,一定会好好护她的夫婿,却在最重要的关头,选择了去决堤的另外一头保住更多的人,而挣开了皇妹豆蔻的手,把她扔在了原处。 而那个时候,洪水发来,谢元祐为了保住他们夫妻二人,早已经身先士卒领着一支兵率先在最险难的关要位置阻隔着,当时他和豆蔻就相隔一条堤坝,可以看得见她,却赶不及跑过去护她。 等洪水一发,是他的那个位置首先被冲垮,黄河水流湍急,他的骨头被沖裂溃散之际,亲眼看见傅珞灵转头扔下豆蔻的身影,而豆蔻则无暇伤心被夫婿放弃的事,反而望着他被河水吞咽掉的位置哭得撕心裂肺,歇斯底里。 最后他也没明白她张唇说的那几个字到底是什么,也听不见她为他哭泣的声音,一来是因为那滔天泛滥的水声实在是太大,仿佛雷霆在耳边轰炸一般,压根听不见外的声音了。 二来则是...皇妹豆蔻本来在幼时就被割掉声带,发不出声音... 他带着临死前看到景象的悲愤,然后一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在这里了。 「魏舂,如今是什么年了?」 太子殿下突然冒出这么一句,魏舂诧异地挠了下头,回復他:「回殿下,现在是泰宏十八年十一月初八。」 泰宏十八年,那就是说,现在回到了他十二岁。那年的他初次领兵试水,结果就大获全胜,将当时初次进犯大梁边境的乌丸击退了百里地。 他还记得,乌丸初次来犯的时候,大梁还因为要集中资源和兵力给西边的郭朗大将军,支持攻打大绥,所以对于乌丸,则有臣子提出乌丸那是小打小闹,想随便施捨些钱财大事化小。 这其中坚持这一政见的便有继后小窦氏的拥护者,大鸿胪白大人。 而谢元祐则坚持丝毫不肯退让,因为他觉得,今日你想大事化了,人家还以为你怕了他,往后只会变本加厉,最好的办法当然出兵攻打,让他们见识见识大梁的厉害。 但是当时能出战的大将几乎都调往西境了,人手明显不够,于是年仅十二岁没有任何实战经验的太子殿下只好主动请缨出战。 这期间太子和白大人还争执了好久,才勉强让皇帝答应。 幸亏他还不负所望,首次披战甲便大获全胜。 可是,他偷偷安插在白大人身边的探子却探到,白大人因为他打了胜仗的事倍感面上无光,地位受到挤压,加之来自继后小窦氏那边的压力,想出了泄密给乌丸,让他们短期内捲土重来的计谋,想以之绊倒谢元祐的地位。 太子殿下想收集证据,但是很可惜证据已经被白大人全部销毁。 因为惊动了他,白大人还打算加快行动,想尽快给乌丸泄密。 在这样的情况下,谢元祐没有办法,只能在他这个行动未开始之前使暗计杀了他。 而上辈子,谢元祐正是利用皇妹豆蔻当时寒月宫的传闻,来作为烟幕,将白大人杀掉。 可是,却间接害了小皇妹。 那会儿所有人都以为人是寒月宫那些妖怪杀害的,所以被人遗忘在寒月宫整整五载的小皇妹便遭了殃。 寒月宫被道士率领浩浩荡荡一支军踩了进去,将宫内的所有狗子杀掉,还挑掉了豆蔻的手筋,割断了她的声带。 当时始作俑者谢元祐偶尔路过,看见奄奄一息的小孩躺在国师剑下,因为一时泛起的内疚,让他顺手就拎走了皇妹豆蔻,从此将她养在了东宫。 但是...如若人生能够重来一遍,他当然不希望让豆蔻重新经歷一遍这种痛苦。 他宁肯去想别的法子对付白大人,也不要让寒月宫因此遭殃。 「魏舂!白大人如今怎样了?」他急起来问道。 魏公公见殿下终于提到了正事,严肃起来,压低了声量,很得意地道:「奴才办事,殿下可放心,昨夜已经依照殿下的计划,完美进行。今早凌公公那边可忙坏了,皇后娘娘那边也急得冒烟呢。」 第3章 哥哥在 昨晚汪呜儿从后殿门偷偷挖掘的坑洞跑出去,其实是要找大汪最小的儿子,汪呜汪呜儿的。只是不料竟遇上兇恶的人类,她差点儿就被抓去了,还好大汪最后带领一众狗儿子狗孙子赶到救了她。 大汪是一只体型庞大的苍猊犬,它全身都是雪色厚重的毛,耳朵就藏在又厚又长的茸毛中耷拉着,低眉顺目的时候,看着十分和善,但要是像昨晚,她被人类抓住时,它瞪起眼睛龇起獠牙长嚎的时候,又感觉十分骇人。 汪呜汪呜儿最终还是没有找回来,大汪今天一天躲进长长的茅草丛中一言不发,就连她昨晚好不容易从人类那夺来的香甜暄软的饼子都不吃了。 「汪汪!」汪呜儿胸前挂着一个破布袋,手脚并用在雪色的老苍猊犬旁来回梭行。 苍猊犬把头搭在雪色的爪子前,看起来无精打采。它面前这个行为类狗的人类小小姑娘不时蹭擦着它,用黑脑袋往它腮边轻轻地蹭。
第5页 终于,苍猊犬还是耐不住她的撒娇,眯起眼卷出舌头往小小姑娘的额发上来回舔舐,像是把她当成自个的犊子般,护在怀里。 汪呜儿其实会像人一样走路,也知道自己其实不叫「汪呜儿」,而是叫「公主」的。 在她两岁的时候,这座被杂草遮漫得暗无天日的宫殿还不是这副模样,院里的草木虽然也没人打理,但还不至于长成这副鬼模样。 那时候这宫殿里还有两个照顾她的人类,就穿着昨晚她差点被抓的那人一样的服饰。 那两个人都叫她「公主」。 可那时候,仅两岁的她,刚学会踉踉跄跄用双脚直立走路,就经常被那两个人拿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鞭子抽打。 尤其在她们进出那道朱红的宫门,接触过外头的人,把食物端回来的时候,会打得更凶。 她们一边打一边骂,具体骂什么,她一个两岁的小姑娘也着实想不起来。 反正就是很气愤,在怨怪她的样子,仿佛这世上只要没有她存在,她们就能走出这座冷冰得不像人住的宫殿,可以日日不用面对那搁于高阁处的那面大鼓。 是了,她们好像都很怕高阁上那面大鼓。 可是她却对那面大鼓有种很特别的感情,说不上来,反正就像是她对大汪的感情一样吧。 那面大鼓的鼓面用两张很细腻光滑的皮革覆着,看上去像是很贵重。 可每当她们不管她,她一个小姑娘家家口里淌着口水衔住手指头,咿咿呀呀爬上高阁抚摸那面鼓被她们发现以后,她们就会怕得一整夜都睡不着,不过好像也不怎么敢打骂她了。 久而久之,一个两岁的小小姑娘自己琢磨出了不被打的法子。 就是半夜里自己爬上高阁尽情乐呵地拍打大鼓。 高阁上,大半夜里发出阵阵「咚咚咚」的鼓声,吓得那两个宫女生生瘦了一圈。 后来终于忍不住,在一次到时间出门拿粮食的时候,她们把屋里所有的食物都打包起来一併带走,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她们离开以后,朱红的漆木宫门底下便被人锯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仅够一个盘子进入,连她的脑袋都过不了。 外面会定时有人将食物放盘子里,然后从下头的口子塞进来。 然后大汪发现了,就会叼着盘子过来,餵她吃。 她就这么独自在这座被荒废的院子里,由大汪每日叼着吃食来餵养长大的。 可是随着时间的增长,大汪肚子里的崽子都生下来了,崽子又生崽子,渐渐院子就热闹起来。但是,食物也不够分了... 大汪会常常训斥那些挤着脑袋上前,想吃她碗里食物的狗崽子,它会耐心等她吃饱了,才捡剩下的给崽子吃。虽然她常常只吃一点,就假装饱了不吃,但崽子数量越来越多,那一点食物是再也不够分的了。 后来有的狗狗长大,就想出好的法子,就是把后殿门那儿刨掘出一个坑,然后狗狗们就能从那儿钻出去觅食了。 它们跑出去以后,一般也没找到什么好的吃食,往往都是些馊了的食物,大概是趁着人类不注意,偷偷从被遗弃的食物堆里偷拿的。 不过已经足够院子里的狗狗维持生活了。 可汪呜汪呜儿才生下来不足两个月,哪里足够应付外边那些兇恶的人呢? 汪呜儿她作为大姐姐的,最疼这个最小的弟弟了,虽然在狗狗们当中,她是最怕外边人类的那个,大概是有了儿时被鞭子打的记忆所以格外地怕。 所以昨夜其实也是她头一回熘出去,是鼓足了无数次的勇气,为了要带汪呜汪呜儿回来。 可还失败了,只带回一个饼子... 正当汪呜儿把身子一滚,滚进大汪毛茸茸的长毛里,昨夜的劳累使得长睫儿一扇一盍,快将闭上的时候,宫门口的方向突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把她吓得从原地蹦跳了起来。 好像是大门被什么东西一下撞开了,大门的方向瀰漫开了一阵积沉已久的尘烟,在冬日的太阳底下仿佛给这座院子笼上一层轻纱。 汪呜儿并大汪还有众多兄弟姐妹一起,躲在茂密的草丛中窥看,不敢轻易走出去。 接下来,是一个身上套着奇怪衣服的男人,拿着一面锃亮锃亮的镜子,带领着身后黑压压一堆披亮甲的男人们进来。 那一堆男人看起来凶神恶煞的,跟灶台上贴着的那个长鬍鬚男一样,杀气腾腾怪可怕的。 汪呜儿轻微「嘤」了一声,就一手搂过一只刚五个月大的狗狗,把它们护在怀里,钻进杂草堆深处了。 大汪见汪呜儿听话地带着汪汪呜和汪儿汪儿呜躲进草堆,只冒出一双大得惊人的葡萄眼在外,这才用后腿往汪呜儿处堆了一些泥土,自己则灵活地从繁草丛中梭行,一步步靠近那些人,打算伺机而动。 「国师,据闻洛姬死前怨气甚重,国师是否要先布阵清除邪祟?」有个戴着铁帽子,顶头有红缨的人过来问。 那个被唤「国师」的男人拿着他那面镜子照了好久,目光终是揪准了草堆边一只半截身体埋进草堆,半截身体冒出来的小苍猊。 就在男人正准备伸手拉出那只小苍猊的时候,大汪如出鞘的箭般沖了出去,一口咬住了男人的手。 男人吃痛一声,伸脚就踹了大汪一记,可大汪不依不挠,继续死死儿咬住他的手,不一会儿,草丛中躲藏的所有成年苍猊犬都一气儿沖了出去。
第6页 「用你们的箭射!!赶紧!把小公主找出来,要活捉!!」国师一边拔剑迎击四面八方扑来的大型苍猊犬,一边对身后的甲士下命令道。 「国师...我们不是要除妖的吗?」身后一个男人有些疑虑地冲到国师跟前,一面用盾牌为他挡住了一头正往他冲撞来的成年苍猊犬,一边卑躬道。 「开什么玩笑!」国师的表情阴狠起来,「我们今儿来的目的有三个,一是屠尽这宫殿中所有的野狗以绝后患,二是找出那妖女生的孩子,挑断她的手筋割掉她声带,以防止她像她妖母一样能下蛊咒,最后便是...」 「烧掉阁楼上那面鼓。」 国师的命令发放下去,一支队伍立马分成了三队,一队顶着盾牌漫过草堆去找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一队负责放箭追击满院子的野狗,还有一队已经爬上了阁楼。 这个时候,那只才两月大的淘气小奶犬汪呜汪呜儿不知从哪冒了回来,正梭行在箭镞之间。 「唿———汪汪!!」抱着小犬躲进草堆的汪呜儿一下子就瞧见了它。 她手脚并用扑了出去,想救小奶犬,就在这时,一支流箭朝她射了过来。 大汪一下子挺身挡在了她前头。 只听凄烈的「汪」一声,汪呜儿知道,大汪替她挡掉了利箭。 泪水渐渐延蔓过她有些脏兮的双颊。 「她就是小公主了!当年洛姬那妖女怀胎八月生下的就是她!赶紧把她抓住,割了她的声带!别让她有下蛊咒的时间!!」男人指着她大声命令道。 汪呜儿抬眼,越过大汪雪色高大的身影,看见一张巨大的网正铺天盖地朝她撒来,寒光毕露的箭镞已经架上了绷得紧紧的弓弦,对准了她的方向。 汪呜儿打自出生到现在,还是头一回看到那么多长得跟她相像的「同类」呢,殊不料,那些「同类」却是要来拿她命的。 她果然就不该到外头去的,更不该把这些人招惹进来,还害得大汪受了伤。 她流着泪拉着受伤的大汪,将它扯到自己身后,自己则张开了短小的四肢,将大汪包裹起来,死死儿闭紧了眼。 长睫颤抖个不停,颗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儿还凝固在睫上,要掉不掉。 耳旁突然听见利器铿铿锵锵的声音,那些箭镞和大网迟迟还没撒下。 混乱惊惶的唿声中,她隐隐听见什么「点心」还「饼子」的唿声,最后等周围的声音都平息下来,她感觉身后有一股强大而安定的力量在笼罩着她,也听见一声像在粗糙的岩石上磨过的声音: 「豆蔻,有哥哥在,没事了。」 第4章 回家 格格?是格饼吗? 汪呜儿当时心里想。 其实她也并非听不懂人说的话,寒月宫侧门的位置平日相对会多一些人路过,她时常会栖息在那里,等人路过,她就趴在那儿听人说话,久而久之,也学会一些词。 例如「宴会」、「菜餚」、「饼食」、「甜点」、「茶汤」一类的,她大概能从那些过路的宫人口中,琢磨出那大概是些什么东西。 「太子殿下,那姑娘是个妖孽,白大人和一个宫女是她所杀的啊!」国师被谢元祐的人用剑架住了脖子,跪下来哀求道。 原来是台子,不是饼子,是点下不是点心啊... 汪呜儿心里默默想。 然后她闻着一股很清爽舒服的气味,身体就被一个少年用手缓缓地抱了起来。 汪呜儿感觉自己的视野在升高,吓得闭紧眼,内心也慌张充满了抗拒,下意识不断挣扎起来,但身体被锢紧逃脱不掉。 「她不是什么妖孽,她是孤的皇妹!」 耳边有股铿锵的声音在随着贴近的胸腔震颤,又是那个被石头磨过的声音在响,却莫名的让汪呜儿内心安定了一些。随后就感觉那人从腰间抽出什么往前掷去,有人发出惨叫声。 就是刚才拔箭射伤大汪那人遭了殃。 汪呜儿挠了挠自己的耳廓,好奇地掀开眼皮,一双被泪水浸湿过,还红红的葡萄眸抬了起来。 抱着她的是个很好看的人,年纪好像比那些人要小些,嗯...那感觉就像是...比汪呜汪呜儿早出生十二个月的汪呜汪一样,体型要比大汪小一些,但已经初步具备成年犬的雏形了,平日要比成年犬更勇勐犀利一些。 「殿下,我们是奉皇后娘娘的命前来办事的,您若一意孤行,到时候娘娘问起来,我们就只好如实照说了!」见谢元祐似乎要带走小姑娘,国师情急胁道。 谢元祐冷嗤了一声道:「行,你就如实说吧。」 说完便作势要抱着小姑娘走了。 汪呜儿立刻揪着他的臂膀,口中「呜呜哇哇」地叫嚷挣扎着要下去,眼睛一直盯紧大汪的方向。 谢元祐立刻停了下来,班正小傢伙的身子,让她坐正在自己怀中。 「是你的同伴?你要救它?」 小傢伙听懂了,生硬地点了一下头,大眼眸忽闪一下,刚才凝在长睫上现已止住的泪珠掉了下来。 谢元祐轻嘆一声,道:「放心吧,你的同伴都不会有事的,我就救它们。我是你的哥哥,以后你再不用饿肚子了,哥哥来养你,可好?」 汪呜儿坐在那个名叫「哥哥」少年结实的小臂上,乌亮的圆杏眼一眨不眨地盯紧他。 起初她被抱起时,其实是有些俱意的,生怕眼前的少年也会像那两个宫人一样挥鞭子打她,但现下被他抱在怀里,看着这个长得好好看的人,又听着他刻意压低声音,同她说好温柔好温柔的话,她慢慢就被好奇压过了害怕了。
第7页 见小傢伙一双水眼儿盯着他一动不动,鼻头和眼尾还有残余的红,谢元祐忍不住失笑一声,伸出手想帮小傢伙捋一捋散乱的额发。 小傢伙错愕地回过神来,下意识侧身避开了,继而龇开了一口又细又白的牙,眼神防备,身体微颤地朝他「唿」声警告。 她这一动作扯动了谢元祐心底的某处,心下一酸,立马将小傢伙结结实实箍进怀。 随后,他转头去命令魏舂时,立马就变了另外一副阴沉冷血的脸孔:「魏舂,把人都带下去问话,一定要问个清楚,都有谁曾对小公主做过些什么...」 「喏。」魏舂应言,然后,东宫派出的护卫就将寒月宫内的人团团包围了。 「还有一队人!」魏舂才刚出声提醒,不远处的高阁之上,便传出了爆破声,伴随火光的阵阵浓烟,像一朵绽放的大蘑菇一样争先恐后涌向碧蓝的天际。 「啊!汪呜——呀呀——」怀中的小傢伙突然向着火光发出的位置发出激烈的反应,手脚并用地在谢元祐的怀中划拉起来。 那处高阁便是停放那一面大鼓的地方。 剩下没受伤的狗子都争先恐后朝走水的那处阁楼跑去,将地上的人都撞翻了,一时间场面混乱。 谢元祐竭力搂紧小傢伙,不让她挣扎太过以致摔下受伤,一面情急地问魏舂:「那个地方到底有什么?赶紧率人去救火!」 「汪!!呜呜——」汪呜儿用力嚎叫,大片大片的泪水淹没了脸颊,浑身颤抖紧张到发颤。 等阁楼处的火熄灭下来,一面被烧得焦黑冒烟,空荡荡的鼓架被人抬了出来。 确认没危险后,谢元祐才肯放怀里的小傢伙下来。 汪呜儿一下子就同那些狗狗一块扑了过去,她蹲在空荡的鼓架面前哭得好伤心,眼泪滚烫一颗颗滚下,周围的狗子也哀鸣一片。 「到底...是怎么了?」看着此情此景,谢元祐瞪大了眼睛,皱紧眉头,默默地转向魏舂。 魏舂苦思想了半天,突然惊醒似的一把敲了掌心一下,表情惊诧:「难不成这面鼓便是...」 他话说到一半,立马凑到谢元祐耳边小声嘀咕了一下,谢元祐的表情也诧异了一下,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哽在喉。 其实汪呜儿自己也不大懂得,为何自己看见那面大鼓被烧毁,内心深处会有那么难受的感觉。 大概是...被周围的狗狗们传染的? 她只知道,那面鼓对她非常非常重要,它对她而言,是好像大汪一样的存在,现在大鼓不在了,她心里一阵空落落的难受,眼泪就疯了似的止也止不住。 「豆蔻。」身后的少年再次把她抱起,将她紧实地拥紧在怀里。 「别哭...别哭了。是哥哥不好,都怪哥哥...」明明是她难过,但不知为何,伏在他的胸膛,透过他胸膛的位置听他的声音时,却有种说不清的比她要难受的感觉。 而她心里的难受,却被这个人难受的感觉渐渐分担沖淡,泪水也落得没有那么急了。 「我们回家去,哥哥命人帮你重新把鼓修復,好不好?」他的声音喑哑,听起来有无尽的伤感,语气低微而小心地询问她。 汪呜儿慢慢就松开了揪紧他胸膛前,已经湿透的衣物,睁着越发红的眼眶抬头看他。 小拳头还在难过地轻轻颤抖,同时难过也被他奇怪的话打断。 家?回哪个家去?这个草丛蔓生的地方,不就是...汪呜儿的家吗? 「走,咱们回家去。」见她没有反抗,谢元祐微红的眼尾渐渐舒展,朝她轻柔一笑,语气也是魏舂等人从未见过的。 虽然谢元祐心里清楚,即便那鼓修復好,也再也不是先前的那一个了。 但看着懵懂的皇妹在他怀里渐渐止歇的声音,他忍住了眼眶的酸涩。 这一辈子,他回来得晚了,那一件伤害了豆蔻的事还是做了,虽然保住了她的手和声音,可伤害终究还是没有避免。 但是...他一定会尽这辈子最大的能力去弥补,好好护着豆蔻,再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了! 看着自己被人抱着,跨出了那道尘封已久的朱色铆钉大门,看着门前有个褪色的门牌砸在地上,落满了尘灰,像是有些年头的样子,看着在自己身后渐渐远离的一切,褪色的高大红墙、飞檐斗拱的屋宇,一切熟悉的都一併消失在自己视野。 汪呜儿的小心脏也噗通噗通地跳了起来,一双脏兮的小手紧握成拳,把跟前少年的衣襟都握皱巴了。 少年大概也看出了她的不安,便腾出一手从后方轻拍她的后脑勺,想给她安抚,谁知手才刚接触小人儿,立马就被她转身龇牙咬住了。 血腥从谢元祐修长的指尖一点点溢出,腥甜往小傢伙喉腔上沖,在转瞬看见少年一言不发,皱着眉头还在对她微笑的样子,小傢伙顿生出了愧意,口一下松开。 谢元祐毫不在意被咬出的伤口,反倒拉过袖子,替小傢伙擦拭唇边的鲜红。 这时小傢伙愣愣怔怔地呆住,竟然任由他抬手来擦拭。 「没事,哥哥不疼,豆蔻被人伤害才会有那样的反应,是哥哥不好,接你晚了。」 听着少年柔声地低头对怀中小小的她说了那么番话,明明她还不是很明白他口中的豆蔻说的是不是她,可她却莫名地觉得,这人的怀中有种能让她依靠的坚实又温柔的力量。
第8页 所以,她可以相信,他不会骗她吗? 豆蔻初到东宫的时候,看着比她住的荒野宫殿要大好几倍的华丽宫殿群,还有花草修剪整齐精緻的园子,心里那颗淘气爱玩的心一下子跃了上来,但耐于自己对陌生地方和陌生人的不熟悉,她暂时按压住了。 谢元祐将豆蔻安排在自己寝宫旁边的小院子里,再安排了一名管事老嬷嬷、四名宫女、十二名太监去伺候。 等寒月宫那些受了伤的狗狗们都诊治过了之后,他又命人将狗狗们全都迁入了东宫,就住在豆蔻院子相隔一个宫室不远处的一大片花园里,还给用上好的木料连夜赶工做好了许多间狗屋,给狗子们专门开闢了许多玩乐的场地。 分派给豆蔻伺候的人,都是魏舂千挑万选过的,魏公公在挑人的时候,太子殿下还难得地过来插手了一番。 若按平日,这一类鸡毛蒜皮的事情,殿下从来不理的,这会儿也不知怎么了,到寒月宫跑了一趟,把一个极其麻烦的烫手山芋抱回来养就算了,还态度突变,但凡是涉及到小公主的事,太子殿下定要过问到底。 连手底下几个伺候的人,他都要亲自严格甄选过。 等安排小公主住进东宫的系列事情都完善妥帖后,见殿下心情似乎有所变好,魏舂终于揪到空子旁敲侧击一番: 「殿下,奴今儿到凤栖宫跑了一趟,皇后娘娘让奴把赐给小公主的东西都搬了回来,殿下可知娘娘都赐了什么?」 谢元祐端坐在书案上,眼皮子也没抬,空气寂静,只听见轻轻翻过一页纸的声音,四周顿生逼压气氛。 魏舂垂首站立着,太子没有说话他就只能拱着腰不动,连鬓边沁出了密汗也不敢拭去。 过了良久,等魏舂的心跳快将跃上嗓子眼时,才听见书籍「唰」一声闭合,「啪」一声搁到了案上,太子殿下变声期略嘶沉的声音传来: 「魏舂,这么简单的事情,真的还要孤教你?」 魏舂的心下一跳,眼皮抖了一下,正前方不远处少年威压的面容直逼眼前。 「把东西转赠到五皇子处,就说小公主住在东宫,东西啥也不缺,不牢费心,那些玩意皇后这么爱送,就转送给五弟玩好了。」 太子说完,就「唰啦」一声带起黑沉的袍服,起身往殿门外走了。 等太子走后,魏舂才敢将额上、鬓边的汗珠擦掉,心里不由暗嘆着,太子殿下年纪尚少,那股子威仪已经逼得人冷汗狂飙,平日他伺候惯了,理应多少习惯一些的,可这阵子不知怎么了,感觉殿下似乎要比往常更加慑人了。 第5章 不熟悉 今儿风有些大,太子殿下裹紧了外袍,转身就绕过红廊,往宫室旁边的小院子去了。 上辈子谢元祐一开始对小皇妹豆蔻并无多少情分,而策划杀害白大人一事,他也认为即便不借寒月宫的事,寒月宫迟早也会遭厄运的。 仅仅是他经过时,看见小皇妹气息奄奄不经意朝他望来的眼神,因为一时浮现起的愧意,才决定给她一个收留之处的。 可那时候少年的他喜欢清静,最不喜被外来人打扰,所以最开始时就把皇妹安排在东宫最角落,离他最远的位置。 谢元祐跨进了小院子,立马就听见正屋旁边的净室传来巨大的水声,屋内传来好几名宫人焦头烂额的声音,焦急着叫唤的声音。 他眉头紧拧,本来也不想闯进去的,但也担心那些人一来会没个轻重,伤了这个处处竖起蛰针的小皇妹。 他往槅扇边敲了两下没人给他开门,他便只好自己推门进入。 但甫一跨进门槛,眼下就突然触及一团雪软,小小的一团还泛着晶亮的水珠。 随即,屋内突然有人朝他焦急地喊了一声:「小哥儿,快!帮忙抓住小公主,快别让她跑了!不然魏公公回来可有得受的!」 谢元祐立马意识到屋内的宫女错乱间,把刚进门的人当成是来添水的小太监,而他脚下蹿过的这一团,大概就是小皇妹豆蔻了。 他第一反应是想将小人捞起。可手还没俯下,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上辈子长大后豆蔻的模样。正值十七八的碧玉年华,风信之年就出发得亭亭玉立,身姿曼妙,眉目勾勒得清丽脱俗,倾城绝色,轻易让男人神魂颠倒的模样。 手下突然一烫,立马就缩了回来,让身下那小人成功熘出了门外。 「哎!不行的!外边寒风,小公主身上湿着,定会伤寒的!」后边的宫女又焦躁起来。 可当她适应了门外的光线,瞥过那站在门槛前那少年半截暗底银丝绣云纹,吓了一大跳,「刷啦啦」跪倒了一大片,慌忙请罪起来。 可谢元祐没空顾她们,几个大步迈开转身出去,瞅着那团雪色滚进庭院花丛时,立马逮住一把抱了起来。 「豆蔻!」他语带谴责,可当他手碰到小傢伙瘦弱的腋下,触及那一排排突兀的肋骨时,瞬即一愣。 尔后,他也顾不得旁的乱七八糟的心思,立马就解开怀中的外氅,将湿.漉的小人往自己胸口处放,用外袍给小傢伙当作擦干身子的巾帛,把她包裹进怀。 虽说被厚衣裳包裹住了身子,但小傢伙冲出来那下,身上带的湿意就撞了寒风,她窝在他怀里,水湿了他的里衣,红红鼻尖耸动了一下,「哈嗤」一声打了个喷嚏,湿发粘到一旁的光洁额头一下子撞击在谢元祐的胸膛,把他的胸前肋撞得一疼。
第9页 谢元祐闷哼一声,没顾着疼,只是抱着她大步走进房间,边走边大声命令道:「多架几个火炉来!厨房预备姜汤!赶紧!」 屋内的宫人纷纷应喏,谢元祐走进里头,将怀中冷得瑟瑟抖颤的小傢伙一下子放入注满温水的木桶中。 俯着腰手撑在桶沿,看着小傢伙苍白抖颤的脸蛋一点点变回红润,谢元祐才如释般嘆了一声,随即,眉头就紧皱起来,语气也陡然冷了一些。 「以后可不许胡闹!外边天冷,怎能说跑就跑呢?」 小傢伙被放进桶里那下,下意识就扑腾着小手挣扎起来,可是挣扎一会之后,就渐渐坐定,抱起膝盖,懵懵懂懂地掀开大眼眸凝视他,每看他表情一下,莹亮的眼眸便扑闪一下,脸上满是水花,一副好奇天真的模样。 可谢元祐身后的宫人们全都被他的语气唬得伏地磕拜起来。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奴婢们伺候不好小公主,该当受罚!」 谢元祐并不理会身后的人,只是板起了脸对水里的傢伙道:「洗个澡没那么可怕,可乱跑出去的话,被孤抓住还好,要是抓你的是个坏蛋,现在你被扔进的就不是浴桶,而是——」 他瞪了瞪眼道:「烧锅。你知道吗?会被扔进滚烫油炸开的烧锅。」 小小姑娘越发好奇地看着少年连带表情加动作的语言,埋在水下的小身子游曳着一点一点往桶沿的他靠近。 「所以,不可以乱跑,知道吗?」谢元祐直起了身子,正色道。 小豆蔻似懂非懂地点了一下头。 谢元祐看完小皇妹,回到自己住处,魏舂刚好也把皇后赐下的东西转赠了五皇子处折返了。 在这时候,上辈子那个处处给太子殿下下套抹黑的五皇子,此时还是个七、八岁大的孩童,性子还没收敛,整天带着一帮小皇弟四周闯祸惹麻烦,弄得继后小窦氏颇为心烦。 「殿下。」魏舂从皇子宫中回来,到太子殿下跟前復会。 谢元祐依旧端坐在书案前看书,少年颀长的身子板正,眼皮子依旧掀都懒得掀,只音色淡淡:「回了?东西收下了吗?」 魏舂回想了一下刚才看到的景象,如实向太子殿下叙述了一遍。 刚才魏舂依照殿下的意思,将皇后小窦氏赐予豆蔻的一条绑狗的纯金项圈和牵引绳,还有一个足金打造的,大小适合用来关人的狗笼子,都送往五皇子住处。 五皇子谢靖庭疑惑了一下后,操着小屁娃的奶嗓子学着大爷的口吻粗嗓道:「本宫府中也没养狗,要这些玩意作甚?」 魏舂按足太子殿下的意思,委婉地笑道:「五殿下,这些原是皇后娘娘新得的,给寒月宫的小公主赐下的礼物,太子殿下说东宫一切都有了,还念着五殿下最近闯了祸,中宫一定是让五殿下禁了足,既然都是皇后娘娘给女儿准备的礼物,那么转赠给五殿下玩儿,也并无不妥。」 五皇子届时年纪少,平日什么都指望着小窦氏,还是个啥也不懂的草包,一听说母后给哪个旮旯里的庶公主送东西,而他啥也没有,顿时就来气了。 「这些都纯金打造的!母后宁愿给外人也不给本宫??」 小孩子就是容易下套,魏舂暗自好笑。 可同样是孩子,太子殿下只比五皇子殿下年长四五年,在五皇子那般年纪的时候,早已经博览群书,博古通今的见解,就连太傅大人都捋胡慨嘆,十岁开始已经可以出入朝堂,同朝中各臣较量,提出许多让人惊嘆的政见,才十二岁的年纪,就已经首度出征边境,将蛮横兇悍的乌丸大族击退百十里外。 可反观八岁的五皇子则... 后来五皇子高高兴兴将礼物收下,魏舂在临走甚至还看见五皇子将狗项圈套在了一个宫女脖子上玩,更是荒唐到把宫女太监们全当作狗轮流困进赤金的狗笼子中。 原本是用以告诫太子殿下不要随便接手一个烫手山芋,不要捡寒月宫妖女的警告性礼物,就这么被太子装煳涂随手一甩,就把五皇子推上荒逸的道上了。 魏舂满眼得意地禀告完,见太子殿下依旧端正地坐着看书,黑沉的眸中无澜不苟言笑的脸,正失望地准备退下,却突然被叫了回来。 「魏舂。」谢元祐嘆息一声,合上书本,抬起那张沉静的脸来,「去给隔壁院子的伙食再提一下,怎的都来好几天了,那娃儿还瘦成一把骨头似的。」 魏公公错愕了一下,其实他想说,隔壁院子的伙食,每顿六荤三素外加点心汤水,几乎比得上太子这里的伙食了,只是那小丫头似乎对这里新鲜的一切还抱有戒备,即便饿着,也只敢在饿极了的时候自个爬树上摘果子吃,半点不肯动送来的吃食。 末了谢元祐还是从魏舂脸上看出了端倪,只得又嘆气一声道: 「罢了,明日起,给孤准备的膳食也一併带到隔壁去,孤以后同皇妹一块用膳。」 冬日的夜里,突然颳起了大风下起了大雪。 小皇妹豆蔻来东宫已经第五天了,但依旧对这里的陌生充满了排斥。 以前在寒月宫,虽然宫室破落到处都漏风,颳风下雪又或是下大雨的时候总是难以躲避。 但那个时候还有大汪和其他兄弟姐妹在,大伙儿都会围绕在她身边,毛茸茸地让她取暖,而她窝在大家中间,虽然不及如今东宫里头暖和,但起码心里是安稳的。
第10页 颳起风雪的夜晚,屋外风声像呜咽似的,宽敞无人的宫室让小豆蔻害怕极了,便一个人挣脱开那些宫女,独自跑出房间,躲在了一个没有暖炉的阁楼,冷得瑟瑟发抖。 楼下许多宫人都冒着风雪挑灯四处寻找小公主的踪迹。 小豆蔻躲在四下大敞着的楼顶,一边抽泣地抵住霜雪爬行,一边在阁楼找寻那面并不存在的大鼓。 「呜呜...」到了最后,大鼓没有找着,小豆蔻那颗小小的心又悲怆又哀凉,被风雪冷得小手圈起膝盖,蜷成了小小的一团。 她冷得四肢僵硬,快要没有知觉的时候,只听见通往阁楼的门边传来一阵气急败坏的声音,有个身形颀长的少年身影拢了过来,一边喊着她新起的名字「豆蔻」,一边将她冻成冰块似的身子往炙热的胸口处熨帖。 啊,好暖和,就像在大汪的怀中一样。 小小姑娘在迷煳中嘤咛一声,下意识就伸出小爪子挠住了跟前热烫的肌理。 谢元祐被挠得一个激灵,皱紧了眉头。 第6章 哥宠 小豆蔻夜里没有安全感,夜上阁楼找大鼓本就是年岁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存在的本能。 谢元祐用胸膛熨帖抱着的小傢伙不敌倦意,睡熟了。 他小心翼翼地单手抱紧她,单手挑着灯笼下楼。 下楼的期间,尽管旁边耸立着一些给太子殿下遮挡风雪的护卫,但那又不是密不透风的墙,总是会有雪霜打在太子身上。 所以他既要给怀里的小人遮挡横来的风雪,又得尽量让下楼的步履平稳,为求不弄醒她。 从阁楼一路返回卧房便有数十名宫人,接力在霜雪中用身体护航,太子殿下本人也倍感吃力,小心谨慎。 等终于回到屋里,跟前的宫女跪倒在太子面前,示意太子将怀里的人递交给她时,太子殿下面色古怪,皱起眉心斥退了。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那宫女以为自己哪里做得不妥惹恼了太子,忙伏在身后一个劲地磕起头来。 这些伺候豆蔻的宫人已经换过一批了,而今晚来找人顺便换的这个管事宫女,已经是来更换的第三批人了。 魏舂举着尘拂侍立在后头,挥了挥手,示意屋内的宫女们退下。 宫女们得了大总管的示意,感激地退了下去,顺带将门关上。 谢元祐不让别人跟着,自个抱着小傢伙入了内间,等来到床榻前时,却又犯了难。 方才在楼顶找到小豆蔻的时候,他看着小人已经冷得在灯笼照映下通身发紫冰硬,他吓得一时失了主意,只想赶紧让她的身子回暖。 所以他想也没想,大冷的天,冒寒解开了层层叠叠的衣物,直到露出最里面炙热的皮肤,才将冻得发僵的傢伙塞进自己的胸口熨帖。 可这小傢伙倒好,一旦迷迷煳煳有了意识,就将他温热的地方当作救命稻草一般抓挠,现下他胸膛两处敏感都被小傢伙一双爪子紧紧抓牢了,如同吃奶的孩童眷恋母亲般。 刚才那宫女前来要接过小公主,他正是因为处于这个两难之境,才会厉声掩饰的。 可现在也没好太多,没有人前来帮忙,他又怎么让这个小东西撒手呢。 谢元祐抱着小姑娘坐了整整一夜。 临近早上的时候,雪停了。太阳还没出来,可上朝的时间快要到了,外间的魏舂也跟着主子侍立了一夜。 等太子殿下眼底发青从里间出来,魏舂赶紧带人前去伺候。 「嘘!」 太子殿下轻轻竖起食指提示,「小公主昨夜魇着,直到刚刚才消停下来睡着,你们不要吵她,让她睡。」 魏舂轻轻点了点头,又小声问询:「殿下那...昨天您吩咐下来的,膳食以后拿到这边跟小公主一同用,那今儿的早膳是...」 「孤不饿,一会下朝了再用。」太子殿下说完,连忙示意一旁的宫人替他整理冕服和帮忙戴冕冠等事宜。 今天皇帝要在早朝的时候,给大战获胜的太子殿下一行人举行分封行赏,所以他得穿得格外正式。 「对了,孤让你办的事情如何了?」在整理冕冠的时候,太子殿下突然又提了一下道。 魏舂知道太子指的是什么事,连忙揖起手来道:「殿下,您确定,定要找回当年洛姬死后,分配在寒月宫那两名宫女?」 太子伸手示意人过来给他系冕服上的绳结。 魏舂接着道:「殿下定要找此两人,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当年这两人既然离开得仓促,恐怕找了之后,殿下会彻底与皇后娘娘槓上了,殿下确定要如此?」 「孤不去找人,她就不会额外给孤找麻烦了吗?」太子终于打破了沉默。 不过也一句话就让魏舂无话可说。 倒也是,即便太子殿下不插手小公主的事情,皇后不是太子生母,而又有嫡子诞下是事实,虽说太子如今也在皇后名下,更是她嫡姐大窦氏留下的血脉,但人,又怎么能不替自己的亲血脉谋划呢。 只是... 「就为了修復一面鼓,殿下真的...有必要做到这样吗?」魏舂才刚把心里的疑问说出来,就后悔了。 因为太子殿下的脸色微微一变,沉默着又不说了。 魏舂知道他这是不高兴他的质疑了。 也罢,太子殿下这么在意那面鼓,实际上是在意养在东宫的这位小皇妹。魏舂从来没见他对人甚至草木产生任何特殊的感情,这个异母的庶妹碰巧能让殿下变得稍微有人情味,稍微像人一些,也好。
第11页 朝堂上,所有朝臣都正服而立,站于众臣之首的,便是身穿玄色四爪金蟒冕服,头戴九旒冠冕的太子殿下。 太子时年仅十二,但已经初俱□□皇帝当年的武将雄风,腰背挺立地站在那儿,就让底下小声议论的朝臣们个个噤了声。 当年的□□皇帝被人誉为战无不胜,是神一般的存在,大梁三十六个州,三百多个县,近五千多郡的广袤土地都是□□时期打下来的,到了当今宏光皇帝时期,皇帝实行仁政,大梁开始休养生息,也不怎么提倡战事了。 可要说□□一众子嗣中,不管是出色的容貌,还是杀伐果决的手段,还是要数太子殿下最为肖像了。 只是皇帝时常会觉得太子生性过于凉薄,性情寡淡,不是一个仁君的好选择。 可太子生母乃□□时期,先皇御指给宏光帝的正妃,也就是当今的元后。而且元皇后在泰宏十年治理黄河水患一事当中,对大梁百姓作出了巨大贡献后牺牲,当年当日扶着皇后虚空的灵柩回京,沿途万民跪拜,恸哭声撼天的情景犹在眼前。 其母的巨大功绩,加之太子入朝以来仍无一处错处揪出,即便皇帝再怎么不喜,也不能随意把太子换了。 皇帝来上朝的时候,不经意瞄了太子一眼,眸中闪过一丝讶色,随即就收住了。 等商讨完朝堂的事宜,准备要给太子殿下此次战乌丸一众臣等分功行赏,然而,就有白大人一党拥立小窦氏的臣子跪出来死谏道: 「皇上!太子殿下此行虽然率将士战乌丸战事中一举取胜,可此次胜利在臣等眼中,却是不如不胜啊!」 「哦?此话怎讲?」皇帝见终于有臣子敢出来挑太子毛病,自然乐于其中。 「据臣所知,太子殿下在大战中,曾虏获了不少乌丸俘虏,有不少还是乌丸各部族贵族的亲属,战场上歷来有降俘不杀的规定,可太子殿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臣等认为,此举日后定会引起乌丸与我大梁进一步交恶,太子殿下此次立下的功劳,恐怕难以抵过这次的过错,更谈不上行赏!」 那位臣子其实说的不完全正确。 谢元祐的确杀了几个战俘,可那几个战俘都曾经伪装成大梁的子民,混进军队内部,害了不少人,还偷偷杀掉几个大梁忠将的家眷,逼迫将领与他们同谋。 得亏谢元祐治下的将领都心含大义,在家国和家人面前,含着泪忍痛选择了家国,却无辜葬送掉自己最亲密的家人。 所以谢元祐把那几个细作虏获后,第一时间就要当着所有受害将领面前,亲自用人头去祭军属们的坟。 可这也被小窦氏群体的人抓住了借题发挥。 若说让谢元祐拿出证据来,他手底下受害那几个将领的话自然不能作为证据。此案那些俘虏也已经死了,就相当于无头案,压根无法查,只能任由那些人抹黑。 皇帝在上方津津有味地听着,一边注意着太子的表情。 很可惜,太子殿下从头到尾都是那副死鱼眼的表情,事不关己的态度谈不上,只能说是抱冷漠观看的态度。 末了,皇帝还状似尊重般问了一句:「太子,对此你可有什么看法?」 那臣子稀里哗啦一大堆证词证据全都搬了出来,而当时谢元祐手底下的将领痛失家人,如果在那种时候他还冷静地扣起俘虏,先审几天弄份证据来自保,又或是直接送回京城由皇帝发落,不是不可,只是和当场二话不说血祭将领家人比起来,明显后者更能笼络人心。 「父皇,儿臣无话可说。一切如郑大人所说的,战俘是儿臣一人一时意气所杀的,儿臣甘愿受罚,与下属们无关,他们才是这次大战中出力最多功劳最大的,可不能因儿臣一时失误而抹掉功勋,父皇可不能因儿臣一人之错,而让为大梁尽心出力的将士们心寒啊。」 太子殿下语气冷清,出列躬身道。 太子话都这么说,皇帝哪能亏待那些和他一块出战的将士?今日赏还是要赏的,至于惩处了... 不等皇帝开口,太子底下那些将领立马红了眼,齐刷刷解甲「刷啦啦」全跪倒在大殿正央。 所有铁铮铮的武将们都眼含热泪,激愤道:「启禀圣上!殿下当时之举,全乃帮痛失家人的将士们报仇雪恨!如果圣上执意要罚太子殿下,末将们当求一同受罚!」 这又抛了一个难题给皇帝了。 如今大梁虽然安稳了,但边境仍有不少不安存在,譬如西边的大绥,刚刚被击退百十里外的乌丸,谁也难保有朝一日会捲土重来。而捍卫大梁安危的全靠这些武将,今日如若打赢乌丸的将士得不到嘉赏反倒受罚,让别的将士听去了会如何? 可若皇帝真的不管不顾藉此挫了太子的锐气,那些已被太子深深笼络的将士难免心里更加不服。 左右都使不得,皇帝开始暗暗怨怪那帮针对太子的臣子蠢笨如猪,怎么抹黑太子反倒给太子提供了一个进一步笼络人心的机会呢? 现在不但罚不得,反倒要赏,可赏了之后,那些武将们的心也只是更加向着太子而已,与他无关。 唉... 皇帝没有办法,只能比原先的再多赏了太子一些物什,还给直言谏太子的臣子施以了惩戒,这才皆大欢喜了。 最后皇帝斟酌着太子宫中什么都有了,金银一类的,似乎多为俗物,想起刚刚一来时看到太子颈项处被抓的红痕,遂笑道:
第12页 「我儿长大了,也该晓以人事了。朕就...再赏你几个人,并翠芝山庄一处避暑的行宫吧。」 谢元祐闻状,尤有疑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颈窝胸膛,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才浮现出不一样的风景,可把皇帝给逗乐了。 第7章 餵食 谢元祐下朝回到东宫,隔壁院子的小皇妹还在睡。 这时他已经卸下了冕服冕冠,穿上了一身鸦青色的常服,玉冠半束,衬得原本俊朗冷肃的面容更添几分凡人莫近的距离感。 他已经跨过侧面的月洞状的坊门,来到了皇妹小豆蔻的寝室面前。 太子殿下一来,院落里伺候的宫人刷啦啦一声全都跪倒下来。 有人在太子进门之前,就已经率先帮他开启了寝室的门。 谢元祐转身皱起眉问了魏舂一声:「还没起吗?可有请宫医来?」 魏舂笑着抚慰道:「殿下稍安,小公主无恙,是嗜睡了一些。早膳奴已经安排妥,殿下可进去唤醒小公主一同用了。」 谢元祐看了看日头,都已经半爬至高空了,这会儿怕是该用午膳了。 昨夜大雪的天在阁楼冻了一夜,今儿又睡到这个时候,谢元祐还是放不下心,于是赶紧撩了撩下摆就跨入内间了。 可一走进内间,他一双狭长半睁的凤眸一下子瞪大了一半,眉宇间皱褶更深了。 原来,小公主豆蔻睡得双腮绯红,小脑袋歪到一边,一手揽住床帐半空的帷幔,一手状似昨夜抓挠他胸膛一般,眷恋地将帐幔抓皱,一双小短腿还谨防自己摔下一般,如蛙腿般蜷着死死勾缠住帐幔,把自个缩成一小团黏答答地缠绕在了帷幔上,随着风摆不停地晃动。 这... 谢元祐头疼地看了一眼行状似蛙又似小猴的皇妹,心下疑惑,她不是被狗子养大而已吗? 旁边的宫女纷纷跪倒,小声谨慎地回禀道:「殿下...奴...奴婢们已经好几次把公主抱下来睡,可是...可是公主似乎是感觉缠绕上去会睡得比较安心一般,所以...所以奴婢们就只守在一旁当心着不让她摔下,其它就由着公主了...」 「退下吧。」谢元祐脸上无甚表情,淡淡地说。 一水儿宫女如潮水般退去。 谢元祐走到小豆蔻跟前,嘆息一声,看到她的行状就想起昨晚被当成树干的自己,开始动手将缠绕她一双短腿的纱幔给解掉。 纠缠的纱幔成功解下,一阵风似的,小皇妹就稳稳地落入了兄长的怀抱。 她依旧睡得粉腮红红。 谢元祐上辈子把她抱回来养,一开始是扔在距离他颇远的角落,刚开始也不会看得她很勤,所以那时候也不知道,原来刚来东宫时候的她,是这么的没有安全感和无助。 「豆蔻,快别睡了,哥哥准备了膳食,起来多少吃点再睡吧。」 小傢伙感觉被人轻轻摇晃着,还喊她新起的名字,尽管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伸出小手去揉了揉眼睛。 大眼初睁,便看见是昨夜来阁楼抱她的「哥哥」,如今她已经对这个名叫「哥哥」的人放松了一些戒备,并且逐渐生起好感。 所以当她醒来发现自己一直被抱着睡,还见「哥哥」眉头微松,单薄的唇角轻轻上扬,看着就有些好看的时候,她也忍不住睁大乌亮滚圆的葡萄眸,盯紧了「哥哥」看。 随后,她终于也回以他,一个高高扬起的笑容。 魏舂命宫人托着膳食鱼贯进入的时候,就看见兄长抱着幼齿的妹妹在手臂,一副其乐融融的情景,他甚至还看见太子殿下脸上似乎挂了几分暖融难得的笑意。 他眼睛睁圆,吓得赶紧低下头去,装什么也没看见。 等案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点心小菜,魏舂再给两位主子适当夹了一些膳房新出的点心后,就垂首侍立在了一旁。 纵然身周侍立了若干伺候用膳的奴才,但奴才们在主子不需要的时候,都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降至最低,双眸垂下,不去看不去听,连唿吸都尽量放轻,让人感觉仿佛没人存在一般。 谢元祐早就习惯了这些,而小豆蔻却不是。 他从自己的盘子里,给小豆蔻夹了一块樱桃酒酿酥,他记得上辈子有一次他带着快及笄的豆蔻初次参加宫宴,豆蔻就对一盘樱桃酒酿酥吃得停不下嘴,然后,他又端了一小碗碧粳粥、一小把松子穰、一小块梅花香饼并两小勺薏米甜汤,盛到小傢伙面前。 小豆蔻刚才被哥哥抱着出来,看见外头稀稀落落站了一屋子人的时候,就已经警戒性地将自己的小身子埋进哥哥怀里。 这会儿看着四周偌多站着不动的人,也是一双小手紧张兮兮地揪住哥哥的臂膀,将小身板尽量往哥哥笔挺的腰背后藏,只往外露出一双大圆杏眸,和一个覆着厚刘海的额头。 「豆蔻,你在做什么?快吃呀...」给小傢伙夹菜,结果见她一转身躲到了自己身后,谢元祐有些苦恼道。 他顺着豆蔻的目光,看了一眼周围存在感极低的奴才们,本来是要直接让他们下去的,但是一想到日后总不能因为皇妹怯场,就一直是这副小家子模样。 她总得长大,不但是要长大,这辈子他还要悉心地将她培养成冠绝大梁的第一贵女,还要努力找配得上她的出色儿郎。 上辈子前期的他就是一心扑在自己的事情上,忽略了豆蔻,所以等到长大,别的贵女琴棋书画样样皆会,就只有他的豆蔻,走哪都成为被取笑的对象。
第13页 最后虽然勉强找了像傅珞灵一样姿才超众的公子婚配了,却不料是个白眼狼。 他决定这辈子决不要豆蔻那样了。 「豆蔻,他们都是你的奴才,你可以随意吩咐他们做事,你是不需要怕他们的,知道了吗?」 谢元祐一把抱过身后的小人,让她乖乖坐回自己膝上,极有耐心地教她道。 小豆蔻依旧懵懂地睁圆眼睛望着他,直到哥哥脸上冷硬的线条变得柔软下来,冷不防地对她「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啦,」谢元祐忍不住伸手揉着她一把柔软顺亮的额发,笑道:「知道你不习惯,那咱就慢慢来,不着急,哥哥有时间陪着你。」 他把一勺甜汤餵来她唇边道:「来,快尝尝这薏米汤炖得够不够烂。」 小豆蔻盯着那勺炖得糯糯的甜汤,眨巴了两下眼睛,往四外张望了一下,又转身看了哥哥一眼,才敢小心翼翼地伸出粉嫩的一点舌尖来,凑勺子里舔了舔。 有微小的涟漪在那勺子甜汤上荡漾开,小傢伙双眸突然晶亮了一下,立马低头乖乖将那勺甜汤吸吮干净了。 「好喝吗?」谢元祐黑沉的眸底漾起一丝慈爱,随后端起她的小碗,又给舀了一勺甜汤送到她唇边。 这会儿小傢伙倒是半点不设防,「吸熘」一声喝了干净。 看着小傢伙乖巧地坐在他腿上,一勺接一勺喝得越来越快,谢元祐有故意放慢餵食的速度,谨防她噎着。 可当小孩儿喝完了,下一口还没跟上来时,她便无辜兮兮地看了哥哥一眼,又示意似的往铺满一桌子的吃食,用眼睛睃巡了一遍。 看她一开始戒备,如今嘴馋食指大动的样子,谢元祐只感觉又好笑内心又有些酸涩,只好又动手夹了一块饼食凑她嘴边,末了又用帕子替她擦掉嘴角的汤液饼屑,叮嘱她一定要细嚼慢咽。 皇上行赏的礼单和部分赏物突然到了,谢元祐投餵小皇妹一半,突然被叫走。 他只好将坐在膝上的小傢伙抱下来,又在刚才坐的圆凳上加了几个垫子,让小皇妹坐在上头,再往她手里塞了一个饼子,叮嘱她慢慢吃完,又告诉她哥哥很快回来,让她安心去吃,不必在意身旁的人。 交代完一切后,他才起身,带着魏公公等人,往东宫前殿接客的方向去了。 谢元祐从前殿回来的时候,脸上本来变柔软了的线条,又再一次变得冷硬起来,一路从临华殿回来内院,他的脸色臭得连魏公公也不敢轻易上前搭话。 可这圣上赐下的东西,如若不问准太子的意思,谁也不敢任意处置。 「殿下...」魏舂陪着笑脸问道:「既然皇上都赐下了,您贸然回拒反而伤了皇上的脸,既然如此,不如就收用了吧?再说了,殿下您年岁也差不多了,像那张伯侯府中的公子,十一岁时就已...」 话说到一半,太子殿下骤然停了脚步,还在往前的魏公公吓得慌忙急停下来,垂下了头。 「找个机会,扔出去。」太子侧过半边俊脸来,冷硬道。 「这...」魏公公急得额尖冒烟,立马反应道:「可这回皇上赐下的人,是从自个后宫的秀女当中提出来的,可谓史无前例啊!殿下您若是悖了,指不定又免不了被外边的人怎么添盐加醋地参奏了!」 「废话如此多!!」谢元祐似乎十分不耐了,以往他不高兴不会直接说,而是用脸色表达足以,这会儿能轮他甩了这么一句,定然是不满到了极致。 看着太子殿下走得飞快,踩在雪地上的步子,魏舂急得如同热锅蚂蚁。 想起刚才太子抱着小公主从内间出来,脸色暖融的样子,立马急中生智道: 「殿下!奴知道您向来不在意这些,但是,小公主没有母亲了,皇上也丝毫当她不存在,她就只能依仗着您而活,难道您就不该为了小公主,而行事稍微谨慎一些吗?您便是不想宠幸那几人,起码也别表现得太过,凡事留一线,等过些时日送走便是了!」 果然,太子听到这话后,脚步就顿了下来。 第8章 醉孩 谢元祐回到豆蔻的屋子,搓着手边的寒意掀开厚毡迎来一阵暖气时,便看见跪倒了一屋的宫人。 宫人们见到太子殿下,连连磕头请罪,把额头都磕破了。 原来,刚才小公主尝了其中一个糕饼后,就一发不可收拾,爬到了案桌上把一整盘全吃光了。 那种可是用樱桃甜酒注馅的饼食,小量吃没啥问题,可一整盘都吃光,还是个孩子,很快就醉得脸红耳赤,四仰八叉地倒在食桌上,踹翻了满桌的吃食,裹着红底金绣的桌帔,在案上翻来捲去,地上狼藉一片。 「都退下!」谢元祐一边疾风般往里走,一边遣散屋里的宫人。 直到来到小傢伙跟前,小傢伙好像突然知道自己闯祸了一般,立马用桌帔将自己盖严实起来,只看见红色的桌帔上鼓起小小一团,像颗突兀的大丸子。 谢元祐快要被气笑了,他怎么就不记得,皇妹豆蔻的酒量极浅,不能大量地吃这樱桃酒酿酥? 不过,上辈子兴许是当时开始吃这酒酿酥的皇妹已经长大了,即便吃多了醉倒,而醉倒时倒不会像如今一样,所以他并无太深刻印象? 他想静静地立在那儿,等皇妹自个把帔子掀开。 「豆蔻。」他沉沉地唿了一声。
第14页 果不其然,小东西听见哥哥叫她的名字,一双攥握成拳的白嫩小手便一点一点将桌帔移开,葡萄似的黑白分明又带了点红的大眼眸朝这儿望了过来,晕乎中又带了几分清醒。 谢元祐嘆息一声,「怪哥哥不好,不该把你落下独自一个的。」 说着,他就伸手去,想把案桌上的小人抱起。 谁知他甫一伸出手,小傢伙就自动索抱似的展开一双小臂,脸儿绯红,对着哥哥的方向水眼氤氲地发出「nia、nia、nia」的发音。 谢元祐不记得是何时听得宫中老嬷嬷说,襁褓时的小婴孩练发音,都会不自觉「nia、nia、nia」地叫,其实那是在叫娘。 小豆蔻早在出生时,生母就不在了,所以其实她内心深处还是渴望有娘的吧? 他突然回想起自己四岁那年,母后被大洪水沖走,当时失去母亲的疼,又加之所有至亲都指着自己,说都是他害死母后时的情景。 这些年来,谢元祐为了让自己内心坚强地活下去,早就练就了一腔冷情。可这会儿却莫名被小孩儿触动了某处的神经,心脏莫名发酸发疼,把她抱起擦拭她身上的残渣汤液时,分外温柔,每使一下力道都唯恐伤着她稚嫩的皮肤一般。 小傢伙醉醺醺地「nia」了一阵后,突然仰起春花绽放一般的笑脸,朝低头替她擦拭脸蛋的少年,语音模煳地唤了一声「咯咯」。 谢元祐正在擦拭的指尖顿住了,那一霎,他犹如眼前撞进了璀璨盛放的春景,暗沉的眼眸中注入了光束。 可他只暗暗兴奋了半晌,就立马压制住震颤,故作严肃老成地清嗓道:「豆蔻,不是那样叫,是哥哥,哥——哥——」 小东西望着他咯咯笑了,笑得粉腮儿红红,坐他怀里小手臂胡乱伸展开,她突然又弯起大圆眸,眸里蓄满碎光,这次较为音准的稚童声道:「哥哥!哥哥!哥哥!」 两辈子,这是豆蔻第一次开口叫哥哥啊... 恰逢月圆,又到了皇帝歇在中宫的夜晚了。 今儿个小窦氏一早就从皇子宫将五皇子拉了过来。 前段时间白大人被害,小窦氏眼巴巴看着栽陷太子的机会,就这样随白大人的死而掩埋,内心绞着绞着地不平。 所以她得知是那座荒废已久的寒月宫所为时,立马就将怨愤转移到那个好几年前就已经斗赢的妖女身上。 当年寒月宫内发生的事情,皇帝自己心中有疚不愿再提,她自然也识趣,打自三年前伺候冷宫小公主的宫人哭着逃后,该供那边的吃食就让人从门缝塞进,反正还是把那妖女的孩子当狗将养着,只要不弄死,就闹不到皇帝处。 可白大人作为她手底里最难得的棋子,他的死使小窦氏得重新看待那个冷宫中当狗养着的小姑娘。 她认为一个五岁的小姑娘可没那样的能耐,一定是她那个死去的妖孽的娘,临死前不知在她女儿身上下了什么咒蛊,使得这小姑娘年纪小小就学会了下蛊咒之术。 她相信白大人之死一定是用蛊咒杀的。 等她派人去废了小公主时,太子突然来横插一脚,后来她用拿来锁小公主的狗圈狗笼子送到东宫以警告太子,太子也不听,反倒随手一转送,还差点害她皇儿成了荒.淫之徒,着实可恨。 五皇子乖乖地遵循母后之言,在他父皇来到之前都乖乖坐在书案上奋笔疾书时,五皇子不耐寂寥,提笔对母亲道: 「母后,若父皇今夜宿在闵贵人处不来了,儿臣不是得写到天亮了?」 儿子一开口就戳到了母亲的痛处,小窦氏瞪他一眼,冷道:「怎么说的话呢?你父皇断不是没有原则之人!今夜当轮到宿在中宫,他若不来,教本宫以后如何御下?」 「哎,母后您还在为孩儿收下四皇兄的东西生气吗?母后安心好啦,孩儿玩儿归玩儿,皇子宫里的人也会听话,父皇那边还是会好好哄,不会让四皇兄得逞的啦。」 其实五皇子就是人贪玩又过于看得起自己,实际脑袋还不至于太笨的,宫里的一切他若留心了还是看得明白的,书上的东西也是,平日只是稍懒惰了些,但静下心读书的话,虽说不能比得上太子的领悟力,但在一众皇弟中,算是苗子最好的那个了。 母亲不愿提及,他不敢反驳,也只好应言埋头继续看书写字。 所幸皇帝最后还是来了。 其实还是因为新近得宠的闵贵人近日过于恃宠生娇,皇帝想稍微冷放一下,这才临时摆驾转头去中宫的。 一进中宫看见五皇子勤奋好学的劲儿,连父皇来了都发现不了,一边看书一边将手里的饼蘸酱吃,结果蘸了墨吃得满嘴都不知道。 皇帝欣慰的同时也笑了:「朕的众多儿子当中,要数靖庭最勤勉懂事了。」 谢靖庭这时才恍悟一般,撂下了吃得满口墨的饼子,跪倒下来请安。 皇帝笑着问了他几个政要问题,谢靖庭思忖了片刻,立刻就从陛下提倡的仁政方面,罗列出一系列合符皇帝心意的意见。 皇帝笑着亲自给儿子擦嘴,还笑着颔首道:「靖庭真是深得朕意啊,日后定当能很好地辅助你兄长的。」 小窦氏在旁听了,脸上依旧盈满笑意,恭顺道:「靖儿日后如能得他兄长喜爱,自然是他的福分。」 皇帝突然嘆息道:「倒也难说,太子如今连朕提出的政见,也认为是假大空。他这人性子凉薄,兴许不大听得进去这些,这实在也不是大梁之福啊。」
第15页 见皇帝哀嘆起来,小窦氏心头一喜,脸上却不显,贤惠地安慰道:「陛下,太子还年幼,一切也来得及教,陛下别灰心。况且,这日后还有靖儿,以及一众兄弟匡扶着不是?」 皇帝的脸上哀愁,就差没说出口想换了太子了。 小窦氏见时机来了,立马见缝插针道:「不过,太子近日确实行事上有些不妥。其实都怪臣妾没有处理好后宫的事,才使得太子做出如此不妥之事。」 「此话怎讲?」皇帝果然问道。 然后,小窦氏就将日前皇帝交待凌公公彻查白大人死的一案如盘托出,却把自己原本要让国师把小公主手筋挑断,声带割掉的事掩藏起来。 「臣妾不是一个好的母亲,原本觉得是时候将小公主接来好好养了,却不料遭太子误会。如今人在太子那养着,这实在是不妥啊...」 听着皇后声色俱下地说着,皇帝也皱紧了眉头。 当年洛姬的事,虽说母亲有错,但稚儿无辜,这么些年过去,即便是防范那小婴孩身上携毒蛊,也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再说白大人那件事,他觉得另有隐情。 虽然皇后和外边的人都深信是蛊咒所谓,深信不疑。但他隐约还是能猜出一点内情的,有时候甚至也知道太子在暗中做着什么,太子自己也知道他会发现,但二人间如今就是处着一种很微妙的关系。 相当于你不能戳破我,不然我被戳破后也会对你不利的状态。 所以他只好嘆息道:「那个娃娃今年差不多五岁了吧?也是时候抱回来养了,太子毕竟大了,东宫养着一个女娃多有不便,那朕就立一道旨意,把那孩子暂时由你养着吧。」 得了皇上的应允后,小窦氏很高兴。 她此次目的原本就是要在背后给太子戳个口子,待日后皇帝和太子间的怨怼日积月累时,她再趁机把自己皇儿带出。 二则就是,冷宫的那个小公主,她不能任由他继续养在东宫。 知道那些往事的人都明白,这小公主的母亲怀揣一种诡秘又强大的能力,那能力甚至差点将皇帝推向死亡边缘。 如果那女孩儿继承了其母亲的本领,而太子养着她,要是打着要利用那女孩的特殊本领,将她一举掰倒的话,那她的情况可就不妙了。 *** 小皇妹瞧着对这里熟悉了一点,谢元祐过来看她,她也不避开的时候,他便主动带她到后方安置狗子的花园去了。 「叫我一声哥哥,我就带你去看你的伙伴们。」 谢元祐很少主动开口要求别人什么,一般都是旁边的人看他脸色主动契合他。 小豆蔻坐在太子哥哥特意帮她添置小杌子的椅子上,一手抓一个果子,吃得腮边满是液汁。 见小傢伙只拿圆圆的眼眸好奇地睃他一眼,又继续低头吃得满手甜汁后,谢元祐不肯放弃,依旧肃着脸将她身子板正,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她道:「看我的口型,哥——哥——会了吗?哥哥——」 小傢伙突然皱了皱眉头,小身板不满地微偏过去,拿瘦弱的小嵴背对着他,手里嘴里依旧不停动作。 她这是...在嫌他啰嗦吗? 谢元祐低眸反思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行为,的确,人家吃了几个果子期间,他就硬拉着人教了不下二十多遍,换作自己也会不耐的吧? 不过也奇了怪了,上回醉了酒明明就喊得好好的,怎么醒来就不会喊了呢? 而且他也教了不下二十多遍,理应会了才是呀... 「豆蔻,是不是哥哥哪里教得不好,我们再学一次好不好,这次从基本的发音开始。」 少年看上去很是焦急,捏着妹妹的小胳膊时气力大了些,妹妹五岁还学不会开口说话,他不免忧心起来。 小豆蔻揉揉发疼的胳膊,眼睛红了一圈有些委屈,心里只是觉得,这人虽然一直会给她好吃的,但也一直在耳边不停叨叨叨,叨得她烦快烦死了,吃个果子都不得劲。 可豆蔻不知道,如若她此时的心思被旁的人知道的话,定然要诧异一番的,因为在其他人眼中,她的这个啰嗦的哥哥平日是个不苟言笑,半个字都不吝说,威仪十足的人啊。 「豆蔻,你不开口的话,我就不带你看你的同伴们了,那些大犬,你还想见吗?」果不其然,太子殿下说这话的时候,又稍微恢復了一些他一贯冷硬冷持的态度。 小豆蔻并不是完全听不懂他话的,只是小小的人儿却也是个犟性子的。 她噙泪皱起小眉头,狠狠地咬了一口果子,把小背嵴完全地背对过来。 「......」谢元祐松口道:「算了...咱们吃完果子就去吧。」 第9章 骨头 小豆蔻打自被抱来东宫后,头一回重新与她的狗狗们相见。 当时那些受了伤的狗狗们都被妥善包扎处理好伤势,经过了一些日子的调养,已经越发精神。 大汪老远嗅出小人儿的气息,更是裹着纱带在远处就朝她飞扑而来。 「汪汪!」 小豆蔻甫一听见大汪的声音,眼珠儿陡然发亮,在哥哥的怀里坐不住了,扑腾着双手要跳下怀抱去。 「别急,慢慢来。」谢元祐拿她没办法,唯恐她摔着,只好弯腰蹲下把小傢伙平安放到地上。 而小东西一挣脱开哥哥的手,立马用四肢奔地,也朝大汪的方向飞扑过去。
第16页 很快,满园子的狗子也相继地朝这边撒着欢扑来,围绕着豆蔻不停摇头摆尾。 可谢元祐则没那么高兴了。 要不是看得出小傢伙这些日子来闷闷不乐,一直惦念她的伙伴们,他还真的不想她继续跟着这群狗狗厮混。 再怎么说她是个人类的小姑娘,得回到人群中学习说话,学习技能,而不是终日跟着狗狗的。 所以他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看书籍,没过多久就收起书,过来带小皇妹回去了。 回去的时候,小豆蔻长睫上挂着泪,和大汪它们依依不捨,挣扎着不肯跟他走。 「豆蔻!」谢元祐声音微微严厉一些,可当小傢伙转过黑脑袋过去,可怜兮兮地朝他眨泪时,他脾性一软,嘆着气道: 「它们就在这东宫里头,你想什么时候看它们都行,但你是公主,从明日开始,就要开始学习了,懂吗?」 小豆蔻她不是很懂,虽然这学习二字听起来有些有趣,可她现在一心都扑在不要和伙伴们分离的情绪中,很难让她迴转过来。 谢元祐斥退了要前来拉公主的宫人,亲自上前抱起小傢伙,还替她拍了拍狐裘上沾着的尘土,拢紧衣领,帮她把额发上的一根杂草取下。 「你今天玩够了,明日等你学会说一句话,哥哥再带你过来,好吗?」 小豆蔻被人牢牢禁锢在结实的臂膀里,自知自己挣扎不开了。 其实她也没那么讨厌这个老是强逼她说话的哥哥,只是心里犟着,又捨不得大汪它们,所以现下才会不想待见这个可恶的「哥哥」的。 劳累了一天,谢元祐将小傢伙送回旁边小院后,便回到自己住处打算先处理些军政事宜,再歇息。 冬日的天总是黑得比较快,这时太阳不见了,天边一旁黛色,空气也骤然变得更冷。 谢元祐处理手边的事情没多久,就听见外头一阵的吵闹声。 他在自己宫里时,向来不喜吵闹,所以手底下的宫人从来都是沉默着,不轻易发出动静的。 所以,外头是怎么了吗? 太子殿下浸满寒意的目光梭过烧得噼啪的铁炉,看得刚进来的魏舂心里寒抖了一下。 「启禀殿下,是隔壁院的宫人跑来这找小公主来了。」 「那个小东西又逃跑了?」谢元祐闻言,俊逸的眉峰又倒立了起来。 「小公主似乎还是不习惯东宫的生活呢...」魏舂嘆了一声道。 还是说,今天他带她去见了她的伙伴,她捨不得所以自个又跑去了? 谢元祐沉静下来若有所思。 「带人去宫里后方的园子找找吧。」谢元祐嘱咐道。 宫人们冬夜里顶着唿啸的寒风,依然跑到狗狗的花园里找了一遍,几乎把所有狗子舒适暖和的窝都翻了一遍,也没有找到小公主。 「所以,小公主到底是藏哪里去了呀!」魏舂击拍着手,心急如焚。 焦急的不止是宫人们,谢元祐立在廊庑下,听着来去一批又一批宫人的回述,急得眉头打结,在三面漏寒的廊道上来回踱步。 整座东宫都几乎翻遍了,小傢伙到底还能藏哪里呢? 谢元祐想了半天,抬眸看见天边久违的明月时,突然福至心灵,抬脚立马跑进寝宫里去。 终于,还是在自己的卧榻底下找到了泪涟涟,死死抱着榻脚不放的小姑娘。 「豆蔻!你可知道大家都找你找疯了吗?」谢元祐的心一下子归定下来,扪着胸口嘆了声,气急道。 可他明显察觉到小姑娘的情绪不对,她就一直抱着床榻的腿,不停地用稍微有点肉的腮蹭着。 谢元祐摁住脾气,深吸口气蹲下来,压抑住情绪道:「你...怎么了吗?」 那双蓄满晶莹泪花的圆杏眸一下子朝他转了过来,定定地望着他。 谢元祐发现,自己不大能直视这小傢伙无助又可怜的眼神。 每次她一用这种目光看他,他就忍不住心里发虚,内心疚怕。 「殿下,这大晚上的,您一定要亲自到寒月宫一趟吗?」 魏公公帮着宫人给太子殿下和小公主披好袍服,又亲自上前压了轿,让二人好上去。 「奴听人说过寒月宫位置偏阴偏寒,到夜里容易招惹邪祟,殿下要去取什么东西,最好还是明早再去吧?或者跟老奴说一下,老奴替殿下跑一趟?」 魏公公又苦口婆心道。 「得了,起驾吧,公主一定要亲自去一趟。」谢元祐语气疏冷,手边不由又将怀里的小傢伙裹紧了一圈狐裘,包得密密实实的。 刚才小豆蔻泪眼看他的时候,目光又不由自主往洞开的殿门外眺望过去,发现看不穿那堵隐在夜色中暗沉的宫墙后,又垂下眸子里,用腮边无意识不停蹭擦着床榻下的柱脚,谢元祐就知道,小傢伙一定是有什么眷恋的东西落在寒月宫了。 不亲自带她跑一趟的话,今晚或者以后的每一晚,大家都别想安宁了。 按理说,她的狗狗们都带到东宫来了,那面大鼓也正在修復中,寒月宫残残破破的,她还能有什么惦念的东西么? 总不能是惦念整座寒月宫,他得将宫殿拔了,运来东宫吧? 努力回想上辈子,那时候他也没多关注她,压根也不知道她的需求啊。 等轿子重新回来豆蔻出生并长大的困兽宫殿时,豆蔻一下子就从哥哥怀里扑了出去,像野狼一样飞快地隐匿在了荒凉冷宫的夜色中。
第17页 「这...殿下,小公主会不会不肯回去了呀?」魏舂看见此情此景,不由地担心道。 谢元祐没有说话,只是淡然地拂过披袍,也跟着大步跨进了这座肃然萧条的冷宫。 可等一丛人挑着灯烛进去没多久,谢元祐就看见小皇妹口中叼着一根尺把长的骨头,眼里欣然地跑了回来。 谢元祐俯身执起小皇妹的一对手,牵着她立起,又蹲下借着灯笼的光,替她拍了拍狐裘上沾染的尘灰,冷峻的眉峰皱得紧紧,压低声量斥责道:「不是告诉过你,走路要用双脚,双手不是用走的,是用来写字抚琴的,一定要保护好。」 魏舂等人暗暗吃惊,却也只是在后方默默地看着不敢作声。 眼看那位冷傲自持的殿下居然在小姑娘跟前屈蹲下来,而且竟还细心地替她擦拭手心的脏污,细细地告诫,带着严厉的斥责,但更像是呵护备至。 魏舂看来,太子殿下简直就把小皇妹当自个的孩子养,甚至...他还更像在扮演母亲的角色,哦不,他这是比普通母亲还要细緻呢。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魏舂立马被这想法惊呆了,慌忙垂下头去,不敢再继续想。 豆蔻一定要回来找的这根骨头是根羊腿骨头,这是她三岁那年第一次吃上的肉骨头。 那会寒月宫侧门外一条狭道是后方御厨房通往宫宴的小道,不时会有托着宴会菜餚的宫女从那道上经过。 有时候运气好,遇上一些新进宫手笨的小宫女,会在偷吃的时候不小心洒落一些到地上,小豆蔻在下方的门缝发现了就会挠出小棍子去够。 三岁那年有一次很幸运地,竟然一整只烤羊腿掉到门缝边,小豆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将那羊腿上的肉撕了好几次才勾了进来。 后来她懂事地将大部分的腿肉都分给她的狗狗们吃,自己只留着腿骨处粘着的肉。 可这已经够她回味的。 后来啃剩的这根骨头就成了小豆蔻每夜入睡前抱着睡的东西,如同孩童总爱抱着幼时小枕头睡的习惯一般,少了它,豆蔻这些日子在东宫总是睡不着。 那天夜里太子带小豆蔻来冷宫取完骨头后,小豆蔻一回到东宫,就抱着骨头赖在太子床榻底下,怎么也不肯到隔壁小院去了。 魏舂带着一大群人在太子寝宫中,犯了难:「殿下,这该...」 谢元祐掀开被褥,看了看漆黑的床底下,抱着根骨头眼睛亮得发光,安安静静趴着的小姑娘,转头对魏舂说: 「无妨,今晚就让公主留在这,你去搬个小榻子进来吧。」 「喏。」 在东宫这么多日以来,小豆蔻终于睡了个颇为安稳的觉。 一觉睡醒,等哥哥穿着玄色很有架势的衣服,身上浸着一阵屋外的寒意进来时,她搂着骨头就被哥哥冰冷的说话声吵醒。 「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看着公主,怎么孤才走一会,公主就又睡床底了??」 屋内的宫人们纷纷跪下惶恐道:「殿下恕罪,小公主她...她见您一走,就自动下榻躲床底下了,奴婢们劝了好久也劝不动...」 小豆蔻揉了揉眼睛,大概猜出外边吵的内容是在跟自己躲这里头的事情有关,于是,她张嘴打了个呵欠,骨熘熘从床底爬出,抱着骨头一跃,跃到了小榻子上,乖乖地盖好被子。 「殿下!公主她...」宫人们看见小榻上多了个人儿,立马转晴道。 *** 每天「哥哥」从外头回来,才是小傢伙一天当中最为厄运的时刻。 因为,这个「哥哥」回来后,前一刻还会和颜悦色命人铺一大桌子好吃的,把她餵得肚子圆滚滚,但餵饱的下一刻,很快就逼着她,不厌其烦地捧着一本写满蝇头大小东西的本子,一遍又一遍地教她念。 还威胁她,今儿个若再不开口,正午和晚上就不给好吃的呢! 第10章 哄孩子 不是她不肯好好学,而是这个哥哥实在是太可恶了,他一会儿让她学一句话,林林总总就念了一大串的东西,明明当初说好一天只学一句话不是? 「豆蔻,这么些天了,『哥哥』二字早该会念了吧?叫哥哥来听听。」 小豆蔻才刚酝酿着情绪想念,谁知对方又飞快道:「昨天教你那句呢?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会了吗?」 小人眉头紧了紧,蜷腿跽坐在高椅上,圆眸儿睃了睃他。 「这是诗经原文,是讲先秦时期一位妻子思念打仗丈夫的诗文,下一句是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 「这句写得特别好,来,念念看。」 小傢伙按捺着双腿跽坐的不适,开始抖起腿来。 「豆蔻!姑娘家坐姿要端雅,腿不能抖!」哥哥很快矫正她的坐姿,强迫她坐正,然后又将桌沿那一碟她垂涎了好久的水晶糕挪远了一些。 「还没学会,不许吃。」少年沉着脸一把捏开她的小手道。 这些天,他和她一同吃喝,小傢伙长了些肉,小手背捏起来有点肉肉的质感了。 见小傢伙晶莹嫣红的唇开始不满地嘟起,谢元祐毫不留情地将一个玉质通透的小巧酱油壶,挂在了皇妹翘起的唇边。 「瞧!姑娘家嘟唇多难看,都能挂油壶了。」 小傢伙有些错愕地回落,酱油壶落了下来,稳稳地握在了兄长手边,半滴酱油都没洒出。
第18页 「好了,这几日一直纵容你,是哥哥不对,从今日起一定得对你严厉些才行。咱们说好了,不念出来谁也不许吃东西。」 面对哥哥的压逼,豆蔻小小的内心开始反抗。 但其实谢元祐又哪里真的会饿着妹妹呢,刚才就故意多餵了一些,还有后来让人端来的茶汤中,又故意加了牛乳来抵饿。 现下把食物都铺出来,而又不让小傢伙吃,不过想刺激一番。毕竟谢元祐也是头一回认真起来,想要当个称职的兄长,他也不知道,教导妹妹,该走到哪一步才妥。 不过他过于着急就是了。 谁知小傢伙够不着桌上的吃食,又听着哥哥嘴里蹦出一大串她听也听不明白的东西,气得腮儿红红,小胸脯一耸一耸,立马就跳下高椅躲进了床底。 「......豆蔻,」谢元祐斟酌了好久,才终于掀开床被,弯下腰去瞧她。 「哥哥不对,不生气了...哥哥,再慢点教就是。」 豆蔻没有反应。 「快出来吃东西吧,别饿着了。」谢元祐又加了句。 小傢伙这才眉眼不服气,不情不愿地从床底爬了出来。 可当她小短腿爬上高椅,目光盯着那一大桌吃食心情渐渐转好时,谢元祐又横亘了过来,指着本子对她道: 「嗯...还是先念出这一句来再吃吧,就这句,念错也能吃。」 小豆蔻决定再也不理这个叫「哥哥」的人了! 他的东西她也不屑吃! 小东西在魏公公端着盘子进来那下,揪准机会一把熘了出去,熘回隔壁的院子后就再也不肯过来了。 魏舂有些疑惑地问太子,是不是和小公主吵架了。 谁知太子板着脸:「这话还不会说呢!」还吵架?会吵嘛她...随即忿忿地甩过衣袖转身了。 魏舂能听得出来太子这话里头浓浓恨铁不成钢的感觉,遂安慰道: 「殿下,您也别逼得小公主太急了,毕竟她这五年里跟人一起的时间太少了。」 这话一下子刺中谢元祐的心,他默在那里不动了。 后来谢元祐命人将桌上的吃食原封不动端到隔壁院子去,就摆在显眼的角落。 但小傢伙就是生气不肯出来。 到了夜里,小豆蔻躲在一个阁楼里,已经飢肠辘辘了,可她只肯从怀里掏出刚才在院里偷摘的酸果子填肚。 这个阁楼经上回之后,就已经被太子殿下命人用厚毡布裹得密不透风,窗户纸也煳厚了许多,而且每日即便无人都会架上暖炉,所以这里已经变得很暖和了。 豆蔻原本是打算今晚就这么睡在这不回去的。 但躺下没多久,看着空荡荡的阁楼,并没有那面她看着安心的大鼓,不由又开始想回隔壁那个宫室她睡的小榻子了。 哦,对了,她的骨头还漏在那里没取呢。 这么想着,小傢伙又爬下了楼,趁着楼下候着的宫人们不留意,一熘烟儿地蹿回了隔壁宫殿。 大冷天的晚上,谢元祐点着豆大的灯盏在书案前看书,大门半开,有寒风漏进来。 但屋里没有一个人敢去把门关上。 不知过了多久,谢元祐看累了书,抬眼的时候,余光看见小小一团影子从外头熘了进来,他唇畔不由就勾起了薄薄一层笑意。 不过当他低下头来,看着手中一籍书,恍然想起上辈子带豆蔻出席宫宴,颢国公家的嫡女周霓裳指着豆蔻,硬要与她斗诗,等她作出了意境十分优美的诗句,获得在场一众贵公子称赞,而豆蔻的纸上却一片空白,遭人耻笑时, 他「砰」一声勐拍了一下书案,惊得魏舂等人抬眼,却见太子人已经走进内间去了。 谢元祐轻轻坐在了床榻上,不动声色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别致的小碗,搁在了床脚处。 那是豆蔻专属的小碗。 他一边装作不在意,一边从袖间抖落两块精緻的糕点,有些难为情地轻咳了一声,少年音略微粗粝沙沉: 「咳,这糕这么好吃,可不能让豆蔻发现呀,可惜今天已经吃太多,吃不下了,孤要赶紧睡一觉,睡醒起来把它吃光。」 话说完,少年人已经脸红到了脖子处。 活了两辈子,还是头回这么哄个孩子,感觉太不适应了。 说完他就赶紧躺下,把床案的灯吹灭。 床榻底的小姑娘闻言,漆黑中得意地笑了笑,缓缓伸出小手朝床腿边的小碗探去。 等小手快要抓住碗里一块糕时,圆圆的手腕突然被人握住。 一双黑夜中暗沉犀利的眼睛朝床底下的她看了过来。 那人沉着如水,轻轻启唇道:「豆蔻,只要你开口说一句话,不论是什么,都可以吃了。」 第11章 最讨厌哥哥 豆蔻和她的太子哥哥彻底翻了脸。 现在只要是太子寝宫这边传膳,豆蔻不远处看见谢元祐身后跟着黑压压一帮人,还托着吃食的木托子过来,她准会将阁楼的门关得严严实实,还用小身子倚着门槛边抵住。 「豆蔻。」门外是谢元祐一贯冷持的声音。 没办法,宫人们压根就搞不定这个一会儿会上树,一会儿又会龇牙咧嘴卯足了劲儿扑上来撕咬的兽性小公主。 太子殿下主动出马,小公主才不敢太造次,不过也不怎么肯给面子就是了。 「你昨晚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了,哥哥让人给你熬了你最喜欢的甜汤,还撒了花生碎,还有你喜欢的樱桃酒酿酥,羊肉丸子。」
第19页 豆蔻听得明白菜名,因为哥哥每回抱她在膝上餵食时,总会把琳琅满目的菜名介绍一遍,她只是不懂怎么说而已。 可她听见了最让她心动的那几个名字时,喉间不由自主地咽了咽,终于还是忍住了。 哼,他肯定又想骗她出去,然后还得逼她说大堆奇怪的东西才能吃。 「豆蔻,出来吃点吧,今天过节,哥哥不用你说话也可以吃了。」门外的少年继续劝道。 垂立在太子身后的魏舂懵了懵,黄历他今儿也查了,就连小寒都还没到呢,过什么节? 豆蔻伸出小手按了按自己扁扁的肚子,被劝说了几句之后,终于犹犹豫豫地打开一点门缝,略为幽怨的大眼眸露了出来。 「哥哥早上也没来得及吃呢,让我进来一块吃,好吗?」少年突然对她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身后的魏舂掩住了情绪,什么也没说。 太子殿下何止早上没吃,昨儿个跟公主闹了别扭之后,小公主不肯吃东西,他自个也一直不吃呢,隔壁院子的宫人还看见小公主饿了曾到树上摘果儿,可殿下却真的至今颗粒未进。 豆蔻终于肯把门打开,阁楼这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只架了暖炉。 那些吃食只能摆在地上,而太子殿下也将就豆蔻,和她窝在一块坐地上吃。所有宫人便避嫌退到了阁楼下。 饿狠了的小皇妹恢復本性,一上来小手逮住什么都拼命往嘴里塞,可当她塞了几个饼子下去,又抓起个大丸子准备塞时,谢元祐急忙一把将她油腻腻的小手握住。 他皱着眉说教道:「吃太急伤肠胃,还有,哥哥不是教过你吃东西的礼仪吗?虽然我们现在坐没坐像样,但东西吃起来总该斯文些,你是个姑娘家。」 小傢伙被说的一愣,眉间慢慢皱紧了一点,开始遵循哥哥说的做。 「双腿跽坐时,臀.部要正坐小腿肚,腰板要挺直,双手像哥哥这样,轻拿起食物,覆袖,再吃,跟着哥哥节奏来,懂了吗?」 流利优雅的一套动作下来,小傢伙看得眉头越来越拧巴,但还是依言照做,可做了好几次,小臀.部都从腿腹滑落下来,而且腿这样坐还真疼。 不一会儿她盈盈的眼眸里就蒙上一层烟雾了。 谢元祐闻状,赶紧往她手心递了一个樱桃酒酿酥,「不着急,先吃完个饼子再来,哥哥相信你一定行。」 「记得细嚼慢咽。」末了见豆蔻接过饼子张口要啃,他又提了一句。 小豆蔻只好克制着腹中的饿意,明明一口就能吃完的巴掌大的饼子,硬是被她拉长节奏同哥哥同一时间吃完。 而谢元祐大概是怕她饿狠了,刚才又一连塞下几个饼子,现在就故意速度放得极慢地吃。 一旁的小豆蔻用眼角余光看哥哥半天没吃完一半,她自己含住了大口的饼偏还要退出来一点、再退出来一点,最后只用门牙啃下边缘一点碎屑,再尤似没吃一般将口水咽下。 一来二去下,她急得眼泪水直打滚,手里的饼子似乎怎么也吃不完了。 好不容易吃完了饼子,豆蔻感觉刚才喉咙胡乱塞下饼子时的哽噎感消失了,胃里也熨帖了不少,可哥哥又开始让她练习坐姿了。 「豆蔻,姿势没正确,要正坐,怎样是正坐?」 「腿要直,腰要挺,像这样,这样...」 豆蔻起初虽然心中抱怨,但吃下了饼子就不敢违抗,所以哥哥说什么她就乖乖照做,把膝盖都坐疼了,可臀.部还是会从腿腹滑落,要么就是腿疼得压根压不下去,眼泪儿一直打滚。 练习了二十几遍之后,小傢伙疼得眼泪汪汪的表情,谢元祐突然看不下去了。 遂哀嘆一声道:「算了,坐姿今天暂时练到这,可是你今天的表现不达标,孤要罚你开口说话,这样吧,不管说什么,随便蹦出几个音来就算是了。」 听到又是让她说话的事,小豆蔻情绪顿时炸裂了。 一岁多的时候她第一次呀呀学语,照顾她的宫女们担心小公主学会说话,日后会把她们经常打她的事说出去,尽管她也不可能走出这冷宫。 于是每回小豆蔻说一句话,她们就拿起皮鞭打一次,久而久之,她只能学狗狗汪汪地叫,她们才不至于因这个而打她。 「我...」小豆蔻噙着眼泪,满脸绯红,小胸脯气得一耸一耸的,张嘴蹦出了一个「我」字。 「很好!豆蔻,继续,这样就很棒!」谢元祐漆黑狭长的凤眸里突然燃点了一丝光亮,双拳紧攥起来,也跟随小姑娘的动作而紧张激动起来。 谢元祐一个两辈子在腥风血雨朝野打滚过来的人,鲜少会有什么事能牵动他的情绪,而自打这辈子重生回来收养小皇妹短短时日,他就时而紧张得要命,时而又会心酸得要死,从未试过情绪变化落差如此大的。 「我...」小皇妹终于挤掉了一滴泪,红着眼睛一口气奶音喊了出来:「我最讨厌哥哥...了!」 谢元祐刚扬起一点的嘴角弧度顿时耷拉了下去。 第12章 拉不下面子 这是小豆蔻在偶然的机会,偷听东宫里一个娘里娘气的小太监说话学来的。 那天小豆蔻躲开宫人藏到柜子里,然后趴在里头透过镂空的雕花柜门,看外边的小太监跟人吵嘴。 原来有个年纪稍大一点的太监把小太监偷偷收藏起来的玩偶夺了,还将玩偶身上的衣裳弄脏了一团,年纪大的太监不肯认错,还逼着小太监说好听的话取悦他,不然他就不把他的玩偶还给他。
第20页 小太监被逼急了之后,跳脚喊了一句「我最讨厌哥哥了!」 豆蔻的哥哥其实还没到小太监哥哥那样让人讨厌的程度,至少豆蔻的哥哥会关心她肚子饿着没有,见她做的不好,没有说好话,也没有真的就不让她吃东西。 只是刚才哥哥又出尔反尔,说好今天什么特别日子不用说话的,最后竟然用惩罚的让她说话,这就太过分了! 她讨厌哥哥!最讨厌哥哥了! 谢元祐的心情也没好到哪里去。 刚才他从寝宫隔壁院子回来,就一直在院里的木桩阵上练剑。 星罗棋布的木桩柱子,用的是最硬实的白云山百年铁桦树,材质像钢铁一样,普通铁锯根本没法锯开,更有些桩子是直接用倒宫柱用的石英岩倒铸而成的,坚实无比。 但照样没多久就被他噼成了七零八落,不堪一睹。 魏舂从未见过那样的太子殿下。 就连上回在朝堂被拥护继后的臣子无中生有狠狠参了一本,闹得皇上差点要治他罪时,他也没有如此气愤过啊。 「殿下...」魏舂想弱弱地提醒太子一句,这个练武场是花了重金建成的,被他那么一弄显然有些浪费。 谁知太子殿下黑着脸朝他一瞪,他立马被唬得闭了嘴,耷拉下脑袋不敢作声了。 「魏舂...」太子殿下声音听起来有些喘,大冬天的汗湿透背,用帕子抹着剑上的碎屑,眼皮也不挑装作不在乎道:「以后按孤先前定下的菜单,做好膳食直接送隔壁院吧,孤以后不与公主同食了。」 魏舂忽地打了一个激灵。 所以...这兄妹二人这次真的是...闹矛盾了?? 那夜看书一直到深夜,谢元祐都没有嘱人将寝殿的门打开「通风」,还是魏舂机警,一到二更,上回小公主偷熘回来的时间,立马主动过去将殿门掀开一条缝。 谁知一直低头阅卷半天不动的太子殿下则突然冷着声道:「魏舂,你嫌天不够冷,要冷死孤是吗?」 魏舂掀门的手不敢动了。 上回比这回更冷,他立在屏风后吹着殿门透进的风冷得身子直哆嗦呢,那会殿下怎地不喊冷了? 可当魏舂嘆气要将大门关上时,太子他又不满了:「让你别开殿门,可没让你把门闩插上!」 「可殿下...快到熄灯时间了,平常这时候殿门早该闩了。」魏舂低头谨言道。 笼罩在太子殿下周身的气压顿时低了起来,他黑沉着眸朝魏舂剜过去的时候,魏舂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被吓得两股战战。 「如此爱拿主意,那就罚你到殿外站去!」 魏舂一听,脸上忽明朗,弯唇应喏,带着身后若干小太监一同到殿外罚站去了。 有小徒弟不明所以道:「师父,殿下罚您,为何您如此高兴?」 魏舂笑道:「小徒儿,师父今日就教你如何揣摩主子心意吧,殿下他不是真的要罚师父,而是拉不下面子与小公主和好,其实心里一直惦记着,所以让师父站外头去,替他好好看看小公主会否过来呢。」 小徒弟满脸崇拜和震惊道:「师父是如何看出来的?」 「傻孩子,」魏舂直笑:「你有否留意,殿下今晚手边的书,多久翻页?」 谢元祐今夜看书看得有些晚了,案上的油烛都燃完添了两回油,才去歇下,不歇不成,再不歇马上就到上朝的时间了。 他今晚手里的书一直都没有换过,若是以往,晚上那么长时间,他手里的书早换三四回了。 可纵然如此,他要等的人依旧没等到。 所以临睡的时候,他也确实是气恼了。他决定明日看到她,也绝对不理她了。 好不容易等来小皇妹开口说话,而且话里还有「哥哥」二字,没想到,却是说讨厌他的... 谢元祐觉得自己的努力有些多余,心中憋着一口气,就怎么也睡不着了。 到第二天下了朝回来,他本来想过去隔壁问问豆蔻吃饭的情况的,谁知刚过去看见小皇妹和一个面生的宫女在捏泥巴,似乎玩得很好的样子,那头皇上的意旨突然就下来了。 还指定要让小公主也一块过去接旨。 宫人们慌忙抱起小公主替她把脸上、手上的泥巴洗净,又给更换衣服后,就抱着急急跟随太子殿下来到了接旨的前殿。 颁旨的太监刚来没多久,那头皇后小窦氏紧跟着也亲自过来了。 谢元祐有不好的预感,蹙眉看了看豆蔻,谁知那小傢伙一直神色恹恹面无表情,可甫一看见他看她,就故意露出一副讨厌的表情,伏在宫女怀里将头扭过了一边。 太子殿下的心凉透了半截,连太监宣读圣旨也没怎么注意听,是魏舂在旁边小声地提醒他。 「殿下...殿下...接旨呢。」魏舂又轻轻推了推他。 谢元祐皱着眉才缓过神来。 一旁坐在凤辇上的皇后才笑着由宫女扶着下辇来,「太子放心吧,小公主以后到了本宫那儿,一定会得到很好的照料的。毕竟...太子是兄长,也长大了,多有不便。」 谢元祐有些茫然,但一下子就猜出来刚才圣旨上说什么了。 皇上竟然下旨,让豆蔻送到皇后处抚养! 「皇后娘娘!」谢元祐冷着脸回道,「小皇妹的情况有些特殊,这些年来她被关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对人的惧怕,儿臣好不容易让她接受了这里,若贸然换到别处,恐怕不妥。」
第21页 皇后皱着眉有些不悦。这个继子,虽说比不得亲生,但好歹她还是他生母的妹妹,按理说姨母当了后母,应当比往常的继母子间要亲厚才是。可从小到大,那些庶出的皇子公主都尊称她一声「母后」,他却从未改过口。 「那不如本宫亲自来问问吧。」小窦氏不摆架子,在宫女的搀扶下一步步来到小豆蔻跟前。 小窦氏面容可亲凑到小公主跟前,柔声道:「吾儿,愿不愿意随母后回家?」 小豆蔻抬眼看了看那个姿容秀丽,眉目看着温善的女人,缓缓转头来,看了一眼兄长。 第13章 送骨头 谢元祐见皇妹看向小窦氏的时候,心下一紧,袖下的指甲深深掐进了皮肉里,指节泛白。 等小傢伙状似无意地瞧他一眼时,他态度立马炸裂。 「豆蔻!孤可说好了,你如要跟娘娘走,你的狗狗们可不会跟着去的!」 谢元祐知道小窦氏向来不喜狗。 「没关系,吾儿若想念那些宫犬了,母后嘱人来你阿兄这里说声,你想什么时候来看都可以。」小窦氏可亲道。 谢元祐眉宇皱成了一团,语气也有些沖了,「你敢跟人走试试!你的骨头孤不会还你!」 昨夜他等了她一夜,结果她一直没来,她的骨头还落在他的床底下呢。 小傢伙被他的语气唬得大眼泛红,眼泪要掉不掉,可怜兮兮地将脑袋别过了一边,用力擦眼睛。 小窦氏见状,立马从宫人怀中将小豆蔻抱走,笑着揉她头哄:「傻孩子,不哭。跟母后回去,兄长不怪你。」 谢元祐见小傢伙竟然让小窦氏揉她的头,心态崩了,咬牙狠了狠心,拂袖背转过去。 而小豆蔻眼噙着一泡泪,被皇后抱着一边离开,一边定定地看着哥哥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公主...」旁边的宫人看着不忍,也唿了出声。 直到前殿浩浩荡荡的一丛人离去,谢元祐还维持着背对的姿势站在那儿。 魏舂上前探问道:「殿下...您真的,就这么由得娘娘带走公主吗?」 谢元祐这时泄了气,袖下紧攥的拳头也垂了下来,声音听着有些低沉:「你不也看到?那傢伙自个同意的...」 魏舂一听就明白了,太子殿下还在跟小公主怄气,显然是吃醋了呢。 「可奴看到的是,小公主被迫让人带走,临走时,她可满眼通红一直看着殿下您呢。您怎么也不好声好气说句挽留的话呢,公主听了一定就挣了娘娘的手扑向您的。」 魏舂苦口婆心道。 晚些时辰,谢元祐在自个寝宫阅卷,用膳时间到了,魏舂让人把菜铺了满满一桌。 谢元祐看了一眼,似乎没有上前用膳的欲望,只兀自低头盯着书卷,淡淡道:「孤一人,犯不着准备那么多。」 玖拾光整理 魏舂这会儿给准备的膳食,都是根据小公主喜欢的来安排的。他一边立着往太子的盘里布菜,一边道:「既然吃不完,不若殿下挑几样精緻小点送往凤栖宫给小公主?」 说完冷场了好久,魏舂顿下手再也不敢说话了。 可没多久,太子殿下突然缓缓从书案边立起,走近内间,不一会儿就从里面捧着一根长长的、用锦布包裹的东西出来,交到魏舂处道: 「既然你要去,那就顺便把这东西给那傢伙捎去吧,昨夜她也没来拿,估计今晚再不拿,要睡不好觉了。」 魏舂唇角微扬。 等了那么久,他的殿下终于肯给他明白的暗示了。 「喏。」他轻快地答应道:「奴知道该怎么做了,请殿下放心。」 豆蔻跟着皇后回凤栖宫之后,就被安排到凤栖宫最角落一个小院子里,那个院子瞧着比豆蔻在东宫住的院子还大,只是位置偏些。 虽然分派来照顾她的人很多,但都没有东宫的人那么用心,炉火零星了许久都没人来添一下炭,她往柜子躲藏起来,外边的人也若无其事做自己的事情,压根没有人去找她,也没有人在意。 但这些都不是她最难过的。 她难过的是,哥哥竟然眼睁睁看着她被人带走,也无动于衷。 她被那个叫「皇后」的人抱着离开,她眼泪巴巴地往后望着他时,他始终不肯回过头看她一眼。 昨晚其实她早就想偷偷熘过去躲他床底下了,可结果一过去,发现那道朱红漆门关得紧紧的,她伸出小胳膊推都推不动,她的骨头没法拿了,隔壁院子睡不惯也只好干瞪着眼睛到天亮。 「嘎吱」一声,小豆蔻推开柜门爬了出去,两旁的宫人冷漠地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仿佛没看见一样。 而小豆蔻也没有管他们,只是独自走到屋外,蹲坐在院子的大石头上吹冷风。 夜晚凌冽的风颳在脸蛋上感觉可真疼,不知道哥哥屋的门今夜还有没有开。 吹了一会儿风,有奏禀击拍的板子声传来,是经常跟在哥哥身边的公公来看她了。 魏公公一来到,看见她独自坐在大石头上吹风,眼睛一下子红了。 他赶紧走前来,把怀里揣着的狐裘披风裹紧了小公主,随即又训斥旁边伺候的宫人道:「你们是怎么做事的?!怎么由得公主坐这受冷?娘娘就是这样吩咐你们做事的吗?」 一众宫人赶紧跪倒下来:「公公息怒,娘娘说了,公主不习惯与生人接触,娘娘让奴婢们这段时日先不要靠近公主,只需远远看着公主,不要给公主太大压力,所以奴婢们才会故意装作没瞧见公主的。」
第22页 「歪理!」魏公公骂道,但现在是在栖凤宫不是东宫,即便他品阶再高,手也没有那么长能伸到后宫去。 魏舂抱着小公主返回了屋中,命人往暖炉多添了碳火后,就从食篓里拿出了公主平时用惯的专属小碗,并一碟碟精緻的糕食摆在小公主面前。 豆蔻看了很高兴,很快就每个碟子都吃得干干净净的。 末了魏舂从怀里掏出那根用锦布包裹好的骨头,塞进小公主怀里,红着眼道:「公主,暂时委屈您了,奴明日再带点心过来瞧您,夜里睡您一定盖好被子啊。」 豆蔻以为魏公公过来是要接她回去的,没想到他却是来把骨头还给她后,就离开了。 豆蔻愣愣地看着魏舂离开的身影,又看了看眼前的小碗和骨头,突然扔下了这些,从桌上跃了下来,一支箭似的沖了出去。 可是还哪里看得见魏公公的身影? 第14章 接人 魏舂绕过了皇后居的宫室,悄悄命人往四周撒上一些幼细的鳞粉,又偷偷跟栖凤宫暗处出来的宫人交头接耳了一番,这才安心地离去。 回到东宫已经很晚,魏舂原本以为太子已经歇下了,没想到寝宫的灯盏依旧亮着。 「这么晚了,你们没劝殿下歇息吗?」魏公公皱着眉训斥门外的小太监。 太监们耷拉着头道:「公公,奴婢们有劝,可殿下他...殿下他压根不搭理咱呀...」 魏公公嘆了一声,拢起袖子走近殿内。 「回殿下,公主她很好,见到奴很高兴,胃口也很好,把奴带去的点心吃得干干净净呢。」魏舂陪着笑脸想让殿下安心一些道。 「嗯。」少年大半边脸都隐在阴影处,刚才那么多宫人上前劝话都得不到回应,谁知魏公公一出马,殿下立马就回应了一个字了。 候在后方的太监们不由觉得魏公公真棒。 「那傢伙心情怎么样?」过了良久,少年继续又吐出一口气幽幽道,「今夜有了骨头,该能睡安稳了吧?」 魏舂一时怔忪了一下,斟酌着该如何回话。 他本想如实告诉太子,小公主见他时,心情很欢快,看起来也很活泼。但转念一想,还是声音沉下去道:「回殿下...还、还好,就是...」 他咽了咽沫,继续道:「就是小公主听说奴还是要回去,而不是来接她走时,她...她一下子就大哭了起来,还拽着奴的手不让奴回去呢...公主她...应该是想回来...」 其实魏舂压根没有看见后来小豆蔻追逐他身影跑出去的情景,这一切都是他自个瞎掰出来的。 可太子殿下听了后,「啪」一声狠拍了案桌,把在场的宫人都吓得心一颤。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带公主回来?!」太子这语气是直接质问的态度了。 魏舂也没想到太子反应会如此之大,愣在了原处没有反应过来。 随即太子就从书案上站起,绕过书案大步往门口走去。 魏舂反应过来立马追前去:「殿下...殿下您要去哪里啊?」 这时谢元祐已经从兵器架上取了剑,转身冷着脸道:「去接人。」 魏舂大吃一惊:「殿下别!您这么过去了,不是要落人口实吗?奴已安插了人在栖凤宫,殿下只需等便是了。」 谁知谢元祐立马道:「要等皇后病症发作,还得装神弄鬼一番挑毛病,配合好了,你又焉知皇后会不会依旧顾忌着孤,而将那傢伙胡乱塞到别的宫嫔处?若是那样的话,你预备旧计重施多少遍??」 魏舂愣怔,这...殿下他果然洞若观火,连他想要怎么干都猜得一清二楚... 「煳涂!!」最后太子又暗斥一声便转头携着剑走了。 魏舂这时才回过神来,狠拍了自己一下,确实煳涂啊,亏他还津津自喜以为自己很精明,这么一耽误下来,小公主还指不定要在皇后处受多少委屈呢。 可他现在倒要担心太子了,看太子携着剑火燎火急的模样,他还是头回见呢,太子殿下平时多么沉着冷敛一个人,他真担心一个平日冷心冷肺的人,一旦动了情绪,会一个失去理智拿剑当着皇后的面砍了那些伺候不周的宫人。 魏舂急急忙忙带人跟上太子殿下,来到栖凤宫宫门前,此时宫门快下钥了,守门的宫人拒绝让太子殿下进。 结果太子殿下毫不留情就抽剑架到了那奴才脖颈上,吓得奴才连连点头应下。 过了一会,皇后处侍奉的大太监凌公公,手捧尘拂慢条斯理地出来了。 他先陪着笑对太子殿下说了不少好话,这才慢悠悠地劝道:「殿下,您还是先请回吧,这么晚了,便是小公主再想念您,您也可明日再来看她呀。您这样杵在这里,旁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们皇后娘娘苛待小公主了呢。」 「还有啊,」凌公公把兰花手指了指太子的腰间,「殿下来娘娘宫里,还把佩剑带着,似乎不妥吧?」 魏舂听得浑身冷汗,这位凌公公,向来伶牙俐齿,所以这些年也这么受皇后的重要,本来太子是储君,又是掌握好几万大军的统领,在宫中带剑行走本不是多么出位的事,现在倒被他阴阳怪气说得好像太子有什么图谋似的。 「孤刚好在练剑,听到魏舂说,立马就赶来,来时压根没注意时间。」谢元祐面色如常,冷淡淡地解释。 听到太子的话后魏舂悬着的一颗心下来了,幸好太子殿下没有因为情绪失去理智,而做些过激的事。
第23页 「倒是公公你,」谢元祐突然眯了眯眼,少年粗粝的嗓音听着格外危险:「一来到就留意孤身上的刀剑,你想做什么,嗯?」 少年一边压低嗓音,一边在魏公公错愕不已的间隙,就大步朝凌公公逼近过去。 凌公公没反应过来这个,少年人就已经颇具威慑地逼到了他眼前。 他被逼抬头迎上少年鹰隼般的眼神,下一刻,他就感觉自己的尘拂掉到了地上,手里被迫塞了一柄冰凉冷沉的东西。 冷不防他的手就被人往前带着推了一下,有穿过皮肉的声音,继而,旁边人挑着的灯烛中便照映出太子殿下腰间渗出的大片血液。 「啊!公公杀太子啦!」有不懂事的小宫女吓得把手里灯笼摔了,惊慌失措地怪叫起来。 刚才光线暗没瞧清楚,魏舂也不知道太子朝凌公公压逼过去的时候,二人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凌公公发现自己刺了太子后,眼睛瞪得老大还没从惊吓中回神,握剑的手都是抖的,他尖唿一声连忙扔了剑,一个踉跄后.臀着地,磕到了门阶上,把背嵴给磕了。 魏舂反应过来赶紧叫道:「快!赶紧去叫宫医啊!公公执意要挡殿下,将殿下给刺伤啦!」 磕狠了腰,还犹不觉痛的凌公公委顿在地上,瞪着眼睛慌措意乱地看着立在跟前太子。 太子殿下腰间被刺得鲜血一滴滴滑落,面上却依旧没有表情,仿佛流血的人不是他。他目光森冷,居高临下冷眼看着他时,像是勐兽控制住猎物玩弄于鼓掌那种运筹帷幄的感觉。 再看着跳脚作势去喊人的魏舂,凌公公只觉这辈子从未如此紧张过。 第15章 解决 这事把皇后惊动,没多久谢元祐便神色如常地被人用八抬铺金丝蚕褥的辇子,躺着抬了进正宫。 皇后显然也很焦急,立马就惩处了凌公公,命人大冷天里将凌公公剥光了衣裳趴在外头,迎着凌冽唿啸风声,一下又一下地打着板子。 魏舂内心忍住笑,脸上不显,但袖里指尖悄悄随着凌公公惨叫声击拍起节奏来。 谢元祐虽被刺伤了腰,幸亏被刺的地方刚好只是腰侧表面的皮肉,并无伤及内脏和筋骨,稍作包扎后就无虞了。 此时他躺在躺榻上,面容冷肃地接受宫医们的包扎。 「殿下伤着不深,皮肉伤而已,多服两副生血的药加以调理就好了。」宫医们向皇后回禀。 小窦氏装作慈爱样,揪着胸口的位置松了下来,长吁一声:「那就太好了,太子切记这段时期要禁口,那奴才如此可恨,本宫定然会重重罚他的!」 这时一个医官前来述话:「娘娘,凌公公腰上有旧患,新近服用的药物中查出有鳞蝶花的成分。」 「那又如何?」皇后故意愤懑道。 「服用鳞蝶花后,人的神智会有一段时间意乱错失,可能会做出一些失常之事,例如失去常智的暴力行为,此乃药物控制的原因。」医官接着道。 「不管他什么原因伤害太子,反正伤了就得重罚!来人!再用刑!」 皇后此话一出,身边伺候的宫人开始陆续走出来替凌公公求情,皇后驱赶了一次又一次。 「娘娘!凌公公他平日里劳苦功高,替娘娘料理的事情无不尽心尽责,娘娘如今应该揪出给公公开此方子的医者加以处罚,而不是给公公用刑啊!娘娘如此做,难免会寒了众人的心了!」 听着大宫女声声泣血之言,小窦氏为难了一下,末了,她又斟酌着转头跟太子用商量的口吻道:「太子认为...此事要如何处置较妥?」 原本小窦氏故意放低姿态,她话都至此了,又纷纷让十几个宫人轮流合着跟她演戏,太子便是暗地里再和她对着扛,明面上总不至于连几分薄面也不留呀,凌公公毕竟是跟在她身边等级颇高,时间挺长的旧人了。 可太子却淡淡开口了:「敢弒杀储君,诛杀全族剁碎餵狗吧。」 小窦氏嘴角垂了下来,再也装不下去,脸色难看起来。 魏舂在旁看着气氛陡然肃冷,很想过去缓解一把,他也没想到殿下会如此回答。这种时候,殿下不该明面上同皇后闹掰的吧? 可太子刚说完这句,冷沉的黑眸偏转过去,眼无焦距,话里无澜又道:「开玩笑的,把他手剁了以儆效尤吧。」 在场众人提着的心落了一些,魏舂也吁了口气。这一本正经的玩笑似乎...一点也不好,怪吓人的。 「可是你,」太子随手指了指那个最后发话一大串的宫女,宫女的心挑了挑。 「这奴婢胆子挺大,敢这么跟娘娘说话,下去赏个一百杖吧。」 听完太子的话,宫女的脸如菜色,这宫廷里一百杖打下去,像她那样在皇后身边娇养着的大宫女,怕不是得被打得吐血而亡啊! 可小窦氏见最得力的凌公公性命算是勉强保住了,这个宫女她自然不好再保,心里虽不忿,却也无计可施。 「皇妹年幼,跟惯了孤,一时看不见,夜里会闹腾。这会儿被娘娘宫里的公公刺了一刀,侥倖能进来,但总不能让孤回回都被刺吧?」太子的眸色很冷,「所以...」 「皇妹还是由孤继续抚养吧。」 小窦氏顿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拒绝,只好把皇上搬出来。 「可是,皇上都已经下了旨了...」
第24页 她话刚落,外头小黄门喊圣驾的声音便传了过来:「皇上驾到——」 所有人慌忙去殿门口接驾。 原来太子被刺这件事已经惊动到皇帝那儿去了。 皇帝一来,皱眉看了小窦氏和太子一眼,立马伸手扶了把太子,担心道:「吾儿受了伤,无需跪,赶紧入内躺着吧。」 魏舂赶紧上前替圣上扶着太子,内心的惊颤不断。 所以...刚刚太子殿下明明举了把破剑就来了,怎么看都像一头热什么都没准备。 怎么现在事情进展倒像是精心安排好,恰到好处似的? 「吾儿受伤的事情,朕大致了解,立马就赶来了。」皇帝从刚才进来到现在,只扶了太子一把,却完全忘了要叫皇后起身,所以现下小窦氏依旧跪伏在原处,脸上越来越尴尬了。 「这样吧,朕就让小公主自己选,她想跟着谁就跟着谁,朕绝不阻拦。」 豆蔻一晚上坐在大石头边吹冷风,呆呆地看着刚才魏公公消失的方向,那个小碗和骨头都被她抛在屋里。 旁边许多宫人看见了,扭头充作没看见,很快就进了屋,任由小公主一人在外吹风。 不知过了多久,圣上的人来了,下令把小公主抱到正宫去。 小窦氏终于被皇上注意到,让她站了起来说话,此时她正站在皇上旁边,温柔软语地说着话,皇上眉头始终不舒。 小公主被带到跟前来时,皇帝第一眼就愣了起来。 这小傢伙长得...可真像洛姬啊。 一想起那位让皇帝求而不得好些年的绝世美人,皇帝的心没由来疼了一下。 「你就是...朕的小女儿?」 当初洛姬死时,因为触怒了皇帝,所以直到她的女儿生下来,皇帝都不曾再看一眼,后来因为怕这个身怀奇术的女子会心狠得用女儿来加害他,所以刚生下的小女儿就一直被困在了寒月宫,一直不曾出来过。 有位高人曾说过,朗萨国的巫蛊之术,最长不会超过五年,这五年来皇帝一次都没有抱过她,所以即便洛姬曾在女儿身上加了什么,现下也应该安全了。 「你过来,让朕仔细瞧瞧。」皇帝的感情有些复杂,朝那个眼眸又圆又清亮,面生惶惑的小姑娘招了招手。 小姑娘不动,但她旁边的宫人却把她抱到了皇帝身边。 小傢伙头一回落入父亲的怀里,却别扭地将小身板扭转过去,有些想逃。 「她这鼻子,还这额头,跟朕长得可真像啊。」皇帝没在意她的抗拒,一个劲地感慨道。 然后小傢伙在抗拒的过程中便看见了一旁躺着的哥哥。 她鼻子一酸,眼眶一红,泪珠儿就打起了滚。 「好了,小东西,朕问你,你是更愿意跟你的兄长一起住,还是跟着你母后?」皇帝低头下来问道。 谢元祐这时也把目光投了过来。 他嗓音有些沉,朝着豆蔻的方向低声道:「妹妹,对不起,哥哥原先不好,惹你生气了。以后哥哥再不勉强你做不喜欢的事情了,好吗?」 小豆蔻一听,泪立马就决堤了,伸出小臂在空中胡乱划拉,朝着兄长的方向呀呀道: 「哥...哥...要哥哥!」 谢元祐顿了好半晌,脸上重新覆盖了自打小豆蔻走后,好久不曾见过的笑容。 皇帝一个没抱稳,怀里的小傢伙立马跳了出去,扑倒她兄长的怀里去了。 「呀,小公主,您太子哥哥腰受伤了,您可得当心啊!」一旁的魏舂忍不住提醒道。 可谢元祐挥手阻止了他,反倒察觉怀里的小人儿脸上手上都是凉的,慌忙伸手将她一双小手裹住,稳稳地放进他的怀里,又用脸熨帖她小脸,低着嗓不悦道:「怎么回事?你怎么全身都是冷的?」 小窦氏在旁看了,面上的笑容慈爱有加,袖内的长指甲却差点被抠断。 第16章 哥...疼 豆蔻被带到中宫还不到一天,当夜就被太子殿下亲自去接回东宫了。 豆蔻的小碗和骨头自然也带回来了。 寝宫里,小豆蔻被宫人抱着在一架红木嵌贝壳的屏风后,太子则在屏风的另一头由魏舂伺候着换药擦拭身体。 刚才在中宫那里由宫医上过药,但这一路上太子执意要自己抱着皇妹,便又将伤口稍微迸开了。 屏风内架起几个六鼎瑞兽的铜火炉,在火光映衬下,少年比例匀称肩肌和腹肌恰到好处,只是白皙的腰背上,竟然斑斑驳驳布满了不少新伤旧伤,一看就不像是个初出战场的,倒像个有一定经验的武将。 「殿下,您又何苦伤害自己?我们大有别的法子要回公主啊...」魏舂一边屈蹲替他上药,一边道。 「别的法子?」谢元祐冷冷哼了声,「可这是最快也最有效的法子了!」 「这点皮毛伤于孤而言,算不得什么。」 谢元祐最后这句话也不知想对谁说的,屏风后的小姑娘眼泪汪汪的,想挣脱宫人进去,偏又被锢得跑不了。 「奴知道殿下自幼就对自己够狠,在很小的时候就组织了江湖一支敢死队伍,这支队伍也是殿下培养来给自己的歷练,今儿让凌公公刺的伤,跟殿下这些年所受的伤比起来,压根不算什么,但殿下难道就不怕今晚的事情会跑偏?万一凌公公或者皇上任意一人没来,或是没如殿下所想的,那殿下这一剑是白挨了?」
第25页 魏舂道。 谢元祐又冷讽一声笑了。 「魏舂,你知道孤这些年在宫中,什么事情最擅吗?」 魏舂罗列了很多,政事、武术、剑术、骑术、射击、天文地理都列齐了,谢元祐却依旧摇头。 最后他简明扼要解释了一句「是人心」然后就不说了。 魏舂恍然过来,对太子更加钦佩了。 原来今儿个殿下可不是一时意气,随便抓把剑出去泄愤的,而是在迈出步的瞬间就算计好了。 剑必须是轻灵而刃面较窄的八面青剑,此剑有个特性便是轻易能刺皮肤肌理薄的部位,但却刺不穿有脏器的部分。 那剑握起来灵巧,即便凌公公这等不是习武之人也能轻易上手。那会儿光线暗,谁也不清楚两人间的事,凌公公当即被吓坏,当然不会有功夫掂量那剑。 然后就是,凌公公那人向来出了名对底下的人不好,他如若出了情况,多得是人出去戳他的马蜂窝,所以殿下既不用提前安排人前去通知皇上,又能使这事情衔接得完美恰合。 只一点他没想明:「可是,凌公公白天时还不在,殿下怎么就一定料到他这时候会在呢?若是换了个人出来,殿下指不定也套不了狼。」 「你忘了,在此前一刻你进来给孤禀告的事了?」谢元祐淡淡道。 魏舂这时才一个激灵想了起来。 在去中宫前,魏舂接到通知,护送回来的那两名前寒月宫宫女,在半路被人杀害了。虽然在杀害以前,已经照殿下的办法,从宫女们口中得到了想知道的事情,并且留下画押证据,但杀人的人却一直没查出。 「殿下猜到人是凌公公下的毒手?」魏舂惊道,「所以...殿下还估算到他的脚程,以及...今夜他就一定会掩人耳目地回到中宫,将此事回禀给...皇后娘娘了?」 谢元祐皱眉看着屏风的方向,没有再回应魏公公的话了。 因为此时他看见那五岁的粉糰子已经挣脱开抱她的宫人,眼泪汪汪地朝这儿扑来。 当小傢伙看见他身上布满了深浅斑驳的伤痕时,原地愣住,眼泪冒得更汹涌了。 谢元祐意识过来,立马扯过架子上的衣袍,把自己难看的陈年伤痕遮掩起来,只露出一个光洁的胸膛。 他尤有尴尬,但更多的是害怕被小皇妹看见后,会嫌弃他身子的丑陋。 「豆...蔻...」他喉.结微不可察地一动,语带轻微不安,轻斥道:「谁让你闯进来的?姑娘家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 豆蔻眼皮轻耷了一下又撑起,但还是慢慢用双脚站起,一步一步走到兄长面前。 她嗫嚅着唇,张了又闭,才慢吞吞地吐出几个软糯生硬的奶音:「哥...疼...疼...」 谢元祐却听懂了,表情怔住。 很快他又伸手轻轻抱起她,将她放到自己怀里,轻轻摸着她柔软的额发道:「不,不是的,哥哥不疼,真的不疼。」 小豆蔻听了呜呜作声,一下子埋进哥哥怀里哭得好大声! 谢元祐心都快疼化了。 这么乖巧可人的小皇妹,看见他那些丑陋骇人的伤疤,第一时间不是害怕,而是担心哥哥会不会很疼,他之前怎么就忍心跟她怄气,还任由她一人在皇后那待了半天呢? 当天夜里,小豆蔻又搂回香喷喷的骨头,重新占领哥哥房里那张小榻子了。 睡了极香甜安稳的一觉醒来,就发现哥哥坐在她的小榻子旁看她,等着她醒来。 「哥...哥...」小豆蔻冲破了说话的那层障碍,如今再也不怕说了。 谢元祐替她理了理睡乱的额发,笑着将她抱进怀,往外头去:「走,陪哥哥用膳去,吃完带你看个东西。」 小豆蔻和哥哥和好如初,哥哥似乎也没逼她在吃茶茶饭时做这个那个,于是,一顿早膳下来,她吃得特别有胃口,小肚肚都圆胀起来。 等小豆蔻吃好了,谢元祐又用帕子替她擦掉嘴角的甜陷,这才牵她小手往旁边小院的方向去。 他带她来到了旁边小院的阁楼里。 豆蔻的眼睛一下子就撑大了,立马松了哥哥的手,手脚并用往屋中央那面大鼓跑去。 「啊...啊...啊...」小豆蔻高兴得两眸水弯弯,指着修復好和原来一样的大鼓,张口朝着哥哥的方向「说话」。 「豆蔻,这是大鼓,叫大——鼓——」谢元祐趁机教她说话道。 「是不是,哥哥答应过你,一定会帮你修復好这面大鼓的,没骗你吧?」谢元祐面上笑着这么说,但看着小傢伙被他忽悠得弯眸连连点头,内心还是不免升起些愧疚。 让他怎么开得了口对她说,那鼓面已经被烧毁,即便鼓另外用别的材料修復得跟原来一模一样,它也不是原来那一个了? 但她还小,他宁愿帮她把这个秘密保藏起来,等她长大一些,或者等他查明那些过往,再告诉她吧? 从那两个宫女口中逼问出来的事情,魏舂自然也清楚,现下看着小公主拼命用脸贴紧那张大鼓,心里有说不尽的酸楚,因为,小公主自己还懵懂不知,将新鼓错认成旧鼓,而那旧鼓,是小公主的生母啊... 豆蔻现在已经完全熟悉了东宫的生活,熟悉以后,她就变得格外活泼调皮起来。 伺候她的宫人们时常会因为帮她穿衣裳穿到一半时,找不着她而苦恼。
第26页 有时候是鞋子穿到一半,有时候则是头髮梳到一半。 小公主似乎一点不喜欢穿那些复杂式样的衣裙,甚至不喜欢受她鞋子的约束,不喜欢往头髮上绑乱七八糟的东西。 现在还没开春,天气还拔凉拔凉的。 但小公主却时常只套一个袄裙,外衣都不穿,披散着一头乌黑油亮的长髮,露出白嫩的脚丫满院子跑。 现在她已经会简单说几句话了。 谢元祐下朝后陪皇上和一些武臣子到景山骑射了一会,在那边用完午膳才回,回来后就过来隔壁小院看小皇妹了。 有人捧着妆奁,有人拿着小外衣,有人拿着白绫袜和镶珠绣鞋,满院子喊「公主」。 太子一来,那些人全都安静地跪下,眼皮子都不敢抬。 「怎么,公主今天又胡闹不肯穿衣了?」谢元祐好气又好笑道。 第17章 故意 跪下的宫人中没人敢应话。 他们若是回答是,指不定会被殿下认为不够护主,被贬被分配旮旯地方去少不得。 如若说不是,那就是刻意帮主子隐瞒,带坏主子罪加一等。 哎,好难... 谢元祐也不需要他们回话,只在院里缓缓步行了一圈,就立在一棵长得茂密的梓树下顿住。 他驻剑树下抚树干,声音突然一沉:「还不下来,要孤亲自捞你吗?」 树上寂然无动静。 少年突然臂腕发力,手持剑鞘往树干「砰」一声撞击,树下抖落不少根须和枝叶,落叶纷纷。 紧接着,就有粉色一团的身子从天而降,夹杂着数落叶,稳稳地扎进少年臂膀。 他撑剑手一捞,将她小身子锢紧,想挣脱是不可能了。 「让你下来还不老实,你说,是不是得加你功课了?」少年的嗓音越渐沉磁,趋向成熟了。 小糰子窝在兄长怀里耷拉了头。 「哥哥你...你不是说...不、不、不强我...」粉糰子憋红着脸奋力说着。 「不勉强你?」谢元祐接腔道。 「对!」小傢伙高兴拍了拍手,可立马又摇头,瞧上去苦恼道:「不对,是强...难...难...难所...」 「强人所难?」谢元祐又道。 「对对!强人所难!强人所难!」小傢伙眼眸闪亮,现在倒学会说四字词了。 谢元祐冷漠了脸。 随后,他命周遭捧东西的宫人,接连着把东西递给他。 十三岁的太子殿下坐在大树底下,给自个小皇妹梳发、穿衣穿鞋袜。 「哥哥...」奶娃娃坐在他的腿上,露出光熘脚丫的小腿一晃一晃的,「哥哥你好厉害呀...怎么...怎么还会梳...梳毛毛呀...」 小傢伙的声音带点奶腔,说话仍然不是很顺熘。 见兄长不搭理,又自顾自说开:「哥哥,我不要她们梳,她们没...没哥哥梳得好...」 谢元祐低头睨她一眼,将手里绕成团的包子给绑上了漂亮的粉色绸带。 「哥哥衣服...衣服穿得好...」粉包子又说道。 「哥哥鞋子...鞋子穿得好...」 「哥哥...」 谢元祐被一连串的「哥哥」轰炸,淡淡地瞧了她一眼,帮她把衣领理好,又帮她把绣鞋上的珠花拨正,这才板脸道: 「不用拍马屁了,功课还是要加,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不穿衣、不穿鞋了?」 小丫头把包子头垂了下去,小手指绞着。 「可是...头上沉...衣服很...难走,鞋子...很...」小东西耷拉着脸,声音小小的,只看见长睫像蝴蝶的翅膀飞快扇动。 谢元祐明白她是指头上那些珠花,戴着让她觉得头很沉,不舒服,还有大梁公主的衣裳,一般都是长长的外袍裙裾,内外衣物层层叠叠,袖子又大,繁复又累赘,穿着自然没有普通老百姓身上穿的短衣短褐活动自在和方便,难怪小豆蔻会觉得不舒服。 「豆蔻,」谢元祐把豆蔻拉到自己身旁,耐心地同她解释道:「你是不是觉得,彩霞和入云她们的衣服比你的方便,而你的衣裳只会束缚你行走不能迈大步,就连爬树也不方便,所以不喜欢?」 豆蔻听了,连忙朝哥哥飞速地点着头。 谢元祐嘆息一声:「那你可知道,为何公主就得穿如此复杂的衣裳,而普通人就不用?」 豆蔻这下可不懂,挠起了头。 谢元祐耐心地讲解道: 「那是因为,你是大梁身份最尊贵的姑娘,你身上华丽的衣裳、头饰以及佩戴的一切,是你尊贵身份的约束,它们约束着你,每走一步,都要以最矜贵优雅的姿态,每一个动作,都务求让底下的人对你唯首是瞻,向来身份和约束是一体,不可分割开的。」 「哥哥,那我可不可以...不要很贵的身份啊?」小姑娘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歪着头道:「因为它们太麻烦了!」 「我的好姑娘,」谢元祐被她气笑了,摸了摸她的额门道:「哥哥希望你当得起大梁最尊贵的姑娘,不是害你,而是你在这世道,只要你身份或者行为低了,总有那些比你高的人来将你任意践踩,你现在可能还不懂,等你长大你就明白了。」 「现在受一时约束的苦,那是为你日后能过得比大多人好。」 哥哥前面的话豆蔻一直没明白,但哥哥后来说的话她却听懂了。 因为哥哥说:「豆蔻,只要有哥哥在,哥哥一定让你过得幸福快乐,再没人敢欺负你。」
第27页 豆蔻依进哥哥宽阔的怀里笑得很开心:「豆蔻知道!哥哥是最好的!」 宏泰十九年二月的某天,恭亲王被刺的事,皇帝紧急召集臣子连夜商讨,谢元祐也被叫去了。 一夜未眠,从皇上议事的后殿回到东宫,天已微明,太子虽觉疲惫,一时却睡不着,便打算先处理完手里的军政要事。 可他甫一坐下,就发现书案底下蜷成一团睡的小傢伙。 谢元祐吓得连仅剩的睡意都消失了。 「豆蔻!」他肃着脸把她拎出,低声斥了起来。 小傢伙方才刚刚醒转,一看见兄长,立马揉着眼睛笑,一叠声道:「哥哥回来啦!」 「昨晚把糕给哥哥留了,哥哥却不回。」 「哦!豆蔻没有偷吃喔,见你那么晚不回,就...尝了那么一小口。」 「哥哥你去外面办『正事』去了是吗?入云她们说哥哥每天都很忙,每天都很多『正事』要办,让我不要扰着哥哥,可我会很乖,我就在这静静待着不说话,不会打扰哥哥的...」 「哥哥,你知道吗,昨天...」 小傢伙一个劲眉飞色舞地说着,小嘴巴张张合合的,看得谢元祐眼昏。 「好了。」他终于看到小傢伙给他留的糕点,伸手挑起一个就往小傢伙的嘴塞了过去。 耳朵终于清静了,只剩小傢伙吧唧吧唧欢快的咀嚼声。 「入云她们呢?」谢元祐眉心紧巴巴的。公主在地上睡了一宿,那些人都是饭桶吗? 「被我关净房了。」小傢伙眨巴着晶亮的眼眸,嘴边都是点心碎屑。 「怎么又把人关了??」谢元祐声量提起来。 「这次...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我就轻轻拍她们一下,她们就都昏了,所以...所以我才能过来这边等哥哥的。」小东西耷拉脑袋,眼皮微掀,心虚的样子。 谢元祐盯着她不吭声,过了良久,小傢伙才支支吾吾道:「我是...是故意的啦...谁让她们不让我来找哥哥...」 谢元祐又好气又好笑。 上辈子的豆蔻没把声带保住,性情倒没有这辈子这么活泼,也不像现在,学会说话以后,时常都能听见她小嘴伶俐地说个不停,有时候他在这边处理公事,一整个午后殿室都笼罩在冗长寂闷的氛围,宫人们都不敢发出动静,可她每每一从隔壁院落闯过来,满庭空寂都能听见她脆铃般的「哥哥」。 等谢元祐跟着她来到隔壁院子,发现水湿的净房里,仍旧横七竖八躺了一伙儿昏倒的宫女,而且她们的脸上似乎隐约可见一道浅色极难发现的梵文图腾。 这就是...古老的朗萨国相传已久的蛊咒之术了吧? 相传只有朗萨国最尊贵血统的女子,才生而有那种特殊的体质,仅凭藉直觉就能催动蛊术。 一开始谢元祐也不相信世间竟有如此离奇之事,昨夜潜进恭亲王府行刺的刺客,一枚植入侍卫身体中的钉子暴露了其朗萨国独有的巫蛊,所以皇帝才会紧急召集大臣前来研究和商议此事。 豆蔻的母亲原是朗萨国最尊贵的巫女,是朗萨国国君最宠爱的小女儿,因为她生来就继承了先祖大巫的血统,拥有最让人吃惊的元古大巫体质,世间一切蛊毒从她出生起就与她的身体并存,合而为一,使得她并不需要养蛊虫,就能肆意按照个人意愿下蛊咒。 那样让人忌惮和害怕的人,在朗萨国国破之后,竟然被大梁皇帝当成了宝贝藏进后宫。 如今豆蔻身上,难道也继承了与她母亲一样的体质吗? 第18章 礼服 谢元祐藏住了眼底的讶色,蹲下来摸着小皇妹的脸颊问道:「豆蔻,你那样做是不对的,你能把她们唤醒吗?」 小豆蔻神色愧疚下来,「对不起,我错了,我这就唤醒她们,向她们道歉。」 只见小豆蔻走过去,繫着铃铛的手腕叮叮咚咚地朝宫女们的后颈划拉了一下,那些人就渐渐醒转过来。 「入云姐姐,彩霞姐姐,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弄晕你们然后逃出去的...」小傢伙真诚的致歉道。 可那些宫人们又怎么敢怪她呢,只是「啊」地惊唿了一声围在公主旁问:「公主,您不是趁奴婢们昏了闯祸了吧?」 「没有。」小傢伙低垂眉眼摇了摇脑袋,彩霞入云她们正要松口气,就听小傢伙道: 「我只是窝在哥哥书桌底下睡了一宿。」 闻言,众人望了望公主身上还是昨晚沐浴时穿的单衣,齐齐变了脸色,惊惧地看着太子。 谢元祐吁出口气道:「罢了,这回公主有不对之处,不怪你们。」 众人松一口气。 谢元祐牵起了小豆蔻的手,把她带到了一旁。 「豆蔻,答应哥哥,以后别随便用你这个能力,更不要被别的人知道,好吗?」 小豆蔻似懂非懂地看着哥哥,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行刺恭亲王的那名神秘刺客一直没能找到,紧接着,皇帝新近宠的闵贵人开春之后便娩下了一名小公主。 原先闵贵人见生的不是皇子还颇为失落,但皇帝新得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公主,大绥也终于被我军击得暂时退出边境,加之恭亲王因被刺一事也抽不出心情来与皇帝抬槓,这一连串的顺事,都被皇帝归功于刚出生的小公主。 闵贵人见皇帝每日下朝都必定会到她的住处来看小公主,对小公主的偏爱甚至不比那些皇子少,这才欢喜了。
第28页 有一天,谢元祐面色难看地从外头带了一套小姑娘穿的衣裳,回来后就命人给烧了。 然后就见东宫的掌事老嬷嬷跪在太子跟前,一脸气愤地埋怨道:「司衣房那些奴才也太欺人太甚了!怎的贵人生的公主是公主,咱们东宫的公主就不是公主了么?」 「殿下,她们那些人狗眼看人低不给缝制,咱们宫里的老人手艺就不错,咱们亲自来给公主缝制一套!」 一旁的魏舂听了,刚要怪周嬷嬷沉不住气,这公主规制的礼服未经宫中掌衣局女官的绶印,又如何能胡乱缝制出来呢,太子殿下听了又要怪了。 可他话没出口,就听太子点头道:「行,去办吧。」 「殿下!」魏舂情急起来道。 太子扬出一手阻止他说话道:「孤养的妹妹,连一套公主的礼服都要得别人准许才能做,那孤还当什么太子?」 魏舂不说话了。 新制的公主礼服做好后,周嬷嬷带着自己麾下的一众针黹活了得的宫女,捧着一整套大梁公主规制的礼服,跪倒了太子殿下跟前。 周嬷嬷来之前,太子殿下还在为夜里的噩梦睡不好而头撑裂般疼痛,周嬷嬷一来,太子看着嬷嬷身后高捧的一系列小姑娘的礼服,疼痛立马释缓了。 大梁公主的礼服繁复而讲究甚多,通身雪色的纻丝绣银里衣,长度只至及及鞋面的位置,为穿至最里,原本司衣房做出来的只用单层的银线裹边,这一件周嬷嬷得了太子的允许,特意出宫请教宫外一了得的绣娘,用双面法给豆蔻公主里外用金银绣线左右各绣一对金凤,凤鸟嘴里还各用罕见的海珠缀上,显得格外华美别致。 里衣在内,外面先罩一层纱衣,再罩九色线罗的半臂绘衣,此衣裙摆必须拖曳直鞋面一下三尺,裙摆织有翟纹、凤纹一百三十八对,中间以小轮花隔开,裙边镶金。 然后就是最外层的公主翟服,领、袖口、衣襟的侧边和底边都缘以红色,饰以织金凤云纹,玉色纱饰以腰间,配上一连串翠玉配件,束腰。臂部旋绕上长长的软罗纱制披帛,肩部饰珠翠云肩。 最后冠以缀金珠宝钿花的翟冠,长长的六条流苏珠子经以额头覆面,公主垂头沿阶而上的时候,流苏珠串便摇曳生辉,掩盖一底下一张倾城色。 大梁的公主礼服艷丽至此,宏光帝以及先帝时期共二十四位明艷动人的公主都驾驭不了这礼服,生生被压下去了。 就连宏光帝最美艷的一位公主,大公主谢青云,也只堪堪和这礼服平齐而已。 公主豆蔻时年才刚到五岁,在七八个宫女的帮助下,勉强穿好了礼服,戴好了翟冠。 她从帘子后出来的那下,那双大大的淬着光的杏眸就将满身的艷丽压倒下去,使人一开始只能注意到她美得逼人的眼睛。 「哥哥——」她从帘子出来,额前的流苏珠子摇晃了几下,就朝官帽椅上喝茶的兄长甜甜地唤了声。 一旁的宫女发出了「啧啧」的嘆声: 「公主年纪小小的,穿上礼服就有这等风采,长大后肯定又是另外一种光景啊。」 「这也太好看了吧,这礼服大概就咱们公主能穿如此好看了...」 「公主长大一定惹那些王孙公子争破头颅了。」 谢元祐一边听着宫人们私下的赞嘆,一边用茶盖隔了隔茶沫,眼尾垂下慢悠悠地抿茶。 「哥哥!我好看...」小傢伙微扬的稚童声刚落,按捺不住朝哥哥奔去的步子迈动得太大太快,踩了长长的裙摆整个人「噗」地摔倒下来,额前珠串乱撞差点打到眼睛。 谢元祐「砰」一声摔了茶碗和一众宫人慌忙赶前。 「呜呜,哥哥,这衣裳一点也不好!才走两步就跌了!」小傢伙两腮不满地鼓起。 谢元祐看她现在这个样子,髮髻散乱,珠冠乱打歪在了一旁,衣服皱巴巴的,不由蹙眉扶额道: 「豆蔻,可还记得哥哥曾教你,公主要怎么走路了么?」 小豆蔻瞪大眼睛抬起小脸,心下一惊。 对了,她怎么这么快就忘了,难怪她说怎么穿这衣裳一走就摔了,原来是走路的姿势不对。 「哥哥教过你的,又忘了。」 看着哥哥正经板起的脸,小豆蔻心虚了。 之前哥哥特意叫了好几个宫女和老嬷嬷在她跟前,一遍又一遍给她讲解这走路的姿势呢,当时哥哥问她看懂了没,她一直笑得前俯后仰,却一个劲点头回答说看懂了。 「所谓的看懂就这样?」 哥哥的眼神冷冷的,看着有些可怕,小豆蔻垂下了头。 哥哥不知何缘故又生气了,豆蔻趁着宫人不备,悄悄地熘进哥哥的书房,躲进放书的柜子里。 谢元祐的书房有许多安置卷籍的柜子,柜子设有镂空花纹的柜门,豆蔻时常把里头某一格的书垒到一边,腾空出一格,自己钻进去缩成小小的一团,等待哥哥发现。 可今夜豆蔻等了好久,哥哥就是不来打开柜门。 哥哥他点着灯坐在书案旁,剑眉轻蹙托着头,一副痛苦的表情,他是不是脑袋又疼了? 豆蔻悄声掀开一点柜门,然后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谢元祐的头疾是老毛病,自打他四岁以后就时常犯,疼的时候能疼得想去撞墙来缓解,好些宫医都看过,却都摸不准病灶和缘由。
第29页 今夜他的头疾发作,痛得越发厉害,刚才坐在这儿简直疼得天旋地转,压根看不下文书。 案台上高高垒起的那叠文书还急需处理,处理不完的话,明日朝堂上,今儿个还大声嘲笑他的颢国公该又要借题发挥了。 「殿下,是否要用些药散?」一旁的太监担忧地问,魏舂立马朝他瞪了瞪眼。 太子这头疾不管喝什么药都压不下去,只能用一些镇痛的药散勉强压下去,但是这些药散用多了容易让人迷失理智,太子已经好久不曾用了,一般只有在重要的场合,例如祭祀或者重要的朝会上才用。 那小太监也知晓今儿个朝堂上,太子殿下和颢国公在皇帝面前打赌,他们太子被嘲笑的事,所以这会儿看着太子头痛得做不了事,心下也跟着着急。 「不...让孤一个人安静待待...」谢元祐眯眼把手一挥,示意两人退下。 这时小太监已经看见从柜子边像猫一样走来的小公主了,他正要开口,魏舂连忙示意性地摇了摇头,拉着他退下了。 第19章 谢含芷 谢元祐习惯在疼得最难受的时候一个人待着,这时的他已经疼得脸色苍白,汗湿夹背,闻听后方有搬凳子发出的磕碰声,以为魏舂等人未走,连忙喊道: 「孤不是叫你们退下吗?!」 身后窒停了片刻,随后,一双凉飕飕的小手犹犹豫豫地按揉上他的额尖,身后嗅到了一股桂花奶乳的香气。 谢元祐快要膨胀炸裂的世界里突然渗进了一丝清凉,世界慢慢就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他绷紧得能夹死苍蝇的眉心已经渐渐松动下来,倦意一点一点袭来。 「豆蔻...」不知过了多久,谢元祐才意识到身后有人在给他按揉脑袋。 「哥哥...」小傢伙终于被发现后,紧张又乖巧地退至一旁。 「哥哥你不要生气,豆蔻回去一定好好练走路,好不好?」乖得不行的童音怯生生道。 「哥哥是被我气脑袋疼的吗?」见哥哥没说话,小豆蔻又歪过脑袋问。 「不是。」谢元祐终于拉过她小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哥哥不是因为你,哥哥有事情要做了,我叫人来带你回去吧。」 「不要!」小傢伙立马拧头不答应。 「我会安安静静待着,不吵你的。」小傢伙抬起明亮的葡萄眸道。 「哥哥脑袋又疼时,我还能帮你揉揉,不赶我走好不好?」怕他不答应,豆蔻连忙又施以利诱道。 谢元祐失笑:「你一个小东西能抵什么用?不疼只是我忍过去了而已。」 豆蔻恹恹地从凳子跳下,往自己的小院子去。 说来也奇,豆蔻走后不到一会,正忙着处理手边案子的谢元祐又感觉到了噬髓般的疼痛。 「魏舂!」谢元祐不得不抱头唿起人来,「把公主叫回来...」 小傢伙的手指尖仿佛有什么神奇的良药注入,每每头疼被她轻触一揉按,一会儿就能缓解痛楚。 就这样,早上料理完案桌上一堆的文件时,小豆蔻早已枕在谢元祐的膝边,盖着他的外衣睡熟了。 谢元祐好笑地低头看了眼睡得粉腮扑扑的傢伙,轻轻抱起,把她安置在自己的床,然后才唿人进来给自己洗漱,准备上朝。 谢元祐走后没多久,天亮了,入云和彩霞终于过来接回小主子。 如今她们已经习惯主子时常跑来太子寝殿,反正太子不会过多责怪,小主子又惹得太子高兴,她们自然也放松不少,只是每回叮嘱好主子千万不要睡地上,照顾好自己不要冷着、磕碰着就好。 可今儿她两人过来的时候,心里好像不大高兴。 「公主,今儿一早陛下派人来说,今日来不了!」 彩霞一边说着,脸上还有些忿忿不平。 「来人说陛下事情繁忙,可周嬷嬷差人前去探听说了,陛下其实是昨儿听说闵贵人的小公主会翻身了,所以今儿改去看她了。」 一旁由她们伺候着穿衣的豆蔻一脸迷懵:「今日陛下为何来?」 入云「啊呀」一声道:「公主!您忘了么?今天是您生辰,上回清明之后陛下来东宫看您时,不是跟您说好等您生辰再来看您吗?还说要给您送生辰礼呢。」 「好像...是吧?」豆蔻挠了挠头,「我不记得了。」 「那他不来就不来呗!我又可以玩耍了!」随后豆蔻爽朗地咧开了笑。 两名宫人摇了摇头,也不知该说公主缺心眼,不懂得抓住圣上的好处,还是该庆幸公主没有因此而难受。 自己的生辰先前哥哥有跟她说过,这个她还是记得的,所以回去自己的小院之后,豆蔻就忙着让彩霞和入云教自己走路,和练□□的仪态,打算待会哥哥回来和自己庆生时,给他一个惊喜。 至于那个所谓她的「亲爹」皇上,说真的,她和他不熟,虽然他有来东宫看过她几次,也抱过她,但她总觉得他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亲近不了,也不过将他当作一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罢了。 朝堂大殿上,颢国公原先打赌太子殿下一定不能办妥的事,如今有完整的一系列方案搁在了他眼前,颢国公面色顿变,不得不接受。 皇帝看了看太子发青的眼底,道:「太子昨夜熬一宿了?」 谢元祐微一颔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抱手面向颢国公:「如此,国公该履行承诺,不予反对孤提议让洛姬之女记入皇家族谱,正式冠以十一公主之衔了吧?」
第30页 「十一公主之位已经是闵贵人的公主了,那个妖妇所生之女...既然这么多年都没有来得及承认,现在才上族谱难免惹世人非议,不若陛下就把其当作义女,冠以郡主之位吧。」颢国公当时和太子打赌的时候没有想过年仅十三岁的太子殿下真的能把事情处理完。 大理寺累积了厚厚一垒至今绞尽脑汁也勘察不破的案子,太子殿下竟然一夜的功夫就全部看出了端倪,并且用硃砂在案子旁逐一批註侦察的方法,果真不容小觑。 「不可。」太子殿下的脸黑了起来。 这公主和郡主之位,能一样吗? 当年洛姬入宫的时候,皇帝是专宠过一段时间的,如若洛姬人还在,豆蔻本来可以像闵贵人的女儿一样,享受皇帝的专宠,由皇帝下旨让掌衣局女官的绶印,由司衣房手巧的女宫为豆蔻赶制公主礼服,然后上族谱,授以公主封号,并且由礼部主持册封大典的。 册封大典可以等公主大一点之后,又或者是及笄之时一同举行也行,族谱也并非一出生就得上,为了避免出生的小皇子小公主夭折,一般都是几岁以后才上。 可豆蔻现年五岁了,闵贵人的女儿才三个月不到,论资排辈,十一公主的名头凭什么被她占了? 要论母亲的位分,洛姬的嫔位比起闵贵人还要高一级别呢。 当年寒月宫让人避之不提的传闻,都说妖女洛姬被自身的蛊毒反噬,以致腹中胎儿未满十月被逼引产,之后双双甍逝。 豆蔻从头到尾未被外界所认可。 虽然谢元祐知道实情并非如此简单,但他知道当年洛姬也真心爱慕过皇帝,甚至不惜被皇帝像金丝雀般放进寒月宫,断送了自由,甚至还一度用自己的巫蛊之术替皇帝剷除不少孽障。洛姬那样的付出,替皇帝生下的女儿连一公主之位也不配得到? 就因为母亲是人人忌惮的大巫身份?既然如此,皇帝当年为何要招惹人,又把她藏进宫? 太子最后据理力争,虽然朝堂大多数臣子都不答应,但毕竟太子和颢国公之间的赌约是有目共睹的,皇帝也不好言而无信。 只是闵贵人的公主之前已经被赐名含芷,拟定排行十一的公主为敏尚公主了。 谢元祐默默地闭了闭眼,含芷含芷,山雨初含霁,婉转风含思,上帝赐以英琼瑶,缝芝缉槲佩兰芷,多么美好和富含意境的名字啊,他甚是喜欢,可他的豆蔻,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连个正经的大名都没... 「儿臣以为,谢含芷此名,该当赐予洛姬之女为名,不知父皇意下如何?」太子殿下在说这话的时候,已经给皇帝铺好了阶梯,他不沿着阶梯下,把名字赐予豆蔻,那就是违背承诺,君当无戏言。 「好吧。」皇帝听太子念出「谢含芷」这名的时候,语气故意放重了,皇帝心虚了虚,嘆息一声道,「那孩子也受了不少苦,就择日举行安排上谱祭祀之事吧。」 「父皇,」太子再次屈身一拜道,「皇妹自幼缺爱,又与儿臣有缘,父皇忙于社稷,儿臣身为兄长的,自当代替父皇补齐给予皇妹足够的关注和爱护。儿臣早前已翻阅黄历,今日就是最适宜祭祀昭告祖先的日子,所有需要准备之事,儿臣都已准备妥当,不如皇妹上族谱之事,稍后下朝便开始吧。」 太子话中所指,无一不是在说皇帝偏心,没有把足够的关注给这个自出生起就被他弃于冷宫的公主。 皇帝听了起初有些愧疚,本想着答应了。后来想了想,脸色变了变道:「不可。」 第20章 讨礼 皇帝是想起今日下朝后答应过闵贵人,要去她那看小公主的事了。 昨夜皇帝就宿在闵贵人处,皇帝自告奋勇要哄小公主,结果小公主被哄得即将翻身的时候,皇帝一个不慎没接住,小公主被摔出襁褓,小额上肿了一块哇哇大哭。 闵贵人闻言,眼眸都红了,宝贝似的将小公主搂入怀,昨夜一夜也搂着女儿睡,没有搭理皇上。 皇上看到小公主摔伤也是心疼得什么似的,偏闵贵人还不让他看女儿,昨夜冷了他一夜。 所以他今日便承诺下了朝一定来看小公主,连第二天是豆蔻生辰,自己答应过要去看另外一个女儿的事彻底忘干净了。 他身边的内侍太监有在他耳边提醒过,但显然初生的小公主更得他疼爱,他二话没说就让公公去寻一个罕见绿翡翠镶嵌的赤金盘螭巊珞圈,给东宫的公主当寿辰礼,然后推说自己没空不去东宫了,改为来闵贵人处。 「父皇,今日是豆蔻的生辰。」谢元祐冷冷地提醒道,「父皇即便国事有多么繁忙,以往妹妹生辰没能吃上寿面,相信妹妹也不会怪,但这一回,儿臣相信父皇总能挤出一点时间来,给皇妹上个族谱吧?」 太子这话一出,皇帝不好再说什么了。小公主和闵贵人那边,过后还能哄,但此事...实际也是他理亏在先,若不是他疏忽了那孩子长达五年之久,如今也不至于被太子拿捏着。 豆蔻在东宫穿着那天哥哥给她的公主礼服走了几圈,现在已经可以做到行走时不踩踏裙摆,以及覆面的流苏不再胡乱碰撞了。 「公主太棒了!」 「就是这样,公主如今可太有贵女范了!殿下回来一定刮目相看的!」 宫女们纷纷赞许起来。 豆蔻双手交叠搁于腹前,行至宫人们跟前时吁了口气,委顿在地上托着腮嘟囔道:「哥哥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呀!」
第31页 祭祀上皇家族谱的事,并不需要本人亲自在场,只需国师开坛,用锦帛写下豆蔻的生辰八字,内务处的女官捧来玉牒呈上,由皇帝亲自在祭坛前昭告祖先,再有内务处的女官记录在册即刻。 皇帝没有想到,太子竟然连祭坛用的元宝蜡烛以及祭神的八大行当都一早准备好了。 想起太子一夜没睡眼底留下的淤青,他不由感嘆道:「太子年幼生母一早甍逝,没来得及给太子留下半个嫡亲弟妹,原以为他会与庭儿亲近,毕竟是亲姨母所生,怎么也比旁的庶出兄弟姐妹要亲吧,不承想却是对这个无母的庶妹这么用心。」 「许是同样的境况,使他二人惺惺相惜吧。」一旁的大太监回应道。 完成祭祀之后,册封大典的时间也定下来了。谢元祐拿着属于豆蔻的那份公主玉牒,准备回东宫。 此时已将近黄昏。 途经午门的时候遇见颢国公,太子立住对颢国公道: 「国公爷是否忘了,还有一要事未做?」 颢国公愣了愣。 昨日和太子争得面红耳赤,火气旺盛之时,国公爷与太子在圣上面前立下赌约的时候,曾大言不惭道:「太子殿下若真能处理这些个案,老夫就甘愿脱掉衣裳在宫中后花园倒立走三圈!」 天边残阳泣血,不久国公爷衣不蔽体在后园当着众太监宫女的面倒立行走,洋相大出的事传到了闵贵人处。 闵贵人气得一把将皇帝赏赐给小公主的璎珞金锁片、金银宝玉制的长命锁以及寸缕寸金的南州云锦、苏会缂丝给全推翻在地。 「竟叫我阿兄出尽洋相!」她气恼一声,立马伏在凌乱的圆桌上哭了起来。 一旁的宫人忙着劝慰:「娘娘,皇上赐给您和小公主的这些都是稀罕物,可想而知皇上对您的重视,娘娘哪能如此暴殄天物啊...」 「哼!稀罕物?嬷嬷你昨天也听到了,皇上要送给东宫里头那个野娃子的,才是稀罕物呢!」 谢元祐回到东宫的时候,皇上送给小豆蔻的生辰礼,早已随闵贵人的赔罪礼一块送出,没多久就送到豆蔻手上了。 此时太子寝殿旁的小院子,屋里灯火通明,豆蔻面前摆了满满一桌子的珍馐菜餚,还有寿面寿包等,每一样都是太子精心设计,嘱咐底下的人提前半个来月准备的。 像是什么八仙盘、仙人脔,吃的食材不算奢侈,也并非什么难得之物,只是制作的过程太花心思了一些,光是一道烹汁就得四十九个奴才早早起来採集雨露烹煮,足足烹煮七天七夜入味,才能浇以汤汁上,实在煞费苦心。 豆蔻的那些狗狗们一早就被分发了美味的烤鸡和烤羊腿,吃饱歇去了。现在,屋里灯光辉煌,满桌丰盛,却只有豆蔻一个主子,和伺候她的宫人参加她的生辰宴。 小豆蔻面对着一大桌子的菜餚,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皇上刚送的巊珞圈上价值不菲的珠子,向来神采奕奕的眼眸黯淡了下去,一双短腿乖乖地搁在凳沿,也不晃动了。 「公主,殿下他大概是给您准备生辰礼去了。」彩霞不忍,走上前劝慰道。 「对...对呀,您看这些菜餚太子都精心准备那么久呢,所以给公主准备的生辰礼,也必定要时间准备准备的嘛。」入云也过来劝解道。 「真的吗?」小豆蔻闻言,一双落寞的大眼睛才终于盈起了亮光,抬头熠熠的目光朝她们投来。 看着至纯至真的小公主,彩霞和入云二人心虚地齐齐点头:「当然...当然是真的了。」 豆蔻的心情一下子好起来。 「公主,要不奴婢先给您装小碗寿面吃,顶顶肚子吧。」入云拿过豆蔻旁边的小碗道。 可豆蔻立马护犊子般抢了过来,笑盈盈道:「不!我就要等哥哥回来再吃。」 二人相觑嘆气。 没过多久,太子就回来了,豆蔻听见院里传出动静,立马就像个花蝴蝶般飞奔了出去。 只是她又忘记自己此时身上穿的是公主的礼服,出了门槛没走多远,就被额前的珠子打了眼睛,被裙摆绊倒下来。 谢元祐大步往前穿过腋下抱起小皇妹,替她拍了拍公主礼服上的尘灰,边拍边怪责道:「谁让你毛毛躁躁的?摔疼了吧?」 「对了,今儿怎么又穿这个了?」谢元祐看着穿上一整天公主礼服的豆蔻问。 这时小傢伙在他怀里待不住,挣扎着要下地来。 「哥哥,我走几步你看看。」小豆蔻非常得意地笑着。 接下来,她就双手交叠搁在小身子前,头颅高昂,让小小的脖颈自然优雅地扬着,腹挺收背,气质端庄地走起路来。 每一步移动的距离的恰到好处,曳地的裙摆在地上成了一道蜿蜒盛放的花路,额前的珠子只小幅掀摆,流苏珠串之下,小姑娘面容沉静如水,容貌艷美得逼人。 从这小小身影中,谢元祐仿佛看见了十年后那位容貌倾城、一笑让人心惊的皇妹豆蔻。 谢元祐在呆怔中,小傢伙已经走到了他跟前,摊开一双白嫩小手。 「哥哥,我走得怎么样?」小女孩乌亮的水葡萄眸中,似乎有晕不开的甜丝。 谢元祐回神,点了点头:「嗯,这次有模有样了。」 「嘻嘻!」小姑娘爽朗一笑,双手捧着,意有所指地举得更高。 谢元祐往怀里摸了摸,将刚才得到的公主玉牒搁在了小傢伙手里。
第32页 「这就是...哥哥准备好久要给我的吗?」小傢伙眼睛亮得真好看。 「不。」谢元祐摇了摇头,「父皇给你的。」 小东西的眸里的亮光停滞了一瞬,「哦」了「哦」,收起玉牒,继续朝他摊出双手。 第21章 不是真的也想给 谢元祐疑惑了一下,朝她伸出大手,握住了她其中一只小手,把她往屋里带。 「走,哥哥快饿坏了,赶紧用膳吧。」 小傢伙被人连拖带拽,有些不服气地跟着。 太子餵她吃了小半碗寿面,又餵了一些糕点,她吃的时候很克制守礼地小口吃。等太子自己也吃了些东西的时候,小傢伙继续弯着大眼眸,双手掬着朝他伸出。 「这是要什么?蝴蝶酥吗?」谢元祐皱了皱眉,将放得最远处的炸得金黄酥脆的蝴蝶酥,夹了一块放在小傢伙掬着的手里。 一旁伺候的彩霞和入云垂着头,偷偷对望了一下,心道,太子殿下不会真的没有给小公主准备生辰礼吧? 小豆蔻低头看着自己手里,被蝴蝶酥粘得满手的香油,眼尾渐渐垂了下去。 「甭担心,尽管欢快地吃,今天是你的日子,哥哥就准你不必守礼,想怎么吃就怎么吃。」谢元祐难得松动道。 「可我今天就是特意演一个合格的公主给哥哥看的呀...」小豆蔻的声音低了下去,掬着蝴蝶酥的双手也慢慢垂了下去。 她今天让彩霞入云她们帮忙穿好这折腾人的公主礼服,每一步都走得优雅谨慎,每一口食物都吃得克制,就是为了能让哥哥高兴的啊。 结果哥哥却说让她不用克制了,还把一个沾满油的点心放她索要礼物的手里... 「哥哥,你真的没有什么要给我了吗?」小豆蔻突然又抬起头来,一口吃掉了手心的蝴蝶酥,腮帮鼓起,边咀嚼边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谢元祐想了想,道:「有。」 然后,他就把一个镶满宝石的锦匣放到了小傢伙手中,一旁的彩霞和入云这才敞亮起来,太子殿下果真记得生辰礼! 豆蔻高兴地打开一看,是一个造型精緻镶玉石的长命小锁,那锁比起皇帝刚才送往闵贵人处的还要精緻不少。 豆蔻兴奋地举起小锁:「这是哥哥送我的生...」 「咳,父皇给你的。」谢元祐一下子打断,「说是...你出生的时候没给你,现在弥补给你的满月礼。」 「哦...」豆蔻将锦匣交给入云,继续朝哥哥摊出手,「那...还有吗?」 谢元祐继续把一个璎珞金锁片放进她手心,「父皇补给你的,一岁时候生辰礼。」 「还有吗?」小傢伙不屈不挠,把礼物交给身后的宫人后,继续朝他摊手。 这时谢元祐把屋外的魏舂召进来了。 他临时紧急地让魏舂等人去探听皇上今日送到闵贵人处的都有什么礼物,然后让魏舂加紧去准备更好的。 他只揣了两份礼物就赶回来陪小傢伙用生辰膳了,剩下的,幸亏魏舂回来得及时。 当魏舂接连把礼物交到小公主手里。 「这是父皇送你的,两岁生辰礼...」 「三岁的...」 「四岁...」 等全部送完,小傢伙眸里已经盈了满满一眶泪了,双眸红红地半垂着,依旧不挠地朝他摊出双手。 「公主是还要吗?没有了呀!」魏舂大吃一惊,送给闵贵人处小公主的,统共就这几样,全都被他找了更好的替代物来,送给公主了。 谢元祐皱着眉看了看小傢伙低垂眉眼里酝酿的那泡泪,又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和袖子。 「哦,对了,刚才回来时,路过后花园,那里的枫茄花开得正好,我看着迷人眼,就摘下一朵,带回来给你。」 谢元祐从自己大袖里摸出一朵刚摘的鲜艷娇美的花,放进了她的小手。 「这是...哥哥要送我的吗?」小傢伙含着浓浓鼻音,委屈巴巴道。 「这个当然。」谢元祐笑了笑,撩开她覆面的流苏珠子,替她整理了一下额发道。 豆蔻哭丧的脸这才转晴起来,慢慢抬起,等她目光平视哥哥的时候,又圆又大的眸里重又覆满了光亮,笑容绚烂地举起那花。 「哥哥!我最喜欢哥哥了!」 谢元祐这时一贯冷硬的表情也洋溢起了笑意,「现在,你可以把刚开始给你的玉牒,拿出来好好看看了吧?那才是哥哥最希望你得到的。」 豆蔻懵懂地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花夹在领口边,开始去翻玉牒。 「谢,含,芷...以后这就是你的大名。」谢元祐指着玉牒上的字教她念道。 「为什么呀?我更喜欢豆蔻这个名字,因为是哥哥替我取的。」豆蔻抬起了眼睛巴巴地问。 「傻姑娘,这也是哥哥替你取的呀。」谢元祐笑着揉了揉她的额。 谢含芷,包含世间最美之事,芷步岸边汀兰,世间莫不只有一个谢含芷,值得他为之重来一生,汲汲营营,只为回报上辈子于世间阡陌中,唯她给出的那份温情。 「谢含芷」三字,早就拟在了他的书案中,上辈子远赴战场时,在生与死的交锋中,这个名字早已在他脑海中成型,他到死都遗憾豆蔻一直没能得个正经的大名。 而就是那回清明之后,皇上来东宫看豆蔻时,在他的书案上看到了,便连招唿都没打,转头给闵贵人的小公主取下这个名字。
第33页 他今天,不过是替他的豆蔻拿回来罢了。 他不耻他父亲偏心至明面上的行为,却又不愿在豆蔻面前揭穿,反倒要装成是皇上要给她补足生辰礼的样子,不外乎是知道,渴求父母之爱乃人之常情,而他只是她兄长,那一份爱任凭他挠破头怎么想给也给不了。那么,即便那不是真的,他也想虚构一份,给他的豆蔻。 皇上昨夜在闵贵人宫中待了没多久,就很生气地出来的事,被皇后知道了。 小窦氏听贴身的老嬷嬷给她讲述完这事,轻轻地拨动她那纹饰精美的指甲套,垂眸道:「周氏那蠢货,惯会恃宠生娇干些蠢事,皇上他迟早会厌倦,根本无需本宫出手。」 「那娘娘早些让皇上厌倦她,不是更好?」旁边的老嬷嬷道。 小窦氏这才掀开眼皮来道:「你真以为皇上蠢哪,没事找事干,以为皇上看不出咱们这些后宫妇人的伎俩?皇帝之所以宠着周氏,一来她长得确实有那么几分像死去的洛姬,二来还不是因为她脑子笨,在皇帝眼中看来,这是娇憨可爱吗?」 「不过,倒是可以让她再犯犯蠢。」 小窦氏让老嬷嬷附耳过来倾听,老嬷嬷听了连连点头。 没多久,闵贵人就知道了皇帝送的那些长命锁和金锁片,也送了一样一份更为精緻的去给了东宫里的公主。 闵贵人当时就气炸了。 豆蔻最近长个儿了。哥哥每隔一两天就会把她拉到院子,往院墙边刻一个记号,又往豆蔻时常喜欢待的那棵梓树树干上作下记号。 哥哥说是院墙是死物不长,用以记录她以相对活物生长的速度,而梓树同样是活物,在它树干上的记录,则是看她能不能长得过树木。 可最近好些日子都不见哥哥拉她去做标记了,小豆蔻挤在树干旁,很努力地昂起头用小手平移至树干处,想让自己的高度覆盖过旧的标记,然后彩霞就跑来告诉她,原来最近太子殿下头疾犯得有些厉害,今早连早朝都告假没去了。 豆蔻听说哥哥脑袋又疼,急得在原地直跺脚。 虽然她可以用她的法宝缓解哥哥的疼痛,但那只是暂时的,哥哥若是脑袋疼上一整夜,她是愿意守在一旁帮他按揉上一夜,但是哥哥不肯,说是治标不治本,不到一会她就被人撵出来了。 哥哥想要治本...这个想法一直印在豆蔻脑子里。 她听说东宫的书库房里珍藏了许多含括了许多领域知识的书籍,于是便央彩霞带她去看看,希望能找到帮哥哥治「本」的方法。 第22章 皇帝脸肿 彩霞去求了魏公公,魏公公勉强给她们开了书库的门,让她们进去看书。 小豆蔻搬了凳子踮脚,指了指上方一本,只有个「医」字她认识的书,跟彩霞说:「彩霞姐姐,我要看那本。」 彩霞应了下来,开始动手帮她取书。 取下书后,因为豆蔻有许多字不认识,所以她让彩霞念给她听。 彩霞一下子懵了,「这...奴婢出生贫寒,也不认识字啊。」 话刚落,彩霞连忙又请求道:「公主...奴婢不认识字的事,您别戳了去啊,东宫里办差的人中,向来就没有不识字的。」 然后,她们就去找了入云,入云给她俩读了医书里头的内容,在讲到治疗头疾的方子中,一道叫「跃龙九天」的药名,问了许多宫医皆不知晓。 彩霞一直很积极地替主子到东宫外请教别人,闵贵人恰巧经过听了,便差使一个宫婢过去跟彩霞说: 「姐姐,我知道这跃龙九天是什么,就在我们娘娘的娘家,多得是啊。」 闵贵人后来和善地跟彩霞说,很乐意将这一味药送给太子殿下,请她们十一公主几天后来她的宫里陪小妹妹玩,顺便把药给她。 豆蔻知道之后,犯了难,因为哥哥可告诫过她,不要随便走出东宫的。 「公主,那要不奴婢替您去跑一趟?」彩霞积极地道。 小公主点了点头。 可彩霞却空手而回,回来苦恼地道:「贵人说药珍贵,需公主亲自取。」 小豆蔻心想了想,想起在永巷用饼食诱她的老宫女,一拍大腿道:「那就算了,我不要了。」 闵贵人见豆蔻多日不来,差人探问之下得知了,气得不行,没多久,竟趁着太子不在时,亲自抱上十二公主登门了。 「公主,贵人带同十二公主来找您玩了。」彩霞禀告道。 小豆蔻当时在蹬着短腿坐在高椅上吃案上的糕饼,她擦了擦满手的饼屑道:「快去拦她!就说我不在东宫,到外头去了!」 「那...她若问起,该说您到哪去了呢?」彩霞为难道,也有些不解公主为何不让人进。 「随便掰一个,东宫外头还什么宫?」豆蔻她除了寒月宫和东宫,对外头的一切都不大熟悉,虽好奇过,但藏在骨子里的危机感使她不肯轻易去接触外界。 「那奴婢就说您到兰亭苑赏花去了可好?」彩霞道。 「好!好!」小傢伙忙不迭道。 但是迟了,闵贵人已经抱着她五月大的小公主,进来了。 「十一公主为何要骗我出去了呢?」闵贵人进来的时候笑意盈盈,她手里的小公主已经会展开眉眼笑了。 豆蔻看见了小公主身上佩戴的金锁片、长命锁金环圈等物,这些都是哥哥交由她手里,说是父皇「补偿」给她的,还有更多小孩子的贵重首饰她连看都没有看过,直觉眼前被那珠光宝气吸去了注意,这么个金砖粉饰的小婴儿,一看就知道被人捧在手心珍爱着。
第34页 所以她那点相比之下少得可怜的「补偿」,真的就只是一点小小的补偿而已。 可豆蔻并没注意这些,她甚至觉得,被一堆黄灿灿的死物包裹着的小娃娃好生可怜,明明就长得比她的狗狗可爱,硬是被大人们俗气的眼光给荼毒了。 眼睛盯着闵贵人手里抱着的,被一堆黄金死物困住的婴孩,小豆蔻咧了咧嘴笑:「因为我害怕娘娘要来害我啊。」 小姑娘话说得如此直接,闵贵人愣了一愣,脸上的笑容再也装不下去,脸色变得很难看。 「公主这样腹诽我,真是一点脸面都不给啊...亏我一番好意,给东宫带了药...」闵贵人故作委屈,其实内心百转千回,早就想好到时候要怎么在陛下面前委屈巴巴地告状了。 「这药...」 闵贵人刚想放下药就走,敏感的豆蔻脑海中想到的满满都是在永巷那夜撒利诱勒她脖子的情景。 「药我找到了,娘娘请拿回去。」豆蔻立马反应道。 闵贵人气得指尖掐得泛白,原计想好要栽陷一个小姑娘的事情也无以下手。 这姑娘这么小,踩上杌子也不及她胸前高,和冷宫那些畜生关笼养了这么久,怎么就没把她养呆,反而有那么大的警戒和心思呢? 没法子了,闵贵人想了想这些天她受的委屈,还有女儿被人硬生夺去名字和赐封的事,经由豆蔻身旁过的时候,脚下突然像被什么羁到,怀里的婴孩往空中一抛,吓得在场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在内都脸色煞白。 小豆蔻哪里经歷过那样的事情。 后来十二公主被入云接住了,额门却不小心磕了台脚,又肿起了一块。 皇帝被紧急叫了过去。 皇帝到了之后,没多久太子殿下也到了。 闵贵人抱着小公主哭哭啼啼地坐在地上,小豆蔻则握紧小拳头,小脸儿倔强地别往一边。 「含芷,你绊了贵人,把你妹妹弄伤,你可知道错了?」皇帝嘱人将地上的哭得带雨梨花的闵贵人扶到了隔壁间,朝豆蔻质问道。 「我没有。」小豆蔻稚声稚气地道,「我没有绊她,是她自己路过我身边时,突然把妹妹甩了。」 「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皇帝暴怒「砰」一声,一掌砸落掉茶案上的茶盏,有几滴滚烫的茶液溅到了豆蔻脸上。 「我真没有!」小豆蔻继续扛道,小脸满是怒容,红扑扑的。 「豆蔻!」一旁后来赶到的谢元祐喝了她一声,小傢伙终于垂眸下来,不再反驳和说话了。 「怪朕纵容着,没有好好教导你!你这样犟的性子,怎么当得起大梁的公主?妹妹那么小,你就忍心把她弄伤?还不去给贵人和你妹妹道歉!」皇帝被她的反驳激恼,说下了狠话。 这一刻豆蔻小小的内心突然想起来,之前哥哥跟她说过的,在这世道,只要你身份或者行为低了,总有那些比你高的人来将你任意践踩的话。 「父皇,」就在小豆蔻垂着眸,倔强地站在原地就是不肯移步去隔壁道歉之际,太子突然说话了。 他抱拳屈膝在皇帝跟前道:「此事父皇还不曾细细调查清楚,一来就怪罪十一妹妹,是不是过于武断,有所欠缺了?」 「难道贵人还至于冤枉一个小孩子,把自己女儿也摔了??」因为小公主这次是第二次磕到额头,皇帝有些控不住情绪,震怒道。 「圣人常说处事不该代入情绪,父皇如今已经代入了自己的情绪,要不此事还是交由儿臣来查吧。」太子一脸平静道。 皇帝安静了片刻,挥了挥手示意他查,而太子此时适时地插了句道:「儿臣有句话不当讲,但是不讲又对妹妹们不公平。两个都是儿臣的妹妹,儿臣总不能偏帮哪一个,而让另外一个受了委屈。」 「那实在是,父皇的话说对了,十一妹妹当年不足月出生,生下来母亲就不在了,父皇也因为外界一些难言的理由,只得忍痛将十一妹妹独自抛在冷宫。因为时事,十一妹妹自幼不得不没有接受教导,甚至没有学会说话,连人类的吃食也不知晓是怎样吃的,但她出生既为大梁公主,怎么能毫不体恤父皇的难处呢?养出如此的劣性还公然顶撞,这肯定是她的不对。儿臣定当彻查,给十二妹妹一个交代。」 听完太子的话,皇帝感觉自己的脸肿了,是啊,是他自己把女儿无情地抛弃在阴暗的角落里,别提子女的教导了,就连最基本父母对子女生存的庇佑,生活都不能保证和提供,像根杂草一样幸运地长大,竟然还妄想她能懂礼教? 第23章 金丹 太子先将东宫的人和闵贵人的人都召来问了一遍,有三种声音,伺候豆蔻的宫人俱说小主子没有碰触贵人,闵贵人的人则说是小公主绊倒了,更多的声音则说自己当时没看清楚。 太子还特意一个个轮着来问,当太子具体问贵人的人,公主是如何绊倒贵人的,左脚还是右脚时,那些口口声声咬定是公主绊倒的人却推说自己没看清楚细节,就是看见有碰到了。 但这也不能成为他们说谎的依据,毕竟也算个统一的说法。 谢元祐想了想,这时候看见门槛边掉落的金珠。 「父皇,破案了,」太子拿着金珠走到皇帝面前道:「这是儿臣在刚才贵人的位置找到的,大概是小公主扯落手里的镯子掉落,被贵人踩了以致摔倒的。只要拿去一比对就知道了。」
第35页 宫人们把珠子拿到十二公主处一比对,果然是小婴孩手边掉落的。 可这当时自己踩没踩着东西,难道闵贵人自己会不知道吗?她当场就闹了起来:「胡说!当时我根本没踩着任何东西!你们什么时候拽落小公主的珠子,就胡说八道!」 「父皇,刚才您和贵人以及一众人等一直待在一起,儿臣独自在这边审案,难道十二妹妹身上的东西被儿臣拽落了父皇会发现不了吗?」太子平静地道。 「确实。」就连皇帝自己也冷静下来,点头同意。 「那皇上的意思是...臣妾蛇蝎心肠,为了诬陷十一公主,拿自己女儿的性命来儿戏??」闵贵人激动地站了起来,浑身都在打颤。 皇帝看着跟前的柔媚美人眼角泛红我见犹怜的样子,想起那夜他不过没有接住女儿,周氏就为了女儿敢冷落他的样子。又怎么可能会为了这样可笑的原因弄伤了女儿? 「爱妃,你先听朕说...」皇帝刚要安抚闵贵人,谁知闵贵人就抱着怀中的大哭着的小公主走了出去,大步走到豆蔻跟前, 「臣妾如今就要听皇上一句准话!十一公主绊倒臣妾,弄伤十二公主的事,您是罚!还是不罚?!」 看着贵人激动的神情,怀中的婴儿哭得更厉害了。 先前宫医也有对皇帝说过,产妇生产过后,很可能因为身体的原因,导致神智不大理智,像闵贵人,确实怀孕以前的性情很有柔顺的,如今她能如此激动,或许这件事情中真的是有误会存在,她不可能伤害自己的女儿。 「好好好!爱妃先不要激动,小心气着身子!」 先前怀这个孩子之前,宫医有提议过闵贵人打掉孩子,因为她当时身子不大合适怀孕,便是怀了,大有可能难产,当时皇帝急得不得了,也一度劝诫她不要了。 但闵贵人说什么都不愿意,还哭着拉着皇帝说,说她不忍心打掉,毕竟怀进她肚子里,就是这辈子註定与她有母子缘,即便是拿她的命去换,也要换孩子平安出生。 对此,皇帝心疼她心疼得不得了,在孕期和分娩前后都派最好的宫医好生照料,生产的时候虽然大出血,情况一度危险,但最后闵贵人都挺过来了。 产后到现在,闵贵人还一直在用着药调理呢。 皇帝想了想,觉得闵贵人的身子比较重要,毕竟她冒着危险替他生下十二公主呢,于是,他便只好选择委屈豆蔻了。 「罚,朕罚,爱妃来,先坐下再说。」 「陛下一定是哄臣妾的!臣妾不信!」闵贵人闹腾起来。 皇帝皱了皱眉,「爱妃,可惩罚也得讲求证据,含芷她绊倒你此事无法证明,朕也只能是处罚她的态度不敬。」 闵贵人一听,这下彻底闹掰了。 「好,陛下那就是不相信臣妾了。」闵贵人闻言,转身抱着小公主走出了东宫。 皇帝看着她踉跄的脚步,只得也起身跟在身后走了。 小豆蔻半耷拉着小脸站在角落,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都没说话,谢元祐知道小傢伙受了委屈,走过去想同她说话,却在这时,被门外的侍从告知,皇帝让他赶紧赶到东宫门外。 谢元祐不知所以,只得提脚走了。 豆蔻心里有委屈,但看着哥哥走的身影,担心他也会被坏人害,所以揉了把发酸的眼睛,就拔起小短腿紧跟着了。 原来,是颢国公来了。 颢国公入宫是准备找太子的,不料才刚到门口,就看见自己妹妹抱着小公主哭哭啼啼地跑出来。 细问之下才知道妹妹在东宫受了委屈。 「皇上,臣今日来,是要找太子殿下取回一物的。」颢国公道。 太子这时候已经来到门口了。 「要取什么物需要国公爷急着进宫?」皇帝问。 「回陛下,是先皇赐予臣周家的仙灵金丹。」 话一出,皇帝和刚刚赶到的太子都皱紧了眉。 这周家和元后的外祖邢家都是追随先帝开国的老元勛,其中以元皇后的外祖邢家功勋要多得多。 当年年少的先帝和邢家歷遍风霜的老祖打得不相伯仲,二人俱是世间难得一觅的作战奇才。可以说若不是元皇后的外祖当年双手奉上河山对少年先帝俯首称臣,如今的天子是谢家的还是邢家的还搞不准呢。 不过邢家这些年已经越发低调了。 当年周家便是跟随在邢家身后的一条忠心耿耿的狗,但也已经足够风光,先帝给周家赐下了仙灵金丹,一来是感念周家的付出,二来这仙灵金丹听说有腐肉重生活骨头的能力,因为是先帝赐下的无上荣耀,就连当今皇帝想要这仙灵金丹,恐怕周家都有理由可拒绝。 那样的东西,又怎么会在太子那呢? 「太子殿下以交接案子为由来国公府,臣就顾念殿下年少不懂事,请殿下立即交还我周家传家宝,此事就当抹过。」 谢元祐绷着脸道:「孤没有拿那玩意。」 「既然没拿,不介意臣进去找吧?或者...让陛下找人进去找。」颢国公铁了心要与太子翻脸道。 豆蔻基本不会踏出东宫的大门,但因为眼下实在是担心,便只好追了出来,趴在墙头边看。 当听到颢国公说要进来找什么东西的时候,豆蔻第一意识便是,哥哥肯定没有拿那人的东西。 随后她又突然想起,刚才哥哥在隔壁调查审问的时候,闵贵人曾经装晕了一次让她贴身的宫人回去给她取药。
第36页 那会儿她见那宫人挨靠近她的时候,闵贵人将袖子内什么东西飞快地塞进宫人手中了。 其他人可能看不见,也发现不了,可她打小就在狗群中长大,眼睛捕捉这些小小的细节最敏锐了。 当时她只觉得奇怪,并没有想到什么,现在联想到这个事情,突然就在想,那个大鬍子这么信誓旦旦觉得东西肯定是她哥哥拿去,但她哥哥肯定不会作小偷的,那会不会是...贵人自个把东西藏哥哥那,然后通知大鬍子来的? 第24章 碎裂 豆蔻意识过来这些,但是她也不知道东西被贵人的人藏哪啊。 眼看着那个喊「父皇」的讨厌的人就要像不相信她一样,不相信哥哥,找人进来搜了,豆蔻可不能让哥哥被人冤枉,于是她跳下墙头飞快地往后院的方向跑。 她拿了贵人刚才喝茶的杯子,让她的狗狗们依据杯沿上贵人的气味,去找出另外一沾染这气味的物件。 谢元祐没有让颢国公踏入东宫,而是抽出了腰间的佩剑,一把搁在了国公爷的脖上。 「国公可知公然诬陷储君之罪?如若进里找不到东西,孤要的,便是国公的脑袋!」十三岁的少年指起剑来的气势,让颢国公想起了太极宫中挂在墙上的先帝少年时画像,一样的神武、气势压人。 颢国公被太子威压得一时气短,双腿发颤,内心有所不确定所以不动声色地看了妹妹一眼,那个怀抱婴孩的闵贵人立马大步走前来: 「阿兄!太子殿下纵容十一公主对我不敬,甚至加害十二公主,如今太子欺我周家颓落,抢我周氏家传至宝,如今我们只求一个明白,什么也不追究,可他如此就是欺人太甚!」 听了妹妹的话,颢国公才心安下来,气焰更足了。 他对着皇帝的方向揖手道:「还请陛下还我兄妹一个公道!」 皇帝并不愿意看见事情闹成这样,一会儿若是查出东西在东宫,太子的位置定然要撤下,暂不理会皇帝是否有心换了太子,可这时太子代表的是皇家的脸面,这若传出去了可是有损皇家声誉的。 而若是查出东西不在,则是颢国公的脑袋保不住了。 皇帝派出的人大肆在东宫搜寻了起来。 可走到宫内的时候,却发现不管哪个角落都有苍猊犬在四处行走,有些人不耐被狗挡了路,把腿一伸就要踹开狗子。 可脚还没踹到狗,就被那狗跳起来咬了手肘。 「啊!!——」被咬的侍卫捂住手臂疼得喊出了声。 小豆蔻藏在树冠里头,目睹了那人欺负她的狗,她生气地双腮鼓起,从树上跃下,伸手刚要往那侍卫颈脖打下去,突然想起哥哥跟她说过的:不能让别人知道,她这个特殊的能力。 于是她收回了手,只是撩起裙摆重重地往那侍卫腰臀踹了一下。 那侍卫暴怒起来:「谁家的野孩子敢踢爷!!」 入云立马将小公主抱起,冷着脸道:「十一公主你也敢不敬吗??」 那人收敛脸色咬了咬牙立马赔罪,小豆蔻鼻尖轻轻朝他哼了声,吐出了舌头表示鄙夷。 众人搜查结果一无所获,这时,太子寝殿里扑出了一只狗,用牙叼着豆蔻的衣袖把她一个劲往里头拉。 豆蔻知道,这是东西被它找到了,她慌慌张张地四处张望了一遍,见没人留意到她,这才紧张兮兮地跟随狗狗进了内间。 皇帝派去的侍卫都是被先前告诫过,进入东宫搜物只是装装样子,一律不准找出东西来。 颢国公被告知一无所获的时候,脸上顿时就青了,他撞开众人,嚷着说要自己进去搜。 这时一个小侍卫站出列,说是自己知道那物在何人身上。 小侍卫指了指墙头那棵桑树树冠上挂着的小姑娘:「属下看见十一公主行迹鬼祟,把什么东西藏在了身上。」 那个就是被豆蔻踹了一脚的侍卫。 豆蔻撇了撇嘴,跳下树干想逃,但已经被人抓住了。 「我不是!我没有!」小傢伙被人揪住衣领在半空,憋得满脸通红,眼眸湿润,但眼泪一直倔强地不掉下。 「父皇!您可不能再次冤枉含芷了!」谢元祐紧张地上前提醒道。 皇帝默了默。 闵贵人一听,也不高兴了,「陛下的意思,头一回是臣妾陷害的,第二回 也是臣妾加害的是吗??」 「公主的身子可不是随便搜的,你可看清楚了吗?」最后皇帝肃着眉问那小侍卫。 「是的,属下看见了。应该是公主贪玩不知从哪将国公爷的东西拿了,然后又不知放到哪里去,所以找了满园的狗去帮她找的。」小侍卫道。 这下真的没人能替豆蔻说话了。 小傢伙「哼」了一声,把憋得通红的小脸扭了过去,不看那些人的嘴脸。 谢元祐再次提醒皇上,不能再伤了小公主的心了。 可皇上看着哭得要昏厥过去的闵贵人,跪地的颢国公,言之凿凿的人证... 「去找个老嬷嬷来搜。」最后他这样轻声道。 当豆蔻怀里一个裹锦布的圆东西被翻得「啪」一声掉下来,滚动至草丛边,继而入了层叠的灌木丛。颢国公一下反应跳出道:「是这锦布,就是用这锦布包裹着的!皇上,您要给臣兄妹二人讨回公道啊!」 「含芷...」皇帝没有办法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甚至还要更加严厉惩处,那仙灵丹是先皇御赐之物,你是公主,那朕就...命人下去将你砍掉双手,打入天牢吧...」
第37页 皇帝说这话的时候,看着那个头还不及自己腰部的女孩儿,包子一样稚气一团的脸强忍着泪水就是不流,看着的时候心里也有些不忍。 「我没有拿!我没有拿!你们凭什么砍我手!」小傢伙被人架起来的时候,双脚不停地挣扎着,那些人差点要抓不住她。 谢元祐也着急得不得了,此事明显就是有人栽赃了,他闭上眼睛,脑袋飞快地运作着,想要找出什么突破的节眼来解救皇妹。 这时,豆蔻在惊惶中突然将里头一群恶犬唿唤来了。 那些将她拘着的人很快就被一群苍猊犬咬得浑身血腥,挣扎不得。 「传闻...传闻寒月宫杀人的妖怪...原来便是...」闵贵人吓得赶紧把怀里小公主的眼睛盖上了。 「豆蔻!!」谢元祐喊起了她来,在这个节骨眼...在这个他好不容易替她争取到公主的玉牒,准备行册封大典的关节眼,一定不能...一定不能... 豆蔻得以松开,气得泪水在眼眸里打颤,一双小拳头攥紧。 这时迎面有几个取了捕兽器的人朝豆蔻扑了过去。 「豆蔻!!」谢元祐提了剑刚想上前制止,这时,小傢伙双手下意识性地摆起了一个奇怪的动作,继而,那指尖轻轻触碰那上前捕她的人时,那几个人突然裂体而亡。 散落的碎块上,隐隐约约浮出了一道有着古老文字的诡异图腾。 「寒...寒月宫...白...白大人原来真的是...真的是...」闵贵人当场吓昏过去,连颢国公也吓得几乎说不出话。 谢元祐终于挣掉开众人,赶到了小傢伙身边,小傢伙满脸污血,看到哥哥时,眼眸中一直强忍的泪终于一滴一滴坠落下来。 皇帝尚在震惊中久久回不过神来,此时,身边的大太监终于翻开带有荆棘的灌木,捡起掉进草丛的东西,他把锦布打开一看,愣了愣,连忙与皇帝道:「陛下!此物并非国公爷的仙灵金丹啊!!」 第25章 禁兄 被闵贵人栽赃的那东西找着了,豆蔻怎么会笨得带在身上? 她被狗狗拉着进入内间的时候,就发现有人悄悄在暗处注意起她了,她故意不动声色地掀开那张锦布,随便裹了个大玉珠就揣身上了,至于真的那个所谓家传至宝... 早已被贪吃的呜儿汪吃进肚子里了。 这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豆蔻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行了巫蛊之术,有御前侍卫、有贵人、有国公,还有刑部的人,那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 当日恭亲王遇刺之事,因为其府中侍卫身上发现朗萨国巫蛊的痕迹,就闹得人心不宁,如今居然被告知,宫中还有一个妖女会巫蛊。 翌日上朝的时候,上奏的摺子高高地堆叠在了皇帝的龙案,皇帝一把摺子推倒,摺子顿时有如雪花般散落。 「那是朕的公主,你们让朕亲自动手烧死自己的女儿??」 皇帝显得很生气。 当得知豆蔻身上的并非颢国公的仙灵金丹时,皇帝一度错愕,想走前去安抚被人吓着的年幼女儿,但豆蔻如受伤的小兽般立马躲在了兄长身后,朝他龇起了牙,发出如野兽一般的戒备声。 皇帝后悔得不得了,他知道是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行为亲自把女儿从自己身边推得越来越远,明明上回清明之后来看她,她虽然表现得没那么亲近,但至少也肯靠近他啊。 他看着她那双戒备的眼神,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她的生母洛姬。 洛姬死前,似乎也曾用那么双眼神看着他。 「皇上,这可关乎大梁的安危,皇上万不可妇人之仁啊!」 朝堂中顿时跪倒了一大片。 「太子,你意下如何呀?」皇帝解决不了这摊子事,想让太子接手,毕竟依着先前太子的态度,应该不会愿意这个皇妹遭遇厄运的。 他话刚落,皇后底下的凌公公突然在殿外求见。 凌公公的腿脚还走得不是太灵便,缺了一条右臂,袖管下空荡荡的,由几个小太监搀扶着上殿前。 他是来回禀上回皇后让他查探白大人在后宫遇害的事件的。 因为当天白大人虽然下了朝就不见踪影,但最后却是在后宫的冷宫后水渠被发现,此事不方便由大理寺的人插手,皇后只好让身边的宦官来查。 因为上回太子将此事力压下去,又强将小公主抱走,所以白大人的案件迟迟未有落案。 「你的意思是...白大人是十一公主用巫蛊所杀?」皇帝吸了口冷气,微微吁出道。 「奴才惶恐,此事因为没有确凿证据,也没有证人,当时的做法是,打算由国师毁掉公主的行使巫蛊的能力,可最终被太子殿下阻止了。」 皇帝眯了眯眼,「你们毁掉行蛊的方法是...」 「回陛下,国师翻阅了古老的典籍,找出一可行的法子,便是挑断其行巫蛊者的手筋,割断其声带,可行。」 当初白大人那案件尚在猜臆阶段,凌公公和皇后不好让人知道自己要对小公主所做的残忍行为,但如今事情有了目睹,便不怕说出了。 并且皇后和凌公公也深信,在众臣要求要烧死妖物,和挑断手筋毁掉声带比起来,皇帝必定会选择后者。 只要剷除这么一个小妖女,皇后就不用担心被太子养了个小毒物将来对付她和五皇子。 「太子...你的意思呢?」皇帝觉得有些累了,他对谢元祐道。
第38页 「父皇,被行巫蛊者的身上,是有显示蛊咒的符纹的。」谢元祐沉思了一会儿,最终上前道。 这个皇帝也看见了,那几个突然爆裂开的人,碎块上都有符纹。 「但白大人是没有符纹的。」 「而且...白大人是儿臣所杀。」 太子此话一落,满朝轰然。 豆蔻待在东宫,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哥哥回来。 入云和彩霞给她端来了熬得香糯的八宝糯米粥,还有她最爱的樱桃酒酿酥,但小傢伙倚在窗边的位置,一直看着外头,一点食慾都没。 「公主,您好歹吃一口呀,放心吧,殿下回来魏公公会来通知我们的。」彩霞拿着她最喜欢的木偶哄她。 可小豆蔻看也不看一眼,干脆蹬下了罗汉床趿上鞋道:「我要去哥哥那边坐,你们不要拦我了。」 看小公主靡靡不振的样子,入云和彩霞也不忍阻拦不让她过去。 豆蔻走进哥哥的书房,爬上哥哥坐过的椅子,然后又打开书柜门躲了进去。 躲了一会儿后,她又自己推开柜门从里头出来,走进哥哥的寝室里头,脱掉鞋子坐上了哥哥的床,一双小短腿搁在床沿上晃呀晃、晃呀晃。 晃了一会儿后,觉得累了,又从床上跳下,钻进了床底。 钻进床底后,终于觉得安心了,躲在里头不知不觉眼皮沉重,没多久就蜷缩着身子睡着了。 豆蔻被阵阵吵闹声惊醒,她躲在漆黑的床底下,揉了揉眼睛。 外头的人似乎在紧张地找她。 「公主呢??公主哪去了?」是魏公公的声音。 「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公主让奴婢们给她熬汤药,她说要自己到殿下的那边坐坐,奴婢们没拦着,谁知道...」 「糟了!会不会是小公主知道殿下被关起来的事,所以跑出去了呀!」魏公公着急起来。 「什么??殿下被关起来了?为什么呀??」彩霞吃惊的声音传来。 「嘘!!小点声音!」魏舂急得不行,「万不可让小公主听见呀!」 可豆蔻已经听见了... 她躲在黑暗里,泪水盈了满满一腔,小拳头攥紧。她有些后悔没有听哥哥的话。 哥哥明明告诫过她,不能让别人知道她有那样奇怪的能力的,可那时候,那些人拿着锋利见光的捕兽器过来抓她,她害怕极了,也生气极了,一时间昏了头了。 她不明那些人为什么要抓她,还要砍她手,害人的明明是别人,她明明就没有害过人啊。 早知道这样...早知道哥哥会被关的话...她宁肯被抓也不会用那种能力的。 晶莹的泪珠「啪嗒啪嗒」地坠落到黑暗中,溅起了水花。 豆蔻本来想唿唤她那群伙伴们一起冲出去救哥哥的,但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可以怎样找到哥哥。 而且哥哥曾经跟她说过,宫外的世界极其复杂,她现在还小,一不小心就容易踩错地方。 她没有明白这个意思,但她想,关她哥哥的那个地方,肯定要比她想像的要复杂很多很多,如若她贸然闯出去,说不定还会做了不该做的事,而害哥哥陷入更加糟糕的境地的。 黑暗中,豆蔻感到无助极了,只能用双臂环紧自己缩成一团。 不知道睡了多久,迷煳中,突然听见哥哥沙沉的声音在喊她。 豆蔻脸颊上的泪痕干透了,胶在脸上绷得紧,她抱紧自己的骨头和膝盖,缩成一团,在黑暗中翻了个身继续睡。 突然一道光亮透了进来,床底的床褥被挑开,就连盖住她的那个衣箱匣子也被人搬了出来,匣子门一打开,她看见哥哥明显瘦了的脸庞,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呢。 「小东西,看到哥哥回来,不高兴哪?」谢元祐笑着揉了揉她乱腾腾的脑袋。 「哥...哥?」豆蔻不敢置信,他们不是说哥哥被关起来了吗? 「在这躲那么久,哥哥不回来他们还找不到你了。你倒挺能耐的呀,几天没吃东西,是不是打算饿死自己给哥哥陪葬了?」谢元祐又好气又好笑。 豆蔻眸里又盈满了泪,哇哇大哭着朝哥哥扑了过去。 谢元祐当时在朝堂中就如实把自己是如何把大鸿胪白大人使计诱到后宫,又是如何杀害,并将操刀人的身份都供了出来。 同时,他也把搜集到一半,关于白大人通贩卖国的证据给呈了上去。 当初这些证据只有一半,剩下的全被白大人毁掉,以致这些并不能作为很好的证供,尤其是,把关于小窦氏的一切都抹掉得干干净净。 就连皇后小窦氏都不知晓人是太子所杀,尽管知道有人搜集证据,可小窦氏却并不知道幕后那人就是太子。 所以太子把自己招供了,就相当于打草惊蛇,让政敌知道了自己的部署。 可他没有办法,唯有这样,才能保护小皇妹。 那些证据虽然只有一半,但已经足够让太子保命了,加之太子又连夜让魏舂收集了不少那死去的几个侍从干下的龌蹉事,并且让早已安插在京中商户、妓寨以及三教九流地方的细作提供证据去胁逼一些权贵大人,豆蔻的事情被他几经艰难,力挽狂澜成功压了下来。 而他也只被关进去几天就放回东宫幽禁了。 第26章 启蒙 自打哥哥回来后,豆蔻就粘哥哥粘得不行,吃饭粘他,睡觉也粘他。
第39页 知道豆蔻躲了好几天没吃东西,谢元祐没敢一来就给她吃得太丰盛,只是嘱人给她熬了清粥,还亲自一勺子一勺子餵她。 豆蔻依进哥哥怀里吃完,长睫上还泛着泪呢,然后她突然想起几日前她躲进来之前,让入云和彩霞给哥哥熬的汤药。 入云说:「那汤药搁了几天,奴婢早就倒掉了。」 豆蔻有些失落,那汤药里头没有最关键那味跃龙九天,她想着把其余的药熬了兴许也能治哥哥的头疾,她怕哥哥的头疾又犯,所以才特意让她们熬来,等哥哥回来可以喝。谁知一等就等了几天。 「没关系,让她们下去再熬就是,而且,豆蔻不是可以帮哥哥按揉吗?」谢元祐看出小傢伙低落,笑着抚慰她。 小傢伙听说哥哥又让她按揉了,眼睛亮了亮,抓着哥哥的衣襟高兴地应声了。 夜里睡的时候,豆蔻不愿意回去自己隔壁的小院,于是谢元祐便嘱魏舂把她刚来之时的小榻子搬进来,让她睡到了自己对面。 天亮的时候,豆蔻醒来发现哥哥依在床头看书,有些奇怪地揉揉眼睛道:「哥哥,你不用出去吗?」 她可记得以前每天早上,哥哥都说要去「上朝」的呀。 谢元祐笑了笑,望着她道:「以后都不用去了,以后哥哥每天留在东宫陪你玩耍可好?」 「真的吗?」小傢伙高兴起来。 谢元祐收掉了手中的书籍,走到她的小榻子边坐下,轻轻地将她小胳膊搂起,严肃地道:「豆蔻,以后...有哥哥呢,你不要伤心,知道吗?」 豆蔻在哥哥怀里眨了眨眼,依恋着少年身上好闻的味道道:「好!可是有哥哥在,我为什么要伤心啊?」 谢元祐嘴皮动了动,不知如何回答她。 有些关爱,是任凭他再怎么想给,也给不了她的,比如父爱。 他知道即便他多不愿意,这次的事情都给豆蔻留下不可磨灭的伤害,他能给她关于兄长那部分完完全全的爱,但是父皇的那一份,他不管怎么努力,现在就连虚构,也虚构不下去了。 「反正就是要你知道...凡事有哥哥在,你不会再需要别的人了。」谢元祐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哑沉。 「嗯!好!」小豆蔻爽快地应道,笑容灿烂。 「对了,这一次...」少年喉.结滚动一下,看向了身边乖巧地依着他,眼神清亮只看他一人的小姑娘,「这次是你救了哥哥,豆蔻,谢谢你。贵人那枚金丹,是被你藏了吧?」 谢元祐当时看颢国公那态度,就已猜出那兄妹俩在干的行当了。那时候他用剑逼向颢国公,其实也不过想在最后关头用势压他一把,逼他住手而已,如若真的进去搜出来那金丹,他约莫当场就要被废的。 「哥哥,我跟你说,你会不会怪我呀?」小傢伙小心翼翼地绞着手指道。 「那颗珠子...那珠子...我让呜儿汪给吃了。」 谢元祐一听,冷感的薄唇一弯,忍不住「嗤」一声笑出来,边笑还边去掐那傢伙红扑扑的腮,「你啊...」 进来伺候的魏舂听到也笑了:「庶出顶替的果然不能登大雅之堂,周氏那两个草包,遭人利用就罢了还丢了家传之宝,这下看他们怎么跟老祖宗交代。」 谢元祐餵豆蔻吃完早膳,又哄着她到一边认字,让入云陪着她,然后把彩霞单独叫到了一边。 太子突然对她大发雷霆,把彩霞吓得双腿一软,跪倒下来。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奴婢不是!奴婢真的没有!」彩霞哭着把头磕了一下又一下,几乎将额头磕烂。 「不是你与皇后传信,闵贵人又怎么可能知道皇上给公主送的东西??」太子冷肃的面容令人惊惧。 毕竟豆蔻生辰当天,以为那些生辰礼是皇上给的,就只有跟在豆蔻身边的宫人了。他让人下去一查,结果就查到了彩霞曾与皇后宫中的人有接触。 「冤枉!太子冤枉啊!奴婢...奴婢根本不认识字...一切文字上的事情都是...都是让入云帮我矇混过去的...奴婢近日是跟中宫的宫女若如吵过一次架,那是因为她说咱们公主坏话,奴婢、奴婢一时气不过,就把皇上在公主生辰当天送的生辰礼给抖出来了...」 彩霞吓得把什么都供出来了。在东宫办差,宫女必须要识字,彩霞当年就是靠着入云进来的,不认识字这件事,太子不知道,就连皇后也不知道。 看来皇后是知道这宫女心心念念护着豆蔻,所以故意制造假证把她除掉。 谢元祐闭了闭眼。 「哥哥!哥哥!你不要赶彩霞走!你为什么要赶人走啊!」这时小豆蔻听到彩霞的哭声,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 「彩霞真的不识字!我可以证明!」 看着小傢伙犟着脖子紧张的样子,谢元祐的气焰熄了下来,揉了揉小傢伙的额发道: 「好,不赶她走,但是彩霞做错了事,哥哥可能要罚她去伙房工作,希望你能明白。」 「就像是...豆蔻做错了事,害哥哥被关起来一样吗?」豆蔻突然问道。 听小傢伙突然目光黯淡这样道,谢元祐皱了皱眉:「豆蔻没做错事,豆蔻做错什么事了?」 「因为...因为哥哥之前明明说过,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有别人没有的能力,但是...但是豆蔻没听...哥哥因此还被关起来了...」
第40页 小姑娘耷拉着头,其实那个时候,她看着那些人在她面前变成碎块,那一刻画面的冲击她自己也吓坏了,那是她头一回知道,自己竟还能这样使用这种力量。 只是后来担心哥哥的心情把那一幕的恐惧和阴影给盖倒过去了而已。 「哥哥,我是不是个可怕的小妖怪啊?」小东西忐忑地问。 「胡说!」谢元祐皱紧了眉头,伸手将妹妹的厚刘海拨开了,「我的妹妹若是小妖怪,那我岂不是大妖怪?」 头一回听哥哥一本正经地开玩笑,小豆蔻一下子笑裂开了。 彩霞终于还是被从主子身边,贬到了东宫小厨房里当帮佣,哥哥让她自己选一个喜欢的宫女上来顶替彩霞原来的位置。 豆蔻蹬着小短腿去厨房安抚彩霞,彩霞笑着擦了把泪,把脸颊染得黑漆漆的,道:「公主,没关系的,奴婢知道自己大嘴巴的毛病,这毛病若是不改,留在公主身边终究是个祸害,这次的事情让奴婢深刻意识到了。」 豆蔻其实很捨不得彩霞,毕竟彩霞性子要比入云活泼,能经常陪她玩。 「对了,公主打算把谁提上来身边呢?」彩霞又揉了把眼睛道。 豆蔻看着彩霞乌黑的眼圈,咯咯直笑道:「不知道诶,兰芳院的姐姐说想到我身边来。」 彩霞愣了愣:「啊?上几回常来陪公主玩那个蕴秀女?可她是皇上后宫出来,要给太子殿下启蒙用的啊...」 「什么是启蒙用啊?」小傢伙眨了眨大眼眸,往灶头露出一点脑袋。 「这...」彩霞不知该如何给个才几岁的小公主解释,只能道:「就是...她将来是要伺候太子殿下的呀。」 「你说将来那就是以后的事呀,那她先来伺候我,以后我再还给哥哥不行吗?」小傢伙天真道。 这让彩霞如何告知公主,这就相当于是,要把太子殿下的妃子,拿来当伺候自己的婢女用? 第27章 册封 不过那蕴秀女瞧着也是位有心思的,不然也不会甘于放下身份,三番五次地跑来讨好小公主,今日见得了机会,立马就来争取公主身边宫婢的位置。 「公主,那你喜欢蕴秀女吗?」彩霞不如入云观人于微,但还是隐隐担心,公主会被人利用。 「蕴姐姐对我挺好的,她跟我说,经常来看我跟我玩,其实是为了能趁机让我哥哥看她一眼。」豆蔻端着个菜盘子,坐在小杌子上帮彩霞摘叶子道。 彩霞慌忙抢夺公主手边的菜盘子,又用自个的袖子帮她擦脸擦手,结果越擦越黑。 「她...她竟然那么坦白说了,公主您还喜欢她吗?」彩霞有些疑惑道。 「蕴姐姐说,但凡有人小意靠近,必定心怀目的,这个就是她的目的,不过她也说,她挺喜欢我的。我没有特别喜欢她啦,至少没有喜欢哥哥、入云和彩霞你那么喜欢。只是觉得她每次送来的点心都好好吃,她送的玩意都特别有趣。」 小孩子就是简单。 彩霞听公主将自己跟太子和入云并列一起的时候,感动得差点哭了,可听到后半截话,却又哭笑不得起来:「公主您这是...为了几件吃食和玩意,把您太子哥哥给卖了呀。」 太子殿下最近每天都待在东宫不能出去,东宫外头也有大把的守兵看着,不准里面的人肆意出入,但太子还是每天都很忙。 宫人们说,太子殿下寝殿的灯每夜都燃足一晚。 豆蔻听说昨夜太子头疾又犯了,宫医们和大把大把的药材连夜经由守兵处进入了东宫。 看来哥哥这回疼得很厉害了。 豆蔻连忙揣了几个小抱枕,又想往隔壁跑。 入云叫住她,可蕴儿则笑眯眯道:「入云姐姐,公主心挂殿下,不去看一眼恐怕还闹腾,蕴儿陪她去,有事的话会规劝公主的。」 入云不敢作声了。 面前这一位,虽然如今也是公主身边伺候的宫女,但她是皇上送来伺候太子的。 虽说同样是伺候,她的身份其实和入云比起来,也差不了多少,但有这一层关系在,如今却又当了公主的人,老是感觉怪怪的。 蕴儿陪着豆蔻到隔壁看太子。 此时大殿中,宫医站了有好几个,端着珍贵药材的,从殿内排着队到了殿外。 十三岁的少年殿下则侧身斜靠在围子床上,不怒自威的凤目微眯着,眉间皱得紧紧,不时还见额尖抽搐。 看起来这回头疾应是犯得凶了。 「哥哥...」小傢伙见哥哥难受,心里酸了酸,抱着小枕头迈开步子跑了过去。 「哥哥,你把头枕在这,豆蔻帮你揉揉。」小傢伙将一堆小枕搁在太子跟前道。 谢元祐不想再让人看见豆蔻的能力,沉着嗓子嘱所有人退下。 这时,他身侧的小枕滑落,蕴儿好意帮太子捡了一下,谁料太子突然眉目一沉,颇不喜地瞪了她一眼:「下去!!」 吓得蕴儿心肝发颤,手里的软枕摔了下来。 豆蔻没有留意蕴儿,只一心想撑着床架子翻上去,结果不甚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公主!当心!」薛蕴儿惊唿一声,几乎是下意识就扑过去接住了豆蔻。 豆蔻朝她展颜笑着道了谢。 可太子殿下对她的脸色依旧很难看。 薛蕴儿只好唯唯诺诺地退下。 其实蕴儿真的挺喜欢豆蔻的,她进宫之前就曾听说过关于寒月宫的事,幼时的她还为洛姬那个不足月生下的孩子而感到难过伤心,因为这让她想起自己姨娘所生下没多久夭折的一个同胞妹妹。
第41页 所以蕴儿是打从心底里疼惜豆蔻的。 只是,她也是有私心的。尤其今日看见宫医带着流水一样的珍贵药材进来,她就知道,太子还不是被放弃的那个,她只要被太子看上,她就能带着她姨娘过好日子,再也不用被人欺负了。 小豆蔻板正着身子跽坐着,一边伸出葱白似的小手指,替哥哥按揉额侧。 「哥哥,昨夜疼得那么厉害,你为什么不把我叫来啊。」豆蔻吸了吸鼻子道。 「也不是很疼。」躺在一堆软枕中的少年语气无澜道。 「你骗人!」小傢伙气鼓鼓道。 「就是...最近要完成一些事情,耽搁不得的。」少年被小姑娘按得神经稍微松动下来,没那么疼了,于是睁开双眸看着顶头的承尘道: 「哥哥不叫你,你看看自己,今年六岁了,个子才那么一点点,三岁孩童也比你长得高,平时也不好好吃饭,整天挑三拣四。哥哥若是半夜把你叫来,耽误你长高时间,不得罪过大了?」 果然是她哥哥,这种时候也能找到机会训她不好好吃饭、挑食。 小傢伙决定把嘴巴闭紧,只乖乖地帮哥哥按揉。 让豆蔻按了一会儿,谢元祐就将魏舂唤了进来。 魏舂捧着一堆文书呈上来,担忧地道:「殿下,您都如此了,还是先担心自己的头疾吧,这些事情...大可等您好了再说。」 谢元祐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魏舂就知道是自己多话了,但是关乎殿下的身体,他实在不得不提。 「哥哥,你不是说以后不用上朝,不用出去,那为什么还要做这些事啊?」小豆蔻不明所以道。 谢元祐这时转过头来,抚了抚小傢伙的额发,道:「豆蔻,你马上就有机会穿上公主的礼服,到外面转一圈了。等哥哥把手里的事情完成,就能带你出去。」 豆蔻一听,连忙拧头道:「不!豆蔻不要出去!只要有哥哥陪,我哪也不用去!」 外边那个世界,她虽然好奇,但是,那里的野蛮人也多。 「不,这回你一定要去。」谢元祐嘆息道:「要让外头的人知道,你是够资格穿公主礼服的人,要让他们臣服,那样,他们就不敢欺负你了。」 魏舂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他明白,太子殿下被软禁了依然努力地帮皇上处理这一项棘手的难题,熬夜到头疾发作也要找出突破点,就是因为他要用这项任务来跟皇上换取他想要的事。 大绥狼子野心捲土重来,想用大绥边境一个广袤之地换取大梁一小块土地。太子把一项朝野无人敢去碰并且头疼了好久的应对策略,完整地梳理,并且把每一项政策措施落实到位,以确保能让绥人同意的同时,大梁占尽优势的工作,来换取小公主如期进行册封大典。 那样的好事,皇上又如何能不答应。 到了公主册封大典当天,豆蔻心里忐忑,由哥哥牵着手,走出了东宫的宫门。 宫门处层层押守的侍卫今天也让开了道,让一辆轿子抬了进来。 这些都是谢元祐熬了好几宿忍着头疾发作换来的,待他参加完皇妹的册封大典后,就又得回东宫软禁了。 小豆蔻穿上兄长替她准备的一整套礼服、冠冕,和兄长共乘一轿。 一路上虽然她小手紧张地攥握着哥哥,都握得渗出了汗,但依旧乖巧地端坐着,丝毫不失仪,小身板挺得直直的。 「哥哥,一会我不会给你丢脸的,但是...他们真的不会拿鞭子打我,或者抓我吗?」豆蔻担心道。 谢元祐听了小傢伙的话,眸有痛色,今后他就要被软禁在东宫,失去太子名衔以外的一切实职,虽然他有信心假以时日他还能要回一切,但现在除了有双手能握紧她以外,确实什么也没有。 「一切,有哥哥呢。」谢元祐摸了摸腰间未来得及被收缴的佩剑,轻声喃喃道。 朝阳殿上,早已经聚满了人,今日册封大典是有皇上和皇后亲自主持,座下列满的,都皆是皇家的亲戚。 年仅六岁的十一公主仪表优雅穿着礼服踏入殿堂的一刻,两旁座列间的目光齐刷刷朝她看过来,所有人的注意都只放在她一人身上。这册封大典举行得空前隆重,期间还有不少艷羡的声音。 这是豆蔻第一次看见那么多人,她下轿的那一刻,就有些怯场了。 「哥哥...」豆蔻仰头朝哥哥投以了无助的眼神,把额前的流苏带得啷噹乱撞。 哥哥用力握了她手,给她鼓励后,就由宫人带着往一旁就座了。 殿乐的钟鼓敲击响了,有宫人开始咏唱起来。 小傢伙握了握拳头,咬紧了牙关,心道:这时候不能害怕!不能给哥哥丢脸! 她鼓起了勇气,脸庞被流苏半掩,用在东宫苦练了数十回,被裙摆羁绊数十回才练成的步履和姿态,一步一步拖曳着裙摆往前。 每一步都恰到了好处。 流苏覆额之下,小姑娘惊人的美貌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四座下一些公主和贵女开始了窃窃私语。 「她那件礼服,跟寻常公主的礼服有些不一样,好像...比较好看。」 「听说不是正规由掌衣局绶印做的,是四皇兄让东宫的人做的。」 「我们平常连见皇兄一面都难,凭什么四皇兄对她特别好呀?」 「你们有听见吗?刚才她管四皇兄叫『哥哥』呢...」
第42页 豆蔻自动屏蔽了这些声音,此时她的目的就是,保持好最优雅的姿态,等待这场册封结束,就可以天天拉着哥哥在东宫玩耍了。 她一定能做到...一定能做到的。 好不容易熬到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宣读完,皇上和皇后的信物即将端到豆蔻面前,可这时候,殿外突然闯入一个穿浅绯官服的老头,手里握着一把短匕,趁着人群慌乱,疯了似的朝豆蔻冲过来。 谢元祐当时离得比较远,来不及上前,结果就被那老臣挟持了小皇妹。 「皇上!!妖孽惑世,怎可让一个妖孽当公主啊!!」 那名老臣是名五品的言官,碌碌一辈子仍生不了官,是因为他过于犟硬的性子,属于官场上吃力不讨好的那一类,皇帝最烦这一类人,不会转弯子。但由于此类人对自己要求极严,少有过错,又构不成威胁,便只好一直待在原位,不贬不升。 「钟恪,你好大的胆子!那是朕的女儿,怎容你说是妖孽?」皇上立马大怒起来。 「朗萨国孽余之女,这实乃非我大梁之福啊!臣劝陛下还是将其贬放了,不然的话...不然的话...」老臣勒着豆蔻的脖子,盯了盯旁边的殿柱。 「不然的话,今日老臣就带着这个妖孽一同撞死在这根柱子上!也算对得起先皇了!」 豆蔻被人勒得脸儿绯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眼神一直盯着欲冲出人群却被大堆侍卫拦住的哥哥。 她乖巧地垂下了颤抖的双臂,放弃挣扎,她记得上回遇厄时,因为自己的自保,就让哥哥被关牢里几天,然后东宫门外还守了一大把的人不让哥哥踏出。 她虽然喜欢哥哥能天天留在东宫陪她,但她也察觉到哥哥并不高兴。 这一次,她不能再用那种能力了。 「豆蔻!」全场惊吓慌乱,还有杯盘打翻的声音中,她听见哥哥喊她的声音,皇家的侍卫开始闯了进来对她和那个挟持她的老头举起了利刃。 她觉得被人勒得唿吸不畅了。 她轻轻的...抖动长睫闭起了眼睛。 然后,眼前一道金属划空的光亮,脸庞上沾染了一些温热的液体,腥腥的。 场中的惊吓和慌乱声如被掐断般停滞了。 等她把眼睛睁开,就发现刚才挟持着她的那个老臣身体被长剑贯穿,倒在了她跟前的血泊中。 太子谢元祐就站在离她十步远的位置,径直将手里的剑掷穿了她身后人的身体里。 此时少年脸色阴翳,双眼赤红,胸膛喘息起伏着,身上散发着那股子厉寒的狠劲,宛若阴界阎王,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得闭紧了口。 那臣子的鲜血溅到了豆蔻的脸上、礼服上,还有一旁的柱子上,格外骇人。 她愣在原处,低头看着自己一身的血,大大的眼眸里满是错愕。 全场寂静大家都不敢动作,唯有旁边走出来一个穿着一身青缎长衫的九岁少年,少年面容宛若三月暖阳温和,朝她递了张帕子,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公主,擦把脸上的血吧。」 皇帝命人将尸首抬出,嘱人清理好现场后,册封大典继续进行。但在场的气氛明显凝沉了不少。 册封典礼上就有老臣子因为她而毙亡。纵然在场的人不提,豆蔻也明显察觉到了周围眼光的变化。 皇后见太子执剑杀掉老臣后,皇帝也未说什么,不由就对太子更加忌讳了。 尤其是,得知太子居然能查到白大人那... 册封大典临到尾声,皇后小窦氏笑着夸了豆蔻几句,就开始撺掇皇帝道: 「陛下,妾实在喜欢含芷喜欢得紧,今日一看,倒觉得她与臣妾的外甥颇为相配,不若陛下就趁此机会,给两人指个娃娃婚吧。」 谢元祐一听,脸色登时大变。 皇后的外甥,那只能是她那个嫁于世代书香傅家的同胞庶妹的儿子,傅珞灵了。 他记得这时候的傅珞灵还不是一个能入众人目的少年,这时候傅珞灵的父亲,大概只是一个户部禀笔的小官员吧。 大概要到傅珞灵十六岁连登三甲考上状元之后,此人才崭露头角,渐渐受皇上重用,连带着傅家起来。 现下宫宴他有份参加,不过是因为他现在是五皇子的伴读而已。 上辈子谢元祐看中了他,一心谋划把豆蔻许给他,是看中他秉性正直不阿,尽管与皇后关系更近,却不会在朝中乱站队。 更重要的一点是,他认为傅珞灵对豆蔻用情至深,是唯一能用生命护着豆蔻的人。 但他错了。傅珞灵心里,有比豆蔻要重要的东西。 所以,这辈子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豆蔻与他产生任何关系了。 第28章 头上辫子 皇帝把傅珞灵叫出列来让豆蔻看看, 豆蔻眨了眨眼看面前的小哥哥,这不是刚才给她递帕子的小哥哥吗? 「含芷,朕把你许给这位傅家的哥哥, 可好?」 因为上几回的事,皇上觉得对这个女儿多有亏欠,所以指婚的事便先询问豆蔻的意见。 豆蔻闭紧嘴巴不敢说话,又转过头去,看了看哥哥的方向, 她不敢胡乱说话,就怕会触犯了什么。 刚才的事情她到现在都还没平復下来呢。 「不要害怕, 含芷, 告诉父皇,你想不想跟这位傅家的哥哥一起玩?」皇帝见女儿的表情,明显是刚才吓着了, 现在宛如惊弓之鸟的神情让他格外疼惜, 说话的声音也不由低柔了下来。
第43页 豆蔻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止不住地向后望。 而她的太子哥哥却依然一副难看的表情, 用想吃人的眼神看着她对面的这位傅家的小哥哥。 「你不用看你四皇兄的意见, 你就告诉父皇,你喜不喜欢这个哥哥?」 豆蔻一直在看谢元祐, 没留意细听,乍听之下,以为皇上在问她喜不喜欢她的哥哥。 「哥...哥哥?我...儿儿臣喜喜欢哥哥呀...」豆蔻目光还胶在谢元祐身上道。 「如此甚好,那朕便...」皇帝高兴地一敲手心准备下旨,谢元祐黑着脸,立马「唰啦」一声从人群中站出。 「父皇,皇妹年幼, 今日之事也吓坏了,现在宴席差不多了,儿臣想尽早带她回去歇息,请父皇恩准。」谢元祐下礼道。 皇帝瞧了瞧表情慌张,满眼狼狈的小姑娘,心生怜惜,点点头答应了。 豆蔻被哥哥牵着手从大殿离开的时候,目光错乱中和九岁傅珞灵的目光对上了,小少年想起小公主刚才结结巴巴地说喜欢他的样子,不由对她礼貌地点头笑了。 豆蔻大眼睛错愕了一下挠了挠头。 正好这一幕被转身过来的哥哥看见了。 谢元祐只觉胸腔中生起了一股郁燥烦闷之感,只想尽快将妹妹带离这里。 因为豆蔻被太子匆忙拉走,皇帝来不及指婚,小窦氏一直有些遗憾。 太子一直是小窦氏处心积虑想要废掉的,但是经过一些事,她发现这个十几岁的少年不但比她想像的心思深沉难以对付,就连皇帝对太子的态度,她也有些看不准了。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太子对这个没有母亲的庶妹,看起来感情不一般,并非单纯地利用这个会使巫蛊的庶妹。又兴许是,太子如今所做一切都是为了牢牢把握住这个庶妹,使她日后心甘情愿为他做事,也未能知,毕竟太子心思深沉得可怕。 但她觉得,她可以从十一公主这里先安一个钉子,日后如若真的发生什么,起码她得有掣肘的可能。 太子被幽禁东宫的事,早前已在京畿之地传开,侯爵贵户间无人不知。 一时间,京内站太子的官爵家眷在京中的地位陡然矮掉了一截。不少人甚至悄悄地朝小窦氏范围的势力围靠,纷纷拥护起五皇子。 京城京郊芜山一带,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奇峰,独立于芜山群中间,名叫独孤山。 独孤山山顶的路崎岖,一般人只能及山腰处,山顶入云的地方无人能至。所以也没人得知,山顶顶尖之处住了位奇怪的老头,那老头有时会伪装成别的人,到山腰的佛寺偷供品吃。那座佛寺平日贵人来得多,于是,他便掌握了不少皇室事情。 近日京内流传至广的,有关于太子殿下为拥护一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庶妹,从而被贬职软禁的事,自然也落到老头耳中。 老头嚼着供品听人议论着,一边自言自语:「那个妖精小公主,不该是月姬的女儿吧?」 而在佛寺寺院角落一处偏僻静谧的院落,有一队穿着不凡,一看就是贵户人家的家僕,带了好些日用之物前来敲门,在这古朴素净的院落中,衬得有些格格不入。 「老夫人,今日是您的寿诞,主家知道您喜静,不欲叨扰,故只是差遣奴等来给老夫人送些日用之物,顺便带了厨子来给老夫人做寿面。」 身穿素色伽蓝褂,一头银丝束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老妇人,正在院里打坐敲着木鱼,等来人走近了,才慢慢放下敲锤,语气冷沉道:「这么多人上来,又是厨子又是抬礼的,还说不是叨扰?」 领头的家奴愣了愣,只得垂头下礼,不敢多言。 老人让随身的婆子从那大堆物中挑拣了必备的一些简朴的日用之物,就斥令那些人将东西抬下山了,连煮寿面的厨子也没有留。 家奴顿住,急急道:「老夫人,这些您都不要,但是...那边那个小匣子装的,请您留下。」 老夫人看了一眼家奴说的那个木质小匣,那是用一个颇为简单的素木小匣,木质并非太高档,也并非太差的白松木,表面没有任何装饰和雕刻,显得过于朴素了。但却是老人喜好的格调。 「谁送来的?」老人用她那枯枝般嶙峋却看出早年不失保养的手,轻轻抚挲匣面。 家奴又是一愣,「还...还能是谁,自然是舅老爷知道老夫人您喜欢,才弄来送您的。」 「不。」老人打开匣子,把里头的一个用红色络子结成的复杂寿结取了出来,「那傢伙可没有那么巧的手,和那么细的心。」 「只有我的棠儿,」老人老得浊黄的眼睛里盈出了一滴泪,「只有我死去的棠儿,以前每年在我生辰,都会亲自为我打一个这种寿结...」 东宫里,谢元祐坐在梓树下轻抚琴弦,明明平时爽利轻快的指法,今日却格外冗沉,豆蔻规规矩矩地跽坐倚在一旁听看。 刚开始豆蔻还能认认真真听,看哥哥每一指的落下,都费劲儿往脑子里记,可没多久,听着听着,安静摆在膝盖处的小手首先开始不安分地熘了下去,摩挲路经树根的甲壳虫。 玩着玩着,坐得酸累的双腿也开始放松,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着,眼神儿也开始四处张望了。 正值炎夏,豆蔻小院里的处处投下一片令眼底舒适清凉的绿意,有粉蝴蝶在期间追逐飞舞,墙角边用大缸养了一缸缸粉色的荷花,有小青蛙从荷叶间穿跳,带起晶莹水珠,发出哌哌鸣唱。
第44页 小豆蔻的心早已被周围的景带得发散开了。 谢元祐老早就注意到小傢伙分神心不在焉,但他没有停下指尖的动作,干脆给她演练起了另一首曲子。 泠泠的琴音响起,似流水,似轻风扯动云絮,给这夏日添了凉意。 豆蔻一颗闹腾鲜活的心脏,也随着弦声舞动了起来,伸出指尖靠在哥哥身边逗弄迷途飞来的花蝴蝶。 见蝴蝶成双成对停在自己萝蔔似的小手指上,忍住要喜悦喊出来的冲动,缓缓地带着蝴蝶站起,来到哥哥半束半披的墨发上,把蝴蝶放到哥哥头顶,开始歪着脑袋左右观赏哥哥发顶的蝴蝶「簪饰」。 随后,小傢伙似乎是玩兄长的头髮玩厌了,小短腿站累了,哥哥满头的小辫子还没拆,就倒在兄长的膝盖上像蠕虫一样扭动身子。 见哥哥继续抚琴不理她,小傢伙愈加肆无忌惮,开始玩兄长腰间的绦带,每拨弄一下就掀开眼皮看一下哥哥,发现哥哥注意到她时,她就毫不吝啬给个明媚的笑脸。 玩着玩着,好几个红色造型复杂的绳结从哥哥怀里掉了出来。 小傢伙拿过绳结眼睛一亮,「哥哥!哥哥!这什么好漂亮呀,是哥哥编的吗?」 谢元祐的琴声停了下来,看着小傢伙手里鲜艷的寿字结愣了一愣。 「这些都是编坏了的。」他声音冷清地道。 「编坏了也这么好看呀?哥哥太厉害了!是谁教你编的呀?」小傢伙倒在他怀里拿着绳结一晃一晃的,小脸兴奋。 「是...我母亲。」谢元祐突然滞了一下道。 「哥哥的母亲...」小傢伙不再玩闹,将身子坐正,拿着绳结若有所思起来。 谢元祐突然意识过来,豆蔻的母亲早已在她生下来那会就不在了,如今就连大面大鼓也烧毁掉,现在的那个是他按照在寒月宫当过差的两名宫女口中听来,再加以重做的。 「豆蔻...」他刚要斟酌着言辞抚慰她,就见小傢伙突然露出春花般的笑颜: 「哥哥的母亲,那不也是我母亲吗?我是哥哥的妹妹呀...」 谢元祐喉间一窒,「嗯...对,是的,也是你母亲。」 「我们的母亲...」豆蔻往小胸脯前贴紧那几个绳结,靠在兄长的怀里望着蔚蓝的天边,投映出蓝天白云的剔透眼珠里满是好奇,「我们的母亲长什么样子的呢?她...漂亮吗?」 谢元祐回想起记忆中那抹圣洁纤瘦的身影,已经不甚清晰了。无论在她面前站着的是卑贱的乞丐还是微不足道的蝼蚁,又或是曾经犯过恶伤害过她,如今痛改向善的恶人,她都能以一副慈爱悲悯的胸怀来容括、包涵。 威严而不失慈善,干练而不失人情,民望颇高民心归向的她,存在便是要让宏光帝抓狂感到地位岌岌可危的存在。 那样的她...应该不会,和其他人一样,后悔他的出生吧? 太子心里面指的其他人,就是小时候疼爱过他的外祖母和邢姓舅公家的人。 外祖母原本是开国老元勛邢家的嫡女,嫁给了当时在朝中仍未举足轻重的窦家,后来窦氏一族凭藉老夫人娘家的关系,加之老夫人之女贵为一国皇后的关系,跻身成了朝政举足轻重的权贵。 可元皇后大窦氏在早年黄河水发的水难中甍后,家里一个姨娘所生的庶妹怀着四个月的身孕被皇帝钦点为后。 庶出的身份不配为后,窦氏一族为了保住在朝中的地位,不得不劝窦老夫人将小窦氏记在自己膝下为嫡。 可老夫人拒绝了。反倒放下和离书一封给窦公,从此与窦家再无瓜葛。 窦公气坏了,不得已之下,为了让小窦氏成功继任为后,只好把小窦氏的生母提上来当妻。而窦老夫人从此躲进深山里青灯礼佛,为亡女吃斋一辈子。 「殿下!殿下!」魏舂抱着一个木匣匆匆跑了进来,噹噹即他就愣住了。他看见太子头上用一条绶带绑成个可笑的蝴蝶,髮鬓上满是小辫子,腰间的绦带也编着辫子,怀里还抱了一个睡熟的娃。 「殿...殿下...您头上...」 「嘘!」谢元祐皱眉朝他作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察觉自己头上的异样也并不在意,只朝他冷冷地投来一眼,止住了魏舂的喊叫。然后轻轻将怀里睡熟的傢伙放到树荫下,这才站起走到魏舂身边,声音有些难以察觉的忐忑:「外祖母...她老人家可还好?」 第29章 小傻子 魏舂默了默, 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应,抱着的木匣不由自主往袖内藏,点点头道:「好...老夫人身子还硬朗着, 只是可能终日吃斋,看上去老态了不少。」 谢元祐盯了盯魏舂抱在怀里那个被退回来的木匣,眼皮没掀语气平淡道:「外祖母把寿辰礼退回来了?」 魏舂呈上木匣,眼皮乱眨地点了点头。 谢元祐打开木匣,拎出里头那个练习了无数遍, 最后才挑选出最满意的那个寿字结。 他知道自己没有母后编得好,也学不来母后那样体贴, 会说软话哄外祖母高兴。但他已经尽力了, 这些年来,每年他都是亲自准备了寿辰礼,然后半夜偷闯进去静悄悄放在外祖母的床头。 只是今年他被软禁了, 不能亲自去, 所以才让魏舂将礼物藏进舅公家的寿礼里,打算代替母后给外祖母准备生辰礼。 「殿下, 老夫人知道这些年的寿字结乃殿下所为, 然后...」魏舂看着太子并无什么表情的脸,有些担忧道。
第45页 谢元祐随手将手里那个被剪子剪得破烂的寿字结扔到魏舂手里, 淡淡说了声「坏了扔了吧」就转身离去了。 夜里做梦,谢元祐一会儿梦到窦老夫人坐在他床边,抓起他亲手编织的寿字结,逐个逐个用剪子剪得粉碎,嘴里还骂他这个克母的大不孝,竟敢编寿结给她,那是在折她的寿。 一会儿又梦见儿时, 父皇要将刚一岁,还在蹒跚走路的他送出宫,放到深山里头让和尚养着。那时还是个屁点大孩童的他隐忍着泪,走路踉跄了一下扑倒母亲跟前,咬着下唇紧紧拉住了母亲的手不放。 元皇后窦若棠摸摸自己连话都说不完整一句的幼儿,听明白大人的话也不敢大哭闹,只是忍着泪默默攥紧母亲的手,内心的不安和惶恐可想而知。 她不忍心,于是轻轻抱起一岁的儿子。 「皇上,卦象一事,算错了也是常有之事,倘若只是算错,让吾儿离了宫,吾儿这才刚满周岁,臣妾不忍啊。」 皇上还想劝皇后,可皇后笑着捏了捏儿子胖乎的肉手道:「妾不是个信命的人,无妨,陛下不用说了,妾不会同意的。」 最后谢元祐留了下来,可四岁那年,沉寂了一段时期的黄河水又发了,母后真的就被他给「克」没了。 外祖母邢氏原先心疼女儿辛苦生下他,以前女儿在生时对他这个外孙也算疼爱,向来不喜宫中复杂的她经常会穿上诰命服,就为了给小外孙送从外头搜罗得来的小玩意。 母后甍后,外祖母也穿着诰命妇来看他了,只是,她用拄着拐杖兜头指向四岁的小太子,老人的眼都红了:「当初不该留你的!就不该留你的!是你...是你剋死了我的棠儿...」 「棠儿哇...」紧接着,老人委顿在地,哭声之悲怆在殿内迴荡,柱子都在微微发颤,经年了谢元祐依旧记得清楚,那一刻有多么让人感到绝望和失重。 「你母后临死前,该是后悔的吧,后悔当初没把你送出宫,要不然她不会死的。」 「你怎么能那么自私呢?明知棠儿见不得你哭,你高高兴兴跟乳娘出宫好了,你不过是换一个地方活,可你母后却要因此丢了性命!!」 「这世上,再不会有什么人喜爱你,包括你的外祖母和舅公一家,会后悔曾经对你的疼爱,外祖父一家会怨恨因为你而使窦氏一族失去了一个能母仪天下的皇后,皇上巴不得将你位置给换下来,就连你的母后,也会后悔当初将你生下...」 「倘若我当初生下的人不是稚儿,而是别的孩子,那该多好。」最后,母后年轻的脸庞出现在梦中,用温柔的眼睛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对他说出这句话, 「稚儿,你害死母后了!」 谢元祐在大汗淋漓中不断地抽搐着,在床上翻滚。 伺夜的宦官连忙去叫人。 魏舂让看守东宫的侍卫去将宫医叫来的时候,太子殿下已经从床榻上滚落下来,伏在地上止不住地呕吐,旁边蹲了几个想把太子扶起,和清理秽物的宫人。 「殿下!殿下!您如今感觉如何了?」魏舂紧张地试图抱起地上的少年道。 谢元祐却恍若未闻一样,眼睛紧闭着,脸色苍白,嘴里不停地重复着几句话。 「公主!您醒醒!殿下好像不好了!」夜里,小豆蔻的寝屋内,薛蕴儿故意支使开了入云等人,悄悄进来叫醒小傢伙。 这段时间因着太子殿下的嘱咐,夜里不管他寝殿那边发生任何状况,都不能让小公主知道,免得扰乱小傢伙的心神。 可薛蕴儿并另外几个秀女一起,被皇帝送到东宫来已经好段时间了,连太子的手指头都碰不上,于是她只好通过小公主,藉机亲近太子。 今夜忽闻太子寝殿处的状况便是最佳时期,薛蕴儿拿起罩衣要帮小傢伙穿,道:「公主别急,奴婢随你去。」 「蕴姐姐,你得留下。」豆蔻的小眉头都纠结成了一团,拉着蕴儿的手道:「入云姐姐她们不让我乱跑过去的,你得留下帮我瞒着。」 薛蕴儿有些为难,刚要拒绝,就看见手边的小傢伙双手捏成雪球一样的小拳头,捏着她的手指轻轻地摇,「蕴姐姐,求你了...」 小傢伙稚气一团的脸抬头望向她,眼睛里水润一团,看得人瞬间想要抱起来狠狠亲上一口。 「那...好的吧,公主可要小心别被发现了哦。」薛蕴儿最终还是被小傢伙萌化,松了口。 等小傢伙趁夜熘出去好久,她独自坐在公主寝室,帮豆蔻挡了好几回入云要进来的情况后,薛蕴儿才恍惚道:糟了,好不容易逮到那么好的机会,她怎么就轻易给放过了呢? 薛蕴儿给豆蔻批的小外袍是件玄灰色的,也夜色的笼罩下,不大显眼,加之太子寝殿那边如今手忙脚乱,她沿着游廊的墙壁,走几步就像只壁虎般贴着墙,不一会就成功熘进去了。 小傢伙刚熘进来扑倒她太子哥哥跟前,眸里噙满泪花那下,魏舂愣了愣,想命人拉开小公主,把她抱到隔壁去。 若是被殿下得知谁不知好歹放小公主进来,定然有的受了。 「哥哥!哥哥!」小傢伙被抱起往外走的时候,双手拼命扑腾挣扎,把脸蛋都挣红了。 「公主,乖一点哦,殿下现在不舒服,您别闹哦...」那宫人一边哄着小豆蔻,一边将她抱回隔壁。 可魏舂在听见小公主高声喊哥哥的时候,太子殿下有那么几瞬间安静了下来,可以任由人灌药了,可等小公主离开视线范围时,太子就又扭曲起身体挣扎起来,一把将四旁的人全抡在了地上。
第46页 「等一下!」魏舂朝门槛边的人喊道:「把公主抱回来。」 小豆蔻被重新抱了回来后,她端坐在哥哥的榻前,哭得脸上红扑扑的,不停地用手背擦眼泪。 「哥哥,你睁开眼睛看豆蔻一眼好不好啊?我很害怕...」小傢伙抽抽泣泣道。 「你不睁眼,把药喝下去呀,喝下去你就睁开眼了好不好?呜呜呜...」 「豆蔻只有你一个,你睁眼看看我呀...」 小傢伙在床头哭,魏舂趁机将重新煎好的药碗端了过来。 「公主,你能试着餵殿下喝下去吗?我们都餵不下去呢...」魏舂央求道。 豆蔻又擦了擦泪,吸着鼻子把碗端过,瓮着声应了声。 床上躺着的少年如今明显安静下来,小豆蔻哭得连带执勺子的小手臂也一抖一抖的,等勺子来到太子嘴边时,明显只剩半勺了。 「哥...呜呜嗝...哥哥,豆蔻餵你...嗝...喝...嗝...喝下去...」小东西止住哭,但还在不停打着嗝。 勺子撬开唇边餵下去,神奇的是,大伙儿忙活了大半夜都没能成功餵得下去的汤药,小公主一来就餵下去了。 看着太子喉间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魏舂高兴地喊了出来:「殿下喝下去了!喝下去了!」 喝下去没多久后,谢元祐就缓缓睁开了眼,然后就看见趴在他跟前哭得眼睛鼻子肿胀的小傢伙,魏舂在一旁眼睛也是红的:「殿下!您可算醒了!您知道刚才宫医说,殿下的脉象极其紊乱,是被梦魇着了,要是不及时将您喊醒,情况可大可小的!」 谢元祐揉了揉剧痛的脑袋,耳边是小傢伙震耳的哭声,他皱着眉揉了揉她被眼泪鼻涕煳湿的额发,声音沙哑得如歷干涸:「豆蔻,能安静吗?我头疼着哩...」 小豆蔻一听,震天的哭声戈然而止,她用小手死死地捂住小嘴,眸里泪水浮着光,顽强地忍住哭声点了点头。 谢元祐快被她的样子逗笑了。 刚才在一片幽暗中,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陷入沼泽,越陷越深,等他无力挣扎之际,突然听见阵阵震天动地的哭吵声,哭声里有个稚嫩的嗓音在反反覆覆地吵着说自己只有他一个,让他赶紧睁开眼来瞧她。 怎么会有那么能吵能哭的人啊... 当时谢元祐被吵得人烦躁,好想赶紧睁开眼睛把那嘴巴捂上,于是,他就睁开眼了。 可等他睁开眼,看见那傢伙哀伤的脸时,心脏却像被注满了铅般,酸酸沉沉的,半点气重的话都说不出来。 也幸亏他睁开眼睛瞧了,不然的话,他把这么能闹的人儿搁在外边,可得怎么收场? 「豆蔻,哥哥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快别伤心了。」看着她虽然止住哭声,泪珠却大颗大颗滴落,谢元祐瞧着心脏发紧。 「哥哥...梦见什么了?」 「哥哥梦见,所有人都觉得我连累他们了,他们希望哥哥从未在世上存在过。」 「那怎么可以!!」豆蔻立马激动地反驳道:「要是世上没有哥哥在的话,豆蔻...豆蔻可要怎么办啊!」 就在谢元祐笑着点点头,抚摸小傢伙额发,想说「对,以后哥哥会好好护你」的时候,却听小傢伙耷拉着脸道: 「没有哥哥在的话,豆蔻每天苦练礼仪,读书,写字就没有意思了。」 谢元祐笑着摸摸她头:「你不是最讨厌那些?哥哥不在没人逼你不是更好?」 谁知小傢伙涨红了脸,掐紧拳头紧张兮兮道:「不、不是那样的!哥哥把我当作重要的人,希望我好,所以才让我做这些,而我也只有哥哥一个,是放在心里最重要最重要的人,不管让我多努力也可以,只要哥哥高兴,我也就会高兴!」 「哥哥不在的话...哥哥不在的话...我就连努力的理由也没有了,那活着多没意思呀。」 谢元祐愣了愣,突然想起练习仪态把小膝盖磨疼了,也忍着泪水让他欣慰的豆蔻,想起被闵贵人栽陷时,小傢伙宁忍住害怕被抓也没有企图申辩从她怀里掉出的不是金丹,想起白天时她听出他琴声明显的浮躁,故意赖在他怀里撒娇淘气,努力想转移他注意力的情景。 一如上辈子,他被皇帝曲解被群臣围攻,被外祖以及所有人谴责的时候,只有那个傻傻的永远一副笑脸的小哑巴,会静静地蹲坐在石阶上,小心翼翼地陪着他。 第30章 离孤的妹妹远些!! 打那以后, 豆蔻每天临睡前,都要到兄长的寝殿去,替他揉一揉额头再回去睡。 而太子殿下的头疾也明显缓和多了, 以前每到六月、七月,秦岭沿岸黄河水发旺盛的月份,他的头疾就会频频发作,有时夜里还会伴随大汗淋漓的噩梦。 但这段时间因为豆蔻,谢元祐夜里做梦的时间明显少了, 夜里睡得也安稳了不少。 有一日,小豆蔻在谢元祐书案上一个尘封已久的匣子里找到了一张画卷, 泛黄的画卷中有个活灵活现的大美人。 豆蔻举着那捲画卷问谢元祐:「哥哥, 画里面的人好美哦,她是谁?」 谢元祐当时在看籍,他抬头看了一眼, 怔了一会, 就又低下眼皮:「元皇后。」 豆蔻一听就明白了,喔, 是哥哥的母亲。 上回她赖在他膝边撒娇说哥哥的母亲就是她母亲时, 只是想要故意哄哥哥的,她早就从彩霞入云口中得知, 哥哥是元皇后所生,而她,只是宫里一个位分小的宫嫔所生而已。
第47页 「哥哥的母亲,长得可真好看哪。」小傢伙拿着画卷坐在石阶上迎着太阳细看,此时大汪排行三十二的狗儿子呜汪儿偷偷熘了过来,见豆蔻举着画卷看,想要她跟它玩耍, 跑了过来,用嘴巴叼了画卷就撒欢儿跑开了。 小豆蔻急得不行,那画卷原本是被妥善放进一个带锁的匣子里,她磨砚用力不小心把带锁的匣子撞摔把锁弄坏,里头画卷才掉出来的。虽然哥哥没怪她,还淡淡地让她看完把画还回去,但她还是看得出那是哥哥的宝物。 入云说了...哥哥的母亲,也是早就不在了的。 豆蔻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但是提到母亲这个微妙的词时,她只能本能地联想起她的大鼓,脑海里压根没什么概念,但她知道那是对哥哥而言受影响很大的一个人物。 那会哥哥在梦里喊着的便是有关母亲的话。 「呜汪儿!你还我!」 豆蔻越是追,淘气的呜汪儿就撒得越欢,结果在争夺画卷的时候,不小心将画像一分为二撕裂了。 豆蔻傻了眼。 ##### 最近一连好几天,豆蔻看见太子就躲,平常黏人黏得紧的小东西突然看见太子来扭头就跑,连魏舂也多了心。 「殿下,您最近把公主责备狠了?」 谢元祐来找她本来是上回小傢伙说很喜欢他编织的寿字结,他琢磨着小丫头配那种寿结的禁步未免老气了,于是琢磨了几天,用竹子雕了一只栩栩如生的狗狗,然后用绳结编成一个「豆」字结,打算拿来送她。 谁知刚要喊她,她扭头一见他来,立马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这傢伙到底是怎么了...太子嘴边的笑一点点在凝固。 夜里,太子看书倦了,宫人呈上一小碟下火清甜的甜汤,谢元祐盯了一眼,目光復又转回书中道:「魏舂,这会儿公主该没睡,把她叫来喝甜汤,顺便帮孤揉揉额。」 魏舂听了紧张起来:「殿下,您头疾又犯啦?」可他靠近细看后,却又看不出端倪。 太子殿下最近好长一段时间都没犯头疾了,这怎么好好的就犯了呢? 「咳。」太子清咳了一下道:「反正...把她叫来。」 过了一会魏舂去而復返,还带了个人:「殿下,公主说让蕴儿姑娘来端甜汤。」 蕴儿终于得机会亲近太子,心情有些紧张。上回她失误遭太子谴责,皆因她急于表现,这回她想过了,一切着急不得,先从在太子面前混脸熟起。 「殿下,奴婢来给公主端汤。」她褔下身去,低着眉眼,尽量低调,可身上却特意用了味道优雅的栀子混合荷花薰染,务求能给太子一份能区别开来的独特。 谁知太子向来厌恶醺衣,他身边贴身的宫人也都知道他的这个习惯,所以身上从来不沾香,这会蕴儿甫一靠近,太子突然「啪」一声,面无表情地搁下手中的书卷。 蕴儿心脏一跳,又惊喜又忐忑,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成功取得了太子的注意,一会接下来,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毕竟这事情她也头一回。 蕴儿咽了咽沫,正准备得到太子的另眼相看,谁知太子「砰」一声巨响,将案上的墨砚给推倒了,墨水四溅。 蕴儿吓了一跳。 「谁让你来的,滚!齁鼻的东西!叫你主子来!」谢元祐毫不留情面道。 可这回,那小傢伙竟然推说自己困了,不想喝甜汤要先睡了。 谢元祐失望至极,当初是谁笑着信誓旦旦地拍胸脯说,只要哥哥需要,她就一定赶过来给他按揉的?他怕扰着她休息也尽量挑早一点的时间,结果却... 这头谢元祐在苦恼着妹妹近日怎么对他冷淡了,那头豆蔻就急得觉也睡不好,夜夜挑着灯躲在房里,对着那副破了的画像描绘。 可每回下笔摹出「大美人」都成了几条简单线条构成的扫晴娘。 豆蔻蹿上了东宫偏僻角落的一棵高大的花树上,就这么举着一张破开两半的画像,坐枝头不安地晃动双腿。 「哎!这该咋办啊!哥哥要生气的!」豆蔻哭丧着脸,不时看看画像不时坐在枝头摇晃,枝头下「唰唰」地下着大朵大朵的木芙蓉花。 木芙蓉整朵地砸落下来,砸到了树下一个小公子的头上,发出轻微「啊」的一声。 豆蔻刚要低头去道歉,发现站在树下边揉脑袋边仰头对她笑的小公子,似乎在哪见过。 「草民傅珞灵,见过十一公主。」 对了,给她递过帕子那位小哥哥。 傅珞灵问她怎么看着一副忧心的表情,豆蔻就把画像的事告诉了他。 「就是临摹一份而已,草民愿意给公主代劳。」傅珞灵轻松地笑了起来。 小豆蔻半信半疑地眨巴着眼睛看眼前这个只比她大了几岁的小少年。 要把画像临摹得一模一样,需要准备的前期工作很多,傅珞灵今儿什么东西都没带,所以他和豆蔻约好过几天再来这儿碰头。 豆蔻回去自己小院经过太子寝宫前殿的石阶时,好几名青衫学士服的人和婆子都让他撵了出来。 豆蔻躲在柱子后,等魏舂经过时悄悄对他招了招手。 魏舂见一连好些日子都躲着人的小公主终于主动叫他,脸上的忧愁一扫而空,捧着尘拂靠了过去。 「公主。」 「魏公公,那些人是谁?怎么惹哥哥生气了?」
第48页 魏舂于是告诉她:「那些是皇后娘娘派来指导公主学习的先生,还有习仪态的老嬷嬷,傅家的六公子也派来给你当玩伴,刚才傅公子还在的,现在也不知跑哪去了。」 「哥哥不喜欢他们来?」豆蔻问。 魏舂不好戳穿太子殿下这几天脾气暴躁跟公主的刻意躲避有关,只得说:「殿下他要亲自教您,其他人他信不得。」 小豆蔻「喔」了一声,魏舂还欲拉着小公主问清她躲避殿下的事,小傢伙突然来了一句:「公公,一会哥哥问起,记得说没看见我哦。」然后就熘了。 所以...这次二人到底又闹什么了?魏舂头秃。 最近这几天,小傢伙总是撇开伺候的人,独自熘到宫门附近偏僻的小院去。她经常和那个傅家的小公子一起,躲在层峦叠嶂的小小花树林里,一待就是一整天。 这事儿最后被魏舂手下一个徒弟发现了。 某天,太子殿下为了排解心中的烦闷,弯着腰一口气在铺开的宣纸上游龙走凤,写出的字浑厚刚劲,力透纸背。 魏舂卖力地夸太子,结果太子脸上的表情也很淡。 魏舂还想找些别的事说说,向他禀告着外头的消息:「皇后娘娘把教习的嬷嬷和先生都收回去了,但傅公子皇上同意留下,说是小公主在东宫不出来,缺少玩伴。」 说到这里,谢元祐指间的笔桿突然发出「啪」的一下掰折声。周遭的宫人脸色俱是一凛。 魏舂还想说着什么,他身边的小徒弟突然抢过话道:「启禀殿下,您不要担心,奴见小公主和傅家的小公子关系好着哩,您不必忧虑。」 小徒弟以为自己这会抖的机灵能媲美其师父了,殊不料太子脸色更加暗沉,哑沉道:「说什么,再说一遍?」 此时小豆蔻用手撑着小腮,看着傅珞灵笔下的画像越来越完整,心里也越发疏朗起来。 太好啦!等画像完成,她就不必躲着哥哥,可以天天粘他啦! 豆蔻掰着白乎乎的小手指数着日子,嗯,她已经五天没粘哥哥,没听哥哥给她将睡前小故事了,她好想念好想念哦... 傅珞灵用笔尖沾着瓷瓶里的凤仙花汁,给图画里的美人上色,一抬头就留意到小傢伙心不在焉地看着他发笑,他觉得这傢伙可爱得紧,也停下笔笑道:「上完这道工序就完成了,谢谢公主这两天的陪伴。」 豆蔻这时才回过神来,嘻嘻一笑道:「不对不对!是我要谢谢你的,傅哥哥,这次多亏有你!」 两个小孩子在花树林间两小无猜地对着双方笑的样子被跟过来的谢元祐看见了,谢元祐往腰间一摸,摸了个空,于是把手伸到魏舂跟前。 「给孤。」 魏舂正纳闷着要把什么东西给太子,太子就已经将他怀中的尘拂夺了过来,横开一扫,顶头的花枝被太子手中尘拂挥得支离破碎。 浆开的花汁低落到二人间那张快要完成的画卷上,画上美人的脸被煳成了一团。 豆蔻瞪大眼睛错愕的关头,她对面的傅珞灵已经被十三岁身姿挺拔的少年,居高临下用尘拂指住了喉间。 少年的眼神狠戾又暴躁:「傅珞灵,离孤的妹妹远些!!」 第31章 吃醋 傅珞灵这小孩被一个眼神可怕的少年郎用尘拂指着咽喉的时候, 表现得出乎意料的淡定。 他周围的人都快吓死了。 「殿下,」傅珞灵表情乖顺地笑着,因为脖子被指着弯不下腰, 只能用双手作辑当作给他行礼,「草民傅珞灵,乃丘陵傅氏的六公子,奉皇上与皇后之命进东宫陪伴十一公主。」 「哥哥!你不要这样!傅哥哥他不是坏人!」小豆蔻迈着短腿跑到哥哥跟前,踮起脚试图用小手臂去抢尘拂。 「你, 叫他什么?」谢元祐脸色更加难看了。 小傢伙大眼睛滚动两下,怔怔地眨动长睫:「我叫他傅...」 豆蔻话还没落, 谢元祐手里那支尘拂直接往前一刺, 所有人的心都紧了起来。 就连刚才淡定无惧的傅珞灵,此时也微微错愕了一下。 太子殿下手里那支尘拂堪堪擦着傅小公子的脖颈而过,捅进他后方的衣领子, 把人直接挑着挂了起来, 双腿悬空。 「......」所有人一时无话。 谢元祐微眯着狭长的凤眸,眉宇紧皱, 臂膀一收, 就将挂在尘拂上那小子挑着往面前来。 傅小公子讷讷地低头看着自己悬空的腿下,不一会儿太子殿下阴沉的脸就来到了自己眼前, 他被这突然而至的压迫感吓了一跳。 「小子,孤告诉你,」谢元祐压沉音量,每一字都像咬着后槽牙说,「不许觊觎公主!不许打公主的主意!要不然,孤绝对会让你付出沉重代价的!」 太子殿下此话一出,所有人又是一怔。 魏舂挠了挠首, 他怎么感觉殿下像个老父亲,在警告那些不知好歹想拐跑他闺女的臭小子? 「殿...殿下,傅六公子还只是个九岁的小童...」魏舂提醒道。 「哥哥,鸡鱼是什么?」小豆蔻舔了舔舌头问。 谢元祐手臂一紧,手上的尘拂断裂,「啪」一声,傅珞灵随掰折的棍子一同摔落在地,小孩疼得眉心皱起,伸手摸了摸后臀。 傅珞灵掉地上后,他身后原石桌上的摆着的东西现了出来,谢元祐觉得眼熟,皱了皱眉走过去:「这是...」
第49页 豆蔻吓得赶紧扑过去,用小身板罩住画像,届时画像仍未干透。 「豆蔻,让开。」少年不悦地蹙紧眉头,示意小傢伙将东西给他看。 小傢伙自知逃不掉了,只得缓缓地从画像中起来,脸上晕乎了红红绿绿一团的颜色,连画像都弄成一团色团,彻底瞧不出来美人原来的样子了。 她觉得有些惋惜,明明刚才只差一点,这画像就能完成还给哥哥了,现在弄糟了。 「哥哥,对...对不起...是我不好...把你母亲的画给...给...」小东西双手紧紧地绞合着,头差点垂到地底里。 豆蔻以为哥哥会很生气,她怕哥哥会不高兴一把甩开她就走,她怕他再也不理他了。 所以当她听见有衣服窸窣声的时候,她以为哥哥拂袖恼怒离去,只得赶紧跨出短腿去,双臂紧紧地拽住哥哥衣摆。 「对不起!!哥哥不要生气不理我!」她拽住他衣袖的同时,上方一只厚实的大手也落到她的发顶。 上方传来一声嘆息:「所以...这些天你躲着哥哥,就是因为这个?」 语气出乎意料地,没有愠怒。 豆蔻眨了眨眼仰起小脸。 然后,她感觉身子一轻,就被少年抱在了手臂。 她像花猫一样的脸被少年用太子的暗金云纹袖轻轻擦着,力度轻柔而带力,不会感觉到疼,反而多了几分心安的力度。 「躲起来之前怎地不先来问问哥哥。是不是笨?母后的样子,刻在脑子里,想要多少画像我画不出来?」 豆蔻懵懵地看着哥哥的脸,心道,若你怨了我来问了才躲,难道不是更笨吗? 「以后不许躲我,记住了吗?」谢元祐最后举着沾上花花绿绿色彩的袖子,皱眉告诫她道。 傅珞灵被派来东宫陪伴的事,谢元祐本想回拒了的,可是第二天,傅小公子连同皇上的圣旨一同出现在东宫。 傅小公子露出一排晃眼的白牙,晃得上前接旨的谢元祐有些冲动想上前挖个坑将傅小公子当场埋了。 上回送人来时还没有下圣旨,这回下圣旨言明了,因为豆蔻身份特殊,不适合离开东宫和别的公主一块学习,只能挑了伴读和先生往里送。 其实皇上言下之意是觉得,豆蔻潜在大巫的能力,为了不引起朝政动盪,日后最好也不要步出东宫,最好是能一辈子软禁起来,当一只皇室圈养的金丝雀。皇帝给好吃好喝供着圈养,不过是求自个的那一份心安,和弥补自己的愧疚而已。 谢元祐拿到圣旨的时候,拳头抓握得咯吱响,其实原本他也没有想过让豆蔻和外头的人一起,他知道他的豆蔻一定会受委屈的,他早已决定自己亲自教导的,却不承想来了份如此噁心人的圣旨。 来禀读圣旨的太监见太子眼神可怕,未等魏舂拿来赏银,就忙不迭走了,只留下一脸淡定勇气可嘉的傅小公子。 「魏舂,」太子殿下没给好脸道:「去外头给傅公子张罗住的地方,东宫里头地儿小,没位置。」 魏舂愣了愣,东宫揽括了五进二十多个院子,这样还算小? 傅小公子则规规矩矩地一礼,道:「不用了,殿下。草民待会跟皇后娘娘说说,住宫外,以后草民还是每日进宫来就好。」 太子一听,甩袖理也没理人就走了。 魏舂实在不明白,殿下平日可成熟的人了,即便如今职务全部被革除被软禁,还得被动地任由人安排,但又何必给一个屁大的无辜小孩置气? 谢元祐在书案前看籍,今儿个看了好半天,手上那一页纸还没被翻过去。 今日份殿内的低气压被心细的魏舂察觉到了,他机警地从殿外给太子泡来一碗花茶,继而道: 「殿下,刚才奴去给您沏茶的时候,小公主爬树上摘了些月桂,说让奴给您泡花茶。」 太子殿下接过花茶,看着大殿外那一双举着月桂花枝在练习舞步的人儿,脸色才好了那么一些。 刚才教习舞步的女先生来了,看着大殿外的月桂花缀满枝头,便打算教小公主跳一段枝下花影的舞步。 要求小公主攥着花枝在树下舞动,然后让傅珞灵举着树枝当剑,饰演一个为佳人拂去鬓髮、守护性质的剑侠。 玖拾光整理 花影下两个小人儿一文一武,一动一静配合得恰好。 刚开始的时候,小豆蔻还摔了好几次,谢元祐在旁看着,恨不得命人将那地砖给拆了,可每每他前来想为小傢伙拂去尘沙,劝慰几句时,小傢伙却趴在原地,犟着小脸阻止了他:「哥哥!先生说了,每一次摔倒必须要自己站起,哥哥,你别过来,我可以的,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看着那傢伙摔得红扑扑的脸庞,谢元祐除了心疼外,就啥也做不得。 而傅珞灵那小子却适时地朝她递来手边的树枝,笑道:「公主,我是守护公主的剑侠,抓着我的剑站起,逻辑上说得过去哦。」 傅珞灵不知什么时候和公主那么熟了,竟然能自称我了。 「真的吗?」小豆蔻眼睛闪扑了一下,朝他笑笑,小手毅然攥紧他的树枝,还活学活用地站起时原地旋了几个圈,将沾满裙摆的月桂花旋起,美得在场众人称赞。 可谢元祐却看不下去了,气闷地返回殿内看籍。 随着殿外又传来阵阵赞嘆,宫人们细细碎碎的谈话声像是放大了似的,全钻进殿堂内太子殿下的耳朵里。
第50页 「公主和傅公子看起来金童玉女的,长大后一定是璧人一双啊!」 「太般配了!简直太般配了!舞步配合的也是一绝啊!」 「听说傅公子年纪小小的,已经过了小考是童生身份了,明年能考秀才了。」 「真的假的?这么小考上童生了?我老家那会有个老大爷,考到六十岁才当上童生,也也算是幸事了,许多人终其一生考不上都是常态。」 「欸,你拿你老家的同人家傅公子比,人家傅家是书香门第,皇亲国戚,家中出过好几代老爷,人家傅公子他爹是户部的老爷,不过听人说啊,傅小公子自幼天资过人,似乎是傅家如今来说最好的苗子,傅家的老爷们都对他期望挺高的。」 「啊,那样的人来给咱们公主当玩伴啊...」 「当然啊,能给咱们公主当玩伴,是往他们傅家脸上贴金,你没听说咱们公主册封大典多隆重,可见皇上是看中咱们公主的,说不定啊,这傅公子便是皇上找来给公主养着,日后当驸马爷的呢。」 魏舂一看太子脸色不对,捧着新的尘拂慌慌张张走出殿门,去呵斥那些放松警戒的宫人了。 傅珞灵这时用手里的树枝给小豆蔻打落了枝头一个甜果,递给坐在树下歇息的豆蔻。 「谢谢傅哥哥。」小傢伙声音又奶又甜。 殿内一直僵着脸看书的谢元祐手边突地一攥,他一向爱惜的书卷被攥皱成团。忍了好久终于忍不住,「啪」一声摔了书案就往外走了。 「你刚才,怎么叫?」等两个小屁孩视线中出现谢元祐那张阴沉不明朗的脸时,俱都是吃了一惊。 「呃...」小豆蔻手边的果子悬着,正想着如何回答,就听谢元祐沙沉着声音说了: 「哥哥可不是说过,不许叫别人哥哥吗...」 小傢伙愣了愣,手里递向哥哥的果子顿了顿。 「不...不能叫你哥哥吗?」小傢伙挠着头道。 「不对,不能叫别的人。」谢元祐深吸一口气,尝试着将满腹的烦躁和郁闷压抑回去。 小傢伙「哦」了「哦」,眼光转向傅小哥哥,「那,我以后叫你...小灵?」 结果哥哥的脸更臭了,「你跟他有熟到这个地步吗?」 「那...傅珞灵?」豆蔻挠挠头。 「还是熟。」哥哥板着脸。 「餵?」直接名字也不用叫了? 「你们如此心有灵犀了?」 豆蔻悟了,哥哥这是拐着个大弯儿让她别跟人说话了不是? 第32章 哥哥,可甜? 那天豆蔻在小院的石头凳上喝甜汤, 熬得绵绵稠稠的桂花糖粥。 傅小公子来了,入云赶紧入内多舀了一碗来给小公子。 豆蔻边喝着甜汤边饶有兴味地缠着蕴儿,让她给她熏衣裳。 「公主, 可以是可以,但是殿下不是最厌别人熏衣吗?殿下身边的宫人都不许熏衣的。」蕴儿有些为难道,她上回熏衣被小公主看见了,小公主眨巴着好奇的大眼直嚷着也想被熏一熏。 「是这样吗?可我也从没听说哥哥讨厌什么的呀...」小傢伙喝完手里的甜汤,继续不屈不挠缠着蕴儿。 一旁的入云笑道:「你就帮她熏着玩玩吧, 其实殿下也不是从不熏衣的,到了皇室祭祀或者重要的场合, 殿下还是会遵循三沐三熏的。」 「对, 古来还有沐浴礼仪,其中焚香熏衣一项必不少的,其实说来, 熏衣还大有讲究了。」傅珞灵也在一边微笑道。 小豆蔻一听就知道傅小公子有故事要说, 最近她从哥哥那里听的故事多了,每每夜里缠着哥哥要继续听, 哥哥就以天色不早为由, 轰她回去睡,她老是没被满足。 蕴儿听大家都那么说了, 便只好用自个研制的方法,让人去采了小公主喜欢的桂花,来给她作个桂花糖味儿的薰香。 小豆蔻一边在树下盪着鞦韆,一边让蕴儿扇着大蒲扇帮她熏,一边还听着立在树下的傅珞灵给她讲薰香的典故,不亦乐乎。 谢元祐一踏入豆蔻的院子就看见如此情景,俊气的眉头立时纠葛了起来, 怒急匆匆大步走到拐廊处,往绑着鞦韆那棵梓树走。 蕴儿见太子来了,手里往公主身上扇扑的手一顿,立马将熏笼里的火苗湮灭了。 小豆蔻脆甜的笑声还残留在鞦韆上,人已经被一把捞起,坐到了少年越渐宽阔的肩头。 「哇!」小傢伙被眼前冉冉升起越渐宽阔的视野给惊得嘆叫起来,一边手忙脚乱地抱紧哥哥的头,稳住自己身体。 谢元祐已经嗅到小傢伙身上绵甜绵甜的香气了。 「你身上什么味道?」 一旁低头立着的蕴儿听了,心脏勐地提起,她担心太子因而斥责小公主。 「殿下,是...」她刚要急着开口维护公主,一旁垂着头的入云却急急将她拉住,投来眼色示意她不要多话。 可是...可是入云怎么能这样?小公主要被殿下责怪了,即便她们不在乎,难道就不知道主子被责当奴婢的也不好过吗... 「豆蔻喝了桂花糖甜粥,整整一大碗呢,衣服上的也是桂花熏的,好闻吗?」小傢伙尤不知道,还在甜甜地抱着哥哥笑,嘴角残留一点未来得及擦拭的甜汤,结实地「砸」一声印在谢元祐的鬓角。 「哥哥,甜不甜?」 谢元祐的心化了,把妹妹抱下来放在臂膀处抱着,那张万年僵化的脸上居然展露出让人抵抗不住的笑容,那张冷峻的容颜越发英俊得让人移不开目光,蕴儿都看愣了。
第51页 「傻瓜,鼻子在这,额头上嗅不到。」 「是吗?」小傢伙又凑他鼻子轻轻一揩擦,「这样呢?」 「甜,这甜味太棒了。」谢元祐捧着手里边仿佛用糖砌成的人儿,看傅珞灵不舒服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 现在太子提前了与豆蔻一起用晚膳的时间,用膳过后陪小傢伙到庭院散步简单消食之后,就回小傢伙的屋里,给她讲故事。 以前谢元祐都是让魏舂过去把小公主抱来他寝殿处讲故事,讲完再叫魏舂抱过去的,如今他为了争取多点时间给小傢伙讲更多的故事,只好自己亲自过去,坐在榻前一边讲故事,一边哄小傢伙睡。 魏舂急急进屋来,望了一眼床榻处睡熟的小公主,这才压低声量道:「殿下,您说的机会来了。」 谢元祐一听,朝他作了手势示意下去再说,然后自己替小豆蔻好生盖严实被角,嘱宫人们照顾好公主,这才随魏舂返回自己的寝殿处说话。 自打谢元祐被革除职务软禁东宫后,他就嘱外边暗线的人时刻盯紧朝堂的动静,等的就是一个能让他东山復出的机会。 现在机会来了。 「大绥那边果然如殿下所料,再次进攻我方宝塔以南的险要位置。郭朗将军受了重伤,几位能担得起大任的将军被派去也无一不是中了大绥的圈套。」 「如今朝中无人,正是危难之时。」魏舂忧心忡忡地禀告道。 谢元祐记得上辈子这场战役断断续续一直维持到他死去那年,也还没有结束,起先朝中所有人大意,认为刚不久才被击退的大绥不会有什么能耐,过于轻敌了。 后来朝中能扛起大旗的将军几乎都用上了,一些驻守关键地方的不敢随意调动,那时候才十来岁的他还没参与过几场大的战斗,乌丸那一场仗也实在赢得侥倖,朝廷没有派他出战,只得派驻守西南的成亲王,还把朝中大量兵拨了过去,以致为后期内乱埋下隐患。 这辈子,谢元祐要自请亲自前往这一场仗,只有这样做,他才能杜绝后期内乱隐患的同时,重新将兵权掌握回来。 「可是殿下,您凭什么认为,皇上会答应您的请求?」魏舂担心道。 「他不会有更好的选择了。」谢元祐淡淡地抛下这句话,更是让魏舂云里雾里。 果不其然,太子自请戴罪出战的摺子呈上后,没多久皇上就答应了。 因为正如太子所言的,皇帝其实更加顾忌西南的成亲王,如果不是没到最后没得选择那一步,他也不会随便选择成亲王。 而太子在摺子中将大梁和大绥目下情况的见解说得实在太精闢了,直接就把对方如今做的一些让人觉得毫无头绪的事情,加以宏观的预料,把对方的每一步都解释透了。 在这种情况下,皇帝心动了,觉得有必要让太子上前线一试。 东宫的禁封解了,这几天太子又能自如地进出东宫,到朝堂商议事情去了。 小豆蔻不知从谁口中得知,哥哥即将要披甲前往西境打仗了。 一路上谢元祐还没下步辇,就见草丛边有一个灰头土脸的小人儿扑了出来,往步辇的方向跑,跑得狠了还磕绊摔倒在地。 「哥哥!哥哥!」小傢伙摔得狠了也顾不上疼,捂着膝盖爬起来,跌跌撞撞又往这儿跑。 谢元祐看见小东西摔倒的那下身子一个趔趄,人就已经从步辇上跳下,往那傢伙处跑去。 「怎么回事?老是毛毛躁躁的...」哥哥再次板起「严父」一般的面容,一边抱起她帮她察看伤口,一边低声叱责道。 「哥哥!哥哥!你是不是要出宫了!你是不是要去西边打仗了!」小傢伙双手紧紧地攥着兄长的冕袍,直把暗底绣金的位置揉皱了。 谢元祐皱紧眉头,他还在想着如何跟小傢伙说呢,谁知她已经知道了。 「哥哥,那我也要出宫,我也要跟着你打仗去!」小傢伙憨直地嚷嚷道。 「胡闹!」谢元祐转身将小东西挂在了路旁一棵两人高月桂树的树杈上,「那种地方兵荒马乱的,有时候连吃的都供应不上,你哪能跟着去。」 「那哥哥呢...」小傢伙晃动着短腿,坐树上泪睫盈盈,「那地方这么坏,哥哥怎么能去呢?」 「因为哥哥是储君啊。」谢元祐几乎脱口而出道:「是储君就有捍卫国家安稳,保护民众的义务。」 「那...什么是储君啊...」小傢伙眼睛已经微微泛红,含着鼻音用手背擦了擦眼睛道。 「储君就是太子,受得起万民俸禄者,身居高位,自然得替民众着想,这是自然的事,是哥哥应该去做的事。」谢元祐不知道如何跟豆蔻解释,只得把小时候母后教自己的话对小傢伙说了。 小傢伙吸着鼻子:「那我也是公主...父皇也有给我俸禄,我也要去...去西边打仗...」 「那怎么能一样呢?」谢元祐头疼。 「那怎么不一样嘛。」小傢伙抽抽泣泣道。 说实话的,谢元祐何尝捨得把小东□□自留在东宫?尤其是宫里还有那么多让他不放心的人物,譬如皇后,譬如闵贵人,譬如傅珞灵... 但是他不得不去啊,他不去的话,只能一直被软禁东宫,这样的话,这回是给豆蔻塞玩伴他无力阻止,再往后等皇上随便给豆蔻指一个歪鼻子歪眼歪心肠的夫婿时,他照样无力阻止。
第52页 只有努力将权揽了,才有保护她的可能。 「好的,我知道了...」正要为难的时候,小傢伙又揉干眼泪坚强道:「其实早上魏公公就告诉过我了,哥哥是太子,不能像鸟儿一样被关在这,那样哥哥也不会高兴的。我也不希望哥哥不开心。迟早有一天,哥哥要像天边的雄鹰一样,挣破牢笼自由翱翔。」 谢元祐心疼地抚上她红扑扑的脸,这傢伙最近学艺越发精益,说起话来颇像那么回事了。 太子率军二十万,打算中秋过后就立即启程援军,皇帝在他临走也没什么好赐给他的了,听宫人太监说上回送到东宫给太子启蒙的秀女还没被临幸,便想着再从舞姬中挑选一二绝色的送去。 蕴儿探听到这个消息后,急得不得。 偷偷接近公主当宫婢那么久了,还是没能博得太子的青睐,如若这回皇帝送来的美人俘虏了太子,当上他的第一个女人,她已经失去先机,往后又谈何轻易。 于是,太子出战离别在即,她决定搏一搏。 中秋夜,宫宴结束后,蕴儿趁着太子寝殿值守的人交更时间,偷偷携了薰香熘进来。 在看见太子平日睡觉的宽大床榻,心生嚮往,心脏砰跳不已。 想了想,她还是脱掉衣物,把怡情的薰香洒在自己身上,给自己灌了一些酒后爬上榻缩在角落躺着,佯装酒醉闯进的样子。 可她从月儿初升躺到月上柳梢,始终没人回来,所以...太子殿下是做什么去了? 第33章 不是妹妹 薛蕴儿在那头躺着胡思乱想, 以为太子今夜是宠幸哪个美人去了,殊不知,太子下午的时候就已经将新赐的几个美人并上回送的秀女一併送出东宫了, 她没被送走只是因为当了公主的宫婢。 皇帝当时还开玩笑说,他要是不在当中找一个临幸了,他就延迟他出征的时间。 结果少年脸色如常道:「父皇,儿臣有心上人,不好随便临幸他人了。」 皇帝好奇道:「那人是谁?朕给你找来。」 少年斟酌着道:「那人如今年纪还小, 等儿臣打完仗回来吧,等打完此仗回来, 估计她就长大了。」 皇帝认为此次战事大概三四年就能结束, 所以以为太子的心上人如今大概比他小那么一两岁,大概十岁左右,不禁就将朝中所有这个年纪的贵女都想了一遍。 「好, 朕答应你。日后等你完胜回来再给你安排。」 谢元祐松了口气。其实那些心上人之说纯是他瞎掰, 他只是嫌男女之事烦,懒得蹚浑水而已。 此时此际, 月圆之夜, 寝殿不见了他,只是因为他在屋顶给小公主讲故事呢。 「哥哥, 我不听故事了,困了,要么回去睡了吧。」 谢元祐盍上了手边的志异集录,看了看旁边的小傢伙。 宛若银光倾泻的月色下,小傢伙的鼻头红红的,皱巴巴的,眼眶也微红且泛着水光, 轻轻一眨就仿佛能掉下金豆子来。 察觉到哥哥看她,小傢伙赶紧低头装作在揉腿,擦了擦眼睛佯装在打哈欠。 「你确定,真能睡得着?」谢元祐皱了皱眉。 他知道这傢伙就是在犟的,明日他就要随军出征了,这傢伙肯定是捨不得他,在伤心。同时又怕耽搁他明天的行程,才骗他说困的。 谢元祐何曾愿意看她难过,唯一能做只是多陪她一会是一会,他知道就这么回去了,她睡不着,他也睡不着。 于是他嘆息一声,把手按在小傢伙脑门道:「困了躺哥哥腿边睡吧,今晚的月亮好看,我还不想睡呢,一会等你睡着了,我再把你抱回去吧。」 小豆蔻低着头始终不肯将脸蛋给他看,点了下头乖乖地躺下蜷缩在他怀里,把脸对着他的腰。 谢元祐看着小傢伙缩成虾米的样子,伸手轻轻抚拍她弯起的小嵴樑,唱起了在军中听来的低亢而曲调悠长的歌。 少年的嗓音低沉有力富有磁性,小豆蔻听着听着,忘记了哭泣,不由就仰起泪痕未干的小脸来,赞嘆道:「哥哥唱得真好听。」 谢元祐笑了笑,拍拍她的鬓角示意她继续睡,而他的曲调不断。 在就距离东宫不远处,中秋宫宴后高挂在廊道的一个个红灯笼,被一阵诡异的风吹拂过,全然熄灭了。 就连廊道下值守的人,都悄无声色。 习武多年的警觉,谢元祐在屋顶哄睡了小傢伙后,突然意识到周遭安静得有些不可思议,歌调渐渐缓了下来,把小傢伙往怀里拢了拢,开始惊醒地环顾四周。 不知何时,谢元祐口中的歌完全停了下来,他紧紧抱着小豆蔻站了起来,必要时准备以身来帮她挡住危险。 「你是何人?皇宫森严,竟然可以独自摆脱皇家侍卫,闯进我东宫?」谢元祐站着不动,对背后阴影处那人说。 「小子果然厉害,老头子纵横四海,即便是近身了也从未被人察觉过,看起来有几分本事呢!」暗影中传来一声腐朽咳嗽的声音,像雨夜漏瓦的房子。 谢元祐眉心紧皱,脑海中闪过千万种情景,「你把魏舂他们怎么了?」 「不知道你说谁,反正外头的人都被老头子用蛊虫摆平了,老头此次来的目的是你怀里的女娃娃。」 「你!休想!!」谢元祐咬牙,等耳闻身后的细微的风声袭来,立马蹲下扫腿,屋顶顿时瓦砾散落,那抹黑影在眼前闪过,不一会儿就单脚立在不远处的斗拱上了。
第53页 谢元祐旋过身护住熟睡的豆蔻,飞快地执起一片瓦,刷刷几下挡住了斗拱处朝他飞溅来的细小骨钉。 「你就是...刺杀恭亲王的刺客?」谢元祐看了看手边刺进瓦里的钉子道。 「谁要刺杀那王八蛋了!别污了老头子声誉好吧?那种脏东西不值得脏老头的蛊钉,老头只是要去王府取一物,取完便走了。」佝偻的那抹黑影道。 老头还挺有个性的,竟然还会嫌弃人配不上他的兇器。 「废话少说!把你手里的娃娃给老头子,她不是你妹妹!」老头说着,突然发了狠似得就朝屋檐边的少年疾去,一个转瞬的功夫,影子消失,继而,从少年的头顶落下。 「纳命来吧!!」老头此时斗篷尽散,露出老态龙钟略带血丝的眼睛,手里指着把又细又长的利剑,眼看着就要往少年头顶噼去。 此时怀里的豆蔻醒来,无意抬眼看见了头顶光晕下那一点锋利的刀光,吓得大叫一声哥哥,挣扎了起来,企图要帮哥哥挡过去。 谢元祐察觉过来顶头的危机,但他身上的佩剑早已在朝堂刺死挟持豆蔻的朝臣时,被皇帝收缴了,新的佩剑得明日出徵才交他手里。 此时的他,手无寸铁。 眼看着剑就要不受控制下来,那老头看见小女孩突然把头露出显然也吓了大跳,但已经无力收住了。 千钧一髮之际,少年单手扣住怀里的傢伙弯下了腰挡在她上方,单手朝上方准确无误地伸张了出去,以虎口生生抵住那利剑的噼下。 二人以一剑刃连接胶住不动,呈千军万马之势,肉眼可见地下沉。 「哥哥!!哥哥!!哥哥!!」怀里的傢伙激动地尖叫了起来。 谢元祐咬紧牙关,双眸赤红,额上的汗大滴大滴地掉落,全落在小傢伙的脸上,和她的泪混合在了一起。 刚才那怪老头几乎出尽了十成的力气,在大梁就没有人能接得住老头的这个狠招。 此时少年举在上方的手如同入炉淬过的坚铁,仅凭一个意念、一口气在撑着,尽管手筋血管都偾张了出来,纠结成弯弯曲曲的蚯蚓状,不停颤抖着但就是捍卫着不让剑噼下来。 由于那一招力气过勐,谢元祐踩踏的位置支撑不住了,「夸嚓」一声压垮了瓦顶,他抱着豆蔻一同坠下了房梁下,摔倒了屋里,磕撞在八仙圆桌上,然后搂住豆蔻滚落到凳子、地上。 小傢伙昏迷了过去。 「豆蔻!!豆蔻!!」谢元祐激动地抱着怀里的傢伙失声喊了起来,那只徒手接剑的手鲜血淋漓,淌得满地是血,把豆蔻一张白馒头似的脸都弄脏了。 怪老头这时扔了剑,不知从何处闯了过来,一把捏过豆蔻纤细的腕。 诊脉一番后,老头长吁一声,伸手擦过满是褶子的脸。 「吓晕过去而已,不碍事。」 谢元祐瞪着可怖的眼神充血地看着他,气得浑身战颤。 「小子,老头见你是真心护这丫头的,也便还你个好的。」过了会儿,沉寂中,怪老头从空中抛了个瓷瓶子过来,被谢元祐堪堪接住。 「这药能让你手的伤好得快些,不过看你这伤,手筋快断了吧?想好全,用这药起码也得一头半月了。啧!这么狠,老头子的弓步斩你也敢徒手接!」 怪老头像是真心钦服似的,然后又沾沾自喜道: 「不过,外头那些没本事的宫医,大概直接就判断你手废了。」 谢元祐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掐紧瓷瓶,用臂膀托着吓昏过去的傢伙,沉默着。 「喂,同你说话呢。」老头又用脚尖踢了踢他,用手指指他怀里的人道: 「那小丫头,该还老头了。」 「你刚才说的话,什么意思?」过了良久,沉默的少年才蹦出这么一句。 「就是让你把小丫头还我的意思,她不是你妹妹,跟你大概也没什么关系,你没必要不舍。」怪老头浓郁的痰音道。 「说清楚一些!!」少年放下了小姑娘,伸出手摸夺了老头的剑,反手把它夹在老头的脖颈,步步逼至墙边。 血液在剑锋流淌开。 「什么叫她不是孤的妹妹!孤疼爱了那么久,护了那么久,凭什么说她不是?!!」 少年的表情太可怕了,激烈的情绪唬得怪老头一时失了语,被浓痰卡在喉咙一个劲剧烈呛咳。 少年毫不留情用手肘往他后背一击,把老头喉间的浓痰连带鲜血都击拍出来了。 「小...小伙子出手挺狠辣的...」老头喘息沙哑道:「如果她是你们宫里来自朗萨国女子所生的女儿,那就不是你妹妹,而是朗萨国女子与我主人生下的女儿,就这个意思。」 宫里只有一名来自朗萨国的女子,那便是豆蔻的生母,洛姬。 可是当年洛姬对皇帝掏心掏肺,甚至爱到走火入魔,胡乱用禁术继而被囚,那样的女子...腹中骨血竟然并非皇上亲生? 谢元祐还在愣怔间,怪老头又给他讲了另外一个故事。 听完故事后,他才晃晃悠悠地惊醒过来,继而更加执着道:「既然如此,你就更不能带走她。」 「为何?」老头浓痰又卡住道。 第34章 相思连理蛊 当年豆蔻的生母乃被大梁灭掉的小国朗萨国最小的公主, 也是朗萨国大巫血统唯一的承继人。 朗萨国曾经位于大梁的西南方,便是如今成亲王驻守的那片土地。
第54页 洛姬自幼是与朗萨国一个小侯的儿子订下婚约的,可在朗萨国国破那时, 未婚夫也惨遭大梁皇帝囚禁。 洛姬原本不谙儿女之情,对未婚夫也只有着兄长般的情谊,未婚夫被囚之时,她凭着自身强大的蛊咒能力,携手怪老头闯了进去, 想将未婚夫救出。 可未婚夫抵死不肯。 「月姬,请回吧, 大梁皇帝答应过, 以我一人之死,换我族人一条生路,我不能就这么抛下他们不管。」 月姬还想再劝这个向来犟得像头牛的未婚夫婿, 殊不料, 旁边的老头就一根细骨针扎进了他心脉里。 「你给他下了什么蛊?」月姬惊讶地问老头。 「主母。」怪老头一下子给她跪下磕头了,「既然你是主人的未婚妻, 那老头尊称你一声主母。」 老头是连朗萨国国君和公主都不放在眼内, 一心只有他主人的人。 「主人性子犟,今日便是老头下蛊将他抬了出去, 他日也必定因族人的死而自责至死,老头子别的不盼,只希望主母今日能在牢中与主人喜结连理,那样主人走后,起码也有一星半点的血脉留下!」 月姬晃了晃身子,最后答应了。 过程中,她没有感到任何愉悦, 只是完成任务式的麻木。在老头下的情蛊作用下,未婚夫倒是很配合,虽然事后也懊恼得很。 后来兵荒马乱中与老头失散的月姬,就在洛水一带被当时亲征鼓舞士气的皇帝当战俘俘虏了。 皇帝不知道这个女子与狱中那个朗萨国大将军的渊源,只把她当作朗萨国的平民老百姓。 皇帝一眼就爱上这个绝色的女子,甚至为了她,不惜冒着许多反对的声音。 皇帝很少会如此没有理智,把一个没有背景、甚至是敌对背景的战俘收进来当妃子,而且一来就提了嫔位,比现在有国公嫡女身份进来的闵贵人位分还高。 收进来之后,月姬一切的用度、吃住还有住的宫殿都是那一带最奢华的。 可她还是不愿意接纳皇帝,不肯和他说一句话,皇帝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因为是在洛水一带邂逅,便给她取名洛姬。 日復一日地,皇帝的耐心和温柔始终还是打动了洛姬,她那时候还是一个感情上一片空白的小姑娘。一个是只会打仗一板一眼毫无情调的未婚夫,一个是日日夜夜将她捧在手心里疼着呵护着,宫里妃子暗戳戳欺负,皇帝亲自带她去要回来,守门的太监多说她一句话,隔天就被调去守皇陵了。 不管她如何冷着脸,与他置气,他总能握住她白嫩的拳头,笑兮兮说着「朕不管你怎么样都爱」。她不愿意被碰,他就真的不碰她。 那天她听说皇帝要处决了狱中那一群朗萨国的战俘,那其中便有未婚夫族人的名单,她头一回趁着皇帝靠近时给他刺了一刀。 皇帝握着鲜血淋漓的匕首,头一回对她皱了眉头,虽然生气却并没有多一句责怪,而是默默转头不顾众人反对将几个战俘的死罪赦免,流放到异域了。 后来洛姬对皇帝真心了,皇帝却再也不像从前对她有耐心了。 洛姬自己察觉出自己有孕的时候,已经五个月了,因为她的身形小巧,孕肚也不大显,看着也像三个月左右的。 可她正正是三个月之前才接受皇帝的。 怪老头后来为了照顾主人的族人,失去消息了一段时间,等他回来,洛姬已经死了,却用最后的蛊术隔空给他留了传信,让他不许伤害皇帝。 所以这些年纵然怪老头一直想杀了皇帝,但还是按捺住了。况且皇帝身边还有不少替他屏蔽蛊术的术士给下的符咒。以他的能力根本沖不破。 这些年他也一直都不知道当年洛姬之女没死的事,直到不久前宫中一场隆重的册封典礼传了出来,那是谢元祐死命为妹妹挣来册封礼,正是这场册封礼,不少的小道消息被传了出来,这才传到了独孤山老头的耳边。 「你的处境危险,皇上已经派人盯上独孤山一带了,豆蔻跟了你又能怎样?和你一块躲避追杀过活吗?」谢元祐冷静地给他捅刀子道。 怪老头气得嘴角哆嗦,浓痰漫喉混沌不清道:「她是我朗萨国国君唯一的血脉!也是我主人唯一的血脉!怎能落入你们这些梁狗手里!」 谢元祐脸无表情,带血拳头往他肺部轻轻往上一敲,老头被浓痰堵得双手紧握脖颈,脸涨通红。 「她在这里是大梁的十一公主,」他提醒道,「有孤一天在,就没人再敢欺负她。」 「只要你消失——当作今天从没来过。」 怪老头好不容易气顺了,坐下来喘着气压制着胸腔内的浑浊,安静思考了一会。 想通以后,他佝偻着身子再度站起道:「你已知道她不是你亲妹妹,还愿意护她吗?」 谢元祐几乎没有犹豫,立刻就点了点头:「不管她是不是,在孤心中,早已认定的事从不改变。」 老头望着眼前这个拥有坚毅眼神的冷峻少年,说真的,在屋顶上他护着小丫头徒手接剑那下,当真把他给吓到了。 这小子说的话,兴许能信任。就是...人心隔肚皮,许多事不得不防。 「好吧,」怪老头嘆了一声,「若你小子敢服下老头研制的蛊毒,老头子便姑且信你一回。」 怪老头才刚把子蛊虫取出,谢元祐问也没问,二话不说直接接过吞了下去,毫不拖泥带水。
第55页 「你...」怪老头噎住了,「难道你也不问问,这是什么蛊吗?就不怕老头毒死你?」 「把孤毒死对你没好处,」少年冷冷地瞟了他一眼,「你现下更需要的是可以掌控孤的行为,以确保小丫头的安全。」 怪老头不由真心折服少年毒辣的眼光。 他点了点头,继而从身上取出另外一条母蛊虫,一边将其放进昏睡的小姑娘口中,一边道:「这种叫相思连理蛊。是用在情人身上的。被服入母蛊虫的人会安然无恙,可服入子蛊虫的人,却能时时刻刻感知到对方的心情和身临的境况。更重要的一点是...」 「倘若服入母蛊虫的人死了,那么,服入子蛊虫的人——也会跟着死。」 老头子掏出帕子擦了擦碰触过蛊虫的手指,道:「虽然相思连理蛊用你俩身上有些奇怪,但却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你让老头子信你,老头子总得抓些实际的保障不是?」 翌日天光大亮,豆蔻在噩梦中惊醒过来,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好好地躺回自己的床榻上,立马跳下床往外跑。 入云见小公主连鞋也没穿,惊慌失措跑出来,单手架着手里的托盘,伸手将她拦住道:「公主,您要去哪?」 小傢伙泪水涟涟,「哥哥呢?哥哥现在怎么样了?」 昨夜记忆的最后一刻,哥哥抱着她,憋红了脸,用手硬生挡住了朝她噼来的剑,现在也不知道如何了。 「殿下他刚从朝中回来,听说今日大军出征取消了。」入云道。 取消??怎么会取消呢?哥哥一直盼着能有机会重新迈出东宫的大门... 豆蔻瞪大了眼睛,未等入云再说,她已经跑了出去,往太子寝殿的方向跑去。 来到大殿,哥哥正坐在书案前,右侧的手用一条白得刺眼的纱带缠绕着挂在胸前,用左手翻动着书页。 一看见急得连鞋袜未穿,头髮未梳的小姑娘气喘吁吁地立在殿门处,皱紧了俊眉,立马绕从书案走下台阶来到她跟前。 「怎么回事?鞋子没穿,也没洗漱就跑来了,哥哥教过你的事情呢?」 豆蔻没心听哥哥的话,圆圆的葡萄眼一瞬不瞬地盯紧他右边缠了白纱的手,突然控制不住「哇」一声哭了起来。 「哥哥对不起哇!!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嚷着要上屋顶看月亮听故事,你就不会...就不会...哇!!!」小东西哭得浑身战颤,泪水不停地往外滚落,自责不已。 谢元祐又心酸又好笑地用没受伤的左手举托起小傢伙,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颠着小傢伙哄道:「好了,不哭了,这又与你有什么关系呢?是哥哥自己弄伤的...」 小傢伙哭得岔了气,断断续续道:「哥哥的手...手...手再也不能弹琴写写字...画画画了...」 「不是的。」谢元祐心里一热,把她抱在怀里哄着,边道:「还是能教你弹琴写字画画的,你别多想。」 「可是...可是哥哥不能出征了!」小傢伙仰起小脸,此时白白嫩嫩的脸蛋儿哭肿了。 谢元祐好奇道:「可你不是一直不希望哥哥出征吗?现在不是正好...」 小傢伙死命摇晃着脑袋,像个拨浪鼓。 「可是我不希望哥哥不开心啊,我知道...我知道哥哥很想踏出这座东宫,想到广阔的外头去,做一番大事的!」 谢元祐哭笑不得:「谁告诉你我想到广阔的外头去的?」 小傢伙吸了吸鼻子,好不可怜道:「我自己想的。」 谢元祐好笑又怜惜地揉了揉她脑袋。 方才他才苦恼着,小傢伙不是他亲妹妹,想到日后两人愈渐长大,有些非血亲间的避讳不知该如何处理。 但此时一想,自己都取笑自己,都当了两辈子的亲人了,难道还能为那一点血缘之事而变质吗? 「没关系的,只不过推迟出征,等哥哥手伤养好再说而已,还能多陪你一些时间,不好吗?」谢元祐笑着道。 第35章 羞涩 谢元祐手养伤的这一段时日里, 小豆蔻每日都狗腿得很,每天忙出忙进,哥哥看书她就坐在他腿边帮他翻页, 吃饭自己吃一口紧接着把另一口餵到哥哥口中,就连哥哥烦闷了,想到树下弹琴,她就充当哥哥的右手,竟然也跟得上哥哥没受伤的左手节拍。 有次谢元祐要出门, 小豆蔻嚷嚷着也要跟着去,一旁的魏舂为难道:「公主, 殿下是要去...」 「魏舂, 随她吧。」谢元祐突然把手垂下,握住了小傢伙的手,「她想一块到翠芝山庄泡山泉水, 给孤搓背, 也正好。」 小东西一听,愣了愣, 瞬即石化, 继而自己也未知名状地红透了脸。 等谢元祐走出好远,发现她的手松脱了, 还留在原地,便转身过来。 他本以为随便逗逗她,那个单纯心大的小姑娘不至于反应那么大的,可等他回过身一看,看见她低着头,脸儿红得像个熟透的苹果,手指不自然地纠葛在一起时, 他终于惊觉道: 是了,小姑娘跨年就七岁了,懂得的事情多了,例如男女有别... 谢元祐意识到她在尴尬的时候,他自己也不由升腾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怎么?又不想去了?」谢元祐清咳了一声笑道。 「唔...唔...」小姑娘低着头忸忸怩怩起来。 内心纠结着:哎!这该如何是好啊...明明答应过哥哥,要当他的右手的,她不跟着去,怎么当啊...
第56页 可是又想到最近女先生教她的事:男女有别,七岁不同席。 那不止是七岁以后就不同躺在一起,不同一蓆子吃饭那么简单,女先生还教会了她很多男女间不同的事情,虽然她还是懵懵懂懂的,但是下意识还是觉得这个泡泉水...让人有些尴尬。 「没事,你留在宫中,哥哥很快回来的。」谢元祐安慰了一下豆蔻,便同魏舂走了。 其实即便谢元祐想带,还守在东宫盯哨的人也不会允许豆蔻步出东宫一步的。 「殿下,您为何要骗公主啊。」等走远了之后,魏舂才忍不住问道。 「忘记我们这次出宫的目的了?」谢元祐又恢復了那个面无表情的冷漠太子。 魏舂点了点头。 也对,殿下是要伪装身份到宫外去胁迫周氏兄妹,还得捅破皇后的阴谋,得弄出好一番血腥之事呢,那种事情怎么能让小公主看呢。 「这次的受伤,不是没有好处的,至少,孤能争取时间为接下来这几年里,提前去清除那些对小丫头不利的事情。」太子淡淡道。 后来西边的战事告紧,谢元祐没能等手的伤势完全恢復再出发,而是打算先出发到那指挥作战了,再慢慢养着伤。 而在这一段期间,颢国公府手底下那些暗戳戳干着不为人知事情的幕僚们,接二连三发生离奇毙命的事件,就连那些跟着小窦氏指示做事的官员府上,也陆续发生流血事件。 共通之处皆是一个声称是天眼的人,在远处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还命他们停止手里头的动作,不然还会陆续有事情发生。 对于这种事,闵贵人和皇后皆不敢大声宣扬开去,毕竟他们私底下的事情也不大光彩,便只得生生忍下了。 闵贵人简直真的以为是老天爷盯上她的行为了,心虚之下,便将原先不忿,从豆蔻手里夺去的饰物珍宝,附赠上大堆金银,偷偷送了回来。 豆蔻还未知朝廷那边的决定,依旧乐颠儿乐颠儿地坐在树枝丫上,一边刮着从树干上分泌出来的液汁,一边涂匀在准备给哥哥敷手的草药上。 「好了,等腌至晚上大概就能用了。」小姑娘咧嘴道,继而从树上一跃而下。 她跳下来的时候,恰好遇到来找她的傅珞灵,傅珞灵吓了一跳。 豆蔻突然想起前天晚上哥哥同她郑重要求的话:「不许同傅珞灵过于亲近。」 当时豆蔻不明解,问了缘由,谁知哥哥答非所问道:「反正你需知道,傅珞灵此人并非良人,配不上你。日后等你长大,哥哥自会替你寻来更好的人。」 「公主,您怎么还在啊?您不是要去送殿下吗?」傅珞灵的声音唤回了豆蔻的注意。 豆蔻一愣,「哥哥怎么了吗?」 「今日殿下出征的日子啊,您不知道?现下军队大概已经到仪门了...」 傅珞灵话一落,豆蔻脑袋突然轰地一声,手里的药包坠落。 「仪门在哪...」她怔怔地,下意识问了起来,可没等傅珞灵回话,她就疯了似的往宫门方向疾跑,傅珞灵差点都追不上她。 可她还没走出宫门半步,盯哨的侍卫立马用剑挡住了她:「公主,陛下有命,不许你步出东宫半步的。」 豆蔻如今明白了,为什么哥哥每次出门不带她,还故意让她知难而退,原来是害怕被她知道自己原来没办法踏出东宫半步,哥哥是不希望她伤心... 眼泪还欲决堤而出,但她及时用小手臂遮挡住了。 「不哭不哭我不哭,豆蔻是最棒最厉害的孩子了...一定要开开心心没心没肺的...」 她口里不停重复这句话,眼泪真的就忍了回去。 那是昨晚哥哥故意去抢她手边仅剩的一个樱桃酒酿酥,见她快将哭出来,立马从背后端出一大盘酥点时,对她说过的话。 哥哥原来是想以此对她说,让她开心不要难过,所以,今日出征,他应该是不希望看见自己哭的吧... 她在宫门的地方坐了一会儿后,想通了便呆呆地返回自己屋里,看见入云给她端来一大瓮纸条,笑着告诉她,是太子留下的纸条,让她每天拆出一条来看。 等豆蔻打开今日份的纸条,看见一句「酒酿酥存在你食匣,准许你哭,但别太久」时,眼泪夺眶,哇一声哭了出来。 偌大一座东宫,少了哥哥在,尽然每走一处都不缺行走的宫人,可豆蔻还是总感觉到空旷。大汪的子孙又生子孙,子孙的子孙又生子孙,很快那一处拨给狗狗们起居用的大花园已经不够容纳了。 豆蔻如今已经会写很多字,便去书一封,打算给远在西边的哥哥说明这一情况。 谁知她的信前脚刚送出东宫,后脚魏舂就亲自带着太子的家书进门了。 魏舂身后的小太监都在嘻嘻笑着:「殿下统共就寄回两封书信,一份军情,一份家书,早上那会皇上还说呢,太子还没成家,家书竟是没他的份儿。」 豆蔻按捺住激动的心,小心翼翼控制着别把信撕破,逐字逐句看了起来。 魏舂也有些紧张起来,「公主...如何?殿下他...可有说什么?」 豆蔻把信递给了魏舂,不可思议道:「哥哥他竟然也猜到常青园住不下大汪它们了,说让把旁边的留声宫拆了来建狗屋...」 「这...」魏舂犹豫着不敢接信,「那...可还有别的说?」
第57页 豆蔻点点头:「他还说,感恩傅六公子每日来东宫教我学业,让魏公公亲自挑三两个美人...给...」 豆蔻说着说着脸儿红了,「给傅六公子当启蒙,做美妾通房。」 几年前豆蔻不理解「启蒙」和「通房」的意思,但这些年她知道的多了,女先生有同她说,她自己偶尔也会偷偷找奇怪的书看,久而久之,该懂和不该懂的都懂了不少。 因二人年岁渐大,傅珞灵不再合适来东宫当公主的玩伴,所以中途好久没有来了。近日皇后突然又提议,让今年乡试中折桂的傅珞灵进宫来给公主们讲授诗文,陶冶性情。 别的公主都是聚拢到皇后那儿,隔着一块屏风听课的,但由于豆蔻不能步出东宫半步,皇后对所有的公主一视同仁,只好又让傅珞灵亲自到东宫一趟给豆蔻讲课。 豆蔻上回给哥哥的书信中就稍微提了一下最近要听什么课,结果哥哥就知道来教的人是傅珞灵了。 以前哥哥对傅珞灵态度可差了,这回不知是怎么回事,竟然头回在信中说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把她弄了个大红脸。 「哼!哥哥坏蛋!竟然学坏了!」小少女坐在树上举起一个坚实的果子,「啪」一声精准无比地砸中了太子寝殿前的屋檐上,把一块瓦片给砸坏了。 此时的谢元祐远在西境,正在插满旗帜的沙盘前与众将军讨论作战的路线。 大家在凝神专心听,太子殿下肃着脸用剑逐个挑开分析,气氛正是凝沉之时,但见太子殿下神情突然一愣,继而,一抹柔情的浅笑浮上唇角。 大家起先不在意,但目光一接触到太子笑容时,俱是呆愣震惊了起来。 有人甚至用粗糙晒褪皮的手背狠擦了几下眼睛。 见惯了太子战场上的大刀阔斧、杀伐果决,脑浆在面前迸裂而出也面无表情的样子,此时的笑,显然与他不大相搭。 不过...太子那张出色冷峻的脸,结束战事回京后,任凭他随便对一女子那样一笑,绝对轻易便能哄得那女子掏出心肺。 回自己营帐以后,谢元祐立刻提笔修书一封:「近期公主要砸破、要捣坏东西的话,由着她砸由着她捣,不要去修,公主要求也不能修...」 翌日豆蔻在大殿上傅珞灵的课时,虽然隔着一面屏风,但豆蔻一想到昨夜被送去的那个美人,一想到傅珞灵有可能和那个美人...的时候,她看屏风后的人目光突然就变了。 她揪着笔桿夹在耳朵边,单手托着腮边出神。 男女之事...这字眼一想起来就觉得好羞涩哦... 于是课后傅珞灵说要亲自指导她下棋时,她当即就拒绝了。 因为她觉得尴尬极了,一看到傅珞灵的脸,脑海中就会自动补上某些不可言说的画面,真真是羞死人了! 傅珞灵看着屏风后方像被他的话烫到似的,夹着书急急绕开路逃离的十一公主,手边动作一顿,目光沉默了起来。 第36章 回来 夜里狂风大作, 屋外的大树被风雨拽得哗啦啦作响。 豆蔻在榻上睡着,上方的承尘突然渗滴出一颗水珠,砸到了她的脸上。 她惺忪地蜷起拳头挠了挠脸, 翻过身继续睡,没过多久,又「啪」一声滴下,砸落进她的耳朵里,她秀眉紧皱, 缩着脖子立马伸出指尖不断去挠耳,同时又将身体平摊下来。 没过多久, 她的脸上满满的一摊水光, 她才一下子惊醒。 第一反应是,自己是不是睡得流口水了,后来发现水是从上方渗漏下来的时候, 她立马就叫了人。 「公主...是魏公公说不用修的。」蕴儿有些为难道。 豆蔻眨巴了几下眼睛, 「坏了干嘛不修呢?这里是东宫呀...」又不是冷宫。 「奴婢不知道,入云今夜值宫门口去了, 魏公公应该值内殿的, 奴去找他来给公主说说?」蕴儿说完,转身打了伞出去。 回来的时候, 她和魏舂俱已浑身湿透。外头那风啊雨啊那么大,哗啦啦倒水一般,有伞也不管用。 「回公主,是殿下在信上嘱咐奴的。殿下说,最近但凡公主弄坏、砸坏的,都不予修理。」 「这屋顶是公主上回爬上去追逐小蝴蝶时失脚踩坏的,按理说也算在公主弄坏的范畴, 所以不予修理。」 豆蔻大眼睛愣了愣。 「那...上次我不小心把哥哥屋顶砸了个穿透呢...」哥哥自己的地方,他总不能不让人修吧? 「一样的。」魏舂恭恭敬敬回禀道:「殿下说了,公主砸坏的是他的东西也一样,不能修。」 听到这里,豆蔻吃惊一下,光亮的瞳孔勐地一缩,赤着足就往磅礴大雨处跑去,身上还穿着寝衣。 她冒雨来到哥哥的寝殿,发现大雨已经将殿里的东西沖刷坏了,书案上、珍宝架子上还有许多哥哥看完又看,爱不释手的孤本,如今都被大雨把墨洇掉了。 小少女在四下漏雨之下将所有弄湿的书籍逐叠逐叠搬到了安全的位置,并且开始唿叫旁边的宫人帮忙道:「快啊!你们快过来帮忙啊!」 宫人们面面相觑,犹豫了一会后,最后还是决定上前帮忙。 可也没用,不少珍贵的孤本就这么毁了,当真可惜。 那夜豆蔻忙活了半夜,魏舂让厨房给她熬来了一碗姜汤祛寒,并且把另外一封信笺交由她手中。 小少女看完信中兄长的话后,脑袋一下子就耷拉了下去,觉得羞愧难当,没脸见人了。
第58页 然后往后好长一段时间里,都看到那个淘气捣蛋,经常砸坏屋顶,动则撞坏门窗台桌的公主,捋起袖子蹲在屋顶修瓦,逐片瓦砾逐片瓦砾用湖泥粘好补上去。 背着书篓子经过的傅珞灵看见了,脱下篓子,也学着豆蔻往日爬上大殿前那棵高大的槐树上屋顶的样子,爬了上来。 「公主,臣来帮您。」傅珞灵负手立在房檐之上时,公子如玉轻笑的样子让人想起了长在竹林间玉洁冰清的兰。 可豆蔻晃了晃神却「啊」一声失足往檐下坠去,幸亏摔在了铺满软垫的罗汉榻上,倒没摔着哪里。 原因是小少女晃神那下,脑海里满是白兰沾满旖旎色彩的画面。 「公主,最近您好像都在刻意避着臣。」 傅珞灵如今已经连中三元荣升新科状元,在翰林院谋了个整理文书的职务,所以不是经常有时间来东宫,但最近也明显感觉公主对他态度变化太大。 「你要是个女的就好了。」豆蔻嘆气道。 她总不好告诉他,因为自己幻想到让人面红耳赤的事情了,所以看着他时总是别扭? 哎,也不知到别的姑娘长大过程中会不会遇上像她那样的烦恼,看着异性时会觉得脏?又或许别的姑娘根本不像她知道的那样多,自然就没有这种烦恼了。 哥哥也是男人啊,不知道他... 正当豆蔻神游太虚的时候,旁边的傅珞灵又唤回了她的注意。 「公主,您可知道,日前太子殿下成功剿杀了大绥的皇太子,眼见着战事缓和下来,今年过年的时候,殿下大概能够回来短暂过个节再走了。」 「真的吗?!」豆蔻一听,大大的杏眸亮了。少女那一张明若牡丹、灼若芙蕖的脸被衬得更加惊艷,傅珞灵看着唿吸一窒,脸红到了脖子边,连忙急急辑手垂下头去。 从六月到寒冬的时间里,豆蔻都在专心上课、练琴和修理门窗台桌的时间里渡过,最近她收敛了不少,连陪大汪的玄玄玄玄玄孙,呜熘儿玩耍的时候,都注意放轻脚步,不再像以前那样肆意嚣张了。 蕴儿把放着糕点的瓷碟搁在她桌子边,她只顾着看籍,随手一碰,把碟子摔破了。蕴儿打算把碎碟子收拾好扔掉的时候,豆蔻突然伸手拦住了她: 「碟子我能粘好的!别扔!」 蕴儿又好笑又为难:「公主,坏了就别要了,东宫又不是用不起一个碟子,把手弄破不是更糟?」 豆蔻明亮的圆眸不管何时看都像淬满了碎光。她嘻嘻一笑,怀里捧着一个布袋,小心将蕴儿簸箕里的瓷器碎片都收集了起来,道: 「蕴儿,你尝过土的味道吗?」 「好好的干嘛要吃土呀?」蕴儿纳闷。 「我尝过了...很腥,微苦涩,硌牙。」豆蔻一想起来那个味道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蕴儿惊讶:「公主放着好好的糕食不吃,干嘛要去吃土?」 「我只是想尝尝那滋味,哥哥在信里告诉我,西境战乱,那儿的人颗粒无收,大部分都要靠吃土过活。尝过一回以后,我再也不想尝了。可是他们却得天天吃。」 豆蔻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还带有一抹一触即消的浅笑,可说完以后,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豆蔻在很小的时候,虽然也为吃食犯过愁,但那会儿有频频熘走出去觅食的狗狗大家庭,她还没到那种要啃树皮扒土吃的地步。 蕴儿神色顿时凝重起来。 「哥哥写信告诉魏公公,不许把我弄坏的东西修理好,是有道理的。」她又轻轻笑了笑。 「所以啊...在哥哥回来之前,我得把宫里头所有坏掉的东西都修好!」小少女眼眸又明亮了起来,并且捋起了袖子一副干劲的样子道。 蕴儿愣了片刻,鼻子酸了酸,慢慢抿起唇,用食指轻轻揩擦眼尾笑出的泪光,提醒她:「公主啊,您想殿下感到欣慰的话,仪态方面也得多加注意哦...」 豆蔻「呀」了一下,轻吐了吐舌头,连忙把袖子拉下,殿外的小狗崽闯了进来将书桌打翻,她又「啊」了声,赶忙去驱赶调皮捣蛋的小狗崽了。 年少的时光,日子总是过得慢悠悠的,好不容易熬到寒冬腊月,每个宫里忙着熬起了腊八粥。 以往每年腊八节,豆蔻都强迫入云蕴儿她们坐下来陪她喝粥过节,今年粥一摆上,小少女就不知跑哪去了。 最后蕴儿在院里那棵生得高大茂密的梓树上找到了她。 少女正站在一节树杈上踮起脚,抬手往树干上刻着什么,浓密的枝叶把她的脸遮上,在蕴儿这个角度看,豆蔻的身材已经初显玲珑凹凸,胸.前微微鼓起了。 她嘆息了一声,当年她为了爬太子的床,故意接近小公主,那时她才五岁,结果一晃八年,太子侍妾没当成,如今反倒对公主一心一意起来。 「公主,您在上面做什么呀?再不下来粥都要凉了。」蕴儿对着上方的人儿喊道。 「好,我马上来了,你先进去帮我盛碗。」少女手边还执着刻刀,低头笑着对她道。 以前哥哥老爱抱着她坐在这棵梓树下抚琴,哥哥出征了以后,她每天都要拿着刻刀来这树下作标记。 越过了停留在七岁那年哥哥就再也没有为她记录身高,她每隔一个手指宽的距离都会刻上一个圆点,表示这一天的过去。那一天没什么特殊事情发生,那就只是一个圆点,如果那天有特别事情,她还会在圆点旁边註解文字。
第59页 那么些日子以来,她已经从树下刻到了树顶了。 此时她踮着脚往树上刻记着:过了腊八就是年,很快就能看见哥哥了,兴奋! 刻完了字,她把双手扪着胸膛处,感受到胸腔里头那颗小心脏「噗通噗通」跳个不停,就连站立在树杈上的双腿和双手都止不住战颤起来。 心里头有难言的感觉诉说不出,那么多年来,她思念的兄长终于要回来了!虽然只是短暂地回来过一下节,但久没看过哥哥的她,一会想着哥哥看到她时会不会没认出她,一会又担心自己跟哥哥那么久不见,感情会不会生疏,反正就跟近乡情怯似的,每日都提着一颗小心脏过活,归期越近,她越是紧张到说不出话。 她的心思随着寒风颳起树冠翻飞得像热浪的叶子飘飞,以致没有留意到树下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树下的男子一身戎装还未来得及脱下,肩宽腰窄,身形高大伟岸,显然已经是成年男子的体格了。 男子似乎能感受到树上人的感受似的,开口说话的时候,嗓音清持低沉,富有磁性:「胡思乱想担心什么?怕哥哥回不来?」 豆蔻蓦地回神,脚下一滑,像一个从天上堕下的神女,轻盈地落入了男子的怀中。 她的头伏在男子身着软甲的胸膛,一双布满从树上划出细小划痕的手,紧紧地攥住男子衣襟的位置,被他像个孩子一般,竖抱在怀里。 她紧张得双手微颤,嗓子堵得发不出声,头不敢往上抬。 「豆蔻,哥哥回来了。」过了良久,谢元祐才抱着她如释重负地嘆出一声。 第37章 咬 听闻太子即将回城那会, 京城上下的百姓们都忙着将手里头的活计忙完,有的乡绅甚至携家带眷地赶往京城,就是想在年前亲眼目睹太子殿下进城的风采。 听说太子殿下在西境率领众将, 把大绥最骁勇善战,曾经独骑夜闯连烧大梁一个营的勐将围剿到走投无路,最后亲眼目睹亲如手足的战友如当夜焚烧的梁兵一样绝望,引颈就戮了。 听说太子殿下曾以三千梁兵抵抗对方的三万雄狮,最终突出重围, 还生擒了对方的皇太子并几名重量级的将领。 听说太子殿下容貌不凡,宛若谪仙, 不但武艺高超, 更是精通六艺,文韬武略。 城中民众,还有那些贵女的心都不由地澎湃了起来。 可是却无人知道, 原本该十天后才抵达京城的太子殿下, 今儿个独自骑了匹快马超越队伍,偷偷提前回到宫中, 已经在东宫过起腊八节了。 太子回来, 宫人们自然就不敢上桌了,入云和蕴儿帮两个主子舀好了腊八粥, 摆放好菜餚后,就鱼贯散退,关上屋门,留下兄妹二人了。 可从刚刚到现在,坐在谢元祐对面的豆蔻却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明明是盼着哥哥回来,盼了许久的!豆蔻狠狠掐了自己的掌心肉一下,刺痛的感觉却不能迫使她有勇气抬起头来看兄长一眼。 谢元祐此时已经卸掉了软甲, 换了一身太子常服,安静地低着眉眼在给她夹菜,就像多年前的那个少年一样。 「多吃些,怎地感觉比以前还瘦了。」谢元祐皱了皱眉,不悦地上下打量对面坐着的少女。 虽然声音稍微有些不一样了,但语气还是从前那个语气,豆蔻很快就抬起头来,剔透莹亮的琥珀眸映入兄长的容颜。 她的哥哥...好像比以前,更好看了! 「哥哥!」她高兴地端起手边的碗起身,欢快地跑了过来,挨着谢元祐的右边落座了。 看着他曾经的小傢伙,如今长成了小少女,竟然还是稚气一团的可爱模样。 「怎么?终于把哥哥认出来了?」他打趣地揉着姑娘的头,却突地发现,姑娘长大了好像不适宜如此亲近,遂又急急把手放下去。 豆蔻不满,粉腮鼓了鼓,「说的我好像狗狗一样!」 谢元祐搁下筷子,微笑地看着她。 小姑娘开始高兴地不停给兄长夹菜,哥哥居然提前了那么多回来,起初她是惊讶甚至不敢置信的,后来慢慢就变成了怯涩和不敢靠近,惶恐那究竟是不是她哥哥,如今她情感上分辨出来之后,一腔欢喜便有如泛滥的河水,决堤而出,止也止不住。 可即便再怎么兴奋,姑娘也记得自己如今长大,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一个高兴倒头就扑入兄长怀里撒娇了。 就着可口的小菜,吃完了暖胃的腊八粥,兄妹二人裹严实了大衣,挑着红绉纱灯笼来到院里那棵梓树下。 「来,哥哥好久没给你标刻高度了,如今来看看你长到哪了?」谢元祐从腰间摸出一把较短的小匕,示意她抵着树干道。 可却看见了树干上许多的圆点,和刻得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这是...」谢元祐摸着树干,挑高灯笼看了起来。 「啊...哥哥你别看了!」豆蔻忙着跳起伸手去遮他的眼。 可谢元祐还是看见了第一个圆点上的那句「哥哥今天没说一声就走了,准备的药包用不上了。」 上头的「声」字还刻错了,声少了下面部分的耳字底,字也刻得歪歪扭扭的,随着树干的生长,已经把字撑得有些变形了。 谢元祐突然心里一片钝痛。 「豆蔻,对不起。哥哥当年不该一句话不说,就离开的。」谢元祐突然沙沉着声音道。
第60页 那么多年过去,豆蔻早就叫哥哥定时寄回来的书信一点点抹平离别时的伤痛了,但骤然听他那么一说,她竟然又觉得胸腔酸熘熘了起来。 「哥哥,我能对你发脾气吗?」小姑娘手指搓了搓发酸的鼻子,犟着眉目仰头对他道。 谢元祐低头回看她,黑眸森森,不作声。 「放心啦,哥哥信里的话我都听进心里去了,才不是要砸屋顶什么的野蛮行为呢。」姑娘伸出手指挠了挠自己略微发烧的脸颊,然后再次抬起黑眸巴巴地盯紧了他。 兄妹二人僵持对视了一会,哥哥终于松了口:「好吧。」 得了回话,豆蔻眼眶红了红,鼻子酸得发紧,像只小狗似的朝男子扑了过来,张手扒拉住他的臂膀,横着口就往他臂部狠狠一口扎了下去。 她的牙齿又尖又细,咬起人来丝毫不客气。 痛感越来越真实,谢元祐皱紧了眉头,不发一语,等那傢伙咬得愈加深入了,他突然用另外一手,反手托着她的后颈,把她紧紧反锁进怀里,让她能咬得更深... 「哥哥...你可知你走以后,豆蔻几乎每日到宫门口,坐了多久?你却一次也没有回来过...」姑娘脸涨得通红,气喘吁吁的,嘴角蜿蜒溢出兄长的血,抵在他怀里瓮声道。 谢元祐闭了闭目,带着剑茧的修长五指穿梭过她乌黑柔亮的墨发,把她的头往自己身边按了按。 音色沙沉:「哥哥知道,哥哥都知道...」 寒风萧瑟,枝叶沙沙,落下的枯叶飞速掩埋二人身影。 夜已深,豆蔻被哥哥赶回屋里睡后,他屏退了宫人,独自挑着灯盏来到刚才那棵梓树下。梓树比当年长粗壮高大了不少,几乎半个庭院都笼罩在它的树影下。旁边还多了一棵小树,已经长到一人高了,是豆蔻小时候在树下吃的果子扔的核长出的。 他打算扒着梓树的树干,把豆蔻往树干刻下的条目逐一细看。 从第一条条目开始,越到往上的位置,字迹便明显越规整、越趋成熟。 谢元祐仿佛在看的不是文字,而是在看他缺失这段时间里,豆蔻从一个小丫头片子长成一个青葱少女的全过程。 隔天天色还暗着,屋外还未有光亮,一醒来,豆蔻就忙着到哥哥的寝殿去。 魏公公昨夜在殿里值夜,一见她来了,立马就唤醒别的宫人去给她沏了杯烫手的红枣桂圆茶。 「公主,这么冷的天,起那么早,用膳了吗?」 豆蔻缠着白色绒毛毯的胸膛高低起伏着,娇艷的红唇处呵出白气,看起来当真是一从床上爬起来,就跑得很急过来的。 她喘着气单手托着茶杯,单手叉在腹部,直不起来腰道:「哥...哥哥呢??」 魏舂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殿下不在这啊...」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小少女手中的热茶「砰」一声全摔碎地砖上,茶液烫湿了她足部都不知道,她乌黑明亮的眼神一下子就黯淡了下去: 「果然...好的事情竟都是梦境!」 说完她就蹲伏下去趴膝边「呜呜」哭了起来。 魏舂慌措了起来,忙着解释道:「不是的!不是的!奴的意思是...殿下昨夜去完您那处后,就没有回寝殿。殿下本来军务那边就很忙,也有很多东西需要交代,也不晓得是不是找皇上通晓倾谈要务了!」 「哦...」少女听了,这才肯从膝盖处抬起张脸,此时眼睛已经红得像兔子了,瞧着竟分外乖巧可怜。 魏舂怔了会,看着她轻怕衣摆转身离去的乖顺样子,实在是难以想像平日的敏尚公主是个调皮捣蛋的傢伙。他突然想起那个雨夜,公主哭着去寝殿搬运太子湿透的孤本的情景,大概也只有殿下,才有能耐治得服她了。 豆蔻确认了昨夜哥哥回来同她一起过腊八节的事情并非她的臆想,而是真真实实发生的事之后,心情一下子明快了起来,往自己院里去的步子也欢快了不少。 「笃笃笃」豆蔻伸手敲响了没值夜宫人的房间,「玉翠,起来了!我哥哥回来了!」 又伸手「笃笃笃」敲,「明玉!不要睡了!太子殿下回来了你还睡!」 小少女表情嗔怪着,一会儿叉腰大笑,一会儿扪唇上下蹦跳,活像一个得了奖励巴不得昭告天下的孩童。 这时入云和蕴儿端着暖水盆和梳洗之物从游廊走来。 入云蹙着眉,端着水盆飞快跑来道:「呀!公主您方才上哪去了呀?奴婢们转身准备梳洗之物,结果您就不在房间了,今天起那么早呀?」 蕴儿则笑着绕到了豆蔻的另外一侧道:「公主肯定是害怕殿下不见,一早爬起来到旁边确认去了。」 事情被戳穿,豆蔻耳朵红了红,干咳了一声作模做样回屋等待梳洗了。 等她梳洗完,穿了一身曳地藤萝缠枝描花长裙,束了腰,外加雪缎夹袄披袍,蕴儿更是替她细细描了眉,浅敷了一层脂红。 等完成这一切之后,看着镜里头的人,纵然是入云和蕴儿见惯了她的美貌,此时也很难不被她惊艷到了。 「公主,太漂亮啦!」蕴儿和入云异口同声道。 豆蔻看着镜中那个明艷娇滴的小美人,五官尚未长开就已经美到这种程度,就连她自己都好奇地左右转着脸凑镜里看。 「唔...怎么把我弄成这副模样啦...」她突然害羞地伸出一对玉手遮挡了镜子里的美人,然后一边眼梢又止不住凑手指缝处张看。
第61页 「公主,是殿下昨夜吩咐奴婢给您盛装打扮的,好像说今天有什么重要的事...」 「什么重要的事啊?」豆蔻撒了手转脸过去问。 入云和蕴儿她们下去准备膳食了,豆蔻独自走到院里晃悠,晃着晃着就来到了那棵梓树边,她绕着梓树臭美地提起裙摆在树下走了几个舞步,绕到大树背后时,却惊奇地发现小时候在树下吃果儿,无意扔掉的核长成的小果树,有一根去年被打断的树枝竟和梓树的其中一条断枝长在一起了。 她正要凑过去细看,然后就听见了树上哥哥的声音:「舞跳得不错,怎么不跳了?」 豆蔻吓得身子一颤,仰头一看,就见葱葱茏茏影影绰绰的枝条间,哥哥高大伟岸的身躯横在上方的大树杈处,已经熄灭的红绉纱灯笼随意地挂在一旁。 豆蔻想了想,明白过来后慌地仰头不可思议道:「哥哥你!偷看我写的手记偷看了一夜??」 第38章 及冠 谢元祐对她轻轻一笑, 手撑在树杈上托着脑袋往下看她。 他那双狭长凤目向下看人的时候,有种慑人的凌驾之感,但此时看着豆蔻, 却只让人感觉到温和而宠溺。 这些年在战场歷练,使他的轮廓更加坚毅和硬朗,让他精緻的五官看上去昳丽同时不失英武,气度不凡。 「哼,不许笑我!哥哥是坏蛋!」豆蔻跺着脚在树下嚷嚷道。 「我没笑你, 」谢元祐抿着笑,扶着树干从枝桠上站了起来, 「我只是觉得, 孤的妹妹今日打扮得真好看。」 豆蔻「呀」了一声,伸出手挡脸。 魏舂慌慌张张地带着一群宫人跨进院子来,发现太子果然还在东宫未来得及去文武殿, 急得脸色涨红道:「快快快!你们快快去准备, 这就替殿下沐浴更衣穿上冕服!」 等太子殿下沐浴洗漱完,穿上了玄色太子的冕袍, 头髮干净利索一丝不苟地扎起后, 魏舂又急得冒烟地催促他赶紧坐上肩辇出门。 可太子却一挥手道:「把公主叫来。」 魏舂愣了愣,急道:「殿下, 皇上他们还在文武殿等着,这时辰了您不赶紧出发,公主她又不能出东宫,把她叫来做什么??」 太子目光轻淡地瞥了下他,不再说话,然后就开始自己整理衣冠和袖子。 魏舂嘆了声,只好把豆蔻叫来。 「哥哥你今天穿得好正式啊, 是要去祭祀吗?」豆蔻已经不知多久没有看穿太子冕袍的哥哥了,如今的哥哥身姿越发挺拔了,穿上冕袍的样子真好看。 「不是。」谢元祐轻轻道,然后把她的手拉了过来,从怀里掏了个镶金的锦盒,交到她手里。 「做什么?」豆蔻看着手中精緻的盒子,打开却是一个通体透亮的玉冠。 「不能带你参加哥哥的及冠礼,怕你闹腾,哥哥买了个冠来,让你亲自给哥哥戴。」谢元祐用很平常的语气,仿佛在说不不是一件多大的事。 豆蔻眼睛勐地睁大了。 对了!腊八节过后,便是哥哥二十岁生辰了,原来冠礼赶在这一天,难怪哥哥会提早那么多回来了! 「殿下,这怎么可以...」魏舂在一旁小声道。 可谢元祐没有理会他,径直大步走到了殿堂书案前的台阶前,半膝而跪,揖手垂首在那,等待着豆蔻。 豆蔻看了看在一旁急得跳脚的魏舂,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玉冠。 继而上前。 虽然她还是遗憾不能参加哥哥的及冠礼,但哥哥的第一个冠,是她亲自给加的呢! 「哥哥,今于宏泰二十六年十二月初九加冠于首,谨以...」 豆蔻依着在书上看到的男子在冠礼上,加冠者给及冠者说的话,略改掉一些长辈的词,有条不紊地说道。 颤着手给哥哥戴完了冠,正要抬手去擦泪,结果手就被他抓住了。 他不知从何处又掏出个锦盒,放在了她的手上。 「豆蔻,谢谢你。这是给你的谢礼。」 豆蔻愣了愣,她只听说过要给及冠者及冠礼,却从未听闻过及冠者要反过来给加冠者礼物的道理呀。 太子来到文武殿行及冠礼的时候,皇上和皇后等人已经在殿堂候了他许久了。 下座的闵贵人阴阳怪气道:「咱们大梁朝的太子殿下还真是够排场呀,竟然让一殿堂的长辈候着等他一个,难怪绥人看见他就怕,我们大梁有此等人物坐镇,夷族安敢犯我大梁啊?」 太子掀了掀下袍,对皇上皇后下礼道:「父皇、娘娘,儿臣抛离大队独自乘快马归来,却不慎沾了风,昨夜到现在一直下痢不止,误了时间。请父皇降罪。」 太子这次回朝是立了大功的,原本应该在十天之后才回到京中,却因为皇帝提议让他早些回来顺便给他行冠礼,这才使得他日夜兼程赶回来的,现下又如何能怪他? 「多大的事,太子请起吧,一会让宫医去给你诊治。」 谢元祐谢恩之后就起来了。 可他立马又道:「父皇,今日儿臣冠礼,按规矩,这儿理应没有贵人的座吧?」 闵贵人一听,脸上顿时像开了染坊,一会红一会绿,可好看了。 今日东宫及冠,她一个当妾的,在这确实不大合适,可又因为颢国公请命前往大绥,跟在太子身后立了功,皇帝给她脸面,今日才在这里安了座。
第62页 只是刚才她那一番言语说的,的确有失大体,让人贻笑大方。 皇帝比了比眼神,示意旁边的赵公公来说。 赵公公为讨好太子殿下,一来就说了句让人心情舒畅的话:「奴才认为殿下说得对,这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啊,有一定道理的。今日是贵人坐在这里,明日不是随便阿猪阿狗扶上来的,也能站这个位置中伤太子了?那也忒让人笑话了吧。」 「嗯,大典繁琐累人,贵人身子弱,那公公就派人送贵人先行回去歇息吧。」皇帝轻轻带过道。 闵贵人气得站起来时差点羁了裙摆摔倒,私下里狠掐了旁边的宫人一下,那宫人疼又不敢声张,只得默默地忍受着,扶着贵人离去。 坐在后座上小窦氏看着闵贵人被遣退,却高兴不起来。 刚才赵公公明枪暗箭地骂着闵贵人和颢国公兄妹是庶出扶正的,但其实何曾不是在说她?当年她多么艰难从一个歌姬出身姨娘所生的庶女,被扶正爬至后位,即便在她面前没人敢说,她也知道自己被诟病了不少。 赵公公可不怕小窦氏,他替皇帝去战场慰军早已见识了太子的雄姿,并且对太子深信不疑,日后的帝位,定然是太子殿下的。 冠礼快将结束,皇帝让太子移步去隔壁宫殿参加宫宴时,问了他一句:「太子,朕日前遣信让你提前领军归来加冠,你不是说推搪说有要务吗?怎地半道却改变主意,自个没日没夜快马加鞭赶回?」 谢元祐垂首作揖,面无表情:「父皇想多了,儿臣没有推搪,真的只是当时有要务要处理。」 末了魏舂跟在他身后步出大殿时,魏舂抿着笑跟在他身后低声道:「殿下,您还真敢啊,冠礼如此重要的事情您也敢找藉口搪塞,若不是奴写信告诉您公主最近这几天精神有些恍惚,常常坐在宫门口一坐就是大半天,您也不会突然就快马加鞭赶回来吧?」 前方的太子背影肃飒,脚步顿了顿,魏舂险些就撞上去了,然后突然脚步一转,往另外一方向去。 魏舂追在后头急了起来,边追边给自己甩巴子道:「殿下等等奴啊!宫宴方向不是这边,奴该死!奴说错话了!奴就不该取笑殿下的...殿下,哎!」 蕴儿立在门廊边修剪梅花,却把好好的乱枝留着,将花朵全修剪掉了。 豆蔻在她背后看见了,口中酝酿了一下口水,掐着嗓子剧烈地咳嗽了一下,把掌事老嬷嬷那种浓痰咳的精髓模仿得惟妙惟俏。 蕴儿勐地一下惊醒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剪子「哐当」一声掉落地上,她也吓得跪地磕拜起来。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周嬷嬷,再给奴婢一次机会...」蕴儿吓个要死,以为这次铁定要被老嬷嬷调走了。 殊不料,她跟前突然现出了一捧被她剪掉的粉桃花。 少女弯膝蹲在她跟前,淬了光的大眼眸弯成一轮弯月,「蕴儿,你别紧张,周嬷嬷刚才要来这边,我让她去帮我找红花和桃仁了。至于这些花啊...没关系,是我让你剪下的,我要给哥哥做桃红饮。」 蕴儿怔怔地抬起了眼,一擦眼泪感激道:「公主,您吓死奴婢了,不过也幸好是您,要是真的是周嬷嬷的话,奴婢今儿以后肯定不能再待在东宫了。」 「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呢?」豆蔻嘻嘻一笑,歪头把脸蛋枕在交叠的手指上。 「公主,奴婢出身本就不怎么好,却偏偏心高得很,当年接近公主,只是为了能靠近太子殿下,可奴婢早就放弃了,太子殿下此人心如磐石般坚硬,奴婢再有姿色恐也难撬得动他,还不如留在公主身边...」蕴儿松懈了心防,一下子对豆蔻畅所欲言道。 「可是...可是殿下提前回来,一回来就往公主的院中去...让奴婢又...不禁又动了不该动的念头,止不住又去筹谋和探听。然后...然后就...」 蕴儿抽抽泣泣起来,「然后早上就探听到皇上要给及冠的殿下摆宫宴,还召了许多十八九岁的贵女进宫,想必这一次,陛下打算真的给殿下找太子妃了,那奴婢就更没机会了...」 大梁的男儿素来有在及冠之前就要娶妻的说法,即便是有事情耽误了,及冠之后也一定要尽快成亲的。 豆蔻的哥哥时年二十,及冠了。也是时候娶妻生子了。 娶妻就意味着...那个吗? 豆蔻现在有些后悔自己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导致现在满脑子都是奇怪的念头。一定没有姑娘会像她那样吧? 「那...那为什么都找十八九岁的姑娘啊...十八九岁的姑娘不是应该一早嫁人了吗?」为了防止自己再往畸形的方面越想越深,豆蔻随便找话题分散注意道。 「公主!这个是重点吗?重点是...殿下此时肯定去见那些贵女了...奴婢...奴婢哪还有希望啊...」蕴儿哭丧着脸道。 豆蔻蹲着玩弄手里的花骨朵陪她,看着蕴儿呜呜地哭了一阵,耸着耸着肩渐渐止歇眼泪,鼻间有浓重的鼻音道: 「不过,奴婢倒是有听闻,好像是说殿下在出征之前有跟皇上提过自己有心上人,当时好像还说过他的心上人只有十岁还是十一岁左右,太小了。皇上记住了,这会子殿下回来,皇上便把可能是殿下的心上人都找来了。」 「哦。」豆蔻轻轻地应了一声,随即帮她顺着后背,使她能舒服一些。 「没关系啦,哥哥不要你的话,还有我呢。」豆蔻盈盈笑开。
第63页 蕴儿抬眼看着她,已经没那么难过了,吸着鼻子也笑了:「那...那奴婢的终身,就付託给公主了,公主可要对奴婢负责一生啊!」 蕴儿不难过了,便开始更加卖力到东宫外头,用尽自己这些年一切的关系网,给豆蔻找来制作桃红饮的另外一种不贵但宫中极难找到的药草。 豆蔻捧着手心一捧桃花,不时地凑鼻间吸着香气,心情愉悦大步跨进了院子。 才刚进屋,就被屋内坐正她小案前,拿着她本子看的男人吓了一大跳。 第39章 少女的秘密 坐在她小案前看着本子的男人, 便是今日到文武殿行冠礼的太子殿下。 豆蔻瞄了一眼他手里本本的书扉,大惊失色,面上却不显, 笑着与他虚与委蛇道:「哥哥,你不是还要参加宫宴的吗?怎地这么快就回了...」 她说完,兄长依旧没动,沉默地坐在案前,好久才翻过一页纸。 「唰」一声翻页声划破屋内的平静, 豆蔻额间的汗都泌了出来。 「哥哥!」豆蔻情急之下裙摆被带得翩飞,飞快地凑了过去, 从谢元祐后方搂住了他的项颈。 「哥哥, 你回了,那我们去院子里捉蛐蛐好不好??」 谢元祐被她从后面搂住,后背明显感觉到了少女身上微妙的弧度变化, 皱着眉不由一怔, 继而一把扯过肩前她白嫩的小手,将她拽到自己案前坐着。 「胡闹!人长大也没得分寸, 姑娘家长大不能随便挨着人, 知道吗?」谢元祐肃着眉看耷拉着腿乖巧坐在小案上的姑娘。 豆蔻自己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方才情急下的失态,想起什么似的, 脸突然红了一大半,尴尬地将头垂下。 「再说了,大冬日里,你是要刨土揪蛐蛐卵去吗?」谢元祐没好气道。 这傢伙长这么大还是没改变过,每次一紧张,连谎话都说不好。 「是...是吗?我不知道啊...」豆蔻挠着案桌,都快把案下挠穿了。 「你好好坐着, 等哥哥检查完你的诗集再说。」谢元祐嘆息一声,又单手一併揪住了那傢伙欲伸长来夺本子的手,单手将本子放在膝间翻页。 「哥哥...你别看了,我字写得不好...」豆蔻被锢着双手动弹不得,都快哭出来了。 宫里有教习她课业的先生,前段日子谢元祐还在战场那会,布置任务让豆蔻写了首诗寄到西境来,结果一看他头疾又犯了。 于是连夜随急报一起,快马加鞭回信过来让魏舂去找新的教习诗文的先生。 这次他回来,首先便想看看她最近诗写得可有进展,结果昨夜光顾着安抚她的情绪,把这事给忘了,然后又看她在树上的刻记看了一夜,这会才抽出空来看她的诗集。 本子前面部分的诗文都是新来教习先生在课上作为例文写下,让豆蔻摘抄进本子不时翻阅的,但后面部分的了... 「停!哥哥,后面都是空白的了,不用看了!」眼看着谢元祐快将把书页翻到后面的部分去,豆蔻赶紧道。 兄长眼神幽幽地瞥她一眼又垂下,豆蔻咽了咽沫,明显感觉到哥哥禁锢她的手一紧,双腕被他握得有点生疼。 「吃鹅...」谢元祐皱了皱眉,喃喃地念了起来。 「鹅鹅鹅,曲项任我捉,拔毛泡滷水,成盘摆上桌...你上课还想到要吃滷鹅了是吧?」谢元祐气笑。 当时架了屏风在东宫望月湖边看景写诗,豆蔻看着湖里成群结队的白鹅黑鹅,瞌睡顿时消了,便馋了起来。当时脑瓜子里只有一整个湖里的鹅都能吃的念头,挥笔便写了这首。 谢元祐又翻过一页,这会脸色更难看了。 「床前明月光,赵老尿□□,尿了一大缸,全部喝光光。」 随着哥哥压抑着怒火念完这首发泄之诗,豆蔻已经将脸埋进了衣兜里,不敢将正脸看哥哥了。 新找进东宫教写诗的先生是一侯府远房亲戚一名早年以怼诗成名的老书生,大家都叫他赵老。 赵老空有一腔文采飞扬,却对时下政见多有不满的地方,本来应是状元之才,却因为犀利的言见,以及不懂及时的低头和圆滑,文章还没到圣上那,就硬生被主考官给刷了下来。 此人有大优点,却也有一个大大的缺点,过于狂妄自傲,对人对事要求过严过高。 可想而知,豆蔻平时受赵老的荼害深了,在一个月圆之夜,对着窗边看桌前自己根本没办法完成的功课,便肆意挥洒写下这首抑扬顿挫的「静夜思」。 「哥哥给你找的老师,你不喜欢?」 豆蔻原本以为哥哥会责怪她不尊师重道的,结果听哥哥这么一说,倒是有些愧疚地红了脸,吞吐道: 「嗯...不是的,就是...他有点儿,过分热心。」 说热心是往好听了说的,哥哥给找的这位先生简直是...这么说吧,豆蔻连抽空睡个午觉,赵老都让她回头把梦到的弄成一首诗交给他。 豆蔻当时又好气又疑惑说:「先生,若我睡觉不做梦呢?」 结果猜赵老怎么说来着?他语重深长说:「公主梦里无物,也请把无物化作有物,自然就会写了,多想想睡着时候身体五脏的感觉,像怎么?找找意境...」 豆蔻当时就觉得吧,哥哥给她找的这先生还真绝,感觉怎能跟她哥哥教她时的调调那么像! 「你不喜欢他,我给你再找一位吧。」谢元祐嘆息道。
第64页 「不!喜欢的...」豆蔻脱口而出道,因为她知道,若是由着哥哥给她再找一位,恐怕来的人会比赵老更奇葩,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元祐沉默看着她,怪只能怪他还不能回来,不能亲自教她,不然的话,说什么也不会像那赵老那么不像话,任由她写出那样让人无语凝噎的诗来。 看来赵老的严师之名是言过其实了... 谢元祐低了头,继续往后翻动。 可豆蔻突然想起这后头似乎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一时情急起来,竟然旋身就往哥哥的膝上一坐,生生把膝盖上的本子压住了。 「哥哥!豆蔻好久没坐你膝盖了,你还抱不抱得动我呀...」少女慌不择言,等回味过来的时候,才意识到不对劲。 可腿已经坐了,身后的人一直沉默着不做反应,她也只能咽了咽沫,硬着头皮装下去。 「哥...哥哥,你老是说我长大了,其实我觉得自己还小呀...你看我靠在你身上才到你胸膛,说不定你还是能像小时候那样,轻松就把我扛在肩膀上了。」 说着豆蔻还故意伸手过去,假装要让他扛坐到肩膀的样子。 「胡闹!」男子呵斥一声,黑着脸把她推开站了起来,连同膝盖处的本子也一下子翻落。 豆蔻眼睛盯着落在地上的本子,吁了口气。 谢元祐走后,豆蔻才敢将落在地上的本子拾起,翻到最后处,将那页抄写着男女事的诗文给撕了下来,撕了个粉碎。 如若让哥哥看见她摘抄的这些淫.词艷.曲,不得被斥责死? 谢元祐从豆蔻那处回来,魏舂已经从宫宴中斡旋迴来了,一回来看见殿下坐在书案上,神情有那么点奇怪。 「殿下,您都不知道,那个定北侯府的大夫人有多离谱,陛下明明说好让带来参加宫宴的,都必须是符合年纪的未婚闺女,结果她倒好,来之前就匆忙让自己女儿跟荣亲王的儿子和离了...」 魏舂一边气愤地说着,一边凑近看,他终于知道太子殿下到底哪里不对劲了。 殿下手里的书...都弄反了。 「殿下您...没事吧?」魏舂顿了顿道。 谢元祐回过神来,倒不掩饰,直接把弄反的书扔魏舂手里:「孤累了,你整理一下书案,孤出去吹吹冷风。」 说着太子殿下玄袍翩飞,便径直朝殿门外去了。 外面的风霜冷,自然比殿内有地龙烧有暖炉要冷得多了,但同时冷也能让人脑子更清醒一些。 刚才豆蔻一把坐到他膝上的时候,谢元祐先是愣住了,好久都没能回得过神来。 她比小时候重了一些,但还是他轻易能举托起来的重量,少女不盈一握的身姿朝他那么一挨近,他当时脑袋就炸开了,一时找不着北。 等他慢慢回神过来,姑娘却笑得纯真无比地要像小时候那样,坐在他肩膀上看高高。 他被她纯洁无邪的眼神给烫到了,一时情急就将她推开。 是了...她还像个孩子,跟小时候依恋兄长一样让他抱而已,而他当时到底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不敢再深想,连忙往阁楼更高更寒处走去。 傅珞灵隔天又奉了皇命,来东宫给豆蔻讲道德经,他一来,赵老就自动退让,把讲授的主席台让了出来给他。 豆蔻刚才被赵老变相逼着当场七步时间写出两首诗来,傅珞灵一来,诗不用写了,豆蔻松了口气,看傅珞灵也顺眼了许多。 「你多些来给我讲课就好了。」豆蔻在屏风下托着下巴,笑盈盈道。 傅珞灵停了口中念诵的诗文,笑着对她道:「赵老其实是个能人,殿下能叫得动他来给你讲授课业,也是费了大心思了。」 豆蔻点点头,苦笑道:「我知道,但我还是想要偶尔喘口气的。」 之前豆蔻遇着傅珞灵觉得尴尬,是因为一看到他,就总想到他与那些通房的男女间那些事,可现下每次见他来,都带着身边那位小奴婢,也早已跟小奴婢玩熟悉了,心里头的尴尬也渐渐消散。 豆蔻托着腮神游太虚,目光触及在旁沏茶端水的婉儿时,突然来了兴致,脑子一抽就出口道: 「傅大人授课时看着婉儿,会心猿意马吗?」好像书中都是那么写的... 她话一落,傅珞灵握书的手没握紧,砸了下来。 第40章 不够配 课后豆蔻舒展了一下筋骨, 愉快地准备离去时,被傅珞灵叫住了:「公主,臣有话要说, 能留下一会吗?」 豆蔻以为他也要学赵老,给她课后延时补习,不料说的却是: 「公主,婉儿是殿下送臣的通房,只是通房而已, 日后即便生下长子,那也是庶出, 肯定越不过嫡出的。」 豆蔻不大明白他跟她说这话意义在哪, 挠了挠头道:「啊?那又怎样了?」 「臣与婉儿...也不过是只有一夜而已...臣并没有...并没有对她动过心...」傅珞灵说到这里,脸已经全红了。 但豆蔻却仿佛打开了另外一个新世界似的,忍不住好奇多嘴又问了一句:「那...男人真的都会喜欢这种事吗?我怎么瞧着有些可怕...」 她话一落, 傅珞灵随即一愣。 豆蔻立马意识到自己的话哪里不对, 慌忙掩饰了起来:「呃...我不是...就是...」 掩饰到最后发现根本没法子圆,干脆破罐子破摔, 坦白道:「其实我从书中看来的, 当时得知你得了通房的时候,还一度觉得你身上不干净, 走路都得绕道呢。」
第65页 傅珞灵没想到她这么直白,她不尴尬的时候,他就连她的份一併尴尬了,此时脸红到了脖子根,连忙转开眼,呛咳道:「孔子日,饮食男女人之大欲, 公主以后嫁了,自然不那么觉得了。」 晚上太子要来跟豆蔻一块用晚膳,马上就年二十三了,东宫里到处都备着一些糖瓜和饴糖,豆蔻白天里吃够了糖,现在就不怎么想吃饭了。 谢元祐往她碗里夹了满满的菜,还催促她道:「都是你喜欢吃的,怎地不吃了?」 豆蔻看了看搁在小榻边的糖角,突然觉得碗里的菜没味了。 「有些撑了,不想吃。」 谢元祐怪了,紧张地搁下筷子道:「魏舂,叫宫医来给公主瞧瞧。」 豆蔻哭笑不得:「哥哥,我没不舒服,真的只是吃不下了。」 「好好的没毛病的话,又怎会吃不下呢?」谢元祐皱眉道。 蕴儿从外头进来,手里端了一碗消食的汤,来到太子跟前时,先褔下一身,继而目光还是残留了抑压不住的恋慕。 豆蔻看在眼里,不由会心一笑。 「公主,来把这汤喝了,您就吃得下了。」蕴儿说完,又小心翼翼地凑她耳边道:「您下回真不能贪吃了。」 豆蔻边饮着汤边挥挥手让她离开。 等吃下几着子菜的时候,豆蔻又慢慢将凳子拉近了哥哥一些,悄悄与他商量道:「哥哥,我有些事想问,你能让魏舂出去吗?」 谢元祐随即手向后一挥,身后的宫人鱼贯离场,还顺带着将屋门关上。 「好了,有什么事要招的。」谢元祐淡淡道。 豆蔻一愣,没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嗯...哥哥英明,我糖吃多了,所以才吃不下饭的。」 「你这丫头...」谢元祐刚想责怪,豆蔻连忙拉下了他的手,谢元祐手指被握得有点心惊,不动声色地从她手里抽出,把头转了过去大口灌着水。 「哥哥,我不是跟你说这事的,我是想问,哥哥,你收过通房了吗?」 豆蔻话一落,谢元祐「噗」一声将水洒出,领边、胸襟边都是水迹,咳得眼睛都红了。 「哎呀,干嘛那么激动?」豆蔻一边怪道,一边掏出帕子来,准备帮哥哥把领边的水迹擦掉。 她手还没落,谢元祐边红着眼一把抓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时候眼神有些奇怪,感觉像是想吃掉她一样。 豆蔻打着哈哈道:「哥哥,没必要这样吧?就问问而已,不想答可以不答呀...」 「你问这些...要做什么?」谢元祐哑沉着嗓子,似乎被呛的嗓子还没好。 「不做什么呀。」豆蔻不敢明说,要是说了想把蕴儿塞给他,指不定会换来什么个结果呢,她不过是想试探一二罢了。 「你一个姑娘家,想这些事算什么?哥哥不需要什么通房侍妾,你别乱打歪主意。」谢元祐皱眉道。 豆蔻「哦」了「哦」,又乖巧地低头专心吃菜了。 「不过...哥哥以后给你找的夫婿,一定会找没有通房侍妾的。」谢元祐看着她,鬼使神差地就来了这么一句。 「啊?」豆蔻的神思接洽不上来,口中的丸子在张口那一瞬就从碗边滚落。 这怎么也能扯上她啊... 「哥哥,我今年才十三岁...」豆蔻不满地嘟囔,干脆搁下筷着,「再说了,什么叫你找的夫婿,难道我就不能自己找夫婿了?若我没瞧上的,不嫁了,哥哥养不起我了是不是?」 谢元祐听她这么一说,脸上才缓和有了些笑容。又往豆蔻碗里夹了菜,自个也夹起了颗红烧狮子头。 豆蔻重新拾起筷着吃菜,突然又想起白天跟傅珞灵说的话,好奇又来了一句:「哥哥,我听傅大人说,男子到一定年纪还没有找过通房的话,将来会被新婚妻子嫌弃的。哥哥你也一把年纪了,再不去学,难道就不怕被我未来的嫂嫂嫌弃你不行?」 这下,谢元祐竟是一下就被颗狮子头硬生哽塞在喉咙,脸上没太多痛苦表情,只是迷茫地涨红了脸,眉头皱得死紧,挺拔的身姿站了起来,手开始用力拍击胸膛。 豆蔻被哥哥吓着了,「哥...哥哥!怎的了?水...来!给你水!」 兄妹俩鼓捣了大半天,那颗狮子头才勉强咽下去了。 谢元祐脸色发白地坐在圆桌边,倚着桌沿,很是严肃地对她道:「傅珞灵竟然对你说这些事?!」 豆蔻见他要生气了,耷拉着脑袋不敢看他。 「是我好奇...问他的...」豆蔻低着头,坦白的声音像蚊蝇,「他还对强调我说,让我不要介意这些事...说是通房生的子女无论如何越不过嫡母嫡子女去,我还纳闷了,他把这些讲给我听做什么?」 「他果真那么对你说?」谢元祐听了更加生气。 豆蔻以为哥哥在生她的气,便也不敢再说了。 「哥哥...对不起嘛,你不想听这些我不说便是了。」 谢元祐瞟了那个平时顽劣,到他面前来就乖巧起来的姑娘,嘆了一声,往她手里塞了个甜果子,语气放柔下来道: 「哥哥不是怪你,哥哥是希望你不要被人三言两语骗去了。什么通房侍妾越不过主母去,那是男人想三妻四妾找的藉口。真正爱你的人,只要你一人足矣,又怎会捨得让别的女人来和你共享一个他?」 「可大家不是都这样吗?蕴儿的父亲也有几房妻妾,父皇也有许多妃子啊...」豆蔻挠了挠头,「而且,那是他们男人的事,干我有什么关系啊?我又不用娶妻纳妾,骗不骗我又做啥?」
第66页 谢元祐被她逗笑了,用指背敲了敲她的脑袋,「你啊,想法老是奇奇怪怪的,罢了,只要你记得有通房妾室的男人配不上你就好。」 隔天太子下了朝,没有立刻回东宫,而是到翰林院找傅珞灵。 太子殿下一到,翰林院上下的官员就感觉蓬荜生辉,那可是抓拿了气焰嚣张大绥太子的殿下啊! 大伙儿忙着敛起官袍,齐刷刷出来给太子行礼,傅珞灵就站在了队伍的最末尾。 「孤今日来,找傅文书说几句话。」太子殿下森冷的语气响起,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事。但众人还是嫉妒新来的傅珞灵能够私下里接触太子殿下。 傅珞灵束着手跟着太子殿下来到一个无人的院里,太子继而对傅珞灵道:「孤知道,皇后娘娘想授意你接触十一公主,将来好得了公主芳心,让你尚公主。孤今日来,却要奉劝你——」 「你死了这条心吧!」谢元祐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厉绝道,「就你这样的,还不够配!」 可傅珞灵却不卑不亢地福身道:「殿下,臣爱慕公主,这与皇后娘娘的授意无关。臣自知现在资质还不够,但臣相信,假以时日,臣一定能配得上敏尚公主的。」 「你的才干孤从来不疑,可孤说的却并非是这些。」谢元祐睃了他一眼,见他疑惑,继续道: 「孤现在问你,家、国还有爱人在面前让你挑选时,你会如何选择?」 傅珞灵略一沉吟,道: 「回殿下,自古以来有说,先有国,再有家,那自然国家大事重于一切了。」 「那这么说的话,为了国家,你可以牺牲豆蔻,是吗?」谢元祐冷嗤道。 傅珞灵不觉得自己有错,却又不愿被太子如此拿话来套,于是道:「殿下,这些事情您不能一併来说的。」 谢元祐好笑:「孤怎地就不能一併提了?」 「若然殿下问臣,公主有危难时,臣会不会捨身相救,那臣的答案一定是,会!」 「但若然家国危难当前,需要牺牲的时候,公主她身为万民俸禄者,理应身先士卒。那臣肯定是会先考虑救万民的。这个毋庸置疑。」 「哦?」谢元祐靠坐在石亭凳上,掏出了腰间的双头弯匕细细擦拭着,「如果真的到了那种危难的时刻,你会怎么跟公主说?不顾她内心的恐惧和不安,还告诉她,她应该去死?」 傅珞灵揖了揖手,一本正经道:「臣会试图说服公主,舍小我而成全天下,方乃君子该干的事。臣还是希望,危难来临,公主能跟臣有相同的领悟,舍小我成全家国!」 「傅、珞、灵,」谢元祐拿着弯匕站了起来,一步一步靠近他的时候,手里的双头弯匕突然从手里甩出,将傅珞灵的髮髻割去了一半披散开,继而在远处绕了一个大圈之后,返回到谢元祐的手里。 那双头弯匕是谢元祐改良出来用于西境作战的武器,锋利无比,刀刀见血,他就曾经拿着它,一趟至少割下十多名大绥兵的脑袋。 谢元祐稳稳地接住了双头弯匕,手心不慎被割开了小口,鲜血正一滴一滴向下淌,他暴怒,勐然叱骂道: 「你是不是念书念傻了?!!」 第41章 喝多了 傅珞灵头髮披散, 公子如玉立在那儿,丝毫没有挪过半寸,只是被太子的话斥得眉头一皱。 「你要当君子, 孤不阻挡你!甚至代表全大梁民族感谢你!但是,要不要当君子,那是个人的事,你能要求你自己,但你还能要求你身边的爱人, 强迫她去做与你一样的事么?!」 「难道不应该么?」傅珞灵皱眉想反驳,「臣的爱人, 理应与臣秉承一致的理念。」 「不对。」谢元祐收回了弯匕, 万年冰山的脸上突然多了丝嘲讽,「你是你,她是她, 你可以要求自己, 却不能要求她。不但如此,你还得以丈夫的身份, 去替她考虑, 若你死了,她该怎么办?」 「若按殿下这么说, 朝臣个个贪生怕死,只顾着家中妻子得了,大梁将会怎么样??」傅珞灵突然激愤起来,义愤填膺道:「殿下您这样想是错的!殿下您贵为太子,如何能如此自私,有这样的想法?!」 「孤刚才说完了吗,」谢元祐冷冷道, 「生而为人,孤就不信,你生来心里就只装着家国天下,人怎么可能半点私心都没有呢?」 「是因为人有了私心,有了自己想要去捍卫和守护的人,而又因为想要保护的这个人被置于这个家,这个国之下,所以才会想要去保护这个家国,而不是,为了家国想要牺牲她!」 谢元祐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 「说到底,你根本就还没学会爱一个人!你不懂爱人,又焉懂如何去爱家国??那就是在扯淡!!所以孤骂你读书读傻,没有骂错!!」 谢元祐说完,拂了拂玄袍,就离开了,留下一脸愣怔恍惚,呆在原处的傅珞灵。 隔了几天,大年三十夜,宫里宫宴完了,臣子们都赶紧回家团圆,谢元祐在宴席上被逼多喝了些酒,此时有些微醺。他一刻也不肯耽误地朝东宫方向去,今夜他答应了,要陪豆蔻到屋顶放烟火。 傅珞灵早在宫宴之前就请求想来跟太子说几句话,但一直被太子用其他理由拒绝。 这会魏舂又前来禀告道:「殿下,傅大人真心想要跟殿下说几句话,说完就走,绝不耽误殿下的事。」
第67页 可谢元祐冷漠着脸,手势示意起轿道:「真当孤是闲人?孤是他一个七品芝麻官想拦截就拦截的吗?」 说完,就让轿辇起驾,一刻不容缓地朝东宫方向去。 大年夜的晚上突然飘起了伶仃的雪,像飞絮。 傅珞灵无办法,只能冒着飞雪跟在太子轿子后头跑。 这会儿豆蔻已经抱着一大堆各式各样的烟花火炮,蹲在下雪的屋顶眺望远处的宫门。 等她瞧见一伙擎着通明宫灯的队伍正往东宫大门口方向去,其中的轿辇便是太子的轿辇了。 「哥哥!哥哥!快点儿!」她手舞足蹈地抱着烟花在屋顶喊了起来,异常兴奋,顾不得发上覆了细碎的雪花。 而此时傅珞灵一个文弱的文官,还追逐在轿子后头,跑得气喘吁吁,沿途跑得太急,曾好几次差点要被路上石头磕倒,却又爬了起来继续追。 轿子抬了进来,太子殿下大步跨进院来,一看见站在屋顶冒着雪唿叫的人儿,脸色难看地一把接过魏舂递来的大氅,「刷刷」一声跃起飞上了屋顶。 一件温暖的羽氅兜头盖落下来,豆蔻只感觉脸蛋到身体都暖唿唿的,大氅替她阻隔了外头的冷气。 「咯咯...」豆蔻嘴里冒着热气一个劲儿傻笑着。 她突然挨靠了过来,像小狗一样凑他身上嗅着味道。 谢元祐眉头勐一紧,拽着她的手把她拉开。 「哥哥你喝酒啦?」豆蔻眼睛亮闪闪,脸上溢满「我也要喝」的表情。 「你还是小孩子。」谢元祐肃着脸训道。 豆蔻的头恹恹地耷拉下去。 「下雪了也不知道进屋里等,你是不是笨?」谢元祐转移了话题,皱着眉,一把将她连外氅抱起,想把她抱进屋里。 「不行!还没放烟火呢!」豆蔻挣扎着不依,嘴唇撅得老高,「哥哥你明明答应过的!」 谢元祐一时心急怕她冷着,所以抱起她,没想到屋檐下的宫人还没退散,他脸色不好地咳了一声,将怀里的姑娘放下,然后下方的宫人们心慌地转身离去。 希望旁人眼中可不要产生什么别扭的想法才好...谢元祐心虚地想。 其实谢元祐倒不是个会在意别人目光的人,主要是,他不希望别人用奇怪的目光看待豆蔻。 豆蔻倒没看出兄长内心的纠结,嘻嘻笑着拉起他蹲下开始点菸火。 谢元祐看着那个披着他的外氅,蹲下点燃烟火的姑娘,雪花一点点飘落缀满她的鬟髻,铺开她的细肩,耀眼的火光瞬间照亮她的笑容... 这个年,终于不用在漆黑的战场过了。 他总觉得,等以后打完仗了,若是能年年如此,和她一起守着岁,看雪落满头,看烟火绚烂,好像人生就能一点点圆满了。 气氛正好,这时屋檐下却传来一阵煞风景的声音,是傅珞灵。 「殿下!臣有话要对殿下说!」 傅珞灵跑得气喘吁吁,他身后追了几个侍卫,侍卫来到屋檐下,无可奈何地禀告道:「殿下,傅大人一定要进来跟您说话,说是很重要的话,卑职们阻拦他就掏出刀子自伤,实在拦不下了...」 「他要自伤就随意啊,一群废物,等下下去领罚。」谢元祐单手负背,背对着豆蔻冷冷地睥睨底下的人。 侍卫们应喏离去,留下傅珞灵。 「有什么话,今儿不说不息心了是吧。那就赶紧说完赶紧走。」谢元祐瞟了一眼立在屋檐下的少年,轻轻走回皇妹身边,用宽大的袖袍替蹲着放烟火的姑娘遮挡住从天散落的雪花。 傅珞灵看了一眼烟火中笑得比烟花都耀目的姑娘,鼓起了勇气道:「殿下!您的话很有道理,臣回去想了很久,但有一件事,殿下可能说错了。」 「臣兴许还不懂如何爱人,但臣并非不会爱,也并非是不爱的。」 谢元祐屈蹲在豆蔻旁,开始帮她点燃一个巨大的礼炮,豆蔻皱着眉头对他笑,轻轻摇了摇头。 「臣是...臣是爱敏尚公主的!从九岁那年公主的册封大典上开始,就喜欢上了!」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傅珞灵鼓足了勇气,是对着谢元祐说,又好像是在对豆蔻说的。 但他说那句的同时,礼炮点燃了,谢元祐适时拢住了豆蔻娇小的身形,并且大手体贴地替她捂住了双耳。 「嘭」的一声巨响在天边绽开,盖过了底下那人的表白心迹。 「哥哥,傅大人刚才好像在对你说什么,他喜欢什么呢,好像...」豆蔻不时看看天边的烟火,不时又看看底下手足无措的少年,不明白那么美的烟火,他为啥不抬起头看。 谢元祐对底下那人的态度明显冷淡,不想多加理会。 「殿下!!」傅珞灵气急了,脸都涨了通红,「臣可以向您保证,日后一定会尽我所能,把能够给公主的,都给公主!希望殿下能够答应!」 豆蔻有些懵地对谢元祐眨了眨眼,「哥哥,他在说要给什么哪位公主呀?」 谢元祐替她把外氅裹紧了些,示意她不用理会,继而站起,指着门口的方向对傅珞灵道: 「傅大人,孤的耐心有限,识趣的,请你现在就赶紧离开,不要逼孤出手。」 「你还是不懂,不要争了。」他淡淡道。 接着,就有侍卫出来,准备架着傅珞灵离去。 「殿下!」傅珞灵临尾还想再挣扎一下,向来一派斯文的谦谦公子喊得声嘶力竭道:「殿下既然您说得那么容易,臣胆敢再问一句,殿下您有这么一个爱得深沉义无反顾的人吗??」
第68页 「您当真有爱那么一个人,爱到昏了头,可以为了她瞬间毁灭一切,也能为了她拯救一切的人和事吗??您当真有吗??您质疑臣爱人的能力,那殿下自己呢??」 被人拉着拖走,望着屋顶上敏尚公主美好的面庞在视线一点点远离,傅珞灵的情绪瞬间崩了开来,那些话噼头盖脑就从嘴里喊了出来。 这大概是这位矜持的少年长十六年来,头一回如此放肆地说话了。 「当然有。」谢元祐被他的话刺激,情不自禁就回了一句。 可他回完就后悔了。 因为傅珞灵接着逼问他那是什么人,他头脑一热,差点就不清醒脱口而出。 可那第一个字还没说出口,他整个人都被自己下意识的行为吓了大跳,继而脸色惨白惨白的。 「把他押走!」谢元祐继而吩咐人道。 傅珞灵的声音渐渐消散在雪花纷飞的大年夜,豆蔻放烟火的好心情也瞬间被这两个男的搞砸了。 「哥哥,你们两个今晚都好奇怪哦。说的那些话我没有一句能听懂。」豆蔻抱着一堆还没来得及放的烟花,抱怨道。 「雪越渐下大,我们下去吧。」谢元祐精神还恍惚着,说完这句准备转身下午时,脚下滑了一下,险些崴到。 豆蔻抛了怀中的烟花,及时跑过去扶住了哥哥的腰。 小丫头如今已经长到他的腋下高,如再踮起脚把他的颈脖圈揽下,兴许就能够到他的嘴唇。 恍惚意乱中,谢元祐看着怀中圈着他的腰,一脸担忧的姑娘,看着她飞快扇盍的红唇,竟然生了一点荒唐的念头。 他随即像被火烫到一样,挣脱了她,一个不慎,脚下一滑就从屋瓦上滑落,径直摔到了院后那个表面结了一半冰的人工湖里,大晚上激起偌大一阵水花声。 谢元祐泡在冰水里,寒彻入骨,这下彻底冷静了。 「哥哥!!」 豆蔻紧张地抓着飞檐翘瓦,把头向下探看。 幸亏雪夜里安静,连月亮也格外安静地藏进云层,只有飞散的絮雪返照出微弱的冷光,不足以看清此时浮在冰面的他的表情。 不然的话,会被她猜出来,刚才他脱口而出那一瞬,咬在口中的那个名字到底是谁的。 他觉得,今晚上他一定是酒喝多了。 第42章 婚事 大年初一的早上, 谢元祐就害了风寒。 听说是除夕夜守岁不小心坠湖中了。 皇帝一听就禁不住笑。 偌大的文武殿上,只听到空荡荡地迴荡着皇帝止不住的大笑,和太子殿下不时的喷嚏声。 年初一至初三都不用上朝, 今儿个底下的朝臣全穿上隆重的朝服前来,是来行朝贺之礼的,贺完就可以回去了。 初时殿中的众臣都异常安静地低下头,静待皇上笑完。 虽然他们也觉得太子守岁守着守着坠到湖中,此事过于滑稽, 但他们并不敢真的像皇帝那般公然地笑。 太子殿下被自个老子取笑,倒也显得淡定, 只是偶尔忍不住发出喷嚏声, 脸上依然一派淡漠。 后来许是皇帝觉得光一人在笑没什么气氛,笑着笑着就停歇下来了。 「皇儿,你也太厉害了, 你可是让半个大绥都对你惧怕的铁面煞大将军啊, 哈...哈哈哈...」皇帝说着说着又禁不住笑着击拍龙案了,「你怎么可以...哈哈哈...怎么可以这么好笑啊...」 谢元祐脸色不虞, 皱着眉站定在那, 底下的所有人都从他身上感受到那股威压,都竭力掩着唇, 忍得很辛苦。 「好了...朕不笑你了...今日藉着受万臣朝贺之际,有一件喜事想促成的。」 皇帝正色起来道: 「太子吾儿,你今年二十,年纪着实不小了。朕观宁安郡王的嫡长女温婉贤淑,正好与吾儿相配,朕想...」 「父皇!」谢元祐赶紧出列撩袍单膝跪下,「儿臣在此年初之际, 实在是有话不得不说。」 「想我大梁建国以来,中原以内四海昇平,百姓安居乐业,此乃父皇在位后实施仁政的成效结果。但是,西境以及我国东南面的大片新打下的辽阔之地亦是我大梁的境地,那儿的百姓经年遭受战火,几乎毫无停歇之日。」 「儿臣在攻打乌丸,以及攻打大绥之时,皆与两地的百姓承诺过,乌丸和大绥的威胁一日还在,儿臣就绝不成家!」 谢元祐说完,皇帝沉默了半瞬,继而恼怒地拍击龙案:「胡闹!!你这意思,乌丸和大绥吞併不下,你还当一辈子光棍,让我皇族绝后了??」 皇上向来就不喜太子的好勇斗狠,他始终认为,休养停战,才是大梁该做的事,而不是一味想着要如何扩大版图。 但谢元祐原意并非如此,他也没有兴趣永无止境地征战,他不过是想要把大梁的战线再往前进十几个郡,打到绥人害怕了,没有反击的本钱和余地了,他就会放过对方的。 「父皇过虑了,父皇后宫佳丽过百,膝下儿女无数,又如何能让皇族绝后?」 「放肆!!」皇帝怒急攻心,反手摔了一个墨砚,砸到了太子脸上。 太子被砸到反而面无表情,只在脸上留下一道挂血的伤痕,仿佛世间一切都不能把他的心摧毁一样。 皇帝看见太子脸上挂了墨砚砸出的伤后,反倒冷静了下来。 如今西境十几万驻守兵,以及东南面的几万精兵,全都被太子紧握在手,这种时候了,大梁的安稳还得靠他,所以他不好让他面上太难看了。
第69页 他实在是太气了而已。 原本宁安郡王已经私下表明,是拥护当今皇后小窦氏的,皇帝并不喜小窦氏暗中揽权,但有时候又不得不助她一臂之力。 就像现在一样,太子如今往边境的实力已经越坐越大了,小窦氏来向他推荐太子妃你人选的时候,他有犹豫过一阵,但最终还是答应,是因为他想利用小窦氏来暗中削弱太子的权,以重新获得朝堂的平衡。 但如今太子打死不愿意娶宁安郡王的女儿,事情就得换一个方向了。 「好,你不愿意娶便作罢,朕不强迫你,但你往后也别后悔。」 「对了,朕听皇后说,这届的新科状元和敏尚公主似乎颇为投缘,你与含芷关系亲近,朕打算问问你的意见,来年含芷就十四了,听说新科状元此次推出的水利革制很成功,朕想把含芷...」 「父皇,此事不可!」 皇上话未说完,就又被太子打断了。 顿时龙颜大怒:「太子,你需知道,朕才是含芷的父亲,她要许给何人,本就该遵循父母之命。朕也不过是看在你是与含芷关系亲近的兄长份上,才知会你一声而已!」 谢元祐当然知道婚事由父母说了算的道理了,所以他才会一直那么拼命,在战场上像不要命似的,带领得终将浴血激昂地上阵杀敌,便是为了能有今日这样,手里紧握皇帝忌惮的东西,站到这里来与他谈判。 「儿臣当然知道了。只是...儿臣此次回来,想要获得的战功赏赐,还没说呢。」 抓获大绥太子这天大的功劳,太子回朝那会,把皇帝赐下的所有爵位和金银都拒了,只说来日再来讨赏,皇帝也答应了。 太子这么一说,皇上就意识到不好了,但是他只能硬着头皮问下去。 「哦?是没说,那你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儿臣想要的赏赐是,希望父皇能把含芷的婚嫁权,全权交由儿臣来负责。」 大年初一的早上,豆蔻就在几个宫人的簇拥下在殿前点燃了一个长长的鞭炮,宫里的狗狗们在这种时候全都被吓得不知躲到哪个角落去。 豆蔻看着鞭炮噼啪地响起,一边拍手叫好,一边在旁边起舞。 末了看了看日头,才嘱咐入云道:「哥哥快要回来了,入云你去把伤寒药热一下,一会哥哥回来就能喝了。」 入云转身没多久,谢元祐就回来了,手上还拿着一柄好看的风车。 「哥哥!」豆蔻像只迎风飞扬的粉蝴蝶,穿着宽大的狐裘服,从廊道处飞速地朝他奔来,裙摆把地上鲜红喜庆的鞭炮叶拂得纷纷飘起。 「欸,当心点!」谢元祐忍不住皱眉叮嘱。 可豆蔻已经扑进他怀抱来,并且一把夺过他手中会随风转动的风车了。 「哥哥,这什么呀?」少女高兴地举着风车仰头,笑容在接触到哥哥脸上挂着的划痕时就垂了下来,皱眉紧张道: 「哥哥,你被谁弄伤脸了?谁那么不长眼啊!」 豆蔻一边恼忿那砸伤哥哥的人,一边伸出手指去触碰他的伤。 谢元祐只觉自己连她平常的触碰,内心都感觉到怪异,撇开脸,伸手就将她推远了一些,「没什么事,不小心撞到而已。」 「奴才瞧啊,并非殿下不小心撞着,听说刚才大殿上,殿下与陛下闹得可凶了,最终还夺得了公主的婚嫁权呢,以后啊,公主想嫁什么人,尽管跟殿下就说行了。」一旁的魏舂说话了。 有豆蔻在旁边的时候,魏舂就显得没那么怕太子,有时还会见针插缝地揶揄一番。 谢元祐用眼神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魏舂便也忍着笑识趣地闭紧嘴巴了。 「这是一位武将的新婚娘子昨日为你到山上求的,托我给你捎来,喜欢吗?」谢元祐为了岔开话题,故意指着豆蔻手里的风车问。 豆蔻又伸手转了转风车,眼眸晶晶亮亮的,点点头一叠声道:「喜欢喜欢,这是在什么山上求的啊?」 「好像说是芜山那一带的一座无名佛寺,庙不算大,但据说香火挺旺的,据说挺灵验的,朝中不少臣子的家眷都喜欢扎堆上那去祈拜。」 「芜山?」豆蔻捧着风车低头想了想,「哦,我在书上有看过关于芜山的记载,就在京城的京郊,古时候那一片山脉说是钟灵毓秀、仙气云集之地,不但景美如画,据说上古神灵就有可能藏在这其中的某片桃林深处呢。」 看着豆蔻一副嚮往的表情,谢元祐唇畔不禁一弯,「你想出宫去看看吗?」 豆蔻突然回神怔住,双手紧紧揪住风车,「我...可以吗?」 其实谢元祐每次跟豆蔻聊起外面世界那些有趣的事儿,包括京城街道上有哪些捏糖人的摊子,哪家炙肉好吃,有哪些特色的民间小食乃至民间小玩意,她都会展露出特别嚮往的眼神。 但只一瞬,她眼睛里的光就又会泯灭掉,因为她是不可能出去的。看得谢元祐每次心里都会又酸又紧。 「办法倒不是没有...」谢元祐喃喃。 豆蔻的眼睛再次亮了。 「殿下!这...」旁边的魏舂焦急地刚要跳出来阻止,可谢元祐立马挥手阻止了他出口。 过了年他就又得回西境去了,下一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就见豆蔻那么一次,他总不希望看着她失落。 「魏舂,孤也好久不曾探望过外祖母了,趁着年节,孤又难得一次从西境回来,今儿你去好好备些礼,明面就上禀说是到皇陵祭拜,咱明早一早出发往芜山吧。」谢元祐道。
第70页 往常太子要见外祖母,明面上都不会直说,因为皇帝忌惮太子和邢氏一族会暗自勾结,即便是去见,也不能见太久,便只好假借别的藉口出外逗留了。 既然殿下下了命令了,魏舂也只能照做了。 大年初一的夜里,宫廷的上方不时蹿跃起一朵朵的绚烂的烟火,那是储秀宫那边,皇后带着诸多妃嫔在举行宫宴,放烟火。 这种日子,皇帝也拉着最疼爱的十二公主参宴了,储秀宫那边其乐融融的,谢元祐却以伤寒未好为由拒绝了。 他不屑与皇族的人虚与委蛇,感觉那边的热闹不属于他。自然,也不属于他的豆蔻。 自打得知豆蔻的身世以后,谢元祐再也没有特别在意皇帝对豆蔻的冷落了。 只要他把加倍的给予,就好。 吃过年饭,谢元祐陪豆蔻在屋里写了会儿对联,剪了会儿福字,掏了一袋沉甸甸的压岁钱塞豆蔻怀里,就叮嘱她赶紧去睡,明日要早起。 而谢元祐则独个儿翻屋坐在了屋檐上看烟火。 坐了会儿,屋顶突然爬上来个人儿,笑嘻嘻朝他的方向道:「哥哥,你不厚道呀,骗我说去睡觉,自己就爬了上来。」 谢元祐往旁一看,姑娘已经蹑手蹑脚地往他旁边坐下了。 「这么冷,今儿谁值夜竟敢把你放出来?」谢元祐不满地用自己的披风把旁边的人儿裹紧了,皱眉道。 「哥哥,你是不是...在害怕明天看见外祖母?」豆蔻披着他的外袍,眼神晶亮地抬眼看他。 第43章 藏人 谢元祐沉着脸没有说话, 豆蔻又裹紧了一点外袍,又浓又翘的长睫往下扇道:「呃...我是听魏公公说的,外祖母和哥哥之间...似乎有些误会。」 「没有误会。」谢元祐长长地吸了一口冷气, 胸腔内顿时寒风入骨,肺部刺冷得有些生疼,「只有事实。」 「我母亲,的确应验了我身上所有的克相,才会死去的。」 太子生下那会, 皇帝就拿他的时辰八字去批命,宿相得知, 如若不将太子送离宫中, 自幼与父母断了子女缘,那其生母就会被活活剋死。 皇帝和元皇后起初也不信,太子一岁那年, 元皇后出宫祭神的时候, 路遇贼乱,有刁民行兇, 元皇后当时为了护住一个尚未满六岁的小宫女, 被贼人削去了左下方的一小片耳垂。 这如卦象中第一个劫的描述一模一样,巧的是伤得正好又是左边, 又是耳朵,这就不得不让皇帝相信了。 但元皇后看着年幼的太子,不忍心就这么把他送走,就以一己之力把他留住了。 元皇后的母亲,也就是谢元祐的外祖母,当时心疼女儿和儿子骨肉分离,倒也是贊成女儿将小太子留下的。 在太子幼年, 外祖母还不时进宫探望小太子,给他捎来许多有趣的玩意,那时候小太子不受皇帝待见,外祖母还心疼他,对他特别特别地好。 那时候外祖母也有别的孙子进宫,皇帝将一件很难得的玉石造成小短匕的玩意送给外祖母的亲孙,可看着小太子落寞转身离去的样子,外祖母转眼就从孙子手里诱哄回了那玉石短匕,送到了小太子手上。 可是到了后来,不幸的是,曾预言的劫难接二连三应验,元皇后也的确在水难中逝世。 那年太子才四岁,除了丧母之痛,皇帝也渐渐对他更冷淡外,就连那个向来对他慈爱有加的外祖母,也哭得声嘶力竭地跑来,当面指着一个四岁孩童的脸,骂他是个「克母的扫帚星」。 还声称,再也不会认他这个外孙。 打从那时起,谢元祐每年一到六月、七月,秦岭沿岸黄河水发旺盛的月份,他母后死去的日子前后,他就会头痛得无可復加。 最严重的时候,他甚至会疼得呕吐不止,失去意识,几乎休克过去。 这辈子重新捡回豆蔻的那一年起,他才开始渐渐地有了好转。 「哥哥,要是你不想去的话,我们明天不去呀,反正我也不是很想出宫,大汪的曾曾曾孙生了狗娃崽,我明日带你去看好不好?」豆蔻突然挽起哥哥的手臂,把脸往上头蹭,道。 谢元祐看着她十年如一日的撒娇方式,有些好笑地敲了敲她的头。 「不,八年没有回京了,又是新年,在情在理,我都得去探望一下外祖母。还是说,你不愿意陪哥哥出去?若是的话,那就算了,明日我自己去。」 谢元祐说完,就双臂伸展开,撑着头躺下到屋瓦上了。 豆蔻愣了愣,连忙趴了过来:「我要去!我要去的!哥哥去哪我就去哪!」 年夜充满烟火气息的风渐渐止歇,天边爆开的烟火也一朵朵坠落下来,天边重归平静。谢元祐半撑着头躺在屋檐上,听着身旁蜷缩在自己身边的姑娘发出均匀轻盈的唿吸声。 他捂着口鼻,抑制住自己想打喷嚏的欲望,又从身上脱下一件厚衣加盖在睡着的姑娘身上,指尖经由她的脸时,颤了颤,想接触的那下,突地弹开了。 他深深嘆息一声,连人带厚衣将她抱起,「簌」一声轻步跃下屋檐,把人抱回屋了。 翌日,太子从东宫运了好几箱年礼,浩浩荡荡从东宫出发。 惯例值守在东宫外的侍卫要检查太子队伍里的人,以及车子内有否藏人。这是为了以防太子殿下偷偷将宫里头那个妖物公主私放出去。
第71页 检查完了队伍里的每一个人后,带头的守卫很熟稔地在太子车子前福了一礼,「殿下。」 太子习以为常地撩开了一下车厢帘,让他看清楚车子里头并无藏人后,就把车帘放下了。 检查无虞后,队伍准备继续起行。 但今天守卫长突然长了心眼,又往前拦截下队伍道:「殿下,请允许卑职们检查箱子。」 「箱子里头都是要送给窦老夫人的年礼,藏不了人的。」魏舂连忙出声道。 「卑职们也只是依公行事,走个流程而已,请殿下见谅!」守卫长揖手道。 此时藏箱子里缩成团的豆蔻心下一紧,不由自主地抖起了手。箱子突然被打开,一只温柔的大手朝她伸来。 「罢了,要检查便赶紧吧。」轿子内的谢元祐道。 守卫们先是检查了跟在轿子后头的大箱子,检查完了之后,守卫长犹记得刚才掀开轿帘那下,好像看见太子车上还放着个小箱子。 「殿下,卑职现在上来检查车上的箱子,得罪了。」守卫长说完,就垂着首上车来。 守卫长打开了太子旁边的小箱子,发现里头只是放了一些给老夫人换洗的妇人衣物,上面又浮出了几件妇人的小.衣。 守卫尴尬地收了眼,临退出前还看了一眼太子。 太子殿下风寒未愈,脸色略显苍白,身上的衣物穿得也厚了些,披了件厚厚的披风,把身体拢得严严实实的。 「殿下,山上风寒,多注意身体啊。」守卫还适时地关心了一句,眼睛一直在盯紧太子的披风。 太子殿下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从披风中伸出手,拿出帕子擦鼻子,并且脸色难看地挥手示意他退出把有风闯入的车帘垂下。 守卫慌忙请罪道:「卑职该死,已经检查完了,殿下请慢行。」 说完,他就匆匆回身下了车,并且将车帘放下了。 此时缩在谢元祐披风里,紧紧抱紧哥哥的身躯,搂缠得像一只小猴子的豆蔻长长地吁了口气。 直到马车使出了宫门有一段路后,里头的小姑娘还赖在他的披风里,一双爪子紧紧地圈紧他的腰。 「豆蔻,可以出来了。」刚才车上一路,谢元祐全程都僵着身子,甚至在心中默默将孙子一整套兵书默念着,就是为了不让自己有空去产生旁的心思。 「豆蔻,起来!」喊了一阵后,谢元祐有些烦躁了,拽开披袍一看。 好傢伙,这种情况下竟然依着他睡着了。 看着她蜷缩在他怀里,少女脸颊睡得绯红绯红的,他彻底没了脾气。 豆蔻一路搂着哥哥随着车马颠簸,睡到了山脚下。 一觉睡醒,发现车厢里多了许多物什。 有糖捏泥人、炒栗子、烧米饼、煎春卷等京城街头小食,还有手指布偶、小羽扇、穿线板、布老虎和陶制小人等玩物,看得豆蔻眼前一亮。 谢元祐见她睡醒,慌忙将她推开一边自个玩耍,自己站起隔着远远坐到了另外一头肃整衣物。 等抵达山腰时,天色已经不早了。 寺庙里的方丈看见谢元祐,像见到一个多年不见的熟人似的,很快就命弟子们下去给准备了一处简朴清幽的小院子。 「哥哥,我们不先去拜访外祖母吗?」豆蔻跟在他后头揽着一堆吃食和玩意,问。 「不早了,老人家该要睡了,这里离她住的地方不远,我们明日再去吧。」说着谢元祐拔腿就往院子里走去。 「可是不晚啊,太阳还没下山呢。」豆蔻嘟囔地瞧了一眼西边挂着的一轮黯淡的日光,天边蒙蒙醉。 晚膳还没有好,哥哥竟然先跑去沐浴了,这么冷的天,伤寒也没好,也不知道他急着沐浴干啥。 豆蔻带着哥哥给她买的糖捏人,到附近晃悠起来了。 这是她打自出生以来头一回到皇宫以外的地方去,乍然看见巍峨入天际的山和云,连绵叠嶂的山脉和葱茏的树影,她感到好奇和兴奋极了。 就连山间偶尔蹿出几只狍子的影子,她都感到好玩得不得了。 拿着糖人,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这座寺庙最偏僻角落的院子。 这座院子里就长着一棵梓树,还在早春呢枝头竟就长满了白花,她宫里头那棵还没开始长呢。 一时好奇,她闯了进院子也不知。 「嗳!小姑娘!谁让你闯进的,这是私人的地方,懂不懂?」 豆蔻才刚踏入院子一步,突然就听见一声苍老的声音在喝停她,她吓了大跳,就把自个的脚踝崴了,疼得她眼泪直掉。 可当她慌忙四下张望,却始终没见着人影。 「嗳!不用瞧了,老头子在这!」 豆蔻循声看去,就看见一个奇怪的老头啃着果子,蹲在茂密的梓树枝头。 「你那佛手果...」豆蔻诧异地指了指老头手中在啃的果子道:「那不是我哥哥刚刚给佛寺提供的供品吗?你怎么偷吃了?」 老头含着浓痰咳嗽了一下,嘴里含住果子一下从树上跃下,落在了她跟前。 然后再用手抓回那个啃了一半的果子,脸上是惊讶的眼神将她上下左右打量着。 「老头子吃的可是从皇宫里送出来的顶级供果啊!你说是你哥哥,那你就是...」 老头的话刚落,院里木屋的门突然「支」一声推开,老头随即又叼起果子消失不知影踪了。
第72页 老妇人捧着木鱼从屋里头出来,眼睛红肿着,一副憔悴的模样。 她刚才在敲着木鱼潜心修佛的时候,又在太虚之境魇着了,虚幻中她又看见了自己死去已久的女儿又回到她身边,笑着喊她娘,并且把手中的糖人交到她手,甜甜喊她尝。 幻境里头,她的棠儿尚未进宫,也是如豆蔻现在这般十二三岁的金钗之年。 泪眼婆娑中,她似乎真的看见了梓树之下飘散的白色花絮中,有一个穿着鹅黄粉嫩颜色的小姑娘举着一个糖人站在那儿等她。 「棠儿!娘的好么儿...」 老妇人摔了手中的木鱼,踉跄了几步,跌跌撞撞地朝树下的小姑娘走去。 第44章 肩膀 豆蔻手持糖人, 有些诧异地往前扶住了老妇人,可往前步子一迈,刚才崴着的脚就钻心钻心地刺痛, 痛得她眼泪直掉。 而这时候老妇人终于意识过来眼前人并非她幻境的女儿了。 「小姑娘,对不起,你脚怎么了?」老妇人站稳身子,看着跟前的小姑娘为了扶稳她而脚伤了,有些内疚道。 「奶奶, 不关您的事,是我刚才不小心弄到的。」豆蔻忍住痛勉强挤出一丝笑道。 「伤了脚踝可大可小, 来!进屋来!奶奶给你抹点药油。」老妇人坚持道。 豆蔻私自闯入别人的院子, 现在崴了脚别人又提出让她进屋抹油,一时间她也有些不好意思。 但老人盛情难却,她只好被她搀扶着进入屋里。 这简陋搭建的木屋里, 还有一个打扮俭朴的妇人, 那妇人瞧着似乎是老奶奶的老僕,一听见主子从外头扶了个脚受了伤的姑娘, 便立马翻箱倒柜开始找药油。 「奶奶, 我自个来吧。」豆蔻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老妇人却笑得一派慈爱道:「你在奶奶的院里崴的脚,奶奶过意不去, 让我帮你揉吧。」 旁边的老僕本来打算上前来帮小姑娘擦药的,但见主子脸上挂着久违慈爱的笑容,那笑容是自打她家大小姐死后,就再也没有展露过了。 于是便由着主子自己来了。 老妇人一边替她擦着药,一边笑着同她闲话家常。 「哥哥带我出来的,我从出生到现在都没出过家门一步,哥哥便费尽心思把我带出来玩玩了。」豆蔻道。 老妇人减缓了动作, 感嘆道:「以前我女儿像你这么大,也是一步也不曾离过府门呢...」 完了老妇人热情地想留下豆蔻在这里用膳,但豆蔻笑着婉拒道:「不了,我偷偷出来哥哥还不知道,还不回去他大概要着急了,我还会在山上住几天,改日会再来陪奶奶说话的。」 老妇人高兴得眼泪星子直飙,「好,好,那你可记得来陪奶奶说话啊。」 豆蔻离去前老妇人本来还想送她回去,但她笑着很有礼貌地同两位老人福礼拜别道:「不用了,奶奶,您的药很有效,我已经不疼了。哦,对了,我叫豆蔻,这个糖人是哥哥给我买的,可甜啦,送给奶奶尝。」 老妇人慌忙摆手道:「不不不!这是你的东西,你留着自己吃。」 可豆蔻却执拗地将糖人塞进老妇人手中,道:「下山的时候哥哥还会给我买的,但是奶奶对我很好,我就想让奶奶尝!」 见小姑娘嘟着唇要不高兴的样子,老妇人心都要化了,连忙擦着泪接过糖人,点着头哽咽道:「好好好!奶奶尝,天色不早了,乖,快点回去吧,路上要小心走啊。」 豆蔻又大大方方从老妇人手里接过了一支条白色的梓花,才沿着小路返回。 可半路上,却被一只蓝色闪着磷光的蝴蝶吸引了,她一路攀花涉草地追逐,脚踝上的痛竟是被她硬生忽略了。 走着走着,她便彻底在山林里迷了路。 糟糕,刚才她是从哪头过来的呢...豆蔻手里握的枝条梓花垂耷了下去。 夜里山上间或可能出现豺狼毒蛇一类,所以刚才方丈就告诫过众人,入夜就不要随便在林间穿梭了。 「奇怪,怎么又回来这里了?呜呜,走不出去了怎么办...」少女有些着急。 现在夜色虽然还没彻底黯淡,但豆蔻已经焦急起来,一焦急,就容易找错,不停就同一地方兜转。 此时在院里的净房,谢元祐正泡入大浴桶里,闭着目努力摒弃刚才沿路上的荒唐杂念,闭着闭着,心里头突然感应到拴着心尖另一头的那颗心,似乎异常焦虑和迷惘。 「豆蔻是怎么了?」这种强烈的焦虑感让谢元祐不容忽视,「哗啦啦」一声就从浴桶里站起,并且迅速穿好衣裳。 贪恋沿途景致结果迷途难返的少女此时坐在林间的一块大石头上,揉着又开始发疼的脚踝。周围葱茏高大的树木挡住了天边的日光,使得林里会被外头更快变黑。林子中也不时发出怪鸟的叫声。 「哥哥...你到底在哪啊...」少女一双明澈乌亮的眼睛都急得溢出了水光,眨巴着圆憨的杏眸不停左右环顾着,生怕此时会突然蹿出一个鬼影来。 怪闻志异看多了,她不怕野兽只怕林里真的蹿出来鬼怪。 抱着膝盖坐在石块上休息了好久,眼泪干了长睫胶在一起,脚踝的疼痛也缓解些了。正当她揉着红眼睛,准备又要往前探路之际,突然听到了某处发出「沙沙沙」的声音。 「那是什么啊?是豺狼吗?」豆蔻不禁往后一缩。
第73页 「不该是鬼怪吧??」她惊恐起来。 说来好笑,当她还是个屁事不懂的小娃娃时,别人都把她当成鬼怪一样惧怕,如今当她长大了,长成一个水灵姑娘,会读几本书之后,反倒怕起鬼怪来了。 「啊——」她吓得尖叫,正要掉头跑进密林,腿下一悬空,她就被人提着腋下举高了起来。 身后那人径直将她举托起放到了他单边的肩膀上,嘆气道:「是我。」 豆蔻双腿併拢坐在了兄长的右侧肩膀上,视线一下子开阔了,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挽紧哥哥的脖颈,发现他髮鬓还湿着未擦干。 「哥哥,你是要吓死我吗?干嘛不先叫我名字啊...」豆蔻俯下身子去挽他的肩颈,生怕一个坐不稳会摔。 「你脚怎么了?」谢元祐目光接触到她脚踝的肿起,单手揽着她的腿把她固定,单手就去掀她裙摆。 「不小心扭的,嗳,哥哥你放我下来吧,我现在长大重了许多,坐不了肩膀了。」豆蔻生怕自己会压垮哥哥,一个劲地提醒道。 「上回是谁说要哥哥把你扛肩膀上的?」谢元祐瞟了她一眼,仍然扛着,没有依她。 上回只是情急之下,为了不让哥哥看见她的淫.词.艷.曲,这才急中生智的。 「可是哥哥...你右边肩膀不是在和大绥太子缠斗的时候受过伤吗?」豆蔻又小心翼翼地扶紧兄长的肩颈,担忧道。 少女垂着头挨靠下来的身子又香又软,令谢元祐眉头皱了又皱,终于,他肩背一挺,反手将肩上的人儿往左边一带,少女「啊」地惊唿出声,然后她就整个人反过来坐在他的左边肩膀上了。 「现在,好了吧?」谢元祐左手扶紧了她的腰,喉间发出的声音略微沉哑。 他用扛而不用抱,本就为了避免二人身体的触碰,谁知她正向坐他肩膀上,只要旋身看见她垂下来的侧面,还是会忍不住心烦意乱,那就只好反过来坐了。 「呃...行,行吧。」豆蔻扶紧他,看着不断往后移动的林间美景,倒也生了几分乐趣。 「哥哥的肩膀,真宽啊。」过了一会豆蔻不由感嘆道。 谢元祐走着循声抬眼看了看她。如今抬头只看得到她纤细的嵴背,终于好多了。 晚上豆蔻睡的屋子就在谢元祐屋的对面,由于是偷着出来的,她身边的宫人一个都没带,所以只能由谢元祐临时派着跟去的婆子伺候她睡。 「公主,您要找什么呢?奴婢帮您找呀...」老嬷嬷见豆蔻翻着她那口小箱子翻了好久,急得眼泪都彪了出来。 「我的骨头落在宫里,忘了带来了!」豆蔻翻完了全部衣物,沮丧地仰头道。 豆蔻小时候从寒月宫带出来的骨头,从小到大都被她当成小枕头一样,夜里抱着睡,要是哪天没了这根骨头,她还真的会一整夜都睡不好的。 「那奴婢去给您找别的替代好吗?」老嬷嬷道。 「不行啦,一定要那根,别的还真不行。算了。」豆蔻扒着箱子有些丧气,但随即她又勉强挤出一点微笑,「嬷嬷没关系的,好不容易哥哥能陪我到外边来,也过不了几天就得回宫了。」 豆蔻这边的情况,老嬷嬷之前得了太子命令,这就过去回禀给太子听了。 「殿下,好不容易带着公主出来了,这时候回去取,要招怀疑的。」魏舂劝诫道。 谢元祐点了点头,大步迈开朝对面屋走去。 豆蔻此时正躺在榻上辗转反侧,感觉浑身都不得劲,怎么也睡不着。 「哥哥像小时候那样给你讲讲故事,应该就能睡着了吧?」谢元祐记得以前只要他一讲故事,豆蔻并没有要骨头也很快能睡着,而且昨天她偷跑上屋顶找他,不也没有要骨头就睡着了? 「不行的...」豆蔻沮丧地在将被子捲成一个蚕蛹,「我心里头记着事,讲故事也没用了。」 豆蔻又盯了盯哥哥修长的手,眨了眨眼道:「哥哥能不能...借我一条手臂当骨头?或许我搂着很快就能睡了...」 谢元祐本想拒绝,但今夜始终是这傢伙头一次离开东宫在外头过夜,看着她惶惑不安的眼神,就又忍不住松口答应了。 豆蔻欢欢喜喜上前搂紧了,没一会便进入了梦乡。 看着她睡熟的样子,谢元祐内心异常复杂,本来想等她一睡着就抽手走的,但那傢伙搂得很紧,大力点扯又怕惊动她,怎么也抽不出来。 好不容易抽了出来,那傢伙眉头一皱,卷着被子翻了个身直接把他手臂压在了身后,然后又无意识地在睡梦中重新将他手臂搂紧,并且眷恋地用脸蹭了蹭。 彻底无语的谢元祐顿在原地:「......」玖拾光整理 想喊醒她,但看她睡得人畜无害的香甜模样,谢元祐最终嘆了口气,咬咬牙道:「算了,明天再找你算帐。」 于是,他便合衣在她床侧坐下,一只手臂被她压在身下,只能姿势极其不舒服地,单手撑着床沿就这么坐着将就歇息一夜了。 第45章 不是酒 翌日醒来的时候, 谢元祐的手臂已经被枕麻了。他单膝屈起,单腿自然地伸展几乎占据了半个里卧的位置,转身来看见姑娘睡得世间岁月静好的脸庞, 忍不住多看了一会,这一会,日头就高照起来,外头传来了齐刷刷的跪地声。 谢元祐忍着手痹麻的感觉小心从豆蔻身下抽离,来到了外头。
第74页 是魏舂在责罚宫人们。 「怎么了?」谢元祐皱着眉走过去问。 原来早上魏舂清点年礼的时候, 发现其中一箱子里头的寿字结一晚上全被老鼠咬坏了。 那里头的寿字结全是这些年太子远在西境的时候,偶尔编织下的, 如今全毁了。 谢元祐看了一眼地上跪着, 瑟瑟抖抖的宫人,惯来冷情的他竟然摆摆手,淡漠道:「算了, 不是什么事。」 「殿下, 可是...」魏舂痛心极了,正欲争论, 太子继而又来了一句: 「反正, 最后也不过是被扔罢了...」 此时的豆蔻已经醒来,偷偷躲在门槛边听到了这些。 趁着哥哥到屋后练剑, 豆蔻悄悄拉了魏舂,「魏公公,寿字结...我也会编。」 午后用完了膳食,谢元祐便带同豆蔻,并身后的一箱箱年礼前往窦老夫人处,准备拜访探望了。 本来谢元祐让豆蔻留在屋里别到处跑等他的,但豆蔻故意在院里炫步了几下笑着说要是不让她去, 她就要一直在这练舞。 来到昨日那个院子附近的时候,豆蔻诧异起来:「哥哥,外祖母就住这里?」 「嗯,瞧见了吗?就前面有棵大梓树的院子。」谢元祐指着豆蔻昨日来过的院子道。 年礼被一箱箱搬了进去,但也一如谢元祐所料的,那些箱子又被一箱箱地抬了出来。 「殿下。」魏舂垂头丧气地从里头出来,一如谢元祐所料地摇摇头,嘆息道:「老夫人还是不肯见殿下。」 「没事。东西都撂在这吧,外祖母不要,就让方丈隔几天都搬去送给有需要的人。」 谢元祐像个没事人一样,说完就平静地扭头要走,可坐在肩辇上的豆蔻却突然俯下身子,探出手拉住他。 「魏公公,我给你的那小匣子送进去了吗?」豆蔻一面攥住兄长的胳膊,不让他离开,一面又扭头去跟魏舂道。 魏舂有些为难道:「还没,但是...」 豆蔻从肩辇上下来,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动几步,笑道:「我也一块进去。」 谢元祐皱了眉,刚想制止她时,豆蔻又适时开口阻拦道:「哥哥你先别进来,我进去陪外祖母说会儿话再叫你。」 谢元祐还想喊住她,可她已经走路别扭地跟着魏舂进去了。 这个丫头!谢元祐心里暗骂,袍服一撩就想紧跟在后头进去,可旁边的老嬷嬷理智地挡住了他: 「殿下!万万不可,您忘记有一年您未得老夫人允许闯进去,结果老夫人一看见您就发疯的事吗?」 谢元祐在院外进退两难。 这节骨眼豆蔻已经捧着小匣子跟随魏舂进去了,魏舂扶着豆蔻来到屋门前站定,豆蔻将手中的匣子交给魏舂,身子靠在一棵小树前,示意他前去敲门。 魏舂内心忐忑地捧着礼匣前去敲门了。 「笃笃笃。」 「谁啊?」这回是老夫人的老僕。 「老姐姐...是我。」魏舂面上竭力维持笑容,看上去早已身经百战的样子。 「老夫人不会见任何人,你们请回吧。」那老妇人拒绝道。 靠着树干的豆蔻指了指魏舂手里的匣子,示意他,可魏舂只对她投来一个为难的表情,只得又硬着头皮道: 「是这样的,这一匣子寿字结,是...」 魏舂才刚说完寿字结几个字,门就啪一声打开。 昨天面对豆蔻还和蔼可亲的老奶奶,今儿个就成了刻薄冷硬的老妇人,她点了一把火炬走出来。 「谁的寿字结??啊?老娘一把火烧了去!」 豆蔻没想到昨天亲善的老奶奶竟能如此疯癫,一时怔住,但还是怯怯地喊了声:「奶奶,我来看您了...」 老夫人循声望去,看见豆蔻的那一刻,眼神立马软融了下来,化作一汪春水,脸庞也变脸似的立马变得慈祥,声音也大变似的温柔起来:「啊...是豆蔻呀,今天这么好来看奶奶呀...」 一旁的魏舂见年轻时骑过战马举过刀枪的窦老夫人说变就变了,此刻竟就真像一个眼里只看得见最疼爱小孙子的普通慈爱老妇人似的,也是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奶奶,」豆蔻挠了挠头,脸有疚色道:「这些寿字结是我编的,第一次编...很丑,我不知道奶奶这么不喜欢...对不起...」 窦老夫人一听,面容一怔,手里的火把「啪」一声砸到了地,魏舂吓得赶紧放下匣子脱了衣袍去扑灭。 却见老妇人浑黄的眼里噙满了泪花,颤抖着手弯下身子去捡起了地上装满歪歪扭扭寿字结的木匣。 「奶奶,对不起,不喜欢就扔了吧。」豆蔻语带忧伤道。 「不...」窦老夫人用袖角擦着泪,小心翼翼地捧紧木匣来到豆蔻跟前,不知是笑是哭道:「奶奶...很喜欢...豆蔻编的寿字结...最好看了...」 豆蔻和魏舂二人进去了好久都没出来,外头的谢元祐急得如热火蚂蚁,随即就什么也不想伸出腿就想踹了院门闯进去。 宫人们还想劝阻,却被太子殿下冷冷地剜了一记道:「公主出什么事你负责?」 众人阻止不了,只得紧随太子从被踹开的院门进入了。 谢元祐火燎火急地闯了进来,姑娘一声清甜的质问声传了过来: 「哥哥!你怎么弄坏奶奶家的院门啦?」 谢元祐懵了。
第75页 因为豆蔻正坐在院里的石头凳上,拉着那个向来不待见他的外祖母在吃茶茶素点,关系看起来可亲昵了。 生了隔阂将近十六年的祖孙二人,如今隔着一个十三岁的青葱少女,难得能同坐一桌上。 谢元祐还是维持着一贯的沉默,坐在一旁抿茶。 窦老夫人却连一个眼风都不留给他,就只拉着旁边的少女畅谈。 老夫人的杯中没茶的时候,豆蔻乖巧地接了过来,甜笑道:「奶奶,我来。」 老夫人眼里面的怜爱满溢,可豆蔻却把手转了过去,同旁边的男子道:「哥哥,祖母的茶。」 谢元祐愣了愣,搁下了唇边的茶盏,目光狐疑地又瞥了眼旁边的老夫人,窦老夫人表情立刻变得刻薄,撇开脸不去看他。 谢元祐微一点头,给老夫人的杯里满上了一盏茶。 「奶奶,您的茶。」豆蔻殷勤地将茶盏举到了老夫人的唇边。 窦老夫人又重新溢满了笑意,慈爱地替她捋着鬓髮,「丫头啊,你喊他哥哥,那我也是你祖母了。」 老人的意思是想跟豆蔻的关系更亲近一些,可豆蔻却以为老人是不再排斥太子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豆蔻高兴地拍着手站起,眼睛里神采奕奕的,拉着哥哥的手强将他推到窦老夫人跟前道: 「哥哥,刚刚外祖母说,咱们都是她嫡嫡亲的孙儿呢!快快来给外祖母奉个茶!」 然后又伸手去挽窦老夫人的手,撒娇道:「外祖母,您刚才是那么说没错吧?豆蔻就信了喔,您别骗我呀。」 窦老夫人被豆蔻缠得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生硬地点了下头,逼着自己去接下谢元祐奉来的那杯茶。 接过茶盏的那下,眼尾掠了一下,当年的那个话少懂事的孩子长大了,似乎变得更加沉默了,身材高大挺拔和先.皇有的一比了,眼睛沉静睿智...倒是有点像她的棠儿... 怀着极度复杂的心情,老夫人将那杯茶一喝而尽。 谢元祐今天的心情,是自打几年前离开豆蔻以后头一回如此大起大落的。 他没有想过,母后走后,自己有生以来还能同外祖母相安无事地坐到一块喝茶。 虽然外祖母看起来并不是乐意,可能只是在刻意讨好他身边的这个小姑娘,但已经足够让他心情一天都悬浮在半空,仿似梦境一般了。 「哥哥?」坐在肩辇上被人抬着走的豆蔻朝她身下的兄长喊道。 没有回应。 「哥哥!」豆蔻又尝试喊了一声,然后他才回过神来,怔怔地转头过来看着她。 豆蔻捂起唇弯眸笑了起来。 「哥哥,你可得要记得答应过我,拜访完外祖母就要带我去附近走走呀!」豆蔻的声音笑得如铜铃一般清脆动听。 谢元祐有些看懵似的,看她笑着笑着,肃皱起的眉头渐渐松动,唇畔也不自觉地有了弧度。 「豆蔻...下来吧,哥哥背着你。」 这一刻,谢元祐只想把这只笑得镶满金光的神女紧紧握实在身边,就连她坐辇子也生怕她会一个不留神飞走似的。 哥哥今天十分有劲似的,撤散了众人,背着她,从山涧融化的小溪背到了陡峭却漫遍山花的悬崖边,再从水声震耳的瀑布下走过,漫湿了衣摆,穿梭过漆黑的洞穴,召见了洞穴后方鸟鸣花绽的一片原野。 豆蔻高兴地坐在哥哥的肩上对着远方肆意地喊叫,自由的心狂野跳动着。 谢元祐也由着她胡闹,带着她在一片原野里旋转。 「哥哥!转快些!再转快些!」豆蔻坐在兄长肩膀上,随着旋动得越快,她的笑声越发爽朗。 终于,两人都倒在了一片柔软地上,豆蔻望着蔚蓝的天,终于感觉到春天的脚步了。 她轻轻闭起了眼睛准备感受这一刻的鸟鸣、花绽。 谢元祐看着身下的人儿红扑着脸,一副虔诚的样子将目闭上,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聚散,一股冲动从尾嵴骨直冲天灵盖,很快他就被自己突然而至的这种冲动感觉所吓倒。 可刚才在外祖母处喝的是茶,又不是酒。 第46章 哥哥不喜欢她了吗? 刚才谢元祐在愣神间, 快将靠近少女脸庞,看得见垂在她红粉脸庞那根根分明的长睫时,突然就清醒过来, 「啪」一声狂扇了自己一巴。 听见清脆的声音,豆蔻将眼睛睁开,疑惑地看向了兄长。 「哥哥?」 谢元祐头垂了下来,眼神已经不復刚才的神采,又变得消淡下来。 刚才那一瞬间, 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谢元祐一拳又一拳砸落到屋里一座用钢筋浇筑的石柱上,屋檐淅淅哗哗相继坠下来大片大片的尘灰, 覆盖了屋子各处。 「哥哥他是...怎么了?」豆蔻有些担心地站在谢元祐的寝屋外, 想要进去看看,但魏舂立刻阻止道: 「公主,殿下他现在有些事情, 嘱奴不要让任何人进入。」 刚才同哥哥出去玩时, 明明还好好的,可回来的时候他就一声不吭, 肩膀也不让她坐了, 只是往回叫了辇子过来抬她。 一直到夜里安歇,哥哥也没来找她。 豆蔻在陌生的床榻上辗转反侧, 看着外头月色高照,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躺了好久都睡不着,只好掀开被子靠着墙角坐了起来。 那根骨头不在,哥哥又不过来给她当骨头抱了,她睡不着啊...
第76页 谢元祐此时也没有睡,他独身一人,连魏舂也没有带, 就径直往烟雾缭绕的独孤山山顶走了。 这座独孤山从山腰佛寺后面的山门开始,至通往山顶的路都是怪石嶙峋,偏生林木多容易让人迷途,间或还有许多带毒的瘴气,是以压根就不会有人敢攀山顶的路。 谢元祐此时一手用沾湿过某液体的布巾捂口,一手持着飞快地在层峦叠嶂的怪石山崖上前行,没一会儿就直接攀至了山脖子处了。 「太子,你来了。」走到一个瘴气相对散退一些的地方,谢元祐就听见一个山壁的低矮洞穴处,传出一阵苍老的声音。他将剑收了起来,一步步走近洞穴处。 「你不用找了,老头子用的是隔空传音的巫术,并不在这附近。」老头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谢元祐停下,沉思了片刻,看了看洞穴的方向,随即拔了腰间的短匕,以电光火石的速度将匕刃掷了出去。 利刃擦过林中雾气发出尖锐的鸣镝,顿见洞穴内发出刀光一样的火花,然后就听见老头「啊呀」的惨叫。 山腰处,怪老头靠坐着一棵高大枝干,坐在大树上头在为自己疗伤。 谢元祐则冷心冷肺地在树下看着,甚至百无聊赖地束起了手,找着一棵树干靠着等他。 怪老头看那小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就来气,张嘴朝着树下人就是一顿骂:「伤了人就你这态度??老头当初就后悔饶你狗命,让你活着!!」 「搞搞清楚,」谢元祐冷冷地启唇,「是谁饶谁狗命。」 「你!」怪老头又一口浓痰卡在喉间,咽不下吐不出的难受,捂紧了脖子处。 谢元祐无奈地嘆了一声,脚尖踢起一块碎石,精准无误地掷中怪老头的胸口,怪老头「哗」一声成功将浓痰吐出,而他自己也坐立不稳从枝头摔了下来。 「你个小子!」怪老头呛咳不已手抬大石头想反击,却在看见谢元祐的目光朝他瞥来时,生生又将石头撂下了。 「玄光镜没被开启吧?」谢元祐淡淡地道。 怪老头看他一副欠揍的表情,却咬着牙将怒火压了下来,「安心吧,没有。」 谁让那小子这些年来一直派人暗中守护着这儿,还不时让人护在这,妨碍朝廷的人找到独孤山来呢? 「喏,老头子用厚布一层层加盖着,保准镜子开启不了。」怪老头从怀里掏出一块圆圆的物件,上面有厚布遮盖着。 这面玄光镜,是国师想出来的办法,派人满大梁遍地挖埋散布这种镜子,几乎每隔百里的地下就埋有一面这种镜子。 这镜子有种特殊的功能,便是能反映得出方圆百里常人无法用肉眼见得的巫蛊之纹。 但凡修习巫蛊的,他行蛊之地,他运气所在的地方,都能被玄光镜折射出巫蛊纹,国师只消寻着那地儿去找,就能将当年那个会巫蛊的刺客抓获了。 之所以朝廷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动静,是因为太子悄悄嘱人将独孤山一带的玄光镜给挖出蒙了起来。 这事独孤山的怪老头在情于理都该谢太子的。 「没有就行,孤今日只是来确定你人有没有蠢到被抓去,既然没有,孤回去歇了。」谢元祐冷淡地收起刀剑往回走。 怪老头一把叫住了他:「你把那丫头也带来了?」 谢元祐停了下来,「唰」地一声,腰间的佩剑亮出半鞘,「想也别想。」他冷冷警告道。 「放心。」怪老头咯咯笑了,「你小子于老头子有恩,只要你对那丫头好,老头也放心。」 「不过...」他继续道,「若是被老头子发现你欺负丫头,老头子可就不会客气喽。」 谢元祐回去的时候,半途却遇见了赤着足跑出来寻他的豆蔻。 少女满脸挂泪,春夜的晚上身上衣袍明显单薄了些,被风吹拂得四下散开,她迷茫地左右顾望着,走起路来有明显的瘸拐感,像是半夜里一只寻不到家的小妖精。 「豆蔻!」谢元祐皱着眉,大步地朝少女迈去。 「你屋里今夜轮到哪个嬷嬷当值?主子半夜跑了都不知。」谢元祐怕她凉着,再也顾不得许多,来到她跟前一把将她捞了起来,不让她的脚心着地。 在看见她白嫩的脚趾头被石子磕破了的时候,心里一阵阵揪住,忙把她抱在了自己肩头坐着,自己低下头去清理她脚丫上的碎石和伤口。 豆蔻看见哥哥回来就安心了,许是梦魇醒来后找不到哥哥的心情还在影响她,现下一看着人,双手立马就紧紧地抱住了哥哥的脖颈,依恋地去蹭他的脸。 「哥哥...我刚才梦见发大洪水把你沖走了。」带着哭腔的声音听起来又软又可怜。 谢元祐的心跳了一跳。 「别胡思乱想的,现在在高山上,哪来的洪水也沖不到这里来。」谢元祐抚慰她。 豆蔻带着浓浓的鼻音「嗯」了一「嗯」,又开始像小时候一样,撒娇似的用脸蛋去蹭他的脸,软糯的唇瓣不小心触到了他的脸庞。 谢元祐慌神了一下,脑袋充血了一瞬,立马产生了种眩晕感,抱着姑娘时就有些不那么得心应手,后翻了一下,眼看着就要连肩膀上的人也一块摔下去。 刚才立着的地方靠近山坳边,那一往后摔下去便有可能摔下谷底,脑袋浆成一片的少女眼见撞入险境眼睛瞪得老大,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立马就交合了十指,指着下方闭紧了眼默念了脑海中突然蹿出的奇特而古老的音节。
第77页 默念完这些的时候,豆蔻怔了一怔用力抱紧了哥哥的头。 此时她已经被谢元祐旋身反护在怀里,一同躺倒在距离山坳边不远的泥地上了。 原来刚才差点摔下去的时候,谢元祐后背着崖边时立马抱稳她,借后肩背着力反腾起几圈,最后抱着她摔在不远处的平地上。 谢元祐胸膛剧烈起伏着,胸前按紧了少女的头,心脏跳动因剧烈的反应而有力快速。 豆蔻则趴在了哥哥身上,双手还维持着最后时刻抱紧哥哥脖颈的动作。 平息下来后,也不知是豆蔻自己疑惑地先走开往旁四外察看,还是谢元祐避嫌地先将妹妹推开。 豆蔻望了望相安无事的山坳,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明明以前她只要下意识双手作出指令,将突然蹿出意识的音节默念,就能使用一种奇怪的能力,那是从她四岁开始慢慢琢磨出来的能力。 虽然这种能力幼时差点让哥哥遭了难,她早就克制着自己,已经多年没有开启过了。但刚才那会儿情况险难,她脑瓜子睡得迷迷煳煳的还不清晰,确实不自觉使出来了呀。 可为啥会半点动静都没有? 豆蔻倒没将多余精力放这件事情上了,因为哥哥带她回去以后,先骗她回了自己房间,尔后他自己也回自己房间了! 哥哥当时抱她来到屋前时晃神了一下,然后道:「豆蔻你先进去吧。」 豆蔻立马紧张地扒住他的衣袖,「可是哥哥答应过当我骨头的。」 虽然宫中嬷嬷都告诉过豆蔻,她也知道自己长大了,和兄长间的相处不能再那么随意,可是没有骨头就真的是... 「哥哥你看我...」豆蔻没羞没躁地拍了拍自个胸前略平的小胸脯,「我不是小孩是什么?你也不用太看重那些条框的,小时候我不也经常赖在你榻上吗?」 为了有免费的骨头,这傢伙还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谢元祐肃着脸很是苛刻地批了她一顿,然后冷着脸替她盖严被子,就出了房间往自己屋走去。 等他走后没多久,豆蔻偷偷熘了出去,打算从窗户闯入、从屋顶掀了瓦闯进,居然都有人事先守在了那,一见公主果然来了,就笑着恭谨道:「殿下有命,请公主回房。」 豆蔻觉得有些委屈,眸里噙着泪,把被子拉高,盖住了头。明明前一天晚上哥哥还愿意给她当骨头,现在突然间态度大变,肯定不是因为顾忌她长大的原因。 哥哥是不喜欢...她了吗? 这时待在自己屋内的谢元祐,手里握紧了一卷主要记述家庭成员相处准则的《礼记》,听着外头终于歇了声息,轻嘆口气,这才放下书籍回内间睡了。 子夜无月的新春之夜,独孤山山半腰的庙宇、院落又重归平静,少了白日时烟火鼎盛的热闹,只有做夜课的青寺里零星几盏灯烛还燃着。 有香客夜半内急,掀开厢房门,急急跨过院落,到相距厢房还有一定距离的茅房方便。 寺庙厢房的茅房就设在路旁的大山岩边,下方便是川流不息的潺潺溪流。 香客从茅房方便完正备回屋时,转身多看了一眼山岩下的溪流。 这一看,可把他吓得直接脚软委顿在地。 早上庙里早课的钟声还没敲响,厢房里的香客就陆续跑出了院子,都聚拢在方丈的屋外等着,三五成群地聚着小声议论,脸上都是惊恐惶惑的神情。 在隐隐飘出的议论声中,听到了断断续续的细碎话语,诸如「大毒虺」、「邪蛊灭世」一类的词句。 方丈大师一身珈蓝服并几个弟子从屋里走出,人群立马蜂拥了过去。 「大师!昨夜有人在山下溪流亲眼目睹传说中的毒蛊虫,那么长那么大一条,难道真的还有大巫没死,要为祸大梁了吗??」 有人比划着名,惊恐地道。 第47章 你是我哥哥呀 民间传说、还有古时流传下来的竹片经文、石头壁画上都有记载过关于上古大巫的传说。 在那个现今只留下零星记载充满传奇色彩的时代, 一族之长的都是女人,而且还是拥有巫蛊之术,能与天地沟通的巫女。 传说那个时候的人们, 身上还在穿着兽皮,手里拿着石头磨的武器,那时候生存环境很差,时常有山洪暴发,有火山喷发。 灾难发生之前, 巫女便凭籍自己一己之力,事先与天地沟通, 事先得知了险难, 便带领族人提前躲避到安全的地方去。 后来有的大巫更加厉害,自身便拥有唿唤毒虺的能力,可以让面前挡路的山地顷刻推平崩塌, 可以令大洪水逆流而走, 拥有相当慑人的强大能力。 这些毕竟都是流传久远的传说,大巫之说也一直留存在百姓口中将信将疑的神话故事中。 可那古老而对外封闭朗萨古国, 却是真真切切有巫蛊之术的存在。 这让歷来周围的列国都处于敬畏而又不敢冒犯的态度, 所以朗萨国这么一个小国,才能在歷史上存活那么久。 只是大梁一启朝, 先.祖.皇帝踏平了朗萨国周边的国土,一统大梁,继而孤立在西南面的朗萨古国自然就成为先.祖皇帝心中不得不拔除的一根刺。 毕竟没人知道,朗萨国的国君是否真的拥有元古大巫那种强大到能覆灭国朝的能力。 那样的话...留着朗萨国,毕竟是时刻对大梁的威胁。
第78页 十多年前朗萨国就已经覆灭了,大巫也理应从此消失在人间了,昨夜大家看见的, 真的是毒虺吗? 方丈大师手里紧握念珠,望着天际依旧一团混沌的微明天空,陷入沉思。 豆蔻今日起来的时候,发现寺庙那边有许多人在焚烧纸符,还有许多人在惊慌意乱地默念着什么,豆蔻隔得太远听不清,只听到偶尔有人跺着脚大声道:「该死的巫者,赶紧滚出我大梁境内!」 豆蔻只是出去捣两瓣鲜花敷在眼圈上,一夜没睡,眼睛两圈位置都淤青了。刚从榻上起来的时候,因为睡不好昏昏沉沉的,一不小心就把额头磕在了桌角上,肿起一大块。 头一夜她没了骨头睡不着的时候,哥哥就出现,豆蔻就猜到定是嬷嬷去告知的。这次她不想再让嬷嬷知道,便在屋里躲到嬷嬷出去了,她再一个人偷偷出来。 额角的地方,勉强用刘海可以遮盖住,眼睛怎么也得用点颜料加盖下才行。 用花瓣液汁敷完了眼圈,往铜镜里瞧了瞧,自认为完美无瑕后,便笑着又往门外踏春去了,这么个好春.景,难得离宫一次,不好好饱赏个够,下回也不知何年马月能出门了。 不止是芜山这一代,听说大梁境内各处都有风光秀丽的名胜,例如江南的水乡田园、江昌的四季如春的水镜湖,还有西北漫天碧绿连天的大草原,那些树上说的美景之处,她都很想亲自去看一看。 今日脚不疼,豆蔻脚步轻盈地再次跨出门槛时,就遇见了手执一卷书从屋里走出来的哥哥。 豆蔻高兴地笑着,飞快地跑过去挽住哥哥的臂,仰头甜甜地笑:「哥哥,早呀。」 谢元祐被她撞了撞肩膀,眉头皱了皱,不动声色地掰开她挽臂的手,严肃地告诫她:「姑娘家举止要矜持,不要动不动就挽臂又拉手的。」 豆蔻和他亲近惯了,没大理会,一双小手又像水蛇一般缠上来。只是见他肩膀处有些别扭,又动手往他肩处揉了揉,疑惑道:「哥哥你肩膀怎么了?昨夜差点摔下去崖,抱我的时候扭伤的吗?」 谢元祐这次大力地将她推开了,眼神更加严肃,语气更加冷沉呵斥道:「哥哥的话你没听明白?让你不要随便挨靠上来!」 豆蔻愣了愣,乖巧地松了手:「可你是我哥哥呀...」 「姑娘家长大了就得如此。」谢元祐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走开了。 豆蔻望着哥哥走远的背影,心里的疑惑更深了,哥哥...是不是真的不喜欢她了。 豆蔻以为哥哥是不喜欢她太粘人,于是今儿一整天,她都只是到外祖母的院里去,陪窦老太太栽种花草,聊聊天。 伺候窦老夫人的老僕人郝嬷嬷见小姑娘又来陪她家主子说话,高兴得不得了,这些年她一直陪着老主子在山上古佛青灯的,已经好久没见老主子如此开怀了。 于是对豆蔻也越发殷勤。 郝嬷嬷端了那天给豆蔻擦脚的药油来,笑着说:「孩子,过来,嬷嬷给你擦药。」 豆蔻本来还因为哥哥的事情沮丧着,但看见窦老夫人对她慈祥的笑,郝嬷嬷温柔以待,慢慢的她就开始不沮丧了,她笑着对郝嬷嬷道:「脚上已经无碍了,谢谢嬷嬷。」 「那可不,」郝嬷嬷笑容停了下来,很认真对她道:「年轻时候的伤都要好好对待,要不然将来是会后悔的,嬷嬷这药是好不容易从郑神医手里得到的。」 「嬷嬷年轻时候就是,那脚伤后来不在意,差点就变瘸子了,幸好我家主子费了大功夫找神医赠了药,你瞧瞧,现在老了走路反倒带风了呢。」 一旁的窦老夫人也笑得合不拢嘴,搂着小姑娘道:「她呀,那时候知道自己要瘸了,以为自己不能再跟我,身后事都准备了,我就告诉她嘛,让她别绝望,世上除非生死,哪有什么办不到的事。」 郝嬷嬷笑着朝豆蔻展示自己的腿脚般,在屋里来回疾走了好几趟,跑得身上热乎乎的。 豆蔻知道窦老夫人和郝嬷嬷是看自己不高兴故意哄她的,也很给面子地笑开怀拍着掌心道:「嬷嬷真棒!跑得真快啊!」 豆蔻今儿一整天都没有回去用膳,谢元祐找她找疯了。 终于在傍晚的时候,豆蔻很愉快地同窦老太太告别后,一出了院子就看见哥哥率了一大帮人候在门外,他的脸色看起来相当不虞。 「找你一整天,上哪了?」 豆蔻感觉得出哥哥身上散发出来的感觉异常冰冷。 她交错着小手道:「我...一直在跟外祖母说话哩。」 「说谎!」谢元祐毫不留情地戳穿她,「下午我来这找过你,还等了好久,那个老嬷嬷说你没来,我等了半天就又到山下找。」 豆蔻有些心虚。 其实她的确有些怪哥哥的,所以她才让伺候祖母的郝嬷嬷别告诉任何人她来了。 「哥哥你...」豆蔻一会仰头看哥哥,一会儿又低头搓着自己的手,半天才噙泪喊了出来:「哥哥你都不喜欢我了!」 说完她就擦着泪飞快地沿着山道那条小路跑进林子中了。 谢元祐下意识拔腿就去追,可魏舂拉着他道:「殿下,此处不宜久留了,不管那毒虺之事是真有其事,还是有人以讹传讹,奴怕国师真的追查到这儿来,殿下您还是先到山顶跑一趟通知人赶紧撤走避难,奴替您去追公主。」
第79页 豆蔻哭着跑到林子里,这时遇见了那日来外祖母院里时,蹲在梓树上啃供果的怪老头。 「丫头,怎么哭了?谁欺负你?」怪老头平时看着一副不着调的样子,这会儿看见豆蔻哭,立马激动起来。 豆蔻只见过他一面,见这人就过分热情地要过来拉她,吓得眼泪立马就不流了。 这时怪老头又看见豆蔻泛着淤青的眼圈,和刘海覆盖下红肿的额头。 「是谢元祐那小子干的吗??」怪老头一生气起来就容易冲动。 豆蔻没敢吱声,但方才她哭着一路跑过来时,口中含含煳煳地说着「哥哥不喜欢我」已经被怪老头听去了。 「好哇!那小子敢骗我!老头子还真以为他把你照顾好呢!」怪老头愤怒地捧出怀里过得好好的镜子摔了,有半片镜子的碎片从厚布中掉了出来。 宫中,国师正在起坛作法。 早上的时候,就有人来同国师禀告,说是京郊的芜山一带似有毒虺出现,怀疑有巫者躲藏在那。 但由于这些年来,大梁各处频频有消息传来,几乎是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个地方的人说是怀疑发现巫者,但每一次都扑了个空,所以国师这次决定先起个坛,探究清楚玄光镜的异样再决定前往。 皇后小窦氏来了。 「国师,京郊的事本宫偶闻,未知国师何时前往一窥?」 国师如实回禀:「回娘娘,此几年间,臣不下几十次前往通禀之处,皆一无所获,此次不宜声动皇上,免得又闹了笑话让皇上怪罪,还是先启动玄光镜探个究竟。」 「可本宫觉得,这次一定是真的。」小窦氏话里有所暗示,幽幽地拨弄了一下手里的茶盏道。 太子每次出宫前往芜山一带时,都会谎称是到皇陵拜祭先母,因为皇帝并不喜欢太子跟窦老夫人接触。 小窦氏知道太子是到芜山时,立刻派人观察着东宫的一举一动,发现这几天,那个妖物公主都步出房间门。 小窦氏认为,妖物公主定然是被太子带着一同前往芜山了。 「巫者控制了整片芜山山头,现在那里的人全都成了妖邪,国师速速前往斩杀妖邪,不得有误。」 小窦氏掏出腰间的虎符,交到了国师手中,国师登时一愣。 此时,开启的镜像中,位于京郊一带的玄光镜终于有了反馈。 谢元祐没有依言上山顶,而是亲自进入林子找豆蔻。 找到豆蔻的时候,怪老头正坐在豆蔻身旁,一本正经地企图拐跑他的豆蔻。 「丫头,谢元祐那小子不好,外边的人都不好,要不你跟老头一块儿走吧?老头子可以教你巫术呀。」 豆蔻环着膝盖坐在地上,眼睛还是红通通的,但已经没有流泪了,「巫术是什么呀?」 「巫术是世上最圣神厉害的术法,能让你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哦,对了,还能这样...」 怪老头双手合十比划了一个奇怪的手势,口中念念有词,突然用手指戳了一下旁边的枯木,枯木上就长出了一朵绚烂开放的花。 老头将花摘下,放到了豆蔻手中,喉中浓痰剧烈一咳,道:「怎么样?想不想学?」 豆蔻盯着那朵花看了一会儿,撇了撇嘴道:「原来这样就叫巫术,那我也会啊。」 但是使出巫术就会害哥哥受累,她不能使呀... 而且,昨晚她不小心使了使,似乎并没有什么出现,难道说现在的她生疏了所以使不出巫术了? 豆蔻想着想着皱起了眉头。 怪老头一脸惊骇:「不可能...你没有养过蛊虫,怎么可能会使巫术呢?除非...」 「除非什么?」豆蔻仰起小脸来,问。 「豆蔻!!」这时,谢元祐举着剑走了过来,手一掷,将剑刺进了老头意欲去拉豆蔻的位置,老头逼不得已地往后退了一步。 谢元祐立马前来,拉着豆蔻的手,将她护紧在身后,并且拔出利剑指着老头的喉咙,寒着声道:「孤不会允许你带走她!」 第48章 帮哥哥个忙 老头被他的剑指着明显不大高兴。 他哼了哼, 「小子!记得当年老头子说过什么吗?你若胆敢对丫头不好,老头一定来把她带走!你看看她现在的模样!」 谢元祐狐疑地收了剑,将身后的姑娘挪到了跟前仔细察看。 此时天色还早, 林间叶隙漏出的余晖照映在姑娘的脸上。 谢元祐小心翼翼地拨开豆蔻额上的留海,豆蔻下意识往后一缩,挡开他的触碰。 「怎么成这个样子了?是谁弄的?」谢元祐压沉着嗓子,在看见额上那一片青肿时下意识就嘶声吸了口凉气。 豆蔻在他跟前却有些瑟缩忸怩,但又带有点骄傲的样子, 低声道:「反正哥哥不喜欢我,这样就这样...」 谢元祐听了一派茫然, 忙把她又拉到自己跟前, 小心翼翼再次拨开那红肿处看。 「说什么话呢,哥哥何时说过不喜欢你了。」谢元祐皱了皱眉。 姑娘一听,鼻子就酸了, 拉着哥哥的手臂开始哼哼卿卿, 眼泪涟涟:「哥哥昨天从外祖母处回来就一直对我态度冷淡,晚上也不给我当骨头抱了, 早上时候还凶我!」 「我什么时候凶你了?」谢元祐愣了愣, 疑惑道。 「哼,还敢说不是。」豆蔻鼓了鼓腮, 脸蛋涨得红红的,「早上你就推我,然后还不让我挽手,还大声凶我!」
第80页 谢元祐一愕。 其实他在外边的人看来,一直都是态度冷淡冷情,一贯是那个模样的。 就连对待上辈子的豆蔻,也是惯来一副冰硬的表情和态度, 只是上辈子偶尔窥看了豆蔻的手札,里头就提到一句,说他太兇了,凶得她想哭,后来他苦练了表情好久。于是,这辈子将小豆蔻接来身边养开始,他便努力用最温柔的那面来对待她。 只是早上那会害怕自己又同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走得近了,没了分寸,一时着急,便又忘记了要用表情,把他最平常的冷硬一面表现出来了。 得悉了自己过错给豆蔻带来了伤害,谢元祐沉默了半晌,突然就拉着豆蔻低声道:「对不起。」 「哼——」这次豆蔻拖长了尾音,故意哼得很大声,将脑袋别了过去。 谢元祐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像块笨拙的大岩石一般杵在那,虽然脸上没有表情,但内心焦灼。 「手...给你挽。」谢元祐硬着头皮,拉起姑娘柔软的手,搭在自己的臂膀上。 豆蔻用眼尾瞥了他一眼,依旧不说话。 「很用力吗?」谢元祐皱了皱眉,小心翼翼问。 豆蔻这时才将脸转过来,点了点头。 「没有很用力,就是把我这里...推得很疼。」豆蔻指了指胸口,声音听着有点哽咽。 是被推开那下,心伤了吧... 谢元祐皱着眉,屈起单膝,高大挺拔的身躯降了下来。 「哥哥不好,今晚扛着你睡,好吗?」 看着哥哥俊朗英气蹲伏在那里的身影,豆蔻终于笑了。 她轻轻推了推他,「哼!这次就算了,等你肩膀的伤养好,就让你扛。」 兄妹和好了,豆蔻把手缠上来,又要挽着哥哥的手了,谢元祐这次没有推开,他看了看缠绕上来的手,又盯了盯笑靥如花的人儿,心里喟嘆,他的豆蔻还只是个孩子啊,有些事情只有他知道而她不知道,加之她一直以来被关在东宫,对男女之事看法过于单纯,他一急,就容易伤了她的心。 哎,急不得。 谢元祐这么想着,就任由她挽着手,欢欢喜喜往来时路走了,可怪老头自然不会这么轻易算了。 他赶紧抓起地上的枯树枝,开始念咒驱动身上养的蛊虫,不一会儿,枯枝便被蛊虫吞噬编织成一张巨大透明的网。 怪老头大喝一声,将网往前一撒,想将二人抓住。 跟在谢元祐身后几个侍卫想动手,可剑还没拔出,就被那张透明的丝网残余的丝綑扎住了。 越是挣扎,那丝便将人扎得越紧,侍卫们俱被紧紧束缚着滚到了地上,发出痛苦的喊叫。 谢元祐没有回头,只是丝网眼看着即将碰触到他的时候,他和豆蔻的身影突然消失了,怪老头抓了个空,摸着收回来空荡荡的网,有些纳闷地四下环顾起来。 原来,谢元祐早已抱着豆蔻,飞身上了树,此时正抱着豆蔻稳稳地站立在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榕树上,郁翠色的树影将他冷峻冰霜的脸遮了大半,只在叶隙间露出一双漆不见底的冷沉眸子。 「哼!丫头以后我自个带,老头子再也不用你来保护!当年姑且信任你,把人给你带,结果你把人伤成这样!」说着,怪老头就又要撒网去将树上二人给抓下来。 被抱着的豆蔻隐约能听懂老头如此激动,是为了她额角上自己给磕出来的肿伤,下意识便去解释:「爷爷您误会了!不是哥哥弄的!是我早上起来自个不小心磕的!」 「丫头!别害怕!爷爷保护你,你被人打了不必为别人遮盖的,知道吗?」怪老头是头一回有人亲热地叫他爷爷,心头感动了一下,对着谢元祐的眼神就更加恶狠了。 一个抱着豆蔻护在怀里,不时要躲避怪老头的袭击,一个又担心伤着旁边的丫头,有好几次出袭时都得看清楚犹豫一下再出。 后来老头发现似乎不用自己刻意留意,谢元祐那小子都能够将怀里的姑娘护好,或露出自己的后背、或露出臂膀来遮挡,于是老头便渐渐开始有恃无恐起来,抓起蛊虫编织的鞭子开始肆无忌惮地袭击。 甚至有好几次,他都假意将蛊鞭往豆蔻那方向袭去,果不其然,谢元祐总能灵巧地反转过身,用自己侧面的臂膀帮豆蔻挡了。 一来二去,谢元祐似乎是顾忌着怀里的人,只是躲也不反击,没多久身上就挂了大大小小的鞭伤。 豆蔻窝在谢元祐怀里哭得够呛,一双杏眸泪水涟涟:「哥哥!哥哥!别护我啦!我不喜欢...我不喜欢你被打...呜呜...」 谢元祐听见怀里人儿的哭声,皱了皱眉,骤然停了下来不躲了。 小姑娘还在怀里哭。 「哥哥坏,害你磕肿了额头,你真的不怪哥哥了?」谢元祐沉着声对伏在他怀里的人儿道。 「我不要哥哥受伤!我不要!」怀里的姑娘只扒紧他的衣襟,不停嚷着。 「好。」谢元祐深吸一口气,摸了摸她的头,手一转,侧身接住了怪老头的蛊鞭。 刚才怪老头挥鞭击过去时,料想着谢元祐这一记还是会护着小姑娘挡,定然又是像之前几回那样,鞭子能挨到他皮肉上,受点小伤,谁料他突然就不躲了,像个树桩一般杵立在边上。 本来鞭子挥出去那一刻,怪老头一瞬间就料着人不躲,那鞭子肯定嵌入内脏去,大吃一惊才发现鞭子已经收不回了。
第81页 但后来却发现自己的担心根本是多余的。 因为谢元祐已经单手接住了那一鞭。 虽然抓住鞭子的掌心处流了不少血,却并没伤及要害。 而且,那小子眼神可怕的,竟然开始反抓鞭子的末端,开始对他反击起来! 「豆蔻她...不让我受伤,所以...」 不知道为何,那小子说起这话来,阴戚戚的,听得人头皮发麻。 哼!说得倒像刚才那几下是自惩式故意让他伤到的一样,老头子就不服了! 如此想着,怪老头试图召唤另一种蛊咒,将林间的坠落的叶片,尽数变成锋利的暗器,朝那小子袭去。 可怪老头没有料到的是,没等他召唤出蛊虫,谢元祐便如雷霆袭风一般,干净利索地将他拘压在脚下,动盪不得了。 一把锋利凌厉的剑正指向老头的喉咙,老头喉间酿了会儿浓痰便哽住不动了。 「咳咳咳...咳咳咳...好小子!多年不见,武艺竟然如此精益了!」老头呛咳不已,利剑已将抵达喉头,「不过...都怪老头子,一时激动,把镜子都摔了,嗯...看着办吧...」 怪老头刚才追着谢元祐打时,是真的气急想打他,但后来见小子似乎真的真心护着怀里的姑娘,怒火渐渐平歇,这才找回了些理智。 谢元祐的剑并没有刺进老头的喉咙,而是冷冷地收了剑,也没有过多去怪责老头将玄光镜摔了,只是淡淡地道:「赶紧走,他们的人快到了。」 谢元祐才刚收了剑,将旁边被束缚的侍卫身上的丝斩断,还没来得及迈出这座林子,林外头已经黑压压被一群穿装整齐的御羽军团团包围了。 御羽军是禁军辖下的分支军队,原是为皇帝亲自统辖的,后来窦老将军解甲前被分派剿匪,御羽军被分拨给了他,几经转折,虎符又落到了国舅窦更生手里。 而此次统领御羽军的人却是国师。 此时天色渐暗,火炬渐次被燃亮,国师站在前头高喊着:「所有人听令!芜山一带所有人俱已被巫者控制心神,形同邪魔,一律格杀勿论,不留活口!」 原来,被人揪准时机了。 谢元祐冷嘲一声,抱着豆蔻,开始往林子深处钻。 两辈子加起来,谢元祐可谓领兵统帅打过的战役不计其数,此次带同豆蔻前来独孤山,又怎会没有任何部署。 此番越过这个林子,就有一个山洞被挖了暗道,直抵山下。 不过这时他必须把窦老夫人也一併带走。 一想到外祖母不喜他的样子,他疾走的步子顿了顿,低头来看着怀中的姑娘。 「豆蔻,帮哥哥个忙。」谢元祐皱眉道。 第49章 大巫 兄妹二人很快绕过林子, 来到窦老夫人住的,山腰处相对僻静的院落。 豆蔻和谢元祐在屋里,谢元祐带的人以及那个怪老头都在院外等。 等了老久都不见那二人出来, 怪老头开始烦躁不安,嘴里的供果也扔掉不啃了。 「那老太婆不肯走,就随便她好了!何苦还让丫头去说服她,那宫里出来的都是吃肉不吐骨头的人,一会儿走慢了, 害丫头受伤老头可得让那些人死无葬身之地!!」 魏舂盯了一眼跟前的奇怪老头,没有说话, 率领低着头继续待在原处等。 太子殿下早就嘱咐过他们, 不必理会这怪老头的。 而怪老头那样说也不过是说着口里松快而已,他本身就不是大巫,不拥有与生俱来的巫蛊能力, 只是靠自幼养蛊虫来行巫蛊的。 那样的结果便是, 他回一次召唤蛊虫行使武术,蛊虫便要在他身体啃噬一定的能量, 面对山上黑蚁过境一般的御羽军, 他的力量根本不够维持用蛊杀掉那么多的人。 窦老夫人没有肯听从豆蔻和谢元祐的劝说。 「如果他们要杀光这山上所有的无辜人,你身为太子, 不去保护你无辜的臣民,你在这里干什么??」窦老夫人口气颇冷瞪着谢元祐道。 豆蔻紧紧拽住哥哥的衣袖,仰头看着他,还真的生怕他会留下。 谢元祐似乎是感受到豆蔻的慌张似的,低头揉了揉豆蔻的脑袋,「因为孤要照看皇妹,死不得。」 「好啊...」窦老夫人冷笑出声, 「你母后她何尝想死?可还不是为了那万千遭水难的灾民,年纪轻轻就牺牲了性命?你是她儿子,你拿什么和她比??」 「你只会辱没她名声...咳咳咳...咳咳咳...」说到激动的时候,老太太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一旁的郝嬷嬷替她扫着后背。 「祖母,孙儿只问您一句,您,走不走?」谢元祐声音不带丝毫感情,给人的感觉就是冷。 「不走!!老太婆就不走!!棠儿的衣冠冢还在这呢!我的经还没念完,我不走!!」窦老夫人竟像个孩童一样撒起泼来。 元皇后遇难后,尸首无法打捞,只余下一支凤簪,原本这凤簪是要进入皇陵的,但窦老夫人死活不肯,还疯过一阵子。 皇帝念在邢氏一族的功勋,便只好用中宫里头皇后的衣物葬入皇陵,这支簪子就留了给窦老夫人了。 可窦老夫人竟然抱着亡女的衣物,来到这独孤山上,给弄了个衣冠冢。 「冢在哪?孤去挖。」谢元祐淡淡地说完,趁着窦老夫人眼眸瞪得大大地看着他的时候,他已经不知何时近身,伸手一噼,老太太身子就软了下来。
第82页 郝嬷嬷吓得赶紧抱住她,然后又不得不将衣冠冢的位置告诉太子。 谢元祐要去挖衣冠冢,让怪老头先带昏迷的窦老夫人和豆蔻下山,豆蔻噙着泪一把揪住哥哥的袖子。 「哥哥!你想骗我下山,自己留下是吗?」 看着小姑娘又犟硬又委屈的眼神,谢元祐试图挤出一点温柔的笑,摸上她红扑扑的泪颊:「不是,你们先下去,我一会跟来。」 豆蔻擦了擦泪,很坚持道:「那我陪你,等你挖完了冢,再一块下去。」 「你忘了答应帮我的忙?」谢元祐皱起了眉。 豆蔻转身望了望由郝嬷嬷扶着的窦老夫人的方向,又看了看怪老头。 「爷爷,帮我带外祖母下山,保护她好不好?」豆蔻吸着鼻子,瓮着声音朝怪老头展开笑。 怪老头别开了眼,执拗道:「不!丫头,爷爷得保护你。」 「我能保护自己呀!」豆蔻笑了,「可是爷爷倘若不答应,那豆蔻只能默认这山上没有逃亡的路,留下来跟那些人来个鱼死网破了。」 怪老头咬牙盯了盯谢元祐,「好吧,爷爷帮你。」 谢元祐的脸更臭了。 这老头,半点都指望不上,一个小姑娘随便撒娇要挟几句就妥协了。 「不可!你必须跟他们下去!他们目标是你。」谢元祐寒着声,将豆蔻往外推了推。 谁知这会儿一推开,豆蔻自动又缠了上来,挽住他的手:「我相信哥哥定能全身而退,所以才敢留下来等,爷爷他一定也是这么想,所以才答应我留下...」 「所以,哥哥,你是没有信心护我吗?」 这傢伙,原来是看出来他要留下和那群人周旋,所以她要留下以作为挟迫他惜命的筹码了... 谢元祐明白,豆蔻一旦固执起来,没有人可以阻止得了,要是不让她跟,一会她独自撇开众人跟来,后果不堪设想。 可这芜山一带,虽然四周荒芜无人,但光这独孤山半山处的佛寺,就住了不下数百的香客,他总不能眼巴巴看着那些人为了自己成为被祸及的池鱼,所以他必须站出去,他也明白,要取他和豆蔻性命的,一直是继后小窦氏。 「好,所有人,先保护窦老夫人下山,孤一会就带豆蔻下山。」 说完,谢元祐又瞥了一眼怪老头,用剑指了指他:「两个时辰以后,你上山来,孤可能有东西搬不动,需要你回头拿一趟。」 说完谢元祐就拉着豆蔻的手往衣冠冢的方向走了。 豆蔻有些不明白,还有什么东西是哥哥搬不动,还得让人上来一块搬的? 老太太埋的衣冠冢靠着一片海棠林的位置,海棠花期在四月,这会儿花还没有开,但满眼望去,那些花树长得枝繁叶茂,一旦到了时节花开漫遍的时候,一定很好看。 母后能宿在这一片她喜爱的海棠间,该是喜欢的吧。 谢元祐拉着豆蔻来到无字碑的冢上方,就开始松开豆蔻的手,自己动手挖了。 这时,外头寺庙里的人已经尽数被国师差人抓起来了。 他的目的是用这些人,去诱太子出现,并且交出那妖物公主。 谢元祐没有猜错,小窦氏和国师今日的目标,是他和豆蔻,这山上的所有人,包括窦老夫人在内,都只是用来逼迫他束手就擒的筹码罢了。 虽然国师一丛人赶到老太太的院子时,已经让人逃掉了,但他还抓了这么多人呢,他认为,要是太子真的不顾那些人性命逃了,日后他就把今日抓来的人放了,告诉他们,是皇后娘娘为他们求的命,而他们拥护的守卫边境的战神太子,早已为了自己活命,放弃他们跑了。 相信日后这些人被放出去以后,定然会对太子的行为添盐加醋说出去,没过多久,这太子长达八年辛苦攒来的美名,也要毁于一旦了。 「还不出来吗?不出来我就把人通通杀光!」国师挑着火炬,隔着林子喊。 这时谢元祐已经挖通了墓穴底部了。 他取出里头安葬簪子的匣子,交到了豆蔻手里。 「豆蔻,答应哥哥,不管听见什么,都别出声!母后就交由你保护了。」 谢元祐说着这句话时,豆蔻搂着怀里的匣子,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哥哥说完这句,就一把将她推入墓穴阶梯,还在外头死死把门塞紧了。 黑暗铺天盖地压了下来,泪水中,豆蔻隐约想起刚才哥哥叮嘱老头两个时辰后,一定要上山帮他把重要东西搬下去,原来是已经料好把她关在这,自个出去应对那些人了。 没过多久,嘶吼打斗的声音从这关闭的石室门外传了进来,石室里头的豆蔻被拢在一团黑暗里,听觉便越发地清晰。 拔剑的铿锵声,刀剑磕碰在一块的声音,利器刺穿血肉的钝戳声,闷哼唿叫声...这些交织在一起,间或还能辨析出哥哥的声音。 豆蔻抱着木匣蹲坐了下来,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流。 她明白哥哥一定会在两个时辰内把外头的人搞定,即便搞不定,他也会用自己作为诱饵,将那些人引开。 因为两个时辰,便是她躲在这石室里空气耗尽的时候。 一思及此,巨大的无助感就如同这铺天的黑暗般,抑压得她喘不过气。 不...她不要哥哥死...她不要... 此时怪老头已经成功将窦老夫人等人走暗道成功抵达山下,魏舂留了部分人在山下照看着老太太,紧接着又带了另外部分人跟随怪老头一起上山援助太子。
第83页 郝嬷嬷看了眼抱着的老主子,将其交到一个宫人手里,然后又紧跟在魏舂身后。 「各位大人!山上还有个库房,是我家主子安放邢氏兵器的地方,兴许能用得上,我也跟随大家一起上山引路吧!」郝嬷嬷道。 「老姐姐,」魏舂为难道,「您也跟一块,一会老夫人醒了奴才们怎么交代呀?」 「没事的,」郝嬷嬷笑道,「反而是我不跟过去,老主子知道了孩子们还在山上,定然要怪我的。」 这里,她说的是「孩子们」... 石室外头的战况似乎越来越激烈,然后趴在石门处使劲儿撬门缝的豆蔻似乎听见国师号令的一声「杀」,紧接着,兵器声覆盖过来。 当听见一声刺穿皮肉的闷声,伴随哥哥忍不住低吼出来的叫声,豆蔻明白,这是有兵器刺进哥哥身体了,似乎还不止一支。 她脑子一空,眼睛在黑暗中瞪大了,眼泪就止歇了过来。 下一刻,她紧抓住石室门隙的手竟然深扎进了石头壁,古老而奇怪强调的音节被低低地念诵了出来,石室震盪,有沙砾从顶部流窜而下,地动山始摇。 那些被御羽军抓起来的香客,此时正与和尚们一块,被拘在寺庙的大雄宝殿内。 宝殿内供奉菩萨佛陀的香油灯盏开始抖动,火烛摇晃,「砰」地一声,有柱樑从佛陀的上方压垮了佛陀的头,坠落下来。 宝殿内的菩萨像相继从神龛上坠落,相互挤在一块的人们开始惊恐起来。 「地...地震了吗?」有人惊惶地问。 「不...不...」有人从越过宝殿微盍的被摇晃得支呀响殿门,看见了外头暗沉密云涌动的夜空。 「毒虺!!这会真的是毒虺!!」 那人瞪着眼睛抖着手指向外头那条巨大的,只从密云中窜入大地的蛇状物。 「大巫!!大巫真的降生了!!要来灭我大梁了!!」 天地间相继变成墨砚的颜色,连一丝光都透不进,天上的星子都被抹了一层黑沉的颜料。 山上相继晃动,一条一条的状似管脉状的对面暴突了起来,军士中相继传来痛苦的哀嚎。 石室的大门被打开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如一株柔弱无害的小草伫立在石室门处,颈项间一个泛着红光的诡异图腾,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天地混沌在顷刻间洗牌。 等这一阵混沌过去,天际的密云散去,钩镰似的月亮又重新有了光泽时,阴冷皎洁的月光所照之处,都是这山上嶙峋凸起的尖锐石柱,和柱子上挂着的死尸。 月光下渐渐汇聚成一片的暗沉血水,到处都是,看起来格外瘆人。 「哥哥...哥哥...哥哥...」豆蔻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无助地摔跌在地,失声痛哭,只知唤哥哥了。 第50章 煞 谢元祐肩膀上受了剑伤, 一直汩汩流着血,都被他忽略了。 刚才举目遍野的人朝他杀来,他本是能勉强杀尽大半, 将剩下的从另外的路诱至山下,好等怪老头和魏舂等人前来救走豆蔻的。 但他转念一想,若日后皇上追究起来,他得创造一个说辞。 于是,当国师的剑朝他噼来时, 他故意闪失了一下,被刺进肩膀。 然后, 天地就轰动起来失去了颜色... 谢元祐捂住肩膀上的伤口, 循着哭声来到石室门前找到委顿在地哭泣的小姑娘。 「豆蔻...」他哑沉着声音唤她。 哭得岔气的姑娘揉红了双眼,抬眸来看他。 又圆又亮的杏眸儿被泪水浸染透,在月色辉映下格外好看, 看着让人生怜。 「哥哥...我闯祸了...」豆蔻含着鼻音闷闷道。 上辈子的豆蔻安静、乖巧、胆怯, 也不会使巫蛊,但是, 谢元祐还是更喜欢这辈子顽劣、淘气、个性鲜明强烈的豆蔻。 因为, 上辈子豆蔻早就在他找到她时,被割去了声带, 挑断了手筋,虽然后来双手勉强医治好了,但因为他上辈子前期的忽视,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豆蔻已经默默承受了巨大的委屈、伤害以及屈辱,骨子里再也无法开朗起来,只有望着他时, 偶尔闪过的顽皮眼神,但更多的时候,都是一味的乖巧乖顺。 他不喜欢她一味妥协和乖巧,虽然这很大原因都是因为环境的逼压,她的妥协才能使她更好活下去。 所以,这辈子他决定宠她、宠她,即便将她宠得无法无天,犯下了不可弥补的大祸,那么他就赶在她闯下大祸之前,用他的法子教导好她,倘若祸还是闯下了,来不及了,他也甘心情愿替她善后。 「豆蔻...别怕,一切,有哥哥呢。」谢元祐屈膝蹲在豆蔻跟前,温柔地替她拭去颊边的泪,轻轻地哄着她,将她搂了进怀。 豆蔻无法直视被她弄出的满目疮痍,以及挂在石柱壁上的尸首,她埋首进哥哥的怀里,脖颈处泛出红光的蛊纹令她觉得痛痒,忍不住伸手去挠,边哭边挠。 国师还有一小部分的军士未死,从尸首堆里挣扎着站起。 「妖物...太子竟然将这妖物放出东宫来祸害世间了!臣回去以后一定上奏皇上!太子就等着怎么跟皇上解释吧!」国师不敢直面迎击了,只得喊出狠话后,挥挥手,让余下的部下随他撤退。 魏舂等人在山道边耽误了,仍未上来,只有怪老头领着部分人上半山来接应谢元祐。
第84页 「那老太婆的老僕被突然从地面耸出的柱子塌了砸到腿,你那太监在帮忙处理呢。」怪老头道。 闷在哥哥怀里的豆蔻听了,连忙冒出头,激动地攥着哥哥的衣襟:「我要去!我要去看看嬷嬷!」 魏舂此时已经将郝嬷嬷在路旁的破屋安置,由随身带来的宫医诊治过来。 宫医对谢元祐无奈地嘆息摇了摇头:「老嬷嬷被砸的那处是旧伤患,另外一腿骨头也碎裂无法治了,这下看来,以后是站不起来了...」 豆蔻听完,忍不住激动地沖了进去。 郝嬷嬷年轻的时候,是跟在窦老夫人身边当女兵,跟着她一同出入战场的,因为一次受伤,腿差点废了,郝嬷嬷当时自知不能再跟在老夫人身边,沮丧得不得了,好几次想着自己的窝囊,想着自己余下日子都要过残废的生活,由人伺候吃喝拉撒,她不想给主子增加负担,也不想痛苦的过活,曾经想过自戕。 后来窦老夫人找寻名医治好她的腿,她虽不能跑马上阵,但肆意奔跑倒是没有问题了。 可现下经这么一遭,余生大概就得卧床上渡过了。 郝嬷嬷年纪一大,想的事情通透,倒也没有年轻时候那么激烈了,但骤然听到自己以后就站不起来时,她还是沉默了好久。 小姑娘很激动地推开破木门闯了进来,郝嬷嬷一见她来,立马收起了情绪,转而对她和蔼地微笑: 「孩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你外祖母在山下等着你呢。」 豆蔻看了看老嬷嬷见她一来就缩在一堆染血旧衣料的腿,顿时崩溃了,哭得好大声! 山上的香客已经在国师撤兵之后,就恐慌地收拾好行囊连夜逃出了独孤山。 此时山上只剩下谢元祐等人,还有方丈等人在收拾善后。 今夜初五迎财神,香客们原本要留到初六,今夜迎完财神明天送走穷神就归家。 谁知今夜迎来的,却是煞神... 豆蔻和窦老夫人居的院子都没有被山撼时摇塌,所以今夜豆蔻他们还是留守在山上歇一夜,别的事,明天再来想。 窦老夫人醒过来后,也立马就上了山来,得知郝嬷嬷腿伤时,她默默「哦」了一声,也没说什么,就守在老嬷嬷身边。 豆蔻想留在外祖母那照料郝嬷嬷,却被窦老夫人笑着劝回了。 「才多大点事?外祖母能料理好,你一个小姑娘,见不得血腥,今天也吓坏了,赶紧回去休息!」 豆蔻被窦老夫人赶回了。 而郝嬷嬷看起来似乎也不那么悲观,「放心吧,孩子,嬷嬷不疼,年纪一大把了,旁人老早跑不动了,现在正好歇会,反正这么些年来,嬷嬷立了不少功劳,老主子不会嫌我的。」 「自然不嫌。」窦老夫人笑道。 虽然两位老人似乎都在安慰豆蔻,但豆蔻真的觉得自己走不动了,在快要走回自己的院门前时,她踉跄了一下栽倒在地。 魏舂和哥哥他们都去帮忙方丈处理善后的事了,豆蔻只好独自将屋里的灯点亮了,蜷缩在角落。 就着烛火,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她怎么又...又使出那种能力了呢?上次明明是失败的。 这回...她使整座独孤山变成了这种模样,死了不少人,还害郝嬷嬷双腿变残不能站立了...而且,她这下会给哥哥带来什么样的灾难呢? 谢元祐领着众人从寺庙那方回到院里时,已经过了四更了。 怪老头一边在后头埋怨着,一边跟在后头走,结果刚刚踏进院落听见屋里传出细微痛苦的声音,谢元祐那小子反应得比他还快,已经像风卷过一般,闯进了里头。 门被踹开,小姑娘抓着脖子的位置,已经从床上滚下,摔在地上翻滚,挣扎着,痛苦不已。 「豆蔻!」谢元祐连忙扑过去,一把抱住在地上翻滚不已的人,扳着她的身子和手,企图阻止她去掐自己的脖子。 「这是怎么回事?!」谢元祐对巫者的事情了解自然不如怪老头多,只得转头过去,逼问起怪老头来。 怪老头嘆息一声,不知让什么什么虫子从豆蔻耳朵钻进去后,姑娘顿时就安静下来,睡着了。 「这是安睡虫,只能维持两个时辰,醒来后她会继续痛苦的。」怪老头道。 「果不愧是月姬和主人的女儿,竟然继承了上古大巫的身体,主人还在的话,会高兴的。」谢元祐屏退了众人后,老头开始肆无忌惮地说。 「说重点!!」谢元祐没空听他赞美他主人的话,他只想知道豆蔻到底是怎么了,她脖颈上突然出现的蛊纹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头嘆息一声继续道:「丫头年纪小,初时没经好好指导,使出的巫蛊之术完全靠胡乱瞎使的,刚才那样雷霆万钧威力大的巫术,必要反噬其身了。」 「那要怎么办??」谢元祐皱眉逼问道。 老头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尔后嘆气,「还能怎么办?找个与巫蛊不沾边的人,吸走她颈项间反噬的蛊纹呗...」 老头的话一落,谢元祐立马将少女的身扶正,使她挨靠在墙,他抽出腰间的短匕,小心翼翼地将她颈侧泛着红光的蛊纹上划出一道口子,等有荧着光的血液滴落,他就挨了过去,就着少女雪嫩的颈项,缓缓将颈项处的蛊血吸出。 「就...真的不用听老头子说说吸出后,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吗?」怪老头顿在那里。见人断然不会理会这些了,他低笑一声步出房间,帮二人将帘子拉上了。
第85页 快到天亮的时候,突然下起了雨,天变得更冷了些,外头淅淅沥沥的,血腥的气息慢慢随着雨水,都掩埋进土壤里。 豆蔻闭紧眼睛似乎睡了好久,又好像没睡多久。 只能确认睡着的这段时间,是她昨夜以来最平静的时刻,即便是睡着了,她也能感觉到身旁有人在守着她。 果然,睁开眼睛就看见了哥哥的脸。 她试图微笑了一下叫「哥哥」,但唇角刚翘起一点,就觉得乏力。 「没关系,」哥哥依旧嘆息一声,用他惯会对她的语气,低柔着哄她:「在哥哥面前,不勇敢就不勇敢吧,不想笑了,那便不笑吧...」 「一切,有哥哥呢...」 国师受了重伤回到宫中,天已大亮,等他面见圣上之时,他已经掐好了点,在这个时候,京城内应该早已传遍了。 皇帝一早上便收到了好几个摺子,都是参太子的。 「陛下,太子殿下早前假以到皇陵祭拜为名,实际是将妖物偷运到外为祸人间。」 「皇上,今日一早京城上下早已传遍了,说是京内有巫者,芜山一带已叫妖物弄得满目疮痍,乡绅士族今儿一早就联合上告,乞求朝廷出兵拿下妖物!」 「皇上,如今京内人心惶惶不可终日,今天一早,朱雀大街上空无一人,万人空巷,一切供应皇宫的皇商皆言,妖物一日不除,供料供应之物则无法如常!虽说如今边境暂安,但我方军需皆须这些皇商的大力支持,请陛下加紧决定!」 芜山一带昨夜突然出现毒邪之物,又引发天地异动,山体崩塌之事,皇上大半夜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当年辟出寒月宫藏起洛姬时,皇帝就已知道洛姬同样拥有那种可怕的能力,他没有杀掉她,装作不知道她的身份,还对她百般疼爱,不过是要降低她的防备。 因为皇帝知道,朗萨国每一任大巫死前,倘若临死有未完的仇恨,死前体内力量散出之时会凝聚成另外一个可怕的力量,那力量足够摧毁一整个大梁朝。 所以,皇帝只能想方设法去保护洛姬,给她关怀、爱护,一步一步将她心里头的仇恨瓦解,所以,他不是不知道她妥协留下的目的,不是不知道关进牢笼的男人同她什么关系,便是他被那男人刺了,伤了心脉,最后他还是没有要他性命。不过是逐步瓦解她心防的手段罢了。 只是后来,皇帝才发现,自己似乎对洛姬,真的有了某些特别的感情,就一点点的。 第51章 禁 「殿下...陛下有决定了。」魏舂接过前来汇报之人的信笺, 神色有些慌张,来到谢元祐跟前道。 谢元祐没有先理会魏舂,只是抬手擦了擦豆蔻的脸颊, 对她说:「你先去看看外祖母和郝嬷嬷,一会我来找你。」 豆蔻早上起来到现在一直无精打采的,此时缠着哥哥,也并不想离开,但见哥哥态度坚持, 只好松了挽缠的手,往窦老夫人的院子去。 「殿下, 禁卫军、御林军以及三十六路士兵已经出发来抓人了!」等豆蔻走远后, 魏舂才敢附在谢元祐的耳边道。 谢元祐「嗤」了一声,脸上并无表情,「一个小丫头而已, 也需要他们如此劳师动众?」 豆蔻去看了郝嬷嬷的伤势, 虽然老人总是笑着说没关系,还一个劲地宽慰豆蔻, 但豆蔻却无论如何也原谅不了自己。 明明前一天自己不高兴的时候, 郝嬷嬷还在这屋子里端着药油腿脚灵活地来回跑动逗她开心,如今人就躺在那, 永远站不起来走路了。 「豆蔻,」窦老夫人静静地坐在圈椅里,对豆蔻招了招手。 豆蔻耷拉着眉眼走过去。 「傻姑娘,与其去后悔去后怕那些已经造成的错误,为什么不去想一想,日后你能怎么用力去补救呢?力量是把双利刃,你为什么不想一想, 幸好拥有这种能力的,是你这么个心地善良的孩子,要是心怀歹念的人拥有了,这才更糟呢。」窦老夫人一本正经同她说教的时候,眉眼的严肃之意跟哥哥有些像。 「外祖母...可您又如何知道,我心地善良呢...昨夜,那么多的人...都是因我而死的呀...」豆蔻断断续续地,眼眶内的泪珠也不停酝酿着。 豆蔻觉得,她简直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是魔鬼! 「那你希望成为歹人吗?」窦老夫人握了握她双肩问。 豆蔻用力摇头。 豆蔻步出窦老夫人院落的时候,怪老头已经蹲在院子的梓树枝头等了她很久了,一见小姑娘无精打采低着头出来,老头一把跳落到她面前。 怪老头原想着要吓她一跳,谁道小姑娘径直低着头走,压根没看见他似的,竟踩着他的腕过,疼得老头惨叫出声。 豆蔻这会儿才顿住了回头,漂亮的杏仁眸里是黯淡的,全然没有往日的光亮。 老头见她终于回头看他,很高兴地吞了口浓痰道:「咳咳,丫头啊,巫者的世界欢迎你,日后你随老头子一起,别到外头的世界去了,就留在独孤山,跟着老头子学巫术,好吗?」 豆蔻就看了他一眼,面上没什么表情,就又转身离开院子了。 这时候哥哥来了。 「豆蔻,上次答应过几天等你腿再好些,就带你到独孤山的蝴蝶丘,走吧,带你去。」 谢元祐说完,也不等豆蔻反应,上前直接将她扛在了没有受伤包扎的肩头,搂住她的膝腿大步往前走了。
第86页 豆蔻静静搂着哥哥的脖颈,将脸蛋埋进了兄长的头髮里,不发一言。 独孤山上的蝴蝶丘位于寺庙西南方向一处凹陷的腹地,这片山地比较嶙峋且地势内陷,所以在凹地里的气候会较外头暖和,以致在早春时分,这片凹地的蝴蝶也会频繁出没。 位于凹地中央有一个小小凸起的小丘,春天的时候,小丘上会较别的地方要快长出五彩缤澜的花,所以蝴蝶都会集中在那座小丘上出没,这便是蝴蝶丘。 可当谢元祐扛着妹妹走进这片腹地,发现没几天才开满的繁花,这会儿已经全被连根撅起凋零在参差不齐的泥块里了,不止是刚开的话,才刚刚冒出嫩芽的小草,树木也相继倾倒,这儿被山岩所覆盖,这儿再也长不出花草了。 这儿哪还有蝴蝶丘原来的模样? 豆蔻眼神空洞地看着这些,竟连眼泪都不会流了。 谢元祐轻轻放下她,将她放在一块山岩边坐着。 豆蔻身材娇小,双腿及不着地,小腿悬空搁在大石上,乖巧地坐着一动不动,脸上也看不出表情。 谢元祐几个大步往前方那个大坑跃了过去,如同腾云驾雾的仙人,衣袂鼓鼓里头装满了湿冷的风,看起来却依旧翩跹从容。 继而,他从腰间抽出剑刃,在降落的同时,划破了上方枯藁倒塌枝头却未来得及枯萎的嫩绿。 太阳蒙在满聚水汽的云雾中,显得柔和得近乎黯淡。刃光却在今日明显不明朗的日光下,频频闪烁。 不一会儿,山风起拂,被剑尖折断的嫩芽随风起伏,很快高漫过腹地,扫眼过去,倒像漫天起舞的绿蝴蝶,正忙碌的影子。 豆蔻黑如点漆的瞳孔里,映出了此际山峦边唯一盎然的绿衣,腹地下的哥哥挥斩的动作更加卖力了。 他似乎有心将这一片濒临的绿意都扬洒起来,而豆蔻的眼睛则留意到哥哥肩膀上因为用力而再度渗出的鲜血,慢慢晕染得越来越多... 「哥哥!!哥哥!!快停!我不看蝴蝶了!住手呀...」豆蔻突然从大岩石上摇摇晃晃地站起,眸间多了涌动的水光,声嘶力竭地朝腹地处执剑旋转的哥哥喊。 谢元祐罔顾了肩膀上越渗越多的血水,在这最后离别的关头,只想让他的豆蔻看起来不那么低落。 在看见上方站在大石头喊他的人儿摇摇晃晃即将要摔倒下来之际,谢元祐收了剑,倾身往前飞出了枝叶散落的腹地,恰好在豆蔻坠落前,将她紧紧地抱紧在怀里。 谢元祐双手抱紧小姑娘的身体,摔落在地的时候,原本可以用内力垫一下,不至于摔得太厉害,可不知为何他突然眼晕了一下,心脏突然剧烈地绞痛,内力消失了一瞬间,他咬咬牙,抬臂护住了怀里姑娘的头,在地翻滚一路过去的时候,他都只能忍着痛用自己的肉身替她挡着地上的尖石和浮出的木根。 「哥哥!」停下来的时候,豆蔻率先哭喊着要看哥哥伤着没有。 怪老头挂在峭壁边,不知在边上看多久了,这时他才嘆了声,默默道了句:「相思连理蛊一旦与那毒混合,势必不能动情动欲,不想死的话,就得像个和尚断了七情六慾...」 说完这话之后,怪老头「咻」地一声就消失了踪影。 豆蔻没听明白这话的意思,谢元祐却明白,怪老头指的是昨夜他替豆蔻吸掉的浮在颈项间的毒。 谢元祐抱着豆蔻往回走,在路过寺庙,看见方丈大师在指导着佛门弟子加紧修葺佛寺时,不由地加深了一眼。 回到住处之后,豆蔻执意让哥哥赶紧包扎裂开的伤口,哥哥却突然从魏舂手里接过一个长长的锦盒,放进豆蔻手中,并且对她道:「豆蔻,哥哥出去一会,你一定耐心等哥哥回来接你,好吗?」 豆蔻眸里盈了泪,点点头。 谢元祐出去之后,便悄无声色将房门锁了起来。 怪老头再次出现在谢元祐视线内。 「你说过,可抽用孤的血,用巫术造出一副假尸首,是吗?」 怪老头难得态度认真道:「你要向世人假装,她已经死了,好让天下人放她一码,此后就由老头子养着?」 「你不是怪孤没把她养好吗?」谢元祐抽出了腰间的剑,站在山崖边,看着山下黑压压正欲上山来的士兵,「现在没有别的选择,这是唯一能让她保命的法子。」 「呸!」怪老头呸了一声道:「老头以为你这小子多能耐呢,当初是谁说,丫头跟我往山里钻不成话的?是谁说要让她成为身份高贵的公主,嫁世上最好的男人,一辈子尊贵荣华,有人宠着护着,山高水长地过一生的?」 谢元祐不语。 过了半晌,他才起誓般用力地一字一字吐出:「总有一天,孤会重新回来接她。」 怪老头将眼光撇开了,他明白,他那时是逗着这小子玩,可这小子明显是认真的。兴许等他排除万难,双手染血的那天,丫头早就老了... 「既然你不怕死,老头倒不是没有更好的法子。」怪老头闭了闭眼,还是说了。 「老头子有办法,将丫头不动声息传送回东宫去,你小子既然要造假尸首,还不如照老头的模样造一副。」 谢元祐握紧了手里的剑,用奇异的眼神扭头看向怪老头的方向。 怪老头被看得有些不自然,忙环起手呛咳几声道:「臭小子瞧什么瞧,要不是丫头不愿意跟老头,老头才不会...」
第87页 可谢元祐看的却不是他,而是越过他,看向他身后方拄着拐前来的窦老夫人。 窦老夫人年近六旬,头髮花白花白了,走起路来却英姿飒爽,颇有一代女将之风。她的身后,是坐在轮椅自己推着走的郝嬷嬷。 「邢家军将近半数的兵权都握在我手中,打自先帝打下大梁江山之后,邢氏为了避嫌,一直将邢家军安排在境外,邢氏如今在朝堂均无实职也无实权,可皇帝一直避讳我们,很大程度便是顾忌着我们邢家军。」老太太中气十足道。 「这些年我没敢忘记父亲临终的託付,一直暗中安排着,现如今,流落在外的邢家军大概富可敌国,坚不可摧了吧。」 豆蔻这回倒是很乖巧抱着哥哥给的锦盒,坐在屋内安静地等待。 她以为哥哥只是出去交代一些事情转头就回来,可等她打开手里的锦盒,发现竟然是她的骨头! 哥哥不知费了多大的心机,才在这种时候让人混入宫,将她的骨头带出来。 那是不是代表,哥哥要丢掉她了? 豆蔻的眼尾彻底泛了红。 第52章 梦回 哥哥推门进来, 槅扇门发出「支」一声响时,坐在圈椅边的豆蔻赶紧飞速闪落泪水,嘴唇抿紧弯起, 尽量装作开心的样子。 「哥哥,」豆蔻接着袖子的掩盖飞速抹干了颊边的湿意,站起来几步走到谢元祐跟前,抱着他的臂如往常一般撒娇道:「哥哥,我很喜欢芜山这里, 不想回东宫了。」 谢元祐低眸看着她,伸手帮她将一边的髮丝挽至耳后, 「就只喜欢芜山, 不想到外面别的地方去看看了吗?」 豆蔻笑着摇了摇头,「外面的世界都不及这里,我不走了, 留在这儿了, 好吗?」 谢元祐看着她,眼神复杂。 芜山有大巫的事情传开出去, 便是日后这事情盖过去了, 这儿一带也迟早变成无人敢触碰的地界。 「也...不想待在哥哥身边了吗?」谢元祐心里有些苦涩,虽然一开始就做好漫长岁月里都要与豆蔻分离的打算。 豆蔻忍住簌簌而下的泪, 始终一副笑脸别开,「哥哥的身边虽好,也远不及这里。」 等豆蔻转过身来,希望能看见哥哥释怀的表情时,却被突然从后方而来的手敲了睡穴,彻底昏睡过去。 谢元祐抱住软脱下来的人儿,意识彻底模煳之前, 只听得一声极其沉哑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好好睡一会儿,醒来,事情就解决了。」 梦里昏沉中,豆蔻看见了许多光怪陆离的画面,一会儿梦见自己张开口只能发出气音,不管多用力,只能发出气音,一会儿又梦见自己呆呆地坐在石阶上,看龙章凤姿的哥哥穿着玄色冕袍从殿上走下,可哥哥却仿佛没看见她似的,目光依旧不肯投过来。 在梦中,她无数次启唇,想叫他哥哥,可最后都发不出声音,后来偷偷熘出东宫,到育庆宫的上书房偷看傅珞灵给小皇子和贵族子弟上课,看着教案上用墨写成的一个「兄」字,当时傅珞灵在给皇子们讲一篇名为「与兄书」的文章。 豆蔻躲在外头听得如痴如醉,默默被故事里头兄弟姐妹间情谊所感动。 她一直记得大约是四岁还是五岁那年,一群手执兵器的坏人闯入了她住的地方,将和她一块生活的「伙伴们」全部杀掉,她被抹了脖子,砍了手筋差点一命呜唿的时候,是兄长抱着鲜血淋漓的她回来的。 虽然他态度有些冷淡,可她每每从偏远的院落跑去正殿堵他时,那些人都呵斥着让她赶紧离开,可那些人每次都被他斥责和制止。虽然他到底也没跟她说过一句话,但每回她来,他都让人准备了许多好吃的让她带回去。 原来,这就是兄长。是她在这个世界上能依靠的关系,怪不得。 豆蔻指着书卷上的字,张开喉咙想说话却说不出。 傅珞灵笑着问她:「你想知道这个字怎么念是吗?」 「这是民间兄弟姐妹间,弟妹对兄长通俗的称唿,哥哥。」 原来这两个字是这么念的,那一刻豆蔻觉得,「哥哥」两字从傅珞灵口中念出时,简直动听极了。 她极力想发出这两个字的音,张大喉咙也只能发出一阵气音。 有时候她托着双腮静静地坐在台阶下,看着兄长从殿阶上走下,心里会想,若是她能甜甜地喊出一声「哥哥」,他会不会回过头来看她一眼? 可心里那么想着,谢元祐竟真的回头了。 他着一身暗底云纹绣蟒的冕袍,头戴九旒冠冕,走起路来的模样可有架势了。 这里头所有人都怕他,只有她不怕。 她这么想着,就被兄长牵了手拉起来。 他和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孤的云玉豆蔻,被你坐坏了。」 当时他身边的宫人神色都异常害怕,后来她才知道,那棵云玉豆蔻是太子辛辛苦苦从南境带回来的,据说太子九死一生之时,全靠这株花给他引路方向,所以他就带回来好生莳弄了。 南境水土毕竟与京城不同,云玉豆蔻不好养活,太子耗了不少心血,今年难得开花,却被她一不小心坐坏了。 但兄长后来并没有怪责她,还给她起了名字。 「孤的云玉豆蔻是你坐坏的,以后孤就叫你豆蔻。」 原来她这名字,是被他这样近乎霸道地敲定的。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让她记住自己坐坏了他的花,才故意起的名字。
第88页 自此以后,兄长与她的交流也慢慢多了起来。 一个是满肚子话说不出,一个是真的无话说,这样的两人待在一起的交流,便仅限于一个于案前读书写字,另外一个拉把小杌子坐旁边,孺慕地仰视着。 有时他也会执着她的手,闲来教她划拉几笔,但那个时候她年岁不小了,手腕也曾受过伤,虽然能勉强学会一些字,却总是划拉得歪歪扭扭。 她一直很遗憾,若是她能写得一手像兄长一样力透纸背、入木三分的字,那该多好,兄长一定会对她另眼相看的吧? 她虽然字写得歪歪扭扭的,一直分辨不出是什么字,但有两个字却写得颇为像样。 是傅珞灵教她念的那句:「哥哥」。 「哥哥...」在梦中,豆蔻流了不少泪,不停地喊着哥哥。 在梦里的时候,不管自己多么努力,但就是发不出「哥哥」这两个字的声音。 「哥哥!哥哥!哥哥!」豆蔻梦醒,浑身大汗地一把坐起,口中终于能畅快地喊出「哥哥」二字。 醒来她才发觉,自己竟又回到了东宫,手里抱紧的是仍在独孤山时,哥哥疑似要抛弃她,从而嘱人从东宫给她辛苦带出来的骨头。 「公主,您终于醒来了。」 她一醒来,就发现蕴儿、入云等人心焦地守在旁边伺候着。 「我怎么会在东宫?哥哥呢?」豆蔻急道。 蕴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垂下了头。 入云柔声道:「公主,您说的什么话呀?您打自初二开始,已经睡了六天六夜了,殿下还在朝殿上未回呢。」 豆蔻的眼睫眨了又眨,像飞速扑簌而起的蝶。 这一觉她感觉自己睡得格外悠长,以至于醒来时,许多东西都半梦半醒的,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豆蔻让人搬着小桌子坐在菱花窗前吹风,吹着风,看风将桌边用砚台压着的宣纸一角吹得哗啦啦响,抬手的笔尖往下滴了大滴的墨汁,将纸上的「哥哥」二字洇掉了一些。 她还在窗边发着呆,突然就听见了外头的吵闹声。 是管事周嬷嬷带着一群小宦官拼命拦阻外头人的声音。 「都说了敏尚公主还未醒来,宫医说了惊扰不得!你们赶紧出去!」 「这是太子殿下的地方,你们凭什么搜查!!小赵子,关门!放狗!」 豆蔻不知道,在她昏迷的期间,周嬷嬷带领着太子留下的侍卫和宦官,并东宫里一众狗子,已经成功吓退了多少批由皇后命来搜查的人。 最后是得了皇令而来的人,周嬷嬷终于不得拦阻了,只好忧心忡忡地进来禀话:「公主,他们要召您上殿面圣...」 豆蔻还在愣神呢,入云和蕴儿等人慌忙帮她套上了厚得连枪枝都戳不穿的衣裳,入云还往她脸上抹了些白色的粉末,豆蔻凑铜镜里一瞧,啧,镜子里头病得脸色发白的人真是她吗。 入云在她耳边叮嘱了千万遍,豆蔻听得晕晕乎乎,最后都只能愣愣地不停点着头。 等她被轿子抬着到了文武殿,下轿子被宫人扶着的那下,她看见两旁衣着威严的文武百官看见她时,眉头一皱,腿脚不动声息地往远离她的方向挪移开半寸。 豆蔻遵着入云教她的那样,装作脚步虚浮,一步喘三息地走上大殿。 这座威武的殿堂,石狮铜柱环绕,殿前还搁了几个大鼎,与记忆中的一样。打自她六岁举行册封大典之后,就再也不曾踏足过这处了,然这里的一物一件,她竟然还记得如此清楚。 甚至那日大典举行到一半,那名发了疯执剑闯入,声称不能让她这妖物当公主的那名老臣,死前脸上狰狞,那情状还尤似昨日才刚发生完一样。 豆蔻对这座大殿没有分毫好感,可意识里却也懂得,许多事情,即便是厌恶也不得不踏一步。因为,那都是哥哥辛苦筹谋花费无数心血为她求来的。 刚来到大殿,豆蔻的脚步就顿住了,假装咳嗽的声音在看见哥哥面色比她抹了厚厚几层□□的脸还白,还有满身的腥血时,硬生掐断了。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梦里那个到哪里都一副尊贵高昂头颅的哥哥,此时竟像个阶下囚一般跪倒在血泊中,旁边还有一身诰命妇装的窦老夫人。 「陛下,绥人差点攻陷我越北城之时,于越堡行刺太子之人被我邢家军抓获,其人死前已经供出了国师。」 「国师与谁的关系甚密,老身就不多说了。今日来,老身只有几句话——」 窦老夫人手执龙头拐杖抖擞地站于朝堂,那柄龙头杖乃先帝御赐给功勋卓着功臣之物,便是当今皇帝,也得对此怀有敬畏。 「芜山之事,太子斩杀巫者立了功。太子乃老身嫡亲的外孙,太子此行老身颇为骄傲。因而,老身决定把邢家军送给朝廷。」 听到这句时,多年积压皇帝心头的乌云突然一下子拨云见日。 可随即窦老夫人又道:「老身会先将一半的权交由太子,待日后太子歼灭绥人归来,四海昇平之时,老身再把另外一半的权交由朝廷掌管。」 老夫人此意,便是在抬举太子。 邢家军乃自先帝时期,随邢老将军开国的一大军队,当年邢老将军主动让贤帝位于先帝,主动俯首称臣,此后虽然不揽实权,但先帝也绝无收缴邢家军的道理。
第89页 自此之后,邢家军一直被当成邢家的私产养在境外。皇帝忌惮着这支军队,一直想找个理由收编,无奈这些年来邢家军一直守规矩,一步不曾踏足大梁境地,相反,还时常帮着大梁驱逐周边的匪盗,皇帝一直为找不到理由而头疼。 如今老夫人主动交出,还是给大梁的太子,让皇帝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但老夫人又说,只是给一半太子,等太子歼灭大绥,剩余的一半则上交朝堂。 老夫人此举,就又是在为大梁朝,为皇帝考虑了,并不让太子一人坐大。如此一来,皇帝反倒要仰仗太子之力,去帮他夺得这剩余一半的邢家军权呢。 「陛下,」窦老夫人摸了摸龙头杖,眯了眯眼,「您说如此,可好呀?」 第53章 孤的公主 皇帝凝神想了片刻, 他知道窦老夫人此意,是出在替大梁安稳的情况下,在储君之位上给太子加砝码的行为。 窦老夫人打自嫡女窦若棠死后, 一直潜伏起来不问世事已久了,就连之前太子被软禁东宫,储君之位一直岌岌可危,她都没有出现。 皇帝不知道为何她这次竟然出现了,还将如此重要的东西交託在太子身上。 皇帝若说好, 就能翘着手坐等太子帮他将邢家军赢回,但就相当于太子之位固若金汤, 再不可更改了。 可若说不好, 压了他多年的邢家军之事,始终像悬在颈项边不知何时会落下的一把刀... 这时皇帝将目光投向了豆蔻。 打自豆蔻六岁被软禁东宫以后,皇帝都甚少来看过她, 几年不见, 不承想这姑娘已经长得越发肖其母,出落得水灵娇嫩, 像是一朵即将含苞待放, 惹人遐想的倾城花,不出两年, 定会长得比起其母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惊人美貌。 「含芷,听说你自大年初二开始,就病倒了,如今可有大碍?」 皇帝问完,豆蔻感觉哥哥和窦老夫人的目光都不动声色朝她投了过来,仿佛生怕她一开口就暴露了什么。 豆蔻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忘记了入云教她说的话, 呆在那儿,看着人影都隐有叠影,让人分辨不清,现在的到底是现实还是幻境。 「我...我怎么会说话了...」 豆蔻答非所问地说出这么句话。 谢元祐皱着眉,捂着满身的血孔,撑着起来朝豆蔻的方向低斥道:「豆蔻!圣殿上要如何回话,哥哥教过你,又忘了!」 情绪的波动令他身上扯裂得更痛,没多久他就表情痛苦地倒了下来。 「哥哥!哥哥!」豆蔻看见谢元祐倒下痛苦不已的表情时,下意识就朝他扑了过去,却把手尽然染红。 「哥哥!」豆蔻抱着满身鲜血的太子,哭着朝高坐庙堂的那人道:「求求你了!放过我哥哥吧!哥哥自己把私产全变卖掏出支援这次的工程,他自己咽糠而已!」 皇帝被豆蔻的话弄得稀里煳涂的。 可谢元祐却听懂了,并且看着豆蔻的神色一点点变深起来。 豆蔻口中所说的变卖私产,是上辈子改道黄河建坝时,因为朝廷拨下的银子被拥护谢靖庭和小窦氏的右党一派层层剥削了,等到达谢元祐手中时,已经不足以支撑这个工程。 当时情况危紧,谢元祐只得将东宫私产全部变卖,把这些年来建立功勋得到的赏赐全部拿出来支持当时的工程了。豆蔻还曾经见过他下命东宫上下陪他吃了三十多天的糠米,当时整个东宫,就只有豆蔻有香软的白米饭吃而已。 这不可能...她怎么会...上辈子那段痛苦的回忆... 谢元祐闭了闭眼,立马展臂揽住了意识混乱,还在边说边哭的豆蔻。 「豆蔻...没事了豆蔻!」谢元祐用力的抱着她,已经不再在意自己身上的血会不会将她染污了。 「你现在是谢含芷,再也不仅仅是豆蔻了。」谢元祐埋在她耳边轻轻地说着,渐渐地,她就安静了下来。 「父皇...」谢元祐面色越来越苍白难看了,却仍旧支撑起来道:「启禀父皇,含芷大病一场,一连睡了几天,儿臣没有照顾好妹妹,还出宫去了,是失责的兄长。恳请父皇让儿臣带她回去休息,她今日来此,恐怕被唤回不好的回忆,受到惊吓了。」 谢元祐提起这个受惊吓,皇上突然想起来在敏尚公主六岁行册封大典之时,有失去理智的臣子在殿上挟持了她死谏的事。 皇帝点了点头,挥手准予了。 太子正要抱着豆蔻被众人搀扶着离去,还未离开大殿一步,就听外祖母语气坚持地再度逼问:「陛下,老身的问题,您还未给老身个答覆呢,好,还是不好呢?」 庙堂上的圣人无奈长嘆,轻点了一下头,「好。」 回到东宫,豆蔻安静地坐在一把小杌子上,看着宫人从屏风里头端出一盆又一盆血水,他呆呆地看着。 刚才哥哥在大殿之上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竟然让她有了很深很深的触动。 是什么呢? 豆蔻似乎记得,自己一直以来,就是没有名字的,只因坐坏了兄长的云玉豆蔻,才得了一小名。 她隐约记得,她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的人,当时除了哥哥和东宫的宫人外,旁的人都是可以任意消遣她的。 那时候她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哑巴,没有被禁足在东宫,宫里举行家宴的时候,她也是可以跟着去的。
第90页 只不过旁的公主皇子都有御赐邀函,她连大名都没有上,都是皇后派个嬷嬷前去,颐指气使地点了点她,「你,今日正栾殿设宴,娘娘让你给十一公主作陪。」 没错,那时的十一公主并不是她,而是闵贵人所生的比她年幼五岁的公主。 她这么一个是公主却一直没得皇上正式认可的公主,身份极其尴尬,她甚至每次参加家宴都能听见不少贵女在背后偷偷地嘲笑她。 偏偏她每一次都不拒绝参加。 因为来参宴了就能多一个看见兄长的机会,平时兄长都太忙了,很少机会能看得见他。 那次皇后让她给十岁的十一公主作陪,其实是想让她给十一公主挡掉成亲王世子的桃花。 皇后有意让闵贵人的公主及笄后与大绥的太子联姻,可惜成亲王世子在某次宴会却看中了才十岁的十一公主。 绥人和世子都不是皇后能轻易得罪的人,所以她选择让长得比十一公主还美的豆蔻前去,想让她替十一公主挡掉世子这株桃花。 起初豆蔻一身素净衣裙安安静静待在十一公主身边时,世子果然就看中豆蔻了。 可惜当时颢国公家的嫡女周霓裳也喜欢世子,几次见世子的目光都逗留在那个无名公主身上,她就坐不住了。 倘若世子喜欢的是她的表妹十一公主,她可能还会因为身份及不上默默让位。 可若是那个无名公主了...听说她是母狗抚养长大的,皇上也一直没有给她安名或者赐封,在这宫里仿佛是所有人都不待见的人物,连个綄衣裳的老宫女都能对她颐指气使。 更重要的是,她还是个哑巴。 啧!那样的人,凭啥世子看得见她而不是她? 周霓裳心下不忿,便挑了豆蔻上前与她比写诗作画了。 当时谢元祐被皇帝拉到一旁商议事情,就没有留意到那个角落。 豆蔻被人当面用手指指着,在「唰」一下子朝她投注过来的目光中,她不得不尴尬地从十一公主身旁站起,接受周霓裳的邀请。 可几乎每一个人按捺着笑等着看她出糗。 周霓裳在当时的贵女当中,称得上数一数二的才女,颢国公经常将这个闺女挂在口边,逢人就吹嘘称赞,傲得不得了。 当周霓裳落笔写下了完美工整的诗句,众人称赞之时,豆蔻的白纸上只用墨笔圈圈叉叉地涂鸦了几个奇形怪状物,最后一句落笔便是工整的「哥哥」二字。 宦官掀起豆蔻的诗作挂上去时,如孩童肆意涂鸦的纸张同周霓裳工整秀美的字迹成了鲜明对比,众人愕了一愕,随即都爆笑出声。 当时豆蔻看着嘴角也挂了笑,如果她能说话,一定会说:「周姐姐乃一等一的才女,今日竟会与一无名无才学之女比诗,不是周姐姐自贱身份,那便是刻意来往她脸上贴金。」 可惜她不能说,所以最后只能听着众人的取笑声,最后众人说着说着,越说越刻薄难听,她脸上起先沾沾自喜的笑意也被抹平了。 更过分的是,周霓裳和她比完了写诗,比完了琴棋画还有舞,最后竟然还要和她比歌喉。 周霓裳望着在前面一轮轮比试中,世子看那无名女的目光显然黯淡下去,她才扬起一抹笑,一把将她从座位上拉起,来到宴席正央。 「来,不会唱也没关系,我唱一句,你跟着唱。不唱的话,我可要告知陛下说你言而无信了,刚才明明答应好陪我比完这一轮的,这还没结束呢。」 周霓裳娇蛮地说完,立马引发了席座上众人的笑闹声。 这里在座每一个人都知道这无名女是名哑巴,兴许只有刚刚回京的世子爷不知道,还会对她投来倾慕眼神罢了。 谢元祐注意到宴席那头的嘲笑哄闹声,已经看见豆蔻站在宴席中央,模样憋屈地长大嘴巴,却发不出半个音,那懊恼又犟硬,不停张口尝试发声的模样实在是蠢得好笑,所有人都笑了。 世子爷一下子怒了,拍案站起:「原来娘娘说要赐婚的公主,竟是这宫中位分最低微,甚至连名字也没有的哑女??」 「是瞧不起我成亲王府吗??」 豆蔻被人当众用尖酸的语言奚落,平日坐在石阶上等他回头的明艷小脸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谢元祐打断了与皇上的谈话,大步越过人群,往豆蔻的方向去。 「豆蔻是孤最宠的妹妹,谁敢说她位分低微??」太子轰耳铿锵的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歇了声。 前一刻还感到不满的成王世子,这一刻听说那公主是太子的宝贝妹妹,态度立马变了:「原来是最得殿下宠爱的公主,那行,那行,本世子会郑重考虑此事,只是公主有缺陷,当正妃不大可能,侧妃的话...」 世子爷话还没说完,太子殿下随便抽了一个小太监手中用以射鵰的箭镞,拉满弓弦就是一发。 三支箭鸣镝齐发,一支擦着世子袖边射过,一支揩着胯.下敏感之地擦过,最后一支蹭着颈项大动脉处过,分别正中远处的三只大雕。 刚才那些箭,只要世子稍微一动,轻则射穿手筋,断子绝孙,重则丢掉性命。 世子被吓得脸色苍白,然太子殿下一副凌人之态地将无名公主圈揽入怀,「孤的公主,定当得配这世上最好的儿郎,你想!都别想!」 第54章 蜕变 忆起这些事情的细节时, 豆蔻的泪水一下子决堤般哗啦哗啦就流了个没完。
第91页 小时候她还因为哥哥对她严苛的训导,逼着她说话、学礼仪、学习琴棋书画和一切贵女之事而感到不满,如今那么一想, 竟是源于这个原因。 当时没有名字的哑女豆蔻,确实因为这些,被外面的人当成低贱的泥肆意践踏在足下,很久很久了... 入云前来给豆蔻送外衫时,见公主坐在殿门口起劲儿落泪, 都吓了一大跳。 「公主...您别哭,医官说殿下只是失血过多, 并无伤及性命...」 入云一个劲在哄豆蔻, 可不知怎么地,眼泪竟然越流越多,里头的谢元祐听见外面的啜泣声, 忍不住扶杖过来看。 豆蔻淌着泪见哥哥从里头出来了, 一下子就从小杌子上站起,流着泪看哥哥。 这人是她的哥哥啊...这人竟然主动让她叫哥哥...明明她从很久很久的以前就想着喊他一声哥哥, 渴望着从殿阶上穿起冕袍龙章凤姿的这个人能回头看她一眼, 就一眼。 如今,竟然都实现了。 那个人, 那个她可以终于可以叫哥哥的人,如今脸色看起来有些差,扶着拐走路都比常人有气势的人,正在朝她一步步走来。 「哥...哥哥...」豆蔻伸出手,脸上煳满了泪,也迈开步子朝他走来。 「圣旨到——」 即将走到哥哥面前时,宫里宣事的太监已经来到了殿外, 拖长着调子宣道。 皇帝答应了窦老夫人的条件,将意图谋害太子的国师诛杀九族,枭首城门示众,但小窦氏皇帝却装傻着。 太子与皇帝政见不合,如今邢氏也不计前嫌来助太子了,这样的情况如若皇帝将继后党也亲手揪除,无异于坐大太子这方。皇帝不会笨得连这个也算不清。 所以即便知道小窦氏暗地里谋害太子,只要太子还没咽下最后一口气,皇帝就不会轻易动她。 如今芜山之事已经闹得太大了,太子和皇后双方都在胶着,皇帝派人来下旨,是催促太子即刻启程返回西境。只要太子离开,再加以时日,定能将目下的处境变淡。况且西境那边也的确需要太子了。 「这么快?殿下他身上还伤着呢...」魏舂担忧地来了一句。 宣读圣旨的公公将圣旨一收,眯了眯眼,「殿下的伤,可以在半路慢慢养。太子殿下任重道远,西境无人不知,殿下乃战神,是边境人们心中的守护神,此番殿下逗留得太久了,是该回去了。」 皇帝旨意下得匆忙,却连车辆辎重也在宫门外准备好了,这是要让太子立刻上路了。 豆蔻泪眼模煳地看了看哥哥一眼,小手伸到半空又微微缩了回来。 再次伸出的时候,却被兄长的大手一把握住了。 「公公,孤知道了,孤跟皇妹说几句就启程。」谢元祐身上披着干净的袍衣,此时脸上因为缺血而苍白,衣袍下的手紧紧握住了豆蔻的小手。 豆蔻缩在哥哥后方垂泪。 没有多余的时间,谢元祐只是用宽大的袍袖替豆蔻擦干了眼泪,然后握着她的手说了几句兄长训导的话便由人簇拥着离开了。 最后哥哥扭头来口中比了几个字:等我回。 哥哥让她等他,就是让她留在东宫安心等他,外边一切的风雨,哥哥都会替她扛。 豆蔻身上披着哥哥替她掖好的外衫,踽踽回到自己的屋里。 这辈子的幸福来得太突然也太大太大了,大到她承受不来的程度,大概就因为这样,上天才会赋予她一个摧毁一切的能力,将那些原本该在她身上的不幸,全都反噬在哥哥身上。 现在的她虽然不能替哥哥做什么,但她一定不能是原来那调皮捣蛋,笑得没心没肺的妹妹了。 她得尽自己的所能,让哥哥不那么辛苦。 这么想着,豆蔻便解开封好的书箱,将里头深奥的诗文也拿出来读,一抬手,发现书案上竟摆了一本无字的书。 豆蔻伸手往无字的书扉上按了按,竟出奇地发现,手一触及,明明空白的内容却奇异地产生许多内容,根植入自己的脑海。 然后在山上遇见的那个奇怪老头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了:「丫头,从此以后,你就跟着老头子学巫术,不准说不学,此次你闯下的祸,皆因你学艺未精,乱用体内巫力所致。」 豆蔻对着空无一人的墙壁点了点头。 学!她得学!她什么都得学! 两年间,大绥接连两任国君上位,大绥前太子以及前国君皆是被我朝的太子殿下于马前抓获的。 一时间,大梁的士气蹭蹭蹭上升,已经成了锐不可挡之势。 大梁的百姓一提及战神太子,面上总能扬起骄傲的笑容,茶余饭后谈论的,都是我朝的太子殿下如何神勇抓获敌军首脑,逼得敌军连夜撤退战线,连粮食辎重都顾不上提。 不久大绥新的国君登基,登基的是个还在襁褓的小王子,这种情形之下,大绥只能下命全面撤军投降,并且给大梁签订割地条约,对大梁俯首称臣。 早在两个月之前,京城已经得到消息太子殿下将于三个月之后班师回朝,如今距离太子回京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京城上下的民众就无比热烈地开始了迎贺太子回朝的事情了。 宫外忙得乐不思蜀,宫里的公主们也在积极地聚在一起练舞,务求在兄长班师回朝的庆功宴当天,给兄长添喜。 原本公主并不适宜在此场合抛头露面,但由于太子此番成就的功绩实在太大,原本只是女儿们歆慕兄长前来请求,没想到皇上竟是答应了。
第92页 公主们雀跃不已。她们都争相想亲近兄长,在庆功宴上出面兴许能给兄长留下好的印象,日后也就不愁没有依仗。 可公主们的排舞,却并没有豆蔻的份儿。 打自谢元祐又回到西境后,豆蔻继续她与世隔绝的生活,每日被禁足在东宫,终日便是勤勤恳恳地读书写字,练琴习画。 如今写得一手笔力劲挺秀美工整的字,就连一向倨傲眼睛长头顶的赵老,也忍不住称赞说:「公主如今的字遒劲有力,秀丽不乏气势,半点看不出来是女儿家的字,并不输给当今朝中铮铮男儿之字了。」 「可老夫看着这字迹感觉有些熟悉...这,瞧着可不是像太子殿下的字迹么?」赵老沉吟片刻终是道。 豆蔻听了也只是低头微笑,往古琴上轻轻抚过,抚出了一串串泠泠琴音。 哥哥每每寄回的家书,她都要临摹上好几次,久而久之,便也就像了吧... 这天,豆蔻在梓树底下独舞,蕴儿和入云在旁边给她吹笙伴奏。 当年兄妹俩站树下,谢元祐给妹妹作记录身高之用的梓树才两人高,如今长成了槃根错节的参天大树,旁边那棵樱桃果树已经结出了一颗颗殷红硕大的果子,更让人啧啧称奇的是,裊裊亭亭的果树一条根节竟然于参天巨木般的梓树其中一条粗壮的根枝长成一块了。 豆蔻身穿素裙在这连理共枝的双木底下曼妙舞动,那纤细一抹的窈窕身影,时而像水蛇般妖娆灼目,时而又如云中仙让人觉得缥缈有距离,看得石阶下的洒扫的宫人们俱屏息停下了手中的活儿,院中的注意力全让她吸引过来了。 有的小太监看着看着,竟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开了步子。 美人如天边皎洁无暇的白玉般清透,又似云边的霞彩,美不胜收,看得人忍不住伸出手,妄图去将她抓获,不承想,天边的皎月和云边的彩霞皆是不可採撷的。 看着收回来的手心处空荡荡,大伙儿的心也跟着空落落,可当美人突然间从树上飞跃,露出惊鸿一瞥,一下子又将众人的心提离了心窍,砰砰乱跳不已。 这一整个下午,院里洒扫的宫人都得重新再扫。 因为他们半天的时间全花在看公主练舞了,被公主的每挪一寸舞步拉扯着心跳,心脏跳动也时快时停的,哪里还顾得上活儿哟。 舞跳到一半,正当美人埋于水袖中,所有人都凝神屏气按捺着心跳期待下一幕,圣旨突然来了。 皇上竟然特许豆蔻步出东宫,出席迎接太子当天的宫宴。 豆蔻听后喜不自胜,恭谨地接礼后,笑容分毫不差对前来宣旨的公公道:「设宴当日,我也想参加排舞,公公可否替我传达?」 宦官道:「可是公主们的舞蹈已经练得差不多了。」 「没关系,」豆蔻扬起脸笑道:「舞我一个人,也能跳。」 宦官被她突然扬起的面容惊艷了一下,惊得拂尘也差点抱不稳。 那如脂般掺杂桃粉的肌肤,水灵乌亮的美人眸一眨就仿佛有日月星辰从里头出来,一笑简直让人心脏停歇。纵然是跟惯了帝皇身侧,看遍绝色红颜的宦官也差点失了态。 直到踏出东宫殿门,被宫门口的门槛羁绊得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宦官才回过神来。 天哪!才两年时间,幽禁东宫的这位公主竟长成这副模样了! 第55章 撕破舞衣 宫宴当天, 天未亮入云和蕴儿就抬水进来准备给公主梳洗了,她们知道殿下回来是公主这两年时间里盼了很久的事情。 如今皇上破天荒肯让她步出东宫参宴,她肯定想让殿下看她跳舞, 必定一早就要起来练习。 可她们推开屋门走到里间,却发现床榻上的床褥已经被公主自己叠得整整齐齐,人也不知到哪去了。 正当焦急着,入云突然道:「走,我们到偏院看看。」 来到了偏院, 蕴儿和入云眸眼突然一亮,有个如神女般的美人额间点了花钿, 映衬着曦光, 水袖白练如瀑间流水,不停旋舞飞绕在美人身周,美人身姿的柔美, 舞姿的曼妙, 直把两人看得回不过神来。 直到那舞步终于如泉歇般停下,二人才方从刚才让人炫目的景象中回神。 「公主!太美了!简直太美了!奴婢敢言, 今日场上有你一人, 绝对能让众人失去颜色!」蕴儿率先回神过来贊道。 豆蔻并没因她的赞美而感到自得,只是微微垂下又长又浓的卷睫, 扇盍了几下缓声道:「我只需哥哥看得见我,就成。」 她眨的几下眼又让身边的宫人看得愣住了好久没回过神,豆蔻不由又是一笑:「听说兰蕙公主年纪小小,可那舞姿才最好看呢。」 兰蕙公主便是当年差点夺了豆蔻十一公主位分的公主,闵贵人产下的十二公主。 「不!奴认为公主的舞姿才是最美的!外头的人说兰蕙公主最好那是因为他们没见过咱们公主的!」有个经常要出入东宫外头的宫人脱口而出道。 豆蔻缓缓摇了摇头,「去到外边万不可如此说话。」 观舞的人群里,熘进了一个宫外来送舞衣的小太监, 小太监看完舞听完了众人的话,就默默退了出去。 闵贵人撑着腰摸着圆圆的腰腹,听了小太监的回禀后,脸上不那么高兴,接着问了句:「让你办的事,都办妥了吗?」 小太监低头回禀:「回贵人的话,都办妥了。」
第93页 宫宴午时正式开始,太子今日约莫会在巳时左右进城,公主们不必去城门处相迎,但最晚辰时左右就得先过去排舞练舞了。 早在一个月之前,就有好几位亲王都携同世子进城,今日也会一同参与太子的接尘庆功宴。 这时正值六月,晨起就已经有些热了,豆蔻在偏院树下练完了舞,就更是如热得香汗淋漓。 沐浴过后,就得穿上刚才从掌衣局送来的舞衣舞鞋。 今日宫宴上的节目都是统筹安排好的,节目的顺序不能打乱,就连穿的舞衣,都必须由掌衣局统一安排好。 豆蔻的节目被安排在最后一个,紧挨着由兰蕙公主领队的舞蹈。 沐完了,前来接豆蔻的轿子都到东宫门外了。 说是来接,其实是「运押」,豆蔻的危险身份至始至终被人所顾忌着,皇帝派来禁军护押着轿子接她去大殿,其实是怕她半途弄出什么祸害。 豆蔻只是想不明,既然那么害怕她,皇上为何还允许她今天出去。 「啊!公主的舞衣怎么被撕破了!这要怎么办啊?」随着一个宫人的惊唿,所有人都焦急地围了过去。 今日的这场舞,东宫所有人都和豆蔻一起期待准备了好久,突然间被告知舞衣弄坏,更换是来不及的,没有舞衣的话,便是不能上场了。 所有人都露出失望沮丧的神情时,入云突然敲了一下案板:「去查查,刚才都有谁进东宫来,能接触舞衣的,又都有谁。」 「不必麻烦了。」豆蔻突然出现在他们身边道,「如今当务之急是解决舞衣的事,不然我就没法参宴表演了。」 「公主难道就不生气吗?而且裙子都破成这样了,修补也是来不及了...」入云摸着被撕破的裙摆,向来情绪不外露的她也难免眼睛红了一圈。 豆蔻笑了笑,安慰入云道:「不是不查,入云,我心里有数的。至于裙子嘛...」 豆蔻想了想,随后接过入云手里的裙,用力地开始撕裂起了裙摆处余下还完好的布料。 入云和蕴儿俱惊讶地看着她。 坐上轿子后,入云和蕴儿她们就不能跟随豆蔻一块前去参宴了,只能她一人由轿子抬着前去。 豆蔻坐上轿子,微笑着与入云和蕴儿道别后,放下轿帘骈起指在半空划圈,然后就将指腹点压在眉心。 顿时,脑海里便浮现出早上她练舞期间,所有进出过东宫的人。 豆蔻没有骗入云,她不是不查,而是人手调查太麻烦了,她用巫术立马就能查出了。 当脑海中顺沿着人背后的人,最终出现闵贵人的模样时,她水亮的杏眸睁开了,弯着唇轻轻一笑。 轿子抬至湖心桥中央的时候,前面的桥面突然被湖水漫过了,可当要往后择路时,后方的路竟突然被假山上突然落下的大石块堵住了。 「奇怪了,这假山建得好好的,工匠前几天才检查过呢,怎么突然间说落石就落石了...」领轿子的宦官奇怪道。 紧接着他又朝轿内的豆蔻禀告道:「公主,挪除后方的大石块需要一定时间,您不要心急啊,奴才们一定尽快!」 豆蔻倚着轿背,微微掀帘看窗外的湖景,此时此际她一想到哥哥即将进城,两年前仓猝分别的情景歷歷在目,突然听到宦官同她说的话,她回过神,不由又是得体地一笑,还安慰道:「公公别急,我没在赶时间。」 宦官心想,别的公主今儿一早天没亮就赶到殿前排舞走位了,大家都不愿意待会在太子殿下面前落了下乘,敏尚公主还真是比别的公主体贴温柔,明明心里着急也不忙安慰人。 但实际上,豆蔻的确一点也不着急,反正现在距离宫宴开始,还有两个时辰呢,这儿风光好,她就待在这湖中央,说不定还能悟道荷花与湖水的奥妙,将其融入自己待会的舞中呢。 此时徘徊在武英殿前走位排舞的公主们都热络非常,位于正中央头簪大花的紫衣公主显得格外亮眼。 这位就是当今圣上最疼爱,也是一众公主中最出色的兰蕙公主。 兰蕙公主今年还不到十一岁,舞姿就已过人,她和表姐周霓裳,一个以琴棋书画才气着称,一个年纪少少舞姿过人并出色的容貌着称,在京中贵女里被誉为京城双绝。 今日宫宴上不少前来参宴的贵公子,帮太子接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得知京城双绝都会在宴席上,慕名前来一窥的。成亲王更是带同世子,打算觅一位公主结亲,更是一早就在心里选好兰蕙公主了。 兰蕙练得双颊泛红,这时同她交好的一位公主前来,拍着她的肩膀讨好道:「十二妹妹,你不必在意东宫里头那位终日不见天光的公主,听说她今日是一人独舞,还排在我们的舞后,要想啊,大家看完你压轴的优美舞姿后,再去看她那支单调好笑的舞会是什么反应?」 兰蕙没有这位公主想得那么天真,她小小的年纪脸上已经相当老成,皱着眉头道:「听闻她的舞相当不错。」 「她的舞不错?」那公主奇怪地叫了出来,「她终日躲在东宫,谁还看过她的舞了。」 侍候兰蕙的宫婢乔乔等那位公主离开,走过来小心翼翼地同她道:「公主放宽心啦,敏尚公主被堵在路上,一两个时辰之内应该赶不过来走位练舞,就算最后时刻赶到了,没走过位定然生疏容易出错,一会台上公主定然是最耀眼那个。」
第94页 「真的吗?那就好。」兰蕙听完乔乔的话,这下才安下心来吁了口气。 辰时眨眼间就过去了,豆蔻还在湖中央坐在轿子里,手里捧着一朵灿开的大荷花,边欣赏湖面风光便看不远处宫人们忙碌地开凿大石。 那块堵路的大石头,才被凿下来一半不到,估计不到开宴也赶不过去了。 豆蔻没在想跳舞的事,她只是在想,两年不见,一会看到哥哥时,他是长得更高了,还是会被太阳晒得更结实更黑了呢? 终于在巳时三刻的时候,文武殿的方向响起了箫管丝竹声,以及乐官们的唱诗声,看来太子殿下已经进了宫,宫宴要提前了。 还在走位排舞的公主们听到鸣唱声由远处而来,都紧张得差点儿从台上摔了下来。 不是午时才开宴吗?太子这么快就入宫了? 有的人激动得心脏砰砰直跳,有的暗自懊恼时间不足,还想多练几番。 而在湖正央处的豆蔻,掀帘时突然看见一抹熟悉的挺拔身影从湖对面领着身后一群武臣浩浩荡荡的走过。 是哥哥!她振奋得差点就要大喊出声,但又赶忙伸手捂住嘴,压制住了。 转头一看,大石头还没砸完呢。 哎!不等了! 豆蔻连忙坐回轿子中,降下了帘子,开始灵巧地交错手指,骈指从空中直划而过,堵在桥中的大石突然震颤不已,不一会儿就自行滑落掩埋进湖中了。 辛苦凿了半天的宫人愣神了一下,以为刚才的是幻象,他们怎么仿佛看见是大石头自行颤抖着往水里去的? 第56章 压轴 公主们稀稀落落地返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落座, 这时候豆蔻也从远处提着衣袍气喘吁吁地赶来了。 赶到现场的时候,她首先朝左右环视着,从人群里捕捉她想要找的人。 跟着文武百官一起进场的傅珞灵看见豆蔻后, 步子窒停了一下,使得后方一位官员差点撞到他身上。 「植之,在看什么呢?」那位官员摸摸鼻子,顺沿傅珞灵眼神的方向望去。 当看见身上裹着衣袍的美人心焦地左顾右望,当进入宴席范围后又瞬即低垂眉眼恭谨起来时, 官员捋着须道:「虽有一纱罩着,但也窥得此女国资天色, 她身后竟还有禁军跟着?难道她就是被幽禁东宫多年的十一公主?」 豆蔻没有看见哥哥的身影, 有些失望。 但她却不知,此时独登高楼之上的谢元祐一眼就从人群中看见了她,并且看见她从人群里左右顾望, 然后又垂下入座的样子。 兰蕙公主的位置遥相正对着成亲王世子的座位, 这是颢国公特意打点了才安排的。兰蕙的位置没多远,便是周霓裳的位置。 虽然太子此番功绩大, 地位无可撼摇, 但人一旦处于这深宫中,哪怕是还有一口气, 都会拼尽全力去试图得到一些更高的东西。 颢国公想藉助与成亲王联姻去抬举他以及他妹妹的地位,闵贵人腹中如无意外,这胎一定是皇子,今年诞下皇子后,就能封妃了。 兰蕙坐在位置上有些拘谨,这时又两个公主往她边上落座,同她悄悄说起了话。 「妹妹, 你可知道,刚才我无意中瞧见了什么?」 「我还说呢,大热的天,那位禁于东宫的十一妹妹怎么还往身上裹外衣,谁知刚才衣袍被风拂起,我瞧见啦!原来她的舞裙坏了嘻嘻...」 「这下看她一会在台上怎么跳,怕不是要丢了东宫的脸了,四皇兄大概要生气的吧?」 「听说四皇兄以前很宠她,这回一回来脸被她丢尽,要不高兴喽!」 两位公主在耳边喋喋不休,兰蕙转了一下案上的杯盏,心情顿时轻松下来。 皇帝落座,紧接着,太子殿下也来了。 豆蔻睁圆了美目,看着兄长挺拔修长的身姿着武装从远处而来。 她想得没错,哥哥又比两年前看起来高大了不少,原本她自己还为她这些年长高不少沾沾自喜呢,这么一比,她又得只能勉强及得到兄长胸膛左右的位置了。 哥哥他终日沙场拼搏,遭日晒雨淋,肤色比起两年前要冷沉了不少,却并不显黑,反倒比在场时常待官署办事的文官要白皙,五官轮廓也越发冷峻英挺,看得在场众贵女纷纷连筷子都握不稳了。 那个倾慕成亲王世子的周霓裳也忍不住目光追随太子的影儿走,太子殿下实在很难不令女子倾慕,只可惜他性子太冷,据说以前宁安郡王想将嫡长女嫁给太子也遭拒绝呢。 宁安郡王的嫡长女就是誉满京华的美人兰亭郡主,两年前太子拒绝立马就嫁了旁人之前,这个京城才女的名儿还落不到周霓裳身上呢。 连兰亭郡主太子都看不上,周霓裳是闵贵人的侄女,就更加无望了。 这么想着,周霓裳又缓缓将目光转回不远处的世子爷身上。 谢元祐经由豆蔻的位置时,突然停了一下,起初豆蔻近乡情怯,心脏砰砰跳着低了头不敢直视,见到哥哥着军靴的脚停在她的位置之前,她鼓起勇气仰头与哥哥对视。 哥哥身穿戎装的模样很威武,走起路身姿挺直,两年了,肩膀的伤应当早好了吧,他的右手腕处缠着一串沉色的檀木佛珠,停在那里和她对视时指尖不停地摩挲佛珠。 在那一瞬,豆蔻明显从兄长眼中瞧出了一种较深沉晦涩的东西,她品不懂,只一瞬,哥哥很快就迈开长腿大步离开。
第95页 宴席开始,臣子和皇子们都纷纷前来给太子殿下敬酒,这两年太子戒了酒便只微微示意,并不接酒水。 到五皇子谢靖庭前来给他敬酒时,皇帝开口了:「太子,你不在的时候,庭儿领命前往黄河水难前线监工修筑堤坝,使得这两年内祁县附近再无犯过水难,也是居功至伟呢,你便是平日不沾酒,这会就算是回贺他的,多少也得喝些。」 谢元祐表情依旧冷沉,众人都以为他会找理由推搪之时,他竟一下拿了旁边端酒壶的太监托盘里的酒,满满当当的一壶烈酒被他一下就仰头而尽。 等酒壶空了被反倒下来无一滴酒水滴落时,谢靖庭收住了意味不明的笑,表情惊讶中带有苦恼。 谢元祐伸手擦掉唇边的酒液,淡淡出声:「五弟,杯盏敬一壶,不合适吧。」 然后宴会上的节目还没开始,谢靖庭就醉倒被宫人抬走了。 节目终于轮到了今日压轴的由兰蕙公主领舞的七仙舞。 七位公主同时覆着面纱,身穿七种不同颜色的舞衣,如卧虹般的水袖不断从空中飞漫。 曼妙的舞姿,令人神醉的丝竹,尤其是穿紫衣的小仙子,更是若仙若灵般仿佛从太虚之外的仙地下凡一般。 在座众人俱是看得痴迷了,一曲终了,掌声热烈地响起,喟嘆声不断。 就在众人以为压轴完了就是散场之时,掌礼的太监突然又宣读了下一个节目。 皇帝皱了皱眉:「这怎么还有节目?」 皇帝还沉醉在小女儿的舞曲中,觉得看完了压轴如此精彩的舞,后面的怎么还会有人看得下呢?这排节目的人不会排。 一旁的皇后歉疚地开口了:「是臣妾的不是,敏尚公主于一个月前请求加入宫宴的表演,可当时已经不方便加入七位公主的舞中了,而且敏尚条件特殊,平日也不能私自步出东宫,可她坚持要一人独舞参加演出,当时前面的节目都安排好的,就只好排在最后了。」 豆蔻这会儿已经从座位起来,到前头准备去了。 刚才那一支舞中,兰蕙出尽了风头,此时在位置上歇着,旁边几个公主凑过来同她说话,道: 「要开始了呢,她真的不打算取消这次的节目呀,看她一会穿着破的舞裙还怎么跳。」 「说不定要一边跳一边捂着身上的衣袍,防止它坠落露出破的裙子呢。」 「哈哈哈...那还怎么跳啊...」 旁边的公主笑作一团,兴致盎然地等待着好戏。 豆蔻站到了台正中,然后管事的女官就要求她将外袍脱掉,豆蔻笑着摇摇头:「不碍事的,一会舞开始之时,它会自行掉落的。」 豆蔻选了一个好的位置躺下,静待丝竹的伴奏。可丝竹才刚响了一下就戛然而止,硬是没能鸣起,掌事的女官焦急地前去询问,才知道管弦的乐器刚才不知怎么地突然断了弦。 掌事女官凑到豆蔻耳边密语,豆蔻躺着认真地看着天边的浮云,好看的眉眼弯了弯,声音脆甜柔美,和缓道:「没事,不用伴奏也成。」 女官看愣了,「公主...这样没必要,何不取消节目,免得一会在众人面前落了脸呢?」 豆蔻笑着挥手示意她退开,尔后,她的表演正式开始。 台下的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场面一度混乱吵杂,不少人开始私下取笑这位不自量力的公主,更多的人没有摸清楚接下来到底是什么节目。 豆蔻从怀里掏出一支翠绿短小的玉笛,那支玉笛是哥哥及冠当天,给她的回礼,这些年她一直带在身边并且很用心去学呢。 悠扬的笛声从台中央响起,压倒了一切的嘈杂声,场中开始渐渐安静下来。 曲韵进行到一半,当所有人都以为最后一场演出是鸣笛,而且被优美的笛声彻底吸引注意的时候,素色的一抹身子突然从平地跃起,笛声戛然而止,随之天边突然飞来了一群鸟儿,接替着接下来的伴奏。 舞衣的下摆被豆蔻撕扯成了条条缕缕,随着她的身姿旋动,却在空中划弧出了星辰拱月般的效果。 条条缕缕的裙摆时而急速旋动,时而又戛然而止,时而像流水潺潺,时而又如湖面粼粼波光。 台上明明无人伴奏,可看着台上女子的舞韵,众人的脑海竟然自行想像出了一首优美的曲子,直教人心潮澎湃。 兰蕙等人都看呆了,那些前一刻还想着看人出糗的公主,这一刻看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那样的舞,她们何曾见过! 就在一舞即将抵达高.潮部分时,美人怀中的翠玉笛突然随旋动的力度抛离出去,这是美人始料不及的事。 傅珞灵已经从位置上勐地站起,想跑过去帮她接稳玉笛。 可谢元祐比他要快一步,已经从位置上一下子腾起,接过的玉笛,芝兰玉树地站在舞台的边上,缓缓吹奏起了刚才的曲韵。 豆蔻看了他一眼,松一口气,动作不停地继续舞动。 舞曲结束的时候,场中的所有人都顿在那里,好半晌都没有反应,俱找不回自己的魂魄。 不知过了多久,才爆发出阵阵喝彩声。 精彩!真精彩!这才是今日这场宫宴中最惊喜、最压轴的节目! 第57章 好想你 舞曲终了, 豆蔻从哥哥手里接过她的玉笛。 两年没有相见,站在这台上和他对望时,本有千言万语想说, 但奈何话到嘴边,就只剩一句「谢谢哥哥。」
第96页 恰好一阵微风吹过,将豆蔻覆面的面纱吹拂起来,在场众人屏气凝神,在差点得窥到这位敏尚公主的美貌时, 就被太子殿下用他伟岸的身子挡住了。 谢元祐帮她掖紧了面纱,转身回自己座位的时候, 又听到身后的人儿急急地响起清脆而踌躇的声音:「哥哥!嗯...欢迎回来...我...我...好想你。」 谢元祐背对着她没有转回头, 喉.结微不可察地上下一滚,手腕处的佛珠被捏紧了,快速地拨动珠子。 刚才面纱被风撩起的剎那, 他也看见了。 姑娘长大出落得越发美艷惊人的容貌, 使他的心脏差点停滞,再次剧烈地绞痛起来, 他拼尽了最大的意念才硬将其抑压下去的。 「含芷跳得太好了!有赏!」皇上倒是毫不吝啬地称赞。 兰蕙看着世子爷刚才还默默朝她投来目光, 现在已经被敏尚公主吸引过去了,又听着父皇赞赏她的话, 面色不好看了起来。 她凑自己贴身伺候的宫婢耳边密语了几句,然后宫婢便点头走了。 等豆蔻起身上前领赏的时候,路过一个宫人旁,才走了一步,立马就感觉到衣袍下被撕成条缕的裙摆被人踩住了。 豆蔻抿唇一笑,不动声色地装作有事停了下来。 「启禀陛下,其实今日是含芷失礼了, 愧不可得这赏。」豆蔻款款而礼,每一个礼节跪伏都拿捏得完美无瑕,比起那些经常得见圣驾的公主所行之礼都要工整合规三分。 「今日含芷的舞衣被人损坏了,本不应再参加演出的,但此舞练了好久,实在不忍,这才冒着失仪之险站到了这里。不过陛下放心,损毁舞衣的人,已经查出来了。」 豆蔻笑着,随即不动声色地微微侧头,别有意味地看了那个踩她裙子的宫人一眼。 宫婢吓得慌忙将踩住裙子的脚移开,却不料这时候豆蔻一把将被她压住的裙摆勐一下抽离,宫婢被磕得「砰」一声摔倒,众人的目光朝她投了过来。 豆蔻笑得讪讪:「我不过将被压着的裙摆拉了一下,竟不知怎么将你给绊倒了,我是无意的,你可还好?」 皇上的神情不好看了。 宫人吓得忙从地上滚着跪地,一个劲儿地跪地求饶:「陛下!奴婢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皇帝哪里看不出这些后宫争宠踩压的伎俩,只是兰蕙是自己向来宠爱的女儿,平日只要她不过分,他也就睁眼闭眼了。 可现下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倒不好包庇她的宫婢了。 「来人,拖下去杖责。」皇帝挥挥手道。 宫婢哭着被拖走,兰蕙的脸色也越发不好看了。 皇帝接着又问起豆蔻舞衣的事,豆蔻却笑着摇摇头:「不,不重要了,这些小事就不劳陛下操心。赏赐含芷断断是不能收的,只要拙技能博龙颜一笑就够了。」 皇帝不禁感嘆起这个女儿打小就对他态度生疏来。 宴席结束之后,皇帝派人将豆蔻暂留在大殿旁的偏殿里吃茶点,派兵把守着。 「我何时才能走呢?」豆蔻问。 派来伺候她的嬷嬷又给她端来一碟子茶点,笑道:「陛下只是太久没见着您,想留您下来,一会过来跟公主您叙叙话,顺便就让太子带您回去了。」 听到嬷嬷说一会哥哥会同她一起回,豆蔻就不别扭了,安静地坐着吃茶点。 此时太子被皇上单独留在书房里。 「太子返程时,据闻曾途经芜山一带,想必与你外祖母见过了?」 皇帝也不与太子打太极,直奔话题了。 「不错。外祖母已经将剩余兵权託儿臣带回京了。」 两年不见,这个儿子的表情变得更加淡漠,让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那就好。」皇帝点了点头,尔后又道:「吾儿此番功绩甚伟,可吾儿已是太子,不能封王,朕除了赏赐些身外之物外,只能是给你指一位可心的太子妃了。」 谢元祐面色木着,推开袖子,露出了手腕处缠绕的佛珠道: 「启禀父皇,两年前有一位得到高僧给儿臣批过命,他说儿臣此生必定要皈依佛门,方得平安。所以儿臣两年前,就已经哀求独孤山上的师父赐下法号,带髮修行了。」 「你说什么?!」皇帝不可置信地瞪着他,龙案上的物什散落一地。 「你身为太子皈依佛门,是要让我皇族绝后吗?!」皇帝气得青筋暴突。 「皇嗣之事,抱养便是。以后父皇就不必操心替儿臣物色太子妃了。」 谢元祐俯身告退,转身就要走。 皇帝又按压着额头声嘶地喊住了他:「等等!」 「含芷如今被朕请到茶室喝茶。」 谢元祐的步子停了下来,果断地转身。 皇帝见太子果然在意,舒了口气找回被气走的神智,「当年说好一半的兵权归你,一半上交,一会你将半个兵符交到朕处,就可以去茶室接含芷回去了。」 谢元祐掐了掐拳头。 本来外祖母说好的一半上交,他并没有打算独吞,只是没有想到皇上竟忌讳他至此,还将豆蔻捏在手里对他威逼。 太子殿下冷笑出声:「好。」 豆蔻坐在偏殿喝茶点,茶已经喝好几壶了,皇上才过来。 而且皇上是和哥哥一起过来的。 皇上见着她的时候是和颜悦色的,说好的叙话,不过是简单家常了几句就走了。
第97页 留下兄妹二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明明许久不见,积攒了好多好多的话,豆蔻此时看着就站她眼前的哥哥,却不知将话从何说起。 旁边收拾茶碗和筷着的宫人不小心弄出清脆的瓷器声,豆蔻眼睛开始无措地乱瞄,瞄到他手腕处的串珠,唇角一下子扬开,高兴道: 「哥哥,你这珠子真好看!是佛珠吗?」 谢元祐的唇角动了又动,最终抿紧了。 「嗯。」他只淡淡回应。 回去的路上,豆蔻依旧由轿子抬着,身后一群的禁军押送着她回东宫。谢元祐就徒步跟在轿子旁边走。 有哥哥在旁,坐轿子里的豆蔻有种无比踏实的感觉。 她的轿子很宽阔,她无数次掀开帘子张望,看着哥哥堂堂太子身份,身上还披着沉重软甲,竟然一路随轿子步行,她有些过去不去,犹豫再三还是道: 「哥哥...要不,坐上来?」 谢元祐目光不移地盯着前方的路,站在轿下转脸过来目光就可以同豆蔻平齐,大长腿迈开得从容又极富王者气派,明明看他步子走得不紧不慢的,偏偏身后那些将士却得快步才能跟上。 豆蔻趴在窗子边看哥哥的侧颜看傻了,没等来哥哥的回应,却突然听他目不斜视来了一句:「还看,头赶紧缩回去。」 「啊??」豆蔻回过神来,视线已被一堆突然而至的树枝树叶隔断开,哥哥的队伍与她的队伍走到一棵细叶榕时,就如两股泉水般分流开来。 豆蔻被枝叶打得只好赶紧捂了脸缩紧轿子里。 等她再次从掀开帘子看出去的时候,没看着哥哥的身影,却看见了不远处湖心桥上,有一顶紫色的轿子被一堆乱石堵在了正央。 刚才宫宴跟在兰蕙公主身边的另外一名宫婢正焦急地催促太监们清掉挡路的石。 「快点儿!!兰蕙公主还得赶去南门呢!」那宫婢心焦不已,不由地来回踱步,边走边掐着掌心喃喃:「再不赶过去,世子爷就要走了...」 豆蔻默默将帘子降了下来,指尖轻轻游移指挥着。 嗳,谁让他们把假山上黏合山石的黏胶融掉了,要不然,她也不会如此轻松,只需用一只石蛊虫就能轻松将石块落下,堵他们的路了。 兰蕙坐轿子里看着好不容易推掉一半的石头,顷刻间又哗啦啦掉下大半,双手紧攥着,略显老成的眉眼揪成了一团,手心都快搓掉一层皮。 豆蔻的轿子刚抬进东宫,哥哥也跟在后方回来了。 她刚下轿子,哥哥突然大步上前越过那些伺候她下轿的宫人,抬臂就将她从高轿里提了下来,并且拉着她往角落里带。 身后的宫人们面面相觑后都领着轿子走了。 豆蔻不知何故被哥哥堵在偏僻的角落来,低头一看,手腕处被他那么一捏,都有了红印子了,她低头揉着自己的手腕,然后哥哥的身躯就逼压过来。 「湖心桥的石头,是我想的那回事吗?」 豆蔻有些心虚地抬头,就撞见哥哥暗沉发黑的瞳仁。 她突然想起两年前自己在独孤山闯下的祸事,哥哥鲜血淋漓遍体鳞伤,仓促地与她告别被人搀扶着押回西境。 那时的她一度抑郁,甚至把自己锁在屋里头终日看书学习,门都不敢出了。 虽然她有去钻研那个奇怪老头交给她的那本无字书,怪老头还时而会隔空传音过来教导她如何正确去运用体内的这股力量。 但她一直以来,都不怎么敢用巫术。哪怕怪老头几次三番说,她如今已经掌握要领,再也不怕驾驭不到了。 今日之所以频频使用,只是因为有人蓄意要毁掉她为哥哥辛苦准备的迎接礼,她才会咬咬牙开始运用的。 「对不起...」豆蔻垂下了头,不敢看哥哥。 「不。」谢元祐音色很冷,深吸口气,强行将怒意憋回去,握紧她双肩逼她抬头道:「能让你再次使巫术的人,是不是对你干了什么??」 豆蔻错愕地再次抬头。 原来哥哥不是在怪她胡乱使巫,而是相信她,认为那个逼得她不得不用巫的人,先前是不是做了什么伤害她太甚的事... 第58章 别闹 打自哥哥回来后, 好像比以前更加忙碌了。 以前哥哥再忙,都会抽空陪她用膳,夜里还会给她念念书, 讲讲故事。 但如今,经常忙完一天深夜才回,一回来就又要点着灯关在殿里批文书批到半夜,有时候可能一整夜都没睡,因为有宫人说殿里的灯一整宿都没有熄。 到了天蒙蒙亮, 就又要赶早朝了。 豆蔻好几次都想过去找哥哥,想问问他, 这两年, 头疾可有好些,肩膀的伤可还好,可每次都只能将点心端回, 她连殿门都进不去。 再次分开的这两年间, 哥哥不再频频给她寄家书,而是每次派人送回边境文书后, 就会让人到东宫一趟详细问清她最近的状况, 然后一五一十回去禀报太子。 只是遇着一些不方便与外人道的事情时,才会让豆蔻亲自用纸笔写下封蜡, 再由他们送回边境。哥哥那边的请款,连只字片语都没有。 所以这两年,只有哥哥了解她的状况,她却对他一无所知。 就连如今回来了,也鲜少能与他接触。 「公主,殿下还是没让您进去吗?」蕴儿蹲在檐下,已经等了豆蔻很久了, 见她一回,立马过来替她掖好了披袍。
第98页 「殿下过分了,回来都那么久了,也不知公主想他吗?就停下来和您说几句能怎样...」蕴儿一边帮她繫着胸前的系带,一边眼圈红红道。 「上回公主的及笄礼,原本宫里就没人给公主主持,殿下说要在东宫办,奴婢还以为他会亲自到场呢,结果呢?人家傅大人、世子爷还好几个世家贵公子都知道给公主送来及笄礼了,他倒好,不来礼物也不备就算了,回头还将傅大人世子爷他们的礼给送回去!」 蕴儿一边恼忿地控诉一边系带子,结果把带子系成了死结打不开了。 豆蔻哭笑不得,忙让她去取剪子来将绳结剪掉。 豆蔻道:「其实,哥哥有备礼物...」 谢元祐那天有备礼物,一根骨钗,一根他在战场生死殊搏间,不忘抽空亲手一点点打磨的虎骨钗。 及笄那天,豆蔻满心地以为,哥哥会来参与她的及笄礼,毕竟他及冠当天,也首先在东宫里由她亲自给加冠的呀。 最后却只等来太子让人亲自到独孤山请来给她主持及笄礼的窦老夫人。 窦老夫人将豆蔻当作亲孙女般疼爱,由她主持,豆蔻自然是满心的欢喜。 可哥哥却一直都没来,等到她与窦老夫人吃完了饭聚完了话,送完老夫人出东宫,天边开始冒出星子,也不见他的踪影。 哥哥回来的这段时间一直对她故意疏冷,就连及笄礼他也不来了,豆蔻越想越委屈,一下子就冲到哥哥的寝殿,却发现,殿内燃着灯,原来哥哥早就回来了。 一怒之下,豆蔻避开魏舂他们,掀瓦从屋樑上跳下。 静静坐在岸边批改文书的哥哥却半点都不惊讶,也没有半点愧疚,就沉稳地坐在案边,连手边的动作都没停。 只是语调平淡地说了句:「都大姑娘了,怎么还揭瓦。」 豆蔻抹了把泪,蹭蹭蹭地走到他跟前,推开了搁在他案上的那些文书,自己躺倒在书案上。 她朝上躺着,交握着手在胸前,面上都是泪水,激动得胸膛起伏着:「既然哥哥那么喜欢批阅,那我就躺在这当你的文书!你总能瞧我一眼了吧??」 谢元祐悬在半空的硃砂笔,笔尖滴下一滴火红硃砂,落到了豆蔻的下唇,红色随着豆蔻因生气而起伏的唇而逐渐晕开,晕成了一抹姝艷魅惑的红,刺眼得很。 「啪!」地一声,硃砂笔桿被他用力拍到案上,笔桿被拍碎成渣。 可豆蔻吸着鼻子仍旧犟硬地躺着,美人眸水光潋滟,娇艷的脸上红扑扑的泛着泪,看上去真像一个惹人採撷的果子。 谢元祐和她对视着,她不让他,他也不让她。 「下去!」谢元祐腮边微鼓了鼓,听见咬合齿声道。 「就不!」豆蔻双手交握,躺倒着仰起小脸与他对峙。 「不下去是吗...」谢元祐的脸色发沉了,他从座上勐地站起。 就在豆蔻以为他被她气着,要起身离开之时,突然一阵天旋地转,然后人就被他抱着抵在了案上,动弹不得。 他俊逸英气的脸头一回如此近地撞入豆蔻的眼里,他的眼眸沉得如一眼望不见底的古潭,身周都笼罩着他的气息,将她密密实实地裹了起来。 豆蔻是头一回觉得,那个她向来孺慕的兄长突然变得极具侵略性。 就在他的脸离她越来越近,近到鼻息交缠,连彼此的心跳都一目了然的时候,兄长好像突然痛苦地揪紧了心脏的位置,瞬即离开了她,然后见他脚步虚浮,趔趄了几下没站稳,直接摔倒了在殿阶上。 「哥哥!」豆蔻平息心跳,忙爬起来想去搀扶他。 结果被他苍白着唇,颤抖地一下子推远了。 「不...别...别碰我...」 豆蔻不知道哥哥是怎么了,看着他如同受劫一般难受喘.息的样子,她流着泪又默默缩开了想碰触的手。 之后她一边落泪,一边看着哥哥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手里死紧地捏住缠绕在腕上的念珠,口里喃喃,指尖不停地拨动珠子。 他闭紧眼,不停不停地默念心经,额上泌出了豆大的汗珠,没过多年,他就渐渐平息下来了。 豆蔻抹着泪踉跄地从地上站起,连裙子上的尘灰都顾不上拍,就垂泪伤心地转身想走出大殿。 却在这时,身后的人突然停下念经,喊住了她。 「豆蔻,过来。」他喊她过来道。 本想着再也不理他了,没想到腿脚不受控制,吸着鼻子不争气地又往回走了。 这时谢元祐已经平息下来,从怀里拿出一根骨钗,往她发间簪去。 「妹妹,生辰快乐。」他哑沉着嗓子,虚弱道。 眨眼中秋快至,因为边境战事平定,天下安乐。今年的中秋设宴,皇上准备大办,将五品以上臣子全部宴请,也在京城街道下发银钱,让百姓们一起同乐。 也不知道为什么,圣旨下到东宫里,竟然让豆蔻也一同参与当天的宫宴。 接过圣旨的时候,这个时候惯常会在殿里关紧殿门批阅文书的太子殿下竟然有空出来,看着豆蔻手握旨意的时候,脸色登时难看极了。 「那天,装病别去。」谢元祐沉着脸对她道。 虽然日夜只隔着一道宫墙一条游廊,但因为太子的刻意相避,豆蔻已经快一个月没见着他的面了。 如今他一来也不是问她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而是让她宫宴当天装病不要出席。
第99页 豆蔻一下子耷拉了脸。 本来她就不想参加这些宴会的,上回是为了迎接他回来,费心练了舞想让哥哥对她刮目相看,结果他回来那么久,对她不闻不问数月,更别说夸她了。 「听见了吗?那天别去!」谢元祐似乎很着急在意的样子,又对她复述了一遍。 豆蔻咬了咬唇,微微朝他抬起明艷的小脸,笑道:「那天哥哥陪我,我就不去。」 中秋宫宴当天,身为太子的要跟在皇帝身后祭酒祈福,向天地借福保佑大梁国运,不得不在场。 「别闹!」谢元祐沉声道。 「那...晚上过来给我讲故事!我就不去。」豆蔻的声音明显委屈起来。 虽然她知道,自己如今长大,是大姑娘了,和成年兄长之间,是应该保持距离,不该老是晚上腻在一起讲故事什么的,就显得太孩子气了。 但豆蔻缺失了好几年兄长的爱,这兄长刚一回来,就毫无道理地把她晾在一边,她感觉到了不安,所以就试图着抓住些什么。 谢元祐轻轻掰开了豆蔻用力挽紧他臂膀上的手,脸色一如既往的冰冷。 「豆蔻,别闹。」 豆蔻就不明白了,她不过是想他看她一眼,和她说会话而已,怎么就是「闹」了呢? 看着兄长再度远离的背影,豆蔻捏了捏拳,好几次想就逆他的意,他不让她去她非得去,但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就消失了。 因为两年的事情,她将哥哥害得浑身鲜血淋漓的情景还歷歷在目。 虽然当时不是她主动要求出宫,而是哥哥想完成她愿望带她出去的,但后来演变成那样,她愧疚不已,再也不想放任自己随心所欲了。 蕴儿见公主受了委屈,背地里将太子骂了狗血淋头。 「公主!您去!宫宴当天您一定要去!」蕴儿从外头捧了一套华服和一整套的金丝头面进来,对趴在长案上画画的豆蔻道。 「不了。」豆蔻恹恹地道,继续落笔,「我对宴席不感兴趣。」 「不是感不感兴趣的问题。」蕴儿绕过长案,来到她身旁道:「奴婢探听到了,原来成亲王世子看上公主您了,不久前王妃带上厚礼进宫,好像是跟皇后娘娘探听您的事。」 「然后啊,新任工部侍郎傅大人的母亲也被皇后娘娘召进宫了。上次公主您及笄不是收到许多礼吗?好像是皇后放话了,各人得凭能力虏获公主的芳心,谁得了您的芳心,就把您指给谁呢。」 豆蔻一边落笔,一边听蕴儿在旁边说着,听着听着突然笔头一歪,在空白处拉出一个大钩来。 「那也与我没关系。」豆蔻搁下手里的笔,呵一呵气,试图将手边的素描画呵干。 「公主,您怎么一点都不会替自己想啊!」蕴儿有些恨铁不成钢道:「殿下如今这么避您,想必是想与公主划清界线,即便殿下还如从前那样宠爱您,您也断不可能永远留在东宫啊。」 「趁着有能够挑选良人的机会,公主您还等什么呢?方正奴婢就觉得,嫁世子也不错,不过要选啊,肯定是选傅大人,奴婢一眼就瞧出来,傅大人对您用情至深,日后肯定什么事都公主说了算的。」 蕴儿在一个劲憧憬地给豆蔻逐个儿郎分析的时候,豆蔻的目光越过蕴儿,落在了门槛处的人影。 她犹豫了片刻,尴尬地开口唤了声:「哥哥。」 第59章 把孤比赢再说 蕴儿没羞没躁地给公主挑男人的时候, 太子突然来了,吓得蕴儿慌忙跪倒,手边的首饰头面和华衣撒了满地, 大气都不敢出。 谢元祐目光掠过跪在地上的蕴儿,蕴儿抖成筛子,然后就听见太子殿下毫无感情地一句:「教坏公主罪加一等,拉出去...」 「哥哥!」豆蔻连忙喊住了他,「蕴儿是在逗我高兴而已, 你别怪罪她。」 谢元祐一双如鹰隼般锐利又如暗潭般幽漆的眸子,终究还是落在了豆蔻手边的画像上。 豆蔻趁着哥哥没有在意蕴儿了, 赶紧给蕴儿比眼色, 蕴儿抱紧了散落满地的珠花连忙退出房间。 见哥哥还盯着她手边的画像,豆蔻高兴起来:「哥哥喜欢吗?我也很喜欢这画,送给你吧。」 说着豆蔻就将画像端到了哥哥面前。 哥哥突然主动来找她, 豆蔻别提有多高兴了, 这两年来她丝毫不敢松怠,不但写的字越发好看, 琴棋书画没有一样落了下乘。 本来哥哥刚回来的时候她就想在他面前卖弄了, 却不料他一直在躲她,她一直也没有机会。 此时她弯眸将手里的画递上, 只想听他说一句夸赞她的话。 「既然你自己喜欢,好生收起吧。哥哥给你讲故事,讲完就走。」谢元祐立马将眼神错开,走到房间距离她最远的位置,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你想听什么?」他的语气淡淡的,听不清什么感情。 豆蔻失望地将画放下,想靠近他坐下, 脚步才抬起,就被谢元祐制止了:「就坐那吧,我讲完就走。」 豆蔻愣愣地点了一下头,乖巧地坐在原处没有反驳,等哥哥将故事讲完站起身要走,她也没有一丝不满去拦他。 倒是谢元祐自己按捺不住走了过来,看见豆蔻在垂着头盯紧案上的画时顿了顿,豆蔻疑惑地抬头来看他,潋滟的杏儿眸轻快地扇盍了一下,看得他有些目眩。
第100页 「哥哥,怎么了?故事讲完,你不走啊。」豆蔻语气里透着奇怪。 谢元祐皱了皱眉道:「给你讲了故事,那...」 「知道啦。」豆蔻点了点头,「宫宴我不去就是了。」 豆蔻答应他了,见他还杵在那里没走,她停下想将画像装裱的手:「怎么了,不是走吗?」 「还有一点...」谢元祐声音变得晦涩起来:「什么世子傅珞灵之辈的,全都配不上你...你不要...」 豆蔻奇怪起来了,歪着头朝他瞪眼,「哥哥是认为你妹妹是什么神仙人物吗?你以为什么天皇老子都瞧得上我啊...还人家配不上我,我配不配得上人家还说不定呢。」 「不许妄自菲薄!」谢元祐突然冲动道:「我的豆蔻是天下间最好的姑娘!所以...」 他咽了咽沫,接触到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撇过脸后退了一步,「□□后自会给你挑一个举世无双的儿郎,你不要着急。」 豆蔻突然想起一些模煳的影像,那是她半梦半醒半真半假的梦,梦里她已经渡完了短暂的一生,那一生哥哥也是说给她找一个举世无双的儿郎,然后她就嫁给了傅珞灵。 「举世无双的儿郎,那不是傅大人吗?」不知怎地,她就脱口而出了。 谢元祐听了脸色沉得像锅底,毅然朝她走近一步。 豆蔻面前一暗,下意识到是哥哥高大伟岸的身子挡到了她跟前的光。 「傅珞灵不是。哥哥终将会给你找到一个的。」说完他已经明显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心脏某处隐隐要开始绞痛了,但他还是撑着一口气说完,「你不要...喜欢上他们。」 谢元祐说完,捏紧腕边的佛串慌不迭地转身就逃。 才走开半步,就又像克服了天大的障碍般艰难转身,目光深沉中带有极度的不舍,哑着嗓道:「那画...还是送我,好吗?」 谢元祐浑身大汗叠小汗,小心翼翼地捏紧画像躺倒在自己的床榻上。 殿内已经将所有人撤离了,只剩下他一人。 心脏绞痛了许久,他疼得脸容几乎扭曲,在最痛的时候,他甚至捏碎了好几颗佛珠,怀里那幅画卷仍旧完好无缺,一点皱褶都没有。 他仰倒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墨发零散开,将一臂抵在自己眼睛处,弯起唇来嘲笑自己。 明明向人要来了画像,自己是会忍不住动情动欲,导致体内两种蛊毒相撞,心绞至窒息的。可偏偏,当他瞧见他的豆蔻将他英武执戟的形象描于画纸上时,他又忍不住生了贪念。 他想要她替他画的画,想要得快发疯了。 一心慕仰着他的豆蔻,脑子里塞满了他的一言一行,每一个影子,然后专心一笔一划描出人像的样子,多么可爱啊... 可爱到他忍不住想牢牢抓握在手心里,却又怕将她抓碎。 两年前在独孤山上,豆蔻因为控制不好体内的巫力,将自己反噬,他毅然帮她将颈项间的蛊纹吸噬掉,从此以往,他的体内除了相思连理蛊,就又多了另外一种蛊毒。 本来一个相思连理蛊,并没什么大碍,但要是同时出现两种蛊毒,便会在体内产生影响。 他一个凡夫俗子,动情动欲之时,便是他两蛊毒相撞,心脏绞磨,承受万炼痛之时。 常人经受他这种痛,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偏偏那人是谢元祐,意志力超凡极致的战神太子。 那些年,如若不是他过人的毅力和意志,早就被陷入小窦氏设下的陷阱,被剥掉太子之位尸首都冷了,但他是谢元祐。 可谢元祐再能耐毕竟也是一介凡人,任凭带髮修行,遁入空门,赐法号,日夜诵经。只要他一踏入东宫,看见那双澄澈得如幼鹿般的眼睛,再次看见她一颦一笑,他还是瞬间就堕落万丈之深了。 中秋宫宴当天,谢元祐一大早拾缀好,就过来找豆蔻,再次强调让她别赴宫宴。 豆蔻笑着点了点头,将被子拉了上来盖住脸。 今日她为了装病,特意一大早起,让人给她上了好几层妆,如今脸上都是麻点。 让装病的人是他,可见她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谢元祐又不禁担心起来,往前一步确认:「当真是装的不舒服,不是真的不舒服?」 豆蔻见他拧着眉别扭的样子,「嗤」一声笑了起来,从被褥中伸出小手攥住他的手指,将她腮边其中一颗麻点揩蹭掉。 谢元祐猝不及防地被她柔嫩的小手包裹,接触到她腮边吹弹可破的细腻肌肤时,突然像被火烫一般赶紧挣掉缩了回去。 豆蔻笑道:「现在可放心了吧?」 谢元祐走后没多久,外面接她的轿子还有运押的禁军就来了。 豆蔻还没让入云出去同主事的宦官称病,来人就率先来禀道:「公主,成王父子手执重兵驻守西南一隅,今日他赴宴只为相看您,您若不来,太子殿下驻守在西境的兵马可能就...」 豆蔻一听,犹豫再三,终究还是乖乖下了床,命人给她梳洗去了。 没办法,虽然明知大有可能是些用来逼使她就范的言辞,但只要是涉及哥哥的,她就不敢去冒那个险。 宴席上,谢元祐看见豆蔻头戴幂篱入座时,举杯的手就紧了紧,眉心皱得能夹蚊蝇,目光如两道能杀人的利箭往豆蔻的方向投来。 豆蔻旋即心虚地将头转了过去向小太监要酒,假装吃酒看不见哥哥。
第101页 宴席中,成亲王世子的目光一直往豆蔻的方向看来,如同狩猎的豹子。 豆蔻不去看这二人,只得一味地埋头吃酒。 果然宴席开始到一半,成亲王世子主动要求皇帝要耍剑助兴,还说耍得好希望能让皇帝充当月老拉红线,让他促成一段美好姻缘。 皇上宴席上喝高了,很爽快就答应了。 世子爷向侍卫借了剑,站到宴席台中央的时候,目光还颇为暧昧地朝豆蔻看,豆蔻烦躁不已,连忙将脸别开,抓起案上的樱桃酒酿酥大口大口往嘴里塞。 世子将剑耍得如游龙飞凤,招招利索带劲,动作潇洒不羁,还因着世子爷本身长得不错,在场许多贵女一时间都被他迷住。 皇后眼见着事情不妙,赶紧让太监下去传话给傅珞灵,让他赶紧想个法子。 皇后向来就忌讳着太子,如果手执西南重兵的世子爷同太子联姻了,后果对她大为不妙。 传话下去的太监还没能将话传述给傅珞灵,傅珞灵就已经从座位中站了起来。 「陛下,」向来文弱的状元爷来到阶前请道:「臣虽不懂剑术,却想与世子一较胜负。臣倒能以书法比之,待会若臣能在世子爷的宝剑上题字,一样的,希望陛下能充当月老,予臣美好良缘。」 国运隆昌恰逢如此喜庆的时候,皇帝一个高兴,就又忍不住答应了。 傅珞灵提笔出列。 场中渐渐窃窃私语起来,大多是一些女子眼红眼热之词: 「看吶,被禁足东宫十载有余的公主,肯定不如陛下别的公主天天琴棋学画气质要好,也不知道瞧上她什么了?不就能跳个舞么?歌坊里歌姬比她跳得好多了...」 「人家是覆个面纱,她倒好,戴上个幂篱,真当自己是宝贝别人窥视不得哟...」 「嗳,你有所不知了,听说是脸上长了东西,见不得人呢...」 「咦?真的吗?」 今日来之前,世子爷和少年状元郎傅大人倾心于敏尚公主的事已是众所周知,女子们只能如此去排解跟前两个优秀的儿郎为了争夺一个女子而产生的嫉妒。 台中两个同样出色不分伯仲的男儿,一文一武地错开,一个手执利剑,出手快狠,一个手执墨笔,优雅从容。 又一个交集,腥红官袍和紫色冠服交错在一块,好几个回合下来,傅珞灵的笔尖已经在刃面上题下了一整句诗句了,现在只差一个落款,就大功完成。 可世子爷又岂会忍让他从他手里夺走了人?一剑横过,发了狠似的,就揪着傅珞灵的命门直刺。 咣当一声,世子的剑被场中不知哪儿飞来的剑直接砍成了两半,半截剑面直刺入青砖缝。 太子殿下身穿玄色冕袍,从座中飞出,负手落在了两人之中。 二人此时已经争得眼红耳赤,都心有不忿。 「说好的不伤人,世子方才怎么回事?」谢元祐高高凌驾于二人之上,一记冷眼朝世子过去。 世子不敢得罪太子,只得跪下请罪。 「别比了,都来与孤比,把孤比赢了再说。」谢元祐森冷严寒的口吻中,二人仿佛看见了一把锋刃无比,瞬间杀人无影的刀戟。 第60章 婚嫁权是孤的 「既然殿下这么说, 臣却之不恭了!」世子性子桀骜,褔下一揖,立马又从旁人手里抽了把奇利无比的大刀, 展臂就要往太子身上砍去。 很早之前世子就听闻太子殿下武功盖世,战场领兵打仗从来都是以一敌百,老早就想一窥,如今得了机会断没有退避的理由。 谢元祐冷眼斜睨着,依旧维持负手立在场中的姿态, 静待那刀斧朝他看来,另一手却在这间隙, 将脚尖踢起的笔握紧, 一个旋身从半空跃起,左手挥笔,右手狠厉得如同铁爪般朝来到跟前的阔刃抓去。 瞬间, 阔刃即被挠成了碎块, 砸落地面。 一旁的傅珞灵这会儿才意识到,太子殿下在迎击世子爷一击的同时, 也是在同他比起了书法。 一只矫健的大雕从半空滑翔而过, 展翅的间隙,众人俱看见了矫若惊龙的一句:「谁家年少足风流。」 这是在调侃他俩不自量力, 还是在博某佳人一笑呢? 不,怎么可能,太子殿下是公主的亲兄长。 「好,你俩可以回了。」谢元祐轻松应对二人,半点泥水不拖。 一个剑刃被碎,一个呆着纸上仍空白。两个大憨憨! 看着太子殿下冷脸不屑地收回袖子回座,前一刻大家还在暗嘆着人中龙凤的二人, 转眼就被人禁不住嘲笑。 方才见世子的剑朝哥哥砍去的时候紧紧提起的一颗心,现下终于能放下。 豆蔻松了口气,颊上因为吃多了酒水而微微发烫,唇角扬起笑,不经意接触到兄长抿着茶朝她投来冷淡的目光,心下又是一颤。哦,她怎么就又忘了,回去还不知要如何给哥哥交代呢! 「臣虽然输了,但臣对敏尚公主的心意不变,臣愿意用五座城池,换陛下赐婚。」世子爷不息心,撂了残剑又跑到皇上跟前请求起来。 「世子...」未等皇帝发话,谢元祐率先捏紧了手边的茶盏,冷冷提示道:「含芷的婚嫁权,是孤决定的。」 皇上虽然也想要那五座城池,但的确在早以前,太子就以自己滔天的军功来换取了敏尚公主的婚嫁决定权了。
第102页 皇帝点了点头,「的确。」 在场所有人听了,顿时都感到不可思议。 太子殿下与十一公主,只是异母的嫡庶兄妹关系,皇父尚在,嫡兄居然要决定庶妹的婚嫁权? 而且看太子殿下刚才对两个公主裙下臣的态度... 在场的人都隐隐感觉到这对兄妹之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氛,但具体怎么样,却无人能说得出来。 豆蔻觉得罩着幂篱热气难受,不忍哥哥再为了她的事,而遭人说唱,于是大胆地站了起来。 「世子。」她摘下了幂篱,轻轻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聚集而来。 摘下幂篱后,面上还覆着一块纱巾,虽然大半面容都被覆着,可只露出的一双顾盼流转的杏眸,眸间因酒意而泛出旖.旎的红,足以让人神魂颠倒,让人更想去窥探那面纱下又是如何一番景象。 「我与世子皆不熟悉,但也曾听闻成王府有一规矩,为了子孙后代的容貌,一般丑女不纳。」 豆蔻说完这句,四指轻轻捻起鬓边的纱巾,将面纱从一侧缓缓掀下。 众人屏息,露出右边大半的脸庞时,所有人都为世间竟有如此绝色而喟嘆不已,险些失了魂魄,可当看见右半脸上那块烂掉的面和满目疮痍的麻点后,俱是头皮一麻。 「大夫说,我这脸救不了。」豆蔻脸色微红,用手扇去酒气,无辜兮兮地道。 世子顿在远处,好久都说不出半句话。 「世子,我猜,我肯定会错意了,您是想求娶——」豆蔻往公主堆了指了指,指头划过兰蕙时,兰蕙公主挺了挺嵴樑,可指头最终却落在最角落一位生母地位最低,平时也不怎么和别的公主说得上话的淑岚公主。 「淑岚公主,对吧?」豆蔻话音清脆地落下,脸上嫣然带笑。 世子愣愣地看着她指向的方向,也没来得及仔细辨认指的是谁,就急急点头应下道:「对...对...臣的确...是想求娶淑岚公主。」 「如此好办了!」皇帝一敲案桌,笑容可掬。 不承想用一个长相最普通,地位最低微的公主就能换取世子五座城池了,皇帝自然高兴。 「可臣不在意这些。」傅珞灵突然挽了官袍揖手跪倒在太子跟前,「敏尚公主便是容颜尽毁,臣也愿娶。」 看着傅珞灵那双如赤子一般的眼神,谢元祐越发恼怒起来:「不可。孤不答应!」 「太子,」这时皇帝转头过来插话,「含芷是时候配人了,朕觉得,傅侍郎年少有为,曾是少年状元,含芷配他不亏。」 谢元祐今天最担心的事,不是世子,而正正是傅珞灵,观望整个朝堂,似乎真的没有第二个儿郎,能跟傅珞灵媲美呢。 他虽然拥有豆蔻婚嫁选择的权利,但要是明明把一个无可挑剔的人摆在他面前,他都不同意的话,这像什么话。 太子脸色难看起来。 「嘻嘻嘻嘻...」在犯难的时候,突然听见席座上姑娘娇俏的笑声。 豆蔻的脸庞全都红了,眼神迷离,看着应是醉了。 「哥哥!哥哥!」喝醉酒的姑娘声音清脆娇媚,朝谢元祐的方向展开双臂,只知一个劲儿地叫哥哥。 谢元祐皱紧了眉,同旁边的宫人道:「怎么任由公主喝那么多酒?」 旁边的宫人没敢吭声。 那边的人儿又高唿了起来:「哥哥!我不嫁人!豆蔻不要嫁人!哥哥...」 即便半张脸上粘了难看的疙瘩,但流露出来的娇态,忍不住让在场的人都面红心跳。 太子殿下连忙一把从座上下去,跨过傅珞灵,越过人群,脱掉自己的冕袍兜头盖落到醉得不停唤哥哥的姑娘头上。 「安静!」 「走了。」谢元祐跟皇帝请辞,然后当着众人的面扛起被自己衣物盖住的娇贵人儿,往东宫的方向去。 「不许叫了。」面对衣服里那叠声叫「哥哥」叫不停的人儿,谢元祐眼神晦涩,喉间似有腥血涌动,哑沉着嗓子呵斥道。 「哼,我就叫。」傢伙从兄长的袍服钻出脑袋,嫣红的眼尾微挑,「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再敢乱叫...」谢元祐喉间滚了滚,「孤就罚你,午膳晚膳都不许吃了!」 晕乎乎中被人扛着的豆蔻撇了撇嘴委屈,这人怎么这样,小时候不肯叫哥哥不让人吃饭,长大了叫,怎么还不让吃饭了! 更多好文尽在旧时光 没多久,东宫里常备的点心樱桃酒酿酥被禁止制作了,换成了没有酒心的樱桃酥。 豆蔻嚼着手边的樱桃酥,总感觉少了酒心,很不是滋味。 蕴儿喘着大气从外头跨进,入门槛的时候差点就绊了腿。 「急啥呢?没吃你的份,喏。」豆蔻眨了眨美眸,将小盘里的糕点移了过去。 「公主...」蕴儿气笑,拼命捋顺气道:「奴婢不吃,公主,大事情了都,您还在吃糕点!」 「大事情为什么不能吃糕点?」豆蔻明显对她口中的大事情不大感兴趣,眨了眨眸,又掐起一个点心往嘴里塞。 「哎!您怎么也不问问...」 「嗯,好吧,那我问问,又是哪位儿郎出事了?」豆蔻专心致志地品着手里的点心,顺带道。 蕴儿清了清喉道:「工部的傅大人甘愿让出侍郎一职,就为了要娶到公主,如今朝廷上下闹得沸沸扬扬的。」
第103页 「公主,您真的知道自己魅力有多大吗?怎的一点也不上心。」最后蕴儿不禁又嘟囔了一句。 豆蔻并未有多吃惊,吃完了手上的,又挑了一块咸味的糕,才幽幽道:「知道哇。」 蕴儿看她一副混不在意的自得模样,真拿她没辙。 实际上,朝中早就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朝中臣子要娶公主的话,必定得是没有揽实权的臣子,一旦揽了实权的臣子,如果执意娶公主,要么请辞,要么交出手里的重权。 皇上顾忌傅珞灵是皇后的人,虽然办事得力,却不敢让他蹿得太高,有心让他娶公主后交出部分的权。 而皇后需要一个人来缓和太子之间的关系,傅珞灵虽说是同胞亲妹妹所生,按理该亲近,可这人显然明哲保身得很,一直不肯明确支持五皇子,与其这样,还不如以防他被对头所用,让他娶了公主削掉部分职权。 豆蔻梦里头曾嫁过傅珞灵一回,那时她不懂情爱,只觉得傅珞灵像个大哥哥一样,温和守礼,婚后即便她不愿,他也不会逼迫她罢了。 豆蔻一直对傅珞灵没生旁的什么心思,以致在梦里,最后关头傅珞灵为了保住他的家族,放任她在最危险之地,转头去保人多的位置,她也没有恨他放弃她这一点。 如果他真的为了保住民众的话。 可他不是... 当时哥哥叮嘱她守住的决口,便是整个堤坝工程最关窍的地方,保住了那个地方,一整个县的人都保住下来。 可傅珞灵不愿意冒这个险,他宁愿在最后关头舍她生死不顾,跑去人多的位置做样子,就是因为知道那个地方最终活下来的人多,要是哥哥的决策错了,他和他傅姓的族人就不至于承担株连九族的后果。 得承担家族使命这个她懂。 但是,哥哥付出了那么大的心血,当时他刚打完乌丸,就没命似的赶过来,身先士卒先率兵堵在最危险的位置了。 当时,哪怕他晚一点才放弃...他身边有那么多的人啊,大概就能防住她那里的关窍,成功防御那一次的水难了。仅差一步而已...就仅差,那么一步而已... 一想起这个豆蔻就会觉得意难平,以致蕴儿后面说了些什么,她都没有仔细听。 「公主?公主?您有没有在听奴婢说啊...」蕴儿嘟囔起来。 「嗯,你继续啊。」豆蔻低头送了口茶下去。 「所以,您到底喜不喜欢傅大人啊?」蕴儿又嘻嘻笑道。自打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太子侍妾之后,蕴儿已经打定了主意后半生侍奉在公主身边,所以替她谋划个良人成了重中之重的事。 已经来到门边的谢元祐脚步微顿,随即又将脚缩回,退到了门外倾听。 搁下茶碗,豆蔻脸上明显促狭之意更浓,「喜欢,我很喜欢...」 第61章 毒 「我喜欢傅大人、世子爷、萧公子、菱公子...我统统都喜欢, 要不蕴儿你替我将他们通通都骗来,我逐个收用当面.首?」 听到如此孟浪张狂的话,任凭蕴儿平日脸皮多厚, 此刻也忍不住红了脸,「公主!」 豆蔻嘻嘻笑了起来。 蕴儿恼羞着,眼角瞥到门边时,立马惶恐地低下头去,跪倒下来:「殿下...」 豆蔻侧着身子将脸转过去, 看了太子一眼,目光就收了回来, 专注吃手里的糕点。 蕴儿退了出去, 豆蔻才幽幽道:「哥哥近日老来找我呢,之前不是嫌我烦得很?」 豆蔻说着,就端起糕点盘, 往远离他一点的位置坐下。 「豆蔻...」他看着她时的眼神很深, 一开口才惊觉自己声音哑沉得不像话,「你千万...不要对他动心, 哥哥会...让你看看清楚, 那人到底值不值得你爱的...」 说完这句,谢元祐掐了掐拳, 转身就走了。 过了没多久,傅家就收到了一封胁迫的匿名书信,傅珞灵他爹被迫将已贵为高官的傅珞灵关了半天祠堂。 后来,某个午后,豆蔻便收到一封由傅珞灵亲笔泣血而写的信笺,托宫人偷偷摸摸送到她手上。 豆蔻一看,忍不住抿唇笑了。 然后蕴儿也从外头进来, 垂头丧气道:「公主,您知道吗?傅大人他...」 「傅大人反悔,不想娶了,是吗?」豆蔻手执信笺,托着茶盏优雅地抿了口。 「公主您怎么知道?您消息如今比奴婢灵通了呀...」蕴儿瞪大了眼睛。 「不是我消息灵通,而是他亲自给我写信了呀。」豆蔻晃了晃手上的信笺。 信中傅珞灵仿佛用尽了一切晦涩之词,都难以阐明他内心的悽苦,但是,最后让傅珞灵那么痛苦都要放弃求娶的原因却只有简单的几个字:不敢违背父意。 豆蔻倒是对这个原因没有质疑之处,对一个危难关头捨弃爱人,捨弃心中的大义,也要保存家族的男人而言,他会这么选择,她一点都不意外。 「公主,那您不难过,就不想亲自去问问傅大人为什么吗?」蕴儿眼圈都红了,并且替豆蔻感到很不值。 豆蔻失笑:「问什么呀?一个选择而已,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所选择,有所抛弃,谁也无权利过问或者评判别人的选择是对是错,一切只有自个承担罢了。」 「您真这么想得开呀...」蕴儿眼睛红红道。 晚上谢元祐又来了。 「哥哥,你现在真不烦我了吗?是来给我讲故事再走的吗?」豆蔻给他倒了茶,讪讪笑道。
第104页 谢元祐半晌没有说话。 等壶里的茶水喝得差不多了,才突然冒了一句:「那傢伙退缩了,你知道吗?」 说完,见好久没有得到旁边人的回应,谢元祐克制住自己的心,握紧杯盏匆匆往旁边一瞥。 豆蔻没有太大反应,径直坐在旁边吃糕,见他望过来,才不好意思地擦了擦手边的碎屑,将仅余的一块糕食推到他旁边,笑道:「嗯...这种点心太好吃一时没忍住...哥哥要不要吃?」 谢元祐又将目光收回,砰地一声烦闷地拍在桌上,蹙着眉站起身准备要走。 豆蔻突然攥紧了他的衣袖道:「哥哥,是你写信去胁迫傅家的,对不对?」 谢元祐顿住,没有回头,只冷淡道:「谁胁迫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我知道,」豆蔻抢道:「可这个对我而言也不是什么重点呀。」 「傅大人对我的心意有多少,是不是坚决,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那只是因为哥哥你想让我嫁,我嫁便是了...」 「可我不让你嫁!」谢元祐突然脱口道。 豆蔻愕了一愕,很快就又笑了开来。 谢元祐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色很是难看,就愣在那里看她笑。 「嘻嘻嘻...」豆蔻笑得双颊绯红,很是诱人,「哥哥你紧张口误的时候...样子真是好笑...哈哈...」 谢元祐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过心脏的一阵绞痛,「可我...真的是...」 说到这里,他心绞痛得厉害,低.吟了一声高大的躯体突然一下就垮塌下来。 豆蔻紧张地站起,跑过去抱住他,着急唤道:「哥哥!哥哥!你是怎么了...」 谢元祐无声无色就倒下去了,跟着太子从边境回来的冯医官来了。 「太子殿下不是患心疾,他是中毒了。」冯医官嘆息。 「中毒?为什么会中毒?」豆蔻只覆一块薄薄的面纱,一双激动的杏眸抬起看人时,害得冯医官生生将头垂低不敢去看。 「殿□□内有两种虫毒,由来已久,臣一直知道,但殿下不说,臣不敢过问。不过,依臣所见,太子脉象之波谲,应是中了巫毒...」 冯医官伺候太子已久,惯常太子的情况他绝不外说,但这位殿下自幼养在东宫的公主,冯医官并不将她当作「外人」。 巫毒...天下间,豆蔻认识的能使巫蛊之人,除了她自己以外,只有那个人了... 送走冯医官后,豆蔻当即就关严门窗,使巫术隔空将独孤山的老头喊了过来。 怪老头隐约感觉到丫头叫她是为了什么事,推搪了起来。 「你若是不来,我让人告诉方丈大师,谁偷的供果!」豆蔻隔空道。 没多久,老头儿还是灰熘熘来了。 怪老头瞥了眼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谢元祐,拿过豆蔻刚刚供奉完灶神的供果,和着香灰烬咯嘣一声咬了下去。 「你别顾着吃,你看呀!」豆蔻焦急道。 「看什么...」怪老头又咬了一口果子,嚼得满口液汁,白了眼床上的人,来到床畔用力击拍几下,「还死不了。」 「啪哒摩扎咧,收!」豆蔻口中念念有词,手指灵巧一收,怪老头用嘴衔果窜逃不及,最终呜咽一声被一个如蚕茧般坚韧无比的网裹了起来,悬在半空。 「哎哟!哎哟!小祖宗!」怪老头哀嚎地揪住丝茧道:「听话让你哥哥剃度出家当和尚去,保准他没事!」 「什么意思啊??」豆蔻一听,又将手指一挥,将悬在半空的「蚕蛹」给拽倒下来。 怪老头呻.吟着摸摸被摔疼的后臀,绿豆儿眼突然机灵一动,伸出的指尖就要拉出个蛊阵逃走,被豆蔻擎来的大刀阔斧一挥,斩了个荡然无影。 豆蔻随即气喘吁吁地将十几斤重的刀准确无疑地搁在了老头脖子边,嗓音清甜道:「你今儿不说,休想离去!」 皇后小窦氏开始慌张起来。 因为太子开始安插人,给傅家施展压力的同时,也在偷偷命人着手查十多年前寒月宫的事情。 兴许也不是最近才开始查,而是查了很久了。 那天小窦氏暗部一名暗探突然查出十多年前那名宦官没死,还一知道他是皇后的人就跑,这才让小窦氏感到心惊胆寒。 虽然只是单从表面揣测,着手调查的人应是太子,但其实这事谁去查不是重点,重点是,一旦十几年前她诬陷以致洛姬被处以极刑的事被皇上知道了,怕是很难自保了。 就在小窦氏心急如焚,派人下去随便抓点什么人以假乱真之时,突然误打误撞就抓到以前关押洛姬的同乡,朗萨国那位大将军的狱卒,狱卒战战兢兢给透露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翌日,谢元祐在豆蔻的床上清醒过来,一睁目发现自己的手臂被人牢牢抓住了动弹不得,再勉力支撑起身子一看,幼时那个缠人的姑娘竟然趴在他身侧睡得双腮绯红,时而皱一皱眉头,将他抽离的手臂又抓了回来,护骨头似的。 谢元祐想起来,是昨天太放任自己了。 在边境寂寥难耐的两年里,他尚且能够克制住自己不去思念,不去动情,但一回到这里就不行。 她随便一个眼神,一个笑容,每一桩小事都能轻易扯动他的心。 谢元祐皱着眉低下头来,扯掉了缠绕在臂上的那双香软的小手。 他对自己龌蹉不堪的心思鄙弃不已,明明是自己当成亲人般护了两辈子的妹妹啊...他是禽兽不如才会生出那样的心思...
第105页 想到这里,他又捏紧了珠串,默念心经,挣扎着绕过了塌边的人儿。 豆蔻在梦中被人抢了骨头,很是不满地嘟哝着清醒过来,看见哥哥醒来,立马高兴地往前从后搂住了他。 「豆蔻!」谢元祐被撞得趔趄了一下稳住,低斥起来。 「哥哥,你昨天要吓死我了...」豆蔻搂过他的臂,仰起她湿润的眼睛。 谢元祐很严肃地扳正她的身子,哑沉地教训她:「姑娘家长大了,不能随随便便...」 看见哥哥精神地训斥她的模样,豆蔻彻底松懈了心情,睫中带泪,笑着点头如捣蒜。 没过多久,谢元祐就发现了着手查办的事情生了端倪。 皇后似乎察觉了有人在着手查办十多年前那桩事,许多线索等他的人赶到现场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抓回来的那名宦官,最近也有些心神不安,老是妄想到窗外有人要杀他。 谢元祐已经刻意多拨了一些人去保护他的安全了,但他还是咽食不下,夜不能寐。 终于有一天,那名宦官主动招供,说是不日前曾经和皇后的人打过照面了,那名宦官痛哭流涕地恳求太子殿下一定将他藏好了,别让人杀害。 结果将那宦官转移阵地的时候,就出现了状况,皇后果真派来大批心腹之人前来,将笼子劫持,并将盖着黑布的笼子里用剑狂一顿抽.插。 正当皇后的人以为成功消灭一个心头大患时,那张布巾轻飘飘地掀落,里头竟然只是困了一头死猪! 可是已经晚了,大批的人马将他们团团包围。 被抓的人中,有几个便是谢靖庭舅家的人,也是谢元祐嫡亲的舅父。 舅父窦正荣望了眼谢元祐,轻轻将覆面的布巾掀下:「稚儿,不认识舅舅了?」 稚儿是谢元祐幼时的乳名,只有他死去的母后才那么唤他。 谢元祐穿着玄袍,一身冷色都融入到漆暗的光影间,眼睛显得格外灼灼。 「原来,你还记得孤?孤以为,母后一丧,你就忙着张罗给窦羡梨擦后座,只会认谢靖庭,应该是不会记得自己还有个嫡亲的外甥了。」谢元祐冷冷道。 第62章 亲骨肉 窦正荣一听, 整张脸都抖了起来。 「元祐!那个你现在应该叫母后!你不懂么??」窦正荣直接喊起了他名字。 「国舅大人还是唤孤一声太子吧。」谢元祐音色更冷,「一个小太监,也值当国舅大人亲自来杀, 皇后娘娘未免太大材小用了些...」 太子这话直刺进窦正荣的心窝,窦正荣与元皇后窦若棠同属一母同胞,而不是和当今的继后。 窦正荣掐了掐拳。 当年元皇后窦若棠没了之后,窦氏一族亟需扶稳下一个皇后,腹中暗暗揣了龙种的窦羡梨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这些年来舅家也一直尝试劝谢元祐与小窦氏好好相处, 因为大家都是绑在同一条舟上的,但几岁的太子殿下显然不愿意。 窦氏一族从来都没有想过将窦羡梨捧上去后, 将太子殿下刷下来, 反倒让小窦氏去帮衬着太子。 但是,这些年,随着谢元祐和小窦氏的关系越发地恶劣, 太子殿下显然连舅家也不愿搭理了, 久而久之,窦氏一族的人, 才萌生出, 将与舅家更为亲近的五皇子谢靖庭捧上去取代的念头。 豆蔻自打从怪老头口中逼问出,要怎么样才能让哥哥不毒发的方法后, 就时常一个人坐在连理枝的梓树下发呆,手中捧着一册又一册蕴儿替她张罗来的朝中俊杰名单,苦恼地嘆息着。 蕴儿以为公主是想开了,很替她高兴:「公主,奴婢还以为您真不想嫁呢。说真的,姑娘家最后的归宿定然是夫家,公主可要好生挑选。」 豆蔻轻轻地盍上册子, 烦恼道:「我那是在挑个生娃娃的人,不是挑夫家。」 蕴儿挠头,「那...有何不同?夫家不就是跟您生娃娃的人?」 豆蔻一本正经道:「我在想啊,将来若哥哥註定没有孩子的话,便是我不想嫁,也得早早物色个生娃娃的男子,将来好将孩子过继到哥哥膝下。」 蕴儿觉得自己听了什么很不得了的言辞,不自然地挠了挠发热的脸。 这时候,入云气喘吁吁地从内间跑出来。 「公主,刚才奴婢帮您收拾妆奁时,发现您的虎骨钗不见了!」 豆蔻一听立马急了,那是哥哥送她的及笄礼啊。 蕴儿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拍了拍掌心道:「刚才掌衣局的女官来过,说是要给公主量尺寸做衣裳,就那会我走开了一下,之前见那钗子还在的!」 谢元祐秘密地将窦正荣关了起来,还派了一重又一重的人把守好,这才踏上回宫的路。 半路上,一辆自横巷冲出,如野马般的车子突然挡住了他去路,两辆马车差点就要相撞一起,谢元祐扯掉了窗帘,将随身的佩剑滑入青石的巷壁激起火花才将车子停下。 五皇子谢靖庭捋着袖子痞气又傲慢地从车里走出,手上抛起把玩的钗子甚是眼熟。 谢靖庭带来的人很久就将谢元祐团团围住了。 「四、皇、兄——」谢靖庭突然拖长了音,又将钗子往半空抛掷了起来。 谢元祐认出来,那是他送豆蔻的虎骨钗,豆蔻平时经常戴在发上的。 「四皇兄这么聪明,肯定一下就猜到这是什么。」谢靖庭讪讪笑:「把人交出,就还你喽。」
第106页 谢元祐一双狭长的凤目看上去尤为深邃,不说话腰间配着剑站在那里的感觉,就让一旁用武器相指的人不由自主地心慌。 可谢靖庭是个狡猾又荒唐的傻冒,花花肠子时常想到些别人都想不到的花招,而且做起事来又狠又硬,多是没有很好地周祥过,凭一股狠劲就撞到底了。 这种人有时没办法预测得到他的虚实。 就像现在豆蔻的钗子被他握在手里,谢元祐的人又被围堵在这里,他根本没办法确认豆蔻是否有被这疯子抓了。 「行吧,人,孤会放。」谢元祐答应得干脆,超乎谢靖庭想像。 「那好——」谢靖庭很高兴,心中的把握又多了几分。 他将钗子迎面摔在谢元祐面前,谢元祐立马接住。 「还有,你得在这份文书上画押,要不然,你的人,我不放哟。」谢靖庭食指轻轻地晃道。 谢元祐早就料到事情没那么简单,夺过文书一看,啪一声摔在了地面,更是往上印了一脚。 谢靖庭那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大傻叉,竟想诬他签下私自调遣兵卒的认罪书,一旦比他按押上,认下私调兵马,那是大罪,他美梦做得那么早,妄想用一个破钗子端了他太子之位。 「怎、怎么?不...不愿意?」谢靖庭看着迎面煞气逼面而来的太子,禁不住心慌磕巴了一下, 「就不怕本宫命人将那妖物卸掉手脚??」 「哦?你真有这能耐吗?」谢元祐的低气压覆面而来,眼神越发狠戾,谢靖庭在他的目光中,恍惚间甚至看见了他这些年在战场卸下无数头颅的情景,吓得心中越发地虚。 可既然都放手玩命一搏了,他趁着这把时机,永远都别想掰倒太子了。 「曹孟!!传令下去!把左脚卸了,立马送来给太子观赏!!」谢靖庭发着狠,眼角愠红喊道。 谢元祐终究还是止了步。 东宫里有布下太子的线网,一旦东宫里头有何风吹草动都会第一时间传到太子耳中,但问题是,从刚刚在暗牢附近出来,他就感觉到谢靖庭的人跟了他一路了。 这么长的时间,如果他当真有心,又把人掳了,一定也会在半路将他的人给拦下来的。 谢元祐没有十足十的把握,不敢将豆蔻的性命作赌注,体内相思连理蛊的效用能感应得出对方同样焦灼的心情,但具体她的境况是否真的被困住,还真的不好说。 此时,豆蔻偷偷伪装成宫婢的样子,已经成功逃出了东宫,潜伏到尚衣局里了。 然后她用院里的摘的树藤将人绑了,挠着她笑穴逼问,才从那女宫口中得知,是五皇子让她那么做的。 后面的话那女官硬是憋红了一张脸,浑身冷汗涔涔就是不肯说,然后豆蔻又伸手蒙住她的眼,往她脑袋轻轻击拍,将一条青色菜虫模样的小虫子拍进她的穴道。 理智瓦解掉的女官终于告诉她,五皇子想要用她去胁迫太子殿下的事,而五皇子因为怕东窗事发被人识破自己没办法维护好形象,怕被皇后责怪,所以才只让她去偷了钗子来矇骗太子。 这也忒大胆了!! 豆蔻听得浑身怒火都上来了。 她得赶紧赶往解救哥哥,晚了可不堪设想。 只是,除了十来岁的时候,哥哥带她到独孤山外,她从未出过宫。平日她和老头隔空传话的巫术,也是因为老头在她这里留了一只蛊虫,她和哥哥并没有传话的蛊虫。 外面那片世界广袤,却也潜伏许多的未知,如今她只要想到要踏足出去一步,就会想起那天晚上山崩地裂,尸横遍野,到处都流淌血水的情景。 她总是原谅不了自己。 巧来尚衣局借墨的帐房女官看见了,立马悄悄将事情告到了皇帝身边的张公公处。 张公公告诉了皇帝,皇帝想了想:「她不伤人的话就不用抓她,只命人看着,然后回来告诉朕,朕去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朱漆宫门高耸的城墙下,豆蔻被一群群身穿制服的禁军团团包围了起来。 豆蔻怕自己再不赶过去的话,哥哥已经被人成功栽陷了,可是这里那么多的人,那么多双眼睛,她要是用了巫术,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两年前已经有过惨痛经歷。 她不能再让哥哥为她受难。 正当她为难之时,转身便看见了皇帝的龙辇,正往这儿来。 谢元祐趁着谢靖庭不留意,悄悄地踢起一块石砖,装作发泄一般,却揪准了里外围剿的人群间隙,将其踹了出去。 那是一块记有暗号的石砖,京城各处都有可能安插着太子的暗线,虽然此刻此地肯定已经被谢靖庭清了场地,他只希望能有漏网之鱼,能赶紧帮他到宫中跑一趟,尽快得悉豆蔻的情况。 可没过多久,来的却是皇帝的人。 张公公瞥了一眼两方对峙的人,轻轻地开口同谢靖庭招唿道:「哟,五殿下,你们这仗势是...」 谢靖庭立马变了张温厚的脸,笑道:「张公公,我与四皇兄,在行军事演练呢。」 「你说是吗,四皇兄?」谢靖庭的目光晃悠着朝谢元祐瞟来。 谢元祐一言不发。 随后张公公便前来与太子通禀道:「陛下让奴前来告诉太子殿下,十一公主妄图刺伤侍卫逃出宫,现下已经被陛下锁起来,陛下让殿下尽快回去商议定夺。」
第107页 此话一落,从谢元祐冰冷得近乎无情的墨瞳中,谢靖庭那张脸扭曲得着实好看。 「知道了。」谢元祐淡淡地回话,目光却冷涔涔地朝谢靖庭瞟去,「公公请先回去,孤在这里,先跟五皇弟切.磋完,立马回去。」 谢元祐说到「切磋」二字时,齿音咬重了一些。 谢靖庭感觉自己脖子以下都凉了。 太子殿下将谢靖庭一行人结结实实地捆好,打马游街从最繁华的街道拖着人强行在后头走,大街两旁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当看见当今的皇子被狼狈拖行的时候,都忍不住笑了。 就这么一路回到宫时,朱雀大街上所有人都知道了当今五皇子因为围刺太子不遂,得兄长心胸宽厚饶其狗命,而只是捆回宫去等到圣上发落,所有人对太子殿下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太子回到宫里,还未将谢靖庭胁迫他画押的那份认罪书和骨钗扔在皇帝面前时,皇帝就已经大概对这件事有了解了。 皇帝看着跟前捆着躺得满大殿都是的人,不由嘆息了一声。 「父皇。」太子面无表情地将手里那份刚才谢靖庭强逼他签的认罪书,「啪」一声摔在了地上。 太子将谢靖庭胁迫诬陷的事,所有证据都捆好包装好放到皇帝面前了,皇帝便是再想保住谢靖庭,现下都不可能了。 应该庆幸太子没有当场就将这不自量力的正法,即便太子当场就斩了,事后只要说当时谢靖庭要杀他,他被迫不得不动手便好了。 「庭儿...」 皇帝一时之间都不知说什么好,如今放眼宫里,大概就只有这个儿子勉强能与太子偶尔拉持一下平衡,一旦连这个工具都失去了的话,皇帝还真怕野心勃勃的太子进一步就会威胁到他的位置。 「父皇,」谢元祐立刻喊住道:「五弟年幼,与孤乃亲兄弟,这次的事情儿臣认为父皇小惩大诫就好,倘若下一次皇弟不悔改,再来严惩不迟。」 皇帝愣了一愣,他没想到太子竟会主动给五皇子说辞,会如此轻易饶恕他。 可深想一下,皇帝立马就懂了。今日太子拉着人浩浩荡荡从朱雀大街过,所有人都在看着,这时候太子打着亲兄弟不相残的名头亲自到大殿上求情,只会给他留下更好的名声,日后倘若庭儿再行此荒唐事,再将之斩杀就显得有情理多了。 「儿臣希望,父皇同样能饶恕十一公主,毕竟,她也是父皇的亲骨肉。」 太子说了一大圈,最后却是为豆蔻求的情。 皇帝的眉心不禁拧得更深了。 第63章 不能等 他这个儿子向来心机深得可怕, 皇帝有时候压根也没能明白他的想法。 就像这件事,他压根就没明白,他主要是想替他皇妹求情, 还是为日后能堂而皇之除掉庭儿,还是只是他洞悉了他的想法,从而留住庭儿保持君臣之间的平衡?还是,压根事情从他脑子过去,方方面面就已经周全好了?不得而知... 皇帝烦恼地摇了摇头:「含芷用剑刺的是裴丞相在禁军当差的侄子。」 「用剑?」谢元祐蹙起单边眉毛, 不禁低声道。 原本他以为豆蔻被皇上抓了,还派人去寻他通知, 会是用了巫术, 没想到用的却是剑。 等皇帝让人带着太子去看豆蔻,发现人好好地待在了东宫她居的闺房里。 只是豆蔻看见哥哥,高兴地往前一步时, 脚踝处锒铛作响, 竟是被三重的铁锁链锁在了屋里。 「殿下,公主刺了相爷的人, 若然不锁着, 恐怕朝堂不服,还请太子殿下多担待了。」张公公福身后, 转身带同身后的小太监走了。 谢元祐看着豆蔻时的目光复杂,豆蔻见哥哥平安归来,笑着一把朝他摊开了手: 「我的钗子呢?哥哥可帮我把它夺回来了?」 望着眼前笑盈盈的眉眼,掬过来讨要的白嫩小手,谢元祐心脏不可遏制地一下下抽痛。 「你,疯了是吗?拿剑去刺禁军指挥使,就为了让皇上派人去把你的消息传出, 是吗?!」 豆蔻像个被责孩童般垂低了头,胸前手指搅动着。 她就知道,哥哥这么聪明,肯定会识穿的。 但是当时她没有办法了呀,她知道哥哥一旦没有办法确定她是否被五皇子的人抓走,他就很有可能就这么屈服。 她才不要那么厉害的哥哥给别人屈服呢!所以当时她灵机一动,被皇上囚着总好过被五皇子的人抓去,于是她便冒险了。 「哥哥你不要生气了,下回我连睡觉都带着你送我的钗子,再也不让坏人有机可乘了,好吗?」 小姑娘扇盍着蒲扇似的浓睫,水亮柔媚的杏儿眸底仿佛静静流淌着一条清泉。 谢元祐又气又心疼,脸色从青灰变成了灰紫,颤颤地摩挲着凳子挨着八仙桌坐下。 豆蔻见哥哥似乎又不适,想凑上前看,脚边一阵响索声,发现自己被固定在床榻边了,没办法走到哥哥那。 「哥哥!对不起,你别生气了!」豆蔻愧疚又难过道。 谢元祐背对着她,捂紧了胸口的位置,鬓前的墨发都湿透了,腕边佛珠转动着,低声喘.息着:「下一次,倘若再有人抓你,你便是用巫术将其撕碎,也别让他们抓到,懂了吗?」 豆蔻被囚在床边的这段时间,哥哥好像又没有往常忙了,下了朝,不会第一时间钻进寝殿,会偶尔带着豆蔻喜欢的糕点来,陪她一块吃。
第108页 有次豆蔻吃着吃着,望着窗边像想到什么似的,满眼落寞,就连手边吃糕的动作也缓慢了下来。 「偏院里那棵梓树大约已经花絮漫天了吧?」她像梦呓般低吟了这一句后,就又乖巧地低头吃糕了。 谢元祐却听到了,也听懂了。 豆蔻自幼被关在一座遮天蔽日的荒凉冷宫里长大,尽管到现在为止,也都是被困住的时间多。别的公主虽说也被困在宫里,但她们到底也能隔三岔五参加宫里的宴会,窜别的宫门,能和别的小姐妹说话玩耍,等万寿节或是千秋节的时候还能有机会出宫去,到外面看民众潮涌跪拜的盛景。 但豆蔻有什么?她只能日復一日被自己兄长收在这座相比而言小得可怜的东宫里罢了。就连将头探出东宫门口,都得战战兢兢地害怕会否有人如册封大典当天一样,提着刀来割掉她的头。 而现在,就只剩下床榻边这一角小小的地方了,偏院飘飞的花絮对她而言也只能是奢侈了。 谢元祐忍不住,唰一声站了起来,转身往屋外大步走去,头也不回。 「欸!哥哥...」豆蔻搁下了手边吃至一半的糕,有些错愕本能探出手去想拉住哥哥离开的衣角,却听脚下响声,哥哥背影远离... 她无奈地低头,拽拉了一下脚边的铁索,反反覆覆听着哐啷声从脚边发出,嘆息苦笑。 她是不是...会被这么圈地困到老去? 等谢元祐领着一大群匠人进来时,发现屋里飞进了一只蝴蝶,豆蔻正蹲在踏脚边同蝴蝶玩得高兴呢。 蝴蝶一下飞起,走了,豆蔻失望地望着蝴蝶远离的方向,美眸黯然,却猝不及防撞进了哥哥英挺伟岸的身姿,樱唇又张扬起来。 「把这里,到这里这个部分都拆掉。」哥哥往她手心里塞了一小把,刚从偏院梓树旁连着枝的樱桃果树前摘的果子,然后就忙着安排那些匠人的工作了。 豆蔻瞪着杏儿眼,一边在口腔中将樱桃果咬得甜汁飞溅,一边惊讶地看着哥哥的指挥。 哥哥难道是想拆掉她的寝屋,让她露宿不成? 后来她看着自己原本砖墙青瓦的寝屋,如今一大半间屋子从墙壁到屋顶都成了剔透入光的琉璃时,她望着那些溢光流彩的琉璃,还是禁不住惊嘆。 「哥哥,这么多的琉璃...你用来给我盖房子啊??」豆蔻已经惊得嘴巴闭不拢了。 不止是豆蔻,身边的宫人都不禁暗自喟嘆,琉璃从柏来国进贡而来,一块砖头那么大的就值百金了,砌满一间屋子,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而且,太子殿下向来就不是奢侈的人,东宫里一切吃穿用度向来都比较朴实的。太子自己的寝宫前段时间殿前的瓦漏了,还顾不及让人去修呢。 夜里豆蔻拖着铁锁链,端着切好的甜西瓜坐在踏脚边,抬头看了看床罩以上,头顶漫天璀璨的星星。 在半透的琉璃下折射出极其诡异美艷的光,她又侧头望了望边上坐在小杌子上陪她吃西瓜的哥哥。 「哥哥...这儿花了多少钱啊?我不会害你被人参奏昏庸奢侈吧?」豆蔻咽着喉咙里流淌的甜汁,小心翼翼地问。 谢元祐面无表情地接过妹妹给他递来的西瓜,赏玩似的看着殷红的瓜肉,道:「反正没花自己的钱,是我给大梁与柏来国谈拢了一条通商互相生财的大计,他们给送来的。」 豆蔻默了默,低头啃瓜没有再问。虽然她不在商讨的现场,但她似乎也看到了哥哥如何面无表情步步紧逼,逼得那些柏来人割肉大出血,最后还得给大梁的太子送了那么多价值连城的琉璃。 不过反正对他们大梁而言是好事,哥哥惯会採取一石几了的手段,小时候被他逼着念书的豆蔻深有体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被锁在这里,哥哥怕她难过的缘故,现在哥哥每日下了朝回来、午膳晚膳的时候,都会像以前一样过来陪她、看她。 豆蔻有时候觉得,如今的她虽然被锁着寸步难移,但白日里被一片琉璃光簇拥着,夜里又有一片星光想用入眠,哥哥也时常陪着她,她觉得比以前要快乐多了。 这天哥哥照常穿好了朝服先过来这边看一看她再去上朝。 而这些日子豆蔻早上都会醒来得格外早,掀了床帘,冒出头颅就看见哥哥一身英武的着装踩着朝靴在一片混沌不清的星光中朝她走来。 「要去了吗?」豆蔻还懒懒地趴在床畔,惺忪着眼不愿起来。 哥哥今天逗留的时间格外久,离去前还破天荒拉了拉她的手,用温柔而有力量的力度捏了捏她的手心,道:「哥哥会...让你自由的。」 豆蔻翻了翻身,笑着胡乱点了点头。 她以为哥哥说的自由,又是之前说的,让她簇拥日光自由、星光自由,又或者是将树木什么栽进屋里,让她实现绿荫自由之类的,所以也没将其放在心上。 可到了平日下朝的时间也不见哥哥回来,豆蔻就这么昂着头拽着哗啦啦响的铁索,探望屋外瞧。 结果就看见蕴儿跑得不要命似的从廊道那边跑来,甚至跑掉了一只鞋也来不及回去捡。 「公主!!」蕴儿踉踉跄跄地来到她跟前。 「怎么啦?」豆蔻有些失笑,是哪位曾经心仪她的公子又娶亲了吗? 「公主...公主...大事情了!」蕴儿咽了咽沫继续道:「太子殿下他...太子殿下他要被皇上逼着娶亲了!!」
第109页 「啊?」豆蔻认认真真地睁大了眼睛,哥哥时年二十又二,别人到了他这个年纪都好几房妻妾了,可她哥哥除她以外,连宫女的手都没有碰过。 其实有时候她还挺希望哥哥能快点成亲,给她生个大胖侄子抱抱的,可是哥哥现在体内有蛊毒,要是娶妻要动七情六慾的话,可能会有危险。 豆蔻只知道不能动情动心,但她其实没具体知道哪方面的动心算动心,之前哥哥老看着她的脸时心脏都疼得厉害,她望着哥哥青灰的脸,便以为惹得他生气的「动心」,也是一种动心。 「蕴儿,你说成亲的话有没有不动心的法子啊?」豆蔻摇曳着脚边的铁索,认真又苦恼地发问道。 蕴儿气不打一处来,「公主...奴婢现在跟您说这事,您倒提别的事情来了...」 「殿下他...殿下他是为了您,而不得不被皇上逼迫着呢...刚才奴婢到外头取物,魏公公身边的小顺子跑来让我告诉您...」蕴儿有些慌张,说了那么久的话都没说到点子上,弄得豆蔻像个丈八和尚。 没过多久魏舂还亲自过来了。 他将宫人全都摒除出外,独自关上门来到豆蔻面前,和她说了很多很多。 原来今天早朝应群臣不断的商议又上奏,要最终决定处置五皇子的方法。结果皇后娘娘就带着大堆人过来了。更是指出了一个震惊朝野的事情,幸好当时太子听皇后说到不妙的地方时赶紧让朝臣都撤散了,不然这件皇家的家丑就得传扬出去了。 「那件家丑的主角...是、是公主您啊...」魏舂焦灼道。 「皇后娘娘带来了当年在寒月宫替洛姬娘娘诊脉的宫医,还有把守当年朗萨国大将军的狱卒,洛姬曾经近身的朗萨国婢女,他们的证词,以及种种证明,都足够证实公主您并非洛姬娘娘与皇上所生的女儿!皇上生气要处置您,殿下一心要保您,皇上终于妥协了,但是...得让殿下迎娶北安侯的嫡女!」 魏舂顺了顺口气继续道:「北安侯与殿下有仇,要收缴殿下一半的兵马作为聘礼,而北安侯曾答应过让他女儿当上太子妃的话,那些聘礼最后会献给皇上,就等于是皇上收了殿下近半兵马,想趁机斩掉殿下半个翅膀!」 豆蔻听得眼睛浑圆,脑袋里麻麻的,一时间接受不了那么多的信息。 「虽然...这些对殿下而言不是什么...」魏舂抹了抹眼泪,继续道:「可是公主,您知道这段时间殿下每次来完您这,回去以后有多痛苦吗?有时候他还没走到宫阶处直接便倒在半路,有时候会心脏疼得实在受不了,连念佛珠都不受用了,就一把冲进伙房里,用铁钳夹的烧得火红的炭往自己身上烙...」 「奴虽然不知道殿下身上中得什么毒,但奴大概是明白的...明白公主您对殿下而言...到底是什么...」 「冯医官说过,殿下再这么折腾的话,他的身体就要撑不下去了...」 魏舂的言语冲击着她,豆蔻听得目瞪口呆,她没有想到,哥哥每天面上平静得近乎没有表情地坐在她身边给她夹菜,陪她用膳时,很可能心脏已经绞痛得难以忍受了。却还是忍耐到用完膳,然后匆匆离去。 虽然她并不知道和她一起用膳到底有什么值得他生气的,大概是她挑食专吃甜食吧,但这不是重要,重要是...哥哥的毒不能等了。 第64章 嫁给哥哥 正在想着, 脚索边突然传来了用力撞击锁链的声音,是魏舂不知何时搬了块砖头进来,给豆蔻砸链子。 「公...公主...奴现在就救您出去, 您...您逃得远远的,别让陛下抓到你...外头奴都安排好了...」魏舂甩了把汗,继续埋头砸。 「停!等...等一等...让我静下来想一想。」豆蔻脑袋乱糟糟的,她似乎没办法理解魏舂此刻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哥哥毒发至如此严重的份上,难道着眼的不应该是如何帮他解了这个毒? 魏舂他为什么跑来帮她逃跑?哥哥的婚事和她的罪, 难道还能比哥哥的毒重要??他怎么如此抓不稳重点?? 「走!走!出去一会!让我待一会再叫你进来!」豆蔻捂住乱糟糟的脑袋,对魏舂道。 「公主...」 「出去!」 魏舂还欲再砸, 可被豆蔻使劲儿吼了一句后, 终于灰熘熘地到外头守着等候她唿了。 慌乱中,豆蔻隔空传话几乎将怪老头的耳朵给哭痛了。 「丫头...你别慌,别乱...老头子想想啊...想想啊...」 怪老头虽然不喜谢元祐, 也不耐烦小丫头老是在他跟前和哥哥好, 但小丫头难过的时候,怪老头也会手足无措。 其实怪老头留给豆蔻的那只蛊虫, 平日也起监听的作用, 刚才魏舂同小丫头说话时,那只蛊虫就躺在踏脚边的锦盒里, 老头子已经将那番话听完了,正着急宫里的情况呢,结果小丫头就找他来了。 丫头不是公主的事情被得悉了,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怪老头甚至开始担心谢元祐那小子会因为事情过于艰险而放弃,虽然谢元祐肯定不会丢下豆蔻不顾,虽然有相思连理蛊的作用, 但他还是觉得二人间少了个合适的羁绊,而觉得心里发虚。 二人只是兄妹的关系...这是远远不足的... 怪老头掂量着。 「丫头你别哭,让老头子静下来想想啊...一定有办法...」 小丫头是他主人留下的唯一血脉啊,又继承了大巫的血脉,不能断...决不能断的啊...
第110页 「哦!对了!老头子想到了!想到办法替你哥哥压制住体内两股蛊毒发作了!!」 怪老头突然眼睛一亮,拍了一下脑袋。 文武殿上,谢元祐已经将一半的兵符拿出来了,但北安侯的女儿他却坚决拒绝娶。 「不可!!!」 准备上前收缴太子手里半边虎符的太监听到陛下吼声后,顿了顿,没再继续往前。 「北安侯的女儿容色上佳,据闻才气横溢,性情贤淑,与你绝配,你非娶不可!!」 谢元祐皱了皱眉,顿时有些不懂了。 他原以为皇上做那么多事,只是为了要收他手里的权,他同意上交,但姑娘不能娶。 「父皇,儿臣从边境归来的那天就曾与您说过,儿臣此生是必定要皈依佛门的!」谢元祐坚持道。 皇帝闭了闭眼,脸色愠红,显得很是生气。 可最后却还是克制着怒意,开口:「好,那你倒与朕说说,什么样的姑娘,你才愿意娶?只要是你看上的,即便是大街上的乞婆,朕也能换个身份让她配你!!」 谢元祐眉目冷冷,保持一贯的沉默。 「父皇误会了,儿臣是不会...」 谢元祐的话刚落,文武殿的大门突然「砰」一声就被人从外头给撞开了。 空荡的殿中仅余的人都朝殿门处看去。 却见那朱漆铜铆的殿门处,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头髮披散,赤着足,脚踝边是硬生扯断的三重铁索链,上头还在淌着血,手里抱着一根半人高用来撞开殿门的树桩子。 少女胸前剧烈地喘.息着,一双眼睛亮得如夜半起来看见的银河星辰。 大殿上一时间安静得只能听见少女的唿吸声,可是很快,随着少女惊恐地转头过去的一瞥,身后前赴后继涌来的侍卫很快就将她俘获了。 侍卫中的指挥使跪倒在殿前:「陛下!属下失职,让您受惊了。」 谢元祐一直在看着被人压制住琵琶骨,按在那里动弹不得依旧一脸犟硬不服的姑娘,冰冷的脸上一点点动容,继而怒吼出声: 「放开公主!!!」 皇帝一听顿时就不高兴了:「她不是公主。」 谢元祐没有管皇帝,用脚尖踢起一支廷杖在半空旋起一圈,就反手抓获住。 「让你们放开公主啊!!听见了吗?!!」谢元祐眼睛里吼得几乎滴得出血,用手中的廷杖一把将指挥使撂到在地,用廷杖压了起来。 又有三两个次之等级的卫军走过来试图阻止太子,却被太子殿下一手撂到一个,皆匍匐在地。 眼见太子像一个被激怒了失去理性的雄狮般,咆哮着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队伍里的人一下子就吓得持起盾牌连连后退了起来。 豆蔻是第一次见一贯沉静冷持的兄长,炸红了眼的模样。 看着他像头炸裂的野兽,手里的棍杖躺着血,蜿蜒着一条血路,正好与她身后断裂铁索蜿蜒出来的血路相接。 「罢了...放开公主,」皇帝身体往后靠着龙椅,深深地闭了闭眼,继而抒发情绪般吼道:「都滚下去!!」 「是!!!」 那些抓着豆蔻的侍卫立马松开姑娘,潮退一般,没片刻大殿上又重归了沉静。 豆蔻用手背擦了擦脏兮兮满是泥垢的小脸,没顾上别的,立马拽着兄长的手跪伏在地。 刚才她扯断了铁索,从东宫一路奔逃而出时,不知有多少人冲上前试图抓住她,她爬上了树,从树的这头跳到了那头,又从泥地里滚过,一路磕绊着撇掉了大群的人才来到大殿上。 其实也得幸他们顾忌着她公主的身份,不敢放箭伤她,不然她可能就没有那么幸运一口气能撞开文武殿的殿门了。 「哥哥...我已经知道了...」豆蔻灼灼的眼睛,用力攥紧哥哥说话,喉间发着涩。 「知道什么?」谢元祐皱了皱眉。 时间紧迫,从刚才怪老头说答应救哥哥必须让她嫁给哥哥开始,掂量着魏舂的话,得知哥哥即将要在大殿答应皇上的赐婚,她连自己不是哥哥亲妹的事情都没来得及消化,就连忙挣脱着跑出来了。 喉咙涩得要命,直接呛咳了起来,好几次开口都差点说不出话。 「我...哥哥,我要...」 「我要嫁给哥哥!!」 殿上安静下来。 皇帝身边见惯了风浪的张公公都惊得掉了怀里的尘拂。 谢元祐皱了皱眉,拉着她的手越攥越紧。 豆蔻眨着杏儿眸,见哥哥没有反应,顿时就急了起来。 那个该死的老头,说是一定得让她嫁给她的哥哥,他才肯将解药给她,不然就要连传话的蛊虫都收回去,说得那么狠绝,她都不敢不从。 上一刻才刚刚从魏舂口中得知自己并非皇帝的亲女儿,连自己都还没来得及求证此事的真伪呢,下一刻就逼着她赶去大殿逼婚了。 豆蔻有些委屈,又伸手摇了摇哥哥的臂,眼睛开始溢出泪,可怜兮兮道:「哥哥...嫁给你,好不好...好不好...」 谢元祐立马抽回了手,被烫到似的转过了身,有些痛苦地胸膛剧烈起伏起来,按压着胸口的位置,颈项处的青筋已经浮凸了出来。 豆蔻知道,自己又惹着哥哥生气了,她担心着他体内的两股毒相撞,他会突然间就支撑不住了。但是没有办法,她不得不这样做,既然不是亲兄妹,就...就暂且假成亲,反正先将老头的解药骗来再说。
第111页 「哥哥...对不起哥哥...你不要生气...」豆蔻哭着膝行过去,伸出柔软的手缠紧了兄长的手指,一个劲地道歉着。 生气就会毒发了呀... 「不要生气...求你了...请你一定要答应,我是一定得要嫁你的...对不起,哥哥...」 豆蔻低跪在地,哭着哀求着,眼泪水煳了满脸,越说越语无伦次了。 谢元祐背对着她,大口大口地吸入着冷气,依旧不能平復自己。 终于,在豆蔻哭得差点岔过气去,差点栽倒过去的时候,一双有力的臂膀突然从她腋下穿梭过,将她拉了起来,牢牢圈入了怀里,揽得很紧很紧,紧得差点吸不到空气。 「好...」谢元祐极力忍住了心脏处撕裂般冲撞的疼痛,按压下喉间腥甜的气息,嘶哑而温柔地回答。 「好...」 豆蔻眸间迅即蓄满了光。 「荒唐!!简直荒唐!!」就在这时,丹陛上的帝王目睹了一出荒诞极致,道德沦丧的伦.理闹剧,立马拍案站起反对。 他瞪着丹陛之下缩在太子怀里那个娇弱的姑娘,又是谁求情的时候曾跟他说,那是他的亲骨肉? 「你二人...你二人一直以来是以亲兄妹的关系相处的啊...如今你们...你们...」 皇帝也痛苦地扪着胸口处,差点就要一口恶血喷出来,张公公慌忙前来扶住了他。 谢元祐没有理会他,反而是心脏的撞裂感忍耐过去后,蹲伏下来不让豆蔻看自己脸色发白,顺便查看她脚踝处的伤势。 他轻轻将人抱起来后,顺便将半个兵符扔在了丹陛之前,转身离去前,轻轻道了一句:「兵符儿臣交了,请父皇也履行承诺过的事,不能再伤害豆蔻分毫。」 「至于儿臣的婚事,」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缩着脑袋,又是羞涩悔恨攥紧他衣襟,又是默默流泪的姑娘,道: 「只能是她。」 说完他就留下狂怒的皇帝,大步往殿门去,头也不回。 而此刻缩在怀里的姑娘,松懈下来后,许多东西才一气儿朝她覆压过来。 脚踝处和身体的伤痛、羞耻无措以及在兄长怀里再也不能如以前一样的坦荡,眼神和双手都变得无处安放了...... 第65章 激动 皇帝躺在寝殿的龙榻上, 四周幽邃死寂,轰鸣一声,窗外突然下起了暴雨。 这是沉闷了一整个七月, 头一回下起的暴雨,雨肆意得仿佛兜头的棒喝一般,窗帘差点就被打坏了,溅进屋里墙根都湿透了。 皇帝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元皇后的魂魄回来找他了。 在梦中,他的皇后浑身都是被礁石割得斑斑驳驳的伤痕, 湿发覆面,一直用哀怨的目光看着他, 就是不说话。 他开始慌了起来:「阿棠...不是朕失信, 而是那孩子宁肯入空门,也不肯娶妻生子,朕答应定会让那孩子重新接受人, 答应定会让他找到心爱姑娘的承诺怕是难以实现了...」 而梦中, 元皇后窦若棠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始用怨怪他的语气道:「可那孩子明明已经有心爱的人, 你却不愿意让他们在一起...」 说完这句之后, 窦若棠就消失在一片虚空之外,再也不肯出来见皇帝了。 「阿棠...别走...阿棠...阿棠!!」皇帝被一道惊雷噼得醒了过来, 坐在床榻上才发现自己已经汗湿夹背,屋外是唿啸树摇的狂风大雨。 皇帝后宫拥有过那么多的妃嫔,唯独元皇后窦若棠让他最是难忘。 这个贤惠又有才干的皇后,一方面让皇帝觉得自卑而深绝痛恨,一方面又爱得深入骨髓,只盼她能夜夜入梦来... 兄妹二人回到东宫之后,就一人往一个地方待去, 把门严严关了起来,谁也都不让进。 「薛姑娘,赵姑娘,公主这边也关紧了门不让人进吗?」魏舂走过来的时候碰见蕴儿入云待在廊道里,问。 「可不止,公主还命人用沉色的布帛将剔透的琉璃都遮盖了起来,现在里头黑漆漆的,谁也不能窥到她呢。」蕴儿皱眉道。 魏舂嘆了口气,「哎,殿下那边也是呢...」 豆蔻抱着膝缩在床里头,将床幔全都降了下来。 她已经在里头发呆了一整夜没睡了,脑子一直维持着僵硬的状态。 哎,一想到昨天自己在大殿上就觉得好羞耻。 怎么会去赖着哥哥,说要嫁给他呢?他可是自己的哥哥啊,幸好哥哥疼她最后答应了。也不知道当时哥哥听了她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心里是作何想法... 此时太子寝殿内,殿内的案桌架子屏风甚至床榻,俱已被太子殿下用利剑砍成了碎渣。但此时太子殿下依旧在漆暗中蒙着眼不停地挥动手里的剑。 屋内,地上狼藉一片,空中木料飞屑一片,到处都瀰漫着木屑的味道。 谢元祐不能停下来,一旦停下来脑子放空,就会忍不住反反覆覆地想起昨日大殿中的情景,想起豆蔻如何跪在地上,红着眼,可怜巴巴地哀求着要嫁他... 「咵...」漆黑中他捏住了一块刚砍下来的案角,一把捏成了纷扬的碎屑。 一扬剑,玄色的孤影又继续在空荡荡的殿室内不停地旋斩、挥如雨下,可他体内的气力经过一晚的消耗,却仿佛还源源不尽似的... 「老头老头!我不嫁给哥哥,换个别的条件行不行,那实在是太羞耻了!」
第112页 豆蔻蜷着腿靠在床栏上,用蛊虫传话,因为怪老头说他没有名字,却一直自称老头,如今豆蔻也总亲昵地唿一声「老头」。 独孤山那头的怪老头一边盘腿坐在山崖壁嚼供果,一边道:「不行,不嫁老头子自个把解药吃了也不给那小子!」 「可那是我哥哥呀,我怎么能...」豆蔻急了。 「他不是!那小子十年前就知道你不是他亲妹妹,他怎么可能是你哥哥!」 豆蔻一愣,哥哥他很久之前就知道她不是... 「可是...我才刚知道呀,我这...我这心里膈应这关系呢...」豆蔻低下头,指尖相戳着。 「行!膈应就不嫁了,啊!」老头儿作势要掐断对话,豆蔻慌忙叫住他。 「啊!别!别!嫁!我嫁!可哥哥的毒不能拖了,你能先把解药给我吗?」 老头朝她讥笑一声立马掐断了联繫。 「哼!死老头!」豆蔻狠狠地将白嫩拳头砸在床栏,疼得她溢出眼泪赶紧呵气。 公主终于从屋里出来,头上的发未绾,又细又软如绸缎般泛着琥珀色光泽的头髮垂在腰下,双颊和唇嫣红,大眼睛一夜没闭合过也只是有些微微红,并不失光亮。 她一路从自己的院子走到兄长的寝殿时,能感觉得到所有人都在看她。 豆蔻的脸不禁发起了烧,将脸垂了起来。 走到殿门的时候,见魏舂等人待在殿外,豆蔻鼓起勇气走过去问:「魏公公,哥哥他起了吗?」 魏舂见小姑娘腆着脸双手交握,脸上微微羞涩的样子,他也尽量不去提及昨天道:「公主,殿下一直不让奴们进去,要不您去敲敲门看。」 豆蔻点点头「嗯」了声,走到朱红漆木的殿门前,探听了一会见里头有响动,终于轻轻敲起了门。 「哥哥...我能进来吗?」豆蔻小心翼翼地说完,再去探在门上听时,却发现里头默了下来。 过了好久再敲了敲门,发现仍没动静,豆蔻于是决定将门推开。 殿门推开的一瞬,豆蔻的身子挨着殿门扑了前去,却扑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豆蔻不由自主红了脸,立马站直了腿,唿吸急促得不敢抬起头看面前的人。 「哥哥...这...我是...我是来看你看你...起了没。」她不知道自己何时变成的小结巴。 谢元祐倒是显得镇静多了,他只是轻嘆了一声,然后淡淡地「哦」了「哦」。 「我能...进去坐吗?」豆蔻依旧低着头,侷促地用手指指了指殿内。 谢元祐这会儿脸色才微微慌乱起来,立马侧着身从殿门缝出来,继而又将殿门关上了。 「外头坐。」谢元祐轻咳了一声,背在后背的剑悄悄抹掉了木屑。 兄妹二人将早膳并午膳摆在水榭台中,身旁的宫人自觉地退到了台下。 豆蔻倚着栏杆低头看下方的宫人,不知怎么,从昨天回来后,看旁人的眼光如平常一样,可自己却总觉得不一样,那是自己在心虚吗? 她轻嘆了一声,拢紧了手里的杯,低头抿了起来。 可她这声嘆息却被谢元祐听进了耳里。 他给豆蔻夹了一个东宫里久违的樱桃酒酿酥,是中间有酒酿的樱桃酒酿酥,而不是先前被禁止注入酒心的樱桃酥。 「早膳没有用,午膳时间都到了,你不吃些吗?」谢元祐的声音略沉。 「嗯...不饿...」豆蔻拢紧了自己的茶,差点要将自己的眼睛鼻子埋进茶水里了。 谢元祐又为她布了一些她喜欢的菜餚后,才缓缓搁下了筷子。 「快吃吧。」他的神色如常,像以前那个对她事无巨细都细心体贴得很的兄长般。 豆蔻也很想关系回到从前一样,但已经不可能了。 「哥哥知道,昨日你只是想替我解围,反正此事父皇也不可能答应,你也不要放在心上了。」 气氛沉默了会,谢元祐又淡淡道。 这时豆蔻终于捨得放下茶杯,抬起头来看他。 见他一面如常的样子,似乎丝毫没有为昨天的事情而感到困扰过,豆蔻的心才稍稍松了些。 但她随即又紧张起来道:「不!我是真的一定要嫁你!哥哥你就当作...就当作...」 豆蔻紧张中握紧茶杯眼光开始四下投射,「你就当作只是给我一个名份,然后我们都以兄妹相处就好...」 谢元祐微微转动了一下手里的碗,点了点头沉声道:「好。」 豆蔻现下终于能毫不避讳地目光正对他。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假装娶我,然后我还是你妹妹,你还是我哥哥?」 「好。」谢元祐答得干脆,唇角甚至微微勾了一下,就又开始给她布菜了。 「快些吃,菜凉了不好吃。」谢元祐道。 「嗯嗯,好!」豆蔻展眉笑了。 就在二人以为皇上不会答应二人在殿中的要求时,宫中却突然传出了两个消息: 十一公主谢含芷于东宫暴毙,册立民女洛蔻华为佳怡郡主,许给太子当正妃。 这两个消息一出来的时候,宫里宫外的人都炸开了。 大家没有多关心敏尚公主的死讯,倒是对这位被册立郡主,嫁给太子当正妃的佳怡郡主颇感兴趣。 当豆蔻戴上了凤冠披了嫁裳,坐进洞房的时候,还感觉尤为不真实。
第113页 太子大婚当天,怪老头不知施了什么暗术,让自己敛了面容完全躲过了侍卫的搜查,混进了前来吃宫宴的高门贵子中。 那次的事之后,谢靖庭被释放,但是得禁足在自己的皇子府一段时日,所以太子的婚宴都不能来了。 皇后虽然并不愿意事情发展到最后,反倒促成了太子与敏尚公主这对不要脸的兄妹结合,但是只要能戳穿敏尚并非皇帝亲女,日后洛姬的事情即便被太子查出,皇上如今一队洛姬的不要脸痛彻入骨,到时候反倒不会对她怎样。总算是能松一口气了。 今夜傅珞灵独自坐一桌,旁人都纷纷起桌去给太子殿下敬酒,他倒是坐在那对着几个空酒壶,向来不怎么沾染酒水的他,此时脸上绯红一片,头昏昏沉沉的。 他一个下属执笔官笑着过来邀他一起去给太子敬酒,结果他呆呆地坐在那里,手里的酒壶都举不起来,嘴里只喃喃道:「公主...敏尚...」 那名下属见他消沉的模样,忍不住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大人,您还是别喝了,酒能伤身,下官知道您钟情敏尚公主,公主也真的是红颜薄命,不过,天涯何处无芳草啊,大人您不愁找不到比公主更好的。」 傅珞灵摇摇晃晃地擎着酒壶站起,抿着唇朝他一步步走近,晃动他的肩,红得似檐角上红绉纱灯笼的脸上怅然若失:「你说...她会不会怪我放弃选择她了...」 下属被他摇晃得盏中酒液都撒了满身,苦笑着挽住了他的胳膊,防止他坠下去。 谢元祐穿着一身新郎官服,身姿挺拔英武,看见了这边的情形,举着杯盏往这儿走来。 那下属看见太子殿下过来了,忙举了举手中空了的酒杯:「殿下,下官祝您新婚美满,早生贵...」 可当他发现杯中已然空了,尴尬地愣在原地。 傅珞灵也「啪」一声,甩开那下属的手,文弱的才子头一回红着耳朵激动地沖了过去掐住太子的脖颈。 第66章 再给一次机会 太子殿下面无表情, 眼看着玉面男子泛着青筋的手朝他掐来,他狭长的凤眸也只是微微往下,挺直腰板站着, 薄唇紧抿,谁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一旁的下属吓得赶紧去拉傅珞灵。 「傅大人!大人!!您喝醉了,那是太子殿下呀!是殿下呀!!」 下属边喊着边去撬开傅珞灵掐谢元祐的手。 宴席中的喧闹戛然而止,众人纷纷朝这儿望过来。 一旁的护卫纷纷拔出了刀冲到太子跟前,指向了傅珞灵。 谢元祐一挥大红喜袍的袖子, 那些指对着傅珞灵的刀剑犹犹豫豫地降了下来。 豆蔻在婚房内听见人说外头有人行刺太子,吓得盖头也来不及掀, 拽着裙摆推开殿门就跑了出去。 「哎!太子妃...」身后的宫人唿了起来。 谢元祐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仰视着底下, 掐着他脖子掐得脸和脖子都红了的傅珞灵,他自己倒是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 良久,他才终于抬手一噼, 将他的手腕噼落反手将他双臂扭到了背后锁紧。 「孤给足你机会了, 现下轮到孤了。」谢元祐面色近乎麻木,音色极冷道。 然后傅珞灵就感觉自己腕骨处近乎碎裂的痛觉传来, 令他清醒了不少。 「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温文尔雅一辈子也不曾同人吵过架的公子咆哮了起来。 「若不是你的从中作梗, 让我族人去逼迫我父亲妥协,我又怎么会放弃公主!!你把敏尚还我!还我!!」 似乎手腕处的疼痛都不能抑制他嘶吼出来般, 温雅公子无声地哭了出来。 「傅珞灵!」谢元祐声音冷漠,毫不留情道:「怎么不说,既然你选择遵循你父亲的意思,就不要怪责旁人!」 「孤问你,倘若含芷此刻就在你面前,你的家人跟你说,她就是个妖物, 拿把剑交给你让你杀了她,跟你说,你不杀,你的家人以及族人都要反过来被她杀害,这时候的你,杀!还是不杀?!!」谢元祐是在他耳边低吼出声。 傅珞灵此时完全清醒了。 他竟然真的就太子殿下的这番话,认真地思考了起来。 「说啊!!回答啊!!」谢元祐同他对吼了起来,脖子愠红。 他决定再给傅珞灵一次机会。 如果真的到了那样的局面,真的那样的局面的话... 谢元祐松了手,傅珞灵踉跄了一下,颤巍巍地转过了身。 这时候太子妃盖头凌乱,露出了半边脸颊,穿越过人群气喘吁吁站在了太子高大的身后。 「倘若是殿下您,难道您不会选择自己家人?殿下如此问,又有什么意思呢?」傅珞灵悽惶道。 目光梭过太子,注视到身后娇小的人儿,在她盖头被风吹拂了一下险些吹落,被她赶紧拉回的时候,他仿佛...看见的是敏尚的眼睛... 所以,他还在醉着吗?傅珞灵愣愣地杵着。 谢元祐眉头紧紧地蹙了一下,突然从旁边侍卫的腰间抽了剑。 场中立马慌乱起来。 谢元祐挥剑利落地砍下,傅珞灵的玉冠落地,一头墨发垂散下来,随着微闷热的晚风飞拂了起来。 谢元祐抓起他的一小撮断髮,往空中一撒,发缕在风中肆意飘散开来。 「这是...祭奠孤过往可怜的皇妹,上辈子她命不好,嫁了个不好的夫郎,这辈子只要有孤在一天,就断不会让她受委屈。」
第114页 「你的问题,孤现在就回答你,你可听好了!」 「不管孤选择谁,那也只能是她!」 说完这句后,谢元祐大步转身,恰好和同是穿着喜服的妹妹对望了过来,风吹掀起头盖,盖头下纯净而美丽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谢元祐皱了皱眉,立马在盖头被完全吹落之际帮她盖好了。 「你怎么出来了?」他小心地环着她,低声在她隔着盖头的耳边道。 盖头下的豆蔻愣了一会,不由就咧嘴笑了,眸间星星点点亮起。 哥哥方才,莫名看起来有些好看呢。 看起来娇小柔弱的太子妃,被太子高大伟岸的身躯环护着,越过人群往喜房的方向去了,喜庆的红色灯盏在夜色里轻轻摇曳。 傅珞灵墨发披面,狼狈地瘫坐在地上,衣摆沾满了酒液。 方才盖头再次被吹起的那下,可能旁人都没有注意到,但他却分明看清楚了。 那一双呆呆愣住的,灿若银河星辰的眸子,不就是当年他在大殿看见的,那双因为受惊而圆瞪的杏眸吗? 那一年他才九岁,她约莫就六岁吧,那一年他是五殿下的伴读,她是刚被册封的公主,她被一个沖闯出来的恶臣吓到,被剑刺入恶臣体内溅洒的血吓到,他为她递出了一方帕子... 好狡猾的太子殿下...什么叫选择谁都只能是她,分明他的世界只她一人,还不是怎么选,也都是她吗... 刚才傅珞灵掐太子的闹剧,怪老头混在一堆人中全程观看了,还看得津津有味。 这会儿太子护着他的太子妃回喜房,怪老头突然像鬼魅一般从人群里蹿出,在太子和太子妃身后轻轻一拍。 笑眯眯道:「小子,跟我过来一下。丫头去旁边待着。」 谢元祐跟着怪老头到一旁无人经过的廊道上说话,豆蔻则双手捏着半掀盖头,在僻静的小院里,不时看着廊道上的他们,不时又仰头望望上方的银月,踢了踢脚边的石子。 「小子,你倒要记着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啊。」怪老头轻拍了拍谢元祐的肩膀。 他指的是谢元祐刚才同傅珞灵的那句「选择谁都只能是她。」 谢元祐冷着面没有回他,怪老头又开始环绕着他观摩起来,「唷!这小子今天看起来还挺人模狗样的,能骗不少小姑娘啊!」 「是你,让豆蔻执意要嫁给孤的吧。」谢元祐头一句就没好气道。 「啧!这话说的...」怪老头瞪大他的绿豆眼,歪着脖子看他,「你不愿意可以拒绝丫头呀,又没人逼你...」 「反正!」谢元祐皱了皱眉将身子偏转过一点,「其实你不需要那么做,不管她是孤的妻子也好,妹妹也好,孤都会一直护她无虞,根本不需要这样!」 「知道了,知道了...」怪老头一脸无赖道:「老头子还不是看你痛苦的样子,想成全你的嘛...」 听了怪老头这句,谢元祐真想跳起来暴打他狗头一顿,只是碍于豆蔻还在这里。 当初是谁给他下的相思连理蛊,又是谁故意诱他在自己体内中了两种蛊毒,以致他动情不得的?如今将害他毒发的源头直往他身边送,还好意思说是成全他? 「孤看你是巴不得孤死!」谢元祐冷笑道。 「那怎么会!」怪老头嘻嘻笑,「把这药服下,虽说解不了毒,却能减少毒发时的疼痛。至于解除蛊毒的办法,老头子会尽力帮你找,你耐心等便是了。」 末了等小两口相携着走远了,老头在后方补了一句:「丫头,今晚安心洞房,解药给你哥哥了啊!」 豆蔻听得登时面红耳赤。 二人回了屋,在宫人们的围簇下交颈喝下合卺酒,挑了喜帕后,宫人们鱼贯出去,婚殿内只剩下唿吸声都凝滞的两人。 「嗯...哥哥,刚才老头是不是真的把解药给你了呀?」豆蔻眼睛都不敢朝哥哥看,双手将膝边的凤绣都抓皱了。 「嗯。」谢元祐低低地应了声。 他没有告诉她那只是让他降低痛楚的药而不是解药,因为他不想让她再担心。 过了半晌,二人又是无话。 豆蔻用力搓着自己的虎口处,都快搓掉一层皮了,她想像以前赖在哥哥身边那样欢脱,可不管她鼓起多少次勇气,气氛依旧凝滞。 「所以,」谢元祐率先开口打破了这层尴尬,「你要是不想当这太子妃,哥哥也能帮你。反正药已经到手了。」 豆蔻惊讶地看向他:「这...不、不好吧?」难不成当太子妃这事,还能跟说着玩似的,说当就当,说不当就不当吗? 「哥哥不是也要躲避北安侯吗?反正我们也是以兄妹处着,那、那不如等躲到北安侯的嫡女许人了,再作打算吧?」 豆蔻知道哥哥很有可能因她一句话而掀天,既然哥哥不介意将正妃的位置暂时让她占着,那她断不能因为自己觉得尴尬而又让哥哥替她取消了这位置,即便是也最好等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对了...刚才宴席中,哥哥同傅大人的话,哥哥是故意的吧?你怎么能让人做那样的选择,这不道义啊...」豆蔻突然想起方才的事,不由好奇问了起来。 虽然她觉得哥哥让人家在她与家人之间做选择,实在不够君子,但她当时听了哥哥的答案还是忍不住开心。 「我没有让他做选择。」谢元祐淡淡道。
第115页 「你有!」豆蔻同他探讨起事情来,反倒忘记了尴尬,侧身眼睛灼灼地看着他。 谢元祐同她说话时,面容也放松了不少,眉头轻轻舒展开来。 「我只问他要怎么做而已。」谢元祐面不红心不跳道。 豆蔻捂唇轻轻笑了,笑完她蓦然一惊,心道好像确实是,他只是问他要是出现那种情况,他要不要杀她,而并没有说让他选择哪一方。 「他怎么就尽想着,你定会杀害他的族人呢。」谢元祐忍不住伸手去替她将散落鬓边的发,如同小时候一样,轻轻替她挽至耳后。 豆蔻脸红了红。 「是啊...那,哥哥就相信我不会害人了?要是我某天要杀了你爹,你会怎么办?」豆蔻忍不住又问。 谢元祐看她的眼神变深邃了。 「别说我相信你,即便你真的要杀,那又有何大碍?」 谢元祐声音冷沉听得豆蔻心下一跳,她怎么感觉,他大有亲手替她提刀杀了皇帝的冲动? 第67章 眠 昨儿大婚之夜因为二人都尴尬, 所以后来跑到屋顶看星星去了,看到了后半夜豆蔻实在困得不行,才回寝殿。 宽大的婚榻上, 二人相背而躺,中间隔了很远的一段距离。 本来太子妃第二天是得给皇帝皇后请安奉茶的,但敏尚公主虽然甍了,却变成了洛蔻华,而皇帝对她的忌惮就更深了, 所以东宫外那群禁卫军的人数便增加了。 豆蔻也乐得不步出东宫,昨天大婚做戏给外面人看也好, 不得不出东宫, 但这会儿即便皇帝请她她也不出。 蕴儿今天一大早就亲自去厨房监督,让人做了不少鸡蛋红糖水、当归红枣乌鸡汤以及什么十全大补汤一类的。 「糖水怎么都一股药味?」豆蔻皱着眉嫌弃道。 蕴儿眯眯笑着对一旁捏起鼻子的太子妃道:「娘娘,这里头加了不少当归、熟地黄、白芍、阿胶、何首乌、龙眼肉等等一类的补血药, 有些药味是正常的。」 「好好的我为何要补血啊?」豆蔻将汤盅移开了一些, 坚决不喝道。 「娘娘,要喝要喝, 女子第一次总是格外难受的, 奴婢已经在让人准备药泡的水,一会奴婢帮您洗一洗, 会舒服些。还有啊,娘娘要顾着...」 蕴儿还欲喋喋不休继续说下去,豆蔻大概明了几分,立马阻止她道:「好了!停!」 「我跟太子是兄妹!你想到哪里去了?」豆蔻双腮微红,嗔道。 蕴儿眨了眨眼,「可娘娘已经是太子妃了,娘娘昨夜该不是还没有...」 豆蔻的羞得立马将脸转了过去。 「不是吧??」蕴儿失望道, 「娘娘,您这样不行,要把握殿下啊!是不是您不知道要怎么做?这样吧,奴婢那儿有一些私藏的东西,娘娘一会随奴婢...」 豆蔻又红着脸喝停了她:「别!!」 等洗浴用的补药水备好了,豆蔻被蕴儿扶着坐进浴桶时,嗅着洗澡水不时飘来的红枣当归味,眉头直皱。 蕴儿一边帮她搓着后背一边啧啧嘆道,眼睛都亮了,看哪儿哪儿惊奇:「娘娘,你这肌肤也太滑嫩了,奴婢摸哪儿哪儿就滑得打熘,跟剥了壳的鸡蛋和豆腐似的。别说男子看了,奴婢看了都心动得不行,真是太美了!!」 自幼时开始,豆蔻沐浴就不大喜欢被人伺候,所以一般都是自己洗的,蕴儿这还是跟着主子那么久,头一回看呢。 豆蔻被她弄得害羞极了,拨水去挡她:「别!你别乱摸呀!哎!这...这不能摸!这儿也不行!」 「娘娘,您别生气嘛...奴婢告诉您一个秘密,就不要跟奴婢置气了好不好?」良久,蕴儿为了哄她的主子,低声附耳道: 「殿下他可能...有些天赋异禀,娘娘第一次的时候,一定要让殿下对您怜惜些,因为奴婢看您那...呃,您的年纪有些小了,怕您还吃不消。」 豆蔻轰地,从眼角面颊到耳根处都红了个透,磕磕巴巴地说了老半天也说不出完整的话:「你...你...你怎么知道呀?难道你还看过不成??」 对于蕴儿之前积极致力于要当太子侍妾的理想,搞不好她还真偷看了。 「哪用真的看呀...」蕴儿眨了眨眼,支起腰杆扶着浴桶,「要想知道,法子多着呢,比如说,看喉.结呀...还有,看手指呀...」 「奴婢也不瞒娘娘您,其实呀,以前有一回您在殿下寝殿睡着了,奴婢和入云过来寻你,恰好就撞见太子殿下在更衣,然后...然后就...」 「看见了??」豆蔻眼睛圆睁。 「不,不过也差不多了,还有一块薄薄的布隔着,嗯,的确很触目惊心的。不过这不是重点啊,重点是...娘娘您要不要锻鍊一下?」 「怎么锻鍊??」豆蔻感觉更惊奇了,以致自个被蕴儿绕进了一个怪圈也不知道。 「奴婢听说啊,每日晨起到花树下,屈膝岔腿蹲着,然后深唿吸几次,站起,再岔腿蹲深唿吸,能够练大。」 豆蔻皱了皱眉,只感觉新鲜:「不会是荒谬言论吧?」 「要不娘娘等下沐浴过后就去练下试试?」 豆蔻完全是被蕴儿蒙着去的,以致在梓树下不停屈膝岔,再站起,再屈膝岔,再站起,如此动作一会后,她感觉到有些口燥。 「奴婢去给您端酸梅汁。」蕴儿很殷勤道,跑出一小段路的时候还不忘转过头来叮嘱:「娘娘您别偷懒哦。」
第116页 豆蔻傻傻地又继续刚才的动作。 这时候太子从宫外回来,就看见豆蔻在梓树下反覆来回的动作。 魏舂愣了愣道:「殿下,娘娘她...是不是排泄不畅了?」 谢元祐皱着眉大步走到了树下。 豆蔻感觉身后拂来一阵冷凛的风,哥哥低沉的嗓音就响在了她顶头:「怎么了?」 豆蔻被哥哥看见这么羞人的动作,立时脸红手脚不知如何安放,一时情急便直率道:「我...其实是蕴儿说这样锻鍊就能练得大一些,日后便是...」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豆蔻才品出哪里不对来,可话已经完全出口了「也不至于太难承...受。」 察觉到自己说了些什么时,脑袋瓜蹭蹭蹭地充血。 「啊!不是!那是蕴儿说的,不是我说的!我...我...」豆蔻觉得自己现在的脸一定红得像黄昏泣血的太阳。 谢元祐只是一旁平静地看着她慌乱,并没表现出什么。 晚上睡的时候,豆蔻卷着被子侧身躺在里侧,眼睛连瞄都不敢乱瞄哥哥一眼。 若是瞄了哥哥,会不会被人觉得,她其实是希望和他... 哎!都怪蕴儿,把她给蒙的... 豆蔻躺在里面,懊恼地锤了锤床板。 谢元祐到方案上处理了一些事,就熄灭里殿内的灯,只端着一盏进来。 看见床上睡着一动不动的人后,他放轻了脚步,来到榻前将灯烛搁下,又轻轻将豆蔻身上已退至腰下的被拉了上来盖好,然后才半躺在床边就着油烛看书。 刚才哥哥的手从身后探过来时,豆蔻吓了一跳,立马屏住唿吸,之后听见身后翻书的声音,和映在墙上摇摇曳曳的光烛,她又松懈了下来。 豆蔻想等他睡下灭了灯再睡,这样光亮的情况下,加之白天的事情,她压根不能放松自己睡着。 但旁边那人看了好久仍旧没有要睡的意思,豆蔻又开始担心起他的身体,和好奇他到底在看什么书。 虽然她怕这时候靠过去会被人误会,但好奇心到底是压过耻辱,她假装睡到一半醒来,揉着眼睛转过身,哈欠连连道:「哥哥?你怎么还在看书不睡啊?」 谢元祐一早就知道她没睡着,刚进来的时候就知道了,他之所以不说,还一直在床边看书,也不熄灭灯盏,只是想让她尴尬,想逼着她认清楚这样的相处模式下去,是不是她能接受的。不能接受的话,他会主动帮她结束这段关系。 其实从待在她身边的一刻起,他的心脏就被撕扯得微微抽痛,怪老头给他服的药能减轻心脏疼痛的感知,却并不能完全抹去疼痛。他每动一次心,就微微扯裂一下。 虽说不至于疼得大汗淋漓,但一直待在她身旁,频繁地抽痛的感觉也让人难以忍耐。 「你看的什么书啊?」豆蔻到底还是对他手边看的书感起兴趣,什么样的书能让哥哥看那么久也不累呢? 可当她看见那些艰辛晦涩的文字时,顿时又对这书消失了兴致。 谢元祐眼看着她像条小狗一般,眼睛亮晶晶地爬过来,然后发现不是肉骨头又恹恹垂下的眼睛时,不禁好笑。 「为什么还不睡?是睡不着吗?」谢元祐眉眼温和地看着她。 豆蔻像是被窥探了内心一般,羞涩地拉起半张被子遮脸,道:「我...刚才睡着了呀,刚醒来的...」 「哥哥,你别看书了,早点歇吧。」豆蔻躲进被子里道。 过了良久也没等来被子外头的回应,豆蔻又忍不住掀被去看。 却见哥哥皱紧眉闭着眼靠在床栏上,睡着又不像,表情略微有些痛苦。 「哥哥?」豆蔻又爬起来唤了一声。 谢元祐没有回应。 「哥哥,你怎么了?」豆蔻从被子里钻出,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 才一触手,感觉到烫后,随即手就被他的大手牢牢攥紧了。 「别...别乱碰...」谢元祐依旧闭着眼闷哼着,看起来有些难受。 豆蔻有些担忧地缩回了手,但她看着哥哥这个样子,不敢再问。 昨夜哥哥直接就坐着昏睡过去了,豆蔻原本想叫冯医官,但哥哥拒绝,所以她最后只能待在他身边忐忑地睡去。 早上一早,他就又上朝去了。 现下哥哥管辖的事情多了,一日不去朝堂都不行,所以即便有婚假,对于他来说,也是犹如没有的。 等哥哥一走,豆蔻立马摸索起怪老头给传话的蛊虫,同他联络了起来。 「不是服用解药了嘛??为什么哥哥还会那样??」豆蔻这回很生气地对老头说,她觉得老头骗了她。 「啊?这不大可能呀,按理说应该能减少疼痛了才对啊...」怪老头儿喃喃道。 他这话一下子暴露了。 豆蔻眼泪都飙出来了,「你骗我??」 豆蔻这回很生气,直接把怪老头留在她身边作监听用的蛊虫给掐死了。 老头这会儿与豆蔻彻底失了联繫,在那头急得不行。 这是主人留下来唯一的血脉啊,稍有不慎他日后如何有脸面下去见主人啊! 于是,数日后,怪老头央求着山腰处准备进宫见见外孙媳妇的窦老夫人,帮他把另外一只新的蛊虫捎进宫。 第68章 戏 窦老夫人今日进宫主要是看看豆蔻, 顺便应约进宫见皇帝。 早在太子殿下回朝,皇帝就用好些藉口想请窦老夫人进宫一趟了,一直都没能请得动老夫人, 老夫人这会儿听说太子娶妃,虽然大婚当天没来,过后却来了。
第117页 皇帝是希望窦老夫人出面,让邢家军能够长久驻守在西南。 虽说皇帝手里已经握了太子给他的一半军权,太子手里那一半刚好与之平衡, 但邢家军毕竟在境外生活已久,贸然让其驻守到西南, 虽说认虎符不可能不听命令, 但总是不如窦老夫人亲自出面说上一声,那么让人心甘情愿。 老夫人今儿就是去同皇帝商量这事。 商量完了,走往东宫的路上, 遇见前不久才被太子释放出来的国舅窦正荣。窦正荣被太子放了, 对于太子关押他的事也丝毫不敢提及与人知。若然被人知道,那就是得知他当时做的事, 所以二人都诡异地达成了平衡。 窦正荣在这里遇见母亲, 很是惊讶,他的母亲已经与窦家划清了界限, 多年来都不理会世事,更不会离开那座小破庙了。 「母亲...」窦正荣看着窦老夫人拄着龙头杖,眼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过去,忍不住喊了出声。 窦老夫人仿似未闻一样,把他甩在了后头。 「母亲!」窦正荣又追在了后头大声喊了起来。 窦老夫人突然将龙头杖用力地「砰」一声杵在了地上,并没有回头。 窦正荣担心母亲如今站太子那一方,若是在以前, 母亲站太子自然没什么,但太子如今已经不为他窦家所控制,在窦家想要全力扶持五皇子的时候,若然那位不问世事的母亲突然出现支持太子,对于他们来说,将会是一个大麻烦。 「老娘早年就没了女儿,也没有儿子了!哪来的野人也敢唤老娘母亲!」窦老夫人说完这句,就头也不回朝东宫处去了。 豆蔻看见外祖母突然来看她很是高兴,正要唤她一声「外祖母」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已经不是太子亲妹妹了,那一句「祖母」便哽在了喉间。 「傻孩子。」窦老夫人摸了摸豆蔻的额发道:「你现在是太子妃了,也该随太子唤我一声外祖母呀。」 豆蔻于是高兴地喊了声「外祖母」,然后甜甜地挽起老人的臂了。 老人见小姑娘又像过去一样亲亲热热地同她撒娇,高兴得合不拢嘴。 她摸着小姑娘的手道:「你虽说嫁给了你兄长,但若你兄长趁机欺负你,你一定要跟外祖母说,外祖母一定会给你讨回来的。」 豆蔻笑得眉眼弯弯:「哥哥他疼我都来不及,哪还会欺负我呢。」 老太太突然又嘆着气道:「你毕竟年纪还小,有没有让你兄长怜惜你一些,别让你太累?他这种年纪的,体格好得要命,又不曾纳过通房,一旦才开始碰起这些才最要命呢,外祖母是疼惜你。」 豆蔻把头垂了下去,羞红了脸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要不然,你看看你房中有没有年纪大一点的人,放在你兄长身边,这样,你也能少折腾。外祖母当年就是,懒得应酬那糟老头儿,把身边该抬的都抬,只要听话乖顺的都行。只是没想到还是被管柴火那不安分的丫头给爬起来了,你舅舅就是个贱骨头,当年若不是老娘走,轮得到那狐媚子和她女儿窦羡梨被扶正嘛!」 豆蔻第一次听老夫人光明正大议论当今继后的事。 其实她老早以前就有个疑惑,如今老夫人自个提起,她就顺着问了起来。 「外祖母,其实您当年为何要离开窦家呢?您不走的话,哥哥他那些年还至于在宫里过得那么艰难吗?」 窦老夫人听到这里默了下去,良久才动了动嘴皮道:「那孩子他...只能怪他命不好...」 太子自幼被批克母命之事,豆蔻也曾听魏舂说了。但是外祖母竟然因为这个而对亲外孙交恶,这么多年来不闻不问,处之若仇人一般,她是不能理解的。 「外祖母,我知道您是念佛之人,但是,念佛人不是更应该心怀净土吗?命格之事,与其尽信,不如更相信人能改天换命?」 年过六旬的老人眼中泌出泪,头低了下去,忆起往事,让一贯强势的老人不禁沾了几分忧伤。 「你听过一种叫五行相剋的命理,此种命理之人会刑克相近的对他好的血亲,从关系最亲的开始排序,但若然恰好那人命比他硬,那就有可能反过来。」 豆蔻怔怔地听着。 「棠儿甍逝扶灵柩回来时,我曾进宫搂着祐儿哭了一夜,可第二天,他去大殿途中却不慎失足,坠河险些捞不回来了...」老夫人说着说着抽泣了起来。 「可是...也可能只是恰巧呀!」豆蔻激动道。 「不管是不是,总之——」老夫人抹了抹脸颊两旁的泪,「我是不敢再冒险了。」 末了窦老夫人交了一个锦盒给豆蔻,然后叮嘱她「一定不要把她的话告诉元祐」然后就离宫了,也没有等太子回来见上一面走。 豆蔻抚挲着外祖母给她留的这个锦盒,心里默默在掂量着外祖母刚才提议的话「给兄长身边收一些人」。 然后她就用莫名其妙的眼光审视着,前来给她送补汤的蕴儿。 「娘娘为何要盯着奴婢看?」蕴儿摸了摸自己的脸,莫名道。 豆蔻嘆了声。其实她也不知道,所谓的动心动情,娶妻生子与人结合的话,会不会动所谓的心和情。 那个怪老头骗了她,还说解药已经给哥哥了,结果却说并没有解药,若是这时候让哥哥身边收一些人,确实能够缓解两人的尴尬,也不至于娶了她就让哥哥绝了后,但她又实在不敢冒险,觉得此事还是作罢了。
第118页 反正哥哥不能动情动心,不能真正地娶妻,那么娶她不是正好吗?她又能自由自在地在东宫生活了。 就在她思考的当头,手里的锦盒突然哆嗦个不停。 接着便听到仿佛呛着浓痰的一声「丫头!!」 蕴儿「砰」一声撩了手里的茶壶,疑惑地往四周张望了起来。 「娘娘,您刚才听见谁在叫丫头了吗?」 豆蔻将锦盒压实背在了背后,然后尬笑着同蕴儿道:「嗯...我想出恭了,蕴儿你能出去一会吗?」 豆蔻没有想到外祖母竟然帮那可恶的老头将传话的蛊虫又送回她手中了。 就在她将牙咬得「咯吱」响,准备又徒手掐死手边这条慢悠悠爬的蛊虫时,老头焦急的声音传了过来: 「别!先别!!老头告诉你那小子身上的毒要怎么解!这回是真的了,不骗你!!」 听完老头告诉她的解毒的法子,豆蔻待在屋里愣坐了好半天,一直都回不过神来。 到了用膳时间,入云想进来布菜,见蕴儿守在门口,便问:「娘娘怎么了?」 蕴儿张口就答:「娘娘在出恭,都好半天了呢。」 入云纳闷:「娘娘什么时候排泄不畅了?得嘱咐厨房煮些调理的药膳。」 老头跟她说,要解谢元祐身上的蛊毒,目前来说只有一个方法,本来老头不想告诉她,毕竟这要藉助大巫的身体,还得为那小子花耗一定的巫力。 但老头思来想去,一夜不睡,觉得那小子的命还是有必要挽回来,毕竟目前的情况来看,老头自己不能护着她一辈子,但谢元祐如今的身份却可以。 「丫头,你继承的是我朗萨国远祖大巫的血脉,这么多代人以来,都以为只有你母亲了,幸好老天开眼,让你也继承了这一大巫的身份,不然你母亲走后,大巫真的要彻底在世间消失了。」 「只要你愿意按老头的办法,体内採取阴阳术,便可一点一点将你哥哥体内另外一脉的蛊毒吸收过来,再用老头教你的方法内耗掉,只是这样的话,你很有可能会在花耗巫力的时候激发灵窍。你可要考虑好了,激发灵窍对于一个想过安稳日子的人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只要能救哥哥的话,豆蔻是不在意开不开什么灵窍的。 只是,这种所谓的阴阳术,竟是要与中蛊者交.合,吸取对方体内精.阳的时候,便可顺便将那蛊毒吸收过来。 那不是...得让她去没羞没躁地勾自己的兄长吗??? 谢元祐今天在宫外忙了一整日,到了天抹黑才回东宫。回来后又得处理一些文书,等终于可以歇下来的时候,魏舂才提醒道: 「殿下,您今天一天都没用膳呢,要不要传点糕点来垫垫?」 谢元祐皱眉挥了挥手,转身回寝室看豆蔻睡了没。 豆蔻听到有动静,立马将手里的书塞进床缝,趴在床上装睡。 谢元祐见这丫头又装睡,还是趴着的姿势,也不嫌被闷着。 他摇了摇头,帮她盖上了薄毯,然后轻轻道:「我去吃点东西再回来睡,樱桃酒酿酥,要吃吗?」 豆蔻趴着的脸「唰」一声随睁开的眼睛亮了,又揉着惺忪睡眼呵欠连遍地从床上爬起来。 「咦?哥哥你怎么才回呀,我都睡醒了。」 谢元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不语。 「我刚才怎么模模煳煳听见你说要吃什么呀?」豆蔻眼睛晶亮道。 谢元祐这才「嗤」一声笑了出来。 二人吃完了点心后,都各自躺到了自己的那一边,中间照旧隔着远远一段距离。 熄灯躺了一会儿后,漆黑中,豆蔻突然睁开了眼眸,旋身「啪」一声,将老头留在锦盒里头让人嗜睡的蛊虫一下子拍进了哥哥的身体。 然后,她就跨腿坐了上去。 看着下方无知无觉的兄长,豆蔻吁了口气,尝试着说服自己道:「秘.戏图看过不少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怎么可能办不到呢?」 就在她抖着小手准备去拉兄长衣襟时,漆黑中突然响起了压得极沉的嗓音: 「什么秘.戏图?」 第69章 妹妹蚕茧 豆蔻听到声音后吓了一跳, 慌忙探手往方才拍进蛊虫的位置一摸,发现拍错了穴位,那条肉乎乎的虫子还扭动着小身子在外头呢。 她正要捏起那虫, 手腕就被人牢牢地捏了起来。 黑暗中,一双狭长的眸子暗沉得如待在漆黑处伺机而动的毒蛇。 豆蔻感觉自己脖子处凉凉的。 「我...」豆蔻刚欲说话,床边的灯盏就亮了。 是哥哥发起内力点亮的。 此刻二人暧.昧的姿势完全映照了在墙壁上,随着烛火摇摇晃晃的。 「没有...我就是...突然...突然想起来你吃完糕点没擦嘴,过...过来给你擦的...」豆蔻说着想伸手去他唇边擦拭, 却发现手被哥哥拘住了。 说完这个说出来连自己都不信的藉口后,低头一看, 竟发现刚才没清理好的落在自己领子里的糕点屑竟真的掉落在哥哥腮边。 她脑子一抽, 俯身凑近,往他腮边咬了一口,将那碎屑吃掉了。 谢元祐一愣, 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你!起来!」谢元祐用长辈训话的语气揪着小姑娘的双手, 企图将她拉起来。 豆蔻双手被人强拉着高举,可怜兮兮的, 就是不肯从他身上起来。
第119页 「哥哥!是这样的...你躺一下, 眼睛闭一下,什么也不用管, 很快就好了!」豆蔻脸上垂着泪,咬咬牙开口道。 她知道自己此刻很羞耻,做完这事应该以后也没脸见哥哥。 不过不要紧,只要能解除哥哥身上的毒,大不了解了以后她就带着一群狗狗逃回芜山,从此隐姓埋名,再也不要出现好了。 只要哥哥能活下来... 「起来!你!赶紧起来!」谢元祐怒吼着, 抓她的手越来越用力了。 豆蔻却死命挣扎着,压在他身上不肯起。 看他撒了她的手要去捂住胸膛的表情,就知道他一定又被她气着,从而动了「心」了。 看他难受,她一定要! 「哥哥,对不起了!」豆蔻趁着他痛苦捂心脏的间隙,口中念念有词,准备要运发自己体内的巫力抑制他的行动。 谢元祐脏腑处疼得近乎撕裂,可看见她手中结巫正备要从他身上打进去巫力时,青着脸一手撑着床沿,捏紧了身下的那床被褥,差点将其抓破。 豆蔻的指尖即将打过来,谢元祐一手立马横抓过她的手腕,被人截住手的时候豆蔻愣了愣。但她不抓住此次机会更难对他下手,于是临渊挣扎般旋过身背靠他胸膛,想将手扭过去试图挣开他的禁锢。 谁知她身子还没扭过去,直接被他手掀床被一层又一层将整个人覆了起来,如卷饭糰一般,最后成了「饭卷」,被严严实实裹在了被子里。 谢元祐喘着大气,脸上发紫,双手捂紧心脏站在距离床边不远的位置,看着这不让人省心的「饭卷」。 「呜,呜,哥哥你放开我啦!!」小姑娘被裹在被褥里站立不稳,重重地又摔倒在床上,看起来又笨拙又可怜。 「你说,还敢不敢了?」谢元祐平復了一些的时候,冷着嗓用捍卫兄长尊严的长辈态度,逼迫小姑娘道。 豆蔻在床上被卷着扭来扭去,试图能钻出被褥,无奈哥哥情急下将她裹得实在太紧,她努力了好久才只能露出一个脑袋。 可紧接着,就看见哥哥拿着一根绳索站在她面前。 豆蔻:「......」 豆蔻终于从被褥里出来了,却被哥哥用绳索绑住了双手双腿,憋屈地缩在一角。 然后眼见着哥哥就要去床榻里头的缝隙里搜她方才塞进去的书,吓得惊惶无措: 「哥哥哥...哥哥!我...我不敢了!不敢了...你快过来...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豆蔻想尽办法想阻止兄长去搜她的东西,若真被搜出来的话,她真的可以一头撞墙了。 可哥哥最终还是搜到了。 豆蔻立马闭眼脑袋歪到一边装死。 这下子不管哥哥接下来说什么,她都不会回他的话了。 这让她如何说得出口,其实这一类书,她从十一二岁时就收藏了好多??如何说得出口,刚才那样就是大逆不道想诱他?? 又如何说得出...她就是要通过与他交.合的邪门方式,替他解毒? 这乍一听就让人觉得她邪门歪道,而且哥哥听了肯定不会同意的,一定不能让他知道内情。 就在豆蔻浮想联翩,想着问题种种的时候,谢元祐只是将书籍「啪」一声甩到她面前。 冷着脸道:「这是你心里有想法,还是纯属好奇?」 ???咦?怎么跟她想的不一样... 豆蔻睁开了眼,哥哥的话终于替她多年来藏起小.黄.书的行为,找到一个漂亮的藉口。 对啊,她只是...好奇心重些罢了。 「好...好奇。」豆蔻将身子坐正,一本正经道。 谢元祐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冷了句:「好奇害死猫。」 然后就开始动手替她解绑。 豆蔻松了口气,只是接下来悲催了。 因为哥哥随即将她提拎起来放到书案边,青着脸理了理自己凌乱的衣襟,甩出一本佛经对她道:「罚抄一篇心经,抄完才能睡。」 尔后豆蔻便在哥哥的监督下,十分可怜地抄完了一本书。 等她抄完书回床上睡时,已经筋疲力尽呵欠连天,再也折腾不动了,一倒在床上就唿唿睡了起来。 翌日醒来的时候哥哥已经不在了。 豆蔻敲了敲床榻,有些忿忿。 豆蔻反省过后,觉得自己昨夜的行为过于急冒了,欠缺技术,她决定谋定而动。 可是这方面她的经验又实在少得可怜,她只能自己翻书看,或者问人。可东宫里能问的人不多,又多是不懂的人,只能自己去翻书了。 蕴儿端着补汤过来,看着主子认认真真地趴在书案上,案上摆满了《孙子兵法》,还有什么《阴谋阳谋论》、《王阳明心学》之类的,她还不时执着小毫笔,往自己的小本子里作摘抄,十分认真的样子。 「娘娘,您这是...要当军师呀?」蕴儿放下了补汤,顺便掀开盖子,让清香飘散开来。 豆蔻的笔端顿了顿,尴尬道:「不...我在研究擒.夫.术。」 蕴儿一听,眼睛登时亮了起来,蒙尘毕落般道:「娘娘!这就对了!就是该牢牢抓住殿下的心,让他离不开你,即便不能做到情感上离不开,至少要让他身体离不开!娘娘!奴婢回去给您多炖汤来!」 豆蔻伸手揪住了兴沖沖想将她当汤罐子养的蕴儿,嘆气道:「这里不是还有没喝嘛!回来回来,我有话问你。」
第120页 听主子那么一说,蕴儿立时停下来了。 「蕴儿,你以前不是藏了好多手段没用吗?关于男女之间的,教教我呗。」 看着主子竟然主动要求要学,蕴儿心里简直高兴地快升天了,只是她也一直不能确定自己的手段对太子有用不有用,毕竟都没有机会施行。 不过那些藏着掖着的,尘封了那么多年,终于有人能替她去实践了,蕴儿倒是高兴得合不拢口,恨不得将学来的一下子全掏娘娘面前。 豆蔻认真地听了,还不时地记一下笔记,末了,蕴儿才终于酣畅淋漓舒服地嘆了一声,然后又无比遗憾道:「只是这些还只是浮于理论,奴婢也不知道对与旁人不大一样的殿下,到底管用不管。」 豆蔻点了点头,「反正我会逐一去试的。」 蕴儿无比满意她这句话,笑容咧到了耳根后。 「来,娘娘,汤快凉了,赶紧喝完。」蕴儿比以往还要殷勤道。 豆蔻端起汤盅嗅了嗅,笑道:「好香啊...今天用的料子似乎跟以往的不同?」 「奴婢特意用了西湛山的老当归还添了迷迭香,对姑娘家身子补益最好了。奴婢听我阿娘家的嫂子说,她家媳妇就是用了这个药方炖的汤水,三年抱俩了。」 蕴儿如今在宫里跟着豆蔻,太子从不苛待豆蔻身边的下人,每月领了宫例后,太子还会额外再补一些给众人,蕴儿如今当宫女比以前当秀女时福利还好,时常都会寄一些给她姨娘,同她姨娘通信什么的。 最近豆蔻都在喝蕴儿炖的补汤,身上越发感觉到热,傍晚沐浴时,她还特意让人在浴桶里掺了好些凉水。 她泡在充满迷.情花香的浴水中,额角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望着水面上浮浮沉沉的花瓣,还是觉得体内极热,脑子有些微麻麻的亢奋。 两人以前是兄妹的关系,这是一层大障碍。 要想将这障碍剔除,首先就要先模煳曾经的这层关系,那么,就要换一个形象。 以前的豆蔻清纯包子一个,又稚嫩又天真,整天傻呵呵笑,难怪人家只会拿她当妹妹,下不去手。 那么如今,她就得给自己重塑一个形象,从妹妹的蚕茧中破开。 当宫人们伺候着豆蔻从浴水中起来,蕴儿捧着她那套用银丝织成的「战衣」,站在那看着娘娘时,还是不由地又一次被娘娘的身子给吸引得眼睛眨也不捨得眨一眨。 「娘娘这模样也...太勾.人了吧...」压根就不需要什么战术,光躺在那,男人就受不了了吧? 豆蔻觉得脸上热热的,用泛着水珠的手背擦了擦,脸上更红了。旁边的宫人看着她,都忍不住面红心跳,有的甚至被刺激得不敢直视于她。她没有照铜镜,不知道现在的自己究竟有多诱.人,像个熟透的水蜜桃似的,惹人遐想不已。 第70章 换了 豆蔻沐浴过后穿的是一件流彩暗花云锦的阔袖长裙, 领口处开得有些低,露出了锁骨,袖子也阔了些, 她斜倚在贵妃榻,刚要探手去窄口瓶处摘下一朵海棠,绣锦的袖子便寸寸缕缕地滑落下来,露出半截白嫩小臂。 殿内的宦官全都被遣走了,剩下的宫婢看着如此情状, 也都忍不住纷纷咽沫抿唇。 按这样做...真的能成功吗? 豆蔻将手掌里的海棠移至鼻端,轻轻地嗅了嗅, 若有若无的甜味儿便像绕着嗅觉神经, 寸步寸移地逐渐迷惑人神智。 美眸半睁半眯,抚挲着掌心花蕊的间隙,豆蔻想到了兄长那张冷清禁.欲的脸。 他似乎在对她这个妹妹以外的女人, 从来都是一副冷心冷肺的模样, 甚至不屑去看一眼。所以,如今她成了他妹妹以外的女人, 真的能成功让他看自己吗? 豆蔻其实没什么信心。 面前极其紧迫的任务感还有使命感已经使她暂时忘记了, 这下是要去跟相识相伴十来年的兄长,行那最亲密之人所行之事。 在她现下的眼中, 这种在书上看多了的男女事情,就被她看成了跟修炼邪术巫术一样,变成一桩工作了。 没有办法,如果不麻痹自己的良知,压根就对哥哥下不去那个手。 谢元祐昨天被豆蔻弄得一整夜没睡好,今天处理政事的时候又频频出神想起昨夜的事,弄得一整天魂不守舍。 魏舂都见他好几次将大臣的名字喊错。 平日言官喜欢参奏哪位大臣, 事后或在朝间那些被参奏的大臣总有意无意给言官穿小鞋子。但太子殿下却从来不屑理会那些参奏他的小言官,以致那些言官一旦参奏起太子时,言语间就越是肆无忌惮了些。 今日恰好朝中有位言官参奏完太子,说到太子殿下包庇某位武官时言辞犀利尖酸,把太子说得十恶不赦,仿佛有某种预谋似的。 堂下的武官们听得一个个替太子殿下掐起了拳头。 只是大家都知道,太子殿下向来尊重言官们的工作,先祖创立言官职务之时,本就是让他们大胆批判,不畏强权的。所以即便言官们说得口水直喷脸上,太子殿下也只会事后朝皇上证实言官们的荒唐而已,并不会当堂让言官们难堪。 虽说言官也是本着认真执着的态度,但有时候在参奏的工作也过于轻率,有过于添加个人主观,让人忍不住牙痒。 言官狠狠参完太子后,见太子殿下一言不发,他还为自己刚才当场的发挥沾沾自喜了起来。
第121页 恰好言官发言完后,有个贪官处理的事件,皇帝认真徵询太子的建议。 好巧不巧,那个贪官叫刘祥,参奏太子那言官叫张祥。 太子殿下当时走了神,等皇帝第二次问话时,太子怔了怔,回过神来,面色冷沉道:「那自然是将张祥推出去午门斩首。」 此话一出,那个认为自己成功让太子挫败的言官张祥吓得脸色发白,扬起的唇角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飞速煞白。堂下的武官们纷纷在心底喊好,不少受到言官荼毒的大臣也为太子给其打压言官而暗暗唿好。 魏舂赶紧在外围给殿下使眼色,示意殿下说错了。 如此几次之后,那些言官下回在参奏太子前,再也不敢轻率妄为了。 「殿下,您是怎么回事?今天您已经三次叫错大臣的名字,五次走路时将路边的栏杆撞毁,十次忽略了前来同你报备事情的大臣了。」魏舂唉声嘆气道。 太子殿下被魏舂从旁点得脚步突然一顿,脸色暗淡无表情。 魏舂以为殿下将他的话听进去了,殊不料却是吩咐他道:「今晚给孤准备一张矮榻,孤夜里处理文书怕扰着太子妃睡眠,要歇在外间。」 其实谢元祐早想好了,为了防止今晚又出现昨晚那样的事情,他不能一整个晚上防着那好奇心极重的丫头,那只能是分开睡了。 回到东宫的时候,太子走得快,魏舂等人跟在太子身后。太子跨入寝殿门槛,目光接触到殿内侧躺在美人榻上的人儿时,脚步勐地骤停了一下,身后的魏舂等人吓得差点剎不住脚撞上去。 魏舂好不容易抱着旁边的小太监站稳脚步,谢元祐却一下子将身后的人推了一把,「嘭」一声将殿门关严了,磕得魏舂等人一脸懵。 豆蔻也被他这么大的反应给吓住了,本来搔首弄姿按在鬓前的小臂垂了下来,搁在榻上不安分的小足也放下来了。 可她很快又想起来自己今天是要干嘛的,遂又将腿施然地搁上了榻扶手,将小臂处阔袖捋了下来。 那一片雪腻看得谢元祐头疼欲裂,目眦欲裂,他大步流星朝她走来。 豆蔻看着他,紧张地伸手欲将领口处拉低一些,然后裙摆撩起了一些,谁知那桃红鸳鸯绣的小.衣带子还没露出来,已经被一件满是龙涎香的冕袍给从头到尾盖住了。 今天先皇忌辰,大殿处摆了法坛给先祖祭奠,太子今日上朝前得沐浴薰香束玉带冕袍。 「胡闹!快将衣裳穿好!」隔着一套厚重的冕袍,豆蔻也能感受得到从兄长胸腔里发出的震颤,他该有多生气啊。 果不其然,随后豆蔻从衣袍露出一双大杏眸望出去时,果然看见兄长脸色有些发白,气息微喘,不时地攥紧腕处的佛珠。 他是不是又...生气动了心脉,又开始疼了? 豆蔻乖巧地待在衣袍下端正地跽坐起来,领口的衣襟也已经拉整齐了,双手安分地搁在腿边,不时往衣袍外观察哥哥的脸色。 过了良久,谢元祐终于缓过气来,他靠坐在一张高椅上,眼睛像两道冰冷的冰凌,穿过厚重的袍服直刺衣袍里的姑娘。 小姑娘有些遗憾又有些愧疚地耷拉下脸。 「好好说说,最近是怎么了?」 豆蔻循声又掀开了一点衣袍,见哥哥冷沉着脸,正一本正经准备要说教的样子。 果然还是...失败了吗? 「我...我只是...」豆蔻感觉自己越来越热了,浑身像是被火烫着一样难受。 「是谁教你什么了吗?」谢元祐眼神危险地眯了起来。 「不!不是!」豆蔻慌忙摇头,用力过度,将加盖在头上的衣袍摇得掉了下来,露出一张仿佛被红被肆狂过后红扑的髮丝凌乱覆盖的小脸。 她那个样子看起来更像是被人欺负完一般,双腮和红唇滴出血般,眼睛又红又水亮,衣襟和髮丝都略微有些凌乱。 谢元祐「蹭」一声从椅子中站了起来,偏转头,却在站起的时候脚被椅子腿绊了,他踉跄了一下立马扶着椅背站稳身子。 豆蔻一瞬间有些奇怪地朝哥哥看了一眼,没有想太多,就又开始低头委屈了起来。 「算...算了,你把衣裳穿整齐,过来书案这边。」谢元祐又维持了一副高冷的面容,眼不斜视地走到书案前,眼睛却依旧不敢朝她看。 「又要抄书呀??」豆蔻悲绝地哀了一声,不情不愿地从美人榻上趿好鞋跟在后方。 等哥哥意有所指地朝她瞪来时,豆蔻很委屈地拉了拉自己的衣襟,小声道:「这衣裳本就是那样的,不是我故意不穿好。」 「下去换了再来。」谢元祐肃着脸道。 豆蔻撇了撇嘴,灵动的杏眸只垂睫轻眨一下就又明亮起来了。 「好的。」她笑嘻嘻的,笑容突然甜美得让谢元祐看了不禁眉头锁得更深。 果不出所料,她只几步走到屏风后,毫不犹豫就将身上的衣裳一把褪尽了。 而问题是,她那屏风只是薄薄的一层纱屏,而且她站的角度刚好他一望过去就是若隐若现的样子。 谢元祐立马背转过身去,慌得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了,手紧紧揪住心脏的位置,口中不停默念心经。 「啊!」那头突然传来一阵娇唿,接着是摔倒磕碰的声音。 谢元祐起初双手掐进手心里强迫自己不去理会。
第122页 到后来又一阵噼里啪啦的带动什么东西全摔碎的样子,豆蔻又尖声喊了出来。 谢元祐终于忍不住疾风似得跑了过去。 从一堆砸碎到豆蔻身上的东西,将人儿从拨开的一片瓦片中抱起来时,才发觉她身上只穿一件薄若蝉翼的银丝织成的纱衣。 谢元祐顿时觉得心口中了一箭,险些没被她激得吐出一口污血来。 当日在大殿上,他怎么就脑子抽了,无下限宠着这个妹妹,任由她流几滴眼泪就答应她要求了呢?这简直在给自己找不痛快... 他的手像被火烫到一样,立马就松开了手。 可眼前的姑娘竟像没骨头一般,他手一松,她身子就软塌塌地坠了下去,眼见她就要摔进那对尖锐的瓦片中刺伤之际,他又伸手一捞,捞住她的腰。 他的眼睛简直不敢乱瞟,只得垂下沉如冷夜的凤眸,看自己直挺的鼻樑,手也只能交叠在她隔着一层纱衣也能触到柔腻的腰上。 「哥哥,我疼...」过了好半晌,身下那人才可怜巴巴地发出一声嘤.咛。 原来,刚才她的的确确被那些花瓶砸到,此时身上挂了大小深浅的刮伤。 谢元祐面容未霁,将她放到了躺椅上,便准备出外叫宫婢进来给她上伤药,可豆蔻咬咬牙,一把从后头揽住了他的腰。更多好文尽在旧时光 她决定要么就无赖撒泼至最后,揽着他的腰不放道:「哥哥!我不要别人进来!若是让人瞧见我穿如此羞耻的衣裳,我宁愿死了算了!」 谢元祐扶额神伤,心里咬牙切齿道你也知道那衣裳羞耻!! 「你现在赶紧换了,我替你叫人来。」他冷淡道。 豆蔻忍着身上的疼痛,她好不容易踏出这一步了,天知道她穿上这衣裳时鼓足了多大的勇气!不能就这么算了,要不然她肯定就没有下回了! 如此想着,她便打算硬上,圈住谢元祐腰的手抚上了他腰间的带扣,解了起来。 第71章 别剪 听到腰间带扣撞击发出「叮叮」的声音, 谢元祐往下看去,这才发现自己只剩素白的一层里衣被人扒开了一半,素玉的一双小手探索了上来。 谢元祐这辈子没那么慌张过, 也顾不上被她气得吐血,幸好服下了怪老头减少痛楚的药,要不然现下非抽痛得昏死过去不可! 「豆蔻!!」他抓住了她从身后绕来的作乱的手,豆蔻热得满头大汗,她能感觉到兄长此时有多生气, 但是她不能停啊,一停下来她就没有勇气了。 「我再说一声!把手松开!立刻!!」哥哥仿佛极其难受的样子, 但她不能啊, 还是得赶紧把他身上的毒解了,方是解脱啊。 「放开!立即!听见了吗??」谢元祐脸都气青了。 「哥哥,」豆蔻眼泛盈盈水光, 整个人都跪在了躺椅上, 但就是不肯停下动作,手被抓住了, 她就用手肘。 「你不许用这种高高在上的长辈语气同我吼叫, 我现在已经不是你亲妹妹了!」豆蔻好不容易硬气一回,公然逆反兄长一回。 谢元祐被她乱蹭的手肘弄得无计可施, 直接反手将她胳膊带起,旋身将她从后一整个禁锢进了怀里。 被他牢牢地禁在了怀里,豆蔻还背对着他,压根就做不了什么,只能犟硬地扭动身子挣扎起来。 谢元祐眉间的皱褶越来越深了,尤其是看见她双肩上、背上真的被碎瓷蹭出的大小不一的伤口时。 「停!别动!」他低斥一声,然后怀里的人方稍稍消停了一下。 他抱着她找来了伤药瓶, 双臂夹着她,将她固在怀里不得使坏,然后他才拿来剪子去剪她身上的纱衣,将药敷在她伤患处。 「哥...哥哥你能不能别剪坏我衣裳,用脱的行不?这衣裳用的都是好料子。」豆蔻这种时候还不忘心疼那件蕴儿给她准备的「战衣」。 谢元祐眉头紧皱,半点不同她含煳,冷着脸咔嚓咔嚓地剪着,看着银丝扑簌簌地掉落,豆蔻渐渐消停了下来,也不挣扎了。 可是,这时候身体却越发燥热起来。 本能地想往身后的人身上揩蹭。 看着她不耐地扭动身体,谢元祐皱了皱眉,伸手掐紧了她的肩,把她掐疼了娇唿了一声。 谢元祐勐地缩回手,果不其然那膏脂一般的肩膀上起了个红色的印子。 他皱了皱眉暗道她肌肤怎地如此的脆弱,然后又下意识控制了禁锢她的力度,简直生怕自己坚硬的肌肉也能把她蹭出一身伤般。 放松了豆蔻后,她自己又无意识地朝他蹭了过来。 「坐稳!」他终于忍不住又斥她,「你这是什么怪毛病!没长骨头吗?」 豆蔻泪目,她也不得而知,这下她真的不是有意的,可当兄长一靠近她,嗅着他身上散发出的异性间的气息,她就忍不住燥热想往上蹭。 明明她以前不是那样的... 后来谢元祐被她弄烦躁了,直接解下腰带又一把反手将她双手捆起绑在了椅子上,又走到食案上端来一碟甜糕,顺手将一个豆沙馅的甜糕塞进她嘴里,这才能安安静静地替她抹伤。 豆蔻流着泪咀嚼口中的甜糕,一边嘆着糕点好吃,一边在心里宣告此次任务再次失败。 夜里谢元祐睡在了外间的矮榻,豆蔻独自占着一张大床,睡到后半夜的时候就感觉浑身躁得慌,醒来喝了整整一壶凉水又回来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
第123页 脑子奇怪地浮现出了在秘.戏图上看到过的种种画像,身体更加躁动不安了。 豆蔻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浑浑噩噩间就游魂似的走到了外间。 这时谢元祐已经提前醒过来了。 「你是怎么了?」漆暗中,谢元祐从她紊乱的气息察觉到她不对劲。 豆蔻将领子一扒拉,有些茫然不安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浑身火烧一般难受。」 听她战颤的声音,谢元祐能感觉得出她是真的难受,蹭地从矮榻上起来,将她拉到了旁边坐下,一探她的额角。 「是有些热,却不是烫,可是服错什么药了?」谢元祐皱眉道。 豆蔻突然想到自己最近一直在喝蕴儿的十全大补汤,眼睛半睁半眯间存了些理智,看着自己难受时主动朝她靠近的哥哥,她突然虚软侧着身倒了下去。 「豆蔻!」果不其然,哥哥伸出了手护住她的头不让她头磕到床沿。 豆蔻心中突然有种欺骗了哥哥的愧疚,同时也升腾起一种被爱护被疼惜的欢喜。 她唇畔微微挂勾,趁着哥哥要用内力将灯点亮察看她之际,突然伸手拉下了他的脖颈,将藏在指甲缝间的蛊虫精准地拍进了他的穴道。 「哥哥,对不起了。」 豆蔻走过去灭掉了刚点亮的灯盏,走回矮榻,籍着窗外洒进的月光看清躺在矮榻上的人。 即便此时看不清他的脸,她也知道他内心一定被她气得暴跳如雷。 那个冷清自持的兄长,向来孤高不近人,二十多年来只知理朝务治军政,余下的时间便尽然给了她这个捡来的妹妹了,大概连男女之情也不知晓其滋味吧。 豆蔻嘆息一声,伸手摸上了兄长的脸。其实她又何曾知晓,不过是好奇心重多看了几本书,就认为自个比那冰块似的兄长懂得多了。 「一会你可能有些疼,忍着啊。」黑暗中豆蔻对那被她用蛊虫控制住,动弹不得的人道。 她记得书上好像是那么写的,她应该没说错。 紧接着她又觉得自己身体开始一阵阵燥热了。 她利索地解了他的衣,整个人覆了过去。 将近天亮的时候,豆蔻仍然焦急又无措地努力着,额上覆盖的全是汗。 耳畔响起厨房圈养的鸡鸣声。 完了,蛊虫的效用快要结束了,可她还没成功找到要领啊哭... 书上说的好像很简单,但她一个人摸索起来却格外困难,明明位置对了,死活就是不通。 正当她焦头烂额之际,背后突然多了一双手,将她按压了下来,瞬即,天地翻覆过来,她就被人结结实实抵住动弹不得。 那一片瞬,她眼睛微一睁大,感觉到些微不适,原本以为是无路的却蓦地被人开发了一些。 可立马跟前的人就勐地从迷失中清醒,暗沉的凤眸里充满了讶色,然后他就从她身上跨了过去,旋身披好了自己的衣裳。 蛊虫的效用结束了...豆蔻在心里默嘆。 她以为哥哥获得自由后会将她狠狠训斥一通,可他只是一边扣扣子的时候用极其晦暗不明的目光看她,眉间是皱得按不平的褶皱。 她静静地坐在榻上拢进自己的衣裳,默默等着兄长过来责她或是罚她抄书顶水之类的。 可是没有。 哥哥全程一句话都没跟她说,也没有唤人进来给他梳洗穿着,自己独自绷着脸穿完了朝服就走了出去,步下阶梯时还险些从石阶上摔下去。 豆蔻睁圆美眸看着,突然,兄长就转过脸朝她投来个要杀人的冷脸,吓得豆蔻赶紧低下头去系带。 是在生气吧?是很生气很生气很生气吧? 豆蔻将头搭在了自己的膝间,一回想起昨夜一整夜的荒唐,她也觉得挺羞耻的。 简直像个离经叛道没节.操的妖女似的,所以,等哥哥解了毒,她一定要逃得远远的。 可令豆蔻欣喜的是,虽然她一整个晚上下来都沖不破那道难关,却在早上蛊虫失效,兄长突然错手抱着她攻陷了一点时,一小部分的兄长体内的蛊毒被吸过来了。 果然,怪老头教的法子管用啊,虽然不多,但下回再努力些,慢慢就能完全清掉那毒了吧? 豆蔻笑嘻嘻地坐正了身子,闭上眼睛吐纳,开始将刚才吸来的蛊毒运化成另外的养分,与自己的血液一同转化。 魏舂觉得太子殿下比起昨天还要不对劲。 眼圈处都青了,整个人看起来煞气很重。一大早在朝堂就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皇上好几次都想请太子出兵到山南一带剿匪,虽然剿匪之事叫太子去做过于小题大做,但如果不先将太子调走,再过一段日子将筹备灾银运押的事情,就不能顺利交由亟需将功戴罪的谢靖庭去办了。 「太子,山南匪寇一事,你怎么看?」皇帝此话已经算是十分明示了,就等着太子上前主动应下。 可太子从刚才入朝到现在,似乎半句话都没有说过,此时站在下首的位置,煞气沉沉的,一时间再明白的话到了嘴边,皇帝都得斟酌着开口。 「太子?」皇帝又试图喊了他一声。 可太子殿下依旧宛若一尊邪戾的煞神般立在那,双眸死死地穿透过去,谁也没办法捉摸他想什么。 突然,他仿佛想到什么似的,眉眼压沉了一些,皇帝看得登时心虚了。
第124页 「罢了,周将军你领兵三千即刻启程前往剿匪。」 「臣遵旨!」周将军上前领旨,一些护持五皇子的臣下脸色登时不大好,但太子殿下贵为击退大绥的战神,确实没有道理剿匪这些小事让他去,除非他自己提出而已。 站太子殿下的臣下则在心底暗声唿好。以往遇到这些情况,一般太子虽不耐,但还是会给他父皇几分薄面应下的,虽说即便如此殿下总能绕过来棒打那些趁机钻他空子的人,但一想到殿下事前应下就会感觉有些憋屈。 殿下难得一回不给皇帝面子,让众人吃瘪般杵在那里只给甩面色看,就很让堂下的人振奋不已。 熟悉殿下套路的魏舂自然知道殿下今天不正常。只是他猜不透殿下究竟是为什么事罢了。 回去的路上,魏舂命身后跟着的人先一步挡在了廊道栏杆处,这样殿下即便失神撞上去,也不至于把栏杆给撞坏。 可眼看就快撞上去,那些小太监眼看霸道英伟的太子殿下即将要撞上来,提着嗓子眼吓得以为要被殿下撞飞出去之际,殿下却突然止了步。 第72章 私闯 「魏舂。」太子突然唿起了身后的魏舂来。 魏公公怀捧尘拂, 毕恭毕敬地走过去应话了。 「你觉得孤此举,是噁心人不噁心人?」 魏舂愣了一愣,想了好久都想不通太子究竟所指何物。 等太子凌冽的目光突然朝他投了过来时, 魏舂才汗津津地委下身去道:「奴奴才...不明殿下的话。」 「孤是问你,决意将一手带大的皇妹娶为太子妃,是不是很有违人.伦?」 哦,原来是指这个...魏舂吁了口气,可是此事已经过去怎么殿下现在才想起来问? 可殿下也不是个在乎别人目光的人啊, 能让他对自己行为起质疑的,约莫就只有东宫那位太子妃了吧... 「殿下, 太子妃与您并非血亲, 殿下大可不必在意。」魏舂宽慰道。 太子淡淡地朝他投来一道目光后不说话。魏舂明白,殿下想听的并非他宽慰的话,于是又道:「可当时是太子妃自个挣断了铁索跑到大殿前, 请求要嫁给殿下的, 这于殿下何关?太子妃必定也是喜欢殿下的。」 魏舂说完,那道目光颇有深意地又朝他投来了。 他急得脑袋直冒汗:「当...当时奴只是去告诉太子妃, 殿殿下您有可能被赐婚而已...并没有多说别的呀...」 「是吗...」太子压得极沉的嗓音传来。 魏舂心虚地点了点头。 「是太子妃本就爱慕殿下, 所以才冲破枷锁跑去争取殿下您的。」魏舂用自己听了也笃信的语气,面不红心不跳道。 谢元祐轻飘飘地朝他投来质疑的目光, 随后一拂袍转身,就往东宫方向去了。 他当然听得出魏舂哪些话是诓他的,主僕一场,给他留点颜面罢了。 其实别人不说,他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很不妥当,尤其是,早上身体得以解开禁锢的时候, 他意乱情迷间,竟然抱着她,差点破了那层薄薄的障碍,幸亏及时清醒过来。 虽然一开始处主导地位的人是她,但她一整个晚上下来,也不过是像小孩子带着好奇心去摸索一个未知名世界一般,却始终没有做出那一步啊。反倒是自己一得了禁锢,如豺狼勐虎般,立马抱着人就... 谢元祐望着寝殿的方向,神色极度复杂起来。 「孤今日...不回东宫了...」最后太子还是转身道。 太子殿下宿在了宫外处置军务的衙门。 兵部尚书听说太子殿下今夜不回去了,颇是战兢,还以为殿下宿在衙门是要找机会肃整严惩兵部所有不作为或是行为颇偏的,立马推了学生的邀约,要集齐所有兵部底下的人来衙门加班,免得被殿下揪到小辫子。 兵部尚书的学生傅珞灵听说一向棋瘾大的老师不来了,原因是太子殿下今夜要宿在衙门。 傅珞灵愣神想了很多。 他想起太子大婚那夜,那张火焰红盖头之下,那双熟悉灵动的眼睛。 事情竟然是这样的...敏尚她没死,而太子他...太子他竟然... 那二人间的荒唐事,他简直不能想太深,甚至到现在他都觉得,是太子逼迫了他的敏尚公主。 只是也不晓得皇上为何会接纳这么一桩丑事,还替太子遮盖。 今夜太子不在东宫,那么,他是不是可以找准这时机进宫一趟。 傅珞灵假以进宫看五皇子的机会,出了皇子宫趁着四周没有宫人,抄小道绕到东宫后门。 东宫禁卫军的守卫依旧森严,似乎数目还比以前多了好几倍,果然,敏尚公主大概只是换了个名号,就被人用太子妃的名字,继续囚禁在东宫了。 禁卫军中有他傅家的表亲,他同他们说太子找他来东宫商量事情,让他在东宫等待,禁卫军无权过问太子的事情,便放行了。 豆蔻身边侍奉的熟悉的宫人看见他来了,都吓了一跳,入云谨慎地过去行礼道:「傅大人,您找殿下请到前殿去,后方是殿下与太子妃歇息的地方,这...于礼不合的。」 傅珞灵被理智与情感反覆煎熬了一段时日,他觉得他这辈子若然一直循规蹈矩,不去看一次,问她一句的话,这辈子都会遗憾的。 于是,他疯了一次。 豆蔻还在想着今夜要如何才能让哥哥就范,于是就看见蕴儿端进来的补汤。
第125页 豆蔻看了眼汤里头漂浮着的补药,突然道:「把补身的药材多放一倍熬了端来。」 蕴儿诧异,她是听说这补药喝了对女人身体好,但同时也会让人产生强烈的欲望,所以娘娘这是...嫌不够么? 但蕴儿还是下去熬了。 熬好了汤,不等放凉,豆蔻端着一气儿喝了下去,喝得脸泛红光,眼睛红红的。 蕴儿在一旁急道:「娘娘,您慢点喝呀!」 入云匆忙进来了,「娘娘,傅大人来了,说要见您。奴婢们...赶不走他,他马上就朝这边过来了...」 豆蔻有些意外,她搁下了已经喝光的汤盅,擦了擦唇,用纱巾覆了面,便往外走去。 傅珞灵见到她的时候,有那么一息间觉得她不是以前那个纯真可爱的小公主了。 如今的她,像是一朵努力开至极盛的牡丹,以半绽的姿态抖动稚嫩的身姿,试图能绽放得更盛。 可明艷动人的眉眼却染着一抹不自然的红,就连纱巾下的双颊也艷丽得有些不同寻常。 豆蔻自己没有照镜子,可赶到她身旁的蕴儿立马走了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替她遮挡了傅珞灵的视线。 「傅大人,您这样是不对的,这是太子妃!」蕴儿毫不客气道。 傅珞灵愣了一愣,立马歉疚地低下头去。 「娘...」顿在口边的娘娘始终说不出口。 傅珞灵掐了掐掌心,咬了咬牙,「公主...您是不是有什么苦衷,请您告诉臣,臣给您保证,一定会想办法救您的。」 豆蔻拍了拍蕴儿,示意她带同入云她们守在一边,她得跟傅珞灵好好谈谈。 「大人,您在我大婚当夜借着醉酒要掐太子,又趁着太子不在,闯入东宫见我,这又是为何呢?」豆蔻笑道:「我对大人您,一直就只有儿时的伙伴情,您何必如此执着?」 傅珞灵愣了愣,抬头呆呆道:「那您对殿下呢?你们是兄妹啊...你怎么能,皇上又怎么能...」 「傅大人!」豆蔻笑着喊停了他,「你可知,这件事你若宣扬出去了,可就是杀头的罪啊,我现在是佳怡郡主,太子的正妃,你莫要如此了!」 傅珞灵执拗道:「您是不是被殿下所逼了?殿下他竟然对自己的妹妹...」 「不是的...」豆蔻笑道,「不是你想的那样,请你不要再说了,回去好吗?」她不敢同他说自己并非皇帝骨肉,那样的话就相当于自己把皇帝戴绿帽的事情宣扬开了,这若被皇上知道了,她可要担罪的。 傅珞灵一生都循规蹈矩,好不容易说服自己闯进来东宫一趟,看见了自己心爱之人,怎么可能如此轻飘飘就被她三言两语打发走? 此时豆蔻喝下的补药药效上头了,她感到浑身都火烫烫的,脸色更娇艷了。 傅珞灵学过一下医理,一下就看出不妥来,立马执了她的手腕,「他给你下那种药了??」 傅珞灵来东宫没多久,东宫里的线眼就立马到兵部衙门通知谢元祐了。 过了没多久,曾经说好今日不回东宫的谢元祐腰间挂着剑,带着一丛人浩浩荡荡回来了。 于梓树下看见傅珞灵拉扯着太子妃,冷着脸立马让身后的人将他抓了起来。 「胆敢私闯东宫,还觊觎太子妃,刘沖,就地正法吧!」谢元祐将自己腰间的宝剑抽了出来,递到刘侍卫长跟前道。 「是,殿下!」刘侍卫长结果太子殿下的剑,就要手起刀落,豆蔻急忙挡在了面前制止。 「殿下!!不是那样的!傅大人是来东宫找您商量事情,臣妾是听说傅大人才华横溢,是少年状元之才,臣妾有几副对子对不上来,所以正好请教傅大人,刚才是臣妾不慎摔倒,大人扶妾一把而已!」 谢元祐眼神像淬了冰地看着豆蔻,又看看被抓起来的傅珞灵,眸间的杀意更盛了。 谢元祐大步往前,浑身带着冷意走到傅珞灵跟前,豆蔻以及身后的宫人都提着一颗心。 他轻轻拨开架在傅珞灵跟前的刀剑,下一刻就单手掐住傅珞灵的脖颈提了起来。 豆蔻轻唿出声想往前制止,却被魏舂摇着头阻止。魏舂有些无奈,娘娘难道您看不出来,您越制止,殿下他反倒越不会轻易放过么? 傅珞灵被他单臂提着微微离开地面,涨红了脸往下,便看见了太子殿下那双没有温度的如冰渣子一般的眼神。 他痛苦地发出唔唔声,口中张合,瞪着眼看他,似乎在说着什么。 谢元祐倒是乐于听听他说什么,于是力臂下移,将人放了下来。 傅珞灵此时已经被掐得快窒息,可他拼着最后一口气,红着眼凑在太子耳边喘.息骂道:「竟对...竟对她下...下那种药...你是禽兽吗!!」 谢元祐皱了皱眉,目光转向了身后因为服下过量补药而脸色旎红的豆蔻。 第73章 别逃 「你服什么药了?」谢元祐放掉了傅珞灵朝豆蔻走来, 傅珞灵被他松手一下子摔跌在了地上。 豆蔻浓睫轻眨了眨,双腿不由自主想要往后退,有种小时候因为不愿意学习而往书本泼了墨, 而被兄长抓包的感觉。 「傅...傅大人你可别含血喷人胡说八道啊...」关要时刻豆蔻已经顾不上将墨水泼到别人身上了。 若不是那多事的傅珞灵,哥哥又怎么会察觉。 谢元祐不由分说就将欲逃开的豆蔻抓了回来,又转头去对魏舂道:「去传冯医官。」
第126页 豆蔻被抓住手腕动弹不得,还不忘朝傅珞灵瞪了瞪眼,救了这狼心狗肺的傢伙, 竟然还敢在兄长面前告她的状! 跌坐在地喘个不已的傅珞灵看着太子妃朝他瞪来仇恨的眼神,一时有些懵然, 难不成药是她自己主动... 豆蔻几乎被兄长压制在怀里动弹不得, 像只淘气被人抓住的小狗。 冯医官来到的时候,才被哥哥半逼半威胁地伸出一只手腕。 冯医官用悬丝诊过脉搏后,道:「回殿下, 太子妃只是服用过多补益身子之物了, 没大碍的,能靠鱼水之欢缓解过去, 不用太担心。」 太子一听皱了皱眉:「就不能...给她开些解药什么的?」 冯医官一听笑了:「太子妃服下的不是什么毒药, 又何来解药之说?而且那是补益身子的食物,是对太子妃身子有好处的, 难道殿下还让臣给太子妃开散失气血之物?」 太子一听那要损害身子的,立马就皱眉说不用了。 豆蔻窝在他怀里,趁机抱住了他的腰,不怀好意地嘻嘻仰头道:「哥哥你听见了吗?鱼水...」 豆蔻没说完,谢元祐就勐地一下子起来,把她「啊」一声摔在了地。 「孤今夜要宿在衙门,太子妃自个歇息。」说完, 他就大步转身往外头去。 豆蔻哼了哼,抹了抹眼睫上被摔出来的泪,朝他耍泼连名带姓喊道:「谢元祐你见死不救?你没听医官说嘛,你不帮我解决我会难受至死的!」 谢元祐停下了步子,语气清冷:「只是会身子燥热,忍一忍就过去了,并无大碍。」 豆蔻气得破罐子破摔:「好呀,你不帮我,就不怕我难受起来跑去找别人了??」 话一说完,她就感觉到一股低气压直逼而来了。 谢元祐突然转身,眼神狠戾:「你敢如此,孤会杀了他!!」 豆蔻登时不敢说话了,她怕太子真的会一时恼起来将傅珞灵绞杀成十八块,她没到过宫外但也听宫人茶余饭后谈论过太子殿下对付朝中政敌,向来剑不沾血手起刀落的。 她以为他还会出宫外歇,没想到他让厨房煮来一些下火清心的莲子甜羹来,就待在了寝殿没再提要在宫外歇的事了。 豆蔻抿着唇喝莲子羹,觉得今夜会成功的机会很大。 她在罗汉榻边就着手小口喝羹,谢元祐在不远的书案边卷着一卷书看。 火光盈盈绕绕,殿内的宫人早已遣散,此时就只听得见细瓷碰撞在碗边发出清脆细微的响声,和书案前的翻页声。 「傅大人可放出宫了?」傅珞灵偷偷来太子寝宫找太子妃的事过于敏感,不宜闹出大事宣扬开来,最好还是偷偷将他放出宫,务求小事化无处理。 谢元祐「啪」一声砸了书,脸转过来时有些阴戾,声音低沉而危险:「担心他?」 「嗯。」豆蔻大大方方地点头了。 她放下手中的甜羹,小碎步跑了过来,就在谢元祐不知她要做什么之际,便见她一屁股坐在了他膝上,牢牢揽住了他的腰,并且将脸埋在他的襟边,额发抵着他。 他愣住了,膝盖不小心撞了桌腿,「啪」一声书又坠到了地上。 豆蔻今早机缘巧合得窥了一点要领之后,才蓦地发现哥哥体内的蛊毒有多刚,估计一次两次是不可能完全清除掉,问题是,现在才刚刚得一点要领,正儿八经的一次都不算是呢。 「元祐,你别逃了,逃不掉的好吗?我已经是你的太子妃了...」豆蔻故意不再叫他哥哥,只是为了要将二人的关系转变过来,这样哥哥慢慢的就能少些负担了吧? 谢元祐听见她口中轻糯的「元祐」时,身子痉.挛了一下,浑身僵如山上岩石,想要推开她的手都硬得抬不起来推。 「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谢元祐闭了闭眼,掩藏了某种的深色,低低地嘆了一声。 「我知道,清醒着呢。」豆蔻双手圈拢他的腰,偎在他怀里抬头看他,像个眷恋着大人的孩童。 「你确定...要吗?」他生怕她日后会反悔一般,执拗地再问一遍。 「嗯。」豆蔻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翌日清晨,豆蔻是在兄长的怀里虚脱地爬起来的。 她感觉自己浑身都使不上气力,尤其是腰腿酸痛得紧,双手甫一撑着身子起来,立马就又脱力而滑落下去,砸在底下的胸膛,衣衫松脱.露出大片的雪腻被哥哥抱紧了。 谢元祐托着她的腰,似乎也是刚睡醒,眸里的慵懒惺忪的感觉让豆蔻纳罕。 平日她见惯了兄长眉眼清明严肃,甚少能看得他这种情态,这感觉就像是,知道了神仙也会偶尔像凡人一样吃五谷杂粮一般。 豆蔻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衫.不整,再看看谢元祐身上整整齐齐的衣物,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尤其是,想到昨夜自己并未得手,只是被人用另外的法子解了身上的情.燥。 「哼!————」豆蔻立马甩给他一记脸色,并且挣脱开他怀里,爬起来就要从他身上过去。 可立马就又被人攥着腰拉了下来,并且旋身覆压了下来。 豆蔻被困于下方挣扎不得,气鼓鼓地将头转了过去不去看他。 「生气了?」谢元祐早上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沉哑带磁性。 豆蔻不看他,也不回答他的话,蜷着手抵在他胸膛。
第127页 「我只是...想让你先感受一下,要是你不讨厌这种感觉,我倒不是...反正你懂,我们曾经以兄妹的关系相处,我是怕你只是一时的好奇心,过后要是觉得别扭,再来后悔就...」 「哼!在你心里,我永远是那个做事荒唐不顾后果的妖物公主是吗?是个任性妄为,不懂得分寸的妖女是吗?这些年我是不是给你添很多麻烦啦?」豆蔻别过眼,一连串地朝上方的人轰炮着。 谢元祐沉默了一会,才幽幽地吐出一口气,「不是...」 豆蔻突然感觉自己襟口的位置凉了凉,臂膀处的肌肤也接触到外头温凉的空气。 「只是在怕...一旦被你知道了,藏在我心底那些抑压得我常常透不过气来的感情,你会不会害怕...」谢元祐突然扳正了她的脸,看不见底的黑眼珠对准了她,顿时竟真的让她生起了退意。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她指甲死死地掐紧了他的背嵴,直把他的后背挠出了几道赫赫入目的血痕。 疼,原来还真是挺疼的啊。 那天豆蔻羞得没敢从殿内出去。 一方面是身子的确酸得紧,一方面是谢元祐确实吓到她了。 而这个吓又有两重意味,第一自然是来自他的「天赋异禀」,她感觉自己日后即便还能继续长大,压根也不可能有匹配得了的一天了。 另外就是,窥见他眸底那宛如潮水向她排山倒海般倾轧而来的情愫,简直远远超出她的想像,让她特别地害怕。 害怕到忍不住想逃。 害怕归害怕,但她也总不能真的一日都不出屋子,尤其是蕴儿和入云二人已经在门外等得很焦急,以为她是怎么不舒服了。 但入云、蕴儿伺候她入桶沐浴时,二人看着她身上惹人面红耳赤的痕迹,俱是忍不住相视一笑。 豆蔻窥见二人的笑意后,恼羞地将整个人埋入了浴水中,只露出一双怒目瞪着外头,「不许看!不许笑!」 「好,好,奴婢们不笑了。奴婢只是替娘娘高兴。」蕴儿挽着篮子过来,一边往水浴中撒着花瓣,一边笑道。 「对了,那个...」豆蔻突然浮出水面,对蕴儿道:「那个补汤...今天...今天先不喝了...」 豆蔻觉得,她要好好安静下来,消化消化这一切。 蕴儿的补汤没有喝,而跟在太子身边的冯医官今儿却得了命令,来给太子妃诊脉开补身子用的一些食方。 「殿下说娘娘年纪太小了,一个人操持着东宫,怕您辛苦,故而让臣来看看,可以给娘娘写个食方子什么的,交给厨房准备每日的膳食。」 冯医官笑着跟豆蔻解释道。 豆蔻的头垂了下来,蒙在纱巾以下的脸都红了透。 东宫的庶务,打自成婚以来,都是魏舂在打点,然后再把数目册子拿于她面前解释说与她听,她并不曾真的太辛苦啊。 可她分明听得出来,太子指的辛苦,大概是昨夜那样的辛苦... 冯医官还在同太子妃说话,跟着医官一块儿过来的小药童却把一碗熬好的药端了进来。 冯医官看了看药童,脸色立马变得难看。 「谁让你把这药端来的??快!倒了去!!」冯医官脸色青得仿佛翻了什么杀头的大过错般,压低了声量推搡了那药童一下,把他手里的药碗推得洒出来一些。 小药童一脸迷惘:「这不是要送来给东宫的吗?」 「不是不是!走!」冯医官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离去。 小药童被推得身上满是药液的狼狈模样还蛮可怜的,豆蔻不由就对他多看了几眼。 等冯医官上厨房叮嘱宫人们一些事情时,豆蔻让蕴儿拿了些糖果子给守在门外一脸沮丧的药童。 小药童见是太子妃出来了,吓得立马跪下行礼:「娘娘!」 豆蔻笑着扶起小孩儿道:「别怕,娘娘不会吃了你,是给糖果子你吃。」 小药童一脸受宠若惊地看着面前这位,覆着一条面巾也能看得出如谪仙般好看的姑娘。 她看上去倒不像他想像中太子妃的形象,并不像宫中那些雍容华贵的妇人,而是像个年纪不大的看起来好看得紧的大姐姐。 第74章 荒唐 「娘娘...奴...真的可以要吗?」小药童看着漂亮姐姐手里让人垂涎欲滴的糖果子, 有些不敢去接。 豆蔻看着他的样子,笑着伸手去拉他满是药污的手,还用自己的帕子替他细细地擦拭干净, 将那把糖果子全部塞进了他手心。 低头看着塞了满手的果子,小药童内心的委屈消失荡然了。 太子妃...原来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啊... 「对了,你刚才端错什么药了?冯医官他一般轻易不骂人。」豆蔻笑问。 「是奴不好,不干先生的事...」小药童吸了吸鼻子道:「奴把太子殿下要的避子药错端来给娘娘了...」 豆蔻纳闷:「避子药?是殿下说要的吗?」 小药童点了点头,「是, 是殿下要的,奴却错端给娘娘了。」 豆蔻心想, 原来哥哥不希望她怀上, 也对,她也并不希望怀上,尤其是, 现在对着他的心情还特别复杂, 既无视不了他炽烈到要炸开的感情,又不得不靠近他, 通过那种方式替他解毒。 可是日后, 她定是要离开的呀。这算什么啊,那是她哥哥, 说实话她怎么可能心里一点也不别扭嘛...
第128页 「呃,可是...」豆蔻突然奇怪道:「既然是避子汤,又是太子殿下说要的,为何说是错端给我了?」不端给她,难道还有旁的人吗? 「因为,」小药童擦干了泛红的眼睛,「因为这是给男子服用的避子汤, 太子殿下跟先生说,怕太子妃年纪太小怀子嗣,恐生产时有风险,但避子汤对女子又有一定伤害,故而让先生给研制男子服的汤药。」 豆蔻她有些懵,没有想到竟然有男子服用避子汤一说的,同时也为哥哥的用心感到心里暖暖的。 可是,那是她哥哥呀...从小时候开始,她就抓着他的手,腻在他怀里牙牙学语,甚至还被他看过洗澡时的小身子,流着鼻涕得理不饶人的胡闹劲,无论如何都越不过去的那道界线,现在竟然就这么轻易越过去了。 越过去之后,才发现那人看自己的目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 是从没多久才发现自己并非血亲?还是更早之前? 不得而知。 只是豆蔻一想到那深扎入根,强烈得她根本没办法回应的感情,就下意识地感到害怕。 不行啊...她还是做不下去了,可是尽然经过这强烈的第一次,她感觉传过来的蛊毒被她吸收转化过半了但是...还差了好大一半呢,保险点大概还是要...再做三两回? 一想到这,她就几乎想要从地里挖一个洞将自己埋进去才好,这...可要怎么下得去手呀? 豆蔻一边想着今夜不敢去面对,那边太子便差人前来传话了。 太子今天要在南书房同皇帝并一众大臣共同商议祁县旁边的赭县河坝决堤之事,赶不及回来同豆蔻用膳。 先前谢靖庭在太子攻打大绥期间,虽然领命加固祁县堤坝,使得近两年水灾不患。 却不料,谢靖庭在这桩事上耍了滑头。 当时皇帝让国库给他拨下了款,乃及让众臣募捐所得银钱,全交由他修葺加固堤坝,不承想他只拿了一部分随意修了修,并且私下里请了人偷偷引流至赭县,部分的水流途经长沙河经过赭县,果真祁县的水患不再,但这两年却使得赭县两河交汇,犯了涝,死去无数庄稼作物都一一被掩盖下来,这两年赭县一边经歷着涝祸,一边还得上交重税,百姓早就苦不堪言。 今年四月五月雨水较往年多,终于,水流一经交汇,就变成赭县犯了水祸,死去的和被潮水冲去者无数,许多村县甚至起了瘟病。这事情也是刚刚一个赭县被强安了罪名的小官冒死撞死到京中大理寺的门柱,这才被朝廷知悉了。 现下五皇子已经再度被囚了起来。谢元祐正和众臣一起探讨此事的处理,着实是走不开。 太子先是遣人来通知不回东宫用膳,给豆蔻送来了各类御厨房里新做的点心。 豆蔻接过这些点心,心才稍稍缓和下来,幸好暂时不用面对哥哥,可以喘息一会。 没过多久,太子就又遣人来通传,说是可能会晚一点儿回,让太子妃不用太担心。并且又附上了各类木头雕琢的精緻玩意儿。 豆蔻好奇地摆弄着桌上一撂儿的精緻木头玩儿,起先心里还隐隐担心着待会儿太子回来,她面对时会别扭,没过多久就完全被那木头玩儿吸引去全部的注意力,自个窝在那儿玩得不亦乐乎。 等到那小太监第三次气喘吁吁跑来时,豆蔻都差点听不见他的脚步。 「殿下又差你过来传话说晚点回是吗?」豆蔻眼睛都没抬,手里还在摆弄着一个花团锦簇一样的八卦锁,「没事,晚回就晚回,退下吧。」 说完,豆蔻朝小太监挥挥手叫退,仿佛是嫌他碍着她拆锁似的。 「娘娘,不是...」小太监话未落完,太子殿下就已经径直从殿门走进来了。 太子殿下朝小太监作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去。 等小太监诚惶诚恐地退下之后,太子找了个暗沉的角落坐下,静静地看着火光处摆弄木锁的人儿。 不知道看了多久,知道豆蔻拆锁时一不小心用力,将木条掰折,指腹刺入了木刺发出低低的「啊」声,谢元祐才紧张地从角落里走了出去,一把攥住了她的腕,替她捏紧指腹处,弯腰低头,用嘴噙住帮她将指腹的刺吸出。 豆蔻愣了一愣,感觉指腹处麻痒痒的,一瞬间又想起来早上时他望向她的那双眼睛,羞涩又心虚地低下了头。 「哥...哥哥,你怎就回来了...」 谢元祐不紧不慢地帮她将指腹处的刺吸出,眼睛微敛着,「你不叫我元祐了?」 「元!元祐...」豆蔻又急急唤了句道,「刚才口误。」 谢元祐的眸子低垂着,看不清他的神色,等他处理完豆蔻手指的伤,转身想步出外间,豆蔻突然用手攥住他的衣角,低唿出声: 「哥哥!你怎么受伤了?」 谢元祐腰下的衣摆处,已经染红了一片,刚才在路上已经匆匆包扎了一下才回,没想到就又崩开了。 「没事,被个狂徒扎了一下,不碍事了。」他轻描淡写道。 可豆蔻哪里依,一定要亲自瞧过他伤口才能安心。 谢元祐薄唇动了动,终究还是被她拉着手往榻边坐了下来,安静地任由她摆弄。 「伤着哪儿了?可要紧?要叫冯医官来看看吗?」豆蔻一边紧张道,一边翻弄他的衣物。
第129页 等她意识到伤处在腿侧时,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手。 谢元祐见她尴尬,便也缓缓拉好自己的衣裳道:「没什么,不用叫。」 豆蔻想起来二人已经做过那种事了,自己竟然还拘泥这些,暗骂了自己一声,然后又拉开太子的手。 「那就让我看看,我再帮你上些药吧。」 说着豆蔻遵循昨夜的记忆,把他的裤子扒了下来。 伤口是用短匕自上而下伤的,从腰间到腿侧都有,腿侧处伤得较深,都快看见白色的筋膜了,看得豆蔻暗暗生疼。 「谁弄的?」她整张明艷的小脸都揪了起来,像个晕不开的苦瓜。 谢元祐见她表情着急,他的脸上不显,口中却乖乖道了出来:「谢靖庭。」 「五皇子弄的?我让呜汪儿去砸了他的院!」说着豆蔻就捋了捋袖忿忿不平地要往外走。 谢元祐心下触动,在她经过他身边时突然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豆蔻被拉得一头栽倒他的怀抱里,被他稳稳地托着腰抱在了怀里。 「别动。」在豆蔻挣扎着触到他伤口,他低低地唿了一声,她就乖乖地仰躺在他怀里不懂,长睫飞速轻眨,脸热了起来。 明明是个好机会,再来一回的话,大概又能清掉一部分的蛊毒了。 但是...但是他今天受伤了呀。 「元祐...你...你受伤了,不宜动作过勐,恐防会让伤口出血不已呀。」豆蔻眼睫飞速眨动着道。 谢元祐皱了皱眉:「你在说什么,我只是要让你静静待着别动。」 豆蔻知道自己会错意了,脸窘得不敢抬眼看他,脸不自然地往他怀抱侧转去。 「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有芥蒂的。」冷不防地,顶方的人又说话了,「若然新鲜劲过去了,你觉得别扭...那...哥哥也可将这一切忘记,重新回到让你舒适的关系...」 豆蔻勐地抬了眸。 「不!不是那样的...」豆蔻急着解释,她怕他真的再也不再碰了。 同时她也在心里埋汰自己,又不是没碰过,矫情个什么劲?解除蛊毒要紧,眼睛一闭再弄上几回,等毒解了熘了啥都不去想就行了。 「那...今夜你在下方,成吗?」豆蔻急忙伸手圈住了他的脖颈,稍稍仰头一把吻住了他的唇。 今夜豆蔻稍稍了解到了一些乐趣,已经不那么排斥那种不匹配了。 整个过程持久而缱绻,在某一瞬即将冲破心里界限之际,她脑子里是一团乱麻似的记忆。 一会儿是孩提时期兄长拉着她的手,扶她学步餵食,教她识字念书的情景。 一会又是将小小的她抱在膝盖处,讲着故事哄睡,她摔倒了会扶起她拍着她的裙摆柔声叫她别哭,她夜里踢了被子他会不时地过来掖被,像个母亲一般尽责。 一会又会在她犯了错,不肯用心学习时像个严父一样加以斥责,遭受外人欺负又会站出来将她护在翼下。 然后,就又想到自己这段日子来,又是如何恬不知耻变着花样大逆不道地勾着这个自幼又给自己当母又当父的兄长,现下自己竟然将人当牛马,还抑制不住发出让人羞恼的声音。 豆蔻觉得,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等一切结束后,把这段记忆从哥哥的脑子里抹掉。她可不愿意他记着她这荒唐的一段记忆。 第75章 退缩 豆蔻以为经过昨夜悠长的一夜, 哥哥身体内的蛊毒大概能尽然清掉了,哪知原来她身子接收蛊毒的多少并非同那事时间长短有关,而是同她身体接收有关。 像是昨儿不足十二个时辰之间长久的两次, 统共只能吸收那么多蛊毒,到达尽头了便再也吸取不了。 哎,白瞎了这些时间。 豆蔻每每一想到自己昨夜恬不知耻的愉悦,就会忍不住将自己埋进被褥内,恨不得蒙死自己才好! 所以她昨儿是不是光顾着自己快活了啊... 如此想着, 她就赶紧儿从被子里钻出,加紧将体内吸收过来的蛊毒转化掉, 好争取下回能吸取多一些。 今天豆蔻见跟在冯医官身后的小药童又来了, 就拉着他多嘴又问了一句:「给殿下调制的避子汤,服用可有什么副作用没有?」 昨夜豆蔻拉着谢元祐,将他吻得七晕八素之际, 他竟然还能忍住先不去碰她, 而是急急地跑出去唤人端来那碗黑煳煳看着就噁心的汤液,躲在檐下仰头一气儿饮尽, 这才回寝室搂着她。 可她当时躲在门后分明就看见他服完汤药后, 表情痛苦扶着栏杆缓了一会儿才进来的。 小药童不敢去接她的糖果子,支支吾吾地想要躲避开。 「说嘛, 告诉我嘛,我不会告诉旁人听的。」豆蔻又从身后又扬出一捧鲜美的果子。 可这会小药童大概意识到说出来有危险,是无论如何都不为所动了。 「好吧,你不说大不了我亲自问你先生去。」豆蔻说着,收回两捧果子作势要走。 小药童吓得慌了,「娘...娘娘恕罪呀!您告诉先生的话,奴...奴就得挨打了!奴告诉娘娘就是, 但娘娘一定不能让先生知道是奴告知您的呀。」 「嗯,一定。」豆蔻笑着点了点头。 「那避子汤...打散男子精元用的,喝得少且不频繁不碍事,喝多了恐怕...就就有妨碍生育的风险...先生他规劝过了!可是是殿下一意孤行!!」
第130页 到了晚上,谢元祐回来的时候,天还没黑全,他想先处理些杂事。 豆蔻不知何时端了些补汤进来,轻轻地搁在他的书案前。 谢元祐冷不防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她急急地别过脸转身去拿瓷碗,将白花花的汤倒进瓷碗方便他喝。 谢元祐看了看汤液中的漂浮物,有些好笑:「可是孤昨夜的表现,让太子妃不大满意?」 豆蔻这时才转过头来,看见了碗沿漂浮的半截轮廓清晰的鞭状物,脸唰地一下红了。 她让蕴儿下去准备些给太子补身子的汤,没成想她直接就准备了这个... 豆蔻急急地就夺过了他的碗,口中喃喃:「这...你不想喝的话...」 话还没说完,一只大手过来,从她手边将瓷碗夺走,一气儿喝了下去。 看得豆蔻站在旁边干瞪眼:「呀...还烫着哪...」 谢元祐喝完,将空碗递还给她,继续低头做手边的工作。 豆蔻木木地收回瓷碗要往外走时,身后的谢元祐突然来了一句:「你是孤亲自养大的女孩儿,孤定然是喜爱你的,不管你有什么要求,说便是了,不用觉得害羞。」 说完谢元祐就侧了身过去,让她看不见他的脸。 豆蔻愣了愣,他是不是...察觉得出她心里复杂的矛盾,以为她对情.事上有什么要求不好意思说? 哥哥对她...当真是体贴入微至极,体贴到可能会让自己断子绝孙的份上了。 豆蔻毅然搁下了汤碗,走回谢元祐跟前,鼓起勇气对他道:「元祐,那个汤药不喝了好吗?」 谢元祐一愕,抬起了头:「你知道了?」 豆蔻想起小药童声声泣泣的嘱託,忙摇了摇头道:「厨房留下的药渣,我去查了,有好几味都有可能让你子嗣艰难,你为何要这样?」 谢元祐抿唇笑了,伸手拉着她的手腕,将她从书案的另一头带到了自己身旁。 「你就是因为这个,所以给我炖了补汤?」 豆蔻鼻子酸了酸,点点头。 「傻姑娘。」谢元祐点了点她的鼻尖,将她揽了下来,圈在自己怀里抱着,像儿时宠溺抱着她一般。 他一边理着她的鬓髮,一边用额碰了碰她额头,道:「夫君心里有数的,不会断子绝孙,你放心。反倒是你,我一直就觉得你年纪还太小,不适宜马上怀孕,当时还想再养你几年,也等你适应这身份了再说呢。只是你...」 说着说着他又笑了,笑容衬得他的脸越发俊朗,外间的人可从不曾见过那样的太子殿下,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豆蔻立马回搂住他,将脸埋入他颈项间,依恋地蹭了蹭,强忍着泪道:「我不小了,不都及笄了吗?没什么风险的,药你别服了...」 豆蔻她被温情沖昏了头脑,就连谢元祐已经改称「夫君」也没有发现。 最后谢元祐触了触她的发顶,笑着说「好」。 不服用汤药,他也总能想出旁的不怀孕的法子来。 豆蔻因为心里被抚得柔软,不知不觉陪了谢元祐大半夜的时间。她就静静待在一旁看着他,等他做完手里的事情,抬头望她,温柔道:「不困?」 豆蔻摇了摇头,眼睛依旧炯炯地看着他。 谢元祐突然站起,将她抱了起来,几大步走回内间,将她放在卧榻侧。 「不许服汤药了。」豆蔻仍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中,再三对他强调。 「嗯,刚才我已让人下去准备了。」谢元祐轻轻道。 随即拍了拍手,魏舂就捧着一个锦盒从外头进来了。 豆蔻疑惑地望着谢元祐手心的小盒子,有些疑惑,准备...什么? 「不服汤药,就要用这个了,只是可能会委屈你一些,体验没那么好了。」 豆蔻还是不大懂他的话,可当她再次在他怀中融成了水,喊出羞涩的声音时,她蓦地明白了。 只是,体验是不可能差的,就是...隔着了一层,蛊毒都不能从鱼泡里传出来了! 「啊!白干了!白干了!!」 翌日太子去上朝,豆蔻独自在被衾里醒来后,挠着散落得满榻都是的衣裳,抓狂起来。 蕴儿和入云听到抓狂声,守在在殿外担忧地敲起了门:「娘娘!您怎么了?什么白干呀?」 豆蔻顿时心虚了虚,哎,也...也不能说白干,至少她自己也愉悦了不是?只是这愉悦...也让她好羞涩,以前做这事时能说服自己是帮兄长解掉蛊毒,可用上鱼泡以后呢? 只能是她重欲了... 太子殿下今天看上去心情不错,五皇子上回在狱中刺了他已经被严实看押收监起来,本来当时在场的几个狱卒也理应受罚。 而今天在朝堂,就是打算将几个狱卒并一些知情五皇子之事的官员揪出来,一併处理掉的。 众人都认为太子殿下定必往这些人身上多安几项罪名定罪,没想到太子只是按各人原本的罪行来定罪,至于那几个疏忽职守的狱卒,也不过是扣罚了几个月的饷银,打了几个板子。 虽说这样的处置方式换在旁人那里还挺正常的,但在太子身上却感觉很不正常,都判得...轻了。 有经验的老臣见太子殿下面色红润,眼尾俨然有桃花扎堆,捋着鬍子道:「太子殿下最近这两天容光焕发,定是新婚与太子妃鱼水融洽,过得蜜里调油,才能如此神清气爽。」
第131页 手执笏板从旁边经过的傅珞灵听了,脸色惨白一片。 谢元祐沉静自若地从人群中经过,听见那老臣的话了,依然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只是步履明显轻快了一些,带动得袍角翩飞,走到前头一些的时候,魏舂仍未跟上来,他就缓缓停了下来。 他转头过来,眼睛灼灼地看着刚才说话的老臣。 老臣吓得立马闭了嘴屈膝跪下。 可太子殿下却微微抿起唇,难得目露赞许地道:「先生所言极是。」 在场所有人包括跪倒的老臣都目瞪口呆,看来殿下今日,果真心情极好呀... 傅珞灵大步越过人群,往出宫的方向去。 上回他私自闯入东宫见太子妃,幸得太子妃用了什么法子讨好太子,才能将此事揭过,权当作没事发生。 太子命人给他送了一把刀以作警示之用,意思让他最好不要有第二回 ,不然下次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向来循规蹈矩,无论是朝堂还是家中都从不出错的傅珞灵,这次却并没有后悔自己私闯东宫的做法。 反倒是认为当时没有第一时间问出敏尚的苦衷,还让她继续屈于太子那里有些怨愤。 他认为曾为兄妹的二人,敏尚定然是不愿意接受这种关系改变的,一定是太子使了什么法子,而且当时明明看见敏尚公主的神色不对,是服了某种药物了。 傅珞灵掐了掐拳,闭了闭目准备步出仪门,突然路边一个小童往他手里塞了一张纸条后跑了。 傅珞灵将纸条打开一看,面色变得越发苍白难看。 那纸条是皇后的人安排设计好的,小窦氏如今没有办法了,五皇子被囚,接下来若然太子顺带着查出当年的事情,定然不会给她活路的,她只能试着掐住这些人的弱点,希望能迎风翻盘。 将近傍晚时分,豆蔻就变得越发侷促起来。 她在寝殿中拖着华丽的裙摆从里室走到外间,又从外间走近里室。 直到蕴儿来喊她沐浴。 「我今天...去花园看看大汪,不沐浴了。」豆蔻有些焦虑道。 蕴儿显然有些为难:「娘娘,可是刚才魏公公差人捎了包花瓣来带话,说是让您先去沐浴,殿下一会就回。」 「......」豆蔻心里「咯噔」了一下。 第76章 不逼 魏公公先托人捎回来的那包花瓣, 泡浴让人有解乏活气生津之用,泡着泡着肌肤不禁就变得红润透光,美得让人炫目。 蕴儿就呆在那里看了她好久。 豆蔻看着随身侍女的模样, 忍不住想起夜里哥哥看着自己时的眼神,看着解下衣带光洁无暇的自己,仿佛在看一块珍爱多时的白玉就这么轻易出现在眼前,那种惊艷又渴求的眼神。 「噗通!」一声,她捏住口鼻将自己埋进了浴桶花瓣之下, 看着桶面摇曳不断的花瓣,蕴儿惊回神, 吓得连忙奔过去, 「呀!奴婢不看了,娘娘别害羞呀!快上来,会憋死人的!」 在蕴儿的坚持下, 最后豆蔻还是穿上了她特地准备的衣裳, 却发现,领口意外地开得很大。 「......」豆蔻重重地嘆了一声, 拉扯着领子道:「换一件, 这件不好。」说着就要将衣裳脱下。 蕴儿连忙制止她,并且将一条轻纱似的披帛打开披在了她身上, 替她挡住了肩膀,「娘娘,这样不就好了?这衣裳多好看呀,可别因为领子大了就不穿,那多可惜呀。」 豆蔻还欲再拒,可入云在外头敲了敲门:「娘娘,殿下回了。」 一听太子殿下回了, 蕴儿连忙笑着同外头的入云应好,一边推着主子出去。 太子殿下今日回来得较往常早,他立在院子那棵香樟树下,背光立着,身后那片晚霞将他的身影照映得越发伟岸瑰丽。 他怎么不去书房处理庶务了...他是...立在树下等她吗? 豆蔻的脸烧了起来,伸出指尖挠了挠脸颊。 不是,今晚...还要那样吗?可是鱼泡...她即便是做了也不能吸取他体内的残余蛊毒呀...要拿掉吗?他不肯的...该怎么办?怎么办? 豆蔻费神地想着,然后谢元祐就转身过来了。 他手里拿了许多类似八卦锁的小玩意,豆蔻原本还纠结的眼神一下子放亮了。 「可要玩?」谢元祐问她。 「要!」豆蔻立马重重地点了点头,也不用蕴儿她们推了,立马快步走到太子跟前,伸手拿起一个就在眼前摆弄起来。 魏舂守在殿外不时地听着殿内发出的惊嘆声,那是太子殿下在手把手教他的太子妃装拆八卦锁。 他们一晚上就在鼓捣那玩意儿,亏他还事先安排小太监过来通知让太子早些沐浴。 「原理一般就是如此,按中心偏向的方向,逐步挪移。最后一步,得讲求二人间合作无间,同一时间分拆这一步。」谢元祐在烛火下耐心地讲解着,此时夜已深,烛火幽幽。 豆蔻依旧托着下腮听得精神奕奕,连肩膀处的披帛滑落了都浑然不觉。 「来,现在分拆至最后一步了,一会咱们只数唿吸,一长三短,然后一起打开。」 「好!」豆蔻站起身子已经跃跃欲试了。 谢元祐不动声息地环过她,替她将滑落肩头的披帛重新覆好,弯着腰专心踅摸最后一步的豆蔻并没察觉。 当她和谢元祐分别结果细管的两头,她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起来。
第132页 一会儿不知道她和哥哥的默契怎么样,若是同步了,能将锁打开,若不能同步的话,这锁可能就要废了。 屏息一会之后,她开始数瞬息,只听「咔」的一声,锁的两头同一瞬息开了,豆蔻高兴地跳了起来,抓着谢元祐的手欢唿道:「拆开了!拆开了!哥哥!咱们兄妹默契十足呀!」 谢元祐默了默,瞬即扬起笑,也朝她点了点头。 豆蔻自己高兴之余浑然没觉脱口而出喊了他什么。 「元祐,你一晚上没喝水了,我去给你倒杯水。」豆蔻这时才发现谢元祐唇上干涩得微微开裂了,便殷勤地往圆桌去准备倒茶水。 谁知被桌角羁住了肩膀的披帛,将那一条轻纱似的披帛拽落下来,还扣住了襟口的卡扣,肩膀处的衣裳被拉下了一大半。 豆蔻错愕不已地回身,下意识要去拉起衣物遮住自己的雪腻,却不想竟拉也拉不动,就在袖子就快被撕裂之时,谢元祐大步跨了过来,屈身轻轻帮她将羁绊处解掉,再缓缓帮她将衣裳披好。 「别急,」他在她耳畔柔声说着,「孤不会逼你的。」 豆蔻低垂着脸背对他,她感觉大概自己耳根到后颈间都红了吧。 然后歇息的时候,豆蔻以为太子会像昨夜那样疯狂,殊不知他只是轻轻地搂紧她,然后就无声无息了。 起初她是担心着如若那样做并不是在吸取蛊毒的话,那么纯粹便是在做那事罢了,可是现在他毫无动静之后,她还是微微失望了一下。 可是被他圈在怀里,嗅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豆蔻渐渐也感觉到困了,她忍不住用脸往他胸怀蹭了两蹭,找了个舒适位置依偎着他睡了。 睡着之前还打着呵欠眼冒水花地想,刚刚那会明明看见他情.动了,这时候怎的这么快睡着呢... 可等豆蔻睡着,唿吸匀称下来后,搂着她的男子眼睛便睁开了。 他微微摩挲着她的额发,把唇凑过去,却只敢在她发顶轻轻贴了一贴。 某处硌着痛。註定不是好眠之夜,可他看着怀里睡得香甜的姑娘,却甘之如饴。 此时傅珞灵跪倒在一片废墟中,望着曾经兴旺的大片宅院和商铺,如今都成了碎砾。 在这片地域中央曾经有一个画堂,里面有傅家歷代先祖遗留的画作,以往这傅氏画堂遭受过不少文人骚客争相传颂,如今却被一把无情火付之一炬。 傅家的太公拄着拐杖过来,一下又一下地将拐杖敲在他的背嵴,差点要将他的尾嵴骨敲碎。 傅珞灵他爹就待在边上看着他被打,一言不发。 「你啊!为什么偏要与太子作对??看看现下咱们傅氏落得如何下场??你父亲,还有你叔父他们即便被冤,可放眼现在,谁敢去告发太子??你长点心吧你!!」 傅珞灵一言不发。 这时,皇后身边的凌公公悬着一条空臂找来了。 「傅大人,皇后娘娘有些话,想找你谈谈。」 傅珞灵由凌公公领着来到偶尔一幢青墙朱瓦的建筑,上了最顶层的雅间,隔着珠翠纱帘,隐约便看见了皇后窦羡梨的身影。 窦羡梨不到四十岁却保持得如二十多岁的姑娘似的,身姿窈窕,容貌昳丽。 其实她的轮廓面容是长得有些像元皇后的,只是五官看上去不如元皇后惊艷。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傅珞灵上前一步,对着那个昳丽的背影道。 「这儿无外人,叫姨母得了。」窦羡梨缓缓地擦着长指甲,坐在纱帘后道:「傅家的事本宫知悉了,太子是本宫的儿子,而你,也是本宫的亲外甥,这事情本宫不好插手。」 「本宫还知道,太子抢了你最爱的姑娘。」皇后说到这里,注意留意着傅珞灵的表情,果然,傅珞灵的面上微不可察地出现了一丝痛色。 「想做什么,大胆去做便是了,反正有本宫替你兜着。」最后皇后这么说道。 傅珞灵愕了愕,抬头来看着帘后。 这时帘后走出几个手执利剑的宦官,将剑一下子抵在了傅珞灵的颈脖,逼迫着他服下了一颗药丹。 六月初六是为天贶节,在前朝受道家思想影响,这个节日寺庙要晒经书,而皇帝则需要晒龙袍,后来大梁开朝后,这个节日被彻底废除。 今年雨水成灾,黄河沿岸泛滥成灾,死伤无数,于是皇帝便想延续前朝习俗,天贶节晒龙袍并且下命各宫各人都在自家宫门前晒红绿,以祈求天佑万民,保佑晴天。 东宫自然也接到要晒红绿的通知。 可由于豆蔻平素大多喜欢穿嫩黄又或是素色一点的裙裳,蕴儿便只好一早就将这段时间给主子准备的颜色鲜艷用来夜间讨好太子穿的衣裳晒在了宫殿门口。 豆蔻经过看见了,羞得一脸窘迫,连忙跑过来将那些衣裳收了起来抱在怀里。 「呀!娘娘,您这是要干什么呀?放下!都放下!」蕴儿急道。 「娘娘啊,您可知,天贶节晒衣裳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把您的心愿托在衣裳上,让老天爷看见,向他祈愿,那么,您的愿望才有可能实现呀!」蕴儿伸把手过来抢掠道。 豆蔻坚持不肯将怀里那些羞耻的衣裳给她,和她拉扯着道:「那也不必晾这些,可以晾些别的!」 「晾这些老天才更明白娘娘您的愿望呀!!」蕴儿和她争得面红耳赤。
第133页 就在这时候,太子突然回东宫,主僕二人争着争着,突然一件红装便被扯着甩到了太子脚边。 当时身后还跟着一众宫人,谢元祐皱了皱眉,立马躬身拾捡了起来揉成团放入了袖子,不叫旁人看见。 谢元祐走到了豆蔻旁边,趁人不备将袖中藏的红彤彤的衣裳塞入豆蔻手中,豆蔻愣了愣接过,轻轻道了声「谢谢」后,谢元祐便走了,走时他跟她说了一句,好像是说天贶节他一会要随皇帝出宫,今天不用等他用膳了。 豆蔻火燎火急攥着手心那件衣裳跑进寝殿,展开来一看,脸上立马滴血般红了起来。 这件小.衣是蕴儿给她准备的私密地方穿的衣裳,关要地方该遮掩的...都没有遮掩,这样的衣裳怎么会混在那些衣裳一起拿出去晾晒了?? 所以说,刚才哥哥还看见了,还把它揉成团攥在了手中?? 豆蔻这一刻脑袋「嗡」一声炸开了。 蕴儿抱着一堆衣裳坐在殿外唉声嘆气,入云端着茶点过来问她是怎么了。 蕴儿伤心道:「娘娘好像很嫌弃我给她准备的这些衣裳,最近不但不怎么穿,刚才还不让我拿去晾,她是不是也开始讨厌我,觉得我太妖冶了?」 入云看了一眼她脸上画得过浓的妆容,端庄地笑了:「怎么会呢?娘娘前不久还在我面前夸你懂得许多呢。」 「真的?」蕴儿眼睛红肿,又用手背擦了擦眼。 「对了,娘娘她在里头做什么?我做了些点心,能进去吗?」入云问。 「喔,对了,娘娘她好像在里头待蛮久了,一直没有动静呢...」蕴儿不免也担心了起来,开始敲门。 里头没有人应,两个姑娘相视一看,推开了殿门。 可寝殿内哪还有人影?只有一个洞开的窗户,窗户旁书案上的东西都落在了地上,凌乱一片... 第77章 回来我身边 谢元祐今日随皇帝出巡, 主要是到万福寺给此次灾难中死去的人超度亡魂,顺便祈福的。 还有就是,听说万福寺有个高僧卜算十分准确, 皇帝想亲自请他算一算大梁的国运。 此次出巡随行人数众多,豆蔻便是在殿内试衣之时,被人有机可乘,抓着扔进了箱子,随着出行的队伍出了宫。 等豆蔻清醒过来时, 发现在她面前站着一个人。 此人竟是傅珞灵。 「抓我来此做什么??」豆蔻抖开了身上的布袋,身上的衣裳露了出来。 傅珞灵目光下移至她身上的衣裳时, 不由皱了皱眉。 豆蔻这下才意识到, 被抓来之前,她正在端详着哥哥塞给她的那件小.衣,左看右看之后, 就把那件小.衣套在了衣服外头, 比对着铜镜捂脸羞涩着,然后就被人抓过来了。 「啊——」豆蔻惊叫了一声, 立马将头和身子埋进了被褥里。 傅珞灵用绳索绑住了她的手, 紧接着又用布团塞住了她的口。 他坐在床畔看她,眸中的目光虚空中带了些痴迷的感觉:「为了防止你使巫术, 只能绑着你,暂时委屈你了。」 豆蔻手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用怒目瞪着他。 被囚的这些日子,傅珞灵倒没对她怎样。除了每天端了饭菜过来餵食,餵她吃完復又塞紧她的口,然后就坐在床边抚琴, 就这样伴着她一坐就是一整天。 豆蔻心里记挂着哥哥,不知道他此时发现她消失不见多时,会不会找疯了,压根就听不下他的琴声。 她现在最恨是双手被缚紧了,而且还好像在她喝的水中掺了什么药,喝后她的双手压根提不上力,要不然她还能挣脱一下。 傅珞灵明明是朝中的三品大臣,这些日子却好像完全不用入朝似的,日日夜夜待在这里陪她,还时常对她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也不需要她回话,仿佛只需她听便是了。 「太子今天剿杀了东宫门外那群禁卫军了,现下所有人都知道,大梁的太子是个为了女人可以胡乱杀人的人。」 「太子任命查缴水灾中的贪官污吏,把真正的贪官放了,只把曾经上书用言辞针对过十一公主的人当成贪官抓了。」 「太子妃和敏尚公主的画像流传出去了,现在,天下人都知道了皇室的这桩丑事,太子畸恋上自己的亲妹,横耍手段将亲妹娶了。」 「自打你失踪,太子几乎翻遍了整个大梁,但他定然找不到这里来,这里是我傅氏先祖为了防盗墓贼,亲自设计制造的八卦地下城,设计精妙,就连苍蝇都找不到路飞出去。」 傅珞灵幽幽地说完,抬手将豆蔻嘴边的软布拔了,「现在,你可有什么想说的吗?」 豆蔻用愤懑的目光死死瞪着他,「你逼的??」 傅珞灵神情有些空洞又有些痴狂,伸手抚上豆蔻的脸颊,被她生生避开。 「我不逼他,我只是让他做选择,既然他那么喜欢让我做选择,我就让他选择一次,是要你,还是他自己这些年所打下的名声。」 「那你失望了吗?」豆蔻偏头来问他。 傅珞灵痴痴地看着她,开口:「不失望啊,我不是还有你吗?」 「他都已经遵循你俩的约定,做下那些惹人诟病的事,你竟出尔反尔,不将他的妻还给他,傅珞灵,你还是君子吗??」豆蔻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很陌生很陌生。 傅珞灵笑了一下,又收住了。
第134页 「君子吗?把你抓来还能叫君子吗?人间大义便是君子了吗?可这君子...太贵了,我当不起,现在,我只要你。」 「我不要洪水之下的万民,不要万民称颂了,我只要你,我只救你,你听见了吗?我选你!我要你!!」傅珞灵最后抓着她双肩,红着眼用力摇晃起来。 「你也想起来了吗?」豆蔻惊讶道,「你想起过往那些事了?想起泰宏三十年的那场水难了?」 现在才泰宏二十八年,可豆蔻却说「想起泰宏三十年」了吗? 「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傅珞灵脸都红了,双眸赤红,泪水蔓延过脸颊,又浸湿了衣襟。 豆蔻吁了口气,然后笑了,「既然想起来,那我也不怕跟你说了。」 「可你当时不是为了人间大义,而放弃我啊,你想起来了吗?」她微微笑着,内心无波无澜,仿佛口中诉说着的是一桩很久很久以前的歷史事件一样。 「当时最致命那段决堤正正是我守住的那一段,别人不懂,但你怎么可能不懂呢?哥哥他千万叮嘱过我俩,一定要守住这里一定守住这里,前方更兇险的地段他来守,水没到我们这里之前先就将他的位置冲垮,他给我们抵挡掉大半的洪水,可你呢?」 「明明有机会稳住的,可你逃了,你不逃的话,水就挡下来了,我也不会死。」 「不!!」傅珞灵拼命抗拒地摇着头,「明明陇西关口一旦冲破,死伤的人会更多!我不去守的话,日后会遭人诟病的!!」 在说完这句的时候他愣了一愣。 「对,遭人诟病。」豆蔻表情轻松地点了点头,「不但会遭人诟病,倘若当时我们没能守住,只要出一丝一毫的闪失,甚至铸造新堤坝时死伤几个人,你们傅氏一族面临的便是皇上的贬谪了。」 「好吧,我没有怪你,你在坚持你自己的选择,我也在坚持我自己选择罢了,并无我对你错,又或是你对我错之分,你选择了自己的家族,但那次水难却死去更多的人,所以你就不能说是为了大义,你明明知道,守哪里死伤的人数更少。」 豆蔻的一籍话下来,傅珞灵面如菜色。 最后,他慌慌张张就夺门而出,留下没来得及封口的豆蔻。 豆蔻双手双腿被束缚着,艰难地挪着身子,挨靠到墙角边,她抬头望了望屋里唯一透光的那个天窗,似乎能看见上方一棵树木的影子。 她嘆了口气。 被关在这里,有时候天窗关盍以后,便就又不知道日夜了,她压根不知道自己被困多久了。而且更难过的是,这里没有哥哥的手臂,也没有她的骨头。 自她长大以来,那根抱着睡觉的骨头就没离开过她,现下这里没有骨头,她总是睡不着,心里安定不下来,时常等到实在忍不住睏倦了,才勉强合一下眼,可是很快又会被噩梦惊醒。 傅珞灵没消失多久,在她肚子饿之前,他又端着吃食进来了。 「这是你一贯爱吃的樱桃酒酿酥,那年宫宴,我一眼就在人群里,看见因格格不入而显得窘迫的你了。我给你递了一块酒酿酥,那次是你第一次吃,之后你就一直喜欢吃它。」 傅珞灵给她递来了一盘糕点,斜倚在床柱旁对她道。 豆蔻摇了摇头:「我第一次吃,是哥哥小时候给我准备。这辈子是这辈子,上辈子是上辈子,上辈子我还只是一个连话都说不出来的,见人就怕见人就羞涩的小鹌鹑呢。这辈子,我可是有爪牙喔...」 豆蔻说着,证明自己似的张开了她的嘴巴,露出可爱的石榴牙。 「我不管这些,反正,不管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你只能是我的妻...」傅珞灵将糕点搁下,眼睛黯淡无神,眸里看不清喜怒。 傅珞灵餵她吃完就走了,没有再在她耳边提任何关于谢元祐的话。 到了下一顿饭的时候,他就又来。 豆蔻揪准了每次他给她餵饭的时候会有一段时间的怔忪,在这次他把调羹餵来她唇边的时候,她故意道: 「植之,你是被人下药了,你可知?像你现在这样间或的躁狂、紧张、偏执,完全不是你的本性,莫要被人利用也不知啊...」 傅珞灵痴恋的眼神移向她,泯然笑了:「我知道啊,我是故意的。」 「你...什么意思?」豆蔻有些出乎意料,皱着眉头问。 「皇后想利用我帮她剷除太子,而我嘛,当两辈子的正人君子,早就不想当喽...」他突然眼神幽邃地朝她靠近,眸里映照出她惊愣的模样。 「所以,我只好顺势而行,假装被她的人抓住,不得不咽下她那种让人变得疯狂、无所顾忌,更好地释放自己本性的丹药。」 「你知道吗,不那样的话...我根本没办法放下自己身上的包袱,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哇...」傅珞灵眼眶红红,苦涩道。 豆蔻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窦羡梨的龌蹉事,我知道的不少,证据也搜集了一些,不过没有你哥哥收集的全面,我一直知道他在观望着时机掰倒她,给你的生母讨回公道,可这次的事情以后,他就多了一个能掰倒她的机会,我悄悄给他留线索了。」 「不但如此,我还知道一件,他都未必知道的事。」 傅珞灵突然挨近豆蔻,「元皇后的死虽然与窦羡梨无关,但一步一步将太子母子二人推上悲剧的人,却是她。」
第135页 「什么意思?」豆蔻惊道。 「太子的命格。」傅珞灵只简单说了一句,就不说了。 但豆蔻却分明看见了那些年来,在太子刚出生之初,那个嫉妒嫡姐的一切,并费尽心思想毁掉她的女子是如何工于心计,一步一步汲营的。 串通国师捏造太子的命格,设计了诸多的巧合事件,让人相信太子克母,也让太子自己也相信自己刑克,从而遭到莫大的打击。 再然后,她一面当着元皇后贴心的姐妹让她松懈防备,一面就偷偷地接近皇帝,甚至暗地里怀上了龙嗣。 豆蔻突然想起了无数个初夏的雨季里,哥哥因为自责自怨而头痛欲裂,差点就不愿活着了,想起窦老夫人忍痛远离哥哥的样子。 她被绑在身后的拳心握得咯吱咯吱响。 「你回来我身边吧,只要你肯回来,我答应将一切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你哥哥,他就再也不用遭受自我谴责之苦了。」傅珞灵如此道。 第78章 疯 豆蔻握拳看向傅珞灵, 没过多久,果然发现他表情怔忪,变得呆滞了起来。 每天的这个时候, 他才终于有这么个破绽,豆蔻也不知为何会这样,大概是他服的丹药的副作用吧。 豆蔻正要趁着他反应变缓之时抬起双腿击倒他,这时竟然听见了屋外有人喊「豆蔻」的声音。 是哥哥!哥哥他终于找来了! 「是他?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找得到这里?」 可这一刻, 傅珞灵也终于恢復了清明,一把抓住她, 用被单将她牢牢裹起, 并且又将软布塞进了她的口。 豆蔻的嘴巴被他硬塞得有些胀裂,疼得泪水在眼眶里打滚。 哥哥...我在这里!听见了吗?哥哥... 豆蔻滴出了眼泪。 「哥哥知道了。」上方突然发出喤喤的声音。 豆蔻噙着泪,有些惊讶地看着上方的天窗, 没多久, 天窗被「砰」一声砸开,哥哥一双暗沉饱经风霜的眸子现了出来。 傅珞灵随即将豆蔻抱起, 往门外冲出。 外头是一条条看不见头的羊肠小径般的通道, 弯弯曲曲的压根不知通往哪里。 豆蔻这会儿才想起来,傅珞灵说过, 这里是傅氏先祖设计的八卦地下城。这里的设计,同八卦锁的玄机一样。 豆蔻突然心中亮了一亮。 她突然想起,某天哥哥抓着她的手教她解开八卦锁时的样子。 当傅珞灵挑亮的烛火看见羊肠小道上的暗桩时,豆蔻鼓起了勇气,打算赌上一把。 她先是「呜呜」地发出痛苦的声音吸引傅珞灵,随后傅珞灵便拿走她口中的布。 「植之...」豆蔻嗓音沙哑,摩擦着被拘住的双手, 无论如何都弄不开后方的绳索,然后才想起,这是傅珞灵为了她这种巫者专门找人锻造的天珠绳,这种绳搜集一种蛊虫的筋肉制成,巫者被拘在这绳里压根动弹不得。 「我...我肚子突然很疼...你...你能停下吗?」豆蔻脸色不好道。 傅珞灵听了,也着急了,「怎么突然就疼了?」 他虽然还想走,但看着怀里的人被颠抖得实在难受的样子,也只能停下来。 「疼...我疼...」豆蔻脸色苍白起来,冒了冷汗。 「哪儿疼?这儿?这儿?」傅珞灵一双苍茫的眸子也染上一丝惶色。 「能不能先把我手松一下...我...我难受...」豆蔻青着脸痛苦道。 傅珞灵眼睛移向她背部的位置,他犹豫了一下,但想到这捆着她的天珠绳毕竟是种邪物,也担心不知是不是在她身上产生了不好的影响,便只能急急解开。 豆蔻双手得以松脱的那下,她赶忙转动手腕,在心里默念了一个咒术,将蜷起的指尖打在了傅珞灵的额间。 傅珞灵无声无息倒下去了。 豆蔻赶紧揪准这时机,拿了傅珞灵的灯盏,在八卦道上按着解迷的步骤踩着地上的暗桩。 地下城里充斥着一种腐败潮湿的味道,气味极其难闻。 豆蔻捂着口鼻,小心翼翼地从这个暗桩踩过,又从另一个暗桩跳过。她小心翼翼地回忆着,丝毫不敢出错。 没过多久,幢幢阻隔视线的厚墙在她眼前相继倾倒下去,一条又一条新的出现展现在眼前。 豆蔻很庆幸。 可是到最后一步的时候,她犯了难。 她记得哥哥教过她,最后一步必须要同步。 就在这个时候,面前的厚墙突然撞来了一下又一下的震颤,三下短的,一下长的。 她突然觉得,这是墙对面的哥哥在给她的暗号。 「哥哥!!哥哥!!我在这儿!!在这儿!!」豆蔻泪水飞溅,扑过去拼命敲打那墙。 无奈,那墙一动不动。豆蔻知道,她的声音根本不可能传过去。 既然如今,只能凭籍自己与墙对面的人的心意相通了。 她刚才困在室内,口中被塞布巾时,她在心里叫唤哥哥的声音不就被他感应到了吗? 所以...她也一定能感应到,他的心声。 豆蔻屏息闭上了眼睛,将双手搁于胸前,静静地感受起来。 潮闷带着浓重腐臭水气的空气在耳边静静流淌,不知哪一处有水滴滴落的声音,火烛静静燃烧毕剥。 她突然就能感觉得到,心底深处,有一双修长的足,在缓缓外移的样子,于是她也伸出足,跟随那样的节奏,走起了暗桩。
第136页 一下,又一下... 只听突然「轰」地一声,墙面缓缓倾倒,墙对面那张她日夜想念的俊逸脸孔终于露了出来,被地上的烛火映衬得轮廓深邃,眼神坚毅。 「哥...」豆蔻含着泪,刚唿出一个声音,身后一个影子笼罩过来,一双手再度将她的唇掩住,将她彻底卷进了看不见的黑暗中。 谢元祐站在桩柱上,刚才他明明感觉到豆蔻在的,甚至还听到了她的唿声,还在墙的这边同她心电相通,告诉她步伐了...可是墙一倒,那边却空无一人。 怎么可能?难道...她真的不在这里,这一切都是他的错觉吗? 以前体内的相思连理蛊可以让他察觉她所面对境况的心境,可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他隐隐能一点点窥探到一点她心里说的话,正如那会仿佛感知一样,好像听到她心里模煳的一句不愿让哥哥碰了,于是那夜他就极力克制自己,只是轻轻抱着她睡。 刚才确实也听到她心里的声音啊,难道不是吗... 谢元祐带着浓重的疲意,从地宫里走出来。 外面的光线使他眼前适应不良,眩晕了一会,他强支撑着让自己不倒。 这些日子以来他没日没夜地找,茶饭不思,人已经明显瘦了一大圈,可他依旧不知倦。 这处地方已经是他跑过的认为最有可能的第二十八个地方了,傅珞灵他到底把他的豆蔻藏哪去了? 豆蔻消失不见时,他正跟着皇帝在庙里,后来他的人来告诉他,他在祭天仪式进行当场疯了似的领着自己的人离场。 皇后和国舅窦正荣趁机编排太子,更是提议让天生八字命格好的五皇子将功抵过,还罗列出一切贪污奸佞将污水泼到五皇子身上的证据。当然,那些证据是国舅和皇后捏造的,只是证据背后的那些人全被杀了,压根也无法查证事实。 再后来,在傅珞灵的设局下,谢元祐不惜弄脏自己的名声。 再再后来,傅珞灵甚至胆横得要他去设局弒君,然后自戕。 这场仗里可怕的不是皇后或是窦氏的任何一个人,那些人只要他假以时日,一定能将其全部揪出来。真正可怕的,是突然变得像疯子一样的傅珞灵。 谁也不知道一个疯子能干出些什么来。 豆蔻重新又被傅珞灵用天珠绳捆了起来,被他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不同的是,她终于不用被困于地下,而是被锁在一间小茅屋里。 这里灰墙土瓦,屋里只有一张简陋的木床,正央一张方案,几张条凳,灶头在屋的侧面,屋里挂了几条干腊。 她被锁着,傅珞灵照顾她一日几顿,夜夜宿在她的外侧,却从来也不碰她。 他望向她的目光总噙着一股子疯狂。 他总是说:「我把上辈子我们在一起的时光补回来,你会重新爱上我的,在这之前,我会耐心等。」 豆蔻无奈,她说什么他也总是听不进去,又会陷入自说自圆那一套逻辑,久而久之,豆蔻也懒得跟他费唇舌了,只是日以继夜地在他旁边想着要怎么逃出去。 可豆蔻折腾了几回之后,才发现,自己没能逃出多远,身上挂着的食物香气很快就会吸引周遭一些饿得眼睛发绿,只剩皮包骨的人前来觊觎抢夺了。 她压根不知道自己被掳到哪儿去,每次被那些人像吸血的水蛭般差点扒掉一层皮时,都是傅珞灵来救了她,然后又抱了她回去。 每次她逃跑出去,回来时手上的天珠绳就会多一根。 如此不知过去了多久,她的容貌也长得越来越好,她虽住的地方看着不是很好,但傅珞灵餵她的都是极其滋补营养的食物,每日参汤燕窝不断,可她虽越长越好,但脸色却一如既往的灰淡,并且怎么也好不了。 这些时间以来,傅珞灵眼中的疯狂也在一点点平息,一点点消退。 豆蔻知道,这是他体内的丹药渐渐在失效。 这是件好事。 「植之,别拿参汤燕窝浪费在我身上了,去卖了,换些寻常的食物,发给灾区的饥民吧。」 一来二去,豆蔻慢慢就知道傅珞灵是将她困在常年水患严重的灾区了,如她料得不错,这地方兴许还是当年元皇后被沖走的地方附近,太子因为一直面对不了自己克母的命格,所以那些年来不管打仗也好,援灾也好,他都必定会绕过此地。 即便是他想到了,这灾区那么多,光是一路寻来,就被那些饥民折腾得不能前进了,搜索工作难度大大提升。 就在豆蔻等了好久没有回应,以为又会被拒绝之时,旁边坐在条凳上看她,眼神一丝丝开始清明的男人点了点头,「好。」 他答应了。这是好事,这就代表他的神智慢慢回来了。 傅珞灵出去了一整天,在豆蔻的脖子边挂了一串干粮,到傍晚的时分,他回来了,出去前带着的参茸补品全不见了。 「都换成米粮派给灾民了吗?」豆蔻问。 「嗯。」傅珞灵木讷地点了下头。 豆蔻吁了口气,连日来嘴边咽着肉的愧疚消散了一些。 第79章 结局 「植之, 你把我放在这,你赶紧回去吧,难道你就不管你爹生死, 不管你傅氏家族的存亡了吗?」 豆蔻双手双腿被束,只能靠在床边,对他诱以利弊道。 「你失踪失职那么久,皇上定然怪罪的,太子不会来救我的, 那信上他不是那么说吗?你的愿望不会如愿的,皇后他们也是, 但是, 你得保住你的家族。」
第137页 傅珞灵和她一起待在这里,但依旧是有办法和朝廷那边保持联络的。 穿过这座山后,就有一片全是水域的河川, 那里没有灾民聚集, 他可以放心地将这些年养在院中的鸽子放飞,而不用担心中途被人掷下来当食物。 鸽子带着他的信笺会交给一个人, 这个人就负责同太子联繫, 再把太子的信或者反馈送还给他。 每次傅珞灵带着携带信笺回来的鸽子,不会立马拆了看, 而是会急急赶回来,直到看见她没有逃跑,才安心下来在她面前阅信,有时候他还会将信的内容读给她听。 那天豆蔻挣脱了天珠绳没有立马逃跑,而是搜了房中的笔墨,用酷似哥哥的字迹,写了一封信。 在下一回傅珞灵带了信鸽回来, 豆蔻便故作激动撞在了他身上,将他的信笺换了。 换成了一封太子斩钉截铁不肯妥协的信笺。 傅珞灵失去了继续僵持下去的信心,而事实上太子也只是表面上顺从他,其实一早已经悄悄加紧制造狙击众人的事情了。 「爹他...会怪我?可我明明...在为傅家努力了啊...」 眼前的傅珞灵似乎被她说动了似的,眼神有一瞬的疑惑,开始变得纠结、彷徨和不知所措。 说实话的,太子那封信确实让他一瞬间失去了把控力,心智开始渐渐崩溃。 傅珞灵真正崩溃是在傅氏家族逼他交出豆蔻的那天。 这段时日以来,灾区这边其实一直不很太平,每到雨季雨水泛滥前,傅珞灵会把她抱着翻过山,由他一早准备好的车马暂时远离这座建在深山的院子。 虽然这处院子地势高,不会遭遇水难,但傅珞灵为以防万一,还是会暂时带她远离,等过了这一阵再回来。 眼看着天气潮闷,即将又到了发水的季节。 豆蔻在心里苦涩地想着,似乎差不多就是泰宏三十年,上辈子命定的沖刷掉一切生还可能大洪水发的那一年了。 她和哥哥音信全无几乎两年了。她不知道这两年来外头究竟发生了怎样天翻地覆的改变。 傅珞灵抱着她准备坐上车马之际,一辆熟悉的车子突然追了上来,以疯狂的速度拦截了他们。 更多好文尽在旧时光 豆蔻双手被缚没能掀帘去看,却在傅珞灵下车的一瞬,从微微翩起的帘帐看见了车驾之上,驾着马的那人的轮廓。 无论是那英挺霸气的身姿,还是桀骜深邃的轮廓,都让豆蔻的额角血液唿啸着快将涨破而出。 是太子!是她哥哥! 她突然想起来要喊,但发现口中被塞了软布。傅珞灵每回带她出去,为了以防她出声惹人注意,一般都会将她的嘴堵上。 豆蔻只能流着泪抖动着不停发出呜咽的声音,车外打斗声成片,似乎又陆陆续续多了不少加入的人。 喧嚣声中,豆蔻突然听见了一声低吼着而让她心里安稳的声音,一瞬间让她止了泪。 「知道了!豆蔻,你的骨头哥哥没扔!」 豆蔻泪眼婆娑的同时也愣住了。 刚才车马被截停下来之前,她不过在心里想念了哥哥一下,然后又想起被掳拐之前,哥哥因为不满意她和自己亲密完就要搂自己的骨头转过一边睡,所以假意说她的骨头变坏要扔了,让她抱着他臂睡的情景。 然后,她在心里惆怅了一句:不知道哥哥是否已经把骨头扔了。 身后一阵剑风扫过,拂得她头髮乱飞,她坐的车厢就被人用剑划成了两半,她一下子就坐在了露天里。 车子这头,是黑压压的大军围境一般的厢军。傅珞灵他爹傅中书以及傅氏的族人站在厢军那边。 车子的另外一头,被厢军包围着的,是太子谢元祐以及一队他的护卫兵,国舅窦正荣手里的剑正抵着谢元祐的咽喉,似乎只那么往前一步,就能割破他喉咙了。而谢元祐凤目微眯,正一瞬不瞬盯紧着她的方向,眼神深沉,丝毫没有在意咽喉间的利刃一般。 「太子,你命相刑克,皇上于祈福典礼上遭刺后下落不明,你此等命格之人登位恐怕难以让大梁信服。皇后娘娘临夜决定忍痛废黜你的储君之位,请太子立马交回玺印,不然,恐臣要对你不敬了!」窦正荣的每一个字都咬着后槽牙说,眼里早已对这个太子迸射出仇恨之火。 这段时日来,他与小窦氏联手设局谋陷过太子无数回,可每一回又尽是被太子以巧妙的方式化解了。 就像是祈福典礼上的这场刺杀,本来是为诬陷太子殿下而设的,所有关窍都设计周密了,谁料到皇上却在刺杀途中离奇消失,而且事后太子竟然将证据撇得干干净净,半点腥臊不沾。 窦正荣和小窦氏都着急了,才只好一路追赶以来,想着以太子命格一说强行掰倒他。 而另一方,一同前来援助的厢军中,还将傅氏的族人一併带来了。 傅中书以及傅氏的一众族人都在给傅珞灵加压着。 「植之,如今天下皆知,你手里的女子是名祸害天下的妖女,只要把她送出去献祭,才能平息这些年灾祸连连的大洪水,你还是将她交出来给我们吧。」 傅珞灵眼神木着,眼睛不时地扫向族人,不时又转回来看豆蔻。 有些傅氏族人里拿着的,豆蔻甚至看见了一些只在书中看过文字描述的刑具,她不经意看一眼后眼睛都惊愕得瞪大了。
第138页 双头对称有锯齿状物的螺旋物是腕骨粉碎器,双手被固定在两端的锯齿状夹中,刑具的间隙会不断地缩小,直到犯人双手的骨头承受不住压力而硬生生压断。 叉子一样的铁具是肉钳,两尖端的地方是用来刺入犯人的皮肉之间,以致犯人一行一举都会扯动皮肉疼得鲜血淋漓,铁具底下镂空还可以装入热碳,使陷入皮肉的尖端烙肉。 还有一些看了都忍不住打颤的,放血的、刨空内脏的、扒皮拆骨的... 那些人,难不成是想将她宰杀了,放干血,再烹成好几盘才端出去祭天吗?豆蔻青着脸想。 「植之,你若是不答应...不答应的话...傅氏的族人,传承家族的画堂,真的...真的就完了!!」傅中书着急得汗都冒了出来,明里暗里地对他暗示起来。 傅珞灵抿了抿唇。 自幼他就离开母亲膝下,养在父亲院里,被日夜近乎填充灌注式教导着一些君子之理,身为家族顶樑柱,应该如何一言一行,还有家族画堂传承的意义。 傅氏在前朝时期本是兴旺的大族,有他们傅氏一族的骄傲,画堂虽说已经被毁,但只要族人在,就有传承下去的希望。 这些也是他自幼父亲将他抱在膝边就同他提的。 傅珞灵的身子微微颤抖,他不知该倾向哪一边。 「你...你爱过我吗?」最后,傅珞灵近乎求助一般的眸子看向豆蔻。 那一刻她看出了他两辈子都未曾真正明晰过的疑惑。 豆蔻口中说不出话,但她缓缓地摇了摇头。 然后,她便看见傅珞灵眸里彻底恢復了清明,但瞬即他又归于黯然,默默地走向他的族人那方,绕过那些骇目的刑具,走到了刑具后方,默默地转过身不再看那些刑具。 「好孩子,你今日的牺牲会值得的,傅氏后族会感念你的!」傅氏的其中一个长老拄着拐杖欣慰道。 看着傅珞灵漠然且义无反顾的背影,反倒一瞬间让豆蔻无比清晰地忆起了上辈子大洪水发最后一刻,他率着大部分人离去的背影,也是如现在这般麻木,不带一丝温度。 「傅珞灵你这个孬种!!」谢元祐把臂一横,立即便将执剑横在他咽喉边的窦正荣推倒了在地,利剑「锵」一声坠落砸在窦正荣身上,把窦正荣唬得眼睛浑圆。 「孤上辈子瞎了狗眼才会将豆蔻嫁你!!」谢元祐推开窦正荣的剎那,周遭的弓箭手便全都拉满了弓,对准了他一人。 他每走一步,那些箭手便举弓再往前一步。可他却仿佛全然没看到那些在太阳底下耀目刺眼的箭镞一般,威压霸气地继续往前。 不知怎的,箭手们厢军们都被他的气势给吓住了,等他真的胸膛抵在了那些箭镞跟前,他们反倒不敢真的下手,而是被太子殿下的气势给压得生了怯意,频频后退。 「杀呀!你们怎么不杀!」窦正荣躺在地上甩剑咆哮道。 见那些人依旧不敢出手,窦正荣只得不要脸地对着太子的背影道:「太子!你若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硬抢那妖女,百姓们一人一口唾沫,你也别想回朝来执政了!恐怕这大梁天下哪里都没有容得下你的地方了!」 谢元祐对他这话不屑,甚至懒得回应他。 他一把来到豆蔻跟前,拿掉了塞在她口里的软布,解了她手腕处的绳索,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 「哥哥...」豆蔻伏在他怀里,哽咽着,紧紧地抱住了他。 所有人都目视着这一切,看见太子走过去,将妖女用以使邪咒的手腕松开,所有尖刃都正对着他俩,却无人敢真的下手。 「还看什么??!发箭立马杀死妖女!!你们忘记当年芜山一带被这妖女弄成什么模样了?!!你们忘记十七年前寒月宫宫外驻守的几千兵士是如何在瞬息之间化作尘沙消失的?!!」 窦正荣在地上敲着剑柄喊道。 提及十七年前寒月宫的事,这些窦正荣手底下的兵几乎没有不知道的,即便是年轻一些的士兵,也从老一辈口中得知,当时洛姬是如何下蛊杀掉这些人的,场面简直可怖得让人毛骨悚然。 于是众人又拉紧了弦,相继朝中央相拥着的众人发起了箭。 「豆蔻,相信哥哥,哥哥再不是当年眼巴巴看着你被大洪水沖走,却无能为力的哥哥了。」谢元祐附在豆蔻耳边低声说完,单手抱起她,单手摸起了腰间的剑,剑气往四面八方一挥,那些已经发出弓弦的箭全都一分为二纷纷落地。 然后,大多数箭兵的脖子边都悬着了一把大刀,窦正荣的厢军被邢家军来了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绿色的一群,被更加压境的黑压压一群给围堵住了,也不知道先前他们究竟躲藏在哪里,趁着大家都被太子和妖女吸引去注意力时悄无声息围压了过来。 一个英姿勃发的老太太身披将服坐在马头,马下替她牵绳的便是独孤山上的怪老头。 「丫头,老头子来解救你了。」怪老头朝豆蔻投来一眼,然后马头上的窦老夫人朝他咳嗽了一声,老头慌张地立马将手伸了过去,扶着老太太下马。 窦正荣被邢家军拘禁住了,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窦老太太。 「娘,您——」 「不要随便叫娘,老娘没有这么大的儿子!」窦正荣甫一出声,立马就被窦老夫人喝停了。 这个儿子自出生起就被窦公放到了前院养着,从不肯让窦老夫人看一眼,谁知道就这样被养歪了。
第139页 傅珞灵闭了闭眼。其实刚才邢家军潜伏进来那会,他察觉到了,可他却并没有说出来。 这时谢元祐才抱起豆蔻,一步一步来到窦正荣跟前,冷着眼不屑地望向他。 「国舅,你不会真的认为,皇上已经驾崩了吧?」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窦正荣震愕地看着他。 「不过是孤邀请父皇帮忙演的一场戏罢了,从皇后让傅大人藏起太子妃,逼迫孤做事开始,这两年间,其实一切都还在孤的掌握中。」 「你和皇后当年如何设局诬陷洛姬,又是如何扒下她的皮,如今证据都在,还有,这些年皇后偷偷通过邻国的关系,在外募私军,而你,又协助谢靖庭犯下了多少桩罪,这一切全都记载在案呢。」 「皇后和五皇子如今大概已经伏案了,只剩你而已。」谢元祐眸色冷漠地看着他,看着他这位亲舅舅。 这位还是与他母后一母同胞的舅舅啊,怎么就蠢得竟然投靠庶室靠踩着他母后上位的窦羡梨? 他是太子,尽管他先前多不受皇上重视,皇上看他有多么不顺眼,那他也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啊! 窦老夫人也闭了闭眼,不想看他地旋过了身。 可是回程上京的路上,窦老夫人却不慎从马背上摔下,摔折了一条腿,然后,豆蔻便明显看见哥哥的眼神某处蓦地暗淡了下来。 「元祐,外祖母她只是不小心,并非是你的原因,你不是刑克的命格,那都是皇后在你出生之前捣的鬼,不能怪你,这一切不能怪你,你记住了吗?」 豆蔻还是不放心,不停地在他耳边反覆强调着。 谢元祐微微抿唇对她笑了笑,将她很紧很紧地搂入怀,嗅着他怀里熟悉的气味,听见他嗓子哑沉道:「好的,知道了,我的太子妃。」 豆蔻眷恋地靠在他怀里,她知道他是哄她才那么说的,尽管知道当年之事,但内心是否真的完全信服,需要完全解开从小到大、甚至两辈子的心结却不是一件轻易的事。 豆蔻还想到,太子体内的蛊毒还差一点,没有完全解掉呢,不知道他这两年时间里,有没有难受? 果然,夜里他躺在她身边,疼得开始脑门冒汗,口中呓语。 豆蔻在旁摇着他,好不容易才将他摇醒,然后他大汗淋漓地坐起,看着帐顶,突然疯了似的跑了出去。 豆蔻在他身后追起了他。 谢元祐茫然地看着四外的荒野,兵马在周围驻扎着,篝火星星点点。 一回头,就看见豆蔻气喘吁吁地跟在后头。 「元...」祐字还没说出口,她的身子就被跟前的男人结结实实地搂紧在怀,几乎深入骨髓。 然后,豆蔻感觉自己脖颈处有凉意泛起,竟然是哥哥的泪。 「我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声音无助而抖颤,看他刚才惊醒过来撒腿就往外跑的身影,豆蔻仿佛看见了这两年来无数个夜晚,他都是怎么过来的。 「你不要怕,我回来了...」豆蔻从来不曾见过他的脆弱,在她眼中,哥哥一直是坚强地抵在她前方,永远对她温柔地笑着,从不曾见他害怕过什么。 在下一刻,谢元祐摸索着她的唇就吻了上去。 几乎要失控之下,豆蔻还以为这次一定就能成功将他体内的蛊毒全部清掉了。 可到临门一刻,他突然拥紧了她,轻吻她额头一下,然后就牢牢圈住她睡了。 豆蔻浑身是汗,自己也从情迷失的理智中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怎么忍得住的啊... 「餵...起来。」豆蔻推搡着他。 她今儿非要拿下他不可了。那回一拖,这余下的毒就拖了两年之久,不能再拖了。 「你就那么忍住了,我可不能忍啊...」说着豆蔻又俯身去吻他,吻他的额头,他的鼻樑、他的唇、耳垂、颈项,小狗狗似的,流连不止。 最后谢元祐被诱得无法,翻身一把将她压了过来,用力吻了几下后抵着她的额头沉声告诫着:「别闹,这儿可没鱼泡呢。」 「没有就没有了,又不是不能活。」豆蔻环手抱住了他,又调皮地朝他扮了个鬼脸。 「想好了?不会后悔了?」谢元祐闭了闭眼。 豆蔻满不在乎道:「你若是要后悔的话,我也是不许的,我告诉你你可逃不了。」 谢元祐长嘆一声,「只要是你要的,都尽管拿去,日后你后悔了,可就别怪我缠你了。」说着,他就轻轻将她拢了起来,像东宫偏院那两棵连理的树。 间隔两年之久,终于将太子体内剩余的蛊毒转移殆尽。 在终于圆满的那一刻,豆蔻感觉体内七脉有种融会贯通的感觉,然后心头一直变得很热。 这大概就是怪老头说的,灵窍开了的感觉。 然后在下一刻,她感觉脑海里突然涌出了世间万万千千的事物,她终于明白到,真正的大巫,该是什么样了。 也难怪老头说,灵窍是不能随意开的。 自打十三岁那年,哥哥带她偷走出宫至今,豆蔻终于又能游闯在外面的山水间。 那天全军浩浩荡荡过汾水,路过大岩礁的时候,豆蔻突然望着捲起白浪的水失了神,趁着谢元祐不备之时,豆蔻竟然丧失理智一般跳了下去。 后来她被捞上来的时候,太子抱着她一言不发,吃饭睡觉也不再肯松开。
第140页 豆蔻被抱在马背上,看路上穿行的树影透在他的脸颊上。 望着他严肃紧绷的脸容,她突然笑了:「都说了,那不干你的事,不是你将我克得掉下去的,是我突然想下去洗个澡。」 豆蔻说完她自己也笑不出来了,那样蹩脚的谎话,还真亏她说得出来。 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是害怕,刚才她跳下去那会,自己完全是没有意识的,开了灵窍的大巫就会这样,天地间无时无刻不在召唤着她归去。 怪老头也注意到了,并且忧心忡忡地找了个机会将豆蔻拉走,同她道:「丫头,老头子对不起你,我没想到开了灵窍竟是这个样子的,因为在咱们朗萨国,还从未有过能开灵窍的大巫,老头便想着若你能开了,那便是咱们朗萨之光,没想到竟会如此兇险。刚才那一会,是你体内那些浸在你血液里,有了灵识的蛊虫作的祟吧?」 豆蔻微涩地笑了笑,然后双手将自己交叉包裹起来,闭了闭眼感受道:「这一刻我才终于感受到它们的存在,不是的,它们一点也不邪恶,它们是友善的,也可以说,我就是它们,它们就是我,是它们组成了一整个完整的我。然后,是善是恶,还得看一个我。」 老头挠了挠头,表示听不懂她的话。 「我要去黄河的源头了,我能够感知到,今年六月的汛期,将会和以往的不一样。哦,应该说是跟上辈子的都不一样,因为我们当中好一些人回来了,导致日月瞬移的轨道变化,所以六月的汛期将会带来毁灭性的灾难,海里的水也会倒流进来,,大梁将近三分之二的国土都将在这次的汛期中被摧毁,所以,我得走了。」 「哥哥和外祖母...就拜託您照顾了。」 怪老头抖了抖,上古大巫素来有预知先事的能力,他看着眼前这个姑娘褪掉了稚气和尖锐的稜角,眉眼越发悲悯从容,面容瑰丽得如同朗萨国上古记载刻画的那些神女一般,他不由就看呆了。 临近入京那天,谢元祐像头失去理性的雄狮,抓着封信骤然就从帐中沖了出来,提起怪老头的衣襟口,眼睛里近乎痴狂:「她走了!你可知道她上哪了?!」 信笺中,豆蔻只是用很欢脱的语言,说自己当初是如何因为好奇诱了兄长,然后腻味了要到外头辽阔的世界玩耍,反正言语间就是把自己说成一个女浪子,让兄长不要再记着她。 「孤与她之间有相思连理蛊联繫着,这些年心腔里一直能感觉到属于她的悲喜的感觉,为何现在变得空荡了?!!」谢元祐咬牙拽着老头道。 「正常的,她现在是真真正正的大巫了,那一点小巫术对她不管用了。」怪老头脸带忧伤,嘆息一声,别开眼道。 京中,皇后窦羡梨以及五皇子都被关入天牢里,等待着太子回来发落。 失踪已久的皇帝回来了,正坐殿堂中等待着迎接太子回京。 魏舂并手底下一众小太监突然快马加急回来,向皇上报信。 「陛下,太子殿下前往黄河上源衡水一带了。」 「衡水??」皇帝大惊,「那是阿棠身毙的地方,他去那里作甚??」 豆蔻只身一人,虽则开了灵窍,可以间或骑在一些狗子、狍子身上,但抵达衡水还是费了一些时间。 越临近衡水处,豆蔻感觉自己眉间的位置越发红痒,就不时地伸出去挠。 这天豆蔻披着一件黑袍骑在一头野驴上,在人来人往的峰杞县城里穿梭。过了这个县,再翻两座山,便能抵达衡水了。 城集里的人比起豆蔻被拘了两年的小荒县要好得多了,虽然大多还是衣衫褴褛,双目无神,至少不会比那小县里的人那样饿得目光发绿。 看这时候,过路的人们还是禁不住将目光投向了豆蔻。 豆蔻有些心虚地挠了挠发痒的额间,有些不明所以。 「看哪!那人是不是就是外边人说的巫女啊!」 「快看快看,她的额间有一个奇怪的纹理,是不是蛊纹??」 「那她是官家那里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勾.引亲兄长,淫.秽无度,逼得老天爷下发大洪水要淹死的那个妖物吗?」 「是了,我看是了...」 四面八方的人潮突然一气儿朝她涌来。 她并不知,在她被囚的过去这两年里,皇后和国舅他们为了要摸黑太子,已经将她的身世添盐加醋地宣扬开来。 现在,整个大梁的人们都知道了当年的敏尚公主是个妖物,黄河水患之所以持续不断,这十几二十年还越发泛滥,皆是因为这妖物降生的缘故。 「杀了巫女!杀了巫女!!」 人潮渐渐汹涌起来。 嘈杂喧闹间,豆蔻本能下意识抬手去还击,但当她轻闭了眼睛,在灵窍为她洞开的天眼里窥得了一场浩大洪水下,这些闹嚷嚷活生生的人顷刻间尸横遍野挂在林立的山崖边,昔日的高山成了水里的礁石,尸首铺散开来的情景,她突然愣住了,停止了还击。 任由那些碎石和人们碗中的树根朝她砸来。 那些人都骂她是祸殃大梁的妖物,他们都要杀了她,在这个时候,天地突然变得异常阴暗,大雨滂沱就径直那么下了。 豆蔻仰头望着漫天连片的雨雾,她心中瞭然,这场大雨将会是接下来那场灾难的开端。 众人被雨水打湿,眼睁睁看着女子身上干爽依旧,似乎半滴雨都不能沾湿她的身,不由就害怕了起来。
第141页 然后又发现,方才人们朝她砸去的东西,她身上竟连一道伤都没有,就不由更害怕了,惊叫着抱头鼠窜了。 豆蔻看着大雨之下终于肃清下来的街道。 她缓缓松开刚才为了保护驴子而抱着它头的手,轻拍了它的臀笑道:「雨会越来越多,你快走吧。」 驴子真的就鼻子喷着水甩甩头走了。 豆蔻只能徒步翻过荒山。她坐在山顶的位置,俯瞰着下方湍急的河流,静下心来继续坐在雨幕间,吸收日月的精气神。 她即远古大巫,能辟山移海,但大巫最终的归宿,便是与天地一同归于永久的沉寂。人间的这副躯体不过是她来人间渡劫的载体而已。 雨下到第十天的时候,谢元祐终于骑着马找到了她。 山下的人无一不在讨论着以百年来都难得一见的速度在升高着的河床线,还有那个妖女逃到了荒山上的事。 「孤当初给了足够多的机会让你逃,是你自己放弃了。」山顶处苍茫的雨幕下,谢元祐的墨发被水打得紧贴在双鬓,眼睛都差点要睁不开了,却还是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近。 「孤当年带发遁入空门,只想自此断了对你的痴慕,是你非要来招惹孤的,如今你想逃?问过孤了吗???」 他的眸子里几近疯魔癫狂,全然不再是她眼里温柔敦厚的兄长了。 「哥哥...」豆蔻迎着雨,艰难晦涩地开口。 「不要叫哥哥!孤从来就不是你的哥哥!」雨水顺沿他英挺俊逸的轮廓往下淌,大雨瓢泼越来越大,大得眼睛几乎睁不开。 「孤是...你夫君!!孤是与你同生共死,生死契阔的夫君!!」 谢元祐满脸都是水,分不清到底是雨水,还有夹杂着泪。突然一把沖了过去,抱紧她,试图一遍又一遍去吻她。 这场雨仿佛没有尽头似的,河床线越升越高,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有一场灭顶的大灾难即将而至,届时所有人都将会束手无策。 豆蔻眼睛里淋进了雨水,也映入了他的模样,微微发愣,就在意识混沌不清的时候,谢元祐突然从腰间摸了把锋利的刃匕,在她完全意料不到的关头,刀刃已经扎进了他的心胸,鲜血迸溅了出来。 「元...元祐...」豆蔻惊得瞪大了眼睛,胸膛紧紧地抵住他汩汩出血的胸膛,小身子极力支撑着他的身躯。 他握住了她的手指,用义无反顾的表情看着她,低头咬破了她的指头,将她咬开的指头贴在了自己心胸的伤口处。 奇怪的是,他血流渗出的地方,有一股力量,和她大巫原始的力量吻合,那些不断散失出的力量也渐渐成为了巩固她巫力的坚强后盾。 「丫头...」这时怪老头的传话的蛊虫从谢元祐湿透的衣袖里爬出,雨幕下差点被打进了泥地里。 「这小子吞了老头子修炼几十年的内丹,用自己的身躯祭丹,竟然还在三天之内炼成了巫者的内魂。如今你吸噬他心头流出的血,将无异于等于往自己身上披上一件金甲,那样的话,阻止了这场灾祸你才还能有生还的机会。」 「不!」豆蔻哭声撕裂道:「哥哥你不在了,我挡了这天灾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咱们大巫的身份,身体里蕴含着滔天巨大的力量,在这凡尘间游走对别人而言本就是场灾祸!我们生下来的使命便是要阻挡天劫,我们本就是为这个而生的!阻挡了天劫便重归虚空沉寂,静待下一场召唤,本就是如此的呀!!」 「可是...孤捨不得...」伏在她身上的谢元祐脸色发白,依旧朝着她轻扬唇角一笑。 「唤我一声夫君...来听,可好?」 豆蔻拼命揉着眼睛,拭干了泪水。 他胸口的血洞,她已经帮他堵住了,但由于心血被她吸收了太多,眼见着魂魄的颜色越来越弱,怕是弥留不下了。 「夫君。」豆蔻抿唇咽掉了泪,泪眼婆娑甜甜地唤道,然后欺身去吻他的眼睛、鼻樑,最终流连在和雨水混合一起的唇间。 到了第十一天的子夜时分,滔天洪水像是一只上古的巨兽,从水源边的人们开始,张开它血盆似的翻滚怒号着的大口,将一切可能吞噬的东西尽数捲入。 水道附近的村子被淹没了,眼见洪水继续肆虐着吐着舌头往城镇捲来,人们吓得大半夜里携家带口往山高的位置拼命地爬。 老人和孩子体弱,没走多远就没力气了,被水淹了过去。 大家都没有想到这次这场大洪水会比以往的厉害了不知数十,朝廷下令筑建的信堤坝,早成了豆腐渣。 一个伏在母亲怀里被底下洪水吓得哇哇哭的小孩儿,母亲的手就抓着山崖边的石块,脚边已经悬了空。 她的夫君试图去捞,但好些日子没吃上东西,压根就没有气力了,此时眼看着妻儿准备要掉下去,下方便是席捲了一切的大洪水,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待在原处无助地哭泣。 最后妻儿还是体力不支,松了手掉了下去,在掉下的瞬间,大家也看见山上有个身穿素衣的柔弱姑娘从崖边跳了下去。 没错,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一阵山风从人们耳边唿啸而过她就那么下去了。 那姑娘笔直地坠下去之后,翻滚唿啸着水面旋起了一道波,然后,底下亮起了一个奇怪的泛着光的图腾,图腾张开越来越大,底下的洪水被瞬即如水龙捲一般被吸收进图腾里。远处四面八方的洪流也分成了无数股水流,逐渐汇聚进这个泛着光的图腾里。
第142页 那对掉下去的母子落下之后被一张巨大的荷叶接住了,随着底下水面越来越低,最终获救,躺倒在了一片湿.漉的草皮上。 宏泰三十年的这场大梁开国以来最大的水灾,被后人流传得最久。 因为这场要冲刷天地的大水难进行当中,有一位从天而降的神女,额间顶着神纹,救了天下,救了大梁。 又有野史流传,神女刚托肉胎生下来那会,遭世人惧怕,无知的世人畏惧神女的力量,甚至差点要将神女当妖物杀了。幸好大梁国有位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慧眼识仙容,救了神女,并且又将自己的内丹给了神女,同神女一同出力挽救了苍生。 可事后无人知道的是,水难过后,太子谢元祐大难不死后,宏光皇帝提前让位,那位与新帝手牵着手,登上鸾座的皇后,便是百姓们心心念念的神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