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汉平帝傀儡小天子的逆袭》 第1章 魂穿千年 暮春时节的阳光,柔柔地铺向大地。 明亮而不炙热。 和煦的微风,轻轻摇动着大树的枝头。 一座高大华丽的寝殿,门窗紧闭。 殿内冰冷的气氛和外面的春光仿佛没有一点点关系。 “父亲,您怎么如此狠心,逼我嫁给这小皇帝? 自从二哥去世后,母亲经常独自垂泪,眼睛落下了毛病。 女儿现在刚懂尽孝之道,还想多在她身边侍候几年。 您和祖母就逼着我嫁入这深宫。” 一名身着素服的妙龄少女跪坐在地垫上,正满腹委屈地低声啜泣。 “嬿儿。” 少女身边站立的高大男人弯下腰,轻抚了一下她的头顶: “自从今上登基。这皇后的位置,不知多少人觊觎。 还是为父用尽了办法,太皇太后才首肯让你占了这东宫之位。” 见少女低头不语,男人继续轻声劝慰: “再说,现在你母亲身边也是仆从如云。 自从为父重登大司马之位,再也不要求你母亲节衣缩食、躬亲洒扫。 她的身体,慢慢会好起来的。” “可是,可是... ”女孩声音开始颤抖:“为什么您在女儿大婚之时弑,弑....” “弑君。”二字终是未敢说出口。 “切勿妄言。” 男人表情瞬间变得狰狞起来,压低的声音里满含怒意: “我怎会干出这等荒唐事?” “大哥说…他说父亲您不让皇帝的母族来长安,是想要代帝主政把持朝廷。 但是小皇帝总有长大的时候。 他自幼在母、舅身边生活,被您迎立长安时不过才九岁。 如今因为父亲您的阻碍,其骨血亲人均不得相见。 以后待皇帝亲政,恐会遗祸我们全家。 如今您刚把女儿嫁给皇帝,他便在婚宴后呕血昏死过去。 如果他就此驾崩。怎能不让人疑心,是您这刚做国丈的大司马下的手....” “住口。” 男人低声怒喝: “刘衎他自幼体弱。大婚典礼繁琐劳累,再加年少骤然用酒才会呕血昏迷。 即使就此殒命,又与为父何干?” “我明明是看到,他饮了您进献的祝酒之后就面白如纸,抚胸退回了后殿。他...” “啪...”男人猝不及防地一巴掌打在少女脸上。 女孩粉白的俏面立马印上了鲜红的掌印。 “为父回府了,你好自为之。如果再乱说话,小心全家人的性命尽丧于你手。” 男人满面阴鸷,甩手走出内殿。 推开殿门的一刹那。刚刚还满是怒气的脸上,瞬间换上了凄凄悲容。 “大司马。” 看到男人迈出殿门,侍立在殿外十几米外的一队宦官、宫女趋步紧迎上来,躬身行礼。 “哎。陛下这身子,怎么说突然就...” 男人表情悲痛欲绝几欲垂泪:“你等进去侍候陛下吧,务必尽心!” 说完,男人缓步往宫外走去。 宦官宫女们低头等男子走过,才转身迈步回寝殿。 刚刚大门紧闭的寝殿里,其实有三个人。 除了那对低声争吵的父女,挂着帷幔的御榻上还躺着一位少年。 少年面色苍白双目紧闭,昏沉沉看似已到弥留之际。 要不然,刚刚那对父女也不会当他说出那些话语。 紧闭双目假装昏迷的少年很清醒。 好吧,或者说他心里也很糊涂。 他原本不属于这个时代。 他叫刘箕,本是二十一世纪一家进口贸易公司的副总。 自小爱好文学、历史的他阴差阳错学了理工科。 大学毕业后,进入了一家进口电子设备的公司做了销售。 从基层的业务员开始摸爬滚打,到了三十多岁终于混上了领导的位子。 多年积蓄加上父母的赞助,在这个城市买的房子也入住进去了。 双喜临门,自然少不了呼朋唤友,庆祝一番。 觥筹交错间朋友们频频举杯,祝贺刘箕晋身初级钻石王老五。 不知不觉就喝得断了片,最后几个朋友抬着把刘箕送回了他的新房。 半夜,寒风从未关的窗口吹进来。 刘箕恍惚有点醒来,浑身无力,好像感冒了一般。 心腹在酒精的折腾下,阵阵灼烧。 慵懒沉重的身体懒得去开灯。 趁着窗口映进的淡淡月光,在床头柜里摸到了一板药。 在酒劲的催使下,稀里糊涂按出了大半塞进嘴里。 拧开床头朋友贴心准备的纯净水,咕噜咕噜灌进去半瓶。 腹中的那团烈焰在纯净水的浇灌下慢慢熄灭,懵懵的脑袋也好像清醒了些。 “咦 这是在新家。记得出租房床头柜里的感冒药已经过期,搬家时候扔掉了。 新家里没买感冒药啊。前几天为了省俩钱,自己搬了几件家具,挤破了手。 在社区卫生室清创包扎了伤口,医生给开了一板消炎药。 离开的时候医生还特地交代,这药千万不可在酒后服用。 这玩意遇酒会有反应,严重可是会致命的。难道刚刚吃的是?” 想到这里,刘箕头上冷汗冒了下来。 刚刚稀里糊涂的,怕不是吃了七八颗,要老命了。 要不要打120,就说我吃错药了? 有点丢人呢。要不,先去卫生间吐一吐吧。 脑子胡思乱想着,身体却是沉重的动不了半分。 慢慢的,脑子也停止了思考。不知因为是酒,还是因为药,或者是两者结合后。 月光皎皎,微风轻拂。 小区道路两边,刚刚要绽出新叶的树枝漫不经心地婆娑起舞。 微凉的春风穿过大开的窗户,不紧不慢地撕扯着簇新的窗帘。 床上的人此时变的很安静,静的仿佛已经和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关系。 …… 感觉过了许久许久,刘箕醒了过来。 身体还是有些无力,但是神智已经完全清醒。 躺在宽阔柔软的塌上,附近好像人来人往,但是窸窸窣窣的无人高语。 应该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吧。 怎么没人说话? 刘箕轻抬一下眼皮,瞬间惊呆了。 自己躺在奢华的古风巨榻上,下面或跪或立着一群古代宫女内官服饰的人。 还有几个宫人低头垂泪。 做梦? 用尽全身的的力气,狠狠掐了下指头 真疼。 奶奶的,不会是穿越了吧? 自己奋斗十几年刚有小成,老家还有年迈的父母未曾回报。 虽然也有过几段感情,但终还未来及修成正果,这样稀里糊涂的就没了? 这就来到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暗自感觉一下,现在这身子骨好似很弱。 一大群人在下面,表情塌了天似的。 这冤家看样子也是快咽气了,不会倒霉催的也是吃错药了吧。 刘箕怀着对上一世的不舍,想着老家里慈爱的父母知道自己意外后的心情。 仿佛自己的心,也被抽空了。 算了,继续闭眼装昏迷吧。 饿死一了百了。 刘箕魂穿的这具躯体,是西汉最后一个皇帝,汉平帝刘衎。 真让他猜对了。 刘衎真的和他一样,吃错药了。 此时西汉王朝历经成帝、哀帝和一干外戚,内侍官的轮番折腾下,已是夕阳薄暮。 刘箕子的上上任皇帝汉成帝,是太后王政君之子。王莽又是王政君的亲侄子。 在汉成帝时期。四十多岁的王莽费尽千辛万苦,爬上了大司马的高位。 天不假时,王莽才当上大司马不到一年,成帝便撒手西去。 成帝未留下子嗣,只能让异母兄弟家的侄子继了位。 继位的汉哀帝不满当时权倾朝野的王氏家族。 其生母丁太后和祖母傅太后的亲族,在皇帝的授意下开始逐渐揽权。 太后王政君也被迫让出后宫主政之位。 大司马位子还没坐热的王莽只好称病请辞,灰溜溜的跑去封地新都当起了寓公。 想不到西汉末年的皇帝个个短命,汉哀帝也二十多岁就驾崩了。 哀帝死后,太后王政君联合王莽夺了哀帝宠侍董贤的权。一内一外,又重新把持了朝政。 哀帝无子,近亲王族大多成年不好控制。 时年九岁的中山王刘箕子,便成了王大司马心目中的最佳人选。 “哐... ”一声。 皇帝这顶大帽子从天而降,落到这原本可以舒舒服服混吃等死的九岁娃娃头上。 这对别人来说,这可能是天大的好事,却成了刘箕子痛苦的开始... 西汉元寿二年冬天。 从未离开过封地的娃娃刘箕子,被一队羽林卫从封地卢奴县带到了长安城。 刘箕子自幼丧父,母亲卫氏和两个舅舅均被勒令留在中山王封地,不准随驾入京。 卫氏怜幼子年少离家。 苦苦哀求之下,王莽最终也只同意留了一名伺候刘箕子的老宦官黄德,和王府两个十来岁的小婢跟随路上照应。 刘箕子登基后改名刘衎,次年改年号元始。 太皇太后王政君秉政,朝廷大权重归王家。 王莽任大司马兼领尚书事,一时风光无二。 九岁的刘衎虽是锦衣玉食,仆从如云却是孤凄无比。 每日只能在对母、舅的思念中,做个大殿上的木偶人。 王府跟来的三个旧人,命运更是凄惨。 原本在中山王府贵为亲内侍的老黄德,在王莽的授意下,成了未央宫最低级的杂役宦官。 两个小婢,也不知被少府令安排到了何处。 随着小皇帝慢慢长大,对傀儡的身份越来越排斥。 虽然在上朝时不敢失态。但几次在内廷时对王莽怒目而视,已让王莽倍感压力。 现在王莽凭着圣贤的假面,和太皇太后的圣眷,暂时还能够一手遮天。 但是朝中,毕竟也有一些忠于正统的大臣。 太皇太后虽然姓王而且贪权,对夫家的江山倒是毫无觊觎之心。 只是看王莽忠孝才事事依他,让他暂守这江山待小皇帝长大罢了。 刘衎数次提出要接母、舅进京团聚。卫氏也常常上书哭诉思子之情。 每次太皇太后因刘衎泣求而犹豫之时,王莽总会适时的提醒:“姑母喜见丁、傅贰后故事重现否?” 至于卫氏的上书,王莽自然也从不会让它出现在太皇太后面前。 元始四年,小皇帝已经十二岁。 大司马王莽终于想通了,天天防备新的外戚做大,不如自己也变成现任外戚。 于是上书太皇太后王政君,建议皇帝选后。 皇室已两代子孙不兴。 身为刘家的合格媳妇,王老太太也希望皇室能尽早开枝散叶。 于是经过王莽的一番操作。 其嫡长女,时年十四岁的王嬿最终得选正宫之位。 皇帝大婚之日,百官齐贺天下同庆。 悲催的十二岁新郎官,木偶一般麻木的遵照礼官的引导,进行着一道道繁琐的礼仪。 婚礼中,年长的公卿们开始祝酒,以示皇帝大婚成人。 倦意满面的刘衎先接过几位老皇亲的祝酒,微抿之后含目示意。 几位老朽道完祝词,便闪退到一旁。 大司马新国丈,王莽端杯祝酒。 刘衎本也想轻抿一口尽快结束,但是瞟到阶下站立的王莽,一股恨意蓦地又从心头升起。 刘衎狠狠捏住盛酒的玉卮,一口尽饮又微微用力把玉卮顿上御案。 饮酒后的刘衎不再理会王莽,而是抬头看向王莽身后的少傅甄丰。 王莽只得讪讪退下。 婚礼的程序还在不紧不慢的进行。 片刻后,刘衎面色苍白捂着胸口,豆大的汗珠从头上滚落下来。 一干内侍宫女急忙扶着刘衎退入内殿,并急传太医。 满堂的公卿高官们手足无措、面面相觑。 最终,太皇太后传出口谕:皇帝爆恙,百官还家候命。 婚礼草草结束! 出宫后的王莽是如芒在背。 婚礼上小皇帝对他不满的一幕,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 这本也无所谓。 朝堂大半官员唯王莽马首是瞻,都知道皇上现在只是个傀儡而已。 但是,皇帝喝了祝酒后,那貌似中毒的症状太诡异,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 连新任皇后王嬿都能说出那番话,可见朝野如此想的人也不在少数。 这倒真是冤枉了王莽。 王莽还真没有弑君的打算,至少现在还没有... 刘衎本身年少体弱,而且常服外臣道师进贡的丹药。 大婚祝酒也是由药物配制而成。不知哪两味药相冲,再佐以酒力。 小皇帝药物中毒后,没有半天便魂归天际了。 就这样,来自于两千多年后,同样药物中毒的灵魂,阴差阳错地占据了刘衎的身体。 刘箕魂穿过来已经三天了。 经过最开始的伤心绝望,现在慢慢冷静了下来。 太医灌药施针的时候,正是刘箕装昏迷想再次体验死亡的时候。 人不见醒、气也没断。 按刘箕对死亡的认知。人类死了以后应该是如灯熄火灭一样,了无痕迹才对。 既然不知道怎么又续上了一段传奇的命运,就不能辜负了上天的美意。 刘箕冷静下来之后,也不再有寻死的心思。 能活着谁不想活呢? 再说,可不担保这次再死了,还能碰上什么还魂的好事。 躺在塌上的这几天。刘箕从来来往往人群的低声对话中,确定了自己的身份。 知道真相后,差点眼泪掉下来。刚刚活泛的心又凉了。 竟然是悲催的刘衎,穿越成了十二岁的半大孩子皇帝。 刚刚娶了想篡自己位的大司马王莽的女儿。 而且,爱好读史的刘箕知道。 差不多再有一年时间,历史上的刘衎就真的要死了。 有人说是得病而死,有人说是被王莽毒死。 但是,对他来说没有区别,都是死。 刘衎原名刘箕子,当了皇帝后才被改名刘衎。 难道名字相近境遇相同,造就了这段奇缘? 刘箕后悔上一世怎么没叫刘彻,汉武帝啊。 既拉风又长寿,多过瘾。 刘箕、刘箕,父母咋就给自己起了个短命皇帝的名字呢! 第2章 扶朕起来 自刘衎在婚礼上晕倒,太皇太后王政君就匆匆过来看过一次。 刘箕子初入宫时由于年少拘谨。 对王政君虽然恭敬,但是毫无亲近之举。 随着年岁增长,更是多了几分少年人的倨傲倔强。 所以王政君对这个便宜孙子,也无甚好感。 走过场似的过来探望一次。 然后每日就只安排一个小黄门,传报太医诊断的脉象罢了。 能够上资格来驾前一探的公卿们,集体过来落了一回泪之后。 就都各怀心思地回家准备后手去了。 眼看着皇帝两三天未醒,估计情况不妙。 内殿侍候的宦官宫女们也越发懈怠。 虽然之前也没怎么把小皇帝当回事,但那毕竟是皇帝,表面的恭谨还是要的。 现在面对一个马上要变死皇帝的傀儡,这些人精们哪还会去浪费心思。 这两天服侍在榻边最多的,就数新晋皇后王嬿和老宦官黄德了。 太皇太后王政君见小皇帝生命垂危,想起了宫里还有当年送他过来的老人。 就开恩把黄德调来皇帝身边。 许是为了让小皇帝,走的心安一些吧。 王嬿年纪尚幼,受父亲和祖母逼迫进宫。 一天皇后还没当,眼看着就要做寡妇。 她这两天痴傻地坐在榻边,看着这个已经是名义上的丈夫。 感觉命运真的对自己太残忍。 生在看似风光,人人羡慕的大司马家。谁能知道这风光背后的痛苦。 王莽一心只想着上位争权。 平日在外总维持着谦恭和善的形象,但是回到家里,对家人却永远是严霜冷眼。 特别是对嫡出几个子女管教甚严。 唯恐他们做了出格之事,败坏自己的名声,影响了仕途。 王嬿只有在温柔的母亲身边时,才能感受到身为小儿女的幸福。 但是自二哥被父亲逼死后,母亲也变的郁郁寡欢。 现在刚刚完婚,自己的丈夫就变成这个半死不活样子... 老黄德不管其他的,这两天一直趴在皇帝榻边含泪絮叨着。 自打被太皇太后开恩调来皇帝身边,看到了面色苍白气若游丝的刘衎后。 他就不再在乎任何人了。 如果刘衎不幸大行,他是铁了心是要跟着去的。 黄德是中山王府的老家奴。受族人所累,自小便被净身从边地送往长安。 九死一生到了皇宫,习得礼仪后又随众小宦官被分派各藩王处效力。 到了中山王府,黄德为人机敏忠心,成为刘衎父亲老中山王刘兴身边的贴身内侍。 世子刘箕子出生刚满周岁,父亲刘兴就去世了。 当时悲痛欲绝的黄德欲随主尽忠。 王后卫氏怜他忠心,就安排他负责照顾刚刚袭爵的新中山王刘箕子的起居。 算是让他重新担起一份责任,也打消了他寻死随主的想法。 从刘箕子一岁时,他便每日侍候左右。 小公子蹒跚走的每一步路,咿咿呀呀说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 后来公子年岁渐长,开始跟着王府的先生们识文习字。 每到冬天黄德必安排侍女把书房的兽炭燃的足足的,唯恐公子着凉。 到了炎暑,冰窖里的冰块也是断断不可少。 几岁的孩子难免调皮惹事,有时刘箕子闯个小祸,卫后发火要责罚他的时候。 黄德总是像个护仔的母鸡一样,匍匐在地率先请罪,弄的卫后是哭笑不得。 刘箕子为此也少挨了不少责罚。 前年随刘箕子到长安进宫后,黄德被分派到外宫做了杂役宦官。 想见皇帝一面难如登天。 偶然只能趁着刘箕被抬去上朝时,远远的看上一眼他的鸾驾。 后来皇上婚礼上昏倒,太后准他近前侍候。 望着昏迷在御榻上的公子,黄德心如刀割。 两三年未曾这么近的看着公子了。 公子的面庞渐渐脱了孩童的稚嫩,越发的像先王和王后了。 这两天除了偶尔有外臣进来探望,需要回避外。 黄德都是跪匍在榻前,低声絮叨着刘箕子小时候的往事。 从他一岁多开始。 到莫名其妙得被选中来当皇帝之前的一幕一幕。 王嬿就痴痴傻傻的跪坐在边上,想着自己的心事。 有时也听听黄德唠叨这小皇帝从小的点点滴滴。 王莽倒是每天过来探望皇上,到了后就会屏退其他人,只留下王嬿。 人们已经习惯了王莽“谦恭忠心”的表现。 只有王嬿和塌上的刘箕才知道。 他进来后是什么样子,会说些什么。 随着王莽的脚步走远,宦官宫女们鱼贯进入大殿。 众人进得殿来,望着怔坐在榻前,面带泪痕的皇后。 不知道刚刚大司马进来时,发生了什么。 在殿外远远地似乎听见过一两句争吵。 但是,谁敢去上前多事? 宦官宫女分列两边,静静站定。 黄德默默移到榻前,两眼空洞地跪坐在王嬿对面。 这两天该说的话,感觉都唠叨完了。 若不是每次膳房给皇后呈餐时,王嬿都逼着这个夫家的老奴喝些粥羹。 也许这个老宦官已经站都站不起来了。 膳房的宫人怜他忠心,也没禁他在驾前饮食。 再说对于将死之人,人们也不会和他计较太多。 此时刘箕准备不再假装昏迷。 既然上天给了他重活一次的机会,就不能白白浪费老天的好意。 虽说理论上,这原主刘衎还只有年把的活头。 但是穿越这事都发生了。 一年后的结局能不能改变,也未可知。 现在想通了,要爬起来抖抖皇帝威风也不容易。 上一世看小说里人家穿越,有自带系统的,有金手指技能包的。 甚至还有带着大仓库,搜索引擎之类,忽忽悠悠地跑到古代潇洒走一回的。 再不济,也能合并个宿主原来的记忆。 到了自己这,咋就不一样呢。 别说什么物资库,金手指了。 这两天想破脑袋,也没有一点关于小皇帝原来的记忆。 现在这具少年皇帝的躯体里,完完全全就是上一世那个职场老油条刘箕。 还好黄德絮絮叨叨的,倒是说了不少以前的事。 自己听声音也能大概分辨出经常过来的这几个人。 不管了,先起来再说吧。 主要是..太饿了! 刘箕慢慢扭头过去,微微睁开眼。 不同于上次惊慌的一瞥。 他仔细打量着此刻映入眼帘的这个世界的一切。 榻前二人,一个是身着素服的女孩子,女孩大概十四五岁年纪。 初长成但是依然消瘦的身形,一双削肩,随着微微的抽泣而轻轻抖动。 标准的鹅蛋脸,白皙的面庞上还隐隐可见红色的巴掌印。 翘鼻梁、尖下巴,配上小巧的樱唇。 一双氤氲着水气的大眼睛,尤其让人见而生怜。 虽然身着素服,发髻也只随意地挽着,还是难掩天生丽质。 “这小皇帝还真是好艳福,可惜没命消受。”刘箕心里暗咐。 女孩对面,跪坐着一个年岁约四五十许的老宦官。 一袭稍旧的内宦服,胡乱的裹在身上。 斑驳的白发压在冠下,岁月的沟壑已经刻上了原本应该是胖圆的面庞。 憔悴的有些脱像的面容上。 没留下一丝丝当年中山王府大宦官中常侍时期养尊处优的痕迹。 少女和老宦官垂头默然相对。 稍远些分两排站立的宫女内侍们,蜡像般口问鼻,鼻问心地各付着心思。 一时竟没人注意到,塌上的“小皇帝”已经转头睁眼醒来一会了。 小皇后对面的,应该就是皇帝小时候的贴身太监黄德吧。 好像现在宦官还不叫太监。 不过小皇帝以前都怎么称呼他呢? 算了,直接叫名字稳妥一点。 刘箕想着张开了嘴:“黄德,扶朕起来..” 一声轻呼传到黄德耳边,仿佛炸雷一般。 他跪匍着,急切地爬到御榻近前。 刚刚还萎顿无比的眯缝眼里,闪烁着精光。 “公子,不,陛下 您醒了,老王爷在天有灵,您终于醒了。” 黄德上前紧攥着刘箕的手。 带着哭腔的公鸭嗓因为激动,声音变的有些怪异。 这老太监劲可不小,手被攥地生疼的刘箕暗暗抱怨。 一群老僧入定般的宫女宦官们被黄德一声喊,像炸了群一样纷纷围拢过来。 “统统退下,没规矩的。”一个面容白净,身条瘦高的中年宦官呵斥了一声。 众人醒过神来,纷纷退回两边候命。 中年宦官当下安排了几名宫女,分别去传太医和向太皇太后报信。 然后暗暗向一名小宦官使了个眼色。 那小宦官悄悄溜出殿外,朝一处当值护卫司马的班房走去。 “皇上,您醒了就好。”安排妥当后,中年宦官躬身上前,给刚醒的刘箕行礼。 刘箕不知道这是谁。 只好手扶额头眯着眼,装作还未完全清醒问道:“你是?” “老奴是张全啊,皇上您身边的常侍宦官。 自打您进了咱未央宫,就是老奴贴身服侍您的。” 张全贴近一点,抬头看着刘箕。 “哦。” 刘箕瞪了瞪眼睛: “是张全啊,朕还有些头昏,你和一干宫人殿外侯着吧。 哎,等等,先着人去膳房传些菜蔬羹汤。 现在只留下皇后和黄德伴驾,去吧。” 张全一愣,隐隐感觉皇帝怎么和生病前不太一样了。 看到张全愣着不动,刘箕心里也一咯噔。 刚刚注意到张全对小宦官使眼色,就知道这人不是常人。 但是,小皇帝不会混的这么惨吧。 连身边的宦官都使唤不动? “张全。”刘箕沉下面孔道:“还要朕再吩咐一遍吗?” “诺…”张全醒过神来。 躬身带着众人唯唯退下。 出得殿门,自安排人去膳房传膳。 王嬿起身缓步移到榻前,有些羞怯地看向刘箕。 卫王后美艳冠绝中山封国,刘箕样貌颇肖其母。 俊俏白皙的面庞,虽才十二三岁的年纪,少年的英气也已显现。 虽然这两天看过无数次“昏迷”中的夫君,但是双目对视着还是头一遭。 刘箕深邃的目光中,闪烁着远比实际年龄要成熟的光芒。 王嬿苍白的小脸微微泛红,轻低眼眉躲开了刘箕灼灼的目光。 自己对现在的情况,两眼一抹黑。 这世上看脸能认识的,也就眼前这两位。 对了,还有刚刚那看着不太地道的老小子张全。 老黄德是完全可以信任的。 王嬿根据上世了解的历史来看,应该也靠谱。 靠不靠谱的,也只能孤注一掷。 只靠来了皇宫就下放干杂役的黄德,肯定得暴露自己对现世情况什么也不知道的事实。 运气好的话,可能一直就被当做傀儡圈禁着。 运气不好提前被解决掉,都有可能。 先漏点风给这两个眼前人。 加上小皇后的粉饰,说不定自己能蒙混过去,也未尝不可。 打定主意后的刘箕收回目光,稍稍坐起了身子。 黄德赶紧上前,把丝绸软枕垫在刘箕背后。 “黄德,还有王 那个王皇后。” “皇上叫臣妾嬿儿就好。”王嬿羞赧地小声道。 虽然自己比皇帝还长了两岁。 但刚刚目光对视的一瞬间,竟然隐约感觉到有种温厚的暖意。 像是慈爱的长者目光里,才特有的那种。 王嬿在眼里只有权力的父亲那,从来没有感受到过。 不知怎地,现在心里还像揣着小鹿一样惴惴的。 “我昏迷了多长时间了?”刘箕故意问。 “回陛下,已经快三天了。” 黄德赶紧应道。 “唉,我也感觉很长时间了。” 刘箕凝视着榻前的两人,拍拍头沉声道: “我昏迷的这几天,脑子里仿佛飘过了好多事,但是醒来都记不太清楚。 而且,昏迷之前的事情和人基本上也记不起来了。” “离魂症?”黄德刚要叫起来,赶紧又捂住自己的嘴巴。 刘衎现在这处境,好好的都只能当个傀儡。 如果真的得离魂症变糊涂了,保不齐被圈禁都是轻的。 黄德心里也沉了一下。 “那陛下还能记得什么?”黄德压低声音,轻声问。 “嬿儿是我昏倒那天特别注意的人,是记得的。 还有黄德你,自朕小的时候就侍候左右。 小时候本王是一刻也离不开你,自然也是记得的。 其他人大概有哪些我还勉强记得,但是音容笑貌全无印象。 即使母后的样貌,现在我都有些忆不起来了。”刘箕垂头做痛苦状。 “啊,那怎么办?”王嬿刚刚泛红的俏脸,急的煞白。 泪水立马又盈满了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让人看着又爱又怜。 黄德也是老泪满面,一半是急的一半是感动的。 王后都不记得了,还能认出来老奴。 一片忠心,真是没有白付啊。 刘箕赶紧拦着俩人:“都别哭,先听我说。现在我得离魂症的事情,除了你俩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有后宫来人的话,嬿儿先替我问安。我好知道对方身份才能答对。 朝臣那边倒暂时不碍的,我这皇帝拿拿架子也无妨。 再说我之前没有亲政,和朝臣接触应该也不多。” “嗯。”王嬿应道:“我之前也随母亲来皇宫,给太皇太后问过几次安。宫里人物,大概也能认的差不多。” “黄德,我会尽量恳求太皇太后,把你留在我身边,之后我们只能随机应变了。” “诺。”黄德干脆地应了一声。 能留在公子身边侍候,那还怕什么。 看看现在的公子,不仅身子骨比两年前长大了。 这气度也越发的显着沉稳,颇有人主之像了呢。 黄德一脸幸福地想着,心里也轻松了不少。 “陛下,太医到。”殿门外张全高声禀报... 第3章 传奇太后王政君 长乐宫,永寿殿。 轩敞华丽的寝殿里。 满头银丝的王政君,静静地盘膝在坐塌上闭目养神。 历经四帝的太皇太后,已经年逾古稀。 仍然执掌着天下最高权柄的她,鹤发鸡皮颇有些消瘦。 看外貌和一个普通的民间老妪,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一根根白发,牵扯着后宫无尽的勾心斗角。 满面的皱纹,充斥着政坛纷繁的波诡云谲。 现在,她老了,也倦了。 人老了,就爱回忆。 从年少时在后宫和傅、冯两妃争宠。 到陛下过世,儿子顺利继位。 而后赵合德、赵飞燕秽乱后宫,儿子盛年暴毙,子嗣也无一幸存。 再后来,傅妃的孙子刘欣,冯妃的孙子刘箕子轮番登上了帝位。 想起如今的皇帝刘箕子,王政君暗暗苦笑。 当年和傅瑶,冯媛并立后宫,明争暗斗了一辈子。 自己的儿子,还有她俩的孙子,竟然都当上了皇帝。 真个是造化弄人,世事无常。 “这刘箕子刚进宫时,年纪幼小处处小心。但能看出来,对孤颇有疏远之意。 虽是先帝亲脉,也让人难起亲近之情。 随着年纪长大,脾气也是眼见着刚硬起来。 对王莽诸多不满之意,已见于言表。 真是难为了莽儿,一心为国还遭嫌忌。 本也罢了,想着先让他大婚磨磨性子,等再长大些让他亲政去吧。 这天下终归是他们刘家的,身为刘家媳妇我也是尽责了。 这把老骨头估计再有几年,也就去见先皇了。 谁知这又出这档子事,眼看着刘箕子大行也就这两天了。 这天下,又该付给谁?” 遥远的往事和眼前的难题不停在王政君的脑海中翻腾滚动。 但她面上仍然古井一样,波澜不惊。 只有跟在身边,伺候了她半辈子的老宦官李禄。 能从太皇太后微微牵扯的眼角,大致估摸出她现在的心情。 李禄和王嬷嬷,周嬷嬷小心地侍立在王政君近前。 一张大屏风,把宽绰的殿堂分成了内外两处。 年轻宫娥、小宦官,在屏风外分立两队排到殿门。 一什执戟郎官,在什长的带领下肃立殿外。 静...没人敢发出声响,打扰太皇太后冥思。 忽然,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从远处突兀的传来,到殿门处戛然而止。 郎官卫什长扬手阻住来人,甲胄铁叶子的碰撞声哗啦啦响起。 “哪个不懂事的小崽子?”李禄皱着眉,轻蹑脚步走出屏风查看情况。 突如其来的声响,已经扰醒了沉思的王政君。 她缓缓睁开双目,眉宇间刹那凝起了一股,让人不敢直面的凛然气势。 目光中闪出的精芒,让人意识到。这真的不是一个普通的民间老妪。 “李禄。”王政君沉声问道:“殿外何事喧哗?” 李禄从门口趋步小跑到坐榻近前:“回太皇太后。未央宫内殿的侍官来报,皇上刚刚苏醒了。” “醒了?速速备辇,去未央宫。”王政君作势欲起,王,周二位嬷嬷忙上前搀扶。 一架步凤辇被八个肥壮的宦官稳稳的抬着,往未央宫赶去。 辇上端坐的王政君有些急切,毕竟小皇帝能活下来是最好的了。 李禄在前匆忙开路,两位嬷嬷紧跟在辇后。 未央宫内殿里,太医令伍宏已经给刘箕诊了脉。 脉象稍弱但是无甚差池,应是正常体虚之象。 切脉后伍宏又开了些补血益气的方子,着尚药监速去煎药不提。 刘箕望着头发花白的老御医,有些虚弱地微笑道:“有劳老医官了。” “微臣分内之事,万万不敢当陛下此言。”老伍宏急忙唯唯躬身。 伍宏心道:皇帝这一番昏迷,醒来倒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仪态风姿颇有大家之像。 哪像之前,对我们这宫属僚臣呼来喝去的从不正眼看一下。 想是这昏迷之时,不知受了哪位先皇御气的点化了?这变的好,人主当如是啊。 看皇上身体无甚大碍,又担心尚药监那边做事不妥贴,老头子也没心思瞎琢磨了。 告退出殿后,直奔尚药监去盯着那些方丞和药丞去了。 正此时,未央宫少府主管膳食的太官,也领着数名提着食盒的厨役宦官到了殿门。 张全吩咐几名宫娥接过食盒。 新鲜的鱼脍,东葵,春笋,豆豉,各式鲜蔬小菜。 太官想是皇上初愈,膳食多以清淡为主。 为不显寒酸,又做一盆撒了韭黄的羊肉羹。 再加上粟,黍,稻米三样粥品。 宫娥将粥,菜摆上榻前的御案,香气顿时四溢开来。 饿急了的刘箕口水早就流出来了。 黄德扶着他起身,张全忙赶上去搀起刘箕另外一条胳膊。 刘箕到食案前坐定,望着王嬿和黄德道:“嬿儿和黄德也来一起用些吧。” 王嬿小声道:“臣妾晨时已用过膳了,倒是黄中官日夜担忧皇上安危,饮食不甚周全。 现在皇上大好,黄中官当也用些饭食当紧。” 刘箕自端了碗黍粥,把那白稻粥往对面推了推道: “黄德这几日辛苦了,赶紧过来吃吧。” 黄德刚要起身答对。 忽然一声大喝响起:“大胆老奴,岂可在内殿与皇上同食?” 张全刚刚被刘箕呵斥之后,已有些忿忿之意。 现在见皇上竟然邀一个旧日老仆同案饮食,再也忍耐不住,直接发起了飙。 如今执掌未央宫事宜的,是当朝太师孔光。 老头子年事已高,又见王莽专权对朝堂早无留恋之意,数次乞骸骨告老还乡。 无奈王莽根本不准,不仅不准还奏报太皇太后给他兼上了给事中,掌内宫的职务。 这样,不仅教导小皇帝这太师的本职。 皇宫宿卫,禁中官署门户,皇帝服饰,御用,食物供养统统交给了老孔光。 人老成精,王莽此举他焉能不解其意? 于是孔光每隔十天半月,晃晃悠悠步履蹒跚地来给小皇帝讲讲书。 其他事宜,一概装聋作哑。 未央宫处处安插的,都是王莽的人手。 张全这中常侍,就是王莽安插进来,负责皇帝身边事务的宦官头。 随着王莽权柄日重,张全也是慢慢跋扈惯了。 皇家尊卑分明,黄德原在中山王府就从未敢与小公子同食。 每次都是伺候公子用膳后,再自己去吃。 这次没想到公子会邀自己,刚楞了一下正要起身施礼谢辞。 被张全这么一喝斥,反而是尴尬的定在那里无所适从了。 啪...刘箕把碗往案上一顿: “黄德,过来吃。在这未央宫,难道还有人的话比朕还管用? 张全,你在朕寝殿无礼喧哗,难道这就是你眼中的君臣之礼吗。” 刘箕虽然知道现在要隐忍。 但是被一宦官老奴拿捏了,岂不给其他宫人看轻? 以后哪还有人愿为我心腹。 要我隐忍,这张全还不够资格。 “你说的话要管用,我脑袋都不知道掉了多少回了。”张全心里暗暗腹诽着。 但是表面上,仍然一脸恭顺的跪倒在地。 接下来语气却颇有些生硬:“陛下恕罪。老奴也是顾忌皇家体面要紧,请陛下收回成命。” 旁边宫人宦官们,司空见惯一样默立不语。 皇后王嬿哪见过这情形,也呆呆地定在了那里。 殿内气氛正在凝固的时候。 门外传来黄门侍者的高声传报:“太皇太后驾到。” 下了凤辇的王政君,在两位嬷嬷地搀扶下走进刘衎的内殿。 “参见太皇太后。”殿内众人纷纷匍地见礼。 刘箕也从案后撤身跪拜。 看到皇帝不仅醒来,还已行动如常。王政君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御案上膳食也摆上了,想是也能吃饭了。 菜蔬未曾动,半碗黍粥迸流到案上。 刚刚气氛颇有些不对。 “你们都免礼起身吧。皇上身体看着大好了,本宫很欣慰。”王政君又故意扫了一眼案上的粥碗:“这是?” 刘箕抬头望向这位传奇的老太后。 王政君方额圆庭,眉目修长。慈善的面相,难掩久居上位者的威严。 一袭华丽的锦缎宫服,裙裾曳地雍容华贵。 刘箕心知这老太后虽然被王莽假道学的外相迷惑,太依赖娘家人。 但其内心,还是为了汉室刘家着想的。 再被这威严的气势一迫,对太皇太后的恭敬倒是发自内心。 王政君话音刚落,那边张全已经跪爬过来。 李禄轻轻转身,不留痕迹地往王政君前面一挡。 “禀太皇太后,刚刚膳房给皇上呈膳。贱役黄德竟欲和皇上同案用食,遭老奴呵斥而止。 但是皇上竟也纵容仆役僭越,正争执不下时,幸好太后您及时驾到。” 爬近几步后,张全顿首痛陈起来。 王政君低头撇了一眼张全。 平静的面孔上,一丝不满之意一闪而过后,神态又恢复如初。 “这奴主同食确实有悖礼制,张全提醒的有道理。 平时皇上耍点小性,你们这些贴身的常侍黄门就该多多规劝才是。” 王政君语气平静地道。 “太皇太后圣明。” 一听老太后这认可的话语,张全谄媚的笑着。 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轻了三分。 “但是宫中侍者本是服侍皇家左右,规劝主上言行亦非本业。 主上从之亦善,主上不从侍者安敢与皇上争执?我皇家威严何在?” 王政君语气开始变得生硬: “张全啊,本宫看你刚直好谏,要不要给你个太师太傅,或者谏议大夫做一做啊?” 王政君虽不常来未央宫寝殿。 但也被身边看不惯常侍张全跋扈的宫人,在耳边吹过风。 今日见刘衎大病还未痊愈,张全就敢当着满殿宫娥宦官的面公然顶撞。 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一席话犹如凉水浇头。 刚刚还得意洋洋的张全,一下子从空中跌到了谷底。 “老奴错了,老奴不敢。” 张全吓得趴地磕头如捣蒜。 虽有王莽在背后撑腰,但是王莽在老太后面前都是恭顺异常。 现在看到王政君发怒,张全焉能不怕? “你先去殿外候着吧,以后记得尊卑有序。”王政君的语气又恢复了平静。 “喏。”看到老太后无意深究,张全顶着满头的冷汗唯唯退出殿门。 “黄德,难为你这两天衣不解带,饮食颠倒的也倦乏了。 去膳房用些饮食自去庭下暂且歇息将养。”太皇太后淡淡地道。 虽然听不出太皇太后是喜是怒,黄德心里还是惴惴的。 连忙施礼退下。 “衎儿赶紧用膳,哀家先去偏殿歇息一下。 等你食毕恢复些精神了,哀家再过来找你叙话。” 说完,王政君在李禄等人的侍候下往偏殿走去。 殿内就剩下王嬿和几个小宫女、内侍宦官,还有太后宫的一个传事小黄门。 刘箕跪坐回食案边。 汉朝还没流行用高桌高凳,这跪坐的姿势真不习惯。 刘箕开始吃这来到汉朝的第一餐饭。 虽然太饿了,饭食也很香。 但刘箕依然尽可能的,吃像文雅一些。 边上那个沉鱼落雁的小萝莉,正怔怔的盯着自己。 形象还是得保持一下的。 “一本正经”地吃好饭之后,刘箕感觉精神了不少。 饭食供上后,脑子也清醒了许多。 宫娥宦官收拾完杯盘,小黄门就迈步准备去偏殿禀报太皇太后。 刘箕忙止住他道:“这位中官请留步,烦太皇太后移步未央宫已是不敬。 哪还能劳老太后再从偏殿跑一趟。 朕现在身体已然大好。 中官稍候片刻,朕随中官自去拜见太皇太后。” 刚有张全成例在此,皇上此举又是有恭顺太皇太后之意。 小黄门自是唯唯应允。 “嬿儿。”刘箕转头,温柔地问这个还在发怔的新婚妻子:“未央宫少府,可安排好你的寝殿了?” 刘箕知道,古代皇后都有自己的寝殿。 “哦,安排好了呢。”王嬿羞赧地道:“少府令依例安排臣妾居椒房殿。” “那你先回去歇息将养一下,看你都憔悴了。” 刘箕爱怜地轻抚了一下王嬿额前散乱出来的一缕青丝: “等我这边休整好了,就去看你。” 王嬿俏脸一红,低头领着两名随身宫娥往椒房殿走去。 一丝笑容不自觉地浮上洁白稚嫩的面庞,从来没有过的踏实感充盈心间。 第4章 大司马府 刘箕让几个宫人帮他简单盥洗了一下,又换上一身精神的曲裾常服。 站在铜镜前,刘箕仔细地端详自己现在的容貌。 浓密的眉毛微微上扬。 一双清澈深邃的大眼睛,透着远超年龄的成熟睿智。 高挺的鼻梁,让这面庞少了些许儿童的稚气,更添几分少年人的英气。 白皙的皮肤,完美的脸型。 真个是剑眉星目,面如冠玉,数不尽的风流韵致。 刘箕满意地点点头,来不及继续顾镜自恋下去。 赶紧召了小黄门,引路赶往偏殿拜见王政君。 偏殿内,带几榻。 榻上的龙形曲足几上,摆放着几样王政君爱吃的小点心。 老太后端坐在塌上。 出了长乐宫永寿殿,即使身边只有宫娥侍宦,王政君也会时刻保持着端庄的仪态。 随着年岁的增长,这宫内感觉是越来越无聊了。 改日宣自家的老姐妹来聊聊天。 或者把敬武那个老不死的,叫进宫拌几句嘴也不错。 敬武长公主是先皇元帝的妹妹,王政君的小姑子。 这个小姑子虽然与她这个皇嫂,也算颇合得来。 但是对王家宗亲占据朝堂,一直颇有芥蒂。 哀帝朝时。 其还在政坛上依附傅太后、丁太后两姓外戚排挤过王家。 所以每次姑嫂见面,总会半真半假地拌几句嘴。 但是不知为什么,比起只会一味恭维自己的姐姐和两个妹妹。 有时候王政君还更喜欢和这个冤家小姑子聊天斗嘴。 想了会心事,感觉时间差不多了。 王政君正要让李禄派人,去看看小皇帝是否用膳已毕。 门口传禀皇上来拜见太皇太后的小黄门就迈进了殿。 王政君一怔,刘衎经这一病,倒是显得有些不同往常了。 搁往日自己说了等他吃好饭了去看他,他自然是静候着。 待自己过去说两句勉慰之语,刘衎讷讷的应答几声。 走完过场回长乐宫休息。 今日这小皇帝,竟然巴巴的主动跑过来,难得难得。 “你去门口迎陛下进殿。”王政君安排李禄。 “喏。”李禄打了个躬,转身迈着碎步走到殿门。 “陛下,快随老奴进来吧。”李禄满脸堆笑。 “有劳老中官引路。”刘箕微笑着颔首应道。 “孙儿拜见皇祖母。” 进得殿来,刘箕快步移到榻前跪拜于地。 “皇上,那个...衎儿,你我祖孙在内廷勿需多礼。快快来榻前就坐。” 两人之前每次会面。 刘衎都是规规矩矩的称呼太皇太后。 这声皇祖母,叫的王政君有些错愕。 但是观刘箕,又是一脸赤诚。 “用膳后,身体可还有什么不适吗?” 王政君端详着低眉跪坐在她面前的刘箕。 当年王政君母亲梦月入怀,而后诞下王政君。 王政君到了待嫁之年,订好亲事不久,男方突然暴毙。 而后东平王听闻王政君貌美聪慧,欲纳其为妾室。 结果刚下聘没多久,东平王也去世了。 闺女还未出门就连殒两夫。 王政君的父亲慌了神,赶紧找人为女儿占卜。 卜者讲此女应月而生,当贵不可言。 寻常人家无福消受。 于是王父便送女入宫为家人子,后来王政君果然做了元帝的皇后,母仪天下。 所以虽然知道元帝其实并不爱自己,王政君依然把元帝视为自己的天命之子。 老太后今年已七十有六了,也渴望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儿子成帝刘骜壮年早逝,几个孙子都早夭。 虽然王家子侄后人也经常进宫问安。 但自己百年后祭祀血食,终是归刘家宗庙。 王家是亲眷,也是臣属外人。 刘衎高挺的鼻梁、一双大眼和其祖父元帝很像。 而且这眼神中,不再像以前充满冷淡戒备。 轻柔恬淡中,越发能看出元帝的影子。 再加上此时刘箕那恭顺温和的态度,让王政君渐生舔犊之情。 “回皇祖母,孙儿已大好了。刚醒时有些头晕。 太医诊脉后,说只是体虚,脉像倒是无碍。 我想着是这两天仅用些汤水吊命,腹中缺食。 就求张全着人安排些膳食来。 这膳食到了还未曾进,皇祖母您就来了。 现在进了膳食,精神也足了。 就赶着收拾了一下吧来拜见祖母。” 怕太皇太后忘了张全这茬,刘箕特地把“求张全”三个字咬得重了一些。 王政君听了,果然面上隐显怒意。 “衎儿,我知黄德对你一片忠心。皇家自有威仪,邀仆宦同食这事也太任性了些。” “孙儿知错了,当时许是刚醒还有些昏沉。 再说久未见幼时贴身人,一时为他忠心所感才冲动相邀。以后定是不会了。” 刘衎大胆地扯了扯王政君的衣袖,有些撒娇地说。 虽然内心已是三十多岁的大老爷们,但上一世和奶奶最亲近。 奶奶去世时也和王政君现在年龄相仿。 所以在王政君面前做些小儿女态,刘箕内心倒是不排斥。 “嗯。” 王政君点头道 “这张全也忒不像话,贴身中侍本职就是照顾皇上饮食用度。 皇上做事不周,作为身边人劝一下倒也无妨。 皇帝执意而为当奏报太师,太傅,由他们再来劝谏。 他一奴仆安敢悖命? 祖母在长乐宫时,也常常听闻这张全也太跋扈了些,是也不是?” 这句话,真是问到刘箕的心坎上。 刘箕刚要凑上去,添油加醋的给张全那老小子上点眼药,忽然灵机一动。 只见刘箕往后撤了一步,跪伏于地。 做出微微惊恐害怕的表情。 期期艾艾地道:“没,没有,张中侍很好,很好。” 说完低头不再言语。 王政君轻轻摇摇头叹了口气,起身离榻亲自拉起刘箕。 “看看你这孩子不成器的样子,成何体统?” 老太后虽然说着责备的话语。 但是语气中,不自觉的多了些对自家儿孙才有的宠溺: “当年你皇祖游上林苑,观猛兽搏斗。 突然一头发疯的熊跳出兽栏,直冲圣驾。 左右侍从皆惊慌逃命。 唯你亲祖母冯媛,挡在先皇身前以身护驾。 那是何等勇气? 你如今贵为天子,若为侍仆所欺。 岂不辱没了她的英名?” “孙儿记事之前,父祖均已仙去,亲祖母冯后我亦无印象。每念于此皆不胜唏嘘。” 刘箕悲伤地低头掩面,也不知可揉出了几滴眼泪。 片刻后,抬头望着王政君,声音坚定地道: “而今母、舅均在千里之外,孙儿身边亲人唯有皇祖母您了。 以后定不会再让皇祖母失望。” “嗯,这才像话。”王政君满意地点点头。 “张全这个劣奴。” 王政君声音蕴着一丝怒气: “亏了未央宫少府宗伯凤,擢升他为皇上贴身常侍。 原本以为是妥帖之人,真不知是这等劣性。 想那宗伯凤本是大司马门人,行事作风似也习得大司马三分风采。 想不到,也犯下这等渎职疏漏之错。” 未央宫少府,是王莽旧时门下? 这要能安排好人进来才怪了。刘箕郁闷地想。 “李禄。”王政君回身吩咐道:“你先回常乐宫,取我符绶下两道懿旨。 张全目无主上,免去常侍职逐出宫去。 未央宫少府宗伯凤识人不明,罚俸半年。” 李禄喏了一声,带着两个小黄门先回长乐宫拟旨。 “皇祖母。”刘箕抓住时机道:“黄德自孙儿幼时便随侍左右,对孙儿最是忠心。不如调他来孙儿身边听用吧。” “嗯...”王政君沉吟了一声:“那黄德自中山王府到未央宫后,一直也无甚职位。 由他接替李全不太合规制。 不过其一片忠心倒是可嘉,先擢为黄门令随侍你左右。 内宫常侍一职暂缺。而后由太师和少府拟定合适人选,再另行任命。” 话说完后,王政君看着刘箕。 刘箕知她意思,是看自己可满意如此安排? 便赶紧磕头谢恩。 先把黄德搞到身边再说。 王政君见小皇帝大病初愈,身体还需将养。 又勉励了刘箕几句,便在两位嬷嬷地服侍下回了长乐宫。 大司马府内堂。 王莽的母亲渠氏端坐在一张矮榻上。 宫中回来的王莽,正带着家人给渠氏问安。 王莽人虽贪权虚伪,但事母却是极孝。 若无朝廷大朝会,每日领全家给老夫人问安是必做的功课。 渠氏少艾之年便已寡居,而今年近古稀。 望着满堂儿孙。 老太太并没有普通老人的慈爱欣喜之情。 反而沉着脸,面容阴鸷。 王莽原配夫人王静烟,共生四子一女。 长子: 王宇, 次子: 王获,第三子: 王安,第四子:王临。女儿王嬿。 寡嫂王夫人和侄子王光,也一直跟着王莽生活。 长子王宇已娶妻吕氏。 二子王获在哀帝朝王莽蛰居封地时,错手杀一奴仆被王莽逼迫自尽。 三子自幼体弱,当年被二哥一事惊吓后一直精神恍惚,常年卧床。 堂前王莽领王静烟,寡嫂王夫人。 以及长子王宇,长媳吕氏,四子王临,侄子王光,王宇之子长孙王千,给老夫人请安毕。 渠氏屏退众人,留下王莽和王宇叙话。 “莽儿,那小皇帝情况如何了?” 知道王莽刚从皇宫回来,渠氏问道。 “回母亲,皇上仍在昏沉之中。 嬿儿和我哭闹时就在他身边咫尺,都未见他有纹丝反应。 估计大行也就这几日了。”王莽回道。 “嬿儿怎么样了?”听到父亲提起妹妹,王宇赶紧关心地问。 渠氏不满地撇了一眼这个长孙: “宇儿,你是我王家长孙,以后掌家之人。 岂可一心贪顾私情。 祖母问你,如果小皇帝驾崩,我王家下一步该如何应对?” “这个...”王宇懦懦的,不知该怎么答对。 正在王宇抓耳挠撒手足无措时,一名男仆急匆匆到门口传报。 “报老爷,光禄勋甄邯大人说有急事登门求见。”男仆规矩地站在门外禀到。 “速速请到内堂来。”想着甄邯这么急忙赶来肯定有要事,王莽赶紧吩咐道。 渠氏知道光禄勋主管皇宫宿卫,此时匆匆前来定有要事密禀王莽。 赶紧带着王宇去内厅回避。 甄邯,字子心。 是太师孔光的女婿,也是王莽的心腹之一。 时年约四十岁许,白面长髯生的是仪表堂堂。 这甄邯原是邰县令,此人甚是痴迷仕途权位。 当年攀上孔光这个位高权重的老丈人,以为抱上了粗腿可以就此平步青云。 谁知孔光为官清正,做事谨小慎微,对自己的仕途一点助力也无。 甄邯无奈,转投王莽门下。 自推举刘箕子登基王莽掌权后。 把甄邯从侍中,奉车督尉,一路推上了光禄勋这一位列九卿的高位。 从此,甄邯是彻底的成为了王莽的拥趸。 对名义上是自己顶头上司的老岳父孔光。也常常是阳奉阴违,不太放在心上。 下人引他到内堂门口后,识趣地回去门房值守。 堂内王莽已跪坐在一张矮榻上,正装模做样的翻看一卷书简。 “见过大司马。”进得内堂,甄邯躬身施礼。 “子心贤弟,在愚兄家中你我何须拘礼。” 王莽赶紧起身,快步上前虚扶了一把。 “贤弟此来,所为何事?” 甄邯眼睛扫视了一下左右。 王莽微微点点头,示意室内并无他人。 “禀大司马,小皇帝醒了。”甄邯小声道。 “什么?”听了消息王莽一惊,赶紧又追问道:“是弥留之际惊觉还是...” 看到王莽惊慌的神情,甄邯不敢卖关子赶紧详细道来: “早些时候您探望皇上离开不久。 一个张中官手下亲信的小黄门就溜出来,传报给今天在未央宫当值的执戟郎中令司马。 说是皇上忽然醒了。 这个司马也是我手底下平时比较细心的,当时又未下值。 就仔细留意起殿里的情况。 殿里传了膳,不知里面吵嚷些什么。 后来太皇太后也接报而来,张中官被赶出大殿郁郁的回了班房。 最后皇上还出门去了偏殿,那司马远远看到皇上背影,像是已经大好了。 下值后司马就急急到我那里汇报。 属下一听信,就赶紧来大司马您的府上了。” 我刚走一会他就醒了? 那我和嬿儿在殿里叙话时,他是昏还是醒? 王莽想着,惊起一身冷汗。 “子心呐。皇上圣体康复,乃是我大汉之福啊。” 王莽稳下心神后,笑着拍了拍甄邯的肩膀。 “这个。”甄邯讪笑着:“大司马,您看要不要再进宫一探详情?” “那倒不用。” 王莽收起笑容: “皇上苏醒一事宫中尚未传出消息。 我今刚从宫中出来,现在贸然再进宫,恐太皇太后猜忌。 你回去也先切莫声张。明日宫中必放出皇上大好的喜讯。 到时候我再入宫。一切等我明日从宫中回来再说。” 甄邯喏了一声,拱手告辞。 王莽也无心思再留他,便唤来管家唐旭亲自送客。 王莽在成帝元年,任光禄大夫封新都侯时有次前往封地,路遇两拨流民伙斗。 王莽当时素好集贤名,便派随从取些食物财帛安抚了两拨流民。 众人得了东西纷纷散去。 其中一个小伙不受财帛,跪拜在王莽面前惟愿追随王莽左右。 此人便是唐旭。 十几年过去了,唐旭忠心耿耿,从一个普通仆役下人,成为了王莽的心腹随从。 待甄邯走后,王莽唤使女请出了渠氏和王宇。 “那光禄勋匆匆而来所为何事?”渠氏刚进到内堂,便急急发问。 “母亲”王莽答道:“小皇帝今天醒过来了,而且应该是身体已然无碍。” 渠氏闻言也是一愣。 正琢磨着小皇帝驾崩后的事宜呢。 这皇上的身体,怎么突然说好又好了呢。 王宇也急忙凑到王莽面前:“父亲,既然皇帝身体无碍,妹妹又占了后宫之位。 不如遂了皇上的愿,同意那卫后和两位国舅到京城与皇上团聚。 即顺了皇上的孝道,也结下我们亲戚之情。” “混账,愚蠢。” 王莽忍不住吼了一声。 要不是渠氏还在近前,王莽真想一巴掌打在王宇脸上:“那小皇帝外祖卫子豪,曾任卫尉一职,统领京师防卫。 放那两个国舅进京,你哪知京师卫军中,谁曾是当年卫子豪的心腹? 天长日久,卫氏势力死灰复燃。 这朝堂,还岂有我王家立足之地?” “无论王氏还是卫氏,这天下终归还不是刘家的?你还能自己当皇帝?” 王宇低头不言,内心暗自腹诽着。 渠氏也是一筹莫展,不知该说些什么。 “母亲您勿要伤神,先回内院歇息。儿明日进宫后自有应对之策。” 王莽唤来使女,搀走老夫人。 又转头对王宇道:“你也回你院里去。好好教育我那几个孙子。 自己也多历练历练,以后这王家终归要交到你手里。” 王宇躬身喏了一声,掉转头一溜烟跑掉了。 看的王莽是连连摇头。 第5章 忧郁大舅哥,柔美小娇妻 大司马府西跨院,后庭的主卧房内。 王宇的妻子吕焉,正独自坐在矮榻上缝制一件裾裙。 吕焉小门户出身,年约二十七八岁。 白皙润泽的面皮,透着微润的一抹血色。 小巧的鼻子,弯睫大眼,一头乌亮的长发随便挽了个髻。 虽不十分艳美,却是淑丽温婉,带几分小家碧玉的娇态。 吕焉和王宇成亲十余年,已诞下子女数人。 但两人仍然如初见般恩爱情深。 吱...房门被轻轻推开。 王宇悻悻然走了进来。 “你怎么又亲自动手做针线,府上现在不是有绣娘吗。” 看到夫人在缝衣服,王宇一脸疼惜地关心道。 听到王宇的声音,吕焉停下手里的活计莞尔一笑:“没事,我未出阁时在家也是常做针线的。 后来咱们婚后父亲辞官蛰居新野时,全家的袍服不也是我和母亲一起缝的吗。 又累不着。 再说妨儿这丫头渐渐长大,知道爱美了。 前几日央我给她缝一件曲裾深衣。 我可得亲手给她缝漂亮一点。” 一提到女儿,吕焉掩不住满脸的宠溺。 咚咚咚...震天的脚步响伴着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由远及近的响起。 王宇吕焉的长女王妨听到父亲回来,从院里跑进寝房。 小姑娘十岁左右年纪。 头发散散的挽了个双丫髻,玲珑精致的五官,一双会说话般的大眼睛忽闪着。 雪润凝脂样的小脸跑的微微泛红,说不尽的烂漫可爱。 “阿爹回来了?阿娘,我的裙子做好没?” 王妨在严肃的太祖母和祖父面前从来不敢造次,一直都是保持娴静淑雅的仪态。 只有在温柔的祖母,和疼爱自己的爹娘面前。 这个女娃才会释放出自己年岁孩童应有的天性。 吕焉把深衣拿过来,在王妨身上比划了一下大小说:“这可急不得,给你仔细缝的漂亮一点,哪就能这么快好。” “看你小脸都跑出汗了。” 王宇用手轻抚去王妨粉面和额头上的细汗问:“弟弟们都在干什么呢?” “王千从太祖母那边回来后,就被先生叫去温书了。 王寿、王吉他们几个原在院子里捉蝶儿。 刚刚唐婆婆把小妹抱出来晒太阳学步,他们都跑去逗小妹玩了。我也去看看小妹。” 见新裙还未缝好,王妨答完又跑出去和弟弟们一起逗小妹玩去了。 王宇慢步踱到窗前。 跨院的小庭花圃里,春花开的正是繁茂。 垂挂的紫藤,挺立的郁金香。一串串,一朵朵,蓝的,粉的,艳红的。 一群蝴蝶少了孩子们的袭扰,悠闲地穿梭在花丛中。 小女儿王妁正在院里蹒跚学步。 几个小哥哥有架着小妹胳膊的,有凑不上去在旁边虚扶的。 感觉哪个小子粗手粗脚要碰疼小妹时,大姐王妨就在边上小大人一样呵斥一句。 仆妇唐婆怕小小姐摔跤,略带紧张地跟在后面。 春日带着温暖气息的暮光,把众人淡淡的影子拉的很长。 这温馨的画面,在王宇的目中渐渐模糊。一层雾气氤氲了他的双眼。 随着两行清泪顺着脸庞滑下,孩子们的身形又从恍惚中清晰了起来。 吕焉走到王宇身边紧张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夫君,你怎么了?刚从你回来就有点魂不守舍的。” 王宇把吕焉揽入怀中,轻轻抚着她的青丝:“父亲宫中的亲信传来消息。小皇帝已经苏醒,而且身体也已无碍。” “皇帝醒了不是好事吗?这两天我还担心妹妹嫁过去就要做寡妇呢。 这下皇帝好了,妹妹做了皇后。以后即使皇帝亲政了,也少不得照拂我们家。” 吕焉不解地问。 “因为父亲一直不同意皇帝的母,舅来长安和皇帝团聚,所以小皇帝怨愤在心。 本想着这次趁妹妹嫁入了宫,我劝父亲取消卫后一族不准进京的禁令。谁知父亲根本不听。 阿父已年逾五旬,那天子才及少年。如今阿父贪恋权位,强使天子骨肉不得团聚。 有朝一日他体衰势微,咱家恐要遭逢大难了。” 王宇忧心忡忡地解释道。 “如今嬿妹入宫为后。即使到了那一天,皇帝总要看着嬿妹的面子,顾忌一下我们后族的身份吧。”吕焉小声地宽慰丈夫。 “呵呵” 王宇无奈苦笑: “当年宣帝时霍光之女不也是皇后?霍光亦居大司马位,废刘贺立宣帝刘询。 从此朝堂唯霍光马首是瞻,霍氏一时风光无二。 霍光在时宣帝隐忍负重,待霍光逝后皇帝亲政。 霍氏惨遭灭族之灾,子孙尽皆被屠。皇后霍成君也被废后位处昭台宫,最后无奈自尽。” 夫妻二人在窗前依偎在一起,默默望着院子里无忧无虑的孩子们。 “我兄长吕宽常能来往中山国封地,下次让他联系一下卫氏国舅,想想办法吧。 父亲执意如此,我们总要给孩子们留条后路。”吕焉轻声打破了沉默。 “嗯,过几日我让舅兄捎封书信给国舅卫宝。 实在不行我再去请教师父吴章。 恩师为当世大儒,学问深厚、世事洞察,说不定有妥贴的办法。” 说完,王宇拉着吕焉的手走出卧房,走向暮光下嬉闹的孩子们... 晨曦徐徐拉开帷幕。 新的一天带着春天特有的清新降临人间。 未央宫寝殿里,刘箕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昨天美美吃了两餐饱饭。 打定了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后,晚上睡觉也踏实了许多。 一觉醒来精神百倍,简单洗漱用了早膳。 两个宫娥服侍着梳理头发戴上冠冕,换上一身玄色的合身袍服。 身边的小宦官和小宫娥,对刘箕都是一副既敬且畏的机械神情。 也不知哪些是王莽安插的人。 刘箕思咐着刺王杀驾的胆子,他们估计是没有的,也就随便了。 不过身边总要弄点放心的人来,要不一直感觉有点怪怪的。 刘箕整理完毕,黄德早已经笑嘻嘻的候在门口。 自打昨天接到太皇太后懿旨,可以随侍皇帝左右。 老黄德感觉人都年轻了十岁。 虽然身份还只是个小黄门,但这比封他大司马还高兴。 一大早走路带风地去少府交接后,就赶着跑来履职了。 “黄德。”刘箕冲门口唤了一声。 “老奴在。”黄德答应着,趋步跑到刘箕近前。 “我.. 哦,朕..这几日有何事务安排?”两眼一抹黑的刘箕小声问。 黄德望着刘箕,一张老脸笑成了朵花的模样答道:“回陛下,前几日您大婚,按例京城一千石以上官员均休沐十日以祝。 所以大朝会暂时停了。 再加上后来您龙体欠安。 这朝会何日恢复。估计要等大司马和太师商议后,报太皇太后酌定。 至于宫中有何事务安排,要等太师和少府令上呈。” “哦。走,先去椒房殿看看皇后。然后去长乐宫拜见太皇太后。” 既然朝堂无事,刘箕就自己安排起来。 “喏。”黄德满脸带笑地答应着。 “嗯?” 黄德转身板起面孔。 扬着尖锐的第二声,冲着边上泥胎般呆立的两个小宦官哼了一声道: “没眼力劲的东西。陛下要摆驾椒房殿,还不去速速备辇。” 黄德到长安后,虽被排挤到外宫杂役处干了两年低等的杂役。 但其在中山王府时,可也是司权王府内侍十几年的人物。 对这些宫人宦官的心思,摸的门清。 听了黄德这气势十足的一声喝。 两个小宦官惊雷炸耳似的醒过神来,就要匆匆赶去备辇。 “罢了”刘箕扬手止住他们道:“不用备辇,今日春光正好,你等随朕信步而去即可。” 两名小宦官头前开路,四个宫娥不远不近的绰在后面随侍。 黄德落后半个身位,伴着刘箕悠闲地往椒房殿晃去。 “陛下。”黄德一脸谄笑地小声道:“这些宦官宫人看您年少难免有欺主之心。 您看看早上一个个那德性。泥塑道君似的,哪有半点服侍人的机灵劲。 您可不能随了老王爷心慈面软的性子,对他们得严苛着点。要不,我看这以后的日子可不能舒心。” 看着这一会数变脸的老宦官,刘箕心里不禁哑然。 要不是装昏迷的时候,听他悲痛欲绝地絮絮叨叨两天,知道他是忠心可靠之人。 光看这表情样子,还真像个大奸之辈。 “黄德啊,当年我父王心慈面软为人敦厚。 你是不是也没少背着他,做些欺主之事啊?” 刘箕打趣道。 “哪能啊?”黄德知道皇上在调侃他,陪笑着说:“老奴可是忠心耿耿,老王爷对老奴宽厚仁爱,咱心里明白着呢。 要不是王后看着老奴做事还妥帖,安排老奴照看公子。 老王爷薨的时候,老奴差点就随着去了。” 提起老中山王刘兴。 黄德笑意顿去,微微有些动容。 刘箕轻拍了一下颇有些伤感的老黄德: “你看,一味严苛暴戾,是会让近身属下表面上恭恭敬敬。 但还是宽厚仁爱,才能真正得人心。 不过一味仁厚定是不妥的,毕竟不是人人都像黄中官这等知恩重义。 赏罚有度,恩惩分明才是人主之道。” “对、对、对,陛下说的是。”黄德听了这不留痕迹的褒奖,又摆出一副奸臣的谄媚相连声称善。 “现在大司马王莽权势滔天。这些宫娥宦官,也不知哪个就是王莽安排进来的亲信。 即使和王莽毫无关系的,也怕对我们表现的过于亲近落人耳目,也是人之常情。” 刘箕无奈地小声道。 “一群没良心的,这还是大汉朝刘家的天下呢。”黄德低声狠狠的发了句牢骚。 “对了,当年随我入京的两个小侍女,她们怎么样了?可是可靠之人?” 刘箕想起来黄德絮叨的时候提过,当年从中山王府随驾的,还有两个小侍女。 “哎!” 提到那两个侍女,黄德轻声叹了口气: “那俩小女娃一个名唤紫云,和皇上同年。 一个名叫杜娟,比皇上还小着一岁。 她俩都是咱中山王府的家生奴,自小也是眼前看着长大的。 那王莽之前也找人来探过老奴,如果投了他就可进爵加禄放到您身边当差。 我可没答应他们。那王莽又好名,怕伤我性命会损他清誉。 我才被发配,去做了个低贱的杂役。 那俩娃娃既然没回到您身边侍候,定是没被他们蛊惑了去。 这皇宫一入深似海。我这两年自顾且不暇,哪还能打听到她们的消息。 不知这可怜的娃娃在哪受苦呢。在与不在,还都是两可之间。” “紫云,杜娟,我记住了。如果她们还在的话,找时机我一定把她们调到身边来。” 刘箕沉声道。 “陛下,椒房殿到了。”引路的两名小宦官止步回身禀报。 刘箕停下脚步。 一路过来只顾主仆低语,未曾注意沿途风光。 到了椒房殿外,只觉殿门绮丽恢弘。 大殿石阶之下山池错落,花木罗植。 值春暖之节,竹木森森,花卉竟放,鱼泳鸟翔一派欣欣然。 刘箕立在殿门外观起了景。门口的宫娥急忙进去通禀皇后。 椒房殿内,两名宫婢正服侍王嬿梳头。 王莽避祸居新野时一向以清正示人。所以即使身为大小姐,王嬿也没有从小跟随的贴身丫鬟。 而今入了宫,王莽着少府宗伯凤安排了几个妥帖的宫人为这椒房殿随侍,伺候王嬿。 王嬿虽已大婚,却也是未到及笄之年的小女孩子。 连续两三天未曾好好休息,昨日回了椒房殿终于睡了个好觉。 到底是青春正艾的好年岁。一夜休整之后,艳丽的光彩又回到了那张俏脸之上。 听宫娥报皇上到了殿外。王嬿赶紧收拾了一下,慌忙迎了出来。 出得殿门外。 只见刘箕怔怔的,对着殿门侧外的御池高树繁花浅草正在发呆。 王嬿止步噤声,悄悄打量着刘箕的侧颜。 挺直的鼻梁,线条分明的嘴唇,秀俊的眉毛凝着。 神情有些像在发呆,但是明眸中又闪烁着远比年龄深沉的光芒。 身着古装,望着皇家宫殿前一片春意盎然。 身为前世文学爱好者的刘箕诗兴大发。 奈何水平欠佳。拧眉瞪目半天,也没创出什么佳作。 还好以前爱个附庸风雅,唐诗宋词什么的背诵过不少。 现在才是西汉末年,唐宋韵律的诗词都还未面世。 刘箕决定厚颜剽窃后世名家的佳作,再加上自己胡诌改造几句,来舒舒情。 即使流传出去,既不会有人指责抄袭,更没人挑什么平仄韵律的毛病。 说不定还能搏个大有诗才的美名,岂不美哉? 想到此处,刘箕舒展开眉头摇头晃脑的轻声吟道: “椒房殿外未央西,御池初满朝云低。 几处早莺争暖树,皇家新燕啄春泥。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正在半背半诌的时候。 感觉到了边上来人的刘箕一扭头,看到笑吟吟望着自己的王嬿。 小心思一动慢悠悠地补完最后两句: “不若佳人赐一笑,媚眼含羞暗香袭。” 王嬿正听得出奇,这奇怪的诗句又新奇又感觉颇有意境,正陶醉其间。 忽然刘箕转头过来,对着自己吟了这不着调的最后两句。 顿时少女心砰砰地跳个不停,两团红晕爬上俏面。 忍不住含羞带嗔地瞪了刘箕一眼。 刘箕上前,轻轻捉住王嬿的一双柔荑玉手。 王嬿作势挣了两下,低声娇瞋道:“陛下,宫人都在边上呢。” 刘箕一脸坏笑:“在这未央宫,还有人管朕握自己皇后的小手吗?” “嬿儿”刘箕也怕这形象太过不堪,马上又收起调笑的表情柔声道:“昨夜饮食休息可还好,前几日也累了你了。” “昨天见陛下康复,妾心安了许多。晚上也休息的很好。” 王嬿边低声回答,边羞怯地偷偷往回抽着被捉住的小手。 刘箕望着王嬿羞急的可爱模样,哈哈大笑着松开了她的手道:“既然精神养足了,嬿儿跟朕一起去给太皇太后问安。 皇祖母长辈为尊,以后我们要常去问安尽孝才是。” “黄德”刘箕转头安排道:“备辇,朕和皇后摆驾长乐宫,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黄德心里正在给皇上的诗叫好。 虽然和以前见过的歌赋不太一样,但是感觉文采斐然,更有意境。 小公子真是非比常人,就是最后两句听着突兀。 而且公子才这年岁,病身又刚见好。 到了小皇后跟前就这样...以后不会是个好色昏君吧? 刘箕的一声吩咐打断了他的思虑,赶紧安排小宦官备辇。 春风和煦,虫鸟啾唧。 两殿宫娥宦官簇拥着一架华丽的辇舆,不紧不慢地往长乐宫方向而行。 一对“昏君佞臣”伴着皇后去拜见太皇太后去了... 第6章 初见敬武 未央宫椒房殿到长乐宫永寿殿的距离不算近。 宫内建筑金瓦朱壁,壮丽宏伟。 一路上飞檐排角,宏桥叠翠,景致美不胜收。 眼前美景,身畔佳人。 挨着艳若娇花的小娇妻,阵阵幽兰袭来。 刘箕心中禁不住暗自叹息。可怜了这三十大几老司机的灵魂,拥有的才是未长成的少年躯体。 不多时到了永寿殿外,御辇缓缓落下。 黄德赶去殿门处通秉。 刘箕摇摇头,收起龌龊的心思。正气天子上线,一脸的刚直无邪。 永寿殿内,王政君坐在榻几上笑吟吟的望着对面的一个老妇人。 客榻前的妇人丹凤峨眉、白皙玉润,能看出年轻时也是姿色过人。 且此妇驻颜有术。虽是年过花甲,看起来却只是五旬左右的模样。 锦缎开胸衫子,华丽的披锦绕肩,雍容华贵之气油然而生。 大剌剌坐在王政君对面的,正是敬武长公主。汉元帝的妹妹,王政君的小姑子。 自幼美艳无双的敬武公主,一生却是无尽坎坷。 初嫁富平侯张临,张临死后又嫁临平侯赵钦,赵钦死后再嫁高阳侯薛宣。 最终薛宣也被贬职,郁郁而终。 敬武嫁张临时,生一子张放。 张放和王政君的儿子成帝刘骜这对表兄弟关系莫逆。 两人整日东游西晃,一对荒唐君臣。 王政君怕刘骜整日嬉戏荒废朝政,就把张放逐到天水去做了督尉。 后来成帝驾崩几个月后,张放思主心切也泣涕而亡。 现在的敬武长公主,颇有些看破世事的洒脱。 在众人都上赶着奉承王家的时局下,还常常当众出言怒斥王莽狼子野心图谋不轨。 王莽对其也是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无奈王政君还偏就爱没事招这个冤家进宫斗斗嘴。 王莽忌惮王政君,也只能强忍着这口恶气。 “皇嫂,你说那小皇帝的身体昨日竟然真的好了?” 敬武问王政君。 “是啊。”王政君目中含笑道:“皇上不仅病体大好。 经这一难感觉他还成熟了不少,隐约颇有些你皇兄当年的风采了。” 敬武闻言撇了撇嘴:“还是当年小皇帝刚到长安时我见过他一面。彼时还只是个唯唯诺诺的小孩童。 后来听闻不仅无甚长进。还越发的刚愎自用,这病一场就能脱胎换骨了? 不过好歹也是我刘家血脉,总比让你那好侄子篡了位的强。” 啪... 王政君气的一拍桌子,脸上笑意瞬间敛去,两道寒眉拧了起来: “敬武啊敬武,你我姑嫂都是偌大年纪了,以后不要再乱说此胡言。 王莽虽是我侄,他这辅弼之位却是众望所归。而且他贤名忠心谁人不知,焉会做出欺天之事? 也就是你。换个旁人说这句话,看老妇不砍了他的脑袋。” 老宦官李禄在边上也是惊的满头冷汗。心里埋怨这大长公主,也太恃宠而骄了些。 正此时,一个小黄门趋步进来禀报:“报太皇太后,皇上携皇后在殿外求见。说是来给太皇太后问安。” 王政君和敬武都是一怔,这真是稀罕事。 王政君狠狠的剜了一眼敬武,然后平复一下情绪柔声道:“速速有请皇上皇后进殿。” 敬武假装看不见王政君那吃人的眼神。饶有兴趣的盯着殿门处,想看看这小皇帝是否真的有什么不一样了。 小黄门到殿门外唱了声迎驾,长乐宫两名宫娥便引皇上皇后进殿。 敬武仔细端详过去。 刘箕冠带整齐,气定神闲地跟在引路宫娥身后。 小皇帝身量样貌脱了初见时的孩童模样。出落的确有几分皇兄当年神韵,而且比皇兄年少时还添着些许秀美之气。 进得殿来,刘箕神情自若目光深邃,举手投足间尽显着落落大方。 敬武不由得暗中点点头。 出嫁为人妇的王嬿,含娇带羞地紧随着刘箕。 一对壁人款款走到王政君面前。 刘箕用跟黄德现学的稽首大礼,拜向王政君:“孙儿携孙媳恭请皇祖母圣安,皇祖母凤体康健,福寿绵长。” 王政君一扫心中刚刚敬武带来的不快。望着身前俩孩子,笑的嘴都合不拢了。 赶忙起身亲自搀扶二人。 “你这小子,身子骨还没刚好就跑过来看我这老婆子。好好在未央宫将养身体才是。” 王政君笑着埋怨道。 刘箕夸张的擂了擂自己的胸口道:“孙儿身体可没那么弱,再说圣人有云“心舒才能体健”。孙儿每日见到祖母凤体康健,自己一开心不是更有利于身体恢复。” 王政君奇道:“这句圣人之言,祖母倒是从未听晓。不知是哪位先贤所云?” “孙儿身登大宝,群臣莫不口称圣上。这句话就是您孙儿刘圣人云的。” 刘箕故作一本正经地答道。 王政君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边上的李禄也差点笑出了声,又自己生生憋了回去。表情怪异一张老脸憋的红彤彤的。 敬武长公主可没那么多讲究,跟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王政君想起来还有个老冤家在边上。 忙拉着刘箕的手边转过来边道:“你这小子也学的油嘴滑舌哄我开心了。 对了,这是敬武大长公主,你祖父的胞妹。你刚入长安时见过一面,现在都认不出来了吧。” 其实刚进殿门时,刘箕就注意到这位和太皇太后相对跪坐的妇人了。 能和王政君对坐,此人必定地位斐然。 只是不知之前可曾相熟,所以一进殿门就上赶着先答对王政君。对其只能故作忽视。 现在经过王政君一介绍,刘箕自然的拱手行礼道:“见过姑祖母。” 敬武这次不敢托大,忙闪身避礼回拜:“君臣有别,敬武不敢当陛下礼。” “在未央宫大殿有皇帝,在太皇太后这长乐宫,只有她老人家的孙儿刘箕子。” 刘箕笑呵呵地道。 敬武公主不住的点头:“还是当年羽林卫接皇上进京的时候。我随一众皇亲迎接圣驾,匆匆见过皇上一面。 这一晃两三年过去了。刚刚皇嫂还夸皇上出落的越发有皇兄当年风采,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可惜虽然我常来皇嫂这长乐宫,却未曾有福碰到过圣上。 皇上的未央宫我也是几年没去过了。要不然骨肉亲情亦可常续。” 知道这位是敬武长公主时,刘箕就已留了心。 史书上记载,这位让人不省心的大长公主可是和王莽一直不对付。 听了敬武此言,刘箕心念一动。 表面故作平淡的问王政君:“皇祖母,之前孙儿年少无知,未能时常来给您请安。在这里遇不到长公主。但是长公主为何不能进未央宫呢?” “敬武虽是有封号的长公主,却在朝廷上无甚职位。所以不奉诏是不可进宫的。 哀家没事爱找她闲聊,常常召她来这长乐宫陪我消遣。 所以她入这长乐宫无阻,去未央宫却是无诏不行。”王政君道。 “哦”刘箕故作憨态的抓抓脑袋:“那孙儿可以宣敬武长公主到未央宫吗?” 王政君宠溺的看着刘箕的憨态笑道:“你是皇上,当然有权宣她进宫。 她是皇亲,你想让她见驾,派个传令黄门到敬武公主府宣一道谕便可以了。” 刘箕微微转身背过王政君,面对敬武意味深长的一笑:“那以后要经常烦皇姑祖来未央宫多多教诲了。” 敬武含笑施礼道:“不敢当教诲,以后能和皇上多亲多近是臣属的福分。” 刘箕王嬿又和老太后聊了些家常,便告辞回未央宫。 回去的路上,刘箕没有心思再观赏沿途的景致。也没有因为美人在侧而心猿意马。 刚刚在长乐宫一直没有机会和敬武长公主独处。 敬武长公主虽为女流没有官身,但是一生从的三夫皆是侯爵。 特别是最后一任丈夫薛宣,曾官至宰相,门人故吏遍天下。 敬武又与王莽不睦,看来这破局说不定在敬武身上。 即使她没有笼络到什么可以指望上的实权人物。好歹找她打听些时局现状,应该还是可以的。 刘箕打定主意,明日一早便宣敬武长公主进宫觐见。 时不待我啊!浑浑噩噩下去的话,还有一年王莽就要送自己上路了。 身体还没发育好,就要被一杯毒酒送走,真真白当了这皇帝。 更主要是,白瞎了这如花似玉的小皇后了。 王嬿见刘箕登辇后就一直紧蹙眉头,好似在想什么心事。自己就静静地坐在边上,不敢作声打扰他。 少年天子认真思考的样子,冷峻中透着一丝坚定。眉头每次挑动,都散发出与众不同的气质。 王嬿正小迷妹一样,偷偷瞄着沉思中的刘箕。 忽然刘箕眉头一松。转头笑嘻嘻,色迷迷的看着王嬿,伸手把她的玉臂揽了过来。 王嬿大着胆子,轻轻拧了一下刘箕的胳膊羞红着脸小声道:“讨厌。” 御辇轻快平稳,未央宫已在眼前。 皇上苏醒的消息,早上已经放出宫门。 “刚刚”获闻喜讯的王大司马,正在准备出门来未央宫给圣上请安... 第7章 君臣会 回到未央宫,刘箕挽着王嬿走进寝殿。 刘箕吩咐宫女宦官都在宫院中伺候,黄德也被赶到了大殿门外。 老黄德望着闭上的殿门,拧着眉头不停叹息着:“哎,皇上这身子骨还没好两天呢,皇上才十二岁啊。这大白天的,哎...” 帷幔卷束,香炉里几支点燃的清香柔柔的飘出阵阵青烟。 夫妻二人相对跪坐在一张矮榻上。 殿内并未发生黄德想象中的情景。 刘箕心情复杂的端详着自己的妻子。 她天真烂漫,姿色殊丽。她是自己的妻子,但她又是自己最大敌人的女儿。 关于刘衎的死,虽然史料上众说纷纭。刘箕还是相信王莽那一杯椒酒的可能性最大。 历史上一生傀儡的刘衎也曾迁怒过王嬿,王嬿最后还算忠于汉室。 刘衎暴毙后,她不改汉称继续在后宫浑浑噩噩过了十八年。 反莽军将要攻进皇宫的时候,王嬿为防受辱,决然蹈火自尽。结束了自己悲哀的一生。 见刘箕一改殿外的嘻笑模样,沉默的盯着自己。王嬿心里有点惴惴的。 她低着头,手指不自觉的绞着耳鬓垂下来的一缕青丝。 望着眼前柔美可爱的小姑娘,想想原本历史上她遭受的痛苦。 刘箕的心,像进了烤箱的巧克力一样,慢慢融化了。 “嬿儿”刘箕知道自己刚刚凝思的样子让王嬿有些紧张,于是开口打破了沉默:“能和我说说你的家人吗?” “这个...”王嬿怯怯的欲言又止。 虽然常处深闺,但是王嬿也知道。 因为父亲禁止皇上的母亲和舅舅来长安,现在皇上对父亲怨念极重。 大哥一直在担心以后皇帝亲政掌权了,会对王家不利。 现在皇上问及自己的家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而且想想都是因为自己的父亲。小皇帝九岁来到长安后,就再也没能够和亲人相见,心中也是愧疚不已。 又怕又愧的王嬿低着头,想应答但是又惶恐地说不出话。 泪水慢慢充盈那双杏眼,又啪嗒啪嗒地滴落到案几上。 刘箕没料到,本想扯个话题缓解一下王嬿的紧张,反让她误会了。 看着梨花带雨的小美女。虽是少年身,却有一颗大叔心的刘箕慌了神。 赶紧起身到对面,坐到王嬿身边。 刘箕拿宽大的袍袖轻轻帮她抚去泪水,将她的头轻轻靠在自己肩膀上。 刘箕抚着王嬿的秀发道:“嬿儿不要误会,我只是让你聊聊你的家人,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王嬿靠在刘箕并不宽厚的肩膀上抽泣了一会,止住了泪水。 她仰起秀面秋波一荡看着刘箕,小心地道:“陛下,自您九岁入长安城即位后,就再也没见过自己的亲人。 我知道,这都是因为我父亲的原因造成的。您是不是特别恨我父亲?恨我们王家的人?” 刘箕心想原来的那个刘箕子,肯定是恨透了你爹,确实也讨厌你们王家人。 但是,我连卫后和两位国舅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因为这个恨你们就奇了怪啦。 但是说不恨行吗。 思索了一会。 刘箕回望着王嬿道:“你父亲把持朝政,使我母子数年不得相见。我确实对他颇有微辞。 但是我也知道,这和你们王家其他人无关。 嬿儿你放心,以后即使我和大司马政见不合,到了为仇为敌的那一步。也绝不会祸及你王家人,更不会迁怒于你。 你是王家的女儿,也是我的妻子。” “我们都已经大婚了。要不,我有机会时再开口求求父亲。让他同意母后来长安和您团聚。”王嬿低声道。 刘箕抓了抓王嬿的头顶,轻笑道:“傻姑娘,即使我们大婚了,你父亲也不会同意母后和国舅他们来长安的。” 王嬿又垂下了头:“那等你以后亲政了,会治我父亲的罪吗?” 刘箕故作轻松,半真半假地调笑道:“你放心,说不定我还未亲政,就先被你父亲害死了。” 王嬿赶紧堵住刘箕的嘴,紧张得语无伦次地道:“陛下刚从鬼门关晃了一圈回来,现在可不敢乱说死啊死的,多不吉利。” 刘箕轻轻拿开王嬿堵在自己嘴上的小手,顺势握在自己手里。 望着她的眼睛深情地说:“嬿儿,无论以后你父亲有没有害我之意。如果我最后掌权了,都会留下他的性命。只因为他是你的父亲。” 王嬿靠到刘箕的怀中,也坚定地道:“如果我父亲真的害你。如果、如果有那一天,我也不会独自多活一刻。” 两人正在你侬我侬的时候,听到外面有些嘈杂的声音传来。 刘箕轻轻拍了拍王嬿的后背,起身走到殿门附近喊道:“黄德,何事喧哗?” 老黄德先叩了叩殿门又缓了一下。然后蹑手蹑脚地推开一条缝,探进来半个身子道:“禀皇上,大司马求见!” 刘箕见他这副做派,哭笑不得:“推开门,大大方方的进来。我们在殿内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黄德讪笑着走进殿来。抬头看到眼中似有余泪正在整理发髻的皇后,赶紧又把头垂下。 刘箕叹了口气,也懒得再理他怎么想了,问道:“你说大司马来了?” “是呢。”黄德低着头应道:“大司马求见,正在殿外。” 刘箕望了一眼王嬿回头吩咐道:“速速有请。” 片刻后,王莽迈着急切的步子跟着黄德走进殿来。 王莽进来走到刘箕面前一拜到底:“老臣得知陛下圣体康复的消息不胜欣喜,赶忙进宫来探望。 现在一见果不其然,真是社稷之福,天下幸甚!” 王莽已到知天命之年,须发皆有点点斑白。生的方面阔口仪表堂堂,一脸谦恭地拜匐在地。 真是大伪似真,大奸似忠啊! 刘箕心里感叹着,但是表面仍做出诚惶诚恐的模样。 赶紧上前搀扶道:“国丈快快请起,国丈将嬿儿许我为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以后到这后殿,不用拘礼。” 王嬿也赶紧过来给王莽行礼:“女儿拜见父亲。” 王莽急忙回礼正色道:“我虽为国丈也是臣属,无论宫禁内外礼不可废也。” 王嬿用有些哀求的眼神望着王莽,小声道:“如今女儿既已嫁给今上,父亲可否同意卫太后进京。如此皇上母子团聚,女儿身为儿媳也可全孝道。” 王莽闻言眉头一拧,对着王嬿正色道: “皇后此言差矣!卫后是否入宫,是群臣廷议后太皇太后所定。岂是我可定夺的。 再说两位国舅也已加封侯爵,卫后和他们在中山国是再好不过。 在这长安城,谁知道哪里还藏着丁,傅两姓余孽? 如若卫后真的进京,他们在路上从中作梗,卫后一行有个差池。岂不是祸事?” 现在的刘箕虽然也不希望卫氏族人进京。但是听了王莽这番赤裸裸威胁的话语,心中也是颇为不忿。 刘箕按压住自己的情绪,平静的对王嬿说:“大司马所言甚是,嬿儿以后不要再提母后入京之事了。” 王莽闻言惊奇的表情一闪,马上又诚恳地对刘箕道:“陛下能理解臣属和太皇太后的苦心就好,陛下圣明。” 刘箕无心再和王莽假惺惺做戏,微笑着对王莽道:“辛苦大司马进宫探望,朕身体还未完全康复。刚刚言语稍多,亦感觉有些疲劳。” 王莽知他这是要逐客便问:“皇上圣体初愈,这大朝会是否要多延迟些日子?” 刘箕实在不知大朝会的情况,便摆摆手道:“朕虽未痊愈,却也无大碍。这些政体事宜暂时烦劳大司马着有司官员商议后,交太皇太后定夺吧。” “喏,那皇上在宫中好好将养身体,臣告退。”王莽再次长揖行礼。 出了宫门的王莽坐上马车。 朴素的马车不紧不慢的往大司马府驶去,车上的王莽一脸阴霾。 小皇帝此番性情做派和之前大是不同。此前君臣虽有多次言语冲撞,但总感觉一切尽在掌握。 现在皇帝事事都顺着自己,反而让人感觉出一股奇怪的压力。让人心中惴惴,莫名的不安... 大殿里,王嬿垂头红着脸。 自己刚刚还和皇上夸口,说求父亲让皇上母子团聚。结果刚提起就被父亲挡了回来。 而且父亲随后那一番意味深长的话,身为官宦家族长大的王嬿焉能听不出言外之意。 此时她是又羞又愧,眼泪又滴溜溜在眼眶里打起转来。 刘箕慌的赶紧上前劝慰。这小萝莉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柔弱了一些。 刘箕偎在王嬿身边低声宽慰着。 黄德站在殿下,看到的是皇上握着皇后的柔荑玉手,挨挨擦擦地说着体己话。自己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刘箕抬头看到僵在那边扭扭嗒嗒不知所措的黄德,啼笑皆非地道:“老黄啊,你别在那扭了。赶紧到殿外,唤两个椒房殿的宫女进来。” 黄德如蒙大赦,赶紧溜出内殿。 椒房殿宫女进来,帮王嬿整理好发髻衣衫。 刘箕摩挲一下王嬿娇艳的小脸,依依不舍的安排人送她先回椒房殿休息。 伊人移步去,殿门还半掩。 未央宫宦官宫女未接传令不敢入殿,依然都立在殿外听侯。 内堂,刘箕黄德主仆二人相对而立。 王莽的态度已经了然。 自己现在到底有多大可能可以渡过大司马这一关。后手又该如何尽早安排... 刘箕静静地思考着。 黄德看刘箕眼望着殿门口,怔怔的发呆,以为他还惦记着王嬿。轻轻叹了口气道:“陛下,别看了,皇后她们已经走远了。” 刘箕回过神来,拍了拍黄德的肩膀道: “老黄,我没看皇后。你当年在中山王府也算执王府内廷多年了,我问你点事。” 黄德讪笑着脸看着刘箕,不知道他有什么事要问自己。 “我若想下诏招敬武公主觐见的话,该怎么做?” 虽然有离魂症当借口,但是身为一个皇帝问出这问题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这个嘛。”黄德挠挠头,思索着道:“按规制,陛下您有”天子六玺”, 曰:皇帝行玺,皇帝之玺,皇帝信玺,天子行玺,天子之玺,天子信玺。均由符节令丞执掌。 六玺用法皆有不同:皇帝行玺——凡封命诸侯王及官员用之;皇帝之玺——凡赐诸侯王书用之;皇帝信玺——凡发兵用之;天子行玺——征召大臣用之;天子之玺——策拜外国事务用之;天子信玺——事天地鬼神用之。 如若召见臣属皇亲,想是您下一道诏书加天子行玺印即可。” “诏书要我自己写?”刘箕小心地问。 现在的文字猜着看都费劲,写是万万写不出来的。 “那倒是不用,诏书起草是少府中谒者令份内之事。陛下您下口谕即可。”黄德答道。 刘箕长吁一口气,看来这字暂时是可以不用写了。 要抓紧学学才行。要不然皇上不会写字,这传出去可就滑天下之大稽了... 第8章 被遗忘的侍女 暴室,位于北宫一隅。 这里主要负责皇宫衣物的暴染清洁,有点类似明朝的浣衣局。 暴室浣房内。 两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小姑娘费力的捞起一桶浸泡好的脏衣服,合力抬到院子里。 虽然清洁干净但是很破旧。 明显要大的多的衣服,不搭地穿在两副还未长成的身架上。 一个年龄相对稍大,乌鸦鸦的秀发随意的用布绳挽着。 圆圆的脸蛋虽不十分美艳,却是相当耐看,面容苍白也难掩秀丽。 有些营养不良的样子,但是个子出落的也算是高挑。 另外一个年龄要小一些,身量也矮一点。 俊俏的瓜子脸,水汪汪的大眼,忽闪忽闪的透着可爱。 头上扎着旧衣服边撕下的绸条,发髻还插了个不知道哪个宫女丢弃的旧木钗。 两人对坐在院子的小木墩上,捶打着堆成小山的脏衣服。 两双小手布满着冬天浸冷水生的冻疮。 现在天气渐暖,冻疮不再彻骨的疼却愈发的痒。 捶打搓洗一会,便要用指甲掐一下那发痒的疮疤。 “云姐姐” 小个子女孩边木然的搓洗着衣服,边叹气道: “咱们还要在这里呆多久,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 “傻娟儿,不要乱想了。” 年长些的女孩停下洗衣槌:“只要活下去总归有希望的。” “可是,我好想回中山王宫,好想公子和黄中官。”小女孩低着眉面容悲戚,眼中却没有泪水。 也许泪水早已在这两年一个个难熬的日日夜夜里流干了。 “黄中官虽然喜欢骂人,可我知道他心眼其实挺好的。 公子脾气也不好,但是也从没苛责过我们下人,世子自小长得就随王后娘娘真是俊俏。 在我们中山国,我都没见过比咱们公子好看的男孩呢。” 提到公子,小女孩悲凉的目光中透出一丝明亮。 “来长安的路上我还记得公子一直都是失魂落魄的好可怜的样子。 可惜到了长安城进了皇宫,我们被带走后就再也没见到他们了。” 女孩像是倾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眼中的明亮也渐渐暗淡下去。 高个子女孩望着她叹了口气,拿起棒槌继续扑通扑通的砸起了衣服。 这两个小姑娘,就是跟随刘箕子从中山王府来到长安城的侍女紫云和杜鹃。 迎立小皇帝进宫登基后,王莽曾动过招揽黄德的心思。 但对这两个看着还不晓事的小丫头却没什么兴趣。 王莽不愿意刘箕子再和中山王府旧人有任何的瓜葛,便把这两个丫头交给了少府宗伯凤。 王莽未交代如何安置她们,只吩咐不让她们接触到未央宫深宫就行。 宗伯凤也不敢妄揣王莽的心意,就把她们甩给了专管宫女的掖庭令。 暴室是掖庭令辖下最辛苦地位最低下之官署。 到这里不仅天天要洗衣染布干粗活,还没有机会接触到宫中贵人。 除了偶尔发配一些犯事宫女后妃过来,良家子选进来的宫女有关系的找关系,没关系的使银钱,都不愿意到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来。 既缺人又接触不到署外的贵人,暴室自然是安排这俩姑娘的最好去处。 虽然人在暴室,但她们没有宫女的身份,也不是后宫嫔妃。 所以吃穿用度一概全无。 两个小姑娘每餐只能等署内官员及宫娥宦官吃过后,有些剩余的才捡来果腹。 哪天膳房送的饭食不够多,两个小姑娘就只好饿肚子。 两个姑娘正是长个子抽身条的岁数。 虽然平时饥一顿饱一顿的,这两年个子也都长了不少。 中山国带来的衣服早就小的不能穿了。 平时一些好心的宫女,会把自己旧了破了的衣服送给她们。 这些衣服既破旧,对她们来说也宽大了许多,而且她们又没针线剪刀去裁剪修改。 但二人总是把它们洗的干干净净,尽量穿戴齐整一些。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稍头二月初。 天下哪有不爱美的女孩子呢? 吱嘎...浣房小院的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矮瘦男人歪歪斜斜的晃进小院。 来人生的尖嘴猴腮贼头鼠目,正是掌暴室事的暴室啬夫王炜。 王炜是未央宫太仆王恽的堂弟,本是长安街上一个浪荡子。 虽生的丑陋干瘦却是极好女色。 经常随着一帮奸民贼盗游荡于长安城,流连烟柳之巷调戏少妇长女他最是在行。 后来朝廷调酷吏尹赏任长安令,尹赏用“虎穴”之刑坑杀了大半长安城的游侠贼盗。 王炜吓地躲在家中半年未敢出门。 他老父数次登门央求侄儿王恽举荐,又送了大笔金钱活动。 终于在宫中给他安排了个暴室啬夫的差事。 王炜每日管着这宫里浆洗染晒的官署。 虽然暴室内干活的大部分都是宫女犯妃,但是王炜却不敢觊觎。 沦落到暴室的宫女,大部分直到离宫见到皇上的可能几乎都没有。 但那也是名义上皇上随时可以动的女人,平时歪头看两眼过过眼瘾也就算了。 犯妃那更是看也不敢看。 两年前,掖庭令把两个十来岁的小丫头丢到暴室,交给王炜。 当时掖庭令并没告诉他这两位是何人,只吩咐王炜不让她俩走出这暴室,不要饿死就行。 凭空添了两张嘴,掖庭令也不给多拨付点用度,王炜自然是不爽的。 于是不管俩娃娃年纪幼小。冬洗夏晒这些人人都躲的辛苦受罪活,都会安排她俩参加。 这暴室本就是皇宫的弃地人情冷漠。 虽也有看俩娃可怜的仁厚宫女,但也无力无胆多助她们。最多送些破衣服旧用品周济一下。 日月轮换,斗转星移。 虽然难熬,日子也在一天天过去。 两个小姑娘脱了童稚气息,渐渐出落的越发耐看。 青春未艾,涩果半熟,王炜投向她俩的眼神也越来越热烈了起来。 他不敢去问掖庭令这两个女孩的出身,两个女孩自己也守口如瓶。 王炜猜测着,她们肯定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大背景。 顶破天了,最多也是内廷犯官家的家生奴婢。就大着胆子,起了坏心思。 一日下值后,王炜带着一包熟食两套新衣和几件街头买的粗糙头饰,偷偷摸摸的溜进两个小姑娘住的杂房。 紫云和杜鹃没有资格住进宫女的舍馆,平时就在暴室洗晒小院侧隅一间窄小窘僻的杂物房里栖身。 小屋虽能遮风挡雨,但是狭小昏暗。 冬日里阴冷难耐,到了夏天不仅潮热,蚊蝇虫蚁更是不缺。 寝榻器具自然是没有的,平时院里扯些枯草干花枝铺在地上权充床铺。 当日两个姑娘累了一天,晚饭也就只吃了些残羹剩汤正躺在干草堆上休息。 见暴室啬夫大人进了门赶紧起身见礼。 平时趾高气扬,对二人动辄横眉冷目的啬夫大人眯眯笑着拎了一包吃食和衣服头饰进门。 未经世事的二人只道大人看她们可怜,起了怜悯之心。 闻着那熟肉食散发出的香味,只用了些残汤的胃肠也咕咕的发起了抗议。 两个姑娘规矩的行礼道谢后,便捧着食物大口的吞咽起来。 小杜鹃边吃还边开心的翻看着新衣服和首饰。 王炜以为二人已上道。 急不可耐地猛扑上去抱住紫云,一张臭烘烘的大嘴硬往紫云还在咀嚼着食物的小嘴上凑。 紫云呆楞了一下之后,便像被火烧了一样大叫着扔掉食物,手抓脚踢的推开王炜。 杜鹃也吓的尖叫一声,扔了食物和手里的首饰,紧紧的靠在紫云身边。 小院附近隐隐传来人声。 王炜讨了个没趣,又怕被人撞破丢了差事。 恶狠狠的瞪了她们两眼,抓起衣服和首饰就走。 临走前还用力的几脚,把落在地上的食物踩进泥土里。 惊吓过度的姐妹俩抱在一起,瑟缩在柴房的角落里啜泣了一整晚。 从那以后,这姐妹俩在暴室的日子过的更加艰难。 此时正在浣洗着衣服的二人看到王炜走进来,立马紧张了起来。 紫云紧紧的握住捣衣的棒槌,杜鹃也暗暗的捏紧了小拳头。 王炜色迷迷的盯着二人,嬉皮涎脸的道:“啧啧啧,紫云姑娘出落的越来越水灵了,小杜鹃妹妹也越发的可爱。” 见二人不做声,王炜又欺身上前一步小声道:“二位小美人想通了没有?如若依了本大人,以后这粗笨活可就不用干了。 你看这小手糙的,本大人看着可心疼。 跟了我虽不说山珍海味绫罗绸缎,两餐饭食四季衣服断不会少了你们的。 小房里再给你们整上些卧榻被褥,总不比你们这干柴草堆的凑合强? 你看你们这衣服破旧也就不说了,拖拖沓沓的也不合身。 杜鹃头上那破木钗仍长安城大街上估计连进城卖柴的乡下老婆也不惜得捡。” 紫云紧握着棒槌冷眼看着王炜,杜娟紧咬着下唇半是害怕半是委屈一双大眼睛慢慢盈满了泪水。 两个小丫头一个娇美冷艳一个楚楚可怜,看的王炜色迷心窍,魂都飞了一半。急急的上去扯了紫云的袖子就要往小屋里拉。 紫云惊叫一声狠狠一棒槌打在王炜肩头。 小小姑娘力道虽不大也把王炜惊了一激灵。 王炜收了收心神整整衣服,默默退出小院。 “看样子来软的是不行了。下次瞅个好机会等下值了安排个贴心的宫役把守着这小院的门,用强我也要得了这对姐妹花。 不小心弄死了也没关系,宫里哪年不死一两个宫女。 再说这俩丫头过来两年了也没人过问,说不定外面都已经忘了有这两个人了。” 王炜边走边恶毒的盘算着... 第9章 传旨 春日的艳阳再一次撕破夜晚的黑暗,道道朝霞映衬下的天空仿佛水洗过的蓝色绸缎。 太阳透过云霞俯瞰着大地,一束束阳光穿过窗格撒在未央宫内殿的地砖上。 窗外的春色清新绚丽,窗内的气氛却凝固到让人窒息。 刘箕背手站在殿内阴沉着脸,黄德侍立在侧微微弓着身子。 两人的对面垂手立着一位官员。 此人四旬上下,身材欣长,冠下的头发已微微有些斑白。鹰鼻深目,开始发福的面庞爬上了道道皱纹。 久在宫中厮混早已失去锐气的双眼因紧张警觉而重新泛起犀利的光,仿佛一只逢敌的孤狼。让人望而生畏。 这个中年官员正是未央宫少府宗伯凤。西汉末年一般良家男子取名都为单字,宗伯凤复姓宗伯单名一个凤字。 早上刘箕想召敬武长公主觐见,便让黄德安排两个小黄门分别传符节令请天子行玺,传中谒者令分派书诏中谒者携笔墨简牍到内殿侯用。 符节令和中谒者令接到口谕惊诧不已。 以前从未有过小皇帝直接派人过来吩咐用玺下诏。 两令平时都属少府辖下管制,二人不敢独专急忙向少府宗伯凤请示。 宗伯凤听到两司汇报心里也是一惊。 自从小皇帝醒来先是贬斥了常侍张全,而后又每日主动去长乐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短短两日的行事风格完全和他熟悉的那个刚愎自用,外强内软的刘箕子不同。 现在竟然又要动符玺下诏,宗伯凤岂敢等闲视之。 他让两位令官各回衙署静候,没有自己亲命暂时不要妄动令玺。 二位令官知道宗伯凤是大司马的心腹。现在朝堂的形势如何不言自明,二人自然乖乖回到署办装聋作哑起来。 宗伯凤先安排人去大司马府报信,尔后亲自赶到未央宫后殿面见皇上。 刘箕在殿内还是有点小小的期待的。虽然是传见皇亲的手谕,也算是圣旨了。 自己亲自下圣旨想想都激动。 也不知道皇上的玺印什么样子,一会是自己盖上去还是由宦官代劳。 结果左等右等,符节令没到,少府大人空着手晃晃悠悠的赶了过来。 宗伯凤行觐见礼后,三人就这么面面相觑的呆立于殿堂。 一群内殿的宦官宫女分两队立在殿门附近习惯性的恍恍如木偶泥胎。 “宗伯少府,朕传行玺令及中谒者来殿,现二者均未到来。而令府大人倒是先赶来见朕,所为何事?” 刘箕阴着脸,低沉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安静。 如今昏迷复苏后的皇上如若脱胎换骨,目光深邃仿佛能洞察人心,声音沉稳更显泰然自若。 虽不似以前动辄尖声呼斥,气势却更显威严。 这气势迫的宗伯凤声音微颤:“陛下,之前陛下从未自行启用符绶。 而今突然传谕调用,符节令,中谒者令不敢擅专先禀报于臣。故臣斗胆上殿问明陛下,启用符令所谓何事?” “哦?”刘箕冷笑一声道:“敢问宗伯少府,家中可曾蓄养奴仆亦有管家打理家政否?” 宗伯凤不知皇帝突发此问是何意,小心翼翼的答道:“臣任少府秩中二千石,家中祖萌亦小有产业。 故家中洒扫仆役百数人,亦有得力管家打理家务。” “那宗伯少府每日出入行事前可需向贵府管家请示?府宴若想增减吃食可要先求管家首肯?甚尔少府大人晚间欲招哪位姬妾侍寝是否也要禀明管家才可?” 刘箕蔑笑着轻描淡写的道。 “这、这...”宗伯凤张口结舌的呆立原地不知如何对答。 啪...刘箕收起笑脸。弯腰抄起几案上的玉盏狠狠的摔在地上,抬手指着宗伯凤骂道:“宵小之辈,以下犯上,身臣属之位竟敢妄图左右朕之行事。 汝欲行霍光故事乎?如此爱学霍光不如学就学到底,改日来鸠杀了朕的皇后把你女儿嫁到后宫,你也来做一做这国丈如何?” 宗伯凤闻言吓的两腿一软跪伏在地:“陛下,臣惶恐,臣不敢。” 霍光是把持昭帝、宣帝两朝的权臣。其妻为了能让女儿当上后宫之主派人鸠杀了宣帝心爱的皇后许平君。 刘箕把宗伯凤比作霍光。别说霍光不臣的僭越大罪,单是鸠杀皇后一条。 想想现在的皇后是谁,王莽的女儿啊。虽然这是皇上怒气之言当不得真,但是王莽听到了也难免心生不满。 王莽谦和背后是什么样的性格他是太了解了,而且这大殿内的对话要传到王莽耳中有多容易他更是清楚。 刘箕不再看他,回头吩咐黄德到:“去取书简笔墨,你亲写一段起居注。 就云:今日帝欲下书召皇太姑敬武长公主入宫叙话为少府宗伯凤阻而不得,帝在内宫如囚在囹。 下次大朝会时我拿出来读给文武百官和太皇太后听听。” 黄德心道:我家公子这一手真是绝,捕风捉影的骂宗伯凤为霍光最多恶心他一下。 这一本要是在大朝会上读出来可够这小子喝一壶了。想着就要作势去取笔墨。 宗伯凤这下是真的慌了神急忙跪爬上去抱住黄德的腿颤抖着声音道:“黄中官,且慢。” 这句话如果由皇帝在大朝会上正经八百的读出来,后果比黄德想的可严重的多了。 黄德不明内情,宗伯凤心里可是明白。 朝中还有几个死忠于汉统的老帮菜。之前皇帝年幼刚愎。虽然在后宫时常耍性子,但每次在朝会上迫于王政君和王莽的威严所迫却从不敢造次。 这次他若要在朝会上爆出这几句,几个老帮菜拼了命也得出来弹劾自己。 再说现在太皇太后也正有意还政于刘氏,在朝会上极有可能站在汉室派一边。 王莽又最是爱惜名望,到时候来个舍车保帅,自己说不定罢官抄家都有可能。 而且看样子皇上只是要召敬武公主入宫以叙天伦,自己跑来横拦竖遮的何苦来哉! 看黄德止住了步子。宗伯凤回身对着刘箕俯首道:“皇上符玺本为陛下应用之物。只是陛下之前从未自行取用过,所以符节令,中谒着令先着臣属处请示。 臣下也是职责所在,并无它意。臣属马上去安排两司官员来御前听命。” 刘箕轻轻拍了拍宗伯凤的肩头道:“那以后朕若要再需下诏用玺是否都还要先请示宗伯少府呢?” 刘箕特地把“请示”二字声音咬的特别重。 宗伯凤忙不迭的答道:“不敢,不敢,以后此两司官令吏员皆奉陛下口谕随时可以调用。” 刘箕满意的点点头道:“去吧,不是你耽误些时间,恐怕敬武长公主此时都到朕驾前了。” 刘箕望了望门口的宦官宫女又貌似对宗伯凤大声的继续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有人真想翻天的话先掂掂自己的斤两。” 门口的众人缩头塌肩的大气也不敢出。 刘箕知道这话不出半日就会传到王莽耳朵里。 王莽,宗伯凤一系和自己的矛盾是不可能调和的,得罪索性就得罪的狠一些吧。 宗伯凤退下后不久符节令和中谒者令就带着属员、应用物品颠颠的跑过来了。 刘箕也没了拟圣旨的兴奋劲。让两司官吏草草制了一道宣敬武长公主觐见的诏书安排一个传事黄门去长公主府宣见。 敬武公主府后花园。 初春的花木返青不久含苞未绽、绿叶轻抽。 虽没有繁花灿烂的美艳却带着别样的清新自然。 一身燕居常服的敬武公主在花园中缓步而行。她喜欢长安的春,也习惯了长安的一切。 连最后一任丈夫薛宣获罪被迫隐归故郡的时候她都没有跟着去。 在她侧后伴侍着一个冠带齐整,神貌恭顺的中年人。此人正是她的后子,薛宣的儿子薛况。 哀帝时期给事中申咸多次在众人面前说薛宣的坏话。 薛宣为人忠厚不曾理睬申咸,其子薛况不忿就收买宾客杨明去毁其面目让他再无脸见人。 谁知这杨明是豪侠做惯了的,哪知道什么法度禁令。竟然在皇宫门口拦住申咸照脸一顿劈砍,这事情一下子闹大发了。 薛宣曾在丞相位为官忠正,素与王莽不睦。此事一发,王莽焉能不抓住机会。 王莽安排门下御史一起上奏弹劾,欲置薛宣,薛况父子于死地。 还好丞相孔光,大司徒师丹说情。薛宣落个罢官归乡,薛况被发配敦煌郡。 归乡没几年薛宣便病死故里,敬武公主请求运回骸骨在延陵安葬。哀帝念薛宣一世功劳便准了敬武的请求。 再后又遇天下大赦,薛况也得以回到长安,住进敬武公主府侍奉后母。 薛况当年堂堂的右曹侍郎,最后落得流放西北边陲父亲病死都未能亲赴。其对王莽一党是恨之入骨。 正好敬武也不满王莽把持朝政架空刘氏,这对母子倒是志同道合。 “母亲,您说病愈后的小皇帝变得睿智机警,似可大有作为?”薛况恭敬的问道。 敬武俯身轻抚着一片绿叶,凝视着一株含苞的花骨朵若有所思的道:“是啊,昨日长乐宫一见。虽交谈不多也可看出此子颇为不凡,人尚年幼却像这花苞蕴含着深厚的潜力。 那眼神举止就像这滋养花木的沃土,透着不像他那年岁的厚重感。不知是昏迷时被祖宗点化来挽救这飘摇的江山还是之前故意藏拙,此次逢变不得不锋芒毕露。 无论怎样总归希望又大了些。我那个死心眼皇嫂是不会相信她侄子有异心的,以后就看这刘箕子的了。” “有机会求母亲引见一下皇上,我父子大仇得报有望了。”薛况急切的有些失态。 敬武直起身不满的撇了一眼薛况道:“不要整日价把你的私仇挂在嘴边,如今王莽觊觎我刘氏天下。 你我这等身受汉室恩泽的人要协力让刘氏稳住地位为头等大事。 再说了,而今皇上也不满王莽跋扈久也。如果这小皇帝坐稳了位子掌了权,一旦我那皇嫂仙去,王家众人还能落着好了?” “是、是,母亲教训的是。” 薛况忙不迭的笑着连连点头。心中仿佛看到了小皇帝已经手握天宪。 太皇太后一但薨毙,小皇帝大袖一挥,王莽一众统统罢官砍头。 “如今库中银钱尽你取用,让你结交京城权贵,渗透大司马府,可有斩获?”敬武淡淡的问。 “回母亲,我已与王莽长子王宇的大舅哥吕宽交好。 这吕宽常能去大司马府探望其妹。据这吕宽说,他妹夫王宇性情柔弱怕其父在朝堂的做为得罪皇帝以后会遗祸家族。此人身上倒是可做些文章。”薛况得意的答道。 这时一名仆役急急慌慌的小跑进花园:“报主母,宫内有传事黄门来府下诏。” “哦?这小皇帝行事倒是果断,我原估摸要总归要过几日才能召我相见。走,速去接诏。” 说着敬武疾步往前厅赶去。 长公主府前厅里一个传事黄门令捧着诏书,后面跟着几名随侍的小宦官。 一见敬武公主赶到,黄门令急忙上前宣诏。 待到敬武接了诏书放好。传事黄门躬身施礼道:“咱家给大长公主见礼了,如今诏书已送到长公主稍候从速携诏入宫吧。有此诏书各宫门执戟郎自会放行。” 敬武转身轻轻一挥手,身后一名仆役端着几串五铢钱走上前来。 “辛苦中官了,些许小钱中官路上买碗水喝。”敬武公主笑着道。 那黄门令看着沉甸甸的钱串子咽了咽口水,但是却怕烫手似的不敢去接。 回头挤出张笑脸道:“多谢长公主美意,咱家职责所在不敢受公主赐。咱家先行告退了。” 说完转身带着几个侍者急慌慌的出门回宫去了。 看着他们走出了府门敬武呸了一声道:“死阉竖,定是那王莽的走狗。本宫送上去的铜钱都嫌烫手。” “小皇帝身边的传事宦官都是王莽的人!” 薛况哀叹一声,刚才满满的信心顿时低落了不少。 第10章 问策 未央宫后殿内。 刘箕跪坐在案几旁,一边思考一边静等敬武公主入宫。 虽然这天下后面的大致走势,自己很清楚。 但是对于现在朝堂和民间的细末情况,却是两眼一抹黑。 能通过敬武公主了解一下朝廷的情况,尽量多拉拢些自己的势力最好。 敬武公主根基深厚,财力据说也不俗。 如能直接给些助力,那就更是意外之喜了。 时不待我啊。 静候下去的话,自己的驾崩快可以提上日程了。 刘箕离开案几,站起身来搓了搓腿。 真受不了现在的坐榻,这跪坐两天腿都跪麻了。 回头有空了,得到匠作寺找个木匠做几副高桌靠椅出来。 刘箕正在殿内溜溜达达的,缓解着腿部的麻木。 门口传事黄门来报,敬武公主奉诏觐见。 “快快有请。”刘箕继续踱着步子,大声道。 敬武公主进得殿来,看到正在殿内走来走去“散步”的皇上。 心中暗咐道:“到底是少年心性,还是耐不住事。” 她哪知刘箕是坐麻了腿,起来活动活动。 刘箕看到敬武公主进到殿来,赶紧转身迎了上去。 敬武公主躬身施礼道:“敬武见过陛下。” 刘箕虚扶一把道:“大长公主,免礼,此为内廷家人相会。您为我祖辈,以后切勿多礼。” 敬武起身后,刘箕对黄德使了个眼色。 黄德会意,把殿内服侍的宫娥、宦官全都赶到了殿外院子里。 自己门神似的杵在殿门口。 敬武向殿外扫了一眼微笑道:“那位就是从中山国护送陛下而来的黄德黄中官吧?” 刘箕道:“正是,黄德原是我中山王府内廷管事。朕也是他自小看大的。” “听说皇上前几日昏卧病榻时,黄中官自蒙太皇太后恩准御前服侍。便食不甘味,衣不解带,端的是忠心可嘉。” 敬武说完,继续摇摇头叹道:“可惜现在朝堂上,像这样忠心的臣子,可是没有几个了。” 刘箕心道:这我还能不知道? 朝里若都是忠臣,我还至于巴巴的一大早请您老人家过来? 虽然心中腹诽,却面带谦逊地弯腰打了个拱,虚心地道: “正如长公主所言,而今朝堂乌烟瘴气,鱼龙混杂。 但求长公主指点迷津,分说一二。” 说着,刘箕将敬武请到榻几前,分宾主落座。 刘箕看着敬武优雅地跪坐下去,暗暗咬着牙,跟着跪坐下来。 这一个皇上,一个大长公主。总不能站在屋里说话。 敬武坐定了看着刘箕问:“如今朝堂由太皇太后秉政。 皇嫂年事渐高,精力越来越不济又偏听偏信。 所以现在王莽独揽大权,朝臣也多唯王莽马首是瞻。 陛下可是真的下了决心,要拿回政权执掌天下?” 刘箕苦笑着摇摇头道:“而今不是我想不想夺权的问题。王莽独揽大权,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待到时机成熟,别说权力恐怕我性命都不能保全。 这天下如若换姓,别人尚可改弦易章。我这个前朝皇帝,却是必死无疑。 大长公主还对朕的决心有怀疑吗?” 敬武尴尬地笑笑:“既有陛下如此肺腑之言,我等自当鼎力以助。 陛下继圣位两年余了,对朝堂官员如何评价?” 刘箕两眼一抹黑,哪能说出个子午寅卯? 但是这离魂症的托词,真不敢在敬武身上用。 只好挠挠头,故作天真地一笑讲:“让大长公主见笑了。 我虽然入宫登位两年余,但是每次上朝都是皇祖母和王莽主政凑对。 我年幼无知,又兼母后之事和王莽怄气。所以上朝时都如泥塑道君像一般。 别说大臣忠奸品行。天天恍恍惚惚的,就是连他们的人是谁,也分不清几个。” 敬武暗暗叹道:外面传言果然不虚,这小皇帝以前也真够糊涂无能的。 “那而今陛下?”敬武支支吾吾地道。 敬武公主还是对我没有信心啊。 刘箕心里暗暗思忖:这个时代的人,都比较相信鬼神之说。 看来如今若想过了她这一关,难免得胡诌一番了。 想到此刘箕沉下面孔,天真的笑容隐去。 一股坚毅果敢之气浮现在俊秀的面庞之上。 深邃的眼神看了一眼敬武,又抬头朝天拱了拱手道:“我在昏迷那两日魂游太虚,受了高祖皇帝及世宗孝武皇帝点化。 高祖皇帝当年丰西泽斩白蛇起兵,想不到那白蛇也是得道之体。 一缕冤魂不愿散去。百多年后转投人世企图断我汉室,以报当年斩杀之仇。” “这王莽,就是当年那被高祖皇帝所斩白蛇的转世?”敬武公主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嗯。” 刘箕点点头,对敬武的这句及时的“捧哏”很是满意,继续道: “二位先圣不忍看我刘家天下就此败亡,故趁我魂离身外之际传授机宜。 高祖分了一股灵气注入我魂,武帝授了【智策】,【武策】及【天宫甲仗兵器图】各一本。 待我将书册烂熟于心后,二圣推我还魂故有此变也。” 敬武公主回过神来,赶紧起身跪匐于地泣涕道:“先圣有灵,我汉室重振终于有望了。” 刘箕趁势也站起来,在殿中又来回踱起了步子,来缓解一下双腿的酸麻。 “大长公主请起身吧。”刘箕慢慢踱着步子道:“先圣虽点化于我,但是天人相隔,有些事情他们也无能为力。 若要事情可为的话,还需大家共心协力才行。 还请大长公主先为朕分说一下如今朝堂的形势。” 敬武整理了一下稍微有些散乱的妆容。 虽然年过花甲,敬武公主出门依然盛装精容。 花白的长发,理梳的整整齐齐,云鬓玉簪金步摇,岁月掩不住的风流贵气。 “而今朝堂地位最尊的,当属三公四辅。” 敬武跪坐回塌上缓缓道来: “大司马王莽 ,大司徒马宫,大司空甄丰,此三人权柄最重。 分掌天下兵马,刑名,监察百官及诸侯国。 虽权力三分,但是实则马宫,甄丰均为王莽一系。而今朝堂可说是令出于一人。 若论地位最尊则属太师,太傅,太保,少傅。” “这四个位置又是何人?” 刘箕认真地消化着听到的信息。 “太师孔光,太傅王莽,太保王舜兼车骑将军,少傅甄丰。 甄丰兼任大司空刚已讲过。这王舜是王莽族弟,对王莽最是惟命是从。 太师孔光倒是没有投靠王莽,但是也不依附皇族真真是一个油滑老匹夫。” 敬武公主叹口气答道。 孔光,刘箕思索着。 上一世读史的时候倒是注意过他。不依附王莽还能坐稳太师之位,此人可不是个碌碌庸人。 看来下一步棋,要着落在他身上了。 “那朝中其他官员,长公主可有了解?长公主身份尊贵且居于长安久也,可交下于我有助力之人?” 话讲到这份上,刘箕开始不客气的要资源。 由于刘箕抬出了刘氏的两位大佬,再加上他这远超年龄的成熟谈吐,早已让敬武公主拜服。 “朝堂官员嘛。”敬武沉思道:“而今文武大半依附于王莽,身居高位而不从莽者少。 原前将军何武,左将军公孙禄公开与王莽作对,分别被免职归乡了。 我所知道,如今中枢在职尚未表态从莽者,只有侍中宋宏。 不过他身居侍中之位常出入宫禁。虽不依从王莽,之前就是对陛下您,也颇有微词。” 说到此人,敬武有些微讷。 这宋宏位居侍中,常出入未央宫。刘箕子不堪人主的论调,多出于此君之口。 敬武之前对刘箕子的印象,也是听了此人传出的风言。 见刘箕也默然不语,敬武以为小皇帝被这形势给吓住了。赶紧继续道: “执金吾尹赏为官明察强硬,虽然和王莽同殿为官但是却只听从太皇太后懿旨。 我先夫薛宣曾于他有知遇之恩,陛下如要用此人,我倒是可以代为斡旋。” “执金吾?掌皇城北军的人物,此人并未倒向王莽倒是难得。”刘箕兴奋起来。 看到刘箕认同的表情,敬武得意的笑着道:“虽说这长安中枢王莽耳目众多,我等难以施为。 但是地方实权官员中,倒是有些先夫生前的旧友故吏。 这些年来,我也暗中结交了其中几个不满王莽专权的官员。 就是在长安,我们也非毫无作为。我府上积几代皇上恩赏,再加封地的进项算是略有资产。 近两年,我安排后子薛况遍洒金钱多多结交权贵家族的戚友僚属。连那王莽长子的大舅哥吕宽,也是薛况的座上常客。” “哦?”刘箕更加来了兴致:“除了吕宽,薛况可还联系了什么实权人物身边的近人?特别是是掌军的统领。 还有按你说薛况并无官身,其常在市井行走。 有没有多笼络一些江湖游侠、民间异士什么的?” “这个...”敬武有些羞赧的道:“还有没有其他权贵的身边人,我也不太清楚。 平日里都是薛况全权行事,他只提了吕宽一人。 至于市井游侠,多为鸡鸣狗盗之徒,想是笼络也无甚大用吧。” 刘箕心里暗暗摇头。 这敬武也够糊涂的,钱花出去也不上心问问。而且感觉此人见识也是一般。 不过想想她在这个大环境下,还毫无顾忌大张旗鼓地和王莽唱反调,刘箕心里便也释然了。 “鸡鸣狗盗之徒,用之得当亦有其妙处。 而且屠狗辈贩夫群里也不乏慷慨大义之士。”刘箕认真地道。 “陛下言之有理。 ” 敬武恭敬回道: “下次让薛况亲自给陛下禀报运作事宜。 正好他知道了陛下有意收回王家政权。 还求着让我帮他说项,想要拜见陛下。” “哦,那下次你带他同来即可。”刘箕有些不以为然。 敬武面露为难之色:“他既无官身爵位,又非皇亲,要入宫可不易。 陛下如有意,下次可莅临鄙府。到时他自会在府中拜见陛下。” “我能出宫?”刘箕惊喜得差点叫出声,看了看敬武又赶紧稳住心神。 “陛下为何不能出宫,难道这也被王莽禁绝?先皇哀帝就常和宠臣董贤一道出宫游乐。 只是,只是陛下如果出宫过勤,会被御史官所诟病。”敬武道。 又被宗伯凤那老小子坑了。刘箕心道,没有不能出宫的成例就好。 回头去和太皇太后央求央求,看来出宫也就不难了。 至于御史爱怎么诟病,就诟病去吧。 “还有,陛下。”敬武压低声音道:“陛下,您平时进出多注意一些。 这未央宫上下,我看多是王莽的耳目。 那个去我府中下诏的黄门令,就是王莽的人。” 刘箕微笑道:“多谢大长公主提醒,朕知道了。” 敬武公主不便在内殿久留,事情商议已毕便起身告退。 刘箕唤黄德进来送客。 敬武公主转身即将出门之际,刘箕忽然喊住她:“大长公主。” 敬武回眸低眉道:“陛下还有何吩咐?” “现在王莽权倾朝野,而且皇祖母也对他信任有加。 大长公主以后在外人面前还是少说一些他的是非,平白惹他恼恨无益。 如今皇祖母与你相善,王莽还有所顾忌。 如果又朝一日,他连皇祖母也不惧了。我怕他会对大长公主不利。”刘箕关切地道。 “多谢陛下关心。” 敬武莞尔一笑: “我和王莽不睦朝野尽知。本来我活了偌大年纪,生死早已看淡,所以也不惧他报复。 而今陛下有幸让我看到汉室重振的希望。 我以后会注意谨言慎行。老身要好好活着,等着看陛下治那王莽的不臣之罪呢。” 说完,敬武转身随黄德朝殿外走去。 刘箕怔在原地,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黄德送完长公主回到内殿,看到刘箕还自己站在那里发着怔,就凑上去轻声问道: “陛下,您看现在无事了,是温书还是练字?” 刘箕回过神来,戏谑地一笑小声道: “朕都得离魂症了,可不会写字喽。 哈哈,走,随朕去椒房殿找嬿儿去。” 说完大踏步就迈出殿外。 黄德叹口气,一脸苦相的跟了上去。 第11章 不言温树 收获了敬武公主提供的信息,再融汇自己上一世对史书的记忆。 刘箕对下一步行动,有了初步的计划。 心里有底的刘箕,借着恢复身体的借口。 好好享受了几天自己的帝王生活。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每日早早用膳后。 刘箕便带着一脸不情愿的黄德,到椒房殿和王嬿腻歪在一起。 王嬿自小从未在满心权欲的父亲和祖母身上体味到亲情温暖。 虽有母兄疼爱,但是母亲王静烟是个夫纲为天的世家女子。 长兄虽然也和善,但性格却又怯懦。 特别是二哥被父亲逼死后。 家里的氛围更是阴沉压抑。 这种环境中长大的王嬿性子柔弱。 又耳濡目染了母亲的以夫为天、逆来顺受。 所以一开始,在刘箕面前总是有些怯声怯气。 “少年大叔”刘箕,岂能忍心看着如花年纪,又如此貌美可爱的小娇妻,在自己面前低眉顺眼、死气沉沉的。 每每两人相处。 刘箕少不了忍着边上黄德这个老电灯泡的白眼。 故意在王嬿身边俯首做低说小话。 插科打诨,逗美人一笑。 更是销售老炮刘箕的擅长。 王嬿豆蔻初开,正是怀春的年纪。 再加上本就对一表人才的少年皇帝倾心。 经过刘箕这几天的“努力”,王嬿性子渐渐开朗了起来。 本属于这个年龄段,无忧无虑的笑容,也开始经常绽放在那张俏面上。 偶尔也敢半真半假的,对刘箕使个小性子撒撒娇。 每次刘箕都贱兮兮的一副享受相,两人真个是你侬我侬,如胶似漆。 就是这老黄德,一张圆脸越发的哭丧起来。 公子这是在荒淫昏君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啊... 刘箕自然没有只顾着谈恋爱。 每日带着王嬿去给王政君问安,是必不可少的。 销售职场摸爬滚打十几年的刘箕,不仅擅长收抚少女之心。 哄起老太太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各种离奇小故事,听得老太后兴趣盎然。 有时候又讲个应景的笑话,逗得老太后哈哈大笑。 没事就捏肩捶腿,每日必关心过问一下王政君的饮食。 不但王政君是越发疼爱刘箕如嫡亲。 连老宦官李禄都不禁感叹,还好刘箕子是皇帝。 他若是内侍宦官,估计自己位子都要不保。 永寿殿里,熏香的青烟盘旋着袅袅升腾。 如往常一般,恭恭敬敬给王政君问安后的刘箕,有些悻悻地跪坐在下首。 “衎儿今天可是身体又不舒服了?”老太后关切地望着自己的乖孙。 “没有。” 刘箕低眉道: “孙儿近日偶读古书,有先贤孟子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可见民安才能国泰。 身为一国之君,要以民为重,才可于治国上有所建树。 祖母认为可对吗?” 王政君满意地点点头,笑道:“此话所言甚是。衎儿长大了,开始思索治国之道了。” 刘箕又为难的说: “可孙儿自幼长于王府后宫。 自三年前来到长安后,就只盘桓于这皇宫大内。 对国土民情一无所知,以后可如何治国?” “哈哈…” 王政君笑了起来,像看穿了孩子小伎俩的长辈一样得意的问: “你小子是不是想出宫去看看啊?” “皇祖母慧眼如炬,孙儿敬服!”刘箕讪笑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治国之道、风土民情,太师和内廷各师官自会慢慢教授于你。” 王政君笑吟吟地又道: “祖母知你少年心性,想去宫外这天下走走看看。 虽然,当年尹赏诛杀了不少长安城中的亡命游侠。 市井里难免还有些贼盗奸民为非作歹。 你贵为一国之君,微服游荡于民间。 如果稍有差池,于国于民皆是不利。” “皇祖母” 刘箕起身正色道: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虽然孙儿也想借机出宫游耍,但是体察民情确是孙儿的本意。 至于孙儿的安全…” 刘箕迟疑了一下,低声又道: “孙儿身边除了黄德之外,实在无用着可心之人。 求皇祖母恩准孙儿,亲自挑选一批宫娥及侍卫充实身侧。 侍卫单成一建直属于孙儿节制。 这样不仅平时卫护值守未央宫禁。 孙儿如要微服出宫,亦方便贴身伴护。” 说完,刘箕跪伏在地恳切的道: “求太皇太后恩准。” 王政君听罢,默默收起了笑容。 老太太轻轻闭上眼睛,双眉微蹙。 一股久居上位者的凛然之气,重又浮上刚刚还慈祥的像邻家婆婆一样的面庞。 虽然王莽那侄儿忠心能干,但是王家现在确实权柄太重。 皇上要求调换身边侍官,和要来随意出宫的自由。 预示着皇上想慢慢接过他的权力了。 自己本来不就是帮着小皇帝,暂时代管这江山吗。 衎儿既然长大了,能胜任了。 自然还是要把权力,交到他自己手上去。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说的多好啊,也不知道这小子从哪里听来的... 想通后的王政君睁开双眼,望着跪匐在地的刘箕。 恬淡的笑容,重新回到放松的面孔上: “衎儿,未央宫护卫执戟郎统归光禄勋管辖。 你说重新挑选的侍卫,要自成一建直接听命于你,恐怕不合规制。” 听到太皇太后开始抠细节,刘箕心知有戏。 连忙抬起头答道: “皇祖母,未央宫内宫侍卫职责,不就是护卫孙儿及后宫众殿安全的吗。 本就应该听命于孙儿。 再说,执戟期门郎从属光禄勋,这规制并不需改动。 只是调用几十人长随我左右,方便出入支使罢了。” “哦!” 王政君点头道: “几十贴身卫官,倒是小事。 连同更换宫娥,内侍黄门事宜,哀家都准了。 我给宗伯凤下道懿旨,让他协助你办理。” “谢皇祖母。” 刘箕喜道: “不过,还是别麻烦宗伯少府了。 皇祖母直接书道手谕给我,我回头安排太师帮我就好。” 王政君想想那宗伯凤安排的混蛋侍中张全,点点头道:“好,如此便依你。” “还有。” 刘箕打蛇顺竿爬,继续道: “孙儿久羡先圣高祖皇帝和圣武皇帝武略。 还想遴选军士数百人,在上林苑习演军阵,以学治军之方。” “你小子” 王政君起身走上近前,在刘箕额头上点了一指头笑骂道: “舞弄军阵,可不是你小娃娃过家家。 几十人还没到手,就想着再要几百人了。 先把你的侍卫军带好,祖母再考虑。” 刘箕嬉笑着再次叩首谢恩,今日收获满满... 王莽这几天,就没有刘箕这么逍遥自在了。 大司马府后堂 王莽收起外人面前谦逊恬淡的样子。 像头后世关在动物园玻璃窗里的狮子一样,心情烦闷地背着手走来走去。 少府宗伯凤和光禄勋甄邯,每日都会遣心腹手下,把刘箕的情况汇报给他。 王莽自己另外安排混迹在未央宫上下的人手,每日也各有密报。 越来越看不透这小皇帝了。 要动一动,不能任由他再这么折腾下去。 “唐旭。”王莽冲候在堂外的管家招招手。 “老爷。”唐旭上前打了个拱,躬身候命。 “你立马去太师孔光府上。 就说我请教太师,如今皇上圣体康复,何时开启大朝会?” 王莽不想去见小皇帝,自己的人又在未央宫里屡屡吃瘪。 王莽希望通过朝会,重新掌回局势。 未央宫后殿里。 用过膳,伸腿席坐在地的刘箕,还没来得及去椒房殿腻歪。 黄德站在刘箕身侧。 一边提醒小皇帝要注意体态仪容,一边絮叨着刘箕子成长的经历。 助他“恢复记忆”。 刘箕仔细地听着。 说不定哪天,真要见到中山王府的亲人,这些信息可都能用的上。 别说,这黄德记忆力还真好。 多少年陈谷子烂芝麻的小事,都记得清清楚楚。 “报,太师孔光求见。”一名传事黄门进殿通秉。 止住絮叨的黄德,赶紧把坐姿不似人君的小皇帝从地上搀起来。 刘箕得意地暗笑一声。 这几天他正等着孔光来找他呢。 “快传太师进殿。”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皇帝,威风凛凛地命令道。 片刻。 一个年近古稀的老头,随着小黄门走进殿来。 瘦削的身板,一身宽大的官袍挂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的。 一头梳理整齐的雪白银发,压盖在端端正正的贤冠之下。 沟壑纵横,写满岁月印记的面庞上。 一双看似浑浊的老眼,眉目低垂着。 孔光步履蹒跚地挪到刘箕面前,恭恭敬敬行了觐见之礼。 刘箕冲黄德挥挥手。 黄德默契地将宫娥宦官都赶到院子里,自己候在殿门口。 孔光有些诧异地抬了抬头。 一道精芒从看似浑浊的双眼中闪过后,眼眉又低垂了下来。 刘箕知道。 在汉朝,君臣私下凑对时,臣子是可以抬头正视皇上的。 便沉声道:“太师是朕的授业之师,又是几朝老臣,不必如此拘礼。” 孔光缓缓抬起头。 故意眯起眼睛,端详了一下现在的小皇帝。 这几天,听闻皇帝醒了后行事风格和性情大变。 任职这禁宫之内,对皇帝很熟悉的孔光,初始还是不信的。 但是,单单这抬头的一眼。 孔光便对外面的传言,不再怀疑。 面容还是那副面容。 但是这神情、这目光,稚嫩少年的面孔上,竟然仿佛透露着岁月积淀的厚重。 一向自诩洞明世事的孔光,一时竟然也惊骇到无言。 看到怔住的孔光,刘箕暗暗叹道: 不愧是几朝不倒的老人精。一眼便看出了自己的不同。 不过,但这正是自己想要的效果。 “太师今日来寻朕,所谓何事?”刘箕微笑着,打破沉默。 孔光回过神来正色道:“大司马派人到臣府上,询问何时重启大朝会? 故臣先到陛下驾前探望圣体,然后到太皇太后处请旨定夺。” “太师也甘为王莽所驱使了吗?”刘箕笑道。 “臣行事但为朝廷,并不为某人所驱使。”孔光也不生气,不紧不慢地回道。 “那太师以为这朝廷,是大司马的朝廷。还是我刘家的朝廷?”刘箕继续逼问。 “这...”孔光低头,不敢言语 刘箕呵呵一笑道:“我曾听闻,太师当年在宫中温室省任尚书令。 太师为官谨慎,出得宫外从不言朝省政事。 有一次您在府中与家人闲谈。 贵府一位亲眷,问起宫中值衙的温室殿里都种的什么树。 太师闭口不答,转而说起其他事情。 此事传出后,太师谨慎之名闻于朝野。 今日一见,太师谨言慎行,果然名不虚传。” “老臣昏聩,求陛下宽宥。”一滴滴冷汗,顺着孔光斑白的两鬓慢慢落下... 第12章 说太师 刘箕望着恭立殿前,仿佛已经老到糊涂的不堪再用的孔光。 目光渐渐冷峻起来。 “太师,听说你女婿位列九卿,贵为光禄勋执掌着宫禁护卫。是也不是?” 刘箕冷笑着继续问。 “回禀陛下,光禄勋甄邯,确是老臣女婿。” 孔光有些忐忑。 不知皇上为何问起他的家人,而且语气开始不善起来。 “朕还听说你女婿甄邯,可是王莽手下的得力干将。”刘箕道。 “老臣与我那外婿素少来往,至于他官场作为,吾也从未过问。” 孔光声音紧张地回道。 “那令郎现任何职啊?”刘箕继续问。 “吾子孔放才薄德浅。蒙朝廷恩宠,现任外给事黄门一职。”孔光道。 “令子出身你诗礼闻名的圣门孔家。 又有个当过相国的太师父亲,现在才是一个给事黄门郎?” 话说到此。 刘箕顿下来,死死盯着孔光。 孔光低头默默不言。 刘箕无心再与他打哑谜便道: “朕知太师慧眼如炬,心思似海。 而今汉室天下,业已风雨飘摇。 权倾朝野的王莽,早已有不臣之心。 但是王莽有小心机,而无大智慧。 纵使让他盗得圣位,也难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如今太师一家行韬晦之计。 无论朝廷更迭,还是以后王莽没落,你孔家均无牵连之祸。 太师看朕说的有无道理?” 孔光闻言,犹如霹雳惊雷炸耳。 刚刚还看着老迈不堪的身体,仿佛经过旱冬的垂枝干桠,灌了一场春雨。 萎顿的身姿立马挺立起来。 双眼中的混沌之气一扫而空,透着精光,惊异地看着眼前的刘箕子。 “你女婿甄邯权欲熏心,死心投靠王莽。 刚刚你说和他已素无来往,早早撇清关系。 看似言语紧张,恐怕你内心还透着得意吧?” 刘箕继续戏谑道。 “老臣不敢,老臣有罪。” 孔光一跪到底,声音紧张。 他不知道,刘箕子为什么变的通透得有点,有点可怕。 刘箕看着孔光是真的怕了,声音稍微放柔了些道: “朕在昏迷之时,经了些不凡的际遇,受了圣祖的点化。 我汉室历代皇帝,不忍看刘家天下就此纷乱没落下去,特赐我慧根以解乱局。 不过,如今时局朕独臂难支。太师可愿助朕一臂之力?” “身为汉臣,忠君之事乃是本分。之前臣已心灰意冷,只好装聋作哑、随波逐流。 而今,既然圣上得此际遇。老臣愿效犬马之劳,辅弼陛下重兴汉室。” 孔光恭恭敬敬伏地叩了个头。 “太师快快请起。之前确是朕太过不堪,不怪太师不肯尽心。” 刘箕不太习惯偌大年纪的老头跪在面前,赶紧上去搀起了孔光。 “太师不妨先和朕评说一下这天下大势如何?”刘箕问。 “如今天下,王莽不过癣疥之疾。 高祖开邦至今,诸侯王,列侯,公卿封地无数,兼有豪民并土,巨贾屯货。 黎民脚下无立锥土,身上无半文钱。 年景好时,卖些力气勉强家人可以苟活继命。一旦天时不利,恐灾祸四起。” 孔光正了正冠,担忧地道。 不愧是一代名臣,刘箕心内暗暗佩服。 “太师可有破解之道?” 孔光黯然地摇摇头。 “朕倒是有破局之法。”刘箕得意笑道。 “陛下可否说与老臣一听?”孔光来了兴致。 “这破局就在王莽身上。朕有力量护得自己周全,并备好后手之后。 不妨沐猴而冠,让这王莽过过皇帝瘾。 以王莽的权欲,其登位后会把太师所言的顽疾统统打破。 到时候确实会灾祸四起,天下大乱。 不破不立,不乱不治。 而朕就回来,重新收拾这被打烂的摊子。” 刘箕盯着孔光,缓缓地道。 这是他能想出来,唯一可行的办法了。 即使,现在找机会干掉王莽。 自己能把刘氏封出去的王侯勋爵的土地,都收回来吗? 自己有资本对付豪强巨贾吗? 只有等王莽把天下彻底搞乱后。自己再提前来摘这原属于本家刘秀的果子。 这点心思没法和王嬿、黄德讲。 也不敢和自带大喇叭属性的敬武长公主讲。 刘箕还不知道,高祖和武帝托魂的事,都已经被她在宫外传的沸沸扬扬了。 刘箕要是知道的话,更不会和她多言了。 如今遇了知音,刘箕忍不住要显摆一下。 “先放任那王莽篡位?”孔光听了这大胆的想法吓的一激灵:“如果弄巧成拙,这汉室江山...” 孔光不敢再说下去。 “太师尽管放心,一切尽在掌握中。”刘箕知道孔光胆小谨慎,故作神秘地道。 他心里知道,王莽上位后,天下不仅会乱而且大乱特乱。 “今冬,长安城大风,东城屋瓦尽毁。” 刘箕忽然闭目,轻声说了这句不着前后的话,颇有些神棍的味道。 这场半年后才来的莫名大风,是被记入了史册的。 刘箕依稀记得,汉史上提过这么一笔。现在拿出来卖弄一下。 在古代还有什么比乱力怪神,更能稳定人心呢? 孔光不知道皇上为什么说这句不上不下的话。 但看他那笃定的神情,自己也慢慢放心下来。 “听说,掌管皇城北军的执金吾尹赏不是王莽的人。此人可否一用?”刘箕装神弄鬼够了,赶紧切入正题。 孔光摇摇头道:“尹赏虽然为官严酷,却也明正清廉确实未投靠王莽一党。” “那太师为何摇头?”刘箕不解地问道。 “陛下有所不知。”孔光道:“执金吾辖下北军中共有八校尉; 即中垒校尉(八校尉之首,掌管北军营垒内的日常军务)、屯骑校尉(掌训练骑兵作战)、步兵校尉(掌上林苑门之屯兵)、越骑校尉(掌由东瓯、闽越、南越三地降汉士卒建成的军队)、长水校尉(掌屯驻在长水及宣曲的降汉匈奴骑兵)、胡骑校尉(掌屯驻在池阳的降汉匈奴骑兵)、射声校尉(掌弓弩军)、虎贲校尉(掌战车军)。 执金吾名义上统帅北军,但是八校尉均可越过执金吾自行便宜行事。 尹赏的执金吾名头,不过是王莽给太皇太后吃的定心丸罢了。” “北军八校尉,不会全是王莽的人吧?”刘箕心存侥幸地问。 “正是。”孔光无情的戳破了他的希望。 “这...”刘箕直嘬牙花子。 宫禁武士光禄勋是甄邯,北军又全是王莽的人控制着。 想招几十个贴身侍卫,都没地方找。 “南军倒是有可用之人。”孔光笑道。 “南军?不是你那好女婿光禄勋甄邯管着吗,他难道还听你的?”刘箕惊奇地道。 一句话,把老头噎得一阵尴尬。 “光禄勋所直辖未央宫内期门武士,均为虎贲郎官。并非全部南军士卒。”孔光科普道。 刘箕只知道长安城护卫南北军,北军屯于外围,南军护卫皇宫。 便以为,这宫里值守的便是全部南军。 被老头这么一说,自己也尴尬地挠挠头道:“可不知南军中,有何人可用?” “禁宫之外驻扎两卫,分别为虎贲郎军和羽林卫。 两卫合称南军。 虎贲期门郎守卫未央宫,为皇室近卫。羽林卫驻守建章宫,亦主送从。 当年去中山国迎接陛下入长安的,就是羽林卫。 虎贲郎多为北部诸郡骑射之士,并于各军中抽取佼佼者组建。 虎贲军士个个都是郎官衔,军俸最低也秩二百石,由虎贲中郎将统领。 羽林卫原为各次征战阵亡军士遗孤中男孩养大后成军,又名羽林孤儿。 后亦充以汉阳、陇西、安定、北地、上郡、西河六郡良家子弟。 士卒待遇本与虎贲郎相同,不过自王莽掌权后羽林卫地位逐降。 士卒薪饷亦削为虎贲军半数。” 孔光缓缓地继续道: “那虎贲军在光禄勋直辖下,虎贲中郎将孙建亦是王莽心腹爪牙。” 刘箕听出了孔光话里的意思,连忙问:“那羽林中郎将是可用之人?” 孔光颔首微笑道:“陛下聪慧,那羽林中郎将是老臣的侄子孔永。 本来让我那侄儿任职羽林中郎将,也是掩太皇太后耳目之举。 羽林卫夹于虎贲军与北军之间,不得王莽看中,王莽掌权后又削减军士薪俸。 故羽林军中,对王莽不满者颇众。 孔永对外虚与委蛇,对内严苛御下,恩威并施,羽林军倒是被他打造的铁桶一块。 陛下要用武人,只有羽林军可堪一用了。” 刘箕取出太皇太后懿旨,交给孔光。 孔光恭恭敬敬双手接过,细细端详后道: “更换未央宫后殿宫娥,内侍宦官,择军士组陛下亲军护卫。 老臣执未央宫事。 虽然平时诸般公务皆不过问,由着少府和光禄勋行事。 但是我若想为,再加上太皇太后的懿旨。 这两件事倒是不难。” “那去羽林卫抽几十人,先把亲卫队建起来。” 刘箕想着天天门口执戟胯刀站岗的都是王莽的人,就不舒服。 虽然王莽若是有心作乱,几十人也没什么用,但总归有个心理安慰。 “这个好办。”孔光道;“明日我嘱咐孔永,择手下得力屯长率所部军士,来和甄邯交接后殿防务即可。” 刘箕摇头道:“朕这一卫,要亲自去羽林军中挑选。最好不要军官,全部挑选士卒。 到建后提拔一卫队丞,下设三个什队每队一什长。 普通军士俸秩比叁百石,什长俸秩叁佰石,卫队丞俸秩四百石。太师以为如何?” “就依陛下所言。”孔光点头应道。 孔光心内暗叹,如今羽林卫的士卒和虎贲郎军地位千差万别。 羽林士卒本就是普通人家的募兵,或为羽林孤儿成年编伍。 虽然之前和郎官卫待遇相同,但自王莽又上位后羽林卫军俸尽皆减半。 如今,若被皇帝选入亲卫。 骤然就又增了几百石的官身,怕是以后都会死心塌地的追随这小皇帝了。 但他也不解,在这南北军数万人屯驻的内城。 皇帝要几十人,又有什么作用呢? “你那侄儿可靠得住吗?”刘箕问。 “我侄自幼也是清正家风熏陶,对汉室忠心自然不疑。”孔光面露得色。 “那你说他也对王莽虚与委蛇?”刘箕又问。 孔光略显尴尬地道:“这羽林卫,虽不为王莽看重也是都城内一支强军。 如若和王莽面上过不去,他那中郎将也难做。” “如此甚好,我并无责难之意。”刘箕笑着道:“太师请附耳过来。” 孔光回头,看看宽敞空阔的大殿。 又望一望瞪眼守在殿门外的黄德。 心道小皇帝怎么比我还谨慎起来了。 这空荡荡的大殿,附不附耳的有什么区别? 刘箕在孔光耳边,如此这般的低声安排了一通... 孔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正如太师所言,王莽如癣疥之疾。天下兼地垄物,才为心腹之患。 此言虽然不假,不过兼地之患缓而王莽之祸急。 江山一时半会乱不了,王莽若是狗急跳墙,朕这性命说不定先要不保。 所以后手备好之前,还是谨慎为上。” 安排完刚刚的事宜,刘箕撤开身又小声地道。 “老臣也是此意。”孔光继续点着头,说到谨慎,正合孔光的风格。 “哗啦...”一声重响,一张御案被刘箕掀翻,杯盘碎了一地。 两声小皇帝的高声怒喝,隐隐传出殿外。 孔光摇着头退出内殿。 迈步出宫的孔光,依然如进来时一样步履蹒跚。 一张垂暮沧桑的老脸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看似无意的一声轻轻叹息,显示出一股无奈的怨尤。 傍晚,大司马府里。 王莽接到宫中消息:小皇帝单独和太师孔光密谈后忿掀御案,太师叹息离宫。 王莽自皇帝醒来后,第一次舒心地笑了一回:小皇帝还是太嫩,居然想让老狐狸表态! 夜晚宵禁前。 太师府的少主人黄门郎孔放,带着熏熏的酒意领着几个老仆,施施然往堂兄孔永府上走去。 第13章 羽林三兄弟 建章宫。 汉武帝于太初元年所建,位于未央宫东南。 整个宫廷规模宏大。 正门圆阙穿过玉堂,经建章前殿到天梁宫成一条直线。 其他宫室分列左右,全部围以阁道。 宫内门阙重叠,有“千门万户”之称。 宫内有太液池。 汉武帝晚年好道。为了求神祈仙,在池中筑有三座假山,以仿东海中的 瀛洲、 蓬莱、方丈,三座神山。 《 西京赋》曰:“神山峨峨,列 瀛洲与方丈,夹蓬莱而骈罗。” 太液池岸边湖内,各种奇草异兽,珍禽飞鸟充斥其中。 《 西京杂记》卷一载:“ 太液池边皆是雕胡、紫萚、绿节之类”,“其间凫雏雁子,布满充积,又多紫龟绿龟;池边多平沙,沙上鹈鹕、鹧鸪、鵁鶄、鸿鶂动辄成群。” 建章宫最高处为神明台。 此台高达数十丈,台上立着铜铸的仙人像。 仙人手掌有七围之大,上托一个二十七丈的大铜盘,盘内置有巨型玉杯。 空中的露水每日汇于玉杯中,故此杯又名“ 承露盘”。 汉武帝当年常饮玉杯中的露水,想着喝了天赐的“琼浆玉液”,就能益寿成仙。 神明台上除仙人像外,还设有九室,象征 九天。 武帝时此台常住道士、巫师百余人。 道士炼丹,巫师通灵。整日价烟雾环绕,让人望之如临圣境。 建章宫的东门上装有两只高丈余的鎏金铜凤凰,人称“双凤阙”。 双凤阙外约三箭之地,便是羽林卫大营。 取“为国羽翼,如林之盛”之意成军的羽林卫,约两千余士。 军中有左,右骑兵合计大概千人,车兵数百人,步战兵数百人。 大营辕门紧闭,两什甲士在什长的带领下,持矛戈巡梭游弋。 营内校场中,军士正在操练。 一时旗令飞扬,杀声喧天。 校场一侧,羽林左右骑的兵士在练习着骑射。 汉朝时还没发明马镫,也没有高桥硬马鞍。 骑兵只能骑到一处停下,两腿夹紧马身之后,再腾双手引弓控弦。 另一侧步军、车军配合。 步弓远射,战车筑阵,步军矛攻盾御,车兵戈戟齐下。 近身后短兵相接,长以卫短,短以救长。 校场中央,跪缚着三个赤膊军汉。 阳光的照射下,三人隆起的肌肉微微冒汗,散发着古铜色的光泽。 拇指粗细的草绳,深深的勒进肉里。 三个军汉都是自幼入营的羽林孤儿。 虽才十八九岁年纪,但是长年的军营生涯,让他们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成熟的多。 其中个子最高的叫姚胜,身长约九尺,按后世算法是一米九多的大个。 姚胜虽然个子最高,年龄却是最小。 其父原是北军胡骑营中的匈奴降汉骑兵。 姚父是胡人,他生的也颇有些胡人样貌,高鼻深目满面虬须。 姚胜出生后随了母亲姓姚。 年龄最长的叫杜迁。 杜迁面目俊朗,性格比较沉稳,身高也有将近八尺。 三人中,年龄居中的名叫蒋兴。 他的个头,比另外两人矮了一大截。 蒋兴虽然生的矮小,但也是一身腱子肉又兼着身手灵巧。 平时在校场放对搏击时,大个子姚胜也难在他身上讨到便宜。 杜迁和蒋兴,是北军射声弓弩营士卒的遗孤。 两人都是父母双亡,自幼就以羽林孤儿身份入了羽林卫。 在营中二人最是投缘,训练之余常常在一起玩耍。 在姚胜七八岁时,父亲随胡骑营配合边军作战,也殁在了沙场。 姚胜跟着姚母在长安城度日。 邻居有老太太,看这孤儿寡母度日不易。就把姚母介绍给街坊一个中年张姓小生意人,重新组成了家庭。 虽然后父对待姚胜也不错,但小家伙不想再在这个新家呆下去。 就跑去报了亡父的军籍,作为羽林孤儿也入了羽林卫。 姚胜入营后,仗着个子大,想欺负小个子蒋兴。 结果被杜迁蒋兴合伙胖揍了一顿。 不打不相识。 这三人最后倒成了形影不离的好兄弟。 姚母嫁入张家后,又生了个女儿。 张父中年得女视如珍宝,给爱女取名张珍。 张父靠收取近郊山民采的野蜜山货,在城中贩卖为生。 姚胜三人逢到休沐时,也常到张家来帮忙。 老天爷专坑苦命人。 张珍长到四五岁时,张父得了急症一命呜呼。 姚母又成了寡妇。 还好近几年帮衬丈夫做生意。 送货的山民和经常收用山货的几家大宅院采买,姚母都还熟识。 办完丈夫的丧事,蒋母拾起了收山货的小生意。 只是,一个带着小姑娘的妇道人家不好去市场街头叫卖,收入一下少了一截。 仅仗着几家豪门宅院的老主顾,母女俩勉强维持生活。 后来姚胜年岁渐长,羽林营里开始给他发放饷钱。 在姚胜的周济下,母女俩的生活才宽裕一些。 这两年王莽掌权,羽林卫的地位一落千丈。 原本和期门郎同样的比二百石的月俸,现在变成了每月十六斛。 张珍年岁渐长,吃穿用度增多日子又渐渐紧巴起来。 王莽掌权后,因为好贤名在长安城建了不少学馆,于兴学上倒是颇多建树。 每年,各地都有不少学子来长安城游学。再兼地方官员偶来京城办事。 一些寒门士子和底层官员,乘船搭车而来,在京城没有脚力。 于是在长安城,出租驴马就成了一门生意。 姚氏买不起马。用尽了全部的积蓄买了头健驴,用来每日出租。 姚氏家的驴子膘肥体健,租的价钱也公道,所以基本上生意不断。 这本是好事,谁知因为这头驴子,酿出了一场大祸。 两年前,从广汉郡梓潼县来了个投亲的汉子名叫哀福。 这哀福是个光棍破落户,在老家偷鸡摸狗甚得邻里厌恶。 浑浑噩噩混了半辈子,感觉这样在山里也没什么意思。 想起都城长安还有房亲戚,就想着去京城投亲。 乡里的亭长巴不得他走的远远的,不要再回来。上赶着给他开了去长安的路引私传。 哀福变卖了家中薄田房舍,小包袱一背,头也不回地直奔长安城而来。 千辛万苦终于到达了长安城,进了城哀福直接傻了眼。 都城太大了,亲戚具体在哪里他还真不知道。 两眼一抹黑的哀福,白天一个坊一个坊的打听亲戚家的下落,晚上就找个便宜的客店窝一晚。 功夫不负有心人。 过了几天,终于在姚胜后父家的这条街上,打听到了亲戚的消息。 可惜他那户亲戚,几年前就举家跟着一个商队去边地谋生去了。 哀福无奈,只好先在这个坊里租了间小屋安顿下来。 手里还剩一些卖房卖地的钱,但也不能坐吃山空。 看到一些山民经常到街坊寡居的姚氏家里卖山货,哀福也动起了心思。 他也找这些山民收了些山货,在城里贩卖。 见姚氏每日收了货,在家按品样分好直接往几家大宅院里送就行。自己还要费劲的到街边市场去叫卖。 哀福就想去撬了几家大宅户的生意。 无奈,这几家后院的采买都是姚氏亡夫的故旧。 些许山货野蜜,又没什么大油水。 哀福自然是插不进手去,不由的妒心渐起。 姚母年纪长些,大概得有四十来岁,模样却还周正。 再加上还有亡夫留下的三间房,一个小院。这哀福生意抢不成,竟打起了人的主意。 趁着姚氏独行时,哀福凑上去言语试探了几次。 姚氏不是浮浪之人,自然不搭他的茬。 哀福碰了几次钉子,又畏惧姚氏那五大三粗,在羽林卫当兵的儿子,不敢太过纠缠,只好就此作罢。 姚氏为人敦厚老实,见哀福没有继续纠缠,也就没声张出去。 时日长久,山民见哀福为人奸猾刻薄都不乐意卖货给他。 每次都是姚氏收够数剩下的,才轮到哀福挑选。 这哀福由妒生恨,把姚氏当成了冤家对头。 自他见姚氏买了健驴,每日租客络绎不绝更是眼热的不得了。 一日哀福正在市上卖山货,遇到了同乡的本家哀章。 哀章是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 听闻都城富庶繁华,就骗了家里的银钱说是出来游学。 千山万水来到长安城,书没怎么读每日价就东市西街的闲晃。 他乡遇故知。哀福山货也不卖了,东西卷了背着。 两人买了些酒肉吃食,到哀福租住的小屋吃喝起来。 哀章学问不成,为人心思歹毒,诡计多端又好讲大言。脾气秉性倒是能和哀福合的来。 两人臭味相投,再兼上都是远方的同乡异客。 几杯酒下肚,便称兄道弟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聊起近况,哀福一杯酒饮尽。 不由得叹起气来。 哀章见他叹气,就停杯问起缘故。 哀福趁着酒劲如此这般的造起谣来。 说那些大宅院的采买只收姚氏的山货,定是和她不清不楚。还说山民欺负外乡人,不肯卖好货给他。 又恨恨的提到姚氏近日买了头健驴,每日租租驴子不用出力,就有进项。 哀章闻言怒道: “这世上只有咱哥们欺负人的道理,哪有自己吃亏的说法。 哥哥说这姚氏,只是带个丫头片子的寡妇。 你上门恐吓她几次,不怕她不老老实实听咱哥们摆布。” 哀福无奈地道:“姚氏是个寡妇不错,家里也只有个十来岁的丫头片子也不假。 可她有个在南军羽林卫当兵的儿子。此子年岁不大,却跟铁塔似的个子,身板也长的五大三粗的。 平日里常和他两个袍泽兄弟,来这姚氏家里帮忙。另外两位看着也不是好相与之人。 莫说惹不起,就算惹得起。在这京畿重地,也不是咱梓潼那乡野山沟。 我若过去闹缠起来,许跑不出一条街就会被乡兵坊丁抓住,捆起来送去吃牢饭。” 哀章不死心,眼珠滴溜溜一转问道: “哥哥说那姚氏最近买了一头健驴,晚上放在何处?” “那驴子平日里多在租客那里。姚氏家里有个小院,租客还回来后,驴子就养在她家院中的驴棚。” 哀福回答着,不解哀章为何发问又道: “贤弟问这干嘛,那头大驴子你我兄弟可抬不走。” “家乡的乌头草兄长还记得吗?”哀章问道。 “怎么不记得。这乌头草最毒,若是被不识得它的孩子当料草打了回去。就是犍牛吃多了也难活命。”哀福一头雾水地道。 “兄弟在和都城学友结伴郊游时,在这长安城的郊外,也曾见到过这乌头草。” 哀章狞笑着道。 “贤弟是说...”哀福会意地瞪大了眼。 “正是此意,咱们抬不走,也不能让她好受用,嘿嘿。” “贤弟不来,哥哥还真出不了这口恶气。 到时候选个深夜避开巡夜的坊丁,我偷偷翻进她那院子。 给这乌头草多掺上点精料,驴子最是贪吃。到时候,哈哈。” 哀福仿佛已经看到姚氏抚着死驴痛哭的场景,心情是无比的畅快... 第14章 驴祸 次日天刚放亮。哀福就迫不及待地叫起了满身酒气,还在沉睡的哀章。 两人迈出满地杯盘酒器的小屋,到院里冲了把脸。 哀福找了个布袋,拿了把小铲随哀章出城,寻那乌头草去了。 天过晌午,两人从城外挖了大半袋乌头草回来。 哀福又去市上买了半袋精料。 傍晚,看到姚氏牵着租客退租的驴子回家。 哀福心痒痒地,恨不得马上就天黑好动手。 太阳在哀福期盼的眼神中,终于隐入了西山,夜幕慢慢降临。 抱着塞满和着精料的乌头草的袋子,挨到夜半时分。 蹲在墙根,听着巡街坊丁和督察宵禁的京兆铺兵走过后,二人偷偷溜出门。 到了姚氏院外,哀章在墙角把风,哀福背着口袋翻身越过院墙。 这哀福在梓潼时,就是偷鸡摸狗的惯犯,翻墙过院是手到擒来。 进了院后,悄悄摸进驴棚里。 驴子夜半被声响惊醒刚要叫唤,哀福赶紧抖出洒满精料的青草。 驴子最是贪吃,闻到精料的味道闷头大口嚼咽起来。 乌头草混合青草再加上精料。 哀福看着驴子足足吃了半袋,才满意的撤身翻出院墙。 会合了把风的哀章,二人偷偷溜回小房休息不提。 那驴子吃了半袋乌头草。约莫过了个把时辰药劲发作,在棚内抽搐成一团。 姚氏隐隐听到驴棚里有声响,也未太在意。 驴子性燥,有时夜半在槽边弄出点动静,也是寻常。 天亮后,姚氏起身还未准备母女俩的饭食,就先去驴棚,想去喂一下这生财的宝贝疙瘩。 谁知到了驴棚前,姚氏直接呆掉了。 昨天还壮硕无比,活蹦乱跳的大健驴。此时四肢抽搐成怪异的形状,身子瘫软在地,已经成了一头死驴。 片刻后,醒过神的姚氏瘫坐在地,放声大哭起来。 还在睡梦中的张珍也被吵醒,穿着中衣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卧房走了出来。 小张珍如今十来岁年纪。按岁数来说算是中量身高,个子比母亲矮着一头。 与同母哥哥那五大三粗的身形不同, 张珍身板纤薄,面容精致。 柔美的鹅蛋脸,精致细巧的五官,配上纤瘦的体态。 妥妥的一个小美人坯子。 每次见到这精致可爱的妹子,姚胜都要傻呵呵的故意问母亲,自己是不是被她捡来的。 几年前,疼爱她的父亲生病暴毙。 原本活泼天真的小姑娘,性子变得沉默内敛。 后来在母亲和兄长的关爱下,张珍慢慢才重新开朗起来。 只是张珍本性善良,又被母亲和三个兄长护的太过周全,而显的颇单纯了些。 张珍到了院里看到母亲坐地大哭,睡意顿时全消,赶紧快步走上前去。 待看到驴棚里的死驴,小姑娘也慌了神。 虽然年纪幼小,她也知道这驴子对她家来说,意味着什么。 张珍也瘫坐在姚氏身边,母女俩抱在一起痛哭了起来。 坊间的平民百姓都习惯早起。 姚氏院里这母女一阵痛哭,早就惊动了街坊四邻。 不多时,闻讯而来的街坊就挤满了姚氏家的小院。 热心的婆子媳妇扶起姚氏和张珍,低声劝慰。 几个见多识广的老汉,到驴棚里查看详情。 哀福也凑在街坊堆里看热闹。 虽然心里畅快,但是做贼心虚。 只敢挨在人群后边,听着姚氏母女的哭声和街坊的议论。 哀章没去跟着看热闹。 心思缜密的他连夜收拾好剩下的乌头草,连同布袋、铲子装到一起。 天刚放亮,他就趁着四下无人揣着这包东西,远远的穿过几条街,跑去另外一个坊找个僻静之所,仔细地掩埋了起来。 姚氏在街坊的劝慰下,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小张珍红着眼睛,可怜巴巴地挨着母亲。 看到姚氏起身止住了哭泣。街坊一个在郊外帮人放过羊的老汉,捏着一片沾着精料的草叶走了过来。 “张家弟妹,昨晚你家可用这草料喂了驴?” 老汉扬着手中的草叶问。 姚氏仔细看看老汉手中沾满精料的鲜草,摇摇头道: “没有,我家里就母女二人度日。平日里都是买些干草料喂驴,只有盛儿休营回来时能打些鲜草。 近几日盛儿未曾轮休,这等鲜草家里没有。” “那奇怪了,你最近可曾得罪了什么人?”老汉蹙着眉问。 “我们孤儿寡母度日,平日里都靠着街坊邻里关照。对大伙感激还来不及呢,哪会得罪人?” 姚氏低声道。 “就是,张家弟妹为人和善,珍丫头又乖巧讨人喜。她们母女平时和我们街坊关系最是和睦,能得罪什么人?” 一个拿着帕子,帮张珍擦着泪的大婶也帮腔道。 “驴子是因为吃了这来历不明的草料才..”姚氏猜出了问题所在。 老汉叹口气道:“正是,这草料中掺杂了乌头草。乌头草在长安城郊外就有。 乌头草有毒,一般打草的庄户人都识得。放养的牛羊也不会去吃它。 但这食槽中的乌头草,混上了青草又拌了精料,驴子贪吃,看样子还吃了不少。” 闻言刚刚平复了心情的姚氏,又瘫坐在地上。 乌头草拌上青草、精料,如此处心积虑。 到底得罪了谁? 是谁这么狠毒,来害自己这可怜的母女! 想想自己连死了两任丈夫,现在养头驴子谋生都能被人下毒。 姚氏不禁悲从中来,眼泪又止不住往下落。 边上几个婆子大婶又不迭的劝慰。 既然有人下毒,街坊中有热心肠的赶紧跑去报了官。 不多时,一名当值贼曹领了几名吏卒,跟着坊丁来到姚氏的小院。 曹官先遣散了看热闹的人群。 吩咐坊丁带人处理了中毒的死驴,又把食槽中剩下的草料带了些,装回去取证。 回身吩咐姚氏,若还有其他线索速到衙门汇报后,就回衙署立案去了。 几个婆子把姚氏搀进卧房,也各自散去。 姚氏越想越悲,扑倒塌上眼泪婆娑兀自哭个不停。 小张珍无奈,蓬头垢面的去厨下胡乱煮了些吃食端到卧房。 看到乖巧的女儿,姚氏虽然止住了哭泣但是也没有胃口。 看母亲这样,张珍哪里吃得下? 母女二人就这样,默默地在卧房里对坐。 日过晌午,几个衣着破旧的山民来到姚氏家门前。 山民们有的背着山菌野果,有的提着野蜜罐子。 还有个十几岁的小伙,肩头挂着几只山雉野兔。 野味虽都带着箭伤,却还都还未断气,一看这猎手就是箭术高超身手矫健之人。 箭箭射在那山雉翅、野兔腿,徒手抓了用草绳把伤口扎好,猎物好歹还可以撑个一两日。 有口活气拿到大户人家的后厨,才能卖上价。 小伙子名唤李勇,年岁不大,身架却已长成。 有些褴褛的衣衫,难掩一身精干利落的气势。 几个山民来到姚氏门前有些诧异。 姚氏寡居最惜名声,这门平时都是闭着的。 今日院门大开着,院里也没有人。 “张家嫂子在家吗?” 一个提蜜罐的青年汉子在门口大声问。 姚氏听声知道是山民来送货,赶紧起身整整发髻迎到院里。 驴子死了,生活还得继续。 这山货总归得收。 山民进得院来,看到平时和颜悦色的姚氏今日脸色晦暗、面带泪痕,都面面相觑。 “弟妹,这家中是出什么变故了?” 一个年长些的山民忍不住问。 无人提起还好,这一问又戳到了姚氏的伤心处。 姚氏哭哭啼啼的把早上的事,叙说了一遍。 山民们红着脸粗着脖子,把害人贼痛骂了一通。 他们大都养有家畜牲口,知道一个大牲口对普通家庭来说意味着什么。 肩扛野味的小伙没作声,眼中浮过了一丝异色。 望着还在流泪的姚氏,咒骂完那缺德鬼的山民们有些手足无措。 粗手大脚的山里汉子哪会劝人。 还好小张珍拿着帕子来到姚氏身边。 姚氏看女儿来了,强撑着止住眼泪。拿帕子擦擦脸,开始点收山民们带来的货物。 山菌野蜜之类都是常送的,姚氏点收付清了钱。 山雉野兔平时不常有,这次是一家宅院的夫人点名要。 姚氏知道李勇虽不是专门的猎户,却有手射猎的本事,就委托他寻摸些来。 野味值钱,姚氏现在拿不出这么多现钱,就说好下次李勇来送货时再付。 待山民离开,母女俩闭了门把鸡兔放进竹笼。 张珍帮着母亲分拣不同的菌子和山果。 “咚咚咚...”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姚氏起身开了门,李勇讷讷的立在门外。 “是小勇啊。” 姚氏把他让进院子和悦的道: “这些野味是隔壁街南首张太公家要的。你到后门找管事张伍,就说是我让你送去的。到时候他自会付你银钱。” 李勇闻言一张脸涨的通红紧摇着手道: “张家婶子你这是说啥话,我不是急着要这野味钱。 些许几只野雉兔子,无非费些功夫又不需本钱,就是送给婶子也没的什么。” “是婶子的不是,错会了意。那你这是?”姚氏知李勇平素为人忠厚好义,误解了他,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 “我昨日早起在山中草盛处猎兔,看到了也常收山货的哀福,和一个生人一起在山中挖草。 我射猎时潜伏踪迹,未曾被他们发现。 待二人走远后,我好奇过去查看,发现断草中就有您提到的乌头草。 不知这可和您家驴子的案子有关。” 李勇谨慎地讲。 一语惊醒梦中人。 姚氏一上午想破脑袋,也不知道能得罪谁,偏偏忘了这个哀福。 哀福之前对自己说过浑话,自己没搭理,后面他也没纠缠。 几家大院的采买也给自己提过,有个叫哀福的找过他们。 现在想想,也就这哀福的嫌疑最大,越想姚氏越觉得是他。 “小勇,能不能帮婶子个忙?”姚氏对李勇讲。 “有事婶子你讲,我是没得说。”李勇一拍胸脯道。 “你帮我去衙门找今日当值的贼曹大人。 就说张寡妇家死驴的案子有线索了,让他速带人到那哀福租住的小院。 我先去他那看着,捉贼捉脏,时间久了恐什么痕迹都被他毁了。谢谢你了小勇。” 姚氏道。 “婶子您客气了,举手之劳,当不得谢。”李勇说着,迈步往门外走去。 “谢谢勇哥。”张珍也在后面道。 李勇闻言脸一红却未回身,加快步伐跑出门去。 姚氏让张珍在家守门,自己往哀福的小院走去。 哀章出去还未回来。 哀福在小院里,边回忆着姚氏母女痛哭的场面,边吹着口哨。 心里别提多畅快了。 这时,敲门声响起。 哀福以为是哀章回来了,赶紧一把拉开大门。 谁知门口竟是姚氏,姚氏也不言语径直闯进院来。 哀福做贼心虚,拦着姚氏道: “你这妇道人家,怎么青天白日的闯进个汉子的院子。” 姚氏不理他,屋里院内的兀自寻看。 “难道张家小娘子是想通了?我就说嘛,缺了男人的日子可不好过,嘿嘿。” 哀福看拦不住,仗着布袋铲子都已被哀章拿走。 索性站在院里,一边冷眼看着,一边胡言调戏起来。 姚氏认定了就是这哀福所为,也不管他说话难听,红着脸仔细搜寻。 忽然姚氏眼前一亮,目光盯在墙角一个陶盆上。 原来哀章取走了布袋铲子。 这和料的陶盆哀福却不舍得,就留下准备上午洗洗涮涮还能用。 谁知看了热闹回来,哀福只顾着乐,忘了这陶盆的事。 一看姚氏盯上了陶盆,哀福汗珠子哗一下就淌了出来。 哀福还未来及走到近前,姚氏已一把将陶盆捧在手中。 盆里青草末,料粉还有乌头草的碎渣都还在,证据确凿。 姚氏抱了陶盆欲走哀福哪能放人? 二人在院里撕扯起来。 话说姚氏刚出家门不久,姚胜三人就来到家中。 三人今日休值,本来一早就能到家。 念着家里健驴胃口大,只吃干料费钱,就先去城郊打了半天草。 三个军汉一人背了一捆青草进了家门。 姚母不在,就小妹一人哭丧着脸守着一堆山货,坐在院子里。 张珍见了铁塔似的哥哥,就像见到了主心骨。再也忍不住委屈,飞身扑进姚胜怀里痛哭起来。 这一下把姚胜吓的不轻,杜迁和蒋兴也是一惊。 三人忙着边劝慰,边询问出了何事。 张珍抽抽嗒嗒地把事情讲了一遍。 三人正是年轻气盛,脾气火爆的岁数。听了这哪能受了,摔门便往哀福住处赶去。 这姚氏为人敦厚和善,性子却也坚韧。 今日气急,抱了陶盆就是不撒手。 哀福虽然力气比她大,一时也难将盆夺到手。 哀福恐怕拖的时间长了,引来外人,狗急跳墙一脚踹在姚氏小腹上。 姚氏一跤跌出去,痛的抱着肚子起不了身。 这时姚胜三人正好闯进院子,此前一幕尽落眼低。 姚胜虽在七八岁就入了羽林营,但事母极孝。 杜迁,蒋兴自幼孤儿出身,平日里也把姚氏当成半个亲娘。 这一下,三人可能饶了哀福? 蒋兴速度最快,上去一巴掌扇在哀福脸上。 打的哀福原地转了两圈,牙掉了半排。 杜迁飞身一脚将哀福踹倒在地,姚胜赶上去,拿起掉落在地的陶盆狠狠砸在哀福头上。 姚氏怕打出人命,忍住疼起身拦住三人。 三人连忙停手搀住姚氏。 这时街坊邻居闻声也赶来不少。 李勇那边也带了司职贼曹、巡街吏卒,并一个收取证物的老吏赶了过来。 众人见官府来人,纷纷让开了道路。 老吏看到倒在血泊中的男子,上去摸了摸脉,冲司曹官摇摇头。 司曹会意,一摆手众差役吏卒拿起麻绳锁甲,朝姚胜三人套去。 哀章大早跑去仍铲子和布袋。 处理好之后,正好遇到一群狐朋狗友,一起用了些酒下午方才返回。 远远看到有人看热闹,哀章笑着想:这死头驴子还能看个大半天,长安城的人可真够闲的。 慢慢走近赶紧不太对劲。怎么人群不应该在姓姚的寡妇家吗,怎么都在哀福小院里。 小心的走到附近,寻个高处往里一瞧,哀章的酒意吓得全无。 哀福躺在地上生死未知,边上还有三个军汉,一队巡丁差吏。 肯定是毒草的事发了。 哀章也不管那哀福死活,回身溜之乎也... 第15章 羽林中郎将 带队贼曹见殴伤了人命,也不管那死驴的案子了。 一挥手,指挥众差役上前锁拿院内三人。 这队差役本不是三人对手,但姚胜等人是羽林军士,焉能和官府作对。 自己又确实打杀了人命,就未还手。 三人乖乖束手,被套上麻绳锁枷带走。 姚氏眼见儿子失手把哀福打死,是又恨又悔。 为那无赖,白白折了儿子等三人。 早知如此,驴子死了就死了,自己就不该闹将起来。 自己是个天生受苦命,何必挣扎着连累别人。 想到此,姚氏疯了似扑上去,跪地扯住曹官裤腿哭喊道: “求求上官您放了他们几个。驴子的案子我不追究了。 这个打死的无赖我去抵命,他们还年轻。求您放了他们吧。” 这贼曹官被妇人扯住腿脚动弹不得,又不好动粗红着脸道: “张姚氏,如今不是你驴子的案子了。 这三名军汉光天化日之下,殴伤人命可是众人都看在眼里。 我岂可寻私放他们走?你速速闪开,切莫阻拦公务。” 姚氏哪能听进去,自痛哭着紧扯着官役不撒手。 这贼曹主管一方抓贼捕盗事宜,平日里也是个街面上的狠人。 哪耐得她一个妇人一直纠缠。 “你这妇人不知好歹,朝廷法度岂是儿戏?再不闪开连你一起锁拿了去。” 贼曹不耐烦,用力一推抽出身来。 那姚氏连惊带吓,本就哭的有些昏头。再经他这一推,直接倒地晕了过去。 姚胜见母亲倒地,作势就要暴起。 街上的坊正连忙上去劝解道: “你阿母是气迷心窍,昏厥过去并无大碍。你如今背了官司,若再殴伤了官差,才是害了你一家人。” 邻居几个婆子过去扶了姚氏起身,连掐带唤姚氏算是醒过神来。 坊正趁着姚氏还在迷糊,赶紧唤了几个健硕的妇人,半搀半抬地把姚氏送回了家。 姚胜见母亲醒来也就作罢,三人跟着差役回了衙署。 见贼曹出去办死驴案却押回三个军汉,主簿功曹一头雾水。 待贼曹及跟过来的坊正把事情前后给他分说一通,这主簿犯了难。 按说这件杀人案虽有些缘故。如今人证、凶器俱在,官司却也不难断。 难就难在这杀人者的身份上。 三人是南军羽林营的兵士,又是羽林孤儿出身。 他这如果直接将三人下了狱,羽林卫那边可不好交代。 虽然听说羽林卫现在不太受大司马待见,但那也是上头神仙打架的事。 再不受待见,也不是自己这京兆府下,一个小小不入流的主簿功曹能得罪起的。 “你说那被殴死的汉子,是个外乡破落户?”主簿问坊正。 坊正人老成精,是个久在街面上混的。 哪能听不出这问话的意思。 再加上他自己也不想揽这麻烦事就道; “大人正是,这被殴死的哀福,两年前来长安城投亲。 他那亲戚举家随着商队去了边地,如今也不知流落到了何方。 我当年验看过他的过所“私传”,其在老家也无甚亲眷。 近几日倒有个乡朋找过他。不过那人也牵连着药驴案的嫌疑,估计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主簿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珠滴溜溜转了几圈道: “那么来说,此案并无苦主来诉。我衙已然捕到凶手,也算是尽责了。 嫌犯是羽林卫军士,我司不宜处置。” 说着主簿又回头,吩咐那锁人的贼曹道: “把那三名凶犯押送羽林卫大营,交由羽林卫自行处置。” 主簿又笑呵呵的望着坊正道: “我这已经结案。死者既无家眷,那尸首就烦坊正安排人,妥善处理安葬了事。 一干花费,回头坊正来我署中支取即可。” 坊正乐的早些处理干净,千恩万谢地回去安排去了。 姚胜三人一股愤气平后,也开始后怕起来。 这是一条人命啊,俗话说杀人偿命,自己这年轻轻的难道就要就此断了性命? 被交送进羽林卫大营后,三人的心思又活泛起来。 中郎将孔永御下虽然严苛,却也颇爱士卒。自己又属失手杀人,看来这死罪可免了。 最不济,开革出羽林卫,赶去边军服几年苦役,回来又是一条好汉。 羽林大营的中郎将衙里。 孔永屏退众人,正心神不定地独自走来走去。 昨晚孔永的堂弟黄门郎孔放,一身酒气地带着几个老家仆赶到孔永府上。 孔永将人迎进后堂正在诧异间,孔放就牵着他走进内室。 一个仆帽遮颜的驼背老随从,也紧紧跟了进来。 到了内室,老随从挺直身子,摘掉仆帽吓的孔永一激灵。 这老汉不是叔叔孔光又是谁? 孔永赶紧下身参拜。 孔光扶起他,孔放把住门口,室内叔侄二人密谈了许久。 当晚,几人就在孔永府上歇下。 次日一早,孔光又要穿仆衣扮了驼背老奴回府。 孔永不依,最终派了两架挂帘马车送了孔光一行回府。 “叔叔如今打算辅弼少帝和王莽争权,但是面上还要装作和从前一样,置身事外。” 孔永思量着摇摇头。 孔永是武将,这些官场上的弯弯绕,他听着就头疼。 练兵打仗才是他的专长。 今日叔叔还要陪小皇帝来,挑选数十名士卒组什么亲卫。 特地嘱咐自己要佯做不快,让他自挑些底层士卒了事。 以后王莽那边如若再有招揽之举,自己还要假意顺从。 孔永拍了拍脑袋。 原本叔叔命自己安分守好这羽林军的一亩三分地。 一旦天下局势大变,就率一队羽林孤儿军护卫孔家上下,回封地博山避祸。 待乾坤落定,自会有孔家复兴之日。 如今叔叔怎么又起涛中搏浪之意了呢? 孔永正在屋内思量,外面敲门声响起。 “中郎将。”营中掌刑司马在门外叫道。 孔永以为是叔叔和小皇帝到了,连忙迈大步过来开门。 开了门,只见司马带了三个捆着绳子的士兵站在门外。 “这是?”孔永指着姚胜三人问道。 “回中郎将,这三名士卒在营外犯了事,刚由城内贼曹官押送交付下属。”司马答道。 “你是这营中掌刑司马。士卒犯了律,你依例惩处便是。何须带来我处?” 孔永有些不耐烦地道。 司马不知主将今日为何性子如此烦躁,小心翼翼地道:“这三人在营外,犯的是殴伤人命的大罪。” 孔永本来心里正在烦躁,闻言大怒一拍衙署门板道: “杀人偿命,这等不上进的军汉到营外作恶,坏我羽林卫名声。 给我扒了军袍,仍进营狱回头报御史丞以军法处斩。” 三人一听,吓的腿一软跪倒在地。 姚胜上前以头拱地道: “将军,营外杀人确是我一人所为。要偿命我一人足也,与二位袍泽无关。” “我等均有出手,甘愿共同受罚。不过我等是误伤人命,那死者也是恶人,但求将军从轻发落。” 杜迁,蒋兴二人也跪上前恳求。 “据那交接的地方曹官讲,此事确实有些缘故。而且死者并无亲眷苦主,将军您看...” 那司马小声在孔永耳边道。 姚胜等三人,都是孔永平时留意过之人。 各个技艺超群,都是好苗子,品行也不至于在营外作恶欺人。 孔永本来说的也是气话,并非真想要三人偿命。 但是话既然说出来,也不能如此就算了。 “去了三人上衣,用绳给我狠捆了放于校场示众,回头我再行处置。” 孔永挥挥手,不耐烦地转身进衙把门一摔。 继续在屋内伤脑筋。 姚胜跪爬上去,还要拱门恳求。 司马见中郎将先将此事搁置,就知定有回转的余地。 赶紧拦住姚胜道:“如今将军正在气头上。你多说无益,反而惹将军不喜。先听命随我去校场。” 杜迁也会意,叫住姚胜道: “三弟,你莫闹,你我听命去校场受罚,相信将军气消了自会公正处断。” “多谢司马大人从中斡旋。”杜迁回身冲司马一顿首。 司马也不做声,摇摇头叹口气,冲两旁兵丁招招手。 众掌刑兵丁宽去三人上衣,紧紧用绳缚了往校场押去。 话说姚母半癫半傻地被众人送回家后,把张珍吓了一跳。 母亲和三位兄长,不是去哀福家里去捉那毒驴贼了么。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回来了。哥哥他们呢? 李勇也跟着街坊到了姚氏家里。 他的内心满是愧疚和悔恨。 如果不是自己多嘴,事情也不会闹成这个样子。 见姚胜等人被官府带走,街坊邻居们都是平头百姓,沾了官面的事谁敢过问? 到了姚氏家,看到弱小的张珍,也不忍将她哥哥之事告诉她。 把姚氏送回院后,几个年长些的婆婆交待张珍好好看护母亲后。 众人也就各自散去了。 地上摊满山货的小院里,就剩下有些痴傻的姚氏、低头沉默的李勇和手足无措的张珍三人。 “勇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珍带着哭腔问。 李勇无奈,把哀福院中之事叙说了一遍。 张珍听完“哇..”一声大哭起来。 这半天发生的事,早不是这柔柔弱弱的小女孩子能承受得了的。 听到女儿惊哭,姚氏低头呕吐几口后醒过神来。 见姚氏神情恢复如常,李勇上前期期艾艾的道: “张家婶子,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乱说。惹的大哥他们摊上了人命官司。” 说着悔恨的泪水涌满了少年的眼眶。 自十岁那年有次追兔子,跌下小坡弄了一身擦伤,哭鼻子被爷爷说了一通后。 倔强的少年就从未在外人面前流过泪。 今天看着这对无助的母女,眼泪实在是忍不住夺眶而出。 这半天的经历太过跌宕痛苦,发癫后的姚氏现在反而冷静下来。 坚毅冷静的表情浮上面庞。 她帮李勇擦擦眼泪,语气平和的道: “好孩子别哭了,这不怪你。你也是好心,都是婶子命不好。” 姚氏指着地上分好堆的山货,又把各处宅院的地址采买人都告诉李勇,然后道: “这些都是各家大户人家需用的。平时做人家的买卖,就不能耽误人家的事。 这些山货你送完后,银钱你收了自己留下用吧。 然后告诉各府采办们,我最近不能去给各家送货了,感谢他们这多年的照拂。 以后让他们到市上另行采购吧。” 说完姚氏转身回屋。 过了一会一身素服出来,手里提个包袱,头上还扎了条白布。 “珍珍”,姚氏慈爱地抚着女儿的秀发,轻声道: “这包袱里有些银钱和几件贴身衣裳,你去街东染布的赵婆婆家里暂住些日子。 平日她最是稀罕你,早巴望娶你做她那孙子媳妇。 你去了她定不会不喜。过几日你哥哥许就能回来。 到时候或让你哥哥接了你回来,这瓦房小院也够你兄妹遮蔽度日。 你那粗莽哥哥不会照顾人,或你就留在赵婆婆家跟她学染布。长大了,就嫁到她家好好过日子。” 说着,姚氏的眼泪唰唰唰地,大颗掉落在女儿头顶。 张珍闻言不知母亲要做什么。吓得紧抱住母亲不撒手,说什么也不愿意去接那包袱。 李勇虽听姚氏这言语有异,但也不知该如何劝解,呆呆的立在院中。 姚氏心里原是打定了主意,安排好女儿的归宿就去官衙叫冤。 到时候上了堂去,就一头撞死在当场。 哀福死了,她就一命抵一命。 自己活了半辈子,换儿子他们三个也值了。 见张珍死也不撒手,知道这丫头虽然看着柔弱,本性却有股子刚劲。 姚氏把包袱放回屋内,叹口气道: “罢了,你随着娘吧。娘去救你哥哥,如果娘有什么不测你不准闹。以后好好随着你哥哥度日。” “我能帮上什么忙吗?”李勇问。 姚氏凄然的笑道:“你帮我把山货送了就是帮婶子的忙了。去吧,谢谢你了小勇。” 说完,姚氏携着张珍迈出门。 母女俩磕磕绊绊地赶往衙门。 二人到了衙门,从羽林营回来的贼曹正在向主簿交接。 听说三人被移交了羽林卫,姚氏也未多言,带着女儿又往羽林大营走去。 望着母女俩蹒跚远去的背影。 老主簿一边摇头叹息,一边暗自庆幸:这麻烦还好及时踢到羽林卫那里去了。 羽林营大门紧闭,母女俩到了近前就要拍门。 刚刚换防过来的披甲什长赶紧横戈拦住二人。 “求求督尉老爷放我进去。我儿也是这羽林营的军士。 今日他看我被恶人欺负,误伤人命被锁拿进了营。 求督尉放我进去,面见上官诉说冤情。” 姚氏跪地就给这什长磕头。 什长年岁也不大,看这妇人跪在面前老大不忍。 赶紧撤身道:“这妇人快快起来,我只是个小什长不是什么督尉。 你赶紧回去,军营近前岂容聒噪。 中郎将大人也不是你一介民妇说见就能见到的。” 姚氏既然打定心思来了岂肯回去,继续求道:“求什长大人帮老妇通秉一声,我儿确实冤屈。” 张珍也跟着学样,跪下来只顾叩头。 姚胜之事这什长上值前也听说了,现在三人就绑在校场上示众。 中郎将不知为何,今日脾气特别暴躁。他岂敢现在去捋虎须。 但看着袍泽的家人这样子,心中又不落忍。就到姚氏身边低声说道: “这位大婶,今日军营你是进不去的。 给你通秉的话,无非是我挨顿臭骂于事无益。 你若是想见咱们中郎将大人,就等傍晚中郎将放值回家时再来。 到时候拦住中郎将车马,自可见到他本人。” “多谢上官提点,那我就在这里等着将军下值。” 说着姚氏就拉着张珍闪开身,跪到营门外的路边。 那什长无奈的摇摇头,看她并未阻住营门道路也就不去管她。 这一什的卫兵也都是羽林孤儿出身。 看到母亲如此爱子的一幕纷纷叹息,有几个年纪幼小的兵士还偷偷落下泪来。 第16章 义得三士(上) 同一片天空下,同一段时间内。 发生在每个人身上悲欢离合的故事,却各有不同。 虽然所处境遇,比姚氏一家人还凶险。最起码这半日,刘箕过的还是挺舒坦。 早起用了膳梳洗完毕,照例带着不情不愿的黄德,先到椒房殿腻歪一阵。 然后领着王嬿,去给太皇太后问安。 本来一大早刘箕就想去羽林卫挑人。但吃水不忘挖井人。还是先去给老太后问安要紧。 羽林卫就在那跑不了,老太后的大腿不抱紧可不行。 从长乐宫回来把王嬿送回椒房殿,上午刚刚过半。 回到寝殿的刘箕,急急地安排黄德去太师孔光办公的衙署,去请他老人家过来。 黄德见刘箕终于开始忙正事心下欢喜,忙不迭地跑去传太师。 黄德初到这内宫办差,费了老大劲才找到孔光的署办。 谁知近前一看,铁将军把门,里面根本没人。 看到隔壁下首房有几个书办曹官在。黄德顶着一张笑脸,推门进去冲几人打个拱道: “各位上官忙呢,敢问太师孔光大人几时过来应卯?” 这太师衙本就清闲无事,孔光又不经常过来。 几个书办闲来无事,聊天聊的正上劲。 一个老胖宦官忽然推门进来,几人老大不耐烦。 这宦官一把年纪了,看衣着才是个小黄门,想也是不上路没眼力劲的货。 几人转回头,懒得搭理他。 看众人不搭茬,黄德也不恼,继续伸着张笑胖脸拱着手。 一个仁厚的老书曹看不过,回头问他道: “你找太师何事,这太师大人谁敢点他的卯? 老大人年事已高,平时三五日能来一趟就不错了。 若是身体有个不调,十天半月来一趟也不是没有过。” 黄德闻言急了眼: “明明和陛下说好,今日有事要办。这要是拖个十天半月,可如何是好?” 众人一听他是皇上身边的黄门,立马都噤了声,稍稍坐直了身子。 老书曹道:“中官莫急,太师虽然年岁已高身体不便,但最是重信。 既然早先说了有事要办,今日定会过来的,不过…” 书曹挠挠头又低声道: “太师平日里就是过来,也都是过午之后。 今日恐也不会太早,中官不如先回御前复命,午时之后再过来相请太师。” 曹德也怕皇帝等急,谢了这位书曹后悻悻地回寝殿去了。 遣了黄德去寻太师后,刘箕自己在殿内晃了两圈,无聊地又躺到塌上去了。 这几日因为看着膈应,都是把木偶人似的侍女宦官安排在殿门口听差。 他们也乐的不用离皇帝太近。 今天还未得吩咐,众人早已自觉的分排站到了殿门外去了。 刘箕有心叫几个宫娥进来聊聊天,又不好意思。 想想算了,反正过两天全换掉她们了事。 哎,穿越成这劳什子短命皇帝,真是没劲! 要是穿到那宋,明富庶之地。 做个不用操心的二世祖,多么逍遥快活。 每日歪戴着帽子,领一群恶奴闲汉街面上东混混西荡荡。 实在不济,当个地主家的傻儿子也行啊。 闲云野鹤,不管流年,兴则高歌困则眠。 逍遥自在的也挺好。 刘箕正躺在榻上胡思乱想着。 咚咚咚…殿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黄德喘着粗气快步走了进来。 “老黄辛苦了,你这大步流星的。太师年迈体衰,哪能赶上你的步伐?” 刘箕看是黄德进来,赶紧起身朝他后面看去。 “陛下别看了,后头没人。 那孔光现在说不定,还在家搂着如夫人睡觉呢。” 看到刘箕探头往后看,黄德有点哭笑不得。 看到皇帝一脸不解的神情,黄德把太师署的遭遇诉说了一遍。 刘箕听了不禁哑然,孔光肯定是又要做戏给那王莽看呢。 这老货不去拍电影真是可惜了。 没办法,只能耐着性子侯着。 果然过了午时,孔光才晃晃悠悠的到未央宫来见驾。 进了殿刚要给皇帝见礼,刘箕早就不耐烦了: “太师免礼,辇舆已安排妥当,我们登辇速去羽林营。” 现在刘箕太急切的想组建自己的第一支武装力量了,虽然名义上这天下都是他的。 “请陛下登辇,老臣信步随侍就好。”到了御辇前,孔光推辞道。 就他这惺惺作态地装老磨洋工,几时能晃悠到羽林营。 “古时老将出征,君主还要跪地推车以送。 老太师如何当不得与朕同辇?” 刘箕说着,连推带拽把老孔光弄上了辇。 因去军营就未带宫娥,两个小黄门头前开路,黄德于后侍奉。 左右各一队期门郎护卫,君臣二人对坐于辇内。 辇舆出未央宫后,穿建章宫而过。 孔光登辇后,就老和尚入定似的低垂着眼眉,不知真假地打着盹。 刘箕兴奋地观赏着沿途建章宫的景致。 那一殿一墙,说不尽的巧夺天工。一山一木,道不完的美轮美奂。 刘箕像个土包子似的乍着舌。 还好孔光闭着眼。 要不然,看到刘箕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说不定又要对他没有信心起来。 辇行到神明台侧,望着高耸的神明像刘箕忍不住拽拽孔光的袍袖: “太师,那处是何建筑?” 孔光睁开迷离的双眼茫然道: “哪里?” 刘箕往神明台的方向一指。 孔光往辇外一看,轻轻摇头道:“那是建章宫神明台,当年孝武皇帝所建。 神像上设了”承露盘”每日承接玉露供武帝饮用。 台中还建了”九室”,每日一群道士、巫师居其中,弄得是烟雾缭绕。” “那这”承露盘”和”九室”现在可还在用?”刘箕问。 “”承露盘”早已废弃,如今谁还去费劲喝那露水。 ”九室”是孝武皇帝特赐于方外之士的场所。 武皇帝崩后,仍有些方士道人流连在此。 只是宫内断了他们的供奉,后来陆陆续续也就都出宫去了。 到现朝,就一门道家还坚持留在这”九室”炼丹。 此门传继不广,到如今只有李春子师徒。 二人仗着建章宫的名头,练些丹药到民间贩卖度日。 前几日不知为何,一声巨响丹炉走火烧了一间偏殿。 少府令有此由头,派人赶了他们出宫。此地终究算是清净了下来。” 孔光答道。 难道此时就有人无意练出了火药? 刘箕两眼一亮,赶紧问道:“太师可知那李春子师徒,现居何处?” “少府轰了他们出去,那还管他们去哪?名山大川,街头巷尾随他们流落去呗。” 孔光淡淡的道,心内却一紧。 都说这刘箕子得了孝武皇帝的点化。 看他那听到炼丹道士的表情,不会连武帝那崇方好道的性子,也继了过来吧。 想到此孔光也就不想搭茬下去,闭了眼继续打起盹。 昨日是说好在人前继续保持距离,外面是有几个期门郎,但也不至于这么冷淡吧。 老戏精,刘箕心里埋怨着也没了观景的兴致。 君臣对坐,相对无言。 辇舆穿过“双凤阙”,出了建章宫转眼就到了羽林大营门口。 传事黄门取太师符绶去营门验看,辇舆落下等候。 刘箕也看够了孔光一副苦瓜脸,转身往辇外看去。 “咦..” 这建章宫到羽林营门口这段路,本就无人,军营又是肃飒之地。 营门外的路边上,怎么跪了一对母女? 难道这羽林卫,有人做出欺男霸女之事。 被人找上门来了? 看这对母女摇摇欲坠,虽是跪立不稳犹在勉力支撑。 刘箕暗生怜悯之意,决定先管管这闲事。 第17章 义得三士(下) 那边值守什长验看了符绶无异,就命士卒打开营门放行。 辇舆刚要起步,刘箕大喊:“且住。” 抬辇的健仆内宦赶紧落辇。 一掀帘刘箕跳下辇来。 黄德唯恐有失,急慌慌上去扶一把。 刘箕快步走到姚氏母女面前道: “你母女二人跪于军营之侧,所为何事?” 姚氏跪了半日,又自早起就一直未进水米,已是两眼昏花。 刚朦朦看到一队人从远处而来,要进这大营就知道其中必有权贵。 如今听到有人问话,犹如抓到了救命稻草抬头刚要诉说。 怎奈口干舌燥,又疯痴哭喊过半日,嗓子竟一时哑得讲不出话来。 “大婶莫急,快快起身回话。” 刘箕仗着自己是孩子身躯,不用太顾男女大防,动手去搀那姚氏。 姚氏腿已麻木,一起身人未站起来,倒是一跤跌坐在地上。 黄德唬了一跳哪管旁人,直接扶了刘箕撤身两步。 刘箕看她坐在地上还省力些,便也随她了。 转身对张珍说:“小姑娘,你们因何事来这营门口跪立?” 看到皇帝下辇,孔光自然也不好大剌剌自己坐在上面。 紧跟着下来,立到刘箕身后。 张珍见这二人从辇上下来,身边又围着兵丁侍者,也知道他们都是贵人。 便强忍着紧张,从头到尾把事情分说了一遍。 刘箕听完小姑娘断断续续的述说,气的差点咬碎了后槽牙。 人家这母女度日如此艰难,那流氓哀福还忍下手相害,真是死有余辜。 “求老大人明鉴,饶我儿性命。” 缓过劲来的姚氏扑跪到孔光近前,沙哑着嗓子边哀求,边叩起头来。 她见这老者后下辇,又年岁长定是身份最高。 孔光漠然地看着二人。 虽然这对母女的遭遇听着着实可怜。 但孔光在这末世打滚了大几十年,什么可怜人没见过。 别说这对母女是行凶的军汉家人。 就算他们是死者的家眷,也不能跪在营侧喊冤。 这成何体统? 要不是刘箕在侧,他早下令让人把这对母女轰了去。 “你家儿子殴伤人命,自有军法处置。我等不是羽林卫之人,恐也无法为令子行方便之处。 你母女在此哭闹,有悖军营规纪恐于事有害无益,速速回家去吧。” 孔光淡淡地道。 “你等值守兵士,怎能放任民妇在营门逗留? 速派人送此母女回家,交啬夫坊正好生看顾。” 孔光转身又对那值守什长沉声吩咐。 “喏,我等初是看她母女远远跪在路边并未阻挡营门,所以才未驱离。不想惊了太师的驾,现在就赶她们离开。” 什长刚刚看过符绶。 知道这老头是当朝太师,岂敢怠慢? 虽然可怜那对袍泽亲属,但是也没办法。 姚氏母女闻言,登时愣在原地。 “且住,孔光你好大的官威啊。这母女如此惨状,你还要撵鸡似的赶人家离开。 还让啬夫坊正好生看顾,就是关起来呗? 你也偌大年纪了,就没些慈悲心肠吗?” 什长领命刚要转身安排兵士赶人。 这边刘箕一通喊,他又僵住了。 这少年和太师同辇,又气宇不凡不知是何人。 敢直称太师名讳,看来定是地位不低。 听说大司马如今最是得势,太师轻易也不敢拂逆。 难道此人是大司马的家人? 不管了,反正来的人咱都惹不起。 先让他们辩出个子午寅卯再说。 打定了主意,什长停止动作呆在原处。 孔光受刘箕这一通抢白,就是再有涵养也有些吃不住劲。 红着老脸一拂袖,转身爬回辇上去了。 姚氏和张珍看这少年竟然敢教训那老者,都惊奇不已同时心内希望又升腾起来。 两人不敢再做声哭闹,静静地匐在地上。 两双大眼睛泪汪汪的,充满哀求的目光看着刘箕。 刘箕低头柔声对她们道: “这位婶子还有小妹,我虽不是这羽林卫中人,但见了他们主将也能说上几句话。 你家人叫什么名字告诉我,我入了营再去核实。 若事情真如你们所言,我定会让那中郎将酌情对他从轻发落。 你们早些回家侯着就好。” “我哥哥叫姚胜,还有他两个朋友杜迁、蒋兴。 他们可都是大好人。求小哥哥一定要救他们性命。” 说着张珍作势又要磕头。 刘箕赶紧拦下道:“好了,我记下了,你们快回家歇息去吧。” “我们不回去,我们就在这等着哥哥们的消息。”张珍执拗地讲。 姚氏也坚定地点点头。 刘箕知道多说无益,转身钻进辇内道:“入营。” 辇舆起驾。 孔光睁开迷离的老眼,轻声道:“陛下,行大事者,不可存妇人之仁。” “无情未必真豪杰,做大事和行小善也并无相悖之处。 再说救下这三人,或许也于我有益。” 刘箕笑着低声辩解。 “陛下是要用这三人?”孔光问。 “有此想法,不过也要看这三人是不是堪用之材。” 说着刘箕又笑笑: “刚刚在营外有些唐突,伤了太师颜面,太师勿怪。” 孔光红着脸也笑了笑低声道:“如此一来,王莽更不会怀疑我会暗中助你了。” 今日刘箕并未提前下谕说要来羽林卫,也未摆皇帝的御驾,乘的是普通的舆辇。 所以羽林中郎将并未出营迎接。 太师如今名义上掌宫禁事,南军具受其节制。 舆辇凭太师符绶穿营而过,直往中郎将衙署奔去。 舆辇经过校场,阵阵喊杀操演声传入辇内。 刘箕伸头往外望去,搭眼就瞧见了跪缚于校场中央的三名军汉。 好三条大汉。 看那身量体型,个个都是三五个寻常汉子近不了身的感觉。 刘箕不由得暗自点点头。 辇舆到了中郎将衙署前,早有中军官提前通秉。 孔永一身戎装立于署办门外躬身相候。 孔永引了刘箕、孔光入中军堂,黄德立于门外。 那队护驾的期门郎,早被羽林军中孔永的心腹换了防,领到下处休息。 “微臣见过陛下。”进了内堂,孔永再次施礼。 “将军甲胄在身,勿需多礼。”刘箕道。 “孔将军平时在这营中,每日也都是披挂甲胄?”刘箕有些奇怪的问。 孔永不好意思的讲:“那倒没有,今日不是早知陛下要来。为显隆重,特地披甲以供陛下参阅。” 原来这孔永在衙署越转越烦躁,索性披挂起甲胄解闷。 如今被皇帝问起,只好胡言搪塞几句。 “听太师讲,陛下今日来要挑选些羽林兵士组建亲卫,不知陛下如何遴选?”孔永赶紧岔开话题问正事。 “你那校场内跪缚的三人在军中现任何职?将军平时可曾留意过此三人。” 刘箕开门见山地问道。 “那杜迁,姚胜,蒋兴三人,都是自幼入营的羽林孤儿。 因年纪尚轻,暂时未领官职。 此三人各有技艺;杜迁孔武过人,心思缜密为人也较老成,做一曲军侯足可胜任。 姚胜身长九尺,平时发起兴来舞动长戈,普通军卒一什人也近不得他身。 还有那蒋兴虽然身量不高,但是身手灵巧,耳目聪慧异常,天生是个斥候的材料。 可惜了,这次三人在营外误伤了人命, 我虽可保他们性命,却不敢再保举他们前程了。” 孔永叹道。 “那三人平日里品行如何?”刘箕又问。 虽然有才干,回头若动不动”殴伤人命”,刘箕可不敢安排在身边。 “三人品行倒是不差,与袍泽间相处都还融洽。平日里出营也未惹出过麻烦。 此次好像殴杀了个欺负姚胜生母的破落户。 掌刑司马呈了地方贼曹案卷来,我还未来及细看。” 孔永指了指案几上的一卷书简道。 刘箕捧起书简,还好现在文书字体都弃了小篆改用隶书。 刘箕边看边猜,也能看个大概。 看完地方官府的文书,确实和那小姑娘说的不差。 刘箕心里打定主意,低声冲着孔光、孔永叔侄招招手道:“二位爱卿附耳过来。” 孔光老脸一拉,又来? 无奈附耳上去,刘箕如此这般地嘱咐了一通。 孔永听完瞪大了眼。 孔光苦着脸:“如此,不是让我做恶人吗?” “行大事不拘小节,太师不是最看不上妇人之仁吗。如此正好全了太师大丈夫之意。” 刘箕嬉皮涎脸地道。 孔光无奈地点点头,看来是被这小子吃定了。 孔光和孔永先行出门,朝校场走去。 黄德看只这二人出来,就自进中军房去寻刘箕子去了。 出了中军院落,中郎将亲兵护卫跟上来。 “陛下要在衙署歇息片刻,中郎将陪老夫去看看我羽林健儿操演。” 孔光大声吩咐孔永。 一行人走到校场,孔光假意观摩了一番,然后走到校场中央,目光落到场中绑缚的三人身上。 跪地的三人见有上官到场。暗恨自己辱了羽林卫威名,都深深低下头。 “这是?”孔光拿手一指问道。 “我三个不成器的兵卒,今日在营外殴伤了人命,被地方巡役捆绑了来。 等太师和陛下走后,我再行发落他们。” 孔永故作小心地讲。 “营外有一对母女,说是在这羽林军中的亲人犯了事,叫什么姚,杜什么的,可是你等三人?” 孔光拉下脸沉声道。 “属下姓姚,营外那母女,想来是我母亲和妹子。”姚胜低头回。 “哼,兵士营外结伙殴伤人命。士卒亲眷在营外聒噪乱纪。你带的好兵。” 孔光回身怒斥孔永。 “下属失职。”孔永跪下俯首认错。 “大司马王莽委我掌宫禁事,早就嘱咐着南军唯虎贲期门郎可用。 今日到这羽林营一看,果不出大司马所料。如此营纪如何担当近卫重责?” 孔光越说越气,顺便帮王莽上了点眼药。 “羽林卫掌刑司马何在?”孔光吼道。 那掌刑司马忙不迭的跑上前去应答:“太师,属吏在。” “杀人偿命,速将此三人案牍转御史丞处。 回头本太师亲自批复督办,以军法行斩刑。” 孔光冷着脸道。 “这..”掌刑司马为难的看向中郎将孔永。 孔永跪地,低头不语。 司马暗叹口气,一咬牙就要起身去准备案卷。 “且慢。”正此时刘箕拿着一卷简牍,领着黄德紧赶着跑过来。 “陛下。”孔光闻言转身施礼。 这少年是当今陛下? 众兵丁纷纷跪地施礼。 “众位快快免礼。”刘箕潇洒地挥挥手。 “太师,朕在门口也曾听这军士的妹子述说了案情。 刚刚又在中郎将衙办,看了地方交接来的案卷。 这军士是见母受辱,误伤人命,罪不至死。太师如此断案恐怕不妥吧。” 刘箕沉声道。 “陛下,此三人为羽林士卒,自有军法从事,不可以民法判断。 而且此在军营中,大司马委臣掌宫禁事,中含节制南军诸营。 当年无周亚夫军令,孝文皇帝至细柳营门尚不得入。 今日陛下要以皇权乱军法吗?” 孔光拉着老脸不亢不卑。 刘箕心中不禁给老孔光的演技,暗暗击节叫好。 “太师此言却也有理。” 刘箕道: “不过太皇太后前日下一懿旨,令太师辅朕组建亲卫。此亲卫除朕外,不归任何人节制,太师可明其意?” “老臣已接旨,今日随圣驾到这羽林卫。不正是听凭陛下挑选兵士组亲卫吗。”孔光道。 “哦,听凭朕挑选兵士组亲卫,就是这全营上下凭朕挑选喽?”刘箕笑着说。 “对,对是所有兵士。这营中的军官,都是臣苦心栽培。陛下切莫给臣选了去。” 孔永赶上节点,赶紧念出刘箕嘱咐好的台词。 “好,好啊。”刘箕故作无奈地摇摇头。 “那我问你,这三人可有官职?”刘箕问孔永。 “此三人为羽林孤儿士卒,未授官职。”孔永道。 “那我先挑选此三人,入我亲卫队。” “陛下组亲卫,入陛下亲卫者最低秩俸叁百石。”黄德扯着公鸭嗓,跟着喊了一声。 围观的羽林军卒一阵躁动。 俸三百石,中级军官的俸禄了。 自己小半年还赶不上这一个月的俸禄。 还是最低的,那高的还得了? 陛下亲卫,皇宫大内能有什么危险? 这真是做梦都想去的美差。 孔光怒哼一声,转身回了中军衙。 刘箕命人给姚胜三人松绑披衣。 三人这大起大落的,有点难以适应。 “你等三人愿入朕亲卫营吗?”刘箕笑问道。 三个兵士未言语,互相看了看,然后一起望向中郎将孔永。 孔永心内暗叹口气,不舍地冲三人点点头: “去吧,以后好生随侍陛下左右。” 三人这才给刘箕下跪拜道: “谢陛下全命之恩,以后肝脑涂地,追随陛下。” 刘箕心内也暗许。 不是见利忘义背主之辈,果然是可用之人。 三人起身后自报了姓名。 “嗯。” 刘箕赞许地拉着三人,到边上僻静处小声道: “杜迁、姚胜、蒋兴,不错。 杜迁你以后就暂任我的卫队丞,俸秩比五百石。 姚胜和蒋兴各为什长,俸秩比四百石,如何?” 三人激动地都说不出话来。 这一月,可就顶之前大半年了。 刚刚还是生死关头,现在转瞬升官发财。 太刺激了些! “姚胜。” 刘箕冲着傻笑的大个子道: “听你妹子讲你这案子因驴而起,回头我送你母亲两头健驴可好。” “陛下,不用不用。” 姚胜急忙摇手: “我有这四百石的俸禄。母亲妹子在家享清福就好,还租什么劳什子驴。 再说,两头健驴啊,我若休沐了得打多少青草才够。” 说着几人哈哈笑出声来。 “对了。” 刘箕一拍脑袋: “姚胜的母亲妹子,还在营门口担惊受怕的等信。你三人速去报讯,让她们好放心回家休息。” “喏。”三个小伙笑着往营门外跑去。 第18章 成军龙禁卫 姚胜三个出了营,远远看见姚氏母女瑟缩地跪在营门外路边。 几人眼眶一红,都快步赶了过去。 姚氏看那小公子气宇非凡,心内又燃起希望,继续挺着跪在路边。 张珍年纪幼小,身板也比较消瘦单薄,紧紧偎在母亲身边。 那小哥哥说进营验证自己的话后,就可以帮哥哥他们说情。 自己并未扯谎,看来哥哥他们有救了。 小张珍想着挺了挺纤细的腰杆,跪直身子。 “阿母,小妹。” 姚胜个高腿长,快步赶上前去。 伸出孔武有力的臂膀,一把搀起了那母女俩。 姚氏本以为有那小公子说项,儿子最多死罪可免。 判去服个几年劳役,或者挨顿鞭子扔到大牢里呆段时间,是免不了的。 看到儿子全须全尾的出来,姚氏再也忍不住,又放声大哭起来。 姚胜见母、妹这副狼狈的惨象,也忍不住痛哭。 这边一家人抱着哭成一团,杜迁和蒋兴也在旁边暗暗垂泪。 过了片刻,姚氏停下哭泣,抹抹眼泪回身对杜迁、蒋兴二人道:“都是婶子不好,害的你俩也受此磨难。” “婶子切莫如此说。” 杜迁摇摇头: ”我俩自小跟姚胜去家中玩耍。但凡婶子留了好吃喝,都是我兄弟三人同等受用。 婶子待我等若子侄,岂可说外话。” “就是。” 蒋兴挥挥满是腱子肉的臂膀,也跟着道: “若是再有那不开眼的敢欺负婶子,我照样一拳头打趴下他。” 几人被逗的哄笑起来,悲伤的情绪也变的轻松了些。 “你三人在营中还有什么贴身物件、换洗衣服。求上官让你们再去趟兵舍取了来。 我和珍珍挤一挤,咱那三间房也凑合够住。 珍珍现如今大了,明日我让街坊赵婆婆收她去帮忙打下手学染布。 那边也能给口饭食,按季许还能给添件衣裳。 你们张叔生前常做小生意,人又厚道在大宅门处下过几个故旧。 过几日我去问问,看有什么打杂短工的活计。 你三人先做着暂且安顿下来,以后再从长计议。” 姚氏见三人就这样出营,以为他们是被羽林卫革名赶了出来。 开始操心安排起后续的日子。 三人吃吃的笑着不做声。 姚胜轻抚一下张珍的头顶,宠溺的道: “我妹子这么幼小柔弱,就让她去染布房那苦地去出力做学徒。 你当阿母的舍得,我这当哥哥的还不舍得哩。” “如今驴子也没有了,她去那总归每日能挣扎口饱饭吃。” 姚氏看着有些单薄的张珍,心中也是不忍,无奈的低声说。 “我可不小了呢,力气比阿母还大。染布房的活计难不倒我。”张珍撅着小嘴颇不服。 “那赵婆婆的孙子打着珍珍的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 赵婆婆人还不错,她那孙子整日价鬼头日脑的,看着却不像个良人。 怎配得上我这如花似玉,又乖巧的妹子。” 姚胜拉下了脸。 “姚婶不用担心。我兄弟三人不但未被开革军籍。反而被皇上选入亲卫营,俱都升了官。” 杜迁看姚胜越说越不像,赶紧给姚母解释道。 “这?”姚母闻言一下没转过来弯。 杜迁赶紧把营中发生之事,给这母女叙说一遍。 “天呐,那刚刚入营的少年,竟是当今皇帝?” 姚母惊讶地张大嘴巴。 “那小哥哥是皇帝?皇帝人真好。” 张珍兴奋地道: “我还求他帮哥哥们说情呢。他当时应许了下来,现在果然做到了。” “就是和他一起的那个老爷爷不好。嫌我和阿母在营前聒噪,乱了什么规纪。 要让守门兵赶我们回去,还说要依军法处置哥哥。 还好皇帝哥哥一顿抢白,把他说回辇上去了。” 张珍又撇着嘴道。 杜迁三人互望了一眼心说:原来陛下入营前,还发生了这一出。难怪太师非要严办我们哥仨,还好皇上来的及时。 姚氏扯了张珍一把道:“称呼皇帝陛下岂可哥啊哥的。” “我当面喊他小哥哥,他也没有凶人。”张珍小嘴巴又是一翘。 “那也不许。”姚氏沉下面孔。 姚胜想想皇帝那虽然年少,但看着却颇有压迫感的眼神。 也嘱咐张珍道:“小妹切莫胡言,小心有心人听了去,举告你大不敬之罪。” “姚婶和小妹这一天又惊又累,快点回家休息吧。 我们兄弟也要回营收拾应用之物,随时听候调遣。” 杜迁看时日不早了赶紧道。 “嗯,那你们去吧。皇帝陛下宽厚仁慈,又于我们有恩。 你们以后护卫陛下左右,一定要尽心。”姚氏不放心地嘱咐。 “这还用阿母说?” 姚胜挠挠头道: “那我们回营了。阿母,可不能让小妹去那染坊受苦。” “你这呆货,以为我不心疼珍珍?如今生活有着,我才不舍得让她去受苦。” 姚氏笑骂着,用力捶了一下儿子肩头。 “还有赵婆婆家那小子...” “哥,赶紧走你的吧。”张珍红着脸,用力推了小山似的哥哥一把。 哈哈哈...,三个少年嬉笑打闹着,朝营里跑去。 望着三人进了营门,姚氏母女虽然又饿又累,但是浑身却说不出的轻松。 母女俩回到小院。 院门开着,满地的山货都已不在。 李勇蹲坐在院中,面前放了块麻布,里面包着一小堆铜钱。 看到姚氏母女二人回来,李勇起身道: “姚婶,这是各家后宅采买付的山货钱。 我也不知数量可对都在这里,您点收一下。” “你这孩子忒实诚,我不是让你收了钱自己拿了回家去吗。” 姚氏埋怨着,同时心里有些悔。 现在儿子没事,这山货生意还可以继续做下去。 今天嘱咐李勇给宅院采买们推脱了生意,明日过去如何再说。 “这是姚婶的钱我怎好拿走。” 李勇又低声道: “今日我自作主张,没和各位采办大人们说姚婶不做山货生意了。 以后姚婶若是不便。 让胜哥和珍妹每日收了货,我来跑腿送去即可,多少也是份进项。” 姚氏闻言大喜:“哎呀,今日真是处处逢贵人。 没说正好,婶子以后这山货正常收送。 你胜哥的官司已经了啦,他没事了。” “没事了?”李勇疑惑地挠挠头。 “今日在羽林营我们也遇了贵人,他帮你胜哥消了案子,以后没事了。” 姚氏想这事不好细与外人说,就随口解释了一下。 “那太好了。”李勇闻言又惊又喜,人也放松了下来。 原来心里因为自己间接害姚胜吃人命官司的负担也没了。 “小勇你等等,婶子去弄些饭食你吃了再走。”姚氏说着就要去厨下煮饭。 李勇忙摇手道:“不了姚婶,今日出来时间长了再不回去怕爷爷挂心。 再说如果太晚,城门闭了就麻烦了。” 山民都是住在城外,回去晚了确实不便。 想到此处,姚氏就未坚持留他。 姚氏转身取过钱袋,点了大概齐雉、兔的钱塞到李勇手里。 李勇也未推辞,揣了钱告辞而去。 那边姚胜等人出营报讯,刘箕跟着孔永回到中郎将衙署。 依然是刘箕、孔永入内,黄德把在门口。 孔光面沉似海,跪坐在内堂案几前。 看到二人进来,孔光作势欲起:“陛下今日这戏做的可还满意否?” 刘箕赶紧上前,扶着孔光道:“老太师安坐勿动。满意,太满意了。” “只是太师今日颇受委屈,改日朕请太师喝酒赔罪。”刘箕讪笑着。 “还是赶紧安排正事吧。陛下把人挑够了,我好交差回府。” 孔光被刘箕弄的哭笑不得。 “这剩下的人选?”孔永问。 “你这羽林卫,除了羽林孤儿还有六郡良家子。 我本意是招三什兵丁即可。 今日我已许那杜迁为卫队丞,姚胜、蒋兴各为什长。 那两什兵丁,就由他三人在羽林孤儿中挑选。 另外一什,我想要用从六郡征招的军士。” 刘箕停止调笑,正色对孔永道。 “一营军队最怕松散,这羽林孤儿和六郡募军虽同属羽林卫,但有泾渭分明之态。 我这数千人马,将两种兵员打散成建犹不能绝此患。 陛下这几十人还分招两处。不是故意给蛋壳上留个缝吗。” 孔永有些不解。 “让蚁虫盯着这蛋的缝,总比让它天天想着整个砸了蛋强。再说你怎知这缝中,不会流出毒来反噬蚁虫一口。” 刘箕意味深长地笑着讲。 孔永闻言挠挠头:“但凭陛下吩咐。” 孔光抬起眼皮,瞄了一眼刘箕心道: “这小皇帝真是有些心思,就是有时也太浮浪了些。” “六郡兵卒中可有可用之才?要才品并重的才行。”刘箕问孔永。 孔永摩挲着脑袋,思索起来。 “才能放后,人可靠要紧。”刘箕又嘱咐了句。 孔永边思量边道:“上郡张家有个分支旁系的庶出子,名唤张允。 张家本是世家,自有家仆代役,勿需本家出丁。 不过上郡苦寒,世家也无甚深厚产业。 这张允旁系庶出,亲母又已过世。留在上郡挣扎也无前途,就自报名入了南军羽林卫。 此子人品身手俱佳,是个可造之才。” “嗯,不错。多谢孔将军割爱。”刘箕点头道。 能入主将法眼的士卒,肯定差不了。 “这样你自安排人通知那张允。就说我随机点中了他的名字。 委他为亲卫队什长,也让他自挑选六郡募卒十人。 明日一早随杜迁三人,来未央宫少府挂籍报到。” 刘箕看孔光坐在一边,迷瞪着老眼。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累了,快刀斩乱麻地吩咐。 早点结束,送老爷子回家。 管他回去抱如夫人,还是打拳耍剑。 只要不在自己面前迷迷瞪瞪的打盹就行。看着像自己不体恤老臣似的。 “这亲卫营入宫后驻扎何处?” 正被皇上在心里体恤的老孔光抬起眼皮问。 “建章宫“九台”,不是有方士道人留下的空房吗。 让少府安排人打扫出几间。以后这亲卫营就驻扎在“九台”。”刘箕道。 “喏。”之前方士道人占据的“九台”改为军舍,不错。孔光心内暗许。 刘箕转头冲着孔永安排道: “明日还烦孔将军安排文书司马,去少府为禁卫营诸军交接籍册。 朕的亲卫营命名“龙禁卫”。” 第19章 心腹班底(上) 白眼青天万里心,门前世事正浮沉。 日斜睡起无聊甚,独倚阑干看树阴。 刘箕百无聊赖地仰面躺在塌上。 黄德弯腰侍立在侧,眼看着也要打盹。 高大敞阔的未央宫寝殿半开着门,宫娥、宦官们“懂事”的分立在殿门外。 只有主仆二人的大殿,更显的空荡冷清。 一早刘箕用膳毕,携王嬿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后一起回了椒房殿。 刘箕原想在王嬿那多腻歪一会,结果黄德拉着个脸劝道: “陛下,今日遴选的龙禁卫兵士都要来未央宫上值点卯。还是速速回内殿等候的好。” 王嬿听说皇上有事,也催促他早点回去。 结果回到内殿,这主仆就这么干巴巴无聊地呆着。 刘箕嫌跪坐难受,爬到塌上去躺尸。 过了半日,刘箕睡的有点腰疼,翻身坐起来。 看到黄德在打盹就道:“老黄,睡着了?” 黄德闻声一抖擞,挺直了身子: “没有、没有。陛下,老奴精神着呢。” “去案几那边坐着去吧,看你站着怪累的。”刘箕打个哈欠道。 “多谢陛下体恤,在这内殿哪有老奴坐的份。”老黄德谄笑着。 “杜迁那几人怎么还不过来入值换防?” 刘箕真有点受不了黄德这副谄媚相。 “哪能那么快。他们几个昨日选好手下士卒,今早得先在羽林卫点卯。 文书司马取了籍册在羽林卫消籍,然后带着应用之物,到建章宫兵舍安顿。 文书司马再到少府入籍办册。快的话天擦黑能办好就不错了。” 以前中山王府内卫营也在黄德属下,这些过场他倍熟。 “那你还这么早拉我过来?”刘箕闻言,一下子从榻上蹦下来。 “哎,陛下小心。” 黄德快步上前,恐怕刘箕摔跤: “陛下,您为一国之君,不可贪恋儿女私情。国政事务要紧。再说您年纪尚且幼小...” “扯淡。” 刘箕气得哭笑不得。 要不是看黄德年纪大,非得踢他两脚: “我有个鬼的国政事务要处理。” 黄德无奈地讪笑着。 对了,不仅成立亲军卫队。 这更换贴身宫娥、宦官也是太皇太后准了的。 遥望着殿门外呆立的侍者,刘箕还真想出来点政务。 “黄德,这贴身黄门和入殿宫娥也该换换了。你说该如何换法。” 侍卫找孔光给解决了。 这宦官宫娥,刘箕决定问问老黄德。 “羽林卫属南军本就是皇宫卫军,陛下调几十人入值不难。” 黄德吸口气道: “不过黄门和宫娥的话,最近既无阉人入宫,又不是选秀女的时节。 只能还在这宫中选调了。” 王莽手眼遍宫禁,还在宫中选调来的,和殿外这群有什么区别?刘箕郁闷地想。 望着也在拧着眉毛发难的黄德,刘箕突发奇想: “对了老黄,你这两年呆的地方可有什么信得过的宦官。” “老奴原在外宫杂役监,分派到那边做杂役的宦官,都是些愚讷之辈。哪有适合伺候陛下左右的。” 黄德为难地道。 “难为老黄了,和一群痴傻之人厮混了两年。”刘箕怜悯地叹口气。 “痴傻之人岂能选入这未央宫?” 黄德心里翻了个老大白眼道: “说是愚讷只是不善言辞,答对不好主上。或因耿直得罪了原署上官,痴傻倒是不痴傻。” “那正好啊。” 刘箕兴奋得抓住了黄德的胳膊: “快想想,有没有忠实可靠的?说话答对人,你老黄自己就够了。 其他人能放身边传事干活,帮你打个下手就行。” “陛下如此说来我倒真想起几个。” 黄德思索着道: “杂役宦官里有个樊冒,自小受家族所累受了腐刑进宫。 因为木讷少言,被发配到杂役署做苦力。 人长的五大三粗,性子也忠厚老实,干活实在,人没什么怀心思。 还有个乌日善是个匈奴俘兵,因为年纪尚幼被阉了充作宦官。 因他匈奴人的身份,汉话说的又不好,所以无处愿意收他。也安排进了杂役署。 据老奴观察,此人虽是匈奴人,但心思纯善也是个可靠之辈。” “不错,不错。”刘箕满意地连连点头。 天天看着黄德这谄媚的样子,以后不当昏君,自己都感觉配不上他。 是得弄几个面相忠厚点的,来调剂调剂。 “还有个全三...”黄德嘬着牙花子,欲言又止。 “这全三更加木讷少言?”刘箕问。 “那倒不是,这个是话太多。” 黄德道: “全三商贾人家出身。因为家里有人资匪,他受累被施刑入了宫。 此人十七八岁年纪,为人八面玲珑也颇会察言观色。 就是一张嘴不讨喜,言语上好占些便宜。 原在匠作监奉差,后来与上官口角被殴了一顿后赶到杂役监。人倒是没有坏心思。” 这可能是个杠精,刘箕心道。 “好了,这三人差不多了。我这用人也不多,宁缺毋滥。” 看黄德抓耳挠腮地还在苦思,刘箕道。 “侍奉陛下左右的小宦官,皆有比二百石的俸。添员调配需经少府才行。”黄德提醒。 “传少府宗伯凤。”刘箕虽然不想见他也没办法。 宗伯凤磨磨蹭蹭到了内殿,躬身施礼道:“臣参见陛下。” 宗伯凤自上次被小皇帝拾掇一顿后,听到小皇帝的名字就腿抖。 刘箕不想见他,他更不想见刘箕。 “太皇太后有谕,朕组建近卫,更换贴身宦官、宫娥。不知少府可知悉否?” 刘箕慢悠悠地道。 “臣正安排中书官去“九室”,清理营舍以供陛下亲卫居住。 文书仆射也已等着那羽林卫司马,来交接兵籍,陛下之事臣怎敢不尽心。” 宗伯凤低着头心里惴惴的,不知道皇帝叫他进来干嘛。 “少府办事得力,朕心甚慰啊!”刘箕模仿着影视剧里皇帝们的语气讲。 不过这老气横秋的话语,从少年口中说出,确实有点怪怪的。 “这宦官、宫娥的事朕也想一并办了。少府看看该如何行事才合规制?”刘箕趁热打铁。 “陛下有合适人选了?”宗伯凤惊道。 “这个自不用少府操心,宫内还有我选不得的人吗?”刘箕淡淡地回。 宗伯凤有些讪讪地道:“那倒不是。宫娥、宦官分派属掖庭令职责。 陛下择人后直接带到掖庭令处,他自会按规办理。” 得了他这句话,刘箕心内有了底。 冲宗伯凤摆摆手:“少府公务繁忙,朕就不留你了,请回吧。” “臣告退。”施礼后,宗伯凤连忙回身趋步走出殿去。 到了殿外,少府大人擦擦脑门子的汗。 真不知道自己见到这少年天子,莫名的紧张个什么劲。 第20章 心腹班底(下) 天日过了午。 杂役监的杂役宦官们,拖着疲惫的躯体,回到监署里休息。 劈柴,运净桶,杂役们做的,都是宫中最低贱辛苦的活计。 虽然都是过苦日子,杂役宦官和暴室的宫女还不同。 汉朝宫女未得皇上宠幸的话,二十五岁后就可发放出宫去。 而宦官,却要在宫中厮混一辈子。 杂役监的宦官们不仅身子疲累,精神也都早已麻木。 吱嘎..杂役丞推开门,然后闪退一旁。 黄德迈步走进杂役监。 这个他苦熬了两年的地方。 “咦,那不是老黄吗?”众杂役抬起头,木然的目光中充满了一丝惊奇。 旬日之前的黄德,还破衣啰嗦形容枯槁的和他们混在一起。 这些杂役们按季还能领套宦官服,黄德连这福利都没有。 两身郡国内宫的宦装,虽然看着华美但时日长久。又兼经常穿它劈柴推车的干粗活,早已破烂不堪。 在这里的两年,没人关心他从哪里来。 除了后来被赶进来的话痨子全三外,甚至没人主动和他搭过腔。 这边的杂役们每天机械的劳动、麻木的吃喝,空洞地消耗着一眼可看到头的岁月。 等那一个个疲惫不堪的生命,像沉落西山的日头,耗尽最后一丝热量。 一口薄棺被同伴们抬去那该去之所。 他们都送过别人,以后也会这样被别人送走。 如今黄德一身挺阔的黄门服,趾高气昂。 在他们眼中高高在上的杂役监丞,点头哈腰的跟在黄德身后。 杂役们难得惊奇的伸长脖子,像鸡舍里抬头望着食盆的群鸡。 “人都在,黄中官挑选吧。”杂役丞低眉笑道。 “有劳监丞大人了。”黄德搭着眉撇了眼杂役丞,客气了一声。 黄德望着人群拿手点指道:“全三、樊冒、乌日善。你等三人回监舍取了随身物品跟我走。” 三人从杂役群中站起身,你望望我我看看你,有点摸不着头脑。 按说这老黄发达了,领了上差来指派几个人去干点粗笨活也正常。 但是让他们带着随身物品,这是? 全三忍不住好奇想问,又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现在的黄德。 叫老黄肯定是不行了,要么叫黄中官,一时也吃不准。 于是弯腰打拱讨好地笑着问监丞:“敢问监丞大人,这是要我们到何处去?” 杂役监丞何曾正眼拿这些杂役宦官当过人看,拉下脸正要呵斥。 转念又一想这黄德现在是小皇帝的眼前人。 他挑的人说不定也能侍候小皇帝左右,哪日就发迹了也未可知。 监丞又放松面孔挂上一丝笑容道:“黄中官奉旨来挑人,自是跟着去内宫侍候,您几位这是有了出头之日了。” 黄德怕他几人心内无底,也是想着炫耀一番道:“今日选你三人去随侍陛下左右,跟我去掖庭令那里换了宦籍文书。 从今后,你等就是秩比二百石的内宫贴身宦官了。” 这一语堪比惊雷,杂役宦官们炸了群。 衣食勉强温饱活命到秩比二百石,这是从谷底升上了九天。 再说原本浑浑噩噩,天天筋疲力尽等死的混日子。 现在一下子到皇帝身边,做梦都不敢想啊。 樊冒三人颤抖着跑向监舍,生怕迟一步这好事就要飞了。 其他杂役纷纷起身围住黄德。 “黄中官,带上我吧。” “老黄,带我,你记不记得有次我还给了你套夏天的衫子?” “黄中官,还有我,还有我。” 杂役们说着七手八脚的就围上来。 监丞吓的左推右拦的护着黄德,不过哪能拦住? 杂役们有的扯住黄德的袖子、有的抱着他的大腿,沾不上边的就拼命往前挤,众人嘴里不断的恳求着。 监丞吓的对外面值守的兵丁大喊:“期门郎官,速来救命。” 监署外的一什执戟期门郎听到监丞喊叫,心里都是一惊,以为杂役要造反。 赶忙扔了戟纷纷跑过来。 宫内侍卫手中执的戟多为威风好看,仪仗性质居多。 要说这内城巷战,还是短兵趁手。 一群期门郎边闯进院,边铛啷啷..各自抽出腰中佩刀。 杂役们看到凶神恶煞的卫军,和一丛明晃晃的刀片,纷纷退了下去。 监丞趁机扶着黄德跑出院子。 黄德帽冠都丢了,发髻散乱,两边袖子也不知道被哪个扯断一半。 胳膊上几道不深不浅的血口子,实在是狼狈不堪。 这时全三等人一人提个小包袱,喘着粗气赶了过来。 各人只带些贴身衣服,马上比二百石的月俸了。 原本存的宝贝似的那些破烂都扔了。 “黄中官这是?”全三上去帮黄德扯着皱起来的衣襟。 “还不是为了等你们。” 黄德老脸一红,拂开全三的手遮羞似的怒道: “赶紧随我走吧。还得先去找掖庭令,回头陛下都等急了。” 三人跟着黄德急匆匆往掖庭令的署办走去。 今天是怎么了?和那群杂役显摆什么。 我以前也没这么不稳当啊? 黄德边走边心中思咐,看来都是这几天被陛下给带偏了。 被黄德“念叨”的刘箕,独自在寝殿里转来转去。 上午好歹还有老黄相对着一起无聊,下午可就自己了。 塌上趟的直腰疼,起身驴拉磨似的一圈圈在殿里转悠。 转了半天,伸头往殿外望了七八次。 终于,黄德带着高高矮矮三个宦官急慌慌的赶进殿来。 “陛下,这就是我说的全三、樊冒,乌日善三人。”黄德说着又回头对呆立着的三人道:“还不快快拜见陛下。” 三人闻言醒过神,连忙下跪拜倒在地。 刘箕还未来及细看这三人,先端详了一会黄德,不解的问: “老黄啊。你这样子,是不是杂役监那边不放人,你和监丞打了一架?” “哪有,那小小监丞岂敢造次?” 黄德老脸涨的通红: “到杂役监见了些故人,大家一激动太过热情了些。陛下赶紧吩咐他们三个差事吧。” 刘箕回头对这跪伏于地的三人道:“尔等免礼起身,以后与朕朝夕相处,大家随意一些就好,不可太过拘谨。起身先自报一下姓名吧。” “属下全三,今日幸得陛下垂青,以后服侍陛下左右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起身后全三率先蹦出来。 刘箕扫了一眼全三。 这人个子不高,一张瘦削的枣核脸。年岁不大此时满脸堆笑的,皱纹都出来了。 一双小眼睛,滴溜溜的透着股子机灵劲。 看着他,刘箕想起了前世看过的一部影视剧里的人物便笑道:“全三啊,朕赐你个浑名可好?” “陛下,那是求之不得啊。”全三激动不已。 “你以后叫三德子如何?” 全三闻言吓的又跪在地上:“属下一介残缺之人,岂可担得起一个”德”字,名后缀子亦非方士大家不敢用。实在当不起。” 刘箕本是调笑之举,没想到“三德子”这名号搁在现在还这么金贵。 看他不敢受也就算了。 唤他起身后又看向后面的樊冒。 樊冒身高也得有八尺和杜迁相当,身量魁健,一脸的忠厚老实相。 看到皇帝望向自己,樊冒拱着手结结巴巴的道:“属下樊冒,以后在陛下身边也,也万死不辞。” “嗯。”刘箕微笑着点点头。 “属下乌日善,以后侍奉皇帝陛下,亦万死不辞。”乌日善发音有点生硬的道。 匈奴以人群聚居划分,并不以血统成族。 乌日善虽是北匈奴人却是长就一副汉人样貌,看着也还精干。 “他们就穿这侍奉朕左右?”望着几人都是一身破衣刘箕问黄德。 “到掖庭令衙署改了籍,少府司织坊自有新袍服换发。不过老奴怕陛下等的急,从掖庭令那里出来就直奔着寝殿来了。这不是我这衣服都没来及回去换呢。” 黄德抖落抖落他那“半袖服”道。 “樊冒值守寝殿门,掌传报。”刘箕开始安排差事。 这樊冒一副好身板,要是真有人刺王杀驾突破了龙禁卫。这大个说不定还能抵挡两下子,刘箕想。 “乌日善,跟随黄德左右相助。传旨送诏什么的等门路熟了你可代替黄德跑跑腿。” 黄德年岁渐长,身材又见着发胖,这跑腿送信的活得有人帮他担一下。 “全三就留在朕身边吧,当个随手答应,没事陪朕说话解解闷。” 这一天把刘箕闷的不轻,来个话痨搁身边也不错。 “喏。”三人施礼受命。 全三笑嘻嘻的瞟了另外两人一眼。陛下安排自己为贴身亲随,多受器重啊。 “各自办差吧,樊冒先去殿门外侯着。若有外人求见由你进来通秉,不用外面那些崽子进来。”黄德安排道。 “喏,黄中官。”樊冒答应着就准备往外走去。 “慢着。”刘箕对三人道:“以后大家朝夕相处,你们称呼老黄为黄中官颇生分了些。他是你们头领,你们就叫他黄头吧。” “喏。” 樊冒在殿外值守。 殿内刘箕好奇的向乌日善打听着他在匈奴时的生活。 乌日善自被俘到汉地,因为年纪尚幼免了死之后,就再也没敢在人前提过关于匈奴的事情。 如今被皇上问起不由又忆起草原大漠的时光。 长河落日,牧场牛羊,还有走兽成群的阴山。 乌日善用那生硬的汉语缓缓道来竟也别有一番意境。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乌日善诉说的停不下来,刘箕三人也听的津津有味。 “乌日善,以后有机会了我放你回匈奴去可好?”刘箕道。 乌日善难为情的看看自己的下身叹口气:“多谢陛下垂怜,我这样子回去也只能添辱。 我父亲在和西域人的战斗中送了命,我又被汉军俘虏。家人在草原应该早已成了别家的奴隶。” 主仆几人叙着话不知不觉太阳就要西沉。 樊冒咚咚咚..跑进殿来。 “樊冒,以后进殿通秉要注意仪态大方,即使有急事回禀也只能趋步快走,切不可发出如此大的声响。”黄德不满的教训道。 “喏。”樊冒唯唯打拱 “有何事?”刘箕问。 “殿外有几名军士求见。”樊冒赶紧回道。 “速速有请。”肯定是杜迁他们来轮值换防了,门口捏刀把子的终于是自己人了。 刘箕兴奋的想。 片刻后,四名玄衣军士雄赳赳进得殿来。 果不其然是杜迁三人,还有个面生的应该就是那张允。 “属下杜迁、姚胜、蒋兴、张允特来殿前轮值,参见陛下。”四人下拜道。 “你们的士兵呢?”刘箕问 “兵士具在兵舍休整。”杜迁答道。 刘箕苦笑着道:“哪有丢下自己的兵,一群官跑过来值守的?” 杜迁等人尴尬的互相望着面面相觑。 “也怪朕没有安排清楚,今后三什由各自什长带领轮番来这后殿上值。卫队丞上午于营中整练军士下午到朕跟前听命。 你等四人逢五日休沐一日,士卒每十日休沐一日。具体上值轮换、休沐排序由队丞回去后斟酌。” “喏。” “来都来了,今天你们先值个守吧。”刘箕调笑道。 “对了,你们午后先去了掖庭令衙署?”刘箕问黄德。 “是。”黄德不知道皇上问起掖庭令干嘛。 “宗伯凤说他负责所有宦官、宫女安置?”刘箕望望外面渐昏的日头,一拍脑袋道:“速去传掖庭令,也不知道可放衙回家了没。” 看皇帝着急,黄德领着乌日善忙朝掖庭令的衙署跑去。 紧赶慢赶,终于碰上正要下值回家的掖庭令。黄德也不多言,拉着一头雾水的掖庭令赶到后殿。 “参见陛下。”掖庭令恭恭敬敬的跪拜道。 掖庭令归少府宗伯凤管辖。王莽拿捏住宗伯凤即可,懒的把手再往下伸到他这个位子。 所以这掖庭令只是按章办事,见了皇帝也是恭恭敬敬。 “免礼,平身答话。这宫内宦官,宫女皆归你调度?”刘箕问道。 “宫内侍者差执,确是统由掖庭署调配。”掖庭令站起身子。 “当年随朕到长安的两名随侍婢女,现如今安排在何处?”刘箕问。 黄德一拍脑袋,这两天忙东忙西忘了寻那俩丫头,倒是陛下先想起来。 “那两名婢女并非宫内挂名侍女。”掖庭令小声道。 难道被王莽给害了?刘箕有些失望。 “不过当年这二人确实是我安排的。”看到刘箕的表情,掖庭令赶紧补一句。 “那她们现在何处?”刘箕急忙追问。 “她们在,在暴室。”掖庭令低声讲。 “你,你。”黄德气的手指着掖庭令。 “算了,这也不是他能做主的。”刘箕叹口气然后又道:“你速速带我等去那暴室。” “谢陛下宽慰谅解,请随我来。”掖庭令感激的再次跪拜后转身带路。 刘箕带着黄德、龙禁卫四军官和三名新晋贴身宦官,跟着掖庭令浩浩荡荡朝暴室赶去。 日隐西山,天光渐暗。内廷属官各自散衙归家。 暴室啬夫王炜带着一名心腹,偷偷摸摸跑到暴室浣洗小院门口,王炜闪身进院。 那心腹小吏拿把锁头把院门从外一锁,一脸猥琐的坏笑着缩守在门边。 第21章 龙颜大怒(上) 刘箕一帮人跟着掖庭令走宫穿巷,赶往暴室。 直到东汉成立后,光武帝刘秀才规定,宫中使役必须全部要用净身后的宦者。 现在的皇宫里,还有不少普通的官属吏员。 只是这些人员,不可擅自出入后妃寝殿。 既然未净身,宫外自然有家。 现在已经下值,到了外宫属员纷纷“下班回家”的时间。 本来这更换随侍宦官和宫女之事,太师、少府、掖庭令三级都肯通力配合。 早一日晚一日,也无啥大碍。 无奈刘箕上世是个处女座,有点强迫症。 今日龙禁卫上值,贴身宦官也到了位。 不再划拉两个贴身侍女,总感觉事情没办完。 再说,原来寝殿那班木偶宫娥看着别扭,实在不想让她们进殿侍候。 但早上总不能让全三帮自己梳头吧。 看皇帝着急,掖庭令加快脚步。 不一会,到了位于皇宫角落的暴室。 寻思着暴室啬夫肯定下值出宫去了。 掖庭令直接到监舍,找了个年长些的粗使宫女问问那两个女孩现在的所在。 那宫女在紫云她们来之前就在暴室应差,自然知道她俩住在哪里。 当宫女说出那两个丫头,住在暴室里弄的浣洗小院时。 掖庭令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此掖庭令平时还挺勤勉。 担着宫娥仕宦的调遣差事。 宫内太医、乐府、考工室、左戈、居室、东织、西织、匠作、暴室...等等各衙署,他都算熟悉。 暴室虽不常来,他也知道里弄浣洗小院是什么地方。 通院只有一个破败杂物房,那岂是能住人的所在。 看皇帝这紧紧跟随的猴急样,哪有时间能容他再先去安排粉饰一番。 想着那杂物房的破败环境,掖庭令心里一阵阵发紧。 “陛下,随我来。” 掖庭令心虚地瞄了皇帝一眼,颤着声音,说完迈步往浣洗小院走去。 只是他这脚步,没了原来的轻快慢慢变的沉重缓慢起来。 暴室不大。 走不多时,一个独门小院在不远处映入眼帘。 “陛下,前方就是方才宫女所言二位女婢居住的小院。” 掖庭令遥指着小院,低声懦懦地道。 黄德心切,一把推开掖庭令快步朝院门走去。 刘箕、杜迁等人快步跟上。 掖庭令苦着脸,慢悠悠地在后面磨蹭。 黄德到了门口一看,门竟然锁着,上手就要去拽那门锁。 那缩在边上的小吏一下子蹦了起来道:“你这宦官,下值了怎还到处瞎闯?” 看呼啦啦来了伙人,一开始把小吏吓了一跳,赶紧往边上缩一缩。 后来看清居前的那个是名胖大的黄门官,他放下心来。 以为是哪个殿里,奉差来取衣服的。 见那胖黄门伸手要去碰门锁,小吏急忙跳起来阻拦。 边上蓦地跳出个人,把黄德吓地往后退了两步。 “你这黄门官,偌大年纪了,怎么还不晓事?现在各房都已下了值,要取衣服明天赶早。” 见到破衣啰嗦一看就是杂役的全三等人,小吏更是认定了他们是来取衣服的。 就是几个军汉和个华服少年不知道也跟着来凑什么热闹。 皇帝着明黄色衣服,是到了唐朝才开的例,此时刘箕穿着便装。 这小吏平时就在暴室厮混。暴室啬夫就是头上的天了。 掖庭令那都是天上够不着的人物,更别说什么皇帝,他哪识得? 刘箕走到近前也看到了门锁,奇怪这里面有人怎么还从外面锁着门。 “这门是你锁的?速速打开。”刘箕对那小吏吩咐。 “门是我锁的不假,开却是不能给你开。”小吏梗着头道。 心说这来个人就吆五喝六的,我暴室是浣洗浆晒衣服的,又不是伺候人的。 “这院中住着两名婢女,你把门锁开了,我找她们有事。”刘箕耐着性子。 “今天你就是说破大天,也不能给你开门。” 说完小吏又压低了声音: “实话告诉你,我们暴室啬夫在里面呢。识相的,赶紧速速离开这暴室。” 这小吏也是个浑人。 王炜让他来守门,他为了赶人,倒是上赶着先把王炜给卖了。 “暴室啬夫来这干嘛?”刘箕有点奇怪。 “你都知道这里面有两个婢女,还问啬夫来这干嘛?”小吏一脸猥琐地笑着。 刘箕醒悟过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僵在原地。 黄德颤抖着手,攥着刘箕的胳膊期期艾艾地道:“这、这、这俩孩子,是我看着长起来的,不是这样的人啊。” 想想自己在杂役监两年的遭遇,黄德声音又低下来: “不过我在杂役监两年知道。我这把年纪还常常感觉煎熬不住,她们在这暴室...” “够了黄德。”刘箕沉声止住念叨着的老宦官。 无论幼小无助也罢,辛苦难熬也罢。 既然走上了委身于人,寻求庇护这条路,以后就随她们去吧。 自己就当无这二人罢了,虽这么想心情还是莫名的低落。 刘箕面沉似水,黄德口半张着不敢做声。 小吏不知道这一老一小刚刚叽咕什么,在一边歪着头等他们离开。 掖庭令还在后面没磨蹭到。 四周一片沉寂。 “哎,走,回去。”刘箕叹口气,转身欲走。 “陛下且慢。”蒋兴说着往前走两步,耳朵往院门上贴了贴,急急地道:“陛下,院内似有搏斗哭喊之声。” “速速开门。”转了一半身的刘箕闻言又转回来,厉声对小吏道。 那小吏耳听军汉称呼这少年为陛下,登时如五雷轰顶,吓的手脚哆嗦成一团,哪还能摸到钥匙。 黄德一把拽他过来,在其身上搜寻起来。 “姚胜,破门。”刘箕等不得钥匙了,冲着铁塔似的姚胜命道。 姚胜家里有个小妹子,最见不得这欺辱少女的勾当,早已耐不住性。 得了皇帝命令,赶紧上前两脚将两块门板踹的粉碎。 众人涌进院子,奔向角落的小杂房。 越来越近,那呜咽哭喊之声也越清晰了起来。 蒋兴个子不高却是跑的最快,一马当先跑到房前。 小房门虚掩着,蒋兴用力一撞,连门板加门框整个给撞了个底掉。 入春的季节,白日渐长。 太阳虽然落了山,四周倒还明亮。 众人赶到近前一看,纷纷气炸了肝肺。 小房内满地狼藉,散落各处的杂物破布横七竖八。 可见此处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搏斗。 瑟瑟发抖的两个小姑娘,都是头发散乱,面上口鼻出血。 身上衣服也被扯了个七零八落,胳膊后背都要赤了出来,臂膀上显着道道血痕。 身体紧要处还有破烂衣物裹着,可见并未让那畜生得手。 蓦地闯进了外人,王炜一松手。 脱身的二人连忙爬到杂房的角落,哭抱着抖成一团,瑟缩在墙角。 刘箕见到二人惨状,不禁热泪滚流。 哎,自己个混蛋,刚刚还那样猜度她们。 回头再看那暴室啬夫,王炜瞪着通红的双眼喘着粗气。 干瘦猥琐的身子弯腰萎顿着,半截衣服都已款去,露着丑陋的下身。 刘箕看着他,恨得咬碎了钢牙:“拖出去,给我狠狠的打。” 姚胜早已按捺不住。 上前一把扯住王炜的头发,拖拽着扔到院里。 众人上去拳脚齐下,打的那王炜滚地哀嚎。 黄德和刘箕走向缩在房间一角的姐妹俩。 “走开,别过来,别过来。” 两个小姑娘哭喊惊叫着,不停的朝他们扔着随手捡到的破布条、干草棒。 老黄德流泪带着哭腔:“紫云、杜鹃,还认得我吗?我是黄德,老黄,黄中官。” 两个小姑娘顿了顿,停了哭喊怔怔地道:“黄中官?” “是的呢。” 黄德心疼地道: “我是黄中官,这是公子。你们看,公子都长高了,你们也长大了。我们来晚了啊。” 说完黄德呜咽着,再也发不出声来。 “黄中官、公子?云姐姐,我们回中山国了,我们回中山国了。” 杜鹃梦呓搬的摇着紫云的胳膊。 紫云醒过神来,趁着落日从门窗洒进的余晖端详了一会进来的二人。 忽然“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扑到黄德身上:“是黄中官。小娟,我们没回中山国,公子和黄中官来救我们了。” “公子?”小杜鹃痴痴艾艾地道。 刘箕慢步走到这个瘦小柔弱的小婢女近前。 杜鹃盯着余晖映照下,越走越近的面庞。 没错,是公子。 挺阔的鼻梁,俊秀的眼眉,和王后一样略带点柔美的轮廓。 公子长大了,更好看了。 无数次在这懵懂女孩睡梦中才能看到的面庞,真的出现在了面前。 “公子。”杜鹃猛扑进刘箕的怀抱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泪水浸透衣服,打湿了刘箕的肩膀。 刘箕搂着这小小女孩因为痛哭,而一抖一抖的瘦削臂膀。 抚着她干涩的长发、摩着她脸上红肿的伤口。 心内像戳了把小刀子一样,阵阵的疼。 “好了,有我在,以后没有人再敢欺负你们。” 刘箕边低声安慰,边解开自己的薄外氅,轻轻披在杜鹃身上。 第22章 龙颜大怒(下) 杜鹃和紫云慢慢止住哭泣。 黄德见杜鹃披上了皇帝的外氅,又看看衣服被撕扯后,已不蔽体的紫云道: “你俩还有什么衣物?取来披裹一下。再收拾收拾贴身之物,随我们离开。” “我俩没有什么贴身之物,也没有囫囵衣服可换了,所有物件全在这小屋里。” 紫云垂下头低声说。 刘箕和黄德扫视了一下小屋。 小屋不大,又没有桌案陈设。 一眼望去,整室尽收眼底。 除了散乱扯碎的些许破布,还有一堆干草柴棒,屋内别无他物。 一个破了沿的粗陶碗扣翻在地上,边上散落几根啃的精光的鸡腿骨。 “你们不在暴室膳房吃饭?”刘箕盯着地上的破陶碗问。 “暴室啬夫说,宫里没有我们的吃食供给,正餐时间我们不得进入膳房。 每日等其他人吃好后,我们才能进去。若有些剩的,我们姐妹就收了来胡乱吃些。 今午司膳监犒劳暴室,午膳里配了鸡肉。 我见有些骨头上肉未吃干净,就捡了些回来。” 杜鹃小脸羞赧得通红,垂着头局促地小声回道。 “那你们晚上如何安歇?” 杜鹃泪盈双目,喉头发紧已说不出话,咬着嘴唇指指地上的干草堆。 “哎,这、这…”黄德叹息一声,忽然流着泪狠狠地扇起了自己的嘴巴子。 “行了老黄。” 刘箕伸手,拽住黄德的胳膊: “你这两年,在杂役署自顾且不暇,怪不得你。 要怪,也只能怪朕无能,连身边人也维护不了。以后朕再不会让你们受苦了。” 黄德见皇上自责,哪里还敢发声。 赶紧宽了黄门服外袍,裹在紫云身上。 主仆四人走出小屋。 院里王炜已被几人打的遍体鳞伤,躺地上没了动静。 其他人已然停了手。 就剩下全三,还在一边嘴里不停的骂骂咧咧,一边用那瘦细的四肢踢打着躺在地上的王炜。 全三家里也有个和紫云她们年纪相仿的妹妹。 妹妹和他一样受了家人牵连,现如今不知被送到哪个郡国为奴。 所以看到刚刚的一幕,他也是义愤填膺。 再加上身体瘦弱,众人围着踢打的时候他根本凑不上去。 现在其他人停手,全三自然就不客气了。 “全三,住了手吧。” 刘箕走到院中吩咐: “杜迁,去看看这个家伙还有没有气。” 全三不情不愿地闪身退开,站在一边指着地上的王炜,嘴里犹在小声咒骂个不停。 杜迁上前探了探王炜的气息回道:“陛下,这家伙倒是命硬,还有口活气。” “先带去你们兵舍拘一晚,明日交送廷尉史。”刘箕吩咐。 还是交廷尉处理吧。 总不能直接下手杀人。 院内没有绳索。反正也不用捆绑,姚胜直接拧着王炜两条胳膊拖死狗一样拖着。 走到小院门前时,看到门边的小吏和院内被一群壮汉围殴的王炜,掖庭令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心瞬间凉到了底。 掖庭令战栗着身躯,跪在院门外。 把风的小吏跪都跪不住,直接吓得瘫趴在地。 “带去兵舍,明日一同送交廷尉史。” 刘箕走过门前时,指了指瘫软在地上的小吏。并未理会跪在一边的掖庭令。 蒋兴上前一把拉起小吏,学姚胜那样拖着。 只是蒋兴身高差着姚胜不少,小吏半个身子都拖蹭在地上。 出了暴室,杜迁等人押着王炜和小吏回了建章宫兵舍。 刘箕他们朝着后殿走去。 “老黄,他们住哪里?”刘箕指指全三等人。 “他们和老奴一起,住在陛下寝殿的偏殿下房。”黄德道。 “那她们呢?”刘箕转头望着紫云和杜鹃。 “按例,她们应住寝殿配院。现在陛下年纪尚幼也可在陛下卧榻屏风外安歇,以备随时起身侍候。不过今天.…” 黄德为难地望着蓬头垢面、满身伤痕的两人。 刘箕望着满脸血迹,一件囫囵衣服也没有的二人。 沉思了一会道:“去椒房殿。” 到了椒房殿刘箕将紫云、杜鹃交予王嬿。 王嬿心地纯善,听了二人遭遇也忍不住落了一会子泪。 紫云和杜鹃在中山王宫长大,也是自小学礼的。 知道这是刘箕的皇后,那就是自家主母,对王嬿态度恭谨异常。 王嬿安排沐汤让紫云和杜鹃洗澡洁身,又取了自己衣裳给二人换上。 天色已晚,不便去太医署。 还好椒房殿也有粗通医理的女官,给二人伤口敷了药。 刘箕和黄德等人自回去歇息不提。 次日早晨,用毕早膳的刘箕正准备去椒房殿。 “陛下,皇后在殿外求见。”樊冒蹑着脚小跑进来。 刘箕虽然因为昨日之事,心情不怎么好。 但看到樊冒样子滑稽,也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樊冒,以后禀事正常迈步进来即可。” 笑完了,刘箕嘱咐道。 一看皇上发笑,樊冒还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妥。 抓抓头憨声道:“好来,陛下。” “快去请皇后进殿。” “喏。” 望着脚步别扭,感觉路都不会走了的樊冒。 刘箕无奈的苦笑一声,自己挑的门子凑合着用吧。 王嬿领着紫云和杜鹃,缓步迈入后殿。 规规矩矩地给刘箕行了礼。 紫云和杜鹃俱都换上了王嬿的衣服。 紫云身材高挑穿上王嬿的衣服大小正合适。 杜鹃个子小些,衣裙曳地,显得有些宽大。 王炜昨日除了撕扯衣服、抓侮身体。为迫二人屈从,还狠狠给了她们面上几拳。 经过一夜恢复,身上血口都已结痂,但是面上的青淤肿胀却愈发明显。 华服遮蔽了二人身上和臂膀的伤痕,面上却是遮不住。 刘箕朝王嬿笑了笑,然后走向后面的紫云、杜鹃。 看到刘箕和善的目光,紫云温婉大方地回应着,杜鹃却局促得深深垂着头。 昨晚洗沐过后照着铜镜,杜鹃就郁闷得不行,自己的样子太狼狈了。 自己竟然是这幅样子见的公子。 女官上了药,杜鹃巴望着一夜能让自己的伤口好起来。 今日一早,刚醒的小姑娘就赶紧跑到铜镜前照起镜子。 不看还好,一看心更凉。 脸一肿胀,淤青扩散比昨日更加难看。 杜鹃深知王室尊卑礼仪,咬着牙也得来给皇上请安。 “还疼吗?”刘箕用疼惜的语气柔声问。 “多谢陛下挂念。昨日女官给上了药,不怎么疼了。”紫云感动地回道。 公子小时候,可没有这么会体恤人。 “你呢?抬头让朕看看。” 看到杜鹃低垂着头不言语,刘箕不放心地上前轻抚了一下杜鹃的头顶。 杜鹃火烧似的一缩脖子,往后退了两步。 “不用怕了。”刘箕尴尬的缩回手,以为她受了惊吓还没好。 “不是。公子,不、不陛下,奴婢没怕。”杜鹃慌乱地答道。 “那你是?” “奴婢现在样貌丑陋,不好意思面对陛下。” 杜鹃委屈地抬起头,泪盈满眼眶。 一只眼角泛着青紫,半边脸肿胀着。 “人家脸不受伤的时候,其实也挺好看的呢。” 和刘箕目光一碰,杜鹃赶紧低下头小声嘀咕了一句,眼泪唰唰滴落下来。 刘箕又心疼又好笑。 “好了,小杜鹃别哭了。这只是皮肉伤,过不几日就能痊愈了。 你我主仆以后相处时日还长久,你那美貌,朕有的是机会欣赏。 再说你这脸受着伤,也能看出来是个小美人呢。” 刘箕柔声调笑着安慰道。 杜鹃听了刘箕劝慰,慢慢止住泪水。 脸受了伤,陛下还夸我好看,杜鹃甚至开始有些小窃喜。 “你我主仆以后相处时日还长久。”回味着这一句,更是一股甜意泛上心头。 黄德在边上直侧目:这陛下,哎,咋见了女孩子就变了个人一样呢。 刘箕只是看紫云和杜鹃遭遇悲惨,心生怜悯之情。 再说杜鹃那小小女孩,哪会让刘箕起什么其他心思。 老黄德心里真是冤枉了刘箕。 “备两辆辇,我和皇后及紫云、杜鹃去给太皇太后问安。”刘箕吩咐道。 未等黄德安排,全三刺溜蹿出去安排辇去了。 现今全三、樊冒、乌日善补了入殿宦官的职。 原来的贴身侍者,都降为了殿外随侍。 全三蹿到院里,冲着他们吆五喝六一番。 几个随侍不知他的来头,被唬的不轻慌忙跑去备辇。 “陛下,紫云姐妹俩这样子,不好随驾去长乐宫吧。”王嬿道。 紫云和杜鹃也都局促地低着头。 “我正是要她们这样子,跟我去见太皇太后。”刘箕沉声道。 王嬿和两姐妹虽然困惑,但也不敢忤逆刘箕的决定。 只有刚刚还在腹诽刘箕的黄德,心里暗暗赞叹。 紫云和杜鹃要步行随侍,刘箕体恤她俩身体未愈,非要安排她们坐辇。 她俩在皇宫中是没资格和皇上同乘的,所以刘箕贴心的安排了两部辇。 两辇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朝长乐宫永寿殿行去。 刘箕没有像平时一样,和王嬿在辇上观景调笑,而是闭着双目在沉思。 王嬿看他神情凝重,以为他还在因为两个婢女的事生气,也不敢做声打扰他。 长乐宫永寿殿。 刘箕、王嬿在前,两名婢女在后,四人恭恭敬敬地给王政君问安。 平时都是随侍宦官、宫娥候在殿外。 刘箕和王嬿两个人进殿,给太皇太后问安。 今日多了两个宫娥,王政君有些惊奇。 “这是?”王政君一指刘箕背后的两名宫娥。 “走上近前见过太皇太后。”刘箕回身吩咐。 “婢女紫云、杜鹃见过太皇太后。”紫云和杜鹃抬起头,走到太皇太后面前。 王政君笑呵呵的应着,刚一搭眼笑容凝固在脸上。 “嗯?” 刘箕跪下一脸不郁道:“这是两名当年随孙儿来长安的中山国旧奴。” “你带她们来到永寿殿是何意?”王政君隐隐猜测到刘箕的用意,语气也有些不开心。 刘箕没有马上回答王政君,而是把昨天去暴室的遭遇讲了一遍。 “就是两个婢子的事情,有必要还带来哀家面前吗?” 王政君语气平淡中,又带点苛责的味道。 她什么悲惨的事没见过,实在没有王嬿那副软心肠。 “人云“主辱臣死”,反其道而言,现今奴婢险些受辱,我这主人脸面上就光彩了吗?” 刘箕低声恭顺地回道。 “这话倒也不假,有司均有法度。这些事情,你自己看着去发落安排即可。” “可是皇祖母。” 刘箕委屈又无奈地一笑道: “想那小小啬夫,也敢妄图染指我自小的贴身侍婢。将其交到廷尉监,免不了又是革职撵出宫了事。 如今我虽在帝位,我这政令可出的了未央宫吗? 如今我担着这皇帝的虚名,想是越来越无意思了。” 王政君闻言,闭目思索了一会。 “那暴室啬夫判施腐刑,如若命大未死,择一偏僻郡国送去效力。小吏就鞭一顿发边军从役吧。” 王政君抬起眼皮,对着李禄吩咐。 李禄喏了一声自去准备懿旨。 “你如今也大婚了,有些事情不用着急,我也在慢慢考量之中。” 王政君对着跪在地上的刘箕道。 “谢皇祖母。还有,如今孙儿近卫已选毕,这出宫体察民情一事?” “我说了你已大婚,算是大人了。以后非朝政大事,你自己看着做主就行。” 王政君说着轻轻闭上眼,暗叹了口气。 刘箕未看到王政君的表情,低头伏地暗暗欣喜。 “太师和大司马已商定,三日后重启大朝会。”王政君又睁开眼道。 第23章 各怀心事 春季的夜晚,几片悠逸浮云给月亮披了层薄纱。 不多的几颗星星,可怜巴巴地一闪一闪,争取着露脸的机会。 归巢倦鸟偶尔在树桠上,发出一两声低鸣。 一些夜行的昆虫扑棱着翅膀,从街角地缝里钻出来。 或是刚刚破蛹而出,或是以成体忍耐了一个严冬的蛰伏。 这些幸运儿们,唱着交友的韵曲,扑向朦胧月光映照着的春绿。 “吱嘎...” 大司马府的角门闪开条缝。 一名羽林卫的步军都伯闪身出门,趁着还未宵禁,匆匆遁入了长安城的夜巷。 孔永还在担心皇帝挑的蛋会有缝。 却未曾想到,他自己认为的铁板一块,也会有裂痕。 “哈哈哈…” 送走来客的王莽,舒心地畅笑着走进渠氏的房间。 “母亲,那小皇帝找姑母要亲卫,姑母准他拉扯几十人。 结果他在羽林卫挑兵时,和老狐狸孔光因为几个罪卒大闹了一通。 那羽林卫中郎将孔永是孔光之侄,看那刘箕子如此驳他叔父面子,他也是不含糊。 最后给了小皇帝三个犯了人命的罪卒,和一个上郡边地的募兵当侍卫官。 其余侍卫军士,皆是由这四人匆忙胡乱挑选了故旧熟识的袍泽充数。 听说那刘箕子,给卫队丞定了俸秩比五百石的官级。 孔永不给个校尉,起码也要给他个军侯吧。结果硬是全部给的大头兵。” 王莽得意洋洋地冲渠氏喊道。 一个人无论多么腹黑无情,内心总也有他柔软的地方。 现在只有渠氏和王莽在房内。 天命之年的王莽,笑得像个天真的孩童。 “宫里还传出消息,因刘箕子那两个卢奴旧婢受了些委屈。 他就跑去太皇太后面前,以堂堂天子身份,去告一个小小啬夫的状。 太皇太后虽然严惩了那啬夫,但是面上却老大不高兴。 前几天我还隐隐有些担心,以为那小皇帝别真是受了他先祖什么点化通了神。 现在看来,还只是个耐不住性的孩童罢了。” 王莽抑不住的欣喜和放松,话有点停不下来。 渠氏整天阴沉着的脸,也难得地绽出了点笑模样。 “刘箕子如今就是真受了他先祖点化,又能怎样? 想那刘邦祖上刘累,不过是个替孔甲豢龙的老奴。 刘邦运佳,逢秦末乱世窃得了这天下之位。 我们王氏,原是由齐国君主田氏,易姓而来。 再早些,更是轩辕黄帝的门枝。 比祖宗也不怕他。” 渠氏笑吟吟地望着儿子,很满意夫家祖上的荣耀。 “你说那孔光在羽林卫大营,和刘箕子争吵了起来?” 缅怀完夫家荣耀传承的渠氏,眉头又稍皱了起来: “这不太像那老狐狸平日行事之风啊。” “母亲多虑了,孔光和刘箕子在羽林营大门外,遇到那三个犯卒的母妹跪地叫屈时,二人就已发生争执。 当时孔光确实红着面退缩回去,让那刘箕子到底是风光了一回。 入营后孔光要以军法处置犯卒,刘箕子又跳出来横遮竖拦。 想那孔光古稀之年,也是几朝的老臣了。 被这孩童三番五次折辱,就是泥人也要激起三分土性。 二人争执不下时,孔永不想手下亲信军官被刘箕子调走。 顺着刘箕子的话,就把这三名犯卒给他充了侍卫官。 这可不是贻笑大方吗?” 王莽得意地道。 “以前你怕你姑母面上不好看,放了羽林卫这支军给孔光。 老狐狸安排了他侄子领军。 经此一事,羽林中郎将孔永和刘箕子必生龃龉。 老孔光不用理他,这孔永倒是可略施善意,看看其可有投效的心思。” 渠氏沉声吩咐。 “孩儿记得了。本来这羽林卫,被虎贲期门郎和北军八营夹在中间。 想着要不要它无甚紧要,现如今有机会收归已用,自然是更好。” 王莽应声道。 几人欢喜几人愁。 正当王莽母子欢欣鼓舞之时,跨院卧房内的王宇夫妻相对坐在塌上叹着气。 一灯如豆,塌上的床幔高高挽起。 天气渐暖,窗户拿杆撑了个小缝。 微风顺着窗缝溜进来,吹的那小小的灯火苗不停变幻着形状。 “听父亲宫内耳目回报。暴室啬夫意欲淫辱小皇帝从卢奴中山国带来的小婢。 刘箕子命新调的亲卫,将暴室啬夫殴去了半条命还不罢休。 次日又跑到太皇太后那里,逼着姑祖母将那啬夫判了腐刑发配郡国。” 王宇边说边叹气: “小皇帝才十二岁,行事就如此心狠。而且还只是因为他的两个旧日婢女。如若皇帝长大后,为他母、舅...” “你今日出去宴饮,可是见过我兄长了吗?他和卫氏国舅联系上了?” 吕焉也紧张地声音有点发抖。 “联系倒是联系上了。据说那中山国卫氏,也经常上书乞求姑祖母。 希望准其入京,伴于小皇帝左右。可惜每次书信,都是石沉大海。 郡国上书,都要经过尚书令及大司空,才能到达中枢宫禁。 如今尚书令和大司空甄丰,都是父亲的人。 这书信能不能到姑祖母眼前,都未可知。” 王宇对他父亲的做法头疼不已。 “那可如何是好?” “也不是全无办法,如今姑祖母和父亲最忌讳小皇帝母、舅回来,会让丁,傅二后故事重演。 我准备修书一封,让舅兄着人带给卫后。 让那卫后上书痛陈丁、傅二后罪过。而后再垦求太皇太后准其入长安,和小皇帝骨肉团聚。” “卫后书信,不是投不到姑祖母面前吗?” “舅兄如今结识了敬武大长公主的后子薛况。 姑祖母常召敬武长公主入宫叙话。 薛况答应,如有中山国上书。他就托敬武长公主,直接带给太皇太后。” “敬武大长公主和父亲势同水火,此事和她牵连,一旦事发...” “如今顾不得了,我会尽量小心行事。” “嗯,早点歇息吧。” “好!” 王宇起身到几案前,轻轻吹灭摇曳着的灯火苗。 又趁着窗户映进的淡淡月光摸回塌上。 浮云散去,月亮脱了面纱,月光益发的明亮起来。 窗外春虫的啾唧,还显得那么生涩短促,远处偶尔传来阵阵犬吠。 塌上一声轻轻地叹息。 元始四年三月初三,皇帝刘衎大婚后第一个大朝会的日子到了。 刘箕子一大早就被黄德叫了起来。 紫云和杜鹃在后殿的偏院里配了房舍。 按制,宫女四人或六人一舍。 刘箕特地安排少府,给她俩单独安排了一间寝舍。 虽有寝舍,两个女孩每晚还是设一简榻,轮流歇在刘箕寝榻的屏风外。 以便随时侍候掌灯、起夜。 刘箕哪里消受得了这等待遇? 推脱吧,又不合适。 还好这副身体正值少年,不需起什么夜。 要不然还得偷偷摸摸地,怕惊醒了睡在屏风外的丫头。 紫云和杜鹃先行在寝舍洗漱,然后来帮刘箕梳头束发理冠。 朝服冠带整饬完毕,刘箕忍不住站在铜镜前顾镜自怜一番。 别说这袍服一上身,还真颇有些君临天下的感觉。 “陛下真好看。”杜鹃痴笑着傻傻地道。 “这种天下官民都知道的事情,以后就不用再感叹了。” 刘箕故作严肃地开了句玩笑。 紫云、杜鹃和黄德都禁不住扑哧一笑。 老黄德在刘箕面前一直是副笑模样,这一笑无非嘴咧的更大一些。 俩姑娘可是讲究形象的人,一发笑自然的抬手遮住嘴巴。 两双小手,指头红肿布满冻疮。 刚刚束发时,刘箕就感觉到她俩的手有些粗糙。 念着是她们这两年粗活做多了也没细想,更没抬眼去看。 现在看到了,心疼不已。 “这都是在暴室里洗衣弄的?” 刘箕轻轻抓住杜鹃的小手问。 杜鹃赶紧将小手抽回,缩进了衣袖。 然后双手背到身后,扭着身子:“冬日水冷,手常浸冷水就都冻伤了。指头都肿得像个小萝卜似地丑死了。” “那以后你们的衣物也不要自己洗了,回头让使役宫女一起收了拿去暴室洗。” 刘箕贴心地安排。 “才不要。现在我和云姐姐有了自己的寝舍。昨日还有人来帮我们量了身架,要给我们发放几身新裙服呢。 莫不说暴室不洗宫女的衣服,就是她们给洗,我们的衣服也不要别人洗。” 杜鹃鼓着小腮帮,哼一声道。 刘箕看她烂漫可爱,凑上去嬉笑着脸低声调笑道: ”好的好的,不让别人洗,朕帮你们洗。” 得,又来了。 “陛下!”黄德收起笑容,摆出一副苦瓜脸。 紫云、杜鹃自幼在黄德调教下长起来的。 看到黄德不快,二人忙收了笑容,低头含胸退后两步唯唯不敢做声。 刘箕弄个老大没意思,又想起来前几天和黄德无聊对坐的那半天。 狠狠的剜了这不通风情的老宦官两眼。 “陛下,时辰不早了,起驾吧。莫让百官等久了,如落在太皇太后后头更是不妥。” 黄德假装没看到刘箕那吃人的眼神。 “摆驾宣室殿。” 刘箕拿黄德没办法,一摆手无奈地道。 第24章 大朝会 刘箕精神抖擞迈步出殿,黄德落后半个身位紧紧跟随。 今日龙禁卫是张允这什轮值。 知道刘箕大朝会,杜迁特地安排姚胜也带手下卫军,一起前来护卫。 两什龙禁卫士兵拎着长戟。 跟着各自什长分左右两队,随护皇帝而行。 刘箕冲拎着大戟走在左边队首的姚胜招招手。 姚胜知道皇上有话要吩咐。 小跑两步到了近前,弯下那高大的身躯,俯首贴近刘箕。 “今日怎么来了两什卫军?”刘箕问。 “知道陛下出席大朝会,队丞特地多安排了一什兄弟过来以壮声势。” 姚胜咧着嘴道。 “回去转告杜迁,以后逢大朝会还是循例一什卫军上值就好。 左右各随驾五人,当值什长侍朕身边。 人多你还能多过千余人的执戟期门郎去? 再说这天下都是朕的,咱们还要壮什么声势。那岂不是扭捏故作姿态么。” 望着挠头憨笑的姚胜,刘箕摇摇头又道: “算了,午后见了面我自嘱咐他吧。” “你这大戟扛着感觉如何?”看到弯腰下来的姚胜把大戟扛上肩头,刘箕问。 “这劳什子重倒是不重,就是杆子太长拿着走路费劲。 不过发放甲仗的考公室属官说,这是宫内宿卫都要配的,可显皇家威严。” 姚胜无奈地道。 “这大戟平时看你们握着站立还好,拿着走路确实有些累赘。长杆子拖拖拉拉的,能有个什么威严劲。”刘箕摇摇头。 “就你们这刀,只挂佩刀的话,确实也不像个样子。” 刘箕看着姚胜腰间的制刀。 汉军制式佩刀,均为环首钢直刀配简易的木刀鞘。 宫卫佩刀无非鞘上多了些雕花。 环首刀实战不错,卖相却不是很好。 难怪宫卫一人还得配个装饰华丽的大长戟。 “回头朕让考工室帮你们每人打造一把实用又精美的“绣春刀”。这长戟和环首刀,以后就都不用带了。” “绣春刀?听名字好华美,是什么样子的?我以前都没听说过有这种兵器。” “绣春刀”是明代锦衣卫的制刀。 取意自唐代诗人杜甫的诗词,“绣衣春当霄汉立,彩服日向庭闱趋”。 刘箕想着随口就说了出来,姚胜要是能听过可就怪了。 “那是朕魂游太虚时,孝武皇帝所授【天宫甲仗兵器图】中的神兵,你这凡夫自然没听说过。”刘箕忽悠着敷衍道。 “到时候再用蜀锦,给你们缝制一件上值赐衣,上绣【山海经】中所述龙头蟒身飞鱼。 期门郎号称,虎贲执戟期门郎。你们身着飞鱼服腰悬绣春刀,就叫带刀锦衣龙禁卫,如何?” 刘箕决定抄就抄全点,索性飞鱼服也给整出来。 姚胜想象着自己身着锦衣腰悬神兵的威风样,心里乐开了花,嘴巴咧地能塞进去个鸡蛋。 “陛下,到时候蜀锦若是有剩余的,能不能多给俺几尺。俺给阿母和小妹做件披肩。” 姚胜擦擦口水道。 刘箕又好气又好笑,抬腿给了他一脚:“赶紧回你的位置吧。” 姚胜知道皇帝和他玩笑,嬉皮涎脸的小跑回自己那什兵士的队首。 考工室也是少府辖内,得想办法从里面弄些技艺好的军器工匠出来。 要不然有宗伯凤在,弄点什么动静都瞒不过王莽。 不仅绣春刀,其他诸如陌刀、神臂弓、八牛弩、连弩、板甲,这些冷兵甲中的神器,也得给它捣鼓出来。 就是这工匠如何弄出来,弄出来又到何处去研造兵器? 也不知道那两个假药专家老道,如今猫在哪里,可又炸了几个丹炉没? “陛下,宣室正殿到了。”黄德一句话打断了刘箕的胡思乱想。 宣室殿门外,太常属下的两名礼官大夫早已等候多时。 “请陛下和随侍中官入殿。” 一名礼官施礼后做引导势,同时把龙禁卫官兵拦住。 “这?”刘箕不解。 “依例,宣室殿内有日值司卫期门郎值守,勿需其他兵士进入。”那礼官笑着回答。 “龙禁卫是朕贴身亲卫,岂可轻离左右?”刘箕皱着眉沉声道。 “这?”礼官有些为难。 “两什军入殿确实也太多,让太常属为难。” 刘箕转头吩咐: “一什留守殿外,另一什随朕入殿。朕临大朝会一什龙禁卫随侍,亦为以后常例。” 说完,刘箕径直往殿内走去。 本来他也是打算,只带一什侍卫上朝。 姚胜一甩礼官阻路的胳臂。晃着大戟跟着刘箕就走,后面他那什侍卫紧紧随上。 礼官哪里敢阻拦,苦着脸追皇帝去了。 宣室殿内,百官俱已到齐。 公卿、列侯、将军,及其他各军武官在西列队、面东而立。 文官在东列队、面西而立。 大司马王莽居于武官之首,太师孔光居于文臣之首。 二人在殿上均有赐座。 皇帝座位面南背北。 礼官引刘箕入殿后,王莽和孔光起身领百官肃立而拜,礼毕刘箕落座。 须臾礼官又喝:“太皇太后驾到。” 皇帝御座之后,以八扇半透锦屏隔开,内为太皇太后坐榻。 刘箕起座转身,和百官一起向那屏风后施礼。 王政君施施然落了座,大朝会正式开始。 王莽先出列,叙了些地方上的常务。 而后执掌财政的大司农左咸,抱着笏板出列。 上报了郡县及各郡国,口赋之收入、均输、漕运,以及各地物产调度,朝廷的开支等等… 殿下有王莽,背后坐着太皇太后。 刘箕没了初上朝的兴奋劲,感觉自己像汉献帝和光绪那两个窝囊皇帝的合体。 刘箕悻悻地坐在御榻上,下面百官也习以为常。 反正他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泥塑木雕似地坐等下朝。 朝政自有大司马和太皇太后决断。 朝会不紧不慢地进行着。 若不是几个御史不停的梭巡着朝官的仪容,老孔光都要开始打瞌睡了。 在野听到了些风声的百官,并没有感觉到现在的皇帝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 有人庆幸,有人失望。 最后尚书令开始代奏京外郡县太守近期所上奏疏。 尚书令抑扬顿挫的读着,听的刘箕也有点想犯困。 “青州刺史奏:青州平原郡、北海国、乐陵郡…等几处郡国,春后少雨..” “什么?哪里奏报?” 刘箕忽然直起身,盯着尚书令问道。 正抱着笏板,读的起劲的尚书令,听到皇帝的方向忽然传来惊问,声音一下子顿住。 脸从笏板后面探出来,回望着高台坐榻上的小皇帝。 不仅尚书令呆住了,百官也都一惊。 上了三年朝,这是皇帝第一次开口问政。 虽然在他们看来,只是郡国一点小小的春旱。 刘箕有印象,西汉末青州大旱。 一开始只是几个郡国绝收,而后蝗灾暴起。 整个青州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室十不存五。 既然坐上皇帝的位子,岂可眼睁睁坐等着黎民遭难? “青,青州刺史奏:青州下有几个郡国春旱,月余未曾落雨。”尚书令反应过来。 “大司农,此奏报卿看如何答复?” 刘箕沉吟了一会,问左咸。 左咸抱笏出班,躬身施礼回奏: “陛下,天下春旱时有发生,入了夏雨水自会增多。 再说青州去年雨水颇多,今年想也不会差了。” “若是普通春旱,刺史在其它奏疏中稍提一句即可,还需单奏一本?去年多雨今年就不会旱?” 看到左咸有些无谓的态度,刘箕不禁火大厉声道: “去岁多雨今年干旱,正是蝗灾欲兴之象,现在重视还有回旋的余地。 一旦蝗灾兴起,灾荒遍野,那就迟了。” 百官面面相觑。 不知道一直居于深宫的小皇帝如何明白涝、旱,还有什么蝗灾的。 “陛下。” 王莽起身出班,拉下脸沉声道: “下属州县有些春旱,陛下就扯上灾荒。如此岂不是危言耸听吗?” “哦?” 刘箕冷笑一声: “见微知着,察青萍之末微动,能晓撼树之风将至。 见识若不先于众人,朕安能为尔等之主?” 王莽没曾想,刘箕敢在大朝会时如此不给颜面的顶撞他,不禁老脸一红: “涝旱水火均乃天降灾祸,即使知晓又奈若何?至于黎民失所朝廷依例安置可也。” “天降灾祸人力早为,亦可轻其害也。无所作为,朝廷要你等官吏做什么?” 刘箕放松面孔,用缓慢沉稳的声音继续道: “百姓流离、黎民失所。司马轻飘飘一句“依例安置”就打发了? 敢问大司马,将如何“依例安置”?” 第25章 小廷议 王莽猛然被皇帝一问,匆忙回道:“这郡国有灾祸则免交当年租税。 若有流民,必往这京师富庶之地而来。 三公、九卿、京师各署吏官,及长安豪商,均应献田舍住宅以安置。 长安城附近多立新民里,赐流民田地住宅以度荒日。” “流民失所迁徙京师,一路扶老携幼缺衣少食,老幼妇孺如何能撑过这一路的跋涉? 流民少长强弱不均,难免有恃强凌弱者。 那些妇孺,只怕仅有的果腹之物,也难保全。 到时候饿殍遍地,恐怕不是大司马一句“依例安置”,能承的起的。 再说流民中良莠不齐,弱肉强食。 能活着到达京郊的,估计多是那凶恶豪民。 到时候闹将起来,京畿安全恐又添隐患。 遭灾之地失民过多,耕地返荒。即便免了一年的租税,以后的税赋从何而来?” 刘箕一阵连珠炮,轰向王莽。 “这,这...”王莽张口结舌。 片刻后,王莽蓦地反应过来。 刚刚自己怎么被这小皇帝牵着鼻子走,凭什么在这被他诘问。 风轻云淡的表情,重又回到大司马面上。 “那陛下认为,青州之事当如何应对?”莽马淡淡地反问。 刘箕略加思索道: “如今大司农,应尽早安排令丞到青州各郡国督导地方农监,掘井开河、浇灌田地尽量减轻旱灾之害。 各郡县多蓄养雉、鸭,备细网,以抗蝗虫之祸。 如此可减灾祸之害,然青州灾已不可避。 北军八部应抽调精干军卒,大司农及少府各备粟米储粮。 一旦青州灾起,北军开进青州携郡国官卒助当地国主令丞行临时之“军管”。 各地民众不可擅离本土,可自给之大户着兵士助守门户防歹人纵略。 余粮难度今岁之家,由各乡里正、亭长登记上报。 青壮行以工代赈之策,抽调编伍铺路修堤,朝廷供给一日两餐。 老幼妇孺按数每亭设粥场,每人不分老幼,一日早晚各领粥一碗,以保命度日。 内外朝所筹集钱粮由大司农部属、大司徒部属,及内宫各出一批官员统管。 灾区每县由此三司各出一人,负责钱粮分用。 三司互为督监,确保每枚铜钱,每粒粟米都要用在灾民之身。 御史丞下诸属吏、曹掾领精锐南军,分队巡梭监督各乡、亭济灾钱粮用度。 每亭粥场按妇孺人数支取米粟,善粥以投竹箸而不浮为准。 各督队随机下粥场查验,自乡牧、亭长至粥场曹官,粥浮箸则落人头。”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刘箕放大声音激动得站立起来。 大殿鸦雀无声,刘箕那句“浮箸落人头”的余音在殿上回荡。 “军管”、“以工代赈”,这些词还没让官员们消化完, 一句“浮箸落人头”,又让大家感觉脖子后面一阵凉意飘过。 百官都垂下捧着笏板的手,抬头直勾勾的望着激动起身的小皇帝。 御史们也忘了纠察官员仪态。 都在憧憬着率领南军精锐,到各处督察官吏为百姓撑腰。 遇到那胆敢私吞赈粮的硕鼠,一声令下,手起刀落。 岂不比在这大殿上,盯着几个老头子别打哈欠、吐口水强多了。 孔光身后的文官队中,一名四十多岁的官员微微颌首,冲刘箕子投来嘉许的目光。 “掘井开河,蓄养鸡鸭?” 王莽呵呵一笑: “陛下,天灾非儿戏,请陛下勿作童言。” 王莽忽略后面赈灾、督察等策,抓住鸡鸭之事,及刘箕子的年岁调侃起小皇帝。 刘箕怒道:“朕佩服大司马有敢欺天之胆识,然汝安敢欺天下百姓?” 王莽平时最好清名,言语也甚得体。 刚刚被刘箕气不过,说下犯上不敬之言。 现在刘箕抓住他这句“欺天之语”,又把天下百姓捧作后台,狠呛了王莽一句。 王莽无言以对,面上一阵白一阵赤的直喘粗气。 平时温文尔雅、忠君爱民的大司马形象全无。 “够了,君臣在殿上争吵,成何体统?” 王政君在屏风后一拍案几,怒喝道。 刘箕轻哼一声坐回御座,王莽也悻悻地回归本位。 “青州奏折,着大司马王莽酌情批复。陛下年纪尚幼,坐朝当以听政为主。” 王政君不紧不慢地道。 刘箕有些郁闷。 王莽面带得色的笑笑,浑然忘了平时,即使得到嘉赞,也都是坦然处之。 “侍中宋弘。” “臣在。”听到太皇太后召唤,孔光后面那名中年文官应声出列。 “今后每隔五日,抄录各署重要奏书及批复交陛下审阅参悟。” “喏。” 太皇太后让刘箕子开始参看各署奏书? 王莽刚刚绽笑的面容,又紧张起来,一会的工夫比耍变脸的还精彩。 “退朝。”王政君吩咐完宋弘,用带着一丝疲惫的声音道。 “退朝...”司朝礼官拖着嗓门,高声传令。 太皇太后率先起凤驾回长乐宫。 刘箕带着黄德及亲卫回后殿,文武百官按序退出宣室殿,各回衙署上值。 “哗啦...”又是一个陶罐破碎的声音响起。 王莽下值到家后,在卧房里连摔了好几件家什。 王莽以前在家里生气,最多拉长个脸不言语。 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砸过东西。 家人都吓地躲的远远的,就唐旭板着面孔垂手侍立在门外。 过了一会王莽推门出来,冲唐旭招招手。 唐旭默契的附耳过来听主人吩咐。 片刻后,大司马府后门大开。 七八个得力家仆出门四散传讯。 一辆挂帘马车随后慢悠悠的出门,朝坊外一座看似普通的宅院驶去。 两进的小院,散落着六七间厢房。 院内一口竖井,几棵不大的树木泛着春绿随风轻摆。 这是前几年,王莽专门为了密会心腹而置。 天色还未到掌灯的时辰,但唐旭已经开始在后堂点起了几盏铜灯。 王莽跪坐在塌上,望着盈盈的火苗沉思着。 须臾,几辆马车陆续进院。 “唐旭,去看看。几位官人若是到齐了,就让他们到后堂来吧。” “喏。” 这几位每次到了后,都是在前厅等待。 人到齐了王莽的随从自会召他们进后堂。 “几位官人,请入后堂吧。”唐旭见人已到齐,躬身请道。 “有劳了。”几人知此仆深得王莽宠信,纷纷和他客气一句。 众人鱼贯涌入后堂,王莽起身相迎。 大司空甄丰、大司徒马宫、太常大夫刘歆、车骑将军王舜、少府宗伯凤、光禄勋甄邯、虎贲中郎将孙建、太仆王恽。 刘箕若在,定会吓个一跳。 朝廷中枢两千石以上的官员,大部分都在这里了。 上午那是大朝会,晚上这叫小廷议也不为过。 “今日朝会之事,众位有何看法?”众人落座后王莽问。 “皇帝今日朝会上所言,似有高人背后指点。”大司徒马宫道。 少府宗伯凤摇摇头:“不可能,皇帝醒来后,不是忙着招他的旧仆,就是在拉扯什么亲卫。 外人就敬武和孔光见过他。敬武公主哪能知晓政事。 孔光据说最近和皇帝闹的不甚愉快,更不会点拨于他。” “听说小皇帝昏迷时,魂魄受了高祖皇帝和先圣武皇帝的点化。” 刘歆有些担心地道。 “哪有这等事,不过是敬武那个老不死造谣罢了。”王莽不满的瞪了刘歆一眼。 “你那祖宗是高祖的弟弟。你不是得了图谶,说叫刘秀能当上天子吗? 你这改名十来年了,也没见你做皇帝。你那祖宗也没来点化于你?” 虎贲将军孙健调侃道。 刘歆五世祖刘交,是汉高祖刘邦的同父异母弟。 十年前世上有图谶传言,名刘秀者当贵不可言。 刘歆就巴巴的给自己改了个名叫刘秀。 刘歆听了孙建调侃,红着面低头不语。 “敬武那老不死,一直与大司马作对着实讨厌。 她那后子薛况自从边地归来后,一直助着敬武兴风作浪也是可恨。” 王恽谄着脸,继续对王莽道: “那敬武和薛况名义是母子,实则无血亲,同府住着定是有不伦的关系。 她既然能宣扬小皇帝受什么先人点化,属下也有办法,让世人知她母子不伦。” 王莽微微闭眼思索了一会,不置可否。 王恽心知大司马已首肯,得意的开始想着怎么造谣才好。 马宫撇了他一眼心道:敬武六七十岁年纪了还要遭这无妄谣言,再说于皇家体面亦不妥。但是看王莽未表态也不敢出言反对。 “敬武不过癣疥之疾,今日大朝会观太皇太后似有让皇帝历练亲政之意。 这小皇帝只知道什么掘井养鸡,哪懂治国?列位可有对策。” 王莽赶紧翻过敬武这篇。 “太皇太后喜看四海朝圣,当年塞外越裳氏进献白雉、黑雉,太皇太后大喜封赏天下。 如今大司马秉政北感匈奴、东召番邦、南怀柔了黄支,唯有西方未有加。 不如派人去西方拉拢边界的羌人归顺。 到时候四海承平,太皇太后自会赏赞大司马功绩。”车骑将军王舜道。 “皇上成婚匆忙,皇后彩礼尚未交付清楚。 大司马亦可追加彩礼,其中一部分分给太皇太后身边侍仆,余钱用于上林苑修缮维护。 太皇太后年事已高也怠于管理朝政。 以后游园郊游颐养天年,政事尽付于大司马可也!” 宗伯凤也小声谏言。 “嗯…” 王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第26章 陡然富家翁 经历了第一次大朝会。 刘箕知道之前有点太高看自己了。 刘箕不仅高看了自己,也小瞧了王政君。 老太皇太后风雨坎坷七十余载。 即使刘箕两世为人,那点小心思也逃不过她的法眼。 不过王政君有心还政于皇帝,也确实喜欢现在的刘箕子。 权力递交需要一个过程。 这个过程,也是现掌权者能享受这个权力带来的最后的快感。 即使她现在已经不再想掌权,但是权力这么一个美妙又让人着迷的东西。 猛然交出去,也是任谁都会有些不舍。 觉得自己已经讨得太皇太后欢心,就可以在朝会上有些话语权。 结果王政君轻飘飘几句话,就断了他议政的指望。 “年纪尚幼,当以听政为主。”不就是继续做个旁观者吗? 还好太皇太后让侍中宋弘隔几日送些批复的奏折过来。 看来自己已经从木偶,正式迈入了实习生的阶段。 也是进了很大的一步了。 刘箕是个乐天的性子。 朝会上的建议被否之后,除了对即将到来的青州灾情感到揪心外。 自己的话语权有没有,倒没什么所谓。 反正他现在说几个月后青州将饿殍遍地也没几个人信。 还有个值得高兴的事情,太皇太后默许自己可以出宫。 刘箕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但是出宫前,不能忘了先去太皇太后那里问安,顺便和太皇太后打声招呼。 即使是领导默许的事情,你做的时候也要再去提前请示一下。 这规矩,刘箕上辈子懂的很。 紫云和杜鹃细心的帮刘箕束起头发、整理好袍服冠带。 那边全三早就备好了辇。 刘箕等不及自己晃到椒房殿再和王嬿一起乘辇,直接备了辇去接王嬿。 “听说陛下昨天在朝会上和父亲争吵了起来?” 舆辇内,王嬿靠在刘箕身边忧心忡忡地道。 经过刘箕的“调教”,王嬿已不像以前见到他就一副拘礼的模样。 在只有两人的辇舆内,王嬿也会主动轻靠在刘箕的肩膀上。 “你怎么知道我和大司马在朝会上争吵?” 刘箕惊奇一直身处椒房殿的王嬿,怎么还能知晓朝堂发生的事情。 “是我那椒房殿的宫人,和朝会时在宣室殿内侍候的宦官闲聊时得知。 后来他们在椒房殿议论,被我听到后,我逼问出来的。”王嬿小声道。 这后宫管理的,还真够混乱的。 刘箕心里有点恼火,这要是搁朱元璋的朝廷,几个嚼舌根子的太监早拉出去杖毙了。 “我和大司马只是在一件政务上有些分歧,没什么的。”刘箕抑住怒气,伸手搂住王嬿的香肩轻声安慰。 王嬿乖巧地点点头,不再言语。 每次提及父亲,王嬿心里都有种对小皇帝的亏欠感。 须臾,到了长乐宫永寿殿。 刘箕、王嬿双双跪地乖乖给王政君行着大礼。 太皇太后笑吟吟地虚扶起二人,让李禄给他们摆了榻几就座。 望着眼前的一对壁人,王政君是从心底里喜欢。 看着刘箕子心里又有些不自然,昨日在朝会上驳了他的言。 心里感觉对他有些亏欠,怕他今日过来会不开心。 结果刘箕像平时一样,说东说西的根本没提朝会那茬。 面上乐呵呵的,仿佛昨日和大司马怒峙朝堂的事,根本没有发生过。 刘箕越是这样,王政君心里越觉得过不去。 “衎儿,昨日朝堂上你说的一些赈灾方策很有见地。 不过你尚年幼,大司马宦海沉浮数十年,经验到底丰富些。 青州之事未明,提前征发劳役掘井疏河。 两府筹钱措粮恐人力、财力空空靡费。还是由大司马酌办为妥。” 见刘箕不提,太皇太后忍不住主动说起昨日之事。 这事刘箕原本没打算再提起。 因为他知道,既然太皇太后和大多数人一样不确信青州会遭大旱。 就肯定不可能同意,现在就大费周章的去防那还看不见影的青州之灾。 不过王政君主动提起了,他还是想争取一下。 “皇祖母所言极是。不过既然青州之事未明,那旱灾也难说不会发生。 不劳民伤财现在去青州征发劳役、掘井挖渠。 那让内外两府提前调钱备粮,却也靡费不大。 若有饥荒,可速解黎民于倒悬。即使无灾,钱粮也无失。望皇祖母首肯。” 刘箕诚恳地道。 “既然本宫已于朝会时出口,让大司马全权处理青州之事。这外府钱粮若要通过大司农筹措,恐要大司马首肯才行。” 刘箕闻言低着脑袋眉头一皱,看样子没戏。 “不过...” 一听王政君还有“不过”两个字,刘箕抬起头又来了精神。 “不过,内府钱粮收自皇家田产,及天下从公之山川大泽以充内宫之资。今后你亦可酌情收支取用。” 刘箕听了内心狂喜,这内宫皇帝家还能缺了钱? 正想着要出门得找谁讨点钱放身上呢,刚瞌睡枕头这就来了。 “皇祖母,今日孙儿想出宫探访民情,可不可以先支取些银钱。”刘箕涎着脸,就差流哈喇子了。 王政君看着好笑,心想到底是小孩子,一提钱也忘了青州了。 同时心内一放松,朝堂上驳了小皇帝的事情,看样子可以就此翻过了。 这小子根本没记仇。 “说了让你支取还有戏言?不过你尚年幼每次取用要有度。 无特殊缘由,每次支取钱不可过万,马蹄金不可逾五块。”王政君笑眯眯地讲。 刘箕子这下子,真的忍不住流哈喇子了。 出门闲逛,零花钱就可以带万钱、马蹄金五块。 虽然不是很清楚,这具体购买力有多少。 但是光万钱,就是基层官吏半年的全家收入了。 五块马蹄金,更是小康人家几年才能挣来的。 普通百姓就是挣扎一辈子,除了吃喝恐怕也攒不上一块马蹄金。 腐朽糜烂的封建统治阶级的生活,就是美啊。 “谢皇祖母,足够了足够了。”刘箕擦擦口水,兴奋溢于言表。 王政君被他滑稽样子,逗地哈哈大笑。 盯着他慈爱地揶揄道:“侍卫刚募齐,这就忍不住要跑出宫去溜达了?还伸手要钱。” “皇祖母,您不是让我现在熟悉政务为主么。 我这是急着去体察民情呢。 再说不带钱,要是饿了总不能堂堂皇帝带着皇后去讨饭吧。”刘箕嬉笑着。 “你呀你。” 王政君拿手指点了点刘箕的额头: “你出去瞎胡闹可不敢带着嬿儿,她皇后之尊岂可擅入民间。 你多带些侍卫、宫女、宦官随你去就行了。” 刘箕微微有些失望。 怕王嬿憋闷,本打算带她出宫透透气。 又想想不带她也好。 出去肯定要去趟敬武公主府。 王莽和敬武长公主的关系,让她去了也难自处。 再说男人出门,谁想带老婆啊。 可惜喽,自己还不算个“男人”,最多是个大男孩。 腐朽的封建统治阶级生活,少了不少乐趣。 又说笑了几句刘箕起身告退。 王政君也看出他心早飞宫外去了,就安排李禄送他们出殿。 刘箕乘御辇到椒房殿送完王嬿,匆匆赶回自己寝殿。 黄德奉了刘箕口谕,带着乌日善去找宗伯凤支钱。 刘箕要了钱五千,外加马蹄金两块。 太皇太后批的多,但也不能可着上限拿不是。 宗伯凤那里提前得了太皇太后懿旨,黄德到后,乖乖去宫库点交金、钱。 第27章 出宫 “陛下。”见到刘箕回来,候在殿里的紫云、杜鹃连忙迎出来帮他宽去外袍。 “我有没有什么普通些的衣服?”刘箕问紫云。 “普通衣服?陛下身上不就是常服吗?”紫云有点摸不着头脑。 “就是没有这些花纹的。”刘箕指指衣服上绣的龙凤龟蛇等物。 相比华丽的朝服,身上这身确实是够普通的。 不过只是相对普通,整身也是名贵锦绸、满刺花绣。 这穿出去,身边再跟一群随从、侍女。 刘箕怕会在大街上遭到围观。 “你俩呢?”刘箕盯着紫云和杜鹃。 两人今天已经换上了按她们身量刚做好的宫女服。 “我们的衣服,陛下穿着不合适吧。”杜鹃懦懦地道。 刘箕一下被逗笑了,上前抚了抚杜鹃的头: “傻丫头,我又没说要穿你的衣服。我问你们除了这宫女服,还有没有其他衣服。” “哦,那倒没有。不过这宫服也很好看呀,我都两年多没穿过这么合身的衣服了。” 杜鹃说着,还得意洋洋的转了个身。 “不过宫里就是没有头饰发放。”转完身杜鹃摸着扎起来的头发,有些遗憾的道。 刘箕想想也是。 她们前天刚从那暗无天日的暴室杂房出来。 昨日穿的还是王嬿的衣服,今天刚领了这宫女服。 哪会有什么其他衣服? “你们三个呢?”刘箕转头问全三。 全三苦着脸道:“我除了这几套刚上身的内宦服,就还有一身杂役服。 樊冒那傻大个连杂役服都仍了。 我们刚调值陛下身边,哪有机会出去购置什么衣服。 再说我们虽有比二百石的高俸。这刚来两天还没关俸,就是有机会也没钱啊。 别说我们仨了,就是黄头也就几套黄门服来回的换着穿。” “哦。”刘箕沉吟着对全三道:“我让黄中官去内府领了五千钱,等他来了你们仨一人先领三百钱压身。” “谢陛下。”全三乐得嘴咧着。 “你们到月底关了俸,别忘了还我。”刘箕又补了一句。 “这...”全三一张脸哭笑不得。 “少府只把你俩调到我身边,却没有给你们入宫女籍,你们没有月钱可领。 自下月始,朕每月从内库支六千钱,你们每人三千。” 刘箕转头对紫云和杜鹃说。 “陛下,不用。”紫云忙摇摇头道:“我们现在吃穿用度都有内廷发放,不需要陛下再赐钱了。” “你看,陛下赐我三百钱还要还,每月白给你们三千钱你还不要。” 全三狭促地笑着揶揄道: “就莫辜负陛下的美意了,陛下这是让你们攒嫁妆钱呢。” “呸。”杜鹃啐了全三一口:“就不要,我才不要什么嫁妆钱咧。我一辈子都侍候在陛下身边,才不要嫁人。” “放心吧,不是你们的嫁妆钱。” 刘箕笑着道: “等你们出嫁的时候,我另有大礼相赠。到时候嫁妆多地,羡慕死其他小姑娘。” “都说了不嫁人,就是不嫁人嘛。”杜鹃羞红了脸,扭着身子低声道。 “那你们手上要是没钱,以后出宫买个东西,还得朕跟着替你们会账?”刘箕哈哈一笑。 “我们哪有机会出宫?”紫云道。 “你以为朕让黄中官去内库提钱干什么?一会就带你们出宫。”刘箕一脸得色。 “什么?出宫?”全三、紫云、杜鹃三人都先是一惊,而后欢呼了起来。 今日紫云、杜鹃一直在未央寝殿守候。 全三虽跟去了长乐宫,却没资格进永寿殿。 所以他们都不知道,刘箕和太皇太后说了今日要出宫的事。 整日在这深宫大院,谁不想出去走走看看。 “吵吵什么?陛下还在边上,一个个的都没个稳当劲。” 黄德说着话走进殿来。 乌日善和两名龙禁卫士兵提着钱袋,候在殿门外。 殿内三人闭了嘴,脸上还挂着掩不住的喜色。 黄德白了他们一眼,转脸又是一副笑脸对着刘箕道:“陛下,您看咱何时出发?带上几人?” 全三他们这下彻底安静了。 紧张的表情也赶走了脸上的笑意,恐怕皇上不带上自己。 门口的樊冒和乌日善也都竖起了耳朵。 “紫云、杜鹃,全三、樊冒、乌日善他们几个都跟着朕去。咱们先去建章宫九室兵营,然后从建章宫出宫。”刘箕吩咐道。 紫云几人刚要欢呼,撇了一眼黄德又生生憋了回去。 大家也不用换衣服,也没什么东西要拿,直接动身。 今日龙禁卫蒋兴轮值,全三安排了两驾辇。 刘箕和紫云、杜鹃分乘前后,龙禁卫护立左右。 黄德等人辍后紧随。 不一时到了建章宫九室兵营外,一名龙禁卫士兵快步跑去营内报信。 片刻后,只见杜迁、姚胜、张允带着余下两什军卫,披挂整齐迎出营门。 刘箕望着精神饱满的士卒们很是满意,两排一个个握一下手走过去。 士兵们不知道陛下行的这是什么奇怪礼仪,但是能碰一下皇帝的手,也是莫大的荣幸。 进营入了杜迁的中军衙稍坐。 “陛下这次入营,有何吩咐?”杜迁施礼问。 “朕准备马上出宫一趟。让张允留守,你和姚胜、蒋兴带一什兵士俱都换上便装随我出宫。”刘箕道。 “喏。”杜迁应了一声出去安排。 龙禁卫士兵之前在羽林卫的时候每月就有饷银。 逢十还有休营日,所以便装大家都是备着的。 刘箕安排全三去找厩啬夫,要了两架普通淄车。 杜迁等人换装集结完毕。 众人没有佩刀戟,各人在身上隐了一把短兵。 厩啬夫引两名厩司御,驾了两辆带车厢的宽敞淄车也奉命赶到。 刘箕让那厩啬夫和厩司御回了太仆署。 他们都是太仆王恽的属下,刘箕出宫怎么也不能让他们跟着。 “你们有会驾车的吗?”刘箕问杜迁等人。 “回陛下,我等羽林孤儿军,无论长成后是否入车兵,驭车都是从小必学的。”杜迁笑笑回道。 “属下这驾车功夫,比宫里的厩司御还要好咧。”姚胜说着就要往一辆马车的驾车位子上爬。 “回来,陛下驾前岂可造次。”杜迁瞪了他一眼。 姚胜也感觉自己有些孟浪,呵呵笑了一声抓抓脑袋退回杜迁身后。 “不碍的。”刘箕笑道:“等出了宫大家随性一些就好。” “对了,姚胜这两天可回家去看看了?你阿母和妹子现在怎么样?” 刘箕看到这铁塔般的汉子,想起了那对可怜巴巴的母女。 “没回去过呢。队丞说我们现在刚成军,虽然人数少,也不能懈怠。 需要多加合练整顿。所以一月后才开始轮流休营。” 姚胜没心没肺地傻笑着回道: “她们没事的,我之前在羽林营也是难得有空回去一趟。” 刘箕脑海里,浮现出姚胜妹子那单薄消瘦的可怜身影。 “你家那驴一死,每日少了不少进项。你现在虽然俸禄不低,但也得月余后方能关饷。” 刘箕说着,冲背着钱袋的乌日善招招手。 乌日善走到近前,刘箕在钱袋子里扒拉出两缗钱递给姚胜: “你先出宫回家看看,这两千钱带给你阿母,多买些好吃的给你那妹子补补身子。 看你这身高体壮的,你妹子生的却太瘦弱了些。” 黄德那边呲着牙直吸冷气,小皇帝怜香惜玉的毛病可真不轻。 姚胜看看皇帝,又瞟了一眼杜迁。 “以后陛下在,皆尊陛下圣谕。”杜迁急忙说了一句。 他可不敢学辕门挡驾的周亚夫。 姚胜闻言也不客气,接了钱下跪谢恩:“属下代家人谢陛下体恤。” “关了饷别忘了还给陛下。”全三冲着起身的姚胜道。 姚胜回头瞪了他一眼,全三吓的赶紧躲到刘箕身后。 “你惹惹紫云、杜鹃那两个丫头也就算了,何苦去撩拨这魔王。看他那沙钵大的拳头,一拳就能要你的小命。“刘箕调笑道。 “有陛下在,谅他也不敢造次。”全三谄笑着。 这表情,让刘箕仿佛看到年轻瘦版的黄德。 “好了,你们那三百钱朕也不用你们还了。”刘箕挺无奈。 “谢陛下,我就说陛下富有四海,赏奴几个小钱怎么还会往回要..”全三嬉笑着夸张地给刘箕行了个礼。 “我这还要护卫陛下出宫呢,陛下让我先回家?”姚胜捧着两串钱,有点为难。 “我们有这许多人,不差你一个。”刘箕道:“你去营舍找个袋子裹了钱先自回家。我们若有时间,兴许还能去你家看看你阿母和妹子。” 还要去看人家的妹子? 嘶嘶…老黄德吸气吸的牙都要疼起来了。 第28章 驾临敬武公主府 姚胜回兵舍取了块麻布包了钱,欢天喜地先自出宫回家去不提。 “内宫七人俱身着宫服不便示人。我们叁,肆人各分乘两辆马车。 先去敬武公主府,借几件衣服换上。龙禁卫兵士两旁随意跟侍就好,不用刻意护守。”刘箕吩咐道。 这边也准备开始出宫, “要不然再去找厩啬夫,要一辆挂帘轩车由陛下单乘。 按规制,只有皇亲贵胄和秩两千石以上的年长公侯,才有资格和陛下同车。 老奴和全三可不敢僭越。” 黄德小心翼翼地进言。 全三也在边上,作诚惶诚恐状。 “马车多了太过显眼,既是微服出宫就讲不得那么多规矩了。 难道你们在大街上,还给我行跪拜之礼吗?”刘箕笑道。 黄德闻言想想也是,讪着脸就要搀刘箕准备登马车。 刘箕一拂袖,指着黄德、乌日善、全三、樊冒等人道:“你们四人上前车,我和紫云、杜鹃同乘后车。” “她俩?”黄德苦着脸。 “她俩怎么了?难道你就秩两千石了?” 刘箕怼了黄德一句扯着紫云、杜鹃就往后车走去。 两名婢女虽然怕黄德不喜,但是更不敢逆了皇上的意。 再说和年少俊朗的小皇帝同乘。 可不比和那个傻大个樊冒,还有半番子乌日善一起好多了? 杜迁赶紧过来扶着刘箕登上车。 杜迁心思缜密,见刘箕待两名婢女不一般就未敢上手搀扶,自立在一边。 紫云身高腿长,自己提裙踩踏板跨上马车。 杜鹃个子小巧,刘箕特地把胳臂探出车厢,伸手拉她上来。 黄德悻悻地爬上前面一辆马车,全三等人随后跟着上去。 杜迁亲驾着刘箕座车,前车由一名兵士掌驾,两车缓缓慢行。 蒋兴带着剩余九名军士,分散护在两车左右。 今日随驾的,是蒋兴手下的军士。 这什兵个个都是羽林孤儿出身,自小除了在军营训练,休了营就是在长安城混大的,道路倍熟。 虽是特地安排的普通制式淄车,但是这宫中车舆,还是要比民间车子华贵的多。 马车四面皆是昂贵精美的锦缎所装裹。 窗牖被一帘淡色的绉纱遮挡,使车外之人无法一探这车中的情景。 但车内的贵客,又仿佛能瞥见外面的行人。 车内虽没有镶金嵌玉,也是镂空雕花别具一格。 宫中淄车本就是为勋贵家妇人所备。 前后对坐的软垫,亦有仆从侍女之位。 杜迁的驾车技术一流。 此去敬武长公主府路途不远,为了照顾步行的蒋兴等人,车子赶的很慢。 踢踏踢踏的马蹄声,像是有人打着节拍在指挥般均匀。 长安城内道路平阔,车上人感觉不到半点颠簸。 马车内,刘箕自然坐在上首主位。 紫云和杜娟在刘箕对面并坐。 车内隐隐飘着少女身上特有的幽兰体香。 刘箕盯着他的这两个婢女,一个身材高挑、清纯秀丽,一个体态娇小、娇羞可人。 前日刘箕命太医令伍宏,给她二人治过面上的伤。 别说,这老头子还真有些道行。 不知道给二人抹的什么药膏,这短短两三天肿淤全消。 只有细看才能看出原来肿胀处,还有点微微发红。 看来确实还是有什么“御医孤方”之类。 不过古人对独特技艺,像传家宝一样看得很重。 师徒相传,有时候临死了,才把压箱底的东西传给自己看中的徒弟。 师父壮年遇到不测,或者一辈子无后又没有看中的传人,可能有些绝学就此失传。 冬洗夏晒,二人在暴室干的都是各季的苦活。 这一个冬天刚过,手常泡冷水冻成了小萝卜,太阳倒是没怎么晒。 阳光透过车窗的绉纱,少女那晶莹剔透的肌肤,散发着象牙般的光晕。 刘箕有些呆呆的痴望着她们。 虽不是三人第一次相处,但在这密闭狭小的空间里倒是头一遭。 紫云和杜鹃垂头羞红着脸。 杜鹃一手摸着刚刚刘箕扯她上车时握过的另一只手,心犹自砰砰跳个不停。 “陛下。”杜鹃受不了刘箕那灼热的目光,低声道。 “哦,呵呵。朕看看你们伤可好透了没? 老医官伍宏手段确实高明,我看你们这伤基本上痊愈了。 原来淤肿的地方我都看不出来了,又变回两个绝色娇美的小美人。” 刘箕避开目光慌乱地解释。 看到皇帝的窘态,两个婢女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这一笑,倒是缓解了刘箕的尴尬。 “哎,我这如花似玉的两个丫头,以后不知道便宜哪两个王八蛋了?” 恢复常态的刘箕开始调笑起她俩。 “我不嫁人,陛下你以后可不要赶我走。”杜鹃低头红着脸,小声道。 “傻姑娘,以后长大了怎么能不嫁人?你还小,宫女到了一定岁数都会发放出宫去。 到时候朕赐给你俩一大笔钱,你们寻个良配,生儿育女好好地过完一辈子。” 刘箕长辈般宠溺的目光,看着这两个小小女孩。 “我们是中山王府家生子,和良家子入宫的宫女不一样。 不脱奴籍,一世都要服侍在主家身侧的。”紫云声音悠悠地道。 刘箕忘了这包身奴制。 不知有多少妙龄女子,因主人不舍得放手而空空耗尽一生。 “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刘箕轻轻叹着。 紫云感知句中悲凉之意,垂下头情绪也低落了下来。 “玄宗是哪个?以前的皇帝吗?那他肯定也像公子这么好,宫女等白了头都不舍得走。”杜鹃没心没肺地笑嘻嘻道。 “小傻样。”刘箕轻笑着:“她们哪里是不舍得走?是走不了。” 望着眉眼低垂的紫云,刘箕叹口气又道:“你们两个放心,等你们长大了。如有中意之人,朕绝对不会阻拦。” 紫云忙抬起头分辩:“不、不是,陛下。奴婢没有想要离开您的意思。 只是听陛下词中意境凄凉,忽然生感而已。” “嘭嘭嘭...” 主仆三人正在叙话,马车的窗边响起轻轻的敲击声。 紫云赶紧伸手轻掀起锦帘。 “陛下,出宫后好似有几个人,影影绰绰地随在后面。”蒋兴探头过来,小声禀报。 “不用过于在意,找两名机警的兄弟走在车后,随时注意一下他们的动向即可。” 后面会跟着尾巴,是刘箕早就预料到的。 此去敬武公主府,他本来就没想瞒谁。 但是从敬武公主府出来后,还有人想要盯梢的话,就不要怪刘箕不客气了。 不多时马车戛然止步,敬武公主府到了。 刘箕轻挑车幕,一座两间占地的大门映入眼帘。 门楼上盖着金瓦的屋脊,在阳光映照下闪闪发光。 大门朱漆油亮,门口玉石雕刻的台阶。 飞鸟、繁花、祥云,等等纹样美不胜收,两边高墙一路围砌,院落宽阔无比。 车子还没停稳,全三早赶着跳下去叫门。 两辆华丽淄车,身着宫服的宦官来通传。 公主府的门子岂敢怠慢? 道了声稍候,慌忙跑进府去传秉。 敬武公主心情颇佳。 昨日听说小皇帝和王莽在大朝会上争辩起来。 小皇帝忽然变的能言善辩,在朝堂上怼的老王莽张口结舌。 敬武不清楚什么旱灾、蝗虫的,也不关心流民、赈灾。 对于小皇帝如今的变化,她是从心眼里高兴,也更信服了刘箕魂游太虚的说辞。 要不然,小小年纪怎么就会知道好多朝臣都偷偷叫好的救灾方略。 春光滟潋、繁花初绽。 心情像花儿一样美的敬武,趁兴正在后园赏春景。 “禀大长公主。” 一名传事家仆喘着粗气匆匆跑来: “门外来了两辆精美淄车,车上跳下个宫服宦官通传,说是有大长公主的亲戚求见。” “亲戚?”敬武一怔,然后醒悟过来。 肯定是小皇帝来了,笑容瞬间不自觉的挂上脸庞。 “速速洒扫正堂,去唤公子到正堂等候会客。本宫亲去大门迎接。” 满面春风的敬武一边安排,一边急急地迈步朝府门走去。 第29章 此子不可用 敬武是快性子暴脾气,虽然年逾花甲身体却还硬朗。 公主府宅深,敬武恐小皇帝等的心急,从后园大步朝前门赶去。 身后两名随身仆妇,趋步小跑着跟随。 不多时,敬武公主脑门沁着细汗珠,微微有些喘息的赶到府门口。 刘箕已经下了马车。 黄德、全三侧伴,两名小婢随在身后。 一群透着军伍气的劲装汉子,散护在四周。 刘箕正在观赏着公主府这华丽的大门。 看到敬武公主气喘吁吁的亲自跑出来。刘箕冲她递了个眼神,同时心里也颇感动。 这可是常和太皇太后斗嘴,敢辱骂当今大司马的人物。 敬武虽然性子大大咧咧,但也不是全无心机。 看到刘箕的眼神,敬武立马会意的咽下了那句刚要喊出口的陛下。 “小公子。”敬武迈下台阶,径直走上去握住刘箕的手。 “姑祖最近身体可还硬朗?”刘箕笑着问候道。 “托福,这把老骨头还硬朗着呢,快跟姑祖去正堂歇息。” 敬武性子也是不拘,牵着刘箕的手就往正堂相请。 公主府的小门子们一头雾水,主家何时多了这一门亲? 几个年长的家仆隐约猜出来点大概。 但是主人都未点明,他们也就全做不知。 只当是普通亲客对待。 装聋作哑,可是在贵胄府上生存下去的必备技能。他们都懂。 府上自有下人引了几名常服龙禁卫士兵,将车马赶到后院妥放。 从宫门处尾随来的几人,远远徘徊在街尾。 蒋兴安排了两名兵士和公主府门子一起站在门口,注意着他们的动向。 敬武在前引路,杜迁、蒋兴伴后。 两名小婢、黄德等四人辍后跟随。 到了正堂门外,敬武顿住脚步,回头含笑望了黄德一眼。 “公子和大长公主入堂叙话,奴等侍候在外。”黄德会意地道。 当下安排几人分列堂门外各处。 刘箕和敬武进堂后,黄德轻带上门亲守在一侧。 正堂内,早有仆妇提前焚上了一炉檀香。 淡淡的香气随着缥缈的青烟,弥漫了整个厅堂。 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 薛况在正堂搓手顿脚,已经急不可耐地转悠了好几圈。 有心去府门外迎接,但是后母让自己在堂内等候,又不敢悖了她的意。 眼见后母迈步半跨进门,侧身相请着一位俊秀的华服少年入堂。 薛况认定这位必是当今天子无疑。 “罪民薛况,拜见陛下。”黄德那边门还没掩严实,这边薛况已经匍地跪拜起来。 刘箕微微有些错愕。 薛宣也算一代名臣,怎么所生之子如此冒失。 碍于敬武公主在侧,刘箕起步上前赶紧双手搀起薛况,对敬武道:“这就是令后子薛况?” 敬武观到皇帝刚刚面上微露错愕之表情。 以为他惊奇薛况为何自称罪民。 连忙解释道:“我这义子之前为了替父出气,宫前犯禁。被革职发配敦煌郡,现为庶人之身。” “当年百里奚国灭被卖为奴,最后亦为秦之大夫助秦兴称霸之业。你这到边地磨练几年,免为庶人也不用气馁。” 刘箕看薛况听了敬武的解释有点丧气,就宽慰道。 薛况闻言双目放光,望着刘箕:“陛下,罪民当年任过侍郎之职,于吏治上也颇精熟。 而今陛下欲亲政正是用人之际,天子可任免六百石以下官员。 恳求陛下赐一官职,以便君前驱驰” 刘箕闻言有点恼怒。 我这只是客气两句,他就开始要官职了? 还六百石的职位?我在太皇太后和王莽之下活着都费劲,还给你弄个六百石的高位? 还是为了方便我什么“驱驰”?我可“驱驰”不起。 “乃父高阳侯薛宣为官赏罚分明,用法平而必行、多仁恕、为人好威仪、进止雍容,可谓之一代名臣,想必足下也不会差了。 不过当前还是太皇太后秉政,朕想用卿也实难为之。”刘箕客气地敷衍一句。 “家父一世清正,为那王莽所迫最终丢官罢爵郁郁而终。 陛下亲政后一定要严惩那王家上下,为诸多被他迫害的忠臣雪恨。” 听刘箕提到父亲薛宣,薛况恨恨地道。 你爹还不是被你这货给坑了,才被王莽抓到把柄。 严惩王家上下,我还是王家的女婿呢,老婆也一起惩了? 刘箕暗暗腹诽,心中对这个坑爹的官二代越来越不满。 “大长公主说你结交了些京中权贵?”刘箕不想再扯其它话题,开始问正事。 “最近我结识了王莽长子王宇的舅兄吕宽。 近日王宇想要修书一封给卫太后,指点卫后上书痛陈哀帝时丁、傅二后的罪责。 卫后书信到京后,让阿母直接带给太皇太后。 到时候太皇太后一开恩,说不定陛下即可母子团聚。” 薛况有些表功地道。 “即使母后上书,太皇太后也未必能准她来长安城。 如此绕过尚书省,直接给内宫递信恐会触怒王莽,反而对朕母族卫家不利。此事先缓一缓。” 刘箕否了他的话后,皱着眉又问: “京中权贵你还有没有和其他人有来往?” “京中其他权贵畏惧王莽,倒是鲜有敢回应者。”薛况低声应道。 “况儿和外地各郡国官员倒是常有书信来往。”敬武公主见后子情绪低落,忙帮他解围。 “护羌校尉辛通、函谷都尉辛遵、南阳太守辛伯、东郡太守翟义、东平王刘信等各地权勋, 还有得罪了王莽待罪归乡的老臣何武、鲍宣等人。” 薛况数着。 “和这些人一直没断了书信来往吗?”刘箕饶有兴致。 “他们可敢断了来往?”看刘箕提了兴致,薛况得意的道。 “这是为何?” “当年我从敦煌边地回到长安,就给我父从前的故旧遍洒去书信。 结果大部分石沉大海,就这些人有了回音。 有了第一封书信,就不怕他们不再回应。 如今我母和王莽势若水火,他们的书信我都留着呢。 一旦泄给王莽,还能有他们的活路?” 薛况嘿嘿笑着。 刘箕恨不得一巴掌拍在他脑袋瓜子上。 人家看你亡父面子和你通信。 你倒以此来威胁人家,这样得来的盟友能尽心? “有没有人找你讨回书信?”刘箕强压着怒火问。 “怎么没有?那东郡太守翟义和东平王刘信。 每次都不忘了嘱咐我退还前书,或者毁了信件。我听他们的才怪。” “如今王莽秉政,外臣不小心行错踏空一步就会倾家亡命,小心一些是应当的。 你把翟义和刘信所有书信封起来,交给我。 其他来往信件,你看着处理罢,不诚之人留也无益。 还有那何武、鲍宣,既是带罪老臣。 一把年纪在本乡苟活保命,何苦再拖他们下水。” 刘箕叹道。 “喏。”薛况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你既为白身行走于市井,可曾交下些市井游侠,乡野异士?”刘箕对此人已不抱希望,最后试着再问一问。 “那倒没有,市井之徒有何用处?”薛况垂着头道。 “对了。” 垂头丧气的薛况忽然抬头来了精神: “陛下不提醒我还忘了,如今阿母府上金山钱海。 我去那西北民风彪悍之地募些亡命游侠来,趁王莽不备,结果了他的性命岂不省事。” 刘箕彻底不想再搭理他了。 “兹事体大,切不可妄行。我和大长公主还有些家常话要叙,你看...”刘箕开始赶人。 薛况官宦之家长大,眼力劲还是有些。 以为刘箕真有什么密语要知会敬武,急忙告退回后府而去。 “陛下看我这后子行事如何?”等薛况走远,敬武小心的问。 刘箕摇摇头:“大长公主,薛况此子不可用。任他如此行事,以后恐怕会闯下大祸。” 第30章 任我取用? “如今王莽权势滔天。京中稍有才学者,都依附大司马以畅仕途。 而对我敬武府,避之唯恐不及。我身边实无其他可用之人。” 敬武叹口气又道: \\\"先夫薛宣罢官还籍时,唯放心不下此子。当年我贪恋长安繁华,未跟他归乡。 本想逢着大赦他就能回来。哪曾料到那一别,竟是天人永隔。 如今况儿蒙大赦回了京城,我哪能弃他于不顾? 他要做些事情为他父亲复仇,我又岂能不助他?\\\" 清官难断家务事。 见敬武提起亡夫薛宣,刘箕也就不再多言。 “大长公主府上可有些寻常衣服吗? 我和随身侍者都只有些宫服。这些衣服穿着出门,太不方便。” 见薛况这人不堪用,也就没必要在此久呆。 难得出宫一趟。 刘箕打算先到街上,去见识一下大汉皇都的风采。 敬武看看刘箕的身架,为难地道: “陛下这身量,府上恐只有些少年仆童的衣服还合身。 稍侯我找裁工、绣娘,来给陛下量体做几套得体常服。” “现在量体裁衣哪等的了?仆人衣服就仆人衣服吧。 新衣服可以先做着,我下次来取。 长公主来看看我这几名宫人的身量。 也找几套衣服,先给他们换一换。” 刘箕说着,把敬武让出正堂。 敬武出来打量着黄德、紫云等人,目光好奇地落到乌日善提的袋子上。 “这是?”敬武疑惑的问。 刘箕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这不是出门吗,找老祖母讨了点钱带上。” 敬武闻言掩口笑道:“何须如此麻烦,一会陛下随我到后院来一趟。” “黄中官倒是可以换上况儿的衣服,其他人,也只有仆役的衣服才合身。”敬武扫视了一圈。 这公主府就她和薛况两个主子,自然没有这么多合身的常服。 “那不合适,烦大长公主也给老奴找身仆役平时的衣服穿上即可。” 听说皇上都要换上仆童衣,黄德哪敢独自穿绸裹缎。 “你就穿薛况的衣服。”刘箕笑道:“不能只有我们一群仆役出门,总归要带上位老爷。” 黄德闻言苦着脸,不再做声。 敬武唤仆妇按几人身量去各处找寻衣服,然后安排府内裁工过来给众人量体。 “给这位小公子,用上好蜀锦做几件直裾深衣常服。 另外几位,用上好细麻布每人做一件直裾深衣,并两件短褐。”敬武吩咐裁工绣娘。 西汉时期贵人衣锦绸,普通人衣麻。 贵族以冕服为礼服、深衣为常服。 平民平时多衣短褐,但也不禁穿深衣。 因深衣贵重些。 平民多以深衣为吉服,节日庆祝时才舍得穿。 深衣连衽钩边,穿时要束腰带。 贵族用丝织的绅带,故称绅士或缙绅。 此时皮带已经流行。皮带的两端分别用带钩和环相连接,叫做钩络带或蹀躞带。 皮带上可以悬挂或佩戴刀剑、弓箭、印玺、荷包等各种物件。 《礼记.深衣》记载:\\\"深衣衣裳相连,被体深邃,故谓深衣。\\\" 除此外,女子亦穿分体的襦裙。 “给我这两个丫头也用蜀锦做料,各做两件深衣,并两套襦裙。”刘箕指着紫云和杜鹃。 说着刘箕探手,在乌日善提着的袋子里摸出一块马蹄金,递到敬武公主手上。 敬武一怔,把金子丢回袋子里嗔怒道: “区区几件衣服,还要给老身钱?小公子真是没把我当自己家里人。” 刘箕想想自己做的确实也不妥,讪讪地笑了一声。 “小公子随我来。” 敬武见取衣服的仆妇还未到,就拉着刘箕往后院走去。 杜迁、蒋兴举足要随上,刘箕以目止之。 刚刚已经唐突了敬武。 如今在公主府还要护卫紧紧跟随,更有些说不过去。 正堂后,一条青灰的砖石路通向后院。 一路行去踏阶过桥,沿途小桥流水、亭台楼阁,跨院偏房,错落有致。 既纷繁又不显杂乱。 刘箕被敬武拖着无暇观景,七转八弯来到后宅一所普通的院落门口。 贴身仆妇取出钥匙打开院门。 躬身请敬武、刘箕入院后,自守在门外。 敬武走到院落里一幢看似普通的房子前。 从身上摸出一把钥匙,咔嚓打开门锁。 刘箕走进房门一看,顿时呆住了。 这看似普通的房子,其实是个钱库。 房上砂浆固顶,足下青石铺地,周遭砖石厚墙,真个是牢固无比。 房内一箱箱五铢钱,一盒盒赤金饼、马蹄金,塞梁充栋。 说是金山钱海也不为过。 “这?”刘箕呆呆的,表情惊愕。 敬武淡淡一笑: ”当年父皇赐燕地敬武县,为我汤沐县。 每年所收租税丰厚。我改嫁过几次获了不少聘礼。 先夫薛宣被夺爵,前哀帝怜我命途多舛,又将其封地转赐于我。 我虽爱游园赏景,这却花不了几个钱。 如今王莽掌权与我有隙,长安王公贵妇们慢慢就都断了来往。 我也就没了大处花销,金钱慢慢积了起来。” “大长公主可真是富有四海。”刘箕吸溜一下口水说。 敬武看他样子顽皮,掩口一笑道: “我这孤老婆子现在要钱有什么用?后子薛况又是驭财无方,多留钱财给他反而是害。 东海郡郯县我亦置一宅,那处所留资产也够他度余年了。 此敬武府中金钱,以后陛下可随意取用。 这本就是得汉室皇家恩泽而来。陛下取用,也算是使得其所了。” “真的?”刘箕口水已经滴出来了。 “吾岂敢戏言欺君?” 刘箕走上前去,轻抚着寒冰冰的一缗缗五铢钱,一排排马蹄金、小金饼。 钱凉热人心。 从古到今,这“阿堵物”都是好东西啊。 刘箕随意取了几个小金饼笼入袖中,讪笑着道:“先拿两个小玩意压手玩。以后我如需金钱,就不和长公主客气了。” 估摸着正堂那边换衣能取好了,二人退身走出库房。 “这只是我敬武府财物之小部分,大多数金银,还在老身寝房的地下暗库中。” 刚跨出一半门槛的刘箕闻言,差点跌了一个踉跄。 不能怪刘箕眼皮子浅。 若是原身的刘箕子在此,即使金钱再多十倍,他也不会有多大感触。 人家可是含着夜明珠出生,自小王侯府里长大的。 刘箕一个乡下小镇苦熬出来的汉子,蓦地见到这么多钱,不晕才怪。 敬武以为刘箕是因为,在正堂给自己马蹄金,唐突了自己。 现在故作姿态,好让自己心中宽慰。 实在是把刘箕想的太高尚了些。 刘箕踩高跷似,晕乎乎地跟着敬武回到正堂。 仆妇已经把衣服取来。 黄德一套绸子深衣,鹿皮钩络带,还给配了个荷包。 其他人都是麻布短褐。 说是仆役所穿却不是仆、妇应差时制装。 只是材料做工,一看就是寻常人衣物罢了。 “没有锦衣给小公子,找件麻布深衣也好。”敬武埋怨着取衣的仆妇。 仆妇低声委屈地道:“我是想着给小公子找件深衣来着。 不过府下这般身架的仆役,都是家生子。 不长成个子,哪有舍得做深衣的。最后只好也寻件新些的短褐来。” 刘箕看这短褐穿着倒还利索,赶紧道:“这身挺好,我们速速各自换装。” 敬武安排了几间厢房。 紫云和杜鹃在刘箕的厢房里,先帮刘箕更了衣改了发式。 然后躲到屏风后面,悉悉簌簌的也唤起装来。 除了杜迁、蒋兴还是各自衣服。 其他众人更衣完毕。 这麻布短褐虽没有宫服华丽,看着却还精神。 老黄德一身锦绸深衣,腰悬鹿皮带,皮带上挂着荷包。 看到刘箕出来。 黄德不自觉地弓腰塌背,谄媚的笑容挂上圆脸,和这身锦服甚是不搭。 众人也自然的围到刘箕四周。 “这样不行。” 刘箕指挥道: “老黄你抬头挺胸走在前面,我和全三伴后。 紫云、杜鹃随上,杜迁、樊冒你们四人随侍周边。 咱们出了府,亦可三三两两分散而行,不要走散即可。” 刘箕安排完手下,又转向敬武道: “门口二人及后院看车马的八位,俱是我随身伴当。 且留他们在公主府等候,烦姑祖好生款待一餐。 我等几人估摸着要天擦黑,宵禁前再来换衣取车。” “那没的说,尽随公子吩咐。” 敬武笑道: “只是公子不回府上来用晚膳?老身还想着好生款待公子呢。” “自家人不用客气,能赶回来的话,姑祖吃什么给我留点就行。 若饭时回不来姑祖就自便。以后共食有的是机会,姑祖告辞。” 刘箕笑应着,朝其他众人一挥手。 府上一老奴引路。 十余人呼啦啦,从公主府一隐蔽的角门鱼贯而出。 平时都是刘箕在前,黄德躬身落后半个身位,紧随侍候着。 这次走在刘箕前面,他老大不自在。 颤巍巍的走在前面的黄德,仿佛在寝殿里传信的樊冒。有点忘了怎么走道。 刘箕看着黄德畏畏缩缩的样子,差点唱起来:老黄你大胆的往前走呀。 步子迈大点,反正你也扯不到蛋。 今日得了金山钱海,心满意足。 当下正为黄德的步子着急的刘箕想不到。 在长安城里,还有一番大际遇在等着他。 第31章 卖饼儿 一行人离了敬武公主府。 刘箕实在看不下去黄德那走姿,于是便和两名婢女并身走在前。 杜迁、蒋兴随在左右暗护。 黄德领着全三等人,落后个十几步,若即若离的跟着。 双方佯作不识。 身后跟着全三等人,黄德那中山王府内侍总管的做派也出来了。 挺胸腆肚一步三摇,比大老爷还大老爷。 长安城的南半部,基本上被未央,建章,长乐三宫,及皇地园林所占。 一般京兆居民,住在长安城的北半部或城门周边。 只有权贵皇族,才能在未央宫北阙附近居住。 此地素有“北阙甲第”之称谓。 宣平门附近居住有不少权贵,被称为“宣平之贵里”。 敬武公主府,自然也坐落于此。 汉长安城内共有160个闾里,居室栉比,门巷修直。 正是由于,都城的北半部为主要居民区,民间市场也就多分布其间。 长安城有九市,各方二百六十步。 市楼皆重屋、店铺林立、热闹非凡。 以致九市开场,货别隧分,人不得顾,车不得旋。 九市主要夹横桥大道设置,六市在道西为西市,三市在道东为东市。 致九州之人在突门(即横门)。 东市以商铺为主。 而西市则多是各种手工业作坊。 杜迁、蒋兴对京兆街巷熟捻无比。 刘箕要赏民风,自然引他往那东市热闹之所而去。 到了东市,一路上商铺鳞次栉比,游贩货郎往来如织。 无论在什么时代,女孩子们对逛街的热情都是一样的。 紫云、杜鹃两个丫头脚步轻快、兴奋无比。 刘箕也新奇地东张西望。 人群越来越密,杜迁、蒋兴小心辍在左右。 黄德在后面,也时不时紧张地踮脚往前看看,恐怕跟丢了。 大街上,不同行业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卖胡饼咧...”一个人高马大的壮年汉子挎着饼篮子大声叫卖。 这卖饼儿名叫王盛,京兆人氏。 王盛成年后,父母挣扎着帮他娶了一房媳妇,没几年就相继离世。 如今夫妻二人靠每日做些胡饼,拿到市上叫卖度日。 汉朝寻常人家一日两餐,刘箕在宫里是一日四餐。 上午从宫中出来又到敬武府半日,现在天已过午。 刘箕听到王盛的叫卖声,感觉腹中有些饥饿。 “你俩饿了没?”刘箕问紫云、杜鹃。 杜鹃点点头。 虽说她们在宫中也是一日两餐。 但这几天刘箕殿里的点心糕饼,都是随时尽着她们吃。 又是长个子的岁数,容易饿。 刘箕瞟了一眼杜迁、蒋兴,他俩微微摇摇头。 身为侍卫神经一直绷着,自是感觉不到饥饿。 再说两人都是龙禁卫军官。 一人捧个大饼在皇帝跟前晃悠,也不像样子。 此时钱袋已经背在了蒋兴的身上。 五千钱给了姚胜两千、又分了五百给黄德。 全三等人各领了三百。 刘箕取了些散钱揣在身上,袋里还剩下一串多五铢币和五块马蹄金。 “卖饼的,你那饼怎么卖?”刘箕走过去,冲王盛喊道。 王盛见个麻布短褐少年语气大剌剌的冲自己发问,心内老大不痛快。 “五铢钱的话,一文一个。”王盛瓮声瓮气地答道。 “来三个。”刘箕摸出三枚五铢钱。 紫云见胡饼个头不小,忙摆手道:“公子买两个罢了,我和杜鹃分食一个就好。” 王盛已经取出三张饼正要递给刘箕,听了边上丫头的言语手顿在空中。 刘箕闻言又揣回了一文钱,转头道:“那来两个吧。” “小小年纪穿着麻布短褐,还好意思叫公子。”王盛收了钱递过饼,小声嘀咕。 正在掰着饼的杜鹃听到不乐意了,回身冲着王盛翻个白眼道: “穿麻布短褐就不是公子啦?我家公子爱穿什么穿什么要你管?” 杜迁在边上听到杜鹃的吵声,怕那卖饼儿翻脸,捏拳运气暗暗往这边挨近。 王盛虽然长的五大三粗,嘴还有点碎,人却也是个老实人。 被小丫头抢白一句倒也没还嘴,低头拎着饼篮子,嘀嘀咕咕继续往前走去。 刘箕笑着扯扯杜鹃袖子道:“算了,我这身打扮,还哪门子的公子?这样,今日你俩就叫我二哥好了。” “公子又没有兄长,为什么叫二哥?”杜鹃不解地问。 “即是微服化名,那就随便叫下。二哥比大哥顺口些,何必讲究那么细?”刘箕低声道。 紫云也掩嘴低声笑她:“就是,今日随口称呼一声罢了。 以后再出门,换上公子姑祖给做的衣服,还是要称呼公子妥当些。 今日让你喊个二哥,还较真啊?” 刘箕看杜鹃羞红了脸,忙帮她解围道: “以后出门都叫哥哥也没的什么。我特地让姑祖也用丝锦给你们做的裙服。以后出来我们就以兄妹相称亦妥。” 刘箕又凑近点低声道: “朕如今孤单单一人,身边无有亲眷。等朕亲政掌权后,就为你俩去了奴籍封为御妹。成人后以公主礼嫁出去,岂不风光些。” 紫云闻言也羞红了脸。 虽然紫云心知在皇家,即使皇帝首肯,如此行事的可能也不大。 但是看到刘箕说出来时真诚的表情。心里还是暖暖的,无比感动。 杜鹃哼哼道:“又让人家嫁人,真封我个公主我也不嫁人。” “还公子呢,麻衣短褐也叫公子。就是真公子又怎的? 那南方人哀章穿的人五人六,也天天让人家唤他哀公子。不是也赖了我不少饼吃? 公子、公子,小时候算命的还说我以后能封侯做大官咧。 现在还不是天天在街上卖饼度日。” 王盛往前迈着步子,嘴里还在继续嘟囔着。 “卖饼的,这饼怎么卖?” 一声炸喝,吓了王盛一跳。 怎么今日遇上的主顾,这语气都如此相似? 抬眼一看,一个黑面无须的八尺大汉正指着饼篮子。 原来是樊冒闻着饼香,忍不住也要买来尝尝。 片刻后,全三、乌日善一人捧着个胡饼有滋有味地啃着。 樊冒两张卷在一起往嘴里塞。 黄德走在前面,闻着胡饼香咽咽口水。 这锦缎深衣在身,哪好意思抱着个饼在街上啃。 路边有走贩游摊,也有那门头大小不一的店铺。 走到一个头面首饰店附近,刘箕见杜鹃偷偷探头往里瞄了几眼。 便住了脚步,领两名婢女进了首饰店。 杜迁、蒋兴二人也停下盯在门外,在附近来回巡梭。 这座店铺临街两层,另有后院。 一层二层均是成品的首饰。 后院有工匠作坊,亦可临时定做打造。 珠花、耳环、臂钏、宫绦、华胜、璎珞、笄簪、金银步摇,精玉禁步。 各式各样,金的富丽、玉的贵气,银的素雅。 进了铺子,紫云、杜鹃两个看花了眼。 店里伙计看着一男二女,三个着麻布短褐的少年人进店到处张望。 以为是谁家的婢女、仆童跑出来了,上前就要赶人。 在柜台后面的店主,看伙计那架势要赶人。 连忙上去拉住伙计,亲自迎到刘箕近前。 “小公子,我这店铺虽小,好东西却是不少。 各种金银玉饰应有尽有。 您那两位女伴若有看上眼的,可以试佩一下,我这亦有铜镜可以自观。 如若楼下的不入眼,楼上还有精品。 亦或是您有精美原料,我这边工匠按样子打造也使得。” 店主笑呵呵的,对着刘箕介绍道。 这店主胖乎乎的一张天生笑脸。 一件宽大的麻布袍子,遮不住内里的精美蜀锦禅衣。 汉朝不准商贾穿丝绸衣物。 但是到了元寿年间,这禁令虽然还在,遵守的人却不多。 现如今商贾富豪,哪个不穿绸裹缎? 讲究点的,出门时候在外面披件棉麻袍子,就算给朝廷面子了。 这店主早已注意刘箕三人多时。 刘箕虽然麻布短褐,但是形容仪态自有一股雍容之气。 那两名女子在他身边的神态举止,一看就是侍婢身份。 有如此容貌的两名美婢,身份岂能差了? 特别是脚上那双獐皮丝锦的鞮履,粗估摸着,都能顶上他店里几件上好的头饰了。 虽不知这少年为何衣麻布短褐出门,但肯定是富贵人家公子无疑。 “店家有劳了。”刘箕对那店主呵呵一笑。 “要么去楼上看看?今日你们看中哪些尽管拿。” 怀揣几个金饼子,蒋兴包袱里还有五块马蹄金。 刘箕也想享受一下土豪的感觉。 反正看店主的神态,也已猜出自己不是穷人。 在聪明人面前也就不必作伪。 咱有钱,不装了,摊牌了。 第32章 保万会(上) 紫云和杜鹃虽然这两年过的凄惨,但也是王府内苑长起来的。 两人自小都是看惯王府嫔妃、高等女官们的穿戴。 最初的眼花缭乱过后,仔细端详。 这一楼的物件,还真有点看不上眼。 要是搁暴室的日子里,别说这头面店铺里一楼的通货。 就是街上游贩手上的粗劣首饰,那也是不敢想。 现如今跟回公子身边,公子又变的这么和善可亲。还有,大方又多金。 俩姑娘虽不知道,刘箕怀里还揣着几块小金饼。 但是门外蒋兴袋子里有马蹄金,她们是知道的。 既然公子带足了钱,她们自然也不客气了。 再说公子安排了敬武公主,给她们做了蜀锦裙服。 总要些好点的头饰配着才像样。 见两个女孩微微点头,店东赶紧到台阶前,弓腰伸手做个往楼上请的姿势。 胖脸上的笑容,也如同秋后的菊花一般,越发的灿烂了起来。 几人迈步刚要拾阶而上,忽然外面阵阵聒噪之声传了进来。 店门外不远处,好似有人发生了争执。 看热闹的人群慢慢开始聚拢过去。 以刘箕现在的身份,自然是不会去街头看热闹,转头瞄一眼也就罢了。 刚要回身上楼,人群里传来尖声的叫喊,听声音正是全三。 这下刘箕决定要过去看看了,若是杜迁、蒋兴与人争执他倒不怕。 并不是因为他俩能打,他们是这京兆街面长大的,遇事自然有分寸。 黄德、全三他们整天呆在皇宫大内,和刘箕一样,都是第一次到这京兆街市。 刘箕还真怕他们别出点事。 再说刘箕知道自己不出去,杜迁二人自然不敢离了门口半步。 带了杜迁、蒋兴过去还能见机行事,以免其他几人吃亏。 “麻烦店东帮我照看一下女伴,我去看看就回。” “这热闹,公子还是不要去看了吧。定是保万会那帮泼皮又在讹人呢。” 店主以为刘箕要去看热闹,连忙劝道。 “保万会是?” “一帮外乡来的泼皮穷鬼,住在这京兆近郊。 每日靠进城到这九市里厮混度日。 偷盗富户、讹诈路人、骚扰店铺。 就是我这小铺,每月还得给他们例钱咧。” 店东咬牙恨恨地道。 “朝廷不是有官办衙署,巡市曹丁吗?他们不管?” 刘箕虽然知道市场这种地方鱼龙混杂,泼皮闲汉自然少不了。 但是这么明目张胆,每家收“保护费”的组织能存在下去也必有原由。 “这都是些遭灾逢难的外乡客。每每地方有大灾。 朝廷自会在京郊划地立里,统一安置。 有些零零散散自己迁过来的,自然没人过问。 天长日久日子难熬,其中几人就牵头组了个什么保万会。 将这群人合在一处,凑合度日。 他们也不闹大事,每日厮混点钱粮就出城去。 因是逃灾荒过来的,私传文书自然也没有。 怕这帮人在城门口闹将,只要上头不严查。 城门官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任凭他们进出。可就苦了我们这帮商户喽。” “每月例钱被他们收去不少?”刘箕看店东心痛的样子好奇地问。 店东讪笑一声道: “那倒不多,我这小店每月一二百钱也就打发了,不过膈应人啊。 一二百钱不也是我起早贪黑挣的么? 不给的话堵店门、泼污水,什么下作事都能给你做出来。 我就当打发乞儿了。 不过他们和京兆府坐地的泼皮倒还不同。 城里泼皮诈了钱之后,酒肉妇人端的要受享几日。 这帮穷坯每次弄了点钱,都是买了粗粮油盐、麻布葛衣背出城去。 妥妥的一副穷骨头像。” 店东蔑着门外,笑脸上浮出一丝鄙夷的表情。 仿佛门口这外地来的泼皮,比起城里泼皮更让他看不过眼。 刘箕闻言,倒是对这个什么保万会来了兴趣,同时外面也是耽搁不得。 刘箕顾不上再听店主诉苦,急忙转身往外走去。 紫云、杜鹃两个丫头哪里放心,紧紧扯着他的衣袖。 “你俩女孩出去不便,自在这店里等我。 门外有杜迁、蒋兴,没事的,我去去就来。” 刘箕边说着,边挣开两个丫头的手迈出门去。 “公子。”紫云、杜鹃喊着还要跟上前去。 店东得了刘箕安排倒是尽心,拦住她们道: “你们那小公子一看就不是常人,他去看看定然无事。你们过去还要扰他分心。” 两丫头见刘箕迈出门去,杜迁、蒋兴紧跟在他身边,也就乖乖退回了店内等候。 刘箕挤进人群,只见一个破衣啰嗦的少年躺在地上紧抱着黄德的腿。 全三在边上指着少年咒骂,乌日善和樊冒站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 “你这泼皮,自撞到我家老爷身上,还想讹人?快快放手,要不报官拿了你去。” 全三那嗓子嚷起来,比寻常妇人声音还尖亮些。 那破衣少年任他叫嚷,就是抱着黄德的腿不撒手。 “怎么回事?”刘箕到了近前问道。 地上的之人抬头,看是边上一个布衣少年发问,哪里会睬他。 全三闻声抬头看是小皇帝来了,赶紧过来道: “公子,刚刚黄头走路不小心,挨了这泼皮一下身子。他就顺势倒地,非要讹诈我们钱财。” “呵呵,明明是这胖大的老汉撞倒了少年还踩伤了人。 仗着自己有钱就欺负人啊,今天他不赔钱我们都看不过去。” 几个麻衣汉子听闻全三如此说,也在边上吵吵嚷嚷。 刘箕一看就知道,他们是那少年同伙。 “你们就是那号称保万会的?”刘箕笑着问那地上的少年。 并扫了一眼边上叫得凶的几名汉子。 那几名汉子蓦地一愣,叫嚷声顿了下来。 地上少年听闻聒噪的那人,口称眼前这位为公子,也不敢再怠慢,趴地上道: “我不知道什么保千会保万会。这老丈撞倒我,又踩坏了我的脚。 不给个二百钱让我去医馆,今日可不能罢休。” 原来黄德等着全三等人买饼,耽误了点功夫。 黄德加快步伐,赶来找寻刘箕时,不小心轻轻碰了这少年一下。 少年就顺势躺倒在地,要讹二百钱。 黄德明明只是沾了他衣袖,哪能甘心给钱,两下就此争执起来。 看到刘箕赶来,黄德怕有闪失不敢耽搁,赶紧就要掏钱了事。 “慢着。” 看到黄德要掏钱,刘箕先拦住他,又低头对少年道: “我看你明明好好的,怎么就被踩坏了脚?” 刚看到那胖大官人要掏钱,谁知道又被这什么“公子”阻住。 再加上纠缠时间有些长,怕京兆铺兵过来,少年也有些发急。 “谁说我的脚好好的?” 少年说着就势一滚,到路边捡起块石头照自己的脚用力砸去。 眼见着脚肿了起来,也不知骨头可断了。 刘箕未料到他会对自己下如此狠手。 围观的人群也发出一阵惊呼。 刚刚帮腔叫嚷的几个汉子忍耐不住,其中一个大个子上前伸手就要推搡刘箕。 杜迁岂能容他触碰到皇上。 欺身上前,擒住汉子伸出的手臂,用力一旋身把那大个丢出去老远。 另外几个闲汉见状纷纷上前就要动手。 杜迁、蒋兴一左一右护住刘箕,黄德和全三扑过来把刘箕四下围在中间。 樊冒身大力不亏,冲上前去和众泼皮厮打起来,倒也不占下风。 乌日善虽然年岁不大,倒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 只见他在地上捡个尖石片,快步走到还躺在地上的破衣少年近前。 掐住他的脖子,石片就要往那喉咙上抹。 “快停手,快停手,我不要钱了。”少年带着哭腔,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众人刚刚注意力都在刘箕和樊冒这边,听到哭叫声转身看过去,都吓了一跳。 “乌日善,快快停手。”刘箕怕他一石头抹下去,真要结果了此人性命,连忙喊道。 乌日善其实也是恐吓他之意,听到皇上喊停,慢慢把手中石片放了下来。 但拎着少年脖子的手,却没有松开。 “我等的确是保万会会众,挣扎着在这京兆九市讨口吃食。 想不到今日冲撞了诸位,敢问小公子如何称呼?” 看到这群人以此短褐少年为首。 泼皮中迈出一个络腮胡汉子,抱拳冲刘箕道。 “我家公子的名号,也是你这市井闲汉能打听的?”全三尖着嗓子冲他喊。 络腮汉子一下子被呛的脸面铁青。 “不得无礼。” 刘箕训斥了全三一句,回身对那络腮胡子抱抱拳道: “在下名姓今日确实不便相告,我们改日择一方便之地再相会如何?” 络腮胡子以为刘箕要约斗,哼了一声道:“我保万会今日栽在公子手里不假,公子却也别以为我们会内无人。 这京兆城内赌斗诸多不便。 公子若敢应,五日后咱们双方城北牛头坡南麓相会。 到时你我尽遣高人,好好分个胜负如何?” 刘箕看他误会了自己意思刚要解释,只听远处鼓声阵阵。 外围看热闹的百姓大叫:“快散开,京兆铺兵队来了。” “求公子今日抬手先放了我们的人。我等以后还要在此厮混,被铺兵抓了去诸多不便。” 络腮胡子见巡丁曹役远远的赶过来,有点发急。 刘箕也无暇解释,冲乌日善摆摆手道:“速速放人。” 乌日善松开手,那少年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冲到另外几人身边。 最先动手的大个子急忙伸手将他背上身。 “且慢。”见几人转身要走,刘箕喊了一声走上前去。 几名闲汉一错愕,络腮胡子忙出身挡住刘箕。 杜迁、蒋兴见状也紧随刘箕靠上去。 见杜迁跟上来,背着少年的大个子吓的连连后退。 “莫要惊慌。我只是提醒各位,五日之期到了时莫要忘了赴会。” 刘箕说着又从兜里掏出一块金饼,扔给大个子背上的少年道: “拿去看脚吧。靠如此自残换几个小钱可不值,还望小哥以后自重。” 这枚金饼合现在约二百五十克,按汉度量算是足斤。 足斤的金饼,大概可换万钱。 那少年捏着金饼,呆呆的不知如何回应,其他几人也愣在原处。 “快去吧,铺兵马上到了。”刘箕提醒道。 几人晃过神来,冲刘箕一抱拳:“谢公子厚赠,五日后城外再相会。” 说着几人闪身没入人群,不知隐到何处去了。 第33章 保万会(下) 待那几个保万会众跑的没了影,一队铺兵才慢悠悠的赶过来。 “何人在此喧闹扰民?” 一名带队的铺兵伍长,离老远就咋咋呼呼地喊着。 看热闹的百姓往四外撤了一圈,众人目光落在刘箕一行人身上。 “有几个泼皮要讹诈我们,你们这慢吞吞的磨蹭过来,泼皮们早跑没影了。” 全三看不惯这伍长故作姿态的摸样,撇了他一眼道。 伍长并未理睬全三,冷笑着盯了一眼黄德道: “泼皮无赖我就没看到,你等几人在这市内聚众喧哗倒是不假。 几位跟我走一遭吧?” 这些铺兵老远就知道,肯定是保万会的又在街面上惹事。 所以故意拖延一会才到。 那帮穷鬼也不敢闹大事,又没钱。 抓回去白白关几日,说不定还得赔上两顿饭。 所以这才老远就开始鸣鼓叫嚷。 他们晓事的话,自会早早避了去,两下省了麻烦。 等到了近前,铺兵伍长看到被纠缠的人中有个锦衣的生面孔。 而且看着不像常到街面上走的。 伍长心念一转,就想危言恐吓几句,说不定还能诈出两个钱花花。 “走?我们是被讹诈的人,跟你走哪里去?” 黄德见那伍长异样的眼神盯着自己,心里颇有些不快。 “你道被讹就是被讹了?哪里?自然是去你该去的地方好好说说清楚。” 伍长说着,哗啦啦抖了一下手里的锁链刑枷。 人群里有那晓得内中玄机的人暗暗摇头。 这伙铺兵不过是见那锦衣老者是生面孔,看着又面善。 想大言恐吓几句,锁拿到僻静处,敲出几个钱来再放走了事。 真真是官匪不分。 几个兵丁见伍长要作势拿人,也纷纷抖落着刑具围过来。 杜迁自小休营时就常在街面行走,哪能不知道这伙铺兵的心思? 见铺兵们已将黄德围了起来。 杜迁紧走两步到了伍长近前,从怀中掏出官身符牌往前一递。 这牌子地痞闲汉不识得,官面上的人倍熟。 伍长瞄了一眼杜迁手中的符牌,吓地手一软锁链木枷掉了一地。 秩比五百石的禁卫南军军官,比自己营中的军侯等级还高。 也不管那掉落的枷具,伍长呐头便要参拜。 杜迁伸手拦住他低声道:“我等此次出门有要务在身不宜声张,你自驱了围观百姓散去即可。” 这伍长也是个八面玲珑的妙人。 闻言顺势装作弯腰捡拾掉落在地的枷锁。 起身后拍拍枷锁上的尘土道: “咳咳..刚刚好似果有几个泼皮跑开了去,险些误抓了好人。 你们都围在这边,还不散开了该干嘛干嘛去。再不走统统锁了走。” 伍长转头对着众百姓,又恢复了凶神恶煞的表情。 众人见没甚热闹可看,又兼着惧怕铺兵纷纷四散开去。 等围观百姓散的差不多了,伍长自带着手下兵士回衙署不提。 黄德、全三等人收收心神,也都聚到刘箕身边。 卖饼的王盛虽然生的人高马大,但有些孩子心性,颇爱看热闹。 巡街铺兵吆喝一阵子后,大部分百姓都散去了。 王盛还挎着饼篮子,伸着头往这边看。 刘箕知他天天走市穿巷,又见其如此爱看热闹。 就走过去故意道:“这不是卖饼的哥儿么,你不怕那保万会?” 王盛人虽憨直却不愚笨,看这架势也猜出刘箕身份不一般。 “那保万会都是在富人、大店那里诈些小钱,我这穷卖饼的怕他们做什么?” 想到前面对刘箕的态度,王盛有点不好意思的继续道: “保万会对我们穷苦人,其实还挺讲道理。 偶尔买我的饼也不会少给钱。 不过他们有点太穷哈哈,一文一个的饼也不常买。 有时买了还不舍得吃,要揣怀里带出城去。” 见他跟全三似的,一开口就停不下来。 刘箕不耐再听他聒噪,摆摆手转身往首饰店走去。 黄德、杜迁等人也不再顾忌,随身跟了上去。 看到那麻布短褐少年施施然回到店内,高矮胖瘦一帮随从跟在身后。 柜台内的伙计眼珠子都要瞪掉了,对东主的佩服之情,简直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 胖店东伸着双臂紧迎上去,就差给刘箕一个大大的拥抱了。 “公子,我们回吧。” 紫云看到黄德等人都跟了过来,知道此地不可久呆,上前施礼轻声道。 店东闻言,一张笑脸像瘪了气的球一样,瞬间垮了下来。 “不碍的。”刘箕笑笑:“不差你们这一会,赶紧随东家上楼挑选,每人捡喜欢的多挑几样。” 店东一张笑脸又充满了气,连忙到楼阶前拭了拭楼梯扶手,头前引路。 两个丫头听了公子吩咐,也不好拂了他好意。 自己也都确实想买,就款款随着店东走上楼去。 其他众人对首饰不感兴趣,也懒得爬上二楼就都在下面等候。 楼上的首饰确实制作精巧,材质也都精良一些。 怕刘箕等的不耐烦,两个丫头随手只挑了几件珠花、笄簪、步摇。 不多时紫云、杜鹃随店东迈下楼来。 店东先将所选的首饰给刘箕过了目,然后吩咐伙计拿去好好包了起来。 “步摇为什么选了银的,上面没有金步摇?” 其他的刘箕不懂,这步摇他是见过敬武公主佩戴。 那金灿灿的,戴在发髻上一步三摇,熠熠生辉、贵气无比。 紫云、杜鹃微微低头,扭捏地笑笑。 刘箕心知她俩不好意思选太过贵重的东西,就柔声道: “以后公子再让你们挑选物件,不要考虑价格,凭你们最喜欢的取就好。” “嗯嗯。”两个丫头忙不迭幸福地点点头。 “公子,金步摇小店里也有不少,要不您再上去看看?”胖店东讪笑着凑过来。 “算了,下次再说吧。” 刘箕不想在此再耽搁下去。 这银步摇虽然素雅些,配这般岁数的小丫头,倒也更合适。 “这挑选的各式首饰,再帮我各取一件另包起来。” 刘箕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瘦瘦弱弱的身影。 “好咧。”胖店东应了一声,以和体型不符的矫健速度奔上楼去取首饰。 “还有人要送?”杜鹃撅着小嘴,心里老大不快。 三包首饰包裹好,虽然不多名贵,蒋兴身上那一串多钱倒也是不够付。 店东报了价格,蒋兴取了马蹄金会账。 在民间,金银一般都得折换成铜钱才可交易。 但在这金银首饰店里,拿金子会账绝对好使。 店东看着金子的成色,乐的嘴都合不拢。 取出小称按数凿下一部分,剩下的还给蒋兴。 紫云、杜鹃各拿了自己的首饰,剩下一包全三带着。 “此地不宜再久留。走,你俩带路我们去姚胜家看看。” 刘箕冲杜迁、蒋兴吩咐道。 这下撅嘴的不止杜鹃了,老黄德脸也拉了下来。 “去姚胜家看看?怎么不直接说是去姚胜家看看他妹妹?” 黄德瞄了一眼全三揣着的一包首饰,心内暗暗腹诽。 一行人迈步出了店门,杜迁引路朝姚胜家的方向走去。 “公子,以后常来啊。” 胖店东依依不舍地依着门框,活像那烟花巷留客的姐儿。 “记得下次来买金步摇。” 握着块赤黄的纯金,胖店东又忍不住朝越走越远的一群背影喊了一声。 第34章 城门官 作为东方最大帝国的经济、政治中枢。 长安城自然是城门高树,壁垒森严。 京兆城东、南、西、北,每面各三个城门,城门由城台、门洞和城楼组成。 城台是城门的巨大基座。 左右两端与城墙相接,城台下面开三个门洞。 城台内外两侧,各建有瓦顶城楼。 守城的巡防兵丁,稽查来往商客的司吏官曹驻扎于内。 登城的马道,位于城台的左右两侧。 城门外有十余米的护城壕沟,上铺木架吊桥。 位于长安北侧的三座城门,分别是洛城门、厨城门和横门。 横门位于东、西市中间,往来行商百姓出入多穿横门而过。 一队队载着南北货物的商队车马喧闹着,江水般缓缓流进横门。 然后分成一股股细流,渗入东西两市。 偶尔有些或背或挎着山货土产的山民,和城郭近郊的农夫,三五成群的。 就像江面上飘着的叶子,跟着人流汇入京兆。 他们带着辛苦得来的作物步行入城。 到市里买家手里换点钱,顺便给城外的家人捎带些必备之物。 横门城楼上,一名年轻的城门令史望着城门洞往来穿梭的人群,就像搜寻猎物的鹰隼。 这名令史叫王兴,年二十出头京兆人氏。 王兴蒙祖荫在京兆横门侯手下听差。 因写的几笔好字,被城门校尉赏识。荐了城门令史,这么个秩一百石的小官。 虽说是有了官身和秩一百石的俸。 但王兴自小京兆吏员家庭长大,花钱粗手大脚。 幼年读书作文时,又识得一帮狐朋狗友。三五天必去那酒肆饭廊聚桌买醉。 一百石本也不算丰厚,几年下来没什么积蓄,连娘子也未讨得一个。 前阵子和朋友喝酒,结识了个叫哀章的南方学子。 饮到醺醉时,王兴感叹自己囊中羞涩成家不易。 哀章知道他在横门侯手下做城门令史侯后。 直言他是抱着金饭碗讨饭,不知自己捧着个宝。 见王兴不解其意。 那个后来设计害死姚氏家驴,间接坑死自己老乡的哀章,给他出了主意: 王兴每日去那城门侯衙署坐班,是不妥的。 衙署里抄抄写写有什花头,再说衙署动辄比秩四、五百石的官员。 王兴在里面见谁都得点头行礼。 哀章劝他每日早早先到衙署。 做些份内常务后,就和上官申请,去那城门处督察佐史兵丁。 每日进出城的商队大户,都会早早的提前来衙署打点,城门口无甚油水。 有百石官身之士每日愿去督察,衙署面上也好看,主官自然会应允。 出入城的大队客商自然是盯不上,他们不是照章纳了税,就是提前打点好了上头。 带着微薄土产的行人也不行。 本来就是自织的几匹土布、寻摸的山菌野蜜之类。拿进城也卖不了三五个大钱,能榨出来什么? 最好是有那带了价值一二百钱以上货物,徒步入城的农民。 此类人无钱无势定也没有后台。 偶带些值钱点的东西来卖,肯定也没有在乡间报税。 带了自养的鸡鸭或是屠了豚,羊,背到京兆城中,也多是因为家中急需用钱。 所以拦下此类人,即使诈不出钱,克扣些货物,也可以拿去酒肆抵几杯佳酿。 王兴闻言豁然开朗。 于是每日半上午就来这城门口,鹰一样盯着来来往往的进城人群。 依哀章之法,每日倒还真有些斩获。 只是哀章一个外行,都能想到的法子。 那些常年累月,贯在城门值守的佐史卒吏怎能不知? 只是这些佐史,尽是些秩俸斗食的小吏。对王兴这秩百石的上官,敢怒不敢言。 时日长久,有那成了家的年长佐史受不了。 本来俸禄就低,原先全靠这些外捞找补养家。 如今好处全被王兴截去,自己全家不要喝西北风? 这些人明里暗里,在王兴身边抱怨了几次。 王兴也是通透人,想想自己这样做也确实不太妥。 于是不再每日上城门,改成隔三岔五的来一回。 最近好几日未来城门。 昨晚做东,和一帮朋友在酒肆饮了个烂醉。 会账时把兜掏个干净,结果还差着店东几十文的酒钱。 今日只好再来城门碰碰运气。 插着各商队旗帜的车子络绎不绝的进进出出,人流如织、车水马龙。 一群山民慢慢走来,准备排队从横门入城。 寻常山民,大多背些干菜、菌子、野蜜,一趟也换不了几个大钱。 王兴摇摇头,刚要往后看去。 忽然眼前一亮,目光回巡到山民群里,最后落在一个少年身上。 少年背着个大箩筐,箩筐微微晃动似有活物在筐内扑腾挣扎。 其中定有鸡鸭兔鹅之类。 王兴奔下城楼朝大门走去,能榨个十几钱最好。 实在不济弄只肥鸡,拿去酒肆抵了酒钱,或者直接让厨下煮了。 肥腻腻美滋滋地吃它一顿,岂不美哉! 山民们跟在一队西域商队的后面。 西域商队在京兆的主顾,早就到城门侯衙的司马那里疏通了关系。 车队的头目坐在马车上,大喇喇将司马签的牌票朝当值的城门佐史亮了亮。 佐史见了牌票点头哈腰,恭敬的目送西域车队入城。 最后一辆车子进了门。 佐史重新挺直腰杆,领着几名小吏兵丁挡在路中央。 山民们走到近前,佐史自站在路中间眼光蔑向一边。 一个年长的山民佝偻着腰,讨好地笑着走到那佐史面前。 佐史眼望着天,不理不睬。 那老山民讪笑着从怀里摸索出两枚大钱,小心地塞到佐史手里。 佐史收回数云朵的目光,低头嫌弃的颠颠两枚铜币。 抬眼又望望眼前一群背着筐挎着篓子破衣啰嗦的山民,无奈地摇摇头。 挥手示意手下兵丁放行。 老山民千恩万谢的正要引众人入城,忽然一声喊叫从不远处传来。 “且慢!”王兴喊着从城门楼上奔下来,迈步到了众人近前。 正待入城的山民们唬了一跳,纷纷顿住脚步。 那名领头的老山民,眼巴巴地望着收了钱的佐史。 佐史无奈,凑到王兴近前低声道: “令史大人,这都是些无田的山民野户,捡些山货来换食讨口饭。 不似那城郭内的农户,偶尔还能弄些自养的鸡鸭羊肉来城里,咱们还可蹭些油水,这样穷汉实无甚花头。” 佐史说着,伸手把刚收到的两枚大钱送到王兴面前。 王兴冷笑着推开佐史拿着钱的手。 扬臂一指那背篓的少年道: “其他人俱可入城,这少年所携之物,本官要查验查验。” 背篓的少年,正是前番给姚氏送货的李勇。 李勇家在山里,祖孙两人相依为命。 自上次送了姚氏预定的几只野味后,最近他倒也没有去打猎。 每日就捡些野果子、山菌跟着众人到姚氏那里换几个小钱,买点米粮油盐祖孙凑合度日。 这两天爷爷感了风寒。 在山里新来的道士那里买了几粒丹药吃了,也不见起效。 李勇今日早早夜半起来。 到山里猎了些山雉野兔,装在个大长篾筐里背着。 准备到城里多换点钱,给爷爷抓几副药回去。 之前偶尔猎些小野味,也就是用绳子绑串着背在肩头进城。 城门吏知道他们生活困苦,偶尔猎点野味不易,倒也不怎么另外苛责。 今日因为比较急,当日猎了就想来卖掉抓药。 半道紧赶上出城的众人,猎弓肯定来不及送回家。 猎弓藏在野外又怕被偷,只好提前准备个长篾筐,连弓带猎物一起背着。 听闻城门令史的话,李勇脸色一变。 这要是查验自己的筐子,搜出猎弓,自己可就有嘴都说不清了。 “聋了怎地?听不见令史大人的话吗? 还不快将你那筐中的东西倒出来让大人查验。” 佐史见李勇呆立着不动,不耐烦地催促道。 王兴背手站在一边,冷笑着望着李勇。 结伙而来的山民都是相熟的,李勇祖孙俩向来又与人相善。 众人自不能舍了李勇自己先入城。 那打头的老山民自然知道令史的言外之意。 见李勇怔在原地,以为他是不舍得。 便上前把李勇拽到路边小声道: “小勇,这什么令史官估摸着是想揩些油水。 五爷爷知道你摸黑半夜的出门,猎点野物不容易。 如今无法,随便挑一只给他,权当买路钱,要不然不好善罢。” 李勇闻言脑子也一下转了过来。 连忙把手探进筐子,摸出一只肥兔道:“五爷爷,哪里的话。猎野味无非费些精神气力,我是最不惜气力的,岂能不舍得? 烦五爷爷拿去代我通融,过几日我再去寻只肥的送五爷爷。” 那自称李勇五爷爷的老者,一家也居住在山里。 他自幼本家行五,山里少壮的汉子都称他五伯、五叔。 李勇这等年纪的少年,都是称呼他五爷爷。 虽然家里清苦,倒也是个热心肠的老汉。 老者低声道:“好说,好说。我先去答对了这位。” 提着兔子来到王兴面前,老者低眉谄笑着道:“孩子小不懂事,唐突了上官。这娃虽不懂事,却还是个孝顺孩子。 他爷爷生病在身。 娃起早进深山猎了几只野雉、山兔,寻思着进城换几个钱,给他爷爷抓副药。 想不到在城门口唐突了上官。山民无甚好东西,此兔还算肥美。 上官要能看过眼,带回去煮来食了,也是孩子一番心意。” 说着老者弯腰,把还在微微挣扎的兔子往王兴边上递了递。 王兴低头瞧瞧,兔子还挺肥。 不像是随意捡个瘦小的糊弄自己,心下便有了三分满意。 又抬头看看李勇,少年一脸紧张地背着筐子窘立在一旁。 老者话讲的漂亮,王兴本性也不是个恶人。 回身对佐史道:“代我收了,他们也不易,放他们入城吧。” 话说完,转身飘然回到城楼上。 “还不赶紧死进城去。”佐史转头,朝着众山民恨恨的低声骂了一句。 山民忙不迭的道着谢,迈步朝城门走去。 佐史找个小筐,把兔子用草绳缚结实了放进筐子。 犹豫了一下,又把那两文钱也摸出来放到兔子边上。 着一个门兵拿去城门楼交给王兴。 山民们进城后各自分散。 李勇和几位要去姚氏家送货的同伴一起,往姚氏家的方向走去。 第35章 姚家 王兴在城门口刁难那群山民的时候,刘箕等人出了东市首饰店那条街。 为免太惹眼,一行人又恢复了前五后四的队形。 长安白日照春空,绿杨结烟垂袅风。 跟在杜迁后面的刘箕。 优哉游哉地边溜达,边欣赏着春光下都城的繁华美景。 姚氏的后夫是小买卖人,所住的街巷离着东市不远。 一群人虽是闲庭信步,不多时也到了姚氏家门前。 此刻天已过午,百姓多在忙着做活,街巷上没有什么闲人。 姚氏家的门虚掩着,没有栓上门栓。 刁钻的春风顽皮地穿过,给它微微开了一条小缝。 “阿母、小妹,你们不知道。 如今我在皇宫中当差,别看手底下就一什兵,十来人。 可是秩四百石俸禄的级别,赶上那寻常军里,管着几百人的一曲军侯了。” 刘箕等人刚挨近门口,就听到姚胜咋咋呼呼的声音传出来。 刘箕拉住蒋兴要去敲门的手,拿指头在嘴唇上嘘了一声。 众人会意地微笑着点点头。 都饶有兴致地挨在门边,听院内的姚胜吹嘘。 “皇帝陛下说了,以后我们在宫中当值时穿的衣服,都要用蜀锦彩绣制作。 上面绣上大海鱼。还要每人给我们配一口绣着春花的腰刀。” 姚胜坐在院里一个木桩子上,兴致高昂地讲个不停。 张珍在他对面一个小矮墩子上坐着。 两手托着腮帮,一脸崇拜地望着滔滔不绝的哥哥。 姚氏在院中一边听姚胜絮叨,一边翻晒着昨日收来的山菌。 偶尔转回头,微笑着看两眼正在聊天的一双儿女。 “哥哥,你们是武官又不是厨丁,衣服上绣鱼干嘛。 为什么不绣上大老虎?还有刀上怎么绣花?” 忠实听众小张珍不解地发问。 “陛下说的那鱼,不是吃的鱼,是什么经书上的。 长着龙头比大老虎还威风。 刀上绣花嘛,陛下说能绣,那自然就是能绣的。” “哦。” 张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小脑瓜里想象着长着龙头的鱼,会是什么样子。 “阿母,我还没关饷。那两千钱是陛下赏赐的。 你和小妹做几身好衣裳。 平时多买鸡鸭羊肉之类肉食,给妹子补补身子。 陛下都可怜她太瘦弱咧。” 门外的杜鹃闻言,暗暗瞟了一眼刘箕。小嘴巴又翘了起来。 “放心吧,平时短不了你妹妹的吃食。她正在抽条长个,瘦些也正常。 你现在饷钱多了也不能乱花,余的钱你好好存起来。 过两年,街坊里有那看着可意的闺女,也该给你成个家了。” 姚氏边翻着菌子,边笑着道。 “我年岁又不大,着急成什么家?”听到母亲提到娶亲,姚胜一张大脸微微发红。 “对了阿母。” 姚胜看着母亲手里翻捡着的半干菌子道; “以后这山货生意也不必做了。我比秩四百石的饷钱。 咱家吃喝用度足够了,就是几年后娶房亲也绰绰有余。 再说如今陛下如此器重我和杜、蒋二位兄长。 待陛下亲政了,我们水涨船高。 说不定以后也能得个将军做做。 当了将军开府建衙,和你现在送货的那几家大户的东主,都成了同殿僚属。 那东主自是不识得你。以后我若有事到他们府上。 后院采买管事若是见了我,告诉他们东主,我是给他们府上送山货人家的小子。 那岂不会被他们看轻了?” 门外众人听了,实在忍俊不禁。 “姚大将军在家吗?” 怕众人笑出声,被姚氏发觉了于礼上不周。 刘箕赶紧推开门,嬉笑着问道。 “陛下?” 姚胜惊得从木墩子上一蹦多高,站起了身。 想到刚刚的话肯定被门外的众人听到了,脸刷的又红了起来。 “皇帝小哥哥。” 张珍也认出了刘箕,惊喜的从矮几上起身喊道。 “死丫头,别乱喊。”姚氏赶紧扔了手中握着的半把菌子,轻轻推搡了一下张珍的削肩,拉了她就要下拜。 刘箕快速闪身进院,双手虚扶道:“切勿多礼,我本就是微服出宫。大家莫声张,表露了身份诸多不便。” 众人也跟着进了院子,重新把门掩上。 姚氏有心把大家让进屋去,无奈一下来了十来个人。 房子实在不大,都挤进去也不便款待。 “你家这院里还挺宽敞,咱们人多就不进屋了。 去取几张席子来,大家坐在院中叙话就好。” 刘箕看出姚氏窘态,对着姚胜吩咐道。 西汉还未流行板凳,百姓都是席地而坐的多。 姚胜去屋里取了两张草席铺于院中。 刘箕坐到了姚胜一开始坐的那个木桩子上。 他实在不习惯曲腿坐于席子上。 再一个他心里清楚,院内其他人也不太敢和他同席。 “这个?”姚氏望着那破木桩,以为刘箕不愿与其他人同席。 难为情地道:“要不让胜儿把房内的矮床搬出来,让公子就坐。” “不用麻烦,平时没坐过这个,坐着还挺舒服。你们也都坐下叙话吧。” 刘箕故作享受地在木桩子上扭了扭,又指指席子对众人道。 见家里来了这么多人,小孩子心性的张珍有点兴奋。 见皇帝坐下,她也坐回了矮墩子上去。 其他人也分两处,各坐到了席子上。 “姚婶,我见你刚刚在忙着翻晒山货,你继续忙你的好了。 我来看看你和小妹,坐一会我们就要回宫。” 见姚氏站在院子里有些手足无措,刘箕笑着宽慰她。 姚氏闻言忙摆着手道:“公子唤老身姚氏就好,小女名叫张珍。” “我在宫外没那么多讲究,以后还指望着出宫时候常来姚婶家串门呢。” 刘箕笑呵呵地玩笑道: “姚婶如此见外,看来是不太欢迎啊。” “哪里、哪里,小公子说笑了。公子能常来寒舍坐坐,老身求之不得。” 姚氏是个老实本分人。 虽心知皇上是在玩笑,也紧张地有些语无伦次。 回完话便蹲下身,继续翻腾起晒着的野山菌。 说是在干活,倒不如说是在找点事情做着。 掩饰尴尬、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 “皇帝哥哥,不、不,那个皇帝陛下。真的有长着龙头的鱼吗?” 张珍倒是对这个帮过她的小皇帝不怎么畏惧。 开口就不客气地问起刚刚困扰自己的问题。 刘箕对她笑了笑道:“以后在家里、街上切不可叫皇帝或者陛下。” “那就叫你小公子吗?” “随你,愿意的话叫小哥哥也可以。 你刚刚说的龙头鱼。是我给你哥哥提过的,飞鱼服上的飞鱼吧? 那是古籍中的神物,说是飞鱼却是龙头蟒身,不过长有鱼翅和鱼尾。 此鱼上可飞九天、下可潜深渊,不惧雷电击打、无畏兵器斩伐。 和龙一样,这飞鱼只有记载,却也没人见过。所以到底有没有,也不一定。 以后皇上的贴身侍卫衣服上绣飞鱼。 一是漂亮气派,再来也是想取其不畏雷击,不惧刀兵的神性。” “小哥哥你真厉害,知道的真多。 不像我哥,问他什么就知道傻呵呵的笑。 还有我阿母,每日就知道让我多吃饭。” 张珍一脸崇拜地望着刘箕道。 “你哥哥和你阿母都为人厚道、心思纯善。 他们虽不是尽善尽美,却是这世上最疼惜爱护你之人。 以后可不要再说这看轻了他们的话。” 刘箕虽然得了小姑娘衷心的夸赞,内心有些小傲娇。 面上却仍摆出一副道学的模样,认真说教着。 “这世上也有那尽善尽美,还喜欢到处疼惜爱护别人之人。” 杜鹃忽然莫名其妙地讲了一句。 众人不解其意。 黄德却心知她是指谁,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感觉有些失态,老宦官赶紧又捂住嘴,一张老脸涨的通红。 刘箕闻言面色微红。 赶紧转向正在做样收拾山菌的姚氏,转移话题道: “我说姚婶,姚胜说的也不无道理。如今他秩四百石的俸禄,别说你们母女。 就是养一大家子也够了,你这山货生意不做了也罢。” 姚氏直起身,伸手轻捶了下后腰道: “自打珍珍父亲过世后,我也不会经营。 只管收了货分类整理后,按需送到几家大户后院。 这山货生意,其实挣不了多少钱,要不之前也不会去买驴子出租了。 现在还坚持下去,一是因为这几家大户的采买,都是我亡夫的故旧。 照顾着我的生意,也是他们念着旧日情谊,照拂我们母女。 如今我家刚有起色,就去拂了人家好意,面上也不好看。 再则经常来送货的山民也不容易,拾菌、摘果、采野蜜都是辛苦危险的营生。 每日劳作所获,也换不了几个钱。 货物到我这里,价格给的尽量合适一些。 一旦我不收了,那别处贩子为求高利难免会苛斤剥价,让人看着不落忍。” 啧啧…刘箕心内暗暗叹道:此女真是心地纯善、行事周到。 转头看看张珍又想:这样母亲影响下长大的孩子,定也差不了。 余光扫到那杜鹃幽怨的小眼神,刘箕心虚地赶紧又把头转回来。 咚咚咚…,外面响起敲门声。 姚氏抬眼望望日头道:“定是送货的山民来了。”说完又有些为难地看着刘箕。 刘箕一笑道:“姚婶自开门收货无妨,无人提起也就罢了。 若所有人问起我等,你就说是姚胜的朋友就好。” 姚氏见刘箕性子和善,也就少了些初始的拘谨。 转头对门外道:“是送山货的几位哥儿吗?门没锁,货物拿进来吧。” 第36章 山民,神射小张郎 吱嘎…门分左右。 几个衣着破旧、皮肤粗糙黝黑的山里汉子,背着篓、挎着篮迈步进了院。 “张家嫂子。” 几个山民呲着一口白牙打着招呼。 虽然进院看到不少人有些好奇,但是山里人规矩木讷,也不多问。 “今天家来些胜儿的朋友,院里有些拥挤。来,东西倒在这里。” 姚氏指着一块空地,算是巧妙的把刘箕等人介绍了一番。 山民们以前来送货,也见到过姚氏的大儿子。 他们边往那片空地倒下山货,边望着院里的众人憨厚一笑,算是打个招呼。 常来送货的山民知道,姚氏的货都是往大宅门送的。 所以都是捡那大的,成色好的东西在家称好斤两分类送来。 一些个头小点、成色差点的山货他们单放着。 回头去市里低价转给其他游贩。 有时候筛选下的货头少,就直接送给姚氏了。 姚氏知道山民淳朴。 都是据山民家里称好的斤两,按最高的市价给他们结账。 有时候山民不收钱送点货头,她也会在下次收货的时候,尽量找补个一两文。 今日送的货,也是平时惯收的。 不一会钱货交割清楚,众山民告辞而去。 姚氏知道他们或是去卖零散货头、或是去买点家里应用之物。 所以也不和他们客套。 送出门口,姚氏又把门轻掩上。 新送来的山货在空地上堆了一小堆。姚胜和张珍过去,熟练地帮着姚氏收拾分拣。 “这些山民也不务农佣耕,就靠着大山里捡拾点山货过日子?” 刘箕不解地问。 “能在长安城附近佣耕的,都是长安县的村户,或者京兆府郭内的农民。 山民大部分都是零散逃难过来,甚至是有案子在身,举家逃亡的人。 长安城外靠着秦岭,山脉连绵、谷涧幽深,有些地方外人都找不到。 他们就在秦岭边找个地方栖身。 这些人既不属长安县农户,又没有京兆府的户籍,谁放心雇佣他们当租户? 其中忠厚老实些的,住的靠城里近些。 卖力气拾捡些山货野物,每日来城里换点小钱艰难度日。 据说还有些凶恶的,住在不知道哪些隐蔽的山沟深谷。 之前还干过抢劫行商的勾当。 朝廷派军队出城剿过几次,都找不到他们。 后来商队们再走这一段,都私下花钱找京兆屯兵沿途护卫。 也就慢慢不见了他们的踪迹。” 姚氏边收拾,边和刘箕解释。 不在籍册的山民? 这倒是可以引为己用的一股力量。 那些凶恶之徒,应该就是保万会那帮人。 真想不到,他们以前还敢抢劫商队。 看来被官府吓了几次,现在只敢干些小偷小摸、敲诈勒索的勾当了。 刘箕脑海里思考着。 噔噔噔…门口又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咦,还有谁到家里来?” 刚刚山民来过了,不知道这次是谁。 皇帝在院里,姚氏不敢让生人擅自进来。 她边嘀咕着边去开门观瞧。 “小勇?刚刚怎么没和其他人一起过来?” 姚氏打开门,李勇背着大长筐子局促地站在门口。 “快进来。”姚氏见他不吱声,拉了他进院。 原来这野味都是大宅户找姚氏订了,姚氏才会托李勇去打。 平时倒是用不到。 李勇这次打了野雉野兔,随同伴到了姚家门口。 踌躇了一会不好自作主张拿进去,就辞了众人,自己到市场里想把野味卖了。 市里游贩欺他年幼,压价极低。 李勇怕钱不够开药,自是不肯。 想不到附近游贩都是勾着的。 他得罪了一个,结果其他贩子为逼他让价,也都不再睬他。 实在无奈,李勇只好厚颜回到姚氏家碰碰运气。 “这都是你胜哥的朋友。你带的货物在筐子里吧,倒出来婶子看看。” 姚氏以为他是看家里人多,有些拘谨。 李勇原来猎了两只野雉三只兔子,城门口被王兴讹去一只兔。 篾筐开盖一倒,草绳简单捆扎着的两鸡两兔倒了出来。 “这?”看到地上的鸡兔,姚氏有些惊奇。 李勇红着脸支支吾吾的道:“今日恰巧猎了点野物,不知婶子用得到不。用不到的话,我再拿到市上去看看。” “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姚氏知他平时最守规矩。 没有自己特别嘱咐,都是带着每日必要的山菌、果子之类送来。 今天冒然打了野味来必有缘故。 “哦,没有。婶子这里用不到,那我先拿去了。” 李勇说着,伸手就要去把鸡兔装回筐里。 “你这孩子,有事就说,怎么还和婶子见外?” 姚氏看他不愿说实话,扯住他的袖子佯怒道。 “真的没有什么,只是我爷爷前几天染了风寒。 最近我们那里来了两个城里出来的方士,专门练售丹药。 我去买了几次,爷爷吃了也不见效。 今天就赶早,想着打些野味拿到城里多卖点钱,好给爷爷抓几副药。” 李勇红着脸,吞吞吐吐地道。 野雉和野兔都是活的,在筐里闷了半日不太动弹。 现在一倒出来透了气,又开始挣扎起来。 鸡兔都只用草绳胡乱捆扎了一下,这一蹦跶,眼看着就要挣脱了绳子。 蒋兴眼疾手快,连忙上去伸手按住。 “还挺鲜活。”刘箕笑道。 “这等小野味,死了卖不上价。所以每次捉鸡、兔都得吊着条命。 交到买家手里,才能多卖几个钱。” 李勇憨厚地笑笑。 “故意留它们条命?这都是你射的?端的好箭法。”蒋兴看着手中猎物感叹道。 那野雉全是射穿了翅根,野兔都钉在那后腿。 刘箕饶有兴致地望着眼前衣衫破旧,却双目有神的少年。 “自小爷爷教我射的箭,胡乱射些野鸡野兔什么的罢了。”李勇谦逊地挠挠头。 刘箕看到了他筐子里的猎弓:“你的弓也带来了,能否露一手给我们瞧瞧?” 李勇转头看看姚氏,姚氏冲他点点头。 皇帝开口了,姚氏怎敢拂了他的意? 虽然说话谦逊,但是少年心性,哪个不爱人前显胜? 如今又得了主人家的首肯,李勇也不扭捏,抽弓搭箭就要找寻目标。 “勇哥哥,今年我家附近来了一只老鸹,整日叫的烦死人了。 而且有它在,每年春天来我家的筑巢的燕子现在都不敢来了。” 张珍指了指大树上的一只乌鸦,拍着手叫道。 “傻丫头,那老鸹站那么老高,怎么射? 快去取个高木桩当靶子,树在院里让你勇哥射。” 姚氏见那乌鸦,站在将近七八丈高的树梢上。还随风晃啊晃的,只道这哪里能射着。 李勇笑笑也不吱声,抬头朝着那树梢的乌鸦瞄了一眼。 然后举起搭好的弓箭,左手握弓、右手引铉,转瞬间一支羽箭腾空而出。 一道影线咻…的闪过,树梢的乌鸦应声落地。 众人惊的合不拢嘴,姚胜紧跑过去捡了死鸦过来。 只见那羽箭直穿乌鸦的胸膛而过。 “好箭法。”众人看了死鸦,更是纷纷赞不绝口。 李勇红着脸笑笑,捡回羽箭在脚底蹭蹭血,和弓一起放回筐子。 “这些野雉和兔子我要了,正好借姚婶家的院子烤来吃。” 刘箕说着又转头问姚氏: “姚婶,这些野味大概要多少钱?” 姚氏笑道:“即是我家院里,何须公子费钱。胜儿,去屋里取一百五十钱给小勇。” 姚胜闻言转身就要往屋里去取钱。 刘箕抬手止住姚胜笑道:“我这身边就有钱,何须麻烦去屋里取。不用和我客气。” “是咧,公子有的是钱,咱就别和公子客气了。”姚胜停下脚步,嘿嘿笑着对母亲道。 姚氏嗔怒地瞪了他一眼,姚胜吓的一缩脖子躲到杜迁后头。 蒋兴把鸡、兔重新绑了一下,腾出手从钱袋中数了一百五十钱给李勇。 “多谢公子照拂。”李勇高兴的把钱放进筐子,冲刘箕行个礼。 刚在市场那些游贩只愿意给七十钱,这下价格卖了多一倍还不止。 “这些钱够抓药吗?”刘箕关切的问。 “公子,足够了。回头我去街上配几副普通的伤寒药再买些米粮食盐,还能剩下不少呢。” “既然这野味如此值钱,你平时专门打些野味来卖,日子不是也好过些吗。” “公子有所不知。我们聚居之处离着城近,在山边。 大家设陷阱下锁套,附近的野物早就没有了。 要打猎只能往深山去。 一怕在深山遇上猛兽,二来也怕遇上保万会那帮人。 平时爷爷都不准我去打猎。” “保万会?”刘箕惊道:“你知道他们?” “我们这些山民,都是累世居住在此。那保万会是后来聚成团来的京兆。 早先双方住的太近,还争斗过几次,互有死伤。 现在他们住到深山里,不再来这山边。我们没事也不往那深山去。” “哦。”刘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们把这鸡、兔收拾一下。”刘箕一边思考着,一边回头对全三等人道。 众人面面相觑,樊冒、全三等人,都是干了几年粗苯杂活的。 杜迁几个自小学的是行军打仗,黄德伺候人还可以。 偏就没人干过拔鸡毛、剥兔皮的活。 “我来吧。”看到众人表情,姚氏挽着袖子笑呵呵地道。 “怎好让姚婶动手。”刘箕讪笑着。 “公子稍后,杀野雉、剥兽皮我在山里惯做的。”李勇说着拎起一只野兔。 “麻烦姚婶,把家里刀子取出来一用。” 姚氏起身要去厨房取菜刀。 蒋兴从怀里摸出一支短匕,交到李勇手里。 “这短刀真是精致锋利,比菜刀顺手得多。” 李勇操起匕首,一边夸赞一边熟练地宰杀鸡兔。 “你说你们附近最近来了两名炼丹药的方士,你可知道他们来历吗?” “那是师徒俩,自说是原在宫中炼丹的,为渡百姓才搬到城外山边。 做师父的那个,好像叫什么李春子…” 第37章 结善缘 刘箕闻言大喜。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张珍找了个大陶碗接血,姚氏去烧水准备褪鸡毛。 刘琪把蒋兴拉到一边,暗中吩咐了几句。 蒋兴点点头,背着钱袋出门去了。 杀鸡剥兔,是李勇从小就做惯了的。 不一会,洗剥的干干净净的野鸡和兔子摆到了条案上。 “姚婶、公子,我还要去给爷爷抓药。先告辞了。” 李勇在盆里洗洗手,又把短匕洗净,用前襟小心地擦干。 艳羡地摸摸锋利的匕刃,然后轻轻插回精美的皮刀鞘。 抬眼看到蒋兴不在,李勇将匕首端端正正的摆在案几边上。 “不着急。”刘箕笑道:“怕你帮忙拾掇鸡兔耽误功夫,我已安排蒋兴先去抓药。稍等一会,他应该马上回来了。” “多谢公子。” 李勇不太会说话。 干巴巴地道声谢后,立在院里看着姚氏和张珍搬炉取炭。 “你们住的地方,离城北牛头坡远吗?” 刘箕笑着问他。 “一般百姓出入,都是从京兆城北门。 为着方便,我们山民聚居的寨子就在城北方。 离着牛头坡倒是不远。” “五日后午时,我们有事要去那牛头坡一趟。 到时候事了之后,我想去你们村寨看看,不知可方便否?” “那牛头坡是个滚石流沙居多的荒山坡,平时也罕有人至。公子去那里做什么?” 李勇本不是多嘴的人,不过太过好奇,一下问了出来。 “今天我们在南市里教训了保万会的一帮泼皮。 他们不忿,约我们五日后牛头坡再相会呢。”全三炫耀地答道。 刘箕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全三赶紧收了一脸的得意表情,洗手去帮姚氏往那兔子上抹料酱去了。 “保万会众虽然都不算什么大恶之徒,但也不是善类。 到了城外,难保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公子到时候可要多加小心。” “没关系的,只是一些小小的误会。”刘箕恬淡地笑笑。 “为防保万会和其他流民滋扰。我们村寨虽穷苦,倒也设了些岗哨。 普通人一般也进不去。 公子若要去,五日后我到牛头坡去迎接公子。 我爷爷在寨里也能说上些话,到时候我求爷爷领公子到寨里各处看看。” “如此甚好!”刘箕满意地笑道。 这时蒋兴拎着几副药包,快步赶了回来。 怕李勇家没有合适的煎药罐子,手里还提了个新的药罐。 “这药都是药铺里炮制好,按量包了的。每日早晚各取一包,煎两个时辰服下就好。” 蒋兴说着,把药和罐子一股脑放进李勇筐子里。 “多谢了,一共多少钱?”李勇说着去筐里翻出那一百五十钱,准备数出来付给蒋兴。 “一些寻常药罢了。你的钱,留着买些其他应用之物吧。” 刘箕伸手止住他,并把案上那把匕首送到李勇手里。 “不行。这,这太贵重了。” 李勇虽然很喜爱,但仍坚定地拒绝着。 龙禁卫配发的匕首,是刘箕到南军武库里讨的。 虎贲期门郎都只配发了大戟和环首腰刀。 龙禁卫成军后,刘箕想寻点好隐藏的贴身武器配给他们。 找到武库丞一问,还真有这玩意。 武库里千余把簇新的精美钢匕。 至于考工室为何打造了这批短兵,又丢到武库里不用。 武库丞也不知道。 皇帝来讨几十柄,他焉敢不给。 自从因符节令的事情,被刘箕修理一番后。 宗伯凤就知会宫内各司的令丞。 再有小皇帝直接下令,各司尽量先行配合,事后及时向少府汇报即可。 少府大人现如今,都不敢和皇帝硬碰硬。 小小武库丞,哪敢去捋那幼虎的须子。 这匕首,不仅龙禁卫官兵人手一柄。 就是刘箕自己身上也藏了一把。 “拿着吧,不必和我客气。以后说不定我还有事求你,再说这等匕首我家里多呢。” 刘箕见李勇不接。 直接把匕首塞进他的筐子里。 皇宫的南军武库里千余把,不都是他皇帝家的吗,至少名义上是他的。 李勇见刘箕言辞真切,也不再扭捏拒绝。 背好筐谢过了刘箕,和各位告别后,去市场里寻同来的伙伴去了。 院里姚胜母子已经搬了碳炉铁钎,小火烤起了肉。 刘箕随口和姚氏聊着家常。 见小皇帝如此随和,姚氏也少了之前的拘谨。 炉架上翻着的鸡兔,在炭火的烤炙下发出滋滋的声响。 一滴滴热油顺着烤肉的边缘,滴落到炭火中。 阵阵香气腾起,慢慢溢满了小院。 刘箕原本为了接触山民,想要先和李勇结个善缘。 才借着说要吃烤肉,出手要了他的鸡兔。 一开始,他对这还没有辣椒面和孜然粉时代的烤鸡烤兔,实在是没抱多大幻想。 现在闻着香味,竟也忍不住流起了口水。 肉熟了,沾着茱萸沫、盐巴和大酱,吃起来还真是别有风味。 刘箕吃了个鸡腿,大家各自分食些。 两鸡两兔吃了个干干净净。 吃好收拾完毕,刘箕领众人和姚氏母女告辞。 当然,全三揣着的一包首饰,刘箕可没忘了要来,亲手交给张珍。 张珍翻看着满满一包首饰,欢天喜地满口道谢。 姚胜看到皇帝还惦着给自己小妹买东西,也是乐呵的不轻。 姚母没口子道着谢,神情却是有点复杂。 杜鹃鼓着腮帮子、撅着嘴,不过也没什么人注意她一个小丫头。 只有眼目活泛的老黄德看到了。 并且心内对她暗暗赞许,大有找到知音的感觉。 “姚婶请回吧,以后得空我们再来。” 刘箕对送出门外的姚氏道。 “下次再来,可要记得提前多准备点鸡、兔什么的。”樊冒边说,边咂着嘴里的余味。 “你这家伙,就知道吃。” 刘箕笑骂着,抬腿踢了一脚这傻大个的屁股。 樊冒嘿嘿笑了两声,躲到其他人后头去了。 他看着愚傻,心里可清楚的很。 小皇帝真生气的时候,会瞪着那双俊秀的大眼。 用仿佛几十岁人才有的目光,沉沉地盯着那个惹他生气的人。 这小祖宗踢人的时候,一般都是心情比较好的时候。 而且那可是关系亲近,才有资格挨踢。 你看现在降格为外门传事宦官的那批老人。 小皇帝别说踢他们了,正眼也没瞧过他们一回。 天色渐沉,众人快步赶回敬武公主府,从那侧隅的角门鱼贯而入。 换回自己的衣服,刘箕和敬武公主作别后登上马车。 众侍卫拥着两辆马车,出门朝建章宫大门行去。 晴云度影迷三径,人家半在夕阳西。 淄车内,紫云和杜鹃规矩恭谨的坐在下首。 杜鹃满心欢喜地偷眼瞄着刘箕,在姚胜家生的气早跑没了影。 刘箕破例没有和两个美婢调笑。 他蹙眉思考着:如今财力有了,运气好的话,五日后还能笼络到一批可用之人。 这几天要去跑跑匠作寺和考工室,看能不能整点有用的工匠。 自己威立的差不多了,该给有心的大臣传递的态度也表明了。 不能再愣头青似的和王莽明着干了。 也许,猥琐发育的时机到了。 第38章 齐天大圣 回宫后的日子,早上依然是规律的用早膳。 永寿殿给太皇太后请安唠嗑,椒房殿里和王嬿腻歪。 不过,现在从椒房殿回来后,不必再无聊的和黄德大眼瞪小眼。 舒服的躺在榻上,两名美婢捏肩捶腿。 下首还有个话痨全三逗着闷子。 刘箕还真找到点历史演义里,商纣王、隋炀帝的感觉。 这做昏君的感觉,不得不说,真爽! 不过想想这两位老兄的下场。 还有王大司马那柄,悬在自己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刘箕享乐的心思立马淡了不少。 侍中宋弘一直也没来找自己。 估计是没找到什么重要的奏折,或者这家伙也是个强迫症。 太皇太后说了奏折五日一送。 他还就真要憋到第五天。 刘箕每日午时享受一会腐朽堕落的昏君生活。 下午就让樊冒留守看门。 自己带着黄德、全三、乌日善,在皇宫里到处溜达。 匠作寺和考公室,是他的主要目标。 刘箕知道,虽然自己在皇城三宫畅通无阻。 但是这一天的行踪和所作所为,不到太阳落山。 就会事无巨细的被记录下来,摆上王莽的案头。 太医署、汤官房、乐府、若卢司、左弋、东织、西织。 这两天刘箕一帮人,无头苍蝇似的乱窜一通。 太医署找老伍宏切个脉聊聊天、乐府听个曲、汤官房里欣赏一下皇家酒藏、品一品各色饼饵。 刘箕就像那刚封了齐天大圣,又无所事事的孙猴子一样。 未央、长乐、建章三宫各衙署,游的不亦乐乎。 太仆手下的御马厩,他倒是没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怕入了弼马温的戏太深。 原本想做个躺平的猪八戒,活活逼成了上跳下窜的孙悟空。 宫内衙署转个大半后,刘箕开始切入主题,看似无意的溜达到了匠作寺。 匠作寺内,刘箕背着手,假装随意的信步溜达着。 将作大匠弓腰陪笑,落后半个身位伴着。 “大匠大人公务繁忙,回衙署办公去吧。 随便找个熟悉匠作寺的小掾吏,带我转转即可。一会我顺路再去考工室看看。” 刘箕笑着,对跟在后面的将作大匠道。 将作大匠,是个六十多岁的干巴老头。 一张瘦尖脸,笑起来像个皱巴巴晒干的红枣。 匠作寺虽衙署在宫中办差,级别却是很高。 不仅在皇宫里敲敲打打,还负责着京兆城土木政令、皇陵修缮,掌天下百工。 先秦商、周时期为冬官,到了后世几朝则叫做工部。 身为匠作寺的主官,他也是秩两千石的级别,和少府宗伯凤同级。 这级别的内府高官,基本上都是每晚给王莽通消息的直接联络人。 让他跟着,实在别扭。 刘箕没说客气话,这将作大匠确实公务也很繁忙。 小皇帝这两天兴致勃勃东游西串的事情,已传遍了内府诸官。 老头子确实也不想再陪着笑、佝偻着腰给小天子当导游。 按照其他几署的经验,跟着跑半天,最多也是记录个陛下午后到此一游云云…… 不过随意安排个掾吏,肯定是不可能。 老头吩咐手下人,喊来匠作右校令来陪皇上。 自己告声罪,晃晃悠悠回衙署去了。 右校令三十多岁,也是消瘦的长脸,满脸堆笑地跑到刘箕近前。 秩六百石的官身,和掖庭令一样,不上不下。 除非越过上司被选为密谍,要不然也不能直接抱上王莽的大腿。 皇帝好歹也是高高在上的人物,同样是满脸堆笑。 右校这笑容,看着比那老干枣多了几分真诚。 “咱这匠作寺主宫室、宗庙、陵园的修缮、及城防土木、上林、京兆道路花木等事,陛下想去哪处看看?” 右校令陪着笑,小心翼翼地问道。 “御车机括及案榻木工,可有工匠专做?朕前两天出了趟宫,御厩的淄车坐着可不太舒适。 在宫外敬武公主府上时,还看到一幅胡人的涂绘。 上面有些桌案器具看着颇新鲜,也想弄几套来玩玩。” 刘箕一副纨绔公子的口吻回道。 “有,有,有,臣这右校里,就有不少精于木工的工匠。” 右校令一边忙不迭的点头,一边引刘箕往右校衙走去。 “陛下实在是问巧了,右校专管这木工匠作。 陛下若是要去看那城防、宗庙、皇陵,属下还真是不熟。” 右校令迈着小碎步,讪笑着道。 合着这位是猜着我不会去看大城墙、坟圈子,搁这假客气呢。 刘箕气的竟然有点想笑。 难得他自己还说了出来,奸滑的有些可爱,也是个官场另类了。 “嗯,那城防、皇陵之类的太远,也不想劳动令丞跟朕跑一趟。” 刘箕满口的体恤之情。 右校工坊在建章宫西侧,独门独院。 坊内还真是以木工为主,刨木、钻孔,众工匠虽然热火朝天但也繁忙有序。 刘箕可没有木匠皇帝朱由校的天赋。 瞪眼瞅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你这右校工匠中,出类拔萃的是何人?”刘箕问道。 “咱们大汉朝这工匠,一般是整户皆专一业,称匠户。 臣这右校中,一半是京兆及附近几个州郡的着名良家匠户族中抽调的部分工匠。 这些人服完一段时间工役,就回家去了。 除了良家匠户,还有一些是工徒。 工徒大部分原也是民间匠族。因整族犯罪,族中男女尽收为奴。 男子中有手艺的,就免了宫刑到匠作寺、考工室等处服役。 这等人除了遇大赦,只能终老于役场。 右校中若说技艺最高者,当属冀州公输家。 公输家因勾连匈奴,事发被抄了家。一家父子四人,俱都分到我这右室为役。” 右校令在皇上身边,抑制不住自己的表现欲。 回答刘箕的同时,还捎带着给他科普了一番。 公输?难道这家人和鲁班有关系? “借你一间静室,让公输家的当家人来见我,我托他做点坐卧之具。” 刘箕有点小激动。 “带罪贱役哪承得了陛下召见。陛下要做什么物件。 我命他过来跪听,定不会误事。”右校令谄笑着道。 “让你去,你就去。陛下吩咐了,你等照做就是。”全三横着眉喝道。 “喏,这就去安排。”右校令唯唯而去。 刘箕瞪了全三一眼。 全三缩缩脖子,讪笑一声。 想想人家有手艺的还能做工役,以后碰到大赦,挣扎着说不定还能恢复了良籍。 自己家商户出身,可怜免不了那一刀啊。 全三想着正不忿,就没忍住喷了那墨迹的右校令一句。 被喷后的右校令效率果然提高不少。 未几,刘箕被他引入一个素净的偏室。 “陛下稍候,臣去传那役工。”右校令弯腰低眉道。 “先去给朕取根炭条,再去找块素粗布。然后再叫那公输工匠来见驾。”刘箕看他做事还妥帖,和善的吩咐。 匠作坊里炭条好找,素布却有点难寻。 右校令直接撕了自己内里禅衣上一块前襟给皇帝送来。 黄德、全三、乌日善,还有当值的龙禁卫蒋兴守在门外。 刚送完炭条和素布的右校令,领一个天命之年的老者来到近前。 “这就是陛下要召见的役工?”黄德瞥眼瞅了瞅道。 “正是。”右校令哈着腰。 “陛下命他一人进去,令丞自去忙罢,完了我等自会去寻令丞。”黄德微微笑着道。 中山王府几十年常侍养出的气度,可不是只会大呼小叫的全三能比的。 右校令喏喏应承着走到一边。 指手划脚的对着一群役工,开始“忙”了起来。 跟他来的那名老者听说是皇上召见,紧张得不轻,颤抖着手推开门。 “罪民拜见陛下。”进了室内的老者对着刘箕,一个大礼匍匐在地。 第39章 公输车 老头虽然身材消瘦,但是看着还挺硬朗。 “免礼,起身答话吧。”刘箕望着俯身行大礼的老者道。 “喏。”老者起身,有些局促的站在一边。 五六十岁年纪,面容板正如刀削斧刻、须发俱已花白。 看着不像作奸犯科之辈。 “你家勾连了匈奴?”刘箕实在想不出,这家人能和匈奴勾结什么。 听皇帝提到这个,老汉一脸的委屈。 “陛下,罪民公输与,我一家在冀州一直本份做木匠营生,能和匈奴有什么勾连?” “那你们这?” “唉。”公输与叹口气: “我们冀州靠着幽州,常有幽州客商往来两州之间。 两年前,有个幽州客商订了一批双辕马车,说是商队运货之用。 有生意上门,又是现钱,我们肯定给做啊。 谁知那幽州客商的货物,是运去匈奴的。 我们造了几架马车,稀里糊涂的就成了勾连匈奴。” “边地和匈奴也通了关市,用你做的车子运货去匈奴也不至于治罪啊?” 刘箕有些奇怪。 “要是经关市,哪会惹出这破家的祸事。 那商队是绕过边军隘口,私自出了幽州的,而且车队载的俱是生铁。” “生铁?” 刘箕明白公输家为何受牵连了。 在汉朝,铁器是严禁卖出关外的。 往夷狄之族出售铁器,那就等同于资敌。 但是走私铁器利润丰厚,所以一直也不缺铤而走险之徒。 “那商队罪责不轻,你家确实也是枉受了池鱼之殃。” 刘箕惋惜地道。 “那可不是么。谁知道他们刚拿了车子,就去干走私生铁的事。 不仅我公输家遭殃,还有提供生铁的邯郸卓家,也是平白遭受破家之祸。 邯郸卓家,是益州临邛卓家的分支。 卓家本是赵国邯郸冶铁世家。 后来秦灭赵国,卓家整族被秦强迁往益州,冶铁造器的手艺也被带到了益州临邛。 他这一支,尤善打造刀剑器甲。 因技艺精湛,家主性专钻研不擅处事,在益州常受长房的排挤。 家主卓烈一气之下,带着家人回了祖籍冀州邯郸。 那队幽州商队本是找他打造一批刀、戈。 没有刺史部的批文,卓家不敢擅造。 商队无法,退而求其次买了他一批生铁去。 还好他未打造刀、戈,要不然全家性命难保。 散尽家财打点,卓烈和他两个儿子被送到考工室做役工,家中女眷也被发配去了郡国为奴。” 公输舆说着,许是想到了自己的家眷,眼光黯淡下来。 “临邛卓家?是不是和司马相如当垆卖酒的卓文君她父亲,巨富卓王孙那个卓家?” 刘箕八卦之心顿起。 “罪民未听说过卓文君,卓烈好似是有位了不起的先人叫卓王孙。” 有意思,那肯定就是了。 汉朝还未流行戏文。 公输与这等百姓,不知道卓王孙家女儿、女婿的风流故事也正常。 “你家姓公输,是不是公输班的后人?” 鲁班,姬姓、公输氏,又称公输班。 刘箕八卦的心越来越重。 “公输班的后人多居于青州、兖州,我等罪民不敢攀附。” 公输舆低头小声道。 刘箕见他神态似有难言之处,也不再追问。 起身将右校令的禅衣前摆铺在案上,掏出炭条在上面画了起来。 公输舆稍稍抬头,好奇的瞄着小皇帝,又不敢上前来看。 等画好了刘箕自己仔细看看,摇摇头又似不太满意的样子。 “过来看看这几个物件,你可能做出来?”刘箕向想伸头,又不敢的公输舆招招手。 公输舆大着胆子,迈步过来低头观瞧。 洁白的麻布上,乌黑的炭条歪歪扭扭的画着一个高桌、四张条凳还有一把太师椅。 虽然画功太差,勉强也能看出来大致造型。 “有些像西域的胡凳,做出来却是不难。” 公输舆仔细的看着图。 “这些其实是直的。”刘箕不好意思地指着画的有些歪斜的桌子腿、板凳腿。 “罪民晓得。” “老丈家是因为造车而获罪,对车辇制作可算是极为精通了?” “算不上多精通,不过在冀州也能排的上号。” 提起家族的技艺,自谦的同时,公输舆也忍不住小小的骄傲一下。 “朕观世上的马车尽是双轮,你等工匠何不研造四轮马车? 这样车身长大,车内宽敞,坐着岂不舒适些?” 刘箕决定抛出个专业点的问题。 看看这公输氏,是完全照搬前人的技能因熟生巧,还是有想法有创造力的工匠。 熟工易得,肯于钻研的匠人难寻。 “马车装四轮的话,转向不易。”公输舆答道。 “哦。”刘箕随口应了一声,颇有些失望。 一直到清末洋四轮马车传入,中国都没有解决四轮转向问题。 这也是极少见的古代器具制作工艺落后于同时代西方之处。 也许一代代工匠们认为,马车就是两轮的。 根本就没思考过,怎么才能给它再添两个轮子。 “其实,要解决四轮车的转向问题也不难。”见到皇帝有些失望,公输舆赶紧补充道。 他不知道,刚刚皇帝不是因为马车不好加两个轮子失望。 而是对他这个人有些失望。 “你有办法?”刘箕又来了兴致。 “造车匠自幼都是按部就班,学制作双轮马车。 罪民年少的时候,倒是寻思过给马车再添两个轮子,这样就可以承载更大的车厢。 罪民苦思了旬月,也费了不少木料。 最终发现将两个轮子置于一个车架之上。 另造一副车架装载后轮,后车架叠于前车架上。 双架相叠处穿一根立轴连接,马车前行时前轮先转向,立轴带动后轮。 转向的难题,就迎刃而解了。 ” “好办法。”刘箕禁不住喝道;“后来你怎没造出四轮马车来卖?” “转向问题虽然解决了,但是车厢加大后太重,车子轮轴和转向立轴容易损坏。 车子虽然造出来却不耐用。四轮跑起来也较颠簸。” 公输舆遗憾地说。 刘箕思索了一下道: “如果轮轴和转向轴以精钢打造。车厢也用精钢打造骨架四外围以木料,上以兽皮、帷幔做顶。 车轮也以精钢做框充以树胶兽皮,你以为如何?” 公输舆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看看刘箕。 然后快速拿起炭棒,在刘箕的大作边上空白处涂画了起来。 还真有点后世设计师的味道。 刘箕满意地看着眼前一会皱眉思索,一会低头疾画的老工匠。 “陛下请看,如此打造出来的车子应该差不多了。 不过够不够坚固耐用,还需找熟练铁匠一起打造出来试一试才知。” 公输舆好似遇到了知己,对着刘箕兴奋又期待地道。 早先的拘谨劲,不自觉的也早跑没了影。 刘箕伸头看过去,顿时惊的下巴差点掉下来。 老爷子画的这玩意,加个南瓜顶就是欧洲童话书里南瓜马车的简易版。 “这车子太好了,就这样款式的。以后做出来朕以你姓赐名公输车。 让鲁班的后人看看,其他公输氏的人也可以名传千古。” 刘箕兴奋的道。 公输舆迟疑了一下,红着脸跪伏在地: “罪民万死,欺瞒了陛下。罪民这支亦是公输班后裔。 我自幼多爱造些新奇玩意,被族中长辈蔑为擅奇技淫巧而不容于青州。 故携家人到了靠近边地的冀州讨生活。 因是罪身,怕玷污了先祖故不敢自认公输班后人。” “哦,那没什么,快快起身。你是受无妄之牵连,又不是作奸犯科,祖上有灵也不会责怪于你。” 刘箕其实早估摸着,他家和鲁班得有点关系。 公输舆小心翼翼的站起身又道: “陛下,这车做出来销路也不会太好。 四轮马车厢体阔大,只适合京兆,州郡治所之类大城主道行驶。 而大城的达官贵人都喜坐人抬的辇舆。 出城长途倒是必须用车,不过各州郡道路宽度,只宜行驶六尺之车。 这四轮车若造出来,反而通行不便。”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只要你能造出来,此车必有大放异彩之时。” 刘箕一边说,一边继续低头欣赏着四轮马车的“草图”。 公输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心道:当年秦并六国后车同轨,天下道路统一改成适合六尺车所行的宽度。 眼前这位可是皇帝,下令把路扩成十尺,十二尺车也有可能。 想到这个问题已解决。 老头兴奋的在脑海里憧憬着全国州郡的道路上,跑着的朝廷运输车、商队货车,都换上了他发明的公输车的情景。 而在刘箕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则是另一幅画面。 在一望无际的草原、大漠上。 一架架蒙着篷布、精钢打造的四轮马车自行稳固的并排昂立。 对面轰隆隆,震天响的马蹄声传来。 马车掀去篷布,一副副稳固在马车上的八牛弩、连弩泛着乌森森的光。 马蹄声渐近,随着己方将官一挥手。 连弩机无数支凌厉的羽箭,飞蝗般的铺天盖地而去。 八牛弩手臂粗的长矢,串起一道道血葫芦。 管他匈奴人还是西域人,只要敢犯大汉天威,面对的都将是一片修罗场。 车子轮轴再做的粗一些,火药炮应该也能承得住吧! 算了,不能对那俩卖假药丸的老道抱太大希望... 第40章 考工室 “老丈回去先帮朕把这些高桌、胡凳做出来。 车子的事情,等朕以后设法把你们从宫中调出去了再说。” 刘箕将布片一撕两半。 把画有车子简图的那片揣到怀里,另一半递给公输舆。 “陛下要赦免罪臣全家?”老汉捧着半片布激动的道。 “朕如今还未亲政,有些事,实是有心无力。” 刘箕面色微红,羞赧的道: “不过,过些时日应该可以设法先把你父子弄出这匠作寺。 以后定会有还你家清白之时。” “谢陛下。”老汉行礼拜谢。 语气中带着掩不住的微微失望。 “你的其他家人在何处?”刘箕问完有点懊悔自己多嘴。 就像全三,也是满门获罪。 他只知道小妹发配到了郡国为奴,哪里会知道分到什么地方。 “罪民家的女眷有老妻和大儿媳、二儿媳以及大儿家的一个孙女。 商队事发后我让徒弟帮工们都各自散去。 我自家人肯定是走不脱的,这些女眷均被遣送到卢奴中山国为奴了。” “你怎么知道她们被遣到了何处?”刘箕有些惊奇。 “唉!”公输舆伤心地叹了口气,完全没意识到皇帝的两个问题前后矛盾。 “我家在两年前遭祸。当时中山国大肆征召奴婢,朝廷来不及从京兆调拨。 我家和受牵连的卓家因和中山国同属冀州。 就近就把两家女眷都充了官奴,送往中山王府了。” 当时应该是王莽为阻卫后进京,做主赐了不少田地奴仆。 再加上刘箕子没有兄弟。 王莽异想天开,找了个宗室刘成都送去中山国继承中山王爵,也需官奴随候。 事情急迫,也是为图方便就省了京兆调配这道手续。 直接把冀州的一些待罪之家的妇人、女童一股脑送了去。 刘箕皱皱眉头,在其他郡国倒是可以想想办法,唯独这个中山国现在是动不得。 中山国可是最能挑动王莽神经的地方。 京兆和那边的任何来往,最后肯定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先下去吧,做这些个桌、凳需用的材料工具,你回头找右校令准备。 我会吩咐他尽力配合你。” 刘箕也叹口气,让公输舆先去帮他做太师椅去了。 等刘箕施施然出了召见公输舆的偏室。 边在一旁“忙着”,边往这门口瞄了不下于几十眼的右校令急忙赶上前来: “陛下,对那老工匠可还满意吗?” “校令有心了。那老汉看着还可以,具体有没有真本事也不知。 朕乱画了些胡人的新奇木器,让他去打造了来玩玩。 他若需用材料人手,你一概应了便是。” “喏。” 出了匠作右校的衙署,刘箕等人直接往考工室而去。 考工室归少府管辖,级别比匠作寺小的多。 掌作兵器弓弩刀铠之类,掌织绶杂工,兼掌制铜器、漆器等玩好之物。 考工令是个四十来岁的矮胖子,官秩六百石和匠作寺的右校令平级。 对于这个级别的官员,刘箕就没必要像对将作大匠那老头那样,虚与委蛇的给面子了。 “朕在匠作寺听说,你这有个冀州来的犯役铁匠叫卓烈。此人技艺如何?” 刘箕边扫视着考工室作坊,边问哈着腰在自己身后跟随的考工令。 这些三宫各衙的令丞们,现在就像天界众仙山之主、洞府掌门一样。 虽然知道齐天大圣就担个名声,不管啥事。 但是面子肯定还是要给地足足的。 考工令一副笑摸样,小心翼翼地跟在小皇帝身后。 他不知皇帝为何提起那个犯役,想了想道: “回陛下,微臣的衙里确实有卓家的工匠。不过..” “嗯?”刘箕停下脚步,回身盯着欲言又止的考工令。 “那卓家父子在冀州是有点名声,臣看来他们也是不过尔尔。”考工令不屑的道: “去岁大司马想给朔方郡、西河郡的边军增加斥候营,安排考工室打造一批适合斥候的短兵交付。 微臣也闻那卓家父子善造兵器,就将此事交予卓烈。 谁知卓烈独专,制作前也未给臣看样。 千余把兵器打造出来,刀刃都只有成人手掌长短。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考工室克扣了材料。 边军那边催的又紧。 只好匆忙安排其他工匠,赶出了一批尺半的双刃短剑交了差。 那些巴掌长的短刀无用,都扔到了武库。” 刘箕闻言恍然大悟,笑着点点头。 原来武库里那批制作精良的短匕,是这么来的。 考工令以为皇帝在笑他,苦着脸继续道: “臣那次差点误了边军的事,被宗伯少府好一顿训斥。 那卓家父子名盛而实不符,事后被臣赶去下院作坊,做些修修补补的粗活去了。” 刘箕止住笑道:“这么说来,那卓烈倒是个有趣的人物,令丞带朕去会会这造巴掌刀的工匠。” “喏。”考工令应承着,领刘箕往下室走去。 他以为小皇帝孩子心性好奇。 也不管他找卓烈干嘛,只求其玩够了,赶紧离开这考工室最好。 考工令头前引路,不多时一群人到了下院作坊院门口。 下院看门的曹官远远看到考工令,哈着腰紧赶着迎上来。 面对弯腰趋步迎上来的曹官,考工令不由自主的板起面孔,挺直了腰杆。 看到曹官奇怪的盯着他背后,忽然醒悟过来。腰瞬间又塌了下来,脸上重新挂上灿烂的笑容转身道: “陛下,下室到了,臣这就去喊那卓烈出来面圣。” “陛下?小吏参见陛下。”那曹官听考工令口呼陛下,忙吓地伏地参拜。 “免礼,起身吧。” 刘箕抬手悠悠然道: “也不必声张,你俩一起去唤那卓烈来见朕。” 考工令和曹官转身进院寻人,刘箕走到院墙一僻静之处吩咐黄德道:“一会他们出来,只放卓烈一人到我近前。” “喏。”黄德会意地点点头。 片刻后。 考工令和曹官领了一名中年工匠出了下院,黄德等人候在门口。 “陛下吩咐,只要卓工匠一个过去叙话。 还劳烦令丞大人在此稍候片刻。” 黄德笑吟吟地伸手拦住了考工令。 考工令唯唯点头,卓烈一头雾水的走向不远处的少年天子。 “罪民参见陛下。”到了皇帝近前,卓烈俯身跪地行礼。 “免礼。”刘箕边说着边端详眼前这个工匠汉子。 卓烈局促的站起身。 因是听公输舆提起的他,刘箕自然的就把卓烈也想象成和公输舆差不多的五六十岁小老头。 这一见才知,其和刘箕脑海中的形象截然不同。 卓烈其实才年四十许,长的身躯高大、体格强健。 肌肉隆起的臂膀沁着汗珠,肩背上一件明显刚刚胡乱披上的小衫。 “听考工令说,去年他让你制作一批斥候用的短兵,你给造成了刃长手掌相当的短刀?” 刘箕笑道。 “边军斥候均佩有环首刀,再带一把一二尺的短剑岂不累赘。 白日搏杀用环首刀,暗夜贴身搏斗、探路抓俘用那半尺短匕最是趁手。” 提到那些短匕,卓烈也是不服不忿。 “那批匕首确实做的不错,堪为短兵中之上品。” “陛下见过罪民造的匕首?” “不仅见过,我前几日成立近卫,还向那武库丞要了几十把。” 刘箕说着,掏出怀中自己佩戴的短匕递于卓烈。 魁梧的打铁汉子小心的抽刀出鞘,轻抚着闪着寒光的刀身: “去年罪臣打造这批短兵时,确实苦下了一番功夫。 实指望讨得上官欢喜,能早日替家人脱了戴罪之身。谁成想,哎…” “除了你父子三人,你还有多少家眷在中山王府?”刘箕问。 卓烈奇怪皇上怎知他家眷在中山国,有点诧异的看着刘箕道: “罪民十来年前成了鳏夫,幼子尚未婚配,家中还有长媳及小女,均配中山王府为奴。” “你回吧,尽心为朝廷做事。自会有脱得罪身,全家团聚之时。”刘箕朝卓烈微微一笑。 卓烈行了拜礼,转身走向门口伸着脖子的考工令。 一头雾水的来,又一脸蒙圈的去。 刘箕看天色不早,告辞长松了一口气的考工令,带着众人施施然回了寝宫。 卓烈是可用之人,但其性子粗直、脾气火爆,不似公输舆那老头通达。 所以在将其弄出皇宫前,刘箕还是不准备和他说太多。 第41章 周公吐哺,皇帝飞奔 弦月当空,素净的夜空中,几许繁星伴着皎白的冷月。 春夜降临,白日里繁华喧闹的长安城冷清了下来。 点点灯火在千家万户亮起。 “哈哈哈…”王莽在明亮的铜灯下看了几份宫里传出的密报,禁不住笑出了声。 三宫中到处游荡,前几日讨要蜀锦要给侍卫做锦衣。 今天又去匠作寺寻工匠做胡凳、去考工室看什么渎了职的匠役。 之前真是高看了这小子。 忽然,盯着密报的王莽拧起了眉头。 匠作寺和考工室的密报上均提了一句,皇帝召见的工匠都是冀州人氏,而且家眷都在中山王府为奴。 发散的目光,虚盯着一闪一闪的灯火。片刻后眉头舒展,王莽自嘲地摇摇头。 自己太敏感了,两门带罪的匠户。若不是从冀州直接发配中山国,他们都不会知道家眷在何方。 再说知道了他们也联络不上。刘箕子找的两个工匠应该是巧合罢了,和中山国没什么关系。 成帝刘骜、哀帝刘欣,刘家最近这几代皇帝,哪个不是上台后雄心勃勃? 一旦位置坐稳了,就都开始沉迷玩乐。前面那两位更是年轻轻的命都玩丢了。 看来刘箕子也不能免啊,以后得嘱咐宗伯凤多多逢迎他。最好把上林苑修整一下,让他玩个痛快。 打定了主意,王莽轻舒口气。将几张绢布密信抖开,放到灯焰上点燃后扔到了脚边的铜盆里,看着它们化成了灰烬。 刘箕短短和王莽接触了几次,就能看出其对中山国的忌讳,丝毫不敢和中山国有任何联系。 而王宇、吕焉这一对天天和王莽在一起的两个人,却没有看到中山国蕴藏的危险。 “我上次给舅兄的信,舅兄可托商队送去中山国了?”王宇知道吕焉今日回了娘家。 “没呢,商队带书信到中山国容易。但是一听说要送去中山王宫,就没人敢应承了。阿兄还说,敬武公主的后子薛况见过了皇帝,皇帝让他不要再和中山国卫家联系。” 吕焉满面愁容。 “不要再和卫氏一族联系?” 王宇沉吟低语着这句话,好像在玩味解读其中的深意。 “我知道了。” 王宇一拍大腿吓了吕焉一跳: “定是那薛况想在皇帝面前表功,说了我的计划。皇帝已成婚算是半个大人了,想着见自己母族还要大费周折,假于他人之手,面上过不去。所以非但未领情,反而申饬了他几句。” 薛况的意图真让他猜对了,但是皇帝的心思倒是和他的猜测大相径庭。 “那我们下一步该如何?”吕焉看着以为猜透了皇帝心思,而有些兴奋的丈夫。 “改日转告舅兄,无论如何书信要送到。实在不行我出些盘缠,烦他亲自跑一趟。薛况那边告诉他还是依原计行事。小皇帝面前不用再去透风。事成之后,国舅卫宝自会将事原起末向皇帝陈述。” 主意已定,夫妻俩稍稍安心。 ..…… 又是一日过了晨时, 每日给王政君请安,是刘箕规定自己一定做事情。即使有时过去就行个礼说几句话就回,也必须要去。 这是刘箕前世做销售时积累的心得。 经常在能掌握你命运,或者能提供给你帮助的人面前多出现。有事没事都会想起你,也就成了她不自觉的一种习惯。 再说,刘箕也真的挺享受每日和老太太其乐融融的天伦之乐。 刘箕从老太皇太后那里出来,跟着王嬿去了椒房殿。 刘箕找好了可心的工匠,就等下次出宫找敬武公主斡旋,想办法把公输家和卓家都弄出去。 心事放下一大半的他决定好好放松放松,上午就呆在椒房殿围着莺莺燕燕转了。 想到卓家,刘箕盘腿坐在塌上。 给王嬿和一群侍女讲起了卓烈族人卓文君和她丈夫司马相如的狗血爱情故事。 “卓文君还真是让人钦佩,敢放下千金之尊随着司马相如去当垆卖酒。” 王嬿坐在刘箕对面,瞪着一双美目赞许的道。 紫云、杜鹃和王嬿的两个贴身婢女,也都站在榻边听的入神。 “若是在下是那司马相如,嬿儿是卓文君。你肯不肯跟我私奔了去啊?” 刘箕打趣道。 “我..”王嬿羞红了一张脸,欲言又止,娇羞不已。 边上几个丫头知道刘箕性子好,都捂着嘴吃吃的笑着。 已经过来催过两次驾的黄德,在殿门外不时朝里边翻着白眼。 “若司马相如有陛下这般品貌,世间哪有女子不愿意的啊。” 杜鹃边笑边脱口而出。 “你看,那里有愿意的,不用问我了。”王嬿笑着一指杜鹃。 “皇后..”杜鹃不好意思了起来。 “陛下。”殿门外的黄德疾步走了进来。 “我不是说了,过了午时再回后殿吗?”刘箕看看不到小半天,已经是第三趟跑进来的黄德,无奈地道。 “不是,刚刚樊冒过来。说是有个什么外殿侍中求见陛下,已在后殿侯着半天了。”黄德微喘着道。 “外殿侍中?”刘箕一拍脑袋:“宋弘。” 刘箕一骨碌爬起来急匆匆道:“嬿儿,朕有要务,先回后殿了。紫云,杜鹃快走。” 说着小皇帝已跑到了门口,紫云和杜鹃连忙跟上去。 从未见过皇上如此慌张的王嬿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陛下稍候,辇这就来。”眼头活络的全三,已经开始吆喝着粗使宦官去备辇了。 “等不及了。”刘箕摆摆手:“全三、乌日善跟朕先跑回去,老黄和两个丫头在后面慢慢走吧。” 该死,忘了今天是朝会的第五天了。本来那宋弘就对我印象不佳,今天因为在椒房殿耽误,又让他等了老半天。 估计他出去后,又要给我加顶荒淫的帽子了。 刘箕跑着心中暗暗懊悔。 小皇帝带着两名宦官一路快跑,穿宫过巷。 路遇的宫人匆忙行礼的同时,无不心内惊奇。小皇帝这又是整哪一出? 后殿门外,刚刚传信回来的樊冒和一名中年官员相对而立。 中年官员正是侍中宋弘。其不似其他外殿官一样,到这边都一副哈腰弓背的恭顺摸样。 宋弘抱着一个锦盒,微闭双目,分不清在打盹还是在冥想。 虽然等候的时间已不短,依然身姿挺立,气定神闲。 “宋侍中久候了。”刘箕快到后殿的时候气喘吁吁地喊道。 宋弘一惊,睁开双目的功夫,小皇帝已经跑到了近前。 “侍中快请进殿叙话。”刘箕抹了一把头上沁出的细汗,先迈进了殿门。 宋弘楞了一下,也跟着进了殿。 虽赶不上周公吐哺,咱这个小皇帝飞奔,日后应该也是佳话吧。 刘箕心里暗暗道。 第42章 股肱之臣 “陛下。” 进了殿,宋弘恭敬规矩地躬身行礼。 “宋侍中免礼。” 刘箕微含歉意地道: “晨起去太皇太后那里请安,然后又在椒房殿和皇后叙了会话,让侍中久候了。” “去长乐宫请安是恪守孝道,陪伴皇后亦是夫妻人伦之常。 微臣候些时间不碍的。” 宋弘微笑道。 刘箕心内有些诧异。 这就是敬武公主口中所说,经常在宫外非议自己的宋侍中? “这是地方州郡最近呈上的几封奏疏,请陛下过目。”宋弘一脸人畜无害的表情。 刘箕不敢大意,连忙伸手接过锦盒。 宋弘在边上一副监考老师的模样。 刘箕硬着头皮打开锦盒,取出几卷捆好的竹简奏疏。 装模作样的翻看着奏折,隶书勉强能认个大概。 “陛下认为这奏疏,及批复如何?” 待刘箕翻看了两卷后,宋弘语气恭敬地问。 两卷奏疏: 一卷是凉州刺史所呈:夏日将至,匈奴要求在敦煌郡及武威郡增开两处关市。 大司马着大鸿胪回书:复匈奴左右都侯之阶高官携内眷来朝参拜商议,方可考虑其增开关市之请。 另一卷是益州刺史呈:蜀郡今春丝绸锦缎盛产,太守恳请中枢增收丝绸,置换粮食入蜀。 大司马着大司农回书:减少夏、秋两季蚕量,蜀郡春夏多开荒地以增粮收。 刘箕思量着道:“春夏正是匈奴休养生息之季,罢刀兵增贸易对双方均是有利。 正好蜀郡所增产丝绸可通过关市换些羊、马,皮毛过来。 大司马为何非要匈奴都侯级的高官携家眷来朝拜后才肯开市?” 刘箕有点困惑。 “王莽要讨好太皇太后。”忽然想通后,刘箕不禁脱口而出。 伸头往外面看看。 已经赶到的黄德门神一样把在殿外,其他小宦官早就被他撵的远远的。 刘箕舒了一口气。 “陛下聪慧。”宋弘正色道:”为何短短几日,陛下判若两人,之前刻意藏拙否?” 这话问的有些唐突,刘箕也不生气。 一般没事不怼怼皇帝的大臣,能好意思叫铮臣? 现在能拉来的可靠之人不多。 宋弘这几句不客气的问话一出,刘箕反而对他感到更放心了些。 “前有楚庄王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之典故。 朕不过拾古人牙慧尔。” 刘箕隐晦地承认下来,以前是装糊涂。 离魂症、祖宗点化、装糊涂,刘箕都不知道以后还会有什么理由好用。 宋弘品行刚正,对刘箕的说辞倒是没有丝毫怀疑。 “陛下认为此时已到飞、鸣之时机了?” “如今再不飞,恐怕就再也没机会飞了。”刘箕无奈地笑笑。 宋弘若有所思地低声道:“难道陛下这次染恙,真有内情?” “那些事情就不提了,以后朕自会小心。”刘箕摇摇头不置可否。 “宋侍中不随波逐流依附王莽,之前据说对朕也颇有微辞。不知侍中心思如何?” 刘箕开始单刀直入。 “王莽非明主,陛下之前刻意藏拙,臣肉眼凡胎实是轻看了陛下。”宋弘有些不好意思。 “看来宋侍中是心怀百姓、以振兴天下社稷为己任了。”刘箕淡淡一笑。 “陛下言重了。”宋弘惶恐道:“只是百姓艰辛,臣不愿见天下由无德无能者掌之。” “侍中认为王莽也是无德无能之人?” “陛下所见两卷奏疏,匈奴求增开关市,恰逢我蜀郡绸缎增产。 以蜀锦易马羊正是对我大汉百利之事。 王莽为搏太皇太后欢心,故意设障延缓增市。 到了秋季,估计迎来的不是关市,而是匈奴的羽箭、弯刀了。此显王莽之无德。 青州春旱,陛下所陈防灾方略甚佳,王莽却不以为然。 其只妄想能侥幸免灾,或在灾祸后粉饰文过而已。 其思想因循守旧,迂腐不堪,可见无能也。 类似之事,此前不胜数也。 只是大部分人被他勤勉清正的假想蒙蔽,或为其权势所迫不得不屈从。 哪有人真正在意过,天下百姓活的到底苦不苦。” 宋弘激动的声音都提高了几度。 刘箕也颇感动,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能不苟名利,一心只装着百姓的官员真的不多。 “百姓,百姓。” 刘箕不由喃喃地吟道: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坐京都,亦踌躇。 伤心秦宫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宋弘听着皇帝的吟诵,静静体会着,口中低声轻叹:“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宋侍中心怀天下,念念不忘百姓悲苦,实是令人钦佩!”刘箕由衷的赞许。 “微臣惭愧,此前臣自视甚高,今日方知陛下才是胸中怀大沟壑者。” “侍中可愿助朕,为天下苍生争出一个不再受苦的清平世界?” “臣以后定皆全力以辅弼陛下。”宋弘恭敬地俯身叩拜。 刘箕连忙上前伸双手相搀。 “陛下最近流连于三宫各衙署可有深意?”宋弘起身后不解地问道。 他清楚面前现在这个皇帝,绝不会干出随意闲逛的事来。 刘箕呵呵笑了一声道:“宋侍中真是慧眼如炬,还好你未投了王莽。要不然朕想做什么还真瞒不过你。” “臣没有暗揣圣意的想法,只是感觉陛下此为定有所求。看看有没有可以助力之处。”宋弘不好意思地解释。 “无妨,你我君臣坦诚相待最好。 朕这几日想寻些有技艺的工匠,准备带出宫为我所用。 匠作寺的木匠公输家和考工室的铁匠卓家都是朕意得之人。” “这两户是普通匠户还是犯役?” “均是犯役。” “嘶..这倒是不好办。”宋弘吸了口冷气。 “朕打算请敬武公主找太皇太后讨要,敬武长公主是皇亲,犯役服侍皇家也是本分。 想要户普通犯役,太皇太后应该还会给大长公主这个面子吧。”刘箕轻松地道。 “匠作寺的公输家用此法可也。考工室铁匠主打造兵器,恐敬武公主府也不方便讨要。”宋弘拧着眉。 “朕也想到了此不妥之处。所以打算下次出宫时,让敬武公主牵线请执金吾尹赏帮忙。 卓家因为误了差事,考工令只安排他们做些修补之事。 尹赏虽调不动北军八营,但是武库等司还在其管辖之下。 他可用北军武库有器具需修缮之名讨要工匠。 只要卓家之人出了宫,之后自可见机便宜行事。” 刘箕毫无保留地说出自己的计划。 “此办法倒是不错,只是恐怕陛下所托非人。”宋弘摇摇头。 “敬武公主已答应全力助朕,其忠心侍中不必怀疑。” “臣不是不信大长公主的忠心。只是尹赏虽未投靠王莽,但敬武行事太过招摇,尹赏也不会轻易和其往来。” 刘箕回忆起薛况曾讲,当年也遍投书于京城故旧,但是无有回音。 其中肯定也有尹赏。 宋弘看到皇上有些作难的样子,赶紧又道: “陛下虽欲托非人,此策却是甚佳。 臣愿去说服尹赏,帮着把那户工匠要出皇宫。” “侍中不问问,朕要这两户匠人何用?” “宫中工匠无数,陛下单单要此两户必有道理。 臣只管帮陛下取人,其他缘由如需臣知,陛下定会告知,臣自不必问也。 陛下不奇怪,臣用何方法请执金吾相助吗?” “侍中行事亦有尔之道,事成即可,朕又何必多心。” 刘箕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虽然相处不到半日,莫名的信任感已充斥二人心间。 “今日得一股肱之臣!”刘箕心内暗叹。 第43章 出城 “听全三说,陛下今日去长乐宫请安后,就要直接带他们出宫去。” 次日清晨。 一间整齐雅致的侍女房内,杜鹃在铜镜前无聊地摆弄着上次出宫时买的首饰。 一脸的哀怨。 紫云在旁边轻轻擦拭着已经非常光滑干净的矮榻。 自从出了暴室低矮破烂的小屋,搬进了这间属于她俩的整齐宫舍。 只要空下来,她都会一遍遍地仔细整理擦拭着房间内的陈设。 听到杜鹃的抱怨,紫云停下手抬头道: “上次出宫,陛下不是和什么保万会约了城外相会吗。 今日正是赴约之期,保万会那帮人,可是都是地痞无赖。 早上服侍陛下梳好头出门的时候,全三还紧张兮兮地小声说,陛下派蒋兴暗中去羽林卫求助去了呢。 想是陛下怕此去凶险,所以才没带我们。再说我们去了也帮不上忙。” “知道凶险他还去?” 杜鹃声音中充满担心: “怪不得早上更衣梳头的时候看他有点心不在焉的。 再怎么样,也要和我们说一下啊。” “杜迁、蒋兴、姚胜他们带着两什龙禁卫贴身跟着。 全三不是说还去羽林卫搬兵了么。 保万会只是些山野流民,不会有事的。” 内心也有点忐忑的紫云轻声劝慰着杜鹃,也像是在给自己宽心。 “小娟,你真的打算跟着陛下一辈子吗?” 紫云望着放下了首饰咬着嘴唇,在铜镜前发呆的小妹。 “难道你不喜欢公子?”杜鹃目光从铜镜上移开,盯着紫云。 紫云脸一红,目光躲闪着支吾道:“在中山国时,公子还是小孩子,只是样貌出众。 虽然才过了两年,感觉完全变了一个人。不像以前那样,一副高高在上的冷漠模样。 现在的公子风趣幽默,又知道疼惜人。 跟他在一起有种莫名的踏实和安全感,哪个女孩子能不喜欢? 只是,公子如今贵为天子,我们只是中山王府的家生奴。 即使有那份心思也只能装在心里,化为崇敬之情罢了。 陛下是腾跃九天的飞龙,我们只是枝头闹腾的小麻雀,岂敢有攀龙附凤之心。” 杜鹃闻言垂下头叹口气,低声喃喃道:“就算是一只小麻雀,只要每天抬头能看到天上的飞龙,我就愿意一辈子只呆在这棵小枝头。” 又想到皇上没言语一声就跑去犯险。 杜鹃马上又气呼呼的抬起头,习惯性地鼓起腮、翘起了嘴巴。 这时,从敬武公主府换好便装出来的“飞龙”,正带着一大群人往城外赶去。 除了张允那什兵在宫内上值,其他龙禁卫倾巢出动。 二十多条大汉不仅配了短兵,连环首刀都带了出来。 黄德等四人居中簇拥着刘箕。 刘箕不带两个丫头,确实是不想让她们犯险。 就连老黄德,刘箕也打算让他在敬武府候着。 黄德哪里能依? 老宦官从敬武府要了把短剑揣在腰里,紧紧随着小皇帝。 也不是刘箕太过谨慎,保万会山野流民组成。 在姚胜家就听说,他们可能还干过拦路抢劫的勾当,刘箕可不敢大意。 上次一高兴,随手就扔了一块金饼给他们。这次别被当肥羊给劫了。 回头要是像陈胜、李自成似的,稀里糊涂交代在小人物手里可就亏大了。 他甚至还冒险让蒋兴去找已经和王莽搭上线的孔永。 让孔永派了心腹带羽林左骑提前出城,到牛头坡附近佯作野外练军。 一旦事有不测,蒋兴立刻到约定地点求助。不惜废了这条暗线也得保住小命要紧。 刘箕一行人都有宫内的牌符,顺利出了城。往牛头坡方向越近,路上行人越稀。 跟踪的几个尾巴又显露了出来。 他们自宫门口一路尾随,自不会轻信皇帝能在敬武公主府再呆上一天。 再加上刘箕这次带的人多,出了敬武府没多久就被他们又粘上了。 刘箕冲蒋兴使了个眼色。蒋兴会意,带了几个人悄悄分路而行,绕到了几名尾巴身后。 片刻后。 望着几个被环首刀架着脖子的探子,刘箕叹口气摇摇头。 “众位豪杰,为何拿住我们几个赶路人?我们是去城外村郭走亲的百姓,并未带着钱财。”探子纷纷翻着口袋,一脸无辜地装糊涂。 “这几个都是从宫门口一直跟过来的?”刘箕小声问蒋兴。 蒋兴肯定地点点头。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刘箕低头看着跪在地上求饶的几人。 “不知道,不认识。”探子们抬起头,故作仔细辨认后,纷纷摇手否认。 “那正好,就当我们也没见过你们。”刘箕笑笑道。 “多谢小公子,我们不走亲了,这就回城去。”几人千恩万谢着就欲起身。 “动作麻利点,撅个坑埋深些,一会地上的血迹也要清理干净。”刘箕收起了笑容。 十几把环首钢刀举起,阳光照射下明晃晃一片。 几个起身到一半的探子闻言,顿时瘫软在地: “陛下饶命,我等知错了。 我们只是虎贲中郎将家的家仆,斗胆奉主家之命尾随陛下。 看看陛下出宫后都做了什么。” “虎贲中郎将孙建?” 刘箕摆摆手,一片刀丛定在半空: “若朕放过你等,你们回去如何交差?” 几人一看有活路,纷纷磕头如捣蒜:“陛下如何吩咐,我等回去自按陛下吩咐的说。” 刘箕笑笑,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轻松。 “你等回去后,就说我们出来找山民买了些猎弓,到山里打猎去了。滚吧!”刘箕一挥手。 探子们得了这话,起身就跑。 生怕皇帝反悔,个个跑的飞快。只恨爹娘少生了几条腿。 “哥几个,停停。” 遥遥的看到了城门,一个探子止住脚步: “现在回去,岂不无法交差?等到皇帝回来时,我们跟着他们后面入城才行。” 其他几人闻言暗暗称是。 一伙人赶紧又回头,找个小山凹窝了下来。 几双眼瞪着入城的路,暗暗祈祷小皇帝可别换个门回城。 “陛下不该仁慈留下他们性命,他们真的会按陛下说的报上去吗? 只有死人才靠得住。” 望着跑远的几个探子,乌日善操着生硬的汉话说道。 “乌日善,以后别光知道打打杀杀的。还得学会用脑子,学会拿捏人心。 他们不敢再跟来,按我说的回去交差是最好的选择。” 刘箕故作高深地笑了笑。 乌日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陛下高明。”全三紧跟上讨好的拍了一句。 刘箕感觉自己装的有点过,又讪笑着道: “那个,即使他们回去如实禀报,也比刚刚杀了他们后果要好的多。 他们如实禀报,孙建会惩罚他们一顿。然后下次换一批家仆来继续盯梢。 如果刚刚杀了他们,孙建肯定以为我们出城所图甚大。 说不定会派出军营斥候,到时候可就不好对付了。” “高,陛下实在是高!”刘箕话音刚落,全三那边马屁声又响起。 众人边说话,边往前继续赶着路。 “前边好像有个山坡。”大个子樊冒抬眼望望前方。 “是牛头坡到了。”以前经常出城打草的姚胜道。 第44章 豪杰会?认亲会? 长安城北牛头坡南麓。十几条汉子或坐或躺,闲散地聚成一片。 保万会有数千人。他们都聚在附近一处隐蔽的山谷内,其中大部分是妇孺。 每日靠几百名青壮混进城,散在南、北两市。或是卖力气,或是靠着坑蒙拐骗。挣扎着弄点银钱,买了吃穿回去分了度日。 会中五位当家,老大赵朋、老二霍鸿、老三薛平、老四宋万,老五霍邱。 赵鹏和霍鸿均孔武有力、武艺精湛,是打小一起练武的师兄弟。 二人长大后,赵鹏接过家中的商队,霍鸿也随着师兄行商。 两年前赵朋的商队突遭横祸,两家吃了官司。被迫从原籍流落到京郊避祸。 初到此处时,两家还有些家资。 薛平、宋万带领的一群流民欲抢其财物,结果反被二人制服。 赵朋见流民实也可怜,就变卖了余下的财产买了米粮散于众人。 从此,二人合集流民成立保万会。留下做了大把头、二把头。 老三薛平和老四宋万,就是当日刘箕在城中所见的络腮胡子和大个子。 老五是霍鸿的弟弟。和兄长不同,他自幼文弱,跟一老儒习文断字,却又无途入仕。只好跟着哥哥到处闯荡。 “大哥,今日只是会个小小纨绔罢了。二哥跟着来就行。何须劳您亲自跑一趟?”络腮胡子薛平道。 “小蒙斗狠自残惊了人家,他未深究,还赠了块金饼。就算是小小纨绔,也当的我来谢他一声。” 赵朋叼着一根草茎,淡淡的说着话,嘴里品着春草的清香。 山中清苦,虽是大把头,赵朋衣服上依然辍着几个大补丁。 “那小子,忒不懂事。等脚好了,看我不好好教训他一顿。”霍鸿狠狠地道。 那日碰瓷黄德的少年,正是霍鸿的儿子霍蒙。 “二哥,真是对不住。都怪我没看顾好侄子。”大个子宋万红着脸。 赵朋和霍鸿都是逃犯,轻易不敢进城。平时里霍蒙入城都是宋万照看着。 “于贤弟无关,他也不小了,自己应该晓事了。” “有人来了。”一直盯着城门方向的薛平惊呼一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众人呼啦啦全起了身,往坡下来路观瞧。 二十多人,影影绰绰地越走越近。 望着坡下一群腰挂长刀的劲装汉子,赵朋眉头皱了起来。 “大哥仁厚,念着赠金之恩,还想着见面感谢一番。想不到那纨绔小儿却带了不少人手,还都携刀挂剑的。” 薛平不忿地道。 “大哥,咱们来的人少,您又没让带家伙。一会那小子翻脸怎么办?” 大个子宋万紧张得捏紧了拳头。 “先看看吧。他如此做派,可能也是为了自保并无恶意。我们正面对着他,留着后路。即使一会他们想动手,撤出牛头坡进了山谷口,他们也就奈何不了咱们了。” 话虽如此说,赵朋的语气里也透着些许不安。 走到相距十几步的距离,刘箕等人停了下来。 保万会众人神情紧张地关注着对面一群人的举动。一旦有异,随时准备转身跑路。 赵朋几人都是眼头灵光的惯家子。 打眼一看对面这二十多个小伙子的身型动作,就知道己方不是对手。 而且,他们还都佩着刀。竟然是京兆卫军的制式环首刀。 龙禁卫众人手扶刀柄,把刘箕、黄德等人护在中间。 刘箕上了山坡,看到保万会的人后,就开始后悔了。 据说,这保万会人口能有数千。 但人家就来了十几个人,而且赤手空拳。一看就不是冲着斗狠茬架来的。 自己这边全副武装小心翼翼,真是气度上就先落了下乘。 刘箕分开眼前众人,往前迈了两步微笑着道:“敢问保万会的众朋友,哪位上来搭话?” 黄德也紧跟着上前,挨在他身边。 “在下赵朋。某不才,得会中众兄弟抬爱奉为会首。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赵朋见这打头的少年表情老成,看着并无恶意,心下也放宽了些。 “赵会主,幸会、幸会。我不过京兆一官家少年,久仰保万会大名。上次在南市里发生些许误会。正好约了今日大家结交一番,以后路上也多个朋友。” 刘箕回头看了一眼手扶刀柄的侍卫们,又略带尴尬地解嘲道: “本欲轻车简从,只带几个家人赴会。不过我这府中老仆不放心,非得张罗许多人跟着。赵会主勿见怪。” 刘箕把脏水一股脑泼到老黄德身上。 “多谢小公子高看一眼,我保万会的名声自家知晓。令仆如此安排,却也无不妥之处。”赵朋哈哈一笑,却也是个大度之人。 “在下保万会二当家霍鸿。前几日我儿冒失,唐突了公子。小公子未深究还不吝赐金,霍鸿在此谢过了。” 霍鸿也站了出来,对着刘箕一拱手。 “赵叔,霍叔.….” 刘箕正打算客气几句,还未张口。后面全三蹦了出来,激动得跑上前握住赵、霍二位当家的手。 “你是?三儿,是三儿。”霍鸿紧握着全三的手,激动地道。 “三儿,真的是你。你家人呢?你父亲现在何处?他人怎么样了?”赵朋也认出了眼前的年轻人,激动得一阵连珠炮问了出来。 一提到家人,全三双目发酸。眼泪不自觉得涌出眼眶,抽出双手捂脸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刘箕楞在了边上,好好的江湖交际,怎么又变成了认亲会? 看到平时嬉皮笑脸的全三,伤心哭泣的样子。刘箕心里有些不忍,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陛.…不,公子。”全三拿袖口擦擦眼泪,喉头依然哽咽着。 “唉。”赵朋叹口气道:“小公子,您有所不知。三儿他父亲与我和霍鸿因生意结识,我们三人义气相投,平时关系最好。 前几年荆州江夏郡有单大生意。本来我们约好同去,恰逢全兄身体染恙不能远行,就出了一笔银钱算是入股。谁知就是这笔钱累了全兄一家。 因为江夏郡当时经常闹匪,我们商队就备了刀剑兵器自保。结果京兆北军剿匪的两名军官硬说我们是匪,抢了随车财物拘了商队随员。 我和霍鸿被判做匪首单独看押。我们知道,既是被判为匪。抄没产业,全家为奴是少不了的。 还好那军官以为我们只是普通商人。看护倒不严紧,被我俩拼死逃脱。 紧赶到家带浮财领了家人,流荡到京郊隐藏了起来。 后来才听说商队账目被查。全兄家因那笔钱款,成了资匪的同犯。” “北军军官?是哪两人?” 刘箕疑惑地问着,心中不由暗咐。 不会是和尹赏有关吧,按说他不是这种抓良冒功的官员。 而且,王莽也不太可能让他带兵出去平匪。 赵朋见刘箕的表情阴阳不定,止住声音没有答话。 “那两名军官,就是当年北军中磊校尉孙建和步兵校尉王骏。 和大哥到了京郊后,散尽家财发动会众多方打听得知,二人均是大司马王莽的亲信。 为博军功被派去剿匪,回京后孙建升为南军虎贲中郎将,王骏亦为左中郎将。 小公子如若和此二人沾亲有故,莫说结交了。 今日一别,以后大家再见面就是仇家对头。” 霍鸿瞄了一眼刘箕侍卫们挎着的京兆军长刀,冷冷地道。 霍鸿话音刚落,保万会众人立马又紧张起来。都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回顾着退路。 刘箕这边的侍卫们反而松了一口气。纷纷放下扶在刀柄上的手。 “在下是出身京兆官家不假,不过和孙建等人毫无关系。不但没有关系,和二位一样。我和那王莽、孙建也是冤家对头。” 刘箕微微一笑,淡淡地道。 第45章 收伏 保万会众人闻言将信将疑。 除了那个最近盛传和后子不清不楚的敬武公主。 如今京兆三辅的官家,还有谁敢和大司马作对? 敬武公主家,应该也没有这般年岁的亲眷。 但是,看这少年的表情也不似作伪。 特别是挎刀的一群劲装汉子们也放松下来,让他们不得不信少年说的是实情。 “全大哥后来怎么样了?你可知道你父亲如今的所在?” 看到全三停止了哽咽,赵朋转头关切地问道。 “被抄家时我父本就染恙未愈。再加上急火攻心,没多久就殁在了京兆狱中。 我阿母没熬到发配为奴,也随父亲去了。还剩下一个小妹,不知现如今在哪个郡国王府做仆婢呢。” 全三凄然地道。 “全大哥他…”赵朋和霍鸿闻言怔在原地。 两个铁打般的汉子没有出声呜咽。 只有双目涌出的清泪,在面上肆意流淌。 “好个孙建、王骏,原先只是和他们有破家之仇。如今,全兄夫妇两条性命也要他们偿还。” 霍鸿愤恨地咬着牙。 刘箕伸手拽拽全三的袖子。把他往边上扯了几步,然后附耳叮嘱了几句。 全三点点头。 “二位叔父,借一步说话。小侄有事相告。”全三说着又往外撤了撤。 赵朋和霍鸿稳稳心神,疑惑地走到全三近前。 “下面无论小侄说些什么,希望二位叔父都不要惊慌失态。” 两个大汉不知全三神神秘秘的要说什么,有点摸不着头脑。 “小侄其实出了京兆大狱就被施了腐刑,充入了皇宫为奴。”全三有些扭捏地道。 “这…”二人闻言又是一阵心酸。 全大哥不仅蒙冤身死,还落了个绝后的下场。 “你在皇宫中当差,这么说那位小公子是?”赵朋擦擦眼泪,猛得回过神来。 “不错,那位少年正是当今天子。” 今天这一串串的消息太过惊人,二人有些发懵。 “二位叔父,如今王莽欺天子年少,独霸朝政。 孙建、王骏等人均是王莽驾前走狗。陛下与我等有共同的仇敌,自当同仇敌忾。 二位叔父可愿辅佐陛下?” 全三急急地问。 “陛下汉室正统,我等汉民自当戮力相佐。再加上和王莽、孙建的家仇,那更没的说。陛下要我们如何做?” 赵朋咬咬牙道,霍鸿也坚定地点点头。 全三转身,对正向这边观瞧的刘箕点点头。刘箕起身迈步过来。 “陛下。”赵朋、霍鸿压低嗓音唤了一声,站立着不知道该不该行礼。 “二位义士以公子相称即可,朕暂时不要暴露身份为好。” “我等能为公子做些什么?” 刘箕沉吟了片刻道:“朕想先到你们聚居之处看一下,再定后续如何行事。” 现在刘箕对保万会,只是有些模糊的认识。后面怎么发展还真没底。 “谨遵公子吩咐。”赵朋二人既然已答应今后为小皇帝所用,便无他心。一切尽依皇帝之意。 刘箕赵朋几个商议已决,回到了众人面前。 “这位小公子是京兆贵人,于我故友全兄之遗孤有恩。我和霍鸿决定,以后保万会诸事都听从这位公子安排。” 赵朋淡淡地道。 保万会众人一片哗然。 “以后我们都要听从他的吩咐做事?”大胡子薛平狐疑地看着年纪不大的刘箕。 “我们都跑去帮他做事,以后吃啥?”老四宋万更是直接嚷嚷起来。 赵朋瞪着二人,眉头拧了起来。 薛平、宋万见老大表情不快,都低下头不敢再做声反对。 “两位当家的顾虑,确实有道理。” 刘箕呵呵笑道: “既然大家以后为我所用,吃穿用度自然由我想办法来解决。 我虽略有家资,但是咱们会中人口太多,坐吃山空也不行。 我家在京兆还有些势力,以后给会中合适之人弄些正经营生做做。 以后如若做事得力,保举各位一个前程也不是不可能。” 宋万一听以后吃穿不愁,马上拍双手叫好。 薛平暗暗观瞧刘箕的气度,也看出此子虽然年幼,来头却肯定不小。 现如今窝在山里。说的好听,是个头目当家。其实和叫乞丐头也没什么区别。 这个小小少年,说不定真是自己翻身的贵人。 想到此处,薛平也笃定地点点头道:“以后尽凭公子调遣。” 其他众人见四位头领都表了态,哪还有人反对?纷纷抱拳拱手,给刘箕行礼。 “勿需多礼,以后大家就都是一家人了。”刘箕笑着道。 “既是一家人,那让掩迹在附近的兄弟们也出来见面吧。”蒋兴也跟着一笑。 “附近的兄弟?我们确实就只来了这几个人啊!”薛平疑惑道。 蒋兴一愣,冲杜迁、姚胜递了个眼神,往西边的一片矮木丛一努嘴。 当啷啷…龙禁卫众官兵齐刷刷拔出佩刀,扇子面排开冲向那片矮木丛。 赵朋等人看着心里一惊。 这些人若真是仇家对头,有心动手的话。自己这群兄弟别说打了,根本想跑也跑不掉。 随着树丛一阵晃动,几个少年战战兢兢地从树丛后面走了出来。 打头的少年手握着弓箭,不是旁人,正是在姚胜家结识的李勇。 一见是他,杜迁等人纷纷松了口气。 “你小子来就来了,怎么还鬼鬼祟祟地躲那里?”姚胜望着几个少年的窘相,哭笑不得。 “胜哥。”李勇红着脸挠挠头。 众侍卫见长官和这几名少年相熟,纷纷还刀入鞘回到刘箕身边。 “公子。”李勇也跟着来到刘箕身边。 刘箕见他拎着猎弓,其他几个少年手里也都提了棍棒柴刀之类。心内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吃亏。 找了几个关系亲近的伙伴埋伏在附近,想伺机来给自己帮手。 虽然看到几个少年的窘迫样子,有点让人想发笑。但刘箕心里还是挺感动。 “李勇,多谢你能来一趟。” 刘箕递了个会心的眼神过去,接着道: “我今日是没时间去你们村寨了。三日之后我们在这里见,到时候我再跟你去寨里看望老爷子。” 刘箕本打算先和保万会的头面人物初步结识一下。 然后再去李勇他们山民的村寨看看。 没想到因为全三的关系,这么快便把保万会收归己用。 如今得趁热打铁,到保万会的地盘去看看。先去把这个组织摸透掌握,才是最重要的。 山民那边,只能过几日再去探访了。 “你们?”李勇又有些担心地看看刘箕和保万会众。 “呵呵。”刘箕笑着解释道:“今日一见方知,我们和保万会当家原是故人。稍后我准备先去他们那里一访。” 李勇闻言也放心下来。 其不善言辞,约好三日之期和众人拱手道别后,带着几个少年匆匆离去。 “那就有劳大当家引路了。”刘箕回身冲赵朋一笑。 “小公子严重了,请随我等来。”赵朋恭敬地做个请的姿势。 保万会众在前,侍卫们在后,赵朋几个陪着刘箕居中。 一群人翻过山坡,往一处山谷走去。 第46章 初访保万会 “公子,保万会现有八百余户,合计人数四千多口。其中青壮约六、七百人。” 边赶路,赵朋边给刘箕介绍着保万会的情况。 听到会众人数,刘箕心里一凉。 一户合不到一个青壮啊。 “现在会众衣食住处,可还行吗?会中秩序如何管理?”刘箕问道。 赵朋扯扯带补丁的衣服,惭愧地回到: “会内诸人以相熟者聚居,大概分了三片。 平时我等只是集合一些青壮入城谋食。带回衣食等物,由五当家霍邱负责发放。 众人每日苦熬罢了。哪谈到什么秩序、管理。” 枯黄的草木泛着新绿,山风吹来微微凉意。 说着话,又跨过了两道山坡。 一条约莫七八尺宽的崖壁石缝映入眼前。 两旁山壁陡峭、绿树森森,在远处根本看不到这边还有条小径。 众人沿着崖壁的缝隙继续前行。 刘箕这副身子才十二三岁。 再加上之前体弱不怎么运动,走到现在,已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公子,要不我背着您吧。”姚胜赶过来小声道。 刘箕摇摇头,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哪好意思让人背着。 “过了这道石壁就到了。”赵朋微笑着道。 又拐了两道弯,穿过石缝,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平坦的峡谷地映入眼帘。树木林立,一条小溪蜿蜒流出,无比的静谧恬淡。 再往前走去,一些低矮的窝棚和小茅屋栉次出现在旁边。 精瘦的小孩子们,衣不蔽体的成群聚在道边。 看到生人,孩子们都停下玩耍,瞪着大眼好奇的观望着这群陌生的外人。 山中春晚,寒气尚未全去。但有些小男孩却已经开始光着屁股蛋。 一些衣衫褴褛,坐在门口帮着大人做活的大女孩子们,看到一群衣装整齐的陌生男人走过。纷纷羞赧地躲进窝棚、小舍的门后去。 好奇心促使她们从门口探出头,偷偷观瞧着这帮难得看到的外人。 他们的衣服真新、真合体! 女孩子们心中暗暗羡慕着。 中间那个小少年的衣服更是华美,人也俊俏。 老人们口中天上的仙童,也不过如此了吧。 刘箕这次穿的可不再是仆人的短褐。 敬武府特地用上好蜀锦给他缝制的深衣,衬着他匀称的身架。 过了崖壁,路面变的平坦,众人怕小公子疲惫,也放缓了脚步。 刘箕调整呼吸、喘息渐均。一层细汗沁出面庞,冠玉似的一张脸微微泛着红。 真是一等一的人物。莫说那些女孩子,就连路边的妇女、老人看了都不禁感叹。 沿途的成人们和赵朋等当家打着招呼。 “公子请到屋内叙话。” 走到一间稍大点的木房子前,赵朋推开门。 杜迁和蒋兴先迈步入屋,环视了一周后分左右站立,冲刘箕做个请的姿势。 刘箕本打算多在山谷里走走,但有点架不住山民们热切的眼神。 再加上看着山民困苦,自己这趟又是空口白牙的跑来。实在不好意思到处多转,刘箕就势迈进屋内去。 一张旧条案,周边铺着草垫。木房虽然无甚陈设,倒也素净。 看样子,是几个当家平时聚会议事之所。 众人进了门,黄德轻轻将门掩上。 姚胜带着两队侍卫,持刀护在门外。 刘箕坐了上首,杜迁、蒋兴、黄德、全三几人在侧伺候。 保万会四位当家在另一侧依次坐下,赵朋安排一个会众去寻五当家霍邱。 “阿父..”门外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接着传来姚胜阻住来人的动静。 刘箕听出,是当天在街上“碰瓷”黄德的那名少年的声音。 便冲门外喊道:“姚胜,让他进来吧。” 门分左右,进来两名少年一名少女。 霍蒙脚上缠着布,拄着个棍。一个中量身材,剑眉朗目的少年搀着他。 两人身后跟着的少女,一身粗布短裳难掩潇潇飒气。 面目虽算不上十分俊美,却颇耐看。眉目间和搀着霍蒙的小伙有几分神似,也是英姿勃发。 “你们到这来干嘛?”赵朋沉下脸。 霍鸿也紧盯着儿子,面沉似水。 “脚没事吧?有没有断了骨头,如断了骨头若不好好医治,别留下什么残疾。” 刘箕起身,走到霍蒙近前。看看他缠着粗布的脚关切地问。 刘箕心理年龄和霍鸿也相当。这时看到霍蒙一瘸一拐的,关切之情倒是由衷而发。 “就是你们害的霍蒙伤了脚?”女孩子欺身,往刘箕近前靠了一步。 杜迁、蒋兴恐其对皇上不利。从左右,一个箭步窜到二人中间。 “放肆。” 赵朋红着脸呵斥一声,也忙站起身走过来: “都是你阿母,和你这些叔叔平日里把你惯坏了。” “曼姐,不怪这位公子。当天是我自己鲁莽。”霍蒙小声道。 “多谢公子关心,只是筋肉肿胀,骨头幸未断裂。”霍蒙又转头向刘箕回话。 霍鸿恨恨的盯着他道:“还算你小子说句人话,要不回头看我不拿鞭子再抽你一顿。” “唉,我说不让你去。大丈夫岂可浪荡街市,干些蝇营狗苟的营生?”搀着霍蒙的那名少年跟着来了一句。 此话一出,案边坐着的三当家、四当家老脸一红。 “呸,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赵朋上手给了说话的少年一巴掌。 少年低头红着脸不再做声。 “这是我不成器的一双儿女,赵霆、赵曼,平时我疏于管教。都被他们阿母惯的不成样子。公子见笑了。” 赵朋不好意思地道。 “少年心性,可以理解。不气盛能叫年轻人吗?”刘箕哈哈一笑。 “也不看自己才多大。”赵曼撇嘴嘀咕着。 赵朋气的又扬起巴掌,到底是没舍得往女儿身上落下去。 赵曼吐吐舌头,躲到哥哥身后。 门外又传来噪杂声。 “应该是老五来了。”赵朋道。 话音刚落,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儒雅男子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霍鸿的弟弟霍邱。 和五大三粗的哥哥不同。霍邱白净消瘦,一身粗布麻衣,竟也能透出些许书卷之气。 只是此时他眉头紧皱,似遇到了难解之事。 “脚好些了没?”霍邱进来先关心的问了侄子一句。 “好多了。”霍蒙规规矩矩的回道。 “这是京兆城的小公子,是我们的贵客。”霍鸿介绍道。 “不知贵客驾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看到刘箕小小年纪,霍邱有些诧异。但是礼数依然周全。 “罢了,没有什么贵客不贵客。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勿需客气。”刘箕笑道。 霍邱闻言,心头更是疑惑。 这时刘箕把赵朋拉到一边,附耳低声问:“你这三当家、四当家可靠得住吗?” “他们人虽有些鲁莽毛躁,但是品性还是靠得住。要不然,我兄弟三人也不能与之为伍这么长时间。” 赵朋用压低,但是无比坚定的语气道。 刘箕点点头。 无论赵朋说什么,他现在只能无条件相信。 如果现在就互相猜忌,那么这一支力量不如不要。 “黄德,将门掩好。让姚胜守好门口,不要让闲杂人等靠近。”刘箕转头吩咐。 “喏。”黄德应了一声,唯唯而去。 “你们几个小孩子也出去。”赵朋冲赵霆几人道。 “那倒不用,自古英雄出少年,几位留步无妨。再说你们比我年龄还大着些,哈哈。” 赵霆三人正垂头丧气的准备离开。听了刘箕的话,顺势停下脚步留在房里。 赵曼难得地冲刘箕笑了笑。 刘箕回到上首位坐定,众人依原来座次坐好。霍邱自在四当家宋万下首坐了。 赵霆扶霍蒙坐在地上后,兄妹俩立在一旁。 “室内既无外人。”刘箕笑着冲赵朋道:“那就给在座诸位介绍一下我吧。” 第47章 太平峪改编(上) 刘箕此言一出,除了霍鸿外。 保万会其他人都瞪着眼望着赵朋。 赵朋再次站起身,对着刘箕俯身行礼道:“小公子正是我大汉天子,当今的皇帝陛下。” 此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 众人闻言瞪大的不止是眼睛,嘴巴也惊讶得张了起来。 赵曼更是“啊…”地一声惊呼了起来。 听到室内惊呼,门外一什侍卫冲外排成了一圈。 另外一什在姚胜的带领下,纷纷掣出腰刀破门而入。 姚胜等人进门后,两拨人面面相觑呆立在原地。 “姚胜,没什么事,你们出去侯着吧。”刘箕哭笑不得。 姚胜讪讪笑了一声。 尴尬地收刀还鞘,带领众人退出门外。 附近的保万会众听到动静,也向这边聚集过来。 霍鸿出去解释了几句,众人方才散去。 薛平和宋万在牛头坡见识过刘箕侍卫的身手。 他们经常去京兆城里厮混,也知道小皇帝的大概年岁和情况。 既然老大都明说了。 他们自然也相信眼前这个少年,就是当今天下的皇帝。 霍邱和赵霆等人还愣愣的,有点缓不过来。 “三儿,你过来。”赵朋起身,对全三招招手。 这几个少年、少女进来时,全三偷偷缩在乌日善后面。 这时听到赵朋招呼,扭捏的走上前来。 “这是被我等连累的全大哥家的孩子,全三。你们仔细看看,应该都认识吧。 他家受我们所累,家败人亡。三儿也、也受刑入了禁宫。如今蒙陛下恩宠,侍候在陛下左右。” 几人闻言,仔细打量起全三。 少年人本来过了两年变化就大。 再加上家庭变故、自身受刑之后的气质举止,和当年的闲散公子更是判若两人。 但是细心观瞧,大概样貌还是能看出来。 霍蒙棍子一扔,蹦过来激动地抓住全三的胳膊道: “三哥,真的是你。我当天都没认出来。” 全三连忙扶住他叹口气:“那天我不是也没认出你来?” “霍二叔。”全三转身给霍邱行了个礼。 “好、好,好孩子。”霍邱喃喃地道。 “草民参见陛下。”几人醒过神后,纷纷伏地行礼。 “都起来吧,以后称呼公子就好。”刘箕笑吟吟地抬手虚扶几把。 众人各回本位后,都盯着刘箕。 刘箕忽然找回了以前当销售,做部门老大开会时的感觉。 这种感觉,是做做样子的大朝会所没有的。 “赵霆?”刘箕微笑着,老练的冲年轻人一颌首。 赵霆点点头,一种莫名的压迫感袭来。 “你说大丈夫不可浪荡街市,那你认为大丈夫当以何立于天地间?” 刘箕温和而又认真的问,没有任何调侃的意味。 赵霆清清嗓子,正色道:“草民自幼随父亲习武,男儿当于战场上建功立业。” “我习武可习不来,连曼姐都打不过呢。”霍蒙在边上悻悻的挠挠头。 “什么叫连我都打不过?会里能打过我的有几个?”赵曼不满地冲霍蒙伸伸拳头。 “好了。”刘箕笑吟吟的看着他们三人,神情活脱脱一个慈祥长者。 “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好男儿有建功立业的想法是好的。” 刘箕一副老气横秋的表情,语重心长地道: “如今王莽掌权,军界尽是孙建之类当道。 赵霆你又是全家带罪之身,这投军报国的伟业可想过如何达成吗?” 赵霆闻言,神情落寞的低下头。 大好年华,谁愿意天天耗在这空寂的山谷。 “以后既是一家人,朕就不再虚言客套。” 刘箕一拍案几,站起身: ”在座诸位和朕一样,都有共同的敌人,王莽。 如今王莽欺朕年幼把持朝政。 说实话,我当前在朝中无甚势力根基。 但是我有信心最后击败王莽,带大家堂堂正正的走出这山谷。 众位对朕有没有信心?“ 刘箕提高了声调。 “有,以后全凭公子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众人站起身纷纷应和。 “好。”刘箕坐下去,虚按了按手。 “你们几人可都读书识字吗?”刘箕又冲赵霆三人问道。 “邱叔教我们读过几天书。我们又没机会去考明经,认识几个字就可以了。” 赵霆小声答道。 “多习字,以后才能参透兵书,熟习战法。武艺再好不过是一人敌尔。 希望你以后能文武双全。助朕平贼荡寇,甚至灭匈奴、收西域立下不世之功,到时候封侯拜将也非不可能。” 刘箕一番话,说地赵霆心里热烘烘的。 “我这文不成,武不就的。”霍蒙在边上苦着脸。 少年心气都高,谁不想建功立业。 “你有你的长处,自会有你发光发热之处。 如果你做好了,以后官阶也未必在赵霆之下。”刘箕笑着安慰他。 “公子,还有我呢。别看是女儿身,我可比霍蒙这小子厉害多了。” 赵曼瞪着双美丽的大眼睛道。 “君前岂可一再放肆。”赵朋冲女儿板起脸。 “没事,女孩能顶半边天。赵曼姑娘一看就非凡人,以后定也有你施展之处。且听我细细安排。” 刘箕打着哈哈。 “皇帝说话就是好听,不像阿父就知道凶人。”赵曼冲父亲做个鬼脸。 赵朋是哭笑不得,也不好意思再发作。 刘箕正色敲了敲案几,众人重新肃静下来。 鸡血打完,刘老板要开始正式布置工作了。 “霍邱,谷中粮草食物还够几日之用?” “今日属下正为此事发愁。冬季过去不久,今日去各处发粮,谷中存粮只够旬日之用。” “十天。”刘箕皱眉思索一下。 “不用愁,够了。” “全会大概八百户,四千人。即日开始保万会改称保万县,下分三乡,每乡约三百户。 赵朋任县令,掌一县事务。霍邱任县丞,掌教化、物粮及县民纠纷。 霍鸿、薛平、宋万各掌一乡,为乡秩兼任游缴。 另在各乡选一德厚老人为三老,辅管民政。 各乡择青壮三十人,由游缴率领负责各乡秩序管理。 另选二百人组县常备军,由县令亲帅。 五十人为县役、治安军交由县丞调遣。 全县孩童,无轮男女满六岁的,均集合起来一日一个时辰,习字启蒙。” 说到此处,刘箕看了一眼霍邱: “这个要辛苦霍县丞了。” 霍邱忙起身激动地道:“属下敢不尽心?” 原本获罪投举无望的读书人。一举成为皇帝亲封的县丞,能不激动吗。 虽然管的人和原来还是没什么两样。 “女娃也一样习字开蒙。皇帝果然不一样。”赵曼冲刘箕竖了竖大拇指。 刘箕含蓄地笑笑点点头,然后清清嗓子接着道: “余下一半青壮择,二百人为匠工。过一阵子我们可能会有木匠、铁匠和炉匠等在谷深处开工。 余下青壮择机灵者织一个商队,下一步我们还要出门做生意。 工匠人员遴选和商队组建,要赵朋和霍鸿二位多费心了。” “组商队倒是不难,不过咱们都是流民、逃犯之类的。这行商凭证和来往私传?”霍鸿为难地道。 “朕虽未秉政,些许凭证、印信等物,应该还能弄到。”刘箕笑笑。 “太好了。” 霍鸿忍不住拍起巴掌。 他是在山谷里窝地够够的,弄到印信凭证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出去跑商队了。 “那,那以后,原来进城的营生,还做不做了?”老三薛平不好意思地道。 “三叔,以后跟了公子。还提之前那些营生干嘛。”赵霆一脸不屑的表情。 “大丈夫不拘小节。”刘箕呵呵一笑对赵霆道:“这天下并不是非白即黑,总会有些灰色地带。” 说完刘箕又转头对薛平吩咐: “各处青壮编伍分工完成后。休值休工的,可以带去城中继续原来的“营生”。 切记大奸大恶之事不可做、贫苦百姓不可欺。还有最重要的,就是互为监督,不可泄露保万会如今的变化。” “好咧,绝对遵从公子嘱咐。”薛平兴奋地应道。 他特别高兴。 因为,皇帝并没有嫌弃他们以前做的那些“营生”。 第48章 太平峪改编(下) “那我们呢?”赵霆三人看其他人都有安排,着急地问。 “不要急,本公子自有重任给你们。这天下是他们的,也是你们的。但是最终,还是你们的。”刘箕笑着调侃道。 众人听得稀里糊涂,但又莫名感觉这话很有哲理的样子。 “保万县十二至十六岁的少年有多少?”刘箕转头问霍邱。 “这个,大约能有二百左右吧。具体人数,还真不清楚。”霍邱不好意思地支支吾吾。 刘箕点点头,心想也是。 这几千口子,天天吃穿都成问题。能管着不乱就不错了,平时哪有功夫去统计那些。 “尽早统计出来,这批少年各询志向。 愿从军者交于赵霆。机警活泼、心思灵动又品性可靠者交于霍蒙。 其他有想学医、从文或是喜好匠作手艺的,均登记造册。以后另有安排。” “诺。”霍邱应道。 “赵霆,交于你手的少年成立少年军。这支军暂命名“雏鹰军”。成军后,先由你带领着习文练武。 以后我会经常过来,教习你们训练之法,或是学习武器阵型。 也许有一天。 我们会拥有成千数万,属于自己的,真正的军队。 你们若是学有所成。你的手下们以后,就会成为这些军队的基层军官。你就是一军的统帅。 如果机会到了,你们没有学有所成。最终也不过一马前卒尔。” “定不辜负陛下期望。”赵霆坚定地道。 “霍蒙,我见你为人机警。你手下集合一批少年,以后专管刺探情报、传送消息,暂名为“密谍司”。你为首任司丞。” “喏。”霍蒙乐得咧着大嘴。 “作为密谍司人员有三要:一要装的像,无论乞丐、流氓还是小贩,要扮什么像什么。 二是心要忠,这个自不必说。 三要跑的快。” 刘箕说着,看看霍蒙的伤脚。 霍蒙低头笑着道:“我脚利索的时候,跑的可快了。” “我是说见势不妙溜之乎也。眼头要活,不仅是让你腿跑的快。” 刘箕白了他一眼。 霍蒙又讪笑一声抓抓头。 “县中女孩子里,若有喜欢舞枪弄棒的巾帼英雄,就由赵曼带领。也自成一军,就称“红颜军”吧。 此军人数不限,你可不能逼着喜欢纺线绣花的姑娘跟你去练武。” 刘箕转头笑着对赵曼道。 “我才不会哩。我们平时一起玩的十几个姐妹,都是喜欢练武打猎的。我可不带织布绣花的姑娘玩。”赵曼俏脸一板。 “好了,公务安排结束。五日后,我会带一批财帛物资过来。 以后各户按月,依人口领取最低口粮支出。 按季领取少许布帛,保证各家基本温饱。 下月开始,各级官员均有薪俸。士卒、差役、匠工均有月饷。 青壮闲时进城收入或者商队盈利。每次三分之二归县库,三分一由获利者或同行队伍内部分配。” 听了此话,众人心都放到肚子里。 最关键的生活问题解决了,要不然,其他都是空谈。 “只要商队能跑起来。过个半年一年,县库完全可以自己保证百姓打底的温饱了。” 霍鸿自信地拍拍胸脯。 “让你搞商队,也不能掉钱眼里。主要以配合大业为主。” 刘箕提醒道。 “那是自然。”霍鸿呵呵一笑。 “以后大家基本生存有保障。想吃多些,穿好些,就好好服役做工。我会定期运些京兆府的好东西过来,绝对平价销给大家。” 刘箕继续补充道。 “公子还合计着,把发下来的钱再赚回去啊?”赵曼打趣道。 这一屋子人,也就她敢如此说话。 “那是当然,我可从不干赔本买卖。“红颜军”的赵统领,要不要预定一些胭脂粉黛啊?” 刘箕也开起了她的玩笑。 “才不要什么胭脂粉黛,我要买也是买刀剑。”赵曼回道。 “公子,县中还有不少家中没有青壮之户。”霍邱皱着眉头插了句话。 刘箕点点头,明白他的意思安抚道: “五日后,我会带些笔墨简牍过来。到时候无青壮之户,另行造册给我。每月我会上门单独发放些钱粮,及改善生活之物给他们。” “公子仁厚。”霍邱起身行了个礼。 刘箕面上淡淡一笑,心想:这等送温暖、走基层的露脸事,肯定得大领导我亲自来。 “今日事毕,大家散去开始忙吧。五天有这么些事情要做,辛苦各位。我们也该回城了。” 刘箕说着站起身,掏出随身带的匕首送到赵曼面前: “赵大统领,刀剑暂时没的卖。先送你把短匕玩玩。” 赵曼接过匕首,抚摸着精美的刀鞘。 轻轻抽出刀刃,一道寒光闪出。小姑娘爱不释手,越看越欢喜。 赵霆和霍蒙眼热地盯着赵曼手中的匕首。 刘箕见状,朝杜迁和蒋兴伸出手。 两人会意,各自从怀中摸出暗藏的匕首交给小皇帝。 “陛下怎么还有个到处送刀子的嗜好?” 蒋兴边掏匕首,边在心里偷偷嘀咕。 他的上一把匕首,刚被刘箕送给李勇没几天。这把新领的还没捂热乎,眼见着又要送出去。 赵霆、霍蒙各自拿了匕首,也是喜不胜收。 “多谢小公子。”赵曼仔细揣好匕首,笑嘻嘻的对着刘箕道谢。 难得地给了他这个一国之君一些好脸色。 “勿需客气,这玩意我那里多呢。”刘箕一高兴,顺嘴说道。 话一出口,刘箕就后悔了。说这话显得礼物多掉价。 果然,小妮子脸上表情的灿烂度降低了不少。 刘箕推门迈步出来,室内众人紧随着。 姚胜偷瞟了几眼跟在后面的赵曼,挥手指挥众侍卫列队准备护驾返城。 “县中有没有今天猎的野味?”出了小屋,刘箕小声问霍邱。 “有的,有的。我们平时也挖坑、设套,捉些野味贴补伙食。我速去帮公子取些来。” 霍邱说着,转身快步去取猎物。 “出城时遇到孙建家的几个探子。我们谎称出来狩猎,这不是得演的像一些吗。”刘箕笑着解释道。 “此山谷可有名字?”刘箕望着这处树繁涧深、幽深僻静的世外桃源。 “都是野山荒谷,哪有什么名字?今日不如小公子给它赐名吧。”赵朋答道。 刘箕望着散居于谷中破衣啰嗦的人群,叹口气道:“唉,离乱人不如太平犬。希望以后我大汉能永保太平,百姓安乐。这片野峪不如就叫太平峪吧。” 众人闻言,无不动容。 霍邱领了几人背了一堆山鸡、野兔还有头麂子过来。 刘箕只挑了几只鸡、兔让侍卫带上。 约定五日后保万县派人到城外接车后,刘箕一行辞别众人。 其他人各去忙碌,赵朋亲自送刘箕出了太平峪。 第49章 献宝 刘箕等人出太平峪下了牛头坡,眼看着离城门越来越近了。 “姚胜,你看那赵朋的女儿赵曼如何?” 走回大道的众人放缓脚步,刘箕调侃身边的大个子。 “啥女儿、赵曼的?属下可没注意。”姚胜红着脸,含含糊糊地道。 “哦?” 刘箕坏笑着道: “我还以为你对那丫头有意,我看她倒是不错。你若看不上,过两年朕勉为其难收其进宫吧。” “不、不好,不好。”姚胜讪笑着:“那丫头虎绰绰、凶巴巴的,哪里配得上陛下。您看我妹子多好,又文静又漂亮,过两年一定出落成个大美人。” “你小子,为了女人连妹子都卖了?”刘箕哈哈大笑。 “他可不傻,以陛下的品貌胸怀。他妹子若能进宫侍候陛下,恐怕大个子做梦都能笑醒。”全三也跟着打趣。 说笑着,就快要入城。 蒋兴悄悄往边上努努嘴,几人转头望去。 只见放掉的那几个“尾巴”趴在一个土坡后面,正探头探脑地往这边观瞧。 刘箕让拿着“猎物”的侍卫,故意举起手里的鸡、兔晃了晃。 “那些人果然在等着我们,陛下真料事如神也!”全三一脸崇拜的样子。 刘箕故作含蓄地笑笑,一副万事尽在掌握中的装x表情。 甚至开始考虑,天热了要不要弄个鹅毛扇摇一摇。让羽扇纶巾的形象早个二百多年面世。 姚胜斜瞟了全三一眼,心想:“陛下这品貌、智慧,做了我妹夫还真的不错。希望陛下刚刚说纳赵曼入宫的话,真得只是开玩笑。赵姑娘那脸蛋,那身段,啧啧…” 众人入城,先回了敬武公主府。 刘箕嘱托敬武长公主,先准备一批粮食、麻布、食盐以及部分金锭、五铢钱,全部装车。 五日后运出城外,到时候自有人接应。 京兆权贵们不敢沾敬武府,薛况相熟的坐商、行商,倒是有不少。 收集物资,搞些车子装载货物出城,倒是不难。 时日不早,刘箕嘱咐好各项事宜,便告辞回皇宫。 刘箕临走时,倒是没忘了把紫云和杜鹃的新锦缎深衣给捎着。 虽然新衣在宫里穿不着,但是有了新衣裳,哪个女孩子不想先穿身上试试。 敬武公主老于世故,焉能看不出那两丫头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又准备了两套精美首饰,一起封了交给刘箕带着。 夕阳西沉,一行人踏着落日的余晖走入禁宫。 天擦黑,刘箕一行才回到未央宫后殿。 刚进殿门。 在未央宫后殿转了不知道多少圈的紫云、杜鹃连忙赶到他面前。 两个丫头盯着刘箕,上下左右来回看了好几遍。 确认小皇帝确实全须全尾地回来后,杜鹃小脸往边上一扭。竟然啪塔啪塔地滴起泪来。 紫云虽然不敢给皇帝脸色,但是面上看着,也不太开心。 刘箕早上只顾想事,忘了和两位婢女知会一声自己要直接出宫的事。 他知道两个丫头其实是心里担心他,所以怀着些内疚。 刘箕把拉着一张脸的黄德和其他几人都赶出殿外。 低眉臊眼地说了几句好话,紫云、杜鹃心绪也就慢慢平复了。 她们担心了整天,见了刘箕实在是一时忍不住情绪。 如今刘箕好好的回来,她们放了心。心神稳定后,恭顺的表情重新挂上面庞。 刘箕趁势拿出敬武府带来的新衣和首饰。俩丫头一看,喜欢的不得了。 匆忙行个礼,捧着新衣,欢天喜地的回宫舍试穿去了。 望着她们的背影,刘箕由衷一笑,心里暖暖的。 有人挂念的感觉,真好! 皎月升起,两架栈车悄悄地停在大司马府角门。 大司农左咸和太仆王恽前后走进大司马王莽的后堂。 “大司马,益州刺史和蜀郡太守又都私发信件给属下。询问朝廷何日能以粮易锦?如今只靠游商,根本消耗不了增产的蜀锦绸缎。“ 左咸满脸愁容地抱怨。 “不急。你就回复他们,朝廷现在也有为难之处,让他们多忍耐些时日。”王莽悠悠然道。 看左咸一脸的不情愿,王莽又道:“我已让凉州刺史催促匈奴尽早答应来朝。一旦匈奴使者入关,关市确定可以增开。朝廷立马就去蜀郡收锦。” “如今,眼看春日过半。百姓家里去岁存粮已然快要用尽。如再拖下去,恐怕益州刺史、蜀郡太守等人,民怨愈重。” 左咸愁容依然不减。 “那地方官员有些民怨,不是也利于我中枢斡旋吗?大司农好像很关心益州诸位的官声啊。”王莽板起面孔。 左咸闻言,吓的唯唯点头,不敢再做声。 “大司马,妙啊。” 王恽拍手道: “待到关市一事确定,朝廷去蜀郡广收丝锦。 到时候属下率一干风尘使者下到民间。趁体察民情之机,广传大司马为民开销路,寻匈奴增开关市的事迹。 大司马在百姓中的威望,将更上一层楼。” 王莽闻言含笑不语,冲王恽投去赞许的目光。 一丝不郁之色,在左咸面上一闪而过。 …… …… 又是一日春早时。 用完早膳的刘箕没有像平时一样,立马去椒房殿接了王嬿去长乐宫。 小皇帝慢悠悠踱步到殿门外,伸了个懒腰。 “老黄,你和全三一起去趟匠作右校的衙署。去看看上次朕让那公输老头做的几件家什,可制作好没?好了的话,立马给朕搬过来。” “喏。”黄德应了一声带上全三、乌日善,一起快步往匠作寺走去。 “陛下让工匠做了什么?” 身后的杜鹃好奇地问道。 “如果做好了的话,拿来看看,你们就知道啦。” 刘箕笑笑,卖了个关子。 过了一会,远远看到全三等人赶了回来。 身后一队匠役抬着几个木头家什。 一副方桌,四张条凳,两座太师椅。 做得还真是有模有样。 不仅样式和后世的差不多,镂空处还雕了些飞鹤祥云装饰,更显精致华美。 刘箕指挥众人,将桌椅摆放齐整。用手推推桌子和条凳,很牢靠。 又坐上太师椅试了试,舒服。 “陛下,这些家什可还满意,有无需要改进之处?”一名中年役匠行礼道。 刘箕低头看看,此人样貌颇肖公输舆,想是他的儿子之一。 “嗯,做的很好,朕非常满意。辛苦各位,你们回吧。”刘箕和善地回道。 众工匠行礼后退出殿外,返回匠作寺不提。 “樊冒。”刘箕冲门口唤道。 “咚咚咚…”守门的大个子跑进殿内。 “陛下。” “搬上这个,我们去椒房殿接了皇后,一起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刘箕指了指其中一座太师椅。 “喏。”樊冒答应着,伸手一把捞起椅子扛上肩头。 第50章 贪玩家风 “怎么还不来?”永寿殿里,太皇太后喃喃地低声嘀咕。 用完早膳,王政君就在案几上摆好了几样糕点果子,等着孙子孙媳妇来问安了。 “昨晚传事黄门不是来报了吗。陛下昨天大早就出门了,天擦黑才进宫。 还提了些野鸡、山兔回来,大晚上的送去膳房烤了。陛下许是昨日太累了,起的晚些。” 李禄小心地解释。 “唉。” 王政君叹口气道: “这小子现在好是好,就是随了他刘家的根性,太贪玩。你看看,一出宫能野一天。” 身边就李禄和两个老嬷嬷。 三人服侍了老太后半辈子,王政君有啥心里话,倒不背着他们。 “少年心性,难免的。”李禄笑着低声宽慰道。 “那也不能任着他胡来。” 想到前面几个年轻轻就把命玩丢的皇帝,王政君表情严肃了起来: “孔光那个老货,年岁还没本宫长,天天倒是会装傻卖老。 本宫把皇帝托付给他教导,也不知他十天半个月可能来和皇帝见上一面。” “李禄。” 念叨着想起了太师的王政君又抬头道: “传本宫懿旨给太师。让他以后每旬日进宫给陛下授课,不能少于五次。每次起码一个时辰以上吧。” “喏。”李禄答应着施个礼,转身准备出门去传旨。 王政君看看满案几的糕点果子,叹口气,眯上了双眼。 “太皇太后,陛下他们过来了。”刚走到门口的李禄又快步折了回来。 “哦?”王政君睁开眼一下站起了身,笑容不自觉得浮上面庞。 见老太后忽然起身,王、周二位嬷嬷慌忙上前搀扶。 自我感觉有点失态的王政君拂开二位嬷嬷的手,正了正色道: “这个小崽子,昨日如此任性贪玩。来了看本宫不好好申饬他,李禄你继续去传旨吧。” “喏。”老宦官嘴角偷偷挂笑,转身去找符节令制作懿旨去了。 “皇祖母。”刘箕进了殿,拉着王嬿嬉笑着给王政君请安。 起身后,趁刘箕等人还没进来,又慌忙坐下来的老太太闭着眼。假装生气的哼了一声道: “你这野小子只顾贪恋宫外游耍,难得还能记起宫里还有个皇祖母。” 刘箕无奈地摸摸鼻子,心说:女人还真怪。 下到十几岁小孩子,上到七八十旬的老太太,这说生气就生气。 “怎么记不起?忘了谁,也不能忘了皇祖母您。”刘箕讪笑着自说自话地站起身。 樊冒等人进不得永寿殿,这时太师椅由长乐宫的小黄门扛进来。 刘箕冲殿里一片空地指指。小黄门会意,把这从没见过的坐具摆过去。 “孙儿今日迟来,是为了给祖母取个稀罕物。”刘箕解释道。 王政君闻言慢慢睁开眼。看到崭新的椅子后,新奇的起身走过来仔细观瞧。 “这是?”王政君抚摸着椅子靠背问。 “祖母坐上去试试。”刘箕一摆手,滑稽地做个请的姿势。 王政君被逗得哈哈大笑。 轻轻坐上去,双手放在扶手上,慢慢靠上椅背。 舒服! 王政君年纪大了,坐着高矮合适的太师椅。肯定比低矮,且没有靠背的坐榻坐着舒适的多。 “这是哪里来的?可有名字?”王政君感觉椅子挺牢固,踏实地靠了上去。 “这是孙儿依着胡人的器具,到匠作寺找工匠改良后现做的,名字嘛…” 刘箕想了想: 说叫太师椅?感觉像给孔光做的。 拍拍马屁,叫太后椅?也不妥。这一叫,以后民间谁还敢用? “这器具类似胡床,后面不是一圈靠背吗,名字就叫靠椅。”刘箕选了个低调的名字报了出来。 一提到匠作寺,老太太又想起了最近刘箕的所作所为,拉下脸道: “衎儿,听说你最近在三宫各衙署东游西串的。昨日还跑到宫外,整整呆了一天?” “这个…”刘箕有点急,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如果太皇太后禁止自己出宫,可不是要了老命了。 “那老太师孔光也是对你疏于管教。 祖母已下懿旨,让他以后每旬日不得少于五次到未央后殿,给你授课教诲。 你可要好好跟他学学经国治世之道。” 老太后倚坐在靠椅上,有点开始想要打哈欠的感觉。 “皇祖母教诲的是。 太师授课的日子里,孙儿肯定哪里也不去。 认真跟着老太师学习。” 刘箕赶紧接上话茬。 这意思就是老孔光没课的时候,我还是得出去。 刘箕说着,心中暗喜。 最近正要托太师孔光做点事。 那老戏精演君臣不和的大戏,还上瘾了。大朝会后,都没见到过他的面。 见王政君要打瞌睡,刘箕从塌上取了个丝绸软垫放在她背后。 “皇祖母,没事孙儿先告退了。” “嗯。”靠上软垫的老太太迷糊的哼了一声,微微抬眼又道:“案几上的糕点果子,你带些个回去吃。” 刘箕自然是不客气。看那瞧着稀奇的糕点,伸手端了几样。 “劳烦两位老嬷嬷看着点。太皇太后若是睡着了,别忘了给她老人家盖上些保暖的。” 刘箕低声对二位嬷嬷嘱咐着,冲王嬿使个眼色,一起出了永寿殿。 回到椒房殿。 刘箕坐定,把一直端着的两盒糕点摆上案,捏了一块献宝似的往王嬿嘴里送。 王嬿赶紧伸手接了过来,含笑着掩口优雅地品尝起来。 “还是皇祖母那的糕点好。平时都是在永寿殿吃上几块便罢。难得她老人家今天大方,还让我端了两盒。” 刘箕边说笑着,边捏了两块分给紫云、杜鹃。 俩丫头笑着接过来,学着皇后的样子掩口吃了起来。 “小娟,你就别遮啊掩的了。你狼吞虎咽的样子,本公子又不是没见过。”刘箕打趣道。 杜鹃白了小皇上,把装模做样掩口的小手放下,大口嚼了起来。 “来,来,见者有份。”刘箕说着,又取了两块递给王嬿的贴身仆婢。 她俩不敢伸手去接,眼巴巴地望着王嬿。 “陛下赏的,你们就接下吃吧。”王嬿娴雅地一笑。 两个丫头羞怯怯地伸手接过糕点,掩口细细品尝起来,心内暗暗羡慕皇后真是好福气。 刘箕今日兴致颇高,给几个女孩子讲了一出“牛郎织女,天仙配”的故事。 听的几个女孩子是又唏嘘又掉泪。 老黄德在门口一会咳嗽,一会敲门的闹腾半天。 殿内莺莺燕燕的小皇帝终于出了门。 刘箕辞了皇后,带一干人回到未央宫后殿。 第51章 开蒙学生,摸鱼老师 孔光虽然喜欢卖老装糊涂,但是见了太皇太后的懿旨可不敢马虎。 刚过午时,老孔光就晃晃悠悠地进了皇帝的后殿。 “陛下。”孔光颤巍巍地弓腰给刘箕行礼。 “行了,您老人家别装了。” 刘箕看到黄德和全三已经把殿外之人清空,没好气地对着老爷子道。 “陛下,臣确已老朽不堪,何来作伪之态?”孔光依然佝偻着腰,声音沙哑。 “好,好好。”刘箕哭笑不得,无奈地摇摇头。 孔光这是入戏太深,一出门不扮出老朽之态,自己都没法适应了。 “太师,今日过来,欲授何业啊?”刘箕调侃道。 “陛下是要学经还是学史?《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五经,《春秋左氏传》、《春秋公羊传》、《春秋榖梁传》三传。陛下想从哪本开始?” 孔光正色答道。 不是吧,这老家伙来真的?刘箕心里一紧。 “如今童子开蒙学写字,都是写什么?”刘箕讪笑着道。 “《仓颉篇》 、《 历篇》 、《博学篇》,均是初蒙孩童习字之文。”孔光疑惑道。 这些书,皇帝六七岁的时候,就应该在中山王府写的滚瓜烂熟了。 “就写这些。”刘箕一拍桌案:“从《仓颉篇》开始。太师先誊几句,朕跟着抄。” 孔光应着,一头黑线。 刘箕正了正色。又低声吩咐孔光,让他想想办法,弄个百十来人经商所用的“过所”、“私传”凭证。 孔光眼中精芒一闪,点点头。 他虽然现在不管事,但是在京兆、左冯翊、右扶风三地熟识的故吏不少。 弄个区区百十人的本地“私传”凭证,还是小事一桩。 本来官宦人家找关系,开“私传”卖给别人走商队也是常情。 正事安排好,刘箕唤黄德去取笔墨书简。 “《仓颉篇》,太师请誊吧,朕等着练呢。” 孔光一开始以为皇帝是开玩笑,想不到现在真的要抄蒙书。 《仓颉篇》六十字一张,共五十五章。 老头坐定了,端端正正地写了前两章,一百二十字。 当朝太师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一笔隶书,写的比刘箕前世看到的字帖还漂亮。 刘箕生于两千多年后的书画之乡。 虽然人家是书画双绝,他属于书画双废,但也算摸过几年毛笔。 将孔光书写的样本摆好。刘箕拿起笔,一笔一划认真地抄了起来。 孔光坐在皇帝对面,好奇地看着他抄写蒙童才学的字。 有些字刘箕拿不准是什么,还要问问孔光。 老孔光含糊地应着,渐渐打起了瞌睡。 这样捱了近一个时辰,孔光起身告退。 刘箕知道老戏精这是要打卡下班了,这老师当的还真是敷衍。 “太师有劳了。刚刚嘱托之事,太师切莫忘记。”刘箕不放心,又叮嘱一句。 “陛下放心。臣虽老迈,这点记性还有。”孔光晃晃悠悠朝殿外走去。 “太师,明天或者大后天再来。朕后天和大大后天有事都要出宫。” 刘箕又冲快晃到殿门口的孔光喊道。 老孔光朝后摆摆手,也不知可听清了没。 太师走后,刘箕继续认真描写着那些字。 黄德站在殿门口,不时看两眼俯身认真书写的小皇帝。一脸欣慰的笑容。 “黄德。”刘箕停下笔,朝门口喊道。 “老奴来了。” 黄德快步赶到小皇帝身边: “陛下可是把书简用完了?老奴再去给陛下取些。” “不是、不是。” 刘箕把笔墨书简往前一推: “今日写了这许多,太乏累。安排人把笔墨收了吧。去叫紫云、杜鹃过来,给朕捏捏肩膀。” 说完,刘箕起身,走到留下的那把太师椅上一坐。 学着老太皇太后一样,闭目养神起来。 黄德一张红苹果脸,变成了个苦瓜。安排全三收拾书简,自己悻悻地去叫两个丫头去了。 …… …… 次日清晨,刘箕早早的就去永寿殿请安。 和太皇太后叙了话,刘箕告辞,要回未央宫温书。 王政君也知昨日孔光进宫授课之事,内心欣慰不少。 刘箕猜着孔光今天就要再来,而且会带着那些“私传文书”。 这老头别看天天装糊涂,办事绝对不含糊。 得抓紧把昨天的两章隶书字体练熟。今天老戏精来了再多学点。 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不是刘箕好学,时间太宝贵了。 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亲笔写字,得赶紧摆脱半文盲的现状。 刚过午时,孔光果然晃晃悠悠的又来了。 身后两个小吏背着包袱。 到了殿门口,樊冒接过包袱引孔光进殿,小吏自回太师衙署不提。 打开包袱,除了上面摆了两卷书简,里头一份份的全是通关的“私传”、“过所”。 “多谢太师。”刘箕欣喜地道。 “老臣不敢当陛下谢!” 孔光慢悠悠地摆出那两卷书简: “这是老臣孙儿习字的《仓颉篇》《历篇》。陛下若爱抄字,就跟着抄写。老臣在边上候着即可。” 刘箕脸一抽抽,这老头子也太滑了。 弄两本“字帖”让我抄,他在这坐等打卡下班。 这太师当的,真是千古摸鱼高手。 孔光进未央宫时,敬武公主也迈进了太皇太后的门。 “皇嫂这里刚有客人?” 看王政君好似才会客结束的样子,敬武问道。 “你最近也不来气我,还不许别人来哄哄我了?” 老太太乐呵着道。 “我一来就是气您啊。那么说,我还是少来的好。”敬武一撇嘴。 “是我的三个姐妹。” 玩笑开罢,王政君解释道: “莽儿上书,给他另外几个姑母请了些封地做汤沐邑。 她们知莽儿是看我脸面,所以今日一起入宫来谢我。 唉,一起长大的亲姐妹。如今都几十岁人了,却越来越生分客套。” 王政君说完叹口气。 “你那好侄儿,怎没想着再多封我点汤沐之地?” 敬武笑道。 王政君也笑笑,然后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 “这是?”敬武走到靠椅跟前,故作惊奇的道。 “哦,这是衎儿贪玩,跑匠作寺找了工匠做的胡床。他说叫什么靠椅,坐着挺舒适。” “啧啧,这做工…”敬武一脸艳羡。 牙尖嘴利的小姑子每次过来,挑刺的时候居多。夸她殿内的物件还是头一回。 王政君笑吟吟,显摆似的坐上靠椅。摆出一副享受的表情。 “我那府上工匠手艺太次,皇嫂赐我户役匠如何?” 敬武小心翼翼地道。 “你呀你,就是贪心。” 王政君呵呵一笑: “我那三个亲姐妹见了靠椅也挺眼热。看样子都想向我讨要一个,还踟踟躇躇地不敢作声。你倒好,张口连做靠椅的人都要弄走。” “她们都得了封地,还好意思要靠椅?就我这可怜的,要几个役匠皇嫂还推三阻四。” “好、好、好,就你一张嘴厉害。我也不知这是哪个工匠做的,你自去匠作寺打听提人罢了,送你就是。” 王政君还就是吃敬武这一套。 “多谢皇嫂。回头到了府上,我让他们赶着多做几副靠椅。先给宫外老姐姐们各送一个。” 敬武公主心内一阵狂喜。 第52章 往事重提是折磨 “嬿儿,你先在殿里好好休息。今天日头刚好,春花正盛。 闷了就让侍女陪你,到宫内花圃园林里走走。” 到了和李勇约定之日。 刘箕从太皇太后那里出来后,没有随王嬿进椒房殿。 小夫妻俩在殿门口依依惜别。 王嬿的侍女看着皇上远去的背影,也暗暗叹气。 今天没有新奇的故事听了。 “陛下,回后殿收拾收拾,咱赶紧出宫吧。早去早回。” 去保万会那次回,来的太晚。 宫禁老油条黄德清楚,太皇太后心里肯定不高兴了。 “不急。”刘箕道:“有点事,办完再去不迟。” “对,对…” 黄德欣慰地咧着嘴: “陛下是要再抄会书再去。回来晚了天色变暗,灯火下写字可是累眼。” “今天抄个鬼的书,跟朕去太医署一趟。” 刘箕白了黄德一眼。 心道:这老宦官,怎么和后世的许多家长一样。看不得你谈恋爱,有空就惦记着让你学习。 这还真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见过陛下。” 伍弘正在署办里,带着徒弟整理誊写一卷散破医科书简。 看到皇上到来,连忙俯身行礼。 “老人家快快起身免礼。” 刘箕伸双手相搀: “前人云,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老医官如今寻誊医书,实是造福百姓之善举。” “陛下言重了,不过最近寻来这先贤淳于意所传的《禁方书》,确实难得。” 伍弘抚摸着残破的书简,欣喜地道。 “恭喜医官。伍医官身为太医署令丞,为当世医者之冠。何不自己着书立说,以创继往开来之伟业?” “陛下盛誉,实不敢当。” 老爷子捋一捋花白的须髯,谦逊一笑: “当世医冠,当为齐郡人楼护。只是他好功名热闹。 如今得大司马王家之势,为广汉太守。 若不是他耐不得医官清苦,这太医署尊位怎也轮不到老朽。” “这么看来。叫什么楼护的,也不过一贪恋俗世之徒而。 以后伍医官造诣必在其之上。” 刘箕笑了笑又道: “伍老入宫可研修医学,放衙后归家又尽享天伦。 那楼护虽为一郡太守,也未必有您老人家日子逍遥。” 伍弘微微笑了笑,没有出声。 “研究医术,师父是天天做。那天伦之乐倒是没得享。师父如今在京兆是孑然一身。” 边上伍弘的一个徒弟插话道。 刘箕闻言不禁感叹:“难道伍医官醉心医术,一生未曾娶妻?” “陛下,非也。我师父不仅成过亲,还有个儿子呢。” 伍弘那徒弟话唠程度,不次于全三。 一开口就停不下来: “恩师是徐州泗水人氏,原来在泗水成家立业,也是当地一名医。 师父、师娘伉俪情深,并育有一子。 大概二十多年前,师父给徐州豪族之子诊病。 那孩子喝了几副汤药之后,竟然一命呼呼。 医者医病不医命,病人死了也是无法。 奈何那豪族不依,整天搅得我等无法在当地立足。 师父无奈,只好举家迁往京兆长安城。 我们随一入京商队同行。到了豫州颖川郡,我和师父留下寻一医书古册。 公子年幼,师母体弱。 师父就安排一个仆人两个婢女侍候着他们,随商队的辕车先行。 我们师徒苦寻月余,终于凑得十几副古籍病方。 急急赶到京兆,竟然毫无那家商队的消息。 多方打探才知,商队在豫、青两州的边界遭了贼匪的洗劫。 整个车队… 后来我们师徒自己也去寻过,师父也多次托人到当地打听,俱无消息。 过了几年,师父在京兆府名声渐起,就被荐入皇宫,到太医署来举了官。” “峰儿,往事休要再提了。在陛下面前絮絮叨叨,岂不失礼?” 伍弘显然不想再回忆伤心往事,沉下面孔训斥了徒弟一句。 那徒弟闻言,乖乖闭上了嘴。 “陛下,此来可是再要老朽诊诊脉?”伍弘说着伸出手,要往小皇帝脉搏上搭。 刘箕被伍弘徒弟一番话,给说愣了神。 经这一提醒,才想起自己的来意。 “老人家,今日朕就不诊脉了。您这可有适合老人进补之补品,有的话弄一些给我。” “所送之人,家境及身体如何?” 伍弘奇怪皇帝要这些干嘛? 他知道自己不方便问具体给谁。 但是受补之人平时饮食和身体状况,肯定要知道。 瞎补一通,反而有害无益。 “嗯,所送之人家境贫寒,居于大山附近。最近还染过风寒。” “居于大山附近,山中滋补珍品应该不是稀罕物。而且,风寒时,可不能进补。” 伍弘摇摇头道。 刘箕眉头一皱,可不能白跑一趟。 “您这有人参吗?给我包几根人参也行,他虽住山边,这东西应该也没舍得吃过。” “人参倒是有,陛下稍候。” 伍弘转身,对话唠徒弟孙峰安排了几句。 孙峰借着师父的光,如今司着药丞,也是三百石的官身。 片刻后,孙峰拿个木盒,拎着几包药进来。 “陛下,这几副药,是治疗伤感良方所配。让其每日煎一副服下。 药用尽,最好再过旬日之后,才可用这人参进补。” 说着,老头拍了拍木盒。 刘箕接过盒子打开看了看,大小中等的几颗老山参整整齐齐地捆扎其中。 刘箕满意地点点头,又冲伍弘一拱手:“多谢老医官,朕就不多叨扰了。” “不敢当陛下谢,恭送陛下。”老头子连忙施礼。 在太医署耽误的时候有点长,回后殿收拾一下后,刘箕等人匆匆换装出宫。 上次怕保万会凶险,没让紫云、杜鹃出宫。 今天再不带上俩丫头,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山路难走,你俩今天不要跟着去山里。 一会我支些钱,从公主府出来,你们跟着姚胜先去他家。 然后让姚胜兄妹俩,带你们再去市上转转。” 刘箕对穿着新衣,兴高采烈的俩丫头道。 俩丫头听到不能跟着小皇帝,一开始心里有点不开心。 但是小皇帝说可以去逛街,心情又好了起来。 特别是,小皇帝还送了她们一支花:随便花。 有了上次的经验,而且山民那里有熟人李勇带着。 刘箕今日就没有兴师动众。 只带了宦官四人组加上杜迁,姚胜,蒋兴还有俩丫头。 而且他还准备让姚胜带着紫云、杜鹃直接去姚胜家,只带其他人入山。 出了建章宫门,两辆淄车直奔敬武公主府。 几个熟面孔偷偷摸摸地尾随在车后,一如上次的情景。 不过... 几个探子每人身上多了个小袋子,里面装的是干粮和水袋。 上次在城外趴一天,差点没饿死... 第53章 靠山之民 “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 见到大个子樊冒手里拎着的木盒和几个麻布包,迎到院中的敬武公主满脸堆笑。 “那个…,这是药。一会要去探个老朋友。这个让太医,给他配的几副药。” 刘箕一头黑线,尴尬地道。 经常来麻烦长公主。 还真没想过,给她送点礼物。 有时候,全心全意对你好的人,反而更容易被忽视。 刘箕内心深刻地反省起来。 “哈哈.…看我这,还想多了。”敬武豪爽地一笑,并没在意。 “公子到内堂来,本宫带你见几个人。”敬武表功似地道。 刘箕微微一笑。 心知这肯定是公输舆一家,被她要过来了。 刘箕取了些钱塞给姚胜,吩咐他带着两个丫头先回家去。 又让蒋兴带樊冒,去市上买些米粮、油盐、布匹。 安排好这些,刘箕跟着敬武走进内室。 “米粮、油盐、布匹,咱这府内就有?公子何须再让手下去买?” 往内堂走着,敬武道。 “市里买着让他们包好、携带方便些。 咱们府内取了,不是还得去买吗。一会姑祖再多给我取点钱就是。” 刘箕调皮地一吐舌头。 “只要你能搬动。无论金子还是钱串,随便拿。” 敬武呵呵笑道。 小皇帝要钱她不怕。 如果刘箕真的和她客气几句,她心里才会不舒服。 进了内堂,敬武对贴身仆婢吩咐了一声。 仆婢迈步而去。片刻后,领着四个人入了内堂。 “参见陛下。”进来的几人俯身行礼。 来的正是公输舆父子四人。 “免礼平身吧。”刘箕边说着,边感激地望了敬武一眼。 “这是我三个儿子,老大公输杰、二子公输跃、三子公输芮,都是自小跟着我习手艺的。” 老头起身后介绍着。 老大公输杰,就是前天去给刘箕送椅子的那位。 “嗯,不错,以后朕还有多多倚重各位之处。” 刘箕笑道。 寒暄几句,仆妇带着公输舆一家退下。 刘箕还要过一阵子才会接他们走。 再说,他们起码得先把太皇太后三个姐妹的靠椅给做了。 “公子,王莽给皇嫂的三个姐妹都新请了封地。不知他心里打着什么主意。” 下人走后,敬武小声道。 “嗯,他无非是想要讨太皇太后开心,放更大的权力给他。 太皇太后年岁已高,精力越来越不济。本来他可以慢慢等待。 不过我最近的改变,让他越来越不安。所以,他可能要提前有所动作了。” 刘箕皱皱眉又道: “以后姑祖再到长乐宫找皇祖母叙话的时候,多旁敲侧击地了解一下王莽的新动向。” “喏。” …… …… 待到蒋兴、樊冒从市上回来,刘箕又从敬武府取了几缗钱串带着。 一行人出公主府,往城外走去。 出了城门,隐隐看到了山脉。 刘箕回身往后面摆摆手,几个“尾巴”默契地跑到山坳窝了起来。 上了牛头坡,李勇早就等候多时。 李勇给各位见了礼,转身领路往村寨走去。 少年有些羞怯,众人一路无言。 不多时便到了山民聚居的村寨。 山民的村寨在平地,只是挨着山边。离长安城比太平峪要近的多。 有李勇领路,刘箕一行顺利进入村寨。 对于这群人的到来,山民们只是多加了些注意。 倒没有像保万会众似的,大惊小怪。 一是,刘箕今日带的人少,又没携带刀剑。 二来,山民累世在此聚居。虽无地无产,也难免和附近村郭农户结亲交友。平时也不是没有生人来。 李勇家在寨子深处。 一路过去,刘箕基本上就了解了大致情况。 寨子大概有百十户,人员散乱与外界联系看样子挺密切。 这累世而居的松散平衡状态,以及缺乏保密性。 这群人注定不能为自己所用。刘箕轻轻摇摇头。 到了一座篱笆小院前,李勇顿下脚步回头一笑:“小公子,到了。” “爷爷,客人来了。” 李勇推开篱笆门喊道。 院内,一座土墙茅草房。 一位约莫六七十旬的老人,推门迎到院里。 “众位贵客请到屋里歇息,陋室狭窄,不要嫌弃。” 老人笑呵呵地将众人往屋里让。 “小公子进屋和您叙话就好,我等就在这院中候着即可。”老黄德笑道。 老汉也未再客气,偷眼仔细打量了黄德几眼,就伸手引刘箕进了屋。 刘箕冲带着东西的樊冒、蒋兴招招手。 二人将山参、药物和所购粮食、油盐先放到屋内。 “公子太客气了,上次慷慨相助,已让小老儿惶恐。今日还送这么些个东西来,真是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老丈不必客气,我和令孙也算是一见如故。上门拜见长辈,这些许东西不成敬意。” 樊冒、蒋兴放下东西后,也退到院里。 屋里只剩下刘箕和那对祖孙。 “小老儿名叫李云。小公子上次说要在村寨中走走,小老儿可有能效劳之处?” 李云恭敬地道。 “不用了,刚刚一路过来,也大致看的差不多。在这叙会话,我们就回城去了。” 刘箕心道此寨山民不可用,不如早点回城,还可到姚胜家呆一会。 姚胜家小妹子,张珍.… “听勇儿说,城里收山货张家原在羽林卫的继子,如今侍候在公子左右?” 李云一声发问,把走神的刘箕拉了回来。 “是呢,姚胜是在我身边当差。” “你说,姚胜升了官,还入宫做了禁卫?”李云又转身问自己的孙子。 “是的,姚婶家街坊都是这么说。” 李云闻言,眼神疑惑的转到刘箕身上。 “陛、陛下?”老爷子疑惑着道。 刘箕微微一笑,并未否认。 “山民参见陛下。”老汉赶紧拉着一脸懵的李勇俯身跪拜。 “老丈,快快请起。朕微服出宫,称呼我公子即可。” 刘箕伸手搀起李云,笑着道: “老人家,是如何看出我身份的?” 李云站起身,微微紧张地道: “张姚氏家的小子入宫当值,侍候的必不是凡人。 而且,跟在小公子左右的。有几位看着实为宫廷宦官。 再加上小公子的年岁、做派。 小老儿由此斗胆,猜测出陛下身份。” “哈哈…”刘箕笑道:“老人家虽处野郊,却也是慧眼如炬,见识不凡。” 第54章 汉中郎 广飞将军? “公子上次说要在寨中走走看看,如今为何又不用了?” 李云不解地问。 刘箕探头看看外面,小声道: “不瞒二位,如今朕虽贵为天子,实则大司马王莽当权。 我本想着,拉山民为我所用。 刚刚草草一看,寨中人员杂乱,与外界交流颇多。实不堪用也。” “公子说的是。山民累世居于此,已逾百年。 时日长久,就各有心思。 再加上和村郭农户结亲,甚至挣扎出山寨,进入城中的,也不是没有。” 李云敬服地道。 皇帝匆匆走了一趟,就看出问题所在,而且还是如此幼小的年纪。 以后成业,必是一代圣主。 李云心中暗叹。 “听勇儿讲,他在城中为小公子演了箭术。不知公子可还看得上他粗浅的技艺吗?” 想到此处,李云笑着道。 “李勇箭术超群,实是难得。”刘箕由衷地赞叹。 “那公子看,他可堪陛下一用?” “老丈有此想法,那就太好了。李勇自己意思如何?你可愿辅佐于我?” 刘箕喜道。 “我愿意追随公子左右。”李勇坚定地道。 李云闻言,欣慰地点点头。 老爷子回身到矮卧榻后,在一口箱子里摸索半天,掏出一个软皮包着的物件。 层层软皮揭开,一架乌油发亮地弓弩现了出来。 十石的黄肩弩,弩身看着饱经岁月。 软皮完全揭开,此兵传出隐隐杀气,一看就是久经战场洗礼。 “这..,能否借我一观?”刘箕好奇地伸出手。 李云递过弓弩,刘箕轻抚弓身。 弓身光滑坚硬,又不乏柔韧。 抚到末梢处,一些凸凹不平的感觉传来。 刘箕仔细观瞧,弓身上刻着一行小字。 “汉中郎 广。” “这是?”刘箕小心翼翼地将弓还给李云。 “这是山民家中祖传之物。” 李云应答着,转身将其交到李勇手中: “今日就交予你保管,希望以后你能凭其,在公子身边建功立业。” 李勇郑重接过弓弩。 “汉中郎 广。”刘箕喃喃道:“飞将军,李广?” “正是吾祖。”李云答道,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您是飞将军何支?”刘箕来了兴致。 “山民惭愧,是叛将李陵之后。” “李陵?李陵归降匈奴后,留在汉地家中的妻小家人,不是全被武帝给斩了吗?” “吾祖父,为李陵和婢女所生庶子。祖上李陵随贰师将军李广利出征匈奴。 本欲待其归来,再将祖父入籍归宗。 想不到那一去被匈奴俘获,无奈投了匈奴。 朝廷下旨,对我李家“夷三族”。 吾祖父因不在族谱,被府中箭师偷偷带走。 慌乱中只带了家中留下的这支弩箭。 从此混迹野郊山寨,隐姓埋名。传到勇儿,已四世也。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本来勇儿也只能如我等般,默默困苦老死于山林。 今日他有好机会,得遇公子。希望以后能重振我李家门风。” 刘箕听完心中激动不已。 “当年李少卿以数千步军,力敌十万匈奴骑兵,最终力竭被俘虏。 是武帝做事太过武断,毁了李将军一家,也断了李将军回归大汉之路。 当年是我刘家对不起你们。” “事都过去百年了。当年的是非对错,已无意义。以后勇儿就拜托陛下了。” 老汉拉过有些手足无措的孙子。 “有这等俊杰少年相助,是我之幸。你在寨中还要意气相投,且家中没有牵挂的少年伴当吗?可叫上一起共襄大计。” 刘箕想起了前几天,和李勇一起的几位少年。 “我有些个相熟的伙伴,其中有几个家中和外界,倒是没有什么来往。” “嗯,你私下打听一下。莫要透露我的身份,问问他们可有志向做一番大事。” “喏。”少年学样应承着。 “你们准备一下,如若要决定跟我。以后要先搬到保万会的山谷去暂住。” “保万会?”老爷子道。 “是,他们也已决定归附于我。以后他们居住的山谷,就是我之秘密基地。” 保万会也被小皇帝收伏了? 一股敬服之意,在老头心中升起。 虽然,他听不明白什么叫基地。 “不知老丈身体可痊愈了?这些药物是宫中御医所开,每日服上一副。 过段时间,再用这人参进补一下。” 刘箕指了指带来的药和人参。 “小老儿山野长大,哪有那么金贵?若不是被两个道人的什么金丹所误,恐怕身体早就好了。” 李云笑呵呵地道。 “对了,老道。”刘箕一拍脑袋:“他们还在寨中吗?” “两个老道,开始说是宫中的方士,为渡世人才入世卖药。 后来其售金丹无甚作用,还有人服了后病情加重。寨中正商量着赶他们走呢。” “呵呵,那两个老道,是在宫中炼过丹不假。 出宫却不是为了什么普渡众生。而是炼丹时候走了水,被撵出来的。” “原来如此。”老汉点头道。 “他们还在吗?我找他们却有急事。”刘箕问 “山民说要赶他们走,还未去。不过也没人再去买丹药。 他们自己,估计也准备去其他地方谋生了,不知可走了没?” “速速带我去看看。”刘箕急道。 这两货,估计是在京兆三辅都混不下去。 这要是跑出长安,再想找寻真就大海捞针了。 李勇腿脚快,出门带着刘箕一群人,紧赶着朝两个老道栖身之所走去。 快到一处破败的土坯房,远远看到两个身影,往辆车子上抬个大炉子。 定是李春子二人无疑。 刘箕等人快步上前,呼啦啦将两人围了起来。 “两位道爷,久仰久仰。”刘箕笑着打个拱。 李春子吓得一激灵。 以为又是哪家人吃丹药出了事,找上门来。 但是仔细观瞧来人。 除了带路的小伙子,其他人都是衣冠齐整,不似寨中之人。 自己师徒二人不敢在京兆城中逗留,最近没卖丹药给富贵人家。 李春子纳闷着,一边也冲刘箕拱手回了个礼。 “贵师徒,暂且不急着出远门。咱们进屋叙话。” 刘箕说着,自顾自走进土坯房。 杜迁、蒋兴也跟着走进去。 李春子望着虎视眈眈的樊冒等人,缩缩脖子硬着头皮也跟进房去。 第55章 有请了,两位道长 “两位道长生活如此清苦?”刘箕望着破败低矮,空无一物地房舍。 “我等方外之人,以普渡天下为己任。清苦些倒也无妨。 就这房舍,也是之前移居其他村郭的山民不要的。” 李春子大言不惭道。 “听说,你们来自皇宫?” “那是,当年孝武皇帝好道。我家道门世世在宫中为皇家炼丹。” 听李春子如此说,刘箕心想道: 不知道原来那个倒霉蛋刘箕子的暴毙,可有这两个货的功劳。 “那你们怎么不继续留在宫中?” “留在宫中,只为一家一姓造福,功德终也浅薄。如今入世…” “是烧了宫殿,被赶出来了吧?”刘箕不想再听他胡诌,笑着道。 李春子老脸一红。 “出宫后,你那丹炉可又炸过?”刘箕充满期待地问道。 “当然没有。” “道长勿打诳语,有就是有。若是有,本公子有赏。” 刘箕真不太敢相信他那张嘴。 “真的再没走水了。不过小公子若想看丹炉走水,也不是不可能。” 李春子笑呵呵道。 “你知道原来丹炉走水的原因?” 刘箕来了兴致。 李春子上下打量了一下刘箕,道: “一看小公子就是贵人。丹炉为何炸裂走水,是我苦练丹药数十年发现。 不过也不值得保什么密。 当丹炉中有木炭,硝石,硫磺三味材料时,丹炉最易炸裂走水。” “只要有这三种,就会走水?”刘箕追问。 “非也,三物掺杂数量不同,走水各有难易。” “道长莫非试过?” “贫道此生无它好,唯喜钻研药石金丹。 每日不开个几炉,感觉活着都没劲。那配比,我试过何止百次? 现在卖给普通山民,我就少加硫磺,卖相油亮味道逊些。 若是出钱多的,我就少加木炭,味道做的足些…” “打住,打住…”刘箕止住老道的话语,心道:这两人,我要定了。 “杜迁、蒋兴,给二位道长看看你们的符牌。”刘箕使个眼色。 二人掏出皇宫禁卫的牌子。 李春子在建章宫厮混了大半辈子,平时也忽悠过内卫买丹药。 这等宫军的符牌,他如何不认识? “秩比五百石,秩比四百石?”捧着牌子,李春子腿一软跪了下来。 “两位长官,建章宫九室走水之事,少府不是说已不追究了吗。 我们已经不敢在城中现身,你们怎么又寻到这山里来了。” “呵呵,谁说我们是寻你烧宫殿的后账来了?”刘箕笑道。 李春子想起,这两个年轻大官,看着可都是这小公子的随从。 急忙又回身拜向刘箕。 “你拜我,却也应当。”刘箕笑着冲杜迁点点头。 “在你们面前的,就是当今圣上。”杜迁道。 “这…,小道参见陛下。”李春子师徒二人跪下磕头不止。 “起来吧,你说你平生最好研究丹药?”刘箕微笑着。 “普渡众生,乃是…” “停,先收起你那一套说辞。” “陛下勿怪,说顺嘴了。”李春子擦擦脑门子的汗,尴尬地一笑。 “小道确实喜欢研究这金丹,药石,每日以生火烧炉为乐。 顺便,也能卖钱换些吃穿。” “那朕给你找一僻静之所,让你潜心研究药石。 每日虽不说锦衣玉食,吃喝穿用自不少你的,如何?” “那太好了。”李春子兴奋地一蹦,忽然脸又垮下来:“陛下说的地方,不是京兆大狱吧?” “那倒不是,不过在一山谷之中。虽不是大狱,也是与外界隔绝。贵师徒耐得住寂寞吗?” “荒山野外,正是我方外之人中意之所。”李春子笑道。 “朕虽为皇帝,也实有为难之处。如今相请贵师徒,也是力邀襄助之意。 以后事成,荣华富贵也少不了二位的。” 李春子听了微微一笑道:“方外之人,荣华富贵,过眼烟云尔。能助陛下,已是我辈幸极了。” 此人加以修炼,演技可与老影帝孔光一比。刘箕心内暗暗感叹。 “那好,反正你这行李也打包好了,咱们现在就出发。” 刘箕说着,又冲蒋兴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 众人告辞李云祖孙而去。 出了山民村寨,分两伙背道而行。 刘箕等人回城。 蒋兴和乌日善,带着李春子师徒,携着他们的行李、丹炉,直奔太平峪。 刘箕可不敢轻信这满嘴跑火车的老道。 派了两个狠人跟着,如发现有异... 蒋兴等人一路倒还平安顺利。 李春子一路上开开心心。 不知道是真的享受山野生活,还是想着以后如浮云的荣华富贵。 到了山峪,蒋兴把刘箕的交代给赵朋传达了一番后,二人告辞赶回城。 赵朋找一僻静之所,安置了李春子师徒。 刘箕等人入城前,到山坳找到几个探子“点了卯”。 探子们颇开心,小皇帝今天回来的还挺早。 回到敬武公主府打了招呼,刘箕一行人去姚胜家去找两个丫头。 还没进院,就听到小院里莺莺燕燕说笑成一团。 中间夹杂着姚胜憨憨的笑声。 三个丫头在市里逛了半天,当钱包的姚胜可是无聊的不轻。 催了无数次,三人才依依不舍的回了家。 到了院里,买的零零碎碎稀罕物摆了一地。 三个姑娘也没了隔阂,成了无话不说的小姐妹。 “紫云姐姐,你看我哥哥如何?以后给我当嫂子可好?” 推门进来的刘箕,正听到张珍这句打趣的话。 “呵呵,你就不用操心了,你哥哥已经有意中人了。”刘箕踱进院,笑着道。 “小哥哥。”张珍喜道。 “公子。”杜鹃一蹦一跳欢快地迎过来。 “见过小公子。” 正笑吟吟一边听孩子们玩笑,一边归置山货的姚氏,连忙起身见礼。 “姚婶最近可好?小妹也没长胖点。” 刘箕笑着,“和蔼可亲”地打着招呼。 “托公子的福,都好着呢。” “小公子,你说我哥哥有心上人了?我未来嫂子在哪里?长什么样子。” 母女俩同时回着话。 “哪有?公子开玩笑呢。”姚胜红着脸道。 “你还拿上劲了,人家还不一定能看上你呢。男婚女嫁,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刘箕长辈一样的口吻,教训着姚胜。 黄德在一边直翻白眼。感情人家十七八的大小伙子都不懂,就你个十二三的懂。 真不知道,公子这两年在皇宫都学了什么? 姚胜红着脸,讪笑着。 姚氏过来人,一看就知道有门。 开心地问着:“胜儿,公子说的是真的?” “公子不是说了,人家女孩还不一定看上我呢。”姚胜忸怩地道。 众人哈哈笑了起来,姚胜的脸愈发地红了起来。 姚氏追问了刘箕一些那女孩的情况,众人又叙了一会子话。 黄德看天色不早,催促着刘箕早点回宫。 刘箕也怕总是回去太晚,太皇太后怪罪。 一行人告别姚氏母女,上车回宫去了。 第56章 男儿读书时 回到未央宫后殿,刘箕取出孔光给他的“字帖”。 认认真真临摹了几章。 老黄德看得一脸笑意,满面慈祥。 “咚咚咚..” 刘箕脑袋瓜子一疼,肯定又是樊冒进来传秉了。 “陛下,上次的那个殿外侍中又来了。” 樊冒跑进殿秉道。 “速速有情。”刘箕瞧着傻大个:“樊冒,你这脚步.…” “怎么了?陛下。”转身欲走的大个子又拧回身。 “算了,没事。去吧..”刘箕无奈地道。 “咚咚咚….” 大个子又迈出殿去。 昨天出宫,回来的早些。 到了后殿又抄了几章书。 今早到了永寿殿,老太皇太后那表情,果然和蔼慈祥了不少。 看来,还是都喜欢乖孩子啊。 刘箕在老祖母那里一激动,回来时连椒房殿的门都没进。 送了王嬿,直接回了后殿习字。 想不到刚写了半章,宋弘来了。 看来,勤政好学的人设,能树起来了。 刘箕把昨天抄的几章书简也搬出来,摆到手边。 “参见陛下。”宋弘进殿后,躬身施礼。 “宋侍中,快快免礼。” 宋弘抬起头。 刘箕适时地放下笔,整了整高高一摞书简,轻轻转了一下手腕。 “陛下勤勉,大早就习了这许多字。” 宋弘笑着,看看案几上的书简。 “哪里哪里,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朕还差的远。” 刘箕一边“谦虚”着,一边慌忙把书简和“字帖”卷好收起来。 十几岁人了,还习蒙童才学的字。 传出去真成笑话了。 “不言温树”的老孔光肯定不会说的。 这个以前经常在宫外发牢骚的宋侍中,可就难说了。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宋弘细细咂摸着: “真乃劝学佳句。回去后,我当告以族中晚辈,当以之为座右之铭也。” 刘箕脸变得红扑扑,羞赧地一笑。 “宋侍中今日过来,可是事已办妥了?” 刘箕剽窃唐人的佳句,不好意思再扯读书的话题。 “正是。”宋弘正了正色,一本正经地道:“尹赏已将卓氏整户,划拨到北军武库司。” “尹赏可有话要捎带给朕?” 宋弘低头不语。 刘箕呵呵一笑:“无妨,各人行事自有思虑。他所助力之事,我自会记在心中。” 尹赏态度已明,刘箕就不再多想。 “陛下睿智圣明。”宋弘由衷道。 “卓氏父子如今在北军匠籍,如何能脱了北军?” 公输舆一家在敬武府,倒是好操作。 不过这卓氏到了北军,还是得归军中节制。 “这个臣已和执金吾商议好,修兵打铁必然要起炉生火。 匠室走水,烧殁了一门匠户。也不是什么大事。” 刘箕赞赏地点点头。 也只有此办法才最妥当了。 … … … … 保万县五日之期已到。 刘箕满怀期待,带着众人出了城门。 和几个虎贲中郎将府上的“老熟人”,默契地递个眼神后。 刘箕带着黄德、姚胜、樊冒、杜迁,往牛头坡赶去。 全三去山民的寨子,去接李云祖孙。 蒋兴和乌日善,跟着敬武府的车队绕到另外一个城门出城。 也奔牛头坡山麓而来。 不多时,李云祖孙带了不多的家什。领着三四个少年,跟着全三赶了过来。 “你们都愿跟我走?家中父母可都允了吗?”刘箕看着跟着李勇后面的几位少年。 “愿意,如此在村寨中厮混。 一世也就如那腐草一般。不如出去混个出人头地。” “嗯,此一去无数艰难困苦等着你们,甚至性命亦会不保。 不过如若以后事成,定能让你们风风光光地接你们家人去城里享福。” 刘箕笑道。 一支车队缓缓驶来。 十几辆车子远远停下,赶车的车夫纷纷跳下车。 车夫们头也不回地赶往另外一条路,去找寻自己刚刚出城的商队去了。 没有人问,这些车子送到这里干嘛。 大商队都是惯和达官贵人打交道的。 下面人也知道,贵人们的事情,少打听为妙。 有时候多句嘴,就能把命送了。 赵朋、霍鸿亲带一帮人迎了出来。 众人赶去套了车。 连马带车,并众人一起往太平峪行去。 山谷的石缝正好能驶过一辆车子。 “在此修筑一间值室。以后,让兵士日夜轮番在此守峪。 闲杂人等一概不准放入。” 过了山谷口,刘箕吩咐道。 “喏。”赵朋郑重地应着。 到了峪中,所见景象让刘箕眼前一亮。 一条直道修整出来。 房舍虽然还都破败,门口东西倒都摆放的整齐了些。 到处游窜的孩童少年也都不见。 上此议事的小屋后涧水潺潺,前有一片阔地,此时拿来做了校场。 一队队青壮,分成几处列队而立。 “小公子。” 霍邱迎了上来。 “公子请看,这是常备军,这是县役。 那是吾兄长挑选的商队,和自愿做工匠,学手艺的。 各游缴手下治安军均在上值,未在校场列队。” “嗯,贵兄弟真为能吏也。”刘箕不住点头。 校场边上,两队少年和一队少女矗立在侧。 赵霆带了约一百人出头,霍蒙身后二三十人。 赵曼也带了二十来个年岁相当的女孩。 女孩们虽然衣衫破旧,但英姿飒爽不让须眉。 刘箕踱步过去。 “公子,愿入雏鹰军者颇多。霍蒙挑了一批精干,充入“密谍司”。还有些体弱不适合者,余下一百一十八人。” 赵朋汇报道。 “好,好,都是好儿郎。”刘箕笑着点点头。 见到校场边还垂头立着一些少年,定是没入了雏鹰军的。 ”其他未入军者,或学手艺、习文、研医。以后亦可大放光彩。”刘箕鼓励道。 “公子,我这二十一个姐妹,俱都爱习武打猎。加上我,“红颜军”如今,只有二十二人。” 赵曼有点羞惭地道。 “很好了,兵在精不在多,巾帼不让须眉。”刘箕笑呵呵道。 “霍县丞。” 刘箕转头吩咐: ”我所带车队中,有十车布,除了每家分些外。 再单独给红颜军的二十二位巾帼,每人单独做一套新衣,” 姑娘们闻言,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刘箕让全三取了块素布,找个炭条。 在上面写画起来。 一套近代女子习传统武术时,常穿的衣服样式,跃然纸上。 长裤,短打。 裤子系腰带,上衣腰间以布条束之。 刘箕讲解后,赵曼满意得不得了。 这身衣服真是又好看,又适合练武。 检阅一般转了一圈后。 刘箕走回小屋前的高台上,扬声道; “如此以后大家各司其职。现在我们还没条件做这么多军服。 为有区别,今后常备军臂束黄布,县役束玄布,各游缴军系素布,雏鹰军及红颜军系赤布。 以后大家勠力同心,共创保万县的美好未来。 好了,大家各自散去吧。” “我们系什么颜色的布?”霍蒙跑到下了石台的刘箕前急着道。 “你们叫什么?“密谍”,懂不懂什么叫“密”? 还系什么色?怕出去人家认不出来你?” 刘箕好笑道。 霍蒙不好意思地笑笑。 刘箕冲樊冒招招手。 大个子走过来,把背着的包袱往地上一顿。 一堆精美短匕露了出来。 “看看你有多少兄弟,每人发一把。” 霍蒙听了,乐得鼻涕泡都冒了出来。 按人数点了起来。 赵朋在边上羡慕得直瞪眼。 “还真的有这么多。”赵曼撇撇嘴:“公子,霍蒙拿剩下的,可都得给我。” “好,你们自个分去吧。”刘箕哈哈一笑。 刘箕吩咐霍邱把车上粮食、食盐、布匹,一部分按口数分给各家,剩余的收点入库。 然后冲赵朋、霍鸿一摆手道: “二位随我进屋,有要事相商。” 第57章 天价彩礼 “赵县令,我带了大批金银铜钱过来。先开一片阔地,把县衙修出来。 然后僻静处,多备几个仓库。 往峪深处择一僻静之谷,打造房舍设为禁地,每日派兵把守。 过段时间我有工匠,铁匠,以及上次送来的两个道士,都要安排在禁地之中。” “喏。”赵朋虽不知皇上要做什么,但是知道按吩咐照做即可。 那一车车金钱,物资,还有刘箕的见识谈吐。 已让他们完全折服,产生了盲从之意。 “霍游缴,将你辖乡交由三老代管。 我带了两车金银,你到霍邱处支取,明日就带商队出门。” 刘箕说着,冲后一摆手。 身后的黄德取出两个布袋一抖。 一堆过所、私传堆到案上。 各按京兆三辅籍所开具,甚至还有那盖了勘合,信息空白的。 霍鸿激动地起身到前,翻看着道: “公子,江淮等地我最熟。我去跑几趟,定能大赚一笔。” 刘箕闻言摇摇头;“这趟生意,要劳烦霍游缴吃些苦头,多跑些时日了。” “公子另有安排?”霍鸿抬起头。 “不错,这趟你先去益州蜀郡,采买蜀锦绸缎。 分批多次采购,切不可太过招摇,甚至可到当地付些酬金,找人代买一部分。 多带金银铜钱,务必多采。 ” “买来这许多蜀锦,往何处销?”霍鸿挠挠头。 “蜀锦购得后,分批送到凉州,找护羌校尉辛通。 让他开方便之门,送你们出关和胡人交易。 或金银或牛羊皮毛均可。 带入关内随你到何处,全部折换成粮食,从速悄悄运回保万县。” “护羌校尉,也是公子的人?可有信物联络?”霍鸿喜道。 “这个辛通,我也不认识。”刘箕笑笑。 “那?” 看着疑惑的霍鸿,刘箕再次冲黄德摆摆手。 黄德魔术师似的,又掏出来个兜子。 里面是辛通和薛况的通信。 刘箕翻出来两封,剩下的放回去,袋子又交还给黄德。 “到了护羌府营,你就说是京兆故人来访。然后这个东西,你找机会亲手拿给辛通。 他见了,自会答应帮你开方便之门。”刘箕摇摇手里的书信,交给霍鸿。 自己之前还斥责过薛况,不该拿书信要挟盟友。 现在自己竟然也在做同样的事,刘箕心里有点不太好意思。 又吩咐了些细枝末节,刘箕等人告辞回城。 … … … … 回到后殿的刘箕,在认真地写着字。 《仓颉篇》的字练的差不多了。 假以时日,把几本都练完,需要写字时也可以不那么露怯了。 “咚咚咚..” 刘箕停下笔,知道大个子又来传秉了。 “陛下,少府宗伯凤、太常大夫刘歆,殿外求见。” “有请。” 刘箕不知道这两位同时过来干嘛,抓紧把书卷收起来。 “参加陛下。”宗伯凤和刘歆进殿后,规规矩矩行礼拜见。 刘箕上次大朝会的时候,瞄过一眼刘歆。 如今仔细看看,此人样貌也无甚过人之处。 刘箕知道这位本家虽然貌不惊人,却是个有学问的。 此人不仅在儒学上很有造诣。 而且在校勘学、天文历法学、史学、诗等方面,都堪称大家。 不过搞笑的是。 建平元年,就是大概十来年前。 刘歆听说有图谶预言,以后有个叫刘秀的,会做皇帝。 自己上赶着把名字改成了刘秀。 朝内外都知道他没有韬略雄心,只通钻研学问,又不是皇家本枝。 倒不以他那僭越的行为入罪。 只当成笑柄尔。 也不知道这么个一门心思搞研究的学霸。 怎么也会有颗想当皇帝的心。 “你二人来见朕,所为何事?” 刘箕不能再想了,赶紧问话。 再想下去,估计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改名刘秀,他真能想出来。 真正的刘秀,也该十来岁了吧。现在倒还不知道在哪里。 “陛下成婚时染恙,后续还有些事宜未尽。臣今日入宫,正是为此事而来。” 刘歆回道。 婚礼后续,什么“事宜”未尽? 难道,还要继续补个半场婚礼。 然后洞房? 刘箕胡思乱想着。 “陛下。”刘歆见皇上有点走神,提高声音道:“婚礼已成,陛下还有追加之彩礼钱,需要付给大司马家。” “彩礼?”刘箕噎了一下。 没想到啊。 往前穿了两千年,还是逃不过彩礼这道坎。 “这是应当的。”刘箕稳稳心神笑道:“只是不知,朕要付彩礼几何?” “纳聘时,大司马收了四千万钱。 不过其中三千三百万,大司马分给了陪嫁的十一户人家。 见大司马只留了七百万。 婚礼前,内宫又补了二千三百万钱,给大司马凑成三千万。 大司马仁厚。 又分了一千万,给王氏宗族中贫寒之户。 如此一来,大司马家只余两千万。 如今万幸,陛下身体康复。 车骑将军王舜和大司徒司直陈崇,感于大司马无私。 不忍大司马清苦。 昨日携百官上书,奏请太皇太后。再补三千七百万钱彩礼。” 刘歆一阵絮絮叨叨,雷得刘箕外焦里嫩。 婚礼前分两次,付了六千三百万,真是天价彩礼。 而且,这婚都结过了。彩礼竟然还能再追加? 张口就是三千七百万。 真是把傀儡小皇帝,当成了自动提款机,还是无限额的那种。 “朕婚礼前,已累计付给大司马彩礼,六千三百万。 至于他大司马王莽,要买名声,示仁厚。 无论是分钱给陪嫁的门户,还是分钱给他王氏族人。 都是他自己的事情。 凭什么,他拿彩礼去做了人情。 回头还要朕再找补给他?” 刘箕气得一拍桌子,站起身来。 宗伯凤吓得扑通…跪了下去! 刘歆闻言,也张口结舌,不知道如何应答。 第58章 彩礼其用 “这个,这个,太皇太后已经准了的。臣只是奉命,过来通禀陛下一声。” 刘歆结结巴巴地道。 “那你呢?你来是干什么?”刘箕指指跪地的宗伯凤。 “臣,臣带太常大夫,去用陛下玺印。准备去内库支钱。 符绶令说,陛下每日都会派贴身宦官去查询用玺档录。 所以,所以就,先带太长大夫来陛下这里提前通禀。” 宗伯凤一紧张,磕磕巴巴把实话说了出来。 “呵呵…”刘箕给气笑了。 合着,只是来我这里走个过场。 若不是自己派全三,每日去符绶令那里看看。 连自己这过场都不用走,内库几千万钱就没了。 还多亏了全三刁钻难缠,符绶令有些惧他。 所以才提醒宗伯凤,来知会小皇帝一声。 “你们先回吧。彩礼之事,朕还需去和太皇太后再去商议一下。 反正早一日晚一日,也饿不死大司马。” 刘箕心中有气,说的话也刻薄起来。 “喏。”宗伯凤早已领教过小皇帝的厉害,应了一声准备回衙。 刘歆倒是不太适应,还呆愣在原地。 宗伯凤赶紧伸手扯了扯他的衣带。 “喏,臣告退。”醒过神的太常大夫,也赶忙施礼告辞。 “全三,备辇摆驾常乐宫永寿殿。”刘箕等不了明天。 两个来取钱的冤家一走,小皇帝就赶忙去太皇太后那里,去说道说道。 “衎儿,怎么又跑来了?” 见刚刚离开没多久的乖孙又回来,老太太奇怪地问。 这面含怒气的,看着肯定不是又想他祖母了。 “皇祖母,大司马又要内府追加三千七百万钱彩礼钱?” 刘箕没和老太太打马虎眼。 到了地方开门见山。 老太太也不是一般人。 打半天马虎眼才说来意,反而会显的生分了,让其不喜。 “哦,这事啊。” 王政君笑着轻飘飘道: “钱倒不是大司马讨的。是百官推举车骑将军王舜和司直陈崇上表请奏。 大司马闻知消息,还曾过来力辞。” 王莽还来力辞? 戏做的真足,谁不知道王舜、陈崇就是他王大司马的应声虫。 刘箕暗暗腹诽着。 “大司马明智,婚礼已罢,再追加彩礼确实不妥。”刘箕故意夸了一句。 “不过百官情切,本宫也准了。大司马推辞不过,也就无奈依了。” 老太太继续道。 “这…”刘箕眉头紧锁。 好个大司马,真够“无奈”的。 王政君见刘箕面色不郁,接着解释: “这三千七百万钱,大司马也不准备独独一家取用。 因你最近喜爱出宫游猎,大司马准备其中一千万钱拿来修缮上林苑。 在其中多置珍禽异兽,以供你玩乐。再增些亭台花苑,本宫闲时,亦可过去散心。 另一千万用本宫之名,广散京兆三辅之鳏、寡、孤、独,以为本宫积德添寿。 余下一千七百万钱,他才肯受。” 王莽啊王莽,你他娘的还真是个天才! 把老太后也捎带上了,怪不得钱批的那么顺溜。 “彩礼已经追加过两次了,这嫁妆?” 刘箕笑着道: “大司马余下一千七百万钱,也是不少了。 如今嬿儿吃穿用度,由宫内按制取用。 想添置个稀罕物,打赏个身边人都没余钱。 不如那一千七百万中的七百万零头,就交给嬿儿当压箱的脂粉钱。 也算是王家补的陪嫁了,皇祖母意下如何?” 见事情已成定局,刘箕收起不悦的表情。 笑吟吟地商量着,看能不能捞回来点。 “嗯。”王政君见刘箕面上带笑,心下也是一舒展。 又闭眼思索了一会道: “衎儿所说也有道理,王嬿如今母仪天下,是不可太寒酸。 那七百万钱,就交付椒房殿,做她私用吧。” 钱到了那小乖妞的手上,还不就是我的了? 回头找机会拖出宫,运到保万县去。 刘箕心里“无耻”地打着老婆嫁妆的主意。 …… …… 事情商议已毕。 次日刘歆由宗伯凤领着,顺利盖了玺印,提出三千七百万钱。 三千万由刘歆带走,交由王莽处理。 七百万钱折合成金饼,马蹄金,被一队宦官抬进了椒房殿。 上林苑,是王莽为导小皇帝玩乐之性,而决意修缮。 近几次小皇帝出宫,孙建传来的消息都是其去山中狩猎。 既是如此,上林苑多放珍禽野兽。 上林苑地大园多。 有可观野兽搏斗之苑,亦有可射猎之山。 修缮皇室园林,本是匠作寺事务。 但是大司马襄助一千万钱的事情传播开后,有人动了心思。 少傅甄丰的儿子甄寻,素来为人轻佻,最好渔猎女色。 最近,为勾几个看入眼的孀居美妇上手。 银钱雪花似的漫撒了不少,手头正紧。 修园铺路,可是美差。 何况大司马个人出资,还少了朝廷纠察,更宜上下其手也。 “大司马,下官素来熟识那贩卖珍禽野兽的游商,园林建造也有涉猎。 这次上林苑翻修重建,下官也想尽些绵薄之力。” 王莽府内,甄寻低眉顺目地小声恳求道。 甄寻得族萌也有官身。 大司马府,自然是没少来拜揭的。 他父甄丰,也是“小廷议“团体内之人。他岂能不知王莽翻新上林苑之本意。 王莽跪坐在软垫之上,闭目养着神。 甄寻见大司马不置可否,紧张得汗滴一颗颗顺着两鬓滴下来。 过了半响,王莽缓缓睁开眼,沉声道: “难为你有愿效力之心,这修缮之资虽是我出。 具体事务却是匠作寺负责。 念你如此有心,就去匠作寺做些辅佐之事。 以保上林苑能顺利、如意修好。” 王莽把“如意”二字,咬的重一些。 “多谢大司马。”甄寻欣喜地下拜道:“一定让大司马满意。” 王莽摇摇头道:“不是让我满意,是让陛下满意。” “下官清楚,让陛下满意。下官告退。”甄寻得了王莽首肯,匆匆告退, 出了大司马府,急忙往匠作寺跑去。 如今有大司马首肯,还有父亲的关系。 将作大匠那糟老头,还不是任自己摆布? 赶紧过去,先把账簿拿到。 望着甄寻离去的背影,王莽笑着摇摇头。 早些时候,太仆王恽过来要了去京兆三辅施恩鳏、寡、孤、独,的差事。 王莽也应了他。 王恽这一去。 估计一千万钱,也得是十之三、四落入他自己腰包。 王莽不是不知道这两个属下的为人。 只是,到民间散布消息,帮王莽搏名,王恽最是擅长。 如今虽打着太皇太后的旗号施恩。 相信这钱具体哪里来的,三辅官民知道的答案,肯定会让大司马满意。 上林苑具体修成什么样子,也是要心腹过去指点才行。 要不然,不能让小皇帝沉湎其中,岂不是白修了? 将作大匠虽然也是自己一派,但有些事也不能和他说的太明。 甄寻的作用就在于此了。 再说,甄寻此人善作“符命”预言。 以后,其可能还会有大用之处.. 敢于如此用人,王莽却也真不愧为一代枭雄。 第59章 这边热火朝天,那里旱魃已至 钱只要到位,事情干的就快。 王恽带着一帮随从走狗,京兆各郊漫撒金钱。 端地是好不快活。 到处吃喝游乐的同时,事情做的也真是漂亮。 孤老,鳏寡之家,却也没少去。 每每金钱资助后,王恽先颂扬一番太皇太后惜老怜贫之善心。 而后再不经意地,给百姓和随行当地官员卒吏,知会一下这钱的来处。 大司马贤名愈盛。 甄寻就没有那么舒服自在了。 每日跑“工地”,联系售卖珍禽异兽的商人,忙得脚不沾地。 连几个姘妇家里都去的稀了。 刘箕没事也去修缮中的上林苑转转。 有时跟着指指点点,甄寻都细细记下,按小皇帝的意见认真施工。 必须保证让小皇帝满意,才能让他沉湎其中,忘了去亲什么政。 苑中原本有大片阔地,甄寻准备拿来做个观赏猛兽搏击的斗兽场。 虎、豹、熊等猛兽都准备下重金预定了。 结果皇帝非要在这里建个大校场。 原本准备购猛兽的款项,让他改成几十匹战马。 甄寻以为小皇帝要玩打仗游戏,自是按他说的来。 猛兽款项已支取,改成战马,光是省下其中两头老虎的费用,都还有的剩。 甄大公子心里乐呵呵。 王大司马也经常催促甄寻和将作大匠加紧修缮。 因为,据孙建报,小皇帝最近出城狩猎的次数可不少。 等上林苑修好了,可不是那荒山野谷可能比的。 说不定刘箕子天天呆在上林苑里,都舍不得出来。 …… 保万县那边,秩序还在有条不紊的完善。 越来越向正轨上发展。 县库和山谷禁地,也已修建完毕。 禁地中又择一僻静处,修了一座刘箕私库。 没有刘箕亲命,任何人不准开启私库。 皇后的嫁妆还有敬武府的金银,被刘箕蚂蚁搬家似的弄进私库不少。 公输家和卓家也都已进入禁地。 刘箕画了不少简图,每张都令这二位工匠乍舌不已。 卓烈在刘箕的提点下,还让“炒钢”技术提前了二百多年面世。 父子几人,“淬火”功夫也练习的纯熟。 刘箕虽然一知半解,但是只要说出个大概,卓烈就如那醍醐灌顶般融会贯通。 有时候技术的突破,就是那一层窗户纸。 一颗颗大树被伐倒,一车车生铁运进谷。 削铁如泥的精钢刀,锐利的点钢长矛,连弩,八牛弩,坚硬的板甲,一件件提前面世。 公输车也一再改良,甚至可以做出六尺的小尺寸四轮马车, 稳定性和舒适性,比双轮车提高不少。 自从两个老道进了山谷禁地。 原料足够,饭食不愁。 不练药石就难受这话,李春子倒是真没骗刘箕。 每日除了吃饭,两师徒火烧的不亦乐乎。 即使响晴的天,禁地也是隔三岔五地冒着黑烟,传出隐隐雷声。 县中民众愈发对神秘的小公子顶礼膜拜起来。 霍鸿领了部分精壮。 带着第一次运过来的大部分金银,和所有双辕车远去蜀州。 赵朋也取了些私传文书,就带人在附近走些短途买卖。 刘箕让他打听着,上郡高努县可有能点燃的洧水的消息。 如今衣物粮食不缺,县中兵丁俱都发了统一军服,又能吃饱饭。 精气神和以前,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青壮军俱都配发了精钢刀、矛、圆盾。 赵霆的雏鹰军,每日演习刘箕所指导的军阵。 学着摆弄军匠打造的各种新式器械。 李勇挑选了些射箭有天赋的少年,约二三十名,成立了弓弩军。 各种连弩,新弓,每日一遍遍练习。 卓烈为红颜军专造一批,稍微窄短一些的钢刀。 一群娘子军每日练的也是不亦乐乎。 无轮常备兵、县役,游缴军还是少年军。 刘箕都教授了队列式,立正、稍息、左右转,和一些兵士们认为很奇怪的步伐。 小公子叫,齐步走,正步走。 刘箕吩咐各军,每日必须练习一个时辰以上。 待刘箕检阅通关者,每日队列练习可减为半个时辰。 一开始众人均嫌枯燥。 不过熟练后,一队队,一排排,整齐有力的步伐。 昂首阔步,威风凛凛。 士兵们感觉着,从没有过的精神。 霍蒙的小密谍们,也每日跟着进城“做营生”的大人到京兆府。 秩两千石的官员和皇亲府上,刘箕都安排了眼线。 就连敬武公主府和太师孔光的府上,也各安排了一个小伙子盯梢。 大司马王莽家,更是每个门都少不了。 小密谍们都跟霍邱习了字,每日回来后各自汇报一天观察情况。 平时传信的话。 太平峪若有消息,就带到姚胜家,宫内自会有人去取。 刘箕还安排龙禁卫在建章宫门,增设了一处岗哨。 如若真有十万火急之事。 密谍人员可直接找到侍卫,然后立刻入未央宫转告皇帝。 皇室上林苑大兴土木,热火朝天。 长安城外保万县改天辟地,日新月异。 …… …… 春日渐去,夏天的暑气渐渐浓起来。 午后的阳光,也变的不再那么温柔。 大旱的端倪,已然在青州慢慢显露。 青州齐郡。 一个离城不远的村庄。 数月未曾落雨了,村后原来奔腾不息的大河。 先变成蜿蜒的小沟,又成了一眼见底的浅滩。 最后终于彻底干涸,露出了龟甲一样干裂的河床。 依河而居的动物,有些早早迁往别处,剩下不舍得走的。 最后都干渴成了一具具尸体,倒毙在河床附近。 乌鸦们大快朵颐,享受着灾难带来的福利。 渐渐的,乌鸦也都飞往了别处。 沉闷的暑热,渐渐侵袭整个村子。 村里水井的水位,也越来越深。 一位半百岁数的老人,望着满目光秃秃的田地,茫然若失地走在村边的田埂上。 骄阳当空,没有一丝丝要下雨的迹象。 “唉!”老者叹口气。 “叔父,您怎么跑到这来了。天旱太久,即使现在下雨,今年庄稼也无指望了。 何况这老天,看着也不像有雨的样子。赶紧回家吧。” 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急匆匆赶来,脑门上沁着汗。 两人均穿着破旧的夹衣短褐,一看就是庄户里的佃农。 “是没有指望了啊。好,回吧,公子。” 老者目光从焦干的土地上移开,回过身来。 “叔父,怎么又叫上了什么公子?” 中年汉子悻悻地道。 “哦,修儿。叔父年纪大了,动不动就想到了当年。当年我们主仆…” “阿父,爷爷。不好了,那无赖、狗腿子任横又到家里来了。 他这趟非要牵走我们的羊,哥哥拿了柴刀守在羊圈门口,要和他拼命。 你们快回去看看吧。” 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满头大汗地边喊着,边跑了过来。 “啊?”两人均是一声惊呼。 急忙转回身,领着女孩子快步往家里跑去。 第60章 旱灾,流民遍野 一家农户院子拐角,低矮的羊圈紧挨着睡房。 说是睡房,也就是两间茅草土坯房。 比那羊圈虽是宽绰,却也高不了多少。 一个衣衫破旧的十几岁少年,涨红着脸,手里握着一把因为时日太久,磨去了小半的破柴刀,堵在羊圈门口。 少年边上一个中年农妇,紧紧拽着少年的衣袖。 农妇是少年的母亲,三十多岁年纪。 此女农家出身,长相虽不算上佳,却也颇耐看。 “伍伟,今日乖乖把那头羊让我牵走。要不然,把你妹妹拉去卖了抵租。” 院里,一个满脸横肉的高大汉子轻蔑地看着手握柴刀的小伙。 轻薄的眼神,偶尔斜瞥过农妇的胸口。 汉子叫任横,是乡里有名的闲汉。 祖田卖了,整日价靠帮大户收租、或者和一帮闲汉结伙去城边讹诈过往商户得钱度日。 “你拿把破铁片子也没用,若不是念着乡里乡亲的,现在我就把你这破羊圈拆了。” 任横说着耐不住,欺身向前挨了一步。 少年没出声,举起了手中的柴刀。 “小伟,不要。”农妇颤抖着声音道。 “住手。”一声炸喝从门外传来。 从田埂回来的祖孙三人闯进小院。 “呵呵,家主来了,那事情就好办了。” 任横停住脚步,转身冲着来人道; “老爷子,您平时在村户里也是明事理的。这欠高家的租子?” “您看这今年的年景。 再说高太爷那边的租子,都是可以积到来年一起付的。” 老汉弯腰赔笑着道。 “今年年景是难,你们难高家也难。 搁以前来年算也正常,今年嘛。 就是因为难,才要现在清你们的账。 谁知道你哪天门一关,一家逃荒去了。” 任横丝毫不退让。 “可,我家可就剩这一只羊了,即使给了他,也清不了账。” “可不是说现在高太爷开恩呢。只要这只羊送上,之前欠账一笔勾销。” 任横说着,掏出个册简在老汉面前晃了晃。 “叔父。”中年汉子伍修用问询的眼光,看向老者。 “小伟,让开路,让他把羊牵走吧。” 老者无奈地摆摆手。 少年叹口气,拎着柴刀垂头立到了一旁。 任横取出刻刀,找出伍修一家的行目,销了账。 牵羊走出小院的时候调笑着道: “老丈一家还不去逃荒,等着饿死在这? 老实话给你说吧。郡里来强征过两次,高太爷家,也没多少余粮了。 我牵你这羊回去交差,换点个米粮,吃完了,我也要逃荒去喽。” 望着远去的任横,老者再次无奈地摇摇头。 老者叫邓艾。 此人就是老太医伍宏的家仆。 当年服侍着夫人、公子,跟着车队赶往京兆。 路上遇了匪,车队行商伙计大部分被杀。 夫人和两个女婢被强人虏去。 夫人怕受辱,一头撞死在当场。 邓艾护着小公子伍修,跟几个眼头活的伙计一起逃了去。 幸存的伙计们丢了主家的物品,各自散去流落他方。 邓艾带着伍修一路乞讨,到了青州齐郡的这个城外村郭。 讨饭到一家庄户。 庄户里只有一老汉和孙女,并十几亩薄田挣扎度日。 老汉看那小乞儿品貌气度不凡。 欲招到家中。 邓艾带着伍修生活无着,自是满口应允。 老汉带两人到乡中入了籍。 伍修就成了这家的童养女婿,邓艾每日跟着老者下田劳作。 过几年,老者生了场重病。 家中土地卖完了病也没看好,老头一命呜呼。 操办了后事,这家人就成了买地的高老太爷的佃农。 两个孩子成年后,邓艾帮二人成了亲。 一年年过去,如今距主仆俩到齐郡已经有二十多个年头了。 伍修夫妇也得了伍伟,伍瑜这么一双儿女。 本来,一辈子也许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完。 谁知道今年一场大旱灾忽然降临。 村里十室九空,任横说的倒不错。 大部分村民,有亲友的都去外地投亲靠友。 没有亲友可投的,也拉扯着全家,去远方逃荒去了。 伍修一家老小背上仅存的一点口粮和几件破旧的换洗衣裳。 回头看看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小院。 一行人洒着泪水,依依不舍地踏上漫漫逃难之旅。 逃难的人群就像汇聚的溪流。 从青州各个郡、封国下面的小城、村郭慢慢聚到一起。 凝成一股滔滔洪水,向京兆方向流去。 流民们扶老携幼,慢慢朝着京兆的方向挪动着。 青州境内,一片片乌压压的蝗虫不时飞过。 吞噬了所有能看到的绿色。 大地、山脉,只剩下一片黄灰的土色。 流民不多的存粮早已食尽,不时有饿殍倒毙路边。 沿途的村寨、城郭看到流民经过,都好似看到了强盗土匪。 大门紧闭,守城兵丁手握刀戈,严阵以待。 弓弩兵抽箭引铉,一支支利箭指向城头下饥肠辘辘的大汉同胞百姓。 还能走动的流民,活死人一样,从城门下木然走过。 有那实在走不动的,就趴在城门下。 抬着无力的胳膊,一下、一下,无助地拍打着门板。 直到那胳膊,再也无力抬起来…… …… …… “大司马,青州连着几日奏报,旱情愈演愈烈。 且有几处次第出现蝗灾,沿途已有饥民倒毙。 流民爆发,俱往京兆方向而来。” 尚书令姚恂拿了几本奏疏,在大司马衙署焦急地道。 王莽紧皱眉头。 想不到,真的让小皇帝说中。 看着不起眼的青州春旱,想不到愈演愈烈。 现在已到了流民遍地的情况。 边地来讯,匈奴使者一行已经入关,不日即可抵达京兆。 岂可让青州灾祸,坏了我的大计? “这几封奏疏先压一压,不日匈奴使者将到京兆。 增关之事毕后,再全力行赈济灾民之事。” 王莽抬抬眼皮,故作轻描淡写地道。 “大司马,救灾如救火,片刻耽搁不得啊。” 姚恂帮王莽隐匿过几封中山国来的奏疏。 但那是家事之奏,如今涉及国体。 而且是灾祸流民之大事,他岂敢耽搁? 州郡来书,可是都有回文记录的。 一旦流民暴动,事不可控。 有御史弹劾的话,自己丢官罢职可能都是轻的。 以大司马爱惜清名之性,到时候能站出来保自己才怪。 见姚恂面色凝重,不置可否。 王莽道:“尚书令不用过于忧虑,我先安排大司农左咸,布置一切应对之策。 定不会让灾民,闹出乱子来,以免让尚书令担责。” 姚恂知道多说无益,低头告辞。 第61章 匈奴来客 夏意渐浓,燥热的风,把路上的行人的衣服都吹得越来越单薄了。 一支匈奴车队,浩浩荡荡驶入大汉京兆长安城。 队伍居中的一辆装饰奢华的车子,车帘轻轻掀起。 一双充满新奇羡慕的眼神,望着富庶的长安城街巷。 “长安城真不愧是大汉京兆,真是繁华。” 在车上探头看了半天的中年美妇不禁叹道。 “当年若不是你母嫁入匈奴和亲,你就会生在这富庶的长安城了。” 车上一正在微笑着的中年匈奴汉子打趣道。 “夫君尽会说笑,母后当年若不嫁给父王,这世上就不会有我这个人了。” 妇人娇嗔的回了一句。 为增边市,匈奴用事大臣、右骨都侯须扑当。 携夫人须扑居次云,赶到长安亲自朝拜。 须扑居次云,便是当年和亲的王昭君所生之女。 车队临近建章宫。 大鸿胪下属自有礼官依例迎接,安排舍馆住宿洗尘不提。 又是一日大朝会。 刘箕混混沌沌地听了各部朝臣述了职。 自从王政君吩咐让他听政为主后,刘箕再也没有在朝会上多言过。 开蒙的字帖习学完,一些诗礼文章也抄的差不多了。 不通之处,找打盹的孔光请教一下。 来人的话,这些经史子集的书卷,也不用像开蒙书一样,遮羞藏起来了。 现在的刘箕,也可以说是个西汉文化人了。 宋弘也是五日必去尚书令衙署带些奏疏,去和小皇帝探讨。 不过宋弘每每进宫后,到外面都会时常故意感叹:小皇帝所好,唯耍猎游戏尔。 王莽听闻,心内欣喜,暗叹宋弘眼光独到。 刘箕精力,除了和两位老大臣演双簧外。 多在敬武府和保万县之上。 所以大朝会的议政,他倒是也不太在意了。 各属官述职毕。 大司马出班奏道:“禀太皇太后,陛下。 太皇太后仁厚,陛下圣明,天下莫不钦慕我大汉威仪。 今有匈奴右骨都侯携妻来朝,现已在殿外听宣。” “速速有请。”老太太年纪大了就爱凑个热闹,见有匈奴人来朝,兴致颇高。 王莽见这步棋正走在老太太心坎上,也乐的不轻。 连忙安排传事黄门,去宣须扑当夫妇觐见。 “参见陛下,参见太皇太后。”须扑当夫妇进殿后,依汉礼见过皇帝和太皇太后。 “免礼,起身答话。” 老太后说着,让李禄撤去了座前屏风。 “我主乌珠留单于,代问大汉太皇太后、皇帝陛下金安,并奉上薄礼不成敬意。”须扑当说着奉上礼单。 礼单上均是些草原名贵物产。 刘箕和王政君看了看,交由大鸿胪保管。 “贵部礼物,哀家收下了,多谢乌珠留单于挂念。”王政君客气了一句,目光看向王莽。 “大司马,回头多赐金银丝绸给右骨都侯,以为我大汉回礼。” “喏。”见王政君开心,王莽也是面带喜色。 “人都说草原女子都颇粗犷,想不到匈奴也有长相这般娇美好看的妇人。” 老太太望着须扑居次云夸道。 “禀太皇太后,小女子是大汉公主王昭君亲女。” “什么?你是王嫱的女儿?走到近前来。” 王政君激动得站起身来。 须扑居次云款款走到太皇太后眼前。 “像,真像。确实像你母亲。当年我们同在后宫。 三十多年前,你母自愿去匈奴和亲。 那一别,想不到竟是天人永隔。看到你,我仿若又看到了故人。” 王政君喃喃道。 须扑居次云也是颇为动容。 朝会大殿毕竟庄严肃穆之所。 片刻后,须扑居次云退回本位和丈夫并立。 “须扑氏,你愿意留在长乐宫,陪侍本宫些时日吗?” 王政君收拾一下情绪,问道。 刘箕心说,这人老了,有时候思路也很怪啊。 人家一堂堂匈奴右骨都侯夫人,怎么能来给您当小宫女? 果然,须扑当夫妇闻言,踌躇了一会。 “回太皇太后,贱内虽为女流,但在匈奴却也执掌着些事务。 恐离开太久,诸多不便。” 须扑当开口婉拒。 “哦,没甚么。我也就是随口一提,若有不便,就罢了。” 王政君惋惜道。 须扑当夫妇告退出殿。 王莽望着他们,脸露不豫之色。 “大司马,你这几日陪匈奴使团,在长安三辅走一走。 下次朝会后,着大鸿胪预备回礼,再送他们归程。” 王政君吩咐。 “喏” “百官可还有事禀报,如若无事…” “臣有奏疏上报。” 司礼官话未说完,尚书令姚恂站了出来。 “有本速奏。” 司礼官看看尚书令。 青州的奏疏,已经匿了好几天了。 如今匈奴使者也到了,大司马既不说增关市之约,也不提青州旱灾之事。 太皇太后安排后面几日,随伴匈奴使团,更是没人来管这报灾奏疏。 再等两次朝会。 估计,流民就到了京兆城下了。 到时候闹出乱子,牵扯出私匿奏疏之事,自己全家恐怕也要去做流民了。 刚刚一冲动站了出来,但是,大司马那里又如何交代? 姚恂捏着几简奏疏,呆立在殿前。 看到尚书令如此反常的表现,刘箕困意全无。 坐直了身子,奇怪的盯着姚恂。 大臣们感觉到了异样,也都惊诧不已。 连老孔光都瞪圆了那双老眼。 王莽预感不妙,眼中威胁的目光,射向站在大殿中央的姚恂。 可惜并没有什么用,因为姚恂根本就没往他那里看。 “尚书令,有何奏疏,速速报来。” 王政君略显不耐烦的声音,从八扇屏后传来。 太皇太后也察觉到异样,敦促起姚恂。 “青州刺史奏:青州所下,齐郡、济南郡、平原郡、高密国…等地,已干旱数月,又兼蝗灾兴起。 如今大半青州赤地千里,饿殍暴野。 流民遍地齐往京兆而来,青州,青州已室十不存三四也。” 尚书令此言一出,满朝震惊。 第62章 增关筹码 太皇太后闻言。 刚刚因为见过须扑居次云想起故人,而存留在面上的缅怀温暖之情顿去。 老太太的眉头,渐渐拧了起来。 当时可是她,否了小皇帝的建议。 如今造成了这个局面。 王莽急忙出班道:“青州旱灾,已到百姓流离,路有饿殍的境地了? 怎么州郡的凑书,如今才报?” 姚恂慢慢回头,撇了一眼义正言辞的大司马。 稳稳心神回身道: “青州奏疏,是已到了几日。 因州郡奏疏繁多,这几本许是压在其他书简之下,未曾注意。 如今流民离京兆尚有些距离,此时开始筹备赈济之策,尚还不晚。 如若再迟几日,恐出大事也。” 看到王莽如此表现,姚恂的心倒踏实下来。 现在就急着跳出来指责自己奏疏报的晚了。 如果拖到灾民抵京,闹出乱子。 恐怕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自己就要被当成替罪羊给办了。 今日之事,奏疏就延误了几天,最多是失察之小过。 如若再耽搁个半旬一旬。 自己可就什么理由都没有了。 刘箕知道宋弘每日都会去翻看奏疏,疑惑地瞟了他一眼。 宋弘感受到皇帝的眼光,故作不经意地轻轻摇摇头。 表示并未看到过青州的奏疏。 “如今灾荒即已发生,也不是追究这奏疏早晚几日的时候。 尚书令所言也是,流民尚未抵京,朝廷还有时间应对。 大司农左咸,即日起配合大司马,筹备赈灾诸项事宜。” 王政君秉政半辈子,大风大浪也经过不少。 初始的震惊过后,开始沉着应对起来。 “喏。”王莽和大司农左咸同时应着。 “若无他事,就此散朝吧。” 欣喜和忧虑交织的心绪,让年逾七旬的老太皇太后有些疲惫。 “百官散朝。” 礼官见没有官员再出班奏报,扬声唱喝道。 … … “夫君,刚刚在朝堂上,你为何没有提起增开关市之事?” 回到驿馆后。 扑须居次云一边卸着繁琐的汉妆,一边不解的问。 “大司马事前已经交代。 我们本次上朝拜见,应是皆因钦慕大汉威仪,和关市无关。 我怎好在大殿上提起? 既然我们来了,大司马自然会派人来和我们商谈此事。” “都侯,门外有汉官求见。” 一名匈奴随员到门口通禀。 “快快有请。”扑须当知道,肯定是有要员,来商谈增关市事宜。 “在下大司农左咸。” “在下虎贲中郎将孙建。” 一文一武两位官员进门后,和扑须当互相见礼。 扑须当有些诧异,正常大司农来谈边贸之事确是合乎情理。 如今又跟个中郎将官,是何意思? “上官前来,是否商议增设关市一事?” 须扑当也不再胡思乱想了,冲左咸一抱拳,直截了当地问道。 “都侯所言正是,不过。商议关市之前,大司马还有些事,需要贵伉俪首肯。” 左咸说完,以目示意了一下孙建。 扑须当夫妇心下一沉。 “大司马吩咐,如果贵夫人同意留在长乐宫,陪伴太皇太后些时日。 则关市增开事宜,立马就可确定。” 孙建大喇喇地道。 “大司马不是答应。只要我们来朝,就可以商议增开关市之事吗? 如今,怎么又要增加条件?” 须扑当沉下面孔,冷冷地道。 “现在不是来和都侯大人商议了吗?既是商议,自然会有条件。” 孙建笑嘻嘻,也不以须扑当的态度为忤。 “这……”须扑当哪会想到,还有这说辞。 “二位上官先回,我们夫妇明日自会给大司马个答复,如何?” 须扑居次云见丈夫张口结舌,出来讲了一句。 “皓月君之女,果然也是女中丈夫。如此,我等就回去,等贵伉俪的好消息了。” 左咸才不想管这昭君之女到底留不留,他要急着去商议赈灾之事。 那可是要火烧眉毛了。 送走二位大汉官员,须扑当夫妇默然相对良久。 “你已决定,留在长安伺候太皇太后?” 须扑当了解自己的枕边人。 刚刚须扑居次云答对完那个汉人武官,他就知道夫人已决意留下来。 “如今单于位子已经坐稳,奢儿也骑得骏马拉得硬弓了,就是雷儿还小。 不过有你和奢儿看顾,应也无甚大碍。 不答应留下的话,王莽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我且先留下,待关市一增,我再设法恳求太皇太后准我北归。” 须扑居次云叹口气道。 “只好委屈夫人了。” 须扑当也跟着叹口气。 他知道,夫人既已意决,必是要留下了。 …… …… 出了驿馆,孙建自回虎贲期门军大营。 左咸急匆匆往大司马衙署走去。 “大司马,如今灾民之事,当如何解决?” 左咸见了王莽,行礼刚毕,就开门见山询问起来。 “那须扑当夫妇答应了?”王莽没有回话,问了一句。 “须扑当听闻孙将军说,要都侯夫人留下伺候太皇太后,才能增开关市的话后。 颇有不忿之色。 倒是那都侯夫人明理,说容他们夫妇商议一下,明日给予答复。” 左咸耐着性子答道。 “嗯,人都到了长安,谅他们也不敢不应。” 王莽闭目蹙眉。 心道:青州旱灾之事,看样已让太皇太后不喜,这王昭君之女是一定要留下的。 “至于灾民。” 王莽转头道: “筹措赈灾粮食,先运往阳陵。 在京兆下属阳陵增设所民里,作为安置流民之所。 派北军步骑营,于京兆各隘口把守。见到流民,即押解至阳陵分三乡编伍。 一旦流民编伍后,不准踏出阳陵一步。 要保证不让流民滋扰到长安城。” “阳陵,靠近先孝景皇帝及皇后之陵墓。在那边安置灾民,恐怕…” 左咸结结巴巴道。 阳陵靠近汉景帝刘启夫妇的陵墓。 王莽篾了他一眼,没有应声。 “流民远道而来,扶老携幼。朝廷要不要安排吏员沿途赈济补给?” 见安置之地没的商量,左咸商议起其它事宜。 “你府库,可有为青州旱灾所储充足备粮?” “大司马未令下官早备灾荒,何来赈灾备粮?” “那你拿什么?去沿途接济补给。” 左咸闻言低头不语。 “唉。” 王莽叹口气: “调用府库储金,多多购置粮食,于京兆各关隘设些粥场。 发动京兆三辅官员、皇亲并豪杰巨贾,募集生资农具,运往阳陵。 先过了今年这个关再说。” “喏。”左咸应了一声,匆匆告退。 第63章 为难的大司农 刘箕虽不知今夏青州灾荒何时会起,甚至不知道到底灾荒会不会来。 但是以他的推断,灾荒会发生的概率比较大。 所以近期他不仅往保万县运了不少钱财。 还让敬武公主帮忙,偷偷找人在长安各大粮行采购粮食。 让赵朋带车队,到附近各处扫粮。 仓鼠一样往保万县大库存了不少粮。 而今正是入夏,新粮即将成熟。 粮价平稳,商家也不惜售。 刘箕的收粮行动顺利无比。 以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县民,看着一车车粮食往太平峪里拉。 甚至开始发愁,这吃不完,陈了多可惜。 太皇太后当时吐过口,答应未央宫内库出钱储粮备灾,可由小皇帝做主。 此也为王政君备策也。 刘箕肯定也不能放过薅内府羊毛的好机会。 宗伯凤虽然虚应故事,耐不住刘箕软磨硬泡。 少府大人也出不少血,未央宫内府出钱,让刘箕屯了一批粮食在未央宫。 “太皇太后,听说皇上在内宫屯了不少储粮。 可否暂借大司农府,以用于赈济灾民?” 左咸调动府库金钱,到市上采购粮食时。 才发现,街市粮店已十有九空。 听闻小皇帝在内宫储了一批粮食,大司农左咸打起了这批粮食的主意。 须扑居次云已答应留下服侍太皇太后,增开关市之事定下来后。 左咸受大司马之命,也安排了官商车队启程前往蜀郡收锦。 他不知道的是,蜀锦大部分已被霍鸿的商队现钱收走。 现在辗转到护羌校尉府,出关换了金、银、兽皮、草药,又回关内。 购了粮食、食盐,生铁、硝石、硫磺等物,正往保万县而归。 之前蜀郡太守数次上书,请求朝廷购锦,朝廷回书都是含糊其辞。 如今有游商来解决了问题,太守自然懒得再去上道奏,陈说此事。 左咸若是知道的话,估计一口老血立马要喷出来。 “即是皇上做主,未央内宫储粮,你自去问皇上去。 如今陛下大婚数月,业已成人。 未央宫之物,哀家也不便做主。” 王政君坐在靠椅上,眯着眼淡淡的道。 春天时候。 是王政君做主,否了小皇帝提前备灾的建议。 如今灾祸果然发生。 老太太怎么好意思因为这事,再给刘箕下命令。 虽然当时她最后也答应了刘箕,可以动用内宫财力储粮。 但那也是有刘箕一再争取的原因。 左咸见太皇太后这里不松口,只好悻悻告退。 粮还得借。 紧赶着从长乐宫,跑到未央宫。 “宗伯少府,听说你这未央宫,存了不少储粮。 如今大司马有令,调拨粮食赈灾。 您看看,我这何时派人来支取?” 左咸先找到宗伯凤。 知道他是王莽拥趸,开口便拿出大司马来压他。 “大司农,未央宫是有储粮不假,不过那和我这少府衙没有关系。 这都是陛下每次找我支取钱款。 自行派人去市上购了米粮,储于皇帝私库。 我这里只有钱款出去的文书,没有米粮进来的凭证。 再说,自打大朝会下朝后。 陛下就调了一什龙禁卫,日夜守在粮库门口。 你这说的倒好,张口就问何时来支取,你去取个试试呢。 恐怕不把那龙禁卫杀绝,你是一粒粮食也拿不到。 不是我不为大司马尽心。 说句不当说的,陛下如若不松口。 就是大司马亲自到了,估计也调不出粮来。” 宗伯凤满腹的委屈。 左咸听罢眉头紧皱。 接着道:“那烦劳少府带我一同去面见陛下,恳求陛下借粮。” 宗伯凤连连摆手:“大司农您也是秩两千石的高位。 这未央宫后殿,你又不是不知道在哪里。 你自去面见陛下好了,何苦拉我一起陪绑?” 上次带太常大夫刘歆去支彩礼,被小皇帝一顿怼。 回来做了好几宿噩梦。 这等上赶着挨骂的事,说什么也再不去了。 左咸本来就不愿意去求小皇帝。 现在看了宗伯凤见鬼似的表情,心情更加沉重。 没办法,如今京兆米粮市场空空。 能见到粮的,也只有这未央宫内库了。 拖着步子,挪到了未央宫后殿门口。 左咸没有私下来求见过皇上。 但是想想当时小皇帝大朝会怒驳王莽的表现,和刚刚宗伯凤那副吓破胆的样子。 心里不免有点惴惴的。 稳稳心神,壮壮胆走到殿门口。 一个大个子内宦险道神似的立在门口。 这小皇帝的传事黄门,看着都够吓人的。 “烦劳中官传禀,大司农左咸求见陛下。” 左咸平时对着内宫宦官虽算不上轻蔑,但向来也都是一副淡淡的表情。 今日不自觉的,态度客气了不少。 “你是哪个?” 樊冒刚刚在走神,没听清。 高声问了一句。 一声炸喝,把大司农好不容易稳定的心神,又震了个七零八落。 “大司农,左咸。” 无奈,重新报了一遍。 “好咧,等着吧。” 说完,樊冒跑进殿去传禀。 刘箕熟悉的 “咚咚咚…”的脚步声又传来。 “陛下,门口有个老头。说是大司农,什么左啊右啊的咸,求见。” 樊冒一句话,把正在想事的刘箕逗的一笑。 “速速有请。” 刘箕估摸着王莽安排的人,定会来找自己。 这粮可不能轻易给了他,让他去买美名。 “老臣参见陛下。” 左咸进了宫,规规矩矩地行礼。 “大司农,快快请起。” 刘箕推开手上的一卷《春秋公羊传》,起身跑到左咸面前伸双手相搀。 看着小皇帝和颜悦色的表情,左咸心里稍稍安稳。 陛下这不挺和善的吗,宗伯凤怎么? “青州旱灾,流民遍野。 大司农负责赈灾具体事宜,最近肯定事务繁忙。 还有心抽空来给朕问安,朕心里甚是感动欣慰。” 刘箕一副诚恳的表情。 左咸张了张口,刚刚到嘴边的一句话,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陛下每日苦读之功,实在让人敬服。” 左咸看到刘箕高桌上的书卷,找话夸了一句。 “唉,太师虽然学识渊博。无奈年高体衰,数日来不得一回。 那五经三史,朕只能自己胡乱翻翻。 对了,大司农也是当世名儒。 这《春秋公羊传》,朕有些地方颇理不顺。 难得大司农来一趟,可愿为朕讲授讲授?” 刘箕走到公输舆做的高桌条凳前,作势就要拿起书简。 “教授陛下,乃是太师之业。老臣才疏学浅,不敢耽误陛下圣业。臣这次来,确是,是…” 左咸磕巴了几句,一咬牙道:“臣这次来,是有事,恳求于陛下……” 第64章 皇帝私粮 “大司农有话请讲,你我既为君臣,自应当推心置腹。” 刘箕瞪着一双漂亮、看似清纯的大眼,语气诚恳。 左咸看着和善的刘箕。 想想以前,经常帮着王莽架空小皇帝,愈发的不好意思。 “陛下,臣是领太皇太后懿旨,筹备赈灾之事。 不过,赈粮乃是安置流民,抚慰民心之本。 可现在,京兆附近已无粮可征。 臣知陛下圣明,早早备下了存粮。 不知可否先行借臣,行赈济之用。” 左咸无法,将此来目的如实禀来。 “这个…” 刘箕沉吟一声,故作思考一会道: “朕执意讨内宫金银购粮,本就是为了灾民所备。” 左咸一听有门,激动得抬起头。 “不过呢,既是朕内宫出钱购粮,则是朕之皇家私产。 宫中府中,钱物向来泾渭分明。 大司农来借,恐不太合规制。” “微臣借粮,也是赈灾之用。等到那夏粮、秋粮丰收,外府自然按数补还给陛下。” 一听皇帝口气有的商量,左咸岂可被小皇帝的一句“不过”给驳回? “现在市场无有粮食再售,等到那夏、秋粮收之后。我还屯它干嘛?” 刘箕淡淡道。 左咸是聪慧之人,听陛下这话里有话。 试探着问:“那,国库多出库银,高价收了陛下这批粮食,如何?” “放肆。”刘箕一把拍到桌案之上,桌上书简散落在地。 左咸一惊,吓得跪倒在地。 “大司农,你这意思。朕是囤积居奇,想趁着青州饥荒,罔顾百姓死活,来发这国难之财?” 刘箕收起和善的面孔,瞥了左咸一眼。 小皇帝不经意的一眼,透露着与年龄不符的深邃气度。 一股压迫之意充斥。 左咸终于知道,宗伯凤为什么不愿意来见小皇帝了。 能混到两千石高位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 怎能体会不到小皇帝,那远超同龄人的气场。 想到外面关于圣高祖皇帝和圣武皇帝,幻境点化当今天子的传言。 一层汗不由浸湿了左咸后背的衣裳。 “臣一时妄言,臣不敢。”左咸声音开始发抖。 “这些粮食卖与你大司农亦可,而且朕也不增加一文钱。” 刘箕沉声道。 “这,谢陛下,陛下仁厚。” 幸福来的太突然。 大悲大喜,左咸的老心脏感觉有点受不了。 “不过…”小皇帝继续道。 又是“不过”。 左咸感觉老命今天要交待在这未央宫后殿里。 “不过。钱,朕就不多收你一文。 这批赈粮,或用粥场之所,或发放流民百姓。 均要树立旗帜,上书“赈灾济难,当今皇帝私库之粮”。 大司农,如此,可使得吗?” 小皇帝这是既要收回钱,也要博个好名声。 “就遵陛下所言。” 左咸犹豫了一会,咬牙应下来。 如若拿不到粮食,这关是万万过不去的。 虽然答应皇帝,大司马会不喜。 但是也别无他法。 “如此甚好,大司农去少府宗伯凤处。 他那边有每次支出款项数额。 你统计总额,把钱搬到我后殿来。 我这边数点清楚,自会撤回龙禁卫,存粮由司农衙署来人运走。 赈粮使用时,我亦会派随侍宦官相助。” 小皇帝真是安排的明明白白。 内府出钱,皇帝买了粮。 朝廷再出钱,找皇帝买。最后把粮以皇帝的名义,拿去赈灾。 皇帝还好心派宦官“相助”。 就是监督呗?看看那“皇帝私粮”的旗帜,可都插好了没。 “喏。”左咸咬牙应下来。 辞行出殿,左咸急忙赶到宗伯凤那里,去核对应该付给小皇帝的款项数额去了。 “陛下,如今青州之灾,流民遍野。 听闻未央内库尚有不少存粮。可是预备赈灾之用?” 左咸走后没多久,宋弘匆匆进宫。 “宋侍中,那批粮食,我已答应大司农,交由他拿去赈灾。” 当然,收钱的事,可没必要也给宋弘说。 “陛下仁厚。”宋弘赞道。 “不过,青州来京兆路途遥远,流民早就没有可充饥之粮。 兼上弱肉强食,一路恐怕倒毙的弱小,也不会少。 陛下库中之粮,可够携带出京,沿途供给吗?” 刘箕听了摇摇头:“内宫屯粮,本就是太皇太后耐不住我哀求,才应许下来。 少府更是虚应故事、百般推脱。 我每次都要纠缠那宗伯凤半日,才能支取些许库银。 所以内宫存粮,远远不够出京供给。” “那?” “大司农的打算,是在京兆各隘口设立粥场。然后导民至阳陵后,再发放一定口粮。” “唉,离乡之百姓,恐活着到京的,不知可能到半数。” 宋弘叹口气,告辞出殿。 “宋侍中。” 快走到殿门的宋弘听小皇帝呼唤,诧异的转过身来。 “朕既然料到青州当有此灾,自然也做了其它准备。 朝廷无力远迎流民,朕自会派人去。” 宋弘闻言,精神一震。 昏暗的眼神中,重新又燃起了希望之光。 左咸领了库银,按数搬到未央宫后殿。 全三几人数点了半日,数钱数到手软,终于凑对了数目。 龙禁卫依约撤回。 怕皇帝再有什么其它要求,大司农安排人赶紧把粮库搬了个空。 刘箕召集心腹。 杜迁、蒋兴两人为人精细。 两人将蒋兴手下那什龙禁卫各带了一半,然后再到保万县各调十数名精干常备兵。 携了粮、带了兵刃,扮作行客分两路迎出京兆三辅地界。 有那实在可怜,且看着能活着赶到京兆之流民,灵活接济。 顺便管着些趁乱做恶之徒。 有那青壮居多,且是忠厚可靠之家,直接半路接到保万县去。 如今保万县发展迅速,青壮可最是难得。 全三和姚胜一路,带着姚胜手下那什龙禁卫,作为皇帝钦差。 游弋督导大司农的赈粮发放,粥场开设。 全三刁钻,惯会吹毛求疵。 姚胜样貌威猛,脾气又大。 二人搭档正是合适。 密谍司不时将消息传送到姚氏家里。 乌日善偶尔出宫,必去那姚氏家里探访有无消息。 乌日善草原长大,追踪寻迹,隐匿行踪也是惯家。 再加上他一个半番子宦官,本也无人多去注意。 心腹各自安排外出办事。 现在龙禁卫人手短缺。 两什羽林孤儿兵各有重任出宫。 现在每日都是张允这什州郡兵,值守内殿宿卫。 天色昏暗下来,宫禁内灯火次第掌起。 外室宫女宦官,俱都被驱离。 除了黄德、樊冒,只有几名龙禁卫军士在后殿门口巡防游弋。 张允悄步迈入后殿。 黄德、樊冒一左一右,门神一样守在殿外。 偌大的宫室,只有君臣二人。 “他派人找过你了?” “陛下神算,王莽确实遣人招揽过属下。” 刘箕故作神秘地呵呵一笑,又想起鹅毛扇的事情。 “大司马许你什么好处?” “每年保举我上郡张家,两名世家子入仕。 王莽掌大权后,许臣虎贲期门郎军侯之职。” 刘箕听了,心里暗暗摇头。 张允在上郡张家颇不得意。 张允庶出,张家那些世家子,正为他所不喜。 以此来邀买他,岂能得好? 再说现在龙禁卫什长虽然管的人少,但是俸禄官爵和军侯亦相当。 看来王莽还是把龙禁卫,当成了孩子过家家的游戏。 丝毫不放在眼里。 “你一切应他就是,以后朕大权在握,助你坐到上郡张家族长之位。 好好跟着朕,你和朕都还年轻。 以后建功立业,有的是机会。秩两千石之位,也不是不可及。” 张允激动得声音微微发颤道:“陛下汉室正统,为陛下赴汤蹈火乃臣本分,不敢求陛下恩赐。” 刘箕微微一笑:“情怀要讲,实惠也得谈。你我心中有数即可,下去吧。” “喏。”年轻的军官答应着,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殿去。 第65章 伍家之祸 穿州过县,难民流离着京兆越来越近。 树皮、草根、被围追到的小动物,能吃的都吃了,一路不停有人倒毙。 最早死去的老幼,还有亲眷痛哭着挖个浅坑掩埋。 后来再有人死去,已经没人有力气去挖坑了。 还苟活着的亲眷,眼泪也早已干涸。 透露着呆滞的眼睛里,写满着绝望。 甚至暴露在路边的尸体,夜里还会莫名缺失一块肉。 “人相食”,史书上从来不缺这三个字。 京兆,长安,是他们现在唯一的信念。 到了长安城下,朝廷不能再不管了吧。 绝望,放大着人性中的恶。 泼皮闲汉们结伙行凶,劫掠弱小仅存的口粮。 淫辱少妇长女,如遇不从,甚至光天化日下,也敢殴伤人命。 流民聚居之所,慢慢变成了人间修罗场。 伍修一家,也混在流民营中。 一开始邓艾感觉自己年老,不愿浪费粮食,拖累家人,意欲绝食待死。 家人苦劝不止,伍瑜甚至哭着说如果爷爷饿死了,自己也不活了。 邓艾心下也舍不得一家人,这才打消寻死的念头。 一家扶持着,啃树皮,吃草根,步步向长安迈进。 伍修正值壮年,伍伟又是一把柴刀不离手。 伍氏和伍瑜为防歹人起异心,俱都换上破旧的男装,黑灰抹脸。 知道流民现在都不惜命,闲汉们也没怎么招惹这家人。 邓艾粗通医理,经过一个城郭时,用药石换了一点粮食。 楚人无罪,怀璧其罪。 这点点粮食,被一伙闲汉惦记上了。 忌惮那个壮年男子和少年手中的柴刀,闲汉们暂且还打不定主意要不要动手。 这两天,又一个闲汉的加入,使得他们终于要下决心动手了。 任横来了。 他不是吃完了高太爷给的粮后,逃荒而来。 而是伙了一群伴当,趁夜黑布掩面。 将高太爷家洗劫一空。 之后一群人到临近城郭,挥霍无度,吃干花净了。 想着跟流民去京兆长安城,看看能不能再干笔大买卖。 走到京兆附近,遇到了盯着伍家这伙无赖。 虾找虾、鱼找鱼,两波闲汉凑到一起,自然的结成了伙。 闲汉头目黄达,给任横指了最近跟的点子。 任横一看,就来了精神。 原来是老熟人,伍修一家。 “既是就他一家,兄弟们为何迟迟未曾动手?”任横不解道。 黄达搓着小胡子道:“这家有个壮年汉子,还有个少年一把柴刀不离手。 若要动他们,看样要费些周折。 所以之前我们也并未打他们主意。 只是最近他家老汉不知道哪里淘换点米粮,我们这才盯上他们。” “些许米粮就动这硬点子,确实得考虑考虑。” 任横呵呵淫笑道: “不过,这家人,我倒是认识。 看到他家两个穿着男装,黑灰摸脸的女人没? 那年长的也颇有些韵味,还有个十三四的少女更是貌美如花。 今晚我们两伙就合力动手。 到时候,米粮归你。 这两个女人嘛,兄弟就不客气了。” 黄达也是那色中饿鬼,但有口饭吃就会惦记那事。 讪笑着道:“你我兄弟,虽说初交,也是一见如故。 那点米粮饱食起来,也不够两顿,大家尽享就好。 两个女人吗,兄长享用以后,兄弟也想…” “好说,好说。” 这里离着京兆已不远,白天偶有商队、公人路过,白日动手已不方便。 两个无赖,商量下这恶毒的计划,急不可耐的等着日头落山。 日出日落,斗转星移。 大自然的日夜更替,从不因人间的悲苦或者欢快而改变。 太阳西沉。 杜迁带着五名龙禁卫士兵,和十几名保万县常备兵,携些粮食又到了一处流民聚集处。 龙禁卫兵士都暗藏着环首刀。 保万县备兵携带着县里卓家打造的钢刀。 平时没外人时,两方拿出兵器比较。 保万县钢刀样式新颖,锋利无比。 可把龙禁卫士兵羡慕得不轻。 一路上带的两车粮食基本上散光了,又驱了几伙聚众欺凌弱小的无赖闲汉。 寻了些有忠厚青壮的合适流民之家,让两名备兵拉辆车先回了保万县。 明日在这拨流民里寻一寻,就要回去再补充物资了。 天色已晚,赶不到城镇村郭。 杜迁等人就在野外流民们不远处露营下来。 伍修一家子,也草草吃了一些东西。 还好如今是夏天,天气倒不寒冷。 衣服能够遮羞即可。 找一干燥之处,席地而眠。 连日走路,已疲乏不已。 又加上这两日稍微吃上了点粮食。 躺下没多久,一家人就传出均匀轻细的鼾声。 月朗星稀,虽是夜晚,倒还挺亮堂。 任横、黄达也等不得什么月黑风高的天了。 已到晚上,流民们一歇下来,就是在边上杀人。 只要不动到他们,他们也不会探探头来看热闹。 公人们自然也不会夜晚出城。 两伙人并作一处。 喽啰们贪婪地望着那瘪瘪的小半袋粮,任横、黄达目露淫光。 一伙恶魔扑向荒地里熟睡的一家人。 第66章 月夜,劫,杀 闲汉们手里拎着五花八门的家伙。 有拿柴刀的,有拿铡刀片的,手持棍棒的居多。 他们虽然凶恶。 但是因为此地已经临近京兆,还是尽量不杀伤性命最好。 一群人围上来。 任横因为和这家人熟识,还用黑布蒙了面。 附近有未睡实的流民人家,见势纷纷起身携老带幼躲得远远的。 伍修一家躺一排和衣而卧。 邓艾和伍修睡在两头,伍氏靠着丈夫,伍瑜居中。 伍伟搂着柴刀,怀里揣着粮袋,睡在妹妹和爷爷中间。 “上。” 任横一声令下。 众闲汉齐扑了上去。 一个喽啰上手就去拽粮袋。 任横和黄达起身扑向两个女子。 附近有一片小树林。 两人想把母女俩拖到树林里,先威吓倒了,再慢慢摆布。 伍修虽然也睡着了,但是神经一直绷着。 闲汉伸手来抢人,他最先惊醒。 “你们干什么?” 伍修惊醒后,跳了起来。 伍氏母女俩被人一拉扯,也都醒来。 伍伟虽然在睡梦中,粮袋倒是护的很紧。 闲汉一把没拽动,伍伟被惊醒。 少年一翻身爬起来,扬柴刀劈头朝来人砍去。 抢粮的闲汉啊..的一声应声栽倒。 伍修惊起后,被三四个汉子又扳倒,死死按住。 任横拦腰抱起伍氏、黄达挟过伍瑜,二人急吼吼就欲往那小树林去。 伍氏和伍瑜死命坠地,哭喊着踢打不停。 伍伟见状粮袋也不管了,扬着柴刀扑向任横。 一个无赖趁机捡了粮袋跑向一旁。 闲汉人多,斜刺里出来个小子一棒打掉伍伟的柴刀。 任横抽只手,回身一刀砍向伍伟的肩头。 邓艾也爬上前,搂住拖着孙女欲走的歹人,朝着大腿,吭哧一口狠狠咬了上去。 黄达怒急,一脚把老头子踢了老远。 男人的怒吼,女人的惊叫。 撕破了夜的宁静。 边上惊醒的流民,都默默地往边上散开去。 弱肉强食,一路上见的太多了。 只要恶人不欺到自己头上,那就不多管闲事。 也许明天会轮到自家。 但是,今天不是还没事吗? 过一天算一天吧。 杜迁等人也被惊醒。 两辆车子,车上还剩了一袋粮。 为怕调虎离山之计。 杜迁命常备兵,团团守住车子。 自己带五名龙禁卫军士,抽刀往喊叫声传来之处跑去。 流民自动撤出了一圈,仿佛给这出恶行让出了个舞台。 月光皎洁,就像上天打下来的一团光束。 杜迁等人跑到近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歹人结伙,强抢民女。 伍伟半身是血,犹在阻着任横的去路,和闲汉们缠斗。 伍瑜身小力弱,虽然哭喊踢打不停,但眼见着就要被黄达拖走。 伍修被一群人按住,怒吼着,双眼发红,目眦欲裂。 棍棒不停的砸在他身上。 六名龙禁卫官兵见状,气炸了肝肺。 “歹人,住手。”杜迁大喝一声,扬刀奔着黄达就去。 五名军士紧跟着,举刀杀入这混乱的战场。 羽林孤儿军本就是自幼在军营训练之精兵。 自打挑进龙禁卫后,杜迁的要求更是愈加严苛。 就是对阵经过训练的普通士兵,这些人都能以一当五。 更别说这些闲汉无赖。 龙禁卫官兵一到,犹如猛虎入羊群,热刀切猪油一般。 一刀一个,瞬间砍翻了六七人。 压着伍修的闲汉们,吓的纷纷起身闪避。 伍修身子得脱,疯了一样扑向拖着伍氏的任横。 任横眼头活络。 眼见几个身量相当的小伙举刀齐刷刷杀将过来,早就感觉不妙。 来人运刀娴熟,一看就不是普通商队护卫。 月光下映出道道亮影。 他们手中的刀,竟然是汉军制式环首直刀。 是官军。 任横心里一惊。 “快撤。”任横喊着,把伍氏往扑过来的伍修身上一推,抽身就跑。 其他闲汉也纷纷作鸟兽散。 杜迁赶到黄达近前,一刀朝他斜挎着劈去。 因怕伤到其所挟之人,杜迁没敢发全力。 黄达举起手中砍刀一挡,一阵酥麻振臂而来,砍刀险些脱手而出。 伍瑜顺势脱身,杜迁一把从后把她揽了过来。 黄达心歹,想着任横把这丫头描述的貌若天仙,自己眼看无福消受。 索性一刀劈面朝小女孩砍去。 即使砍不死她,也要毁了她的容貌。 杜迁心里一惊,急忙抱住女孩后腰往后撤身。 终是慢了一点点,刀尖扫上女孩额头。 鲜血黑灰混合着,涂满了女孩的整张面孔。 “妹妹。” 伍伟喊叫着,拖着鲜血淋漓的半条膀子冲过来,从杜迁手中抱过伍瑜。 黄达砍完一刀转身便跑。 见有人接了女孩。 杜迁恼恨那歹人恶毒,发力追去。 黄达已跑出几步远,杜迁抬手举刀投了出去。 杜迁本就技艺精湛,这次气极又是发了全力。 环首直刀一道光影飞过,把黄达从后背到前胸,穿了透心凉。 伍修扶着惊魂不定的妻子。 伍伟搂着妹妹,两人身上均是鲜血淋漓。 一家人围到邓艾身边。 邓艾被黄达一脚踢出去几步,昏迷过去,现在渐渐醒来。 “我,还活着?” 老头摸摸还在发懵的头。 “瑜儿,瑜儿。”老头猛然想起昏倒前的一幕,呼喊起孙女的名字。 “叔父。”伍修唤了一声。 邓艾停下呼喊,抬起头。 一家人齐整的围在身边。 望着满身鲜血的孙子孙女,邓艾老泪纵横。 杜迁脚踏着黄达的尸体,抽回了刀。 在尸身的破衣上拭干血迹,还刀入鞘。 闲汉们一哄而散。 时值黑夜,周边又都是流民,士兵们也就未追赶。 杜迁走回伍修等人附近。 他想看看刚刚那个女孩子怎么样了。 自己撤身有些慢,女孩的面孔肯定被刀砍中了。 女孩子脸面最是重要。 若是毁容,和要了命也没多大区别。 “队丞。”几名龙禁卫士兵也各自收刀聚拢过来。 “此地不宜久呆,一会我们连夜往城中赶。”杜迁道。 夜半杀了这许多人,到了天明难免暴露行迹身份。 这时一走了之。 明日即使有官人过来,也会糊涂判个流民截杀或者闲汉内讧。 “他们怎么办?”一名兵士冲围在一起的伍家人努嘴。 杜迁摆摆手,让其他人稍候。 自己慢慢走到伍家人近前。 邓艾看到来了个汉子,手中还拎着把刀。 又紧张起来。 伍修回头看看道:“叔父不用紧张,正是这位义士带人救了我们全家。” “小老儿叩谢义士。”邓艾本来就躺倒在地,顺势挣扎着爬跪起来,给杜迁行礼。 邓艾人老成精,虽然眼前这群汉子赶走了众闲汉。 但是也不知这群人是好是歹。 先行了拜谢大礼。 即使不是好人,他们若是还有些良心,许也不好意思动手。 “老丈请起,不用言谢,更不用惧怕。我等不是歹人,我来看下这两位伤势如何。” 杜迁说着扶起老汉。 趁着月光,仔细查看起这对少男少女的伤势。 不看则罢,仔细查看后,杜迁倒吸了一口冷气。 第67章 伍家入城 伍伟肩头一道刀伤,深可见骨。 刚刚情急,没有感觉。 现在冷静下来,阵阵剧痛传来。 少年脸色煞白,大滴大滴的汗珠滴落在地。 黄达那一刀,还好没有砍到伍瑜面门上。 但是刀尖,却结结实实划额头而过。 额头伤口迸裂,血犹在溢个不停。 “快去取两个医药包,再拿两罐净水。”杜迁急忙冲不远的兵士大喊。 龙禁卫士兵,刘箕给他们每人备了紧急医药包。 里面有煮过的粗布,金创药粉等物。 保万县兵卒也有同样的药包。 甚至里面还多了精钢的小剪子,小划刀。 不过刘箕还无暇去研究那提纯酒精。 止血消炎,只能先靠着传统的药粉。 刘箕也吩咐过他们,出门都要备点煮开过的净水,尽量不要喝生水。 几名兵士快速冲回车上。 抓了两个药包,拎几罐净水回到杜迁身边。 杜迁先净了手,又用净水分别帮二人冲洗了伤口。 然后铺上药粉止血,用麻布简单包扎一下。 现在人少,也没有战争准备。 刘箕就还没有细分组建医护兵。 杜迁一个武将,也只会做这么多了。 杜迁看看二人,叹口气转身迈步吩咐道:“走,回城。” 邓艾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 “小将军是大好人,求小将军捎带我这一双孙子孙女入城。 若能救回他们一条性命。 小老儿一家无以为报,就让他们为奴为婢,伺候在小将军左右。” 邓艾此时完全清醒过来。 刚刚杜迁清洗伍伟创口的时候,他一直在边上仔细看着。 入骨的创伤,而今又是夏日。 以他们现在速度,还没挨到长安,孙子估计就要一命呜呼了。 伍瑜虽然创口小些。 救治不及时,发烧而亡也不是不可能。 就算命大挨到了长安,朝廷能给口粥吃,已是顶天了。 又能去何处救治? 再说,现在没了口粮。 就算是没有受伤,一路也是艰难。 瞧这几人做派和武器,定是军伍出身。 邓艾赶紧哀求领头的杜迁,看能不能帮两个孩子寻一线生机。 伍修夫妇闻言,也跟着跪下哀求。 伍伟神情低落的垂着头,臂膀微微颤栗,额上还在冒着汗。 杜迁给伍瑜擦伤口时,用净水把她面上的血水和黑灰也抹了去。 小姑娘重又露出一张清纯无比的俏面。 额头上被杜迁粗手粗脚的包扎了一些麻布。 伍瑜扶着不停颤栗的哥哥。 一双氤满泪水的大眼,楚楚可怜的望着杜迁。 杜迁停下脚步,重新回望一眼小兄妹俩。 和伍瑜那清纯的眼神一碰,杜迁脸上渐觉发烫,不禁心中一软。 刚刚帮伍瑜清创拭面。 除了被他们当成亲妹子的张珍,从小扯着他们玩闹外。 杜迁从没和陌生女孩子这么接近过。 一眼再望去。 这个军汉的心,竟然感觉被什么东西狠狠扯了一下。 杜迁连忙转回头,搀扶起邓艾三人道: “老人家,请起。我不是什么将军,不过一过客尔。 若您放心,您这孙子孙女,我就先带回长安城去了。” “多谢贵人。”邓艾说着激动得又要拜谢。 “将那小哥扶到车上去。”杜迁一边再次搀起邓艾,一边冲边上的手下命道。 两个龙禁卫士兵搀扶着伍伟,往那车子方向走去。 这边伍瑜扑进母亲怀里依依不舍,两母女呜呜咽咽的哭出声来。 这荒天灾时,流民何止万计。 一分别,再想见面就如登天之难了。 邓艾也是老泪纵横,牵过伍瑜之手道: “乖孙女,跟着贵人先去城里吧。 你这伤势,跟着我们一步步挨,也是受罪。 我看这搭救我们的贵人,相貌堂堂、满面正气,定是良善之辈。 若是到了城中,侥幸活了性命。 以后为奴为婢,好好服侍贵人左右。以报全命之恩,也能挣扎口吃食。” 伍瑜呜咽着讲不出话,只是一味洒泪。 额头的伤口慢慢又渗出血来,脸色愈发惨白。 “老丈,还有您二位夫妇。也随我一同去吧,你一家也有个照应。” 杜迁不忍看他们骨肉分离,索性好人做到底,全部都带上。 虽说多个老人、妇女,但这中年汉子将养一下,也算一个青壮。 “太好了,谢谢恩公。” 伍瑜转向杜迁,款款礼谢。 小姑娘激动得面色稍稍泛起了红晕,脸色白中透红。 杜迁越看越喜欢,慌忙把眼神移开。 伍修三人听了,也高兴得没口子谢个不停。 跟着他们,自己一家算是都保住命了。 “快走吧,迟了恐那少年支撑不住。”杜迁道。 邓艾几人一听,可不敢怠慢。 急匆匆跟着杜迁,往车子方向去。 “杜令丞。” 回到了车队近前,保万县备兵纷纷过来见礼。 邓艾见了这许多佩刀的青壮,纷纷口呼令丞。 心道这小伙子确实有些来头,人品样貌又是不凡。 以后瑜儿若能在他府上为奴为婢,定也不会太受苦。 只是孩子额头上,不知道会不会留下大伤疤。 如果破了相,回头人家看不上。 孩子还要跟着自己,去朝廷设立的京郊流民营厮混。 “老丈和这位姑娘上车。”杜迁平时话不多,指着一辆空车道。 伍伟已被士兵扶上另一辆车。 “让我这孙女上车,老汉步行即可。” 杜迁他们出来不敢太大声势,没用马车。 车子均是人力所拉。 人家好不容易愿意带上全家人,邓艾哪敢托大让别人拉着自己。 “上车吧,这样速度快一些。”杜迁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 邓艾见推辞不得。 小心翼翼扶着孙女登上车后,连连给拉车的备兵道着辛苦。 众人疲累,又是夜晚。 一路无话,天蒙蒙亮时到了牛头坡。 保万县备兵们分路回了太平峪。 龙禁卫士兵接过车子。 杜迁本打算让那对中年夫妇先跟着备兵去太平峪。 后来想想女孩和她母亲依依不舍的场景。 索性先把他们全部带到长安城里再说。 到了城门口,待到城门一开。 杜迁掏出凭证文书,带着两部车子一行人往姚胜家赶去。 看着女孩额头包扎的麻布,杜迁想起了老太医给皇帝两个侍女治伤的事情。 当时紫云、杜鹃两个丫头,也是满脸是伤,现在丝毫看不出痕迹。 杜迁带着车子一边往姚胜家赶,一边派一名龙禁卫士兵先回宫。 让他回去速速央求皇帝,务必让老太医伍宏看在皇帝的面子上,抽出点功夫。 劳老太医大驾,亲自出宫一趟,来给伤者治疗刀伤。 第68章 内宫请医 两辆车子停到姚氏小院门口。 杜迁稳了稳焦急的情绪,轻轻叩门。 “谁啊?”姚氏在门后低声问。 虽然保万县每次来送消息的人,都是扮作送货的山民。 但是自从小皇帝把这里当成消息站后,姚氏行事比平时,还是小心了不少。 “姚婶,是我。” 听到是杜迁的声音,姚氏放心地打开门。 伍伟虽然粗粗包扎了伤口。 但是一夜路上颠簸,血仍然没有完全止住。 此时已经昏死过去。 “姚婶,烦您腾出两间房。有一家人,要在您这宅中暂住些时日。” 杜迁自小被姚氏看着长大,也不跟她客气。 几名龙禁卫官兵把伍伟抬进院里,伍家人都跟着进院。 姚氏一看。 来不及细问,赶紧把家里三间房收拾出两间。 伍氏一家不知道逃荒路上,走了多少天,一道上风餐露宿。 吃东西活命都费劲,别说盥洗更衣之类了。 身上衣服都包了浆,全身嗖味。 之前混在流民堆里不显。 现在到了城中,立马就觉得突兀起来。 姚氏又是干净利落之人。 家里虽不说一尘不染,也是清洁素雅,井井有条。 伍家人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姚婶,先烧些汤,找点替换衣服,让这家人洗洗身子。” 杜迁看出伍家人窘态,小声对姚氏道。 姚氏本性纯善,又是个热心肠。 连忙唤了呆呆在边上看着来人的张珍,一起到厨房去烧水。 三个小伙休营时常来姚家吃饭,姚胜等人又都是大饭量。 姚氏厨下倒是有两口大锅。 一口烧水,另一口赶紧做了些饭食。 “如今天气不凉。让主家帮忙腾个房间,弄些冷水我们洗洗就罢了。” 邓艾有些局促不安。 “不妥,你等体虚。天虽不热,凉水冲身也易感风寒。再说令孙身体更需热水洗沐干净。” 杜迁认真地道。 邓艾自小在伍家为奴,通些医理。 岂能不知道这些道理。 只是刚刚不好意思一再麻烦别人。听了杜迁如此说,也只好受了他的好意。 姚氏热汤烧好,又取了几身衣服。 张珍太小,她的衣服伍瑜穿不上。 姚氏取了两套自己的衣服来。 又寻了几件张珍亡父留下的衣服。 杜迁见了道:“多谢婶子赐衣。回头空了,我扯布找人裁两身还给婶子。” 姚氏闻言,沉下面孔一巴掌拍到杜迁头上。 嗔怒道:“一个个长大有了出息,倒是都学会生分了。这还要你还?” 杜迁摸着头,不好意思地傻笑一声。 邓艾、伍修先扶持着,给伍伟洗沐更衣。 小心地给伍伟洗换好,两人自己又胡乱洗了洗。 伍氏母女自在另一间屋子洗沐,更了衣。 伍瑜浑身脏兮兮的时候,都让杜迁看了心动。 如今沐浴更了衣,更显娇柔水灵。 只是额头的纱布包有些看着煞风景。 一家人拾掇好等了片刻。 杜迁到门口远眺了几次,还不见医官过来。 看样子,是陛下听了兵士汇报。想是给流民瞧病,不太放在心上。 我要亲去一趟才成。 杜迁想到这,冲姚氏和邓艾等人道:“你们先看顾两个伤者,我去请京兆最好的医者来给他俩救治。” 姚氏点点头。 邓艾自是只能唯唯听从安排。 姚氏家附近也有日值坊丁、巡街铺兵,不怕受到滋扰,并无什么危险。 杜迁就带着余下龙禁卫士兵快步回了宫。 这一次,倒是杜迁心里错怪了小皇帝。 杜迁平时极少自作主张,他这趟即使只让一个兵士捎话。 刘箕又岂能不重视? 杜迁事急失智,忘了刘箕每日要先去永寿殿请安。 有时候回来路上,还要在椒房殿腻歪半日。 他们从姚胜家出来的时候。 先回的那个士兵,热锅蚂蚁一样在未央后殿门口转了不少圈,连皇帝的影子还没见着呢。 樊冒如今跟小皇帝时间长,眼皮子也高了。 自然不会为了一个小兵所说的,什么受伤流民之事。 专门跑去长乐宫去替他寻皇帝。 还好最近事多。 刘箕在椒房殿呆了一小会,就急匆匆赶往后殿来。 杜迁穿宫过殿,气喘吁吁地赶到后殿的时候。 那个士兵也刚刚获准进了殿,刚跪拜在驾前。 杜迁到了后殿门口解下佩刀,径直就往殿里走。 樊冒知道他是陛下亲信,又规矩地先下了兵刃,自然也未拦他。 杜迁进殿,见到士兵跪在刘箕面前。 以为刘箕不允,兵士在跪求。 急忙也跑上前去,并排跪在士兵边上。 喘着粗气道:“臣求陛下首肯。” 刘箕一头雾水道:“杜迁,你求朕首肯你什么?” 刚刚一个龙禁卫兵士过来,进殿就拜倒在地,似有话要禀报,还未来及开口说。 这龙禁卫丞又跑进来,莫名其妙来这么一句。 “这?”杜迁转过头,疑惑地看着士兵。 士兵低头不好意思地道:“禀令丞,陛下刚刚从长乐宫回来。属下也是刚进来,事情还未来及禀报陛下。” 杜迁脸一红,心知错怪了小皇帝。 回头看看殿内只有紫云、杜鹃和黄德,并无其他闲人。 便急切地道:“禀陛下,臣从近郊恶贼手里救下一家流民。 先已带回姚胜家安置。 流民中,有两人受伤甚重。恳求陛下命医官伍宏,帮忙亲去跑一趟救治伤者。” 听了杜迁的话,刘箕更懵了。 这个平时话不多,沉着稳重的汉子。 啥时候变得这么冒冒失失,又多管闲事了? 什么流民,能值得太医亲去救治。 “那流民,是你家亲眷?” “臣幼失双亲,并无亲眷在外。” 那就怪了。 平时除了姚胜、蒋兴,也没见他在外面有朋友,更别说青州了。 “那流民受伤,外面医馆寻个大夫上门诊治就好。 伍老医官年事已高,何须劳他老人家再跑一趟?” 刘箕淡淡道。 “这个。”杜迁结结巴巴道:”受伤者中有个女子,因在臣身前挡了一刀,头面被伤。 她一介未婚少女。臣怕她伤好留疤,上次伍医馆给紫云她们治伤…” 杜迁把他拉着伍瑜撤身不及,特地说成了伍瑜替他挡了一刀。 要不然,哀求太医出宫的缘由,实在不好解释。 “那女子是不是生的还挺好看?” “嗯,陛下怎知…” 刘箕瞧着杜迁吞吞吐吐的样子,就想着事情肯定不一般。 以他传统武官的性子。 别说流民在他身前挨了一刀,他不会如此心急。 就是情急,他拉过流民替他挡刀,那流民毙了命。 估计他最多也就愧疚一小下下,也就罢了。 定是这女孩让他动了心,所以才惦记上了老伍宏的除疤神药。 想到这些,刘箕玩笑般地突然发问。 杜迁猛然顺口答话,答完后,自己也知说漏了嘴。 涨红着脸,闭口不再做声。 “平时杜队丞难得开口求朕。 今日既是你开口,无论你要救谁,我哪有不依之理。 要救治伤者,时间要紧。 随朕来,我亲去太医署,带那伍老太医出宫。” 刘箕说着,迈步就往殿外走去。 第69章 骨肉相认 杜迁闻言,感动得热泪差点滚流下来。 “正好朕天天在宫内应付灾荒之事,也好久没出宫了。 回头朕也去那姚胜家看看。 你放心,老伍宏不愿意去的话。朕绑了他,也要把他弄去。” 刘箕开着玩笑道。 杜迁激动地点点头,急匆匆跟着小皇帝往太医署而去。 最近皇帝繁忙,紫云、杜鹃也无聊久了,非要跟着出宫。 刘箕只好也带上她俩。 黄德自然是要跟着的。 老宦官担忧地想:唉,又来个什么流民女孩。 看陛下知道人家长得不错后,这急吼吼的样子,造孽啊。 主仆一群人跑到太医署。 伍宏和快嘴徒弟孙峰,还在捧着一卷药书,不时在几堆炮制研磨好的药粉里抓来抓去。 像是在研制什么新方。 “伍医官。”刘箕止住要通秉传报的太医署吏员,亲自到了伍宏近前。 伍宏闻言,抬头一看是小皇帝。 师徒俩赶紧抛下书简俯身参拜。 “老医官,快快请起。”刘箕连忙快步上前,伸双手相搀。 对伍宏,刘箕一向礼遇有加。 这可是关键时刻能救命的人。 再说伍宏医术高明,医德也高。 再兼为人恬淡,只管自己的分内之事,从不掺和朝堂的种种纷争。 “陛下此来是?”看着小皇帝行色匆匆,不像来瞧病的。 再看看跟来的一众随从。 除了一名武官衣服上有血迹,所有人倒是看着都挺健康。 难道,又来讨人参来了? “朕也不和老医官多客套了。 有两个受了外伤的年轻人,在宫外亟待救治。 朕来求医官,跟朕一同去出趟诊。” “臣是内宫属官,本就是为侍候皇家而设。 陛下有事,开口吩咐便是。老臣可当不起陛下一个求字。” 伍宏一边客气,一边让徒弟孙峰收拾药箱。 他看杜迁身上血迹,猜着可能和那两人有关。 血迹已发暗。 治疗外伤,时间紧迫。 “上次给我俩丫头治伤的,那种不留疤的药膏,也多带些。”刘箕嘱咐了一句。 伍宏闻言也未多问。 “喏”了一声,自去内堂又取了个小罐,放入药箱。 两辆淄车,杜迁和那名兵士各赶一辆。 刘箕和两名侍女同车,黄德和伍宏师徒同车。 羽林孤儿军赶车都是一把好手。 两辆车又稳又快,一会到了姚胜家门口。 邓艾、伍氏和伍瑜坐在榻边,看顾着伍伟。 姚氏和张珍给她们端了吃食。 她们虽然很饿,但也没有多少胃口吃。 因为伍伟现已昏迷,渐渐要发起烧来。 邓艾知道。 这对于一个如此严重的外伤者,意味着什么。 伍修在门口来回张望了无数遍。 杜迁临走留了话,姚氏也不好自作主张,去请其他大夫来。 终于,两辆马车朝小院赶来。 伍修远远看到。 第一辆上面赶车的,正是杜迁。 堂堂令丞亲自赶车,伍修心中感动无比。 他若是知道车中坐的何人,更会惊掉下巴。 “公子小心。”杜迁拉住了马,停稳车,伸手扶刘箕下来。 “小将军。”伍修连忙上来见礼,并惊诧地看着车上下来之人。 一名华服美少年,两个如花似玉的花季少女。 怎么看,这也不像医者。 “大夫在后面。”见到伍修惊诧的眼神,杜迁连忙给他解释。 老伍宏、黄德也在孙峰和赶车士兵的搀扶下,下了车。 黄德下地后,连忙赶到刘箕后边站定。 孙峰背着药箱,站在伍修身后。 伍修年轻时也是仪表堂堂。 如今上了年纪,留了长须髯,一副仙风道骨的样貌。 一看就是术深的名医。 “老先生,这边请。”伍修认定那肯定是大夫,连忙上前引路。 这人,如此面熟。 伍宏一愣,转头和孙峰双目一碰。 看来孙峰也是同样的感觉。 伍修心急,已转身进院。 伍宏二人只好跟着进去。 刘箕知他们救命心切,倒也不以为忤。 领着其他众人,施施然跟了进去。 “叔父,小将军领了大夫来了。”伍修没到房门,就开始喊道。 邓艾正等得心焦。 听说大夫来了,连忙起身迎到院里。 一个飘飘然长者,身后跟名背着药箱的中年人,这定是大夫无疑了。 “劳烦老神医来…” 四目相对,双方都呆住了。 邓艾的下半句话,卡在了喉咙里。 扑通… 孙峰背着的药箱,也掉在地上,瓶瓶罐罐滚了满院。 “恩主。”邓艾瞬间泪流满面,跪爬过去叩首道:“恩主,老奴对不起您啊。当年没有看顾好夫人和公子。” 伍修愣在原地。 邓艾口称恩主,那眼前这位是? 呆怔片刻后,伍宏老泪纵横。 孙峰也在边上低头垂泪。 又听邓艾哭诉了几句后,伍宏稳稳心神。 看着伍修道:“这是,修儿?” 邓艾望着痴痴的伍修大声道:“公子还不快拜见父亲,这就是你的父亲伍宏。” “父亲,孩儿见过父亲。”伍修遭难时已经十来岁,对父亲印象颇深了。 刚刚情急,没有细看。 此时这个汉子跪倒在地,搂靠在老父的身上。 抬头透着朦胧的泪眼仔细观瞧。 是的,确实是经常出现在梦中的父亲。 虽然父亲苍老了许多,但是容貌并未改变多少。 二十多年来,在他梦中已渐渐模糊的面庞,重又清晰起来。 “修儿。”伍宏流着泪,紧紧搂住跪在身前的儿子。 生怕一松手,儿子又会不翼而飞。 那边孙峰已经拉了邓艾起来。 一对故人两双手紧握,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互相对看着,只顾流泪。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刘箕低声叹道:“骨血相会,比那情人分别,其情更甚也!” 紫云、杜鹃两个丫头,也被这场面感动得香泪暗垂。 听了皇帝的感叹,不禁心中更是唏嘘。 “母亲当年被贼人所虏。为怕受辱,当场,当场自尽了。” 伍修小孩子一样哭哭啼啼的扑在老父怀中。 伍宏止住泪,稳稳心神道:“二十多年前,遍寻你们于青、豫两州不见,我就当你们都已经没了。 如今能再见到你,已是天可怜见。你母亲在天有灵,也会感到欣慰了。” “还有两名伤者在哪里?”伍宏见邓艾、伍修虽然形容枯槁,但是却没有外伤。 邓艾猛然醒悟,急忙道:“恩主,那是您一双孙子、孙女。现在俱都受了伤,正在房中歇息。” “啊?” 伍宏听罢,又喜又急,慌忙迈步朝房内跑去。 第70章 追女教导员 伍宏迈步进了屋。 室内塌上躺着个少年,少年半条膀子上裹着粗麻布。 一个妇人和一个头缠纱布的妙龄少女,愁眉苦脸地围坐在榻边。 伍氏和伍瑜只听到院里噪杂,并未听清到底是什么事。 伍修跟着进来,对妻子和女儿道: “亦青,这是父亲,这就是为夫失散二十多年的父亲。 瑜儿,这是你爷爷,是你亲爷爷。” “啊?”伍氏和女儿一时难以相信,只管怔怔地盯着老爷子看。 “你俩还不快见礼。”伍修提醒道。 伍氏二人醒过神来;“见过父亲。” “见过爷爷。” “好,好孩子。”伍宏说着拉起伍瑜,又虚扶了伍氏一把。 “其他事回头再说,先看伤要紧。” 伍宏转身,轻轻揭开伍伟肩头裹着的麻布。 一道触目惊心的刀伤映入眼帘。 伍瑜背过眼去,不忍再看。 外面孙峰和邓艾收拾好药箱,也进了门。 伍宏细细察看伍伟伤口。 虽然伤口很深,但是还好当时是斜肩铲背劈过来的一刀。 伤口主要在肩背处,看着吓人,但是没有伤及血管筋脉。 要不然这么大的口子,人早就没了。 伍宏将杜迁缠的粗麻布仔细取下。 找姚氏要了滚过的汤水,轻轻把创口又擦拭一遍,取了一罐自带的药粉敷上。 取出一根银针,穿上特制的细线将伤口轻轻缝合。 缝合好的伤口上,又撒了些药膏。 然后仔细包扎起来。 处理好伤口,伍宏又摸了摸孙子发烫的头, 让孙峰拿颗药丸用水化了,一点点灌入伍伟口中。 邓艾一直在边上默默看着,他知道老主人的技艺。 孩子伤情、状态,自不用自己再多言。 看着伍伟服下药,伍宏长舒了口气。 邓艾自然也把心放了下来。 医治完孙子,伍宏转身又把孙女额头的麻布取下,仔细看了看。 如法炮制的处理起来。 小屋不大,容不下太多人。 刘箕也不通医术,进去只能添乱。 于是就在院里,和姚氏等人聊天。 杜迁简短截说,把救下伍修一家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听的姚氏和几个丫头恨的牙痒痒,纷纷咒骂那些歹毒的恶人。 独刘箕看出杜迁一冷静了下来,情绪也不怎么高了。 “杜迁,你是不是看那女孩一下变成了太医令的孙女,感觉自己没戏了啊?” 刘箕揶揄道。 杜迁红着脸:“我们相识不到一日,下官哪会起那心思? 再说,再说,伍老太医,医术精湛,学识渊博,又是三宫太医令。 在京兆自是有那高官达门上赶着结亲。 我一个小小卫丞,孤儿出身,岂能入了老太医的法眼。“ 杜迁无力的辩驳一句后,说出了自己的心思,算是坐实了刘箕的猜想。 “怂包。”刘箕跳起来,一巴掌拍到杜迁头上。 杜迁摸摸之前已经被姚氏拍了一巴掌的头。心道今天这头是受罪了,老是挨削。 “无论认识时间长短,你既一见钟情于那女孩。 就当全力争取之。 如果接触之后,发现双方并不合适,或者她实在不喜欢你,那罢了也就罢了。 岂能因为她是太医令的孙女,你就畏首畏尾。 你站着也是七八尺高。长的虽然比本公子差着些,和那普通人比,也算是相貌不凡了。 堂堂秩五百石的卫队丞,身份又差哪里了? 你孤身一人咋了? 她过了门还不用伺候公婆偷着乐去吧。 不是怕孩子没人帮手照顾吧?告诉她,本公子出钱给你请奶妈。 以后再这么怂,出去别说是本公子的兵…” 刘箕巴拉巴拉不停地训着杜迁。 几个女子从来没听人说过这种话,感觉太好玩了,都偷偷捂嘴吃吃的笑个不停。 黄德心里也老大安慰。 管她许了杜迁还是姚胜,小皇帝不是自己想要就成。 不是刘箕突然变的话多,而是因为自己上一世,也是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畏畏缩缩,错失了不少好姻缘。 如今看到身居高位、相貌堂堂,又于人有恩的杜迁都欲打退堂鼓,岂能不替他急。 皇帝的一通苦口良言,劝的杜迁又羞愧又激昂。 信心也慢慢回来,身姿又挺拔了起来。 房间里伍伟服了药丸也慢慢苏醒,一家人重新又见了礼。 伍宏不仅见到儿子,还得了这么一双玉人般的孙子孙女,乐得嘴都合不拢。 平时那副淡淡然世外高人的摸样也不见了。 “对了,你们怎么会遇上当今陛下?” 伍宏奇怪的问邓艾。 刘箕急急慌慌的拉他出宫,倒是忘了交代他出了宫要隐蔽身份的事。 “陛下?”邓艾有点茫然摸不着头脑。 外面那个样貌俊俏的少年,那就是当今皇帝陛下。 “啊?”邓艾、伍修等人闻言差点昏厥过去。 昨天还吊着半条命,在流民堆里打滚。 今天竟然见到了当今皇上。 邓艾稳稳心神,把昨晚之事给伍宏和孙峰叙说了一遍。 “唉,真是苦了你们了。如此说来是杜队丞搭救了你们。” “杜队丞?” “搭救你们的小伙子名叫杜迁,羽林军出身,现在是陛下身边亲卫队队丞。” 邓艾暗暗点头,他此时还不知伍宏身份。 但主上在京兆能称名医并和皇帝相识。 那如今瑜儿,自然也能算良家上族之女了,只做仆婢肯定不合适。 不知那年轻军官可曾婚配,邓艾的心也开始高了起来。 “媳妇看顾着伟儿,其他人赶紧出去跟我见过陛下,并拜谢杜队丞救命之恩。” 伍宏说着先起身出了屋。 除了伍氏听命看顾着儿子,其他人纷纷跟着到了院里。 “草民叩见陛下。”邓艾等人纷纷跪下行大礼。 “快快请起。” 刘箕虚扶一把,回头偷眼看了看大门,还好大门紧闭。 “以后在宫外,切不可直呼陛下。 平时我在宫中和伍医官关系最好。 你们既是他家人,自然也不是外人。称呼我声公子即可。“ 自己的侍卫惦记着人家孙女,刘箕想先拉近点距离,又上赶着套了句近呼。 “多谢杜队丞,救我儿全家性命。”伍宏冲着杜迁一揖到底。 杜迁慌的急忙还礼。 “宫中,医官?” 一家人都已起身,邓艾还跪在地上喃喃自语。 “爷爷,起来了。”伍瑜上去搀扶邓艾。 见到伍瑜伸手搀扶。 邓艾慌忙自己爬起来,恭敬地朝着伍宏一拱手道:“大小姐,以后称呼老奴邓艾即可,那边才是您爷爷。” “爷爷…”伍瑜依然望着邓艾。 看到从小疼爱自己的爷爷这副做派,小姑娘一时接受不了,泪水慢慢盈满眼眶。 “邓艾,若不是你,修儿命早休也。更别说拉扯这么一家子人了。 我哪能再以奴仆待你? 休要再说此话。 这二十多年我杳无音信,你辛苦帮持着把两个孩子拉扯大。 怎么就当不起他们唤你一声爷爷? 今后伟儿留在伍家,传我门第家业, 这瑜儿以后出嫁成家,可尊你为长,奉养你终老。” 刘箕一看,得。 杜迁说不定讨个娘子,还能饶个爷爷。 “对、对、对。” 刘箕上赶着接伍宏的话茬道: “这姑娘啊,最好找个家中没有长辈的男子,邓艾过去也好自处。” 伍宏闻言点点头。 自己说让邓艾跟着伍瑜,就是怕他不仆不主的,以后在家里难以自处。 现在小皇帝说的也是,跟着孙女出嫁的爷爷,这在亲家面前,身份也是尴尬。 “无有长辈也好。不过这家中无有长辈,品貌又佳的良家子,哪里去寻?”伍宏为难的摇摇头。 刘箕一看对方上套,忙道:“老医官真是糊涂。 您忘了羽林孤儿军? 孤儿军,长辈全是为国捐躯之人。自幼受那军营纪律管束,那还不够良吗。 您看我这龙禁卫队丞杜迁如何? 羽林孤儿军出身,身高八尺、相貌英俊,人品秉性更是没的说。 二十郎当岁,已是秩五百石的高位,妥妥的高富帅啊。 这条件,扔长安城大街上,大姑娘们都能抢的打破头。 朕和老医官颇合缘,如今就徇个私,把这么个宝贝疙瘩介绍给令孙女。 老医官看,可还使得吗?” 第71章 家事 刘箕一顿白话,活脱脱一个资深老媒婆的腔调。 伍宏还未表态。 邓艾听的倒是心花怒放。 秩五百石的高官。之前当成天上人儿的县老爷,也不过如此了。 小伙子人品样貌更是没的说,肯定亏不了自家孙女。 更重要的就是,他羽林孤儿军出身。 以后瑜儿若和他成了家。 按小皇帝说的,他家没有其他亲眷,自己就是杜府堂堂老太爷了。 邓艾一脸期许地望向伍宏。 杜迁和伍瑜闻言互望了一眼。 眼神一碰,忙又错开。 杜迁低头红着脸。 伍瑜也是俏面一红,扭头进屋挨到了母亲身边。 刘箕见她扭头的一瞬间面带喜色,就知道有戏。 伍宏终生醉心医术,虽然当年夫妻伉俪情深,但也是经媒妁之言结识。 他哪里懂什么女儿心思。 见孙女含羞离去,以为她不愿过早谈及婚嫁。 便道:“瑜儿若能攀上杜队丞,自然是好事。 不过瑜儿尚且年幼,也不急着谈论婚嫁。 以后两个孩子如果情投意合,我这儿倒是没有意见。” 杜迁以为这是老医官推脱之辞,心下颇有些失落。 刘箕得了他这句话,倒是心中大定。 趁热打铁道:“医官言之有理,儿女终身之事,是不可草率。 令孙女初来京兆,也无相熟之人。 我这两个侍女和她年龄倒是相当。 今后我再出宫,可让杜迁护着她们,一起在长安繁华街市走走转转。 他两人也有机会接触,了解对方脾气秉性。 二人以后若是情投意合,还需老医官玉成好事。” 刘箕意思是以后找机会,让他们多接触接触。 但是话里话外的,还要拉上紫云、杜鹃两个电灯泡。 要不然,估计老伍宏心下定然不喜。更不会放孙女出来,单独和一男子约会。 伍宏闻言道:“那是自然。在君前,老臣岂敢戏言?” 刘箕开心地扯过低着头的杜迁:“还不快谢老医官。” 杜迁低声道:“谢过太医令。” “还什么太医令,多生分,你以后就叫爷爷。”刘箕起开了哄。 杜迁扭扭捏捏地红着脸。 刘箕心说:完蛋玩意,怎么跟姚胜那傻大个一路货色。 平时看着都人五人六的,见了喜欢的女孩,全变成了扭捏的大姑娘。 以后蒋兴可别再来这一套。 伍宏道:“罢了,八字还没一撇呢。杜队丞勿需客气,以后再说。 陛下,两辆淄车可否借老臣一用? 老臣现在想把家人都接回我自家府上去调养。” “那是应当的,正好让杜迁驾车送你们过去,顺便认认门。”刘箕笑着道。 杜迁心下也是一喜,忙带着士兵去门口套车。 “恩主。要不要,先回府上传禀一声?”邓艾低声问。 他寻思着老主人医术高超,样貌气质又好。 二十多年过去了,在长安说不定也续弦成了家。 贸贸然而去,自己一个老奴无所谓。伍修夫妇和孙子孙女可别受了气。 “去师父府上通秉给谁?”孙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师父一表人才,医术高超。 刚来长安时候,确实有不少人家来保媒说项。 不过师父记挂师娘,一概都推了去。 后来入宫应职,更是每日醉心医术,无暇他顾。 如今,师父还是孑然一身。” 邓艾、伍修听了感动不已。 “不过,我可是讨了娘子,还生了三个不成器的孩子。 本打算让师父住到我家中,我夫妻俩也好早晚侍奉。 不过师父不应。 还好我那宅子,离着师父府上也不远,平时照应起来也方便。 老邓你空了一定要去我家中坐坐,见见你弟妹和你几个不成器的侄子侄女。” 话匣子孙峰又和邓艾开起了玩笑。 “那是自然。”邓艾哈哈一笑。 杜迁套好车,进屋去背伍伟。 以后的大舅哥,可得伺候好了。 “伟儿可开蒙读文,或是学些医理了?” 伍宏见孙子岁数不小,关心起他的前途。 邓艾不好意思的道:“回恩主,我们原在青州贫苦,实在无力请先生开蒙。 老奴所幸在伍家也跟着识了些字、粗通些医理。 修儿,哦,少爷也是识字的。闲下来我们自己也教导一下两个孩子。 小伟平时爱舞刀弄枪,对于医理药性不甚上心。 瑜儿倒是颇喜研究医理,且悟性甚高。只是老奴才疏学浅,已无法教授。” 伍宏听了颇为不喜:“我祖辈以医术传家,伟儿还是读书入仕或者学医才是正途。 瑜儿一女子,学医不妥。多多习些女红,以后成家相夫教子便罢。” “老太医此话,朕不认同。” 刘箕摇头道: “你那孙子不爱学医,你强逼他学。即使他遵从你命,以后也难有成就。 男儿习武从军,也未必没有前途。 如若他习了武艺,这趟不是也可自保? 您老人家一己之念。 可能会让这世上少员名将,而多了个郁郁寡欢的庸医。 再说女子学医也不是不可,你那孙女也是伍家骨血,何不能继你衣钵。 孝武皇帝时的义妁也是一女儿身,不也是以医术而扬名天下?” 小皇帝一通话,驳的伍宏哑口无言。 看来,刚扮了回媒婆,这刘箕也有往话匣子方向发展的潜力。 第72章 作秀?我也会 杜迁背着伍伟,和伍氏母女正走到院中。 伍伟趴在杜迁背上,听到了伍宏和小皇帝的对话。 虚弱地道:“我不想学医,我就想练武。 如果我像搭救我们的大哥这样武艺高强,就不会护不住阿母和妹妹了。” “爷爷,我想学医,您教我好不好?” 伍瑜迈步过来,轻轻扯着自己亲爷爷的衣袖,有点羞怯的低声哀求。 刚刚目睹了爷爷的技艺,又知道他老人家是皇宫太医令。 爱好医术的伍瑜,怎能放过这么个好机会。 伍宏看着神情坚定的孙子,无奈地摇摇头。 回头又看到孙女那充满渴求的小眼神,心中一暖。 轻轻抚了一下伍瑜的削肩道:“好孩子,既是你有心学医。爷爷就答应你,今后把毕生所学传授于你。” 伍瑜闻言喜不自禁。 “老太医,一个徒弟也是教,一群徒弟也是教。 我还认识些有志于学医的孩子,要不您一起收了得了。” 刘箕可是见便宜就上的主。 能求老伍宏开课,以后保万县的医生那还不是批量生产。 “老朽年高,精力不济。除孙峰外,本也不打算收徒。 如今勉力教授孙女,恐无余力再受陛下之托。” “哦,那如此,就罢了。” 刘箕就是随口一说。 也没奢望老太医去给群毛孩子开蒙。 “不过,陛下如能将那些孩子集结起来,找地方设了馆。 我倒可以让孙峰每日下了值,去给他们讲讲医术药理。” “谢老医官,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刘箕心道,抓了太医徒弟的差也不错了。 再说孙峰医术也比普通大夫精湛的多。 他那话痨属性,传业授道也正合适。 “公子在此稍候片刻,我送了伍家人就回来。” 杜迁把伍伟安置到车上,回来和小皇帝知会一声。 “嗯,你去了速回。等你回来后,我们进宫带一什禁卫。 去大司农设在城外的粥场,和流民关隘去看看。” “喏。” 伍宏等人谢了姚氏,登车回府而去。 伍宏到家后,兴高采烈找人给家人量体裁衣。 又寻了稀罕药物,来给孙子孙女调体补身。 孙峰家眷也赶来,做些精美吃食两家人其乐融融,暂且不提。 单说杜迁既得了皇帝吩咐,自然不敢耽搁。 送了伍家人后,马不停蹄赶了回来。 刘箕急慌慌也和姚氏、张珍告辞登车而去。 紫云、杜鹃老大不喜。 这出来还没和张珍一起好好逛逛呢,小皇帝就要急吼吼的回宫。 “你等俱穿侍卫服就好,去御马厩各领马匹骑乘,黄德、樊冒穿宫服。 紫云,把朕那身纹龙刺龟的华丽常服取来给朕换上。” 宫内值守的一什龙禁卫听说要伴皇上出宫,正准备回营去换衣服,被刘箕阻住。 众人不知小皇帝这次为何如此安排。 见他安排的急,都连忙各去准备。 不一时,十来名内卫骑马护着一辆淄车,一路飞驰急匆匆朝城外赶去。 还好刘箕低调,想着大事未定,未曾给侍卫换上拉风的飞鱼服。 杜迁等人穿着内卫装,护着一辆普通淄车,倒也不是很惹眼。 “陛下,这次出宫怎么都穿着这些?” 黄德小心地问正在闭眼思索模样的小皇帝。 刘箕怕流民聚集的关卡不便,就未带两个侍女。 紫云、杜鹃见皇帝要去办正事,自然也不敢使小性,乖乖待在宫中侯着。 黄德和樊冒有幸和陛下同乘。 “此次去城外接收流民的关隘,当场除了流民就是大司农署的人。 大司农署的人自然识得我们。 流民根本进不了城,关隘出来就会被王莽派的军队转送到阳陵划地圈禁起来。 所以我也不怕他们识得我。 而且,我是故意要让他们知道是我来了。” 刘箕神秘地一笑。 黄德虽然听的稀里糊涂。 心中也不禁充满敬服之意,暗暗欣慰道小公子真是高深莫测。 到了城门,杜迁远远亮出牌符。 门官见这齐刷刷的内卫服,携挎着长刀的一群人。 哪敢细看? 忙清了附近百姓,让出一条道来。 流民入关隘食了粥,领些米粮,自有北军看护管制着分路赶往阳陵。 城内居民近来也不敢出城,到太远的地方乱跑。 所以,刘箕等人一路奔驰,基本上也遇不到什么人。 不多时,到达一处关隘。 路口排满刀出鞘、戈横握的京兆北军士兵。 一座临时搭起的木台。 台后堆的不太高的一堆粮食。 台前十数口大锅,熬煮好的杂黍粥飘着淡淡的香味。 台子边上一面大竖旗,旗上书着“赈灾济难,当今皇帝私粮。”几个大字。 这是怕左咸敷衍,全三特地出宫督人制作的。 一共做了数十面。 有那大些的关隘,还被他插了两三面。 每个流民可以喝上一碗薄粥,再领半升杂粮。 领完粮的流民小心捧着粮食。 不舍地回望着粥锅,被北军士兵驱赶着往阳陵方向而去。 后面还有乌压压一群等待领粥的流民,扶老携幼,拥挤着。 流民们无论老幼,都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 肮脏不堪的身体,在炎炎夏日中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老人们佝偻着腰,孩子伸着细细的脖颈。 原本胆怯无神的眼睛,露出一丝精光。 纷纷盯着前面飘着许久未曾闻到的粮食气味的大锅。 一队拿着鞭子的北军兵,一鞭鞭朝着蠢蠢欲动的流民抽去。 鞭梢拂过,单薄褴褛的衣衫被抽破。 身上、脸上,留下道道血痕。 有体弱饿急的,直接被抽得倒栽在地。 流民们在鞭子的抽打和长刀、矛戈的威慑下,强压着饥饿。 依序排队领着那薄薄的一碗粥,和不知道要靠它支撑多久的半升粮。 十几骑和一辆车子冲过来,大司农署的吏员们停下手。 来人到了近前,见是内卫士兵,刚刚颇紧张的北军士卒又放松下来。 淄车停好,未等侍卫来搀,刘箕自己跳了下来。 外来人一扰,流民渐渐又哄乱起来。 负责维护秩序的士兵,又一鞭鞭狠狠地朝人群抽去。 “住手。”刘箕跑到近前。 侍卫们翻身下马,忙跟了上去。 黄德和樊冒也慌得从车上滚爬下来,扶扶宫冠,紧跑两步挨在小皇帝身边。 “陛下?”台上监督吏员的一名大司农署书办司马认出了小皇帝。 虽然他不太敢确认皇帝的面貌。 但是经常跑来传信的内侍黄德,他是认识的。 黄德等人俱都穿着宫服。 小皇帝虽是未着朝衣,那一身龙龟花纹的华贵常衣又有多少人敢穿。 再加上这岁数,这群南军精干内卫。 不是当今小皇帝陛下,又是谁? “参见皇帝陛下。”文书司马连忙跪倒在地参拜。 “皇帝?”吏员和北军士兵们楞了神。 那名司马在当场官阶最高,又是在宫内当过值的。 他说是,肯定就是了。 “参见皇帝陛下。”众吏员、军士纷纷下拜。 第73章 秀到深处情也真 “是皇帝来了。”流民们看到军士和官吏都跪下,也跟着呼呼啦啦的跪倒一片。 “都快快请起。”刘箕虚扶了一把。 兵士吏员们先起身,流民也站起来。 即使士兵们都垂下了鞭子,流民群里也没有人再吵闹喧哗。 老老少少颤巍巍站起瘦弱的身子,仰起带着菜色的苍白面庞。 痴痴地望着小皇帝。 玉人一样的美少年,穿着华贵的衣服,这个帝国最顶层的人物。 刘箕望着一群群衣衫褴褛,瘦弱不堪的百姓。 过惯了富足日子,见惯了太平盛世的他,内心被深深震撼。 轻轻迈步过去。 杜迁等人紧张地手扶刀柄,护在皇帝身前。 “在朕的子民中,你们怕什么?在子民中间我这个皇帝才是最安全的。” 刘箕说着推开身边护卫,走到流民队伍中间。 见到皇帝走来,几个佝偻着腰的老者不自觉地萎顿着往后退去。 仿佛怕自己肮脏难闻的身体,亵渎了眼前的这位玉人。 一名带着个小小女童的少妇愣在原地。 仅可遮羞的几缕破布挂在身上,瘦弱的身躯本来已承不住什么重量。 但是怕拥挤踩踏,依然晃晃悠悠地勉力把孩子抱在胸前。 手臂和后背隐隐透着道道血痕。 那是刚刚兵士甩鞭抽打时,弯腰搂抱护住孩子而被鞭子打在身上所致。 孩子看着约莫两三岁。 因为天气炎热,黄焦焦的头发被大人用粗瓦砾之类截成了短发,稀稀拉拉的贴在头皮上。 小脸瘦成了巴掌大小,头紧靠在母亲瘦削的胸前。 一双大眼忽闪忽闪地盯着刘箕。 刘箕年已十三。 穿过来这几个月,又是好吃好喝,没事还跟着杜迁他们练练武。 身体和之前那个病秧子小皇帝,不可同日而语。 个子也猛蹿了不少。 站在灾民妇女面前,比那女子还高着一些。 刘箕轻柔地伸出手,想去抱抱孩子。 女孩的母亲微微顿了一下,放开了手。 小孩子朝着母亲那边挣了挣,见阿母的表情很恬淡,她也就安静下来。 而且这个大哥哥的臂膀,比阿母的结实许多。 靠在上面很踏实,很有安全感。 孩子很消瘦,抱着轻飘飘的。 “哥哥,饿!”小女孩脏兮兮的头、面,在刘箕的华服上蹭着。 刘箕没有一点点嫌弃的表情。 他抱着女孩走到粥锅前。 把她轻轻放在地上,盛了一碗粥递过去。 女孩巴巴地望了刘箕一眼。 然后抱起粥碗,吧嗒吧嗒几口喝了个干净,又舔了舔嘴唇继续望着粥锅。 刘箕盛了一点粥,喝到嘴里。 米粥极为寡淡。 “陛下!”黄德、杜迁惊愕的上前一步。 “谁是这里主事?”刘箕放下粥碗。 “微臣,微臣大司农署文书司马。奉命督管此处粥场关隘。” 司马跪爬过来,颤抖着声音回话。 小皇帝几个月前,大朝会上一鸣惊人。 那套“浮箸落人头”的名言,京兆大小官员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如今这锅里的粥,别说投箸而不倒了。 说是能照出人影来,也差不多。 看到皇帝带着一帮挎刀亲卫来,他焉能不心惊? “陛下,实是米粮不够啊。流民数众,如都煮的厚粥。 恐怕没两天。 后面再来的流民就没得吃了。” 司马磕着头,两股战战。 “起来吧。我知道你的难处,不曾怪你。” 司马听到皇帝的宽慰之语,稍稍心定。 “这粥肯定不行。你去城里买些盐巴,附近城郭再买两头肥猪杀了。 将肉剁碎加上盐巴,连大骨一起混入锅中熬煮,粮米再多加一倍。 盐巴和买猪的钱,朕私库补给你。 这里流民每人领一碗粥后,再多发一升粮。 粮食,我再想法筹措,日落前定给你送过来。” “喏。”司马听了皇帝如此吩咐,精神一震,心气也提了起来。 人心都是肉长的。 司马眼看着流民惨状,怎能不觉得可怜? 只是之前缺粮少钱,没得法子。 现在皇帝开口,还有什么说的。 司马立马安排手下小吏去买盐购猪。 队前流民们听了小皇帝如此讲,往后一传。 所有人更是不再拥挤。 都静静候着,谁不想喝那掺了猪肉盐巴的厚粥。 反正已经饿了这许多天,也不在乎多等一会了。 刘箕把孩子送回其母身边问道:“你家还有其他人吗?” “家中老人体弱,没出青州地界就先亡故了。 后来我家男人一路寻些草根树皮,蛇鼠之类,也是紧着我们娘俩先吃。 他自己渐渐衰弱。 最后也、也没撑到这里。 现在,就剩我们娘俩相依为命了。” 妇女满面戚容回道。 女孩重又趴回阿母身边,听她讲到父亲。 奶声奶气地叫了起来:“阿母,阿父呢?我要阿父,我要阿父。” 刘箕叹了口气,离开抱在一起啜泣的母女,转身登上粥锅后面的小台。 “乡亲们。” 刘箕实在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些百姓,就用起了这个百搭的称号。 “我是当今的皇帝刘箕子。数月前得州郡奏报,朕就恐青州会有旱灾。 无奈朕尚且年少,未曾亲政。 只能动私库存些粮食以备不虞。 是朕对不起你们啊。 这些存粮,既不够用。 朕现在就去各皇亲处借粮,务必不要再饿死一个百姓。 虽然你们要去之地和后续设坊增屯,朕也插不上手。 但是朕会备下耕牛、种子等生资物品。 央这有司发放给大家。以期顺利度过灾年。” “谢陛下,陛下万岁!”流民百姓又跪倒一片,山呼万岁。 一旁的大司农署司马直乍舌。 陛下刚刚要掏私库的钱买盐巴和猪肉。 这转回头就把耕牛、种子的功德算在了自己头上。 大司农衙署钱紧,除了一部分付给了皇帝的私库。 另外就是用于购置耕牛、农具、种子了。 皇帝这一通话一说。 以后谁再跟灾民讲,耕牛种子是大司马下令安排的。 恐怕不但没人信,反而还得挨骂。 刘箕演讲完,下来立马安排一名士兵护着黄德。 先去未央后殿取些钱,来支付盐巴和肉钱。 他准备后面几天,陆续把左咸付给他的钱都贴补到流民身上去。 要这些钱,实在良心不安。 再说,自己这名声可也赚够了。 总不能便宜尽占。 刘箕等人在百姓如山的称颂声中起驾,继续赶往另外一个关隘。 “杜迁。”刘箕敲敲车厢。 “公子,有事吩咐?”杜迁勒停马车,回身道。 “你带个兄弟,速去刚刚那群流民必经之路上候着。 等押运的官兵到了。 你拿官身符牌,悄悄把刚刚那对母女要了来。 送到太平峪去。 让赵朋看顾着点,好好安置。 如果她们进了阳陵,我们就插不上手了。” “可是公子,她们就母女俩,家中无有青壮。 接到峪中徒增负担。 流民中,像她们这样的太多了。 我们根本管不过来。” 听了杜迁的谏言,刘箕眼中的光黯淡了下来。 他心里,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 只是,实在无法忘掉那孩子充满渴望的眼神。 和那声奶声奶气的:“饿!” 孤儿寡母。 到了流民营,能支撑下去吗? “这些我晓得,按我吩咐去办吧。” 刘箕拍了拍杜迁的肩膀。 杜迁不再多言,招手带了一名士兵打马而去。 “唉!”刘箕叹口气。 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第74章 皇帝也认姐 刘箕连着几日,把青州方向进城关隘卡口全都来回走了几遍。 后面有所准备。 随车都带了些猪肉、盐巴和米粮,分给各处粥场。 买肉和盐巴把那大司农付过来的钱也花了个七七八八。 米粮主要是从敬武公主府取的。 敬武听皇帝的话屯足米粮,除了刘箕运到太平峪的,还剩了不少。 她才不管什么灾民、流民的。 准备趁着米粮涨价,抛到黑市上去。 不过小皇帝来要,敬武也没法。 只能乖乖让他拉走。 本来,准备卖去黑市,挣的钱也是给小皇帝用。 刘箕还挑了些保万县机灵能说会道的,沿路迎出老远散在各处流民群中。 把小皇帝春天时,在朝堂上提出备灾之策和被大司马王莽阻拦的事情。 添油加醋地散布了出去。 流民们一听,都恨得牙痒痒。 原本按小皇帝的方策。 粥场开到家门口,朝廷提前备荒,挖井开河。 再集全国之力续接物资。 他们哪里还需背井离乡,舍家弃业的出来逃荒。 百姓最重是安土重迁,谁愿意离开祖辈生活的地方? 更有那家人在逃荒路上亡故的,更是不管不顾地一路破口大骂。 王莽虽然不知道小皇帝派人偷偷散布当年朝堂争辩的事情。 但是听说皇帝去流民粥场转了几圈后,也是咬牙切齿。 他本也打算去关隘卡口走走的。 但是刘箕这么一整。 他再去,不是拾人牙慧吗。 堂堂大司马,怎好意思干出这种事。 王莽若是还知道刘箕背后的其他小动作。 以他惜名如命的性子,估计会直接气吐血去。 太皇太后倒是对刘箕这几日频繁穿梭于各流民关隘,用私库钱补贴粥场很是欣慰。 本来王莽让左咸把刘箕子收了大司农署的钱,才肯借粮的事情。 委婉地透露给了太皇太后时,王政君还有些担心。 虽然情理上无可厚非,但是也怕小皇帝成为与民争利之人。 现在看着刘箕子又把这些钱全部贴到了流民身上,老太太心中怎能不欣慰? “快快起身,坐过来歇歇。” 刘箕在永寿殿问安。 王政君望着有些黝黑消瘦的孙子,心疼地指着身边的矮榻道。 “谢皇祖母。”刘箕规矩地起身后,端端正正带着王嬿坐到矮榻上。 王政君坐在刘箕送她的靠椅上。 自从有了靠椅,现在老太太基本上不坐矮榻了。 “听说你最近经常去流民关隘,都黑瘦了。 百姓中间去个几次即可。 身为一国之君,屈尊纡贵只宜偶尔为之。” 刘箕最近个子猛长,面庞确实消瘦了些。 再加上去流民关隘不可能伞罗旗盖的,人也黑了些许。 看着却更显着成熟稳重了。 “还是皇祖母疼我。”刘箕嬉笑着。 “皇祖母今日有什么高兴事?”看到太皇太后兴致颇高,刘箕又追问道。 “王皓月之女须卜居次云上表。说是羡慕大汉风物,也感怀其母旧地。 愿留在长安陪侍我老婆子一段时间。” “她今日进宫?” “是啊,衎儿也多在祖母这呆一会,一起见见那匈奴皇女。” “喏。” 刘箕心里打起了鼓,大朝会时看那对匈奴侯爷夫妇的意思。 肯定是不愿意留在这里侍候人的。 现在怎么改主意了? 肯定是王莽使了什么手段。 这匈奴女子遭了胁迫,才不得已为之。 刘箕正好也打算会会须卜居次云,这个历史上留下过些笔墨的奇女子。 “太皇太后,匈奴右骨候妃到了。” 听了李禄的传秉,正和刘箕小夫妻聊天的王政君连忙站起身。 刘箕和王嬿也不敢托大,跟着起身站定。 一阵环佩叮当。 经过宫里嬷嬷盛装打扮的匈奴皇室女慢步走进永寿殿。 头饰、步摇,须扑居次云头上被皇宫司礼嬷嬷装扮的花团锦簇。 虽然身着华服,头戴盛装,只能亦步亦趋地踱进殿里。 依然能看出这个美丽的匈奴女子身上,隐隐透出的潇飒之气。 “拜见太皇太后,拜见陛下、皇后。” 须卜居次云轻轻俯身,以汉礼款款下拜。 “快快请起,又不是庆典礼会,怎么给你整这么多劳什子在身上。 以后到我这殿里,衣着打扮随意就好。” 王政君笑呵呵的,伸手拉起了须扑居次云。 “都侯夫人虽是女流,看着却是英姿飒爽。不知可会骑射吗?” 刘箕也笑着问道。 “回陛下,匈奴无论男女自幼都是马背上滚大的。 射猎之艺也是贵族家孩童,无论男女都要习练的。” 须卜居次云行了个礼后,规矩的回道。 “都侯夫人不必如此拘礼。你还要在此呆上一段时间,把这里当成家里好了。“ “就是,就是。以后随意一些,你母亲当年从宫中远嫁而去,这里本也算你半个娘家。” 王政君也顺着刘箕的话附和。 “若从皓月贵人那边算起,朕还要称呼你一声姑母。 但是皓月公主以公主礼,下嫁呼韩邪单于。 如此算来,朕称呼你一声姐姐却也合适。 夫人如此年轻美貌,朕就称呼你姐姐吧。 须卜居次云这名字倒是挺长的,哪些是姓,哪些是名?” 既然王莽为讨太皇太后欢心,不惜一再得罪这对匈奴贵族。 刘箕哪里想不到趁势结交一番。 要走夫人路线。 对这岁数的女子,夸漂亮,认姐姐,大概就不会错。 即使结交不上,起码也不会得罪人。 “陛下说笑了,臣妾三十有五,儿子都骑得骏马,挽得硬弓了。 哪里还敢称什么年轻美貌?” 须卜居次云掩口一笑。 虽是满口否认,但是开心的表情却是溢于言表。 “臣妾本名挛鞮云,出嫁后人唤须卜居次云。 须卜为臣妾夫姓。 匈奴贵族之妻,在夫姓后都要绰以居次二字,云才是臣妾之名。” 小小满足了一下虚荣心后,春光满面的须卜居次云解释道。 “那好,朕就称呼你为云姐姐。以后我们大汉、匈奴还是要多亲多近才好。” 刘箕畅快一笑。 须卜居次云也是豪爽的性子。 既然大汉皇帝如此说,太皇太后又没有异议。 她也就笑呵呵应了下来。 这位匈奴都侯夫人感觉汉朝的小皇帝,可比那奸猾无信的大司马王莽好相处多了。 “云姐姐既是精于骑射。刚修好的上林苑中,正好有一处校场还有几十匹精壮战马。 朕正欲习骑射而无良师,改日我们同去,姐姐教习我骑射之艺。” “皇宫中有骑马的校场,太好了。 还怕久不骑马挽弓,会生疏了。 不过姐姐技艺不精,可不敢误了陛下。” “那甚好,自打上林苑重修,接着就来了灾民的事情。 本宫还没去看过呢,明日我们同去上林苑观景。 顺便让云丫头,给我们表演一下她的骑射绝技。 看她当不当得帝师,哈哈。” 太皇太后在宫中憋闷,刘箕一提上林苑正合她意。 “如今上林苑夏花正盛。正好嬿儿久在后宫恐也憋闷,明日一同去上林苑游玩一番。” 刘箕拉着王嬿的手柔声道。 “嗯。”王嬿口中应着,心下亦是欢欣无比。 整日待在椒房殿,确实憋闷的很。 众人商议好明日一早,便去上林苑观景、骑射。 夏花绚烂,美人如斯。 本应是人花相映的一次林苑郊游。 王嬿虽处皇后之尊,却仍将引来一个登徒子的狂妄觊觎之心。 第75章 骑兵基地诞生 上林苑为秦时所建。 汉武帝即位后,于建元三年进行了扩建。 扩建后的上林苑规模极大。 东起蓝田、宜春、鼎湖、御宿、昆吾,沿终南山而西。 至长杨、五柞,北绕诸山,濒渭水而东折,其地广达三百余里。 苑中冈峦起伏笼众崔巍,深林巨木崭岩参差。 八条河流流注苑内,更有灵昆、积草、牛首、荆池、东、西破池等诸多天然和人工开凿的池沼。 自然地貌极富变化,恢宏而壮丽。 当年曾有不少文人为之作赋,描绘苑囿胜概。 司马相如的《上林赋》:“终始灞浐、出入泾渭。沣镐涝潏,纡馀委蛇,经营乎其内。荡荡乎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东西南北,驰骛往来。” 是依据水系为上林苑划定范围。 灞、浐二水自始至终不出上林苑;泾、渭二水从苑外流入又从苑内流出;沣、镐、涝、潏四水纡回曲折,周旋于苑中。 苑中包罗了渭、泾、沣、涝、潏、滈、浐、灞八条河流,就是后人所谓“八水绕长安” 据《汉书·旧仪》载:“苑中养百兽,天子春秋射猎苑中,取兽无数。其中离宫七十所,容千骑万乘。” 不过武帝连年征战,民力渐竭。 到元帝时,因朝廷不堪重负而裁撤了管理上林苑的官员。 同时把宜春苑所占的池、田发还给了贫民使用。 成帝时,又将“三垂”(东、南、西三边)的苑地划给了平民。 如今的上林苑面积经过两次缩减,依然可称得上是环山纳湖,有半城之势。 刘箕一早领王嬿到永寿殿的时候,须卜居次云已在殿内和王政君在叙话了。 须卜居次云入宫后,为了到永寿殿方便住处就安在了长乐宫里。 因小皇帝要她演习骑射。 今日须卜居次云一身窄袖劲装,头发也绾了起来。 整个人更显得干练利落。 互相见礼后。 在李禄安排下,两架八抬辇舆缓缓往上林苑行去。 刘箕和王嬿同辇,须卜居次云伴着太皇太后。 辇后太皇太后的贴身嬷嬷、小皇帝的侍从亲卫、须卜居次云的长随还有王嬿的两名贴身宫婢,呼呼啦啦跟了一大群。 因为和须卜居次云一起出行,刘箕特地带上了乌日善,让他见见家乡之人。 花苑郊游这等美事,紫云和杜鹃肯定是要带上的。 不过随驾太皇太后,刘箕也不敢给两个丫头安排舆车。 上林苑经过这次翻修重建,一些宫舍楼台和园圃都已焕然一新。 众人离着上林苑渐近。 甄寻早已得信,领着一干工匠在苑门等候陛下和太皇太后。 “臣恭迎太皇太后,恭迎皇帝陛下。”甄寻跪拜。 “免礼起身吧。”两架辇舆缓缓落下,须卜居次云搀了太皇太后下辇。 “这个草原少妇听说是王昭君的女儿。虽则年龄大些,却是颇有韵味。” 刚刚盯着随驾侍女看了半天的甄寻,望着下辇伴在太皇太后身侧的须卜居次云。 心里龌龊地寻思着。 后面小皇帝搀扶着王嬿下了辇,二人款款走了过来。 甄寻抬头举目,正好看到皇后王嬿。 王嬿本就天生丽质。 又是久在披香殿,今日难得出来郊游。 大早就精心画了妆容。 现在看上去,更是倾国倾城。 甄寻这个色中饿鬼一见之后,双目发直,完全忘了对方的地位身份。 “甄寻,前头引路,我们漫步去校场。” 小皇帝一声唤,让甄寻清醒了过来。 连忙转身引众人,往校场方向而去。 沿路而去,夏花绚烂完全不让于春。 粉红色的,紫色的,黄色的牵牛花等野花故意没有除去,是以随处可见。 精选的各品类月季,更是娇艳动人。 有红色,白色,黄色等,争奇斗艳,竞相开放。 路边有灞河引来的活水渠,做成了假山池塘模样。 塘中一朵朵美丽的荷花绽放。 一片片碧绿的荷花叶子挨挨挤挤衬托出荷花的美丽。 道路边有高树,冠盖一般遮荫。 众人漫步其间,心旷神怡。 虽是盛夏却毫无炎热之感。 校场需是大片平地,由原来的斗兽场改建而来。 离着皇宫过来的大门却是不远。 不多时到了校场之上。 大片紧实踏平的阔地,一边是原先斗兽观台改成的点将台。 另外一边有通道,连着蓄养战马的马厩。 甄寻虽然藉着修园子,上下其手、中饱私囊。 但是为讨大司马欢心,做事上却也不敢马虎。 王莽心思缜密,去永寿殿见到太皇太后爱坐那胡椅似的靠椅。 就偷偷记下样式。 如今这点将台上摆放的,俱是匠作寺的巧匠所仿靠椅。 王政君走到此处正有些乏累,见了台上靠椅不由连连点头。 听说匈奴都候夫人要习骑射,甄寻忙去马厩安排了战马,弓箭和靶标。 刘箕、王嬿,陪着太皇太后在台上坐定。 战马牵来,须卜居次云对着太皇太后单膝跪地一礼后,持弓翻身上马。 上林苑战马均是西域挑选的健马。 须卜居次云所骑这匹枣红马,毛色发亮、匀称高大。 须卜居次云从边地舟车劳顿赶到长安。 到了后,最近又忙于迎送拜见之事,久未舒展筋骨。 现在骑上这匹骏马,仿佛又回到了广阔草原。 先尽情地在校场来回飞驰了两趟后,勒马停在标靶五六十步的距离。 只见其双腿挟紧马腹,抽箭引弓连发三矢,箭箭命中靶心。 台上众人齐声叫好。 乌日善更是激动地用匈奴语喊了声好。 突兀的匈奴语,引来王政君一阵侧目。 须卜居次云也朝那喊出匈奴语的青年瞄了一眼。 “那是孙儿的一个贴身小宦官,原是匈奴俘兵。 后来净身充入宫中当差,因无人要,发配到了杂役署。 哎! 如今孙儿身边四个宦官,全是杂役署出身。 两个贴身侍女,也是在那暴室走了一遭。” 刘箕可怜巴巴地,边解释边诉苦。 “你小子,装的这么可怜兮兮地样子。 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情要求皇祖母应你?” 王政君也摸清了刘箕的套路,笑吟吟地道。 “皇祖母英明神武,料事如神。” 刘箕上赶着拍了一句,然后顺势道: “孙儿前番体弱,现在为了打熬筋骨,特地让人修了这校场。 以后方便习练骑射,不如就把这上林苑校场,交由我这个匈奴亲侍管理。 以前皇祖母答应我,再长大些就可以组几百兵操演军阵。 如今恳求皇祖母,两件事一并允了吧。” 王政君习惯性的眯起眼,思索了一会道: “这上林苑本也是大司马见你喜好郊游狩猎,有为你所建之意。 你把斗兽场改为校场,皇祖母心里也很欣慰。这里交由你的人来管理,亦无不可。 只是你要几百军队,足有一曲之数。你打算从南军还是北军调取?” 其实小皇帝在青州旱灾的行事,已深得王政君之心。 这两个请求不算过分,王政君自然也会应允。 不过调动京兆官军入上林苑,那就成了小皇帝的私军。 整整一曲兵,无论于南军还是北军都有些麻烦。 “我不用从京营南北军调兵。” 刘箕呵呵一笑。 “那?难道你要善骑射的边军?” 王政君看着校场对面的马厩。 想想远调边军入京,更是有点头大。 “皇祖母,都不是。 孙儿准备在青州流民中,募些十五到十八岁左右的少年,新成一军。 这样既解决了几百流民的吃饭问题,又不影响南北军各营建制。 皇祖母看,可使得吗?” “如此甚好,本宫就应了你。” 一听小皇帝不要军队,只招些流民少年,王政君满口答应下来。 老太太思量着: 现在上林苑虽不能像当年一样,可以屯驻万骑。 但是几千军队倒是可以驻扎的。 小皇帝要招几百少年演军,就当是让他玩好了。 “到时候去流民里挑些少年,再掺一部分保万县的雏鹰军进来。 我的骑兵部队也要开张了。” 刘箕心中不禁也是暗喜。 第76章 上林苑少年军,星星之火 虽说刘箕让甄寻把斗兽场的猛兽换成了战马。 但是其他各苑、林、池,依然增添了不少用来观赏的珍禽异兽。 众人从校场出来,一路散漫游看。 繁木异兽,着实让人眼花缭乱。 刘箕让乌日善随着须卜居次云叙话,自己携王嬿紧伴着太皇太后。 老太太刚刚答应了自己两个要求,这乖孙子得当当好。 上林苑虽未完全竣工,也就只剩些修修补补的地方。 大半日游览下来,各自尽兴。 王政君也是特别满意。 日欲西坠。 刘箕先后送了太皇太后和王嬿,带着贴身仆婢从椒房殿信步回后殿。 “可向右骨都侯夫人打听你家里的情况了?” 刘箕见下午乌日善和须卜居次云咕咕叽叽地聊了挺长时间,关心地问道。 “问了,不过我家属于一个小部落。 我被俘那次,千骑长也殒了命。 我们部族已经被其他几族瓜分。 我家没有青壮,其他亲人,都不知道流落到哪个部落里为奴了。” “唉。” 见乌日善神情落寞,刘箕也跟着叹了口气: “以后朕若得权。定派你为使,到匈奴各部去寻访一圈,说不定能得家人团聚。” “谢陛下。”乌日善晦暗的眼光中透出些许异彩。 “今日朕替你讨来了掌管上林苑校场的差事。 待我那一曲少年军凑齐,你就过去上任。 校场和马厩至关重要,你一定要牢牢掌在手中。” “喏,定不负陛下厚望。” … … 次日上午,刘箕给王政君请安后回了后殿温书。 大司马王莽入殿觐见太皇太后。 “听说姑母昨日去了上林苑。不知园子修建,姑母可还满意?” 王莽表功似的问道。 “嗯,上林苑修建的颇佳,既未贪占民地,又能显富丽。 那亭台轩榭、流水假山、珍木异兽,都颇得本宫之意。 难为你一片忠心了。” 老太皇太后笑吟吟地。 “上林苑校场修建的也不错。皇帝打算成一曲军,在那校场演习军阵。大司马意下如何?” 王莽闻言,心中先一惊。 上林苑在建章宫之侧,小皇帝在这里安置一曲私军。 意欲何为? 不过,从北军中挑一心腹军侯带兵过去。 即使名义是皇帝掌管,不还是得听我的? “陛下准备从何部调兵?期门和羽林从员不多。 那北军八部,倒是可以挤出个一曲之数出来。” 想到此处,王莽心中大定,从容回道。 “不用从军中抽人。皇帝说他要在流民中挑取十五到十八岁的少年。重新编成一曲军。” 王政君解释道。 王莽这下心更是放了下来。 小皇帝这是要耍小孩子打仗游戏呢。 “那使得,想陛下若要振兴天下,必要允文允武。这少年军,须建。” 心思大定的王莽连忙送了个顺水人情。 “如今青州流民差不多已接收完毕。 臣请派太仆王恽,组风俗使者奔赴八方考察民间风俗。 以防各处别再有灾荒之像。” 王莽说出了此来的目的。 “嗯,如此甚佳,还是大司马考虑的周全。就依你所言安排下去吧。如此可防青州之事再生。” 得到太皇太后应许,王莽起身告退。 转过身的瞬间,一抹得色浮上面庞。 王恽这一趟,灾荒肯定是探不到的,祥瑞和喜报可是都已经准备好了。 刘箕那边得了太皇太后首肯和大司马府的手续文书。 便命杜迁、黄德去阳陵挑人。 二人带一什龙禁卫,拿了大司马府文书进了阳陵。 现在阳陵被北军围了个水泄不通,流民许进不许出。 进来以后重新编了乡、里。 房舍一概全无,还好现在是夏季。随意搭些窝棚,每日发点粮食吊命。 听说宫卫来招兵,流民的青壮纷纷奋勇报名。 皇室宫卫,普通人家可是没资格做的。 一旦入选,待遇就比普通士卒好的多。 更别说比现在这天天半饱都吃不上,哪都不让去,蹲在窝棚苦熬的光景了。 杜迁负责选择士兵体态身姿。 黄德老眼毒辣,负责掌眼不要那看着奸邪,心术不正者。 任横等闲汉,也俱都被拦来了阳陵。 一群人本打算到京兆长安城做“大买卖”。 谁知道还没靠近长安,就被官兵押到了这边编成屯民。 整日清汤寡水,饥一顿饱一顿。 而且周边到处都是握刀持戈的精锐北军,想结伙抢点粮食都不敢。 见到有人来招宫卫,这伙闲汉也是眼热,纷纷报名。 当天晚上天黑,杜迁又是对着黄达厮杀。 任横一伙看到了龙禁卫的刀影,就都溜之乎也了。 所以现在大家对面也都认不出对方。 但刘箕指明要择十五六岁左右的少年。 这些人年龄自然就不合格。 再说他们一个个那样貌做派,都透着奸滑无赖的秉性。 即使被杜迁选上,也过不了黄德那双法眼。 任横一群人眼看着招兵也无望,心中怨气愈盛。 因为条件严苛,黄德他们每日只能挑选百人。 午后将当天选好的少年,在流民营消籍,然后编队。 每人发两个饼充饥后,由杜迁带着一什禁卫,领着到上林苑登记造册。 到了第五日,最后一批百人队选出来后。 离开阳陵北军的巡防地界,杜迁就带他们兜到了牛头坡。 赵霆和李勇早带着精挑细选的百名雏鹰军小伙子等候多时。 流民少年带到,双方换了衣服。 赵霆等人跟着杜迁去了上林苑校场。 流民少年自有保万县的役兵,带去太平峪。 编入了留守的雏鹰军和工匠学徒等各处。 小皇帝的少年军齐员。 刘箕亲自将五百人编成一曲。 赵霆和李勇任都尉。 曲下设前、后、左、中、右,五屯。 每屯百人。 每屯设前后两队,每队五十人。 队下是,前、后、左、中、右,五什。 每什有十人。 什下有两伍,每伍五人。 屯长、队正、什长、伍长,等职均由雏鹰军少年担任。 换上汉军军服,又都升了正规的军官。 保万县少年们兴致高昂。 每日带着这群新兵,从队列开始,不嫌枯燥地一遍遍苦练。 刘箕又用私钱买了几百匹军马。 西域良驹难得。 退而求其次,全部买的北地健马。 刘箕每日缠着须卜居次云到校场来教习众人骑马,他自己也跟着学的不亦乐乎。 李勇等人马功娴熟后,在马上射箭的技巧也日趋精进。 只是没有高桥硬马鞍和马镫,骑射终归是不便。 其实这些东西在保万县都已造了出来。 只是赵朋等人试用后,作为机密之物封存了起来。 王莽见小皇帝每日匆匆去太皇太后那里请安后。 就泡在了上林苑,带一帮少年军过家家一样,要不就是骑马,要不就是玩排队走步。 心中甚是欢喜。 感觉上林苑修的太值了,以后最好小皇帝直接搬进去住更好。 不过今天的大司马。 有开心事,也有糟心事。 “大司马,朝廷商队到了蜀郡后,竟然无锦可收。” 左咸苦着脸,最近他可没顺心过。 “什么?” 王莽一拍案几: “那益州和蜀郡前番接连上书,央求朝廷前去收锦。 如今增关事宜已定,他们怎么又无锦可售了?” 第77章 大司马的谋划 “那蜀郡太守说是前一阵子,有一群外地客商过来把绸锦全部买走了。 他想着州里肯定知晓,就没有奏报。 益州刺史更是一推三六五。 说是之前数次上书,朝廷都没回应。 他无颜回复郡县催问,索性就没再过问过蜀郡的事情。 言语中对之前大司农署的回书颇有微词,反而怪起了朝廷。” “这,这..…”王莽听了左咸的答话,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京兆各处募集安置流民的钱款,用去多少了?” 踌躇半日,冷静下来的王莽问道。 “钱款用于购买耕牛、种子、农具及布匹等,现在支出款项已然过半。” “暂时停止增购物资,钱款封存,我不日派人调取。” “啊?流民安置可急不可缓。这停下来..” 左咸听了大司马的话,心中也开始起急。 “流民现在有粮食续命即可。再说耕时还早,现在发了耕牛农具也没用。” “大司马,属下知道现在发下去是没有用,但是起码可定民心啊。 流民至此身无长物,时间长了恐起异心。” “我又何尝不知?让北军看护紧些,待到耕种前,定把物资补上。 如今我派中郎将平宪去西羌有要务,需要大量金银财物。 本待蜀郡丝锦在西北关市售了,直接让平宪去押运了就近去西羌。 现在蜀郡已无奇货可去关市牟利。 只好先动赈灾钱款。” 说着王莽加重了语气。 左咸知道再多说也无益。 喏了一声后,回去封存钱款去了。 … … “不是刚发下的耕牛吗,怎么又要拉走?” 一个瘦骨嶙峋的老汉,紧牵着牛缰绳不放手。 朝廷前番发下了耕牛,说是五户一头。 这五户均是原来一处流亡过来的。 大家都知道这个老汉在老家就擅长牧牛,就托他管理,众人同力打草备料。 自打牛发来了之后。 老汉是奉如珍宝,比对自己孩子还上心。 现在说要牵走,他如何肯依? “别废话,原是说五户一牛。 现在大司马府有令:耕牛数量不足,改为十户一牛。 已发放下去的,俱要收回重新分配。” 一名吏员不耐烦道。 “皇帝给的牛,凭什么大司马说收回就收回? 十户一头,耕种的时候根本来不及,会耽误农时的。” 老汉紧攥着绳子,丝毫不让。 “去你的。”吏员懒得再跟他废话。 一脚踢开老汉,抢过牛绳回身就走。 附近的几个汉子看不过,想要上前理论。 跟着吏员来的北军士卒亮了亮手中的长刀。 汉子们缩缩脖子退了回去。 小小的骚动又平息了下来。 众人眼怔怔看着几名北军,护着大司农署的吏员牵着牛扬长而去。 “皇帝陛下给的牛,凭什么你大司马派人取走? 我当时可是在皇帝身边,听的真真的。 早先要是听了皇帝的令。 我们何至于背井离乡的,沦落到这鬼地方。 老天爷啊.…” 被踹倒的老汉,趴伏在地上,低声喃喃地哭骂着。 “张叔,快起身吧。” 邻家一个中年汉子走过来,搀扶起老汉道: “谁说不是呢。听说赵兄弟家的遗孀和女儿,因为和皇帝搭了几句话。 皇帝看着她们可怜,派人在路上接去享福了。 皇帝虽然年少,但是惜老怜贫有副好心肠。 可惜汉室正统,如今却掌不了权。” 老人起身跟着哀叹了几声,众人也是一阵唏嘘感叹。 …… …… 长安城西安门。 因为处于安门西边,又取意安定西方,此门得名西安门。 西安门靠着皇宫,一般百姓不可出入。 此时西安门外,大司马王莽正在送一队使团出行。 一般使团正使为大鸿胪署文官。 朝廷会派员武将带少许军队跟着,作为使团护卫。 京师派出的使者带着符节文牒,沿途州郡自会派地方兵迎送。 到了边关,大批兵马也不好跟出汉境。 毕竟出使又不是打仗。 所以使团的护卫都不会多。 一两屯,二百人左右,一名军侯校尉率领即可。 主要是维持路上仪仗,及防止小路真有不开眼的贼人滋扰。 一两百精锐北军,除非遇上大股反贼。 一般的山贼路匪也不敢轻举妄动。 今日王莽亲送的这支使团却不一般。 不仅带了两千名北军长水匈奴骑兵。 就连正使平宪,也是武将出身。 为出使西海羌族,王莽特地把长水校尉平宪提拔成了中郎将。 文官程永只得了副使的头衔。 “此一去,切莫忘了担上重任。 大司马府可是把安置流民的金银都拨付给你了。” 王莽对着平宪不停地叮嘱。 两千精锐长水匈奴骑兵,一人双马。 这些匈奴兵多是在京兆成了家的,待遇丰厚。 早就把自己当成了汉人。 骑兵中间,大批铺兵杂役赶着几十辆装满财物的车子。 平宪看看身后结驷连骑的长队,信心满满地道: “大司马放心,属下此去定不辜负大司马重托。 倘若西海羌人见了财帛不动心。 属下就是打到他们归附,也不会空手而回。” 王莽点点头:“还是先以财帛动之,让那羌王良愿能上表主动归属。 最好再派一羌人使者跟你归京,在太皇太后面前夸赞一下对大汉钦慕之情。 如此太皇太后定会大喜。如果良愿不识抬举.… 我也给边军守将下了密信。到时候西垂边军尽归你调遣。” 平宪“喏”了一句,转身拨过马头,一扬手。 使团车队开始蜿蜒出城。 程永默默骑马跟在平宪之后,一抹不郁之色挂在脸上。 平宪出发几日后。 太仆王恽为首的风俗八使者,也风风光光出京,去往各地“采探风俗”去了。 阳陵流民安置已毕,王莽命令北军暂时封住阳陵出入门户。 然后请王政君几个老姐妹,邀请太皇太后到京兆三辅民间郊游。 几个老太太都经王莽上表增加了封地。 王莽追加彩礼的时候,又匀出几百万钱送了她们花销。 如今王莽有求,她们焉能不卖力? 王政君在宫中也憋闷。 难得几个老姐妹主动邀请,自是欣然应允。 陪侍官员也是受了指令,专把王政君一行往那王恽之前用彩礼钱施恩之地引。 一路上百姓官员,齐口夸赞太皇太后仁厚,夸赞大司马秉政有方。 王政君目光所及之处,无不欣欣向荣。 一天下来,老太太是笑吟吟满意而归。 又逢大朝会。 王莽上书陈述尚有皇族无爵,请封宣帝支系孙三十六人,皆为列侯。 此外,王侯等无子有孙,或为同产兄弟子,皆得立为嗣,承袭官爵。 皇族因罪被废,许复属籍。 官吏年老致仕,仍给旧俸三分之一,赡养终身。 京兆庶民鳏寡,朝廷再加周恤。 太皇太后刚刚得了百姓交口称赞,自是连连应允。 大司马府属员出宫后散播:如此种种恩施,统由大司马王莽创议施行。 朝野上下,对大司马交口称颂。 王莽动作连连时,刘箕依然每日在上林苑练兵,偶尔出宫“郊游”。 保万县中挑选的几十名志于学医的少年,也被接到长安。 安置在一个独门院落内。 伍宏的徒弟孙峰每日下值后,都会过去给他们指点一二。 “陛下,王莽如此动作。您怎么还无有应对之态?” 刚刚送走来拜见陛下的侍中宋弘。 杜迁见后殿没有外人,不解的问道。 “你这武人也开始思政了?”刘箕开玩笑。 “臣不敢,只是,只是有点想不通…” 刚刚侍中宋弘急匆匆来找小皇帝,想也是为此。 杜迁在门外值守,见到君臣谈了没多久。 宋侍中就去了焦躁之色,神情坦然的离去。 他亲见最近皇帝屡屡出招压过大司马,倒是不担心皇帝应付不来。 只是好奇皇帝到底如何应对。 见左右无人,按捺不住就问了出来。 “王莽不仅在京兆动作连连。在外边掀的风浪更大。” 刘箕还是不紧不慢,笑呵呵地。 “那陛下?” 杜迁看皇帝云淡风轻的样子,都不禁替他急了起来。 “他折腾他的,我们抓紧做好自己的准备就行。 折腾的越早,他完的越快。” 刘箕一脸自信。 看着杜迁不解的摸样,刘箕又道:“刚刚我和宋侍中,也只说了这么一句。” “哦。”杜迁笑呵呵应了一声。 刘箕摇摇头。 刚刚他只这一句,宋弘马上会意。 看来这武人的心思,还是纯直一些。 “你最近不当值时,可有尝着习些医术?” “臣在营中习练些陛下教授的刀枪伤,什么清创包扎即可。 对医术倒是无甚兴趣。” “那你对伍瑜也无兴趣?你不会最近都没登过伍家的大门吧?” 刘箕瞪大了眼睛。 “臣,臣最近忙于挑选上林苑少年军。 赵霆又常邀臣过去教习他们一些军中刀法,枪法。确实没有去过伍家。” 提到伍瑜,杜迁的脸刷的红了起来。 “你呀你。” 刘箕恨铁不成钢地指指他道: “明日你休沐一日,去趟伍家。 就说看看伍伟伤势有无痊愈。 他若有意参军,你引他入少年军,保举他一个秩斗食的小军官。 一介流民百姓,入营就有官身。 虽级秩不入流,也是难得了。 上林苑教习,平时让蒋兴、姚胜有空去去即可。 你呢,就趁势拜在老太医座下也当个徒弟。 不求你能学什么医术,没事给伍姑娘打打下手。 天长日久,你俩还不是水到渠成?” “喏。”杜迁红着脸俯身应承。 “去去去,出去吧。到门口让黄德唤了紫云、杜鹃来。 朕乏了,让两个丫头来捏捏肩膀,放松放松。” 望着迈步出门的杜迁,刘箕叹口气。 心道: 都不省心啊。 哪天要不要把赵曼忽悠进长安城南市转转。 也让姚婶看看她那傻儿子的心上人。 第78章 西海郡 已到夏末天气。 蓝蓝的天,白白的云。 鲜水海(青海湖)畔, 美丽的湖水清澈明亮而又宁静。 宛如一面明镜一样,镶嵌在山谷中。 清澈透明的明镜,能映出蓝的天,白的云,红的花,绿的树。 那湖面又像一块无瑕的翡翠,倒卧在草原高山之间。 一群群牦牛和细毛羊散在各处,悠闲地边溜达边低头吃着青草。 一间羌人王帐里,不断传出争吵声。 西羌人数不多,其中以卑禾羌为大。 卑禾羌王良愿,所部万余人。 卑禾羌人占了鲜水湖、允谷、盐池等地。 以耕种青稞、牧畜为生。 此地高寒,汉人向来不曾有意染指。 只置了护羌校尉屯兵于安夷、临羌等地,防羌人滋扰汉境或者勾连匈奴。 如今汉朝竟然派了使者过来,要收羌入汉。 “大头人,可不能应了他们。 我们羌人处于汉境之外,匈奴人都不曾觊觎我部族。 凭什么汉人要我们归籍入汉?” 部族一个小头领庞恬道。 良愿虽为卑禾羌王,但是部族归汉这等大事,还是要邀众小头领商议后才可定夺。 良愿踌躇不语。 “难道大头人是贪恋那汉人带来的金银?” 另一名头领傅幡冷冷道。 “我岂是贪恋金银,而出卖部族之人?” 良愿明显被傅幡的语气激怒: “你未见那平宪,带了两千彪悍骑兵而来? 外头护羌校尉的边军还陈兵万余。 如若我们不答应,看他样子绝不肯善罢干休。 我们部族老幼算一起,也不足两万。 如何扛得大汉雄兵?” “怕甚的?无非玉石俱焚罢了。” 傅幡虽是嘴硬,声音也明显低了下来。 “大头人,汉使又来了。”一名羌卒在帐外禀报。 “快快有请。”良愿可不敢托大,让汉使在门外久候。 “众位都在呢。大头人,商量好了没。 何日入籍归汉呐? 入了籍,你我就是同僚了。 以后可得多亲多近,哈哈…” 平宪进了帐,大剌剌往主位一坐。 仿佛在座的,都是他的下属一般。 跟在后面的程永,面上稍稍露出鄙夷之色,但是并未言语。 本来自己应该是正使,竟然被个武人压在头上。 离京时,大司马也未曾给自己私话嘱托。 程永心中怎么能平? 一路上索性就当个泥胎塑像,和羌人交涉也是随着平宪自己去谈。 平宪虽是武人,但是能爬上如此高位,得王莽看重。 也非泛泛之辈。 怎么能看不出程永的不满。 不过程永只是个大鸿胪属官。 如今自己堂堂中郎将,又是使团的正使。 难道还要对他低眉顺眼? 平宪越看程永也是越不顺眼。 “天使大人,我等若是归了大汉。以后官民编制?” 趁着头领们都在,良愿索性把话说明。 省的有人背后猜度自己,以为自己多得了汉人多少好处。 “贵族不过万余人,入附后仍以你为尊。 朝廷也会派长史、司马过来协助秉政。 羌兵适当削减,或调些到我其他汉境轮值。 此地巡防边务,均交由现任护羌校尉领汉军管理。 除了本官此次所带金银外。 你等有官职的,朝廷自会发放薪俸。 大司马怜你等拘于苦寒之地,特来给你们如此妥帖安置。 还要考虑什么?” 众羌人头领闻言,纷纷垂头默不作声。 虽然羌人不多,但他们的部属却都是私产。 如今入籍归汉,朝廷还要派流官来管民。 这些土皇帝心中如何能接受。 而且,汉军还要来接防。 这不是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吗? “我们如若不应呢?”傅幡按捺不住道。 平宪撇了他一眼,并未回话。 招了身边亲兵,附耳嘱咐了几句。 亲兵点点头出帐而去。 帐内众人一头雾水。 四下一时无言,气氛凝聚了起来。 片刻后,一阵马蹄声雷鸣般的卷来。 几千匹战马的马蹄,击叩着浅草覆盖的大地。 鲜水湖畔悠闲吃草的牛羊惊的四散逃窜。 帐内羌人惊愕不已,有手下部族在附近的。 已禁不住要冲出去看一看。 平宪淡淡一笑道: “本官这两千亲兵,全是匈奴归骑。 平时颇不听管教。 回头闹出事来,本官恐也约束不住。 贵部人少兵微,恐怕这乱子一起。 还要麻烦朝廷调动西垂万余精兵过来理一理。” “天使大人,凡事好商量。切莫妄动刀兵。” 良愿无奈,语气软了下来。 平宪看了刚刚又入帐的亲兵一眼。 亲兵会意而去。 外面轰鸣的马蹄声和呼啸的口哨声渐渐平息。 长水匈奴骑兵退回营寨。 “让我等羌人俱归籍入汉是万不可能,但是…” 良愿思索了半日咬牙道。 平宪见他不愿,站起身刚要发作。 听到“但是”二字,又坐了下来。 平宪注目望去,示意卑禾羌王继续往下说。 良愿看看其他头领,叹口气继续道: “我们愿意带子民迁出鲜水海、允谷、盐池等地。 将天赐的鲜水湖周边,全部献给大汉。 我等率部众移居高山险阻处,为大汉藩蔽。 但是天使所带金银财帛,依然要留下,以补我族各部所失。 天朝上使以为如何?” 平宪闻言也闭眼沉思良久。 如今这形势,让羌人全族入汉恐怕行不通了。 真动刀兵的话,汉军虽然人多。 但在这高原苦寒之地,若想取胜也颇要费一番周折。 如果是因为打仗而扩充得来的土地,被太皇太后知晓也未必欢喜。 两相比较。 良愿的条件,也不是不可接受。 稳妥起见,还是先征询一下大司马的意见为好。 “大头人所说,也未必不是良策。待我回去斟酌一番,再给大头人答复。” 平宪说完告辞而去。 入夜。 几骑精兵带着书信,从平宪军大营直奔长安方向而去。 “卑禾羌王不愿举族归附,但是答应可以让出鲜水湖的区域。 各位意下如何?” 王莽抖抖手中平宪快马加鞭送来的书简。 座下是甄丰、刘歆、王舜、宗伯凤等人。 “羌人散漫惯了,自是不肯入籍归汉。 如今肯让地给汉,也可显其深受大司马仁厚之心感召。” 刘歆道。 “西羌自愿送土,也是大功德一件了。 再让平宪带个西羌使者过来。 在太皇太后面前,说一些感恩大汉的吉祥话。 何愁太皇太后不喜?” 宗伯凤也跟着进言。 “就依二位所言。我修书让平宪依约拿了西羌之地。 让他先着人管辖鲜水海之地,然后再带个羌人使者来长安请求赠土。 太皇太后应允后。 再在西羌重设郡县,增户编民。” 王莽说着,心下也拿定了主意。 平宪得了大司马回信,立马带财物去交付了良愿。 羌人头领们见识了汉人此次的决心。 也都不得不同意良愿的决定。 大批钱财到手后。 卑禾羌部众约一万二千人,连夜带着牛羊家什等物,赶往了鲜水海以西的荒凉之地。 平宪要启程回京,欲找良愿要个使者。 谁知羌人竟然已经走的干干净净。 平宪无法,到了护羌校尉的驻地,找了个归汉的羌人平民。 教了些言辞吉祥话,让他充了羌人使者。 王莽让他物色合适人选,管辖鲜水海之地。 这鲜水海虽然相对地平草茂,但对于汉人来说也是高寒之地了。 如今又是空无一人。 待在这里别说管人了,连个牛羊都管不着。 平宪正好看程永不顺眼,就派他留下管理鲜水海。 程永虽然一万个不愿意,也没办法。 只好硬着头皮,留下来当了个光杆长官。 平宪带着两千长水骑,护着“西羌使者”,急速回京而去。 第79章 收集风俗 平宪出使西羌的时候。 王恽为首的风俗八使也是收获满满。 八位使者全是王莽心腹,又都是巧舌如簧之人。 到了地方郡国,自然知道如何行事。 只是使者们都如王恽一般,俱是贪财的先锋,好色的魔王。 使者们一路行去。 歌功颂德的民谣、短诗、各种祥瑞雪片般传回去的同时。 将各郡国折腾的也不轻。 “相国,那使者王恽要祥瑞、民谣赞歌。 我们就造一些,敷衍过去罢了。 何必一口回绝?” 广平王刘汉有些不理解。 为什么国相班稚,同意给使者王恽送金银妇人。 却不同意用王国符绶,上书陈说民间祥瑞和称颂大司马的歌谣谶言。 “太仆王恽品性低劣,朝廷既用他为使。送他些嗜好之物未尝不可。 但是广平国无有祥瑞发生,我们难道编一个报给朝廷吗?” 班稚丝毫不让步。 “并非需要我们编造。看那王恽的意思,祥瑞、民谣他都准备好了。 我们只要誊了来,盖上王国玺印交到朝廷即可。” “王爷,无论奏疏是哪里来的。 既然盖上广平国的印,就是我们广平国之言。 与朝廷交涉来往一向由属下负责,此事恕不能从命。” 班稚话讲完,拂袖而去。 刘汉无奈地摇摇头。 他虽是广平王,但是自汉武帝始,废诸王内史以相治民。 而且国相均是中枢指派。 国王只担个名,享受封地的税赋罢了。 王恽又到王府找到刘汉。 刘汉无奈,只得推脱说国相不允。 班稚则是不再接见使者。 吃了闭门羹的王恽,愤恨地离开了广平国。 风俗使者此次自然是要避开青州的。 不过青州周边的一些地方也遭到了旱灾。 面对中枢来的使者,大家也只能咬牙昧着良心上报祥瑞。 只有徐州琅琊郡太守公孙闳,如实上报了灾情。 而且在接待使者的时候,又公开谈论灾祸。 这些自然都被风俗使者们记了小账。 平宪带着新入版图的西海舆图,以及“羌人使者”到了长安。 风俗使者们也盆满钵满地,拖着有些虚空的身子陆续归京。 王莽看了关于广平国和琅琊郡的奏报后勃然大怒。 派大司空甄丰前往两地,查处有司官员有无违法犯过之处。 盛夏已逝,初秋的萧索露出了端倪。 京使已到皇宫,这次来的是大司空甄丰。 甄丰没有大张旗鼓宣书而至,悄悄的先去了王宫。 广平王知道他要对相国不利,偷偷派人去给班稚送了信。 虽然班稚经常顶撞于他,但是把郡国管理的井井有条。 刘汉对这个国相,内心还是很敬重的。 广平国,国相府。 班稚让家人收拾着东西。 自己把相印符绶封好,摆在桌案之上。 班稚知道,此次甄丰过来,自己不会有好结果。 “郎君,咱家这是?” 相府夫人抱着尚在襁褓的小儿子,满脸不安地问自己的丈夫。 已经开蒙读书的大儿子班嗣,紧捏着母亲的衣角站在她身侧。 班嗣对家中突然的变故也紧张不已。 “前番大司马派出风俗使者,来广平国采风。 要些祥瑞、颂歌,被我拒绝。 本想着不是什么大事。 想不到王莽竟然派出大司空,来上门问罪。 看来这次事情不能善了。” 班稚苦笑道。 “胡乱报些祥瑞上去不就好了?我就不信其他郡国报的都是真事。 就你较真。 要不你给使者道个歉,从新报些祥瑞、颂歌上去。” 夫人小心又有些埋怨的语气道。 “没有就是没有,我怎么会把编造的事情加了玺印报给朝廷? 这些都是要入史编册的。 难道让后人看我们胡编乱造的东西?” 班稚加重了语气,转头又对站在一边的儿子道: “嗣儿,以后要谨记,凡事务必求真。 人不可欺人亦不可自欺。” 紧握母亲衣角的小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夫人,以大司马的性子。既然派了甄丰这等高官来。 为夫估计难逃一死。 以后在两个孩子面前,切莫再说这等浑话。 要教他们务实求真才是。” 班稚接过妻子怀中的幼子,声音柔了下来。 妇人忍不住,泪水珍珠般滚落下来。 班稚望着襁褓中尚在牙牙学语的幼子,一行老泪也不自觉地滚落下来。 幼子名班彪,长大后和兄长班嗣游学不辍,才名俱扬。 班彪在原来的历史上,是东汉着名的史学家。 他最大的贡献,应该就是给班稚生的两个孙子一个孙女了。 班固、班超、班昭,三兄妹。 《汉书》、《东征赋》和《女诫》等均出自几兄妹之手。 只是如今的历史,被刘箕这只大蝴蝶猛扇了几翅膀。 不知道这些巨着还会不会问世。 以后的班超,应该也不会演绎出“投笔从戎”的一幕了吧。 “恩主,府外有京兆使者求见。”一个老仆慌张张跑进来传秉。 “有请。” 班稚稳稳心神,让夫人带孩子避到后堂。 “班相国,别来无恙。”甄丰进了门客气的打个拱。 班稚在长安时,两人同朝为官。 也有些旧谊。 “大司空,你我二人当年一别,也是许久未曾谋面了。” “相国这是?”甄丰看到班稚封好放在案几上的符绶相印。 “我自知不愿编造祥瑞上报,逆了大司马的意。 甄兄是奉命来处置于我的吧?” 甄丰没想到班稚说话如此直白。 反而有些讪讪地,不好意思起来。 “相国,你我和大司马当年都曾同朝为官。 现在你写封认错的奏疏,再上报些祥瑞、颂言。 为兄回去帮你说项说项,想大司马也不会再为难相国。” “多谢甄兄好意。” 班稚惨然一笑道: “如若要写,那王恽来时我就会写。 何必等到今日。 此言甄兄勿需再讲。 至于如何处置我。 想是甄兄出长安城时,大司马已有决断了吧。 是下狱还是赐死?” “相国言重了。 大司马念及旧谊,特准相国入补延陵园郎,食故禄终身。” “那代我谢过大司马。” 班稚闻言,表情淡然地道。 他心里知道。 并不是王大司马念及什么旧谊,对他网开一面。 而是因为他故去的姐姐班婕妤。 班婕妤是成帝妃,王政君的儿媳妇。 班婕妤美貌又有文采,品性娴淑守礼,深得王政君喜爱。 赵飞燕姐妹在后宫兴风作浪时,班婕妤自愿退出后宫,在王政君身边侍候老太后。 成帝驾崩,班婕妤又自请去给成帝守陵,最后病逝于成帝陵。 班稚有这么个深得王政君喜爱的亲姐姐。 王莽自然不敢做的太过分。 不过惩戒肯定要有,长安城也不可能让他回去。 班稚一家,就被赶去了延陵守墓。 还好俸禄不变。 班家后人生活、读书,也算无忧。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个好姐姐。 琅琊郡太守公孙闳,就没那么幸运了。 甄丰从广平国到了琅琊郡,直接拿虎符调兵将公孙闳锁拿上囚车。 公孙闳曾当着使者大肆谈论灾祸,自然不能让他活着进京受审。 于是,琅琊郡太守“畏罪自杀”于押解的牢房中。 甄丰处理完首尾,顺利回京。 各郡国祥瑞、颂歌准备完毕。 平宪的使团和“西羌使者”也演练多时。 又到了大朝会的日子。 王莽蓄谋已久的计划,终于要开始实施了… 第80章 启动,偷天换日第一步 庄严肃穆,文武分列。 自从刘箕又沉默地甘当汉献帝、光绪的合体后,大朝会又恢复了以前的和谐。 文武百官陆续按部就班进行着各项程序。 刘箕虽然习惯了沉默。 但是越发的爱在大朝会上,观察他的这些爱卿们的表情。 乌泱泱一群帝国各方面权力的掌握者,全都是人精啊。 今日大朝会在平静的氛围下,总感觉有种难以言表的情绪,在王莽一系的朝臣中萌动。 结合密谍们的奏报,和最近王恽、甄丰等人的行迹。 刘箕断定,今日王莽肯定要有动作。 果不其然,在尚书令姚恂陈事后。 大鸿胪奏报: 今有西羌使者,随中郎将平宪入京求见太皇太后。 请求纳土归汉。 王政君年纪越来越大。 冗长的大朝会,已让她渐感乏累无味。 听说有西羌使者求见。 倒是勾起了老太太一点兴趣。 “速宣西羌使者觐见。” 一声传令。 平宪带着所谓的“西羌使者”进了殿。 刘箕也好奇这“青藏高原的同胞”现在是什么样子。 一名黑瘦的中年汉子,一脸小心,战战兢兢地跟在威风凛凛的平大将军身后。 汉子红黑的脸,带着典型的高原红。 丝绒混编成的几根辫子绕成发髻,置于脑后。 麻布长袍,一块青毡斜披在身上。 一看就是常年生活在高原苦寒之地的羌人。 不过这畏畏缩缩的。 羌人就算边陲小族,也不至于派出个这么个使者吧。 “外臣拜见太皇太后,拜见大司马。” 使者跪伏在地,颤抖着声音道。 朝堂礼官一阵皱眉。 虽然皇帝不管事,但是也没人在朝会上敢不给他面子。 这番子拜见太皇太后,又拜见大司马。 置皇帝于何处?这也太… 王莽心中也是不悦。 暗暗怪罪平宪。 其实这也怨不得平宪。 到殿先后拜见太皇太后和皇帝陛下,平宪确实交待“使者”了。 不过“使者”最近在驿馆,天天背诵到了朝堂应该夸赞太皇太后如何仁厚,大司马有多英明的陈词。 满脑子都是这两人。 到了森森大殿一紧张,自然就只会想起这两位。 “平身吧,贵使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王政君掀开帷幔,好奇地盯着异装绑辫的使者。 倒是没太注意他的拜辞问题。 “秉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圣明,安汉公仁慈。 自我卑禾羌王倾慕汉仪后,我西羌天下太平,五谷丰登。 稞粟长到一丈多长,一粒谷子都能包着三粒粟米, 青稞不用种植,自己即可生长。 牛羊也不再生病。 甘露从天而降,甘泉从地下涌出,凤凰前来朝贺,神雀飞临聚集。 这都是太皇太后、大司马的仁德赐予我羌人的恩惠。 给我们羌人带来的福音。 所以我们真心实意想归顺大汉。 我们想献出鲜水海和允谷、盐池。 这些地方地平草茂,是为福地。 今后全交给大汉,归入汉境。 我们情愿住到险阻荒凉之地,做大汉屏障。 万望太皇太后、大司马恩准!” 使者也没起身,继续跪伏在地上。 用生硬的汉话,一口气把平宪教给他的话说了出来。 一番话说出来,不明内情的臣子一片哗然。 这番子扯的也太离谱了些。 不过王老太太听书似的,倒是乐的不轻。 心道这番邦人还真挺有趣。 “西羌使者舟车劳顿,若无他事,可先回驿馆休息。 我们商议后,自会下书回复。” 王莽脸上也有点挂不住。 又怕他言多有失,连忙出班说了一句。 同时冲平宪递了个眼色。 平宪会意。 走上前道:“西羌使者已将三地舆图交于臣。请陛下、太皇太后查看。” 经过使者身侧,用脚瞧瞧碰了碰他。 使者醒悟过来。 连忙大声告退,趋步离了大殿。 众臣又是一阵摇头。 番邦小族,真不知礼也! 王政君本也打算多问使者几句卑禾羌的情况。见他如此慌忙的退去,也就罢了。 刘箕知道青海湖的地貌,这简易的舆图无甚看头。 瞅了两眼就让宦官拿给了太皇太后。 王政君仔细看着舆图上标注的山水湖泊。 心情颇为激动。 开疆扩土啊,还是以仁德得之。 “大司马以为西羌献土之事,朝廷应当如何?” 抚摸着手中的舆图,王政君张口问道。 王莽偷眼看到太皇太后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这步棋走对了。 “禀太皇太后,西羌受我大汉感召,自愿奉土。 实乃古今难逢的喜事。 大汉有东海郡、南海郡、北海郡,今可在鲜水海置西海郡。 自此四海归附。 恭贺太皇太后仁德,四海升平,天下归心。” “好、好、好,那就劳大司马着手,成立西海郡,以稳我大汉西垂。” 王政君听了王莽的意见是连连称善。 将西羌一概事宜交由了王莽决断。 大朝会结束后。 王莽赐了些财帛,派一队军“护送”西羌使者回了护羌校尉府。 “成立西海郡,各位可有好建议?” 大司马的小廷议上,王莽端坐于主位。 “西海郡现在成了一片空地,首要就是迁民。 还有太守一职,属下建议就让留守的副使程永直接上任。 程副使在西羌已多日,定是熟悉了当地气候风俗,省了朝廷再派官员。” 第一次有资格参加“小廷议”的平宪激动地连连表态。 顺便准备明抬按坑,把看不惯的程永给留在荒凉的西海。 “嗯,西海郡建府开衙事急,就让程永顺势留下任太守也妥。 至于迁民,也要从速。” 王莽转头看向左咸。 左咸皱皱眉,最近夹在大司马和小皇帝中间。 摊他身上的倒霉事不少。 “大司马,如今各郡县户、口都不多,实在是无民可迁呐。” “不行就把阳陵的青州灾民都迁到鲜水海去。” 听了左咸的诉苦,王莽有些不快。 “青州灾民跋涉京兆,刚刚落脚。 因为耕牛、物资配发之事,已然怨气重重。 再让他们迁往西方荒蛮之地,恐激起民变。 再说,大司农府也没有财力再将这么多灾民送往西海了。 即使阳陵百姓愿迁,能到西海者亦十不存二三也。” 左咸顶着王莽吃人的眼神,低着头依然不松口。 他是被这次赈灾搞怕了。 “西羌高寒,百姓确实不愿意去。 不如让各郡县的罪犯全部迁往鲜水海。 大司马以为如何?” 光禄勋甄邯建议道。 “迁移罪犯倒是良策。” 王莽目光一亮,仔细思索了一下又摇摇头: “不过,现在罪犯都已判罪服刑了。 再改徙刑,恐也不妥。 新犯一时也凑不了几个。” “新犯少,皆因法宽。 不如举国增加些条律。 触犯者皆以流刑放西海郡以处。” 摩拳擦掌半天,还没派上用场的太仆王恽提议。 “只好如此了。”王莽想想也别无它策。 “西海郡之事,深得太皇太后之意。 下面就看风俗使者的了。”王莽说完笑着拍拍王恽的肩膀。 “定不负大司马重望。”王恽信心满满。 第81章 辅政揽权,只手遮天 “小廷议”结束后。 一干人开始忙活起来。 大司徒和大司空在王恽等人的参谋下,增加了五十项罪名条例。 天下凡有触犯者,均发配西海郡。 一时之间,民怨沸腾。 与之相对的是,风俗使者一封封奏疏飞上太皇太后案头。 上疏中奏报内容大都是: “大汉各郡县,物产丰沛,价格稳定,百姓安居乐业。 官府没有诉讼案件,监狱里没有犯人,城市里没有盗贼,乡野没有饥民。 男女异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大汉出现这样的太平盛世, 全都是有赖于太皇太后的仁德和大司马的勤勉。” 至于小皇帝,则是半字都没提。 有民间如此盛誉。 大朝会上大司徒司直陈崇奏请,取古贤阿衡和太宰各一字。 请求加封大司马为“衡宰”,加封地黄邮聚及新野等地。 喜事连连的太皇太后自然一口应承下来,王莽倒是力辞。 “陛下,最近王莽气势渐盛。 刚刚大朝会上,您不该不再发话。” 退朝回殿的路上,全三悻悻道。 “且让他蹦跶去,看他猖狂到几时,哈哈。” 刘箕畅快一笑。 “不过王莽倒还识趣,不敢一口应了。”全三不知道皇帝笑什么,也跟着呵呵干笑了几声。 “一口应承下来,就不是他王莽了。 估计下次朝会人家也就勉强应了。 说不定还会玩出点其他花样。” “那陛下就看着他受封?” 刘箕冷下脸瞪了一眼全三道:“朕自有分寸。内侍官不准议政是朕多次说过的。 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喏,奴婢再也不敢了。”全三心里一激灵连忙应道。 别看小皇帝平时笑呵呵的,一瞪起人来,那眼神真是.. 刘箕猜的没错。 王莽一系大朝会后,开始了更大的动作。 京兆及附近郡县的官员平民开始云集长安,纷纷上书替大司马请愿。 除封号、封地外还请加赐大司马“九锡”之礼。 蜀郡有个叫路建的村民,因院子围墙和邻里起了纠纷。 路建送了诉状,准备到县里诉讼。 结果听说现在去打官司的,无论原告被告都会被判去西海郡。 吓的还没开堂就撤了诉。 蜀郡太守没有什么事情奏报,就把此事写进了奏疏。 本是胡乱充数的一本奏疏。 太保王舜看到了如获至宝。 说是蜀郡路建等人受大司马感召,很惭愧和邻里纠纷的行为。 准备打的官司都撤了诉。 现在刘箕的密谍司,不仅只靠些盯梢的少年。 在充足金钱的诱惑下,大量基层官吏都直接或间接的打上了密谍司的烙印。 王莽一系的所作所为,自然逃不过刘箕的眼线。 刘箕对此是毫无反应,每日除了读书就是去上林苑骑马练军。 偶尔到城中密见保万县的人。 小皇帝身体越发强健。 五百少年军也渐渐弓马娴熟,行止间带上了精锐战军才有的气息。 看着皇帝毫无反应,黄德和全三急的不轻。 再任由王莽折腾下去,朝堂基本上要被他掏空了。 但是有皇帝颁布的内侍官不可议政的条令。 两人是干着急不敢过问。 有时候黄德遇到来奏事的宋弘,旁敲侧击地暗示他规劝一下小皇帝。 宋弘只是笑笑,也不接茬。 真真是皇帝不急,把两个太监急的要死。 当然急的也不仅是黄德、全三两个。 …… …… 秋风萧瑟,随着夏的脚步越走越远。 长安城一天天凉了起来。 连绵的细雨中,夕阳西沉。 一座不起眼的小院紧闭着大门。 院内后厅一灯如豆。 两个正在交谈的男人身影,影影绰绰的随着灯光映到窗格上。 王宇趁着还未宵禁,急匆匆赶到舅兄吕宽的家中。 “吕兄,卫太后的回书拿到了?” “终于拿到了。卫太后之前数封投书如泥牛入海,本也打消了进京的希望。 见了贤弟的亲笔书信,也是迟疑的很久。 过了些许时日。 才按你的意思写了封痛斥丁、傅二后,并陈述思子之情的奏疏送了过来。” 吕宽说着把一个木盒拿到王宇面前。 装着中山国奏疏的木盒密封着。 王宇抚了抚盒子,并未打开。 然后又把它推回给吕宽 “这奏疏就烦劳舅兄托薛况转交敬武公主,务必呈到太皇太后面前。 我父现在动作连连,如果再不把小皇帝的母舅接来。 恐怕我王家,要走上万劫不复之路了。” “为兄定不负所托。” …… …… 时光转瞬即逝。 又到了大朝会的日子。 陈崇、王舜等人,将数万人的请愿书和蜀郡大司马惭民的奏报一同搬上朝堂。 百官齐声再次请求朝廷封大司马“衡宰”。 并加车马、衮冕袍服、乐县、朱户、纳陛、虎贲、斧钺、弓矢、秬鬯,等“九锡”之礼。 王莽跪地极力请辞。 “大司马,即是民心所向。你就勿再推辞了。” 太皇太后在帘后不紧不慢道。 王莽这三请三辞的套路,老太太也有点不耐烦了。 “谢太皇太后恩宠,臣受此殊荣着实惶恐。 以后愿多替太皇太后分忧,以报恩宠之万一。” 王莽听出太皇太后语气中的不耐,也不敢再惺惺作态。 顺势应下各种封赏的同时,又开始讨要实权。 “本宫精力也越来越不济了,正准备去上林苑休养些时日。 如今大司马秉政有方天下承平,以后由大司马佐政陛下即可。” 王政君确实也累了。 修缮一新的上林苑里特地给她准备了行宫。 秋日正飒,风景宜人。 几个老姐妹也想趁她的东风到上林苑住些日子。 正好她就接了王莽的话头,脱了政务去躲阵子闲。 “太皇太后,朝廷两千石以下的官员,可否由大司马府自行任免?” 王莽提出了佐政的要求。 此言一出,朝堂众人都是一惊。 皇帝的权力才是任免六百石以下的官员。 而且现在的小皇帝,都还没有掌握这个权力。 两千石以下,如果太皇太后答应的话。 除了几个老帮菜,全天下的官都是他王莽可以随手摆布的了。 人事权,是最重要的权力。 王莽之所以对太皇太后毕恭毕敬,除了王政君积威已久。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还牢牢把控着官员升迁任免的最终决策权。 一旦这个权力过渡到大司马府。 王莽就真正做到了权倾天下,只手遮天。 众人屏声静气,都等着太皇太后的决断。 王政君思索了片刻。 自己年迈,身体越来越乏累。 既然辅政之权都交出去了,任免官员的权力还留着干嘛? 小皇帝今年才十三,自己这身子怕是撑不到他成年了。 王莽如今已过天命之年,让他掌政五六年也差不多了。 到时候小皇帝也十七八岁成人了,就可以放心的让皇帝亲政了。 再说从最近天下的传奏来看,大司马确实是一片赤诚为国之心。 想到此处,王政君心中释然。 缓缓开口道:“即是如此,以后两千石以下官员任免,直接由大司马府酌办。 下次大朝会本宫不再参加。 大司马,以后你要多用心,好好辅佐陛下。” “喏,臣定不负太皇太后厚望。” 王莽说着深深叩首,激动的声音微微颤抖。 刘箕心中浮起了一丝落寞。 虽然这是他早已预料到的,但是权力真的被王莽攫取了去。 他的心里还是不太能坦然接受。 “本宫这里有封中山国的奏疏,陛下和大司马都看一看。 这奏疏该如何批复,本宫想要听一下二位的意见。” 王政君身后的李禄托出了一个木盒。 听闻中山国奏疏直送到了太皇太后之手。 王莽和刘箕心中都是一惊.. 第82章 慈母悲心 卫后的奏疏先送到了小皇帝面前。 奏疏书之于帛上。 文中前半部分,痛斥了丁、傅两位太后之前以外戚身份乱政的罪行。 后篇则是真情流露,字字都饱含着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思念。 虽然原来的小皇帝已经魂归天际。 但是这具躯体,却是由卫后所生。 读着字字泣血的奏疏,刘箕的情绪也跟着低落下来。 黄德随侍在皇帝侧后方。 自从几年前离了中山国,就再没有听到那边的音讯了。 此时王后的书信就在皇帝手里。 黄德伸着脖子想看一看,奈何太远看不清。 大朝会上,他又不敢随意乱动。 只好看着小皇帝。 眼见哀伤的表情浮上皇帝的面庞。 黄德也是悲从中来。 一颗颗泪滴从老宦官的双目中夺眶而出,顺着面颊滚落下来。 “送给大司马过目。” 刘箕将奏疏整理好放入盒中,吩咐道。 声音低沉嘶哑。 群臣鸦雀无声,心怀汉室的大臣们心中无不戚戚。 司礼小黄门将奏疏恭敬地递于大司马王莽。 王莽心中暗暗气恼。 做了这么多准备,今日才蒙太皇太后松口,算是最终掌了权。 本是皆大欢喜之日。 不知道谁又把中山国的奏疏,直接捅到了太皇太后面前。 看小皇帝的样子,应该不是他所为。 太皇太后今日大方放权,如果她顺势提出让卫后进京。 自己还真不好再拒绝。 还好太皇太后没有直接下令,还有回旋的余地。 王政君抛出卫后的奏疏,也有她自己的想法。 以后王莽辅佐小皇帝执政,二人之前颇多芥蒂。 今日让王莽表态,迎接卫后和皇帝母子团聚。 也是让小皇帝和大司马的关系缓和一些。 “卫太后思子之心确实感人,臣读着亦有不忍。 太后痛斥傅、丁二后之过,也彰显卫太后之深明大义。” 王莽草草看完奏疏后,沉声道。 王政君听了眉眼舒展开来,满意地点点头。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王莽说卫氏一族的好话。 “不过。” 王莽顿了一下继续道: “自陛下登基后,卫后拜为皇太后。 朝廷加爵及封地,并让宗室刘成都袭中山王爵,以替陛下尽孝道。 卫后既知丁、傅二后之恶,就当恪守本分,安居于封地。 如若卫氏一族此时入京。 即便其无意干政,难保不会被有心之人利用。 不如待陛下年长亲政后,再商议迎接卫太后入京之事。 陛下,意下如何?” 王政君闻言,笑容慢慢凝固在了脸上。 想不到王莽还是固执的反对卫太后来长安。 许是哀帝时,丁、傅二后掌权,把他逼回封地的事对他打击太大了。 不过现在的皇帝刘箕子,可不是哀帝刘欣那个白眼狼可比的。 刘箕子现在的表现可圈可点,把权力直接一股脑先交给大司马府。 王政君已感觉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了。 王政君暗暗打定主意,如果皇帝提出迎接卫太后的请求。 自己一定在今日自己参加的最后一次大朝会上,把这事给定下来。 “那个,大司马所言有理。母后深明大义,也会体谅大司马的苦心。 朝廷应再加赏赐以慰其心。” 刘箕沉吟了一下,缓缓道。 话里话外并没有要现在迎接太后入京的意思。 黄德心里暗暗惋惜,多好的机会。 看这架势只要陛下争取,太皇太后多半会支持太后和两位国舅入京。 不过陛下既如此说,定有他的打算。 老黄德现在也对刘箕有了盲从的信任。 王政君长出了口气。 既然皇帝自己也不坚持,就免了给刚接政的大司马难堪了。 刘箕虽然也有不想现在就见卫家人的心思。 但如此选择,主要还是为了卫太后安危着想。 且不说一路过来,路上难保不会有差池。 就是顺利到了长安,以大司马现在的权柄,还会有卫后的好日子过? 那两个国舅,除了是傀儡皇帝的舅舅外即使有个曾当过卫尉的爹。 恐怕在长安也难保太平。 不如给他们多请些封赏,让他们在中山国好好度日。 静待着翻天覆地的那一天。 刘箕子现在也在积极往中山国运作力量,待到自己布局妥当。 就不怕王莽要翻天。 到时候他就会有能力,去保住原身的母亲和两位舅舅平安。 当然,现在还是不行。 小皇帝的一番话也大出王莽意料,准备应付太皇太后的托词也用不上了。 至于给中山国加封赏,还不是小事一桩。 如此,众人商议已毕。 退朝后,王莽着人以皇帝口吻给中山国回书一封。 并请示皇帝加了天子印。 增卫后汤沐邑七千户,赐中山国黄金百斤。 回书曰: “中山孝王后深明为人后之义。 条陈故定陶傅太后、丁姬悖天逆理,上僣位号。 徙定陶王于信都,为共王立庙于京师,如天子制,不畏天命,侮圣人言,坏乱法度,居非其制,称非其号。 是以皇天震怒,火烧其殿。 六年之间大命不遂,祸殃仍重,竟令孝哀帝受其余灾,大失天心,夭命暴崩。 又令共王祭祀绝废,精魂无所依归。 朕惟孝王后深说经义,明镜圣法,惧古人之祸败,近事之咎殃,畏天命,奉圣言,是乃久保一国,长获天禄, 而令孝王永享无疆之祀,福祥之大者也。 朕甚嘉之。 夫褒义赏善,圣王之制,其以中山故安户七千益中山后汤沐邑。 加赐及中山王黄金各百斤,增傅相以下秩。” 卢奴县中山国,中山王宫。 一位眉目间和刘箕神似,容貌绝美的妇人面带憔悴。 此人正是刘箕子的生母,原中山王后,现皇太后卫姬。 卫太后垂首跪坐在案几侧,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朝廷的回书摆在案几之上。 室内没有下人。 两个中年汉子立在一旁。 “盼了三年多,终于来了京城的回书。 还是加的皇帝玺印。你看看,这是箕儿的口吻吗? 也不知道他自己在京兆,过的如何。 要这些封赏有什么用,回书中为什么不提箕儿的近况。 他高了没,身体壮实了没有。” 说着,卫后呜呜咽咽的。 泪水从两行细流,也抑制不住变的如泉涌般泗流满面。 “唉。”卫玄、卫宝两位国舅哀叹一声。 这回书他们刚也看了,书中意思再明显不过。 肯定是他人代笔,小皇帝加了玺印而已。 给母亲的书信,皇帝都做不了主。 可想现在他在未央宫里,能有什么好日子。 卫宝心中更是难过。 本来两三年来,数封给朝廷的投书都如泥牛入海。 姐弟三人也已打消了再去京城的念头。 想不到,王莽儿子的大舅子吕宽托人找到了自己。 说是之前的奏疏都被大司马栏了下来。 他有路子直接送书到太皇太后手中,定能全皇帝陛下母子团聚之事。 自己原来不想理睬。 后来他又取出王宇的亲笔信,自己才让姐姐又试上一试。 这次是得来了回书。 不过这回书看了,更是让人绝望。 不知道吕宽走了什么路子瞒住王莽和尚书令,把奏疏直接送进了长乐宫。 不过,现在王莽肯定是知道了中山国越过他,直接给太皇太后上书。 而且听说,太皇太后在大朝会上,把权柄全都交给了王莽。 卫宝难过的同时,心中开始隐隐的不安起来… 第83章 狗血淋门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大司马府内堂里。 王莽眉头紧皱,喃喃自语。 虽然卫后一族还是没能来长安,但是太皇太后忽然取出的书信着实吓了王莽一跳。 中山国竟然能直接和太后联系上,这个问题确实太严重了。 “大司马,据属下家仆的观察,此事想是和小皇帝无关。” 虎贲中郎将孙建凑上来,小声道。 他家那几个盯着小皇帝的家仆,早就打卡上下班一样的和刘箕形成默契了。 能探出什么来,才稀奇了。 “嗯,此事确实和刘箕子无关,所以我才奇怪。” 王莽冲孙建点点头,然后又扫视了一眼其他人。 室内除了王莽,孙建、还有少府宗伯凤、太仆王恽、大司空王舜等几个大司马的铁杆心腹。 刘歆、左咸等人都不在。 “大朝会前几日,敬武公主倒是去过长乐宫永寿殿。 不知道此事可是与她有关。” 宗伯凤想了想,也不敢太确定。 “敬武?” 王莽一拳砸到案几上,目光中恨意一闪: “十有八九就是这个老不死。 想必是她那后子薛况得了中山卫后的书信。 他怎么有门路联系到卫氏的?” 想通了一环,马上又有新的困扰。 自以为的铁桶一块,忽然有了疏漏。 太让人心忧。 … … 府中跨院里,王莽的儿子同样也很煎熬。 “卫太后的回书,确实到了太皇太后面前。 不过父亲还是没有同意卫后入京。 而且,还是在大朝会上当着小皇帝的面。” 王宇忧心忡忡。 “后来不是小皇帝自己也没有提出要接卫太后来京吗。” 吕焉轻轻握住夫君冰冷的双手。 丈夫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忧思过重。 “唉,父亲刚刚秉政。 姑祖母把秩两千石以下官员任免的大权都放给他了。 小皇帝焉敢当众逆了父亲的意? 传言说小皇帝读了卫后来书,戚戚之情溢于言表。 他哪能不想母子团聚? 他虽言语上不敢说接卫后来京,心中肯定对我王家更恨。 我们还是得想办法,促成卫太后来京一事。” “我兄长都已经冒险取了一封卫太后的书信了。 我们能有什么办法?难道还要再去让卫太后写信?” 听了妻子的话,王宇开始烦躁起来。 他抽出被吕焉握住的双手。 在不算宽敞的室内,来回踱起了步。 “我去请教一下吴师,吴师学问渊博,自能替我解惑。” 说着,王宇直接急匆匆迈步走出了门。 “天寒了,你再披件衣服吧。” 吕焉追出门喊道。 “不用了,不冷。” 远远传来王宇的声音,他人已经跑出了跨院。 吕焉神情落寞的回到房内,轻轻抚了抚肚子。 两个月没来身子,今早找了医官把了脉。 又有喜了。 还没来及告诉夫君。 他现在一心只想着怎么才能化解和小皇帝的矛盾。 中午回了家,就一直在说中山国这些事。 吕焉几次开口想说,都被打断。 她多希望丈夫出生在一个小门户。 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到家了一家人开开心心,无忧无虑。 即使清苦一些也无妨。 但求日子能过的平凡而又宁静。 而不是如今看似高高在上,实则活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王宇先去寻了舅兄吕宽。 吕宽闻知太皇太后当朝抖出卫太后书信,卫后来京的请求再次遭否的事情后。 也是又急又愧。 为了让卫宝说服太后写信,他可是打了包票的。 这下不仅没得到朝廷的首肯,基本上还算是彻底断了卫氏一族进京的希望。 二人急匆匆往吴章府上赶去。 吴章,右扶风平陵人氏,为当世名儒。 治《尚书》,为朝堂博士。 弟子千余人,遍布朝野。 王宇和吕宽都是他座下弟子。 一座普通的前后两进小院,后堂内师徒三人蹙眉对坐。 吴章学识渊博、为人方正,于权谋上倒是不擅长。 王宇和吕宽因为对老恩师的盲信,才求到他府上。 王宇虽然优柔寡断,但是治学上倒很认真,为人又雍容宽厚,平时深得吴章喜爱。 吴章崇儒、重孝道,对皇室忠心耿耿。 此事又是关乎皇帝和太后团聚的人伦大事。 虽然吴章也没什么头绪,但是依然紧锁眉头,陪着两位弟子苦思破局之策。 “大司马最近搜集不少民间祥瑞,定然是崇信鬼神之道。 莫不如我们给大司马府制造些凶兆,大司马必定恐慌。 到时候我去府上进谏,以全陛下孝道破大司马府之凶象。 此计可行否?” 吴章不知道,王莽从各地搜来的“祥瑞”。 除了有些是深喑其意之人所呈外,大部分都是他和王恽等人自己捏造出来的。 他能信这些才怪了。 王宇和吕宽听了老师的计策俱都称善,就像落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王莽除了在母亲面前袒露本性外,在家中小辈前也一直以刚正示之。 所以王宇也并不知道,他父亲的那些“祥瑞”都是自己捏造的。 说干就干。 颇具理想主义的师徒三人,开始推敲起细节来。 论评诗史、讲大义,吴章在行。 要鼓捣这些恶作剧的事情,他是一筹莫展。 “传说黑狗血颇有异灵,不如趁夜撒些黑狗血到大司马府门上。以之为上天异警。” 最后还是吕宽建议道。 既要引起大司马的注意,又不能做的太出格。 这趁夜泼狗血的事情,确实最合适。 吴章虽然觉得这事有些下作,但造凶兆的提议都是自己说的。 吕宽提出泼狗血的计策,他又怎好反驳。 往自己家大门泼狗血,王宇也有点别扭。 不过又想想,不泼狗血,难道还能下药毒倒府上几个人去? 泼狗血就泼狗血吧。 此事关系重大,定不能让第四人知晓。 这泼狗血的重任,自然就落在了吕宽身上。 入夜,玄月如钩。 淡淡的浮云蒙上金钩,月亮就像长了一层毛边。 晚风吹过,静谧的长安城街头已有些初冬的凉意。 躲过一队巡街的京兆府铺兵。 吕宽拎着个罐子,悄悄的沿着墙根往大司马府摸去。 罐子里面是下午买的一只黑狗杀出的半罐子血。 夜已深,四处静悄悄毫无生息,王莽府上大门紧闭。 吕宽将罐子捧起来,紧张得身子有些颤抖,慢慢迈步往大门靠近。 大门另一边不远处的墙根,有一双眼睛正疑惑的盯着他。 第84章 密云不雨,巨祸已酿 唐旭自打被王莽收进了大司马府。 无论逢年过节,还是酷暑严冬、下雨落雪,每晚夜半都会起身。 从角门出去,悄眯眯围着府上院墙外围巡视一圈。 即使现在升为总管,成为大司马心腹。 这夜半巡府的事情也从没落下一次。 阖府上下知道他这一习惯的,只有王莽一人。 今日他照常夜半起身。 仆婢下人们也都歇息了,宽敞的院子特别安静。 唐旭走到角门前,轻轻取下门销拉开门闪身出院。 轻步迈到门外后,回身缓缓将角门闭上,仔细的从外边锁好。 清冷的夜风吹的唐旭一激灵。 他将钥匙揣进怀里,紧了紧衣襟。 弯腰紧挨着墙根,慢慢围着大司马府兜起了圈子。 轻薄的浮云遮不住冷冷的白月光。 府院墙外的石板路,在这月光映照下特别明亮清楚。 王莽在京兆三辅声望非凡。 十几年来,除了巡夜的铺兵和打更的坊丁外。 唐旭也没见到过外人敢夜半靠近大司马府。 快巡梭到大门处,忽然看到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靠近。 唐旭赶紧把身子往院墙的阴影处缩了缩,悄悄迎上前去。 在确认来人没有同伙后,唐旭越靠越近。 人影的身形似曾相识,肯定是熟识之人。 吕宽何曾干过这等事情。 因是趁夜色行事,就换了身深色衣服,也没想着要黑纱裹面。 唐旭紧靠几步,伸头仔细观瞧。 吕宽正举着罐子,转身哆哆嗦嗦的往大门靠近。 白亮的月光照在脸上,被唐旭看了个清清楚楚。 “是大公子的舅兄。他大半夜不在家中睡觉,抱个罐子鬼鬼祟祟跑到大司马府来干什么?” 唐旭心里嘀咕一声,继续疑惑地盯着吕宽。 只见吕宽到了大门前,扬手将罐子里的东西泼洒到门上。 “咦?”看到吕宽诡异的举动,唐旭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一声惊叹。 在安静的夜中,这一声低叹显得特别清楚。 吕宽的神经本就紧绷着,特别细小的动静也能惊他一跳。 别说这么清楚的一声低叹了。 循声扭头,看到不远处的院墙根下的阴影中,隐隐约约似乎有个人。 吕宽吓的抱着罐子就跑。 虽是儒生,吕宽年轻力壮,身体倒还不错。 再加上惊吓过度反应极快,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唐旭知道吕宽秉性,不是什么歹人。 就没上去追,也没有发喊惊醒府中其他下人。 待吕宽跑远后。 唐旭走上前去,看看吕宽泼洒到门上的东西,又用手指沾了一些闻了闻。 是血。 唐旭一头雾水不解其意。 又躲回暗处观察了一会。 没有什么动静。 唐旭悄悄退回角门,开锁进去后,从里面把门销好,回屋继续睡觉去了。 吕宽一路飞奔跑回家后,依然心有余悸。 连夜把罐子打碎埋到墙角。 “那声惊叹听得真真的,墙角也分明有个人影。” 虽然到了家中,吕宽心依然怦怦跳个不停。 “应该是个溜夜的蟊贼吧,肯定不是大司马府上的人。 要不然不至于潜迹藏踪,看到有人往门上泼东西也不声张。” 想到此处,吕宽稍稍安心。 不过觉肯定也是睡不着了。 蹑手蹑脚开了客房门,寻个榻躺下。 窗外泛白的月光慢慢变的红亮。 暗夜过去,太阳冒着红光慢慢从东方升起。 “你确定看到的就是吕宽?” “千真万确,昨夜虽有浮云,月光却还好。 远远我就看到身影有些熟悉,走近后借着月光我看清楚了那人的脸。 就是大公子的舅兄吕宽无疑。” 天刚蒙蒙亮,唐旭就跑来密报王莽昨晚看到的一幕。 “吕宽。” 王莽喃喃的念着这个名字。 回想着儿子王宇一直劝自己放卫太后进京。 心里隐隐感觉这两个人,可能和太皇太后手里的书信有关。 但是,吕宽昨晚的举动,又是要搞什么鬼。 “此事不要传于第三人知晓,跟我到门外看看。” “喏。” 主仆二人出了内堂,往府门走去。 一群仆人围在大门外。 原来是早上开门的阍者发现门上的污迹,急得大呼小叫起来。 附近洒扫和准备出门的下人仆妇,也都被引了过来。 门外的行人远远的也在往这边观望。 “大门被污,此事不同小可,赶快去报知唐总管。” 一个年长的下人提醒急昏了头,不知所措的阍者。 “恩主和唐总管来了。” 外围站着的一个下人喊道。 刚要去找唐旭的阍者闻言止住脚步。 待到二人到了门前,阍者直接跪伏在地战战兢兢道: “恩主恕罪,府门被污,奴罪该万死。” 阍者为一府看守门户者。 大门被莫名的血污泼成这样子,他的确不可推责。 其他人施礼见过王莽后,都散开各去忙碌。 王莽并未理睬跪在地上的阍者,径自走到门前观瞧。 一片暗红的血污泼溅在门板上。 隐隐的血腥味,飘在寒凉的空气中。 唐旭走上前去,小心的捏起血污上沾着的一根黑毛。 “恩主,是黑狗血。” 王莽心中暗暗气恼,冷眼观瞧了几眼,拂袖回了内堂。 “还不快爬起来,刷洗了血污,重新把大门漆一遍。” 唐旭冲颤栗着跪伏在地的阍者骂了一声,快步追王莽而去。 “你派几个妥贴的探子,盯着吕宽和王宇。 注意最近有无外人接触吕宽,特别是行商的车队,外出的公人之类。 再去找人请王舜、孙建、王恽、宗伯凤几人过府一趟。” 闭目寻思许久的王莽缓缓睁开双眼,冲垂手立在身侧的唐旭吩咐道。 “喏。”唐旭应声出门去安排诸项事宜。 王莽对唐旭最满意的一点就是,他从不会质疑王莽的任何决定。 只要王莽吩咐了,他就只会全力照做。 即使是派人跟踪大公子这种命令,他也不会去问为什么。 片刻后,几名穿着各色衣服的探子散布在吕宽家附近。 唐旭性情凶狠,心思缜密。 他培养的一批暗探均非泛泛之辈。 自从小皇帝能出宫后。 王莽之所以让孙建安排人去盯梢,而不派唐旭的手下。 自有其打算。 一是,小皇帝才十二三岁,在京兆毫无根基。 王莽认为他出宫,无非是贪玩而已。 二是,小皇帝毕竟有贴身的卫队随着。 如果跟踪之人万一被发现,小皇帝追究起来扯出探子和大司马府的关系。 面上需不好看。 孙建的人去,即使被发现了,他王莽自可一推二六五,佯做不知。 以孙建的忠心以及和大司马府的利息牵扯,定会自己咬牙背下这个黑锅。 天未过晌,孙建、王恽等几人陆续到了府上。 王莽将吕宽门洒狗血,以及王宇经常劝自己迎卫氏一族入京之事,和众人分说了一遍。 几人面面相觑,都不敢言声。 毕竟,其中还牵扯着大司马的长子。 “勾连中山国,此事非同小可。大家不必顾及王宇的身份。凡事均可畅所欲言。” 王莽正色道。 “昨日属下回家路上,好像看到大公子和吕宽从大儒吴章府上出来。” 孙建想到了昨天好像见过二人,顺口提了出来。 “还有,吕宽好像和敬武的后子薛况来往密切。” 太仆王恽补了一句。 “吴章、敬武、薛况。”王莽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个名字。 … … 卢刚,一个年四十许的车队东家。 经常往返京兆三辅和中山国,帮人捎带货物。 有时自己也寻两地物产,做些低买高卖的营生。 之前帮儒生吕宽投了一封书信到中山王府,得了不少钱。 前阵子顺路带着吕宽往中山卢奴县跑了一趟,吕宽更是厚金相赠。 卢刚近日接了笔生意,又要去趟中山国。 就想着再来找找吕宽,看还有没有书信之类的要捎带。 最好他本人能跟着再去一趟,那赚的更多了。 到了吕家,敲门后。 一个小仆童将大门开了条缝,见是主家认识的行商车队东家来找恩主。 连忙引了他,往后堂走去。 过了片刻,卢刚涨红着脸快步出了吕家大门。 待他出门后,大门“呯”的一声又紧闭了起来。 “不去中山国就不去中山国。这吕宽好歹也是个读书人,怎的如此不知礼。 见了我就跟见了瘟神似的,话没说两句就开口赶人。 上一趟我是多赚了他点钱,可一路上也是小心应承侍候,不曾亏待了他。 这人真是…” 卢刚一脸晦气,边走边抱怨。 “中山国?”附近几个探子交换了一下眼神。 其中两人悄悄跟了上去… 第85章 山雨欲来 “笃笃笃..” 轻轻的敲门声传来。 听这敲门的节奏,王莽知道是唐旭。 其他人也不敢在他会客时打扰。 有要事时,才会烦唐旭来寻王莽。 “进来吧。”王莽沉声道。 唐旭将门推开条缝闪身进来。 对四位朝廷大员熟视无睹,径直走到王莽身边。 其他四人也不以为忤。 “恩主,大儒吴章来了府上,说要拜见大司马。” 唐旭将头凑过来低声道。 “他刚过来?”王莽歪抬起头,斜看着唐旭。 “不是,已在大公子跨院待了一会。” “嗯,去请他进来吧。” “喏。” 唐旭躬身退出屋子,小心的把门闭上。 “诸公到内室小避片刻。待我会一会这吴章,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王恽等人起身鱼贯躲进内室。 王莽整整衣冠,正襟危坐。 将吴章送进后堂,唐旭转身回避,守在附近。 “大司马。” 吴章推门进堂后行礼拜见。 “伟君先生。”王莽闻言急忙起身执了吴章之手让座。 “伟君先生最近不常来我府上。今日特地来见老夫,有何见教?” 王莽亲切的称呼着吴章的表字,用诚恳的语气问道。 吴章面上微微一红,转瞬又恢复常态。 轻抚一下须髯道: “最近王宇治学上颇为钻研,前几日他有疑惑处请教与我。 今日鄙人在家中参悟,忽有所得,就来府上找宇儿论道。 正好刚刚闲聊时听他提起,府上今日似有异像?” “哦,多谢伟君先生惦记。不过是顽童泼洒了些血污到大门上。不当紧。” 王莽故作无所谓的淡淡道。 “这个。” 吴章微微一怔: “大司马,此事不可小视。 黑狗血为不祥之物。 而且门上大早就有,也绝不像是市井顽童所为。” “哦?那伟君先生认为?”王莽虽然心中气恼,面上依然云淡风轻。 “黑狗血不祥,自古巫蛊驱秽用之。 而今天降黑狗血,想是给大司马示警之意。” “上天示警?不知老夫有何逆天之处?” 王莽的声音渐渐冷峻起来。 吴章没有察觉王莽语气的变化,继续道: “我大汉自孝武皇帝起,以儒术孝道治天下。 天子之孝为孝道之重。 如今皇帝母子分离,天子难以全孝道。 难保上天不会震怒降灾。” “先生可有破解之法?” 王莽略带戏谑的道。 “朝廷当派出羽林卫,迎太后及二位国舅入京。 如此,陛下可早晚行尽孝之礼。 方可避灾免祸,国运昌隆。” “哦,多谢伟君先生提点。老夫会好好考虑此事。” “大司马睿智明鉴,在下就不再多言了,老朽告退。” 见王莽好似接受了自己的建议,吴章连忙告辞。 虽然表面上强做镇定,后背还是紧张得沁出了一层细汗。 “多劳先生忧心。唐旭,送伟君先生出府。” 王莽先和吴章客气了一句,然后冲门口的唐旭命道。 目送吴章走远,王莽掩起门,唤出躲在内室的四位心腹。 “吴章这老杀材,勾连弟子吕宽使手段愚弄大司马。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王恽气急败坏的小声嚷嚷着,仿佛比吴章愚弄了自己还难受。 “吴章这个老儒,真真迂腐昏聩。” 王莽倒没有生气,反而抚须一笑道: “即使做局,哪有第二天就急慌慌上门的。 就算唐旭没发现是吕宽泼的狗血。 他这么一来,也是让人起疑。” “呵呵…”几人跟着干巴巴的笑了两声。 “敬武公主府勾连中山国卫后一党,企图左右朝政,惑乱朝纲。 正好循着狗血泼门案,将这两支尽数屠清,以免给朝廷留下后患。” 王莽止住笑容,一股戾气浮上面庞。 其他几人不禁打个冷颤。 “朝堂还有些天天嚷着让小皇帝亲政的老顽固。不如趁机牵进去,一起办了。” 王恽凑上去恶狠狠的道。 “敬武公主不过一无权的皇亲。 若不是有朝臣相助,如何能勾连外戚意图惑乱朝纲。 就是办了他们难道还冤了?” 王莽不满的撇了一眼自作聪明的太仆。 “是、是、是,大司马说的是,定是他们从中撺掇勾连。” 王恽连忙改口道。 “不过,敬武公主颇得太皇太后青睐。动她的话?” 宗伯凤说着,眉头蹙了起来。 “若是以前,倒是动不得敬武。如今想动她无非费些周章,一会我自有安排。” 王莽毫不在意。 “狗血之事似乎牵扯大公子,是否封住吕宽、吴章之口。以免牵连大公子。” 王舜关切的道。 王舜是王莽族弟。 王宇见了面,还要称呼他一声堂叔。 听王舜提到王宇,王莽脸上显出一丝怒气。 “这个逆子,一心想着迎卫氏一族入宫。 这次往自家门上泼狗血,也难说就不是他的主意。 此等不肖之徒,留他何益。 再说,办了他,其他涉案之人也难有理叫冤喊屈了。 也算是他为王家出了份力吧。” 听大司马如此说,王舜唯唯低头不再言声。 “宗伯少府,你去通知太皇太后家的三位姐妹。 让她们去央太皇太后,尽快一起去上林苑小住。 孙郎将,明日在期门郎中择一曲心腹,换防上林苑各个门户。 将演武场里小皇帝的孩子兵全都赶去建章宫暂住。 再去给北军王建传信,让他撤了阳陵的守军,从外把上林苑团团围住。 一个月之内,不准有任何人擅自出入上林苑。” “喏。”二人低头领命。 “万事具备,只是敬武、吕宽勾连中山国的证据…” 吩咐完,王莽闭目小声念叨起来。 “大司马莫忧。这证据,下官过几日定会呈上大司马案头。” 王恽小声道。 罗织捏造,他最是擅长。 “诸位,各去准备吧。” 王莽眯着眼,仿佛没听见王恽的话一样。 王恽低头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入夜。 几个劲装汉子护着一辆栈车,进入了王莽在外设的别苑。 车上捆绑着一个矮胖的中年人,正是车行东家卢刚。 这下,证据也不需要王恽捏造了… … … 次日天已近晌,未央宫后殿。 “陛下,乌日善来了。” 皇家门子樊冒终于开了点窍,进来通秉时脚步轻许多。 不再发出咚咚咚…砸地板似的声音。 “他怎么来了?快让他进来。” 刚刚在暖和的后殿和两个美婢说笑半天,正准备去上林苑校场的刘箕闻言赶紧起身道。 自从让乌日善执上林苑校场后,他就没有来过后殿。 每日在校场管理马匹,基本就耗去大半精力。 忙里偷闲还要去姚胜家,去汇集保万县和密谍司的情报。 刘箕隔三差五就会去校场和少年军们一起泡半天。 情报都是乌日善在校场口头述给他听。 今天乌日善忽然跑过来,他怎能不心惊! 紫云、杜鹃闻言,迈步出门回避。 黄德、全三在侧侍候。 “是校场出事了?还是密谍那边有重要消息?” 见乌日善进了殿,还未等他参拜,刘箕上前紧张地问。 除了这两件事,刘箕想不到还有什么事能让乌日善亲自跑回未央宫后殿? “陛下,都不是。哦,也都是。” 乌日善一会摇头,一会点头。 “到底怎么回事?” 刘箕有点摸不着头脑。 不过见乌日善神情还算镇定,想也没有什么大麻烦。 刘箕稍稍放下心来。 “今日大早,少府和虎贲中郎将带着一群执戟期门郎,闯到上林苑校场。 说太皇太后要来上林苑小住,让我们腾出地方。 要校场的少年军暂时全部搬到建章宫兵营。 我们自然不肯,双方对峙下来。 后来还是宗伯凤让奴来请示陛下。” “嗯,那密谍方面的消息呢?” “昨日大早,王莽府门上不知道被谁泼了一片血污。 然后宗伯凤、王恽、孙建、王舜四人被传到了大司马府,盘桓了半日才各自匆匆离去。 昨晚北军步卒连夜从阳陵撤回了大营。 敬武公主府附近,似乎也多了些徘徊的生面孔。” “情况不妙啊!” 听了乌日善的汇报,刘箕心里又打起了鼓。 “陛下,校场那边?” 乌日善倒是不觉得密谍司的消息有什么打紧。 他最关心少年军现在要不要听宗伯凤的话,撤出上林苑。 “哦。” 沉思的刘箕醒过神来: “速去让少年军全部撤出上林苑。 然后命赵霆、李勇带着一百雏鹰军旧部换上便装。 今日务必出城,赶回保万县。 其余少年军士卒暂时听命于龙禁卫。” “喏。” 乌日善应了一声,领命忙去安排。 刘箕猜测最近京兆城内,必定有大变故。 赵霆这批雏鹰军现在战力已然不俗,派出城去,或有大用。 “全三,速去长乐宫。先探一探永寿殿有什么动静? 再去看看,京兆差吏可有什么今日的消息送来?” “喏。” 乌日善负责去姚胜家取密谍司民间的消息。 基层官吏的情报,一般都是先汇到全三这里。 虽然刘箕一再强调内侍官不可干政。 但是现在除了这老几位,确实没有其他可靠的人手。 望着全三匆忙而去的背影,刘箕眉头紧蹙。 “陛下。” 黄德心疼的唤了他一声。 刘箕转头望着黄德,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情愫。 “老黄,中山王府,可能要有祸事了。” 虽然刘箕和卫姬从未谋面,但这具躯体却是卫姬亲生。 此时一股复杂的情感,在刘箕心中来回激荡。 “陛下是说,王后和国舅他们要有难了?” 黄德吓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 “我只是这么觉得,也不太敢确定。 中山国直接递给太皇太后的书信激怒了王莽。 再加上大司马府门血污的闹剧。 期门郎和北军如此大动作,我预感事情要不妙。 看看全三带回来什么消息再说吧。” 说完,刘箕闭眼坐在靠椅上不再做声。 黄德急得在殿里来回踱着步。 “陛下。” 约莫半个多时辰,全三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 “秉陛下,太皇太后的三个老姐妹现在齐聚永寿殿。 几个老太太嚷嚷着,今日就要跟太皇太后入住上林苑。 执金吾府衙的行军司马来口信。 说是北军步卒为保太皇太后安全。 今日午后,开始沿上林苑外围布防。明日辰时起,不得放任何人出入上林苑。” “遭了。” 刘箕睁开眼,一拍椅座扶手站起了身: “王莽这是要隔绝太皇太后和外界的联系。 他果然是要有大动作了,而且不是要动一般的官员。 而今能让他如此处心积虑的,恐怕只有敬武公主和中山国了。” “那如何是好?”黄德才不管敬武公主,一提到中山国,可是捅了他的心窝子。 “中山国路途遥远,又是有王爵的后族。 王莽一时半会还动不得。 敬武公主就不同了。 没了太皇太后的庇佑。王莽要害她,是易如反掌。 黄德、全三,趁着王莽手下人荒马乱还未布置妥当。 我们速速出宫去敬武公主府一趟。” 第86章 玉宁碎不改其白 嗒嗒嗒… 伴着紧促的马蹄声。 一辆淄车快速的出建章宫,往敬武公主府驶去。 宫门外徘徊的几个老熟人习惯的记录着:午时过后出宫,前往敬武公主府。 车上坐着刘箕、黄德、全三,蒋兴驾着车。 本来刘箕想让杜迁也一起跟着去的。 昨日四百名少年军到了龙禁卫的兵营。 建章九室最兴盛时,住了千余名方士、道人。 多安排几百人倒也有地方。 不过,这些人都是急匆匆赶过来。 各级的长官又俱都偷偷出宫,回了保万县。 杜迁实在抽不开身。 还好王莽认为这群毛孩子只是哄着刘箕子玩的伴当。 也不曾上心关注。 再加上王莽这次所图甚大,一些细枝末节顾不及。 所以少年军所有军官都没了,外人也不知道。 晓是如此,杜迁也不敢大意。 安排姚胜手下的一什亲卫,把剩下的士卒严加管束了起来。 刘箕在车厢内闭目沉思,黄德在一边小心地扶着他的胳膊怕别磕碰了。 平时话多的全三也沉默了起来。 淄车比平时快了许多。 不一时,马车止步。 蒋兴轻声道:“公子,敬武公主府到了。” 蒋兴扶了刘箕下车,全三已快步跑去敲门。 侧门开了条缝,一个老仆闪出半个身子。 看到是小公子来了,老仆赶紧去开中门。 “带我去见长公主。” 刘箕快步上前,从侧门直接迈进了院。 黄德和全三跟着鱼贯而入。 小公子进府不必通报,是长公主吩咐过的。 老仆带着三人往后庭赶去。 蒋兴自去跨院后门停车歇马。 公主府后庭,一间雅致的斋室内。 敬武一身素色便服,正端坐在榻前抚琴。 娇媚聪敏的敬武公主自小受父亲和兄长的宠爱。 虽养成了刁钻跋扈的性格,琴棋书画上却也勤下过苦功。 古琴悠扬舒缓的乐声,配着香炉里飘浮的丝丝青烟。 安逸宁静的气息充满了不大的斋房。 “长公主。”刘箕来不及敲门,急匆匆闯入。 琴声戛然而止。 “小公子?” 被打扰到,刚要发火的敬武,回头看到是小皇帝急匆匆闯进来,颇有些惊奇。 “小公子,怎么寻到这里来了?这边地方窄小,快跟我去花厅叙话。” 敬武笑吟吟的起身。 “不必了,我有几句话要嘱咐长公主。此处僻静,正好合适。” 刘箕说着给黄德递了个眼神。 黄德会意,领着全三退出门去。 敬武见小皇帝神情肃穆,收起了笑容,也向身边的贴身侍婢摆了摆手。 婢女欠身行礼后,规矩地退出室外。 黄德将斋门关闭,和全三一左一右守在门外。 “小公子,如此慌张究竟何事?” 敬武很少见皇帝这副如临大敌的表情,心里不禁也紧张起来。 “中山国的书信,是大长公主递给太皇太后的?” 刘箕表情严肃。 听到皇帝问及此事,敬武微微羞赧的低下头: “本想着太皇太后看了书信,能开恩让陛下母子团聚,也算佳事一桩。 想不到,还是被王莽当朝否了。” 敬武的语气中充满遗憾。 “书信经何人之手而来?” 刘箕隐隐猜出些头绪,还是要确认一下。 “是我后子薛况取来的,据说和王莽的儿子王宇和他舅兄吕宽有关。 此事未先奏报陛下,实在是老身之错。” “现在不是讨论对错的时候了,这封书信直接惹恼了王莽。 前日,更是有人趁夜在王莽府门上泼撒了一片血污。” “哈哈…” 敬武不禁笑出声来: ”看来王莽还真是多行不义,结怨众多。门上泼血,做的好。” 笑了两声后。 看着小皇帝紧蹙的眉头,敬武赶紧又收起笑容。 “今天王莽使人将太皇太后请进了上林苑小住。 还派兵将上林苑封了起来。” “啊,他这是要作什么?” “我猜他是要把太皇太后和外界隔绝起来。 然后趁机出手,铲除异己。” “铲除异己?他要对谁下手?” 刘箕望着迷糊的大长公主,气的有点想笑。 “王莽这次要顺势铲除的人估计不少。首当其冲的就是大长公主您。” “他不会趁机对陛下不利吧?” 敬武紧张地牵起刘箕的袖子。 “那倒不会,如今天下人心依然向汉,太皇太后余威尚在。 大司马府刚刚掌权,皇帝就死于非命,他无法向天下人交待。 他可蒙蔽太后耳目一时,却不能长久。 暂时他还不敢打我这个皇帝的主意。 再说,即使他有此打算,我也不是毫无自保之力。” “如此便好。” 敬武舒眉一笑,放下刘箕的衣袖,缓步走回坐塌前。 轻轻抚摸着刚刚弹奏的古琴。 “虽然王莽暂时不会对我不利。 但是这次他首要目标就是您,您还有心思抚什么劳什子琴。 赶紧收拾收拾,我想办法把送您出城。 若是不舍这琴,收了一起带走。” 刘箕看到敬武公主表情又放松下来,急吼吼的道。 “一会老身把后院库房的钥匙给小公子,后院的角门可以通马车。 小公子趁着王莽还未发动,派人来把库里的金银钱物尽数搬去吧。” 敬武微笑着道,依然不紧不慢。 “别管那些金银了,你赶紧收拾些应用衣物,带一两个妥贴的侍候之人。 今天就跟我走。” “这些金银对小公子还有些襄助之用。 王莽既想毁我敬武府,纵使抓不住我本人,也会将一干罪名降在我身。 我一个身败名裂的孤老婆子,对小公子有什么用? 小公子何苦管我,抓紧时间多取些金银是正事。” 敬武收了笑容,表情一片凄然。 刘箕心里忽然也是一片恍惚。 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敬武公主? 也许自己内心,已经真正把敬武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黄德虽然一门心思为的都是小皇帝。 但是主仆身份使然,让刘箕不由带着了上位者的心态。 刘箕子遇了王政君,这状况又恰恰相反。 太皇太后对他的舔犊之情,大部分都是源于他的乖巧逢迎。 一干手下的忠心,虽有刘箕个人性格魅力的因素。 主要还是源于他一国之君的身份使然。 只有敬武公主,于国于家都是对刘箕毫无私心,全无保留。 敬武在世上已无近亲。 现在唯一的心思就是想让刘家脱离王氏的摆布,重兴汉室。 刘箕子是汉室的希望。 她一生受父兄荫蒙溺爱。 对父亲宣帝和兄长元帝感情最深。 刘箕子越发的和她哥哥汉元帝神形俱似。 而且以她和王政君恣意谈笑,随口嘲讽王莽的大咧性格。 让刘箕子和她相处起来,感觉特别舒适自然。 刘箕不自觉的在心中,慢慢就把她当成了至亲家人。 “您是我姑祖,是亲人,怎能谈有用无用。 莫管那些钱了,赶紧收拾东西跟我走。” 刘箕怔了一下后,加重了语气。 “多谢小公子,我是皇考当年御封的大汉公主,本就应在这大汉都城。 如果长安城都不容我,还有什么地方能容下大汉公主。” 敬武听了刘箕的话,哀叹的同时,面上浮出一丝暖意。 “我在城外经营了一处峡谷,内有百姓万余,甲士上千。 若要自保,谷口亦可挡十万兵。 长公主,跟我去那里最是妥当。” “小公子苦心经营之地,现在建树如何?可能给老身分说分说。” 刘箕一直从敬武府不断取钱取物,从未说过用处。敬武也一直没有过问。 现在她倒是对小皇帝的经营感了兴趣。 “那是城外一处无名峡谷,为原来城郊流民组成的保万会盘桓之处。 我收了保万会,改编后置保万县。 山谷命名太平峪。 用大长公主赐钱和每次从皇宫内府提的钱把太平峪营建了一番。 吸纳了各种工匠、方士,又从青州流民中选取了不少青壮带入谷中。 现在保万县风纪严明,百姓安居,军士强健。 我们还制造了可挡刀砍枪刺的精钢板甲,山谷外还没有的马鞍马镫。 转向灵活、宽阔平稳的四轮马车。 甚至还有可炸山轰城的旱地轰天雷。 虽然暂时人少还无力出谷驰骋天下。 但是假以时日,一旦天下骤变,有了风云际会之机。 保万县诸军就是我未来腾飞九天的羽翼。 区区王莽不过一登门石阶尔,根本不在我真正的目标范畴。 现在无法,且让他嚣张一时。 今日随我去了保万县,定保大长公主安居无虞。 快起身收拾,跟我走吧。” 为劝敬武放心,刘箕甚至把连和黄德等人都未提起过的东西都透了底。 “如此,老身便放心了。” 敬武欣慰一笑: “不过,小公子此刻却是会错了我的意。 我说无处可去,并不是出了长安城我就无地可藏。 而是我根本就不愿,也不能一走了之。 王莽狼子野心,意图谋夺刘家天下。 当世皇家宗室,数我最长。 当年皇兄同辈的刘家嫡亲,就剩下我这一把老骨头还在。 王莽不过是我刘家座下犬马。 如若我被他迫得仓皇出逃,汉室刘家颜面何在? 他现在千方百计磨灭刘家的威望,我偏不成全他。” “现在不是置气之时,我们不与王莽争一时长短。 以后定会回来收拾他的。” “这并不是我意气用事,这一天我早已料到。 还记得我第一次去未央宫拜见陛下吗。 分别时,陛下让我当心王莽报复。 我自己又何尝不知? 如今能了解陛下惩治王莽,复兴汉室之志。 敬武已是心满意足,死而无憾。 只是,当时答应的活着看陛下重振汉室。 老身怕是要食言了。 我一条老命,能激起汉氏宗亲一些血性。 能给陛下将来讨逆添一丝助力,也算死得其所。 我父本始宣皇帝亲封的汉室公主,是不会逃出大汉京城的。 我意已决,陛下莫再劝说了。” “姑祖。” 刘箕泪眼婆娑。 望着这个高傲而又倔强的老人,刘箕知道她的决定已难以改变。 “箕儿,刘家还能有你,真是大幸。不要难过,姑祖一把年纪,已死不足惜。” 敬武不舍地端详着越来越像哥哥的侄孙,第一次用长辈的口吻唤出了他的小名。 忽然,室外一阵嘈杂声传来。 刘箕一惊,难道王莽动作这么快? 忙冲外喊道: “黄德,何事喧哗?” 第87章 乱起 院中一阵沉寂。 吱嘎… 门打开了条缝。 “公子,刚刚是薛况来了。 他非要闯进来,说是有要事立刻要见长公主。 老奴和全三刚刚在拦他,想不到惊了小公子。” 黄德低声禀报。 “让他进来吧。”刘箕眸中闪出一丝怒火。 门外的全三听到皇帝的话语,悻悻地放开了扯住薛况衣袖的手。 “母亲,大事不好了,母亲。” 薛况跌跌撞撞的跑进门。 敬武公主瞥了他一眼,云淡风轻道: “慌什么慌?还不过来先给小公子见礼。” “罪民拜见公子。” 薛况闻言,敛了敛满面的惊慌。 转回头参拜刘箕。 “说吧,何事惊慌?” 敬武公主问。 刘箕也很好奇。 平时每次过来,这个梦想秩六百石的猪队友,都是把自己当成天一样敬着。 这次怎么惊慌的都顾不上和自己打招呼。 难道他也看出局势不善了? “母亲,刚刚我在街上看到期门郎官和北军士卒调动频繁。 还有大批的羽林卫车兵、骑兵往城外驶去。 正想着赶紧回家避避乱,谁知竟然在街头碰到个熟人。 而且那人乔装改扮,鬼鬼祟祟。” “谁?” 刘箕和敬武禁不住异口同声问。 “那人正是王宇的大舅哥吕宽。 他换了粗麻褐衣,涂黄了面孔。 若不是前阵子经常与他宴饮,对其身形极为熟稔,我都差点没认出来。” “他这是?” 刘箕隐隐猜出了事情的大概。 “我们错身而过时,他还极力避我,被我一把抓住。 我也奇怪他为何如此做派,一开始他不肯说。 后来怕我纠缠,急于脱身,才道出实情。 原来他和王宇见给太皇太后递了卫太后的书信没有用。 竟然和他们师父大儒吴章,合计着半夜去王莽府上泼狗血。 然后吴章再去王莽那里进言。 吕宽说他泼狗血的时候,好像被人发现了。 第二天家附近多了不少闲逛的生面孔。 他就乔装改扮,趴在买柴老仆的车里混出了家。 车子继续往柴市去。 他在一个拐角滚下来,准备趁封锁还不严密,跑出城去。 母亲,我们也赶紧收拾细软出城吧。 眼看着北军就要接管城防,到时候可就来不及了。” 真是一帮蠢才,刘箕心中暗骂。 吕宽一跑路,自己的大舅哥王宇这挂落是吃定了。 “早都说了不让你们招惹中山国,就是不听,惹出祸了吧。” 刘箕怒道。 “陛下教训的是,罪民真是悔不当初。” 薛况顿首在地。 刘箕摇摇头,想想再多说也无益。 这薛况来了,说不定能让敬武公主心思活泛点。 “姑祖,要不您就和薛况一起赶紧出城吧。” 敬武公主摇摇头,微微一笑道: “我意已决,小公子不用再提出城之事了。 况儿,公子见王莽动作频频,已料到了他要对我动手。 刚刚劝我出城躲避,我已拒绝了。 母亲一把年纪,不怕死。 再说我这大汉长公主被他一恶奴迫逃,也让天下人笑话。 你还年轻,没必要在此等死。 趁现在赶紧出城,为母早已为你备下后路。 在东海郡郯县,有挂在别户名下的一处深宅。 其内所藏银钱不多,但也足够你养几个家仆奴婢聊度余生。 把你安顿好,也算我对你父亲有个交待了。” “阿母。” 薛况跪倒在地泣涕道: “王莽于儿有破家之仇,如今我无机会再亲手复仇。 眼见着母亲又要惨遭贼人毒手,儿若独自逃遁苟活。 岂堪为人子? 母亲不走,儿也不走。 如果王莽要杀,儿愿随母亲共赴黄泉。” “好,好,好。” 敬武抚掌大笑了三声: “不愧是薛宣薛侯爷的儿子。 如此慷慨之气,也不枉你我母子一场。” 一直对薛况成见很深的刘箕,此刻也颇为动容。 “二位请放心,王莽的美梦最终不会得逞的。 朕现在虽力有不逮,但假以时日再加上天下局势助澜。 以后扳倒王莽,只是举手之劳尔。” “那太好了。” 薛况眼中放光,他知道皇帝虽然年少,却老成持重,从不妄言。 “到时候陛下将王莽这个贼子千刀万剐时,别忘了记上罪民的几刀。” “嗯,到时候朝廷法度自不会轻饶他。” 刘箕想到了给王嬿,不伤王莽性命的承诺。 含糊的应了一句。 “不如姑祖和薛况,活着等到那一日…” “陛下休要再提。” 还未等刘箕话说完,敬武就出言打断了他。 “唉,既然如此。 姑祖,侄孙告辞了。” 刘箕心知敬武的决定已无法改变,就要告辞回去。 外面兵荒马乱,人心惶惶。 说不定有不少消息已经汇集到了姚胜家的小院。 “箕儿且慢。” 敬武公主走到琴房内间隐蔽处,取出了一幅绢图。 “这是隔壁街的一座无人空院,也是我多年前托别人购下的。 此院有地道,可直通我卧房下的密室。 今晚你派些妥贴的手下,过来把密室中的珠宝金银尽数搬走。 如何破解密道的消息机关,这卷轴上都已注明。 至于后院库房存的金饼、铜钱,就留给王莽吧。 省的他抄了个空敬武府,心有不甘。 狗急跳墙,再牵出了陛下的布局。” 刘箕颤抖着手接下了卷轴,恭恭敬敬给敬武行了一个晚辈之礼。 刚要转身出门,刘箕忽然心念一动。 “姑祖,东海郡郯县的别院可否也赐予侄孙。” “当然没问题,我敬武所有的,只要你想要,你尽数拿去就是。 那座宅子的契约在我寝房内,今晚交给你来取金银的手下。” “多谢姑祖。” 刘箕说完,叹口气。 转身出门,带上黄德、全三去寻蒋兴的车马。 敬武望着熟悉的背影越走越远。 隐约就像看到了最爱自己的哥哥元帝刘奭。 仿佛又回了到父皇健在,兄妹俩年少无忧的时光。 一生刚强不羁的老公主禁不住泪流满面。 马车从角门驶出公主府,直奔皇宫而去。 片刻后。 一队换了便衣、携带短刃的期门郎士卒,悄悄将敬武府围了起来。 日落前,蒋兴、乌日善,领着俱都换了常服的一什龙禁卫士兵。 分批潜入了敬武公主府隔壁街的荒院子。 几名保万县密谍领了命令,出城奔太平峪而去。 许多大臣发现家门俱被北军士兵或者期门郎官封锁。 孙建带一队虎贲郎闯进吕宽家中,却扑了个空。 王莽阴沉着面,推开了王宇跨院的门… 第88章 虎毒不食子? 王宇今天没有出门。 一是认为狗血之计已成,最好在家静观其变。 还有就是,吕焉刚刚把又有了身孕的事情告诉了他。 虽然二人已经育有五子二女,但是王宇依然欣喜异常。 王宇深情款款盯着妻子,二人正说着体己话。 轰隆….一声 跨院后房大门被人用力推开。 王宇夫妇惊的连忙起身走出内室。 只见王莽站在后房小厅,面沉似水。 王宇心中以为父亲是受了吴师的提议。 来和自己商量迎接卫太后入京事宜。 面上依然是惊慌的表情,心中却有些暗喜。 “父亲,有事让下人来通禀一声就好。 怎么劳您亲自到孩儿院中了?” 王莽冷眼瞥着王宇,站立不动。 “吕宽、吴章串谋往府门泼狗血一事,你可参与了?” 王莽一句话把王宇惊的僵在原地。 王宇仿佛掉到了冰窟窿,浑身从脚底到头顶都冒着凉气。 “父亲..” 王莽已经不需要他的回答了,王宇的表情,已经相当于承认了一切。 “父亲,我也是为了我们王家未来所虑,才迫不得已…” 王宇扑倒在地,跪扯着王莽的衣带。 王莽冷哼了一声,狠狠踢开儿子,回身往外走去。 王宇跪卧在地上,望着父亲的背影。 眼中充满绝望。 “大司马,大司马。” 院中响起孙建洪亮的叫喊声。 “大司马不好了,吕宽那小子逃跑了。” 往王莽后宅走的孙建,正好在中庭院遇到了王莽。 “什么?不是让你严加看顾他的府宅吗?还能让他跑了。” 刚刚怒火中烧的王莽听了这个消息更是火上浇油。 “属下无能,许是他提前察觉有异,在北军封锁前就跑了。”孙建忙跪地请罪。 “罢了,将北军百越骑营和匈奴骑营弃马改步。 入城听你调遣。 连夜搜索吕宽下落。 明日还未发现的话。 就往全国各州郡县发出海捕公文。” 说着王莽又从怀着掏出一块绢布递给孙建。 “今晚除了搜寻吕宽,这绢帛留名之人,也要尽数给我抓进大牢。” 孙建恭敬的接过绢帛,往密密麻麻的名单上粗看了看,奇怪道: “怎么没有敬武公主的名字?” “明日老夫亲自点兵,去敬武府将那老不死锁拿归案。” 王莽呵呵狞笑。 “大司马何须如此阵仗? 明日随便派两小吏,锁拿了那老东西。 铁链木枷,牵死狗一样沿街给她拉扯到大狱去。 让京兆的百姓好好看看。 什么狗屁大汉公主,也不过如此。 岂不妙哉?” 孙建谄媚的笑着,脸凑了上去。 王莽以手抚须,笑吟吟道: “如此甚妙,不过不能亲眼看着她锁枷当头,心中终是不快。 明日还是我亲自跑一趟吧。 今晚可要把她看好了,要是跑了敬武,你就提头来见。” “哪能啊。长公主府现在里三层外三层,全是我期门郎和北军步卒。 别说人,就是只苍蝇老鼠,也出不去。 那属下这就去忙正事了。” 孙建将绢布揣进怀里,转身准备出去带兵抓人。 “慢着。”王莽又朝他招招手。 “去跨院,把我那逆子夫妇抓进廷尉狱。” “这个.…”孙建顿了一下。 虽然停住了往外走的脚步,却也没带兵往跨院去。 “王宇这次进了廷尉狱,就不可能活着出来了。 以后更不会执王家事,孙将军不用太过顾忌。” 孙建闻言脸上一红道: “属下只知大司马军令,不知其他人。属下这就去抓人。” 说着一挥手,站在大门外的一队亲兵跟进来,随着孙建往跨院走去。 未几,兵士们拖着王宇、吕焉二人经过院中。 “父亲,父亲都是我的错。焉儿无罪,求父亲放过焉儿。” 王宇看到王莽,发狠挣脱了抓住他的士兵。 扑倒在王莽前,大哭着哀求。 “若不是她从中牵线搭桥,你那大舅哥能做下如此好事?” 王莽咬着牙,恨恨的道。 “阿父,阿母.…” 院中的吵嚷声,惊动了跨院附近的孩子们。 见到士兵要锁拿父母。 王妨带着几个弟弟跑了过来。 孩子们纷纷边哭啼,边紧抱着王宇和吕焉的腿不撒手。 最小的王妁在仆妇的怀里,也哭着伸手往吕焉那边挣扎。 “快求求爷爷,求爷爷放了阿母,阿母肚子里又怀了弟弟,妹妹。” 王宇急切道,现在他就像溺水的人儿,一点希望都不想放过。 “求爷爷放了阿父、阿母吧。” 王妨、王寿、王吉、王宗、王世在王莽面前跪成一排。 王莽冷眼看着面前的孩子,院中的仆人都不敢作声。 孙建和士兵们也呆立在原地。 “夫君,要不就算了吧。 您在家中责罚宇儿一顿就是了,何必让官人铁锁木枷的从家中拿人。 再说,焉儿还怀着身孕。” 闻讯而来的王静烟,瞪着有些模糊的双眼摸索到王莽近前。 低声劝了一句。 “若不是你恣意放纵,他也落不了今日的下场。” 王莽冲王夫人凶了一句。 王静烟懦懦的往后缩了缩,不敢再出声。 “来人,把孩子们都抱去后院。” 唐旭听命,领了几个健仆,强抱起孩子们往后院走去。 “放开我,放开..,不要带走阿父、阿母….” 几个孩子哭喊踢打着,但是无济于事。 “将这二人带走,王宇抓进廷尉狱,吕焉关进永巷圈禁,待产子后再行论罪。” 王莽朝着孙建命道。 “阿父,阿父求你把我和焉儿关在一起吧。” 王宇深知自己这次凶多吉少,不想今日便和吕焉既成永别。 “快带走。”王莽不耐烦的摆摆手。 丝毫未理会儿子这最后的祈求。 孙建冲亲兵使个眼神。 士兵们手上加了力,提拽着二人往府门外走去。 庭院的一个偏远角落。 花叶干落的园圃后,王宇的长子王千远远看着刚刚发生的一幕。 两行热泪滚落到冷峻的小小面庞上。 小手紧攥着一簇带刺的枯枝,已透出了血迹。 望着父母被士兵蛮横的带出了门。 少年遥遥投向王莽的目光中,透出了无尽的恨意。 当晚,长安城无眠。 举火执刀的士兵们,破开了一家家深宅大院的门户。 不知几多高官显贵。 白日里还是衣冠楚楚,入夜就成了阶下囚徒。 重兵包围的敬武府后室内,蒋兴带人装上了后室最后一批金锭。 敬武将一个锦盒递给蒋兴:“这是外地一处宅院的契约,陛下点名要的。记得务必交给陛下。” “长公主,您真的不走吗?” 蒋兴不甘心地又问了一句。 虽然知道不可能,刘箕还是吩咐蒋兴能劝动长公主的话,最好晚上劝她一起走。 “不了,你们快走吧。陛下将来必是我汉室明主。以后你等务必尽心,好好辅佐陛下。” 敬武恬淡地笑笑。 蒋兴点点头,接过锦盒带着众人入密道而去。 过了片刻,敬武拉动机关。 哗啦啦一阵声响,敬武府后室的密道入口被彻底破坏封死。 箱柜屏风归位,丝毫看不出痕迹。 敬武更换上素服银钗,静静的坐等着日头来临。 第89章 香消玉殒 火红的太阳冉冉升起。 一缕缕白光,照在清冷的地面上。 沿街的百姓小心翼翼地打开大门。 昨晚街面上,兵丁的脚步声、男女老幼的哭喊声彻夜未停。 一些胆小的百姓瑟缩在床上,也跟着一夜未眠。 但是这些声响和他们毫无关系。 打开大门后,昨晚满城的兵丁都不见了踪影,大街还是昨天的大街。 百姓们又继续着原来的生活。 士族显贵们聚居的街巷,就没有了这般恬淡的景象。 平日里不肯依附王莽的忠汉直臣,俱被抓捆入狱。 就连王莽的叔叔红阳侯王立和堂兄弟平阿侯王仁等出身王氏的宗族。 也有不少因平时和王莽政见不合,而锒铛入狱。 当然,州郡番国中不附王莽的豪杰官勋,一样在劫难逃。 天亮城门开启,一队队令卒或带着明旨或携着暗令,往各郡国而去。 同时发出的,还有吕宽的海捕文书。 未央宫门开启后,数封密信递到了刘箕面前。 看着单子上的官爵和名字。 刘箕微微颤栗。 涉百余户,数百人。 有些人,刘箕根本都没听过。 但是他知道,名单上除了部分和王莽有私怨者外,大部分都是忠于汉室的铮臣。 现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人被王莽肆意屠戮。 王宇下狱,吕焉囚永巷。 刘箕看到这一份情报时,心中一紧。 王莽因要拿亲儿子王宇开刀,以堵天下悠悠之口。 所以王宇夫妇入狱之事并不以密为。 “全三。” 刘箕收起写满消息的锦帛,点燃后扔进了香炉之内。 “陛下。” 全三听到皇帝呼唤,忙躬身候命。 非常时期,全三神情凝重,全无了平时嬉笑之态。 “你去椒房殿吩咐一下,王宇夫妇的消息千万不可让王后知晓。” 之前有人在王嬿前嚼舌根子,刘箕和王莽在朝上争吵的事轻易就传入后宫。 此事让刘箕很不爽。 自从他从太皇太后那里要来些权力后,就开始发力整治后宫。 他只管束些宫女宦官的言行,所以宗伯凤也不以为意。 刘箕让全三和乌日善负责管理未央宫各殿近侍宫女宦官的言行。 两人一个善于挑刺,一个是当年杀人不眨眼的狠角。 这对绝配倒是把些宫人管束的服服帖帖。 此次王宇夫妇遭难,刘箕无力护之周全。 只好尽量让王嬿晚些知道。 刘箕没想到王莽这么快就动手。 现在他也不敢再轻易出去晃。 他不知道如果现在出宫,王莽会不会有什么其他动作。 王莽还不敢明目张胆打出旗帜篡汉,这个皇帝缩在宫内,暂时肯定是安全的。 密信中虽然还没有敬武公主的消息,但是刘箕心知,敬武公主这次肯定是在劫难逃。 毁坏了密道,然后听着院子外,整夜兵行人哭声音的敬武,一直没等到来抓她的兵丁。 她猜出了些王莽的心思。 天刚朦朦放亮,敬武长公主就将所有家丁侍者集结在院中。 敬武府虽大,但主子只有敬武、薛况母子二人。 服侍的家仆也不多。 算上园丁、厨工,约莫百十口人。 敬武取了一部分浮财,让侍女按人头分了若干份。 高高的堆在院子里。 “各位都是跟了本宫十几年,甚至数十年的老人了。” 敬武对着站在院子里面面相觑的仆人们微微一笑,继续道: “昨夜大街上兵荒马乱的声响,想必大家也都听到了。 那是大司马使计让太皇太后蒙蔽于上林苑,然后他趁机在铲除异己。 我敬武素于王莽不睦,自是难逃厄运。 许是过了今日,世上就再也没有敬武公主府了。 这些财物你们一人取一份,也算我尽了主仆一场的缘分。 取了财物后,你们去跨院躲避一时。 现在你们肯定也出不去,待到我的事毕。 府外的兵丁自会撤走。 你们只是奴仆侍婢,想王莽也不至于祸及尔等。” 站在院里的奴仆们的眼神从疑惑迷茫,渐渐变的伤悲落寞。 敬武府在权贵云集的街巷。 昨晚一夜府院外的动静没有停过,现在门外依然是重兵层层把守。 奴仆们对长公主的话,自然是深信不疑。 众人呆呆地望着堆在地上的财物,没有人动。 几个婢女发出了低低的啜泣声。 “去罢。”敬武收了笑容,沉沉叹了一声。 几个在厨下帮佣的中年汉子互相看了看。 踟蹰的迈步过去,规规矩矩的对着敬武行了叩拜大礼。 然后弯腰一人捡了一包财物抱在怀中,起身慢慢走向跨院。 有人打头,剩下的陆陆续续各取财物,抱着往跨院走去。 最后只剩下一个老门子和敬武的贴身仆妇还兀自立在院中。 “你们两个也去吧,何必陪本宫枉死。” 敬武望着站在院中岿然不动的二人。 “老奴一世服侍公主,如今公主有难,我岂能弃主而去。 老奴当为长公主守好门户,若有贼子登门欲害公主,老奴自不答应。” 老门子说完,迈着赳赳的步伐,往大门走去。 仆妇却未多言,只默默的走到敬武身后站定。 一如寻常时候。 “当年高祖皇帝得天下时,齐国田横不愿归附我大汉。 田横手下五百士甘随其赴死。 我敬武如今得你二人忠心,也心满意足了。” 敬武公主微微一笑。 迈步回到后堂,敬武让仆妇点上清香。 自己静静跪坐在软榻之上。 等待的滋味是一种煎熬。 薛况没有敬武公主的淡定,他在自己的小院里困兽似的来回踱着步。 仆人们都缩在跨院中,也都紧张得坐立不安。 两个年轻的花僮耐不住。 二人走出跨院,慢慢挪到角门边, 将角门闪条缝。 门外没有动静。 两个花僮快步闪身,出了角门。 跨院的众人见状,慢慢开始又有人鼓噪起来。 众人还未动作。 只听一阵弩箭机括的声音响起。 接着传来花僮的惨叫声。 两人出门后,转头看到凶神恶煞的士兵平端着的步弓劲弩,迈步就要往回跑。 还未进门,那边弩箭已经射出。 两人身上各插了七八只弩箭。 一个倒在门外,一个半个身子趴在角门门槛上。 几个女仆跟着尖叫了一声。 而后人群重新安静下来,只有偶尔几声抽搭的啜泣声传出。 众人按捺下活泛的心思,静静等候着命运的裁决。 王莽亲带着一队士兵往敬武府而来。 太仆王恽紧随其后,带兵的是孙建和左中郎将王骏。 几名亲兵在后面扛着锁枷铁链。 虽是政敌,敬武也是堂堂大汉长公主,当年元帝的妹子。 刘歆、王舜不忍跟过来看她受拘。 就连宗伯凤也都借故去忙其他事情了。 王莽急着来整治敬武,顾不上责怪他们。 只是少了些许旁观者,这拘押大汉公主的大戏难免少些味道。 王恽可不管什么大长公主还是什么太皇太后的小姑子。 颠颠的跟着大司马后面就来了。 孙建和王骏两个武夫更是唯王莽马首是瞻。 一路上所遇行人无不侧立道旁,小心的看着这群气势汹汹的兵丁。 一行人到了敬武公主府门前。 王莽对着紧闭的府门一努嘴。 孙建挥挥手,几个亲兵上前合力撞向大门。 大门并没有顶住,也没上销栓。 几个兵丁撞上去,大门哗啦一声左右大开。 王莽迈步上前。 堪堪险些闪了一跤的兵丁们,见状纷纷退下。 孙建、王骏护着王莽就要进门。 “贼人,休得无礼。” 一声炸喝传来。 一名花甲老仆,手握长刀站立在门后不远处。 “大胆老奴,胆敢阻拦当今大司马。” 孙建欺身向前迈了一步。 “大司马?” 老仆并未理会孙建,打眼瞟着居中而立的王莽。 “你这妄图篡政的蟒蛇精,今天老汉劈了你。” 一道凶光从老仆浑浊的眸中闪出。 老人忽然暴起,举刀对着王莽当头劈来。 王莽左右的孙建、王骏均是久经战阵的悍将,身后又有精锐亲兵扈从。 老仆一柄单刀,岂能伤了王莽分毫。 只见孙建举起刀鞘用力迎上去一磕,老仆手中的单刀被弹飞出去。 王骏手握刀柄上前,抽刀时顺势递出刀刃,抵住老汉瘦弱的躯体往上一拉。 一道白练光闪过。 老仆从肋下到前胸被豁出个大口子,瞬时趟毙在门后。 “晦气。” 孙建用脚把老仆的尸体往边上踢了踢。 王骏甩甩刀上的血迹,还刀入鞘。 王莽脸色铁青,刚刚满心将要擒获敬武的喜悦之情褪去了不少。 老仆的一句“蟒蛇精”,更让他怒火中烧,恨不得现在就把敬武千刀万剐。 但是,他还不想现在就杀掉敬武。 先把她捉回去,慢慢折辱方能消心头之恨。 “大胆敬武,竟然指使恶奴当众行刺大司马,真是罪加一等。” 刚刚瑟缩在后的王恽见公主府内没有人再出来阻拦,闪身挤到前面。 大声咋呼起来。 “进府,抓人。” 王莽从牙缝里哼出了命令。 这次他不敢再托大走在队前。 王骏领几名亲兵开道,孙建护着王莽居中。 众人一路穿门过院,不多时来到公主府后堂。 敬武听到纷杂的脚步声,轻轻抬头并未起身。 “敬武,你勾结中山国后族卫氏,意图乱政。 如今事发了,本官要将你锁捆枷戴投人大牢,择日审判。” 王莽哈哈狞笑。 敬武并未露出王莽期待中的慌张表情。 她目光扫向王莽等人厉声道: “王莽贼子,尔仗着太皇太后是你姑母,坐上了大司马的高位。 你卑劣贪婪。 如今高官得做,依然欲壑难填,还妄图窃我刘氏天下。 你一高祖剑下斩为两段的蟒蛇精转世,不过汉室一走狗尔。 也痴心妄想谋得天下。 可笑可叹!” “你、你….”王莽气的浑身栗抖。 “给我拿下。” 见有士兵作势欲来。 敬武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拧开瓶塞,一仰脖将瓶中之物一饮而尽。 “快快拦住她。”王莽一见慌了神,连忙命人上前阻拦。 终究是晚了一步。 一抹暗红从敬武长公主嘴角流出,端坐着的身子,慢慢委顿在地。 一世要强的汉朝大长公主香消玉殒。 “这.…”王莽痴痴的望着地上敬武的尸体。 斗了半辈子,自己最讨厌的人死在面前。 他却感觉不到一丝丝高兴。 敬武身后的仆妇将大长公主的尸体平放在塌上。 轻轻帮她抚去嘴角的血迹。 然后起身,款款走进后堂边的厢房。 王莽没有出声,也没人阻拦她。 片刻后,一声矮凳踢倒的声音传来。 仆妇已然悬梁自尽。 “报大司马,抓住了敬武的后子薛况。 府中仆人侍女俱在另一跨院聚集,也已着人看守了起来。” 一名带兵扫院的军侯躬身上前禀报。 “将薛况锁拿了,先投进大狱。” 王莽摆摆手。 敬武死了,他现在对其他人都提不起兴趣。 “敬武府的下人,要不要都…” 王恽凑上来,伸手做了个砍的手势。 “算了,派兵将他们看管起来,暂时都不准离开敬武府。 而后说不定还能有用到这些人之处。 你三人留下,负责抄没敬武府财产。 我乏了,先回府去了。” 王莽思量片刻,沉声吩咐道。 不知为何,此时他感到浑身乏累,只想回到自己的内室好好歇息一番。 “喏。”王恽等人兴冲冲的应道。 益州广汉郡。 广汉太守府前。 一名形色狼狈,衣服褴褛的中年汉子寻索而来。 此人正是慌忙逃命的吕宽。 第90章 自投罗网 广汉郡太守,正是医术备受伍弘推崇的“神医”楼护。 不过楼神医不上心医术,偏偏痴迷权力,沉湎仕途。 搭了后族王家的线之后,前半生不得志的楼护才开始踏上腾飞之路。 如今天命之年,终于执广汉郡。 虽然广汉偏远,却也是一郡之太守。 吕宽父亲和楼护关系莫逆。 吕焉和王宇的结识,甚至都是经了楼护之手撮合。 累世的交情,再加上广汉偏远。 急慌慌出了长安城的吕宽,决定第一站先到楼护这里打些秋风。 然后经蜀郡出益州,遁入化外之地。 反正大汉的地界,他是不敢久待了。 “烦劳通秉太守一声,就说京兆故人之子来访。” 吕宽对着太守府的守门阍者打个拱,小心翼翼道。 “去去去…” 一个年轻的门子不耐烦的驱赶着破衣罗索的吕宽。 “每日从京兆来登门的人多了,太守岂是想见就见的?” “我确是楼太守故人。麻烦小哥通秉,在下稍后必有重谢。” 吕宽继续涎着脸哀求。 一个年纪大些的老仆走上前来,仔细打量了吕宽两眼道: “来人可有太守的来往文书凭证吗?” “出门时匆忙,一时未有文书凭证。” “那你姓甚名谁?和太守是何关系?” “这个,见了太守,太守自然识得再下。” 吕宽为难的摇摇头。 他不知道王莽有没有发出行文捕他,暂时不敢暴露名姓。 老门子白了吕宽一眼,回身不再搭理他。 吕宽只好退到稍远处,缩在路边默默等待。 过了半晌,几个公人登门进了府。 又过了片刻,一辆马车驶出太守府大门。 “叔父,小侄在此等候多时。” 吕宽见到马车,急忙上前呼喊。 他久在大宅门走动,知道这等车子必是主家所乘。 守门人刚要过来驱赶。 马车一打帘,一个花白须发的脑袋伸了出来。 车上之人,正是广汉太守楼护。 “怎么是你?” 看清呼喊之人后,楼护起身下车。 驾车的侍者忙上前搀扶。 “你怎么这副样子?” 还未等俯身施礼的吕宽回话,满脸惊奇的楼护又是一个问题问出来。 “小侄家中遭逢些变故。” 吕宽起身后,凑到楼护近前低声道: “小侄此来,并未向其他人表露身份。” 吕宽见楼护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还未事发。 只是王莽肯定不会放过自己。 如此说项,以后楼护知道实情后,也不会落下麻烦。 楼护也是心窍玲珑之人,听得吕宽话语就未多言。 毕竟是好友之子。 楼护让车子在府门口侯着,自己亲引吕宽进府。 走过门口,吕宽斜眼瞥了一眼阻拦自己的小门子。 小门子讪笑着,只顾唯唯打拱。 “贤侄家中出了何事?以致如此落魄之态而来?” 到了内堂,楼护屏退众人。 “这个…,小侄一向靠着放资给走商车队,挣些利钱谋生。 前段时间,想着自己和车队熟识也做趟丝绸买卖。 我家中钱不够,就借了一笔款。 托给一家相熟的商队去蜀郡带货。 结果车队入蜀后杳无消息。 小侄在长安每日被债主催逼。 实在无法,只好趁其不备,乔装跑出了长安。 此去蜀郡找寻那家商队。 路上财物用尽,想着先到叔父这里讨些盘缠。 待我找到商队,归程时再经广汉定会加倍奉还。” 吕宽满面羞赧地道。 虽然来之前是赌一赌的心态,不清楚楼护知不知道自己犯的事情。 现在看来,楼护还不知道自己得罪了王莽。 那就索性编个谎,保险一些。 稍后入蜀之事倒是实话。 反正自己拿了钱,入蜀后直接跑去化外蛮夷之地去。 楼护闻言捋了捋下巴的胡须道: “贤侄此言就见外了,我和你父莫逆之交。 襄助些许盘缠之资还不是应当的。” “那就劳烦叔父了,小侄追商队之事颇急,想今日就走。 您看…” 吕宽现在心内惶惶如丧家之犬,不敢在熟人处久留。 “再急也不能来了就走,叔父先安排下人帮你沐浴更衣。 我去衙署一趟,有要务处理一下,回来给你摆宴洗尘。 你若是急,明日就让你走,如何?” 楼护听是物债纠纷的小事,放下了心。 笑吟吟地挽留起来。 “那就叨扰叔父了。” 吕宽不敢过份推辞,心下打定主意,第二天是绝对要走的了。 楼护安排了家仆给吕宽洗漱更衣,先预备些吃食。 然后急匆匆到门口,上车往衙署赶去。 “有京城加急传令,快着点。” 刚刚耽搁了一会的楼护,在车中大声命道。 车夫“喏”了一声,扬鞭催马。 不多时,马车便到了太守衙。 两名侍者将楼护搀扶下来。 京兆传令兵已在后衙等候多时。 待广汉府收了令,批了回文,好往下一站去。 本来接令之事,自不必太守亲自出面。 但是楼护起于王家,曾给广汉府上下立过规矩。 京兆所来令书文诏。 只要是大司马王莽批下来的,必须要待他亲自接令,以示隆重。 此次文书正是大司马府发出的加急令。 手下不敢怠慢,才急匆匆去请太守亲来。 传令兵见一郡太守亲来接令,急慌慌躬身施礼。 楼护微笑着受了礼,亲手接过令文,撕开封印。 待看了文书,老太守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逆贼吴章串通弟子王宇、吕宽,合谋以巫事乱国政。 更兼勾结中山国卫氏一族,意图祸乱朝纲。 今吴章、王宇俱入狱待罪。 吕宽潜逃在外。 檄令所到之处,无论何人。 见吕宽报官者嘉奖,匿而不报者与之同罪…” 捧着文书,楼护险些一跟头栽倒在地。 “太守。” 左右官员忙上去扶着老爷子。 楼护站定,脑子飞转着思索起来: 吕宽说他并未暴露名姓,如我赐他些盘缠让他遁去。 不可不可,蜀郡应该也要得信了。 以他这等手段资质,如何走得脱。 到时候被抓住了,难保不供出我来。 再说,大司马于我有知遇之恩。 抓了吕宽送回去,于仕途上说不定还可以更进一步。 就如此办。 吕兄,对不住了。 谁让你儿子不开眼,竟然和大司马作对。 心下打定主意,自若的神情又回到楼护脸上。 “来人,调一屯郡兵带上枷锁囚车。 檄令上所求之吕宽,正在我的府上。” 手下官员错愕一下后。 起身领命而去。 等着拿回文的传令兵心里乐开了花。 还拿什么回文,下一站也不用去了。 跟着广汉郡兵把吕宽押回去,这大功劳可就到手了。 沐浴更换了新衣的吕宽坐在太守府后厅的席子上。 等的有些心焦的他还不知道。 他再也等不来世叔楼护了。 马上迎接他的将是木枷囚车,还有一群凶神恶煞的广汉郡兵。 … … 长安城外。 羽林卫不仅带着车军、马军把守了入城主道。 更是往外撒了不少便衣探子。 傍晚,一行俱是年轻人的马队大约百多人,从一处山坳出来。 悄悄往卢奴中山国方向而去。 马上之人都带着鼓鼓囊囊的长短包袱。 行家一看就知道,携带的全是刀弩兵刃之类。 马队只顾赶路,全然不知后面影影绰绰几个身影跟了上来。 须臾,本在城外坐镇的羽林中郎将孔永急匆匆回到城中。 便装遮容后,孔永乘着一辆小栈车往太师府而去。 经这两天,孔永见识了王莽的能量。 而小皇帝除了捣鼓个云里雾里不知深浅的小山谷,就是在上林苑练一群孩子兵。 以后何去何从?孔永禁不住起了别样心思。 第91章 风起长安 “叔父,如今天下,局势已明。 太皇太后老迈,大司马权倾天下。 小皇帝虽然看着睿智聪慧。 但是我们除了知道经常他往一个山谷运东西,还有在上林苑练些个娃娃兵。 未见有什么其他过人之处。 如今大司马虽然将我纳入麾下,但是从此次行事把羽林卫派往城外可以看出。 其还未视侄儿为心腹。 以后若王莽当政掌权,恐怕侄儿这羽林中郎将也当不成了。” 在太师府内堂,孔永对着老太师孔光絮叨着。 见叔叔闭目不言,孔永继续道: “不是侄儿不舍得这中郎将之位,叔叔之前不是说要孔家蛰伏,相时而动吗? 如今天下大势业已明了,王莽御极已无多大阻力。 权力更迭不会引起大乱。 我孔家也不用去避世待定了。 如我们再左右逢源,以后王莽登顶之日。 恐我孔家不仅仕途无望,破家灭身也不无可能。 毕竟盯着我这个位子的王莽亲信也不少。” 孔光眯着眼,面上仍然毫无波澜。 孔永说完不再出声,静静等着叔叔的训示。 孔光虽然表面平静,心里也在挣扎。 王莽虽然难以守天下,但是如今得天下却易。 以后会不会有异人崛起,还未可知。 王莽欲上台,必是要先除去小皇帝的。 侄儿说的不错。 如今小皇帝弄个玄虚的山谷,练些个孩儿兵。 也未见有大成就。 孔家若不给王莽出点力,恐怕也要随了小皇帝而湮没。 也不怪孔光心里没底。 刘箕在保万县的作为。 连出资的敬武公主和身边人黄德都是一知半解。 京兆知道太平峪的总共也没几个人。 孔光、孔永能知道皇帝有那么个地方就不错了。 刘箕最近又是以好游猎示人。 这两天上到侯爷下到几百石的官员,王莽说抓就抓,毫无阻力。 孔家叔侄焉能不惊心。 “你急慌慌入城,是发现了何变故?” 孔光终于抬起眼皮,问了一句。 “今日小皇帝的那片山坳里出来了百拾人。 俱都骑马带着兵刃,往中山国方向而去了。 我的几个心腹在后面随着,此事若禀报大司马,必是奇功一件。 到时候把这群人截杀了,再一举捣毁那个山谷。 从此侄儿必成大司马心腹。 到时以侄儿之兵权,可保孔家无虞也。” 孔光又闭上眼睛,不再出声。 孔永知道叔父这是默许了便道: “现城门已闭,有北军把守我不想徒惹麻烦。 明日一早我就出城发追兵,然后从大营派人回城禀报大司马。” 孔光依然闭着眼,没搭话。 “侄儿告退。”孔永躬身施礼后,转身欲离去。 “出府的时候遮着点,不要让人知道你今晚来过。” 孔光沉声叮嘱了一句。 “侄儿晓得。”说着,孔永已轻步出门。 “唉…”孔永走后,独坐的老太师无奈的叹口气。 累世受汉禄,怎能不想尽忠汉室。 但是,国和家之间,如何抉择? 孔家家世之重,压得老人心头沉甸甸的。 夕阳完全隐去了光芒,夜幕悄悄降临。 老太师依然独坐在内室发呆。 起风了。 随着夜深,风越来越大。 大风席卷着还未落完的枯枝树叶,拍打的窗棂噼噼啪啪响个不停。 孔光起身,慢慢踱出内室。 “恩主。” 到了中庭,几个下人忙过来搀扶在老爷子左右。 孔光继续往外走去。 见主人往外走,一个小仆紧赶两步先去打开了紧闭的中庭房门。 门板刚开条缝,一股强风就从院中裹进来。 小仆一不小心,门板咣咣两声分左右拍到后墙。 孔光走到院中,大风吹的干瘦的老人摇摇晃晃。 “恩主,进屋吧,风太大了。” 一个老仆搀着孔光道。 “起风了,何时起的这么大的风?” 孔光没理会老仆,继续站在院里喃喃自语。 “傍晚时分还好好的,天擦黑忽然就起了风。 这里还好,听外房几个汉子说。 城东吹的飞沙走石,房顶都被掀起来,已经砸伤不少人了。” 另一个仆人接了话。 孔光转身慢慢晃回内室。 下人把几重门窗仔细关好。 长安城这场大风,着实凌厉。 现在延陵看坟的前广平国相班稚未来的孙子班固,前世在若干年后着《汉书》时,仍然记载了今晚的大风。 其文曰:“冬,大风吹长安城东门屋瓦且尽。” 狂风的呼啸声和吹打门窗的声音不断的传到孔光耳中。 老爷子耳边不禁回响起一个声音。 “今冬,长安城大风,东城屋瓦尽毁。” 这是皇帝大婚昏迷康复后,君臣第一次见面时小皇帝莫名其妙讲的一句话。 高祖、圣武传训,神乎其神的预言。 难道冥冥中,小皇帝真的料到在大风之日自己会起异心? 还是孔家的异心,引起了上天示警? 看来小皇帝真是秉天命而来,天意不可违。 老孔光越想越心慌,虽然入冬夜已凉,汗滴依然沁湿了后背。 大风渐息,天刚蒙蒙亮。 孔光坐车亲往羽林中郎将府而去。 迈步入门,还好孔永尚未出发… … … 太平峪往中山国去的人马,大部分是雏鹰军中年纪稍长的军士,又配上一部分技艺精湛的保万县常备军。 由二当家霍鸿、赵霆、李勇等人为首。 战马俱都上了高桥硬马鞍和脚蹬。 在元代才出现的马蹄铁也都钉上了马掌。 马上诸人布衣布帽内暗穿盔甲,携着硬弩精钢刀。 二十多个保万县兵中秘密训练的火雷手,还各带了几个李春子研制的“震天雷”。 公输家和卓家也各派了一人跟随。 在霍鸿等人接令准备妥当出发前一日。 一曲五百人的百越骑兵已接了王莽之命,在其从弟王邑的带领下往中山国疾扑而去。 长安的变故太急。 中山国卫氏还没有收到任何讯息。 王邑率军包围中山王府时,卫后和卫玄卫宝两个国舅还一头雾水。 就是给太皇太后递了封书信,不至于派兵来抓吧。 刘箕子当年进京后,接替其位受封袭中山王爵的刘成都笑吟吟迎出王府。 他本是个和中山国八竿子打不着的闲散皇族宗亲。 王莽让他来袭了中山王位,另有派他监视卫氏之意。 无奈他毫无根基,在中山国根本就是个摆设。 王宫中原先的旧人对卫氏忠心耿耿。 后来王莽倒是又胡乱从附近州郡待罪之家中,给他抓来不少仆婢。 这些人未经调教,用着自然也不顺手。 刘成都平时对着卫氏和两位国舅曲意奉承,忍下的一干怒气全都撒在了自己这些新仆婢的身上。 手下人对其痛恨无比,更无忠心可言。 而今大司马给卫氏和国舅定下了绝户计,眼看着偌大的中山王府要真的尽归自己所有了。 憋屈许久的刘成都怎能不欢欣鼓舞。 第92章 卫家遭殃 虽然武帝朝后,各藩王都不再有调动郡国兵的权力。 但是卫家卫尉出身,卫玄、卫宝兄弟亦通武事。 王邑怕卫家蓄有凶悍部曲家将,会做垂死挣扎。 就从附近州郡又调了两曲郡兵。 王邑带五百越骑亲围中山王府,郡兵分路去国舅府拿人。 “王将军,您率兵进府。小王先回避一下。 等这边大事一定,小王府中设宴为将军洗尘。” 刘成都靠着王莽才袭了中山王爵,见了王莽从弟怎能不上赶着巴结。 王邑瞥了一眼刘成都,冷冷道: “不敢劳烦王爷,本官身负重任。差事办妥后需马上回京复命,王爷自便就是。” 王邑原是朝中侍中。 哀帝时丁、傅二后掌权,王家失势。 王邑也被罢了官。 如今王莽重新出山。 便把王邑起复,安排在军中任职。 王邑对刘家人没什么好印象。 即使刘成都攀附王莽一系,算是自己人。 王邑依然看这个满脸肥痴之态的刘家软骨头不爽。 刘成都长相还算周正,只是自来了中山王府后郁郁不得志。 整日只顾满足口腹之欲,又沉湎酒色。 再者其眼中常露狡黠之色。 时日长久,长成了现在让人看着生厌的一副样子。 刘成都听了王邑的冷言,讪讪的退到一旁。 刘成都出来时,已然将王府之门大开。 百越士卒,分留数人把守各门,剩下的簇拥着王邑闯进府去。 王邑带亲兵直奔后堂,不少士兵在各院籍搜寻之名打砸滋扰。 自收了中枢的回信后,卫宝、卫玄每日都会来王府陪一陪姐姐,顺便开解两句。 此时他们正在客堂叙话。 王邑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姐弟三人抓了起来。 “王侍中,我等身犯何罪?京师要派兵来抓我们。” 被捆绑起来的卫宝梗着头大声道。 二人以前在长安也算认识,卫宝呼喊着王邑以前的官职。 “拜刘家所赐,谋早已不是什么侍中。”王邑不屑的一笑,接着掏出一张诏书读了起来: “中山国卫氏,勾结吴章、吕宽、王宇等人以巫蛊事乱政,罪大恶极。 卫太后为皇帝亲母,着押解到京城幽禁于永巷。 卫宝之长女,受聘于中山王刘成都为妻,故以特赦。 其余卫氏族人,尽皆斩首,令到即行刑。” “冤枉啊,定是王莽那恶人构陷我等。 我为当今国舅,要斩也需去京师复议定罪。 岂有一道小小诏书就斩杀之理?” 卫玄也跟着嘶喊起来。 “国舅勿怪,本官只知奉命行事,其他一概不管。 诏令已传到,还请二位国舅先上路吧。 二位路上不会寂寞,稍后尔等家人自会赶上。” 王邑呵呵狞笑两声。 因尚且顾忌太皇太后的余威,也是怕夜长梦多。 王莽在王邑出城前,特地叮嘱他从速行事。 亲兵得令,将卫玄、卫宝提出宫门。 手起刀落唰唰两声,二位国舅人头落地。 被戴上枷锁,尚且头脑一片混乱的卫后。 眼见着转瞬间两个弟弟身首异处,惊的眼一翻,昏死过去。 王邑手下拉来服侍卫太后的两个贴身嬷嬷,找了辆遮帘淄车充作囚车。 将其胡乱塞了进去。 算是给当今陛下生母留了些体面。 这边刚整顿好,郡兵押着两位国舅的家眷也赶了过来。 卫氏兄弟不在府上,来的又是官兵。府上一些部曲门客也不敢反抗。 郡兵抓人特别顺利。 王莽早在国舅府埋了暗探,所以并未漏下一人。 卫家男女老幼几十口,被绑缚着跪在中山王府前。 大人们目光茫然,女人低头啜泣,小孩子哭喊个不停。 还有怀抱中的婴孩圆瞪着双目,好奇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周遭的百姓,都躲的远远地看着王府前发生的一切。 王邑按名单对好卫家众人。 令人将卫宝长女拉拽到一旁,然后摆摆手。 亲兵屯长会意。 几十名亲兵默默站到被郡兵移交过来的卫家人身后。 屯长率先抽刀,一刀朝一名头发斑白的长者项上斩去。 这些亲兵都是一路上早就安排好的。 屯长抽刀就是讯号,众人纷纷拔刀砍向跪地的众人。 登时,老幼的哭喊惊叫声骤然响起,而后一息之时又归为沉寂。 鲜血向朵朵桃花,喷溅在寒冷的石板路。 尸体横七竖八的陈在中山王府的门前。 远远围观的百姓哪里见过这等场面,早就吓的全跑回了家。 街面上变的冷冷清清。 之前王舜建议过要铲除卫氏一族,可以全部抓到荒郊野外,然后再宣令尽斩。 王恽献策,索性公开斩于中山王府门前,让天下宗室以儆效尤。 怒火中烧的王莽自然取了王恽之策。 “将中山王请来。” 王邑望着满地的尸首摇摇头,冲亲随吩咐。 “王、王将军。” 浑身战栗被两名士兵架过来的刘成都,说话变的磕磕巴巴。 “逆贼已伏诛,卫太后我要押去长安城。 还有卫宝家的长女是你未过门的夫人,大司马特地开恩赦免其罪。” 王邑一指边上吓的痴痴傻傻,萎顿在地的卫家大小姐。 “这、这,逆贼之女岂是良配?王将军将其一并正法了事。” 刘成都看也不看卫女一眼,仿佛看了就会传上瘟疫一般。 王莽为固刘成都王位,特地暗示他求聘卫宝长女。 刘成都自己也贪卫家之女姿色,就下聘和卫宝结了亲家。 只是卫宝之女尚且年幼,还未过门。 如今卫家上下被灭,卫女就是再貌若天仙,刘成都也不敢留她在身边了。 “反正人我留给王爷,至于王爷如何处置就与我无关了。 这些尸首烦王爷联系地方官员妥善处理。 下官还要回去复命,就此告辞。” 王邑说完回身跨上战马,率领越骑军士押着淄车往城门方向而去。 刘成都痴痴望着军队远去的背影,再也说不出摆宴接风的客套话。 呆立了片刻,互然想起原本压在自己头上的人不是被杀就是被抓走了。 现在自己真正成为了中山王国之主。 一阵喜悦涌荡胸间,冲走了心间的恐惧。 一股戾气浮现在刘成都扭曲的脸上。 “将这个女人先关进跨院厢房,然后通知官府派人将府前收拾干净。” 直起腰杆的中山王指了指地上的卫家长女,颐指气使的道。 “喏。”王府家仆战战兢兢应着。 国舅府的家仆、婢女都被充了官奴。 自会有兵士将他们带入京城后,再赏赐给各处权贵。 中山王府仆人,除了卫太后的两个贴身嬷嬷,其他俱都留给了刘成都。 志得意满的中山王迈着步子,踱进中门大开的王府。 身后的一片片血迹,好似他登顶的红毯。 王邑带着越骑精兵,守着卫太后慢慢往京城方向而去。 目睹两个弟弟惨死。 又从嬷嬷口中得知卫氏一家除了一个侄女外,其他人尽遭毒手。 坐在车中的卫太后精神几近崩溃。 卫后已经除去枷锁,王邑也不怕她一介女流能有本事在重兵中逃脱。 两个贴身仆妇都是随了太后半辈子的人。 此刻二人看着神情恍惚的太后,唯恐其想不开,却又不知该如何劝解。 卫太后是有过寻死的念头,但王邑一句“拘永巷”。 让她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永巷”在宫中,那样就离儿子近了。 卫太后太思念自己的儿子了。 能好好看儿子一眼,再赴黄泉去陪被自己连累的娘家人,也值了。 卫太后不知道,她永远都到不了“永巷”。 王莽给其从弟的密令是,让卫太后到达长安城之前“畏罪自杀”。 此令只有王邑身边特别贴心的寥寥数人知晓。 大司马命令只要在进长安城之前解决掉这个麻烦就行,但必须密为。 王邑就开始一边慢吞吞的赶着路,一边寻找良机行事。 在卢奴到长安的必经之路上有座大山,约莫离着卢奴有两日路程。 霍鸿、赵霆等人悄悄隐踪在山路两边。 赵勇带着几个山民出身的雏鹰军伴当,化装潜踪伏在山口。 静静的观望着卢奴中山国方向来路。 众人紧握着弩机、刀柄,火雷手一遍遍查看着手中的“震天雷”。 第93章 营救 中山王府里面应差,不是说进就能进的。 但是保万县在给王府送菜、送炭的伙计中都设法安插了人手。 卫家惨案太后被抓后,保万县探子立刻出城快马往长安方向而去。 来中山国的探子没有用霍蒙手下年轻的密谍,派的都是赵朋、霍鸿带的老伙计。 这次赶往京城报信的,正好是霍鸿当年的跟班。 到霍鸿等人潜伏的大山,正常车马两天的路程。 探子单人双骑,又是快马催鞭,一天一夜就赶到了。 霍鸿截下来人,获悉卫家尽遭屠戮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京师所抓的众人暂时都在收监,还没有问罪。 刘箕预测王莽会将卫家人就地圈禁。 然后把卫太后和两位国舅押送京城,和京师高官一起问罪典刑。 所以派他们在半路,准备先劫了卫太后和国舅。 然后分兵去中山国解救卫家人,顺便到中山王府把公输家和卓家的家人带走。 刘箕知道刘成都是为数不多的最后死心塌地投靠王莽的刘家皇族。 可见其品行也好不到哪里去。 再者刘成都这个庸人,鸠占鹊巢袭了刘箕前身刘箕子的爵位,还占了他家。 这让刘箕很不爽。 也想顺便把刘成都也除了去。 谁知王莽如此心狠手辣,卫家上下几十口已经死于非命。 还好卫太后还在。 霍鸿心中一惊后,也稍稍松了口气。 虽然预先制定了计划,但是要带卫家几十口人逃亡,可不是轻易能办到的。 现在只要劫了太后,然后去结果刘成都,接走公输家和卓家人。 这就简单的多了。 刘成都是个废物傀儡,如今中山国已无卫氏,刘成都死活王莽也不会在意。 至于王府大乱后走失些仆婢,更不会有人当回事。 霍鸿问清事情始末,放探子继续回长安报信。 自己率人静静伏在山中等候。 老当家松开紧攥的刀柄,等的有点心焦。 探子说领兵的京师军官杀完人抓了卫太后,就急吼吼出城回京了 按照探马报的行程,今日北军越骑应该大早就要经过这段山路。 现在眼看日头西坠,还不见官军踪迹。 霍鸿眉头拧成了一堆。 卫家人都死了,已经是超出了预想。 如果太后再有个三长两短,他可如何回去给小皇帝交待。 天色渐暗。 霍鸿估摸着即使越骑到了,也会就近在前面镇子上驻扎。 这个时辰了,怎么也不可能押着当今太后这么重要的人闯进深山里。 “霆儿,你去前边山口,把李勇他们几个喊回来吧。 待会吃口干粮歇歇身子,再派几个人迎出去。 到附近镇子边上看看,可有官军的踪迹。” 霍鸿把刀放在石头上,站起身舒了舒筋骨对边上的赵霆道。 “喏。” 赵霆应了一声,起身往李勇他们藏身的山口方向走去。 手下百十条汉子也都站起身各舒筋骨。 除了少部分大当家、二当家的老伙计见过血。 大半雏鹰军的兵士都是第一次准备实战。 精神紧张了一天,现在都放松了下来。 众人摸出怀中的干粮啃着。 附近有小溪,霍鸿派几人去打了些干净水。 用行军铁锅煮点水喝。 现在保万县没有人习惯喝生水了。 卓家打造的行军锅,方便携带煮东西也快。 在野外用着,甚是方便。 水还未煮开,就见赵霆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霍叔,来了,朝廷军队过来了。” 赵霆边跑边压低声喊着。 “啊?”霍鸿一阵惊慌,忙领众人继续潜伏踪迹。 烧水的兵士急慌慌倒水掩了火,扇了扇风烟。 众人刀出鞘,弩上弦,紧张激动的气氛又浓郁起来。 踏踏的马蹄声传来。 越骑队伍渐近。 因是山路,官兵全部牵马而行。 淄车也留在了山前的镇子。 王邑让当地官员找了顶抬辇,拉了几个役夫抬着卫太后。 反正翻过山后,随地都可找地方官员要车。 长途行军,又带着重要人犯。 入夜进山,实不是明智之举。 不过王邑却是故意为之。 这处山脉是他比较中意的一处结果卫太后之地。 半山有片缓坡可驻兵休息。 缓坡一边挨着峭壁。 夜半时分,卫太后失足摔下山崖而亡,再合理不过。 至于是她故意寻死,还是小解时夜黑失足。 那就任人猜想去了。 王邑婉拒了沿途官员的挽留,掐算着行程天擦黑到了山口。 越军簇拥着轿子,往那片缓坡而去。 看着一列列兵士走过,众人伏在暗处屏声静气。 一顶四抬小辇映入眼帘。 没了淄车,辇舆狭小,两个仆妇只好徒步跟在辇后。 抬辇愈近,赵霆握刀之手渐渐发力,做出暴起之态。 霍鸿轻轻摇头,然后用眼神给了他个稍安勿躁的示意。 押运军队不可能白日睡觉,晚上赶路。 日落之时入山,人困马乏,山路难行。 看样子这带队军官要宿在山中过夜。 霍鸿索性等他们屯驻下来,夜半时分守军疲敝之时再做行动。 官兵过尽,李勇等人尾随在后。 霍鸿大部也汇合上李勇的小队,跟着官军前行。 果不其然,官军开到了一处缓坡停了下来。 辎重兵开始埋锅造反,搭起了简易帐篷。 士兵们私下纷纷抱怨,刚刚镇上有房有热饭。 主将非要贪赶这短短一个多时辰的路程,结果只能宿到山坡上。 卫太后已是阶下囚,王邑懒得安排她住单间。 路上都是三个妇人挤在一起。 王邑让人给卫太后三人弄了个小帐篷,又送些吃食。 他一路虽没好脸色,倒也没太苛刻太后。 今日特地多赶了一个多时辰的路。 早已是人困马乏。 此也是王邑故意让军中诸人疲惫。 夜渐深,帐外留了几个火堆。 几个王邑心腹亲兵值夜,其他兵士早已困乏,具都在帐篷里睡的昏天黑地。 埋伏在附近的霍鸿等人神情专注,也感觉不到冻饿。 看到大部分官军都已熟睡,只有寥寥几个兵士持戈在外围值守。 霍鸿低声传令。 李勇几个,抬起弓弩,每人对准一个哨兵。 赵霆等人慢慢抽刀,盯着太后住的小帐篷,蓄势待发。 火雷手也都紧握着检查了无数遍的“震天雷”。 一旦这边弩箭齐发,他们立马暴起入帐抢了人撤退。 如果惊了大部队,几个还没面过世的“震天雷”立马就会招呼过去。 众人正要行动,霍鸿忽然惊异的瞪大眼睛。 只见几个官兵从一座军帐中蹑手蹑脚走出来,直奔卫太后的帐篷而去。 几人虽然尽量不弄出声响,但是营帐中点了几处篝火。 他们的行迹毫无遮拦之处。 但是值哨的官兵却像被施了定身法,对几人的举动根本是置若罔闻。 保万县众人停住动作,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只见几人悄悄闪身到卫太后帐中。 低矮的帐篷快速抖动了几下,两声妇人的闷哼声传来。 几个兵士裹胁着三个嘴中塞麻的妇人出了帐,拖拽着往坡地边的断崖走去。 王邑早已吩咐好。 卫太后准备推下深崖,留个囫囵尸首。 两个仆妇一刀砍了,就说是治其看管不力之罪。 “不好。”赵霆等人还在疑惑,闯荡半世的霍鸿已猜出几人要干嘛。 “动手。”霍鸿一声令下。 李勇等人一抬手,几道寒光射向哨兵。 弩箭射出的同时,霍鸿、赵霆等人起身挺刀往卫太后的方向扑去。 第94章 霹雳初响 队伍虽宿在山林,但也是在汉境腹地。 附近又无出名的大股匪贼。 即使有些许零散贼盗,也得是活的不耐烦了才会打这大队凶悍越骑的主意。 所以王邑这趟每逢夜晚驻扎,从来不布暗哨。 就那几个今日轮值守夜的王邑亲兵,也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几个弩手都是李勇带出的神射手。 虽然没经过实战,但那哨兵动也不动的立在明晃晃的篝火旁。 和稻草人靶子也没什么区别。 寒光闪过。 几个哨兵的喉咙几乎同时被疾射而来的弩箭穿透。 低沉的呜咽之后,哨兵们纷纷栽倒在地。 带人拖拽着卫太后等,往峭壁走的亲兵屯长听声刚回过头来。 霍鸿、赵霆领十数人举着钢刀就扑到了他身前。 “啊,有..”刚刚惊喊出两个字,赵霆上前一刀。 屯长已身首异处。 其他人随后也围了上来。 转瞬间,屯长带的几名亲兵也被解决殆尽。 卫太后和两个嬷嬷遭此变故,吓的瘫软在地。 霍鸿暂时不敢讲是皇帝派他们来的。 卫太后自不会主动跟他们走。 此时霍鸿也难顾忌大防了。 只好命几个壮硕的县兵扛起她们三个就跑。 哨兵中箭的呜咽倒地声和屯长临死前的惊呼,已经惊醒了百越骑。 许多兵士慌忙披甲提刀跑出帐外。 王邑虽未亲自出来动手谋害卫太后,但也未入睡。 一直端坐在帐中等手下亲兵屯长回来复命。 现在听到外面声响不对,急忙出来一看究竟。 出了帐的王邑定眼一瞧,大呼不妙。 只见数条身影拖着卫太后三个,往附近的密林跑去。 刚刚出帐的士兵还摸不清发生了什么事,都持着刀围在一起查看地上袍泽的死尸。 “有乱贼抢劫钦犯,还不快追。” 王邑抽刀往身影逃遁的方向一指,气急败坏的嘶吼着。 百越骑虽然驻守京兆,也是经常轮换去助边军征战的悍兵。 主将令下,众人各挺兵刃,齐刷刷呼喊着朝王邑长刀所挥的方向冲去。 “放。” 眼见霍鸿已经得手闪入队伍。 李勇一声令下,又一阵排弩射出。 保万县特制的精钢箭头,流星般漫撒过去。 冲在最前面的十几个百越兵纷纷中箭倒地。 追击的队伍一顿。 趁这功夫,有五六个火雷手各自点燃手中震天雷的引线,然后奋力朝百越骑的营地扔去。 保万县的火雷手,都是刘箕从县兵中一个个亲自遴选出来的。 既要老实可靠,膂力还要足。 一旦选为火雷手,军饷就是普通县卒的两倍。 但是出了训练的后谷,只字不可提关于火雷之事。 平时也不可擅离保万县。 之前都是在深谷仍石块训练,偶尔练真货,还是炸些木偶草靶。 这次第一次把震天雷扔向战场,火雷手们兴奋异常。 再加上他们个个本来就是膂力过人。 几个呲着火的铁疙瘩越过前头的几个百越兵落在人群中。 更有两个直接飞向了营地的篝火堆。 百越官兵刚遭了一阵弩箭,顿了一下后刚要冲锋追击。 只见对面几个石头蛋子一样的东西砸过来。 众人不自觉的各自闪身躲避,官兵心内犹自奇怪。 这究竟是什么人马,眼见一阵疾准的弩箭后,竟然又仍起了石头? 官兵惊奇过后立马又感觉好笑起来,看来真是有不开眼的乡野土匪来捋虎须。 一排弩箭过来就技穷也。 几块石头,也能伤人? 还未等嗤笑的官兵再次迈步。 落入篝火的两颗震天雷率先炸开花。 “轰、轰...” 震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同时两团火球爆开,烟雾火光肆意飞腾。 站在附近的百越士兵,俱被爆炸的气浪掀翻。 震天雷的碎片和内部放置的铁蒺藜等物到处飞溅,登时让百越士兵死伤一片。 两团篝火的木柴被炸飞,明火迸到边上的帐篷上。 帐篷立马燃了起来。 追击出来的士兵纷纷转身痴望着刚刚的神迹。 未有一息之功,落在追兵群中的几颗震天雷也纷纷炸响。 轰声震天,火光闪耀。 霎时间,无数兵士被炸飞出去。 火星升腾,血肉四溅。 拴在附近的百越骑战马群也炸开了锅。 军马受了惊,奋力挣脱缰绳嘶鸣着四处奔逃。 见到身边的袍泽被莫名的天雷炸的死伤无数。 王邑手下一个低阶的亲兵一下子神智崩溃,跪倒在地。 他虽然没资格知道主将今晚的计划。 但是也动手参与了屠戮国舅一家的行动。 又犯人一样押送着卫太后。 那可是当今皇帝的舅舅和亲母。 此番报应,定是遭了天谴。 “老天,放过我吧。求天兵不要再降天雷,我等再不敢逆天行事了。” 跪地的亲兵大声呼喊着。 其他尚且完好的兵士闻声也纷纷跪倒在地。 看到跪地的士卒、燃烧的帐篷,满地残缺的尸首和身体焦黑痛苦翻滚的伤兵。 王邑脑袋直接空了。 卫太后不见了,来的到底是什么人。 刚刚的雷火是怎么回事? 难道真是天兵天将来搭救皇帝之母? 王大将军腿一软,双膝也往地上探去。 火器第一次在世人面前爆响。 不仅深深震撼了不明所以的百越骑官兵。 就连隐约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存在的保万县军也惊呆了。 除了霍鸿和火雷手,其他人都没见过震天雷爆炸。 众人扭头痴痴地望着面目全非的营地和跪地哀嚎的百越官兵。 赵霆等年轻人更是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快走。”霍鸿扯了扯赵霆的衣袖,低声吩咐。 众人回过神来,快步撤回隐藏战马的山脚。 此处留了十几个县兵守马。 保万县的战马都特地养在李春子师徒所在的深谷附近,早已听惯了着火雷响。 远处传来震天雷的声音,这边的马群也是毫无反应。 霍鸿等人带着卫太后匆匆赶到了山脚。 保万县军兵分两处。 霍鸿率县兵护送卫太后去东海郡郯县。 刘箕当时心念一动,要来敬武公主备的密宅,就是想要在那里安置太后。 赵霆、李勇等雏鹰军带着公输家和卓家的人,去营救两家陷在中山王府为奴的家人。 顺便去把现任中山王刘成都给解决掉。 霍鸿命火雷手全部跟着赵霆行事。 “霍叔,这震天雷也太厉害了。” 两队人将要分别,赵霆望着自己身后的火雷手不由感叹。 “那当然,公子受过先圣点化。 县里在公子指点下制作出来的新奇物件,还有更厉害的呢。 以后自会慢慢授于你们。 好了,趁着官军慌乱。 尽快各自分头行事,你们一路多加小心。” 霍鸿笑着,边说边带人护着卫太后往东海郡方向奔去。 赵霆也不敢耽搁。 “出发。” 赵霆得意地望一眼身后背着鼓鼓囊囊包袱的火雷手,底气十足的道。 赵霆此时还不知道。 两天后。 响爆中山王府的震天雷,会震惊天下。 第95章 鸠占鹊巢,唯我独尊 天光渐亮。 王邑望着一群眼神茫然的士兵,欲哭无泪。 兵士死了三十多个,轻重伤百余人。 战马连逃窜加失足跌落悬崖的,损失足有二百匹。 竟然,竟然连对手的面都没见着。 “昨日之事,不准向外人透露半字,如有违反者举家皆诛。” 王邑冷着脸,冲还没缓过劲来的众将士命道。 “喏。”兵士们有气无力的齐声应着。 王邑派人遍寻营地。 除了几个大坑和些许碎铁片,找不到昨夜炸雷留下的任何痕迹。 弩箭头倒是在士兵的死尸上起出来不少。 王邑掌兵事时间也不短了。 摩挲着手中已经被亲兵擦拭干净的弩箭头。 他的心绪更难平静。 坚硬锐利,箭头锋刃锃亮。 即使射声军校尉的精锐亲军,也没有这等精细锋利的弩箭。 或者说,这世上就不可能有这样的弩箭头。 “起拨,回京。” 一声令下。 各屯兵士牵着残存的战马,携带着伤兵和袍泽的尸体,落落索索朝长安方向走去。 王邑只能封了大家的口,先回长安。 他现在不奢望去追搜卫太后了。 手下群兵吓破了胆子,已不堪用。 王邑怕老天爷,也怕大司马。 先赶回去,向大司马复命再说。 王邑封锁了消息。 霍鸿带着卫太后一路朝东海郡的路上也就无甚麻烦。 启程后,霍鸿隔开两位仆妇。 先向太后自请了不敬之罪。 又说明自己是领了皇帝陛下之命来搭救太后。 卫太后虽然失亲的悲恸之情犹浓,心下也是老大安慰。 箕儿长大了,都有能力派人搭救自己的阿母了。 卫太后心中悲喜交加。 她见识过这群人的手段,又知道他们都是儿子的手下。 开始放心大胆的跟着霍鸿等人往东海郡而去。 … … 中山王刘成都这两天志得意满。 虽然是冬日天气,这位年轻的王爷却是满面春风。 派人寻官府来处理了卫氏族人的尸体后,又让王府下人把门口冲洗干净。 各处兵士破坏之处收拾妥当。 次日一早,刘成都就拿着退婚书亲自去跨院厢房寻卫宝长女。 下人开门一看。 这个可怜的女孩已经在半夜,用一根绸带吊死在房中。 刘成都心中大畅,忙呼省了事。 扔了退婚书,给中枢送了个奏疏报告此事。 然后让王府下人把尸首抬到官府,让官府自行看着安置去了。 这两天刘成都没怎么睡好觉。 王府的金银、房地契、账目,他一遍遍的过目。 越看越精神。 理完账目后,刘成都开始整训起了王府的家仆下人。 刘成都好淫。 原先有卫太后和两位国舅在,他尚不敢造次。 只能施以小利,诱惑自己院子里几个自愿上道的仆妇婢女行苟且之事。 对于不屈从的仆婢,他也不敢用强。 现在不一样了,他是真正的一府之王。 虽然中山国军政民政他无实权。 但是在这王府里,从此他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刘成都对他院子里的婢女卓妍垂涎已久。 无奈那女子一直不肯奉承。 区区冀州犯户的家眷,也敢忤逆堂堂王爷。 刘成都对那据说是铁匠户出身的女子一直不愿奉承的行为甚是不满。 不过碍于卫太后等人,不敢发作。 如今中山王府唯他独尊,整理完府产账目。 该调理调理不听话的人了。 现在的王爷肯定不能屈尊降贵,再亲自去找一个婢女。 天已渐黑,除了值夜的下人,大部分家丁仆妇都回了寝舍准备休息。 刘成都身边的贴身宦官石胡舔着肚子,一步三摇走到卓妍的住处。 石胡传了王爷的令。 让卓妍明晚沐浴更衣,去后殿服侍王爷。 这两天刘成都虽然兴致高涨,但是整理了那么大府业,确实疲累。 准备好好歇个一天养足精神,明晚再调理那个铁匠家的小丫头。 石胡是刘成都的随侍宦官。 此人也是脑满肠肥,一张肉圆脸。 之前在王府,石胡见谁都是笑呵呵地。 背后为人却是阴损毒辣。 如今刘成都得了势,石胡也跟着水涨船高。 除了在王爷面前还俯首做低,府上其他人跟前就差鼻孔朝天讲话了。 “自己考虑清楚吧,我也不会再来第二趟。 如若明晚,王爷在后殿寝榻上看不到你。 那你姑嫂二人…” 石胡满口威胁的意味,拿手点指,不屑的指了指卓妍和其嫂嫂。 又用鼻子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卓妍眼神空洞地瞪着小房中央粗瓷灯的小火苗发了会呆。 然后把头歪进坐在身边的嫂子怀中,低声呜咽起来。 卓氏手抚小姑子的秀发不知如何是好,也唯有跟着默默流泪。 “妍儿,不行就依了王爷吧。 你模样生的好,说不定王爷开恩,能对你另眼相看。” 一个声音无奈的道。 说话的,是个六十岁许的老妇。 刘箕子入京继位后,中山王府后补近来的仆婢规制也为六人一居。 和卓氏姑嫂同屋的,正巧是受同案牵连一起发配过来的公输家的四个女眷。 公输舆的老妻原在冀州虽算不上养尊处优,也是上等家境。 本也是使奴唤婢的主。 自从发配到了中山王府,整日干些浆洗洒扫的杂活,这几年眼见着苍老了许多。 还好两个二媳忙完自己份内之事后,还能帮把手。 再者眼前看着个小孙女,人还有些念想。 要不然老太太早就撑不下去了。 公输氏的两个儿媳低头无言。 虽然知道卫太后仁厚,但后来配到新中山王刘成都院中的仆婢和她也无甚情分可言。 只是看到这两天中山王府的变故,大家都知道以后更没好日子过了。 公输氏端坐在简陋的矮塌上,尝探着宽慰对面啜泣的卓家丫头。 孙女公输静忽闪着一双大眼,乖巧地靠在奶奶身边。 “大娘,那刘成都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院子里原来被他惑去的几个姐妹,哪个有好结果? 我反正就是死,也不会从了他。 倒是静儿,虽然幼小却是个美人坯子。 再过两年,肯定出落的比我可漂亮多了。 到时候刘成都这个魔头,难保不会打你家静儿的主意。” 卓妍抹了把泪,垂首道。 “祖母,我也不要跟那个坏王爷。” 公输静十一岁出头。 虽不知男女之事,但也大概明白卓妍这话之意。 公输氏闻言一愣,叹口气搂住紧贴过来的孙女。 “大娘,大娘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您也是为我好。 刚刚心急,说话一时唐突,您莫多想。” 卓妍顺口说错了话,怕伤了好心宽慰自己的老太太,赶紧慌乱的解释。 “丫头,大娘没怪你。 你说的话虽不中听,但也是实在话。 原想着挣扎活下去,等着朝廷大赦之日,一家人能还个自由身。 结果等来了皇帝大婚这等大事,都未获免。 如今,更是皇太后一家都给杀绝了。 以后更别想着能脱身。 我家静儿是俊俏,以后难保不被惦记。 只要静儿不同意,就是豁出老命不要,任何人也别想碰我静儿一指头。” 老太太搂着孙女纤瘦的身板,一双昏花浑浊的老眼也渐渐泛起泪花。 “阿母。” 公输家大儿媳无奈地唤了一声道: “静儿确实可怜。 从小小六七岁年纪本该享福的时候,就受牵连到这里为婢。 几年来整日价看人眼色,走出这个门就要低头顺目的。 我,哎……” 想到女儿受的委屈和以后的处境,妇人再也说不出话,唯有跟着垂泪叹气。 夜渐渐深了,公输静已迷迷糊糊睡着,被奶奶放卧在榻上。 房中五个大人却都依然默默端坐,无心入眠。 “轰…”一道火光闪过,震天动地的炸雷声在院中响起。 王府所有的房子都跟着抖了抖。 “祖母。”被惊醒的公输静一头扎进奶奶怀中。 “白天还是响晴天,大冬天的怎么会炸雷。 难道是地龙翻身?” 公输氏一边说,一边呼唤着惊的瑟瑟发抖的其他几人,扯着孙女就要起身往门口跑。 第96章 震天雷,震惊天下 赵霆、李勇等人,因到了中山国还要夜半行事。 为养足精神,不敢昼夜兼程。 晓行夜住,两天时间赶到了卢奴县。 官府忙着处理二位国舅被满门抄斩的后续事宜。 再加上刚有大军过境,宵小不敢滋扰。 卢奴城这两日于城门盘查上,倒是松懈了许多。 第二天的日头西坠之时。 雏鹰军将战马寄在城郊一处保万县早先置下的庄园。 在城中内线的遮护下,众人分批入了卢奴城。 路上没有紧赶,入了城后小伙子们不敢再耽搁。 当晚,在宦官石胡从卓妍她们房中回到后殿的当口。 雏鹰军和火雷手、两家匠户之人就趁夜潜入了中山王府。 经常入府的本地探子找到一处僻静的院墙。 赵霆、李勇几人用飞爪先攀进院,然后跟着探子一路摸到角门。 沿路虽是隐踪潜行,也难免遇上几个巡夜的府丁。 只要是有所惊觉的府丁,均被赵霆一刀抹了脖子。 李勇看的暗暗心惊。 他虽然在夜救卫太后时射杀了几个官兵,但是还没近距离杀过人。 探子打开门,剩下的兄弟和匠户家人鱼贯而入后,又把角门仔细关好。 众人先摸到刘成都住的偏殿,谁知道扑了个空。 抓个府丁一问才知,刘成都早急不可耐的搬到后殿正宫去住了。 赵霆闻听后,气的咬碎钢牙。 保万县诸人早就把小皇帝视为天人,雏鹰军尤甚。 现在小皇帝的母亲被抓走还没三天。 那个什么占了皇帝旧时王爵的刘成都,就急吼吼的去把皇太后的卧殿也给霸了。 即使没有皇帝的嘱咐,单这一条,赵霆也不能轻易饶他。 雏鹰军兵分两处。 赵霆、李勇带火雷手押着抓住的府丁,去后殿收拾刘成都。 几个赵霆的得力手下护着探子和工匠家人去寻两家的家眷。 大家约好事成后,还在刘成都的旧殿会合。 一路摸到正殿,中山王府也是间户重叠。 那个外院府丁根本不知道刘成都住在哪间。 赵霆一刀结果府丁,闷头往大殿正室方向走去。 刚闯进大门,正好碰上歇在正殿外间,随时准备候命的石胡。 石胡听声起身看到几个汉子闯进来,惊的刚要大叫。 一柄冰凉凉的钢刀就架到了脖子上。 冷飕飕的刀刃还没发力,一道血痕就印现出来。 点点血丝染红了锋刃。 “几位豪杰饶命,小的知道府中藏金之处。 只要不伤小的性命,小的这就带各位去钱库。” 石胡吓的哆哆嗦嗦,声音从喀嚓打颤的牙缝中挤出来。 “我们不是什么劫财的乱匪。 刘成都胆大包天,占了当今天子的爵位。 还敢住进当今太后的寝殿,我们是上天派来惩戒他的天兵天将。” 赵霆恶狠狠的道。 石胡脑子有点懵,这群人持刀闯进王府,竟然不是为了钱? 真有天兵天将下凡? “快带我们去找刘成都。” 赵霆可不给他发愣思考的时间,说话的同时把刀又往下压了压。 卓家特制的锋刃,稍稍用力,感觉就要切破肉皮断了喉咙。 “别别别,几位豪杰跟我来。” 吃疼的石胡不敢再胡思乱想。 管他什么王爷,自己小命要紧。 因刘成都整理府产,打熬了两夜。 今晚想要好好歇歇,养足精神才好正式开启他的荒淫之路。 为怕滋扰。 除了贴身的石胡在外间侍候,附近也没安排其他仆婢。 如此,倒是方便了赵霆等人行事。 众人进入卧榻。 刘成都依然呼天鼾地睡的正香。 赵霆一使眼色。 几个火雷手上去按住刘成都,拿随身带的麻布将其嘴巴堵了起来。 “呜呜呜……” 被惊醒的刘成都莫名其妙,又惊又惧。 “你鬼迷心窍,胆敢占天子旧爵,睡太后卧榻。 我等是上天派来惩戒于你的。 刚刚在睡梦中把你结果了,太便宜你。 现在好好听着。 先借你这大好头颅一用,明日拿去祭奠国舅一家。 再让你这具肮脏的身子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赵霆蔑着汗珠泪珠乱滚的王爷,笑呵呵道。 “呜呜,呜呜..” 刘成都急的乱蹬腿,又讲不出话。 火雷手都是膂力惊人之辈。 刘成都身子被火雷手按着,也动弹不了。 “摘了他的脑袋。”赵霆指了指刘成都,对站在身边的李勇道。 李勇紧握了握钢刀,心里鼓了一口气。 一道白练闪过,呜呜声瞬时停止。 一颗好大头颅,骨碌碌滚落塌下。 石胡腿一软跪倒在地,底下沥沥拉拉尿湿了下衣。 李勇稳了稳心神,刚刚有些发抖的腿也定下来。 原来,杀人和猎杀野兽竟然也没多大区别。 赵霆就手扯块绸布,将刘成都的头颅包了。 然后低声给几个火雷手吩咐几句。 就和李勇拖着石胡走出殿门。 “灰飞烟灭,难道他们还要纵火烧殿?” 一滩泥一样软在地上的石胡吓的有些痴痴傻傻。 一个火雷手将后殿门口的府丁尸首也拖进门,和刘成都的尸身叠在一起。 然后摆上一个中号震天雷。 保万县的震天雷有适合扔的小号,和固定爆破的中号、大号。 点燃引线后,火雷手快速撤出房。 赵霆见到回来的火雷手,知道事成。 抽出刀朝天挥了挥,装模做样的道:“天兵天将,请天雷。” 赵霆话音刚落。 “轰..”一阵火光烟雾,伴着惊天巨响。 中山王府的正宫寝殿榻了大半个。 瘫在地上的石胡搜一下立起来站的笔直。 张口瞪目的望着坍塌半边,还在冒着烟火的大殿。 “天兵天将下凡啦,天神恕罪,天神饶命..” 一息之后,石胡扑通跪倒在地。 一边咚咚咚…对着赵霆等人用力叩着头。 一边瞪着发红的双眼,扯着嗓子哀嚎着。 刚刚心中过了手刃活人坎的李勇高高举起钢刀,就要往呜哇乱叫的石胡脖子砍去。 赵霆伸手拉住李勇的胳膊。 望着地上痴痴傻傻的石胡,赵霆意味深长的一笑,领众人退出后殿。 … … 这趟跟来的匠户家的二人,是公输舆的长子公输杰和卓烈的长子卓渊。 公输杰也中年之人了,赵朋原本打算让年轻的老三公输芮跟来。 怎奈公输杰思亲心切,除了想念妻、母,还有那个几年没见的小女儿。 苦求之下,赵朋才同意他跟来。 还好他年龄大些,虽不练武但是也天天做活,身体倒还不错。 行脚赶路从来没拖过后腿。 赵霆等人炮制石胡、刘成都的时候。 心急的公输杰、卓渊和几个雏鹰军士兵正跟着探子东一头、西一头的在下人宿院里乱跑。 探子就是平时负责进王府送个菜。 仆妇宿院的位置倒是知道,但是之前哪有机会进来过。 赵霆不在,雏鹰军士兵又不敢自作主张抓舌头杀人。 一群人只好偷偷摸摸地盯着一排排舍房直转圈。 正在此时,后殿的震天雷声响起。 王府一阵阵府丁惊叫和激起的马嘶犬鸣之后,仆妇宿院的人倒一时也没敢出屋。 唯独有些见识的老太太公输氏,怕是地龙翻身,拖着孙女唤着屋里人一起往院中空旷处跑。 几人刚跑出门不远,当头碰到一群男人在仆妇宿院里站着,俱是一惊。 公输杰等见到其他下人房还都房门紧闭。 忽然有一间门户大开,呼呼啦啦跑出来几个妇人,也是一愣。 雏鹰军士兵抽出腰刀,作势就要跑上前去灭口。 “啊..”几个仆妇看到刀光,惊呼一声掩面蹲倒在地,等着那明晃晃的钢刀落下来。 “慢着。”公输杰和卓渊同时飞身扑挡在士兵身前。 “阿母。”公输杰回身跪倒在地。 母亲的身形声音,是身为孩子的人最熟悉的了,无论他已多大年纪。 “杰儿,是杰儿。” 老太太抬起头,看了一眼跪在身前的中年汉子,瞬间泪水迸流而出。 “良人。”公输杰的妻子也扑过来,抱住了自己的丈夫。 “阿、阿父?”公输静迟迟疑疑的唤了一声。 “乖宝。”公输杰一把将女儿拥过来,一家人恨不得融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 “内子,小妹。” “良人。” “大哥。” 卓家人也是哭抱做一团。 “此地不宜久留,快走,莫误了事。”探子上前紧催了几句。 公输氏虽然有许多困惑,但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言之时。 两家人这才收收情绪,跟着探子快速往刘成都的旧殿走去。 两路人马会合。 几个火雷手沿路将赵霆之前斩杀的巡夜府丁的尸首也全都拖了过来。 赵霆带人出了殿门,火雷手又把尸首堆一起,引燃了一枚震天雷… 趁着第二颗雷响声的掩护。 所有人跟着熟悉府院的探子,从黄德画图指点的一处,只有卫太后、两位国舅和老黄德几人才知道的密道遁出王府而去。 天亮了。 中山王府留下两所冒着余火,坍塌一半的宫殿。 还有一个披散着头发,满身秽物的宦官不停尖着嗓子大呼: “天神下凡了,天兵天将飞来,引雷劈了中山王。 天神飞走了,天神饶命…” 有人在草草安葬的卫氏国舅坟茔前,发现了一个头颅。 有识得的认出,那正是昨日还志得意满的新中山王刘成都。 城门开启,官府的奏疏、民间的商队、各个势力安插在中山国的暗探。 无数人骑着快马,带着惊天的消息飞奔出城。 王邑还在紧张地封着士兵们的口,慢慢往京城赶。 卢奴中山王府的两声天雷,已经震惊了天下。 第97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趁着兵荒马乱,各路探报都赶早出城的当口。 赵霆等人找到探子提前结识的关系,又花了些金银,顺利出了城。 收钱的门官也只当他们是被惊雷吓走的行脚商户。 赵霆出钱又多,门官怕有上峰过来分润,尽快让他们出城了事。 等到卢奴县令从中山王府勘察回来,想到增兵严查出入人员时。 赵霆等人早已到城外取了马,又套了几辆车跑出几十里地去了。 天已隆冬,冀州平原靠北。 一路往长安而去,均是肃飒萧瑟之象。 不时还会起一阵寒风,夹着细尘枯叶拍打着车帘。 卢奴城郊庄园里的车子肯定不是舒服的四轮公输车,长途远行又难免颠簸。 饶是如此,车内的两户家眷依然心中充满欣喜,兴致盎然。 精神的巨大满足和幸福感让她们毫无远途行路的疲累。 坐在车中,心情仿佛在繁花时节郊游赏景一般。 卓渊和妻子、妹妹一车,由一名雏鹰军士兵驾车。 公输家的祖孙辈四人一车。 公输杰是造车的好手,驾车也是一流。 公输家的车子由公输杰亲自驾驭。 公输静挨着车头处坐着,一声声的不停和阿父聊着天。 “阿父,我们去京城吗?” “在长安城附近,不是京城内。 但是那里,比京城还好许多。 那里吃的好穿的好,女孩子也可以识字读书。愿意的话,还能从军练武呢。” “阿父,你们现在还在造车吗?” “嗯,我和爷爷、叔叔们给皇帝陛下造车。 我们造的车坐着可舒服了。 到了地方我换上咱们自家造的车子,再载你跑几圈你就知道了。” “爷爷老了吗?小叔叔可娶了娘子没?” “爷爷精神可好了,你小叔叔还没娶亲呢。” 公输杰耐心的应着小姑娘一个又一个问题,心中充满对小皇帝的感激之情。 自己一家都是罪役,到哪里不得干活? 皇帝说一句会设法营救你等家眷,当时也不敢太奢望能成真。 谁知皇帝真的大费周折,把自己的家人都救了出来。 “静儿,过来歇歇。也让你阿父好好赶车。” 老太太宠溺地把孙女拉到身边。 太平峪的事情,大儿已简单交待过。 一家人都齐齐整整的就好。 而且家中的男人们走的又不是歪路,现在都是给皇帝陛下效力。 那两声炸雷后,公输氏除了对皇帝感激之外。 心中对其更是充满敬服,甚至和其他保万县众一样,有些顶礼膜拜之意.. … … 各种书信密报飞入大司马府的同时。 王邑等人也才堪堪赶到京城。 将越骑官兵送入北军越骑营归建后。 王邑来不及回家,就迈着沉重的步伐先赶到了大司马府。 “大司马。”王将军声音发颤,跪倒在王莽府上的偏厅。 王莽盯着眼前塌上的一堆奏疏、密信。 沉声道:“路上之事到底如何,你细细道来。” 塌上的一堆书信中,就有王邑遣心腹提前送来的密报。 不过有些事,书信上肯定不便细写,王莽急着让王邑当面说个明白。 难道刘家人真有天神护体?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大司马,当日夜里属下特地命军宿在一座大山中。 想趁着大山斜坡一处涯壁,半夜里把卫太后给结果了。 谁知道,就在我几个心腹护卫行将动手之时,窜出来一伙人。” “是人?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王莽急切的打断王邑。 “应,应该是伙人吧。” 王邑有些结结巴巴。 “继续说..” 王莽沉住气,盯着有些结巴的王邑。 “那伙人先是射而出了几只冷箭,伤了我们挟着卫太后的兵士。 然后抢了卫太后想要逃遁。 帐中官兵被惊醒后起身去追赶。 来人又是一波箭雨逼停了追兵。 接着几个黑乎乎,石头蛋子一样的物件飞了过来。 须臾间就是天崩地裂,人马横飞。 太可怕了。 战马惊的炸了群,兵士们都吓破了胆。” 说到这里,王邑擦擦汗,心有余悸地接着道: “此事太过诡异,士兵皆言是因劫了天子之母上天震怒。 属下听闻后,立刻整肃军纪。 让那夜半遭遇霹雳惊雷之事半点不得泄露。 兵士着了雷劈,颇多伤残,又损了不少战马。 是以到现在才回到京城,向大司马复命。” 王莽听完摇摇头,看样子王邑还不知道中山王府后来发生的事。 还把那霹雳惊雷当成个秘密一样死守。 “卫太后遭劫后,中山王府也响了两声霹雳雷。 刘成都被炸成了飞灰。 惊雷后,有官府中人赶到中山王府外围。 只见王府各门紧闭,并未见有人出来。 后经查验,王府刘成都旧殿和其当晚宿的后殿遭到雷击。 府中下人少了十数人,想也都是被炸的血肉横飞分辨不出。 一个宦官吓成了痴傻,口中不停絮絮叨叨,讲是遇到了天兵天将。 次日一早,刘成都的人头出现在了卫玄、卫宝的坟茔之前。 现在,霹雳惊雷之事,恐怕已是举国尽知了。” 王莽说着,用手指了指堆满半榻的奏疏文卷。 “这…”王邑嘴张了张,不知道该说什么。 “究竟是人还是?”王莽嘬着牙花子连连摇头。 “大司马请看。” 王邑从袖筒中取出一只明亮的箭头,恭敬地放在塌上。 王莽伸手捡起钢箭头,仔细观察闪光的锋刃。 仿佛要从这寒钢中,看出它的来历。 “下官已经仔细验看过,无论是西域、匈奴、南越、西羌,还是我大汉边军兵器库、京兆南北军考工室,都造不出如此精细锋刃的箭头。” 王邑弯腰低声道。 王莽小心地收起箭头,皱皱眉道: “我知晓了,出此异像也不是你力可阻的。 你也舟车劳顿,赶回家歇息两日,再去衙署上值吧。” “喏,多谢大司马体恤,下官告退。” 王邑躬身施了礼,慢退着出了房门。 退到了门外转过头,王大将军擦擦脑门上的冷汗。 虽然大司马话是如此说,但这次总归是办砸了差事。 以大司马一贯的脾气秉性,自己后面一阵子恐怕没有好日子过了。 第98章 杀戮将始 天色渐暗,凌冽的寒风撕扯着枯枝,发出怪异的声响。 乌云蔽月,点点微雪随着夜风舒卷下来。 未央宫后殿里,刘箕的桌上也摆了几卷写着密报的帛书。 刘箕最近都未曾出宫,王莽以为他是没了太皇太后的庇佑不敢动弹,也未多在意。 所以官、民两条线的密谍,最近行动倒也顺畅。 关于中山王府的密报,刘箕也让黄德都过了目。 他是中山王府老人,王府之事也应让他知晓。 看完奏报。 黄德跪在地上抽抽嗒嗒地哭的像个伤心的老妇。 全三也跪在黄德身后,低着头不敢言语。 刘箕叹口气,仔细地将写满字的绢帛拿到铸兽铜灯里挨个焚燃。 “老黄,别难过了。 国舅满门确实可惜,我没想到王莽会做的这么绝。 还好母后被营救了出来,我安排的地方是敬武公主精心预备的后路之地。 应当是万无一失的保险之所。” 刘箕盯着悠悠燃烧的火苗,悠悠道。 等最后一张绢帛燃尽,他转回身坐卧在靠椅上,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虽然他没见过一个卫氏族人,但那死的几十口全都是这具身体的血亲。 刘箕的心中也很不是滋味。 “陛下早点歇息吧,老奴告退了。” 黄德见皇帝疲累,赶紧抹了抹泪,站起来带着全三准备出殿去唤紫云、杜鹃来侍候陛下更衣安寝。 “全三。”刘箕听到二人出门的脚步声,睁开了眼。 “陛下,奴婢在。”两人停下脚步转回身,全三应了一声。 “明日传讯出去,让雏鹰军那百人趁着龙禁卫休营出宫,分批跟着回到建章兵营归建吧。” “喏。” 听完吩咐,二人转身出了殿。 刘箕拿手指按压按压太阳穴,再次靠上椅背闭上了双眼。 … … 和未央后殿的灯火通明不同。 太师府内堂,一灯如豆。 微微摇曳的火苗,映照着两张男人的面孔。 孔光和侄子孔永分宾主对坐在案几两边。 “叔父,还好您那天一早把我拦住。 要是我真的带兵去阻拦那山谷中出来的队伍。 说不定,遭天谴雷击的就是我们孔家了。” 孔永说着,心有余悸。 老孔光眯着眼,面上平静如水,内心却也是微微发颤。 被小皇帝预言的准之又准的大风、中山王府的两道炸雷、莫名跑到国舅坟茔上的刘成都首级。 如果说刘成都首级和炸雷,是山谷中跑出来那伙人搞的什么手法的话。 那场吹的城中瓦砾尽飞的大风,又如何解释? 太可怕了,小皇帝真的是高深莫测。 看来天道还是在汉。 自己老糊涂了,被王莽的手段一惊,差点行差踏错,做出逆天之举。 以后就是刀架在脖子上,都不可再起异样心思了。 “当晚我思量了整夜,孔家世食汉禄,终不忍做出背主之事。 所以才赶早去阻你。 如今看来,天道亦在汉室。 以后我孔家即使剩下最后一人,也不可对陛下再起异心。 侄儿切记。” 孔光自不好说是听了一夜的风,才急吼吼赶去阻止侄子。 化作一番大义解释,听着就顺耳多了。 “那是当然,即使不谈忠心侍主。 单是想想那中山王府两声天雷下的一堆碎骨,侄儿也不敢再起异心。” 相比老狐狸孔光,身为武将的孔永说话到底还是直白厚道一些。 “叔父,侄儿先回了。” 见到叔叔眯着眼,面现倦容,孔永起身告退。 天色已晚,已到了城中宵禁的时刻。 但是对于一个中郎将来说,宵不宵禁的也没什么区别。 “慢着,听着外面风雪渐紧。 城中又在宵禁,回头让仆人收拾出一间厢房。 你今晚就宿在这里,明早再回去。 以后行事尽量低调,不要做出任何冒失显能之举。” 孔光睁眼抬起头叮嘱道。 “喏。”孔永应了一声。 他对叔叔向来是言听计从。 孔光怕孔永遇到宵禁不便,有人却无所谓。 好几辆马车分别从各处大宅出来,顶着渐大的风雪朝大司马府而去。 王邑走后,王莽自己在房中呆立了半响。 时已入夜,他才出厅唤唐旭去请几名心腹来府中议事。 太皇太后在上林苑,平时挑刺的敬武公主已经魂归天际。 那些喜欢做对的老大臣也都下了狱。 王莽自然没必要再遮遮掩掩去那个民间宅院和心腹碰头。 甄丰、甄邯、马宫、王舜、宗伯凤、孙建、王恽,刘歆等人陆续进了大司马府。 众位进了府在偏院花厅聚齐后,唐旭请出了主人王莽。 “大司马。” 见到王莽进门,众人忙躬身施礼。 王莽阴沉着脸并未出声,轻摆摆手算是还礼。 厅中诸人见礼后,也都垂头默不作声。 “看样子,诸位也都知晓中山国之事了?” 王莽出言打破了沉寂。 “那两道惊雷,确实太过诡异。 现在朝堂民间众说纷纭,大部分言语都于大司马不利。” 王舜接茬道。 王莽看看其他未开口的众人问: “而后,我等如何行事。各位可有良策?” “这个,不如趁早放了羁押在狱的众朝臣。 然后将敬武公主和两位国舅厚葬。 就说敬武是病亡,中山国之事也全是死鬼刘成都勾结北军所为。 大司马以为如何?” 魂不守舍的刘歆呐呐道。 刘歆一贯好做谶图卜卦、崇信鬼神之道,中山国之事确实吓破了他的胆。 “刘大夫是不是还要让本官再自缚于小皇帝面前请罪?” 王莽不满地瞥了一眼紧张兮兮的刘歆。 “不敢、不敢,下官并无此意。” 刘歆满头冷汗,不敢再言语。 “两声惊雷,吓不倒我王莽。 如果他刘家真的上应天命,天雷怎么不劈到我府上?” 王莽恶狠狠咬牙道。 众人无言,又是一阵沉寂。 “大司马,上林苑今日有报。 太皇太后在园子里住的腻了。 天气又渐寒。 她老人家这两日念叨着,要出上林苑回长乐宫。 她那三个老姐妹横遮竖拦,才又缓了几天。 恐也不能耽搁太久。” 宗伯凤说着,一脸无奈。 “那敬武公主之事和狱中的王侯大臣?” 王舜说着抬头看向王莽。 众人此时都不敢再提谏,也齐刷刷盯着大司马,等他决断。 王莽长吸了几口气,提高声音咬牙道: “敬武先行安葬,就按刘歆所言,报给太皇太后说其为疫病暴毙。 涉案官员王侯,秩一千石以上及有爵者赐药自尽。 其他的一并施斩刑。 既然人都云老天有警,我就杀个天翻地覆给老天爷看看。” 话说完,王莽面孔狰狞着有些扭曲。 “宇儿夫妇也吃了不少苦头,想也能悔过了。 趁这个当口,先把他们接回家里吧。” 王舜想起那个大侄子和怀着身孕的侄媳妇还被囚禁着,顺口谏言道。 听人提起王宇,王莽更是火上浇油。 “那个逆子和他师父都是始作俑者。 我岂能饶他? 王宇赐药自尽,待吕焉产子后亦赐药。 吴章夷三族,其本人明日拉到城门口人多处,弃市腰斩。 凡是吴章门户弟子,在官者夺其位,在野者永不收用。 你等速去准备吧。 所有刚刚交待之事体,明日务必办齐。” “喏。” 众人见王莽发了真火,都不敢再多言。 喏了一声后,唯唯躬身退出厅门。 出了大司马府,各人也未归家。 均冒着风雪回各自衙署准备诸事去了。 第99章 白茫茫一片大地,不干净 廷尉狱的牢房中。 蓬头垢面的王宇,痴痴地盯着摆在地上的小瓷瓶。 这段时间暗无天日的监牢生活,已让他不再畏惧生死。 从当年二弟王获被父亲逼死后,他就知道。 今后如生变故,父亲对自己也绝不会留情。 他恨,恨父亲王莽为何眼里只有权力,对儿女们毫无血脉亲情。 他恨母亲王静烟。 恨她只知道唯唯诺诺、逆来顺受。儿子们被逼死、屠戮时都不敢做声反对。 躲在一边自己偷偷哭瞎了双眼,又于事何益? 他更恨自己。 懦弱多思,胆小无能。 要么当个父亲的无脑应声虫,无论以后小皇帝如何报复,起码夫妻俩不会完的这么早。 要么彻底大胆一些,带妻子儿女远遁而去,不再沾染朝廷任何事。 即使被父亲抓回来,也不至于刑罚加身。 现在不知道父亲会不会看着腹中孩子的面上,饶了焉儿性命。 如若不然,以后家中的孩子们,该如何是好? 想到妻子和几个乖巧可爱的孩子。 两股清泪顺着王宇布满垢枷的面上慢慢滚落下来。 王宇不去管那满面的泪水,伸手颤抖着拿起瓷瓶。 哆哆嗦嗦地拔起瓶塞,将瓶口凑到唇边,狠下心举瓶一仰头。 冷眼站在监外的吏卒看着王宇将毒药饮尽,转身回去复命去了。 监中尸首自有人来处理。 与此同时,被羁押的红阳侯王立、平阿侯王仁、乐昌侯王安及老臣何武、鲍宣等也都在狱中收到了同样的瓷瓶。 随瓷瓶而来的,还有几个在边上等着看他们饮下瓶中之物的吏卒。 … … 东城刑场。 涉案的低阶官员和被牵连的高官家眷。 呼呼啦啦数百人,均被绑缚着跪在地上。 随着天色放亮,风雪已停。 雪下的虽不多,但是天气寒冷,落下来的雪一时倒也没化。 地上一层薄薄的浅白。 男女老少几百人,挨挨擦擦将刑场的空地几乎占满。 众人迷茫地跪在雪地上,不知道官府将他们押到这里来干什么。 旁边一圈看热闹的百姓远远围观。 这是处决死刑犯之地,但是现在不是斩首的季节。 再说,斩杀死犯,也没有这么男女老幼几百人都押过来的。 百姓们看着希罕景,也是一头雾水。 此时纷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响起。 千余个子魁伟,面容凶悍的长水匈奴骑兵从城外北军长水营驰来。 这些骑兵非是同一建。 而是由各曲各队中抽调出在战场上杀人立过军功的悍卒,临时组了两队借调来城中一用。 是以马蹄声稍显杂乱。 匈奴兵进城了放下马,改骑为步,在带队长官的约束下开进了东刑场。 押着众犯的官役见兵士过来,纷纷撤身给兵士让出位置。 配着腰刀的匈奴军士兵,两到三人为一组,立到跪在地上的囚犯身后待命。 百姓交头接耳,更弄不清楚朝廷此举何为了。 原来是京兆府派不出那么多刽子手来行刑。 而且此次非比寻常,一般刽子手面对这么大阵仗,难免会出差池。 为保万无一失,王莽特调北军匈奴骑,入城充当行刑手。 跪地囚犯中,有人已隐隐察出事情不妙,意欲哭喊挣扎。 但是众人都是绑缚手脚又有凶悍的匈奴兵按压,口中还塞了木枣。 只能微微扭动身躯,喉咙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行刑。”王恽见兵士俱已到位,狞笑着扔下一只符牌。 虽然两声天雷震惊了天下,但是王恽却没有办法回头。 他这些年伤天害理之事做绝,算是只能跟着王莽一条路走到黑了。 众人战战兢兢,恐怕此次监斩之位落到自己身上之时。 王恽主动找王莽把这差事揽了过来。 王莽对他大加赞许的同时,其他老几位心中也暗暗松了口气,感叹这个坏坯老杀材终于做了件让几人舒心的事。 随着王恽令下,长水匈奴兵纷纷掣出腰刀,一排排轮番动手。 向或跪或瘫的犯人们脖颈斩去。 一道道寒光闪过,喷溅的鲜血洒向雪白的地面。 薄冷的积雪遇到温热的鲜血瞬间融化。 像一朵朵鲜艳的寒梅,绽放在僵硬的冻土地上。 口含木枣的囚犯只能发出呜呜声,随着刀光闪过一排排匍倒。 就像被收割的庄稼一样。 围观的百姓被眼前这残忍诡异的一幕惊呆了。 妇人孩子们都惊叫着跑回了家。 胆大的年轻人看了一会也承受不住。 纷纷手捂胸口,忍着欲呕的感觉。 又惊又惧的四散开去。 … … 薛况和被捉回来的吕宽也都在东刑场随着众犯被一起斩首。 吴章就没那么幸运了。 在王莽的安排下,孙建带人用囚车拉着吴章,在热闹繁华的东市转悠了几圈。 然后停到了人流最大的东市大门。 几个孙建亲兵将五花大绑的吴章拉下囚车。 孙建宣读了吴章故作巫蛊,欺骗朝廷的罪状。 又张贴了大司马府告。 上书凡吴章弟子门人,在朝廷有职者去职罢免,在野者永不取用。 府告后还缀了一句:即日起三日内,吴章弟子中投书到官府公开和吴章断绝师徒关系者,则不受牵连,前途仕位亦可保全。 吴章蓬着头穿着脏破的囚服,一代宗师的儒雅形象已不复在。 虽知今日必死,但是他的表情却很淡然。 杀身取义,舍生求仁,何惧也。 做好这一切,孙建下令行刑。 腰斩是技术活,必须要专业的刽子手才行。 官府的刽子手听令上前,拦腰朝吴章腰间斩去。 世间之刑,死刑最震人心,其中又以腰斩尤为可怖。 犯人被刽子手从腰部砍作两截后,还会神志清醒,过好长一段时间才断气。 眼睁睁感受着自己断做两截的身躯,恐怖如斯。 即使是平时人流攒动的东市口,敢于围观的人也不很多。 孙建虽也替王莽做过不少上不了台面的事,其品性到底比王恽还要好些。 再加上是武将,心思也较单纯。 看着吴章被拦腰斩断后,孙建就匆匆收兵回了府。 留下两截血糊糊的尸首,陈在繁华的东市大门口。 东刑场行刑后,大部分尸首都被家眷认领而去。 剩下被夷族无亲来认的,官府统统收拾一起乱葬了事。 王莽特地交待,官府不要去管吴章的尸首。 一代大儒化作两截的尸身,在白茫茫的冻土地上渐渐僵硬。 中山王府两声天雷震惊天下后,官民们还未反应过来。 京兆长安城的一阵刀光血影又像一阵旋风,吹的人无所适从。 次日,吴章的旧徒们带着写好的断恩书和斥责吴章的奏本,蜂拥进各处衙署。 看来,遥远的天雷,还是没有眼前闪过的刀影更让人惊心。 第100章 人间有义 那晚过后,长安城近两三日都未曾落雪。 但是天气一直阴沉沉,透着一股湿冷之意。 城中一所不大的院落中。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朝门口走去。 “良人,不去行不行? 你不愿脱离吴师门户,已然丢了官职。 如今再去收敛尸骸,恐怕会为家中引祸。” 身后响起了一个妇人期期艾艾的声音。 中年人闻声停步转回头。 只见妻子满面愁容,挨扶着门框。 十来岁的一双儿女站在母亲身侧,表情都有些委屈。 看来两夫妻已在房中争执了许久。 显然妻子未能说服丈夫,眼看着丈夫要迈步出门,妻子在做最后的尝试。 “外头冷,你快带了孩子们进内室吧。 吴师于为夫有教导之恩,脱离师门之事断断不能做出。 眼看着吴师暴尸东市已三日,想是吴家族人具受牵连。 官府也不收尸,如今无人敢问。 我若再不去收敛尸骸,难道眼看着吴师的遗体就一直在人来人往的东市口摆放着? 你放心,我已卸了官府差事。 只是去收敛犯人尸骨,想朝廷也不至于因此降罪。 即使此举惹恼了大司马,将我们全家发配西海郡,那我们从容而去便是。 这黑白不分的长安城,再呆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男人冲妻子、孩子们宽慰的一笑,转头迈着坚定的步伐朝门外走去。 走在阴冷街道上的男人叫云敞,平陵人氏。 师从吴章研习儒家文经,后入仕,罢职前为大司徒掾。 云敞租了一辆平板车,买付棺材装上,拉着朝东市门而去。 到了东市门,云敞先跪地朝吴章的尸身拜了三拜。 然后流着泪,轻手轻脚将已冻的梆硬,分成了两截的尸首装入车上的棺中。 行刑已过两三日。 虽然行人来往还都远远绕过吴章的尸首,但是东市口却也渐恢复了热闹。 过往的百姓商户围看着这一幕,不知道何人如此大胆,敢来收殓钦犯的尸体。 “你是吴章何人?” 路边两个小吏跑过来,阻住正要拉车而去的云敞。 “在下是吴章的弟子云敞。朝廷处决家师,却未说不准人为其入殓。 我拉走师父的遗体入殓,难道不可以吗?” 云敞淡淡道。 两个小吏一时语塞,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回答。 他们只是奉命在此看顾吴章的尸身,上头确实没有说不准别人来给他入殓。 云敞冷冷看了他们一眼,错开身从边上走了过去。 等到装棺的车子轧着冰渣,咯吱吱从身边驶过。 两个小吏才回过神,急忙跑回衙门报信。 云敞拉着师父的尸身回家摆设灵堂之时,长安东郭城门正在上演着离别的一幕。 “子康兄,兄自都昌县一路艰辛来京就学。 眼见学有所成即可举官入仕,何苦半途而废也。” 几个学友拉着一名年轻儒士之手,替他惋惜。 正要离京的儒生名逄萌,字子康,北海郡都昌县人。 逄萌家境贫困,曾任亭长。 县尉路过驿亭,逄萌候迎拜谒,而后感慨不已。 喟然叹曰:“大丈夫岂能为他人服役!”遂去长安就学,研读《春秋》。 逄萌天资聪慧,学识冠于众人,眼看着就有机会举仕入朝。 他却突然要离京而去。 同窗学友趁送行之机,纷纷劝他莫走。 逄萌冲学友们拱拱手道: “诸位也知大儒吴章之事,同为儒生,我还留京何益。” “我们又不是吴章门下,吴门弟子受牵连正是我等之良机。 子康兄留京,入仕后必成我等之先锋楷模。” 一个学友继续苦劝。 逄萌摇摇头,苦笑了笑低声道:“如今王莽为权杀子,:三纲绝矣,不去,祸将及人。” 说完脱下儒生帽,悬冠于长安东郭城门而去。 回归故里后,逄萌携上家人,渡海远去了辽东居住。 … … “吴章死后,弟子纷纷改投门户,实在令人心寒。 这个云敞倒是重义之人。” 未央宫里,刘箕翻看着乌日善和全三送来的密报,感叹道。 “那是,王莽老匹夫倒行逆施。 老奴估摸着,这心里看不上他的人多了去了。 不过惧于他的淫威,虚与委蛇罢了。” 黄德跟着刘箕的话头附和着。 刘箕拿起另一片锦帛,看着看着不由面露微笑: “老黄你说对了,这还真就有个看不上王莽的。 有个叫逄萌的儒生,据说才学颇高,今岁有望举荐入仕。 结果因为不满王莽此番作为,不顾众同门学友的挽留,跑出京城去了。 跑就跑吧,临走还把儒生帽取下来挂到了东城门上。 真是个妙人。 逄萌啊逄萌,朕记住你了。” …… 两个小吏将吴章尸身被收敛的情况回报衙署后。 当班徒掾不敢怠慢,立马差人上报到大司马府。 “那个云敞到底是何来头?竟敢如此大胆。” 听着手下来报,王莽怒道。 因吴章尸首被装殓也不是什么密事。 所以手下来汇报时,也未避讳在堂的王舜、宗伯凤、孙建等人。 “他自称是吴章的弟子。”来报的吏员战战兢兢道。 “云敞,吴章弟子。”王舜喃喃念了几声一拍脑袋道: “哦,好像是我大司徒府的属员。 这几日事繁,我也未来及回大司徒府。 难道他还没投书和吴章断恩?” “这都跑去给吴章收尸去了,还投书断什么恩?”王莽气的胡子翘老高。 王舜一想也是,尴尬地笑了一声道: “大司马,那云敞平素在大司徒府做事倒也勤勉尽责。 本来下官有意提拔重用于他。 此次他敢冒大不韪行此时,我看断了他的前程也就算了。 还好有他给吴章收尸,要不然东市口一直摆具尸首也不是事。 最后再由官府收敛,面上反而不好看。” “嗯…,既是有你说情,那就由他去吧。” 王莽沉吟了一会,抚了抚胡须带着余气沉声道。 此事草草作罢,并不是王舜面大,更不是大司马发了善心。 而是王莽另有脑筋要伤,无心思再纠缠吴章弟子这等小事。 因为,明日太皇太后王政君就要出上林苑了。 第101章 老骥迟暮,凤鸣声衰 现在朝野上下,敢于公开反莽者均已遭戮。 王莽自从加了“安汉公”、“衡宰”称谓,又得了秩两千石以下官员的任免权后,可谓是真正的权倾朝野了。 太皇太后王政君年岁已大,又自愿交出权柄。 最近,连长乐宫中连接朝野的耳目机构都已废弛。 要不然,老太太也不会对上林苑外所发生之事全无所知。 此次出上林苑回宫的王政君,其实已经对王莽再无桎梏之力。 可是王莽发迹全是倚仗王政君。 多年积威之下,王莽心中对这个曾执掌天下最高权柄的姑母,还是颇多忌惮。 “明日太皇太后就要出上林苑,北军可以护驾之名围上林苑。 却不能去封长乐宫。 各处事宜首尾,可都安排妥当否?” 放下了吴章弟子的事,王莽开始处理自己的难题。 宗伯凤起身道: “此次处决的官僚、王侯,平时已多无实职。 太皇太后现在又不秉政,这些人在与不在,无甚大碍。 主要是敬武公主之事,恐要废些周章。 再者,虽然太皇太后左右俱已受大司马之恩,不会多言。 就怕小皇帝知道朝中之事,会给太皇太后吹风。” 王恽蹙眉思索片刻也站起了身: “敬武公主未及宣罪便已自尽。 虽未按公主礼厚葬,倒也已收敛入了汉陵。 太皇太后若要问起,就说敬武染了流民带来的疫病暴毙,为怕传疫已早早下葬。 至于小皇帝,他最近都未出宫。 宫外之事,即使他有个一知半解。 由他言说出来,哪有大司马之言可信。” “嗯。” 王莽闻言点点头: “话虽如此,不过最近太皇太后对那刘箕子却颇宠信。 太皇太后不再临朝,但是小皇帝不可能不参加大朝会。 以后行事,还是多有掣肘。” “不如找个机会,直接把小皇帝…” 王恽抬手做了个切刀的手势,恶狠狠道。 王莽不满地瞥了他一眼。 王恽尴尬一笑,连忙噤了声。 “太仆所言之事,我也有考虑。 不过现在朝野未稳,天下人心依然向汉,此时发动非是良机。” 见王恽面露尴尬,想想最近他还真没少出力,王莽缓下语气道。 王恽见大司马语气没有不愠之意,又颇鼓舞。 拾起话头接着说道: “小皇帝留着碍事,现在又动他不得。 那要是能把其支出京城一段时间也好。 等大司马朝纲稳定,他再回来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唉。” 王莽又摇摇头 叹口气: “刘箕子自入京继位后,就未离过京城。 虽说前阵子他爱出城射猎,也就是在京郊附近的山谷转悠。 想让他出京一段时间,难呐!” 其他几人也都低下头,默不作声。 如今小皇帝已显出不凡之处,太皇太后放手,正是各方揽权的当口。 此时想让小皇帝离京,确实不易。 王莽见众人也无策,只好让他们先散去。 翌日一早,王政君和三位老姐妹在侍者、护卫的簇拥下离开了上林苑。 王政君入苑游玩时,尚是初冬。 如今,雪已下过了一场。 两旬日子匆匆而过,虽有三个姐妹在身边吹捧奉承。 老太太也厌了。 天气渐冷,上林苑的行宫殿室虽然也华丽,但是哪如住了几十年的长乐宫永寿殿温暖自在。 苑里风寒料峭地,奇鸟异兽也都不爱动弹,景色也看的烦了。 受了这么多天老姐妹的聒噪,王政君有点想念敬武那个老冤家的毒舌。 还有自己去上林苑,又不是远离了长安城。 乖孙刘箕子和孙媳王嬿怎么也没来问过安。 老太太心里对这俩孩子也是牵牵念念。 难道是自己交出了权力,这小子就对自己怠慢了? 出去一定得教训教训刘箕子这小子。 王政君不知道。 她在上林苑过的平平无奇的两旬日子里,外面发生了多大的变故。 敬武公主永远也不可能再和她斗嘴了。 刘箕也不是不想去探望她,而是在未央宫中,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恭迎太皇太后回宫。” 刘箕、王嬿、王莽,及一干中枢内臣见王政君的銮驾出来,按序在上林苑门外躬身施礼。 “本宫就来上林苑游了一遭,又不是出京远行。何必劳师动众还跑来迎接?“ 王政君淡淡道。 “孙儿对皇祖母思念甚紧。接,定是要来接的。” 刘箕恭敬作答。 “刚刚都说了,不是出宫远行。思念祖母了怎不见你来上林苑问安?” 王政君半真半假地佯做嗔怒,冲刘箕抢白了一句。 听了这句话,把站在小皇帝后面的王莽紧张得不轻。 只见刘箕讪笑着抓抓头,不好意思地道: “此次是皇祖母难得有兴和几位姨祖母一起到上林苑小住。 孙儿实不忍打扰。 再说,上林苑宫室、别苑繁多。 我哪知皇祖母每天游到了何处? 所以也就未入苑问安。” 王政君面上怒气本就是故意做样,听了刘箕此言有理,重又换上和蔼的笑容; “你小子油嘴滑舌,祖母且信你一回。” 听了二人答对,王莽长松了口气,同时心内暗忧。 感觉现在越发猜不透小皇帝的心思了。 王政君重起銮驾,往长乐宫而去。 王政君的三个老姐妹从建章南门出宫各自回府。 太皇太后起驾后,来迎的中枢官员们次第散去。 王莽怕小皇帝单独去找王政君搬弄是非,便想占得先机,亦步亦趋地跟着太皇太后的辇舆也往永寿殿而去。 刘箕摇头笑笑,也不在意。 自带手下众人护着王嬿回椒房殿。 “太皇太后。” 见王政君在永寿后殿靠椅上坐下,一路跟来的王莽趋步上前。 两位嬷嬷已着人将永寿殿前后重新擦拭扫抹了一番。 大炉内的兽炭燃得正旺。 李禄又取了两个燃着细炭的小火炉,放在王政君脚边。 “巨君,你从上林苑门口一路跟来,是有事情要报?” 老太太回到久居之地,舒服地躺靠在椅背上。 见王莽上前,便唤着他的表字问道。 “那个。”王莽有些欲言又止。 “有何事,你我姑侄还不好意思讲说。 难道由你秉政,有朝臣不服?” 王政君稍微直了直腰。 “侄儿处事一心为公,处理政务又不敢懈怠。 自秉政以来,朝廷上下倒是还无人有异议。” 王莽解释了一番,然后继续道: “只是,最近朝中是发生了不少大事。 侄儿就为向姑母汇报这些事而来。” 王政君满意地点点头,欣慰的笑容浮上面庞。 王莽见太皇太后端好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弯腰拱手道: “太皇太后入住上林苑后。许是趁着侄儿初掌朝政,立足未稳。 中山国卫氏竟然串通朝中大臣,企图以巫蛊之事乱政。 甚至,甚至您侄孙王宇也牵涉其中。” “竟有这等事?” 巫蛊之行,在汉朝可是万万不能碰触的一等禁事。 王政君急地一拍椅子扶手站了起来: “此事可已查明肃清?” 见王政君猛一站起来,王莽惊地直接跪倒在地。 “秉姑母。 经查,卫氏一族勾结不肖子王宇和其舅兄吕宽,伙同太学博士吴章等人行巫蛊之事。 经案之人均已伏法 。 卫氏两国舅在封地伏诛,卫太后畏罪潜逃不知所踪。 吴章、吕宽及一众涉案朝臣,均已处斩。 为示公正,宇儿,宇儿也被处决。” 说完,王莽一个头叩在地上。 “这、这…”王政君惊地身体晃了晃。 边上两个嬷嬷连忙上前左右扶住。 “卫氏国舅遭诛,卫太后潜逃无踪。” 自己一直没有首肯让小皇帝母子团聚,现在卫氏竟然惹下如此惊天大祸。 这下可对他亏欠大了。 难道刘箕子不来上林苑问安,是因为中山国之事迁怒于我? 王政君揣摩着小皇帝的心思。 低头看到跪地的王莽,又想起王莽的长子也是因此事丧生。 不禁无奈又心疼地叹口气: “巨君,也难为你了。此事我晓得了,起身吧。” 王莽依然跪在不起继续道: “敬武公主,她,敬武公主旬日前染了流民带来的疫症。 已经薨了。” “什么?” 王政君闻言,犹如炸雷贯耳,身体一软瘫坐在靠椅上。 两边搀扶着她胳膊的嬷嬷,连忙弯腰查看太皇太后可还安好。 还好靠椅上加了软垫,王政君身体倒是无碍。 呆坐了半响,王政君瞪着迷蒙的双眼悠悠道: “敬武可入殓了?本宫要去看看她。” “回太皇太后,敬武公主因是染疫而亡,早已草草入殓下葬。 城外难免有残疫还在,天又寒。 太皇太后凤体金贵,暂时还是不要去祭奠的好。” 王莽不敢抬头看王政君,依然以头杵地,低声道。 又过了片刻,王政君请叹了几声。 “如此,就依巨君之言。 你也起身去衙署上值办政去吧。 本宫想自己清静清静。” “喏。” 王莽小心地轻轻起身,弯腰后退。 出殿时,王莽抬头偷望了一眼太皇太后。 只见老太太表情有些呆滞,双目隐隐似要流出泪水。 虽是片刻之功,形容却仿佛已苍老憔悴了许多。 “太皇太后已年老神衰,终究也是凡人。” 出了殿门,大司马直起腰,心内暗咐着。 刘箕从椒房殿出来后,带着黄德、全三等人去了建章兵营。 过几日他的一曲私军就要回归上林苑校场了。 他有些要紧事要去安排一下。 此时,光禄大夫刘歆也看似无意地晃悠到建章宫九台兵营附近。 刘歆好做谶图,卜卦。 建章宫九台原是方士、道人聚集的场所,他以前也常来。 所以现在他又在此地闲逛,宫人倒也不以为奇。 看似闲逸的光禄大夫机警地左右扫视一番。 眼看左右无人,刘歆快步迈进龙禁卫的兵营小院。 “刘大夫,这边请。” 小院内,守在院门后的全三躬着身笑呵呵伸出手,做了个引路的姿势… 第102章 雏鹰欲振翅,诸军兵种尽备 刘歆崇信鬼神之道。 自小皇帝病重复苏之后,他以为刘箕子真受了祖上点化归来,就一直心有不安。 中山国王府那两个把刘成都劈得粉身碎骨的炸雷之后,刘歆再也绷不住了。 王莽大开杀戒,只是他故意人为。 刘歆不信人能胜天,就想着找小皇帝卖卖好,给自己留条后路。 未央宫后殿,他是不敢去的。 毕竟现在恶了大司马,等不到天道循环,可能自己就先玩完了。 趁着小皇帝的亲侍宦官全三在外宫溜达时,刘歆偷偷向他透露了想私下面圣的想法。 全三回禀后,刘箕自然是欣然同意。 刘箕知道自己的这个本家除了喜好搞迷信那一套外,其实还是个大学霸。 刘歆于《易》、《礼》、《诗》、《书》、《乐》、《春秋》等六艺之文上造诣颇深。 还整编了旷世奇文《山海经》。 同时还是个天文学家,后来编制了“三统历”。 刘歆和神医楼护一样,身怀大才却有一颗名利之心。 但是刘歆性格多疑善变,做事首鼠两端。 刘箕倒是看中了他是王莽核心圈子中人的身份。 就让全三去告诉他。 让他找机会,在自己去建章兵营或者上林苑时,过来一叙。 未央宫殿外侍官中,还有不少王莽的眼线。 建章兵营和上林苑演武场内,现在可以说完全是刘箕的天下。 全三引着刘歆往禁卫丞衙署走去的时候,刘箕正在署中端坐着给一干手下训话。 刘箕大剌剌坐在杜迁平时办公的位子。 下面杜迁、蒋兴、姚胜和乌日善、赵霆、李勇分左右而立。 黄德习惯性地守在门外。 “雏鹰军回到上林苑重新开始训练后,要对流民籍的士兵加强思想教育。” “陛下,什么叫思想教育?”赵霆不解地挠挠头。 “哦。” 刘箕恍然笑笑解释道: “就是让屯、队、什、伍等各级长官,不停的给手下的兵士强调。 他们是我刘箕的私军,不属于朝廷,甚至不属于我皇帝这个身份。 眼中应只有我刘箕。” 李勇闻言道: “那我们保万县出身的诸人,倒是不用做什么思想教育了。 我们本来眼中就只有公子您。” “在座诸位的忠心,朕自是不疑。 任你们为各级长官,就是要你们把这种思想传播下去。 以后我们拥有自己的千军万马时。 这些士兵又会变成下一波扩散的火种。 最终我们将建成一支忠心不二、如臂指使的钢铁洪流。” 刘箕扫视了一眼左右诸人继续道: “只要你们用心进取。 以后在座的各位,开府建衙执掌一军都是有可能的。” “属下敢不尽心效死?” 众人纷纷躬身表态。 “陛下,此次往中山国一行,霍二叔带的火雷,威力实是惊人。 那火雷兵,实在让人看着眼馋。 听霍二叔讲,太平峪内现在又捣鼓出不少好东西。 我们雏鹰军何时能习一些威力大的新奇玩意?” 赵霆自从卢奴回来,就对火雷兵念念不忘,现在终于逮着机会向皇帝提起。 “现在县内的好东西确实不少,不过那些东西暂时还不能出谷。 上林苑的少年军尚且不能习练。 记住,器只如人之手足,尔等是指挥器械之心腹。 也许不久后,你们就都要回保万县了。 到时候各军兵种,自各有神兵利器可使。” 鉴于王莽的疯狂,刘箕觉得那一天也许不会太远了。 军队的骨干力量,要抓紧建设起来。 想到此处,刚开完“务虚会”的刘箕开始分派起具体工作: “姚胜、蒋兴,你俩常去上林苑教习少年军。 对诸兵士也颇熟悉。 姚胜到军中择身高体健、孔武有力者,拔出一队。 今后专攻负重劈杀。 太平峪打造出了陌刀和步军重甲。 由你负责,将这批人打造成陌刀重甲军的骨干力量。 峪中正费重金,加紧打造器械。 以后陌刀队拟成战军三千人,每战兵佐以运甲辅兵三人,总队人数过万。” “定不负陛下期望。”大个子姚胜听说自己以后可将兵上万,嘴咧得像瓢一样。 “蒋兴,择身手灵活,擅近身搏斗者。 成立步跋子军。 主要训练刺杀格斗、夜战偷袭、潜行匿踪、长途奔涉。 太平峪中为你们准备了短兵利器、精巧手弩、还有便携小型震天雷等。 此兵在精不在多。 以后若我等有自己大军时,步跋子兵可从任一军中抽调精干者,总数能选拔出千人左右即可。” “喏,臣亦不负陛下厚望!”蒋兴躬身领命。 赵霆听刘箕提到震天雷,眼睛直了起来,面上又露出艳羡的表情。 “赵霆。” 刘箕看到他的样子呵呵一笑: “既然你对震天雷那么着迷。 雏鹰军回保万县后,就由你成立神机营负责火器。 县里现在除了震天雷,还研制了突火枪,铁铸火炮。 李春子师徒带出了一帮火器匠。 又从“石漆”中提炼出了猛火油,卓家打造了猛火油柜。 这些现在随便拿出一样来,都可震慑世上诸军。” “神机营,好、好,这名字威风,这些东西听着也好。” 赵霆流着口水道: “咱们有这些好东西,还凭什么受王莽摆布,直接运出来轰了他,岂不省事?” 刘箕摇摇头道:“火器威力虽大,却也不是万能的。 现在匆忙研制的武器,弊病还有不少。 咱们现在人少力微,即使有火器辅助,也难有大作为。 再说,我故意放纵王莽为祸,亦另有所图。” 众人知道小皇帝人虽年幼,心思却是深不可测,所图必定甚大,闻言都信服地点点头。 “李勇,你择善射者。成立射声军。 保万县现在研制出单兵的神臂弓、及一伍操作的连弩、架子弩、八牛弩。 以后均配你射声军。” “喏”李勇听到有这么些新奇弩箭,也是神采飞扬。 还有对阵北方诸族的铁甲重骑兵,该分派给谁呢? 这个,刘箕倒是没有想好。 本来给乌日善倒是合适,不过他一宦官,挂帅带兵终是不妥。 因为马镫、马鞍还没面世,再加上冶铁技术不成熟。 历史上有名的重骑兵的出现,原本还需要很久。 我这将要提前面世的重甲骑兵,叫什么名字好呢。 “铁浮屠”?“铁鹞子”?“静塞军”? 算了,要不然剽窃一下李世民的看家宝贝。 以后人马俱披黑甲,也叫“玄甲军”得了。 “陛下,太常大夫刘歆来了。” 老黄德悄步走进署内,一声低唤打断了刘箕的思路。 “好,来的好。” 刘箕回过神道: “你们先出衙回避吧,黄德请刘歆进来叙话。” 黄德回身去请刘歆。 众人退下,各自去忙不提。 刘歆进殿后和小皇帝互捧着,半真半假地惺惺相惜了一番。 “陛下,王莽现在正在想法让您离京一段时间。 此时京师一日数变,您可万万不能离开。” 见皇帝也有心招揽自己,刘歆卖好似地透露了点王莽的小心思。 “王莽想让我离京?哈哈” 刘箕闻言一笑: “如此甚好,我正要离京,好让他正式的折腾一番。 不过嘛,现在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要离京也是数月以后。 先给他个念想,也省的他这几个月来找我麻烦。 刘卿家,你附耳过来。” 刘歆闻言,往小皇帝身边挨了挨。 刘箕习惯性的凑到刘歆耳边,低声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通…… 第103章 计成,谁算计了谁? “陛下,为何要出此策?” 刘歆一脸惊奇。 “天机不可泄露。”刘箕故作神秘地摇摇头:“你只需按我说的去做即可。” “喏。”刘歆知道上位者有时不会让属下太明白自己的想法。 于是也不再多问。 当晚,刘歆敲开了大司马府的大门。 值守阍者见是经常过府的高官,不敢怠慢。 道声稍候,忙去回报唐总管。 唐旭亲到大门口,将刘歆迎到侧院花厅。 因为王宇、吕焉之事,王莽最近在家也是颇多不自在。 几个孙子、孙女虽不敢造次,但是言语表情上对自己却极冷淡。 妻子王静烟也越发沉默寡言,原本不好的双眼更加严重。 六七步远的距离,都已分不清对面之人的样貌。 正在后院待得烦闷,听唐旭报刘歆来了,王莽连忙赶到侧厅接见。 “见过大司马。” 进了花厅,刘歆躬身施礼。 “子骏,勿需多礼。这时赶来,所为何事?” “自上次大司马说想让小皇帝离开长安一阵子后。 属下回去是日思夜想,终于想出一策。” “哦?”王莽来了兴致,示意刘歆继续说。 “大司马也知道,属下擅长卜卦、谶图。” 王莽闻言,心里暗暗有些好笑。 王莽心道:刘歆说是喜好卜卦还差不多,要说擅长可算不上。 哀帝朝、建平年间,刘歆卜了一卦后,给自己改名刘秀的事情。 可是受了满朝官员的嘲笑。 当时哀帝都当他是个只知道钻古籍的糊涂蛋,没有治他的不臣之罪。 最后刘歆又灰溜溜地改回了本名。 王莽心下好笑,面上却未做出表情。 刘歆当然以为大司马在认真倾听。 “下次大朝会时,属下就说我夜观天象,见星位异常。 又追卜了一卦。 原是先圣托景。 当今天子当去龙兴祖地,拜揭龙气。 方可保社稷平安。 小皇帝病愈后,自言是受了祖宗庇佑点化。 如他不愿意去,岂不是给人留下口实?” 说完,刘歆有些紧张地盯着王莽。 王莽皱眉沉思了片刻道: “如此,倒是个好办法。 不过这一来,倒让他和刘氏的老祖宗又扯上了些关系。” 让小皇帝说中了,王莽果有此虑。 刘歆心中暗暗对刘箕多了几分敬服。 接着按刘箕交待他的话说道: “待那小皇帝远离中枢,太皇太后又常在后宫颐养。 大司马放开手脚施为布局。 即使过一阵子刘箕子回朝,已是回天无力。 到时,何惧那虚无缥缈的流言。 再说、再说,属下虽善于卜卦谶图,难免也有失准之时。 朝野诸人对属下之能也颇不信服。 朝臣们心下自然也会暗测,属下哪里是看出了什么天象。 只是为了逼小皇帝出宫,而故作之言罢了。” “哈哈。” 这下王莽实在没绷住,失口笑出了声,看来这刘歆也心知自己的斤两。 “咳咳,那小皇帝要是也不当回事,就是不去呢?” 为掩失笑的尴尬,王莽先故作了两声咳,然后问道。 “此事无论真伪,只要在朝堂提出。 小皇帝就不敢等闲视之。 即使他坚决不去,那也会损了他敬祖之德。 于我们亦是有益。” “嗯,如此来说此倒是良策,当试一试。 成则妙哉,不成亦对刘箕子声名有损。” 王莽满意地捋了捋须髯,又问道: “如果计成,刘箕子何时可以出京?” “属下觉得明年春季为宜。” “那还要数月之久,是否太迟了。” 王莽有些急不可耐。 “如今正在隆冬,即是拜揭龙气,自然得在春季生发之时。 如若时间安排的太急,于理不通。 又恐迫其离京的端倪太明显。 大司马面上也不好看。” 王莽的这些想法,刘箕都已推算到。 所以解释的说辞,也都是和刘歆早已合计好了。 “而且这几个月中,大司马也不用多费心思去干涉小皇帝的作为。 此来,可向朝臣示大司马之胸怀。 再者,刘箕子无非出城游猎或在上林苑折腾他的孩子兵。 放他玩闹几个月又何妨?” “那就依子俊之言,后日大朝会上提出此事。 不过这个几月虽说不管他,也不可太放任。 还是由孙建的那几个部曲家将负责盯着他好了。” “喏。” 刘歆低头应着,嘴角微牵的表情露出一丝狡黠。 两日后大朝会上,刘歆出班奏出了自己“所卜的卦像”。 小皇帝“颇显无奈的踌躇了半晌”,最终“咬着牙”应允了下来。 朝臣们知道刘歆是王莽一党,心知此举定和王莽脱不了干系。 但是城东门的刀影血海还历历在目,哪个也不敢言说其他。 明年开春后,小皇帝往豫州沛郡丰沛龙兴之地一行,就此在朝堂上定了下来。 … … 上林苑校场。 一名英俊少年驰马飞奔。 来回转了几圈后,勒马站定,抬手挽弓搭箭。 “嗖…”一支利箭射出,稳稳命中远处的靶心。 “好哎..”看台上紫云、杜鹃两个丫头拍手叫好。 “陛下威武神勇,骑射天下无敌。” 全三也尖着嗓子大喊。 老黄德紧张地站在看台边上,既满心欣慰,又担心小皇帝不小心跌了马。 刘箕明星般朝看台挥手笑了笑。 然后信马由缰,让刚刚急速奔跑过的坐骑慢慢溜达缓劲。 一阵踢踏之声传来,另一匹骏马驰到刘箕旁边。 双马并辔而行。 “云姐姐,徒弟这射术,还看得过眼吗?” 刘箕转头笑呵呵,对跟上来的须卜居次云道。 “陛下这等年纪,如此骑射技艺,即便在草原,也算是上乘了。 再说陛下习艺时短,有此造诣,真是非常人也!” 刘箕知道虽然须扑居次云有奉承之意在中,但是自己的骑射功夫端的还是可以。 在保万县中,配上高桥硬马鞍、马镫,刘箕基本上都是在驰马飞奔中练习骑射的。 在校场没有马镫,停骑立在原地射靶,自然不在话下。 “几个月后,朕要远去徐州郡丰、沛走一遭的事情。 想必云姐已经知晓了吧?” 刘箕只能严加管束未央宫的宦官宫女。 须扑居次云随太皇太后住在长乐宫。 以她匈奴右骨都侯夫人,数次参与南匈奴权位争夺的手段。 这么长时间下来,长乐宫肯定也有不少宫人已被她收买。 其他大事不可为,但宫中、朝上的消息,她现在估计比太皇太后还灵通。 须扑居次云面上一红,不过见皇帝语气平静也未含苛责之意,倒也放宽了心。 “现在太皇太后精力不济,朝政刚刚交接。 陛下实不该答应离京远行。 就算背上些忘宗的损名又如何,只要有朝一日掌了权力。 刀锋之下,何人还敢说三道四?” 想着皇帝如此直白开门见山,也是未拿她见外。 须扑居次云也放开了,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个云姐不必多虑,留在中枢自然便利,远走也有远走的好处。 云姐可有回匈奴的想法吗? 此后汉境恐有骤变,云姐再不离去,怕会有差池。” 刘箕自然不会给匈奴候妃说太多,但是现在确实该是须扑居次云回去的时候了。 随着自己的离京,原本既发的事情将会彻底被打乱。 他真不敢保证这个匈奴都侯夫人,还能不能活着从王莽的手下回去。 如果须扑居次云折在王莽手中,自己可就少了和匈奴连接的一条线。 “匈奴王庭一直不稳,我夫君执掌重权,虽位高亦惶惶然每日如履薄冰。 我在时,还能于他多有帮衬。 再加上久未见两个儿子。 我如何不想回去? 只是,要归何易。” 须卜居次云长叹口气。 “太皇太后已然放权,王莽留你讨好皇祖母的目的已经达到。 王莽现在又只想着进一步立身,抬高自己身份。 只要太皇太后松口,王莽定不会在你的去留上分心过问。 明日我去永寿殿问安时,就和皇祖母说说,放你归去罢。” “如此,多谢陛下了。” 须扑居次云激动地声音微颤,在马上抬手向刘箕行了一礼。 第104章 游龙欲出京 “箕儿,你母、舅之事我已知晓。 你母卫姬那人,自小随你外祖在长安时我就识得。 以她的秉性,做不出巫蛊之事。 定是无妄受了牵连。 我已吩咐大司马赦免其罪,并往各处发出了公文。 待寻到卫后。 祖母就做主,让她来未央宫,让你们母子团聚。” 王政君眯着眼,口气中满含歉意。 长乐宫永寿殿。 刘箕正乖巧地站在王政君身后,给坐在靠椅上的太皇太后捏着肩。 刘箕见太皇太后还不知道卫太后是押送途中被人劫走。 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便没有做声。 王政君只道小皇帝是心有怨气,才不言语。 叹口气又道:“听闻那刘歆在朝堂上借着天象,谏言让你开春后远去豫州沛郡,丰、沛拜祭龙兴之气。 你若不想去,我就和大司马说一声,此事就罢了吧。” 刘箕有些感动,心里又对太皇太后多了些同情。 老人家还以为自己在朝堂上还能一言九鼎。 殊不知,权力交出去后,人走茶凉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现在王莽刚刚接权,还能有心敷衍一下太皇太后。 也许几个月后,老太太将会彻底沦为后宫养老的摆设。 “皇祖母,不碍的。 本来去丰、沛一行,也是我应允了的。 中枢朝堂有大司马秉政,我去的也安心。” 刘箕轻声宽慰着老太太。 王政君闻言,心中果然稍宽。 看来小皇帝对大司马的看法,也有改观。 刘、王和睦,正是老太皇太后最想看到的。 “孙儿虽在卢奴长到九岁,但也在未央宫呆了四五年。 到时一去,想念长安风貌、思家之情肯定有的。 徐州郡一行,我会尽量速行早归。” 刘箕说着,转头故意问侍候在一边的须扑居次云: “都侯夫人入宫时日也已不短,可有思念草原故里?” 须扑居次云低头不语,面色微凄。 一则是作态给太皇太后看,二来想到家中夫君孩儿,心中确实不忍。 王政君自交了权,心头自觉卸下重任,再加上年岁越来越大。 政客的冷酷之情渐散,人也变的心慈面软起来。 老太太回头望了一眼低头不语的须扑居次云: “你堂堂匈奴右骨都侯夫人,来我长乐宫小住可也。 让你奴婢似长伴在我这老婆子身边,终是不妥。 有再加上匈奴王庭不稳。 你夫君管理匈奴右地,少了你也是缺一臂膀。 是我考虑不周。 过几日我让宫中少府备些礼物,着京兆军派人护送你归家罢。” “谢太皇太后体恤!” 须扑居次云俯身跪地拜谢。 再次抬起头时,王政君已经眯着眼睛,又靠上座椅打起盹来。 须扑居次云感激地望了一眼站在王政君身后的小皇帝。 …… …… 长安城东市门的血腥味渐渐散去,朝野表面上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 每次大朝会时,小皇帝依然泥塑菩萨般端坐。 王莽静待刘箕离京。 所以于朝政上也未急着施为变政,一副萧规曹随、垂拱而治的架势。 一切看起来,都无比的和谐。 甚至在“太初历”新年的“正旦会”中,小皇帝和大司马还同路巡游了长安城的街市。 王政君见此情景,颇多欣慰。 不过,如今赋闲颐养的老太太反而不如秉政操劳时精神健朗。 特别是“正旦会”几日喧闹过后,老太太每日除了刘箕、王嬿来问安时能有些欢笑言语。 其他时候,静坐打瞌睡的多。 在朝臣们看来,许是小皇帝因无法染指政令而苦闷。 又加上太皇太后精力不济管教不严,刘箕“游猎之好愈盛”。 而且皇帝即不喜在上林苑猎场内狩猎,也不再像以前一样,换上便装带着几个心腹偷偷摸摸地跑去城外。 在没有大朝会和太师授课、宋弘对奏等事务的日子里。 小皇帝经常带着大批上林苑少年军,披挂整齐各骑骏马,列队大喇喇出城而去。 前后少年军束马踏于长安街巷,姚胜、杜迁等心腹簇拥左右,刘箕也骑马而行。 小皇帝黄纱蒙面,露出俊朗明亮的双目。 刘箕下令,沿路百姓勿需回避,亦不用行跪拜之礼。 刘箕如此孟浪不羁,王莽乐见其成。 朝堂其他臣属有感不妥者,也无人敢提出异议。 每有百姓在侧围观,小皇帝还经常对着众人左右挥手致意,引的百姓们欢呼声阵阵。 小皇帝的样貌看不清,他身边几人的长相,长安街巷的百姓倒是认的捻熟。 一些中立态度的朝臣纷纷侧目,王莽一系则心中暗暗生喜。 到了郊外,兵士们沿山布防,禁绝他人打扰,小皇帝则带着数十军官入山“围猎”。 一路跟到郊外的孙建部曲自然也被禁绝在山下,不过王莽也不以为意。 任他折腾去就是。 反正不用孙建汇报,王莽大街上走一遭都知道今天小皇帝有没有出城。 虽然每次回宫皇帝一行都满载而归,但他们肯定不是在打猎。 马蹄踏过的黄山坡泛出了青绿,远行之日渐近。 “不错,试射了吗?” 太平峪保万县最深处的工匠谷中,几门火药炮陈列一排。 刘箕摸着黝黑粗大的炮身颇为满意。 卓家带领众工匠试造了无数次,终于这次出来的成品看着像那个样子了。 “试射了实心铁球。 数十步外,破我们自做的仿城门,已如摧枯拉朽。 而且几门炮无一炸膛。” 卓烈站在小皇帝身后兴奋地道。 之前制作的炮,不是打不出去就是容易炸膛。 后来经过无数次火药量的摸索和炮箍、炮镗的改进,终于赶在皇帝出行前造出来算是过关的火炮。 “炮弹不仅要有实心弹。 还要根据落点时间,内置引线,造出落地后即炸开的开花弹。 工匠们冲炮镗的手艺熟练后。 就要加紧研制更小巧,适合单兵的火铳、三眼铳以及多管的“一窝蜂”。 刘箕抖出一摞“图纸”,交给卓烈。 “喏。”卓烈兴奋地应了一声,拿着图纸召集工匠“研究”去了。 卓烈的长儿媳和宝贝女儿都已被皇帝派人营救到身边。 而且数月过去,卓家长媳已有孕在身眼见着要添丁进口。 卓家父子现在是干劲十足。 当然皇帝给的图纸,也不是当时刘箕在匠作寺给公输舆画的那种“图纸”。 现在保万县有专门的设计画工。 根据刘箕的描述,画出的各样器具和他记忆中的东西基本上都能差不多。 有些器物的内部构造刘箕也不太清楚,还好有了皇帝的提点,各业工匠也会自己思索琢磨。 刘箕知卓烈做事稳妥,也就不急着亲自试炮。 见卓烈忙于研究新物件,便慢慢踱步往外谷走去。 保万县的核心人物都在其身后紧紧跟随。 “朕不日即将远行,县中军民诸项事务俱要拜托诸位了。 特别是保万县军和雏鹰军。 咱们人数少,所以各军种士兵更要精打细磨成精英骨干。 一旦血肉丰盈,一带十,十变百。 到时不要有人拉跨拖后腿。” “喏,定不负陛下重托。” 众人齐声应到。 “赵霆,特别是你的火器神机营,以后更是重中之重。” 刘箕用力擂了擂赵霆宽壮的胸膛。 “陛下放心。”赵霆嘿嘿一笑。 “今日炮就不试了,火器军到内谷口展示猛火油柜。 其他诸军也演练一番,算是给朕壮行。” 刘箕一挥手。 众人领命,各去准备。 猛火油柜以熟铜为枦,下施四足,上列四卷筒。 筒上横施一巨筒,皆与柜中相通,油自火楼中出,皆成烈焰,中人皆糜烂,水不能灭也。 神机营兵推出三具猛火油柜。 李春子师徒从高奴县采的“石漆”中提炼出大量易燃的猛火油。 老道士练了大半辈子假丹药,最后在刘箕的指点下竟然走了生化学家的路子。 赵霆一声令下,兵士用烧红的烙锥点燃猛火油柜“火楼”中的引火药,然后用力抽拉唧筒,猛火油从“火楼”喷出。 一时烈焰冲天,十几步内草木俱焚。 更兼猛火油喷洒,沾染敌人身上更是入水也不得熄。 众人见了尽皆乍舌。 而后姚胜带十数重盔全甲,手握长陌刀的高大士兵列队而出。 陌刀队人虽不多,但齐齐的每一步都砸的地面仿佛也跟着颤抖。 锋利背重的长陌刀齐刷刷挥出,若是在战场上,陌刀刀锋所到之处,人马俱碎。 陌刀队过后,工卒摆上各类路障假墙、木偶标靶。 蒋兴带一伙劲装猛士,攀墙越障灵如山猿。 手弩暗矢,出手既无虚发。 两两放对相搏,拳拳到肉,招招凶狠。 博得一阵喝彩。 最后李勇带出弩兵。 神臂弓精准无比、连弩飞矢如蝗、八牛弩威力惊人…… 刘箕看得心潮澎湃。 “多好的兵士啊!” 刘箕不禁对身边的赵朋叹道。 “全托陛下神策,教导有方。” 赵朋满口敬服。 “我马上要离开长安了。 我不在的时候,赵县令要确保县内稳步发展。 不久以后,也许天下会有纷乱。 我不归来,保万县切不可擅自出谷参与谷外纷争。” 刘箕用殷切的目光望着眼前高大的汉子。 “陛下放心,保万县兵永为陛下私军。 无有陛下亲命,除非自保,定不会动一兵一卒。” 赵朋点头回应着刘箕的目光,语气无比坚定。 第105章 微服入民间 虽是春寒料峭,百花也已纷纷含苞欲争春。 出发的日子到了。 刘箕辞别太皇太后和王嬿。 在大司马、老太师等一干朝臣“依依送别”的目光中,朝豫州方向扬长而去。 汉朝皇帝的出巡车驾,分成“大驾、法驾、小驾”三种车仗。 皇帝出巡的仪仗警卫队伍叫“卤簿”。 《汉官仪》载:“天子出,车驾次第谓之卤,兵卫以甲盾居外为前导,皆为之簿,故曰卤簿。” 大驾: “乘舆大驾,公卿奉引,大仆卿,大将军参乘。 属车八十一乘,备千乘万骑。” 大驾为天子所乘车驾最高级别,仪仗最为豪华,西汉时常为天子出巡祭祀天神所用。 法驾 “乘舆法驾,八卿不在卤簿中。河南尹、执金吾、雒阳令奉引,奉车郎御,侍中参乘。属国四十六乘。” 法驾规格仅次于大驾。 西汉时由京兆尹、执金吾、长安令作引导,侍中为警卫,侍从车三十六辆。 小驾 “行祠天郊以法驾,祠地、明堂省什三,祠宗庙尤省,谓之小驾。” 小驾的车辆有十二辆,用于祭祀地神、明堂、宗庙,是三种出巡规格中,人员配备最少的一种。 此次刘箕出巡,去拜祭虚无缥缈的“祖宗龙气”。 说是祭天或者祭宗庙都可。 但是两种祭祀,不同的出行方式,“大驾”和“小驾”的区别可就大了。 刘箕主动要求以“小驾”出巡,王莽自然也是欣然同意。 要不然中枢大员被刘箕子带去大半,他在朝堂还能怎么施为? 虽然是“小驾”,但是刘箕的随员却不少。 “卤薄”全部用的刘箕的上林苑少年军。 原本该羽林卫承担的护从之责,也被少年军占了额。 这一点王莽虽然不喜,但是也不敢太苛责。 已到临行之时,唯恐惹了刘箕子不高兴再出纰漏,赶紧打发小皇帝远走为妥。 几辆华丽的大车载着刘箕和贴身仆婢。 两什龙禁卫贴身守护,五百来号少年军乌泱泱排开来去。 王莽安排的几名随驾礼官,自出了长安城就被挤到了队尾。 几人整日跟在少年军的战马后头吃灰,连皇帝的面也见不着。 浩浩荡荡的车队,在驰道上不紧不慢地朝豫州开进。 途径的天下郡国皆预治道桥,缮故宫,及当地驰道县,县治官储,设供具,而以待幸。 出行后的头两日,在沿途各郡县每日宿下时,刘箕还能敷衍着接见一下郡县官长。 自打两日后,仪仗远离了京兆地界,刘箕彻底放飞了自我。 两个宫中带出来的侍女也进了皇帝的大车。 到了行宫住所,卫军戒严。 近侍簇拥着小皇帝一行进了内堂就只管要吃要喝,地方官员竟然是想见皇帝一面而不得。 反正朝堂局势,地方官也都清楚,见不着皇帝也好。 若是招呼不周,恐恶了小皇帝。 太过热情的话,在大司马那里面上须不好看。 王莽更是乐见小皇帝这跋扈的气焰和疏远地方官的作态。 车马慢悠悠终于出了长安三辅所属的司隶部进入兖州。 是夜,几骑轻骑并两匹驮马出了皇帝行辕,穿兖州奔徐州方向而去。 次日清晨,车马仪仗起身依旧不紧不慢地朝着豫州方向缓缓而行。 只是御辇之侧的老内侍黄德,满脸不豫之色。 原来刘箕带着杜迁、蒋兴、李勇及几个步跋子中的精英好手,已经离营而去。 刘箕准备过兖州,奔徐、青二州,然后再穿徐州回到兖、徐两州交界的沛郡和大队汇合。 刘箕除了在长安城附近转悠外,还不知道现在西汉民间到底境况如何。 现在难得有大司马“帮忙秉政”,刘箕准备甩开仪仗,另择道路微服私访一圈。 金蝉脱壳,需要身边人的通力配合。 无奈老黄德死活不依,民间凶险,黄德哪敢让刘箕离了大队到处乱逛。 刘箕见说不通他,索性夜半带人直接跑路。 把个老黄德气得不轻,但是又没办法,白日里还得帮他遮着掩着。 仪仗一路按部就班往沛郡而行不提。 单说刘箕一行七八人俱是少年。 此一离大队,便如脱缰的野马、出笼的飞鸟般,在春季的大汉国土上驰骋翻腾。 刘箕在宫中时就早有此打算,每人的身份牌符都是特意准备好的。 穿郡过县倒是畅通无阻。 一路走过,刘箕没有了开始时自由畅快的感觉,心情渐渐变地沉重起来。 刘箕知道各处郡县肯定不如京兆周边富庶繁华,但是也没想到会凋敝成这个样子。 州、郡、县的制城尚可。 到了乡野,百姓之困苦比刘箕之前看到的保万会众人更甚。 民间的大量土地被王室贵族以及各地门阀兼并,失地之民若无根之萍。 隆冬刚过,许多百姓本就不多的口粮在冬季消耗殆尽。 除了找大户赊借些钱粮度日外。 每天只能遍野去挖刚冒头的野菜,或是去解冻没多久尚且冰寒刺骨的小河中,去抓捕些鱼虾胡乱煮来续命。 每当刘箕这支鲜衣怒马的队伍经过郊野时,挖拾野菜的百姓都是闻声便远远避开。 唯恐碍了马队的路,被一顿鞭子招呼到身上。 男女老幼,衣衫褴褛,远远地瑟缩在一边,用木然的眼光看着这群衣着鲜亮、骑着膘肥大马的贵人们。 当刘箕放缓速度,目光扫视他们时,他们和刘箕对视的双眼中才会闪出一丝活气。 那是在惊奇马上的小公子怎么有暇停马来细看他们。 达官贵人郊游、射猎而过的马队不少。 从未有人愿意慢下来,多看这些低贱如草芥的百姓一眼。 百姓们的目光中泛出一丝丝活气后,又慌忙闪开,唯恐和贵人对视有不敬之嫌。 刘箕心中却是一痛,百姓们太难了。 《全汉文》曾记载过平帝时期底层百姓的状况:“馁死于道,以百万数。” 书上冷冰冰的字和眼前活生生的现实对人的刺激是没法比的。 每每遇到这种情况,杜迁都紧捂着钱袋子,担心小皇帝再像当时在京郊粥场一样乱发善心。 要是那样,身上带的钱可不够皇帝撒的。 刘箕倒没有再当散财童子。 只是遇到看着境况特别凄惨的小民,刘箕偶尔会随手扔几枚自带身上的五铢钱。 收到钱的百姓对着马队跪地磕头不止时,刘箕也没有回应,只是回身挽马继续前行。 刘箕当然不是心肠比以前硬了。 而是实在无法,救急救不了困。 而且他还知道。 如今百姓食草吞菜尚能苟活。 不久后,大汉土地上将会刀兵四起,百姓流离。 人命如草芥的日子即将到来。 刘箕没有能力给大汉这具病入膏肓的身体修修补补。 这具残躯陈疴已久、积重难返,不是药石可能医的了。 只有操刀剜肉,破除其病根,才有可能起死回生。 大破大立,不破不立。 刘箕摇摇头,索性不再注意道边的行人,催马狂奔起来。 夕阳染红了天空,马队拉长的影子也渐渐淡去。 又一日天色将暮。 刘箕一行赶在城门关闭前,到了琅琊郡之郡治,东武县。 第106章 黑面大汉 门官象征性地看看杜迁等人举起的路传符牌,一行人顺利入了城。 刘箕等人虽然满面风尘、俱带倦色,但是那鲜衣怒马和表情做派,妥妥的王孙公子和高级随员。 门官敢去细细翻看符牌才怪。 一行人骑着马在东武县城寻找大些的落脚之处。 人多马贵,前几日都行于乡野,刘箕也是累了。 又是到了郡治大城,不愿再去普通游贩商贾住的“谒舍“。 还好杜迁等人的符牌上均捏造了京兆官身,朝廷的“传舍”也可入住。 只是无有公差批文在身,自己花费些银钱罢了。 郡治之城中的百姓见识到底多些。 刘箕一行甚是招人眼目。 路边行人见了马队经过虽也顿足让路,但是没有乡野百姓一样萎缩不敢直视。 郡城的百姓好奇地在路边打量着这队风尘仆仆的远行客。 秦汉之时,民风尚算开放,民间女子也常上街采买走动 一群大闺女、小媳妇还偷偷对着长相俊俏的刘箕指指点点。 刘箕也无所谓,反正这东武城中的百姓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离开琅琊郡,肯定也认不出他来。 最有可能见皇帝的琅琊太守,肯定是不会到街上来围观几个外乡人的。 甚至太守的仪驾上了街,自己还得给人家让道。 道边的百姓一般只打量两眼,马队过去就回路上兀自赶路。 就是那三五成群指指点点的女子们也就只站住脚,多望几眼刘箕罢了。 倒是有个黑大汉,直勾勾盯着刘箕,走出几十步远去。 并非这个大汉认识当今圣上,也不是其有什么“不可明说的癖好”。 准确地说,他不是在看刘箕,而是拉着口水,盯着刘箕的马看。 刘箕坐下是上林苑校场挑出来的一匹大宛骏马。 此马浑身上下火炭般赤,唯马蹄上长了一圈白毛,犹如四蹄踏雪,从头至尾,长一丈,从蹄至项,高八尺。 虽经长途跋涉,犹昂首阔步,精神无比。 刘箕感到有人跟着自己,转身看了汉子一眼。 只见那汉子身量魁伟,个头能和姚胜相当。 一身脏旧的短褐,神情也颇萎顿。 刘箕见是生面孔,就未在意,回头继续赶路。 汉子吃了骏马上的少年回身一望,也止住了脚步。 “细君兄,到底要不要返乡。你我已两天未有顿囫囵饭吃了。 还有心思看热闹。” 一个身材中量的青年赶到汉子身边,对着他抱怨道。 “嘿嘿,我看那小公子骑的骏马不错,平日在琅琊郡难见如此宝驹,故而跟了两步细瞧几眼。” 大汉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我说的返乡的事,你看如何。 你若不回,兄弟也顾不得你了。我是不要面皮的人,不行我就自己先回家了。” 青年叹口气,对同伴没饭吃还有闲心看骏马的事情表示很无奈。 “眼见天黑,明天我们再去市上寻半日,如无有雇主。 午后我们就各自返乡罢了。” 大汉也跟着叹口气,想想好久没吃过饱饭,又吞了下口水。 大汉名樊崇,字细君,琅琊郡人,祖籍莒县。 个子小些的青年名逄安,字少子,琅琊郡东莞人。 汉时琅琊东莞不是指现在广东那边的地名,位置约莫是现在山东沂水。 两人同郡但不在一个县,幼时曾拜过同一师父习武。 因脾气相投,自幼交好,长大后常有往来。 樊崇幼时家中条件尚好,后来经了几次灾,慢慢败落下来。 前阵子逄安亦家道中落, 两人一商议,准备将各自家中不多的余财尽数采买当地土货运到豫州贩卖,然后再购豫州之物返乡。 两地物产低买高卖,挣些银钱养家。 结果二人家中俱不同意,行商风险颇大,路上水陆的盗贼强人又多。 这一趟若是有差池,先不说二人安危,折了本钱家中人以后日子更没法过了。 但是拗不过樊崇和逄安,二人终还是成了行。 出门时,同乡族人也来相送。 知他们没做过生意,说是相送,倒是冷眼准备看笑话的居多。 两人仗着有些武艺在身,也不寻惯走远途的商客打听路况。 推着车子,一路只管奔西南豫州方向而去。 走到临淮郡洪泽湖一带,中了强人的陷阱埋伏。 二人被网兜捆个结结实实,一身武艺也无用处。 还好那强人盗亦有道,抢了财物倒是没伤二人性命。 樊崇、逄安两手空空,各剩下一套随身的衣裳,只好一路讨饭,挖野菜往回赶。 到了琅琊郡治,樊崇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继续走了。 这副狼狈像,怎么回去面对家人,岂不是还遂了那等着看笑话的同乡之意。 逄安也感觉这样回去面上无光。 两人就准备在东武县找点工做,好歹赚点钱再回家去。 乡野清苦,进城谋个活路的人也多。 得有乡老作保,熟人推荐才有可能混个有饭吃的事做做。 两个外县大汉,哪个东主愿意收。 眼看着两天没有饭折,逄安耐不住,也不管面子不面子,决心要回了。 好歹家中还有点余粮,再在这东武县呆下去,估计要饿死街头了。 樊崇、逄安二人找个避风的地方窝了下去。 刘箕一行到一所大传舍,正好此间也兼对外之逆旅。 郡治之城的条件比普通县城要好些。 刘箕晚上喝了几杯酒,又用木桶热汤泡了个澡。 积攒的脏衣服也花了点小钱让人给浆洗晾晒。 一路疲累再加上酒劲,刘箕一觉睡到了正午。 在外不用赶早去永寿殿请安,又没有老黄德的唠叨,端的自在不少。 只是每日束发更衣少了紫云、杜鹃两个丫头侍候。 让享受惯了的小皇帝颇不习惯。 自然醒后的刘箕穿戴妥当,腹中感觉有些饿。 传舍的饭食也不想再吃,便带了杜迁、蒋兴和李勇去街上寻点小吃。 命三个步跋子士兵自在传舍吃饭,顺便看马。 三个兵士也乐得不在官长身边,可自在一些。 刘箕打听了城中热闹所在,一行四人不紧不慢地悠悠然逛过去。 反正浆洗的衣服一时也不能干,刘箕准备在东武徘徊一两日再走。 “香饼喽,刚做出的饼,热腾腾地粥。” 一家食铺边,店中的小伙计卖力吆喝着。 阵阵饼香传来,让本就有些饿的刘箕馋出了口水。 看着店铺虽不大倒还干净,四人便进去围了张小案几,要了面饼、黍粥,配上店里的大酱,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伙计,要二十张饼包起来。再来两碗粥。” 两个汉子也进得店来。 来人正是樊崇、逄安二人。 小伙计看看他们脏旧的衣服,有些犹豫。 又见二人表情泰然,最后还是去包了二十张饼,盛了两碗粥出来。 两人狼吞虎咽地把粥倒进嘴里。 “某乃莒县樊崇,今日落难途经东武。 暂且赊欠店家些许饼粥,来日定连本带息奉还。” 樊崇说着,放下粥碗抬胳膊夹起一大包饼就欲离去。 见到二人吃粥时狼狈相,已暗暗有些后悔的小伙计一直在盯着他俩。 听了黑大个的言语,心内道声不好。 小伙计猛窜过去,扯住了樊崇的衣袖。 第107章 赠金 “本店小本生意,莫说你一个外乡客。 就是街上熟人也没有赊欠的道理。 两碗粥就当舍于你了,饼你放下。 要不然我这个月的工钱都要赔给东家了。” 小伙计拉扯着樊崇的衣袖,声音急出了哭腔。 粥饼店在闹市边上,小伙计这么一叫嚷,门口一下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樊崇本就好面子,眼看着围观众人越来越多,忙扔下饼甩开伙计和逄安快步走出门去。 刘箕认出这是昨日跟着自己看马之人,吩咐杜迁会账,忙起身追出门去。 “两位壮士,请留步。” 刘箕跑出店外喊道。 杜迁找伙计会账,蒋兴和李勇紧跟着出来站到刘箕身后。 樊崇、逄安正在大步流星的低头往前赶,听到好似有人在唤自己。 二人回头见是昨日骑着骏马的少年,都感到有些惊诧。 “公子在和我们说话?” “正是,俗语道:四海之内皆兄弟。 今日见二位壮士一时不便。 某愿做东请二位略饮薄酒两杯,如何?” 刘箕笑吟吟道。 “那就谢过小公子了。” 樊崇还在踌躇,逄安听说有人要做东,急忙应下来,拉着樊崇转头又要往粥饼店走去。 刘箕拦住二人道: “某既做东,岂可再去这粥饼店。” 正好杜迁会完账也赶了过来。 一行六人沿着繁华街巷走去。 不一时到了家稍大的食肆酒家。 几个蒲团一张长条案,刘箕占了主位,其余人分两排落座。 汉朝酒肆饭庄吃饭,都是分餐制。 刘箕给两人各要了上好的肥羊肉、黍菜羹,并两壶粗米酒。 樊崇、逄安也是饿急,刚刚在粥饼店囫囵喝碗粥也不顶饿,更是勾起了饥虫。 见热腾腾的羊肉上来,二人给刘箕拱手客气一句,自顾狼吞虎咽起来。 汉朝盐较金贵,民间多造大酱以代味,所以汉朝的制酱技术不错。 刚刚刘箕等人抹着酱吃了不少饼,腹中倒是不饿。 干果、酱菜摆案,刘箕小口抿着酒。 微笑看着眼前狼吞虎咽的两个汉子。 当世的酿酒坊还没提纯技术,米酒按后世酒精度来算,还不到十度。 刘箕少饮,也不怕这超低度酒会伤了自己的身子。 樊崇、逄安将盘中羊肉吃尽,又喝了几口菜羹,面上饥色稍去,精神也好了些。 二人对望一眼,樊崇起身对刘箕一揖道: “今日多谢公子赐食, 小可樊崇,表字细君。这位是我至交逄安,表字少子。 有能效劳之处,我兄弟二人但凭公子吩咐。” 汉时养士之风犹在,有时落难的汉子得一顿像样的饭食为人卖命亦理所当然。 樊崇、逄安决定来跟人家吃饭,就作好了帮人做事的准备。 而且有肥羊美酒,看样子做的事情不易。 刘箕做了个虚按的手势,示意樊崇落座。 秦汉世家子七八岁懂事起就开始使唤下人,上位者的雍容早早养成。 刘箕十几岁年龄,一副老成的做派,外人看来倒也正常。 “细君兄言重了,今见二位也是缘分,区区一饭尔。 谈什么效劳不效劳。 昨日细君兄端详我的坐骑,兄也是懂马之人?” “算不上懂,年少时胡乱骑过几次罢了。” “我们师兄弟从师学艺时,细君兄骑术那是最佳。可不是胡乱骑过几次而已。” 听说上座的公子不用二人做事,松口气的逄安打趣起自谦的师兄。 “你们二人还从师习练过武艺?那现在这…” 刘箕疑惑道。 汉时能从师学武的,不说是大富之家也得是殷实门户。 断断不至于流连在外,连口饭都吃不上。 “子君兄家中原有数十亩好田,我逄家也在乡中开着坐商铺子。 可惜家道都因故中落,唉!” 逄安叹道。 “逄家?逄姓倒是少见,京城中有名儒士,叫逄萌。和少子兄可有关系?” 刘箕以前从来没见过姓逄的,这段时间一下遇到俩,不由感觉有些好奇。 “去年长安挂冠而去的那个逄萌逄子康?” 逄安问道。 “正是。” “怎没关系,没关系倒好了。坏就坏在那个逄萌身上。 我们本是同宗,不属同州,居住的两县距离倒是不远。 说是同宗血脉倒也不近,平时亦无瓜葛。 谁知他跑去京城游学,搞一出什么挂冠骂莽的好戏。 等王莽处理完大人物,打算找他后账。 他早就带了家人渡海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我们这一干同宗倒是苦受牵连。 我家那坐商铺子也被关了,来回打点官府中人,家中余财也折腾掉不少。 唉,那缺人性的王莽,真真该骂。” 逄安越说越气,慢慢地口无遮拦起来。 樊崇见这小公子气度不凡,又有强健随从相伴。 猜度着其定是京兆高官家的公子,难说他家和大司马王莽就没有关系。 听到逄安胡言,樊崇赶紧扯扯他的衣袖。 又看小公子等人听了逄安之言,神情并无不快,心中稍安。 “细君兄扯我衣袖怎的。我难道说错了? 要我说,那小皇帝也是糊涂无能,就任凭王莽乱政。” 逄安见小公子等人表情平静,以为他们和官府无关。 借着心中忿恨,言语更加狂妄起来。 “放肆,当今天子也是你能非议的?” 杜迁一拍案几站了起来,蒋兴、李勇也跟着起身怒目而视。 樊崇见势不好,忙起身连连打拱赔罪: “我这兄弟饮酒醉言,各位切莫在意。” 其实逄安饿极,只顾吃肉喝羹,那酒连嘴唇都还未来及碰一下。 只是莫说刚刚吃了人家的饭不好翻脸,就是这话但传了出去,自己二人都要被抓进大牢,送西海郡充边。 “不碍得,都坐下。” 刘箕倒是笑呵呵不以为忤: “当今小皇帝确实不怎么样。不过也不怪他,大司马一手遮天,他也没奈何。” 看随从的反应,这小公子倒像是皇室宗亲,只是不一定和小皇帝血脉太近。 估计是哪个郡王家的世子倒是有可能。 樊崇心里猜测着。 “多谢公子海涵,没敢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樊崇见三个随从气鼓鼓地又落座,心放了下来。 “不幸和那个糊涂小天子同姓,某也姓刘。” 刘箕打笑了一句。 众人气氛稍微缓和。 樊崇心中更是认定自己猜的没错。 “细君兄二人即是有家口,为何流落在这东武县?” 刘箕想要了解一下眼前之人的近况。 樊崇叹口气,红着脸把出门经商遇匪,及无颜空手归家一事叙说了一遍。 刘箕闻言站起身走到樊崇、逄安面前,从袖筒中掏出两块小金饼摆在二人面前道: “大丈夫也难免受困时,谁都有个为难着窄的时候。 些许薄金,希望能助二位稍脱困局。” 自打第一次到过敬武公主府的金库后,刘箕每次出门都会暴发户似的揣几个小金饼。 樊崇和逄安盯着两块金饼,瞪大了眼,呆愣着。 一枚金饼值万钱,就算去豫州的生意顺利,二人一年也难挣来一枚。 二人发愣的功夫,刘箕让杜迁会了饭肆的帐,然后起身和樊崇、逄安作别。 “公子留下名姓,以后我兄弟二人若是有幸发际,定会上门报赐金之恩。” 回过神的樊崇、逄安赶紧起身离案,对着刘箕一拜到底。 “我知道你二人名樊崇、逄安,俱是这琅琊郡人。 你们记得某姓刘,然后认清我的样貌就好。 上门报恩就不必了。 也许有朝一日需能用到二位壮士之处,我自会派人来寻。” 刘箕说完,带着三名随从转身施然而去。 “公子,刚刚那二人出言不逊,又是萍水相逢,您为何还厚金相赠?” 快到传驿,一路上有些气闷的杜迁憋不住,问了出来。 “言语唐突,只是他们不知道我身份罢了。 再说小皇帝在朝堂软弱无能,百姓骂几句过过嘴瘾,也没什么。” 刘箕先笑着自嘲了一句,接着又压低声音道: “那樊崇个子魁伟习过武艺,逄安说他又善马术。 以后我欲组建披甲重骑。 说不定到时候招他来做个什长、队正之类的,看着亦可胜任。” “招揽什长之类小官,何须费重金。 随便给他两缗五铢钱,也足够他回家花用些时日了。” 杜迁虽语气不敢造次,但话中也对刘箕的大手大脚再次表达了不满。 “反正我库中金饼、马蹄金不少,送他两个小金饼也不碍的。 即是扶危济困,还要翻出包袱数几串五铢钱出来,多不爽利洒脱。” 刘箕呵呵一笑。 就差把“有钱任性”四个字刻在脸上了。 刘箕还不知道,那个他想招揽为什长小官的高大汉子,以后也是个能影响当世时局的风云人物。 因春寒还未尽去,刘箕一行请人浆洗的衣服又到了次日将近午时才干。 众人收拾妥当,午后才出城,北上往徐豫交界方向而行。 紧赶着行了半天,日头渐渐西沉。 一行人到了琅琊郡海曲县地界。 但是离着县城,倒还有些距离。 看着眼前的路狭窄难行,天色又渐黑,杜迁询道: “公子,天色将晚,眼见着前面又都是弯曲狭窄之小路。 到海曲城恐夜半早已闭城门了。 要不要就近找个庄户歇息?” “还是赶到海曲县城投宿吧,到时候你用官身符牌叫开城门就是。” 刘箕不习惯投宿庄户人家,哪有在城中馆舍住着自在。 琅琊郡在汉境腹地,海曲县又不是州治、郡治之城,城禁想也不会太严。 再说,世上有几个城门官能像夜阻李广入城的“霸陵尉”那样强项。 即使晚到,最多明日白天睡个懒觉补补罢了。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路又不好。 众人放缓速度,让马慢慢溜达着往县城方向走去。 海曲县城外,约七八里远的地方。 十几个各色打扮,手持破旧刀矛的汉子伏在路边。 “果有人追来了。” 一个身手矫健的探子,飞身来报。 “来了几人?”一个头领样的人物沉声问道。 “奇怪,就来了一人。看衣着打扮还是个游徼。” “看来还真有死心眼,张网设陷。” 头领一声令下,众人张起罗网圈套,屏气静静盯着县城方向的来路。 第108章 冒失游徼 天色昏暗,小路又坎坷。 一名二十来岁的少年游徼官却不管那天黑路艰,手握长刀加紧脚步沿着乡道往前赶去。 琅琊郡有帮游匪。 虽不做杀人淫辱之恶,但是滋扰富户、劫掠行商,端的也算为害一方。 今日黄昏,游匪准备到城郭赵大户家绑了赵家独子,行敲诈之事。 谁知行迹败露,非但人未绑去,行踪还被人告知县府。 县里刚上任的青年游徼吕育带了县役,天擦黑赶到了县郊赵大户家。 所幸游匪闻风已经遁去,赵大户一家尚未遭殃。 既有贼迹,吕育便要出门紧追。 县里的几个老油子县役不乐意了,他们只负责乡里治安,乡里百姓无事就好。 游贼跑出去,那就是归沿途亭长缉拿了。 每月就挣些许个糊口之粮,还真提刀去和匪贼搏命啊? 吕育刚做游徼,年纪又轻。 见使唤不动众县役,加上恼恨几个老县役在县衙故意拖拉,导致匪贼走脱。 年轻的游徼一时气盛,单人单刀出门去追匪贼而去。 县役纷纷回了县城,有两个老捕役望着吕育匆匆远去的背影,意味深长而又无奈地摇摇头。 吕育年轻无有经验,又兼心中气愤,只顾发狠追赶,却未留意脚下。 黑黢黢的土路上,一条绊索半悬,吕育一脚踏上去,小腿被绊个结结实实。 “啊…”惊呼一声刚刚摔倒在地,两张渔网便套了过来。 一群汉子从路边暗处冲将出来,把吕育捆了个结结实实。 “嘘…” 来路上,蒋兴立住马,示意大家噤声。 自从领了步跋子军,蒋兴在外行事愈加谨慎。 虽在汉境腹地,这行夜路也时时注意着周边的动静。 众人纷纷停马,蒋兴下地细听。 “公子,前方似有争执喊叫之声。嘈嘈杂杂,听音俱是青壮年汉子。” “你二人留下看马,其他人跟我悄悄近前一看。” 刘箕让李勇和一名步跋子士兵看马,欲带其他人上去一看究竟。 李勇箭术了得,近身搏杀能力却一般,故刘箕让他留下看马。 “公子,我们留在此处护着您。让蒋兴带个人过去看看罢了。” 杜迁不想让小皇帝跟着犯险。 “说不定前方有盗匪行凶。 我们不尽去,来回传禀,恐会误事。 若盗匪人多,我们偷偷回来便是。 再说我这手里的家伙,也不是留着看的。” 刘箕一拍手中的精钢短剑,摸到路边,矮下身往前赶去。 一干随从,也就老黄德有时候敢约束刘箕几句。 此时他又不在,刘箕可以说是能恣意妄为了。 杜迁等人无法,只好紧挨着小皇帝跟上去。 刘箕率人慢慢匐到近前,一群汉子正在吵嚷。 “我是海曲县游徼,尔等贼匪…” 被绑缚的青年话未说完,口中就被强塞粗麻,只能呜呜发出低哼。 “好好看紧这小子,刚刚走路太急,待我等歇歇脚。 一会到前方找个密林,一刀结果了这个什么鸟游缴,挖坑埋掉了事。” 匪盗头领咋呼了一句,然后走到路边一块石头上坐下歇脚。 他这一坐过来,倒是快挨上了刘箕等人藏身之处。 “大哥,一会真的砍了这小子?” 二当家模样的一个汉子凑了过来。 头领低声回道: “我们虽是被迫为匪,可曾错杀过好人? 这个年轻游徼,人虽愚直,却也是个好汉子。 回头到前头密林处卖个破绽,放他逃走罢了。 这样也不会堕了我们的名头。” 二当家闻言挠挠头: “这次我们没有听朱县宰的指令去抢黄家。 转而决定来赵家绑人。 说不定此趟麻烦,就是朱县宰故意所为。” “可不是吗。 朱县宰惦记上了黄家的儿媳,不仅让我们抢了黄家浮财二一添作五。 还要顺手结果了黄家长子。 那黄家虽不是积善之家,平时也无恶行。 我们岂能无故破家杀人。 再说那朱县宰虽然庇佑我等,可每次到手的财物他也没少分润。 凭什么我们就要听他吩咐。” 二当家听了头领此言,有些不以为然道: “既然都为匪了,我们何须还诸多讲究。 管他好人歹人,有财的我们杀了取财受用便是。 因为我们不杀好人,官府抓了我们就不砍头了?” 头领叹口气,未再接话。 “出发吧。”头领说着站起身。 见这二人要走,刘箕冲蒋兴使个眼色。 “别动,但凡轻举妄动,登时结果了你二人性命。” 两柄冰凉的匕首贴上两个游匪首领的脖项。 蒋兴和手下专门训练的勾当,熟捻无比。 “你,你们是何人,是同道的兄弟还是官府中人。” 二头领不敢高语,颤抖着低声问道。 “我们既不是官,也不是匪。” 刘箕悠悠然站起身。 其他匪众就在不远,眼见路边有动静。 除了押着吕育的两个,剩下十来人呼啦啦全围了过来。 杜迁和另一名步跋子士兵抽刀分左右护住刘箕。 刘箕倒是神情泰然,冲众人拱拱手道: “我们途径此地,不想扰了各位行事。 即是有缘相遇,冒昧请贵头领到僻静处叙几句话。” 刘箕说着往野地远处行了几步。 蒋兴押着看似头领的汉子紧跟过去。 杜迁等人拿刀逼视余人,众匪蠢蠢欲动。 “这位少年公子只是找我叙话,兄弟们切勿轻举妄动。” 匪首沉声道。 看样子倒也是颇有些胆气。 “在下姓刘,京兆长安人氏,今日冒昧了。 敢问足下如何称呼? 还有那海曲朱县令,和贵兄弟们是何关系?” 到了僻静处。 刘箕让蒋兴放开对方,然后道声罪问道。 蒋兴估摸着,对方若是发难自己能应付的来。 便依令放开匪首,回身站到刘箕身前。 “小公子言重了,在下瓜田仪,临淮人氏。 以前洪泽湖边耕田打鱼为生。 后经世道所迫,和一帮穷哥们走上了拦路破家的匪盗之途。 我不知小公子之家世,是否官府之人。 至于朱县令之事,公子若听去些许,那就当我只知道那些许。 其余恕在下也不会多言。” 刘箕呵呵一笑:“瓜田兄莫非当我们是官府的巡差不成? 明人不说暗话,某和朝廷确有关系。 但这州县官僚,我现在却是无暇管束。 刚在暗处听得瓜田兄不肯伤良善人家之命,今和县令有隙亦不肯牵连。 真义士也。 反正那个年轻游徼你本也想放掉。 不如顺势交给我。 我们两相散去,岂不省事?” “如此亦无不可,只要那年轻游徼不要再来纠缠就好。” 瓜田仪思索了一下道。 两人商议妥当,回到小路上。 瓜田仪命手下将吕育交给了刘箕等人。 蒋兴打声呼哨,唤来李勇和看马的手下。 吕育被解了绳子,杜迁扶他上了一匹驮马。 吕育年少,出城时仗着一股血勇之气。刚刚死中得活,也是惊的不轻。 现在依旧迷迷糊糊还未反应过来,自是没话可说,尽听刘箕安排。 刘箕上马和瓜田仪等人拱手作别。 瓜田仪带着众匪沿路远去。 刘箕一行人依旧不紧不慢,朝着海曲县城方向而行。 第109章 吕母 月朗星稀,海曲县黑黢黢的城门楼映入眼帘。 吕育骑在驮马上,惊慌之情渐平,神态已恢复正常。 几次想开口答谢,无奈众人都在马上默默前行。 吕育年少,面皮又薄,也没契机张口,只好暂时也不做声,跟着众人往县城行。 这个时辰城门早已关闭,即使县城中宵禁没有大城严格。 城门处应该也是静悄无声才对。 刘箕等人刚刚靠近,城门内一阵嘈杂吵闹声便传来。 这海曲县真是多事之地。 刘箕眉头一皱,心中暗暗抱怨一句,让杜迁上前叫门。 “我等是京兆官员,有急事入城,请门官行个方便。” 杜迁高举符牌,冲着城门楼上喊道。 一般汉境腹地太平处的县门,门吏放下个吊篮,杜迁把官身符牌放入篮中,门吏提上去验看。 符牌边再放个几十枚五铢钱。 门吏验看符牌无错,再看着孔方兄的面子,自会悄悄开条缝让来人进城。 至于来人大半夜的能有什么“急事”,就不是他们乐意过问的了。 无非是大城当差的官老爷们错过了宿头,又不奈在乡野凑合过夜罢了。 今天这一套却不太好使。 “上官得罪了,本人海曲县尉。 最近有游匪出没,地方颇不太平。 县宰有令,夜晚城门关闭后,任何人不得出入。” 城楼上一人,对着杜迁大喝。 “你们海曲县,县尉还要上城守夜?” 刘箕有些疑惑,回头问驮马上的年轻游徼。 此地又不是边城,一般城门守夜这等苦差,都是不入流的县役铺兵。 最多有个伍长、什长带领。 即使附近有小股流匪,也不至于堂堂县尉通宵上城。 此时汉境还清平,流匪得多不开眼才敢夜半滋扰县城大门。 “不对啊,我任游徼,归县尉管辖。可从没见过他上城守夜。 莫说县尉了,就连我这小小游徼都不用应这彻夜不眠之苦差。” 吕育骑在马上,也是一头雾水。 自己带几个县役还没到,流匪就远远跑走了。 县宰为何偏又令县尉守门? 刘箕看看吕育,又抬头望望口必称县令之命的县尉,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你上前去,报上名姓。就说匪贼已跑远,你恰巧遇到我等马队,便结伴而回。” 刘箕冲吕育道。 吕育点点头,拍马上前高声道: “县尉大人,我是游徼吕育。追游匪不得,让他们走脱。 路遇了京兆贵人之马队同归。 还望县尉大人行个方便,放我等进城。” “你回来了?”县尉一惊脱口而出,而后顿了一顿又问道:“贼匪走脱了?” “是,天黑路窄,贼匪已钻密林小道而去。”吕育用刘箕交待他的话大声应着。 县尉没了声音,似在踌躇。 “吾儿回来了?育儿,你没事吧?” 城门后,一声中年妇人高亢的声音响起。 “阿母,你怎么在这儿?我没事。” 吕育高声应答。 “吾儿无事便好。阿母在家中听说你独自去追游匪。 便集了家中十数健仆准备出城助你一臂之力。 谁知到了城门口,被县尉阻而不得出。” 母子两人隔着城门,聊起了天。 “即是县宰下令,城门确实不便开启。 你吕家在城外不是有别院吗。 吕育可引贵客去你家别院暂歇一宿。 吕育既是安然无恙,吕母亦无需在城门吵闹。 即刻领人回去为佳。 此时已是城中宵禁时刻,若不是看着吕育同僚面子。 治你们个喧闹扰夜之罪,也无不可。” 县尉踌躇片刻后,定下心神大声冲城内外两拨人喊道。 吕育正要继续恳求几句,刘箕并骑上前扯了扯他道: “既是你家在城外有别院,我们就去叨扰一晚。 你也让你母亲安心回去,明日一早你再入城。” 吕育回头一笑低声道:“别院简陋,那就委屈恩公一晚,明日入了城再给公子摆酒谢恩。” 和刘箕客气完,吕育又抬头高声喊道: “即是如此,属下就不让县尉大人难做了。 阿母,我等去别院将歇一晚。贵人一行人强马健,作伴同行,阿母不用担忧。 明日入了城再相见。 你们也快回家去吧。” 吕母闻言又嘱咐了几句,自引人离去。 县尉也在城头拱手给刘箕等人告了罪。 众人调转马头,吕育引路,往吕家别院行去。 别院离着县城不远。 吕家富裕,别院平时有两个老仆打理,虽不富丽堂皇却也干净素雅。 夜已深,刘箕等人匆忙歇下。 次日天光见亮,老仆伺候众人用了早膳。 刘箕本就是路过海曲,昨晚想去县城寻个宿头。 即以天亮,就准备辞了吕育继续前行。 吕育虽年少鲁莽,却也是个热心肠的汉子,又自觉刘箕等人于他有救命之恩。 便拉着刘箕马辔不松手,非要带他们去城中答谢一番。 刘箕见吕育实在,不忍拂了他的意。 便领着众人人,跟他入了城。 这一路吕育倒是活泼不少,给刘箕详细介绍了自己身家。 吕家累世在海曲县经商,家底殷实。 吕育自幼丧父,其母一手操持家务、外事,将吕育带大,人称吕母。 吕家原本和海曲官员关系也颇熟捻。 不过两年前自他处调任而来的朱县令和吕家的关系却不甚和谐。 朱俊虽是外来流官却颇有些手段,又是一县正印,后来县丞、县尉也渐渐和吕家疏远了。 吕育长大后嫌商户身份低微,便磨着母亲花钱给捐个官身。 吕母初时不愿意,后来耐不过吕育苦求,便花钱给他捐了个游徼的小官。 本是当个官身傍体罢了,谁知吕育倒是尽职,这才闹出昨晚只身追贼之事。 吕育问起刘箕来历名姓,刘箕又只是模糊着回答是宗室刘氏搪塞而去。 进城到了吕育家中,吕育拉着母亲到内室,把昨晚刘箕等人救命之事叙说了一遍。 吕母听了是后怕不已。 忙在正厅设宴款待刘箕等人。 待菜品酒水摆上,吕母摈去下人,吕氏母子和刘箕等人分宾主落座。 “公子,这杯酒敬您。 大恩不言谢,若不是公子,吾子昨夜命已休也。” 吕母激动地站起身,举觞一饮而尽。 刘箕心说那盗匪本也没想要害吕育性命,不过吕家母子如此盛情,他倒不便提那茬了。 “昨夜来看,海曲县中官场复杂。令郎做一富家子何等逍遥。实是没必要趟这浑水。” 刘箕也举杯饮了一口道。 吕母闻言频频点头,跟着道: “谁说不是呢,平时有游商宵禁后着急出城时,也常托我去打点城门令吏。 花个些许小钱,行个方便也是未尝不可。 昨夜如此大事,反而县尉登城,死活不让我等出城接应育儿。 我回来后也思索了半夜,想着确实事有蹊跷。 育儿要不还是辞了那小官,回家跟我经商的好。” 刘箕心说,别看吕育憨直,这吕母倒是个通透精细的人物。 不过吕育执拗道: “阿母,莫再提了。经商为贾,穿丝锦都要披着麻布遮掩。 虽有钱财,又有什么意思。 这官,我是不会辞的。” 刘箕看他少年心性,便只好明点他道: “吕兄,看昨日情景,匪贼和朱县令似有瓜葛。 你游徼之职,位虽不高,却是管抓贼缉盗。 还是早早脱了那泥潭的好,当断不断,恐会有后患。” 吕育听了刘箕的话,倒是没有出言反驳。 不过却也是低头不言。 刘箕看他死了心不愿辞官,叹口气,也就不再多言。 酒宴完毕,刘箕匆匆告辞。 刘箕寻思着,昨夜杜迁遥遥亮了官身牌符。 若是一般门吏,验了牌符收个几十文钱,开门了事,才不管你是何处官人。 不过昨夜那县尉,肯定回去会禀报给朱县令。 再兼上吕育之事。 县令今天来拜会自己都有可能。 吕母见刘箕告辞的急也不便久留。 令人撤去杯盘,然后又捧出几缗五铢钱,并两块马蹄金道: “不敢说是谢公子,些许小钱,公子全做路上盘缠。” 刘箕想着自己天天在外面撒钱,想不到今天还有人给自己送钱,不禁哈哈一笑道: “某虽不富有四海,这金银铜钱却最是不缺。 吕母好意,我这厢心受。金银就不必了。” 吕母脸上一红:“老妇并非拿这钱折辱公子。只是我一介商贾,唯有用此表达心迹而已。” “吕母言重了,山水有相逢,以后若有缘再会。这个情留着以后再报罢了。” 刘箕嘻笑着拱拱手,领人飘然而去。 过了片刻,朱县令听闻昨夜的马队到了吕家,果然跑过来,要一会京兆官人。 刘箕等人早打马跑出城去了。 吕育未听刘箕之劝,之后终是闯下祸患。 吕母一介妇人,待乱世到来之时,竟是胜过男儿丈夫百倍。 第110章 人生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刘箕一行不紧不慢地行于郊野。 春风吹过,已经返青抽条的麦苗微微随风摆动。 武帝朝,大儒董仲舒曾上奏谏皇帝,召大司农使百姓种“宿麦”。 “所谓宿麦,秋冬种之,经岁乃熟,故云宿麦。”即是冬小麦。 后到了汉成帝时,轻车使者汜胜又以推广宿麦着称天下。 徐、豫交界乃处黄淮平原,土地气候正适合种植宿麦。 故一路上纵横的阡陌边,全是绿油油的麦田,像极了刘箕后世老家的情景。 过了彭城,刘箕引马往南而去。 蒋兴拍马赶上来道: “公子,沛县在彭城之西北,咱们怎么背道而驰?” “我知道沛县在西北方向,彭城东南有个萧县,我想先去萧县看看。” “公子,我们一路绕行太远。 黄头领着仪仗就是再磨蹭,这会估计也到沛县了。 我们不抓紧赶去会合,恐怕黄头那边难做。” 杜迁也赶了过来。 “老黄人老马滑的,拖延个几天难不住他。 我们在萧县盘桓一日就走,误不了大事。” 刘箕勒缰纵马向南,头也不回的道。 萧县是刘箕上一世的故乡,他不知道两千年前的山山水水是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 刘箕让刘歆给王莽献策,一是顺势加快王莽的步伐。 另一个原因,也是想趁机到离沛县不远的故乡看看。 刘箕想着梦中的故乡,策马朝那片朝思暮想的热土奔去。 杜迁等人不知小皇帝为什么非要转道去萧县一趟,见刘箕加快了速度只好也催马跟了上去。 刘箕出生在萧县紧挨着彭城,一处连绵的石头山脉下的乡村里。 两千年的时光穿越,虽不是沧海桑田也是物人两非。 没有印象中的大道坦途,弯弯曲曲的土路扬起一阵飞尘。 汉朝人稀,原本那个山坳下村庄所在的位置还是一片荒野,土地都未开垦出来,更别说村户人家了。 前方土、石、矮树纵横,马匹不便前行,刘箕勒马驻步。 江淮平原之山多石,不像南方大山之土沃树高。 眼前的石头山重叠绵延成一排,低矮的灌木、斑驳的石匹、泛着青绿的草皮。 那山坳、石壁、山谷,和上一世的刘箕曾无数次看过的景象无甚差别。 人生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刘箕呆望着眼前的那片山,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 几名随从驻马在刘箕身后十来步远。 过了一会,杜迁轻轻催马上前: “公子。” “哦,刚刚风尘太大,迷了眼睛。” 刘箕回头冲杜迁笑笑,抬手擦了擦发红的双眼,然后一抖缰绳道: “走吧,到县城歇息一晚,明日去沛县。” 众人拨转马头往县城方向而行,刘箕又回身依依不舍地望了屹立的群山一眼。 去县城要往西行。 刘箕原本的家东边是石头山脉、西边是一条流淌了数千年的河流。 中国西北高,东南低,国内河流基本上都是从北往南流。 萧县的这条长河却是从南往北流,人称倒流河。 刘箕没了来时的急切,众人信马由缰、漫步而行。 倒流河离着大山也就三、五里路的样子,不一时到了河畔。 倒流河两岸趁着水利,倒是垦着些良田。 此处虽无大庄村,临河却也零零散散居着十几户人家。 因不处交通要道,平时没有什么外人路过此处。 马队的经过,让这些少见外人的农户纷纷出来看热闹。 刘箕停下马。 村户的一群人破衣落索,刘箕等虽是满身风尘,却也锦衣华服。 两拨人就这么对面打量着。 上一世的刘箕远算起家谱来,也是汉室皇裔。 太爷辈才从徐州丰、沛迁居萧县。 徐淮又是自古兵家必争之地,经过战乱无数。 这些农户之后说不定湮没于史,或是远遁他乡的可能性更大。 所以刘箕和这些人肯定是毫无关系的。 但是,看着他们,刘箕还是感觉莫名的亲切。 看这些男女老幼寒酸破旧的装束,就知道他们是无地的佃农。 西汉末,自耕农失地沦为佃农的多。 作为佃农,苦忙一年能挣扎口吃食就不错了,余钱定是存不下来。 “此处可有乡老,里正?” 刘箕轻轻跨下马背,柔声和善地问道。 后面随从诸人不敢托大,也纷纷下马而立。 一群人见到鲜衣怒马的汉子,初始是既新鲜又有些紧张。 看这个如玉公子如此和善,他们胆子也大了些。 一个穿着破夹衣,满头银发的干瘦老头站了出来答话道: “我们这就一十三户人家,租种着河边的土地,无有里正。 官府有事,乡啬夫自会来知会。 此处唯小老儿年长,平时大家有个家长里短要公断的,倒是也能听小老儿几句。” 刘箕指着驮马上的包袱,目光对着杜迁示意了一眼。 杜迁叹口气,熟捻的将装钱的包袱取下来递到刘箕面前。 刘箕让老头把各家叫出一人。 取了十三缗钱,依次分给这一十三户。 众人捧着沉甸甸的铜钱,又激动又有些不知所措。 “这,小公子…”老头也捧着一缗钱,一脸兴奋又有些茫然。 “你等不必多想,安心收着就是。 我是刘氏宗亲偶经此地,见我汉室子民生活困苦,些许零钱,贴补你等度日。 我这一去,山高水长,也许我们一世也不得再见。 不用担心我对你们有所求。” 刘箕笑呵呵安慰两句翻身上马。 一缗,一千文。 对于这些破落佃户来讲,可不是“些许零钱”。 “多谢公子厚增。” 老头许是官面上的人见的多,跪地激动的来了这么文绉绉的一句。 “多谢公子。”其余村户老幼也纷纷跪地,致谢之声次第响起。 有那木讷实在的,虽不出声,也只顾跪地叩头不止。 刘箕也未再讲客气之语,勒马回身而去。 “公子,咱们和那帮佃农素无瓜葛,何必厚金相赠。” 既是去县城,刘箕便不再引马带路,现在蒋兴居前。 杜迁束马,落后刘箕半个马身,略带埋怨的口吻问道。 刘箕没有回答他,反问道: “你感觉他们刚刚对我的感激之情,可是发自真心?” “倒是情真意切。”杜迁点点头。 刘箕叹道: “百姓啊,谁让他们有饭吃、有钱花,他们就感激谁。 肚子都填不饱,哪有闲心去关心什么世间善恶、皇道正统。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古人之言无谬也。” 县城渐近。 河边到县城的路上,聚居的村落陆续多了起来。 慢慢的田宽路窄。 一条小路穿于田中,只能走开独轮推车的田间隘道不便并辔而行。 刘箕一行,列成一队,谨慎而行。 “伯姬,我让你在县城叔父家候着就好,你非要跟来。 这小路狭窄行不得辇,你扯紧着我的衣带,别掉下马来。” 刘箕等人对向来了一骑,马上两人。 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紧勒马缰,身后还有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扯着年轻人的衣带。 “自打前年父亲过世,三哥来萧县跟着叔父生活。 我们快两年没见着他了。 这次我们兄妹俩来萧县探他,你不也是急着见他? 要不然叔父说让我们一起在家等着,他着个仆役去寻三哥,你怎么不同意? 非要亲自来。” 小姑娘不服不忿地撅起了小嘴巴。 “唉!” 青年长叹一口气道: “两年没见三弟了,也不知他可长高了多少。 你说说,堂堂县令的侄子,又才十一岁的年纪,学人家跑庄稼地弄稼穑之事。 看你大哥我,在济阳养侠处士,谁不说咱颇有祖上高祖之风。 再看看老三,小小年纪还学会下田种地了。 刘秀啊刘秀,你这整个一高祖的废材哥哥刘仲之像呐。” “咦,前面有队马队,叔父不是说这田间小路平时没有车马经过吗?” 看到前面缓缓而来的几骑,青年立住马高声喊道: “前方何人?快快闪到田里,给本公子让出道路。” 走在队前的蒋兴也不是好脾气,再加上皇帝在后面。 听了对向来人语气不敬,蒋兴眼眉瞬间立了起来。 第111章 偶遇未面之子 “乡野村夫,也敢口出狂言。” 蒋兴停下马,斜眼蔑着对向而立的年轻人。 年轻人名叫刘演,字伯升。 刘演也是宗室,乃高祖刘邦九世孙。 经每世不停削爵,到他这代已是白身。 其父刘钦原是济阳县令。 刘演家有兄弟姐妹6人,可惜父亲刘钦两年前病故。 刘钦亡故后,三个女儿和两个已成人的儿子跟着母亲生活。最小的三儿子被叔父刘良接到萧县抚养。 刘钦这个三儿子就是刘秀。 对,就是那个原本开创了东汉王朝、运气爆棚的“未面之子,天选之人”刘秀。 不过现在的“未面之子”除了读书习字外,只喜欢下田跟着农夫“玩泥巴”。 他那大哥刘演脾气火爆可和老实巴交的刘秀不同,听了蒋兴这言语,焉能忍受? 刘演正要发作,蒋兴后面的刘箕发话了: “前面这位公子,你先立马靠边站定。 我们小心勒马,应该可以错身而行。 现在宿麦已拔节易折,不似冬日可以踩踏。” “呵呵,我还当是什么世家公子。 却还知道什么宿麦拔节易折。 原来看着服饰华贵,想不到也是个善弄稼穑的村户。 快快闪退田中,回头不小心把我兄妹碰落了马,怕你等吃罪不起。” 刘演取笑道,丝毫没有错身而过的打算。 刘箕又好气又好笑起来:“哦?我等不知,别说不小心碰到你了。 即便把你打落下马,我等又能有何吃罪不起的?” “小小年纪,别仗着人多就学人家耍嘴上功夫。” 刘箕不屑的语气,让刘演动了真火。 “倚仗人多?”刘箕哼了一声道:“那我挑个随从中个小力弱的与你放对相搏。 哪方若是被打落田中便算败,就要给对方赔礼道歉,并下田让出路来。 公子可敢应战吗?” “哈哈。”刘演仰天大笑道:“如此甚好,你自取其辱,一会莫怪我大喇喇当你众人的礼。” “大哥,不可…”见大哥要和别人动手,刘演背后的刘伯姬紧张了起来。 刘演沉下面孔,回头瞪了一眼小姑娘。刘伯姬咽下了口边劝解的话语。 虽然刘演十分疼爱小妹,但是他的脾气一向不好,已然认定的事情,别人休想劝说半句。 既已约好赌斗,双方纷纷下了马各往后撤了几步。 刘演的叔父说得不假,此路除了去往田间的农户外,真的少有人过。 往来的农人本来看着骑马的贵人就不敢太靠近,现在见双方要赌斗。 更是往路两边撤地远远的。 “既然是他与你答话,就让他来应战吧。”刘箕指了指蒋兴。 蒋兴个子不高,虽然浑身腱子肉但是穿着衣服却不显。 刘演看看蒋兴的个子摇摇头,指了指高大魁梧威风凛凛的杜迁道:“打个小个子,回头让人说我欺他。愿领教领教这位的高招。” 刘箕沉声道:“都说了我在随从中挑个身小力薄的与你放对,你尽管施为。你若赢了,我等一概认输便是。” 跟在后面的便衣兵士们面上全无表情,心里却都在暗暗发笑。 蒋兴别看个子不高,本来就擅长对搏,自打领了步跋子军,每日更是苦练不辍。 现在不讲军阵对战,单论放对搏杀的话,杜迁和姚胜加一起也不一定能胜得了他。 刘演也不再赘言,让小妹牵了马在后边站稳,杜迁也上前接过蒋兴的缰绳。 刘演、蒋兴二人对面站定。 那刘演虽然说话狂妄,却也不是毫无技艺的草包。 看着蒋兴闪着精光的眼神和扎实的身形步伐。刘演收起散漫的态度,小心翼翼起来。 二人互相打量着,都没有轻易先出手。 最后还是刘演按捺不住,长喝一声晃动身形,一个直拳冲蒋兴面门打去。 蒋兴反应机敏胜过常人,只见其微微错开身躲过打来的拳头,伸手一把刁住刘演的腕子。 刘演慌忙想往回撤,怎奈手腕被蒋兴擒住,犹如被那铁钳夹住一般,纹丝动弹不得。 刘演发急,抬腿蜷蹬向蒋兴的下腰。 蒋兴不敢怠慢,忙晃身形躲过这一脚,然后欺身上前另一只手擒住刘演尚抬着的大腿。 双臂运力,大喝一声将刘演旋起兜了半圈,扔到了旁边的麦田中。 刘演翻滚了两圈才爬将起来,身上的素色衣衫也沾染了湿土和麦杆汁,弄的黄一片绿一片。 旁观的农夫百姓一阵哄笑。 “大哥?是大哥吗?”刘箕等人这面的百姓身后钻出一个少年,从马队边穿过,快步跑到路边去扶刘演。 原来刘秀也正从田里回城,刘箕两伙人赌斗阻了道路。 刘秀个子矮小,看不到前面景况,只好站在一群农人身后等着。 直到刘演被扔到了田里,他才看到赌斗的人竟然是自己两年未见的大哥。 刘演满身狼狈,神色倒还如常。 见了这少年,面上显出激动之色呼了一声:“刘秀。” “三哥。”牵马的小姑娘,牵着匹大马不敢动弹。 即担心大哥,见了三哥又满怀激动,一时竟憋的两眼泪汪汪。 “伯姬,你也来了。”刘秀看到了小姑娘,也很激动。 “刘秀?”刘箕心里一咯噔。 刘箕知道东汉的缔造者刘秀九岁死了父亲后,就跟着任萧县令的叔父在萧县生活。 前世他的家乡可是没少下力气宣传这段历史。 甚至他老家后头有个山坳,还被附会了个王莽望萧县有天子气,然后整了一出王莽赶刘秀的好戏,山坳因此改名“皇藏峪”。 这岁数,有个这么莽撞好侠的大哥,还有个叫刘伯姬的小妹。 不是大名鼎鼎的东汉光武帝刘秀还有何人? 刘演不顾拍打身上的土灰,紧握了握刘秀的手。 然后转身对着刘箕等人撩衣一拜道:“某技不如人,甘拜下风。之前唐突各位,现给众位赔礼了。” 刘箕见他虽然之前倨傲,但是败了后倒也磊落。 再加上没有报出当县令的叔父,来以势压人。 不由心中倒是对刘秀的这个大哥挺赏识。 蒋兴犹抱着臂膀,大剌剌受着礼。 刘箕赶忙越过身去,先揖手还了一礼,然后伸双手相搀道: “义士快快请起,我虽口说选个身小力薄者与你赌斗。 其实所择之人,却是在众随从中实力最强。胜之不武,胜之不武啊,哈哈。” 刘演站起身也笑道:“旋一交手,我就知道那位仁兄非比寻常。 小公子现在如实相告,也是坦荡。无论和哪位交手,我总归是输了。” “这二位是...”刘箕故作好奇,仔细打量着刘秀。 刘秀个头不高,面庭饱满,高鼻梁,眉目清秀。 小姑娘刘伯姬也是一副可爱小娃娃模样。 刘箕只比刘秀大着三岁,身高却已超过好多成人。再兼上久为上位者的威严,站在刘秀、伯姬面前,倒似大人看小孩一般。 “这是我三弟刘秀和小妹伯姬,还不快快见过公子。” 刘演见对面这个小公子胜而不骄,礼数还很周全。心中不禁对刘箕也颇有好感。 刘秀和刘伯姬见了礼,刘箕问道: “贵兄妹,沿此道欲往何处去?” “我和小妹出城寻我这三弟,现在三弟即来,我们也就调头回城了。” “如此甚好,我等也是要入城。刚刚手下冒犯了公子,我们同去县城,我来摆酒相请贵兄妹三人,为兄赔罪。如何?” 刘箕想和刘秀多接触接触,正好找个由头一起盘旋半日。 刘演也好酒喜结交朋友,闻言自是连连称善。 刘演从伯姬手中接过缰绳调转马头。 刘箕也安排刘秀上了后面一匹驮马,众人晃晃悠悠,不紧不慢地往县城赶。 “其实我最近都在苦练射箭,所以拳脚功夫倒有些生疏了。” 走在路上,刘演回头道。 少年心性,口中虽是服输,互相熟识后到底还是想给自己找补两句。 “哦?刘兄在练射箭?兄弟也喜欢射箭,到了县城不如找个方便之地,请刘兄指点一二!” 听有人提起射箭,后面的李勇忍不住搭起了腔。 “哈哈,好。指点算不上,到了县城找一射靶之场,我和这位兄弟切磋切磋。” 拳脚上丢了丑的刘演正想在射箭上扳一局,见有人搭话,欣喜异常。 刘箕望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心里已经开始替他默哀了。 第112章 刘家叔侄 到了萧县城,刘箕等人住进了县里的驿馆。 双方又互相见了礼介绍一番。刘箕自然没有报真名,只说自己叫刘仲。 汉朝家中行二的,好多都称仲。 刘演兄弟肯定知道那不是眼前小公子的真名。 贵人世子出门行事,暴露名姓多有不便,既然人家不愿讲自也不好细问。 刘演和李勇在驿馆的院子中找靶又比试了射箭,刘演自然是输的一败涂地。 自此,他对刘箕的这帮随从是真正的心服口服了。 比试结束,众人寻一大些的酒肆,分宾主落座。 肥羊美酒,说不上珍馐名酿也是酒菜俱佳。 席上刘演频频举杯,豪爽义气之风尽显。 汉朝酒精度低,少年人也会饮酒,刘箕和刘秀也少饮了些许。 酒席宴后,刘演趁着酒性拉着蒋兴和李勇回驿馆院中去讨论拳脚,射术去了。 “贤弟对如今的天下局势有何看法?” 刘箕看着对面盘腿而坐的刘秀问道。 杜迁等人食毕,在门口看似闲逛的巡梭着。 席间剩下刘箕、刘秀和刘伯姬三人。 刘秀闻言,红着脸踟蹰了一会低声道: “这个,我九岁自济阳来到萧县后,就一直在叔父家习经练字。 虑到食为民之本,最近又好去田间看那农人弄稼穑事。 兄长所说的天下事如何,秀实在不知。“ “哦,呵呵。”刘箕先入为主,把这小孩童当成了当世英雄,还想论一论天下大事。 现在醒悟过来,尴尬地干笑了两声。 就是,刘秀才十一岁,一两年没出过萧县,能知道什么? 所谓时势造英雄,天生资质,学识见闻和后天际遇缺一而不可。 多少人有世主之才,不遇风云际会以化龙,终沦为一尘世凡人也。 刘秀生性宽厚敦实,后来经常去在新野的二姐家,又到长安太学读书,才算长了见识。 就算那时,也还整天只是惦记着新野小美女阴丽华和羡慕京兆执金吾的威风。 至于什么造反当皇帝,那是想也不敢想的。 最后被人拿谶图撺掇着,再加上不安分的大哥刘演整天心心念念的要造王家的反,他才最终走上了揭竿而起之路。 “吾虽不才,吾大哥伯升倒是仗义好侠。待他回来可以和公子论英雄事。” 见对面自称刘仲的公子神情有些飘忽,刘秀以为是自己人小才疏让其无趣。 刘箕回过神,歉意地笑笑对刘秀道:“你大兄虽性情豪爽,然小处不察,以后若论世事洞明,你必在其之上。” “大哥常以高祖自比,其义气豪情,非秀能及也。” 刘秀谦逊地摇摇头。 “伯升兄有高祖之性却无高祖之智,其性刚愎又易信人。 以后你长大后兄弟共处,遇事遇人你要多考虑斟酌,然后规劝于他。” 刘箕语重心长道。 “仲公子真厉害,认识还不到半日就看出我大哥刚愎自用,性情不羁。 谁劝也没办法。别说三哥了,就是阿母的话,他十句也难得听进去两三句。唉!” 小姑娘刘伯姬说着,小大人似的长叹了一声。 “你这小姑娘好似比你大哥还懂事哦?”刘箕调笑了一句。 “那是当然,我虽是女孩,也不比你们男儿愚笨。”小伯姬白了刘箕一眼。 “伯姬,不可无礼。”刘秀加重语气,暗含责备地喊了一声小妹的名字。 “无妨。”刘箕笑笑:“小妹率性,也是难得。 我知道一处地方,那里女孩均可识文习字,有天分者,无论学医研习工匠技艺都和男儿无异。 甚至女子还可从戎为军。以后若有机会定邀小妹到那里一游。” “啊?世上还有这等地方?” 刘伯姬憧憬地抬起小脸想象片刻,忽然转过头狡黠的盯着刘箕一笑道: “仲公子是个大人物,你说的那个地方就在你的治下吧?” 刘箕闻言一怔。 “被我说中了吧?哈哈”刘伯姬欣喜地拍起了巴掌。 “小妹何出此言?”刘箕赶紧调整一下心态,风轻云淡的表情重回面上。 “仲公子气质出众,手下随从手段高名。说的这个地方又是世间少闻。 所以公子必为此地之主,或是世子少主。” 刘伯姬摇头晃脑的说道。 刘箕听了称赞也是满心欢喜,正要客气几句。 外面一个步跋子兵士快步进来小声道:“公子,萧县令来了,正被杜头挡在门外。” “萧县令为本县之主官,你们岂敢阻于门外,快快有请。” 刘箕说着,却是未起身。 刘秀、刘伯姬不由暗暗心道,化名仲公子的这位果然有来头,一县之主其也是不甚看在眼里。 兵士出门后,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汉子旋即进了堂。 来人一身皱巴巴的深衣,也是满面敦厚老实像,正是萧县令刘良。 “秀儿,你大哥和伯姬去城外寻你。你叔母在家已备好饭食,你们怎么又跑出来吃酒?” 刘良进屋看到刘秀后松了口气,擦擦鬓角的汗,看来刚刚找这兄妹三个,大县令跑的还挺急。 “叔父差个下人来寻就好,怎么还亲自跑过来。”见刘良来了,刘秀忙站起身。 刘伯姬也跟着站了起来。 “你们久也不回,我不是怕你大哥脾气不好别在外惹事吗。 午后你大哥带着伯姬要出城寻你,我当时要差个下人跟着,他也不让。 你大哥伯升呢?” 刘良环视了一圈,见除了刘秀兄妹外只有个俊俏公子,不见大侄子刘演。 “大哥寻我的路上偶遇了这位公子,大家一见如故,公子邀我们共食所以才耽搁了回家。 大哥跟这位公子的随从去了驿馆。对了,这位公子也是同族,姓刘名仲。” 刘秀顺着叔父的问话介绍了一下刘箕。 然后又对刘箕介绍道:“这是我叔父刘良,现任萧县令。” “仲公子有礼了。小侄伯升性情粗莽,不知可有唐突得罪之处,还望公子包涵。”刘良对着刘箕见了礼。 刘箕自不好再大剌剌坐着,连忙也起身回了礼:“我和令侄一间如故,县令不必担心。” “你兄妹先随县令回去吧。我马上差人去驿馆请令兄回家。明日一早我即远行,到时候就不去专程辞别了。” 刘箕对着刘秀兄妹道。 刘秀和伯姬又和刘箕客套了几句,跟着刘良迈出了大门。 “仲公子,以后等我长大了若是有缘再见。一定要带我到你说的那个地方看看。” 跟刘良出门后,刘伯姬又自己返回来小声对着刘箕嘱咐了一句。 “那是自然,我记住你了,刘伯姬。”刘箕笑着送她出门。 望着三人远去的背影,刘箕摇摇头。 刘良乃是举孝廉入仕当的县令。 看其虽人品敦厚,却哪里有点干吏能员的样子。 一县之令人称“百里候”,在承上接下的吏治上至关重要。 举这样一个不通世事的老好人,能有什么作为。 现在要么是荐官,要么是举孝廉,还有像吕育那样花钱买官的。 看来以后若是掌了权,这入仕的门路要彻底改一改。 刘箕先差人去送了刘伯升回他叔父家,然后信步回到驿馆好好歇息了一晚。 次日一早,众人快马加鞭赶到了沛县。 到了沛县一打听,得知皇帝銮驾果然已到多日。 此次随员“卤薄“全是少年军卫,别人是水泼不进,刘箕等人来去自然方便。 入夜后,刘箕众人悄悄混进禁卫队伍中。 “陛下,你真真是担心死老奴了。”刘箕入了行宫内殿,老黄德紧拽着他的衣袖,眼泪滚珠子似的往下淌。 紫云、杜鹃也都红着眼望着刘箕,既欣喜又委屈。 “好、好、好,朕知道委屈你们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刘箕无奈,只能好言劝慰。 “陛下把杜迁、蒋兴、李勇都带走了,独留下我跟着大队。真是憋闷死人了。”大个子姚胜也跟着抱怨。 “你别跟着瞎嚷嚷了。你这样貌身量,跟着去太显眼。再说卫军总要个头领带队。”刘箕道。 “陛下,这是官民两道京兆密谍司传来的关于朝廷和王莽的消息。请您过目。” 乌日善说着,取出一个一直随身看护着的大包袱。 刘箕接过包袱,散开抖在案上,密信聚成了一大堆。 “我x,密信这么多。王莽啊王莽,还真能折腾。” 刘箕心里叫了声苦。 众人退下,刘箕开始慢慢翻看起密信。 第113章 流民起事 就着火苗闪烁忽明忽暗的铜灯,刘箕皱眉一张张仔细翻看着密报。 越看眉头皱的越紧,密谍司官府方面密信太多。 挨个看吧,繁多而又雷同。不仔细看,又怕漏掉什么重要信息。 刘箕离京后,王莽改礼法,创乐教,忙得不亦乐乎。 而且其一改当初谦逊低调的风格。 朝廷所有官员不准和莽同名,之前和他同级的“三公”见了王莽要行礼,奏事前要先告罪曰:“冒昧说话。” 自他整这一出后,三公之一的老孔光也懒得伺候,彻底淡出了朝堂。 王莽出行的规格也是大大超越了人臣的身份。 皇家内卫的期门郎二十人开路,前后大车各十辆,尚书郎、侍御史、谒者仆射、中黄门随侍,后辍三十名羽林骑扈从。 麒麟、凤凰、宝龟、蛟龙等祥瑞也集体出来蹦跶。 自王莽独掌大朝会,雪片似的各地奏疏中,短短时间内这些玩意在大汉的地界出现了七百余次。 邀买人心的事,更是不能少。 孙建加步兵将军衔、甄邯升轻车将军各增加了三千户的封邑。 王莽还不知从哪里搜罗来黄帝、少昊、尧、舜、夏、商、周及伊尹、周公等等之后,约两千余人齐集长安,欲封为公、候。 天上掉馅饼,一时众人无不欢欣鼓舞、感激涕零。 甚至有人在遥望着大司马的仪驾时高呼万岁。 王莽不需要再韬光养晦往上爬,现在他已经攫取了大汉帝国最高的权柄,当然要开始为自己造势,让更进一步变的顺理成章。 这些都是刘箕早就预料到的。 好不容易挨个看完,刘箕把看过的绢帛统统烧掉。 民间霍蒙传来的密信倒是不多,只有寥寥几封。 刘箕拆开后,目光凝聚在一片写在素麻的一行小字上。 “京郊阳陵流民春耕之粟种不继、耕牛不及,又兼北军撤围。流民怨气愈盛、蠢蠢欲动,似有暴动之相。” 阳陵、流民。 历史上,这个阳陵好像真的出过乱子。 刘箕沉思了片刻,拧紧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自己的少年亲卫军除了鱼目混珠的一百雏鹰军,其他都来自阳陵流民。 这次自己早就想好了,回去要给王莽玩个金蝉脱壳。 但是这几百辛辛苦苦培养的亲卫军要如何合理的“消失”,还真是让人头大的问题。 也许阳陵之乱,可以解决这个难题。 刘箕召来蒋兴,附耳叮嘱了许久。 出了内殿,一人双马,蒋兴连夜离开沛县往长安赶去。 次日天光放亮,等待良久的礼官和沛郡、沛县一干官员终于等到了小皇帝召见… …… …… 阳陵流民居,去年被大司农署的人强牵去耕牛的老李头家。 去年夏天朝廷搭的草棚自然不能越冬,入秋后流民们自己到处拽了茅草和上泥巴,算是把棚子给改造成了“房”。 “阿父,这粟种?” 一家人围坐在破旧的草房子里。 地上放着半袋子不甚饱满的粟米。 一个瘦巴巴的中年汉子望着瘪瘪的米袋子。 “唉,发了粟种就断了这个月的口粮。说是发粟种,不就是和没发一个样么。” 李老汉叹口气。 去岁冬天就没种上宿麦,朝廷说是今年春天种黍、粟。 结果到了现在,竟然要以口粮量抵种子。 耕牛不够就不说了,如今种子也要从自己口中省出来。 本来春耕费气力,就要吃的比平时多些才成,这… “老李头,在家呢?” 茅草、干荆棘编成的算是个门的东西被人一脚踢开。 几个满脸横肉的汉子闯将进来,领头之人正是伍伟的老乡,任横。 草屋中的四人俱是一惊,李老汉忙将粟麦口袋抱住,儿媳把受了惊吓的老李家孙子揽进怀里,老李的儿子站起身,弯腰对着任横等人摆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自打北军步卒撤了军,任横等人算是重新活泛了起来。 万里迢迢奔到京兆来,一路活着到达的泼皮闲汉不少。 鱼找鱼、虾找虾,任横这伙人数又多,闲汉们聚拢起来自是尊了任横为首。 流民营各处里坊游窜,也让他聚拢了几百人。 每户口粮发下来,任横一伙都要盘剥一层。 口粮本就仅够吊命,如此一来流民更是苦不堪言。 一开始也有举告的,不过当时正是朝堂骤变之时。 震天雷响惊天下,大司马屠刀高举,整个朝廷上下人人自危。 哪还有人去管什么流民互欺之事,能记得按月发点粮食就不错了。 自打有两户举告的人家在一夜之间莫名消失后,再也没人敢对任横等人说个不字。 随着时局纷乱和朝廷对阳陵流民的放任,本就打算来京兆附近做“大买卖”的任横慢慢不再满足只在流民营当土霸王混个肚圆。 反了朝廷的心思他不敢想,多拉扯点人在京郊砸些大户弄点金银就溜之乎也,才是他的想法。 朝廷拿口粮抵粟种的事情,让流民们不满的情绪越来越盛,正是起事的好时机。 再说不搏一搏,粟种吃完,流民营估计也混不下去了。 说干就干,任横也是有些头脑本事,带着亲信挨家挨户亲自搞起了串联。 “这些不是口粮,是朝廷分派下的种子,求豪侠们行行好,就别来分润了。” 李老汉以为闲汉们又要来盘剥口粮。 “我知道这是种子,那这月你的口粮呢?” 任横粗声粗气道。 “这个,朝廷吏员说,这些即是种子,也算本月口粮。” 李老汉低下头。 “你说就这些许粮,即要吃又要种,可够吗?” 任横追问。 “不够,可是也没办法。只能从嘴里抠出一半来,先播种了再说。 等苦熬到田里的粮有点收成,加上朝廷的口粮,许能宽裕一点。” 老汉低下头。 这口粮能抠下来多少,即使播了种又能有多点收成?家人能不能熬到田里有收成? 李老汉实在是为难。 “哈哈,老头子还痴心妄想呢!实话告诉你吧。等到田里收成时,朝廷就会断了发放的口粮,以后大家就自食其力了。” 任横蔑了他一眼,低笑了一声道。 老汉闻言慌了神:“这点粮种留下点吊命之外,还能剩下几多?靠这自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 任横往前逼了一步道:“对,朝廷就是想要我们的命。 你没见原来大批兵士天天横刀架戈在此? 大司马掌朝糜费甚多,朝廷无余钱安排我等。 我们人数众多,若是闹将起来,朝廷岂不麻烦?所以还是死光了干净。” “这,这……”李老汉张口结舌。 北军撤离后,阳陵守卫由左冯翊接管,左冯翊铺兵和阳陵县差役们哪有京卫北军森严。 任横等人常能和外联系,所以他说的话,李老汉倒是信着几分。 “与其等死,不如我等先造起声势,让朝廷知道我们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说不定还可以死中得活。” 任横恶狠狠地道。 “造,造反?各位豪杰自去行事便罢。 我等家人全做不知,自不会透露半句。” 李老汉吓得直打哆嗦。 任横看向他儿子道:“这是为大家之事,各家俱要出力。” “我这儿子懦弱胆小,去年我被衙署差吏推倒在地他都不敢上前理论。 恐别误了各位豪杰的事。” 李老汉见任横要拉他儿子的差,连忙分辩解释。 “哼,即是胆小。跟去做个运夫吧。你这粮食也拿来一半全做军粮。” 任横说着,让手下抢过粮袋,倒出了一半带走。 “各位豪杰,这粮不能动啊,这吃都不够。还要播种。”老汉跪地苦求。 “马上我等就要起事了,你还种什么地?等朝廷妥协了,你就等着吃白面饼吧。” 任横说完带人提着粮,押着老汉的儿子扬长而去。 入夜,春夏之交天气已慢慢要热了起来。 一什巡防阳陵的铺兵,懒洋洋走了几步,就找了个平地弄堆篝火。 什长安排两个铺兵值岗,自己倒头呼呼睡了起来。 篝火照映不到的黑暗处,一伙手拿各类家伙的汉子慢慢围了上来…… 第114章 攻占阳陵邑 去年到阳陵时,任横等人的破刀片烂矛头之类武器早就被北军给没收,然后送到考工室回了炉。 后来大司农署给流民配发了一些农具,现在都被任横等人搜罗了起来。 春末季节,晚风还是有些凉。 篝火渐熄,木头上只留下盈盈的一层蓝光。 两个值岗的铺兵望着呼呼大睡的同伴,也开始倦怠起来。 打着瞌睡的两个铺兵没注意到,阴暗处一群手持锄头铁叉的人越靠越近。 快到铺兵近前,任横持把叉跃起身扑了上去,身边众人各持农具跟上前。 一时,叉、锄、棍棒俱下,两名铺兵立时毙命。 任横等民夫闲汉可没有蒋兴步跋子军的技巧,铺兵临死前还惊叫几声,扑腾挣扎了一阵。 沉睡的其他兵士惊醒揉揉眼,还未来及抽出佩刀就淹没在扑涌而来的人群里,被砸成了一滩滩烂泥。 任横和心腹的十数人换上了铺兵的佩刀,虽不如南北军的环首长刀,好歹也是件趁手的兵器。 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晚上阳陵流民营内,左冯翊铺兵、差役和朝廷的一些吏员被解决殆尽。 次日一早,满身鲜血依旧神采奕奕的任横,挎刀望着尽在自己掌握的流民营。 一股豪情不由涌上心头。 任横爬上一块青石,对身边千余面带菜色手执五花八门器械的汉子高声喊道:“将筹来的粮食煮了,大家饱食一顿,跟我去阳陵邑的城中快活去喽!” 人群中爆发出如山的欢呼声。 人一聚集成众,胆气就足。 再兼看着昨日还趾高气昂,对自己吆来喝去的铺兵、差役们轻易就被除掉。 流民们的情绪就像压抑太久而迸发的火山,一发而不可收拾。 饱食了早饭后,队伍浩浩荡荡朝阳陵邑城开去。 任横在乡里打混多年,也不是全无本事。 他让一部分流民换了铺兵和差役的衣服,挎刀执棒押着一队手握农具的流民,大模大样靠近阳陵邑的城门。 正值上午,陆陆续续有不少进出城门的百姓。 阳陵邑归左冯翊辖,属京兆三辅之境。 平时也无什么大的匪贼巨盗,城门值差和兵丁无非做做样子,偶尔遇到外乡商客诈点个过门钱而已。 望着铺兵差役押着流民的队伍,守门兵士虽然感到很奇怪,但是也没往其他地方想。 他们哪能想到,还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京兆三辅攻城掠邑作乱。 “你们是阳陵流民居的吧?怎么带着那些个流民往城中赶,来的队伍何人主事?” 看到那奇怪的队伍越来越近,一个门兵什长上前质问。 任横走到什长面前没有出声,示意队伍继续往城门走去。 什长察觉不妙,正要回身呼喊士兵,任横猛然抽刀,一刀将这个倒霉的什长穿了个透心凉。 杂乱着装的流民各举家什朝城门冲去,守备士卒惊慌之后也挺着刀戈边应对边往城中退缩。 流民已无退路,凭着一腔血气用手持的各色器械对着门兵隶卒一通招呼。 门兵虽然刀、戈齐备,但是只想退入城门避祸,反而畏首畏尾被流民迫得手忙脚乱。 须臾,不少兵丁倒毙在锄,叉之下,城门后的兵丁也是关门不及,城门被推的大开,流民一拥而入。 进出城的百姓也受了池鱼之殃,眼头活腿脚快的还溜出去几个,其他大部分不是死在刀、锄之下就是被踩踏而亡。 任横等人进了阳陵邑城,将朝廷公人尽数屠戮。 砸了邑中监牢,犯人全都放了出来。 犯人中有那少壮的拉入队伍,阳陵南门边还有铺兵的军器库,千余刀戈弓箭俱都被任横等搜刮一净。 阳陵邑令全家被屠,任横披着邑令的官袍住在衙署把流民囚犯组了一部,自称将军。 阳陵城四门被封,流民军在城中各户搜罗金银粮食,无数少妇长女惨遭淫辱。 昨日还畏畏缩缩受尽欺压而不敢反抗的流民,摇身一变,成了施暴的恶魔。 消息传进长安,朝野上下震怒。 “大司马,让我带两曲步卒开拔,立时将那群该死的流民尽数抓来,砍个干净。”刚加了爵的孙建拍着案几嚷道。 “不妥。”凝眉铁青着脸沉默半天的王莽开了口。 趁着小皇帝不在,处心积虑造的势竟然被一帮流民搅了局,大司马气恼异常。 而且去岁青州灾祸之事,本已慢慢淡去。 现在阳陵流民一闹,青州旱灾、蝗灾、流民饿殍、以及现在这流民祸患。 刘箕子说的竟然全部都应验了。 “阳陵之乱,不过是流民滋事,又非有人造反作乱,勿需动用北军。 大司徒衙到京兆府,左冯翊调些铺兵、差役去将滋事流民锁拿法办即可。” 王莽虽然心中气恼,但是却不愿派出军队。 要不然他秉政期间京兆三辅竟然有人造反,还不成了笑话一桩。 而且王莽认为,区区流民,大司徒衙加上督尉、游徼,足够应付了。 “攻占了阳陵邑城,屠戮官民无数,已算是扯旗造反了。还是让孙将军领精兵弹压为妥,大司徒衙,恐力有不逮。” 大司徒马宫虽是王莽心腹,但已老朽,见贼匪凶恶也不敢贸然领命。 “说了是流民滋事,大司徒为何又说造反?”王莽沉声不悦道。 马宫见王莽发怒,垂首不再言语。 “就是,区区流民滋事而已。某不才,愿自荐去捉拿滋事贼匪归案。” 大司徒司直陈崇见主官吃瘪,连忙跳将出来。 “嗯,大司徒衙还是有干吏的嘛。”王莽满意地点点头:“大司徒司直陈崇即刻升为司威。 京兆三辅所有督尉、游徼、贼曹,铺兵差役尽归你调遣。 速去将闹事的乱民抓捕正法。” “喏。”陈崇领命而去。 陈崇应的轻巧,但心中也知道流民众多不可小觑。 回去后,到各处拉扯巡防铺兵,督尉卫队、街面的游徼差吏,乌泱泱集了两千之数,才起兵往阳陵郡赶去。 早已察觉苗头的刘箕在沛县匆忙行了祭拜大礼后甩开礼官,全队快马加鞭地往长安赶。 几个京兆跟过去的礼官,不明白为何皇帝来时慢吞吞,回去倒是那么急。 不过既然大典已毕,他们也算是任务完成了。皇帝不让他们随驾,还落得自在。 任横起兵时,刘箕的銮驾大队也已经挨近了京兆三辅。 第115章 弱鸡互啄 陈崇带着衣着各异、兵器也分了好几种的队伍出了京。 京兆府和左冯翊的铺兵有的挎刀、有的持戈。 游徼巡吏、都尉亲兵,各自公服也不尽相同。 望着身后队形散乱的杂牌军,陈崇终于知道大司徒马宫为何宁愿顶撞大司马,也不愿意接这差事。 无奈朝堂上夸下海口,如今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出了京兆府的地界,陈崇分了三百巡吏去接管流民营。 任横等裹挟了一千多流民青壮杀进了邑城,老幼妇孺还都在流民营中。 还有家中有人选入了少年军的流民户,也都未参与作乱。 自从去年选拔少年军之后没多久,刘箕就安排孔光想办法把少年军的家人全部集中安置,一共设五里,自成了一乡。 孔光在左冯翊也有些故旧,安排这些许小事还是不难。 孔光明面上还兼管着禁宫事,皇帝少年军虽是皇帝亲军,也和期门郎一样隶属宫禁卫。 太师顺手安排一下禁卫的家属,左冯翊属官想着也是合理。 流民营建立后,王莽的精力就放在了王政君和清肃朝堂政敌上,这些小事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此乡驻了一什铺兵,朝廷派了啬夫、游徼。各里的里正由游民自行推举。 前几天乡里来了一些生人,半夜悄悄摸到各里正家中。 告诫他们若有人来拉拢作乱,粮食财物尽可让其取用,各里之人切莫参与。 此后,任横等人果然跑了过来。 这五里的流民态度鲜明一致,粮食尽可取去,他们既不会找朝廷举告,也不会出人跟从。 任横知道这一乡都有家人在朝廷当差,所以态度也不敢太蛮横。 既然他们答应不举告还愿意出粮,任横也懒得再去扯他们下水了。 再说他们各家都抽了少年去应差,剩下也大多是老幼妇孺,只要不拖后腿,大家互不干扰就好。 流民营自任横起事之日将公差杀尽,便成了无人管束之地。 有些胆怯或者心思活络的流民怕朝廷牵连降罪,趁着无人管束,已悄悄溜走了不少。 王莽不派军队去灭任横,自然更不好派军队再来管制阳陵流民营。 接管流民营是左冯翊份内事,现在铺兵差役都被陈崇调走。 左冯翊只好请他先分兵把流民营剩下的民户先控制起来。 陈崇这才咬咬牙,把三百看着不怎么精练的巡吏调去流民营。 少年军属那一乡的朝廷派员也被屠尽。乡中民户早得了里长的安排,各自关好屋门,管他外面沸反盈天,自在家中静待。 陈崇带着剩下的一千多人渐渐靠近阳陵邑。 “将军,朝廷派了大军来讨,乌泱泱有千多人之数。” 阳陵邑衙堂中,一个心腹单膝跪地报上消息。 任横自占了阳陵邑,派人封了四面城门,又往外撒了不少探子。 当然这些探子都是自青州就跟着他的心腹,换做他人说不定出城带着浮财就跑路了。 “这,这如何是好?”任横下首几个头领模样的人无不惊慌失措起来。 自砸了监牢放出囚犯后,大批凶恶囚徒入了流民军。 为安抚这帮人,任横特地挑了几个囚犯头目授予“官职”。其中以牛胜为首,授了个偏将,说起来地位仅次于任横。 “不要惊慌,官军从何方来?步骑车兵各占几多?”任横大喇喇坐在主位,倒是越发有主将之风。 “从南方京兆长安方向而来,也没什么步、骑、车的,看装束倒都是铺兵差役。” “那倒还好。将军,赶紧安排弟兄们上南城门守城吧。”微松了口气的牛胜急急道。 “不妥。”任横转转眼珠道:“我等无有根基,其实难成大事。 本来朝廷若派官兵来,反倒麻烦。打又打不过,降了也难逃罪责。 现在朝廷派了差役铺兵来,明显是看不起我等。 如此正好也给了我等一个机会。 牛副将,你帅城中精锐尽出,与铺兵们野战一场。 只要稍阻其锋芒即可,然后携小胜之威向朝廷负罪请降。 到时候既不会有人小觑我等,朝廷也不会落了颜面。 我等俱归了朝廷后,说不定你我兄弟还能得个都侯做做,哈哈。” “将军高见。”听了任横一顿白话,牛胜是信心大增。 本来跟着造反就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混,想不到老大还思虑长远,想着投诚入仕。 有此目标,牛胜立马回去尽点了所有囚犯军。 任横又撤了其他三处门禁兵士,给他凑了千余流民军。 牛胜见将军把大部分流民军也尽拨到自己手下,心中更是感激涕零。 心中做着招安梦的牛胜领着一千多流民和囚徒的混成部队各挺刀戈,雄赳赳出了阳陵邑南门。 任横抽兵尽数安排给牛胜,阳陵其他三门已无流民军把守。 牛胜军出了城后,有那大胆的百姓自行打开其他三门,陆续跑出城去。 任横也带着十数个最早跟随的亲信泼皮,各自换了装,满携搜刮来的金银出了北门,一溜烟往北,奔朔方郡方向跑去。 至于请降投诚的鬼话,只是他哄骗牛胜而已。 杀了这么多朝廷官差,还想着招安当什么军侯,也就牛胜那没脑子的替死鬼才会信。 阳陵邑南门外约三里之地,双方队伍碰了个对面。 流民军之前杀官差勇猛,一是没有退路,再则人数上占了绝对优势。 现在看着对面也是乌泱泱千余铺兵、都尉军,无不紧张欲逃。 牛胜到了阵前,脑子也有些缓过劲来。 双方人数相差不大,对面虽属铺兵、治安军等,也是经年训练的。 自己带这些弓都不知道怎么张的野路子杂牌军,凭什么就能“小胜”? 陈崇没想到对方敢出城野战,心中亦是一惊。 大司马虽是指派大司徒衙处理流民作乱事宜,但是却也没有轻敌。 王莽让孙建安排了两个久经战阵的步军校尉协助陈崇领军。 陈崇只是坐在中军压阵,临阵指挥全凭两位校尉和所带的亲军部曲。 铺兵无有车、马二军配合,校尉只好按现有的人员配置,尽量安排军阵。 见流民军一拥而来在对面站定,校尉让拉辎重的木车排了一队压阵。 持戈铺兵在前,执刀的游缴巡防队居于戈兵之后,各城都尉还有些弓弩手。 弓弩手居后,杂于木车左右。 流民军没有什么阵法章程,按熟人聚堆各自成伙,站在原地踟躇不前。 朝廷那成分怪异的杂牌军,列着三层军阵慢慢往近前压去。 普通弓弩兵五六十步就可以发矢,但是两个校尉不知道那些都尉军的弓弩手技艺如何,迫到了四十步时才举令停军。 牛胜不敢命军冲锋,随着朝廷军阵迫近,流民军也躁动不安起来。 眼看快要接阵,朝廷军竟然停下脚步。 流民军正在纳闷,牛胜还幻想着朝廷是否要派人出来搭话,只见对面后方一阵箭雨飞蝗似泼洒而来。 都尉军虽然弓力不足,准头也欠佳。但是流民军都是扎堆站立也没有护盾之类防备,双方挨的又近。 一阵箭雨过去,登时杀伤了几十号人。 站在阵前的牛胜也被射成了刺猬,当场毙命。 流民军何时见过这阵仗,还能跑动的都扔了手中刀枪四散奔逃。 有那中箭未死和吓的腿软跑不动的,都瘫在了原地。 陈崇在阵后一看乐开了花,还整什么军阵。 陈崇一声令下,铺兵、官差蜂拥而上,犹如砍瓜切菜、风卷残云。枭了一二百首级,俘虏流民逃犯数百人。 不到半个时辰,这场嬉闹般的“战斗”就结束了。 新任大司威领着杂牌军,押着更杂牌的流民军俘虏,趾高气昂地往阳陵邑城赶去。 王莽恼恨流民造反扰了自己好事,明里让陈崇大模大样来“缉拿滋事流民”。 怕反贼弃城逃跑,暗中撒出长水匈奴骑和百越骑锁住了阳陵邑东、西、北往益州、凉州和朔方的道路。 王大司马是务必要将这搅局的罪魁灭了,方能消心头之恨。 王莽没想到流民军竟敢出城接战,陈崇不费吹灰之力大获全胜。 不过撒出的精锐骑兵倒阴差阳错也没有白费。 任横一伙行将遇上长水匈奴骑巡防的小队。 陈崇兴高采烈去接收阳陵邑城,身后的阳陵流民营方向却传来阵阵滚雷似马蹄叩击地面的声响。 数百宫卫装束的精骑正往阳陵流民营冲来…… 第116章 惊天谋划 “报大司马,司威陈崇大破滋事流民,现已夺回阳陵邑。 不过,被抓流民所供述之贼首任横不见踪迹。” 天色渐晚,快要到了下值的时间。 大司马衙中还不停有探马来回传报阳陵流民的战况。 “敢在京畿滋事生非,传令陈崇,挖城三尺也要把那个任横给找出来。” 小小流民虽然破城占邑,终不是大祸患,但是这个贼首不抓住严惩,大司马是胸中一口恶气难平。 “报,报大司马。” 一个探马接令刚走,另外一个气喘吁吁跑了进来。 “大司马,大事不好。陛下随驾的卫军哗变,全都跑了。” “什么?”王莽惊得从坐榻上直接蹦了起来,急忙追问:“什么情况,快快道来。” “陛下用私军充“卤薄”随驾,少年军均是阳陵流民营出身。 任横作乱时,陛下銮驾也靠近了司隶部地界。 结果有跑出去的流民把消息传到了少年军耳中。 少年军为惧受此牵连获罪,竟然整建脱逃。 还先跑去阳陵劫了各自家眷,脱了朝廷卫军服,随着其他的流民四散逃遁而去了。” “竟有这事?那陛下如何?”这消息对王莽来说太过突然。 “少年军虽哗变逃离,但是并未做出伤人之举。 陛下在两什龙禁卫的护卫下,暂时赶到了云阳县歇下。 循例,明日将由羽林卫出兵,迎接圣驾回长安。” “嗯,本官知道了,你下去吧。如还有消息,速速来报。” 王莽捻了捻须髯,稳下心神,沉声道。 探马退下,王莽在衙署中来回踱步思虑了片刻。 祸兮,福之所倚。 这次流民之祸,说不定是个难逢的机会。 下定决心的王莽匆匆出衙回府。 回到府上,王莽对着唐旭密令几句。 须臾,十来个精干手下出了大司马府角门四散而去。 盏茶功夫略过,孙建、王邑、王骏、 王况、刘宏、王昌及窦况等七个王莽在军中的嫡亲心腹陆续来到大司马府。 唐旭领着七人入了后堂偏室,王莽已候在室内。 将几人引入室内后,唐旭小声问道:“恩主,待会羽林卫孔永来了带到何处?” “他若到了,先让其在正厅等候。待这几位将军走后,我再见他。” “喏。”唐旭应了一声,轻轻掩门而去。 “大司马,长水骑和百越骑都撒出去了,不过谁承想流民军没逃走,出城野战还如此不堪一击。北军是否可以撤回?” 孙建拱手道。 “老夫请诸位将军来,不是说流民的事。阳陵邑之事我已知晓,明日让两部骑兵各回建制吧。” 轻飘飘说完此话,王莽沉默了片刻,然后又道:“诸位将军,可是与老夫同心共命?” “我等自是与大司马休荣与戚,共为一体。”七人不知王莽为何忽然如此发问,纷纷下拜表露忠心。 “好、好、好,诸位请起。 陛下亲卫少年军哗变叛逃之事,诸位想也知晓了吧。” “少年军本就儿戏一般,流民营一生乱,少年军怕受牵连哗变叛逃也是常情。 而后画影图形列为缉犯即可。 至于小皇帝,明日自有孔永的羽林卫去迎驾。 不知大司马召我等来,有何吩咐?” 见大司马提起皇帝亲卫,刚站起身的步军郎将王俊不解地问。 “我要各位抽家中部曲死士,明日换上流民之服,合力斩杀刘箕子于云阳县外。” “这..”王莽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得一头冷汗。 一时无人做声,室内寂静无比,空气仿佛也凝固了一般。 “看来,各位还是和某不是一心。今日某心迹已明示于诸位。 若是哪个心中有异,出了此门尽可去举告老夫。” 王莽目光扫视着众人。 “我等皆不知有君,唯尊大司马之命而已,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众人说着又是跪倒一片。 “只是,明日羽林卫要出城护驾,我等…”孙建说着抬起头。 “羽林卫不用担心,我已召了孔永过府。我会派人明日把他禁在家中。 你等既然心意已定,速回府去召心腹死士,换了便装趁城门未闭先出城去,夜伏于道。 明日我派羽林军中之心腹带兵大张旗鼓去迎驾,但是路上会拖延些时间。 云阳县我也会提早派人过去,明日一早就摆开仪式送刘箕子出城。 待他出了城,云阳铺兵就会马上返回。 就算羽林卫未及时赶到,想那小皇帝也不好意思再折回城中去。 待他们稍离云阳远些,你等的死士便掩杀过去。 务必不留活口,然后再杀些流民,将两下尸首混于一处。 作皇帝死于流民乱军之状。 事成之后,某保举你等皆得封王。” “喏。”众人齐声应答后,便要出去准备。 “慢着,明日之后,那些死士…”王莽嘱咐一句。 众人各自点头心神领会,死士、死士,其性命早已是主人的了。 事以密成,这样天大的谋划本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但是没办法,为保万无一失,王莽必须把他在军中的所有心腹全部叫齐。 一是小皇帝身边还有二十人的龙禁卫,那些都是羽林卫出身,可不是被他们看扁的少年军。 死士虽然也都是精锐,要保证绝对优势碾压禁卫,也必须人数过倍才能有把握。 武将部曲中的死士都是战场上保命之用,金贵无比。每家能挤出八、九个死士已是不易了。 所以要把这七个心腹叫齐才能保证人数。 再者,若是只和一两人谋划。恐那一两人怕事后反遭自己灭口,如今集了军中七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他们心中自然也踏实些。 因要挑人,又要赶在关城门前出去,七人匆匆告辞而去。 众将经过院落,哗啦啦的脚步声引起了一直提着小心等候多时的孔永的注意。 孔永伸头一看,六七员王莽在军中的心腹一闪而过。 “孔将军,大司马后堂有请。”孔永正在疑惑,唐旭笑吟吟过来引路。 孙建等人出府,身边各跟了一个唐旭的亲信。 他们知道,明日事了之前,这些人是要和他们形影不离了。 “大司马。”进了后堂,孔永恭敬行礼。 “孔郎将,勿需多礼。”王莽一副笑面孔,虽然孔永最近也颇听话,但终难被王莽视为心腹。 “大司马召卑职来,所谓何事?” “明日你羽林卫有差事要办?” “羽林卫明日确有要事。陛下卫军散去,明日羽林卫当去云阳护驾,迎陛下回京。” “嗯,明日你休沐一日。迎驾之事,勿需孔郎将费心。羽林卫里自有人安排。” “这?大司马,护卫送从乃是羽林卫之大事。要属下休沐,这是为何?” 孔永不解地问道。 “孔郎将自不必问,明日在府中好好休沐便是。在这京畿腹地,能出何事? 再说,郎将休沐,即使出了小许差池,也怪罪不到郎将头上。” 王莽收起了笑容,语气也变得冷峻起来。 “这、这?喏,卑职领命。” 孔永无奈应下。 现在王莽专权,只要他故意作梗,自己也难调动兵卒,不应也得应。 “孔郎将回府去好好休息吧。 待会唐旭会着一个仆役送郎将回家,到了郎将府上,恐已宵禁,就让其在郎将府上叨扰一晚。” 王莽一边安排着,一边召了唐旭进来送客。 这是要着人看着,将孔永软禁在他自己府上。 若不是怕形迹过于露骨,估计王莽就直接把孔永扣在大司马府了。 孔永坐在回家的马车上,车边紧挨着唐旭安排的“仆役”。 马车渐近羽林中郎将府。 “孙建等人齐聚、迎驾之日软禁自己这个羽林卫主将。” 孔永越想越怕,脑门的冷汗慢慢沁出。 “孔郎将,到了。” 马车停下,还未等孔永的随从开口,唐旭的手下已经凑了过来。 孔永醒过神来,下了马车往府中踱去。 “对了,本来还有要事准备放衙后去太师府一趟。被大司马叫去走了一遭,险些忘了。” 孔永一拍脑袋,说着提回跨进了大门的一条腿就欲转身。 “孔郎将,还是不要出门了,免得让奴难做。” 跟来的王莽家奴一伸手,拦住了孔永。 孔永一怔,刚要发作,想想大司马王莽,又软下语气道:“那您稍候,我安排个家人去太师府上知会一声。我家确有要事。” “奴奉太师及唐总管之命,现在到明日午后随侍中郎将。 中郎将有事当着奴面安排即可。 今明两日,希望中郎将无背人之事,也无不可告人之语。” 孔永闻言无奈,招手唤来一名老家仆道:“趁着还未宵禁,去太师府告诉叔父。 他让我央人推算的祭祀之日不妥,当日恐有天雷降世,让叔父明日勿做准备了。速去罢!” “喏。”老仆应了一声,套辆小车打马而去。 “原是孔家商量祭祖日期。”王莽家奴摇摇头,一步不离地跟着孔永进了院。 “这就是孔永让你来传报的?”太师府内,老孔光疑惑地盯着羽林中郎将府的老仆。 “是,中郎将原话就是如此。中郎将原要亲来,不过大司马府有个人跟着中郎将。恩主好似言行举止颇受其掣肘。” 孔永的老家奴补充道。 在孔家服侍的大半辈子的老仆,此时目中也是精光毕露。 “好,我已知晓。你速速回去吧。” 支走了侄子家的老仆,孔光皱起了眉头。 第117章 金风欲动蝉已觉 太师府外,一个扮作乞丐的保万县密谍司少年伸出细瘦的胳膊,卷了卷破衣袖,站起身。 看天色快要闭城门了,他要在城门关闭前赶出城去。 “吱嘎…”少年附近,大司马府的角门开了条缝。 “乞儿,这里有些府上的剩饭,过来取走。”角门里两个健仆探出半个身子。 少年踌躇了一下,还是快步迈了过去。 听说有饭施舍还不去,明天可就没法子再扮乞丐了。 “多谢二位大哥,呜…”少年刚踏进角门,就被两个身高体壮的健仆堵住嘴,抹肩头拢二臂押着带到角落一个偏室。 进了偏室,两人松开少年。 “二位大哥,抓我一个乞儿进府干嘛?” 两个仆人未出声,留下惊恐的少年独自留在紧闭的室内。 片刻后,室门打开,一个老者在贴身伴当的陪侍下迈步进来。 “太师?” 少年心中一惊,但面上仍然做出懵懂之态。 “你不认识我?”孔光微微一笑。 “老爷子,我一个乞儿哪里认识府上贵人。 求您快快放我出府吧。 一会天黑了,宵禁巡夜的铺兵别把我当歹人抓起来。” 少年跪在地上只顾苦求。 孔光没有气恼,反而点点头道: “小兄弟放心,老夫这就放你走。 我不管你认不认识我,也不管你上头是谁。 我有一封书信,你务必尽快交于你上线之手。” 说着,孔光掏出一个小布袋递给少年,然后示意伴当送少年出府。 太师既然话已至此,少年也不再装相。 伸手接过布袋,对孔光施了一礼。回头跟着太师府下人快步迈出门,朝着城门方向一溜烟跑去。 夕阳西下。 好几波魁梧的汉子分别结伙出城后,一些衣着各异的保万会众也出城门而去。 城门将闭,一个破衣乞儿飞奔着,赶在城门关闭前出了城。 乞儿跑得飞快,斜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 …… 云阳县驿馆摒去闲杂人等,现在改成了临时行宫。 阳光已完全隐去光芒,驿丞差吏诸多人等也都被清了出去。 内堂只有刘箕的亲随把守服侍。 驿馆正堂内,刘箕半躺在矮榻上。 除了乌日善在外负责联络,其他几个心腹和杜迁、姚胜还有刚刚归队的蒋兴等人都散坐在堂中陪小皇帝叙话。 “陛下,少年军的兄弟们能顺利带着家眷撤进保万县吗?” 也留在了此处的伍伟有些担心地问。 赵霆、李勇等雏鹰军出身的亲卫军官都约束着少年军回太平峪了。 伍伟家在城中,又是老伍宏的孙子,刘箕可不敢让他也跟着“哗变脱逃”。 “放心吧,赵霆做事越发稳妥了。亲卫基干都是雏鹰军的底子不会乱的。 去年顺手让老太师帮忙把少年军的眷属集中安排,想不到现在倒是派上了大用场。 我让他们接了眷属,再沿途裹挟一些沿途遇到的流民,以什为建制四散而去。 出了阳陵,甩开其他流民,尽快寻路入太平峪。 峪口自有县中之人接应。 朝廷的北军没在附近,其他没有可以给他们造成麻烦的势力了。 乌日善今天一直接着阳陵邑和保万县方面的消息,说不定一会就有信送来。” 被紫云捏着肩头,半躺着毫无人君之像的刘箕语气轻松地宽慰着爱将杜迁的准大舅哥。 刘箕今晚之所以选这云阳县将歇,就是为了消息顺通。 云阳地属三辅司隶部,但不是直辖的赤县,而是普通畿县,关节打通起来就方便的多。 虽然上层官员拉拢不上,保万县平时还是撒不少银钱找了漏洞,即使宵禁关城门后,亦可以全天在这云阳城内外畅通无阻。 黄德站在刘箕侧边,望着半躺的小皇帝一脸无奈。 陛下这小小年纪,咋就几十岁人似得没事就爱让侍女捏肩捶腿的。 笃笃笃..几声轻轻的敲门声响,乌日善趋步走了进来: “陛下,保万县和长安密谍的书信都过来了,请陛下过目。” 乌日善说着,将一个小兜呈到刘箕面前。 刘箕坐起身,杜鹃乖巧地将铜灯的灯芯拨得更明亮一些。 “陛下,我等下去吧。”见皇帝在看密信,杜迁等人作势就要告退避嫌。 “不用,现在尚早,你们回去不安歇枯坐也是无聊。 这估计都是关于阳陵之事,一会看了后朕和你们分说分说。” 刘箕边拆兜子边摆摆手。 杜迁等人闻言又坐了下来,姚胜和伍伟关切地伸着头等着听消息。 “不错,少年军基本上都顺利入了太平峪,赵霆这小子还裹带了些家有青壮的流民入峪。 密谍司的兄弟们都安排妥当了吗?” 刘箕边翻看着密信,边问乌日善。 “天已黑透,山路不安全,保万县和长安城来的兄弟我都安排在云阳城郊的一个大宅子里了。待明日天光放亮再让他们回去。” “嗯。”刘箕点点头,继续翻看京兆城内送出的消息。 “午后王莽在家中召集了一众武官?”刘箕口中低声念着,疑惑不止。 “孙建,王邑、王俊府上俱有精干部曲数人,于傍晚出城。” 刘箕翻看着另外几封信报。 孙建、王俊是保万县一直的盯梢对象,王邑自领兵去中山国回来后,其府上也成了密谍司重点关注之地。 其他几位将官,保万县人不认识。 这三家的风吹草动可都被清清楚楚记了下来。 “这几家绝对是受了王莽之命,派人出城办事。王莽现在急匆匆派人出去,到底要干什么呢?”刘箕疑惑地挠挠头。 “天色还未黑时,阳陵邑不是传来消息,陈崇率一众铺兵破了流民乱军。 但是乱军头领任横遍寻不见。 会不会是王莽觉得铺兵无用,所以让手下得力军官派遣能手换了常服去寻访捉拿任横去了?” 乌日善在一旁道。 “哎,这么解释就合理了。定是王莽不忿任横作乱给他添了堵,才做此安排。” 想通后的刘箕松了口气,将看过的消息一股脑烧成了灰。 “不知这任横,是不是我乡里的那个闲汉任横。 那任横凶狠狡诈无比,我肩背的那一刀就是被他砍的。 虽然当时他黑布蒙面,但是那身架、声音,我是最熟悉不过了。” 伍伟说着,感激地朝杜迁望了一眼。 听乌日善提起任横这个名字,他又想起了去年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 “还是我们伍伟面子大。你看大司马都上赶着趁夜派人去帮你报仇,哈哈。”放松下来的刘箕打趣了伍伟一句。 一句话把伍伟说得忍俊不禁。 其他人也忍不住掩口吃吃笑了起来。 嘭嘭嘭..一阵急切的敲门声传来。 “哪个崽子,这么冒失。“黄德不满地望向门外。 “乌日中官,在此吗?”还未等樊冒去开门,门外来人已迫不及待低声喊了出来。 刘箕想着定是又有密报消息传来。 不过天色已晚,半夜太平峪山路孤人难行,长安城也该宵禁闭门了。还能有哪里的消息送来? 刘箕看了一眼乌日善。乌日善会意,迈步走出门去。 须臾,乌日善拿了一个小粗麻布袋走了进来。 “陛下,这是太师孔光给我们派到他府门外的兄弟的。 那个兄弟紧赶着,在城门将近关闭时才出了长安城。” 乌日善将布袋递给小皇帝。 “太师送来的?” 刘箕接过布袋,心中不由一阵感叹。老孔光真是老奸巨猾,看来是早就知道自己派人盯在他府上了。 刘箕拆开布袋,将一片素色粗麻布取了出来。 麻布上用炭条歪歪扭扭写着两行小字。 刘箕眉头紧锁,口中喃喃默念着麻布上的文字,头上冷汗不禁冒了出来。 第118章 太师密信 “陛下,又出了何事?”见皇上眉头紧锁,黄德关切地问。 刘箕没说话,抬起头把手里的麻布片递给了黄德。 黄德抖抖布片,往铜灯前靠靠。 只见一片半旧的素麻片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大鹏翅压双木下,鱼肠欲落九渊中。 “这是什么意思?”黄德看完一头雾水。 姚胜等人好奇地伸着头,刘箕见房内没有外人,便对黄德道:“拿给众人传阅吧。” 破麻布在众人手中传阅了一遍,没人能猜出个所以然来。 “想不到堂堂太师,字写得如此难看。”姚胜咧着嘴道。 “这字定然是太师故意写成这样的。 现在全大汉论书法造诣能超出太师的,估计也没有几人。 这块破布自从出了太师府,就和孔光没有关系了。 就算我们的兄弟出了太师府门就被别人抓住,孔光也不会承认这块布是他给的。” 刘箕淡淡道。 姚胜不由叹道:“这老太师真是谨慎。” “陛下,太师传这两句话过来是?”杜迁见皇帝眉头紧锁,并无疑惑之像,似在思考应对之策,知道他已有解。 刘箕摇摇头,低声道:“大鹏翅压双木下,鱼肠欲落九渊中。大鹏翅为羽、双木是林,鱼肠应指上古利器鱼肠剑,专诸曾拿它刺杀了吴王,潜龙藏于九渊。 这句话要表达的信息应该是要来接驾的羽林卫被拖住了,有人要刺王杀驾。” “啊?”众人皆是一惊。 “难道王莽手下心腹武将派出的部曲家将出城是另有所图?”乌日善操着生硬的口音问。 “不错,一开始我们猜错了,估计那些人其实是冲着我来的。” “陛下。”杜鹃紧张地扯着刘箕的衣袖。 “王莽那个逆贼,竟然真有刺王杀驾的胆子。”黄德气得浑身乱颤。 “我们在明敌在暗。而且现在身边就两什龙禁卫,如果对方人太多,再加上若有强弓劲弩等兵器,我们也难保不会出纰漏。 要不然去保万县把雏鹰军调来,或者我们明天就在这云阳县不走了,他们还能闯进驿馆刺杀不成?” 杜迁想着应对之策。 “其实,这次也是个难逢的机会。原本我回宫后,就会准备找机会假死脱身而去。 王莽想要行刺朕,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遁去。”刘箕沉声慢慢道。 室内其他人俱都瞪大了双眼,小皇帝为什么要假死遁去? 今晚让他们震惊的事情太多,所有人都开始有点发懵了。 除了孔光和宋弘,没有其他人知道刘箕要借王莽之手给大汉这具沉疴已久的躯体肃清毒瘤的计划。 现在走到了这一步,后面的事情必须要这些近身的侍从们配合,所以刘箕也不能再对他们有所隐瞒。 刘箕看了一眼伍伟。 这一屋子人也就伍伟和他接触的少些,算不上最贴心的心腹。 “属下全家性命都是杜队丞和陛下所救,陛下若有安排,属下万死不辞。” 伍伟以为刘箕有任务要安排给他,赶紧昂首表态。 殊不知刘箕是在盘算着,要不要让他也知道自己的计划。 刘箕闻言笑了笑,反正事情大概自己刚刚都已经说了,也只能选择相信他。 刘箕把如今汉室天下最根本的弊病矛盾和必须假手王莽才能有机会打破僵局,理顺了一切重新来过,简短截说叙述了一遍。 紫云、杜鹃几个听了先是摇摇头,又点点头。 实在听不懂什么藩王豪族,土地兼并什么的。 不过知道有这么回事就行,陛下怎么吩咐就怎么做呗,其他的想那么多干嘛。 “王莽若是上台后不削藩王的爵,不夺豪族的土地和资产呢?”黄德担忧地道。 他怕别让王莽弄假成真坐稳了江山,那就亏大了。 “不会的,王莽一定会做这些事。”刘箕笃定一笑。 众人已对小皇帝有盲从之信,他说会的,自然没人再提异议。 “难怪之前我谏言,不如让我找机会发冷箭一箭射死王莽,陛下不同意呢。”李勇低声道。 “不错,王莽作用甚大。如果朕现在就除掉王莽掌权,下一步就要动藩王、豪族的利益。 对付他们,即使我们拿出震天雷、猛火油柜来都没有用。 人心贪念比这雷火利刃更可怕。 豪门世族现在的力量很大而且他们并非外族蛮夷。蛮夷之族的话,以武力降服也无损自德民心。 他们的土地私产都是在大汉治下累世积来。 用武力强行扫平他们之后,朕这名声也就要败完了,江山也难坐稳。 如果先让王莽上台,待王莽强收了他们的一切,引得天下大乱。 朕再找机会除掉王莽,重新收拾河山后,他们原本拥有的东西就是朕从王莽手中所夺了。 何予何赐,还不是尽朕定夺,亦能服天下悠悠之口。” 刘箕随口解释了几句,具体细节他也不想再赘述。之后治国方略的制定,也不是现在室内各位能参与的。 “陛下稍后潜到外面的庄户中,天亮后便去太平峪隐匿起来。 我带几个弟兄趁夜去寻个个头体态和陛下相当的流民尸首来,用刀箭毁其面目穿上陛下的衣服,塞到御辇上。 陛下銮驾明日大早正常出云阳城。 待到刺客掩杀过来时,我们趁乱推翻辇舆再在尸身上补几刀,现场混乱纷杂,应该可以乱真。” 蒋兴思索了片刻沉声道。 既然皇帝要假死脱身,这肯定是最好的办法了。 其他几人都点点头,至于那替身死鬼真是流民尸身还是蒋兴准备去现杀个人来,就没人考虑了。 “若按此计行事的话,你们明日都要配合随驾出城。 那批杀手定不会留活口,你等可能俱要舍身而亡。”刘箕一字一顿道。 “陛下,老奴不怕死,只要能助于陛下建立伟业、重振汉室,老奴死有何惜?” 黄德语气坚定,俯身跪下顿首在地。 “就是,奴原是杂役监煎熬等死的活死人,跟着陛下才过上几天像人的日子。 为了陛下,我也甘愿赴死。”全三一脸认真的表情跟着顿首在地。 樊冒、乌日善没言语,一脸毅然亦跟着跪地。 “我等军汉,自披上军装早当自己是死人了,这次能助陛下之计,也算死得其所。” 杜迁说着拜倒在地,蒋兴、姚胜、伍伟等人随在杜迁身后跪下一片。 刘箕心中一暖、颇有些动容。看看跪在身前的众人,又转头面向泪眼婆娑的紫云、杜鹃,柔声问道:“你们俩呢,害怕吗?” “奴婢生下来就是服侍公子的,这条命本就是公子所有。 奴婢不知国事兴衰,只知道为了公子,舍弃一切都在所不惜,包括奴婢这条性命。”紫云声音不大,但是语气坚定。 杜鹃擦擦泪痕跟着道:“紫云姐姐说的是。 不过想想以后再也见不到公子了,就让人忍不住落下泪来。 以后公子一定要找两个更仔细更贴心的随侍仆婢才好,那奴婢去的也安心了。” 第119章 此夜无眠 “好了、好了,朕知道你们的忠心,都起来吧。” 刘箕安慰似地轻抚抚两个侍婢的头顶,转过身对着跪在地上的众人道。 全三先起身,搀着黄德站起来。众人也跟着起了身。 “属下这就带人去城外挑个合适的流民来。” 蒋兴说着欲转身迈步出门。 “回来。”刘箕沉声道:“我答应了要如此行事吗?” “那陛下…”蒋兴转了一半身子,僵在原地。 “我只是趁着现在发生了这么个事情,把以后要假死脱身的计划提前告诉你们。 这次虽然对我来说是好机会,但是你们难以妥善安排,所以隐遁之事以后再说。 我刚刚在想如何才能顺利归京,以及善后之事。” 刘箕扫了一眼众人道。 “陛下大业要紧,我等性命卑贱,死不足惜!”黄德垂下眼眉,言辞恳切。 “你们不惜命,朕还舍不得呢。朕意已决,那事就不用再提了。 其实我们相处时日长久,朕心不舍是一方面。 还有,如果把你们都折了进去,想再找你们这样一群忠心且用着顺手之人,也不容易。” 刘箕什么厚黑学、驭人术以前也看过不少,知道这后一句大可不必讲出来。 但是他确实考虑过这一方面的原因,所以还是如实和这群手下言明。 自古皇帝称孤道寡,高高在上。 不过对眼前这些人,刘箕还想留着一丝真,不愿意像对着老狐狸孔光一样,互相弄得玄玄虚虚的。 再者,只说自己舍不得他们。虽然邀买了人心,但也难免会有人起了恃宠而骄的心思。 “汉室是正统,陛下又有宽厚仁爱之心。若是想用人,以后身边可用之人多着呢。 陛下说是怕没好用之人,是宽你我的心。 大家可不能不记着陛下的体恤爱护之情。” 黄德要帮皇帝买好,赶紧回头冲着众人低声道。 刘箕不想再提那茬,便直接吩咐正事: “杜迁,你去挑两三个精干侍卫,咱们几人换便装出城,连夜赶到长安城门外。 明日一早天光放亮开了城门,我们就立马进城直奔皇宫。 你们剩下的人正常摆起銮驾缓缓归京。 待我一早大张旗鼓在未央宫露了面,那王莽见机会已失,自然会放羽林卫出去迎接仪仗,并安排人去撤了那些杀手。” 刘箕说出了自己想出来的应对之策。 “如此好是好。这两天阳陵流民营一乱,就是怕晚上赶路,路上别有游荡流窜的流民,会聚众伤人。”黄德有些担心刘箕的安全。 “有杜迁跟着,些许游窜流民还不足为虑。”刘箕倒是感觉没什么。 “陛下,让蒋兴也随着一起去吧。”杜迁道。 蒋兴也目光恳切地望向刘箕。 蒋兴武艺高强,人也机敏异常,确实是夜行护驾的最佳人选。 但是刘箕却摇摇头。 “朕另有重要任务交给蒋兴。 明日朕突然出现的长安城内,王莽必起疑心。孔光即使再谨慎,其获得消息的途径也会有纰漏。 朕脱险回京不难,难就难在如何不让孔家因此沾了是非,暴露出去。” 刘箕说着看向乌日善:“在王邑门口盯梢的密谍今晚也歇在云阳城外吗? 他可识得王邑派出的那几人?” 乌日善躬身施礼道:“回陛下,平时在王邑府门口盯梢的兄弟有一个在这边。 他说过出城的人中,有出入都贴身伴着王邑的亲随。那想必他肯定就是识得的。” “那就好。”刘箕继续安排道:“蒋兴,你挑几个身手好的手下,跟乌日善一起出城去庄子里带上负责王邑家的密谍。 你们小心隐匿行踪,沿途搜寻。找到那群王邑家派出的部曲。 然后偷偷收拾掉一个,尸首务必带走处理干净。 或沉塘或分尸掩埋,随你看着方便行事。 事成以后迅速入城,撤回驿馆来。 此行务必小心谨慎,切不可有自己弟兄死伤在现场露了痕迹。” “喏。”蒋兴应着,随乌日善出了门。 他步跋子军除了训练野战攻坚外,主要就是练这暗杀劫俘的功夫。此次不必留活口,只杀伤一人带走尸首,还不算太难。 蒋兴、乌日善二人走后,刘箕换了衣服跟着杜迁遁入暗夜而去。 黄德、姚胜等人各回寝房安歇,众人心中有事一夜定也无眠。 云阳城有一处保万县开出的暗道,可通城外。 刘箕、杜迁等人出城后,先奔庄子取了几匹马。 众人骑马挎刀,特地抛开主道迂回了些路,绕道奔长安而去。 一路上散乱的流民有不少,也有三五结伙准备盗抢些财物的。 不过刘箕他们四五骑精壮汉子,又是跃马挎刀的,倒是没人敢打他们主意。 和刘箕他们一路顺利相比,蒋兴这队人虽说要他们杀人容易,找人却颇费了些功夫。 王莽手下各将一起虽凑的人多,却各自不熟。在长安城附近聚合的话,又太显眼。 众将约定好,让各自部曲在寅时齐聚云阳城附近的一个乡邑口。 部曲们各自在沿途路上找地方暂歇养神。 这些都是身手了得之人,又是八九人一伙携带着刀弩等物,自然不会把沿途的乱民放在眼中。 众将部曲大都是经战之人,临战也没有紧张之情。知道明日有苦战要尽量保持体力,趁前半夜歇息时倒是都能放松下精神。 月朗星稀,蒋兴等人各穿了深色夜行衣装,沿路边潜踪寻摸。 一路倒也遇了两伙各携刀弓的可疑队伍。 经过密谍的分辨,俱都不是王邑家将。 丑时过半,性格沉稳的蒋兴也慢慢有些焦躁。 众人弯腰蹲步慢慢沿路挪动。 再往前走了约莫二里地,他们又遇到一个队伍。这群人也不是王邑家的部曲家将。 这队人不像前面两队那样坐卧在路边休息,而是各自收拾武器准备赶路。 蒋兴越发的着急起来,他知道这些人大概是要找地方集中。等这几十人齐聚一地,自己就几乎不可能有机会完成任务了。 蒋兴不由催着手下加速往长安方向迎去。 片刻后,前方影影绰绰又出现了十来个人影。 “仔细看看,这些人是王邑家的吗?”蒋兴低声吩咐跟来的密谍。 也有些发急的少年密谍眯眼仔细观瞧了一会,压抑住兴奋低声道:“就是这伙人,其中有两个是王邑贴身护卫,常随王邑出入。我盯了王邑府那么久,再熟悉不过了。” 蒋兴既然锁定了目标,便派一个兵士护着乌日善和密谍先回了云阳县。 下面他们要寻机出手,皇帝特地叮嘱了事情要办的隐秘,千万不要有自己的弟兄死伤在现场。 武艺稀松的密谍在此,反倒成了累赘。 密谍走后,蒋兴带着剩下的四名兵士。 五人像准备伏击的野兽一样,紧盯着眼前的猎物,一动不动地埋伏在路边。 第120章 皇帝回宫 王莽的七名心腹军将每人挑了八名部曲死士来执行这惊天的刺杀密令。 王邑派出的八人,由他两名贴身护卫李青、江浩为首。 眼见丑时将要过半,李青低声吆喝众人起身,准备赶往集合地。 “李哥,这次行动可是惊天动地。虽说跟着将军战阵也经了不少,我怎么还是感觉有点点紧张。”江浩边收拾弩箭,边低声对自己从小一起长到大的莫逆之交道。 汉室天下,皇权为天。这次要去把天捅个窟窿,心理压力可不是上阵杀敌能比的。 而且每队都只有贴身的一两个率队头领大概其知道这次的目标是谁。 其他死士只跟着领队听命搏杀就行了,现在反而没有什么压力。 反正明天围了銮驾,一阵箭雨先泼过去,就是要杀的是老天爷,手下们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李青瞥了他一眼,低声道: “你我兄弟自小若不是被将军收留,早成了路边的饿殍。如今荣华富贵不说,还托着将军抬爱,各有了家小。 将军就是我们的天,其他还能有什么惊天动地的? 将军无论让我们杀谁,我们只管动手便是。即便身死,将军也会好好照顾我等家小,总归也算给自家留了后。 泄气的话,你休要再提。” 江浩将箭囊背好道:“李哥说的是,我就是随口一句。咱们这命还不都是将军的?刚刚光想事情都忘了小溺,我到边上解决了就来。“ 江浩说着背箭囊挎着刀,慢悠悠往路边矮树林走去。 江浩不巧正到了蒋兴等人匿身的附近。 蒋兴给一名精干手下使个眼色。兵士会意,往边上挪动了几步,摇了摇树枝,发出一阵扑腾声和野雉的低叫。 因数名身手了得的伴当在不远处而毫无警惕心的江浩被声音吸引转头欲观瞧。 正在他转头的瞬间,蒋兴一个箭步上前用铁钳似的双手直接拧断了江浩的脖子。 兵士又摇动了几下树枝,遮掩了这边动手时微弱的声响。 蒋兴把死尸身上的箭囊和佩刀扔给一旁做声引人的士兵,然后拖着死尸后退了几步隐了起来。 “江浩,好了没?”李青不耐烦地催促着。 一个部曲打趣道:“江头领便溺动静太大,野雉兔子都惊起来了。” “啪嗒。”一声物品落地的动静传来,接着一阵窸窸窣窣声渐远。 “情况不对。”李青惊呼一声,连忙奔过去查看。 身边几人也快步跟上。 只见一个箭囊掉落在地,稍远处矮树丛里枝叶往远一路晃动,好似有个人在跑动。 “老江你好糊涂,你这一跑,家中妻儿焉有活路?”李青心中暗暗感叹一句,冲手下六人一挥手道:“快追。” 几人追了数十步,远遁之人把腰刀也扔在了地上,那摇晃的影子眼见着越来越远。 已快到了集结的寅时,李青望着树影晃动的方向一跺脚回头道:“哎,不管他了,回大路去找其他队伍会合。” 待王邑家的部曲们走远。 蒋兴等拖了江浩的尸首,将首级割了毁坏面目单独深埋。 然后把尸身衣服扒光,用粗麻绑了几块大石头沉到一处深溏之中。 走到僻静处,将扒下来的衣服一把火烧掉后,众人快步回了云阳县城。 等潜回了驿馆,之前做声引走王邑其他部曲的那名兵士早已回来多时了。 寅时末已到,东方泛起了鱼肚白。 长安外城门早已开了一刻,陆续有进出的百姓零零散散地出现。 刘箕、杜迁等人靠着在城外,静静候着。 皇宫门要比城门晚开半个时辰,他们要等皇城快开门了,然后进长安城直接奔进皇宫。 刘箕估摸着时辰差不多,起身抖擞抖擞精神跨上马。 五骑高头大马快步奔到城门口,哒哒地马蹄声震得还有些迷糊的门兵一激灵。 杜迁亮出秩五百石南军卫的簰符,门口的兵丁差役连不迭让出道路。 几人一路奔到建章宫门。 随着刘箕的几人都是龙禁卫官兵,他们营地就在建章宫,进出当然自如。 杜迁几个回九室兵营换了侍卫装束,然后护着刘箕一路赶往未央宫后殿。 “陛下?”忽然看到小皇帝,宗伯凤见鬼似的惊呼了一声。 他不知道王莽要刺王杀驾的计划。但是按规制,起码再过两个时辰,皇帝的銮驾才能从云阳县出发。 这一大早小皇帝就跑来了,不是活见鬼吗。 “宗伯爱卿看来是太过思念朕,这一见面,如此失态。 朕见了爱卿,也是颇欣喜。”刘箕揶揄地说着,还上前拍了拍宗伯凤的肩头。 “最近阳陵流民生乱,宗伯少府速去安排符节令拟旨。 就说朕已回宫,着大司马、大司徒、太师等速速商讨平息流民作乱后续事宜。所商议之条陈结束后送朕过目,去吧。” 刘箕现在本还无权这么支使王莽。 如此安排,不过先把自己回宫的消息送出去,好让王莽死心、让孔光放心。 如果消息不畅,那些杀手真去扑了空銮驾,折了黄德等人,那就白折腾了。 其实不用刘箕费心安排,皇帝提前回宫这反常的事情,宗伯凤怎能不赶紧知会王莽。 符节令等人还在拟旨时,一个内宫司马早就匆忙奔出皇宫朝大司马府跑去。 “什、什么?陛下已回宫?”望着眼前皇宫来的眼线,王莽声音颤抖。 “回大司马,千真万确,少府和不少内宫值官都见到了陛下。 陛下还让内宫拟旨,要开小朝会商议阳陵流民处理事宜。”内宫出来的司马边回着话边心里嘀咕:就算小皇帝提前个半天回宫了,大司马也不至于这么惊慌吧。 以前皇帝天天在内宫的时候,也没见大司马怕他啊。 王莽当然知道刘箕子确实回宫了,要不然宗伯凤活腻歪了才会派个人来瞎说寻他开心。 只不过是一时心慌,不由的要再三确认。 “好,你快回宫去吧。”王莽摆摆手,满面阴郁。 来报信的司马走后,王莽急忙对身边的亲信管家道:“唐旭,速去让几位将军派人去云阳城外叫回各家的部曲死士。 羽林卫那边,正常去接銮驾回京。” “喏,派到几位将军和羽林中郎将孔永身边的兄弟,要不要撤回来?” 唐旭应着,又询问道。 王莽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暂时不要让他们回来,继续盯着那些人。一会有旨过来,我要去朝堂一趟。 待到銮驾回了宫,我下值回到府中,再让他们撤回来找我回话。” “喏。”唐旭领命,急匆匆而去。 第121章 退路 看着唐旭出门而去,王莽又阴着面孔在房内呆立了片刻。 不一时,宫中传诏的内侍官到来。 王莽打起精神接了诏,安排车马到宫中去商议阳陵善后之事。 未央宫的议殿中,老太师、大司马、大司徒、大司空和宗伯凤俱已到齐。 “阳陵流民滋事,牵头者皆斩,余众及眷属悉数配发西海郡。各位意下何如?” 王莽坐在主位,表情已经恢复回平时的云淡风轻。 本来阳陵之事已被王莽定性为游民滋事,至于如何善后,马宫、甄丰等人自然是听王莽安排。 对于皇帝的早归,老太师孔光心内颇喜。 此刻他眯眼装着糊涂,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对王莽的提议也无什么异议。 宗伯凤本无资格在宫中和这一帮大佬同堂议事,不过皇帝要他传报结果,他只好来做个听众。 “那就散去,各回衙署上值吧。”王莽虽然面上强作平静,心中依然惴惴不安。 马宫等人不知王莽意欲谋刺之事,只是稍稍惊异于皇帝怎么抛开銮驾自己提前跑了回来。 孔光却是心里有底,看着王莽的时候就不自觉地多加着了仔细。 王莽眉眼间的焦虑急躁,自然逃不过老孔光的双眼。 马宫、甄丰各回了衙署,宗伯凤去后殿向皇帝通报议事结果。 老太师左右无事,自悠悠然回家去了。 王莽虽是心有挂碍,也不好跟老糊涂的太师相比,也迈步去了大司马衙署办公。 刘箕听了宗伯凤的转述,心中虽为受殃及的流民眷属不平但是也没办法。 如今王莽秉政,他这个皇帝现在可以说是令不出未央宫。 大司马能给个面子,敷衍地来议出这么个结果报给他,已经是很不错了。 “孙儿给皇祖母问安!”宗伯凤走后,刘箕赶到椒房殿接王嬿赶到了长乐宫给太皇太后问安。 “好、好、好,快快起身,过来让祖母好好看看。”王政君满面欣喜把刘箕叫到身边,慈爱地扯着刘箕的手,仔细端详着好久不见的孙儿。 王政君年已七十有八,交卸了政务再加上敬武突然薨逝的打击,愈发显着衰老,精气神大不如前。 “太皇太后最近饮食诸事都还好吗?”刘箕转头问侍候在边上的老中官李禄。 “太皇太后最近少动,饮食也颇不如前。不过这几日听说陛下要回来,精神稍好了些。”李禄低垂着头。 刘箕心中有些凄然,不过,他此来还有其他事情要询问太皇太后。 “皇祖母,能否屏退左右?孙儿有事要请教祖母。”刘箕对着王政君恳切地请求。 “你等下去吧,不要让闲杂人等靠近永寿殿。”王政君见刘箕神情严肃,抬头对着李禄等人吩咐道。 刘箕转身柔声对王嬿道:“嬿儿,你先回椒房殿,稍后朕再去找你叙话。” 王嬿自幼官宦之门长大,男人要谈正事,她自然乖乖先回殿去不提。 待殿内宫人走尽,李禄亲守到殿门外。 偌大的殿室就剩下祖孙二人。 “皇祖母,椒房殿的密室地道世上还有几人知晓?”刘箕不想在王政君前装相掩饰,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什么?”刚刚还一脸慈祥盯着刘箕的王政君眉头瞬间皱了起来,看似昏迈的双眼露出点点精光。 “椒房殿的密室地道。”刘箕恭敬地跪倒在地,又重复了一句。 后世考古届在挖掘西汉宫室遗址时,惊奇地发现历代皇后所居的椒房殿下,竟然有通往外界的地道。 一番不靠谱的香艳猜测被否定后,考古界一致认为此乃皇后为操控朝政密会外戚后族之要人所挖。 王政君为正宫皇后出身,又掌朝政数十年。刘箕猜测她肯定知道密道之事。 “你怎么知道椒房殿下有密室地道?”王政君拧着眉头疑惑道。 此话一出,刘箕就知道太皇太后肯定是知晓的了。 刘箕跪地未语,等着太皇太后继续说。 “这椒房殿密道,应该是当年吕后为联系吕氏贵勋议事而挖。 自吕后薨逝,诸吕被除后,就没人知道这披香殿下有密道的事。 祖母也是以前居于那里时偶然发现,后来和兄长王凤议事时也用过。 等祖母直接挂帘上朝,那偷偷摸摸的地道自然也用不上了。 王凤逝后,这世上应该只有祖母才知道那后宫秘道之事。 本打算将这秘密带去阴间罢了,谁知道今日箕儿你又提起。”王政君舒开眼眉,笑了笑道,仿佛想通了一些事情。 天下都是这孩子的,还有什么需要瞒他呢?至于此事他从何处知晓,他不愿说也就算了。 还好,刘箕心中暗自侥幸。好在王莽不知道椒房殿下的地道。 “皇祖母可愿择日屈尊到椒房殿,亲为孙儿指明密道所在?” “明日你来问安后,祖母陪你跑一趟罢了。” “多谢祖母,还望密道之事,皇祖母以后依然勿告于他人。” “那是自然,今日若不是你提起来,祖母准备把这秘密带进棺材里去了。” 王政君轻拍拍刘箕的肩头,示意他站起身回话。 刘箕起身后看太皇太后已有些疲惫之态,便告辞欲去。 王政君终是好奇,还打算再问问刘箕是如何知道密道之事。见他张口告退,想是急着去披香殿见王嬿,便也罢了。 刘箕走到门口又嘱咐了李禄几句好好照顾太皇太后之类,摆驾往披香殿而去。 黄德、全三等人还未到,随驾的都是殿外宦官,刘箕也无人说话,坐在辇上甚感无趣。 还好随驾众人在皇帝身边也不自在,脚步紧赶着,一会便到了椒房殿。 “陛下,紫云等人怎么没随驾回来?”王嬿低顺着眼眉。 一早刘箕便匆匆赶来拽着王嬿去了永寿殿,直到现在来了椒房殿,二人才有机会说上几句体己话。 刘箕望着王嬿,心情颇复杂。王嬿之父昨夜想结果了自己性命,但是这也不能迁怒这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小姑娘啊! 而且,要成大事,后面还真得需要皇后王嬿配合。 “你们先出去。”刘箕一脸严肃地对王嬿的贴身侍婢道。 两个侍婢也是十几岁青春已萌的年纪,以为皇上皇后久别重逢,要说点私密话温存一刻不想有人打扰,便忙不迭迈出门去。 王嬿羞红了脸,低垂着头。 刘箕望着娇羞可爱的小皇后,心旌摇动,渐已发育的身体跟着燥热起来。 但现在可不是谈私情的时候。 “黄德、紫云他们还随銮驾在路上,我是于昨夜偷偷快马回的长安。 因为,大司马王莽已派出武士,本打算今早于路上袭击銮驾,截杀朕。” 刘箕一字一顿低声说着,语气不自觉地渐冷了起来。 第122章 嫁祸 刘箕的声音虽然低沉,但那话语字字却像重锤一样砸在王嬿的心间。 王嬿茫然地萎顿在地。 “陛下。”王嬿带着哭腔低唤了一声,双目已然噙满泪水,浑身都在颤抖着。 “起来罢,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吗。嬿儿你生性聪慧,大司马的所思所求,你身为女儿也不能说是全无所察吧。 就是没有今日之事,以后我和大司马之间也难免有图穷匕现之时。” 刘箕说着,却没有动手去搀扶王嬿。 小皇后慢慢抬起流满泪水的俏面,朦胧的双眼怔怔地看着皇上。 父亲和夫君之间,此时柔弱无助的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你后悔嫁给朕吗?”刘箕平静地盯着王嬿盈满泪水的一双美目。 “一开始我是不愿意嫁到深宫中来的,但是生在宦门,婚姻大事岂是我自己可能作主的? 自和陛下相处了这许多时日,臣妾对陛下…… 臣妾不悔,即使现在就让臣妾去死,臣妾依然感激能有在陛下身边的这些时光。” 王嬿声音低缓,从没说过这等露骨情话的她表白着自己的心迹,丝毫没有任何娇羞和顾忌。 也许,只有终结了自己的生命才不会夹在陛下和父亲中间难以自处,那样也不会再让陛下为难。 人有死志,言行间自多了一股坦荡慷慨之气。 刘箕见王嬿目露凄光,心中不忍。 上前搀起小皇后,轻轻抚去其面颊上的泪痕:“如果我不是皇帝,你愿意吗?” “那当然更好了。”王嬿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她赶紧捂住了嘴巴。 陛下怎么可能不是皇帝,父亲的心思她已然猜到些许,谁不想当皇帝啊。 再说,即使陛下不想当皇帝了,就能不当吗? “朕想诈死遁出宫去。”刘箕此语出,又是一阵惊雷,炸的王嬿身体一晃。 “这..这如何使得?” “朕带你出宫去,找一隐秘之地过一阵平静安稳的日子。你不愿意吗?” 刘箕微笑道,虽然说着感觉很荒谬的话,但是语气却无戏谑调笑之意。 “陛下不要这天下了吗?而且我们如何才能遁出宫去。” 王嬿越听越迷糊。 “朕只问你愿不愿意。”刘箕握住王嬿冰凉的小手。 “只要陛下决断,无论做什么,臣妾都愿随侍陛下。”王嬿偎靠着刘箕还不算太宽厚的胸膛。 “好,此事你不要和任何人讲。以后如何配合,我自会吩咐你。”刘箕轻声呓语着,声音重又充满了丝丝柔情。 “嗯。”王嬿应了一声闭上眼睛,低头将俏面紧贴在刘箕身上,心中憧憬着出宫后和夫君整日厮守的日子,心中竟有些许期盼。 … … 日头西坠,皇帝的銮驾在羽林卫的护卫下顺利入了宫。 未央宫后殿里,紫云、杜鹃、黄德等人齐聚。虽才一晚不见,却如隔世一般。 毕竟刘箕夜走长安有风险,即使他到了皇宫,杀手第二天会不会扑袭銮驾也不一定。自昨日分别后,双方都有危险。现在大伙齐齐整整聚在一起,心里还是非常激动。 大司马府后堂,背手站立的王莽铁青着脸。 唐旭和刚刚从各将军府回来的手下垂首站在堂下。 肯定是有人走漏了风声,要不然小皇帝失心疯了才会大半夜先跑回长安。 王莽想着又气又惧。 以前双方还都留着最后一丝虚伪的体面。如果刘箕子知道了这次自己要置他于死地,今后就是赤裸裸的你死我活了。 “你等可看到各家有什么异常没?” 王莽扫视着昨晚到现在盯着诸位军队大佬的众人。 从各位将军昨晚出大司马府门到回家安排心腹部曲,至大司马命令他们撤回部曲,这些人和各自负责盯着的军将都是寸步未离。 见众人不言语,王莽把目光落在跟去了羽林中郎将府的那名家仆身上。 要说最有可能玩花样的,就是这个孔永了。 “羽林中郎将孔永可有私会过其他人?”王莽沉声发问。 “回恩主,奴自昨日出了咱们府门便一直随在孔永身侧,孔永并未私会他人。 进了中郎将府,他便把我让进一间厢房,我俩就对坐在厢房中。即便如厕睡觉用食之时,奴也未敢让他离了视线。” 家仆回道。 王莽点点头,如此说来,孔永倒是没有机会泄密。 王莽刚把目光挪开,家仆忽然想起两人还未进中郎将府门时,孔永派人去过老太师孔光府上传话,这事不知可紧要。 他正要张口汇报此事,另外一名负责盯着王邑的家仆一拍脑袋道:“恩主,王邑将军虽然和我形影不离,除了征调部曲安排行动事宜也未曾见过外人。 但是,昨夜他府上明明派出了八名部曲家将,今天就回来了七个。” “有这事?”王莽心中一惊。 再想想当时王邑陈述中山国归途天雷劈军时的惊恐表情。 难道两声惊雷把他吓破了胆,让他倒向了那个刘箕子? 王莽越想越是这么回事。 “你们下去吧。”王莽冲着众人一挥手。 家仆们见大司马面色不悦,纷纷告退。 刚想开口的那名奴仆也闭上嘴,跟着其他人鱼贯而出。 “唐旭,明日派几个精干的生面孔,偷偷盯在王邑府门。”室内只剩下主仆二人,王莽对着唐旭吩咐道。 次日天光见亮。 太皇太后破天荒的在皇帝皇后来问安后,又跟着他们到了椒房殿散心。 到了椒房殿,黄德屏退众人。王政君给刘箕指明了密室暗道的所在。她并未再问小皇帝如何得知有暗道,也没打听他询问暗道的意图。 她老了,倦了,小皇帝是天下之主,他想知道的,尽管告诉他就好。 将密道暗熟于心后,刘箕又亲把太皇太后送回永寿殿。 小皇帝带着私军作“卤薄”,结果回到京郊,私军竟然全都哗变跑了路。 一时间龙颜大怒。 皇帝虽未秉政,但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盛怒之下处理几个无关痛痒的官员,朝堂上还是没人作梗反对。 少年军唯一回来的什长伍伟,被开革出军去,连同其祖太医官伍弘、有瓜葛的药丞孙峰都被革职,两家人俱被赶出了京兆长安城。 随驾的龙禁卫官军也都被罚俸半年,戴罪当差。 小皇帝慢慢疏远了羽林孤儿军出身的几名军官,上郡良家子出身的张允当值的机会渐渐多了起来。 一日暮时,各署办放衙后。一个裹着头脸,肥肥胖胖的身影出现在将军王邑的府门前。 唐旭派出的亲信顿时提起了精神。 不多时,胖身影出了府,一个精干的“尾巴”不远不近绰了上去。 眼看着那个胖身影一步步朝着皇宫的方向走去…… 第123章 电闪雷鸣夜,金蝉脱壳时 眼见着看到了建章宫门,黄德将裹在面上的青纱取下。 “黄中官,出宫去了?”对向过来一名出宫的龙禁卫士兵大声打着招呼。 黄德挥挥手没有应声,亮出符牌快步迈进宫门。 “陛下,果然被你说中了。那王邑根本就没出来见我。我在偏厅待了片刻就被他派人请出了府。” “让你带过去的东西,你留给王邑了吗?”刘箕笑呵呵盯着一脸茫然的黄德。 “放下了,不就是一盒宫内的糕饼吗。拎着就好了,还非让我塞怀里带去,都压扁了。” “好了,你下去吧。”刘箕挥挥手。 黄德带内宫牌符敲门,王邑府上门子自然不敢阻拦,起码也得让进偏厅等候传报。 但是王邑不会面见宫中来客,也是刘箕早已预料到的。所以他又故弄玄虚,让黄德怀揣一盒糕点留给王邑。 刘箕不知道王莽有没有注意到王邑的部曲少了一人,也不知道王莽有没有派人盯着王邑府。 反正戏要做下去,即便没有观众,就当是自己取乐罢。 若是侥幸有了刘箕期盼的观众,只要黄德进了门,无论王邑出不出面,这事他都说不清楚了。 王邑正盯着一盒压扁的糕点发懵的时候。 大司马府上,暗探也在汇报着今日的所见所闻。 “确定是内宫的人去了王邑家?”王莽沉声道,神情声音已没了之前的焦虑暴躁,字字透露着彻骨的冷意。 “千真万确,奴亲眼见那造访王邑将军府上的胖大之人进了宫门。 到宫门口,其揭去遮面的青布。还有个军士和他打招呼,叫他黄中官。” “黄中官?定是黄德那个老小子。”王莽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挥挥手示意家仆下去。 过了几日,王邑营中有人告发主将私藏禁物意图谋反,御史丞奉命查办王邑营署及家宅,搜出僭越禁物及兵杖甲胄一批。 王邑入狱后畏罪自裁而亡,家人悉被配发为奴。 其他几将隐约猜测到了原因,皆心有凄凄。只是大家都晓得王邑是大司马从弟往常又最是忠心,不知为何会有转投小皇帝的心思。 刘箕知道王莽处理的手段后,也是一惊。 他还想着让黄德假模假样的扔下一盒糕点。待王莽召王邑询问对质时,让王邑有口莫辩。 谁知王莽根本没有和王邑再有任何接触,直接就下了手。 其手段和作风,让刘箕感到背后一阵凉意,再不敢托大耍小聪明。 面对行事如此果断狠毒的对手,自己若想保全手下,做到毫无痕迹的隐退看来已是全无可能。 只有在王莽再次下手前,自己用一个让王莽可以给天下人合理交待的方式,来逃遁了。 即使王莽疑心自己没死,也照样会受不了那个位子的诱惑,按部就班走上权力顶峰然后对着病入膏肓的大汉沉疴挥出长刀。 沛郡归来后的皇帝从此性情大变。 基本上不再召见孔光、宋弘习文看奏,还经常带着美酒夜宿于椒房殿,皇帝在时椒房殿侍候之人自然都换成了他的亲信宫女宦官。 皇帝荒废政务,龙禁卫的羽林军一系失宠后也开始懈怠,有时竟然整建休沐出宫快活,独留下六郡良家子那一什连续上值。 皇帝如此举动百官纷纷侧目,虽然前几个皇帝后来都贪玩怠政,但是也没有这小小年纪就开始如此放任。 许是少年私军哄逃之事,让他受了刺激才变的如此? 小皇帝如此行事,虽让王莽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但是这种局面也是他最乐意看到的。 双方如今已然撕破了脸。 王莽欲除掉刘箕的心思也越来越急。最近也是频频和张允接触,不断打听着小皇帝起居的信息。 “王莽最近都打听些什么?”未央宫后殿中只有刘箕、张允二人。 “主要是询问陛下晚上歇息时的护卫情况和最近有无出宫狩猎郊游的计划。” “嗯,那你将你知道的如实传报给他即可,下去吧。” “喏。”张允行礼后转身出门。 刘箕闭目苦思起来。 王莽这是蠢蠢欲动了,自打从沛郡归来,刘箕就整日在未央后殿、椒房殿、永寿殿三个地方晃悠。 别说出宫,连三宫内其他署办也未曾再去过。 一是故作在内宫沉湎享乐,再则他也是怕不知道什么时候王莽又会出手。 现在王莽逼的愈发紧,自己要在王莽发动前先开始,要不然就被动了。 “小心着点放放好,把酒坛砸碎了小心陛下砍你们的狗头。”椒房殿里,黄德冲卸着酒坛的龙禁卫士兵大声嚷嚷着。 脾气火爆的什长大个子姚胜低顺着眼眉没有吱声,指挥着手下兵士放下酒坛,然后将殿内原先的空酒坛搬走。 殿外站立的侍者暗自偷笑,自打小皇帝不待见这些羽林孤儿军出身的禁卫,原来和他们好的不得了的几个皇帝身边的亲信内侍也开始对着他们横眉冷眼了。 一什龙禁卫抬着“空酒坛”走出殿门,姚胜气呼呼瞥了一眼偷笑的殿外侍者,侍者吓的连忙又换上了木头人一样的麻木表情。 小皇帝最近酗酒愈发厉害,而且不知什么原因还不喝宫中存酒。都是打发着龙禁卫去找各处游贩买了酒一坛坛运到未央宫后殿,过几日再让他们把空坛运走。 最近皇帝时常宿于椒房殿,一坛坛酒又开始运到了椒房殿。 别人不知皇帝此举何意,王莽却是认为刘箕子是怕自己派人在宫中的酒里做手脚。 王莽不禁心中冷笑,宫中酒你不喝,难道厨下饭食我就动不得手脚? 尽量还是不要让皇帝毙在饮食上,要不然传出去必然引来有心人的猜测。 其他意外的时机又确实难得,如若再没机会,说不得也要行此下策了。 其实王莽真是想多了,刘箕在利用酒坛一点点把存在未央宫和椒房殿的金银都运出宫去。 用了不多的时日,两殿的金银钱币基本搬空。 这次姚胜这什龙禁卫运进椒房殿的酒坛里,满满地装着保万县运出来的猛火油。 到了次日,昨天忙了一天的羽林孤儿龙禁卫又在杜迁的带领下集体休沐溜了号。 大早换便装出了宫门的兵士们,到了街巷便三三两两分散开出城而去。 姚胜回家收拾了应用之物,弄辆车子载着母亲姚氏和妹子张珍也晃晃悠悠奔城门城而去。 到城门口姚胜亮出符牌,门官自然不敢阻拦。听车内有女眷的声音,想是武官家的眷属出城郊游散心,却不知他们这一去就不再归来。 张允率着六郡龙禁卫在未央宫上值,最近张允这什军愈发受皇帝重用。不仅白天在后殿上值,皇帝夜宿椒房殿时也会特地指定他们值夜。 兵士俱在殿外把守,什长张允受了重用也是上心,偶尔会亲自四处走动巡视一圈。 今日天色阴沉,时辰虽然还早太阳却已早早隐去了光芒,小皇帝迫不及待地带着一帮子心腹兴冲冲赶到了椒房殿。 张允带着龙禁卫围在四周值守,椒房殿的侍者都被赶到了殿外,连王嬿的两个侍女都不准入内。 椒房殿内,刘箕等人饮酒喧哗着,慢慢地感觉皇帝醉意渐浓,不停有酒坛砸碎的声音和一阵阵奇怪的味道和酒味一同飘出来。 吱嘎…殿门开了条缝,老黄德探出半个身子大声吩咐道: “张允,让殿外这些侍者宫女不用在此守候,陛下吃酒带醉发了些脾气。让他们听了传出去有碍陛下圣名。 今晚自有紫云、杜鹃侍候,其他椒房殿人等散去各回寝舍吧。” “喏。”张允应了一声开始派士兵赶人。 宫女宦官们刚听了殿内酒醉欢闹的声响本就心中惴惴不安,正好都趁机麻溜地躲开。 渐渐已到暮时,殿内之人许是沉醉。 紧闭的殿门内,早已没有了一丝声息。 因皇帝不准其他宫人靠近,一什龙禁卫兵少,只能分散在几个点宿卫着这偌大的皇后寝殿。 本就阴沉的天空中乌云越来越厚,天色完全昏暗下来。 虽还未下雨,雷电却提前出来凑着热闹。 风也渐大,一道道闪电撕扯着空中那片乌黑的帷幔,轰隆隆的雷鸣声不时响起。 随着雷电的击打,乌云慢慢沁出了雨滴。春夏交际,雨滴打在地上已无凉意,什长张允抖擞抖擞精神开始了又一轮了巡视。 独自走到一段无人的墙边,摸到了皇帝给他指看过的窗口下。 张允悄悄捅开窗户掏出火石,颤抖的双手努力了好几次,才将一段皇帝给他准备好的特制小木棒引燃。 空中又一道闪电击出,四周仿佛被照得像白昼一样明亮。 张允心一横,把燃着的木棒扔进殿里转身便走。 轰隆隆,比闪电迟滞片刻的雷声炸响。 “什长,椒房殿里,殿里仿佛起火了。”一个兵士冲着巡察回来张允惊声叫道。 第124章 升仙了 兵士的呼喊声刚刚出口,又是一声惊雷紧随着到来,张允浑身一激灵。 “什长,大火,殿里起大火了。”刚刚隐约看到火苗,转眼间火势已经窜上了殿顶。 张允急忙回头观瞧,这一看直接吓得他失了神。 皇帝只让他扔一个燃着的小木棒,谁知一下就能整殿冒火。 张允不知道皇帝用了什么神奇的方法,只知道再不救火的话自己就完了。 “快去取水救火。”回过神的张允大声嘶吼着。 急得破了音的尖叫声在轰隆隆的雷鸣声伴奏下,在未央宫内回荡着。 负责宫廷用火的别火尉得了信,慌忙率人带着水车木桶赶来引水灭火。 无数宦官、期门郎士兵赶来,一桶桶水朝着燃烧的大殿泼去。 随着电闪雷鸣的加紧,雨也越下越大,但是椒房殿里的火烧得特别怪异。 水泼上去犹如浇油一般,不仅丝毫没有影响半分,反而火势更盛。 殿里的梁柱眼看着一根根垮塌下去。 密道逃遁之事,刘箕不可能明说给张允。 张允只是听命扔个火种,以为皇帝想找寝殿失火的由头生点什么花样,谁知道这火会烧的那么邪乎。 明明见皇帝等人一直在殿中,这大火一烧,可如何是好。 “陛下。”火势已然吞并了整个椒房殿主殿室,张允扔下手中的水桶,拔腿就要往火海里冲。 “什长。”几个兵士拦腰抱住疯了一般的张允。 这什禁卫军都是私交甚厚之人,岂可眼睁睁看着张允赴死。 再说。 什长若死了,这滔天大的过失,由谁来承担.. 雷消雨散,天已破晓。 椒房殿的大火也开始慢慢熄灭,别火尉带人熄消着星星点点残存的明火。 张允失魂落魄地傻傻望着眼前焦黑的一片废墟。 ……… ……… 暗夜渐渐过去,早已在午后就偷偷出宫的刘箕等人瑟缩在离长安城西门不远的一个小院落里。 出城去保万县,北门最便,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刘箕还是到了这远离皇宫的西门附近。 天还未蒙亮,皇宫史无前例的比外城提前了一个时辰开门,几个期门郎官飞奔出宫门外。 被震天的拍门声吵醒的大司马府阍者悻悻地打开大门。 一见门外几位神情焦急万分的宫卫期门郎,阍者惊得困意全无,忙把各位让进偏厅,然后请人去知会唐总管。 “什么?昨夜椒房殿失火被焚,皇上、皇后俱在殿中?”匆匆赶来的王莽听了这震天动地的消息,一时不敢相信,呆呆愣在原地。 “是,大司马。皇上、皇后尽殁于火海,要不然我等也不会提前叫开宫内,直接穿着宫卫服就跑来您府上报信。” “快走,我亲去宫内一看。”王莽猛地惊醒过来,迫不及待要亲眼看看椒房殿和殿里的刘箕子现在是什么情况。 经过大半夜的焚烧,未央宫椒房殿已坍塌成了一座废墟。 而且很奇怪的是,椒房殿周边的火势都可以被水所阻,独独椒房殿水泼上去毫无作用,硬生生烧了个透。 一群宦官、期门郎侍卫在废墟中扒开残垣断壁,来回仔细地翻找察看。 “大司马,废墟里未见任何骸骨。” “找,继续找,掘地三尺也要查看清楚。”王莽有些歇斯底里,宗伯凤、王恽等内朝官都战战兢兢立在一旁。 大火吞并了刘箕子等人,废墟中却没有遗体骸骨,太奇怪了。 “大司马,废墟中翻出一块石碑。”几个期门郎官抬出一个三尺来长的石碑。 皇后寝殿里怎么会有石碑这种东西? 众人心奇,内侍官用灭火的水将全是炭灰的石碑正面清洗干净。 只见碑上刻着一句话: “真龙兮,暂归天。待时兮,复返人间!” “昨夜风雷交加,陛下化仙归天了。”几个围着石碑的期门郎侍卫颤抖着跪倒在地。 “这……”王莽铁青着脸,身子一晃险些栽倒。 宗伯凤和王恽两股战战也欲下跪,但是看着面色铁青的王莽,又硬生生挺着站定。 远处的其他人不知道这边的情况,继续挖掘翻找着。 忽然一个期门郎什长小跑到王莽近前道:“禀大司马,地下挖出一个暗道入口。” 王莽稳稳心神,快步跟到那个地道前。 地道已被从内部破坏,但是从挖出的碎石灰土可以看出,地道废弃也就是这两日之事。 王莽盯着已被土石填满的坑道看了片刻,忽然凝起眉恨恨道:“昨夜值夜侍卫玩忽职守,致使椒房殿失火被焚。皇上皇后等人尽化为了灰烬。 将昨夜椒房殿值守之人尽数投入死囚牢单独看守。” 昨夜值守的龙禁卫士兵闻声,手中工具尽皆落地,纷纷跪地向王莽求告起来。 张允手中扒土的铁爪也当啷掉在地上,呆愣愣地望着王莽。 王莽毫不理会跪地哀求的兵士,直接走到宗伯凤前低声道:“找陛下和皇后的礼服裹些土灰放进棺中,权充遗体。这个石碑赶紧拖走敲碎了它。” 宗伯凤领命,刚要安排人手抬走石碑。 “太皇太后到。” 随着李禄尖亮的嗓音,八个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的宦官抬着一驾凤辇飞奔而来。 “衎儿,嬿儿。”辇刚落地,王政君哀嚎着快步迈出,险些摔了一个踉跄,两个贴身嬷嬷忙上去扶着老太太。 接了传报的太皇太后也急匆匆赶到。 许是人老心软,再加上敬武过世的打击还未全消。当年儿子成帝刘骜驾崩时,王政君也未在人前如此失态。 “皇上、皇后遗体何在?”见王莽、宗伯凤等臣属都在,王政君稳稳情绪问道。 只是声音依旧有些颤抖。 “回太皇太后,我等仔细搜寻过,大殿废墟中并无有遗体骸骨。”还没等王莽回话,张允忽然福至心灵,扑跪在地,抢先答道。 “未见尸骸?”王政君声音沉稳了些。 想起了刘箕询问密道之事,难道是他通过密道遁去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老太太脑子里浮出一个个疑问。 王莽见太皇太后表情有些呆愣,忙道:“听宫内人说昨夜椒房殿火大。许是,许是尸骸全烧成了灰烬也未可知。” 王政君微微点头。 不管小皇帝为什么要脱身出宫,既然皇帝没了影,椒房殿又烧成了白地,也只能说他死了才能向天下人交待。 总不能说皇帝从宫殿的地洞里逃跑了吧。 王莽见太皇太后貌似首肯,忙偷偷向宗伯凤使个眼色,示意他赶紧把碑弄走。 这边宗伯凤还未动手,王政君已注意到了横在地上的石碑。 “这是?”王政君眯起眼睛仔细看看碑上的文字:“这是在椒房殿废墟中所寻?” 众人没有应声,但这也不需要别人回答,烧的四圈焦黑的石碑。不是废墟中挖出,还能是哪里的? “小皇帝到底要干什么?留这个碑文意思是?难道他还要再回来?”王政君感觉头脑都要炸开了。 “太皇太后,那边还发现一个地道入口。”一个龙禁卫士兵怕太皇太后也认定皇帝殁于火灾自己难逃一死,忙跪爬过来道。 刚刚还有些迷糊的王政君闻言抬头环视了一圈周围众人,昏花浑浊的眼中仿佛放出一道寒光。 被目光扫过的众人无不心惊,就是王莽也激出了一身的冷汗。 “还有谁看到了椒房殿里有密道?” 王政君低沉冷峻的声音响起。 “太皇太后。”一直跪伏在地的那名龙禁卫士兵没有看到王政君的眼神,听她发问又开了口。 张允急的满头是汗,想提醒他一句又不敢出声。 “太皇太后,密道机关虽被破坏,但是入口就在那边。您随我过去一看便知。”士兵不仅没看到王政君的眼神,慌乱中也没注意太皇太后的语气,跪地垂首答道。 “大胆贼子,竟然妄言世代皇后所居的寝殿中有通于外部的暗室密道。 来人,给我拖出去杖毙。” 王政君盯着跪地的士兵怒道。 “太皇太后…”士兵抬起头,一句话还未说完,李禄一挥手,几个肥大健壮的内侍上去封住他的口,扭着手脚拖了下去。 其余众人皆垂下头,再也不敢往密道的方向看一眼。 “如此看来,陛下这是趁着昨夜风雷,肉身升仙了。”王政君弯下腰,轻轻摩挲着石碑上所刻的字面道。 “哪有那等事,陛下定是…” “陛下贵为天子,肉身升仙这等事为何不能有?”王政君高声打断欲辩驳的王莽。 “传喻天下,陛下肉身升仙,此碑就为神物供奉于后殿。 朝政先由大司马暂领,若数月之后陛下还未下届临凡的话,就再由宗室中择一合适王亲来袭位。 这几个余下的龙禁卫士兵久在宫禁,也不要回羽林卫了,就由光禄勋编入期门郎侍卫吧。 大司马意下如何?” “喏,谨遵太皇太后圣喻。” 王莽略略思索片刻后,应了一声。 王莽这么快兴许下来,不仅是因为太皇太后刚刚许他可以正式的出头秉政。 更重要的是形势已然明显,他不能在这边拖下去,现在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去安排。 王政君情绪紧张半天,又说了这许多话。想到刘箕可能是穿了密道出宫,心里一放松下来,身体疲累无比。 便丢下这边留给王莽善后,自己起驾回了永寿殿。 张允擦擦额上流下的冷汗,这条命总算保住了。 其实刘箕本打算一走了之,后来又狗尾续貂的弄了一出这么个拙劣的石碑戏。一是为以后自己再顺利出现埋下伏笔。 再一个原因就是若自己一走了之,无论有没有发现密道,朝廷最后对外宣称的结果肯定都是皇上烧毙在椒房殿中,那样张允这什龙禁卫一个也别想活命。 看着太皇太后的凤驾走远,王莽吩咐宗伯凤留下处理宫内事宜,自己疯了一般往宫外跑去。 长安城,开城门的时辰就要到了。 第125章 八部寻龙 春季的雷雨来得迅疾去得也快。夜半还在电闪雷鸣、狂风骤雨,到现在已是云收雨歇。 皇室三宫地大宫深,昨夜又有雷雨,所以守城的诸军并不知道未央宫椒房殿着火的消息。 城门侯手下的兵丁差役们打着哈欠,慢慢腾腾地将城门打开。 准备赶早出入城门的商贾百姓也零零落落开始往城门口聚集。 刘箕不知道王莽何时能反应过来,不敢再花功夫费时间在出城的事情上搞掩饰。 两辆淄车直接飞驰到位于长安城西的雍门口,驾车之人遥遥亮了一下手上符牌。 淄车华丽,一看就是达官贵人之用,车夫都是有朝廷官身,守城兵丁不敢细问,忙放了两辆车子出城而去。 驾车的是杜迁和蒋兴,姚胜和其他两什龙禁卫士兵都先出了城,他俩留下接应从密道出宫的小皇帝等人。 “快快关闭城门!” 不一时,几名大司马衙署的传令兵高声喝着,骑马飞奔至雍门。 王莽回衙后,立马遣人到长安城各门下令暂延开启城门。 长安城东西南北一共十二门,令卒分散开飞马传信。 东边的清明、霸城、宣平三门及北面的厨城、洛城和横门都较近,去这六个门的令卒均在将要开门前及时赶到。 赶往南面三门的令卒也在城门刚刚开启时到达。 唯独西边远些,在城门开了有一刻后令卒才到。刘箕他们的两辆马车早已出城绝尘而去。 各处城门稍后秘密增派了认识刘箕等诸人的内宫侍者,然后才重新开启。 百姓无论进出,均要在几处人员的互相制约监督下严查后方可放行。 同时北军八部也尽遣精兵,在长安城四周往外寻索。 杜迁、蒋兴驾车一路狂奔,往西行了有两刻的时间。从北方赶来了十几骑护着两辆外观普通的马车和他们汇合在路上。 来人是赵霆、李勇等人率的雏鹰军精锐。 “外面情况如何?”刘箕跳下马车问道。 他不知道王莽可反应过来了,赵霆那边一直有令兵飞马来回传报消息。 “禀陛下,北军八部正从城门处往外漫撒兵力寻索,沿路车队行人看样子都会受到盘查。” 看来王莽已经知道自己跑路了,刘箕大脑快速运转想着对策。 “陛下,还是按原计划,您换了马车赶往太平峪吗?” 赵霆见小皇帝踌躇盘算着,并未抓紧时间更换马车,有些着急。 “周围还有其他什么大的商队或者朝廷传译之类出现在出入城的要道之处吗?” 刘箕并未回答赵霆,继续问道。 “大商队什么的令兵好像没有提到。不过,城东过来一队押运囚犯的队伍,因有朝廷差役随行,令兵就加了小心,然后报了过来。” 赵霆挠挠头,不知道都火烧眉毛了,小皇帝还不赶紧换马车回太平峪,问这些干嘛。 “囚犯?好,我们换马车继续往西慢行。你们把城中出来这两驾马车带走,找一方便之地丢弃。然后带人去把押囚的队伍打散,把囚犯都放了。” 刘箕说着回身安排紫云、黄德等人下来换车。 “陛下往西行,不回太平峪了?”赵霆还是一头雾水。 “既然北军出动,说明王莽已经知道我可能出城了。这边到太平峪的路轻骑还能穿插,我们男女老幼数人乘着马车估计是过不去。 我们先尽量往西赶,你们扔了马车后去袭击押囚官军放了囚犯,北军必会调兵去抓囚犯。 到时候朝廷军阵一乱,说不定我们见缝插针可以迂回到太平峪,快去吧。” 刘箕一边爬上从保万县拉来的车子,一边简单和赵霆解释了一下。 “陛下,要不让李勇带几个人留下和蒋兴一起护驾,我也随他们去吧。” 杀官劫囚可不是小事,杜迁怕赵霆他们出手没有分寸,别事没办好反而再暴露了自己。 “嗯,你跟去稳妥些。”刘箕笑笑道:“我们随蒋兴、李勇继续往西。王莽最近一定会疯狂在汉境周边找寻我的踪迹。 如果今天进不了太平峪,说不定我们会在西边找个稳妥的地方先安置下来。 你们今日快速一击之后,就想办法先回太平峪,之后一段时间不要出来,也不要试图找我。 王莽没有理由一直派大军在长安城外戒备搜寻,待事情平息一些后,我自会派人到山中联络你们。” “喏。”杜迁应了一声翻身上马。 李勇带了四名雏鹰军士兵留下随驾,杜迁和赵霆带其他人拉着两辆空车打马而去。 …… …… 太阳渐渐冒出了头,天光也清朗起来,被大雨洗刷过的天空透着缎子般的湛蓝。 天空景色虽美,地上的路却是变得泥泞难行。 一队戴着镣铐锁枷的囚犯深一脚浅一脚在鞭子木棍的伺候下,艰难地往长安城的东门走去。 他们都是青州、徐州等地押解来的罪犯,到京名典后就会各自领刑。 队伍后段还辍着两辆木笼囚车,车上也各锁着几名囚犯。 他们虽不用像其他人一样踩着湿滑泥泞的路面费力行走,但是精神反而更加颓废。 因为他们是死囚犯。 其他人到了京城,工匠或可以充劳役代罪。剩下的大半会被施腐刑,若是命大还能当个仆役苟活。 囚车上之人,到了长安城验明正身再过一趟死囚牢就要等着挨刀了。 京师渐近,沿途护送的郡国兵不能入京,都已掉头各回本部,只留了朝廷衙署的属员衙役们送囚犯入城。 快到长安城根下,京畿重地安全向来自是无虞。 而且刚刚还看到一伙伙的精锐官军往城外方向游弋而去,押送囚犯的衙役们放松警惕,悠哉游哉地迈着步子。 许是一路跋涉差事终于要办妥了,心情一轻快往囚犯身上甩的鞭子都轻了一些。 前边影影绰绰又有十几骑迫近,衙役们以为又遇到了出巡的官军。 待对向的队伍越走越近,带队的曹官隐隐感觉不太对劲。 来人未穿官军制服,但是又都像军伍出身,透着一股子杀气。 “来人站住,闪退路旁。扰了朝廷押囚队伍你等吃罪不起。”曹官举手止住身后队伍,往前跨了一步看着杜迁等人道。 杜迁回头低声下了句令,众人不仅没有停步,反而催马小跑起来。 “快、快站住,所有人戒备。”见对面这架势,曹官慌了神急忙去拔腰间佩刀。 催马已到近前的赵霆一扬手,手弩射出一支弩箭直插曹官胸口,可怜曹官刀还未全出鞘,就栽倒在地一命呜呼。 其他众位小将各自射出手中弩箭. 嗖嗖嗖… 随着一道道箭影射出,押送的衙役倒毙大半。 剩下的有几个抽刀想要搏杀,被杜迁等人三两下斩了脑袋,还余十来人扔了佩刀各自逃窜。 赵霆拍马要去追杀,被杜迁阻住。 正要他们去报信,好让朝廷聚兵来城东。 杜迁等人砸了队伍中囚犯的锁枷,放他们四散而去。 “这还有两个囚车怎么办?”见队伍中徒步的囚徒都已跑开,赵霆盯着槛车问杜迁。 装死囚的槛车有铁锁链条,一时倒是不好打开。 “不管他们了,时间紧迫咱们赶紧撤。再说这囚车中定是罪大恶极的死刑囚犯,留给朝廷吧。”杜迁说着转头瞟了眼囚车,就欲率众人离去。 本来鼓舞精神,伸着脖子等跑路的死囚们听了这句话,顿时又都泄气皮球一样萎顿下去。 “杜大哥,杜大哥救我性命。”看到杜迁面容,死囚车上一人眼中泛光,重又伸长脖子大声喊了起来。 “你是?”已准备跨马而去的杜迁转回身仔细往车上看去。 “小弟是吕育啊。杜大哥忘记了?海曲县的游徼吕育。” 第126章 弄巧成拙 “吕育?”杜迁仔细看了看死囚车上对着自己呼喊的犯人。 虽然囚车上胡子拉碴的囚犯和海曲县俊俏小生模样的年轻游徼形象相差不少,但是细瞧几眼确实是吕育不假。 既是熟人,自然要顺手搭救下来。 杜迁连忙率众人七手八脚把两辆囚车砸个稀巴烂,死囚犯手脚上的链枷是没功夫去帮他们除去。 本来必死的人,但凡有点活路也比去京城挨刀强。 死囚犯们拖着锁链,踉踉跄跄往周边的山林跑去。 “你有何打算?”杜迁问吕育。 “此人既是认识杜大哥,放走了若再被官府抓去,问出了我们的来历不太好吧。” 赵霆瞥一眼吕育。 这小子认识杜迁,赵霆怕因其暴露了自己这些人的身份,毁了陛下的计策。 “小弟现在锁链加身,也跑不到哪里去。再说我是领了死罪之人,即使挣扎走脱也不敢回家乡。 不知杜大哥和当日见面的小公子可愿收留?” 吕育涨红着脸道。 现在他是走投无路,想着既然杜迁等人杀官放囚的事都敢做,收留自己应该也有可能。 “也好,你就跟我走吧。其他事情,先脱了身以后再说。” 杜迁知吕育品性不坏,虽然少年心性,确也是个热心好义的年轻人,便决定带其回保万县。 这样既免了赵霆担心的暴露身份,又能让吕育有个存身之处,实是两全之策。 说着杜迁拉吕育上马二人同乘,保万县众人分开来,各自往附近山脉散去。 “城外还是没有消息吗?” 大司马衙署内,王莽阴沉着脸问。 “北军按大司马吩咐,从长安四面开始往外巡查,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人物。” 一名令兵回禀道。 他并不明白大司马要找的可疑人物是什么人,就知道每队北军里都有个内侍官跟着,看样子要找的是内宫的人。 王莽蹙眉沉思起来,小皇帝左右宦官宫女七八人,想在城中隐匿不易。 刘箕子若是逃到了宫外,必会潜出城去。 现在太皇太后安排的头等大事是昭告天下皇帝飞升成圣,能拖得一日已是不易。 现在调动北军出城无有由头。如若今晚再无发现,少不得就要把军队撤回营了。 “报大司马..”门外又急匆匆跑进来一名传令兵。 “城外官军有斩获?”王莽激动得声音有些颤抖。 “报大司马,不是城外官军的消息。有一队地方郡国押解来的囚徒在长安城东被歹人给劫了,押囚的差吏也被杀伤了不少。” 令兵不知大司马为何如此激动,小心翼翼道。 “囚徒被劫之事,报大司徒处置即可,报于我处为何?”听说不是城外官军有收获,王莽心凉下一半,语气也低沉下来。 “属下已报于大司徒了。如今南北军诸校尉营均受大司马节制,大司徒请求调用北军劲卒助署吏铺兵缉捕城外行凶歹人,并捉拿逃散的犯人归案。” 闻听此言,王莽目中倒是精光一闪。 “好了,你们先下去吧。”王莽打发两名令兵。 传令兵小心翼翼回身出了门。 屋内除了王莽外,只剩下王恽、孙建这一文一武。 从未央宫出来后,王莽上承太皇太后懿旨准备颁布陛下升仙之事,私下还要秘密派遣北军到处搜寻可能潜逃的小皇帝。 这两个最亲信的左膀右臂便一直在他身边出谋划策。 王恽鬼主意坏点子多,孙建却是不善谋略。 不过经了王邑倒戈一事,王莽惊了心,有事不敢再多找众人商议。 孙建忠心无虞,也只好叫来充数。 “在长安城附近杀官劫囚,真个是胆大包天。 大司马,属下这就去城外集上几队长水骑,到城东寻那些歹人的下落缉拿归案,一并把逃走的犯人捉拿回来。” 孙建气鼓鼓道。 王莽不满地瞥了他一眼,未置可否。 王恽善察言观色,见王莽不喜孙建之言忙道: “如今大司马在操办改天换地的大事,跑了些许犯人算个什么。说不定这劫囚犯的人,就是那小皇帝所安排。 北军一调动,他好趁乱逃跑。” “嗯。”王莽点点:“太仆此言有理,不管劫囚之事是不是有人为了小皇帝脱身故意为之,倒是给我继续用兵找到了由头。 不仅北军全部出动马不停蹄往更远处搜寻,羽林卫和京兆差役铺兵也要出城辅佐。” “羽林卫那边还是让咱们的人带队去?”王恽摸准了大司马的脉,有点洋洋得意。 “算了,咱们安插在羽林卫的部将最大不过军侯。为防疏漏我准备让羽林卫也倾巢出动,就让孔永直接领军吧。 上次如此提防孔永,结果还是王邑那里出了问题。孔永最近倒是对本官服服帖帖。 这次若再对他提防,一是让知情者耻笑,再来也会冷了孔永的意。让诸多后来投靠者心寒。” “大司马英明。”王恽上赶着捧了一句。 “汉境广大,南北军四方漫撒出去也是不够。 是否挑几处其最可能出逃的路线,重点安排精锐沿路追寻。”孙建见王恽的提仪受王莽赞赏,也抛开劫囚之事,忙跟着献策。 “此话倒是不假。”王莽难得用佳许的目光看了看孙建道: ”刘箕子一行从西门出城的可能最大,但是西边是凉州和朔方等荒凉之地又紧挨着匈奴乌桓等族,他们必不会一路西行。 东边兖州、豫州、荆州等地人烟繁茂、官民井治有条,他们应该也不敢踏足。 北部的冀州是中山国封地,南为益州的巴、蜀等郡,山高林密易于藏匿。 此两个方向要严查。京郊周边也不可放松,说不定他们还未出城也未可知。” “那兵力如何分布?” “孙建,你率长水骑兵和百越骑亲去隔断冀州的道路。让王骏率步、车军往南边并进。 东、西两个方向虽不打紧也不可不顾,让窦况领京兆差役铺兵加上北军的射声校尉营往东,西边就交给孔永的羽林卫吧。 王恽,你亲带一些期门郎出宫巡梭长安城附近。” 王莽安排完,王恽和孙建领命而去。 孔永在营中接了令,尽点兵马出城一路往西,当然王莽也派出了宫中内侍宦官作为监军,跟在羽林卫的中军大营。 …… …… 距小皇帝“升仙成圣”已经三天了,京师附近的郡国都已接到朝廷的吿文获悉了这一令人震惊的“神迹”。 此时在朔方境内,本来早该掉头往东北方向的两辆马车依然笔直往西行着。 嗒嗒嗒……,伴随着一阵马蹄声响起,两骑越来越近。 “陛下,来的是我们的人。”赶车的蒋兴轻轻掀起车帘,回头对刘箕道。 这两天后面追兵不断,刘箕等人只好继续一路往西。 跟李勇一起过来的四名雏鹰军士兵成了探马斥候,来回不停在附近探查着周围的情况。 刘箕让两辆车子停下,众人下车歇息歇息,正好也听听探马带来的消息。 “陛下,从此往东北,长安城正北的方向上有大批越人,匈奴人模样的精骑在盘查巡索。 他们很警觉,属下未敢靠太近。看架势那支军离长安的距离,已远远超过我们这两天跑的路程,而且先头小队还在加速往北赶。 若是他们出城就往西的话,恐怕早就和我们碰面了。” “禀陛下,东南都是朝廷的车军和步卒。战车摆在益州隘口设卡,看样子不少步军精锐已过了汉中往巴蜀方向挺进了。” 刘箕闻听南北两方探马的回报,倒吸了一口凉气。 北边应该是北军的越骑营和匈奴骑,南边是北军虎贲车军和步战营。 按照他们的速度,自己这走走停停的应该早就被赶上才是。 一阵马蹄纷踏,探查京城方向的两骑也赶了回来。 “后边怎么样?”刘箕知晓了南北方的追兵速度后不敢怠慢,两个兵士刚下马,就连忙问道。 “禀陛下,后方有大批追兵赶来,不过来军行速不快,而且布防盘查也不甚严整。 我俩甚至摸到了他们中军大营附近看了看才回来。” “哦,后面跟来的是哪一军?”刘箕惊奇道。 “回陛下,跟来的是羽林卫,中军大营还插着孔郎将的将旗。” 原来出京往西尾随而来的是孔永,刘箕稍稍松了口气。 “陛下,您不是说即使杜迁他们劫囚扰乱不了跟来的军队。咱们再挨过个一两日,王莽也便无理由继续大肆用兵,我们亦可平安回到太平峪了。 这…,这如今怎么各方追兵依然不断,连羽林卫竟然都出来了。”全三苦着脸道。 “唉,劫囚这事是我情急失算弄巧成拙,反给了王莽继续出兵的借口。”刘箕懊悔不已。 “大家上车,各方的情报也不要探听了,全力西进。我们先跑出朔方到匈奴的地界上去躲避些时日。”说着刘箕率先爬上了马车。 虽然后面跟着磨洋工的孔永,但是看样子王莽是不追到汉境不罢休了。 放弃现在就去太平峪的想法,趁着后面来的还是羽林卫,赶紧跑出朔方再说吧。 第127章 遁出汉境 孔永受命领军从长安城往西去“抓寻劫囚乱匪”。 虽然王莽下令时没有明说,但是孔永也明白这趟拆的目的。 这次除了在宫中当值的一部分期门郎外,南北军倾巢出动,绝对不是抓劫囚匪这么简单。 而且来传令的王莽心腹还私下给他带了口信。若遇可疑之犯,务必当场击杀之。至于何为可疑之犯,自有宫中出来的监军宦官来指认。若羽林卫部成了大事,封侯拜爵亦非不可。 抓什么匪,能给封侯?而且可疑之犯要一个内宫的侍者来辨认。 任是再愚直的人也知道大司马此举是剑指何人了。 再说身为老孔光的侄子,孔永虽说不上老谋深算,但也和愚直两个字绝对沾不上边。 若不是孔永身居高位,依稀听说了椒房殿密道口的事,又经常去身为太师的叔叔家请教。 就凭去年中山国那两声惊雷,他还真相信小皇帝是飞升成仙了。 此次羽林卫全军从长安城往西搜寻,孔永也不知道小皇帝到底在东南西北还是仍然滞留城中。 既然大司马遮遮掩掩没有明说行动的目的,孔永就索性外紧内松的开始磨洋工。 前军过后,后方还需要驻军设卡。上次迎驾之事暴露出来的大司马暗线,自然就被他安排留在后方守卡。 孔永亲陪着监军宦官大张旗鼓地一路西行。 “中官,再饮杯酒,多吃些烤羊肉,这可是西河郡运来的上好肥羊。” 羽林军大帐中,孔永用抓过羊肉油腻的手端起酒碗,大大咧咧冲着监军宦官道。 囚队出事在城东,他们一路慢悠悠往西,没赶上小皇帝,自然也是遇不到逃跑的囚犯。 歇了营,孔永炖肉摆酒招待起宫中来的监军。 这宦官虽然临时领了羽林卫监军的职,但只是未央宫后殿一个二百石的普通随侍宦官。 在宫中是个人人皆可呼来喝去的角色,现在到了羽林卫营中,主将待他如此客气,他自然也不敢托大。 “多谢孔将军。”宦官咽下嘴里嚼着的肉,笑着端起酒碗抿了一口。 虽然身居高位的羽林中郎将以礼相待让他受宠若惊,但是他可不敢忘了自己的使命。还有如果走运,大事真成后大司马许诺的巨大诱惑。 宦官放下酒碗小心地陪笑道:“将军,咱这一路虽然细致,但是恐行速太慢不知可否加快些行速?” “哎。”孔永叹口气故作惆怅道:“我们这一路寻到了朔方,朔方荒凉、地广民稀,大司马又不让调动郡国兵协助。某也是怕有疏漏,才放慢速度。” “孔将军所言极是。”宦官唯唯称善。 “不过中官的提议也有道理。 这西方荒凉,想是要寻之人在此方向的可能不大。 我们加快速度寻到汉境边缘然后班师回朝复命。” 说着孔永抹了抹油腻腻的嘴巴,站起身出帐聚兵。 监军宦官也忙起身跟了上去。 只见一阵鼓响马嘶之后,羽林卫前军大张着旗号加速往西进发。 主将跨着战马威风凛凛,后面监军宦官坐在车子里紧随在孔永身后。 看着旌旗密布、军容整齐拉网式往西北巡梭的羽林军,监军宦官不由暗自点头。 他哪知这么大张旗鼓的,就算小皇帝等人真在前方不远处,看到这阵势也早跑了。 往北的孙建和往南的王俊也各自在前军领兵突进,不过他们的前军均是偃旗息鼓、暗探斥候遍布。 可惜目标不在南北两处,他们也是徒做无用之功罢了。 出城往东的军队倒是不同。 差役、铺兵和射声军非是同建,平时互不统属。 窦况也知道虽然劫囚之事发生在城东,大司马却给他这些杂兵说明真正的目标不太可能在他的前方发现。 但他也不敢虚应故事。 窦况索性将兵漫撒出去,让各队各什的长官领兵齐头并进,自行见机便宜行事。 大司马传令但有可疑嫌犯一律格杀勿论,窦况也就原令照搬地传下去。 东部一路常能寻到落单囚犯,各部人马为抢功,杀的是人头滚滚。 士兵虽有长官约束,也难免发生寻常路人受牵连被当贼囚击杀的情况。 窦况为避责,便把监军宦官顶在前军,自己带着亲随部曲在中军不紧不慢地跟着。 杜迁、赵霆等人在这支杂牌军穿插的缝隙中各自小心翼翼靠近山边,都先后平安溜回了太平峪附近的山脉。 逃跑的犯人大部分都在路上被截杀,特别是带着脚镣的死囚犯,因行动不便更是悉数倒在射声军的弓弩之下。 那些死刑犯都是见过劫囚之人的,还口听海曲的那个小子叫劫囚之人杜大哥。 本来官兵若是抓活口细细审问,然后增兵在此拉网巡查,杜迁等人倒是不好脱身。 如今一股脑射杀了去,杜迁等人反倒断了后顾之忧。 …… …… 地上绿草如茵,枝头花枝繁茂,被雨水清洗过的山谷,空气中也透着阵阵清凉。 山谷两旁的崖壁高耸,衬着春夏交际的绿色、粉色,山间景色好似画卷上的仙境一般。 在谷口,两支队伍剑拔弩张。 “赵县令,我自带龙禁卫兄弟出谷去寻陛下,您不愿意去就罢了,何苦还阻拦我?” 姚胜带着两什龙禁卫的士兵披挂整齐各持利刃正要出谷,对面赵朋领了一队县兵挡在谷口。 赵朋对着铁塔样的扎须大汉苦劝道: “姚统领,陛下和赵霆、杜队丞分别时留了口谕。让我们最近不要轻举妄动,好好留在谷中待命。 出谷的密谍们也都有探报,说谷外大批官兵正在各个路口严密排查行人。你们这么大摇大摆地出去,不正落在官军的刀口上?” “赵县令不必多言,就是因为外面官兵众多,我才要领兄弟们前去接应陛下。 赵县令也请放心。 若不幸被官兵所俘,胜和所部兄弟们定不会供出保万县。” “你,你怎么这么说。我又不是怕受牵连才不让你出谷。” 赵朋闻言窘的满脸通红。 姚胜看上了赵朋的女儿赵曼,平时对赵朋是极为客气。 不过现在离小皇帝约定的离宫之日已过了两天,他也是一时情急,才口不择言。 “姚大哥,前两日在城西分别时,陛下确实是吩咐我等袭囚后速速分散撤回山谷,不可轻举妄动。 若北军兵乱,陛下等人就能趁乱迂回进山。若他们一时到不了太平峪,也让我们潜伏谷中静候即可。” 赵霆站在父亲身后跟着低声解释道。 他在上林苑校场经常受杜迁、姚胜等人指点,所以对姚胜还是有些敬畏。 “你说陛下说了就说了?如今杜迁也不见踪影。我再不出去接应,他们恐都被王莽的人抓走了。” 姚胜急的额头青筋暴起,丝毫不给自己这个小徒弟兼梦想中的大舅哥面子。 正在两厢争执不下之时,杜迁带着脚缠镣铐的吕育慢悠悠步履蹒跚地赶到了太平峪的山谷口。 第128章 白马金羁入草原 杜迁远远望见谷口对站着两伙人,不由加紧了脚步。 待他快走到近前时,姚胜身后的龙禁卫士兵才发现自家队丞到了。 “杜队丞,是杜队丞来了。”兵士们聒噪起来。 姚胜伸手分开面前的保万县兵,快步迎了上去。 赵朋吩咐手下让开道路,他知道杜迁性格稳重又亲领了皇帝口谕,应该不会轻举妄动。 如果杜迁也执意要出去寻皇帝,那说不得了,自己也只好带人舍命陪君子。 “姚胜你们这是?”杜迁坐下先喘口气,看着这两拨人在谷口对峙惊奇地问道。 在劫了囚车队伍后,众雏鹰军士兵各自分散回保万县。 杜迁带着吕育行动颇为费劲。好不容易摸到山边,二人弃了马钻进密林,忍饥挨饿互相扶持着终于摸到了山谷口。 “大哥,我们正要出山去寻陛下。”姚胜急着道。 “你没传陛下口谕吗?”杜迁看了一眼在赵朋身后后站立的赵霆。 “我说了,可姚兄他..”赵霆话说一半,闭了口。 下面的话不用说,杜迁也能猜出是怎么回事。 “回县里。”杜迁瞪了一眼姚胜,又扫视了一圈后面的龙禁卫士兵。 士兵们垂下头,纷纷整队准备回保万县。 “外面都是官兵,陛下还没回来,我们就只能坐在山里等着吗?” 姚胜虽不敢违背杜迁的命令,但嘴里犹在嘟嘟囔囔。 “陛下吩咐我等最近小心在太平峪安守,如果你贸贸然出去闹出事情扰了陛下大计,岂不糟糕。”杜迁解释了一句,然后安排人去扶吕育。 姚胜听杜迁亲口转述了皇帝的口谕,那定是无误。 又想想通天晓地有些神神乎乎的小皇帝,大个子便也闭口不再言语。 吕育本就在囚车中被折磨一路身体虚弱,现在又忍饥挨饿走了一两天路。 人早已形容不堪,脚踝处也都被磨得血肉模糊。 还好他身量不是很高大,一路受难也瘦了不少。 一个高大魁梧的县兵将其背在身上,众人回了保万县。 回到县里,赵朋先让工匠帮吕育取了脚上镣铐,又找了套干净衣服给他。 杜迁、吕育两人沐浴更了衣,又有人端来饭食。 用饭后,杜迁给吕育引见了县中众人。 此时这个海曲的小游徼才知道,在家乡遇到的那个气宇不凡的少年竟然就是当今天子。 吕育也叙说了一通自己的遭遇。 原来刘箕他们走后吕母又劝他不要再做游徼好好回家跟着自己经商,结果吕育还是不听。 没多久吕育便发现了县宰朱俊通匪的蛛丝马迹。朱俊察觉后,先是取了金银出来拉拢他。 吕育年轻气盛,焉肯与其同流合污,一心打算往上举告。 结果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反被朱俊栽赃陷害。 朱俊又趁热打铁,疏通了上头的关系稀里糊涂给吕育判了个死刑。 朱俊一心想置吕育于死地,若不是吕家也有些根基,恐怕吕育在海曲大牢里便遭了毒手。 吕母变卖了大半产业,也未能将儿子的案子改判,官府看在银钱的面子上只是没有株连吕育的家人。 然后吕育被押送京城名典的路上,正巧就遇到了杜迁等人。 众人互相匆匆见礼后,保万县的医护队便过来给吕育处理脚裸处的伤口。 伍宏和孙峰两家都被刘箕拉到了保万县,现在保万县医界内外两科是人才济济。 伍瑜也选了一群有志于学医的女孩,成立了女子医疗队。 “你先在此地将养些时日,现在外面王莽派出的官军遍布。 待到风声过去后,我会派人去信给你母亲报个平安。等你伤好以后是走是留悉听尊便。” 杜迁对着脚缠素色粗麻布的吕育道。 吕育知道当时遇到的小公子便是当今圣上,又看到保万县如此欣然的景象,本就不甘心商贾身份非要走“仕途”的他,便坚定了留下来的心思。 “杜大哥。”吕育挠挠头扭捏道:“小弟以后想扎根在此地,就给陛下当一普通兵卒,不知可使得?” 杜迁笑了笑:“你的品性不错,保万县正是用人之际,要留下自是没问题。 你们母子和陛下也算投缘,陛下知道后自不会轻待了你。 不过外面平静一些后,还是先给你母亲去个信,省的她忧心。” “我让家中出钱帮我买了游徼一职时,阿母便不喜。 自和朱俊不睦后,阿母更是早晚劝我回家经商。 后来被朱俊陷害,我心中实是不甘。 而今幸遇杜大哥,有机会为陛下效力,我想做出一番作为后再和阿母联系。” 杜迁望着一口孩子气的吕育笑着摇摇头。 他的家事就随便他吧,陛下等人不知道何时才能送来消息。 想到毫无音信的小皇帝,杜迁的眉头紧接着拧了起来。 杜迁在姚胜等人面前,只是强作镇定罢了。 现在外面鸡飞狗跳,到处是巡游的北军精锐。皇帝身边就蒋兴、李勇和几个年轻兵士护驾,杜迁焉能不担心。 但在离别时,皇帝又吩咐了太平峪中众人不可轻举妄动。 此时杜迁表面平静笃定,内心实则是焦躁不已、左右为难。 … … “朔方烽火照甘泉,长安飞将出祁连。犀渠玉剑良家子,白马金羁侠少年。” 刘箕等人打定主意后,便马不停蹄往西北赶。 穿屠申泽过鸡鹿塞,终于跑出了朔方的地界离了汉境。 荒凉的北方草原地广人稀,微风吹拂着青绿的野草。虽是夏春交际的气节,此地却是依然有些寒凉。 王嬿和紫云、杜鹃在一辆马车中,由蒋兴亲自驾车。 众人都知道刘箕怜香惜玉的毛病,所以一路上对三个女孩照顾的颇为精细。 刘箕自己倒是有些无所谓,常和大伙一同干些个零碎活计,甚至还有两次撸起衣袖在泥泞中帮着推陷入泥淖中的车子。 黄德明里暗里劝谏他好几次。 他知道黄德是想让他端起架子,不要在臣属前失了人君的威严。 刘箕不想在最亲近的这些人面前搞故弄玄虚那一套,面对百姓甚至一些下面的官员他可能会高高在上保持自己的神秘感。 但是至于眼前的这些人,对他们来说刘箕本就是天命之子,其忠心自不必怀疑。 至于黄德替他着急的人心拿捏,比起权谋手段,他更想用自己的见识和能力来折服亲随。 再说都是天天伴在左右的亲信,这又沦落到逃难了,还有什么神秘感可保持。 还不如树点个平易近人的人设好。 刘箕此时骑着马和乌日善行在队前,李勇和几个雏鹰军兵士散护在左右。 队伍里现在三辆车子,除了赵霆从保万县带出来的两辆车外,出关前蒋兴还去专门弄了辆车子,又购了不少粮食用具塞到车上。 一行数骑加上三辆车出了朔方,继续往西北方向漫无目的缓缓而去。 无论乘车还是骑马之人都是疲态尽显,唯独乌日善神采奕奕。 铺面而来带着淡淡青草味道的微风,让这个久离草原的人感受到了些许故乡的气息。 乌日善轻拍着马身,禁不住撒缰小跑了起来。 看着自己这个跑出老远的匈奴侍者,刘箕微微笑着,知他是情不自禁倒是不以为忤。 还好老黄德坐在第二辆车子里,要不然等乌日善回来又少不了给他一顿数落。 不一时,乌日善急速打马而回。 “不好了陛下。”乌日善操着生硬的口音道:“前面有一骑精壮汉子,远远扫了我们几眼回身跑开了。我看像是草原上马匪的探梢。” 此言一出,众人连忙勒住坐骑,心中俱是一惊。 刘箕举目四顾,茫茫草原也没个遮蔽躲藏之处。 一心想着跑出朔方,好摆脱王莽的追赶,却没细想到了关外的安全问题。 蒋兴从车辕处跳下马车,趴在地上细听了一会,抬起头表情凝重地沉声道: “陛下,前方有一队人马过来了,听马蹄声纷纷沓沓应该不下于二三十骑。” 第129章 乌桓人 “陛下。”马车的帘子一掀,露出了一张俏脸。 王嬿紧张得声音有些发紧。 紫云和杜鹃一左一右紧贴在她下首。 王嬿孤身一人跟着刘箕他们出来,两个丫头最近天天和她同车,已经自动切换成主母随侍女婢的身份。 王嬿在侧,搞的刘箕有时候想调笑打趣她们两句也放不开,心中经常大呼亏也。 “帘子拉上,你们在车里不要动。”刘箕严肃地叮嘱一句。 如果对方二十来人,自己这边也有五六员好手。 先露两手后再给来人些财帛,说不定就能过去这一劫。 若是三个如花似玉的大闺女被马匪看到了,那可就难办了。 “陛下,若是,若是来人凶恶,你就弃了车子自己先遁去罢。” 王嬿期期艾艾低声道。 “不要胡言,你们自在车上安稳待着。外面我们会应付。” 刘箕瞪了小皇后一眼。 “那,陛下,您自个要多注意着安全。蒋兴,好好护着陛下切莫让歹人伤了他。” “喏。”蒋兴沉声应了一句点点头。 忧心忡忡的王嬿又不放心地看看刘箕,拉上了车帘,车内三个女孩子紧张地偎在一起。 李勇等人各持弓刀护在车辆四周,蒋兴寻匹马骑上要挨到刘箕身边护驾。 刘箕又把他赶到了车上,如果王嬿等人露了面马匪起了歹意,蒋兴在边上起码还可以做最后一博。 众人立在草原上静静等着,他们有三辆车子,跑是跑不掉的。 没过多久,远处的一群黑点越来越大。 约摸二十五六骑疾驰到近前,将刘箕等人团团围住。 双方隔着六七十步的距离对峙着。 这么远在没有马镫的马背上仓促发箭的话准头不会太佳,算是个颇为安全的距离。 快速奔跑后的各杂色马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来人骑的那些马匹稍显老弱,和刘箕等人骑的西域良驹一比更显不堪。 驽马上,一群披着粗麻兽皮手持刀弓的汉子盯着眼前的良马,吞咽着口水两眼放光。 来人中领头的是一对青年男女,男子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剑眉星目也有股肃飒之气。 女子看着双十年纪,相貌眉眼和边上的那名青年男子颇肖,也算得上俏美。 扎了满头的发辫披散在肩头,亦是英姿勃发,不过神情中倒是比男子多了几分刁蛮的味道。 两人紧盯着刘箕等人围护的三驾马车。 看这群行人的架势,是已经预料到会遇到围堵,以他们胯下的马匹别说是提前避开,就是现在才跑,自家这些驽马也追不上。 而他们不肯离去的原因只能是车中有贵重的东西,不肯舍弃。 青年男子心下想着,便不由自主打马要往第一辆车子跟前凑。 他那边刚进一步,李勇抬手一支羽箭嗖的飞过去,直插进青年男子坐骑前蹄的土中,马儿吃惊一顿足,险些将青年掀翻下来。 原本团团围在四周并未举弓的众人也各自举起手中弓箭瞄准刘箕等人,气氛一时更加紧张了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车子里带的是什么?”青年勒住马稳稳心神,操着生硬的汉话问道。 刘箕闻言低声吩咐了挨在身边的乌日善几句。 “朋友,我们只是路过,车上并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不过可以分你们一些财物,大家就此离去各不相伤。” 乌日善用匈奴话大声喊道。 乌日善不讲话还好,他话音一落,来人更加紧张起来。 一直还算比较平静的那双青年男女也各自抽出腰刀,眼中露出了凶光。 “各位勿要激动,我们不是匈奴人。小可乃汉人世家子。”刘箕见状怕对面匆忙动手,心中急躁急忙大嚷了一句。 刘箕心中懊恼,想自己最近真是昏招频频。 先是异想天开去劫什么囚,结果王莽根本不管囚犯的事,倒是有了借口往外围持续增兵。 现在想让乌日善用匈奴人的身份套套近乎,看样子还遇到了匈奴的冤家对头。 “你们到此地来干什么?”那青年听到刘箕说了汉话,表情又稍稍平静了一些。 “我在故地和族中长辈有些龃龉为家族不容,故而带家人遁出汉境躲个清净。”刘箕微微一笑,故作轻松的扯了个缘由。 刘箕和那青年汉子言来语去聊了几句,青年边上的女子不耐烦了。 “车子上到底装着什么金贵东西?”女子的汉话竟然说的比青年汉子更顺溜些。 说着女子打马靠近蒋兴驾着的前车。 因见皇帝和对方头领聊的气氛还好,再加上过来的是名女子,李勇等人便没有出手阻拦。 有蒋兴在车上,刘箕亦没有太担心。 只见女子大咧咧到了马车边上,伸手便去掀那马车的挂帘。 女子的指尖刚要碰到车帘,一直缩在车驾位置的蒋兴豹子般猛然跃起身,一把攥住其手腕将她揽到身前,另一只手顺势扣住女子的喉咙。 那女子虽然看着身姿细长,实也是自小在草原习练摔打之人,平时一两个汉子也近不得身。 她见车子附近无有武士看护,便放松了警惕,哪知道看着不起眼,都以为是个普通车夫的蒋兴才是这帮人里最厉害的好手。 女子猛然被擒,嘴里忽然蹦出了一串胡语。 不远处的男子也紧张起来冲刘箕叫道:“快让你手下车夫放手,勿要伤了吾妹。” “公子,他们是东胡人。”听了女子口中冒出的话,乌日善低声对刘箕道。 东胡?刘箕的脑子迅速地运转了起来。 靠近幽州朔方和匈奴的东胡不就是乌桓人么。 乌桓地处东北,和匈奴、汉都接壤。之前一直臣服匈奴,汉武帝把匈奴收拾服帖后乌桓又臣属了大汉。 不过近几十年汉军兵威大减,匈奴卷土重来乌桓被迫又要向匈奴交纳“皮布税”。 乌桓每部有一大人,每部除了大人自己的子民外还联合了各小邑,小邑的头领叫小帅,相当于大部里的一个小部落。 现在的乌桓还未有掠其他族人为奴之风,部落成员和大人、小帅之间算是领头人和自由民的原始组合。 大人也非世袭,而是各部推选而来。 掠夺和生产的财帛粮食一部分上交部落,剩下的户民自有。 想到这里,刘箕心头一亮。 正愁着茫茫草原无处落脚,看样子这是个乌桓的小部落,不如去投他们暂时落脚。 乌桓最喜年少孔武之士来投,自己的部落强大了,对于部落里每一户都只有好处。 自己这虽有妇人老弱,但是还有十来个弓马娴熟的少年,再加上不少财物。 恐怕知道自己要去投,那小帅都得笑得合不拢嘴。 想到这里,刘箕心中大定。 “蒋兴,快快放了这位姑娘。” 刘箕说着策马也来到车子近前。 第130章 入伙 被蒋兴钳制住的乌桓女子喉咙发出呜呜的低吼,双臂被蒋兴一只手控制住,丝毫动弹不得。 听到车窗外突然传来女子挣扎低喝的声音,王嬿不由伸手掀开了车帘。 乌桓女子挣扎扭曲的面孔和王嬿略带惊恐小心的俏面险些碰到了一起。 四目相对,王嬿微微往后撤了撤身。 乌桓女子也停止了挣扎,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眉,许是不想在同为女儿身之人跟前显露窘态。 紫云和杜鹃在王嬿身后也小心翼翼伸出脑袋,好奇地看着被蒋兴挟持着的女子。 “蒋兴,还不快快放手。”到了近前的刘箕下了马。 蒋兴心思缜密,蹦下车将乌桓女子稍稍拖离车窗远些才放开手。 女子猛一脱身站立不稳,险些跌倒在地。 “姑娘小心,没跌坏了吧。”刘箕一脸关心,上前作势要去搀扶那女子。 头伸在车窗缝的杜鹃看着小皇帝的做派,顿时气鼓鼓,心中的恐惧也散去不少,偷偷冲着那个草原女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乌桓女子根本没搭理刘箕这茬。 站稳后翻身跨上自己站立一旁的战马,俏眉一扬恶狠狠剜了眼蒋兴后,打马回到本队。 刘箕略有些尴尬的定在原地。 “不愧是草原儿女,真性情也!”刘箕自我解嘲似的叹了一句,顺势又骑到马上。 杜鹃见皇帝吃瘪,先是忍不住捂嘴扑哧一笑。 然后心中又恼恨起那个不识抬举的草原女人来。 “敢问小帅尊姓大名,属哪位大人帐下?” 刘箕认定那青年是乌桓部落的小帅,便像模像样地盘起道来。 青年表情微微错愕,沉声回道:“在下郝旦,原属乌桓丘力布大人帐下。” 刘箕见他身为劫匪倒是还有问必答乖乖报上家门,也是颇实诚天真,更是确定了先混迹于其族的打算应该可行。 见那青年实诚,刘箕也便开门见山。 “我在中原为家族不容,现在流落塞外正无处落脚。我们十数人想投靠小帅的族落存身。不知小帅可愿收留?” 刘箕说完,笑吟吟望着郝旦。 郝旦一愣,本只是来打劫一票的他没想到眼前少年会提出这个想法。 “我们部族可不收无能的累赘。”郝旦还未开口,他身边的少女一努嘴道。 “姑娘是射箭可比过我这个手下还是拳脚能胜了我的车夫?”刘箕也不和小女子一般见识,依然微笑着指了指李勇和蒋兴。 刚刚吃了亏的女孩冷着脸鼓着腮不出声。 “现在部族正是用人之际,这些人实力也不俗,不如就让他们加入吧。”郝旦低声道。 “那他们带的财物一半要归部族才行。”女孩瞄了一眼刘箕他们后面的两驾马车。 刘箕听这对男女的口气,便知道事成。 “这是应当。”刘箕道:“不仅我这车队财物可分一半给部族,我在中原还小有产业,以后亦可贴补部族生活之用。” “那好,那好。”郝旦笑呵呵挠挠头,算是应下了刘箕等人并入他族邑的请求。 “我先看看你们有什么好东西。”双方放下剑拔弩张的架势,郝旦身边的女孩又策马跑到第二辆车子前去掀车帘。 “慢着..”刘箕忙张口阻拦,话音还未落那边车帘已经被一把掀开。 女孩刚要探头一看究竟,樊冒的一张大黑脸也从帘子后面的车窗伸了出来,又差点撞到女孩脸上。 女孩吓得惊叫一声险些再次落马。 “哎,你看看,这么着急,吓着了吧。”刘箕忍不住笑出了声。 郝旦听到女孩惊呼,紧张得身体一绷,而后看到车窗钻出个人来而不是其他变故,也忍不住跟着刘箕笑了起来。 原来黄德、全三和樊冒一直缩在第二辆车子里。 黄德执掌过中山王府护卫,也算略微识兵之人。 他安排樊冒靠近车窗注意着外边的动静。 如果情况有变和来人交上手,一旦皇帝情况不妙,樊冒可出其不意做奇兵杀出去搏一搏,为刘箕夺条出路。 听着外面握手言和并了一家,樊冒耐不住看热闹的性子,趁着车帘被掀开一张黑头脸就伸了出去。 “樊冒,你唐突了人家还不赶紧出来赔礼。黄德、全三你们也出来,大家互相见个礼。” 刘箕笑出声后见那女孩满脸尴尬不悦,忙解围道。 黄德、全三等人出来给郝旦见了礼。 “这是舍妹,名叫邬青。平时做事泼洒惯了。小公子莫见怪。”郝旦也把身边的姑娘介绍了一番。 “想这二人是干兄妹,要不怎么不一个姓。”樊冒以手掩口,自以为小声地在全三耳边说。 无奈他那声音太响,周遭人都听个明明白白。 邬青本就恼他吓了自己一跳,再听他这话语,脸上更是挂了冰霜一样。 “放肆。”刘箕瞪了樊冒一眼,吓的黑大个弓着腰脖子一缩,看着都和全三差不多高了。 “家仆无礼,唐突了。” 刘箕先向郝旦、邬青兄妹赔个礼,然后回头解释道: “东胡乌桓族人无有姓氏传承,一般大族由首领大人之名为名。一家兄弟姐妹名姓各异也是常情。” “公子真是博学多才,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全三不知道皇帝怎么知道东胡的风俗,上赶着先把马屁拍了再说。 “哦,原来他们都是无姓之人。”樊冒嘟囔着挠挠头。 “你闭嘴,别说话了。”刘箕忍不住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全三捂嘴幸灾乐祸地偷笑个不停。 刘箕懒得再理他俩,连忙走到第三辆车子旁,一把掀开车篷布。 冲着郝旦、邬青等人摆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道:“既然邬青姑娘想看看我这次带了多少财物,那就来点一点吧。” 车子内码放着六块金饼,并一大箱五铢钱。还有七八袋粮食和几匹绸缎、布匹。 原本刘箕一行并未准备长期漂泊,没准备什么财物。 还好自刘箕第一次进敬武公主的金库土包子开眼后,便养成了随身带着几个金饼的习惯。 车上这些,都是刘箕和黄德等人随身的银钱。 粮食布匹是在朔方出关前,蒋兴去黑市上购置的。 乌桓人日子清苦。 虽是刘箕的“随身小钱”,也让郝旦等人看直了眼。 原本表情悻悻,作态不愿再来看的邬青忍不住过来看了几眼后也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 “阿兄,有金子哎。我们分了这些汉人三个金饼,送两个给塌顿部族,他就不会举告我们了。” “塌顿部?举告?”看样子这个乌桓族邑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一会得好好打听一下这个郝旦部的底细,可别刚来就摊上倒霉事。 刘箕心里暗暗思虑着。 第131章 郝旦部、蹋顿部 郝旦和邬青典验过刘箕等人的财物后,两行人并作一处慢悠悠朝郝旦部的驻扎地而去。 路上刘箕打听到了乌桓的情况和郝旦遇到的麻烦。 现在乌桓族有五大部,各部由帐下多少不一的独立小族邑组成。 郝旦族邑大概五六百口,可战之士百多人。 和聚居在幽州上谷附近的几十个小族邑同属丘力居部帐下。 郝旦年少耿直,平时颇不受丘力居待见。 最近匈奴使者来收“皮布税”,顺便向丘力居索要年轻女子,丘力居便命郝旦部献女。 郝旦部人口不兴,年轻女子也少自然没及时完成丘力居交待的任务。 匈奴人等不及,在丘力居的默许下,竟然准备直接到郝旦部抢人。 还好邬青从小的玩伴朵帕在丘力居大人帐内做侍女。 朵帕知道消息后连夜出逃,将匈奴人的计划偷偷送到郝旦部。 郝旦和邬青闻知后惊恐不已。 匈奴人一旦袭击族邑,可不是抢几个女子这么简单。 到时候族邑财物尽被洗劫,男子被杀,女子和孩子都会被掠去为奴。 兄妹俩召集族人收拾妥当,趁着匈奴人还未有动作急忙往西南逃去。 郝旦等人怕匈奴人追击,尽量靠着汉境边缘跑。 乌桓人本就逐水草而居。 一路奔波,到了朔方附近找到一片水草丰茂之处,郝旦族邑就地扎营住了下来。 族人在此放牧狩猎,妇女做些纺织手工、皮毛制品。 每隔旬月到朔方用兽皮牛羊等物和汉人换些粮食粗布,日子紧巴巴倒也能苟活。 好景不长,随着夏日渐近,部族内其他小族邑也开始四处游牧射猎。 郝旦他们所处之地对乌桓来说偏西南,算是夹在匈奴和汉之间了。一般乌桓族邑不会冒险跑这么远。 但是丘力居帐下有个大约千人的族邑,首领叫做塌顿,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 此人贪婪无度,西南水草丰茂又有黑市和朔方汉人交易,甚至劫掠汉民财物也方便。 所以虽为匈奴、汉交界的险地,塌顿族邑还是一步步挨了过来。 塌顿刚到此地便发现了郝旦的部族,丘力居正在四处找寻这个不听话的小族落,想不到被自己无意发现,塌顿喜不自禁。 报告给丘力居是划不来的,总帐大人肯定会命自己配合匈奴袭击郝旦部。 到时候不仅损折自己精锐,好的话打垮了郝旦部,最多也是分些老弱入族。运气不好甚至自己势力也被拼残,反而被其他族邑吞并都有可能。 所以塌顿就以报告丘力居大人和匈奴人为要挟,让郝旦供奉些财物。 郝旦族邑放牧狩猎勉强糊口,哪有多余钱财。无奈塌顿那边催的紧,郝旦只好带了二十多骑精干兵士出来准备抢一票,谁知刚出来就遇到了刘箕等人。 “那塌顿几许年纪,为人性格怎样?塌顿部邑实力如何?”刘箕和郝旦、邬青并辔而行,听郝旦讲述了大概情况后,刘箕问道。 “塌顿三十多岁,塌顿部族人不少,族邑将近千余口,控弦之士二百多人。 塌顿为人凶狠贪财,不像我阿兄这般憨厚没本事弄得我们部族日子都过得苦哈哈的。” 邬青抢先答了话,后面还揶揄郝旦几句。 郝旦脸一红,有些不服地道:“塌顿是会敛财,不过他只顾自己享用。他们全族也就他几个嫡亲兄弟那几户的日子好过,下面的族民日子过得比我们还要难。“ “乌桓大人,小帅均非世袭。郝兄过于仁厚、塌顿又太暴敛贪婪,你们是如何在各自族中当选的呢?” 刘箕知道乌桓现在还没有姓氏传承,到了东汉后各部首领才转为世袭,现在还是推选制。 刘箕这个问话虽然委婉,郝旦听着却也颇尴尬。 说是仁厚,结合着邬青的抱怨,理解为无能却也合适。 一直叽叽喳喳的邬青捂着嘴吃吃笑了一声,没有上赶着回话。 郝旦红着脸道:“我和邬青自幼拜过一个汉人为师,说得熟练汉话,汉字也粗识得几个。 部族里经常要和汉人做买卖,再兼青妹擅长搏杀,族内精干小伙能胜她的也寥寥无几。 所以族人索性就举我为小帅,青妹辅佐于我。 至于蹋顿部,蹋顿他兄弟六人俱在一族,均凶悍无比。其中蹋顿力大无穷尤其晓勇。 所以虽然他贪婪暴虐,其他族人也不敢不推选他。” “哦,原来如此。”刘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原本被这个蹋顿盯上真是糟糕,不过还好遇到了你。” 邬青摸出揣在怀中的三个金饼摩挲着道: “从你那分的这三个金饼,我们送两个给蹋顿,估计他的眼都能瞪直了,足够堵住他的嘴了。” “万万不可。”刘箕皱了皱眉头:“如果那蹋顿是个贪婪之人,你万万不可轻易拿金饼给他。 郝旦部一向拮据,贸然拿出两块金饼来,不得不让人生疑。 蹋顿肯定不会满足只取两块金饼,反而会得寸进尺追究你这金饼的来处。” 邬青闻言将金饼揣回怀中冷笑道:“那依刘公子的意思,我们该如何行事?” 刘箕皱眉思索着没注意到邬青的语气,顺口回道:“回去先推脱他几日,催的紧了就送个两串钱并三五袋粮过去。 就说族中日子艰难,以后尽力每月奉送他五铢钱三、五串,这样可以先稳住蹋顿,而后可再寻机会摆脱他。” “这样我们每月都要奉钱。虽然给的钱少,但不还是要一直受制于人?不如一次给他两块金饼让他迁走省心。” 邬青板着面孔道: “我看刘公子就是怕蹋顿问这金饼来处,我们供出你来。放心,既然你入了我族,我们自会庇佑你等。” 郝旦也跟着说:“就是,刘公子莫要担心。想那蹋顿不至于拿了两块金饼还不满足。” 刘箕望着这对兄妹暗自摇摇头心道:有这兄妹俩当家,难怪这郝旦部人少物贫。 众人不再言语,不一时到了族邑聚居之地。 一条小河蜿蜒流过草地。 细绿微风岸,青青草色齐。 各色的篷帐散落在小河周围,男女老幼有的看着散放的牛羊,有的拾掇着兽皮。 几十骑人马和三辆车子的归来,打破了邑寨的宁静。 郝旦宣布了新人加入族邑的消息。 男女老幼一大群人盯着刘箕一伙看热闹,一群衣不蔽体的小孩子吃着手指围着刘箕的车子转。 郝旦部的族民虽然日子清苦,人倒是都还淳朴。 一些热心人匀了几个帐篷给他们,并找了个空地熟练地帮着搭了起来。 刘箕取些粮食、布匹分给了送帐篷给他们的族民。 因带了三个丫头,在朔方时,刘箕让蒋兴换了不少饼饵等零食小吃放在王嬿车上。 王嬿让紫云、杜鹃取了一些出来,分给围在周边的孩子。 那边郝旦、邬青已经迫不及待地安排手下携了两块金饼,飞马往蹋顿部而去。 刘箕望着携金饼飞驰而去的几名乌桓兵士,不由叹口气摇了摇头。 第132章 大司马收兵,小皇帝落草 阴云压顶、光线昏暗。 铜炉中插着两根线香,袅袅升起的烟雾缠绕纠葛成一团久久不能散开去。 大司马署后衙,王莽看着案几上雪花般散落的奏报脸色铁青。 数日过去了,四方军队都已搜寻到了边境,除了寻杀不少逃走的囚犯,对于小皇帝一行的消息还是毫无斩获。 署衙内,宗伯凤、王恽、甄丰、甄邯、马宫等人都被叫来议事。 “还是没有寻到他们的踪迹?”宗伯凤看着散落在案几上的一堆奏报,小心翼翼道。 王莽白了他一眼没有吱声。 这不是明摆着吗? 有消息的话,大司马还有闲心在这里生闷气? “大司马,京兆南北军离京太久,四处已有流言。”车骑将军王舜忧心忡忡。 “还有京兆铺兵打着寻索囚犯之名,在京畿三辅滋扰百姓。京兆尹和我府衙已收到不少地方官民的举告。”大司空甄丰紧跟着道。 王恽不满地瞄了甄丰一眼。 京兆铺兵和射声军这次活动可都是挂在他的名下。 “这些我都清楚,不过..”王莽欲言又止。 众人不再言语,小皇帝升仙的消息虽然已传告天下,但是在座的都知道当晚是怎么回事。 刘箕子凭空消失,终是大司马的一块心病。 望着一筹莫展的王莽,王恽忽然福至心灵。 王恽往前凑了凑小声道:“大司马,此时大可不必忧心。” “哦?太仆何出此言?”王莽看了看王恽。 王恽垂首奏道: “大司马,此时小皇帝升仙的消息已天下尽晓。其实说肉身升仙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就算那刘箕子躲在什么角落里,最近终是不敢出来的。 不如咱们不去管他。 现在没了刘箕子正好腾出了正统的位子,太皇太后的精力又愈发不济,正是大司马放开手脚施为的时候。 等到这厢变了天,那刘箕子即使再蹦出来又能如何? 再说天下能有几人识得刘箕子真容。 以后就算他自己冒出来,咱们也可给他安上冒名顶替妖言惑众的罪名治他个死罪,当场格杀。 他这一跑,时日长久,真的也会变成假的。 到时候是真是假还不是大司马说了算?何必现在为了找寻不见他的踪迹徒然自扰。” 王莽闻言,蹙眉细细品味着王恽话中之意。 “哈哈,太仆所言甚是。我这是关心则乱,钻了牛角尖。 此时正是我行事大好时机,还费心去管他一个仓皇逃跑的毛头小子干嘛?” 王莽想通后畅快大笑几声,长袖一挥,堂中凝结的烟雾也被他挥散开去。 “光禄勋,你回衙发令,命出寻四方的南北军及羽林、期门郎俱回京归建。” “喏。”甄邯行礼应了一声。 “众位再留意一下宗室中有无合适人选。刘箕子已去,新的皇太子要先立起来。” 王莽一扫之前的阴霾表情,满面春风。 … … 白云绿草,野花飘香。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刘箕叼根草茎躺在一个斜坡上眯着眼,看着不远处的王嬿。 到郝旦部已经好几天了,刘箕拿布匹换了十几头羊养着,做起了安居一段时间的准备。 羊由乌日善和樊冒照料。 换来的羊中有几只小羊羔。 王嬿、紫云和杜鹃以前羊肉常吃,活羊倒是没见过。 看着小羊羔可爱,三个丫头正围着小羊稀罕地摆弄个不停。 “小羊羔可不可爱?晚上烤来吃如何?”刘箕吐了口中的草茎坏笑着喊道。 王嬿知道皇帝在说笑,佯做嗔怒地白了他一眼。 全三伴在刘箕身后,也跟着嘿嘿傻笑。 黄德在帐篷内拾掇着余财和布匹粮食,李勇带着几名雏鹰军士兵散护在刘箕附近。 蒋兴则领命混回了朔方去打探消息。 刘箕估摸着搜寻他的大军应该没多久就要撤回去了。 一个身影悄悄靠近神情放松的刘箕。 “啪…” “啊…” 肩头被重重拍了一巴掌的刘箕疼得呲牙咧嘴,叫唤一声直接蹦了起来。 邬青在边上捂嘴吃吃笑着。 刘箕有些着恼地看看李勇等人,他们连忙避开小皇帝冒火的目光往四周望去。 全三也讪着脸。 大家显然都没把这个乌桓姑娘“偷袭”小皇帝当一回事。 只有刘箕才知道,这看似玩笑的一巴掌力道有多大。 “你干嘛?是不是看本公子英俊潇洒起了歹念? 告诉你,我已经是娶了亲的人,你就别痴心妄想了。”刘箕打不过邬青,言语上可不吃亏。 “你这小毛孩子瘦瘦弱弱地,谁稀罕。”邬青一嘟嘴,把刘箕怼地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你们送了金饼以后,蹋顿部怎么说?”刘箕岔开话题,聊起了正事。 邬青听刘箕问起蹋顿部,得意洋洋道: “那蹋顿才不像你说的那样。他见了金饼欣喜若狂,当场就表示远离此地,并保守我们在这里的秘密。” 刘箕皱皱眉,心说看来这乌桓人还真是不一样? “那他们走了没?” “还不知道呢。他既说走,应该就已经走了吧。”邬青轻松地答道。 “你们没派人过去打探打探他们的行踪举动?”刘箕有些无语。 “不说这些了,你那个车夫呢?叫他出来,本姑娘再和他比试比试拳脚。”邬青转头四处寻看起来。 “你又皮痒,找揍来了?”刘箕笑道。 刘箕他们安顿好第二天,心中不服的邬青就来找蒋兴比试过身手。 当时看她是女流,而且其有多少斤两蒋兴心中已经有数,便懒得和她动手。 架不住她磨,再加上刘箕也出言说项,蒋兴勉强答应。 结果不过两三合,邬青又被轻松制服,气鼓鼓地甩袖离去。 这场较量,让部族其他人对新来的这个队伍增添了些许敬畏之心。这也是刘箕劝蒋兴应战的一点原因。 “别瞅了,我的车夫回汉境了。我在大汉还有些产业和生意,让他过去联络一下。” “哦。”邬青闻言面上表情微微有些失望。 “你不会看上我的车夫了吧?”刘箕坏笑道。 邬青头一低,难得的脸上一红。 “我靠…”刘箕忍不住心里感叹了一声,想不到蒋兴那小子的艳福到了。 不远处跑来个族民,用东胡话冲邬青喊了一句。 邬青抬头对刘箕道:“蹋顿部的使者又来了,我哥让我回帐议事。”说完拧身就往回走去。 “我那车夫名叫蒋兴。等他回来我让他去找你啊。”刘箕冲邬青的背影笑着喊道。 “好嘞。”邬青干脆地应一声,刚刚那一丝丝羞涩之气早已不见。 “还是草原儿女洒脱,没有多少扭捏之态。”刘箕望着渐远的女孩自言自语道。 忽然想起了邬青刚刚之言,刘箕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蹋顿的使者,看样子来者不善,担心的事情恐怕还是要发生。 刘箕也迈步朝郝旦大帐的方向走去,全三、李勇等人紧随在后跟了上去…… 第133章 贪念 刘箕步子有些急。 深一脚浅一脚跑到郝旦大帐的附近后,刘箕停下脚步。 他一个刚入族的“新人”,还没资格入帐会见来使。 再说,他也不想让外人知道郝旦部新来了一群生面孔的汉人。 刘箕带着全三和一干护卫在大帐后溜达着,假装在附近闲逛。 帐边巡逻守卫的族兵认识刘箕等人,不但没驱赶他们,目光相接时,还纷纷对刘箕投来和善的微笑。 大家都知道刚入族的这群汉人有钱有粮出手阔绰。换头羊都比别人出的价格高出不少,谁不想和他们打好关系? 刘箕摇摇头,对郝旦的领导能力愈发地质疑。 帐里呜哩哇啦说着东胡语,刘箕是一句也听不懂,不禁感叹:原来说胡话的形容就是这么来的。 但是听着帐里的人对话的语气,那肯定不是在亲切友好的交谈。 一个低沉的陌生男人声音和邬青尖亮的声音交替响起。偶尔还夹杂一两句郝旦的声音。 那低沉的男声应该就是来自于蹋顿部使者,语调不紧不慢中带着一丝丝轻蔑威胁的意味。 而邬青显然是发了火,尖亮的嗓音仿佛能把帐顶掀翻。 过了一会,帐内的对话停了下来。 刘箕预测他们这是谈话结束,估计使者要走了。赶紧拉着其他人藏到附近一个小帐篷另一侧。 果不其然。 帐帘掀开,一个高大魁梧的汉子带着两名随从走了出来。刘箕没有看清此人样貌,想是使者无疑。 郝旦尾随着送出帐来,双方未多客套,来人大喇喇翻身上马后,三骑分前后扬长而去。 “小帅。”刘箕从隔壁小帐篷后走出来。 正在怔怔望着远去的蹋顿部使者的郝旦听见刘箕喊他,回过神来。 “是刘枫啊。”郝旦打了声招呼。 刘箕为了方便,给自己取了个化名叫刘枫。 “可否到帐中一叙?”刘箕想了解一下刚刚蹋顿部使者的来意。 见郝旦没有邀请自己进帐的意思,便厚颜自己提出来。 “哦,刘公子请进!”郝旦一手掀开帐帘,还有些魂不守舍。 刘箕没有客气,直接迈步进了大帐。 全三随侍着跟了进门,李勇等人和族兵一起守候在帐外。 郝旦的帅帐比其他族民居住的帐篷大了约一倍,帐内陈设倒是不奢华。 壁上挂了些装饰的皮布饰品,地上铺着几张毯子。 邬青气鼓鼓地坐在一张兽皮毯上,边上一个少女紧挨着她。 那女子和邬青年龄相当,长的眉清目秀看着柔柔弱弱和满面英气的邬青大不相同。想必就是那冒险跑回来报信的朵帕了。 刘箕见有陌生女子,故作潇洒地迈步而入,顺势清清嗓子。 朵帕却像没看见他这个大活人似的,一双深目只顾满是关切地盯着忧心忡忡的郝旦。 看来这胡人的审美,到底是不同。自诩英俊潇洒的刘箕自嘲地暗笑道。 “青儿姑娘,那蹋顿部使者可是来与贵兄妹告别?”刘箕最近做惯了少年,难免也多了些孩子心性。 想着来到此地后连受忽视,说话也多了些揶揄的味道。 邬青看样子是余怒未消,一双杏眼圆瞪着,泪珠子在眼圈里打着滚,嘴里说不出话来。 郝旦不知道刘箕和邬青在草坡上的对话,也未听出刘箕语气有何不对。 便叹口了气,一五一十把和蹋顿部使者交谈的详情说了出来。 原来乌桓整族清苦,就算有些财力的蹋顿初见到两块金饼时也是喜出望外,满口答应离开此地并替郝旦保守秘密。 待到郝旦部的人离去,蹋顿慢慢冷静下来不由心中生疑,一直穷困的郝旦如何能轻松拿出两块金饼? 再加上两块金饼来的太易,蹋顿贪心又起,怎肯轻易放过这榨财的机会。 于是就有了今日使者又上门之事。 “那使者说他们答应暂不举告总帐大人,但是不会再同意搬离此地,而且还要你们每月都要奉送两块金饼?”刘箕问道。 郝旦无奈地点点头。 “他们没问你们这金饼的来处?” “那倒是没有。” 刘箕闻言,眉头紧锁起来。 “我早就说不可把金饼暴露给蹋顿,给他两缗钱都要装作很为难的样子才行。 轻轻松松两块金饼就给出去了,这不是更勾起那蹋顿的贪欲吗。”刘箕皱眉抱怨道。 郝旦叹口气:“唉,悔不该不听刘公子良言。弄到现在局面,最后一块金饼也被他榨了去,还是咄咄逼人、不肯罢休。” “什么,第三块金饼你今天也给他们了?”刘箕彻底抓狂。 “不给他,今日他安肯轻易离去。” “既然两块金饼之前已给了去就罢了。今天他们再来人,你就应该咬死口说再也没钱了。 就说那两块金饼也是劫一汉人商队偶得,要钱再也没有,要举告就让他们举告去。 他们得了你两块金饼,算落了短处,想也不会轻易举告。 磨到最后,每月付他两三缗钱了事。 现在让他轻易又得了一块金饼去,事情岂不更糟糕了。” 刘箕郁闷道。 邬青站起身圆瞪着一双杏眼沉着脸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放心,他没问金饼的来处,就是问了我们也不会供出你来。 蹋顿逼人太甚,我们逃也无处可逃,索性和蹋顿部拼了。” 刘箕闻言转过头,双目紧盯着邬青。 少年的明眸中闪着凌厉的光芒,眼底仿佛又带着一丝厚重的沧桑。 刘箕自到了乌桓就一付嘻嘻哈哈的少年公子模样,何曾露出这等做派。 邬青被刘箕眼神一扫,不由打个寒颤低下头去。 “你去和蹋顿部拼了?你们能打过蹋顿部吗?”刘箕语气冷冷地问。 邬青低着头不吱声。 郝旦小声道:“那蹋顿部人口是我族邑两倍,蹋顿几兄弟又凶悍无比,和他们火拼实无分毫胜算。” “那还喊打喊杀的?我也知道再说前事无用,不过是给你们警醒,让你们以后做事之时多考虑周全。 你们的每个决定不仅代表你一人一家,更关系着整个部族的兴衰。 你们看看部族里的族民都过的什么日子。 有个叫巴旺的男孩,都忘了上次吃饱饭是什么时候了。 还有当涂一家两个女孩子,都七八岁了还没有布匹做衣服。虽是天气渐热,出了帐门也只能囫囵裹块冬日穿的兽皮遮羞。 族民日子如此艰苦,你们这部族首领做的安心吗?” 刘箕越说越气。 他来自见惯人民丰衣足食的后世,所以最看不得老百姓穷苦。 之所以高价从族民手中购了群羊,也是有给实在穷苦之家变相贴补襄助之意。 邬青闻言紧咬樱唇,和蹋顿部争吵时都忍住没掉的泪水大滴从杏眼中滚落在地。 郝旦也垂下了头。 看着眼前的兄妹俩,痛快发泄了一通的刘箕有些后悔。 要是碰到蛮横的乌桓首领,自己这么叫嚣,说不定过一会就被砍了。 蒋兴不在,李勇又不善于近身搏斗,自己还不就是人家砧板上的肉。 再说,现在乌桓的条件,能苟且活着就不错了。 刚刚说的那两家的情况,就算在丘力居大帐下的子民中估计也会有不少。自己那些话,确实有些刻薄了。 不过看样子郝旦和邬青还算淳朴厚道。两人并未以刘箕训斥的口吻为忤,反而觉得自己确实是做的不好。 “那蹋顿部那边,该如何应对?”郝旦低声问。 听了刘箕一番慷慨陈词,郝旦现在把他当成了救命稻草。 第134章 谋划,静观其变 刘箕思索片刻问:“邬青刚说要和塌顿部拼了,你们族邑之间火拼,大头人不管吗?” 郝旦回道: “族邑之间因为抢夺水草、牲畜走混之类发生争斗的事情平时也常有。如果双方都不找大头人求助,一般都是两个族邑自己解决。 但是,如若一方要是想把另外一族打垮吞并,大头人就不允许了。” “吞并?”刘箕目光中闪过一丝寒意:“你们这个处境,难保部族大人没有想借故自己吞并你们的心思。” 听了刘箕的话,郝旦和邬青思索片刻忽然同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可能还真被刘公子猜中了。”郝旦一拍脑袋:“老族长过世,我刚继任小帅时,丘力居大人就单独找我,问我可愿意并入他大帐下。 当时只觉得在总帐下既没什么好处又不自由便没有答应,大人也未再提及。 我当时没有在意。 现在想来,给匈奴的年轻女子全部要我们区区几百人的小族邑来出,不就是逼着我们上绝路吗。” “朵帕也说,丘力居大人放任匈奴人攻击我们部族的条件就是他们必须杀死郝旦。 所以朵帕才连夜跑来给我们报信。”邬青一脸后怕的道:“杀了阿兄,刚被击溃的部族不可能马上推选出新的小帅。 那余下的族民就可能都被他纳入自己的大帐了。” “既是如此,那就管不得那个什么丘力居允不允了,我们想办法灭了塌顿并了他的族民。”刘箕冷冷道。 “这个。”郝旦闻言面露难色:“塌顿部人多兵盛,他们不来找我们麻烦就是万幸了,我们怎么去吞并他?” 邬青倒是满脸兴奋又有些期盼地望着这个有些神秘的汉人少年。 “现在往南是汉境朔方,往西北是匈奴腹地。被塌顿盯上了,逃我们都无处可逃。 所以现在只有把塌顿部打散吞并,才能继续在这里呆下去。” 刘箕说着目光扫过对面的兄妹俩继续道: “至于怎么打败他们,只能智取。三十六计云:擒贼擒王。 我们想办法把蹋顿几兄弟除掉,其他族众再多也不足为虑。” “三十六计?”郝旦和邬青一脸茫然。 刘箕反应过来,不禁哑然。 三十六计之说始于南北朝,直到明清才成书立说。 现在他扯什么三十六计,别说乌桓的两个年轻人了,就是大汉宿将听了定也是一头雾水。 “哦,那是我从一世外高人处习来的奇谋兵法,以后有暇传授给你俩。”刘箕搪塞一句。 “除掉蹋顿兄弟的计谋是不错。他们的族民大部分也不是真心想推举蹋顿做小帅,只是迫于他们兄弟的武力。 如果能先把蹋顿兄弟除去,把他们的族民并过来应该没多大的困难。 我们现在该怎么做呢?” 邬青盯着刘箕问道。 蹋顿部的反应被刘箕猜个正着,再加上什么听着感觉很厉害的三十六计。 邬青现在已经收起了小情绪,对刘箕有点点盲信了。 “从蹋顿使者的言语态度上看,他们对郝旦部的野心不小。 再加上轻易又讹走了块金饼。 蹋顿不会把你们报给丘力居或者匈奴人,而是自己想榨取更多金钱,甚至悄悄灭了郝旦部壮大他自己。 我没猜错的话,他们马上要对郝旦部有动作了。 我们先静观其变再说。” “你是说蹋顿部要攻击我们?”郝旦一激灵。 “从蹋顿使者的城府来看,他们应该不会上来就发兵。定是在其他方面搞一些小动作。” 郝旦闻言松了一口气。 “但是。”刘箕又接着道:“还是要提高警惕,蹋顿部直接出兵也有可能。” 郝旦脸一黑,眉头又拧了起来。 不是刘箕在废话,他不确定这些乌桓人是不是会不按套路出牌。 所以话还是先不说的太满,省得到时候被打脸。 …… …… 太平峪山谷口。 阳光明媚,山谷两旁的大树在山风的吹拂下婆娑摇曳,树叶子呼啦啦响着。 天已入夏,刺眼的太阳光透过碧翠欲滴的绿叶的缝隙,细细碎碎地撒到地面。 “大哥,你和武瑜姑娘怎么样了?我阿母挺喜欢赵曼,现在待她比对我还好。弄得赵曼都要认我阿母当义母了。 还好阿母知道我的心思,没有同意。 你说她要是真成了我义妹,我还有什么戏?” 姚胜满脸郁闷地絮絮叨叨。 自从王莽退了兵,赵朋开始慢慢恢复保万县的消息渠道。 密谍也开始每日在城里和三辅周边搜罗消息。 杜迁和姚胜每日过了午就会跑到山谷口和当值兵士一起站哨,等着那回谷密谍的消息。 姚胜见杜迁只顾盯着远方没有理睬他,便叹口气道:“陛下他们还是音信全无。听赵县令讲过几日再没有消息,就要霍叔组商队出去远处寻找,到时候我也一起去。” 杜迁回过头瞪了一眼姚胜道:“霍大叔他们的商队都是精挑细选之人,你就别跟着添乱了。 王莽虽然撤了军队,各处应该还有他留下的暗探。你身高和样貌太过显眼,还是老老实实呆在这保万县吧。” 姚胜闻言郁闷地转过身不再言语,朝刚刚杜迁盯着的方向望去。 这时一个模糊的身影隐隐约约出现在远方。 看那人直奔谷口的架势就知道是谷中之人,而非误入的百姓。 姚胜以为是回来早的一个密谍,随着身影越来越近,蒋兴不由得瞪圆了眼。 “二哥,是二哥回来了。”看清楚来人是蒋兴,姚胜呼喊一声扑奔着跑了出去。 杜迁见蒋兴来了也是欢呼雀跃着迎上去,但是见蒋兴是自己独自归来,杜迁心里一沉,陛下他们…… 第135章 稳固大本营 蒋兴跟着杜迁、姚胜回到县衙大堂。赵朋见蒋兴形容疲倦狼狈,连忙安排饭食。 保万县大堂内屏退了闲杂差役和左右侍者,一帮保万县的核心人物团团围着远道而来的蒋兴。 蒋兴边吃饭边在众人的“围观”下,断断续续把和赵霆分别后的事情讲了个大概。 “陛下在乌桓族中?”赵霆和赵曼、霍邱等人惊叹地看着蒋兴然后又望向霍鸿。 霍鸿低声道:“我虽经常远途行商,这东胡的乌桓人倒是没有接触过。不过听说那乌桓还未开化,不会写字言语又不通。不知陛下在那里可安全?” “就是,现在王莽的兵都撤了。还是赶紧去把陛下接回到太平峪来妥当。”姚胜紧跟着道。 “我们暂居的那族乌桓人的首领看着也还厚道,陛下安全应该无虞。” 蒋兴推开盘箸,拿粗麻布擦擦嘴,慢条斯理道。 蒋兴入关后一路潜踪隐迹,不但官府和王莽私下安排的眼线未发现他,就连保万县在外的暗探也丝毫不知。 他离开郝旦部时,刘箕提前有过交待。如果南北军已撤兵,不用回报,直接潜回保万县。 一是报个平安,让保万县里安心。再者他有些安排要交待给赵朋、杜迁等人。 “陛下要在乌桓呆些日子,暂时不准备回保万县。”蒋兴对姚胜笑笑。 “这?”姚胜瞪大了双眼。 赵朋和杜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赵朋见蒋兴用了饭食后精神好了些,便问道:“蒋统领,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蒋兴微笑着冲赵朋回道:“赵县令所言不错,陛下确实有些安排。” 闻听此言,赵朋、霍鸿、杜迁等人赶紧起身垂手而立,准备接圣谕。 “陛下口谕:原雏鹰军、少年军各部及县常备军即日统编为保万军。 杜迁任统领将军,保万军下设五部。 赵霆为火器营校尉主操震天雷及新研制的霹雳炮,长铳等火器。 姚胜为陌刀营校尉,创建重甲陌刀队。 李勇为射声营校尉,神臂弓队、轻重床弩军由其节制。 步跋子军改为斥候营,我任斥候营校尉。 另成立重甲骑兵,人马俱披挂重甲,暂由姚胜选人训练,杜迁代为统领。 红颜军单立一伯,赵曼任都伯。 军中成立军医队,队同一曲,武瑜负责领军侯职。 原陛下私库交由保万军管理,保万县如需调用私库金银,须有赵县令及杜将军双重签押。 另军械,辎重,辅兵等各级军职由杜迁自行任命组建。” 说到此处,蒋兴停了停偷眼看了看赵朋。 只见赵朋面色如常,见蒋兴停下话语,赵朋拱手对杜迁道:“恭喜杜将军。” 杜迁忙回个礼谦逊道:“都是为了陛下尽忠,现在非常时期,以后保万军还多有仰仗赵县令之处。” 赵朋哈哈一笑:“如有县里配合之处,自是义不容辞。” “李勇不是在塞外吗,你也马上又要走。射声营和斥候营如何管理?”杜迁转头问蒋兴。 “等陛下在那边稳妥后,就让李勇回来。我调几个步跋子好手护卫陛下,以后也会偶尔回保万军呆一段时间。” “陛下那边没有稳妥的人可不行,等李勇回来后,不如让霆儿过去到陛下身边侍候。”等蒋兴把话说完,赵朋接着道。 蒋兴摇摇头:“火器营是陛下最为看重的,赵霆肩上担子很重不可轻离。 再说陛下也不忍见赵县令骨肉长久分离。赵县令的心意我会转达陛下的。” “对县中政务,陛下可还另有安排?”赵朋也不再提起让赵霆过去的话,又问起了政务。 “等外面再平静一些,让密谍想办法联系侍中宋弘和太师孔光,替陛下给他们报个平安。 然后让太师多弄一些路传,尽早组一支商队带些粮食布匹食盐等物资去和陛下汇合。” 蒋兴复述着刘箕的交待。 “我会尽快安排人联络上太师府,先弄到前往朔方的路传。” “不,联系上太师后不可先要朔方的路传。 先要到蜀郡的,拿到蜀郡的路传安排商队出发后,过个三五日再要凉州、朔方和并州的路传。” “这是陛下安排的?”赵朋问道。 “正是。” 听到蒋兴的回答,赵朋隐隐轻舒口气接着道:“蒋校尉准备何时动身,我这边要准备什么?” “陛下那边刚落脚,急需用人。我挑几个精干的步跋子军士明日就走。 麻烦赵县令给我取些金银,再弄几个小号的震天雷,还有最新的手弩。” 现在金库和武备都还没和杜迁交割,所以这些东西还需要从赵朋处调取。 赵朋点点头,带着霍邱去支钱领人,霍鸿去准备商队。 蒋兴也赶去自己的旧部寻几名精干的步跋子带去郝旦部。 现在皇帝身边的那几个雏鹰军士兵还真不入蒋兴的眼。 午后各自忙碌。 入了夜,各方已准备妥当。 杜迁、蒋兴和姚胜三兄弟久不相见,明日又要分别,三人像在羽林营时一样,同宿在一间房中。 夜晚的山谷特别幽静,大部分县民也已入睡,除了夏虫的啾鸣也就偶有值夜巡逻的差役小队发出些许声响。 卧房内一灯如豆,蒋兴起身把窗户关严。 姚胜大咧咧道:“二哥,谷中虽然清凉但房中也有些许气闷。今夜看样子又不下雨,你关那窗户做甚?” 蒋兴冲他摆摆手,伏耳在门边听了听外面的动静。 杜迁和姚胜见蒋兴如此做派,也都表情凝重的安静下来。 “大哥,陛下成立保万军意义重大。 你一定要以原来的两什龙禁卫兄弟和上林苑少年军为基础,把保万军和陛下的私库牢牢控制在手里。” 蒋兴回身后低声道。 “陛下莫非不相信赵朋等人?怪不得他不愿意回来。”姚胜也刻意低沉着嗓子。 杜迁摇摇头:“那倒不是,陛下说他原本有着皇帝的身份,而且每次到保万县不是送钱物就是带来新式的冶匠技术或者军械图纸。 所以县里百姓都把他奉为天人。 而这次隐潜后,陛下估计要有个数年时间,外面才会有风云际会之机。 这保万县辖地又小,陛下说要有什么什么…对了,叫若即若离的神秘感觉,才会继续保持在县里百姓中的威望。 至于赵县令的忠心,陛下自是不疑。不过整县军政及如此多的私库财务尽付于其手,时日长久,难保人心不思变。” “那赵朋要让儿子去陛下身边侍候,你为何阻拦?有他在陛下身边,想那赵朋也不敢起异心。”姚胜白了蒋兴一眼。 蒋兴不以为意,继续道:“陛下早就料到保万军一成立,赵朋为证其心会要求送赵霆过来。所以特地交待了我拒绝的话。 毕竟赵朋等人一直忠心耿耿,所以陛下也不想做太过。而且赵霆也是少年军出身,对陛下崇敬无比。 大哥平时多多教导于他,以后即使保万县有人有异心,也要保证赵霆站在我们这一边。” 一直未出声的杜迁点点头。 姚胜叹息道:“陛下小小年纪,真是心思如海。不仅拿捏赵县令如此,就连对老太师也要施以障眼之计。明明自己在朔方,还要先弄去蜀郡的路传。” 蒋兴微微一笑:“三弟你又错了。陛下说孔太师聪慧异于常人,用此等低劣手段欺瞒太师根本就是毫无用处。 陛下让赵县令用此之计,只是想让他觉得现在陛下身受惊吓所以要处处提防,并不是针对于他个人罢了。” “啧啧…”姚胜闻言连吸了两口凉气。 蒋兴拍拍姚胜的肩头道:“别急着感叹,陛下还有重要任务交给你俩呢。” 两人静下来,仔细等着蒋兴传话。 “咳咳…”蒋兴低声清清嗓子道:“陛下命你俩尽早拿下武瑜和赵曼。 大哥和武瑜联了姻,再在军中给你大舅哥安排个差事。以老神医和他徒弟们的声望,保万县的民心自然稳固。 三弟娶了那赵曼过了门,即使赵朋以后生了异样心思,还能下决心与儿子女婿都为敌?” 说完蒋兴捂嘴噗嗤一笑。 杜迁和姚胜闹个大红脸。 以前有小皇帝撺掇着,二人和各自心上人来往还颇多。 最近杜迁、姚胜天天挂心着皇上的下落,已许久未在两个姑娘身上下功夫了。 再说,两人不善于男女情爱之事,一见了心上人都是笨嘴拙舌的说不出话来。 杜迁和姚胜低下头,想想小皇帝那招蜂引蝶、怜香惜玉的风流劲头。只恨当时没跟着多学几招,好好习练习练。 两人不知,此时在他们心中被奉为情爱天人的小皇帝在乌桓女人身上正处处吃瘪! 第136章 援队出发 次日一早,蒋兴用了早膳便急匆匆告别杜迁、赵朋等人奔朔方而去。 蒋兴带着精挑细选的四名步跋子士兵携了些金饼、马蹄金,装上刘箕点名要的手弩和五六个小号的震天雷。 李春子还捣鼓出了方便引燃的“易拉火”,蒋兴也顺手带了一堆。 蒋兴从关外往京城赶的时候因为不知道汉境的情况,所以一路上潜迹而行谁都不敢信,吃了不少苦头。 现在回去,保万县的各处暗点自会照应,再加上几人带了原来剩下的空白私传路引,一路顺畅方便的多了。 蒋兴走后,杜迁和赵朋开始交接县军和军库、私库。霍鸿和霍蒙也各自筹备车队、联系太师府和侍中宋弘。 孔光今日无事,屏退了家人独自呆在后堂。 身为太师高坐庙堂,外又有侄子羽林中郎将孔永传递消息,老孔光自然知道小皇帝还未被王莽找到。 但是离“皇帝升仙”已经过去不少日子,南北军也都已归建,小皇帝没被王莽寻获,也不证明他就不会在外面遇到闪失。 老孔光心里也是经常惴惴的。 “恩主,门外有个小乞儿要进府寻碗剩饭。”贴身老管家到门口贴着门缝低声道。 正在榻上闭目静坐的孔光微微睁开双眼,浑浊的老眼中精光一闪。 “把他带到偏室。”孔光说着自己晃悠悠起了身。 门外的小乞儿自然就是之前被孔光抓进府里传信的那个保万县密谍。 太师门口的阍者管事是久跟太师的老人,见那乞儿上前,先打发他在一边等候,自己急匆匆去报给了老管家。 要不然一般乞儿敢挨近太师府的门口,早一顿棍棒打发了。 老管家也知这小乞儿来历不一般,所以紧赶着来汇报太师。 “太师,陛下现在已到妥当安全之处。”偏室内只有老少二人,小乞儿规规矩矩立着低声道。 孔光坐在榻上面无表情,仿佛没有听见对面之人说话一样。 “最近商队要出动大批人手运送些物资,希望老太师能给弄些前往蜀郡的私传路引。”小乞儿见太师没有反应,揣着小心低声提出了要路引的要求。 孔光闻言眉头挑了挑,沉寂了一会后缓缓开口道:“两日后午时,我府中出门拉柴的车上会掉落个包袱,你去罢。” 说完孔光轻摆摆手。 乞儿低声道谢后规规矩矩行个礼,躬身退出偏室,转头往门外走去。 当然,老管家没忘了弄些残羹剩饭装进他的破陶罐。 两天后,太师府的柴车晃悠悠出府往东市方向驶去。行到僻静处车轮一颠,一个包袱滚落在地,车子稍走远后,附近冒出几个闲汉上前将包袱揣起就走。 次日,保万县一个大商队载着货物,朝蜀郡方向缓缓而去。 又过了两天,小乞儿再次来到太师府行乞。 一老一少又来在太师府偏室。 “凉州、朔方、并州的私传?” 孔光抬起眼皮,看了看眼前浑身脏兮兮的少年。 “是,是的。” 小乞儿此刻面对孔光虽没有前两次那么紧张,但吃老太师这一眼,也是心里一惊。 孔光心中暗暗猜测,不知小皇帝留在此地的首领是何人,之前假惺惺要蜀郡的路传耍这故弄玄虚的手段实是贻笑大方。 小皇帝定是在北方塞外无疑了。 “两日后,还是柴车。”说完孔光又慢慢闭上眼睛。 “谢太师,小子告退了。”乞儿致谢后躬身往外退着。 “以后若没有特别要紧的事不要再来找我。”孔光轻声哼了一句。 “喏、喏..”乞儿连声应着出门而去。 取了朔方的路传后,赵朋派几个精干伙计快马去追霍鸿的商队。 慢吞吞往蜀郡进发的商队等到那几名伙计后,悄悄分出一个小队,由霍鸿亲自带领掉头朝朔方郡行去。 … … 汉地已到暑热之时,北地草原上的温度倒正是宜人。 刘箕就着饼吃了几块香嫩的烤乳羊,现在正坐在帐篷内美滋滋地呷着煮好的羊奶。 紫云和杜鹃委屈巴巴的站在下首。 “去给夫人送些羊肉,好歹让她吃些。我又不知道那只是她最喜欢的小羔羊。 这都烤好了,不吃多可惜?” 刘箕冲着两名婢女吩咐道。 “夫人不敢顶撞陛下,正自己呆在她帐中生闷气。此时不去还好,再去送这羊肉,不是火上浇油吗。”紫云垂首低声道。 “哼,就是。那小羔羊儿多可爱,公子竟然真把它烤来吃了。”杜鹃哼了一声,撇着小嘴。 “哈哈,小羔羊是挺可爱,不过刚刚那烤肉也没见你少吃。”刘箕禁不住笑出了声。 “这,这烤羊肉确实也香嘛。”杜鹃低声嘟囔了一句。 “好啦,回头我让乌日善到族民家里寻只断了奶的小狗儿给夫人当宠物,哪有养羊玩的。 她既不愿吃这羔羊肉,你们就给她送些面饼和羊奶去吧。” “喏。”两个丫头端着面饼和奶罐领命而去。 自上次塌顿部的使者来过后,郝旦就邀请刘箕把他们的帐篷移到了自己的大帐附近。 邬青被刘箕一顿忽悠,也开始对这个文弱的汉人公子有些刮目相看。 不过刘箕当时说塌顿部而后必有动作,结果现在过了数日,塌顿部还未有任何举动。 两个部族就那么不远不近的对峙着,甚至族民放牧打猎走远些都能遇到对方的人。 塌顿部按兵不动,郝旦和邬青慢慢的焦躁起来。 想到刘萁当天说的那么笃定。 邬青对刘箕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点信服也开始要慢慢消失了。 不只郝旦和邬青心中不安,刘箕最近也是心绪烦躁。 他在外人面前故作轻松的嬉笑欢颜,不过是强撑罢了。 蒋兴回汉境探情报出发有段日子了,现在还是毫无讯息。 虽然蒋兴身手了得但也是肉体凡躯,如果他折在半路上,自己这群人可就如断线风筝了。 李勇和那几个青涩的雏鹰军士兵都难堪潜回汉境联系保万县的重任,更别提身边这几个宦官。 没有蒋兴在,自己连塌顿部这一关都不好过。 莫说斩首塌顿兄弟,一旦两个部族闹翻了,自己跑路都没有稳妥的护卫。 “公子,郝旦小帅有请。”帐篷帘子微掀,帘外的全三低声禀报。 “蒋兴有消息吗?”虽然知道蒋兴回来肯定会第一时间找自己回禀消息,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全三垂下眼眉,轻轻摇摇头。 刘箕内心的焦躁不安能瞒过王嬿、紫云几个丫头和李勇、樊冒等人。黄德和全三却都能看出端倪。 刘箕叹口气站起身,全三忙躬身闪到一旁把帐帘整个掀开。 不知郝旦又有什么事,莫非塌顿那边有什么动静了? 刘箕放下蒋兴的事,心中边寻思边往郝旦的大帐走去。 第137章 枭九 “小帅唤在下何事?”进了大帐,只见郝旦和邬青对坐在一个小案几前,朵帕恭敬地垂首立在郝旦身后。 郝旦蹙着眉,似乎有些事不知该怎么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邬青开口道:“塌顿部那边有人过来了。” 刘箕闻言一激灵,忙道:“他们又派了使者?应该不会啊。” “确实不是使者,塌顿部有户族民今天跑过来,求我哥哥收留他们。”邬青道。 刘箕闻言差点笑出声来。 双方剑拔弩张,而且郝旦族邑这边势单力薄又是得罪了大头人逃难在此。 这时候对方一户族民来投,这诈降计玩的也太低级了。 东胡人都这么直白单纯的吗? 郝旦看到刘箕的表情,叹口气道:“刘公子是不是认为此户族民来投,是塌顿授意为之?” 刘箕微微颔首笑了笑。 郝旦却摇摇头继续道:“来投的一家,户主名叫枭九。一开始我也以为他们定是那塌顿故意使计派过来的。 不过据那枭九自己诉说,他家六岁的小女儿前几日因为在路上躲避塌顿的坐骑不及而被其马踏而亡。 他大女儿和二儿子去大帐理论,都被塌顿抓了起来。 那枭九怕塌顿翻脸害他全家。便带着老婆和大儿子偷跑出来,要来投奔我们。 我们自己的族民也证实了,枭九所述其一家的遭遇确是属实。” 刘箕闻言点点头。 这貌似也能说通。不过投敌卧底这种事情,总要找些由头说辞。 苦肉计是要使的,用女儿的命来换,是不是过了些,那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咱们族人是如何知道塌顿部的事情的?”刘箕问。 “我们两族虽然不睦,但是同属于一个大部。现在驻扎地又相距不远,族民平时牧羊狩猎也能相遇,两族的消息互相都能相通一些。” 刘箕闻言想到那些郝旦大帐附近兵士的松散状态,心中便也了然。 “枭九小女儿都被塌顿打死了,又有一儿一女被抓去。他定是怕全家遭难,实在没法子才投我们而来。”邬青开口道。 “再说。” 邬青见刘箕不置可否,继续道: “那枭九就来了夫妻俩加上大儿子三人,就算是塌顿派他过来的,他又能怎的?而且我见了他们一家,看他们的样子,确实不似作伪。” “乌桓各部族之间,所属族民能自由来去?”刘箕没有接邬青的话,而是自顾出口问道。 “我们各部之民,一般不会轻易改换部族。都是被逐出自己的族邑才会到其他部落去。 也有私自举家投入其他部族之民,一般都是先经了要投之族的大头人或小帅的首肯,而且所投之部定然比原来的部族势大,才不会惹来麻烦。”郝旦答道。 “刘公子稍等片刻,我使人将枭九一家唤来让公子见见。”郝旦见刘箕疑心,说着就要起身招人。 “不用。”刘箕连忙阻住郝旦:“小帅切勿亲自给我引见那个枭九,你和邬青姑娘若是见了他,也勿在他面前谈论起我。 就当他是一来投的普通族民罢了。至于他是否真的来投还是塌顿派来的细作,你俩暂时就不要去过问了。” 郝旦和邬青点头应允,刘箕掀开帐帘回了自己的帐篷。 枭九、枭九,无论郝旦和邬青怎么看,刘箕认准了来者定然不善。不过既然对方已出招,那就有了破解的机会。刘箕心中默念。 如今对方使计,他倒是稍稍安心了。现在蒋兴不在,汉境的情况也不明。如果塌顿一股脑派兵杀过来,他还真是毫无办法。 虽说邬青口中说着枭九一家定是没有问题,而且就算他们是受塌顿之命而来,凭他们一家三人之力也没什么作为,但是枭九和其长子毕竟是两个成年男子,邬青也怕万一。 所以郝旦和邬青把枭九他们家的住处划定在远离大帐的部族边缘位置。 刘箕知道后又是一阵摇头,如果枭九真是刻意混进来的细作,这不是给他随意出入大开方便之门吗。 为了方便了解其动静,应该让他住在部族心腹几帐的中间才是应当。 刘箕也不去管郝旦了,他知道这枭九极有可能是冲着自己而来。 郝旦族民既然能知道枭九家的变故,那一群汉人最近归入郝旦部的事情,自然也瞒不了塌顿。 郝旦的金饼从何而来,不言而喻。 只是刘箕不知道那个枭九来了,具体要做什么。 刘箕现在是郝旦身边的红人,帐篷紧挨着郝旦大帐。 枭九许是心中有顾忌也或者其就真的是投来过日子的普通族民。反正最近他家人都是安安分分在自己帐边生活,并未往族中大帐附近来过,自然也没碰到刘箕。 一日天色晴好,阵阵微风将翠绿的夏草上的露珠轻轻吹干,嫩草的清香带着草原的清爽凉意漫撒在绿油油的大地上。 一个不大的羊群慢悠悠的边啃着草,边往部族聚居点外溜溜哒哒而去。 羊群后面两个拿着鞭子的牧人一个是樊冒一个是乌日善。刘箕左右伴着全三和一名雏鹰军兵士,也跟着牧羊的乌日善出来走走散心。 羊群在两杆鞭子的驱赶下,看似无意地朝枭九家的帐篷走去。 已经过了好几天,还没有遇到那个塌顿部过来的枭九。刘箕耐不住性子决定自己主动过去会一会他。 部族边缘一个不大的帐篷孤独而立,一对中年夫妇和一个小伙子在帐前空地上翻晒着揉制好的兽皮。 樊冒挥着鞭子,把羊往附近的小河边继续赶。 乌日善将自己的鞭子递给全三,和雏鹰军士兵一左一右护着刘箕往枭九的帐篷近前走去。 枭九夫妻都是中等身量,满面沧桑,草原生活清苦、气候恶劣,不好由相貌推断其年龄。 枭九虽不魁梧看着倒还精干,两人身边的小伙个头已超过枭九,但是满面稚气看着也不过就十七八岁的样子。 刘箕在附近打量了这户人家片刻,枭九也察觉到了来人。 那汉子左右看了看,然后放下手中的兽皮往刘箕等人处走来。 小伙子紧跟在其父身后,妇人却是没管他们,只顾继续翻晒着皮子。 乌日善和另一名兵士暗暗握紧了拳头,生怕来人有什么莽撞之举。 刘箕倒是神色自若,面带微笑地向朝着自己走来的一对父子迎了过去。 第138章 互相探底 双方走到三五步的距离后各自停下,刘箕面带微笑盯着这对父子。 枭九的儿子迎着刘箕的目光,瞪着一双大眼。 枭九却是双目中精光一闪,连忙回避过刘箕的眼神,低下头去。 刘箕想和枭九攀谈几句,无奈自己不会东胡话。乌日善说匈奴话可以,乌桓人的话他也是不会讲。 “小公子是从朔方郡来?”枭九一句不太标准的汉话,把正在思考如何和他交流的刘箕吓了一跳。 “老丈会说汉话?”刘箕一边张口应着一边暗暗心道:刚刚那异样的眼神,再加上这枭九会汉话,要说他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肯定不可能。 “小人原在塌顿族中时,常与汉人打交道所以也粗浅的讲几句汉话。” 枭九弯着腰,态度谦卑。 “公子既生在富庶繁华的大汉,如何跑到这荒凉的草原来了?”枭九小心翼翼地问道。 刘箕望着低眉顺目的枭九,心中困惑解去了七七八八。 两族相伐各自死伤必然惨重。 即使实力更强的塌顿部惨胜吞并了郝旦部,大部分青壮都殁于这场争斗的话,那也是得不偿失。 既然知道郝旦的金饼得来于近日入族的汉人,那就摸清底细,要把自己这棵摇钱树拿下才是正经。 如若得了钱,说不定塌顿会放弃自己吞并郝旦的念头,转而密报大头人,联合匈奴兵去讨伐郝旦。 郝旦和邬青必会被斩杀。 至于汉人的存在定会成为一个秘密,自己到时候就是他塌顿砧板上的肉了。 自己有价值的时候应该还好,若被勒索完了金钱,少不了还得受上一刀。 想到此处,刘箕心中已有了应对之策。 “吾虽从朔方出关,但并非朔方人士。小可世居京兆,今岁家中父母故去族内叔辈欺我年幼欲害我姓命谋我产业。 幸而有忠仆相护,保我和夫人带了些浮财领几个仆婢逃了出来。 族叔势大,我举告无门又怕他派人斩草除根,只好一路北逃,就到了这塞外暂时蒙郝旦小帅庇佑。” 刘箕回着话,同时仔细注意着枭九的反应。 枭九依然低着头,看不到其面目的表情。 枭九的儿子瞪着大眼听故事一般直勾勾地望着刘箕。 见枭九无甚反应,刘箕叹口气继续道:“还好先父远虑,临终时嘱咐我说他留有一批财物在远离家乡的秘密处,以备我不时之需。 如今我已派了几个心腹家仆去到那个地方取了财物回来。等那批财物到手,在这草原也可保我一世无忧了。” 听到眼前这位汉人小公子还有大批财物,枭九的肩膀微微一抖。 这点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刘箕的双眼。 “原来小公子也是落难而来。” 枭九说着慢慢抬起头,小心地打量了几眼刘箕低声道: “小公子要寻庇佑,何不去一个大部落。这郝旦部人少力微又得罪了大头人丘力布,实不是长待的好去处。” 刘箕哈哈一笑,拿出几分少年人玩世不恭的派头道:“既是如此,老丈一家怎么也跑到这郝旦部来安身?” 枭九面部抽动了一下,回道: “小人一家因和本部小帅塌顿结了仇,实属无奈才来到附近的郝旦部暂时存身。” “那塌顿害了我小妹姓命,又掳走我家人。以后我定要投到更大的部落,找机会干掉塌顿报仇。” 枭九身后的年轻人用生硬的汉话狠狠地道。 “还有这郝旦部,接纳我们不情不愿的,还把我们的帐篷安排到了部落边缘。以后我若得势,也不会饶了郝旦。”年轻人面目狰狞、目露凶光一字一句地继续道。 看这情形,甚至枭九的儿子都不知道他父亲的使命,刘箕猜度着。同时看到枭九儿子那满眼的凶光心中不太舒服。 人家郝旦部好心收留你已经不错了,想不到你还要恩将仇报,看来此子也是狼子野心之人。 刘箕对面的枭九面上有些绷不住,回身用恶狠狠地用东胡话训斥了儿子几句。 “这是我长子娄风,年轻气盛说了些气话,公子莫要怪。”训斥完儿子的枭九转回来,又摆出低眉顺眼的表情连连告罪。 “呵呵。”刘箕心不在焉地打着哈哈道:“年轻人吗,哪有不气盛的。” 说完刘箕故意左顾右盼几眼,低声道:“不过,在郝旦部的地盘,还是不要说郝旦的坏话为妙。” 说完刘箕摆出一副害怕受牵连的表情,冲枭九父子摆摆手,连忙转身离去。 目送着汉人小公子和两个随从远去,枭九又回头狠狠瞪了娄风一眼。 娄风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回到帐前去帮母亲干活去了。 枭九的老婆则一直面无表情地翻晒着储下来的兽皮,仿佛看不见眼前发生的一切。 …… …… 入夜,刘箕的帐篷内一盏如豆小灯摇晃着小小的火苗。 刘箕一张稚气未脱的面庞,在忽明忽暗的灯光照映下显得异常严肃。 枭九明显是带着使命来的,他儿子定然不知道隐情。看样子枭九的老婆倒是明白真相,不过心中也并不情愿。 那枭九下一步的动作会是什么呢?会不会主动联系自己? 刘箕满脑子的问号,同时又感觉现在的自己面对这些状况有点无助。 因刘箕和王嬿还未圆房,所以王嬿另住一个帐篷。 刘箕怕她害怕安排紫云、杜鹃侍候她宿在一处。 现在帐内除了刘箕就黄德和全三两人垂手立在下处。 两人见刘箕表情凝重,也都不敢吱声,帐内及其安静。 “公子。”帐帘外乌日善的一声低唤打破了帐内的宁静。 三人都是一怔,然后全三起步就要到到门口处答对。 刘箕冲他摆摆手,起身亲自走到帐边冲外边低声道:“何事?” “公子,蒋兴回来了。现在帐外求见。” 乌日善话音刚落,刘箕已一把掀开帐帘,把门外的乌日善和蒋兴让进门来。 “几时到的?”刘箕兴奋地盯着风尘仆仆的蒋兴,然后又看似嗔怒着带点玩笑的口气冲乌日善道:“蒋兴又不是外人,到了直接领进帐就好,还禀哪门子的报。” 乌日善有些尴尬,低声吃吃笑了两声。 蒋兴连忙圆场道:“公子勿怪,是我让乌日善传报的。咱们虽然避世在外,然礼不可废也。” 刘箕点点头上下打量着蒋兴,这篇算是就翻过去了。 蒋兴虽然满身风尘,但是精神倒还颇佳不像是风餐露宿而来,不过怎么就他一个人? 刘箕欣慰的同时,心中也有些担心汉境那边情况不妙。 “到了保万县没?就你自己孤身而回?”刘箕和蒋兴无需客套,更不用打马虎眼,直接询问起来。 “回禀公子,我顺利回了保万县,县里都好。我已按公子吩咐让杜头和赵县令重新整编了县里军队。 而且我还挑几个精干的步跋子士兵,带了些金银、手弩、震天雷等物一共而来。 霍二叔的商队也已出发,您要的粮食布匹等物商队都会尽快筹来。” “好好好。”刘箕闻言心中大定,连呼了三声好。 “你带的人呢?” “我们到时已是傍晚。属下就让其他人潜踪在附近,等天暗了下来后,我先回来禀报公子。” 听完回报,刘箕望着蒋兴,满眼皆是嘉许的目光。 这蒋兴真不愧是心思缜密,考虑的就是周全。 “您看,是不是明天就调那四人过来护卫公子,让李勇等人分拨回保万县。” “不急。”刘箕低声道:“我现在正是用人之时,等到忙完一件大事,再让他们回去不迟。” 刘箕说完又拉过蒋兴,附耳上去如此这般的嘱咐了半天。 蒋兴点点头。 “速去吧,刚到就又让你去辛苦执行任务,也是无奈之举。此事也只有你去我才放心。”刘箕嘱咐完,撤回身望着蒋兴叹了口气。 “公子,不碍的。属下回程钱粮充足,身上又有路传,一路并不疲累。今夜此去定不辱命。”蒋兴说完回身一掀帐帘,闪身隐入了黑暗之中。 第139章 入彀 蒋兴离去后,刘箕定下心来。 刘大公子没有熬夜的习惯,心头的愁事一去,困意立马上头。 全三熄了灯,刘箕卧在软铺上,一老一少两个宦官在下处歇下。 少时,帐内传出细微的鼾声。 白淡的月光洒在一片片帐篷的顶上。 部族最边沿,孤零零兀然立着一座小帐。 帐内住着一家三口。 妇人和少年传出鼾声后,中年汉子起身慢慢摸出帐外。 此人正是枭九。 出了帐,枭九弯腰压低身姿朝着一处约定之地疾步而去。 帐内的妇人停下鼾声轻轻睁开眼,伸手摸摸身边的空铺叹口气转回头又闭上了眼睛。 郝旦那蠢笨小儿,为了防我把我安置在营寨之外,不正是方便了我出入吗。 枭九边走边笑着摇摇头。 那汉人少年,看样貌倒是一表人才不似凡人。 但是想到那少年刚见到自己就把处境全盘托出,后来听见娄风非议郝旦时露出的害怕表情。 估计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要不然怎么会在父母死了后被族人给占了家产去。 枭九眉头舒展开来,离郝旦部渐远,本来佝偻着的身姿也立了起来。 行事顺利而满心得意的枭九完全没察觉到,一个狸猫一样矫捷的身影一直跟着他。 …… …… “公子,我到您所指方位找到孤零零一座帐篷。想那必是什么枭九之家。 守到半夜,果有一个男子偷偷摸摸往远处而去。” 蒋兴呷了一口汤,低声道。 刘箕帐内,小皇帝喝着羊汤啃着面饼,顺便让全三也给刚刚回来复命的蒋兴也盛了碗汤。 既然是逃难在外,就没了那多讲究,君臣对食也无妨。 “嗯,那他见的是人样貌如何?” 刘箕放下啃了一半的面饼。 原本枭九是塌顿使苦肉计指派而来只是刘箕的推断,现在看来是坐实了。 “是一个颇高大的汉子,昨晚虽有月光到底是黑天,面庞倒是看不太清楚。 他们叽叽咕咕说了一阵子东胡话,属下也是一句没听懂。”蒋兴红着脸道。 “没关系,知道那枭九夜半私去密会外人,就已达到目的了。 那接应的汉子即使你看清楚样貌也不知道是谁。 他们说的话,无非就是枭九汇报了我昨日故意告诉他的讯息,还有请示下一步的行动计划罢了。” 刘箕宽完了蒋兴的心,依然昨日一般施施然往枭九的帐篷走去。 不过和昨日不同的是,身边多了个蒋兴。 “那些财物可都找到点验了?” 到了枭九帐篷附近,刘箕估计支开其他人,单单拉着蒋兴坐到一处草坡上。 枭九正愁不好接近那个汉人公子,好巧又看到昨日那小公子的下人赶着羊过去,便连忙四下找寻,看看小公子有没有再跟出来。 刘箕故意要让他发现,那岂不好找。 枭九见刘箕和一个矮个汉子背着人神神秘秘的在说事,更是不敢怠慢,忙装着打草慢慢接近了刘箕、蒋兴二人。 “公子,都点验了。马蹄金和金饼各百只。还有几箱五铢钱。 我先行过来回报公子,另外几个贴心伴当把钱买了蜀锦绣缎和着金饼、马蹄金装了整整一车随后赶来。想是晚不了几日便能到了朔方边地。” 蒋兴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是字字句句却都清晰地入了不远处枭九那对竖起的双耳。 “待到财物运到,足够我在这草原上荣华一世了。 到时候再给你们每人找几个乌桓女子,在此逍遥快活不比在汉地天天提心吊胆被人惦念着除掉强?哈哈。” 刘箕兴高采烈,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高。 “啪嗒!”重物落地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谁?”刘箕和蒋兴警觉的起身四处张望。 “小公子,是我,枭九。” 枭九从草坡后现身走了出来,他故意把打草的家什摔落在地,好趁机现身相见。 “刚刚、刚刚我们主仆所言,老丈都听到了?”刘箕故作紧张地磕磕巴巴道。 “恰巧老汉在此坡地打草,并不是故意要偷听公子讲话。”枭九微微一笑,算是承认了。 “再说,公子昨日不是已说了在汉境尚有一批财物么。如今寻得了乃是好事,又怕什的。”见汉人少年有些局促,枭九继续道。 “唉,财帛热人心。都怪我原先怕被人看轻了,就好大言海口。把财物一事说了出去。 现在财物真的寻来了,心下欢欣之余倒也颇有些惴惴不安。”刘箕一脸兴奋又掺杂着紧张不安的表情。 经常和孔光、宗伯凤等人相处,再加上他是二世为人,刘箕这演技也是已入化境。 枭九看着眼前一脸“单纯”的少年和他那低头寡言的仆人,心中暗哼大事可成。 “难道,公子在汉地还有财物之事,郝旦小帅他们也知道?”虽然心中冷笑不止,枭九面上还是一脸关切的神情。 “嗯,刚入族时,也是少年意气为怕被人看轻,财物之事我已向小帅和盘托出。 不过小帅那里我倒是不担心。我刚到时分了他三块金饼。他答应护我入族,也不会再打我其他财物的主意。” 刘箕自我安慰似的小声道,但是明显底气有些不足。 “郝旦部清苦,如今郝旦若是知道公子的财物果至,还能否忍住不占还未可知。 别忘了公子族叔为了产业,可是连你这个族侄都……”枭九颇具玩味的把话说了一半。 “这个,这个应该不会的。郝旦小帅都已答应好的,一族首领怎会不守信。 老丈告辞,我要回去歇息了。”刘箕眼神闪躲,故作慌张的抬腿就走。 “公子今后若有为难处无解,可来找老汉相商。老汉虽然不堪,好歹也是在草原上打滚了半世,终究路子多些。 你我均为流落客,自当互相扶持帮助。” 枭九用低沉的声音,冲着磕磕绊绊远去的刘箕喊了一句。 刘箕头也没回,慌乱的回手朝他胡乱作了个揖算是答话。 枭九心中不由又是一阵暗笑。 夜幕降临,约莫到了昨夜的那个时辰。枭九摸出帐外,轻手轻脚朝远处走去。 和昨日不同的是,这次他身后除了蒋兴外又多了一个身影。 第140章 见招拆招 “想不到那枭九真是塌顿派来的细作。”邬青杏眼圆瞪,咬牙切齿道。 刘箕揉揉惺忪的睡眼:“我不是让你们跟踪枭九密会接头人后就各自回去,明天再同到小帅帐里商议对策吗?” 蒋兴有些尴尬地道:“是邬青姑娘非要马上来公子这里报上枭九他们接头的情况。” “和那枭九接头的是塌顿的三弟恩克勒,正是前几次过来的使者。 要不是蒋兴拦着,本姑娘刚刚就想结果了那两个奸人,再去一把火把枭九的帐篷点了。”邬青怒气未消。 刘箕闻言醒了醒神,赶紧道:“邬大姑娘啊,现在可不能动枭九。我早就给你说过枭九有问题。不过他不来,我们反倒无从应对,枭九来了我们正好将计就计。” “所以我才没有动手,大半夜赶过来告诉你他们密谋了什么。 要不然,凭蒋兴能拦住我?”邬青嗔嘴冲着蒋兴道。 蒋兴瞥了她一眼没有吱声。 “好、好、好,那不是说好了明天同到小帅府中商议吗?”刘箕懒得再和邬青计较。 “我那呆哥哥之前也说枭九看着不像细作,和他能商议出什么? 还是刘公子心思缜密、谋略超群,所以我将枭九他们的密谋赶紧先来报于公子。公子好提前合计合计下一步应对之策。” 邬青说着回身看向刘箕,目光中充满钦佩之情。 冲她这恭维的言语,刘箕也不好再推三推四拿大。 再者,他确实也想知道枭九他们到底密谈了什么。要不然也不会让蒋兴去邀了邬青同去跟踪枭九。 “那枭九他们会面时说了什么,有劳邬姑娘分说一下。”刘箕带着困意堆起一张假得不能再假的笑脸,站起身走到邬青近前低声道。 邬青心思简单,见刘公子笑盈盈地凑过来,哪管他真笑假笑还是皮笑肉不笑。 俯身低声道: “枭九说公子在汉境的大批财物即将运到此处。 如要公子和他合作,必须让蹋顿再冲郝旦要一些金银。而且要态度明确的表明是要了最后一次,就肯定放过郝旦部远遁而去。 说是这样,郝旦才有可能咬牙答应下来。 如果我哥哥答应了,必定再向公子讨要金银。到时候公子怕他索求无度,必会被其说动,想办法另投门路。” “呵呵,这个枭九,倒是有些小聪明。”刘箕摇摇头,低笑了两声。 “公子真有大批财物要运来?”邬青瞪大眼睛望着面容青涩却又一脸老谋深算的汉人少年。 “怎么滴?邬青姑娘还真要贪得无厌、索求无度不成?”刘箕戏谑道。 “那公子也可以真去另投门路寻求庇佑好了。”邬青心中钦佩是钦佩,嘴上可不吃亏。 “好,我说不过你。你们各自回去歇息吧。容我自己思考一下对策,明日天亮我们小帅大帐中再议。” 刘箕暗暗吞下要打出来的哈欠,强充精神道。 “喏。”蒋兴拽着还欲说话的邬青出了刘箕的帐篷。 走过帐门,蒋兴冲带着两人值夜宿卫的李勇点点头。 刘箕的帐篷在部族中间,不远处就是邬青的寝帐。 邬青甩开被蒋兴抓住的手腕道:“汉人就是矫情,我哥身为小帅帐外都没人整夜宿卫,他小小一个少年娃娃还要仆从帐外值夜看护。” 蒋兴没有反驳,低声说了句:“夜已深,邬青姑娘早些歇息吧。” 说完蒋兴便转回身往禁卫居住的帐篷走去。 邬青揉揉有些被抓得酸疼的手腕,脸上一红扭头进了帐。 躺下后,一会思考思考和蹋顿部暗斗的形势,一会又回想起和蒋兴挨身擦肩的情景。 邬青躺在床上,瞪着一双美目毫无睡意。 草原的夜凉风习习,一堆堆未熄灭的篝火的火苗随风摆动着。 有不少人各怀着心思在这黑夜里清醒的等待着黎明。 嘴里说着“容我思考一下”的刘箕看着蒋兴、邬青走后,哪里去思考什么,直接回到塌上倒头继续呼呼大睡去了。 东胡小族的人耍起谋略来看来还都是些小把戏,真是不值得费脑筋。 别说朝廷那些秩两千石的老狐狸,就是随便来俩六百石的堂部文官,在这儿估计都可以称上前传版的卧龙凤雏了。 …… …… 次日大早,郝旦的小帅大帐内。 郝旦、邬青、朵帕和刘箕、蒋兴五人团坐在皮毯上。黄德、乌日善等人和族内的护兵一起守在帐外。 “既然枭九确是细作,而且他们已商量下计谋来分化你我,公子你看下一步我等如何应对?” 郝旦满脸气愤又有些焦虑地对着刘箕问道。 显然,打着哈欠满面憔悴之色的邬青已经向他叙述了昨晚看到的情况。 刘箕一脸淡定的微笑,不急不躁。不是他在故意装深沉,而是心内早有对策。 “依小帅看来,我们当如何?”刘箕打算先看看郝旦的想法。 然后说出“我们”当如何,不自觉的把自己已经同于郝旦部一体。 郝旦闻言眼眉一立道: “即是他们定下的伎俩,我们当然不能上当。待会我就派人去除掉枭九一家三口。 等恩克勒再装模作样来出使的时候,我们就趁机设伏把他杀了,先断塌顿一臂。然后乘其不备,立马举兵直扑塌顿大帐。” 看着平时好好先生一样的郝旦满脸戾气,刘箕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乌桓人玩心眼一般,倒是杀伐果断。好吧,或者说心狠手辣也成。 刘箕把脸上轻松的表情收了收,正容道:“如此也非不可,不过到时候火拼下来我们不一定能赢。就算侥幸诛杀了蹋顿一干亲信近族,也必是两败俱伤。 而且两族争斗阵仗过大,匈奴人和大头人那里必会很快发觉。 小可另有良谋,略施小计便可将蹋顿近族一网打尽。” “我也是怕族人伤亡过重。如公子另有良策,当然甚好。公子请速速道来。”听了刘箕的话,郝旦脸上的戾气散去,又恢复成了个懵懂小青年的形象。 刘箕深吸口气,心中不敢再存轻视之意。 “几位附耳过来,且听我慢慢道来。”刘箕站起身神秘兮兮地冲几人摆摆手。 郝旦、邬青等人都跟着起身凑了过来。 如果老孔光在此看到这景象的话,估计又要一身冷汗了。 第141章 变招 “这,这行得通吗?”听了刘箕神神叨叨的一番布置,郝旦从牙缝吸溜一口冷气,一脸为难。 “这有何不可?只要待蹋顿使者再过来谈条件时,小帅装作勉强答应下来。然后再假作榨财逼迫于我。后面的事情,小可自去理会。”刘箕轻描淡写道。 郝旦皱眉挠挠头:“让我挽弓射猎提刀杀人容易,让我人前作伪却是为难。到时候再让他们看穿,那可就弄巧成拙了。” “只会提刀砍人,做一马前卒可也。要做一族之帅,岂可毫无城府?”看着为难的郝旦,刘箕眉头皱了起来。 郝旦闻言越发地局促起来:“城府?何为城府,如何才能有城府。” 刘箕叹口气:“身为一族之首,要在下属前有威、外人前有仪。喜怒不形于色才行。” “喜怒不形于色?”郝旦越来越懵。 “就是你要拿刀子捅人的时候,不能让其察觉,还得笑吟吟的看着他才行。”刘箕对这个榆木疙瘩有点哭笑不得,没好气的道。 “这个……” “这样,你就作对枭九之事全然不知。到时候使者再来要钱你就佯装大怒骂他们无信就好。 他们不会轻易放弃,肯定会赌咒发誓是最后一次。 你可甩袖退出帐外不管,最后让邬青姑娘出面勉强答应下来就行。” 刘箕实在不想再听他那“这个”后的推辞话语,便如此这般详细吩咐道。 “那倒是使得,本来就是他们背信弃义。等那恩克勒再登门,我是要好好骂他们一顿。”郝旦咧嘴一笑,心里轻松了不少。 “邬青姑娘,到时候可要配合好了。”刘箕转头看向邬青。 “没问题,到时候绝对不会让恩克勒看出有异。”邬青坚定地点点头。 “好,都散了吧。平时该干嘛大家还干嘛去。心里警醒着点就成,使者这两天肯定要登门了。”刘箕说着迈出郝旦大帐。 郝旦、邬青这边的事情布置妥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刘箕管不了他们,急着回去安排自己的心腹手下去了。 前天蒋兴带来的几个步跋子士兵已经在刘箕的私帐中见过了皇帝皇后等人。 步跋子兵士给小皇帝演示了“易拉火”。这一拉就能冒烟起火的玩意比木燧、金燧可强太多了。 黄德、全三几个看得目瞪口呆,就连小皇后王嬿也是赞叹连连。 刘箕却是连连摇头低声叹道:“火不大,烟倒是不小。看来回去还得亲自去指点指点李春子那个假老道。” 众人心中不由又是暗暗敬服。 刘箕把手弩自己揣了一把,然后吩咐黄德、全三、乌日善各取一把,让步跋子士兵教授了使用方法,并嘱咐大家在没人的地方多练习练习。 平时除了这三人还有樊冒和蒋兴随侍最多,刘箕可不敢让樊冒拿手弩,真有事那傻大个发急手一抖说不定箭头就冲自己这个主子飞过来了。 至于蒋兴,根本不需要。 刘箕从小帅帐中出来,把蒋兴、李勇及二人手下都聚到自己帐中,也如此这般的安排了一通。 能等霍鸿的车队过来当然更好,不过看这形势是等不到那时候了。只能尽现在的条件先把蹋顿那边的麻烦给解决掉。 吩咐完一切,几个步跋子士兵进出忙碌起来。 刘箕这边又开始往常一样东游西逛牧羊遛弯的日子。 不过现在再跟着乌日善、樊冒去牧羊,刘箕都会刻意避开枭九的帐篷。 有时枭九远远看到汉人少年那谨小慎微、避而远之的样子心中暗笑,脸上不由露出些许鄙夷的神态。 过了两日,三骑快马从蹋顿部的方向飞驰而来,使者果然又到了…… 刘箕带着全三、蒋兴躲在不远处暗暗观察。 大帐内一通哇啦哇啦的东胡语后,郝旦满面怒气摔帘而出。 又过了些许时间,三个使者满面凝重走出帐外。邬青跟着送了出来,脸上也是阴云密布。 虽然双方表情都不好看却没有翻脸,看样子应该是达成了约定。 使者和侍从翻身上马,转头扬长而去。 刘箕现出身形,邬青目光扫过他时轻轻点了点头。 午后,郝旦、邬青派人请了刘箕到帐中盘桓了半日。 第二天一早,刘箕又跟着乌日善到河边牧羊。不过这次他没有避开枭九的帐篷,而是神色恍惚地站在枭九家附近不停徘徊。 见到刘箕如此,枭九心中暗暗得意,面上却加了十二分关心的表情,连忙走到刘箕近前。 “公子,您这是怎么了?看您踌躇之态,难道真遇到了什么难处?”枭九边说边把刘箕拉到帐后僻静的草坡上。 看着满脸堆笑的枭九,刘箕忽然心中一动。 “其实,并不是你逃出本部,是蹋顿设计专门派你来的吧?” 刘箕望着枭九的双眼,一字一顿地沉声道。 “这……”望着汉人少年板起来的面孔,枭九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只见这个东胡汉子张口结舌,一时竟不知如何对答。 第142章 真真假假 计中计 刘箕两眼直视着枭九。 枭九仿佛被两道寒光射在面庞浑身的不自在,细汗也渐渐从额头沁了出来。 “那个,我确是因小女被蹋顿借故殴杀,才逃出部族,公子何出此言?” 枭九磕磕巴巴道。 “我虽一时大意遭族中长辈构害而落难出逃,但是仍能有十数忠仆舍身不弃。你以为我真的是软弱无用的世家子? 那郝旦荒唐少智、邬青粗暴鲁莽。我之前不过是刻意藏拙暂时委身于此罢了。 而如今蹋顿又来榨财以致郝旦背义,我也只好另谋出路了。老丈真的不愿以真实面目待我吗?” 枭九受不了刘箕灼灼的目光早已垂下头去。 现在听了刘箕此言,想通了为何这刘公子落难到此仍言之凿凿能拿到汉地财物。 此刻他的心念也是一转。 一道狡黠的光从眼中一闪而过后,枭九慢慢抬起头,脸上早已挂上了凝重的表情。 “小公子慧眼如炬,当着真人小老儿也不做伪了。确是蹋顿派我过来的。旨在弄清楚公子的底细,以谋更多的金银财物。” 枭九字字诚恳的道。 “老丈既已探得我财富的秘密,那是要报于蹋顿,劫财杀人喽?” 刘箕眼神开始不善起来。 枭九用余光瞟一眼远处身材高大的樊冒和经常摆出一脸凶相的匈奴人乌日善,惴惴道:“小公子这说的是哪里话?公子屈就郝旦部,小老儿又何尝没有苦衷。蹋顿杀我小女逼我至此,我焉肯死心为他做事。” 说着枭九的老脸上还挤下了两行热泪。 “再说,我和小公子同病相怜一见如故,又岂忍眼看着公子受害。” 刘箕闻言精神一振,兴冲冲上去抓住枭九的双手道:“老丈既是有此心思,不如你我同心跳出郝旦和蹋顿的约束,带了财物去投更大的部族如何?” 枭九吃他抓住双手心中一惊,又马上平复下来道:“可是,可是小老儿还有一双儿女在蹋顿手上为质,我若一走了之,他们可就没命了。” 刘箕松开枭九的手,面露出一副世家子的表情不屑道:“你我带了财宝直接投到大头人那里去,说不定咱也弄个小帅当当。到时候再给老丈配上几个年轻女子,生他十个八个的也不是问题。大丈夫做事何拘小节?哈哈。” 枭九望着眼前跋扈的年轻人心中一阵寒意略过,紧跟着道:“公子说得是,小老儿今后如何行事,全凭公子吩咐。” 刘箕也不客气,沉声道: “我以后要在乌桓厮混,言语不通终是不便。可让你儿娄风每日到我近前教授我些东胡语。 说实话,郝旦、邬青也知蹋顿不会轻易放过他们而求我襄助欲除掉蹋顿,不过我焉知他们除掉蹋顿后会不会翻脸找我麻烦。 命运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安心。 今你我既已心意相通,则可通力合作将郝旦、蹋顿两部玩弄于股掌之间。待引得他们火拼之时,我们共同脱身去投大头人。 最好他们拼得两败俱伤,到时候大头人收拾了残局,将两部所剩族众尽交付于你我,岂不美哉?” 刘箕说完,错身越过枭九稳步朝不远处看着羊群的乌日善、樊冒走去。 枭九扭回头,怔怔地看着刘箕远去的背影。 “而后如何行事,我考虑好以后再吩咐你。” 刘箕低沉稳重的声音远远飘了过来。 “喏。”枭九禁不住嘴里喃喃吐出了汉人才会用的敬上之词。 白云依依,绿草盈翠。 刘箕每日和枭九嘀咕几句后,就拉上娄风去草坡学东胡话。 蹋顿部隔三差五就会派使者来象征性地骚扰郝旦一次。 郝旦也经常追问刘箕下一步妙计何时施展。 刘箕每次只是推脱,郝旦也不敢催逼。 三方各怀鬼胎心照不宣,两部的日子表面上过得倒也平和。 “老丈,约莫两日后我的车就能运出汉境抵达此处。 我已和郝旦、邬青约好。为掩其他族人耳目,让他俩在部族通往朔方的道路上设一小帐,先以出巡名义出族候于帐中。 待我过去汇合后再去迎我关内车驾,到时候也在那帐内,再将财物拆分部分于他,他可保我平安。” 枭九苦盼数日,终于等来汉人公子财宝的准信。 “那小老儿下一步该如何?”枭九知道刘箕必不会顺顺当当交财于郝旦,便直接问道。 见枭九开门见山,刘箕露出满意的微笑道:“郝旦原打算分得财物后,以奉财之名引蹋顿兄弟过来,围而歼之。 我岂愿豁出财宝身家为他做嫁衣裳。 你就回禀蹋顿,说两日后郝旦和汉人之财尽在那处帐篷中。引他们互相搏杀,你我趁机往朔方走,待和我车子接了头就合做一路去投大头人。” 枭九唯唯点头,心中暗叹不已。 “那郝旦却也是异想天开,就算他答应分财,蹋顿也不会犯险亲自踏足到他郝旦部的地盘里去。 现在去野地的帐篷中灭了郝旦,以蹋顿的性子,他倒是不会错过。”枭九卖弄似的狞笑道。 “管他谁来谁不来。到时候他们狗咬狗,咱们带着财宝遛之乎也。”刘箕呵呵一笑后又板起面孔认真道:“两日后,已时,你我在小河之南一里处的土坡相见。” 枭九郑重地点点头。 当晚,夜已深。 枭九偷偷摸出帐外,熟门熟路的朝着远处快步走去。 一个不算高的身影站起来,望着远去的枭九,并没有跟上去。而是转头蹑手蹑脚往刘箕的住处而行。 不知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心中有事,这两日刘箕也未再随乌日善出来放羊。 枭九心中也惴惴不安,即使儿子娄风有些反常,他也未曾察觉。 好不容易挨过了两日,第三天辰时未过半,枭九就已带着妻子守在了约定之地。 约莫己时将近,汉人小公子带着五六条汉子和一个斑发老奴匆匆赶了过来。 “小公子。”虽在野外,枭九还是刻意压低了声音扬手喊道。 刘箕快步走到枭九夫妇近前,因刚刚赶路颇急,刘箕喘着粗气,额头沁出了丝丝细汗。 “小公子的几位美眷为何未在身边?”枭九见刘箕身边尽是男丁狐疑道。 “郝旦在我帐边布了不少人手,若不是舍了女眷我焉能脱身? 大丈夫何患无妻,以后有的是乌桓女子为我享用,若要汉女就花钱去朔方买去罢了。 对了,你家儿子娄风怎么没来?” 刘箕大喇喇应答着,也不管枭九妻子投来的幽怨眼神自顾问道。 枭九闻言叹了一声道:“唉,那小子一大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小老儿怕等他误事便先和老妻赶来和公子会合。” “那不管他们了,咱们速往朔方郡方向赶。”刘箕也不拖泥带水,拉着枭九往南的一个草坡子上走去。 第143章 蹋顿现身 枭九夫妇等候刘箕的地方是个小草坡背阴之处,要往南行先要翻过眼前的草坡。 刘箕也来过这里,知道上了草坡往南便是一片平缓地。 刘箕心急,拽着枭九的衣袖急匆匆登上草坡。 “老丈,我们上坡,你跟我择路往南再行约莫一个半时辰应该就能……” 登上草坡后的刘箕忽然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愣在原地,未说出的后半句话也噎在了口中。 只见高坡后的平缓地上约莫二十来骑挽弓提刀的凶悍武士悄无声息地列队而立。 刘箕爬上坡顶,一眼扫去,目光所触皆是对方那凶狠贪婪的眼神。 那眼神透露出阵阵寒光,就像饿狼盯着猎物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这,这是怎么回事?”刘箕满脸惊惶错愕的表情。 原本只拽着枭九衣袖的手紧紧地抓住枭九的胳膊,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 枭九甩开被刘箕指甲掐得微微发疼的胳膊,往南快跑几步冲那群武装骑士呼喊了两句。 只见那群人听了枭九的呼喊,在一个粗壮络腮胡汉子的带领下呼啦啦策马围了上来。 枭九转身看向刘箕。 这个东胡汉子的目光中没有了之前的狡黠卑微,一股和其他武士一样的凶残冷酷之光从他眼中冒出。 从没见过枭九如此做派的刘箕被后背冒出的惊汗慢慢洇湿了衣服。 “啊……”一声苍老尖利的惊叫声响起。 此刻枭九的女人和刘箕其他几名随从也七手八脚爬上了草坡。 老黄德见一群挽弓提刀的凶猛汉子虎视眈眈地半围着刘箕,不由得扯着公鸭嗓喊出了声。 跟着刘箕来的除了黄德还有乌日善和蒋兴后带来的四个步跋子士兵。 出发前刘箕简单和王嬿叙说了一下最近的变故。然后备好马车停在附近,让蒋兴和黄德、樊冒、全三、乌日善一起留在刘箕的帐内。 一旦事有变故,蒋兴、乌日善等人便可护着三个女眷先逃出这个是非之地。 王嬿开始非要让蒋兴随护刘箕,后来拗不过小皇帝只好作罢。 紧要关头黄德可没有王嬿好摆布。 平时对刘箕言听计从的老中官此刻是咬死了口的也要抗命跟着小皇帝。 最后黄德眼看着都要把手弩掏出来对着他自己的喉咙了,刘箕无奈只好答应他随驾。 黄德得寸进尺,临出门又拉上了乌日善。 此时黄德等人一股脑冲过去围在刘箕身边,众人紧张地用身体护住刘箕,黄德的手颤颤巍巍地想往怀内探去。 “大家不要惊慌。”黄德一声喊震醒了刘箕,他赶忙出声安慰大家。 边说着刘箕边伸手轻轻握了握黄德的臂膀。 黄德停住往怀里探手的动作,顺势伸手搀扶着刘箕。 “老丈,这几位是?”刘箕强作镇定地挤出个笑脸对着枭九问道。 枭九的女人也已一脸漠然地走到了枭九的身后。 枭九看着年轻的刘箕一脸戏谑道:“今日来的便是我蹋顿部小帅蹋顿和他的众兄弟及心腹护兵。 怎么样?小公子。我们蹋顿小帅看着是不是比那郝旦威风多了?” “你……”刘箕急的满脸通红,凑近两步低声道:“我们不是说好了……,你怎么又?” “哈哈,你小小年纪自作聪明,实则和郝旦、邬青那两个年轻人一样愚蠢。怪不得会被自己的族叔辈给赶到汉境之外来。” 枭九嘲笑了刘箕几句。 然后又回头冲马上的一群汉子用东胡话讲了一通,马上的人也纷纷勒缰咧开大嘴笑了起来。 很明显枭九在和他的族人卖弄他是如何戏耍这个愚蠢的汉人小公子。 须臾,那粗壮的络腮胡汉子低声喊了一句。众人停下笑声,气氛重新变得严肃起来。 这络腮胡汉子当然就是塌顿部的小帅蹋顿。 蹋顿对左右吩咐了两句,几个兵士跳下马将弓箭背到身后手持着长短不一的草绳往刘箕等人走来。 “枭九,他们这是干什么?” 刘箕见来者不善赶紧冲枭九道。 “小公子人糊涂,眼神不会也不好吧。没见到那些绳子吗?当时是委屈委屈众位,先将你们捆起来了。” 枭九满脸恶狠狠的表情调笑着。 “别,你们别杀我。我跟你们去和郝旦约定的帐篷除掉他。 然后带你们去迎我的运金车。财物全部都给你们,只要你们能放过我的性命。” 刘箕声音颤抖嘶哑。 要不是旁边老侍者搀扶,这个年轻人都要瘫倒在地上。 枭九鄙夷地看着刘箕道:“此时此刻,你还有不配合的余地吗?” “我们主仆数人文弱无力,又没有兵刃,你们还要绳索捆绑。那定是完事后要取我等性命。 都是死,我凭什么要配合你? 和郝旦约定的那个帐篷在哪你已知晓,但是我运金车出关的路径你却是不知。 没有我的指引,这茫茫草原你且去碰运气吧。 说不定他们没遇到接应又折回汉境,甚至时间长了被其他部族发现给劫了都有可能。 到时候你们可就白忙活了。反正我也是个死,给个痛快吧。” 刘箕说完甩开老侍者的手,索性往地上一坐闭上眼,一副爱怎么怎么地的表情。 其他随从也跟着纷纷坐了下去。 老黄德更是滚地耍起了赖,只见他伸着脖子边往枭九腿边拱边骂道:“来、来、来,小崽子,来先砍我的头。杀了我们,你们一颗铜钱也别想拿到。” 枭九想不到他们会来这么一出,一下愣在了原地。 一丝狡黠的光在眼中闪过,枭九回头冲蹋顿呜拉呜拉讲了几句。 蹋顿眯着眼点点头。 枭九回过身趋步到刘箕近前伸双手搀扶道:“小公子快快起来。我们小帅只是求财,取公子性命于我们何益。” “真的?”刘箕趴在地上还是不愿意起身。 “我们小帅都点头了还能有假?咱们快快去把郝旦解决了,速去迎接运金车。若有差池,我们拿不到财物,公子性命恐怕真的难保了?” 枭九说着心里有些发急,额头也冒出了丝丝细汗。 “我还是不信。”刘箕斜了枭九一眼,撇开脸继续坠在地上。 马上的蹋顿不耐烦,抛了一柄马刀在地上,然后冲枭九说了几句东胡话。 枭九迟疑了一下,捡起刀抛到刘箕等人身边,然后伸手把自己的女人拉过来推到刘箕近前道:“我们不仅不绑你,还给你把刀,再把我的女人交给你。你们可以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如果我们有异心,你就先斩杀我的女人如何?” 刘箕闻言,抬头看看一脸认真的枭九。这才将信将疑地站起身。 一名步跋子士兵跟着站起来捡起马刀,拉过女子将刀毫不客气地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好了,咱们快快出发吧。”见这群汉人都起了身,枭九催促着。 第144章 刀俎?鱼肉? “麻烦小公子快快引路,赶紧带着我们小帅奔朔方来路去迎接运金车。”枭九脸上又挂上了殷勤甚至有点质朴的笑容。 刘箕不禁心中暗暗感叹,这枭九的城府真是让人不得不服。 刘箕转身向南装模作样地做了个抬头远眺状,然后往前走去。 刘箕的随从扣着枭九的女人紧随在刘箕身后。 蹋顿带了十多骑将他们半围着前行。 枭九却没有跟上来,只见他跨上塌顿卫士匀出的一匹战马引了七八个骑士就要往另外一个方向驰去。 “枭九,你们去哪里?”刘箕不再敬称其老丈,停下脚步直呼其名道。 枭九也不在意,勒马回头道:“公子先去迎接运金车,老汉带人去把郝旦给宰了。” “既然现在蹋顿小帅将要获得财宝,何必再去增添杀戮把郝旦杀了?” 刘箕望着枭九冷冷道。 枭九闻言嘿嘿一笑,洋洋自得道:“我们起兵攻伐郝旦部不易,这次幸有小公子妙计将那郝旦和邬青诓骗到郊野。 现在只要过去几轮箭雨除了郝旦、邬青,上可向大头人表功下可分得些精壮族人。 公子财宝之事也不用担心他们能到处乱说。如此一举多得之事,公子说需做还是不需做呢?” 刘箕面色渐渐发青,咬牙再次道:“你确定要去?” 枭九没有回话,但那满脸的得意之色已不言而喻。 “那既然如此,我也要去。原本只身逃命顾不得女眷。 如今舍了财物,贵部又要杀死郝旦。我要亲看着郝旦丧命,好去接回我的女眷。总不能让我人财两失。”刘箕面无表情道。 “小公子还是先去领我们小帅去迎宝车要紧,郝旦我等定会处理干净。 待取了财物,蹋顿小帅并了郝旦部后,小公子的贵宝眷自会毫发无损地送到公子身边。” 枭九谄笑着道的同时心说这小公子也真是可笑,自己的性命还在两可之间,见财物不保又惦记着捞回女眷。 他那夫人和两个侍女虽只远远看过几眼也让人难忘,端的是美得不可方物。看样子以后都要被蹋顿小帅纳入帐中了。 要不然配给自己的大儿子多好,或者自己受享更佳,啧啧…… 心中虽然乱想着,枭九面上却依然挂着谦卑谄媚的笑容,等着汉人小公子快带蹋顿去接财物。 “我说亲自去,就要亲自去。要不然你们杀了我吧。”刘箕冷哼着,又往地上一坐。 “这……”枭九吸了一口冷气,愣在原地。 他既怕耽误功夫又不敢自作主张。虽然心中恼恨也没办法,现在这小爷是惹不起。 蹋顿不耐烦,叽里咕噜和枭九答对了几句。 枭九得了令,转头冲刘箕道:“既然小公子执意要亲见那郝旦灭亡,咱们赶紧动身吧。” 蹋顿部几个卫士改了一马双人,均了几匹战马给刘箕和他的随员。 众人一路无言,朝刘箕所述相约郝旦的小帐驰去。 草原葱翠平阔,大片的草地上偶有些起起伏伏的高坡和低洼。 许是为了掩人耳目,刘箕提前设的小帐在一处洼地之中。 为防帐中之人察觉,快要靠近之时,蹋顿、刘箕等人放缓速度。 离低洼处愈来愈近,众人下马牵行慢慢将处在低洼中心的一顶孤立小帐围了起来。 “自入了郝旦部,整日与他承笑敷衍。我不想再看见他的样子。”刘箕瞪着不远处的小帐冷冷道。 “如此好办。”枭九点点头,望着刘箕冷峻的表情,想是这个养尊处优的汉人小公子看来久已不耐烦郝旦了。殊不知,那和他一样傻的郝旦已经是他最合适的依靠了。 枭九对着蹋顿低声耳语几句。蹋顿回头瞄一眼刘箕,冲手下打了个手势。 左右亲兵张弓搭箭欺身又往前靠了几步。 蹋顿一声令下,十多支羽箭飞蝗般穿过简陋的小帐。随着一声低沉的哀咽,帐内之人一阵扑腾,显然中箭倒地。连着三轮羽箭过后,小帐边鲜血成片,帐内之人也没了任何生息。 “小公子稍等,老汉去割了郝旦和邬青的头颅就来。”枭九捉过一把直刀就要往小帐迈去。 “我不是说了不想再看到郝旦的样子了吗?”刘箕凝视着枭九。 “好,那我让族中武士过去割了就来,公子稍等片刻就好。一会首级包裹好,定然不会污了公子的眼。” 枭九吃他一瞪,有些手足无措。 “我若是不愿意等这片刻呢?你们若是稀罕那死鬼的首级,索性财宝就不要去迎了。”刘箕说着又要撂挑子。 枭九歪歪嘴深吸一口气。 “好,且不管他,咱们去迎宝车。”见刘箕又故技重施拿出杀手锏,枭九虽然恨的牙痒痒但是还真没办法只好再次服软。 刘箕转身上马而去。 蹋顿等人快步跟上,枭九望着刘箕的背影心说且让你张扬一时,等我们拿到了财宝有你好看。 关外草原开阔,刘箕依稀辨认着方向一路南行。 其实他哪知道路,不过是装装样子。路径方向都是他右手边的一个步跋子士兵在暗中给他指点。 草原上兜兜转转行了一个时辰,终于在一条小道上依稀看到一辆马车徐徐朝北驶来。 除了驾车的车夫外,旁边还散护着几骑背弓挂刀的年轻汉子。 蹋顿等人策马加速迫近,来车看到有骑兵逼近显然受了惊吓,调转车头就要往南逃窜。 “公子快快唤住他们。”枭九忙冲刘箕道。 “大家莫慌,是我来迎车了。”刘箕面对车子方向高声喊。 赶车的汉子隐约听到刘箕的声音,停了下来。 草原马快,眼看见着的距离,不一会功夫便到。 车子近在眼前,看随车人和刘箕的关系,确认是运宝车不假。 蹋顿再不理会旁边的汉人少年,带了十来骑悍兵张弓搭箭逼近车子。 随车的几个汉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主人。 “你们这是?”刘箕也一脸惊恐。 “哈哈哈,既然运宝车寻到,那小公子和您的仆人们留着也无益。草原寒苦,不如一会让我们送各位上路,贵宝眷我们蹋顿部自会妥善照顾。” 一路子都在憋气的枭九终于能畅快的大笑了。 “不好,你们快跑。”刘箕大喝一声。 驾车人之前早已解开车缰绳,此刻跳上空马随着护车的几人飞马便跑。 蹋顿只顾盯着车子,未预料到护车人突然弃车逃窜。 等蹋顿贪婪的目光从车子上挪开,那几骑已经跑出将近一箭地之外。 刘箕等人却依然被枭九带着的人紧紧围着。 望着在不远处徘徊的几骑汉子,枭九对着刘箕狞笑道:“你那几个仆人倒是听话,你让他们跑,他们还真就跑了。连你这个恩主也不顾了。” “你若轻举妄动,就不怕我先杀了你的女人?”刘箕也不甘示弱。 “杀了正好,公子不是说过大丈夫何患无妻吗?我女人死了,说不定蹋顿小帅赐个公子的侍女给我也有可能,哈哈。” 忽然一声暴喝和叽里呱啦的谩骂声从马车方向传来,是蹋顿的声音。 枭九听了后笑容凝固在脸上。 “车上没有财宝,只有,只有一堆干草?” 第145章 蹋顿覆灭 “哈哈哈,你这老匹夫甚是不识好歹。以后待到天寒,这干草既可饲喂牛羊又能烧来取暖。难道算不得财宝?” 刘箕哈哈笑着,双眼蔑视着枭九,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 “你、你……”枭九一张老脸涨成了紫红色。 “你以为小爷那么好骗?”刘箕看着这个自以为是的东胡汉子。 “杀了他的随从,擒住这个少年。”枭九瞪着眼睛用东胡话喊了一声,从边上的护兵身上抽出了直刀。 刘箕身边的扈从纷纷将手探入怀中,掏出了手弩。 蹋顿和枭九等人见刘箕主仆数人赤手空拳一开始也是没彻底撕破脸,所以也没搜身。却没有料到他们身上都藏了手弩和短匕。 老黄德见枭九冲着小皇帝叽哇乱叫,以为他要伤害刘箕,掏出手弩扳上机关就往枭九身上射去。 黄德早看不惯枭九,此刻心中气愤异常又兼着年老手抖,明明手弩是瞄着枭九心窝,弩箭却是钉在枭九膀子上将其射落马下。 刘箕身边都是蒋兴精挑细选的步跋子好手,一轮手弩射出后,几人持短匕飞身而起,阵阵寒光闪过,留守在此的蹋顿部武士纷纷毙命。 枭九虽胆略超出常人,一时也骇得伏在地上微微颤抖。 “慢,先留他一命?”一名兵士持着明晃晃的匕首正要去结果的枭九,刘箕冷冷道。 兵士收了匕首,把枭九身边掉落的长刀捡起,然后拎着枭九的脖领子将他提起来。 这边动作迅猛,不远处的蹋顿等人并未察觉有异。不死心的东胡人用长刀挑弄着车上的干草,满心的气愤让他们忽略了干草上淡淡的油脂味道。 一箭地之外的几人倒是不停观望着刘箕等人的举动。 看到这边动手,有一骑快速返身往车子方向驰了数步,然后引了一支燃着小火苗的火箭射向“运宝车”。 此人正是李勇,以他的技艺射中大车,真是比吃饭喝水还容易些。 须臾间,装满淋了油脂的干草车燃起了大火。 “轰隆……”蹋顿等人还在愣神的功夫,车上响起了炸雷声。 围着车子的一群塌顿部人大部分都受伤倒地,战马也惊得四散奔逃。 原来远远遁去的李勇等人回马引弓,满地将半死不活的塌顿部残兵纷纷射杀在地。 凶悍无比的蹋顿兄弟就此魂丧草原。 李勇割了蹋顿的首级,和当年战战兢兢割取刘成都的脑袋相比,现在的李勇割人头和宰鸡剥兔快没什么区别了。 另外有几个貌似蹋顿的兄弟,首级也一并割了拿麻布包裹上。 望着李勇等人拎着几个血渍呼啦的人头拍马而来,刘箕满意地点点头。 一切顺利,总算没有出岔子。 枭九望着眼前的一幕,呆呆地傻愣在原地。 “老丈,是不是原本打算夺了本公子的财宝,再杀了我等啊?”刘箕调笑着对枭九道。 “这,这车上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平地会有天雷?”枭九还沉浸在深深的震撼中。 “这个你就不用问了,告诉你也没用。一会我就要拎着蹋顿的脑袋去会合郝旦和邬青去并了塌顿部了,有没有兴趣跟我去见识见识啊?”刘箕戏弄的语气道。 他现在心情无比畅快,终于理解为什么反派多死于话多还每次都必须废话连篇了。 这种感觉确实太好了,刘箕不在枭九这个想着愚弄自己的人跟前得瑟完,还真不舍得杀他。 “郝旦?邬青?他们都还活着?那刚刚射杀的帐篷里的是谁?”枭九喃喃道,他现在思维已经混乱了。 “你不想知道你的大儿子去哪里了吗?”刘箕冷冷道,看着枭九有些疯癫的神态,刘箕心中愈发畅快。 “娄风?娄风……,帐篷里被射杀的是娄风?”枭九哀嚎着质问。 “要不说你是聪明人,一点就透。”刘箕冷冷道。 “小公子果然手段高明,你杀了我吧,死在公子手中,老汉也无憾了。”得到肯定的答复,枭九竟然冷静下来,语气也重又变得平静。 他望着刘箕,淡淡的眼神也没了刚刚癫狂的神态。 刘箕倒是不由心中一惊。 “送他走罢!”刘箕稳稳心神,冲挟着枭九的步跋子摆摆手,心中的畅快也淡去了不少。 兵士手起刀落,枭九的咽喉被割断,鲜血喷射出老远,尸体瘫软了下去。 “枭九的女人如何处置?”押着这个女子的兵士请示道。 刘箕看看她。 中量身材,还算齐整的面目被塞外的风霜雕刻上道道痕迹,看不出具体年岁也显不出喜怒哀乐。 就算刚刚知道大儿惨死,刚刚目睹夫君毙命,面上依然是淡淡地毫无表情。 世间真有天生凉薄之人吗?还是经受了世人难以理解的大磨难才会把人变的如此。 刘箕忽然产生了一股莫名的情愫。 “放了她吧,回头收伏了蹋顿部,就当她普通一户民罢了。”刘箕柔声道。 “公子,可是她看到了震天雷。”黄德贴在小皇帝耳边低声提醒。 有人见到震天雷,传扬出去后难免不会让汉人知晓。事情传到汉境,王莽自然就有可能顺藤摸瓜找过来。 “我说放了她吧。”刘箕提高了声音道。 这震天雷之事,她一个乌桓女子哪知道什么。 再说草原传说众多,她一个丧夫丧子的女子的说辞也会被部族其他人当做疯言疯语。 当然,也有风险的一面。但是刘箕还是不想杀了眼前这个可怜的妇人。 押着女子的兵士不敢抗命,松开了挟制她的双手。 妇人先轻轻抬手,揉了揉被按压的有些酸痛的脖颈,然后转身按汉礼对着刘箕款款拜下身去:“大汉弃民吴氏,谢公子全命之恩。” “你是汉家女子?”刘箕走近两步抬手虚扶。 “小女子本是朔方郡人,少时被乌桓塌顿部劫掠配于枭九为妻,啊……”妇人话说到一半,见刘箕已到近前,忽然捡起附近死去乌桓兵的军器起身往刘箕扑去。 一直紧跟在刘箕左右的乌日善眼疾手快,人挡在刘箕身前,一柄匕首直接扔了出去。 卓家打造的匕首锋利,再加上乌日善情急使上了全身的力气,短匕直插入吴氏的胸膛。 女子登时毙命,尸首横陈在地。 刘箕愣在原地,李勇等人被唬的不轻。老黄德更是胆儿颤了几颤,忙跑过来护在刘箕身边。 刘箕回过神,望着倒毙在地的女子低声叹了口气。 然后回头吩咐道:“走罢,回郝旦部……” 第146章 并族 “蒋兴,你不用管我,快去看看陛下如何了。”王嬿挑开帐门探出半个身子,声音颤抖,语气几近苛求。 蒋兴站在帐门外极目眺望南方,偶尔偷眼关注着在郝旦帐边聚集的部族武士。 “夫人,公子既然安排属下看顾夫人,属下绝不会违令。公子有我选拔的几个好手看顾,还有李勇持弓弩接应。即使无法除去蹋顿,脱身想是不难,还请夫人回到帐中好好歇息。” 蒋兴虽然也是心焦,但是小皇帝平时令行禁止的作风让他不敢擅自做其他主张,只能转回身故作平静地对着王嬿低声宽慰。 王嬿怔怔地放下帘布退回帐内,两行清泪不由顺着香腮慢慢垂落。 紫云和杜鹃上前分左右搀扶着摇摇欲坠的小皇后。 看到主母脸上恍惚的表情和缓缓流下的泪水,杜鹃也忍不住嘤嘤低声啜泣起来。 紫云分出一臂将杜鹃也揽了过来,三个女子紧紧偎在一起。 “蒋大哥,你还是赶去接应公子吧。如果公子有个不测,我们也不打算活了。”同样守在帐门的全三也低声央求着。 别看小皇帝年岁小,但是在他身边,再危险的时候都感觉心里有底。现在的全三心慌慌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要乱说,公子是大福大贵之人,不会有事的。”蒋兴回道。不过语气不坚,内心明显也不那么笃定。 傻大个樊冒手握着一柄大刀直挺挺立在帐门边,紧握刀柄的手也微微有些颤抖。 刘箕出发前特地交待郝旦邬青不要派人跟他过去。 郝旦不放心,便在南方几里外放出了一些哨探。 忽然有一骑探哨呼喊着乌桓话疾驰而来,探子滚落下马后直奔进郝旦的帅帐。 “看顾好帐门。”蒋兴双眸一亮,冲全三、樊冒安排一句后,往不远处郝旦的帅帐跑去。 到了近前,蒋兴顾不得礼仪掀开帐帘就要往里闯,正好帐里也有一人往外出,两人碰个对头。 蒋兴摸着撞得生疼的额头抬头一看,原来是邬青,忙红着脸垂下头。 “哨探刚刚来报,南方来了十数骑。看着是你家公子他们。” 被撞得倒退几步险些跌倒在地的邬青知道蒋兴来意,急忙道。 蒋兴闻言面上一喜,也顾不得邬青了,连忙跑回去给王嬿报信。 “也不问问人家疼不疼。”邬青揉着有些发肿的额头,气鼓鼓冲着蒋兴的背影喊了一声。 郝旦听到帐门的喧哗走出帐外查看情况,另外一边王嬿她们听了刘箕回来的消息也欢天喜地出帐准备迎接。 两拨人刚凑到一起,外边十数骑已踢踢踏踏地来到了部族边缘。 刘箕等人骑着蹋顿他们的马匹挎着他们的武器,几名雏鹰军士兵用粗麻布裹着不少人头。 被炸过的车子已经再次架火焚烧干净,至于蹋顿等人没了头的尸身就不去管了。 便宜了那些草原的饿狼飞鹰。 “我回来了,这不是好好的吗。”下马走过来的刘箕先去把泪眼婆娑的王嬿揽在怀中宽慰了几句,又伸手擦了擦杜鹃脸上的泪水,对着紫云点点头。 李勇带着手下将蹋顿部数人的头颅倾在地上,郝旦辨认着地上的头颅,对刘箕急匆匆都没瞄他一眼就去宽慰女眷的事情倒是不甚在意。 邬青对着只顾卿卿我我的刘大公子翻了个白眼。 刘箕安抚好几个丫头才转过来走到郝旦近前。 “刘公子,蹋顿几兄弟的首级尽在此处。你们太厉害了。”郝旦激动不已。 王嬿、紫云、杜鹃三人顺着郝旦的声音望去,散落在地的人头被郝旦的随从整整齐齐码成一排。 三个姑娘哪见过这等物件,吓得哇哇大叫,王嬿更是险些吐在当场。 黄德忙招呼全三,一起把她们扶回帐内。 “汉家女子真没用。”邬青蔑笑一声,故意用脚尖踢了踢蹋顿硕大的头颅。 刘箕直面这些人头心里也有点胆颤,但是外人面前岂能丢份。 “我汉家征战杀伐、缉盗拿贼这等刀头舔血的勾当自有男儿来做。待到我汉家无男儿可用时,女子自然也会像邬姑娘一样。”刘箕稳稳神情,不紧不慢道。 邬青闻言哼了一声没有答对,郝旦那边脸上有点挂不住。 “哎呀,小帅。我可不是说你们无用啊,哈哈。”刘箕看着郝旦面上的窘态,心知自己只顾口舌之快,无心说了得罪人的话了。 “若非公子到来,我兄妹说不定就要丧于这蹋顿之手。公子说我无用倒也不假,呵呵。”郝旦解嘲般笑了两声继续道:“如今蹋顿兄弟已死,塌顿部那边部众如何处置?” “你和邬青领着族中武士带着蹋顿兄弟的人头去把他们整族迁来,勿要漏了一户。 蹋顿兄弟凶残,如今他们一死,收伏其族众应该不难。我再让李勇他们跟着你一起去,壮一下声威。” “对,定要先取了他族户籍名册核对,勿要走漏了一户。”从王嬿帐内出来的黄德紧跟着道。 “老黄你别瞎掺和了,乌桓现在连字都没有,何来的户籍名册?”刘箕哭笑不得。 “二位勿要多虑,我们虽无文字册籍自然也有其他方法,定不会漏了一户一人。”郝旦说着吆喝邬青集结族内武士收拾起蹋顿等人的首级,就要出发。 李勇和几个雏鹰军兵士也提着刀弓跟上前去。 刘箕忽然想起了枭九的女人,有些心有余悸,忙到郝旦近前附耳低声道:“收伏蹋顿部族后,务必把蹋顿兄弟和枭九家余下之人清理干净。” 郝旦闻言点点头。 边上的邬青也听到了刘箕的话,竟然难得地对刘箕笑了笑。 刘箕苦笑一声摇摇头。 吞并塌顿部的进展比刘箕想象的要顺利的多。 莫说蹋顿兄弟不得人心,就算是郝旦部,在郝旦兄妹死后,余下没有新头领的族人怕是也只会认人摆布。 一两日后,蹋顿部的帐篷牛羊全都移到郝旦部一起。 刘箕特地安排郝旦让蹋顿旧部和郝旦部双方杂居,互相间没有新旧部族之分。 蹋顿兄弟身死家灭,牛羊钱财倒是留下不少。 蹋顿既是被刘箕除去,郝旦抽了三成入族库后,便将剩余财物数量报于刘箕,让他典收。 刘箕现在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岂会在乎那三瓜俩枣,大手一挥便将这些东西均分给了所有族民。 蹋顿族众都知晓是新来的汉人斩杀了凶悍的蹋顿兄弟,现在又分到了他们给予的财产。 一时对刘箕等人是敬畏交加。 第147章 商队到来 一场大雨下过,大地上的草色愈发地翠绿,凉爽的微风中也飘满了青草的香气。 刘箕远眺着一望无际的青绿,鼻子贪婪地深吸着清新的空气。 塌顿部的麻烦解决了,王莽那里也暂时风平浪静,刘箕现在身心完全放松下来。 “刘公子,要不你来做小帅吧。这么多人天天到我帐前吵吵嚷嚷,头都快炸了。” 刘箕亲近大自然的悠然之情很快便被急匆匆跑过来的郝旦给破坏了。 部族原来只有数百人,又大多是世代相传,郝旦平时基本上没有什么族务要定。 现在一下增加千多人,新旧族民之间矛盾摩擦也难避免。 郝旦这个小帅,两天来被一拨拨来求告公断的族民烦得不行。 “才一千多人,就把你难为成这样子?”刘箕看着郝旦直摇头。 “小两千人还少?再说还是两个部族杂居。”郝旦没出声,跟着来的邬青辩解了一句。 “唉。”刘箕叹口气。 他本来就是在草原避个风头,现在还不想对乌桓人的事情过多牵涉,但是这个郝旦实在拉胯,只好暂时出谋划策帮他整治整治这一千多人的“大部族”。 “现在部族的问题我也有所耳闻,无非是族民杂处,争抢水草、羔羊走失之类。 为了方便管理,你还是用汉字造册,每户入册。 然后将部族分成五里,每里设里正管三百人左右,里下设三什,什下设三伍,伍下以户管辖。 里正、什长、伍长都由你任命,两年一期,到期可罢免升降。 如此,你只要管好寥寥数人即可。” 刘箕直接把大汉的管理制度给他简单讲解了一下。 “里、什、伍?”郝旦挠着头有点迷糊,邬青也瞪着大眼若有所思。 一阵乌桓语的喊声入耳,几个武士过来对着郝旦汇报了一通。 刘箕在乌桓厮混了些日子,大概听出是来了什么生人之类。 “有个汉人商队往部族驻地逼近,我带人过去看看。”郝旦说完就准备回身而去。 这时乌日善也跑了过来。 “公子,霍二当家的商队来了。” 满脸兴奋的乌日善到了近前,在刘箕耳边低声道。 “小帅,等等我,来的商队是我的。我们同去。” 郝旦闻言像邬青一样瞪大了双眼:“我以为你说还有财宝要运来为了是骗蹋顿上当。想不到还真有东西运来。” “想我入族时就说了在汉境还小有产业,岂是欺你不成?” “如此说来,刘公子财力果然雄厚。要不,还是你来做小帅吧……” “我才不做你这劳什子小帅呢。”听到郝旦又要撂挑子,刘箕皱皱眉撇嘴道。 见刘箕态度不恭,邬青气鼓鼓拉着郝旦加快脚步。 “记得分好里、什后,把各族民再往外扩出三、五里地。安排的分散一些。” 刘箕紧跟在后面念叨着。 …… …… 虽有蒋兴画的路线图,但出关后草原茫茫,路径也不好寻。 幸好霍鸿大半辈子走南闯北,关外也是到过几回,带着三十多精干心腹押着车队终于摸到了郝旦部的驻地。 也是亏了刘箕提前解决了蹋顿,要不然霍鸿的商队提前被蹋顿部发现少不了又是一场大麻烦。 在乌日善找小皇帝报信的当口,为怕商队不敢靠近,李勇已经轻骑出去接应了。 郝旦、刘箕等人迎到部族聚地边缘时,霍鸿的车队也刚抵达。 三十多个精壮汉子腰挎长刀,护卫着七八辆载满货物的车子。李勇和霍鸿并辔而行在前引路。 看到小皇帝迎了出来,霍鸿情急下马紧跑两步到了近前就要下拜。 保万县商队众人也纷纷撤身准备跪倒在地。 刘箕慌得紧两步伸手扶住还未拜下去的霍鸿,冲众人道:“霍总管,各位弟兄。好久不见,此地非比家中,众位不用拘礼。” 霍鸿蓦然醒悟过来,顺势行了个拱拜之礼。 众人也都学样齐道:“拜见公子。” 刘箕和霍鸿引见了郝旦、邬青兄妹,众人入了帐互道近况,全三又单独拜了霍鸿。 商队带来的粮食、布匹、食盐刘箕交了三成给郝旦,自己留了部分,剩下的分给了实在看不过眼的穷苦族户。 粮食、布匹金贵,特别是食盐,更是稀缺的很。分到东西的族户无不对这个汉人小公子感激涕零。 刘箕又让霍鸿多留了几日,帮着郝旦进行部族分建的事宜。 刘箕讲理论空谈可以,真让他做点具体细节的事情也是为难。 霍鸿帮着赵朋管理保万会数年又参与了保万县的建立,整编这一千多人的部族还算简单。 只是各户无有姓氏造册有点麻烦,刘箕命通些笔墨的全三跟着帮忙。 会写字的商队伙计也都下到各里配合新里正编户。刘箕顺便让他们按各户当家人的名字首字,给每户定了个姓。 刘箕让郝旦给族民讲了姓氏的意义,各户均感到又新奇又满意。从此族户姓氏有了传承,部族凝聚力将会更强。 郝旦之前知道汉人都有姓,但是没敢想过在部族推广或是安在自己身上。 现在既然推广汉姓,郝旦自己先兴冲冲给自己冠了个郝姓,邬青也跟着更名叫了郝青。 望着兴奋的兄妹俩,刘箕打趣道:“邬青,你的姓可以不改的。你以后也可以跟着蒋兴姓蒋,哈哈。” “为什么?”邬青瞪着大眼疑惑道。 过了片刻,醒悟过来的邬青瞄一眼伴在刘箕身后的蒋兴,脸一红跑走开去。 “难得难得。”以为邬青要反驳几句,没想到她也有小儿女之态。 蒋兴跑又跑不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地站在刘箕身后。 霍鸿商队的到来,让郝旦更是对刘箕佩服的五体投地。 郝旦心想只用一个手下管事带着几个伙计,就把一千多人的部族理的井井有条。刘公主身为主子,若是肯出手那岂不更是了不得。 他心里真是高看了这个汉人小公子,让刘箕下去编户分里的话,他的办事能力真的没有嘴炮功夫强。 不过,让手下各安其位、各显其能,才是上位者当做的。 鲜红的落日光芒渐退,眼看着就要西坠挨到地平线。 微风不燥! 在之前经常和枭九“无意间密会”的小山坡上,刘箕背着手看着慢慢下落的太阳,霍鸿恭谨地垂手立在小皇帝身后。 “这几日帮着郝旦整顿部族,辛苦了。”刘箕回过头。 “无非是将咱们汉人的规矩照搬过来,没费什么心思也谈不上辛苦。倒是全三他们几个造册之人手腕都要写肿了。昨天他还抱怨为什么出商队还要带笔墨书册,哈哈。”霍鸿笑道。 “呵呵……” 回想到全三造完册后抖着手腕找自己邀功时的滑稽情景,刘箕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现在汉境关防松弛,公子真的不跟我们回去?” 笑声过后,霍鸿认真道。 “不了。这关外风光大好,我想在此安定下来一段时间,我们隔段日子通信来往即可。” 不回保万县,说是保持上位者若即若离的神秘感其实也不必。主要是保万县虽然隐秘,但终在汉境腹地,还是这化外之所呆着安心。 再则,自己有吃有喝有人伺候,这草原确也惬意。有朝一日关内翻天覆地自己回去收拾烂摊子,就难有这等逍遥日子了。 “还是那句话。以后无论外面翻天覆地,没有我的亲命,一兵一卒都不要出谷,以免暴露县里的力量。” 刘箕再次叮嘱后,又问道: “你离开朔方汉境的时候,大汉有没有新皇帝继位的消息?” “这个倒未听说。” “嗯。”刘箕沉吟了一声道:“也许不久后大汉就要有新皇帝了。不出我所料的话,应该是两岁的刘子婴。” 霍鸿惊奇地抬起头看着刘箕:“公子,这是哪里得来的消息?” 刘箕也不知道自己的出现会不会对王莽后面的作为有所影响。 刘箕子虽然没死但是也按既定的时间消失了,历史的轨迹应该暂时不会改变吧。 “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回去后和赵县令他们当个笑话谈谈就好,呵呵。” 刘箕故作随意地继续道: “还有,回去后弄点贝壳之类的东西说不定有用。 再多备点粮食布匹食盐入谷。不久后,有些刘氏王侯和一些地方官吏可能要开始起兵反莽了……” 第148章 孺子婴 大汉皇帝“升仙”已经数月,天气也从初夏迈入了微寒的深秋。 大汉宣室殿。 没有人的皇帝宝座空荡荡高立在上,文武大臣分左右垂手而立。 虽然人群纷立,但是殿内众人却是鸦雀无声。 “太皇太后到。”礼官一声唱,打破了死一样的沉寂。 王政君在内官的搀扶下,颤巍巍坐到久违的屏风之后。 “择立新君之事,众卿考量的如何了?” 王政君声音微弱沙哑,透着一股干涩衰老之气。 一连串的事情已经把这个坚强老妇人的心气磨得差不多了。 王政君的形容样貌愈发苍老,若不是另立新君的大事,她也不愿再登朝堂。 “禀太皇太后,先帝数月前升仙后,圣元皇帝一枝已无所传。”大鸿胪出班奏道。 王政君微微动容,刘箕子这一去,夫君一脉竟然断绝。 “先圣宣帝曾孙辈还有何人?”王政君沉默了片刻,又开口沉声问道。 大汉天下的担子,让这个快要灯枯油尽的老妇人不得不拼上最后一丝心力。 “回太皇太后,先圣宣帝曾孙辈有爵者现有五十三人。其中封王者五人、封列侯者四十八人。” “其中可有能胜任者?” 听完王政君的发问,大鸿胪没有着急回话,而是微微转头侧目瞄了一眼王莽。 这五十三人都已成年,王莽当然不想让他们继位再给自己添堵。这事大鸿胪早已得到王莽的暗示,现在他只好暂时沉默不语。 王莽缓步出班,躬身行礼后道: “回禀太皇太后,先圣宣帝曾孙辈诸王侯和升仙的先帝为同辈。 汉例尚未有兄弟相继之统,臣认为,新帝当从先圣宣帝玄孙辈中挑选。” 王政君透过屏风扫了王莽一眼,本来这立新帝一事就是王莽数次找她恳请现在才着手进行的。 王莽此话一出,以王政君的城府怎能猜不出他已有主意。 “大司马可有合意人选?”王政君语气有些冷淡。 她本来是一心要等着刘箕子,真的不想再换一个皇家子来继位。 “如此大事,臣不敢独专。光禄大夫刘歆善卜卦,此事之前臣已专托其起卦,想必是已有结果。”王莽说着回头看看刘歆。 刘歆虽然偷偷摸摸投刘箕当了“叛徒”,但是明面上依然还是王莽的人。 再说现在小皇帝也不知道哪里去了,是不是还活着都不一定,王莽的话他岂敢不听? “禀太皇太后,禀大司马。”刘歆趋步出班:“经臣推算,现有广戚侯刘显之子刘子婴卜像最佳。” “刘子婴?沛郡广戚侯家。刘子婴现在是何岁数?”王政君嘴里念叨着,刘家后代王侯颇多,这子婴她还真没有印象。 “回禀太皇太后,刘子婴现年、现年两岁有余……” 刘歆有点心虚。 “嗯。”王政君哼了一声,又道:“如此,迎刘子婴入京。先封太子,继位称帝之事不必操之过急。” “喏。” 王政君想着先把刘子婴立为太子,如果刘箕子回来,这太子自然废了让他自回封地可也。反正是两岁的娃娃,也不会有麻烦。 太皇太后让刘子婴先当太子的懿旨正好也下到了王莽的心坎里。 他只要有个人来填补天子空缺,来冲淡刘箕子留下的影响。让刘子婴做皇太子,以后直接不让他登基就好,也省得废帝了。 大事已定,王政君懒得再参与剩下的政务,提前起驾回了永寿殿。 王莽和大鸿胪商定迎立事宜,散朝后便将此事昭告于天下。 太平峪,保万县。 天色已晚,渐短的日头早已西坠,山谷中更是比外面黑的早一些。 县衙后堂门窗紧闭,赵朋和霍鸿对坐在两张长凳上,中间一个高桌整齐摆放着今天长安城内官民两条线递送过来的信函。 “是刘子婴。”霍鸿声音微微颤抖。 他的商队已回来有些日子了,小皇帝在草原最后和他说的话,他当然也早就转述给了赵朋。 “陛下真是深不可测。”赵朋神色也是微变,跟着感叹了一句。 “把最新的消息整理一下,让蒙儿着人呈送陛下。”赵朋伸手整理了一下本就码放齐整的密信。 现在每过月余保万县就会给远在乌桓的刘箕通一些消息过去,此事由霍蒙亲自负责,手下一级级传送的站点都不知道消息最终是要传往何方。 杜迁和蒋兴精挑细选了几十个步跋子好手,计划分三班每两个月调换一次小皇帝身边的侍卫。 这也是刘箕的意思,这样保万县里虽没有皇帝,但是时时却能感受到皇帝的气息。 刘箕让蒋兴也参与轮休,蒋兴却不肯擅离他身边,刘箕也就随他去了。 反正这边还有邬青这个一直觊觎蒋兴的草原大美人,刘箕乐见其成经常给他俩牵线搭桥创造机会。 蒋兴不知道是榆木脑袋不开窍还是看不起草原的丫头,倒是一直未置可否。 “刘子婴的事情,也报过去?”霍鸿问道。 他感觉这事本来就是小皇帝提前告诉自己的,再报过去是不是有点多此一举。 “要报,如此大事肯定要报。陛下说了,事无巨细只要关于朝廷的都要如实呈送,不能因为陛下提前预知,我们就不再报送。” 赵朋顿了顿又道: “陛下最近来书说年后恐各地会有不同祥瑞呈送入京、王莽要代摄天子之权、东郡太守会起兵反莽。如此等等,看来都有可能发生,我们不可轻视。” “嗯。我自会根据陛下的指点,审时度势安排商队活动。”霍鸿重重地点点头。 刘箕接到消息,已是一段时日以后。 “历史的走向暂时还是没有改变,迎接刘子婴的羽林卫应该已经快要到广戚国了吧。”刘箕把手里的密信投入火盆暗暗叹口气,为那个年仅两岁的本家感到悲哀。 广戚国在豫州刺史部沛郡境内,是个食邑不多的小郡国。 广戚侯刘显和夫人无奈地望着渐渐北去的羽林卫车马。 随着那队彪悍卫军而去的,还有他们年仅两岁的儿子刘子婴。 “子婴……”车队渐行渐远,强忍的泪水终于溃堤一样在夫人脸上肆意流淌下来。 “夫人勿悲,子婴是去继承大统又不是去赴死,还用不着你在这哭丧。”刘显有些怨愤的道,表情中看不出一点自家孩子继承大统的高兴。 “继承什么大统?我们刘家的孩子到大司马那里还能有什么好?你看看先帝刘箕子,人才及少年说是升仙,说不定就被王莽给……” 夫人越说越激动。 “够了。”刘显连忙伸手捂住夫人的嘴巴,但是自己的泪水也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广戚侯松开捂住夫人嘴巴的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骨肉血亲,如今一去也许就是生离死别! 留给刘显夫妇的只有无奈二字。 羽林卫的大队加快行速不日便抵达长安,王莽携文武百官出城迎接。 两驾相逢,王莽等人先对着仪仗行了礼。 一名仆妇从驾辇上抱下来一个幼小的孩童。 刘子婴一路颠簸身体已疲态尽显,现在又看见那么多生人,两手紧抓着仆妇的臂膀,瞪着一双大眼睛紧张地不停打量着眼前一群衣装华贵的老头。 “呵呵。”王莽望着一脸惊恐、不知所措的孩童满意一笑:“刘子婴,孺子也。以后皇太子就号孺子吧……” 第149章 摄皇帝 刘子婴入宫后并未入未央宫内殿而是暂居明光宫,但是身边侍从、宫女都是依刘箕子当年入宫例。 刘子婴将要取代刘箕子的位置,其又不是元帝子嗣。王政君对他实在是亲近不起来,勉强宣见了两面后就再也懒得敷衍。 刘子婴才是两岁孩童,广戚带来的旧仆尽数被遣回,一切用度生活全由少府管理。 有了刘箕子的前例再加上知道这刘子婴以后定没有好结果,宗伯凤对他更加严苛。 这个新太子除了在一些庆典当摆设,每日就是被圈禁在一个空荡荡的殿堂,手下宫人得令平时除了照顾他衣食外,连话也不准和他多说。 堂堂大汉太子,犹如一困笼小兽。 自此后王政君身体愈发衰弱,国政大权由王莽一人独揽。 大司马府后院,忙碌了一天的王莽独自在洒满月光的院落踱步。下人们守在院门外,家人也都不敢扰他清净。 清秋冷月下,泛白的地面映射出一层孤单寂寥之气。王莽抬头望着明镜似的圆月暗暗嘀咕道:日子应该差不多,消息应该快传过来了。 …… …… 自青州大旱后,各郡县秋冬都会组织民丁挖河浚井。 前辉光郡武功县,一群役民正在挖浚一口用于灌溉的土井。 天气已凉,挖浚现场却是热火朝天,役民们着单衣依然热汗腾腾,甚至有些汉子打起了赤膊。只因县令孟通今日亲自来到此处巡视监工,众人岂敢不卖力。 “嗨吆、嗨呦……”土井底刨土铲泥的人们喊着号子,一筐筐挖下来的淤泥浮土被粗麻绳吊出井外。 忽然“当啷”一声,一名役夫的铁镐刨在土下硬物之上,铁镐直接断裂,役夫也被震得双臂发麻。 奇怪,井下这个土层一般不会有什么大石块。井底的役夫们停下手,围一起查看被撞断的镐头。 听到井下的异响,县令孟通面上闪过一丝不为人察觉的异色后快步赶到井口。 “怎么了,怎么停手了?”孟通对着井底喊道。 “回禀县令,好像挖到了一块大石头。”井下有人回道。 “此厚土之下,从未听闻有什么巨石。你们小心将其挖出,不要再磕碰了工具。” 众人得令,七手八脚用锹、镐挖铲石头周边泥土。 “是个石碑……”挖了几铲后,石碑圆圆的顶露了出来。 地下忽现石碑役夫们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将石碑刨了出来。洁白一块大石,上圆下方,石上一行丹书。 役夫们不识字也不敢细瞧,忙用几根粗麻绳将石碑吊了上去。 石碑出土井被摆正后,孟通走到碑前。 “告安汉公莽为皇帝”,孟通读了碑文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上天有警,告安汉公莽为皇帝。”孟通对着石碑边拜边喊。 “安汉公莽为皇帝。”周边众人纷纷下拜。 孟通回衙后不敢耽搁即日便派人把石碑递交到前辉光郡府。郡守谢嚣得了石碑如获至宝,修了一封奏疏连同石碑一起亲自押送京师长安。 石碑一到长安,立马震惊朝野。之前图谶、祥瑞也经常有,但是如此直白书在石碑上的谶言倒是头一遭遇见。 “太皇太后,武功县石碑乃是上天有警,不可无视啊。”车骑将军王舜规规矩矩跪在王政君座下。 石碑到了长安后虽然朝野尽知,但是没人敢去通知太皇太后。 然而王莽这个安汉公要想合法理的再进一步,必须要明面上代表最高权威的太皇太后首肯才行。 一开始王莽想让刘歆去永寿殿禀报,天地神鬼之事他最擅长。但是此碑内容非同小可,刘箕子生死不明,刘歆不敢趟这趟浑水。于是他偷偷自配了一方毒药饮之,好似去了半条命一般病卧家中。 王莽无奈只好派其堂弟王舜去永寿殿找太皇太后。 王政君年迈的身躯越来越枯瘦,显得衣袍愈发宽大。头上一根根雪白的银丝随着身体的抖动而微微发颤。 王舜禀报完石碑之事后便跪伏在地不敢出声。 室内一片寂静,能听到的只有王政君因为气愤而略显粗重的喘息声。 虎啸兽惊,即使老迈不堪,余威依然慑人心性。王舜头上的冷汗沿着下巴一滴滴落在青砖地面上。 “此诬罔天下,不可施行!”王政君哆哆嗦嗦用力握着靠椅两边的扶手站立起来。 “太皇太后。”王舜慢慢抬起头,望着形容枯槁但是满面怒气的表姑母低声道,“事已如此,无可奈何;沮之,力不能止。又安汉公非敢有它,但欲称摄以重其权,填服天下耳。” 王政君闻言沉默良久,自己久不理政,满朝文武均已唯安汉公马首是瞻。自己那个侄儿如果想要做什么,自己真的没有力量阻止了。 王舜见王政君愣在原地便催促道:“太皇太后请速做圣裁,太子年幼,安汉公名位不正则朝纲不稳,朝纲不稳则社稷危也!” “碑石上“为皇帝”恐为“摄行皇帝之事也之意”,今准安汉公居摄践作,如周公故事,卿意如何?”王政君缓缓道。 居摄,如周公摄行皇帝之事。 太皇太后已做让步,但是王舜不敢立即答应下来。 “此事重大,非臣能决断,臣回报安汉公商议后,再来复禀太皇太后。”王舜再次叩首后,恭恭敬敬退出永寿殿。 王政君慢慢坐回靠椅之上,几滴清泪从久不动容的太皇太后混浊的双眸中流出沿着沟壑纵横的面庞滑落下来。 老太太轻轻摩挲着靠椅光滑的扶手,这是刘箕子当年特地为她打造的大汉第一座靠椅。 “刘箕子啊刘箕子,你到底在哪里?这大汉江山的正主之位,祖母恐怕已无力帮你继续守住了。” 被王莽此举弄得又惊又气的王政君终于察觉到,自己一直信任的侄儿也许并不那么简单。于是心中默默念叨起那个不知人在何处,也不知还会不会再出现的好皇孙。 安汉公衙,王莽听了王舜的回报。眉头皱了片刻,而后又舒展开来。 如今刘氏在外封王封侯者不在少数,自己若是贸然称帝难免天下大乱。先行摄皇帝政给诸刘留了体面,也为自己慢慢收拾掉他们留了时间。 太皇太后越来越衰迈,有了这第一次妥协,以后就再难有心气阻止自己。 “如此甚好,一切依太皇太后懿旨。”王莽哈哈一笑。 三日后太皇太后降诏:安汉公顺应天意摄皇帝政务。 王莽改年号为“居摄”,臣民均称呼其为“摄皇帝。” 第150章 反莽序幕 初冬的草原比长安要冷的多,刘箕的大帐外增加了厚厚的一层干草保暖。 “陛下……” 见小皇帝看到保万县带来的信函后一直呆立着不动,黄德关切地轻声唤道。 “老黄,王莽公开摄皇位了,长安臣民俱称他为摄皇帝。”刘箕回过神来,转头苦笑一声。 “这乱臣贼子,实该千刀万剐。”黄德咬牙切齿道。 “这本就是我意料之中的事,他如果一直没有动作,我倒是白折腾了。” “那陛下这是?” “准王莽居摄的诏书是太皇太后下的。” “难道太皇太后也和王莽一气了?” “那倒不可能。”刘箕叹口气,“皇祖母虽姓王但一直以刘家人自居。从不曾有为娘家窃国的想法。如今王莽显露不臣之心,她知之晚矣,已无力阻止了。最相信的人背叛了她,而最有可能依靠的人又无影无踪,老太后年事已高,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黄德知小皇帝自大婚时昏迷苏醒后和太皇太后祖孙俩关系亲近。现在皇帝心忧祖母,他一个仆从下人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解,只能跟着默默叹气。 刘箕收了收情绪,提笔回书道:“王莽居摄,刘氏将乱。” 放下笔后,刘箕顿了一会,又展开帛片补写道:“刘氏反莽不可成,县众切勿出谷参乱,切记、切记。” “带出去让乌日善安排人传回太平峪。”刘箕封好回信递给黄德。 “还有什么事吗?”见黄德小心翼翼收起信函后并未离开,刘箕有点奇怪。 “陛下,老王爷当年子嗣不兴,就留下陛下您这一棵独苗。现如今陛下和皇后都已成人,是不是、是不是该合帐同寝了。皇家也可早些开枝散叶。”黄德有点不好意思,扭扭捏捏低声道。 “哈哈”黄德一句话把刘箕逗笑了,“真是皇帝不急……”。 想到老黄忠心耿耿也算是半个长辈,话说一半的刘箕打住话头,换了副认真的口吻道:“我们现在漂流塞外,大汉天下行将大乱,朕现在还是要以国体为重。再说,朕虽已成人却还年幼,我自认又不是短命之像,延续子嗣之事尚早。” “哪里的话,陛下福寿绵长,是老奴言语僭越了。”黄德以为皇帝在怪他多嘴,忙跪下叩头不止。 刘箕吓一跳,忙伸双手把老宦官搀起来:“老黄啊,我又没怪你。你我主仆这么长时间,风雨经历不少也算共生死了,以后切不可再动辄如此作态。” 黄德起身叹口气道:“老奴深知陛下仁厚,但是主仆尊卑之礼切不可乱啊。我看那全三和杜鹃俩人仗着陛下宠信言语行动上越来越放肆了。” 刘箕笑着刚要开口驳他,忽然想到东汉十常侍、明朝的王震、刘瑾等恃宠而骄的内侍官感觉黄德说的话也不无道理。便点点头道:“好的,朕知道了。” 黄德见皇帝点头应允,回身自去安排乌日善去了。 刘箕接到消息的同时,汉境各处州县郡国也都接到王莽为摄皇帝的诏书。 各处州县官长多数本已投身于王莽一系,收到诏书自然弹冠相庆。 而此诏书对于大部分刘氏王侯们却如喉头之鲠一般。 “王莽欺人太甚!” 封地在南阳郡的安众侯刘崇一把掀翻了摆着诏书的案几。 “侯爷息怒,如今王莽权势滔天,就连太皇太后都只能听之任之,我等小小侯国又能奈何?”室内就刘崇和安众国相张绍二人,见主人震怒,张绍连忙规劝。 刘崇回头凝望着张绍一字一句道:“王莽专制朝政,以后必危刘氏。其以身背汉妄图自立,天下非之者众。然无人敢先举事,乃刘氏宗室之耻也。吾愿率宗族为先,海内必和,张相可愿助我?” “臣世代亦受汉禄,安敢不尽力辅佐侯爷。” 二人互通心意后,便着手准备。 刘崇开始写信给几个相熟的宗亲王侯商议共同举事,张绍则整顿侯府卫士,联系郡国内属眷亲友。 举事反莽非同小可,消息一旦泄露后果不可想象,刘崇只发私函邀了严乡侯刘信、舂陵康侯刘敞、徐乡侯刘快三人来共同商议大计。 “安汉公擅国权,群臣莫不回从,社稷倾覆至矣。太后春秋高,天子为莽暗害无踪,太子幼弱,高皇帝所以分封子弟,盖为此也。望接书后,至宛城共商大义。” 刘信、刘敞和刘快几乎同时收到了安众侯的私函。 刘信和东郡太守翟义因与薛况通信而同遭过敬武公主母子胁迫。所以自敬武一门覆灭后,刘信过得战战兢兢,凡事都要找翟义相商。 看过信函后,刘信踌躇起来。这本是刘氏宗族事不当外泄,但是犹豫良久后他还是揣起书信到了翟义府上。 “侯爷有何打算?”太守府后堂密室内,翟义看了信后没有表态,而是问起了刘信。 “之前悔不听太守言而和薛况书信来往,还险些把太守牵连在内。如此生死大事,我岂敢再独专。一切唯遵太守之言。”刘信也不来虚的,直接摊牌把问题又甩给了翟义。 “此和薛况事不同,现在看来王莽是铁了心要废汉自立了。君为刘氏宗亲,我自父辈起就是依皇族之势而立。这王莽若是篡位成功,你我可还有好日子过?我们自然要起兵反之。” 翟义抖抖密信又道, “不过各封国兵微将寡,王莽刚刚居摄暂时还不会对幼年太子下手。我看还是等到来年秋季东郡试兵马之时裹挟全东郡之力举事,胜算则要大得多。” “那安众侯那边如何回复?” “安众侯刘崇忠勇有余而谋略不足,其封国内私兵不过百余且武备旷久荒废,以之抗王莽不过以卵击石尔,其事必不成也。这信函侯爷自可毁掉就当没有看过罢了。” “这……”刘信开口还想再说话,但是想想当年被薛况拿捏的情景,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刘信恍恍惚惚回到侯府,在自己的后堂独坐半宿后叹口气,狠狠心将安众侯的密信扔进炭火炉中看着其化作了一缕青烟! 第151章 小小侯国 零陵郡泠道县舂陵乡。 手握刘崇书信,舂陵康侯刘敞也是眉头紧皱。 王莽弄权,刘氏势微,这他又何尝不知道? 刘敞也早就看不惯王莽,甚至曾在之前进京朝拜时和刘崇私下非议过大司马,所以刘崇才会投书给他。 不过刘敞胆子太小,现在王莽之势如日中天,他私下说个小话发发牢骚可以,若要他起兵,是万万没有这个胆量。 “阿父。”门外传来敲门声和儿子刘祉的喊声。 刘敞有些烦躁,明明和下人说了不要让人到后堂来,想是那下人不敢阻拦少主。 儿子刘祉也要成人了,此子什么都好为人也忠义,就是性子莽撞了些。 若是汉室基业稳妥,儿子以后顺利袭了爵也还能安安稳稳过一生。现在王莽乱政眼看着要行窃国之事,自己是黄土埋半截的人了倒无所谓,儿子他们以后该何去何从? “进来。”刘敞低声唤道,虽然心中烦躁,但是也不忍儿子在外久候。 刘祉哗啦推开房门,一闪身进了内堂。 “阿父,要不要出去秋猎?现在秋草枯黄,野兔山雉难以遁形好狩了许多。” 十四五岁的精神少年进了门风风火火。 刘敞哪有心情去狩什么猎,又不忍弗了儿子的兴致便道:“为父还有些事。你带几个伴当自去罢了,只在山边小心徘徊即可。深山中少不得豺狼出没伤人。” 刘祉有些失望,施礼后要离去的当口回身看到了案几上的书信。 “这是什么?”刘祉说着拿起书信自顾看了起来。 “这……”刘敞性子宽厚,平时对儿子又宠溺,刘祉在他这里随便惯了,这一时张了口不知该如何阻止。 “安众侯要起事反莽?”刘祉捧着书信激动道。 “嘘,小声些……”刘敞一把拽过书信,伸头往门外看看,反手把儿子推开的门重新关上。 “阿父自王莽摄政后就经常自己闭门闷闷不乐,阿父的心思儿岂不知晓?如今既有安众侯牵头,我们还顾虑什么。”刘祉对父亲的作态颇有些不屑。 “我们和那刘崇都不过是封地不到百里、食邑不过一乡的侯爵,贸然起兵反莽,不是如儿戏一般吗?” “我们封地虽小,然天下刘氏王侯众多。安众侯书信中不是说了,昔高祖分封诸子弟盖为如此吗。”刘祉力争道。 “如此见识,孺子也!今刘氏王侯虽多,属国私兵却几无,各王侯又多受州郡流官掣肘。现在王莽只是摄政并未敢正式称帝,即使安众侯先起,肯呼应者定也聊聊。就算是那刘崇自家的亲眷属官,也不一定都愿意陪他去送死。” 刘敞看着一脸兴奋的儿子,原来还有些犹豫的他下定了决心,将书信扔进烧着炭火的铜炉中,然后沉下面道,“外面的事情不准你胡乱参与,还有安众侯的书信以后也休再提及。” 刘祉虽然有些娇纵但也是自小学礼懂尊卑,见父亲动了真火便“喏”了一声,垂头悻悻而去。 东莱郡通往南阳宛城的官道上,一辆简陋的马车吱吱嘎嘎赶着路。 徐乡侯刘快接到刘崇的私函后没有迟疑,把家中简单安顿一下就带着一名老仆上了路。 刘快封胶东徐乡县,其兄长刘殷为胶东王,国邑为即墨城。 和弟弟刘快忠勇豪放不同,胶东王刘殷行事谨小慎微,而且对王莽摄政一事曾上表祝贺。 所以刘快接了安众侯的书信后不敢找其商议,便自己偷偷乘府中一辆不显眼的破旧马车前往宛城赶赴安众侯之约。 刘崇书信发出后,安众侯府从外面看着依然正常但是内里已经开始严格约束起来。 每日出门采买都是只用刘崇的心腹仆役,相国张绍打开侯府武库取出尘封已久的百余件盔甲分发给府兵。 自武帝行推恩令刻意削弱封国实力后,各王侯属国的军队便也成了摆设。 安众侯只是一侯爵,私兵本就数少,平时只用来看家护院、家眷出门随护而已,用些腰刀之类就够了,盔甲和弓弩早就弃在武库数载。 兵士们将盔甲擦拭一番,披挂起来。弓弩久不保养,弓弦都已损毁,即使未损毁平时只带些猎弓陪侯爷狩猎的府兵也操不来军弩了。 刘崇每日亲自在后院操练府兵,侯相张绍则负责派人打探宛城方向的消息,并严密看守侯府。 现在虽未声张反莽事,但是侯爷如此做派,府中稍有见识之人早已猜测出一二,张绍严令众人不准出府半步。 天已过午,阳光明媚。 安众侯府后院的边房内,刚刚演武结束的刘崇一把擦掉额头的细汗后,用麻布轻轻拂拭着手中的环首直刀。 世家公子都喜佩剑,刘崇独爱使刀,他喜欢直刀劈杀的爽快感觉。除了正式的场合他会佩仪剑外,平时出去狩猎刘崇都是挎一把环首直刀。 张绍曾想寻访精巧匠人给刘崇打造一把宝刀,被他拒绝了。 安众侯爵位虽不大,但也是护卫环伺,用刀只是偶尔对着靶偶习练劈杀,轮不到亲自和人搏命,造得神兵利器岂不是暴殄天物。 想不到有朝一日,手中刀真的能有用武之地。 刘崇摩挲着手中闪着寒光的刀面,盯着这汉军制配的环首直刀,刘崇眼中亦冒出一股精光。 昔日高祖剑斩白蛇举事,创下大汉基业。如今自己能否刀劈不臣的王莽,为大汉续命。 咣当……,边房的房门被人一把推开,平时举止有度的张绍慌慌张张闯将进来。 “侯爷不好了,张竦跑了。” “张竦?跑到哪里去了?” 被吓了一跳的刘崇连忙问。 张竦是张绍的族弟,其祖乃“张敞画眉”的主人翁当年宣帝时的京兆尹张敞。 张敞官场坎坷几经沉浮没有留下积淀,最后独孙张竦虽有才学但也无以为生,只好携家小来投在安众侯府当相的族兄张绍。 张竦文采斐然,然而刘崇却不好文。 张竦也只好在族兄的照拂下于安众侯府做做书写文墨书信的活计郁郁度日。 “张竦昨夜偷偷越墙出了侯府,我安排在宛城附近等候其他几位侯爷的人发现他进了宛城。” 刘崇一听就知道坏了事,定是被张竦猜出端倪到宛城南阳郡太守处告密去了。 张绍继续道: “属下这就安排人将盔甲入库,侯爷即刻带演武的兵士携猎弓出府去狩猎。此番演练全当为围猎野兽而备,那南阳太守召信翁无凭无据,仅凭张竦口说,他也拿我们没有办法。” 听了张绍的安排,刘崇未置可否,拎刀起身缓缓走到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