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逍遥游》 第1章 雪夜惊断魂 “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 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这诗乃是诗圣杜工部回忆大唐开元盛世所作,道尽了盛唐繁荣之象,读起来令人神往。 唐自高祖立国以来,历经数帝,均是文治武功兼备的君王,因而对外开疆拓土,对内宽容并蓄,到玄宗之时,已到极盛。 李唐出自昔日北朝关陇贵族,武德之沛远迈强汉,带领军民打下了一片大大的疆土,西及波斯、东至半岛,北至北海、南抵南越,均为唐人所控。是以民间多风行武侠之道、流传搏杀之技,青年人也颇喜练武术,盼望着投身军旅,凭刀枪拳脚杀敌,效仿李靖、侯君集等前辈高手,封个万户侯。 一时间,大唐武林亦是繁荣昌盛之极,大大小小门派遍及大江南北、远山深林,各聚徒众,演习武艺,武学一道发展已达到数百年来的巅峰。 却说中原名城睢阳郡西北,有一座孤山,人称“独孤峰”。这山并不甚雄奇,算不得什么名山大岳。山顶却有一处院落,乃是无涯派的所在。 这无涯派已创派百余年,先祖为避南北朝时烽火纷争,来此山栖居,专以研习《庄子》,修身养性、强身健体。外人看来,恰似一个道观,没什么稀奇之处,因此流传百年而未遇劫难。 此时,正是天宝十载,无涯派躬逢盛世,武学技艺颇有些独到之处,在中原武林渐渐有了些名气。掌门鲲鹏子是第十一代传人,毕生习练“秋水长天功法”,又潜心悟老庄之道,是豫东一带响当当的高人。 寒冬腊月,年关将至,大雪纷飞。从独孤峰顶西望,夕阳坠地,夜幕降临。峰顶沧海观中,正是无涯派的驻地,此刻却已掌灯。 观内后院柴房之内,隐隐传出声音。只听一男子道:“师兄,今天的雪下得可真大,眼瞧着就要过年了,这雪一旦封了山,怕是采买年货可要费劲啦!” 另有一男子哈哈一笑道:“陆师弟,果真还是少年心性,区区年货有何可惋惜的呢?依我看,大雪封山恰恰妙得很,我们多了些闲暇,少了些俗务,正好向师父领教功法。说实话,我这解牛刀法,最后五招怎么也把握不了要领,倒真是愁煞我也!” 忽听得一个少年讷讷地道:“吴师兄,咱们无涯派乃是道家,修身养性为要,怎好……怎好天天想着练什么刀法?恐怕不是取福之道啊……” 先前那陆师弟闻言,却笑了起来,颇有嘲讽之意道:“张师弟,你小小年纪怎地这么迂腐呢?倘若只为修道,何必来投咱们无涯派,待到家里读书岂不更好?不过,你若早生百年,赶上咱们创派祖师梦庄子传道,倒是恰逢其时呢!” 吴师兄也禁不住笑道:“是啊,张师弟,眼下我大唐国力强盛,正在青海与吐蕃连年开战,正是好男儿带吴钩、建奇功之时,不练好武艺怎么能成呢?再说了,你今日受罚,不就是武艺进展甚慢,一套入门的烟云掌,硬生生拿不下来,惹得师父老人家生气,把你关在这柴房之中,并让我和陆师弟来训诫与你。” 陆师弟接口道:“就是嘛,师弟。师父多次说你天资聪慧,是个武学奇才,结果入门半年有余,道藏典籍读了不少,这功夫却稀松平常。须知,咱们无涯派可是以内外兼修为宗旨,总不能瘸着一条腿走路啊!即便咱们不像吴师兄那样,有偌大雄心,哪怕强身健体也是好的嘛!万万不要再和师父相违逆啦……” 三人围炉切谈,说来说去都是些劝小师弟精进武艺的道理,彼此各执一词。每每论到关键处,那张姓少年总抛出些老庄妙言,把两位师兄噎得无话可说。 这时,吴师兄长长打了个哈欠,颇有些疲倦地道:“适之,咱们适可而止吧。这样,师父交代的,我和你陆元师兄已经穷尽所能来劝你了,你能领悟多少在你自己。天色不早了,你今夜就在此安歇,我们明天一早再来看你。” 陆元也点头称是,一并站起身来随吴师兄向外走去,临到门口还回身道:“师弟,再想想,艺多不压身,师父师兄都是为你好,切莫辜负了男儿身、英雄志呢!” 送别两位师兄,张适之躺在柴草堆内暗自思忖:师父待我甚好,亲授我《庄子》义理,吴禁、陆元两师兄也亲善待我,经常关心我衣食冷暖……唉,万物并行不悖,互助不损,而后有道。罢了!我明日便向两位师兄道歉,并找师父请罪,把烟云掌学会,好让师长们宽心。 不知过了多久,张适之睡梦中似乎隐隐觉得前院似乎有呼喝之声。屏息凝神听了一会儿,但因风雪甚大,听不真切。有心起来去看看,但又考虑到自己被罚在此,恐怕有违师命。 忽觉有些冷,一看炉火早熄,他也懒得重新生火,只将麦草全身覆盖,权作保暖锦被,再次安然睡去。 日透窗棂,张适之才渐渐醒来。在柴房内等了许久,也不见师兄来送饭,更奇怪的是竟听不到半点声响。 这时,风雪早收,一轮红日高悬东冈,给银装素裹的独孤峰洒上无尽金光。张适之推开柴门,深吸一口冷冽空气,顿觉神清气爽,忍不住信步出门。 后院积雪盈尺,没有半点痕迹,想必无人来过。张适之心里纳闷,踌躇了许久,下定决心向前院走去。 来到正殿无为堂,依旧没见半个人影。平日里,掌门师祖鲲鹏子要求极严,悟道的早课雷打不动,无为堂中应当满满当当才对,怎地今日没有一个人呢? 张适之转了一圈,来到了东侧师父惊鸿子的房外。与其请师兄转告,不如自己亲自面见师父详述心志,来求得原谅。想到此,便跪在房外积雪中,朗声道:“师父,徒儿知错了,请师父宽怀原谅!” 张适之连呼了三遍,却仍旧沉寂无声。心念一动,连忙起身推门,师父的房门并未锁住,一推即开。 室内十分散乱,各种经卷图册散落一地,好像遭人盗窃过一样。张适之连忙走进内室,却见师父正在床上打坐,入定似的一动不动。 张适之在师父面前跪倒,诚恳地道:“师父,徒儿特来请罪,恭请师父责罚!”言罢半晌,那惊鸿子依然没有半点声音。 抬头看去,这才发现师父头发、眉毛早已结了一层薄薄的寒霜,面色青如生铁,全无修道之人的红润生机。 张适之轻轻推了推师父,惊鸿子却如泥塑菩萨般一推即倒,不过倒在床上之时,仍旧盘着腿,显然已经是死去多时了。 张适之大惊失色,原来师父已遭暗算!顾不得悲伤,当务之急是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仔细查看师父遗体,发现并无明显外伤,不料在背部发现一个巴掌模样的凹陷深坑,显然是有人以凌厉掌法击中造成的。可惜,自己学业不精,看不出来是何武功。 张适之心思极快,禁不住思索道:师父惊鸿子正值盛年,武功修为颇高,是无涯派内中的翘楚,不出三五年必定要接过师祖的掌门之位。怎地会在自己房中被一击致命?又是谁有这么高的武功,能够做到这些呢? 忽然,他想起更为可怖的事情来。连忙奔出门去,一看隔壁房舍内的吴禁、陆元二位师兄,均仰卧床上,面色铁青,早已气绝多时。略一查看,同样是背部中掌而亡。 张适之发足奔回无为堂,用尽全身力气呼喊示警,只见声震空谷,除了惊飞几只鸟雀,依旧是无人应答。 第2章 暂且当传人 张适之眼见平日里颇为热闹的沧海观中变得寂寥无人,心中不由得大骇:莫不是无涯派已遭灭门?老天爷岂不太过残忍,整整八十一人呐,怎么会一夜之间尽数遭难? 忽然,他想起派中应尚有一人,断不至于轻易被害,正是掌门师祖鲲鹏子。眼下,师祖即将出关,应速速前往无为堂探看禀告才是。 原来,无涯派素来以修道立派,到一定境界的门人,都会择机闭关,以求摒除干扰、精进修为。师祖鲲鹏子已闭关三月有余,掐指算来今日正是满百日出关之时。 张适之敛声静气来到无为堂,只见堂内陈设如旧,高大俊逸的庄子卧梦像仍在,但环视一周,却并不知师祖闭关密室的所在。 来到庄子塑身像后,张适之差点被绊倒,一看原来是几块破裂的青砖。他俯身细查,才发现底座之处似乎有洞,依稀有光亮透出。 张适之此刻却也顾不得太多派中禁令,向庄子像拜了三拜后,便动手清理洞口周边的碎砖石。 这砖石原本以糯米汁浇筑夯实,坚如钢铁,凭少年肉掌绝不可能拆除。但显然此处砖石被极大力量撞破,竟颇为松散,不知洞内发生过何等变故。 顿饭功夫,张适之便清出一个尺许洞口,自己身子瘦弱,已能钻入洞中。 匍匐进来,是一个密道。往斜下方行不过百步,一转弯便是一个十丈见方的石厅,有石桌石凳石榻等物,四周壁上灯火通明。 只见石榻之上安坐一鹤发童颜老者,垂首不语,看一身宽大袍服打扮,应是无涯派掌门鲲鹏子无疑。 张适之三步并作两步,拜倒在师祖跟前,急切地道:“师祖,大事不好了,昨夜有强敌上山,合派弟子几无幸免。您老人家可安好?” 许久,那老者嘴里嗬嗬数声,又喘息良久才悠悠道:“诸多情状,我已知晓,此乃命数,怨不得谁。孩子,你是谁的门下?” 张适之见师祖显然是受伤甚重,想起师祖平日里仙风道骨、苦心孤诣教诲门人的风范,再想到如今阖门惨遭不幸,不由得痛彻心扉,垂泪道:“回师祖,我师父是惊鸿子,我叫张适之,缘分浅薄,入门才半年多,未曾当面聆听师祖教诲。” 师祖抬头望了他一眼,脸上颇有些慈爱之色,道:“无妨无妨。我听惊鸿说起过你,说你很有道根,对本派典籍有些研究,不过却不喜武学。今日一见,的确不虚。” 张适之听了深感惭愧,刚想请罪,不料师祖摆摆手道:“适之,不必多礼弄那些虚文。咱们的时间不多了,还是谈正事要紧。 “今日本派遭遇创派百余年未有之大祸,虽然是天命如此,但终究是罪在我身。怪我近年来太过心急,眼见得天下似有盛极而衰之势,故而违背祖训,意图率本派乘势而起,挽救乾坤、调和阴阳。不料,才稍稍博得虚名,竟招此实祸……”鲲鹏子谈及到此,不住地长叹。 张适之听了却是没头没脑,忽然想起《庄子》逍遥游有言,如鲲鹏者,必抟扶摇而直上九万里。是了,本派创立百年,一直销声匿迹,近年来才闯出些名誉,原来都是在蓄势,以待天变。 鲲鹏子又叹息道:“看来,我非天命之人,出师未捷而身将死。适之,全派上下是否只剩下你一人了?” 见张适之点头称是,师祖又道:“百年基业付于少年之身,无上武学尽传不武之人,正是天道所在啊!妙极妙极!” 张适之似懂非懂,见师祖时而叹息时而欢颜,不知如何应答。 鲲鹏子道:“本派立足庄子故里百余年,传老庄之学自不必说,想必你也了然。我且单说武学一道。武学乃是人道之学,上古时期盘古三斧开天地,即是武学渊源所在。” 张适之本不喜武学,但师祖教诲却不得不听,尤其此刻武学似乎干系甚大,因而也在用心聆听。 “阴阳为道,五行为运,天地万物莫出于此。当然,武学也不例外。历经千万年,到今日大唐,武学已到极盛,有千门万派之称。不过,任你武功再不相同,无非儒、佛、道、俗、官五家之分,暗合金、木、水、火、土五行之数。” 张适之闻言深觉奥妙,问道:“师祖,徒孙不解,还请明言。” 鲲鹏子喘息数声,续道:“咱们是道家,对应水德,乃是上善若水之故;那儒家讲究文以载道,离不开纸张传世,自然属于木德;佛家讲究虔诚至信,对应火德,是故僧人圆寂多以烈火焚身,求得舍利;那俗家流传最广,上至工农商旅,下至贩夫走卒,对应土德,最接地气;最后便是官家,并非指某一官吏,而是朝廷,尊崇明黄金龙,又暗含刀柄、经济之权,对应金德无疑了。” 张适之听师祖这番解释,很有顿悟之感,禁不住问道:“原来武学自有乾坤,这五家五行相互制约却又相辅相成,才有我大唐武学如今繁盛之气象。那倘若有朝一日,武林纷争,天下丧乱,我道家该如何作为呢?” 师祖微笑道:“适之道心惊人!这正是我与你要说的话。我观天象,不出五年,天下必有大乱。本派只余你一人,却是刚刚好。我将传无涯派衣钵与你,着你继承掌门之位,赐道号孤心子,为无涯派第十二代传人。此事,你绝不可推脱。” 张适之闻言大惊,绝没有想到昨日自己还是本派最小的弟子,今日却要由掌门师祖亲传衣钵,真是造化弄人。有心推脱,但师祖已有言在先,只得拜倒在地。 鲲鹏子仿佛大任卸去,忽然轻松不少,竟有些精神焕发,道:“待会儿,你自行来取我怀中的掌门信物,一为沧海宝卷,二为造化神炉,你可要用心研习,莫要让无涯派后继无人。” 见张适之似乎不解这两样信物功用,鲲鹏子又道:“刚才,我说了五家五行的奥妙,但到武学具体修为之中,却是要阴阳互济。武学神奇远超常人所想,或是能飞檐走壁,或是能力敌群雄,但靠练些招式并不管用。还需辅以内功,即吐纳导气的法门,勤加修炼。更重要的是,必须以丹药培根固元,济阴补阳,这才是武学的根本所在。” 张适之恍然大悟道:“想必这沧海宝卷中既有外家绝技,也有内家功法,还有炼丹秘术,而这造化神炉就是炼丹的法器了。” 鲲鹏子颔首笑道:“不错。其中奥秘,尽载于宝卷之中,你日后自然可知。来来来,把我转过身去,你背靠着我背,我有些乏累了。” 张适之不知师祖这话是什么意思,也不多问只管照办。待他背刚与师祖后背贴上,忽觉一股大力袭来,却已动不得。 不一会儿,只觉得师祖身上一股暖流缓缓透来,渐渐成滔滔江河之势,汇入自己体内,直搅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一般,眩晕不已。 许久,那暖流才渐渐止住。鲲鹏子沉声道:“好了,大功告成。适之勿惊,我已将体内五十年秋水真力尽输于你。不过昨夜与恶贼对了三掌,经脉尽碎,内息扰乱,所以你体内真力分为五股,并不纯正,每到月圆之夜就会痛彻心扉,一次痛过一次。可惜,我不能为你调治,尽看你造化如何了。” 张适之此时却顾不得体内真力翻涌,强忍着道:“师祖,您可知昨夜贼人是谁,为何要灭尽我们无涯派?” 鲲鹏子摆摆手道:“此人掌力惊人,本来我也不惧他。只不过,他竟知我闭关正在紧要时,特意在子夜阴阳交替之时前来袭击,是以破了我的秋水长天功。我与他连对三掌,我筋脉尽碎,他呕血而走。唉,也是天意有此劫。适之,道家清净无为为上,万不可肆意寻仇。你须牢记本门宗旨,悉心探访天下变局的根源所在,这才是大担当。” 张适之勉强点头,只见鲲鹏子脸色一暗,似将近油尽灯枯了。 鲲鹏子提起一口气道:“盛世修道,乱世下山,乃是我道家使命。你即刻自行下山,去往青州万卷阁拜见孟夫子,他自会助你……去吧!我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说着,鲲鹏子一口黑血喷出,随即溘然长逝。 第3章 长路御风行 张适之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心里为无涯派痛惜不已。从此,自己便要以柔弱之躯担当起建派传道乃至匡正天下的重任了。 过了许久,他才止住哭声,回想起师祖所说的话,知道自己尚有许多事要做,并无功夫在此垂泪哀伤。 当下,向鲲鹏子遗体拜了三拜,才恭敬地从师祖怀中取出沧海宝卷和造化神炉。 只见这宝卷并不甚厚,书页乃是牛皮鞣制而成,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还有不少图画。略略一翻,大致分为外功、内功、丹药诸篇,果真记录的正是无涯派百余年的精华。 那造化神炉却极为古朴,色泽黑沉,不过拳头大小,似乎是某种矿石炼制打造而成。打开炉盖,里边竟有九枚金丹,想必这就是本派灵药扶摇丹了。 据师父讲,此丹炼制十分不易,虽说不能肉白骨、活死人,但对外伤内伤、疑难杂症颇有奇效。如果习武之人服用,也能精进内功、厚植本元,确实大大有益。 张适之来不及多想,把宝卷、神炉揣入怀中,又将师祖遗体安放在床榻之上,这才循原路出得洞来。 他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先把后事处理好,再做计较。于是,他先把师父惊鸿子和吴、陆二师兄的遗体,一并移入地洞之中。随后,又遍走各房,相继将其他同门尸身移入地洞。 待全部安放妥当,张适之略一清点,整整七十九人。 嗯?全派八十一人,除去自己,应有八十具遗体才对,怎会少了一人?张适之不禁诧异。 原来,这无涯派诸人均是胸口或背后中掌,当即毙命于床榻之上,并未发生搏斗的痕迹。据此想来,搬运遗体时应当不会有遗漏。 张适之无奈,只得借着烛光挨个查看同门遗体,好想着看看谁不在洞中。 排查到最后三人时,发现三人均是背后中掌,翻过身来一看,却是面目尽毁,已经分辨不出是何人。 张适之这才明白,原来派中早有叛徒出现,与那恶贼勾结一气,里应外合,才尽灭本门。怪不得师祖诧异贼人如何能得知他闭关修炼的所在,而且抓住紧要关口,借机前来发难,从而一举成功。 张适之长叹一声,暗自道:江湖险恶,人心难测!如何也想不到朝夕相处的同门之中,竟有如此大奸之人。自己真是虚度十八年光阴,未免把人世间想的也太好了些! 他认真思索一番,便知道了那叛徒和这三具无名尸体的身份,分别是三师叔隐鹭子,七师叔游隼子,以及他们二人的徒弟陈定边、姬怀古。至于到底是谁,奈何自己入门时间太短,对他们均不甚了解,所以无从推测。 张适之想了半天,没什么头绪,只得作罢,口中恨恨道:“任你如何狡诈,终究是做贼心虚。天道不可欺,早晚会大白于天下,届时我一定替师祖清理门户,以报阖派之仇。” 此话一出,竟把自己吓了一跳。原本自己连武都不愿意学,此刻却被仇恨所裹挟,失去了道家清净无为的本心。 但转念一想,传道便需卫道,卫道便需伏魔。倘若没有高强的本事、伏魔的决心,则道家亡矣,天下丧矣! 张适之打定主意便绝不迟疑,当下向众位同门磕了三个头,便毅然退出了地洞。 待想把庄子像底部洞口封上,却忽然瞧见一块碎砖之上印着一个血手印。此手印是右手,但十分奇特,竟然没有无名指。 张适之翻找了一番,没有别的发现,仅此一枚手印。认真回想,同门之中似乎没听到有谁右手不全的,想必这便是前来袭击的贼人负伤后所留。 他连忙扯下一片衣襟,又拿来柴火烘烤一番,这才将血手印拓下。此手印乃是将来查证凶手的关键所在,是以应当好好保存。 封好洞口,张适之更加惆怅,无涯派大多数人就此长眠地洞之中了。有心立碑刻名,但又恐被外人知晓,横生枝节。 思量再三,拿起一块硬石在洞口石砖上刻道: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这正是庄子思想之精髓所在,也是沧海宝卷开篇所述。 张适之想了想,又补上了一句,凑成了十六字。倘若日后有人破开洞门,必先毁坏这铭文,是以也有留作标记之用。他端详良久,才长叹一声步出堂外。 出了沧海观门,放眼望去,天地一片苍茫。张适之极目远眺,千里沃野好似精白锦缎一样,散乱点缀着若干村落、阡陌,忍不住感叹:天下之大,何以为家? 一路下山,积雪甚重,张适之几乎是连滚带爬,可谓狼狈至极。行至半山腰的山坳之中,忍不住驻足休息。 此时日已西斜,张适之心中焦急:此地离青州千里之遥,时间耽搁不得,越快一分便越能早一分破除迷津,查清真相,也好能完成师祖遗命。可是,自己学艺不精,脚程也太慢了些。 忽然想起沧海宝卷尽录本派武学精要,何妨看一看有什么好法子能走得快些呢?当下拿出来翻阅,很快就在外功篇找到了一种功法。 “御风行?想必是从列子御风而行的典故中演绎出来的功法。是了,上述‘御风而行,内功为基,若习得法门,虽乘微风亦能至千里……’”张适之一边仔细研读,一边体悟要诀。 原来,这御风行乃是无涯派的高明轻功,以道家义理为根基,借助外界地形之利,可以激发自身潜力,让习练者奔走如飞。如果近身搏斗,也能增闪转腾挪之效,实在是精妙绝伦。 张适之身兼鲲鹏子五十年秋水真力,虽然眼下还驾驭不得,但毕竟根基厚实。更重要的是,他熟读道家典藏,通晓阴阳五行义理,所谓一通百通,很快就掌握了御风行的功法诀窍。 这时,山坡上一阵微风吹来,张适之跃跃欲试,顺风运起功法来。只见他足尖轻轻一点,便跃出丈余,而且几乎踏雪无痕。 初试神功,让张适之大喜过望,连连催动御风行功法,在独孤峰斜坡崖壁上纵横跳跃,身姿颇为优雅,远远望去真好似仙人御风而行一般。 不消半个时辰,张适之已来到山下。他还颇为不信,忍不住看了看自己周身上下,并无半点伤痕,而且也并不觉累,这才感受到御风行功法之妙。 当下辨别方位,向东北方向发足狂奔十余里,来到了一个村落,天色却已经擦黑。 张适之来到村里,见人口并不甚多,且大多为妇孺老幼。他来到一个农户家中,言明欲借住一晚,还请行个方便。 这农家只有老两口在,看起来均已年过花甲。见是一个少年道士前来,便痛快地答应了,一个连忙生火烧饭,一个忙着整理铺盖,让张适之十分感动。 张适之在灶前烧火,便随意攀谈起来。老两口也十分爽利,自言姓周,此地为周家村。家中原本有三子一女,结果三个儿子全部投了军,大郎在平卢和契丹人打,二郎在青海和吐蕃开战,三郎在剑南道,据说正在和南诏国拼杀。女儿出嫁邻村李家,夫婿也从军在外。 张适之听了感叹道:“带吴钩、封万户,多少大唐男儿的梦想啊!您们家里一下出了三个好儿郎,实在是可喜可贺!” 老妇人却撇撇嘴道:“那是万万不敢想的。我一心盼着三个孩子都能平安归来,其他的都是虚言。”那老者也连忙点头称是。 张适之心中诧异,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想着挣军功,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嘛!便随口道:“两位老人家不要担心,想必令郎十分周全,此刻得了军功也说不定。我此去将游历天下,大唐边疆也是要去的,倘若遇到令郎,定然告知二老思念之情。” 老两口听了,千恩万谢自不必说。 说话间,一锅米粥就熬好了,三个人刚想坐下来吃饭,忽听村子里嘈杂起来,人喊犬吠之声不绝于耳。 老两口顿时大惊失色。 第4章 巧遇鹬蚌争 张适之却是浑然不觉,连忙问周氏夫妇是何事。 老妇人叹了口气道:“好孩子,你快快躲起来吧,折冲府的人又来抓差了!”正说着,那嘈杂之声由远及近,片刻功夫已到了门外了。 张适之来不及再问,就被老者强拉着藏入屋内收藏菜蔬的地窖之中。在盖好窖口的同时,木门也被强力推开。适之无奈,只得在窖内侧耳聆听。 只听一个粗鲁汉子喝道:“周老儿,磨磨蹭蹭干嘛呢,怎么这么久才开门?” 老妇人笑道:“适才正在用饭,老头子腿脚不好,是以开门慢了些。却不知这么晚了,军爷到此有何公干?” 那汉子道:“还是老太太晓事,知道某家来是公干。不错,正是奉了校尉大人钧令,来周家村征差。当兵立功的机会又来啦!”说着竟哈哈大笑起来。 老妇人连忙道:“军爷是晓得的,我三个儿郎皆在边疆为大唐血战,眼见得朝不保夕。家中就剩下老头子和老婆子在,哪里还能当兵呢?” 那汉子似乎略有吃惊,续道:“哦哦,想起来了,周家三兄弟都是我的同袍,岂能不知?正要告知你们,两个月前,你家二郎、三郎已经在青海、剑南为国捐躯了!呶,这是朝廷抚恤五百钱,还请收好。” 周氏夫妇闻言不蒂晴天霹雳一般,良久才号啕大哭起来,为自己可怜的孩儿悲鸣。张适之在窖中听了,也忍不住拭泪。 不一会儿,却听那汉子道:“人死不能复生,而且为朝廷牺牲也算死得其所,不必再哭啦!眼下,你家大郎正在范阳驻扎,不知你们可愿意前往探看?” 那老者一听便急切问道:“当真可行吗?如何不愿意?” 那汉子道:“不愧是周老爷子,深明大义。今日某家前来,就是为了给范阳前线征一批差,老爷子如果……” 话未说完,就被老妇人打断,她冷冷道:“说来说去,军爷不外乎是在诓骗我们。一旦被征了差,发配何处岂能作主?此事万不可行,老婆子恕难从命!” 那汉子闻言大怒道:“我原本看在周家二郎、三郎的面子上,敬你们几分,不料竟如此不晓事!朝廷法度、折冲府钧令岂可违逆?今日,你家必须出一名差,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老两口苦苦哀求良久未果,无奈老妇人道:“既如此,我便去吧。老头子腿脚迟钝,去了也是累赘,不如老婆子手脚麻利,还能给将士们浆衣做饭。” 周老爷子自然不允,少不得争执起来,两人竞相自荐去当差,好让对方留在家中安享晚年。 那汉子早就烦不胜烦,口中喝道:“如此婆婆妈妈,某家岂不是要忙个彻夜了吗?老婆子,就你了,快随我走!”说着便传来撕扯之声,想是军卒在强行拉人。 张适之少年气盛,在地窖中早就按捺不住,当即一掌劈开窖口门板,跳了出来,口中大喝:“住手!” 只见一个八尺高的汉子立在门口正欲出门,另有两名瘦弱军卒一个摁住周老爷子,一个拉住老妇人往外拖,看样子是要将两人分开。 那领头小校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如今青壮年可是稀缺货,今日在此处竟然撞见一个,哈哈,赏钱到手啦!” 张适之见这官兵和土匪强盗并没有什么两样,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恨恨地道:“当兵乃是为保国安民,怎么尔等竟如此胡作非为,还算得上是大唐健儿吗?” 那小校和两个军卒都哈哈大笑起来,道:“吆嗬!我孙百雄还第一次见这么嚣张、不知死活的小牛鼻子!来啊,拿下再说!” 两个军卒各执长槊,向张适之攒刺过来。张适之猛一下腰,堪堪躲过矛尖,接着顺手一搂,便抓住了两杆长槊。 两军卒平日里横行乡里,别说上过战场,就连寻常毛贼都未曾对阵过,此刻被张适之一把搂住兵器,任如何用力也拉不动。 那孙百雄一看遇到了硬点子,折了面子,更加气愤,抽出佩刀便砍了过来。 张适之叫声“来得好”,略一侧身躲过刀锋,反手啪啪两掌击中两军卒胸口,一下子把两人打飞了出去。正是烟云掌“乌云低垂”的招式。 那孙百雄大吃一惊,连忙挥刀横削。张适之身形一转,左手用两杆长槊架住来刀,右手挥出一掌,正中孙百雄左肩。这一招却是御风行的身法,辅以烟云掌“风卷残云”的招法。 只听“咔嚓”一声,那人左臂已然脱臼,人也倒退十几步,委顿于地,大声呻吟起来。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张适之仅用了两招便将三人打倒在地,忍不住暗自惊叹武学之奇。 张适之内力并不精纯,招法也不过入门功夫烟云掌,而且十二掌只学会了七掌,对付这寻常戍卒自然容易,倘若遇上强敌怕要吃上大亏。也正因为如此,适才三人中掌只是受伤倒地,否则五十年秋水真力加持之下,必然要当场毙命,也算他们因祸得福了。 周氏夫妇早吓得魂不附体,躲在床榻上瑟瑟发抖。 张适之连忙宽慰道:“老人家不必惊慌,这兵痞已被我略为惩戒,想必不敢再来作恶了。” 说着,又让三人跪地发誓不再来犯,那三人自然应允,头磕得如捣蒜一般,只盼着这位小道爷能高抬贵手,留自己一条小命。 张适之见状,挥了挥手,那三人如遇大赦,连滚带爬地逃了。须臾间,周家村便又恢复了平静。 周氏夫妇自然是千恩万谢,又重新热了热饭菜,三人吃饭、安歇,一夜无话。 第二天蒙蒙亮,周氏夫妇便起来劳作,劈柴做饭,忙个不停。 待张适之醒来,饭菜已毕,蓦然发现竟有一锅喷香的鸡汤。一问才知,原来是老爷子将家中唯一的下蛋母鸡宰杀,只为款待恩公。 张适之禁不住眼含热泪,忙与老两口分享,他们推让再三,方才分而食之。 待张适之打点行装之时,老妇人又拿出十个炊饼,生生塞入他怀中,让张适之倍感到久违的慈母情深。 洒泪与周氏夫妇分别之后,已日上三竿。张适之一夜养精蓄锐,被田野间清冷北风一吹,顿觉神清气爽。忍住不一声清啸,便运起御风行,往前驰奔而去。 这宋州到青州路途千里,所幸乃是中原腹地,人口甚为稠密,村镇颇多。是以张适之晓行夜宿,路程还算顺利。 这一日已到正月十五,张适之一路风雪兼程,此时到了泗水河畔。虽是隆冬,但连日都是晴天,所以河水并未冻上,只有一些薄冰、碎凌随河水沉浮。 到得河边,日已西沉,周边却并未看到村落。张适之心中懊悔,不该如此冒进,只顾着赶路,如今到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界,今夜怕要露宿了。 转念一想,既来之则安之,月夜临水而眠,不亦快哉?想到此,张适之便沿河寻找落脚之地。 不久,寻到了一棵老树,发现此树甚粗,根部有一尺许宽的树洞,里边还有不少枯叶干草,想来是某个兽类的安乐窝。 张适之忍不住笑道:“谢谢这位老兄,今夜恰好在你家借住,还希望不要半夜归来,轰我走呢!” 简单收拾一番,张适之钻进去一试,恰巧可以打坐而眠,任他狂风呼啸,树洞里却毫无挂碍。当即,运起近日习练的秋水长天功法,观照五蕴,导转内息,兀自安然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张适之被体内五股真力扰动惊醒,一时间有些眩晕难忍。 糟了,真力紊乱之症要发作了!张适之这才记起师祖当时的叮嘱,赶忙又运起功来。 但越运功压制,便越眩晕不止,就连头也痛不可挡。忽觉腹内丹田处如火焚一般,燥热异常,难道是要走火入魔了不成? 张适之连忙钻出树洞,刚想来到河边痛饮一番冰冷河水,以压制腹中燥热,不料在二十丈外却见一奇物。 但见一轮圆月清晖普照,河边沙地上一草一木都清晰可见。不远处,有一五彩斑斓异物,正在月光下缓慢移动。也许是寒风呼啸,那异物并未察觉张适之。 张适之仔细一瞧,似乎是一老蚌。只见它沿着沙地轻轻移动,忽然停了下来。不久,那蚌壳缓缓张开,一颗青冷色明珠露了出来。两瓣蚌肉好似一双肉掌,捧着青珠不住摩挲把玩,在月光映照下渐渐晕起一团青雾来。 正待张适之暗自称奇之时,忽然有一团火从半空降下,箭一般冲向老蚌,一口啄住了蚌肉。 那老蚌吃疼,连忙闭合双壳,竟紧紧夹住了那火鸟长嘴。就这样,一个不松分毫,一个寸步不让,僵在了河边。 张适之这才看清,原来是一只极为罕见的赤鹬,想来捕食这五彩老蚌,结果被夹住了长喙,一出鹬蚌相争竟然就在眼前上演。 恰在这时,张适之腹中燥热却又激烈发作起来。 第5章 微山神剑门 张适之十分好奇,只得强忍疼痛,一步一晃地向那一蚌一鹬挨了过去。 忽然,蚌中一团青雾飘出,颇为阴冷,让张适之打了个寒战。紧接着,又一团红雾从赤鹬嘴中释出,却又十分炙热。 这一青一红、一冷一热两股轻雾交织缠斗起来,依稀看去似乎是鹬蚌之形,好似灵魂出窍一般,委实令人称奇。 张适之走到近前细看,不料腹中确实是疼痛难忍,一不留神竟跌倒了,恰巧压在了鹬蚌身上。霎那间,两股轻雾透体而入,不复再见。 起初,他并未有什么奇怪之感,只觉得蓦地任脉一阵灼热,而督脉则一阵冰凉,两股气息在丹田汇聚,一阵咕咕噜噜之后,竟放了一个大大的臭屁。 张适之顿时觉得有说不出的畅快,好似浑身如醉云端,甚为轻松惬意。 他拍了拍身上的泥沙,站了起来,却看那七彩老蚌和赤鹬,已经一动不动。想来是正在争斗剧烈的时候,被自己猛然一压,均已殒命了。 张适之顿觉十分惭愧,总觉得自己乃修道之人,岂能擅杀生灵?只得向这老蚌和赤鹬鞠了一躬,以示歉意。 忽然,他想起那老蚌的青珠来,忍不住俯身细看,顺手掰了掰蚌壳。不料,却毫不费力就应声而开。 原来,那赤鹬也为青珠而来,嘴尖已经叼住了青珠,但不忍舍弃,是以被蚌壳拤住,再也退不出来。 张适之摇头苦笑道:“赤鹬兄,鸟为食亡,不可不戒啊!”说着,便拾起了那枚青珠,举得老高,对着月光仔细观瞧。 只见此珠碧透无瑕,月光下澈,似乎可以隐隐见有一条小龙在珠中游动。张适之吃了一惊,忍不住张大了嘴巴。 恰在这时,腹中凉气升腾,手一抖珠子便脱手了。好巧不巧地掉在了口中,咕噜一声顺着喉咙就滚进了肚腹。 张适之大惊失色,连忙用手去抠,但除了呕出几口酸水,别无所获。此时,腹中又如翻江倒海一般剧痛起来,真好似有一条寒冰游龙在腹中奔腾,不一会儿竟冻得瑟瑟发抖。 他痛得躺在地上打滚,双手忍不住在地上乱抓一气,不知怎的就抓了赤鹬。这鸟虽死,但身体尚温,此刻也顾不得鸟兄了,一把就搂进了怀里。 恍惚间,张适之耳中似有一个声音:尔可速饮其血,饮其血,饮其血!他猛然明白,万物皆有阴阳之分,相克相生,欲解青珠寒毒,则必须用赤鹬之血。 既悟到此处,张适之不再犹豫,一口便咬住了赤鹬脖颈。所幸,血液尚未凝固,他便大口大口地喝将下去。每饮一口,腹内便温暖一分,寒气便少一分。 待饮了十余口后,鸟血已尽,腹中却也冷热相济,痛感就此消失了。 张适之这才长出一口气,知道自己已经在那鬼门关口转了一圈。虽然吞珠饮血非常人所为,也的确过于狼狈了些,但终究是捡回了条命,也算值得庆幸。 忽然,不远处河岸树林中奔出十几条黑影,迅即围了上来。 张适之仔细一看,为首的是一男一女,均年近四十,各执一把长剑,怒容满面。 只见那汉子道:“师妹,应该就是这厮坏了我们的好事!” 那女子打量了一番,惊叫道:“师兄,这小道士太过可恶,那火烈神鹬和幽玄彩蚌已落入他手……啊!蚌壳已开,神鹬也死了,想来神血和青龙珠也必不在啦!” 那汉子闻言怒喝道:“小道士,你快把神血和青龙珠交出来,饶你不死!否则,休怪我们微山神剑门无情!” 张适之这才听明白,原来这两个异物名叫火烈神鹬和幽玄彩蚌,想来是难得的神物。想了想,便答道:“两位稍安勿躁,我并不认得这什么鸟、什么蚌,却不知诸位寻它们做什么?” 那女子恨恨道:“说与你也无妨。这火烈神鹬和幽玄彩蚌乃是千年难遇的神物,神鹬的血极热,对男子修炼武功裨益无穷,而且能百毒不侵。彩蚌中有一青龙珠,映月可见小龙游动,若女子随身佩戴,则能青春永驻、功力大增,寻常病症更是无忧。” 张适之闻言心中好笑,这女子怎么如此夸口,世上怎会有这般神器?不过嘴中却道:“哦哦,原来如此。那我倒要问问,这神鹬和彩蚌,嗯,是你们所豢养的吗?” 那汉子挠挠头道:“这个……自然不是,此乃天地之灵物,怎么会为人力所饲养?” 张适之笑道:“哦,原来如此。既然不是你们所饲养,那就算不得是你们的。正要告知诸位,小道侥幸得很,两物已属小道所有了,概不外借。” 那汉子道:“那神血呢?” “我已饮了!”张适之道。 那女子道:“那青龙珠呢?” “我已吞了!”张适之又道。 两人闻言竟狂笑起来,声音却似笑似嚎,听起来分外可怖。良久,那汉子悲切地道:“师妹,咱们两人命已休矣。既然得不到这神血和青龙珠,想必幽冥教主不会放过我们。与其惨死他手,不如先杀了这道士,也好挣个够本!” 那女子抹了一把眼泪道:“只能如此了。小贼道,拿命来!” 说着两柄长剑便递了上来,两人似乎是夫妇,心意相通,长剑分进合击,威势惊人。 张适之还以为这微山神剑门恃强凌弱,想来抢要这神物,所以故意捉弄他们,不料此中似乎另有隐情。 见他二人攻杀过来,却也来不及再问。只得施展御风行的功法,与二人周旋起来。 这微山神剑门号称神剑,却也并非浪得虚名。这一男一女剑招十分精妙,虚招甚多,往往挽出一朵剑花,就能刺出七剑,而且虚中有实,剑剑留有后招。 张适之并无多少对敌经验。下山十余天来除了赶路,休息时也要习练沧海宝卷,好歹把烟云掌学会了,更为精妙的控鹤九式也学了两式。此刻,正好拿来验证一番。 想到此,他左手掌心向天,右手作指路状,一股内劲就从指尖激射而出。只听嗤的一声,正中女子剑身,长剑顿时断为两截。这一招正是控鹤九式的第二式“引吭高歌”。 未待两人反应过来,张适之又侧身一跃,以匪夷所思的身法转到了那汉子身后,嗖的一指打在了他的大椎穴上。 男子长剑脱手,委顿于地,再无半点气力。张适之见这一式“鹤舞九天”有如此奇效,心中暗自赞叹。 那女子厉声叫道:“弟兄们,此时不杀此贼,更待何时?” 剩余十人各挺长剑围斗上来,隐隐布成了一个剑阵,在月光下,好似万剑齐发,把张适之围在了核心。 张适之精通道家,一看此阵并不复杂,当即奔向阵眼处的一人,一掌烟云掌便击倒了他。此人既倒,阵法顿时散乱不堪,很快被张适之逐一击破。 眼见得一败涂地,那男子搂过女子,惨然道:“师妹,看来我们神剑门应有今日之劫,罢了,我们技不如人,这就自刎吧,免得受辱!” 张适之急急地道:“诸位万万不可。这其中隐情我不甚明白,还有那幽冥教主又是何人?说出来,小道也许可以略为助力。” 两人对望了一眼,男子一声长叹,便讲述起来。 原来,微山神剑门世居此地,门派虽小,却行侠仗义,方圆百里颇有声望。男子叫做刘青山,是神剑门掌门,女子叫做苏碧溪,乃是他的师妹和妻子。 三年前,当地忽然流传,神剑门历代传说中的火烈神鹬、幽玄彩蚌现身泗水。刘、苏二人率门人日夜访查,渐渐查到了一些踪迹。 不料,上个月却接到了幽冥教主所遣鬼差送来的勾魂令,言明微山神剑门必须尽快擒获火烈神鹬、幽玄彩蚌,于正月二十前献于鬼差,否则阖派上下一个不留。 张适之忍不住问道:“这幽冥教主这般霸道,难道当真无敌天下了吗?你们功夫并不……并不算弱,何必听他派来的一个装神弄鬼的家伙的话?” 那刘青山和苏碧溪脸上一红,但心知这小道士并不是出言讥讽。刚想解释,忽听得远远传来一声凄厉的嚎叫,真好似地府厉鬼现身一般。 两人面色倏地大变,浑身也颤抖起来,瑟瑟地道:“糟了,鬼差催命了……” 第6章 幽冥教鬼差 张适之疑窦丛生,连忙问道:“这鬼叫似的声音,便是那鬼差吗?听声音好像只有一人?” 苏娘子道:“正是,那鬼差只有一人。但武功奇高,下手狠辣,曾连杀我门人十余人。我们被逼没有办法,只得日夜寻觅火烈神鹬和幽玄彩蚌。今日眼见就要得手,不料被你抢了先……” 张适之听她言辞间对鬼差颇为忌惮,对自己又有些埋怨,当下心中了然,豪情万丈地道:“两位勿忧。道士下山,本来就是为除暴安良。此事既与我有些瓜葛,小道自然要理会。鬼差何处,不妨带我去见他!” 刘、苏二人对望一眼,均想这小道士武功高强,况且已饮了神血、吞了青珠,让他去和鬼差交涉,也算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刘青山双手抱拳道:“那好,全凭小道长做主。这鬼差就在五里外的微山之上,这边请!” 张适之收好行李,跟随微山神剑门的人沿河向南走去。行了约莫四五里地,果真看到一座土山,虽不算很高,但却绵延数里。 苏娘子指着土山道:“这就是微山了。鬼差在山顶微子庙中,咱们这就上山吧。” 那十名门人似乎对这鬼差十分恐惧,胆子小的双腿已经抖个不停了。 张适之瞧见后,微微一笑道:“嗯,诸位可在山下留步,小道独自上山即可。待打发了鬼差,便下山啦!” 刘、苏二人携众人齐齐抱拳道:“有劳道长!”当下,刘青山又简略交代了微子庙的方位、布局等等。 张适之仔细记下,便辞别神剑门众人,沿着一条小道向山上登去。 此时已是后半夜,好在月光依旧清亮,照在道路两侧盘虬卧龙般的树丛之上,撒下如群魔乱舞的阴影。而那鬼差却又一声紧似一声地嚎叫,此声此景端的恐怖万分。 张适之对此却并不为意,身为道家中人,天然有一种邪不胜正的底气在。是以一路之上,他的心思却转到了这微子庙上。 相传,微子名启,是商代末年贵族,与商纣王帝辛乃是一奶同胞。微子是大哥,但因母亲生他时还未继位中宫,所以只能算是庶出。待父王驾崩,弟弟帝辛反而继位为商王。 商周交变的年代,正是神兵利器、奇功妙术横行之时,十分神奇诡谲,后世竟传为神话。这微子相传就剑法通神,手持一柄玄黄剑,横行天下,无坚不摧。 后来,纣王无道,天命归周,微子携带宝剑肉袒出降,助文王打下大周八百年江山。开国后,微子功勋颇大,被封在商丘,建立宋国,还特准以商朝礼仪祭祀。 不想,这微子原来葬在了这微山。是了,微山一名恐怕也是因微子而得。张适之暗自思忖道。 以御风行功法登山,最好不过。半个时辰功夫,张适之便来到了微山顶。 微山之顶十分平阔,草木繁茂,地上落叶沉积甚厚,风一吹哗啦啦响。远远瞧见正中有一座庙宇,古朴典雅,但已显得破败不少。 张适之信步来到庙门前,只见庙门洞开,里边黑沉似水,好似猛兽张口、地狱开门。 庙口两侧各有一石相生,看样子都是上古神兽,呲牙咧嘴,在月光下十分狰狞。 不知怎的,此时那鬼叫之声却停住了。 张适之走过去轻轻拍了拍石相生,笑道:“两位在此镇守千年,风吹日晒,辛苦辛苦!”这一副轻松自在的神态,倘若神剑门诸人瞧见了,怕要惊掉下巴。 话虽如此,张适之心中却是早已万分戒备,这些言行举止不过是演给暗处的鬼差看。面对故作神秘的敌人,只有比他更神秘,方能立于不败。 张适之并不想贸然进庙,这魔教中人想来均非圣人君子,万一被鬼差偷袭得手,可就万事休矣。 他想了想,朗声道:“鬼差兄,你要的火烈神鹬之血和青龙珠,小道给你送来啦,烦请老兄自来取吧!” 此言一出,那庙中黑暗处果然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不久一个阴冷至极的尖利嗓音先是幽幽叹了一声,接着便道:“哦,甚好。且给本座送进来,何敢让我去取?!” 张适之心中暗笑,这鬼差果真是活人,却在这里装腔作势、装神弄鬼,口中调侃道:“鬼差兄,这神血还热乎着呢,再不出来,怕要凉了!青龙珠适才上山被我不小心摔了一下,快来看看,还能用否?” 那鬼差闻言果真大惊,口中恨恨道:“你这厮如此废物,倘若伤了宝物,本座定然要你堕入幽冥炼狱,不得好死!” 说着便是一阵狰狞怪笑,紧接着一团鬼魅般黑影从庙中跃了出来。那身法极快,瞬间到了张适之面前十步处站定,接着便伸出了手。 张适之借机仔细查看这令人闻风丧胆的幽冥鬼差。只见月光下,这鬼差一袭黑衣,身材并不甚高,头戴一顶一尺多高的尖帽,脸上蒙着一张惨白面具,嘴唇却是血红色,看起来十分诡异。 张适之哈哈一笑道:“鬼差兄,终于见到你了,我还道是三头六臂或者牛头马面一般呢,这么看也是活人无疑了。” 那鬼差见他此刻还能笑得出来,也暗自疑惑不解,森然道:“小道士不知死活,快快献宝,再啰啰嗦嗦,便要你成了死人!” 张适之拍了拍肚皮,又故意打了个饱嗝道:“呃……太不巧了,适才你出来得太慢,我又在外边饿得厉害,便忍不住把神血喝了。结果还不饱,又把珠子吞了,这才混了个肚圆……” 那鬼差闻言大怒,这才知道眼前这小道士在戏耍自己,心想不必和他再斗嘴,一会儿擒住了他,管教他全部吐出来。 忽然,鬼差右手一挥,一根乌金软鞭从袖中甩了出来,鞭稍直往张适之脖颈刺去。这一招来势如风,十分狠辣。 饶是张适之早有防备,也被吓得不轻。连忙运起御风行,瞬间倒退五步,堪堪躲过了鞭稍。右手中指食指顺势一点,只听嗤的一声,一招控鹤九式的“引吭高歌”便向鬼差左胸口袭去。 那鬼差见招禁不住“咦”了一声,连忙向右横滑过去。但因他先前托大,满以为能一鞭结果这小道士性命,全没料到他能躲过去,更万万想不到他居然能使出如此高明的武功。是以,他尽力闪躲,但终究慢了一点,左臂外侧已被指力扫中,划出一道血痕。 这鬼差蓦地狂怒起来,迅即收回乌金软鞭,右臂刷地一抖,这鞭便如恶龙一般,呼啸而来,一时间漫天鞭影虚实难辨。 这是张适之下山以后遇到的第一个劲敌,稍不注意便有姓名之忧。因此,他不敢怠慢,潜心运起御风行,双手时而烟云掌,时而控鹤九式,与那鬼差斗在一处。 这鬼差毕竟临敌经验远比张适之丰富,十几个回合下来,便知道这小道士内力深厚、功法神奇,但招式好像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招,当下心中便有了主意。 张适之见鬼差右手使鞭猛攻之余,左手却在怀中一摸,有点不明所以,暗想这是什么招数?莫非这鬼差挠了个痒痒吗? 正在疑惑之时,忽见鬼差乌金鞭向自己头顶劈来,便连忙转身向右侧跃去。 哪知鬼差待他落地将落未落之时,左手一扬,嗖的一声,一只暗器便破空而至。 张适之大叫“不好”,连忙向后躺倒。须知人若想躺倒,必以双足蹬地才能借力。此时张适之双脚并未踩实,纵然他功法绝伦,仓促间又如何能做的到呢? 那鬼差眼见就要一击得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第7章 夜探微子庙 只听叮的一声,那暗器击中了张适之胸口。也在这时,张适之大叫一声翻身摔倒。 那鬼差见了,心中有些犹疑,刚想上前去看,却听那张适之叫道:“珠子还你!”接着嗖的一声,一物迎面袭来。 鬼差大惊失色,不敢用软鞭击落珠子,只得用手去抄,仓促间胸口已是门户洞开。 却见张适之声音甫落,便从地上弹射而起,迅即一掌“青云出岫”正中鬼差心口,波的一声,把他击出去十余步。 那鬼差尖帽震飞,接着吐出一口鲜血,但他也顾不上自己,只顾看手中珠子。不看还好,一看顿时气急败坏,手中哪里是什么珠子,分明是一个隐隐散发臭味的鸡蛋! 张适之也颇为惊奇,只觉得刚才右掌所中之处鼓鼓囊囊,又颇有弹性,不知这鬼差身上有什么蹊跷。此时,见鬼差披头散发,跌坐在地,冲自己怒目而视。 只听鬼差似乎羞愤难当,恨恨地道:“小贼道,中了我的销魂箭居然毫发无伤,还能对我使诈,乃至折辱于我……哼!好得很。今日算你命大,暂且饶过你,他日再会。你只需记着,幽冥索命,不死不终!” 说罢,双掌一拍地面,蓦地腾空而起,鬼魅般窜入树林之中,几个起落以后便越来越远了,不久山顶重归寂静。 张适之这才低头看胸口,只见一个小三叉戟模样的短箭已刺破道袍,连忙用手查看,才知是怀中造化神炉挡住了这致命一击。忍不住口中自嘲道:“造化神炉,想来我造化不错呢,哈哈……” 此时已过五更,但依然夜色深沉。张适之这才有些后怕,那鬼差端的厉害,要不是自己急中生智,又抓住鬼差轻敌之心,今夜恐怕就交代在此了。看来,以后行走江湖,万不能骄傲自夸,还应多多小心才是。 见微子庙庙门洞开,里边影影绰绰,张适之便颇为好奇。心中暗想,哪有到了山门不拜神的道理,这就进去瞧瞧也无妨。于是,便信步拾阶而上,入得庙来。 来到庙中庭,并不甚大,只有一棵金丝楠木,十分粗壮,怕是有数百年的树龄。正殿坐北朝南,看起来颇有气势,但少了些上古时代的古朴气韵,想来应该是后世重建。 张适之见院内没什么异常之处,便进入了正殿。正殿之内陈设极为简单,左右各有些泥塑的文臣武将,正中则是一尊高约一丈的石刻神像。 不过甚为诡异的是,这石像竟然背对着门口,是以看不见真实面目。 见此情景,张适之心中诧异,想不出天下有什么寺观庙宇把主神背对摆放的,这微子庙如此布置,到底是何意呢? 借着门窗透射而来的月光,看到石像宽袍紧带,衣饰古朴,并非诸侯打扮。莫非这不是微子吗? 张适之好奇心大盛,向石像作了作揖道:“神道一体,先圣勿怪。小道要来探个究竟了!”言毕,便跃上神案,往石像正面轻步移去。 来到石像后,张适之仰头观看,只见石像面目慈祥庄严,乃是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手捧一把剑,想来是微子无疑。 微子本为宋国开国君主,何以神像背对参拜者?仔细查看周边,并无搬动挪移的痕迹,莫非建庙之初便如此了? 张适之暗忖,微子虽为殷商王子,但深明大义,弃暗投明,助力周朝推翻故国,千百年来都是人臣楷模,理应受后世膜拜礼敬才是。 想到此,慷慨之情涌上心头,口道一声:“先圣何须谦逊至此,小道助你享受香火吧!”竟用双手环抱石像,以欲转动它。 说也奇怪,这石像重逾千斤,人力本来恐难以挪动。但张适之运起秋水长天真力刚一用劲,只听咔啦啦一阵机括之声过后,石像竟自己徐徐转动起来。 片刻功夫,石像便转了个个,正面面对门口了。张适之心中大喜,看来此事做对了,又是功德一件。 刚想拍拍手中灰尘下去,却见石像移过之处,似乎有一凹坑。连忙蹲下身子吹散浮灰,露出了一函三尺多长、五指多宽的石匣。 张适之心中称奇,连忙取出石匣,来到正殿门口的光亮处细看。 只见匣上刻有几行上古篆字,多亏他往日对道家符籙颇有兴趣,这才能勉强辨别出来: 孤弃商降周,存大义而失大节,思之无颜见诸后人,故石像背立之。若后人知我宥我,亦可移正石像,孤将玄黄剑以酬。 原来,这微子晚年时常担忧自己千百年后,被后世子孙指责颠覆故国,故而遗命建庙之时要石像背对。后人不敢违逆,只得照做。再后来,周朝、宋国乃至秦汉魏晋接连俱灭,千百年来谁也再不记得此事。是以,石像始终背对殿门,直到今日被好事者张适之挪转了过来。 张适之打开石匣,果然有一把约三尺长的古剑,但剑鞘早已腐朽,露出了剑身。上面花纹繁复,黯然无光,剑柄作玄鸟状,看样子正是传说中的玄黄剑。 取出玄黄剑,只觉得一股寒气袭来,令人生畏。果真是宝剑,历经千年仍然杀气凌然。张适之赞道。 再看匣中,还有五片尺许的薄薄简片,已经泛起铜绿,显然是青铜所制。 仔细一看,除了周边可有花纹外,中间都是些简略人形图画,姿态各异,似乎是某种剑法。 张适之一路看过去,只觉得剑法大开大合,端的大巧不工、删繁就简,十分简单易学,但剑理却又颇为深奥,不少招式似乎与道家义理相通,一时也难以领会。看来这剑法,应当是微子当年横扫群雄时所用剑招的精要了。 他想了想,大概把招式都记住了,翻过铜简看背后也刻着不少文字。 粗略一读乃是微子自述,说他凭这浑天剑法,一生诛敌将五十三、武士二百零二、猛兽四百七十九云云,愿后世有缘人习练之,尽破天下邪祟,以安社稷、救黎元。若恃此剑行凶作恶,必亡于此剑之下。 张适之不由赞叹,微子果真大义,想来生前应属于官家一脉的绝顶高手。如今,这玄黄剑和浑天剑法传于自己手中,也是因缘际会,定当谨遵微子训诫。 想到此,他收好宝剑和铜简,将石匣归于原位,再次来到微子石像前跪拜。 再看此时微子石像,似乎眉宇间略微舒展,宝相更加淡然从容了。 张适之心中忍不住轻叹: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就连先圣微子都要顾及自己的身后名,可见做到这三句话是何等艰难!而自己,将来回首一生时,又当如何自评呢? 想到此,心中惆怅不已。呆立良久,才转身出殿,此时却已旭日将升、天下大白。 第8章 奇怪苏娘子 复来到微山顶,晨风徐徐、朝霞绚烂,张适之不由得心旷神怡。当即运起御风行,沿着上山时的小道,飘然而下。 待到得山下,只见微山神剑门诸人打起了帐篷,唯有苏娘子一人俏立道旁,在向山上眺望。其他人应当还在帐中安歇,毕竟这冬日甚为寒冷。 张适之倏然从薄雾中走出,白衣飘飘,神采奕奕,正入苏娘子眼帘。不知怎的,她面色忽而一红,满脸担忧之色一扫而空,代之以惊喜神色。 她连忙迎上去,温声道:“道长,此行可还顺利,见到鬼差了么?倒教我……我们十分担忧呢……” 张适之只道是苏娘子颇重侠义之道,并未多想,接口道:“有劳苏女侠挂怀,我已打发了鬼差,想必他不会再来找你们麻烦了。” 苏娘子闻言,顿时欢喜崇敬之情溢于言表,连忙道:“啊,道长果真神勇,真是英雄少年呐!此举,救了我们神剑门众人之命,实在是功德无量。我无以为报,但凡道长所命,碧溪定然遵从!” 张适之听她这话似乎总觉得有些奇怪,当下忍不住多看了苏娘子几眼。 昨夜月光之下,粗粗打了几个照面,看的并不真切。此时清风暖阳,只见苏娘子一身劲装打扮,身姿十分挺拔,容貌俏丽,眉宇间似有一股哀怨,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颇有气质。 这时,一男子惊喜道:“道长下山啦?可遇到鬼差了吗?”张适之连忙收回目光,一看正是神剑门掌门刘青山。 没等张适之答话,那苏娘子却抢白道:“道长武功超群,已将鬼差打退,不然如何下得了山,明知故问嘛……” 刘青山闻言,有些窘迫地挠了挠头。张适之却笑道:“多谢掌门牵挂,神剑门无忧了。” 刘青山和众位门人一听,俱是精神一振。他一把拉过苏娘子,携众人齐齐跪倒,高声道:“感恩道长高义,救我阖门性命,如同再造,永不敢忘怀大恩大德!” 张适之见眼前跪了一片,禁不住有些忙乱,连忙一把拉起刘掌门,又扶起苏娘子。那苏娘子却面若桃花,口中喁喁道:“再次谢过道长!” 待扶起了众人,苏娘子道:“道长挽救敝门,我们理应有所表示,否则枉为人。神剑门就在左近,还请道长移步,也好略微休整休整。” 刘掌门一听,拍手叫好道:“师妹说的太对了,道长万不可推辞,务必赏光!来啊,兄弟们,咱们收拾东西,回家!” 张适之一想,昨夜几乎未眠,加上微山顶一战确实精力耗费甚大,此刻已是饥肠辘辘,困意袭来,少不得便点头应允,口称叨扰。 那苏娘子闻言大喜,连忙招呼众人动作快些,便陪着张适之沿河前行。其他人也陆续跟上,皆是喜气洋洋。 往前走了二里地,便有一个小渡口。众人分乘两艘小船,向河对岸划去。接着弃舟登岸,又往正东方向行了十里地,便看到一座庄园掩映在树林之中。 苏娘子道:“道长,这就到了。” 张适之随她夫妇二人进入院门,见屋舍整洁,院内花草树木不少,看起来十分赏心悦目,想来这神剑门颇有些家底。 来到中堂,苏娘子等人均恳请张适之上座,无奈只得勉强坐下。刘苏二人左右陪着,其他人分别依次落座。 张适之饮过热茶,便简略说了自己在山顶上对敌的经过,当听到那鬼差中掌逃走时,大家都喝起彩来。 苏娘子赞叹道:“道长神功盖世,又机变超群,我等是万万不及的。师兄,咱们微山神剑门枉称一个神字,却稀松平常不顶用,不如就此去掉神字罢。” 那刘青山听了有些踟蹰,口中道:“这……这乃是立门祖师所定,咱们作为后辈,怎么好……” 话未说完,苏娘子便冷冷道:“师兄怎地如此迂腐?既然是祖师所定,前些日子鬼差胁迫我们时,你怎么不让祖师出马降服他?还不得靠道长么?道长,您看我这提议妥当否?” 张适之早瞧出这刘掌门有些惧内,但见此事实在是他们内务,自己如何好加以评价?因此,只顾低头饮茶,笑而不语。 刘青山被师妹一激,口中张了几张,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得气呼呼地饮茶。 苏娘子见状,便正色道:“好,既然师兄不反对,那么此事我看就可以定下来了。今后微山神剑门不许再提,我们改称微山剑派,大家可记住了吗?” 堂中诸人都是骨干,皆站起来抱拳道:“谨遵掌门和夫人号令!”看来,大家对这略显跋扈的苏娘子都已习以为常了。 张适之却觉得,这苏娘子颇有豪杰之风。微山神剑门剑法虽有独到之处,但号称神剑,的确有些太过于招摇,极易招惹灾祸。这次鬼差来,极有可能就是冲着这名头来的。 想到此,又禁不住想起自己的无涯派,建派百余年都相安无事,这些年才有些名头,就遽遭灭门之祸。看来,道藏所言“大圆必阙、大满必亏”,的确是至理箴言。 眼下,苏娘子审时度势,力排众议,改名为微山剑派,可谓是眼光精准之至。更何况,她一介女流,又不是掌门,却能统摄全派事务,想必自有一番手段。 不过此女风姿绰约,不知为何与自己交流时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妥,看来还需留心才是。 张适之并未谈及自己夜探微子庙的事,只是再三宽慰众人,那鬼差不会再找微山剑派的麻烦,众人又是一番千恩万谢。 用过早饭,张适之便来到安排给自己的居室。室内陈设十分雅致,而且香气缭绕,闻起来十分好闻。忍不住倦意袭来,便和衣躺在榻上,沉沉睡去。 恍惚间,张适之觉得自己似乎来到了月宫之中。这里到处是轻纱薄缦,颇有些清冷。 忽然,一处殿门轻启,一个曼妙身影袅袅婷婷走了出来。只见她一袭白衣,长袖轻遮朱颜,看不清是谁。 接着,这仙娥跳起舞来,说不出的明艳动人,想必大明宫梨园中人跳起霓裳羽衣曲也不过如此吧。 仙娥越跳越近,渐渐来到了张适之身前。只见她顾盼神飞,媚眼如丝,隐隐之中又有幽香袭来,却是张适之从来没有闻到过的味道,忍不住竟心旌动摇起来。 那仙娥似乎看穿了他,掩嘴娇笑起来,身姿却轻轻贴住了张适之胸怀,兀自轻摇曼舞,口中魅惑道:“道长,我美么?” 张适之心智似乎不受控制,口中忙不迭答道:“美极了,你莫不是嫦娥吗?” 那仙娥含笑点头,道:“道长除魔降妖,功德无量,天帝特让我来侍奉于你……”说着,双手径自攀住了张适之肩膀,就势坐在了他双腿之上。 张适之不过少年,哪里见过如此场面,脑海之中顿时一片空白。 第9章 传剑斩情丝 张适之突遇仙娥欺身,顿时手足无措。只觉得脸红心跳,紧接着便感到有一只滑腻玉手悄悄探进自己怀中。 他身子骤然紧绷起来,正在没奈何时,腹中丹田处五股真力忽地涌动开来,真如五条游龙在周身四肢百骸驰骋,顿时一切风光旖旎的念头都已烟消云散。 张适之反手一把抓住那只不怀好意的手,右手一记“吞云吐雾”,便推开了这仙娥,并制住了她。 这时,他神智已醒,仔细一看并非在什么月宫之中,仍在先前住室。而那仙娥也不是什么嫦娥仙子,竟然是微山剑派掌门夫人苏碧溪。 张适之愠色道:“你这是做什么?忒也不知羞耻!快快如实告知,否则休怪小道不客气了!” 苏娘子神色万分尴尬,一阵红一阵白,良久才凄楚地道:“我一女子,甘心侍奉道长,能有何意?仰慕英雄罢了……” 张适之听了并不相信,仍旧声色俱厉道:“莫要欺我年轻,小道这点定力还是有的。我倒要问问,既然你声称仰慕于我,怎地又用这古怪熏香是何道理?莫非苏大娘子对自己的颜色不够自信么?” 苏娘子听了如遇重击,谁知竟狂笑起来:“哈哈哈,道长何止武功通神,恐怕修为也到了仙人的境界了!罢了,我苏碧溪认栽了,听凭道长处置。不过,还请不要将此事告知我师兄,其他罪名你尽可安在我头上,我绝不抵赖!” 张适之更觉奇怪,忍不住问道:“事已至此,你还不说实情么?难道你是受人指使不成?望你不要隐瞒,我自会公平处置!” 苏娘子闻言沉默良久,两行热泪却淌了出来,看样子似乎极为悲伤。倒教张适之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默默淌了一会儿泪,仿佛下定了决心,蓦地问道:“敢问道长,您觉得这武林是什么人的武林?” 张适之闻言一怔,道:“这还用说,大唐武林千门万派,自然是武林人的武林了。” 那苏娘子却摇了摇头,凄然道:“道长所言未免过于堂皇。武林乃是强者的武林,绝不是弱者的武林,更不是女流的武林!” 张适之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心想这苏娘子想法竟如此出奇。武林古来已有,多少高手来来去去,无数门派起起伏伏,能发出此问的怕是极少数了。想不到这小小微山剑派的一个女子,竟能想到这一层。 他略略颔首,又故作不以为然道:“这便又如何?难道还能人人做天下第一,个个当武林盟主么?” 苏娘子冷冷一笑道:“纵然做天下第一再难,也总有人能做到。比如,近年来江湖上公认的绝顶高手,少林寺住持多闻大师,万卷阁主孟老夫子,幽冥教主许苍黄,宫中率鹿监司监宇文庸等,都有争夺天下第一之能。是以谁敢惹这些高手?” 张适之听了颇觉新奇,实在是自己对当今武林知之甚少,只知道孟老夫子一人,其他的却一概不知。便又问道:“苏娘子竟有如此眼界,小道佩服!不过,这与你今日所为有何干系?” 苏娘子昂然道:“这几位高手自然是武林中的强者,没什么稀奇。但他们俱为男子,这却是大大的不公!想那则天皇后生前连女皇也做得,何以武林中女流之辈,却难以做得这天下第一呢?” 她不待张适之答话,便又接着道:“更令人伤怀的是,我微山剑派从来是武林中毫不起眼的小角色,任我们如何行侠仗义,总归是上不得大台面。今日来了个鬼差,区区魔教的一个爪牙而已,竟至于差点灭门!幸有道长相救才幸免于难。倘若日后,再来一个什么神使、巨寇之类的,又该如何?道长能保我们一生无虞吗?” 张适之这才隐隐明白了苏娘子的意思,原来此女野心颇大,而微山剑派又实力不济,别说施展抱负,就连在武林中安身立命也颇为困难。因此,她才出此下策,妄图舍身以姿色笼络自己。诚如是,这苏娘子真是可敬可叹却又可悲可怜! 见张适之不住地摇头,苏娘子还以为他不信,便继续道:“既说到此,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见道长武功高强、人品高洁,实乃一等一的豪杰,他日必成一代宗师。我便生了妄念,挖空心思想让道长鼎力助我。无可奈何之下,只得舍身厚颜来侍奉道长,除此之外,一个半老徐娘又能做些什么呢?” 张适之气极反笑,无奈地道:“苏娘子,怎么说你也是一派掌门的夫人,如何能以色侍人?当真小瞧了我张适之了!” 苏娘子脸色涨红,低低地道:“争那天下第一自然只是说说而已。但只要是能利于微山剑派,能助我在江湖上不被人欺,这些就足够了,因此些许小节却也顾不得了……我大唐本就民风开放,就连宫廷秘闻也天下皆知。更何况,侍奉道长我心甘情愿,倒怕道长瞧不上我年老色衰呢……” 张适之连忙打断她道:“好了,你的心思我已了然。今日所做之事十分荒唐,但念你并非歹意,而且也并未……嗯,并未得手,我便不再追究,也不会告知他人。你且起来说话。”说着便放开了扣着她脉门的左手。 苏娘子依旧跪地,向张适之拜了拜道:“江湖险恶,武林残酷,我一介女流无才无德,让道长笑话了。”说着,眼泪却又似断线的珠子一般滚落。 张适之十分无奈,心中却早已打定主意,便道:“苏娘子,你不要再哭了。你去请你丈夫一同过来,我有要事同你们相商。放心,并不是说刚才的那件事。” 苏娘子闻言忐忑不安,见小道长神色严肃,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起身深施一礼,便退了出去。 张适之这才长出一口气,发觉后背一阵阴凉,才知道适才已经汗湿重衣了。心中暗道:都说江湖险恶、人心难测,竟然还有这等事!饶是我有定力修为,否则岂不是要铸成大错?!哎,不过,刚才那迷梦之中的景象,倒真有些滋味呢……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却看到刘青山、苏碧溪已经进门,便连忙收慑心神,忍不住暗骂了自己几句,才正色道:“刘掌门、苏夫人,小道请二位前来,是有事相商。此事关系贵派荣辱,所以不敢不以实相告。” 苏娘子闻言色变,心想这小道士怕是要说出丑事了,怎地如此不讲信誉?罢了,我虽手段卑劣,但目的却光明磊落,真要被点破了,大不了一死,来向师兄谢罪了。想到此,便抬起头,目光炯炯盯着张适之。 刘掌门却浑然不觉,连忙抱拳道:“道长尽可示下,微山剑派定当全力以赴,以报厚恩。” 张适之见此,忍不住分外同情刘青山,便是对那苏娘子也恨不起来,便摆摆手笑道:“掌门误会了。昨夜我在微山顶不仅打跑了鬼差,还做了一件事。”接着便把夜探微子庙的经过也简要讲与二人。 刘青山听了忍不住又是一番由衷赞叹,那苏娘子却长出一口气,也附和着给张适之戴起高帽子来。 张适之接着道:“两位不必奉承我。我想,贵派既为微山剑派,想必或多或少与那微子庙有些渊源。我虽然得了这玄黄剑和浑天剑法,却也不愿意独享。这样吧,我愿将微子绝技浑天剑法传授于你夫妻二人,以助你们光大门派,更好行侠仗义,如何?” 刘、苏二人闻言大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须知武林绝学均为各派机密,有时就连父母妻儿也不得与闻一招半式。今日,不料张道长却如此慷慨,实乃人生大幸。 那苏娘子顿时眼含热泪,飘然离座,郑重向张适之拜了三拜后,已是泣不成声。她深知,小道长已尽知自己之心,却又慷慨传剑,不仅能助她达成所愿,更免去了她以身侍人的屈辱,感激之情无以复加。 刘掌门却不解爱妻之意,还道是她喜极而泣,连忙宽慰她。 张适之却是了然,更觉自己这一决定十分妥当,当下不再多言,起身演练起浑天剑法来。 这浑天剑法乃是上古殷商时期的绝学,至今已失传上千年。这套剑法属官家流派,讲究御剑之道,共三十六招,均为纵横捭阖、大开大合的技法,虽然古朴却不失雄奇,如果勤加习练,辅以内功、灵丹,他日雄踞武林不在话下。 张适之又向二人讲了些自己对剑法要害的理解,特意嘱托要注意内外兼修,方能不断精进。 待两人演练纯熟了些,张适之便摆了摆手,示意两人落座,郑重其事道:“二位已得浑天剑法真传,将来把微山剑派发扬光大自不必说。小道要告知二位的是,武学乃人道之学,修行不在于武,而在于人。你们定要弘扬微山剑派行侠仗义、扶危济困的立派宗旨,把浑天剑法用在正道之上,绝不可恃强凌弱,更不能用以为非作歹,否则天道不容,我亦不容!” 第10章 挥鞭向青州 刘青山、苏碧溪二人见张适之说得郑重其事,互相看了一眼,连忙起身拱手道:“道长所嘱,我们定当牢记于心、见诸于行。敢有违逆,天人皆可得而诛之!”说着,又发起誓来。 大唐多兴豪侠之风,尤其武林人士最重誓言,往往看得比自己性命更加重要。 张适之见两人神色凛然、言辞恳切,便拱拱手道:“刘掌门、苏夫人,不必如此。小道若不相信你们,就不会传剑了。”说罢笑了起来。 一时间,屋内气氛颇为轻松欢快。刘苏二人又详细问了问张适之起居安眠如何,以示关切尊敬。张适之也同他们聊了些家常,是以宾主相处十分欢愉。 转过天来,张适之见二人剑法已经熟练,只需靠自身悟性和内功等精进即可,便欲告辞,继续赶路。 刘苏两人万分不舍,再三恳请多休整几日,就连微山剑派门人也在房外呼啦啦地跪倒了一大片。 张适之不便明言自己急需赶往青州所为何事,只得勉为其难,又在微山剑派待了三日。期间,刘苏二人一直相陪,好酒好菜招待着。 三人少不得切磋探讨武学,张适之内功、招法虽强,但临敌经验却是不多,江湖阅历也十分欠缺。刘苏二人毕竟年长些,闯荡江湖日久,阅历经验累积不少。三人一番交流下来,彼此都深感受益匪浅。 只不过奇怪的是,那苏娘子再无单独与张适之相处过,每次都是携夫同来,言辞间也十分规矩淡然。张适之对此倒也不在意。 正月二十日一大早,张适之打点行装,却是无论如何也要启程了。刘苏二人无可奈何,只得设下酒宴饯行。 临别之时,刘青山让门人牵来一匹玄色骏马,还附送不少金银,约值万钱。张适之坚辞不受,怎奈他们不住地恳求,只得收下。 刘苏二人亲自纵马,送张适之至十里开外。正当三人拱手相别时,那苏娘子却凑过来轻声道:“道长,不妨借一步说话。” 张适之看了一眼她,又瞧了瞧刘青山,见他满脸微笑,颔首示意,便大大方方地往前驰骋了十余步道:“好,夫人请讲。” 那苏娘子却不理他,径直往前行了去,张适之无奈只得跟上。待两人转过前边的一个转弯处,确定无人能瞧见了,才勒马停步。 苏娘子轻身下马,俏立道旁。这时一阵微风吹过,惹得她青丝飞舞、裙裾飞扬,似乎又有了几分仙娥的风采。 张适之收摄心神,跟了过来,惴惴不安道:“苏娘子,引我到此所为何事?还请不要忘了那天所言。” 苏娘子看了一眼张适之,却咯咯娇笑起来,好一会儿才道:“道长不必怕我,我又不是什么狐媚惑主的女人……只不过江湖万里,道长此去,怕是难有重逢之时了……” 张适之听了也有些黯然,几日相处下来,深觉刘青山豪侠仗义,苏娘子不让须眉,都很值得交往。想起将来可能真的就此别过,也有些伤感了。 苏娘子不待他搭话,便又续道:“感谢道长保全我微山剑派的再生之德,以及亲传浑天剑法的授业之恩,我苏碧溪无以为报。当然,道长超凡脱俗,自然也用不着我。我自当每日焚香祷告,为道长祈福。” 张适之听了十分感动,道:“这些话不必再说,心意我已知晓。你们能继续行侠仗义,便是对我最大的祝福和感谢了。如无他事,咱们就此别过!” 苏娘子听了竟有些慌乱,连忙道:“道长,凑近些,我还有一句话要说。” 张适之不明所以,便侧耳凑近,不料这苏娘子却迅疾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两人蓦地纷纷满脸红霞飞。 不待张适之责问,那苏娘子便翻身上马,冲张适之微笑道:“我说过,此生此世,道长所需,只要是我能给的,哪怕是性命,尽可随时拿去!前路漫漫,人生苦短,还请道长不要忘了微山边、泗水畔,尚有一个微小的女子叫做苏碧溪,日夜牵挂着你……” 说着,她娇叱一声,便骑马扬长而去,只剩一阵银铃般笑声掺着几丝幽怨不舍随风飘散。 张适之注目良久,直到苏娘子倩影再也望不见才拨转马头,长叹一声,向前驰去。 这微山剑派自此潜心修炼浑天剑法,又时常行侠仗义,四五年间果然声名鹊起。数十年后,派中一位少年英雄在武林之中崛起,建立了大大的功业。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单说张适之打马赶路。大唐时,山东河南均属于河南道。从微山前往青州,乃是向东北方向走,中间尚需绕过东岳泰山,路途并不算近。 张适之骑乘骏马,加之又有了盘缠,一路上无论是赶路,还是打尖住店,均颇为方便。都说这黄白之物俗气,但任你是大英雄大豪杰,倘若没有一文钱,别说行走江湖,恐怕连肚子都填不饱,又怎能行侠仗义、扬名立万呢? 这一日,张适之已到了青州地界。青州在泰山余脉北麓,乃是历史名城,周围风光秀丽,名山古迹甚多。加之眼见到了目的地,张适之蓦地放松不少,便不再催马赶路,忍不住在山水之间流连起来。 行至一处山峰所在,只觉得此山造型独特别致,很有意趣。寻了一个山民打听,才知此山唤作“玲珑山”。 听闻玲珑山有北魏青州刺史郑道昭所刻的摩崖石刻,张适之心动不已,便想前去探看。当下问明了道路,便牵着马缓步行了过去。 刚转进一个山谷,正在欣赏这鬼斧神工的山石之时,忽然隐隐听到了有金铁相碰和数人呼喝之声。 张适之连忙拴好马,潜身慢行,躲在山道旁一块怪石后查看。 只见二十丈外谷中平地上,有十余人各执刀剑围住了两个少年,正在剧斗。旁边还有一个头戴斗笠的虬髯大汉,骑着高头大马驻足观瞧,不时发出一阵狂笑。 那两个少年武功不弱,特别是其中一个穿间花暗红圆袍的公子,手持一根似笔似槊的武器,运用生风。只见他招法繁复,一攻一守法度森严,虽然受到六七人围攻,兀自不落下风。 另一个少年穿了件黑色圆袍,似乎是红袍公子的仆从。他却用的是一杆槊,只不过比军卒所用的要短小一些,正勉力和三四个人斗在一起。 张适之看了一会儿,便觉得红袍公子尚能支撑,但黑袍少年却抵挡不住了。那虬髯大汉显然对局势了如指掌,此刻也捋着胡子笑了起来。 果然,黑袍少年一个不留神,便被一名对手用刀背击中左腿,顿时跪倒在地。其他三人抢步上去,几把刀剑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那虬髯大汉拍手叫好,喝道:“你还负隅顽抗吗?待我出手,可就没这么客气啦!” 第11章 鏖战玲珑山 那虬髯大汉说话间,又有几名适才擒获黑袍少年的好手腾出手来,加入围攻红袍公子的战圈之中。眼见得他左支右绌,恐怕就要落败了。 却见那红袍公子双手奋力一挥,手中兵器在周身画了一个圈,便格开七八只刀剑。趁此空档,霍然跃起近一丈高,空中身子一拧,成了雄鹰扑兔之势,手中武器迅即抖出一朵枪花,瞬间向对手头顶刺出了九枪。 张适之见此招法平地起惊雷,十分精妙,心中暗自赞叹。 那虬髯大汉却惊叫道:“啊,春秋霸王枪!好一招‘指点江山’,妙极妙极!” 那几名好手闻言色变,慌忙拿起手中刀剑抵挡,只听叮叮当当一阵响,刀剑均已断为两截。八名好手虽未被红袍公子武器直接点中头顶,却也被劲气所伤,均倒地不起。 剩余三人彼此看了一眼,似乎十分畏惧,犹豫着不敢上前。 虬髯大汉怒道:“一群不顶用的草包,连个小娃娃都拿不下,滚一边去。且看我胡破风的厉害!” 那红袍少年咯咯笑道:“管你胡破风还是羊癫疯的,小爷岂能惧你?尽管来吧!” 胡破风手使一把重剑,约有七尺多长、半尺多宽,怕是要重逾百斤,几乎与一个成人一般。但见他运用自如,重剑虎虎生风,每一剑都有崩天裂地的威势,而且招法绵密,源源不绝。 张适之心中暗自惊奇,这种重剑最耗体力和真力,自己用起来恐怕远远做不到胡破风这般轻松。看来这虬髯大汉实在是绝顶高手,半点也不能小觑。 红袍少年自然也不敢怠慢,运起春秋霸王枪法,与胡破风打了起来,恰似一条红色游龙在狂风暴雨中搏杀。 仔细观战了三十回合,张适之渐渐明白,这春秋霸王枪法十分高明,共一十二路,每一枪都堂堂正正攻出,绝无虚招花招,但又非常讲究进退之道,每一招都蕴含诸多变化,虽然往往点到为止,但威力惊人,让对手不得不按照自己的节奏走。 按沧海宝卷所载,这种功夫看起来似乎是儒家流派,端的十分绝妙。只可惜这公子内力似乎不足,难以发挥出应有的威力来。 果然,那胡破风重剑越舞越快,竟有一股灰色剑气渐渐弥散开来,隐隐伴有有风雷之声。他口中笑道:“尽管你儒家枪法号称能克制我俗家剑法,但你学艺不精、功夫不成,却要成我手下败将啦!” 张适之眼见这红袍少年就要落败,便有心助他,略略一想,随手捡起一枚石子,运起新近习练的无涯派绝技“射星妙手”,向胡破风后腰急射而去。 这射星妙手是无涯派发暗器的功法,讲究以气御箭,如果发功之人内功卓绝,甚至可以控制暗器弧线飞行,可谓精妙至极。 胡破风正在酣战,忽然听到嗤的一声,便知有暗器袭来,当即回剑一挡,铮的一声,石子便化为齑粉。 接着,他虚晃一剑,向后跃出五尺远,狂怒道:“哪个小贼,敢用暗器伤人?不妨出来当面讨教!” 张适之不想一击未中,心中大惊这胡破风武功之高。既然如此,再躲在暗处已是不美,只得从怪石后缓步走出,边走边鼓掌道:“这位胡兄台重剑无锋,厉害厉害啊!小道不过见兄台似乎有些恃强凌弱、以多欺少,只得略微点上一点了。” 胡破风见是一个少年道士,且并无他人,便笑道:“今天巧了,道家的人也来凑热闹。既如此,你们道、儒联手,来试一试咱们俗家功夫,看看到底谁克谁!”说着便挥剑来攻,蓦地一股剑气袭来,比先前更盛。 张适之向那红袍少年点了下头,示意他先去救同伴,自己便挥起玄黄剑迎了上去。玄黄剑远比那重剑轻,是以只能凭灵动周旋,绝不敢硬砍硬拼。 几个回合下来,张适之便觉得这胡破风临敌经验之足远在自己之上,就是武功招法也很有独到之处,不愧是俗家的顶尖高手。 他用了一阵浑天剑法,此乃官家流派的高明武学,才堪堪与胡破风风雷滚滚的重剑打个平手。心中焦躁起来,蓦地灵台一亮,想出了绝妙一招。 张适之右手挥动玄黄剑,左手暗暗运起控鹤九式,调动秋水真力往玄黄剑上灌注。不料,这真力仍是五龙治水,一时竟难以驯服。 高手对决,最容不得分心。那胡破风好生厉害,立即就发觉小道士剑法有所滞阻,当即催动重剑,一招“破泰山”,便以压顶之势向张适之头顶劈来。原来,这正是他毕生绝学“风雷劫剑”中最厉害的杀招。 张适之顿觉不妙,有心抵挡或者躲避已来不及,只得死马当活马医,强力催动秋水真力向玄黄剑引去。 此时实在是命悬一线,连那外围的红袍公子也忍不住惊叫起来。 忽然,一股真力乘着玄黄剑气,从剑尖射出,宛如一道流星直取胡破风胸口。 那胡破风本来已胜券在握,不料这小道士剑尖却有一股劲力透射而来,不觉心中惊慌。饶是他剑法精纯,生生在重剑下落这电光火石之间收住剑气,这才回剑护住了胸口。 只听波的一声,青白色的玄黄剑气冲撞在暗灰色的风雷剑气之上,胡破风持剑倒退十步,方才勉强稳住。 张适之被这剑气反激,直接倒飞出去十五步才停下来,接着口中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这两人刚才都经历了生死一瞬,不管是谁,倘若应变稍微慢上丝毫,便要血溅当场。 胡破风低头一看,自己持剑的双手虎口已经震裂,鲜血汨汨流出。回想起刚才那一招,实在是平生未见,忍不住哈哈一笑道:“这位道长年纪轻轻,武功确是不弱,我胡破风佩服的没有几个,你算是一个啦!” 张适之吐了一口残血,也朗声笑道:“胡老兄剑法绝伦,小道也受教了,承让!” 原来,刚才在危机时刻,张适之终于催动三股真力从玄黄剑射出,打了胡破风一个措手不及,这才将他击退。这正是利用了金生水的道理,才让道家功法真力与官家剑法剑气融汇,倍增出强大玄黄剑气,破了胡破风的杀招。 不过,从受伤程度看,张适之更重些,实际上是不敌胡破风。但若此刻认输,恐怕连同红袍公子和黑衣少年,都要被擒去,如此万事皆休。因此,他才虚张声势道了声“承让”,意在宣示自己仍有一战之力。 听了这话,胡破风却仰天长啸,一时间须发皆张,声闻数里,真好似战神一般。 第12章 三掌决生死 张适之见胡破风依旧威风凛凛,看了红袍公子和黑袍少年一眼,见二人也颇有惧色,心中忍不住想,这胡破风受我一激,怕是要发狂了。罢了,今日这关难过,无非拼了命便是。 胡破风猛然转过头,对张适之道:“小道长的武功很奇怪,既有道家真力,又有官家剑法……也罢,何必细问这些!你却说说为何来管这闲事?” 张适之拿不定他是何意思,便索性昂首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道理再简单不过了。” 胡破风森然一笑道:“哦?你道我是大恶人,这两个小儿是好人吗?” 张适之听了一怔,原来自己并不知双方究竟有何过节,就连谁是谁非也不知晓,只不过天然地同情弱者,是以贸然出手。既如此,心中不免有些发虚,道:“哦?胡老兄不妨说说看!” 胡破风哈哈笑道:“好。试问道长,倘若有一武林望族,为首的老家伙道貌岸然,却满肚子阴谋诡计,多年前曾迫害死一对无辜夫妇,只留一个娃娃侥幸生还。这些年来,他不仅没有受到惩罚和报应,反而儿孙满堂、乐享天年!你说说,这该当如何处置?” 张适之听了十分诧异,看了看胡破风也就三十出头,心中便有了计较,朗声道:“倘若胡老兄所说属实,便是小道撞见了这老……老人家,也当问个是非曲直。”他本想也说老家伙,但觉得毕竟粗鲁了些,是以临时改了口。 胡破风抚掌大笑道:“小道长果真讲公义。倘若那个孩子日后长大成人,苦练一身本事,意欲讨个说法,可做得否?” 张适之这才隐隐觉得不妙,似乎被这胡破风绕了进去,但话已说出便追不回来了,连忙含混道:“这个自然,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嘛!” 胡破风似乎窥破他的心机,但也不理会,道:“小道长高论。倘若这家人亏心事做得太多,心虚得很,防备森严,那孩子一时不好下手,便只得另寻别的法子。以为如何?” 张适之心机巧变,此刻便已明白了大概,刚想说话,那红袍公子却叫骂起来:“好一个厚颜无耻的‘泰山一剑’!三十好几的人了,竟敢在此信口雌黄?我家……家里享誉武林,岂是你三言两语便能诋毁得了的?!” 这公子话到嘴边又打了个转,听这意思似乎是不想随意透露自己的门庭。 胡破风冷冷一笑道:“小道长不妨看看,连这家一个小娃娃都这么嚣张跋扈,真话都不让人说,可见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张适之一时不好说什么,只觉得这其中定有隐情,只得道:“嗯,凡事讲究个是非曲直,任谁也不可妄下断语呢……” 胡破风闻言仰天大笑,许久才道:“小道长怎地和起了稀泥,这可不是少年英雄的风采呢!既如此,我不妨明说了,这个红袍娃娃不是什么寻常公子,便是我那大仇人的小女儿!” 张适之连忙往那红袍公子望去,只见他面皮白净,五官精致,双脸红晕,而且似乎并无喉结,果真是女子乔扮而成。就连黑袍少年怕也是个丫鬟假扮。只怪自己眼力不真,又一直过于关注武功招式,这才没有分辨出来。 那红袍少女仰起脸来,哼了一声道:“我是女子又如何?女子就应该被你欺负吗?女子就能让你侮辱我爹爹吗?” 胡破风微微笑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倒比你那贪生怕死的老头子强多了。罢了,打嘴仗的功夫领教过了。咱们且谈谈正事吧。” 张适之知他所言为何事,心中一动便朗声道:“胡老兄,你所说的话我记下了。眼下小道有要事在身,待了断之后,将来有机会一定帮你查清真相,倘若真如你所言,我必当助你破贼。” 胡破风嘿嘿一笑道:“小道长心意我领了,不过却等不得以后再说,所以缓兵之计便休提了。今日,我定要擒住这女娃娃,你可以阻拦。那么,咱们只好再斗上一场。不过,这次换个打法,敢不敢应战?” 张适之早知这一战免不了,豪气顿生,道:“能和胡老兄切磋再好不过,尽管说怎么打,小道舍命奉陪便是。” 胡破风目光如电,定定看着张适之道:“痛快!咱们这次斗一斗拳脚功夫,而且不要耍什么花拳绣腿,三掌定生死,如何?” 张适之笑道:“有何不可!如果我们对上三掌,谁躺下了,那么另一人就可以带那两人走,是也不是?” 胡破风斩钉截铁道:“正是。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谁也不得反悔!” 那红袍少女闻言却大怒道:“你们二人忒狂妄了些?难道本姑娘是什么物件一般么,怎容得被你们抢来抢去……”话未说完,就被身旁黑袍随从连忙扯住了袖子,她才愤愤地闭上了嘴。 张适之、胡破风两人把各自兵器放在一边,走到相距十步之遥处双双站定,便各自运起功来。 张适之一路奔波,虽然勤加修炼,但也只学完了烟云掌和浑天剑法,秋水长天功只勉强练到了第二境,控鹤九式也才学会五式。体内五股真力虽然有火烈神鹬之血和青龙珠联合压制,但仍未融会贯通。所以,此次对掌,胜算如何心中实在没底。 只见胡破风双掌向两侧分开,自下而上在身侧各划了个半圆,待双掌在头顶之上相对时,掌间已有灰气氤氲出来。他大喝一声,右掌向张适之袭来,直好似泰山崩了一般强劲。 张适之顿觉掌风逼人,就连呼吸也为之一滞,连忙运起自己刚入门的秋水长天功,右手一记“巫山云雨”打了出去,正是烟云掌第十二掌。 这一招是烟云掌中最精妙的一招。须知巫山云雨时有时无、忽晴忽雨,这一掌也是如此,看似云雾缭绕,内劲却时有时无、伺机而动,待对方掌力一疲,便骤然出击,往往能出奇制胜。只不过,无涯派寻常弟子内力不足,而且多不能领悟其中蕴含的道家义理,所以他们使将起来倒也稀松平常。 张、胡二人右掌对在一起,却是悄无声息,只见白雾与灰气纠缠一起,很快难分你我。 张适之只觉得对方真力霸道之极,只管横冲直撞,自己掌上真力勉强有两股,却又各自为战,不一会儿便有些抵挡不住。没奈何只得蓄回来,寻找反击的时机。这样一来,便要承受更大压力,支撑不了太久。 此举大大出乎胡破风意外,忽觉张适之真力消隐,生怕他又有什么奇招,也连忙撤去真力。 张适之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立马催动真力吐出,不料却发不出丝毫。糟了,关键时刻不顶用!张适之暗骂道,但无奈机会已稍纵即逝。 第一掌,就这样稀里糊涂对过了。两人都有些不服气,但都又彼此忌惮。当下,两人摆开架式,准备对更加凶险的第二掌。 第13章 我在尔等在 那红袍少年和黑袍丫鬟此刻紧张万分,嘴上虽然不说什么,但心里想必都盼着这位小道士能拼过后两掌,是以紧紧盯着二人,连大气也不敢喘。 胡破风的一干手下大部分都已受伤,相互扶持着跌坐在道旁,看出来也十分紧张,满心希望大哥能尽快料理此人。 张适之对胜负形势估计颇为准确,深知光凭斗掌,是决计斗他不过的。胡破风厚重大气的俗家功夫,恰巧对无为无形的道家功夫,形成了土克水的天然压制。何况自己秋水真力依旧散乱难制,更是难上加难。 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上,先扛过第二掌再说。因此暗暗运起控鹤九式,缓慢打出了第二掌。 那胡破风神情肃穆,这时也换了一招。只见他左手举过头顶掌心向天,右手在丹田处掌心向下,自左向右划了一个圆,胸前顿时有一股灰气弥漫开来,隐隐有雷鸣之声。呼地一声,一掌便劈了出来。 波的一声巨响,两人双掌再次对上。灰白劲气四溢开来,吹得两人袍带飞舞,地面沙尘也扬了起来,迅即掩住了他们的身影。 周围观战诸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被风沙一挡,便看不清二人情况,只得翘首以待。 忽听得啊的一声,一人双脚噔噔噔倒退十余步,身子剧烈晃动良久才勉强站住,又连喷三大口血,眼见是受了极重内伤。 风沙很快散尽,众人这才瞧见,适才呕血之人是小道士,尽管他颤颤巍巍,终究是挺立在那里。 却看胡破风,他身子向前微倾,嘴里也呕出一大口血,沾满了胡须和衣襟,虽然没有倒退出去,但双腿已陷入土地尺许深。显然,这一掌他占了上风。 只见张适之哑然一笑,惨然道:“胡老兄,好……好掌法。小道却……却还能撑……得住。咱们……便……便打第三……掌吧……”说着,口中又呕出一小口血,洇红了玄青色的道袍。 红衣少女见此惨状,忍不住热泪滚滚,大喊道:“你这小道士怎地如此之傻,何必为我舍命?第三掌莫要打了……” 张适之艰难地摆摆手,道:“我在尔等在!”接着,竟摇摇晃晃向胡破风走去。 此时一阵山风吹来,把玄青色道袍扬了起来,直好似一面战旗一般,哗啦啦迎风飘扬,观者无不泪下。 胡破风拔出双腿,兀自在那里弯腰喘息。他暗自回想,适才那一掌,用了八成风雷真力,打出的又是平生得意的“开天地”这一招,江湖上能接得住这一掌的屈指可数。 满心以为必能击倒对手,不料对手却轻飘飘拍来一掌,内劲全无,好似不会武功的寻常孩儿一般。自己再不上他“空城计”的当,当即劲力全吐。 谁知真力刚冲到小道士双臂的曲池、曲泽等穴位,便遇到一股巨力相抗。待勉强突破之后,又相继在肩颈处的肩井、天宗等处受到阻击。就这样一连突破五层关口,自己却也真力不济,再无力突进。只得收功,不料却被一股尾随而来的孱弱真力所伤。 胡破风忍不住惊叹,小道士知内力弱于自己,决一死战必然落败,竟以双臂和肩部经脉为战场,来了个分兵把守,层层削弱自己的风雷真力。如此,待我强弩之末后,再调集仅存真力反击,让自己从大胜变成了残胜。 可见,这小道士小小年纪对武学之道领悟之透彻、心思之机巧,恐怕已震古烁今!假以时日,他内力再精纯些,必然能笑傲群雄、横扫天下。 眼见张适之又一步一步慢慢挨过来,胡破风不禁仰天长笑,道:“小道长掌法通神,胡破风甘拜下风,第三掌不必再打了,你且带他们走吧!后会有期。” 此举大大出乎众人意料,不待红衣少女等人反应,胡破风便双手一抱拳,随即跨上马,一声胡哨,十余骑片刻功夫便驰入了山林之中。 张适之停住脚步,看了看红衣少女似乎正向自己奔来,只觉得胸中血气翻涌、目眩神迷,嘴中喃喃道:“成了,这就……就带你们……走……”说着两眼一黑,翻身摔倒。 不知过了多久,张适之睁开了眼。这里场景分外熟悉,好像又回到了沧海观无为堂。 师傅惊鸿子带着吴师兄、陆师兄走过来,亲切地拉住了自己的手,口中笑道:“适之,你可回来了!为师想你得紧呢……” 忽然,师祖鲲鹏子捋着雪白长髯,走了过来,轻轻抚摸自己的头顶道:“师祖没有看走眼,是个好孩子、好掌门,咱们无涯派可大有指望啦……” 这时,一贯沉默寡言的师叔隐鹭子、游隼子不知怎的也围过来,诡秘一笑道:“师侄,你可知我俩现在何处?到底谁在地下,谁在地上呢?” 张适之大惊失色,我不是已经下山了吗,怎么还在沧海观内,莫非……莫非我已死了? 正在犹疑不定时,一个紫袍怪客跃了出来。看不清他的面目,只见他身法诡异,在堂中肆意游走,不断出掌,众多师兄弟乃至师祖师父等纷纷中掌,倒地不起,不久便七窍出血而亡。 紫袍怪客仰天笑道:“今日尽灭无涯派,快哉快哉!”忽然,他神色一凛,大叫道:“不对,少了一人,小道士张适之哪里去了?必须除之而后快!”接着,便在堂中搜索起来,眼见就要找到自己了。 正在惊吓得肝胆俱裂之时,忽然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村庄,感觉十分熟悉但却想不出来是哪里。 接着,就看到了一对老人家,正是周氏夫妇,连忙上去打招呼。老两口也看到了自己,脸上漾出慈祥笑意, 但不知怎的,两人笑意越发僵硬,忽然大口大口吐出血来,这才看清他们胸口已被长槊刺穿。远处一看,无数军卒在那孙百雄带领下,见人就砍,遇房便烧,周家村成了人间炼狱。 张适之大骇,连忙转身逃走,却听得无数村民怒吼道:“都怪你这小道士逞能,你耍完威风走了,倒教我们全村被官府屠了个干干净净!快快拿命来吧……” 也不知道跑了多远,忽然一阵鬼叫传来,竟来到了微子庙外。鬼差收起软鞭,却袅袅婷婷向自己走过来。口中还娇媚动人地道:“道长,你中了我的销魂箭,可还好吧?不过,你倒是打疼了我呢……” 那鬼差走近自己,全身便贴了上来,只觉得她身姿窈窕、凹凸有致,而且浑身香气扑鼻,闻起来却好生熟悉。 忽然鬼差揭掉了面具,仔细一看,原来是苏娘子。只见她伸出滑腻玉手轻抚自己脸庞,含情脉脉道:“道长,几日不见便如此清瘦了,倒教碧溪十分心疼。江湖险恶,这次,便再也不要走了,我陪着你可好吗?” 张适之心中一股暖流涌动起来,忙不迭抓住苏娘子玉手,口中喃喃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接着便低头向那柔若无骨的玉手吻去。 第14章 万卷阁中人 刚欲吻上那玉手,忽然那手却好似被烫到一样连忙缩了回去。只听苏娘子嗔怒道:“你这道士,怎地如此无礼?!活该被打死……”这声音听来十分飘渺,全不似苏娘子那般滑腻动人。 张适之朦朦胧胧,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却见光亮刺眼。少不得眯着眼略作调整,才又缓缓张开些。只见一个容貌甚美的明眸少女,正撅着嘴看着自己,似有几分嗔怒又有几分怜爱。 张适之轻轻道:“这是在哪里?你……你又是谁?”寥寥数语,却好似用尽了全身力气。 那少女一脸喜色,大声叫道:“啊,小道士醒啦!太好啦……”紧接着,门外脚步声响,三五个人便围了过来。 张适之隐隐约约看到为首的是一位老者,还有两个中年男子,俱是文士打扮,其他的就看不真切了。他想向众人笑一笑,用了好大力气,却不知是否做到了。 却听那位老者唤道:“年轻人,你可醒来了,如此甚好。来人,快请大夫来瞧瞧……” 张适之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有劳……大家……啦……”竟然再次昏睡了过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经历了无数真假难辨的梦魇,张适之才又悠悠醒来。只见一人伏在自己床头,仍在酣睡,脸色有些憔悴,想来是操劳过度。仔细一看,正是那个明眸少女。 张适之动了动手足,觉得十分沉重,便想稍稍挪动一下,好坐起来。不料刚一用力,五脏六腑之内蓦地翻动起来,疼痛难当,忍不住“诶呦”一声叫了出来。 那少女一下子惊醒了,连忙扶住他,温声道:“你大伤未愈,不能乱动的,我这就叫爹爹和大夫来……” 张适之却拉住了少女的衣袖,慢吞吞地道:“你好……啊,我这是……在哪?” 看他神情迷茫、双眼呆滞,少女噗嗤一声笑了,道:“傻道士,这是我家啊。我嘛,这么快就不认识啦?快仔细看看我是谁?” 张适之盯着她看了好久,方才恍然大悟道:“哦哦,我识……得你,你是那……那红袍公子……”脸上满是欣喜之色。 那少女娇笑道:“你这呆头呆脑的小道士,人家明明是……是姑娘嘛,才不是什么公子呢!” 张适之禁不住脸上一红,忽然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连忙急急问道:“你家是什么……什么地方?我在此睡了……几天了?” 少女仰起俏脸,颇有些骄傲地道:“我家便是鼎鼎有名的万卷阁啦,江湖上可是谁都知道的呢!你嘛,已经昏睡了五个昼夜了,差点以为你便再也……”说到这里,意识到自己失言,便低头不说了。 张适之望着她,见她眼圈微微发红,两颗珠泪扑簌着便滴了下来,刚好掉在他手背上。便努力一笑,宽慰她道:“小道命大着呢,祖师爷不会……那么着……急见我。瞧,这不好好……哎呦!”却是他为了逗她开心,想做个鬼脸,不料却牵动了内息,骤然痛了起来。 少女一见,连忙道:“不是说了不能乱动嘛,小道士不听话!对了,我叫孟辞君,你叫什么名字?” 张适之这才知道这少女名字,心中一动,便道:“小道……张适之。敢问……孟老夫子……是你……什么人?” 孟辞君颇有些傲然地道:“那是我爹爹,青州万卷阁主!好了,张适之,你且等着,我这就去请爹爹过来,他可是等了你好久呢。”说罢,便转身出去了。 张适之心中感叹,原来自己舍命相救的,正是青州万卷阁孟夫子的女儿。刚好这次下山就是要来此处,这样倒得来全不费功夫了。 正想着,就见孟辞君引着那位老者来了,不过上次见到的两个中年文士却没有见到。想必这老者便是江湖中人如雷贯耳的孟夫子了。 张适之连忙挣扎着想坐起来,不料却疼痛难忍,只得躺着拱手道:“老前辈,久闻大名!请恕适之不能……下床向您……施礼啦!” 孟夫子连忙过来,双手紧紧抓住张适之的手,朗声笑道:“哪里哪里,小英雄不必多礼,快快躺好吧……” 这才看清,孟夫子大约六十余岁,头戴玄色幞头,身着绯色圆袍。容貌清瘦,须发都有些花白了,不过双眸如电,看起来神采奕奕,气定神闲,颇有大宗师气象。 不知怎的,张适之见了这孟夫子,真好似如沐春风,于是便诚恳地道:“多谢前辈,适之给您添麻烦了……”说着却咳嗽起来。 孟夫子赶忙扣住他脉门,忽然一股清凉真力便透了进来,沿着经脉在五脏六腑内周转,顿觉神清气爽,浑身上下轻松不少。 见张适之脸色红润了些,孟夫子才拉住他的手道:“莫要谢我,老夫倒要谢谢你呢。多亏小英雄舍命相救,这才使小女免遭歹人毒手!” 张适之连忙道:“路见不平,理所应当,不敢居功。对了,还未向您禀告,小道是……” 孟夫子笑着摆摆手道:“我知道,你来自独孤山沧海观,却不知你师尊是哪一位,惊鸿子还是游隼子?” 张适之略略一想,想是孟夫子已知我内功路数,才断定自己是无涯派的,不觉暗暗称奇,答道:“回老前辈,我是先师惊鸿子门下三弟子。” 那孟夫子陡然一惊,忙问道:“你说什么,先师?惊鸿子莫非羽化了,这也太……”他看着颇为伤心,有些说不下去了。 张适之目中含泪,点点头道:“是,师父遭人暗算,已经故去了。不仅是先师,我们无涯派合派七十九人,都死……啦!”竟号啕大哭起来。 孟夫子闻言大惊失色,连忙问怎么回事。张适之勉强止住哭声,略略讲述了雪夜灭门之祸。 听到掌门鲲鹏子也不幸遭难,孟夫子仰天长叹,良久才道:“鲲鹏老兄,你我相交三十载,说好百年之后共赴九下,想不到你却身遭劫难,先我而去啦……”说着,已是老泪纵横。 孟辞君和张适之也涕泪交加,为那无涯派不幸的众人致哀。 过了好一会儿,孟夫子才擦干眼泪,悲切地道:“适之,无涯派的遭遇我已知晓,你师祖让你来找老夫,是应当的。你放心,老夫定为你主持公道,助你报仇雪恨!你且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咱们再做计较。” 说着,又对孟辞君道:“君儿,你在此守护适之已五天五夜了,也累了些。你且回房休息,叫你四哥过来守着吧。” 张适之连忙道:“谢谢前辈挂怀!辞君姑娘,真是……辛苦你了,快快请回吧,不必让人来守着,我已经好得多了……” 那孟辞君看了看张适之,又看了看孟夫子,温声道:“那好吧,你且好好休息,有何需要随时叫我,我先去啦。” 说完,便依依不舍地随着孟夫子走出了门外。 第15章 孟家有四杰 第二天一早,张适之便早早醒来。他只觉四肢百骸已颇有些气力,便想坐起来试试。无奈丹田之中依然内息紊乱,丝毫动弹不得。 这时,雕门一推,一个少女便蹦蹦跳跳进来了,正是孟辞君。 张适之笑问道:“辞君姑娘,你自己的伤可好些了吗?这么早就来看我来了!” 孟辞君嘻嘻一笑道:“小道士不错,自身难保还惦记着我。我只是些皮外伤,早没事啦!倒是听爹爹说,你受了极重内伤,幸亏有绵厚内力护体,否则你早就筋脉尽碎了……不管怎样,你终究是吉人天相,好起来啦!” 张适之心中明白,与那胡破风对掌可谓凶险无比,倘若他第三掌打来,哪怕只用一成真力,自己怕也要命丧当场。却不知他为何主动认负,放过了我们,倒真是奇怪之极。 他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辞君姑娘,你那日怎会在玲珑山和胡破风打了起来,不知是否方便相告?” 孟辞君一副无所谓的神色,道:“那日正好是二月二,龙抬头嘛,我就带着丫头司剑扮作公子,去郊外游玩。出城不久,就觉得似乎有人窥探我们。起初也不觉有异,想着在青州谁敢惹我万卷阁?” 她忽然叹了一口气,续道:“也是怪了,我们骑着马边走边玩,不知怎的就到了三十里外的玲珑山,确实是走得远了些。我们刚转进山谷,便有十几个黑衣响马围了上来。无奈,我只得与他们言明身份,满想着贼寇必然会望风而逃。不料,他们却叫道‘万卷阁有什么了不起?一群假模假样的书呆子而已,见一个杀一个才好!’我听了大怒,便和他们打了起来。后边的,你都知道了。” 张适之点了点头,又问道:“好像你叫胡破风什么泰山一剑的,你认得他吗?” 孟辞君听了这话,愤愤不平道:“哼!这胡破风是近年来在泰山一带忽然冒出来的大响马贼,自称什么泰山一剑,说见了贪官污吏或者是为富不仁之人,只要从泰山过,便一剑宰了,替天行道!听听,这多大的口气,倒好似他是那东岳大帝一般,能掌控别人生死,真是岂有此理!” 张适之暗想,这胡破风倒颇有古侠士之风,看来也是个响铮铮的汉子。忍不住又问道:“哦,那他为何与万卷阁为敌呢?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吧?” 孟辞君听了更加气愤,恨恨地道:“呸!他总是胡言乱语,我爹爹乃文坛魁首、武林宗师,怎会与他一个响马贼结怨……” 正说着,门外忽然进来一人,朗声笑道:“小妹莫要乱讲,适之还需要静养呢!适之兄弟,你可好些了吗?” 张适之一看,却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文士,白净面皮,目光炯炯,胡须浓密,举手投足颇有名士风流。自己却不认得他,只得拱拱手,道声客气话。 孟辞君正说得兴起,被人打断颇有些不悦,转头一看这人,便连忙起身道:“大哥,您怎么过来了?快请坐,小道士好多了呢!” 张适之连忙挣扎着想起来,那文士抢上来扶住他道:“适之不必多礼。我是孟辞功,听爹爹说你已醒来,便赶忙过来看看。适之,多谢你舍命救了小妹,这对万卷阁可是大大的恩情呐!” 孟辞君也赶忙道:“小道士,你面子不小呢。我大哥一向持重,每日处置阁中事务,繁忙得紧,从来不喜抛头露面,不想却亲来看你,难得啊!” 孟辞功哈哈一笑道:“你这丫头,是在怨你大哥平日里不关心你吗?可冤枉我啦……对了,适之,你的内伤怎么样了?听爹爹说,是被胡破风的风雷真力所伤,经脉受损不轻啊!” 张适之心里感动,连忙答道:“孟大哥百忙之中前来探看,适之铭记于内。我觉得好了不少,但内息还是不稳,稍稍一动便疼得厉害。别的,倒没什么。” 孟辞功点点头,温声道:“嗯,咱们不着急,慢慢调养。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说,愚兄一定竭尽所能。你且歇着,我手上俗务太多,只得失陪了。” 张适之连忙道:“孟大哥,您尽管忙去,我一切都好,有劳了!” 那孟辞功微微一笑,便拱了拱手,大步走了出去。 孟辞君感叹道:“小道士,你有所不知,我最怕我这大哥了。这几年, 他帮着爹爹协理阁中事务,更是天天板着脸,动不动就训人,阁中上上下下没有不怕他的。今日,却还不错,总归是你面子大,嘿嘿。” 张适之心中也暗暗高兴,觉得这万卷阁中人都很好,自己初来乍到,却有种归家之感。 孟辞君服侍着张适之用过早饭,两人闲来无事,便继续谈天。毕竟都是十八九岁年纪,一时间真有说不完的话。 正谈到高兴处,孟辞君忍不住轻轻拍打起张适之的手臂,样子颇有些亲昵。这时,门外却有人轻咳了两声,辞君便连忙收回了手,正襟危坐起来。 又一位文士迈步走了进来,此人年纪将近四十,面色微白,目光深邃,看起来颇为严肃。 孟辞君连忙起来道:“二哥,你难得不钻研算数,来此探看小道士,小妹先谢过啦!” 这文士却面沉似水,平平地道:“哦,小妹也在呢。我来看看张适之,又不是来看你,你谢什么?” 张适之听了这话,见辞君脸色尴尬、沉默不语,便也有些紧张起来,连忙拱手道:“有劳孟二哥啦,小道都还好,多谢多谢!” 这文士皱了皱眉,道:“适之,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怎地说还好?既然你还好,那为何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呢?” 两人听了这话都有些傻眼,孟辞君连忙打圆场道:“二哥,今日就不必咬文嚼字啦。大家都知道你六艺造诣颇深,武功钻研又很有独到之处,都佩服得紧呢!对了,适之,这是我二哥,叫做孟辞名,可是我学习的榜样呢!” 原来,这万卷阁乃是儒家名门,精研孔孟之道,不仅钻研儒学足以开宗立派,还文武兼修,以孔子传下来的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为基,以《易经》、《尚书》、《诗经》、《礼记》、《乐经》、《春秋》六经为本,创出不少精妙功法,是以威震武林。先前,孟辞君在玲珑山山谷所用的春秋霸王枪,便是从《春秋》一书所载五霸争雄的故事中创制而来。 张适之连忙抱拳道:“久闻大名,小道仰慕已久,还请二哥多多赐教才是。” 孟辞名脸上颇有得色,但一闪即逝,冷冷道:“又说假话。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能说什么久仰之类的屁话?你也不是我的徒弟,怎好让我赐教?” 这话说得颇不通情理,张适之却不计较,微微一笑道:“二哥教训得是,小道记下了。二哥文武俱是全才,令人赞叹!” 这孟辞名还想挑什么毛病出来,却被孟辞君一把拉住手臂,往外扯起来。辞君撒着娇道:“好二哥,小妹代小道士谢谢您了,您老快快忙去吧,那什么冲之算经最后两题可解出来了吗?” 孟辞名似乎这才想起,来这还有什么事没做,连忙回头道:“适之,谢你救了小妹。不过以后说话可莫要掺假……”接着便对辞君兴奋地道:“小妹不信你二哥?那题有何难,我已找出七十三种错误解法,眼见得就要解出来了呢……”说着,两人声音便越来越远了。 张适之觉得好笑,这孟辞名怎地一副书呆子模样,说话怪里怪气的,与老大孟辞功全然不同。但转念一想,此人倒是纯真朴质,一是一二是二,想必值得深交呢。 正想着,忽然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第16章 闲话武林事 张适之还道是辞君回来了,抬头一看,却是孟夫子谈笑风生走了进来,辞君和一个年轻些的文士相陪左右。 孟夫子一见适之,便笑道:“适之,今日见你气色好多了,不错,毕竟你年轻又有些功力。我和老三过来看看你。” 张适之感激道:“孟前辈,您是泰斗之望,事务又繁重,不敢劳您大驾日日来看我一个后辈末学,适之诚惶诚恐啊!” 那年轻文士也就二十八九,眉宇间和孟夫子十分神似,国字脸,剑眉大眼,五官分明,看起来气度不凡。 他连忙上前抓住适之的手,道:“适之老弟,辞利惭愧,早该来看你的,但这几天一直在忙爹爹交代的事,实在脱不开身。你好多了吧?” 看这老三孟辞利热情洋溢,说话又滴水不漏,张适之便拱手道:“孟三哥,您太客气了!想必万卷阁中总有万般事,您也是担当重任,劳您前来,小道心中过意不去呢!” 孟夫子哈哈一笑道:“嗯,适之你还真说对了。我这老三有些资质,倒和我年轻时候很像,我就经常着意历练历练他。不过,与你比起来,怕还是逊上几筹呢!” 那孟辞利听父亲夸赞自己,脸上不觉已是笑意盈盈。原来,这孟夫子生性恭谨端庄,恪守君臣父子那些儒家伦理,对几个儿女要求极严,极少夸赞。 但听着听着,孟辞利见父亲说自己似不如张适之,脸色便微微有些僵,一丝不快一闪而过,却哈哈笑道:“父亲教训得是。适之比我小了八九岁,却已是一派掌门,人品、武功俱是上乘。这次,又打败泰山一剑胡破风,救回小妹,当真是惊世骇俗。愚兄佩服,佩服!” 这话说得又是极为漂亮,张适之却隐隐觉得不妥,但具体是何处不妥,自己倒也说不清楚,只得道:“孟三哥说笑了,小道不过莽撞了些,哪有什么才学?万莫要再谬赞了,否则小道岂不是要愧死!” 孟辞君半天没有插上话,听了这话连忙道:“三哥,你不必自谦,说得过了反而倒显得爹爹看不准似的。你能来看小道士,就很好啦!”这话说得颇有意思,似乎暗指孟辞利玩弄虚文、故作姿态,却又让人挑出毛病。 孟夫子捋髯笑道:“你这鬼丫头,说话没大没小,说你三哥已是不该,怎么把你爹爹也捎上了?”说着,又转向张适之道:“适之,今日在此,没有外人,我想和你闲谈一番,如何?” 听了这话,张适之悚然一动,孟夫子特意讲“没有外人”,想来必不是随便闲谈,便正色道:“适之愿洗耳恭听!” 那孟辞利听了也正襟危坐,脸上颇有得色。辞君倒是没什么,轻手轻脚关了门窗,便回来依旧笑盈盈地听着。 孟夫子沉声道:“适之,你说了无涯派被一个武功高强的贼人戕害之事后,我一直仔细思索。这几日,又翻查了阁中所存典籍,终于找到了一些线索。” 张适之忙问:“有劳前辈。却不知是何人?” 孟夫子摆了摆手,续道:“莫急。据我所知,中原武林,当今佛、儒、道、俗、官五家流派之中,能有此等掌力的高手并不多。屈指算来,也就少林寺须弥堂正堂多悔禅师,他的大慈悲掌威力无俦;终南派掌门正阳真人,他精研炎阳功法,掌法精妙绝伦。这两位,乃是佛、道两家的顶尖高手,武林之中也很有威望。” 孟辞君听了感觉有趣,道:“爹爹快讲,那其他三家中又有谁能这么厉害呢?” 孟夫子笑道:“你这丫头,这又不是听故事,何必心急?俗家之中,倒有两位,一个是范阳燕云帮帮主贺拔山,他善使三十六路摧锋掌,罕有敌手;另一位则是魔教中人,幽冥教主许苍黄,他的修罗掌据说端的厉害,但从没有人见过。” 辞君忍不住又插嘴道:“咦?这劳什子教主这么厉害的武功,为什么没人见过?” 孟夫子沉声道:“呃,江湖传闻,这修罗掌邪魅无比,见过的人都已被许苍黄掌毙,所以活人是没有见过的。” 三人不由得都是心中一惊,不想这教主竟如此厉害。张适之暗忖,先前自己打败鬼差,夺取了幽冥教志在必得的青龙珠和神血,怕已大大得罪了这许教主。不过,倘若真是他屠灭了无涯派,刚好新账旧账一起算,拼命就是,有何惧哉? 孟夫子见三人都很吃惊,便哈哈笑道:“怕什么?咱们万卷阁谁也不惧!子不语怪力乱神,这幽冥教想来不过是故弄玄虚,扯虎皮做大旗罢了,未必真这么厉害。” 张适之微微一笑道:“无妨。不管是谁,倘若真是凶手,我便一定要他偿命才是!” 孟夫子轻轻拍拍适之肩头,道:“好孩子!且听我继续讲。官家之中,也有不少好手。听说大明宫率鹿监司监宇文庸,身兼逐鹿神功三十年修为,双掌震天下。至于一些皇室子弟,乃至宦官之中高手也有不少,但都极少在江湖走动。” 辞君忽然奇道:“爹爹,为何这官家好手这么多?似乎远胜其他四家呢!” 孟夫子哈哈一笑道:“君儿这话问得好。今日,老夫便好好与你们讲讲这武林。大唐武林主要是佛、儒、道、俗、官五家流派,各门各派概莫能外。而武功修为,除了招式绝技外,还需内功为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但更重要的是,丹药!” 孟辞利一直在静听,这时却问道:“爹爹,为何这丹药最为重要?还请明示。” 孟夫子点点头道:“老三问到了紧要之处。常言道,人是铁,饭是钢,武学也是如此,有‘武是皮,功是肉,丹是骨’之说。离开神妙丹药做支撑,任你天资再高、功法再妙,也难臻化境。所以,武林争斗,既争武功秘籍,也争神兵利器,暗地里还争灵丹妙药。” 这些话一出,大家却觉得十分惊异,以前极少听到这些武林掌故。 看三人将信将疑,孟夫子温言道:“灵丹妙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都是利用奇珍异兽、矿石明珠等宝贵原料,精心炼制而成。所以,各门各派都拼命搜山检海,发掘抢夺这些珍稀之物。” 张适之听了这话,便觉得鬼差抢珠之事情有可原,连忙问道:“那珍稀之物毕竟有限,各门派岂能雨露均沾?” 孟夫子赞道:“适之所说极是。咱们不妨看看,少林派占据嵩山、辐射中原,终南派毗邻京畿、雄踞关中,燕云帮背靠范阳,交通华夷,哪一个不是占据要冲?早已将珍稀之物的产地或者流通掌控手中,是以他们宝物越多、丹药越灵,便武功越高、势力越大。如此循环往复,几十年乃至上百年下来,自然称霸武林了。” 三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武林并非只是拳脚刀剑,江湖也不是打打杀杀,还有比这更险恶、更隐秘的事情。 孟夫子意犹未尽,续道:“这些还只是武林之中,最厉害的当属官家。朝廷是江山之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倘若武林势力坐大起来,像陈胜吴广、张角张宝、瓦岗寨等人一样,岂不是要颠覆朝廷?” 孟辞利若有所思地道:“对啊,皇帝最怕别人造反,这些大门大派人才辈出,弟子遍天下,往往能一呼百应,倒真是难办。” 孟夫子笑道:“做皇帝的,都是从别人手中夺来的江山,自然晓得这其中厉害,大明宫率鹿监就是朝廷专门控制武林的机构。朝廷掌控天下,各方供奉奇珍异宝数不胜数,论丹药谁能和官家抗衡?所以率鹿监高手众多,皇室子弟和太监也多有高手,就在于此。” 孟辞利抚掌笑道:“这官家看来是庄家了。他们既掌握了天下资源,在自身利用之余,再略舍小利,对各家各流、各门各派分而治之,时不时挑起争斗来,那江山可就稳如泰山了。” 第17章 神奇扶摇丹 孟夫子听了孟辞利这番高论,颇为赞许道:“老三见事透彻,很有些头脑,不枉为父时常教诲。正是这个道理,但出了这门,咱们便谁也不可再提起。”三人连忙点头,口称“遵命”。 辞君忽然想起了什么,笑嘻嘻地道:“爹爹,适才说了四家,还剩儒家高手没有说呢?您一并讲与我们听,可好?” 孟辞利似有不悦,嗔怪道:“小妹,儒家的自不必说了,咱们万卷阁也有不少高手,但决计与无涯派惨案无涉。这想必适之老弟也是明了的,是不是?”说着望向了张适之。 张适之连忙道:“这个自然。孟前辈和我先师祖乃是至交,师祖临终时专门交代,要我来咱们万卷阁禀告详情,可见两家情谊之深。对此,小道是明白无误的。” 孟夫子哈哈一笑道:“君儿所言,无非好奇,老三何必扯那么远呢?说起咱们儒家流派,源远流长,向来以孔孟之道立身。世人往往误以为我们只会死读经书,顶多舞文弄墨,做个酸腐文人。其实,至少我们万卷阁,可是讲究既读六经,又学六艺的呢!” 说着,指了指孟辞利道:“就拿老三,文章写得是不错的,但‘圣心真诀’功法修习也很见长进,七十二路修齐剑法也略有小成,在江湖上可算得上高手了。” 又点了点辞君,慈爱地道:“我这小女儿,一向古灵精怪,平日里被我宠坏了,功夫就差了些。偏偏学了套春秋霸王枪,适之你是见过她耍弄的。唉,女娃不像个女娃,将来可怎么嫁得出去呦!” 辞君顿时面红耳赤,低低地道:“爹爹莫要取笑我。都怪您老人家不公平,不知道何时,竟将本门绝学圣心真诀传给了三哥。我倒是想学,可也没机会啊?” 张适之见这些话多涉及万卷阁不传之秘,自己听了非常不妥,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得微微闭眼,以示充耳不闻。 孟辞利脸上止不住的笑意,口中却谦虚道:“爹爹谬赞,辞利功夫还差得远,尚需爹爹再好好教上几年,也许能及得上爹爹一两成……” 孟夫子摆摆手道:“适之,你算不得外人,听一听也无妨,不必见外。咱们万卷阁,除了儒家典籍外,数十年来还搜集了不少其他四家的书籍图谱,待适之身子骨硬朗些,有时间尽可查阅。年轻人嘛,多学些东西,博采诸家之长,不亦说乎!” 辞君大喜道:“小道士,可真走运!咱们阁里这些宝贝书籍,爹爹可一向珍视得紧,连我都没进去看过几回呢!” 孟夫子哈哈一笑道:“言归正传。咱们万卷阁功夫,自然以儒家为宗旨,讲究克己复礼、亲仁爱人,都是堂堂正正的路数。说到掌法,我二十年前创的一套‘拍案惊奇掌’,倒还有些名头,勉强能与前边说的几家掌法比较。不过,我只传了老大辞功一人而已。” 张适之知道这掌法必然是极为厉害的功夫,只不过孟夫子自谦才这么说。当今世上,会这套掌法的仅仅孟夫子和孟辞功两人而已,自然与无涯派惨案无关。 孟夫子却又忽然长叹一声,道:“我万卷阁内功有圣心真诀,外功有修齐剑法、春秋霸王枪、拍案惊奇掌等诸多绝技,应该说挺立武林足矣。但老夫多年来一直心存缺憾,就是这炼丹术差点意思,倒与无涯派鲲鹏老兄差得远了。” 张适之听了这话,心中豁然一亮,道:“前辈勿忧。晚辈既已忝为无涯派掌门,师祖已传造化神炉于我,现在便可取出来请您瞧瞧,或许会有所助益。” 孟夫子听到这里,激动地搓了搓手道:“适之,这怕不好吧?我听鲲鹏老兄讲过此物,知道乃是掌门信物、无涯派至宝,怎好轻易拿出来给我看呢?” 张适之笑了笑,诚恳地道:“无妨。对于他人,自然不可轻易视之。但前辈和孟三哥、辞君,都是自己人,看看也没关系。想必,先师祖也会欣然同意的。”说着,便从怀中摸索一阵,从贴身衣物上解下造化神炉,递了过去。 孟夫子连忙双手捧过,边看边啧啧称奇,直言这是炼丹神器,比万卷阁中的焚经铸心鼎强太多了。辞利、辞君也忍不住探过头去,细细观看。 把玩了一番,孟夫子随手打开了炉盖,看到里边存着的九颗扶摇丹,便道:“适之,这灵丹便是贵派的扶摇丹了吧?” 张适之连忙点头称是,道:“这是先师祖所赐,此刻怕这世上也仅此九枚而已。具体如何炼制、有什么功用,小道尚且不知。” 孟夫子笑道:“适之,这丹可是宝贵得紧呢。三十年前,我孤身剿灭黄河通天帮,不料身受重伤,偶遇鲲鹏老兄,他慷慨赐了一枚扶摇丹,果有奇效。想不到,今日在此又复见此丹,真是令人感叹呢!” 他停了停,续道:“道家五行属水,我儒家五行属木,水能生木,所以往往贵派丹药对我万卷阁功夫最有裨益呢!” 张适之听了这话,连忙道:“前辈,请恕晚辈愚钝,这才知道此丹妙用。既如此,我愿将其中五颗扶摇丹送给前辈,以示敬意!请前辈万不要推辞才好。” 孟夫子连忙摆手,急急地道:“不可不可!如此贵重之物,怎可轻易相赠?怪老夫太过好奇了,快快收起来吧。这赠丹之事,以后休提!”说着,便盖上盖子,还给了张适之。 见孟夫子如此坚决,张适之只得作罢,忽然脑子里想起一个细节,便问道:“前辈,如您所说这些掌法高手,可曾有人右手缺一无名指的吗?” 孟夫子闻言颇觉得惊讶,忙道:“这个倒不曾留意,也未听过。怎么,这与那大恶人有些关系吗?” 张适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孟夫子右手,但见他五指齐全,心中不免怪自己胡思乱想,愈发觉得此事不宜说得太细,便道:“哦,没什么关联。我好像听谁说过,手掌上若缺了指,掌法便很难练成,是以有这愚蠢一问。” 孟夫子哈哈一笑道:“老夫年届七十,却从未听说过这一说法,适之怕是在说笑话呢!好了,今日谈的时间太久了些,打扰适之休息了。对了,那扶摇丹你可服用一枚,对调治内伤极有好处。老三,咱俩这就告辞吧!” 孟辞利连忙站起来拱拱手,笑道:“适之老弟,打扰了,今日一见如故,咱们改日再谈,我就随爹爹先过去了!” 待两人走远,辞君才嘟囔着道:“唉,三哥还是老样子,整天跟在爹爹左右,眼里边全然没有我们这几个兄弟姐妹。小道士,你说也怪了,怎么三哥就如此讨爹爹欢心呢?” 张适之嘿嘿一笑道:“辞君,我看孟三哥是成大事的人,武功才学都是顶尖,前辈看重他,也是应当的。你何必多虑呢?” 辞君琢磨半天,道:“也是,我操这心干嘛?对了,今天二月初九,三月三就是爹爹七十大寿,阁中定然要好好操办才是。我作为小女儿,送些什么礼物给爹爹才好呢?” 张适之闻言,却陷入深深沉思之中。 第18章 九天玄金炉 辞君见张适之沉默不语,忍不住用手戳了戳他道:“小道士,你在发什么呆呢?报仇的事固然重要,却也急不得,总得先找到凶手才好。眼下,你把身体养好,才是至关重要呢!” 张适之回过神来,笑道:“辞君批评得是。不想啦,咱们接着聊聊天,如何?” 辞君蓦地叫起来,道:“好啊!你不说我倒忘了,快快说说那苏娘子什么的,是谁?” 张适之心里纳闷,这事虽然也没什么,但怎会让辞君知道了,只得含糊道:“什么苏娘子?我不知道什么素娘子、荤娘子的啊!” 辞君狠狠地白了他一眼,道:“小道士,莫要装聋作哑!先前你昏睡不醒,嘴里说着些胡话,起初我还没注意,渐渐留心一听,什么苏娘子的就出来了。呸,你这花道士,羞也不羞?” 张适之这才知道,但也心中坦然,便取笑道:“啊呀,辞君,你怎么这么凶,怪不得孟前辈担心你嫁不出去呢?哈哈……啊呦!” 话未说完,胸口就中了辞君一记粉拳,用劲虽不甚大,但蓦地牵动了五股真力,是以浑身痛不可当。 辞君连忙道:“小道士,你可不要吓我?我再也不打你了,你快好起来吧!”语气可怜楚楚,好似犯了错的小女孩一般。 张适之咬着牙忍痛道:“不怪……你,快将扶摇丹……取一颗,让我服了,试试……”说着,指了指自己枕边的造化神炉。 辞君这才醒悟过来,手忙脚乱地取出一颗黄澄澄的金丹,塞入张适之口中。 这扶摇丹甫一入肚,张适之便觉一股温热发散开来,像那冬日暖阳一般,五脏六腑无不舒服熨帖,疼痛也渐渐压住,通体轻松快意,连额头也冒出了一层细密汗珠。 辞君紧张万分,见张适之不说话,却也不再呻吟,心中焦躁,忍不住问道:“小道士,怎么样?可好些?” 张适之笑道:“此药果真神奇!现在好多了,你且放心吧。呶,你好像对小道颇有些挂念呢,嘿嘿!” 两人正在相互斗嘴之际,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辞君诧异道:“莫非是四哥过来了?我且去看看。” 果然,门口一位年轻人迈步进来,看起来也就将将弱冠,一副书生打扮,看起来颇为英俊。正是孟家老四孟辞禄。 原来,孟夫子膝下共有四子一女,分别是孟辞功、孟辞名、孟辞利、孟辞禄和孟辞君,隐含了远离功名利禄、回避庙堂之高的心志。 这孟辞禄和适之、辞君年纪相仿,只不过略大两岁。他先向适之拱拱手,口称“叨扰”,接着才缓步来到床前,坐下来正色道:“适之,我一早就想来的,但总得让父兄先来,是以拖到了现在才来,还请担待一二。” 张适之听了觉得吃惊,这孟老四和自己年岁差不多,但却如此方正恭谨,虑事周祥,看来也是一个人杰般的人物,这万卷阁倒真是人才辈出呢!想到此,便由衷为孟夫子感到高兴。 又见孟辞禄言辞关切,连忙拱手道:“孟四哥有心了,小道好多了。这次,真是给万卷阁添麻烦了,适之心中有愧得紧呢!” 孟辞禄连忙摆摆手,道:“适之,过谦了。孟子曰,‘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你舍命救了小妹,乃是大仁大爱,万卷阁上下无不感恩戴德,都愿礼敬于你呢……” 辞君在旁边忍不住打断道:“四哥,你就别装了,在小妹面前吊什么书袋啊?”又转向张适之道:“小道士,你不知道,我这四哥最爱扮作少年老成,一遇到生人就忍不住之乎者也,实际上也活泼得紧呢!” 孟辞禄脸上一红,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道:“辞君,你总不给我留面子,罢了,适之也是自己人,我便随意些。毕竟,端起架子,说实话也怪难受的,哈哈!” 三人不约而同,哈哈大笑起来,一时间屋里全是快活的气氛。 孟辞禄好奇地道:“我听说那泰山一剑胡破风十分厉害,适之怎么战败了他,讲给我听听可好?” 辞君插嘴道:“我这四哥痴迷武学,最喜欢听打架的故事。适之还需要静养,我便替他讲给你听吧。”说着,便讲述了玲珑山谷一战的经过,中间少不得有些添油加醋,倒好似张小道士神仙下凡一般。 张适之苦笑不已,好几次忍不住想打断,但都被辞君用严厉眼色制止,只得闭口不言,面皮上却微微发烫起来。 孟辞禄听得倒是津津有味,直赞张适之武功高强,很有大侠风范。忽然,他看到枕边尚未收起来的造化神炉,便问道:“这个炉子如此精巧,想来也是神器。可否借我一观?” 辞君嗔怪道:“这可是小道士祖传的宝贝。四哥,还是不要过于好奇了吧!”张适之却摆摆手,道声“无妨”,便递给了孟辞禄。 孟辞禄拿起这炉子,翻来覆去看了十几遍,神色惊喜异常,口中喃喃道:“神器,神器啊!我只在阁中《道藏遗篇补》第七十三卷中读到过九天玄金的记载,说是盘古开天地时,崩掉了一小块混沌,坠入人间,历经千万年便成了九天玄金。” 辞君问道:“九天玄金?这有什么厉害之处吗?” 孟辞禄摇摇头道:“书中只说此金珍稀异常,内含诸多稀有金石,无论是打造神兵利器,还是作为炉具炼制丹药,都是第一流的。其他的,便没有记载了。” 张适之哈哈一笑道:“四哥见多识广,怕是要谬赞了!此炉只是敝派数代相传之物,怕也没什么稀奇。” 孟辞禄刚想翻过来看看炉底,不知怎地炉盖松脱,剩余八颗扶摇丹竟一股脑儿全洒了出来。 孟辞君深知此物宝贵异常,不由得大叫“糟糕!”,便连忙低头去捡。孟辞禄也十分愕然,口称歉意,蹲到地上一同捡丹。张适之心中虽然担忧,但想这是辞禄无心之过,便道:“不妨事,捡起来就好了,这丹没那么娇气。” 两人忙了一会儿,才将八枚金丹重新收好,装在炉子里,还给了张适之。 经此一事,孟辞禄无心在此闲谈,只得告辞而去。辞君也嘱咐张适之谈了大半天话,此刻还应多多休息,自己去去就来。 张适之这才发觉,此时日已正午,大概是服了扶摇丹之故,腹中并不饥饿。难得清静,便闭目养起神来。心中暗忖,这孟家四子各有不同,今天挨个前来探看,虽有刻意安排之感,但总归是诚心诚意。 “不管怎样,今日收获甚大,知晓了大恶人的一些线索,虽然不能确定,但总可一一查访,想必定有所得。孟夫子和辞君待我甚好,我一定要好好报答才是。”张适之心中想着想着,不知怎的竟沉沉睡去了。 恍惚间,似乎有人来到床前,一阵窸窸窣窣。张适之眼皮异常沉重,便没有睁眼,心想这辞君向来毛毛躁躁,这次又不知是什么耳环、头饰掉在了这里。唉,我且睡自己的,省得多言惹她不高兴呢。 好一会儿,那人又蹑手蹑脚离去了。此刻,张适之却早已鼾声大作。 第19章 孟夫子密谈 一觉醒来,却已是掌灯时分。张适之看辞君坐在床前正定定地望着自己,不由得笑道:“辞君,莫非我又说了什么梦话不成?” 辞君蓦地回过神,嗔怪道:“小道士,你还想找打啊?梦话没听到,呼噜之声倒是震天响!饿坏了吧,快起来吃点东西。”两人就着轻轻摇动的烛光,很快便吃了晚饭。 简单收拾完毕,辞君便有些忧虑地道:“我听大哥说,这次爹爹七十大寿要好好操办,很多有名的江湖人士都要前来祝寿,想必是十分隆重的。小道士,你说我该置办什么礼物呢?上次说了一半,这次你可得给我出个好主意!” 张适之挠了挠头,为难地道:“辞君,这可难倒了我。我不知孟前辈喜欢什么,实在是想不出来。不过,你是他掌上明珠,只要是真心实意准备的,他老人家必当喜欢得很。” 话说到这里,张适之心中暗想:自己流落江湖,眼下在万卷阁暂住,孟夫子和孟家四杰、辞君待自己都不薄。如今,孟夫子七十大寿在即,自己应有所表示才是。但仓促之间,这寿礼可如何准备呢? 一时间,两个人都为寿礼之事发愁,不由得沉寂起来。正在这时,只听有人朗声笑道:“适之,可曾用过晚饭了吗?”来人正是孟夫子。 两人见孟夫子独自前来,便赶忙施礼。张适之此时已能半躺着,是以双手抱拳,口中答道:“谢前辈挂念,我已吃过晚饭了,您快快请坐吧。” 孟夫子坐定,转头对辞君道:“君儿,你在此照看一天了,回房中休息去吧。我没别的事,就是过来和适之稍叙一会。” 辞君听了不由得撅起樱桃小口,但又不敢违逆孟夫子,只得施了一礼,悄悄掩门出去了。 孟夫子又起身到门窗处看了一圈,这才又坐下,沉声道:“适之,接下来我所说的,乃十分机密,决不可对任何人透露丝毫,你可记住了?” 张适之不料竟有这事,连忙拱手道:“前辈,若您所言极为隐秘,小道听了是否妥当?”见孟夫子点头示意,只得又道:“那好,小道发誓,决不泄露只言片语,否则……” 孟夫子摆摆手道:“老夫信得过你,不必说下去。这几日来,我四个儿子均来探看过你,也算有些接触,我想问问,适之觉得他们为人如何?” 张适之深觉莫名其妙,但见孟夫子言辞恳切、满脸期待,只得小心翼翼道:“前辈,小道只不过与四位哥哥一晤,只觉得都很好,别的似乎也谈不出什么来了。” 孟夫子闻言摇了摇头,踌躇良久,仿佛下定了决心,又道:“适之,你又何苦有所隐瞒?这样吧,老夫就和盘托出了。下月初三,便是我七十寿辰,几个孩子非要给我庆祝一番,我便由他们去了。只是,我有一事想在寿辰上宣布。” 说到这里,孟夫子顿了顿,又往门窗处看了看,想是此事干系重大,是以万分小心。他压低声音道:“此事我已思索数年,今年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年届七十,早已精力不济,便想将阁主之位传于子女,也好颐养天年。我筹划着在寿辰上,当着武林群雄的面,亲口宣布传位人选,并举办传位大典。” 此事端地非同小可,万卷阁乃儒家正宗,在武林中赫赫有名,那阁主更是领袖群豪、一呼百应。倘若这消息传出去,恐怕阁中上下乃至武林之中都要沸腾。 张适之不知孟夫子将此大事说与自己听是何意,但终究不宜过多评判,只需表示尊重即可,因此道:“前辈身体康健、享誉武林,想不到竟要急流勇退、奖掖新人,小道深觉惋惜、更慕高义!既然前辈决心已定,适之自然遵从。” 孟夫子点点头,颇有些踟蹰地道:“这位是必然要传的。但到底传给谁,我心中还拿不定主意。是以想问问适之,对我这五个子女印象如何?还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莫再敷衍老夫。” 张适之深觉此事十分棘手,自己不过是一个外人,怎好参与这立嗣传位的大事?没奈何,只得沉默不语,作苦思冥想之状。 孟夫子知确实为难张适之,便自顾自地道:“儒家最讲究长幼有序,一般要立嫡立长。我这五个儿女均是原配夫人所生,都算嫡出。按说,似乎传给老大辞功最为妥当,他正值壮年,武功、文采都不错,尽心协理阁中事务,颇有才干……” 张适之心中暗暗叫苦:孟前辈,这大事您做主便可,何必难为我这个小道士呢?只得轻轻“嗯”了一声。 孟夫子似乎并未听到,沉吟片刻,续道:“老二书呆子气重了些,将来做个经师、大儒尚可,阁主是做不得的。老四年纪尚轻,功夫修为与三个哥哥比落了下乘,恐难以服众;辞君还是个女娃娃,自然不晓得这些……” 张适之想了想,果然知子莫若父,孟夫子所言与自己的印象相近,却不知他到底作何打算,只好继续听下去。 那孟夫子捋了捋长髯,颇为忧虑地道:“老三智谋、手段过人,武功又得我亲传,看到他就好像看到当年的自己一般。唉,倘若辞功接了阁主之位,那辞利绝非甘为人下之辈,怕是不服。如此,玄武门之变就不可不防啊!” 张适之陡然心惊,原来这万卷阁中怕还会有萧墙之祸。唉,古往今来,少有人能逃得开功、名、利、禄这四个字。想那孟夫子英雄一世,虽然为几个孩子起了这些名字,可惜到头来还是逃不过你争我夺。究竟是造化弄人,还是天道如此呢? 见孟夫子神色凄楚,张适之心中难忍,只得宽慰道:“我看四位哥哥均是人杰,断不至于祸起萧墙,前辈或许多虑了。” 孟夫子摆摆手道:“适之莫要哄我。凡主政者,未上位时则能忍,上位后则往往不能忍,人性使然啊!罢了,适之,我这话和你就是一说而已,实在是心中烦闷,又无人可讲,今日方才一吐为快!你休息吧,我这就回去了。” 望着孟夫子蹒跚离去的背影,张适之忍不住感慨万千。看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生在世总会有烦恼。如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关键时刻自然要舍命维护孟夫子和辞君周全,其他的却也顾不上了。 片刻功夫,辞君便进来了,多次问刚才谈了些什么,张适之却总是摇头不答。 辞君无奈,又拉着张适之商议了一番寿礼之事,总算是有了点眉目,只待好好准备,以便届时给孟夫子一个大大的惊喜。 第20章 守捉英雄会 许是扶摇丹功效神奇,再加上孟夫子时常以圣心真诀内力调治,这几日张适之的伤逐渐见好,已能下床走动一番。 辞君依旧日日陪在床前。孟家四杰少见露面,倒是最为忙碌的老大孟辞功,隔三差五前来探看,让张适之倍感温暖。 刚好借此养病的闲暇,张适之勤加习练沧海宝卷。外功自然暂时学不得,只好修习秋水长天功法。好在此功讲究兼容并蓄,何时何地只要运起功法,都能梳理内息、培育真元。 赶在二月十五内息紊乱爆发之前,张适之突破了秋水长天功第三境。 原来,这功法共有七境,前两境为养气,好比开掘水源,是为培基;中间三四境为导气,意为疏浚江河,是为固元。以后每进一境,功法便猛增一筹,最终可达纳气的境界,即吸纳天地灵气,随着风吹日照、呼吸吐纳自然增长功力。 进入导气之境,张适之似乎也摸索到了梳理五股真力的法门,但效果尚浅。 月圆之夜,靠着孟夫子运功护法,张适之这才勉强扛过了紊乱之痛,少不得长出一口气。 孟夫子擦了擦额头的汗,道:“适之,你这内伤好得差不多了,但五股真力却依旧桀骜不驯。而且随着你功力增长,这真力紊乱也会水涨船高,非得有法门专门调治才行。” 张适之淡然一笑道:“生死有命。眼下有扶摇丹在,习练内功也能稍稍予以牵制,我想一年之内应该无性命之忧。用来查访大恶人,倒也使得。” 孟夫子摇了摇头,道:“老夫的圣心真诀倒有些用,不如一并传你习练吧。” 张适之连忙摆手道:“此事使不得。这圣心真诀乃是万卷阁不传之秘,小道怎好修习?恕难从命。” 孟夫子叹了口气,沉思良久才道:“按五行相生相克之道,这五股秋水真力似乎有两个处置的法子。” 张适之眼前一亮,道:“前辈说说看。” 孟夫子道:“一则金能生水,你可修炼官家流派的一门至高功法,比如逐鹿神功,便能调和内息、混一真力。不过,这逐鹿神功乃大明宫率鹿监司监的独门武功,属于大内机密,向来只传司监本人,旁人难以窥探分毫。” 张适之心中一惊,道:“这个恐怕甚难。那第二个法子是什么?” 孟夫子神色略略轻松了些,道:“二则土能克水,你可修炼俗家的一种霸道功法,比如守捉英雄会的镇会神功‘太平心经’,强行将五股真力并为一体,如此便成了。” 张适之问道:“守捉英雄会?前辈,这我却不曾听说过呢!” 孟夫子悠然道:“守捉原指边境卫戍的军卒。两晋南北朝年间,五胡乱华、神州丧乱,到处是兵戈战火。各方势力招兵买马,却只把士卒当作争权夺利的筹码,用之如泥沙,弃之如蝼蚁。因此,很多老卒、逃兵便自发结社,意图自保。这便是守捉英雄会的由来,至今已将近四百年了。” 原来,大唐历代天子醉心开疆拓土,连年征伐,眼下这守捉英雄会已俨然武林之中人数最众的帮派。该会魁首号曰“总帅”,下设六旅,按照《孙子兵法》“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的说法,各号风、林、火、山、阴、雷,以校尉统之,分布在大唐各地。 这守捉英雄会会众多为同袍,又都经历过沙场厮杀,是以最讲义气,常做行侠仗义、除暴安良之事,江湖上赞誉有加。但终因身份特殊,为朝廷所忌惮,是以屡受打压,处事也只得愈加隐秘起来。 孟夫子道:“现任总帅名叫胜屠万里,据说出自安西大都护府。他浸淫太平心经三十年,善使一把陌刀,武功卓绝,江湖人称‘万里无敌’。我昔年游历西域,曾在碎叶与他有一面之缘。待寿诞传位过后,我一身轻松,便带你一起西去寻访他。” 张适之听了,禁不住对守捉英雄会以及总帅胜屠万里悠然神往,便连忙点头称善,感恩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刚想说些道谢的话,却被孟夫子摆手谢绝,只得藏诸心底。 日子如流水一般,片刻不曾停歇。 连日来,万卷阁上下人马不得安歇,都在精心筹备七十寿诞之事。老大孟辞功自然作为总务,一手统筹办理各种事宜。老二孟辞名、老三孟辞利、老四孟辞禄也各负其责,参与采买、传帖、布置等诸多事务。只剩辞君陪着张适之,到万卷阁注经堂中浏览所藏图书。 这注经堂是一栋三层小楼,一楼多为儒家经典,二楼则是儒、佛、道、俗、官五家图书。打开书卷略略翻看,不少是世间少有的孤版,十分珍贵。此外,还存有各门各派源流、武功的记载,虽不甚详尽,但也极为难得,却不知是从何处得来。 张适之兴之所至,便来到道家的书架,很快找到了贴有“无涯派”字条的书格。打开书卷,略读了无涯派百余年历史,又看到了烟云掌、解牛刀法等入门功夫。但秋水长天功、射星妙手、御风行等神奇武功,却只有名字,并无内容。 “是了,此乃本派不传之秘,只载于沧海宝卷,纵然博学广智的万卷阁也无法一窥门径。”张适之暗想道,“唉,孟前辈对我关爱有加,阁中秘密毫不隐瞒,我是否也应当投桃报李,将沧海宝卷借给他一阅呢?” 几天功夫,张适之如饥似渴,几乎遍阅五家典籍,颇长了些见识,对武学的理解也提升不小。只是这注经堂第三层一直紧闭,没有机会上去参阅。 这一日便是三月三。阁中上下装扮一新,处处张灯结彩,仁义厅正堂挂起了大大的“寿”字,堂中酒席已然齐备,专等各位武林豪客登门。 太阳甫过两竿,便有弟子来报,称剑南天府门掌门卢光远前来贺喜。孟夫子赶忙相迎,拉着卢掌门双手道:“卢掌门路途虽远,却第一个到,实在是情谊深重。” 那卢掌门道:“老夫子何必客气!当年要不是您老拔剑相助,敝派早被吐蕃象雄宗给灭了个干净,哪还有今日?这次给您老送来了些冬虫夏草和青城山苦灵芝,略作贺礼!”说罢,两人抚掌大笑。 刚一落座,却见老三孟辞利兴高采烈地进来禀告:“爹爹,贵客到了!” 众人循声望去,远远见佛号庄严,十余名身穿袈裟的僧人走了进来,正是少林寺住持多闻禅师,携着多嗔、多明、多智等高僧前来祝寿。 张适之连忙望去,只见多闻禅师是个老和尚,慈眉善目,却又很有气场,其他高僧也都年岁较高。想来这少林寺与万卷阁关系颇佳,是以寺中高手尽出,不远千里前来祝寿。 孟夫子赶忙迎到门口,多闻禅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老居士七十寿诞,老衲和几个师弟专程前来,恭祝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旁边早有孟辞利高声唱礼道:“少林寺住持多闻禅师携高僧祝寿,赠寿礼金刚经等手抄佛经五部、达摩丹两枚!” 众人一听,顿时一片惊叹。张适之则不明所以,却见孟夫子已是喜笑颜开了。 第21章 会天下英豪 原来,这少林寺乃是武林佛家正宗,佛法与功法鹤立群雄,就连炮制丹药也颇有造诣。达摩丹相传是以达摩老祖传下来的秘法炼制而成,对武功甚有裨益,是佛家一等一的灵丹,殊不易得。今日得到两枚,怎不教孟夫子喜笑颜开? 众人迎着少林寺诸位高僧,前往上座,捧茶奉食自不必说。 半晌功夫,终南派掌门正阳真人、神都白马寺住持少相法师、昆仑清虚宫掌门齐源、岭南派掌门樊越等武林数得着的人物,均相继到场,场面一时热闹非凡。 随后,范阳燕云帮大尊者李显忠、守捉英雄会副帅葛步青等,受各自首领委托,携重礼前来祝寿,更显难得。 张适之却瞧见那孟辞利面上欢欣鼓舞,眼神之中却仍显焦急,似乎在等什么人前来。果不其然,待武林豪客基本到齐之后,门口却又有人送上拜帖。 孟辞利连忙接过拜帖,状极恭谨,朗声道:“大明宫率鹿监少监崔至尧前来祝寿,赠寿礼海明珠十颗、青州良田一百亩!” 众豪客一听顿时哗然。多闻禅师、正阳真人、少相法师等人均与官家颇为熟悉,不过碍于身份,只是略略颔首致意。燕云帮李显忠却是双眼微眯,不置可否。但清虚宫齐掌门、岭南派范掌门以及守捉英雄会副帅葛步青等,素来与朝廷不甚来往,故而略显鄙夷之色。 孟夫子虽与率鹿监有些来往,但看起来似乎并不甚悦,口中淡淡道:“老夫诞日,倒有劳崔少监了。宇文司监近来可好?” 那崔至尧仗着官家身份,举手投足顾盼自雄,嘿嘿一笑道:“孟夫子春秋鼎盛,可喜可贺!宇文大人一切安好,这才特意派本官前来,一则祝寿,二则宣谕率鹿监令旨。” 说着他傲然环视一周,见众豪客均坐着不动,便有些气恼,倏而却又笑道:“咱们率鹿监虽说是为圣人、为朝廷效力,但说到底也算得上武林中人。按说朝廷令旨,需跪拜恭听,咱们既在万卷阁中,就免了吧!” 这话说得颇有深意,表面上是给足了万卷阁面子,但暗指将来回去复命,少不得弹劾孟夫子几句大不敬之类的话,真是恩威并施。 孟辞利为人通透,晓得此间厉害,便起身冲众豪客抱拳道:“崔少监代表大明宫率鹿监,莅临敝阁祝寿,实在是蓬荜生辉。既然上边有令旨要宣读,咱们便站起来一起听听,也算是以示礼敬!” 见辞利这么说,孟夫子倒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一拂袍袖,站了起来。众豪客只好客随主便,呼呼啦啦也站了起来,定定地看着这位崔大人。 崔至尧满意地点点头,神色倨傲地宣谕道:“奉圣人令旨,大明宫率鹿监司监宇文庸示下:孟淳然精研儒道,领袖武林,凡数十年来恭谨侍奉朝廷,功勋卓着。今值七十寿诞,特加封‘文武大宗师’,按从三品秩,赐紫袍并金鱼袋!” 一摆手,两名随从便捧上了一颗金印和紫袍金鱼袋等物。孟辞利忙不迭走上前去,躬身接了转身捧给了孟夫子。 大唐官制,从三品以上即为朝廷重臣,穿紫色袍服,受恩隆重者便赏赐金鱼袋,意为可出入大内。此次孟夫子获赏赐如此之厚,实在是罕见,不少人已经啧啧称赞,想来是羡慕不已了。 孟夫子只得接过金印紫袍,交代身边弟子收好,双手抱拳道:“赏赐如此厚重,老夫愧不敢当。他日,我必面见宇文司监,陈明心愿,辞去这些称号、紫袍金印。这里,就先谢过崔少监啦!” 崔至尧嘿嘿一笑道:“孟夫子,哦不,应该是大宗师,朝廷待您老不薄啊!宇文大人也才从三品,您老一下子就和他平级了。今后,还请大宗师多关照下官才是。” 他这一套官场阿谀之词张嘴就来,孟夫子和不少武林中人听了均甚觉不妥,却也不好多说什么。 正在这时,一声凄厉的鬼叫之声传来,接着一阵阴风刮过,门口便闪现三人,都是一身黑衣打扮,头戴尺许圆尖帽,面带惨白面具,不过这面具是哈哈大笑模样,当真诡异得很。 孟辞利见这三位不速之客,装束诡谲与寿宴格格不入,便冷冷地喝问道:“三位乃是何人?何必装神弄鬼,来闯我万卷阁寿宴?” 张适之一瞧,暗叫糟糕,怕是幽冥教鬼差来了。但转念一想,今日天下英雄俱在,还怕这劳什子鬼差不成。 为首那个黑衣人笑道:“万卷阁主孟老夫子双喜临门,贺大寿、做大官儿,真叫人羡慕啊!所以,咱们幽冥三使便不请自来,讨杯好酒喝喝!” 众人一听顿时骇然,几个功夫稍弱的已忍不住双腿打颤,悄悄往柱子后边溜去。更有壮士忍不住握住刀柄、剑鞘,意在随时刀剑相向。 孟辞利哈哈一笑道:“可笑至极!幽冥教乃是魔教,尽做些伤天害理、屠戮武林的坏事,天下人恨不得人人得而诛之。你们今天倒送上门来了!” 那为首的却毫不在意,依旧笑道:“稍安勿躁。咱们三使今日前来,不是为了打架。先介绍一下,左边这位是敝教勾魂使许期期,右边这位是灭魂使谢安安,我忝作三使之首,人称夺魂使莫还阳。来吧,咱们三人给孟大宗师祝寿吧!” 此言一出,孟氏四杰迅疾靠拢,将孟夫子围在核心,不少人已经暗暗运起了功法,以应急变。张适之早扣住三只小酒盅,随时准备以“射星妙手”击发。 莫还阳三人躬身一拜,众人目光都随他三人动作起伏,眼见得已是高度戒备、剑拔弩张之势。 不料,施礼过后,莫还阳却手中捧着一卷古竹简,道:“敝教许教主深慕孟大宗师风采,为此筹谋良久,终于寻得《孟子平生书》,世间仅此一卷,特献给大宗师,愿大宗师福寿绵延!” 孟夫子听了大为震惊,不知这夺魂使所言是否属实,忙摆手示意孟辞利接过来。辞利心中忌惮有毒,只得屏住呼吸,用衣袖衬着,才勉强把古简接过来。 孟夫子却毫不顾忌,连忙打开古简翻阅,愈看脸色便愈加激动,口中不住地赞叹:“好,好,好!我万卷阁寻访《孟子平生书》百余年,不料竟今日得见了,实乃老夫生平之大幸!许教主实在有心了,怎地知我一直在寻访此书呢?” 原来,这《孟子平生书》相传是孟子晚年亲笔写下的自传,不仅总结了一生思想精要,更记载了他周游列国、见诸奇人后悟儒道、通武道的深刻见解,乃是儒家经典中的经典。不过,由于此书写就后不久便失传,是以不载于正史。 万卷阁与孟子有莫大渊源。前几代阁主偶然得知此书,便留意寻访,但终究无果。传至孟夫子这里,他也曾借游离四方之机多加寻访。不想今日由幽冥教奉上,实在是出乎意料,却又喜出望外。 莫还阳抱拳笑道:“至于怎么来的,孟大宗师便不必多问。小使向您保证,中间绝无伤人性命,或者抢夺他人的勾当,大宗师尽可放心笑纳。” 孟辞利还想说些什么,但孟夫子却摆了摆手,道:“如此甚好。来了即是客,我万卷阁从没有门户之见,三使不妨请坐。”又环视众人一番,抱拳道:“各位贵客, 大家与幽冥教或有误会或有恩怨,还请大家看在老夫薄面上,今日不必在此追究。谢谢啦!” 见这幽冥三使似乎没什么恶意,而且今日高手众多,朝廷中人也在,大家也就顺水推舟,就势缓和下来。 此时正当中午,孟辞利拍了拍手,示意寿宴开场。接着一众阁中仆从,便流水席般上起了美味佳肴,除出家人外,还摆上了美酒。一时间堂中气氛重归欢喜。 第22章 大位落谁手 孟夫子见吉时已到,便端起酒杯,面向众人道:“诸位贵客!老夫幸有天怜,今日虚度七十春秋。若说做成了什么大事、建立了什么功业,是决计不敢言的。只不过勉强守住祖业,为往圣继绝学,为武林保太平而已。承蒙诸位师兄、弟等抬爱,屈尊前来祝寿,心中愧不敢当。我先敬大家一杯如何?” 众人见孟夫子何等身份,却又如此自谦,果然无愧大宗师气度,便哄然叫好。孟夫子豪情万丈,一仰脖便饮了杯中酒。 只见少林方丈多闻禅师站起来,沉声道:“孟老居士一向豪杰,今日一见更迈远昔。居士不必自谦,当年敝寺陷入朝堂纷争,诸多弟子受到牵连,眼见少林就要名声堕地。多亏老居士从中斡旋,陈明隐情,才使得敝寺躲过劫难。善哉善哉!” 原来武后当年宠幸佛门,便有些无赖之徒冒充少林之名邀宠,后来神龙政变、李氏复位,几年后便开始了清算。孟夫子恰与当朝宰相有同窗之谊,多为斡旋,才助少林洗脱冤屈。这本是一件隐秘之事,数十年来不为人知,今日才大白天下。 孟夫子听多闻禅师此言,连忙摆手。却又有一人起身,声若洪钟地道:“贫道也有肺腑之言,想说与孟夫子听。” 众人一看,却是正阳真人。他大约六十岁年纪,身着玄色道袍,手持拂尘,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只听他道:“二十年前,突厥国大萨满阿史那摩耶率五大护法潜入终南山,发动突袭,意图一举歼灭敝派,好传播邪说、蛊惑民众,动摇道教根本。恰孟夫子在关中游历,闻讯后连夜上山,与我等携手抗敌,终将大萨满等人逐走。如此大恩,时刻不敢忘怀!” 接下来,又有一些与孟夫子有旧的武林豪客接二连三站起来,陈说孟夫子行侠仗义、扶危济困的壮举,众人听了无不交口称赞,一时间祝寿、感恩之声又起,整个堂中气氛更加热烈。 菜过三巡,酒过五味。孟夫子心情极佳,便站起来抱拳道:“诸位高朋!老夫今日实在是畅快之极。捡日不如撞日,老夫在此倒有一件大事与大家相商呢!” 堂中诸人一听,便停住杯、箸,静听孟夫子讲话。孟夫子道:“老夫今日七十岁了,年过古稀,实在是老迈昏聩了。万卷阁百年基业,在武林中颇有声望,总算是没在老夫手中堕了名声。因此我想,从子女中择一传人,今日便将这大任交予他,老夫乐得逍遥呢!” 这话却大大出乎众人意料,不过此乃万卷阁家事,大家也只有听着的份,因此并不言语。 不料,那久未发声的崔少监却嘻嘻一笑,道:“有意思,有意思!我道这传位的事只在宫中有呢,不想大宗师这里也有。下官倒有一个提议,不妨请诸子各自出来献寿,大家也好瞧一瞧大宗师选人准不准,如何?” 孟夫子对五个子女一向精心教诲,对自己修身齐家的本事也颇为自得,早有心在群豪面前推介几个儿女。听崔少监这话眼前一亮,便抚掌大笑道:“崔少监高见。如此甚好,就让几个不成器的儿女出来,给贵客高朋们瞧瞧吧。” 孟辞功当仁不让第一个上场,却见他手捧一本簿册献上,朗声道:“近年来,辞功一直协助爹爹处理阁中事务。孩儿以为,爹爹最大心愿便是效仿当年孔老夫子,传道授业、光扬儒道。经过努力,现在阁中已有弟子三千零九名,学识、武功突出者一百零八名。这是名册,请爹爹一阅。” 原来孟夫子最推崇孔子,时常叹谓:孔子有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这是何等宏大的功业啊!不想,今日万卷阁人丁兴旺,且不说这些弟子、骨干才具如何,仅数量已堪堪与孔子相较,也算了却平生夙愿。 孟夫子接过名册,细细翻阅,不住地赞许道:“知我者,辞功也。壮哉辞功!” 孟辞名被老三推着来到厅中,乍一见这么多人,颇有些拘谨。踌躇良久,才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什,献于孟夫子。 只听他道:“爹爹,孩儿只喜欢读些书,没有什么本事。这是我钻研算术、金石之学,花费两年之功,为爹爹设计、铸造的丹炉。这上边有机括,仅凭此钮,便可控制炉内火候,想必对爹爹炼制丹药有所帮助。” 孟夫子大为好奇,接过丹炉一看,倒和那造化神炉大小相近,看起来十分精巧,口中忍不住赞道:“辞名不声不响,但却如此用心,难得难得!炼丹乃万卷阁弱项,既有辞名在,今后必能迎头赶上。” 孟辞利踌躇满志走上前来,向孟夫子躬身一礼,徐徐道:“贺喜爹爹,孩儿有两件礼物献上。第一件则是,蒙爹爹怜爱,亲授孩儿的圣心真诀功法已然小成了。爹爹请看——” 只见孟辞利双手対掌,掌心互相一搓,嗤的一声,便有一团晶莹碧透的绿气跃然掌心。他双掌轻轻一分,绿气又蓦地变成一团绿雾。忽然,对着十余步外一名随从便是一挥,众人只觉得眼前一阵凉风拂过。 那随从却“啊呀”一声,原来是手中盛酒瓷壶从中间被齐齐斩断,酒水洒了出来。这一手功夫真是惊世骇俗,便是拿刀剑来劈,也未见得能将瓷壶切得平平整整,以真力化刀去劈则更难。更神奇的是,气刀无形,这么远的距离,却能做到只斩壶而不伤人,显然孟辞利功法已到极高境界。 在座都是武林有名人物,人人都是行家。一看这手功夫,便齐齐喝起采来。孟夫子也看得意气风发,拍手赞道:“辞利这手‘气神刀’有些功夫,爹爹在你这个年纪也及不上你,青出于蓝胜于蓝,不错不错!你第二件礼物是什么?” 孟辞利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双手捧给孟夫子道:“爹爹,这是我按《道藏遗篇补》中所记载的古法,杂以儒家要义,精心炼制的丹药。还请爹爹品鉴!” 孟夫子又是一惊,连忙打开锦盒,却见是两颗红色丹药,禁不住喜道:“辞利,莫非这就是失传已久的逍遥丸吗?相传这丹药成于东晋年间,但在抱朴子葛洪之后就不见于世了呢!”说着,便服了一丸,愈觉得神清气爽,赞不绝口。 孟辞利讨了个满堂彩,心满意足退了下去。老四孟辞禄步履从容、神情庄重地走了过来。瞧着辞禄仍旧故作一番学究姿态,辞君和张适之忍不住相视而笑。 只见辞禄按照儒家礼仪,一丝不苟向父亲和众豪客施了大礼,虽然是繁文缛节,但贵在真诚,倒也赢得了大家的赞许。 施礼完毕,辞禄缓缓道:“父亲亲传辞禄文章、武功,孩儿丝毫不敢懈怠,一向坚持文武兼修,张弛有道。今日也略有小成,不敢与三位兄长相比,只不过给父亲和大家赏玩罢了。” 只见他步入中厅开阔处,眼中蓦地精光暴闪,腰间长剑出鞘,右手忽然一抖,剑身便生出尺许高的绿芒来。在众人惊诧之声中,辞禄舞起长剑,那法度森严、威势惊人的修齐剑法便施展开来。 辞禄身法极快,时而以剑领人,时而以人御剑,绿芒渐渐大盛,仿佛已经人剑合一了。这长剑宛如一条青龙,在地面游走舞动,竟隐隐有龙吟之声。正在大家看得痴迷时,绿芒忽地一收,却是辞禄剑法已演练完毕。 众人都为孟辞禄绝妙的剑法喝彩,连昆仑清虚宫齐掌门、岭南派樊掌门等几个善使剑的高手也不住地颔首。不料他却摆摆手道:“文以载道、武以传神。孩儿这些都是微末功夫,不敢贻笑大方。请父亲不妨来到近前一观!” 孟夫子听了才知道,原来这剑法只是暖场,重头戏还在后边,便欣然前往观看。大家伙儿受好奇心驱使,也齐齐向中厅地面的青石砖望去。 第23章 奈何迷局中 只见四块尺许见方的青石砖上,笔走龙蛇,竟是一篇石刻文章。凑近一看,字迹并不甚大,每字也就寸许,但错落有致,俨然行云流水,颇具功底。 众豪客中有不少书法圣手,单看这字,哪怕是写在白纸上,也是极好的墨宝。更难得的是,孟辞禄是用剑尖在青石砖上刻就而成,更显功力。是以大家忍不住都叫起好来。 天府门掌门卢光远颇喜舞文弄墨,仔细一看道:“这字不仅写得好,这文章更是妙不可言!大家看看四郎的《万卷阁赋》,堪比王勃的《滕王阁序》啦!” 果然,这篇刻在地上的文章,竟是一篇草就的《万卷阁赋》,大约两百余字,构思精巧、辞章华丽,典故、警句层出不穷,言尽万卷阁百年沧桑,称颂孟夫子豪侠义举,用词之精到、用情之深刻,见者无不赞叹。 孟夫子哈哈大笑,脸上止不住的得意之色,连声道:“辞禄武功、文章长进很大,不过在各位贵宾面前献丑,还是显得轻狂了些,今后须谨记。”那孟辞禄微微一笑,口中称“是”,便退到了一旁。 旁人还道是孟夫子谦虚,但阁中人均知,孟夫子修养极深,往往喜怒不形于色,但见夸赞孟辞禄时却喜上眉梢,当真罕见。 这时,辞君施施然走到父亲面前,俏声道:“爹爹,哥哥们的才学、武功,我是比不过的,但这寿礼却不能少。女儿这里花了些心思,给您预备了件礼物,不知爹爹喜欢不喜欢?” 说着,便拿出一个布袋,掏出来一看却是一件白色的狐皮大氅。孟夫子双手接过,仔细一看,针脚并不细密,便知是女儿亲手所制。连忙披在身上,大小正合适。大家伙儿也赞叹起来,直言大宗师更显风采。 孟夫子双眼微红,一把拉过辞君的手,便觉有些异样,低头一看却见她手上有不少针扎和剪刀划伤的口子,都已结了痂。 孟夫子忍不住流下泪来,道:“君儿,你当真是为父的小棉袄!平日里你喜欢舞枪弄棒,对女红却毫无兴趣,爹爹没少说你。想不到,为了给爹爹缝制大氅,你竟学起了针线活!你这礼物,最为珍贵,爹爹喜欢得紧!” 张适之在一旁也深为感动,世间一切功名利禄、金银珠宝,都抵不过大爱真情。孟夫子得子女如此,堪称完满。唉,反观自己,打小流浪,好不容易才上了山,不过半年又流落江湖。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想尽孝也无从做起…… 恍惚间,看见辞君在向自己眨眼,这才想起自己也要向孟夫子拜寿,便收敛心神,缓步向孟夫子走去。孟夫子见了十分高兴,慈爱地望着小道士。 只听张适之道:“前辈,独孤峰沧海观小道士不自量力,承蒙前辈悉心关怀,在这万卷阁有了家一般的滋味。纵有金山银山,也难表对您老人家的感恩之心。特将无涯派扶摇丹五枚奉上,恭贺您老寿比南山!” “无涯派?”不少人开始嘀咕起来。有人低声疑问道:“无涯派据说被灭了门,一百多口无一幸免,太惨了!”又有人道:“没那么多,只有七八十口而已,可惜建派一百多年了,没了!”还有人道:“不知是谁干的,八成是幽冥教下的死手!”那幽冥三使闻言互相看了一眼,却也不争辩。 孟夫子见状连忙高声笑道:“你是辞禄朋友,在此做客,何必如此客气?”却低声对适之道:“今日人多眼杂,不宜泄露你的真实身份,否则怕惹祸上身。” 不想张适之摇摇头,道:“前辈保全的心意,适之懂得。但小道想,这时如果宣扬出我无涯派的身份,说不定能将消息传出去,好引蛇出洞。” 孟夫子急急道:“你可想过,这样做固然可以把大恶人引出来,但你便在明、他在暗,可是万分危险呢!” 张适之苦笑道:“此仇不得不报,眼下也顾不得自己了。人生苦短,忧患繁多,奋起抗争还来不及,大丈夫怎可伏身苟且?” 孟夫子无奈,只得点头,大声道:“适之,此丹甚为贵重,乃是无涯派不传之秘。今日赠我五枚,老夫受之有愧呢!”但再三推辞无果,只得接了这扶摇丹。 孟夫子想了想,忽然当众打开了锦盒,里边黄澄澄的五枚金丹便露了出来。他哈哈一笑,慨然道:“今日老夫有幸,既得了逍遥丸,又得了扶摇丹。两丹都是道家灵药,想来并行不悖,我便再吃一枚扶摇丹,以全适之赠丹之情。” 不知怎地,一直旁观的孟辞利却赶忙道:“爹爹,丹药再灵,也不可多用。况且您刚吃了一颗逍遥丸,恐怕……” 孟辞禄见状嘴张了几张,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 孟夫子却摆摆手,随手拈起一颗,便服了进去。口中还不住地赞叹:“此丹入腹甚好,想来功用神奇。” 这时孟辞利却已是脸色发白,额头的汗也冒出了一大片来。但众人都在看着孟夫子和张适之,少有人注意到他。 热热闹闹的比献寿礼过后,孟夫子甚为高兴,几个子女各有所长,在武林众豪客面前赚足了面子。他清了清嗓子,沉声道:“诸位高朋,适才几个儿女献了寿礼,总算不至于太丢脸。老夫心中已有了计较,这就要宣布传位人选了。” 众人一听,这寿宴最紧要的时刻来了,此事事关武林安危,倘若所传非人,将来怕要惹起大祸端,是以都洗耳静听。就连幽冥三使也目光灼灼盯住了孟夫子。 孟夫子环视全场,目光又一一扫过四个儿子,沉吟片刻道:“为了万卷阁百年基业,为了武林永保太平,我决意将阁主之位传于孟辞……哎呦,我这肚腹怎地如此之痛?莫非中了剧毒不成!” 孟夫子说着便摔倒在地,口中连连呕出黑血来。四个儿子和辞君、张适之等连忙拥上去,探看他的情况。 经此巨变,堂内顿时陷入一片大乱,嘈杂之声四起。一些服侍的侍女已经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孟辞功百忙之中大吼一声:“万卷阁弟子听令,迅速封闭阁门,围住大厅,决不可放走下毒贼人!”少顷,便听到门外脚步嘈杂但颇为有序,显然是大批训练有素的门人围住了大厅。 少林方丈多闻禅师高颂佛号,道:“施主,如果信得过的话,请允许老衲为老居士看看病情。”孟氏四杰连忙闪开,多闻禅师便走过去看孟夫子。 只见孟夫子双眼紧闭,气若游丝,显然已命在顷刻了。多闻禅师把了把脉,沉声道:“看样子,老居士似乎中了‘血封喉’剧毒。这毒取自南诏深山的箭木中,极少在中原流传。但毒性极大,老衲也无能为力。” 孟氏四杰和辞君一听,便嚎啕大哭起来。任谁也想不到刚才还威风凛凛、意气风发的文武大宗师孟夫子,此刻竟身中剧毒、命不久矣。 张适之历经无涯派大难,此时心思倒比孟家人更为沉静。他连忙运起秋水长天功法,输送秋水真力给孟夫子,助他护住心脉。这水能生木,是以道家的秋水真力对儒家的圣心真力有倍增之效。 果然,便见孟夫子呼吸略为平稳,喉头嗬嗬数声,似乎已有醒转迹象。几人止住哭声,连忙也输送真力进入孟夫子体内。 一炷香功夫过后,孟夫子悠悠醒转,微微睁开双眼,吃力地道:“我这是怎么了?唉,老了不中用了……” 孟辞功擦了擦眼泪道:“爹爹暂且少言,此刻休养体力为要。您会好起来的!” 孟辞利却道:“大哥,你这是何意?爹爹正要说出传位之人,你为何制止爹爹?难道怕那传人不是你吗?” 辞君听了这话,勃然大怒道:“三哥,爹爹都这般了,你却还想着那传位之事?!未免也太不晓得事了,真是不可理喻!” 孟辞利却嚷嚷道:“你个女娃娃,懂些什么?此刻爹爹被歹人下毒伤重,正是万卷阁存亡的危急关头。越是这紧要时刻,越需要有人站出来住持大局,才能稳住危势,进而抓住凶手、护佑爹爹!” 这时,却有一人高声道:“孟三郎此言才是正理。万卷阁乃是武林儒家泰山北斗,干系重大,断不可一日无主!” 第24章 祸起于萧墙 众人循声望去,正是率鹿监少监崔至尧。不少人心想,此乃万卷阁家事,别人怎好随便置喙?这崔少监未免也太不晓事了。守捉英雄会副帅葛步青等人,向来与朝廷不睦,脸上已露出不悦之色。 孟辞功显得颇为错愕,冷冷道:“多谢崔少监好意,此乃万卷阁家事,就不劳你费心了。”接着又转向少林方丈多闻禅师,抱拳施礼道:“方丈大师,家父素来与您交好,眼下遭此不幸,还请您主持大局,阁中弟子无所不从!” 不待多闻禅师答话,却听那崔少监森然一笑道:“你道是本官要强出头吗?非也!本官今日前来,代表的是率鹿监,是宇文大人!孟三郎武功才学有目共睹,向来对朝廷忠心耿耿,接替孟大宗师阁主之位再好不过。” 众人一听哗然,一时间议论纷纷。有人窃窃私语道:“孟三郎的确更为出挑,担当阁主之位甚为妥当。”另有人道:“未见得,看大郎孟辞功才是大家风范,这朝廷怕是选错了人!”还有人怒道:“这率鹿监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些!”一看,却是天府门掌门卢光远。 张适之心中暗想,看来先前孟夫子的担忧不无道理,眼下孟氏四杰就要当着天下武林的面闹起来了。但万万没想到,这孟辞利怎地和朝廷勾结如此之深,竟得到率鹿监公开支持,真是深藏不露、诡谲狡诈之极。如此,自己只能见机行事了。 这时,孟辞禄忽然大吼一声道:“这阁主之位先不要争了,当务之急是拿住害人的凶徒!张适之,饶我们待你如兄弟一般,你却说说,为何拿毒丹害我爹爹?!” 不少人这才反应过来,孟夫子中毒一事怕真与刚才服用的逍遥丸和扶摇丹有关,一时间目光灼灼,都盯住了张适之。 辞君在张适之边上,也有些疑惑地望着他道:“小道士,你快说说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你这丹真有问题?” 张适之一时间百口莫辩,但心知此丹乃师祖鲲鹏子临终前相赠,自己也曾服过一枚,断无使人中毒致命的道理,怕是这中间有人做了什么手脚。略略一想,近日唯有辞君和孟辞禄曾帮忙在地上捡过丹药,莫非…… 孟辞功毕竟更为成熟沉稳,沉吟道:“老四,爹爹吃了逍遥丸和扶摇丹两种丹药,很难说就是扶摇丹的毒,我们为人处事还需公平公正才是。” 这话说得颇见胸襟,但又绵里藏针,看似回护了张适之,却又把老三孟辞利也置于难堪的境地。 众人一听,眼光复又盯住了孟辞利,期盼他能作出合理解释。 孟辞利蓦地大怒,道:“荒唐!爹爹对我属意已久,亲传我圣心真诀,还每日让我陪侍左右,我怎会借献丹之机害他?这样做,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孟辞禄冷笑道:“三哥,你说来说去还是传位的事,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了!这样,你和张适之各把所献丹药自服一枚,谁的有毒一看便知。怎么,你两位可敢吗?” 此言一出,又是一片哗然。已有人暗忖,想不到这孟辞禄心思如此之深,几句话就把孟辞利和张适之捆在了一起,自己却作了那至忠至孝之人。 张适之闻言,慨然道:“好!孟前辈此时命在顷刻,小道纵有再多委屈,也愿为查出真凶略尽微薄之力。我便先吃了这扶摇丹!”说着,从锦盒中又拿出一颗金丹,张口吞了进去。 众人顿时一片惊呼。孟辞君更是紧张万分,既担心张适之中毒,坐实了毒丹之罪,又担心他一个不慎毒发身亡。孟氏四杰也齐齐盯着张适之,倒好似此人即将毒发一般。 过了一炷香功夫,张适之依旧无毒发的迹象,孟辞君这才大大松了口气,激动之余竟扑入张适之怀中,哭了起来。 老三孟辞利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眼见得众人目光咄咄逼人,忍不住大吼道:“崔少监,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那崔少监连击三掌,微微一笑道:“孟三郎,今日你怎地如此狼狈?罢了,下官这就助你!来人,将阁中之人尽数拿下!” 忽然,他身后的五名率鹿监高手纷纷跃了出来,个个身法如电,几个起落便到了少林多闻禅师、白马寺少相法师、守捉英雄会葛步青副帅等人身旁。 葛步青哈哈笑道:“你们这群鹿蹄子,来得正好,让你们尝尝守捉人的手段!”刚要运起双掌击敌,不料却“诶呦”一声,颓然坐在了地上。此刻,各大掌门、宗主也纷纷倒地,神情委顿,眼见得是中了毒。 崔少监又拍了拍手,待率鹿监高手将众英雄的周身大穴依次封住,确保万无一失后,才悠然笑道:“看看,孟三郎,关键时刻还得靠咱们率鹿监。各位,莫要做无谓挣扎,这神游香专门扰乱内息,真力越强便越动弹不得。但请放心,朝廷一向宽宏大量,只要听话,自然性命勿忧。” 众人一听,这率鹿监竟然如此卑鄙,一时间大骂之声不绝于耳。几个骂的凶的,被率鹿监人踢了几脚,便不敢骂了,只好伏地低低呻吟。 孟辞功冷冷笑道:“妙计!我说怎么今日率鹿监如此大方,又是封官又是贺寿,原来竟在我万卷阁里设了个鸿门宴!老三,瞧瞧你做的好事!引狼入室、毒害父亲,你还配姓孟吗?!” 孟辞名、孟辞禄也不住地破口大骂孟辞利,直言他狼子野心,勾结朝廷,害了万卷阁,也害了整个武林。 孟辞利见事已至此,便一阵狂笑,良久才道:“大唐江山永固、繁荣昌盛,作为大唐子民归顺朝廷有何不可?万卷阁本来就是儒家流派,但爹爹一向谨小慎微,只记得修身齐家、行侠仗义。我以为这远远不够,治国平天下才是吾辈之责!如今,我当了阁主,以文治武功来辅君安民,将来必然能将万卷阁发扬光大,更胜今朝!” 说到此,他眼色凌厉,傲视孟辞功道:“大哥,我知你也想着这阁主之位,爹爹也曾属意于你,但你终究是败了。如你当了阁主,不过是另一个孟夫子,仅此而已,这又有何用?!” 孟辞利得意地笑了笑,又道:“二哥和小妹,都是老实人,我做阁主,自然不会冷落了你们,你们仍是我的好哥哥、好妹妹,尽可放心。不过,这老四我确实有点小看了你!刚才几句话,差点将三哥我置于万劫不复之地。我倒要问问,你和我作对到底为了什么?莫非你也想着阁主大位不成?” 孟辞禄仰天长笑,全然不似平日里故作深沉的模样。只听他道:“三哥好心机、好手段、好眼力!只可惜你瞒得了天下人,却瞒不得小弟。你那逍遥丸当真是自己炼制的吗?不过是给所谓的‘扶摇丹’披了一层外衣罢了!请三哥不妨说说是如何偷天换日,盗了张适之的扶摇丹!” 张适之这才醒悟,原来那日趁自己睡着之时前来翻找的并非辞君,乃是这孟三郎,他鱼目混珠,把自己扶摇丹换了过去,变成了致人死命的血封喉毒丹。但他为何要这么做呢? 孟辞利神色一惊,少顷又哈哈一笑,拍手赞道:“老四不错,将来我这阁主做得烦了,说不定倒可以传给你!眼下,诸位既然都在我掌控之中,我就不妨明言了。不错,我的确把小道士的丹换成了血封喉,个中道理就不说了。嘿嘿,这扶摇丹到底是不错呢!” 忽然,他又想起了什么,大惊失色道:“不对,这血封喉极为毒辣,而且无药可救。爹爹内力卓绝,尚且中毒如此之深,为何张适之吃了这丹,却完好无恙?” 张适之猛然暴起,脚下“逍遥游”功法运转自如,瞬间便到了在座位上笑着看戏的崔少监身旁。不待他作出反应,右手“控鹤九式”第九式“鹤翔长天”便按住了他头顶百会穴。 崔少监悚然一惊,绝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小道士竟有如此武功,更诡异的是他似乎百毒不侵,连血封喉、神游香都丝毫不起作用。心中惊骇不已,连忙道:“道长,有话且好好说,本官一定洗耳恭听!” 张适之冷冷道:“我道率鹿监乃是朝廷机构,似乎应当是堂堂正正,不料竟如此不堪!你既然说听我之言,那好,你且记住了,武林之中容不得你们这些鹿蹄子,滚回官场去,休问武林事!你可做得到吗?” 第25章 大战率鹿监 那崔少监听了这话,口中忙不迭地道:“这个……这个全凭道长吩咐,下官不敢不从。道长若不信,下官这就将腰牌取出来,呈给道长细看。哦,咱这率鹿监若以长官腰牌为质,必定一诺千金,这是历来的铁打规矩!”说着,便低头弯腰,似乎是取腰牌。 忽然,辞君一声惊叫:“小心!”只听得嗤、嗤数声,几支袖箭便破空袭来。原来,这率鹿监最善团队作战,配合十分默契。崔少监一低头,只不过稍稍离开张适之手心覆盖范围,离得近的几名率鹿监高手便抓住空当发袖箭突袭。 张适之临敌经验尚浅,虽有辞君提醒,但也准备不足。他怕袖箭有毒,只得甩起道袍长袖,如风卷残云一般便兜住了这几支袖箭,正是控鹤九式的神功。 不料,那崔少监绝非等闲之辈,见张适之回手兜住袖箭,连忙身形一矮,就地滚出去十余步,状虽狼狈,但十分有效。 既脱离受制,这崔至尧便狂傲起来,高声叫道:“弟兄们,快快拿下此贼道,敢威胁率鹿监,真是反了天了!”五名率鹿监好手便蹂身而上,各展长剑刺了出去。 孟家四杰眼下只有三郎孟辞利没有中毒、行动自如,他好整以暇,只顾紧盯场上局势,却连身旁倒地垂危的孟夫子看也不看一眼。 张适之运起御风行,左手控鹤九式,右手抽出背后背着的玄黄剑,左格右挡。只见这五名好手武功不弱,且并非各自为战,而是隐隐结成了一个剑阵,你刺头他便刺尾,其他三人则分刺身上大穴,如此轮转换位,好似有千百道剑光刺来。 见此剑阵甚为厉害,张适之心中不免有些着急:倘若自己久战不下,那崔少监和孟辞利便会借机生事,一旦加害其他人,自己绝难相救,如此则不败而败了。想到此。忍不住手中的浑天剑法便加力施展开来。 浑天剑法乃是商末微子所创,多用于军阵之中,最擅以少敌多。但张适之卧病在床,久未习练,短时间难以融会贯通,发挥不出最大威力。 又战了二十余回合,仍是难解难分。那崔少监呵呵笑道:“这小道士也是官家武功路数,对上咱们率鹿监的诛将剑阵,倒真是棋逢对手。孟三郎,你却猜猜,这小道士还能支持多久?” 孟辞利淡淡一笑道:“自然率鹿监功夫厉害,小道士眼看就要败了呢!” 张适之听了这话,却忽然醍醐灌顶:率鹿监诛将剑阵,想来也是军阵演化而来,专门对付敌将。因此,这几人在剑招和配合上十分精巧,如若全面抵挡,恰巧中了剑阵的埋伏。罢了,兵不厌诈,我且来试上一试。 张适之催动秋水真力,以控鹤九式将其中三股分别灌注到剑尖、左脚足尖、左手指尖,右手玄黄剑一挥,便向个子最高那人喉头刺去。 此剑来势极快,一股碧绿剑芒已然跃动起来,另两人连忙前来帮忙抵挡。张适之却运功催动,将此剑真力和左手指尖真力一并抽走,转至左脚足尖,猛然向右侧踢出去。 右侧那名好手正在拼力回护高个子,他自己腹心处门户已经洞开。此刻,他绝想不到这小道士能将内力辗转自如,对这一脚并不放在心上。哪知,张适之其他俱为虚招,这脚却有六成真力在,远非寻常一脚可比。 只听砰的一声,这一脚正中那人腹部,一声惨叫便倒飞出去,身子又撞在石柱之上,眼见得是活不了了。 剑阵一破,不待其他几人反应,张适之玄黄剑挥动,一招“狂战于野”使将开来。这一招是浑天剑法的杀招,乃是以极高真力将剑甩出,利用剑离手时指尖的不同触动,给剑以正旋、倒旋或横扫之力,因此剑的轨迹往往能出乎对手意料,杀伤极大。 本来,这一招没有精深的剑法造诣是使不出来的,但张适之身兼控鹤九式神功,最擅长真力控制,全然不用什么手指触动剑身的诀窍,任凭一股真力牵动玄黄剑飞舞。 率鹿监众人见这柄古剑碧芒跃动、上下翻飞,不觉心中大骇,手上愈加忙乱起来。一阵青芒闪过,便听“哎呦”之声迭起,剩余四人均是持剑右手中剑,大拇指已被削去,血流如注,四柄长剑接连脱手,叮叮当当落在地上。 崔至尧见状大怒,恨恨道:“都是废物!小道士,本官来领教你的高招吧!”说着飞身跃起,右手呼的一掌凌空击出。 张适之早有戒备,玄黄剑向上一举,直刺崔至尧掌心。顿时,一道碧芒与一团金色淡雾便冲撞在一起,隐隐有金铁之声。 这崔至尧本是率鹿监高手,一身官家功夫十分精湛。见张适之剑法精妙,便随机应变,变掌为爪,“着!”一声大喝竟抓住了剑尖。 忽觉一股大力袭来,玄黄剑为之一滞。张适之心知这崔少监武功之高不在己下,正面硬拼真力恐怕会重蹈玲珑山的覆辙。当即催动控鹤九式,玄黄剑剑尖微弯,恰似一条游蛇,左右一钻竟从那团金雾之中游了出来。 崔至尧“咦”了一声,左手轮拳打来,直奔张适之丹田而去。原来,这崔少监向来以拳脚功夫见长,苦练“降龙伏虎功”,左拳右掌罕有人敌。 张适之不敢怠慢,脚下御风行转动,堪堪避过这招黑虎掏心拳。面对这气宇轩昂、居高临下的官家硬功,张适之颇为头疼。只得与他勉力周旋,意图找个破绽来破敌。 崔至尧降龙伏虎功施展开来,掌掌带风、拳拳凌厉,好似虎啸龙吟一般,把张适之围在掌风拳影之中。不由得心中暗自得意,今日在天下英雄前露了一手,只待擒住小道士,便可收网成功了。 张适之乃是武学奇才,对武功运用和机变向来敏锐,加之近日来在注经堂中遍览各家武学源流,对武道的理解又进一层。待崔少监此时心思一动,便立刻在招式上被张适之察觉。 张适之心中打定主意,悄悄撤去剑尖所灌注的真力。果然,崔少监也察觉到变化,拳掌攻势更猛,防守却略显疏漏。 张适之当机立断,按照秋水长天功第三境的法门,立即导引、聚集五股真力,勉强聚齐了四股。 待崔少监右掌袭来,佯装躲闪不及,将左肩留给他,身形却以极难察觉的角度略略一错,右掌便对上了崔少监右肋。 “中!”张适之一声怒喝,右掌携四股秋水真力,便击在了崔少监肋部。只听咔嚓一声,肋骨断了三根,崔少监也被打得横飞出去,撞碎三张桌椅方才止住。 张适之左肩也中了一掌,不过崔少监内力未吐便被击飞,是以只是肩窝脱臼,并无大碍。饶是如此,这一回合也是惊险之极,一旦自己真力集聚失败,或者对手留有后招,飞出去的怕就是他张适之了,颇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之感。 崔少监倒地不起,口中呕出一大口血,几名率鹿监好手连忙围了过去。只听他面色苍白,断断续续道:“好……道士!公然……对抗……朝廷,率鹿监……人人得而……诛之!万卷阁……,朝廷意思……孟三郎……接手!违者,杀……无赦!”言罢,便晕了过去。 孟辞利一见强援已失,便有些气馁。但想起此刻已是箭在铉上,不得不发,便纵声笑道:“张适之!倒是小瞧了你,你可敢来试试我这圣心真诀如何?!” 第26章 对决孟三郎 张适之并不作声,只顾右手拉住左臂,猛一发力,咔嗒一声左肩复位,又掸了掸道袍,这才从容答道:“孟三哥,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孟前辈还在地上躺着呢!你怎可再逞凶?” 孟辞利森然一笑道:“万卷阁传位之事,岂容你一个外来小道士说三道四?倘若你非要横插一杠,便先问问我手中剑!” 孟辞禄却忽然道:“罢了,三哥,今日之事你确实做得过头了,快快回首,大哥必当宽恕你。” 这话看似是在劝架,实则暗暗已将孟辞功尊为新任阁主,这是孟辞利所绝不能容忍的。 果然,孟辞利勃然大怒,抽出长剑便向张适之刺去。眼下,这小道士俨然已成阻碍他登上阁主宝座的最大障碍,意欲除之而后快。 张适之心中叫苦,这孟老四也是心机颇深,故意出言激孟辞利,惹得他与自己拼命。看来孟氏四杰表面上和和气气,暗地里早已是水火不容。无奈,只得振奋精神,挥起玄黄剑,迎战孟辞利。 这孟辞利身怀万卷阁绝技圣心真诀和修齐剑法,内功、剑法俱佳,此刻又是搏命打法,是以威不可挡。 只见孟辞利长剑飞舞,矫若惊龙,剑身早被绿气笼罩。他刷刷刷连挥三剑,直奔张适之头、手、足而去。这三剑皆是虚实相生,分不清到底攻往哪一路,唯见剑气沉稳、神秘莫测。 张适之只得挥剑格挡,却不料一股巨力粘了上来,内息为之一滞,玄黄剑险些被夺了去。连忙运起控鹤九式,长剑顿时游移不定,才堪堪滑开。 初次与万卷阁功夫对阵,两剑略一交错,便觉得这圣心真诀的确厉害,孟辞利长剑之上真力充沛、绵延不绝,十分浑厚。但这真力却又不肆意狂吐,而是极力内吸,稍不留神便粘住了自己的玄黄剑。 原来,这万卷阁功夫以儒家为本源,功法运行遵从克己复礼之要,并不以真力外放伤人,而是真力越雄厚,便内吸之力越大,乃至于将对手控住,任己摆布,实在是厉害之极。 张适之勉力接过十几招,愈发觉得孟辞利极难对付。浑天剑法利在当面对仗,你来我往最好,可偏偏这圣心真诀只守不攻,间或刺出几剑,也无非是逼迫自己用剑格挡。但只要略一接触,便被吸上,极难摆脱。 孟辞利见自己略占上风,便加紧催动圣心真诀,长剑剑芒猛地吞吐,霎时成了一团巨大绿雾。这雾颇有些浓,间或有剑气飘忽,远远望去,宛如一棵盘根错节的老树,树桠如同刀剑戟张,一齐向张适之压来。 张适之连忙运起御风行,绕树而走,好几次差点被孟辞利吸住,场面已是被动之极。 那绿雾愈加浓郁,而且逐渐发散开来,显然是圣心真诀功力已外放到极致。孟辞利忽地向左一跃,张适之连忙右躲,却见绿雾急速偏向右侧,候了个正着。 孟辞利哈哈大笑,道:“小道士,你向来狡诈,我只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说着剑、掌齐出,一团绿雾喷薄而出,眼看就要笼罩住张适之。 孟辞功、辞君一见,不由自主道:“小心!”孟辞名则是紧紧抱住孟夫子,神情凄惨,全然不察打斗之事。老四孟辞禄则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知道在盘算什么。不少江湖豪客见此也眉头紧锁,看样子颇为担心。 忽然,孟辞利一声狂叫,声音极为凄厉,紧接着绿雾便倏然消散。众人骇然发觉,原本即将取胜的孟三郎却已倒地不起,兀自在地上哀嚎。 张适之也不明所以,战战兢兢往前凑了两步,一瞧见孟辞利半边身子瘫软在地,口中呻吟不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 孟辞禄嘿嘿一笑,道:“三哥,你还是太贪心了!想来你盗丹并非为了献给爹爹,自己怕也尝了尝吧?活该,活该,嘿嘿!” 孟辞利闻言,口中咒骂道:“该死的老四!你何出此言?莫不是小道士的丹早被你掉了包不成?快说说,你换成了什么丹?!” 孟辞禄冲着孟辞利呵呵笑道:“三哥,你平日里可是温文尔雅、待人友善,怎地服了咱们阁里的‘书呆子散’,却变得如此暴虐了呢?这可不好,非常之不好啊!” 孟三郎顿时大怒,咒骂之声不绝于耳,与那市井泼皮并无两样。原来,万卷阁向来极少用毒,最常用的便是这“书呆子散”,主要用于惩罚大奸大恶、欺师灭祖之徒。若服了此毒,起初只觉得愉悦,渐渐地便毒性发作,只觉得真力沸腾。此刻,若是服毒之人催动真力,便会在巅峰之时突然僵滞,多半要半身瘫痪、功力尽失。 张适之心思电闪,今日局面眼下已基本稳住,当务之急是让老大孟辞功接过大位,这既是孟夫子先前的意思,也是救治孟夫子、安抚武林众豪客的必要之举。当即走过去,逼问率鹿监诸人交出了神游香解药。 先行解开了孟辞功、辞君身上之毒,又请他们分别解开多闻禅师、少相法师、李显忠、葛步青等众豪客之毒。大家舒展筋骨,相互扶着坐回了座位。 张适之找到孟辞功,双手抱拳道:“孟大哥,快请就任阁主之位,住持大局吧!” 孟辞功连忙深施一礼,道:“适之,今日多亏你挺身而出、力挽狂澜,这才救了万卷阁。大恩不言谢,待处理过今日之事后,再行感谢!”此刻,他深知情况危急,便不再推让阁主之位,就算是正式执掌万卷阁了。 谢过张适之,孟辞功来到厅中,躬身施礼道:“众位前辈,今日本来是家父七十大寿,但家门不幸,出了不肖子,勾结外人意图不轨,让大家见笑了。各位可暂且回客房稍作休息,明日辞功当登门谢罪!” 众豪客自然无话,便三三两两告辞,暂回客房休息去了。 这时,有阁中弟子请示如何处置率鹿监崔少监一行。孟辞功略一沉吟,便道:“他们虽然作恶多端,但毕竟是朝廷中人,而且已重伤在身,便由他们去吧。”率鹿监众人闻言如遇大赦,连忙抬起崔少监,一溜烟出阁而去。 张适之留意观察,却发现那幽冥三使不知何时不见了,问了几人,均说未曾留意。但此刻千头万绪,却也顾不得这些。 处理完厅中诸事,已到掌灯时分。孟辞功与张适之来到内堂,只见孟夫子依旧昏迷不醒,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眼见得熬不过今晚。 辞君守在床前眼泪婆娑,口中不住地唤道:“爹爹,爹爹!你可否听到君儿在叫您吗?”张适之心中亦十分难过,轻轻拍了拍辞君肩头,辞君便一头扑进张适之怀中,痛哭起来。 孟辞功沉声道:“爹爹,老三勾结率鹿监,居心叵测,已被孩儿拘禁在省身堂中,待爹爹醒来后亲自发落。老四心术不正,也被孩儿责罚,让他在自己屋内闭门思过。您可要快快醒来,孩儿资质鲁钝,万万担不起这副重担呢!”说着,也擦了擦夺眶而出的眼泪。 忽然,孟夫子眼皮轻轻一翻,眨了几下,竟睁开了眼,盯着众人看了一圈,才颤声道:“唉,我这伤怕是好不了了。辞功,这阁主便由你继承,此乃为父本意。你一向重孝悌之义,武功才学又好,我这才放心把担子压给你。咳咳……” 孟辞功、辞君等人闻言无不泪流满面,只是不住地点头。孟夫子喘息良久,续道:“老三、老四糊涂,做了错事,如何发落,你作为阁主自行处理便是。只不过,咱们儒家义理总归不要忘了,兄友弟恭呐……哦,适之,今日多亏了你。你且附耳过来!” 第27章 火烧注经堂 张适之连忙凑到近前。只听孟夫子艰难地低声道:“适之,咱们虽然认识不过月余,但一见如故……咳咳,闲话说不得了,阁中遭遇不幸,今后如何只有天知道。我早已视你如子,此刻有两件事嘱托于你,万不要推辞……咳咳!” 见昔日英雄豪气的孟夫子,此刻竟奄奄一息,与寻常老者并无区别,张适之沉痛不已,只得道:“晚辈必定遵从。” 孟夫子轻轻点头,双眼微闭了一会儿方才道:“第一件事,便是让你到注经堂三楼,取孟子画像后墙上的金函,便赠予你了。此函所盛之物极为贵重,绝不可落入他人之手!” 他又喘了一阵,续道:“这函有机括闭锁,非得有钥匙才能打开,若强行拆解,则金函自毁。那钥匙就在……” 忽然,孟夫子一阵急咳,又呕出数口血来。众人连忙输送内力进去,孟夫子口中只不过嗬嗬数声,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辞君扑到孟夫子身边大哭,口中声声呼唤爹爹醒来。孟夫子伸出右手,慢慢拉住辞君的手,缓缓牵着放入张适之手中。末了,又在两人紧握的双手上轻轻拍了拍,便骤然垂落。一代文武大宗师孟夫子就此撒手人寰。 屋内顿时哭声大作,个个泪流满面。忽然,孟辞功大喝一声:“谁在外面?!”便开门跃出室外。 张适之也似乎听到门外有动静,怕是强敌窥视,连忙跟了出去。只见冷月如钩,微风轻拂,整个院内却并无他人。 两人相顾无言,刚想回屋内去,却听东北方向有人大喊:“走水了,走水了!”接着便锣声一片,人声嘈杂至极。 少顷,便有一个弟子慌慌张张闯进来,禀告道:“大郎,不,禀阁主,注经堂忽然失火了,火势甚大,师兄弟们正在奋力扑救!” 孟辞功闻言大惊,略一思忖便道:“适之,看来阁中有强敌作乱,你且在这里守着,我去注经堂看看。” 张适之连忙道:“大哥,这里有二哥和辞君在,他们武功不错,在这里守着应无大碍。看来强敌是冲着注经堂中经书来的,咱们应速速去那里扑救才是。”孟辞功当即应允,两人便跃上房顶,发足向注经堂奔去。 来到注经堂,只见一二层已经被火烧着了,暂时还没有燃到三楼。张适之担心金函被毁,便对孟辞功道:“大哥,先前孟前辈嘱咐我到三楼取一物什,我便要赶紧上去看看,再耽搁怕就迟了。” 孟辞功也不见疑,一抱拳道:“适之小心,这里有我指挥灭火就够了。”张适之报之一笑,便揉身跃上了注经堂二楼。 由于一楼进不得人,无人能到楼上救火,是以二楼火势渐旺,大半经书宝典已被火舌吞没。张适之用袍袖掩住口鼻,轻巧躲过烈火,便想往三楼去。 忽然瞧见摆放道家典籍的书架即将烧着,心中怜惜不已,不由得暗想,这楼上各家典籍来之不易,尽是些极其珍贵的武学精要,倘若任由它们付之一炬,岂不是太过可惜? 想到此,便一把扯过悬挂在窗边尚未烧着的帷幔,铺在远离火苗的地上,双手并用,将尚存的典籍一股脑扔到帷幔之上。饶是他御风行功法精妙,才得以在火舌之间闪转腾挪,抢出约有两三个书架的典籍。 末了,用帷幔将这些珍贵书卷一包,运起真力一掷,便丢出楼下二十丈外,自有孟辞功安排弟子妥善收好。 此刻,耽搁了不少功夫,整个二楼已被燃着,到处是火龙狂吐,炙热难当。张适之沿楼梯快步上到三楼,不料仍是铁将军把门——一颗碗大的铜锁牢牢锁住,进不得内。 这可急坏了张适之,他连忙运起七成秋水真力,奋力向门锁劈去。但一掌下去,除了抖起一阵灰尘,门锁依旧紧锁,显然此路不通。 无奈,张适之返身回到二楼窗前。踏着窗口向上一看,只见三楼并无窗户,想从窗户进入三楼绝无可能。 正在为难之时,忽然听到似乎有风铃声响。仰头再往上瞧,却在黑暗中隐隐约约看到楼顶的飞檐,距离此处约有一丈五尺多高。 寻常轻功不过一跃七八尺,哪怕是顶尖高手也勉强只能跃一丈高。如今一丈五尺多高的高度,已超越武学极限,任你轻功再高也难以一跃而上。 张适之心中焦虑万分,忽然急中生智,便怀揣一大团帷幔,继而运起御风行,双足踩在窗台上奋力向上一跃,便纵出九尺多高。 待身体即将到达最高点之时,反手以“射星妙手”之法,迅疾将这丝绸帷幔掷入脚下火堆。轰的一声,一大团火球便快速升腾而起,一时间热浪扑鼻。 张适之恰恰借着这股热浪的升腾之力,宽大袍袖呼地一扇,猛提丹田真气,硬生生又跃了四尺高。袍袖一卷,便勾住了风铃,借势再一个筋斗,终于跃上了飞檐。 这一连串动作实在是惊险之极,倘若火球升腾得慢一些,或者风铃年久经不起牵拉,那么张适之脚下再无借力,不仅到不得楼顶,怕还要跌落下去,葬身火海。 张适之上得楼顶,也来不及多想适才的惊险,满心思忖该如何进入顶楼之内。他试了试揭开瓦片,但纹丝不动,一时间竟毫无办法。 眼见得楼下火舌上舔,时间怕已不多。张适之无奈,只得手持玄黄剑,一发力跃上半空,接着俯身下刺,想以下坠之力加上玄黄剑锋破开堂顶。 只听喀拉拉一阵声响,堂顶被撞出一个大洞,张适之顺势身形一晃,便稳稳落在了三楼之中。 这三楼并不甚大,不过一丈方圆。屋内陈设极为简单,只有一个神龛,前面摆着一个蒲团,不过都落满了灰尘,想来很久没人上来打扫过。 张适之赶忙来到神龛前,见一副三尺多高的孟子画像挂在那里。这孟子乃是儒家先师,与孔子齐名,世受万人敬仰。只见画中人目光灼灼,笑意盈盈,显然是德高望重、超凡脱俗。张适之连忙拜了三拜,道声“得罪”,便掀起了画像。 画像背后的墙壁上,果真有一暗格,轻轻一按,便打开了格门。张适之取出暗格中的物什,乃是一个黑布包裹。 张适之再往暗格中摸索,想着寻到开金函的钥匙,却一无所获。无奈只得打开包裹,果真是一个半尺见方的金函。只见这金函做工精细,函盖作卷起来的书卷状,十分雅致,在火光映照下熠熠生辉。 轻轻一拉函盖上的书卷,果不其然纹丝不动。仔细一看,书卷上端卷轴处,有一扁平小孔,显然便是插钥匙的锁孔。 张适之叹了口气,把金函重新包好,用腰带系好负在背上,便要跳上堂顶离去。忽然觉得似有人在背后冷冷盯着自己,刹那间一头冷汗便涔涔而下。 第28章 豪杰终归土 张适之心中一紧,连忙转头望去,却见原来是那孟子画像,在冲天火光映照下,显得丰神俊逸,栩栩如生。 他忍不住叹道:“至圣先贤何等尊崇,怎好留他在此处化为灰烬?也好,我便带走这画像,转交给孟大哥吧。”于是上前取下画像,小心卷好,便飞身跃上了楼顶。 楼顶之上尚不见火势,但青烟滚滚,刺人口鼻。幸好一阵轻风吹过,把浓烟吹得东倒西歪,在冷月光辉中远远飘散开来。 张适之往楼下望去,只见这注经堂顶距离地面约有四丈多高,用御风行倒是能沿着外侧墙壁下去,但下边两层早已是火海一片,是以无论如何也行不通。 忽然,看到孟辞功在下面冲自己叫喊什么,但火势熊熊、人声鼎沸,听不真切。正在踟蹰时,只听轰隆一声,整个注经堂猛地坠落下去,原来一层支撑的梁柱已然烧断了。 在这一发千钧之际,张适之运起御风行功法,猛提真力,从下坠之中的楼顶纵身跃下,空中少不得运用控鹤九式小心调整姿态,这才擦着喷吐的火舌落到地面。他就势一滚,扑灭了衣服上的火苗,也抵消了下落之力,总算是有惊无险。 孟辞功神色悲切,父亲刚刚谢世,阁中要地注经堂又遭焚毁,实在是打击甚大。见张适之平安归来,便强打精神道:“适之,你太过冒险了!还好受没什么伤,否则我如何向辞君交代?” 此言一出,便知孟辞功已遵从父亲遗愿,将小妹辞君托付给张适之了。只不过在这境地骤然说出来,倒教张适之颇觉尴尬。 也许是意识到言辞不甚妥当,孟辞功又道:“唉,百余年积累的典籍,就此付之一炬了,实在是可惜至极!还好,适之拼了命抢出百余卷秘本,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如此大恩,哥哥无以为报,只能先道声谢谢啦!” 张适之连忙摆摆手道:“大哥何必客气,这些都是我应做之事。对了,我在三楼之内看到了这个,便一并带了下来。”说着,就将孟子画像递给了孟辞功。 孟辞功知道注经堂三楼为阁中禁地,里面物事不足为外人道也,便接过卷轴,低声道:“此处不是讲话的地方,适之随我来。” 简要安排阁中弟子继续救火、防止火势蔓延等诸事后,孟辞功便带着张适之向西侧一处跨院走去。 两人来到一处房内,借着明亮烛光,打开画像仔细观看起来。 孟辞功惊喜道:“传说万卷阁祖师当年亲手绘制孟子像,极为珍贵。这画看起来由来已久,想必便是那张。还好,这画总算是保存下来了,否则愧对列祖列宗啊!” 张适之有心将取金函之事一并告知,毕竟是万卷阁之物,归于自己说不过去。但又想起孟夫子临终前附耳告诫此物干系重大,似乎不宜透露。一时间陷入了两难。 孟辞功何等聪慧,见张适之面露难色,便道:“适之,你所想之事不必说,我也不必听。总归咱们按家父遗命做就是了,你且放宽心吧。” 张适之对孟辞功更为佩服,有这等胸襟气度,不出数年,万卷阁必定会重新崛起。 两人又细细看了看孟子画像,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便收好画像,一同回到了孟夫子卧房之中。 孟辞名和辞君连忙迎上来,问火势如何。孟辞功略略回答,只说注经堂已焚毁,其他处倒还平安。 众人听了禁不住悲上加忧,个个心中沉痛不已。孟辞功沉声道:“这屋内都是自己人,咱们最紧要的是处理后事。诸位宾客还在阁外迎客馆中,待天亮之后再行知会今晚之事。咱们且议一议眼前该如何处置?” 辞君擦了擦眼泪,道:“大哥,你是阁主,这也是爹爹早就定下来的。我和二哥刚才也商议了下,一切都听凭你吩咐!” 见老二孟辞名也重重点点头,孟辞功心头一热,拉过弟弟妹妹的手,含泪道:“好,哥哥就勉为其难担当着吧。”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急道:“二弟,你快去看看老四是否在他屋内呆着?我总觉得这火烧得颇有些蹊跷。” 孟辞名霍然站起来,也不说话便飞奔出去。三人沉默不语,但心中都极为忧虑,倘若这火烧注经堂一事果真是老四孟辞禄所为,那么他必然已叛出万卷阁了。这样一来,阁中力量又被削弱不说,却又增了一个劲敌。 盏茶功夫,孟辞名便气喘吁吁地回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大哥,老四打晕院中仆从,消失不见了!我在他宅中和附近找寻了一番,并未发现他的踪迹。” 孟辞功顿足捶胸道:“真是家门不幸!连出两个恶徒,都怪我平日里未尽到长兄之责,致使他们误入歧途、铸成大错!” 大家连忙劝慰,他好一会儿才止住哭声。随后,在孟辞功主持下,四人议定孟夫子后事。原来,孟夫子一向崇俭戒奢,对繁文缛节极为厌恶,生前多次言及身后事,均嘱咐要一切从简,不许亲朋前来吊唁,也不许子女守孝三年,云云。 议定之后,却已将近天明。辞功命三人紧抓闲暇睡上片刻,自己在此守着孟夫子。辞禄、辞君和适之推脱不过,只得到门外别厅安歇片刻。 天亮接到噩耗后,多闻禅师、少相法师、葛副帅、李尊者等人均表示沉痛不已,想来吊唁被婉言谢绝。无奈,众豪客只得来到阁门外燃起香火,遥祭一番,这才依依不舍告辞。孟辞功率阁中弟子分头相送,出城十余里才洒泪分别。 守灵七日后,孟辞功、辞禄、辞君兄妹和张适之亲自扶灵,将孟夫子葬入万卷阁墓园。自此,世上再无叱咤江湖数十年、威望豪侠义薄天的孟老夫子,留给大唐武林的只剩他诸多传奇之事,以及一个风雨飘摇的万卷阁。 按儒家礼制,父母丧需守孝三年。但孟夫子遗命难违,权衡再三只得以日代月,权作守孝三十六天。 却说三月十五日夜,张适之内息紊乱之症如期发作。赖以压制的扶摇丹被掉了包,眼下也没有什么丹药可替代。 孟辞功早早做了准备,亲自行功为张适之导引护法。他虽然没有习练圣心真诀,但自小练习正宗儒家内功,真力十分纯厚。好在张适之秋水长天功逼近第四境,导引内息颇见成效,这才勉强度过了痛不欲生的一夜。 春暖花开,草长莺飞,转眼便到了四月。这一日,已是守孝期满,见万卷阁紧急事务均已处置妥当,人心稍安,张适之便来到孟辞功房内,恳切道:“大哥,小道在阁中盘桓日久,本来还应在此略为助力,但身负血海深仇,只得向您告别了。” 孟辞功闻言一惊道:“适之,怎么这么着急啊?你内息紊乱尚未治愈,就行走江湖,这……这未免太过危险了!还有,你走了,辞君怎么办?” 张适之摇摇头苦笑道:“越是这样便越要尽快动身,也好去查清真相,抓住真凶。呃,至于辞君,便留在阁内吧。跟在您身边,我也好放心些。” 正说着,辞君从外边走了进来,一看两人神情便猜到了七八分。她神色黯然道:“小道士,我早知道有这么一天要来的,可就是不愿去想,也不愿去相信。你——能不能不要走?留下来,好么?” 第29章 夜宿歇马集 孟辞功听了小妹这话,也饱含期待望向张适之。只见他沉默良久,方才道:“辞君,张适之虽是小道士,但也不只是小道士。无涯派灭门之仇,师祖鲲鹏子遗训和重托,都教我时刻不敢忘怀!你是懂我的……” 辞君听了幽幽叹了口气,忽然双唇一抿,决绝地道:“我便随你去探查真凶去吧。看看父兄死的死、伤的伤、叛的叛,昔日热热闹闹的万卷阁一去不返了……” 她神情哀婉,转向孟辞功道:“大哥,眼下我实在无法在阁中待着,一切都像噩梦一般。我和小道士出去闯荡几年,也许三五年间便又回来了。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孟辞功并不吃惊,握住辞君的手,微微一笑道:“小妹,哥哥何尝不是如此!但无奈重任在肩,推脱不得。哥哥尊重你的抉择,大胆闯荡便是。你只需记着,无论何时,这万卷阁总是咱们的家……” 说到此,兄妹二人抱头痛哭,惹得张适之在旁也流下两行热泪来。 良久,孟辞功才擦干眼泪,问道:“适之,你出阁以后有何打算?不妨说来听听。” 张适之沉声道:“先前孟前辈谈起过,武林中有几家掌法功夫极强,我准备去一一寻访,或许能找到些线索。眼下,就想先去嵩山少林寺拜访一番。” 孟辞功点点头,道:“多闻禅师乃大德高僧,不管真凶是否涉及少林寺,他定然会公正处事。总之,无论你到何时何地,若有需要尽可传讯给我,万卷阁必当全力相助。” 三人又谈了些闲话,总归是彼此依依不舍,良久方才散去。 翌日一早,张适之和孟辞君便收拾好行装,准备启程。孟辞功为两人备了盘缠、骏马,一直相送到城外三十里,方才洒泪分别。 这时正是人间四月天。官道清爽干净,少有尘土污垢,两侧绿草如茵、细柳垂绦,处处是一副生机盎然的景象。 眼见得青草野花,耳听得群鸟欢歌,张适之和孟辞君都不由得心旷神怡,一扫连日来的阴郁之情。 张适之忽然一声长啸,声震数里,惊起无数鸟雀,也把辞君吓了一跳。正待张适之哈哈大笑时,却不防胯下坐骑被辞君猛抽一鞭,当即奔腾跃出,差点将小道士甩下马来。这时,辞君却咯咯一笑,扬鞭催马,疾驰而去。 两人你追我赶,一路轻松自在,向着嵩山而去。 却说这一日傍晚,已到得鲁豫两地交界处。两人牵马步行,来到了一座小镇,名唤“歇马集”。这集镇并不甚大,只有十几家做买卖的,来往商客也多为贩夫走卒。 两人找了半天,才知这镇上只有一家客栈,看起来破破烂烂,名字倒很文气,居然叫做“友铭客栈”。 张适之无奈笑道:“瞧瞧,只此一家,别无分店。想来这店家是个读书人,颇有些自信,觉得自家客栈定会为旅客铭记。咱们便试一试,可好?” 辞君嫣然一笑道:“你这小道士,惯会插科打诨。不过一个打尖落脚的地方,哪有那么多讲究?咱们快进去吧。” 进得店里,早有小二迎了上来。一问才知,店中只有一间客房。张适之颇为不自在,便道:“店家莫要欺我,钱绝不少你的,快快再找来一间。” 小二满脸陪笑道:“客官,这不是钱不钱的事,房确实是没有了,您看……” 张适之还想说什么,辞君却扑哧一笑道:“行啦,凑活一晚吧,没什么打紧的。” 见辞君如此豪爽,张适之便不再争辩,否则反倒显得扭捏作态了。两人付了房钱,便跟着小二来到了房间。 客房里设施简单,不过被褥等物确是簇新,倒也显得干净整洁。两人草草吃过晚饭,便要歇息了。 辞君自然在床榻之上安眠。张适之推说自己要习练功法,在方桌上打坐即可。辞君也不客气,咯咯一笑,便转头睡去了。 张适之运起了秋水长天功法,按照进度,将要到达第四境,这几天正是紧要关头。 但不知怎的,今晚却有些难以收摄心神,似乎老有一股飘渺的暗香浮来,既沁人心脾,又动人心魄。 张适之只得睁开眼来,寻香望去,却见辞君已然睡熟,右边袖子高高卷起,一条白嫩的手臂露出了薄被之外。在透窗而入的皎洁月光下,显得如此恬静、柔美。 见此情景,张适之知道绝非辞君有意为之。她虽然有些英豪之气,不似一般小女孩儿情态,但到底为人方正,又嫉恶如仇,断不会有什么逾矩之举。 张适之忍不住暗骂自己几句,愤恨自己定力怎地如此不足,一缕清香便乱了心神,实在是不成样子。想到此,他背过身去重新坐定,面向窗棂上那朦胧可见的新月闭目运功。 不知过了多久,张适之真力循环了三个小周天,通体舒畅不少。忽然,听到房顶上有窸窸窣窣之声,似有人在走动。 有人!张适之豁然惊醒,看了看辞君犹在酣睡,嘴角还略带笑意。便蹑手蹑脚推门出来,来到屋檐阴影处,向房顶望去。 只见一个人影倏然闪过,向后院跃去。张适之忙提一口真力,运起御风行,也跃上房顶,迅疾向黑影追去。 那黑影身姿飘忽,显然是轻功极高。张适之所运御风行功法,乃是道家极为高明的轻功,加之近来他功法修习日益精进,轻功也有了很深的造诣。是以紧追不舍,渐渐便离那黑影越来越近。 几个起落之间,两人已出了歇马集。只见繁星点点,孤月高悬,无数不知名的虫儿在草丛间鼓噪而鸣。目之所及是一片开阔,二十步前便是那黑影了。 张适之朗声道:“何人有如此雅兴,邀我出来赏月?不妨报上名来!”那黑影身形一顿,竟止住了脚步,背对张适之负手而立。 张适之手中暗暗扣住一颗石子,准备随时以射星妙手击发防身。行至十步之遥,便也停住,笑问道:“兄台有何事?若再不明言,我便恕不奉陪了。” 那黑影幽幽一叹,沉吟良久才道:“微山一别,道长别来无恙否?”这声音似曾相识,却也辨不出男女。 张适之闻言大惊,仔细端详这黑影,只见他一身玄色袍服,头上黑布裹着,并未戴什么尺许高的圆尖帽。但看这身形颇为纤细,是否是那微山顶相遇的鬼差,倒还真说不准。只得含混道:“你是那鬼差?怎地追到了此地,莫非真的阴魂不散吗?” 那黑衣人冷冷一笑道:“道长怎地如此自作多情呢?只不过是漂泊天涯又逢君罢了。我是个苦命人,哪像道长春风得意,与那小娇娘双宿双飞,哈哈……” 张适之被他一说,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不过夜色苍茫,想必无人能瞧见这窘态,只得清了清嗓子道:“你误会了,我们之间没什么的。实在是只有一间房,没奈何的事……” 黑衣人忍不住哈哈大笑道:“道长何必向我解释?不过,你倒要感谢我才是,毕竟其他客房都是我包下的。因此,你才得以和那小娇娘共处一室呢!怎么样,春宵一刻可值千金?” 张适之愈加窘迫,急急道:“你这是何意?莫非幽冥教鬼差还兼着月老的差事不成?大半夜引我出来,难道就为了邀功于我?呸……啊呀!糟了,中了你的调虎离山之计了!” 见张适之急急忙忙赶了回去,那黑衣人扬天大笑,但声音却渐渐诡异起来,俄顷竟似那鬼叫一般,甚为可怖。 第30章 惨败神秘人 张适之一路飞奔,总算回到了友铭客栈。来到自己房外,深吸一口气,一把推开了房门。只见屋内寂寂无声,一看床上却空无一人,辞君已不知去向。 连呼“辞君!”数声,却无人答应。他连忙摸了摸被子,微觉温热,想来刚刚离去不远。往床侧一看,只见包袱行李仍在,想必辞君是被人擒走了。 张适之大惊失色,果真被人调虎离山了。跃出门外,见各间房内均毫无动静,就连店小二也不曾露面。他又纵身跃上房顶,极目四顾,远远望见南侧小道上,似乎有人负着什么东西在狂奔。 当即运起御风行,向南急追而去。那人武功不弱,背上背着一个人尚能行走如飞。饶是张适之轻功甚高,但始终距离二十丈左右,如何也近不得身。 张适之有心发石子击伤那人的腿,但那人远在二十丈外,加之又是晚上,稍有不慎便会误伤辞君,因而不敢击发。显然,那人对张适之武功和暗器甚为了解。 如此追了约莫十里地,便来到一个小树林。忽然,一阵怪风刮过,树叶哗啦啦地响起来,更惊起了无数夜宿林中的鸟隼。 尽管知道这其中必有蹊跷,但张适之也只得硬着头皮,奔入林中。行至林中茂密处,却见有一十丈方圆的空地,一个黑衣人站在当中,静静地望着自己,显得十分神秘。 张适之全身戒备,口中却道:“这位兄台,快把我朋友送回来,我便不再追究今日之事。否则,小道唯搏命耳。” 那神秘人却哈哈一笑道:“想救人?简单至极,倘若你能打得过我手中剑,便将你那小娇娘完好如初奉还。如果打不过嘛,劝你就此回去,毕竟亲眼看着小娇娘受辱,怕你也受不了……” 张适之闻言大怒,左手一抖,一记“流星冲月”便射出一颗石子,直奔那神秘人面门而去。正是“射星妙手”中最霸道的一招。石子甫一出手,右手便抽出玄黄剑,猛然一纵,向神秘人胸口刺去。 那神秘人叫声“好手法!”,头一矮便躲过了石子这一击,紧接着一个侧翻,胸口堪堪躲过玄黄剑。不过胸前衣服已被剑气带到,登时破了一个口子。 张适之见这两击都未命中,心中不由得赞叹这神秘人武功之高,绝不在自己之下。当即打起十二分精神,催动浑天剑法,与黑衣人斗在一处。 神秘人早已抽出长剑,施展起一套极为诡异的剑法来。这剑法招招匪夷所思,看似刺向左手,待剑到身前却转向了右腿;看似简练精干,打起来却变化多端。更诡异的是,这剑迅疾无比,黑色剑气氤氲开来,说不出地阴冷瘆人。 张适之越打越心惊,这神秘人不仅剑法绝伦,而且真力浑厚,远在自己之上。若非自己以控鹤九式随时机变,不断调整真力吞吐流转,否则怕早已周旋不住败下阵来。 神秘人却越打越轻松,似乎早已洞悉张适之武功深浅,待五十回合后,竟嘿嘿笑道:“小道士功夫不错,好久没有人能在我剑下走上三五十招了,今天打得微微出汗,颇有些快意,哈哈!” 张适之暗暗叫苦,此时自己早已左支右绌,汗流浃背,那神秘人却才微微出汗,想来他武功之高的确是匪夷所思。罢了,今日怕要是败了,倘若辞君受辱,自己便只有以死谢罪了。 神秘人手中长剑倏然加力,刷刷连刺三剑,剑势极为迅捷,为平生所罕见。张适之御风行和控鹤九式用到极致,才堪堪躲过前两剑,但这第三剑却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了。 张适之无奈双眼一闭,静待对手长剑透胸而过。只觉一阵阴气袭来,冻得透骨,那长剑却只是抵住胸口,停了下来。 神秘人桀桀怪笑道:“小道士,如何?可服了我了么?” 张适之昂首怒道:“前辈剑法通神,但小道却还不服气,仍有大把的绝招尚未来得及用,想来未必就打你不过!怎地,你可敢再比一场?” 神秘人闻言收了长剑,依旧后退十步,饶有兴致地道:“好好好!难得有人陪我舒展筋骨,小道士出招吧!” 张适之毫不客气,霍然跃起近丈高,迅疾掷出手中玄黄剑,催动控鹤九式牵引剑身飞舞,霎时间已将神秘人周身大穴罩住。这正是浑天剑法中的厉害杀招“狂战于野”。 神秘人喝彩道:“好剑法!”便挥起长剑,刷刷刷刺出一十六剑,护住周身要害。叮叮当当一阵声响过后,只见他左手捏了个剑诀,长剑也脱手而出,似流星一般直射张适之。 要知道,玄黄剑尚在神秘人身边飞舞,而他手中已无长剑。此时,只需张适之略一催动,单凭神秘人一双肉掌,任他真力再高,怕也抵挡不住这上古神兵利器。 但张适之却无瑕催动,因为神秘人长剑已扑面而来,威势惊人。他只得运起御风行,倒退如飞,意图待长剑势衰再行破招。 不料,玄黄剑却因此失了真力驾驭,被神秘人抄手抓住。只见他另一只手又凌空一探,那柄长剑竟应声而回。此刻,神秘人已双剑在手,张适之却被他夺剑,手中空空如也。 原来,神秘人料定张适之真力不足以分心,是以长剑掷出,逼张适之放弃控制玄黄剑。由此,便抓住空当一举抢过玄黄剑,再设法夺回自己长剑,如此便可取胜。事实也果然如此。 神秘人看了看手中的玄黄剑,哈哈笑道:“这剑不错。小道士,我这一招围魏救赵如何?这一手‘乌龙引’神功又如何?” 张适之这才明白,适才神秘人凌空那一抓,乃是江湖失传已久的“乌龙引”功夫。相传此功十分神奇,收则能隔空取物,放则能隔山打牛,是前隋名将韩擒虎所创,属官家绝学。后来隋末大乱,皇室倾颓,这功夫便失传了。自己只是在注经堂翻阅典籍时读过相关只言片语,想不到今日竟亲眼看见此功神通。 想到此,便连忙道:“前辈不仅神功盖世,机变更是超群,小道大开眼界。不过,能逼得前辈掷剑,也算大慰平生。咱们再斗一场如何?” 神秘人玩心大盛,连连称妙。于是两人你来我往,又斗在一处。这一回,张适之右手浑天剑法,左手控鹤九式,打起来全不留后手,也不顾自身门户,竟是搏命打法。 他心里明白,这神秘人怕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自己无论如何也打他不过。只能想方设法拖上一阵,盼望着拖到天亮或有转机。即使不能如愿,也能晚一刻失败,好让辞君晚一刻受辱。 这次又斗了七十多回合,神秘人长剑一格,左手又是一记“乌龙引”,真力吞吐极为强劲,张适之一个不留神,手中玄黄剑竟被他生生夺了过去。 神秘人哈哈笑道:“小道士,能走上七十多回合,不坏不坏。不过,你便就此认输吧。再打下去,我怕忍不住会杀了你!” 第31章 似是故人来 见这神秘人似乎要痛下杀手,张适之惨然道:“前辈武功卓绝,却不知为何要与小道为难?如果非要发难,尽可冲我一人来就是,何必又拿住辞君姑娘?单这一条,任你再打败我千百回,我还是不服!” 神秘人闻言一怔,片刻后却又仰天大笑道:“小道士居然伶牙俐齿,嘴上功夫也不错。嗯,你说的有理,不过这武却也不必比了。”说罢,便拍了拍手,树林深处一个黑影押着一人闪了出来。 张适之仔细一看,正是先前调虎离山的那个鬼差押着辞君。连忙喊道:“辞君,你还好吧?可曾受伤吗?” 辞君口中被塞了块布,呜呜做声却听不懂说的什么。那鬼差吃吃笑道:“小道士很痴情嘛!这小娘眼下没有受伤,不过一会儿就不知道了……” 神秘人哼了一声,道:“小道士,陪我耍了一晚上,很好。此刻,便有一个大大的机缘给你,你可要把握住了。” 张适之见他言语之间颇有深意,便道:“前辈但说无妨,只要能保辞君无事,一切好商量。” 神秘人似笑非笑道:“有情有义,我越来越欣赏你了。小道士,我适才与你交手,觉得你体内真力不纯,呈现五龙夺珠之势,是也不是?” 张适之吃了一惊,只得点头称是。这神秘人正色道:“五股真力每月必乱,而且随功力增长越来越严重,迟早会走火入魔,筋脉尽碎而亡。到那时,你可就不能和你的小娇娘朝朝暮暮啦!” 这些道理张适之何尝不懂得,只不过尚未找到合适的法子破解,只得黯然道:“生死有命,小道却也顾不得太多了。” 神秘人摆了摆手,笑道:“年轻人,老是死啊命啊的挂在嘴边,甚为不好。眼下我就可以传你一套功法,准教你五股真力融为一体,不仅性命无忧,而且会功力大涨,到时候就能接我两三百招呢!如何?” 张适之闻言却高兴不起来,深知世上从没有无缘无故的恩惠,只怕这神秘人定有什么苛刻条件等着自己,便若无其事道:“是吗?前辈不妨先说说有什么条件吧。” 神秘人嘿嘿一笑道:“小道士,别害怕。这条件再简单不过,那就是加入我们。只要你加入我们,这功法自然传你,而且你的小娇娘也原封不动奉还。怎么样?” 张适之奇道:“敢问前辈是幽冥教中人吗?怎地会看上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道士?小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神秘人故作神秘道:“尽可放心,这里边没什么阴谋诡计。咱们幽冥教不过名头听起来吓人些,但并不是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魔教,教中兄弟也多有侠义之士。很多时候,反而往往比所谓的名门正派更正派。这个,你日后便知。” 张适之依旧摇头道:“感谢前辈美意,小道恐怕恕难从命。我本领低微,也没什么大志,自由散漫惯了,最受不得劳什子教规约束,此事便算了吧!” 那鬼差双眼一瞪,恶狠狠地道:“小道士,你可想清楚了,你若不答应,这小娘可就没命了啊?!”说着,掏出软鞭便缠住了辞君的脖子,只须稍稍用力一勒,辞君就要香消玉殒了。 张适之见状大惊,连忙摆手道:“且慢动手。这样吧,不如用我的命来换辞君的命。你们放她走便是,我即刻拿剑自刎,决不食言!” 神秘人扬天狂笑,良久才道:“妙极妙极!我莫还阳果真没有看走眼,张适之,好样的!你实在是少有的学武奇才,我有心收作关门弟子,尽传平生所学,像什么乌龙引、斩仙剑法之类的绝学,都传与你,如何?” 张适之这才知他本意,原来是怜惜人才难得,想传以衣钵。遍观历朝历代,武林高手无不是万里挑一,自己武功练到了极高境界,却往往高处不胜寒。待到年老体衰,便着急物色接班传人,但终究活人好找,人才难寻。是以不少高手郁郁而终,无数绝技也因此失传。 张适之听了这话,心中一动道:“前辈武功高强,可会修罗掌吗?” 莫还阳倏然变色,冷冷道:“你问这个做什么?”连那鬼差也悚然一惊,连呼道:“首座,莫要失言了!” 正在这时,忽然一声响箭射向夜空,砰的一声炸开一朵蓝紫色烟花,赫然是一个骷髅头状。鬼差颤声道:“首座,教主发出催魂箭了,我们需速速前去会合,耽误不得!” 莫还阳森然道:“许圣使,你且把这女子还给小道士,咱们日后再说。”说罢,双脚一纵,便掠过树梢,伴随着几声苍老凄厉的啸声飘然而去了。 那许圣使松开软鞭,牵着辞君来到张适之身前,定定看着他道:“小道士,你可要记住我许期期,咱们会很快再见面的。” 张适之见这许期期眼眸闪亮,似有些幽怨之色。刚想说些什么,不料这许圣使却猛然回头,一提真力,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树林之中。 带着辞君回到客栈,张适之仍在暗自思忖:这幽冥教素来与无涯派无甚瓜葛,倘若是他们教主许苍黄出手灭了本派,那这幽冥三使中的老大莫还阳直接一剑杀了我,斩草除根便是,又何必苦心劝我入教,甚至做他的关门弟子?为什么一提修罗掌,他们立即变得十分紧张?还有那鬼差,也就是勾魂使许期期,总是有些过于阴柔了些,不知道是何居心?这种种疑惑之处,真是难以理解。 正想着,辞君却嗔怪道:“小道士,还在想那个美貌圣使?人家早走远了,你这会儿追怕也来不及了呢!” 张适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什么美貌圣使?我怎么没瞧见?” 辞君没好气地道:“瞧你那样儿,亏人家含情脉脉看着你,你居然还没瞧见,我才不信呢!” 张适之吃惊道:“你说那个许期期吗?怎地,她是个女子,美貌女子吗?” 辞君“咦”了一声,道:“怎么,你没看出来吗?那许期期的确是个女子,她押着我的时候贴得很近,闻到了她身上的幽香。同为女儿身,这点决计错不了。倒是你,这都看不出来,我看十之八九是装的!真是不知羞,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啊呀!”似乎觉得自己所说甚为不妥,当即满脸羞红,一头钻进了被子之中。 张适之愣了半天,才恍然大悟道:“是了,是了!这许期期是个女子,怪不得说话颇有些怪异。对了,辞君你说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是碗里,什么又是锅里?” 辞君只顾啊啊地叫,用被子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好久才没好气地道:“臭道士,我要睡觉了。再问我可不理你了啊!” 张适之闻言,不由得哑然失笑。 第32章 碎叶夜光玉 翌日一早,张适之正在神游太虚,忽听一声惊叫:“糟了!我的玉牌裂了!”接着便是呜呜哭声。连忙睁开眼睛一看,正是辞君,手里抓着一个物什,兀自伤心流泪。 张适之走过去,轻声宽慰道:“什么玉牌?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呢?倘若真碎了,待我们到了东都,给你买个更好的。” 辞君听了却哭得更伤心了,抽噎着道:“小道士,你懂什么?我这玉牌可不是寻常之物。这玉是产自西域碎叶的夜光玉,咱们中原虽大,却也没有呢!” 张适之听了笑道:“我大唐幅员万里,物产丰阜,区区这夜光玉怕也不难寻得。别哭了,我答应你,必当全力为你寻找,大不了将来亲去碎叶一趟罢了。” 辞君擦了擦眼泪道:“唉,你不晓得,这玉牌乃是我周岁生日时爹爹送给我的。娘亲去世得早,眼下爹爹也骤然离世,几个哥哥却闹得不可开交。我看到这玉牌,便想起了爹娘,想起了打小与哥哥们在阁里的快乐时光。可如今,连这念想也没了,怎不教我伤心?纵然有其他千万块宝玉,可又怎能抵得上这玉牌?” 张适之接过玉牌仔细一看,只见这玉方方正正的一块,色泽碧绿,犹如一汪碧潭深不见底,上面刻着“静女”二字,显然是语出儒家经典《诗经》,寄予了孟夫子对小女儿的祝福。但眼下,这“静”字左半边破裂,只剩下“争”字,就变成了“争女”,颇觉得怪异。 辞君忽然恨恨地道:“定然是昨夜,被你那眉来眼去的劳什子女圣使用鞭子勒碎的,下次让我撞见她,一定要她好看。小道士,你说说怎么办?” 张适之只得摇头苦笑,把玉牌放在手中摩挲了一会儿,忽然大惊道:“辞君,这玉牌之中有些古怪呢!你看,这里边似乎有东西!” 辞君凑上去一瞧,惊奇道:“果真是。我说这玉牌怎么不透亮,原来里边藏着东西。既然它破裂了,索性就打开看看吧。”说着便接了过,略一用劲,那玉牌就从破裂处折为两截。 两人赫然瞧见,这玉牌中居然藏有一个寸许的小金龙,雕琢十分精巧,栩栩如生。辞君纳罕道:“这是什么古怪玩意儿?莫非是爹爹故意藏在这玉牌之中,好留给我的?但这条小金龙又是做什么用的呢?” 张适之却是脑海轰然一声,瞬间明白了这金龙的用途——便是那注经堂金函的钥匙!他连忙对辞君道:“我知道啦,此乃金函的钥匙。辞君,这玉破得好啊!” 辞君听得云山雾罩一般,不知他是何意。只见张适之从贴身褡裢之中翻出一个黑布包裹,打开一看竟是一个方方正正的金函。当下,张适之便将这金函来历和孟夫子嘱托简略说了,辞君顿时也好奇不已。 张适之拿起小金龙,将龙头对准函盖卷轴上的锁孔,轻轻插了进去。接着用手轻轻一扭,只听咔嗒一声,函盖应声弹开了。 函中只有一个小小的帛布书卷和一封书笺。张适之和辞君对望了一眼,待辞君点了点头,他便轻轻拿起书卷,打开来观看。 只见这书卷题为《万卷刀笔录》,略略一看,里边记载了“圣心真诀”、“拍案惊奇掌”、“修齐剑法”等万卷阁神功绝技。许多功法、招式后还有小字注释,尽是练功的要旨和诀窍,十分精当高明。 在书卷后半边,则记载了一些儒学新解,诸如“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乐之者不如行之者”、“男尊女卑,谬也;男尊女崇,荣也”云云,大大超出主流儒家义理,甚有独到之处。倘若流诸后世,必当造福千秋。 张适之又拆开了书笺,扫了一眼便递给了辞君。辞君接过来默默一读,便泪流满面,口中哀痛地道:“爹爹,您为君儿绸缪了一切,君儿却还未尽孝,您便仙逝了……爹爹啊……”哭着把书笺递给了张适之。 张适之连忙接过来一阅,只见上面写道:“君儿:见字如晤。爹爹视你若珍宝,惟愿护你终身平安。然人生一世,旦夕祸福,岂可尽如人意哉?就如万卷阁今日雄踞武林,也难料将来威名堕地。为长久计,爹爹将毕生所学所悟文武之道,尽载于此卷中,待爹爹将去之时交于你,你须勤加修炼。文则教书以谋生,武则强健以防身。如此,爹爹心方稍安,亦可坦然见尔娘亲于九泉矣。又嘱:功成之日,尔四个哥哥亦不能为难于你,勉之!” 这书笺正是孟夫子昔年所留,言辞恳切,怜爱深重,思虑周祥,殷殷舐犊之情读起来令人热泪盈眶。尤其在此刻,正值孟夫子撒手人寰、万卷阁根基动摇的危难之际,更显得这番良苦用心的难能可贵。 张适之眼眶也红了起来,轻轻拍拍辞君手背道:“辞君,孟前辈爱女之情感天动地,你莫哭了,否则孟前辈泉下有知,还道小道士欺负你了呢,那我可担待不起啊!” 辞君擦了擦眼泪,道:“嗯,爹爹盼我一生平安喜乐,我便要尽力活得快活些,好教爹爹放心。对了,小道士,爹爹临终前把我托付给了你,这账你可认吗?” 张适之闻言正色道:“当然认。这个你大可放心,我拼了性命也要护你周全。”说着还要举手立誓,却被辞君拉住了。 只听她幽幽地道:“这个我是信你的。昨夜在林中,你三番五次要以命换我命,我都记着呢。那这《万卷刀笔录》就给你吧,反正有你在我身边,这武功我也用不着。” 张适之连忙摆手,急急地道:“万万不可。这书卷是孟前辈传给你的极宝贵的遗物,而且上面所载的神功都是万卷阁不传之秘,我一个小道士怎能接受呢?!万万不可!” 辞君顿时撅起了嘴,佯作发怒道:“小道士,这就说话不算话了?你自己体内真力紊乱,只怕说不定哪个月挺不过去就便要死了,非得练这圣心真诀不可,否则你死了,还怎么护我周全?” 这话说得虽然不甚中听,倒也让张适之无言以对。先前孟夫子谈起过,这圣心真诀应当对这真力紊乱之症颇有效,当时就想传于他,但被张适之婉拒。眼下,辞君又搬出了孟夫子遗命,堵住了张适之推脱之词,看来真是一物降一物。 张适之无奈道:“那好吧。但咱们且说定了,我只练圣心真诀,别的可都不练;待我真力紊乱好些了,便不再习练,这书卷就还给你了。” 辞君这才转怒为喜,嫣然一笑道:“这个随你,你且治好了自己再说。”心中却暗想,到时候我便假装自己练不会这上边的武功,求你先练会了再传我,不怕你不学呢。 她一边暗自得意,一边手中把玩着那把金龙钥匙,忽然吃惊地道:“小道士,你快看看,这上边好像刻着什么古怪图案呢!” 第33章 断刀折剑图 张适之听了大奇,连忙凑过来观瞧,只见这小金龙钥匙的龙尾处,赫然刻着一个圆图章般的纹饰,看样子年代久远,有些模糊不清。 两人借着晨光辨认良久,依稀认出这似乎为左刀右剑,交叉对斩,都齐齐折断了。辞君纳闷道:“江湖中人都将刀剑作为臂膀,最忌讳刀剑折断,这是怎么回事?什么人会将这断了的刀剑作为标识呢?” 张适之自然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无奈地道:“是啊,当真是稀奇古怪。你既然也好奇,想来这并非万卷阁中物,不知是孟前辈从何处得来的。不过,既然藏之于玉牌之中,又传给了你,必然是极为紧要之物,你且收好吧。” 辞君在这脑袋想了想,才道:“也是。刚好我的玉牌碎了,就把这金龙钥匙穿起来,挂在脖子里吧。总归都是爹爹赠我之物,这样反而再不怕它磕着碰着了。”当即用先前挂玉牌的线,穿过金龙钥匙的龙眼,贴身挂了起来。 两人又商量一番接下来的行程路线,均觉得路程虽算不得远,但幽冥教已经盯上了,那幽冥三使端的厉害,还须小心躲避才是。 辞君皱眉道:“小道士,你这副打扮怕要改改了,就扮作书生如何?省的又被魔教人盯上。” 张适之摆摆手道:“我堂堂无涯派掌门,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怎能因为强敌而乔装打扮,传出去岂不被旁人耻笑!”实际上他心中当然晓得其中利害,只不过要他在辞君面前示弱露怯,却也是难以做到。 辞君扑哧一笑,点了点张适之脑门道:“啊哈!你要不说我还忘了,原来你是张大掌门!不过,却是个光杆元帅,一人吃饱全派不饿……” 忽见张适之脸色倏然变得苍白凄楚,辞君才知自己开玩笑触痛了他,心中颇有些懊悔,劝慰他道:“小道士,你这大仇迟早会报的。此刻保全了自己,方能将来报大仇、成大事。大丈夫能屈能伸嘛!” 张适之勉强笑了笑,道:“辞君所言很有道理。是我思虑不周,太过矫情了些。好,就依你所言,暂且扮作书生吧。” 辞君见他不仅并未生气,反而答应乔装打扮,心中也是欢欣异常。当即为他梳头,又到集镇上买来幞头、青色圆领袍等物。待这身打扮一上身,小道士便成了个英俊书生。 辞君笑道:“小道士,哦不,该叫你适之兄才对,哈哈!咱们这就启程,去嵩山喽!” 两人在客栈里简单用过早饭,便收拾行装,骑上马沿着官道疾驰而去。 张适之和辞君担忧幽冥三使追赶,也无心游山玩水,沿途不做稍停,这一日竟驰出百余里。眼见得两匹骏马满身是汗,口中也流出白沫,才勒马停了下来。 此处一马平川,阡陌纵横,到处是大片的良田,但没什么村庄。偶然看到一两个,却也是人去室空。 辞君奇怪地道:“这里田地肥沃,为何不见有农民前来耕种呢?这房子也好端端的,就这样荒废了,甚为可惜呢!” 张适之蓦地想起先前在周家村里的遭遇,便长叹一声道:“这良田固然很好,但未必归农民所有。怕早被东都里的达官贵人,或者左近豪族给占了,哪还有寻常百姓的事?” 辞君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之前率鹿监的人,一出手就给爹爹一百亩良田,原来都是这么得来的,真是令人愤慨。农民既没了田地,自然要离开村庄,去往他处了。” 两人牵着马,沿着乡间小路缓步前行。这时残阳如血,在西边远远地坠入地下,只留一抹红霞怅然若失,兀自挂在天边。 张适之显得心事重重,叹口气道:“辞君,你还是天真了些。这失了地的农民倘若能逃到他乡开荒垦田、安居乐业,自然是好的。可你却不知道,朝廷连年开战,无数健儿被遣往北国南疆,到头来能归乡的不过十中一二。唉……” 辞君闻言大吃一惊,良久才道:“原来竟有这等事。我在阁中时,常听爹爹说,咱们大唐文治武功远迈往昔,四夷无不宾服,皇帝可是被尊为天可汗呢!这中间又是怎么回事?” 张适之望了望天边黯淡下来的晚霞,悠悠道:“当然,富国强兵没什么不好的。只不过天道循环,往往盛极而衰、盈满则亏,终究不能恒强。眼下,咱们中原毕竟还算太平,寻常百姓数十年未见烽烟。但我总觉得要有大乱子,咱们在寻访时须加以注意。” 辞君听了似懂非懂,总觉得这些所谓的气运啊、大势啊,离自己甚远,听不懂也看不透。只好对张适之道:“好,虽然我听不太懂,但我听你的。对了,除了忧国忧民,你倒是也忧一忧今晚咱们去何处投宿啊?” 张适之哈哈一笑道:“如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看咱们今晚就露宿于野吧。反正天朗气清,正是好春光,难得的闲情雅致呢!” 辞君樱桃小口一抿,娇笑道:“谁要住在这荒郊野外,羞死人了!咱们还是找个林子吧,这样更稳妥些。” 于是,两人四处眺望,影绰绰地看到西南两三里外似乎有一个村庄,但看不到丁点灯火,看来又是一个荒村。 张适之和辞君来到村子里,果真荒草丛生,空无一人。两人来到村子当中,见一处宅子尚且完好些,便信步推开柴扉走了进去。 屋内早已空空如也,寻了半天才找到一个豁口的瓦罐。张适之一摸粮袋,竟然只剩几十颗米。无奈之下,只得请辞君先把火生起来,自己出门看看有什么裹腹之物。 出得门来,到处是一尺多高的蒿草,细细一看,倒是有不少野兔和雉鸡的踪迹。张适之心中便有了计较,随手捡起几颗石子,扣在手中。 忽然,前边野草摇动,原来是一只野兔受到惊吓窜了出来。张适之随手一弹,石子急射而出,正中野兔腰腹,双腿蹬了几下,便不动了。 张适之心中大喜,自嘲道:“射星妙手竟成了射兔妙手,甚好甚好!”拾起野兔继续往前走,远远便看见一只雉鸡在树丛里啄食,看样子悠然自得。 本想走得近些,再用射星妙手如法炮制,不料才迈出两步,那雉鸡竟扇动翅膀飞了起来,眼见钻入一间房屋的窗内去了。 张适之连忙追了过去,轻轻推开房门,只见那雉鸡竟在床铺上筑了个巢穴。立即催动射星妙手,石子嗤的一声正中雉鸡脖颈,登时歪头死去。 连收一兔一雉,张适之便打道回府。路上见这村子人迹罕至,成了飞禽走兽的乐园,心中不由得唏嘘不已,但愿那些曾经的主人一切安好罢。 回到房中,辞君已将火燃旺,还不知从哪里找到了水,把瓦罐洗刷干净,煮起了稀米粥,此刻已香气扑鼻了。 张适之麻利地拔毛剥皮,开膛破肚,很快便将猎物收拾干净。两人一起动手,用剑将这一兔一雉斩成碎块,撒上些盐巴,一股脑丢入瓦罐中,咕咕嘟嘟地炖了起来。 这时,一轮圆月升了起来,恰巧从窗口照了进来,室内顿时满是清晖。 辞君轻轻道:“圆月荒村,野味销魂。道士在侧,不羡仙人。小道士,这一晚真好,只怕是永生难忘啦!” 张适之望了望明月,又看看辞君如水一般的眸子,心中也十分平静喜悦,有心对辞君说几句体己话。不料忽然想起了什么,惊叫道:“糟了!今天是月圆之夜,莫非又到十五日了吗?” 第34章 儒道难同流 辞君闻言,略略算了算日子,颤声道:“正是。如今没有高手为你行功护法,你也没有扶摇丹佐助,这真力紊乱发作起来,可如何是好?” 张适之惨然一笑,道:“莫急,车到山前必有路。眼下不是还没发作呢嘛,先填饱肚子再说。话说,我都听到某人肚子的咕咕叫声了!” 辞君也忍俊不禁。既说到此,果真闻到这一罐汤香气浓郁,引得人食指大动。两人寻来细树枝,用剑略微加以修整,做成了两副筷子,便吃将起来。 这雉鸡和野兔长年盘踞在此,少有人前来捕捉或打扰,因而长得十分肥美。这锅汤炖得烂熟,肉块香鲜,汤汁美味,让自小锦衣玉食的辞君大感新鲜,直吃得满头大汗。 两人吃罢了肉块,又将汤水你一口我一口分而饮之,这才算尽兴。 望着窗外的一轮明月,辞君忽然道:“倘若时光就此停在这一刻,那该多好啊!” 张适之也颇为感慨,沉声道:“明月照古今,眷顾有情人。只要咱们待在一起,哪怕没有这月光、美味,也是极好的。从今往后,这明月便是我们的老友,咱们和明月兄每月十五相会,不聚不散。” 辞君嗯了一声,良久才道:“眼下没多少时间,咱们应当早做准备。你快快练一练圣心真诀,说不定会有奇效呢。” 张适之依言拿出孟夫子所留那卷《万卷刀笔录》,按照上面记载的功法习练起来。辞君关好门户,手里握住自己惯用的兵器神笔枪,静静守在一旁,显然是为了防止可能出现之人的打扰。 这圣心真诀乃是万卷阁至宝,由祖师孟不疑所创,历经历代阁主百余年精雕细琢,终成武林中一等一的内功心法。这功法讲究天人合一,共分为九品,从正心诚意起始,经过不断行功演练,可导引真力与人身肉体融合共生,同天地万物感应共荣。据说到了九品的至高境界,不仅能够使真力无穷无尽,乃至能挟风雷之威、乘雨露之泽,实在是奥妙无穷。 本来儒、佛、道、俗、官五家流派的内功各有千秋,功法宗旨义理、导引路径全然不同,仓促间改练别家内功往往极难成功。何况这儒家讲究入世积极有为,与道家提倡出世清静无为,端的泾渭分明,练起来更是难上加难。 好在张适之资质上佳,尤其性格随性宽怀,既能静下心悟道,又能豁出去搏命。加之近段以来备受历练,心智境界又与昔日大为不同,反而超脱了不少。 这圣心真诀功法要旨并不诘屈聱牙,张适之修炼秋水长天功多日,又有五十年真力为基,这时改按真诀行功,倒也能入得了门。因此,进展远较一般人快,不到一个时辰就练成了第二品。 正待张适之满心期待继续突破之时,忽觉体内真力有异。原来各自蛰伏于五脏的五股秋水真力,似乎感知所行功法非比往常,蓦地扰动起来。 待连忙吐纳导引一番,并无改观。忽然,肝脏处那股真力异常活跃,片刻功夫竟然沿着经络,自行压制其余四股真力去了。 原来,这肝脏对应木,正与这儒家内功圣心真诀相合,是以此处真力便借势做了主。张适之不知是福是祸,只得催动圣心真诀,为之稍稍助力。 这五股真力出自道家同源,本来都在伯仲之间。不料今日肝脏附近这一股却突得强援,蓦地暴起,自行按照圣心真诀功法运转周天,自然而然与其他四股发生了冲突。 不一会儿,张适之便觉得周身忽冷忽热,丹田之内翻江倒海一般,就连四肢也不听使唤起来。 辞君在一边看着他,见他依旧在打坐,双掌上下相合,只不过眼珠在滴溜溜转动,还道他行功之余故意搞怪,便撇了撇嘴,径自将头转向窗外看起了月亮。 张适之心中暗暗叫苦,此刻自己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内息紊乱至极,已然到了走火入魔的紧要关口。稍有不慎,怕就要真力狂涌,筋脉尽碎了。 但此刻,既无灵丹妙药,又无高手护法,张适之只得兵行险招,小心导引那股真力流转,遇到其余真力相斗时,也只得意守丹田,坐观成败,丝毫插不得手。 好在这股真力借助圣心真诀功法,竟然分外勇猛,相继压服了心、脾、肺处真力,悠然行至肾脏处。 这肾脏主水,与道家功法属性相合,是以此处这股真力颇为强悍。果不其然,两股真力甫一遇上,便纠缠起来,你争我夺十分激烈。 辞君回头一看,只见张适之头上忽而冒出白色热气,忽而又眉发染霜,还算英俊的脸也是一阵红一阵白,便觉得十分奇怪。连忙问道:“小道士,你这是怎么了?难道功力精进到更高境界了吗?端地如此厉害!” 张适之急得眼珠上下乱滚,生怕辞君在他身上动上一动。此刻,倘若有人稍微扰乱,哪怕是轻轻一推,也会打断行功,他将因此遭遇反噬,必死无疑。 辞君见他还是不说话,只顾着挤眉弄眼,嘟囔道:“臭道士,亏人家还关心你呢,结果就知道挤眉弄眼,戏弄人家,不理你了。”说着,又回头看月亮了。 张适之略略宽心,便聚精会神继续导引这股真力与肾脏真力对抗。那肾脏真力毕竟以逸待劳,本身又强悍,渐渐占了上风。其他三股原已被压服的真力受到感应,竟也蠢蠢欲动起来。看样子,再这样下去,局势怕要逆转过来,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事已至此,张适之别无他法,只得铤而走险,暗自运起控鹤九式,意在对真力加以控制。 本来平日对敌之时,张适之往往善用控鹤九式,相机导引调整体内真力,多半能出其不意,产生奇效,从而立于不败之地。但今日这种自身真力互斗之事还从未遇到过,不知此法可否奏效。 张适之催动控鹤九式,先依次平复躁动的三股真力,随后又小心驾驭那股肾脏真力,意图减弱其对抗之力。不料,那真力竟不听使唤,仿佛发狂了一般,兀自斗勇斗狠,眼见得就要把肝脏真力击败。 此时此刻,当真到了万般凶险的时候。正待张适之无计可施时,辞君忽然回了头。只见她皱了皱眉,继而贝齿轻咬,仿佛下定了决心,一下子便张开了双臂,向自己拥来。 原来,辞君见小道士久不做声,便心中诧异起来,回头一看竟然满头霜花。还道他行功艰难,畏寒怕冷,便想以娇柔之躯抱他,好施以温暖。 张适之禁不住心中哀叹:吾命休矣! 第35章 荒村生死场 正待小道士张适之即将“死”于孟辞君的温柔一抱之际时,忽然远远地传来一阵马蹄之声,在幽寂的月夜显得分外清晰。 辞君略一迟疑,连忙转身拿起神笔枪,轻轻伏在窗台之下,借着清亮的月光瞧去。 张适之心道“好险!”,差点被辞君一抱呜呼,但又来不及释然,便有不速之客靠近。一旦闯将进来,冲了自己的功法,一样是必死无疑。 他不知辞君在那里看到了什么,只听得几声马儿响鼻后,便有脚步之声传来,甚为散乱,至少有两三人。不久,那脚步声便在柴门外停了下来。 辞君却连忙溜了回来,轻声道:“院门外来了骑着马的三人,各携兵刃,不知为了何事。我且去悄悄顶住房门,免得他们进来。”便走到门后,用地上的一根短棒斜立起来,撑住了门。 做完了这些,辞君来到张适之身前,手执神笔枪,静静戒备,以防对方猛然破门而入,伤了正在行功的张适之。 张适之望着辞君瘦弱挺立的英姿,心中感动不已。忽听门外有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又是这么急的事,叫人不得安歇!再怎么着,也得吃饭睡觉嘛!” 另有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答道:“萧老兄莫要生气嘛!既然劳您大驾亲自出马,主上自然有他的考虑。眼下已离得不远,再有三两天也就到了。咱们顺顺当当完成这事,主上自然重赏!” 那苍老声音依旧满心不悦,哼了一声道:“但愿如你所说。唉,老夫一生拼杀,这日子真是过够了。待做完这件事,任凭主上如何赏罚,我也恕难从命了。嘿嘿,回乡下种地去喽!” 另有一个阴冷怪异的声音道:“萧七郎,你可曾听过‘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话吗?就说主上宽宏大量,允你退隐,可你杀了一辈子人,恩怨情仇无算,岂是你想退便能退了的?上官老弟,你说我讲得可有道理?” 原来那青年人复姓上官,他嘿嘿一笑道:“寒冰上人所言有理。咱们不过是主上豢养之人,说好听些叫门客,说得直白些……算了,何必明言呢?总归一条,好好办差便是,多说无益啊!” 那萧七郎火气平息不少,道:“嗨,老哥哥就是这么一说,两位何必当真?我原本离开酒可不成,但此次这趟差也忒神秘了些,竟然严令不得饮酒,老哥哥嘴里都淡出个鸟来了……” 那寒冰上人桀桀怪笑道:“七郎,光喝酒可没意思,你这么一说,我倒也颇有些想念长安喜乐坊的小娘来了呢!你们可不知道,那身姿,那脸蛋,那肤色,啧啧……” 上官听了笑道:“上人所思果真脱俗,不过眼下咱们在这荒郊野外,到哪去给你寻个美娇娘呢?” 萧七郎呸了一口,道:“你这上人号称出家人,却怎地老爱琢磨这下三路之事,好不知羞呢!”显然是还在为刚才寒冰上人揶揄自己而生气。 上官连忙道:“两位好哥哥,如今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断不可同室操戈。此次之事,干系重大,恐怕会震惊武林。主上已遍遣高手,据说就连那位大人物也要亲自压阵呢!此一节还需两位保密,绝不可泄露分毫。这样吧,待事成之后,我做东,就去长安喜乐坊,你喝你的美酒,他找他的小娘,如何?” 那萧七郎和寒冰上人闻言哈哈大笑,显然是甚为满意。忽然,萧七郎道:“我怎么闻到似乎有炖鸡的味道?莫非这院子里有人?便进去瞧瞧吧!” 寒冰上人哼了一声,讥笑道:“萧老七真是有些不中用了,深更半夜哪有什么鸡?我怎么没闻到,怕是你饿得昏了头吧?!” 萧七郎却不理会,一掌推开了院门,耳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向着张、孟二人藏身的屋子走来。 两人连忙屏住呼吸,辞君更是已经捏了个剑诀,随时准备一跃而起,刺死这即将闯入门的萧老七。 原来,功力极高之人耳力、目力也往往十分厉害。三人在院外休息闲谈,距离张适之和辞君不过二十丈,幸有蛙鸣虫叫之声,方才有所遮蔽。如今,这萧七郎越来越近,眼见得便要识破二人藏身处。 就在这时,上官哈哈笑道:“萧老兄,何必多事呢?咱们这就启程吧,待天亮到了盘龙镇,烧鸡烧鹅随你挑!” 萧七郎叹了声,边走边道:“算了,即便是有,怕也是哪个过路乞丐偷吃的鸡。咱们这就再行个三十里,到盘龙镇吧。不过,咱们可说好了,到底去哪你可得给老哥哥交个实底,不然我心里总没个谱!” 寒冰上人也赶忙道:“萧七郎这话我倒赞同。这都走了上千里了,怎地连到底去哪、对付谁都不知道,真是岂有此理!” 上官一听,这两位老兄难得达成一致,却是针对自己而来的,只得苦笑道:“主上有令,未到目的地十里内,不得泄露此次计划内容,违者虽胜亦斩!小弟实在是不敢啊,毕竟大好头颅被斩了去,怪可惜的!” 萧七郎怒道:“又拿主上来压我们!此刻是荒郊野外、深更半夜,你悄悄告诉我们又何妨?难道我们会说出去么?即便是说了,又有谁会在此偷听呢?杞人忧天嘛!”那寒冰上人也连连附和。 上官无奈,只得略微压低了嗓音道:“好吧,咱们都是自家兄弟,眼见得距离目的地也不甚远了,便略微透露一些,也好教两位哥哥心安。此行目的是闯山,对头是……”他嘿嘿笑了笑才道:“上人——的同行。只能说这些了,万万不要再为难小弟啦,还请哥哥们恕罪!” 那萧七郎听了当然不甚满意,还想说什么,却听寒冰上人道:“哦,原来如此。眼看就是子时了,还是赶路要紧,走吧。哎,上官老弟,你说这盘龙镇有没有什么勾栏瓦肆啊?有时候,乡村小娘也别有风情呢……” 上官见他淫心又起,只得一边收拾行装,一边敷衍道:“放心,只要有一定让上人好好销魂一把。咱们快快走吧,迟了也不好交差呢!” 不一会儿,便听马蹄声得得,那三人骑马远去,小院又重归平静。 辞君转头一看张适之,却忍不住大叫道:“小道士,你可不要吓我,这可如何是好啊?!” 第36章 羞涩渡劫难 原来,张适之体内秋水真力,已行将压制住受圣心真诀催动的那股真力,内息运行眼看就要逆转过来。此时,外人看来,张适之已全身僵住,就连袍衫上也有不少寒霜,甚为可怖。 辞君大惊失色,连忙去重新生火,意在用火光温暖于他。张适之见辞君为己忧虑、操劳的身姿,深感两人情谊至深,虽至今尚未明言,但早已暗许终身。 转念却又想起师祖遗命、合派大仇,以及挽救乾坤大乱的使命,不由得黯然神伤: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做,自己却就要死在顷刻,这如何对得起辞君的一片深情,对得起师祖的临终嘱托,对得起道家的擎天宿命? 即想到此,忽然悲从中来,忧愤之情更为炽烈,不料那股肝脏处的真力竟然战意高昂起来。 张适之是何等机敏果决,当即感应到这真力的细微变化,奋力催动圣心真诀,激励这股真力抵抗肾脏真力。很快,两股真力重归均势,身上寒霜也渐渐融消。 这时,院门外却又传来脚步之声。辞君猛然一惊,只得掩灭火堆,手执神笔枪前往窗口探看。不料看了一眼,就满面羞红退了回来。 只听一男子声音道:“卉姐姐,此处十分僻静,咱们歇歇,也好让我再亲上一口。”接着“啪”的一声,似乎是打手,便有一女子娇媚地啐道:“吴四郎,你好大胆子,我可是你主母!怎地老动手动脚的?” 那吴四郎嘿嘿笑道:“卉姐姐,咱俩早已享过敦伦之欢了,这时又何必分什么主仆?再说了,不是卉姐姐老是眉眼如春地看着我,我又哪敢打你的主意呢?嘿嘿嘿……” 那卉姐咯咯娇笑道:“呸!谁曾那样看着你过?不要以为你吴四郎生了副好皮囊,便入得了我的法眼啦!你倒是色胆包天,光天化日的竟敢到我房中动手动脚,也不怕我家那位剁了你!” 忽听得“波”的一声,想来是这吴四郎亲了那卉姐一口,又惹来几声咒骂,不过听起来倒像是在打情骂俏。 吴四郎只顾笑道:“哈哈,胡大侠事务繁忙,连卉姐姐这样的美娇娘也顾不上,我便只好为主分忧,伺候你卉姐姐啦……” 卉姐让他亲了几口,又笑骂道:“你这天杀的贼子!先前非要拉我下水,如今又哄我出走,却来到这荒郊野外做这些龌龊事!你快说说,到底要带我去哪?不说清楚,我可要回去告诉老胡,一剑斩了你!” 忽然一阵衣物窸窣之声,只听吴四郎嘿嘿笑道:“最是卉姐姐这一捧暄软舍不得、爱不够……唔,姐姐放心,我真只不过托胡大侠的威名,带你来这郊外乡下耍上一耍,明日便回汴州。看,天为帐幕地为床,明月羞看卉娇娘!姐姐可喜欢我这安排吗?” 那卉姐听了吃吃笑了起来,顷刻竟然发出轻哼之声。辞君早羞得捂住双耳低下了头,恨不得有条地缝钻进去。 忽听嗤嗤两声,那对男女各自哼了下便没了声息。辞君连忙抬起头一看,却是张适之站在窗台前,在那两人即将作出不堪之事时,用射星妙手击倒了他们。 辞君嗔怪道:“这都是些什么人啊?先是一帮杀人越货的强盗,又来了一对不知羞耻的男女!都怪你,选了这么个破地方……哎,不对啊,小道士你行功完毕了吗?刚才看起来倒很吓人呢!”言辞间已由抱怨转为惊喜,说着竟扑入张适之怀中。 张适之朗声笑道:“万卷阁圣心真诀果真是神功,我刚刚突破第三品,便能压制真力紊乱,眼下想来已安然渡劫了。不过,刚才那男女也忒不像话,我便击晕了他们,免得污了我们的耳朵。” 辞君听了这后边两句,方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张适之怀中,顿时羞红了脸,连忙后撤两步退了出来。口中忙不迭道:“你没事就好。赶紧休息吧,天快要亮了,咱们还得赶路呢!” 原来,适才张适之忧愤之极,圣心真诀以儒道为本源,向来心系天下,恰好与这忧愤之情相合,因而迸发出极大潜力,竟一举制服了那最后一股真力,从而止住了内息紊乱的爆发。也借此机会,张适之突破了圣心真诀第三品,真力愈加精纯。 既然平安无事,两人便放下心来,各自在屋中干草铺上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窗外枝头鸟鸣之声便惊醒了二人。张适之一伸懒腰,顿觉神清气爽。显然,经过昨夜一番真力内战,不仅身体、功力没有丝毫受损,反而更觉内息平稳、真力澎湃。想必这真力和人一样,越经磨炼便越强大。 两人简单收拾行装,便推门而出。来到院中,只见一男一女兀自在墙角柴草上昏睡。不过身姿却极为不雅,衣服也多有裸露,可算得是春光乍泄。 辞君连忙捂住双眼,恨恨地道:“这也、也太羞人了!可怜那胡大侠到底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夫人和门人!小道士,你快别看啦!咱们可别管他们了,径自走吧,看他们光天化日下醒来时,到底羞也不羞!” 张适之原想着弄些柴草略加覆盖一番,听辞君这么一说,顿觉颇有些恶趣味,便欣然同意。两人自到屋后小树林中牵了马匹,便打马而去了。 原来,昨天两人先安顿好马匹,才寻到此屋,中间颇有些距离,是以昨夜竟无人在此处发现二人踪迹。 张适之边走边道:“辞君,前面便是盘龙镇,咱们快些走,到了镇里再打尖,可好?” 辞君想了想,道:“昨夜那三人似乎也要去盘龙镇落脚,看他们样子不像好人,倘若咱们遇到他们,不会惹什么麻烦吧?” 张适之一拍胸脯,扬天笑道:“本道长现在可是身康体健,遇上他们也无妨,说不定还可除暴安良一回。如此,咱们就直奔盘龙镇吧!” 辞君点头应允,两人便扬鞭催马,在初升朝阳的映照下向着盘龙镇驰去。 第37章 逐走盘龙侠 行至盘龙镇,已到中午。张适之和辞君饥肠辘辘,一心想找个馆子好好打打牙祭。不想这盘龙镇是中原大镇,人口稠密,店铺林立,南北各色饭馆均有,甚至还有那风情独特的西域波斯餐馆。 两人转来转去,竟不知吃些什么好。辞君犯愁道:“这美食如此之多,我都想尝尝,但毕竟只有一张口,这可怎么办呢?” 张适之一拍大腿道:“哈哈,这个简单。咱们只管拣人多的馆子去,定然不错。” 辞君闻言大喜,两人又转了一圈,见这家“清风酒楼”人声鼎沸,食客众多,便信步走了进去。 早有小二过来牵去马匹照看饲喂,又有一人迎两人进了店中。只见这酒楼甚大,前后两栋楼,各有三层。前楼是酒楼,供应美酒佳肴,后楼则是客栈,供往来客人歇脚住宿。 两人却也不着急住下来,径自让小二领上前楼二楼吃饭。见这一层东南角靠窗处有一张桌子空着,辞君素手一指便道:“就坐这里吧,倚楼观风景,甚好。” 不料那小二却摇摇头,神色尴尬地道:“两位客官不妨另寻佳座,这个……呃,这张桌子没什么好的,前边有更好的。呶——”说着指了指中间的一张桌子。 辞君颇觉奇怪,不悦地道:“你这小二,怎地啰里啰嗦的,那张桌子明明空着呢,我们为何要另寻他座?适之兄,咱们就坐那里吧。”两人早就商定,当众就以兄妹相称,免得暴露张适之小道士身份。 小二却又是摇头,道:“姑娘,莫要为难小的。实话说了吧,这桌子乃是别人预定了的,所以只能请两位别处就坐。还望见谅!” 张适之颇为不悦地道:“预定?吃饭本来讲究先来后到,况且你也并未在上边摆放名签,是不是有人预定,也未可知。呶,这边桌子也空着,上边就写有名签,想必这才是预定的吧。快如实说来,为何三番四次阻挠我们坐那张桌子?” 小二见两次推脱都被拆穿,便带着哭腔道:“两位爷!小的如实说,这桌子乃是本镇大人物的专座,他天天正午来此饮酒,已成定例。小店实在是惹他不起啊!” 辞君忍不住笑道:“小小盘龙镇,难道还真是龙盘虎踞不成?你倒说说看,这大人物姓甚名谁,如何地厉害吧?” 这时,一个掌柜打扮的中年人满脸堆笑走了过来,抱拳道:“两位客官息怒,小二不晓事,扰了您二位雅兴,我随后就责罚于他。这样吧,这次我做东,请二位到三楼雅间就坐,本店招牌菜任君品尝,如何?” 张适之一见这掌柜如此客气,便有意缓和下来。不料辞君却耍起了大小姐脾气,怒气冲冲地道:“店家,你说得有理,那小二也不必责罚,你也不必做东请我们吃白食,本姑娘不差钱。条件只有一个,那便是我们就坐那张桌子。” 那店家笑容顿时僵住,沉吟良久才道:“好吧,天大地大不如客大,就按尊客所言,您二位就坐在那里吧。” 小二一听傻了眼,连忙扯住店家袖子轻声道:“掌柜的,那王大郎眼看就要到了,怎么……”话未说完,那店家却摆了摆手,深施一礼,径自去了。 没奈何,小二带着张适之和辞君来到了那张桌子。两人点了些酒菜,小二唱了个喏便退下了。 张适之望了望辞君,颇有些欲言又止。辞君斜了他一眼,道:“适之兄,你是不是有些嫌我多事呢?” 张适之连忙摇头,道:“怎敢,怎敢。辞君这样做自然有你的道理。咱们只管吃饭便了,吃饱喝足后还要赶路,天黑之前须赶到汴州城中安歇,否则便要被关在城外,还要露宿于野啦!”说着朝辞君挤了挤眼,意在提醒两人在荒村一夜的荒唐遭遇。 辞君啐了他一口,低声笑道:“贼心不改的小道士,你是不是想学那个吴四郎?可惜就怕你一时半会找不来凤姐姐呢!行了,且说些正事。这王大郎如此招摇,想必是此地一霸。咱们张大道士武艺高强,刚好可以除暴安良呢!” 张适之听了这话,只得摇头苦笑。不一会儿酒菜尽数上齐,两人便卷起袖子,大吃大喝起来。 正在两人大快朵颐之时,忽然有人重重地咳了一声。两人抬头一看,却是一个面皮白净,有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文士。这人衣饰精致,腰挂一口宝剑,剑鞘上镶金戴玉,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张适之诧异地道:“这位兄台,不知有何贵干?倘若肚子饿了,我便唤小二过来,添一副碗筷而已。”辞君也望着他,笑而不语。 那文士冷冷地道:“哪来的两个小娃娃,怎地如此不懂规矩?莫非小二没告诉你们,这是本盘龙大侠王家大郎王无敌的专座吗?趁现在大爷心情好,赶紧到别处吃去,不要扫了我的雅兴!” 张适之听了这话,便不再言语,只顾招呼辞君吃菜。两人你给我夹菜,我给你斟酒,旁若无人。 那盘龙大侠见两人如此,忍不住怒从中来,一把抽出那口宝剑来,冲张适之便是一剑。 张适之毫不惊慌,反手用筷子一格,竟夹住了那剑身。盘龙大侠顿时吃惊不小,须知这宝剑乃是他花重金打造,向来削铁如泥,怎地被这区区竹筷夹住,动弹不得呢? 他连忙一翻手腕,竟也抖出一个剑花,随即沿筷横削。这一招倒也机变得当,倘若真力催动起来,真能逼得张适之松开筷子。 正待盘龙大侠以为这绝招奏效而满心欢喜时,忽然张适之口中吐出一块鸡骨,嗤的一声弹在剑身之上。盘龙大侠受此一击,竟再也把握不住,长剑叮当落地,人也呆在了当场。 周边早有食客观看良久,见张适之一双筷子便击败平日里耀武扬威的盘龙大侠,不由得拍手称快。 那盘龙大侠羞愧难当,捡起宝剑放回剑鞘,口中愤愤道:“好小子!竟敢在盘龙镇撒野,你且等着,定叫你和你的小情人脑袋落地!”说完连滚带爬地走了。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张适之和辞君回身向大家抱了抱拳,便继续低头吃饭。 这时,一个身着青袍的中年人走了过来,笑眯眯地道:“少侠好俊的功夫!鄙人仰慕已久,不知可否来此讨杯酒喝?” 第38章 斗酒青袍客 张、孟二人颇觉诧异,这顿饭吃得可真是热闹。一看这青袍客,身姿雄伟,容貌周正,目光深邃,眼窝却是深陷,络腮和下巴上尽是浓密美髯,想来有些胡人血统,这在大唐倒也是常事,不足为奇。 张适之轻轻笑道:“当然可以。兄台请!”便招呼小二过来加了副碗筷和条凳,又嘱咐上些酒菜来。 青袍客也不客气,双手一抱拳坐了下来,便道:“适才见小兄弟仅用一副筷子,便击退那所谓的盘龙大侠,真让人大开眼界。” 张适之淡然一笑道:“不过是些微末功夫。不过单凭那人如此草包,却敢在这盘龙镇耀武扬威,倒也令人惊奇。” 青袍客摆了摆手,道:“一个乡野村夫,不提也罢。不过,小兄弟刚才口吐鸡骨弹飞长剑的功夫,倒真是神妙。如果鄙人没有猜错的话,似乎是万卷阁的绝技呢。” 张适之自知,适才那一口鸡骨,来不及用射星妙手,下意识用了圣心真诀的“达”字诀催动,一击奏效。不由得和辞君对望一眼,两人俱是一惊,此人仅凭一招,电光石火之间竟能看出自家功夫路数,当真厉害。 那青袍客见两人神色一变,心中已经了然,便哈哈一笑道:“好!小兄弟年纪轻轻,便已将圣心真诀练到如此境地,怕是至少第三品了,鄙人佩服万分。敢问,孟夫子是二位何人呢?” 辞君听了这话,不由得鼻子一酸,两滴清泪便淌了出来,也不答话,只顾着大口喝汤来掩饰心情。 张适之知辞君心事,何况也不想随意暴露身份,便道:“兄台怕是认错人了。孟夫子乃是武林泰斗,我们后辈末学,哪有什么机缘能认识他老人家?还有什么圣心真诀,更是没听过也没练过。” 青袍客毫不见疑,点点头道:“原来是鄙人唐突了。孟老夫子乃是我的一个故交好友,可惜已有二十年未曾见过了。前一阵,江湖传言,他老人家已然仙逝,我却是半点也不相信的。刚才无意间瞧见小兄弟功夫,颇有些眼熟,所以有此一问。” 张适之心想,江湖中人皆知孟夫子,这青袍客知道也不稀奇,他虽称故交,但也真假难辨,万一是对头反而多惹麻烦。便道:“哦,原来如此。兄台不是要饮酒吗?来,小弟敬您一杯!”说着便端起了酒杯。 这青袍客也十分豪爽,端起酒杯便一饮而尽,口中大呼好酒。正待张适之欲提第二杯酒时,他却摆了摆手,笑道:“小兄弟,咱们二人就这样对饮,虽然畅快,但也略显无趣。鄙人有个提议,不如做个游戏。” 张适之一听便觉好奇,忙问道:“哦?兄台不妨说来听听。” 青袍客轻轻笑道:“既然是游戏,便得有些趣味。咱们饮第二杯酒时,均不得碰酒杯,也不得别人协助,却要把杯中酒饮了。怎么样?” 张适之听了这话,初觉诧异,转眼就明白,此人不是斗酒,而是为了考校武功,当即点头应允。辞君也十分好奇,禁不住抬起头,盯住二人。 青袍客赞道:“小兄弟,爽快!那这次鄙人就先抛砖引玉,先干为敬了。” 说着,也不待张适之答话,便径自斟满了一杯酒。只见他双手抱在胸前,略略低头,对着那杯中酒轻轻一吸。那酒竟然抽出一条细线般的液柱,升腾而起,直奔青袍客口中而去。这一幕当真是惊世骇俗,恰似江河湖海之上罕见的“龙吸水”。 不消片刻,杯中酒干干净净,尽被青袍客吸入口中。早有旁观食客大声叫好,甚至有人激动地道:“这位怕是龙王爷转世,不然怎地会‘龙吸水’?”说着竟兀自跪拜起来,其他人也不住地称赞、膜拜。 青袍客面带笑意,也不理会那些食客,轻轻道:“小兄弟,鄙人献丑了。接下来,便请你喝酒了。”旁观之人闻言大喜,个个鼓起掌来,期待张适之也有神功展示。 张适之心道:这青袍客武功绝伦,尤其真力修为已臻化境,这一手“龙吸水”功夫想来可独步天下。他既率先展示,想必是逼我使用圣心真诀的功法。我便偏偏不如他的愿。 既想到此,张适之抱拳谢道:“兄台神功盖世,令小兄弟大开眼界。原本我是不敢班门弄斧的,但不忍扫了兄台和大家伙儿的兴,只得勉力一试了。”众人闻言又叫起好来。 说着,便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只见张适之用右手拇指压住中指,轻轻在桌上一弹,酒杯纹丝不动,杯中酒却被震了出来,溅起一道尺许高的水流,张适之一仰头便悉数接入口中,也是干干净净,并没有一滴洒出。 这一手射星妙手功夫,虽然不如青袍客“龙吸水”功夫那般夺人眼球,但这一弹之力如此强劲,酒水挥洒如此精准,功法运用如此巧妙,并不落于下风。是以青袍客也禁不住连击三掌叫好。 周围看客却分成了两派,有的道:“这位小郎君功夫更胜一筹,轻轻一弹,酒便自己飞上了天,飞到了嘴里,那酒杯却纹丝不动。想来神仙常用的隔空取物也不过如此吧!” 另有一人道:“还是那位‘龙吸水’厉害,动都不动,径自把酒吸入口中,明显更胜一筹嘛!”一时间众说纷纭,争得不可开交。 青袍客捋了捋长髯笑道:“小兄弟功法神俊,鄙人佩服得紧。既如此,咱们不妨尽兴,再来饮一杯。这次咱们便碰上一碰,不必再做什么游戏了。如何?” 张适之经历了上一局的斗酒,心中壮了些底气,豪情顿生,便道:“好!一切依兄台所言便是。请!” 辞君连忙为两人各自斟满。张适之和青袍客便各举酒杯伸向对方,两只瓷杯在空中轻轻一碰。 张适之顿觉不妙,一股霸道真力竟从对方酒杯传来,牢牢黏住了自己的酒杯,丝毫动弹不得。这才醒悟,原来青袍客是以碰杯为名,暗地里与自己比拼内力,为的还是刺探自己武功路数。 既如此,便催动控鹤九式,以“群鹤徘徊”这一式来应对。这一式的要诀是随心吞吐真力,忽多忽少、忽左忽右、忽上忽下,恰似一群仙鹤在碧空中肆意飞舞,全然无规律可循。待到对方真力不济或稍有懈怠,便敏锐地趁虚而入,一击获胜。 那青袍客起初笑意盈盈,待与张适之真力对决几回合后,脸色倏然变化,有些阴晴不定,显然是觉察到张适之功法的诡谲之处。 张适之却是面平似水,待对手真力奔涌而来,便虚位以待,主动退避三舍;待他真力潮落,便催动真力前去扰动,使之不得安宁。 当然,能做到这些,还要归于两人手持瓷杯相碰,而不是各执兵器相拼。因此,两人各用一成功力,只比功法高低而不比真力大小。否则,张适之真力不纯,怕早就落败了。 青袍客忽然哈哈一笑,轻轻收回真力,一仰脖将杯中酒饮尽。张适之也是轻轻一笑,仰头尽饮杯中酒。 那帮无聊看客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觉得两人不过碰杯时间稍长,也没见什么神功绝技,便感兴趣索然,摇摇头各自散去了。 这时,青袍客却诡秘一笑,压低声音道:“贤弟原来是道家功夫,鄙人走了眼,失敬失敬。唔,这盘龙镇不宜久留,二位尽快走吧,再迟些怕有性命之忧!” 第39章 截击幽冥教 张适之和辞君听了青袍客这话,颇为震惊,不由得相互对望了一眼。见辞君略略摇头,示意不要纠缠,只管吃过饭后离去即可。但张适之转念一想,这青袍客十分神秘,似乎与万卷阁颇有瓜葛,自己本来就是要在江湖上寻访,多了解一些反有裨益。 想到此,便道:“谢兄台示警。不过,小弟却想多问一句,这小小盘龙镇缘何如此凶险?” 青袍客诡秘一笑道:“就知道贤弟快人快语、机警过人。既如此,鄙人便如实相告了。两位可知我是谁吗?” 张适之淡淡一笑,沉声道:“哦,不知。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青袍客十分机警,左右悄悄看了一遭,方才道:“鄙人复姓胜屠,草字万里。长居边塞,这是我十年来第一次踏足中原。” 此言一出,惊得张适之和辞君几乎拿捏不住手中酒杯和筷箸。早听孟夫子说起过,这天下第一大帮会便是守捉英雄会,总帅胜屠万里更是英雄了得,人称“万里无敌”。不想竟在这盘龙镇遇上了。 张适之连忙起立抱拳,激动地道:“啊,原来是胜屠总帅,晚辈张适之见过前辈,实在是失敬!” 那胜屠万里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便把张适之扯得坐了下来,笑眯眯地道:“适之何必多礼。我此次出来,算得是微服,外加敝会一向小心行事,不愿太过招摇,免得横生枝节。哦,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辞君连忙欠身道:“前辈在上,晚辈孟辞君有礼了!” 胜屠万里轻轻敲了敲桌子,以示回礼,接着便正色道:“二位都是江湖儿女,英姿非凡,我见了实在是欣喜得紧。眼下情况十分紧急,是以仓促与你们见面。不知适之和辞君可曾听说过幽冥教吗?” 张适之连忙点头,道:“不仅听说过,还打过几次交道。”当下便简要讲述了夜宿歇马集的惊险遭遇,只不过略过了更早的微山顶一战。 胜屠万里边听边颔首,末了沉吟道:“很是惊险呐!难为贤弟了,那幽冥三使颇有些手段,特别是首座莫还阳武功奇高,又工于心计,十分难对付。既然他们在这附近出现,便说明敝会斥候情报所述不假。” 张适之忽然想起一紧要之事,连忙又道:“前辈,我记得那晚勾魂使许期期似乎提及他们教主也在附近,因此两人才仓促离开,放了我和辞君。不知前辈可了解他们教主吗?” 胜屠万里闻言一惊,思忖片刻才道:“这幽冥教主叫做许苍黄,据传武功深不可测,一向深居简出,极少在江湖露面。想不到这次他竟亲自现身,看来此事越发棘手了。嗯,事不宜迟,咱们长话短说吧。” 说到这里,胜屠万里猛地饮了一杯酒,又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道:“幽冥教是近十年来崛起的武林门派,只因行事诡秘,外界对他们知之甚少。不过,这幽冥教似乎对奇珍异宝甚为渴求,经常四处派出鬼差搜罗、抢夺,因此屠灭了不少小门派。是以武林正道多以魔教视之,屡屡与之发生争斗,却败多胜少。” 张适之禁不住想起泗水河畔,那鬼差逼迫微山剑派供奉火烈神鹬和幽玄彩蚌之事,便奇道:“他们作为武林中人,不好好修习功法,专门干这些杀人越货的勾当做什么?莫非想做富可敌国的大财主不成?” 辞君也忍不住插嘴道:“我听爹……不, 听别人说,幽冥教十分毒辣,包藏祸心。难道他们想暗中积蓄力量,占山为王吗?”她显然是不愿提及孟夫子和万卷阁,是以临时改口。 胜屠万里听了也不深究,只是笑道:“两位猜测有些道理。但据敝会所知,这幽冥教搜罗这些奇珍异宝,大多是为了炼丹。想必你们也有所了解,任你功法再精妙,如果没有灵丹妙药加持,终难臻于化境。那教主许苍黄一心想横扫群雄,独霸武林,不仅苦练十八层幽冥大法,还一直尝试炼制‘聚魂丹’,以期功力大成。” 张适之这才明白,原来这幽冥教并非似寻常恶贼强盗那般,却另有更大图谋。忽然想起一事,便信口问道:“前辈,这许苍黄是否精于掌法,听说叫做什么‘修罗掌’的,不知您是否了然?” 不料,胜屠万里却摇了摇头,道:“适之,我这倒从来未曾听说过。只知道许苍黄是少有的天赋异禀,所习练的幽冥大法,已突破第十二层,江湖上罕有敌手。这次恰好他也来了,刚好试试是我的太平心经厉害,还是他的幽冥大法厉害。” 张适之听了禁不住热血沸腾,倘若能一睹当世绝顶高手许苍黄和胜屠万里对决,那再好不过了。何况,这对探查灭门一事也多有帮助,因此便有意参与进来。他望了一眼辞君,才道:“前辈,这次幽冥教精锐尽出,难道是预备在这盘龙镇抢夺什么至宝吗?” 胜屠万里捋了捋美髯,笑道:“适之问得好。不过,这次却不是他们要抢夺什么东西,而是我们守捉英雄会要抢夺幽冥教的至宝。” 张适之和辞君听了这话更觉惊奇。连忙左右看看,却见食客已经少了不少,只有稀稀拉拉的七八个,均已喝得东倒西歪,只顾着胡言乱语。 胜屠万里却是毫不在意,续道:“两位放心,我早用‘密音入耳’的功夫与你们交谈,所说的话外人三步之外便听不清楚了,何况周遭无非是些酒囊饭袋,断无走漏秘密之忧。” 见两人点了点头,胜屠万里轻声道:“我得到敝会斥候密报,先前幽冥教中人在润州,从紫金派手中夺得一件至宝,为此还把这个紫金派上上下下屠了个干净。眼下就要运送宝物,往太行山中的幽冥教总坛去。敝会得知消息后,接连折了十个斥候和内线,才探知今日子夜,幽冥教高手携宝物将途经盘龙镇。” 张适之听到这里,不禁深为守捉英雄会众人正义之举所感动,轻声道:“原来如此。魔教得了这宝物,想必对其实力会有极大提升,不然许苍黄和幽冥三使也不至于亲来迎接。前辈,自古除魔卫道乃壮士之责,倘若总帅不弃,晚辈自当义不容辞!” 第40章 妙算无遗策 那胜屠万里闻言击节叫好,道:“适之果然英雄少年!那好,今夜行动你和辞君姑娘跟着我便了,咱们也好相互照应。走吧,这顿饭我请啦!” 辞君嘴张了几张,终究没有说出话来,只好收拾行装,跟在张适之后边,随着胜屠万里走了出去。 店小二待他三人走远,才过来收拾杯盘,不料却大叫起来:“啊!掌柜的,您来瞧瞧,这瓷杯子怎地嵌入木桌子里了?刚才那三位是什么人,竟如此厉害,莫非是天兵天将下凡了吗?” 张适之和辞君牵了马匹,随着胜屠万里来到盘龙镇北边一座破落的小庙里。这庙掩映在一片绿柳林中,供奉的乃是道教鼻祖太上老君。唐代天子素来以道教为国教,自称老子后人,是以全国道观极多,遍及城镇乡野。 此刻日已偏西。进得庙中,只见是一个小小的院落,神像金身有些斑驳,陈设法器也不甚整齐。来来往往有十几个道士,但举手投足间颇有英武之气,与寻常道士气定神闲的做派全然不同。 见张适之面有疑虑,胜屠万里笑道:“这里原本是一个破庙,但好在还算隐秘,这次就作为我们的驻足之地。来往道士都是敝会的兄弟扮的,当然比不得适之兄弟仙风道骨的气韵呢!” 张适之这才明白,连忙摆摆手,笑道:“前辈说笑了,晚辈哪有什么气韵?倒是会中兄弟一个个英武不凡,不改健儿本色。”两人相视一笑,携手步入正堂。 早有几人迎了上来,见到三人连忙抱拳施礼,为首一位道:“总帅,据斥候来报,幽冥教护宝队伍距离盘龙镇不足二十里,路线、人手等均无异常。” 张适之一看此人,颇觉得熟悉,仔细一想竟是先前在万卷阁见过的副帅葛步青。葛步青显然也认出了张适之和辞君,连忙点头致意。 胜屠万里率众人围着堂中方桌站定,只见桌子上铺着一幅标记得密密麻麻的地图。他“嗯”了一声,指着图中一处道:“步青兄弟辛苦了。这幽冥教中人是到了此处了吗?” 葛步青低头看了看地图,肯定地道:“正是。眼下他们正在缓慢行进,显然是积蓄马力,好在夜间急进。山字营胡旅帅正带着弟兄亲自监视,每半个时辰报一次,想来定无差池。” 胜屠万里甚是满意,点了点头道:“嗯,甚好。还须继续紧盯,这幽冥教诡谲异常,万不可松懈。对了,幽冥教护宝队伍带队的是哪一个?可探查清楚了吗?” 葛步青连忙道:“这个还在探查中,兄弟们不敢靠得太近,免得打草惊蛇,所以一时间难以确定。单从举止推测,似乎应是幽冥教司命长老拓跋定。此人号称剑魔,一手魑魅剑法横扫河朔,不少正道高手命丧在他剑下,绝不容小视。” 胜屠万里看了看张适之,笑道:“步青兄弟,这位适之兄弟剑法通神,我看倒是可以和这拓跋定斗上一斗。” 葛步青连忙抱拳道:“啊哈!适之兄弟,万卷阁一战击败率鹿监崔至尧,可谓神勇之极。还有辞君姑娘,名门千金,风华绝代。想不到,咱们几位却在此又见面了,幸会幸会!” 见葛步青当面点破了自己和辞君的身份,张适之只觉得脸色有些发红,偷眼看了看辞君,却见她满脸春风,并无异样。只得抱拳道:“见过葛副帅!上次突逢巨变,来不及与您切磋,还觉得甚是遗憾呢!不想竟要在此处如愿了。” 胜屠万里闻言只是笑笑,却也并未深究,道:“如此甚好,都是自家兄弟,今晚必有一番恶战,少不得要并肩作战,乃至性命相托。对了,适之,你们上次是在何处遇见的莫还阳等人?” 张适之连忙道:“前辈,我们是在歇马集外围。距离盘龙镇应当有二百里之遥。” 葛步青显然对周遭方位烂熟于心,随手便指出了歇马集的所在。胜屠万里看了看地图,道:“嗯,你们既已到了盘龙镇,想必许苍黄和幽冥三使也已到了。只是他们会在何处呢?” 葛步青一听这话,却大吃一惊,忙问道:“总帅,怎地幽冥教主许苍黄也来了?这可不好对付啊!” 胜屠万里捋了捋胡须,随手在桌子上敲了两敲,言辞坚定地道:“怕什么?我不是也来了吗?这次截击幽冥教,我们多方筹划达半年之久,连风字营旅帅何太清兄弟在内的十几位同袍都不幸捐躯,无论如何都要一举成功。大家尽可放心,今日我们又有适之兄弟拔剑相助,自然能马到成功!” 张适之闻言,双手抱拳慨然道:“前辈,葛副帅,众位兄弟,我张适之没什么大本事,只晓得武林正义,也只相信邪不压正。正所谓正邪不两立、大道不可夺,只管搏命死战,没什么好说的。” 这话一出,众人哄然叫好。唯有辞君秀眉紧锁,沉吟不语,似有重重心事。 胜屠万里又同众人筹划推演了一阵,觉得算无遗策了才长出口气,复又坐定。张适之见他在地图前指挥若定,手下几路人马分进合击,安排得妥妥当当,不由得暗暗佩服。 吃过晚饭,终于得了些空,张适之便邀辞君到院中赏月闲谈。其他人早已摩拳擦掌,预备着即将到来的大战,也无暇顾及他们二人。 张适之见辞君仍旧闷闷不乐,便温言问道:“辞君,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些多事,所以心里不甚畅快吗?” 辞君只顾抬头看着明亮的月色,良久才道:“小道士,我原想着咱们这次闯荡江湖,虽然可能艰险些,但也不至于天天搏命吧?罢了,反正手脚都在你自己身上,我也管你不着,只不过有些担心你……” 张适之心头一热,轻声道:“我知你心意。放心,这次和守捉英雄会的高手一同行动,断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即便到了那生死关头,我也一定全力护着你!” 辞君转头定定地看着张适之,忽然扑哧一笑道:“呸!谁要你护着我?我要你也好好的,这大好河山我还没看够、玩够呢!” 张适之闻言,禁不住心花怒放。 第41章 万里遇苍黄 张、孟二人在月下又推心置腹深谈了一番,均觉得彼此互相牵挂、互为依靠,纵然江湖险恶、前路渺茫,但只要能够相携而行,便足以大慰平生。 不觉间月已渐高,夜色深沉。胜屠万里笑着来到两人身旁,和颜悦色地道:“哈哈,江湖儿女,花前月下,可羡煞了鄙人呢!” 两人面色俱是一红,连忙施礼。张适之轻声道:“前辈,到该出发的时辰了吧?咱们需前往何处截击幽冥教呢?” 胜屠万里正色道:“嗯,马上便要出发。至于截击之处,待会儿自然知晓,毕竟干系重大,还请适之和辞君姑娘见谅。对了,我不过痴长几岁,你若不嫌弃,便叫我大哥即可。一直叫着前辈,不仅生分,更把我叫老了呢!” 张适之也忍不住笑道:“好,就依大哥所言。大哥筹划周密,指挥若定,当真是大英雄本色。” 胜屠万里见他欣然改口,便微微一笑道:“大英雄是不敢当的。只不过当年在安西时,时常带兵打仗,如今十几年过去,却仍然旧习难改。好了,这些陈年往事不值一提,咱们这就出发吧。” 张适之见他提及安西之事时神情激越,蓦然回到眼前却又略显萧索,想必这胜屠总帅也有些故人旧事在心头吧。当即点了点头,和辞君跟着他回到先前的正堂中。 副帅葛步青等早已整装待发,只见他们身披皮甲,各执兵刃,以陌刀、长槊居多,显然都是军中旧习,看起来分外雄健,不似寻常武林豪客。 胜屠万里环视一周,豪气生发,铿锵有力地道:“众兄弟,今夜截击幽冥魔教,乃是扞卫正道、护佑武林之举,纵然凶险万分,咱们守捉人却也毫不畏惧。唯愿大家舍命搏杀、以成大功!” 众人听了不由得血脉喷张,葛步青率先低吼道:“诛敌灭国,唯我守捉!忘死力搏,唯我守捉!不离不舍,唯我守捉!”这几句誓言听起来惊天动地,很快在场十余名守捉英雄会众均齐声低吼起来,汇集起来竟有千军万马的气势。 胜屠万里大手一挥,众人鱼贯而出,各自按照部署出发了。张适之和辞君也携好武器,身骑骏马,出了庙门随着队伍往东边急驰而去。 一行人共计十三骑,均身披玄色斗篷,被夜风倏然一吹,便如一排昂扬的战旗猎猎作响,当真威武至极。 约莫半个时辰,便来到了盘龙镇东南侧的一汪小湖边。胜屠万里率众人进入湖边茂密的芦苇荡中,静静埋伏下来。 张适之和辞君均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凶险之极的伏击行动,心中虽然激动,但也颇为忐忑。辞君毕竟是女子,心中惊疑更甚,便伸出素手,轻轻扯住了张适之衣袖。张适之早瞧出了辞君有些不安,当即伸出右手,握住了那只冰凉的小手。两人心有灵犀般相视一笑。 忽然,一阵尖利的“哨声”顺风传来,夜间听起来分外凄厉。胜屠万里轻声喝道:“来了!老胡已经和他们交上手了,咱们暂且稍等,看那许苍黄等人何在!”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兵器相交和呼喝之声,不时又有几声惨叫,显然双方是在搏命剧斗。张适之颇有些按捺不住,但又见胜屠万里按兵不动,一副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只得握紧长剑,继续伏在芦苇丛中。 就在这时,一阵阴风骤起,接着便是一行人急促整齐的脚步之声。胜屠万里示意张适之拨开芦苇叶,指着远远疾行而来的一队人马道:“是了,这应当就是幽冥教主许苍黄了。” 张适之极目远视,只见约两里地外的小路上,一行人身着白衣奔走如飞。又望了片刻,却见队伍中间竟有一银色轿子,由八名白衣人抬着,在月光下泛着幽光,说不出地诡异。 这队伍行走甚快,就连那八名轿夫也看来轻功不弱,银轿子抬得又快又稳,转眼间便到了距此一里地的地方。张适之心想:这轿子中必然就是许苍黄了,好大的排场,却不知武功到底高到了什么地步。想到这,不由得心提到了嗓子眼,握着辞君的手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幽冥教主一行又前进了三四百步,忽然停住了。但队伍却毫无散乱迹象,只不过静静立在当场,纹丝不动,经月光一照,恍如行尸走肉一般。 胜屠万里轻声叹道:“被这许苍黄察觉了,适之兄弟,咱们这就上吧!辞君在此处观战即可,必要时再出手相助也不迟。”这话显然说得十分圆润,意在让辞君在此避战,却又在言语间给足了面子。 张适之也轻轻在她耳畔密语道:“你且在此待着,也好给咱们留个退路,免得一齐陷在这里。务必要听话。” 辞君有心出去与张适之并肩作战,但见这两人均持否定,更何况张适之所言甚是有理,无奈只得作罢,留在了芦苇荡中。胜屠万里便率张适之、葛步青等十二人缓步走出芦苇荡,昂首向不远处的幽冥教走去。 众人刚出芦苇荡,便远远地听到银轿子中有阴沉的声音道:“来者何人,可是守捉英雄会吗?”这声音语调甚平,却无比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宛如当面所讲,显然此人真力惊人。 胜屠万里朗声笑道:“许大教主别来无恙否?不死守捉人胜屠万里在此久候多时了。”这一声平稳有力,瞬间便使人精神一振。 此刻,两队人马相距不过百步,彼此面目已清晰可辨。张适之用心一瞧,那些白衣人均头戴连衣白帽,面带黑铁面具,造型皆为地狱鬼怪,只留双眼露在外边,看起来甚为可怖。 那银轿中人闻言轻叹一声,幽幽地道:“哦,原来是万里无敌。看来本座面子不小啊!不知尊驾在此拦住去路,所为何事呢?” 为首的一人忽然冷笑道:“教主,这守捉英雄会与咱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今夜骤然发难,必然是为了……”张适之一看,正是先前见过的幽冥三使首座莫还阳。 银轿子中轻咳了一声,打断了莫还阳的话,只听他道:“还阳兄弟言之有理。不过,本座自有处置。”接着便抬高声调,冷冷地道:“胜屠总帅,你的算盘打得不错,但这一架本座却不想和你打。你们不妨就此退去,待他日,本座率教中弟子亲赴朔方,到贵会英雄大帐拜会。如何?” 原来,这守捉英雄会势力遍布天下,总坛叫作“英雄大帐”,却设在朔方节度使驻地灵州,以示不忘昔年战死在边关沙场的同袍战友。这本来是极隐秘之事,少有外人知晓,不想被许苍黄当众道了出来。 胜屠万里扬天大笑,良久才道:“我道是幽冥教主许苍黄乃一代枭雄,不料今日一见,竟想做那缩头乌龟!也好,只需将护送的宝物留下,本帅可以放你们一马。” 还未待银轿中人说话,莫还阳却一把抽出长剑,恨恨地道:“胜屠万里,你不过是一个逃卒而已,也竟敢在此大放厥词!圣教主岂是你能出言辱骂的吗?待老夫一剑斩了你的狗头再说!” 银轿中人又是幽幽一叹,道:“还阳兄弟还是如此心急。不过也好,你便去替本座杀了那其余的十一人,只把这胜屠总帅留给我也便是了。唉,为何总要逼我出手杀人呢?” 莫还阳闻言大喜,抄起宝剑便向守住英雄会众人杀来。只见他身形似电,口中长啸不止,如同鬼魅一般,转眼间便杀到了张适之面前。 第42章 初见修罗掌 张适之只觉得眼前一道人影闪过,接着便感剑气霜寒直扑面门。刚想挥起玄黄剑格挡,身侧却有一人跃了出来,口中叫道:“我来会会莫大首座!”便与莫还阳缠斗在一起,仔细一看竟是副帅葛步青。 众人略略后退,为葛、莫二人让出场子。只见葛步青手执陌刀,运用如飞,隐隐有金戈铁马之声。 这陌刀乃是大唐安西都护府精锐将士所用制式武器,选用独产于西域的“乌兹铁”精炼打制而成,十分珍贵。葛步青所用这把陌刀,长约七尺,刀身三尺许,双面开刃,可刺可斩,对抗胡人铁骑最为有效,往往一刀下去,敌人人马俱碎,是以威震蛮夷。 葛步青所练功夫唤做“破军刀法”,由军士临阵杀敌的刀法演化而来,大开大合,简练凌厉,一共十七招,招招追求一击毙命,分外狠辣。外加他身为守捉英雄会副帅,修炼太平心经多年,虽不及总帅胜屠万里精纯,但也非同小可。 那莫还阳的功夫,张适之是见识过的,倘若心无旁骛与之对敌,勉强能撑过百招,之后必然落败。此人浸淫斩仙剑法数十载,乃是江湖一流的剑道高手,而且还不知从何处习得乌龙引神功,夺人刀剑如探囊取物。 两人转眼间已斗了数十招。只见葛步青陌刀刀法雄浑,渐渐有苍黄剑气弥散开来,将一身白袍的莫还阳罩住,恰如西域大漠黄沙一般,杀气凌然。 斗至一百回合,莫还阳忽然揉身一侧,堪堪躲过陌刀斜刺,接着身形急转,逼近葛步青,右手挥出一剑,沿着刀柄长杆横削葛步青持刀双手。 陌刀利在远战,贴身肉搏反有些不便。见长剑削来,葛步青靠前右手倏然一松,躲过长剑,此刻仅有左手持刀。 那莫还阳等的就是这个时机,左手迅即凌空一抓,顿时一团黑雾弥散开来,陌刀猛然一紧,被乌龙引神功吸住,眼见就要脱手。 葛步青心中一惊,自忖从未见过如此神功。幸在他临敌经验甚多,生死之间常有机变,右掌顺势在刀柄长杆上横向一推,左手往前一送,陌刀蓦地一弹,瞬间矫若惊龙,刀尖颤动着扫向莫还阳。 这一招应对极为精妙,一推之力恰巧卸掉大部分乌龙引的吸力,左手再一送登时化被动为主动,竟逼迫莫还阳收功急撤一丈外。 莫还阳平生最得意这乌龙引功夫,不料偏偏在教主眼前未能一击奏效,不免羞愤难当。当即纵身又上,催动斩仙剑法,刷刷刷疾刺而去。 葛步青经此一招,分外留意对手的乌龙引功夫,破军刀法转为守势,严密守住门户,方圆一丈之内水泼不进,只以刀尖攒刺为主,一时间与那莫还阳斗得旗鼓相当。 战至三百回合,葛步青看样子有些力竭,偌大陌刀舞动也迟滞起来,似乎已露败像。莫还阳一眼窥破,连忙催动斩仙剑法,趁着间隙欺近对手,一剑直刺左胸。 这一剑来势甚速,葛步青只得转身拖起陌刀便走。莫还阳哪肯容他走脱,身姿一动,好似人剑合一一般,径自急追,眼看就要刺入葛步青后心。 葛步青眼见难以躲闪,只得收回陌刀,兀自狂奔。 张适之心中大急,如不出意外,五步之内葛步青必然后心中剑,轻则重伤,重则丧命。手中忍不住扣住一颗石子,好随时激发救命。 又往前奔出三四步,葛步青步履踉跄,忽然身子一矮,眼看就要跌倒。众人顿时一阵骚动,自然守捉英雄会人是在惊叫,而对方则在狂喜。 就在这时,倏然一道寒光反身刺向莫还阳,这一招大大出乎众人意料。莫还阳一心想击败对手,不自觉地有所松懈,绝难想到葛步青命在顷刻间,竟能卧身反击一刀。仓促间急忙侧闪,但前冲之力太猛,而来刀又太快,竟是躲避不及。 只听噗的一声,刀尖正中莫还阳左肩窝,当即刺透,血流如注。饶是如此,也算大幸,倘若再往下寸许,便要来个透心凉了。 原来,这一招正是从军中战将马战时的必杀技“卧马回身枪”演化而来,往往能反败为胜。武林中人少有知晓,加之葛步青陌刀功夫出神入化,是故就连莫还阳这样的高手也难免中招。 银轿中人冷冷道:“好一招回马枪!还阳兄弟辛苦了,你且退下吧。”话音甫一落,银轿却忽然飞起,直扑葛步青。不待众人反应过来,轿帘又是一动,一股巨力便压迫而来。 葛步青连忙挺刀一挡,催动真力相抗,顿觉那轿中真力汹涌澎湃,又阴寒逼人,好似那九幽黄泉之水一般奔腾而至。这正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幽冥真力。 正待葛步青支持不住时,忽有一股浓浓暖流从身后传来,顶住了那股幽冥真力。只听那人轻轻笑道:“步青兄弟已建大功,暂且休息,我来亲自会会这许大教主!”正是胜屠万里。 银轿中人忽然真力一收,接着波的一掌打出,一团黑雾氤氲而至,隐隐有厉鬼呜咽之声。这掌风极为凌厉,波及甚广,周围数十步内众人均觉得气息为之一滞。 更为诡异的是,本来已近初夏,天气温暖,此刻被掌风一带,顿觉得分外阴冷,功力稍弱者竟冻得牙齿格格打架,身如筛糠颤抖不已。 胜屠万里不敢怠慢,催动太平心经功法,左手在胸前画了个半圆,右手呼的一掌击出,七成太平真力急吐而出,一道沙黄色雾气便与那团阴冷黑雾相撞一起,发出“轰隆隆”巨响。 这雾气乃是由习武之人真力外放所产生,有质无形,能否伤人全凭施功之人真力高低而定。当然,绝顶高手已达随心所欲的境地,尽可以此为武器,全然不需什么刀剑。 胜屠万里所练的太平心经,乃是前辈高人看透沙场生死,看淡成王败寇,忽然悟道所创,功法卓绝,最能克制霸道的真力。 而许苍黄所练的幽冥大法,是世间至阴的功法,寻常人极难上手习练,功法也很难大成。不料,这许苍黄天赋异禀,竟然突破了第十二层,已达绝顶高手之列。 两人对了这一掌,均不由得心中一震,深有棋逢对手之感。 未几,许苍黄掌法又变,轿子蓦地拔地而起,至一丈多高处忽然轿身一转,横移到胜屠万里头顶,轿门便转作朝下。这时阴风刮过,轿帘轻摇,隐隐露出轿中人来。只见他冷冷一笑,双掌齐出,一股巨力便泰山压顶般狂吐而来。 负伤在身的莫还阳忽然惊叫道:“修……罗……掌!” 第43章 混沌有遗珠 在场众人闻言俱是一惊,原来江湖传言:“宁去阎罗一趟,不挨修罗一掌”。盖因这修罗掌不仅威力惊人,而且甚为邪祟,据说中掌者五脏六腑会逐步寸碎,此种疼痛绝非常人所能忍,往往会发起狂来,乃至暴起杀人,声色可怖,那场面便宛如修罗场一般。 银轿中人这一双掌击出,当真有如地狱门开、千鬼涌来,偌大黑雾弥散开去,笼住了胜屠万里。旁观众人望过去,只觉得影影绰绰,看不甚清。 那胜屠万里也是一派宗师,岂能束手就擒。当即运起太平心经功法,凝聚十成真力仰天击去。只听半空中“喀啦啦”一声巨响,两人真力对撞在一起,一时间僵持不下。 此刻,银轿中人御轿向下击,除却功法真力,还有居高临下的优势在。而胜屠万里双脚踏地,虽然处于下首,但又可借大地支撑之力,这却是银轿中人所不具备的。 两人武功都到了极高境界,本来在伯仲之间,谁胜谁负全看临场机变。今夜两人放单对决,全不用什么招数取胜,主要以真力相拼,意在速胜对手。否则,以两人修为,恐怕要斗至千招以后,或可分出胜败来。 只见两人一上一下,雾气一黄一黑,不时发出爆鸣之声,就连周边人也觉得一寒一温,气息颇为不畅。 正在这时,忽见一道冷光从对面射来,无声无息,直扑全力对敌的胜屠万里。这暗器手法极高,来势又甚快,只有葛步青和张适之发觉,但为时稍晚,眼看难以阻挡。 葛步青只得大叫道:“总帅,有暗器!”期盼胜屠万里能躲过去。张适之却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一颗石子急射而出,只听当的一声,迎头将来物击飞。 饶是如此,这一变故却扰乱了胜屠万里心神,真力稍有阻滞,便被银轿中人抓住时机,双掌连推,猛吐幽冥真力。这一招非同寻常,一共蕴含十八道内劲,逐次袭来,宛如惊涛拍岸、无穷无尽。正是修罗掌中最厉害的一招“直下十八层”。 果然,此招一出,胜屠万里便觉凶险异常,连忙勉力抵挡,但因失了先机、露了破绽,只是堪堪抵住了十六道内劲。被他最后两道内劲一迫,登时气血翻涌,便觉得双掌双臂阴寒难耐,显然是幽冥真力已经侵入肌体。 这种险恶情形,换作其他高手,恐怕轻则武功尽废,重则立时毙命。好在胜屠万里苦修太平心经,危难之间真力自动回收,护住了周身大穴和心脉。即便如此,也呕出了一大口黑血,翻身摔倒。 银轿中人哈哈狂笑,催动银轿复又落地,忽又森然道:“谢安安,怎地如此多事?你道我打他不过么?” 一白衣人连忙伏在地上,不住地叩头道:“教主恕罪!属下只不过是想助您一臂之力,并无旁的想法。教主神功盖世,自然打得过……”话未说完,却被轿中一道黑气射中,猝然倒地,眼见不活了。 那银轿中人冷冷一笑,道:“胜屠总帅,你我实则胜负未分,不过是我教中人自作聪明,他已被我处置了。咱们后会有期,再行比过。今夜,我便要带走那混沌遗珠了,哈哈哈哈……” 张适之和守捉英雄会众早去扶起了胜屠万里,但见他双手已黑,面色也有淡黑色笼罩,显然是受伤不轻。 胜屠万里有气无力地道:“我不打紧,速速拦住那许苍黄,混沌遗珠千万不能落入魔教手中,否则……武林浩劫……咳咳!” 银轿中人方欲离去,却猛听得有一人断喝道:“许教主,我来领教领教你的修罗掌罢!” 此举显然大出银轿中人意料:要知道此刻总帅胜屠万里重伤,副帅葛步青刚刚经历剧斗,更非自己对手;至于其他会众功力低微,恐怕敌不过自己的一根指头。怎会有人如此不知死活,敢在此拦住去路? 银轿一转,轿帘复又朝向守捉英雄会众人。只见一白袍少年挺剑而立,目光炯炯,气度非凡,正是张适之。 葛步青低声急急道:“适之兄弟,你且退下,我来对付这大魔头!” 张适之微微一笑,轻轻道:“副帅,你刚经历剧斗,真力消耗不少,眼下还要护卫总帅安全,不可再以身犯险。再说,我与许教主恐还有一桩旧账要算,正好今夜做个了结!” 原来,张适之除了阻止幽冥教获得混沌遗珠、为祸武林的大义外,尚有一层个人考虑。适才见这修罗掌威力惊人,阴毒无比,看起来与无涯派众人所中之掌颇为相似,因此无论如何也要和许苍黄斗上一斗,为的是查清真相,看他到底是不是真凶。 银轿中人幽幽叹了口气,冷冷道:“你是何人?守捉英雄会无人了吗,怎地推你出来受死?” 张适之哈哈大笑,慨然道:“有道是英雄不问出处,许教主不必问我是谁,只需在功夫上见高低便可,何须饶舌尔!” 说着便催动控鹤九式,飞身一剑刺出,直奔银轿中人而去。 那人咦了一声,道:“剑法不错,可惜了!”便一掌拍出,阴寒巨力透过轿帘压迫而来,依旧是黑雾涌出、百鬼嘶鸣,正是修罗掌中的一招“地狱洞开”。 张适之见幽冥真力来势凶猛,却也不躲闪,当即调动全身秋水真力灌注剑尖,勉强凑了三股。随即一记“风声鹤唳”,长剑倏然抖动开来,幻化出数十道剑光,攒射而出,一股脑儿奔轿中而去。 银轿中人原以为这一掌足以退敌,不料对手却毫不顾自身安危,径自以剑刺来,况且剑招精妙实乃平生仅见。只得收回所吐真力,连拍八掌,漫天掌影便抵住了那簇剑光。 张适之早料到此招,这数十道剑光俱为虚招,乃以引诱对手分兵抵抗,这正是控鹤九式中“风声鹤唳”这一式的精华所在。 见对手真力已分作八处,不待剑招用老,张适之指尖一弹,又将长剑激射而出,如离弦之箭一般,径自奔银轿中人面门。接着,自己向前一纵,身体横在空中,双手伸直捏做鹤嘴形,竟以身作剑,紧跟长剑一起射向轿中。 这三招连发,速度极快,实在是让人应接不暇。尤其以身作剑的打法更是闻所未闻,是以连负伤在地的莫还阳也忍不住叫道:“教主小心!” 那银轿中人自然瞧到这三招机变,蓦地大喝一声,如同阎罗暴走,瞬间便有浓稠黑雾充斥轿中,周遭更是寒气逼人。 在场双方旁观者均大骇,无不揣测:到底白袍少年这舍命一击,可奏效否? 第44章 只剑破危局 正待众人惊疑之时,忽然银轿中嗖的一声飞出一物,直射入幽冥教众人群中。那些白衣教众只顾着瞧银轿中的战况,一时竟避闪不及,当场就有两人被穿胸而过,连哀嚎都未来得及发出,便命丧当场。 那物又飞出五六丈远,才斜插入地,只有一小半留在外面,兀自颤抖不止。赫然是张适之所用的玄黄剑。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又听得波的一声,一人倒飞出来,蹬蹬蹬在地上连退十余步,被葛步青双手奋力一托,方才止住。原来是张适之,当即呕出了一大口血,但身上和脸上并无黑色迹象。 却看那银轿之中,轿帘早被击碎,只留数根尺许长的布条挂在那里。轿中一人极为清瘦,端坐不动,似在运功,远远地看不清楚是否受伤。 葛步青忙道:“适之兄弟,你的伤重不重?刚才实在是太过冒险了!” 张适之脸色有些发白,吃力地道:“还好。刚才我点中了……许苍……黄一指,应当是……封住……了他的……膻中穴。他将我……击了出来,不过想来……只用了不到一成……真力,否则,咳咳……” 正在守捉英雄会众人欣喜之时,那银轿却又原地转过去,轿中人用冰冷彻骨的声音道:“张适之?!好,本座记下了。幽冥索命,不死不终!唔,这就撤吧……” 守捉英雄会众人一听许苍黄竟然要退去,起初还不相信,待幽冥教众人向先前来时的路退去时,才知这是真的,是以人人都兴高采烈起来。如此,此次截击便算得大功告成,那混沌遗珠也免于落入魔教之手了。 不料,这时却有一人跳将出来,拦住了银轿去路。此人面皮白净,脸色酡红,显然是饮酒不少,喝道:“呔!幽冥魔教作恶多端,竟敢来我盘龙镇撒野,便让你领教领教我盘龙大侠的厉害!”他言语甚为激动,嘴边两撇小胡子也不住地上下翻飞。 张适之定睛一看,正是先前在清风酒楼遇到的那位盘龙大侠王无敌,却不知他为何到了这里,连忙喊道:“无敌兄,快快过来,你可不是他的……” 话说到此,却见那银轿中人手一挥,便有一团黑气激射而出,直射盘龙大侠。他连忙挥动那镶金戴玉的宝剑抵挡,当的一声长剑折断,劲气顺势透体而入,人便翻倒在了地上。 那盘龙大侠嘴角流出血来,口中却还在喃喃道:“身为盘龙……大侠,自……当保一……方平安,绝不……容邪魔……外道在……此撒野……”言毕,双眼圆睁,竟登时气绝。 早有白衣人射出一支响箭,凌空炸出一个蓝色骷髅,随后一行人抬起银轿,奔走如飞,转瞬间便消失在苍茫夜色之中。 葛步青奇道:“适之兄弟,这位无敌兄是何人?却也是大勇大义,令人钦佩啊!来人,将那位盘龙大侠好生收敛,造墓立碑,铭刻其英勇之事。日后若访得其家属,当重重抚恤之。” 张适之心中也颇觉得这王无敌虽然荒唐,倒也侠肝义胆,先前怕是有些误会。此刻,见他惨死,甚觉哀痛,内息伤处有些紊乱难忍,便摆了摆手,道:“葛副帅,咱们暂且护卫胜屠大哥回去休养,这盘龙大侠之事,小弟随后再详细禀告吧。” 葛步青点了点头,便去扶住了胜屠万里。这时,却听得一阵欢快呼哨声传来,胜屠万里欣喜地道:“步青兄弟,快去接应老胡,想必那拓跋定已奉命撤退,这珠子到手了!真是苍天有幸啊……” 原来,距此不远处,守捉英雄会山字营胡旅帅正带人和幽冥教护宝队伍激战,双方打得难解难分,互有伤亡,场面极为惨烈。 正在胶着之时,这边接应的幽冥教主一行被击退,无奈发出了撤退的号令。慑于森严教规,领队护宝的司命长老拓跋定只得依令放弃混沌遗珠,带着仅剩的两名弟兄仓皇撤走。 张适之与胜屠万里相携,在众人搀扶下来到芦苇荡边。辞君早就心急如焚,差一点就要冲到现场,此刻见张适之平安归来,不由得喜极而泣,当下顾不得这么多人在场,竟一头扑入他怀中,不住地顿足捶胸,也不知是哭还是笑。 胜屠万里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道:“辞君姑娘,还好把适之兄弟安然带了回来,老哥哥总算心安了,否则看这样子,你可要找我麻烦呢!”众人一听,都开怀大笑起来,惹得辞君满面羞红,一路上再不敢发出丁点声响。 回到庙中,已将近五更天,大家三三两两散在各处屋内安歇。辞君和张适之独在一屋,实在是乏累之极,双双倒头便睡。 一觉醒来,早已日上三竿。张适之见辞君眉头紧锁,兀自还在酣睡,不忍打扰她,便挣扎着起身,信步来到院中。却见胜屠万里正在廊下打坐行功,脸上气色已好了不少。 张适之缓缓走上前去,轻声道:“大哥,你的内伤不碍事吧?” 胜屠万里双手交叉,往胸前一抵,便收了功,悠然道:“嗯。昨夜虽然凶险,但毕竟未伤及筋脉,眼下除了双臂不甚灵便,其他的应无大碍。适之,还要谢谢你挺身而出啊,要不然倒教许苍黄把珠子运过去了。你的伤怎么样?” 张适之勉力笑笑,道:“小弟所做的,乃是分内之事。这伤不碍事的,只不过内息有些紊乱,这也是老毛病了。对了,我自忖凭自己功力,仅有极小可能突破许苍黄双掌。说实话当时已置之死地,不过想拼了命点在他的身上,好教他知晓武林中尚有人不许魔教胡作非为,便也够了。如此看来,我与那盘龙大侠是一样的螳臂当车呢!” 胜屠万里闻言长叹一声,缓缓道:“武道之所以生生不灭,就在于有侠。身为武林中人,倘若没有些侠义精神在心间,怕还不如屠狗杀猪的俗人。不过,我看你昨夜那一击精妙绝伦,真力更是甚为充沛,否则不足以点中许苍黄穴道,这可倒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张适之闻言笑了笑,伸出手腕,道:“大哥,你且扣住我脉门,探一探我的真力如何。”胜屠万里依言切脉,不觉大惊失色。 第45章 邀约守捉人 张适之见胜屠万里如此神态,不由得淡然一笑,道:“大哥,我这真力不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轻易间却也死不了。大哥不必忧心。” 胜屠万里摇摇头道:“适之,你这真力不纯之事,我那日斗酒之时便有所察觉,但并未想到竟如此严重。昨夜,你以五股散乱的真力对决许苍黄,可真是泼天大勇呢!” 张适之挠了挠头,道:“当时气血上涌,顾不了太多。大哥,我倒有一事需请教。我冲入银轿之中时,被他修罗掌一击,顿觉气息大滞,几乎要活活憋死。不料丹田真力却骤然暴涨,前所未有地充沛,是以一击而中。这是为何?” 胜屠万里听了这话,思忖了良久,才道:“这个从武学上恐怕是难以解释。不过,我听说人在极其危难之际,往往能元气爆发、潜能释放,做成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难事。想来适之兄弟天资远迈常人,是以越到紧要时候,便越能奋起天威。” 张适之听了却将信将疑,嘿嘿一笑道:“大哥,又在谬赞小弟了。还有一事,大哥与许苍黄対掌之时,可曾注意到他的右手五指是否齐全?” 胜屠万里低头思索了片刻,道:“我想起来了,这许苍黄极为神秘,昨晚上一直在轿中未曾露面,就连双手也似乎带着双皮套,因此手指是否齐全,还真不好断言。” 张适之重重叹了口气,本来昨夜出手也有探查许苍黄是否为灭门仇人的考量,无奈仓促之间没有机会查看,又听胜屠万里这么一说,便愈加气馁。 胜屠万里也不多问,轻轻拍了拍张适之手背,道:“适之,这次你与敝会并肩作战,更在危急时挺身而出,助我们大功告成,实在是感激不尽。大哥倒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适之这才回过神来,连忙道:“大哥,何必与小弟客气,您尽管吩咐便是。” 胜屠万里面带忧虑之色,沉吟道:“眼下,我们是夺得了至宝混沌遗珠,免得幽冥教借此功力、实力大涨,从而为祸武林。但也因此,与幽冥教主许苍黄结下了大大的梁子,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迟早要杀上门来,届时免不了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说着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望着张适之言辞恳切地道:“我经此一战,虽然没受什么大伤,但真力损耗不少,恐怕只余五六成了。何况双臂麻木,日常运用尚可,上阵对敌却是勉为其难了。哪怕勤修苦练,到完全复原,恐怕也得两三年。如此,敝会实力大减,恐难以对付强敌啊!” 张适之听了这话,更觉胜屠万里深谋远虑,连忙道:“大哥,情况恐怕也未必这么糟,还请宽心为上。您需要小弟做什么,尽可直言!” 胜屠万里目光炯炯,定定地道:“我想正式邀请适之兄弟加入守捉英雄会,做副帅之职,与步青兄弟一起辅弼于我。再过十年,武林太平些了,这总帅之位便传于兄弟,如何?” 张适之闻言大惊,这事却是他从未想过的,自己身负灭派深仇,又担着无涯派掌门之位,怎可背弃祖庭另入他门?但这个中曲折,又一时难与胜屠万里言明,不由得一筹莫展。 胜屠万里何等的敏锐老练,见张适之如此反应,便哈哈一笑道:“大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人才难得,而敝会又在用人之际,才有此说。加不加入,全凭兄弟自己拿主意,我绝不勉强。” 他见张适之仍是不语,便顿了顿,又道:“不过,我看你内息紊乱之症不轻,敝会心法太平心经或许对此有奇效。怎奈敝会祖训,非本会副帅以上人等,均不得习练太平心经。愚兄邀你入会,也有这方面的考虑。还请兄弟仔细斟酌才是。” 张适之此刻却已打定了主意,向胜屠万里抱拳施礼道:“承蒙大哥瞧得起,有意邀我入会,并亲允传功、赐职,还甚为关切我的内伤,凡此种种,小弟感激不尽!但小弟尚有家仇和重任在身,一时恐难以从命,还请大哥见谅!” 胜屠万里长叹一声,万分遗憾地道:“好吧,人各有志,不可勉强。此事日后再说,不管何时,只要适之想来入会,随时欢迎,这副帅位置便还是你的。咱们虽然以兄弟相称,但那时事急从权,结拜之礼还是不可少的。怎样,适之总不会连这都要一口回绝吧?” 张适之赶忙道:“岂敢,求之不得。”当下,两人着人摆起香案,就在太上老君像前拜作了结义兄弟,众人无不欣喜。 胜屠万里高兴地道:“贤弟,愚兄还要与你引荐一人,此人乃我会中翘楚,昨夜也建下奇功。”正说着,辞君也进得堂内,便一起前往。 三人来到一间偏殿之内,只见一个虬髯大汉躺在床榻之上,身上几处裹着白布,隐隐有血迹渗出,显然是受伤不轻。 见三人进来,那大汉便挣扎着坐起来,抱拳道:“总帅,您来了!” 胜屠万里连忙过去扶他躺好,道:“老胡,你只管歇着养伤,不必多礼。昨夜你立下大功,咱们全会兄弟都感激你。这不,我和适之兄弟、辞君姑娘来看看你。可好些了吗?” 张适之和辞君齐齐望过去,恰与那虬髯大汉目光撞个正着,三人俱是一惊,几乎同时道:“竟然是你?!” 胜屠万里不明就里,奇怪道:“怎么,你们三人认识吗?” 那胡姓大汉哈哈一笑道:“岂止是认识?我们还好好地打过一架呢!小道士,孟家千金,你们可还记得我胡破风吗?” 张适之和辞君对望了一眼,均暗自感叹这天下未免也太小了些。见辞君依然心有芥蒂,张适之便道:“原来是‘泰山一剑’胡破风胡大侠,失敬失敬!想不到,你竟是守捉英雄会中人呢!” 胜屠万里闻言也哈哈大笑,道:“老胡是会中山字营旅帅,常驻在泰山一带,为掩人耳目,便扮作响马,诨号‘泰山一剑’。这些年杀了不少贪官污吏、贼寇强盗,也算造福一方。你们怎地打过交道?” 胡破风当即抱拳道:“唉,都怪我老胡糊涂了些,一心想找万卷阁孟老夫子的晦气,便想在玲珑山擒住孟大小姐,不想却遇到适之兄弟拔剑相助,我们对了三掌……适之兄弟,你的伤不碍事了吧?” 张适之也抱拳笑道:“胡大侠‘风雷剑法’精妙绝伦,真力十分雄厚,三掌打下来,教小弟在床上躺了将近一个月呢!哈哈,不过现在早好了!” 胜屠万里闻言一怔,旋又笑骂道:“你这老胡,下手不知轻重,做事太鲁莽了些!现在知道了吧,你父母之事,与万卷阁孟夫子无涉,乃是另有其人。” 胡破风面色微微一红,惭愧地道:“总帅教训得是。老胡已然明白错怪了万卷阁。这里,便向孟大小姐和适之兄弟赔罪了!” 第46章 携手入汴州 张、孟二人见胡破风重伤在身,又慨然请罪,实在是一个敢作敢当、响当当的硬汉子,早就消去了昔日不快。再说,当时倘若胡破风得势不饶人,恐怕两人也不能轻易走脱。 张适之轻轻一笑,便道:“胡大侠,此乃旧事不必提了。眼下,你斗败魔教司命长老拓跋定,顺利夺下混沌遗珠,居功甚伟,小弟佩服!” 胜屠万里见三人打消误会,重归于好,心情大悦,哈哈笑道:“好好好!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如今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接下来,事情头绪甚多,最紧要的是护送混沌遗珠到神都白马寺,交少相法师妥为保管。” 胡破风听了这话,急道:“总帅,这珠子咱们拼了这么多兄弟,才抢了下来,难道不送回灵州英雄大帐吗?怎地送到白马寺去,交给一群和尚保管?” 见张、孟二人也颇为不解,胜屠万里笑道:“这是我早就筹划定了的事。咱们守捉英雄会夺珠不为自己,为的是天下武林,所以这珠子留在咱们手中甚为不妥。神都白马寺乃佛家数百年来一等一的名刹,一向少与武林人纠葛,住持少相法师德高望重,最适合保管这不祥之物。这样做,也能掩人耳目,免得在起争端。” 几人听了,都觉得胜屠万里思虑甚为周祥,尤显胸襟开阔,均无异议。胡破风便请命道:“总帅,既如此,便让我老胡继续护着这珠子到神都去,也算负责到底。” 胜屠万里听了,笑着摆摆手道:“老胡,你安心养伤,此事我交给步青兄弟去办即可。对了,我听说你家在汴州,弟妹早就翘首以待了吧?泰山数年甚为不易,你且回汴州家中休养一年半载,也好与夫人团聚一番。” 胡破风见总帅安排已定,便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道:“好,多谢总帅体察,那就谨遵总帅吩咐。” 胜屠万里又转过头来,问道:“适之贤弟,你和辞君姑娘如何打算?要不随愚兄去长安游玩一番,如何?” 张适之早思虑已定,准备取道汴州,再去嵩山少林寺,向多悔禅师求教掌法之事。当即道:“大哥,我和辞君准备走汴州一趟,随后去少林寺拜山。大哥要事在身,不必顾及小弟,尽管去长安办事即可。” 胡破风一听,大喜道:“哈哈,如此甚好。我已数年未回汴州家中,刚好可以同行,也好聊尽地主之谊呢!” 胜屠万里点了点头,沉声道:“好。那就这样安排。事不宜迟,咱们吃过早饭,便各自上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吃罢早饭,葛步青匆匆前来告辞,张适之感激他为自己挺身而出,与那莫还阳激斗。两人说了好一阵的话,约定一个月后在神都相见,才依依分别。葛步青便带人携了混沌遗珠,最先出发,直奔神都洛阳而去。 胜屠万里因要事在身,须先去荆州,再转进长安,便也要就此分别。他拉住张适之的双手,感叹地道:“贤弟,咱们仅仅相聚一日,却并肩作战、情同手足,这份情谊终身难忘。你要好好保重,得空了便到灵州找愚兄相聚。” 张适之亦是感慨万千,恳切地道:“小弟也舍不得大哥,无奈身不由己,今日只得就此别过。大哥一路顺风,他日小弟定会去灵州见大哥。” 胜屠万里跨上骏马,刚驰出了十余步,却又勒马回头道:“贤弟,你可要善待辞君姑娘,绝不可辜负于她!大哥等着吃你们的喜酒呦,哈哈哈哈……”说话间,双腿一夹,骏马便奔驰开去,只留一阵爽朗笑声兀自在风中飘荡。 张适之听了这话,忍不住笑着看向辞君,辞君却早满面通红地低下了头。 这时,一名会中兄弟走上前来,将一个锦盒呈上,直言道:“总帅命我将此盒呈给张少侠和胡旅帅。” 张、胡二人相顾,均觉得奇怪,只得接过来打开一瞧,原来里边放着十颗丹药,另有一张短笺,上写着:“英雄丹赠英雄,老胡和适之各五枚,作疗伤之用。胜屠亲笔。” 辞君不解地问道:“为何胜屠大哥不亲自赠丹,怎地搞得这样……这样郑重呢?” 那会中兄弟应答道:“总帅吩咐,若问起来,就说担心少侠和旅帅推辞,是以出此下策。” 三人听了颇为感慨,胜屠总帅总是这样明察秋毫、虑事周祥,些许细节也安排得如此妥当,直教人感动不已。 送走那位会中兄弟,胡破风才道:“适之,这英雄丹是敝会至宝,对治疗内外损伤甚有奇效,十分地难得,火字营经年炼制,往往才得十余枚。不想总帅竟一次赐丹十枚呢!兄弟,我老胡身子壮如龙虎,原用不着这些东西,便一并送给你吧。” 张适之连忙推辞,两人一时间争执不下,直闹得脸红脖子粗。实在没法,最后三七分成,张适之取了七枚,胡破风拿了剩余三枚。 胡破风身上是几处外伤,而守捉英雄会最擅治疗刀枪之伤,金疮药甚为灵验,加之他身子向来雄健,因而骑马赶路并不妨事。一切收拾停当,三人便带着几个会众随从,扬鞭催马,直奔汴州而去。 张适之和辞君跟着胡破风一行,不一日便到了汴州城。这汴州乃是中原雄镇,历来是屯兵重地,人口十分稠密,往来商贾也颇多。 一行人进了城,只见行人如织,走在街上各种吆喝声不绝于耳,十分繁华。胡破风心情颇为喜悦,不住地为张、孟二人介绍这汴州的风土人情,还谈及不少趣事,全不似昔日对敌时那副虬髯大汉的冷酷做派。 在城中曲曲折折行了许久,方才来到一个唤作“向阳坊”的地方。这里住宅林立,少有闲杂人等,倒颇有些清静。 众人随着胡破风来到巷子深处一座宅院前。只见庭院深深,屋舍精致,大门却是紧闭着。 胡破风下了马,蹬蹬蹬大步跨上台阶,刚要叩门环,却又止住。只见他双手拢了拢发髻,又仔细理了理袍服,这才轻轻叩动了门环。 过了好一阵,门后才有一慵懒的声音传来:“这是谁呀?非节非故地来叩门!”说着便打开了门。 第47章 左右两为难 那门内之人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开了门,还兀自抱怨来人打扰了白日梦。待瞧见了胡破风之后,这才大惊失色,连忙道:“老爷!您怎地这个时候回来了?” 胡破风本来满面春风,听了这话便皱眉道:“你这吴三,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这是我家,老爷我回家还需要挑时候么?夫人呢,快快通报,让她出来见过贵客!” 这吴三神情颇为尴尬,忙不迭地道:“是是,老爷教训得是。老爷稍候,啊不,老爷请进,我这就知会夫人去,她定然欣喜得紧。”话刚说完,就向内奔去,边跑边叫道:“夫人,老爷回来啦!” 胡破风回首一笑,对几人道:“这吴三乃是家中下人,我一向宽待他们,结果倒成了稀里糊涂的,叫人不省心。咱们这就进来吧!”早有一两个僮仆过来,引着守捉英雄会的那几名随从自去安歇。 来到宅中正堂,三人分宾主坐定。张适之笑道:“胡大哥家境如此殷实,却又如何投身武林之中,去过那些风餐露宿、你争我斗的苦日子?” 胡破风感慨良久,道:“哪里。我自幼失了双亲,流落江湖。后来朝廷征发军卒,我便入了行伍,一路随大军到安西大都护府。转战十余年,建了些功勋。但后来得罪了上官,便无奈离开了安西,投到守捉英雄会中。至于这宅子,都是当年拼了性命挣得的血汗钱,不过是先苦后甜罢了。” 张适之点了点头。辞君却好奇地道:“胡大哥,你当真三年未曾回这家了吗?” 胡破风怅然道:“屈指算来,已有三年零四个月了。总帅对我信任有加,让我做了山字营旅帅。我老胡是个直爽性子,一心想着回报知遇之恩,便舍了新婚不久的妻子和刚置办妥当的家业,去了泰山……” 正待这时,内室脚步声响,一娇滴滴的女子声音道:“哼,你个没良心的老胡,还知道回家啊?怕你早忘了我了吧!” 接着一阵香氛扑鼻,便有一年轻妇人袅袅婷婷走了出来。只见她身姿绰约,容光焕发,但云鬓却不甚整齐,衣饰也较为随意。 胡破风忍不住咳了一声,轻声道:“夫人,怎地这般时候还没有梳洗打扮?吴三没有给你说,今日有贵客登门吗?” 那妇人这才看到还有一对青年男女端坐在堂中,不由得羞红了脸,连忙上来施礼。待走近了些,张适之和辞君才发觉这妇人似乎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那妇人嗔怪道:“老胡,你久不在家,我又打扮给谁看呢?不过整日糊涂过日子罢了。既有贵客登门,你们且稍叙,我去去便来。” 待妇人退去,胡破风又道:“我这夫人乃是汴州大梁门掌门之女,父兄对她太过于娇惯,是以有不少小性子。适之和辞君姑娘还要多多担待一二。” 两人听了连忙抱拳示意客气了。又谈了会儿闲话,那妇人便重新妆扮完毕,再次出来了。 这一次,她却像换了个人似的,分外热情,一边嘘寒问暖,一边吩咐僮仆置办饭菜,好为丈夫及客人接风洗尘。 这时,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进来,对胡破风深施一礼,道:“老爷,您可回来了!小的可期盼已久了呢!” 胡破风连忙起身,扶起那人,爽朗地笑道:“吴四兄弟,我久不在家,家中里里外外事务都仰仗你协助夫人打理,着实辛苦了。” 只见那吴四模样甚为英俊,眼睛却有些飘忽,居然在辞君身上逡巡了好一会儿,显得甚为无礼。 辞君见此觉得厌恶,忽然心头一震,便悄悄捅了捅张适之道:“你看这吴四鬼头鬼脑,还有那妇人目光闪烁,可觉得眼熟么?” 张适之偷眼看了看那美妇人,又瞧了瞧吴四,蓦地恍然大悟,低声道:“啊呀!这不是那夜在荒村见到的那对……不知羞的主仆么?”辞君怕他当面说破,连忙扯住了他的衣袖。 胡破风却浑然不觉,对那吴四和颜悦色,略略问了些府中之事。吴四机敏至极,对答如流,果然教胡破风十分满意。 此刻,日已西斜,众人腹中咕咕作响。那妇人道:“啊,只顾着说闲话,老胡和客人都饿了吧?适才我已让吴三去娘家通报,不一会儿我爹爹和哥哥他们便要前来拜会客人,刚好咱们一家人也好好团聚,畅饮一番,如何?” 这话说得十分场面,胡破风自然点头应允,张适之和辞君也就客随主便了。几人又谈了会儿,张适之便和辞君各自去了安排好的客房休息。 张适之没什么多余东西好处置的,心中一直想着那胡夫人和吴四的腌臢事,只得敲开辞君房门,与她商议该如何处置。 辞君忿忿不平道:“胡大哥英雄一世,为了武林太平出生入死,怎地家门不幸,出了这般不清不楚的事,传扬出去,简直要羞死人了!” 张适之挠了挠头,无奈地道:“这事极为棘手,如果袖手旁观,任由他们胡作非为,却是害了胡大哥;如果点破了,却又说不定闹得家不成家,一样是害了胡大哥。真教人左右为难!” 辞君想了想,沉声道:“不若今晚你借饮酒之机,与胡大哥略略点上一点?唉,还是不妥不妥!罢了,这事没有什么证据,只怕说了也没人信。以后择机再议吧。” 两人抓破了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得作罢,各自回房歇着去了。 到了掌灯时分,便听到房外有人在轻声叫门:“张少侠,孟姑娘,老爷请二位到正堂赴宴呢!” 张适之开门一瞧,正是吴四。只见他满脸堆笑,眼睛却越过自己向房内窥探,便没好气地道:“好,知道了。孟姑娘在隔壁房中,我去叫她便好,你先过去吧。” 那吴四有些尴尬,口中连连称是,却磨磨蹭蹭并未走开。 张适之摇了摇头,径自去敲辞君的门,不一会儿辞君便开了门,显然是梳洗打扮了一番,借着灯光一看,分外美丽动人。 那吴四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悄悄吞了吞口水,才转过身去,引着二人前往正堂而去。 第48章 拔剑心茫然 到得了正堂,早见一桌酒席已然准备停当。什么烧鸡、烧鹅、松茸、海参等山珍海味一应俱全。尤其两坛好酒,香气氤氲,仅仅闻起来就让人胃口大开。 桌子上首端坐一位老者,只见他身材不高,略略发福,看起来慈眉善目,一缕花白长髯收拾得十分整洁。身上穿着绫罗绸缎,倒像一个财主员外,并不像一派的掌门。不必旁人介绍,这必然是胡破风岳父、汴州大梁门掌门无疑了。 待张适之和辞君进来,那老者连忙起身,双手打拱道:“贵客登门,实在是蓬荜生辉啊!老夫在此有礼了。”那胡夫人站在老者身后,笑意盈盈,也轻身施礼。 胡破风走上前来,一把拉住张适之的手,引向那老者,笑道:“适之,这便是先前给你说起过的,咱老胡的岳父老泰山大梁门掌门宋老英雄。我岳父武功了得,世居汴州,一辈子行侠仗义,好打不平,中原武林人人敬服,都称他老人家为‘不平一掌’。” 张适之连忙深施一礼,道:“久仰宋老英雄大名,晚辈末学张适之有礼啦!” 胡破风续道:“这位适之兄弟年纪轻轻,武功却很高,假以时日必成一代宗师。还有这位辞君姑娘,乃是万卷阁孟老夫子的千金。” 那宋掌门听了,笑吟吟地道:“万卷阁孟老夫子我是很熟悉的,说成情同手足也不过分。今日一见孟家千金,果真飒爽英姿,颇有乃父之风。”说着,不住地打量辞君,看神情颇为赞许,倒把张适之晾在了一边。 这时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凑上前来,此人倒是一身劲装,头缠幞头,面色略红,五官平平无奇,身披紧身胡袍,看起来十分精明强干。 胡破风忙道:“这位乃是我夫人的兄长,在武林中也小有名气。” 那男子拱了拱手,显得有些漫不经心,随意地道:“宋汉文,见过两位客人。破风,人到齐了吧?这就开席吧,倒教爹爹等了这么许久,你的架子可有些大了!” 胡破风神色尴尬,连忙招呼众人,各分宾主落座,这酒宴便开场了。 宋汉文皱了皱眉,兀自坐在宋老掌门左手边。胡破风本来有意让张适之坐在那里,见此只好作罢。便请张适之和辞君坐在了宋掌门右侧,自己携了夫人挨着宋汉文坐在了下首。 宋汉文见大家坐定,便拿起酒杯往上一举道:“诸位,今日乃是家宴。破风外出三年有余,今日终于归家,实在是辛苦。还有万卷阁千金孟大小姐、张少侠亲临汴州,咱们作为东道主理应欢迎。来,为破风,为孟大小姐、张少侠共饮此杯!” 这话口气甚大,不仅有一家之主的做派,隐隐还有汴州豪门之风,尤其并不把名不见经传的张适之放在眼里,显得甚为不妥。 张适之和辞君对望了一眼,均是会心一笑,并不以为意。胡破风颇为无奈,连忙举起酒杯,笑道:“有劳兄长祝酒。来,适之兄弟、辞君姑娘,咱们便饮了此杯吧!” 那宋掌门起初并不说话,只是一仰脖便饮了酒。见众人都把酒喝了,才不经意地道:“破风,你这三年多都在外边做些什么?也不见回来,只留卉娘一人在家,可不甚妥当啊!” 胡破风连忙满斟一杯酒,站起来敬道:“岳父教训得是。唉,我所做的不过都是些俗务罢了。眼下终于回了家,见卉娘孤苦,我亦觉得心有不安。放心,今后我会一心一意守着卉娘过日子,绝不辜负了她、冷落了她。”说罢便一饮而尽。 宋掌门叹了口气,自顾自斟了杯酒,郁郁地道:“按说今日阖家团聚,应是个欢喜的日子。但破风此去经年,全然不把老朽当作自己人,只顾说些空话来糊弄我,唉……” 众人听了这话,俱是一惊。唯有那宋汉文眉头紧皱,不住地点头,却不知这父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胡破风连忙道:“岳父此言是何意?破风怎地有些听不大懂呢。” 宋汉文却忽然按捺不住,愤愤地道:“胡破风!奉劝你一句,可别把我们当傻子!前不久,你在盘龙镇做下的英雄事,怎地算得了俗务呢?为何不给爹爹详细禀告?” 张适之听了心头一震,截击幽冥教是何等隐秘之事,胡破风击败司命长老拓跋定,为守捉英雄会夺得混沌遗珠一事更是少有人知。这远在百里之外的大梁门又从何而知?当真是匪夷所思。 胡破风闻言面色蓦然变得难看起来,定定地道:“大哥,你这话从何说起?谁告诉你的?这话可乱说不得,否则将有杀身之祸呢!” 宋掌门却把酒杯重重往桌子上一顿,颇为不悦地道:“破风,你这话更无道理!汉文只是问上一问,便有杀身之祸了?我倒要问问你,谁要杀他,是你,还是你那些邪魔外道的好朋友?”说话间,眼睛却紧紧盯住了张适之,显然是充满敌意。 胡破风霍地站了起来,大声道:“岳父!今日你是怎地了?我这才刚回家,况且又有朋友在场,为何一再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紧紧相逼?不妨挑明了讲罢!” 宋汉文冷笑道:“看看,说你两句你倒沉不住气了。且饮了这杯酒,再说不迟。呶,张少侠和孟姑娘,便请一起饮了这酒吧!” 众人无奈,只得又喝了杯酒,只觉得寡淡无味,喝起来如鲠在喉。 宋掌门话锋一转,指着卉娘对胡破风道:“我这女儿傻得很,当年一门心思想嫁给你,我怎么说她都不听。结果你们尚在新婚燕尔,你就急急忙忙去了泰山,据说做了什么响马!唉,可怜我这女儿,无依无靠捱过三年多,却连她夫君做了些什么都不知!破风,你说说你做得可妥当吗?” 这话倒入情入理,教胡破风无言以对,只得颓然坐下,拿过酒壶,自斟自酌起来。 宋掌门见触动了胡破风,便又道:“近日,我得到消息,原来破风在干大事,一下子教我想明白了!与那幽冥魔教相斗,乃是造福武林的大功德,老夫脸上也有光彩。破风,既做了这等英雄事,又何必隐瞒于我?” 胡破风这才断定,这岳父和宋汉文必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说不定已经知晓了夺珠之事,这才故意用言语相激,意图刺探虚实。只是不知,他们一向在汴州守着祖业过日子,怎地也关心起武林中的事来了呢? 他想了半天,也不甚了然,只得含混道:“哦。行走江湖,遇到幽冥教人为非作歹,自然要拔剑出手。这也正是您老人家‘不平一掌’的家风啊!” 宋汉文听了这话,勃然大怒,一把抽出长剑,“叮”的一声插在桌子上,恨恨地道:“胡破风!真是不知好歹,谁要听你说这些糊弄人的屁话!快把混沌遗珠拿出来瞧瞧罢!” 第49章 爱恨一瞬间 那长剑兀自在桌上轻摆,直看得众人触目惊心。那宋掌门却眯着眼,对其子的狂悖举动不置一词,只是紧紧盯住了胡破风。 胡破风仰天长笑,良久才止,眼光之中却已罩上一层寒霜,冷冷地道:“大哥!你说的这什么珠子是何意?我可半点也不懂。你平日里耍些少爷脾气也就罢了,今日贵客在场,竟也舞剑弄枪的,莫不是想和老胡切磋切磋么?” 宋汉文傲然道:“切磋?只怕眼下你没这个本事和我过招!不信你运运功试试。”说着,便狂笑起来。 胡破风心中一惊,连忙运功,只觉丹田之内气息紊乱、真力空空,丝毫力气也提不上来,乃知已遭了宋汉文的暗算。他禁不住怒喝道:“好极了!你们父子贪财好利,竟联合起来对付自家姑爷,真是亘古未有之奇闻!哈哈,快快动手吧,传出去也好让江湖上瞧瞧汴州大梁门的好门风呐!” 这话说得辛辣之极,在场众人均面面相觑。那宋汉文哈哈大笑道:“今日之事,只有在场诸人知晓,想必也传不出去。再说,一旦我们有了这混沌遗珠,功力倍增,江湖上谁又有胆子敢来指手画脚?说说吧,珠子在哪里,不然你这好朋友张少侠怕就要没命了!” 听他这话意思,似乎在场众人任谁不如他的意,便要立刻死在剑下。说着他拔起长剑,径自转到右侧,把长剑架在了张适之脖颈之上,显然将他作为人质了。 胡破风破口大骂道:“你这狼心狗肺的贼子!饶我把你当作兄长,想不到竟如此不堪!卉娘,你瞧瞧,这便是你父兄的丑恶嘴脸!” 胡破风此意本来是让夫人卉娘劝一劝宋掌门和宋汉文,免得局面真的失控,到时候恐怕就真要血溅当场、家破人亡了。 那卉娘一直低头不语,此刻被丈夫点了名,只得抬头勉强道:“老胡,你要真是手中有那劳什子珠子,就不妨拿出来瞧瞧……” 胡破风一听夫人这话,顿觉浑身坠入冰窖之中,两行热泪便夺眶而出,嘶哑地道:“卉娘啊卉娘!想不到你竟也向着那利令智昏的娘家,却连半点夫妻情分也不顾了吗?此刻,莫说是我手上没这珠子,即便是有,凭这种强人所难的做法,我也断断不会拿给你们!你们宋家便死了这条心吧!” 那卉娘一听,却也怒容满脸,恨恨地道:“胡破风!我曾经对你情深意重并不假,但这三年多来我何曾得到过你半点抚慰?凄风苦雨之时,你在何处?病痛伤心之时,你又在何处?你若真顾惜夫妻情分,便不会只顾着你那些兄弟!如今,爹爹只不过想看看你这珠子,你便当场翻了脸。依我看,便把珠子孝敬给爹爹,又有何妨?” 胡破风闻言心如死灰,大怒道:“住口!纯粹是妇人之见!咱们夫妻之事与这珠子何涉?断不可混为一谈。你既然不愿意规劝你父兄迷途知返,那就罢了。将来出了事,休怪我没有提醒你。” 说着,又转向宋汉文道:“你且放了我的朋友,一切着落在我老胡身上便可。这样随意伤及无辜,恐怕对大梁门武林声誉也是大大的不利。” 宋汉文神色狡猾异常,看了看张适之,只见他端坐不动,脸上颇有忧惧之色。便禁不住笑道:“你这朋友真是稀松平常,剑架在脖子上,却连个响屁也放不出。真是窝囊废一个,哈哈哈!” 突然,他左手一伸,竟在辞君俏脸上摸了一把,口中笑道:“惜哉孟夫子,威名天下知。想不到他刚刚去世,掌上明珠便被无能之辈拐了去,流落江湖。罢了,不入跟了我,也好过明珠暗投,鲜花插在那牛粪上!” 话音未落,却听波的一声,便有一人中掌被击飞出去,正是宋汉文。宋掌门立刻睁开双眼,精光暴射,怒道:“谁敢找死?!汉文,你不妨事吧?”那宋汉文跌在地上,口中只顾哎呦不止。 张适之哈哈一笑,傲然起身道:“宋掌门,看在胡大哥面上敬你几分,不料你和你儿子竟如此不堪。呶,宋汉文不修德行,我替你教训他一下,你理应谢我才是,哈哈!” 那宋掌门怒道:“哪来的野小子,敢在此耍口舌之利?哎,慢着,怎地这药王酒竟也奈何你不得?老夫便来会一会你罢!”他忽然惊觉张适之竟然没有中毒,顿时须发戟张,杀气腾腾起来。 张适之笑道:“全靠这下三滥的手段,大梁门不如改叫‘小丑门’吧,哈哈!”辞君听了,也终于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宋掌门突然暴起,右手挥起一掌,面前两个盘子登时急旋而起,挟着一股巨力,迅疾向张适之脖颈削来。 胡破风见状,知这一招乃是大梁门绝学“霹雳掌”中的“推星逐月”,十分地厉害,倘若被那盘子削中,无异于刀斩斧劈一般。于是连忙叫道:“适之小心,不可硬接!” 张适之看似气定神闲,暗地里早已高度戒备,见两盘来势汹汹,又得胡破风提醒,瞬间便想好对策,随手抓起筷子,以射星妙手射出。只听啪啪两声脆响,两根竹筷从头至尾被劈作两半,坠落在地。但经此巧劲一撞,两个盘子也倏然变向,从张适之耳畔旋过,噗噗两声钉在了身后的堂内柱子上。 宋掌门咦了一声,暗想:这年轻人功力不弱,轻描淡写便化解了我的一个杀招,看来尚需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才是。因两人座位相近,是以大喝一声,双掌一并劈向张适之。 瞧见这双掌来势甚疾,张适之催动控鹤九式,也出了双掌与之対掌。这一下调动了三股真力,是以威势惊人,发出轰的一声巨响。 宋掌门甫一接掌,便觉不妙,只觉对方双掌中一掌吸力极大,瞬间黏住了自己双掌;另一掌却真力狂吐,如排山倒海一般压来,即便自己用十成真力怕也抵挡不住。一时间撤又撤不走,打又打不过,片刻便汗如雨下,眼见就要败在当场。 正在此时,忽有一人狰狞道:“胡破风,你快让这张适之停手认输,否则你夫人便没命了!” 众人闻言大骇,连忙循声望去,只见一人神色张狂,手持一柄长剑抵住了卉娘后心。冰冷剑尖已刺穿绸衣,洇出一丝血迹。倘若他手再略一用力,那如花似玉的美娇娘便要香消玉殒了。 第50章 血溅胡家宴 待众人看清这行凶之人,赫然发现竟是先前受伤在地的宋汉文。此人狡狯异常,不知何时溜到卉娘身旁,看样子是想偷袭胡破风。但见形势危急,忽然心思一转,竟用剑逼住了亲妹妹,好以此要挟张、胡等人。 那宋掌门见了此状,自然也怒不可遏,有心破口大骂,却内息不畅,连嘴都张不开,只能气鼓鼓地把胡子撅得老高。 胡破风大惊失色,任他如何也想不到这宋汉文竟然会如此混账,眼见卉娘背抵利刃、痛苦哀嚎,却又于心何忍,只得道:“宋汉文!你猪油蒙了心了么?卉娘可是你的亲妹妹啊!快快放开她,一切好说。” 那宋汉文面目狰狞,桀桀怪笑道:“她与我并非一奶同胞,与我毫无干系,紧要的是她是你的娘子。胡破风,废话少说,快快教那姓张的小子罢手认输吧!”说着竟踢了卉娘一脚,责骂道:“哭哭啼啼有何用?想活命就与我一起劝劝你的夫君!” 卉娘吃痛,只得颤声道:“老胡,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就按大哥所说的办吧,呜呜……” 正在这时,一人口中狂叫,拿起一把单刀从后面冲了过来,刺向了宋汉文。宋汉文毕竟有些功夫在身,听到风声连忙侧身躲过。那柄钢刀却去势未减,径直插进了卉娘后心。 一时之间,在场诸人均目瞪口呆。那人见卉娘惨状,顿时惊得跌坐在地,口中嚎哭不已。未几,又手脚并用,爬到卉娘身边,一把搂过卉娘,哭道:“卉姐姐,四郎无用,生不能救你,只得死与你为伴啦……” 宋汉文此刻才回过神来,手持长剑狂怒道:“你这该死的小厮!居然想杀我,反倒把自家主母杀了!我便替天行道,斩了你这杂碎!”说罢,剑光一闪,便刺穿了吴四。 吴四扑倒在卉娘身上,登时气绝。却见卉娘双眼微睁,口中吐出一口血来,轻轻地道:“四郎,我这次……总算没……再看错……人……”言罢,嘴角漾起一抹笑意,故去了。 卉娘这声音虽轻,但此刻全场寂寂无声,是以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胡破风瞬间醒悟这其中关节,不由得狂吼道:“吴四!卉娘!你们……你们……竟做下这等好事!”又转头对宋汉文怒道:“姓宋的!实话告诉你吧,这珠子我已吞了,在我肚腹之中,你若想要便来取吧!”看来他已心如死灰,抱定了求死之志。 张适之见状,心中也是悲愤不已,当即真力狂吐。那宋掌门早已支撑不住,被秋水真力猛地一击,登时如重锤击破鼓,身子横着飞了出去,喀啦啦几声响,撞塌了堂边的博物架,晕了过去,可惜数十件名贵瓷器也碎了一地。 宋汉文经此巨变,早已神志不清,形同猛兽,竟挥舞长剑奔辞君而去,口中叫道:“你还我妹妹,你这丫头便赔了这一命吧!” 眼看他长剑即将递到,早有一只杯盏激飞而来,一声闷响正中宋汉文后心大穴。只见他身子顿时委顿下去,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口中兀自嚎叫不止。 张适之缓步来到胡破风身边,抚慰道:“胡大哥,这歹人都已被制住了,你且稳一稳心神,看这些该如何处置?” 胡破风呆呆盯着卉娘,半晌不语,良久才道:“唉,实在是我辜负了卉娘啊!”说罢,两行清泪已淌了出来。 张适之见状,只得先让他安坐一会儿,过去一把搂过辞君,轻轻道:“辞君,一切都过去了,现在没事了。” 这时,辞君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状极哀痛,却不知是在为这地狱般的场景而哭,还是为适才所受惊吓而泣。 张适之此刻已冷静下来,暗忖:世间险恶,莫过人心。一颗未曾见过的珠子,竟惹得同室操戈、同胞相残,到底是珠子迷眼,还是贪欲蒙心呢?想了半晌,依旧唏嘘不已。忽然惊道:“如此呆坐,终究不是办法,当务之急是解了大家所中的药王酒之毒。” 想到此,连忙去喝问宋汉文,他却毫不理会,只顾大叫。惹得张适之急了,劈头盖脸打了他几个耳光,这才说出解药在自己怀中。 既得了解药,刚想给胡破风和辞君用上,却听辞君忧虑地道:“这宋汉文太过于狡猾,他的话也信不得。万一这并非解药,反而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岂不是又着了他的道?” 张适之一想,还真怕如此。左思右想,忽然灵机一动,一口咬破自己食指,滴了十余滴鲜血在碗中。又取来早已放凉了的白水,倒在碗中,炮制成了一大碗血茶来。 他解释道:“我先前有奇遇,吃了些奇怪东西,如今竟百毒不侵。想必这血也有解毒之效,胡大哥和辞君便试一试吧。” 辞君感动不已,率先饮了两大口,剩余的一并给胡破风饮下。片刻功夫,两人运功一试,果然恢复如初,想必这药王酒毒已经悉数解了。 胡破风双手抱拳,对着张适之和辞君深施一礼,道:“兄弟,辞君姑娘,胡破风家门不幸,连累二位了。眼下家中丧乱,不适宜容留贵客,还请兄弟见谅。” 张适之点了点头,不无忧虑地道:“胡大哥,处置完府中事后,你作何打算呢?” 胡破风怅然道:“唉,我老胡自幼孤苦,好不容易有了个家,如今却又……想来是命中注定。今后是去往大漠边疆,还是远走南洋海外,尚且不知,但这偌大中原,怕是永没有老胡的家了……”只见他虎目含泪,泪珠打了几个转儿,终究没有再落下来。 张适之和辞君又劝慰了一番,这胡破风却始终沉默不语。过了许久,他才慨然道:“适之兄弟,辞君姑娘,你们自去吧,莫为了我耽误要事。咱们认识一场,总算人生大幸,今日就此别过吧!” 两人无奈,深知胡破风一向豪迈,突遭如此大变,一时英雄气短,尚需时日才能走出,硬要在此陪着他反为不美。当即深施一礼,与胡破风洒泪告别。 经此一事,两人早没有丁点在汴州流连的兴致,只得出门寻了家客栈对付一晚。次日一早,又采买些干粮日用,便骑着马出城,向西边的嵩山少林寺奔去。 第51章 围攻落虎岗 张适之和辞君一早便出了城,只因心情沉重,是以路上极少说话,只顾闷着头向前赶路,一口气驱驰了两个时辰,方才放慢了脚程。 此时日已当午,两人早已是饥肠辘辘,转来转去,好不容易在官道旁寻到了一个茶摊,当即歇了马,准备在此打尖。 由于附近少有集镇,打尖住店均不甚方便,所以这茶摊人还不少,约有十余人,俱是武林豪客打扮。 辞君见状皱了皱眉,有心避开这些人,但人马俱乏,只得勉为其难坐下了。两人简单点了些茶点充饥,便就着干粮吃了起来。 这时,只听不远处一桌上有个身穿劲装的中年人道:“王师兄,你可听说了吗?落虎岗那边打了一场硬仗啊!啧啧,几大门派都出手了,武功都很了得,可算开了眼了!” 那个王师兄不以为然,捋了捋一撮山羊胡道:“嘁!孙师弟你一向说话不甚牢靠,一句话十分倒有九分是水分,我怎么没听说这事呢?怎地,你亲自去助战了不成?” 那孙师弟诡秘一笑,低声道:“……我怎能骗你?我有一个至交好友,就是先前和你说起过的那位‘金银掌’柳大侠,他昨夜喝酒时亲口告诉我的。” 王师兄似乎对这事来了点兴致,饮了一杯茶,问道:“哦?几大派联手,都有哪些参加了?” 孙师弟嘿嘿笑道:“瞧瞧,就说老兄会感兴趣的,哈哈!闲言少叙,这次出手,共有少林、终南、昆仑、燕云帮等门派,据说连万卷阁也派出了好手。这五大派要对付的,你道是谁?” 张适之和辞君听了这话也倍感吃惊,连忙留意细听。只见王师兄故作云淡风轻地道:“这有什么猜不出的?无非是对付幽冥教的罢了,说说看,是那个司命长老拓跋定还是掌劫长老独孤浮?” 孙师弟更加得意,摇摇头道:“师兄这下却是大错特错。想那魔教长老固然厉害,但也用不着五大派联手对付,只怕教主许苍黄出手,才勉强应得起。不过,这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说到此处,那人左右看了看,又压低声音道:“……他们对付的是守捉英雄会的人!” 王师兄皱了皱眉头,颇为不信地道:“不会吧?这守捉英雄会少在江湖上露面,行侠仗义之事做了不少,而且和率鹿监关系不睦,向来被归为武林正道,怎地会与五大派厮杀起来?” 孙师弟笑得更加诡秘,附在王师兄耳语了几句,不料王师兄却失声道:“什么珠子?”话未说完,便被孙师弟捂住了口。 张、孟二人一听,心中一凛:莫不是与混沌遗珠有关?只得耐住性子继续偷听那两人谈话。 孙师弟道:“师兄噤声!万不可说出来,隔墙有耳呐!咱们只说这守捉英雄会的人,带着一件紧要物件,来到那落虎岗。刚一露面,便被五大派高手围了起来,几番交涉下来谁也不肯让步,没奈何只得在功夫上见高低了。” 王师兄连连点头,有些信服地道:“嗯,任谁得了那……那物件,也决计不会轻易拱手让出。不过五大派一齐出手,守捉英雄会那人功夫再高,怕也抵不过吧?” 孙师弟笑而不语,待王师兄为他倒了杯茶,双手奉上后,他才又续道:“师兄又错了!这守捉英雄会的高手不是泛泛之辈,据说是会中二把手葛步青,人称‘铁槊镇边关’,有万人不挡之勇!他可是从千军万马中拼杀出来的,比一般武林高手强得太多啦!” 王师兄闻言一怔,满心佩服地道:“师弟见识广博,愚兄受教了。快说说,到底打得怎么样?” 张适之和辞君两人早猜出了八九分,耳听得他提及副帅葛步青,便更加确信事关混沌遗珠,想必是葛副帅携珠前往神都途中,在落虎岗遭到五大派围攻。 那孙师弟分外受用,得意洋洋地道:“师兄谬赞了。这葛步青十分神勇,一杆长槊连挑了五六名好手,直教五大派众人胆寒啊!”说到此,故意又卖了个关子。 待王师兄又给他敬了杯茶,才又缓缓道:“当然了,五大派都有高手压阵,少林派多悔禅师,终南派烈阳道长,昆仑派姚自雄,等等,各拿出看家本领,一齐招呼葛步青,双方大战近五百回合,才勉强分出胜负。” 王师兄拍手笑道:“哈哈,定是葛步青英雄了得,把五大派打成了脓包,是也不是?” 孙师弟正在饮茶,听了这话,连忙放下杯子,嘲讽道:“师兄,这次你还是错了。饶是那葛步青神勇异常,但毕竟好汉难敌四手,被五大派高手联手击败,身上中了三掌大慈悲掌,又挨了一招昆仑散剑,自然是大大地败了。” 张适之和辞君听了这话,不由得大惊失色,均心想葛步青恐怕凶多吉少。 果然,那孙师弟又嘿嘿一笑道:“五大派当场就拿了那物件,本想饶过葛步青,但昆仑派的姚自雄不同意,自言本派弟子死伤最多,须得葛步青抵命,硬要亲手杀了他。” 王师兄啊了一声,连忙问道:“这昆仑派武功不怎么样,下手怎地如此狠毒?” 孙师弟鄙夷地笑道:“可不是嘛!后来多悔禅师出来主持公道,几大高手多方商议,方才决定废去葛步青武功,挑断手筋脚筋,弃之荒野。” 王师兄震惊不已,半晌才道:“可惜葛步青铁槊镇边关的威名啦!如此弃之荒野,虽说是留得性命,却和不留又有什么分别呢?这五大派做事未免也太过了些……” 话刚说到此,却有一人冲将过来,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壶、杯子、碗碟一股脑儿地蹦了起来。只听这人喝道:“胡说!不管如何,万卷阁绝不会参与这种谋财害命之事!你们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杀才,怎地血口喷人?” 那两人抬头一看,却是一个容貌极美的姑娘,柳眉倒竖、满脸寒霜,正气鼓鼓地盯着自己。正是在一旁按捺不住的辞君。 张适之连忙跟了过去,拉住了辞君衣袖,示意她有话好好说。辞君抢白道:“这两人口无遮拦,信口雌黄,辱及万卷阁,决不可容忍。” 那孙师弟翻了个白眼道:“你这小妞儿太不知趣,我自说我的故事,与你何干?莫非想过来陪大爷饮杯茶么?哈哈哈……” 那王师兄打量了一番二人,见似乎没有什么稀奇之处,身后也没有什么强援,心中有了底,便蛮横道:“两个小娃娃,一边过家家去吧,不要扫了大爷的雅兴。否则,我长剑出鞘,可要一剑封喉喽!” 张适之见这二人有些泼皮无赖,不由得怒从心中起,只听啪啪两掌,两人便跌出七八步远,躺在地上呻吟不止,再也说不出狂妄之词了。 辞君上前去还要出手教训,却被张适之拉住,轻声道:“这两人武功低微,挨不了几下,莫要出了人命。你且消消气,我来问问他们。”辞君这才罢手。 张适之一脚踏在那孙师弟胸口,略略一用劲,那人便龇牙咧嘴地哀嚎起来,口中连称“大侠饶命”。张适之微微一笑,道:“饶命容易,只要你实话实说。你且说说,落虎岗距此多远?这围攻之事又是何时发生的?” 第52章 山野遇老樵 那孙师弟看似夸夸其谈,实则草包一个,见张适之武功高强,又来势汹汹,只得答道:“回大侠,那落虎岗在距此百里之外的地方,离嵩山倒是不远。呃,此事大约发生在前天,目击者甚多。大侠如若不信,可再问问别人。” 张适之厉声喝道:“你说说,那五大派的人抢了物件后,去了哪了?敢说半句谎话,你小命不保!” 孙师弟想了想,才道:“我听柳大……,不,柳子元说,他们一同前往少林寺去了,好像要商议那物件的处置之法。不过,我听柳子元说,似乎五大派之间对如何处置那珠子都有不同想法。” 辞君皱了皱眉,喝问道:“嗯?怎地个不同法?” 那人小心翼翼地道:“那物件端地宝贵,但又难以切割划分,到底由谁保管,的确让五大派挠破了头呢!” 张适之禁不住心中暗想:这五大派号称武林豪门,倒也未能免俗。眼下还是去往落虎岗一趟要紧,去探查探查葛副帅的踪迹,免得他横遭不测。 想到此,便大手一挥,放这两人走了。那王师兄和孙师弟头如啄米的小鸡一般叩头不止,被辞君瞪了一眼,这才一溜烟地跑走了。 张适之和辞君出了茶摊,边走边商议。辞君心细如发,道:“小道士,这二人所说的是否可信?最起码据我所知,哥哥初掌万卷阁,断不会随便参与这种并非光明正大之事。” 张适之点了点头,悠然道:“是啊!江湖传言通常可信度不高,却也并不是空穴来风。想必是那人故意夸大,随口把万卷阁也拉了进来。但那围攻夺珠之事毕竟言之凿凿,或许是真的。” 辞君想了想,疑惑地道:“咱们从盘龙镇和守捉英雄会众人分别至今,不过几天光景,缘何这消息传播如此之快?先是汴州大梁门得知消息,设下鸿门宴图谋胡大哥,闹出一场惨剧。接着,又是四大派围攻葛大哥,悍然夺珠害人。我总觉得这有些不对劲呢!”辞君既排除了万卷阁参加的可能,便称四大派参与围攻。 张适之思谋良久,忽然拍掌道:“是了,必定是幽冥教不甘失败,沿途散布消息,吸引有野心者群起而攻之。这种借刀杀人的阴谋诡计,倒符合许苍黄等人的做派。” 辞君听了也觉得有理,便点头道:“嗯,应当是如此。咱们便往落虎岗去吧,毕竟那里离嵩山也不甚远,还算顺道,探查起来也方便些。” 两人计议已定,便催马赶路。一路上倒也顺利,第二日午后,便到了落虎岗附近。 连连询问了数个路人,均答道前几日这里的确发生了激战,但具体情节却含含糊糊,无人说得清。 到了那围攻的落虎岗上,只见岗子并不甚大,不过是一个土岭,上面草木繁盛,却不知为何叫作落虎岗。 两人仔细搜寻打斗的痕迹,却一无所获,想来是早被来往的山民和路人破坏殆尽了。正在没奈何时,见有一位老者挑着一担柴走来,便连忙走上前去探询。 那老樵夫面容清瘦,看起来弱不禁风,也有些耳背。待问了多次,才答道:“这岗叫作落虎岗,只因数十年前曾在此捉住一只猛虎,故而得名。近些年来,不知怎地这里时常发生打斗。你们所说的确有此事,而且已经有不少人前来询问过了。小老儿可有点烦不胜烦呢!” 还是辞君机敏,连忙从袖中掏出一串钱,塞到樵夫手中,口中笑道:“老人家辛苦了,还请为我们指点迷津呢!” 那老樵夫得了一串钱,远胜过打上一个月的柴草,禁不住眉开眼笑,道:“小姑娘聪明伶俐。这样吧,前边不远处就是小老儿的草屋,不妨到家中一坐,我有更宝贵的东西给你们瞧。” 两人相视一眼,不用言语便已心意相通,便随着老樵夫下了岗,向他草屋而去。 行了不过一二里地,便来到一处柴草屋,看起来十分简陋,藏在山岭之间毫不起眼,倒是一个避世隐居的上佳所在。 进得院中,那樵夫并不急于邀二人入内,忽然单刀直入问道:“两位可是为那宝贝而来?” 张适之闻言一惊,口中却佯作不知道:“什么宝贝?晚辈不知,只是为了寻人而来。” 那樵夫笑了笑,摆手道:“后生不如小姑娘。你说寻人,寻的是哪一派的人?” 张适之和辞君不由得心头大震,乃知这樵夫恐怕也非寻常之辈。辞君连忙道:“老人家,我们不是来寻什么宝贝,而是为了找一个人,守捉英雄会葛步青葛大侠。您可曾见过他么?” 老樵夫捋了捋稀疏的胡子,笑眯眯地道:“嗯,宝贝的事,想必你们也知道,何必隐瞒于我一个山村野夫?不过,既然小姑娘提及葛步青,便说明你们是他的朋友,这倒应该是实话。” 张适之奇道:“老人家高见。却不知何以知道我们是葛步青的朋友,而非对头呢?” 老樵夫淡淡地道:“这没什么稀奇。几大派因为一件宝贝,围攻守捉英雄会,葛步青身负重伤。倘若是对头,又何必此时寻他,难道要趁人之危么?再说了,追踪宝物总比搜寻一个死人,更有价值吧!” 听了这话,两人大惊失色,连忙问道:“死人?葛大侠难道已经故去了么?” 话刚说出,张适之不由得悲从中来,想那葛步青和胜屠万里一般豪侠,待自己甚为不薄,还替自己出手挡住莫还阳,可想不到只仓促见了一面,如今便已阴阳两隔。两人东都之约,今生恐怕也要空许了! 老樵夫眼中精光一闪,便迅疾消散,打量着张适之道:“这后生原来也不错,倒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罢了,老朽不再为难于你俩,且随我进屋,看看这位是谁?” 两人将信将疑,随着老樵夫进得屋里,一眼便看到一根染血的长槊放在桌上。再看草榻之上,一人全身裹满白布条,如同粽子一般卧在那里,动也不动。 张适之再也按捺不住,扑上去叫道:“葛大哥!你可安好?” 第53章 问罪少林派 那人全然不动,只是躺在那里。张适之伸手一探鼻息,只觉得气若游丝,甚为微弱。 老樵夫呵呵笑道:“怎么样,我说没死吧?如今,这人算是找到了,后生准备做些什么?” 张适之闻言一怔,暗想:葛步青受伤甚重,轻易搬运不得,否则途中难免不测。但他这伤又急需医治,身边离了人也不行。到底该如何处置呢? 辞君忽然道:“当务之急是通知守捉英雄会群雄,尽快派人来接应葛大侠。但据咱们所知,眼下离此最近的,恐怕只有胡大哥了……” 张适之何尝不知,胡破风眼下家破人亡,精神深受打击,让他前来处置此事,恐怕也力不从心。关键是并不知守捉英雄会联络暗号,仓促之间又如何能联系得上其他人呢? 老樵夫早瞧破两人窘境,沉声道:“两位年轻人,如果信得过老朽,葛步青便交给老夫照看即可,你们设法联络守捉英雄会人,随时前来接应。别忘了,还另有一事至关重要呢!” 张适之沉吟一番,只得抱拳道:“如此有劳前辈了。您适才所说另有要事,可是去追索那紧要宝物吗?” 老樵夫点了点头,道:“几大派不讲武林公义,以众欺寡,谋财害命,可以说是人神共愤。只可惜老朽除了打柴,没什么本事,要不然也要去闯闯那嵩山少林寺,问个是非曲直!” 这话说得正义凛然,引得张适之和辞君几乎要击节叫好。 张适之慨然道:“前辈所言正是。宝物不宝物的暂且不提,但是这其中过节,便要这少林派的大和尚们带头说个明白。既如此,我们这就登山而去,去问问武林禅宗,到底何以为尊?!” 既然决心已定,两人便问明路径,准备启程登山。张适之忽然想起一事,从怀中摸出两颗英雄丹来。将其中一颗和水化为汤药,一点点喂葛步青饮下。另一颗留给老樵夫,嘱咐三日之后如法再喂给他。 两人辞别老樵夫,便向嵩山而去。辞君忽然道:“小道士,你觉得这老樵夫如何,可有些古怪吗?” 张适之轻轻勒马,道:“嗯,是有些古怪,想必是前辈高人,隐居于此,不愿透露姓名,见葛大哥可怜施以援手罢了。” 辞君摇摇头道:“高人不假,但隐士可未必。适才他接丹时,我瞧见他虎口处可没半点打柴人的老茧子。” 张适之仔细回想一番,似乎的确如此,蓦然一个怪念头冒了出来:那老樵夫手指可齐全否? 当即问辞君,辞君摇头道:“这个倒未注意到。小道士,不必心急,待咱们下了山再去瞧瞧便知。眼下来看,这老樵夫似乎是敌非友,何必要骗我们呢?” 张适之点头称赞。行了一会儿,辞君忽然惊道:“小道士,咱们去少林寺闯山,说得容易,到底怎么个闯法?难不成真的一剑一枪杀进去不成么?” 这话正中要害。少林寺一向以武学着称,又因百余年前大唐开国之时,鼎力支持李氏,曾有“十三棍僧救唐王”的佳话流传,向来与朝廷关系颇密,实力极强,实属武林顶级。倘若单枪匹马前去闯山,只怕无异于痴人说梦! 张适之挠了挠头,道:“咱们先礼后兵,还按先前说的,去拜山。待查清实情,倘若真该动刀兵,那也没什么办法。何况,葛大哥遇袭一事传播甚快,要不了多久,守捉英雄会群雄必然会前来问罪。” 辞君点点头,道:“如此甚好。守捉英雄会势力甚大,人员流动极广,消息灵通得很。咱们就先拜山,其他的待他们来了一并再说。” 两人筹划得当,心中更无挂碍,便全力赶路,很快便来到了嵩山脚下。 这嵩山乃是五岳的中岳,位居中原之中,颇为雄奇。禅宗名刹少林寺便在这少室山上,香火极盛,僧侣众多,武功、灵丹几乎独步武林。 来到山脚下,便有知客僧前来接待。张适之也不谦虚,便道:“劳烦师父通报,无涯派掌门张适之,偕同万卷阁孟大小姐前来拜山,求见多闻方丈、多悔禅师。” 那两个知客僧一大一小,听了有些吃惊,虽不识得二人,但万卷阁的名字是知道的。尽管有所疑虑,但还是忙不迭跑上前去通报去了。 过了许久,也没见知客僧回来。正在焦急之时,忽见石阶上来了三个僧众,不一会儿便到得眼前。 为首的是一个中年僧人,后边两个仍是先前知客僧。那中年僧人双手合十,施礼道:“阿弥陀佛!两位少年英侠前来拜山,敝寺实在是荣幸至极。奈何敝寺近日正在举行密修大典,不便接待香客,只好得罪了。还请两位择日大驾光临!” 张适之和辞君闻言一愣,从未想到少林寺居然拒绝二人拜山,这其中原因恐怕并非什么密修大典,想必另有他事。 张适之想了想,拱手道:“这位大和尚,莫非先前两位师父没有通报我们的姓名么?我叫张适之,数月前在万卷阁孟夫子大寿之时,曾与方丈大师有过一面之缘。这位孟小姐,乃是孟夫子爱女,如今万卷阁主的亲妹妹,竟也上不得山么?” 那僧人淡淡一笑,道:“施主息怒。贫僧法号真言,亲奉方丈法旨,请张掌门和孟小姐择日再来,断无错漏。二位,请回吧!” 辞君忽然冷笑道:“好一个择日再来!真言和尚,你既号称真言,自然说不得假话。是不是少林派做了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眼下正在分赃,是以不让外人上山?” 那真言和尚竟不生气,哈哈一笑道:“孟小姐说笑了。敝寺乃佛门正宗,万人敬仰,一切事务俱是光明磊落,绝不会做什么勾当,更是无‘赃’可分。还请两位见谅,就此下山吧!” 张适之见这真言和尚油盐不进,便用眼色示意辞君,径自道:“那好吧。如此叨扰了,他日咱们再来拜山。告辞!” 待转过山门,眼瞧着少林僧人看不见了,辞君便问道:“难道咱们就这样算了?”说着不由得气呼呼地撅起了嘴。 张适之神秘一笑,低声道:“当然不能算了。白天不行晚上去,他们不让咱们自行去,越是有鬼越要去,哈哈!” 辞君听了不禁咋舌,喜道:“哈哈,夜探少林寺,妙极妙极!真有你的小道士,本姑娘便舍命陪君子啦!” 第54章 夜探少室山 初夏时节,日子甚长,怎么等也不见太阳落山。张适之和辞君耐着性子,枯坐在山下集镇的一个茶铺之中,一壶清茶续了数次水,直教这茶水味道淡得如同小二那面无表情的脸一般。 好不容易月上枝头,行人渐稀,千家万户点起了灯。张适之和辞君这才收拾应带之物,转入小道,悄悄向嵩山摸去。 白日暑气略盛,但入了夜却还凉爽。清朗的山风一吹,辅以草间不知名的虫儿鸣叫,再看看这弦月照空谷,别有一番兴致。 行至山门,便远远瞧见两个知客僧正坐在路边打着蒲扇,口中谈着些寺中杂事,不时驱赶着蚊虫。也是,此时此刻谁还会前来拜山呢? 张适之和辞君轻功俱是不弱,想晃过知客僧再容易不过。只见张适之左手轻弹,啪的一声,一颗石子便击入山门左侧小潭之中。那知客僧倒也机灵,连忙去探看是何物,倘若是什么毒蛇之类的反倒不妙。 借此时机,两人身形一晃,便过了山门,几个纵落就到了十余丈外的林木间,隐匿住了身形。徒留那两个知客僧探查后一无所获,兀自回转坐定。 少室山并不甚高,沿着石阶而上并不费事。但难免有值夜僧人巡游,稍不留神便会被发现。两人借月色辨别方位,轻轻游弋,片刻便转入石阶旁的山坳之中。此处甚为隐秘,哪怕是站在石阶上望去,也绝难瞧见有人。 很快两人便沿着山坳而上,来到了一座宏伟寺庙的山墙外。躲在一丛栎树中,仔细观察一番,但见周围巡行武僧不少,各执棍棒,三五成群穿梭不止,的确是戒备森严。 张适之悄悄对辞君道:“今夜少林寺如此戒备,怕真是在做什么要紧之事。看来应当是四大派在此商议珠子归属,正好被咱们赶上。里边高手甚多,不如你且在这寺外接应,我独自进寺,进退出入也更方便些。” 辞君一听,便抓住了他的胳膊,急切道:“不可。你一个人进去太危险,我和你一起进去,也好有个照应。要不然,你就是小看我,嫌我本事低微,成你的累赘了!” 张适之轻轻握住辞君的手,温言道:“这是哪里的话?我绝无此意。今夜咱们以探查为主,并不是为了打架而去。我悄悄地进去,再悄悄地出来,不消一个时辰便了了。你在外面瞧着,万一有什么变故,也可及时示警,这样我才会更安全。” 辞君听他所言的确有理,便不再纠缠,两人当即约定以三声布谷鸟叫为号,遇有险情就呼号示警,以便相互救援接应。 计议已定,张适之便钻出树丛,施展起御风行功法,沿着寺庙外墙棱角处,游墙而上,悄无声息地进了寺内。这一功法甚为精妙,连一丝风声都没有,除非亲眼瞧见,否则绝无暴露之虞。 进得寺内,但见大殿和精舍之内均是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一般。张适之隐住身形,尽挑些树丛或小道而行,是以行进无碍。 他仔细观察,但见正殿大雄宝殿门外周遭僧人集聚最多,便料定今晚议事正在此殿中。于是轻轻一纵,就攀上殿宇飞檐,如灵猫般游走至殿后,沿着巨木椽子接近屋顶与殿墙交界处的气窗。 气窗乃是雕花木窗,因时值夏季,并未用纸糊住。张适之透窗向里看去,只见巨大佛像前端坐着数十人,在上首的是十余名身穿朱紫袈裟的高僧,略略一看,先前见过的多闻禅师等俱在。 高僧左侧是一众道士打扮,十人均着玄青道袍,各执拂尘。为首一人面容瞿瘦,须发花白,却没有见过。右侧则是五六名穿着白色圆领袍服的劲装汉子,头上各戴一顶类似西域胡人的尖帽,有些不伦不类。南面则是一众北国武士打扮,八九个人个个膀大腰圆,穿着紧身胡衣,外面罩着皮毛坎肩,却不知是冷还是热。 却听那西侧正中一人道:“诸位,咱们在此连连议了两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还是按我说的,将那珠子化为齑粉,分为四份,咱们四大派各分一份,童叟无欺,最好不过。” 南侧正中一武士嘿嘿一笑,瓮声瓮气地道:“姚大侠说得看似公正,实则最贪婪。本来这一次昆仑派只不过是凑了些人头、站了下场子,出力最小,若按论功行赏,恐怕只能得到些边角料而已。” 那姚大侠不忿道:“呸!程百年,你们燕云帮就是瞧不上我们昆仑派,总觉得我们地处西域蛮荒,算不得大唐中原武林的大派。须知,你们燕云帮长年在北疆活动,与什么契丹、回纥纠缠不清,又怎会算得中原名门啦!倘如是,我姚自雄第一个不服!” 程百年还想嘲讽一番,却听一人高诵佛号“阿弥陀佛”,正是多闻方丈。只听方丈道:“姚施主和程施主且稍安勿躁,再听贫僧说上几句。”想那少林方丈是何等人物,此言一出,大殿之上顿时寂寥无声。 多闻方丈续道:“前些日,敝寺得到一位德高望重之人示警,称守捉英雄会与幽冥魔教火并,夺得至宝混沌遗珠,不日即将路过嵩山旁的落虎岗。盖因此人一向为敝寺所敬服,又加之言辞恳切,消息确凿,是以贫僧和师兄弟们商议一番,便飞鸽传书,请终南、昆仑两派和燕云帮共遣高手,一同将珠子夺下来。这便是前因。” 姚自雄禁不住插嘴道:“幸亏咱们昆仑派眼下正在中原这边公干,才及时得到消息,否则待那信鸽飞到,黄花菜都凉了!大师不必啰嗦,这些事咱们都知道。” 程百年听了却撇撇嘴,讥讽道:“咱们燕云帮也离得不近,远在范阳,接到信鸽示警后,便向安大帅借了雄健军马,一天一夜换马不换人,几乎和终南派烈阳道长一起赶到。呶,这便是咱们燕云帮的实力!” 久未开口的终南派座中却有一人发声道:“两位何必在这上面争高低?看在贫道面上,咱们且听多闻方丈高论便可。” 多闻方丈微微一笑,道:“多谢烈阳真人。高论是不敢当的,只不过是再和大家一起,梳理一下这前因后果。这珠子如今就在咱们四大派手中,究竟如何处置?咱们之所以拼尽全力,从守捉英雄会手中夺了来,就是听那位德高望众之人讲,这珠子十分神异,以此炼丹可得十枚丹药,一枚便可增加真力三十年,且寿过百岁。因此,一旦落入邪魔外道之手,必将是武林浩劫。” 张适之听了这话,却不以为然,心道:你们说得大义凛然,说到底不还是贪恋这三十年真力和百岁寿命么?再说,你们都自诩武林正道,那守捉英雄会一贯行侠仗义,又如何能算得上邪魔外道?忒也不知羞耻! 多闻方丈顿了顿,又道:“当然,不少武林人士会觉得守捉英雄会向来低调隐秘,据说行侠仗义之事也做了不少,珠子落入他手,算不得什么。但咱们是再明白不过的,那守捉人不过是些嗜血杀生的老卒,最为冷血,而且他们对朝廷早已不满,一旦得势,难保会唤起会众数十万。如此,便不只是武林浩劫,恐怕要乾坤倒转、天下丧乱了。” 昆仑派姚自雄击节赞道:“方丈大师说到了要害之处。不错,守捉英雄会一向居心叵测,不仅觊觎独霸武林,恐怕还有不臣之心。这远比那些装神弄鬼、偷盗抢劫的幽冥魔教更为可恶、可怕。哎呀呀,当时真应该听我的,一剑斩了那葛步青!” 多闻方丈听了这话,高声诵道:“阿弥陀佛!姚施主何须再提此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何必非要致人死命?今日,商议这珠子归属倒还在其次,只怕已经有人要上山问罪来了。梁上君子,何不现身一见?” 第55章 独挑三大派 张适之听了这话心中一惊,暗道:这老和尚竟如此厉害?这可如何是好,难道便要现身与他们斗上一斗么? 正在踌躇之时,忽见对面房梁之上有一人身法俊逸飘然而下,定定地立在当场。只见他五十多岁年纪,面容柔和,一身葛布袍,头上却戴一个红色幞头,显得分外扎眼。 那人拱了拱手,笑道:“贵寺夜间法事做得倒勤勉呢!满满的一屋子人,还有终南、昆仑两派及燕云帮的人,既如此,为何不邀我参加呢?” 姚自雄见此人说话阴阳怪气,蓦地大怒道:“你是何人?竟敢到此大放厥词?怕是活够了吧!” 那人嘿嘿一笑,用手指点了点姚自雄道:“昆仑派?啧啧,可惜当年唐惊天何等的英雄,怎地徒子徒孙如此不成器?清虚宫中无人矣,可悲可叹啊!” 原来,唐惊天乃五十年前昆仑派不世出的一代人杰,一手创出“昆仑散剑”和“雪山神功”,多次率昆仑弟子击破吐蕃象雄宗的侵扰,不仅威震西域,更是武林中公认的宗师泰斗。地处西陲的昆仑派之所以能位居武林五大派之列,即由此始。 姚自雄脸上一红,羞愤交加,刷的一声抽出长剑,手腕一抖,一记“雪满昆仑”便刺向葛袍老者。这一剑看似软弱无力,招法散乱,实则教对手无从找寻破绽,往往因之心慌意乱,反而露出自身破绽,再化虚就实,施以杀招,因此威力极大,乃是昆仑散剑中极为厉害的杀招。 那老者毫不为意,摇摇头道:“学了个皮毛,不像!”接着便凌空一抓,那姚自雄手中长剑便到了他的手中,随手手腕一抖,竟也使出了“雪满昆仑”这一招。但见这一招与姚自雄所用的那招的确很相似,不同之处在于此招一出,便有一团雪雾飘散出来,隐隐又有风雪之声,叫人忍不住喝彩。 姚自雄见此一怔,早已没了半点主意,只是口中不断地道:“怎么可能?你怎么会昆仑散剑?”说话间,那剑尖早到,只觉得脖颈中一凉,接着脸上如蚊叮虫咬一般,说不清是痒是疼。 片刻,雪散云收,铮的一声长剑钉入地上青砖。葛袍老者拍了拍手,笑道:“好了,今日算你机缘深厚,得以瞧见真正的昆仑散剑。便滚回昆仑山去吧!” 众人再瞧姚自雄,只见他长须被剃了个精光,胖大脸蛋上竟左右各刻一字,合起来便是“狗熊”。见此情景,众人当真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均被老者这一手功夫深深震惊。 姚自雄见众人脸色有异,连忙问同行弟子,一个弟子被逼得紧了,只得颤声道:“师叔,您脸上被他刻了两个字……狗、熊……”听得此言,姚自雄气得呕出一口黑血,一掌便击倒了那名弟子,连剑也不要了,径自闯出门去。那几名弟子赶忙抬起中掌之人跟了出去,只听一阵鬼哭狼嚎之声,渐渐地走远了。 葛袍老者笑道:“若唐惊天重生,见我替他整治门户,应当谢我才是。呶,这几位可是燕云帮的胡儿么?”说着便笑吟吟地盯住了程百年等人。 程百年自然也是火爆脾气,而且生平最忌讳被人称为蛮夷胡虏,见这老者如此刻薄,便拍案而起道:“哪里来的老头子?出言不逊,为老不尊,令人耻笑。” 说到底,却不愿提及在功夫上见高低这话,显然也被老者高深莫测的功力所震慑。 那老者嘿嘿一笑,摇摇头道:“唉,贺拔山近些年净顾着结交安禄山,溜须拍马的功夫大有长进,可这燕云帮却治理得不怎么样。怎么,是你先出手,还是我给你演示演示催锋掌?” 这话一出,众人更是大惊失色。看样子这老者不仅会昆仑绝学,还身兼催锋掌的功夫。须知这催锋掌乃是燕云帮镇帮绝学,向来只有帮中高层以及帮主心腹才能修习,外人哪里能会。 程百年是贺拔山心腹爱将,这几年升迁极快,眼下是燕云帮二尊者,学了一半催锋掌,共十八招,已经能横行河朔了。他听这老者如此狂妄,便不得不沉声道:“好吧,比就比。我可不是昆仑派的饭桶,便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催锋掌!” 言毕,双掌往自己胸口一拍,接着右掌一挥,便有轰然巨声发出,一股大力压向了那葛袍老者。这正是催锋掌中的“铁掌断碑”,一掌击出便有五百斤之力,足以开碑裂石。 葛袍老者眯了下眼,笑道:“嗯,有点样子,但劲力不够,不及贺拔山一半的威力。”说着,也是双掌在胸口一拍,左掌一挥,轰隆隆一阵巨响,便和程百年对上了掌。 只听“走!”一声断喝之后,程百年仰面摔倒,身上劲装被震了个粉碎,胸口之上印着一个青黑掌印。几个燕云帮弟子连忙将他扶起,他艰难地道了声:“撤!”一行人便急匆匆离席而去。 这时,终南派烈阳道长再也坐不住了,豁然站起道:“尊驾何人?终南派烈阳向你讨教一二!” 葛袍老者点了点头,轻轻笑道:“终南派倒还有些风骨,炎阳神功也不错。就是不知道你这烈阳道士学了几成了?” 烈阳道长已见识这老者武功神奇,是以不敢怠慢,潜心运起炎阳功法,丹田之内精纯真力暴涨,接着便拂尘一扫,万根银丝乍起,带着一团骄阳般的热气直刺老者。正是终南派“拂尘伏魔功”的绝招。 葛袍老者赞许道:“不错,你得了七八成真传了。”说着,伸手凌空一抓,一名终南道人手中的拂尘便落入他手中,又随手捏了个剑诀,拂尘也银丝戟张,合着一团热气击出。 两把拂尘甫一相互交织,千丝万缕便扭结在一起,两人一时僵在当场。葛袍老者呵呵一笑,手中剑诀又变,那拂尘猛地一抖,热气更盛,殿内刹那间如同火炉一般。 只听啪的一声,烈阳道人拂尘银丝寸寸而断,只留个空柄在手中。那老者拂尘却借势急进,噗的一声击在烈阳道人额头之上。 终南派诸人见师兄受伤,连忙过去查看,只见额头上被拂尘印了个圆圆的太极纹章,只及皮肤表层,并未受重伤。须知,倘若真是临敌对决,那烈阳道人便要头骨碎裂而死。 葛袍道人连胜三场,而殿中也只剩下少林派众人。他纵声狂笑,良久方歇,笑眯眯地道:“多闻大和尚,老夫替你打发走了其他三派,你们少林寺该如何谢我呢?” 第56章 高僧一扫光 沉默至今的少林方丈多闻禅师高诵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老居士德艺俱佳,让出家人受教了。不过,为敝寺逐走其他三派之说,却不妥当,贫僧不敢与闻。” 多闻方丈此言并非阿谀之词,葛袍老者分别以那三派绝技一招击败三派高手,武功之高可谓闻所未闻。但均是点到为止,并未恃强凌弱、伤其性命,尤为难能可贵。至于言语举止上张狂一些,倒不必指摘。 葛袍老者哈哈一笑,道:“大和尚何必给我戴高帽!你怎地不问问我是何人,又为何闯山逐走三大派?” 多闻方丈低眉想了片刻,沉声道:“老居士武功之高,平生仅见。贫僧自忖亦不是你的对手,因此少林寺自然是居士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了。只不过这里是佛门宝地,还请居士自重,否则阖寺僧众将誓死护法。” 这话说得柔中带刚,不仅给足了葛袍老者面子,又表达了少林寺绝不可侮的决心,不愧是一代住持。 不料,坐在一旁的多悔禅师却高声道:“方丈师兄,这老者只不过是攻其不备,想来并非真的精通各派绝顶武学。比如,我潜心修习的大慈悲掌,恐怕他就未曾练过。恳请方丈师兄恩准,便与他打上两掌。” 说着,并不待多闻点头,便缓步来到葛袍老者身前,略略颔首,接着一掌缓缓打出。 大慈悲掌乃少林第一绝学,相传是达摩祖师亲创。这套掌法以佛理为内核,讲究化邪为正,掌力雄浑无俦,堂堂正正打出,不求迅疾和机变,全凭真力取胜,往往教对手输得心服口服。 也因此,这掌法初期威力平平,待到练上二三十年便初有成就,臻于一流高手。往后便要靠佛法修为,越是慈悲便越无懈可击。 那老者见这一掌打来,一收先前倨傲神色,双掌合十,随手一掌打出,也是缓推慢进,稳稳当当同多悔禅师对起了掌。 蓦地殿中气息大滞,就连在殿外廊上的张适之也觉得呼吸甚难。只见殿内两侧油灯火苗一会儿向内漂移,一会儿又向外漂移,显然是被两人掌力带动所致。 身在外侧的葛袍老者轻喝一声“嗨”,忽然掌力大炽,殿中灯火跟着向内飘去,起初只是略歪,渐渐地火苗已成平倒之势。 多闻方丈高诵一声“阿弥陀佛”,道:“师弟,退下吧。” 多悔禅师颓然跌坐在地,满脸诧异之色,惊叫道:“师兄,绝无可能啊!这老者若非神佛便是魔,否则……” 众僧一看,多悔脚下半块青砖已成齑粉,而葛袍老者那里只不过在青砖上留下了一双清晰鞋印。两人真力高低再明显不过。 葛袍老者哈哈一笑,道:“多悔小和尚功夫着实不错,但真力确实不如我,是以略输一筹。多闻大和尚,你也要来试上一试么?” 正在此刻,忽然殿外人声鼎沸,呼喊惨叫之声不绝于耳。接着,一个中年僧人满身是血闯了进来,扑倒在地,惨叫道:“方丈!大事不好了,突然有数十个……蒙面高手闯进……寺来,手执长槊、陌刀,逢人便斩,不可阻挡……” 正说着,又有两名僧人飞入殿内,胸口插着两杆长槊。紧接着,便有三五人闯入殿中,真如凶神恶煞一般。 多闻方丈和众高僧连忙起身,还未来得及说话,那几个闯入者便抓起长槊、陌刀攒刺过来。 这时,葛袍老者哈哈一笑,在自己面上一扯,竟拉下一张人皮面具来,口中狂笑道:“本帅玩够了,你们拿命来吧!” 张适之悄悄一看,这不是胜屠万里又是何人?一时间惊喜交加,没想到胜屠万里功力如此之高,行动如此之速。 不一会儿,又涌入十余名蒙面高手,在胜屠万里带动下,同少林高僧战作一团。只见胜屠万里功力惊人,指挥众人三人一组很快就将高僧逐一制服,唯有多闻方丈和多悔禅师犹在顽抗。 胜屠万里笑道:“两位神僧功力卓绝,守捉人已经领教,便请投降吧。否则,剩余十一名高僧和阖寺僧众命不保矣!” 多闻方丈和多悔禅师见局势已不可逆,便高诵佛号,颓然坐在地上,闭目不语了。任谁能想到,堂堂少林派,就这样轻易被挑了,阖寺僧众几无漏网,少数被杀,大多被擒。 胜屠万里一见众僧全部束手,忙上前封住一十三位高僧穴道,这才满心大悦,慨然道:“少林派忝为佛家正宗,却勾结朝廷,联合所谓武林正道,围攻守捉英雄会,伤我副帅葛步青,夺我混沌遗珠,可谓无耻至极。今日,便要替天行道,替同袍报仇!多闻,珠子何在?” 多闻禅师和众僧依旧充耳不闻,任胜屠万里如何威逼,索要珠子,均不做声。惹得胜屠万里恼了,断喝道:“来人,将这些和尚一并斩了,再搜寻混沌遗珠!” 张适之一听,顿觉奇怪:这胜屠万里今日为何杀气如此之盛?少林高僧纵然有错在先,但也不至于阖寺被屠啊?想到此,连忙一掌劈开气窗,从房上飘然而下。 胜屠万里冷冷地道:“怎地这会儿才下来?再不下来,我都要忘了房上还有人呢!” 张适之连忙道:“大哥!这些僧人罪不至死,制服便可,何必伤他们性命?” 胜屠万里断喝道:“你是何人,这里岂轮得到你来说话,拿下!” 早有几个蒙面人长槊一挺,便刺了过来。张适之催动御风行,在长槊丛中闪转腾挪,利用近战之机,几掌便击倒了那几人。 胜屠万里蓦地暴怒起来,连声斥道:“怎地如此无用?事事都要我来出手!”说着便要亲自来斗张适之。 张适之知他神功几乎无敌,却不知为何今日像不认识自己一般,竟要同自己动手,当真有些不可思议。莫非,他被急火攻心,着了魔不成? 眼下这情形,躲无可躲,说又说不清,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张适之无奈,只得运起秋水长天功法,积蓄真力,右手握住玄黄剑,暗暗以控鹤九式将三股真力灌注剑尖之上,准备迎接胜屠万里的致命一击。 第57章 一别两茫茫 那胜屠万里略一运功,也不知是什么功法,只见轻飘飘地一掌拍出,直击张适之胸口。看他情态,似乎眼前的少年人不堪一击,随便一掌便打发了。 张适之知他厉害,原想着见识过太平心经,心里似乎有些底。但见他功法奇异,并非太平心经,甚觉奇怪。不过转念一想,今夜他一直用别人武功击败对手,或许对自己也不想显露本门武功。想到此,便弃了剑,挥出双掌。 波的一声,那胜屠万里单掌对上了张适之双掌,青灰两色雾气纠缠开来,混作一团。须臾间,胜屠万里便觉惊异:这少年年纪不大,真力却是不弱,而且双掌内劲飘忽游走,更诡异的是,对方真力分为数股,后续源源不绝,真如大江大河一般,因此很难抓住机会彻底击败。 他不知道的是,张适之此刻却在勉力支撑,好似滚石上山,稍有松懈便会万劫不复。不一会儿,已经头发间氤氲出青色热气,显然是遭遇到了平生最大劲敌。 正在这时,隐隐约约听到外边似有布谷鸟叫之声,不待张适之理会,忽听多闻方丈断喝一声:“我入地狱,渡人成佛!”接着其他高僧也同呼这句话,只觉得声若洪钟,庄严肃穆。 不待反应过来,便有一股大力涌来,直入张适之后心,他蓦地觉得整个周天都沸腾起来了,真力猛然狂涨数十倍,肉身都要爆裂一般。只得大喊一声:“杀!”瞬间真力狂吐,一股脑儿压向胜屠万里。 胜屠万里刚有了些取胜的把握,却忽遭这罕见真力来袭,连忙提起十成功力抵挡,依旧支持不住。没奈何间,只得想卸去巨力,抽身而去。却不料张适之真力霸道至极,毫不留机会,反倒趁他意志松懈之时,攻得更紧了。 只听轰的一声,胜屠万里被巨力击开,连连向后退了十余步,直到双脚抵住大殿门槛,方才止住,却看双脚踏过的地面,数尺见方的石砖碎了十余块。 他哇的一声呕出一大口血,勉强支撑起身子,抬眼一看,见张适之袍袖俱裂,露出赤膊,经脉凸起,如盘虬卧龙般游走不止。再往上看,面色赤红,双眼如血,气喘如牛,直好似魔王降世一般可怖。 胜屠万里恨恨地道:“此乃天命,非武之过也。咱们走!”那些蒙面人不由得一愣,但又不敢违逆,只得跟着胜屠万里走出殿外,纷纷逾墙而走。 张适之这才舒缓下来,只觉得内息更为混乱,五股真力好似五条巨蛇,把刚才透体而来的巨力分食得干干净净,各自膨胀起来,令人十分难受。 他强忍不适,转头看多闻方丈和众高僧,只见他们皆垂首无言。连忙走过去,拍了拍多闻方丈肩背,好一会儿才听方丈断断续续道:“一切无缘法,一切皆因果。少侠……挽救了……少林寺,此乃……定数。” 张适之忙问:“刚才是怎么回事?那股滔天巨力从何而来?” 多闻方丈忽然吐出一口血,道:“这是少林绝技……渡佛大法,危难之间……可以集……众僧……之力,咳咳……转入一人体内……使真力猛增,自然可……退敌。但今日,我们几个大……穴被封,勉强……用此大……法,已然……油尽灯枯……少侠,你真力……紊乱,唯有那……” 说到此处,多闻方丈又是一阵剧烈咳嗽,未几便忽然垂首,竟就地坐化了。在临终之际,他想向张适之指出化解真力紊乱的法子,只可惜到了要害处却力竭而亡。 张适之眼下却顾不得这些,忽然想起多悔禅师大慈悲掌一事,连忙抓起他的右手查看,一看果然大失所望,他五指齐全,显然并非灭派凶手。 逐一探看一番,一十三位少林高僧均已圆寂,看来这武学豪门遭到了前所未有的灭顶之灾,恐怕要数年才能有所恢复了。但也因此,守捉英雄会与正道四大派俱成仇敌,武林血雨腥风已不可避免。 张适之在宝殿中翻找起那混沌遗珠来,却怎么也找不到。只得出了殿,来到院内,只见角落里、寺门处都躺着少林弟子,大多数都是双眼圆睁,显然是被点了穴道。 连忙一一为众僧解开,向他们交代了十三位高僧遇害之事。不料话刚出口,就有一个僧人大叫道:“好贼子!白日不让你上山,不料你竟勾结守捉英雄会人来挑了少林,还害死了方丈和众位高僧!各位师兄弟,始作俑者就在眼前,还等什么?上啊!”说话者正是白天见过的真言和尚。 说着便有一群少林弟子冲上来,各展拳脚,意欲锤杀张适之报仇。见此情景,张适之连忙运起御风行,从人丛中闪了出去,几个起落便跃出寺墙之外。 他连忙借着月色摸到先前进寺时的墙角,却哪里还有辞君的影子?左左右右的树丛里找了一圈,依然是一无所获。 张适之心中蓦地一片空白,前所未有地惧怕起来,但具体在怕什么,任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忽然瞧见墙角躺着一人,心中一喜赶忙走过去一看,却是一个受伤的小和尚。张适之问道:“你可曾见过一个女子在此?” 那和尚受伤极重,嘴巴张了几张,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张适之心中发急,用掌在他心口一按,迅速输入一股真力。那和尚才断续地道:“咳咳,见过……被……三个蒙面……人掳……走了……” 张适之急急问道:“什么样的三个人?” 那和尚费力地道:“不……知道,只听见……其中一……个叫……做萧……老……七!” 萧老七?张适之只觉得这名字有点熟悉,便用心思索起来。忽然,灵台一亮,那夜荒村所遇的三人,其中就有一个唤作萧七郎。不过,与之同行的寒冰上人似乎是一个大色鬼…… 大色鬼?!张适之脑袋轰然作响,蓦地头疼欲裂。辞君落入此獠手中,后果不堪设想,必须抓紧追击他们,绝不能让那花和尚得逞。 想到此,他猛提一口真力,向山下跃去。不一会儿,便来到半山腰一块巨石旁。 张适之跳上巨石,借着清冷月色向山下小道上眺望,只见影影绰绰有三个人在疾走,其中一人背上还负着一个人,看样子是个女子。 他不由得怒喝一声:“萧老七等人,你们哪里走!” 第58章 大胆花和尚 张适之既已发现箫七郎一行,当即发足狂奔,把御风行功法用到极致,真如灵猿下绝壁一般,向那几人追去。 他心中火急火燎,满心都是对自己的悔恨以及对箫七郎三人的无边恨意。今夜少林寺内大乱,显然并非偶然,而是预谋已久之事,要不然箫七郎几人怎会出现于此? 他忽然想起,那夜在荒村,就听到箫七郎问一个复姓上官的年轻人任务是什么,那上官只透露是闯山,对头则是寒冰上人的同行,显然是僧侣无疑。这样前后联系起来一想,原来他们要闯的正是嵩山,对付的却是少林众僧。 可明明胜屠万里和守捉英雄会的人是攻寺主力,那箫七郎等人又是什么角色?莫非他们也是守捉人不成?真是猜不透啊! 张适之百思不得其解,又想起先前胜屠万里与自己分别之时,提及自身功力严重受损,恢复起来尚需两三年。但今夜观之,他好比天神下凡一般,武功之博、真力之强远超昔日对决许苍黄时的状态。这又是为何?难道这太平心经竟这么厉害么? 他脑海中想法一个接着一个,却都没有答案,心中更加惆怅愤懑。只得加快脚下步伐,好尽快抓住箫七郎三人,问个究竟。 一炷香功夫,张适之便来到了山下,远远看过去,那三人早已经骑了马匹,沿着官道向西疾驰而去,显然是觉察到了有人在后面紧追。 张适之无奈,任凭自己两条腿功夫再高,也决计跑不过骏马。只得转过山门,来到两里地外的集镇上,去牵自己先前放在那里的马。 此刻已是后半夜,落脚小店的伙计早就安歇了,好不容易叫开了门,费了半天口舌才把两匹马牵出来。他把两匹马缰绳系在一起,自己骑了一匹,扯住另一匹,辨清方向向西追了过去。 一口气奔出去三十多里,天色已微微透亮,四周景物也清晰起来。不料,却再没有瞧见箫七郎他们,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张适之心中大急,与那箫七郎同行的和尚寒冰上人猥琐异常,满心想的都是糟蹋女子,眼下辞君落入他手可如何是好?昨夜一夜紧追,想来那厮尚未得手,现在天亮了便要加紧搜寻才是。 既想到此,他扬鞭催马向前驰去,不一会儿便来到一个小集镇。虽是大清早,但这集镇已经人来人往,十分地热闹。 张适之逢人便问,众人都摇头,自言未曾见过有三人挟持一个年轻女子。无奈,只得来到一座客栈,这里车水马龙,显然是客人极多。 来到店中,一个小二迎了上来。张适之问道:“小二,你这店里可曾来过四人?” 那小二听了不明就里,眨眨眼道:“客官,瞧您这话说的,看看咱这店中生意兴隆得很,何止四个人,怕是四十人都有!” 张适之见他会错了意,便没好气地道:“你这小二,谁要和你斗嘴?我问的是,你可曾留意有三男一女前来店中?” 小二又眨了眨眼,道:“咱这店中,来的多是一男一女的夫妇,您说的倒是少见呢!” 张适之便有些生气,道:“小二,莫要东拉西扯,你便说说见过没有吧?” 那小二抬眼瞧了瞧张适之,手里却半伸半缩,不知搞些什么勾当。 张适之焦急起来,怒道:“你这小二,这又是何意?哦哦,懂了,来这串钱给你。你且告诉我吧!”说着递给小二一串钱。 那小二用手掂量了掂量,咂咂嘴道:“客官还算大方。这钱给了,我便也想起了。盏茶功夫前,有一个公子,一个老者,一个和尚前来,不过那和尚背上却背着个女子。当时我还多嘴问了句,结果那和尚怪眼一瞪,差点把我吓死。要不是看在这串钱的面上,我还真不敢给您说呢!” 张适之听了这话,顿时来了精神,一高兴又甩给那小二一串钱,喜道:“不错,正是我要找之人。小二,你再说说他们住在何处?” 那小二眉开眼笑,连忙接过钱揣进了怀里,不过却不做声。张适之纳闷不已,连忙问他是何意,小二才一字一顿地道:“此乃客人私事,外人不得与闻,得——加——钱!” 张适之直想踹上他一脚,但此刻有求于他,况且救人要紧,只得又甩给他一串钱。那小二才缓缓道:“他们在后楼二楼乙、丙两间房内,但到底是怎么住的,小的便真不知道了。” 见这小二表情不似作伪,张适之便摆了摆手,示意小二引他前去。两人一前一后,不多时便来到后楼二楼之上,小二打了个拱,便忙不迭一溜烟跑了,显然对那和尚颇有些惧怕。 张适之昂首来到乙字房门口,侧耳倾听,却没什么声音。刚想推开门看个究竟,却忽听有暗器破空之声,嗤的一声刺破窗棂纸,射了过来。 自从习练了射星妙手,加之真力与日俱增,张适之早对暗器一道十分熟稔,寻常暗器根本奈何不了他。此刻见这暗器袭来,略略一侧身,便躲了过去。那暗器一击不中,直飞到对面楼上,当的一声钉在了木柱子上。 张适之暗自赞叹,此人暗器手法虽然一般,但蕴含真力却是惊人,显然是个高手,还需小心应对才是。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洞开,两柄长剑便招呼了出来。这剑一个带着一股霸道之极的剑气,一个却有些潇洒俊逸,两道光芒交织起来,在朝阳下甚为耀眼。 张适之玄黄宝剑在手,向左一格,便架住这两柄剑,接着一运控鹤九式,早有两股真力灌注在剑上,瞬间便牢牢黏住了那两把剑。 只听屋内两人同时咦了一声,显然是吃惊不小,很快那双剑剑招又变,顺势一送,剑尖直抵张适之胸口而去。忽听嗤嗤两声,又有两只暗器激射而至。 这屋中两人临敌经验极为丰富,双剑被吸住并不惊慌,应变甚是精准恰当。更惊人的是,在这高手过招的关键时刻,竟能再分心射出两只暗器,可见武功之强。 此时,胸口有双剑迫近,迎面又有暗器袭来,真教张适之左右为难,却该如何应对才好呢? 第59章 阴毒寒冰掌 眼下形势的确危急,寻常高手恐怕就要敌不过了。但张适之少年心性,从不计较生死,亦不在乎输赢,反而往往能兵行险着,死中求活。 只见他挥动玄黄剑,真力猛吐,改吸为弹,瞬间便荡开了两柄长剑。然而此刻,两枚暗器却已近在眼前,无论是躲闪还是用剑击,都来不及了。 好个张适之,蓦然转身,躲过了一枚,玄黄剑横扫护住后背,左手顺势一抄,便又抓住了另一枚。这一招固然是胆大之极,毕竟这暗器是不是有毒,谁也不知。即便是无毒,就凭前一枚暗器的劲道,也难保不会受伤。 但张适之练就了道家绝学射星妙手,暗器发射亦或是应对自有诀窍,是以一手抄住了那枚暗器,并未受伤。 屋内两人齐声惊叫,一老者道:“你是何人?为什么来找我们的晦气?” 张适之暗想:这两人果真是欺软怕硬的角色,见我功夫不错,才出言相问;倘若我的本领低微,只推了推门就要被他们暗器射死了。如此想来,这些人并非什么善类,我也不必暴露身份,且好好斗他们一斗。 想到此,便瓮声瓮气地道:“你们二人是什么人?为何拐走了我的娘子?” 那两人听了这话,更觉得奇怪,只听一个年轻些的男子道:“什么你的娘子?我们可未曾见到啊!尊驾去别处寻找吧。” 张适之故作痴傻,蠢蠢地道:“我娘子就是一个美貌女子嘛!我早看到你们三个人鬼鬼祟祟,昨夜在河边拐走了我的娇娘子。快快还我三吊钱换来的娘子!” 那老者忍不住啐了一口,道:“哪来的傻小子?简直是胡说八道,明明是寒冰花和尚在山上捡的,怎么会在河边……哎呦,不好!”话一出口,才知道自己情急之下说漏了嘴。 张适之顿时大怒道:“你便是那花和尚么?快快还我娘子来!”话虽如此,但此刻早已笃定那寒冰上人在丙字号房中,便悄悄向那边挪去。 那年轻男子连忙道:“啊,不!你要找的花和尚在隔壁,并不在此处。想必你的……娘子也在隔壁吧。” 张适之已到了丙字房门外,猛劈一掌,正是烟云掌“云开雾散”这一招,门板顿时飞到了两边。往房中一看,却见一个胖大和尚,正在床榻之上酣睡,地上倒着几个酒坛子,显然是大醉不醒了。 连忙进屋找了两圈,却连辞君的影子也没见到。张适之不由得焦急万分,一伸手便抓起寒冰上人,喝问道:“你这贼和尚!快说说把我娘子藏到哪里去了?” 那和尚犹自未醒,口中呓语道:“小美人儿,别躲啊,让大师我给你看看手相……”说着说着,嘴角竟流出一滩口水来。 张适之一听更怒,想必这寒冰上人已经欺辱了辞君!当即啪啪两个大嘴巴子打在这胖和尚脸上,顿时肿起来老高。 那寒冰上人这才惊醒过来,捂住自己脸颊,见是一个年轻人,便道:“呔!你是哪里来的小鬼?竟敢惊扰大师我的美梦,还敢出手伤我?且吃我一掌!” 说着,便挥起蒲扇大小的肉掌,向张适之胸口袭来。两人离得极近,此刻躲闪已来不及。 张适之怒发冲冠,索性不再躲闪,径自一掌迎了上去,两掌相交,顿时发出波的一声。 这一掌,张适之用了三股真力,这也是向来他能调动的极限了。不料这一掌击出,却威势远超往日,竟将那胖和尚打得手臂喀啦啦地响,若非他筋骨强健、膀大腰圆,只怕当即就折了。 寒冰上人大惊失色,自他到中原以来,第一次遇到如此雄浑的掌力。连忙运起寒冰掌法,逆运内息,手掌之中便透出一股刺骨寒气来,沿着经脉直侵入张适之体内。 寒冰掌法乃是流传塞外雪原派的独门武功,当地天寒地冻,雪原派先辈受此启发,逆练筋脉创制出寒冰掌法来。这套掌法招式没什么稀奇之处,全在于掌中所释放的寒气,一旦侵入人体,往往数年而难除尽,给伤者带来极大痛楚。 张适之江湖阅历甚浅,原不识得各门各派的武功。幸亏他先前在万卷阁注经堂草草浏览了所藏图册,对天下武学的源流有所了解,因而识得这雪原派的阴毒武功。 那寒气刚一入侵,张适之便觉察到了,即刻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一运秋水长天功,不仅抵挡不住这寒气,乃至整个丹田之内都凉了起来。 见此情况甚为不妙,没奈何只得改运圣心真诀,按照儒家功法调整内息运转,果然止住了渐冷之势。张适之见功法奏效,便继续催动,意图用真力逼退寒气。 那寒冰上人自然知道寒气的厉害之处,倘若就此被逼了回来,自己将遭到加倍反噬,哪还有好果子吃?当即左掌一挥,又击向张适之。 又是寒冰掌法,真叫人头疼。张适之心中暗想道。忽然灵机一动,不待那花和尚左掌袭来,便将左手在自己胸口一拍,口中叫道:“炎阳神功!”一掌击了出来。 按他所想,炎阳神功乃是终南派绝技,至刚至阳,对付这阴毒的寒冰掌法最好不过。只可惜只在少林寺见胜屠万里和烈阳道长使过,自己是决计不会的。此刻,便只能依葫芦画瓢,且诈他一诈了。 那寒冰上人一听炎阳神功,顿时惊恐不已,再一看张适之招式和真力,似乎还真是道家的流派,便更加疑心他是终南派高手。 原来,数十年前,雪原派横行北疆,无人能敌,做下了许多坏事。忽有一日,一个道士在草原游历,撞见了十余名雪原派高手正在掠夺一个契丹小部落,下手极为残忍。 那道士便慨然出手,独斗十余名恶人,激战一夜,毙了雪原派一十二名高手,唯有大弟子负伤逃走。后来这大弟子成了雪原派掌门,便是寒冰上人的师傅。在传他寒冰掌法之时,便告诫寒冰上人中原长安附近有个终南派,那里的道士会使炎阳神功,专克寒冰掌法,他日遇见了千万要退避三舍。 寒冰上人纵横江湖二十年,边关内地走了数十遭,从未遇到有人会使炎阳神功,久而久之便放松了警惕。不想,今日竟在此遇到了命中克星。 见张适之一掌袭来,寒冰上人顿时狂吼一声,撤了双掌,团成一个肉球,一骨碌滚落在床下,就要夺门而逃。 这一举动,倒是大大出乎张适之意料,连忙发足紧追。那花和尚身子虽然肥胖,但身姿却极为灵活,沿着门廊一路迅疾滚了过去。 张适之追了过去,路过适才到过的乙字房时,随意往里边瞥了一眼,不想却空无一人。忽然见有一物留在地上,煞是惹眼,待看清了,瞬间冷汗如瀑。 第60章 调虎离山计 张适之定睛一看,那物原是一支珠花,天天戴在辞君发髻上,再熟悉不过了,不知怎的竟在此掉落。 忽然,心头一颤:莫非辞君并不在这花和尚寒冰上人手中,而是被那上官公子和萧老七制住了?换言之,适才与两人剧斗时,辞君便一直被藏在乙字房中。待自己被引向丙字房,与寒冰上人打斗之时,那两人却借机将辞君转移走了。 还好仓促之间,辞君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掉了个小小珠花在此,正好提醒了自己。 张适之越想越懊悔,甚觉自己脑筋不灵光,轻而易举就中了那三人的奸计。当即闯入房内,拾起那支荷花模样的珠花,揣入怀中。 出得房门,见上官公子和萧老七早就没了踪影,只剩寒冰上人连滚带爬,进了前楼。 张适之轻轻一纵,便跃到前楼飞檐之上,快步沿着屋脊走到楼前,只见远远有两人骑着马狂奔,其中一人马上又横卧一人,身形颇似辞君。但可惜一时半会儿却追他们不上了。 此时,那寒冰上人也从客栈中往外冲出,沿路掌劈脚踢,击碎了不少桌椅板凳,只为能快走几步。 忽然,瞧见有一个十六七岁的乞儿,手里端着个破碗,里边盛着小半碗汤汁,另一手拿着半个包子,正蹲在客栈门口狼吞虎咽。 乞儿对周遭剧变毫不知情,显然是饿极了。眼见得寒冰上人就要撞上他,只见那花和尚口中怒骂道:“哪来的乞丐儿!敢挡大师我的路,滚开!”顺手便是一掌,正拍在乞儿后背之上。 那乞儿瘦骨嶙峋,怎禁得起寒冰上人情急之下的掌力?顿时飞出去十余步,跌在地上晕了过去,手中的破碗和包子也各自散落,摔得个汤汤水水。 张适之见状大怒,既恨他们掳走辞君,又恨花和尚伤及无辜,便随手抓起一块瓦片,掷了出去。 那瓦片居高临下,势如流星,直奔寒冰上人。待他猛然发觉有物破空而至时,却为时已晚,再也躲避不开。 只听噗的一声,瓦片正中寒冰上人后心,他当即摔倒在地,口中兀自叫道:“少侠饶命,为何单单与大师……不,与贫僧为难呢?” 张适之见寒冰上人倒在地上,便一个起落,纵到了他身边,一把扣住他的脉门,喝问道:“贼和尚,快快告诉我,你们究竟是何人,为何擒住……那个女子?”辞君的名字到了嘴边,还好及时醒悟,没有透露出来,免得节外生枝。 那寒冰上人心惊胆战,只怕自己重蹈当年雪原派诸位师叔被歼灭的覆辙,因而小心翼翼地道:“贫僧法号寒冰,早已远离红尘,皈依我佛,不知少侠所说的什么女子……” 张适之见他此刻还在装糊涂,不禁勃然大怒,道:“贼和尚,到这会儿还敢蒙我,快快如实说来!”说着用力抓了下脉门,早有一股真力侵入他体内,横冲直撞起来,教寒冰上人一会儿奇痒无比,一会儿又痛不可挡。这正是控鹤九式的绝妙手法。 寒冰上人哪里受得了这个,只得求饶道:“少侠明鉴。贫僧便明言了,我们三个都听那年轻公子的,他叫做上官原。另一个叫做萧大器,又因他行七,所以都叫他萧七郎或者萧老七。” 张适之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再说说,上官原带你们两个在做些什么?” 那花和尚听了这话,颇有些踟蹰,怯怯地道:“少侠,这个说不得啊!别看上官原是个年轻潇洒的公子哥,却心狠手辣得很,倘若贫僧说了,将来被他知道,怕要没了性命呢!” 张适之气极反笑,狠狠道:“呸!贼和尚,你若不说,以为我便要不了你的狗命么?” 说着又加大了几分真力,那和尚顿时难受万分,只得道:“少侠……勿要……再发力……了,贫僧这便说……” 待真力催动稍小了些,寒冰上人续道:“咳咳……贫僧先前一直在范阳流连,大约半个月前,接到上官原消息,要贫僧即刻来中原与之汇合,说有大事要干。” 张适之问道:“什么大事?” 寒冰上人忙不迭地道:“少侠问的正好,当时贫僧也是这样问他的。不知怎的,那上官原口风甚紧,说什么也不肯说,只道到了该说之时自然会说,还说事成之后酬以万钱,还额外送贫僧两名美姬……” 张适之却不想听这花和尚说这些无用的诨话,便道:“说正事,谁要听你那些闲话!”略一用力,那和尚便哎呦呦地叫了起来,哭丧着脸求饶。 待缓过来点,寒冰上人只得道:“小僧不是想详实以告少侠么……中途便来了萧老七,他是河东雁门派的好手,据说一柄长剑委实厉害,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我俩一路催问去哪里做何事,那上官原只是搪塞,只言片语未曾透露……” 他咽了口吐沫,悄悄动了动身子骨,见张适之仍旧把他抓得紧紧的,这才又道:“直到一天晚上,路过一个荒村子。少侠须知,小僧被他们裹挟连日赶路,实在是走不动了,就逼问上官原说出此行目的,否则便要和他们翻脸……” 这寒冰上人刁滑至极,言语间想把自己摘出去,是以添油加醋一番胡说。张适之倒也不揭穿他,只是问道:“上官原可说出来了么?” 那和尚轻轻一笑,讨好似地道:“少侠英明!上官原果然禁不住说了出来。原来,我们此行是要去闯山,对付一群和尚。少侠您说说,这不是等于没说么?大唐幅原万里,名山宝刹多得没边,到底是去哪里,小僧还是一头雾水……” 张适之见他所言不虚,便打断他道:“嗯,这些我已知晓。但说说你们为何上了嵩山?难道你们要对付的是少林派?” 寒冰上人听了这话有些吃惊,原来这个年轻人早在那夜少室山上,便盯住了自己一行人,心里愈加害怕,深恐再说假话被拆穿,小命不保。 他便异常诡秘地道:“少侠实在英明,什么都瞒不过,小僧佩服。不错,上官原的确带我们上了嵩山,对付的也正是少林派。但奇怪的是,那夜行动,他却专门交代了一个小僧至今不解的怪规矩……” 第61章 和尚救乞儿 张适之听了甚觉有趣,脸上却不动声色地道:“哦?你说说看,到底是什么规矩?” 寒冰上人舔了舔嘴唇,道:“好,小僧这就如实说来,不过这说了半天,真有些口干舌燥呢……少侠勿急,小僧不敢打什么鬼主意,这就说。”这花和尚看张适之颜色稍霁,便想讨碗水喝喝,也好拉拉近乎,不料张适之并不买账。 他只得续道:“那上官原再三告诫我们,此行只是闯山,在寺外制造混乱即可,但无论如何,决不能进得寺门半步,否则主上必然要杀无赦!少侠,你想想,咱们既然是来对付少林和尚,却又不让进寺过把瘾,这,这不是很奇怪吗?” 张适之沉吟片刻,也不知道这规矩到底是何意,忽然问道:“你说的那个‘主上’,是谁?怎地听起来这么霸道?” 那寒冰上人神色倏然一变,顿时铁青起来,良久才声若蚊蝇地道:“少侠,适才小僧并未提及什么主上、主下的,怕是……” 张适之右手一紧,喝道:“贼和尚,说了便是说了,这会儿却又不敢承认?怎地,那主上能吃了你不成?” 寒冰上人贼眼转了几圈,似乎下定了决心,便道:“好吧,既如此,小僧今日合该倒……不,有幸,便全告诉少侠了。那个主上是上官原的主上,却并非小僧的。小僧不过是上官原许以厚礼,笼络来的帮手而已,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罢了。” 张适之盯着他看了许久,见他眼神之中并无躲闪,便知所言非虚,道:“好,不妨说说,你都帮了这上官原和他的主上消了些什么灾?” 寒冰上人侧过胖大脑袋,回想一会儿道:“小僧和上官原联络已近五年,一年总要帮上三四回,都是些打架的事,和这次闯嵩山差不多。少侠明鉴啊,那些欺男霸女、杀人越货的勾当,小僧可是断没有做过的……” 张适之冷冷一笑,道:“好啦,先前的事不必再说。你且说说,这次你们掳走那个姑娘,到底意欲何为?那个,那个你有没有染指过……”说到此处,实在是紧张之极,生怕这花和尚说出什么不堪之词,如此可算万事皆休了。 那花和尚竟嘿嘿一笑道:“少侠好眼力。那夜,我们三个杀到山上,到了寺门外,把巡游警戒的武僧都料理了之后,便算大功告成了。不料,却在墙角处发现一个女子,意图救治一个小和尚。我便上去和她斗了起来,破费了些功夫,才勉强制住了她。” 他见张适之神色之间满是关切,便知与这女子关系不一般,又续道:“小僧出家人,当然是手下留情,那姑娘并未受一点伤,这一节少侠尽可放心。不过,眼下那姑娘落到上官原手中,便难说了。” 张适之闻言大怒,喝道:“怎么个难说法?” 寒冰上人嘻嘻笑道:“呃,那上官原好像是个纨绔子弟,见了美人就非要弄到手,这不就把那姑娘藏在自己所居的乙字房中……”见张适之神色难看之极,便话头一转,又道:“不过,萧老七也在乙字房里,想必上官原不至于如此放肆。” 张适之心急如焚,再也无心问下去,急切地问道:“那他们挟持那姑娘去了哪里?快如实告诉我!” 寒冰上人低头想了片刻,十分笃定地道:“回少侠,他们应当是奔往神都去了。我好像听他们说,这女子十分重要,要带去神都洛阳见一位什么大人物。” 张适之连忙追问道:“大人物?莫非是什么执掌豪门大派的魁首不成?” 寒冰上人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道:“这个小僧便不知道了。不知怎地,自捉到了那女子,他们便防我如防对头,说什么不肯透露给我。” 张适之心中暗想:定是辞君身份已经暴露,那上官原知她是万卷阁新任阁主之妹,便要挟制住她,好作为手中一张牌,用来和万卷阁打交道、谈条件。倘若真是如此,辞君短时间内反倒安全无虞了。 还有那神秘的“主上”,到底是何人?命上官原三人连夜闯山,却又不得入寺,这又是为什么?当时,寺中正是守捉英雄会的胜屠万里等人逐走三大派、制服众高僧之际,莫非这主上与守捉英雄会是约好了的? 不对,如果他们是一伙的,上官原等人直接进寺相助便可,又何必严禁入寺? 唉,凡此种种,当真是费解之极,唯有将来找到那主上,或者见到胜屠万里方能水落石出了。 既想到此,便冷冷地对寒冰上人道:“你这和尚没有半点出家人的样子,尽做些犯戒之事。本来今天不打算饶过你,但见你还算老实,就有心送你一条活路,却不知你肯不肯走?” 寒冰上人闻言大喜,忙不迭地道:“少侠大恩大德,小僧没齿难忘。今后自当日日在佛前为少侠祈福,岂能有活路而不走的道理?” 张适之轻轻笑道:“呵呵,漂亮话倒说得利索。祈福是不用了,适才你打伤了那个小乞儿,便命你好生为他医治一番,务必保全其性命。那乞儿便托付给你了,你须牢记,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否则,你这花和尚的性命终究饶恕不得!” 寒冰上人一听是这条件,算不得什么,比起什么废武功、断手脚之类的好过万倍,当即满口答应。 张适之便松开了手,衣袖一挥,那寒冰上人便迅疾蹿了出去,找那倒地不起的小乞丐去了。 小乞儿先前被他一掌击飞,晕倒在地,这会儿却已渐渐醒转。原来,寒冰上人当时慌不择路,掌力并不甚强,加之乞儿体重甚轻,顺势而飞,受伤反倒不重。 张适之见他还算说话算数,便舍了他,径自牵了马追辞君去。待跨上骏马,往前驰了十余步,忽然又勒住马,转回了头。 寒冰上人正在为乞儿推宫过血,见张适之去而复返,还道是他反悔了,顿时一脸苦相。 张适之沉声喝道:“寒冰,他们可是真的去往神都了么?须知,适才我在你脉门之中注入了‘逍遥符’,倘若违反了答应我的事,一旦教我得知,再一发功,你便要狂癫三天三夜而亡,神仙难救!” 那寒冰上人闻言,一时间呆若木鸡。 第62章 闯破美人浴 张适之却哈哈一笑,马鞭一挥,径自驰奔而去。徒留那寒冰上人与那乞儿,留在客栈前。 嵩山西去百余里,便是名闻天下的神都洛阳。这洛阳经武周时期则天女皇悉心经营,恢弘气度已隐隐超过长安。当今圣人继位之后,虽然有意回归故都长安,但神都并未受到冷落,依旧是极为繁华的所在。 张适之心急如焚,一路催马急进,到了第二天午后,便已到了神都洛阳郊外。只见一座巍峨宏大的城廓掩映在河谷之中,果然是天下形胜之地。 早听人讲,洛阳北临黄河,伊水、洛水穿境而过,北有邙山,东有嵩山,西有崤山,南有伏牛山,山河拱戴,形势甲于天下。张适之边走边看,不由得心中赞叹。 转至城东北角,只见山岭起起伏伏,有隐龙藏凤之势,正是邙山。张适之兴致所往,便决意从此处入城。 山下城郊官道之上行人不多,多有些贩夫走卒,显得冷清。当即问明了方位,便打算在附近找个茶铺酒肆打尖,顺便歇歇马,然后再进城去。 可巧,一个老者路过,听了几句后,便拉住张适之道:“少年郎,老头子多嘴了。你尽快进城也可,速速离去也可,只是不要在往那邙山处去了,要不然性命堪忧呢!” 张适之不解地道:“老人家,您这话从何说起啊?神都是什么地方,难道还会有强盗不成?” 那老者忧虑万分,低声道:“少年郎有所不知。近年来,邙山这里出了七个妖怪,个个长得像猢狲,却又本领高强,专门袭击杀害单身行人,已有多人丧命。可厉害着呢!” 张适之听了更觉得不可思议,忙问道:“世间哪有什么妖魔鬼怪?再说了,官府就不曾前去管过么?” 老者长叹一声,摆摆手道:“神都近些年邪乎事儿出了许多,吓走了不少人。总没见官府中人前来处理,谁知道那些肉食者谋的是何事?城中尚且如此,更何况这郊外邙山呢?” 张适之听了依旧是如坠云雾,不解为何官府放任妖邪之人作乱,长此以往,神都哪里还会如此繁盛呢?只得笑道:“老人家关切之情,多谢了。晚辈这就进城去,绝不在此处逗留。” 那老者满意地点点头,径自蹒跚而去。张适之见老者走远,又望了望渐渐西斜的太阳,心中暗想:道士下山,最见不得这妖邪之事。反正辞君那里暂无危险,找到她也非一时之功,我便先去邙山走一遭,看一看吧。 打定主意之后,张适之便离开官道,沿着小路向邙山行去。那邙山相传是风水吉地,埋葬了历朝历代无数帝王将相,是以常有贼人啸聚于此,盗掘宝物。这些人少不了会装神弄鬼,以吓走不明真相之人,也好掩盖自身形迹。类似种种情状,道家典籍多有记载,不足为奇。 行了六七里,来到一条溪流旁。这溪水从山间流出,宽不过丈余,深不过数尺,十分清冽。溪边绿草如茵,杂以各种野花,清风徐来,真教人心旷神怡。 张适之连日赶路,早就口干舌燥,忍不住牵了马,到溪边饮马,自己也到上水头捧起溪水饮了个痛快。只觉得这水分外甘甜,却又余味悠长,不知怎地似有些脂粉气味儿。 正待不解之时,忽听前边不远处,隐隐有女子笑声传来。张适之心中好奇,便牵了马,循着溪流悄悄往上寻找。 不一会儿,在一个溪水转弯处,草木十分繁茂,有数尺之高,宛如一道绿色帐幕一般。帐幕之上挂着些花花绿绿的裙裾,远远看去倒好似繁花盛开。 那娇笑的女声便是从草丛之后的水潭中传出。张适之心中纳闷:虽说这天气有些热了,但也未到盛夏之时,怎会有人在此戏水?更何况竟是女子,看来神都风俗真是他处比不得的。 忽然,又转念一想,想必是几位村妇在此浣洗衣物,那倒再正常不过了。想到此,不由得暗骂自己道心不纯,定力不足,生出这许多妄念来。 正想转身牵马离开,不料那草丛往两边一分,钻出一个女子来。张适之下意识望了过去,却瞥见满眼白花花的一片,连忙用衣袖遮住双眼,暗叫一声“糟糕!” 那女子也猛然瞧见了她,禁不住大叫道:“淫贼!竟敢如此放肆,偷看人家沐浴,看我不插了你的那双眼!” 说着,水潭之中又钻出两个女子,口中叫道:“公……小姐莫慌,待婢子们这就拿下了他!” 张适之又忍不住一瞧,那两女也是白花花的,不由得连声叫苦,立马转过身去,牵着马便要夺路而逃。 正在这时,忽听不远处山林之中传出一阵似人非人的怪叫之声,很快又有怪声附和起来,略略听来倒有六七个之多。紧接着,山林树丛中传来呼啦啦的扰动声音,又有几道红影急速窜出,直奔水潭而来。 张适之心中骇然,暗忖:莫非真有七个妖怪?倘真是如此,那三个沐浴的女子岂不是危在旦夕了吗? 既想到此,张适之又转身回来,手执玄黄宝剑,左手捏起剑诀,准备与那七怪斗上一斗。 那三名女子正在穿衣,显然也听到了怪声,无不吓得花容失色。那位小姐刚套上了裙子,勉强能裹住身体,颤声道:“糟了!莫非真是七个妖怪来了么?” 另两名婢女也是衣衫不整,多有春光乍泄之处,眼下却也顾不得了,一人忙道:“小姐莫慌,看来这淫贼和这七怪是约好的,咱们先制住了淫贼,再对付七怪。” 那小姐听了,也说不出什么,只是裹紧衣服,蹲在草丛中瑟瑟发抖。 张适之见那两名婢女各执一柄短剑,径直向自己冲来,心中叫苦不迭。只得眯着眼睛道:“两位女……女侠!对付怪物要紧,何苦与我相斗?这样吧,你们且去保护你家小姐,我一人去斗那七怪,可好?” 说话间,那几个怪物便已到了水潭边,早瞧见那小姐蹲在草丛之中,一道红影闪过,就扑了过去。 那小姐惊得目瞪口呆,顿时跌坐在了地上。 第63章 孤身斗七怪 眼见得一怪便要抓住那女子,两个婢女早顾不得张适之,赶忙回身救援。刚走了几步,便又有两怪截住去路,两两斗在了一处。 张适之见事情紧急万分,随手扣住一枚石子,以射星妙手激射出去,直奔那怪后背。 恰巧那怪双爪齐出,尖利指甲就要触及那女子娇美面容之时,石子破空而至,噗的一声击中了怪物后心。 只听那怪怒极而吼,猛然回头,舍去了那女子,直奔张适之而来。 张适之这才看清,原来这几怪个子均不甚高,身着一身红色披风,好像半大孩童一般。不过又都是尖牙利嘴,满脸毛发浓密,分不清是头发还是胡子。怒吼之时,露出了满嘴黄牙,尖利好似犬齿,一时间倒也分辨不清到底是人是怪。 那怪物行动极为迅速,奔走如飞,转眼便到了近前。只见他并无武器,左掌变作爪状,直朝张适之腹心袭去。 张适之见他招法怪异,不敢大意,便挥动玄黄剑一格,满以为能逼退那怪物铁爪。不料,那怪神勇异常,竟能见招拆招,左爪一抖,径自抓住了玄黄剑身,右手顺势欺近,又朝张适之裆部抓去。 这两招机变迅速,彷佛天生习得一般,让张适之大大称奇。当即运起控鹤九式,真力在剑身上一弹,便甩开了那怪左爪。接着回剑护住裆部和下盘,以剑锋对上怪物右爪。 怪物毫不畏惧,竟用指甲在剑锋上一拨,发出铁石交撞之声。继而头一低,便一头撞向张适之小腹。 见这怪物武功诡异,又如此难缠,恐怕只凭招法的话,还要斗上一阵才行。但剩余四怪蹲在潭边虎视眈眈,随时都有扑上来之势,实在是时间不等人。 张适之打定主意,便聚起三股真力,悄悄蓄于左掌。右手持剑一拦,倏尔加紧进攻,待怪物双手抓剑之时,左掌凌空击出,一团绿雾直逼怪物胸口。 那怪物再想躲避却已来不及,波的一声胸口中掌,如断线风筝一般飞了出去,跌在潭边。其余四怪赶忙围了上去,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 只听一个道:“大哥!”另一个接着道:“痛不?”第三个则道:“一起!”最后那个嘴巴张了几张,才道:“……杀他!” 这四怪彼此心意相通,一人嘴里蹦出两个字,凑成了两句话,显得十分诡异。张适之心中一惊,暗想:这七个怪物看来都是人,而且武功不弱,单打独斗自然不惧他们,但要七怪一起上,恐怕难以对付。不如,抓紧时机,逐个击破,才能取胜。 既想到此,张适之更不迟疑,嗤嗤两声,手中射出两枚石子,当即击中与婢女相斗的那两怪的后脑。不料,石子却啪的一声撞了个粉碎。 要知道,张适之真力虽不精纯,但石子激射之力决计不小,寻常人被击中少不了头破血流。但这两枚石子却好似撞在岩石之上,莫非两怪会铁头功不成? 饶是如此,那两怪却也有些头晕目眩,相互看了一眼,同时道:“头痛!”便舍了两婢女,一左一右夹击张适之而来。 张适之打定主意要各个击破,便不再给两怪联手的机会。脚下运起御风行,步伐翩然,一蹂身就转到了左侧那怪背后,随即劈出一记烟云掌,正拍到那怪肩井穴上,登时半身麻痹,委顿于地。 不待右侧那怪醒悟,左手又变掌为指,倏然点中他的胸口膻中穴。只听他道了一声:“憋闷!”,便倒地不起。 此刻,已有三怪失去战斗力,剩余四怪不再犹豫,合力扑了上来。 这四怪分居东西南北四个方位,瞬间便围住了张适之,各自挥舞铁爪夹攻起来。只见他们配合颇为默契,并非胡乱攻击,忽而南北对进,忽而声东击西,打得有章有法。 张适之和他们拆了二十余招,便瞧破了些门道:这几怪真力不弱,虽远不如自己,但长年啸聚山林,不知怎的练就了一身铜皮铁骨。还有那一双手,宛如虎豹利爪,威力甚大。他们武功质朴凌厉,大多是直来直去的打法,但四怪合起来却生出许多变化,好似阵法一般。 张适之手执长剑,运起浑天剑法,纵横驰奔,十分犀利。忽然,他回想起先前大破率鹿监诛将剑阵之事,当即祭出“狂战于野”的大杀招。 玄黄剑犹如惊龙,剑芒暴起,好似活了一般,迅疾击向四怪。 那四怪见状大惊,齐声道:“剑神!”连忙你去伸爪我用头顶,想逼退玄黄剑。 张适之暗自好笑,以控鹤九式为引,持续催动玄黄剑奔走如飞,袭击那四个怪物。 四怪勉强抵挡了一阵,便已露败相,忽然又齐声喝道:“合体!”只见两怪手拉手站在一起,另两怪跃上他们肩头站定,各自斜向内侧,两个铁脑壳挨在一起,整体形成了一个箭头形状。 忽又有一怪喝道:“射他!”四怪身形一晃,登登登倒退三十余步,接着又向前猛冲,待到离张适之二十步远时,下面两怪大叫一声,跳起五尺多高,身体在半空中横了起来。这就使四怪合体的箭头呈水平之势,直指张适之。 电光火石之间,那人形箭头便直射过来。张适之持剑硬劈,却被箭头上两人用铁头功夹住了剑身,接着便有无穷巨力压迫而来。 他机变极快,眼见四怪合体威力暴增,不宜正面相抗,便剑身一弹,意图抽出剑来。 不料,那两怪头坚如铁石,毫不畏惧剑锋,依旧将剑牢牢夹住,口中却大叫道:“夺剑!”四怪便蓦然向后急退,眼看张适之玄黄剑就要脱手。 武林中人,不用武器便罢,倘若用了武器,便将武器视为臂膀,一旦被人夺去就是奇耻大辱,即便不败也是大败。 情急之下,张适之忽生奇招,改运圣心真诀功法,使出“救民水火”这一招,肝脏那股真力蓦然苏醒,挟巨力灌注剑身,长剑氤氲出白色蒸汽来。 原来,这圣心真诀里边专有这么一招,可用真力灌注积聚之法加热兵器,须臾便如火烧一般,乃至能引燃枯枝,作生火之用,也可融化坚冰,十分神奇。但这一招属于高品阶招法,对真力要求甚高,张适之被逼无奈只得冒险一试。 第64章 难防是心魔 片刻功夫,那两怪头颅所夹玄黄剑剑身已经略略发红,烫在乱糟糟的毛发之上,发出滋滋响声。两怪起初还不觉奇怪,提着鼻子四处闻,待到烫到头皮方才怪叫道:“好烫!”急忙各抱脑壳,跳将开去,却又如何再顾得上什么夺剑? 上边两怪既走,四怪阵法自然分崩离析。底下两怪相视一眼,显然也闻到了毛发烧焦的味道,又见那两怪急忙跳走,一怪便疑问道:“烧鸡?”另一怪吞了吞口水,道:“同去!”这两怪便也舍了张适之,连忙向同伴追了过去。 张适之目睹四怪荒唐举动,忍不住要捧腹大笑,却听得一女嗔怒地道:“你这人……笑什么笑,还不背过身去……”话到此处,却已几不可闻,显然是羞涩难当了。 听她如此说,张适之这才瞧见,先前那女子本来胡乱裹好了衣服,刚才被怪物一惊一扯,什么珠圆玉润,什么凝脂雪肌,倒有不少露了出来,在夕阳映照下熠熠生辉,真如仙子一般,便不禁呆住了。 那女子见这男子刚才还英姿勃发,此刻却呆里呆气地盯着自己,不由得又惊又羞,红霞满脸地道:“怎么……怎么你还看?!再看,真要……挖了……你的双眼……” 张适之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扭过身去,满心羞愧地自忖:张适之啊张适之!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厚颜无耻?辞君眼下还在敌手,自己不尽快去寻找,已是大大地不该,竟在此处贪恋起女色来,更是铸成大错!罢了,这就赶紧进城去吧。 既想到此,便想牵了马离开此处,向城中行去。有心想向那女子抱以歉意,却张了几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总觉得羞见于她。 不料,那女子却又高声叫道:“你……这便要走了么?万一那四怪去而复来,你岂不是白白和他们打一架,又白白救了……人家么?” 张适之一听,这女子所言有几分道理,倘若就此走了难免会前功尽弃,不走却又羞愧难当,生怕再看到些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踟蹰良久,才无奈地道:“我……我不是要走,只不过……你们衣服……可穿好了么?”说话间已经脸红到脖子根了。 那女子娇笑道:“哈哈,穿没穿好衣服,你大可转过身来自己瞧瞧……”边上两个婢女闻言也吃吃地笑了起来。 张适之连忙摆手,恳切地道:“姑娘莫要说笑了,适才已经多有冒犯,我……我怎可再做那些无礼的举动?”这话说了,到底也没敢转过身去。 忽听那女子一声惊叫,道:“啊!怪物又回来了,救命!” 张适之猛地一转头,噌的一声抽出玄黄剑,执剑在手,喝道:“好怪物,又来送死!”但四处瞧了瞧,除了地上一直躺着的那三怪依旧在兀自呻吟外,哪里有其他怪物的踪影?便疑惑地望向那女子,问道:“呃,姑娘,你说的怪物在哪?我怎么瞧他不见?” 那女子顿时笑弯了腰,好一阵儿才止住笑声,道:“怪物嘛,被你一吼吓走了。”接着又原地转了两圈,只见她一身青碧裙装,腰肢纤细,扶摇如柳,笑颜如花,轻轻笑道:“怎么样,我像怪物么?” 张适之眼睛禁不住随着青衣女子倩影游移,口中讷讷地道:“姑娘说笑了,你貌似天仙,怎会是怪物呢?” 那青衣女子向前紧走几步,离张适之更近了些,盯住他的眸子道:“既然不是怪物,为何刚才连转身看我都不敢?”见张适之张口结舌,她便哈哈一笑,道:“你这呆子当真有趣得紧,本……姑娘便不逗你了。” 她转向那两个婢女,道:“司琴、染画,你们收拾一下,咱们这便要回府去了,姑娘我要邀这位公子前去作客,你们便先走一步,也好筹备一番。” 那叫作司琴的婢女迟疑了一下,道:“小姐,可否让我留下陪着你,也好以防万一……” 话未说完,便被青衣女子打断,道:“不必了,有这位公子在,必然稳妥之极,你们不必忧虑,尽快去吧,莫要耽误了正事!” 司琴和染画无奈领命而去。潭边便只剩下张适之和青衣女子,以及地上躺着的三怪。 张适之挠了挠头,试探地道:“姑娘,这几个怪物该如何处置?” 那女子扑哧一笑,道:“你是降魔除怪的大英雄,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何必问我一个女子?” 见她笑盈盈地盯着自己,全没有先前那股盛气凌人的情状。张适之沉吟良久,低声道:“这七个怪物心意相通,必定不会轻易抛弃同伴。想来那四怪很快就会回来,咱们不如把这三怪捆起来,再在周边设伏,一举将剩余四怪擒获,送交神都有司处置,可好?” 青衣女子点了点头,道:“一切听大英雄吩咐便是。” 张适之便到附近寻了些茅草和青树枝,很快便搓出一堆草绳出来。这是他当年在独孤峰上跟着师兄学来的手段。 青衣女子见了颇觉得惊奇,忍不住伸手试了一试,那草绳果真十分结实,便赞许道:“你可真有办法,这绳子捆这几个怪物足够了,定能万无一失。” 两人一起动手,很快把三怪捆了个结结实实。其中一怪眼睛转了几转,瓮声瓮气地道:“夫妻!”另一怪接口道:“合伙儿!”被打伤的那怪叹了口气,道:“杀咱!” 张适之和青衣女子没料到这三怪突然说话,待听下来不由得相顾一笑,少顷又哈哈大笑起来。 青衣女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这贼怪物,竟也知道……‘夫妻’!可真是笑煞人了,哈哈哈……” 张适之蓦地止住笑声,心中想起辞君,不由得有些神伤起来,暗道:不管怎样,一定要找回辞君,至于别的女子,纵然是再好也不可心生妄念!便轻声道:“好了,咱们赶紧藏起来,以待那四怪前来吧!” 青衣女子见他神色倏然一变,隐隐有凄苦之色,当下也不便多问,便道:“好。不过,藏起来之前,却需把这三怪的嘴堵上,免得说破了咱们的计谋!” 张适之拍手称是,随手抓了些枯叶,逐个将三怪尖嘴塞住。那三怪口中呜呜不止,却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奇谈妙论。 两人伏在不远处的青草丛中,草木繁茂,隐隐有一股花草香味,端的是沁人心脾。张适之忽然闻到一股幽香,与辞君身上有些相似却又大为不同,略略一想,才知道是身边青衣女子身上传来的,禁不住心中一荡。 第65章 降服邙山怪 张适之忍不住偷瞧那绿衣女子,却见她也在瞧着自己,不由得大窘,只得收摄心神,伏在草中静待四怪前来。 不一会儿,听见山林中又是一阵刷剌剌的树叶之声,俄而便有四道红影鬼魅般奔将出来,定睛一瞧,正是先前逃走的四怪。其中两怪头顶毛发被烧出一大片秃斑,看着分外滑稽。 四怪哧哧溜溜,瞬间便到了三怪被缚之处。一怪左右望了望,问道:“剑神?” 众怪蓦地一惊,另两怪连忙捂住头发烧焦之处,齐声道:“在哪?” 那怪桀桀怪笑一番,才道:“跑啦!”剩余三怪才反应过来,原来那怪并非是说张适之又来了,而是在问他去哪了。但因为他们每次只能说出两个字,语义不全,是以闹出笑话来。 剩余三怪齐声道:“救人!”说着,便要七手八脚解绳子,想救出先前被抓的三怪。 正待他们手忙脚乱之时,张适之却以射星妙手左右开弓,各射出四枚石子,分别击向四怪。 听闻有破空之声传来,头发烧焦的两怪惊叫道:“糟糕!”啪啪啪啪四声响,这两怪各中两颗石子翻身摔倒,半边身子也酥麻起来,动弹不得。 另两怪距离稍远,也赶忙叫了声:“完蛋!”石子便呼啸而至,啪啪啪啪又是四声响,同样倒地不起了。 张适之见一击全中,便一跃而起,抚掌大笑道:“成啦!七个怪物无一漏网,全部束手就擒。” 绿衣女子也不住地欢呼雀跃,竟一把挽住张适之手臂,高兴地道:“大英雄果真是大英雄,几颗石子便收拾了这七怪!” 待两人走到众怪近前,一个头发烧焦的怪物道:“胡说!”另一头发烧焦怪物跟着道:“七雄!”另两怪呻吟了好一会儿,才道:“才对!” 张适之和绿衣女子对望一眼,顿时大笑起来。绿衣女子捂住肚子,笑道:“啊!原来是七雄,并非七怪,咱们倒是有眼不识泰山呢!哈哈哈……” 那头发烧焦怪又道:“胡说!”另一头发烧焦怪也跟着道:“邙山!”另两怪依旧是呻吟了好一会儿,方才又道:“才对!” 这下连张适之也捂住肚子狂笑不止,笑问道:“对对对,是邙山七雄,不是泰山七怪。你们长得都差不多,可有名字么?” 那头发烧焦怪之一听了这话,傲然道:“绝一!”另一头发烧焦怪急忙道:“绝二!”另两怪这会儿却顾不得呻吟,其中一怪道:“绝三!”第四怪接口道:“绝四!” 这下可苦了那三个嘴巴被堵、浑身被捆得如同粽子一般的怪物了,个个急着报自己名字,却说不出来。显然,这邙山七雄对自己大名颇为重视,都想显露一番。 张适之哈哈一笑,指着那被捆的三怪道:“我知道了,想必这三怪……三雄便是绝五、绝六、绝七吧?”绝一听了,忙不迭点头,道:“正是!”绝二、绝三、绝四也随声附和。 青衣女子嫣然一笑,道:“这都是些什么名字?居然还有姓绝的,不过名字倒也好记,看来是七个兄弟,可真是怪异至极!” 这话说得不甚中听,绝一带着三个兄弟齐声叫道:“绝好!”看他们面目,均急得龇牙咧嘴,生怕别人说他们姓名不好。见此情景,惹得张适之和青衣女子哈哈大笑起来。 蓦地,青衣女子好像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大英雄,敢问您尊姓大名?” 张适之连忙抱拳施礼,沉声道:“何敢称什么英雄?我姓张,草字适之。呃,姑娘怎么……怎么……?”他本想问她如何称呼,结果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绿衣少女明媚地一笑,大方道:“张适之?好名字。你是不是想问我叫什么?这又有什么为难的,我姓李,叫作素心。” 张适之挠了挠头,嘿嘿一笑,道:“李素心?也是好名字。呃,事不宜迟,咱们便处理了这邙山七怪,不,邙山七雄了吧?” 李素心点了点头,两人便欲拿绳子再捆绝一等四怪。 绝一一看事情不妙,连忙道:“剑神!”绝二接口道:“饶命!”绝三愣了愣,道:“咱们——”四人齐声道:“降了!” 张适之和素心闻言一愣,却不知这四怪是何意思,难道要投降于二人不成么?张适之忙问道:“怎地?你们七雄可是要向我们二人投降么?” 那绝一摇摇头,认真地道:“不降!”绝二倒也伶俐,赶忙接口道:“娘子!”绝三依旧是慢上半拍,道:“只降——”四人又齐声道:“剑神!” 张适之这才听明白,原来这四怪性格怪异,只因自己打败了他们,所以才愿意投降于他,而不是投降素心,想必他们以为只凭素心,断不能制住七怪。如此看来,那七怪倒也恩怨分明,率真有趣之极。 素心听了皱皱眉头,道:“这邙山七怪当真奇怪!不过,本姑娘才不和他们一般见识呢。张适之,你便收了他们吧,本姑娘可用不着。”说着,把脸别了过去,自顾自生起闷气起来。 张适之明白其中原委,有心劝她一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摇摇头,径自又问道:“绝一,尔等想要投降可以,但我如何信得过你们?倘若解了绳索,你们逃掉了,或者今后再做起恶来,又该如何?” 绝一神色凛然,全没有之前那种古怪诡异之色,慨然道:“七雄!”绝二赶忙道:“一言!”绝三愣了个神,道:“海枯!”四人又齐道:“石烂!”竟然当众发起誓来。 张适之见四人言辞颇为恳切,忍不住胸中豪情万丈,道:“好!那我便相信你们。今日我既然能制住你们,他日自然也能,便不怕你们再反悔。不过丑话先说在前头,倘若你们背弃誓言,我便一人一剑,再将你们的脑袋做成烧鸡!” 四怪一听,均吓得缩了缩脖子,生怕脑瓜子被割了去,做成可怕又美味的烧鸡。绝一带着众怪齐声道:“遵命!” 张适之听了十分高兴,便去问素心道:“素心,我这样处理如何?要不咱们便受他们的降可好?” 素心早没了郁闷之气,盈盈一笑,道:“听你的就好。赶快收拾收拾,天色渐晚,咱们快些回神都去吧。” 第66章 神都洛阳城 张适之和李素心降服了邙山七雄,便收拾行装,准备回神都洛阳去。 素心倒没什么物件要收拾,早有司琴和染画收拾利索,先行带走了,只留下一匹雄健的枣红色骏马,在不远处打着响鼻儿。 张适之拿好行李,牵了自己的马匹,唤上邙山七雄,便伴着李素心骑马而行。 那七雄终得自由,显得分外喜悦,跟在马匹后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但因每人每次只能说出两个字,因此闹出不少笑话。 张适之听了一阵,也没听出个所以然,忍不住问道:“绝一,你们弟兄七个什么来历?可有师承门派么?” 绝一听到唤他,赶忙蹦蹦跳跳凑过来,道:“邙山!”绝二本来正在和几个兄弟胡闹,听了绝一说话,却立即接口道:“老叟!”剩余五雄轰然齐声道:“师尊!” 张适之点点头,奇道:“邙山老叟?你们这师尊我却没有听说过,想必也是前辈高人,失敬失敬!” 绝一得意地道:“师尊!”其他六雄立刻肃然起敬,齐声地道:“高人!” 自打上了马,往神都走来,李素心却良久没有说话。只见她秀眉微蹙,妙目惆怅,不知有什么心事。 张适之挥了挥手,邙山七雄便退了下去,自顾自跟着马匹在后边嬉笑打闹,全无先前凶狠怪物的模样,倒好似一群散学归来的孩童。 他略一催马,跟上了素心,踟蹰了一会儿,才试探地道:“你有什么心事吗?如果信得过我,不妨说出来听听。” 素心幽幽叹了口气,方才道:“大英雄,你觉得这神都好么?”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不知是何意。张适之挠了挠头,没奈何地道:“我是初次来神都,说不出这里到底好不好。不过,我打小儿就听说,神都是大唐最繁盛的所在,遍地奇珍异宝,人人心向往之。就连大唐圣人,也常常到神都长住呢!” 李素心又叹了口气,道:“神都风物自然是极好,不过倒也没有你说的那般神奇。对了,你小时候在什么地方?” 张适之见她对自己身世颇感兴趣,便道:“我没你这么好命,不过生在睢阳郡一个普通农家,自幼家贫。现在想来,小时候最大的愿望,便是盼着能吃上一顿饱饭。” 李素心奇道:“吃饱饭?这个很难么?我想,寻常人家天天吃美味佳肴可能难一些,但白米饭吃上两碗,总能吃得饱吧?” 张适之一听便笑了起来,戏谑地道:“有白米饭谁不会吃?粮食多,谁又不会吃饱?日后若有机会,我带你去老家看看,一切便知。” 李素心听了沉默不语,显然心事更多了。 张适之有心开解她,便鼓足勇气又道:“不过都是些过去的事啦,不提也罢。那么你呢?看样子,应该是生于神都、长于富贵吧?” 李素心抬起头,遥望神都宏大城郭,黯然道:“是又怎样?小时候我觉得这样很好,吃穿不完的锦衣玉食,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便异想天开地觉得大唐百姓家家都是如此。但近年来,我却觉得这样不好……” 张适之望了她一眼,只见不知何时已有两颗珠泪泫然欲滴,便连忙安慰道:“大唐国力之盛,远迈历代,其实老百姓的日子比战乱之时好过太多呢!你又何必黯然神伤?” 李素心见张适之如此关切,便强颜欢笑道:“你所说的,我何尝不知?女儿家最易伤怀,你不必为我忧虑,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了,你来神都做什么,不会是为了寻什么珍奇异宝吧?” 张适之不愿意讲出辞君被掳走之事,便含混地道:“哦,我来神都寻一位……一位好友,并非寻宝而来。” 听了这话,李素心却来了兴致,嘻嘻笑道:“你是大英雄,来神都寻朋友,嗯,我猜你寻的是一个美人吧?” 张适之听她一说,尴尬万分,口中却掩饰道:“呃,只是一位朋友而已,你莫要取笑我!” 李素心哈哈大笑,眉飞色舞地道:“美人爱英雄,英雄恋美人,世人皆知,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你可知你朋友在城中何处么?我对城中各坊再熟悉不过,待你在我家中一叙之后,便送你过去,省的你找不着北。” 张适之这才想起,先前寒冰上人只说上官原等人将辞君带往神都,但究竟在何处落脚,却只字未提,想来他也只知道这么多。眼下到了这神都,于百万人中寻找一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又谈何容易啊? 想到此,他便有些心忧,只得道:“这个,这个慢慢找就是,总能找得到。” 李素心瞧了他一眼,看他神色有异,便明白了几分,满不在乎地道:“这个无妨,我朋友甚多,打听消息或者寻人甚是容易。如果你不嫌弃,可先到我家落脚,明日我便着人去寻你的至交好友,如何?”她故意一字一顿地说出至交好友这几字,显然觉得所寻之人还是有些古怪。 张适之想了又想,此刻也没有别的什么法子,想要寻到辞君,恐怕只得如此,便慨然道:“好,如此便叨扰姑娘啦!” 李素心见他答应,不由得心花怒放,高兴地道:“这有什么客气的?你是大英雄,又救了我,便是我家的大恩人。父……亲和哥哥自然也会善待与你。” 忽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事,咬了咬嘴唇才道:“今日,你、你瞧见我……我沐浴之事,却须烂在肚子里,绝不可说出半句,否则咱们可做不成朋友了!”说着,已是满面红霞。 张适之闻言一怔,瞧了瞧骑在马上、裙裾如飞的李素心,禁不住回想起在潭边看到她美人出浴时的旖旎风光,心中又是一荡。 忽然瞧见她正咬牙切齿地盯着自己,便赶忙收起绮念,言之凿凿地道:“这个自然,我可没到过什么潭边,也没瞧见什么美人出浴……” 话音未落,胯下坐骑已挨了一鞭子,骏马吃痛,向前猛地一跃,差点将张适之颠下来。 只听素心咯咯笑道:“谁让你多嘴,让你还乱说,哼!”说罢,便扬鞭催马,向前奔去,徒留张适之在马上惊魂未定,自言自语道:“我也没说什么呀?这丫头怎么有些疯疯癫癫的,唉……” 身后邙山七雄不知听到了什么,却也跟着起哄起来,只听绝一怪叫道:“两口儿!”众兄弟接口齐声道:“吵架!”绝一又道:“剑神!”众兄弟整齐划一地道:“好怕!” 这话一出,真教张适之哭笑不得。 第67章 懵懂入豪门 众人行至城门口,便见得城楼巍峨,上面旌旗招展,满是些全身明光盔甲的武士军卒。城门之中进出行人甚多,早就排起了长队,看来盘查甚严。这大唐神都果然名不虚传,的确不是凡夫俗子想来就来的。 张适之是乡下小子进城,见这阵势颇有些发憷,不由得望向李素心。那邙山七雄本来一路胡闹,此刻见了这戒备森严的城池,看着那明晃晃的长槊,竟也懂得收敛起心性来,低眉顺眼地排成了一队。 李素心却神色如常,径自来到城门边,也不排什么队。早有一名军卒执剑过来,刚想喝问,却被身后两人叫住。 张适之定睛一看,那两人竟是先前提前回城的司琴和染画姑娘。只见司琴掏出一块什么腰牌一亮,那军卒大吃一惊,赶忙就要行礼,却被染画摆手制止。 片刻,又有守城门的校尉满脸堆笑地跑过来,刚要行礼,却见素心只在马上略略点头“嗯”了一声,便不再理睬他,径自带着众人进了城。 张适之心中嘀咕:这李素心是何等人物,竟能在洛阳城横行无忌? 正在想着,却听素心笑道:“怎么样?看看,这便是举世无双的神都洛阳!” 张适之顺着她马鞭所指的方向放眼望去,只见一条宽阔通衢直达远处,街上行人摩肩接踵而行,间或有豪华马车穿过,周遭都是店家招牌,鳞次栉比,处处人声鼎沸,显然是繁华至极。 忽然,绝一惊叫道:“通天!”其余六雄齐声道:“神塔!” 张适之循声望去,只见城中间远远望见有一座高堂,雄伟至极,几近云霄,令人肃然起敬,乃至于望而生畏。 素心轻轻一笑,道:“此乃武后昔日所建明堂,后来失火被焚,这是前些年重建的,不过规制已远不如先前。” 张适之听了不由得咋舌不已,暗想:这新建高堂已如此雄壮,那原来明堂又该当如何呢?大唐强盛、万国来朝,由此可观之! 众人行在街上,司琴和染画带着几名高大随从在前边开路,因此行走还算通畅。邙山七雄个个身着红袍,样貌举止又颇为奇特,乍一看去好似一片红云跟在身后起伏不定,引来不少行人观看。 张适之心中记挂着辞君下落,是以留心观察来往行人,只见城中众人均是红光满面,衣着整齐,全不似以往在乡野所见的百姓那般满脸菜色,无精打采。其中更有不少奇装异服、碧眼黄发之人,看起来倒十分新鲜。 众人行了大约半个多时辰,方才来到一处坊间。只见这里守备甚严,街道宽阔整洁,却少有闲杂人等来往。远远便瞧见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掩映在绿柳之中。 果然,素心朝那府邸一指,道:“这就到了!司琴,咱们今日回来得迟了些,从小门进府吧,免得被人瞧见,到母亲那里嚼舌根!” 一行人便转进一条街巷,七转八转走了好一阵,才到了一个朱漆大门外。 此刻,正是黄昏。众人从这小门进了府中,只见一片开阔,全是些亭台楼阁,中间点缀着花草溪流,在夕阳余晖下,真好似仙境一般。邙山七雄顿时兴高采烈起来,一会儿指指假山,一会儿捧起水池中水互相泼洒,个个乐不可支。 素心毫不为意,径自领着众人穿廊越院,向府中深处走去。 张适之越走越心惊,暗忖:这是什么地方,寻常富豪怕也住不起如此宏大的府邸,倒好似戏文中的皇宫大内一般,可真叫人猜不透呢。 来到一处僻静小院,司琴便过来禀告道:“小姐,少侠和几位……几位……便住在这里,不知妥否?”她实在不知该如何称呼邙山七雄,只得含混带过。 素心瞧了瞧,点点头道:“尚可。就先安顿在这里吧,倘若住得不惯,随后再说。”又转向张适之道:“今日天色已晚,委屈你带着那七兄弟,暂且在此安歇,如何?” 张适之心道:你这又是何必,明明已经点头安排我在这里,却又故意来问我,岂不是多此一举?便略有些不快,总觉得自打进了神都,这李素心便有些阴郁,全不似在郊外那般明媚。当下也不去计较,笑道:“甚好。住在这里要好过我在城中不辨南北太多,如此谢谢李姑娘啦!” 素心显然是心事重重,随口“嗯”了一声,便带着两名婢女急匆匆而去了,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花园深处。 张适之怅然若失,呆立在小院门外。绝一却贼兮兮地凑过来,道:“相思!”其余六雄齐声道:“伤神!”说罢,径自笑起来,乐得手舞足蹈。 见这邙山七雄竟然又取笑自己,张适之佯作发怒道:“大胆!小心——烧鸡!”他故意学他们说话,倒也惟妙惟肖。 那邙山七雄一听,吓得个个闭嘴,抱紧了脑瓜子,尤其护住那浓密板结的毛发,深恐被一把火烧个干净,成了烧鸡。 张适之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一甩袖子进了小院。 进得院来,绕过影壁墙,才知道这里别有洞天。院子并不小,正中有小楼一座,另有偏房七八间,院中栽了不少绿竹,被晚风一拂,摇曳生姿,颇为雅致。 张适之昂首步入小楼,邙山七雄却并未跟进来,想必是怕这位剑神一不小心把他们做成烧鸡。回头一看,却见那七人已各自抢了一间偏房,兴高采烈地钻了进去。 进得楼来,只见里边陈设十分考究,家具均为乌金木所制,黑沉沉却又闪着光泽。堂中挂着一幅山水画,顶上悬挂有一匾额,上书“逸风”两个大字,却不知是取自何典。 张适之随便在胡床上坐下,望着院中摇摆不定的竹影,忍不住思索起来:我携着辞君,离开万卷阁来到中原,一路上风餐露宿,吃了不少苦,遭了不少难,总归是两人相互扶持,也不觉得有多难。只是千不该万不该,那夜在少林寺外与辞君分别,竟至于到现在也无法得见,实在是令人悔恨。 他忍不住轻声叹道:“张适之啊张适之!你怎么老是如此任性冲动、到处逞能?眼下这神都人山人海,却又该如何才能找寻得到呢?” 正在张适之自怨自艾之时,门外忽然有一声音传来。 第68章 李家十六郎 张适之侧耳一听,便听到有一浑厚男子声音道:“久仰张少侠英名,不想今日尊驾光临寒舍,实在是荣幸之至!”说话间,那人就进了屋内。 只见此人年纪不到三十岁,身材颀长,面若冠玉,目光炯炯,衣饰十分素雅,穿着一身淡黄袍服,颇有些风流倜傥。他身后还跟着两人,一个是素心,另一个是个中年文士,十分瘦削,脸上似笑非笑,叫人捉摸不透。 张适之连忙站起身来,躬身施礼道:“公子所言,在下愧不敢当,折煞人了。还要多谢贵府热忱待客,才得有缘相见公子。” 两人一来一往都说得甚是客气,反倒透着些生分。素心见状,在一边引荐道:“哥哥,这便是孤身擒住邙山七怪的张适之。大英雄,这便是我的哥哥……” 那位贵公子气度不凡,但却显得十分热情,接口道:“少侠武功卓绝,令人佩服。我在家中行十六,亲近之人都唤我十六郎。若少侠不弃,便以此称呼我吧。” 张适之见他不愿透露姓名,也不计较,当即笑道:“那就依十六郎所言。快快请坐吧!”说着,便请十六郎上坐。 素心娇笑道:“这里没什么外人,何必讲这些个繁文缛节?哥哥,你且随便坐下吧,不然,大家都得站着呐。” 十六郎闻言哈哈一笑,道:“适之,瞧我这妹子,还是这么不讲礼数,让你见笑了。好,咱们便各自落座,免得她再数落我。” 三人分宾主落座,只有那个中年文士满脸淡然,静立在十六郎身侧,满怀深意地望着张适之。 十六郎饶有兴致地道:“适之,听说你收了那邙山七怪?传言他们几个武功很是不弱呢。” 张适之略一欠身,轻轻一笑道:“邙山七雄倒也可怜,孤苦无依,在邙山之中游荡至今。在下不过是侥幸赢了他们,不料竟然要追随于我。唉,无奈之下……” 素心在旁边撇了撇嘴,道:“哥哥,你可别信他说的话。他武功了得,鬼点子又多,把邙山七怪打得心服口服。至于为什么收了他们,想必是怕那七怪将来又在邙山作怪,便索性带在身边,也好有个约束和教化。” 她这一番抢白,看似是在抱怨,实则是大大的夸奖。 果然,十六郎听了,抚掌大笑道:“看来是适之过谦了,收下来好,收下来好。”他说到此处,却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这时,那一直沉默不语的中年文士却躬身施了一礼,道:“十六郎,您看是否把那物件拿给张少侠瞧瞧?” 十六郎随意地点了点头,依旧自顾自地喝茶。 那中年文士双手抱拳,向张适之略施一礼,道:“少侠智勇双全,大仁大义,小可佩服。适才十六郎应允,想请您瞧瞧一个物件,盼望能指点一二。”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物,手却一抖,便向张适之激射而来。 如此惊变,大大出乎素心意料,她忙不迭地叫道:“小心!”却哪里还来得及?眼睁睁地看着那物件如同暗器一般,射向张适之左胸。 张适之也未曾料到这中年文士竟然当众发难,好在他先前一直对文士多有留意,千钧一发之际总算反应过来,运起射星妙手的“揽星入怀”这一招,随手一抄,便将那物抄在手中。 他低头略略瞧了一眼,见是一个古朴的玉佩,上面有些古怪花纹,拿在手里凉凉的,其他并无异样。当即微微一笑,轻轻道:“指点可谈不上,我一双俗眼,哪赏得了这般宝贝,便还给你罢。” 说完这话,也是随手一抖,那玉佩便如一道流星,直奔那中年文士。 十六郎却是波澜不惊,待玉佩飞过自己身侧,即将到文士身前之际,伸出手指轻轻一弹,嗤的一声,一股无形真力便击在玉佩之上,刹那间抵消了玉佩前冲之力。玉佩便软绵绵地掉落了下去,中年文士伸手一接,恰好落入他手中。 他欠身在十六郎耳旁说了几句什么,随后却又放大声音道:“谢谢十六郎施以援手。也谢谢少侠赏光一睹。”便又后退一步,沉默不语了,依旧是先前那副模样。 张适之却有些吃惊,心中暗忖:这主仆不知道演的是哪一出戏。不过看这文士是有意试探自己虚实,自己一不留神露出了本门绝技射星妙手,也不知是对是错。那十六郎凌空一指击落玉佩的功夫,的确神妙,想来是有意在自己面前显露一番。唉,看来这豪门深似海,待在这里确需万事小心才是。 想到此,张适之微微一笑道:“先生客气了。十六郎指法精妙无匹,为在下平生仅见,实在是佩服。” 十六郎却扬天大笑,良久才道:“适之,怪我适才唐突了些。近年来,常有些不怀好意之徒,意图潜入我府中作乱,是以不得不防,还请适之莫怪。”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张适之愈加疑惑起来,但见十六郎笑意融融,却也不好多问,只得含混地道:“嗯,这个无妨,万事小心为上。十六郎身份尊贵,自然要多小心些才是。” 素心在一边早就有些看不过眼,颇为不悦地道:“哥哥,你和文先生搞什么鬼啊?我说了,张适之是好人,是我的恩公,你怎么还信他不过?再说了,都这么大半天了,也不见上些饭菜来,你们不饿,我可是饿得咕咕叫了!” 十六郎也不气恼,哈哈一笑道:“小丫头说得对。倒是我只顾着谈话,忘了适之还未曾用膳。这个好办——”说着,便轻轻地击了击掌。 不一会儿,就有一连串婢女端着各色美味佳肴,像流水席一般上了满满一桌。只见都是些山珍海味,大多数张适之并不认得,但无不色香味俱佳。 早有婢女斟满了酒,十六郎兴致盎然,端起一杯酒,道:“贵客登门,阖府有荣。便请适之同饮此杯!” 张适之举起酒杯,与十六郎遥相一碰,便一仰脖饮了下去。 十六郎饮完杯中酒,赞道:“适之少年英雄,果然好酒量。我本想与你一醉方休,怎奈有些俗务缠身,只得失陪了。适之,既来之则安之,需要些什么尽管给下人们说便是,千万不要客气。” 他说罢,便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张适之的肩头,径自带着那个文先生扬长而去了。 待他二人走得远了,张适之才坐回座位,擦了擦头上细密的汗珠,轻声地道:“姑娘,你这位兄长可真是不简单呐!” 第69章 夜袭李家宅 素心听了这话,却嘻嘻一笑,道:“哦?你说说看,我这兄长怎地不一般了?” 张适之饮了一杯酒,又扯了一个大鸡腿,边嚼边道:“嗯,他看起来十分热情,却又有些……有些冷漠,看似年轻有为,却又,呃,又城府极深。总而言之,可比我厉害得多得多呢!” 素心见他狼吞虎咽,显然是饥饿难耐,便咯咯娇笑道:“行啦,你这才初次见面,又怎知我兄长是怎样的为人?且先填饱肚子吧。” 张适之便不再多言,只顾大块吃肉、大口饮酒。素心少不得也在旁陪着他吃了些饭菜,不一会儿两人就吃饱了。 忽然听到门外一阵咕咕叫的声音,抬眼望过去,却是邙山七雄。张适之这才想起,屋外尚有七位饥肠辘辘之人,便招了招手,朗声笑道:“绝一,你们七兄弟便也过来,吃些东西吧。” 那邙山七雄早就按捺不住,可又慑于张适之威力,这才站在门外只顾着吞口水。此刻,听到张适之招呼他们,便齐齐冲了进来,将那桌子数十道菜肴一股脑抢了个精光,还两人一坛抱走了三四坛美酒。霎时间,桌子上便只剩些汤水。 张适之皱皱眉头,无奈地笑道:“唉,姑娘,我倒是好养活,只怕这邙山七雄饭量惊人,别把贵府吃穷了才好呐!” 素心知他在开玩笑,便娇笑道:“些许酒菜,便是再来千百个邙山七怪,也无甚大碍。倒是大英雄你,一个便足够了……” 张适之茫然不知这是何意,随口问道:“这是为何?” 素心脸色一红,轻声道:“你是大英雄,还是大呆子?不和你说了。天色不早,你在此安歇吧,我也要回去了,明日一早再来。” 送走素心,张适之吹灭灯火,便坐在床上行起功来。自打少林寺与胜屠万里一战以来,他连日寻找辞君,日夜兼程,竟连练功都耽搁下来。今日总算得些空,便赶紧习练起秋水长天功法来。 练着练着,却觉得真力行走异常顺畅,尤以心脏所属那股真力最为活跃。这股真力虽然浑厚,但又祥和柔顺,全不似先前肝脏那股真力般霸道,反而处处以已渡人,带动其他四股真力游走周天。 张适之甚觉奇异,仔细回想一番,方才了然:原来先前在少林寺中,十三位高僧大穴被制,拼死发出一记“渡佛大法”,将绝大多数真力贯注至自己身上,是以一举击退武功臻至化境的胜屠万里。 这其间,固然有不少真力耗散,但仍有不少少林高僧的精纯真力注入张适之体内。佛家武学属火,与心脏对应,故而此处这股真力暴涨数倍,早已压过其他四股真力。佛家真力最是慈悲,如此一来,便成一大带四小的局面,因而行功异常顺利。 张适之潜心修炼,只觉得功力愈加浑厚精纯,想必已经又精进了一层,不由得略略心安。接下来欲找回辞君,不知道还要有多少艰险,少不得要对上那个什么主上,他身边绝顶高手是少不了的,自己也没什么帮手,只能靠手中长剑了。 行功完毕,已过子时。正是夜深人静的时节,门外院子中传来雷鸣般的鼾声,却是邙山七雄喝得酩酊大醉,兀自在沉沉酣睡。 张适之刚想和衣而卧,却听得竹叶哗啦啦一阵轻响。急忙透过窗棂望去,正瞧见几道黑影从竹子顶梢处闪过,显然轻功极高。 有人!他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抓起旁边的玄黄剑,蹑手蹑脚开门出来,隐在屋檐下的阴影里,屏住呼吸,静静观瞧。 正在这时,又有四五人从房顶上跃起,擦着竹子顶梢窜了过去,看样子似与先前之人是一伙。 张适之待了片刻,不见再有人来,便足尖一点地,轻轻一跃而起,悄无声息地上到了小楼楼顶。 此刻,月朗星稀,暖风微吹,四下里倒看得极为清楚。远远瞧见有十几条黑影,在府内诸多屋顶、树梢之间奔走起落,看样子是向着正中一处闪着灯光的殿宇而去。 张适之疑心这些不速之客居心叵测,怕要对十六郎和素心不利,自己客居于此,自当为主人家分忧解难才是。既想到此,便急忙追了过去。 御风行功法最适宜在山地、房顶等处运用,往往能借势发力,因而行动极速,不一会儿便离得不远了。 一路之上,张适之见府中巷道极多,有不少军卒部曲提着灯笼游走,戒备很严,好几次差点发现自己。但先前那十余人所行路线和经过时机,却处处避开了夜巡军卒,显然这并非巧合,而是有意为之。如此看来,这些黑衣人必然早筹谋已久,而且对李家宅子也甚为了解。 约盏茶功夫,那些黑衣人便来到正中殿宇之外。张适之伏在五十步外的一处矮房房顶,略略数了数,共有十个黑衣人。 那十人却并不着急进殿,散作三组,均成警戒之势。为首一人做了个手势,便有三人快步冲向殿门,却不是破门而入,而是掏出熏香顺着门缝、窗缝往里吹烟。 不一会儿,三人便退到一边。众人围拢过来,分派三人转向殿后,埋伏在后门,其他七人各执刀剑,掩住口鼻拨开门栓,便要入内。 张适之见这十人计划甚为周祥,深恐殿中的十六郎遭遇不测,随手捏碎几块瓦当,便从矮房之上轻轻跃下,身形一闪,便迫近了中间殿宇。 嗤嗤、嗤嗤数声,几块瓦当碎片便如流星一般直射黑衣人。 有三个黑衣人动作稍慢,肩上、腿上各自中招,忍不住哎呦一声,跌倒在地。其余黑衣人却顾不得同伴,径自杀入了殿中。 只听殿内呼喝之声顿起,继而刀剑相交的叮当之声不绝于耳。 张适之透过窗子,看到有许多人影在殿中缠斗,不时传出几声惨叫,显然战况极为激烈,已有人惨遭毒手。俄而,听到有男子怒骂之声,极像十六郎。又有女子发出娇斥之声,状极惊恐,却听不出是谁。 他脚下不敢怠慢,连忙铮的一声抽出玄黄剑,挺剑冲入殿内。 第70章 一剑破群贼 进得殿内,却见几名婢女满身血污躺在门后,早已气绝。 张适之再往里走,只见帷幔散乱,一片狼藉,六七名黑衣人正在与三四名婢女酣斗。 那些婢女各执软鞭,结成一个小小的阵法,鞭影如漫天飞花一般,护住了内侧的一个床榻。黑衣人急于攻到床榻,却又一时间破不开婢女们拼命护主的打法。 张适之大喝一声:“何方贼人,还不束手就擒?!”顿时引来黑衣人仓皇回顾。 床榻之上一人上身裸露,只着短衣,伏在那里有气无力地道:“适之,来得……正好,快快助……本王……尽诛此贼!”锦被之中另有一人瑟瑟发抖,只瞧见乌发香肩,想来便是十六郎妻子了。 那为首的黑衣人叫道:“老三、老四和我一起对付这小子,剩下的抓紧招呼,务必要宰了床上那人!” 霎时,便有三个黑衣人各执兵器,杀奔过来。为首那人用了一柄长剑,剑光凛然,直取张适之脖颈。另两名黑衣人各拿了一把短刀,左右夹攻,向腰腹之处砍来。 张适之不慌不忙,玄黄剑剑芒陡起,一团碧雾便郁结起来,紧接着长剑一劈,碧雾便分做两股,迅疾冲向使刀两人。 这一招“力劈华山”,乃是融合了浑天剑法与控鹤九式的精妙武学,以极高真力导引剑气伤敌,是张适之新近领悟创制的招数,大大出乎众人意料。 那两人见碧雾有形无质,来袭之势极快,赶忙短刀一挥,意图将碧雾驱散。不料碧雾虽散,但玄黄剑剑刃却如影随形而至。只听唰唰两声,两人手腕各自中剑,短刀叮叮当当落了地。 为首那人见两个同伴一招便被制住,心中大骇:这年轻人剑法当真如此匪夷所思么?当下不敢怠慢,长剑倏然一变,改横削脖颈为点刺张适之左臂。 这一招变化迅疾异常,攻击之处从致命的脖颈转至手臂,看似威胁降低,但实则有其道理:张适之左手之中并无兵刃,有剑来袭,必然靠躲避或右手长剑回护才可,如此便转入守势,且因过于靠近自己的身,那厉害无匹的剑气也便无从施展了。 张适之暗自赞道:此人机变应对的确高明,想来临敌经验甚多,自己还要小心应付才是。接着,便长剑一撤,护住周身,与那黑衣人斗了起来。 两人都以剑法见长,霎时间便攻守二十余招,不分胜负。尽管张适之有充沛真力加持,玄黄剑剑芒吞吐若定,但那黑衣人一套剑法大开大合,隐隐有龙吟之声,却也奈何他不得。 正在两人胶着之时,有两名婢女长鞭被刀剑斩断,接着左臂、小腿分别受伤,跌倒在地。那“万鞭阵法”瞬时支离破碎,只剩最后两名婢女在勉力支持,在黑衣人刷刷几剑猛攻之下,已是险象环生。 为首黑衣人见即将得手,便狂笑道:“小子,任你剑法再高,却也只能和我打个平手。而我几个兄弟足以将那李十六宰了,哈哈哈哈!” 张适之心中焦急万分,暗忖:这黑衣人看武功属于官家路数,与自己浑天剑法来自同一源流,怎奈自己真力依旧不纯,五股真力往往各自为政,临敌之时不仅难以同仇敌忾,反倒经常相互掣肘,因此难以发挥应有实力。 忽然,他心思电闪:五行之中,火能克金,如今与黑衣人形成均势,那么靠武学源流天然的相生相克之道,或许会有胜机。想来只有用秋水长天功法,导引心脏处所属那股佛家真力,寻机发出致命一击,方能取胜了。 就在此刻,张适之哈哈一笑道:“莫要高兴得太早了,看我少林佛家神功!” 那黑衣人何尝不知武学相生相克之理,闻言便是一怔。未待他反应过来,张适之早有一剑急刺他左胸,但看剑势仍是熟悉的官家招式,却并非什么佛门武功。 他当即大怒,还道是张适之诈他,手中长剑加紧攻势,那龙吟之声更盛。只见他剑尖一抖,蓦地腾起尺许金色剑芒,格住玄黄剑剑身,顺势横削张适之右臂。 张适之等的就是他发力猛攻,待黑衣人抢上三步,离得更近了些,便左手捏起剑诀,中指却猛然一弹,积蓄已久的佛家真力便沿着指尖破空而出。 黑衣人起初并不在意张适之左手动作,还以为他随手所作的剑诀,忽听得嗤的一声,虽然极为细微,但毕竟距离极近,便叫声“不好!”,连忙侧身闪躲。 此乃张适之笃定的招数,怎容他轻易躲开?果然只听噗的一声,黑衣人左肩窝之处已然中招,冒出一个血洞来,鲜血汨汨流出,瞬间便染湿了袍子。 黑衣人倒退几步,靠在一根柱子喘息,冲那黑衣人道:“你们莫……要管我,只要杀了……李十六,依旧算……得上大功告成!” 剩余几名黑衣人闻言发起狠来,赶忙各执刀剑急攻,眼看那最后两名婢女便要血溅当场了。 张适之想要赶忙扑过去,挥剑逼开那几个黑衣人,不料双脚却被人抓住,动弹不得。低头一看,却是先前被自己刺伤的两个黑衣人,不知何时竟爬了过来,一左一右死命地抱住了自己的双腿。 他心中发起急来,右脚运足真力连踢数脚,直踢得那人口吐鲜血,却仍旧不放手。就在这刹那间,那边两名婢女已被长剑透胸而过,顷刻香消玉殒。 张适之再也顾不得太多,刷刷两剑挥出,直接削断了那两人双臂,双腿顿得自由。见那几名黑衣人已欺近床榻,飞身阻挡已来不及,忽然灵机一动,左右脚啪啪两声,将地上的两柄短刀踢了出去,当作暗器直取那几个黑衣人。 黑衣人刚要举剑直刺,却听身后有利刃破空袭来。他们对张适之暗器甚为忌惮,赶忙挥剑格挡,意图将来物击落。 不料,只听当当数声,那来物被几柄刀剑斩成几段,掉落在几人脚边。然而,他们自己手中刀剑却也齐齐而断,心中不由得大骇,胆气便气馁了几分。 正在几人吃惊走神的时机,张适之足尖一点,将御风行功法运到极致,身姿真如风卷流云一般潇洒写意,眨眼间便到了四人身侧,啪啪啪啪指尖连点,各点中了几人身上大穴。那几人身子一歪,便纷纷跌倒在地,再无反抗之力。 就在此时,那为首之人长叹一声:“数年之功,毁于一旦!难道真是天命么?”说罢便从怀中掏出一物,扬手一撒,殿中瞬间黄烟四起,当面不见人。 第71章 何来滔天恨 黄烟一起,张适之便觉大为不妙,一个箭步冲到床榻之前,执长剑护住十六郎,以防那为首的黑衣人浑水摸鱼。 良久,黄烟方才散去,期间也并没有人向床榻袭来,总算让张适之松了一口气。 渐渐眼前看得清晰了些,便瞧见柱子旁的黑衣人早已消失不见,地上躺着数名黑衣人,一动也不动。 张适之觉得有异,赶忙俯身查看,却见先前受伤的黑衣人悉数毙命,无一生还。随即到大殿周围悉心探查一圈,又有三名黑衣人倒毙在地。 此时,共发现九具黑衣人尸身,换言之,除了为首黑衣人逃走之外,其他同伴全部丧命。原来,适才黑衣人释放那股黄烟,不仅是为了自己逃命,更为杀死同伴灭口,防止他们被俘之后吐露实情,实在是狠辣至极。 回到殿中,十六郎依旧趴在床榻上,不过那锦被之中的女子却悄悄露出了头来。 张适之顾不得什么礼仪,扑到床榻上抓住十六郎左手手腕,一扣脉门,只觉他真力翻江倒海,经脉阻滞,显然是中了专门克制高强真力的剧毒。 江湖之中,许多武林门派均注重以丹药筑基培元,以求精进真力。但有阳便有阴,一些歹毒之人就另辟蹊径,专门研究毒药,来消解或克制敌人的真力,因此江湖人心愈加复杂叵测。 十六郎虚弱地道:“谢谢……适之啦!我中毒颇深,虽无性命之忧,但……但一时半会儿……恐难以……复原。唉……百密一疏啊……” 张适之奇道:“贵府戒备森严,怎会有如此强敌前来行刺?” 十六郎艰难地摆摆手,刚要说话,却听门外又有杂乱脚步声传来,有人高叫道:“迅速把大殿围起来,绝不可放走贼人!” 接着,便听那人越奔越近,口中叫道:“殿下可安好么?末将救驾来迟了!” 十六郎鼓足气,沉声道:“徐将军勿惊,本王安然无恙,只有一贼人走脱,你速去找文先生商议追捕之事,务必要擒获那贼!” 那军将领命而去,不过也在殿外留了不少人手保护,以防贼人杀个回马枪。 十六郎轻轻笑道:“这帮饭桶,平日里耀武扬威,关键时却不济事,若非适之拼力退敌,本王和王妃今夜可要性命不保了!” 那王妃早用一双妙目盯住了张适之,脸上梨花带雨,看起来秀美异常,她赶忙轻声道:“多谢少侠救命之恩!王爷可要好好报答他才是。”说罢,便羞红了脸,毕竟在床榻之上衣衫不整,又有青年男子在侧。 张适之脸上也是腾的一红,赶忙低下头,再不敢看那王妃的旖旎情态,道:“呃,您原来是殿下,我先前唐突了,还请殿下恕罪才是……” 十六郎笑道:“这个怪我,没有如实告知你,你何罪之有?我乃当今圣人第十六子,单名一个璘字,号为永王。这其中种种情事,明日素心自然会告知你,眼下我精力不济,说不了太多话……” 张适之心念一动,从怀中掏出两枚丹药,递给永王道:“殿下,这是英雄丹,疗伤祛毒应有奇效,快请您和王妃服下吧。” 永王眼前一亮,并不多说,依言张开了嘴。张适之拣了颗英雄丹塞入他口中,顺手在下颚处一推,便吞了下去。 接下来便要轮到王妃了。只见她面若桃花,满眼含春,樱口微张,锦被只盖到锁骨下侧,依旧看得出峰峦如聚,白雪绣堆。 张适之不知如何下手,正在踟蹰,不想永王却道:“适之何必拘于俗礼?救人要紧,王妃也不会介怀……” 无奈之下,他只得跳到榻上,凑近那绝色王妃。一股摄人心魄的幽香传来,真教人心猿意马。 轻轻扳过王妃脸颊,小口微张得大了些,便将英雄丹塞将进去,照例在下颚处一推,那丹便从喉咙里滚落腹中。 张适之喂完了丹,赶忙跳下床去,远远退开,这才发觉竟出了一身的汗。 辞别永王夫妇,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小院,张适之依旧心潮翻涌。此时天已微明,他和衣而卧,禁不住思索起来:永王乃天潢贵胄,身份尊贵,武功又高,想来不会与寻常江湖人士结仇。即便有,那些仇家也断不至于来王府中刺杀…… 那么,有胆量、有能力前来行刺永王的,会是谁呢?莫非又是守捉英雄会的众人么?罢了,何必自寻烦恼,明日且听素心如何讲吧。 因有要事在身,张适之第二天便早早起床,草草吃过早饭,看了一眼邙山七雄,兀自在酣睡,真不知道这些人饮了多少酒。 小院之内四处转了一圈,颇觉无聊,只得回到屋内饮茶。望着门外竹影摇曳,他看似风轻云淡,实则心潮澎湃。毕竟,辞君已数日没有音信,多一天便多一天的危险,又怎能让人不心急呢? 正在焦躁之时,素心闪身进屋,身后也没有什么随从婢女跟着,显然是为了商谈要事。见张适之在那儿百无聊赖地饮茶,不由得笑道:“大英雄,听说昨夜可是威风得紧呢!在我哥哥和嫂嫂面前大大地露了一手?” 张适之苦笑道:“你这姑娘,昨夜你哥嫂几乎性命不保,你倒还有心思开我的玩笑?” 素心嘻嘻一笑道:“长在皇家,这些刀光剑影见得并不比江湖上少多少,又有什么奇怪的?哥哥嫂嫂安然无恙,便一切都好,难道还要整日担惊受怕么?” 这话大大出乎张适之意料,赶忙追问道:“莫非……莫非这刺杀之事时有发生不成?究竟又是谁有这样的胆子?” 素心大喇喇地坐在他身侧,指了指茶盏道:“本公主驾临,你不行礼也就罢了,竟然连茶也不倒一杯,好大的胆子呢!” 说得张适之脸上一红,赶忙满了杯清茶,递给素心,眼巴巴地瞧着这位大唐公主,以期能解自己的疑惑。 素心轻轻饮了一口茶,徐徐地道:“唉,说是皇家,至高无上,四海敬仰。倘若争斗起来,倒要比你们江湖中人抢夺什么武林盟主,更加残酷无情。你可听说过当年玄武门之变么?” 第72章 庙堂亦江湖 张适之听素心提及玄武门之变,觉得十分诧异。此乃李唐皇室的禁忌,外人连说也不敢说,更何况皇室中人主动提起呢?只得含混道:“似有耳闻,但了解不甚详尽。” 素心饮了杯茶,低声道:“自古无情帝王家。当年太宗皇帝发动玄武门之变,夺得帝位,开创了我大唐百余年来的盛世。但这……这终究也开启了另一个循环往复的可怕之局……” 张适之想不到素心竟如此坦率,便问道:“哦?此话怎讲?” 素心起身掩住门户,复又坐定,道:“那便是诸子夺嫡的残酷争斗。这期间,又有则天皇后登基为千古女帝,更将这大唐龙椅之争弄得神鬼莫测……” 张适之本来就是初出茅庐,哪里晓得这些个宫闱秘事?当即不解地道:“皇子、公主不都是亲兄妹么?何以斗得个你死我活?” 素心长叹一声,道:“那是你没有尝过一呼百应、一言九鼎这般权力的滋味。我自幼在宫中,见过太多王公大臣掌权前后的模样,嘿嘿,说起来无趣得紧呢!” 张适之沉思了片刻,忽然问道:“莫非……当今朝堂上亦有……夺嫡之争么?” 素心又重重叹了口气,惨然道:“正是。虽说现在有太子在位,但父皇对他并不欣赏,时常打压于他。近年来,父皇更是对我哥哥青睐有加,渐渐委以重任。” 张适之初一听有些摸不着头脑,转念一想才明白:这个哥哥不是其他皇子,自然是十六郎永王殿下啦。 素心继续说道:“如此一来,纷争便不可避免,纵然是亲生骨肉,恐怕也难保不重蹈玄武门之变的覆辙呢!” 张适之这才明白此事端的干系重大,轻则血溅宫廷,重则兵连祸结,倘若吐蕃、回纥等借机发难,锦绣大唐岂不是要成人间炼狱了么?对了,先前师祖预言天下即将大变,莫非应在了这里? 既想到此,他便分外留意素心所言,忍不住插嘴道:“当今圣人英明神武,这些事岂有不知之理?” 素心瞧了他一眼,轻轻笑道:“这才瞧出来,你也有几分伶牙俐齿呢!父皇自然是晓得,所以他也多有调和。对太子殿下,父皇许他参预军国大事;对我哥哥,父皇亦交与了件顶大的差事。你猜猜是什么?” 张适之冷不防被她一问,嘴张了几张,说不出什么,只得惭愧道:“朝廷大计岂是我一个乡野小子所能知晓的,你又何必为难我?” 素心诡秘一笑,道:“你虽不知,却与你有极大干系,与千千万万人有极大干系。你可再猜上一猜?” 张适之挠了挠头,搜肠刮肚地思索起来。素心却笑盈盈地瞧着他,间或饮上一口香茶。 约莫半盏茶功夫,张适之豁然开朗,笃定地道:“我猜出来了,永王殿下肩负着统领大唐武林之责,是也不是?” 素心奇道:“咦?你还真有些手段,让你猜着了。依你看,我哥哥这差事如何,可比得上那些征伐之事吗?” 张适之又挠了挠头,这话却不好答,孰轻孰重着实说不清,便道:“这些个大事,我可说不上来,说来惭愧,即便是武林中事,我也不甚了然。” 素心用手指点了点他,笑道:“一会儿功夫,竟又学会耍滑头了。罢了,听你这话,我也知道了八九分。不错,与军国大事相比,梳理武林的确是小了些,就连许多大臣也这么看。哼,因此不少人便投靠了太子,想着有朝一日做那从龙之臣。” 张适之哑然,心想:那些当官的,本来就是最现实不过,太子乃是储君,又握着军国大权,投入他门下又有什么稀奇的? 见张适之沉默不语,素心冷笑道:“你是不是在想,大臣们又不傻,投靠太子是理所当然的,投靠我哥哥才有些奇怪,是也不是?唉,起初我和你一样,也是这么想的,直到有一次,哥哥亲口对我讲了那些……” 张适之见自己心思被她看穿,颇有些不好意思,赶忙岔开话题,问道:“永王殿下对你说了些什么?” 素心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道:“哥哥说,昔年,大唐自晋阳起兵,不过万余人,数年间竟剪灭群雄、推翻暴隋,何也?乃武力耳,高祖皇帝年号便叫武德。百余年来,大唐武德充沛,武林繁盛之极,涌现出多少英雄好汉、壮士健儿,咱们大唐军队也得以横扫四夷、威加海内。因此,代圣人经营武林,笼络高手为朝廷所用,实在是不亚于开科取士的大事呐!” 张适之听了这话,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深感此言见地极深,非有雄才大略决计看不到这一层。如此看来,那永王果真非泛泛之辈。但,他又为何让素心告诉自己这么多隐秘之事呢? 素心目光愈加深邃,显然对她哥哥佩服至极,慨然道:“哥哥又说,父皇既托付了这一重任,自当殚精竭虑,忠心事君。这些年,哥哥深居简出,绝少参与政事,也很少抛头露面,悉心经营大唐武林,扶持了终南派、少林寺、万卷阁等不少名门正派,也相继消弭了吐蕃象雄宗、渤海大震宫、扶桑神道教等域外门派的侵扰,这才有中原武林如今的繁盛景象!” 张适之听了忍不住感叹:“许多武林之事,我只是有所耳闻,想不到其中竟有这么多不为人知之事。永王殿下一心谋国、造福武林,却又不争权夺利,实在是世间一等一的大英雄、大首领,张适之佩服得五体投地!” 素心笑颜如画,热切地道:“你真这样想吗?哥哥和我总算没有看错人。既如此,那你总该知道昨夜之人为何而来了吧?” 张适之一怔,道:“定是什么歪门邪道,不满永王殿下整肃武林,不惜铤而走险,对不对?” 素心点了点头,又摆了摆手,道:“你说的对,却又说得不对。我且问你,昨夜来的人,你和他们交过手,你可知他们底细么?” 张适之看素心情态,不禁有些糊涂,回想片刻才道:“看武功路数,应属官家这一流派。不过官家武学博大精深,源远流长,究竟是何门何派,却说不好。” 素心听了这话,竟咯咯笑了起来。 第73章 武林风云动 张适之见素心不知为何笑了起来,便奇怪道:“怎的,我适才说得有甚不妥吗?那些黑衣人武功不弱,下手又狠,的确不似武林正道所为。” 素心这才止住笑声,悠然道:“那个自然,天下正道无不心向朝廷,怎会做出这等悖逆之事?你常在江湖行走,不知听说过近日武林的风起云涌没有?” 张适之好奇道:“什么风起云涌?愿闻其详。” 素心正色道:“混沌遗珠可曾听过么?”见张适之点头,便续道:“嗯,前些日子,江湖之中突然冒出个混沌遗珠来,引得各门各派纷争不止。先是幽冥教抢了珠子,接着又被守捉英雄会夺了去;守捉人珠子还没捂热,副帅葛步青便遭四大派高手围攻,身死珠失。” 说到这里,她又饮了一杯茶,续道:“不料,牵头的少林派不久却在一天夜里遇到强敌闯山,一十三位高僧一起遭难,传言正是守捉英雄会总帅胜屠万里所为。如此一来,守捉英雄会已公然站到了天下武林同道的另一面,成了最大的邪魔外道。” 这些事情张适之均亲身经历,当然知晓,但想起守捉英雄会众人侠肝义胆,断不至于背弃武林正道,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但究竟是如何,一时又思忖不清。只得佯装不知,一味点头称是。 素心却意犹未尽,道:“不管是守捉英雄会,还是幽冥魔教,只要他们为祸武林,便是朝廷大敌,更是我哥哥的大敌。大英雄,你很聪明,不妨说说,倘若武林大乱,最受牵连的是谁,最高兴的又是谁?” 张适之想都没想,接口道:“武林大乱,各派无不牵涉其中,那么一些小门派便要大受牵连,乃至于有灭门之祸;至于最乐见祸乱的嘛……” 素心却不待他说出,玉手便在桌几上倏然一拍,凛然道:“你说错了,倘若武林大乱,受牵连的只会是我的哥哥,最乐见的便是东宫。” 张适之悚然一惊,暗自道:原来朝堂之争竟已延伸至武林,不对,而是朝堂以武林为棋盘,以各门各派为棋子,互相斗法。如此推算,许多曲折便有了答案。嘿嘿,真教人觉得可悲可怖! 两人各自沉默了片刻,素心又道:“怎么样,你可明白了昨夜黑衣人的来路么?他们即便不是受东宫主使,也是受东宫挑唆,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 张适之慨然道:“皇家的事,我说不得,更管不着。但要是有人祸乱武林,却是我不能答应的,即便是拼了性命,也要讨一个公道!” 素心抚掌笑道:“好,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我哥哥一心所求的,正是维护武林公道,永保天下太平。如此,咱们便是志同道合的了,总算没教我失望。” 张适之也不由得豪气顿生,凛然道:“不错,适之甘愿为殿下奔走驱驰,共同扶正祛邪。不过,眼下我却要寻找到我那朋友,否则一切便也休提了。” 素心眨了眨眼睛,娇笑道:“如此牵肠挂肚,想必是大英雄的红颜知己吧?” 张适之脸上一红,羞涩道:“哪里哪里,姑娘说笑了,只是一位……一位好友……” 素心见他面容发窘,更知道了几分,佯作不察地道:“是不是知己这个无妨。我先前已应允过,自当全力搜寻,你尽可放心。神都鱼龙混杂,门派帮会甚多,别人找起来的确多有不便。但咱们永王府专理武林中事,多年经营,自然有法子。我已禀明哥哥,传下了令去,想必不日便有消息传来。” 张适之见永王兄妹如此痛快,心中愈发感激他们,站起来深施一礼,恳切地道:“既如此,感谢殿下和公主大恩大德啦!对了,所寻之人姓孟,名辞君,乃是万卷阁阁主之妹,还请务必护她周全。” 素心听了这话,却并不吃惊,点点头道:“这个放心,既然那姑娘是武林正派万卷阁中人,更要全力以赴找寻,一切着落在我身上。你昨夜与黑衣人剧斗一场,想是十分乏累了,便再休息休息吧。” 张适之摆了摆手,道:“辞君一日寻不着,我便一日不能安心。如果方便,我倒想在城中走上一走,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素心见他面容有些凄楚,心中不忍,便道:“那好,就依你所言。刚好我也没什么事,便陪你四处看看。要说神都最繁华的所在,恐怕要属南市了,那里汇集天下货物,就连什么西域胡人都在此常驻经商,打听消息最好不过。最不济,也能赏玩街市,聊以慰藉,如何?” 张适之当即点头应允,两人略一收拾,便要出门,不料小院门口却有一群人堵住了去路。 仔细一看,不是那活宝般的邙山七雄又是谁?为首的绝一重重地打了个哈欠,恳切地问道:“同去?”其他六人轰然接口道:“同去!” 张适之见这七人挤眉弄眼,却又可怜巴巴的怪模样,胸中烦闷顿消了大半,忍不住笑道:“同去!” 邙山七雄听了,顿时欢呼雀跃起来,闪开大门,随着二人向府外街市行去。 这神都洛阳乃是天下第一大城,隐隐超过了京都长安。皇宫大内坐落于西北高地,东侧些便是诸皇子的府邸。城中又有北市、西市、南市三大集市,端的是天上人间的繁华所在。 素心对城中格局极为熟稔,带着众人出了永王府,向东侧径直而去。只见街坊横平竖直,被许多巷道隔开,好似围棋棋盘一般。时值上午,恰逢商铺开门营业之时,行人虽不甚多,但也人声鼎沸,正是大唐盛世的辉煌气象。 向东行了一顿饭功夫,便又改作南行。邙山七雄一路行来目瞪口呆,想来久在山野之中游荡,从未进过城,也未曾见过这么多人,七嘴八舌地窃窃私语。 张适之偶尔听上两句,不过是说些“人怕”、“怕人”之类的话,久而久之竟争吵起来,更说不清究竟是害怕人多还是外人害怕他们,惹得更多行人看了过来。 就在此刻,众人刚要转过一个巷口,里边却有人高声叫道:“呔!尔等好大的胆子,竟敢撞到爷爷的眼皮子底下,倒教爷爷省了心!哈哈,这便拿命来吧!” 第74章 七雄战胡奴 众人本来心情舒畅,正在品味神都繁盛烟火气,被那大汉猛地一喊,不由得都愣在了当场。 张适之久在江湖,对此反应比素心和邙山七雄快些,当即抱拳笑问道:“尊驾可是在同我们说话吗?” 那汉子向前走了几步,立在了巷口,兀自大声道:“哼!不是同你们讲,难道还是同路边的拴马桩讲吗?大爷我不妨明言了,就是冲那小娘皮说的。你们既然与她同行,便是她的同伙,刚好让我一勺儿烩了,哈哈!” 素心瞧了他几眼,却并不认识,冷冷地道:“我劝你嘴巴不妨放干净些,你老娘可也是女人。我并不认得你,为何当街大放厥词,拦住我们去路?” 那汉子身材不高,一身横肉,穿着粗陋的麻布袍子,袖子高高挽了起来,看起来有几分精干。他捻了捻胡须道:“还真是贵人多忘事!三天前在西市奇花坊,你大发慈悲,救了一个小娘……子,是也不是?”他本来想说小娘皮,却刚被素心一呛,终究没敢再说出来。 素心凝眉思索片刻,沉声道:“你说的是那个叫做柳莺儿的女子么?不错,那日我见她受人欺凌,便施以援手,助她脱了奴籍。怎的,你要来谢我不成?” 这话带着机锋,故意装作不解那矮壮汉子的意思。果然,汉子大怒,挥了挥钵盂大小的拳头,道:“啊呀呀,真是岂有此理!柳莺儿乃是我家女奴,做错了事,便让她嫁人,好端端的一桩姻缘被你毁了。还想让我谢你,谢你个满面桃花开!” 说着便要冲过来,却被张适之喝止:“且慢!先把话说清楚,为何你说是让她嫁人,而这位姑娘却说是欺负,到底是什么?” 那汉子见这年轻人腰悬宝剑,气宇轩昂,不似寻常之辈,便止住了步子,道:“你自去问问那姑娘,看看我说的是也不是。” 素心闻言浅浅一笑,道:“呵呵,你那是做好事么?一个含苞待放的小姑娘,要嫁给一个昆仑奴。倘若那姑娘心甘情愿也就罢了,但她抵死不从,而你们的人却硬要拉郎配,说破天去,我大唐也没有这个理!” 那汉子见被说破,面子有些过不去,便强词夺理地道:“柳莺儿不过一个女奴,如何处置她自然由主人说了算,我要她嫁给昆仑奴便要嫁,岂容她挑三拣四?在咱们大唐,这是抬到哪里都说得通的正理……” 素心见他也搬弄起道理来,便接口道:“正因为如此,我为她赎了身,脱了奴籍啊!柳莺儿如今已是自由平民,大唐万里河山她爱去哪便去哪,万千男儿她愿嫁谁便可嫁谁!” 这话说得堂堂正正,分外豪迈,周边已有不少行人围拢过来,其中有不少女子和小娘子,皆拍掌称快。 邙山七雄也忍不住喝彩,绝一带头道:“这话——”其余六兄弟齐声接口道:“精彩!”众人见他们七个怪模怪样,更忍不住掌声如潮。 那矮壮汉子脸色更为难看,恨恨地道:“好好好!你这丫头片子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挨拳头不知道疼,这就瞧好吧。你们还呆着干嘛,给我上——”他冲巷子深处一声招呼,便有十几个奴仆打扮之人各执刀剑冲了出来。 素心扯了扯张适之衣角,低声道:“何必理这莽夫街痞?咱们径自走吧,谅他也不敢追上来!” 张适之点头,两人刚想往前走,却听到巷子深处隐隐传来女子哭喊之声。 “糟了,是柳莺儿!定是这莽汉捉住了她,如果咱们不去救,她就要遭遇不幸了。”素心惊呼道。 张适之目光越过那十余人,隐隐约约看到巷子深处似有女子被绑,兀自在呼救。眼睛在矮壮汉子身上扫了扫,又瞧了瞧那些奴仆,却大吃一惊。 原来那些奴仆个子不高,均裹着粗布袍子,双手被一根三四尺长的铁链绑着。往脸上一瞧,竟全是黑黢黢的面孔,唯有眼白和白白的牙齿瞧得出来,嘴唇肥厚,说话瓮声瓮气,不似中土人士。 周围也有人瞧见了,道:“啊,昆仑奴!咱神都虽然不缺胡人,但一次能拉出这么多昆仑奴的,却还不多见呢!” 另有一人奇道:“什么昆仑奴,就是这些人么?我看像烟熏的太岁一般,果真是稀奇啊!” 先前那人啧啧数声,道:“孙二郎,这便是你孤陋寡闻了。这昆仑奴据说来自万里之外的西海之滨,那里终年酷热,太阳把人都晒黑成这般模样。不过,昆仑奴恭顺能干,又得之不易,个个价值百金,珍贵得紧呢!” 那个唤作孙二郎的不住地咋舌,道:“黄大哥,还是你见闻广博。照你这么说,这矮壮汉子定然是非富即贵了,要不然如何拉得出这十几个精壮的昆仑奴来?” 周围人听了这两人说的话,也都不住地惊叹,倒让那矮壮汉子得意洋洋起来。只听他傲慢地道:“这下晓得爷爷的厉害了吧?也不打听打听咱神都天街鱼家的名头!少废话,想救人,便来巷子里,免得误伤了街坊高朋!”说着,竟不知羞耻地向众人拱了拱手。 素心听到“神都天街鱼家”这几字,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张适之见她神色有异,便轻声问道:“怎地,这劳什子渔家很厉害么?神都打鱼的都有如此大的势力?” 素心扑哧一笑,道:“此鱼家非彼渔家,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咱们救人要紧,进去吧。” 张适之不再有疑,昂首迈步走进了巷子。他双手背负,气定神闲,一步一步极为沉稳,倒逼得那矮壮汉子步步后退,连带着那十余个昆仑奴也缓缓而退,手上锁链一阵哗啦啦地响。 众人刚进入巷子,日光陡然被遮蔽,眼前俱是一暗。就在此时,那矮壮汉子一声吼:“上,莫要手下留情!”接着便是哗啦啦的锁链声,昆仑奴们低吼一声冲了上来。 正待张适之要拔剑出鞘之时,却听得绝一桀桀怪笑道:“七雄——”另外六雄轰然叫道:“先上!” 第75章 昆仑铁索阵 话音甫落,邙山七雄便冲了过去,迎头与十余个黝黑矮壮的昆仑奴斗在一起。 只见那昆仑奴虽说手里边各拿刀剑,但因为两只胳膊被铁链锁着,施展并不顺当,想必大大限制了他们的发挥。 看这些昆仑奴武功路数,十分平常,无非是刀剑攒刺或者横削斜劈,看不出什么门派。反倒是邙山七雄身手矫健,招法狠厉,好似深山老猿一般,很快便占了上风。 那矮壮汉子一看不妙,急得直跺脚,喝道:“快,快用灵豹拳,对付这七个野猴子!” 那十二个昆仑奴倒也机灵,叮叮当当扔掉了手中刀剑,身子下弯,双手触底,向后挺腰,口中不住呜呜低吼,做出了豹子蓄力搏击的样子,看起来十分相像。 原来,昆仑奴所居之处,多有花豹,虽不如猛虎雄狮般霸气,但胜在机敏灵巧,伏击、偷袭最为擅长,哪怕是最有经验的猎人也对它们头痛不已。 眼下,这十二名昆仑奴都用起了灵豹拳,彼此穿插交错,对邙山七雄围而不攻,显然是想伺机而动,后发制人。 绝一作为七雄之首,自然有些头脑和手段。他沉声道:“列阵!”其余六人和了声:“打猎!”看来,他们已寻到破解之道了。 但见绝一挺立当场,短短的胳膊一挥,其余六人便搭起了人梯,底下三人,肩膀上站上两人,在他们之上又有一人,却是绝七。如此一来,一个六人搭成的尖塔便成了。 矮壮汉子见邙山七雄不再单打独斗,赫然摆出了个诡异阵法,不由得心中发急,喝道:“速速出击,莫要犹疑!” 昆仑奴本想再观察一番,以便找到破绽一击制敌,怎奈主人不停催促,只听得低吼一声,便有两个昆仑奴分别向人塔前后扑了上去。 他们这一扑,非寻常人的动作,乃是用双手在地上一拍,同时双腿猛地蹬地,弹射而起,迅捷无比。 张适之暗道:想必这就是昆仑奴故国的武学了,虽说是从花豹身上演习得来的,但也颇有独到之处。单是这手足并用的跳跃之法,就颇见功力,说不定是武林之中的头一份呢。看来,天下之大,武学之博,实在是不可想象,自己初入江湖,还需谨记谦虚二字才对。 两个昆仑奴攻击之处选得十分刁钻,前侧那个直接扑向人塔的塔基正中,也就是绝二。他乃整个人塔的中轴,他一旋转,便带动整个人塔旋转;他左移或者右移,人塔便左移或者右移。 后侧那个昆仑奴却直奔塔基右侧的绝三,以求纠缠住他,让人塔右侧失稳,乃至倾倒。 正待张适之忧心人塔安危之时,却听留在地面的绝一怪叫道:“下山!”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众人听了都不解其意,还道是邙山七雄吓得昏了头,口不择言所致。 不料,却见人塔塔尖的绝七狂吼一声:“下山!”接着便头一低,往下一跃,带动中间的绝五、绝六抓住绝七双脚也急忙弯腰。整个人塔好似巨人点头一般,塔尖直奔那中间的昆仑奴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昆仑奴袭来与绝七跃下只是略有先后,却同时相遇。只听砰的一声,塔尖便如巨箭一般击在了昆仑奴后心,那人便扑通摔倒在地,口中哇哇怪叫,吐出不少鲜血来。 原来,绝七挟着下跃之势,以头槌重击昆仑奴,这一招远出众人意料,昆仑奴防不胜防,这才中了招。饶是如此,那昆仑奴粗壮的手臂也堪堪够到了绝二大腿,指尖在腿上划破裤子,留下了两道血印。 另一个昆仑奴扑向右侧绝三,但因主攻的昆仑奴已被打败,中轴的绝二顺势一转,整个人塔蓦地右旋起来。 昆仑奴一扑便扑空了,还没来得及做下一个动作,却就被转过来的绝四一脚正中其肋部,喀啦啦的声响后,那人肋骨断了四根,登时委顿于地。 那矮壮汉子见瞬间便连折两个昆仑奴,不由得又心疼又气恼,哇哇叫道:“枉我裴一元平日里好酒好肉豢养你们,关键时刻竟如此不济事!都是废物,再给我上!” 早有昆仑奴七手八脚扯走了两名重伤的同伴,他们一时气馁,不由得观望起来。 这时人塔已恢复原状,依旧耸立当场。绝一见兄弟们大出风头,不由得兴高采烈起来,高声叫道:“尔等——”人塔轰然应道:“再来!”塔尖的绝七更是忍不住挤眉弄眼,又是伸舌头,又是吐口水,肆意挑衅裴一元。 裴一元见众昆仑奴畏惧不前,更加怒不可遏,一脚踢在一个昆仑奴屁股上,狠狠地道:“尔等如此不中用,不如我拉你们回去喂了我的真虎豹!” 这话一出,昆仑奴们无不大惊失色,显然对这裴一元的虎豹十分惧怕。几人叽里咕噜说了一阵胡语,任谁也听不懂,便听得哇哇数声,十个昆仑奴分成两队又冲了过来。 张适之有些吃惊,担心人塔敌不住十个昆仑奴。不料看了一会儿,才看出这些个昆仑奴实在是有些吓破了胆,只是在胡乱攻击,全无什么配合或者招法。 果不其然,这些各自为战的昆仑奴又怎能敌得过心意相通、配合默契的邙山七雄?不一会儿便被揍得鼻青脸肿,大败而归。 那裴一元气得脸色铁青,狠狠地道:“废物至极啊!快快结新近习练的铁索阵,倘若仍是不敌,一个个的自去喂了虎豹去!奶奶的,可气死老子啦!” 十个昆仑奴一听主人号令,不敢怠慢,赶紧爬起来聚在一起,又是叽里咕噜一阵说。不一会儿,见他们忽然散开,手拉着手,把铁链抖得哗啦啦响,便将人塔团团围住了。 邙山七雄兀自在得意洋洋,塔尖的绝七仍然挤眉弄眼,虽说他所处最高,对昆仑奴的铁索阵看得最清,但却并不在意。 张适之却暗自觉得不妙,这铁索以手拉手的招法连结起来,岂不是就成了一根坚韧无比又灵动非凡的长索了吗?倘若昆仑奴配合得当,用长索将人塔塔基紧紧缠住,仅凭七雄人力,恐难以解开,如此便要吃大亏。这可如何是好? 第76章 谁是大后台 却看那十名昆仑奴以铁索相连,越围越紧,不一会儿便将人塔塔基捆了个结结实实。绝二、绝三、绝四手脚被紧紧地箍在身侧,动弹不得,纵然有再凌厉的招式,却也施展不出来。 绝三、绝四发起了狠,想用尖牙咬这些面对面紧逼的昆仑奴,却被机灵的对手肩膀一顶,便支住了下颚,登时连口也张不开。 绝五、绝六因塔基被制住,在三位兄长肩上摇摇晃晃,好几次差点跌下来。如此看来,威风凛凛的人塔怪阵便要被昆仑奴破了。 绝一并未在阵中,见大事不妙,赶忙冲着一个稍显瘦弱的昆仑奴扑了过去,满以为能击倒对手,便能将铁索阵打开一个缺口。 岂料,他刚刚要靠近,昆仑奴铁链忽而转动起来,又紧了几分,那个瘦弱的昆仑奴躲了开去,转过来一个十分矮壮的昆仑奴,恰恰与绝一对上了。 绝一见这铁索阵变化如此灵便,不由得心生怯意,那一抓便抓得没有什么气力。那个矮壮昆仑奴嗨的一声低吼,经脉忽然暴涨,硬生生地接下了绝一这一抓。 绝一顿觉手指一阵生疼,好似抓在了石壁之上,不由得惊叫道:“好硬!”其余六人手足无措之时竟也接口道:“——好紧!” 张适之蓦然一惊,心道:这些个昆仑奴招法诡异,全不似中土武林的路数。看绝一一抓失手,想必这昆仑奴会什么气功,能将肌肉变得坚硬无比,寻常拳脚恐伤不得他们,且看我用烟云掌震他一震。 裴一元见阵法奏效,总算挽回些面子,禁不住得意洋洋起来,狂笑道:“哈哈!凭几只野猴子也想击败我的昆仑奴,真是痴心妄想。快,草龟气功再加把劲,勒死这几个猴子!” 昆仑奴见主人嘉许,斗志更高,纷纷运起“草龟气功”来,铁链又是一阵哗啦啦响,眼看勒得更紧了。 张适之冲急得上蹿下跳的绝一招了招手,绝一赶忙凑了过来。两人耳语一番,绝一踌躇满志迈步上前,双掌虚晃几次,猛地向前一掌拍出。 只听波的一声,正中一个昆仑奴后背。那人闷哼几声,将草龟气功运到极致,连背上粗袍都胀得裂了几道口子,两人便僵在当场,显然是以纯真力相拼。 原来,这昆仑奴自幼在干旱草原上奔走,筋骨结实,耐力极强,更依据草原独有的一种耐旱抗击打的草龟,修习了一种硬气功法,便叫做草龟气功。这种气功防御力极强,尤其在结成阵法之时威力甚大,远比单打独斗时厉害数倍。 绝一拼了一会儿,毕竟仅一人之力,如何能抗衡得了十名昆仑奴抱团使出的草龟气功?很快便汗如雨下,头上冒出一层白气,浑身也已湿透。 张适之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往前走了几步,在绝一背后站定,袍袖一拂,右掌轻轻挥出,按在了绝一后背之上。 他运起秋水长天功,真力便汹涌澎湃起来。为求一击制胜,调集三股真力,齐齐灌注在右掌之上。须知,经过数月来的修炼和奇遇,张适之真力已经精进甚多,调运使用技法也更加纯熟,远非初下山时可比。 绝一瞬间便觉得后背有惊涛拍岸般的巨力传来,与他自己的真力汇在一起,从双掌喷薄而出,直击昆仑奴。 这真力一吐便如滔滔江河连绵不绝。起初,昆仑奴虽觉得沉重,但十人携手还勉强能承受。谁料真力愈来愈强,真好似大海潮起一般,一浪更比一浪高,不一会儿,十人便人人大汗淋漓。 裴一元不知底细,还以为昆仑奴卖力进攻,禁不住捋了捋胡须,笑道:“不错,尔等尽心用力,看来已经用不着喂我的虎豹了。” 正待他得意洋洋之时,却听有怪声传来,如同裂帛。原来昆仑奴和绝一衣服已禁不住强大真力的冲击,断作破布,一条条地裂了开来。 素心正在焦急观战,忽见绝一和昆仑奴衣服碎裂脱落,忍不住大窘,赶紧捂住了自己双眼。耳朵却立了起来,用心倾听战况。 张适之也惊异于自己真力精进之速,先前师祖所传的五十年真力渐渐激活,自身潜能也逐步发挥,好比守着一座富矿终于略窥门径,找到了开掘的法子和工具。心中欣喜之余,忍不住更加催动真力,巨浪般地涌将过去。 忽听喀拉拉数声响过,昆仑奴铁链竟全部震断,一条条尺许长短的铁链如死蛇一般掉在地上。十个昆仑奴失去了铁链联系,顿时被张适之真力震得东倒西歪,功力弱者竟跌出十余步远。那劳什子昆仑铁索阵便不复存在了。 裴一元兀自在哈哈大笑,忽见场面急转直下,笑了一半便生生止住,口中惊慌万分地道:“一人之力居然能击破十个昆仑奴的铁索阵?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呔!你这小子用的是什么妖法?”嘴上虽然厉害,但心里早已是敲起了退堂鼓。 邙山七雄这才喘过气来,照刚才情形,倘若张适之不出手或者出手了又震不断铁索,那么不消半顿饭功夫,绝二和绝三、绝四便要被活活勒死。 经此一役,这铁索阵虽然破了,但此阵依旧威力甚大,就连武林高手一旦被困住,如果没有外力相助,恐怕也轻易走脱不得。 张适之潇洒地弹了弹身上的灰尘,笑道:“裴一元!你还会些什么花样,再耍出来看看,好教我一股脑儿全给你破了,免得你再耀武扬威、仗势欺人!” 裴一元挥了挥手,众昆仑奴相互搀扶着,齐齐退到了巷子深处。他恶狠狠地道:“小子!你莫要高兴得太早了,别以为打败了我,就能救走那柳莺儿。告诉你,差得远呢!你可知我背后是谁?” 张适之忍不住笑问道:“呦呵!原来你只是个跑腿的那什么什么啊!哈哈,快把你主子叫来,小爷在这儿会会他,看他会不会三头六臂?” 那裴一元扬天长笑,好一会儿才道:“好大的口气!你若有胆子,便三天后到天街来,寻找羽衣帮即可。我家帮主定然备好清茶一杯,好生招待你一番!” 素心听了这话,却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你说什么,羽衣帮?” 第77章 天街羽衣帮 张适之听素心如此惊异,便轻声问道:“怎么,这羽衣帮很厉害么?莫非有什么高手?” 素心脸色恢复如常,轻声叹道:“也没什么的,咱们回去再说。眼下是把柳莺儿救下来,免得她沦落虎口。” 张适之点点头道:“正是。咱们打败了这裴一元和昆仑奴,必然惹恼了对手,倘若他们把怒气都撒到柳莺儿身上,那可是大大地不妙呢。” 他双手一抱拳,朗声道:“裴一元,你若是条汉子,便要服输放人;倘若要言而无信,耍起赖皮,那么我只好再和你打一架了。到底怎样,全在你身上。” 裴一元早已气馁,低头沉吟片刻,一发狠道:“好。尊驾武功惊人,老……在下学艺不精,甘拜下风,这姑娘便留给你罢。”他还想口称老爷,但又惧怕张适之,没奈何只得改口。 这话说完,便走将过去,在柳莺儿俏脸上轻浮地抹了一把,道:“算你丫头命好,大爷我便饶了你。后续如何,全看你自己造化了。走!”接着手一挥,那些昆仑奴便随着他向巷子深处走去,转过一个墙角不见了。 素心赶忙走上前去,扶起了那柳莺儿。只见她大约二十岁,明眸皓齿,模样俊俏,但发髻、衣饰脏乱,脸色也有些惨白,看起来瘦瘦弱弱,十分惹人可怜。 众人无心再逛南市,便雇了辆马车,张适之和素心、柳莺儿坐在车里,邙山七雄跟在后边,回头向王府而去。 回到府中,已过了正午。经过昨夜行刺一事,府中戒备更加森严,哪怕是素心以公主之尊,也要接受检查方可入府。 在府中七转八拐,到了先前所居的小院。素心对张适之道:“我便不再进去了,你们且去休息休息,吃些餐饭。我先带柳莺儿请王府医士诊治一番,咱们晚饭时再见。” 张适之带着邙山七雄别了素心,径自回了小院。瞧了瞧绝二等人的伤势,无非是手臂、胸口勒出几条血印,身子也有些脱力,并无大碍。多亏他们平日里啸聚山野,练就了一身铁骨,倘若换了旁人,少不得要骨折不可。 胡乱吃了些午饭,张适之便闭了门窗,独自在床榻上打坐。适才一掌震开十名昆仑奴,真力之强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看来秋水长天功已至更高境界。只可惜,真力仍分作五股,难以聚合,否则单凭这无上真力,江湖之中便已罕有敌手。 他一边行功周转,一边思索真力聚合之法。眼下,五股真力已有三股大大加强,分别是肝部儒家真力,乃因修炼圣心真诀所致,十分强劲;心脏佛家真力,受少林寺十三位高僧真力灌注而成,平和深沉;肾脏道家真力,本生的无涯派内功,乃是自己武功之根源。 其余两股仍是原先的道家真力分支,想来应的是脾脏属土,对应俗家真力;肺脏属金,对应官家真力。依先前经验,似乎应该习练俗家、官家无上内功心法,或者得到两家高手真力灌注才行。但即便是五股真力各自按金、木、水、火、土之数,修习成儒、佛、道、俗、官五家真力,那又当如何?难道天地之间竟有融合五行、混一乾坤的神功不成? 张适之暗想:唉,真教人琢磨不透。忽一转念,又想起辞君来。她落入敌手,是否也像柳莺儿一样备受欺凌?倘若……倘若有人也逼她嫁人,甚至嫁给昆仑奴或者菩萨蛮,那可……啊!假使真有此事,我该如何向孟夫子前辈和辞功大哥交代呢? 就这样,张适之一边打坐,一边胡思乱想,灵台一片混沌,怎么也静不下来。索性收了功法,专心闭目养神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门外有人叩门,听声音颇为急切。 张适之猛然惊醒,赶忙起身开门,却见素心一脸惊慌地立在门外,急急地道:“糟了!那裴一元真是歹毒,居然给柳莺儿下了药,现在已经毒发,命在顷刻了!” 说着便扯住张适之的手,拉着往门外急匆匆而去。待两人出了小院,却听到邙山七雄老大绝一笑嘻嘻地低声道:“两口儿——”其他几个依旧齐声接口道:“相约!” 素心和张适之自然听到了这话,虽有些尴尬,却也无心理会。张适之边走边问:“怎地,现在有何症状?” 素心忧虑万分地道:“她到府之后,我就安排她卧床静养,起初还算平稳,不到一个时辰却忽然说起胡话来,高叫着‘我不要嫁给昆仑奴!’声色十分凄惨。侍女安抚不住,便来告知我。待我赶到之时,她已经双眼眼角淌出了一道血痕。” 张适之:“柳莺儿中的是什么毒,先前没看到那裴一元施以毒手啊?” 素心迟疑了一会儿,道:“现在不敢断定,看起来倒像是‘美人泪’之毒。这毒江湖上少有,多流传于京都和神都。传言是勾栏和富户控制女子的专用毒物,实在是歹毒之极。至于裴一元如何下毒,想必是临走前在柳莺儿脸上抹了一把所致。” 张适之怒道:“这裴一元竟然如此歹毒,为何不能放过一个女子?对了,他背后的那个劳什子天街羽衣帮又是什么?” 两人转过一个小花园,素心在前边引路,续道:“天街羽衣帮背景极深,名为神都武林的一个帮会门派,实则背后另有其人。” 张适之奇道:“哦?这帮会都有些什么人?” 素心脚步更急,口中也急急地道:“羽衣帮多在神都天街活动,所以自称天街羽衣帮。对了,你可知天街为何,此乃神都宫门口的一条大街,好比京都的朱雀大街一般,寻常人家连住在街边的机会都没有。” 张适之对长安、洛阳知之甚少,似懂非懂地道:“想必这天街两边所住之人非富即贵喽?” 素心点了点头,道:“正是。天街两侧之人多与宫中和大臣们有些关系,也有不少宫中遣送出来的老宫人不愿远离皇宫,便就近置办产业,住在此地。久而久之,这里便鱼龙混杂起来,羽衣帮就是在此生出的一大帮会。” 第78章 天枢大先生 张适之听了这话,却不以为然,撇了撇嘴道:“一群落魄了的老宫人、官宦子弟,能有什么作为?江湖之上可从来没听过这天街羽衣帮的名号。” 素心故作惊讶地道:“啊哈!大英雄果然大气,一掌击退十个昆仑奴,便觉得神都无人了么?你可知这天街羽衣帮帮主是谁?” 张适之见素心如此推崇那羽衣帮,不由得悚然一惊,忙问道:“这帮主是谁?不妨说来听听。” 素心却摇了摇头,指了指前边的小屋,道:“不忙,先来看看柳莺儿要紧。这便是她的卧房了,咱们进来瞧瞧。” 张适之一抬头,却见一处精舍掩在花丛中,便随着素心迈步进了舍内。舍内空间不大,却摆满各种鲜花,闻起来幽香扑鼻。 柳莺儿身子娇小,仰卧在床榻之上,双眼紧闭,却有两行殷红珠泪从眼角淌下来,不知道是血还是泪。 素心叹了口气,道:“瞧见没,这便是那美人泪之毒了。倘若血泪淌至脖颈,那么就连华佗在世也难救。眼下已到脸颊,恐怕只剩下一个时辰了。” 张适之凑了过去,轻轻扣住柳莺儿脉门,只觉得脉象暗弱,的确是中毒极深的症状。当即道:“我有一法,先用真力将毒逼一逼看看,如果能逼出来再好不过。再不济,也要先护住她的心脉,然后再寻良策。” 素心点头应允,随手屏退了旁边服侍的婢女,嘱咐她们在门外守好,任何人不得入内。两个婢女施施然退了出去,轻轻掩住了精舍的门。 张适之让素心扶起柳莺儿,在床上坐好。当下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和男女之别,径自坐在了柳莺儿身后,双掌一运,轻轻按在她后心之上,真力便按照秋水长天功法指引,化作一股涓涓细流,透入柳莺儿体内。 秋水长天功乃是道家至高内功,遵循天道而周转,对内伤、中毒等极为灵敏,很快便探知毒物在体内的所在。 张适之渐渐加大力道,真力便如一条灵蛇,沿着经脉追寻毒物而去。片刻功夫,柳莺儿头上便如蒸笼一般,冒出丝丝热气,苍白的脸色也渐渐转红。 过了一顿饭的功夫,柳莺儿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了一口紫黑色的鲜血。 张适之却并未停止行功,又运了一盏茶之久,方才收了功,示意素心将柳莺儿放下躺好。 一番忙碌之后,柳莺儿呼吸略略平稳了些,原先缓慢下淌的血泪也止住了流动。 素心望着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张适之,满是关切,轻声道:“辛苦你了。怎样,这毒是不是排出来了?” 张适之擦了擦汗水,坐在胡凳上兀自喘息道:“无妨。这丫头运气不坏,适才我行功之时,察觉到她体内毒物正要往心脏流去,便赶忙用真力护住心脉。本想将毒液完全逼出来,岂料这毒十分狡猾,勉强逼出了一半。眼下她算是保住了性命,但三日之内还需拿到解药才行,否则毒性一发,便永远无法醒来了。” 素心听了又惊又怕,忍不住垂泪道:“唉,可怜的丫头。为何我们年纪相若,偏让她受尽这人间苦楚?” 张适之诧异地问道:“听你说,你和柳莺儿不过前几天才认识,竟然有这么深的情谊,真是让人敬佩!”话虽是肯定,但究竟带着几分疑问。 素心拭了拭珠泪,轻声叹道:“你有所不知,我自幼生在皇家、长在宫中,从来没有什么姐妹。母妃去世又早,父皇日理万机,哪里会注意到我,除了些奶娘、宫女,便再也没有说话的人了。” 她说到伤心处,又擦了擦泪,续道:“直到前几年,我长得大了些,才搬到了永王哥哥府中,总算是兄妹团聚。但女儿家的心思,总要有一两个知心姐妹才好。可巧,我就遇到了柳莺儿,我和她一见如故,真好似前世的缘分一般。那日分别之后,本来约定今日再去找她一叙,岂料便遇到了裴一元。这便是我和她的经过了。” 张适之听了素心这话,有些似懂非懂,但转念一想,自己和胜屠万里、葛步青等人也相处不长,但深觉感情之深,犹如亲生兄弟,看来人与人之间当真玄妙之极。便感叹道:“嗯,你贵为公主,又如此重情重义,真教我刮目相看,在下佩服佩服!” 素心作势横了他一眼,道:“你可不要拿我来打趣。越是风光便越寂寞,越在高处便越冷清,这是没奈何的事情。好啦,不和你说这些了。接下来怎么办?” 张适之品味素心这番肺腑之言,他出身低微,隐入尘埃,又怎能体会得出其中的况味?只得挠了挠头,道:“既然柳莺儿非得解药才能救治,那么咱们便去找天街羽衣帮讨解药去。毕竟,那裴一元和咱们还有个三日之约呢!” 素心点了点头,两人便决计三日后再探羽衣帮,说什么也要把美人泪解药讨来。 张适之忽然又想起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便问道:“对了,你适才说羽衣帮帮主似乎有些手段,他是谁?” 素心诡秘一笑,道:“你不说我差点忘了,这羽衣帮帮主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极少有人见到他的真面目。我也是听哥哥偶尔提起过一两次,叫什么‘天枢先生’的,名头听起来很大,武功也深不可测。” 张适之思忖片刻道:“如此,便很值得奇怪了。天街直通皇宫大内,周边想必戒备森严,又怎会容得下这样的高手在侧?” 素心闻言愕然,良久才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既然这天枢先生这么有手段,率鹿监那帮高手怎会容得下他、容得下羽衣帮?想来这其中必有蹊跷。” 张适之淡然一笑,道:“管他如何,咱们只管闯将进去讨解药,顺便问一问羽衣帮都是这样为非作歹的么?倒要看看那劳什子天枢先生该如何作答。”说罢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正待这时,忽听得屋外有人朗声笑道:“适之、小妹,你们在里边么?我有个大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们呢!” 第79章 筹谋计中计 说话间,那人便推门而入,正是永王李十六郎。 素心和张适之连忙起身,双双施礼。素心问道:“哥哥,有什么好消息说与我们听?” 望着二人翘首以待的样子,永王愈加高兴,笑道:“嗯,你们果真在这里。适之,你要找的人打探到了,怎么样,这可算得好消息么?” 张适之闻言精神大振,赶忙欠身又施一礼,道:“还请殿下明言,在下感激不尽。” 永王一伸手搀起了他,轻声笑道:“昨日,我便把探子们撒了出去,不想今日午后便有了消息。你那辞君姑娘,的确被两个江湖客带到了神都来,之后便进了天街羽衣帮,想必现在还在那里。” “天街羽衣帮?!”张适之和素心忍不住齐声惊道。适才,两人正在谈论这神秘莫测的羽衣帮,不想辞君失踪一事竟也和他们关系甚大,如此一来倒也省心了,索性和追索柳莺儿解药的事一股脑儿解决。 永王见两人如此吃惊,不禁皱眉道:“怎么,你们已经知道这羽衣帮了么?” 素心心直口快,急急地道:“羽衣帮的事倒是知道,但辞君姑娘也去了羽衣帮的事,却不知道。” 永王忍不住奇道:“羽衣帮的事?怎么,你们和他们打过交道了么?速速说来听听。”说着,便坐在了胡凳之上,眼睛却定定地看着张适之。 素心答道:“哥哥,你看这位是谁?想必你也不认识,我便把来龙去脉都告诉你。”接着,便简要把两次救柳莺儿的事说了一遍。 永王听完颇为不解,问道:“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丫头,惹下这么大的麻烦,却是为何啊?”言语间已有些责备的意味。 素心满心以为哥哥会为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义举喝彩,不料竟得了这么一句抱怨,不由得大失所望,委屈得几乎泫然若泣,道:“哥哥,你这话却是什么意思?我堂堂一个大唐公主,仗义出手救了一个大唐子民,何错之有?莫不是,你永王殿下怕了那劳什子羽衣帮不成?” 永王听了这话,顿时不悦起来,陡然喝道:“大胆,素心!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我是你的同胞哥哥,规劝你少惹麻烦乃是责无旁贷。” 素心闻言,用袖子掩住俏脸,呜呜地哭了起来。张适之站在一侧,想劝又劝不得,毕竟是人家兄妹二人之间的事;想走又走不得,辞君的下落还尚未完全说明,只得呆立一旁,沉默不语。 永王目光一斜,瞧着张适之,自我解嘲地笑道:“适之,让你见笑了。我这妹子就这样,娇生惯养,一句也说不得。我受圣人钦命,梳理大唐武林,千门万派均要听从本王号令,自然不会怕什么羽衣帮。之所以担心你们惹麻烦,实在是因为这其中另有隐情。” 素心见永王神色缓和,又听说“另有隐情”,便轻轻擦了擦泪,道:“哥哥,我不过是扶危济困了一次,未得你赞许也就罢了,却又那样说我,我……实在是有些委屈。既然有隐情,便请哥哥明言。” 永王叹了口气,思忖一番才道:“好吧,你们所做的并无什么错处。实在是这天街羽衣帮非同小可,稍有不慎便要……便要扰乱了朝廷大计!” 两人闻言均是悚然一惊,张适之见事情干系朝廷,自己一个江湖人,不便耳闻,便有心回避。不料,刚想拱手告辞,却被永王瞧了出来,只听他道:“适之,你又不是外人,何必着急回去,刚好咱们一起参详参详。” 永王说罢,饮了一口素心刚刚沏好的茶,沉声道:“这天街羽衣帮并不像一般江湖帮会门派,乃是本朝才兴起的一股势力;其帮众也非寻常武林中人,乃是一些王公大臣的后裔或者家奴。简而言之,羽衣帮与庙堂之上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实在是非同小可。” 张适之心思一动,忍不住问道:“依照江湖定例,一个帮会门派之所以开宗立派,无外乎求的是传道授业、扬名立万,这些恰恰是羽衣帮中人最不缺的。那这羽衣帮立帮宗旨到底是为了什么?还请殿下明示。” 永王抚掌笑道:“不错,适之果真有见地,一问便抓住了要害。羽衣帮在江湖上寂寂无名,神都也少有人知,更没听说有什么绝顶高手或神功绝技笑傲武林。但羽衣帮的厉害之处在于——”说着,他伸出大拇指悄悄往东边指了指。 素心忍不住惊叫道:“莫非是和东宫有关?” 永王赶忙示意噤声,低声道:“正是。据说二十年前,几个天子近侍御前犯错,被遣出宫后不忍离开圣人,便流连在天街左近,秘密创立了羽衣帮。后来屡有一些破落的王公子孙、年老宫人加入,势力便越来越大。再后来,圣人多居京都长安,来神都来得少了些,羽衣帮也未跟去京都,依旧在天街盘踞。” 素心越听越奇怪,插嘴道:“照此说来,他们不过是一些留恋旧日的失意人,又有什么独特之处呢?” 永王轻轻拍了拍手,赞叹道:“小妹,你这句失意人讲得甚好!正是因为他们都是些失意人,才给了东边机会。这些年,东边为了上位,刻意打压于我,见我梳理武林颇有成效,他便看不过去,妄图插手武林之事。因此,便有意拉拢扶植这羽衣帮,两边一拍即合。数年之间,这羽衣帮已实力大增,做下了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 张适之听了这话,没来由地觉得这羽衣帮似乎与自己甚有关联,但究竟是什么却说不出来,只得继续侧耳凝神静听。 永王忍不住叹了口气,道:“羽衣帮极少在江湖上露面,渐渐成了东边手中掌握的一个秘密组织,我也是费了两年功夫,才查到了这一层。眼下,你们既然已与羽衣帮打了交道,却也未必是坏事。” 素心忍不住惊喜道:“哥哥,你是说可以借机一窥他们虚实?” 永王击节笑道:“机会难得。咱们不妨定下一个计中计……” 第80章 灞上会英雄 见素心和张适之均颇为期待,永王更加自得,当下便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把计谋说了一遍。 张适之不由得暗想:这永王经略武林多年,果真手段老到至极,心思之缜密、筹划之巧妙着实令人叹服。却不知大唐武林在他梳理之下,到底是福是祸。 素心忍不住拍手道:“哥哥神机妙算,让小妹佩服万分。如此一来,不仅能讨来解药,还能救出辞君姑娘,就连那羽衣帮的真正实力也会暴露无遗,妙计,妙计!” 永王摆了摆手,兀自笑着饮茶。 张适之忽然想起一事,忙道:“殿下,听说那羽衣帮帮主叫什么天枢先生的,武功深不可测,是否应该格外小心应对?” 永王闻言一怔,旋又笑道:“那天枢先生的确有些手段,我也未曾见过。他似乎是宫中的一位高手,不知怎的就成了羽衣帮的帮主。不过放心,据暗桩线报,天枢先生眼下并不在帮中,到河东晋阳去了,刚好省去了我们不少麻烦。” 张适之见永王情状,显然对这天枢先生也有几分忌惮,当即不再多说,举起茶杯敬道:“多谢殿下潜心运筹,全力营救辞君,适之无以为报,只能先行谢过了。” 永王喜笑颜开,拉过张适之的手,轻轻拍道:“适之何必多礼?先前你救了小妹,昨夜又舍生忘死救了我和王妃,乃是我家大大的恩公。那羽衣帮本来我也要对付他们,救出辞君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何足挂齿?” 素心也笑盈盈地道:“就是嘛,大英雄何必如此谦逊呢?!咱们只需等着会一会那羽衣帮即可,其他的自有哥哥处分。” 永王却忽然站起身来道:“对了,适之,你昨晚上给的丹药颇有效用,何处得来的,可否告知?” 张适之据实答道:“这丹叫做‘英雄丹’,乃是守捉英雄会的朋友赠送给我的,也是机缘巧合。既然殿下觉得能用,想必昨夜所中的毒烟之毒已尽数消解了,那么我心亦安。” 永王却更加好奇,笑眯眯地追问道:“哦,你和守捉英雄会的人也交上了朋友么?听说他们都是些丘八武夫,个个性子孤僻得紧,寻常人可难以和他们打交道呢!” 张适之闻言淡然一笑道:“殿下所言非虚,守捉英雄会会众极多,里边有些性格乖张之人不足为奇。但话说回来,里边自然也有不少英雄好汉。” 永王略一沉吟,便大笑起来,道:“适之说得中肯,倒是我以偏概全、眼界狭隘了。不过,近些日子,守捉英雄会与五大派争斗之事,你可曾耳闻过吗?” 张适之自然知晓,便道:“略略知道一些。唉,武林门派之间争斗也是常事,想来不足为奇。” 永王摇摇头道:“这次非比寻常,前不久少林派十余位高僧一夜遭难,实力大大受损,据说便是守捉英雄会魁首胜屠万里所为。随后,他们又一路向西,沿途击灭许多小门派,已然成为武林公敌了。” 素心听了,忍不住惊叫道:“啊!那这样一来,武林岂不是要掀起腥风血雨、滔天巨浪来?” 张适之没想到形势居然如此严峻,守捉英雄会向来以忠义行天下,多为武林同道敬仰,怎会如此滥杀无辜?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隐情不成?唉,当真让人费解。 永王一拳击在几案上,沉声道:“守捉英雄会会众本来都是我大唐健儿,只可惜误入歧途,朝廷多方招抚,却收效甚微。如今,竟然为祸武林起来。眼下,已有不少掌门人传信于我,呼吁天下武林共击之!” 素心道:“真到了这步境地了吗?我听说这守捉英雄会原先做了不少行侠仗义之事,恐不至于此吧?” 张适之也赶忙道:“是啊,公主所言不无道理。殿下执掌武林多年,应当最清楚不过。恕在下冒昧直言,殿下可派人核查此事,待弄清原委,再下断言也不迟。” 永王忽然仰天长笑起来,倏尔又神色冷峻地道:“小妹年幼无知,也就罢了,怎的适之少年英雄,却也犯起糊涂来了呢?正因为我执掌武林多年,才对守捉人了然于胸,常人所见不过假象罢了。如今,一颗来历不明的珠子,便教他们现了真身。” 张适之依旧将信将疑,但自己也的确在少林寺中,亲眼看到了胜屠万里独挑四大派,一众高僧也的确因他而死。唉,难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吗? 永王见张适之脸上阴晴不定,便拍了拍他肩头道:“适之,不必介怀。你在守捉英雄会中的那几个朋友,要么是蒙蔽了你,要么便是另有所图,总之他们已经危及武林安定,必须尽快处置才是。” 张适之听了默然不语,良久才道:“殿下,依您的意思,该如何处置呢?” 永王踌躇满志地道:“我已和文先生商议过,武林之事还需武林中人来管。因此,我已着人遍发英雄帖,拟于八月十五在长安城外的灞上,召开英雄大会,专门商讨处理守捉英雄会之事。到时候,咱们一起去,也好结识一下天下英豪。” 张适之和素心齐声惊道:“英雄大会?” 永王目光如炬,沉声道:“不错,此乃武林十数年来的第一大盛事。一则妥善处理守捉英雄会,二则展示我大唐武林同心协力、辅弼朝廷的风采。说不定,一些番邦武林门派也会到场,借机震慑他们一番,好教他们知晓,咱们大唐不仅有天可汗,还有武林共主!” 张适之闻言不禁也心潮澎湃起来,暗想:这永王身居庙堂之高,竟也能观照江湖之远,其眼光格局、胸襟气度远非武林豪客可比,实在是有王霸之象。诚如是,倒真是武林之福、大唐之幸呢! 想到此,他连忙拱手道:“殿下英明神武,思虑深远,这英雄大会必然大获成功、永载史册。在下愿随殿下一同前往,以共襄盛举。” 永王闻言大笑道:“好、好、好!适之,倘若不是王爵在身,我便要和你结拜兄弟了。咱们相见恨晚,得你良助,夫复何求?快随我来,另有一件要紧事等着你呢!” 第81章 夜有暗香来 张适之连忙问道:“殿下,您有何事找我,尽可吩咐便是,在下一定竭尽所能为之。” 素心也忍不住好奇起来,撅起嘴道:“哥哥,你可不能偏心哦,有什么好事也要叫上我,须知我可是你的亲妹子呐!” 永王哈哈一笑,道:“你这丫头,自然不会落下你,咱们一起去。这里无妨吧?” 张适之来到床榻前,见柳莺儿依旧昏迷不醒,一扣脉门,脉象略略平复了些,但仍甚为微弱,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不会醒转,不过倒也没有性命之忧。 看过之后,他向永王和素心点点头,示意柳莺儿无碍。 永王大手一挥,朗声道:“昨日我有些公务,未能亲自给适之接风洗尘,心里过意不去。更何况昨夜承蒙适之挺身相救,更要好好报答才是。走吧,我已在中堂设下酒宴,咱们这便去痛饮一番吧!” 素心闻言大喜道:“哥哥,你整日忙得不可开交,难得与我吃上一餐饭。今日倒借了大英雄的东风,哥哥方才得以陪我。” 永王哈哈大笑,用手指了指素心道:“你这丫头,古灵精怪之极。在我听来,你是在埋怨我平日里忽略了你呀?哈哈,哥哥知错了,今后定当多陪陪你。” 三人说笑着走出门外。永王略略一挥袖,便有几个劲装汉子立在了门外,不知是为了守卫柳莺儿还是要做些什么。张适之虽然瞧见了,却也不好多问,便跟着永王向府内中堂走去。 中堂是王府后院的正房,时常在这里会见客人、举办酒宴,里外装饰十分华贵。 到得堂中,只见正中坐北朝南放着一个几案,两侧也各放着一个几案,上边都是些茶水、果盘,显然在等永王三人前来,方才开席。 此时已经黄昏,堂中渐次掌上了灯,更显金碧辉煌。永王、素心、张适之三人各分宾主落座。随即,永王轻轻一击掌,一行婢女便各端着美酒佳肴前来斟酒布菜。 不一会儿,几案上已经堆满了珍馐。张适之瞧了瞧,竟一道菜也不认得,不由得有些发窘,赶忙端起一杯茶水饮了,免得被瞧出来窘态。 永王把酒斟满,高举酒樽道:“适之,小妹,今日我十分高兴,咱们共饮此杯!”说着,便一仰脖将杯中酒饮了个干干净净。 素心和张适之也分外开怀,各自饮了杯中酒。堂中气氛便陡然热烈起来,三人你一杯我一杯,相互敬酒不止,不知不觉已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永王饮过许多酒后,脸色有些发红,轻轻一笑道:“适之,咱们光喝酒的确乏味了些,便请你看看我府中胡姬跳一曲胡旋舞,如何?” 张适之听了这话,不知为何竟偷眼瞧了瞧素心,见她不以为意,只是笑嘻嘻地看着自己,便更觉窘迫,忍不住低下头来,饮起了鸡汤。不料,偏偏那鸡汤滚烫之极,直烫得张适之龇牙咧嘴。 素心也脸色酡红,忍不住促狭地道:“哥哥,瞧瞧,这大英雄果真难过美人关,一听说有美姬跳舞,竟心急得手足无措起来,倒真是好笑,好笑,哈哈!” 永王也朗声笑道:“好好,适之,不必心急,我就当是你应允了,这就开始,你且慢慢欣赏。”说罢,双手轻轻一拍,不知何处响起了一阵胡笳和丝竹之声,颇为悦耳。 张适之无奈,只得强忍着醉意,硬着头皮端坐在那里,手中端着茶盏不住地饮茶。 片刻功夫,便有一名蒙面胡姬跃了出来。只见她披散着长发,只露出一双妙目,上身穿着紧身短褂,露出领口和小腹大片肌肤,下身着皮草短裙,将将够到膝盖,衣服上缀满各色亮片,身姿妖娆,动作轻盈,浑身异香,在堂中空地上轻舞起来。 张适之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不一会儿便脸上发起烧来,是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偷眼看永王和素心,却见二人旁若无人,边饮酒吃菜,边随着胡乐不住点头。 再看那胡姬,正在原地打旋,转得十分迅捷,看上去真好似旋风一般,只能看到各色亮片已经连成了线,在灯光映照下一片五光十色,真是美不胜收。 张适之不禁看得呆住了。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胡姬,更未见过如此美妙的舞蹈,一时竟至于目瞪口呆。 那胡姬似乎心有感应,一边旋转一边靠了过来,渐渐越来越近,好似一阵迷离的旋风轻轻吹了过来。 张适之醉眼朦胧,只觉得那身姿越来越近、香气越来越浓,直把肚中昏沉的酒意勾了起来,一时间目眩神迷,恍若进入了梦境。 忽然身上有些清冷,想睁眼瞧一瞧,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只觉得远远有一个缥缈的声音轻轻叫道:“适之!这就醉了不成?来来来,再饮一杯!” 他挣扎了几下,却如一滩烂泥,怎么也动不了。只得口中嘟囔道:“哪里……醉、醉了?殿下,待我斟……满酒,咱们来……个一醉方……休!” 那飘渺声音笑道:“哈哈!你已经醉了,恐怕不是喝了这美酒所致,而是被那美貌胡姬给迷醉了吧?” 张适之一听便欲急急辩解,不料话到嘴边,却说道:“哪里……哪里!酒是好酒,人嘛……人也是美人!”说着连打了两个酒嗝,续道:“多谢殿下……的绝妙酒宴,我突然觉得……觉得不胜酒力,这便要回……去歇息了。公主可……安好?” 那飘渺声音轻声道:“小妹早已回去歇息,只剩咱们二人贪杯多饮了几杯。不如,你便住在我这殿中,刚好能陪我说说话。” 张适之只觉得自己躺在一个十分舒服的所在,忍不住轻轻翻了个身,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殿下想说……些什么?” 缥缈声音答道:“唉,你可知我贵为皇子、封为永王,却没有一日快活,没有一刻不担惊受怕么?” 张适之听了这话,便想翻身坐起,但无论如何也动不得分毫,只得道:“殿下说笑了,大唐武林都……统属于你,却又有何可……忧虑……的呢?” 缥缈声音幽幽叹了一声,良久才道:“说了,你怕是也体会不得。罢了,你且休息,我也倦了,咱们明日再见吧。” 片刻后,周遭便寂寂无声。接着,那一股异香却又飘然而至。 第82章 旖旎了无痕 张适之身在迷梦之中,只觉得那香气越来越近,继而两条滑腻的手臂便缠绕过来,宛如两条灵蛇在他脖颈、后背游走。 他心中一荡,旖念顿生,只想抓住这两条灵蛇,好好把玩一番。不料刚一伸手,便有一大团娇柔物什撞入怀中。 张适之灵台犹如天崩地裂一般,自打记事起,何曾有过此种经历?忽然间,只觉得脑海之中一片空白,丹田也火热翻腾起来,那团火越燃越旺,照此下去,恐再也按捺不住了…… 过了不知多久,张适之方才悠悠醒转,睁开双眼一瞧,却是在一个华美的卧房之内,屋内满是芳香,身上盖着轻薄锦被,的确不知身在何处。 他忽然回想起昨夜如梦似幻的场景,禁不住大惊失色,赶忙下意识掀开被子瞧了瞧,自己衣服倒还齐整,只不过是除掉了袍子。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从榻上起来,穿上袍子,方欲出门,却见门被打开,紧接着便是永王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这时候看天色,正是朝阳初升。 永王不知为何,仔细端详了一番张适之,方才笑道:“适之,昨夜在这里安歇得可好?” 张适之回想起昨夜旖旎之梦,一时羞愧难当,道:“呃,甚好,甚好……唔,昨夜我饮酒太多,是否有些失态了?还请殿下多多海涵。” 永王拉过张适之的手臂,来到庭院之中,只见这里花团锦簇,亭台雅致,十分地赏心悦目。 两人在一个小亭之中坐下,永王笑道:“适之多虑了,昨夜咱们均喝得甚为酣畅,然后便各自分头安歇,并没有什么失态之处。” 张适之窥见永王脸上虽有些笑意,但似乎别有意味,惴惴不安道:“哦,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呃……” 永王见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忍不住笑问道:“适之,你似乎欲言又止,莫不是想问问那胡姬么?” 张适之见永王一言道破自己心迹,禁不住挠了挠头,道:“呃,昨夜那胡姬舞姿甚佳,只可惜我不胜酒力,瞧了不一会儿便酩酊大醉了,反倒辜负了殿下美意。” 永王哈哈一笑,分外快活地道:“适之好眼力!那胡姬乃是我重金求得,从没有在别人面前显露过呢,哈哈!” 张适之脸上一红,更觉窘迫,只好佯作玩笑地道:“殿下才是好眼力、好魄力,竟能在王妃眼皮子底下金屋藏娇,哈哈!” 永王听了这话,开怀大笑起来,左右瞧瞧无人,便压低声音道:“昨夜,大英雄可过了那胡姬的美人关了吗?” 张适之冷不防被他这么一问,瞬间便汗涌如泉,急急地道:“呃,殿下所言,我怎么有些听不懂呢?” 永王吃吃地笑个不停,反倒教张适之心地发毛:莫非昨夜并不是梦,而是胡姬真的前来了?那自己到底做没有做出荒唐之事?唉,为何一点也想不起来了,真教人头痛! 永王见张适之陷入犹疑,也不说破,只顾着笑。良久,笑着笑着竟又变成了唉声叹气,只听他道:“适之,此处没有外人,只有你我。你可曾听到些当朝贵妃之事?” 张适之当然听说过,江湖之中各路消息充斥于野,上至宫廷秘闻,下至乡野闲话,要多少便有多少。当朝圣人与杨贵妃的故事,少不了也听了些,至于是真是假便谁也说不清了。 当即道:“此乃宫廷之事,外人哪得与闻?” 永王神情苦涩,摇了摇头道:“唉,你定然是知道的。贵妃原本我兄长寿王之妃,不知怎地却摇身一变,竟成了当朝贵妃。父皇所作所为,当真是荒诞不经,倒教天下人耻笑!” 这话出自谁人之口都情有可原,断不能出自永王这样的皇子之口。张适之听了不由得大惊失色,只好装作没听到,低头不语。 永王陷入愁苦愤懑之中,续道:“适之,你见过我的王妃,你……你觉得如何?” 这话问得更是甚为不妥,纵然大唐民风开化,但也到不了丈夫请另一男子品评自己妻子的地步,更何况此乃永王殿下,所评之人是王妃。 张适之不由得回想起那夜所见王妃的模样,只觉得雍容华贵、娇媚之极,实乃绝色佳人,倒与那昨夜的胡姬不相上下。 思忖良久,才试探道:“殿下,此事断非在下所能品评。莫不是殿下依旧宿醉未醒不成?” 永王兀自垂着头,讷讷地道:“醒也罢、醉也罢,不过都是梦幻泡影而已。我是知道的,我那王妃国色天香,倾国倾城,自幼与我青梅竹马,结为夫妻也有十余年,再恩爱不过。但越是如此,便越担惊受怕,越不能安眠……你可知为何吗?” 张适之越听越觉得奇怪,实在不知永王说这些话是何意,答又答不上来,有心走开却又抹不开脸,只得道:“殿下身份尊贵,忠心谋国,想必是担子太重了些?” 永王听了凄然一笑,颇为吃力地摆了摆手,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得庭院曲径通幽之处走出一人,袅娜娉婷,不是王妃又是谁? 见永王妃过来,张适之赶忙起身施礼,道:“张适之见过王妃殿下。” 那王妃笑意盈盈,步步如春风扶柳,走到两人近前,轻声道:“适之,不必多礼,此间没有外人。你是永王和我的救命恩人,行礼也应该是我向你行礼才是。”说着便要轻轻施礼。 张适之赶忙伸出手臂,想托住王妃,但手伸出来却又深觉不妥,只得虚架在那里,道:“王妃千万莫要折煞在下,举手之劳何足挂齿?适才,殿下已多次表达谢意,再多些我便要担负不起,只好悄悄遁走了,哈哈!” 永王瞧着王妃,满眼浓情蜜意,道:“你昨夜没休息好,怎地不再多睡一会儿?” 王妃移步过来,紧挨着永王坐下,娇声道:“早就安歇好了。对了,你们适才都说了些什么话,想必都是些江湖上的奇闻异事,让我这个妇道人家也听一听。”说着,一双妙目又望向了张适之。 张适之刚刚抬起了头,恰巧与王妃目光相接,只见这王妃云鬓松散,面容姣好,柳眉星目,翘鼻小口,并没有涂抹什么粉红,更显天生丽质。她身姿分外绰约,穿着一件丝质白袍,足蹬一双绣鞋,哪怕洛神现世、神女临凡,也不过如此了。 忽然,他想起一事,禁不住又看了王妃一眼。 第83章 十六卫便衣 张适之偷眼仔细端详了王妃几眼,只觉得颇为眼熟,一时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忽然间心头大震,这王妃眉宇间颇有些异域风情,依稀与昨夜梦中女子倒有几分相像。 此念一出,把张适之自己都骇得无以复加,暗道:张适之啊张适之,饶人家永王夫妇盛情款待于你,并下大力气助你寻找辞君,想不到你竟如此不堪,将那说不得的春梦与高贵王妃联系起来,当真是该死! 正在他暗自羞愧之时,忽听王妃笑盈盈地道:“适之,你可有什么心事吗?不妨说出来,说不定殿下与我能为你略为排遣呢!” 永王也关切地道:“正是。适之,若有什么难事,尽管说出来便是。” 越是如此,越让张适之脸红心跳,他定了定心神,道:“没什么事。只不过是突然记挂起我那朋友辞君来,已多日不见,也不知道她可安好否?唉,真担心她在羽衣帮吃苦头呢!”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倒教张适之自己也消散了旖念,沉静了不少。永王夫妇听了也点点头,少不得宽慰一番。 永王沉吟了一会儿,道:“适之莫急,我一会儿便再派人手前去打探,若有什么新消息,即刻告诉你。离赴羽衣帮之约尚有两日,咱们需加紧筹备,好教万无一失。走吧,咱们先吃早饭,随后再计较也不迟。” 这两日,按照永王计划,众人周密筹备,反复推演,直到参与之人都毫无差错,方才算定案。 这一日便是赴约之时。过了晌午,张适之和素心连同邙山七雄,驾了一辆大马车奔赴天街,去寻羽衣帮的所在。 天街乃是条贯通南北的大道,在神都西侧,周遭少有闲杂人等,多为官宦人家、豪门大户。街上往来行人不多,即便是有些人,也三三两两,东张西望,看起来颇为诡异。 素心悄悄在车中对张适之道:“瞧见那些人没有?他们并非寻常商旅百姓,而是十六卫的人。” 张适之不解地道:“十六卫?这是些什么人,是禁军吗?” 素心点点头道:“不错。十六卫乃是本朝禁军的统称,分属十六个将军统辖,互不隶属,直接听圣人差遣。这里边可有不少高手,咱们须小心行动,免得惊动了他们,反倒惹出很大的麻烦。” 张适之又问道:“十六卫的人在此戒备,莫非圣人在神都宫中么?” 素心摆摆手道:“应当是不在,否则街上人数多上三倍都不止。咱们按计划行事即可,即便与他们纠缠上了,自有哥哥出面处置,尽可放心。” 邙山七雄因为举止太过惹人注目,此行也全都挤在了马车中,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捅了娄子,惹张适之不高兴。 马车行得不快,在街上转了一个来回,却也没瞧见羽衣帮接头之人。此刻,已有几个十六卫的便衣注意到了马车,再这样来回游荡,恐怕很快就要上来盘问了。 张适之心中焦急,忍不住道:“这裴一元言而无信,怕是事到临头做了缩头乌龟了。不如,咱们先撤回王府,待入了夜,我独自前来探查便了。” 素心也急得香汗微出,轻声道:“哥哥筹划,向来是算无遗策。即便是裴一元不出面,咱们也可借助暗桩找上门去,到时候不怕他不露头。” 就在这时,一个街边扫街的老者靠了过来,低声道:“裴堂主久候多时了,请随我来。” 素心和张适之对望了一眼,齐齐点了点头,嘱咐车夫驾着马车随老者往前走。 马车从天街拐入西侧的一条巷中,几个拐弯之后,便甩开了那几个满脸狐疑的十六卫便衣。又往前走了大概小半个时辰,才到了一处甚不起眼的院落之外。 那老者上来又施一礼,道:“请九位客人下车吧,这便到了。”此话一出,颇令人惊奇,他又是如何知道马车中共有九人的呢? 张适之率先下车,只见院门紧闭,周遭并没什么人,这才示意素心下车。随后,邙山七雄也争先恐后下了车来,一个个蹲在道旁墙角处干呕起来,想来是在路上转得晕头转向了。 那老者轻轻拍了拍手,不一会儿院门吱呀呀地开了条缝,里边探出一人,与老者对望一眼,才把院门打开。 老者轻轻笑道:“因敝帮长老们年纪大了些,喜欢清静,便请少侠和女侠二人入内即可,剩余七位……壮士,在此稍候吧。” 邙山七雄一听这老者称他们为“壮士”,不由得喜笑颜开,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回被人叫作壮士,心中大大地得意起来,竟忽略了他们不得入内的话。 张适之心中暗想:邙山七雄武功不弱,只要不是绝顶高手,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奈何他们不得。留在外边,恰好有个接应,并不是坏事。 想到此,和素心相视一笑,便对邙山七雄道:“众位兄弟,你们在外边守好马车,我们去去便来。”绝一忙不迭地点头,又和兄弟们七嘴八舌地讨论何为“壮士”去了。 进得院内,只见都是些日常物什,没什么奇异之处。进得第二个跨院,倏然景象大变,院中站着数十名黑衣劲装汉子,头戴幞头,身着紧身胡服,看样貌都是中原人士,一个个龙精虎猛,威风凛凛。 那老者轻轻笑道:“都是些耍枪弄棒的,入不得两位法眼,咱们还要再往前走。” 穿过劲装武士人丛,只见那些人一个个如同怒目金刚,显然是有意威吓张适之和素心。张适之偷眼观瞧,那些人眼中精光暴射,看来都有些功夫在身,倘若群起而攻之,倒也不是那么好对付。 到得正房门外,那老者嘿嘿一笑,欠身道:“此处便是了,请二位径自进门吧。”说着便微笑着退到了一旁。 张适之不知道这羽衣帮葫芦里卖些什么药,如此神神秘秘的到底是何居心?那耀武扬威的裴一元又在何处,为何至今没有露面呢? 尽管疑窦丛生,张适之还是走上前去,轻轻推开了屋门。 第84章 毒计遇诡计 那屋门吱呀呀地开了,日光瞬间照亮屋内,里边情状一下子映入了眼帘。只见屋子并不甚大,正中有一个台子,上边摆着一个雕刻凤鸟的宝座,一人背对门口站在座前,看不清面目。 二人进得门来,那门便哐的一声从外边关住了。素心嘟囔了一句:“装神弄鬼,摆什么架子?” 旁边日光照不到的阴影中,却有一个阴森森的声音传来:“和乐小公主,此处不是永王府,说话可要谨慎些才好。” 那声音蓦然传来,吓得素心躲到了张适之背后。张适之这才瞧见原来门的左右两侧各有一人站在那里,头戴风帽,身披玄色披风,看起来怪模怪样,不知是什么人。 他朗声道:“既然知道大唐公主在此,为何还不放人、交药?” 左侧那人忍不住怒道:“你这年轻人倒懂得狐假虎威,尽管你有些本事,但到了咱们羽衣帮的地盘上,可容不得你放肆!” 这声音听着熟悉,略略一想,正是那日约战的裴一元。 素心一听是他,便笑道:“原来是手下败将裴一元嘛!我记得那日你改了名字了,是也不是?” 裴一元莫名其妙地道:“小公主,这话从何说起?本堂主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叫裴一元!” 素心嘿嘿笑道:“我怎么记得,你那日改了名,叫做裴一败啦?怎的,败了还能当堂主,当了堂主就忘了败了?”这话说得有些胡搅蛮缠,显然是为了调侃那裴一元。 果然,裴一元闻言大怒,深觉自己在长老面前失了面子,狠狠地道:“小丫头,你是找死,我可不惧你是什么公主,先吃我一掌!” 说着便要打将上来,忽听得那台上长老轻轻咳嗽了一声,虽然声音不大但却极为清晰,裴一元听了便不敢再动作,垂手站在原处。 只听那老者叹了口气,道:“一元,不可造次,咱们和公主殿下毕竟有主仆之分……”说着,他便转过了身,只见他约莫五十多岁,面容憔悴,五官上有些麻子,浑身看起来病怏怏的,极为瘦削,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 张适之上前一步,抱拳道:“长老果然通晓事理,还请为我们主持公道,尽快将我的一个朋友放了,另外烦请赐与美人泪解药。” 那长老捂着嘴咳了几声,费力地道:“尊驾何人?听说功夫可俊得很呐……” 素心笑嘻嘻地插嘴道:“此乃本公主的贴身护卫,姓吴,单名一个笛字,虽然江湖上无名,但却武功一流,那个裴一败可是亲手领教过的。” 那长老捻着几根稀疏的花白胡须,沉吟道:“哦,吴敌?名字可一点也不含蓄。吴少侠,那个什么美人泪解药好说,老夫尚有疑虑,敢问你所说的朋友可是一个女子?” 张适之点点头道:“不错,乃是我的表妹。本来,我准备带她到长安投亲,岂料中途在少林寺意外被人掳走,据说正是贵帮中人所为。” 长老摇摇头,道:“可惜了,你所说之人,本帮可没有。” 张适之又向前连走几步,急急地道:“长老,你算得上武林前辈,还请莫要出言戏耍在下。” 说话间,他已暗暗运起控鹤九式,以备不测。 长老又咳了几声,道:“小伙子不要着急上火,要诓人也是你先诓人。本帮里没有你的表妹,却有青州万卷阁阁主之妹孟辞君。呵呵,怎么样?” 张适之尽管已知辞君下落,但当面听这长老说出来,仍然颇感震惊,仿佛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忍不住道:“长老洞若观火,在下佩服。既然知道是万卷阁中人,为何还要扣留至今?贵帮到底是何居心?” 右侧那个阴森森的声音忽又传来:“孟夫子在世之时,武林中人个个敬他老人家几分面子,只可惜他家门不幸,诸子争位,闹得家破人亡。现如今,万卷阁哪还有些许威严在?笑话!” 这话说得极为刻薄,张适之真想一掌挥去,教训他一番。但小不忍则乱大谋,此刻并不理会他,径自对长老道:“孙长老,可还记得当年大明宫中御前醉酒之事?” 那长老闻言浑身一震,手指颤抖着指向张适之道:“吴少侠,难为你提起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孙无言都忘却多年啦……” 张适之见此话果真有效,便续道:“当年你办差得力,蒙贵妃亲自赐酒,是何等的荣耀?岂料区区一杯酒下肚,便迷失了本性,大大失态,惊吓了贵妃,被圣人盛怒之下打入死牢,可有此事么?” 孙无言叹息不止,凄惨地道:“不错,一杯酒便毁了我一生……” 张适之又道:“你下狱之后,第三天晚上便逃了出来,自此隐匿于神都天街左近,便成了如今的羽衣帮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孙长老。这是也不是?” 孙无言神色更加悲切,沉声道:“是啊,我本来已抱定必死之心,岂料那夜狱卒竟也多饮了几杯,更奇怪的是牢门锁链锈蚀,偏偏在那一刻断裂。于是,我便逃了出去,有心远走江湖,却又舍不得这金碧辉煌的皇宫大内,唉……” 张适之追问道:“长老可曾想过,当年,你一个盛年汉子,又是满身武艺,为何区区一杯御酒便酩酊大醉、狂悖失态?又为何在将死之时,忽然得到了狱卒醉倒、牢门锁断的天大生机?” 孙无言从惆怅于过往之中猛然惊醒,面上顿时罩上了一层寒霜,冷冷地道:“依你所见,这背后是有一个巨大的阴谋喽?” 张适之哈哈笑道:“凭长老的见识,自然也能想到这一层,只不过多年来苦于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只好作罢,是也不是?” 孙无言又是一惊,沉声道:“不错,我多年来一直心有疑虑,但此事涉及宫中,万难以查清,只得作罢。权当是上天安排,在此了却残生罢了。” 张适之呵呵一笑,道:“倘若在下无意间得知了一些线索,说不定能为长老破解此谜案,那么您该如何报答于我呢?” 孙无言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第85章 姜是老的辣 孙无言尚未出声,那阴森声音却恶狠狠地道:“长老,千万不要上了这小子的当!就凭他一个黄口小儿,又如何得知这么多陈年秘闻?” 孙无言身形又是一震,一双鹰眼直勾勾地盯着张适之,看了好一会儿,才道:“吴兄弟,你且说说看,想让我答应什么条件,才能得到你的线索?” 那阴森声音之人忙向前闯了几步,躬身施礼,急急地道:“长老,先生临行前可是专门嘱托,那万卷阁的丫头决计不能放,否则要坏了帮中大计啊……” 话未说完,孙无言却喝道:“住口!方堂主,你少用先生的名头来压我,眼下先生不在,这帮中大小事务俱由我做主,哪里轮得到你说三道四,快快退下!” 只见那人一身青袍,面上戴着一个面具,看起来甚为狰狞可怖。他猛地瞪了瞪眼,嘴角抽动了几下,终究没有再说什么话来,气呼呼地退回了原位。 张适之心中忐忑不安,但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轻声道:“哦,孙长老想必是应允了在下的提议了?那好,条件很简单,一是放还孟辞君,二是给出美人泪解药,三嘛……” 孙无言脸色倏然一变,冷冷道:“怎么,这两个条件我尚且不一定应允,你竟敢提出第三个?就不怕我索性捉了你们,一条也不答应吗?” 张适之淡然一笑,道:“我和公主既然来到了你这里,便笃定孙长老乃是英雄豪杰,断不会做出损人伤己之事来。” 孙无言哈哈笑道:“少给我戴什么高帽子,我是英雄是狗熊,自己心中有数。少年人,你倒是很有几分胆识,便把第三个条件说来听听吧!” 张适之和素心对望了一眼,见她脸上虽无惧色,但眉宇间仍有几分担心,便悄悄向她使了个眼色,才又朗声道:“好,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第三个条件便是羽衣帮与永王殿下合作,共商武林大计。可听好了么?” 此话一出,孙无言、方堂主和裴一元均大吃一惊,个个倒吸了一口凉气,想来他们如何也想不到竟有此提议。 方堂主和裴一元再也按捺不住,一起快步来到台前,恳切地道:“此事干系重大,还请长老三思!” 孙无言脸上皮肉跳了几跳,目光之中犹疑不定,良久才道:“永王殿下真有此意吗?难道他不知我羽衣帮来龙去脉,竟想让我们归属于他门下,岂不是痴心妄想?” 方堂主和裴一元这才长出一口气,方堂主直拍胸口道:“长老英明,一眼便识破了这小子的奸计!” 素心却往前紧走两步,傲然道:“此事乃是我王兄亲口所提,断无虚假。王兄奉父皇钦命,已执掌武林数年之久,自然一言九鼎。羽衣帮多少年来见不得光,眼下只要顺从朝廷,帮众身上各种罪责,一并可免。到时候,羽衣帮得到朝廷大力扶植,不仅能在大唐武林站住脚,将来跻身五大派也未可知呢。” 她贵为和乐公主,又是永王殿下亲妹,这些话从她口中说出,最有力道不过。当下,裴一元便有些犹豫起来,忍不住问道:“当真一切罪责,均可赦免么?” 方堂主闻言却破口大骂起来:“好你个裴一元!咱们羽衣帮的,谁身上没点污垢,倘若人人像你那样,贪生怕死、贪慕名利,那羽衣帮岂不是顷刻间土崩瓦解?” 裴一元被他一骂,面子上更不好过,索性跳脚回敬道:“方遗良!此事关乎帮中千余弟兄的生路和出路,不是你一两句漂亮话便能解决得了的。咱们只管听长老裁决便可,谁也不要自作主张!” 方遗良还想争辩几句,却见孙无言轻咳了一声,摆摆手道:“你们两个都不要争了,大事当前,以和为贵。我自有主张,退下吧!” 两人闻言,谁也不瞧谁,各自讪讪退下,隐没在了墙角阴影之中。 孙无言又咳了几声,衰弱地道:“吴兄弟,公主,二位所言想必不假,永王日理万机,也断不至于蒙骗老朽。但此事着实非同小可,非得等敝帮帮主天枢先生回来才可定夺。那美人泪解药,眼下便能给你,但辞君姑娘仍需在敝帮小住。” 张适之万万没想到这孙长老关键之时耍了滑头,眼看要前功尽弃,赶忙道:“长老,此事对贵帮上下乃是天大的好事,尤其对您追查当年蒙冤真相更是甚有弼助。您真的打算就此放过这一大好良机吗?” 素心也故作轻松地道:“不错,王兄近两天便要离开神都,倘若此时不应允, 再有这样的机会却不知到何时了。另外,那辞君姑娘难不成你们要一直扣押下去吗?” 孙无言长叹一声,道:“唉,既如此,恐怕是天意如此,我岂能逆天而行呢?至于那辞君姑娘,实在是对敝帮大有用处,帮主临行前严令要好生看管,决不能擅作主张。方堂主说得对,我只是临时代管帮中事务,又怎能妄为?”说着,用双眼瞟了瞟隐在暗处的方遗良和裴一元。 张适之哪里肯让这煮熟的鸭子飞了,早瞧破了孙无言的意思,便接口道:“既如此,那么我们便回去了,改日再来拜会。” 说罢,作势就要开门走出去,却忽然右手一抖,一个物什便嗤的一声直射裴一元。与此同时,左手一撒,又有两个物什激射出去,直取那方遗良。 这两手暗器来得极快,正待裴一元吃惊之时,膻中穴却被击个正着,便有一口气提不上来,当场憋晕了过去。 张适之因与裴一元交过手,知他武功不高,所以料定一击必然能奏效。和那方遗良却是头一次照面,不知他的深浅,是以用两枚暗器对付他。 岂料,这方遗良警觉之极,听到两道风声袭来,便知不妙,赶忙一低头躲过击向面部的那一枚,又顺手一抄,竟然用食指和中指夹住了击往膻中穴的那一枚。 张适之见自己满有把握的射星妙手竟然失手,忍不住骇然:想必这方遗良武功之高怕是不在自己之下,这可如何是好? 第86章 击破金刚功 方遗良当即怒道:“姓吴的,好大的胆子,竟敢暗算我,你可知我诨号是什么吗?” 素心对这变故也有些吃惊,顺口说道:“姓方的,你凶什么凶?有本事便把名号报出来,违逆朝廷号令,可是死罪一条!” 方遗良桀桀怪笑道:“自打入了这羽衣帮,我便已与朝廷一刀两断,发誓自此再不奉其号令,你又何必拿来压我?你那个不辨忠奸、刻薄寡恩的朝廷,可再也管不了我啦!” 孙无言忽然冷冷道:“方堂主,违逆朝廷可并非羽衣帮的宗旨,你若铁了心做反贼,还望不要拉上我羽衣帮!”言下之意,已与这方遗良划清界限,可见他心向朝廷之意再明白不过了。 方遗良悚然一惊,蓦地又仰天狂笑,道:“好得很,好得很!孙无言,我早瞧出来你有些不对劲,还对那中郎将的名号念念不忘。眼下,明明是你自己叛帮投靠朝廷,反倒视我为叛贼,真是岂有此理?!我神臂金刚岂是贪生怕死之徒,你不妨和这小子一起上吧!” 孙无言摇了摇头,好像被戳中了伤心之处,又背过身去负手而立,沉默不语。 张适之机警过人,当下不再犹疑,运起控鹤九式,左手做了个“白鹤亮翅”的手势,右掌忽然往前击去,隐隐有鹤唳之声相伴。 原来,神臂金刚方遗良练就了一套金刚硬功,躯干四肢如同铁打一般,莫说拳脚,就连寻常刀剑也奈何他不得。尤其他又天生神力,膂力惊人,因此才能用手来接张适之的暗器。 此刻,见张适之掌法虽甚为高明,但自忖也伤不得自己分毫,便决意先拿下这姓吴的小子,再来擒住和乐公主,定能让帮主欢喜一场。再借机揭破孙无言的底细,只怕这羽衣帮长老之位,便要落入己手了。 想到此,他胆气更雄,面对来掌毫不躲闪,肩头向前一沉,便要硬接这一掌。左手变作鹰爪状,准备顺势抓住张适之的手腕。 张适之见他如此接招,不由得有些生疑,便化实为虚,只留一成真力在右掌上,另将大部分真力转至左手指尖,以待伺机而动。 噗的一声,掌力正中方遗良肩头,两人俱是一惊。张适之惊的是,这人硬功如此了得,右掌好似打在了石壁之上,震得生疼。方遗良惊的是,这小子年岁不大,真力倒是精纯,隐隐有一股捉摸不定的柔劲,决不可轻敌。 张适之见此人金刚硬功了得,便赶忙撤去右掌,岂料还是晚了半步,被方遗良左手抓住了手腕,眼看就要扣住脉门。 方遗良见一击而中,忍不住阴恻恻地笑道:“小子,你的脉门被我扣住,只消我真力一吐,你便筋脉尽碎,呵呵!” 张适之最擅临敌之时应变,见他左爪尚未抓牢,赶忙运起控鹤九式,化刚为柔,手腕便蓦地变得柔若无骨,轻轻一扭一抽,竟从方遗良左爪指缝中溜了出去。 方遗良兀自在狂笑,猛然用力一抓,却抓了个空,气急败坏地道:“好小子!你这功夫当真邪门的很,咱们再来比过!” 说着,他右臂一挥,拳头便带着一阵罡风袭了过来。这是金刚硬功中的伏魔拳,刚猛无俦,一拳便有开碑裂石之力。 张适之和他接了一招,便知他武功路数乃是佛家流派,即使与自己功力相若,也可借水克火的天然优势击败他,因此并不慌乱。 见他伏魔拳劲道十足,堪堪就要击中自己胸口,张适之脚下御风行一动,便略略侧身闪过,顺手变掌为刀,反切他手腕。 方遗良咦了一声,显然没料到对方身法如此诡异,千钧一发之间竟能轻松避开,实在是匪夷所思。见手刀切来,左掌赶紧化作鹰爪,伸手便是一抓。 两人一个柔顺如水,一个刚烈如火,在斗室之内打将开来,眨眼功夫便斗了二十招。 素心不由得心中焦躁,倘若久战不下,屋外之人发觉了冲将进来,可是大大不妙。更何况,孙无言阴晴不定,万一他反悔了,又与方遗良联手,那么这次计划就一败涂地了。当即道:“吴少侠,拿出你的真本事,速速收拾了这个姓方的!” 张适之心中何尝不知情势危急,经过这二十多招的交手,已然摸清了方遗良的实力。此人硬功的确了得,想必长年以药力浸泡肢体所致,因此真力修为反倒平平无奇。倘若自己能调动四股真力,便能一掌击破他的金刚硬功。 想到此,张适之忽然心生一计,右掌徐徐拍出,去势极缓,好似要轻抚对方衣袖上的灰尘一般。 方遗良一直猛冲快打,突然之间瞧见对手轻飘飘地打来一掌,当即心中起疑,暗想:此人真力柔顺沉稳,远比硬桥硬马的功夫难对付,瞧他这一掌怕又要有什么古怪,我可不能上他的当。 因此,他便也放慢节奏,回爪拦在胸前,想以此敌住这诡异的一掌。 岂料,张适之变招极快,右掌忽然提速,鹤唳之声又起,看样子真力极为强劲,应当是全力一击。 方遗良骂了声:“好小子,还想用这雕虫小技蒙骗我,找死!”说罢,他也劲力狂吐,运上了九成真力,挥拳击向张适之胸口,想必是要以硬碰硬,从而靠硬功制胜。 张适之等的就是这个机会,暗运控鹤九式导引四股真力灌注右掌,击向方遗良。此刻方遗良全凭药力浸染过的肉身相抗,所留护体真力不足一成,只需张适之掌力击中他,便有把握破了他的硬功。 只听波的一声,方遗良左胸上中了一掌。耳听得有石头碎裂之声,起初极小,俄而连成了喀拉拉的声响。 方遗良如泥塑一般呆立当场,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口中讷讷地道:“怎么可能?我乃金刚不坏之身……”话未说完,嘴角和耳中便淌出鲜血来,显然是受了极重的内伤。接着,便轰然到底,人事不省,不知是死是活。 孙无言击节赞道:“吴少侠,好俊的功夫,好妙的算计!方遗良已不足为虑,接下来便是咱们之间的事啦!” 第87章 银河濯吾心 张适之潇洒地拍了拍手,轻声笑道:“好,长老可是想说,这障碍既除,便可应允永王殿下的提议了吗?” 孙无言踱着步子走下台来,到得近前,哈哈笑道:“吴少侠武功卓绝,果真名副其实,老朽不才,一时看得技痒难耐,也想向少侠讨教一二。” 说着,不待张适之回话,便猛然双掌一抡,向他胸口袭来。但这双掌去势甚缓,徐徐推进,看起来倒像是在舒展筋骨。 起初,张适之并不为意,忽然瞧见孙无言双掌掌心氤氲出两团淡黄色薄雾,渐渐扩散至手掌边缘,看起来宛如两盏宫灯,可谓神奇之极。 当下心中不敢怠慢,径自催动秋水长天功,同样是双掌齐出,与孙无言对了起来。但两人手掌并未接触,中间隔了三寸多许,全凭气芒对阵。 张适之只觉得孙无言掌法古朴简练,真力如涓涓细流一般,一会儿汇成溪水,成叮咚之势;再过一会儿,便成了大河静流,而不觉其深;又过了一会儿,已成大江奔腾之势,浩浩荡荡,势不可挡。 孙无言脸上逐渐浮出一丝笑意,轻声笑道:“吴少侠,我这洪荒之力可还使得?” 张适之此刻已调集四股真力与之对敌,勉勉强强能抵得住,哪里还有余力张口回答,听孙无言谈笑自如,不由得心中大骇:这老者看起来病歪歪的,真力竟然如此之强,他习练的这个洪荒之力也果真了得,不捐细流而成江河,莫非接下来便要成汪洋之势了吗? 果真,又过了片刻,那老者双掌黄雾已呈金黄色,真力涌来真如东海波涛一般,浊浪排空,惊涛拍案,威势逼人。 张适之顿觉五脏六腑内气息为之一滞,双掌上有万钧之力传来,无穷无尽,好似要把自己吞没。很快,脸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情况已十分危急。 他持续催动秋水长天功,试图唤起最后一股真力前来抗衡。但自打下山以来,从未有过五股真力齐上阵的经历,到底能否成行毫无把握。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股真力却如顽童一般,在丹田之内东躲西藏,就是不愿按照功法导引与其他几股回合。 张适之秋水长天功本来即将突破第五境,但因一直颠沛流离,无瑕静心练功,更重要的是手上没有灵丹,缺少催化引领之力,故而始终难以实现真力倍增。 孙无言已敏锐觉察张适之真力有接济不上的困境,但又似乎感到这小子仍然留有极大余力,到底为何出现这种情况,可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为此,他又加上了最后的两成真力,一并击了出去。 张适之多方调动真力无果,忽又觉得对方真力更盛,真如九天银河下泄一般,纵然天神也难以力挽狂澜。 他心中顿觉已无获胜的可能,不单单今日之事休矣,辞君也再难救出,想起两人数月来的过往,一幕幕闪过眼前,只可惜今后便永难相见,怎不教人痛彻心扉,黯然神伤?至于那灭派深仇、师祖遗命,更是无从谈起,想来天下大变已不可更改,唉,由他去吧…… 孙无言毕生苦修洪荒之力,遍尝各类丹药,功力虽然有所成就,但身体却被药性反噬,虚弱不堪。今日,他见这少年人天赋奇异,真力充沛,便想试一试自己真力修为,免得将来大限到了,却还不知功夫到了什么境地。 张适之此刻却已经如坠冰窖之中,满心想的都是今日一战再无幸理,一切都将成为过眼云烟,世间再无张适之,千秋自有天道行。如此一来,什么都未曾改变,什么却都已经改变。 想到这痛楚的极深处,不知怎地反而生出无牵无挂、无忧无虑的心境来。他浑身顿觉得十分惬意,尽管对手真力如江如洋,但他如同凌波微步一般,在潮头自在游走,过千浪而不沾身,履巨渊而不湿鞋。 这是怎么回事?陡然之间,张适之觉得天灵盖猛地打开,无尽虚空涌了进来,就连日、月、星也一并坠入丹田。 蓦地觉得饥渴难忍,便大力张口吐纳起来,只觉得孙无言的滔滔江海化作细线,沿着双掌透入体内,又顺着筋脉在周身游走,来得越多便越畅快,全无先前巨浪摧身的压迫之感。 孙无言脸上笑意顿时消失无踪,变得无比苍白,惊叫道:“怎么回事?这小子用的什么妖法,竟能吸取我的洪荒之力?”赶忙真力倒转,变外吐为内收,这才勉强止住了真力外泄之势。 张适之双眼微闭,静观真力在体内奇经八脉周转游走,愈加舒适胜意,禁不住轻声吟唱起来:“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 孙无言大惊失色,直愣愣地盯着,只见张适之白衣飘飘,神态恬静,不喜不悲,好似画中仙人临凡一般。他不由得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叹道:“吴少侠天纵英才,真力修为已臻化境,小老儿佩服万分,请受一拜!”说罢,便伏地不起。 张适之浑然不觉,继续诵吟道:“……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素心见他不似癫狂,却又十分诡异,有些担心,想打断他而又不敢,只得由他去了。 张适之念的正是《庄子逍遥游》,声音时快时慢,时大时小,直到过了将近顿饭功夫,才将全篇吟完。他双臂轻舒,口中吐出一口气,悠然道:“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而我无万物哉!” 说到此处,双眼便轻轻睁开,眸子神采愈加内敛,纯真如初生孩童,满脸都是笑意。他拉过素心的玉手,轻轻地道:“教你为我担忧了。可告知殿下,羽衣帮已顺天道,咱们的差事成啦!” 第88章 暗室述秘闻 孙无言从地上霍然站起,急急问道:“吴少侠,小老儿已归顺永王殿下,还请……请您不要食言,将那陷害我之人说与我听。小老儿谢过啦!” 张适之刚想张口作答,却听得门外有人高声笑道:“适之,这其中秘闻便由本王来说罢。”话音一落,门便被推开,呼啦啦闯进来数十个劲装武士,个个手执环刀,十分精悍。 永王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依旧作文士打扮,看起来风流倜傥、潇洒写意。 素心立刻跑过去,挽住永王衣袖,娇笑道:“哥哥,你怎么才来啊?幸亏刚才有张大英雄在,力克羽衣帮众高手,才使得孙长老心悦诚服归顺朝廷。你可要好好赏他才是。” 永王笑吟吟地望向张适之,朗声笑道:“适之,你又建下奇功,朝廷不会亏待于你。快快歇息歇息,辛苦啦!” 张适之淡淡笑道:“无妨,还请殿下告知孙长老先前的秘闻,毕竟,我们曾答应过他。另外,辞君的下落也全在孙长老身上呢!” 永王轻轻颔首,笑道:“这个自然。孙长老,你深明大义,弃暗投明,实在是值得钦佩。先前的秘闻本王一定告知于你,只不过眼下并非是讲话的所在,还请你先召集帮众,告知大家归顺朝廷之事,尔后随我回王府,自然详实以告。” 孙无言听了这话,一时有些踟蹰,他深知这些个达官贵人向来瞧不起武林人士,深恐永王将来食言,便为难地道:“殿下,号令帮众之事简单,举手之劳罢了。倘若殿下信得过我,便请到内堂来,小老儿洗耳恭听。一旦获知秘闻,羽衣帮上下千余弟子尽数归殿下差遣;辞君姑娘自然也完璧归赵。还请殿下恩准!” 这话说得不卑不亢,隐隐暗含倘若蒙骗自己,千余帮众便要伺机作乱,到那时定要将神都搅得个天翻地覆,而辞君姑娘也再难寻回了。 永王脸上笑意略为一僵,一丝不快一闪而过,勉强笑道:“好吧,孙长老还不糊涂,这一笔笔账算得再明白不过。前边引路吧!” 这时,人群中又闪出一人,看打扮是中年文士,正是永王身边谋士文先生,他轻咳了一声道:“殿下乃万金之躯,怎可轻易随你独处?你要归顺便归顺,讲这些个条件,倒显得心意不诚了呢?” 孙长老早有不快,听着文先生这么讲,更有些生气,便冷冷道:“吴少侠,哦不,应该说是张少侠,你说说该如何办?我虽然败于你手,但也不至于任他们欺凌。毕竟老夫一条老命不足惜,帮中千余弟子可是无辜的啊!” 张适之听了这话,一时有些理亏,便恳切地道:“殿下,我陪您去和孙长老谈吧。想来孙长老一世英雄,断不会做食言而肥之事。” 文先生见状仍要说些什么,却被永王用手制止。永王哈哈一笑,道:“孙长老言重了,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本王这就随你去。适之,且随我一起吧。” 孙长老前面带路,永王和张适之后边跟着,转过堂中高台之后的屏风,想不到此处竟然另有一个暗门。 打开暗门,只见有石阶斜向下,里面黑漆漆的,不知道通往哪里。 张适之禁不住皱眉道:“孙长老,这里是何处?”永王脸上依旧有微微笑意,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 孙长老轻轻扭了扭石壁上的一个石雕虎头,地道之中便有灯火次第亮了起来,着实令人称奇。 张适之笑道:“孙长老,莫非你这地道之中尚有伏兵吗?哈哈,不妨一并请出来拜见永王殿下吧。” 孙长老低了低身子,右手向前一伸,请道:“少侠说笑了。殿下尽可放心,老夫用性命担保,绝无什么伏兵,只不过是一个僻静的所在罢了。” 三人拾阶而下,孙长老在前,张适之居中,永王最后,不一会儿便来到一条笔直的地道之内。看左右墙壁均甚为平整,长了不少青苔,想来已有很长时间了。 永王轻笑道:“想不到神都之下,竟然有这种密道,本王可从未想到过啊……” 孙长老接口道:“永王堂堂正正,朝廷高高在上,又岂知这万千蝼蚁的所思所想?还请永王殿下放心,只要圣人在朝,体恤百姓,万世而无忧。” 永王点头赞道:“孙长老先前在圣人身边护卫,后来又在市井江湖之中历练,眼光和见识颇有些独到之处,本王记下了。” 孙长老笑着摆了摆手。 忽然地道尽头一道石门拦住了去路,孙长老又在石门的石雕虎头上一扭,便吱呀呀地打开了,里面灯火幽明,应该是一间石室。 进得室内,只有些石凳和一个石榻,显然久未有人来过。孙长老轻轻掩住石门,招呼两人各自坐下,便道:“此处乃帮中禁地,绝无帮众前来,更不会有什么隔墙有耳的忧虑,还请殿下明言吧。” 永王左右打量了一番,见也没什么奇怪之处,便道:“孙长老是办大事的人,思虑竟如此周祥。既如此,本王便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孙长老双手一拱,道:“请!” 永王思忖片刻,徐徐道:“此事发生在十年前,当时本王不过十余岁,得以养在父皇身边。也因此,便对孙长老,不,当时是中郎将孙无言,有些熟悉。” 孙长老摆了摆手,苦笑道:“什么中郎将?不过是圣人身边的一个护卫罢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永王续道:“我记得,父皇对你十分信任,几乎每次出巡均要你带着人马护卫,宿卫宫中也是常事。你武功又高,刚正不阿,对圣人忠心不二,莫说十六卫的将士,就连本王几个兄弟们也对你佩服得紧。” 孙长老却有些不好意思,脸色微红地道:“殿下谬赞了,不过是尽忠职守罢了。” 永王摆了摆手道:“皇家护卫,忠诚是铁打的第一条。加之你久在宫中,可以说是父皇的心腹爱将,风头一时无两,就连见圣人的次数,也比本王还要多得多呢!” 他顿了顿,又道:“常言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有些时候,事情做得坏了自然惹人讨厌;但更多时候,做得太好,反倒更惹人讨厌。孙将军,你可知这其中的道理吗?” 第89章 有爱便有恨 孙无言悚然一惊,琢磨片刻却又眉头一舒,慨然道:“难道认真做事、尽忠职守,反而有错吗?难道专谋差事、不问其他,反而受人猜疑吗?天下总不会只有这个理吧?” 永王笑着摆摆手,闻言道:“想不到十年之后,几经浮沉,孙将军还是热血未凉、英气依旧啊!不错,你所说的自然对极了,倘若人人像你一样忠心为国,那么我大唐必然更加繁盛。只可惜,在有些人眼里,世上人只有能不能为其所用之分,并无良莠高低之别。” 张适之忍不住插嘴道:“殿下,这种作为,岂不是因私废公?倘若只以亲疏划分,那又岂能长久?” 永王点点头,道:“适之说得有理,正是这个意思。当年,人人都看得出孙将军深得圣眷,人品本事俱为上乘,早晚要外放重镇节度,做封疆大吏。” 孙无言眼中光亮忽然一闪,便又黯淡下去,低低地道:“做什么大帅、使君,可是万万不敢想的……” 永王目光如炬,笑着望向他道:“有什么不敢想?那位可就是这么想的。有人早就想在朝堂之中培植实力、拉拢朋党,曾多次明里暗里向孙将军示好,只可惜……” 孙无言霍然站起,大惊失色道:“你是说……是他?!是了,当年他总是对我关怀备至,甚为礼敬,我还道是他一向礼贤下士,也未深想。直到有一次,他邀我到他府中宴游,我因内臣不得沟通与外的禁令,而婉言谢绝。不会单单因为这事,便要毁我一生吧?” 永王神色冷峻起来,义正辞严地道:“你不去他府中,折了他的面子还道其次,更在于你不愿入他圈子,也就是不愿为他所用。” 孙无言颇有些激动地道:“嗬!我是圣人亲封、兵部授印的大唐将军,岂能做某一人的家将?未免也太小看于我啦……” 永王击节赞道:“将军所言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因此,那人便逐渐视将军如眼中钉,你越是能干出挑,他便越要除之而后快。这便是你祸根的由来,信与不信全在将军。” 孙无言颓然跌坐在石凳上,低首垂眉,默然不语。此事实在令人愤慨,一心谋事的却抵不过那些专门谋人的,稍有不称其心意,便被从云端打到尘埃。一生功名,尽归尘土,怎不教人伤神? 良久,孙无言才抬起头,嘶哑着声音道:“殿下,多谢您指点迷津,以解我毕生之难。接下来,我便如约率羽衣帮弟子,归顺朝廷。另外,辞君姑娘也一并奉还。” 张适之急急地道:“孙长老,便请告知辞君姑娘下落于在下,我即刻接她……” 永王忍不住呵呵笑道:“适之,你还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孙无言抱拳道:“张少侠,辞君姑娘就在……” 就在此刻,石门处阴影一闪,一个苍老声音狂笑道:“孙无言!好大的胆子,老夫两天不在帮中,你便要将我羽衣帮数十年基业卖与他人!如此一来,我岂能容你,岂能容得下这两个娃娃?!” 三人顿皆大惊失色。 孙无言惊叫道:“不好,是帮主天枢先生,他定然不同意我所做的主张,怕是要糟糕了!” 转眼间,那人已进得暗室中来,只见他身形不高,有些矮胖,眉目之间隐然有狠辣之色,看起来不怒自威。 天枢先生冷冷道:“孙长老啊孙长老!我自问未曾亏待于你,屡屡重用,帮中诸事皆以你的主张来办,近年来更是让你做了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大长老。怎的,你听了这不知是真王爷还是假王爷的一番说辞,便要出卖我羽衣帮么?” 孙无言被他一阵诘问,只得答道:“先生!咱们羽衣帮本就是许多朝廷故旧所创,帮众均与庙堂干系不浅。眼下,永王殿下亲来探看,诚邀我们为朝廷效力,兄弟们也好有个更好的前程,这有何不妥?” 永王也诚恳地道:“是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诸多子民均是我大唐子民,能为朝廷效力,乃是本分,更是荣耀啊!” 天枢先生却狂笑起来,声音如同铁剑在坚石上划过一般刺耳,良久方道:“李璘!你一个黄口小儿,话说得倒轻巧!帮中各位兄弟,哪一个不是朝廷弃儿?奈何用之如奴仆,弃之如泥沙?说起来,真教人寒心呐……” 张适之皱了皱眉,沉声道:“前辈,羽衣帮种种前情往事,实在是说不清、道不明。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眼下永王殿下代表朝廷,重新招抚启用羽衣帮众位英雄,岂不是恰如前辈所愿?”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而又言辞恳切,教狂怒之中的天枢先生一愣。他眯起眼睛瞧了瞧,沉声道:“年轻人,你又是谁?” 张适之拱手施礼道:“晚辈张适之,见过天枢大先生。” 天枢先生哼了一声,道:“哦,江湖之上没怎么听过嘛。你怎么也来蹚这趟浑水了吗?” 张适之微微一笑,道:“非也。永王殿下与贵帮之事,乃是朝廷大计,我一个江湖小子,岂敢置喙?只不过,我一个至交好友落在了贵帮手中,今日特来接回。” 这话说得十分客气,留足了面子。天枢先生顿觉惊奇,思忖良久才道:“什么人在我帮中?罢了,既然你能登门讨要,想来你武功不弱,难不成孙长老也不是你的对手?” 孙长老接口道:“张少侠的好友的确在咱们这儿,正是前几日上官和萧老七送来的那个姑娘……” 谁知那天枢先生一听便连连摆手,道:“那个孟家丫头吗?万万不可,此女干系重大,老夫自有安排,绝不可轻易交出。” 张适之听了禁不住怒从中来,暗道:我好心好意帮你们斡旋,而且给足了你这劳什子先生面子。不想,你堂堂一个帮主,竟然明目张胆扣住良家女子,拒不归还,这是何道理?还有大唐王法吗?还有武林公义吗? 想到此,他悄悄催动控鹤九式,以防不测。 第90章 谁要拿下谁 天枢先生斜睨了一眼张适之,阴森森地道:“小娃娃似乎有些话要讲,怎地,对老夫的决定不服气吗?” 张适之怒道:“所谓先生,必有高德、大才才能称之。尊驾有没有才能尚且不知道,不过这高洁德行却是万万说不上的 。” 孙无言不禁大惊失色,颤声道:“张少侠还须出言谨慎些,大先生乃是本帮帮主,惹恼了他老人家对在场诸位可是大大的不利……” 永王何等机敏,早就洞若观火,打个哈哈道:“大先生,您可是威名赫赫,在神都乃至整个大唐都甚有名望。我久仰大名,一直缘悭一面,今日得见,足可大慰平生啊!” 这话说得极为巧妙,先是将天枢先生高高捧起,又表达仰慕之情。人世间,任谁都愿意听这些个奉承话,正所谓抬手不打笑面人,倘若再无端发起怒来,反倒失了格局。 天枢先生先是哈哈一笑,蓦地又双眼一瞪,哼道:“小王爷说话倒好听,但我既称为先生,可不是靠别人吹捧得来的,那是一拳一脚、一人一事上赢得的。” 说罢,又转头对着张适之一笑道:“小娃娃口齿尖利,不知天高地厚,虽然说话不好听,但也颇见几分胆识。你却说说,我这德行怎地不高了?” 张适之仰天笑道:“堂堂一代宗师、羽衣帮主,先是乔装打扮,蒙骗他人;继而扣住无辜之人,拒不释放;眼下又想以大欺小,制住赴约之人。你且说说,这些个举动,难道可足见高德了吗?” 这一段话酣畅淋漓,一吐胸中郁闷。在场其余人也不由得面面相觑,不知如何答话。 永王悚然一惊道:“适之,你说的后两条倒还明白,那乔装打扮是指的什么?” 张适之微微一笑,道:“今日我们如约前来,路遇一老翁带路,这才到得羽衣帮中。你道这老翁是谁?正是咱们的天枢大先生、羽衣帮主。” 永王吃惊地道:“哦,竟有此事。看来大先生运筹帷幄,早就布好了局,等着咱们上钩呢。”说罢,面带苦涩,不住地摇头。 天枢先生哈哈一笑,道:“不错。小王爷,你的心思我最明白不过,早想打我羽衣帮的主意,在帮主埋下了不少暗桩。只可惜,老夫明察秋毫,而且将计就计,这才放出消息,说我不在帮中,以便诱你出手。一切,果真如老夫所料。只不过——” 说着,望着张适之笑道:“小娃娃,你且说说,如何看出那老翁便是我?” 张适之冷冷地道:“我无意之中瞧见那老翁左手小指头少了一截,便暗自留心记下了。此刻见大先生也是左手小指少了一截,便疑心为一人。事实也果真如此。” 原来,张适之自打下山以来,时时刻刻将灭派大仇记在心上,凡遇一人,均留意其双手,以期找到大仇人。想不到,竟也由此,才得以识破了天枢先生。 天枢先生闻言,忍不住击掌赞道:“好好好!我倒是小瞧了你。如你所说,不管我放不放孟家丫头,这无德的名声算是落定了,是也不是?” 张适之定定地看着天枢先生,一字一顿地道:“你若放了她,一切都还好说,我依旧尊你为大先生。倘若你执意不放,那我便与你势不两立,只好在一拳一脚上见高低啦!” 此言一出,孙无言和永王都忍不住咧起了嘴,齐声道:“这可要不妙啦……” 果然,那天枢先生仰天笑道:“妙极!我天枢本来就是不愿向别人低头,这才离开大明宫,创建了这羽衣帮。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竟也想对我指手画脚,这岂不是天方夜谭?不过,见你很有胆识,颇有点我年轻时的样子,不忍一掌毙了你,便与你留一条道吧。” 张适之目光炯炯,沉声道:“哦,倒要谢谢您老赏识了。有什么道,不妨明言。” 天枢先生微微一笑,道:“既然你对那孟家丫头情真意切,老夫便有心成就你们的好事。放了她可以,只不过要由一人来换。” 张适之奇道:“老先生算盘打得精,手里非要抓一个人质在手,可算不得大家风范。既如此,那我便留下来,你先放了孟姑娘吧。” 不料,天枢先生却摆了摆手,神秘地道:“你小子很对我的脾气,我的确想把你留下来。不过却不急在这一时,想来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此刻,我要留下的,却是这位——” 说着,右手一指,竟然指向了在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永王。 永王蓦地一惊,急急地道:“大先生,本王一向和羽衣帮井水不犯河水,对您也十分敬重,却不知你要留我作甚?” 张适之霍然起身,挺身站在永王身前,慨然道:“大先生,不必多言了,咱们还是在拳脚上分高低吧!” 天枢先生惊奇地道:“为了这个小王爷,你竟要放弃孟家丫头?莫非你竟是个趋炎附势之徒?” 张适之摇摇头道:“永王身系武林安危,而且与你我之间的事无涉,断不能拿永王殿下来换孟姑娘。大先生,尽管进招吧,在下愿意奉陪。” 永王一把抓住张适之腰中皮带,感激地道:“多谢适之兄弟回护之情,多谢……” 天枢先生呵呵一笑,道:“好。其他人暂且闪到一旁,我来讨教这小娃娃几招。” 永王和孙无言各自后退几步,退到了墙角处。永王见石门近在咫尺,便想悄悄移步过去。 不料嗤的一声,石门上便被石子击出一个坑。这一手以小石击大石的功夫当真惊世骇俗。原来竟是天枢先生以极强真力击发石子所致,显然是警告任何人不得趁机溜走。 天枢先生此刻不知为何,竟笑意盈盈。他捋了捋花白胡须,又正了正头上幞头,笑道:“小娃娃,便请出招吧。尽管拿你的绝招妙招出来,倘若糊弄我,可是要小命不保呐!” 张适之气定神闲,暗自催动控鹤九式,集聚四股真力,只待右掌一击,便要有万钧之力击向那天枢先生。 第91章 斗室显神通 天枢先生神色依旧平平如常,只不过是平添了几分持重。他双掌略略一震,袍袖蓦地鼓荡起来,便有罡风透射而出,显然是真力强悍之极。 永王和孙无言眼见一场大战不可避免,只得暂避角落之中,倒不是顾忌被误伤,而是闪开场子,供两大高手对决。 张适之见天枢先生并未出招,只是在运气,便也不露声色,想着待他出手之后,自己再行计较,正所谓“后发制人”。 天枢先生见状呵呵一笑,道:“小娃娃,你倒是规矩得紧,不肯抢先手。好吧,我便出招了,你且看着!” 说罢,袍袖一挥,右掌迅猛击出,在场诸人均觉得气息为之一滞,乃至于有些睁不开眼。 只见他这一掌真力充沛至极,一团粘稠如油般的金色雾气氤氲开来,显然是官家绝顶高手才有的气象。 永王经略武林多年,见过太多武林高手,儒、佛、道、俗、官等各大流派的神功绝技多有所耳闻,不少更是亲眼见识过。许多高手真力强悍,可以将无形真力外化为有形雾气,但似这天枢先生雾气如此浓厚的,却还见所未见。当下不由得心中骇然。 张适之也瞧出了这天枢先生的厉害之处,心中哪里敢托大,脚下运起御风行,左脚往右半步,右脚往左半步,瞬间转了半圈,再向斜上方跨出一步,已堪堪避开对方袭来的罡风。 天枢先生咦了一声,道:“好俊的身法!我倒要看看在这斗室之中,你能躲过我几掌。”说罢,双掌不再犹豫,啪啪啪连连击出七掌,封住了张适之前进后退、左挪右移的各个角度。 张适之早料到这天枢先生有此一招,想他既然自称“天枢”,乃是北斗七星中核心一星,说不定他掌法暗合北斗七星阵法,最擅长布下天罗地网。 见天枢先生七掌袭来,虚虚实实,掌影重重,一时难以辨别。张适之电光火石之间早已想好了对策,只见他足尖轻轻在地上一点,身形飘摇如鸿羽,瞬间便跃到了房顶之上。 这一变招实在是精彩之极,大大出乎在场诸人意料。想必人人以为张适之在斗室之内,除了主动对掌迎击之外,再无他法。孰料他依旧不还击,竟然轻轻一跳,以绝妙身法躲开了那漫天掌影。 天枢先生已经两击不中,不由得有些愠怒,道:“小娃娃,你只顾跑什么?为何不出招,莫非你师父只教了你逃跑的本事了吗?” 此刻,张适之如同壁虎一般,紧紧贴伏在房顶之上,也不知道他用的什么功法,真是神奇之极。 他哈哈一笑道:“大先生,您是前辈高手,我作为后辈末学,让您几招并无不可。只不过,这一次我可要出手啦!” 天枢先生抬头瞧了瞧他,道:“好小子,便出手吧!” 说着,手中毫不迟疑,双掌并出,向房顶的张适之击去。这一次,他运足了八成真力,哪怕对方是一头猛虎牯牛,恐怕也抵挡不住。 张适之见他罡风更胜先前,便大叫一声:“来得好!”接着,左手虚接对方罡风,右手却往外侧门口一引。 永王惊叫道:“糟了,在地上尚且抵挡不住,此刻悬在房顶,更难以借力,又如何能躲过这雄浑一掌?” 孙无言见状,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深知帮主武功深不可测,纵然张少侠武功再高,片刻之后怕也要不死即伤。想到此,再不忍直视,悄悄地别过头去。 谁知,一阵轰轰的声音响过,震得斗室的墙壁晃了几晃,许多灰尘纷纷扬了起来,室内灯光也蓦地暗了下来。 永王见眼前一片昏暗,心中更没了底,焦急地道:“适之兄弟,你可安好吗?”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张适之道:“殿下,我一切都好。您尽可放心。” 天枢先生却阴恻恻地道:“小子,竟能躲得过我的‘补天缺’这一招?今日,便再也容不得你啦……” 原来,这天枢先生毕生苦修一套掌法,唤做“七星神掌”,乃以北斗七星运行规律为基,辅以极为精妙的招法和刚猛无俦的真力,是官家绝学。而“补天缺”便是这套掌法中最厉害的一招。 适才张适之与之对决,乃是用了机变之术。见他掌力惊人,不敢硬接,便运起控鹤九式,左引右转,竟以深沉真力将对方雷霆一击转移到了一旁,击在了石壁之上,这才轰然作响,更有满屋灰尘。 这一招便是控鹤九式最高阶的招数,叫做“云鹤淡然”,任你对手功力如何强劲,只要把握时机与角度,便能凭此招牵引转圜,实在是世间一等一的绝学。 张适之原本控鹤九式并未纯熟,这一招更是从未练成,但连日来功力不断精进,对武学一道的领悟愈加深刻,今日生死之间,竟豁然贯通,突破了这最后一层。至此,控鹤九式已全然大成,运用施展全凭心意。 天枢先生掌法陡变,忽左忽右、忽前忽后打将开来,斗室之内气息大滞,不由得让人心中异常憋闷。 张适之脚下御风行,闪转腾挪自如;掌中控鹤九式,吸引转移随心,竟然一一应对,任那大先生掌法如何凌厉无匹,却也沾不着他半点衣角。 天枢先生平生从未遇此劲敌,越打越怒,掌法之中渐渐露出些许破绽来。 张适之最擅长后发制人,等的便是这个良机。只见他身形一晃,来到天枢先生正面,猛然大喝道:“呔!吃我一记烟云掌!”便右掌一挥向对手胸口击去。 这一掌掌力颇有些缥缈,看似雄浑刚猛,却不可捉摸。天枢先生一直在攻击,未曾料到张适之突然出手,心中有些吃惊,还道是他的绝妙一击来了,赶忙催动真力迎头击上。 待天枢先生携九成真力袭来,张适之却左掌一推,四股秋水真力喷薄而出,向天枢先生右肩袭来。 天枢先生见此掌异常雄健,方知适才那一掌只是虚招,赶忙肩头一沉,意图避过罡风。 张适之却并不变招,依旧劲力狂吐。只见那碧绿雾气宛如一条青龙,从天枢先生肩头闪过,径直撞在了身后石壁之上。 永王和孙无言均喟然长叹,道:“可惜了,好不容易打出一记妙招,却还是未能奏效……” 天枢先生也暗自松了一口气,想着总算自己临敌经验丰富,这才化解了对手的两连击。 却在这时,永王和孙无言齐声惊叫,好似看到了极为可怖之事。 第92章 万斤断龙石 只见那条青龙般的劲气触及天枢先生身后石壁,忽然如亢龙有悔一般,猛地转头而来,速度却比先前快上许多,眼见着就要撞向他后背。 天枢先生甫躲过张适之两连击,精神、意志正在松懈之时,此乃人之常情。不料,忽觉后背罡风透体,还道是有高手偷袭,赶忙矮下身形躲避。 只可惜,这青龙劲气神俊异常,而且出击大大出乎众人意料,任谁也想不到打出去的真力居然还能倒转回来。待天枢先生察觉到劲力袭来,饶他神功厉害,却也躲避不得。 只听波的一声,青龙劲气正击在天枢先生左肩头,幸而未击中其左侧后心,否则必然心脉尽碎,绝无生理。 天枢先生双眼一闭,长叹道:“罢了!”便欲安然受死,的确不失一代宗师风范。 张适之却嘿嘿一笑,双掌向下一压,那条青龙劲气倏然飘散,罡风也戛然停止。再看天枢先生,青龙劲力只不过在他后背上震碎了一块袍布,除此之外并无受伤。 张适之潇洒地拍拍手,笑着走向天枢先生道:“前辈,承让了!” 天枢先生悚然一惊,缓缓睁开眼,道:“哦?少侠为何收了真力?须知,老夫纵横朝堂、江湖数十载,罕逢敌手,从未像今天这样狼狈过。咳咳,看来长江后浪推前浪,老夫成老朽了。” 他神情颇为凄楚,全无先前倨傲的模样,沉吟良久,他又转向孙无言道:“老孙,我知你武功才识俱佳,这羽衣帮便交给你了。自今日始,你便是天街羽衣帮第二任帮主,继任大先生之位。帮中一切事务均由你自行处置,你愿投靠朝廷便投靠朝廷,老夫再无干涉。” 孙无言张口结舌,全然没想过这斗室之内形势变化竟如此之快,刚才还被大先生视为叛徒,一顿饭的功夫之后,自己竟又成了帮主、大先生。真是造化弄人、悲喜交加啊! 永王闻言大喜,道:“天枢大先生果然好爽!能够急流勇退、奖掖兄弟,实在是大家风范。如您不弃,小王愿意做您朋友,如何?” 天枢先生惨然一笑,摆了摆手道:“哈哈,此刻老夫已不问江湖事,想来对王爷来说也没什么用了,我不便高攀了。好啦,你们出去吧,容我在此处静一静。” 说毕,径自盘腿坐在了地上,闭目打坐起来,不再言语。 张适之上前深施一礼,恭谨地道:“老前辈名士风采,在下受教了。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这就退下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孙无言面色激动,竟淌满了泪水,他拜倒在地,沉声道:“大先生在上,属下孙无言拜见帮主。您老人家可要保重好自己,为羽衣帮众兄弟着想,也要爱惜身体。不敢再打扰您清修,我便退下啦……” 三人各自向天枢先生表达完敬意,这才躬身退出了石室。刚欲转身,忽听得轰隆隆一阵响,石室的石门竟闭得严严实实。 孙无言惊骇异常,颤声道:“断龙石!天枢先生放下了断龙石!” 永王惊道:“这断龙石有什么厉害之处?” 孙无言痛楚地道:“断龙石乃是玄武岩所制,重逾万斤,一旦落下,便用机括锁住,无论内外,均再难以打开。如此看来,天枢先生此生不复再出室了!” 两人听了一时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才好。 张适之暗想:这天枢先生一生骄傲,却又难得逍遥,先是不容于朝堂,好不容易创立羽衣帮,却又几乎失去控制,最后又被自己侥幸击败,顿觉人生苍茫,这才抱定了必死之志。唉,真是可悲可叹啊! 永王和张适之好生劝慰了孙无言一番,这才劝住。三人又冲着石门拜了几拜,这才依依不舍转身离开,沿着斜道复又回到先前堂中。 进得堂中一看,却见永王带来的高手全被点中穴道,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张适之心中牵挂素心,好一阵才在一个角落里找到她,连忙推宫过血,这才解开了穴道。 永王感慨地道:“天枢先生当真了得,我这些人手都是大内高手,不比率鹿监的人差,不想却被齐齐制住。幸而适之兄弟击退了他,要不然咱们可全完了。” 很快,一众人等便被解开了穴道。孙无言朗声道:“各位,大家到我羽衣帮,受委屈了。在下代表敝帮,向诸位道一声歉意。” 接着,他目光一寒,瞧向方遗良和裴一元,道:“两位须知,遵故帮主天枢先生遗命,我已接任帮主大先生。您两位可愿遵我号令吗?” 裴一元原本没什么本事和抱负,只不过是靠着一手溜须拍马的功夫,这才混上了帮中高位。此刻,见孙长老已晋升为新一任帮主大先生,哪还有什好说的,忙不迭俯身拜倒,口中道:“贺喜大先生!裴一元和昆仑分舵,谨遵帮主号令,万死不辞!” 原来这裴一元统领羽衣帮昆仑分舵,手下一帮昆仑奴十分厉害,这是张适之先前领教过的。 孙无言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好!裴兄弟深明大义、功劳颇多,这便晋身长老一职,协助我处理帮中事务。”接着,又瞧向了方遗良。 方遗良是帮中极为厉害的人物,向来被天枢先生倚重,甚至有不少帮众传言,将来帮主大先生之位,恐怕方遗良也很有机会。 他目光阴沉,面色阴郁,似乎不信孙无言所说的话,终于按捺不住道:“孙长老!天枢大先生春秋鼎盛,我可从来没听过什么时候传位于你了?” 孙无言却不慌不忙,指了指身后密道,道:“你若不信,可自行去石室中问一问他老人家。只不过,眼下这断龙石已经落下,只怕你想进去还不容易呢!” 永王清了清嗓子,道:“方大侠!不必怀疑,本王可以皇家之名作证,孙帮主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假话。” 方遗良何等精明,深知永王乃是一言九鼎的人物,既然他出面了,这事便做不了假。退一万步说,大先生生死未卜,即便是他们说了假话,有永王撑腰,外加那姓张的小子武功卓绝,自己又能翻得了天吗? 想到此,他忍不住长叹一声。 第93章 灯下看美人 方遗良怅然若失,缓缓地道:“看来是天意如此。属下方遗良谨遵孙大先生训示,愿庶竭驽钝、万死不辞!”说罢,面上已满是泪水,想必有千般无奈、万分不甘。 孙无言见帮众皆已归心,戒备之心顿时卸去了大半,朗声道:“好。方兄弟是我帮中杰出的人物,一向深受重用。我初统羽衣帮,自忖才识浅薄了些,正需要方兄弟襄助。呃,这样吧,晋升方遗良为护法,与长老裴一元并驾齐驱,辅佐于我,共兴羽衣帮!” 他这一手安排十分老道,对心怀芥蒂的方遗良施以高位,自然笼络住了不少帮众的心。这样一来,他于变乱之际登位,方能镇住场子,以便施展抱负。 永王见状大喜,连忙道:“贺喜孙大先生,贺喜羽衣帮又得英雄帮主!我将奏请朝廷,钦赐羽衣帮丹书金匾,助尔等扬威武林。” 孙无言闻言笑逐颜开,须知这朝廷钦赐的丹书金匾可是贵重之极,唯有少林派、终南派、昆仑派、燕云帮、万卷阁等五大派才有,既得此匾,便可位列武林大派。这可是大唐多少门派苦求数十年乃至百余年而不得的至宝。 孙大先生志得意满,拍手笑道:“多谢殿下厚爱,实乃羽衣帮阖帮大幸!还请殿下移驾他处,我已着人备下酒宴,以酬谢殿下和张少侠大恩!” 张适之却赶忙插嘴道:“孙大先生,酒席什么的,倒不着急。当务之急是放了辞君姑娘,以及请赐美人泪解药。” 孙大先生一拍脑袋,呵呵一笑道:“对对,大事反倒忘了。来人啊,立即请辞君姑娘前来此处,同时把美人泪解药一并拿来。”说着,挥了挥手,院内帮众尽皆退去,一时清静不少。 永王见状也挥了挥手,数十名王府高手施礼一拜,齐刷刷地退出门外,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显然是训练极为有素。 此刻,堂中只剩孙大先生和裴长老、方护法,永王和张适之、素心等六人,本来不大的厅堂反而空旷了不少。 孙大先生谈兴颇浓,全不似先前那种苦大仇深的模样,想必是初登大位、春风得意所致。永王倒也礼贤下士,与他攀谈个不停。 素心悄悄捅了捅张适之,低声道:“那位辞君姑娘是不是很漂亮?” 张适之脸色一红,有些紧张地道:“你这话从何说起呢?” 素心轻轻点了点张适之的脑门,悄声笑道:“你紧张什么?看你如此牵挂这位辞君姑娘,我便想,她定然是极为美丽的女子,如此,才值得你牵肠挂肚呢!” 张适之闻言大窘,低低地道:“呃,辞君姑娘和你一样美丽动人,都是极好的女子。” 素心禁不住撇了撇嘴,娇笑道:“哈哈!你这说谎话的本领可比你的功夫差远了,不过……不过我倒是爱听呢。对了,辞君姑娘回来之后,你不会不理我了吧?” 张适之一怔,赶忙辩白道:“这怎么会呢?我岂是这样……这样薄情寡义之人?你大可放心,辞君人很好,待会你见了便知,你们两人很快就能情同姐妹。” 素心若有所思,并未搭话,只是定定地瞧着门口,仿佛辞君就站在那里似的。 正在众人等得略有些不耐烦之时,门外咚咚咚跑进一人,翻身拜倒道:“禀大先生,辞君姑娘已经请到了!” 话音未落,便见一中年妇人引着一个妙龄女子进了门来。 张适之抬眼望去,目光灼灼,迫不及待地盯住了那个女子。起初心中尚有些忐忑,生怕来人不是辞君;又有些期待,盼望分别十余日的辞君终于归来;更有些担忧,十余日不见,辞君可受了些委屈,甚至受没受伤?一时之间,万般心绪涌上心头,眼中禁不住湿润起来。 那女子进得屋来,面色冷若冰霜,在屋内众人脸上逡巡一圈,蓦地嚎哭起来,闻之令人动容。 张适之哪里还能按捺得住,当即飞奔过去,与那女子抱在一起,双双垂下泪来。不错,来人正是万卷阁千金孟辞君。 素心瞧着两人情深意重的样子,心中既为他们感到高兴,也为自己黯然神伤,也忍不住淌出两行清泪。 好一阵儿功夫后,永王抚掌大笑道:“哈哈!都说美人配英雄,今日一见果真不虚此言。适之老弟,你和辞君姑娘倒是喜相逢了,倒教我们一干人等羡慕不已啊!” 张适之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放开辞君,不过还是紧紧拉住了她的小手,面带歉意地道:“在下刚才失态了,还请殿下海涵。辞君,这位是永王殿下,这位是羽衣帮孙大先生,这位是和乐公主素心。” 辞君擦了擦珠泪,施施然向前走了两步,逐一轻轻施礼。 待她到了素心面前,素心赶忙一把拉住她,高兴地道:“孟姐姐,经常听适之哥哥说起你,今日可算见到你了!这些日子你孤身在外,受苦了。那些歹人可曾为难过你么?如果有,便说出来,我让我永王哥哥惩治他们,为你出气!” 辞君轻轻敛祍,道:“多谢公主关怀。我没事的,一切安好,便不劳殿下费心了。” 素心闻言脸色有些尴尬,无助地看着张适之,似乎有些委屈。 张适之赶忙道:“辞君,你在外边受苦了,咱们先回去。公主也是一番好意,想必你们很快就能合得来的。” 辞君勉强一笑,忽然双腿一软,竟倒在了张适之怀中,人事不省。 待辞君醒来,已到晚上掌灯时分。张适之焦急地守在床边,见辞君面容消瘦,满脸忧虑之色,全无先前明媚如花的样子,真教人心疼。 辞君微微睁开眼睛,瞧着张适之正在眼前,不由得浅浅一笑,道:“小道士,我这次真的回到你身边了吗?别又是一场梦吧?” 张适之闻言心中凄楚不已,轻轻伸出手臂道:“傻丫头,这并不是梦境。不信,你尽可拧我胳膊一下,来试上一试!” 辞君抬手轻抚了一下他的手,弱弱地道:“我才不傻呢!终于又见到你了,我好快活。你可知道,我曾无数次想,今生今世恐怕再难与你相见了……” 张适之痴痴地瞧着辞君,在明亮红烛映照下,她面色红润不少,妙目写满笑意,两个浅浅的酒窝甚是灵动,惹人爱怜。 忽然,他心中一动,俯身吻了过去。 第94章 得陇又望蜀 辞君全然没有料到张适之竟会在此刻情不自禁起来,不由得有些惊慌失措,赶忙轻轻推他,面若桃花地道:“小道士……你要干什么……” 张适之胸中早有一团烈火燃着,辞君好不容易又回到自己身边,深恐再次失去她,此时此刻纵然是刀剑加身,也要舍命吻将下去。 辞君见他不为所动,依旧俯身来吻,急得流下泪来,口中急急地道:“傻道士!快起来吧,被别人看到,我可没法见人啦……”说着,竟用双手捂住了脸。 正在此刻,忽听得门外有声响,似乎是有人在房外窥探。 张适之赶忙走出门外,叫道:“谁在那里?”可惜晚了一步,只瞧见一道人影闯出院门,到底是谁看不真切,好像穿着一袭绿衣。 这时,侧房呼啦啦一阵响,连滚带爬窜出来几个黑影,不是邙山七雄又是谁? 老大绝一瞧着张适之恼羞成怒的模样,挤眉弄眼地道:“一龙——” 剩余六雄轰然接口道:“二凤!” 张适之听得没头没脑,不知他们是何意。 只见绝一怪模怪样地点了点张适之,又道:“剑神——” 剩余六雄更加兴高采烈,齐声叫道:“头疼!” “一龙二凤,剑神头疼……”张适之听了这话却是哭笑不得,只得冲那邙山七雄瞪起眼睛,假装恶狠狠地道:“我看是烧鸡、蒜蓉!再胡乱起哄,可饶你们不得。” 邙山七雄吐了吐舌头,一哄而散,不一会儿屋内又传出叽叽喳喳的声音,却不知在说些什么。 张适之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回到屋内,却见辞君用被子蒙住了蓁首。 他还道是辞君刚才因为自己唐突了她,有些害羞,便笑问道:“女侠辞君居然也有害羞之时,当真是少见,少见呐。” 不料,辞君依旧蒙着头,并不言语。 张适之心中不安起来,暗忖:张适之啊张适之,你还哪有一点定力和修为?辞君身心俱疲,你却还趁机轻薄于她,当真是该死。 想到此,他讷讷地道:“好啦,孟大小姐,小道适才过于唐突了,一切罪责正在我身,情愿受你处置,还请发落,以消你恨……” 话说了半天还是没动静,倒弄得张适之无所适从,实在不知该如何劝慰,有心掀开被子瞧瞧,又怕更加惹怒辞君。 又过了好一会儿,那被头才忽地一下掀开,露出辞君清秀凄美的面庞。只见她双眼微红,腮边依稀尚有泪痕,显然刚才痛哭过。 张适之见了顿时手足无措,连忙扑在床榻旁,轻轻握住辞君的手,惊道:“丫头,你这是怎么了?当真怪我适才唐突了吗?” 辞君定定地瞧着张适之,一字一顿地道:“小道士,你告诉我,你和那个和乐公主是怎么回事?” 此话一出,直好似五雷轰顶一般,把张适之震得头晕目眩。他这才回过神来,原来邙山七雄所说的“一龙二凤”是何意,也知道了刚才偷窥之人应当是素心无疑。 更为重要的是,辞君刚刚归来,欢喜还来不及,却又吃上了莫名其妙的一坛老醋。唉,这可如何是好? 见张适之有所迟疑,辞君两行珠泪又淌了出来,看起来真如梨花带雨一般,教人心疼怜爱不已。 她也不去擦泪,低低地道:“小道士,你快说啊……莫不是你不要我了么?” 张适之一手抓住她的纤纤玉手,一手轻抚她那洁白无瑕的脸庞,诚恳地道:“傻丫头,我怎会不要你呢?我和素心只是才相识,我偶然救过她一回,她有心报恩……” 辞君小嘴一撅,更加委屈地道:“素心、素心,叫的倒是亲热!她要报恩,是不是便要以身相许呢?” 张适之哭笑不得,只得温言道:“啊,不……那和乐公主乃是永王殿下胞妹,当今圣人的爱女,对神都最熟悉不过。我急于寻你,便请她帮忙,这才与她有了些接触……” 辞君眨了眨婆娑泪眼,可怜巴巴地道:“是了,人家是大唐公主,又有沉鱼落雁之姿,岂是我这乡野丫头所能及的?你既然遇到了她,又何必再寻找我?” 张适之见她依旧不依不饶,不由得发起急来,赶忙举起手立誓道:“苍天可鉴,我张适之对和乐公主并无非分之想,心中唯有辞君姑娘,若有虚言,天……” 不待他说出毒誓来,辞君小手一伸便掩住了他的嘴,嗔怪地道:“得了,何须你立什么毒誓?一切都是缘法,任谁也奈何不得,我相信你便是。嗳,本姑娘可是有些饿了,你可要置办些佳肴来伺候啊!” 张适之终于长舒口气,忍不住笑道:“都怪我,没来由地惹你生气。这个我认罚,这就给你整治些好菜来。你可知道,这王府之中美食珍馐甚多,不少东西我都不认得……糟了,你不会生那公主的气,连她家的饭菜都不吃了吧?” 辞君翻了翻眼皮,娇笑道:“呸,我可没那么傻,你既和她没什么瓜葛,又是她的恩人,我又何必和那些美食过不去呢?尽管送来尝尝吧。” 张适之闻言大喜,连声叫好。又忙不迭地出门外,吩咐邙山七雄去置办饭菜。 原来,自打这邙山七雄入得府中来之后,整日无所事事,无非是大吃大喝。好在素心和永王早有吩咐,所有衣食供给一概满足,因此这七位天天尝鲜,对那些个美味佳肴再熟悉不过。 邙山七雄得令,高兴得上蹿下跳,一路打着呼哨冲出小院,飞奔而去。 不一会儿,各色佳肴便如流水一般端将上来,尤其汤煲上了不少,闻起来异香扑鼻,鲜美异常,直教人食指大动。 辞君看了禁不住也吞了吞口水,吸吸鼻子道:“怪不得你这小道士乐不思蜀,原来整日在这里胡吃海塞,真是该打!” 邙山七雄在一旁毛手毛脚地忙前忙后,一个个累得龇牙咧嘴。眼见辞君嗔怪地说张适之,那绝一却在旁鬼头鬼脑地道:“好怕——” 其余六雄轰然应声:“好笑!”说罢,也齐刷刷地大笑起来。 第95章 盛宴大开怀 张适之挠了挠头,不解地道:“好怕?莫非你们几个怕这位孟大小姐吗?” 辞君轻轻掩住绣口,笑道:“哪里,我又不是母夜叉,这七兄弟又怎会害怕?对了,他们几个倒是伶俐,你从哪找来的好兄弟?” 张适之当下便将如何收服邙山七雄的经过,简略说了说,种种滑稽情状,逗得辞君开怀大笑。 听罢,辞君小手一挥,道:“这邙山七雄倒也古朴率真,好玩得紧。便请你们几个一并坐下,咱们边吃边聊吧。” 此言大大出乎邙山七雄意料,他们早对这一桌子美味佳肴垂涎欲滴,但张适之不发话,他们又怎么敢造次? 此刻,见辞君大方招呼他们落座,邙山七雄眉开眼笑地各自抢了把胡凳坐下,眼巴巴地瞧着满桌饭菜,直流口水。 张适之无奈地笑着摇摇头,道:“好吧,就让这七位老兄一起陪你吃饭吧。待会,你可不要被他们的古怪吃相给吓住了才好。” 辞君莞尔一笑,轻轻起身,来到桌子旁坐定,张适之挨着她坐下,两人禁不住又相视一笑。 辞君道:“开吃吧。大家为了寻我都辛苦啦,辞君在此深表谢意!”说着,以茶代酒,向邙山七雄和张适之敬了一杯。 邙山七雄刚要拿起筷子,绝七向来最为馋嘴,手中刚刚抓起一只鸡腿,却不料辞君冷不丁地向他们致谢,一时手忙脚乱起来。 辞君道:“没什么的,能饮则饮,不能饮也无妨,用什么鸡腿、鸡汤之类也行,算不得失礼。我又不是什么大唐公主,咱们可没那么多的规矩。”说着,冲着张适之翻了翻白眼。 张适之佯装没看到,连忙仰脖饮了一大杯酒。 屋内气氛顿时进入高潮,九人大快朵颐,推杯换盏,甚为快活。 当夜,张适之在辞君的劝导下,辅以邙山七雄的车轮战,竟饮了两坛酒,喝得东倒西歪,酒醉不醒。 邙山七雄一向鬼精鬼精,早瞧出这位大剑神对这位辞君姑娘颇为敬畏,竟溜须拍马起来。见张适之翻倒在桌子下边,不由得拍手叫好,口中嚷嚷着不着边际的醉话,看样子得意之极。 辞君许久没有如此开心过,也不怪罪,径自挥了挥手,邙山七雄便乖巧地将张适之抬上了床榻。尔后,个个弯腰拜谢,才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张适之久未如此放松过,自辞君被掳走之后,他日夜忧思难忘,深恐她受伤害,否则便万死莫赎。 依稀觉得自己来到一个异香扑鼻的室内,香气分外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什么。 忽然,一个娇柔可人的女子袅袅婷婷走了过来,扯着他的衣袖往床榻走去。 张适之瞪大眼睛瞧着那妙人儿,却见她面上罩着一块轻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心中不由得大惊起来,叫道:“你是何人?为何前来找我?” 那妙人儿一阵娇笑道:“张郎,你怎么如此健忘,这才几日不见便忘了我了吗?” 听这声音却像是辞君的,当下心中略略宽心,忙道:“傻丫头,你这是要做什么,莫非你饮茶也能饮得酩酊大醉吗?” 那妙人儿掩口轻笑,一把将张适之推倒在床上,俯身瞧着他笑道:“张郎,你我都醉了。此刻夜色深沉,正是春宵一刻的良机,错过了可就可惜了……” 张适之心中大喜,自己与辞君早已暗生情愫,遭此一劫后更是情深意笃。但往男女之事上想,却是从来没有过的。怎地,这丫头飘零在外这些天竟然开窍了不成? 想到此,他当即心中火热起来,身子也渐渐滚烫,一把揽过那妙人儿,吃吃笑道:“好好好!既然丫头已决意这么做,那小道便从了。哈哈哈……” 两人抱作一团,慌乱之中,张适之一把扯掉了女子面上的薄纱,刚想吻将过去,却见并不是辞君那清秀的面庞,而是一个高贵妖媚的美妇人。 张适之大惊失色,仔细瞧了又瞧,一阵冷汗便下来了,惊叫道:“王妃?!怎么会是您?小道罪该万死,几杯黄汤下肚,以至于唐突了王妃……” 那王妃轻咬红唇,身子却又往张适之胸口靠了靠,娇媚异常地道:“张郎,这里哪有什么王妃不王妃的,我是过来人,不过是你情我愿的事,殿下决计不会知晓,你尽可放心……” 说着,那烈焰红唇便要吻将下来,一团动人心魄的香气扑面而来,直搅得张适之心旌动摇。 张适之满肚子酒水全化作冷汗流了出来,此刻早醒了酒,担心王妃做出出格之事,那可就要万劫不复了。 想到此,再也忍耐不住,一掌推开了压在自己身上的王妃,忙不迭地滚落下床。刚想逃之夭夭,却不小心一头撞在了桌腿之上,顿时痛彻心扉。 张适之大叫道:“此事万万不可,你便饶了我吧!”再想逃走,却动弹不得。 这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小道士,你这是怎么啦?为何要让我饶了你?” 张适之猛然睁开眼睛,瞧见辞君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关切地望着自己。原来,适才那王妃和那荒唐事不过是黄粱一梦,这才长出口气,仿佛劫后重生。 再瞧瞧自己,果然躺在地上,摸了摸脑门,竟真肿起来一个大包。他不禁咧着嘴道:“我怎地到了这地上?脑袋上又是怎么回事?” 辞君咯咯笑道:“谁让你睡觉不老实,人家好心好意来看看你,不料你却抓住人家不放,口中还净说些稀奇古怪的话,我一着急就把你踢了下去……” 张适之闻言面红如重枣,讷讷地道:“呃,我说了些什么话?”他担心自己睡梦中喊出王妃之类的话,反倒惹出大大的麻烦来。 辞君蹙眉思索了一会儿,道:“好像是提到了一个姓王的什么人,究竟叫什么,我却没听清。怎地,你还认识什么姓王的美女不成?” 张适之听了暗呼大幸,这梦实在过于荒唐,倘若让人知道自己梦中与堂堂永王王妃纠缠,那可万事皆休。哪怕让辞君知晓了,自己怕是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 当即道:“哪有,你听错了,我何时认识什么别的女子?我大概说得是永王吧,你莫要再多想。” 辞君听了将信将疑。 第96章 砒霜拌蜜糖 两人又是一番打打闹闹,不过是辞君独占鳌头,张适之则如同受气的小娘子一般无可奈何。 眼见辞君欢声笑语,显然是身子恢复了不少,张适之也略略安心。 两人各自在胡凳上坐下,饮起热茶来。忽然,辞君不经意地道:“小道士,你可知我这些天都经历了些什么?” 张适之闻言一怔,暗想:辞君一个青春貌美的少女,落入两个江湖恶人之手,长达十余天,其中遭遇岂可妄自揣测?罢了,瞧她自己主动提起,想来也没什么妨碍。 想到此,便笑道:“哦哦,是啊,你一直对我问东问西,我反倒忘了问你了。既如此,便从实招来吧!” 辞君啐道:“我才不像某些人,做了不少亏心事,又有什么可招的?”说着,话锋一转,道:“你说那上官原和萧老七,为何要掳走我?我还以为遇到了采花……大盗了呢……”说到此,已是满面羞红。 张适之眉头一皱,想了想道:“想必是为了万卷阁所故。我先前在嵩山西侧一个小集镇客栈里,曾追到过三人,只可惜中了他们的奸计,只抓到了寒冰那个贼和尚。” 辞君拍手叫道:“对啊!我想起来了,那两人说寒冰和尚色胆包天,便让我离得远远的。但一大早便打将起来了,我猜到是你,可浑身大穴被点,连话都说不出……” 张适之续道:“正是,后来便拷问那和尚,他抵挡不住,就提及你们要去神都,我这才快马加鞭,一路紧追而来。” 辞君道:“这个上官原似乎出自名门,颇有些教养,待我也算客气。那个萧老七十分耿直,倒也没找我的麻烦。就这样,我被他们一路带至神都,进了这羽衣帮。” 张适之忽然想起一事,道:“他们可曾提及将你献给什么主上之类的?” 辞君秀眉紧锁,思忖良久忽然拍手叫道:“有过。只是在进得帮中不久后,我半醒半睡之间,听到门外有人谈话。一个道:‘怎么样?可曾见到了吗?’说话的正是萧老七。 “另一个人道:‘没有,我通报过多次,但均回话说主上要事在身。咱们只好先在此处待着,再等上几天看看。’听声音是上官原。 “萧老七又道:‘咱们在嵩山干得不错,又抓住了万卷阁千金,功劳可谓不小。何况主上一直想收服万卷阁,这可是难得的良机啊……’ “上官原似乎是苦笑了两声,才道:‘主上自有他的安排。不过,眼下这羽衣帮似乎也有些奇怪……’” 张适之听辞君说了这么多,忍不住插嘴道:“怎的,这羽衣帮和他们难道不是一伙儿?” 辞君笑眯眯地道:“小道士果真聪明。那萧老七听了这话,也奇道:‘上官兄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上官原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羽衣帮……异志,眼下……千金……想要,想必……争功……’可惜声音太小,我只听到了这些词句。” 辞君终于讲完了这么多话,端起杯子一股脑儿将茶水喝了个精光,哪还有丁点儿大家闺秀的模样? 张适之忍不住眉头紧锁,沉吟道:“想必是羽衣帮与那主上有些交情,这才容留你们三人在帮中落脚。不过显然你的身份也被帮中人知晓,他们心里打起了算盘,想来个黑吃黑……” 辞君一听便撅起了嘴,颇为不悦地道:“这些个歹人,把本大小姐当成什么了,居然想着你争我夺,呸!” 张适之哑然失笑,道:“孟大小姐暂且息怒。看来这里边隐情不少,一时间也弄不明白。不过,你总算完好如初回来了,如今有我在,谁也伤你不得!” 辞君见他说得郑重,知此乃真心话,便莞尔一笑道:“我知道,你也不必为那晚没有护我周全而在意,咱们多向前看才是。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呢?” 张适之听了心中略为一宽,毕竟两人心有灵犀,不由得相视一笑,道:“神都这边诸事已了,何况寄身篱下,多有不便之处。我打算继续西行,向长安去,你意下如何?” 提及长安,辞君禁不住心驰神往,喃喃地道:“长安,乃万城之首、大唐腹心,我可是早就想去玩玩啦。” 张适之轻轻在辞君头上敲了一下,道:“傻丫头,就知道玩,咱们去长安可有大事要做呢!” 辞君揉了揉脑袋,瞪大眼睛道:“哦?什么大事,莫不是拜见圣人不成?听说贵妃可是古往今来第一美人,到时候你可只准看一眼哦……” 张适之见她会错了意,有些哭笑不得,只得道:“我非看上两眼、三眼不可……阿呦,别打我了,我真有事要说。” 说着,止住了辞君的粉拳,便将永王提到的灞上英雄大会的事说了。见辞君懵懂不知,又索性把那夜胜屠万里独挑四大派、掌毙十三僧的事一并简略讲来。 辞君听了惊骇异常,原来那夜寺中竟有此等惊心动魄之事。更想不到,一向以侠义闻名天下的守捉英雄会,竟成了大唐武林的第一公敌。 她忍不住问道:“我看胜屠总帅侠肝义胆、领袖群雄,怎么会做出这等事?你可看清楚了,莫不是瞧花了眼?” 张适之摇了摇头,道:“决计不会。武林之事太过纷繁复杂,就像羽衣帮的谜团一样,非得找出那所谓的主上,或者当面问一问胜屠大哥,才能弄清楚。唉,江湖险恶,咱们要小心才是。” 辞君听了,若有所思地道:“是啊,爹爹以前常对我讲知人知面不知心,到今日,我才略有所悟。呃,你与这永王相处多日,他又是怎样的人?” 张适之不明所以,刚想开口,却听得门外有人朗声笑道:“适之,辞君姑娘,你们可安好吗?” 两人一怔,那人推门而入,正是永王。 永王见两人面面相觑,颇有些古怪,便笑问道:“怎的,莫不是你们在说我的不是吗?哈哈,不妨直言,小王定当照单全收!” 第97章 岂为五斗米 张适之和辞君闻言不禁发窘,均心里想着:这堂堂永王怎么学会听人墙根了?幸亏适才没提到他什么,要不然可真在面子上过不去呢。 张适之嘿嘿一笑,道:“殿下说笑了,我们只不过在斗嘴,哪里会说您如何如何?不信您瞧,我这脑袋上都被打出来一个包呢!”说着,脑袋一歪,示意永王看他的头。 永王侧头一瞧,果真有一个鸽子蛋大小的肉包,禁不住笑道:“哈哈!适之老弟,饶你武功卓绝,就连天枢先生也敌你不过,看来这辞君姑娘又在你之上啊……哈哈” 辞君早满脸羞红,轻轻扯扯张适之的衣角,低声道:“小道士,永王取笑人家,快帮帮我……”到后边已几不可闻。 张适之心中暗自得意,这丫头有些刁蛮,此刻终于知道示弱了,便道:“殿下说笑了,这包怪我自己不小心,大约是昨天相斗有些乏力了,这才误伤了自己。” 永王知他话的意思,乃是提醒自己他昨天才立下大功,今天一大早又何必来疑心。当下也觉得自己话甚为不妥,有心略表歉意,却又顾及王爷之尊,便道:“哦,我不过是说句玩笑话罢了。适之劳苦功高,我心中有数,这不便要与你相商呢。” 张适之奇道:“殿下何必客气,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永王沉吟片刻,又瞧了瞧脸色略略恢复常色的辞君,方才道:“眼下四方并不太平,时有烽烟。有道是攘外必先安内,咱们大唐武林可真是乱不得。” 张适之点头称是,道:“殿下心怀天下,实在是武林之福。” 永王笑着摆了摆手,道:“天下是父皇的天下,将来也是太子的天下,与我一个逍遥王爷何干?但身为大唐皇子,纵然是贩夫走卒,对大唐兴盛终究也有一份责任。更何况经略武林,乃是父皇钦命,又岂敢玩忽职守、敷衍塞责?” 张适之和辞君对望了一眼,心中暗想:永王毕竟身居高位,这些想法也属应当。但兜了这么大个圈子,又为何事呢? 永王似乎窥破他二人心中所想,干笑了声道:“咳……适之有所不知,武林千百年来自有其道,很多人很多事非皇命所能节制。何况我德行浅薄、本领低微,更难以在武林立威服众。” 张适之心中一动,道:“大明宫率鹿监高手众多,在武林中大大有名。殿下自可假手他们,再辅以仁德、公道,武林自然太平。” 永王长叹一声,苦笑道:“率鹿监的实力固然不弱,只可惜自天宝起,便一直由太子掌控。前些年,圣人下旨,由我接掌,我这才摸得着边。” 辞君不禁回想起孟夫子大寿之日,率鹿监勾结二哥企图夺位之事,便没好气地道:“率鹿监?不沾边最好,没什么好东西……” 永王闻言击掌赞道:“姑娘所言不假。这率鹿监仗着太子撑腰,并不买我的账。前些时候,还擅自作主去搅了万卷阁老阁主孟夫子的寿宴,我也是事后才听说。唉,有令不行,我拿他们也没什么办法。”说着,又是重重一叹。 张适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率鹿监至今仍掌控在太子手中,如此一来,永王经略武林又如何下手?他们暗地里不使绊子,就算客气的了。 想到此,便道:“看来,这司监宇文庸乃是太子心腹喽?听说此人掌法惊人,是个响当当的一代高手。” 永王惊道:“适之也认得此人吗?”随即恨恨地道:“这宇文庸昔年不过是朔方军的一个校尉,偶然被太子遇到,不知怎的便调入长安,做了率鹿监的少监。没过两年,便又做了首领。他武功自然是厉害,毕竟率鹿监执掌官家绝学,尤其逐鹿神功,数十年来少有人练成。这宇文庸竟然大成,隐隐然为当世官家第一高手了。” 张适之想起灭派大仇,看来这宇文庸并非一代宗师,而是一个工于心计、善于逢迎之人,难保不会做出祸事来。 他想了想道:“此人既然是数十年难遇的高手,我便有心会会他,也好讨教一二。” 永王抚掌大笑,道:“好极了!我正有此意。适之,这几年来我身边一直缺少能与之匹敌的高手,文先生功夫不弱,但毕竟长于谋划,临敌对决并不适合。倘若你能助我,那便如虎添翼,何愁大事不成?” 张适之早猜出了七八分,虽说跟了永王少不了荣华富贵,但宫廷斗争远远险过江湖,更何况寄人篱下、听人差遣,并非自己所喜。因此,有心拒绝,便道:“多谢殿下抬爱,适之实在愧不敢当。” 永王还道是他谦虚,连忙撤过他的手道:“只要你愿意助我,什么官职尽可与你,而且是吏部亲封,绝不是什么斜封官。” 张适之饶有兴致地道:“难道能封我个劳什子三品紫袍不成?” 辞君听了,连忙扯住他衣袖道:“你个官迷!我可不贪恋什么荣华富贵……” 永王哈哈一笑道:“这有何难?只要你助我除去这宇文庸,大明宫率鹿监便由你来执掌,到时候号令武林,谁敢不从?再看远些,将来立了军功,封侯拜相也未可知呐!” 张适之仰天长笑,良久方歇,正色道:“殿下抬爱,适之铭记于内。只不过我向来福薄,自由散漫惯了,哪里能办得了朝廷的差事?既说到此,在下也有一事相告。” 永王听了不免大为失望,但仍旧不愿轻言放弃,道:“哦?尽管直言,我能做到的定全力以赴。” 张适之抱拳拱手道:“适才与辞君商议过,我们想先行去往长安,待到八月十五咱们灞上再会。” 永王听了大惊失色,急急地道:“啊!怎会如此匆忙?此间尚有许多大事要办,离不开适之兄弟相助,再盘桓一阵再去长安也不迟啊……” 张适之慨然道:“殿下,实在是恕罪,我们去往长安有要事,在此耽搁不得。” 永王眉头紧锁,不由得定定地望向一旁沉默不语的辞君。 第98章 鸿毛金批箭 张适之见永王若有所思地瞧着辞君,暗自揣测,这永王想必有些怀疑是因辞君之故,自己才不愿意留在永王麾下为官。不由得摇了摇头,轻声道:“殿下,此乃我一人的意思,与其他人可没什么干系。” 永王神色略略一缓,点了点头,道:“适之一向顶天立地,我相信你。不过,我可是真心实意想留你下来,共襄武林大计啊!” 张适之诚恳地道:“经略武林乃是大计,这个在下是知晓的。我窃以为,单凭朝廷的力量,倘若都摆在了明处,恐也难以奏效……” 永王忽然眼睛一亮,刚想开口,却听得门外脚步声甚为急迫,显然是有人来了。 果然,叩门之声骤起,看样子是有什么十万火急之事。 永王心中有数,便道:“是文先生么?可有什么急事,便请进来说话。” 那人这才推门而入,正是永王心腹谋士文先生。他冲着屋内三人深施一礼,尔后快步来到永王身侧,耳语了几句。 永王却摆了摆手,道:“此间哪有什么外人?文先生尽可直言,刚好一起参详参详。” 那文先生也不再作态,清了清嗓子,沉稳地道:“殿下,张少侠,辞君姑娘,在下唐突了,是因这样一件事。先前,咱们在河西前线的探子来报,说是吐蕃象雄宗的高手,意图潜进神都,意图不轨。” 张适之和辞君听了禁不住大惊,失口问道:“啊!吐蕃人也要来为祸大唐武林不成?” 永王面色沉郁,低低地道:“不错。近年来,吐蕃屡屡犯边,河西军和他们在青海打了好几仗,双方不分胜负。他们正面打不进来,便想着搞些阴谋诡计,实在是可恶!” 文先生点点头道:“象雄宗乃是吐蕃第一大派,门下不少弟子都是吐蕃的大臣武将,势力极大。之前也曾派高手死士到长安等地作乱,但都被咱们窥破。想不到,这一次居然要深入到神都来。” 辞君快人快语,忍不住道:“他们自在他们那里享受荣华富贵便了,又何必把手伸得这么长,来中原作乱?” 文先生呵呵一笑,道:“姑娘颇有见地。常言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象雄宗早就觊觎中原武林的神功秘籍,对各派的灵丹妙药更是垂涎三尺,这是其一。” 张适之道:“哦?还有其二?” 文先生点点头道:“不错。这其二便是,吐蕃一向想与我大唐争雄,什么手段也使得出。他们向来崇尚武力,便在他们朝廷鼓动下,多多派遣死士潜入内地,伺机而动,以便呼应边关战事。” 永王接口道:“好比是两军对垒,正面互有攻守,而对手却善使诡计,暗暗派些人手到我军大后方作乱,不仅影响武林安定,也会大大扰乱军心民心,极为歹毒。” 张适之听到这里,忍不住怒道:“若想战便来战,搞什么小动作?真教人不齿。文先生,你且说说,他们这一次来神都要做些什么?可是冲着永王殿下来得吗?” 永王见张适之义愤填膺,话语间对自己颇为关心,不由得心中大慰。 文先生瞧了永王一眼,两人对了下眼色,他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牛皮囊来,径自递给了永王。 永王摆了摆手,笑道:“适之是本王倚重之人,便请适之拆开一阅,念给大家听听吧。”这一举动,显然是给了张适之极大信任,也算投桃报李。 文先生略一迟疑,还是依言将牛皮囊递给了张适之。 张适之不便推辞,便接了过来,仔细一瞧,这牛皮囊如同巴掌大小,看起来十分古朴,上面绘着三根火红羽毛,不知是何意。 他翻来覆去瞧了瞧,轻轻拆开了囊口简略缝住的皮线,从里面掏出一支金黄色的小箭来。 永王略略吃惊地道:“鸿毛金批箭?看来是十万火急的大事啊!” 张适之赶忙把小箭递给永王,道:“殿下,既然此事紧急,还是请您亲自开启吧。” 永王依旧摆摆手道:“不必,说了劳烦适之开启,便请开启吧。”看他神色坦然自若,的确有皇家气象。 张适之便不再犹豫,按照文先生所说,轻轻旋开了金批箭的箭头,从里边倒出一个一指宽、两寸长的粗布条来。 打开粗布条一看,上边潦草地写着一行小字,张适之轻轻读出声来:“象雄遣尊者五入神都袭白马。” 短短十二个字,直教众人倒抽一口冷气。 原来,这一次,象雄宗意图袭击神都白马寺。须知,神都白马寺被称为中土第一寺,始建于汉,始终香火旺盛,尤其在武林之中、佛家之流名望甚重。虽说是自唐以来,少林隐然势头更猛,但白马寺依旧威名赫赫,毋庸置疑。 永王叹了口气,道:“这象雄宗真是诡谲之极,竟然有胆子来神都找白马寺的麻烦,倘若被他们得手,恐怕对整个大唐武林都是极大打击,好比泰山崩塌一般。” 张适之奇道:“既然如此,咱们需尽快告知白马寺僧众,让他们做足准备。必要之时,咱们也可助他们一臂之力。” 文先生轻轻笑道:“少侠有所不知。这白马寺现任住持少相法师向来,呃,向来孤傲之极,与朝廷少有往来。只怕……” 永王目光炯炯地道:“这少相法师虽然是得道高僧,但并不买我的面子,我几次想登门拜访,他不是闭关就是云游,竟然从未得见。唉,真是古怪之极!不过,眼下劫难就在眼前,大局为重,也顾不得这些过节了。” 文先生听了甚为动容,施礼道:“殿下如此不计前嫌、礼贤下士,真是武林之幸、白马寺之幸!据推算,这鸿毛金批箭于半个月前发出,专人昼夜兼程送来,应当比象雄宗的死士要快不少。但毕竟我们的人探得消息之时,他们已经出发两日了。这样一进一出,我们可能只有一天时间!” 张适之悚然一惊,站起来道:“竟有这么快?事不宜迟,咱们且先去白马寺走上一遭吧!” 第99章 示警不言警 永王略一沉吟,犹豫地道:“适之,你不是想辞行吗?这吐蕃死士来袭之事非同小可,实在是凶险之极。你既已另有打算,又何必再蹚这趟浑水?” 张适之知他这是欲擒故纵的说辞,当下也不说破,只是笑道:“殿下,这样一说,倒是把张适之看扁了呢!我堂堂大唐健儿,武林危难之时,怎能明哲保身,爱惜羽毛?对不对,辞君?” 说着,他满眼期盼之色,转头瞧向了辞君。 辞君凛然道:“正是。咱们中原武林千门万派,平日里虽有门户之别,但总大不过胡汉之分。眼下情势危急,自当挺身而出,好教那些个番邦死士尝尝大唐武学的厉害!” 永王闻言大喜,忍不住击节赞道:“好一个大唐健儿,好一句挺身而出!适之、辞君,待了结了此事,咱们便义结金兰,我痴长几岁,这个大哥嘛,可要做定啦!” 辞君听了却樱口一撅,心道:你和小道士结成兄弟倒没什么,为何却要拉上我?这样一来,莫不是我和小道士也成了兄妹,那可是糟糕之极啦! 张适之瞧见她眼珠转来转去,面色一会儿羞红一会儿发白,便知道了她的心事,暗自好笑:辞君这丫头,定是为永王这句不假思索的话给惹了,待事情了了,我自会和永王说个明白。此刻十万火急,却也顾不上说这些呢。 永王不以为意,满心兴高采烈,扯过张适之的手,便往门外走去,边走边道:“好好好。咱这就叫辆马车,边走边商议,需要什么人手,你尽管提。” 一旁久未言语的文先生忽然轻咳了声,道:“殿下,我已安排了马车。府中五郎将、十校尉也已久候多时了。至于破敌良策,在下已草草想了一个……” 永王闻言止住脚步,回身拍了拍文先生肩头,和颜悦色地道:“文先生果真是活诸葛,处处想在我前面,得此弼助,又有适之神功,本王何愁大业不成?哈哈哈!” 说罢,携了张适之和文先生,以及辞君,便出了小院。 才行了十几步,张适之便觉身后似有人跟踪,悄悄用余光一瞧,只见有几个怪头怪脑的影子在身后躲躲闪闪,不是那邙山七雄却又是谁? 张适之便停下脚步,回头一笑,道:“绝一,带着你几个兄弟大大方方出来即可,何必鬼鬼祟祟的呢?” 绝一迅疾地翻了个筋斗,来到张适之身前,满脸祈求之色,道:“我等——”那剩余六人齐声接口道:“同去!” 永王听到声音,也停下来,笑眯眯地道:“也好,适之,毕竟多个人多份力嘛。何况这七……七位英雄武功了得,定能派的上大用场。”他差点说出七怪二字,幸亏反应机敏,这才临时改了口。 听得永王如此肯定,倒教邙山七雄喜不自胜,个个眉飞色舞,在地上打起了滚,真好似一帮灵猴一般。 张适之无奈地道:“好吧。就依殿下所言,你们几个既然来参与这件大事,定要老老实实听我号令,但凡有些许违逆,误了大事,烧鸡是少不了的!” 七雄闻言个个抱起脑袋,生怕犯错被张适之一把火烧尽他们的毛发,变成光秃秃的烧鸡,是以人人点头,齐齐地道:“遵命!” 永王不解地道:“适之好家法啊!只是,怎会犯了错反倒奖以烧鸡?”文先生在一侧眯着眼旁观,只顾捻须,并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张适之挠了挠头,为难地道:“此事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便请殿下稍候,待事后我再详细说来吧。” 辞君捅了捅他,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那意思分明是:“背着我,在外边喝酒吃肉,好不快活!怕是没做什么好事吧?” 张适之更加无奈,只得道:“殿下,事不宜迟,咱们还是速速前往白马寺吧!” 永王早瞧见了两人这些小动作,也不理会,哈哈大笑道:“出发!” 这神都白马寺乃是中土第一官办寺院,始建于东汉永平十一年,至大唐天宝年间,香火旺盛尤胜往昔。从王府前往白马寺,须得往东行约四十里,路途并不近。 永王和张适之、辞君、文先生四人乘了一辆大马车,两匹枣红骏马威武之极,显然是西域名驹。为了掩人耳目,五郎将、十校尉和邙山七雄等二十余名好手全都换了寻常贩夫的粗布衣服,扮作家丁跟在后面。 马车之内地方不小,竟有两副软榻。四人各自落座,一路走起来还算平稳。 永王摆了摆手,文先生便从袖中掏出了一卷图册,铺在木几上一瞧,竟是神都城东略图和白马寺坐落图。 张适之仔细观看图册,只见上面标注十分精当,什么街巷、坊市、城门,乃至寺庙山门、正殿、侧院、后山等一应俱全,让人一看便懂。 文先生掀开马车小窗的布帘,瞧了一眼,回身在地图上一指,道:“殿下,我们眼下正在此处,仁和坊巷口,即将出东门。算来尚需一个时辰才能到白马寺。” 永王面有忧色,沉声道:“即便再快些,到得寺中恐也要午后了。既然如此,索性我们在此好好筹划一番,以便心中有数。文先生,你说说你的计策吧。” 文先生毫不犹疑,胸有成竹地道:“咱们到得寺中后,请殿下以学经之名约见住持少相法师,如此一来,想必他不便再推辞。” 永王点点头道:“甚好,我虚心求教,佛渡众生,断不至于拒我与门外。” 文先生颇受鼓舞,续道:“见得了少相法师,一切便容易不少。不过,还请殿下不要上来便说强敌来袭之事。” 辞君毕竟女儿心性,好奇地道:“这是为何?我们急匆匆地赶来,不就是为了示警吗?” 文先生呵呵一笑,道:“不错,示警而不先言警,这才能警醒寺中人呢。” 永王也颇觉得有趣,忙道:“文先生,到这般时候了,便不要再卖关子了吧!” 张适之更是不明所以,也急于想知道这高深莫测的文先生,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100章 危难救白马 文先生淡淡一笑,道:“这道理说来也简单。白马寺数百年来以佛门祖庭闻名,一向潜心修佛,避居江湖,少问世事。主持少相法师更是该寺数十年来的杰出人物,大有声望,为人免不了孤傲了些。” 永王听了满是遗憾地道:“是啊,少相法师修为高深莫测,一向不愿涉及江湖俗务,对朝廷更是敬而远之。唉,前几次相见,都缘悭一面呐……” 文先生接口道:“正因为如此,倘若我们直言强敌袭击之事,一则口说无凭,二则反惹不悦。毕竟,这少相大和尚对咱们可是少有信任呢。” 张适之这才恍然大悟,道:“哦,原来如此。想必少相法师过于清高了些,不愿谈及江湖事,更不愿旁人相助,的确有意思……” 文先生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因此,我的计策便是……” 待这永王第一谋士将计策和盘托出之后,车内诸人均沉默不语。 辞君实在忍不住,愤愤地道:“此计断不可行,并非大丈夫所为。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允。” 文先生面色如水,并不做声,只是静静地瞧着永王。 永王搓了搓手,轻声问道:“文先生,可有别的什么计策吗?” 张适之慨然道:“事急从权,只要能警醒白马寺僧众,有何不可?” 辞君一时语塞,满脸通红,捶了张适之一下,便别过脸去,不再说话。 文先生却满面春风地道:“有劳了,少侠高义,小可佩服!” 永王也不禁大喜,握住张适之的手,免不了又是一番恳切赞许。 神都城外,惠风和畅,山野蔓发,一派秀丽景象。 时过正午,神都东郊古刹白马寺山门外少有行人,唯有旁边绿林之中传出阵阵鸟鸣。 不一会儿,一辆马车驶了过来,停在山门处百余步外。车上下来两男一女,径自向山门而去。 早有知客僧迎了过来,是个清瘦的年青和尚,他双手合十道:“三位施主驾临敝寺,不知有何赐教?” 一个中年文士连忙深施一礼,恭敬地回道:“有劳小师傅,烦请通报一声,永王殿下求见主持少相大师,想讨教经文义理。” 知客僧吃了一惊,倏而又笑道:“住持大师说得不错,今日有贵客登门,特让小僧在此恭候呢。” 一位衣饰华贵之人不禁喜道:“如此说来,法师今日正在寺中,而且也愿意见小王了么?” 知客僧连忙高颂佛号,拜了拜道:“还请殿下随小僧进来吧,主持大师已久候多时了。”说着,侧身一引,便欲领着三人进白马寺。 那女子正是辞君。她撇了撇嘴,轻声道:“这少相法师我却是见过的,怎地现在这么大架子呢?” 永王呵呵一笑,道:“少相法师乃是得道高僧,岂能为这俗礼所拘?何况,这次能见到他,已是大大的不易了。是不是,文先生?” 文先生轻轻捋了捋胡须,颔首道:“殿下所言甚是。看来,这法师早知我们要来,接下来的事,想必会更加容易些了。” 永王和辞君对望了一眼,均各自点头。辞君一边走一边想:如此一来,这文先生的计策可还行得通吗?但愿少费些周折,尽快了结此事吧。 进得山门,三人随着知客僧在禅房花木之间穿行,良久方到了一间极为简朴的精舍外。 知客僧双手合十,轻轻一拜道:“三位,就在此处了。”说罢,又施一礼,径自去了。 三人抬眼一瞧,这精舍不大,约莫一间房子大小,周遭是一片竹林,绿意盎然。精舍门头上有一块匾额,上书“无相斋”三字,笔法随意,字迹东倒西歪,颇为有趣。 文先生刚想前去叩门,却被永王一摆手止住了。只见他稍稍理了理圆袍,正了正幞头,这才迈步走到斋前,轻轻叩响了木门。 片刻间,屋门径自缓缓开了,三人均觉得奇怪。 正在这时,一个苍凉的老者声音传来:“殿下和文施主、孟小姐,大驾光临寒寺,请赎老衲未能亲自迎接啦。快快请进。” 三人又吃了一惊,不想这少相法师如此了得,未见其面,却已尽知三人身份。永王也不再多想,昂首而入,文、孟二人也紧随其后,进了无相斋。 斋内空无一物,什么佛堂、桌椅均没有。只见一个老僧身穿灰布僧袍,盘坐在东侧蒲团上,西侧则另有三个蒲团。 三人见过礼,各自在蒲团上坐下,静静地看着老僧。 那老僧却依旧微闭着眼,低垂着头,须发皆白,看起来精神有些委顿。 良久,永王有些按捺不住,道:“大师!在下一直想拜访您,今日终于得见了。” 少相法师低声道:“阿弥陀佛!殿下身份尊贵之极,多次屈尊纡贵,可惜老衲缘法稀少,竟至于今日才得见殿下。” 文先生忽然朝永王挑了下眉毛,似乎觉得有什么异常之处。 永王也面带狐疑,轻轻问道:“大师毕竟是得道高僧,不像我羁绊红尘而不得脱身。今日前来,不为别的,乃是有一十万火急的大事相告。” 那少相法师听了身子略略一震,不过却仍未睁眼,只是淡淡地道:“请殿下直言。” 永王想了想,恳切地道:“大师!我今日得到紧急消息,吐蕃象雄宗已派高手潜入神都,意图袭击白马寺。我料想,他们最迟明日便要到了!” 少相法师这才抬起头来,双眼倏地一睁,两道精光透射出来,仿佛能洞穿在座诸人心机。他徐徐地道:“修佛便是历劫,该来的会来,该走的会走。由他们来吧!” 这话倒是大大出乎三人意料。原想着这白马寺会不相信消息,或者会拒绝永王援手。想不到,竟然是一副随缘的消极姿态。 永王不禁大失所望,不甘心地又道:“大师所虑有道理。只不过,白马寺并非寻常寺院,而是神都乃至大唐武林的白马寺,倘若坐由强敌袭击,岂不是有损……” 少相法师微微一笑,道:“是有损大唐尊严么?大唐也罢,吐蕃也罢;汉人也罢,胡人也罢;男子也罢,巾帼也罢,在老衲眼中,都是浮云一片而已。” 辞君早听不下去,忍不住道:“大师,您昔年向来与家父交好。我爹爹曾多次提及您,说您佛法慈悲,神功无匹,乃是咱们大唐武林的泰山北斗。可万万没想到,今日强敌就要打上门了,您却口称视之如云。依我看,您怕是畏之如虎吧?!” 这话说得很重,寻常人听了怕也要下不来台,更何况是少相法师这样的一代宗师。 永王和文先生都心中一紧,惴惴不安地望向老僧。 第101章 吐蕃象雄宗 少相法师却哈哈一笑,并不以为意,忽然高颂佛号道:“阿弥陀佛!孟家丫头倒会谈笑。这上门挑衅的贼子,与诸位前来并无二致,又何谈怕与不怕呢?” 这话说得似乎有些不讲情理,直教人摸不着头脑。 辞君忍不住撅起嘴道:“老和尚,你莫不是老糊涂了吧?我们好心好意来告知险情,不领情也算罢了,为何将我们和那些贼人相提并论?” 文先生思忖良久,忽然道:“哦?大师此言究竟何意?莫非你还与那吐蕃象雄宗有旧不成?” 此话一出,在场皆惊。永王睁大眼睛道:“文先生,这话又从何说起呢?” 文先生负手而立,踱起步子来,边走便道:“众所周知,白马寺乃是后汉之时,天竺僧人前来东土传道而建,被武林尊为佛家之祖庭。” 永王不禁撇了撇嘴,道:“这些掌故乃众所周知,却和万里之外的象雄宗有什么干系?” 少相法师此刻却又眯起了眼,似睡非睡,但想必是在静心倾听。 辞君毕竟少女心性,对一切好奇之极,连忙催促道:“文先生,你可别再卖关子了,快快讲来听听吧!” 文先生环视一周,微微一笑道:“好,小可这就说来。当年后汉明帝夜梦神人,便遣使者去往西域延请高僧传佛法。最终历经千辛万苦,到得洛阳的共有两位高僧。” 永王又道:“老文!这些依然是神都妇孺皆知之事,就没有些新鲜的吗?” 文先生神色不由得有些尴尬,赶忙清了清嗓子,续道:“不错。但世人皆知有两位高僧到了洛阳,却不知另有一位高僧途中失联,自此踪迹皆无。” 辞君惊得张大了嘴巴,奇道:“也就是说,当年有三位高僧前来,中途走失一位,最后只剩两位高僧到得洛阳。那这一位走失的高僧莫非便与象雄宗有什么渊源吗?” 文先生击节赞道:“孟姑娘无愧名门之后,端地是冰雪聪明。正是这样。据传,当年两名汉使和三位高僧在玉门关附近遭遇黑风暴,那风沙遮天蔽日,雄劲难当。纵然汉使身怀绝技,但也只能一人救助一位高僧。四人勉强抢入一处石崖下的洞窟之内,这才免遭风沙吞噬。” 永王瞧了一眼少相法师,只见他依旧在打坐,看不出什么波澜。永王便道:“哦,还有这等事?老文接着说下去。” 文先生颇受鼓励,便又接着道:“黑风暴整整刮了一天一夜,四人挤在洞窟之中动弹不得,加之洞窟被流沙覆盖,竟然齐齐晕了过去。” 辞君惊道:“这可糟了!却不知他们如何脱困,而那走失的高僧又如何自救呢?” 文先生呵呵一笑,道:“一天一夜过后,一名汉使先醒了过来,他又接连叫醒了其他三人,四人听洞外声息皆无,方知风沙已止。四人手脚并用,勉强刨开流沙,恰巧又遇到都护府的军士巡边,这才获救。” 辞君忍不住拍手喜道:“终究是脱险了,这才有了如今的千古名刹白马寺!” 少相法师突然颂道:“阿弥陀佛!何止是有了小小的白马寺,乃是有了整个中土佛家!” 三人凛然一震,均觉得历此一劫实乃天意,看来宇宙缥缈,始终有些机缘之事难以明说。 文先生接着道:“法师此言得之。经此一劫,何止是咱们中土有了佛家,那雪域高原之上也便有了象雄一宗。” 永王颇觉好奇,便又催促文先生快快讲来。毕竟,那吐蕃象雄宗远在万里之外,就连经略武林的永王殿下也知之不多。 文先生饮了口清茶,续道:“另一高僧如何得救,又如何去了雪域高原,其中曲折已不可考,但这走失僧人之事却是确凿无疑。” 辞君本想听些神奇之事,不料却得到这么个故事,不由得大失所望,不满地道:“你这文先生,简直是温吞吞!把人家胃口吊起来来,后边却没有了。哼!” 永王也有些郁闷,忍不住责问道:“老文!你何时变得如此婆婆妈妈?对本王可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才对!” 文先生刚想辩解,不料那少相法师却微微一笑,道:“文施主所言并非虚妄。据贫僧探查,的确有两汉使三高僧之说。至于史书所载,只有两位高僧到得洛阳,想必是汉使因中途丢了一位高僧,怕皇帝责怪,这才有所隐瞒罢了。” 文先生闻言神色稍安,毕竟被永王责问的情形向来少有,既然老和尚主动替自己言明,那再好不过了。 辞君眼前一亮,追问道:“哦?大师看来知道这一段故事,便请直言吧。我们可都急着听呐!” 少相法师略略睁开双眼,面色沉静地道:“小丫头口齿伶俐。那走失的高僧本来已抱定必死之志,岂料被风沙裹挟,竟被凌空传送出三十五里之外。”说罢,便顿住了。 这下,连永王也按捺不住了,他轻咳了一声道:“竟有如此神奇之事?御风而行,那岂不是神仙吗?” 辞君也忙不迭地道:“三十五里?那岂不是要被刮到胡人的毡帐里了?” 少相法师哈哈一笑,道:“修佛之人,各有各的缘法。那高僧并没有被刮到帐篷里,而是被吹到了一只浓毛巨兽身上。” “浓毛巨兽?!世间竟有这等神兽吗?”辞君和永王均失声叫道。 文先生却依旧静立一侧,沉默不语,不过眉头紧锁起来。 少相法师道:“这有什么吃惊的,此兽乃是雪域高原上常见之物,唤曰牦牛。当地人多放牧牦牛,如同中土人家豢养耕牛一般。想那高僧哪里受过这狂风狂沙摧残,早已精疲力竭,只得伏在牦牛背上,任其奔走于群山戈壁之中。” 辞君不禁咋舌,道:“神奇神奇!这牦牛堪称神牛了,却不知要把高僧带往何处呢?” 少相法师眸子中竟也焕发出一些奇异的神采来,又沉声地道:“不错,象雄宗教义之中还真有神牛降圣的传说。却说牦牛驮了高僧,径自狂奔不止,早就远远离开了汉地。不知过了多久,牦牛停了下来。那高僧觉得奇怪,甫一睁眼,却见被一群人给围住了。” 屋内众人闻言均大吃一惊。 第102章 高原奇闻录 辞君一向活泼伶俐,当即笑道:“我听爹爹说过,极西之处往往荒蛮,说不得是些部落遗民。高僧同他们语言不通,岂不是要糟糕了?” 少相法师颜色稍霁,道:“丫头见多识广,孟老施主昔年以博闻强记着称,想来不假。不错,高僧睁眼一瞧,竟是些裹着皮毛、手执刀枪的土人。他们个个大呼小叫,不知道说些什么。那牦牛兀自呆着那里,轻轻一抖,竟将高僧摔在了地上。” 辞君惊叫道:“啊呀呀,这下糟了,大和尚可要有理说不清、有经念不通啦!” 永王笑吟吟地看着辞君,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 少相法师续道:“那些土人叽里咕噜一番,忽然闯了上去,七手八脚把高僧抬了起来,竟发足向前奔去。须知,这高原之上多为沟壑,呼吸又颇为不畅,这些土人却能奔走如飞,的确怪哉!” 久未发声的文先生忽然悠悠地道:“哦?那些人想必是吐蕃先民,尤耐苦寒高原。看如今吐蕃军士战力极强,爬山涉水如履平地,极难对付。” 少相法师不置可否,又道:“那些土人抬着高僧,牵了牦牛,七转八转便转到了一处河谷之内。河谷不甚大,中有一座矮山岗,上面建着一片木石构筑的矮房子。那些土人到得山岗之下,便成片跪倒,伏在了地上。” 永王听到此处,来了兴致,道:“这里难道是什么贵族的所在吗?帝王将相,承天牧民,古来有之,看来哪里都得如此啊……” 少相法师并不答话,沉吟片刻又道:“高僧立在那里,不知所措。忽然,那山岗矮屋之中闯出十余人,为首一人神色倨傲,用鞭子指着高僧唔哩哇啦,不知是何意。” 辞君皱眉想了想,道:“这人如此无礼,想必是平日里跋扈惯了。不过,高僧佛法精深,足以应付得了他。” 少相法师抬眼觑了辞君一眼,赞许道:“丫头颇具慧根,善哉善哉!正待那人耀武扬威之际,一人结结巴巴地道‘大人问你,你是什、什么人?为什、什么闯入我们象雄?’说的却是汉话。” 文先生点点头道:“大汉威震西域,乃至于连这小小部落之中,都有粗通汉话之人,天朝气象可见一斑。” 少相法师微微一笑,道:“国无强弱之分,而民却有忧乐之别。高僧精通汉话,赶忙高颂佛号,表露了僧人身份。那些土人却十分好奇,均不知和尚是什么。那通汉话的土人又道‘大人问你,会治病吗?’” 辞君喜道:“这下好了,高僧往往也是医道圣手,只要救治好了那病人,便性命无忧了。” 少相法师续道:“高僧本来就慈悲为怀,治病救人又有什么可推脱的?当即允了下来。原来是象雄部落头人之子,莫名发烧起来,任凭什么巫师施法,也不奏效,眼见得奄奄一息了。所幸高僧妙手回春,历经一夜救治,终于把那孩童救了下来。” 辞君拍手赞道:“生病的孩童,遇到被俘的高僧,到底是谁救了谁?造化玄妙,岂是凡人所能参透的?大师,您说是也不是?” 少相法师眉宇间皱纹密布,却也满是遮不住的笑意,道:“小丫头有大智慧,难得,难得啊!且说那高僧清晨出得石屋,伸了伸腰身,一缕晨光照来,说不出的宁静喜悦。忽然,山岗下无数土人呼啦啦地跪了一大片,口中呼喝不止,竟是对着高僧拜了起来。” 永王皱了皱眉,倏尔又舒展开来,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土人们拜上一拜,也理所应当。” 边上文先生不住地点头称是,钦佩之情溢于言表。 辞君却若有所思,并未说什么。 少相法师眉头轻轻一皱,道:“至于土人为何而拜,向来有不少说法。老衲却相信这一种,据说土人们那时仰头一看,正好看到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映出万丈霞光,更加衬托出山岗之上高僧的法相庄严来。是以那些土人相信是天神下凡,才救了头人之子,因此个个心悦诚服、分外虔诚。”说罢,高颂一声“阿弥陀佛!” 文先生击节赞道:“好一个佛光普照!后边的,小可不妨说说看,请法师指正。” 少相法师双目微眯,不置可否。 永王却依旧饶有兴趣,笑道:“老文,你何时晓得这象雄宗的典故了呢?说来听听。” 文先生嘿嘿一笑,捋了捋胡子,道:“那高僧有恩于头人,又取信于土人,不仅性命无忧,而且威望空前。便就地弘扬起佛法来,很快就开宗立派。高僧学识渊博,又教授了不少经世济民的奥义,象雄部落很快便称雄一方。千百年来,象雄宗历经风雨,如今借着吐蕃国力强盛,实力有增无减,已成吐蕃武林第一门派。” 少相法师闻言一笑,点了点头道:“文施主洞见深刻,佩服佩服。你们听老衲啰嗦了这么久,已是给敝寺天大的面子。便请回吧……” 说罢,双手合十,拜了一拜,便径自打坐起来,不再有一言。 辞君沉思良久,试探地道:“大师,您苦口婆心同我们讲了吐蕃象雄宗的渊源,莫非早有了退敌良策?” 永王恍如大梦初醒,也急切地道:“大师,千百年前的象雄宗可非今日象雄宗啊……” 文先生轻咳了一声,道:“殿下所言极是。大师岂能将大唐第一名刹的安危,寄托在飘渺久远的渊源之上?莫非……” 辞君脑海之中,蓦然电光一闪,这才听明白文先生所言之事。倘若真如文先生推测的那样,那可是匪夷所思,大唐武林也要大祸临头了。 永王听了文先生的话,起初还觉得平常,继而又想斥责他无理,忽然又转过了弯来。他狐疑地看了看文先生,又瞧了瞧那如泥塑菩萨般的少相法师。 正待此时,忽听得精舍外边有人跳跃之声。那声音极为细小,似乎来人不少。 三人悚然一惊。 第103章 普渡苦禅功 永王神色倏然一变,道:“大师,糟了,怕是吐蕃死士已经来袭了!” 辞君闻言惊叫一声,道:“怎的如此之快?咱们还须协助白马寺共同迎敌才是。” 文先生点点头道:“不错,殿下,不如咱们暂且听大师差遣如何?” 永王慨然点头道:“那还用说。大师,常言道客随主便,尽管吩咐便是。白马寺之敌就是我大唐武林之敌。” 三人一番豪言壮语,计议已定,齐齐看向了端坐不语的少相法师。 不料,那法师却微微一哂,道:“象雄宗未必是仇敌,死士也未必不是朋友。”说罢,略一沉吟,断然喝道:“阿弥陀佛!象雄诸位师兄弟来访,老衲有失远迎了!” 这一断喝,铿锵有力,宛若龙吟,透过精舍瓦脊,远远传了出去。可见,这少相法师禅功修为之精深,的确匪夷所思。 永王、辞君和文先生三人心中忍不住喝起彩来。 屋外脚步之声登时变得散乱,有几人功力显然是稍弱,忍不住诶呦起来。 却听为首有一人嗬嗬笑道:“老和尚……功夫不坏,象雄宗首座勃律真……前来赐教……” 这话说得结结巴巴、怪模怪样,还把讨教说成了赐教,显然是汉话不精所致。看来,是吐蕃高手无疑了。 说话间,精舍房门被一阵劲风吹开,众人向外瞧去,门口赫然立着一人。 只见这人胡子拉碴,头戴一顶密宗僧侣常见的毡帽,身上披着红黄僧袍。面色黑红阴郁,满脸风尘之色,看起来历经了长途跋涉,方才到得此处。 少相法师沉声道:“久闻勃律大师之名,便请进来参禅吧。”说着,右掌缓缓向前一伸,一缕似有似无的赤色劲气便吞吐而出,一直涌向门口。 那赤色劲气经过三人身前,均觉得一股暖流而过,起初并不以为意。 不料,那勃律尊者却如临大敌,赶忙身子一挺,右掌同样挥出,一道藏青色劲气喷薄而出,舍内顿时为之一寒,果真霸道之极。 两股真力一赤一青,一推一拒,僵持在了精舍门口。少相法师和勃律尊者面色如常,却又各不相让,暗暗较量起真力来。 片刻功夫,精舍门口已经氤氲起了一道无形气墙,屋内忽冷忽热让人十分不适。 辞君悄声嘟囔道:“老和尚神功了得,这尊者也不遑多让,只是……只是这要拼到何时呢?” 却看少相法师胡须已如戟张,额头皱纹沟壑之中渗出不少汗珠,涔涔而下,片刻功夫僧帽也湿了边。 再看那勃律尊者,袍袖鼓荡,身子紧绷如弓,直憋得气喘吁吁,不过掌上劲力却丝毫不减。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忽听得波的一声,少相法师和勃律尊者各自倒退开去,赤色、青色气雾也倏然一收,只留屋内其他三人呆立当场。 少相法师退了三步,身形略微一晃,靠在精舍后墙之上止住了去势。口中颂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兀自微微喘息起来。 勃律尊者退出五步远,才堪堪止住,脚底靴子在石板道上留下两道划痕。他狂笑数声,道:“老和尚有点……功夫,本尊长途跋涉,且先讨杯水喝,明日再来参禅。” 说罢,便大步迈开,往精舍之内走来,看起来依旧虎虎生风、霸气十足。 少相法师冷眼瞧着他,口中缓缓地道:“同为佛门,本来一宗,尽可自便吧。” 永王、辞君和文先生见状略略退了几步,闪出些空地来,好教那勃律尊者进来饮茶。 勃律尊者神色倨傲,也不理会他们三人,径自闯进来,抓起茶壶咕咚咚一顿痛饮,不消片刻便喝得一滴不剩。 在众人目光灼灼之中,那勃律尊者大手一挥,转身便要走。 少相法师轻轻地道:“尊者神功了得,只不过老衲有些不解,为何你真力之中隐隐有些道家气韵?” 那尊者神色倏然一变,身形迅疾一晃,长臂猛地暴涨,竟然挟制住了辞君。啪啪啪几声,便点中了她身上几处大穴。 这一惊变甚速,屋内诸人均来不及反应。 永王大惊失色,道:“贼人休要猖狂,快快留下辞君,否则本……我饶不得你!” 勃律尊者狞笑道:“唐女不错,本尊可与之双修,乃是她莫大福分,嘿嘿……”说罢,双足发起力来,眼见着就要冲出精舍。 须知,这尊者武功极高,倘若由他闯出屋去,怕就要如雄鹰出巢,哪里还能寻得着他? 正在众人焦躁之时,那喘息良久的少相法师却悠然道:“尊者乃是佛门高僧,如此不修德行,岂不枉称一个尊字吗?” 久未做声的文先生却厉声道:“堂堂吐蕃象雄宗,竟如此不堪吗?!武功不如我们少相大师,奈何却使起了阴谋诡计?你可知,这小姑娘是何人么?乃是万卷阁千金孟大小姐!” 永王气急而怒,道:“老文!何必和他啰嗦这些,既然少相法师不愿出手,咱俩便动手吧!” 这话一出,屋内气氛更加紧张。永王意思显然是想激一激这温吞吞的少相法师,好让他不再对象雄宗等人心存幻想。 还未等到少相法师说话,那勃律尊者挟了辞君已跃到了门外,回头一笑,道:“哈哈!大和尚普渡禅功十分了得,苦禅功夫更是一绝,不喜不悲,不争不还,妙极妙极!本尊谢过啦!” 言下之意是少相法师故意放走了自己,倒惹得永王和文先生更加犹疑不决。 少相法师乃是得道高僧,又如何听不出这话中机锋?当即断喝一声:“善哉!还请留步!”余音未落,僧袍一鼓,一道灰影便闪出了门外。 勃律尊者早虑到这一招,反手击出一掌,劲力直贯,攻向了少相法师。 少相法师竟不闪躲,身子直挺挺地迎了上去,直看得众人心惊胆战。 要知道,这勃律尊者掌法极为凌厉,招法简练古朴,却威力极大。盖因高原环境恶劣,常人走动、做工尚且勉力为之,习练武功更为不易。因此吐蕃武学多招法极简,少有虚招、花招,一掌便是一掌,一刀便是一刀,均是走一招制敌的路子。 众人见少相法师毫无躲闪之意,竟要坦然受掌,直惊得张口结舌。 第104章 外又生枝 却说那勃律尊者,一手制住辞君,一手掌力雄浑无匹,袭向少相法师。原本他以为,自己这一套“玉金刚掌”威力惊人,足以逼退垂垂老矣的少相法师。 孰料这法师居然悍不畏死,乃至于以肉身相迎,真若一掌打在他的身上,任他功力再高,恐怕顷刻间也要命丧当场。如此一来,可就惹下了大大的麻烦来。 正在犹疑不定之时,少相法师已经欺身过来,粗糙僧袍已触及勃律尊者的手掌边缘。 勃律尊者心中一惊,赶忙想撤去大部分真力,以免真将少相法师击毙于掌下。 电光石火之间,却觉得掌上真力被无边巨力吸引,气息为之一滞 。 那尊者也是机变超人,赶忙催动内功心法,倒转真力流转,好教掌上真力沿着经脉流回丹田。 刚一变招,却已觉得更加不对。原来,那法师胸口一股滔天真力已与自身真力搅在一起,宛如两条大河相会,又岂能分辨出你我来? 勃律尊者真力一收,便觉得法师真力紧随一起,齐齐涌入自己经脉,差点将自身经脉震碎。 尊者见势不妙,赶忙又催动心法,把真力流转改为正流,运起八九成真力吞吐起来,以期能将涌来的巨力冲回。 果然,真力奔涌如大河改道,径自涌了出去,连同法师的真力一起透体而入,直趋那法师心脉。 文先生和永王武功也绝非泛泛之辈,眼见此刻情势,两股真力合流,涌入少相法师体内,不由得心中哀叹:一代高僧少相法师,今日恐怕…… 勃律尊者心中也略略出了一口气,片刻功夫后却忽觉骇然:这真力少说也有五六成,加上法师自身的功力,早已超过十成,如此滔天巨力,法师一介肉身,又如何承担得了?既然难以承受,为何法师不见丝毫痛苦之色,真力流转依然顺畅无碍? 这时,他才瞧见法师嘴角微微上扬,赫然是面带笑意。 勃律尊者心思极快,暗忖道:这老和尚赖以成名的,除了高深佛法,就是苦修四十多年的普渡苦禅功了。传言这功法一向稀松平常,哪怕有了三四十年功夫,也不过一流高手的境地,决然算不得神功。难道,少相法师这禅功已然大成、臻至化境了不成? 高手对决,丁点犹疑都难逃对手眼睛。少相法师似乎窥破了勃律尊者的心思,竟微微一笑道:“尊者何必猜疑?老衲苦禅功今日恰恰练满七七四十九年之期,乃属小成之境,便请尊者指点一二,何如哉?” 勃律尊者方才惊觉,喝道:“哈哈!老和尚神功初成,便由小僧前来一试,真是荣幸之至!无奈有要事在身,便就此打住吧。”他心生畏惧,再不敢自称什么尊者,口称小僧起来。 少相法师笑道:“让你走再容易不过,但须留下孟家丫头来。”说着高颂了声佛号,真力流淌运转更速,好似在故意吸取真力一般。 尊者心中惊恐交织,连声道:“好好好!小丫头便还你!”说着,双手一转,那辞君便被送回了去,自有永王上前接住。 勃律尊者忽然大叫道:“师兄!您来的正好,快来助我!” 众人忙不迭探头向外瞧去,就连少相法师也不由得略略分神。 正在此当口,勃律尊者猛然真力一收,径自向外跃出十余步,竟脱离了少相法师禅功控制。 他一得自由,便笑道:“老和尚神功了得,但我象雄宗也并非泛泛之辈,尔等且稍候,自会有五象尊者齐齐前来讨教!” 说罢,身形一晃,便疾纵而去,消失于禅房、花树之间。 永王见击退了勃律尊者,又顺利救下了辞君,赶忙上前施礼道:“幸得大师神功大成,这才能化险为夷,实乃大唐武林之福啊!” 少相法师擦了擦额头的汗,蹒跚着走回蒲团,道:“善哉善哉!殿下谬赞了,想不到区区一个象雄宗的尊者都这么厉害,倘若五象尊者齐来,恐怕老衲便难以抵挡了。” 文先生捻着胡须,踱着方步走过来,道:“大师不必自谦。您神功卓绝,区区一两个尊者奈何不得您。至于其他强敌,自有永王府担着了。” 这话说得有些喧宾夺主,但永王毫不为意,接口笑道:“自然自然。我府中这些人手如果不够,便发出江湖令,请几大派一同出手,断不会教这些吐蕃死士逞了威风!” 少相法师却轻轻摆了摆手,道:“适才与那尊者一番比拼,老衲禅功消耗委实不小,短时间内怕难以复原。不过,总觉得这尊者武功颇有些蹊跷之处。” 永王在法师面前盘腿坐下,问道:“大师不妨明言,咱们好一起参详参详。” 少相法师皱起眉头,沉吟良久,方道:“这尊者习练象雄宗武学,自然是走得是吐蕃武功古朴、凶狠的路子。尤其真力修为颇为深厚,倒也符合象雄宗长年在苦寒之地熬练的技法。” 文先生神色一凛,忍不住道:“怎地,莫非大师对这尊者来路有所怀疑吗?” 法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不错,在禅功导引其真力之时,隐约觉得他真力运转法门,颇有些中土道家的根基。兴许,是老衲看错了。老衲惭愧,虚度七十年光阴,竟看不透这尊者之真相。” 永王和文先生对望一眼,一时竟无语。 却说那勃律尊者,几个起落之间,便离开了白马寺。当下辨明方向,向西方迈开大步行了过去。 此刻早已是日之将落,苍茫大地笼入暮色,远远望去神都那高大城廓也隐伏起来,看不真切。 官道之上行人甚少。这尊者一身番僧打扮,大摇大摆走在大路上,竟也没遇到几个人。须知,当时大唐与吐蕃连年开战,两国往来隔绝已久,哪里会有吐蕃僧人到得这神都中原呢? 尊者适才好好打了一架,眼下正是筋骨酸软、饥肠辘辘之时,便想找个路边茶摊,好歇息一会儿。 转过一个山坳,忽然道旁林中呼哨声起,俄而十余人窜将出来,将尊者团团围在了中间。 为首那人高声断喝:“呔!番僧找死!你可知我大唐率鹿监的厉害?!” 第105章 天下第五剑 勃律尊者神色一愣,瞧着十余名青色武士各执兵刃,将自己包围在中间。定精一看,为首那位却是一个穿着绯色劲装的中年汉子,脸上带着几分骄傲之色。 尊者掸了掸僧袍,微微笑道:“尊驾不必如此高声喧哗,本尊耳朵倒还听得清。不知诸位一拥而上,口呼番僧,这便是大唐的待客之道吗?” 不待绯衣汉子答话,边上一个瘦削武士道:“你这番僧,忒不知死活!怎敢对我们铁大人如此无理?” 另一个矮胖武士先是嘿嘿一笑,旋又接口道:“正是!须知咱们铁大人剑法天下第五,剑鞘一动,你那贼和尚的头颅便滚落啦!” 说罢,十余名武士均哈哈大笑起来,那绯衣汉子闻言愈加倨傲起来。 勃律尊者听了忍俊不禁,也笑了起来,道:“啊哈?这位铁大人原来位居天下第五剑客,失敬失敬!却不知,这第五是如何排出来的呢?” 那瘦削武士赶忙答道:“铁大人在咱们率鹿监是第三把手,武功仅次于司监宇文大人和少监崔大人。” 勃律尊者愈加好奇,笑问道:“哦?既然在率鹿监排行第三,那么又怎么算得出是天下第五剑呢?” 这次轮到矮胖武士答话,他拍了拍胸脯道:“这个由本官来告诉你。大唐率鹿监乃是武林高手最多、最强之处。除了监中人,还有两大高手,那自然是遥不可及的。” 其余青衣武士听了轰然点头称是。就连那号称“天下第五剑”的绯衣汉子,也掩饰不住地洋洋得意,似乎能与那两大高手相提并论,已是人生莫大荣誉。 勃律尊者佯装不解,双手合十,欠身道:“哦?敢问这两大高手又是何人?本尊不远万里来到中土,倒想会上一会!” 瘦削武士整了整袍子,傲然道:“你可听好了,这两大高手,一位便是当朝圣人、天可汗,另一位便是东宫太子殿下。怎地,是不是要吓弯了你这番僧的腰?” 勃律尊者这才听明白,原来这率鹿监众人一向以溜须拍马见长,眼中没有什么武功高低,只有官位高低,以至于竟然把当朝天子、太子尊为天下第一、第二,更洋洋自得地以此类推,将自己封为天下数得着的高手。 尊者哈哈一笑,道:“哦哦!原来是大唐皇帝和太子,那必然是功夫厉害。不过,眼下本尊却想先试试这‘天下第五剑’的功夫,如何?” 矮胖武士听了这话,却忍不住拍着大腿笑道:“对付你这番僧,岂能劳铁大人大驾?便先吃我一刀吧!”说着,手执一柄三尺环刀便斜劈过来。 那瘦削武士一见,口中嚷嚷道:“许二郎,你一贯喜欢出风头、抢头彩,从不给兄弟留个立功的机会!贼和尚,你且先尝尝许二郎的威风刀法吧,稍候本官再来料理你。”言语之间,颇为愤愤不平。 勃律尊者见矮胖武士刀法平平无奇,待环刀距离面门尺许时,伸出两指,轻轻一夹,便夹住了刀身。 矮胖武士浑然不觉,口中兀自道:“赵三郎!你可别眼红,须知我三刀必破敌,哪轮的着你上手?呦,这怎么回事?”说话间,猛然觉得刀如被铁钳制住,竟再也劈不下去。 勃律尊者哈哈一笑,道:“这唐刀的确是好刀,不过这刀法却不怎么样。许大侠,你不如跪地求饶吧!”说着双指一扭,真力猛吐,沿着刀身便传至矮胖武士双臂。 他哪里见识过如此强悍的真力,顿时抵挡不住,委顿于地,少不得双膝跪倒,环刀也被对手拿了去。 瘦削武士见状,急急地道:“许老二,这便现眼了吧?且看我如何找回场子!” 话音未落,他挺着一杆长槊便刺了过来,直取勃律尊者腹心。 尊者双指夹住唐刀,冷眼一瞧这瘦削武士的枪法,便知他功夫比矮胖武士强了不少,转念间便有了应敌良策。 待他长槊挟着劲风袭来,略略一侧身,顺势将环刀沿枪杆掷出,激射瘦削武士左胸。 那武士一见要糟糕,赶忙提槊格挡,不料依然来不及,眼见着那许二郎的宝刀就要把自己捅个透明窟窿。口中忍不住叹道:“完啦!” 这一攻一守只不过是瞬息之间,其余众人均来不及反应,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环刀刺向瘦削武士。 眼见那削铁如泥的宝刀就要插入瘦削武士心腹,却看那勃律尊者手指一弹,一股劲力激射而出。那环刀凌空翻了个个,变成刀柄朝前。 只听砰的一声,刀柄撞在了瘦削武士的胸口,他应声翻倒在地,止不住“哎呦哎呦”地叫了起来,想必并无性命之忧。 那矮胖武士惊道:“你这番僧,莫不是会什么妖法么?怎地这刀空中还能转弯?” 其他青衣武士也均呆若木鸡,把手中兵刃握了又握,显然是有些骇然。 绯衣汉子轻轻捋了捋胡须,道:“番僧武功诡异之极,倒与咱们大唐的练气之法有些相似。莫非是守捉英雄会的‘龙吸水’,抑或着是幽冥教的‘乌龙引’吗?” 此话颇有见地。原来,这两种功法均以强劲真力外放来控制兵器,能使出匪夷所思的招法,是当世一等一的高妙气功。想不到这绯衣汉子倒真有些见识。 勃律尊者面不改色,笑道:“这些功夫名头叫得倒很大,实际上怕也没什么了不起。算了,天色已晚,你们一起上吧,莫要耽误本尊赶路。” 绯衣汉子脸色一红,显然是颇觉侮辱,眼珠转了一转,挥手道:“兄弟们,上!” 十余名青衣武士一哄而上,刀砍斧劈,一股脑儿地招呼上来。 勃律尊者目不斜视,在众人丛中淡然处之,丝毫不出一招。 正待众人犹疑之时,却见一群人已倒地大半,原来竟是被同僚所伤。但至于为何砍到了自己人身上,谁也说不清楚。 又过了片刻,这十余名青衣武士各自受伤,横七竖八躺了一地,个个受伤均不甚重,显然那位怪模怪样的尊者手下留情了。 这时,那绯衣汉子抽出腰中长剑,凛然道:“哈哈!好俊的功夫!不过,你道我这手中长剑是浪得虚名吗?” 第106章 率鹿监镇狱 勃律尊者微微一哂,道:“哦?那就让本尊领教领教这大唐第五剑的神技吧。”他故意将其称为大唐第五,言下之意是在吐蕃人眼中并未如此,乃至于排不上号。 绯衣汉子噌的一声,抽出一柄两尺有余的宝剑来,在初升的月光映照下惨白如雪,隐隐有青幽之色。 他朗声道:“我是不是天下第五,断然不敢下定论。不过我这二尺霜华剑下,却已有七十九名败将了。尊驾便要当这第八十人啦!”说着,便右手一挥,霜华短剑犹如一缕清辉,无声无息地递了过来。 勃律尊者见多识广,自然晓得这刀剑不在长短,反而一些短剑招法出奇,往往难以对付。譬如这柄霜华短剑,出招之时绝无半点声息,在夜战之中可谓神兵利器。 尊者当下不敢怠慢,运起玉金刚掌法,双掌推出,封住了自己胸前要处。 原来,这玉金刚掌法既有金刚怒目之威力,降妖除魔自不必说,又有无瑕美玉之温润,亦能以柔克刚。此时化刚为柔,最能应对这霜华短剑。 绯衣汉子人称铁大人,想不到却练就一身至柔的剑法,令人啧啧称奇。 铁大人果然非碌碌之辈,只见了这勃律尊者双掌齐出一招,便晓得此人功夫、见识俱在上乘,忍不住咦了一声。 话虽如此,但手中霜华短剑却丝毫不肯放松,待招式未老,便又改刺为横削,直取尊者双手腕部。 尊者也暗暗称道这铁大人应变之机巧,却并不变招,真力猛然狂吐,双掌便掀起无穷劲力,宛如气墙一般,横推出来。这里却又是玉金刚掌一力降十会的打法。 待双掌刚猛真力遇到横削的剑气,波的一声撞在一处。 铁大人神色稍显慌张,便感到手中短剑遇阻,实难以推进分毫。 忽然,他手腕一抖,霜华短剑寒光一颤,剑身蓦地抖动起来,宛如一条灵蛇,专拣气墙薄弱处穿刺而去。 这便是霜华剑的奥妙之处。此剑乃是前朝高人用海底玄铁所制,阴冷柔韧,外加以以刚克柔的剑法,专擅克制各类刚猛兵器和霸道气功,实属率鹿监一大法宝。 勃律尊者心中一凛,暗道:这铁大人倒真有些真功夫,尤其这柄短剑,诡异之极,我可要小心应对才是。 继而,他催动深湛真力,与这铁大人你来我往斗在一起。 半个时辰眨眼便过,两人一剑对双掌,柔韧对诡谲,斗了个旗鼓相当。论真力之高低、招式之强弱,勃律尊者自然占优。 但要说兵器之神勇、剑法之精妙,这天下第五剑倒也真不是浪得虚名。 勃律尊者毕竟白天与少相法师激斗过一场,精力、真力损耗不少,外加腹中饥饿难耐,便想尽快拿下此战,免得误了大事。 想到此处,尊者便心生一计,在用那“雄力摧心”一招时,本应该双掌紧并,一起推出。他故意右掌推出慢了些许,双掌之间便生出一道极为细微的缝隙。 那铁大人机巧过人,一眼便窥破了这个破绽,霜华短剑如蛇信般劲吐,一道剑气便寻缝而入,钻过气墙袭往尊者右胸。 勃律尊者慌忙侧身躲过,但毕竟慢了些,被那剑气擦过胸口僧袍,顿时哧啦一声,破了个大洞。 铁大人见破了气墙,心中大喜,赶忙蹂身抢攻,霜华剑清辉瞬间暴涨,短剑已经递到。 好一个勃律尊者,他右掌伸出两指,迅疾在剑身一弹,短剑本来就甚为轻便,受不得力,被一弹而开。 接着向前跨一步,左手变掌为爪,顺势袭往铁大人右胸口。 这两招实在是连接太快,一弹一抓几乎分不出先后。 那铁大人一看自己原来是中计了,赶忙想撤身躲开,却又如何来得及? 勃律尊者左手直接抓在了那铁大人右胸,岂料手中触感异常弹滑,绝非汉子雄健的肌肉之感。 尊者大惊失色,不由得愣在当场。 铁大人面色羞红,顺势一剑挥来,抵住了尊者左胸口,略略用力,便有一丝血迹透衣而出。 见制住了犹疑未定的尊者,便斥道:“贼和尚……你死到临头,还不松手吗……” 勃律尊者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撤去左手,没奈何地垂下了头。 那帮青衣武士伤势甚轻,此刻见势一拥而上,便要缚住勃律尊者,眼见天大的功劳就要到手了,须知这吐蕃高手可是大大的不常见呢。 一群人七手八脚,拿出随身携带的绳索,将勃律尊者捆了个结结实实,这才松了口气。 那铁大人也是惊魂未定,抹了抹头上汗珠,厉声道:“今夜擒获强敌,大家辛苦了。但这……这其中细节,绝不可泄漏半句,否则镇狱里给你留着位子,可记牢了吗?” 众人个个神色一凛,似乎是甚为惧怕,均抱拳唱喏道:“谨遵大人钧旨!” 这铁大人这才略略松了口气,悄悄理了理绯色圆袍,又紧了紧腰带,便摆了摆手,道:“撤!先将此犯押入镇狱,再来缉捕他的余党!”。 众人又抢上去,共同执住那勃律尊者,便跟着铁大人离去。 夜路难行,众人刚刚历经一番苦战,哪里还有什么力气,走起来东倒西歪,个个步履沉重。 待行了十余里,眼见着到了神都东门了。此刻已然到了宵禁时候,城门紧闭,寻常人进出不得。但率鹿监乃太子嫡系,一向恩宠甚多,又个个功夫在身,凭着腰牌自然能够随意出入,旁人无可奈何。 见到了城廓边,众人不由得都松了口气,均想着今夜差事总算完事了。 此时,月已高升,将近午夜时分。那勃律尊者一路上沉默不语,任由旁人推着拉着前行,没有半点反抗。 这时,那矮胖武士凑过来,笑道:“贼和尚,任你功夫再厉害,到了咱们率鹿监镇狱之中,先断手脚筋,再穿琵琶骨,哈哈!到头来还是废人一个!” 那个瘦削武士嘿嘿笑道:“你和这吐蕃贼人有什么可说的?说不定待歼灭了他们余党,这人断手断脚都算便宜的,哈哈!谁不知道镇狱的手段?!” 勃律尊者闻言抬起了头,目光之中却毫无惧色,忽然狂笑道:“些许鹰犬,安能制服本尊!” 第107章 巡城莽校尉 铁大人和众武士冷不丁听那勃律尊者一声低吼,都吓了一跳。铁大人面色一白,不禁手按在了腰间剑柄之上。想必经此一战,对那尊者颇有些忌惮,纵然已经将其缚住,却也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矮胖武士森然道:“你这吐蕃和尚,此时此刻还竟敢大言不惭?先吃我一脚!”说着,就抬起粗短的右腿,向勃律尊者腰间踢来。 其他武士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就在此刻,却听得砰的一声,在沉寂午夜分外响亮。众人还道是矮胖武士一脚踢中了,其中心软者不禁暗叹道:唉,这许老二也忒不知深浅,贼和尚已经被制住,一会儿进了镇狱必定生不如死,又何必在此逞凶? 孰料,那有一巨物蓦然腾空而起,兀自张牙舞爪,在朗月映照下颇有些可怖。 众人定睛一瞧,却看到正是那矮矮胖胖的许老二,不知何故竟在半空中哇哇乱叫。 再往下一瞧,竟是那勃律尊者,左手抓住许老二脚腕子,向上高举,宛如天神下凡一般,威武之极。 铁大人倒抽一口冷气,再一细看,原来不知何时,那尊者早已将身上绳索用真力震断,七七八八的断绳散落一地。 正在他惊恐难当之时,却听勃律尊者狂笑道:“就凭这些纸搓的绳子,也想捆住本尊?更可笑这矮胖子,不自量力,兀自前来送死!” 说罢,便暗运真力,用力将那许老二掷出。只见那矮胖武士,便如断线风筝一般直飞出去,竟直奔三十余丈的神都城头而去。 许老二心知小命即将不保,禁不住在空中大吼大叫:“我乃率鹿监人,速来救我——”言未毕,就已被掷上了城头,早有几个守城军士擎起长枪大槊严阵以待。 可叹一向作威作福的许老二,就这样被军士刺了几个透明窟窿,顿时血染城头。另据传言,这许老二当时并未身死,只不过是手脚俱伤,武功尽失,将养了一年有余,才堪堪保住性命。但差事是做不成了,自此沦落为扫地的差役,受尽后辈的鄙夷,却也奈何不得,竟也了此残生。 此时,巡城校尉接到示警,赶忙带人赶往城头,见果有十余人各执武器,又有一个西域番僧,便令军士们荷戟弯弓,以防不测。 这校尉出身边军,是上过沙场之人,立有大功,才调入神都城防月余,血性甚足。他厉声喝道:“现已宵禁,何人敢闯大唐神都?快快束手就擒,否则万箭齐发,格杀勿论!” 铁大人闻言大怒,忍不住朝城头上一看,怒道:“率鹿监办案,谁敢啰嗦?!你是何人,叫你们巡城中郎将崔续出来见我!” 那校尉森然一笑,声如洪钟,斥道:“什么鬼扯的率鹿监?老子除了守住这城门,其余一概不知。你这人忒狂妄了些,竟敢直呼崔大人的名讳,找死!” 说着,手一挥,便有十余名军士将弩箭射下城头。刷刷刷几声响过,利箭射到了铁大人脚边,直入地下半尺余,以示警告。 瘦削武士赵老三却已按捺不住,扬手指着城头那野蛮校尉道:“大胆!这是大明宫率鹿监少监、兼掌东都武林事铁心铁大人,从四品官职,怎地,你瞧不见这绯色官袍吗?岂有此理!” 那校尉一愣,边上早有晓事的小校凑过来窃窃私语一番,想必是告知了这率鹿监的厉害之处。他听罢有些狐疑,盯着铁心的绯色官袍看了又看。 原来,他久居边塞,所见上官皆为军将,且多以甲胄戎装为主,对这些京官、文官服色只不过有所耳闻,见识不多。又加之今夜事发唐突,自己一时气急,不禁有些懊恼。 这时,那勃律尊者却呵呵笑道:“哈哈,妙极妙极!你们且在此纠缠,本尊便要走了!”说着,脚下轻点,便要飞身而去。 正在此刻,那校尉大喝一声,道:“留下!”接着便有百余支利箭射向那尊者去路,任你武功再高、轻功再好,人又如何跑得过箭呢? 没奈何间,尊者只好身形轻转,复又返回。周遭率鹿监众武士却赶忙围了上来,免得走失要犯。 铁心见尊者未能逃脱,心中略略心安,拱手道:“这位校尉,咱们都是为圣人效力,职守虽有不同,但毕竟算得上同僚。今夜,我们率鹿监破获吐蕃奸细大案,擒获了番僧一名,他武功极高,甚难对付。因此在城下喧哗,给你添了麻烦了。” 那校尉早有理亏之意,但面子上却有些骑虎难下,闻言只得咳了两声,道:“好吧。本将念你们忠心朝廷,力破吐蕃贼人,便不追究你们破坏宵禁之事。不过,这番僧却要交由我们处置,若同意,我便派遣军士擒获此人。” 原来他立功心切,早瞧出这番僧已不受率鹿监人控制,便起了夺人抢功之意,因而才有这一说辞。 赵老三闻言大怒,忍不住骂道:“好一个不知死活的军头!率鹿监要的人,岂能拱手相让?安心做你的守城卒子便可,再多说一句,小心日后抓你下镇狱尝尝鲜!” 不料,那铁心却微微一笑,一摆手止住了赵老三的话头,又是轻轻一拱手,道:“这样吧,既然校尉有此意,那边劳你先擒住了这番僧,咱们再作计较,如何?” 那校尉被他一激,蛮劲又上来了,忍不住搓了搓手,哈哈笑道:“好!这有何难?本将离开边关沙场月余,今日手痒得很,刚好拿着个番僧练练手。兄弟们,挑选二十名牙兵劲卒,随我下城;其余人等城头警戒,随时用强弓硬弩射住阵脚,定要活捉了这番僧!” 一众军士齐声唱喏,声闻甚远。 片刻功夫,城门吱呀呀地开了个缝,巡城校尉和二十名牙兵鱼贯而出,个个顶盔掼甲,杀气腾腾。 铁心见状,忍不住赞道:“咱们大唐健儿,果真英武之极,是古往今来第一流的将士!我等便闪到一旁,专看校尉和众兄弟们擒贼啦!” 那校尉只不过鼻子轻轻哼了一声,径自领着二十名牙兵,在勃律尊者面前列作两队,显然是严阵以待。 第108章 擒敌先擒王 勃律尊者面色平静,依旧负手而立。袈裟僧袍在夜风中轻轻拂动,瞧上去气定神闲。 铁心见这巡城校尉铁了心的要横插一杠,便由他去,右手一摆,率众武士推到一旁,静观其变。 那校尉道:“昔年,老子在青海和你们大大地打过一仗,直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嗬!你们这些蛮子也真猛,我至今屁股上还有个刀疤呢!不想来到了神都,居然还能见到老对头,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干吧,兄弟们!” 说罢,径自挥舞一柄斩马刀,身先士卒冲了上来,依稀有当年河西猛将之风。 其余牙兵见主将带头出招,深受鼓舞,个个挥刀舞枪,一拥而上。 铁心放眼瞧去,只见二十名牙兵来了个二龙戏珠的阵型,分作两队,紧紧把勃律尊者围在阵中,轮流攒刺,刺完便轮转而走,如车轮一般运转开来。他心中暗自叹道:“还道这莽校尉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想不到还有些真本事。是了,大唐军力强盛,军中自然卧虎藏龙啊……” 却看勃律尊者依旧不慌不忙,脚下一动,身形蓦地一转,便如一只翩翩起舞的仙鹤一般,在刀枪丛中闪转腾挪,任那刀枪如何劈刺,丝毫伤不到尊者半点。 那校尉在阵眼处指挥了一阵,便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叫道:“邪了门了!往日里吐蕃蛮子向来只会猛冲猛打,何时变得如此潇洒了?” 铁心也正在苦思冥想,暗忖:这尊者明明是吐蕃武学的路子,讲究招招制敌死命,乃是刚猛之极。为何这尊者却……却以柔克刚?莫非吐蕃人也参悟了咱们大唐道家武学了吗? 双方打斗回合甚快,不一会儿便过了二十余回合。一班牙兵早累得气喘吁吁,须知两军对战肉搏,全靠气血催动,像这样砍了数十刀,却连对方衣服都碰不到,又怎能不让这些军士们心浮气躁? 忽然,尊者哈哈一笑,道:“大唐健儿,果真世上第一!罢了,吾不忍伤你们性命,且退下吧!”说着,只见他身形更快,一边游走,一边出手。 啪啪啪数声响过,那些牙兵大刀、长枪却均已被震断,叮叮当当地落了一地,只剩刀柄、枪杆拿在手中。 在场诸人无不骇然,单凭这身轻功已是世间罕见,外加着弹指震断刀枪的功夫,更是闻所未闻,莫非是天神下凡吗? 铁心禁不住眉头紧锁,暗自揣测:这勃律尊者到底是什么来头?当真是吐蕃象雄宗的高手吗? 却看那巡城校尉莽劲儿却又上来了,一见手下兄弟个个呆若木鸡,忍不住骂道:“咱们当兵的,到头来不过是死在沙场罢了,至于是死在青海、安西,还是死在长安、洛阳,只要是为了破敌,又有什么分别?!妖僧,老子和你拼了!” 说罢,径自挥刀,猛劈猛砍而去。 其余牙兵面带愧色,有心再冲上去,却见主将刀影重重,竟不知如何插手,只得在一旁观镇。 这校尉练了一身官家流派的外功,根基甚为扎实,虽然真力稍弱,但幸赖天生神力,也算有所补益,已将近武林二流高手的拔尖水平。 勃律尊者与他周旋数回合,只觉得这校尉甚为勇猛,且尽忠职守、舍生忘死,实乃一条好汉,便想一招制服了他,免得横生枝节,反倒伤了他。 只待他身形一转,紧贴校尉刀背,蓦地欺近他。校尉长刀甫出,想要撤回护体,却哪来得及? 眼看胸口大穴暴露,只消尊者抬手一点,真力透体而入,这校尉纵然是温侯附体、霸王再世,也要委顿于地。 莽校尉久经沙场,见此情景,料想已无生还的道理,仰天叹道:“我李定边,休矣!” 正在这时,忽听得啊的一声狂叫,声极响亮,在午夜月光之下甚为诡异,闻者无不心惊胆战。 铁心定睛一瞧,惊道:怎会是这尊者?他怎么啦,莫不是发起狂来要大开杀戒?禁不住握住宝剑,小心警戒起来。 众人望去,只见威风凛凛的勃律尊者右手伸出一指,眼看就要点倒校尉,却蓦地身形扭曲起来,口中嗬嗬发出怪叫,好似中邪一般。 那校尉临敌经验甚为丰厚,瞬间便回过神来,反手用刀柄在尊者背上一击,尊者便啊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来,扑到在地。 这一惊变,实在是出乎在场诸人的意料。谁又能想到,关键时刻竟然胜负逆转、生死易位了! 众牙兵本来就对武学一道不甚明了,再加上是自家主将获胜,此刻哪还顾得上其中曲折,便齐声轰然叫好:“校尉威武!校尉威武!校尉威武!” 铁心却是满心疑窦,盯住倒地痛呼的勃律尊者,只见他面色极为痛苦,嘴角尚有血迹在,便知受伤不轻。但究竟为何如此,却是无从猜起。 眼见,一帮牙兵就要五花大绑将勃律尊者擒走,铁心清了清嗓子,走出来道:“且慢!李校尉,咱们可是有言在先,待擒住了这尊者再说。眼下,既然擒获了尊者,那么便轮到咱们之间的事了。” 李定边闻言一怔,慢慢踱步过来,手按刀柄,道:“这是何意?你们率鹿监的本事太差,走失了要犯番僧,是本将出手擒住了他。你们谢我尚且来不及,又怎敢出来说道一二?” 铁心哈哈一笑道:“校尉擒获番僧?你道我是个三岁小儿吗?!这番僧乃是朝廷重犯,涉及吐蕃象雄宗为祸大唐武林的一宗大案,绝非小事。按朝廷法度,理应由率鹿监来全权处分。便不劳巡城卫的兄弟们了吧。” 李定边哼了一声,不屑一顾地道:“老子们在边关浴血沙场,倒教你们这些男不男、女不女的蠢材在朝堂上勾心斗角!想得倒美,呸!” 率鹿监虽然带着一个监字,却绝非宦官掌管,乃是直属朝廷的专门机构,专司处理武林中事,历任长官、属官、差役均非阉人。但天宝以来,宫中多有太监任官掌军,高力士便兼着一个大将军。 李定边这么说,究竟是故意嘲讽率鹿监,还是不知详情,只为发泄不满,只有他自己知道。 铁心闻言大怒,噌的一声抽出宝剑,恨恨地道:“狗嘴吐不出象牙,你找死!”说罢剑光一闪,便直取李定边。 第109章 月圆人不圆 李定边眼光一寒,略施眼色,便有一个牙兵令旗一挥,刹那间百余支羽箭便破空而至,射向率鹿监诸人。 铁心只得往回一撤,挥动宝剑,斩落了射向自己的五六支箭。其余率鹿监武士功夫也都不弱,除了两个倒霉些,胳膊腿上各中了一支箭外,均没什么大碍。 李定边呵呵笑了起来,道:“怎地,打不过便要开始偷袭了吗?睁开眼瞧瞧,这可是咱们巡防卫的地盘,可不是劳什子率鹿监!” 说罢,昂首挺胸负手而去,二十名牙兵也是耀武扬威,推搡着浑身扭曲、痛苦之至的勃律尊者,便要走。 铁心与率鹿监众武士实在是心有不甘,但人在城头下,怎能不低头?毕竟城头巡防军士的千百支箭,可没长眼睛。再加之这莽校尉不讲规矩,真要闹起来,对自己恐非有益。 因此,铁心与众武士只得闪到一边,手握刀剑,直捏得指节咔咔作响,却也无可奈何。 就在此时,另有马蹄声得得,由远及近,散乱而至,甚为匆忙。待到距城门百余步时,忽有一声娇斥声传来:“永王有令,留下此人,交予本宫处置!” 接着,便有七八骑驰了过来,为首那人一身绿衣,身披红氅,看起来英姿飒爽,贵气逼人。其余骑手却矮伏于马背,瞧不出面目,与这妙龄女子一起,反倒透出些诡异来。 铁心攥紧宝剑,心中暗暗叫苦:做好了一桌饭,被另一桌客人给抢了,可曾想竟又来了一桌,唉!怎地如此不顺利,倒教我将来在监中颜面何存? 李定边闻言复又转过身来,扛着大刀蹬蹬蹬地走过来,瓮声瓮气地道:“你们是何人?深更半夜,不顾宵禁,竟敢还谎称永王号令,怕是活腻歪了吧?” 那女子瞧了一眼在牙兵手中的勃律尊者,见他无甚大伤,这才颜色少霁,笑吟吟地道:“哦,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昔日青海血战立功的李大校尉吗?连我都不识得了吗?”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块令牌,径自丢给了李定边。 李定边满脸疑惑,随手抄起令牌一看,见玉珏之上边盘龙雕凤,中间刻有“永王璘”三个篆字。忽然灵台一亮,拍头惊叫道:“果真是永王殿下的令牌!恕末将眼拙,不知,不知小姐如何称呼?” 那女子也不扭捏作态,哈哈笑道:“数月前,你初到神都,殿下便邀你宴饮,那日我也曾出席,记得还观赏了你的刀法绝技呢!” 李定边恍然大悟,赶忙紧走几步,来到女子马前,躬身施礼道:“原来是和乐公主。请殿下恕罪,末将见过公主殿下!” 原来来人正是永王胞妹、和乐公主李素心。她笑意盈盈翻身下马,道:“李校尉依旧神勇,竟能擒获这吐蕃番僧。须知,此僧涉及吐蕃象雄宗的阴谋,势必危及大唐武林。我哥哥受圣人钦命经略武林之责,必当严加审讯此僧。便请校尉移交给我,我好回去向哥哥交差。” 李定边面色一怔,心中快速盘算起来,片刻后方才道:“公主殿下!末将斗胆,此人深夜在城门口邀斗,且为大唐敌手,按制度须由巡防卫先行收押、审讯,确保其对神都安危无涉,方可移交其他衙门。因此……” 李素心笑意顿时僵住,想不到这李校尉粗中有细,恐怕也在打着擒敌立功的算盘,竟然搬出朝廷法度来搪塞自己。是了,连朝中分外难缠的率鹿监都拿他不下,的确有几分莽气。 想到此,素心禁不住笑了起来,压低声音道:“如何?李校尉连永王的面子也要驳吗?从军报国,无怪乎加官进爵。今夜你擒获强敌又献于永王,自然是大功一件。只怕你这校尉可要升职做将军啦,我可听哥哥一直念叨,永王府宿卫中郎将一职,人选可还没着落呢!” 铁心等人远处瞧着,见和乐公主似与这校尉有旧交情,两人笑意盈盈地谈着,心中忍不住忐忑起来。倘若这李定边将番僧交予永王,率鹿监可算栽了个大跟头。 李定边目光之中有股炽热蓦地升腾起来,做将军可是每个军士的毕生所求,更何况是跟着风头正劲、仅次于太子的永王,前途更不可限量。 想到此,便不再犹豫,抱拳道:“好,那末将就便宜行事,交由公主殿下处分。不过,末将可要嘱咐几句,此人恐非什么吐蕃僧人,十之八九乃是汉人假扮。但究竟是何意,末将不得而知。” 此言一出,一直留心在听的铁心却心头轰然巨响,暗忖道:汉人假扮武功高强的吐蕃番僧,又在神都附近出没,这可是闻所未闻啊?!莫非,此人已背叛大唐,甘愿为吐蕃人效力,以便里应外合,图谋神都?如此一来,可算得天大的阴谋了,率鹿监又岂能置身事外? 铁心心思一闪,便朗声道:“大唐子民假扮吐蕃番僧?这其中可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吗?” 素心听了,冷眼瞧着抱剑而立的铁心,微微一哂道:“什么阴谋诡计,待永王殿下一审便知,不劳你们率鹿监操心。” 说罢,便快步走过去,一弯腰扶起了倒在地上痛苦难当的“勃律尊者”。见那尊者浑身忽冷忽热,颤抖如筛糠一般,便急呼随从,以抬他上马。 铁心素闻和乐公主平日里刁蛮任性,不想她似乎十分关心这假尊者,举止间焦急难耐,生怕其有个三长两短。 这是怎么回事?铁心一时疑窦丛生。他向来在监中以多智着称,细细琢磨了片刻,便有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冒将出来。 他大呼道:“公主殿下且留步!我适才与这、这假番僧交手,瞧见了他一处破绽,似乎干系重大,不敢不告知殿下。” 那几个低矮丑陋的随从,早已七手八脚把假尊者扶上了马背,正欲转身疾走。却见李素心摆摆手,道:“哦?那……那你过来指给我瞧瞧吧。” 铁心迈步疾走,来到马前指了指假尊者面皮,待众人狐疑不知何意之时,忽然一把揪住尊者胡须,用力扯了下来。 那几个宛如猿猴的随从惊叫道:“剑神!”“伤身!”紧接着又道:“公主!”“伤心!” 第110章 何敢叛大唐 明月高悬,午夜寂寂,那几个随从的喊声分外嘹亮,就连城头上的军士也听得一清二楚。 铁心见一把扯掉了那假尊者的人皮面具,赶忙一瞧,原来是个面容清秀的年轻男子,双目微闭,嘴角犹在微微抽动,显然受了极重的内伤。 素心却被眼前之事吓了一跳,绝没想到这区区率鹿监的一个头目,竟敢在自己面前如此无礼,有心怪罪于他,此刻却也来不及。只顾着手忙脚乱将青年男子扶上马,自己随即也跳上骏马,猛抽一鞭。 胯下骏马甚为雄健,嘶鸣一声,转身往城外远郊驰去,唯独留下一句恨极的话语:“好一个率鹿监、铁大人!本宫且记下了,你们暂且等着……” 那铁心虽然拆穿了假尊者的面目,但再明白不过,自己乃至整个率鹿监已经同这刁蛮的和乐公主结下了梁子。本来率鹿监向来由太子操纵,本就同永王一派磕磕绊绊,如此一来,只怕积怨更深了。 李定边此刻方才回过神来,远远地哼了一声:“不过是负责缉捕几个江洋大盗的差事,竟连公主也敢惹。如此莽撞糊涂,倘若在青海,只怕活不过七日,便躺倒在了孤狼沟。哈哈哈哈……”说罢,昂首带着牙兵回城而去,只见他步履雄健更胜先前,俨然已是中郎将官。 铁心微微一笑,自然不愿理这莽校尉。心中却忍不住思忖:这青年人年岁不大,竟有如此强悍的武功,尤其真力之充沛更为骇人。不过,看和乐公主架势,似乎与这青年人干系不小,那几个怪模怪样的随从所说便证实了这一条。莫非……莫非是永王暗地笼络江湖好手,假扮吐蕃人,意图浑水摸鱼?看来,此事对太子来说便是个好消息了。 正想着,忽然一股冷风袭来,直让他打了个喷嚏。这才裹紧圆袍,招呼众武士入城而去。 却说和乐公主李素心,骑着骏马一路急进,往东郊白马寺而去。 她数次俯看横在马上的青年人,只见他面色忽而酡红,忽而青黑,身子也热一阵冷一阵,不由得心急如焚。忍不住道:“张适之啊张适之!你可听好了,本宫不许你死!我不许你死……” 原来这假扮勃律尊者之人正是张适之。历经一天数场鏖战,早已筋疲力竭,孰料今日又恰逢月圆之夜,真力耗损甚多,一时间内息周转紊乱之症复发起来,竟比昔日更重。 不多时,一行人便到了白马寺外三五里处。远远便瞧见一个红衣少女俏立道旁,翘首以待。 素心赶忙纵马过去,来到那少女面前,也顾不得寒暄,道:“辞君妹子,适之内伤甚重,眼下恐怕只有少相法师方能一救,咱们快去寺中吧!” 辞君本来瞧见这明艳娇媚的和乐公主与张适之同乘一马,心中颇有些酸楚,面色上便有些不悦。可听说小道士受伤甚重,再瞧瞧中天那一轮圆月,更是悚然一惊。当下也来不及说些什么,只得跨上自己的马,道:“快走吧!” 来到寺中,唯有精舍之内亮着灯光。永王在舍外来回踱步,一边走一边念叨道:“老文,都怪你出的馊主意!眼下倒是把少相法师做通了,却陷适之于绝地!” 那文先生神色尴尬,一边捻须一边试探道:“殿下,小可本来一切都计算妥当,可万没想到率鹿监的人竟来神都插一杠子,可巧还撞见了张少侠,唉……” 正说着,一行人匆匆来到舍前,正是素心、辞君和被邙山七雄抬着的张适之。 永王一见之下,不由得步履踉跄,赶忙走过去抓起张适之的手,急急地问道:“适之!这是怎么啦?”旋即又恨恨地道:“定是率鹿监的手笔!想不到他们竟如此歹毒,此仇不报,璘誓不为人!” 众人七手八脚将张适之抬到精舍床榻之上,少相法师早已准备停当,轻轻切了切他左手脉象,面色更加凝重起来。 永王心头一凛,忙问道:“大师,适之兄弟如何了?” 少相法师头也不抬,只顾着在张适之胸口、脖颈、丹田数处经脉和要穴上推拿、施针,良久才道:“阿弥陀佛!张少侠舍己渡人,不计名利,枉顾生死,实乃白马之救星、大唐之雄杰。也正因为如此,张少侠尽管受伤颇重,但并不致命,相反还有奇效呢。” 这一番话说得没头没脑,周遭一群人都不明所以。向来视张适之为主人的邙山七雄心中焦躁难忍,绝一喝道:“奇效——”剩余六雄接口道:“如何?” 少相法师又轻轻擦了擦张适之额头的汗珠,方才抬头道:“张少侠天生奇才,又屡遇奇缘,年纪轻轻,武功之高、真力之强已让老衲敬服。他丹田之内有五股真力,两大三小,却暗合了金木水火土五行之数。老衲适才逐一探查,乃知那两大股真力一儒一道,已到一流高手之境。” 心急如焚的绝一又道:“三小——”其余六雄轰然应道:“如何?” 少相法师续道:“那三小股真力其实并不算小,每股也均有十余年道家真力的根基。眼下,这五股真力各据五脏,时而互相掣肘,时而互相扶持,难以调匀。一旦受重伤,或者真力损耗过多,便失去平衡之势,生起大乱子来了。” 久未做声的辞君点点头道:“大师所言正是。小……适之一直备受真力紊乱之症的袭扰,每当月圆之夜便要发作一次。只不过这次内伤更重了。大师,您适才说的奇效是什么?” 素心几乎泫然欲滴,也问道:“大师,我不懂得什么真力、神功。只想问问您,他何时能复原?” 少相法师望了望面带忧色的两女,竟呵呵笑道:“两位莫急。据老衲推断,张少侠福泽绵厚、吉人天相,眼下所伤无非是体内真力互斗所致。老衲已用普渡苦禅功封住了他几处大穴,大可延缓真力冲击之势,并无性命之忧。佛家有云: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真力互斗便也是互济,经此一事,老衲料想少侠体内真力必当成融合之势,对将来可是大为裨益呢。至于说复原嘛,眼下却还不能,须得有一样东西和一门神功相助才可。” 众人不禁齐声问道:“大师请明言!” 第111章 神功与灵丹 见张适之此时卧在禅榻之上,气息已趋均匀,看来真力冲撞已大为减弱。 少相法师这才站起身来,踱步道:“凡武学一道,无非真力外功,真力为道,外功为术,真力强则武力强,这再明白不过。因此,张少侠才能以精深真力模仿象雄宗的功夫,颇得其气韵。但若欲功力精进,还需有物来补益,这便是灵丹了。” 文先生沉吟片刻,道:“按大师所说,张少侠此刻最需要什么丹药?” 永王忙不迭地道:“丹药?大师尽管说来。本王府中藏了不少上等药材和丹石,实在不行,长安内府中也能寻得。” 少相法师摆了摆手,道:“丹药常有,但灵丹难遇。尤其像少侠这种真力对冲之症,非一般丹药可医。若想彻底根除,非得一种世间罕有的丹药才可对症。” 素心和辞君愕然,几乎异口同声地道:“啊?那是什么?” 少相法师沉静地道:“混沌遗珠。” 众人皆惊,永王急急地道:“这个珠子似有耳闻,前些时候在江南现世,还引得幽冥魔教与守捉英雄会争夺,不知怎地五大派也牵扯进来了,乱糟糟的不成样子。” 文先生思虑片刻,道:“殿下所言不错,据小可线报,珠子如今在守捉英雄会手中。那夜总帅胜屠万里孤身挑了少林十三高僧,夺了珠子便不见了。” 永王猛击一掌,叫道:“如此最好不过。本王已发出英雄帖,将在长安城外灞上举行英雄大会,专门商议讨伐守捉英雄会和幽冥魔教之事。现在算算日子,不足两月了,适之熬过这段时间便可无虞了。” 少相法师微微颔首,道:“阿弥陀佛!天下熙熙攘攘,不过为了名利二字。殿下应尽快取了这珠子,天下便少了你争我夺。善哉善哉!” 永王向文先生耳语几句,那文先生点头称是,转身出去了。片刻功夫,便听到信鸽振翅而去,想来已传下王命。 辞君拭了拭珠泪,向永王施礼道:“多谢殿下施以援手,辞君代适之谢过啦!” 永王微微一笑,赶忙道:“姑娘何必多礼。适之和我情同手足,他多次救我,我定要为他夺了这珠子。何况如大师所说,收了珠子,反倒使武林太平,这么说来正是我分内之责。” 说罢,又转向少相法师道:“大师,这珠子的事着落在我身上。那么另一门神功又是指什么?” 少相法师眉头却紧锁起来,叹道:“张少侠人品贵重、天资罕有,老衲自然愿意助他渡过此劫,好为大唐武林成就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只可惜,白马寺武功虽多,却没有一门功夫可以聊为助力。” 白马寺乃中原禅宗之祖,是佛法与武学俱为一等一的豪门,想不到也没有办法治疗张适之的真力紊乱之症。众人听了,不由得个个心里凉了半截。 文先生处理完永王嘱咐之事,恰巧进得门来。听法师这么一说,便试探道:“哦?如大师所言,似乎佛家武功已难以治疗张少侠之伤。那所需神功又是什么?” 少相法师顿了顿,道:“老衲观张少侠的功夫,以道家为源,又兼修了儒家功夫,似乎后来又掺入甚多佛家真力,甚为驳杂。既然他这三家功夫均兼而习之,却无法疗伤,那么便需另两家的神功来试上一试了。” 文先生捻须静想了片刻,道:“天下武学,总分为儒、佛、道、官、俗五家。既然前三家功夫都不甚奏效,眼下还有官家和俗家两种了。要说官家功夫,便是皇宫秘技了,殿下对此应当是如数家珍。” 永王接过话头,点点头道:“官家功夫源远流长,相传最早是黄帝战蚩尤时所创,历经夏、商、周演化发展,至秦一统天下,乃集大成。后来汉、魏、晋与前隋均不断推陈出新,至本朝太宗时,已繁盛无比。我父皇登基以来,命率鹿监修订官家武学,删繁就简、融会贯通,更胜往昔。看适之伤势,似乎得用一门霸道的神功来统御五股真力,或可奏效。” 少相法师道:“正是。官家功夫蕴含王霸之气,对付真力紊乱应有奇效。只不过,老衲耳闻官家功夫一向只传皇亲国戚,或者立有大功的将相功臣呢……” 素心一听便急了,抓住永王的手臂轻轻摇道:“王兄!这劳什子规矩可顾不得了,你可要穷尽一切办法,来救适之啊!” 辞君紧咬嘴唇,望着永王沉默不语。 永王刚想说话,边上的文先生却轻咳一声,道:“据小可所知,官家功夫固然神妙,但极为精要的神功多藏在率鹿监中,由司监宇文庸亲自保管。非天子诏令,任何人不得借阅。” 素心气鼓鼓地道:“王兄,你若不去求父皇赐神功秘籍,我便自己去了。大不了被他老人家骂上一顿。我想着,父皇最欣赏文武人才,说不定会对张适之网开一面呢。” 永王苦笑道:“我这妹子一向是风风火火,哪里有女儿家的模样?谁说我不管了,想管也得先问清需要哪一门神功才是啊!” 少相法师思忖一会儿,才道:“按说,逐鹿神功也够用了,但要想化险为夷乃至逢凶化吉,变大害为大益,非得那一门功夫才可!” 文先生神色倏然一变,惊愕万分,失声地问道:“大师所说的,莫非是只闻其名的那一门功夫?不可不可,这是要让殿下铸成大错!万万不可!” 素心心中纳闷不已,忙不迭地问道:“什么功夫?难道比大位还重要?” 永王似乎也回过神来,神色有些黯然,见素心这么说,竟厉声斥道:“小丫头怎敢乱说?!快快住嘴,多说一句便是大不敬之罪!” 素心没想到一向温文尔雅的哥哥竟会当场斥责于他,嘴巴鼓了一鼓,倍感委屈,几颗豆大的泪珠从脸上滚落下来。 永王沉吟良久,神色终于略略平复,一字一顿地问道:“大师!适才您所言,可是大唐开国定例只传太子的那门神功吗?” 第112章 皇家不传秘 文先生神色一凛,向身后挥了挥手,请邙山七雄等人暂且到舍外候着。他还不放心,又迈着方步到舍前屋后转了一圈,确保无虞后才进屋来,随手关闭了舍门。 此时,舍中只有永王兄妹、辞君姑娘,文先生和少相法师,以及昏迷不醒的张适之。 少相法师面沉如水,道:“至于传不传太子以外的人,老衲并不知晓。因为此功从来就没有在江湖上露过面,向来是只闻其名。换言之,这神功或许根本不存在。” 永王先是一愣,转而重重地摇了摇头,叹道:“大师是在宽慰我。这功夫唤作‘问鼎秘法’,记载在传国玉玺的暗格之中,据传所载内容神鬼莫测,晦涩难懂。父皇命我经略武林之时,曾专门与我密谈一番,隐隐约约谈及此功。” 几人均闻言大惊,少相法师沉默不语,倒是一旁的素心忍不住叫道:“王兄,真有此事?那功夫你可曾见过吗?” 永王又是摇了摇头,苦笑道:“我理解父皇此意,乃是勉励我用心做事,把大唐武林经略好,永保太平。至于那问鼎秘法之事,历来只有天子和太子方可掌握,又哪里有我的份儿?” 文先生沉吟一会儿,试探地道:“小可也有耳闻。据传当年玄武门之变,便是太宗功劳盖世,高祖赏无可赏,便赐了问鼎秘法。直惹得废太子建成心神不安、暗起杀意,终究惹出一桩惨剧。” 永王重重地点了点头,面色痛苦难当,道:“是啊!正因为如此,那至高无上的问鼎秘法岂是我所能过问的?唉……” 少相法师久闭的双眼忽然微微睁开,道:“阿弥陀佛!武学不是杀人技,却有万千人因之而死;武学是卫道术,却守护不了世间众生的平安。殿下也无需自责,张少侠自有他的缘法,一切也未可知。善哉,善哉!” 舍内一时沉寂无声,个个心里心潮翻涌,不知从何说起。 忽然,远处鸡叫之声乍起。众人还道是五更到了,不由得伸了伸酸痛的腰肢。 紧接着,又有一阵鸟鸣振翅的声音,似是寺中树木之上夜宿的鸟雀被什么惊动了。 少相法师猛然睁开双眼,低沉地道:“有人闯寺来了。”众人一夜未眠,正是疲倦之时,忽闻有人闯寺,不由得又是一惊。 那风声由远及近,飘飘然落在院中。那声音极为细微,若不是众人一夜高度紧张,加之少相法师提前预警,否则决难听到。 少相法师示意众人凝神屏息,便朗声道:“阿弥陀佛!可是吐蕃象雄宗的众位师兄前来了吗?老衲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素心听了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好不容易稳定住了张适之的内伤,岂料心怀叵测的吐蕃劲敌却又闯上了门,这不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又是什么? 门外本来有邙山七雄守着,此刻却毫无声息,想来早已被制住。只听一个生硬怪异的嗓音道:“老和尚不必多礼。本座听说,唐人武功不弱,尤以白马寺称雄。因此,特日夜兼程,前来比一比。” 少相法师哈哈笑了数声,才缓缓道:“象雄宗与白马寺出于同源,何必争武学修为之高低?再有一会儿功夫,天色便要大亮,还请诸位师兄歇息一会儿,咱们明日一边品茗,一边探究佛理,白马会象雄,岂不是一件盛事?” 又有一个粗重的声音传来:“大尊者说要比试武功,就要比试武功。谁要陪你念经?”听起来瓮声瓮气,却又有些好笑。 果然,那大尊者咳了一声,道:“此刻月光正好,大和尚不要躲在屋里,快出来见一见罢。” 少相法师微微一笑,宽大僧袍一挥,舍门便轻轻打开了。永王赶忙示意,意在提醒法师小心行事,不必抛头露面。但已来不及了。 法师步履坚定从容,来到精舍之外,不知怎地舍门却在此刻又关上了。 辞君早听爹爹说过,白马寺少相法师乃是得道高僧,佛法、武功修为均为当世一流,是武林中德高望重之人。今日一见,果真佛心侠骨,无愧于大师尊称。 她瞧不见窗外情形,只听那粗重声音笑道:“大尊者,您看错了。这不是大和尚,分明是个老和尚,哪里经得起您一根指头?哈哈哈哈……” 未等那个大尊者说话,又有一个细弱之声传来,道:“老三,稀里糊涂的就不要乱说,免得堕了象雄宗的威名。依我看,这老和尚虽不济事,但也能抵过大尊者三掌才死。”听起来怪模怪样,竟好似一个女声。 大尊者似乎有些不悦,道:“老二、老三,不要信口胡说。唐朝人多势众,屋子里还有四个半人在呢,谨慎为好。” 这时,又有一个轻飘飘的声音,淡淡地道:“三位师兄勿忧。纵然唐人狡诈又人多,遇上咱们吐蕃健儿还不是落花流水。咦,屋内那半个人已经命在顷刻了,更不足虑。” 这人汉话说得甚好,不仅听不出一点口音,而且对成语十分熟稔,令人称奇。 少相法师哈哈一笑,道:“四位师兄,既来之则安之。咱们见也见了,还请各自回去歇息,什么事明日再议。毕竟佛门乃清静之地,不宜妄动,免得伤了这佛国清氛。” 四尊者又淡淡地道:“老和尚是在用缓兵之计吗?整个洛阳以你武功最高,你还能搬来什么救兵?” 那三尊者瓮瓮地道:“老四,平日里就属你机灵,堪比咱们吐蕃的山鹰。既然他们已经死了一个,还剩五个。大尊者打两个,咱们三个一人还能分一个打打,赶紧动手吧。” 二尊者咳了两声,笑道:“嘻嘻!老三,说你粗苯你还不服气。屋中有两名女子,你怎好同一个柔弱的唐女过招?” 这时,大尊者似乎按捺不住,冷冷地道:“行啦!大和尚说明日比过,便明日比过吧。咱们客随主便,在殿中休息一会儿,再来计较。” 说罢,似有微风轻动,只留下四尊者细弱的声音道:“老和尚,速速禀告那个管事的纨绔王爷,多搬些救兵过来,好教咱们四尊者一勺烩了,哈哈哈……” 第113章 普渡苦禅阵 只听得院中两声轻微风声响过,便又寂静了下来。想必是四尊者中两人武功稍弱,这才留下了声息。另两人功力卓绝,竟能无声无息退走。 少相法师深深地叹了口气,道:“佛家同源,何必操戈?日月同天,何必争雄?善哉,善哉!”说罢,迈步回到了精舍之内。 永王赶忙迎上去,问道:“大师,来得可是吐蕃四尊者?我便即刻召来王府精锐,同时飞鸽传书,令五大派遣高手助阵。定要拿下这些狂妄之徒,好教他们知道大唐武林不可欺辱!” 少相法师摆了摆手,道:“他们有备而来,打定主意突然袭击,五大派散落中原各方,仓促间岂能到来?不必了,白马寺百余僧众又岂是寻常饭袋,迎敌便是。还请殿下带众人先行离开,此事老衲自有主张。” 永王闻言大惊,一把扯住少相法师僧袍,急急地道:“大师何出此言?我们一行前来宝刹,就是为了共同迎击吐蕃强敌,事到临头怎可袖手旁观?” 辞君和素心听了也豪气顿生,嚷嚷着要留下来共同抗敌。 文先生凑了过来,捻须说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做足准备,就不要彼此谦让了。至于如何布置,我们客随主便,请大师与殿下决策便是。” 少相法师目中精光一闪,慨然道:“阿弥陀佛!由殿下和众义士护法,乃白马阖寺之幸。依老衲看,我方胜在地利人和,对方则有突袭之利,只要筹划得当,应无大碍。” 当即,众人借着精舍之内的烛光,详细筹划迎敌之事,个个穷尽思虑,建言献策。待到计议粗定,却已到了东方鱼肚之时。 大家分头散去,在寺中各处要冲布置人手。原来,白马寺毕竟渊源甚深,历经多次战乱袭击而保存香火,护法的本领是有的。尤其到了少相法师这一代,他总结历代护寺阵法的精要,以独到智慧和博大佛理,创新排演了一套新的阵法,唤作“普渡苦禅阵”。 这套阵法共需九九八十一人参加,暗含九阴九阳之变,辅以普渡苦禅功的奥义,端地是威力无穷。只可惜,此阵操练时间尚短,未经实战检验,究竟效果如何,谁也不知。 少相法师安排妥当,和永王等几人商讨起布阵之事。阵法最讲究、最要害之处是阵眼。普渡苦禅阵共有一大八小九处阵眼,大阵眼自然是大阵的主导者,非创阵之人少相法师担当。 另外八处阵眼也需高手坐镇。奈何白马寺近年来高手凋敝,仅有少相法师的三位师弟少痴、少悔、少嗔和首徒余恩功力尚可,充了四个阵眼。 饶是如此,还剩下四个阵眼,却要由永王等人充任。邙山七雄昨夜稀里糊涂被吐蕃四尊者点倒了,一直气得上蹿下跳,急吼吼地想要报仇。只可惜,这阵法甚为精妙,邙山七雄虽然身手不错,但一番试探后终究用不得。 永王当仁不让,带头领了一个阵眼,文先生本想阻止,却丝毫不起作用,无奈只得硬着头皮站了出来,也算舍命陪君子。 辞君一向自诩为侠女,尤其此刻到了扞卫大唐武林的紧要关头,说什么也要践行儒家“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豪言。众人拗不过她,只得应允。 素心瞧着辞君巾帼不让须眉,竟也想跃跃欲试,奈何功力实在太弱,只得放弃。 眼下,还剩下一个阵眼悬而未决,但寺中人手已空,就连知客僧、斋饭僧也各有差事,哪里还有人手。 正在这时,一人道:“扶我起来,或可一战。” 众人回头一瞧,榻上躺着的那位不知何时已然醒来,一双眸子虽然神采不如昔日,却依旧炯炯有神。不是张适之又是谁? 辞君忙不迭扑在榻前,又惊又喜地嗔怪道:“小道士,你醒啦?刚好些就要逞能,我可不应允!” 素心也俯身过来,问道:“感觉如何?可有些力气么?” 少相法师面带喜色,走过来搭了搭张适之脉门,又轻吐真力试探一番,高兴地道:“张少侠恢复甚快,想来已闯过难关。”但未及又皱眉道:“只可惜痼疾仍在,经脉运转不甚畅通,若论真力恐怕只余七成了。” 永王过来担忧地道:“适之,你好不容易闯过鬼门关,正是修养之时。怎可又舍身苦斗吐蕃高手?万一有个闪失,就不是功力损耗那样简单,怕有性命之忧啊!” 张适之淡淡一笑,道:“功力多少,够用就行。性命长短,且有天定。此刻,对白马寺乃至大唐武林来说,都是危难关头,我大好男儿岂可袖手旁观?” 少相法师沉吟片刻,从怀中掏出一颗黄澄澄的丹丸,递到张适之面前道:“少侠,你且服了这丸丹药,应有所助益。” 张适之深知武林之中,各门各派均有灵丹妙药,甚为金贵,绝不输于什么神功秘籍。便推辞道:“多谢大师,不必了。丹药炼制不易,我这是老毛病了,不碍事,歇息一会儿便能起来了。” 少相法师道:“阿弥陀佛!少侠胸怀大道,肩负大任,先前为警示老衲识破象雄宗阴谋,甘愿假扮勃律尊者,且尽力模仿吐蕃武学,助老衲摸清其奇诡之处,此一也;如今不顾及病体,依然投身大阵,冒险对敌,此二也。少侠无愧一个侠字,便自然也受得起这枚金丹。” 文先生啧啧赞道:“白马寺大金丹!天下武林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江湖传言,此丹金贵之极,功效无匹,服之可肉白骨、除百疾,让习武者功力倍增。少侠快服了吧!” 张适之依然推辞不就,正在没奈何间,却见一个小沙弥走了进来,端了几碗斋饭,请众人用饭。 少相法师不再多说,亲自过去接过一晚,还贴心地在碗试了试粥温,这才拿给张适之。 张适之赶忙示意,辞君靠过去将其扶了起来,顺便接过了粥碗。众人也各自接过一碗,闻着粥香,这才察觉肚中已是饥渴难耐了。 张适之尝了一口,觉得这粥味道虽好,却有些奇怪,或许是佛家斋饭本就如此吧。 第114章 对决四尊者 粥饭虽然简单,但对于内伤稍好、饥肠辘辘的张适之来说,不亚于珍馐美食。他从辞君手里夺过碗去,呼呼噜噜吃了起来,片刻功夫便吃了个干净。 说来也怪,一碗粥饭下肚之后,张适之便觉得小腹丹田之处有些温热,继而这些温热沿着奇经八脉蔓延开去,很快周身上下都暖意满满。 他有些奇怪,催动秋水长天功法试上一试,顿觉真力流转畅快不少。不由得心中大喜,赶忙按照功法套路演练起来,五股真力倒也服帖,顺顺利利地运行了三个周天,这才收功。 但经此一夜,真力着实损耗甚多,连带着身子也受了些伤,气息甚为不稳,显然动了元气。好在,勉强能下地行走了。 直到日上三竿,那吐蕃四尊者依旧没有现身。 正在大家焦虑之时,忽然几个小沙弥闯将进来,一路连滚带爬,扑倒在少相法师前,惊恐万分地道:“方丈大师!大事不好了,四大尊者打上门了,师兄弟们已经伤了不少。” 众人闻言大惊,少相法师沉静地道:“莫急莫急。这四尊者之所以向普通僧众出手,无非是惧怕咱们人多。” 文先生恨恨地道:“这些番邦蛮子,自不必同他们讲什么江湖道义,不如即刻摆起大阵,与他们大战一场吧。” 少相法师依旧气定神闲,来到院中,忽而怒吼起来,道:“以长欺幼,以强凌弱,难道便是象雄宗的门风吗?!” 这一声极为雄劲,状如狮吼,听起来摧人肝胆。正是白马寺绝学“金刚吼”。 果然,声音甫落,便有四道灰影从寺院不同角落跃来,身形极快,直好似瞬间移动一般。 待众人定睛瞧去,正是先前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吐蕃四大尊者。只见为首的是一个雄壮的中年人,头戴尖帽,插了五根孔雀翎,一身土黄色僧袍。想必就是大尊者了。 他桀桀怪笑一番,道:“大和尚嗓子还使得,同我们放牧牦牛的牧人差不多。哈哈哈!昨夜太过匆忙,今日算是正式相见,便开始吧。” 边上的三尊者是个矮胖子,衣服穿得有些邋遢,脖子上挂着一串大佛珠,珠子个个有拳头那么大,黑乎乎的,似乎是镔铁所制。他抖了抖珠子,一阵哗啦啦的响,道:“老和尚果真痴呆了,找了这几个瘦不拉几的帮手,何消比武,掰腕子我一个挑你们几个!嘿嘿嘿……” 旁边的二尊者却是个面黄肌瘦的高个子,宽大僧袍穿在他身上好像挑在竹竿上。他眯着眼睛,细声细气地道:“老三,枉你号称巨象尊者,却如此没见识!这几位不正是昨夜躲在屋里的那几位吗?” 四尊者最为年轻,约莫二十多岁,面色微红,看起来也有几分白净。他衣服整洁,虽然是和尚打扮,却显得玉树临风。他笑嘻嘻地道:“老二、老三,何必逞口舌之利!咦?昨夜屋中有个将死之人,怎地又活过来了?啊哈,看来大和尚有些手段呢!” 原来,这四位尊者位列吐蕃象雄宗五尊之列,是宗主齿冷僧王最得力的干将,在本派地位显赫。 大尊者唤作雪域尊者,意为在雪域称尊;二尊者唤作摩天尊者,似乎与其身形较为相称;三尊者唤作巨象尊者,生性莽撞了些,倒与那大象有几分相似。四尊者唤作灵犀尊者,据传来历神秘,是象雄宗新近崛起的一个翘楚。还有一个五尊者唤作沃野尊者,传言最喜种植青稞,想必是擅长处理粮草后勤等俗务。 此次据鸿毛金批箭消息,乃是五尊者齐出,不知为何只有四尊者到来,直让人纳闷。 少相法师微微一笑,道:“四大尊者俱到,便可如期切磋了。至于怎么个比法,还请雪域尊者明示。” 雪域尊者哈哈笑道:“大和尚爽快。这样吧,咱们双方各派三人,一轮轮比过,胜场多的一方获胜。如何?” 巨象尊者似乎心有不满,瓮瓮地道:“大尊者,咱们可不要和他们讲什么规矩,直接一股脑打开去,屠了这白马寺便了,也好给宗主交差。” 摩天尊者冷笑几声,道:“这下老三说得不错。宗主的令旨是灭了白马寺,倘若我们只是打败他们,又有何用?难道他们会自己受死么?” 灵犀尊者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目光却落在了永王身上。他见这位衣饰考究,气宇轩昂,心中有些犹疑,暗暗记了下来。 待目光扫过边上的一个年轻人,瞧他满脸倦容,却遮不住的勃勃生机,心中更加诧异。便随手一指,道:“你便是昨夜活过来的那位吧?看来昨夜不死,是等着今日我来了结你,哈哈哈!” 张适之凛然不惧,轻描淡写地道:“哦?我猜昨夜老天之所以不收我,是要我今天收了你才是。” “剑神——”“威武!”旁边一片树丛中却传来两声怪模怪样的叫声,不用问,自然是邙山七雄了。 灵犀尊者忍不住眯了眯眼,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张适之,道:“剑神?久闻唐人善剑,想不到今日竟有机会杀了剑神,呵呵,天待我不薄啊!” 话说到此,他缓缓从袍袖之中抽出一柄二尺来长的短剑。这短剑通体乌黑,全无寻常宝剑那般剑光夺目。 就在此刻,灵犀尊者大吼一声,道:“咱们一起上,免得中了唐人的诡计!”短剑猛出,直刺张适之心口。 众人万万没想到,居然是四尊者率先动手。果然,其他三个尊者也大喝一声,齐齐出招。 大尊者不用兵器,一套掌法威猛绝伦,掌掌都有开碑裂石之力。自然由少相法师与之对上。 摩天尊者却从靴筒中抽出一把匕首,径自递向文先生。文先生哪敢怠慢,急忙挥掌与其斗在一处。 巨象尊者取下粗大佛珠,直挥舞得虎虎生风,看样子是奔着少相法师的三个师弟而去。 永王眼下还算得空,一边手执长剑,护住辞君和素心二人,一边冷眼观察全场。 第115章 邪门竟难敌 场中四大尊者与少相法师师兄弟、张适之、文先生等斗在一起。早有白马寺僧众闻讯赶来,将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灵犀尊者手执短剑,招法甚为诡异奇绝,并不像传统吐蕃武学那样刚劲简练,而是颇具阴柔之相,就连剑尖所带剑气,也阴寒彻骨。 张适之内伤只不过勉强止住,与这招法阴狠的灵犀尊者对决,并不能占到上风。他催动控鹤九式,故意示敌以弱,掌上真力一吐即收,绝不把招式用老。 灵犀尊者不由得喜上眉梢,短剑攻击愈加猛烈。原来,他此次是首到中原,有心施展所学,把唐国门派打个落花流水,好扬名立万。 他所习练武功并非象雄宗主流的涅盘功法,抑或是金佛陀掌,而是修习了密宗功夫,向来不为世人所知。 张适之与他对决了十余回合,便深感此人甚难对付。道家功夫讲究上善若水、以柔克刚,倘若遇到其他刚猛的武学,任他如何强劲,对付起来反倒更有把握。 只可惜,遇到了同样阴柔诡谲的密宗功夫,两柔相较,堂堂正正的道家功夫,反倒难以奈何那鬼神莫测、阴狠邪祟的灵犀尊者。 正待这时,灵犀尊者忽然口服一丸,兀自冷笑起来,剑上剑气更加阴冷,直取张适之左臂。 张适之犹在纳闷,怎地在临敌之时,居然还要吃些药丸?待那短剑刺来,方觉其中蹊跷之处。 他赶忙用右掌猛吐真力,意在牵引对手短剑的走势,即便因功力大失,不能完全牵制住剑,也能稍微迟滞一些。 孰料,那灵犀尊者却顺势斜削过来,又加了七八成真力,这一下去势可就更加迅疾了。 张适之饶是机巧过人,但奈何密宗功夫太过于诡异,加之灵犀尊者服药之后短时之内真力暴涨,剑法威力远胜先前。因此,一时竟难以抵挡。 眼见短剑沿着右手侧袭来,直奔右胸,倘若被他刺中,恐怕性命不保。 边上观战的素心和辞君,均不由得大惊,齐齐失声叫道:“糟了!” 张适之被这一叫,这才略略回过神,下意识地双掌回护,催动十成真力护体,意图弹开短剑。须知,凭他受伤之前的真力修为,如果全力以赴,应当能做到。但眼下功夫只剩了六七成,又谈何做得到呢? 灵犀尊者见状大喜,一战便要手刃一名大唐高手,是再好不过的开端。以至于,他已经开始畅想,未来数月之内,灵犀尊者的威名将威震中土、人人闻之而丧胆了。 果然,他短剑略为一滞,蓦地又加满至十成真力,算得上全力一击。 张适之眼见护体真力恐要被击破,看来这次真的是在劫难逃了。 少相法师在一旁正与雪域尊者苦斗,似乎关注到了张适之的危急,但怎奈分身乏术。文先生与摩天尊者勉力相拼,败走也就在二十回合之内。 而少相法师的三个师弟合斗一身蛮力的巨象尊者,虽能略占上风,但此人天生神力,一力降十会,竟也奈何不得,堪堪斗了个平手。 如果张适之这边一败,灵犀尊者腾出手来,加入其他三场打斗,那么双方实力对比自当上下分明,今日之事便算是休了。 张适之电光火石之间如何想不透这一层?但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办法。耳听得辞君似乎在哭泣,道:“小道士,你不要死!不要忘了我们之约……” 他心中蓦地想起师门之仇、孟夫子所托等诸多大事,甚至力挽天变的大任也瞬间清晰起来。 此刻,那柄短剑剑尖已刺破右胸衣衫,开始刺入皮肉。 被这冰凉的利刃刺痛,张适之灵台忽然大亮,先前喝过粥后丹田温热之气一下子炽热起来,迅疾传遍全身,双掌之上真力猛然暴涨,险些自己都控制不住。 “轰”的一声,双方十成十真力相撞,一下子阻住了灵犀尊者短剑刺入之势。张适之不敢恋战,借机一推,向后滑开了十余步。 灵犀尊者手执短剑,愣在了当场,满以为此剑必取对手性命,岂料对方强弩之末居然又迸发一股巨力,竟至于差点击伤自己。 他瞧了瞧剑尖上的一滴鲜血,邪魅地笑了笑,道:“哈哈!都说唐人武功卓绝,今日一见,倒也不是瞎话。来来来,再来比过,这次定取尔等性命!”说罢,舌头一舔,竟将剑尖的那颗血珠吃了下去。 辞君早已按捺不住,连忙跑过去,扶住张适之,关切地道:“小道士!你不碍事吧,可吓死我了。倘若你,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可该怎么办呢?” 说罢,扑入张适之怀中,大哭起来。一旁神色忧愁万分的素心也滴下泪来。 张适之轻抚辞君的背,笑着宽慰道:“傻丫头!尽可放心,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两人正在说话间,忽听雪域尊者狂叫道:“这些唐人的确不易对付,快快服了神药,让神佛附体,尽快接过了他们罢!”说罢,他便吞了颗药丸。 另外两个尊者也依言吞了药丸,战力竟然瞬时猛涨,场上对决的均势便被打破了。 灵犀尊者啧啧道:“哦?原来是个小道士,莫要再哭哭啼啼地了,索性本尊一起送你们下地狱。”说着,挥剑又刺过来。 张适之赶忙一把推开辞君,身形一转,灵巧无比,堪堪躲过了那一剑。 这时,他深感此战关乎白马寺存亡,一旦失利,永王也难以身免,大唐武林恐怕要掀起一场天大浩劫。 想到此,张适之吼道:“速速布普渡大阵!” 众人这才如梦方醒,众僧哗啦啦地冲上来,按照平时排演时的位置站住了,个个均是同仇敌忾。 四大尊者犹自酣战不已,自然瞧到了周围僧众的动向,但因取胜在即,哪里把这些人放在眼里?是以不为所动,竟也没有干扰。 永王等人也加入大阵,站住了自己的位置。此刻,他心中恐怕再没什么王图霸业,只想着与白马寺僧众一起,战胜这几个吐蕃强敌。 第116章 阵中先擒王 少顷,这九九八十一人的便摆成了。此阵分为九人一组,分别以日月星、天地人、精气神号之,共九组,所谓九九归一,则变化无穷。但眼下是赶鸭子上架,到底能发挥几成威力,却谁也说不清。 灵犀尊者一向最为精明,左右打量一番,便笑嘻嘻地道:“唐人竟是些没种的货色。眼瞧着功夫抵不过我们,便要仗势欺人了。哈哈,须知上个月河西一战,数倍唐军依旧是大败而归。今日,尔等也难逃此厄运呢!” 雪域尊者轻轻咳了一声,道:“不错。众师弟只管上便是,有神药寒食散护体,纵然金刚下凡,吾等何惧?!” 眼见争斗又起,少相法师忍不住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清净佛门,便在今日了!” 众僧闻言,顿时齐声颂道:“阿弥陀佛!清静佛门,便在今日!”大家都用真力吼出这句话,汇集起来真若晴天霹雳一般,威势骇人。 早已按捺不住的巨象尊者,气咻咻地低喝道:“要打便打,声音大了便算是壮了胆了吗?”说罢,径自挥舞铁佛珠直奔永王所在的精字小组而去。 永王虽为皇室贵胄,但受命经略武林,对官家武学一道钻研不少。加之手上各派武功绝技都有些副本可参阅,他常思常想,也甚有心得。奈何身份所限,终究难以与强敌过招。今日,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竟也跃跃欲试。 此阵以人字小组最为关键,是故由少相法师亲自担当。日月星三组,由他三个师弟各自领衔,对上了摩天尊者。天地人三组除了少相法师外,则是其大弟子余恩和文先生担纲,对上了功力最强的雪域尊者。 精气神这三组,则由永王、张适之、辞君三人各自负责,与巨象尊者对招。 还余了个灵犀尊者,在阵中左右游走,并无固定对手,想来是在寻求破阵之策。 片刻功夫,双方各自出招,便斗在了一处。 巨象尊者天生神力,加之吐蕃武学简练刚猛的路数,威力的确不小。再加上那所谓神药寒食散的功效,此刻已青筋暴起、面如重枣,满眼血色,看起来真如怒目金刚一般。 永王手执一把长剑,与巨象尊者铁佛珠碰了一次,便觉真力倒灌,招架不住,长剑也差点脱手。因此,便心生忌惮,不敢正面与这莽尊者匹敌。 张适之此前与灵犀尊者对敌,已逐渐适应了象雄宗武学阴柔狠辣的风格,岂料这一回又对上了刚猛无匹的巨象尊者,先前经验几乎全无用处。 辞君练的是春秋霸王枪,刚猛霸道,以刚克刚,原本不惧这巨象尊者。但连日来颠沛流离,心神难宁,武功修为不进反退,此刻也是有心无力。 那巨象尊者一味猛冲猛打,只顾往李、张、孟三人身上招呼。三组中的其余二十四名僧众功夫低微,勉强跟上步伐节奏已经不易,更哪敢放招对敌,只不过遥相呼应罢了。 眼见得巨象尊者占了上风,张适之心中焦躁。暗忖:巨象尊者固然武力惊人,但更可怕的却是那周遭游走着的灵犀尊者。他心思机敏,很快便能瞧破这边阵势,一旦加入进来,精气神三组便要被击破了。 果然,灵犀尊者在阵中转了数圈,瞧见这边胜负渐分,便短剑一挥,加入进来,直取张适之。显然,他对先前没有拿下张适之,心中颇为不忿。 这样一来,精气神三组变成了二对三之势,象雄宗这边更占上风。 张适之深知,倘若这三组败了,那么普渡大阵便要瞬间瓦解,在场诸人均难逃厄运。他心中电光一闪,忽然有了一计。 他蓦地哈哈大笑起来,道:“笨象老三果真不顶用,打我们不过,还要让犀牛老四来帮忙。好极好极,刚好一起将你们这些牛啊、象的一勺烩了!” 张适之故意把巨象尊者叫作笨象,把灵犀尊者叫作犀牛,意在激怒二人。 那巨象尊者脾气极为火爆,闻言大怒道:“竟敢骂我为笨象?还说我打不过你,真是岂有此理!老四你且退下,我一人便可!” 灵犀尊者却面色一寒,斥道:“你这老三,怎么这么糊涂?中了这唐人的激将法了。本尊自有主张,你休要啰嗦!” 这话初听起来,倒也没什么,似乎是斗急了,互相斥责几句。但张适之在万卷阁注经堂阅览天下武学流变时便知,吐蕃象雄宗等级森严,决不允许有以下犯上之事发生。这四尊者纵然本领再高,也不能违逆三尊者。而此刻,他不仅不听,甚至还斥责于三尊者,便显得颇为奇怪了。 巨象尊者闻言自然不喜,刚想怒斥回去,却见灵犀尊者面满寒霜,眼露杀机,竟然吞了吞口水,禁声了。 张适之更觉纳闷,想必这四尊者地位甚是崇高,乃至于三尊者敢怒不敢言。再想起如今其他三位尊者各自对抗三组,唯有四尊者优哉游哉,似乎掌控大局。 是了,这灵犀尊者怕是身份尊贵之人,名为第四尊者,实则为四尊者之首。如此一来,倘若我们擒获此人,那么其他尊者自然不战而败了。 既想到此,张适之瞧了瞧永王,心中一横,道:“殿下,你毕竟身份尊贵,且稍退,歇息一番。” 那灵犀尊者显然是听到了这句话,瞬间喜道:“殿下?那个文弱唐人竟是王公么?听闻大唐永王为武林之主,这位便是永王了吧?啊哈,倘若擒获永王,这便是不世之功,可比灭几个门派强太多了!” 永王心中暗暗叫苦,本来不想让吐蕃人知道自己身份,现如今不想被张适之说破了。这样一来,自己安危事小,万一落到吐蕃人手中,他们以此来要挟父皇,让我大唐割地纳降,岂不大大地糟糕? 正在犹疑之间,灵犀尊者却如灵蛇一般游弋过来,短剑一挥,刺向永王右胸。 张适之连声叫道:“殿下小心,请恕我失言了。”赶忙扑过去格挡短剑。 巨象尊者如何分辨不出轻重缓急,当即挥出蒲扇般的巨掌逼开辞君,右手一挥铁佛珠,便拦住了张适之。 如此一来,永王便要独自对付灵犀尊者了,眼见短剑袭来,自己心浮气躁,恐怕难以躲过。 第117章 看惊天一击 张适之见巨象尊者佛珠横扫,威势甚猛,旁人瞧见了,均忍不住要捏上一把汗。 谁知张适之不慌不忙,运起御风行功法,身形一晃,沿着佛珠横扫的方向急退。饶是那铁佛珠势大力沉,竟然碰不到张适之分毫。 巨象尊者心中纳闷,不由得招法一变,顺势下砸。岂料张适之等的就是这一良机,蓦地腾起五尺余高,足尖在挥舞而至的铁佛珠上轻轻一踩,竟借力又跃起了三尺多。 这一机变的确精妙,大大出乎在场众人的意料。在众人满目错愕之中,张适之空中竟又匪夷所思地拧了下腰,身子横了过来,双足在巨象尊者大脑门上用力一蹬,如箭一般激射出去。 那一边,灵犀尊者短剑如银蛇吐信,眼看就要刺入永王右胸口。 永王惊骇之极,大叫道:“父皇!孩儿去啦……” 正在这时,却见一道青影闪过,正中灵犀尊者手腕,短剑再也拿捏不住,噌的一声飞了出去,定定地插在十余步外的一棵松树之上。 灵犀尊者不意有变,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正待喝问,却被来人顺势扣住了脉门。对方招式极快,不待灵犀尊者反应过来,另一只手迅疾在他胸口、脖颈等处点中了数个大穴。 蓦地,一个高昂冷峻的声音傲然道:“灵犀在手,尔等敢不速速投降?”正是张适之。 兀自酣战的其他三尊者和少相法师诸人均闻言罢手,各自退开,齐齐望向灵犀尊者和张适之。 巨象尊者气急败坏,将佛珠往地上重重一砸,砰的一声,青石方砖裂为数块。他恨恨地道:“敢拿住——” 摩天尊者反应极快,赶忙截住他话头,道:“拿住我们四师弟,实在是卑鄙,你莫不是不想活了吗?” 张适之哈哈笑道:“四师弟?你道我们都是三岁痴儿么?这灵犀尊者若真为你们的小师弟,武功也并非最高,你们又何必礼让于他?分明是他地位尊贵之极,是也不是?” 此话一出,三个尊者脸色均是一变,巨象尊者更是冷汗暴出,毕竟是他没有拦住张适之,这才导致灵犀尊者毫无防备地被擒住。 久未言声的雪域尊者,沉稳地道:“这位朋友,不过是我们吐蕃象雄宗同大唐白马寺切磋武艺,点到为止。眼下,我们算是败了,甘愿退去,请放过灵犀。” 一改先前倨傲之色,言语间谦恭不少。 文先生此刻也呵呵笑道:“这四尊者绝非等闲之辈,想必是赞普之子吐禄王子吧?久闻王子殿下痴迷武学,今日一见,果真是天纵奇才,哈哈哈哈!” 这话一出,在场中原武林人士均大吃一惊,永王更是转怒为喜,掸了掸身上的袍服,拱手笑道:“哦,吐禄殿下久仰大名啦!” 这话略带讥讽,惹得众多僧人也按捺不住,笑了起来,一扫先前被对手压制的郁闷之气。 少相法师缓步过来,高颂佛号,道:“阿弥陀佛!既分胜败,念及贵宗与敝寺同源同道,其余尊者尽可自行退去,老衲绝不为难。” 雪域尊者闻言一愣,不解地道:“我们走自然晓得,可灵犀尊者也应与我们同归才是。” 张适之纵情笑道:“偷偷摸摸进来,稀里糊涂打架,因妄自尊大被擒,然后点点头便想完好无损回去,尔等欺我大唐无人么?天底下有这么便宜的事么?” 雪域尊者脸色涨红,极为难看,不待他说话,巨象尊者却怒道:“小子,你使得是什么妖法?刚才不算,咱们重新打一架吧!” 雪域尊者一摆手,斥道:“输了便是输了,咱们吐蕃人向来重诺,岂能胡搅蛮缠?”说着双手合十,略略弯腰致意道:“这位英雄,依你所见,该如何才能放归灵犀尊者?” 张适之瞧了瞧永王,道:“吐禄王子因一心想擒住我们永王殿下,这才失算中计被我拿住。如此说来,该由咱们大唐的永王殿下处置才是。殿下,你发落吧!” 永王清了清嗓子,甩了甩袍袖,喜不自胜地道:“擒获吐蕃王子,乃是不世之功。前线将士鏖战数年,流血漂橹,也未能抓获一个王族,今日倒让本王捡了个便宜。适之,首功在你呐!这样吧,将他锁拿起来,即刻送往长安,由父皇处分。” 忽然,院外呼哨声四起,继而脚步散乱,显然是有大批人马前来,将院落团团围住。一人在数十名武士簇拥下,闯将进来。 正待众人错愕之时,一个武士高叫道:“率鹿监办案,全部拿下!” 张适之仔细一瞧,为首那人神色极为倨傲,微微眯着眼睛,对在场诸人甚为不屑。偶然瞧见那夜的铁心也在队伍中,两人目光碰了个正着,铁心却目光慌乱,赶忙瞧向别处。 文先生冷冷哼了一声,道:“率鹿监?啊呀呀,莫不是近年来率鹿监均是盲目之人么?” 那武士闻言怒气更盛,道:“你这匹夫,竟敢辱骂率鹿监中人都是瞎子?” 文先生哈哈笑道:“我可没有说你们是瞎子,只不过说你们有些,呃,有些有眼不识泰山罢了。” 那武士还想说些什么,却见为首之人,轻轻咳了一声,道:“掌嘴!小的们,见过永王殿下吧。” 那武士被边上人噼里啪啦打了十个嘴巴,牙齿都打落了三四颗,捂着脸退到了一旁,再不敢做声。 永王傲然道:“可是率鹿监司监宇文大人吗?咱们可是许久未见了呢!” 那人捂着嘴轻咳数声,点点头道:“殿下说得不错,大明宫一别,三年有余啦。如若不弃,咱们一起去安平坊中一叙,可好?” 此言一出,文先生和众僧人却悚然一惊。张适之不明所以,问了问身边的文先生这是何意,文先生告知,安平坊乃是神都的一处要地,归率鹿监管辖,专门关押犯禁的武林人士。 张适之心道,这宇文庸竟然如此不懂礼数,难道是想连同永王一并拿下,审问一番吗?真是胆大包天!便朗声道:“宇文大人好大的口气!想见永王,便先过了我这一关吧!” 第118章 势同水与火 那宇文庸听此一言,不由得有些迟疑,眯缝着眼盯着张适之瞧了半天,才缓缓地道:“哈哈,尊驾何人?我看你口气反倒不小呢!” 张适之冷冷笑道:“率鹿监号称尽知武林事,却连我也不认识。也对,毕竟乡野小子,又如何入得了宇文司监大人的法眼呢?闲话休说,如果要想对永王殿下不利,那我便不客气了!” 这话之中有不少嘲弄的意味,一下子惹怒了率鹿监众人,纷纷嚷道:“大人,让我去拿下他吧!”大有将张适之生吞活剥之意。 宇文庸觉得奇怪,任他也想不出,普天之下尚有习武之人敢对自己说三道四的,即便是那幽冥教主许苍黄也不敢。想罢,他挥一挥手,道:“好小子!我可不是和你斗嘴而来的。对永王殿下也不会有丝毫不敬之意,这个你可放心。只不过,那几个——” 说着他用手点了点吐蕃象雄宗的几个尊者,续道:“他们乃是朝廷要犯,按律应由我率鹿监锁拿审问。这一节,你自可问一问殿下,是不是这样。” 永王殿下面色愠怒,但嘴上却说:“宇文大人所说不错。既然如此,本王乐得清闲,便由你们将他们拿下,自由处置吧。” 四大尊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对自己成为唐人内斗的砝码颇为不满。四尊者吐禄王子一向高傲,此刻再也忍不住,怒道:“我乃吐蕃王子,象雄宗灵犀尊者,又不是什么牛马,岂能由你们随便做交易?” 其他三个尊者口中叽里咕噜,一阵吐蕃话说开去,虽听不懂说得什么,但想必也没什么好话可听。 文先生却悄悄扯了扯永王,低声道:“殿下,擒获吐蕃王子实在是不世之功,放弃了着实可惜呢!” 永王面色变得犹疑起来,瞧了瞧一边的少相法师,计上心头,道:“今日多亏大师遣白马寺高手助阵,这才击败了吐蕃象雄宗。至于这吐禄王子,想来也应由东道主来裁决。” 文先生击节赞道:“正是。少相法师乃武林有德高僧,老人家最公允不过,只要说出一句话来,咱们大家伙儿还有谁会不服气的呢?” 久未说话的辞君在一边点了点张适之后腰,附耳道:“这文先生可真厉害,好一个捧杀功夫啊!” 没想到此刻,宇文庸目光如炬,竟然瞧见了人丛之中的辞君,略一思忖,便朗声道:“这位姑娘巾帼英豪,容貌举止倒与我昔年一位故交颇为神似,敢问可是万卷阁孟老夫子千金吗?” 此话一出,在场不少人都有些吃惊。有人窃窃私语地道:“啊?孟老夫子千金,想不到如此青春年少!”另有人道:“怎地?你莫不是动了什么歪念头,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辞君挺身而出,双手交叉,行了个礼,道:“不错,不知您与家父有何渊源?” 宇文庸哈哈笑道:“上次你父筹办七十寿宴,我因一要务在身没有能前去,便派了崔少监前往。可惜,发生了诸多变故,真教人遗憾得紧呐!” 张适之也跟了出来,挡在辞君身前,朗声道:“那日我也在现场。亲眼瞧见了贵监崔大人的诸多不堪之事,顺手破掉了你们的阴谋。只可惜祸起萧墙,未能保孟前辈无虞。” 宇文庸又是一愣,上下将张适之打量一番,道:“哈哈!原来你便是那位少年英雄,真是后生可畏啊!如此一来,咱们也算打过交道,不妨待会儿也到安平坊一叙吧。” 言语之间,已将张适之等人视为案板上的鱼肉,可见狂傲之极。 少相法师高颂佛号,道:“阿弥陀佛!本是同道,奈何相逼?依我看,只需将请灵犀尊者在我寺中做一番客,前线吐蕃何时退兵,便是灵犀尊者身得自由之时。如此一来,两国免于干戈之祸,咱们两边也免伤和气,岂不是无量功德?” 忽然,院外又是一番嘈杂之声。紧接着,便有一老者闯将进来,一手抓着一个率鹿监探子,须发戟张,看起来威武之极。 永王见到不由得大喜过望,连声道:“大先生,你来的可真及时!帮中兄弟可一同前来了吗?” 这时候,七个怪模怪样的矮人也连窜带跳地闯进来,每人手中抓着一团黑色物什,不知是什么东西。 张适之笑道:“邙山七雄!你们又在何处闯祸了啊?” 绝一恭谨地道:“探子——”其余六人轰然应道:“没毛!”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邙山七雄见己方人多势众,便跃跃欲试,忍不住趁火打劫了几个率鹿监探子,一把扯掉了他们的美髯。却不知这胡子是长出来的,还是粘上去的,端地是好笑之极。 宇文庸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冷冷地哼了一声。忽然道:“大先生?难道是羽衣帮帮主天枢大先生么?怎地看起来有些面生?” 那大先生笑而不语,只是向着永王道:“殿下,帮中七羽之上弟子尽出,来了约有二十余人,外围率鹿监的探子均已被拿下。” 张适之却是明白,这羽衣帮向来以衣服上所饰羽毛的数量来区分高低,从一到九,依次由低到高,七羽之上已属帮中高手长老了,功夫自然不弱。 宇文庸面色一寒,眼见永王一方实力大涨,自己虽然武功卓绝,拼着一股气,想来也能击败对方,夺得吐禄王子。但如此一来,己方数十名人手恐怕也凶多吉少。毕竟,圣人一直有意让永王领率鹿监,倘若永王事后算账,反倒惹下了大麻烦。 想到此,朗声笑道:“妙极妙极!便依少相法师所说,吐禄王子交由白马寺看管,吐蕃不推兵,便不得自由。我们毕竟协助白马寺擒获了吐蕃王子,也算不辱使命,便回去交令罢。”他浸淫官场多年,见风使舵、顺坡下驴的功夫也算得上一流。 永王和张适之等人均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文先生拱了拱手,道:“如此甚好。小可便代永王殿下恭送宇文大人和率鹿监众兄弟啦!” 宇文庸冷冷哼了一声,便要率领手下撤回。 就在此刻,忽然人丛中有人喝道:“小子!拿命来吧!”嗤的一声,便有利器破空而至。 第119章 论铁石心肠 众人一惊,却见张适之袍袖一挥,竟轻松将那来物卷住,自然又是控鹤九式的绝妙功夫。 那人见一击未中,便恨恨地跺了跺脚,低下了头,退回了人丛。宇文庸狐疑地瞧了那人一眼,径自带队撤走了。 张适之瞧过去,见铁心飞掷暗器好像并不是为了伤自己,瞧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不明所以。忍不住低头瞧向袖中之物,乃是一个小巧精致的银盒,里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辞君凑过来,关切地道:“小道士,没伤着你吧?那人怎地与你有仇么?该不会是率鹿监以前那个被你重伤的崔至尧吧?” 张适之宽慰一笑,道:“没有。那人不知是谁,的确是有些奇怪,待处理这里的事后再说吧。”说着,悄悄一缩手,将那银盒收入袖中,旁人无从知晓。 永王见一向桀骜难缠的率鹿监退去,又见新收的天街羽衣帮雪中送炭,实在是高兴之极。便单手一指,冲着雪域尊者等三人道:“尔等图谋不轨,本来应当重重惩治。幸而有白马寺方丈少相法师慈悲为怀,许你们留下灵犀小贼,这就回去罢。记得要规劝吐蕃军士,早日撤离青海,免得流血漂橹!” 雪域尊者闻言瞪大了眼睛,是走是留竟不知如何抉择。走了,便把吐禄王子陷于敌手,自然罪过不小;若是留下硬拼,实力已不再占优,何况吐禄王子已被挟制,一着不慎便要伤了他,同样是大大的过失。 此时,那久未说话,一直在冷眼旁观的吐禄王子,却笑道:“大尊者!你不必两难,径自回去罢。去找师父,告诉他老人家灵犀学艺不精,为师门蒙羞了。我自己在这大唐花花世界待着,坐看师父辅佐我父王领兵前来,救我出去。哈哈哈哈!” 一番话说得极为狂傲,丝毫没有阶下囚的样子。依他看来,倘若凭真本事,区区白马寺的功夫还倒真不惧。虽然张适之功夫了得,但自己再服一颗灵丹,决计能打得过他。只可惜,误中了这小子的奸计。唉,师父在我下山前便告诉我,唐人诡诈,不可小觑,没想到……吐禄王子犹在悔恨、不屈之中。 雪域尊者与摩天尊者、巨象尊者凑在一起,叽里咕噜又是一番,良久才下定决心。他一字一顿地道:“咱们高原人决不恃强凌弱、以多欺少。今日虽然不胜,但却有太多不服。我们即可返回象雄,明年今日,按你们唐人历法便是七月十六日,再行比过。灵犀,劳你在此受苦啦!” 吐禄王子听罢,摆了摆手,心中不免暗自嘲笑这大尊者的确有些迂腐。 少相法师高颂佛号,道:“阿弥陀佛!有劳各位师兄弟跋山涉水了。明年今日,老衲阖寺上下一定恭候。另因眼下寺务繁重,不便留客。知客僧何在?送些干粮交予大尊者一行吧。” 在场大小僧众适才被四大尊者打伤了不少,此刻却也扬眉吐气起来,齐声高叫道:“阿弥陀佛!谨遵方丈法旨,送些干粮,尔等上路!”说罢,个个喜气洋洋,出了一口恶气。 雪域尊者等人哪还顾得上什么干粮,个个面红耳赤,一甩僧袍,纵身一跃,在矮墙上一蹬飘然而去。再看那些瓦片,虽经三人力踩,但却完好如初。 张适之暗暗赞道:这几个吐蕃高手轻功的确厉害,虽经鏖战,却依然真力充沛,看来天下甚大,吐蕃武学不可轻视呢。 一群僧众各自忙活着打扫庭院自不必说。少相法师一手牵着张适之,另一手扣住吐禄王子脉门,进了精舍。永王、文先生和辞君也跟了进来。 少相法师随手挥出,几道真力便透射出来,在吐禄王子身上大椎、灵台等几处大穴上拂过,封住了他的穴道。任他武功通神,此刻也如同青年读书人一般无缚鸡之力了。 大家各自在蒲团上坐定。吐禄王子自知穴道被封,已形同废人,丝毫不能反抗,便也大喇喇地坐了下来,其修为城府可见一斑。 文先生却眉头一皱,到门边招了招手。大先生走进来,在永王面前一拱手,道:“殿下,我先请这吐禄王子出去稍作,听候殿下和法师吩咐,如何?” 见少相法师不置可否,永王便点了点头,道:“有劳大先生。” 随即,刚刚坐下的吐禄王子便被羽衣帮两名九羽高手领了出去,舍中便剩下永王、文先生、辞君、张适之、大先生和少相法师六人。 永王搓了搓手,踌躇满志地道:“大师!今日我与贵寺联手奋战,好歹挫败了吐蕃劲敌的图谋,可喜可贺!实在是武林大幸、大唐大幸!父皇知道了,再赐贵寺一块金匾、五十万缗香火是少不了的。” 少相法师淡淡一笑,道:“多谢殿下亲自前来报信,还亲自出手相助,才帮助敝寺渡过百年难遇之浩劫。老衲尚有一事恳求,还望殿下成全。” 永王依旧开怀地笑着,丝毫不奇怪地道:“大师客气了,但有所请,我无有不允。”旁边的文先生听了这话,却不经意地轻咳了一声。 少相法师微眯的眼睛忽然睁开,透出两道慈悲深沉之光,道:“先前,老衲擅自出言,想留吐禄王子在敝寺清修,盖因那时情况紧急。此刻,敌人退了,老衲想请殿下应允,便依先前所言处置于他。如何?” 永王眉头一舒,朗声笑道:“这有何难?我原来还发愁该如何处置他呢。他武功阴狠奇崛,送往长安变数甚多,万一再有同党作乱,反倒大大的不利。如此,便有劳大师啦!” 文先生又轻咳了一声,徐徐道:“这吐禄王子,可是吐蕃赞普的小儿子,一向最为得宠。如今他落到咱们手里,吐蕃人岂能善罢甘休?小可琢磨着,还要在白马寺内外加派些人手,内里以十校尉为主,外围则请大先生安排羽衣帮的人。如此,便可稍稍安心了。” 张适之如何不知他的意思,如此重要的人物不掌握在自己手上,哪能放心?这文先生一向算无遗策,只可惜有些过于轻视白马寺众僧了,终究格局小了些。 “呃,如此安排,恐甚为不妥吧?”一人对文先生提议,似乎颇有些不满。 第120章 卷起千堆雪 听得此言,众人不由得循声望去,说话之人正是羽衣帮大先生。 文先生脸上闪过一丝不快,却又温言笑道:“哦?大先生,莫非你以为小可所言不甚妥当吗?那么,愿听你的高论。” 永王也颇觉诧异,笑吟吟地道:“先生初到本王麾下,便立下大功,十分难得。你有何高见,尽可直言!” 大先生理了理袍子,上面十根雪白的鹤羽分列左右,周正炫亮。他欠起身,沉稳地道:“文先生所言本来十分妥当,但似乎疏漏了一个紧要之处。” 他顿了顿,意在吸引大家好奇之心。文先生面色如水,不过眉头已有沟壑,想来心中颇为不快。 大先生悠然续道:“如果按文先生所言,将诸多高手和精锐调来白马寺,想来也能看住吐禄王子。但这样一来,永王殿下自身安危却又托付于谁呢?尊驾难道以为,区区一个吐禄王子抵得过大唐永王、武林之主吗?”说着,便似笑非笑地看向文先生。 张适之在一旁看得十分有趣,一个文先生,一个大先生,各执一词,相互斗法,虽有些争宠邀功之嫌,但也颇见功夫。 文先生被他一激,已有些气急败坏,但他毕竟久在永王身边,对永王脾性甚为熟悉,心思一转,便朗声笑道:“啊哈!大先生所言的确甚有道理。我并不是有所遗漏,而是另有安排。既然话说到此,便请大先生说说,在眼下,该如何护卫永王殿下周全呢?” 大先生不慌不忙,似乎早已料到文先生有此一问。他轻轻拍了拍手,道:“我天街羽衣帮虽然比不上什么少林派、万卷阁,但帮中兄弟久在宫中行走,打探消息自不必说,功夫嘛,也说得过去,最起码不惧劳什子率鹿监的探子。因此,我想着便由我们留在王府,护卫殿下最合适不过。” 他这一番话说出来,虽然句句谦卑,听起来却字字傲然,显然对打入永王幕僚最内侧胸有成竹。 文先生如何不知道大先生的如意算盘,忍不住有些愠怒道:“哦?王府护卫千头万绪,岂能是寻常看家护院之辈就能充任的?即便退一万步,你们的人去护卫王府,那么白马寺这里又如何安排?” 永王此刻却笑眯眯地望向了张适之,全然不顾手下两位先生的唇枪舌剑,好似他们争斗与他无关似的。 大先生却气定神闲,笑吟吟地道:“若说什么看家护院,还有比得过圣人居住的大明宫吗?白马寺这边嘛,自然也放松不得,但毕竟是暗中保护,兵在精而不再多。依我看,有此一人足矣!” 这话一出,又是语惊众人。都吃不准这初来乍到的大先生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这下,就连永王也忍不住朝他望了过去。 文先生鼻子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道:“莫不是你要独自留在这里,陪那吐禄王子清修吗?” 大先生摇了摇头,忽然食指一伸,竟然指向了张适之,口中道:“有此少年英雄在,即便是那吐蕃象雄宗倾巢而出,也必无功而返!” 张适之悚然一惊,不知这大先生此言究竟是何意。赶忙摆摆手道:“大先生谬赞了,小弟微末功夫,何敢登大雅之堂?” 大先生却站起身来,踱步来到张适之背后,面向众人道:“殿下,各位!老头子自认还是有些见识的,但时常忧虑咱们大唐武林少了些卓然不群的新秀。我在帮中多方搜罗、提携,但也收效甚小。直到前些日子,见识了这位少侠的手段,武功、胆略、才识俱佳,才知道咱们大唐武林后继有人啦。” 一番话情真意切,说得张适之面上一红,连连摆手,口中忙不迭地道:“大先生谬赞,小子不敢当,不敢当……” 一旁的辞君听了自然心中欢喜,笑颜如花地望着张适之,低低地道:“小道士,看来本姑娘眼光不差嘛,哈哈!” 永王击节赞道:“大先生,你这眼光的确甚好。适之兄弟实在是武林人杰、大唐栋梁,我亦早有意请他担当大任。今日一战,能擒获吐禄王子,全赖适之神功和妙算呐!” 见永王也对张适之赞不绝口,大先生便更加自得,捋了捋胡须,喜道:“殿下说得对极了。既然张少侠如此英雄了得,留在这里暂且小住一段儿,待过了这阵再做打算,如何?” 文先生默然不语,心中暗想,这大先生为何如此推崇张适之?既然推崇他,却又不让他留在永王殿下身边,难道故意捧杀于他吗?老家伙心中怕是有什么诡计,我可决计不能让他得逞。 想到此,文先生也拍掌笑道:“大先生真是慧眼识英才!张少侠的人品和武功,小可一向也佩服得紧,殿下也青睐有加。既如此,不如请少侠依旧留在王府,也好与殿下日常探讨、切磋一二。如此高山流水,岂不美哉?” 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惹得永王拍手笑道:“忠我者,大先生;知我者,文先生也。本王计议已决,文先生和适之均离不得我左右,大先生忠贞不二,自然也要随我在王府。至于这白马寺嘛,一则有少相法师坐镇,二则我请终南派另派得力高手来助阵,想来那象雄宗初败,即便报信也需许久时日,量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终南派乃当今大唐道家名门,位列五大派之一。如今少林衰落,终南派隐隐已位居第一,派中高手众多,自然能让人放心。 永王既然已经决定,大家自然不再有什么话说。文先生和大先生夹枪带棒一番争斗,却也没分出个高下来。 这时,少相法师却缓缓道:“阿弥陀佛!世间多苦,还须共结善缘。既然如此,便请殿下放心,敝寺三百僧众以性命担保,那灵犀尊者万万不会走脱。大事初定,便请大家用些斋饭吧。” 辞君捅了捅张适之,悄悄地道:“小道士,我看这永王府不是久居之地,小心被人卖了还要不自知。依我看,咱们旦夕间便有性命之忧呢!” 第121章 林中有奇物 张适之闻言一惊,转头望向辞君,只见她面容忧虑,却丝毫不减柔美之姿。刚想说话,却被永王点道:“适之,此间事已了,与辞君姑娘的悄悄话不妨回府再说。” 张、孟二人听了,脸上俱是一红,不由得低下头去。 众人匆匆用完斋饭,便辞别了少相法师,往神都洛阳而去。那吐禄王子被藏进了白马寺中密室,每日由寺中高僧念经教化,虽不受冻饿,但个中滋味唯有自知了。 永王这一桩差事虽然几经周折,但终究办得十分得力,还收获了意外之喜,自然喜上眉梢,骑着高头大马行在官道之上,端的是威风凛凛。 张适之和辞君经此一战,更觉命途难以琢磨,倘若落入率鹿监镇狱,或是真力冲撞压制不住,抑或是被吐蕃强敌所杀伤,那便万事皆休了。想来这江湖之上,处处小心才是。 两人皆有些感慨,不由得越走越慢,渐渐落在了队伍后边。 此时,日已偏西,但盛夏闷热依旧,周围绿树成荫,蝉鸣此起彼伏,本来令人难熬。但大家兴致盎然,反而觉得天蓝草绿,景色怡人了。 忽然,一直和左右两侧大先生、文先生谈笑风生的永王回过头来,朗声笑道:“适之,天色未晚,怎的脚力就不济了?莫非你的坐骑不好用不成,还是美人在侧,意乱神迷所致?” 张适之见永王又拿自己和辞君取笑,便有些难堪。旁边的辞君却大大方方地笑道:“殿下说得不错。瞧您在前面一马当先,想必也是王妃在家久候了吧?” 永王没料到辞君看似大家闺秀一般,口齿却如此伶俐,便更觉趣味,道:“哈哈!我与王妃执手十年,老夫老妻,哪像你和适之一般青春年少呢?既如此,我带着大家伙儿先行一步,回去处理些事务,你们两人刚好可以流连下神都夕照的美景,哈哈哈!” 说罢,他扬鞭打马,那雄健宝马吃了痛,一纵丈余,带着队伍齐齐向前奔去。夕阳之下,只留下一阵烟尘。 张适之与辞君相视一笑,连日来郁结一扫而空。正在这时,忽听得旁边林子里有人大叫,道:“糟糕!”另有几人轰然应道:“别跑!” 不是别人,正是那神出鬼没的邙山七雄。张适之笑道:“哥几个,别藏着了,快快出来吧!那文先生已经随永王走远啦!” 原来不知怎地,这邙山七雄对那平日里笑眯眯的文先生不太对付,一直能躲就躲。说来也怪,邙山七雄除了敬服张适之,对其他人可是向来不惧,不知道这文先生有何手段,倒能吓住这七个宝贝。 绝一跳将出来,嘿嘿笑道:“剑神——”话音未落,树丛中又窜出其余六兄弟,争先恐后拥过来,道:“有人!” 辞君听了掩口笑道:“这几个泼皮,居然也开本姑娘的玩笑,不怕我拔光你们的头发吗?”说着,便作势拔毛,吓得邙山七雄抱着脑袋连跳十余步,才堪堪站住。 张适之哈哈大笑,道:“绝一,你可不能带着你那几个兄弟乱讲,小心舌头也被拔了去。” 绝一吐了吐舌头,继而又双手慌忙摆个不停,口中急急地道:“非也!”其余六雄连忙道:“非也!” 张适之觉得纳闷,心想莫不是这六雄并非此意?便正色道:“好啦,你们说说,到底是何事?倘若真是胡闹,本剑神可要发威啦!”说着作势按了按剑柄。 绝一似乎有重大是由相告,怎奈每次只能说两个字,实在是急煞人也。抓耳挠腮想了半天,索性壮起胆子,轻手轻脚挪了过来,一把扯住了张适之腰间的丝绦。 张适之更加好奇,道:“你这家伙,要引我到何处去?” 绝一扯着张适之,剩余六雄赶忙前边开路,往树林丛中去。辞君也十分好奇,赶忙跟了上来。 一行人来到林深处,远远地瞧见有一物什匍匐于地,不知是什么走兽。 张适之问道:“这是什么东西?也不知是死是活。”这一会儿,他才恍然大悟,适才邙山七雄所说的“有人”,并非指自己有了辞君相伴,而是树林之中的此处有人。 想到此,他赶忙奔上前去,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头发极短的人,穿着满是污损的僧袍,躺在地上进气多、出气少。边上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面黄肌瘦,不知是死是活。 辞君端详了片刻,忽然惊道:“这人有些面熟,呀!糟了,好像正是当时劫住我的三人之一,那个那个花和尚!” 说罢,便要抽出神笔枪,想前去捅上几个透明窟窿,以解心头之恨。 张适之此时也认出了此人,正是那寒冰上人,旁边那少年自然是小乞儿了。自从那日一别,不知他们怎地流落到了这里。想到此,赶忙拉住了辞君。 辞君早在边上看出张适之表情有异,便问道:“小道士,怎么你认识他们吗?这种贼和尚留着也是祸害,你万不可再发善心啊!” 张适之摆了摆手,道:“这个怎会?先前我制住了这寒冰上人,从他口中才打听出了你的行踪。当时,我重重地责罚了他,还将路边救起的乞儿交付于他,命他好生照看,决不可再为非作歹。当时,这寒冰上人可是立了重誓的。” 辞君经他一说,好似瞧见了寒冰上人一身肥肉在地上磕头求饶,忍俊不禁地道:“哈哈!那定然是好玩之极。小道士,你总算是办了件好事,为天下人除了这一害!” 张适之俯身,在那寒冰上人胸口一探,只觉得真力疲弱不堪,却也不像中了什么毒,想来是饥饿疲劳所致。又去便是摸了摸乞儿,气息虽弱,但也算平稳,只不过是晕了过去。 见此情景,便道:“拿些水和胡饼来!”早有绝一从怀中掏出三只香喷喷的肉饼,看起来绝非白马寺中之物,也不知他从哪里得来的。 又有绝六、绝七从马上解下了水壶,各自送到了两人嘴边,灌将下去。 第122章 暴打可有冤 别看那寒冰上人奄奄一息,但鼻子却甚为灵光,闻得肉饼香气后,口中竟嗬嗬做声,似乎是在讨要。 张适之没奈何,只得先灌了他少半壶水,又让绝六将肉饼塞到他嘴边。果然,这寒冰上人如同恶狗扑食一般,猛吃一口,差点咬到了张适之的手指。 折腾了一炷香的时辰,这寒冰上人已经吞了两块肉饼,灌了两壶水,这才悠悠醒转。边上的乞儿也吃了块肉饼,饮罢了水,神志恢复不少。 那寒冰上人本来一双虎目,此刻也涣散不少,甫一瞧见张适之,不由得惊喜交加,不知道想哭还是想笑,竟然涕泪俱下,颤声道:“英雄,是你么?啊呀呀,想必是弥勒佛护佑,让大和尚与您老人家,不,与您重逢,呜呜呜……” 张适之微微一笑,道:“寒冰,你可听我的话,好生照顾小乞儿了吗?” 寒冰上人猛然想起自己还中着张大道士的奇毒,丝毫不敢怠慢,赶紧道:“英雄,放心放心,您瞧小乞儿不是好好的嘛!小乞丐,你快和英雄说说!” 那乞儿赶紧连滚带爬挪了过来,道:“大哥哥,我一切都好。大师傅也都好……” 张适之一怔,厉声喝道:“寒冰,你是不是虐待了他?怎地小乞儿满脸是伤?”众人这才瞧见,小乞儿脸上横竖有不少血印子,却不知怎的了。 寒冰上人吓得魂不附体,赶忙道:“哪敢啊,英雄!且听大和尚如实禀来。从小镇一别之后,我和小乞丐便往神都而来,心里想着万一能遇到萧老七他们,兴许还能救出,呃,救出您的、您的朋友。结果,唉……” 小乞儿见他说不下去,机灵地接口道:“我们到了虎牢关,身上已无分文。好不容易遇到个茶摊儿,大师傅便想化些缘来。本来那店家见我们可怜,都已经应允了,却被边上一群壮汉给拦了下来。” 寒冰上人忙不迭地道:“小乞丐说话啰里啰嗦,大和尚来说罢!那一群人都是江湖豪客,凶恶的很,要不是佛爷我,呸,大和尚我身中毒……身子不适,又带着个孩子,怎会怕他们?” 他说到激动处,又有些暴露了本性,所幸反应快,很快圆了过去。 张适之问道:“哦,是什么人?怎地如此不讲道理呢?” 寒冰上人舔了舔嘴唇,似乎又有些焦渴,但又不敢再提喝水的事,连声道:“起初不知道是哪路人马。大和尚一听便怒了,上去问个究竟,为何不让我们化缘?难道他们是熊瞎子,专抢别人的吃食吗?” 说到激动处,他竟脱口说出了塞北雪原之中的土话来。一边的小乞儿赶忙把自己的水壶递了过来,请他喝水。自顾自地道:“那群人依旧蛮横,大师傅前去理论,被一个领头的伸手一挥,竟打在了脸上,实在是不讲理……” 寒冰上人正在饮水,听着这话有些难堪,赶紧插嘴道:“小乞丐怎地乱讲?明明是打在了大和尚胸口之上,怎会是脸上?本来大和尚自忖功夫不弱,但实在是那小子不讲武德,居然偷袭,这才着了他的道。随后,大和尚也不客气,便与他们动起手来。只可惜,大和尚三天没有填饱肚子,又护着小乞丐,究竟猛虎难胜群狼……” 他添油加醋地说将下来,大家依旧听得不甚明白,急得他满头大汗。 张适之微微笑道:“寒冰,不必着急。你且说说,那些人是哪个门派的,可识得他们功夫路子吗?” 寒冰上人想了想,道:“是什么门派大和尚可不识得。不过,我看那些人招式大开大合,法度森严,甚有些边塞气象。” 原来,这寒冰上人虽然人品不佳,却对武功一道颇有些见地,可见也是天分不错。 张适之奇道:“边塞气象?这是什么门派?” 一边的小乞儿抓耳挠腮,忽然脱口而出,道:“对了,我似乎听到其中有一人提及什么旅帅的……” 张适之拍手赞道:“是了!原来是守捉英雄会的人。诸位可知,旅帅乃是守捉英雄会的舵主,他们的掌门唤作总帅。普天之下,除了军中,恐怕别无分号。不过,为何他们会为难你们呢?” 寒冰上人挠了挠已长出寸许头发的大脑袋,道:“大和尚也不知道。他们将我和小乞儿痛打一顿,一个大胡子边打边说‘你这大和尚,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与我那贼婆娘的相好倒有几分相似,活该你打,打死你!’大和尚一心向佛,哪里知道他什么相好不相好……” 张适之心中一动,不由得想起了遭遇家门不幸的胡破风。仔细瞧了瞧这寒冰如今瘦了些,倒也不丑,乍一看去真与那胡夫人的相好有两分相像。但仅凭这些,便被痛打一番,胡破风也的确有些胡闹了。 想到此,他又瞧见寒冰上人又委屈又凶狠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好啦。你这顿打挨得不冤,不过小乞儿却不应该挨揍。” 小乞丐赶忙说:“那位大爷并没有打我,单单打了大师傅……” 寒冰上人却赶忙拦住了他的话头,道:“是是,当时大和尚被打蒙了头,有些记不清了。小乞丐的伤是被另一拨人打得。” 张适之得知胡破风等人已向神都而来,心中不由得颇为高兴,满心期望这位泰山一剑能够走出家门不幸,重振雄风,成为那个行侠仗义的胡大侠。 见天色不早,寒冰上人说话又半真半假,便不想再听下去,道:“好了,闲话休提。咱们且进神都去,否则误了时辰,进城可麻烦得紧。” 那夜巡城校尉耀武扬威的劲头,可是让率鹿监的人都吃了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众人这才搀起寒冰上人和小乞儿,向神都城中而去。 进得王府,已到掌灯时分。邙山七雄径自抬了寒冰上人和小乞儿进了厢房,一顿大吃大喝自然少不得。 张适之和辞君草草吃了些点心,便坐在灯下饮茶,一边瞧着灯花,一边商量着下一步该如何计较。 正在这时,小院门响,便有一个声音道:“少侠,可安歇了吗?” 第123章 夜有奇谈来 张适之听到有人此刻来访,还道是永王来了,赶忙起身开门,却见门外站着文先生,并无他人。 见张适之有些发愣,文先生呵呵一笑,道:“看来少侠等的不是我啊?哈哈!” 张适之回过神来,赶忙往里一让,道:“哪里哪里,文先生快快请进吧。” 辞君早拿过了茶壶,斟好了三杯清茶,待文先生坐定,便递了一杯给他。 文先生饶有兴致地看了看辞君,微微笑道:“少侠好运气!能得到辞君姑娘这样的佳人相伴,实在是羡煞我啦!” 张适之知他无事不登三宝殿,便关好门窗,走过来道:“先生莫要打趣,我和辞君姑娘实则情同……呃,实则是知音好友,并非先生所说的那样。” 他平日里机变过人,但遇到辞君却往往觉得腼腆,说不得几句就面红耳赤,实在是奇怪。刚才他本意想说情同兄妹,但话到嘴边又难违真心,只得改口。 辞君在边上听着,起初还笑颜如画,听了张适之这番拙劣至极的辩白,不由得心中生气起来,揶揄他道:“哦哦,既然不是文先生说的那样,那究竟是哪样?你不妨明说吧。” 张适之听了辞君这话,才知道自己出言欠妥,已然伤了她的心。赶紧岔开话题道:“文先生,您今夜拨冗前来,有什么吩咐?”说罢,转过头去,不敢再看辞君。 辞君不是不识大体的人,因此也不再纠缠,同样目光炯炯地望着文先生。 那文先生识人甚广,故作毫不在意两人口舌之争,十分亲热地道:“哎,莫再叫我作先生了,都是外边人抬举,在少侠面前可不敢妄称。如果不弃,我痴长十几岁,咱们兄弟相称,如何?” 张适之见他有意拉拢,虽不知是打得什么算盘,但仍然诚恳地道:“既然文兄如此抬爱,小弟岂能不识抬举吗?文兄有什么指教,尽可讲来。” 文先生击节赞道:“好,痛快!你我脾性相投,果真是好兄弟。今夜老哥哥前来,不为别的,实在是有要事相告,不敢有所迁延。” 辞君面沉如水,有些冷冷地道:“哦?既有要事,小女子是不是要回避一番?” 张适之赶忙摆手道:“这是哪里话?我听得你便能听得,是吧,文兄?” 文先生捋了捋胡子,饮了口茶,这才笑道:“那是自然,辞君姑娘怎么会是外人呢?”说着,他又来到窗前向外瞧了一眼,见隔墙无耳,这才放心回来。 他诡秘一笑,问道:“你可知今天,为何率鹿监的人不战而退吗?” 张适之不明所以,直愣愣地道:“哦,想必是见羽衣帮赶了过来,咱们这便人多势众,又占据道义。俗话说,江湖上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宇文庸见实在没什么由头可利用,撕破脸又堕了身份,只得退走了。” 文先生呵呵笑道:“老弟说得对,但也不全对。宇文庸并不是惧怕羽衣帮,他是官家第一高手,世间罕有人能匹敌,如果强攻,只怕咱们可留不住吐禄王子。” 辞君吐了吐舌头,惊道:“那宇文庸这等厉害吗?怪不得率鹿监的人一个个那么横。倘若我爹爹在世,可要好好给他们讲一番仁义道德。” 张适之思忖了片刻,道:“那是为了什么?莫非是永王吗?” 文先生似笑非笑,摇了摇头,道:“不全是。宇文庸在朝堂上浸淫三十年,其做官的功夫丝毫不亚于武学的功夫。兄弟,你可知做官的,最怕谁吗?” 张适之琢磨了一会儿,他来自乡野,实在是对做官劳什子的一窍不通,良久才道:“不知。但我看了不少典籍,都说民贵君轻、水能载舟覆舟之类的话,想必做官的最怕百姓了。” 文先生哈哈大笑,好一会儿才止住,道:“老弟,你真是可爱得紧,倘若天下人都如你一般清澈,那么就万世太平了。也许你是对的,但宇文庸位列三品大员,又是一代宗师,又怎么会把百姓放在眼中?” 辞君闻言愕然,试探地问道:“文先生,依你所说,宇文庸不怕百姓,便只能怕一人,那就是当今圣人。是也不是?” 张适之一拍脑袋,赞道:“辞君果然聪慧过人,全不似我一个榆木脑袋。这宇文庸定是怕抢夺之时伤了永王,那可是金枝玉叶,怕是要惹怒圣人的。如此一来,再大的功劳也不值一提啦!” 文先生嘿嘿一笑,道:“不错。宇文庸一向老奸巨猾,没有九成把握绝不会出手。现如今,还有一桩极为紧要的事情,须告知你们。” 他舔了舔嘴唇,又将杯中茶一饮而尽,道:“当今圣人临朝三十年,帝王心术炉火纯青,堪称古今一帝。圣人亲手创造了开元盛世,文治武功直追太宗,享尽了为人君的风光。” 张适之和辞君对望了一眼,不知道这文先生东拉西扯,净讲些庙堂之事做什么,又不好明问,只得耐着性子听下去。 文先生颇为自得,续道:“当惯了家的人,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有人挑战其权威,哪怕是亲生儿子也不成。这也是为何先前废太子等三个皇子被诛杀的根本所在。” 张适之为下山时,偶然听师兄弟们议论过此事,但毕竟是天家之事,与江湖人士相距甚远,因而不甚关心。此时由皇子的心腹亲口说出来,当真是令人吃惊。 文先生沉吟片刻,这才又道:“如今太子虽然没什么大错,但能否保住位置十分难说,永王殿下英明神武,圣人常说此子颇像他年轻时,愈加看重。这样一来,大宝之位归于何处,便有了悬念。” 辞君听到这里有些黯然,沉声道:“是啊!先前我家骨肉相残,不就是为了万卷阁主的位子吗?更何况这九五之尊的宝座,怎不令这些男人们目眩神迷?”说着,瞪了张适之一眼。 张适之十分委屈,心道:这与我有什么干系?但这话是说不得的,只得问道:“文兄,这些固然干系重大,但并非我们寻常江湖儿女所能听闻的。” 文先生闻言竟颇为不悦,一掌拍在桌子上,顿足捶胸地道:“老弟啊!你这样想便是大错特错了,恰恰相反,此事与你和辞君关系甚大,决不可等闲视之!” 第124章 此处不可留 张适之和辞君均觉得摸不着头脑,这文先生怎地如此小题大作,不由得对望了一眼。 辞君忍耐不住,撇了撇嘴道:“他们兄弟争太子之位,关我和小道士何事?我们可不是什么金枝玉叶,更何况连姓李都不姓,这不是奇谈怪论吗?” 张适之虽觉辞君说话过于直白了些,但也点头称是。 文先生咧了咧嘴,一副不可救药的模样,急急地道:“姑娘想到哪里去了?老哥哥我照实说了吧。如今,二位和永王算得上什么关系?” 张适之挠了挠头,试探地答道:“算得上朋友吧。反正我是这么想的,但永王殿下出身高贵,认不认我这个朋友,便不得而知了。” 文先生拍手笑道:“不错,依老哥哥对殿下的了解,可从没有人与他如此相知相惜呢!当然算得上知己好友,不过在太子乃至圣人眼里,恐怕并非如此。” 辞君奇道:“啊?我们二人与永王交往之事,太子和圣人都已知晓了吗?” 文先生重重地点了点头,诡秘一笑,道:“不错。太子对永王殿下严防死守,丁点风吹草动都了如指掌。更何况咱们和率鹿监打了几个照面,岂有不知道的道理?这也是为何宇文庸会出现在白马寺的原因,除了太子,谁又能劳得了他宇文大人的大驾?” 张适之忽然想明白了什么,赶忙求证道:“那夜铁心擒住了我假扮的勃律尊者,却被巡城校尉打乱了计划。事后便禀报了宇文庸。宇文庸又禀告了太子殿下,是以亲赴白马寺一探究竟。我估摸着,他是想抓一个永王与吐蕃武士勾连的证据。是也不是?” 辞君听了不由得咋舌,哪里想得到这背后有这么多凶险的计谋,庆幸地道:“啊呀,幸亏我们守住了那吐禄王子,也逼退了宇文庸,这才躲过了这把暗箭!” 文先生摇了摇头,道:“莫要高兴得太早,现在其实比之前更为凶险。如果宇文庸夺走了吐禄王子,靠着镇狱的手段,必然能得到一份对永王极为不利的口供。到时候呈给圣人,依他老人家多疑的性子,永王不死也要废为庶人。如此一来,太子的位子算是稳如泰山了。” 张适之不知何意,问道:“万幸那宇文庸没有得手,便做不出来那害人的口供,我们怕什么?” 文先生叹了口气,道:“唉,兄弟想错啦!如果不出老哥哥的料想,宇文庸已经拟了份折子,弹劾永王妨碍率鹿监擒获吐蕃要犯,意欲包庇,居心叵测云云。此刻,这折子怕已经飞马送往长安啦!” 张适之和辞君同时惊叫道:“啊!他竟如此大胆,这不是欺君吗?” 文先生点了点头,道:“你猜太子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 辞君不假思索地道:“那还用说,肯定落井下石,也参上一本呗!” 文先生笑道:“依我看,太子恰恰相反,他肯定会进宫面圣,待圣人接到奏报之后龙颜大怒时,出言为永王求情,甚至以兄弟情深、熟悉脾性为由,为殿下作保。” 张适之忍不住问道:“这还真是怪了,太子巴不得永王栽跟头,又怎么会反其道而行之?” 文先生森然道:“这便是咱们这位太子爷的手段了。太子立储以来,一直谨小慎微、明哲保身,对那奸相李林甫也退让三分,这才终于熬出了头。只要他出言为殿下作保,说得越真诚,圣人便越犹疑,一旦着人调查,殿下便再无翻身的机会了。” 张适之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叹道:“最是无情帝王家啊!不过,圣人英明神武,一番调查只会让真相大白,又岂会真置永王于死地?” 文先生摇了摇头,颇有些无力地道:“都怪老哥哥先前自作聪明,让兄弟假扮什么勃律尊者,本来也没什么,偏偏又被率鹿监的人撞破了。倘若大内红衣缇骑一出,这档子事是决计瞒不住的。那率鹿监的铁心也会亲自来指正于你,到时候永王殿下里通敌国的罪名便算是坐实了。唉!” 张适之和辞君目瞪口呆,都说江湖险恶,原来与骨肉相残的庙堂相比,实在是好过太多。倘若真如文先生所说,圣人雷霆一怒,任你地位再尊、武功再高也难逃一死。至于是非曲直,又有谁会去关心呢? 想到这里,张适之默然不语,沉吟一会儿才道:“多谢先生指点迷津。无论是为了殿下还是自己,都要感谢先生。既如此,我和辞君即刻收拾东西,明天一开城门,便离开神都,让他们来个查无实据,应当能保殿下无虞。” 辞君瞪了瞪眼,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转念一想:两人在神都迁延时间已久,是时候离开这里继续西行了。便道:“正好,我在这神都住得烦了,还是游历山水逍遥。小道士,便依你,咱们明日一早便走!” 文先生面色一舒,又有些为难地道:“殿下一直视兄弟如左膀右臂,恐怕不会舍得你走……唉,实在是为难兄弟和辞君姑娘啦!” 张适之心中如明镜一般,微微一笑道:“殿下深情厚谊,张适之铭记于心,他日必当重重报答。明日一早我留书一封,不向殿下当面告别,岂不省了诸多离别之苦?” 文先生见状,一把拉住张适之右手,轻轻拍了拍,恳切地道:“兄弟深明大义,实在是一代英杰!好,你有什么需要相助的,尽可说来,老哥哥一定全力做到!” 张适之想了想,道:“哦,话说到此,还真有一件事需要老兄费心。先前我救了一个乞儿,命一个和尚照看他。可惜他们流落江湖,过得十分艰难。今日恰巧碰到了他们,便一并带到了这里。明日我和辞君就要离开,还请先生为他们二人寻一个好的去处。” 文先生略一思索,笑道:“这有何难?一切着落在老哥哥身上。” 辞君歪着头想了想,道:“还有那七个宝贝,又该如何处置呢?” 第125章 西出无故人 文先生这才想起,还有邙山七雄那几个活宝需要处置,眉头微皱,道:“这个也容易,一并留给老哥哥处置便是。” 张适之却摇了摇头,道:“这七雄非比寻常,一向啸聚山林,野得很,想必除了我之外,少有人能制住他们。我自有主张,便不劳文兄费心了。” 文先生见谈的甚为顺利,不由得轻舒口气,笑道:“今日一别,我们很快就会相见,到那时便再无妨碍了。老哥哥没什么帮助兄弟的,这里有钱票五万缗,权当盘缠了。你千万不可推辞。”说着从怀中掏出几张钱票,递给了张适之。 张适之还想推辞,边上的辞君却笑嘻嘻地接了过去,笑道:“那好,恭敬不如从命,便谢过文先生啦!” 文先生并不吃惊,捋了捋胡须,轻轻笑道:“辞君姑娘甚为豪爽,的确巾帼不让须眉。好啦,此刻夜色渐深,老哥哥便告辞了,明日一早再来相送。” 张适之赶忙站起身来,拱手道:“不必了,府中事务千头万绪,全赖文兄调度,就不必送我们了。否则,小弟只能即刻逃之夭夭了!” 文先生略一沉吟,道:“好吧。那就预祝兄弟一行诸事顺利。咱们八月十五灞上英雄大会再见。告辞!” 送走了文先生,张适之却难以心安,辞君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在边上替他打点行装。见张适之若有所思,不禁道:“小道士,你是不是怨我收了他的钱?” 张适之剪了剪灯花,苦笑道:“依我看,肯定是不能要他的钱的,无功不受禄嘛!但你孟大小姐收了,自然有你收的道理。我又何苦自寻烦恼?” 辞君打点完了行装,走过来,在他头上重重一点,嗔怪道:“你如此觉悟,倒让本姑娘心中甚为熨帖。要我说,这文先生心怀鬼胎,定是想逼走我们,免得殿下过于看重你,冷落了他。” 张适之眸子一闪,道:“啊?我又不是什么神机妙算的谋士,更不是如花似玉的佳人,即便永王再看重我,又岂能碍得了他文大先生的荣华富贵?” 辞君坐了下来,笑眯眯地道:“哈哈,你这小道士武功挺灵光,反倒在这人事上七窍通了六窍——” 张适之茫然不解,问道:“七窍通了六窍?听起来还蛮不错嘛!” 辞君再也忍不住,扑哧一笑,道:“你个傻道士,七窍通了六窍,不正是一窍不通吗?!这文先生名为幕僚,实则是永王的谋主,一切计划举措尽出他手。你还记得白天天机大先生与文先生的争执吗?” 张适之这才想起,天街羽衣帮帮主天机大先生与文先生因如何摆布人手一事各有意见,闹得不甚愉快。便问道:“这是他与大先生之间的事,与我们何干?” 辞君摇了摇头,道:“那大先生初入永王麾下,自然想做出些成绩来。武功嘛,已经凭借逼走率鹿监,赢了一阵;倘若计谋上再得永王认可,那文先生的地位还能稳固的了吗?文先生向来以文士自居,有文人相轻的毛病,他有些防备着大先生,自不必说。但更怕你和大先生先前不打不相识,在府中又都算新人,一旦结成了盟友,他的好日子便要到头了。索性先把你哄走再说,剩下一个初来乍到的大先生,总归多些胜算。” 张适之听了如当头棒喝,叹道:“辞君啊辞君!你倒应该去做永王殿下的谋主去,才不枉了你这神机妙算!小道士佩服、佩服!” 辞君得到赞誉,自然喜笑颜开,道:“呵呵!你道是那永王不想我在府里待着么?毕竟本姑娘的美貌并不输于他的那个小妹嘛!” 张适之想起和乐公主素心来,离别在即,竟也有些伤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说。 辞君见他神色有异,便佯作愠道:“瞧瞧你,提起那李素心便有些痴傻了,要不留你在这,我明日一人走?据说那永王王妃更是绝世佳人呢,怎地,有没有兴趣?” 张适之听她一说,又想起了那一夜的旖旎春梦,倒是与那美貌王妃有关,禁不住心中一荡,脸上也有些发红,暗自骂道:张适之啊张适之,饶你是修道习武之人,怎么如此缺乏定力?该打、该打! 辞君只是调笑他一番,也并未往深处想,又同他扯了几句闲话,见张适之意兴阑珊,还道是白日鏖战伤神了些,便嘱咐他早点安歇,径自回隔壁自己房间睡去了。 张适之草草收拾了一番,吹灭灯火,独自躺在床榻之上冥想。那文先生所说也有几分道理,毕竟宫闱秘事、朝堂争斗,并非常人所能想象的。离开神都,不说避开祸端,至少也远离了是非,那再好不过。 依自己的性子,最喜随遇而安,不安则离,受不得这乱七八糟的约束和尔虞我诈的争斗,为何这天下人总要相互找不痛快呢?他实在是想不明白。 还有守捉英雄会的胜屠大哥。少林寺一别,他们也不知如何了?唉,好端端的一个守捉英雄会,为何会因为一颗珠子同天下群豪闹翻,还挑了少林寺,这梁子恐怕再难解开了。对了,那夜,自己曾与胜屠大哥搭话,但他怎地好似不认识自己一般?哦,想必是大哥怕连累自己,是以装作不认识自己。嗯,不管如何,到了那灞上英雄大会上,再找机会同大哥言明。必要时,还须出手助大哥一臂之力才是。 幽冥教许久没有什么消息了。依他们的做派,被守捉英雄会夺了到手的珠子,岂肯善罢甘休,一定要施以辣手大大报复一场才是,自己也曾与他们结了梁子,务必谨慎一些,以免遭其暗算。 张适之在榻上一动不动,但心思却极为活泛,东拉西扯地想个不停,一时间难以入睡。但无论如何,他再明白不过,此去长安,实在是前路迷茫,再没有什么前辈好友可以仰仗。江湖诡谲,正邪对峙,稍有不慎便要小命不保。可信得过的,恐怕只有心上人与手中剑了。 第126章 修书寄参商 翌日一早,天色微微泛白,张适之便起了床。一夜休整,将秋水长天功法运转了一十六遍,只觉得周身通泰,真力更胜往昔。以先前的水准,至多运转十遍,就已觉得难以保持灵台澄明,不知昨夜为何如此顺利。想来,已臻至第六境了。 来到隔壁房外,刚想叩门,却听得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辞君早已梳洗完毕,迎了出来,道:“小道士,正想去叫你呢,如此正好。收拾好东西,咱们卷了铺盖卷儿,溜之乎也啦!” 张适之会心一笑,顿觉一阵轻松,即将离开这暗藏波涛的王府,实在是一件快事。便笑道:“那再好不过。待我修书两封,留于此处,免得弄成了不告而别,反而失了礼数。” 辞君故作惊讶道:“啧啧!你除了舞刀弄剑,居然还会写书信?还要写两封?快说说,要写给谁?” 张适之哑然失笑,嘘了一声,道:“且小声些,大清早的,惊动了府中人可不好了。我写完你再看吧。” 辞君点了点他的脑门,道:“好吧,谁希得看?你快些耍笔杆子去吧。我去招呼邙山七雄去。” 原来,这邙山七雄自打见了辞君,居然相见甚欢,个个俯首帖耳,丝毫不亚于面对张大“剑神”。想必是绝一等人古灵精怪,早已窥破了辞君的河东之威,认为剑神再高,只怕也是惧内之人。不管怎样,辞君对他们指挥若定,哪怕是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辞。 张适之乐得省心,便又转回屋内,找出笔墨纸砚来,坐在窗前思忖起来。 既然写两封信,自然是要写给永王和素心兄妹的了。 永王十分看重张适之武功胆识,多次委以重任,而且早已言明,只要收得率鹿监,便要由他做三品的司监大人,将来有机会放个重镇节度,封侯拜相手到拿来。天下武林几多武士侠客,毕生所求的无过于此啦。可以说,知遇之恩,端的是不浅。 张适之一向重情重义,自然心怀感恩,刷刷点点,便写就了一封信笺。众所周知,唐人尤擅诗歌,张小道士耳濡目染,便也比着葫芦画瓢,写了一首七律。题目叫做“惜辞永王殿下”,诗曰: 仓皇西来入神都,幸遇伯乐兼静姝。 外患已平不足虑,内忧未起应知着。 神功奇技非宝货,江山黎元乃浮屠。 此去逍遥踏秦川,遥思道祖过函谷。 抓耳挠腮又将诗篇瞧了几遍,总觉得有些不成样子,怎奈时辰不足,只得草草封了起来,放在桌上。随手捻过一张纸,又给素心写起来。 张适之自忖,与素心并无什么瓜葛,充其量略有些朦胧而已,既然辞君已归,自当烟消云散。但毕竟相处了些时日,一旦辞别总归有些难忍。想到此,便信手写道:赠素心。这便是诗名了,随即一首七绝便写在了纸上,诗曰: 风急林深露芳华,谈笑临敌韵更佳。 参商难遇已相逢,黄昏百年足趁茶。 这诗遮遮掩掩,究竟说的什么话,自己也不甚清楚,大约是相遇即可,足慰平生之意吧。 正在张适之怅惘之时,辞君却要推门而入。听得脚步声,他竟有些慌乱,生怕辞君看到了这两首歪诗。 辞君拍了拍手,笑道:“我已经安排妥当了,怎的,张大诗人还没有交卷吗?” 张适之挠了挠头,有些发虚地道:“丫头说笑了,信件已封好,便留在桌子上即可。时辰差不多了,咱们便出发吧!” 原来,说话间,张适之情急之下,竟然用控鹤九式的闲云野鹤这一招,以强劲真力粘合住了信封。 辞君抓起来一看,不由得意兴阑珊,嘟囔道:“准是你写了些什么浑词,不敢让我品评。你要知道,万卷阁孟大千金可没少喝墨水,你把诗封起来,敢情是怕我取笑于你?” 张适之见辞君毫无猜疑他与素心之事,便略略心安,顷刻间又觉得自己在情字上有些优柔寡断,实在非大丈夫所为。但总归是了断了,她做她的公主,我做我的少侠,如同参与商再难相见,一别两宽了。 两人互相打趣一番,便出了小院。邙山七雄早迎了上来,他们几个没心没肺,一想着去大长安,心思早飞出百里之外,哪像张适之那样伤情离别。 收拾好东西,张适之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到:“寒冰和尚与那乞儿呢?怎么没见到?” 辞君道:“我和那和尚说了,他一听留在王府,忙不迭地千恩万谢。那乞儿嘛,倒是想追随我们,但听我说计议已定,他也便不再说什么了,看起来甚为难过。我觉得这孩子有些不一般,不如……” 张适之摇了摇头,道:“不可。咱们一路行走江湖,随时有强敌要对付,幽冥教在暗处,率鹿监在明处,均是极为难缠的对手。让他跟着,太过危险了。另外,留在这府中,读书习武,吃穿住用,皆有保障,是他眼下最好的去处了。” 辞君点了点头,道:“不错,如此安排甚为妥当。终有一日,他能明白咱们的苦心。咱们走吧!” 一行人静悄悄地出了王府,守门军士见是王爷的红人,满脸陪笑,哪有什么问询,还道是公务在身,竟送出两条街去。张适之再三劝说,那校尉才悻悻而归。 来到城西门,城门才开不久,少有人往来,巡城军士尤在打着哈欠,见张适之等人过来,赶忙起身截住。 为首的一个小校懒洋洋地问道:“起这么早,又带着这么多行李,做什么去?” 不待张适之回答,边上一名军士便笑嘻嘻地道:“是不是拐了哪个富户的小妾,忙着出城私奔呢?” 又一名军士握住了腰间的长刀刀柄,上下打量一番,道:“我看不像私奔,倒像是一对儿龙凤大盗,偷了好些金银细软,不信搜一搜,定有斩获。” 张适之见是几个吃拿卡要的兵痞,便正色道:“几位大哥莫要说玩笑话,我们乃是永王殿下的朋友,有事需出城公干,还请行个方便,在下先行谢过啦!” 原想着抬出永王吓退这几个军士,不料一提永王,几人顿时瞪大了眼,却也握紧了腰中的刀。 第127章 东宫龙武军 辞君见这些军士有所反常,厉声喝道:“怎地如此不懂礼数?莫非想谋反不成?”历朝历代谋反都是诛九族的不赦之罪,这些军士身在军中,岂不知谋反的厉害之处。 果然,几名军士顿时有些害怕,气势便弱了下去。唯有带头那个小校瞪了瞪眼,哈哈笑道:“小娘皮口齿伶俐,居然会扯虎皮做大旗,恐吓到咱们龙武军头上来了,真是不知死活!” 张适之淡淡一笑,道:“龙武军?这神都城防不是巡城营管辖么,你们又是什么来路?有胆量不妨明言。” 那小校睁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一般,天底下居然还有人不识得龙武军的厉害之处。随手一指身边的军士,道:“王三,你和他们说说咱们的来路!”边上几人听了,均大笑起来。 那王三清了清嗓子,鼻口朝天地道:“这龙武军乃是北衙禁军之精锐,向来是天子亲兵,再荣耀不过。前些日子,圣人手诏命太子殿下接掌龙武军,咱们便成了东宫宿卫,照样是大唐第一军。前几日,咱们陈大将军颁下了将令,我们便来神都接掌了城防事务。除了东门,其余已换防完毕。你自称在永王府中做事,这么大的事,居然不知道吗?” 张适之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太子和永王不和之事,由来已久,圣人不可能不知。前几年,圣人命永王出镇神都,意在与长安的太子分离开来,免得天天争斗。可如今,太子宿卫龙武军怎么又插手神都防务呢?莫非太子要拿下神都,铲除永王的根基? 想到此处,他故作镇定地道:“大胆!殿下乃圣人亲封的神都镇守使,这洛阳一切事务均应由殿下处分,你们竟敢冒了太子殿下的名义,来此处作乱,快将你们主将叫来,让他说个明白!” 那群军士笑得更大声了,仿佛张适之所说是胡言乱语一般。原来,这龙武军一向养尊处优,莫说是欺压百姓,就连许多臣僚也对他们敬而远之。今日来此当值守城,本来就有些不甚高兴,便想着勒索些钱财,调笑一番这秀美娇娘,岂料遇上了个“硬茬子”。 小校好不容易止住笑声,拔出腰刀,一指张适之道:“小子!我看你是活腻歪了。兄弟们,今日当值,偶遇男女大盗,谎称永王部属,言语间对东宫不敬,咱们奉公执法,格杀勿论。可听明白了吗?” 众军士齐声道:“遵命!”边上还有一个老书吏,在日志簿上刷刷点点,想来是记下了小校的命令。 张适之嘿嘿一笑,呸了一口,道:“好一个奉公执法,我看你们是草菅人命!收拾你们,怕脏了我的手,七位兄弟,轮到你们出手啦!” 话音未落,便有七条红影如鬼魅一般,奔袭而至,挡在了张适之和辞君身前。 那群军士早瞧见了邙山七雄,但见他们身材矮小,还道是一群僮仆,未加注意,此刻才意识到并非庸才。 那小校何曾受过这鸟气,厉声道:“上!斩首一级,赏钱万缗!”十余个军士闻言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各执刀剑枪槊冲了上来。 邙山七雄毫不犹疑,直接分进合击,如穿花绕树一般,红影闪过之处,便有一名龙武军士摔倒,啊呦之声不绝于耳。 片刻功夫,那伙儿耀武扬威、自称龙武军精锐的军士便倒了一地。辞君还怕邙山七雄手上没个轻重,闹出了人命可就大大地不妙了。赶忙一瞧,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原来这邙山七雄早有领会,以击倒这些军士为要,犯不着来个七雄分尸。只见那些军士被这七个宝贝一阵扭胳膊、掰腿,继而又用腰带缠,用发带捆,互相串在了一起,弄得七扭八拐,个个成了奇形怪状的姿势,这便这个脑袋摁到了双足之间,那边那位一双妙唇却又吻上了同伴的屁股,一时屎尿屁俱下,怎一个舒爽了得? 一时之间,城门口哀嚎之声连连,邙山七雄却在场中跳来跳去,不断别出心裁地摆弄这些军士,玩得不亦乐乎。 那小校心中害怕,早已趁乱逃到了城楼之上,想是禀告长官而去。不一会儿,城楼之上甲兵齐出,黑压压地站满了城头。这些人盔明甲亮,手执强弓劲弩,如临大敌。 为首一位领军校尉懒洋洋地道:“没用的东西!连个城门都守不好,还想着将来混个中郎将当当,我看滚回老家当郎中倒是还来得及。”说着,往城下一看,轻蔑地道:“城下匪逆是何人?竟敢在龙武军地面上撒野?” 张适之仔细瞧了瞧,城头军士五六十名,弓弩约有五十只,看军容甚为严整,器械颇为精良,倘若硬拼,自己纵然凭着武功能不伤毫发,但辞君等人恐怕要吃亏。计议已定,便道:“我乃张适之,并不是什么匪逆。你的部卒败坏军纪,已被我略加惩处,你便不必道谢了。” 说着,努了努嘴,示意辞君等人到城门前,随时准备夺门而走。辞君何等聪慧,眨眼间便会了意,一声唿哨,招呼那邙山七雄直驱城门。 领军校尉冷冷道:“城下贼人,敢再走半步,即刻射杀!”言罢,只听弓弩弦声不断,看来已经引弓待发了。 张适之掸了掸衣服,顺势弯腰抓了把石子握在手中。仰头笑道:“尔等乃大唐健儿,吾等是大唐百姓,奈何以弓矢威逼?有本事去河西、去安西对付蛮夷去,在这里耍威风算什么本事?” 那领军校尉不置可否,哼了一声道:“你不必在这里激我,拿下!”说罢,令旗一挥,便有箭矢如雨般攒射而来。 辞君和邙山七雄趁势一滚,滚到了城墙根儿,赶忙起身紧贴石墙而立,那些军士如果想射他们,便要探出身来向下直射,如此甚有不便。 张适之一运真力,左右手急速一抖,数十颗石子便以射星妙手之绝技射将出去,叮叮当当一阵响过,竟将射下来的二十余支箭矢尽数击落。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能以石子击中箭矢实属不易,但逐一击落,其方位辨别之准、出手把握之精、力道拿捏之妙,实在是匪夷所思。 那领军校尉咦了一声,龙武军虽然养尊处优,但于弓马却不曾放松,一番攒射万万没有一箭不中的道理。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令旗又是一挥,第二轮箭矢又齐射而来。 但张适之此时手中已没有了石子。 第128章 斩将夺门去 那二三十支羽箭激射而至,发出嗖嗖之声,看样子极为骇人。辞君和邙山七雄见了,心中担忧不已。想要施以援手,却又如何来得及? 张适之却不慌不忙,刷的一声抽出了腰间玄黄宝剑,袍袖一鼓荡,运起了无上真力,那宝剑便如矫龙一般,舞动开来,正是浑天剑法的“满天星雨”这一招。 原来,浑天剑法以二十八星宿为主旨而创,剑道义理遵循斗转星移的规律,自然精妙绝伦。二十八宿称为四象,分为东方苍龙、北方玄武、西方白虎和南方朱雀,各自包括东方苍龙的角、亢、氐、房、心、尾、箕;北方玄武的斗、牛、女、虚、危、室、壁;西方白虎的奎、娄、胃、昴、毕、觜、参;南方朱雀的井、鬼、柳、星、张、翼、轸星宿组成。随着月亮运行,相应发生位置变化,这剑法便受此启发推演而成。 这一招满天星雨,便属朱雀一象,宛如孔雀开屏,可连刺三十六剑,形成一个屏障,足以抵挡对方暗器攒射。只是此招对人真力要求甚高,张适之从未用过。 此招一出,霎那间剑芒乍现,满是青白之色,淹没了那丛箭雨。 张适之不待招式用老,左掌凌空一击,真力如逐浪排空一般喷薄而出,震飞了来势大缓的几个漏网之鱼。随即右手持剑下劈,剑尖在青石砖上一点,身子便腾空而起。 玄黄剑剑身吃重,被压得弯了下去,待到极弯之处,张适之一提真力,运起御风行功法的扶摇直上这一招,身子猛然跃升,借上了玄黄剑反弹之力,纵起了两丈高。 到了最高处,张适之反手一抓城砖,真力一吐,竟然吸住了光滑如壁的城墙,止住了下坠之势。这一招自然又是控鹤九式的仙鹤吻颈了。 城头上的领军校尉大吃一惊,实在想不到世间居然有如此神乎其技的身手,赶忙令旗一挥,又喝令龙武军士们放第三轮箭。原来,这龙武军训练有素,使得是轮射法,即一半人射箭,另一半人借机装箭,如此循环往复,那箭矢便能连续射出,形成压制。 张适之此刻悬在城墙上,足下无借力之处,全凭浑厚真力吸附在那里,倘若第三轮箭射来,任你大罗金仙,恐怕也无以为计了。 他运起秋水长天功法,蓄积六成真力,双掌在城墙上一拍,借机弹起,向上又纵起了三尺余。紧接着长剑一掷,如箭一般直取那领军校尉。 那校尉大惊失色,令旗挥了一半,便慌忙躲避,全无先前趾高气扬的做派。 长剑激射而过,并没有射中那校尉,却把他背后的一杆大旗射断了。丈余高的旗杆咔嚓一声,折为两截,上半截便带着一面大旗,哗啦啦地跌落下来。 好一个张适之,袍袖一甩,卷住了旗杆,复又一吐真力,旗杆被巨力上摧,旗子顺势扬起,卷住了城门楼的柱子,整个成了一个绳索。他略一用力,便沿着旗杆揉身而上,轻轻一跃到得了城头上。 这一连串招式和动作实际上间隔极小,几乎是行云流水般相继使出,可谓环环相扣,艺高人胆大。 领军校尉大惊,忙叫道:“快斩了那妖人!快,快!”说罢,就往城楼里退去。边上的龙武军俱是目瞪口呆,不由得心生畏惧,以为面前这年轻人是天神下凡一般。 呆了片刻,才一拥而上,张适之哈哈大笑,道:“来得好!”话音未落,双掌齐出,六成真力奔涌而出,这一招却又是圣心真诀里边的“博爱仁掌”,对付群敌最为有效。 砰的一声,掌力撞上了众军士,前排数人吃受不住,蹬蹬蹬地倒退而去,如同浪叠浪一般将三五十名军士一起带到。再想起身,却已是筋骨酸软、气血翻涌,动弹不得了。 儒家武功以仁义为要旨,这里边的博爱仁掌便是典型之作,掌力虽极为雄浑绵厚,裂石开碑不在话下,但打到人身上,却化为柔劲,以攻击经脉穴位为主,往往使对手内息停滞,失去反抗之力,而绝无性命之忧,端地是仁者爱人。 张适之第一次试用此掌法,心中没底,只敢加上六成真力,生怕把这些无辜军卒打伤打死,如此便非其所愿了。见一掌击出,众军士躺在地上呻吟哎呦一片,却面色如常,想来神功奏效,不由得心中大喜。 此时,辞君却在下边高叫道:“小道士!城门被他们锁住了,你快快去那领头的手里夺了钥匙来,咱们得速速脱身,不然惊动了大队官兵,可就麻烦之极啦!” 张适之悚然一惊,赶忙取了玄黄剑,仗剑进屋,去城楼中寻那领军校尉。 屋中尚且点着油灯火把,门窗却紧闭,看起来有些忽明忽暗。但内里并无一人,张适之心中纳闷,喝道:“你这怂包一个,快快出来,东躲西藏,岂不是堕了你们龙武军的威名?” 屋内依旧无人应声。张适之愈加焦急,忍不住走到一个桌子便,在一堆令牌、文牍之中翻找起来。 正在这时,却听得耳畔有冷风袭来,来不及躲闪,反手一掌击出,只听波的一声,那人倒飞出去,喀拉拉撞碎了两张胡凳,摔在了地上。 张适之回头一看,正是那领军校尉,口吐鲜血,在地上奄奄一息。手边却有一把短匕首,上面发着幽兰光泽,显然是剧毒无比。 张适之怒道:“你这贼人!我并无伤人意,你却有杀我心,如何担得起大唐健儿、军中精锐之称?” 那人口中犹在喘息,断续地道:“你……居然敢,敢斩将夺门……犯下了不赦之,之罪。我已传……出讯息,少顷便……便有大队人马来擒你,任你神通再……大,也难逃一死!”说罢,双眼一翻,不知是死是活。 张适之此刻却也理会不得,上前在那校尉腰间摸索一阵,找到了钥匙,便提了玄黄剑,运起御风行,飘然跃下了城头。 第129章 又逢莽撞人 张适之下得城头,却见辞君和那邙山七雄正在城门边想办法,刀砍斧劈好一阵,丝毫伤不得那坚铁包裹、重逾万斤的大城门。绝一更是急得抓耳挠腮,连最为珍视的头发都揪下来不少。 见张适之下来,辞君赶忙问道:“如何,钥匙可到手了?”那邙山七雄也眼巴巴地瞧着“剑神”,眼中满是祈求之色,生怕希望落了空。 张适之晃了晃手中的大铜钥匙,早有绝一一把抓将过去,跳起来塞进了城门铁将军的锁眼,用劲一扭,只听得咔嗒一声。 众人大喜,连忙准备上前拉开城门,却见绝一急得手舞足蹈、顿足捶胸,嘴里嗬嗬半天,才叫道:“断了!” 辞君上前一看,可是大大的糟糕,原来那钥匙被绝一用力一扭,并未打开门锁,反而折断了。这下大伙儿全傻眼了,其余六雄纷纷责怪绝一冒失,怪异的两字骂声不绝于耳。 边上一个躺倒在地的军士呻吟道:“咳咳……大侠有所不知,这钥匙须得……先向左转三圈,再向右转……五圈,才能打开。倘若错……了一步,只要一用……力,那钥匙……必然折断。” 张适之惊道:“一座城门钥匙,竟有如此机关,唉!看来是该有此劫,却需寻个别的法子出城了。” 正在众人焦急之时,忽听得不远处街坊间马蹄之声得得作响,继而又有大队军士奔跑的脚步声,看来增援的龙武军已然到来,如此这般可谓糟糕之极。 果然,一彪人马转过街角,直冲城门而来,为首的十余名将校个个高头大马、盔明甲亮,看起来威武之极。 辞君心细,定睛一瞧,疑惑地道:“小道士,你仔细瞧瞧,这队人马看旗帜并不是什么龙武军,而是神都巡城营!” 张适之闻声仔细一看,果然见旗帜上写着“神都巡防营校尉李”的字样,不禁心中叹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打退了龙武军,又来了巡城营,今日怕是走不了了,这可如何是好? 正在没奈何间,那彪人马已经来到近前,早有小校令旗一挥,人马半圆形散将开来,哗啦哗啦一阵拉弓弦之声,五六十支箭矢便对准了张适之等九人。 此刻,九人被围在了城门洞前,退有铁将军把门,进有强弓硬弩,可谓陷入了死地。如果一旦乱箭齐发,纵然张适之武功通神,仅凭他一把剑,也只能护住自己,其余人等必然难以幸免。 忽然队伍分开一条小缝,一人骑着高头大马,浑身顶盔掼甲,明光铠威风凛凛,大长槊寒光闪闪,纵声长笑道:“哪来的小子,竟敢到神都作乱?怕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张适之无奈,只得硬着头皮道:“这位将军,我乃永王殿下的,的座上宾,欲出城办事,不想城门紧闭,出不去了。” 那人闻声忽觉惊奇,骑着马往前走了几步,仔细打量一番张适之,狐疑地道:“奇了怪了,你莫不是吐蕃人吗?永王殿下怎会和吐蕃人做朋友,快快从实招来,莫要欺满本将!” 张适之悚然一惊,忽然想起此人似乎有些熟悉,一时想不起来,只得道:“我乃堂堂大唐男儿,岂是吐蕃人?将军何出此言,莫非认错人了不成?” 那将军思忖片刻,依然半信半疑,忽然双腿一夹胯下骏马,径直朝张适之冲杀过来,长槊直取他的胸口。 这一枪来得无比迅猛,似有万夫不当之勇,倘若是在沙场上,定能所向披靡。张适之自然不敢怠慢,运起御风行脚步略转,错开角度,挥手就是一剑沿着枪杆向上斜削。 那将军赞了声:“好身手,好一招反客为主!”话音未落,长槊改刺为扫,一记“横扫千军”,意欲凭重武器的劲道硬碰张适之的玄黄剑。倘若这一下格上了,只怕长剑会被震飞。 张适之御风行步伐更紧,按着八卦方位连连踏出四步,左手控鹤九式凌空一推,顿时有八成真力透出,一道青气如龙似鹤,向那长槊卷去。 将军见状极为吃惊,忍不住咦了一声,来不及细想,又运了几分真力灌注于长槊,奋力迎着青气击去,意图“一力降十会”。 武学之道,实则是形与力的博弈之道。形,便是身形,如招式、姿势等;力,则是武器的力道、内在的真力等。两者相互交融,便是各种功法。形越强,则招式高妙,往往能获得进攻或防守之先机,立于不败之地。力越强,则攻防越有底气,是取胜的根本所在。因此,江湖之上常说“一力降十会”,便是说力的强悍之处。 张适之知他的意思,但自忖功力精进甚多,有心让这莽撞之辈吃点苦头,便也不变招,依旧催动真力摧敌,想以本门武学来一个“以柔克刚”。 轰的一声,两者撞到了一起。那群军士和辞君等人均大声惊呼,不知结果如何。 那将军只觉得气息为之一滞,长槊如入泥海,所到之处甚为粘稠,进退不得,虎口之处已隐隐震出了血迹。 张适之则觉得对方天生神力,这一枪足有近千斤的力道,一时也忍不住气息有些翻涌。口中却笑道:“将军有话好好说便是,何必长枪大马地拼呢?” 将军鼓了鼓气,才道:“小子年岁不大,武功倒是厉害得紧,能吃得了咱老李这一枪杆子的,四海列国没几个。”说罢,就要抽回长槊,张适之真力一收,两人便各自推开。 那将军慢悠悠骑马退回本队,回首一笑道:“小兄弟,你可还记得前夜月圆之时的那场夜斗?倘若没了我,你怕是此刻还在率鹿监镇狱之中享福呢!” 张适之听他这么一说,更印证了心中判断,便行了个叉手礼,笑道:“原来是李大将军!恭喜恭喜,高升到了永王府中,怎地还在这城门边溜达呢?” 原来,那将军正是那夜的巡城校尉李定边,不知他是否已经履新,更不知他带着一彪人马此刻围住张适之又作何打算。 第130章 各取各所需 李定边闻言哈哈一笑,道:“座驾是吐蕃武士还是大唐小道士?还是先说清楚为好。”周边巡防营军士依旧拉满弓弦,丝毫没有放松。 张适之掸了掸袍子上的灰尘,慨然道:“那一夜我是吐蕃勃律尊者,除此之外有生以来皆为唐人!” 那李定边抚掌大笑,道:“好一个有生以来!说实话,那夜我便瞧出了你并非吐蕃人。当年老子在河西同吐蕃人打过十几仗,对他们的武功路数乃至神情举止再熟悉不过。这也是为何那夜我有意横插一杠,放走你的缘故所在。要不然,即便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得你。” 张适之知这位莽撞校尉大人乃是性情中人,不由得生出几分好感来,哈哈笑道:“李将军果然英雄,小弟佩服得紧。既如此,便请与我一同出城,找个清净所在,好好痛饮几杯,如何?” 李定边摆了摆手,面色一寒道:“小道士套近乎也是一把好手。本将接到西门龙武军示警,特来支援擒敌,怎能擅离职守?” 张适之和辞君对望一眼,均是心中焦虑,莫非这李定边乃是个油盐不进的家伙?再迁延下去,人便越聚越多,可就更糟糕了。 边上久未言声的邙山七雄却按耐不住,绝一哇哇怪叫数声,道:“该死!”其余六人齐声应道:“狗官!” 李定边闻言大怒,从边上侍从那里夺过一把强弓,抓起七八支箭,也不瞄准,嗖的一声射将出去。 这箭去势极快,饶是邙山七雄身手敏捷远胜常人,但因相距太近,竟也无处可躲。 他们眼见性命不保,齐齐怪叫道:“要死!”就连张适之也目瞪口呆,情急间竟不知所措。 啪啪啪的一阵箭响过后,只见那邙山七雄头上人人一支羽箭,射入包铁城门三寸多深,箭尾羽毛犹在颤抖不止。 绝一心如死灰,惊恐地道:“完蛋!”其余六人也齐刷刷地叫道:“至极!” 张适之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李定边并未下死手,而是将箭射到了七人头发之中,以示惩戒。 他赶忙拱手道:“李将军息怒,几个邙山小兄弟不识得大体,只是对能否出城有些焦急,还请将军不要为难兄弟,在此谢过啦!” 李定边摸了摸胡子,斟酌地道:“想出城再容易不过,还不是本将一句话的事?不过,你却需要拿一样东西来交换。” 张适之见出城有望,加之时间紧迫,忙不迭地问道:“将军尽管说来,但凡不违侠义之道,而小弟又能做得到,便一概应允。” 辞君在一旁轻轻扯了扯他衣袖,用一双妙目示意他不可轻易答允,张适之则点了点头,依旧笑盈盈地看着李定边。 李定边拍掌道:“小兄弟果真豪爽!你既如此爽利,本将也不能狮子大开口,否则反倒失了身份。这个简单,我初入永王王府,两眼一抹黑,你须向永王大力举荐我,助我站稳脚跟。当然,你是殿下面前的红人,这一节你可休要瞒我,更不要推脱。” 张适之还道是什么难办之事,原来是这些稀松之事,而且看起来似乎与永王无碍,便倍觉轻松。开口笑道:“哈哈!我当是什么事呢,劳您李大将军亲自开口。这个好办,我修书一封,由您转呈永王殿下,剩下的便全靠您自己了。” 李定边犹疑了一阵,忽然一拍大腿道:“好,就这样办。”说着让军卒拿来些笔墨纸张,交给张适之。 那军卒甚为机敏,见此处没有桌子,写起文章来十分不便,就趴在地上,挺起背后作为书桌,请张适之在他背上写信。 眼见也没有别的什么法子,张适之道了声“得罪”,便展开纸张,略一思忖,在军卒背上写了起来。 不一会儿,书信已经写好,军卒呈给了李定边。 李定边打开仔仔细细读了一遍,觉得甚为满意,细心收起来揣进了袖筒之中,双手一抱拳,道:“谢谢兄弟,老哥哥一世荣华富贵,着落在兄弟这封信上了。稍候片刻,我这就开城门。” 原来,在有唐一代,做官之人的一个极为重要路径便是举荐,倘若所托得人,乘风扶摇直上便是常态。莫小瞧了这一封举荐信,其功用足以抵得过寻常人苦干数年。那时世道便是如此,李定边深谙此道,又哪会像张适之想得那么简单? 李定边说到做到,挺着长槊大步走到铁门之前,边上邙山七雄见他威风凛凛,早吓得躲到了一旁,丝毫不敢做声。 好一个李定边,只见他抡起长槊,朝锁门的铁将军用力一刺。只听得咔嚓一声,拇指粗的锁舌被齐齐斩断,随即闯过来十余名军卒,各拉一扇铁门,一起发狠用力,把硕大西门打开了。 张适之和辞君均心中大喜,齐齐抱拳施礼,道:“谢谢李将军。告辞啦!” 李定边跨上骏马,挥了挥手,道:“江湖路远,咱们日后再见!”说罢,带着队伍径自离开,竟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龙武军士。 张适之望着李定边背影,叹道:“好一个威武将军,只可惜委身王府,远不如在边境抗敌,实在是可惜啦!” 辞君听了,一边往外走一边笑道:“小道士多操心自己的事才是要旨,何必担忧那个官迷将军呢?此去长安,路途虽然不算很远,但关山重重,也十分不易。咱们还是打起精神,速速赶路吧。” 出得城门,便是笔直宽阔的砖石官道。两侧杨柳依依,垂下万千丝绦,被晨风一吹,宛如胡姬柔软的腰肢和飘逸的长发,看起来着实令人赏心悦目。 张适之良久不再做声,似乎有些心事。辞君在边上瞧了一阵,打趣道:“刚出了神都,就有些恋恋不舍了吗?也是,李家妹子也没来送一送你,少了一番折柳送别的景象,的确遗憾得紧呢。” 边上的邙山七雄此刻也恢复了昔日活泼捣乱的气象,绝一嘿嘿笑道:“剑神——”,另外六人照例齐声应道:“思春!” 这话一出,倒教张适之面上发烧,一时间哭笑不得。 第131章 路遇不平事 张适之无言以对,也懒得辩驳什么,毕竟男女之事本就暧昧不清,说得多了反倒有害无益。因此,他尴尬一笑,只顾着催促众人赶路要紧。 众人一口气走出十余里地,此时天色已然是半晌了,太阳爬的老高,虽然不甚热,但也刺眼得很。 辞君捶了捶腰,道:“唉,一路疾行到此,筋骨酸软,饥肠辘辘,咱们寻个地方吃早饭吧。想必永王他们此刻才会发觉,不碍事的。” 张适之欣然应允。众人沿着西去官道找了一阵,终于寻到了一个客栈,便走了进去。 客栈居然装饰甚好,桌椅板凳均是上好的核桃木材所制,童仆小二也穿着细布衣服,看起来处处都是神都的繁盛气象。 见众人进来,边上的小二竟不来理睬,只顾着坐在一旁喝茶。 张适之奇道:“天底下居然有这样的客栈?哪有客人登门还不来招呼的道理,这生意到底是做还是不做了?” 辞君瞧了一圈,撇撇嘴道:“那可不。估摸着店家也不靠这个发财,说不定倒是一个谋财害命的黑店。” 张适之想了想,冲着边上笑嘻嘻喝茶的小二道:“小二,可有饭食吃吗?有什么招牌菜,尽管上来,我们急着赶路呢!” 那小二瞥了一眼,懒洋洋地道:“那么大声嚷嚷干什么?本店不做一般生意,你们另去他处吧!” 这话一出,张适之和辞君不由得面面相觑,惊得舌头都要出来了。 张适之折腾了一大清早,又赶了二十里路,早饿得前心贴后背,不想又遇到了这么个怪异的客栈和蛮横的小二,气便不打一处来。强压怒火,道:“何为一般生意?你道是大爷我吃不起你这里的餐饭吗?今天咱们就在你这吃了,少啰嗦,快快上菜!” 那小二一怔,良久才很不情愿地起身,来到张适之桌旁,冷冷地道:“这位爷,你是头次来咱们神都吧?我劝你出门打听打听,咱们东平客栈可不是闲杂人等撒野的地方。当然了,今天我们掌柜的高兴,只供应三个菜,你可说准了,敢不敢点?” 辞君见他依旧牛气冲天,便戏谑道:“哦?莫非是天上的龙肉么,岂有不敢吃之理?你敢上,我们便敢点!” 那小二哈哈一笑,道:“好个小娘!我来报菜名,你们听好了,第一道菜叫作‘人心不古’,第二道菜叫作‘鱼目混珠’,第三道菜嘛更绝……” 说到这里他故意卖了个关子,见九人均面无表情瞪着他,便没好气地续道:“这道菜唤作‘颠倒阴阳’,怎么样?五千缗一道菜,白饭、茶水另算,点还是不点?” 张适之一拍桌子,桌上的牙雕圆筒里一把筷子便被震了出来,飞到了三尺高。他拂袖一挥,那筷子便叮叮当当地插在了桌面之上,各深入寸许,整整齐齐摆成了一个“点”字。 那小二见了一惊,随即又诡秘一笑,边退边道:“这位大爷神功盖世,小的开了眼。这就照您吩咐上菜啦!”说罢,又转头向后院大喊:“掌勺的,人心不古、鱼目混珠、颠倒阴阳一齐上喽!” 辞君这才松了一口气,宽慰道:“小道士,行啦,莫要再和他一般见识。咱们赶紧吃了饭菜好赶路。想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有这么个装饰考究的客栈,自然也有其不寻常的地方。” 邙山七雄犹在怔怔地看着桌子上的筷子,想必心中对张大剑神愈加拜服。毕竟,这一手暗器功夫几可独步江湖了。 正待此时,张适之忽然一摆手,示意大家噤声。他指了指后院,又侧耳倾听了一番,急急地道:“后院有些古怪,我好像听到有女子的哭泣之声。”说罢,便疾走过去,透过门缝向后院瞧。 只见后院里有一名女子几乎衣不蔽体,手脚俱被锁链捆着,跌坐在廊下,边上却是一名凶悍的屠夫,穿着蓑衣带着竹帽,兀自磨刀霍霍。 张适之一惊,连忙道:“辞君,你们千万不要过来,我一人处理足矣。”辞君等人虽然好奇,但依然按照吩咐端坐原地。 那后院女子容貌甚美,披肩长发,肤白胜雪,但看面目眼窝深陷,眸子碧蓝透亮,不似汉人女子,似乎是西域胡姬。看样子,这屠夫就是要向这胡姬下手了。 张适之刚想冲将过去解救那胡姬,但转念一想,这个东平客栈到处诡异万分,怕是藏有更多的秘密,一旦打草惊蛇,反而摸不清他们的底细了。 想到此,他悄悄将院门开了一个缝,溜了出去,脚下御风行运得飞快,如同旋风一般眨眼间便到了那屠夫身侧,伸手凌空一点,嗤的一声,那屠夫昏睡穴被点,软绵绵地摔倒在地。 张适之艺高人胆大,将那屠夫身上的蓑衣和竹帽脱下来自己穿上,又把屠夫摆到了隐蔽处,捡起那把屠刀磨了起来。 原来,屋中有人正在谈话,张适之故意扮作屠夫,好在外边探听,以期听到什么消息。 只听屋内有一苍老声音道:“这王狗儿怎么回事,磨个刀磨磨蹭蹭的,想必也快不中用了。” 张适之听了大惊,赶紧拿起刀刷刷地磨了起来,生怕那人出来责骂,如此一来可就漏了馅了。 屋内另一中年人道:“老掌柜,一大把年纪了,还火气这么大?快快消消气,商量正事要紧,犯不着和一个屠狗之辈置气。” 那老掌柜呲的一声喝了杯茶,悠悠地道:“嗯,也是。人这一上了年纪,反而性子更急。唉,你此去北边,可要禀报他老人家,我想归因林泉了,实在是年老体衰,难以为他效力啦。” 那中年人闻言嘿嘿一笑道:“老掌柜德高望重,深得老人家信任,你这些年做了不少事,老人家多次称赞。再说了,才刚过花甲,老当益壮,哪能轻言归隐呢?” 老掌柜叹了一声,道:“这些年,西边和东边的消息,我一直悉心打探,送给北边不少,但自打那李璘执掌了武林事务,对咱们的暗桩大加打击,折了不少弟兄,难啊!” 中年人宽慰地道:“怕他作甚,一个纨绔子弟而已!老人家已有主意对付他,不劳咱们伤神。对了,最近这批货到了吧?” 第132章 宝马从何来 老掌柜轻轻咳了两声,压低声音道:“昨夜刚到,正在地窖之中关着呢,尉迟大人尽管放心,绝出不了什么差池。”问起公事来,这老掌柜称呼顿改,可谓机灵之极。 那尉迟大人笑道:“啊哈!这样甚好,我今晚便可带他们上路,此去北边还远,路上着实难走呐……” 老掌柜笑了笑,低声道:“的确。北边距此两千里,一路人吃马喂,消耗甚大。我早已吩咐下去了,盘缠路费准备得足足的,十万缗,怎么样?” 尉迟大人听了心满意足,拍拍手道:“老掌柜办事,端地是滴水不漏,怪不得老人家对你信任有加。对了,还不知道这批货成色如何呢?” 老掌柜呵呵一笑,口中赞道:“这一批宝马共有五匹,皆为绝品,从成色看嘛,应当为历年最佳。大人如果有兴趣,我这就把他们带过来让你掌掌眼!” 那尉迟大人一听,不由得搓起手来,口中却道:“罢了,老人家亲点的宝马,我先看了岂不是有些,有些唐突嘛?” 老掌柜听了笑道:“尉迟大人,算了,咱们都是自家兄弟,看看有何不可。保证货物成色,本来就是你职责所在,慢说看一看,就是试一试又何妨?哈哈哈……” 张适之心想,这些人应当是走私西域宝马之人,区区几匹马搞得这么诡秘,实在是有些奇怪。且不理会他们,再听一听再说。 只听得那尉迟大人笑嘻嘻地道:“怎么着,我就按老兄说得,看一看,呃,试一试?” 老掌柜闻言,站起身来,冲窗外一声喊:“孙猴儿,去把那五匹宝马牵来。” 西侧一间房内有人应声,接着便听到似有机括运转之声,一阵卡拉卡拉声之后,便有脚步之声传来,间或有女子低声啜泣的声音。 张适之心中纳闷:不是宝马吗?怎地会是女子之声?还关在地窖之中,究竟是什么勾当,真教人匪夷所思。 不一会儿,便听得屋中的老掌柜道:“老弟,这便是那五匹宝马了,怎么样,可有瞧得上的吗?” 那尉迟大人啧啧赞道:“啊呀呀,着实是绝品啊!看起来比老人家府中的宝马要强得太多了。老吴你这次立了大功啦!” 张适之心中好奇,忍不住溜到门外,顺着门缝往里瞧,一看这才大惊失色。 原来,屋子之中哪有什么宝马,赫然是五个绝色的胡姬,个个身姿绰约,容貌极美,金发碧眼,看起来动人心魄。虽然面色愁苦,但这梨花带雨的模样更加惹人怜爱。 再看背对着房门的两人,一个是矮胖的老者,约莫五六十岁,想必就是吴掌柜。另一个是一个高大男子,看背影瞧不出年纪,大约三十出头,自然就是那所谓的尉迟大人了。 吴掌柜侧向尉迟大人,似乎是在介绍,道:“这几匹宝马来之不易,并非安西送来的,而是在两万里外的大秦国买来的,故而非比寻常。” 尉迟大人奇道:“大秦国?这是什么国家,西方也有秦、魏、晋、楚这样的国号吗?” 吴掌柜摇摇头,耐心地道:“非也,非也。这大秦国乃是西方一个极盛之国,国力之强足以匹敌大食国。当地人自称罗马,别人则称其为拜占庭。” 尉迟大人听得云里雾里,也不愿再深究什么罗马,眼睛直溜溜地盯着那五个大秦女子,痴痴地道:“自称骡马?世间哪有甘为畜生的?怪不得这几个美人万里之遥投奔咱们大唐来了呢,哈哈哈!他们都叫什么名字?” 吴掌柜想必久与此人打交道,对他脾性甚为了解,也不解释,只是嘿嘿一笑,道:“她们原名叫什么,我亦不晓得,反正是绕口之极。既来了咱们大唐,便须起个汉人名字。好巧不巧,因昨夜才道,所以尚未起名,便请兄弟赐名吧!” 尉迟大人闻言大喜,搓了搓手,道:“既然如此,兄弟便恭敬不如从命吧。从左手边起,第一个呃,我看她体态娇媚,神采丰满,如同春天花蕾含苞待放,便唤作惜春吧。” 吴掌柜装模作样品味了一会儿,赞道:“名副其实,好名字!那第二个呢?” 尉迟大人摆了摆手,道:“看第三个吧,我看她双眼魅惑,令人望之而通体生热,如同烈日映照一般,便叫做盛夏吧。” 吴掌柜依旧拍手称赞,继续请这尉迟大人赐名。 他看着第四名胡姬,琢磨半天方道:“看这胡姬金发飘飘,岂不是正如那长安城外万亩良田的麦浪吗?依我看,叫作艳秋最佳。” 张适之心想,这尉迟大人倒是有些才学,只可惜没用到正途上,满脑子蝇营狗苟、声色犬马,接下来可要看他做些什么。 这时,那尉迟大人又开始为第五名胡姬起名字,沉吟良久才道:“这胡姬品相极佳,通体雪白,不,比那白雪还白,明晃晃如同冷月寒霜一般,叫作静冬最合适不过了。” 吴掌柜自然又是一番阿谀之词,一同马屁过后才悄声问道:“老弟,还有第二个胡姬,你尚未命名,索性一并起了名吧。” 那尉迟大人却不慌不忙,饮了桌上的一杯香茶,才道:“哦?我记得你适才说这一批一共只有四匹宝马,我已分别以春夏秋冬命名之,怎么会漏一个呢?”说罢,挥了挥衣袖,直勾勾地盯着适才没有起名的第二位胡姬。 吴掌柜这才恍然大悟,轻轻摆了摆手,从边上套间内走出一个伙计,想必就是孙猴儿,牵着那春夏秋冬四个胡姬,回到了隔壁地窖之中。 吴掌柜这才笑眯眯地道:“这个简单。这批货一共只有四个,现均已入库。既然这样,老哥哥就先忙去了,不打扰兄弟雅兴。” 张适之再看这剩下的胡姬,只见她天生丽质,姿色绝伦,是五个胡姬之中最为艳丽的一个。原来这尉迟大人起了色心,妄图利用手中权势,贪占这个胡姬。 正在这时,那吴掌柜往门口走来,边走边嘟囔道:“奇了怪了,怎么这王狗儿这么不顶事,都一顿饭的功夫了,宰个瘦马还如此拖沓?我非抽他几鞭子不可!” 第133章 冲天一把火 张适之见那胡姬面含悲色,满是对死的恐惧、对生的眷恋,忍不住又哭哭啼啼起来,奈何口中塞有破布,只能呜呜作响。 那吴掌柜推开门,瞧过去,见王狗儿还在磨刀,边上那胡姬犹在悲戚。忍不住骂道:“王狗儿,怎么回事?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那王狗儿嘿嘿一笑,哑着嗓子道:“我想把刀磨得更快一些,究竟快不快,老掌柜不妨凑近一点看。” 吴掌柜走过去,伸长脑袋看那刀,却不防被那王狗儿伸手一点,正戳在胸口要穴上,顿时气血翻涌,有话说不出,委顿于地,满脸惊异之色。 张适之微微一笑,低声道:“老掌柜,你未免也太凶残了,凭什么就要轻易取别人性命?我看你就是个买卖人口、兼谋财害命的大奸大恶之人!可瞧清楚了,大爷并不是王狗儿,待会儿把你走成狗!且等着吧。” 那吴掌柜满脸肥肉颤抖起来,倒在地上兀自把眼睛瞪得溜圆,一身冷汗也爆浆出来了。 正在这时,先前招呼的那个小二不知从何处转了出来,见吴掌柜倒在地上,顿时大惊,急奔而至,边走边叫道:“王狗儿!老掌柜怎么啦?赶紧扶起来啊!” 话音未落,张适之凌空一抓,嗤的一声,一道真力激射出去,将十余步外的小二点倒,正中要穴,顿时昏迷不醒。 他来不及细想,自己一直勤修的“圣心真诀”点状元这一招不知何时竟已大成。这一招是儒家万卷阁的独门功夫,以浑厚真力灌注指尖或笔尖,激射出去,可至十余步外,无论是点穴还是击落敌人来袭暗器,均有奇效。据注经堂书籍记载,此功已有百余年未有人练成。饶是一代宗师孟夫子,也只能达到十步之内吹灯拔蜡的境地。 欣喜之余,想起那尉迟大人还在屋内欺负美貌胡姬,便打定主意,一举将其擒获,以拯救这批无辜的西域女子。 想到此,他大步走到屋门前,啪啪啪地拍门道:“大人,小的王狗儿,一把刀磨得飞快,足以杀鸡宰狗,您要不要过来亲自检验一番?” 里边的尉迟大人想来被扫了兴,十分不满地道:“哪来的什么王狗儿!竟敢搅了本大人的雅兴!老吴,快把你的下人给重重责罚一番,太不懂礼数啦!”说罢,又去欺辱那胡姬,撕裂衣裙之声顿起。 张适之大怒:“你这狗官儿!净做些伤天害理之事,今日就让你试试这刀快不快!”砰的一声,已将房门一脚踢开。 只见那尉迟大人光着膀子,正将那胡姬压在榻上,意图不轨。胡姬惊叫连连,口中叽里咕噜说着些胡话,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见张适之居然冲了进来,尉迟大人十分吃惊,随手抓起床榻边放着的一口宝剑,噌的一声拔剑出鞘,气咻咻地道:“王狗儿,你是活腻歪了!不对,你必然不是王狗,哪有自称王狗又说杀鸡宰狗的?快说说你是谁,本大人剑下不死无名小卒。” 张适之见他慌乱之中,居然也能找到自己说话的破绽之处,心思之细密实在是异于常人,自己万不可小瞧了他。便道:“我乃张适之,最见不得不平之事。你叫什么,本人刀下也不杀无名狗贼!” 尉迟大人迟疑了片刻,似乎在思索这名字,道:“本官不认得你,想必和你并没有什么仇怨。你出刀相向,无非是为了一个胡姬,这种货色每年来大唐的都要成千上万,你犯得着么?救得过来么?”说着不禁淫邪地笑了起来。 张适之见他完全不讲人话,想必平日里作恶多端,早已对这些欺男霸女之事习以为常,不由得更加气愤,道:“狗贼!像这样的事,我偏要管,见一件管一件;像你这样的狗贼,见一个杀一个!” 说罢,长刀一挥,一道碧绿劲气喷薄而出,如一道电光一般劈向那尉迟大人。劲气既出,身形随即跟上,欺了过去。 那尉迟大人一见碧绿劲气,便惊道:“道家功夫?!无涯派的路数,小子练得不错。可惜了!”言罢,居然摇了摇头,似乎在惋惜张适之学武不易,今日一战被杀甚为可惜。 说话间,劲气早到面门,不料这尉迟大人却不慌不忙,举剑一横,左手随即在剑尖上一按,啪的一声一道明黄剑气激出,与那碧绿劲气撞在了一起。 波的一声,张适之连连倒退了四五步。心中纳闷:这尉迟大人竟然武功如此之高,随手轻轻一弹,便有这么强横的真力,果真不能小觑。 那尉迟大人也倒退两步,被床榻所阻,虽然击退了张适之,但碧绿劲气实在厉害,些许漏了过去,竟将胡姬的长发斩去了一截。 他心中亦十分吃惊,暗忖:这小子看起来傻里傻气,武功倒十分厉害,再不可托大了。便道:“小子!你这在无涯派学了多久,功夫还不错。呶,刚才差点斩了那胡姬的美妙头颅,哈哈!” 张适之知他在故意激自己,看来此人的确诡计多端,可他为何一眼就能看出自己的武功路数,莫非与那灭门惨案有关?想到此,浑身热血翻涌,怒道:“狗贼,纳命来吧!” 说着,长刀横出,左手捏了个剑诀,使出了浑天剑法来,以刀代剑,绵绵不绝将招法使将出来。刷刷声响过,一连劈出了九刀,正是浑天剑法中的“星宿九连环”这一绝招。 在尉迟大人这边看来,只见来刀每一刀都是实打实的,却又每一刀都飘忽不定,看不出何为虚招何为真劈。他不敢轻易拿剑格挡,免得中了计。 想到此,尉迟大人狂笑道:“小子刀法不济,剑法嘛倒是不错。如此一来,更加可惜啦!”说着,左手在怀中一扬,一片黄色迷雾炸将开来,顿时看不清人在何处。 张适之既然已看不清对面,自然这九刀也无计可施了,只得撤刀回来,护住了周身要害,防止对手借机偷袭。 第134章 勉力救胡姬 只听烟雾之中一片寂寥无声,那尉迟大人似乎消失了一般,屋内一点声息也没有,说不出的诡异。 张适之心中暗道:糟糕,这厮不知道用的什么妖法,竟然能遁形而去,我须得防他偷袭,不然折在了这里可就大大不妙了。 忽然,一声娇弱的声音传来:“后边!小心!”这话说得腔调怪异,颇有些生硬,但总归是听到了。 张适之恍然大悟, 乃知那尉迟大人已潜到了自己身后,赶忙将计就计,身子向下一矮,同时身形一扭,将原本向前的长刀瞬间后移,向斜向上方刺去。 这一招有些卧马回身枪的意思,普天之下的刀法或剑法之中都没有这一招。乃是张适之偷师守捉英雄会副帅葛步青的陌刀绝技,那一夜,葛副帅正是凭此招重创了魔教绝顶高手莫还阳,是以记忆尤深。想不到,在此危急时刻,竟下意识地使了出来。 果然,背后剑气已然袭来,却因这一记回身刀所致,敌人被迫半途而废,生生将志在必得的一剑收了回去。饶是如此,尉迟大人左腿之上已被刀锋划过,圆袍破裂了一个小口子,当即渗出鲜血来。 与此同时,张适之已经回过身来,手执长刀,笑吟吟地瞧着受伤的尉迟大人,目光之中颇有些玩味。 那尉迟大人偷鸡不成反而蚀把米,心中羞愤交加,大怒道:“好小子!能在破了我这招云山雾罩的,你是第一个。想我尉迟无忧纵横江湖十余年,竟在你手上挂了彩。传扬出去,对我‘风流剑客’的美名可是大大不利。罢了,今日且开杀戒,就宰了你吧。” 事到如此,这尉迟无忧居然还在狂妄自大,声称要灭了张适之,倒教张适之倍觉好笑。 他笑嘻嘻地道:“你叫什么尉迟无忧,我看应该叫作尉迟无耻才对。咱们堂堂正正比过,竟使些下三滥的计俩,结果自己反受其害。眼下你腿上受伤,谅你更不是我的对手。识相点的,就不要再说什么大话,赶紧自废武功,我没准还可留你一命。” 尉迟无忧闻言更是怒火迸发,狂笑一声道:“无涯派张适之,我记住你了。看着是谁来了?!”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张适之还道是外边来了贼人援手,心中记挂着辞君,因而下意识地往门外瞧去。 可他这一看,便中了计。只见那尉迟无忧手中又是一抖,一团黑雾啪地一声炸散开来,屋内很快伸手不见五指。 张适之汲取前次教训,赶紧身子一矮,蹲在地上,凭着印象向那美貌胡姬所在的方位摸索过去。以他所想,防止尉迟无忧趁乱掳走或者伤害胡姬,两人也可背靠背,互为弼助。 他在黑雾之中摸摸索索,半天才摸到一个柔软的身子,料想便是那胡姬。忽觉她似乎已摔倒在地,便想赶紧扶她起来,待伸手一抓,触感顿觉不妙,似乎抓住了那胸前妙物,吓得赶紧撒手。只听咚的一声,胡姬身子又砸在了地上。 张适之又急又羞,担心胡姬受伤,连忙一把搂将过来,凑近了一瞧,那胡姬面色微微泛黑,犹在闭目呻吟,似乎是中毒的迹象。 糟糕至极,原来这黑雾乃是毒雾。张适之暗忖,这尉迟无忧功夫未见得如何,毒烟毒雾使得倒是顺手,真是猥琐到家了。 忽然,听到有脚步之声缓缓而至,想来是那尉迟无忧以为他们均已被毒翻,此刻要来处置他们了。 张适之心思电闪,搂着那胡姬就势一倒,此刻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两人抱成一团,齐齐躺在了地上。张适之在胡姬耳畔轻轻道:“别出声,待我一招制住那贼人。”胡姬闻言,口鼻紧闭,止住了呻吟之声。 果然,脚步声来到两人近前,只听尉迟无忧阴恻恻地道:“好小子,功夫练得的确不错。本来要将你们齐齐杀死,不过无涯派惊鸿子与我有旧,杀了他们门人,终归有违誓言。且废了你的武功,免得今后又碍手碍脚。” 说着,就要挥手来抓张适之手腕。倘若手腕被他抓住,他一用力,一番分筋错骨,经脉就要碎裂,慢说浑身功夫尽失,就连寻常起居恐也难以自理。因此,废人武功最为歹毒不过,多少江湖豪客因武功被废而愤然自裁。 说时迟那时快,正待尉迟无忧伸手要抓住张适之手腕之时,却不料张适之双手一扬,竟然抢先抓住了尉迟无忧的手腕,中指食指一齐发力,瞬间扣住了他的脉门。 本想制人却被制于人,攻守之势刹那间逆转了,直惊得尉迟无忧张口结舌,他吃惊地道:“你莫非是修仙了不成?我这‘夜来香’之毒从未失手过,而且武功修为越高则毒力越强,专门克制武林高手,怎么你丝毫没有中毒?” 张适之这才知道刚才那团黑雾叫作‘夜来香’,不过自己下山之后有过奇遇,早已是百毒不侵之身,这夜来香除了能遮住视线、闻起来幽香之外,对他可算得毫无用处。 想到此,张适之哈哈笑道:“不错。我已在无涯派修道多年,早已是百毒不侵,你这些雕虫小技岂能伤我?适才你说和惊鸿子有旧,又有什么誓言之类的,快快明言,否则我略略用力,你便经脉尽碎、变成废人了。” 尉迟无忧似信非信,但无奈被张适之制住,只得道:“啊呦!我与那惊鸿子交情甚笃,可以算得上是忘年交。这么说来,咱们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何必为难一家人呢!” 张适之知道他诡计多端,不肯轻信,依旧喝问道:“不必拉近乎。你且说说那誓言是怎么一回事儿?敢耍心机,你便是找死!” 尉迟无忧龇牙咧嘴地道:“呃,我说,我说便是。你年纪轻轻手劲却这么大,真是奇了怪了。你如果不信,我怀中有一重要信物,乃是惊鸿子当年亲手交给我的,你一看便知。” 张适之素来对师父惊鸿子最为崇敬,可惜他老人家身遭不测,实在是令人痛彻心扉。此刻听这尉迟无忧说有师父的信物,当即心中激动起来,赶忙道:“什么信物,你且掏出来我瞧瞧。”说话间,不由自主地松开了紧抓着的手。 第135章 万里选美人 尉迟无忧甫一觉得脉门一松,便脚一蹬地,瞬间倒退出七八步,随即又从怀中掏出一物,甩给张适之,口中急急地道:“这便是惊鸿子的信物,你拿去吧!” 张适之匆忙之中不加分辨,随手抄了过来,不料却噗的一声,一团粉红色烟雾炸将开来,烟雾之中香气扑鼻,说不出的沁人心脾,但又备觉妖艳诡异。 只听得那尉迟无忧哈哈笑道:“张少侠,饶你武功了得,却怎地这么容易中计?本大人可不再陪你耍了,这就往神都去了!” 张适之心知这尉迟无忧一身的毒烟毒雾,却不知这一股粉色烟雾又是什么毒,所幸自己百毒不侵,倒也无妨。想到此,便飞奔到院中,只见他已攀上房顶,正待跳下。 张适之长啸一声,声闻甚远,见那尉迟无忧惊得回了头,便笑道:“尉迟兄,怎么就走了?你那一肚子的脂粉挨个使出来,让小爷看看是不是凑成一道霓虹?!”说罢,从地上随手一抓,便捏住了七八颗石子,运起射星妙手,嗤的一声,直射尉迟无忧。 尉迟无忧惊叫道:“哎呦,不妙,连这红粉佳人都无可奈何,本官得赶紧溜了。”他忽觉有暗器破空而至,赶忙越过屋脊,想着就势一趟滚落下去。 岂料,张适之的射星妙手乃是无涯派绝学,七颗石子如同北斗七星的形状激射而至,早将其可能的闪转空间封死,他不动反倒好一些,一动则必定撞上石子。 尉迟无忧哪里知道这功夫的厉害,刚想躺倒,左臂和背部就啪啪啪地中了三颗石子,大半个身子顿时瘫软下去,如同布袋一般躺在了屋顶,咕咕噜噜滚了下来。 张适之见一击命中,心中大悦,拍了拍手,道:“说了让你别着急走,这下倒好,滚回来了。”说着,便叫辞君和邙山七雄,简略说明情况,让他们迅速搜索整个东平客栈,决不可使一个店家小二之徒溜走。 安排完毕,张适之这才迈步来到后院,只见地上一片狼藉,原本晾着许多帷幔、床单等衣物的晾衣架哗啦啦倒了一地。 仔细翻找一番,那中了暗器的尉迟无忧居然踪迹不见了,整个后院空荡荡的,只有屋角处有一个佝偻着身子的婆婆,正在地上收拾衣物。 张适之心中忽感不妙,走过去问道:“婆婆。您刚才可曾看到有一个中年男子从屋顶上掉落下来?他是个大恶人,逃到哪里去了?” 那婆婆毫无反应。想来是年岁已大,耳朵不甚灵便。张适之便加大音量,又问了一遍。 婆婆抬起头满脸污垢,看起来蓬头垢面,如同乞儿。她摆了摆手,口中咿咿呀呀,竟说不出一个字,原来是个哑婆婆。 张适之顿觉懊丧,但又不愿轻易放弃,连比划带说,费了半天功夫,那哑婆婆似懂非懂,指了指墙角的一个狗洞,呜哩哇啦叫了起来。 莫非从狗洞里钻了出去?张适之无奈走过去查看半天,却是毫无头绪,好似那尉迟无忧竟然凭空消失一般。 回到前院,只见邙山七雄一边捆着几个店小二,一边在龇牙咧嘴吓唬他们,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吴掌柜和王狗儿等也被捆了个结结实实,丢在院中的一处花圃之中。仔细一瞧,原来花圃中有不少牡丹,枝枝蔓蔓上有不少剪枝留下的尖刺,直刺得这几个歹人哇哇痛叫。 却看辞君扶着那个貌美胡姬,坐到了屋檐下的连廊之中。胡姬依旧半睡半醒,面上黑色散了一些,却还没有消净。 张适之走过去,闻言问道:“辞君,客栈里没人走脱吧?” 辞君摇了摇头,道:“我适才审过几个小二,均道店中常年就这几人,都在这里了,并没有走脱一个。这胡姬是怎么回事?” 张适之此刻却顾不得太多,一把抓过胡姬的手腕,用真力一探,只觉得胡姬内息空空荡荡,的确不会武功,而且中毒不深,应无性命之忧。当即请辞君扶她坐正,用手在她后背上点了手太阳小肠经和手少阳三焦经行走的几处要穴,又运起秋水真力,轻轻一拍。 只听啪的一声,胡姬臻首向前一伸,呕出一口黑血来,这就算把那夜来香之毒解了。毒既已解,胡姬方才悠悠醒转,未曾说话,两行珠泪便滚落下来。 辞君见了颇感心疼,温言问道:“姐姐,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来到我们大唐了?” 那胡姬啜泣一会儿,才生硬地道:“我叫卡洛琳,来自拜占庭帝国,是卡洛斯伯爵的女儿,在海边游玩时被掳上了大船,又花了十三个月的功夫,穿越无数高山大漠,才来到了这里。” 张适之点了点头,道:“与那吴掌柜说得分毫不差。啊,糟了,边上地窖之中尚有四名胡姬!”赶忙招呼邙山七雄闯过去救人。 来到地窖门口,外边用铁索锁住了,没有钥匙很难打开。张适之担心地窖关闭太久难免会憋气,连忙抽出玄黄宝剑,刷的一声劈开了铁链,露出了黑洞洞的地窖口。 绝一甚是胆大,平日里在邙山专爱钻各种山洞,此刻毫不犹豫跳将下去,不一会儿便大声道:“空的!” 张适之大惊失色,明明下边藏着四名胡姬,此刻怎么一个人也没有?便喝道:“再仔细找找,看看有没有别的出口。” 过了一会儿,绝一在下边道:“有路!”接着,绝六、绝七也跳将下去,一并追踪那条地道通往何处。 张适之无奈又回到了院中,用长剑抵住吴掌柜脖颈,厉声喝问:“快说,那几个胡姬被你们转到哪里去了?” 吴掌柜尤自嘴硬,糊弄道:“什么胡姬,不就那一名么?我哪里知道——”话音未落,剑尖已划破了脖子的皮肉,鲜血涔涔而下。 张适之怒道:“到此刻了,还敢抵赖?快快说出来,否则一剑下去,你性命不保。” 吴掌柜这才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颤声道:“沿着地窖之中的暗道转移走了,此刻怕已到了五里之外了。” 张适之闻言大惊,赶忙又问道:“你和尉迟无忧狼狈为奸,不惜万里迢迢,捉来这些胡姬做什么?你们口中那个北边的老人家又是何人?” 吴掌柜一听这话,顿时脸色煞白,蓦地狂叫起来,口中道:“你怎会知道‘老人家’?啊哈,我已违背誓言,这条老命怕是要交代了,呜呜呜呜……”忽然他脖子用力一伸,张适之长剑回收不及,竟把吴掌柜刺了个对穿。当即血涌出来,吴掌柜眼睛瞪得溜圆,旋即死去。 众人一时间目瞪口呆。 第136章 火烧东平店 张适之叹息良久,道:“纵然你作恶甚多,我也不会杀你,你又何苦为了劳什子誓言而甘愿自尽呢?” 辞君惊魂甫定,颤声道:“小道士,现如今该如何处置?咱们还是不要多生枝节为好,这里边究竟水有多深,可是说不清的呀!” 正在这时,忽然绝二大声惊呼道:“走水!”其余三雄也齐声道:“烧光!” 张适之和辞君循声望去,只见屋后晾衣场的位置已然火焰大盛,哔哔啵啵地烧将开来,很快便将先前尉迟无忧和吴掌柜密谋的房间吞了进去,让人靠近不得。 这东平客栈极为豪奢,用料全是楠木和松柏之木,加之绫罗绸缎做成的帷幔、窗帘不少,此刻失了火就轰然而起,绝难相救。 张适之一手拉过辞君,将她护送到门外安全处,便急忙回身招呼绝二等人重返火海救人。 绝二等邙山七雄对自己一身毛发甚为得意,平日里最怕烟熏火烧,此刻让他们在火场之中救人,可真是太难了。 张适之无奈,只得亲身进院,这时烈火已将整个后院全部烧着了,到处烟雾笼罩,不时还有烧断的房梁之类物事掉落,十分危险。 他运起秋水长天功法,随手凌空出掌,击飞了不少掉落的木料。多亏这秋水长天功法乃是道家高明武学,五行属水,是以能在火海之中略略抵挡高温,因此张适之才能火海寻人。 火势越来越大,好似浇了猛油一般,凭目力已很难看清。 张适之摸索到廊下,终于摸索到一个娇弱圆润的身子,也顾不得太多,一把扛起来,背在了肩头。 他纵身一跳,正是御风行的功夫,借着火势上腾的热风,竟然跃起丈高,堪堪越过了即将烧塌的前楼。 待安顿好了胡姬,忽然想起店中尚有几个伙计,犹被绑在院中空地处。 张适之无奈,毕竟人命关天,丝毫松懈不得,便又依先前的办法,跳回了院中。 只见有四人靠在一起,浑身已经烧起了不少火苗。其中一人口中犹在大叫道:“烈火焚身,死得其所!兄弟们,这把火来得好啊,保全了咱们的誓言,再好不过了!” 仔细一看,正是那个王狗儿。其余三人显然是有些害怕,一边互相拥挤企图弄灭火苗,一边口中稀稀拉拉地应着。 张适之瞧见院中有一口大缸,存有半缸水,想必是王狗儿残害他人时冲刷所用。便走过去,双手抓住缸沿,嗨的一声,竟将那口重达四五百斤的大缸提了起来。 王狗儿见了张适之,犹在叫骂不止,道:“你这贼子!竟然害我掌柜,抢我宝马,还烧我客栈,我王狗儿纵然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那三人见了,竟也附和着骂了起来。 张适之哪里来得及辩解,提着大缸好不容易来到他们身前,双掌又一加力,将大缸举过头顶,用力一斜,半缸清水便兜头浇下。 王狗儿依旧骂道:“狗贼,难道烧死我们不解恨,还要先用缸砸死了我们吗……”话未说完,那水已将他们四人浇了个透,一身火苗也灭了个干干净净。 张适之将大缸放到一边,抽出玄黄剑,刷刷刷几剑,把四人身上捆着的绳索割断。他大声道:“事不宜迟,快随我闯出去,再迟一些,就没机会了。” 这时,听到前楼咔嚓一声巨响,接着便有喀喇喀喇的连续声响,听起来极为骇人。 张适之急急地道:“糟了,前楼要烧塌了,一旦倒过来,任你是大罗金仙也在劫难逃。快快随我走!” 那王狗儿忽地狂笑道:“走?往哪里走?我们即便逃出火海,却逃不出你的手掌心,如此一来,老人家定会迁怒于我们为何不以死保全誓言,那样一来,可远远比烧死更为可怖。” 张适之见他们均已似乎被那老人家控慑住了心神,道理是讲不通的,只能硬来了。伸手抓住王狗儿领子,想用控鹤九式的绝妙功法,将其掷出院外。 不料那王狗儿却亳不领情,他自知武功不敌,竟低头在张适之手腕上咬了一口。 张适之怒急,从未见过如此冥顽不化、恩将仇报之人,不禁怒喝道:“王狗儿,你要死便死。我去救其他人!”说罢迈步闯过去,想救另外三人。 正在这时,前楼支持不住,喀喇喇一声巨响,十余根烧成通红木炭的房梁滚落下来,其他燃着火的木料也一股脑砸将过来。 张适之见状不妙,抽出玄黄剑一招满天星雨,劈开了三四根木料,便想顺势拉住一个店小二,毕竟能救一个算一个。 不料,那王狗儿扑了过去,一把搂住那三人扑倒在地上,瞬间又有两根房梁砸了上去,顿时火星四射。 张适之一把抓了个空,再一看四人身下已流出大片血迹,而身上火梁烈火熊熊,哪里还能救得了? 王狗儿犹在艰难地道:“烈火焚身,死得其所……咳咳,好疼啊……” 张适之无奈,眼见又有五根燃火巨梁砸了过来,只得运起御风行,猛然一提真力,跃了起来。待到空中七八尺高,劲力已尽,眼看就要跌落火海。 这时,恰巧有一根木梁横飞过来,他急中生智,双足在那梁上一蹬,借力又纵起了四五尺,这才勉强跳到院外。 辞君正在那里顿足捶胸,号啕大哭,边抹眼泪边道:“死小道士,啊不,你不能死!我应该拦住你,不要你以身犯险,呜呜呜……” 张适之赶忙扑灭身上烧着的两处火苗,这才奔过去,搂住了辞君,闻言地道:“傻丫头,我没死,这不是好好的嘛?” 辞君正在忧虑之中,茫然抬头一看,问道:“你是哪里来的昆仑奴?我可不认识你啊!” 张适之听了摸不着头脑,不知辞君缘何有此一问。刚想解释,却听得绝二哈哈笑道:“黑脸——”其余三雄齐声笑道:“剑神!” 原来,他在火海之中救人未果,耽搁时间太长,被烟熏火燎,满脸都是炭黑,倒真和那昆仑奴相若。 张适之赶忙抹了把脸,挤出笑容答道:“傻丫头,你可瞧准了,我是小道士,不是昆仑奴。” 第137章 大破四季阵 辞君见果然是张小道士,这才破涕为笑,轻轻捶打着他道:“小道士,你没伤着吧?这里火势滔天,实在是危险至极,你久在里边不出来,真教人担心……”话到此处,声音愈低,几不可闻。 张适之拍了拍辞君肩头,温言宽慰,道:“怪我思虑不周,惹你担心了。你看,我这不是终究好端端地出来了吗?” 听到边上邙山四雄在嘀嘀咕咕,辞君这才意识到有所不妥,赶忙抽身出来,擦了擦眼泪,问道:“怎么样?那四个伙计可曾救出来了?” 张适之神色黯然,摇摇头道:“没有。本来是可以救出来的,可惜他们好像受了什么蛊惑,唉!”当即简略地讲述了救人未果的经过。 辞君聚精会神地倾听,时而怅然,时而着急,末了不禁一声喟叹:“都说我们儒家迂腐,与这所谓的老人家相比,究竟是他魔高一丈。罢了,咱们也算尽了心了,想来他们命该如此。小道士,依你看咱们接下来该如何处置呢?” 张适之思忖片刻,道:“这里火光冲天,虽然是白日,不如夜里那么惹人注意,但很快也会惊动官府和他人。咱们留在这里也说不清,免不了横生枝节。我意先去找绝一三人,看看四个胡姬找到没有。” 众人深觉如此最为妥当,便由绝二开路,去找寻那邙山三雄和胡姬等人。 救出来这个叫做卡罗琳的胡姬,身子仍较虚弱,张适之手边一颗丹药也没有,情急之下往她后心处输了些秋水真力,这才能勉强行走。 先前发现那地道是向西而去,因客栈烧为平地,不能进地道追寻,只能沿着大概方向,在地面之上碰一碰运气。 走出两里多地,前面引路的绝二便兴奋地跳过来,手舞足蹈地道:“在这!” 张适之等人均精神大振,赶忙过去一看,原来是一棵老柳树的根部被刻了个勺子的记号。 众人大惑不解,绝三性子甚急,口中一边叫道:“北斗!”一边用手指着自己。 张适之这才明白,原来邙山七雄心意相通,常年啸聚山林,便摸索出独有的符号来彼此联络。柳树上刻的勺子乃是北斗七星的样子,代表着邙山七雄。看来这七个宝贝虽然粗野顽劣,倒也粗中有细。 大家沿着符号继续寻找,直到一里多地外的一处密林中。这里的北斗符号甚为新鲜,想必刚刻上去不久。 张适之忽然隐隐听到有打斗之声,似乎就在此处不远,便赶忙示意大家噤声。只因他武功修为在众人之中最高,故而只有他能听出这密林中的声响。 辞君沿着他指的方位,仔细一听,也听到了些呼喝之声,便担忧地道:“想必就是绝一他们了,你快去帮帮他们,定是遇到歹人了!” 张适之点了点头,留下绝二等三人作为护卫,独自前去查看。他运起御风行,在密林之中犹如游龙一般,行进极快,却没有丁点声响。 不多时,便看到林深处有一十余丈方圆的开阔地。四个胡姬瑟瑟发抖,聚拢在一起,周边正是绝一和绝六、绝七,正在游走打斗,鲜红披风已有几处破损,看样子是被利刃划伤了。 最外侧则是四个黑衣武士,各自拿了一柄长剑,时而穿插跑位,时而分进合击,武功俱是不弱,但组成的剑阵却更加厉害。 张适之看了片刻,便瞧出了门道,这四人的剑阵是按照春夏秋冬四季周期变化而创,每人剑法各自模拟春风、夏雨、秋霜、冬雪,或是柔美,或是狂暴,或是冷峻,或是凛冽,依次击出,循环往复,真教人应接不暇。 武林中人临阵对敌,最忌讳被对手摸清套路和风格,这样很容易被高手破掉自己的武功,那就必败无疑了。这个四季剑阵厉害之处就在于四人剑法迥异,每一次招法又各不相同,对手很难适应,自然也就难以取胜。 张适之料定,附近必然还有高手在侧,之所以未现身出手,很可能就是想引出自己。想到此,便计上心头。 他随手捡起四枚石子,嗤的一声弹出去一颗,直取那施展春风剑法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正要出招,忽觉背后有破空之声袭来,顿觉不妙,想招架却来不及,因为剑阵运行之中,每个人位置各有分工,一人一乱,势必影响下一人轮转出招。这正是四季剑阵为数不多的薄弱之处。 那春风剑客无奈,只得虚晃一招,硬着头皮继续轮转。如此一来,剑阵虽没有乱,却苦了那个夏雨剑客,他刚轮转过来,人到石子也到,啪的一声正中右臂肘关节处,顿时酸麻难忍,长剑拿捏不住,铛的一声掉落在地。 四人大吃一惊,剑阵瞬间大乱。 张适之见计算得当,一切如自己所料,不由得大喜,接着脚下一动,又悄无声息地游走起来,边走边用射星妙手弹石子。嗤嗤嗤的三声,剩余三颗石子也连续射出,分别射向其余三人。 那春夏秋冬四个黑衣人纷纷中招,个个长剑脱手,极为狼狈。 为首那位春风剑客恼羞成怒,喝问道:“各位大侠何必暗箭伤人,如此一来可算胜之不武,未免失了诸位身份。快请现身吧!” 原来,张适之故意在闪转腾挪之间发出石子,从不同方位击中了四人。他们便以为对方来了许多高手,不由得心中发憷,只好出言相激。 张适之并不急于答话,心思一转,想起本派武功秘籍沧海宝卷中记载了一种叫做“阴阳腔”的奇妙功法,可以用真力催动嗓子,发出各种奇异的声音。他在万卷阁时曾闲来无聊时学过此功,与辞君相逗,甚是有趣。 想到此,他运起阴阳腔,声若洪钟地道:“尔等以众击寡,意图掳走无辜女子,所作所为为人不齿,白白玷污了四季剑阵的威名!” 这几人听了如雷轰顶,春风剑客见识甚广,闻言惊骇不已,忍不住颤声道:“晚辈不才,敢问是孟老夫子仙驾光临吗?” 第138章 秦岭大秦门 张适之见自己模仿孟夫子的嗓音,居然奏效,不禁大喜,脚下一转又奔出十余步,悠然道:“你们这几个鼠辈,害怕孟老夫子,难道便不怕本帅吗?哼!”这一声直若洪钟,听起来豪气干云。 那春风剑客一听大为惶恐,赶忙俯身一拜道:“我们兄弟四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守捉英雄会的胜屠总帅也驾临此处,实在是愚钝之极,还请两位前辈海涵一二。”其他三个黑衣人也弯腰一拜,以示得罪。 这时,另一个方位之上,一个苍老宽厚的声音响起,道:“阿弥陀佛!你们既已悔罪,为何不把来龙去脉同我们说说清楚,免得误会加深,到时候可就悔之晚矣啦!”这声音自然是一代高僧,听起来是白马寺住持少相法师。 春夏秋冬四个黑衣人大惊失色,任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做梦也梦不到为何一时间武林三大绝顶高手、宗师会同时出现在这稀松平常的林子之中。 那春风剑客心知倘若动起手来,对方一人就可以击破自己这边的四季剑阵,何况共有三位泰斗,哪里有半点胜算?实在是倒霉之极。他想来想去,苦无良策,只得心中一横,道:“各位前辈,我们兄弟四人乃是奉老人家之命,前来接这四名胡姬到范阳去,不想路上出了点岔子,与这三个,呃,三个兄弟动起手来……” 只听那孟老夫子道:“哦?什么老人家会要这些胡人女子?你不可搪塞隐瞒,须将其名讳直言无妨,说不定还是老夫的知交故友呐,哈哈!” 张适之故意这样说,满心希望将这老人家的老底挖将出来,然后想办法告知永王殿下,请他予以处置,免得再为祸武林。 春风剑客张了张嘴,无奈地道:“老人家乃是身份极为尊贵之人,在下只不过是他脚下驱使的驽马而已,如何敢从口中妄谈他的名讳?” 胜屠万里忽然问道:“胆小鼠辈!你且说说你们四个的老头吧,我看这四季剑阵有点道道。” 这时 ,那夏雨剑客悄悄使了个眼色,接口道:“总帅,便由我来说说吧。我们四个乃是同门师兄弟,分别叫作陆不伤,吴不痛,孙不哀,马不怨。各自习练了师门绝技春风、夏雨、秋霜、冬雪剑法,合练而成四季剑阵。” 这时,少相法师喟然一叹,道:“伤痛哀怨,人生常理,岂能说不就不遇到的呢?你们师父的妄念未免也太大了些。” 春风剑客陆不伤抿了抿嘴,毅然道:“师父自有师父的考虑,至于对与错,可不是做徒弟的该评判的。大师远离红尘,又何必对这些小事评头论足呢?我们春夏秋冬四剑客纵横江湖十年,从来是胜多败少,今日以中暗器的招法遭遇如此惨败,实在是有辱师门。” 他这话说得很有讥讽,言下之意是三大高手身份地位远在四人之上,却通过发石子暗器的手法击败了他们四人,于情于理让人不服。 胜屠万里嘿嘿一笑,道:“陆大剑客颇有胆识,你口口声声说师门如何如何,那你便说说你们师从何门何派,又拜在了谁的门下?” 久未说话的冬雪剑客马不怨双手虚虚一拜,忍不住道:“男子汉大丈夫,是什么就说什么,我们四兄弟出自秦岭大秦门,师父正是大秦门掌门,人称‘九鼎剑客’的嬴千岁是也。” 张适之心中颇为疑惑,记得在万卷阁注经堂翻阅武林典籍之时,秦岭大秦门的记载甚少,只说是一个小小的江湖门派,长年隐匿于茫茫八百里秦岭,素来少与江湖中人交往。掌门是谁,弟子多少记载上均未提及。 想到此,便假扮孟夫子,清了清嗓子,问道:“大秦门赢千岁?这名字怎地老夫不甚耳熟呢?你们几位听过没有?” 胜屠万里哈哈笑道:“大秦门么,略有耳闻,只不过这‘九鼎剑客’嬴千岁有些耳生,看名字口气倒是不小呢!” 少相法师也高颂佛号,道:“善哉善哉,区区人名,只不过是为了彼此分辨,自然不会叫什么就成了什么,与其在这上面费尽心机,不如多为大唐武林做些好事。” 三位宗师各自一通议论,听得那春夏秋冬四剑客满腹火气,怎奈技不如人又不便发作,强忍着怨气,闷在了当场。 这时,孟夫子道:“好了,说你们几句,乃是好意,何必大动肝火。这样吧,你们且说出幕后主使是谁,便可拿着剑离去,我们绝不为难,日后也不会找你们大秦门兴师问罪。如何?” 胜屠万里笑道:“正是。这才是顶顶关键之事,告诉我们即可,我们都是老江湖,大家都敬我们几分,绝不会蒙骗你们,更不会到处随意传扬,这一节你们尽可放心。” 春风剑客陆不伤同几个师兄弟互相看了几眼,见师弟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一跺脚,道:“三位大宗师的好意心领了,这老人家的身份便……” 从未言声的秋霜剑客孙不哀忽然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咱们既然供他老人家驱使,自然要信守誓言才是,怎么遇到了强手就成了怂货、软蛋?这可不是老秦人的做派!” 一顿抢白弄得陆不伤、吴不痛、马不怨面上红一阵白一阵,脸色十分难堪。 吴不痛和马不怨一把扯住孙不哀,低声道:“老三,怎么能这样说大哥?今日强敌环伺,咱们能否保住性命尚且不知,怎好逞匹夫之勇?” 孙不哀愤愤地道:“什么匹夫之勇?我只知道,匹夫之怒,尚且血溅五步,咱们七尺男儿怎能随便就屈服,这样一来到真让天下人小瞧秦岭大秦门啦!” 陆不伤满脸悲色,摆了摆手道:“三弟所说的,我又何尝不懂得。这样吧,为了大秦门不被武林正道为难,我一人说出老人家的身份,与你们三人无涉。事后我自求处置,也不妨碍兄弟们的威名。” 说着,他朗声道:“这老人家身份极为隐秘,须得前辈现身,我斗胆附耳相告。如果连这也不同意,那便无可奈何了。咱们四季剑阵只好飞蛾扑火,讨教三位前辈高招了!” 第139章 当年清风原 这陆不伤的确颇有江湖经验,怕是他早已窥破了三大高手纯属子虚乌有的实情,故而假装邀孟夫子现身,才能告知秘密。但孟夫子早已仙逝,又哪里能现身呢? 只听那孟夫子哈哈一笑,道:“这有何难?只可惜老夫年老体衰,腿脚不便,便由年轻人代我出去听你的秘密吧。适之,你且去听一听如何?” 春夏秋冬四剑客一听,颇有些疑虑,接着便听到有一个年轻人道:“好,谨遵前辈之命。”此时,树林草木摇动,走出一位年轻公子,正是张适之。 陆不伤上下打量一番,道:“一个小娃娃,如何能听得了这泼天的秘密?还请前辈亲自现身,这才好如实相告。” 张适之哈哈一笑,道:“老人家已命我前来倾听,你们尽可道来,都是一样的。倘若违逆了前辈,后果可想而知。”说着,朝那邙山三雄看了一眼,绝一十分机警,略略点了点头,以示安全无虞。 陆不伤忽然刷的一声拿起长剑挽了个剑花,剑尖指着张适之道:“小娃娃,你这出戏也该收场了吧?哪有什么孟夫子、少相法师、胜屠总帅?雕虫小技就想蒙混我们?” 张适之一惊,心中有些着急,想必这几人已瞧破了自己的计策,面上却不慌不忙地道:“呦,我是小娃娃,你们几个又哪里有些大人的样子?仗着自己学了点功夫,就甘心为虎作伥,大白天强抢女子,说到哪里也算不得占理!” 这番话义正词严,让这四人脸上瞬间变得红彤彤的一大片。吴不痛、马不怨性子甚急,长剑一横就要出招。 这时,边上一棵老树上有一人阴恻恻地笑道:“好一个大胆包天的张适之!那孟老夫子早已死去多时,你还在这里装神弄鬼,岂能骗得了老夫?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了。”倏地一道黑影闪过,定定地立在了张适之面前。 张适之一看,此人弯腰驼背,正是先前在东平客栈后院见到的哑婆婆。他吃了一惊,失声道:“哑婆婆?怎么会是你呢,那把大火也是你放的吗?” 那哑婆婆却挺直了腰杆,顺手在自己脸上一抹,一张人皮面具就被扯了下来,露出一个脸上沟壑纵横的中年人来,约莫四十多岁,目光如电,眉毛倒竖,看起来十分凶恶。 这人桀桀怪笑道:“我是哑婆婆,但也是破军剑客于万年。你可听过我的名号吗?” 张适之心中纳罕,昔日孟夫子同他品评天下武林高手,并不曾说起这破军剑客于万年,他到底是什么来路,自己当真不知。想到此,呵呵一笑,道:“哦。原来是于前辈,可惜我并未听过。” 边上的春风剑客陆不伤得意洋洋,用剑一指道:“连鼎鼎有名的于大剑客都没听过,当真是孤陋寡闻。于大剑客乃是我们大秦门掌门的师兄,二十年前就凭着无上绝学破军剑法纵横关中,你竟然不知?” 那于万年眼睛一眯,道:“你这娃娃忒不晓事,老夫最恨别人不识得我的名号,因此,特意不嫌麻烦,在你死之前郑重告知于你。这样,你可记住了吗?” 张适之见此人如此狂妄,不由得气极反笑,哈哈笑道:“你叫于万年?我想起来了,打小就听说千年王八万年龟,果真是有出处的,佩服佩服!” 于万年一听气急败坏,急急地道:“不知死活的家伙。本来我见你是个武学奇才,有心纳入门下,哪怕是你先前搅乱了老人家的东平客栈,我也能饶得,但此刻你出言不逊,辱骂于我,这便是留你不得了。”说着,长剑一挥,便要出手。 这时,林中一声悠然佛号之声传来,道:“阿弥陀佛!于万年,你终于重现江湖了,二十年不见,你可还记得老衲吗?”一道灰影飘然而至,真好似仙佛一般。 张适之一看,正是白马寺住持少相法师。不由得又惊又喜,赶忙施礼道:“大师,您来了!” 少相法师微微一笑,道:“适之,老衲不是一直都在这嘛?只可惜胜屠总帅忽有要事在身,急急告辞了。于万年,怎么我们这出把戏,你看精彩吗?” 这下轮到于万年和春夏秋冬四剑客傻眼了,他们原本以为张适之在故弄玄虚,绝没想到少相法师居然亲自现身,那么适才的一出把戏便是真的了。 于万年眉头一皱,不解地问:“江湖上盛传,孟老夫子已经仙逝,难道他并没有死吗?”说着还狐疑万分地朝四周望了望。 少相法师低眉道:“不管孟老居士仙逝与否,你的罪孽却逃不得。你可记得当年在清风原上,孟老居士对你的宽仁吗?” 于万年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蓦地煞白,良久才道:“清风原一战乃是老夫毕生耻辱,怎么会忘记?他孟夫子假模假样装仁义,硬生生废了我的真力,折了我的长剑,还想让我今生永不得离开秦岭,他以为自己是那天王老子吗?呸!” 少相法师叹了口气,道:“那时你少年得志,练得一手好剑法,本应该行侠仗义,不想你却堕入魔道,投入奸相李林甫门下,甘愿为他驱使,想在长安城外刺杀国之干城王忠嗣将军,幸亏孟老居士和老衲游历山水时碰到,这才阻止你犯下弥天大罪。须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于万年面色越来越白,终于按捺不住,扬天长啸,声如豺狼,良久方止,道:“什么国之干城?王忠嗣还不是被皇帝定下了大罪,到头来落得个暴卒而亡。你们终究没有保住他,但却为了博得江湖美名,废了我一身武功,坏了我一世荣华富贵,全是假惺惺的,呸、呸、呸!天可怜见,还好我另有机缘,在秦岭之中苦修二十年,又练得绝世剑法,这才今天有机会一雪前耻,你且吃我一剑!”他长剑铮地一抖,宛如毒蛇吐信,黑色剑气陡起,直取少相法师。 法师双眼微闭,高颂佛号,道:“阿弥陀佛!佛渡天下人,你只管来刺吧!”看样子,法师竟然准备效仿佛陀“割肉饲鹰”的典故,不作反抗,以求感化这于万年。 第140章 双掌断长剑 于万年这剑法甚是邪门,攻击起来极为霸道,这一剑刺去,竟然是奔向了少相法师的咽喉。倘若被他刺中,一代高僧必定命丧当场。 但比这邪门剑法更让张适之忧急的事,这少相法师竟像着了魔似的,既不躲闪,也不出招,只是静立当场,一副慨然赴死的模样。 说时迟那时快,于万年剑气纵横,黑雾已逼近少相法师咽喉,黑色剑芒与法师雪白胡须相映,看起来黑白分明。 张适之忍耐不得,急急吼道:“大师,小心!”声如霹雳,惊得春夏秋冬四剑客忙不迭掩住耳朵。 原来,张适之见情势危急,但法师未曾开口,自己又不好出手相助,只得使了一招“青牛吟”,以深厚真力催动,发出巨大声响,真力稍弱些的听了,便会头晕脑胀,几至失去战力。 这青牛吟乃是得名于道家鼻祖老子的坐骑青牛,以低沉悠扬、扰人心智见长,与佛门的狮子吼功夫走刚猛路子不同,效用却大抵相当,都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高明武学。 那于万年闻声不由得身形一滞,显然是被青牛吟所影响。他强提真力,拼了命要刺出这一剑,好取了少相法师性命,以便报当年清风原之仇。 长剑继续前递,黑色剑芒已触及僧袍领子,再往前刺,少相法师就要非死即伤了。 正当张适之凌空抓起一把石子,准备以射星妙手击发之时,忽然少相法师身形一动,双手合十一下子夹住了于万年的长剑。 此举可大大出乎在场众人所料。边上观战的秋霜剑客心直口快,惊疑地道:“这老和尚会妖法吗?看起来不躲不闪,怎地忽然就双掌夹住了于师伯的长剑?岂有以静制动、后发先至的道理?!” 春风剑客叹了口气,道:“白马寺毕竟是佛门正宗,武学自有其高明之处。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法师这一招便是普渡禅功里边最精妙的大礼佛手了,果真名不虚传!” 于万年这时也震惊不已,依他所见,自己这套灵蛇剑法乃是世外高人所创,近百年来极少在武林中显露,加之此剑法剑招诡谲,绝不按寻常剑道出招,配合自身习练的大秦经内功,刚柔互济,武功早已胜过二十年前。即便算不得天下第一,能打败自己的恐怕也屈指可数。谁料想,今日甫一出手,便遇到了一代宗师少相法师。 他来不及多想,催动大秦经真力灌注长剑,意图用“横扫六合”的法门,破了少相法师的大礼佛手。 大秦经乃是秦岭大秦门的镇派武学,是一门刚猛霸道的内功心法。相传秦灭之时,咸阳被汉高祖刘邦攻破,秦王子婴投降。他的小弟正在秦岭之中游玩,得以幸免,后被隐士收留,传了武功,方才为秦国留了一脉。到得唐代,已近千年,演化为秦岭大秦门,向来不问世事。这大秦经便是历代大秦门掌门及高手根据秦国一统天下的史迹,研习而成的武学,威力绝不可小觑。 阴柔诡谲的灵蛇剑法辅以刚猛霸道的大秦经内功,一阴一阳,一正一奇,反而生发出奇异的威力。 于万年长剑剑芒陡盛,在少相法师双掌间钻了出来,一时间阴冷之气逼人,饶是夏日也让人不由得打冷战。 见长剑又开始缓缓推进,少相法师却微微摇头,高颂佛号,道:“阿弥陀佛!往前一步万丈深渊,往后一步回头是岸。于万年,你莫要重蹈二十年前的覆辙!” 于万年眼见自己这手横扫六合奏效,哪里还顾得上少相法师说这些,还道是他又在弄些大道理教化自己,便不屑一顾地道:“老和尚,莫着急!待我长剑在你脖子上刺个透明窟窿,你再好好念经给我听也不迟!” 话音未落,长剑上又加了一成真力,此时已全力以赴,誓必见血封喉。 少相法师蓦地双目圆睁,眸子里精光暴射,宽大僧袍鼓荡起来,就连额下雪白胡须也无风而动。 正在大家惊异之时,忽听得少相法师朗声道:“断舍离!”合十的双掌蓦地加力,掌间雾气如火焰般升腾起来,将于万年黑色剑芒掩盖了起来。 忽然,铮的一声,于万年大惊失色,满脸惊诧之色,手中拿着半截断剑,口中失声道:“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显然是不敢相信所见一切。 张适之一看,原来少相法师催动普渡禅功,待真力集聚到极盛之时,大礼佛手的高妙之处便体现出来了,他掌心牢牢吸住剑身,用掌外沿用力一挤,竟将于万年长剑当场夹断。 须知唐人兵器锻造已经到了极高水准,用空手折断长剑几乎是匪夷所思。更何况,于万年剑法了得,能将他手中剑折断更是难上加难。 这其中缘由,便要归功于少相法师一生修为的大智慧了。起初,于万年长剑之上灌注的全是大秦经内功,经过灵蛇剑法的导引,剑身就变得十分阴寒,如坠冰窟一般。 待他阴冷真力极盛之时,少相法师将普渡禅功也催动到极致。要知道佛家武学属火,功力越高便越炽热,于万年的长剑瞬间又如焚烈火。这一冷一热之间,再锋利的宝剑也抵挡不住,只消双掌用力,便可折断。 当然,倘若是只有阴冷或者只有炽热,哪怕是阴冷与炽热程度不相当,那么这长剑就难以折断。因此,于万年这一败,实在是命中注定,绝非学艺不精。 少相法师双掌向前一摊,只见前半截长剑静卧掌上,上面已布满密密麻麻的裂纹。两人真力之强、相斗之烈可见一斑。 法师徐徐地道:“善哉,善哉!于施主,你长剑断或不断,非武学之高下,而在于内心之善恶。愿你幡然悔悟,皈依正途,莫要在歧路上越走越远。须知,邪终难胜正,善必将降恶!” 于万年木然看着手中断剑,听了少相法师这番话,良久不语。 忽然,他右手一甩,断剑飞出,张适之还以为是他恼羞成怒,要伤人。岂料断剑极速掠过众人,噗的一声插入十五步外的一棵老树之中,唯有剑柄露在外边,犹在颤抖不已。 第141章 烫手大山芋 正在众人惊愕之时,于万年一声不吭,整了整袍子,昂首向林中走去,瞧也没瞧大家一眼。 冬雪剑客见带头的师伯要走,不由得急急地道:“于师伯,您老人家可走不得啊!这些货物终究要带回去才是。再说了,您带着我们四个一起上,未必赢不了这老和尚和小道士!” 于万年闻言身子一晃,顷刻又阔步而行,随手一弹,竟有一道剑气飞来,直射那冬雪剑客。他慌忙低头,终究慢了一些,幞头被射中,一头发髻散乱开来,极为狼狈。 春风剑客叹了口气,低声道:“师伯主意已定,咱们听命便是,又何须多言。走吧。”四人垂头丧气,跟随那破军剑客于万年而去,不一会儿就转入林中,再也瞧不见了。 见他们走远,张适之这才松了口气。刚才于万年虽然长剑被折,按说是败了。但凭他临走时随手一弹的剑气看,他真力颇为强悍,似乎几近到了无剑胜有剑的境界。倘若他真听了那冬雪剑客的话,五人合力进攻,自己和少相法师也难说有多少胜算。 看来,与少相法师这一场对决,让于万年开悟不少,武功又突破了一层桎梏。但愿他日后多行善事,这才是武林之幸。 想到此,张适之心思稍安,快步走到少相法师近前,施礼道:“多谢大师出手,这才救下了这些胡姬的性命。还有,小子先前耍了些花招,冒充大师出言无状,还请大师恕罪。” 少相法师微微一笑,慈爱地道:“少侠侠义心肠,慧根颇深,老衲赞许还来不及,又怎会怪罪呢?” 张适之颇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道:“大师,您今日怎么到这里来了?寺中可一切安好?” 少相法师面带笑意,道:“阿弥陀佛!一切皆有缘法。今日一早,老衲忽觉心思一动,便要出神都,往西行。可巧就在此处遇到了少侠。依老衲看,少侠是要离开神都吗?” 张适之慨然道:“正是。我来神都,本就为探寻辞君姑娘,同时也想查一查灭我无涯派的凶手。如今,辞君已找到,而八月十五长安郊外的灞上英雄大会又快到了,我便想去长安看看,兴许能找到些线索。” 他有意隐去了离开永王府的另一方面原因,但所说也俱为实情。 少相法师双手合十,道:“善哉善哉。贵派之事确实令人扼腕,老衲以为此事并非某一人所为,极有可能是有幕后主使。” 张适之奇道:“大师所言甚是,还请深入开解。” 少相法师却摆摆手,笑道:“此处不是讲话之所。老衲所言也不过是猜测而已,并无实据,不妨日后再细说。” 张适之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再追问,法师这样说自然有他的道理,便道:“是我太唐突了。辞君他们也在左近,不如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吧。” 少相法师笑道:“孟女侠虽然一介女流,却深有乃父孟夫子的遗风,老衲的确想与故人之后道个别。” 张适之闻言大喜,忙招呼绝一三人带上四个惊惧不已的胡姬,一行人向林外走去。 不多时便来到了先前分别之处。辞君早就翘首以待,嗔怪道:“小道士,你怎么去了这么久?莫不是又和别人打了一架,没受伤吧?”话语间满是关切。 张适之呵呵一笑,道:“哪里哪里,我又不是天生爱打架。你瞧这是谁?”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溜串美貌胡姬,边上绝一等人挤眉弄眼,看起来着实好笑。 辞君不禁恼怒地道:“我说去了这么久,原来是有这么多美貌的西域女子相伴,呸!小道士,自打来了神都,你可是变得,变得坏了!”说罢,把脸别了过去,胸脯气得一鼓一鼓的。 张适之愕然,回头一瞧,少相法师不知怎地落在了后边,赶忙分开众人走过去,搀着法师道:“大师,您怎么了,是有些不适吗?” 少相法师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还好,还好。”随即朗声笑道:“孟女侠,老衲尽可作证,这张少侠心地纯良,可并没有变坏呐!” 辞君闻言,赶忙转过头一看,竟是德高望重的少相法师,不由得神色大窘,抢过去施礼道:“大师见笑了。我只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他变坏不变坏,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说罢,已满面羞红,低下了头。 少相法师微笑道:“善哉,善哉!孟女侠巾帼不让须眉,今后必成大器。令尊之事,老衲亦十分哀伤,今后孟女侠和万卷阁有什么事,尽可吩咐,老衲和白马寺定当竭力相助。” 辞君听了这话,眼含热泪,深深施了一礼,道:“多谢大师。您是家父好友,我们做晚辈的,有什么不对的,您可要不吝赐教才是。我尽快给哥哥修书一封,请他率阁中弟子,到神都来求教大师,还请大师看在家父情分和万卷阁百年基业的份上,万万不要推辞。” 少相法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如此甚好,咱们两派本就是武林大派,肩负着主持武林公义之责,自当同气连枝,相互扶助才是。” 张适之也躬身施礼,道:“大师果然泰斗风范,让后进末学受教了。” 正说着,旁边小路上奔来一众人等,待走近了一瞧,原来是白马寺僧众,带头的正是少相法师坐下大弟子余恩和尚。 余恩等人一见少相法师在此,赶忙跑过来,拜道:“师父,您老人家怎么到此处了?教弟子好生担忧啊!” 少相法师却笑道:“余恩,老衲云游到此,又有什么奇怪的?倒是你带着师弟们,慌慌张张,可不像修佛之人呢。” 余恩赶紧点头称是,再不敢多言半句。 少相法师呵呵一笑,道:“既然徒弟们也到了,老衲云游怕就要到此了结了。张少侠,孟女侠,咱们就此别过吧!” 张适之忽然想起那五名胡姬来,踟蹰良久道:“大师,小子有个不情之请。这些胡姬被于万年等人从万里之外掳来,受尽了苦楚。我们和辞君要到长安去,一路吉凶难料,带着她们也多有不便……”说着,心有余悸地看了辞君一眼。不料,辞君却和绝一在打哑谜,瞧也不瞧他一眼。 第142章 夜逢鬼客栈 少相法师笑吟吟地道:“什么事?少侠但说无妨。” 张适之沉吟片刻,道:“大师,这话的确不大好说。这五名胡姬可否拜托您老人家带回神都,好生安置?实在不行,送到永王府中即可,请他想办法送回西域去。” 余恩和尚惊得张大了嘴巴,忙不迭地道:“少侠,这可如何使得?我们是出家人,又怎么好带着胡姬赶路?这这,这不是毁我白马寺千年清誉吗?” 辞君早听到了这话,却抿着嘴,笑吟吟地看着张适之,就是不说话。 少相法师眉头一皱,旋即舒展,双手合十,笑道:“阿弥陀佛!佛渡有缘人,世人皆可渡。这有何难,我们便带上这五位女施主,送到永王府中便是了。” 余恩和尚还想争辩什么,却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出来。只得双手合十,点头称是。 张适之这才松了一口气,拍了拍手道:“如此有劳大师和诸位师父了。”接着,又转向辞君道:“孟大女侠,这样安排您可还满意吗?” 辞君笑意盈盈,却依旧不理他,径自向少相法师施礼道:“多谢大师。今后有用得着小女和万卷阁的,尽管吩咐。” 张适之便同那五名胡姬说道:“你们跟着大师们去神都去,那里安全,不必担心吃住,也不会有坏人加害。咱们这就后会有期啦!”说着拱了拱手,转身就要走。 不料,那个叫作卡洛琳的东罗马女子却怯生生地道:“先生,多谢您救了我们。但是,请求您不要抛下我们,除了您,我们谁也信不过。” 张适之一听便头脑之中轰的一声,怕什么来什么,这下辞君怕更要打翻醋坛子了。他忙不迭摆摆手道:“不不,这位大师乃是我们大唐鼎鼎有名的人物,德高望重,无不佩服,你们大可放心。何况,你们与我同行,一路艰险难料,实在是不方便……” 那卡洛琳看起来楚楚可怜,早已是梨花带雨,听张适之这样说,只得道:“好,先生。我刚才失礼了。既然您这么说,我就信得过你,就按您的安排办吧。我去和她们几个姐妹说说。”说罢,拭了拭泪,深深地鞠了一躬,叽里咕噜和那几个胡姬说了起来。 张适之见劝住了卡洛琳,心中宽慰不少,为防止横生枝节,便赶忙向少相法师辞行,众人各自收拾东西,依依惜别。 一直行出去五里路,辞君却也没搭理张适之,一会儿和绝一打哑谜,一会儿给邙山七雄讲笑话,个个兴高采烈,倒教张适之心地越发不安。 此时已离开神都洛阳三十里,周遭行人渐少,暑气却丝毫不减,大家赶路殊为不易,一心想尽快到天黑,好找个落脚之处。 磨磨蹭蹭,又行了一个时辰左右,太阳沉在山头,眼看就要垂了下去。天边满是晚霞,看起来犹如锦缎一般,令人心情大悦。 张适之见辞君边走边看着晚霞出神,试探着问道:“辞君,怎么啦?是不是想心事了?如果信得过我,便给我说说,可好么?” 辞君转过头来,脸上满是凄楚之色,叹了口气,道:“小道士,我现在觉得自己是天涯孤旅,再不是当年那个爱看夕阳的小女孩儿啦。” 这话一出,让张适之分外心疼,赶忙道:“傻丫头,你何出此言?我不是在这里陪着你吗?还有邙山七雄,我看他们也很喜欢你呢。” 辞君缓缓地摇了摇头,道:“那不一样。倘若有一天,你遇到了比我貌美、比我温柔的女子,你愿意对她好,她也愿意对你好,你们必然会走到一起。这样一来,我就成了多余的,恐怕江湖之大,也无我孟辞君安身之处呢!一想起来这些,怎么能不教我哀伤?” 张适之这才意识到,辞君自打回来之后,心思变得极为敏感,对那和乐公主李素心有些芥蒂,适才又担忧那貌美胡姬卡洛琳,生怕自己喜新厌旧。但将心比心,辞君这样想自然也有她的道理。 想到这些,他一把抓起辞君的素手,恳切地道:“傻丫头,我起初还以为你是吃醋了,眼下听你这么一说,才知你所虑深远。你尽可放心,张适之今生今世绝不会再有别的什么女子,只愿与你在一起,无论闯荡江湖也好,还是报了大仇之后归隐林泉也好,绝不再与你分开。” 辞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扑哧一笑,道:“行啦,小道士,我只不过多愁善感了些,你又何必当真呢?我相信你,也相信我们。”说罢,嘴角笑意盈盈,秀眉也舒展开来了。 张适之心中这才宽慰起来,不由得轻舒口气。这时,前边探路的绝一蹦蹦跳跳跑过来,道:“集镇!” 果然,往前走了一顿饭功夫,天色将将擦黑,便来到了一个集镇。这镇子规模不小,想来在长安与神都之间,人口稠密、客商众多,必然热闹之极。 进得镇子,转了三四家客栈,都声称“客房已满”,就连打尖也没地方。 辞君悄声对张适之道:“小道士,你看这镇子之中除了一些商贩,剩余的几乎都携带兵器,看样子都是江湖中人。咱们须得小心行事,免得惹了什么麻烦。” 张适之点了点头,道:“嗯,咱们只是打尖住店,天亮就走,应该不碍事的。”正说着,对面走过来两人,一高一矮,看样子也是武林豪客。 只听高个子道:“今天真是邪门了,怎么一家客栈也找不到?我这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 那矮个子叹了口气道:“可不是嘛。齐大哥,要不咱们去那个‘有名客栈’碰碰运气?” 姓齐的高个子道:“罢了,你想死可不要拉上我。没听刚才那个老婆子说嘛,那客栈近日来闹鬼,每到夜半就鬼哭狼嚎,而且每夜必有客人失踪,谁还敢去啊!” 矮个子摇了摇头,道:“也是。实在不行,咱们就寻个草料房对付一夜得了,真是倒霉之极。”说着,两人就要擦身而过。 张适之却心思一动,一把拉住矮个子,问道:“这位兄台,敢问您适才所说的‘有名客栈’怎么走?” 第143章 黑白双无常 那矮个子冷不丁被人扯住,又加之本来在讨论闹鬼客栈的事,顿时被吓了一跳,忙道:“哎!年轻人,你要急着去送死吗?吓了老子一跳!” 张适之见他言语粗鲁,却也不和他置气,嘻嘻一笑道:“这位大哥说笑了。我们几个赶路太过乏累,想去那个有名客栈歇一歇,还请您指一指路。” 那矮个子瞟了他们一行人,看样子也是江湖中人,万一闹将起来,自己和齐大哥肯定要吃亏。便翻了翻眼皮,道:“哦,往前走,绕过一个大牌坊便是了。” 那姓齐的高个子道:“年轻人,咱们丑话说到前头,你们去了那有名客栈,出了什么事情可与我们兄弟无关。这一节,咱们可要说定了。” 张适之哈哈一样,道:“放心吧,自然与两位大侠无关。”说罢,便招了招手,昂然向前走去。 这时,还听到矮个子在身后低低地笑道:“齐大哥,真有你的。这一条说定了,万一他们出了事,家里或者门派寻仇,可找不到咱们头上。” 姓齐的高个子拍手道:“正是。算了,咱们赶路去吧,这几个人硬要去,的确可惜了,唉……” 却说张适之和辞君及邙山七雄,按照矮个子所说很快便找到了一间客栈。此时已经到了掌灯时分,街上行人甚少,而此处因闹鬼传闻,更是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来到客栈门口,隐隐约约能看清牌匾,的确是有名客栈。可这客栈连灯火也没有,冷冷清清,黑乎乎如同鬼屋,让人不寒而栗。 张适之微微一笑,转头对辞君道:“怎么样?咱们今晚就住在这里,可好吗?” 辞君秀眉一挑,道:“那有什么不好的。可别忘了,我们万卷阁以儒传家,向来是子不语怪力乱神。我以为,只要心存善念,仁义立身,纵有鬼怪奈我何?” 张适之又看了下邙山七雄,见他们居然摩拳擦掌,想必是常年啸聚山林,最喜欢探险,对一些子虚乌有的鬼怪之说自然也毫不畏惧。 如此一来,既然大家均无异议,便决定今夜就宿在有名客栈。 张适之叩了叩房门,又连呼数声,道:“店家,店家,可有人在吗?”不料,店中寂然无声,想必店家早就逃走了,客人们畏惧传闻,自然也不敢投宿。 无奈之下,张适之只好反客为主,用力一推,房门便吱呀呀地开了。 店门既开,众人来得店内。只见桌椅板凳摆放整整齐齐,上面落了不少灰尘,而且装饰较为考究,全不似先前想象的一番乱象。 张适之擦亮了火折子,点起了几盏油灯,屋内顿时亮堂不少。 大家穿过大堂,沿木梯来到楼上,七八间上房一字排开,各自打开一看,依然是整整齐齐,好像房客刚刚出去一般。 张适之又带着绝一,把整个客栈里里外外瞧了个遍,除了没有人外,并没有什么古怪之处。这才放下心来,嘱咐大家各自吃了些干粮,将就着在房内休息。 连日来事务繁多,张适之感觉极为疲倦,勉力在榻上行了一个时辰功,秋水长天功法运转甚好,只可惜最后的第七境却依旧毫无头绪,连边也摸不着。饶是如此,以他的道家武学修为,已臻至一流高手境地。 忽然,他想起上次月夜真力冲撞之时,冲击之剧烈远甚以前,究竟是何处出了岔子。按常理来说,真力越强则内息越稳,便越能压制内伤、调和五内,怎地自己真力强了不少,对内伤却毫无裨益呢?想来想去还是不得要领。 忽然想起辞君关于家学的话来,自己先前也修习了一阵万卷阁绝学圣心真诀,虽然刚刚入门,却自认对真力调和很有好处。按照五行相生相克的义理,儒家武学同道家武学相辅相生,一同修习应有奇效。 想到这里,便默念圣心真诀的心法,依法导引真力流转,身子渐渐温润起来,觉得通体安舒,颇为惬意。 按孟夫子留下的秘籍所载,圣心真诀共分九品,一品为大成,九品为入门,一般潜心修行,每日不辍,十年才能到五品,再往前则看个人天赋与机遇了,决不可强求。就连孟夫子,被称为五十年来儒家第一高手,穷其一生,也才将将到了二品。 张适之只是上次应急救命之时才练了一次,眼下也就刚刚窥到了八品的门径,实在是差得甚远。但他心思坚定,一直不愿学别派武学,因而除了秋水长天功法,别的都疏于练习。 可如今江湖险恶,仅凭自己现有功力,恐难以维护辞君周全,更别提报仇雪恨乃至救民倒悬了。想到此,他下定决心,要一改昔日所想,兼容并蓄,让自己武功加快精进,免得贻误大计。 想着想着,便有些迷糊,毕竟连日赶路,实在是有些疲乏,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店前街道上有轻微脚步之声传来。声音虽然极低,但张适之心中有事,加之功力渐深,耳力已经远超常人。 他忽地睁开眼睛,侧耳听了听,那脚步之声似乎是两人,一前一后已到客栈门前。 张适之悄然翻身坐起,来到临街的窗前,透过窗缝往外瞧。 只见外面月色甚亮,街道和房屋看得清清楚楚。门前有两人,一个白袍和一个黑袍,看打扮十分诡异,好似传言阴间勾魂的黑白无常一般。 正待这时,忽听得那白无常哑着嗓子道:“老黑,今夜咱们不会再走空了吧?闻着点生人味儿啦!”声音如同锉刀磨铁,十分难听。 那黑无常提鼻子闻了闻,道:“不错。人还不少,都年岁不大,再好不过了。嘿嘿嘿……”这声音又极为尖利,像厉鬼一般瘆人。 白无常阴恻恻地点点头,道:“老黑功力又精进不少,看来教主对老兄青睐有加,莫非已将幽冥神功传给你了?” 黑无常面无表情,道:“小白莫急。只要忠心为圣教尽责,教主他老人家都会关爱有加。闲话回去再说,先捉了这楼上的人再说罢!” 第144章 又遇幽冥教 说话间,那黑白无常就要闯入客栈,意图像先前那样掳走店中的房客。 张适之当然不允,忽然想起一个四两拨千斤的法门,一运“阴阳腔”功夫,口中便阴恻恻地道:“黑白二使,你们干活怎么磨磨蹭蹭的?难道要等本座出手么?” 声音一出,吓得黑白无常一激灵,黑无常略年长些,忙道:“啊?敢问是圣教莫大首座驾临吗?我们兄弟二人一向兢兢业业,可没有半点偷懒呐!” 原来,张适之扮起了幽冥教首座莫还阳,先前与此人多次打过交道,印象颇深,凭他在魔教中的地位,足以镇住这黑白无常。 张适之哼了一声,冷冷道:“兢兢业业?本座且来问你们,近些时日,你们斩获多少?”他有意诈出黑白无常抢掠房客的缘由,因此有这么一问。 黑无常听了,愣在当场,试探地道:“我二人十日前奉您老之命,前来此处追捕圣教大敌,所擒获之人均已交由勾魂使等处置。呃,每一人您都亲自查看过,怎么,怎么又问起我们来了?” 张适之一听,才知道竟然是莫还阳亲自负责的事,自己差点露了馅,赶忙定了定神,又道:“大胆!本座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你的长舌头怕是不想要了吧!”他只是听戏文里说过,黑白无常都是口吐长舌,这里不假思索讲了出去,自己听了也暗暗好笑。 一边的白无常满脸堆笑,谄媚地道:“首座息怒。我和老黑天天昼伏夜出,偏偏如今白天长夜晚短,有些昏了头,您大人大量,不要见怪。我们十天来一共捉了五批九人,均是江湖上数得着的高手。” 张适之心中一惊,这两人十天就能抓住九名高手,可见武功颇高,还需小心应付才是。略一思忖,便又道:“哦,不错。近年来你们功力大涨,办事又比较得力,本座可要抬举你们二人,教主那里由我去说。不过呢,捉人这事干系甚大,本座须再考校你们一次,免得误了大事。” 黑白无常听了不由得心花怒放,均想:这莫大首座出了名的威严冷酷,圣教中无人不知,怎地今天对我们如此抬举?哦,是了,定是这次办差办得不错,让他老人家心满意足了。想到此,两人一抱拳,齐声道:“多谢首座,听凭吩咐!” 张适之想了想,道:“好。你们说说,此次捉人,所为何事?” 黑白无常对望了一眼,看样子十分吃惊,白无常谄笑着道:“首座,您先前嘱咐我们,决不可打听此事的用意。因此,我们,我们实在是答不上来啊……” 张适之一听,暗自叫苦,心道:这莫还阳真是老奸巨猾,让人干事却连为什么都守口如瓶,看来此事绝非小可。 他还不死心,轻轻咳了一声,又诈道:“嗯,你们当真不知吗?” 白无常以为莫大首座意有所指,便生了卖弄之意,诡秘一笑,道:“我们自然不知。不过,我听那邢判官嘟囔过几句……” 黑无常却分外谨慎,赶忙打断白无常,道:“小白,圣教之中最忌讳私下乱传消息,首座面前还需慎言!” 张适之这才知道,原来幽冥教中教规极严,严禁教众私下串联。但往往做出这种规矩的地方,却往往山头林立,派系众多。张适之熟读史书,对此最明白不过。因此,他不动声色,面上一本正经地道:“老黑,本座岂是不近情理之人?小白,你但说无妨,说错了,本座也不会追究。” 他故意叫得亲近了一些,以示对黑白无常的看重拉拢之意。 那白无常显然受到了鼓舞,也不理会黑无常的劝诫,神神秘秘地道:“首座,我可听邢判官说,教中密探侦知,有一个道家年轻一辈的高手近期将路过此处,特意前来拦截。据说,此人是新近冒出来的,和教主过过招。此事,的确不知真假,还请首座海涵。” 张适之吃了一惊,原来自己行踪早已被幽冥教盯上了。是了,定是先前争夺混沌遗珠那次,幽冥教主许苍黄同自己对了几招,实则胜负未分,想不到他竟至今念念不忘。便问道:“唔,此事决不可再同别人说起。教主手下哪里留过活口?传出去难免与教主的威名不利。本座再来问你,为何要在此处拦截?又为何选在了这有名客栈?” 白无常听了似乎更糊涂,刚想回话,黑无常却抢着道:“首座,听闻您神功新近又有大成,咱们作为部属难得一见,可否为我们展示一二?” 这话说得虽然谦卑,但却隐含着试一试这莫大首座的真功夫之意。张适之一想便知,定是自己刚才问的问题,引起了黑无常的怀疑,因此才有此一问。 他见识过莫还阳的武功绝学,当时莫还阳看中了他的资质和才学,想让他加入幽冥教,并许以厚礼,言明只要张适之入教,就传授他“乌龙引”等绝学,还现场演示了一番。 想到此,张适之心中有数了,便呵呵一笑,道:“这有何难,本座今日心情大悦,便演示给你们看。至于功夫嘛,乌龙引如何?” 黑白无常听了均大喜过望,须知这乌龙引功夫乃是教中绝学,除了幽冥神功之外,就属此功,教中唯有教主座下护法等人才可修炼。但乌龙引功夫极为难练,一共五层,教中只有莫还阳练到了第三层,已然震动了江湖。今日,这二人有望现场观看莫还阳亲自演示,实在是无上恩典,哪怕学会一两招,也大有裨益。 黑白无常齐声道:“多谢首座,有劳首座!” 张适之点了点头,但自己却不能现身,因为身形与莫还阳老者的形象相差甚远,只怕一露面就被人识破。所幸乌龙引功夫乃是一门高明的真力外放之法,倒与无涯派的控鹤九式有些相通之处。 他略略一运功,控鹤九式便催动开来。口中道:“小白,速速将你的勾魂索抛将上来!” 第145章 惊天大秘密 白无常闻言,忙不迭地将手中铁索抛了起来。那铁索是黑白无常的独门兵器,重约五六十斤,全是精钢锻造而成,十分坚硬。 待那铁索飞到二楼之高时,张适之劲力一吐,四五尺外的铁索蓦地受力。他有意显露自己的神功,催动七成真力,竟将铁索在空中摆成了一个圆形。 黑白无常看了,均大惊失色,实在没有料到这神功如此厉害。白无常激动万分,张口结舌地道:“首座威武!莫不是您乌龙引功夫已然通神了吗?” 黑无常起初是有意试探,但此刻一见,却也不得不拜服,心道:看来这必是首座亲临无疑了。适才我还怀疑于他,实在是胆大包天,万一被首座瞧出来,可够我喝上一壶的了。又转念一想:白老弟心思机敏,虽然有些过于谄媚,但恐怕已经在首座那里占了先,唉! 想到此,赶忙双手一拜,道:“首座神通盖世,属下拜服!” 张适之见已唬住了二人,便用控鹤九式一催,铁索横飞出去,喀喇一声,将碗口粗的一棵树齐齐撞断。 黑白无常喝了一声彩,道:“好极了!恭贺首座乌龙引神功大成,实在是圣教之福、武林之幸!” 张适之清了清嗓子,道:“两位兄弟过誉了。咱们都要齐心协力,为教主分忧,为圣教尽忠才是,千万不能只顾着打自己的小九九。对了,此处我已查看过,净是些无用之人,并没有什么小道士。” 黑无常一愣,道:“按首座之命,我们须逐个查验才是,这样轻易……” 话未说完,便被白无常打断,道:“首座说得是。既然如此,我们便省去了不少功夫,多谢首座体恤我们兄弟。不知首座接下来还有何指令?” 黑无常面色极为尴尬,也甚为悔恨,觉得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话,怕是要把首座彻底得罪了。罢了,这样一来,首座这个高枝怕是攀不上了,自己趁早另寻他人才是。 张适之嘿嘿一笑,道:“你们两位近日辛苦了,我看这张适之未必会走这里,还需另去他处打探才是。那些擒获的江湖中人一股脑放了吧,免得咱们圣教老被别人骂作魔教。” 白无常忙不迭地应道:“遵命。不过,按照您先前指令,那些人已被送往总坛修罗岭,现在恐怕已经在路上了。我这就招呼兄弟们,传信过去,再迟些恐怕就来不及了。” 张适之听了一愣,问道:“为何会来不及?” 白无常张口结舌,好一会儿才道:“这还是您老人家的命令,那些人一旦到了修罗岭,愿意加入圣教的自不必说,不愿意加入的一律罚作死役,投入地下宫的建造之中。依属下看,进了那地下宫工地,可谓九死一生了。” 张适之心中一凛,想不到魔教如此凶狠残忍,那地下宫又是什么,似乎是魔教一个极为重要的工程。唉,看来幽冥教秘密甚多,自己今后还需留意才是。 但转念一想,自己不能再多问,否则还是有露馅的可能,因此便朗声道:“好的,两位兄弟即刻去办吧。对了,地下宫如今到什么程度了?我近来一直在外,很少回总坛。”他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白无常赶忙禀告道:“回首座,地下宫共十八层,眼下上九层已挖好,下九层仍在挖掘。我听营造司的刘鬼头说,最近挖出了圣泉,淹死了不少死役。” 黑无常轻轻咳了一声,道:“地下宫干系甚大,这外边不可细言。首座,待您回到总坛,属下再详细禀告。如无他事,属下便告退了。” 张适之一惊,心中暗想:看来这幽冥教的地下宫怕是有大文章,有机会须得告知永王殿下,说不定这其中有什么狠毒的阴谋诡计。因此,便说道:“好,尔等就退下吧。” 黑白无常躬身施礼,凄厉地叫了几声鬼叫,声闻数里,在夜半时分甚是可怖。随即几个起落,便飘然而去。 张适之见那两人已走,这才放下心来。返身回到房中,听到众人犹在酣睡,便笑着摇了摇头,也和衣而卧。 次日一早,众人悠悠醒转。辞君找到张适之,一脸不解地问道:“昨夜朦胧中似乎有些鬼叫之声,但后来没什么声息了。怎么回事,你可知道吗?” 张适之笑道:“不错,是来了两个鬼差,不过本道士一招未出,便将他们打发了。如何,可扰了孟大小姐清梦了吗?” 不料,辞君听了他一番油腔滑调之后,居然脸上一红,低声细语地道:“讨厌的臭道士,人家才没有做什么梦呢!不理你了,肚子饿了,吃些餐饭去吧!” 张适之听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通,不明所以,只得苦笑着摇摇头,笑道:“好好好,走吧,咱们出去寻个吃的去。” 一行人收拾行装,缓步出了客栈,在明晃晃的晨光中一伸懒腰,无不神清气爽。不过,边上几个赶早路的却吓得不轻。其中一人道:“天啊,有名客栈里出来的,不知是人是鬼,真是倒了血霉了,大早上的撞了邪,呸呸呸!”说着,便掩面而逃。 其他人也纷纷退避三舍,各自一哄而散,生怕被这些鬼给祸害了。 张适之看了哭笑不得,辞君却愤愤不平,叫道:“喂!你们睁大眼睛瞧瞧,我们可是活生生的人,哪里是什么鬼?再乱嚼舌头,就要找打!” 一行人来到一个茶点铺子,随便点了些烀饼、羊汤,刚刚坐定,便听到有食客在边上窃窃私语。一人道:“听说了吗,昨夜有名客栈又闹鬼了,黑白无常一起来的,每个都有三丈多高,连客栈都没进,就把一伙人的三魂六魄给勾走了!” 另一人道:“哪里是三丈多高,分明是五丈多高。再说了,来的不仅有黑白无常,还有大判官,听声音都要把人吓掉半条命去!” 张适之听了不由得错愕,这些个看客大本事没有,这传谣的本事可是惊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看来,这江湖传言往往多半信不得。 不料,辞君听了却吃吃地笑了起来。 第146章 夜宿潼关驿 张适之不明所以,问道:“辞君,你笑什么?莫不是我脸上有什么花不成?”说着,还抹了抹脸。 辞君笑得更加灿烂,良久方止,捂着嘴道:“你呀……昨晚上怎么成了大判官了?还真是糊涂官盼糊涂案,哈哈哈……” 邙山七雄听了,也齐齐笑了起来,惹得周遭的食客纷纷侧目。 那个吹牛的食客颇为不满,道:“这位老兄,你们再笑什么,莫不是老弟说的话有什么不对的吗?” 张适之见状,赶紧拱手道:“这位兄台误会了,我这妹子乃是取笑我,并未谈及兄台。我们昨夜在有名客栈投宿,至今未尝餐饭,眼下吃到了热饭食,一时兴起,声音大了些,实在是得罪了。”说罢,招呼辞君等赶紧吃饭,免得横生枝节。 此话一出,那两个食客大惊失色,就连周边食客也齐齐站了起来,一并退出去甚远,一人道:“啊?你们从那有名客栈出来,到底是人是鬼?” 不少人指指点点,均十分诧异, 有的道:“能从有名客栈出来的,除了神仙便是鬼怪,咱们还是离他们远些好,免得沾了晦气!” 又有人道:“呵!什么神仙鬼怪,我看定是这些人吹破了牛皮。先前多少人不信邪,去那有名客栈夜宿。各位还记得神拳门门主柳自豪等柳氏三雄么?一套八臂神拳横扫河东,到头来怎么着?不还是在有名客栈落得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众人一片啧啧的声音,又有一女子愤愤不平地道:“可不是嘛!我那口子金刀手徐天,功夫可不算弱,不听我的劝告,非要去有名客栈,想博个彩头,结果至今下落不明。只留我一个女流之辈,可如何是好?” 先前那人又道:“有名客栈害人不浅,咱们武林中人需联手对付他们。我看,咱们推选出一个带头大哥来,带着咱们今夜把有名客栈翻个底朝天,非要把失踪的兄弟们给找回来。” 大家纷纷点头称是,一时间群情激愤,大有现在就要拆了这有名客栈之势。 张适之见吃个清净的早饭怕是不能了,便清了清嗓子,道:“诸位!我们几个的确是从有名客栈出来的,这一条千真万确,做不得假。另外,自此以后,有名客栈再无闹鬼之事,而且先前被抓之人也会悉数放还。大家不妨在此地等上数日,是真是假,一切自然揭晓。” 这一番话说出,乱哄哄的人群霎那间变得鸦雀无声。金刀手徐天的夫人将信将疑地问道:“少侠,你说的不是诓我罢?真要这样,我就在此处待上个十天半月,专等我丈夫归来啦!” 其他人也急切地问东问西,张适之一一耐心告知。原来,这些人都是失踪九人的家人亲朋,个个悲痛欲绝,可惜就连报仇都找不到人。此时听了张适之的话,顿觉希望大增,有的甚至于向张适之作揖鞠躬,以表谢意。 折腾良久,才吃罢了早饭。众豪客众星捧月一番,将张适之和辞君等人送出集镇十余里,有阔绰的豪客还送了十匹骏马,并商定倘若顺利接回被捉亲朋,待到灞上英雄大会上再当面致谢。 张适之见自己无意之中做成了一件大好事,亦是高兴非常,费了好一番功夫,才与众豪客依依惜别。 官道十分阔直,押运粮草物资的车队络绎不绝。一行人骑了骏马加紧赶路,路上还算顺当。 且说这一日将晚,太阳行将落山,余晖把山峦染得通红,一打听才知,前面离潼关不远了。 潼关乃是一道雄关,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进出关中、出入长安,多半要走潼关。朝廷在此专门设置了潼关驿,官绅、客商们多在此处歇息,好第二天入关。 张适之和辞君一商量,今日过关恐怕已经来不及,便打算入了潼关驿,明天在做计较。众人收拾行装,牵着马来往驿中。 潼关驿依山而建,规模极为宏大,沿着山脚一线分布着十余个院落。这院落间又各自以小径相通,虽不整齐,但十分实用。 有唐一代,对驿站建设极为重视,在全国各处交通隘口和战略要地均设有驿站,作为传达朝廷指令和服务往来官吏的重要所在,必要时亦能囤积兵力协助防守。这其中,又以潼关驿居首,可容纳兵民数百人,而人员往来则不可胜计。 张适之和辞君等人来到驿站门口,只见十余名矫健军卒正在那里盘查客商,言语间似乎颇为不睦。 辞君担忧地道:“小道士,我看这里戒备森严,对前来投宿的客商盘查也很严厉,是不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张适之沉吟片刻,缓缓道:“咱们又不是什么朝廷钦犯,怕他什么盘查么?只管大大方方进去,应没什么大碍。”大家计议已定,便排着队往驿站而去。 队伍甚长,多为贩夫走卒、江湖中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一边等一边骂骂咧咧。一个看起来满头乌发的老道士道:“无量天尊!这潼关驿怎地这样繁忙,让道爷在此排来排去,受尽了鸟气!” 旁边一个肥头大脑的文士笑嘻嘻地道:“乌发道人,您老人家脾气竟如此火爆,可偏偏又有一头乌发,其中可有秘法传授于我吗?” 乌发道人哼了一声,道:“身在江湖,早就不计生死,又怎会怜惜头发的黑与白?你这胖诸葛号称机关算尽,怎么不算算这潼关驿,今日为何这么多人?” 胖诸葛用手捋了捋山羊胡子,故作神秘地道:“潼关关乎国本,近年来经此往来长安与神都的胡人甚多,据说有不少柔然、渤海、吐蕃等地的探子,朝廷便有意严加约束。特别是,近几日,神都白马寺更是传出了吐蕃武士围攻的大案,朝廷敢不严防死守吗?因此,原本的抽检就变成了逐个查验,队伍自然就慢下来了啊!” 乌发道人一听不由得大惊,面皮一变道:“呸!吐蕃象雄宗欺我大唐无人吗?诸葛老弟,白马寺可曾退敌否?” 第147章 神秘白衣人 胖诸葛微微一哂,道:“乌发道兄真是心忧天下,哈哈!那些吐蕃人虽不多,但非常厉害,据说五大尊者一起出动,大有挑了白马寺的意思。” 乌发道人一听,更觉忧心,急急地问道:“啊,居然五大尊者齐来?可惜老道不知道讯息,否则拼上老命也要去会上一会!” 胖诸葛闻言正色道:“道兄真有古侠士之风,小弟佩服得紧。不过,老兄尽可放心,永王殿下亲自出马,率领王府高手,会同少相法师等人,合力击破了吐蕃人。好像还捉住了一个小尊者,可谓大获全胜。” 乌发道人这才舒了口气,击节赞道:“如此甚好!殿下经略武林以来,弥平了不少门派纠葛,更化解了诸多域外强敌突袭,就连神秘莫测的幽冥魔教,嘿嘿,也不得不销声匿影啦!” 张适之和辞君听了,不由得相视一笑,由衷为永王殿下感到高兴,看来永王一出,武林必当要太平了。 那胖诸葛紧了紧腰间的腰带,一大坨肥肉被勒成了葫芦状,看起来十分滑稽。他却神神秘秘地道:“道兄,这次对抗吐蕃人,之所以能大获全胜,除了殿下亲临调度,白马寺诸僧力战不退之外,还多亏了一人力挽狂澜呐!” 乌发道人一怔,赶忙问道:“哦?难道是终南派高手助阵了吗?” 胖诸葛摆了摆手,笑道:“非也,究竟是谁我也不知。据说是一位颇为神秘的少年高手,真力极为强悍,道家功夫相当纯熟,成了关键的胜负手。其他的,小弟也说上来了。” 张适之闻言面上有些发烧,赶忙转过头看辞君。辞君自然听得出那两人是在说张适之,便低声笑道:“瞧瞧,小道士成了江湖人人传颂的大英雄啦!我看啊,你得赶紧起一个威风八面的绰号才行,叫什么好呢?” 张适之见她真的在锁眉琢磨这事,更觉窘迫,赶忙道:“孟大小姐、大千金!快别说了,万一被他人听到了,可真要羞煞人也!” 那乌发道人听了胖诸葛的话,颇为神往,慨然道:“哦,想必是天赐英杰。近年来国力昌隆,可不少年轻人却贪恋温柔乡里,精进武学、力证高品的少年侠士实在是少之又少。如今出了个这么厉害的少年英豪,实在是武林之福。倘有机会,贫道定要好好见一见这少侠,满满敬他一大杯才是!” 张适之见这乌发道人不拘俗礼,实在是豪爽至极,心想:这少年豪侠自己是不敢当的,但有机会一定要交乌发道人和胖诸葛这两个朋友,难得二人心怀武林,定然都是一代人杰。 忽然,队伍进程加快,大家不多时便都进得了潼关驿中。张适之嘱咐邙山七雄和辞君去寻找住处,自己决意去找一找这乌发道人和胖诸葛。 此时已夜色阑珊,一钩清月高悬,照得高山分外雄奇。倏尔一阵山风刮过,惊得不少野鸟呱呱飞过,加之各处客房、帐篷中人声嘈杂,显得热闹异常,让人兴致更高。 原来,关内屋舍虽多,但多为守关将士所居,也就是兵营,闲杂人等自然难以入住。所幸山脚下有不少空地,加之贪图夏夜清凉,不少豪客索性搭起了帐篷,几人呼朋唤友,对酒当歌,倒也快活。 张适之信步而走,一边仔细探查胖诸葛和乌发道人的行踪。忽听得前面一阵喧哗,更有不少怒骂斥责之声。 他赶忙走过去,只见在一处帐篷外,一群江湖中人围拢在一起,似乎在群起而攻之。 只听为首一个瘦弱文士打扮之人怒道:“你这泼皮吃才!白白饮了老子这么多酒,我兄弟只不过是想让你为他斟一杯,你竟然不识抬举,口出什么狂悖之词,简直是不想活了!” 张适之心想:这是什么道理?大家江湖相逢,无非一席话或一杯酒的缘分,为何偏偏为难人家斟酒?恐不是江湖侠客所为啊!他边听边想,不由得担心起这位狂放不羁、颇有傲骨的人来。 只听得人群中有一个人醉意朦胧地道:“尔等意欲何为?还不赶紧拿酒来?倘若是没了酒钱,只管拿了我这把宝剑去,换来两斗酒还是可以的。快去,快去!” 只因那人被文士等人围得紧紧的,一时瞧不见容貌,只看到一角衣带,却是白色。 张适之不禁暗自感叹:这位豪客果然狂放,一群人围着也不心慌,似乎并未放在心上,居然还要把宝剑拿去换酒喝。 那文士一听果然大怒,气急败坏地道:“啊哈!死到临头,还要贪酒?我崔二今日不让你过过瘾,怕是对你不住了。来啊,给我上!” 此言一出,边上那五六个人早就按捺不住,一拥而上,就要痛打白衣人。 张适之赶忙高声叫道:“且慢!” 崔二不禁一愣,赶忙回头看,见只是个青袍少年,便道:“哪来的小娃娃?竟敢来管我的闲事?我劝你躲一边去,免得一会儿拳脚无眼,伤了你。到时候哭了鼻子,我可不是你阿爹,能哄的住你,哈哈哈!”边上的同伙儿听了,也齐声哄笑起来。 张适之见这崔二出言无状,不禁面色一冷,道:“饶你还是个读书人,仁义之道怕是读到了狗肚子中!仗势欺人也就罢了,怎么还见谁咬谁呢?如果尔等想来讨教一二,便过来一起上吧!” 崔二听了顿觉大为稀奇,全没料到这年轻人竟然如此不卑不亢,笑道:“好小子!未经打击永天真,何三何四,上!”话音甫落,两个精壮汉子便一前一后跳将出来,不分青红皂白挥拳袭来。 张适之叫他们出手,便知是寻常武夫,有意亮一亮神通好教他们知难而退,便信手一弹,一道劲力激射而出,直取前面那人环跳穴。 这一弹正是射星妙手的功夫,辅以圣心真诀的修身点穴功法,儒道杂而揉之,实在是绝妙至极。 只听哎呦一声,那跑在前面的汉子忽然好像绊到了什么东西,双腿一软,跪在了张适之身前。后面那人跟得甚紧,一时避让不及,也摔倒在地,甚为狼狈。 崔二大怒,厉声喝道:“兄弟们,碰上硬茬子了,给我抄家伙上!” 第148章 真力御长剑 却看那几名同伙各自从腰间抽出长剑,不由分说或刺或劈,冲了过来。那崔二也抽出自己的长剑,却是一口重剑,长约四尺,最厚处约寸许,闪耀着黑金之色,看起来甚为奇特。 张适之不慌不忙,笑道:“既然你们想斗一斗剑法,再好不过,免得脏了我的手。看剑吧!”说着,顺势一抄,腰中玄黄宝剑已擎在手。 见两人长剑直刺自己胸口,张适之脚下一转,身子微侧,便躲过了第一剑。接着挥剑一贴,对手便觉长剑瞬间一滞,宛如遇上强磁一般,拿捏不得。 张适之呵呵一笑,道:“长剑不错,拿来瞧瞧吧!”真力一灌,吸力更大,那人长剑再也握持不住,只得脱手。叮的一声,长剑被吸了过来,剑柄连着玄黄剑尖,好似一把超长的宝剑,斜削向第二人。 那人本来长剑也刺向胸口,却被张适之轻松躲开。他见同伴长剑被吸力所夺,心中不由得发怵,便撤剑回身自保,轻易不敢再与张适之长剑相格。 不料,张适之玩性大起,哪里又饶得了他?使出浑天剑法,漫天剑雨又宽又密,将第二人笼罩其中。那人无奈,可又分不清虚实,只得挥剑左右格挡,意图护住头颈、胸口等紧要处。 纵然他万分小心,但长剑却依然被张适之长剑吸住,略一用力便夺了过来,这样长剑又连在一起,成了一柄丈余长的“宝剑”。 这时,崔二一见张适之两招之内便夺了两人的宝剑,闪转腾挪间如行云流水,好像是他们二人自己把手中剑奉送出去似的。可见这少年人剑法之高、功力之强实在是生平仅见。 崔二只得硬着头皮道:“怕什么,咱们还有三个人,一起上,不信这小子会三头六臂!”一发狠,重剑急挥,如同开山大斧般劈头斩下。 张适之不以为意,长剑一抖,两柄吸来的剑忽而一分,如两条白龙,分刺另两名持剑武士。 那两人满心以为崔二亲自出手,自己躲在一边掠阵即可,岂料长剑飞来,只得挥剑格挡。却不料,这射来的长剑之上劲力十足,全不是先前粘稠的吸力,而是如裂石般的硬力。铛铛两声,两人长剑被当场崩飞,低头一看,虎口处已被震裂了,流出鲜血来。 此刻,崔二重剑已经袭来,张适之借机运起御风行,脚踏五行方位,以极为迅捷的身法绕到了一圈,玄黄剑一挥,恰好将四柄落在地上的长剑拈了起来,真力顺势一灌,接着用力一甩,四柄长剑便首尾相接,与那玄黄剑连在一起,成了一把长约两丈的“神剑”。 崔二见一击未中,便道:“好小子,你是玩杂耍的吗?你可知重剑无锋、大巧不工的道理?今日,便让你尝尝我息壤剑法的厉害!”说着,双手持重剑,朝天一举,向下急落,噗的一声插进黄土之中,口中念念有词。 张适之熟读经典,焉不知息壤一词之意,相传是大禹父亲治水之时盗来的一种法宝,遇水则长,形成堤坝,结果还是没能治住洪水,被天帝斩杀。这崔二剑法号称是息壤剑法,必然是俗家绝学,按照五行土克水的规则,意图克制道家剑法。 片刻功夫,崔二运功已毕,重剑竟生出土黄色剑芒来,接着他用力一拔,重剑破土而出,却有一条土黄色巨龙袭往张适之。 张适之大惊,定睛一看,原来那土黄巨龙是地上尘土黄沙被崔二息壤剑气所激而形成的一股劲力,看样子非同小可。心中暗忖,看来这崔二武学亦有独到之处,万不能小瞧了他。 待土黄巨龙迫近自己五尺许,张适之双足一点地,跃起八尺高,接着一个“鹤翔长空”,长剑一分为二,各有丈许,直刺土龙首尾处。 这正是控鹤九式的妙处,长剑可连可分,并可用真力加以控制。但毕竟人力难胜天,所控长剑也只能出击一次,不可连续刺杀或劈砍。 噗噗两声过后,长剑分别钉入土龙首尾,张适之双足一跃,分别踏住两支长剑剑柄,真力下彻,硬生生将土龙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崔二一看,只见张适之手执玄黄剑,双脚各自踩着一把两柄长剑连成的剑,当真是威风凛凛,气度非凡。无奈之下,只得重剑向上一挑,土龙瞬间土崩瓦解,化作一道巨大的剑影,斜斜向上劈出。 张适之见招拆招,身子一翻,一手用玄黄剑沾起两把剑,另一手抓起另两把剑,如仙鹤落地一般,轻轻飘落。如此一来,那股剑影自然又落了空。 这时,边上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小兄弟,你这样和他斗剑,恐怕要打到天亮了。依我说,直接用长剑灌三成真力,从上向下袭他头顶百会穴,此功必破。” 张适之也察觉到,崔二虽然身形瘦弱,却真力充沛,加之重剑分量具有优势,挥动起来劲力无匹,自己凭长剑与他相斗,哪怕分出胜负恐也在两百招之外了。此刻,听有人在旁边点拨,不由得将信将疑。可为求速胜,也只得冒险试上一试了。 想到此,他抛去四把长剑,手中只拿着玄黄剑,御风行功法一运,径自跃将起来。 崔二自然也听到了那人之言,不由得有些心惊,暗想:谁有这么大本事,竟能窥到本门剑法的破绽?不过这一破招的法门只听师父说过,可却没人使得出呢。想到此,心中略安,重剑挥动,护住了自己的头顶。 张适之似乎瞧破了崔二所想,双足在他重剑上一蹋,七成真力急吐。加之那重剑重逾百斤,崔二便有些支持不住,生怕重剑跌落,反而伤了自己。 世间法门往往如此,既利用了重剑的劲力,便也会被其笨重所累。崔二被张适之这么一踩,重剑压将下来,眼看要砸到自己,无奈之下,便将重剑向后一挥,使了一招“苏秦背剑”,身如反弓,重剑向后刺出,接着噗的一声插入土中。 张适之等的就是这个时机,返身而至,玄黄剑蓄足三成真力,直取崔二后仰着的头顶。此刻,即便崔二功夫再高,恐怕仓促间也避无可避了。 第149章 暗战三国杀 崔二猛然间觉得一道凛冽剑气刺来,心知大大的不妙,情急之下竟然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张适之本来也没有取他性命的意思,听了这通稀奇古怪的话,便用真力透射出宝剑,在崔二头顶大穴一封,算是制住了他。 边上几名同伙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还道是带头的崔二命丧当场,赶紧扑过来瞧,却见崔二口歪眼斜,软绵绵地摔倒在地,并无性命之忧。 这时,那个声音又奇道:“哦,这厮竟是胡人?看来其中必有蹊跷啊!” 张适之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说话之人正是先前被围的白衣人。仔细一打量,只见他身形颀长如鹤,歪戴着幞头,圆领白袍半敞着,露出胸膛来。他兀自靠在一块矮石上,醉意朦胧,在月光下一看,真如酒中仙一般。 张适之赶忙抢上去,躬身一拜,道:“多谢前辈指点,晚辈这才顺利破敌。适才晚辈也听出来了,这崔二说得的确是什么胡语。” 白衣人醉目微张,看了看张适之,道:“前辈嘛,不想当;指点嘛,谈不上。年轻人功夫倒是不错,可惜剑法过于老成了些,可你又偏偏耍什么花架子,唉,恐非剑道之幸啊!” 张适之见此人说话率真直接,对自己武功点评竟毫不留情面,脸上微微一红,复又拜道:“前辈,不,先生教训得是。我胡乱学了些剑法,今日班门弄斧了。” 白衣人摆了摆手,道:“你学剑法是你的事,与我又有什么干系?只不过见你仗义出手,破了这蛮子的重剑,才说与你听。呃,你有酒没有?一说这剑法我就烦闷得紧。” 张适之不禁愕然,自己从来不喜饮酒,身上更没有现成的美酒,这可如何是好?正待这时,旁边有人高声叫道:“今夜好月色,又沽得好酒,须得有好友同饮,才能尽兴呐!” 白衣人闻言霍然坐起,向那三人招手道:“啊哈!既然如此,这好友我可要当定啦!三位兄台,到这里来吧,此处赏月无出其右。” 张适之侧目一瞧,是三个高大汉子,都身着青袍,满面虬髯,笑逐颜开地走了过来。见他们与白衣人相见甚欢,自己颇觉冷落,便躬身施了一礼,就想回去了。 岂料刚一转身,白衣人却在身后笑道:“年轻人,如此美酒、美景,岂能辜负?来来来,一起坐下来饮上几杯!” 张适之赶忙回头,却看到白衣人笑眯眯地冲自己招手,那三个大汉也笑意盈盈地望着。不由得心中一暖,大踏步地走了过去。 五人围坐在一起,各自斟了一杯酒。白衣人兴致极高,举起酒杯笑道:“举杯邀明月,天地共六人。来,先痛饮了此杯!” 张适之一仰脖,将杯中酒吞将下去,只觉得喉咙里火烧火燎,想来这酒十分的烈。 白衣人笑道:“果真好酒。三位怕是来自边塞吧?” 为首那个汉子道:“尊驾好眼力。我们弟兄三个的确来自边陲,祖上却是长安,爷爷那辈儿打仗留在了居延,我们便也生在了居延。我叫做曹必成,这两个分别叫作曹必胜、曹必得,都是我的兄弟。” 白衣人点了点头,道:“好眼力可算不上,只不过这酒可算尝出了味道,除了西北黄沙大漠,何处能酿得如此热辣的刀喉美酒?” 见张适之面带不解,曹必成赶忙解释道:“小兄弟,我们所在的居延乃是千里黄沙,只有零星的河道、海子旁有一些绿洲,在那里种了些青稞和燕麦。我们又混了些马奶、羊奶,酿成了这种烈酒,一入口便如刀入喉,因此唤作刀喉美酒。在孤苦寒冷的边塞,唯有此酒最能抚人心啊!”说罢,又端起酒杯饮了一大口,面色更加红润起来。 张适之对酒既无兴趣,亦无研究,只得点头称是,少不得也小小地啜饮了一口。 白衣人瞧了一眼,笑道:“年轻人初入江湖,便如同小牛犊上了草原,一切终须历练。”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忽然指着地上躺着的崔二,问曹必成道:“曹兄,你们可识得此人吗?” 曹必成仔细看了一番,摇了摇头,道:“并不识得此人。看他穿着,似乎是长安附近的人,并无特别之处。” 白衣人哈哈一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此人自称崔二,刚才,正是这人在‘临死’时惊呼了一通胡语,凭此便可断定,崔二绝非长安人士,也并非我中土之人。” 曹必成面带疑惑地道:“啊,这人已经死了吗?”又仔细瞧了瞧才道:“看样子是大穴被封,并无性命之忧。尊驾就凭一通胡语,何以能断定这人的来历?” 白衣人微微一笑,道:“人之将死,其言必真。刚才,这位小兄弟斗败了那崔二,在长剑刺来的一刻,崔二深恐性命难保,情急之下喊出了一番话。试问,倘若此言非其母语,缘何会在最危急的时刻喊出来呢?因此,本能之下方见本质,这崔二必是胡人无疑了。” 曹必成深吸了一口气,惊疑地道:“依尊驾所见,这崔二是哪里的胡人?” 张适之心思一动,接口道:“我适才与他打斗时也听到了。如果没猜错的话,这所谓的崔二应当是吐蕃人。”原来,张适之先前在白马寺与吐蕃四尊者周旋甚久,打斗之中听他们多用吐蕃话沟通联络,虽然听不懂在说些什么,但语音语调十分相似,想必不会出错。 白衣人赞许地点了点头,道:“小兄弟,你猜的不错。崔二必是吐蕃人,而且是潜伏长安甚久的吐蕃人。”至于张适之缘何识得吐蕃话,白衣人却问也没问,似乎并不关心。 曹必成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道:“尊驾和小兄弟见多识广,可比咱们这些边塞莽夫强了太多了。来,我们曹家三兄弟,敬二位一杯!” 五人又齐齐端起酒杯,饮了一杯刀喉美酒。 张适之思忖良久,小心地道:“先生,崔二既然是吐蕃人,其剑法又号称息壤剑法,是不是与那吐蕃象雄宗的沃野尊者有什么干系?” 第150章 月夜侠客行 白衣人独自饮了一杯酒,和颜悦色地道:“小兄弟说得不错。众所周知,象雄宗乃是吐蕃武林的魁首,宗主座下有五大尊者,各自身怀绝技,实在是了不起的大家。这沃野尊者多负责派中事务协调等事宜,极少在江湖上走动。据传此人武功极为强悍,是象雄宗近年来少有的高手,似乎也收了不少弟子,但究竟如何,可都没亲眼见过。” 曹必成饮了一杯,诚挚地道:“尊驾对天下武林多有了解,尤其是边塞的武林门派,可称得上如数家珍。兄弟斗胆一问,这是为何?” 白衣人哈哈一笑,道:“曹兄弟言重了,这又有什么不能说的呢?我虽是中土人士,但出生在安西碎叶,成年以前多在边塞游历,对回纥、吐蕃和突骑施等地风土人情极为熟悉。说来惭愧,我昔年十分狂傲,曾持一把剑纵横西域,与吐蕃象雄宗、回纥长生门等多有交手,呵呵,总算没有辱没我大唐的声名!” 张适之听了不禁悠然神往,对这白衣人昔年壮举尤为崇敬,恨不得自己也手持玄黄剑,到大唐边塞横扫邪祟,便欣喜地道:“先生所为,无愧大侠风采!小弟借此美酒,敬您一杯!” 众人纷纷举杯,一饮而尽。 曹必成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又问道:“敢问先生,依当今吐蕃武林的实力,能否同大唐分庭抗礼呢?据我所知,吐蕃象雄宗近年来大力统合高原各门派,精心选拔培养弟子,出了不少少年高手,西域小国的武林门派也俱被降服,实力不可小觑呢!” 白衣人面色淡然,丝毫不见忧虑之情,道:“吐蕃人野心极大,屡屡犯边,他们的武林人士也觊觎中土甚久,早想和咱们的少林、终南、万卷阁等五大派一较高下。但依我看,攻守之势是一时的,公义之力才是长久的。武学一道,无非锄强扶弱、保国安民而已,离开了这些,任他武功天下第一又能如何?终究逃不过天人共怒之威啊!” 张适之被这一番高论所折服,不由得起身拜道:“先生高论!寥寥数语点破了习武艺、做侠客的本真。小弟初入江湖,实在是需要高人指点迷津,有了先生的教诲,岂不是受益终身?请受小弟一拜!” 白衣人哈哈笑道:“好好好!当今武林中人,无非是想投效军旅,期望着将来能封侯拜相,这恰恰是南辕北辙了。小兄弟根基甚好,倘若抱定了宏大志向,勤学苦修,定能为武林作出一番大贡献。” 曹必成闻言,也热络地凑过来,举起酒杯道:“小兄弟,一看你就是一代英豪,将来是个风云大人物。愚兄痴长几岁,赶紧来敬杯酒,你将来成名立腕了,我也好沾沾光不是?哈哈哈!” 少不得两人一饮而尽,一时间席间气氛极为热烈。 张适之道:“先生,这崔二既是沃野尊者的弟子,又潜入长安已久,必定居心叵测,我们该如何处理他?” 白衣人轻轻捋了捋胡须,思忖地道:“这沃野尊者不露声色,行事极为低调诡秘,像崔二这样的暗桩,在长安、洛阳等地不知安插了多少。算了,管得了这个,防不住那个,放了吧!”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任大家如何也想不到,早已对吐蕃象雄宗野心洞若观火的白衣人,缘何大发善心,要白白放掉这极为难缠的崔二,岂不是放虎归山吗? 张适之瞧见白衣人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眸子里光芒闪烁,似乎另有所指,不由得心中一动,慨然道:“先生如此处置并无不可。我以为,一则可以彰显大唐武林之豪迈气度,二则可感化崔二等暗桩的归唐之心,三则可警示象雄宗野心暴露之实,远远比一刀结果了他更为有益。” 白衣人听了,连连点头,赞道:“知我者,小兄弟也!来来来,咱们继续饮酒吧!” 曹必成和两个兄弟悄悄对望了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赶忙举着杯子一饮而尽。 当下,月色更清,把山野、关城照得雪亮,看起来别有景致。白衣人忍不住豪气勃发,站起身来,立在空地,迎着山风徐徐吟咏起来: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一首诗吟罢,白衣人已泪流满面,将残酒一饮而尽,便把杯子投掷于地,继而抽出腰中长剑,在月光之下舞动起来。 张适之一看,便觉这白衣人实在是剑道一等一的高手,其剑法瑰丽无匹,急攻时犹如天河下泄、席卷八荒,缠斗时又如胡姬旋舞、绵密机敏,破招时却如流星飞坠、直捣黄龙,大大超出自己对武学剑道的所思所想、所学所悟。 不多时,剑法演练完毕,白衣人轻轻收剑,毫不气喘,也未出汗,理了理雪白的袍子,笑吟吟地复又坐下,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张适之赶忙道:“在下张适之,谨听先生教诲。” 白衣人摆了摆手,呵呵笑道:“适之兄弟,刚才那首《侠客行》便赠与你,望你记得何为一个侠客,更记得侠客为何而行天下。今夜酒好、景好,一切都好。我要大醉而眠,以天幕为帐,以关山为榻,好好睡上一觉啦!好了,诸位请自便吧!”说罢,便席地而卧,不一会儿就鼾声大作。 众人看了,皆哑然而笑。白衣人武功卓绝、才学惊人,却又如此潇洒写意,除了天上的仙人,又有谁能及得上呢? 辞别曹氏三兄弟,张适之回到了辞君等人所扎的帐篷。躺在地上,他仔细回想适才白衣人那首《侠客行》,牢牢记在了心底,又揣摩起那套惊为天人的剑法,却有诸多要害之处不得要领。良久苦思仍无成效,便心里一横,翻身睡了。 第151章 谁解其中味 翌日清晨,早早地天色已经放亮,一轮红日在东方喷薄欲出,染红了周边的云海。一阵晨风和着露水的清香扑面而来,让人心旷神怡,精神倍增。 张适之起身来到帐外,只见不少帐篷已然撤去,武林豪客们东一堆、西一群正在收拾行装。远远地看到了胖诸葛和乌发道人正在捆包袱,便信步走了过去。 来到近前,张适之向胖诸葛和乌发道人一抱拳,道:“两位前辈,在下张适之,特来拜会!” 胖诸葛为人甚为豪爽,略微一怔,赶忙回了礼,旋即笑道:“适之兄弟!前辈是不敢当的,叫我胖诸葛就行,这位是乌发道长。不知兄弟找我们两位有何贵干呢?” 乌发道人在边上也笑吟吟地看着,脸上满是友好之色。 张适之赶忙解释道:“小弟唐突了。昨晚入关之时,听得两位兄台谈及武林中事,无愧侠义二字,令小弟心向往之,因而有意前来结交,不知可否?” 胖诸葛和乌发道人相视一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这有何不可?从此刻起,咱们便是朋友啦!他日在江湖之上有什么事,贤弟尽可吩咐,我们二位一定庶竭驽钝,绝不推辞!” 张适之没想到这两位竟如此率真豪爽,当即躬身一拜,道:“两位兄台在上,张适之实在有幸,才能结交高朋。若有驱使,定当全力以赴!” 三人相互挽起手臂,均不由得仰天大笑起来。 胖诸葛毕竟心思机敏,问道:“贤弟此行,可是去往长安参加英雄大会吗?” 张适之慨然道:“正是。听说此次英雄大会由永王殿下亲自筹办,为的是解决守捉英雄会及幽冥魔教同武林各大派之间的矛盾。如此大事,小弟最爱看热闹,又岂能错过?”他并未谈及自己同永王的关系,也暂时隐瞒了师门血海深仇,毕竟这些事宣扬出去,恐于事无补,而且反而有害。 乌发道人忽然愤愤不平地道:“哼!我看这守捉英雄会近来所作所为,着实有些过分,为了一个什么破珠子,丢掉了传承数十年的侠义美名,几乎和整个武林正道闹翻了天!这次,贫道若是见到了那胜屠万里,定要替武林同道当面问个明白。” 胖诸葛笑眯眯地道:“道兄何必着急上火?依我看,这些个江湖传闻怕也不一定准,任我想破胖脑袋也想不出,身兼数万会众之主、武林之中甚有名望的胜屠总帅,论武功修为,论江湖地位,都已到极高境界,缘何会为了个混沌遗珠而树敌于天下?” 这一说法恰恰和张适之所想相合,他赶忙道:“对,这也是小弟想不明白的地方。不敢向两位兄台隐瞒,小弟曾经与胜屠总帅及葛步青副帅并肩战斗,对他们的人品武功均十分敬服。思来想去,他们应当做不出这些有违武林公义之事。” 胖诸葛闻言一震,满脸惊异地道:“贤弟,你真的和胜屠总帅、葛副帅一同斗过强敌?啊哈,老哥哥真是羡慕你呐,竟有这么好的机缘!” 乌发道人却又是哼了一声,有些不服气地道:“他们武功自然是卓绝的,但人品究竟怎么样,贫道如今可也说不准。不过,夜闯少室山,独挑少林一十三位高僧的事总是真的吧?现如今,少林寺依旧在闭门谢客,显然是实力大损,数百年的基业怕要毁于一旦了!” 张适之不禁回想起那晚胜屠万里的怪异表现,不知怎地竟然不认自己这个结义兄弟,实在是不该。可这其中到底是什么原因,自己至今也想不明白。想到此,叹了口气道:“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或许守捉英雄会的群雄也有难言之隐吧!” 胖诸葛眼睛转了转,呵呵一笑道:“咱们都是猜测而已,究竟怎样,届时在英雄大会上一问便知,是非曲直一定会大白于天下。贤弟,你今日也要过关吗?可有同行之人?” 张适之忽然想起昨夜之事,赶忙问道:“兄台昨夜可曾见过一个白衣人?” 胖诸葛一怔,摇了摇头道:“没有。昨夜我和乌发道兄一直在帐篷之内饮酒,并未见到什么白衣人。贤弟何有此问?” 张适之叹了口气,道:“昨夜,我偶然遇到一位白衣人,剑法卓绝,才学惊人,又极喜饮酒,我们畅饮了一番。小弟觉得,他应当是当世高人,但究竟是谁尚且不知。诸葛兄见多识广,我想着兴许知道。” 胖诸葛和乌发道人相互看了一眼,忽然颜色大变,急急收拾东西,拔腿就走。 张适之见状大为不解,一把拉住胖诸葛衣袖,问道:“兄台,这是怎么了?难道小弟言语中有什么冒犯之处吗?” 胖诸葛用力扯回衣袖,脚下却不停,道:“没什么。我和乌发道兄有要事要赶紧过关,就先行一步,不能陪贤弟了,咱们还是灞上英雄大会再见罢!”说罢,与乌发道人一前一后,急匆匆地走了。 张适之怅然若失,没奈何来到昨夜饮酒之处,只见曹氏三兄弟正在收拾行装,口中低声说着些什么,因相距较远,听得不甚真切,只觉得话语的腔调有些怪异。 他赶忙过来,帮曹必成把绳子扎紧。曹必胜抬头一看,是张适之,便满脸堆笑道:“小兄弟,你来了?昨夜相谈甚欢,今日并肩过关可好?” 张适之拍了拍手,笑道:“曹大哥,那白衣先生走了吗?怎么没有看到?” 曹必成望了望那块矮石,颇有些遗憾地道:“应当是吧。昨夜我们也饮了不少酒,你走后便昏沉沉地睡着了。待天亮醒来时,白衣先生已踪迹难寻。唉,相逢总是太匆匆,像这样的高人,我们今生有缘相见一次,已是莫大的福分啦!” 张适之走过去摸了摸那块矮石,岩石甚凉,但似乎也感到了白衣人的体温。想到与他再见甚难,不由得长叹一声,道:“心中谨记教诲,时常能回味先生风范,便足够了。曹大哥,你们且先收拾,我去找同伴收拾东西,咱们过了关再会!”说罢,拱手告辞。 第152章 莫非是死局 回到自己帐篷旁,辞君迎了过来,嗔怪道:“你这怎么回事,早出晚归的,莫不是瞧上了哪个夜叉夫人不成?” 张适之闻言忍俊不禁,笑道:“哈哈,什么样的夜叉夫人,能比得上孟大小姐之风采?” 辞君捶了张适之一记粉拳,笑道:“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说真的,你找到胖诸葛和乌发老道了么?” 张适之点了点头,道:“找到了。咱们且收拾行装,过了潼关再说。一言以蔽之,有了昨晚这一夜,我此生足矣!” 邙山七雄一向对二人敬服有加,收拾东西分外勤快,不一会儿便收拾得利利索索。众人牵了马匹,迤逦向关城走去。 潼关乃是长安锁钥,守备极为严密。守城军士个个手持长枪大戟,看起来威风凛凛。关城门洞并不甚阔,一个全副武装的校尉带着十余名顶盔掼甲的武士当值,逐个排查路人。 张适之心中只想着赶紧过了关,好去找胖诸葛和乌发道人,待排到自己一行人时,照例被拦了下来。 几个兵士面无表情,硬桥硬马地闯将过来,先是上下打量一番,接着便上手抓袖筒、捏衣角。 辞君忽然惊叫道:“尔等休得无礼!本姑娘岂能让你们的脏手沾了我的衣服?” 此言一出,军士们呼啦啦地围了过来,刷刷刷的几声,腰刀也已各自出鞘。 领队的校尉慢慢踱步过来,懒洋洋地道:“何人在此喧哗?莫不是活腻歪了不成!” 一个军士禀告道:“回大人,一个女子形迹可疑,兄弟们在搜身时被他破口大骂,如何处置请大人定夺!” 校尉上下打量了一番辞君,眯缝着三角眼,冷笑道:“嗯,这小娘我看的确有些古怪,说不定是吐蕃的灵修圣女,或是回纥的女萨满。怎么样,你们说像不像?” 众军士久在这色鬼校尉手下当差,对其脾性甚为了解,一齐轰然叫好道:“大人目光如炬,明察秋毫,这必是番邦圣女无疑了。咱们快快将其拿下,以便大人亲自勘察一番才是!哈哈哈哈……” 张适之见这些军士竟如此不堪,不由得怒从心头起,厉声道:“尔等食我大唐朝廷粮饷,肩负保国安民职责,怎么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欺男霸女?” 那校尉笑嘻嘻地道:“呦呵!这里还有个硬茬子。怪不得最近朝廷严令缉拿吐蕃、回纥等番邦密探,本官还有些不信,想不到今日就查获了一对雌雄大奸,升官发财的机会来了。兄弟们,给我上!” 张适之闻言大怒,想不到这校尉竟如此不堪,猛提真力,双掌奋力一推,一道绵密气墙便移动开来,和七八名冲上来的兵士撞了个正着。 只听咔喇喇一声巨响,军士们横飞出去,跌倒了十余步外,个个气血翻涌,当场晕死过去。 那校尉见势不妙,抄起一把旗杆拼命挥舞,想必是打起了旗语。顷刻间城头号角之声骤起,军士们在城上往来穿梭,就连关城也吱呀呀地关闭了。 张适之仔细一瞧,关城之上已站满军士,又有百余名射手手持强弓硬弩,对准了城下。 城下群豪见此情景,不由得慌乱起来,有的道:“糟了!关城进入临敌状态,倘若万箭齐发,咱们功夫再高,也要被射成刺猬,绝无幸理。” 另有人道:“可不是嘛,上个月在函谷关,朝廷缉拿南诏白龙谷派来的刺客,呼啦啦围住了二三十人,也来不及仔细分辨,一股脑放箭攒射了事。啊呀呀,你不知道有多惨,血洗关城呐!” 这话一出,人群更加骚动,一些性情粗暴之人已然抽出刀剑,朝着城头大声叫骂,道:“直娘贼!老子是堂堂的大唐健儿,哪里是什么吐蕃蛮子?快快开了关门,放我们过关!否则,老子神功一运,杀上关城保管你们一个不留!” 话音未落,只听嗤嗤两声,两支狼牙利箭射将过来。那个叫得最凶的虬髯大汉奋力用剑拨开一支,但第二支来势更急,竟然没有躲过,顿时被利箭透胸而过,命丧当场。 这时,城头数十名军士齐声叫道:“传将军令,城下诸匪速速放下武器就擒,否则一炷香过后,格杀勿论!”连呼三遍,闻之令人胆寒。 一个矮个子老者忽地怒指张适之和辞君,道:“都怪你们两个狗男女,大家好端端地过关,被那军士搜身一番有何不妥?非要装什么清高,还敢袭击朝廷军卒,连累我们同你一起死在此处。罢了,我先和你拼了,也好过被万箭穿心!” 说罢,竟掏出一根长鞭,刷的一声朝辞君劈头盖脸袭来。 张适之忙不迭一运控鹤九式,老者长鞭顿时被真力吸住。但软鞭不同刀剑等武器,乃是至柔的兵器,最不受力。察觉到张适之情急之下真力调动不足,老者鞭身随即一抖,鞭稍竟逃出真力所控范围,复又急速袭向辞君。 张适之大怒,反手一掌击出,五成真力喷涌而出,毫无阻碍地击在了矮个子老者前胸,顿时如断线风筝一般飞到丈余外,口吐鲜血,跌倒在地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旁边有人顿时大哭起来,是一个貌美少妇,扑到老者身上哭道:“乔大郎,你个死鬼!旁人都没有出头,你却偏偏逞能出头,好端端地被人一掌打死,这可怎么得了喔……”边哭边拭泪,眼睛却不时地打量张适之。 辞君扯了一下张适之袖子,悄声道:“小道士,都怪我,给你惹了个大麻烦。兴许是我错了,现如今陷于死地,进退两难,咱们该怎么办?” 张适之温言抚慰道:“傻丫头,这与你何干?本就是这些军士草菅人命、颠倒黑白,他日见了永王,定要好好告这潼关守将一状。这等败类,倘若到了战场之上,不知要害死多少无辜将士,像这样为祸社稷黎民之人,真应当千刀万剐才是!别怕,一切由本道长为你做主。” 众人见不一会儿被城上射死一个,又被这少年打死一个,无不惊恐万分。 第153章 唯有吾往矣 那伏在乔姓老者身上痛哭的美妇人忽然跳将起来,指着张适之怒骂道:“贼人,你不得好死!还有你边上这个骚娘们儿,我看就是个既当婊子又立牌坊的下贱货,平日里便宜丈夫多了去了,今日遇到军爷搜身反而装起了清高,我呸!各位武林同道,像这样的狗男女,咱们一拥而上擒住了,交给守关军士,必能消弭这一场大祸。” 这话蛊惑性极强,本来群豪闹哄哄地挤在一团,并不知道事情的原委,此刻又被这乔娘子一通乱说,顿时激愤起来。一个彪形大汉跳出来,抽出九环大刀,喝道:“乔娘子,虽说你平日里对咱老吴爱搭不理,但老吴是个明是非的人,你说得有理,咱便站在你这边。你且稍息,待我一刀砍了这小子!” 张适之见众人已被这乔娘子所蒙蔽,一旦大家各执刀剑闯将上来,可就糟糕之极了。自己本来并不想与众人为敌,更不愿杀伤无辜,便挺身而出,护在辞君身前道:“这位大姐,你莫要血口喷人,以为自己是那种货色便把他人也看成了那种货色。各位前辈且听我言,今日之事实在是事出有因,一些个守关军士言行无状,胡作非为,想必在场诸位都见识过,只不过今日这位孟姑娘揭开了盖子,才惹得守关军将恼羞成怒。至于后来的事,大家都亲眼目睹,何须我来多言?倘若大家还执意听那乔娘子蛊惑,来寻我们的麻烦,那么我张适之只好奉陪到底了!” 这一番话义正词严、合情合理,顿时赢得了不少武林中人的赞同。一个瘦弱女侠道:“张少侠所言不错。上月我出关去神都,在此处就被两个醉醺醺的人占了不少便宜。依我秦二娘的意思,咱们应当找关上讨个说法,而不是耗子动刀——窝里反。” 秦二娘的话又得到不少人的附和。张适之看局面有所缓和,便抱拳道:“好,既然各位信得过在下,那么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我想,为今之计,只有闯上关城,擒住守将,这才能解今日之围。” 秦二娘听了摇摇头,担忧地道:“说来容易,可做起来万难。谁不知道这潼关乃是天下险关,而且有朝廷重兵把守,暂不说闯关擒将是谋反的死罪,单就这数十丈高的关城,又如何能闯得上去?” 那刚刚吃了瘪的乔娘子终于逮住机会,讥讽道:“好,就算不是你们这双,呃,男女惹得祸,但大家可都听见了,你逞英雄说要闯关擒将,那么你就为大家闯上一闯吧。怎么样,敢还是不敢?”众人瞧她这副得意洋洋的模样,怕早已把乔大郎横死之事丢到了脑后。 辞君扯了扯张适之衣角,道:“小道士,你可不要中了这疯婆子的激将法。我看这关城甚高,又有大批军卒弯弓以待,你冲上去岂不是白白丢了性命?我可绝不容许你这样以身犯险。” 张适之闻言一笑,抚慰道:“哈哈,我又不是神仙,这关城是飞不上去的。你且放心,我只不过想是稳住众人而已,这闯关擒将之事,还需另议。” 说罢,他向前迈了几步,向关城之上叫喊道:“将军大人在上,在下张适之这里有礼了!” 良久,关上才有大力军卒回应道:“传将令,草民张适之无故辱骂大唐健儿,扰乱关城秩序,实在罪大恶极。若弃械投降,或可免得一死。” 张适之淡然一笑,道:“在下知罪!但我另有一要事,需面告将军大人。” 辞君赶忙扯了一下张适之,低声道:“小道士,你怎地认罪了?这么多人都听到了,你将来如何脱罪?啊呀呀,你可要急死我了。”说着,已面带愁容,泫然欲滴。 张适之向她眨了眨眼,示意自己一切心中有数。接着,就听到城头军士答道:“传将令,是何要事,尔可城下回话,不必面见本将。” 张适之早知如此,便诡秘一笑,道:“将军,此事非同小可,不仅关乎将军荣华富贵,更涉及潼关军将的性命,旁人岂可与闻?究竟要不要听,请将军定夺!”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群豪听了无不议论纷纷,好奇心大盛。就连那乔娘子也不禁诧异道:“这小子好大的口气,莫非有什么来路不成?哼,总不会是和大明宫中人攀上了什么亲戚吧?” 又过了好一会儿,城上传来一个威严之极的声音道:“张少侠,上来面谈,但你身边女子却需作为人质。”话音甫落,早有一队精锐甲士跑步过来,团团围住了二人。 张适之心中暗骂道:这老奸巨猾的将军!我只要上了城,他们便挡不住我,可如今辞君被他们拿做人质,那我就不得不挂念于她,又岂能顺利达成所愿?唉,真是难办之极! 辞君见张适之面露难色,便慨然道:“小道士,你只管去你的,我是大活人,又怎么会被他们拿的死死的?再说了,这里无辜之人甚多,总要有个破局的法子才是,放心吧!” 说罢,她昂起头,走向带队的校尉道:“走吧,我愿意为质。” 边上的秦二娘见状,感动不已,大声地道:“张少侠,孟姑娘,你们为了大家伙儿能出关,甘愿以身犯险,这才是真正的大侠风范。我秦二娘虽然学艺不精,但也要舍命替你护着孟姑娘,你尽可放心!” 又有不少人道:“去吧,这里有我等看着,断不至于害了孟姑娘的性命。”还有的道:“对,少侠尽管去,倘若打将起来,算我一个,咱可不是惜命的人!” 张适之闻言,不由得豪气勃发,慨然道:“大家同在武林,理应相互扶助。诸位深情厚谊,张适之记下了,日后倘若有命,定当涌泉相报。我去也!” 说罢,大踏步向关城走去,十余个甲士将他围在中间,城上弩箭也齐刷刷地瞄准这里,以防有什么不测。 此处距关城不过五十步,可张适之走起来却觉得分外艰难。须知,今日的对手并非寻常武林中人,而是唐军精锐,且有一众无辜之人的性命系于自己一身,一招不甚,便万事皆休了。 第154章 城头有奇遇 来至关城之下,早有一个校尉迎了上来。他面若寒霜,迈步上来,双手在张适之身上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摸索了三遍,将玄黄剑等武器收了去,这才摆了摆手。众军士齐声道:“喏!”拥着张适之向城头上攀登。 关城之上戒备森严,阶梯两侧均是盔明甲亮的劲卒,明晃晃的长槊立在身侧,一动不动,实在是威武之极。 一步一步爬上城头,女墙深处有一处屋舍,为巨石所筑,周遭开有不少空洞,想必是用来侦查敌情、射箭杀敌。 来到门外,领队的校尉轻声道:“就在此处,勿动,否则格杀勿论。”言毕,急匆匆地走进了屋舍之中。 张适之知他前去禀告,便耐心等候。毕竟,自己虽然不能乱动,但四处打量一番,总不至于犯禁。是以他眺望关外,只见极远之处烟尘缭绕,隐隐约约能看到有宫殿高楼的飞檐一角,更有一痕城廓淡如墨迹,却不知这到底是不是名动天下、万国来朝的京都长安。 再转头看看关内,只见瓮城之中困住了大约百余人,服色各异,姿态也不同,个个眼巴巴地往城头上瞧着,仿佛在等着一道令下,便能顺利出关。 再往城下近一些一看,只见秦二娘陪着辞君,盘腿坐在地上,边上摆放着行李,邙山七雄脸冲外环成了一个圈,龇牙咧嘴地看着旁人,吓得乔娘子花容失色,远远地躲到了一旁。再外围,则是几位壮汉三三两两站着,看样子不是为难她们,而是在留意保护。张适之不由得心中大慰。 正在这时,屋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里边走出两人,远远地便道:“你怎么在这里?” 张适之赶忙望去,却看那人白衣胜雪,顾盼自雄,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边上则是一个身着劲装的虬髯大汉,面无表情。 见正是昨夜的白袍客,张适之不由得喜出望外,连忙快步走过去,躬身拜道:“原来是先生。晚辈,呃,晚辈找你找得好苦啊!”他委实不好说自己被困在城下,只得改口,倒也说得妥帖。 白袍客笑盈盈地搀起张适之,道:“啊哈!昨夜我喝得太多了,便来这城头赏月,岂料竟睡着了。还是这潼关主将淳于兄叫醒了我呐!” 张适之赶忙又躬身向淳于将军施礼,道:“将军大人在上,受张适之一拜!” 岂料,此言一出,那淳于将军忽然惊呼道:“什么?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张适之还道是他没有听清,便又朗声道:“在下张适之,拜见将军!” 淳于将军闻言大喜,忙不迭握住张适之的手,道:“原来是适之少侠,我可是久仰大名了,快快屋里请!” 张适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所以地看向白袍客。不料白袍客却颔首微笑,并不说话,而是指了指屋里。 没奈何,只好随着淳于将军和白袍客进得了屋内。原来这房屋是一个箭楼,里面甚为广阔,四面墙壁之上搭有之字形的梯子,曲折向上,约有四五层之高。粗略算下来,足可以容纳百余名劲卒。 三人围着案几在榻上坐定。淳于将军双手一拱,道:“先生,近日我可是太快活了,先是您云游至此,还盘桓数日,咱们相谈甚欢。今日想不到还见着了名动武林的张少侠,啊哈,实在是幸甚至哉!” 白袍客笑着摆了摆手,道:“淳于兄真乃性情中人,不仅能领兵征伐,也能激扬文字,实在是我之知己也!这位小兄弟,我昨夜才见,但也一见如故,因此,便引荐给你了。” 淳于将军又拱了拱手,谢道:“先生雅量,教淳于平无以为谢,今后但有驱驰,无所不从。”接着又转向张适之道:“少侠,刚才是怕有些误会,我手下人都是些粗鲁汉子,惹怒了少侠,还请海涵一二。” 张适之本来觉得这淳于平有一些见风使舵,加之他纵容部下盘剥勒索,对他没什么好颜色。此刻见他笑脸相迎,乃至屈尊纡贵致歉,便消去了几分讨厌。又见自己甚为仰慕的白袍客同这将军相谈甚欢,也有了好奇之心:白袍客何等清高孤傲,能与淳于平结交,自然此人有过人之处。想到此,便赶忙拱手道:“将军客气了。既然如此,便请开了关城,放众多武林同道过关吧。” 不料,淳于平却笑着摆了摆手,道:“不急不急。我倒想问问,少侠前些日子果真在白马寺打退了吐蕃象雄宗吗?” 张适之耐住性子,拱手道:“此事全凭永王殿下亲临指挥、白马众僧齐心力战,我何敢贪天之功?” 淳于平点了点头,笑道:“这么说来,此事便是在真的了。少侠年纪轻轻,英雄了得,更难得是如此谦逊,啧啧,他日必是封侯拜将之才呐!” 白袍客笑着道:“老淳,你道是谁都像你那样是个官迷?适之初入江湖,便已扬名立万,一代宗师的地位是跑不了了,到时候像孟老夫子那样获得天子亲封,岂不是比你这打打杀杀要轻松得多?” 张适之正色道:“先生过誉了。我从未想过什么一代宗师,或者什么王侯将相,只要能为武林、为百姓做上那么一两件好事,便不虚此生。再说了,淳于将军执戈戟、卫社稷,闯尽刀山火海,又岂是轻松二字所能比拟的?” 白袍客哈哈笑道:“怎么样?老淳,我说这小子正气逼人、侠气无双吧?” 张适之这才知道,白袍客是故意出言相激,好教淳于平更深一步知道自己的为人,便脸上一红,赶忙低头饮茶。 淳于平笑了笑,道:“先生看人,从未走眼过,老淳自然是佩服万分。对了,少侠适才在城下声明有要事当面告我,还请不吝赐教。” 张适之下意识瞧四周看看,除三人外,此时箭楼之中并无他人,便略一思忖,道:“将军可曾听闻有敌国密探出没的讯息否?” 淳于平似乎早知此事,依旧笑眯眯地道:“不错,确有此事,因此城下才严加盘查,以防不测。” 张适之点了点头,道:“眼下瓮城中困住的这些人,多半便有将军要找的人!” 第155章 长线钓大鱼 淳于平闻言,却毫不惊慌,淡然地道:“哦?既然如此,少侠不妨为我一一指点。”说着,邀请白袍客和张适之缓步沿着之字形梯子而上,来到了一处空洞处。这里视野甚好,恰好避过女墙、关城等各处阻碍,瓮城中人一览无余。 张适之趴在孔洞处瞧了一会儿,指着静静坐在瓮城东侧墙根儿的三人道:“这三人必有古怪,还请将军明察。” 淳于平仔细打量了那三人一番道:“少侠何以见得呢?” 张适之笑道:“身处险境,却安之若素;众人喧哗,却沉默无声,如果不是经历了间谍的独特历练,恐难有此等心境和功夫。” 自古以来,征战各方多用间谍,相互潜伏,安插在要害城池或紧要岗位,并且往往暗结蛛网,内外勾连,乃成大害。大唐胸怀天下,对四方各国之士一概欢迎,自然潜入了不少敌国间谍、暗桩。但此类人处境险恶,心机深沉,非常人所能为之,故而张适之有此一说。 淳于平笑着点点头,道:“少侠好眼力!话说这曹氏三雄早已在吾彀中矣。先生和少侠不妨过来说话。” 三人又回到榻前,各自坐好。淳于平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双手递给白袍客,道:“此乃绝等机密之事,先生可阅不可传,否则必定惹祸上身。” 白袍客却摆了摆手,道:“我乃一文士,看这些个军国之事何为?请适之看一看便可了。” 淳于平笑着点了点头,转手又递给了张适之,道:“少侠看一看无妨,毕竟写信之人和你干系颇深呢!” 张适之本来也不想看这军机要事,但经淳于平这么一说,只得接了过来。只见信封上写着几个工整的字:“潼关淳于将军亲启”。这字迹看着十分熟悉,一时也想不起来是何人所写。 信未封着,轻易便抽出了信笺。张适之草草一看,顿时大惊,原来此信乃是永王殿下所写,上书大意是让淳于平严把潼关,仔细搜捕回纥、吐蕃等处的密探高手,以防为祸英雄大会。信末还特意提到,有一少年英雄自神都来,乃是自己的至交好友,必要时可请他相助。 看罢此信,张适之不禁赞叹道:“永王殿下英明果敢,一切尽在掌握,如此一来,些许间谍、暗桩又能翻起什么大浪来?” 这淳于平也甚是高兴,拍手笑道:“殿下神武自不必说,我这潼关守将按照殿下吩咐办事,自然也出不了什么差池。现在,少侠可还埋怨我手下兄弟吗?” 张适之闻言,赶忙摆了摆手,道:“哪里哪里,说得我都要惭愧了。既然已经识破了阴谋,将军速速下令,将那曹氏三雄捉住,岂不是大功告成?” 白袍客忽然笑道:“适之兄弟,你可还记得昨夜我如何处置那崔二吗?” 张适之猛然想起昨夜之事,方才知道自己又犯了急躁的毛病,顿时惭愧得低下头来,装模作样地饮茶。 淳于平兴致颇高,笑道:“少侠,今日没外人,我便实话实说了。我淳于平早年受永王厚恩,才得以步步升迁,当了这潼关守将。殿下对我如同再造,我自当以性命相报。少侠年纪轻轻,却也与殿下结下厚谊,前途自然是不可限量。” 张适之不知该如何解释,这淳于平显然已依附了永王殿下,堪称家臣。可自己只不过同永王有数日之交,尽管自己帮了些忙,殿下对自己也着实不错,但要像淳于平一样成为永王府门客,这恐怕有些强人所难。 想来想去,还不得要领。白袍客却笑着说:“两位,我最近新做了一首诗,其中两句甚为得意,说给两位听听如何?” 淳于平喜不自胜地道:“先生大才,世人皆称‘诗仙’,我等巴不得呢!快快请吧,我一介武夫,早已洗耳恭听。” 张适之赶忙抱拳道:“将军所言,亦是在下心中的话。先生请讲!” 白袍客将面前茶水一饮而尽,站起身来,来到门前,竟然大踏步而出,只留下“仰天大笑出门去,吾辈岂是蓬蒿人!”声音如仙鹤长啸,绵延不绝。 张适之恍然大悟,原来白袍客乃是借机点化自己。赶忙同淳于平追出门外,却见白袍客足尖在女墙上轻轻一点,便跃上了箭楼。继而望着长安,一声长啸,纵身而下。 两人赶忙又追到女墙垛口,却见白袍客身姿极美,犹如仙鹤展翅一般,掠过下面的关城,片刻功夫便隐没了在了潼关外的如茵绿树之中。 良久,淳于平才悠然道:“少侠,先生实在是天仙下凡,你看是不是?” 张适之也眺望远处,肃然道:“惊鸿白袍客,疑是谪仙人。惜哉乘风去,何处再逢君?”不觉心中更为黯然,这白袍客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光凭这份洒脱,也足以傲视武林。 两人又沉默了许久,张适之才道:“将军,既然事情进展顺利,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不便在此叨扰,就此出关别过啦!” 淳于平颇为遗憾,挽留道:“少侠亦是大才,可否在此处盘桓数日,咱们好好深谈一番,毕竟殿下有过嘱咐,老淳岂能失礼又失信?” 张适之摆了摆手,笑道:“将军错爱,在下受宠若惊。待我到了长安,在英雄大会上见到了永王殿下,必定如实告知将军的功绩,好教殿下放心,您看如何?” 淳于平听了又惊又喜,赶忙拉住张适之的手,道:“少侠能在殿下面前,替老淳美言几句,那是再好不过的了。这样吧,少侠既然有要事,我也不敢多留,这就即刻派人护送你和孟姑娘出关。” 张适之连连道谢,忽然又想起秦二娘等人,便道:“这瓮城之中所困武林中人达百余人,除了曹氏三雄,其他人似乎并无异状,将军索性一并恩准大家出关吧。” 淳于平眉头一皱,思忖良久才道:“好吧。既然少侠替众人说情,老淳岂有不从之理?那曹氏三雄的身份我已飞鸽传书神都,自有他人负责盯着,我这里任务也算完成了大半,刚好可以乐得清闲。来人呐,开关!” 第156章 一呼竟百应 只听潼关守将淳于平一声令下,驻关的数千将士齐声呐喊,道:“开关!开关!开关!”声闻数十里,就连周遭群山也似在隐隐回应,端地是军威雄壮。 又听得吱呀呀一阵开城门的声音,片刻功夫,关城大门方才洞开。把守的军士叫道:“传将军令,依次出关,不得喧哗!” 瓮城之中的豪客们见关门终于打开,城头军士也刀剑还鞘,不由得长舒口气。秦二娘冲着城头高呼道:“多谢少侠,甘愿以身犯险,方才使得关城开门,救下了这诸多武林同道。河东太行派在此谢过啦!”说罢,双手抱拳,躬身施礼。 不少心怀感激的武林中人纷纷效仿,各自躬身向张适之施礼,口中道:“东海碧波门谢谢啦!”“浙西神龙宗多谢少侠!”“冀州铁枪会谢过少侠!”这声音此起彼伏,倒教城头之上的张适之颇为不好意思。 边上的淳于平嘿嘿一笑,道:“少侠,你看这江湖中人是不是甚为奇怪?说他们不知恩义吧,此刻却个个躬身言谢;说他们知恩义吧,却丝毫不来感谢我老淳,真是想不明白呐!” 张适之一怔,思忖片刻,道:“将军言重了。江湖中人性子直,总觉得将军大人居于庙堂之高,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因此哪里敢胡乱高攀呢?”说罢,也哈哈大笑起来。 淳于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好一阵才叹了口气,苦笑道:“好吧。请恕老淳军务在身,不得离关,便只好请少侠自行出关了。咱们就此别过,希望将来长安再会!” 张适之知他对前途也甚多疑虑,如今朝廷之中,太子与永王之争已经日益显露,究竟鹿死谁手,又岂能说得准?他搭上了永王这条线,眼下看还算顺当,接下来是吉是凶,只有天知道。因此,他说希望长安再会,隐隐已有期盼永王将来荣登大宝之意。 张适之也不说破,故作轻松地道:“殿下不日将到长安主持英雄大会,路过潼关时说不定就会带上将军一起进京,到时候咱们便能在长安相聚了。既如此,适之便先行一步,在长安恭候将军。告辞了!” 淳于平闻言又是一番苦笑,随即引着张适之从关城上走了下来,来到辞君等人面前。不少武林豪客已然出了关,可也有秦二娘等人留在此处,一则护卫辞君,二则想当面向张适之道谢。 辞君一见张适之安然无恙,赶忙迎上来,喜道:“小道士,谢天谢地,你可算回来了!” 边上的淳于平忍不住打趣道:“这位姑娘想必就是孟大千金了,有鼎鼎大名的万卷阁中人在此坐镇,我又哪里敢伤了张少侠分毫?哈哈哈哈!” 辞君俏脸一红,瞥了一眼这位自带威势的潼关主将,道:“将军说笑了,必是将军通晓情理,又有江湖大义,这才开关放行,这又岂是万卷阁的功劳?”这话说得十分机灵乖巧,却又不卑不亢。 淳于平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一番辞君,才正色道:“昔年之时,我曾与贵阁中的辞功兄弟一同游侠于冀北,合力击破了一十五处山寨,彼此仰慕得紧。后来,我投身军旅,便再未见过辞功兄了。” 辞君惊道:“啊!莫非你便是家兄时常提起的‘河朔一枪’淳于平大哥?家兄对淳于大哥钦佩至极,想不到在此能见到您。贺喜淳于大哥,哦,不,应当是贺喜淳于将军!”说着,故作夸张地深施一礼。 张适之听得一愣一愣的,原来这淳于平早知道他和辞君的来路,还故意做了个局,给张适之在关东武林中人面前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看来,这淳于平的确非同一般的莽撞军爷,乃是一个城府颇深、手段极高的厉害角色。 想到此,赶忙也躬身施礼,道:“原来将军同辞功大哥早有交情,在下失敬了。眼下,辞功大哥已就任万卷阁主,你们两位可都算得上功成名就了。” 淳于平呵呵一笑,搀起二人道:“自家人何必互相拍马屁呢?今日的事还请二位多担待,他日有机会,我老淳自然会向辞功兄负荆请罪,让他罚我怠慢辞君姑娘和适之兄弟之罪。哈哈哈!时日不早了,你们快快出关吧,老淳这里还有些军务要处理,便不留二位啦!”说着,摆了摆手,便有两名军士走了过来,一人手里拿着个包袱,一人拎了副干粮袋。 张适之一看便知,里边必是些黄白之物,便尽力推辞,但怎奈淳于平黝黑的面孔一板,扬言如若推辞便再次封关,这才作罢。 淳于平见此间事一了,便带着军卒转身大踏步离去,瞧也没瞧那些个武林中人。一些个瞧不惯他老爷做派的人,忍不住愤愤不平地低声道:“呸!狗腿子,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有本事出了潼关单挑去,不一刀剁了你算我怂!哼!” 许是淳于平听到了这人的咒骂,忽然哈哈哈地大笑了数声,惊起了数十只停在关城上歇脚的乌鸦,顿时呱呱之声大作,呼啦啦地飞起了一大片。那人吓得半死,顿时收声敛气,闭口不言。 秦二娘见淳于平等人走远了,这才走过来,敛祍施礼道:“张少侠,多谢啦!我是河东太行派的秦红花,人称秦二娘。今日蒙少侠大恩,特代表敝派秦掌门谢过少侠。我们太行派势单力孤,在江湖上多受欺辱,但敝派还是有些志气的。倘若日后少侠但有所需,太行派令出随行,必当竭尽全力!” 张适之赶紧拱手,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何况此事本就因我们而起,自然要由我们来处置,秦女侠不必多礼。我初入江湖,没有什么阅历,只知道武林之中,各门各派俱为同道,虽有武功强弱之分,却无大小尊卑之别。太行派名声不错,如有困难,我自当出手相助。” 秦二娘见今日结识了张适之,而且他又愿意为本派扶危救难,不由得心花怒放,高兴得要俯身大拜,却被辞君给拉住了。 又有东海碧波门、浙西神龙宗、冀北铁枪会等门派的人前来道谢,弄得张适之和辞君应接不暇,恨不得脚底抹油,赶紧溜之乎也。 第157章 统领山河盟 辞君乃是万卷阁名门闺秀,自然对这些场面之事甚为熟稔,扯过秦二娘,低声道:“秦大姐,咱们这位张少侠最见不得人多,你瞧瞧,这会儿已经拘谨之极啦!大伙儿的心意我们领了,今后同在江湖,相互扶持是不用说的。你帮忙劝劝大伙儿,咱们赶紧出关,才是正途。” 秦二娘久在江湖历练,一说便通,赶忙来到众人面前,笑吟吟地招呼道:“众位师兄且听我二娘说道说道。”众人见秦二娘说了话,还都颇为听招呼,便个个息了喧哗,洗耳恭听。 见几个门派的人都安静下来,秦二娘愈加意气风发,双手抱拳,道:“多谢大家伙儿给二娘几分薄面。咱们几个门派在江湖上没什么地位,时常受那些大门大派的强人欺辱,尤其是幽冥魔教近来猖獗,大家都有灭派之险。现如今,张少侠武功盖世,又在朝廷之中颇有人脉,足以担当我们的守护者。依我看,咱们商议多年的山河盟应当筹建起来啦!” 铁枪会中一个虬髯大汉快人快语,道:“秦二娘一贯是好见识。众所周知,咱们四五个小门派组建山河盟一事就差临门一脚了,最后卡在了盟主的位子上。却不知二娘此时提起这个却有何打算?” 秦二娘哈哈一笑,道:“孙大哥说得是正理。都说盟主难选,眼下不就有一位出类拔萃的大英雄吗?”说罢,用眼光示意张适之。 神龙宗、碧波门的豪客一听,顿时恍然大悟,相互看了看,有些拿不定主意。 那位孙大哥拍手叫好,急攘攘地问道:“沈门主、魏宗主,这还有什么犹豫的?我孙克用做这盟主,你们怕是不服,但这位张少侠能屈尊纡贵,做我们的盟主,那可是咱们几家泼天的大运啊!” 沈门主是个矮壮汉子,皮肤晒得黝黑发红,显然是久在江海之上所致,他一拍大腿,道:“孙掌门此话说得不错。我沈轻舟自认没这本事,得了,我们东海碧波门赞成!” 见碧波门主沈轻舟这么说,另一位神龙宗的魏宗主也抓了抓头,犹疑不定地道:“唉,可惜我魏腾云本领微末,为了保住神龙宗七十年基业,好,我也赞成!” 秦二娘见沈轻舟、魏腾云、孙克用等人均代表各自门派赞成张适之出任山河盟盟主,不由得喜上眉梢,乐滋滋地向张适之施礼,道:“少侠,你看大家伙儿心意如此,您可万万不可推辞。否则,魔教一旦发难,我们山河四派千余名弟子,可就死无葬身之地啦!” 张适之起初见他们说得热闹,组建什么山河盟云云,也并不在意。原来,武林近年来纷争甚剧,时常有大门派攻灭小门派,抢人抢地盘,与一些山贼、响马抢山头并无什么不同。加之幽冥魔教实力大增,到处攻城掠地,先前微山神剑门就是一例,不少小门派就筹划抱团取暖,这便是山河盟的由来。 眼见大家伙儿竟要推举自己当这山河盟盟主,张适之有些觉得为难,赶忙推辞道:“多谢众位的抬举,张适之何德何能,敢担此大任?再说了,我并非四家的弟子,又如何做得了四家的盟主?” 秦二娘眼珠一转,早有了计较,便道:“少侠不必过谦,凭您的武功才学与侠义担当,我们四家中绝无能及得上您分毫的。至于说身份的问题,我们山河盟为四派联手,本就已破除了门户之见。更何况,盟主为四派领袖,自然要德才兼备者居之,少侠千万不要推辞啦!”说着,竟翻身拜倒在地,剩余三派的人也呼啦啦地跪倒了一地。 辞君却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热闹,也不帮着说话,急得张适之道:“大小姐,这该如何是好,你,你快说句话啊!” 瞧着向来威风八面的张少侠如此窘迫,辞君不由得笑道:“好吧。小道士,既然大家伙儿有心于你,盼望着你能带领大家在武林之中安身立命,轻易推辞了,恐有违侠义之道,也冷了大家的心。再说了,咱们重任在肩,多些人手多些力量,对于激扬正气、匡正武林有益无害。” 张适之挠了挠头,见这种情景,倘若自己不答应,恐怕这些人就不会起来,闹得僵了反倒不美,再说辞君所言的确入情入理,便心中一沉,道:“好吧。既然各位掌门和师兄、师姐们如此抬举在下,那我便勉强应了。但有三条须在此刻说定,否则我还是恕难从命。” 秦二娘等人大喜,赶忙问道:“盟主请明示,属下人等定然遵从。”言谈中,已将张适之当成了山河盟盟主。 张适之无奈地一笑,硬着头皮道:“诸位请听:第一,山河盟全体盟众决不可违侠义之道,须恪守武林正道,以保国安民为己任。如何?” 秦二娘等人齐声应道:“谨遵盟主之命!” 张适之顿了顿,又道:“第二,山河盟须得同其他各门各派友好相处,决不可恃强凌弱、巧取豪夺。如何?” 秦二娘等人又应道:“谨遵盟主之命!”这时,孙克用忽然大喇喇地道:“盟主,倘若幽冥魔教等先来挑衅乃至攻击我盟,该如何处置?” 张适之凛然道:“魔教来攻,自然以死相抗,又有什么可说的!”众人听了,顿觉豪气冲云,不由得轰然叫好。 接着,张适之又道:“第三,我忝任盟主之位,待他日寻得新的合适人选,我便要让贤与他。如何?” 此话一出,四派人等都愣在了当场,不知道该答赞成还是不赞成。幸得秦二娘心思机敏,赶忙应道:“盟主所说乃是后话,咱们今天自然要谨遵盟主之命。”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又齐声高呼“遵命!” 张适之苦笑着看了看辞君,却见她只顾着和邙山七雄逗闷子,理也不理自己。没奈何间,只得道:“好吧。既然这三条大家都应了,我也信守承诺,便当了山河盟盟主。接下来,尚有一事,须得大家伙议上一议。” 第158章 计议第一策 众人见张适之应允,担当了山河盟的盟主,不由得个个喜出望外,故而忙不迭地道:“盟主请吩咐,属下敢有不从?” 辞君在一旁却摆了摆手,道:“张大盟主,你这还真是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啊!此处尚在关内,往来行人甚多,不是商量事情的地方。咱们还是赶紧出关,另寻个清静的所在,再商量你的大事不迟。” 邙山七雄在边上听了,个个如小鸡啄米般地点头,口中齐声道:“出关!” 张适之哑然一笑,道:“啊哈,我倒是忘了这茬了。好,众位兄弟姐妹,咱们先出关去吧!”说罢,举手一挥,当即迈开大步走向前去,说不出的英雄豪迈。 山河盟一行人虽然不多,但毕竟是四个门派凑到一起的,足足也有五十多人。这些新入盟的豪客心情大好,不少人走起路来脚下生风,端地是喜气洋洋。 众人出得关城,见官道蜿蜒向前,极目望去,乃是一大片开阔平地,想必就是关中的千里沃野了。 张适之边走边问山河盟的由来,一边的秦二娘一一作答,其他三家的掌门等也随时补充,很快便理清了来龙去脉。 原来,太行派久在河东道太行山中经营,开派祖师据传是隋末太原府守将的后人,因当时恪尽职守,并未响应李唐举义,所以也没有从龙之功,相反还险些被问罪。一家人忧郁惊惧过度,先后染病身亡。只剩得一个十余岁的少年人,辗转流浪,幸遇一隐修之人,收留他到了这太行山中,后来又传他衣钵,便开创了这太行派。 太行派对门人约束极严,一向不愿在江湖上走动,免得惹是生非,数十年下来,极少与外人切磋。这中间,又有不少子弟受不了门规,逐渐流失,本派高明武学竟然失传不少。一进一出,太行派实力日渐衰弱,就连一些占山的贼寇也难以抵挡,眼见就要走到灭派的境地。 秦二娘是太行派现任掌门铁臂金刚秦阳中之女,上有一个哥哥,可惜强行练功走火入魔,落得个全身瘫痪,终日与床榻为伴,俨然已废。秦掌门无可奈何,只得把全部心血倾注在了二女儿身上,希望她能在武学上有所成就,也好守住这百年基业。 好在秦二娘天资甚佳,二十多岁便学尽了本派武功,隐隐已超过了乃父,也正因此至今尚未婚配,倒教秦老掌门不知是喜是忧。 数年前的一日,秦掌门收拾本派典籍,期望着能从中整理出失传的武功,以便秦二娘修习。不想,武功秘籍上倒没什么收获,却发现了不少开派祖师与几个至交好友的书信。起初尚不在意,仔细一读,觉得收获颇丰,便叫来秦二娘一起参详。 秦二娘仔仔细细把十余封书信读完,秀眉一挑,道:“爹爹,这十几封信真是开派祖师留下的吗?按信中所说,当年孙家、魏家、沈家与咱们秦家乃是过命的交情,您可知这三家的后人如今在何处吗?” 秦掌门仰天长叹,道:“唉,不错。祖师与这三家的先祖乃是浴血杀敌的同袍,后来本朝一统天下,前隋军队分崩离析,这四位兄弟便不得不分别。待本派祖师在太行山站住了脚,多派门人去江湖上秘密探听,隐约查到了孙家在河北,魏家在浙西,沈家到了东海岛上,幸而也各自开宗立派,这才能查到。” 秦二娘忽然眼前一亮,道:“爹爹,这信既然是祖师留下的,必然有他老人家的深意。女儿有个想法不知是否可行?”接着,便把联络其他三家,结成盟友的意思说了出来,秦掌门大喜过望,亲自带人逐一登门拜访这三个门派,耗费数年之功这才有了些眉目。 不想今日,竟在潼关之中成就了此事,怎能不教这四个门派众人欣喜? 张适之听罢,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无涯派,论武力绝不逊于五大派,论声名更是中原敬仰,却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被人一夜灭门,足可见江湖之险恶,人心之难测。眼下自己作为山河盟盟主,听起来好听,实则肩上全是重担子,毕竟四个门派把身家性命压在了自己身上。因此,便抱定决心,一定要把这山河盟带好,免得小门派重蹈本派覆辙。 一行人说说笑笑,倒也排遣了不少旅途的枯燥。待行出去五十里,日光已然发昏,天色不早了。 辞君指着官道旁的一个村落,道:“赶了大半天的路,想必大家都乏了。我看咱们便在这个村子投宿吧,免得在客栈里人多眼杂,反而不美。”众人自然没什么异议。 毕竟人多好办事,大家出钱出力,很快就安顿下来。张适之带着秦二娘、孙克用、沈轻舟、魏腾云等人在周遭转了几圈,除了村中年轻人甚少之外,并无什么异样。 魏腾云叹道:“盟主请看,这村子之中几无青壮年,看来连年征战,壮丁多死在了边关,中原空虚,就连京畿周边也颇受影响呢。” 沈轻舟接口道:“盟主,克用所言不错。属下久在东海之上出没,接触了不少新罗、扶桑的武士,据他们说,现在大唐之盛已到极致,但连年用兵,百姓疲敝,边塞将恐有隐忧。” 孙克用听了,焦急地道:“可不是嘛!属下长在冀北,与范阳那边多有来往。听说契丹和奚人十分骁勇,安大帅碰了不少钉子。他手下谋士进言,与其围剿不如招抚,因此范阳镇大授官职,笼络收买了不少胡族军将。” 秦二娘也无不忧虑地道:“三位兄长所言极是。河东道流传不少消息,东边靠近范阳的人说安大帅运筹帷幄,仅凭微利便降服了东北三千里江山,实在是劳苦功高;可西边靠近长安的人,却说安大帅招兵买马,又兼了三镇节度,恐居心叵测测。究竟是什么样的实情,还请盟主明示。” 张适之摆了摆手,道:“大家所说,我受教了。但如今最关紧的却并非此事。” 第159章 山河五百士 秦二娘闻言一凛,正色道:“盟主吩咐便是,咱们做下属的定当从命。”孙克用等人也纷纷附和。 张适之左右瞧了瞧,见村口有株古槐,长得如盘虬卧龙一般,枝叶甚为茂盛。底下是一块青石板,约有五尺方圆,上边只有些落叶,还算干净。他指了指石板,道:“咱们到那古槐树下,坐下来好好计议一番吧。” 五人分主宾盘腿落座。张适之沉吟片刻,道:“咱们山河盟今日便算是建立了。不知盟中有多少兄弟在?” 秦二娘赶忙接口道:“回盟主,我早先初步盘点过,太行派不足二百人,碧波门约有百五十人,神龙宗和铁枪会各有一百出头,合起来五百多。除却老弱,五百名是有的。”其他三人略略盘算一番,也各自点头认同。 张适之抚掌赞道:“五百人?哈哈,可谓山河五百士啊!虽然比不上别派动辄数千人,却也不少了。我想着,咱们当务之急就是要在下月召开的灞上英雄大会上搞出点名堂,以引来更多好手加入。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秦二娘嫣然一笑,道:“人多力量大,这有什么不好的?太行派支持!” 铁枪会孙克用向来直爽,道:“咱们使铁枪的,就喜欢人多热闹,我也没什么意见。” 神龙宗的魏腾云和碧波门的沈轻舟却面面相觑,一时间没有表态。 张适之瞧了他们一眼,笑道:“大家先不要急着表态,我还有些话要讲。太行派、铁枪会、神龙宗、碧波门乃是山河盟创盟的门派,四派首领自然要做山河盟的四大长老,不管今后盟众多寡,这一条当成为定例,绝不更改。如此一来,你们四家的门人便算得上盟中精锐了。我话说到这份上,大家明白了吗?” 魏腾云、沈轻舟面色一红,齐齐抱拳道:“属下谨遵盟主之令,赞同大举发展盟众。” 见四家的小算盘都已摆平,张适之心中暗想:怪不得他们四派结盟之事拖延这么久还没有成,全是些山头利益作祟。要不是自己撞了上来,别说什么兴复大计,就连选个盟主都要争上个三五十年。转念又一想,这也算人之常情,世间人多如牛毛,又岂能个个像庄子那样清静无为?幸好自己识得此道,这才能切中要害,笼络住了这些眼下见识还不算高的江湖草莽。 想到此,便道:“嗯,如此甚好。现如今,盟中事务甚多,便有劳秦二娘牵个头,克用、腾云、轻舟三位大哥各自担负刑罚、传功、侦测等要务,尽快让咱们山河盟运转起来。”四人见自己果然被委以重任,均不由得心花怒放,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接下来,五人又商议了一番盟务,无非是整饬纪律、督导武功、打听消息等,对于内部四派武功共享、互通有无的要求,虽然有些踟蹰,但慑于张适之神功无敌,那三家也只好应了下来。如此一来,山河盟内部算是基本整合到位,只待各派派人回去传信,布置下去即可。 张适之兴致颇高,道:“如今,山河盟已然草创,第一次露面便是这英雄大会。咱们须得好好筹划一番,才能扬名立万,否则良机一失,今后可就难了。” 孙克用抓了抓满头钢丝般的头发,发愁地道:“这可难了。难不成要咱们向那少林、终南、昆仑等大派挑战不成?” 沈轻舟却诡秘一笑,道:“这样做也不是不行,毕竟盟主神功咱们都是见过的,定能压倒五大派一头。” 张适之知他心思,是想试探自己是否出手,可见此人心机颇深,今后却得留意一二才是。 秦二娘心思极快,略一沉吟,便道:“强行出手,盟主自然不落下风,可与五大派结了梁子,对咱们山河盟又有什么好处?算了,咱们不要乱猜了,我想盟主自有主张。” 张适之心道:这个秦二娘真是个厉害角色,把自己心思琢磨得透透的。唉,辞君已经够厉害的,如今又逢上个秦二娘,真可是让自己难做啊!忽然脸上一红,暗自骂道:辞君与自己的关系,又岂是能拿秦二娘来比拟的,莫非自己有些想入非非了,可真是该死! 秦二娘本来在等张适之说话,却见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笑,不知是何道理,心中不由得也如小鹿乱撞起来,赶忙掩饰道:“盟主,您是否已有妙计要说?” 张适之恍然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道:“不错,妙计谈不上,只是有了个思路,咱们一起参详参详。大家均知,此次英雄大会主要是为了解决守捉英雄会与五大派闹翻之事。前些日子,胜屠万里带着守捉英雄会一众高手,为了混沌遗珠与幽冥魔教火并,随后又不知怎地,挑了少林派,一十三位高僧一夜圆寂。这一堪称武林浩劫之事,究竟是因何而起,将在英雄大会上水落石出。” 秦二娘点了点头,道:“这个属下们都晓得,收到的英雄帖上已经写了个大概。不过,依我看,这种大是大非之事,咱们还需慎重些,待尘埃落定了再下场动手也不迟。” 这话说得十分老道,众所周知,守捉英雄会为天下第一大帮,会众近十万人之多,顶尖高手甚多,寻常门派哪里敢惹他们。幸而守捉英雄会出身军旅,一向侠肝义胆,只要行得正走得直,对小门派倒也没什么妨碍。可如今,他们竟与赫赫有名的正道五大派结了仇,少不得在大会上要大打出手。对此,山河盟该持何立场,也就是帮谁不帮谁,的确值得思量一番。 张适之如何不知他们的心思,斟酌词句良久,才道:“二娘说得有理。倘若咱们随着五大派一起找守捉英雄会的麻烦,甚至群起而攻之,那咱们人微言轻,可能有什么作为吗?” 孙克用一听,抓了抓头皮,皱眉道:“是啊!都是调味的,咱们几个算哪根葱啊?” 沈轻舟却道:“盟主的意思是,咱们谁也不帮,坐山观虎斗?这样倒不是一条妙计。” 久未发言的魏腾云忽然道:“盟主的意思,属下怕是猜着了,但此举凶险异常,还请盟主三思而行才是!” 第160章 对抗五大派 孙克用快人快语,着急地道:“怎地?难不成我们要单挑了幽冥魔教不成?话说这英雄大会之上,幽冥魔教也不一定有胆子来啊!”沈轻舟和秦二娘也颇为不解地望向了张适之。 张适之哈哈一笑,继而沉着地道:“我的意思,就是咱们要据理力争,为守捉英雄会的群雄讨回公道。” 秦二娘一听,急得面色绯红,定了定神才道:“盟主,守捉英雄会实力雄厚,哪怕与整个武林为敌,他们也不怵什么。哪里会用得着咱们为其出头、打抱不平呢?”这山河盟乃是太行派倾尽全力筹划而成,秦二娘实在是不忍心刚刚起步就走错了路、毁于一旦。 张适之微微一笑,道:“二娘,你的心思我大致懂得。你们尽可放心,我既做了这盟主,自然以山河盟利益为重,绝不会损害咱们自己实力和声望。” 魏腾云点了点头,思忖良久才道:“盟主既然抱定了主意,咱们做属下的自然全力支持。可此事干系重大,究竟该怎么做,还请盟主示下。” 其余三人相互看了看,也满怀期待地望着张适之。 张适之不慌不忙,侃侃而谈道:“相信依大家的见识,对这守捉英雄会的印象决计不差,相反对此次英雄大会如何商讨处置他们反而有些担心。是也不是?” 孙克用一抓头发,大声道:“那是自然。不瞒盟主和诸位,咱们铁枪会同守捉英雄会关系还不错,昔年一同出身军旅,总还有着一些同袍之情。尤其他们行侠仗义、除暴安良,让我老孙好生敬仰呢!谁曾想……” 沈轻舟插话道:“谁曾想他们如今却成了武林公敌,唉!话说,咱们碧波门也曾与守捉英雄会水字营并肩作战,击退了东海霹雳岛海盗的袭击,啧啧,至今想起来还热血沸腾呢!” 张适之见众位或多或少都曾与守捉英雄会有旧,不由得略略宽心,便愈加坚定道:“是啊,大家素来均知守捉英雄会的行事做派,他们又怎会在数日之间蜕变为魔教一般的敌人?我想着,这其中必有误会。” 秦二娘一直未曾多言,此刻眼睛一亮,道:“盟主分析得十分有理。依我看,这其中必有蹊跷,说不定还会是什么人做了一个局!” 孙克用和沈轻舟不由得失声道:“一个局?!” 张适之道:“做局的可能性极大。因此,我觉得我们在英雄大会上应当在澄清误会、揭穿迷局上做文章。纸里包不住火,只要咱们下够功夫,肯定能查清真相。这样一来,只要调停、开解了这个天大的误会,咱们山河盟必定挺立群雄,也赢得了守捉英雄会这一强大盟友。诸位看,这么计划可行否?” 孙克用听了,不由得悠然神往,喜滋滋地道:“那可不,只要咱们能够站出来居间调停,那便是天大的声名啊!从此,我看哪个门派再敢小瞧我们,哼!” 秦二娘等人均一致赞同张适之的计划,此事便定了下来。 魏腾云却悠悠地道:“盟主,话虽如此,但做起来恐怕也并不容易。毕竟,胜屠万里总帅夜挑少林派,致使一十三位高僧圆寂的事,可是天下共知。听说,还当夜击伤了终南派、昆仑派、燕云帮的高手,恐怕与这几大派也结下了梁子。我们如果没有真凭实据,恐怕很难能说服群豪。” 张适之仔细打量了魏腾云,只见他一副文士打扮,面皮白净,有几缕胡须,倒与那文先生有些相信,只不过身形高了一些,暗忖这魏宗主倒是心思缜密,倘若能够信得过,倒是一个可以倚重的干才。想到此,便笑盈盈地道:“魏宗主说到了点子上。这其中的确错综复杂,可毕竟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只怕当面一对质,就真相大白了。这也是永王殿下为何力主召开英雄大会的根本原因所在。” 秦二娘等人顿时睁大了眼睛,她不可思议地道:“什么?盟主莫非同永王殿下有过来往,那可是天潢贵胄、武林领袖啊!” 孙克用也咋舌不已,道:“怪不得盟主胸有成竹,原来早已上达天听,手中怕是有不少武林秘辛,这样一来,这件事肯定十拿九稳啦。” 张适之呵呵一笑,道:“咱们自己人知道就好,此事不足为外人道也。总而言之,我相信守捉英雄会是清白的,也相信我们能成此大事。既然筹划已定,咱们就先回去安歇吧,明天还要早些赶路。” 众人回到了村子,见几处庭院安排得甚为妥当,看样子并不比那些客栈差。大家都十分高兴,分头制备餐饭,聚在一起吃了个干干净净,这才各自散去。 是夜繁星点点,月亮弯如银钩,悬在树梢。张适之和辞君、邙山七雄独在一个院落之中。七个宝贝白天跑跑跳跳,此刻已经累得东倒西歪,睡在了厢房之内。他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倒是十分规律。 张适之和辞君没什么睡意,两人掌起灯,坐在堂屋之内闲聊。 辞君道:“小道士,不,大盟主,今日你可威风得紧啊!” 张适之哑然失笑,道:“哪里哪里,全凭万卷阁孟大小姐的托庇,这才有了这个虚名。” 辞君拍了他一下,故作愠怒地道:“臭小道士,你自己威风了,却还拿我开涮,哼!再这样说,不理你了!” 张适之赶忙讨饶道:“啊呀呀,小的不才,惹了孟大小姐,实在是罪大恶极,罄竹难书、留恶难尽,还请大小姐宽宥则个。” 辞君和他打闹了一会儿,忽然正色道:“小道士,你如今成熟了不少,更是当上了山河盟盟主,虽然还没什么威名,但终究是可喜可贺。祝贺你,张盟主!” 张适之见她言辞恳切,不似打趣,便也诚挚地道:“辞君,你是懂我的,我并不想做这些劳什子盟主。但为了自己定下的志愿,为了维护武林正道,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辞君笑盈盈地看着张适之,道:“我懂得,我全懂得。唉,我爹爹如果能瞧见如今的你,想必会万分欣喜了。对了,小道士,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第161章 夜奔红袍女 张适之见辞君在灯下笑颜如花,不禁心中一荡,道:“今天嘛,莫不是你的生日?” 辞君抿嘴一笑,故作生气地道:“不好玩,你这小道士、大盟主太过聪明了,一猜就对,一点也不好玩,哼!” 张适之见她使起了女儿家的性子,也乐得安抚,道:“好好好,你既然是生日,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二十大寿’啦,自然要给你一份寿礼才是!” 辞君见他调侃自己,愈加高兴,道:“既然知道本寿星二十大寿,那可要你好好献一份寿礼才行,不然显示不出你的孝心来呢,哈哈哈!” 张适之兴之所至,道:“有了,你且休息,我出去一趟,为你置办一份极好的寿礼来。”说罢,就要提剑出门。 辞君忙扯住他,道:“算了,咱们今后在一起还要过许许多多的生日,又何必在乎这一个呢?今日你劳累已久,还是早些安歇吧。” 张适之见辞君在灯下面色微红,有几分羞涩,又有几分娇媚,全然不似平日里英气逼人的情态,当下按捺不住,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顺势悄然道:“我去去就来!” 说罢,不待辞君反应,径自出门而去。只留下辞君一脸错愕,轻抚他吻过的脸颊,哑然失笑。 却说张适之出了院子,见周遭都是低矮的屋舍,少有灯火,端地有些寂寥。他轻提真力,便纵上了一处屋脊,运起御风行的功法,在屋脊之上如同猫行,轻敏无声,行走迅捷。 远远一望,村子北侧约莫五里处,隐约有些灯火闪现。张适之仔细回想,天黑之前,山河盟的人曾反复在村子周边侦测,并无什么人家。怎么现在又有灯火在那里闪亮? 当下,便打定主意,沿着低低矮矮的屋脊,向着灯火处行去。 不多时,便出了村子,来到了辽阔的田地之上。张适之往北侧一望,远远地只瞧见有一片黑漆漆的林子,再无点点灯火。原来,那里林木甚为繁茂,足以遮蔽屋舍和灯火,白天自然看不出来什么。适才张适之跳上屋顶,毕竟居高临下,加之他真力浑厚,目力远超一般人,这才稍稍看到些透过绿叶的灯光。 他甚为好奇,心想着这里隐居的必是高门大户,里面会有自己要找的东西,寻常人家又哪里有财力在此置下宅院呢?此时,恰有一阵夜风刮过,野草和田中的高粱哗啦啦地响了起来。张适之乘此良机,脚下神功一运,便随风而行,隐没在了夜色中。 来到近前,才发现这里的林木盘根错节,树下长满了带着尖刺的荆棘,甚为繁密,别说是人,就连野兔恐也难以出入。显然,这隐居之人绝不希望外人知晓,更不愿意被打扰。 这能难得住左近居住的村民,却又如何难得了张适之?只见他足尖轻轻一点,身子便飘然而上,跃到了一棵老槐树上。 不料,刚一落定,树丛中便有一股如同薄雾般的白烟氤氲而生,很快就升了起来。张适之心知此烟必有蹊跷,赶紧掩住口鼻。哪知这烟如同活物,径自顺着眼睛和耳朵钻了进去,只觉得一丝丝清凉过后,头便有些眩晕。 张适之暗叫不好,却又不肯轻易退却,便足尖一点树干,又跃出丈余,进了树林。 这林中甚为古怪,到处是氤氲而起的白色轻烟。倘若是寻常人等前来,早已被毒翻在地,跌落荆棘丛中,哪还会有半点生机? 忽见有几道亮光在林中深处跳跃而来,隐隐还有人声。张适之暗忖:这怕是惊动了林中庄园的巡护之人,自己且先隐藏起来,看他们有什么举动。 张适之隐匿在一棵大槐树之上,枝叶繁茂,树干盘虬卧龙,隐藏起来应当甚为妥当。 不多时,数道光影奔袭而至,他们久在林中,对枝头攀越十分熟悉,如同猿猴一般来往迅捷。待到近处,张适之才瞧见原来是四名黑衣劲装汉子,头上帽冠之中藏着些夜明砂之类的物什,因而能发出亮光。前面还有一个红衣女子,披头散发,裙裾散乱,显然是有些力竭。 那红袍女子身手也算敏捷,奔至张适之所在的老树之后,便单手悬在一个弯曲的槐树枝干上,如同吊毙之人。那四个黑衣汉子手执利刃,也攀援至四周的小树之上,已将张适之和女子围在了当下。 张适之估摸了一下,红袍女子和四个黑衣人距离自己约有八尺,进可攻、退可守,因而也未出手,静观其变。 一名黑衣人狞笑道:“红娘子!这下你往哪里逃?快快束手就擒,随我等回去见庄主去吧。” 边上一人附和道:“就是啊,放着好端端的庄主夫人不当,怎么想着逃走?你须知晓,没有庄主的应允,没有人能活着走出这片林子!” 那红娘子喘息良久,啐了一口,道:“狗奴才何须多言!我一向自由自在,最受不得拘束。任你这桃源山庄如何富贵,也非红娘所愿。你们倘若逼得紧了,我便手一松,跌落这荆棘丛中一了百了,到时候你们几个恐怕也难逃惩戒!” 为首那个黑衣人却也不惊慌,笑道:“好个红娘子!你可知这万仙荆棘是何等厉害?任你神功盖世,只要跌落其中,顿时就要被带毒的尖刺刺伤各处大穴,神仙难救。而且,这荆棘刺起来犹如毒蛇吸髓,连骨头缝都是痛的,又岂能一了百了?哈哈哈!” 红娘子面上一惊,神色更加凄楚无望,恨恨地道:“好个歹毒的桃源庄主!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害我至此?” 黑衣人朗声笑道:“红娘子,庄主老人家怜惜你的无双美颜,这才屈尊纡贵愿意娶你续弦,你可不要不识好歹。” 边上那人也道:“不错。只要你回心转意,明早鸡鸣时分准时与庄主拜堂成婚,做了庄主夫人,不仅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就连咱们兄弟几个也任凭夫人责罚,绝无二话。” 张适之这才明白,原来这里的庄主为老不尊,硬要娶这红娘子为妻,人家跑了还要派高手追击,眼看就要置于死地,真是岂有此理!却不知,自己该如何出手才能相助呢? 第162章 流萤散弹珠 那红袍女单手悬了许久,有些脱力,眼看就要跌落下去。正当她勉力支撑,想换只手抓的功夫,忽觉得周身有股柔和巨力向上提拉,顺势一抓,竟毫不费力地跃上了枝头。 黑衣人顿时咦了一声,均想这红娘子眼见已没有什么力气了,只需她跌落下去,自己这边长绳抛出,便缚住了她,这件事便告成了。谁知红娘子居然能奋力一跃,跳上了枝头,真是匪夷所思。 为首黑衣人故作热络地道:“红娘子,哦不,应当称红夫人才是。你既然已经迷途知返,不再寻死,这便再好不过了。这就随我们回庄里去吧!” 红娘子已知这附近必有高人相助,心中有了些底气,道:“咱们大唐风气开化,最讲究率真洒脱,我红娘子没别的本事,偏偏喜欢干自己的事,倘若不喜欢的事,任他皇帝来了亦不为!你们几个死了心吧,莫要再自讨苦吃。” 黑衣人相互看了看,沉静了片刻,忽然爆发出一阵戏谑的狂笑来。为首那人嘿嘿冷笑道:“红娘子啊红娘子,尽管你有些本事,可在这秘境桃源林之中、万株荆棘之上,又如何抵挡得住我们兄弟四个的进攻?既如此,我便要斗胆用些手段了。老三,用流萤散!” 那个叫老三的黑衣人听了有些吃惊,结结巴巴地问道:“大哥,真要用流萤散吗?这药实在是过于猛烈,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可……” 为首那人一声断喝,道:“老三,你怎么也婆婆妈妈的?莫不是被这妖艳的红娘子迷了心智不成?你且放心,庄主吩咐过,活的带回去最好。你可知这是什么意思?哈哈哈!” 张适之心中一凛,暗道:这庄主竟是个这样无情的狠角色,对这红娘子是志在必得,不管死活了。且看这流萤散是什么厉害毒物,不管怎样,必定要保全这可怜的红娘子性命不可。 老三不敢多言,从怀中掏出两颗明晃晃的小球,如同鹌鹑蛋般大小,在月色映照下闪着诡秘的白光,想必就是那流萤散了。 为首那人颇为满意,轻轻拍了拍手,道:“红娘子,你可知我这流萤散的厉害?乃是用火山岩灰和白磷石炼化而成,一旦外边的蛋壳破裂,这流萤散遇风即燃,扑都扑不灭。倘若粘在了你这如花似玉的脸蛋上,可就要烧穿皮肉,把骨头也点着啦!这其中滋味,啧啧!” 一番话说得红娘子心惊胆战,满脸都是恐怖之色,牙齿打颤着道:“好歹毒的桃源庄!依我看,叫作地狱庄才是!既然如此,我何必受着非人的折磨,一刀下去算了!”说着,短刀一挥,就要抹脖子。 张适之早就瞧见红娘子行将崩溃,左手中指一弹,嗤的一声,一道真力激射而出,正好打在那短刀上。当的一声,短刀拿捏不住,掉落下去。 为首黑衣人一看,更加兴高采烈,笑道:“哈哈,天将助我,你连拿刀子的气力都没有了,我们还害怕什么?老三,发珠子吧!” 老三迟疑地道:“大哥,我看这红娘子已经没什么反抗之力了,咱们一拥而上擒了他,不就行了嘛,为何还要用这流萤散?” 为首黑衣人大怒,道:“蠢货!此女乃是妖女,性格刚烈,今日咱们已大大地得罪了她,倘若真让她当了庄主夫人,枕头风一吹,咱们四个还有命在吗?” 老三恍然大悟,当即狠下心来,左右手齐齐发力,两颗诡异的流萤散弹珠,便激射而出,真如两只流萤一般,划过了林中夜色。 红娘子一看这黑衣人已经下了杀心,加之流萤散已然发出,一旦沾染绝无幸理,不由得长叹一声,哀怨地道:“爹娘,女儿随你们去了!”言罢,闭目待死。 却看那两个流萤散弹珠去势极快,瞬间便到了红娘子眼前,不知怎地并没有撞上去,而是劲力全泄,悬浮着停在了她面前。 黑衣人大惊失色,彼此惊叫道:“这是怎么回事?莫非这红娘子有神功不成?” 老三更是面如土灰,戚戚地道:“大哥,这红娘子有点邪门,是不是有什么鬼怪附身了……” 说话间,那两个流萤散弹珠竟又动了起来,环着红娘子不停游走,上下翻飞,真如同两只夏夜流萤一般。 红娘子起初已闭着眼等死,良久却并未感觉到异样,不由得睁开了一双妙目。正好瞧见两颗流萤散弹珠绕着自己飞舞,吓得面无血色。忽听得耳中有个缥缈的声音道:“莫怕,这两颗珠子乃是我用真力所控,绝无危险。” 听了这话,红娘子心中这才略略安定下来,心一横,道:“你们这是玩的什么把戏?送我如此可爱的两只流萤来。只可惜,本姑娘可不喜欢,送还给你们罢!”说着,作势一推。 那两只流萤散弹珠真好似活物一般,应声而动,方向一转,向着为首那个黑衣人激射而去。 老三大叫道:“糟糕!妖女会妖法,大家快躲开!”说话间,两颗珠子也到了。 为首黑衣人如何不知晓这流萤散的厉害,丝毫不敢怠慢,赶忙利刃劈出,啪的一声一个蛋壳破裂,溅出无数火星,紧接着白烟升腾,火星变成火点子,如同数十只流萤一般,四面攒射而出。 火点子所到之处,不管树木、荆棘还是泥土、岩石,均燃烧起来,虽然火势不大,但白色火苗烧得极稳,不多时石头上就烧出了一个洞。 另一颗珠子直奔老三,他还算有准备,掏出了一个牛皮口袋,里面装了不少玄冰石研磨而成的细沙,如同冰块一般凉,却又像海沙般柔软,是专门存放流萤散所用。 只见牛皮口袋一抄,便将珠子装了进去。老三顺势扎住口袋,这才长出口气,毕竟自己日常保管流萤散,知晓其霸道之处,见毫发无恙地回收了珠子,顿有虎口脱险一般庆幸。 忽然,老三觉得一阵剧痛从脚上传来,再一看,牛皮袋子已破了个洞,细沙掺着火点子滴落下来,有一滴正滴在了自己的脚背之上。刹那间便烧穿了靴子,烧着了皮肉,顿时痛不可当。 老三实在忍不住,手中牛皮袋子一丢,抱着脚哀嚎起来,可树枝上毕竟空间有限,他竟跌落到了树下荆棘丛中,惨叫之声更剧,如同厉鬼。 第163章 秘境桃源庄 为首黑衣人却来不及惊诧,原来适才被击破的那颗流萤散弹珠,已然崩裂开来,恰恰有一块溅到了众人所在的那棵古槐之上,此刻竟哔哔啵啵地烧了起来。 红娘子凄然一笑,道:“哈哈,你们这些为虎作伥的狗腿子,眼见也要葬身于此,好得很,好得很!” 说时迟,那时快,腾地一声火光乍起,火舌一下子卷了上来。按说这一株古槐根深叶茂,本来不至于这么容易被烧着,谁知树干已被白蚁掏空,只剩得些树皮和老树干强撑门面。此时被流萤散一烧,顿时烧透了,眼见就要树倒猢狲散。 为首黑衣人毕竟经验丰富,也瞧破了此种危险境地,赶忙大喝道:“树要倒了,快快跳到别的树上去,咱们犯不着为这个疯娘们儿陪葬!”言罢,袖子一甩,一支长鞭射出,卷住了丈余外的另一棵老树,随即纵身一跃,跳了过去。 其余两个黑衣人这才回过神来,其中一个仓皇地道:“大哥,老三还在地上呢,岂能弃他而去?” 在另一棵树上的黑衣人老大决绝地道:“罢了,老三跌入荆棘丛中,已然不中用了。老二、老四快快过来吧,否则神仙难救!” 老二听了,一咬牙道:“好吧!”接着也长鞭一甩,顺势跳了过去。 唯有剩下那个黑衣人摇了摇头,笃定地道:“三哥,我来救你!”说着,长鞭一甩,卷住了在荆棘丛中挣扎的老三,用力一提,想要拉他出来。 可是那老三本身受了流萤散的灼伤,加之被毒荆棘刺了一身刺,已然奄奄一息,单凭老三踩在摇摇欲坠的老树上,又如何能拉得起来? 火势更加猛烈,整个树干已经烧着,眼见就要把红娘子卷入火海。红娘子凄然道:“爹爹,女儿不孝,今生不能为您报仇了,这就去下边陪您了!”言罢,双目一闭,两行清泪淌了下来,在火光映射下犹如珍珠。 忽然,一股巨力袭来,托住了红娘子。她本能地顺势一跃,竟借力跳起了八尺有余,足以攀登至树顶附近,这才暂时脱离了火海。 红娘子睁开双眼,仰头望去,却见有一青袍少年立在树冠处,双手舞动不止,正是那股巨力之来源。“感谢恩公相救,红娘子谢过了!”她忙不迭地致谢道。 张适之却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她稍等片刻。接着,凌空一抓,一根攀附在老树树顶附近的藤蔓便被扯了过来。 只见他手一抖,藤蔓就如长龙一般直抵地面,可惜终究断了尺许,竟卷不住那倒霉的老三。张适之心中焦急,忽然想起一计,稍一发力,长藤复又卷住了老四甩出的长鞭,便发力上拉。 老四同这老三情深义重,因而放弃逃生良机,甘愿相救于他,此刻见有长藤卷来向上拉动,也来不及分辨是敌是友,顺势用力,终于将老三扯了上来。 只可惜,此时火势已将老树仅存的一块树干烧透,喀啦啦一声巨响,老树就要倒了。 张适之顾不了太多,揉身而上,一把将红娘子揽入怀中,足下一蹬,纵身而起,跃到了丈余外的另一棵树上。 红娘子全没有料到这青袍少年居然如此果决,有心挣脱却也来不及,只得伏在少年胸前,听他心跳如鼓,不觉自己也心如撞鹿。 待到重新站定,张适之便松开了红娘子,双臂齐齐用力,想把伤重的老三扯过来。但此刻老树已倒,老三和老四同时悬在了半空,两人用鞭子连着,鞭子又被老藤拉住,形成了一钩钓双鱼之势。 两个壮汉足有三百斤之重,饶是张适之真力浑厚,但毕竟三丈多高,也需一点一点用力才有可能拉他们上来,绝无可能一蹴而就。 刚刚拉起丈余,火舌陡起,竟点燃了老藤。试想合抱的大树尚且经不起烧,一根寸许的老藤又如何经得起火烧呢?眼见老藤就要烧断,届时老三老四均免不了葬身火海。 张适之对此情景,也是无可奈何。他原本见老三、老四很讲义气,不免生了怜悯之心,不忍他们白白丢掉性命,因而才出手相救。但此情此景,终究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自己的确也没什么办法。 忽然,一声低微的声音传来,道:“老四,三哥没白疼你,谢、谢过了……咱们,咱们来生,再、再会!”说话间,刀光一闪,原来是老三突然醒转,抽出匕首割断了长鞭,登时如断线的风筝,直坠火窟。 张适之不敢怠慢,趁老藤尚未被烧断,猛地一用力,将剩下的老四扯了上来。 就当距离还有三尺时,老藤烧断,老四复又坠落下去。好一个张适之,只见他凌空一抓,真力猛吐,竟吸住了老四,下坠之势顿消。接着一个倒挂金钩,双脚勾住树干,右手顺势前伸,总算抓住了老四的腰带,这才救了他上来。 张适之仔细一看,这老四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早已吓得面无血色,骑坐在树杈之上,盯着树下的火海呆若木鸡。 红娘子道:“恩公,这桃源庄人数不少,见此处火起,少顷必有大量人手前来相救,到那时再走就不方便了。” 张适之点了点头,道:“好。此间火势尚大,我带你先出树林再作计较。” 话音未落,却听得对面树上的黑衣人老大阴森森地道:“好小子!我们桃源庄的事也敢插手,我看你可是惹了大麻烦啦!” 边上的老二怯怯地道:“大哥,这小子似乎不坏,毕竟救下了老四呢……” 那老大却恨恨地剜了他一眼,道:“他救了老四,他还害死了老三呢!你莫非想背叛庄主不成?!”老二似乎吓破了胆,登时闭口不言。 张适之哈哈一笑,道:“桃源庄?怎么半棵桃树也没瞧见?众所周知,桃源乃人人向往的人间天堂,可不是你们这阴森可怖的人间炼狱!你若有本事,就过来比划比划,若没什么本事,就回去禀告你们的劳什子庄主,让他来会会我!” 忽然,一声清啸自林深处传来。 第164章 邪门老庄主 听得清啸之声,那黑衣人老大和老二、老四倏然变色,看神情又惊又喜。喜的是,强援来到,料理了这个小子不在话下;惊的则是,这红娘子尚未擒获,却白白折了老三,倘若怪罪下来,可也难逃干系。 黑衣人大哥道:“好小子!庄主老人家亲自来了,你若识相,赶紧将那红娘子交给我等,兴许我还能看在你搭救老四的份上,替你美言几句。否则,惹恼了庄主,你怕是要死得比烈火焚身的老三更惨。” 张适之知是那桃源庄主来了,心道:来得正好,索性一并了结了这桩强人所难的祸事,还红娘子一个自由,也教训教训这全无王法、亦无公义的桃源庄。嘴上只是轻哼一声,并未言语,但暗中已将控鹤九式催动开来,蓄足真力以备不测。 谈话间,那啸声由远及近,距此已不过三十丈。那人隐没在夜色之中,加之老槐树叶子甚密,瞧也瞧不真切。 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是谁说要来会会我?杨甲,你们请回红娘子了吗?”两件事一起道来,似乎都是些稀松平常之事。 张适之依旧不言,且听那被唤作杨甲的黑衣人如何答话。 果然,那黑衣人大哥恭敬至极,抱拳躬身道:“回庄主,小的兄弟四人追逐红娘子至此,幸有您老人家洪福,这才围住了她。眼见就要成功,不料却杀出了这个小子——”说着,用手一指张适之,续道:“他功夫很是诡异,老三不幸着了他的道,被流萤散烧死了……” 那庄主哦了一声,似有不满地道:“你们兄弟四人一齐出手,居然请不回红娘子,实属不该。更何况,竟又动用了本门至宝流萤散,依旧损兵折将,真是没用之极!” 杨甲羞愧难当,赶忙跪伏在树杈之上,兀自摇摇欲坠,口中却道:“请庄主饶命。那小子实在是狂悖之极,不仅害了老三,还扬言一把火烧了咱们桃源庄,再,再……小的不敢说了!” 那庄主咦了一声,又有些怒气,道:“快说,他行将死去,他的话又有什么可忌讳的?” 杨甲大喜过望,赶忙磕了一个头,道:“回庄主,这小子说还要把您丢到荆棘丛中,尝一尝流萤散和毒荆棘的滋味。然后……” 那庄主果然大为不悦,怒道:“然后又怎样?你这杨甲今天说话怎么吞吞吐吐、婆婆妈妈的?” 杨甲这才试探着道:“然后,那小子就要带着红娘子,比翼双飞去了!” 这一番话,全是杨甲添油加醋、信口雌黄,无非是推脱责任,再惹怒庄主,好教他同张适之打上一仗,自己便摘了个干干净净。 张适之向来聪敏,又岂能看不出这杨甲荒诞之词背后的蛇蝎之心?但他自恃身正不怕影子斜,也懒得和他争辩,那样一来反而让旁人分不清谁是谁非来。 那庄主思忖片刻,冷冷地道:“年轻人,你可有什么话说吗?害我庄客,烧我庄园,夺我美人,呵呵,你可真是本事不小呐!” 张适之哈哈一笑,击掌赞道:“好好好!果然什么将带什么兵,什么人养什么狗。依我看,就凭你这大庄主的这番见识,这桃源庄要么让贤,要么自己烧了得了。”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满满嘲讽之意,红娘子听了忍不住悄悄扯了扯张适之衣袖。 不料,那庄主居然目力甚佳,在幽暗夜色之中也瞧见了红娘子的小动作,在他看来这两人举止亲昵,想必杨甲所说乃是实情。忍不住妒意更盛,怒道:“贼小子!猖狂如斯,世间少有!你且接我一招吧!” 说着,一道金黄雾气倏然闪现,紧接着罡风袭来,直击张适之。 按大唐武道的五行五家之说,真力外放为金色雾气,当属官家一流,想必这桃源庄主与朝廷颇有渊源,这才能习得官家武学。须知,官家武学极为难练,往往需辅以灵丹妙药,才可逐步精进,这中间耗费甚大,唯有官家掌握天下资源,方才能支撑。 张适之先前同率鹿监的高手数次过招,对官家武学并不陌生,见这庄主的雾气与罡风,便知其武功非同小可,即便在率鹿监中也属一流。自己倒需要小心应付才是。 见罡风袭来,所在老树的树杈已摇摆不止,倘若庄主真力再加一些,不需击败张适之,单单晃断树枝,便足以取张、红二人性命。 这时,久未言声的老四忽然呼道:“庄主手下留情!内中详情并非如大哥所述,这位少侠实在是个大大的好人!” 此言一出,犹如一声惊雷,在场诸人均大为吃惊。那庄主手上劲力不减,口中却道:“小丁子,你莫不是被这小子吓傻了,还是胁迫了?我正要救你的性命,你怎么反倒帮起他说话来了?” 张适之听了却心中一震,原来武功运行之时,行功之人需静心诚意,小心导引功夫行走,决不可三心二意,更不可随便开口,否则真力一泄,便要受到反噬,不战而败。可这庄主一边强力出手,一边竟能谈话自如,这番功夫当真是匪夷所思了。 小丁子却依旧不肯放弃,冒着被庄主严加惩罚的风险,哀求道:“庄主!小丁子一心为桃源庄,绝不会背叛庄主。只是您一向教导我们,要心怀武林公义,决不可恃强凌弱。因此,才斗胆坦陈实情,望您老人家三思!” 那庄主听了沉默不语,忽道:“小丁子,我一向最疼惜你的才干,你可不要辜负了我。”他顿了一顿,又道:“年轻人,算你走运,我的庄客一个说你恶贯满盈,一个说你是个大好人,教我一时难以分辨。这样吧,我最爱惜人才,倘若你能接的了我这一掌,我便暂不追究你,待到了庄中,再行查明。看掌——” 说罢,也不管张适之同意与否,呼的一掌击出。这掌力颇为古怪,如同春风浩荡,隐隐有桃花的芬芳气息,一时间充盈而来。 张适之先前已对这庄主武功有所领教,哪里敢怠慢?生怕这一掌中暗藏古怪,一着不慎,可就万事皆休了。想到此,运起控鹤九式,一记烟云掌“风轻云淡”回击出去。 第165章 可敢进庄否 夜色深沉,树下染着的流萤散之火不知怎地熄灭了不少,想必是庄主前来做了些处理,防止火势蔓延。此刻两人相距三十丈,寻常掌力极难达到这么远的距离。但张适之与那庄主功力均非同小可,是以如此之远的距离依然挥掌相拼。 红娘子立在旁侧,眼睛瞧着张适之,却又留心那老四,防止他突然发难,伤了自己和恩公。见他一直安安稳稳,面上沉静如水,不知在想些什么,这才放下心来,专注地看张适之对敌。 却见张适之袍袖鼓荡,真力绵延吐出,却几乎没什么声响,只是带动经过的树叶,刷剌剌地摇摆。前出至十余丈,正是两人真力对接之处,不断发出波波之声。 如此拼了半柱香的时间,忽然那庄主嗬嗬怪笑一番,道:“好俊的功夫!鲲鹏子一身功夫莫不是传给了你?”言罢,掌力顿消。 张适之本在激斗之中,两人真力旗鼓相当,而且各有精妙之处,一时半会儿分不出高低来,正待思索该如何退敌之时,忽然听到庄主说了这番话,顿时大惊失色。 他惊道:“嗯?你认得鲲鹏子老前辈吗?”张适之不愿轻易透露自己的身份,故意这样说。 庄主哈哈笑道:“啊哈!想不到我闭门谢客二十年,今日竟又见识到了秋水长天功。喏,刚才你催动真力的法门是无涯派绝学控鹤九式吧?” 张适之听了更加吃惊,这庄主自绝于世,却如何对本派武学了如指掌?赶忙问道:“庄主有话不妨明言,何必在此打哑谜?” 庄主抚掌笑道:“嘿嘿!不错,不错,我看无涯派有你这样的少年高手,足以扬眉吐气,雄踞武林啦!少年人,我与无涯派甚有渊源,你可敢进庄与我一叙吗?” 张适之刚要回答,便是的红娘子扯住他衣袖,道:“恩公,这庄主诡计多端,而且巧言令色,说出的话十句怕是有九句半是假的,万不可信他,免得入他彀中。” 边上久未言声的小丁子也默默地点了点头,示意赞同红娘子所言。 那庄主果然精明至极,瞬间就看出了张适之在犹豫不决,忽然叹道:“鲲鹏子啊鲲鹏子,想当年你是何等的卓尔不群,想不到这徒子徒孙却瞻前顾后,稀松平常。哈哈,也罢,年轻人,你既然不肯进庄,就把红娘子交出来,速速离去吧。” 张适之明知他是激将法,但见他仍然对红娘子志在必得,不由得有些不忿,凛然道:“既然庄主有请,小子我何敢不从?这就随你进庄,不过这红娘子却不可进庄,她想去哪就由她去。” 庄主一愣,继而笑道:“有意思,年轻人舍命救红颜,传出去也是一段江湖佳话。倘若倒退三十年,我自忖尚且做不到,这样说来,老头子该佩服你后生可畏呢!好,就答应你,红娘子来去自由,我桃源庄再不会为难于他。” 张适之见谈成了,就转身对红娘子大声道:“庄主乃是江湖前辈,必然一诺千金。他说让你恢复自由,便是恢复自由,断不会翻脸不认账。姑娘,你便赶紧出庄吧!”他故意大声将庄主的意思重复一遍,又给他戴了不少高帽子,算是昭告天下,免得他食言而肥。 不料,红娘子却坚定地道:“恩公,这桃源庄凶险异常,你为了我而进庄,我又岂能舍了你而独自出庄?我随你一起进庄,毕竟熟悉一些。另外,庄主既然许我来去自由,这进庄出庄自然也使得,是也不是?” 那庄主又是一愣,旋即大笑道:“妙极,妙极!红颜配英雄,真是人间佳话。只要年轻人肯进庄,红娘子想来便来,想去便去,老头子绝不为难。这就请吧!” 说罢,他双手忽地击出一掌,刹那间,通往林深之处的树上亮起了两排灯火。不过这灯火并非火把,而是如同两串流萤一般,在月色下熠熠生辉。 张适之想了想,一把抓住红娘子的手,低声道:“好吧,你一路紧紧跟在我的身后,无论什么情况也不可改变。届时,我若让你先走,你便即刻就走,到附近东南五里外的庄子上找孟女侠报信。切记,切记!” 红娘子被他大手一握,只觉得温暖有力,不由得心中一荡,连张适之说些什么也只听了个大概,忙不迭地点头,直好似一生便托付了一般。 那庄主见灯火亮起,没有片刻犹豫,径自袍袖一挥,如同灰鹤一般,从这棵树上跃到远处的一棵树上,这样攀援而行,身姿极美,可见轻功造诣之高,当真世所罕见。 杨甲等人也紧随其后,他们轻功一般,只能用长鞭卷树而行,幸而早已习惯,倒也不算慢。 张适之一手牵着红娘子,双脚用力一蹬,登时跃了起来,临近另一棵树时,挥手一吸,控鹤九式的妙处就显露出来,真力将树枝引了过来,恰如大树主动伸手拉一把一般,端地是绝妙之极。这样两人紧随桃源庄诸人,沿着两侧流萤散灯指示的方向,往林中而去。 缘树而行也不算慢,行了大约两三里路,忽然周遭树木一变,从高大繁茂的老槐树换成了低矮芳香的桃林,视野登时开阔不少。往远处一看,这片桃林约有数里方圆,中间隐约有一片房屋,掩映在桃叶之中。 一旁的红娘子悄声道:“这便是桃源的所在了。往前再走三四里地,就是桃源庄了。” 张适之轻声笑道:“这桃源庄还真是不错,如果春日前来,岂不是一片花海吗?她若见了,定然喜欢得紧。” 红娘子一愣,有些感伤地问道:“她是谁?” 张适之自知有些失言,赶忙道:“咦,他们跑到哪里去了?咱们还需加快脚力才是,免得被落下了。”说罢,御风行功法紧催,双足在桃树顶上一点,跃出了八九尺远。 又过了一顿饭的功夫,众人行至桃花深处。只听得脚下似乎有潺潺流水之声,间或有些不知名的野鸟鸣叫,在夜色中说不出的悦耳动听。 猛然间,一幢雕梁画栋的华美屋舍耸立在面前,里面灯火通明。周遭立着数十人,均纹丝不动。正在纳闷之时,忽听红娘子低声道:“到了!” 第166章 太武玄功法 不待张适之说话,那老庄主却桀桀怪笑一番,道:“这便是老头子的庄园了,年轻人你可敢进来吗?” 张适之毫无惧怕之意,也释然一笑,道:“既来之,则安之。来都来了,却不敢进去,传扬出去,倒教人笑掉大牙。我有什么不敢进的?” 红娘子在边上扯了扯衣袖,暗道:“恩公,这里边全是各种机关,进去容易出来难,万事要小心呐!” 张适之宽慰道:“这老庄主武功强悍,乃是武林前辈,倘若要想害我们,适才在林中就已经可以动手了,又何必费尽心机引我们到此处呢?放心吧,定然无虞。”红娘子见他说得有理,这才略略宽心。 那老庄主也不客气,昂首阔步进了中厅,边上呆立的庄客依旧纹丝不动,犹如泥塑木雕一般,不知道是什么古怪。 进得中厅,只觉得这里边富丽堂皇,灯火灿烂。仔细一看,那灯火不是明火,居然是一颗颗上好的夜明珠,颗颗价值连城。 在众多夜明珠的映照下,张适之这才看清老庄主模样。只见他身材伟岸,十分清瘦,须发皆白了一半,一双眸子却精光甚亮,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老庄主打量了一番张适之,轻声道:“不错,此子当有搅动天下、雄踞武林之才。不过,可惜了!” 张适之听了前半句,不觉有些得意,虽然当不得真,但毕竟是一番赞誉之词,年轻人谁会不喜欢呢?可后边那句说出来后,倒让自己正在如沐春风之时却一下子如坠冰窟,一时摸不着头脑。 显然这老庄主极善于把握对方心理,他摆了摆手,众人各自落座。杨甲等人远远地退到门边,靠墙而立,一如门口的木雕庄客般一动不动。 张适之微微一笑,道:“庄主谬赞,小子后生末学,哪里有那么大的才干?我是有自知之明的,所以也就谈不上什么可惜的。” 老庄主哂笑道:“年纪轻轻,故作老气横秋,果真是无涯派的风采呢!来的都是客,上茶!” 不一会儿,两侧屏风后走出两个梳着发髻的小童,一男一女,看起来唇红齿白,十分可爱。两童分别给庄主、张适之、红娘子上了茶,又悄悄地退去了。 张适之接过茶盏一看,只见茶色碧幽幽的,从来没有见过。他想了想,不待庄主发话,端起茶盏饮了一大口。只觉得这茶清凉爽口,十分提神,不由得赞道:“好茶!” 老庄主击节赞道:“厉害啊,少年人!你既不疑我茶中有毒,老头子自当坦诚相待。”说罢,也饮了一大口。 红娘子看了看老庄主,又看了看张适之,终究没有饮那杯茶。 老庄主抬眼瞧向半空,似乎在回忆什么事,良久才喟然一叹,道:“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啦。当年我正值盛年,一心想成为天下绝顶高手,因而遍访各家各派,同他们切磋武功。能结交的,自然好说;不愿与我结交的嘛……”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面色有些怪异,只好饮茶作为掩饰。 红娘子忽然道:“不愿结交的,你就打将进去呗!”言语之间,满是讥讽之意。 老庄主有些尴尬,良久才续道:“不错,不愿结交的,我便凭双掌打将进去,要么同他们的掌门一较高低,要么抢来他们的武功秘籍一睹为快。总之,不达目的不罢休。”他眼中一道狠厉之色一闪而过,依稀有当年的霸气。 张适之忽然心头一震,暗道:这位庄主当年必定把江湖上搅得血雨腥风,但为何自己却没有听人说起过呢? 老庄主又饮了口茶,续道:“你必定疑问为何江湖上少有这段公案,还道是老头子吹牛哄骗你。哈哈!那些个被我打败的门派要么已被大派或魔教兼并,要么自以为耻,绝不愿同别人提起。因而,二十多年过去,老头子的丰功伟绩反而鲜为人知了!你说说,可惜不可惜?” 张适之这才明白,这老庄主昔年是多么的狂傲,竟然想单枪匹马遍挑各门各派,实在是闻所未闻!这其中,必定经历了许多惊心动魄的故事,现如今却英雄迟暮,躲在了这隔绝于世的桃源庄中,了此残生。 想到此,有些同情地道:“庄主勿忧。庄子云,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人生在世,不过如白驹过隙,哪怕是秦皇汉武,现如今也只留下功过任人评说。武林中人偏好杀伐攻守,又有什么可值得传扬后世的呢?” 老庄主身子一震,似乎被张适之这番话点中了一般,良久才叹口气,道:“小兄弟说得不错。唉,我当年结交了二十门,横扫了十七派,创下赫赫威名,武功也博采众家所长,因而得以精进。直到有一日,我登上了独孤峰。” 张适之心头大震,赶忙问道:“庄主也曾到过敝派吗?” 老庄主点了点头,眼神神采陡增,悠然道:“是啊。我来到山门外,通报了姓名和来意。等了好久,也没见有人回话。说实话,那时我已决定打将进去了。” 红娘子哂笑道:“瞧瞧,您老人家还真是暴脾气,些许功夫都等不得,又如何能成就大事呢?” 老庄主也不在意,续道:“正当我运起神功,一记破空斩,击向吱呀呀的山门之时,忽觉一股轻灵柔顺的磅礴真力袭来,我那赖以成名的太武玄功登时被消弭于无形。哈哈,当时真有些心中忐忑呢!” 张适之这才恍然大悟,昔年师父曾与自己闲谈时提到过“太武玄功”,只说这是一门极为霸道的功法,本门功夫恰恰是其克星。日后在江湖上见到了这种功法,一定要对其使用者多加留意,免得其误入歧途,为祸武林。原来,这门诡异的功法,源头竟在这老庄主这里。 老庄主释然一笑,又道:“我与那掌门交手一百余回合,我的太武玄功真力已然不支,可对方真力依旧如滔滔江海,绵延不绝。我心中发急,忍不住用了玄功中最霸道的法门——失血斩,就是真力急缩,在体内周转三圈之后再猛然暴击,可生出比寻常掌力强三倍的威力。只是这一招伤人先伤己,真力急缩会伤及自身五脏六腑,往往会吐出一口鲜血,才能击出掌来。” 张适之和红娘子实在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诡异狠辣的武功。更担忧的是,这一掌击出之后,无涯派掌门又该如何应对呢? 第167章 报恩或寻仇 那老庄主饮了口茶,才有续道:“唉,我这法门刚一运气来,便吐出了一大口血。无涯派掌门见我吐了血,还道是受了内伤,赶紧收了掌法,便想过来查看下我的伤势。只可惜,我那时候年轻气盛,加之真力紧缩良久不得不发,便一掌击了出来。” 红娘子听了愤愤不平地道:“哼!好不知羞,人家好心好意关切你的伤势,你居然还把那一掌打了出去,真是不知好歹!” 张适之也忍不住问道:“呃,如此处理的确欠妥。后来,后来怎么样啦?” 老庄主神色黯然,道:“我这一掌乃是毕生所学之精华,偏偏那一天被掌门逼到了绝境,因而迸发出的威力远胜往昔。这一掌击出,掌门有些吃惊,因我们离得极近,躲闪已来不及,只好一挥袍袖迎了上来。但仓促间真力哪能积蓄得足呢?波的一声,我们两掌对上,只觉得对手真力空空荡荡,我那仅存的太武玄功真力便长驱直入了。” 张适之惊道:“啊,糟了!师祖岂不是要受重伤了吗?” 老庄主陷入回忆,面色羞愧难当,道:“不错。我忽然醒悟,赶忙制住真力,勉强收了这一掌,自己又吐了一大口血,跌坐在了地上。赶忙再看掌门,却见他身子倒飞出去十余步,翻身摔倒在地,面如金纸一般,眼见是不活了。” 红娘子咦了一声,奇道:“无涯派虽然行事低调,但从未听闻掌门人身故的消息。恩公,您师祖可还好么?” 张适之被她这一问,不由得五内俱焚,又回想起那风雪之夜的灭门惨祸来。不由得切齿道:“你道是当真伤了我师祖?怕你当时还没那个本事吧!” 老庄主惨然一笑,道:“咳咳!我正要说,两位莫急。多少年来,这一故事从未讲起过,今日竟有此机缘,不得不一吐为快。当时,我一时起不了身,却也知道自己铸成大错,赶紧连滚带爬向掌门挪过去。无涯派众门人已经刀剑出鞘,将我围了个结结实实。此刻,却听掌门道:‘切磋武艺,受伤是难免的,何况杨少侠已经收了掌力,要不然我可就没命啦!’” 红娘子低声嘟囔了一句,道:“原来你这霸道庄主姓杨,可性子却丝毫不像绵羊般那样好。”她故意揶揄老庄主,显然是成见颇深。 杨庄主毫不在意,接着道:“只见掌门的大弟子取来一个葫芦,倒出了几丸丹药,掌门吃了两颗,却嘱咐门人也喂我吃下了两颗。这丹药真是神奇之极,甫一落肚,便觉周身熨帖,真力紊乱大为好转。” 张适之点了点头,道:“那是自然。这丹药是本派至宝扶摇丹,对内伤有奇效。” 杨庄主似是十分感恩,也点点头道:“幸亏有此丹,我在无涯派养伤了数日,期间掌门多次托弟子传话于我,讲述了无欲则刚、有容乃大的人间至理,还对许多运功疗伤的法门不吝赐教,助我复原。待到第五天,我实在没什么脸面再待下去,就半夜偷偷溜走了。只可惜,未能当面同掌门大师请罪、告辞,至今想来,仍然羞愧之至。” 张适之听到这里,已眼含热泪,道:“我无涯派以道家为本,崇尚清静无为,与世无争。先师祖为了感化于你,先是不惜以身犯险,硬接了你一掌;后又不吝用本派至宝救你,助你疗伤,这等胸襟,天下何人可比肩?只可惜……” 杨庄主忽然惊觉,道:“少侠,你适才说先师祖,这是何意?莫非掌门大师他老人家已然……” 张适之悲愤交加,道:“去年年底,本派上下一夜之间全遭不测,连同我在内仅有三人身免。我此次下山闯荡江湖,就是要查清幕后真凶,为师祖、师父等无涯派门人报仇雪恨!” 杨庄主和红娘子均大吃一惊,这无涯派灭门之事他们从未听闻过,此刻一听,实在是骇人听闻。 杨庄主一把扯住张适之衣袖,道:“好孩子,有志气!自从那时起,我便改了性子,再不去寻衅滋事,反而做了不少行侠仗义之事。直到三年前,我自觉岁月不饶人,便封剑归隐,在此处经营了庄园。本来想再去独孤峰上拜一拜,可总觉得自己所作所为不及预期,因为迁延至今,也不敢上山。想不到,无涯派竟遭此劫难,实在是苍天无眼呐!”说罢,两行浊泪已经淌了下来。 张适之忽然心中一动,双眼向这杨庄主双手瞧去,只见他右手五指俱在,左手却戴了个鹿皮手套,看不到手指。他顿觉惊疑,气血翻涌起来,喝道:“杨庄主,你左手是受了什么伤了吗?” 杨庄主被他猛地一问,不由得有些懵,下意识地将左手缩回到背后,不自然地道:“少侠为何有此一问?老头子不中用了,左手有了些残疾,便戴了个手套,权做自我安慰罢了。” 张适之疑心更盛,心道:这杨庄主乃是心高气傲之人,当年在我无涯派大败亏输,虽然承蒙师祖不计前嫌医治他,但他心里必定是大大地不服。尔后,他避居江湖,潜心修炼什么邪功,蛰伏二十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出口恶气。这么想来,有本事、有心机筹划灭我无涯派的必是此人。 想到此,张适之哈哈哈地冷笑了三声,道:“好一个不中用,好一个自我安慰!杨庄主心比天高,目中无人,何时何地会甘为人后、自惭形秽呢?旁人听了你这番话,或许会相信。可我张适之却偏偏不信!” 说罢,他刷刷刷大步后退,在中厅之中闪开了一个丈余方圆的空场,道:“杨庄主,饶是你诡计多端、机关算尽,可毕竟没有堂堂正正地胜过咱们无涯派的神功。今日幸而天公作美,我便以无涯派掌门的身份,邀你切磋一番,成败生死皆有命定,你可敢吗?” 红娘子不知何意,赶忙退到张适之身旁,低声道:“恩公,我知你神功盖世,可这中厅之内机关甚多,何必惹恼了这疯子?不如另择吉日,与他在庄外好好打上一架,也来得及啊!” 杨庄主一时目瞪口呆,看了看自己的左手,良久才长叹道:“也罢!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难道今天就到了吗?杨景天啊杨景天,此生六十三年,就了结在今日吧!” 第168章 了却陈年事 张适之心道:这庄主原来叫作杨景天,果真是好大的口气。待我好好与你比上一比,打掉你的嚣张气焰,说不定灭门大仇,今日也得报了。想到此,双掌一挥,催动秋水真力猛然出击,一道碧莹莹的雾气氤氲而生,直取杨景天。 杨景天赞了声:“好精纯的真力!”也袍袖一挥,一道金黄色雾气乍地出现,正是太武玄功的真力。 波的一声,两股真力交织一起,震得屋内茶几之上的杯盏摔倒了地上,哗啦啦地摔成了碎片。红娘子在边上观战,却也震得捂紧了耳朵,只觉得心中一阵烦躁,几乎要呕吐出来。 张、杨二人各自苦修秋水长天功和太武玄功,已然到了极高境地。但张适之碍于真力紊乱,大大制约了真力的调用与运转,否则凭着以柔克刚的法门,必定能制住杨景天的玄功。 杨景天毕竟久经江湖,甫一出手便觉得这少年功法不比当年无涯派掌门差,只可惜真力不够精纯归一,自己凭着四五十年的苦修,应当能抓住其破绽,一举取胜。 张适之在真力比拼之时,便已知晓彼此长短所在,见这老庄主鹤发童颜,这些年来功力并没有耽搁,光拼真力是难以取胜的。便顺势一收,真力全部撤回,霎时间对方真力如同狂浪一般奔涌而来。 杨庄主忽觉这少年行功诡异,真力倏地空空如也,似乎是当年自己的招数。不由得心中一惊,担心上当中计,赶紧也就势一收,照葫芦画瓢,撤去了真力。 张适之见自己这招空城计奏效,赶忙道:“杨庄主,第一掌已然比过,咱们再打上两掌,三掌过后,生死无论,恩怨一笔勾销了。” 杨景天慨然道:“好!掌门人,出掌吧。” 张适之深知杨景天狡诈至极,大可用他这个弱点,寻求胜敌之策。第二掌,他决计用控鹤九式灵活机变,虚虚实实,寻机击败杨景天。 说话间,第二掌已然击出。此掌以控鹤九式为基,外在以烟云掌为术,若明若暗地将真力引向了杨庄主。 这庄主心里已有所提防,待真力将至,才缓慢击出自己的第二掌,形成了以静制动、以逸待劳之势。 却看两人双掌相距五尺,但真力已然相接,碧色的秋水真力同金色的太武真力交织在一起,焕发出璀璨夺目的光彩。 红娘子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深知此时看似光彩夺目,背地里却是两大高手以命相拼,稍有差池,真力倒灌起来,可就要命丧当场了。 正在两人坚持不下之时,门口处本来呆若木鸡的杨甲忽然眼珠一转,似乎想起了什么。他伸手往怀中一掏,不知道要掏出什么物什。 红娘子警觉之极,一眼就瞧出了这杨甲的古怪,赶忙朗声道:“少侠同庄主切磋,实在精彩得紧,连久经大场面的杨大总管都忍不住要掏出手帕,擦汗了呢!” 此言一出,杨甲面上大窘,赶忙把手缩了回来,故作姿态地正了正幞头,顺势又摸了摸额上的汗珠,不过这汗珠却是被红娘子一番话惊出来的。 张适之这一掌留足了五成真力,只觉得杨庄主真力十分强悍,却也不急于顶过去,只不过是随行就市地应付。 片刻功夫,杨庄主也瞧出了张适之之意,颓然一笑,道:“少侠,你竟不愿同我好好比上一比,那适才又何必言之凿凿同我决一死战?罢了,你出掌吧,我绝不还击!”说罢,双手一垂,径自撤去了掌力。 张适之见这老庄主依旧不上当,只好也收了真力,思忖第三掌该如何破敌。红娘子见状,也轻轻地舒了口气,暗自庆幸这第二掌也算比过了。 哪知这时候风云突变,杨景天忽然诡秘一笑,双掌一拍,喝道:“失血斩!”一口黑血便吐了出来,与此同时,双掌急速拍出,直取张适之胸口。 原来,这杨景天适才并不是真心退让,而是将计就计,暗暗运起了凶狠夺命的太武玄功绝招“失血斩”。这一掌端地非同小可,集聚了他毕生修为,打将出去,恐怕当今武林无人可挡。 张适之见状大惊,急急运起控鹤九式抵挡,真力积蓄了八成,这已是他所能调动真力的极限了。双掌刚与杨景天双掌相接,便道不妙。 这失血斩邪门之极,一掌为极阳,刚猛无俦,虽大江大河之力好像亦不能相抗;另一掌却为至阴,阴冷透骨,黏住对方直教人无处可避。双掌交织之下,任你是大罗金仙也难以抵抗。只消真力运到极致,对手便要被生生拉扯而死,少有幸理。 正待张适之勉力支撑之际,一道火光直奔后心而来。红娘子循声望去,正是先前偷袭未遂的杨甲,不知何时他竟掏出了流萤散弹珠,夹击张适之。 前有强敌杨景天杀招,后有杨甲流萤散偷袭,张适之心中哀叹:想不到在此处翻了船,吾命休矣! 忽然,一道掌影闪过,那急速而至的流萤散弹珠倒飞回去,噗的一声正好砸在了杨甲的心窝,登时爆裂开,哔哔啵啵地烧将起来。杨甲哪里反应得过来,浑身火苗灼烧,疼痛难忍,跌跌撞撞地在中厅里狂奔,走到哪里这火便烧着了哪里。 张适之定睛一看,原来是杨景天挥掌击飞了那弹珠,只听他须发戟张,怒喝道:“老夫凭本事便可破了这无涯派绝技,可惜被你这杀才搅了局,倒教我胜之不武,该死,该死!” 原来,这杨景天性子极傲,一心想凭自己功夫来打败无涯派。这二十多年来,他一边感念鲲鹏子感化救助于他,一边又苦思克制无涯派神功的办法,可谓纠结至极。好不容易,今日有机会亲手打败无涯派高手,却眼看要被蠢如猪狗的杨甲破坏,心中焉能不怒? 高手对决,最忌分心。杨景天胜券在握之际,挥手击飞流萤散弹珠,却瞬间失去了绝对优势。 张适之最是机变,因此紧抓机会,绵绵真力一催,还生怕不够,又悄悄运起圣心真诀的法门,儒道两种神功一起推送,意在一举击败杨景天。 第169章 灰飞又烟灭 张适之这一掌击出,实在是威力强劲之极,儒家、道家功夫水、木交济,威力非同小可。红娘子瞧见了,在一旁也忍不住暗暗叫好。 杨景天身经百战,又如何瞧不出这一掌的威力?只见他惨然一笑,旋而恨恨地道:“此乃天数,非老夫武功之败。罢了,你便同我一起,留在此处吧!” 话音未落,他双脚在地上猛然一跺,只听喀拉拉一声巨响,整个中厅地面蓦地塌陷下去,桌椅板凳等均一股脑儿地掉落下去。 张适之所站位置也在其中,满以为这一掌击出,杨景天必然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孰料他竟留有如此后手。当下,赶忙撤去掌力,运起御风行功夫,总算用足尖踩到了一张跌破了的几案之上,这才没有跌到坑底。 只见这坑里面黑漆漆的,隐约闪烁着一些阴冷的幽光,仔细一看才知均是喂了剧毒的刀剑,倘若划破点皮,恐怕都要毒发身亡。 这时,红娘子惊叫道:“恩公,你可好吗?速来救我!” 张适之斜眼一看,原来红娘子也跌落坑中,不过好在她身着红色大氅,恰好被坑边一块突出的石砖挂住。因下坠之势甚猛,氅子撕破了大半,只余巴掌宽的一条拉住了红娘子,实在是千钧一发。 见红娘子命在顷刻,张适之顾不了太多,赶忙足尖一点,借力跃起,伏在了坑边的石壁上。御风行功法十分精妙,专门模仿壁虎游墙之术,因此才得以紧贴石壁而不下坠。 张适之沿石壁向红娘子处攀爬而去,不多时已到了附近。可是手中并无长绳或者长鞭,又如何能拉住她? 正在思索之间,忽然嗤啦一声,氅子又断裂了三指多,眼看只有寸许在那里悬挂着红娘子。 张适之心思一动,双掌发力在石壁上一拍,上身弹了起来,双脚顺势又在墙上一蹬,顿时如离弦之箭一般,横着射向红娘子。 刹那间,他便抱住了红娘子,两人面对面相拥,忽然身形一转,成了红娘子朝上、张适之在下之势。 不待红娘子反应过来,张适之一掌拍出,正击到她胸口。红娘子被击得飞了起来,在空中她凭借本能猛提真力,总算是跳出了大坑,靠着墙边的柱子兀自喘息不止。 张适之生死之间,竟然感受到适才一掌那无比暄软的所在,刚要目乱神迷,忽然惊觉身子正在急速坠向坑底。他反应极速,反手一记控鹤九式,真力猛吐,与地面撞到了一起,稍稍延缓了下坠之势。接着,另一只手抽出腰间玄黄宝剑,顺势往地面一点,宝剑一下子被压弯了。 好一把玄黄宝剑!上古神兵多用青铜打造,坚硬锋利,但却容易折断,幸亏张适之这把玄黄宝剑乃是玄铁石所制,比之青铜剑弹力更强,这才不至于折断。否则,长剑一断,不说坑底暗器,单是这断剑就足以将人刺个透明窟窿。 张适之待到长剑弯到极致,这才猛提真力,向上跃起。玄黄宝剑受力一轻,即刻强力反弹,两股向上之力叠加,顿时将张适之送了上去。 来得坑外,却见那杨景天已不知去向,大厅之中火焰烧得正旺,什么也看不清楚。正待分辨之时,忽听得后堂有人呼喝不止,似乎是有人交手,张适之赶紧向后面走去。 可是仓促之间,竟然找不到去往后堂的去路。正在发愁时,红娘子满脸烟灰闯了过来,叫道:“恩公,这便请,这后堂我还熟悉些!” 两人汇合在一处,往后堂搜索前进。 这桃源庄设计十分繁复,从大厅通往后院的路并非寻常院落那样直来直去,而是用桃树和花草修成了通幽曲径。走了两步,张适之便暗叫:“糟糕!” 原来,这些曲径并非是闲情雅致,而是按照奇门遁甲相生相克的道理所设计,如果不是熟悉之人,在里边走上一天恐怕也难以走出来。 所幸有红娘子带路,而张适之又略通奇门遁甲之术,饶是如此,两人也花了一顿饭的功夫,才如愿找到了后院的所在。 进得堂中,只见一个白衣少年缩到墙角,那杨景天如同凶神恶煞一般,正高举长鞭殴打于他。 张适之见状,断喝一声,道:“好威风的杨庄主!打不过我,先是耍起阴谋诡计,继而又躲在这里欺负少年人,传扬出去,你的名字恐怕要改改了!” 杨景天大惊,回头一看是张适之和红娘子,口中恨恨地道:“你们要毁了我的桃源庄,这笔账怎么算?嗯,不对,你适才说我要改成什么名字?”看样子,这人因数十年来机关算尽,此刻却一切落了空,不免有些神志错乱了。 红娘子在边上忍俊不禁地道:“不错,依我看你不要叫杨景天了,叫杨塌地得了!” 张适之闻言也莞尔一笑,赞道:“姑娘说的,和我想得一模一样。杨塌地,你快放了这少年,我们便离开桃源庄,给你留个栖身之所。” 那少年却一声不吭,冷冷地看着面前三人,眼神中说不出的沉静。 杨景天怒极,反而哈哈一笑,道:“想走?我平生最见不得别人以胜利者的姿态俯视于我。既来之,则安之,咱们一起留在桃源庄做个伴,可好?” 说着,竟从怀中掏出了五六颗流萤散弹珠,往空中一抛,挥掌就要击去。 众人一看无不大惊失色,深知这些个弹珠一旦爆裂,整个屋里都将是一片火海,任谁恐怕也难以逃出去。 张适之反应极快,迅速运起控鹤九式,刚想发力击出,却看到那些弹珠被击出的方向恰恰是那个白衣少年。他赶紧手型一换,改推为吸,弹珠在空中方向一改,往张适之身边奔来。 杨景天一掌击了个空,大怒道:“控鹤九式果然了得!我这宝贝珠子岂能白白便宜了你?”说着,便顺势扑了过来,看样子要同张适之同归于尽。 这时,六颗珠子夹在了张适之和杨景天中间,各自相距不过六七尺,实在是凶险之极。正在张适之为难之时,忽听那白衣少年淡然道:“老杨,你还想要这件东西吗?” 第170章 玲珑少年郎 这少年声音不大,但在斗室之内却人人听得响亮。 杨景天闻言身形一震,慌忙撤步回身,急切地问道:“李兄弟,你所说的可当真吗?快拿来给我看看!”显然是什么十分要紧之物,让这位杨大庄主朝思暮想而不得。 那少年诡秘一笑,招了招手,道:“老杨,事到如今,也不必再瞒着你了。你且走近些,我便掏出来给你瞧瞧。” 杨景天虽有犹疑,但思忖片刻,还是耐不住那物的吸引,径自走了过去,来到少年三步远的地方,伸出手道:“李兄弟,你看我为了这物什,连毕生的家业都可以舍弃,你快些拿出来给我吧!” 张适之抄手收了那几颗流萤散弹珠,顺势装进了造化神炉之中,这珠子虽然极为霸道,但毕竟是难得之物,留着今后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 见杨景天旁若无人,一心想讨要少年身上的什么宝物,红娘子和张适之对望一眼,这才略略松了口气。 只见那少年面若冠玉,身形虽然尚不高大,但也俊朗之极,神态举止说不出的潇洒写意,端地是名门之后无疑。 那少年拍了拍手,笑道:“好吧,老杨你这一辈子也怪不容易的,心心念念的就是这东西。常言道,宝贝虽好,可也要赠与有缘之人。依我看,你便是这有缘人啦!”说罢,便伸手往怀中掏去。 杨景天被他一说,不由得心花怒放,乃至于激动地搓起手来,浑似小小孩童即将得到心爱玩具一般,令人忍俊不禁。 张适之暗忖:这少年人必然是大有来路,可是他身上又有什么东西,肯让久经江湖的杨景天如此觊觎呢?换言之,依杨景天的武功修为和心智计谋,想抢夺这少年人身上的东西,岂不是易如反掌,他又何必如此低三下四,苦苦求之而不得呢?总归是百思不得其解。 只见那少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银匣子,只有女子巴掌大小,看起来十分精美。 红娘子低声道:“依这老庄主贪财好色的样儿,必是什么名贵丹药无疑,说不定是房中之物……”说到此处,才自觉失言,不由得面色一红,低下了头。 张适之虽未经人事,但自幼波澜群书,又如何不知这房中之物的意思,仔细一想似乎也有些道理,毕竟杨景天已是白发老翁,还想着做新郎的事,需要些大补之物作为弼助,也情有可原。但这毅然逃婚的红娘子却又如何晓得这中闺房秘事呢? 来不及多想,便瞧见杨景天兴奋无比,径自又搓了搓手,眉开眼笑地道:“李兄弟,我的亲兄弟啊!快快打开匣子,让我先睹为快,老哥哥苦苦求索数十年,就为今日这一睹啊!” 那少年呵呵一笑,却又把匣子作势往回一撤,道:“杨庄主,咱们可说好了,你只能看,决不可据为己有,否则当有大难临身!” 杨景天一愣,心中却想:这少年此刻见四处火起,担心自己命丧火海,这才不得已掏出了至宝。哈哈,毕竟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待会儿我一旦拿了这宝贝,又岂能轻易还你?他心中做此打算,嘴上却忙不迭地道:“那是那是,我能看上一看,已经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啦,又怎么敢生半点贪婪之心?兄弟尽可放心,如若有违,当烈火焚身而死!” 见他发了重誓,那少年似乎放下了心,把银匣子往前一递,道:“好,我权且信你。拿去吧,看完后即刻还我。” 杨景天刚想伸手去接,忽然又像遇到烫手山芋一般,急忙摆摆手,道:“不可不可!兄弟莫不是忘了,这匣子之上有机括,倘若鲁莽打开,里边宝贝可就毁啦!老哥哥愚钝,还请兄弟亲自打开便是。” 张适之这才明白,原来这少年的银匣子不是平常之物,上边装了极为复杂的机括,想必只有他能打得开。倘若杨景天心怀叵测,径自抢夺了去,不仅不能如愿,反而会把宝物损坏了。这也是为何少年人身陷桃源庄,杨庄主却不敢强逼、伤害他的根本所在。啧啧,好厉害的手段! 那少年哦了一声,四处瞧了瞧,忽然指着红娘子,道:“老庄主,这匣子的确古怪得紧,光是这上边的机括,凭我一人也打不开,非得有绝色女子一旁相助才成。” 杨景天对这番匪夷所思的话将信将疑,但转念一想:红娘子只不过是一个漂亮女子而已,天下数不胜数,但这宝物却是独一份儿。再说了,谅她一个女子加入,也不会携了宝物逃出升天去。现如今,还是把宝物弄到手要紧。 想到此,他点了点头,向红娘子躬身一拜,道:“红娘子,咱们虽做不得夫妻,但毕竟也算有些情分在。如此,便有劳娘子大驾啦!” 红娘子有些奇怪,同张适之对望了一眼,见他轻轻点头,便慨然道:“老庄主不必假惺惺的,这忙我帮就是了。只不过,到头来,还盼望你不要食言而肥才是呐!” 杨景天笑嘻嘻地道:“娘子说笑了,老夫从不食言,快请吧!” 红娘子快步来到少年身侧,轻轻问道:“我来了,需要做些什么?” 那少年盯着红娘子俏脸看了良久,直瞧得红娘子面上一片红晕,才嗤嗤笑道:“嗯,模样算得上美人了,应该成了。”说罢,招了招手,示意红娘子凑近些。 待红娘子凑近,那少年忽然揽过她的纤腰,两人身形一转,成了背对杨景天和张适之的样子。 杨景天心中纳闷,不知道这两人在搞什么古怪。张适之在边上看着,也不知道这十八九岁的少年,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自己也轻轻扣住了几枚铜钱,准备作为暗器随时击发。 只见少年和红娘子身形靠得极近,脑袋也凑到一起,只听到有碎碎索索的声音不时传来。 杨景天有些不耐烦,便道:“李兄弟,匣子打开了吗?你若打开了匣子,我这未过门的娘子,便赠与你,伺候你衣食住行如何?”他见这少年似乎对红娘子有意,便随口慷慨起来。 忽然,只听红娘子嘤咛一声娇喘,便听得那少年笑道:“好啦,匣子总算打开啦!” 第171章 龙涎香蜡丸 杨景天大喜过望,全然不顾这匣子到底是如何打开的,急急地道:“李兄弟,打开了吗?快快拿给我瞧瞧!” 少年这才松开了红娘子,转过身来,笑道:“老庄主急什么,等了数十年都等了,又何必差这一时?你难道不想知道这匣子是如何打开的吗?” 张适之知道这匣子是有些古怪,可适才少年的举动和红娘子的反应,着实令人尴尬。不由得疑窦丛生:这少年人莫不是个纨绔子弟,怎地招惹女子的招数如此灵光?但愿红娘子没有受辱才好,唉,不对啊!自己有了辞君,怎地又担心起别的女子来了?该打,该打! 杨景天闻言一怔,只好问道:“李兄弟,这匣子是如何打开的?” 少年得意之极,晃了晃手中的匣子,笑道:“说难也不难,我也是今日才参悟透的。喏,你看,这匣子上写得明明白白的——”说着,把匣子上面的一行字指给张、杨二人看。 张适之一瞧,果然银匣子上隐隐约约刻着两行古篆,仔细辨认,似乎是“银盒所藏,天地至宝,红白幸遇,青春不老。”一共十六个字,说得云山雾罩,不知所云。 杨景天沉思片刻,道:“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前两句倒还晓得,关键是第三句,该当何解呢?总不会是误写了黄白之物吧?” 少年哈哈一笑,道:“老庄主这玩笑开得好。这青春不老之术,又岂能是金钱富贵换得来的?关键就在于一个红白幸遇,这才是最最要紧的。” 杨景天依然听不明白,挠了挠头,咂摸道:“红白,何为红白?幸遇,怎么才算幸遇?算了,老头子猜不出,你就别卖关子啦!”他说话间,眼底已闪过不悦之色,显然对少年故弄玄虚十分不满。 张适之忽然道:“红白,我猜测,这红嘛,应当是红颜,也就是妙龄女子;这白嘛,应当是少年,这样一来,岂不是正应了红娘子和这位小兄弟嘛?不知道是也不是。” 那少年咦了一声,显然是有些吃惊,旋即笑道:“这位仁兄高才!不错,正是这样,若不是今日有幸得见这位红衣小娘子,我可也参不透这个暗语呢!” 杨景天见张适之抢了风头,更加不悦,道:“好,就算是应在了你和红娘子身上,但又如何打得开这匣子呢?难道真有什么仙术或者妖法不成?” 那少年听了,愈加得意,颇有些卖弄地道:“仙术和妖法嘛,这个不敢说,但也是十分神奇。这其中的诀窍就在‘幸遇’二字。”见连张适之也有些不高兴,这少年方才赶紧收了关子,续道:“这匣子机括内部虽然复杂,但开关处却极为简单,只有一个蜡丸封着。不过这蜡丸并非常物,而是由东海龙涎香秘法炼制。” 杨景天吃了一惊,道:“龙涎香?此乃人间至宝,相传中土只有大内才有,江湖之上绝无可能。哦,是了,这匣子必然来自宫中,所以才有青春不老之术。哈哈哈!”他一惊一乍,似乎毕生所求,终于得证一般。 少年点了点头,道:“老庄主毕竟有些见识。不错,这龙涎香十分名贵,但这个蜡丸却颇为诡异,倘若用外力将其破坏,则引发机括,匣中之物将荡然无存。只能想法化去蜡丸,才能不引发机括。” 张适之点了点头,道:“小兄弟好洞见,你和红娘子所做的,就是想法化去龙涎香蜡丸,是也不是?” 少年得意之极,拍掌笑道:“啊哈!老兄厉害啊!不错,红白幸遇,怎么个遇法?总不能就近入洞房吧,哈哈!”这话说得轻佻之极,惹得边上的红娘子满面红霞,狠狠地捶了他一下。 杨景天却不关心这些暧昧的小动作,不耐烦地问道:“自然不是入洞房。你们刚才背过身去,却是在搞什么勾,呃,动作?”他本来想说勾当,但一想所要之物还未到手,怎可轻易得罪少年?便生生改了口。 少年毫不在意,得意地看了看一边娇羞难当的红娘子,笑道:“很简单,只不过是我和红娘子各自朝蜡丸吐了口口水,我们口水混到一起,呃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呃,便化开了这龙涎香。你看看,红白幸遇,就是这么个幸遇法,是不是妙极?” 张适之听了心中一动,道:“小兄弟心思机敏,竟能从龙涎香想到用人口水,不管龙涎还是人涎,都是口水嘛!果然是妙极妙极!” 原来,红娘子适才那一声娇喘,就是把自己的香津吐到少年手中,再混合少年的口水,这才化开了龙涎香蜡丸。那年月,女子同男子唾液相混,唯有成亲之后方有可能,又怎么不让红娘子娇羞难当呢? 杨景天舒了口气,道:“多谢李兄弟和红娘子不吝赐教。既如此,便打开匣子,将盒中之物给我吧!” 少年见出尽了风头,已经过足了瘾,竟十分痛快地道:“好,大丈夫言出随行,绝不反悔。”这话既是在说自己,更是在点杨景天,示意他不要强行抢夺,据为己有。 说着,少年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银匣子,里面空间极为有限,只有一张薄如蝉翼的绢布放在那里,想必上边写着什么东西。 杨景天大喜,赶忙伸手,就要拿过绢布。少年却伸手一拦,道:“老庄主可要小心,如此重要的东西,难道上面就没有什么毒药之类的防护吗?” 这话说得杨景天一惊,赶忙撤手,可眼巴巴地瞧着追寻半生的物件就在眼前,心中纠结至极,无奈地道:“那该怎么办?” 少年呵呵一笑,道:“这个简单,还需红娘子帮忙。”说罢,身子一转,迅速从红娘子头上取下一物,却是一支玉簪。红娘子躲闪不及,玉簪被取了去,顿时满头青丝如瀑布般挥洒开来,整个人显得愈加美艳绝伦。 众人也来不及欣赏貌美的红娘子,只见少年用玉簪小心翼翼地挑动绢布,不一会便打了开来。 第172章 金刚咒密语 绢布甫一打开,张适之凑过脑袋去,只在上边看到有十几个金文篆字,正待分辨之时,却被边上的老庄主杨景天一把抓去,揣进了怀中。 少年道:“老庄主,你这是何意?起先,你只是说看看,怎么现在反倒出尔反尔,抢夺走了呢?” 张适之怒道:“杨景天,快把东西还给李兄弟,说话不算话,难道不会堕了你的名声吗?” 杨景天哈哈一笑,森然道:“老夫毕生所求,一则击败无涯派,二则就是得到这张金刚咒,现如今,我有望一举而两得之,又岂能错过?难道没听说过‘天予不取,必受其殃’的道理吗?” 言罢,他从怀中又摸出五颗流萤散弹珠,顺势又在柱子旁的一个铜香炉上一拍,喀拉拉的一声巨响,众人所站之处的地面瞬间塌陷,张适之和红娘子、李姓少年均坠落下去。 地坑约有五六丈深,倘若直接坠落下去,必死无疑。幸而张适之反应极快,左手抓住红娘子的肩头,借势一掷,红娘子便轻飘飘地斜飞出去,总算附在了坑壁的一个洼陷处。 另一边的少年却直往下坠,张适之赶紧反掌一击,身子下坠之势加速,总算抓住了少年的上衣后领。两人连到一起,下坠得更加迅疾,眼看就要到坑底了。 恰在此时,张适之忽觉一条红丝绦如游龙一般飘落而至,来不及多想,一把便扯住了。只听哎呦一声,上面那人也掉了下来。 原来,关键时刻是红娘子解下了腰间丝绦,意图搭救二人,不料被张适之一扯,竟支撑不住,一发掉落下来。 此时距离坑底已不足五尺,张适之和少年被这红丝绦一拉,下坠之势消去了大半,因而得以平稳落地。还未来得及庆幸,一道红影已急速而至。 张适之心知:红娘子跌落之处距坑底足有三丈,如果不及时救援,必遭不测。便双手一运玄功,奋力向上一推,浩荡真力猛吐,这才堪堪接住了红娘子。 三人总算有惊无险落到了坑底,中间救人的过程虽然惊险,但也只是在须臾之间。惊魂甫定之际,洞口有人高声笑道:“红娘子,老夫待你不薄,送给你两个俊俏后生,你们三人便在这洞中过活吧,哈哈哈!”说着,五颗明珠从洞口抛了下来,却是令人胆战心惊的流萤散弹珠。 张适之知这珠子厉害,两掌齐出,推开了红娘子和少年,让他们二人紧贴坑壁站着,免得被珠子击中,否则大罗金仙也难救性命。 弹珠下落甚速,转瞬间便到。张适之运起控鹤九式神功,双掌交叉转动,扰得罡风凛冽,竟然托住了五颗流萤散弹珠。又转了十余圈,弹珠已尽在控鹤九式真力掌控之中,张适之这才稍稍舒了口气。 忽然,红娘子见珠子亮光大炽,便觉有异,惊叫道:“恩公,这珠子有古怪,小心!” 张适之赶忙一看,果然居中的那颗珠子猛然亮了数倍,也大叫道:“速速伏倒!这珠子要炸啦!” 只听波的一声,那颗珠子炸将开来,联动着其他四颗珠子也燃起火来。须知,这流萤散厉害之处便在这火苗,烧石蚀骨,难以阻挡。杨景天早料到张适之的无涯派神功端地厉害,不知做了什么手脚,居然让一颗珠子自行爆裂,如同引线一般,引燃了其他四颗珠子。 张适之知道,倘若五颗珠子齐齐爆裂,洞中丈许方圆大小,哪怕武功通神,恐也难以幸免。情急之中,他抽出腰中玄黄宝剑,左手在剑尖上一弹,宝剑先弯后弹,登时将一颗燃着的珠子击了出去。 他如法炮制,脚上御风行,手上玄黄剑,砰砰砰数响,将四颗烧着了但还未炸的珠子弹出了洞口。剩的那个炸裂的珠子正在没奈何间,忽然有一物掷出,将其击在了洞地另一侧,嵌在洞壁的泥土中兀自燃烧不止。 洞口外早无声息,想必那杨景天以为他们三人必死无疑,夺了绢布,不知去向。 张适之回头一看,原来是少年情急之下丢出了手中的银匣子,这才在千钧一发之间击飞了那颗珠子。凭少年这身法,武功显然不弱。 少年嘿嘿一笑,道:“少侠勿惊。银匣子,呃,烧不坏的,哈哈!” 红娘子这才轻拍胸口,长舒口气,道:“谢天谢地,总算是躲开了这些个恶毒的珠子。多谢恩公和,和小兄弟啦!”她因腰间丝绦未系,裙钗甚松,少不得有些旖旎露了出来。 张适之脸上一红,赶忙别过脸去,道:“我叫张适之,敢问兄弟尊姓大名?咱们也算是共历生死的人,不妨交个朋友。” 那少年双手行了个叉手礼,正色道:“老兄在上,小弟李泌,幸会幸会!” 红娘子方觉自己装束有异,闹了个大红脸,赶紧扯起红丝绦收拾一番,这才道:“多谢李兄弟,要不是你刚才眼疾手快,咱们可就在此处交代了呢!” 李泌摆手道:“哪里哪里,全赖张大哥神功惊人,这才能护我们周全。再说了,我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说着,他右手凌空虚掷,故意又演示了刚才的投掷姿势,端地潇洒写意。 红娘子问道:“李兄弟,说句不该问的,你的宝贝被杨景天夺了去,接下来咱们还得想法夺回来才是。不知你有什么打算?” 李泌摇了摇头,诡秘一笑道:“老杨嘛,一辈子没有活明白,年轻时想当天下第一,败在了无涯派手中,喏,就是张大哥那边;后来又听闻了金刚咒密语的神妙,朝思暮想,连这么好的桃源庄也甘愿毁去,只为将密语据为己有。两位说说,他可怜不可怜,可叹不可叹?” 两人相视愕然,真不知这自诩英雄了得的杨景天该如何评价。 李泌又道:“我的意思是,老杨命中注定一场空,他天下第一没当成,这金刚咒密语自然也得不到。” 这话一说,张适之和红娘子有些摸不着头脑,均想:杨景天明明一把抢走了银匣子中的绢布,又怎么会没有得到金刚咒密语呢? 第173章 买椟又还珠 红娘子心直口快,奇道:“李兄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那劳什子金刚咒,没在绢布上吗?你快别卖关子了,不妨说出来,给姐姐听听吧。”她适才同李泌唾液相混,虽然在大唐算不得什么出格之事,但也颇觉暧昧。此时,红娘子声调甚是娇媚,倒闹得李泌满脸有些泛红。 李泌呵呵一笑,正色道:“这金刚咒密语十分奇异,既然称为密语,自然是寻常人所参不透的。” 红娘子撇撇嘴,皱眉道:“李兄弟这话,倒把姐姐我也看作是寻常之人了。嗨,也罢,就劳你快快说说这东西的不寻常之处吧。” 张适之思忖片刻,迟疑地道:“红姑娘,这金刚咒恐怕关系重大,要不然杨景天也不会处心积虑想得到。李兄弟如果有不便明言之处,咱们也须得理解,不必强人所难才是。”他这番话真心实意,意在为李泌解围。 李泌果然聪慧之极,拱手道:“多谢张大哥体谅。这金刚咒的确有些干系,乃是密宗不传之秘,旁人自然与他们说不得。但两位与我乃生死之交,有何不能说的呢?”当即,便在坑底,细细说了这金刚咒密语的由来。 相传,吐蕃象雄宗有一至宝,乃是五句密语,语言极为晦涩难懂,只知道关乎天机。自第三代宗主偶然参悟到之后,便刻在了一块玄石之上。该宗主本想将密语解释给亲传弟子,却忽然身患重疾,口不能言,手不能写,这密语的真意便就此失传。只剩得玄石的碑文,作为象雄宗至宝代代流传。 三十年前,吐蕃内乱,象雄宗也牵涉其中,被赞普召集其他门派高手及护法侍卫一同围剿,双方大打出手,均死伤惨重。时任宗主神山尊者实在不忍弟子死伤,甘愿舍身受罚,这才与赞普达成一致,保留下象雄宗一脉。 只可惜,经此惨烈一战,刻有金刚咒密语的玄石下落不明。象雄宗镇派至宝丢失,怎肯善罢甘休,不少门人怀疑是吐蕃王室见象雄宗势力过大,因而设了一个局,故意引起变乱,意图削弱象雄宗势力,维护王权安全。 因此,象雄宗折服了几年,待元气稍稍恢复,就又派出高手四处出击,狠狠地报复了当时参与围剿的小门派,一时间吐蕃武林颇为动荡。 后来,不知怎地传出消息,说当年围剿象雄宗时,吐蕃赞普为求万无一失,专门聘以厚礼,延请了大唐河东和安西的不少汉家高手,甚至连守捉英雄会的人也参与其中。 象雄宗得知此消息后,勃然大怒,便屡屡派遣高手渗透进大唐边塞,搅得天翻地覆。吐蕃大军也趁机出动,连年同大唐开战,占了不少便宜。如今看来,这恐怕是吐蕃赞普的驱虎吞狼之计。 直到前些年,河西节度使哥舒翰攻下吐蕃要塞石堡城,夺下诸多战利品,据说其中便有那块玄石。他得知这玄石乃是吐蕃至宝,便想送往长安,由朝廷召集高人破解此密语。 不知怎的,护送玄石的队伍在大漠离奇迷了路,竟不知所踪,自此金刚咒密语一事彻底成为悬案。 可随着多年来吐蕃高手屡屡来犯,不少中原武林中人也逐渐知晓了金刚咒密语一事,那护送玄石队伍失踪的事,多半与一些武林豪客脱不了干系。 听李泌说到这里,红娘子忍不住问道:“李兄弟,这玄石不在了,金刚咒密语按说也就不在了。这又和你手上的银匣子有什么关系呢?” 李泌却没说话,抬头看了看嵌在土壁中的银匣子,只见火光黯淡,想必流萤散已经烧尽了。便走过去,用红娘子的玉簪轻轻一挑,银匣子就掉落在地,彻底熄灭了火光。 李泌凑过去,吹了几口气,确定银匣子上的火不会再燃着,这才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 回身拿着匣子坐好,复又道:“不错,玄石固然是不在了,可另有高人用血和绢布将碑文拓了下来,这样一来,金刚咒密语就依然存在,并未失传。” 张适之击节赞道:“保存一块小小的绢布,远比保存一块沉重的玄石容易得多,能想出这个办法的,还真是个高人!” 红娘子听了不以为然,撇撇嘴道:“我说李兄弟,绢布不已被杨景天抢走了吗?说了半天,这金刚咒到底是落入那个老疯子手中,咱们又还有什么办法?” 李泌把玉簪还给红娘子,哈哈一笑,道:“红姐姐,莫急莫急,容小弟把话说完。那绢布之上写的,恐怕不是真的金刚咒密语!” 张适之和红娘子同时吸了一口冷气,道:“此话怎讲?” 李泌道:“这匣子原先并非我所有,乃是一位高人转赠……” 红娘子又撇撇嘴道:“可不是嘛!这密语流传了千百年,而你又不是象雄宗的传人,归你所有才怪!” 李泌吐了吐舌头,知道自己说话又卖了关子,赶紧续道:“这高人是谁,我不便透露,总之我得到这匣子也是造化所在,没什么可说的。我记得,那位高人反复念叨‘买椟先还珠’五个字,我当时十分不解,还以为是他提醒我江湖险恶,便要被别人骗了呢,压根没往这银匣子上面想。” 张适之思忖一会儿,忽然道:“既然如此,你又如何推断出这话是说绢布密语为假,秘密在银匣子上?” 李泌一怔,旋即笑道:“这我可推断不来。当时,你也瞧见了,这老庄主素来狡诈狠辣,我猜他必然要抢夺绢布,如果不让他抢,咱们只怕要一起葬身于此。因此……” 红娘子揶揄道:“因此,你便自欺欺人地揣测,被抢走的绢布上是假密语,这匣子上藏的才是真密语?” 李泌也不气恼,笑道:“这不叫自欺欺人,而是叫作赌一把!我记得高人那句话,便赌这匣子比绢布更为重要!” 张适之听了目瞪口呆,心道:这李泌人小志大,无论心思与见识,机敏与决断,均乃人中龙凤,假以时日不可限量。但此事关系重大,究竟能不能赌的赢,谁又敢说有把握呢? 忽然,李泌高举银匣子,哈哈大笑起来。 第174章 匣中有乾坤 张适之和红娘子蓦然回首,只见那少年李泌举着银匣子笑道:“哈哈,看来老天待我不薄,终究是赌对了呢!” 红娘子赶忙问道:“如何,莫非那劳什子金刚咒密语真在匣子中,不在那绢布上吗?” 李泌兴奋之极,拿着银匣子凑过来,指点着匣子道:“两位请看,这一面的匣子有何不同?” 张适之借着洞外照进来的火光,看那银匣子忽明忽暗,不太真切。良久,方才发觉这银匣子面上的花纹似乎更清晰了些。不对,是由先前的浮雕变成了镂空! 红娘子懵然不知,嘟囔着道:“这匣子上边的龙象纹刻得倒是不错,呃,与先前又有什么差异呢?啊!怎地成了镂空的呢?” 李泌呵呵一笑,道:“两位好眼力。这银匣子我日夜摸索,最熟悉不过,上面均刻有银雕的龙象花纹,这是密宗的图腾符号。怎么现在反倒成了镂空的呢?不妨再细看,这镂空之处别有乾坤呢!” 张适之凑过去仔细一看,果然在镂空的巨象花纹后似乎有夹层露了出来,莫非这其中果有什么古怪? 李泌得意洋洋,笑道:“起初,我只是猜测,但绝没想到匣子盖中另有夹层。要说还得感谢杨景天杨大庄主,没有他,咱们也破解不了这银匣子的谜团呢!” 红娘子惊得瞪大了眼睛,道:“啊?这与那疯狂至极的杨老头儿又有什么干系?” 李泌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匣子是银子与高原青玛石熔炼所制,坚不可摧,哪怕是火烧熔炼也不能伤其分毫。也就是说,即便咱们知道这匣子有夹层在,没有适当的办法,也决计打不开。” 张适之心思一动,拍手笑道:“哦,是了。定是那厉害至极的流萤散弹珠,生生烧化了匣子浮雕的外层,这才露出了深藏其中的夹层。这样说来,倒还真是老杨庄主居功至伟啦,哈哈哈!” 红娘子这才恍然大悟,不由得也笑了起来,道:“哈哈,这杨老头儿倒还有些功劳,咱们快打开看看,这夹层里边到底是什么东西吧。” 李泌点了点头,随手从怀中掏出一把乌黑的小刀,就要挑开夹层。 正待这时,忽听得上面喀啦啦的一阵响动,紧接着便有几条烧得通红的房梁掉落下来,差点砸中三人。原来,上边火势甚大,先前所在的屋舍已然烧塌了,因而才有房梁掉落进坑。 李泌只得暂且将银匣子收起来,焦急地道:“糟了,看情势这洞中待不得了,咱们赶紧想办法出去吧,不然可就小命不保啦!” 张适之瞧了瞧洞口,早已是火光冲天,哔哔啵啵地烧个不停。除非是龙王转世,或者祝融下凡,否则决难从中逃出去,看来只得另寻他途了。 红娘子见状分外焦躁,哀叹道:“我大仇未报,不想却要烧死在这坑中,真是苍天无眼啊!呜呜呜……”说到痛处,应是勾起了什么伤心之事,竟而痛哭起来。 李泌默然不语,看起来也是束手无策。 红娘子越哭越伤心,竟而用手重重拍打起土坑的侧壁来,直捶得咚咚作响。 张适之起初没觉得什么,还在暗自思忖如何用御风行的功法援壁而出,继而搭救二人的法子。忽听得土坑墙壁声音有异,便赶忙道:“红姑娘,你再狠狠地打墙壁两三拳吧!” 红娘子正在伤心绝望之时,见张适之这么说,还道是他为了开导自己,便没有理会,兀自呜呜大哭。 李泌却回过神来,道:“姑娘,你就按张大哥说的那样,狠狠地打上几拳再说。” 红娘子愈加纳闷,心道:这火势都已经要烧着众人的衣服了,这两个大男人不仅束手无策,反而还来调笑自己,真是莫名其妙。她虽然这样想,但还是将信将疑地奋力锤了捶墙壁。 咚咚咚三声过后,张适之大喜过望,道:“啊哈,合该天不绝我辈,咱们有救了!” 红娘子嗔怪道:“哪里有救啦?我看是恩公您被这烟火一熏,乱了心智了!” 李泌闯过去,一把扯过红娘子,口中急急地道:“张大哥,快快击破此壁!” 张适之也来不及解释,径自走将过去,在红娘子捶打之处站定,当即运起秋水长天功法来。不消片刻,神功调动真力已备,他双掌齐出,猛地击向土壁,口中大喝道:“开!” 须知,张适之一身兼具无涯派无上神功,更有鲲鹏子毕生真力修为,这一掌击出,当有千斤之巨力,慢说这土壁,哪怕是砖石也非要击碎不可。 谁知这双掌打在土壁之上,只是轰的一声,土壁颤了几颤,继而扑梭梭地跌落些土块,并没有击穿。 红娘子顿时大感失望,叹道:“看来我们今日必死无疑了。”李泌也沉默不语起来。 张适之虽觉纳闷,但也不愿轻易放弃,他仔细瞧了瞧那片土壁,在火光映照下,赫然看到土层之后竟然是一个石门,登时大为宽心。有石门在,说明其后必有密道,眼下要做的就是打开石门。 他用玄黄剑拨开土层,只见石门上已有一些细小的裂纹,显然是自己先前所击之处。 忽然,张适之灵机一动,想起了一个妙招。当即运起控鹤九式,真力猛然一吐一吸,将坑中央的火苗引了过来,往石门上烧了起来。 不多时,石门已烧得滚烫。见时间紧迫,张适之也顾不得太多,撤去了真力,火苗也随即消散。他大叫道:“李兄弟,快来此处方便一把!” 李泌起初一愣,继而恍然大悟,喜滋滋地跑过去,当即撩开袍子,同张适之一起瞄准石门放起水来。红娘子在边上瞧见了,大叫一声“啊呦”,赶忙背过身去,免得污了眼睛。 果然经此操作之后,石门之上裂纹更多更深。张适之颇觉意犹未尽,只恨自己存量过少,不能将滚烫的石门彻底浇碎。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已没什么存货了,只得悻悻地收了家伙。 李泌怒骂道:“都怪这杨老头儿,连壶茶都舍不得送给我,现在拿什么尿石门?哼!” 张适之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二人稍稍后退。接着运起秋水长天真力,双掌奋力又是一击。 第175章 密道传功图 只听得一声闷哼,继而又是轰然声响,张适之往后撤步,闪躲开来。只见那石门裂纹迅速扩大,不多时已遍布门上,忽然哗啦啦地碎成了砖头大小的石块,露出一个黑黢黢的密道来。 三人精神俱是一振,红娘子大喜道:“哈哈!你们可真厉害,话说男人那,那里的东西竟能击穿石壁吗?”话到此处,已经羞得满面通红,只不过实在是心中好奇万分,忍不住问了出来。 李泌和张适之相顾片刻,继而大笑起来。李泌道:“红姑娘,你还真是慧眼识英才,普天之下的男人中,恐怕只有我和张大哥有此神通呐,哈哈!” 此时,坑中越来越热,颇觉得憋闷,已然不可久待。张适之顾不得和他们开玩笑,便道:“是不是神通,咱们出去再说。快些走吧,免得在此处葬身火海!” 三人小心翼翼,进得密道之中。这密道十分促狭,成年男子需弯腰进入,张适之在前,红娘子居中,李泌断后,这样鱼贯而入。 张适之边走边看,只见密道墙壁上十分粗粝,俱是刀砍斧劈的痕迹,地上也深一脚浅一脚,想来当年建造之时十分匆忙,来不及修缮平整,却不知是何人所挖。 三人摸黑往前走,走走停停,再往深处走,已然没有火光映照,完全黑了下来。 张适之怕有人掉队,便低声道:“大家都跟紧点,红姑娘,你扯住我的腰带可好吗?”此时此刻,他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了。 红娘子听了面上又是一红,幸好密道伸手不见五指,倒是也没人能瞧得见。她踟蹰片刻,还是摸索着把手伸向前去。 张适之正往前走,忽觉腰腹之处有两条如灵蛇一般的物什游走不止,刚想甩开,却想起必是红娘子的玉手在寻找自己的腰带,便收起绮念,低声指点道:“再低一些,就对了。” 果然,那双玉手又往下游移而去,但不知道怎地就是找不到自己的腰带。张适之情急之下,一把抓过那只手,放在自己腰带上。只觉得纤手柔弱无骨,甚是冰凉滑腻,真如灵蛇一般,便赶紧松手了。 红娘子一番摸索之后,终于抓住了张适之的腰带,心中稍安,不由得想起适才双手所触之处的刚健肌肉,心中荡起一阵涟漪来。正待此时,忽觉自己后背伸来一手,兀自抚摸不停。 她本来也是功夫不错,情急之下,哪里忍得了这种轻薄,反腿就是一脚,正中身后那人要害。 只听得啊呦一声惨叫,不是少年英雄李泌又是谁?原来,李泌并非有意轻薄她,而是一样找不到红娘子腰间丝绦,这才摸索起来。 红娘子见错怪了李泌,赶紧掩饰道:“啊呀呀,李兄弟没事吧?适才脚下一滑,不小心却伤了你,快快跟过来,扯住我裙摆即可,可别再找什么丝绦啦……”说到这里已几不可闻。 李泌只得苦笑,少不得紧跟几步,总算扯到了一截罗裙的角。就这样,三人连成一串,继续向密道深处行去。 幸好这密道虽然曲折难行,但并没有什么岔路或者机关,倒也平稳。走了大约一顿饭的功夫,钻过一个狗洞大小的门洞,眼前豁然开朗起来。 只见眼前是一个一丈方圆的小厅,顶部悬着一盏灯,灯光却不甚明,照得厅中忽明忽暗。 张适之定了定神,适应了厅中的光亮,这才发觉那灯不是寻常蜡烛火把,而是十几颗流萤散弹珠,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点亮起来。现在看,仅有一颗珠子亮着,其他珠子均已成黑褐色,显然是燃尽了。 忽然,李泌叫道:“两位快看,这墙壁之上画的是什么东西?” 三人凑过去一看,果然墙壁之上画了不少图形,还有一些字迹依稀可辨。看了一会儿,觉得这墙上所画似乎是一些武功和行功窍门。 三人大惊,如何也想不到这地洞之中怎会有人在此处刻画了这么多武功秘籍?赶忙分头观看,所幸厅子不大,不多时就看了一圈。 原来,这厅中乃是桃源庄主行功修炼的所在,墙上所载武功并不见于世,而是一些早已灭门门派的绝学。比如,西山门的八步蟾功,河洛派的清风剑法,等等。 张适之只在万卷阁注经堂看到过一些记载,今日一见,觉得这些武功的确都有独到之处。寻常江湖人任选一门练上十年,就足以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了。 李泌却兴奋不已,口中不住地道:“神功,神功啊!全是家父昔年品评武林时提到过的绝学,今日得见,三生有幸!”他一边看,一边手舞足蹈地演练起来,看起来几近癫狂。 红娘子虽觉神奇,但对这些绝技却兴趣不大,十分不解地问道:“这些武功既然神妙,本应当为各派不传之秘,却如何在此处刻画在墙壁之上?” 张适之沉吟道:“杨景天当年横扫关中武林,不知灭了多少门派,想必搜罗了不少这些门派的秘籍,回来后便在这密室中刻画于墙,日夜修炼。” 红娘子奇道:“既然这些武功秘籍是他的战利品,想来是高不过他的太武玄功的,那他又何必修炼?” 李泌忽然插话道:“红姑娘,这便是你不懂了。神功只传有缘之人,可不是人人都能练得成的。就拿这八步蟾功来说,一般人穷其一生,恐怕只能练到四五步,只不过是一流高手的境界。又哪里抵得过当年独步关中的杨景天?” 红娘子这才明白,道:“哦,原来是神功玄妙,只不过是习练之人无用罢了。这些门派学艺不精,守不住本派绝学,被人抢夺了去,实在是可悲可叹!” 李泌冷笑道:“天下之大,唯有强者存之,弱者岂能保全?莫说这些武林绝学,就说是金银财宝、土地人口、繁华市州,倘若国家暗弱,又岂会不被强敌所觊觎?” 李泌这话洞见极深,一反少年郎的散漫心性,倒教张适之刮目相看。他忍不住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在仔细研究绝学的这位玲珑少年。 第176章 出庄鱼肚白 李泌边看那些墙上刻着的武林绝学,便叹息地摇摇头,不住地道:“可惜了,可惜了。这么神奇的功法在此处不见天日,实在是暴殄天物。应当传扬出去,强壮我大唐健儿才是。” 红娘子转着眼珠想了想,忽道:“你这小兄弟莫不是个武痴吗?这么多神功传出去,岂不是要天下大乱,谁不想练成神功,以便号令群雄呢?说这话也太孩子气了些。” 李泌一怔,面上竟一红,嘴巴张了张,终究是没再说出什么,仍旧在细致地看那些武功。 张适之粗略看了一遍,留心记住了几种功法的玄奥之处,以便今后有机会参详参详。 墙上功法共有十种,名称千奇百怪,行功导气的法门也各不相同,不少招式在张适之看来似乎还是相悖的,不知道先前杨景天为何将它们刻在这里,再一起修炼。 红娘子也十分聪慧,忽道:“这墙上武功是不是有十门?我怎么看这些武功图像有道士、和尚、读书人等各种打扮,倒也十分热闹啊!” 张适之悚然一惊,赶忙再仔仔细细地把墙上武功参阅一遍,不由得暗想:原来,这墙上武学分别按照儒、释、道、官、俗五大流派,各自精选了两门,并依据五行相生相克之理,交叉刻印,形成了两个功法的大循环。这样一来,不同武学的相悖之处,似乎倒也能行得通。天啊!这杨景天莫非是想打通五大流派,混一天下武学不成?倘若真让他成功了,古往今来武林第一人,必定非他莫属! 他心中虽这样想,但却并未说出来,毕竟这只是个猜测,说得多了,深恐激起李泌和红娘子的好胜之心。 李泌也看完了墙上武学,回味悠长地道:“好了,总算是全部记下了,留着日后慢慢参悟吧。张大哥,咱们接下来该如何?” 红娘子似乎对这些绝世武功不感兴趣,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便呆呆地立在原地,目光反而在张适之和李泌二人身上扫来扫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此刻,听李泌忽然一问,赶忙回过神来,也定定地看向张适之。 张适之拍了拍手,笑道:“李兄弟天资惊人,如此繁复的武学,短短一顿饭功夫竟能记下来,佩服佩服!密道至此,定然另有出路,不然杨景天如何在此处修炼武功呢?” 红娘子奇道:“刚才咱们过来的那条密道不是杨景天寻常走的道路吗?” 李泌笑着摇了摇头,道:“我猜测,其中一段的确是道路,但起初那一段恐怕不是。” 红娘子更加好奇,问道:“那从破壁处开始,那一段到底是何人所凿?肯定不是机关,否则咱们走不到此处。” 张适之笑道:“自然是当年挖掘此地下密室的匠人所修。我猜测,密室原来与先前那个深坑相连,不知为何中间被巨石截断,这才成了个两头都没有出口的死路。” 红娘子听了又是一惊,赶忙问道:“难道是像那传说中的皇陵一样,匠人修好之后,却又被封死在了墓道之中了?哎呀,这杨景天真是歹毒之极!” 李泌听了起初也十分厌恶,忽然眉头一展,兴冲冲地道:“啊哈!咱们有救了!既然是不走寻常路的老杨头所修,出口自然也在不寻常处。毕竟他不是大罗金仙,总不能穿墙而入吧?” 说着,与张适之不约而同地抬头看起了那盏行将熄灭的流萤散弹珠灯。 红娘子抬头看了看忽明忽暗的灯,疑问地道:“哦?难道这出路在这灯后面的顶上么?这可真是奇闻啦!”转而,又皱眉道:“倘若出路不是这灯后边,咱们可就要在这黑咕隆咚的密室中活活憋死了。” 这说的倒是不错。毕竟,灯火一灭,室内必定漆黑一片,到时候寻找出路可就难上加难了。 张适之和李泌两人相视一笑,点头道:“大丈夫生于世,此时不搏更待何时?”说罢,张适之纵身跃起,双掌朝灯后的洞顶击了一掌,只听轰隆一声,跌落不少碎砖石。那盏灯顿时摇摇欲坠起来。 李泌喜道:“听这声音,屋顶后边必定是空的,也就是说密道出口就在灯后。当务之急是找到机关所在,倘若强行硬攻,恐怕这密室要崩塌了。” 红娘子有喜有忧,赶忙四处打量,急急地道:“这该死的老杨头,自己进出的通道还要做什么机关?可这机关究竟在哪里呢?” 三人在密室中转来转去,不停地摸索,就想着尽快找到机关所在,毕竟屋顶受了一掌,已隐隐有跌落之势。 忽然,红娘子拍手叫道:“看这里,是不是机关?”众人循着她指的地方一看,在两幅图画之间有一朵暗红色的桃花。她续道:“这老杨头儿最喜桃花,这墙上除了武功,刻了不少花花草草,唯有此处是桃花,应当是机关无疑了。” 张适之点了点头,道:“红姑娘所说甚是。李兄弟,你意下如何?”这话既是征询意见,更是商量决策,毕竟关乎三人身家性命,谁也不敢妄下断语。 李泌乐呵呵地道:“这又有何难,待我去试上一试便知!”说罢,就兴冲冲地走过去,一掌拍在了红桃花上。 张适之心中苦笑:这李兄弟果真是英气勃发,行事也忒率真了些,万一,万一……罢了,到此刻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李泌一掌拍下去,果然听到了喀拉拉的机括运转之声。只见头顶的灯盏缓缓下降下来,灯后边的屋顶忽然一翻,显露出一个圆洞来,隐隐有光亮和微风透了进来。 三人顿时精神大振,满满劫后余生之感。张适之道:“咱们就从这洞中钻出去吧,老规矩,我在前,红姑娘居中,李兄弟断后!” 三人依计而行,费了盏茶功夫,终于从地洞之中爬了上来,个个灰头土脸地坐在地上。外边已是鱼肚白,四下看得十分真切,温暖的晨风掺着花香,让人十分惬意。 张适之四处打量一番,原来四人坐在了一个土包子之上,四周则是一望无边的桃林。红娘子毕竟女孩儿心性,从土坡上奔了下去,想要去采朵野花。 忽然,她失声大叫起来。 第177章 桃源活人墓 张适之和李泌听红娘子惊叫之声,还道是又有什么诡异的机关,赶忙跳下去观看,以免她身遭不测。 两人沿着红娘子素手所指,仔细一看,竟是一块石碑。上书“桃源门主杨景天之墓”九个大字,不禁让人脊梁发冷。 红娘子颤声道:“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杨景天早已亡故,咱们所见的是他的鬼魂不成?” 李泌面色沉郁,良久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我也不相信。这其中必有什么古怪。再说,咱们适才在那墓中,也没有见到什么棺椁之类的啊!” 张适之仔细瞧了瞧墓碑落款是开元二十五年,距今将近二十年,想必这墓是二十年前所建,那时杨景天正值盛年,断不会命在顷刻。忽然,脑海中一道灵光闪现,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张适之道:“大家注意看这桃源门主几个字,按说他应该叫庄主才是,却自称门主,想必桃源门是一个十分隐秘的世外门派。依我看,杨景天出自神秘莫测的桃源门,一心想雄踞武林,但也不是狂妄至极,自己早早在此处留下了一座活死人墓!” 红娘子疑惑不解,问道:“活死人墓?这是做什么?” 李泌笑道:“这样说来,倒是好理解得多了,大哥好洞见呐!” 红娘子好奇心大盛,忍不住捶了李泌一下,嗔怪道:“你们两个大男人打什么哑谜啊!快快告诉我。” 李泌笑嘻嘻地道:“古往今来,活死人墓在各类史书、传奇之中不绝于笔端,大多是一些名人雅士为躲避仇人追杀或者乱世,而老早就营造自己的墓穴,一则可以掩人耳目,二则也可在百年后有个好的归宿。” 张适之接过话头,点点头道:“我猜也是如此。这杨景天深知自己得罪了太多武林中人,少不得有人寻仇。另外,他性格怪异,搜集了诸多神功绝技藏于墓中,供自己闭关修炼。哪怕仇家打上门来,也断不至于掘墓鞭尸,如此一来,他便可保无虞。哈哈,如此算计,当真是老道之极!” 红娘子这才恍然大悟,不由得哦了一声,啐道:“呸!这;老杨头机关算尽,瞒住了天下人,却被咱们三个破解了他的活死人墓之谜,让他知道了,岂不是要把胡子气歪?哈哈哈!” 三人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又到附近的小池边洗了洗脸,这才觉得清爽怡人,全无昨夜在庄内的窘迫凶险。 张适之见东方已朝霞初现,不由得一拍脑袋,失声惊道:“糟啦,糟啦!这一夜,我倒忘了一件大事!” 李泌和红娘子凑过来,迷惑不解地道:“张大哥,怎么啦?莫不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洞之中?” 张适之一脸苦笑,摇了摇头,双手抱拳道:“红姑娘,李兄弟,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既然咱们都安然无恙,便就此别过了。青山不改,绿水依旧,后会有期啦!” 红娘子见他不愿详说,一时间离别之感涌上心头,两行清泪涌出妙目,道:“恩公,您救我出了这桃源魔窟,实在是恩同再造。可是我还没有来得及报答,您就要辞别吗?” 张适之见她一身红衣,楚楚动人,恰如晨风中沾着露珠的人面桃花一般,说不出的艳丽动人。赶忙定了定神,宽慰道:“红姑娘哪里话,我救你只是路见不平,又不是图你报答于我。今后有缘,咱们自会相会。” 李泌长长地叹了口气,怅然道:“好吧,张大哥。你自然有你的去处,小弟也要另去他处,去干那件大事了。咱们就此别过吧!” 张适之微微一笑,道:“正是,想必那金刚咒密语之事已有了些眉目,兄弟自去好好处理才是,免得这宝物落入坏人之手,恐非天下人之福。红姑娘,你可有什么打算吗?” 红娘子见这英武少侠同玲珑少年都要分别离去,自己何去何从却还难以言说,哭得更加伤心。在张、李二人宽慰下,好一阵儿才止住哭声。 她擦了擦眼泪,道:“我自幼孤苦,授业恩师也早已不在人世,天下之大,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所呢?” 张适之听了,心中颇觉不安:这红姑娘的确可怜,既然没什么去处,不如随自己去长安看看,兴许有可托付之人。但辞君那里却不好交代,自己本来想为她采买生日贺礼,不想耽搁了一夜,已是不该。又把艳压群芳的红娘子带回去,我浑身上下都是嘴恐怕也说不清了。 李泌早瞧见张适之面上阴晴不定,似乎是十分纠结,便慨然道:“红姑娘,如果不嫌弃,便随我去河西走廊,探一探这金刚咒密语的下落如何?那里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实在是雄奇有趣得紧呐!” 红娘子面色稍缓,依旧沉默不语,忽然抬起头看向张适之,道:“恩公,我随李公子去河西闯一闯,可使得吗?”言语间似乎有祈求,又似乎有抱怨。 张适之焉能不知她的心思,思忖良久,喟然叹道:“我看甚好。你们年纪相仿、志趣相投,都是才智超群的少年英杰,西去陇原一带,山高路远,彼此也好有个照应。我,我便也放下心了。” 红娘子脸上悄然闪过少许遗憾之色,强颜欢笑,道:“嗯,好,就依恩公所言。也多谢李公子相邀,咱们便一路西行吧。” 李泌听了心中大喜,上前抓住张适之的双手,道:“好,谢过张大哥了,我定当维护红姑娘周全。” 张适之见此件事均已安排妥当,再看天色即将日出,便抱拳告辞。三人一夜历险鏖战,早已是生死之交,此刻分别,又如何不动情?但究竟是人在江湖,只得洒泪分别。 张适之转身向夜宿的村庄方向走去,刚走出去三十来步,忽然有物破空而来,他反手抄住,拿在手里,竟是一个红珊瑚玉簪。 回头看去,却见红娘子和李泌并肩而行,向另一方向走去,离自己越来越远了。只是,红娘子先前的发髻因失了玉簪约束,满头青丝披散开来,在微微的晨风中轻轻飞扬。 第178章 有嘴说不清 张适之轻轻叹道:“此处一别,却不知何时何地能再见到这火一般的热烈女子了,人生事、江湖路,大抵如此。”想罢,回过头去,迎着初升的旭日,大踏步而去。 昨夜虽有月色,但毕竟不如青天白日看得真切。只见那活死人墓所在之处已是桃源庄边缘,周遭全是桃树,再远些则是先前追击红娘子的树林,昨夜一战恍然如梦。 张适之收摄心神,催动御风行功法,沿着林中小径,疾奔而去。偌大一个庄园,此刻却寂寂无声,也不知道那么多的庄客哪里去了。想必是树倒猢狲散,杨景天纵火焚烧后不知去向,那些个僮仆侍女自然也各自散去。 不多时,便已走出了这如梦似幻的桃源庄,回到了先前那片沃野。远远地,那个小村庄已经看到了轮廓,几道炊烟正袅袅升起,看来是辞君等人正在准备早餐了。 张适之心头一热,脚步更加轻便,盏茶功夫已奔出数里地,回到了昨夜下榻的宅院。迎面撞上了秦二娘,她先是一惊,继而笑问道:“盟主,您起得好早呐!” 在这些盟众心中,早已将张适之和辞君看作了一对,此刻见张适之从外边回来,秦二娘心中颇有些奇怪,但这男女之事又岂能多问,故而只能如此打个招呼。 张适之不明所以,便含混地道:“哦,我刚从外边回来,辞君姑娘在里面吗?” 秦二娘更加迟疑,问道:“唔,应该在里面吧?怎地盟主不知道辞君姑娘的住处吗?”话到此处,她已经有些脸红心跳了。 张适之恍然醒悟,心想:这秦二娘怎地如此,如此想我和辞君的关系,真是让人难为情,还是要借此机会,说清楚的好。便道:“住处嘛,自然是知道的。她在西厢房住,我在东厢房,临时有事出去了半宿,这才回来呢。” 秦二娘听了将信将疑,但毕竟不敢在盟主面前造次,便强笑道:“那是自然,盟主辛苦啦!我适才路过门口,似乎听到里边有辞君姑娘的声音,想是在里面呢。” 张适之道了声谢,便撇开秦二娘,径自迈步进了院子。徒留心中疑窦丛生的秦二娘呆在原地,不知道这盟主和孟姑娘中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进得庭院,早听到辞君焦急地拍打东厢房房门,口中不住地道:“小道士,小道士!你莫不是还在睡懒觉吧?再不开门,本姑娘可要闯将进去了!” 张适之看了暗觉好笑,悄悄绕到辞君背后,双手一伸便蒙住了她的眼睛,口中扮作壮汉声音道:“小丫头,大早上的不睡觉,倒搅了老子的清梦,老子可要打你屁股啦!” 辞君不防有此一招,顿时惊得花容失色,叫道:“你是谁,快快放开我,否则叫你好看!”身子也不住地扭动起来,想挣脱这双掌。但张适之有意捉弄她,故意用上了烟云掌的招数,辞君慌乱间却怎地也挣脱不开。 张适之续道:“吆,是个美貌的小娘啊!刚刚好,老子适才正做着春梦,被你搅了。这便随我进去,把这春梦续上一遭吧,哈哈哈!” 辞君听了这话,又惊又羞,骂道:“呸!老色胚!你可知我是谁,竟敢在此撒野?” 张适之佯装不知,哦了一声,故作惊讶地道:“我可一点也不老,不能叫作老色胚。你快快说说你是谁,免得咱们做了好事,却还彼此不认识,那可无趣的紧啦!” 辞君听了气急败坏,额头上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香汗来。她双手反手一击,却被对方灵巧躲开;伸腿倒踢,依旧踢了个空。显然,对手武功远在自己之上。万般无奈,只得道:“我,我乃威震潼关、名扬关中的山河盟主张适之张大侠的,的夫人,你此刻收手或可留个全尸!” 张适之听了心中一荡,原来辞君心中早已把自己当作了她的夫君,一时间柔情万丈。但不知怎地,今日玩心大盛,这戏还得继续做下去,便道:“哦?张适之嘛,这小子倒还有些本事。我可听说张大侠尚未婚配呢,你这个夫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可不许诓我。” 辞君见此人听过张适之的名号,似乎还对小道士有几分敬仰,心中略安,便道:“我夫君少年英雄,逸绝群伦,有没有夫人还需昭告天下吗?识相的,快快放手,我夫君就在此屋内,少顷醒来就要把你碎尸万段啦!” 张适之暗自好笑,道:“那好吧。你夫君武功厉害,老子是打不过的。这样吧,你让我亲上一口,便放过你。不然,像你这么好看的美人,我宁可舍了性命也要一亲芳泽,啧啧!”说着,把嘴巴凑了上去。 辞君惊恐万分,再不敢张嘴说话,生怕对方用强,万一真把臭嘴亲过来,那可如何是好?心中焦急之下,竟从袖中摸出了一把短刃,抵在自己胸口上,意图自杀。 张适之见状大惊,赶忙挥手一弹,辞君短刃掉落在地。他顺势一搂,将刚烈决绝的妙人儿揽入怀中,口中喃喃道:“傻丫头,你看我是谁?” 不料话音未落,脸上已被重重打了一记耳光,少侠张适之不由得眼冒金星,差点将辞君推倒在地。 张适之捂住脸颊,满面通红地道:“辞君,别打啦,是我,你的夫君张,呃,张适之啊!” 辞君这才看清,原来适才在自己身后轻薄良久之人竟是挂念不已的张适之,不由得羞愤交加,恨恨地道:“打得就是你这个臭小道士!竟敢扮作贼人取笑、轻薄于我,我堂堂万卷阁中人、孟氏子孙,怎能任由你作贱?”说着,豆大的珠泪已然滑落脸颊。 张适之这时也觉得自己做的过头了不少,只得抱紧怀中的辞君,口中不住地道:“辞君,你骂得对,我不该如此行为不端,扮作登徒子,惹恼了你,实在是罪大恶极!这样吧,你再好好打我几拳,好解解你心头之恨,可好吗?” 辞君本来就久久唤门不开,心中有些担忧,还道是张适之练功又出了岔子,不想却被人威胁,一时间心惊胆战。此刻满腔委屈、愤怒、羞耻等一股脑儿地爆发出来,粉拳便如雨点般捶在了张适之胸口。 忽然,张适之哎呦了一声。 第179章 惊现英雄帖 辞君一怔,还以为张适之受了伤,赶忙停下手,关切地问道:“啊,小道士,你是怎么啦?难道受伤了不成,快让我瞧瞧!”说着就要扯他的袍子,好看看何处受了伤。 张适之闻言一笑,心中甜如蜜糖,口上却轻笑道:“哪里,哪里,我堂堂万卷阁的女婿,又岂能轻易受伤?莫要小瞧了你夫君呐!” 辞君见他又言行无状,不由得又气又羞,一把推在他胸口,嗔道:“得了吧!再这样胡说,我再不理你了!”俏脸别在一旁,瞧也不瞧张适之。 见又惹恼了辞君,张适之颇为无奈,只得求饶道:“好了,好了,我错了,还请孟大小姐责罚,小道士绝不躲闪。” 辞君扑哧一声笑了,一把扯过张适之,双双坐在了胡凳上。辞君道:“昨夜你哪里去了,好教我担心一夜,真是不让人省心呢!” 张适之简略讲述了昨夜桃源庄的奇遇,两人均叹息不已,想不到这长安附近果真是卧虎藏龙,时时刻刻都得小心才是。 辞君思忖片刻,忽然问道:“想来那红姑娘应当算得上绝代佳人了吧?” 张适之恰巧正在回想红娘子火辣爽利的飒爽情态,忽听辞君这么问,不由得心里发虚,道:“呃,红姑娘的确颇有风姿,不过远远不如你啊!”他言罢才想起辞君此话的真意,可惜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心中更是惴惴不安。 辞君哼了一声,道:“小道士,我瞧你适才提起红姑娘时,眼中忽然闪起亮光,便知你这小道士动了凡心。不过,本姑娘可不和她比,你自认是孟家女婿,便谁也抢不走。”说着,目光灼灼地盯着张适之。 张适之心一横,大胆地与辞君对视起来,诚恳地道:“辞君,你说得对,我是谁也抢不走的,你也一样。昨夜在那地洞之中,我真有些担心,怕再也见你不到了呢!” 辞君一把拉过他的手,轻轻摩挲着道:“好啦,咱们是江湖中人,又不是什么痴男怨女,说这些太酸了些。再说了,咱们早已生死与共,不必在口舌上多费功夫。我呀,只盼着陪你了了大事,好回到玲珑山隐居去呢。” 张适之闻言心中一阵暖流涌动,颇有些激动地道:“是啊,我师门血海深仇尚未得报,师祖遗命也未能查证落实,便只好在这江湖上晃荡,实在是连累你啦!不过,你放心,少则一年,多则三年,一定能大功告成。届时,咱们便归隐江湖,生他十八个小崽子去,哈哈!” 辞君啐了他一口,没好气地道:“你当我是那豚猪吗?看我不打你!”说着,又要挥拳相向。 张适之故作害怕,不住地讨饶道:“女侠,饶了在下吧!哦,你可知昨夜我为何去那里?” 辞君本来也没打算打他,便停了手,柳眉一横,道:“快快如实招来!” 张适之道:“今日是什么日子?”说着,他还眨了眨眼。 辞君没好气地道:“今日,谁知道。我只知道昨日才是我的生日。” 张适之愕然,继而猛拍自己脑袋,恨恨地道:“啊呀呀!真该死,该死,我竟糊涂了,记错了日子!” 辞君淡淡一笑,道:“年纪轻轻的,生日不过也罢,你平安归来就好,这份心意我懂。怎地,你难不成真置办来了什么厚礼不成?拿来我瞧瞧。” 张适之忽然又是一拍脑袋,心中暗暗叫苦:自己本来指望着到了桃源庄中,能买下一两件拿得出手的礼物来。后来进得庄内,变数横生,一时没有顾上,直到出了庄才想起来。眼下,辞君问了起来,这可该如何交代。 见张适之眼睛咕噜噜地转个不停,辞君还道是他又在生什么歪点子,想要捉弄自己,便伸手在他袖中、怀中摸索起来,意在找到藏匿的礼物。 正待张适之被抓得格格直叫的时候,忽然辞君从他怀中摸出一物,拿在手中一看,顿时心花怒放。 辞君兴高采烈地道:“这么美的玉簪,我还从未见过呢!小道士,这便是你的礼物吧,很好很好,我十分欢喜。”一边说,一边不住地在手中把玩。 张适之暗叫不妙,原来辞君拿到的玉簪正是红娘子临别时赠给他的那支。可此时此刻,又如何能道破真相,那可要真的天崩地裂啦。只得硬着头皮道:“唔,你喜欢就好,嗯,喜欢就好。” 辞君只顾着看这个玉簪,哪里注意到张适之哭笑不得的模样,笑道:“快快帮我插在发髻之上,一定漂亮的很。” 张适之接过玉簪,轻轻插在了辞君头上,仔细端详一番,端庄大气的辞君配上晶莹火红的玉簪,的确是浑然天成。不由得赞道:“玉簪配美人,仙姬下昆仑。辞君,你看起来,嗯,甚美!”他实在找不出恰当的言语来形容,只得如此说来。 辞君嫣然一笑,看了眼有些发痴的张适之,嗔怪地道:“瞧你那傻样!让人怪难为情的,别被别人瞧见了。” 正说着,忽听门外有急匆匆的脚步之声传来,两人赶紧坐定身子。与此同时,那人已经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却是秦二娘。 秦二娘气喘吁吁地道:“禀盟主!盟中兄弟适才在村外接到了一封书帖,说是守捉英雄会的人,请您过目。”说着,便将一封有火漆封印的信递了过来。 张适之和辞君悚然一惊,不由得站了起来。张适之道:“守捉英雄会?莫不是胜屠大哥终于想起我这个小弟来了,快快打开瞧瞧!” 辞君接过书帖,拆开漆封,略略看了一眼,满脸狐疑地递给了张适之。 张适之接过来仔细一看,书帖内容极为简短,大意是为商讨灞上英雄大会之事,胜屠万里不日将到长安,特邀张适之并辞君姑娘三日后,到长安东郊七里庄一会,务必赏光云云,署名是“愚兄胜屠”。看书法字迹,龙飞凤舞,如决战沙场一般,应是胜屠万里所写无疑。毕竟当日恰巧曾见胜屠万里写过信,所以识得他的字迹。 张适之急急地问:“可留下送信之人了吗?” 秦二娘摇摇头,道:“那人风尘仆仆,说有要事在身,只喝了一碗水,便急匆匆地走了。” 张适之和辞君对望了一眼,心道:只怕是大事不好! 第180章 孤身闯龙潭 辞君忍不住问道:“小道士,这胜屠大哥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又要拉咱们入伙不成?眼下守捉英雄会同武林正道势同水火,就连灞上英雄大会也是为了对付他们而开。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找咱们恐非好事啊!” 张适之一时沉吟不语,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应对此事,究竟要不要去赴约。 秦二娘在一旁瞧了个大概,说来此事与自己无关,但毕竟关乎刚刚成立的山河盟安危,因而硬着头皮,试探着道:“盟主,此事非同小可,依我看,这守捉英雄会已经知晓面临大敌,故而想邀您去做帮手。这趟浑水,恐怕淌不得啊!” 辞君听秦二娘这么说,似乎与自己所讲暗暗呼应,尽管她初衷并非如此,但毕竟意见相同,不由得向她微微一笑,以示感谢。秦二娘心思机敏,也微微一笑作为回应。 张适之见两女君表达了担忧之意,便呵呵一笑,宽慰道:“辞君和二娘所言,十分有理,的确不得不防。但守捉英雄会的胜屠万里乃是当今英雄,我与他有生死之交,这次断不至于置我于险地。这样吧,辞君你且虽二娘及山河盟众们行动,按计划前往长安,寻个离灞上近些的客栈住下。我一个人去赴约即可。” 辞君听了大惊,忙道:“小道士,万万不可。此去七里庄赴约,生死难料,即便是胜屠万里没有害人之意,但万一正道群雄趁机围攻,到时候刀剑无眼,岂不是白白陷入险地?即便要去,也要带上我,也好有个照应啊!” 秦二娘也劝道:“盟主,您武功卓绝,才智过人,自然不惧那些个邪魔歪道,但山河盟千名弟子皆仰仗于您,阖盟安危荣辱也系于此,还请盟主三思!”说罢,躬身施礼,以示祈求之意。 张适之哈哈一笑,向秦二娘道:“二娘,你尽可放心,我既然当了这山河盟主,便会为大家伙儿做主,决不会让山河盟利益受损。正是基于此,我才决意单独前往赴约,避免山河盟陷入进去,这样咱们一明一暗,定然立于不败。” 接着,他又转向辞君道:“有你孟大小姐偕同二娘坐镇山河盟,也好给大家伙儿撑撑腰,届时辞功大哥来了,万卷阁便能与山河盟同气连枝,这样一来英雄大会上也吃不了亏啊!” 张适之所言的确筹划周祥,二女想来想去,均没有更好的办法,更关键之处在于谁也拗不过张小道士、张大盟主。 辞君忽然眼圈一红,轻轻拉起张适之的手,似乎有什么知心话要说。边上的秦二娘轻舒口气,悄悄退出了门外。 张适之如何不知辞君心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温言道:“辞君,我知你舍不得我,我亦舍不得你。这次去七里庄,短则三五日,长则不过七八日,肯定赶上十日后的英雄大会。到时,咱们自然又团聚了。依我看,这次英雄大会双方成见很深,我估计其中定有不少误会。正好有机会当面问问胜屠大哥,看看近来袭击少林等派之事,到底是为何。倘若真是为了混沌遗珠,也好当面与天下人说清楚,岂不是能消弭一场武林浩劫?” 辞君眸子一亮,几颗晶莹剔透的泪珠便滚了下来,叹了口气道:“唉,你所说的我何尝不知?倘若你此去能消除守捉英雄会同天下武林之间的误会,化干戈为玉帛,实在是善莫大焉。但,但是,你的确是以身犯险,人家担心你嘛……” 张适之心中又是一暖,见左近无人,便一把将辞君搂在了怀里,喁喁私语道:“傻丫头,小道士的本事你还信不过吗?论武功,论才智,呃,总算得上是万卷阁乘龙快婿的合格人选吧,你放心就是啦!” 辞君见他说话好不知羞,噗的一声破涕为笑,啐道:“小道士,你可真是自作多情,谁要招你做乘龙快婿?谁说要嫁给你?啊——”话未说完,却不防被张适之在咯吱窝里捅了一下,顿时酸痒难耐。两人就势打闹起来。 草草吃过早饭,张适之将大家召集到院中,请秦二娘宣布了前往长安的安排,并称自己另有安排,分头行动,待到十日后于英雄大会上汇合。 游龙宗主魏腾云一向心思缜密,问道:“盟主,您如此安排自有您的道理。只不过此行实在凶险,您孤身一人兄弟们实在是不放心。如果不弃,咱们游龙宗有一种游龙响箭,必要时射向天空,方圆一二十里都能看到,届时兄弟们也好前去支援,您看可否?”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支五六寸长的竹筒状物,递给了张适之。 张适之点了点头,接过游龙响箭,抱拳笑道:“好,魏宗主有心了。这样一来,咱们一明一暗,彼此还能相互联络,想来万无一失了。众兄弟,此次英雄大会非同小可,乃是山河盟第一次在天下群豪面前亮相,咱们一定要恪守正道,维护公义,也好为武林太平尽一份力!” 在场数十名盟众均振臂高呼:“恪守正道、维护公义!”连呼三遍,张适之才摆手示意大家就此分别,各自启程。 辞君走过来,道:“小道士,你可要保护好自己,须知还有我时时刻刻念着你,决不可逞能走险。更紧要的,是你决不能再遇到什么红姑娘、蓝姑娘之类的妙龄女子,免得你鬼迷心窍,被人卖了还自觉甚好!” 张适之听了哭笑不得,心想能遇到什么人,岂是我所能决定的?但口中却道:“好,我听你的话,好好保护自己,绝不遇上什么红、蓝姑娘,也不遇上什么绿姑娘、黑姑娘,还有其他五颜六色的姑娘,这样总行了吧?” 辞君见他没什么正形,忍不住捶了他一下,道:“谁要你这么耍贫嘴?老老实实办完正事,尽快与我汇合才是正理。” 正说着,秦二娘远远地唤道:“盟主,时辰不早了,我等该要出发了!” 辞君无奈,只得松开了手,一步一回头地走向山河盟众,与张适之洒泪分别。 第181章 痛失马兄弟 却说张适之直戳戳地立在道旁,眼瞧着辞君等人行得远了,被官道两侧挺立的柳树给掩映住了形迹,这才怅然若失,苦笑着摇了摇头,当下辨别方位,往七里庄方向缓步行去。 此处距离长安不过三四日路程,七里庄既为近郊,自然也不算远,凭张适之单枪匹马的脚力,实在是算不得费力。因此,他也不着急,独自沿着官道赶路。 时值八月盛夏,长安地处关中天府之国,周围都是高山、土原,如同一个大盆一般,盆底当然酷热难耐。幸好路旁杨柳依依,倒还有些阴凉。 张适之赶了半晌路,已经到了晌午时分,端地是烈日当头,路上哪还有什么人烟?他不由得扯开袍子领口,挽起袖子,这才好些,却一心想着找个茶摊歇息会儿。 可左近望了又望,正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界,连一路叫个不停的野鸟都住了嘴,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张适之心中焦渴难耐,又往前勉力赶了四五里路,马儿都累得吐了白沫,这才停在了道旁。 正在没奈何间,忽然前边柳荫下传来吆喝声:“甘瓜喽,甘瓜!” 张适之听了一愣,心道:此处竟然有美味无比的甘瓜售卖?啊哈,我可要好好吃它两个!便应声道:“店家,速速来两个甘瓜来,渴死我也!” 那店家听了,笑嘻嘻地道:“客官休急,小的所卖甘瓜乃是用凉井水浸泡的,清冽爽口,享誉关中,须慢慢品尝才是。” 张适之牵着马,来到近前,只见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衣服倒也整齐,路边摆着两只水桶,各自装了大半桶水,里面泡着一个青色的甘瓜。 他指着那两个甘瓜道:“哦豁,刚好剩下两枚,我便全要了。快快切开来,我尝尝如何!” 老头儿嘿嘿一笑,道:“使得,使得。”说着,从水中捞出一枚甘瓜,托在手里,另一只手摸出一个短刃,刷刷几下,那甘瓜便被切成了四五块,手法娴熟之极,全被张适之瞧在了眼里。 张适之不由分说,接过来五块甘瓜,风卷残云一般吃了进去,只觉得味道异常鲜美,绝不比先前在永王府里吃到的差,不一会儿功夫,这枚甘瓜便入了五脏庙。 那老头儿正要切开第二枚香瓜,张适之却摆了摆手,道:“这个不必了,我老兄还要吃上一枚。”说着,径自接过了那瓜。 老头儿疑惑不解地道:“老兄?客官一人一马,又怎会有第三人呢?” 张适之哈哈一笑,取了甘瓜,来到坐骑身前,却将瓜递给了马。那马早闻到了甘瓜的香气,此刻毫不客气地大吃起来。 老头儿一惊,继而赞道:“客官有古侠士之风!天热难耐,仅得两瓜,却还要将一枚极为难得的甘瓜分享给坐骑,小老儿佩服,佩服!” 张适之也颇为自得,笑道:“店家过誉了!这马儿随我从神都到长安,一路相扶相助,早已情同兄弟。这天热它亦热,人渴马也渴,两枚甘瓜一人一马各一个,岂不是天设地造吗?哈哈哈!” 话说过去,却不见有人应声。待张适之回头一看,那两桶水犹在,卖瓜的老头儿却踪迹不见了! 张适之大声道:“店家,你这是何意?竟连价值五百钱的瓜钱也不要了吗?”却只有蝉鸣阵阵,并无人应答。 原来,这甘瓜产自安西、河西一带,往往要不远万里运往长安。近年来,内地也种植了一些,但多为豪门大户所有,寻常集市上恐怕少之又少,因而价值不菲。可这老头儿竟连瓜钱也不要,就不辞而别,实在是匪夷所思。难不成大白天的撞了鬼不成?! 正在张适之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忽然吃了甘瓜不久的马儿一声悲鸣,口中吐出不少黑血来。继而四肢无力,雄健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在了道旁。 张适之大惊失色,蹲下来仔细一看,马儿已然气绝毙命。从口鼻眼耳之处渗出不少黑血,闻起来腥臭难当,显然是中了见血封喉的剧毒。 见此惨景,张适之后背生出大片冷汗来,心道:这老儿为何在瓜中下了剧毒,单单来谋害于我?若不是我将第二个瓜送给了马儿吃,想必中毒的就是我了! 想到此,他赶忙坐在地上,运起了功法,将周身经脉、要穴走了个遍,毫无停滞、阻碍之处,这才放下心来。想必是那老头儿诡计多端,一个瓜里下了毒,另一个瓜里没下毒,自己这才安然无恙。但下毒之人哪里知道,即便是吃了两个瓜,凭自己百毒不侵的体质,恐怕也奈何自己不得。 张适之将马儿拖到路旁几株大柳树背后,恰巧有一个大树坑,便将马儿葬在了那里。忙活了半个时辰,才算完成。心中又惊又怒,思忖道:我适才同辞君等人分开,便遇到有人来设计谋害,也不知那一路如何?是了,想必是有人不愿我到七里庄去,故意阻挠于我。照此推算,辞君等人反而应当无虞。只是这两三天中,怕还有各种陷阱诡计等着我,须小心谨慎才是。哈哈!管你有什么狠毒的法子,我仍要前往赴约,以便拆穿尔等宵小之徒的阴谋! 计议已定,张适之豪气陡生,但见天气依然甚热,马儿又不幸殒命,实在是难以前行。便索性靠着柳树睡上一会儿再说,也好陪陪自己的马兄弟。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有呼唤救命之声。张适之打了个机灵,睁眼一瞧,却看官道上远远飞奔过来几匹快马。打头的马儿十分眼熟,似乎是辞君所骑的枣红马。瞧骑手身姿,与辞君也颇为相像。 张适之霍然起身,抽出玄黄剑,立在了道中。 只见那四五匹马奔得极快,已看清跑在最前面的的确是辞君无疑,身后追赶的几人衣服打扮极为眼熟,却是胜屠万里和守捉英雄会的几个旅帅。 糟了!难道中了守捉英雄会的调虎离山之计了吗?一边故意引我到七里庄,另一边却亲率高手追杀辞君等人,胜屠万里,你可真是歹毒之极! 第182章 偶遇病西施 张适之厉声喝道:“呔!堂堂守捉英雄会总帅,何以欺负孤女子?枉称总帅之尊、英雄之名!”声音既出,传播甚远。 岂料,那辞君却飞马扬鞭,径自冲自己奔了过来。张适之只得闪身躲开,放辞君疾驰而过。未几,胜屠万里等人已赶到,恶狠狠地道:“呸!不知死活的小儿!那孟大小姐可曾理会你么?我便要擒了她去,做我的总帅夫人,哈哈,你且闪开吧!”说罢,竟挥鞭袭来。 张适之如何受得了这等奇耻大辱,长剑噌的一声递出,一道剑气直冲马鞭,将来势激荡开去。 正在此时,后面跟上的骑手却长槊猛刺,势若奔雷,直挺挺地刺入了张适之胸膛。 “啊呀呀!糟糕,看来吾命休矣!”张适之胸口蓦地痛了起来,仿佛要死去一般。他用手奋力一抓,企图抓住胜屠万里的马鞭,却一下子抓了个空,身子登时扑倒在地。 忽然,张适之悚然惊醒,原来竟是南柯一梦,自己睡梦中伸手一抓,带动身子一侧,竟跌了一跤,这才醒来。要不然,真不知这梦魇要到何时。 他坐起身来,四下望了望,官道之上依旧是少有人烟,不过日头已略略向西,不似正午时分那般酷热了。擦了擦满头冷汗,又揉了揉胸口,这才站起身来。 张适之来不及细忖这怪梦是何寓意,一心急着去赶路。当下辨别方向,施展御风行功法,在官道上疾驰而去。 武林中人均习练轻功,各门各派的招法不尽相同,但都以奔袭或急逃为目的,往往短时间可奏效,难以用来长途赶路。张适之所习练的御风行功法,乃是开派祖师体悟风吹水流之中潜藏的奥义,创出的一门高明武学,最擅行路。行功者功力越高越能耐久,否则勉力运功,必然脱力受伤。 一口气奔了一个时辰,已近百里,与骏马疾驰的脚力相若,已算得上江湖上一等一的轻功修为了。张适之掸了掸尘土,口中又是饥渴难耐。可巧,前边是一个小村镇。 信步进得村镇,庄户却不甚多,也没什么做生意的。无奈只得敲开了一个农户的柴扉,想讨碗水喝。 良久,屋中才走出一人,却是个妙龄女子。只见此女身材婀娜,柳眉星眸,唇红齿白,虽然衣服有些粗陋,但依旧美艳至极。 那女子委身施礼,道:“公子且稍候,家中没什么好东西,只有些牛乳可供饮用,乃是自家母牛所产,如果不弃,我这就取来奉上。” 张适之赶忙还礼,谢道:“如此,便有劳了。” 那女子瞟了一眼张适之,掩口轻笑,道:“请进来等候吧。”说罢,身子一旋,飘然入内,想是取牛乳去了。 张适之立在当院之中,耐心等待。忽然,屋内传来女子惊叫之声,俄而又有杯盘落地之声,看样子似乎遇到了什么危险。 张适之听了,如何能坐视不理,便道:“姑娘,你可好吗?”屋内却没了声息,自然也无人答话。见如此,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之类,便迈步进了屋子。 屋内却别有洞天,看摆设竟颇为豪奢,混不似什么农家,反倒是像土豪财主一般。张适之暗暗称奇,见堂屋里没人,就径自来到了后室。 进得室内,只见那女子摔倒在地,一声不响。边上散落着铜壶、铜盏之类的物什,有不少牛乳淌了出来。赶忙走过去,用指头轻轻按在女子素腕处,只觉得脉象微弱,显然是晕厥过去了。 张适之情急之下,将女子抱起来,放到边上的床榻之上。只觉得女子身上异香扑鼻,想不出地那么好闻。心中忍不住一荡,有些意乱神迷起来。 嗯?怎地自己修为不浅,却觉得这女子恁地迷人?张适之心中生出几分疑问。当即也顾不得太多,认准女子胸口膻中穴,右手掌轻轻按住,催动秋水长天真力灌输进去。 真力如涓涓细流,沿着经脉流入女子体内。便觉得女子内息空荡荡,想来没什么功夫在身。如此一来也好,倒省去了真力纠缠、抵抗的麻烦了。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那女子悠悠醒转,见张适之右手在自己胸口处,不由得又急又羞,道:“你的手,快拿开!” 张适之这才觉出右手所触之处柔若无骨,松软轻弹,实在是妙不可言。见女子似有愠色,这才收回手掌,歉意地道:“适才见姑娘晕倒在地,小子斗胆贸然施救,还希望没有唐突了姑娘才是。” 那女子面色微红,挤出一丝笑意,道:“唉,老毛病了。多谢公子相救!”说着,转头看了看地上翻倒的铜壶,叹道:“牛乳可惜了,不知道还剩多少,公子快快喝些吧,不然就流光了。” 张适之依言拾起铜壶,晃了晃,笑道:“啊哈!甚好,还有一些,我便不客气了!”说罢,一饮而尽。 女子见张适之喝光了铜壶中的牛乳,轻轻舒了口气,道:“公子着急赶路吗?大热天的,不若在寒舍歇息一番,凉快些再走,可好吗?” 张适之见这女子面若桃花,秀眉微蹙,如同西子捧心一般动人,真有些留下来多待一阵儿的冲动。但转念一想,此去七里庄,路上少不得险恶,需处处小心才是。当务之急,是快些赶路,免得节外生枝。想到此,便道:“姑娘既无大碍,我也饮了牛乳,咱们就辞别过,不敢再打扰姑娘啦!” 那女子眼中竟滚出两行清泪,可怜地道:“唉,我自幼多病,旁人唤我病西施。我知道,这西施的名字是不敢当的,但心里却盼望着能像西施那样,遇到范蠡,陪伴终身……” 张适之不知她这话如何说起,只得宽慰道:“姑娘青春年少,自然会有佳偶相伴,无须忧虑。” 病西施咳了声,续道:“唉,佳偶不易得,便是眼前人。这是前些日子一个行脚僧人路过时告诉我的箴言,想来就应在了今天。” 张适之一惊,心道:这姑娘怕是害了相思病,又被什么行脚僧人的话给晃了,可千万不要对我起什么念想才是。 第183章 难敌绕指柔 病西施忽然又咳了两声,旋即微微一笑,几无血色的脸上,荡漾开一丝红晕,看起来楚楚动人。她轻声地道:“公子,你莫要管我了,留我在这榻上歇息便是,兴许能扛过去……” 张适之心中没来由地一紧,叹道:“姑娘,你何必这样说呢?我先扶你安歇便是,再用真力帮你护住心脉,当无性命之忧。只有如此,我方能放心离去啊!” 病西施莞尔一笑,却什么也不说,只是点了点头。想来是精力不济,有心无力所致。 张适之轻轻托住病西施后腰,将其缓缓放往榻上,手所触处,皆有说不出的温存。他面色微红,强令自己收摄心神,这才颤巍巍地将她放在了榻上。 待张适之方欲抬头起身之时,忽然病西施双手搭住了他的脖颈,如同吊挂一般。有心将其推开,却又担心用力粗鲁,伤了病西施。可不用力,又挣脱不出。就这样,两人竟僵持在了一起。 只见病西施目光柔情似水,连呼吸似乎也急促了些,真如空谷幽兰一般动人心魄。 张适之与她相距不过尺许,将那幽兰香气悉数吸入了口鼻之中,登时觉得沁人心脾,五脏六腑之内蓦地燥热起来。他不由得低头细瞧,恰巧又看到了病西施略显散乱的抹胸,只见一片雪山深谷夺人心魄,真教人难以自持。 病西施嘤咛一声,道:“我有些喘不过气来了,快快救我!”说着,轻轻将张适之的头往自己身前凑去,看样子非得吻上不可。 张适之本想躲开,却觉得小腹之处燥热之气在往上升腾,沿着经脉一路冲到头顶,灵台之中躁动难忍,实在是修道习武以来从未遇到过的境况。片刻功夫,脑海中便只有一个念头:这西施貌美如花,自己定要采了这朵花才是!不知不觉,双唇已然印了上去。 病西施又是一声娇呼,却被张适之紧紧吻住,发不出半点声响。她眉角一展,似乎是大功告成,旋即双目微闭,热情地回应张适之。 张适之与辞君虽然情投意合、认定终生,但也一直相敬如宾,何时做出过这等越界之举?如此香艳难当的场景,倒是和先前在永王府中连夜所做的梦颇有几分相似。 想到此处,便觉胸中热气更炽,便再也按捺不住,双臂一拥,将病西施娇媚的身子揽入怀中,紧紧抱了起来。 双方火热的身子甫一接触,便如天雷勾动地火,哪里还能把持得住?张适之双手用力拥吻,那病西施起初还似有反抗,情到浓时,也热烈回应起来。 忽然,张适之觉得自己脖颈之处有两条蛇一般的物什在游动,侧目微微一瞧,却是两根白生生的手臂环着自己,便不觉为意。过了一会儿,那手臂似乎环得更紧了一些,紧紧地箍住了自己的脖颈,有些喘不过气来。 张适之双唇暂且脱离,嘟囔道:“姑娘,你双臂怎地如此有力,我快要出不了气啦!” 不料,病西施却吃吃一笑,道:“拥你得紧,便表明奴家爱你得深呐!”说罢,双唇径自吻上了张适之,双臂更加了不少力道。 眼下,病西施双臂箍紧了张适之脖颈,双唇吻紧了他的嘴,就连两条大腿不知何时,也如老树盘根一般,紧紧箍住了张适之的腰身,三处一齐发力,登时让张适之动弹不得。 待到呼吸困难至极之时,张适之忽然灵台闪过一丝光亮,稍稍压制了意乱情迷,心道:这病西施原本手无缚鸡之力,此刻却缘何如此力大无穷,用手脚将我生生困住动弹不得?莫不是其中有什么古怪不成?想到此,当即强压心中燥热,运起秋水长天功法,任由凉如秋水的真力在四肢百骸间流动,登时退去了不少热气。 想不到,那病西施却毫不放松,想必也感知到了张适之身体之变化,不仅手脚加力,箍得更紧了些。同时,香舌如小蛇一般,趁势伸入张适之口中,一时间香津尽出,登时让张适之浑身再度燥热难耐,几乎弹压不住。 张适之心中此刻却已清醒了不少。原来,他天赋异禀,越到生死攸关之时,情绪便越笃定清醒,是以在此意乱情迷之际,心境反而清晰起来。他不由得暗想:这病西施必是有备而来, 寻常毒物对我无碍,因此所喝的牛乳里放的不是毒药,反倒怕是些春药之类,因此才会让自己难以自持,以至于着了道儿。 既然识破了病西施的真面目,张适之心中旖旎之念登时被压制了下去。他先是舌头用力,顶出了病西施那毒蛇吐信般的舌头,随即牙关紧闭,耳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思粗略大定。 病西施显然觉察到了形势变化,呼吸更加急促,那鬼魅般摄人心魄的幽兰香气又徐徐而出,让张适之气息为之一滞。 他心中惊道:不好,原来这病西施并非只是用药,她这呼吸之间所传来的气息似乎更加狠辣,却不知这是什么功夫。竟有这样的威力? 病西施见法子奏效,便浅笑起来,道:“公子,咱们乃是天设地造的一对,缘何你忽然少了兴致?莫不是怕我吃了你不成吗?呵呵呵……” 张适之勉强稍稍侧过脸颊,喘息片刻,方才道:“姑娘,我怜你病如西子,这才愿意助你,不料你竟是蛇蝎美人,似乎是要害我。你且说说,我与你可有冤仇吗?” 病西施笑意更盛,嗔道:“哪里的话?奴家全不会什么功夫,也没本事害你这样的大侠,只不过是你硬要扑到人家身上,此刻却又想找借口始乱终弃。哈哈,莫非天下男子都是如此的负心无良不成?” 这话说得颇有些歪理,毕竟的确是张适之动了心思,然后才被病西施借势困住。想到此,张适之顿觉十分懊丧。 说话之间,病西施却丝毫没有放松手脚上的劲力。也不知此人修炼的是什么武术,看似内息空空荡荡,手脚上却偏偏能发出极为坚韧之力,真如绕指柔一般,难以应对。 张适之依旧被她紧紧箍住,两人身躯紧紧贴合在一起,仅仅隔着夏日里轻薄的绸布衫子,均觉得对方身子愈加滚烫起来。他也感觉到自己下腹处燥热又起,暗叫糟糕。 病西施忽地大大发力,双臂如同蘸过水的丝绦一般坚韧无匹,登时将张适之脖颈复又紧紧箍住,使其丝毫动弹不得。 张适之顿觉气息大滞,如同被人紧紧扼住了喉咙,刚刚有些起色的内息又被打断,看情形,实在是已到了极其危险的境地。倘若再想不出破解的法门,自己怕要被生生扼死于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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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西施悠悠地吐了口气,道:“你我交手一场,也算有了些许情分。嗯,我虽是女子,但却性子颇烈,不愿说的事,你勉强不得我,你当我不会学你咬舌吗?” 张适之知她所言非虚,倘若逼得急了,她说不定真会咬舌自尽。便道:“这个当然。唉,倘若不是你有心害我,我倒真要拜倒在你的裙下呢!真是可惜之极啊!对了,你这柔功叫什么名字?我看颇有神奇之处。” 病西施一怔,全没料到张适之会这样说,不由得睁开眼睛,定定地瞧了一番,见张适之神色真诚,便道:“唉,一切皆是缘定。若不是有命在身,我也甘愿随侍公子左右。” 说到此,她似乎觉得有些失言,便顿了顿又道:“我这功夫唤作绕指柔,不靠真力,全靠心意。习练的女子越魅惑,功效便越大。至于我的师承,那便恕难告知了。唉,是劫是缘,全在于天!”话到此,两行清泪淌了下来。 张适之见多说无益,便跳下床榻,整了整袍子,笑道:“姑娘本来国色天香,何必自我轻贱?巍巍长安,万国来朝,姑娘想要安身立命,又有何难?我多劝一句,你还是回头是岸吧!”言罢,转身迈步而出。 待要出门时,背后传来病西施幽幽的叹息声:“苦海无边,何处是岸?不管如何,谢过公子啦……” 张适之听罢,知她心中有难言之隐,但又觉此女诡谲难料,好不容易逃出来,万一不留神再着道可就大大不妙了。想到此,便狠下心来,昂首出得门去。 此刻,日已偏西,所幸自己饮了牛乳,尽管里边加了药物,但终究能抵挡饥渴。当务之急,是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继续赶往七里庄去。 西去长安,自然要迎着偏西的太阳走。张适之经过一番生死历劫,早已是汗湿重衣,此刻被热辣辣的风一吹,反而生出些快意来。 他运起御风行功法,沿着官道旁的小路疾奔而去。边走心里边想:这病西施怕是与先前卖甘瓜的老者有什么瓜葛,最起码是一路人,都是要害了自己。之所以这样做,答案只有一个,便是阻止自己去七里庄赴约。可究竟是谁,如此惧怕自己面见胜屠万里呢? 就这样边走边想,直到日头即将坠过矮树梢,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暗自苦笑了一番,道:倘若辞君在身侧,定能想明白这其中的诡谲之处。唉,但愿辞君一行人安然无虞吧! 此刻,距离病西施所在的农庄已有三十里,张适之也颇觉乏累。刚好,一个小集市闪现眼前。 信步走进去,发觉这集市并不甚大,而且是个骡马市,也就是买卖牲口的集市,并非寻常的集镇。 张适之心中大悦:我坐骑被害,自己运功赶路虽然不慢,但终究辛苦。不如挑一匹上好骏马,也好快马加鞭,尽快到七里庄才是。 左看看右看看,终于相中了一匹枣红马。那马头却是个胡人,满脸络腮胡子,眼窝深陷,颜色碧绿,看起来精明异常。 见有主顾上门,那胡人马头笑嘻嘻地道:“贵公子!快来看看我的骏马,个个都是千里马!” 张适之凑上前去,问道:“哦?众所周知,千里马难得,你这里怎会有这么多呢?” 那胡人马头面色尴尬,打哈哈道:“贵公子见多识广,我不敢欺瞒。不过这匹枣红马的确是出自西域,是汗血马贵公子可曾听说过吗?” ps:话说张小道士才下美人榻,又遇汗血马,却不知是福是祸呢? 第185章 好一个胡儿 张适之听了胡人马头的话,却并不言声,径自走过去,摸了摸汗血枣红马,只觉得所触之处多为肌肉,甚是雄健,的确是一匹好马。 胡人马头看样子有些紧张,捋了捋花白的卷曲胡子,谄笑道:“贵公子,怎么样,我这马可是重金从葱岭一带买来的,如假包换的好马啊!” 张适之呵呵一笑,道:“你这胡儿倒是精明得紧。罢了,我着急赶路,你这匹马要多少钱?太高的话,我可不要了。” 胡人马头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几圈,道:“五百缗钱,不能少了!否则,我这一趟葱岭算是白跑了。” 张适之哈哈大笑道:“你这胡儿竟说些玩笑话。五百缗钱?倒不如把这长安城送你,如何?”他深知这胡人马头见多识广,只不过所贩的马匹挤不进长安骡马市,只能在城郊路边兜售,主顾可不多。这不,自己来此交涉这么久,也没见到有第二个客官前来。因此,他打定主意,一定要狠狠地杀一杀价。 胡人马头听了这话,眼睛瞬间一亮,倏而又笑意盈盈起来,道:“哈哈,贵公子玩笑了。这长安是天可汗的都城,我们突骑施人也是天可汗的子民,岂会叛变大唐?既然这样,咱们又说得投机,这马我蚀本卖了,一百缗钱!” 张适之何等心思机敏,早已捕捉到了胡人马头的眼色,知道这些胡人居心叵测,名为来中原交易马匹,做生意,实则大多为刺探情报。今后再见了永王,可要提醒他多加注意才是。 既想到此,便收起笑容,道:“啊哈!你这一口气从五百缗钱降到了一百缗,够爽快!可是,你是否知道,长安城中上好马匹也不过才七八十缗,你这匹马充其量五十缗。你若同意,咱们就成交,否则我可就走了。” 胡人马头不由得咧咧咧嘴,倒抽了几口气,牙疼似地道:“贵公子,您老人家慈悲些吧!实话说罢,我从葱岭买马就花了五十缗,万里迢迢运到此处,搭了多少人工、草料。” 张适之以为他担心亏本,便欲转身离开,岂料那胡人马头一拍大腿,道:“算是交个朋友,五十缗,这马便是你的了!” 张适之这才又折过身来,笑嘻嘻地道:“够爽快。今后有机会,我必去你那葱岭游玩一番,来见识见识我大唐的万里边疆!来吧,五十缗!” 那胡人马头身子一震,似乎听出了张适之话中之意。他也不再多说,一边嘟囔着“赔了赔了”,一边接过了张适之递来的钱袋。 忽然,不远处有人大声呼喝道:“那胡儿跑到这里来了,快快擒住他,这次决计不能再走脱了他!”接着就是十余名玄甲骑士奔腾而来,骏马的蹄铁击打青石官道,发出得得得的声响。 胡人马头闻言脸色大变,转头冲向那匹汗血枣红马,一扯缰绳就跃上了马背,身形极为矫健。他双腿一夹,枣红马吃痛,便扬蹄纵开。 张适之这才知道这胡人马头怕是惹过什么祸端,竟被玄甲骑士通缉。瞧这些骑士的装束打扮,似乎是十六卫的精锐,那可是天子亲军。看来,这胡儿狡猾异常,决不能轻易让他逃走,也不便让玄甲骑士当场擒获他,总须自己查明其中缘由再说。 想到此,张适之足尖一点,身子便如雨燕一般纵起,轻飘飘地落到了丈余外的枣红马上,伸手便抵在了胡人马头的后腰腰阳穴上,笑道:“你这胡儿,得了我的钱,便要将马留给我,怎地要携款潜逃不成?” 胡人马头暗暗叫苦,脚下却催着马赶路,口中道:“贵公子,我剩余这十二匹马全送你了,价值超过一千缗钱。我有要事在身,需疾驰而归,离不开这飞快的枣红马。所以,还请贵公子成全!” 张适之哈哈一笑,道:“要事在身?我看你是犯罪在身!那玄甲骑士定是捉你而来,说不定这些马匹都是你杀人越货抢夺而来的。被十六卫的禁军抓住,可是如同堕入地狱呐!” 胡人马头满头冷汗刷地流了下来,一边驾着马一边道:“贵公子可莫要冤枉好人呐!我,我只不过是前些日子马匹受惊,冲撞了什么大人物的仪仗。不想,他们竟依依不饶,四处找我。我想着,八成是也看上了我这匹宝马了!” 张适之哪里肯相信他的鬼话,忽然厉声道:“你这胡儿,怎地满口胡话?我听说前些日子,长安城中有人企图行刺大人物,幸而落败,是不是就是你的手笔?” 胡人马头艰难地转头看了看身后的追兵,只见那些玄甲骑士正在盘查几个商贩,很快就会发现自己的踪迹,自己的马虽然神骏,但驮了两人,必定跑不过十六卫精骑。 他肚子中盘算了一番,叹道:“贵公子高见。你可知长安城中一些大人物属实该杀,他们欺瞒当今圣人,视我们胡人如猪狗,我们都要活不下去了。没奈何,只得铤而走险,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张适之对此也早有耳闻。听永王提起过,朝中有奸相杨国忠把持,倒行逆施,好好的一个大唐盛世搞得天怒人怨,暗中不知有多少义士想为天下除此巨奸。这么想来,这胡人倒是条汉子呢! 想到此,张适之故作严厉地道:“呸!胡儿多诡诈,我岂能信你这番话?你先说说,你想杀谁?” 那胡人马头身子一震,思忖良久,似乎横下心来,道:“奸相杨国忠!他仗着贵妃受宠才当了大官,却不知为何嫉妒仇视我等胡人,听说连渔阳尽忠为国的安大帅也受到猜忌,这人不杀,岂不伤了万千大唐胡人子民的心?!” 张适之听了这话,便觉得这胡人倒也义薄云天,便收了压在胡人马头大穴上的手指,轻抚他的后背,宽慰道:“好一个胡人健儿!我便视你为朋友了,这就助你逃脱玄甲骑士的追捕。” 胡人马头长舒口气,忽然压低声音道:“贵公子,糟了!你看,这些骑士要放箭了!” 张适之赶忙转头回看,却见玄甲骑士并未追上来,正在纳闷之时,胸口却被人猛击一掌,自己全无防备,登时跌落马来。原来是那胡人马头使的诡计,他趁张适之不注意,反手一掌将其打落下马,自己骑着汗血马疾驰而去。 张适之好不懊恼,刚要站起身来,却看到后边烟尘乍起,马蹄得得,玄甲精骑已然追了上来。 第186章 玄甲精骑兵 张适之见那胡人马头一溜烟乘着枣红宝马疾驰而去,片刻间便不见了踪影。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双手背负着,静待玄甲精骑前来。 得得得的一阵马蹄声近,接着烟尘中闪出一十八骑,个个人高马大,通身黑衣黑甲,都骑着黑色骏马,看起来一股肃杀之气。 为首那员骑将一路猛冲,直到距离张适之四五步处才猛然勒马。那黑马猛然吃痛,扬蹄打鸣,十分雄健,不料竟也稳稳地停住了,足可见这玄甲精骑之训练有素。 张适之被这骑将带来的罡风一吹,袍角往后荡去,但足下却是稳如泰山,胜似闲庭信步。 那骑将本来就想着给这小子一个下马威,岂料此人笑眯眯地立在道中,不闪不躲,毫无惊慌失措之意。不由得心中惊疑,愠怒道:“你这小子,可知玄甲军执行要务,任何人不得违逆吗?莫不是不想活了!” 张适之略略一拱手,笑道:“将军息怒。我适才忙着赶路,不小心跌了一跤,方才起身,你们就来了,实在是诸位将军风驰电掣,我躲闪不及啊!” 这话说得颇有些奉承之意,那骑将听了果然很受用,捋了捋胡须,道:“好吧,姑且信你。你可曾看到刚才有个胡儿慌里慌张骑着马奔过去吗?他是朝廷钦犯,本将正要将他捉拿归案。” 张适之拍手笑道:“哦,原来将军是为此而来。容我想想,对了,适才确有一人骑着枣红马奔驰过去。” 那骑将眼前一亮,指着前边的三叉路口,赶忙问道:“快快说说,他往那条路去了?” 张适之思忖了片刻,指着一条路,道:“就是这条路。现在追还来得及!” 骑将捋了捋胡子,道:“你这年轻人似乎不甚老实,说话半真半假,本将还信你不过。”话音甫出,剩余精骑呼啦啦地冲上来,个个长枪大戟,将张适之围在当下。 张适之一惊,想不到这骑将如此狡诈多疑,略一沉吟,便一拍胸脯道:“将军!我所说句句属实。如果不信,我甘愿随众位将军一同探查,那胡儿适才见我碍路,还抽了我一马鞭,我正要找他寻仇呢!” 骑将仔细打量一番张适之,忽道:“好罢。郑老三,你与这小子骑一匹马,可要看住他了,一旦有逃跑的迹象,一刀捅了他!” 边上早有一个黑塔般的威猛骑士唱了个喏,纵马过来,一把抓住张适之后心衣服,将他提起来丢在身前的马背上。随即用缰绳三缠两绕,竟捆了个结结实实。原来,玄甲军多有边军骁骑军士补入,昔日俘虏敌兵常用此法。 张适之试了试,那缰绳用反复鞣制的皮条拧成,十分坚韧,一时间倒也不好挣脱,只得暂且委屈一番自己,待有机会再说。 骑将回头看了一眼,颇为满意,随即令旗一指,带领众骑士向胡人马头逃离的那个方向追去。 张适之虽被捆在马背上,但心思却极为活泛,暗想:那胡人马头固然狡诈,临危之时将我推下马,的确不地道。但也是事在紧急,对我又不托底,出此下策情有可原。此人敢于舍生取义,刺杀权奸杨相国,无愧英雄侠义之道。 转念又想:我稍稍拖住了玄甲军,足以助这胡人逃出生天。瞧那胡人逃走的方向,似乎正是七里庄的方向。之所以甘愿为玄甲军带路,实则为了隐秘地前往七里庄,毕竟这一路针对自己的阴谋诡计甚多,身边有玄甲军士在,反而省去不少烦恼,试问谁敢轻易招惹天子亲军呢? 这些玄甲精骑纵横天下,一向狂傲至极,哪里会知道这被捆的年轻人有这样的想法呢?可见世间之事,大多奇怪可笑得很。 却说一行人奔出四五里,骑将有些按捺不住,喝问道:“小子,怎地没有那胡儿的踪影?” 郑三听到后,随手抽出腰间短剑,抵在了张适之后心,低声道:“将军问话,快说!否则便是一刀。” 张适之艰难地抬起头,左右瞅了瞅,似乎在辨别方位,好一会儿才道:“路是没走错,不过那胡儿的马是汗血马,脚力极快,按说应在咱们前边八里处。” 骑将咦了一声,似乎有些不信,复又问道:“你说得可当真?也罢,咱们快马加鞭,先抓到胡儿的赏钱千缗!” 众骑士轰然叫好,个个摩拳擦掌,就要追随骑将向前奔去。 张适之忽然像想起了什么,试探地道:“将军,我有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骑将刚想扬鞭,听了这话,生生勒住了马,道:“嗯?小子,且说来听听。” 张适之舔了舔嘴唇,道:“我听那胡儿嘟囔了一嘴,说要赶到什么九里庄去,不然来不及了!别的没听清。” 郑三眼前一亮,瓮声瓮气地对骑将道:“将军,可是那胡儿着急要去他们的据点通知同党?真是这样的话,咱们可要立了大功啦!” 这话一出,众骑士更加斗志昂扬,纷纷请命道:“将军,咱们就杀奔九里庄,免得贼人走脱了!” 骑将脸上阴晴不定,好一阵才道:“倘真如此,再好不过。只不过是,我久在京畿,不像你们连长安城都没出来过。可从未听过这附近有什么九里庄?七里庄倒是听说过。小子,你是不是听错了?” 张适之本来想着灵机一动,顺着七里庄编出个九里庄,到了地方再甩开玄甲军,各走一边。岂料这骑将竟是个细心人,眼看要瞧破了自己的把戏。 还没等他想到托词辩解,郑三却嘿嘿地道:“回将军的话,城郊却有九里庄,只不过十多年前就废弃了,因此少有人闻。我内人恰好是长安人,老家距那九里庄不远,回娘家省亲路过那里一两次。” 骑将这才点了点头,大手一挥,道:“好,倘真如此,郑三记你一功!来啊,兵发九里庄!” 众骑士欣然允诺,个个催起坐骑,如风卷残云般向前疾驰。唯有张适之横在马背上,心中暗暗捏了把汗。 ps:更新啦,更新啦!祝大家新年快乐,2024,全是好事! 第187章 鏖战九里庄 却说玄甲精骑果然是大内精锐,行进间如风卷残云,一路竟极为顺畅,大半天功夫过后便到了一处所在。此刻,已是月上梢头,夜色正浓了。 一行人着急赶路,甫一停下来,才觉得又累又饿。为首的骑将一声号令“扎营!”众人才纷纷下马,自有探路的哨骑奔出,四下打探去了。 张适之也随着郑三下了马来,手脚依旧让缰绳捆着,靠在一个矮石墩边。郑三也同众人一样,摘去了厚重的头盔,露出黑布幞头乘凉。 此刻,月朗星稀,微风习习,远远地传来鸡犬之声,显然是附近有村落。草丛中又有窸窸窣窣的虫鸣之声,倒教人听起来颇觉安逸。 张适之低声道:“将军,一路辛苦啦!当差吃饷却也不容易呢。” 郑三为人沉闷,怔了一下,才道:“这年头,又有什么是容易的呢?不过是混口饭吃,罢了。”说罢,只顾着低头擦拭兵器。 张适之又道:“将军,那胡儿怕是有些来头,咱们可要小心些,说不定附近有他们的同党呢!” 郑三身子一震,手中却并未停下活计,道:“自有陆将军定夺,我一个小校,操不得这个心。”忽然,他有些狐疑地问道:“小子,你如何得知他们有同党?” 张适之不慌不忙地答道:“试想那胡儿想图大事,决计是孤掌难鸣的。哪怕他本领再高,若要在长安天子脚下生乱,没有同党策划支持,是想也不敢想的。” 郑三听完撇了撇嘴,哂笑道:“哈哈,这一条何须你来提醒?他们本就是团伙作案,我们十六卫派出七队人马来抓捕,咱们只是其中一支罢了。”说到此,他忽觉言语似有所失,赶紧住了嘴。 张适之心中暗想:原来这是一桩大案。可缘何江湖之上少有人知呢?哦,对了,定是当朝权臣遇袭,朝廷担心有失颜面,这才有意封锁消息。暗地里,却派出精骑抓捕逃犯。看来,这长安城中的确是龙潭虎穴,自己须得万分小心才是。 想了片刻,他故作蠢笨地又道:“些许胡人,谅也难成大事,怕什么。将军此行,必然能一举将其同党一网打尽,何须多虑呢?” 郑三听了,又撇撇嘴,道:“你以为他们只是几个胡人吗?若无内应,又岂能在长安生事?据我们初步侦知,他们与一些武林帮派颇有些牵连。” 张适之赶忙追问,道:“武林帮派?他们又怎么会牵涉进来?据我所知,武林人士多讲侠义之道,断不至于作出什么勾结胡人的勾当来。” 郑三摆了摆手,将擦得锃亮的短剑收入剑鞘,道:“那些个江湖豪客,不过是仗着有些功夫,往往以武犯禁,许多事情不为朝廷所喜。勾结胡人,谋袭大人,也未必做不出。” 张适之心中暗暗吃惊,道:“哦?这样的确太过可恶。对了,却不知是哪些门派,胆敢如此妄为,甘当败类?” 郑三左右看了看,刚想答话,忽见得哨骑快马奔来,一骨碌滚下马,似乎是身受重伤。 骑将赶紧迎上来,喝问道:“齐五!如何?莫非贼人在左近不成?”众人呼啦啦地围了上来,齐齐看着受伤在地的哨骑齐五。 只见那齐五口吐鲜血,躺地上奄奄一息。头盔早不见了踪影,胸口处盔甲碎裂,看样子是被用掌力击碎,这才受了极重的内伤。 齐五喘息良久,方才微弱地道:“将军,此处便是乱党巢穴。约有数、数十名、硬茬子、在。很快,就要围攻,攻我们。”说罢,哇的一声,又吐出了一口鲜血,眼见已经不活了。 骑将单膝跪地,将那齐五拥入怀中,沉痛地道:“有劳兄弟了。你且安息,本将和众兄弟为你报仇,誓杀贼人!”众骑士一齐发力齐呼:“誓杀贼人,为你报仇!誓杀贼人,为你报仇!誓杀贼人,为你报仇!” 声若奔雷,震人心魄。言毕,众人纷纷跨上战马,个个弓满弦张,严阵以待。 张适之被郑三藏在了石墩后边,耳听得周围有人慢慢逼近,听起来内息稳重,步履轻盈,有二十多人,功夫均不弱。他不由得心中暗想:这胡人虽然诡诈,但所行之事并非坏事。可这些官兵同仇敌忾,也是豪气干云,自己究竟该帮哪一边,实在是有些头痛。 正在纠结之中,玄甲精骑的箭矢忽然如骤雨般激射而出,一瞬间便射出了三轮。大唐军阵面对胡人,多以强弓硬弩先发,以克制敌人骑兵。这是久经战阵的宝贵经验,此刻正是用的时候,又哪里会有片刻犹豫? 果然,数十支利箭向四面八方射出,顿时传来噼里啪啦的格挡之声,中间间杂着两三声痛呼,显然是有人中箭。继而叽里咕噜的咒骂声传来,是胡人无疑。 这时,骑将长枪一挥,骑士们顿时行动起来,内外围成两个圈,奔跑旋转,啪啪啪又射出了三轮箭来。 这一次,敌人虽未现身,但离得更近,躲起箭矢来难度更大,登时便有五六声痛呼,看来折损不少人手。 原来,武林中人单论个人武力修为,大多超出军士们不少,倘若单对单搏命,自然武林高手胜面大。但如果军士们结成阵法,以长枪利箭攻击,却也能不落下风。更何况,雄师劲旅往往有成千上万人,围剿百余人的武林门派必然极占上风。是以寻常武林中人,任你势力再大、武功再高,轻易也不会招惹朝廷。 这时,众骑士往来纵马驰骋,如同两圈城池一般,教敌人没有可乘之机。 忽然,旁边一座塌了半边的土楼之上传来声响,道:“尔等原本为边塞英雄,缘何甘当朝廷鹰犬?还不速速下马投降,也好保全了性命!” 刷刷刷数声,早有骑士循声射了十几支箭过去。不料,恍惚间见那人袍袖一挥,十几只箭竟凭空折了个弯,反而奔玄甲骑士们射来。 这等功夫,当真是匪夷所思。 第188章 骁勇汉字营 那十余支利箭来势甚快,齐齐奔向了外圈中的骑士们。正待张适之暗暗捏一把汗之时,却见陆骑将一声大喝:“迎箭!”众骑士闻令即动,刷刷刷抽出腰间短剑,斜举起来。胯下的骏马却毫不停滞,持续飞奔,那十柄短剑竟连线成面,如同一个金刚罩一般笼住了玄甲精骑的队伍。 这是刹那间所做之事,金钟罩一成,恰好利箭射到,叮叮当当全部被击飞了。玄甲精骑队形又变,继续开弓射箭,瞬间又是一轮利箭射了出去。 来人见这玄甲军训练有素,攻防俱佳,战力委实强悍,一时间竟也没什么好的破阵之策。因此,双方互相保持十余步距离,只靠箭矢你来我往。 土楼之上那人见攻击受挫,叽里咕噜说了阵胡语,似乎是叮嘱部下不要轻易靠近,免得被利箭所伤。他忽然道:“兄弟们莫慌!他们是禁军,不是边军,身上所带的箭大约只有十余支,再忍上一会儿,他们的箭矢便要尽了。到时候,咱们就可以上啦!” 张适之躲在暗处,听这胡酋所言的确十分有理,待玄甲精骑所依赖的强弓硬弩无以为继之后,双方肉搏起来,恐怕胡人便会占据优势。 果然,过了半炷香的功夫,众骑士的箭矢业已用尽。陆骑将却毫不慌乱,大喝道:“结破虏大阵!”只见众骑士队形一变,转成一个大圈,个个擎起长枪大槊,枪尖冲外,在月光下闪着点点寒光,看起来威风凛凛。 那胡酋笑道:“这些个军士箭矢已尽,只剩下大枪吓唬人。兄弟们,上吧!先灭贼兵,再诛奸相!”刹那间,周围树丛中、破屋内冲出二十余名黑衣人,个个蒙面,拿着长剑大刀,一发拥了上去。 这些胡人刚刚迈进四五步,孰料玄甲骑士大圈忽然转动起来,如同一台大磨盘一般,长枪随即横扫起来,寻常人若碰上了必定非死即伤。 原来,唐军极重阵法演习,开国名将李靖等人研发了不少阵法,破虏大阵便是以骑兵为主,靠马匹的冲击力,带动长枪大槊横扫敌军,威力十分惊人。是以唐军多能以少胜多,攻无不克。这禁军虽然养尊处优,但也非寻常之辈,老底子还是有一些的。 果然,几个胡人冲得有些冒了头,一时收不住,胳膊和大腿被长枪扫中,登时断为两截,再也支持不住,跌倒在地悲呼不止。 胡酋见这阵法的确厉害,倘若再冲几个回合,手下兄弟恐怕要折损大半。没奈何间,只得自己挺身而出,挺着一杆威风凛凛的陌刀,杀将上来。 张适之甫一见这陌刀,心中忽然一动:这陌刀乃是安西军的独门兵器,江湖中人绝少有人使用,更别说西域的胡人。先前只见过守捉英雄会的副帅葛步青用过,莫非这人是守捉英雄会的人? 正在思忖中,却见那胡酋陌刀上下翻飞,犹如游龙一般,刷剌剌拨开长枪,刀尖便刺入一个骑士的坐骑腹中,那马儿一声悲鸣,登时倒地不起,骑士也摔下马来。 破虏大阵全靠马匹的机动力,相互配合也极为重要。这时一匹马被刺,阵型便受到扰动,有些散乱起来。 胡酋见状大喜,呼喊道:“兄弟们,随我冲进阵中,杀啊!”手中陌刀左挡右刺,一时间竟不可抵挡。其余胡人一看首领得手,忙不迭靠拢过来,想从这缺口处冲进去。 陆骑将见大阵危险,赶忙道:“散阵!随我拼啦!”言罢,也顾不得受伤同伴,挺枪冲杀起来。 双方转入短兵相接,一时杀得个难解难分。 张适之想了良久,自己虽可以趁乱离去,但这胡人似乎与守捉英雄会关系密切,倘若不助其一臂之力,于心何忍?想到此处,随手捡起几颗石子,便想用射星妙手的功夫,来助胡酋胜敌。 这时,玄甲军骑士纵横冲击,把胡人们分割开来,隐隐已占据上风。张适之不敢怠慢,随手一抖,嗤嗤几声射出去三颗石子,直取三名骑士。 不想那些骑士久经战阵,耳目甚佳,方欲躲避石子,但怎奈张适之所射石子力道之足、方位之巧实属少有,便眼睁睁地被击中要穴,登时筋骨酸软,跌落马去,动弹不得。 岂料边上早有胡人冲过去,举起刀剑就要斩下骑士首级。张适之并不想伤害这些奉命办事的大唐精锐,随即甩出几颗石子,击飞了胡人手中的刀剑。 双方均大吃一惊,还道是周遭又来了对方的援兵,场面为之一滞。 张适之见机不可失,便左右开弓,片刻功夫十余枚石子便激射而出,双方登时大半人手均已中招,被制住了要穴。 这时,也顾不了太多,索性一射到底,不多时,场上便只有陆骑将和胡酋两人尚未中弹。两人不觉愕然,不由得止住争斗,向周遭望去,似乎是警惕那个暗中埋伏的高手。 陆骑将毕竟有大将风范,率先道:“不知何方高人,缘何妨碍十六卫办案?”他声若洪钟,听起来不卑不亢。 那胡酋也不甘示弱,抱拳道:“多谢前辈高贤出手相助。接下来便请看我与这贼将一决高下即可。”言下之意,自己不知对方是敌是友,故而先戴了个高帽子,以免对方与自己为敌。 张适之听了颇觉好笑,但又不愿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便故意瓮声瓮气地道:“奶奶的,老子在这睡会觉,偏偏你们这些虾兵蟹将在此耍枪弄棒,搅了好好的一个美梦!” 陆骑将和胡酋闻言哑然,不由得相互一瞧,均暗暗苦笑。陆骑将抢先道:“哦,足下说话可要谨慎些。我乃十六卫……” 话未说完,张适之便哈哈笑道:“什么十六卫、十八狗的?老子不认得。你且说说,为什么打起架来?” 胡酋却插嘴道:“前辈!您有所不知,这十六卫名为朝廷禁军,实则是奸相杨国忠的爪牙,都是该死之人!” 陆骑将大怒,道:“呔!大胆胡儿,竟敢信口胡说?我等奉命行事,可不管你是什么胡人杂种!”这话说得极为不客气,想必是为了激怒胡酋。 胡酋最听不得这些话,陌刀一挑,大喝道:“吾乃守捉英雄会汉字营,绝不是什么胡人!”便又要开战。 张适之一惊,失声道:“守捉英雄会?你可识得葛步青副帅吗?” 第189章 安西第一刀 那胡酋闻言自然是一愣,片刻间缓过神来,急急地道:“前辈!您莫非识得敝会葛副帅吗?” 张适之慨然道:“正是,我与葛副帅乃是同历生死的交情。却不知前些日子嵩山一别,葛大哥的伤如何了?” 此话一出,不料那胡酋却长嚎一声,痛哭起来,良久才道:“前辈,葛副帅在中原遭奸人所害,已然故去数月了,呜呜呜呜……” 张适之听了心如重锤猛击,当年他上少室山前,与葛步青分别,那时葛副帅已然身受重伤,藏身在一个山民家中,还想着守捉英雄会人多势众,定能维护其周全。不想还是未能逃过劫难,以至于殒命于斯。 不由得悲从中来,道:“悲哉!哀哉!葛大哥你泉下有知,定要助我一臂之力,好为你报仇雪恨!” 那胡酋也哀痛地道:“前辈,您稍安片刻,待我料理了领头的贼军,再详细禀告。”说罢,陌刀一晃,直指陆骑将。 陆骑将却大手一挥,喝道:“且慢!尊驾所说的葛副帅,可是当年横行西域、人称安西第一陌刀手的葛步青?” 胡酋一怔,旋即冷笑道:“废话!天底下难道还有第二个第一陌刀手吗?葛副帅当年镇守边关十余年,一柄雪闪闪的陌刀斩下了多少犯边的贼寇,可是为了这鸟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呢!” 陆骑将闻言,表情却是又喜又惊,一时不知该如何说,索性扔下了手中兵器,跳下马来,冲着西面拜道:“葛将军英灵在上,陆无疆有礼了!当年多亏将军栽培提携,这才有了无疆的今日。不料,大恩未报,却惊闻噩耗,怎不让无疆心如刀绞?”说罢,已是泪流满面。 张适之见了这情景,心中暗想:想必葛步青当年在安西军中与这陆无疆是旧识,后来因不为人知的原因,葛大哥退出军旅,加入了守捉英雄会。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守捉英雄会的骨干多为老兵宿将。 却听胡酋有些不相信,冷冷地问道:“哦?你叫陆无疆?可从未听葛副帅提起过你呢!莫不是你见今日难逃一死,故意装神弄鬼,想要哄骗我吗?” 陆无疆并不急着为自己辩白,继续哭道:“葛将军!昔日小金山一战,我被百余名葛逻禄人围困,眼见就要为国尽忠了。您却记挂着我,带着巡逻队亲自前来解围。啊哈!那可是好一番血战啊!硬生生拼着性命,杀退了穷凶极恶的贼兵,这才救下了我的性命。此时此刻,这些事想起来,宛如就在昨日,同袍之谊,活命之恩,没齿难忘!” 胡酋不由得睁大了眼睛,问道:“哦?你参加过小金山一战吗?这事倒是听葛副帅说过,言及他当年救过一个年轻人,还说此人忠勇过人,他日必成大器。莫不是这人就是你吗?” 陆无疆听了竟面露喜色,旋即又更为悲痛起来,道:“将军!想不到您早就留意到我这个不成器的人,实在是愧不敢当!到如今,我远离了边关沙场,再也听不到金戈铁马,目之所及无非蝇营狗苟、勾心斗角而已!何如当年您带我们血战草原、横行大漠来得畅快?呜呜呜呜……” 张适之沉吟良久,这才道:“陆将军,如此说来,你与葛副帅关系匪浅,应是同道中人。看眼下形势,你有两条路可选。” 陆无疆听了这话,擦了一把眼泪,问道:“前辈但讲无妨,我洗耳恭听就是。” 张适之缓缓地道:“第一,你可继续跃马扬枪,与这汉字营的英雄一决生死,好完成奸相的命令;第二,你既感恩葛副帅,不妨循着他的足迹,加入守捉英雄会,以另一身份守护太平!何去何从,看你如何选了。” 胡酋听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犹疑地道:“前辈,毕竟时过境迁,这人能否靠得住,还需仔细探查才是。另外,敝会虽然是江湖帮会,但律法却甚严,只怕……” 张适之笑道:“对了,还未问过这位英雄该如何称呼?在守捉英雄会中位居何职?” 那胡酋不知张适之底细,一时有些犹豫,但左思右想,暗道:这高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似乎与本会交情匪浅,说不定是葛副帅的至交好友,说了也无妨。再说了,倘若他是对头,武功远胜于我,一旦争斗起来,我自己恐怕难以抵挡,大丈夫既然连死都不怕,我又何必怕报出名号来呢? 想到此,他慨然道:“我是汉字营巡检校尉刘车儿,旅帅是罗刹罗大侠。” 张适之与守捉英雄会多有接触,对其内部架构略有耳闻。守捉英雄会下辖一十三营,每营以一字冠之,设一旅帅,另有副手便是巡检校尉。先前在青州遇到的胡破风,便是雷字营旅帅。 原来这刘车儿职位竟然不低。张适之笑道:“甚好。我看这陆无疆的确是有情有义的汉子,与守捉英雄会颇为相合。只要陆将军舍得了这身官衣,其他的我自会办妥。” 刘车儿一时吃不准,便不再做声。 见张适之话已至此,陆无疆沉思良久,方才慨然道:“承蒙不弃,我愿加入守捉英雄会。还请前辈和刘兄弟多多指点才是。” 张适之大喜,这才从藏身处缓步走出来,拍手赞道:“陆兄弟当机立断,恩怨分明,果真是人杰!我要替守捉人高兴啦,能招徕这样的真英雄!” 刘车儿无奈,只得别过脸去,似乎不愿与这刚才还你死我活的对头为伍。 张适之左手拉过刘车儿,右手扯过陆无疆,将他二人双手放在一起,笑道:“现在二位便是兄弟了。不过,想必两位心中都有些疑惑,这个不难,待我领你们去一个地方,自然会说明一切。” 刘车儿刚想挣脱,忽觉一股巨大真力奔涌而来,声势骇人,半边胳膊都酸麻起来,当然挣脱不得。再看陆无疆也是脸色煞白,动弹不得。 第190章 义释众兄弟 刘车儿有些愕然,忍不住道:“前辈,我知你武功高强,我是万万敌抵不过的。守捉英雄会不敢自称什么豪门大派,但想加入却也不是那么随随便便。此事,还请前辈斟酌!”言语之间颇有些不满,全然不顾及张适之神功,看起来的确是个硬骨头汉子。 张适之哈哈一笑,道:“刘老兄所言,乃是人之常情。无妨,无妨。咱们径直去往七里庄,便什么事也明白了。” 刘车儿又是一惊,失声道:“七里庄?你竟知晓如此机密之事?休要再说下去,否则将有杀身之祸!” 陆无疆见状,苦笑了几声,道:“哈哈!我道是守捉英雄会个个英雄,想不到却也有胆小怕事之辈。罢了,大侠也无需为难,我只好回去继续做奸相鹰犬去了。”说罢,双眼微闭,两颗滚烫的英雄泪滚落下来。 张适之正色道:“刘老兄言重了。我是谁,所说的为何事,咱们到了七里庄便知。”当下不再多言,便招呼二人骑马出发。 刘车儿叹道:“好吧,前辈做主便是。大不了惹了总帅不高兴,一顿军棍打将下来,我自己受着便是。” 刚想走,他忽然想起一事,指着地上横七竖八被张适之石子击晕的玄甲骑士和汉字营兄弟,道:“前辈,这些兄弟跟着我出生入死,我可不能丢下他们。” 刘车儿也不待答话,径直过去想解开汉字营兄弟的穴道,不料这点穴手法极为高明,任自己拍打敲击,竟毫不奏效。只得摊摊手,道:“前辈神功无敌,这些兄弟还有劳您大驾!” 张适之略一沉吟,道:“这个自然着落到我身上,你且放心——” 话未说完,却听陆无疆慨然道:“适才双方弟兄都死伤不少,我这边幸存的弟兄也被击晕了,也请大侠宽恕他们才是。” 张适之淡淡一笑,道:“两位都多虑了,我意在平息双方纷争,可不想伤及无辜者性命。呃,可如果同时将双方救醒,仍免不了会互相厮杀,反倒不美。这样吧,我先救了汉字营的兄弟,请刘老兄带他们去往七里庄便可。随后再来救玄甲骑士,这样安排,可好吗?” 刘车儿忽然睁大眼睛,似有些吃惊地道:“前辈,这些玄甲军仗着禁军和奸相的名头,可是做了不少伤天害理之事,怎好轻易将他们放走?” 陆无疆听了果然大怒,斥道:“哈哈!好一个伤天害理!军人但遵军令而已,岂能随意归罪?你若想害我兄弟,不妨咱们拉开架势再打上一架!” 张适之哼了一声,重重地道:“罢了!两位不要再逞口舌之利,就按我说的办吧。”寥寥数语一出,那两人互相剜了一眼,便不再做声。 见已摆平二人,张适之依约下场,依次给汉字营兄弟解了穴道,众人互相搀扶着,跟随刘车儿默默离去。想来是因为阻击任务未完成,心中颇有些不甘吧。 见他们已经走远,张适之笑着转向陆无疆,道:“陆兄弟,你已决定加入守捉英雄会,这些兄弟如何安排?” 陆无疆赶忙拱手道:“多谢大侠挂怀。这些兄弟比不得我,好不容易吃了皇粮,轻易舍去了委实可惜。我准备让他们回城里去。” 张适之击节赞道:“好一个有情有义的陆无疆。想必作为你麾下将士,定然同仇敌忾、拼死效命。我看你的安排甚为妥当。”说罢,就去将剩余八名尚且活着的玄甲骑士解开了穴道,其余人则早已战死。 众骑士略略一怔,齐齐跪拜,为首一个小校道:“将军!那胡酋不知用什么妖法,兄弟们都着了道。可惜把要犯走脱了,请将军责罚。” 陆无疆面色温和,道:“诸兄弟快快请起。尔等可回营复命,我自己去探访要犯行踪,待有了眉目,再联系大家也不迟。” 众军士面面相觑,纷纷劝阻陆无疆不要以身犯险,那小校道:“将军,您若不弃,哥儿几个陪您一起去,总好过单打独斗啊!” 陆无疆摆摆手道:“贼人狡猾异常,人多眼杂,反为不妥。大家便听令行事吧!”这话一出,众军士只得含泪抱拳称是。在他们心中,陆将军一向爱兵如兄弟,加之治军甚严,话到这份上,已绝无转圜空间。 旋即,小校招呼军士沿来路离去,一行人渐渐隐没在深沉的夜色之中。 张适之微微笑道:“陆兄弟何苦欺骗这些军士?莫非真的是要守捉英雄会做卧底不成?”说罢,便用玩味的目光盯着陆无疆。毕竟,去七里庄乃是十分隐秘之事,倘若自己唐突了,给守捉英雄会带来麻烦,那可是他万万不想看到的。 陆无疆闻言一悚,苦笑道:“大侠如若不信,便请一掌击死我,免得有什么后顾之忧。”接着,便昂首挺立,闭目等死。 张适之哈哈一笑,道:“如常人推断,你大可假意加入守捉英雄会,一则可以骗我放过手下这些兄弟,二则可以打入七里庄,探寻朝廷要犯。是也不是?” 陆无疆沉默良久,终究没有说话,只是一声长叹。 张适之左掌忽的击出,陆无疆听得掌风乍起,心中已不做他想。 不料张适之却只是在他肩头拍了拍,笑道:“适才我所说的,是常人,可你老兄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哪里会屑于做这些阴谋诡计?我从未疑心过你,放心吧。” 陆无疆这才睁开虎目,喟叹道:“大侠,顶天立地这一高赞,我愧不敢当。但君子一言、快马一鞭的道理还是懂得的。接下来,何去何从,听凭大侠明示。” 张适之高兴地拉过陆无疆手,道:“我乃武林后辈,担不得什么大侠的名号,叫我小张道士即可。咱们这就赶往七里庄去吧,天亮之前应该能到。” 陆无疆听了有些愕然,心想:这么个潇洒的少年英侠,居然自称小道士。不过大唐道教繁盛,修道之人甚多,却也不稀奇。当即也没有多想,道:“好,必定来得及。” 第191章 宗师谢昆仑 张适之与那陆无疆即刻启程,各自骑了一匹骏马,向前奔去。当是时,月朗风清,几只乌鸦在村舍树间不住地叫着,也不闻鸡犬之声,因而显得颇为寂寥诡异。 驰出去里许,夜色更深。陆无疆有些按捺不住,试探地问道:“张,呃,张兄弟!我就这么叫吧,小道士叫起来颇有些别扭呢。” 张适之一笑,点点头道:“陆老兄悉听尊便,怎么叫都行。毕竟,人生一世,全看作为,可不管叫什么名好呢!” 陆无疆哈哈一笑,道:“兄弟所言甚是。不想,你年纪轻轻,武功如此之高,见识更远胜于我,当真佩服!” 张适之放慢行进速度,缓缓地道:“哦?陆老兄怕是有什么话要给我说罢?莫不是怕进了七里庄,到时候再讲反而不便么?那就请讲吧。” 陆无疆一怔,旋即点头,道:“好,爽快!我便直言了。兄弟与守捉英雄会交往可深么?” 张适之眉头一皱,不置可否地道:“呃,有一些交情。”言罢,目光灼灼地望向陆无疆。 陆无疆赶紧解释道:“兄弟,莫要误会。据我们,不,据十六卫前两天得到的线报,守捉英雄会情势凶险之极啊!” 此话一出,不禁令张适之倒抽一口气,心道:怪不得先前信使送信使如此急匆匆,看来是有大事要发生。不对啊,原本灞上英雄大会就是武林正道商讨对付守捉英雄会的事,此举天下皆知,又有什么奇怪。难道,难道还有比这更严峻之事不成? 他心中虽然这么想,但面上却温润如常,道:“哦?老兄且说说怎么个凶险法?想来不过是天下群豪商议对付守捉人罢了。” 陆无疆听了却是一急,勒住马匹,急急地道:“兄弟,你有所不知。正因为大敌当前,守捉英雄会内才因之祸起萧墙,大有分裂之势。” 张适之一惊,连忙也勒住马,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守捉人一向会规森严,兄弟们又最讲道义,怎会自己动起刀兵来?何况还有名闻天下的胜屠总帅坐镇,谁敢生乱?” 陆无疆轻轻叹道:“兄弟,话虽如此,但此事却千真万确。据说,胜屠万里前些日子与幽冥教主许苍黄为着那混沌遗珠,大打出手,虽勉强得胜,但身受重伤,真力损失不少。” 张适之若有所思,却并不搭腔,只是示意陆无疆继续说下去。 陆无疆提起马鞍边挂着的水壶咕咚咚喝了几大口酒,仿佛壮了壮胆子,这才道:“正待胜屠万里伤重需要闭关之际,左膀右臂副帅葛步青又受到围攻,后稀里糊涂被人害死,一时间守捉英雄会竟有些群龙无首了。外人看来,守捉英雄会和军队差不多,总帅一言九鼎,其他人依令行事,这本来没什么问题。但总有人暗地里想往上爬,尤其副帅葛步青一死,不少人就眼红起来了。” 张适之听了心惊肉跳,暗想:天下熙熙,皆为利字。想不到守捉英雄会一群热血男儿,竟也有人难逃名利诱惑。唉,可见江湖与庙堂,并无什么两样。如此一来,外有武林正道讨伐,内有自己人争权夺利,这守捉英雄会可真算得上凶险之极呐! 想到此,张适之忽然问道:“陆老兄,既然你知道守捉英雄会有如此危机,又缘何甘愿舍了高官厚禄,来蹚这趟浑水?” 这一问问得极为尖刻,问罢,张适之冷峻的目光便紧紧盯住了陆无疆。 陆无疆似乎早已预知有此问,苦笑道:“哈哈!实不相瞒,兄弟我也祸起萧墙了!我本有娇妻,十分疼爱,怎料她与奸相红人林初山,唉……后来,我得知后气不过,几次去讨说法,竟被那林初山恶人先告状,言说我用妻子贿赂与他,谋求中郎将的位子。这,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张适之没料到陆无疆竟如此坦诚,连这等戴了绿帽子的事也说了出来,实在是可怜可敬。便点了点头,道:“哦,这样你便在十六卫待不下去了,唉,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世间事难料啊!老兄且稍安,待了了这边的事,我便助你讨回公道。” 陆无疆凄然一笑,道:“多谢兄弟相助。一切待过了眼前的关口再说吧。” 张适之问道:“那你可知,守捉英雄会中现在蠢蠢欲动的人,都是谁吗?” 陆无疆思忖了片刻,徐徐地道:“再往深里挖,消息恐怕就不那么确切了。据推测,老总帅谢昆仑之子谢碎叶是其中一方,另一方则是近年来会中风头正劲的风字营旅帅胡破风。其他角力的人恐怕还有,只是尚未浮出水面。” 张适之大出意料,暗想:这谢碎叶倒是头一次听说,可胡破风就甚为熟悉了。呃,依胡大哥的性子,不至于参与这争权夺利之事啊!想到胡破风,便想起了那一场骇人听闻的家宴来,不由得唏嘘不已。 陆无疆哪里知道这些,还道是张适之为情势所忧,便续道:“谢昆仑是一代宗师,也是胜屠万里的授业恩师。当年,谢昆仑与吐蕃象雄宗宗主无量尊者决斗青海湖畔,大战三天三夜,虽然他用独步天下的太平心经神功,震碎了无量尊者心脉,但也落得个两败俱伤,回到河西之后竟然不治。临终前,谢昆仑将总帅之位,出人意料地传给了胜屠万里,而不是他的儿子谢碎叶。据说,从那时,谢碎叶和胜屠万里便从亲如兄弟变成了势同水火。” 张适之并不了解这些掌故,奇怪地道:“传位之事,想必是谢老英雄深思熟虑之故,绝非临时起意。谢碎叶心中不服可以理解,但撕破脸来却有些不应该。” 陆无疆瞧了瞧张适之,叹道:“大到一国的皇位,小到一个地主的几亩田,哪有不争的你死我活的?清静无为的,只怕唯有兄弟你了。哈哈!” 张适之无话可说,只得摆摆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第192章 势急如水火 陆无疆见张适之思虑甚重,不知当说不当说,踟蹰良久方才续道:“张兄弟,你是成大事的人,将来少不得在武林之中扬名立万。当今情势,倘若能料理得了守捉英雄会内之事,呃,换言之,就是抢的副帅之位,那可就大大不同了。” 此言一出,张适之悚然一惊,暗道:这一个其貌不扬的禁军骑将怎地如此有城府和心机?听他意思,是鼓动我借机夺取守捉英雄会大权,这样一来,他在会中自然如鱼得水。呵呵,好一副铁打的算盘!想到此,他却不动声色,轻轻催起坐骑,缓步前行。 陆无疆心中咯噔一声,还道是说话过于唐突,惹张适之不悦,便讨罪道:“唉,怪我言语唐突,真是猪油蒙了心,还请少侠勿怪才是。”说罢连连鞠躬,看样子甚为窘迫。 张适之却哈哈一笑,道:“老兄言重了!我本是一个江湖过客,哪里有心思当什么守捉英雄会副帅?再说了,守捉人中英雄辈出,处处藏龙卧虎,即便我有心,恐怕也毫无胜算。”他故意没把话说死,以便听一听这看似忠厚,却颇有心机的陆无疆有何高见。 果然,陆无疆见状心中稍安,试探地道:“兄弟何必自谦?你人品武功我是亲眼见过的,十分拜服。” 张适之笑道:“凭这些微末功夫,只怕远远不够吧?” 陆无疆嘿嘿一笑,道:“古之成大事者,无外乎天时、地利、人和而已。如今你三者齐备,当个区区的守捉英雄会副帅,又有何难?” 张适之听了颇为好奇,道:“哦?我怎么看不出来呢?老兄不妨说来听听。” 陆无疆搓了搓手,胸有成竹地道:“天时嘛,就是灞上英雄大会临近,守捉英雄会必然要选出主事之人,此事十万火急,当然也是兄弟你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地利,便在这七里庄。据我了解,英雄会临时帅帐正在此处,仅有些首脑在此,胡破风、谢碎叶势单力孤,一切大有可为。兄弟我不才,这正是平日里我负责巡视侦缉的地面儿,再熟悉不过。” 张适之听他一说,倒真是有几分道理,便笑问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我并不是守捉人,在人和之上恐怕大大落于下风。” 陆无疆诡秘一笑,摆摆手道:“有些时候,外来的和尚反而好念经呢。只要能征得胜屠总帅支持,一切便易如反掌了。只是不知,兄弟与胜屠万里可有什么交情吗?” 张适之叹了口气,道:“打过一两次照面而已。人家堂堂一代宗师,焉能结交于我?算了,多谢老兄费心筹划,这副帅之位我是不想了。咱们先赶路去吧。” 陆无疆还想说些什么,但忽地欲言又止,摇了摇头,径自拍马上前,跟着张适之向前行去。 不多时,两人便到了七里庄。这七里庄可并不是一个小村落,而是一个甚为繁华的集镇。商铺、客栈甚多,街道虽不宽敞倒也洁净,纵横交错,往来甚便。此刻虽然已近拂晓,但已有不少卖早茶的摊贩起来了。看来,这七里庄乃是个藏龙卧虎之地。 望着这看似风平浪静的七里庄,张适之挠了挠头,颇为为难地道:“陆老兄,咱们该从何处入庄呢?” 陆无疆一怔,旋即平复如常,道:“我还道是兄弟知晓帅帐的所在呢。没关系,这也不难,我进去打探一番,少顷定有结果。” 张适之想了想,这法子倒也不错,毕竟他在长安附近经营甚久,少不了有些个暗桩、密探之类,打探消息应该不难。 两人商议已定,张适之便来到茶摊吃茶,一边等着陆无疆打探归来。 卖早茶的是个老翁,正擦着桌子。另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娃哈欠连天坐在灶前烧火,直把一个锃亮的大铜壶烧得滋滋冒气。这一老一小,看起来十分有趣。 想来是一夜无眠,张适之觉得自己有些乏累,偏这早茶吃起来味道甚好,竟咕咚咚地一口气喝将了下去。他毫无顾忌地擦了擦嘴,叫道:“好茶!烦请老翁再续上一碗罢!” 那老翁听到客人招呼,也不怠慢,径自走过去,一把便拎起了那个大铜壶,来到张适之近前。 张适之这才瞧见,原来这老翁竟是个盲人。便赶忙道:“老翁不必忙,我自己斟茶便好。”说着就要伸手接过铜壶。 孰料,手指甫一接触铜壶,便觉烫痛难忍,赶忙缩了回来,一看手指已烫的通红。 那老翁冷冷道:“年轻人哪里敢乱伸手?不然可要烫个皮开肉绽呐!”说话间,已将桌上的茶碗斟满了开水。令人惊奇的是,桌子上并未撒上一滴。 张适之惊诧不已,心中暗想:这铜壶被火烧得滚烫,这老翁凭着一双肉掌,如何能拎得了铜壶?更奇怪的是,他一个盲人如何能斟茶斟得滴水不漏?当真是匪夷所思! 想来想去,张适之心中一动,拱手笑道:“老前辈茶艺高绝,小子平生仅见。敢问这其中可有什么诀窍吗?” 那卖茶老翁佝偻着背,拎着茶壶放回了桌上,又拿起抹布擦起了桌子。良久才道:“你这后生太狡猾了些,我一个卖茶的老头子,可算不得什么老前辈!莫要打听我的茶,倒要关心关心你的小命才是。咳咳……” 张适之听了大惊,赶忙问道:“老……人家,还请您指点迷津。莫不是这七里庄中隐藏什么大杀机不成?” 卖茶老翁依旧不回头,只顾擦着桌子, 喘息了半天才道:“人入江湖,可不是鱼儿入水。说不定,却是鱼儿跳到了案板上,稀里糊涂丢了性命,这不是常事吗?” 边上一直打盹儿的小女娃却忽然拍手道:“爷爷,怜儿最喜欢听你讲江湖故事了,上次讲谢老宗师的故事,还差个结尾呢。” 不料,卖茶老翁却身子一震,将抹布甩在桌子上,斥责道:“怜儿休要胡说。爷爷一个卖茶的,哪里晓得什么谢宗师、王掌门之类的江湖故事?莫要让客人见笑了。” 张适之见状,忽然心中有了计较。 第193章 故人来相见 张适之饮了口茶,忽地诡秘一笑,道:“老翁,你可知守捉英雄会的所在吗?”他不愿再兜圈子,索性直截了当说了出来。 那老翁蓦地身形一震,旋又恢复如初,道:“什么守捉英雄会,还是什么狗熊会?老头子从未听过!客官怕是问错了人了。” 张适之何等精细,早就看破了这老翁的怪异之处,笑道:“啊呀呀!真是可惜可惜,原本有一桩泼天富贵与你,如今看来,与你可无缘了。”说罢,还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 那女童怜儿忽然问道:“大哥哥,这富贵是什么?是不是许多糖果和衫裙呢?”大眼睛忽闪忽闪,似乎颇为心动。 张适之见有了计较,柔声对怜儿道:“那是自然,这里边不仅有甜美糖果和漂亮衣服,还有许多金银财货,足够你和爷爷吃喝不尽。” 怜儿眨了眨眼,继而拍手笑道:“太好了,太好了!这样一来,爷爷再也不用起早贪黑卖茶了,可以好好歇息歇息呢。”忽然,眉头一皱,为难地问道:“大哥哥,这富贵该如何得到呢?” 此刻,那老翁却已是怒气冲冲,一把将抹布甩过来,竟震飞了张适之眼前的茶盏。他道:“好小子,你欺瞒老头子也就算了,为啥拿我小孙女打趣?快说说,到底是何居心?” 张适之依旧端坐不动,抚掌笑道:“老人家,你有这么乖巧伶俐的孙女,当真是福气。我只不过是想向你打听下守捉英雄会,倘若你如实告知,自然有重谢。” 老翁怒气不减,道:“你居心叵测,这守捉英雄会即便我知晓,也恕难告知。想必你是为奸相效命的狗腿子,奉劝一句,早日弃暗投明,免得被天下人戳脊梁骨!” 张适之哈哈大笑,道:“朝廷一向重视守捉人,只是他们蓄意挑起武林争斗,这才有意弹压。我见老人家见识不浅,可否为朝廷效力?将来也能为怜儿姑娘寻一个好的前程呐!” 老翁蓦地涨红了脸,气咻咻地道:“住口!怜儿乃忠良之后,岂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你再饶舌半句,老头子便舍了性命与你相拼!” 张适之心中已了然了八九分,原来这老翁必定与守捉英雄会渊源颇深,自己正面打探不出,便假意自称朝廷中人,来拉拢老翁,果然起到了奇效。这老翁性如烈火,几番话下来,便气得吹胡子瞪眼,暴露了底细。想到此,便起身施礼,诚恳地道:“老人家息怒。晚辈无涯派张适之,受守捉英雄会胜屠总帅之邀,特来七里庄赴会。还请老人家帮我引路才是。” 那老翁满脸惊异,上下打量了许久,才缓声道:“可有证物?” 张适之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那封信函,毫不迟疑地递给了老翁。 老翁接过来仔细读了两遍,赶忙将信函退回,弯腰下拜道:“有劳少侠了。老头子年老眼花,不识泰山,还请恕罪。此处不是讲话之所,快请这便走。”说罢,招呼一下怜儿,也顾不得收拾茶摊,便领着张适之钻进了一条小巷子中。 巷子之内门户不少,岔路也多,三人七扭八拐,走了盏茶功夫,才到了一座略微破败的宅院。卖茶老翁径自上前叩了三声门环,不久里面就有人问道:“天热不见客!” 老翁不慌不忙地答道:“地大有兄弟。” 门中之人又道:“大元帅出征,敌人朝夕可破!” 老翁略一思忖,答道:“小将军来援,诸事必然妥帖!” 话音甫落,门便吱吱呀呀地打开了,三人迅速闪身进门,来到了庭院之中。 张适之仔细观察,只见院落之内不小,种了不少修竹,晨风一吹,甚为凉爽。沿着花园小径走了甚远,才到了一处凉亭之内。 那看门之人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在此稍等,便急匆匆往里面去了。 张适之低声问老翁道:“老人家,这里便是帅帐所在之处吗?” 老翁轻轻点了点头,道:“前些时日,帅帐便在此处。可门人适才说,总帅出门办事去了,便不知这帅帐是否一并迁移。咱们在此稍候,总归会有人前来接待。” 张适之道:“恕小子唐突,敢问老人家如何称呼?在这守捉英雄会中身居何职?” 老翁笑着摆了摆手,道:“少侠客气了。人的姓名本就是让人叫的,有什么可隐瞒的?我年轻时叫作李记功,后来老了不中用了,可也闯下了些名头,便被人称为“李祭酒”,在会中出些主意罢了。” 张适之听了却是一震,他先前听胜屠万里谈及会中英雄,除了副帅葛步青外,另有一位老守捉足智多谋,武功高强,于会中事务诸多裨益,实在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想不到,便是这位卖茶老翁。转念一想,自己刚才的小伎俩,倒真是有些班门弄斧,不由得脸上又是一红,讪讪地道:“原来是祭酒老前辈!小子适才言行无状,惹您见笑了!” 李祭酒却哈哈一笑,道:“少侠自谦了。你适才那一番说辞,倒真有些朝廷鹰犬的做派。小老儿虽心中疑虑,但也见不得鹰犬耀武扬威,因而没有当场识破。所幸你拿出了信笺,这才免去了一场误会。” 张适之挠了挠头,有些难堪地道:“小子年少轻狂,还请前辈多多海涵。不知近些日子,会中可安否?”他想起了陆无疆先前说起的境况,故而有此问。 李祭酒收起了笑容,叹了一声,道:“祸起萧墙,祸起萧墙啊!先前,会中人马齐整,虽有些暗流,但大体还算平安。可步青被害以后,副帅位子空了出来,便有不少人打起了主意。更有甚者,以天下群豪对付英雄会一事发难,意图让胜屠总帅负责,其心叵测!” 张适之一听,果然与陆无疆探查的情况大体一致,看来守捉英雄会境况的确危急十分。便又问道:“前辈,会中情况非同一般,但不知这次总帅邀我前来,所为何事?” 第194章 守捉小孟尝 李祭酒听了这话,眼色似乎一亮,沉吟片刻,道:“这个嘛,依我看……”话未说完,便被一人爽朗的笑声打断,只听他道:“哦?李军师,依您看,有什么高见呐?不妨说来听听,哈哈哈!” 张适之一凛,循声望去,却见是一个三十出头的文士,头戴幞头,竟是一个红色的,当真少见。身上穿着一件宽大袍服,显得十分儒雅,全不似寻常唐人胡服打扮。 李祭酒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抱拳弯腰施礼,道:“啊哈!原来是大公子来了,小老儿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那文士满面春风,一伸手便搀起了李祭酒,分外热络地笑道:“军师何必多礼?当年您随家父出生入死之时,我不过是个孩童,如何担得此大礼?快快请坐吧。”说罢,拉着李祭酒在亭中石凳上坐了下来。 张适之也赶忙施礼,道:“见过公子!” 那文士笑眯眯地打量了一番,伸手一拉,温言道:“哦,这位便是胜屠师兄的好朋友了吧?久闻大名,说你少年英雄,才智武功双绝,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呐!快快请坐吧。” 张适之面上微微发红,心想着:这文士不仅儒雅,而且待人亲近,想必是名门之后。因此,便高兴地道:“惭愧,惭愧!”顺势落座,少有拘束之感。 文士似乎对张适之并无太多想法,只顾着对李祭酒道:“军师,连日来你亲赴一线,联络打探消息,端地是辛苦啦!这胜屠师兄也是,怎地如此不体恤老前辈,这些俗务让胡破风等人去做,便好了嘛!” 李祭酒却处之淡然,哈哈一笑,道:“大公子古道热肠,倒替小老儿打抱不平来了,哈哈!不过,总帅有总帅的难处,马上就要灞上英雄大会了,如何应对离不开情报消息,这实在是紧要关节,让他们去,老头子也不放心呐!” 文士连声赞道:“是啊,是啊!是我想得简单了些。既说到了这灞上英雄大会,咱们可有什么应对之法吗?”说罢,便目光灼灼地盯着李祭酒。 张适之见二人谈及会中要务,自己作为外人,似乎不宜多听,便抱拳道:“大公子,老前辈,晚辈忽然肚中不适,不知何处可方便一下?” 李祭酒不待文士答话,便笑道:“少侠自去,出了亭子,往右走上五十步,便有方便之所了。” 那文士定定地看了看张适之,面带笑容,笑而不语。 张适之谢过李祭酒,转身便出了凉亭,按照所指线路,信步走了过去。 先前见过,这宅院甚大,曲径通幽,十分地幽静。石板小路旁种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闻起来香气扑鼻,不觉令人心旷神怡。 待行了约莫五十步,果真有一处屋舍,门半敞着,想必就是方便之所。 张适之推门进屋,寻到了地方,径自畅快起来。不多时,待收拾妥当,正欲出门之时,忽听得房后似有低声交谈。 他本不是好事之人,无意偷听他人说话,但零零散散地听到了“谢碎叶”、“总帅”、“杨国忠”之类的字眼,好奇之心顿生,便留意听了起来。张适之秋水长天功法已经颇有境界,凡风吹雨洒之细微声响,只要愿意,均可清晰入耳,实乃神功道法自然所故。 便听得一个浑厚男子声道:“……你可看清楚了吗?这种事,决不能信口胡言!” 又有一个哑着嗓子的人道:“这怎敢胡说?!昨日,我陪着胡旅帅到长安城东市办事,远远地便瞧见谢碎叶进了牡丹坊。牡丹坊是什么地方,这个不消我说了吧?” 男子嗤嗤笑了几声,低声道:“牡丹坊?谁不知道那是个销金窟。谢大公子人称‘小孟尝’,一向快意得紧,去牡丹坊耍上一耍,又有什么奇怪的啊?” 哑嗓子的人似乎有些着急,生怕男子不信,急急地道:“我可是有确切消息,这牡丹坊是杨国忠族中子弟的一个常去之所,联系起来,其中怕大有蹊跷!” 男子似乎这才重视起来,颇为不信地道:“此话当真?倘若真的如你所见,那是不是谢碎叶与杨国忠之间有什么勾当?这可是匪夷所思了,须知谢昆仑可是朝廷的死敌,杨国忠如今权势滔天,他们又怎会与暗地里媾和?” 哑嗓子的人低低笑道:“以前不可能,以后也不好说。可如今这个当口儿,却是大有可能。” 男子一怔,试探地道:“你是说,现在正值会中的非常时期,一些人少不得舍命拼搏一下,万一……” 哑嗓子的人接口道:“万一夺得大位,那可是要号令十万会众,谁能抵挡得了这千载难逢的大富贵?” 男子沉吟片刻,道:“此事万分机密,倘若被谢公子得知,小孟尝可要‘杀生取义’啦!” 哑嗓子的人嘿嘿一笑,道:“可不是嘛!也就是单大哥你,换旁人我才不会吐露半句。你是总帅器重之人,适当时可要提醒他老人家,免得陷于被动。” 男子啪啪数声,似乎是在拍胸脯保证,道:“王老弟放心。总帅一向看重胡旅帅,这次副帅之位,非你家旅帅莫属,到时候可要靠兄弟在胡旅帅,不,是胡副帅面前多替我美言才是呐!” 哑嗓子的人听了自然心花怒放,嘿嘿笑道:“这个好说,好说。咱们兄弟多互相帮扶,马上几个旅帅的位子就要空出来,咱们可要好好挑上一挑呐!”言罢,便听得两人笑嘻嘻地说着些什么荤话,渐渐走远了。 张适之听到这里,不由得心惊肉跳,暗道:听这两人所说,守捉英雄会中宗派之争十分厉害。堂堂谢昆仑之子竟然摒弃夙愿,意图借杨国忠之力谋夺守捉英雄会大位,看样子的确是瞄着总帅位子去的。当务之急,是尽快见到胜屠大哥,详细告知,如何处置自有他来决断。自己一个外人,只能到此了。 待原路回到凉亭,却见大公子依旧与李祭酒谈笑风声,只听他道:“老军师,如今的长安可比昔年繁华得多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