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荒不慌,三岁福宝宠全家》 第1章 啃树皮啃哭了 冷风中,程小棠摸出一块榆树皮,颤抖着啃了一口。 仰望天空,流下两行清泪:没错,是猪肉铺的味道。 【温馨提示:宿主积分已清零。】 伴随着脑中的提示音,程小棠感觉脸颊传来一阵刺痛,不能哭,脸会痛。 比脸更干的,是眼前这片因连年干旱,龟裂成无数块的土地。 黄昏与尘土浑然一体,看不到一丝绿色。 七日前,她还是一枚荒野求生届新星。在直播挑战丛林时,不慎踩断树枝了摔下来,一睁眼就来到了这里。 穿成逃荒路上程家的小孙女,长到三岁还不会说话的傻妞。 这是程小堂从未挑战过的地狱级难度。 没有医疗组,没有志愿队,只有濒临死亡的小身板。 好在,穿越夺走程小棠强健的体魄后,补偿了一个系统。 坏在,装反了。 “棠宝,怎么哭了?是不是饿了?” 程小棠头上落下一只粗糙的大掌,是她醒来时哭得最大声的壮汉——程大牛,这具身体的亲爹。 “爹,我不饿。”程小堂舌头还不太利索,只能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 原主心智未开,半点记忆都没留下,一切都要摸索。 目前只知道老程家人丁兴旺,爷爷不在了,奶奶程老太身子骨硬朗,带着四个儿子一起逃荒。 老大程大牛,娶妻谢玲花,生下程天福、程天禄、程天寿三兄弟加上程小棠这个小女儿。 老二程二牛,媳妇是李氏,有程大芳和程二蓉两个女儿。 老三程三牛,娶了个秀才女儿杨氏为妻,带着小舅子杨智明,儿子程文韬,女儿程三莲。 老四程铁牛,与媳妇方氏刚成婚两年,还没有孩子。 以及最重要的一点,家里很穷。 穷到程小棠无法从家人补丁摞补丁的衣服上,判断所在的大荣朝是什么发展水平。 只能从男女老少梳着的发髻,大人们讨论前路时提及的童生老爷、县城、落户入籍等关键词,分析出应当类似宋明两朝。 早年老程家还能供两个孙子读书,旱灾连蝗灾,才穷困至此。 “乖,爹这儿有饼子。”程大牛看见女儿抹眼泪,心疼得不行,拿出省下的半块饼子。 “树皮不能多吃,肚子会难受。” 榆林村从春种硬扛到立秋,还是等不到下雨。实在没活路,才在村长的带领下举家逃荒。 然而走出几百里地了,始终没找到有水种粮食的落脚地。 越走心里越没底,谁都不敢多吃,只有拉车背粮的壮劳力才吃两顿,其他人勉强吃个三分饱。 小孩子不经饿,会给些树皮草根当零嘴哄着。 程小棠推着饼子:“爹爹,先吃。” “棠宝真孝顺,爹爹不饿。”程大牛胡子拉碴的脸上露出幸福的傻笑。 老天保佑,闺女终于开窍了。 逃荒路上,总有人明里暗里让他把女儿扔了或是卖掉,说什么又傻又小肯定活不成的屁话。 他们棠宝聪明着呢! “爹先吃,棠宝再吃。”程小棠坚持。 程大牛咬了拇指大一口,“好,爹跟棠宝分着吃。” 【宿主行为宠爱程大牛一次,获得一积分。】 果然,疼爱女儿的程大牛,只值一分。 程小棠花了三天时间测试,才确定系统装反的不只是操作面板,还有她的求生之路。 程小棠本该卖萌打滚用宠爱值兑换一切,尽享躺赢式金手指。 如今却要以三岁稚龄,宠爱他人。 系统绑定在脑子里,可以精准判断宠爱的行为是真心还是假意。 获取的积分,足足相差十倍。 更狗的是,越是真心喜爱她的人,获取的积分越低,反之则高不设限。 爹娘和亲哥哥们,都只有一分。 程小棠急缺脂肪,好不容易攒够十积分,兑换了一斤猪肉铺,披上树皮的外衣啃两口。 先要保证自己活下去,再谋其他。 在程大牛关爱的视线下,程小棠将树皮揣回怀里,小口小口啃起饼子。 爹,别看了,再看就要吃完了。 她还打算用饼子去赚积分,让全家都吃上肉呢。 “棠宝真棒,吃饼子都会搭着喝水了。” 谢玲花手上补着顶破洞的鞋子,也坐过来欣赏女儿优秀的吃相。 “可不,这机灵劲儿随我。”程大牛一脸自豪。 险些被呛到的程小堂...... 点开系统商城,筛选原生态分类,消耗一积分兑换【鸡】,投放到四哥程天寿右手边的灌木丛里。 一气呵成,瞬间出现了洪亮的叫声。 “咯咯咯,咕咕嘎嘎!” “是野鸡!娘!我抓到野鸡了!” 才八岁的程天寿惊喜地大声喊着,可惜说话的时候松懈了,被狠狠啄了一口。 “救命,鸡要跑了!” 程大牛和谢玲花赶紧去帮忙,精神饱满的一斤重小野鸡,对抗疲惫不堪的程家人,硬是大战了十几个回合才被捕。 程小堂体虚无力,躲到一旁默默啃树皮。 难怪原生态的动物和植物都是一积分兑换一斤,原来还有附加的获取难度。 程小棠选定【鸡】的时候,想要的是腿脚不利索的小肉鸡,容易抓且出肉率比其他动物要多。 结果凭空出现的,却是生猛的战斗鸡。 可见反向宠爱系统在不该智能的时候,倒是很能考虑周边环境。 剩下那些猪羊牛鸭,出现的时候,大概率也不会很友好。 “棠宝!四哥给你抓了鸡炖汤吃!”程天寿兴冲冲地抓着野鸡给妹妹展示。 爹娘说了,妹妹身体不好,要吃肉补补。 程小棠见他脏兮兮的手背上一片红,有些心虚,“吹吹,不疼了。” 【宿主真心宠爱程天寿一次,获得十积分。】 脑内想起悦耳的提示音,程小棠眉开眼笑,还能这样? “四哥是男子汉,不怕疼。”程天寿意气风发地扬起下巴,“爹,娘,快点给妹妹炖鸡汤!” 看把妹妹开心的,他可真是好哥哥。 “别闹,要大家一起吃。”谢玲花嗔怪地捏捏儿子的耳朵。 程大牛瞅着小野鸡,询问程老太的意见,“娘,这鸡太小了,炖了大家还能尝尝味。” 水太珍贵,好久都不舍得做汤了。 “省着点用水,”程老太扫过家里人瘦到脱相的脸,忍痛道,“一人分个几口就行。” 程家人多日不见荤腥,为了配鸡汤,还和了一团麦麸面,准备贴饼子。 队伍里的人见程家抓到野鸡,都火急火燎地四处寻摸起来。 程小棠也没闲着,一会儿给二哥敲背,一会儿给大哥捶腿,还分了一块饼子给板着脸的奶奶。 【宿主行为宠爱程天禄一次,获得一积分。】 【宿主行为宠爱程天福一次,获得一积分。】 【宿主行为宠爱程老太一次,获得十积分。】 忙活了一圈,程小棠累得直喘气。 想要全家大口吃肉,还得继续努力。 第2章 惊喜,房梁上掉肉 夜幕中,炖小鸡的香味逐渐飘荡在空旷的荒地上。 榆林村的人没能找到第二只野鸡,路过程家时,都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逃荒能吃上一口肉,简直是神仙日子了。 老程家近二十口人,都眼巴巴地围着架好的锅,坐等程老太分肉。 原主爷爷走得早,程老太一人能将四儿两女拉扯到长大成人,还给四个儿子都娶上媳妇,让两个孙子读上学,足见其能干。 程老太的艰辛没有白费,四个儿子极为孝顺,家里大小事都由她说了算。 家里人多,程老太就按人头给每房舀了一碗肉,最后将一只完整的鸡腿夹到程小棠的碗里。 “这是你四哥让出来的鸡腿,要记着好。” 在系统判定程老太只有十分后,程小棠不意外自己能分到一只鸡腿。 老太太的确更疼爱孙子,对孙女也不差。 嘴上嫌弃一个丫头片子净浪费好东西,却在程小棠醒来的第一天,黑着脸拿出珍藏的红糖和小米煮粥给她补身体。 程小棠有系统补给,不差这一口鸡腿:“奶奶最大,奶奶吃。” “作什么妖,赶紧吃了。”程老太端着碗躲开,教训道,“掉地上看我怎么收拾你!” “棠宝,不爱吃。”程小棠手腕上没力气,夹个鸡腿都颤巍巍的。 这种长辈的推辞之语,她用起来甚是得心应手。 程大牛伸过碗接住鸡腿,飞快将炖烂的鸡腿一分为二,骨头放到在自己碗里,“棠宝孝顺,娘也别客气。” “咱家最大和最小的,一起吃!” 程老太拗不过大房父女,只得吃下:“多大的人,还没正形。” “二弟妹这手艺真不错,骨头都酥香酥香的。”程大牛牙口好,将鸡骨头嚼得嘎嘎香。 李氏腼腆地笑了笑:“是阿寿抓的野鸡好。” 也不知是什么品种的鸡,明明没多少肉,炖出来的汤却格外的浓,还有咸味。 “我还会抓很多很多鸡,让全家都吃鸡腿!”程天寿喝完鸡汤,站到石头上发表豪言壮志。 程小棠大力捧场:“四哥,最厉害!” 三个亲哥哥中,白天大哥要拉车挑担,二哥要背她,只有四哥年纪小只用背一口锅,每次休息时还有力气玩。 再加上性格大大咧咧,是程小棠选定的最佳拍档。 其他人听着童言童语,觉得又好笑又无奈,只有孩子才能这么天真。 旱成这样,草和虫子都死光了,去哪儿找那么多野鸡。 直到睡前,程小棠脑内都没响起期待的提示音。 可惜了,兑换出来的东西,不管怎么操作,都不能再获得奖励积分。 系统不会让程小棠钻空子,轻易达成永动机模式。 第二日,程小棠坐在背篓里,盘算着兑换什么,能快速补充家里人缺的营养。 她虽不会医,却深谙荒野求生的各种知识,最擅长的就是活着。 程家人之所以抓一只小野鸡都费劲,除了疲惫和饥饿,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缺盐。 人是不能离开盐的,长期缺乏虽不致死,却会导致浮肿和全身乏力。 程家人瘦得再凄惨,也比那些浮肿的灾民要健康许多。 昨日二婶李氏炖鸡汤时,程小棠趁人不注意往里加了一斤老卤鸡汤。 不然就指甲盖那么大的一块盐巴,啥味都不会有。 她假装懵懂地问李氏为什么不多放些,旁边的三堂哥程文韬抓到机会,长篇大论地显摆了自己的学识。 简单来说,就是吃不起。 三担米一斤盐,不是说着玩的。 盐分,脂肪,蛋白质,碳水化合物,维生素,还有最重要的水。 程小棠想要的很多,手头却只有早上刚赚的两积分。 “棠宝是不是难受了?” “乖,等下就能出来休息了。”程天禄听到妹妹叹气,出声安抚。 程小棠体弱无力,还有些痴傻,逃荒以来都是由程天禄背着走。 竹筐里放着垫子、当零嘴的树皮草根、小水囊和几个木质玩具,上盖着布遮挡日头。 “不难受,二哥才累。” 程小棠啃着猪肉铺,一松一紧地握着石刀,锻炼握力。 程天禄调整好呼吸,尽量让步子平稳些:“二哥不累,棠宝盖好头巾,别被晒到。” “嗯!”程小棠乖巧应下。 “三莲,帮哥哥分担一些。”程文韬注意到妹妹的视线,立即取下一个包裹放到程三莲肩上。 “我...”程三莲刚想拒绝,就看到娘在看她,只得将话咽回去。 包裹不重,但程三莲才十岁,本就背了自己的衣物,顿时觉得脚步沉重了许多。 看着前面竹筐里悠闲坐着玩的程小棠,心里酸涩不平。 都是女娃,凭什么傻妞的三个哥哥把她当成宝! 她比傻妞聪明那么多,只是想让亲哥哥关心一句,都得不到。 这股怨气持续到傍晚,程小棠用饼子“宠爱”程三莲时,积分首次出现三位数。 【宿主行为宠爱程三莲一次,获得两百积分。】 两百? 程小棠瞪大了眼睛,想不到嘴甜懂事的三堂姐,还有两幅面孔。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要不是同一个对象一天只给一次奖励,程小棠能变着花样宠死程三莲。 “你这么瞅我干啥?”程小莲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饼子是你自己给的,别想要回去!” 傻妞看她的眼神,活像狗看到骨头,渗人。 程小棠叉腰:“瞅你咋地!” 难得有个大户,她得巩固下仇恨值。 “你敢顶嘴?”程三莲没料到以前任打任骂的傻妞,都会吵架了。 “你干嘛凶我妹妹!” 程天寿看到程三莲的手指要戳到妹妹,立即冲过来拍开。 “以大欺小,不要脸!” 说着,程天寿牵起还没发挥的程小棠就走:“棠宝乖,我们不跟坏人玩!” “丑八怪!” 程小棠抓紧时间,扭头送了程三莲最后一击。 就这两百分的数值,程三莲肯定对原主好不哪儿去。 “棠宝真聪明,以后不要跟程小莲好。” 程天寿以前可是撞到过好几回,程三莲骗妹妹吃的,还骂她傻妞。 程小棠陡然富裕,快速筛选了食物,兴冲冲指着前面破败的屋子,“四哥,想去玩。” “好嘞,四哥带棠宝去。”程天寿一口应下。 他们这次休息的村子靠近官道,早被难民们扫荡过好几轮,榆林村的人潦草地转了一圈,就放弃了。 程小棠确定周边没人,将兑换的十斤金华火腿和五斤腊肠投放到房梁上。 “咦,什么味道?” 程天寿用力耸了耸鼻子,似乎闻到了一种特殊的气味。 程小棠再放上一斤腊肠,成功让肉堆失去平衡,掉了下来。 砰的一声,激起一片尘土。 “肉!”程小棠大喊一声,扑上去抱住金华火腿。 这是她精心挑选的补给粮,蛋白质、脂肪、盐分,一次补全。 “棠宝小心!” 程天寿吓了一跳,就看到妹妹坐在地上,冲着他乐:“四哥,好多肉。” 第3章 喝上腊肠粥 “爹!娘!你们快来!” 外面的人听到动静,还以为老程家孩子又磕着了,也没当一回事。 “阿寿,咋啦?棠宝呢?” 程大牛和谢玲花匆匆赶来,就看到小儿子脖子上挂着一长串腊肠,笑得见牙不见眼。 旁边的女儿更不得了,居然抱着一只比她人还大的风干猪腿。 “爹,娘,棠宝找到肉了!” 程大牛赶紧捂住儿子的嘴:“小声些,别被人听到!” “我的老天爷啊。”谢玲花不敢置信地拧了自己一把,这得有十几斤腊肉吧。 女儿哪是开窍,分明是被老神仙摸了头! 程大牛身材高大,扯开衣服将风干火腿塞进怀里藏好:“媳妇儿,给棠宝抱两根,不,三根腊肠。” “剩下的你和儿子藏好。” 程小棠默默给老爹点赞,不愧是闯过江湖的,很懂财不露白的技巧。 吃肉肯定瞒不住人,但要掌握分寸,不能太招眼。 “阿寿,棠宝,等下不要说话,听到没?” 谢玲花飞快收拾好,抱起女儿挡在身前。 程天寿后腰别着腊肠,满身都是幸福的肉香,用力点头。 果然,谢玲花刚迈出门,就有眼尖的人发现程小棠抱着腊肠,惊得站了起来: “大牛哥,这是你们在屋里找到的?” 程大牛微弓着背,爽朗道:“我闺女运气好,不知哪家忘了带走,哈哈哈。” “好多肉!”程小棠配合地举起腊肠炫耀。 “天爷,这还是好肉呢!” “棠宝太有福气了,还都能捡到肉!” “石头,快!真的是肉!” 榆林村地处北方,村民没怎么见过腊肠,但一听是肉,立即全员出动去各个院子里搜罗。 程大牛牵着儿子,趁机快步回到自家落脚点。 “老大,你哪里不舒服?” “大哥,棠宝找到了肉了?” 程老太和三儿媳杨氏同时出声,就看到程大牛挑眉做了个手势。 “小叔,二郎!”程大郎默契地喊人来配合。 借着遮挡,程大牛三人解开衣服,取出真正的收获。 老程家人惊得张大了嘴巴,一时忘了动作。 “我们棠宝真是老程家的福星!”程老太一拍大腿,喜悦的声音格外洪亮:“足足三根腊肠,多少天的盐和肉都有了!” “今天吃上半根,庆祝庆祝。” 程天寿立即配合:“娘,咱家这么多人,吃一根吧!” “就你贪嘴!这腌过的肉要存着救命用!”程老太一边大声念叨小儿子,一边飞快地将火腿和腊肠分批藏好。 程家四兄弟尚未分家,珍贵的米面调料都是程老太来管。 幸好是腊肉,每次可以切一点,问就是省着吃的,谁也不能真盯着别人锅里的饭看。 “娘,要做腊肠粥吗?”负责做饭的李氏拿不定主意。 程老太有些犹豫,半根腊肠一大家子吃,煮粥是最合适的,整锅都有肉味。 只是昨天刚炖过鸡汤,今日再煮粥,有些太费水了。 纠结着掀开装水的大澡桶,程老太意外发现颠簸一天,水半点没减少。 “咦,这水位怎么好像变高了?”李氏探头一看,有些迷糊。 “奶奶,阿娘,我想喝粥!”程小棠赶紧出声打断。 她就偷偷灌了一点水进去,居然都能被细心的二婶察觉,大意了。 程老太难得摸了摸孙女的头,露出笑容:“就听棠宝的,晚上咱们喝肉粥!” “太棒啦,喝肉粥!”程小棠像是等不及,扒着架好的简易灶台。 然后在谢玲花舀水的时候,瞄准空隙往锅里加水。 “大嫂,够了够了。”李氏赶紧喊停,“肉粥稠些顶饱。” 如今水比粮食还珍贵,婆母盯得比命根子都紧。 “幸好让三弟打了一个大澡桶。”谢玲花舔舔干燥的嘴唇,“再找不到水,就难熬了。” 程小棠拿出专属小水囊:“阿娘,喝水。” “娘不渴,棠宝乖乖的,要省着喝。”谢玲花看到女儿如今的机灵模样,欣慰不已。 “阿娘,喝一口!”程小棠干脆将水囊凑到谢氏嘴边,用力挤了一下。 “诶呦闺女,轻点!”谢玲花没办法,只能喝了一口。 程大牛刚好看到这一幕,也凑过来:“棠宝真孝顺,给阿爹也喝一口。” “爹爹,喝!”程小棠相当大方。 “棠宝孝敬的水,比神仙水都好喝!”程大牛轻轻沾了一下,大力赞美。 【宿主行为宠爱谢玲花一次,获得一积分。】 【宿主行为宠爱程大牛一次,获得一积分。】 程小棠赚积分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也逃不过系统,被判定为行为宠爱。 系统商城目前只开放了初级生存区域,不论果蔬粮肉、油盐酱醋、营养粉剂,原生态一积分兑换一斤,加工后十积分兑换一斤。 水是最合算的,一积分换一吨,还可以随取随用。 程小棠试验过几次,只要在脑海中想个大概的容器,就能取出对应的水量。 原则上,她可以随时补满家里所有容器。 然而现实的问题是,榆林村的乡亲们都靠得太近,前后还有别的逃荒队伍。 程小棠无法预料在所有人都找不到水,程家人却有水喝的情况下,会发生什么。 李氏的厨艺极佳,半截腊肠被切成薄薄数片放入杂粮粥里煮,很快就飘起了刺激口水的香气。 老程家一人一碗腊肠粥,吃得无比满足。 “四哥,吃。”程小棠将碗里的腊肉分给程天寿一片。 程天寿嗷一声就感动哭了:“妹妹,四哥一辈子都对你好!” “你是哥哥,本来就该对妹妹好,”谢氏笑着点了下儿子的脑门,“快些吃。” “我会对妹妹更好!最好!” “棠宝多吃点,才能有力气。”程天福和程天禄同时给妹妹补了一片腊肠,相视而笑。 程老太顺势提了一句:“这是棠宝找到的肉,别光吃不记好,明白不?” “奶奶放心,棠宝是小妹,我最疼她了。”程三莲因先前的口角心虚,赶紧表态。 其他人也嗯嗯点头。 老程家人丁兴旺,难免各有心思。 程小棠上次摔了一跤,单吃了两碗红糖小米粥,三婶母女就嘀咕了好几天。 昨天分鸡肉,三堂哥还以为鸡腿留给他的,差点伸碗去接。 期待落空后,表情瞬间不对了。 幸好程老太身为一家之主镇的住场,会调解矛盾,时不时敲打一下,总体很和谐。 除了三叔一家,其他人都对最小的程小棠关爱有加。 以至于程小棠毫无单独行动的机会,赶路被背着,下地被看着,就连解手也有人陪着。 一开始谢玲花还习惯性要给女儿把尿,程小棠差点没羞耻得当场去世。 要避开家人的视线,灌出一个水源,绝非易事。 程小棠正策划着,村民们已经将所有屋子翻了好几遍,陆续回来了。 有三家人幸运搜到程小棠随机投放的腊肉。 “程大娘,多亏你家堂宝,我孙子找到一块肉哩。” “俺家也找到了,孩他娘差点以为是块石头,邦邦硬!” “大牛家的老闺女,真是个福星。” 来道谢的人满脸红光,程大牛也是眉开眼笑:多夸些,他爱听。 其他白忙一场的村民垂头丧气,若只有老程家找到肉还会眼红,现在只能怪自己不争气。 天上掉肉的好事,愣是没接住。 第4章 捅了兔子窝 “行了,还有力气瞎扯淡?” 谢玲花推了把程大牛,跟人侃半天还意犹未尽,一听人夸女儿,美得都不累了。 “都赶紧休息,明天还得赶路。”程老太也发话了。 男人们白天消耗的体力大,只有晚上能养养精神。而谢玲花几个妯娌,则跟着其他家的女人趁夜烙饼子。 逃荒路上每次开火都有风险,最好是集体行动。 程小棠等到爹和哥哥们都睡下,才轻扯谢玲花:“娘,想解手。” 谢玲花手上全是杂面糊:“娘在给棠宝烙饼,让大姐姐带你去好不好?” “想要三姐。”程小棠有指定人选。 程三莲正想找借口躲懒,立即拉上程小棠:“大伯母,我带棠宝去吧。” “小心些,别走远。” “三姐,去那里。”程小棠被带到树后,指向干涸的河床。 “去吧,我在这里等着。”程三莲走了一天腿酸得厉害,才懒得跟。 每次解手都得半天,也不知道墨迹什么。 大概是人傻,拉啥都要慢一些。 程小棠总算找到机会,用贼钝的石刀吭哧吭哧地挖坑,不断检测湿度。 然后,试着灌进一吨水。 没反应。 加到十吨水。 毫无水花,流失的速度比风都快。 得,又浪费十一分。 程小棠只能无奈地在坑里留下肥料,再含泪用兑换出的最柔软树叶擦干净。 连草纸都没得用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早起准备赶路时,程小棠将自己分到的饼子撕了一半,偷偷递给程三莲。 “三姐,对不起。”程小棠一脸乖巧,“不该骂你。” 程三莲怀疑地看了眼程小棠,当初还傻的时候,都要哄骗几句。 “傻站着做什么?你不吃我吃。”程文韬路过,二话不说就撕了一块塞进嘴里。 他这个读书郎还没吃饱呢,两个丫头倒是让来让去。 程文韬一动手,程三莲立即狼吞虎咽地吃完剩下的饼子,生怕慢点就没了。 【宿主行为宠爱程文韬一次,获得一百二十积分。】 【宿主行为宠爱程三莲一次,获得二百积分。】 果然,程文韬也不是什么好人。 白白浪费他那个秀才外祖父取的好名字。 还是自家的福禄寿三位哥哥最好。 掌握财富密码的程小棠,直到被程天禄抱进竹框里,眼里都藏不住笑意。 程文韬摸了摸胳膊,莫名觉得凉飕飕的。 “爹!有鸟!” 程天寿惊喜万分,掏出弹弓就打:“鸟肉别跑!” 啾啾几声后,灰色的鸟扑闪着翅膀飞远,似是在嘲笑人类的天真。 “阿寿,省点力气。” 程天福语气平淡,却让程天寿缩了缩脖子。 不出所料,又浪费了两积分。 程小棠还在摸索活物的投放限制,毕竟也不能次次都用金华火腿这招。 她试过将【鸟】放到竹筐、麻袋里,却做不到。 系统会提示当前环境,不宜出现。 但树洞里却可以,可见原生态的活物不能被投放在完全密闭的空间。 老程家以种地为生,打猎的技巧不熟练,也没有趁手的工具。 几次失败后,只剩程天寿百折不挠,还愿意尝试打鸟。 程小棠遥想当年与杠精对喷,对方非说灾民宁愿吃观音土都不打猎,吃河里的鱼虾。 古代人没有精确的理论知识,却有代代相传的生存经验。 好想把那些人抓到这里来,感受下走一百多里地都找不到水的绝望,再饿半个月去打猎。 看看是先吃上野味,还是被野味给吃了。 不过动物和动物,也是有差别的。 程小棠一落地,就先塞了一根人参须给程天禄:“二哥,吃甜根。” “棠宝真乖。” 程天禄没吃过人参,只当是味道不太一样的草根。 “我也要!”一张小黑脸挤过来,是眼睛贼亮的程天寿。 “四哥吃,大哥也吃。”程小棠一碗水端得很平,还给程天福也喂了一根。 程天福揉揉妹妹的头:“棠宝乖。阿寿,别走太远。” 最近程小棠很黏程天寿,每天休息的时候都要跟着他四处寻摸。 以前站都站不稳,现在能跑能跳,看着就让人开心。 程天寿美滋滋地牵住妹妹:“棠宝,四哥带你去找野果。” 带着妹妹一起,程天寿都不搭理平时的小跟班了,专注地扒拉灌木丛。 程小棠比程天寿还用心,恨不能将地皮翻过来,终于找到两个洞穴:“四哥,抓兔子!” “棠宝别动,放着我来!” 程天寿立即跑向最近那个洞,伸手就掏。 程小棠忍不住扶额,就是家养兔,都没傻到被这么揪住吧? “兔子!爹,快抓住!”程天寿摸到一手毛,正要抓,就感觉到兔子猛地蹬了他一脚,飞快地跑了。 程大牛潇洒地飞出一把柴刀,擦着兔尾巴而过。 下一瞬,第二只兔子,踩着程天寿的脸,几下消失在荒野中。 等到第三只兔子窜出来的时候,终于有猎户反应过来,搭弓射箭。 “中了!” “还一只,快抓住!” “又一只!这只够肥!” “这是捅了兔子窝了,别让它们跑了!” 整个榆林村的队伍沸腾了,一百多号人都不休息了,抄起家伙去追四散的兔子。 程天寿在洞口被兔子蹬了好几脚,却一无所获。 有一次都拽住腿了,结果蹲得太久,起身的时候头晕失力,又被跑了。 又疼又后悔,委屈得他直想打滚。 幸好程大牛和程天福、程天禄合力抓住了一只,给程天禄抱着,这才没哭出来。 “棠宝!四哥抓到兔子了!” 程小棠还守在另一头的兔子洞,闻声抬起头,正牢牢抱着一只有她一半高的大兔子。 “四哥!棠宝也有!”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程天寿那边跑出来的一串兔子,没人发现程小棠默默地抓了只最大的。 六斤的野兔力气不小,差点逃脱。程小棠干脆一把揪住兔耳朵,再用身体压在地上。 饱受野兔殴打的程天寿,呆住了。 程大牛快步上前,一手抱女儿,一手拎兔子,朗声大笑:“不愧是我闺女,这身手,肯定是被关公摸了脑袋!” “媳妇儿,棠宝给你抓了只兔子!” “你可小声点吧!”谢玲花没好气地横了程大牛一眼,“那边为了抢兔子都要打起来了,炫耀个啥!” “棠宝真乖,给娘看看有没有伤到?” “没有,好好的。”程小棠笑眯眯地扭扭手和头。 “棠宝最棒,爹跟大哥二哥才打到一只!”程天寿已经迅速恢复活力,妹妹比爹还厉害呢。 按年龄排序,以后他会是家里第二厉害的! 第5章 吃肉不容易 程小棠捕猎的技巧仍在,可惜体力不足。 为了锻炼臂力,她顽强地连拖带拽,在爹娘哥哥们的护送下,独立将肥兔带回自家地盘。 “这是棠宝抓的吗?”二房的程二蓉没跟上捕兔大部队,欢喜地跑来摸兔子。 “娘,咱们可以吃烤兔了!” 李氏连忙喝止:“二蓉,别乱说话!” “娘,大嫂,这兔子是大哥和棠宝抓住的,我们就不吃了。” 李氏进门十几年,只生了两个女儿,总觉得抬不起头。现在荒年不太平,更是处处小心,生怕遭了嫌弃。 连着两天都沾大房的光吃上肉,她已经很知足了。 “二姐也吃,一起吃烤兔。”程小棠费尽心力,就是想给全家增强体能。 逃荒太苦了,无论是正当壮年的大人们,还是在长身体的小孩,都瘦得脱了相,勉强能赶路。 现在多补补,多少恢复些元气。 等走到山林里,再放傻狍子和野猪时,就不用担心猎物逃脱了。 从而达成良性循环,顿顿吃肉指日可待。 程小棠畅想美好的未来,黑葡萄般的眼睛都亮了,程天寿的口水也蓄势待发。 可惜家里是程老太说了算。 昨天刚喝了肉粥,程老太还心疼着呢。 “烤什么烤,哪有人家天天吃肉的?” 程老太看到村长忧心忡忡地带人去调和,板起脸道:“老大,把皮剥仔细些,回头换点铜板。” “老二媳妇,去处理兔肉,用盐抹一遍。” “老三,检查下板车。” “老二和老四,带天福去村长那边,别靠太近,看看什么情况。” 程老太几句话分配完任务,瞅见孙女可怜巴巴的小脸,难得柔声哄着:“现在不方便,等找到水,再烤兔肉。” “给棠宝吃大兔腿,好不好?” 程小棠只得点头:“好。” 看来还得再琢磨别的法子,更低调地给家人补充营养。 “奶奶说的肯定没错。” “你们要懂事,替大人分忧,不能总想着吃。”程文韬也馋,却马后炮地发表一番孝顺言论。 杨氏一脸欣慰:“阿韬书读得多,就是明事理。” 这几天大房出尽风头,搞得他们三房像是吃白饭一样。 她可是秀才的女儿,生出的儿子,肯定比从村妇肚子里爬出来的强! 泥腿子会抓鸡抓兔子有什么了不起的,等她儿子考取功名,才是真的光宗耀祖。 “正是如此,我这几日都让阿韬睡前背《孝经》。”杨氏的弟弟杨智明见缝插针地邀功,“路上再累,课业不能落下。” 程文韬握拳表决心:“我一定会勤学苦读,早日金榜题名!” 上次奶奶居然把鸡腿给了傻妞,那原本是他的专属! 以前在村里,奶奶心疼他读书辛苦,什么好吃的都会先紧着他。 “《孝经》才两千余字,三弟还没背会,什么时候才能读《周易》?”程天禄冷着脸开口。 因为年龄相仿,又同在学堂读书,二婶一家总要在装乖卖巧之余,内涵一下他。 程天禄平时懒得搭理,但他们不该说棠宝。 “读书不只是背诵,还要释义。”程文韬涨红了脸。 程天禄一派兄长姿态:“就是不通其义,才背不下来。” “孝悌为先,怎么还跟为兄狡辩?” “三弟,你该懂事些才是。” “我……”程文韬被怼得哑口无言,求助地看向最崇拜的舅舅。 程文韬就比他大三个月,小时候他仗着这一点撒娇偷懒,没想到一开始读书,就全还回去了。 可惜杨文博虽然比程天禄大,却无能为力,他也背不出来啊。 每天又累又饿,活着都难,那点墨水早就忘光了。 但他本就是投奔姐姐的外人,身份尴尬,更不能给外甥跌面儿。 “阿韬跟我去温书,”杨智明咬牙拿出压箱底的珍藏,“舅舅这里还有一本吕夫子注释的《孟子》。” “吕夫子的注释版?” 程文韬立即像斗胜的小公鸡一般昂起头,故意加重语气惊叹。 而后又看了一眼程天禄,得意地跟着杨智明走了。 几十步之外,不时传来舅甥二人做作的讨论声,好像读完就能考中状元。 程小棠本来看二哥怼人嘎嘎乐,现在拳头都硬了:“二哥,我以后给你买书!” “很多很多书!” 气愤之下,舌头都利索起来。 程天禄脸上的冰霜融化,惊喜地露出笑容:“棠宝真厉害,能说这么多话了。” “二哥最厉害!”程小棠气哼哼。 “我也给二哥买书!就买那个啥注释的!”程天寿也是斗志昂扬,“还要给棠宝买裙子!” “不用买,那本书二哥也会背。”程天禄温声道,“先生借我看过”。 要不是纸墨太贵,程天禄都能默写出来。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旁边的杨氏听到,脸上笑容顿时有些挂不住了。 “二哥最厉害!” 程小棠崇拜地鼓掌,《孟子》全书加上注释,这得多少字啊。 好记性在哪个朝代考试都占优势,程天禄或许有机会领上朝廷俸禄。 就她这些天的了解,二哥白天背着她赶路,晚上会帮娘做事,抽空才在地上用树枝划拉几下。 不像程文韬,都沦落到逃荒了,还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读书郎模样。 程小棠的目标又多了一个,她要想办法赚钱,给二哥买书,还要送他去好书院,拜入名师门下。 望哥成龙,不能让程天禄输在起跑线上。 程老太疲惫地靠着板车休息,没管孩子们拌嘴。 兄弟间磕磕碰碰很正常,要是能比着读书,反而是件好事。 前几年光景好,程老太也是下了一番决心,才咬牙让全家供两个孙子读书。 不求一飞冲天,只希望下一代可以不用在地里讨食。 付出那么多,不到万不得已,程老太不想断了孩子们的前程。 “娘,我刚跟大芳采了一些菇子,放火堆里煨个汤吧。”方氏见气氛有点僵,开口缓和气氛。 “刚好每人一碗的水还没分,喝点热乎的暖暖身子也好。” “去吧,省着点水。”程老太闭着眼摆摆手。 李氏生怕兄弟俩因为吃烤兔的事吵起来,那可是她家闺女起的头。 幸好方氏替大女儿邀功,李氏赶紧拧了女儿一下:“死丫头,快去帮忙,别一天天光想着吃不干活。” 程二蓉吃痛,不服道:“我没有,三莲才不干活!” “你胡说八道!”程三莲矢口否认。 “刚才你二哥说什么忘了?”杨氏瞪了女儿一眼,“没大没小,跟野丫头一样。” “长辈说话都敢顶嘴。” “程二蓉,娘是叫不动你了?”李氏听得出杨氏在骂谁,只是每次对上秀才女儿,就气短三分。 程二蓉气得眼眶泛红,突然手上一凉,低头发现是程小棠。 “二姐,我也去帮忙!” 野外毒蘑菇样式繁多,程小棠就中过几次招,生怕程大芳辨认错了。 她的初级系统只有吃喝,可没有解毒剂。 第6章 她才三岁,没有道德 程大芳一身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裳,正在下风口清理菇子, 水洗是不可能的,只要掸掉灰土,就能下锅煮了。 “大姐眼力真好。”程小棠拿起几颗仔细辨认,应该是马粪包,无毒好菇。 难为程大芳,都干瘪到与大地同色了,还能找出来。 “棠宝还知道眼力呢?” 程二蓉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眼见着最小的妹妹越来越机灵,也是满心欢喜。 “以后二姐带你采蘑菇,下雨后山上可多了,特别鲜。” “漂亮的不能吃,要吃丑的。” 在另一边铺干草的程三莲:这话怎么感觉是冲着她的方向。 说是菇汤,实际上就将蘑菇泡到锅里再架到火堆上,比干喝水扎实些。 这倒方便了程小棠,她一边帮忙,一边捏碎了一斤松茸混进去。 能补一点是一点。 等程家这边把兔肉都腌好晾晒,村长才带着人回来。 拎着兔子的好几个人衣服都扯坏了,可见双方起了不小的冲突。 “程大娘,按理说这兔子是你家发现的,乡亲们合该分你们一些。”村长抹了把脸,声音嘶哑。 他扫过铺在石头上的兔肉,露出为难之色。 因着两只兔子先被榆林村的人打伤,又被后面逃荒队伍的人截住,两边抢得差点打起来。 多亏他们这边壮劳力多,才有讲道理的余地。 所有人就打到四只兔子,分了那边一只,还剩三只得七八户人掰扯。 而老程家晒出来的就有两只,其他人肯定不想再分出兔肉。 程老太很清楚乡亲们在想什么,善解人意道:“村长,老婆子知道乡亲们都不容易。” “虽说兔子洞是我家棠宝找到的,好几只兔子也被我家天寿打伤过,但我们自己抓了两只,勉强够吃。” “大家一起抓住的那几只,就不用分我们了。” 程老太话里话外强调了自家的贡献,本还有眼神闪烁的人,也没脸再提歪心思。 程家这两只兔子,他们的确半分力都没出。 反而是他们沾了程家小孙女的光。 “这两次都是棠宝的功劳,可见是大器晚成。”村长是个老童生,对程家人是越看越顺眼。 小的有福气,大的有本事,老的还懂人情。 要村里全是这样的人家,他能少掉一半头发。 有人夸女儿,程大牛永远第一个响应:“村长叔客气了,小丫头就是机灵孝顺些,随我身手好些,随她娘长得俊些,没啥的。” 饶是程小棠,都被她爹吹得脸红了,人村长爷爷没说这么多! 村长是个场面人,很自然地接话茬:“三岁看老,棠宝是被菩萨摸过头的。” 再转向其他人:“我家那份也不用算,剩下你们几家自己分。” “该怎么分,刚都掰扯清了。” 村长家底厚,路上带着不少存货,还没到馋肉的时候。 这次他两个儿子也出力了,做个表态吃点亏,以后也好带队伍。 “俺们都听村长的。” 少了两户分兔子,其他人高兴还来不及,道谢后就开始宰兔子找称地忙碌起来。 老程家的晚饭是杂粮饼配菇子汤,就着别家的烤兔香气下饭。 “大嫂,听说你家抓了两只最大的兔子,这得多少肉啊。” 伴随着谄媚的声音,一个老妇人搓着手走过来,看到程家人碗里只飘着枯树枝一样的东西,愣住了。 “没多少。”程老太仰头干掉汤,一脸冷淡。 刘婆子用力吸了吸鼻子,满脸凄苦:“这兔肉可真香,来福好久没沾荤腥了。” “兴南夫妻俩没用,那么多兔子,硬是毛都没碰到。” “老头子也是个老实的,帮着拦了那么久,也不敢去争一下。” “要不说后娘难当,来福一哭,别个都以为是我故意饿着继子的儿子,跟谁说理去。” 程家人不搭茬,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刘婆子也不尴尬,反正她是来要肉的,又不是要脸。 “嫂子,看在才八岁的来福和你快饿坏的弟弟,先借我们一只吧。”刘婆子眼珠四处转,想找出兔肉放在哪里。 一只? 程小棠出离愤怒了:“不借,兔子都是棠宝的!” 刘婆子是程叔公的继室,平日里恨不得拿继子一家当牲口使唤。 完事还三天两头当众卖惨,是道德绑架惯犯。 可惜对程小棠无效。 她才三岁,没有道德。 好孩子,就该在家人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 “你这孩子,乱说什么呢?”程老太眉眼舒展,慈爱地呵斥,“弟妹,可别放在心上。” 程小棠理直气壮:“兔洞是我发现的!兔子是我抓的!” “就不给!” “小丫头,还挺厉害。”刘婆子没想到傻妞突然变得如此蛮横,只能拿辈分压人,“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谢玲花扯出一抹假笑:“婶子,小孩子家家,就是找到一根草也宝贝,谁说都没用。” “可不,抓兔子花了大力气,连我这个小叔都不让吃。” 程铁牛配合地做出无奈的表情。 程小棠双手叉腰,尽心扮演护食的熊孩子:“棠宝最小,只有棠宝能吃!” 刘婆子心有不甘,指着杨智明诱哄道:“棠宝,别人的舅舅昨天都吃你找到的肉了,来福可是你亲哥哥。” “谁是别人?”杨氏最听不得别人说她弟,“那是我亲弟弟,孩子的亲舅舅!” “小明不是吃闲饭的,前天还教棠宝识字!” “要是在学堂,束修都得好几两银子!” “棠宝愿意孝敬先生怎么了?” 程小棠诧异地看着三婶,犹如发狂的老母鸡,一声高过一声,对着刘婆子一顿狂啄。 这还是那个端着架子的秀才女儿吗? 再说杨智明总共就教了她一二三,哪就用几两银子的束修了... 刘婆子也被吓到了:“不给就不给,对长辈这么说话,哪里像读书人家出来的。” “嫂子,你可得好好管管!” 她蹭大嫂家习惯了,没想到要这次要对付的是傻妞和程家三媳妇,往日的套路用不上,只得灰溜溜走了。 杨氏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讪讪道:“娘,我就是看不惯婶子总来打秋风。” “她就算拿兔肉回去,也是紧着亲儿子吃,不会给来福的。” 程老太咽下最后一口饼,深深地看了三儿媳一眼:“赶紧吃完收拾,以后也护着老三点。” 嫁进程家这么多年,可没见杨氏为哪个程家人这么激动过。 敢情他们加一起,还不如娘家弟弟。 杨氏饭后罕见地抢着干活,杨智明主动替换程天福守夜,也不提什么文弱书生扛不住了。 要论打程家秋风,自去年以来,杨智明才是最大头。 李氏担心程老太嫌弃儿媳孙女,杨氏更怕程家人不肯再带着弟弟。 说到底,还是旱灾闹的。 杨智明满心忧愤,半夜守得昏昏欲睡之际,突然听到一声尖叫。 “救命——抢劫杀人了!” “别抢俺的牛,那是俺的命根子——” 第7章 命悬一线,趁火打劫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划破天际,杨智明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躲进了板车底下,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怎么回事?” “抢劫!” “在哪儿,怎么看不到” 榆林村的人全都惊醒了,慌乱地一边问一边抄家伙。 没等程小棠从娘亲怀里爬出来,就看到远处的山上火光冲天,照亮了夜空。 完蛋,她的山林计划被烧没了。 “棠宝,别探头!”谢玲花把女儿的头按下来,声音颤抖,“听到什么都别出声!” 程大牛抽出柴刀,与几个兄弟一起牢牢将家人护在里面。 “都站稳了!别冲动。” 程大牛大声警示,一脸凝重地盯着混乱的方向。 那边结伴逃荒的只有五户人家,三十多人里,壮年男丁不到十人。 所谓的劫匪,只是刚落草为寇几个月的一群灾民。 在逃荒路上,有人拖家带小地苦苦挣扎,有人抛弃妻子成为冷血的流匪。 “老大,那边打到的兔子更多,我看他们还拉着不少粮食。”一尖嘴猴腮的劫匪拽着抢来的驴,笑得猖狂肆意。 “咱们再干一票大的!” 被唤为老大的人,一巴掌扇过去:“干你七舅姥爷!眼瞎了?” 瘦猴捂着脸,茫然地呆住。 “没脑子的东西,赶紧走!” 老大背着一袋粮食,熟练地驱赶着牛撤退。 一百多号人的队伍,几十个男丁都手握柴刀锄头等着,他疯了才去找死。 程大牛死死盯着那群劫匪,直到他们消失在视野里,才放松下来。 “走了,应该不会回来。” “娘的,把牛都抢了,丧尽天良!” 村长大儿子恨恨地将砍刀砸向树干,“那群人没了牲口粮食,难活了。” 他之前跟父亲去协调冲突,知道被抢的都是本分老实的农户。 但这种情况,他们不敢帮,对方也怕他们。 榆林村的人听着不远处的哭声,心情很复杂,有庆幸也有同情。 程老太拍着胸口:“谢天谢地,咱们人多,还是要听村长的话,一起走。” “棠宝不怕了,坏人不敢过来。”谢玲花强撑出笑容,安抚着几个孩子,“都好好躺下睡觉,明早要起来赶路。” “妹妹,我会保护你的!”程天寿抱着木棍躺下。 他不怕,有人来就跟他拼了! 李氏紧紧搂住两个女儿,吓得一身冷汗。 “娘,我害怕。”程三莲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刚才她吓坏了。 “哭啥,别把人招回来!有你爹和大伯在呢。”杨氏牵着儿子,刚趁人不注意,掩护杨智明从板车底爬出来。 杨智明腿还是软的,再也没怨气了。 “棠宝乖,爹和娘,还有哥哥们都在呢。”谢玲花柔声哄着女儿,“睡醒就好了。” “娘也睡。”程小棠闭上眼轻拍谢玲花,把眼泪憋回去,“不怕。” 谢玲花鼻头一酸:“棠宝好好的,娘就什么都不怕。” 血淋淋的惨剧就发生在身边,程小棠才深刻认识到逃荒路上的残酷。 不只有饥饿疲惫,还有无处不在的生死威胁。 之前村长带人来时,程小棠还心疼积分。 投放在程天寿那边的十三只兔子,跑掉了八只。 逃荒队伍里各家都盯着别人,程小棠想合理化自家收获,就需要损耗大量积分兼济全村。 现在回想,积分算个屁。 人多力量大,活着最重要! 三岁孩童的身体太弱,程小棠再努力开解自己、分散注意力,仍旧因受到惊吓,在第二日发起了烧。 头晕,口干,浑身关节疼痛。 迷糊中,程小棠在系统商城检索了好几种退烧药,都只有冰冷的提示音: 【搜索结果为零,请开启下一区域】 开! 【开启下一区域需要十万积分,宿主积分余额不足】 【温馨提示:可贷款开启,需偿还十倍积分】 十万的十倍,也就是一百万积分。 趁火打劫啊! 这得不吃不用,连续宠爱程三莲四千多天,才能攒够。 程小棠心火烧得比头还烫,该不会程书萱才是大女主,而她是被坑来给为女主做牛做马的工具人吧? 不能屈服,植物类里有草药,还可以挣扎下。 “娘,棠宝在说什么?” 程天寿急得满头汗。 妹妹都发烧一天了,不哭不闹,就是哼唧着醒不过来。 “火,打劫。”谢玲花贴近辨认,眼泪簌簌往下掉,“棠宝乖,不怕了,都没有了。” 李氏在一旁烧水,煮着珍贵的姜汤。 方氏拧了一块帕子,帮着擦拭程小棠的肘窝、手腕。 这么小的孩子,太遭罪了。 队伍里没有大夫,这种地方也不会有游医郎中路过,一点小病就会要人命。 程天禄冷眼扫过带儿女远远躲病气的杨氏,假装宽慰奶奶却一脸幸灾乐祸的刘婆子,握紧了手里的酒囊。 这是他用攒的所有钱跟村里人换的烈酒。 程天禄在一本书上看到过,有人用烈酒擦拭身体,可以快速退烧。 但书中说的是军中用法,不知道对幼童来说,能不能奏效。 若是妹妹持续发热,就只能冒险一试。 “娘,我去那边问问看,也许有大夫。”程大牛脸色铁青,望着远处亮起的火光。 程老太心里也难受:“去吧,留心些。” “大牛哥,骑我家的骡子去吧。”村长大儿子程启匆匆将骡子解下车套,赶着送来。 昨天半夜出事后,程大牛几兄弟就没睡,一直守到天亮,他们都看在眼里。 “多谢。”程大牛救女心切,也不推辞。 他手里有柴刀火把,不会轻易让人抢走骡子。 只是越靠近,程大牛的心越沉。 新架起的火堆旁,只有一老一少和一辆牛车。 老人大概五十左右,精神矍铄,左脸有一道从眉峰到嘴角的疤痕,一看就是练家子。 而少年的头发极短,几近于僧人。 察觉到有人来,少年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烤着火。 老人握紧腰间的刀,和气地问道:“壮士这么晚前来,有何事?” “我闺女发了热病,不知老丈有没有药?”程大牛停在十几步的距离,要不是有孩子在,他都不敢靠近这样的人。 两个人能在这种路上,赶着带车厢的牛车,绝非善类。 话说完,程大牛明显感觉到氛围一变。 少年的动作顿住,老人笑容变得僵硬,遗憾道:“抱歉,没有。” 程大牛难掩失望,还是抱拳行礼:“多谢老丈,打扰了。” 没走出几步,后面传来老人的声音:“慢着,药没有,但我孙子会医。” 程大牛猛地转回身,正对上少年抬起的头,一时愣住。 不是怀疑跟小儿子差不多的年纪,会不会治病。 而是少年眉眼生得极好,眼神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像是哪里看过的石像。 “我孙儿年纪虽小,也跟师父学了几年医。” 萧崇站起身,“若是信得过老夫,我们就做个交易。” 第8章 自救,中医万岁! “回来了!爹带人回来了!” 程天寿望眼欲穿,看到父亲身后还跟着人,惊喜地大喊。 “都让开些,让大夫看看!” 程小棠烧得脑子一片浆糊,终于在喝了几口姜汤后,想起小时候老喝的双黄连口服液。 没错,黄连清热解毒,还很苦! 靠着绝不背债的信念,程小棠直接兑换了鲜榨黄连汁到嘴里,连咽几大口。 苦味从舌根直冲头皮,把疼和晕都压了下去,终于有了力气睁开眼睛。 程小棠在泪眼婆娑中看到了一个圆寸男孩,长相精致得与环境格格不入,难道是身穿的倒霉蛋? “老乡?” 萧昀舒垂眸,正对上小丫头因发烧而湿漉漉的大眼睛,像一只懵懂的小鹿。 程小棠艰难地开口,正想对暗号,胃里一阵翻腾。 下一瞬,黄连汁的强烈刺激,让她哇一声吐了出来。 不偏不倚,吐在了萧昀舒的衣摆上。 半强迫他来的萧崇一惊,逃避地捂住脸,起码这次没被骗。 场面有一瞬间的凝滞,随后响起程家人的惊呼:“醒了,棠宝醒了!” “小大夫只看了一眼,妹妹就醒了,神医啊!” “让开些,别耽误小神仙给棠宝诊脉。” 嘈杂中,地位三连跳的萧昀舒面不改色,按在小小的手腕诊脉,再用手背试温。 随后铺开九针,取出一枚锋针在火上烤。 吐完一通后,程小棠清醒不少,看来是赌对了。 中医万岁! 她记得以前吃的药里还有金银花、连翘、川贝枇杷什么的,总归都对发烧感冒有用。 再找机会偷吃些蔬菜水果,多喝热水,肯定能痊愈。 这次会发烧,主要是身体太弱,风邪入体。 换她以前的体格,再吓十回都不会出事。 正琢磨着,就看到圆寸少年手上拿着针,程小棠吓得差点跳起来:“我好了!不打针!” 长得再好看,也不能拿她当娃娃! 在程小棠的印象中,能用针灸治病的,那得是胡子花白的老中医。 萧昀舒收回手,看向抱着女儿的谢玲花。 “我孙儿的意思是,小儿发热必须要行针,不然会反复。”萧崇生怕萧昀舒直接走人,代为解释。 “棠宝乖,不疼的,很快就好了。”程大牛轻声细语地哄着。 程小棠试图缩起来:“我可以吃药,多苦都行!” “棠宝听话,大夫身上没带药。” 谢玲花狠狠心,将女儿在包在被褥中脱掉上衣,“你们几个,挡住风口,把火烧旺一些。” 三岁还是奶娃娃,对方又是大夫,救命的时候没必要讲究。 程小棠无力反抗,只得闭上眼。 萧昀舒等程小棠被放平,就用针逐一挑破她十指上的少商穴、鱼际穴以及商阳穴放血。 而后在大椎穴、风池穴、合谷穴各扎了一针。 程小棠感受着头部和手上的轻微的刺痛,很想闹一下。 这位大夫,不用脱衣服您倒是提一句啊…… 她是没有道德,还是要面子的! 收好针,萧昀舒取过放在一边的热水递给谢玲花,示意她喂水。 “多谢小神医,是要多喝水吗?”谢玲花试探着问。 萧昀舒点头。 “奶,我再去烧一锅。”程天福不去看故意大声吸气的三婶,只问程老太的意思。 程老太比谁都心疼水,但孙女能救回来更重要。 程小棠被喂了两碗热水,发了一身汗,没一会儿就舒适地睡过去了。 谢玲花摸着退温的额头,放下心头大石:“不发热了!” “棠宝睡得很沉,也没说胡话了。” 萧昀舒看起来太小了,哪怕三四岁识字学医,在寻常医馆也还是抓药的学徒。 就是相信萧崇的程大牛,也是始终吊着一颗心。 “太好——”程天寿正要欢呼,就被二哥捂住了嘴,笑意仍旧从眼里溢出来。 李氏和方氏也露出庆幸的笑容,没事就好。 “大哥,让小神医给阿韬也看看吧。” 杨氏见大房救个赔钱货用了那么多水,心里很不得劲,想着找补些。 萧崇扫了一眼被妇人拉着的少年,直白道:“没病看什么大夫?” “脚步虚浮,下盘不稳,需要多练练。” 程文韬直觉萧家祖孙不是一般人,虽然穿得普通,气势却比他在县里看到的官老爷都厉害。 结果还没搭上话,就被批了一顿,立即躲回杨氏身后。 “得病是什么好事?” 程老太狠狠剜了一眼杨氏,“老大请大夫是来给棠宝治病救命的,不是来听你使唤。” “闲着没事,就去给孩子们分姜汤。” 杨氏被骂得灰头土脸,一听姜汤,又盘算起来。 婆母说孩子,上了十三岁可算不得孩子,去掉傻妞,她家总算不吃亏了。 “老二家的,把棠宝抓的那只兔子烤了,送萧老爷子和小大夫,当作她答谢恩人。” 萧崇连忙申明:“程大娘不用客气,我跟大牛兄弟已经谈好诊金了。” “我们祖孙二人赶路太危险,只求同行到常宁城附近。” “诊金是诊金,恩情是恩情。”程大牛郑重地向祖孙二人行了一礼,“家里没什么像样的东西,就兔肉还能补补身体。” “全村最大一只是我家棠宝亲手抓的,一个人!” “小丫头这么厉害呢?”萧崇闻言来了兴致,“看着细胳膊细腿的。” “我妹妹最厉害!” 程天寿不怕生,立即眉飞色舞地讲述了程小棠从发现兔子洞到单抓大肥兔的光辉事迹。 “那兔子还想跑,被我闺女一把薅住压在了地上。”程大牛补充道。 萧崇极为捧场,“才三岁就这般英武,的确不凡。” 程启原本牵着骡子要离开,也被吸引着听了一遍:“要不我爹说,棠宝是被老神仙摸过头的。” “老神仙真好,还把小神医送来给棠宝治病。” 程天寿对着天上拜了拜。 “哈哈,可别叫小神医了,我孙儿只会些皮毛。”萧崇指指站在一旁的萧昀舒,“你年纪小些,可唤他作萧大哥。” “多谢萧大哥救命之恩。”程天寿学着父亲行了一礼。 萧昀舒略一颔首。 “四郎,来帮爹一起套车。” 方才求医的时候,程大牛就隐约猜到,少年似乎是不会说话。 如今小大夫是他家棠宝的救命恩人,更不能让话唠儿子继续聊天,以免戳人痛处。 “老二媳妇,去把老大家抓的另一只兔子也拿出来烤了吧。” 程老太几经犹豫,喊住李氏。 李氏有些诧异:“娘,都吃了吗?” “去吧,萧老爷子是个体面人,单给他们怕是不肯吃。” 棠宝这一病,又是姜又是水的,全是家里的金贵东西。 再拿出兔肉招待萧家祖孙,程老太不想其他三房的人干看着,容易生出埋怨。 还不如把大房抓来的兔子全吃了,让家里人开心些。 “东西真是存不住。”程老太肉疼得紧,“做完让老大给村长送一份去。” 榆林村的人一起逃荒,谁家带着亲戚,都要村长首肯的。 他们要带萧家祖孙同行,也得跟村长交代下。 “多谢娘,棠宝让您操心了。”谢玲花在旁看着,感激不已。 程老太嫌弃地摆手:“说这些没用的,都是一家人。” “小家伙,你这水囊里是酒?” 萧崇鼻子耸动,循着气味看到程天禄拿着的酒葫芦。 程天禄双手奉上:“回萧爷爷,是烧刀子,原想用来给妹妹退烧。” 萧崇接过闻了闻,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舒坦!” “法子没错,但不能给小娃娃用烈酒,风险过大。”萧崇欣赏地打量着程天禄,“幸好你沉得住气。” “老夫不白拿孩子的酒,等着。” 第9章 价值为零的人 萧崇矫健地翻上牛车一顿翻找,飞快地抱着五六本书下来。 “乖孙,这几本你看完了吧?我可拿去换酒了。”萧崇走到萧昀舒面前,逐一展示了遍。 萧昀舒只静静地看着他。 “同意了就行。”萧崇自说自话,笑眯眯地将五本书都放到了程天禄怀里。 “认识字,读过书吧?” 程天禄看到书名难掩惊喜,恭敬答道:“晚辈上过两年学堂,识得一些字。” “不必拘谨,我就是个粗人。”萧崇摆摆手,“我孙儿买的,应当是好书。” “酒是我花七百三十文买的,平时只要十几文。”程天禄艰难的拒绝,“远不值这么多书。” “若是方便,能否借我看一遍?” 这么珍贵的书,他会努力都背下来。 “与我而言,一口酒就值。” 萧崇笑意加深,脸上的疤都显得亲切起来,“你们家能供你读书想必不容易,这种时候,只用道谢。” 这几本书可花了萧昀舒那小子一张银票,寻常书生都买不起。 程天禄敛容,恭敬行礼:“多谢萧爷爷。” 萧昀舒仿佛没听到二人对话,专注地坐在一边烤火,偶尔看一眼睡得香甜的程小棠。 李氏的手脚麻利,烤兔子的手艺也很好,香气很快飘得人狂咽口水。 兔子不出肉,烤完更是没多少。 萧崇和萧昀舒面前摆着满满一盘兔肉,老程家每人也就分到两三块,还给睡梦中的程小棠留了一只兔腿。 萧崇推辞不过,干脆又翻上牛车,拎出一兜子馕饼,挨个给程家人分了一个。 “我们爷孙俩之前遭了劫,也没什么存货,就能吃个饱。” “萍水相逢都是缘分,都别客气。” 程天寿在爹娘点头后,咬了一大口,眼睛一亮。 好香的饼子,跟杂粮饼完全不一样,比以前在家里吃得都好! 有盐有油,上面还撒了许多芝麻,这得好几文一个吧。 其他人虽不像孩子一样,心情都挂在脸上,也能看出极少吃到这样的馕饼。 萧崇无声叹息,每逢大灾,最苦的永远都是百姓。 程家人举家逃荒,风餐露宿也不知前路在何处,还能保持着一股韧劲。 那么努力求活,却连这种馕饼都当作稀罕吃食。 “我有远亲在常宁城,早年也是个好地方,没怎么乱过。”萧崇斟酌着问道,“你们是想往南去?” 程大牛坦言:“我们村长说了,就想找个有水能种庄稼,又肯收我们的地方。” 萧崇还想说些什么,就看到萧昀舒放下筷子。 完球,又说错话了... 萧昀舒没碰兔肉,将萧崇刚吃了一小半的盘子往程老太的方向一推,起身离开。 程大牛张了张嘴,许是对方有哑疾,他都不敢开口挽留。 “我也吃饱了,你们继续。”萧崇哈哈一声,抱着酒囊去追不省心的孙子。 今日轮到村长家守夜,程家收拾完就睡下了。 想到前路,除了乐观自信的程天寿,其他人心情都很沉重。 事实上,程家人之前已经被超负荷的劳累折磨得越来越麻木了。 直到棠宝突然开窍,像是冲喜一般,让他们发现只要活着,总有好事发生。 可老天要是一直不下雨,他们又还能走多久。 程小棠再次醒来,只觉得浑身轻快,翻身下板车就能上山打野猪。 “多谢大夫,救我小命。”看到萧昀舒收针,程小棠一脸真挚。 虽然她想到了自救的方式,但没试过,终究有风险。 能这么快退烧,还没有咳嗽乏力等症状,肯定是针灸的功劳。 “小娃娃不必多礼,你家人已经谢过许多遍了。”萧崇被逗笑了,“老夫还等着看你的好身手。” 程小棠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她爹又吹牛了,唯有羞涩一笑。 “棠宝,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谢玲花欣慰地摸着女儿的额头。 程小棠眨眨眼,捂住肚子:“饿。” “阿寿呢?可别饿着我们棠宝。”程大牛见到女儿恢复活力,心情大好。 “来啦!棠宝,有烤兔腿和馕饼!”程天寿举着包好的吃食,“等下路上慢慢吃。” 程天禄拾掇着竹筐,尽量让里面软一些。 “大牛兄弟,令爱大病初愈,不如让她坐牛车里,我孙儿还能照应下。” 说话间,萧崇故意用背对着萧昀舒。 程大牛有些犹豫:“会不会打扰到小大夫?” 他还没跟女儿通过气,这小大夫又是没头发,又是身患哑疾,性子也不像喜欢热闹的,就怕棠宝招人嫌。 “不碍事,我孙儿也才九岁,没什么讲究。” 萧崇看出程大牛的顾虑:“棠宝别怕,萧爷爷在外面赶车。你萧大哥不能说话,不用管他。” “棠宝很乖的,不会打扰萧大哥。”程小棠认真地承诺。 难怪一直没听到圆寸靓仔说话,锋利的眉眼极为淡漠。 原来是不能说,那是很难对这个世界有好脸色。 程小棠很感激对方医者仁心,也不想打扰他的清净。但二哥每天背她走这么多路,都要压得长不高了。 一个好妹妹,就要在适当的时候,厚着脸皮减轻家人负担。 等离别的时候,她一定给萧家祖孙留下些好东西。 “棠宝宝路上别乱动,有事跟萧爷爷说,知道吗?” 谢玲花将女儿的水囊和吃食放到牛车的一侧,细细嘱咐着。 她早年跟丈夫跑过几年镖,看得出牛车里布置得远比外面看起来好。 程小棠乖巧地点头,尽量降低存在感。 牛车里放了许多箱笼,将将留出四人座的空间,幸好她人小不占地。 前头村长敲响锣,告知大家该出发了。 “有劳萧老爷子照看了。”程大牛绑好家当,推着车开始新一天的努力。 程家一共装了两个板车加一个独轮车逃荒。 多亏程三牛是个木匠,才减轻了挑担的压力,兄弟四个加程大郎,轮流还能撑得住。 萧崇赶着牛车跟在后面,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怎么一直没声音? 小丫头不会是被萧昀舒的冷脸吓住了吧。 程小棠没有在怕。 只是小大夫像入定一般盘着一串佛珠,她很识相。 默默拿出早饭,水是温的,馕饼和兔腿也是还热乎着。 程小棠忘记有多久没感受过这么细致的关爱,更加想快速攒积分,早日让家人吃香喝辣。 宠爱的方式有很多,她之前把路走窄了。 不该只是做些给人吃喝、捶背的简单行为,效率太低。 萧昀舒见程小棠的确很乖,才拿出一本书来打发时间。 又过了许久,程小棠注意到小大夫眉头微皱。 大概是正午阳光有些刺眼,程小棠很乖觉地将自己这边的帘子放下来。 【宿主真心宠爱萧昀舒一次,获得零积分】 零? 第10章 不能喝,井里有脏东西 萧昀舒抬眸,对面的小丫头又在啃树皮。 同行三天,萧崇声称不喜欢封闭的牛车,坚持坐在外面赶车,让二人独处。 程小棠是萧昀舒见过的三岁小孩中,最乖巧安静的。 从日出到日落,除去中途休息的两次,牛车里都只有翻书声和轻微的咀嚼声。 小算盘落空,萧老头大概会很失望。 程小棠刚吃了身体虚弱的亏,遇上一个不关心外界又不能说话的萧昀舒,抓住机会就是一顿大补。 肉蛋奶,蔬菜水果,挑着气味小的,捂着嘴偷吃。 至于萧崇给的那张馕饼,程小棠则晒干了保存起来。每天扯一点给程文韬程三莲,美美赚积分。 看在萧昀舒眼里,程小棠就是光啃树皮吃草根,还一脸满足。 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吃什么山珍海味。 最珍惜的馕饼,反而省下来,偷偷讨好那对口蜜腹剑的兄妹。 不过,与他无关。 “咳咳咳。”程小棠正偷吃牛油果呢,一抬头正对上萧昀舒,咽得太快呛到了。 幸好对方只是垂下头,翻开一页书。 程小棠刚听到系统判定萧昀舒零分的时候,产生过那么一丝丝大胆的怀疑。 直到她在牛车颠簸的时候,有技巧地表演了一次掉凳。 动静不小,赶车的萧爷爷都探头问发生了什么。 萧昀舒却是头都没抬。 果然,零分不是最喜爱,而是毫不在意。 萧昀舒只是个情感淡漠的正常人。 如果真有人会对三岁小孩一见钟情到超越父母之爱,程小棠才会害怕。 哪怕萧昀舒也才九岁。 多亏萧昀舒的特殊成绩,程小棠能进一步核实系统的评分机制。 大概率是根据对方对她的好感度,或是在她进行“宠爱”行为时的观感。 一百分应当是好恶的分界点,两位数都是对她有不同程度好感的。 爹娘哥哥们因为真心疼爱程小莲,无论她做什么,奖励都是定格的一分。 而程三莲却能在程小棠的不懈努力下,从二百分提升到二百二十分,可见系统判定是波动的。 还有那个记恨程小棠不肯分兔肉,甚至出言诅咒的刘婆子。 程小莲可不在她身上浪费粮食,只拿蒲扇给她扇了扇凉风,就喜获二百五十积分。 当真是恶意满满。 可惜除了个别歪瓜裂枣,其他人都不会平白对三岁小孩有什么恶意。 就连偶尔流露出凶悍戾气的萧崇,也才三十积分,比二婶都低。 程小棠想一边喂饱家人,一边攒够解锁下一区域的十万分,难上加难。 “棠宝,四哥带你去找野果!” 牛车刚停稳,程天寿就跑来接妹妹。 妹妹病好后食欲不振,每天都吃得很少,只喜欢他找到的野果。 今天爹总算同意他带妹妹玩,程天寿早就迫不及待了。 “好!我想去那边!” 程小棠积极响应,她不算话唠,跟萧昀舒待这么久也憋得慌。 好不容易口条顺溜了,可不能倒退。 “跑慢些,要不睡觉腿又疼了。”谢玲花背靠板车,捶着酸痛的腿。 今晚不搭灶做饭,妇人们可以多休息一会儿,孩子们也不用捡柴火,可以在附近玩耍。 程文韬一屁股坐到地上,羡慕地看着那些还有力气玩的小屁孩。 难道他身体真的有些虚? 可他才十二岁啊。 程大牛活动着肩颈手腕,看到萧崇取出一把长弓,颇为艳羡。 这得多少银子啊。 “大牛兄弟,要不要去打猎?”萧崇赶了一天车,浑身僵硬,想活动下身手。 “萧老爷子,抱歉。我要先去附近找找水。” 程大牛忍痛婉拒。 “无妨,正事要紧。” 萧崇很理解,只是对于在这种地方找到水,不怎么抱期望。 然而他忘了,没水的地方,更不会有猎物。 转悠半天别说飞鸟野兔,连只老鼠都没看到,好不容易找到一串脚印,赶紧沿着追了上去。 程小棠扫过村民干裂的嘴唇,很多人家的存水快见底了。 根据程小棠以往的求生经验,山林的土壤比平原耐旱,这种时候应该还有尚未完全干涸的地下水。 就算没有,程小棠用水灌出来的损耗率也会低于干涸的河流。 可惜原本的计划,在山火烧起来那一刻,宣告失败。 远处火光至今未退,为了生命安全,村长决定绕行一段路,避开那一片接连不断的山林。 而萧家祖孙之所以会出现在难民的逃荒路上,也是被山火改变了行程。 到常宁城要走一条被群山环绕的官道,现在怕是能烤熟一切。 “棠宝,你在挖什么?” 程天寿用小棍在干枯的灌木丛中翻找无果,转头发现妹妹跑出去老远。 “找宝藏。”程小棠用石刀努力挖坑。 “那你小心别挖到手,慢慢来。”程天寿不疑有他,为妹妹鼓劲。 程小棠挖到半米深,试着灌入十吨水后,无奈放弃。 还是不行,她挖的是曾经的田间沟渠,干得都快沙化了。 不吃饭能挣扎七天,没水喝顶多扛三天。 程家的大澡桶只剩三分之一,哪怕从家里人从一天两碗水改成一碗,也撑不了多久。 要不是程小棠兑换了两次野果出来,连程天寿这朵太阳花都得蔫了。 “井里还有水!” “快!拿桶来,井里有水!” 程小棠刚要往土里埋皮薄多汁的雪莲果,就看到好几个人欣喜若狂地从废弃的村庄中跑出来。 水井危险,大人们从不让小孩子靠近,程小棠还没找到机会近距离看过。 正想趁机去凑热闹,就听到了父亲严厉的喝止声。 “别喝!这井里东西都烂了,不能喝!” “铁牛、天福,拦着他们!” 然后就是一阵嘈杂的推搡声,叫骂声,还有东西落地的声音。 “干啥,俺都要渴死了还不让喝水?” “让开,再拦着别怪我动手!” 村长正心疼地跟给老牛梳毛,一听又闹起来就额角直跳,赶紧带上儿子去平事。 程小棠大概猜出什么情况,只恨自己腿短,跑得太慢。 正跑得冒汗时,被空手而归的萧崇一把捞起来,“小棠宝,坐稳了。” 赶到时,程大牛张开手守在井口,对面一群人气急败坏地要冲过来,被程家三兄弟和程天福拦住。 要不是威信极高的村长站在程大牛这边,两边就要打起来了。 榆林村至今没人饿死,就是多亏村长有门路,让大家赶在粮价飞涨前囤了一些。 “手放下!” 程天福怒喝一声,将一个食指快戳到程大牛脸上的人,单手押跪在地。 “我爹说了,井里有脏东西,水不能喝。” “你爹又不是大夫!”被压制的人疼得龇牙咧嘴,“凭什么他说不能喝就不让我们喝?” 其他提着水桶赶到的榆林村人,看到地上翻倒的桶和水渍,眼眶都红了。 “造孽啊!大牛你干啥糟践水!” 刘婆子最近没在程家捞到便宜,趁机上眼药:“大侄子,不是婶子说你。水脏有啥的,咋还穷讲究上了?” “你家不缺水,别家都快渴死了。” 第11章 还是太年轻 村长重重咳嗽了一声:“大牛,你给大家伙说说,这水为啥不能喝?” 他也听儿子说过,有些井里的水,喝完就会生病。 “这水里有腐烂的,老鼠。”程大牛瞥到被萧崇抱着的小女儿,怕吓到她,将到嘴边的尸体改成老鼠。 “我前几年跑镖听总镖头说过,有个村子就因为有一口这样的井,全村上下三百多人喝了以后上吐下泻。” “好些人拉到干瘪如枯木,神志不清,两三天就没了。” “后来县太爷派了好多官兵,才找出原因。” 村长注意到程大牛的停顿,凑近了往井里一看,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大牛说的有道理,东西烂了不能吃,水也一样。” 程启逃荒前在县里读书,想起是有这种传闻:“这病还会传染,一人得病,整个村都要被烧掉。” 程小棠听得心肝直颤,她爹说的不就是霍乱吗? 一旦发病,在这种缺水缺药的情况,就是死路一条,还会传染整个队伍。 不只是水,碰过水的那个桶也不能要了。 可惜她太小了,说话没人信,也不没办法证明。 “说得这么吓人,我活了半辈子,怎么没听说过喝水死人。”刘婆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有些被吓到,又不甘心。 其他人也是这种想法,看着水不能喝,太煎熬了。 “村长,俺不喝,能让俺家骡子喝吗?”程有粮知道井里是尸体,对程大牛说的话信了七八分。 放以前,不用说都没人敢喝泡过尸体的水。 但他已经两天没舍得喂骡子喝水,再这样下去就要渴死了。 “不行!谁都不能喝!” 程小棠下意识开口,见众人投来怀疑的视线,赶忙找补道:“要听我爹的!” “那个村里,牲畜全死光了。”程大牛也不确定骡子能不能喝,只说自己知道的部分。 “这水也不是我家要抢了喝,是不想看到乡亲们白白送死。” 这话一出,有牲口的人家也沉默了。 刘婆子眼珠滴溜转,大声干嚎道:“不喝井水,我们一家七口也没得活路啊!” “比起渴死,还不如喝了这水撑死!” 程三牛眉头紧皱:“小婶,这不是你一家的事,会害了整个村!” “都快死了,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刘婆子一屁股坐下,小心地避开水渍老远,“你们也不舍得分我家一口水。” “拼了我这一把老骨头,也要替兴南他们试试!” 萧崇和程小棠同时叹了口气,这程三牛也太老实了。 “嘿,小棠宝别担心。”萧崇发现小丫头机灵得很,笑着将程小棠交给赶来的谢玲花。 然后冷下脸,走到井口瞥了一眼。 果然,是尸体。 “宣和五年,汝州鲁山城岩头镇下沙村,爆发瘟疫,全村三百七十一人,死二百九十五人。” “死前又吐又拉,瘦到不成人形。” “后孙县令派人调查,发现村头的井水中有脏东西。” 萧崇声音低沉,脸上的刀疤显得极有压迫力,说出的话让在场不少人背脊发凉。 若是众人对程大牛的话还有些疑虑,现在听萧崇说得这么详细,就全信了。 “萧老爷子,多谢提点。”村长感激地行礼,省了他不少口舌。 “我跟乡亲们同路,自是不能让人害了大家。”萧崇目光冰冷地扫了一圈,在刘婆子身上停顿片刻。 刘婆子哪见过这么凶悍的人,吓得话都不敢继续撒泼。 她就想让村长或者程大牛松口,分几瓢水而已。 “这个桶不能要了,烧了。都离这个井远一些,免得有爬出来的虫蚁。” 萧崇交代了几句,就率先离开,一副不想久留的模样。 其他人最后的犹豫也没了,匆匆跟着离开,不敢再想打水喝这种事。 好死不如赖活着,不生病还能再撑十天半个月,总归有希望。 “多亏有萧老爷子见识广,九年前的事还记得如此清楚。” 程大牛敬佩不已,他当时就听了一耳朵,只知道井水里有腐烂的尸体就不能喝。 三百多人还是他往多了说,没想到事实比他想的还残酷。 “我都是瞎编的。”萧崇哈哈一笑,“除了汝州鲁山城这个地名。” 程大牛震惊。 他还是太年轻,胆子不够大。 “萧爷爷好厉害!”程小棠大力鼓掌,她刚才都信了。 主要是萧崇连死亡人数都说出来,加上一脸肃穆,格外有说服力。 “不过这种事情是真的发生过数起,后果都很惨烈。”萧崇说着伸出手,“小心些总没错。是吧,乖孙?” 萧昀舒后退一步,避开想摸他头的手,面无表情地点头。 圆寸真好,程小棠羡慕地看着萧昀舒。她以前也是个寸头,在荒岛呆60天用洗发水,都很清爽。 幸好榆林村是在秋天出发,她这具身体的头发又足够枯黄稀疏,才没那么难受。 “小棠宝,我乖孙是不是长得很俊啊?”萧崇注意到程小棠在盯着萧昀舒,大大的眼睛又圆又亮。 程大牛也笑着打趣:“棠宝长大了,喜欢好看的小哥哥。” 谢玲花嗔怪地横了丈夫一眼,也忍俊不禁。 萧小大夫的确是她生平见过最俊的男孩儿,难道女儿总喜欢看。 虽说女儿家要矜持,但棠宝从出生起对人就没有反应,如今能认得出美丑,也算是开窍的喜事了。 萧昀舒自小五感灵敏,自然不会感觉不到。 垂眸正对上程小棠炙热的视线,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清晰地写着羡慕二字。 自从他剃度未遂以来,已经接收过太多各式各样的眼神,好奇、怜悯、鄙夷、避讳,都是些自作聪明的臆测。 羡慕什么? 萧昀舒冷淡的眸中,初次有了波澜。 程小棠偷看被抓包,脸上的高原红升级为苹果红。 只是古代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也不能照实说,捏着手指糯糯道,“白白的好看。” “哈哈哈,你萧大哥那是不爱出门,以前更白。” 萧崇伸手揉揉程小棠的小脑袋,“小棠宝以后在家里养养,肯定白白嫩嫩。” “我不要白,我要强壮!”程小棠摇头。 前几天刚因为发烧差点挂了,再好看也不如强健的体魄。 “棠宝说得对,小白脸不好。”程天寿刚还有些吃味,瞬间喜笑颜开,“男子汉就要又黑又壮!” 程小棠打量四哥瘦弱的小身板,黑是够黑,壮? “四哥,我一定会让你吃上很多肉!” “棠宝,四哥也会给你找更多更多的果子!”程天禄感动了,妹妹果然最爱他! 【宿主真心宠爱程天寿一次,获得十积分。】 脑袋中提示音一响,程小棠的思路瞬间打开了,嘴炮也行? 不对。 上次她说要给程天禄买书,二哥也很开心,系统却没有反应。 两者之间的差别是什么? 第12章 小嘴抹了蜜 发现攒积分的新方式,程小棠心头一片火热,恨不得立马列个表格记录分析。 可惜手头别说惯用的笔,就是连纸都没一张。 这半个月多以来,程小棠感觉记性是越来越来越好了。 “爹,娘,棠宝以后会给你们盖大房子!” 谢玲花吧唧亲了女儿额头一口:“棠宝真孝顺。” 【宿主行为宠爱谢玲花一次,获得一积分。】 “我闺女就是有志气!”程大牛笑得见牙不见眼,抱起女儿举高高。 【宿主行为宠爱程大牛一次,获得一积分。】 程小棠一拍脑门,又给忘了,不能带着赚积分的杂念。 “快把闺女放下,没轻没重的!”谢玲花还以为女儿被吓到了,“棠宝乖,不怕不怕啊。” “棠宝才会不怕,是不是?”程大牛有心替女儿练胆,还往上抛了抛,“有爹爹在,什么都不用怕。” “棠宝不怕!”程小棠被抛得咯咯乐。 真是令人怀念的快乐。 “行了,小心棠宝吃进去风,又要肚子疼。”谢玲花无奈。 程大牛这才把女儿放下来,语重心长道:“棠宝,身体要强壮,心志要坚韧。” “嗯!”程小棠用力点头。 “棠宝要强壮,坚强!” 萧崇在旁听着,不禁对程大牛刮目相看。原以为只是个仗义的乡野粗汉,没想到教育女儿的方式,却比那些酸儒们强得多。 夜幕降临,萧昀舒熟练地在牛车里铺床。 他身量尚小,刚好可以在两边的座位中间铺上被褥,比幕天席地要舒适许多。 萧崇坐在牛车边发呆,前方是一望无际的旱地,身后是不断燃烧的山火。 似曾相识的场景,让他脑海中浮现出许多往事。 啪—— 一个布枕精准地落在了他身前,转头就看到萧昀舒神色冷淡地站在牛车上。 “小鱼儿,出来一趟,是不是在寺庙里好?” 回答他的,是无情放下的车帘。 萧崇咧嘴一笑,将枕头摆好躺下,仰望着似乎从未变过的星空。 应该是变了,只不过太细微,才看不出来。 一夜无梦,萧崇早上是被程小棠奶声奶气的甜言蜜语唤醒的。 “奶奶,以后我会种很多很多粮食,让你每天都吃白馒头和大米饭。” “大哥,等我有气力了,帮你推车。” “二哥,棠宝最喜欢你了!” 【宿主行为宠爱程天禄一次,获得一积分。】 “大姐,你长得真好看!” “二姐,你长得真好看!” “三姐,你长得真好看!” 【宿主行为宠爱程三莲一次,获得一百二十积分。】 “三哥,你——” 谢玲花拦住一大早就四处忙活的女儿,点点她的额头,“怎么突然嘴这么甜?说渴了,家里可没水给你喝。” “阿娘长得最好看!” “爹爹呢?爹爹长得好不好看?”程大牛一边绑着板车上的绳,一边凑热闹。 “爹爹长得第二好看!” 程小棠毫不犹豫地答道,等半天系统没动静,才开始分析早上的收获。 一波行动猛如虎,一看战绩2-8。 只有程天禄和程三莲被系统判定【行为宠爱】成立,一个是表达感情,一个是夸奖外貌。 爹娘昨天还有奖励,今天又没了。 这破系统八成是个半成品,规则全靠她自己摸索。 程小棠三岁的小脑瓜,委实转得很辛苦。 “萧爷爷,您是我见过最威武的人。” 被萧崇抱上马车的时候,程小棠趁机又试了一遍。 “小棠宝真是有眼光。”萧崇将准备好的油纸包悄悄塞给程小棠,“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要告诉爹娘哦。” 程小棠乖巧软糯地应下:“好!” 萧昀舒拨佛珠的手一顿,第一次听到萧老头用这种语气说话,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宿主行为宠爱萧崇一次,获得二十积分。】 “谢谢萧爷爷,谢谢萧大哥!”程小棠双重收获,礼仪周全地道谢。 程小棠打开油纸包,是撕成小块小块的肉干和馕饼。 之前萧崇好几次以“棠宝年纪小”的理由,想要分她吃喝,可惜被程老太婉拒了。 程家人虽然穷,却不会平白占人便宜。 他们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不能消磨小辈们的志气。 程小棠自然听奶奶的话,她可不想浪费萧家的干粮。 谁挨饿,都轮不到她。 萧家祖孙看着是大户人家,但逃荒路上没地方买粮买水,也不宽裕。 再白嫩的小少年,没有水滋润,也得干巴了。 想到这里,程小棠突然有了好奇心:“萧大哥,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 萧昀舒睁开眼,正对上小丫头期待的眼神。 什么意思? 他可没有糕点蜜饯给她。 【宿主行为宠爱萧昀舒一次,获得零积分。】 程小棠露出一个标准的乖巧笑容,心里吐槽萧昀舒还真是个坚定不移的零号机器人。 不过有了萧昀舒的反馈,程小棠大概知道口头宠爱的判定基准了。 必须要对方认可她说的话,系统才会给出奖励。 比如程天寿相信程小棠会给他买很多肉,程天禄认可自己是程小棠最喜欢的人。 爹娘相信她会孝顺,却不认为自己长得最好。 至于眼前这位散发着佛光的少年郎,还挺自信。 程小棠双手合十,闭眼向如来佛祈愿: 信女愿一生荤素搭配,以求小佛陀在同行期间始终不染尘埃,做她最好的工具人。 稀少枯黄的头发扎成小抓髻,一身灰扑扑的棉麻小衣服,表情动作却像模像样。 萧昀舒淡漠的眼神划过一丝波澜,奇怪的小娃娃。 重新闭上眼,萧昀舒开始例行默诵经文。 还有九个月。 程小棠将重要的愿望向佛祖和菩萨重复了三遍,就蜷成一团,缩到了角落睡回笼觉。 早上起太早,身体扛不住。 萧崇竖着耳朵听了半天,也就那一句话,颇为遗憾。 赶了大半天的路,众人终于看到远处有村落,咬牙加快脚步。 然而逐渐看清楚后,村长就有些不想进去了。 村口的石碑上写着“蓬溪村”三个大字,附近的树都被扒光了皮,地上也没有一根野菜野草,像之前好几个村庄一样。 不同的是,家家都门户紧闭。 也不知是全村锁上门逃荒了,还是有人躲在里面。 “村长,俺的骡子快渴死了,进去看看有没有井水吧?”程有粮急着地想进村,“要是有人,俺拿粮食跟他们换都行!” 村长看向程大牛:“大牛,你怎么看?” 自逃荒以来,村长愈发信任程家人,尤其是他们现在还带着明显更有见识的萧家祖孙。 程大牛清了清快要冒烟的嗓子,正要开口,就看到村口的屋子里有人扔东西出来。 “危险!都散开!” 第13章 争执,缺水困境 程小棠刚撩开车帘,就被萧昀舒拎着后脖颈拽了回去。 萧崇拔出牛车底的长刀,深沉道:“别出来。” 村里的青壮们也顾不上疲惫,抄上趁手的柴刀菜刀,紧紧将家人护在身后。 程大牛往后退了几步,朗声道:“蓬溪村的乡亲们,我们是从北边往南逃荒的庄稼人,路过贵村,只想讨口水喝!” “滚远点!” “我们没水给你们!” 原本缩在人群后的程麻子,一听说话的声音是女人,立即来劲了:“大牛哥,这婆娘居然敢骂你,咱们给她点颜色看看!” 逃荒前,程麻子就是个欺软怕硬的地痞,没少被程家人收拾。 “你打头阵?”程大牛冷笑。 程麻子连忙摆手:“这哪儿成,我才几斤几两。” “呵。”程铁牛嗤笑一声。 其他站出来的汉子们,也流露出鄙夷之色。 “咋了,我也是为了大家着想。”程麻子被越说越心虚,“那婆娘还有力气扔土块,村里肯定有水。” 村长厌烦地瞪了他一眼,“闭嘴吧。” 这种人,村长根本不想带。 奈何榆林村就三个姓,同姓都是沾亲带故的族人。程麻子的老娘哭求上门,村长实在不忍心让她在村里等死。 萧崇能察觉到村里有烟火气,应当不只一两家人,却让女人来喊话。 隔着一段距离,他看不清地上的斑驳痕迹是什么,只隐隐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这村有古怪。”萧崇轻抚过刀锋,沉声提醒。 他并非榆林村的人,不便插手过多。 村长扫过嘴唇干裂的村民和几头口吐白沫的牲口,心里犯难。 “村长,让俺去求求他们吧!”程有粮急得解下腰间的一个布袋子,“俺拿粮食跟他们换都行。” “不行。”村长咬牙拒绝,“这村里人凶得很,还不知底细。” 程有粮布满皱纹的脸上滑落泪水,“那俺的骡子咋办,不能让它死了啊。” 他媳妇病弱不能走太久,没有骡车,光靠人背,肯定跟不上队伍。 程大牛知道程有粮家里的情况,缓和了语气,“七堂叔,您先别急。” “你家里那么大一澡桶的水,又没牲口,当然不急。”王婆子也三天没给家里的驴喂水了,抢话道:“我们几家的牲口要是死了,人也没活路。” “村长,刚才说话的人听着跟我儿媳差不多年纪,肯定有水喝!” “我不多要,就打一桶水。” “咱村一百多号人,总不能被个不敢露脸的妇人吓到。” 一番话说完,队伍里另外两家有牲口的当家人,对视了一眼。 他们的水,都已经见底。 事实上,村长家的缺水程度也很严重,只是硬撑而已。 因为家当多,他们出来时套了一辆牛车一辆驴车,牲口拉车费力气,渴得比平时快得多。 但他好歹有童生功名在身,就算逃荒也想着安定后,让儿孙们继续读书科考。 抢劫这种事,是万万不能做的。 “王婆子,有粮老弟,知道你们是心疼牲口。”村长叹了口气,“再往南走肯定有更多的水源,总有办法的。” “记不记得当初咱村还有水的时候,从西边来的一帮人想抢,你们是咋做的?” 程有粮抹了把眼泪,不再说话。 当时他带着儿子一起堵在村口,把那些想抢粮抢水的人,打得头破血流。 王婆子不听,反问道:“天晓得还要几天才能找到水,要是下一个村也不让进咋办?” “还不如趁大家伙还有力气,直接冲进去把井围起来,把水都灌满。” “谁让他们见死不救!” 村长很少被人这么质问,脸上浮现一层怒色,指着王婆子:“你,你是要当土匪吗!” “我又没想抢别的,”王婆子被骂得脖子一缩,嘟囔着,“有啥好怕的。” 他自恃读书人,不想跟无知村妇争执,“王宝根,你是个老实的,劝劝你娘。” 然而王宝根低垂着头,愣是一声不吭。 “村长,你逼我家宝根干啥?”王婆子立马护到儿子身前,“老婆子出这个头,是为了全村的人。” “说得这么厉害,你是打算自己去抢?” 程老太拨开护着她的几个儿子,双眼如刀,盯着王婆子一字一句道:“那你带王宝根去吧。” “别人村里的水,愿意给是情分,不愿意是本分。” “我们程家人,做不来这种事。” 老娘发话,程大牛兄弟几个立即往后退,用行动表示不掺和。 刚被王婆子鼓动得热血上涌的人,一见老程家不出手,纷纷打消了念头。 程大牛兄弟四个加上程天福,人高马大还会些拳脚功夫,向来是榆林村跟外人打架的主要倚仗。 村长也不想再分析利弊,沉声道:“嫂子说得在理,逃荒路上难捱,我这个村长说话也不管用了。” “你们谁想去,就自己去,程家人不做抢劫的事。” 他除了是村长外,还是程氏族长,起码管得住自己人 真有不肯听劝的,就当场从族谱除名,省的以后作奸犯科,连累族人。 程有粮慌忙表态,“哪有的话,俺们都听村长的。” 村长没吭声,板着一张脸回到自家,把六岁的大孙子抱到牛车上,一副随时要出发的架势。 榆林村的人平时都很敬重村长,这次也是渴到心慌,才不满村长的决定。 见村长发怒,也不发表意见了,纷纷回到队伍里准备赶路。 王婆子本来底气十足,眼看人越走越多才慌了,“乡亲们,也不只我家缺水啊,那可是救命的水。” “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打进别人村里这种要命的事,哪儿能让她的宝贝儿子去。 程老太啐了一口:“村长性子和善,你就蹬鼻子上脸撒上泼了。” “谁想当土匪自己去,我家一滴水都不要!” “大牛,咱们走,别在村口惹人嫌。” 程大牛应了一声,重新套好拉车的纤绳,“趁天没黑,多赶些路,去前面找找看。” “也不知村里藏着多少人,老头子可不敢去。”萧崇摸了摸自家牛的脑袋,“牛老弟,等到有水的地方,再给你喝个痛快。” 榆林村风气端正,萧崇也乐意帮忙再垫一句。 仅剩几家还在犹豫的,一听这话赶紧加快了动作,生怕从里面窜出人抢粮食。 他们是没水,粮食可比好些难民要多。 “很快就会有水的,”程小棠探出一颗小脑袋,稚嫩的声音信心十足,“一定会有!” 萧崇凌空甩了下鞭子,笑道:“那是,小棠宝说有,就必须有。” 锵的一声响,程启敲响了出发的铜锣。 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地重新赶路,队伍开始缓慢前进。 王婆子也只能灰溜溜地驱赶着驴车跟上,骂几句儿媳孙女出气。 一场风波,总算平息了。 走出一段路后,王婆子不甘心地回头看。 只一眼,她就吓得从驴车上摔了下去,“天爷,哪来这么多人?” 第14章 鱼塘啊,全是水 王宝根慌忙将老娘扶起来,就瞧见原本不见人影的蓬溪村,突然涌出一大帮青壮。 更可怕的是,他们手上还拿着刀。 “跑!快跑啊!”王婆子扯着嗓子喊,“要杀人啦!” “闭嘴!” 程老太厉声呵斥道:“显你长眼睛了?” 因为程家男丁多,在村长的拜托下,一直走在队伍的中后方。王婆子急着往前拱,险些撞到推车的程铁牛。 “大牛他娘,我,我也是想提醒乡亲们。” 王婆子腿肚子都在发抖,态度也变得格外恭敬。 “闭嘴跟着村长走,砍不到你身上。”程老太早就发现到有人出来了,一直绷着精神听动静。 万幸,蓬溪村里的人没打算追出来。 走出去两三里地后,榆林村的人扭动着肩颈放松身体,放心地加快脚步。 “吓死我了。”程小棠再次掀开车帘,完全看不到蓬溪村的屋子后,才后怕地拍了拍小胸脯。 萧崇悠闲地拍了拍牛屁股,“小棠宝不用怕,萧爷爷会保护你。” “嗯,棠宝不怕!”程小棠乖巧应道。 她刚被萧昀舒拽回去,在牛车里听得紧张不已,生怕会打起来。 等到重新起程,程小棠才扒着牛车上的小窗户往后看,就发现蓬溪村里有不少人打开门走出来。 故意让年轻女子出声赶人,果然包藏祸心。 榆林村人若是像王婆子说的那样硬闯进去,肯定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而她们这些留在原地的老弱妇孺,更是砧板上的肉,十有八九会被当成威胁的人质。 多亏奶奶明事理又会怼人,村长也压得住场,才免了血光之灾。 真打起来,哪怕赢了也得见血。 前几天她发个烧都险象环生,要是家里人受伤流血,在没有止血消炎药物的情况下,还不知会多危险。 即便有会医术的萧昀舒在,也很难光靠针灸治疗外伤。 若是程小棠预支积分升级系统,就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从商城兑换物资。 前路未卜,她还想着给家里人补身体呢。 经过这次的虚惊一场后,程小棠再次认识到,村里人虽然一起逃荒,却未必都是同路人。 哪怕有金手指,也得谨慎再谨慎。 她一路努力挖坑测试土壤湿度,就是想在相对合理的范围内,灌溉出水源。 无论如何,程小棠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大家渴死。 “他奶奶的,这么多人居然怂了!”见榆林村人真走没影儿了,埋伏在村口屋里的十几个男人气得狠狠砸了下墙。 “孬种!” 他们村的确还有水,就是不够种地,存粮早就见底了。 之前有路过的难民想强行借水,被蓬溪村的人反杀,收获了一批粮食和好几头牲口。 后来他们就化被动为主动,设计埋伏抢了几批人,才重新有肉有饭吃。 只是越往后,逃荒的难民越穷,全杀了也榨不出几两油水。 还有些人,宁愿抛弃妻子,也要带着粮食逃跑。 “这些人气色看起来比咱们都好,肯定带着不少粮食。” 领头的是一名壮汉,左手食指在之前抢劫的时候被咬掉了一截,狠戾道:“先藏好,抢完下一批人再商量。” “这队人没水走不快,逃不出老子的手掌心。” 还不知已经被盯上的榆林村人,咬牙又赶了两个时辰的路,才找到一片空旷的荒田休息。 一天都没正经休息,连精力旺盛的程天寿都直接躺倒在地。 程大牛也累,只是更担心不经吓的女儿,“棠宝,下来活动活动筋骨。” “爹,你先休息下,我自己活动!”程小棠利索地翻身下牛车,让萧崇和程大牛想抱她的手都落了空。 萧崇越看程小棠越喜欢:“小棠宝有两下子啊,难怪能擒拿大兔子。” “我会更厉害的!”程小棠骄傲地扬起脸蛋,这还没恢复她百分之一的身手。 要在荒野求生界混出名堂,起码也得会徒手攀岩。 “这孩子就是随我,有天赋。”程大牛心花怒放,都不觉得累了。 “来,棠宝,爹教你扎马步。” 程小棠哈的一声,就有模有样地摆好了架势,坐实习武天赋。 “程大牛!棠宝才多大你就让她扎马步!” 谢玲花半眯着眼休息,一转头,就看到不省心的父女,居然在逃荒路上练武。 这是嫌不够累,还是不够渴不够饿? “就是先学个动作,以后再练。”程大牛立马一屁股坐下来,“媳妇儿,我这腿抽痛抽痛的。” “该!”谢玲花没好气地扔了一个棒槌过去,“今天自己敲!” “阿娘,我坐得太累啦。”程小棠怕挨骂,奶声奶气地跟娘亲撒娇。 谢玲花捏捏女儿的小耳朵:“你也是个小棒槌。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哥哥姐姐们走路才累。” “我不累!”程天寿从地上一跃而起,随即惨叫,“娘,我的腿抽筋了!” “好痛——呜呜呜” 虽然一心想当男子汉,到底还是个八岁的孩子,程天寿疼得嗷嗷哭。 “别动,放轻松。”程天福按住不省心的小弟,一只手扶在小腿肚上,另一只手扳住脚掌缓缓往里压。 程天禄瘫坐在一旁,有气无力地口头帮忙:“让你别得瑟,就不听。” “四哥,擦擦脸。”程小棠憋着笑,掏出手帕给程天寿抹脸。 “呜呜呜,棠宝,四哥不是哭,是眼睛进了沙子。”程天寿努力把眼泪眨回去,强撑着兄长的尊严。 程小棠怕笑出声,只点头。 等程天寿缓过劲来,就被勒令不准再去找野果。 “阿娘,我去捡树枝!”程小棠刚就地挖了个坑,惊喜地发现水流失地慢了很多。 刚好程天寿不能跟着,这是天赐良机啊。 谢玲花一口回绝,“不行,太危险了。” “我就去萧大哥那里。”程小棠指着在远处溜达的萧昀舒,“阿娘,棠宝肯定不走远。” 萧崇赶了一天车浑身僵硬,也想活动活动筋骨,“大牛媳妇,我带小棠宝去吧。” 有大人在,谢玲花就不担心了:“劳烦萧老爷子了。棠宝要听话,知道不?” 程小棠欢快地跟着萧崇往光秃秃的大树走,然后兑换了两只兔子放到萧昀舒身旁的土坑里。 “萧爷爷!有兔子!” “小棠宝站着别动。”萧崇眼冒精光,取下背着的弓箭,“等着萧爷爷给你打兔子。” 程小棠当然不会听话,趁着没人关注自己,迈着小短腿就跑。 她刚才在牛车里看到,这片干裂的田地里,有一处围起来的凹地,极有可能是鱼塘。 一吨,五吨,十吨,一百吨,两百吨... 水存住了! “爹爹,阿娘,那边有水!”程小棠的喜悦无比真实,“好多好多水!” 稚嫩的童音,让所有人都惊得站了起来。 第15章 让幸福来得更猛烈 “大牛哥,你家棠宝是说找到水了?” “哪有水?” 程大牛二话不说,带着水桶就往女儿的方向跑。 “快,跟上老程家的人!” 其他人见状,也顾不得分辨真假了,纷纷带上能装水的物件,跟着程大牛跑了起来。 程小棠抢跑了一大截,可惜受限于断腿,还是被程大牛追上,一把捞起来抱在怀里。 “真是爹的小福宝!” 程大牛看到远处的鱼塘,在夕阳下泛着水光,眼眶都快红了。 “真的有水!快来啊!” 紧跟着大牛哥的程启兴奋地大喊大叫。 约莫半里的距离,很快就到了,先一步的人早就渴到嗓子冒烟了,趴在地上狂喝水。 程大牛也狠狠喝了几大口,才用水桶装满水。 程小棠被放到边上的石阶上,就怕后面的人不积极,使出吃奶的劲儿喊道:“水要没了!” 她手头攒了一千七十三分,转瞬就花掉了三百多,可撑不了太久。 水灌进小鱼塘的流失速度虽慢,始终是个漏的。 村长匆匆赶到,发现水位明显在下降,连忙组织起来,“别急着喝,先把能装水的都灌满,快!” “二牛,把水传回去。”程大牛将装满的水桶递给程二牛,又灌满了另一只。 他们的澡桶太大了,不方便搬过来。 程二牛走了几十步将水桶传给李氏,李氏再传给程三牛,程家人一列排开,最后由程老太倒进大澡桶里。 其他人也跟着学,把家里能装水的锅碗瓢盆全用上,使出浑身解数囤水。 鱼塘不大,程小棠全神贯注地控制着补充的水量。 小时候一边注水一边放水的数学题,竟然也有学以致用的一天。 萧崇背着射中的兔子,也吭哧吭哧地帮程家人运水。 “满了,满了!”程天寿背着锅跑来,笑得见牙不见眼,“萧爷爷的陶罐也装满了!” “奶奶说再装一锅水,晚上煮粥喝!” 村长的孙子程大宝,也抱着两个水囊蹦跶过来,“爷爷!爹,我也要喝粥!” 逃荒在外,家当都是能省则省,其他家早就连肚子都装满了水。 程小棠抹了把汗,不再继续加水,总算搞定了。 “娘,这水怎么没得这么快?”程三莲刚解开头发想洗洗,就看到水眼看着就要见底了。 杨氏拧了把汗巾给儿子擦脸,“穷讲究啥,麻利点擦把脸得了!” “大家伙都喝饱了没?俺可要让骡子喝了。”程有粮拽着呼哧喘气的骡子,先问了一声。 王婆子大声叱骂:“杀千刀的程麻子,我家驴还没喝水呢,你倒洗上脚了!” “程麻子你是不是找死?让老子喝你的洗脚水?” “要洗脸洗东西的,全往后稍稍,先让牲口喝饱水!”村长媳妇先前怕牛踩脏了水,还特意用水桶舀出来喂。 结果大家眼瞅着水越来越少,全都下了鱼塘。 村长喝饱水,中气十足地呵斥道:“谁敢糟践水,小心老天爷渴死你们!” 队伍里总共也就一头牛,两头骡子,两只驴,之前全渴到口吐白沫。如今位置一让出来,立即吭哧吭哧喝到肚子都鼓了起来。 一片嘈杂中,萧昀舒牵着喂过一桶水的黄牛,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程小棠不得不感慨,这人俊到一定程度,跟牛站在一起都不像放牛娃,而是入世游历的道家子弟。 “萧大哥,来这边!” 萧昀舒微微颔首,轻拍下牛,让它自己去喝。 “牛牛好乖。”程小棠蹲下盯着黄牛喝水,适时添点清澈的新水。 好歹拉着她走了这么多天,得有点特殊待遇。 程大牛一脸慈爱地看着女儿和黄牛,声音洪亮地感叹道:“多亏棠宝,能发现这个鱼塘里还存着水。” “水是棠宝发现的?” 村民先前急着喝水,这时才想起来,似乎是先听到了一声奶声奶气的童音。 程天寿得意地叉腰,大声宣告,“当然!我妹妹就是最厉害的” “小棠宝是被老神仙摸过头的。”村长捋着刚洗干净的胡子,精神焕发,越看程小棠越喜欢。 要不是太消瘦,活脱脱就是观音菩萨坐下的童女。 村长媳妇深以为然:“这么大片的旱田里,居然藏着满满都是水的鱼塘。” “可见是天赐的福泽。”程启总结道。 其他人想起上次也是程小棠找到的一窝兔子,漂亮话立马不要钱一样地往外倒。 “棠宝一开窍,俺们都跟着沾光嘞。” “大牛媳妇也是有福气,生了三个小子,唯一的闺女也是宝。” “以后可不许再叫傻妞,要被老天爷骂的!” 谢氏摸着女儿的头,谦虚道:“都是乡亲,棠宝的福气,就是大家的福气。” 程小棠被夸得很满意,决定让幸福来得更猛烈一些。 打开系统商城,选定一斤重的【鱼】,兑换五十条投放到鱼塘底。 出来吧,肥肥鱼! “阿奶,有蛇咬我!” 偷偷脱了鞋猜进鱼塘的王癞头,感觉有滑不溜秋的东西从脚边游过,吓得大哭起来。 “心肝儿,快到奶奶怀里来!”王婆子忙不迭地把王癞头抱出来,痛骂两个孙女,“你们是瞎的吗?” “光顾着自己,半点不心疼弟弟!” 王大丫被骂的身子一抖,立刻跪在地上检查王癞头扑腾的腿。 王宝根夫妻也赶过来,着急地哄着:“乖儿子,哪里疼?快让爹娘看看。” 其他人也被吓得纷纷逃离池塘,生怕被毒蛇咬到。 “不是蛇,是黄鳝啊!” 王二丫原本在洗脸,不情不愿地站在王癞头身边。定睛一看,在池塘里扭动的,分明是以前抓过的黄鳝,只是个头大了些。 “阿娘,棠宝抓到了!”程小棠牢牢扣住黄鳝,开心地递给谢玲花。 不出她所料,投放到池塘这种环境,系统给的【鱼】不是泥鳅就是黄鳝,两者都是滑不溜秋。 程小棠假意蹲下来玩,实则直接投放了一条到手底下的泥巴里。 “真的是鳝鱼!” “快,要钻泥里跑了!” 其他人喜出望外,用手抓的用手抓,用衣服网的用衣服网,手脚脚乱地挤成一团。 “棠宝,快看四哥,四哥也抓到了!” 程天寿从小在河边摸鱼,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四哥真厉害!”程小棠守在池塘边,不吝夸奖,“小叔也厉害!” 程天禄失手两次,立即驱赶着黄鳝到程大牛、程三牛以及程铁牛的包围圈里。 “二哥最聪明,”程小棠见缝插针地往里面又放了三条,“爹爹快抓,有好多条!” 鱼塘里泥水四溅,不时还有脱手的黄鳝飞跃上岸边。 萧昀舒牵着牛,早早躲到一边,神色淡淡地旁观萧崇和程家人兴高采烈地摸鱼。 只在听到“最聪明”三个字时,目光微敛。 第16章 买牛的梦想 萧崇有几十年没这么畅快地玩泥巴了,直到再摸不到黄鳝,才意犹未尽地收手。 “萧爷爷,快来这里洗洗手!”程小棠欢快地招手。 她刚也没闲着,熟练地在池塘边缘,圈出来一个澡盆大的水坑。 衣服鞋子上的泥就没办法了,反正本来也不干净,风吹干后再拍一拍就行。 有水喝,有鱼肉吃,谁还介意这些小事。 讲究些的学着程小棠围出一块干净的水,清洗下脸和手。性急的人已经在收拾黄鳝,趁着水还没干,煮一锅久违的鱼汤。 “摸过棠宝的老神仙可太实在了,还给这么多鱼。” “老程家真是祖坟冒青烟了,这些天带咱家吃了三次肉了。” “要我说,指不定棠宝是小神仙下凡哩。” 村民们喜气洋洋地讨论,其中嗓门最大,感情最真挚的就是程美怡三姐妹。 也是运气好,从程小棠第一次兼济村民开始,腊肉、兔子、黄鳝,她们次次有收获。 程美娥还有一只骡子,差一点就渴死,如今也活了回来。 如今三姐妹看程小棠,那是比看银子都亲。 而与她们相反的,是自作自受的王婆子一家。 “一条都抓不到,养你们两个赔钱货有什么用!” “哭哭哭!还有脸哭!光吃饭不干活,天天就会偷奸耍滑,过几天到县城就把你卖了!” 一片祥和中,王婆子的辱骂声格外刺耳,让不少人都皱起眉, 然而她在管教自家儿媳孙女,谁都插不上手。 王婆子把孙子看得比眼珠子都紧,别说干活,就是寻常村里孩子爬树下水之类的活动,都不让他去。 以至于王癞头被黄鳝蹭了一下就以为被蛇咬了,王婆子紧张地把所有人喊了回来,生生错失了抓黄鳝的先机。 等一家人急忙慌地挤进去,黄鳝要么被人抓住,要么土遁跑光了。 王婆子本就是恨人有笑人无的性子,眼看那么多人都有鱼吃,气得直跳脚。 “继续找,抓不到鱼,你们三个今晚都没饭吃!” 王大丫看到一处泥土有动静,赶紧跑过去,还险些摔倒。 “大姐,急什么!”王二丫一脸气愤,“抓个屁!反正吃鱼也没我们的份!” 宝根媳妇小声劝道:“二丫,小声点,要听奶奶的话。” “听话也没用,她就喜欢小弟!” “那也是咱们的亲弟弟。”王大丫也跟着劝。 王二丫有气没地方撒,用力挖了泥巴往边上扔,她一定要快点长大! “小棠宝,是不是很喜欢牛牛啊?”萧崇见程小棠不知从泥里挖出什么在喂牛,凑过去问道。 程小棠将最后一截藕塞进大黄牛嘴里,沉浸式欣赏牛嚼嫩藕:“喜欢!” “我们一家都喜欢牛,我爷爷最喜欢!” 程家四兄弟的名字,个个带牛,就是寄托了老爷子的心愿。 虽然程家人喜欢的是能犁地的耕牛,程小棠喜欢的是牛肉,大差不差。 正值壮年的大黄牛好些天没吃到新鲜的草料,嚼着又脆又甜的藕节,开心地直甩尾巴。 “萧爷爷把牛牛送给棠宝好不好?” 等到了常宁城,萧崇留着牛也没用,打趣道:“以后你萧大哥想坐牛车,就要你同意才行。” “让他笑一笑,才给坐。” 程小棠眼中尽是憧憬:“棠宝要自己赚钱,给爹爹买大牛!” 不用系统一分一毫,靠自己的努力赚钱,买下一头牛孝敬程大牛。等农闲时套上牛车,宠爱一下十里八乡的老弱病残孕们。 那还是普通的牛吗,那就是源源不断赚积分的大宝贝啊。 “小棠宝真有志气,一头牛可要三十两呢。”萧崇听着乐得不行,“现在攒多少了?” 他虽不通庶务,也知道三十两一头牛,不是寻常农户买得起的。 程小棠震惊:“三十两?” 这物价不对吧,她怎么听说当年太爷爷,是花了五两巨款买下一头牛。 大荣朝的通货膨胀,未免太狠了。 “这牛啊,一天一个价。等小棠宝能攒到三十两,说不得就要三百两一头。”萧崇摸着牛头,一本正经地骗三岁小孩。 小棠宝太可爱了,黑亮的大眼睛瞪得溜圆,还认真地在发愁。 萧崇只遗憾时机不对,不然认个干孙女,就可以天天带着小棠宝吃香喝辣了。 等分别的时候,一定要把牛车当礼物让她开心开心。 程小棠皱起一张小脸,她当然不信,牛价会如萧崇说的这般,一直飞涨。 但她如今全副身家只有三文钱,三十两已然是一笔天文数字。 这还是谢玲花心疼闺女,给她串起来放身上压岁用的。 其他程家人一边忙活,一边竖着耳朵听一老一小的对话,憋笑憋得肩膀直抖。 三十两的黄牛,不是萧崇在逗小孩,就是被狠狠宰了一笔。 萧昀舒打了个响指,示意萧崇别光顾着玩。 有人来了。 萧崇假装没听到,他跟程小棠说话时,就发现东南方向有一帮人在靠近。 只是他不会一直陪着榆林村人逃荒,不想因为自己的存在,降低村民们的警觉性。 除非是极端情况,萧崇不会主动提醒。 倒是萧昀舒,居然会示意让他开口,有些出乎萧崇的意料。 又过了一会儿,程大牛下意识环视一周时,也注意到了有人在往这里跑。 同时,程启在询问村长的意见:“爹,咱们让出池塘,回去?” “回,都不容易。”村长满意地点头。 多读圣贤书就是有用,儿子心性很端正。 村长清了清嗓子,吩咐着众人:“黄鳝早跑没影了,都别费力气,回去守着家当做饭。” “走的时候,避着点人。” 话说完,村长率先离开,程大牛抱起程小棠跟上。 其他人依稀能听到远处出来的喊叫声,激动程度丝毫不逊于刚才的自己,哪里还敢耽搁。 就连王婆子,也托着孙子骑上驴,飞快跟上往回走的大部队。 “快看!他们真的找到水了!” 程小棠被程大牛一路抱着,特意绕开一个圆弧,避免跟冲过来的人直接接触。 “还有鱼!” “爹,我看到他们布兜里有鱼!” 这些人衣衫褴褛,脸颊深深凹陷,嘴唇更是干裂到出血。 当交错而过时,看到榆林村人提着的水桶和黄鳝,眼睛都快冒绿光了。 “站住!” 第17章 危险在靠近 一名脖子上挂着竹筒的老汉,一掌拍在停住脚步的少年头上。 “往哪儿瞅呢?赶紧去喝水!” 少年被拍得清醒过来,这才发现他想抢的人,是比他高一个头的男人。 而男人的身边,还站着十几名青壮,齐刷刷盯着他看。 “阿兄,等等我!”少年吓得一身冷汗,飞快向着池塘跑去。 老汉朝着程铁牛拱拱手,也匆匆跟上。 程小棠松口气,还好遇上的,不是王婆子那种见利妄为的蠢人。 不怕人坏,就怕人又坏又蠢,做出损人不利己之事。 她还有四百多积分,起码够他们缓过劲。 要是方才的老汉能像村长一样,组织好秩序,应该还能存上水熬一阵子。 程小棠自己都是个在逃荒的三岁小孩,没有什么拯救天下的圣母心,但碰到了顺手救一下,也不会吝啬。 大不了多膈应程文韬兄妹几回,再好好宠爱他们。 “好了,各家都留心看着点人。”村长望着远处那些人,仔细吩咐道,“鱼肉有腥味,晚上的火堆千万别灭了。” “都听村长的,石头榔头,快些去捡些柴火回来!” 喂饱了骡子的程有粮,一改白日的凄苦,只觉得日子又有了盼头。 “大牛,这么多鱼,全是咱家的?”程老太跟二房一家守着家当,惊喜的皱纹都舒展了几分。 程大牛笑容满面:“还有萧老爷子的。娘,全是大补的黄鳝哩。” 程二蓉开心地直蹦:“娘,我去捡柴火!” 这次她聪明地不提怎么吃,反正黄鳝不经放,就算是勤俭的奶奶,也会让大家趁新鲜吃掉的。 “棠宝也要去!”程小棠积极响应。 程天寿也是满血复活:“爹,娘,我带棠宝一起去!” “别走太远,等下就能吃鱼了。”程大牛操起棒槌,几下就敲晕了五条肥肥的黄鳝。 谢玲花一转眼,孩子们就跑出去老远,“程天寿,不准跑,牵着你妹妹!” 连接成片的荒田中,掉落的树枝并不多。胜在一目了然藏不住人,孩子们可以在大人的视野范围内,四散跑着捡。 程天寿手持镰刀,熟练地收割着干枯的灌木。 程小棠捡了一小堆,看得羡慕不已。 经过一段时间的食补加锻炼,她力气变大了很多,可惜手还是那么小。 没有趁手的兵器,程小棠始终没安全感。 弓弩是不用想了,要是有把小刀,她也能发挥出两三成的实力。 “阿寿,棠宝,回家烤火去。”陈二蓉干活最麻利,一手抱树枝,一手托着一大丛荆棘。 “吃鱼喽!” 程天寿的快乐溢于言表,程小棠也开心,就是有点遗憾。 黄鳝,爆炒最好吃。 可惜在逃荒路上,葱姜蒜末干辣椒,全都没有。 就算有,程老太也不可能允许“爆炒”这种费油的奢侈做法。 然而当吃下第一口黄鳝粥的时候,程小棠那点遗憾立即抛到九霄云外。 记忆中的美食再好,哪有热腾腾的鱼肉粥实在。 李氏厨艺极佳,这次还难得大胆地向婆母要了半截腊肠切进去。 路上调料虽少,心思灵活的程二蓉收集了一兜子干叶、野果,多少能添些风味。 “好吃!”程小棠啊呜一口,将满满一勺鳝鱼粥送进嘴里。 程天寿飞快地用筷子呼噜着粥,吃得一脸陶醉:“二婶好厉害,每次做肉都好香!” “二牛媳妇这手艺,比城里酒楼的大厨都强。”萧崇只觉得浑身暖洋洋,也是满口称赞。 李氏腼腆一笑,程二牛代为谦虚道:“萧老爷子过奖了。” 饭前大家喝水就喝了半饱,再吃上两三碗扎实的肉粥,半大小子们都久违地感觉到饱。 吃饱喝足,先前因为兴奋压下的疲惫,就袭来了。 “三牛,今晚轮到你跟程卓首页,打起精神警惕些,千万别瞌睡!” 程大牛说完打了个哈欠,倒头就睡。 “小心压着闺女!”谢玲花嫌弃地推了他一把,把睡得香甜的程小棠往怀里带了带。 不用再担心渴死,身边有明亮温暖的火堆和家人。 哪怕身处荒野,也能睡个好觉。 除了某些心思不正的人,因为嫉恨,辗转反侧。 杨氏憋屈得浑身难受,借口要解手,带着程三莲去远处说小话。 程文韬也没睡着,一骨碌爬起来:“娘,我也去,帮你们看着点人。” 母子三人加上一个生怕被落下的杨智明,加起来都不够个儿,也不敢走远。 就着火光背后的挑了半天,悄悄翻过了一个小土坡。 真有事,也来得及跑。 “就做个饭,被夸得跟朵花一样。”杨氏小声抱怨,“肉给谁做不香?” “大字不识一个,又生不出儿子。” “还有脸嘚瑟呢!” 鳝鱼这种好东西,就该多分些给她弟弟和儿子两个读书人,好好补一补才是。 上次萧老爷子还说阿韬虚呢,李氏是半点都没放在心上。 “娘,明明都是女娃。”程三莲委屈得不行,“我才三块鱼肉,傻妞碗里一半都是鱼肉。” “她那么小,都吃撑了。” “二伯母就是势利眼。”程文韬也是满腹怨言,“整日里捧着傻妞,讨好大伯一家。” 不说以往待遇就跟他一样的程天禄,现在连程天福和程天寿,碗里的鱼肉看起来都比他多。 杨智明冷哼:“乡野妇人就是没见识,只看到眼前的蝇头小利。” “等我跟阿韬金榜题名,看他们又是什么嘴脸!” “苦了你了。”杨氏心疼地落泪,“爹去世时让我好好照顾你,如今却连吃口饭都要看人脸色。” “姐,是我拖累你了。”杨智明也是悲从中来,“虎落平阳被犬欺。” “小明——” “姐——” 程文韬和程三莲对视一眼,还想说些什么,愣是插不进去话。 睡得正香的萧崇,敏锐地捕捉到刻意压低了的哭声,警惕地睁开了眼。 正欲翻身查探,就听出是程家二儿媳在没事找事。 果然有些人,就不该吃饱饭。 吃饱了就会瞎折腾。 萧崇用毛帽子盖住耳朵,杜绝骚扰继续睡觉。 而距离杨氏所在的土坡不远的树后,正埋伏着蓬溪村的二十几人。 “娘的,居然让他们找到水和鱼了,老子在这儿都能闻到鱼香味。”一个瘦竹竿般的男人,狠狠啐了一口。 “这鱼塘还是我媳妇娘家舅公家的,上个月就干了,哪来的水?” “老大,这群人有些邪门,要不咱算了吧。” 有几人心里发毛,生出退意。 断指老大瞪了说话的人一眼,吩咐道:“秋芬,你带铁蛋去。” “装得惨一些。” 第18章 贪心落陷阱 杨氏与弟弟哭了一会儿,又开始骂程老太、谢玲花和程小棠,连弟妹方氏也没逃过“势利眼”的帽子。 以前还在榆林村的时候,虽然没分家,各房都有自己的小院子。 关起门来,杨氏可以尽情发泄对程家泥腿子们的不满。 然而逃荒路上,大家都睡在一起,打个喷嚏都避不开人,可把她憋坏了。 好不容易轮到程三牛守夜,杨氏要骂个痛快。 “娘,那边有奇怪的声音。”程三莲吓得寒毛直竖,搂住抱住杨氏的手臂。 杨氏仔细分辨了下,似乎有人在喊救命。 “救命,救,救救我们。” 借着月光,杨氏等人看到有一个背着包袱的女人在缓慢靠近,手里还牵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 在距离杨氏几十步的距离,女人似是力竭,摔倒在地。 “水,给我水,我们有银子。” “娘,你怎么了娘?” 身边的孩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沙哑的声音带着哭腔:“婶婶,哥哥姐姐,求求你们,救救我娘。” “行行好,就给我们一口水喝吧。” 程三莲胆子小,怕见死不救会被女鬼报复,颤抖着询问:“娘,我们要救她们吗?” “你是不是傻?”程文韬早就躲开老远,教训着无知的妹妹,“这年头还救人,以为自己是菩萨下凡吗?” “就是菩萨,那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杨氏应和着。 “走,赶紧回去,别被缠上了。” 李铁蛋没想到这几人这么狠心,双手抓了一把泥沙,就要冲过去扬到他们眼睛里。 “且慢。” 杨智明突然开口,他刚才听到了女人说有银子。 再仔细一看,二人形容狼狈,衣服料子却是颜色鲜艳的细棉布。 这可不是穷人穿得起的。 他身上带着父亲留下的酒囊,刚灌满了水,说不得能赚上一笔。 不过杨智明向来自持读书人,视金钱如粪土,不能明说自己想用水换银子。 “姐姐,阿韬,请听我一言。”杨智明单手背在身后,一派光风霁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此母子二人只需一些水,与我们不过是举手之劳。” “若是不救,岂不是枉读圣贤书?” 杨氏和程三莲只是识得一些字,顿时被杨智明咬文嚼字的一番话,唬得一愣一愣的。 相对比较了解杨智明的程文韬,有些怀疑人生。 不是小舅说的,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吗? 杨智明疾步走向求助的母子,温和道:“我这还有一些水,不知...” “我用银子买!求求你救救我娘!”李铁蛋松开手里的泥沙,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 就是太着急了,半天都解不开。 装虚弱的李秋芬眼神划过寒光,小伙子不好控制,并不是她的目标。 “恩公,我们娘俩身子弱,”李秋芬摸出一块碎银递过去,“能不能让我们过去烤烤火,熬过今晚。” “天亮就走,不会给你们惹麻烦。” “阿韬,莲儿,还不来扶着些。”杨智明接过碎银,眼睛都亮了。 这得有三四两吧,回头能买上好几身带绣纹的长袍。 杨氏这才明白过来,弟弟不是突发善心,而是在赚钱子呢。 “这孩子冻坏了吧,阿韬,把他带去火堆边暖暖。” 有钱一起赚,才是亲姐弟。 程三莲帮着扶起李秋芬,只觉得对方都快把她压垮了,不耐烦道:“喂,你倒是自己用点力啊!” “好,我用力。”李秋芬一把扣住程三莲的脖子,嗤笑道,“够不够?” 另一边,李铁蛋也用一把镰刀,圈住了程文韬脆弱的脖子。 “你们做什么!”杨氏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尖叫,“快放开我的孩子!” 李铁蛋咧嘴一笑,威胁道:“别动,小心我割破你儿子的喉咙。” “把银子扔过来。” 他根本不是什么小孩子,而是身材矮小,便于做伪装。 杨智明哪敢反抗,颤抖着将还没捂热乎的银子扔回去:“给,给你。” “放,放了两个孩子吧。” “放?”李铁蛋看着跑过来榆林村人,大声开出条件,“丫头五袋粮食,小子十袋粮食,不准掺树皮。” 程三牛听到媳妇的尖叫声,第一个跑过来,就看到儿子女儿都被人挟持了。 “你们是什么人?”程三牛握着柴刀的手,隐隐发抖。 “有话好商量,别伤着我孩子们。” 李秋芬手里有两条人命,早就变得冷酷无比,冷冷道:“快饿死的人。” 说话间,程大牛等人也惊醒了,嘱咐程二牛和程天福护着家里人,匆匆带着家伙赶过来。 而蓬溪村的十几个人也站到了李秋芬的身后,一看就不是善茬。 萧崇老脸漆黑,真是阴沟里翻船,居然没发现有人设伏。 “你们想死吗?”萧崇心情极差,拔刀直指站在中间的断指男。 断指男从前是县里大户人家的打手,帮着败家公子出门欺凌弱小,颇有几分风光。 后来主家败落,断手男侥幸逃回村里,正赶上荒年,靠拳脚功夫成了老大。 他欺软怕硬惯了,一眼看出萧崇及程大牛几人是练家子,改了话锋道:“我们只是求口粮食,不想伤人。” “我呸,没见过这么求人的!”程铁牛性子急,怒吼道,“给小爷放人!” 李铁蛋手上一动,程文韬的脖子上立即渗出血迹。 “爹,娘,快救我!我要死了!”程文韬疼得大喊大叫,脖子上又被蹭出一道血印子。 要不是刚放过水,他都要尿出来了。 程小棠远远听到程文韬的喊叫声,就想过去看看什么情况。 “棠宝别怕,有娘在呢。”谢玲花一把将她抱进怀里,拍着背哄道,“棠宝不怕啊,不怕。” “乖宝,不怕了。” 程天寿瘦小的身板挡在母亲和妹妹身前,一脸严肃:“娘,棠宝,我会保护你们的!” 程天福和程天禄没有说话,只是挺直腰板站到两侧,呈保护的姿态。 就连心急如焚的程老太,也开口安抚道:“棠宝不用怕,你爹爹很厉害的。” 上次程小棠受惊发热,属实把程家人吓出阴影了。 “我不怕,我要去帮忙!”程小棠又是感动又是焦急,“有好多坏人!” 这情况,没她不行啊。 可惜回应程小棠的,是谢玲花搂得更紧的怀抱。 “棠宝好好的,就是帮你爹最大的忙。” 第19章 对峙,胆小坏事 另一边,双方还在对峙。 榆林村这边的人不断增加,断指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么多青壮和家伙,白天真打起来,他们也讨不了好。这几月抢劫逃荒的难民,蓬溪村连死带伤已经废了十来个人。 幸好他抓住的两个孩子,刚好是最凶那一家的人,有谈判的价值。 “十袋粮食,我们放人。”断指男谨慎地扫过村长、程大牛、程三牛以及萧崇,退了一步。 身后两个男人扔出十个麻袋,显然是有备而来。 村长从未遇到这种情况,强撑着镇定周旋:“做不到。” “我们都穷到逃荒了,去哪里找那么多粮食?” 断指男语气极为笃定:“你们有。” “别想着讨价还价,老子早就盯上你们了,心里有数。” “放人,我饶你们一命。”萧崇语气平淡,气势却极为凌厉。 可惜他错失躲到隐蔽位置的机会,不能抢在对峙前,割下断指男的头。 若是老大一死,程大牛等人就有机会趁乱救人。 看这些人熟练的架势,明显不是初次犯事,死不足惜。 程大牛一直没说话,趁着绑匪的注意力在别处,尝试了几次用手势、眼神暗示程文韬和程三莲。 可惜这两人早就哭得视线模糊,浑身颤抖得站都站不稳,更别说配合自救了。 程三牛向来不是个有主意的,程铁牛倒是脑子灵活,此时也束手无策。 对方是老手,而被抓的偏偏是家里最柔弱胆小的两个孩子。 断指男似是被萧崇激怒,面露狠戾地威胁道:“不给粮食,我们就带他们走,反正吃人肉也能饱。” “我不要被吃!快救救我!” 程三莲被扣着脖颈,一听要吃人,吓得六神无主。 “爹!娘!大伯!” 程文韬涕泪横流,主动把家里存货都卖了:“把粮食都给他们吧!” “好汉,我家有猪腿肉,很大的一块!” “还有腊肠,求求你们放了我。” 程大牛刚要开口,杨氏已经哭着跪倒在他面前:“大哥,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把粮食和猪腿肉都给他们吧!” “棠宝不是有福气吗,她肯定能再找到吃的!” 杨氏以己度人,压根不指望乡亲们能帮忙,更怕婆母舍不得粮食。 “大哥,弟妹求求你了,三牛,快给大哥跪下!” 程三牛被拽了一把,看到哭喊不止的儿女,顺势扑通一声跪下。 “这是干啥?”程大牛压低了声音,一把将程三牛扯起来,“拿起刀,你孩子还等着救命!” 人肯定要救,但不能让断指男牵着鼻子走。 添这么一出乱,几个人抢着把家底抖落干净,只会让对方强硬起来。 杨氏还莫名其妙提到棠宝,程大牛气得只想一掌把她劈晕了。 果不其然,断指男见程三牛一家如此作态,立马坐地起价:“十袋粮食,再加上猪腿肉和腊肠。” “没有就去借,去抢,填满十个麻袋。” “否则,老子也不保证他们回去的时候,是完整个。” 说话间,断指男还冷笑着用刀在程文韬的手脚上比划。 “别伤我儿子!”杨氏尖利地哭嚎着抱起麻袋,“我去凑!我这就去凑!” “好汉大人有大量,等我带粮食回来!” “程三牛,小明,快拿上啊!” 萧崇抽抽嘴角,还找出手,他已经快被杨氏给吵聋了。 挟持程三莲的女人好解决,棘手的是,怎么救出快晕过去的程文韬。 小个头的劫匪相当狡猾,自己完全藏在程文韬的身后,又用镰刀牢牢环住脖子。 实在不行,只能先退一步。 “老大,他们还有两头牛,好几只骡子和驴。”一个地包天青年目露贪婪,阴测测开口,“十袋粮食,得有辆牛车才方便。” 程铁牛恨得双目赤红,握紧柴刀一字一顿道:“我家没牲口。” “闭嘴!” “要什么牛车,我们也是讲江湖道义的。”断指男暗道不好,又换回装模作样的无奈表情,“不过想求条活路。” 程大牛听得心中鄙夷,还有脸提道义。 他们走镖经常会遇到拦路打劫的,要么给路费,要么硬打,还是从未遇到抓小孩勒索的。 “你们是蓬溪村的人。”萧崇却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方才断指男说跟了榆林村许久,萧崇只当他是想诈村长的话。 他今晚是疏忽了点,前些天一直注意着四周的动静,不可能察觉不到有人跟踪。 断指男派人埋伏在这里,没理由看到队伍中牲口的数量。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白天见过。 “死老头胡咧咧什么,什么蓬溪蓬河的,听都没听过!”先前打退堂鼓的干瘦少年,一听萧崇报出蓬溪村,立即慌了。 萧崇笑容森然,进一步施压:“蓬溪村隶属于阳河县还是康川县?” “抢劫,绑架,都是掉脑袋的大罪。” 干瘦少年是刚被提拔上来填补人手的,心虚地反驳:“哪个县关我屁事!” “我们就是落草为寇的外地人!” 旁边的麻脸比少年老道,狠狠给了他一下,“你嚷个屁!” 以往他们抢完东西,都是杀人灭口。 就算有侥幸逃走的人,也不敢顶着扔下亲人的骂名,跑去报官。 “你们村里井里还有水吧?”程大牛明白过来,试着松动对方,“那已经是难得的宝地了。” “我们一路走来,渴死的人遍地都是。” 断指男不愿示弱,咬着后槽牙道:“少废话!一手交粮,一手交人。” “别以为知道个蓬溪村能威胁我,官老爷们早就不管事了。” “我就是把你们全杀了,也没人抓。” “说得这么厉害,还不是躲在女人背后。”程铁牛故意挑衅,“有本事跟小爷单挑啊!” “就你这怂样,以前是做狗奴才的吧?” 不得不说,程铁牛精准地踩到了断指男的痛处。 断指男本就不是什么绿林好汉,立即被激怒了:“死在老子手里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你算什么东西?” “再逼逼,老子就算也不要粮食,也先杀光你全家!” “吹牛谁不会。”程铁牛响亮地嗤笑一声,“大奴才领着一群废物。” “还一个侏儒,躲在孩子身后,更是废物中的废物。” “狗杂种骂谁废物呢?” 李铁蛋从小就因为身材矮小受欺辱,好不容易靠打劫杀人找回了尊严,比断指男还要敏感。 被指着鼻子骂侏儒、废物,李铁蛋气得暴出青筋,挥舞着镰刀要冲过来。 好机会! 萧崇和程大牛同时出手,一个冲向李秋芬,一个冲向程文韬。 “别杀我!我不想死!” 程文韬吓得抱住头蹲了下来,绊倒了李铁蛋。 “快跑!”程大牛卯足劲的一刀劈了个空,失去平衡摔倒在地,冲着程文韬大喊。 萧崇长刀不留情面地砍向程三莲,杀气吓得李秋芬推开人就跑。 “接住人!” 萧崇刀锋偏转,直击最近的麻脸,在对方惨叫的同时,拎起呆住的程三莲往后一扔。 几瞬之间,又砍伤三人,眼看就要解决掉断指男。 “住手!” 李铁蛋比程大牛快了一步,再次挟持住陈文韬:“再动我就杀了他!” 第20章 开打,一箭穿心 萧崇将断指男压着跪倒在地,语气森然:“把孩子放了。” “铁蛋!快放人!”断指男差一点就被砍下脑袋,态度变得极为恭敬,“好汉饶命,小人们马上就滚。” 什么老大的威风,哪有命重要。 然而李铁蛋却发狠道:“我要十袋粮食,猪腿,腊肠,还有那辆带棚的牛车。” “少一样,他都得死。” “你连老大的死活都不管,”程铁牛心里一沉,大声挑拨,“哪个兄弟们还敢信你?” 李铁蛋双目赤红,喘着粗气怒吼:“你再说话,我就砍下一只手!” “不要——”程文韬再次尖叫,“好汉别冲动!” “李铁蛋,你敢背叛我?” 断指男难以置信的破口大骂:“你个狗娘养的白眼狼,忘了快饿死的时候是谁带你吃上饭的?” “我烂命一条,死就死了。” 李铁蛋根本不理会断指男,挟持着陈文韬往后退了几步,靠在了一棵枯树上,将自己完全保护起来。 “不过死之前,一定会拉着这位小哥陪葬。” “救命——”程文韬被反复折磨,已经快崩溃了,“大伯!小叔!求你们给粮食吧!” “等我以后考取功名,一定会好好孝顺你们!” “萧爷爷,求你把牛车借我,日后百倍奉还!” 他声音嘶哑,疯狂许下诺言,生怕不够积极就要被身后的疯子杀了。 断指男也不甘示弱,主动喊话:“秋芬!大山!金子!你们都傻了么,赶紧让铁蛋放人啊!” “这些人你们惹不起,想活命就赶紧跪下求饶!” 萧崇没留手,蓬溪村受伤的三人倒在血泊里,已经出气多进气少。 干瘦少年手抖得拿不稳刀,颤声劝说着:“铁蛋,我不要粮食了,快逃吧。” “拿粮食,换人。” 李铁蛋的声音带着不管不顾的狠劲:“秋芬,等下你赶牛车。” “我们不能白来。” 蓬溪村剩下的人你看我我看你,断指男被抓,没了主心骨,下意识就听了新老大的话。 一边摆明不管断指男死活,一边不可能任由程文韬缺胳膊少腿。 形势又回到了原点,绑匪一方甚至变得更加警惕。 萧崇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乖孙,把牛车赶过来!干粮都带上,尤其是那半袋馒头!” 其中气之足,震得干瘦少年的刀直接脱手,砸到脚背上。 “啊——我脚断了!” “闭嘴!”李秋芬重重甩了他一耳光,转向萧崇,“再敢耍花样,大家就一起死!” “我们不回去,村里人都会找过来。” 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李秋芬就不信,之前连闯进蓬溪村抢水都不敢的一帮人,现在全敢拼命。 “牛车上还有馕饼和肉干,都是现成能吃的。”萧崇给了程大牛一个眼神,开始商量,“这么也得算三袋吧。” “一袋。” 李铁蛋的声音再次从程文韬背后传出。 萧崇还价道:“那可是顶好的馕饼,两袋白面做不出来。” “老大说了一袋,就一袋!”一男子见萧崇怂了,立马凶起来。 程大牛沉声道:“村长叔,拜托您以我的名义,向乡亲们借些粮食。” “光我一家,凑不出来。” 这些天以来,村长已经和程大牛有了默契:“小心些。” “你们两个,带上着三牛家闺女,跟我装粮食。”村长指了指热心来帮忙的程美怡和来福媳妇。 这些劫匪绝不会放人,要动真格的了。 程三莲被救出来后一直瘫坐在地,被扶着走了两步,突然找回了魂。 她一把甩开程美怡,发疯般地跑起来。 “爹!娘!快救救我哥!” 程三牛正往麻袋里装着麦麸,李氏带着两个女儿帮忙。 逃荒路上粮食金贵,只会在外面放十天半月的口粮,其他的都藏在家当的最里面。 惊慌失措之下,光翻出来都废了好一会儿功夫。 杨氏平日就与村里人相处不好,只能哭着跪在程老太和谢玲花面前,求她们去给人打欠条。 “三莲,你哥呢?”程老太眉头紧皱,厉声问道。 他们都听到了那边的动静,却不敢细想。 程老太不是不想求人,而是比杨氏看得清楚。就算村长孙子被绑了,也不可能让乡亲们拿出那么多粮食去赎人。 “哥哥又被抓住了,他们要砍我哥的手!”程三莲语无伦次地讲述着发生的事,哭得肝肠寸断。 程天禄飞快地盘算着:“我先把火腿送过去,稳住他们。” “就说粮食还在凑。” “那是我的火腿!我去送”程小棠正愁找不到办法赶过去,扑上去抱住火腿耍赖。 “棠宝!快放开!” 谢玲花没想到女儿突然闹起来,难得严厉的训斥。 杨氏只听进去了“稳住他们”四个字,她可不管三岁小孩去那里有多危险,直接连人带火腿一起抱起来就跑。 “杨春晓!放下我女儿!” 救子心切的杨氏,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谢玲花和程天禄两个人都没能拦得住。 程小棠作为金华火腿的挂件,安抚性地留下一句:“我去救三哥!” “停下!别过去!” 村长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还没跟程家人说上话,就看到杨氏抱着程小棠冲了出去。 与此同时,萧昀舒已经到了。 李秋芬一看赶牛车的是个十来岁的小少年,心头狂喜:“你,直接把车赶过来。” 这老头这么能打,最好能把他亲孙子控制住。 萧昀舒身披一件宽袍,面无表情地站在牛车上,眼神淡淡地扫过一圈。 “让你,”李秋芬莫名打了个寒颤,竟说不下去了。 程大牛看向萧崇,用眼神表达对小神医的担忧,他还是个孩子啊。 “刀下留人!”程小棠人未到声先至。 剑拔弩张的气氛下,突然响起过于稚嫩的童音,蓬溪村的人都愣了愣。 刚还担心萧昀舒的程大牛,猛地转身,宝贝闺女怎么来了? “猪腿!我带猪腿来了!”杨氏跑得险些摔倒,被程大牛一把拦住。 拉扯间,程小棠放开火腿,抱住程大牛再利索地落地。 一看清位置,程小棠飞快地兑换了两条一百斤的【蛇】,投放到程文韬身后那棵树边上。 紧接着,用见鬼了的表情惊呼道:“有大蛇!快跑!” 最后,转身就往回跑,扑向来追她的谢玲花。 “真的有蛇!快逃啊!” 干瘦青年因为脚受伤撑着树,第一个发现突然出现的大蛇,连滚带爬地逃命。 其他蓬溪村人很快也看到了,瞬间乱成一团。 两条巨蟒什么都没干,就被踩了好几脚,甩着大尾巴发出嘶嘶嘶的警告声。 李铁蛋还想拽着程文韬跑,下一瞬,就被一箭贯穿胸口,倒飞出去。 “铁蛋——”李秋芬惊骇地扭头,就看到她想抓来做人质的少年,搭弓又射出一箭。 第21章 完胜,好蛇只追坏人 李秋芬砰一声倒在了地上。 “好汉饶命,蛇仙饶命——” 蓬溪村剩下的十几人再无他想,喊叫着四散逃窜。 被血溅了一脸的程文韬,僵硬地看了眼身边的游蛇,一声不敢吭。 “阿韬,站着别动!”程三牛小心翼翼地靠近,见巨蟒没有转回来攻击的意图,飞快抱起儿子冲了回来。 程铁牛抹了把汗,谢天谢地,总算把程文韬救回来了。 “心肝儿,快给娘看看!”杨氏喜极而泣,紧紧地搂住险些没了的儿子。 饱受惊吓的程文韬,终于如愿地晕了过去。 “阿娘抱!”程小棠张开双手,赶在谢玲花训她前卖萌。 谢玲花看到独自跑来的程小棠,又气又怕,抱起来就要打她屁股:“谁让你自己乱跑的?” “小心被坏人抓走!” 程小棠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嗷一声搂住娘亲脖子撒娇:“没有坏人!坏人都被萧大哥打跑啦!” “有大蛇,棠宝怕怕。” “蛇有什么好怕的,娘以前都是抓来炖着吃。”谢玲花一边给女儿呼噜毛,一边给自己壮胆。 “可惜跑了,不然能给棠宝吃好多肉。” 她活了三十多年,从未见过那么大的蛇,吓都吓死了,幸好只追那帮天打雷劈的。 指不定就是老天爷派来的好蛇。 借着谢玲花的视野,程小棠在系统里选定十二只五斤重的【兔】,投放到劫匪逃窜的方向,确保牢牢吸引住两条巨蟒的注意力。 去吧,肥肥兔! 幸好她早就发现,系统的初级商城以生存为主,不提供有毒的动植物。 而能达到一百斤又无毒的【蛇】,只可能是极少主动攻击人类的巨蟒,最适合吓人。 当然,未经完全实践,这也是兵行险招。 所以程小棠才必须要亲自过来,确定好投放的位置。 萧昀舒出手是意外之喜,结果比计划更圆满,除了程文韬没有一个自己人受伤。 或许是那两箭太干净利落,初次看到杀人的程小棠不仅不害怕,还燃起了学习箭术的决心。 她自己会做弓箭,只是准头比萧昀舒差远了。 出门逃荒,还是要多学一些防身手段才有安全感。 “穷寇莫追。”萧崇一掌劈晕了断指男,指挥着榆林村的人收拾俘虏,“把这几人都绑起来。” “先带回去,等天亮再说。” 若是蓬溪村还敢来,这些人就是现成的肉盾。 程三牛亲眼看到萧昀舒出手,又得知女儿也是萧崇救下的,感激得无以复加:“多谢萧老爷子,多谢萧小大夫。”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您让我做什么都行。” 萧崇性情豪爽,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举手之劳无须客气,若非令郎太过配合,早就结束了。” 程三牛当时不在场,没听懂话中的含义,只再次表达感恩之情。 被亲娘哭声唤醒的程文韬,听到这话,瞬间想起自己失去理智的言行。 太丢人了,连程三莲都不如,毫无读书人的气节。 程文韬正是爱面子的年纪,白眼一翻,就想再晕过去,省得面对程天禄的嘲笑。 “儿啊!你快醒醒,别吓娘!” 杨氏吓得又开始哭喊:“他爹,快去求萧小大夫,求他再给阿韬看看,是不是哪里还有伤!” “不,不用!”程文韬赶紧睁开眼,“娘,儿子就脖子被划伤一道,涂完萧爷爷给的药已经好多了!” 那位萧小大夫,刚眼都不眨地杀了两个人! 李铁蛋的血,甚至溅到了他的脸上。 “娘,我想赶紧回去躺着。”程文韬看到地上的血就肝颤,只想赶紧离开。 之前不知躲在何处的杨智明冒了出来,扶住程文韬往回走:“阿韬,吓坏了吧,赶紧回去喝碗鱼汤压压惊。” “我不吃黄鳝!”程文韬脸色煞白,急得都破音了。 那两条巨大的蛇,比萧昀舒更可怕。 他这辈子都不要再吃任何跟蛇长得像的东西! 杨氏连忙哄道:“不吃不吃,娘给你煮香香的腊肠粥喝。” “棠宝,娘给你做火腿粥压压惊。”谢玲花故意提高音量,“那是棠宝用来救三哥的,可算派上用场了。” 谢玲花可以体谅杨氏救子心切,但不能原谅她把棠宝带到这么危险的地方。 “大嫂,我刚才是急糊涂了。”杨氏听懂了,姿态很低地表达歉意,“您大人有大量,原谅弟妹这回。” “棠宝,二婶给你道歉,没吓到你吧?” 经过这次,杨氏深刻意识到,逃荒路上还是拳头硬有用,得先捧着大房一家。 “有爹爹在,我不怕!”程小棠本来就是故意让杨氏带她来,很大方地表示谅解,“棠宝也想救三哥。” “棠宝真是好孩子。”杨氏伸手想摸摸程小棠的头,以示慈爱。 程小棠立即灵活地躲开,系统判定十分以上者,不准碰她珍贵的脑袋。 “娘!”程文韬等不及地催促着。 有什么以后再说都行,他死里逃生,迫切需要腊肠粥安抚。 再说了,程文韬可没觉得傻妞有帮上什么忙,明明发现蛇以后,扭头就跑了。 榆林村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零散几个地痞闲汉也顶多小偷小摸,这还是第一次参与杀人。 虽然人都是萧家祖孙杀的,男人们也兴奋不已。 见过血,再遇上之前那些流寇,就不会紧张得拿不动柴刀。 村长也不知这是好是坏,总归要先向萧崇表达感谢:“萧老爷子,这次多亏有你们祖孙二人。” 萧崇已经被程家人谢过好几回,客套一句就溜了:“哪里哪里,大牛兄弟几个也是好样的。” 再次婉拒程大牛的邀请,萧崇半点没有庆祝的心情。 就算解决掉蓬溪村那些人,他还是对自己很不满。居然没能察觉到,有人潜伏在那么近的距离。 而萧昀舒,早在程文韬第一次晕倒时,就赶着牛车回来了。 “小鱼儿,干得漂亮。”萧崇用枕头随意掸了掸铺盖,笑眯眯地夸奖,“越来越古道热肠了。” 言语间,好似不是自己暗示让萧昀舒来帮忙。 当然,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一旁的程家人在庆祝劫后余生,为了感谢帮忙的乡亲们,煮了两大锅火腿粥,再让程三牛一家挨个送去。 托程文韬的福,所有人都知道程家有一条棠宝这么大的风干猪腿,不吃不行。 程小棠怕爹娘担心,哪怕没胃口吃下一碗,以示自己完全没被吓到。 “棠宝,有没有想要的玩具?三叔给你做。” 大房一家出人出力还出猪腿,自家光占便宜,程三牛生怕大嫂心里不舒坦,想着给小侄女做点什么补偿。 他学过几年木工,普通小玩具都能做出来。 程小棠毫不犹豫道:“谢谢三叔,我想要一把弓!” 程三牛正要应下,就被儿子抢了话:“棠宝,你要学杀人吗?” 程文韬捧着第三碗粥,表情严肃,语气沉重,似是程小棠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第22章 磕坏脑子了 程小棠歪了歪脑袋,纠正道:“我要保护大家。” “保护为何一定要杀人?”程文韬似是找回了往日的自信,“若人人都以暴制暴,大荣律还有何存在的意义?” 啥? 程小棠露出了真实的疑惑:“不杀他们,你就会死呀。” 她甚至怀疑,程文韬是不是晕倒时,磕坏脑子了。 “我不会!”程文韬嗓门陡然变大,心虚地往萧家祖孙的方向瞄了一眼,又压低声音,“他们只是求财而已。” “只要给他们粮食,就会放了我。” 程小棠摇摇头:“不会。他们放了你,就跑不掉了。” 小丫头说话奶声奶气,调理却很清晰,丝毫没有被说服。 “棠宝,你还小,长大了就懂了。”杨智明眼见费了不少力气哄好的程文韬,居然被三岁小孩反驳得无话可说,赶紧帮腔。 “那些人落草为寇也是迫于无奈,罪不至死。” 程天禄将拨干净的碗往桌板上一放,冷笑道:“大荣律二百五十七条:诸有所规避,而执持人为质者,皆斩。” “杨家舅舅,不知从哪里判断的,罪不至死?” 杨智明根本没读过大荣朝的律法,只是随口一说,想着糊弄过去。 没想到程天禄不仅知道,还能背出来。 镇上的学问最好的夫子也就是秀才功名,什么时候还会教学生律法了? “我,我只是见妇人幼童丧命,有些唏嘘。”杨智明脸上发热,结结巴巴地扒拉起粥来。 “食不言寝不语,是我失礼了。” 杨氏心疼弟弟被小辈冲撞,想出言相助,被程三牛扯了一把:“吃饭。” “阿韬你也是,妹妹想要个玩具而已,哪儿那么多话?”程三牛性子温吞,很少这么严厉。 程老太再心疼孙子,也难免有些失望:“萧老爷子和萧小大夫出手救人,还救出错了?” “家里勒紧裤腰带供你读书,是希望你出人头地、明事理。” 顿时,杨氏和程文韬都不敢再吭声了。 程文韬眼眶泛红,他只想让大家相信他不是胆小懦弱,而是知法守法,要以德服人。 好不容易抓住傻妞这个切入点,还不顺利,不仅被程天禄嘲讽,还要被奶奶父亲骂。 羞愤加上委屈,嘴里的肉都没那么香了。 “二哥好厉害,懂得好多。”程小棠啪啪鼓掌,圆溜溜的杏眼尽是崇拜,“棠宝也要学!” 要想富,先学法。 程小棠在心里的小本本上又记下一个小目标,等安稳后,一定要提高学习主动性。 古代对经商的限制可不少,要想发家致富,必须未雨绸缪。 程天禄眉眼舒展,笑着应下:“好,棠宝想学什么,二哥都教你。” 原本看在程文韬刚遭了大罪的份上,程文韬不想拆穿他死要面子找补的行为。 反正就他那个脑子,连三岁小孩都哄骗不了。 结果先前不知躲在哪个犄角旮旯的杨智明,居然敢跳出来放马后炮,还欺负棠宝没读过书。 这要能忍,程天禄就枉为妹妹最喜欢的人。 “棠宝真有上进心,肯定是被文曲星君摸过头。”程铁牛摸摸程小棠的小脑袋,“以后一定有出息。” 程大牛深以为然,不经意拉踩道:“那是,棠宝可比你三岁的时候机灵多了。” 事实上,程大牛觉得女儿是全村小孩中最机灵的。瞧瞧刚才给老三家儿子给怼的,还是读了好几年书的秀才外孙呢。 可惜这种大实话,谢玲花不让他在外面说。 “一人一枚压压惊,收魂。”程老太取出一个好几层的小布包,里面是她数出来的铜板。 农村都相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这次老程家两个孩子完好无损地救了回来,说不定是个好兆头。 “谢谢奶奶!”程小棠欢快地收起珍贵的一文钱,可喜可贺,资产增加了三成三。 距离买下一头三十两的牛,又近了一步。 谢玲花将小荷包往女儿怀里掖了掖,嘱咐道:“小财迷,可得放好了。” “都眯会儿,天亮还早着。” 程老太发话,结束惊喜与凶险交织的一天。 哪怕有肉粥和铜板的安抚,程家人仍旧半夜中数次惊醒。反倒是最让人担心的程小棠,睡得很是香甜。 第二日,众人等到日上三竿,又吃了一顿补充体力,蓬溪村的人都没有再来。 “萧老爷子,这几人该怎么处置?”村长没有处理绑匪的经验,恭敬地询问萧崇的意见。 按理说,应该将绑匪押送报官,让官府来收监判罪。 但他们还在逃荒,要带着这些凶徒上路就很麻烦了。不解绑拖累速度,解绑又怕他们暴起伤人。 可要就地全杀了,他又下不了狠心。 村长读了一辈子书,想到要背上人命,就犯怵。 “扔这里吧,能不能活看他们村里人。”萧崇话到嘴边,又改了口,“等到下个县城,再报官。” “这些人废了一半,事又做得粗糙,官府一抓一个准。” “多谢萧老爷子指点,实在是麻烦您老太多了。”村长感激地行礼,这是他最想听到的话。 “都听到了吗?赶紧收拾收拾,准备赶路!” 程大牛在旁听着,有些担心蓬溪村的人重操旧业,继续杀害过路的难民。 不过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得把那几个人重新敲晕,让他们在这里自生自灭。 “用不了多久,就能到常宁城了。”萧崇心虚地自言自语了一句,坐回到驾车的位置上。 之前还说不能过多干涉榆林村的事,结果连善后都包了。 昨晚程文韬和杨智明的那些屁话,萧崇听得一清二楚,萧昀舒肯定也听得到。 萧崇不担心萧昀舒会因为蠢货而伤心生气,只恨计划赶不上变化。 本想让萧昀舒多看看乐观坚韧、淳朴善良的程家人,偏偏多出来两颗老鼠屎。说出的话虽狗屁不通,却跟那些奸人的意思很近。 真是晦气。 幸好有懂事的小棠宝,不然萧崇高低得出手,好好教程文韬和杨智明怎么说人话。 程小棠早早就乖巧地坐在了牛车里,正捧着程天寿的千字文努力学习。 这是程天禄给小弟启蒙准备的手抄本,一笔一划的楷书相当工整,看起来丝毫不费劲。 简体和繁体转化不影响程小棠阅读,但以后要让她上手写,就相当有难度了。 闻着让人舒心的檀香,程小棠心里很感激萧昀舒那两箭。 干脆利落地破局,让爹和叔叔们免于打斗受伤,她也不用被迫背上百万积分的负债。 只是今天的萧昀舒,虽然依旧闭着眼做早课,拨弄佛珠的频率也没变,周身却透着一股心情不好的气场。 直觉告诉程小棠,这种时候最好降低存在感,假装自己是一本书。 报恩守则第一条,不要给恩人造成困扰。 然而,有些人就喜欢反其道而行之,彰显感恩之情。 “萧爷爷,谢谢你和萧大哥昨晚救了我。”程三莲背着个包袱,细声细气地开口,“大恩无以为报,让我在路上照顾萧大哥吧。” 第23章 报恩,以身相许 萧崇看着含羞带怯的小姑娘,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岔了。 “萧爷爷,你放心,我很会照顾人的。”程三莲没得到回应,低垂下头,脸上泛起了红晕。 娘早上偷偷跟她说的话,实在太羞人了! 不过舅舅说了,穷文富武,小小年纪能有那么好的箭术,一定是大富大贵之家。 虽然程家是泥腿子,但她可是秀才的外孙女,若是舅舅和哥哥都金榜题名,那就是书香世家的小姐。 而萧小大夫家世再好,也是个哑巴,并非高攀不上。 逃荒路上这么多人,偏偏是萧家祖孙救了他们兄妹,这么大的恩情,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咳,我孙儿才九岁。”萧崇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委婉地拒绝。 这桃花,是不是开得早了点。 程三莲还以为萧崇的意思是不该叫大哥,赶紧改了称呼:“是,我会好好照顾萧小弟弟的。” “噗——”程小棠没忍住笑出了声。 不愧是程文韬的亲妹妹,脑回路一样清奇。 程文韬被萧昀舒救了,不说感恩戴德,反而装模作样说什么杀人太残忍,标榜自己善良。 恨不得把乐山大佛一脚踹开,自己坐上去。 而程三莲则走向另一个极端,上来就是以身相许的套路。 不过也多亏两人思维异于常人,喝着她“发现”的水,吃着她抓来的黄鳝,仇恨值却不降反升,达到新高度。 这才让程小棠在用完积分后,轻松补回了五百三十积分,后续才有两条巨蟒的登场。 不得不说,也算另类玄学。 萧昀舒的手一顿,不知上车就缩在角落的小丫头,突然在乐什么。 “那谁,小姑娘,我孙儿习惯独处,不需要照顾。” 萧崇干笑着,他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对小姑娘说不出什么狠话。 “萧爷爷是嫌弃我粗手粗脚?”程三莲咬着唇,窘迫地抱紧包裹。 程三莲看着就快哭了,萧崇只能四处张望,找人求助。 “三莲,你怎么还站这里?”谢玲花只听了一耳朵,就觉得脸上臊得慌,“你爹正在找你。” 真不知道杨氏这个秀才女儿是怎么教孩子的,十岁再过两年都能相看人家了,居然张口闭口都是照顾差不多大的少年。 要说报恩,萧老爷子都拒绝得这么明显了,也不该继续杵着。 程三莲不喜欢谢玲花,也不想就这么回去。 她也有自己的小算盘,比起不能嫁给大户人家的哑巴,更恼恨谢玲花不让她坐牛车。 都是被救,凭什么傻妞就能一直厚着脸皮坐萧家的牛车? “还不快去!”谢玲花加重语气。 程三莲今天是豁出去了,顶嘴道:“凭什么程小棠可以坐牛车,我就要走路?” 有她什么事? 程小棠无辜躺枪,不得不探出脑袋:“因为我很轻!” “牛牛很累了,不能拉太重的人。” 程三莲:竟无言以对。 她当然不算胖,连年干旱,绝大所数人都很瘦。 但再瘦,也比三岁小孩重得多,这么对比,不是耍赖吗? 萧崇被逗得哈哈大笑:“小棠宝知道心疼牛牛,真是善良的好孩子。” 这理由太绝了,还只能程小棠来说。 “老大家的,三丫头,杵那里干啥呢?” 程老太解手回来,就看到大儿媳和三孙女傻站着不动,“都快出发了,还墨迹!” 杨氏是趁程老太不在,才让女儿过来“搏一搏”。 一听婆母开口,就知道计划失败,赶紧招呼程三莲回来。 “老夫就喜欢小棠宝,路上说话还有个伴儿。”萧崇赶在谢玲花开口前表态,“小丫头又乖又轻,不碍事。” 最重要的是萧昀舒不排斥,萧崇可不想让他重新一个人待着。 全场最轻·程小棠,对着谢玲花挥手:“娘放心,我也会照顾萧爷爷的。” 程三莲的报恩就此告一段落。 而程小棠的报恩行动正在准备中,悄悄观察着萧昀舒,琢磨怎么投其所好。 系统商城里只有吃喝,萧昀舒却连肉都不爱吃,实在很难挑选谢礼。 实在来不及,程小棠就只能给萧崇准备两份来自高蒸馏工艺的白酒,留着给萧昀舒长大后再喝。 她刚选定【白酒】兑换出了一滴出来,味道很像浓香型的五粮液。 不确定,再来两滴尝尝。 反正一斤也只要十积分,约等于不要钱。 在粮食匮乏的古代,酒的度数普遍很低,五粮液绝对能给嗜酒的萧爷爷惊喜。 “什么这么香?”萧崇耸动了鼻子,好像闻到了酒香。 程小棠赶紧啃了一口柚子味的野果,紧急压一下酒味,“萧爷爷,要不要吃野果?” “酸酸甜甜的,很好吃。” 小姑娘热情地送野果,萧崇自然不会拒绝,接过一咬忍不住挑高眉梢:“这里的地梢瓜倒是与众不同,滋味竟然像柚子一样。” 程小棠:失策,拿成独享版野果了。 等断指男浑身疼痛地醒来时,榆林村的队伍早已走出去二十里地。 发现身边没有人,几人脸上都浮现了劫后余生的狂喜。 “愣着干啥,赶紧给老子解绑!”断指男怒吼了一声,旋即痛得龇牙咧嘴,“还指望那些狼心狗肺的会来救我吗?” “老大,俺们也被绑着,动不了啊。”有人试着挣扎,反而被捆得越紧。 断指男暴躁地指挥道:“废物!不会滚过来用嘴咬?” 另外三人听了,赶紧扭动着身躯往前爬,然后就看到不远处,突然出现了一队人。 “老,老大,有,有......” “又怎么了?含含糊糊的,嘴巴啃屎了吗?”断指男气的破口大骂。 随后,就被人从背后拎了起来:“同伙在何处?” 断指男吓了一跳,来人一水儿的黑色劲装,杀气十足,立即认怂:“在蓬溪村!好汉,小人可以带路,求好汉饶命!” “小人还知道附近的山匪窝在哪里,他们抢了很多值钱的货。” “求好汉老爷们行行好,饶小人一条狗命!” 领头的人一刀划开断指男脚上的束缚,其他人也获得了走路的自由。 然后,几人被穿成一串。 “闭嘴,带路。” 刚劫了一队财主的飞天寨,正在分赃,兴奋地畅想未来做大做强。 结果厚重的山寨门,被一脚踹飞。 随之遭殃的,还有方圆百里以内的土匪窝,彻底被清洗了一波,甚至不知道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目前还饱受流民匪患困扰的石浦县县令,苦于上无赈灾粮,下无剿匪人手,只能采取消极治理方式。 连续赶了大半天路的榆林村人,还没靠近,就听到城楼上的官兵大声呵斥:“不准靠近!” “石浦县不接收难民,赶紧走!” 萧崇皱起眉,程小棠掀开车帘,望向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见到的高大城门,可惜是紧闭的。 怎么会这样? 第24章 受挫,猛灌鸡汤 逃荒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榆林村人的心态直接崩了,失望、惶恐、焦虑、迷茫,一股脑涌上心头。 之前路过的县城再差,也会隔几天在城门外的赈灾棚施粥,哪怕再稀薄也能喝个水饱。 若是舍得三五文的进城费,还能去采买,补充些必需品。 结果越往南走,情况反而越糟糕。 那他们背井离乡的逃荒,吃了这么多苦,到底图个啥? “村长,咱们咋办啊?”王婆子心疼孙子受到惊吓,本想进城买个大肉包哄哄,如今只剩下不安。 村长板着脸道:“能咋办?继续往南走!” 话是这么说,众人却只是停下靠近县城的脚步,没有继续赶路的念头。 远远看到城楼时有多惊喜,如今就有多受挫。 昨晚发生那么大的事,大家都想着就算没有赈灾棚,能贴近城墙睡一晚,有官兵在守夜,也踏实些。 结果都成了奢望。 “再往南是个啥光景?”有人小声抱怨着,“早知道还不如留在张阳县,每天还有一顿粥领。” “白走了大半个月,先前钱大哥就说,东边比南边好。” 程大牛看向闹情绪的人,果然是刘婆子的亲生儿子程兴财,冷冷道:“想回去,没人拦着。” 一路上程兴财已经抱怨过好几回,不是嫌累就是嫌远,空手赶路都跟要了他命一样。 好吃懒做还是个烂赌鬼,正经事不会做,人话不会说。 “大牛,你这话什么意思?”刘婆子一听就不乐意了,端起长辈的架子护着儿子,“有你这么挤兑自家兄弟的吗?” 程老太立即怼了回去:“你这话什么意思?骂我没教好儿子?” 想用辈分压人,她还占个长嫂如母呢。 “兴财说实话,咋还有错了。”刘婆子缩了缩脖子,“咱们逃荒,总不能往更差的地方去吧。” “你以前连县城都没出过,知道个啥更差?”程老太瞥了刘婆子一眼,“不懂就少说话,没人当你们,咳,是死的!” 差点说秃噜嘴了,把“哑巴”骂了出来。 程老太懊恼地轻拍了下自己的嘴,以后得多注意些,可不能戳恩人的痛处。 正忧愁着的程小棠,捕捉到这一幕,忍俊不禁。 原来总是板着脸骂人的程老太,也有可爱的一面,果然是刀子嘴豆腐心。 “大嫂别生气,他们娘俩就是说话没把门的,千万别往心里去。”程栓柱一看媳妇儿子落了下风,凑过来打圆场。 “都是一家人,这种时候更要拧成一股绳。” 程老太扭开头,撇清关系:“你们爱去哪里去哪里,我可懒得管。” “倒是你们自己,说话做事,要摸着良心。” 村长已经够仁义了,不管平时啥样,都愿意带着一起逃荒。 镇上那几个富村,都是村长带着地主富户们提前逃命,别说捎上村里人,那是半点风声都不漏。 逃荒队伍中,跟程兴财想法类似的人还有好几个。 一时间,争论声四起,村长就算听不清也看得出,大家有多沮丧。 他何尝不是满心烦躁,只是这种时候,不能再消磨志气,给儿子递了个眼神。 程启会意,朗声道:“看来方才那位大娘说的没错,就是匪患太严重,县令老爷才不让人进城。” “要不是官府人手不够,蓬溪村那些劫匪也不敢那么嚣张。” 队伍中段的程美怡响应道:“可不咋地,咱到底是外来的,县令老爷又不认得,肯定要先护着县城里的人。” “前面山坡上的亭子不错,村长叔,咱们早点过去占住吧?”程大牛看到向来活泼的程天寿都垂着头不吭声,建议道。 村长舒了口气,点头应下。 为了不累着宝贵的牲口,村长只让老妻和大孙子坐车,自己都尽量用走的。 早上他还犹豫着怎么解决蓬溪村那些劫匪,想着若是报官影响到赶路,要怎么说服村里人。 当了十几年受人尊重的村长,一朝逃荒,成了低人一等的难民。 各种酸楚,让他的脚步格外沉重。 程启敲响铜锣,大声通知:“乡亲们走起来,到亭子那里再休息!” 紧跟其后的程有粮,配合地拍了拍骡子,“老伙计,加把劲,等下给你吃顿扎实的好糠。” “萧爷爷,您去过南方吗?那里是什么样子啊?” 程小棠感觉到气氛的沉重,掀开车帘坐到了萧崇边上,仰头问道。 在她的印象里,历朝历代的江南都是富饶之地。但老程家最有见识的程大牛,也只在西北一片走过镖,并不知南方的真实情况。 萧崇眼神闪过笑意,答道:“当然。我可去过江南不少州县。那里山美水美人更美,处处都有好吃好玩的。” 程小棠听萧崇这么说,就有数了,果然是流水的朝代,铁打的鱼米之乡。 “那江南的县太爷,会不要我们吗?” “不会的。”萧崇眸光深沉,斩钉截铁道。 要是连江南那些富得流油的州县,都接纳不下难民,大荣朝就离亡国不远了。 西北这块儿,属实不像话,但愿影七那边手脚利索些。 程小棠继续问道:“萧爷爷,南方是不是经常下雨啊?” “是啊,三月春雨,六月梅雨,秋天还有金露。” “那么多雨,是不是有很多鱼呀?” “是呀,钱塘江的鱼,一条比小棠宝都要重呢。” “钱塘江为什么叫钱塘江,是因为江里有很多的铜钱吗?” “江里没有铜钱,钱塘县倒是很有钱。绣娘的手艺天下闻名,家家户户都能吃上白米饭。” 程小棠天马行空地问,萧崇一本正经地答,一老一少慢悠悠地为众人勾勒出美好的未来景象。 除了走在边上的程家人,还有许多落后休息的榆林村人,也听到了不少南方的富饶。 再往前赶时,身心都松快了不少。 对啊,他们逃荒的目的地又不是石浦县,不能进城采买也没什么的,反正他们很穷。 萧老爷子怎么说来江南来着,鱼米之乡! 听着就能吃饱饭。 “棠宝,四哥到时候给你抓大乌龟当坐骑!”程天寿早就听得眉飞色舞,就地满血复活。 程小棠握拳:“好!我还要吃桂花糕!” 程大牛看着活泼的儿女,露出浅浅的微笑,孩子们这么有干劲,他们这些大人可不能泄气。 “小棠宝真乖。”萧崇察觉到队伍中的颓丧在逐渐消散,不由笑道,“不愧是被老神仙摸过脑袋的小福宝。” 程小棠眨巴着大眼睛,一脸乖巧。 追着萧崇问南方的事情,一半是真想了解,一半是给家里人炖心灵鸡汤。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哪路神仙摸的脑壳,但程小棠确定了画大饼灌鸡汤的招数,古今中外都通用。 逃荒与荒野求生有一点相通,那就是意志必须要坚定。 干了这碗鸡汤,还能再战十年。 第25章 送上门的积分 凉亭看着近,走起来仍旧花了一个多个时辰。 最前边的人没喝到程小棠炖的心灵鸡汤,一停下来就瘫坐着不想动。 好些人连生火都没心情,反正大家伙睡得很近,还没到冬天,挤挤也能熬过去。 天色慢慢暗下来,陆陆续续有难民走到附近休息,其中不乏成群结队一起的。 程家刚出过孩子被绑架的事,榆林村人看到外人,立刻警惕起来。 连年干旱,比他们惨的难民到处都是,沿途时不时会遇上一脸麻木的吃观音土的人。 别说烙饼,就是煮个树皮杂粮粥,都可能刺激到那些眼冒绿光的人。 食物的香气,是最容易让人发狂的。 所幸,西北角在一阵嘈杂后,很快就传来一阵阵肉香,比什么都诱人。 “行了,有吃的都赶紧吃了,休息好明天上路。”村长这才坐下来,捶着自己的老腿。 “守夜加两个人,互相看着点,别睡过去。” 老程家昨天刚吃过鱼肉和火腿粥,肚子里还有不少油水。按程老太的说法,接下来一个月不沾荤腥都够了。 所以,晚饭就只有热水和放了好些天的硬饼子。 不过看在大家昨夜受惊又出力的份上,允许比平时多吃一张,补充体力。 “娘,我脖子又疼了。”程文韬脖子上的刀伤很浅,一天就结痂了。 伤口虽小,却很影响他吃饭,哼唧着卖惨,“一嚼东西就更痛,啃不动饼。” 李氏厨艺再好,混了一半树皮粉的杂粮饼,也噎嗓子。 程文韬早上还吃的肉粥,一点都不想啃饼子。 杨氏心疼坏了,泪眼婆娑地恳求程老太:“娘,阿韬他流了那么多血,不好好补一下,身体扛不住啊。” 程小棠看向程大牛,用眼神表达疑惑。 她没记错的话,程文韬昨晚就流了几滴血,还没溅到脸上的多。 “棠宝乖,坐久了要活动下。让你四哥带你去找野果。”程大牛不想让女儿看到撒谎还能得着好处,哄着她去玩。 程天寿欢快地招手:“棠宝,快来,我刚才好像看到野鸡蛋了。” “鸡蛋?”刚好跟着父亲过来的程大宝,立即瞪大了眼睛,“哪里有蛋?”。 “没有!”程天寿改口道,牵着程小棠就走,“你听错了!” “四哥哥!也带上我吧!”程大宝可没那么好忽悠。 “阿寿,走慢点!” 还有另外几个差不多大的孩子也跟了上来,他们看到大人们脸色不好,都想找点吃的回去。 程小棠原本是有锻炼计划的,这下身边孩子太多,就不方便施展了。 不到十天,他们已经经历过两拨劫匪,她无法坐以待毙,总不能次次都靠碰运气。 榆林村人多粮少,是块难啃的骨头,暂时不会有人来明抢。 但若干旱持续下去,灾民的数量会不断扩大,情况也会越来越糟。 再过段时间,所有遇到的人,都会变得更加危险。 “四哥,我走不动了。”程小棠扶住一个树桩,创造独处的机会,“我要在这里挖宝藏。” 程天寿记着爹娘的嘱咐,仔细地检查了下四周后才点头:“棠宝不可以乱跑,就在这里等四哥,知道吗?” “嗯!”程小棠乖巧地应下。 “真的有宝藏吗?”程大宝有些犹豫。 鸡蛋,他想吃;宝藏,他更想要。 “笨蛋!当然没有!”程有粮的小儿子石头,虽然没大几岁,辈分却是几个孩子的堂叔。 “快点,别被王家的人抢了。” 堂叔发话,其他人深信不疑,赶紧就跟着跑了。 程小棠等他们跑出去十几米后,兑换出三斤野鸡蛋,挑着几个地方投放,等待有缘人发现。 然后用巴掌大的石刀刨坑,注入一吨水。 流失速度还是很快,周边不太可能有自然水源。 不过背后的山火已经灭了,远处又看到新的山头,等到山林里,就大有可为。 心情一好,程小棠锻炼起来也起劲,只是力度还不够,在外人看来只觉得是小孩子精力旺盛,瞎比划着玩。 另一边,程老太拿出了伤患专供的红糖小米,又切下一小块腊肠。 看着杨氏母子喜滋滋的模样,程老太眉心微蹙,敲打了几句:“杨氏,因着都是一家人,东西才放到公中让我分配。” “但这些肉是谁拿回来的,水是谁找到的,你们心里要有数。” “娘说的是,儿媳心里记着好呢。”杨氏满口应下。 程文韬听到有红糖小米粥配腊肠,心里总算舒坦不少。 家里的好东西,就该紧着他才对。 “娘,我也想喝粥。”程三莲咽了咽口水,小声道。 “粥什么粥?”杨氏沉下脸,连声斥责道,“你哥遭了那么大的罪,喝口粥你也眼馋?” “白长这么大,半点不懂事。” “去,跟你四哥找野鸡蛋去!” 程三莲本想学着程文韬撒娇,说自己也难受,结果被杨氏一顿骂,只能红着眼眶跑了。 再看到吃饱了撑着瞎蹦跶的傻妞,心里更不平衡。 刚才她都听到了,傻妞问东问西,什么都不懂,却把萧爷爷哄得眉开眼笑, 萧爷爷那么有见识,说不定有那种城里的点心。萧小大夫又是哑巴,被傻妞抢走吃了都不能告状。 难怪之前还大方地分馕饼给她,原来是偷吃好东西吃饱了。 程三莲越想越肯定,恨不得当场抓住程小棠偷吃,让萧爷爷看看,她根本不是什么好孩子。 “棠宝,要不要三姐带你去解手?”程三莲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程小棠又不是真的三岁小孩,一眼就看出这位堂姐憋着坏呢。 送上门的积分,不要白不要。 “三姐,你是不敢一个人,要我陪你吗?” “是,三姐有些怕。”程三莲心中暗骂傻妞就是傻妞,顺着说道。 程小棠很大方地点头:“那我就陪你去吧。” 【宿主行为宠爱程三莲一次,获得四百四十积分。】 嚯,涨得真够快的! “你干嘛这么看我?”程三莲有些莫名其妙,傻妞盯着她傻乐什么呢。 程小棠拍拍脸,将咧开的嘴角往回收:“我开心呀。” 走到一处灌木丛后,程三莲拉着程小棠蹲下,神秘兮兮地说道:“棠宝,告诉你个秘密,不许告诉别人。” 程小棠点头。 “我看到萧爷爷的牛车里有大蛇。”程三莲怕傻妞不懂,补充道,“就像昨晚那样的。” “真的吗?”程小棠一脸震惊。 “当然,大蛇有毒,还会咬人。所以我才想陪你坐牛车。” “三姐不怕嘛?” “当然不怕。”程三莲继续恐吓道,“蛇只吃三岁小孩,就是你这么大的。” “棠宝怕,不要被咬!”程小棠配合地抱紧自己。 “你要告诉萧爷爷,想让三姐一起,不然蛇还会咬你的。”程三莲诱惑道。 “是这样的蛇吗?” 程小棠指着在灌木丛中探出头的蟒蛇,稚气十足地问道。 “啊——”程三莲尖叫着连滚带爬地跑走,“有蛇!” “爹!娘!快来救我!” 第26章 有人要抢肉 程天寿刚把摸到野鸡蛋偷偷往怀里揣,就听到程三莲的尖叫声。 一转头,吓得差点摔倒。 他的宝贝妹妹,正呆呆地站着,跟一条土褐色的大蛇大眼对小眼。 “棠宝,千万别动!”程天寿甚至不敢用跑的,就怕惊到蛇。 话音刚落,蛇动了。 “棠宝!”程天寿和发现险情的程大牛等人都冲了过去。 与此同时,程小棠也动了。 在众人惊慌的眼神中,程小棠双手精准地掐住了蛇的七寸,眼睛亮闪闪:“我抓住大蛇啦!” 她果然是宝刀未老,不,未小。 虽然有些吃力,快准狠的技术还是在的。 “棠宝!”谢玲花脸色煞白,轻声哄着,“乖宝,站着别动。” “别说话,乖乖的啊。” 程大牛额头直冒冷汗,小心翼翼地靠近满脸写着开心的小女儿:“棠宝,轻轻的,把蛇交给爹。” “爹爹,别怕。”程小棠稳稳当当地移交,还冲程大牛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这种可爱的小蟒蛇,是她以前在荒野挑战时最喜欢的。 无毒肉肥,堪称大自然的馈赠。 “棠宝,有没有哪里疼?” 谢玲花一把搂过女儿上下检查,气得想打又舍不得:“以后不准乱来,听到没有!” “这次是运气好,要是被毒蛇咬了,世上就没棠宝了!” 程小棠抱住谢玲花的脖子撒娇:“阿娘不生气,棠宝不敢了。” 下次,她要挑战傻狍子! “娘,都怪我没看好妹妹。”程天寿抢先认错,“要打就打我,别吓着棠宝。” 程天福匆匆赶来,转移话头:“爹,这蛇没有毒吧?” “没毒,但被咬一口,或者缠住,也不是闹着玩的!”程大牛狠下心,对女儿黑着脸教训道,“棠宝这次不乖了。” “哪来的胆子,还敢抓蛇,你大哥都不敢说能抓住七寸!” 程小棠乖巧认错:“爹爹,棠宝知错了。” “棠宝真乖,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程天禄也替妹妹说话,“爹,棠宝要被你吓到了。” 程大牛忙不迭换上笑脸,轻声哄着:“棠宝不怕啊,爹爹没骂你。” 谢玲花拍着女儿的背安抚,又好气又好笑地嗔怪道:“赶紧去把蛇处理了。” “你们几个就惯着她吧,小心惯出个混世小魔王。” 程老太也被吓得够呛,看到程小棠没事才板起脸训斥:“说这话前,先把你闺女放下来。” “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 谢玲花被说得脸热,顺从地把程小棠放下来,小声道:“娘,我是怕还有蛇。” “奶奶,晚上吃蛇肉好不好呀?”程小棠笑眼弯弯,仰头问程老太。 “净知道吃!”程老太哼了一声,吩咐道,“老大,把皮子剥好点,留着以后换钱。” “老二家的,晚上把蛇炖了就饼子。” 程天寿开心地蹦起来:“又有肉吃喽!棠宝真是小福宝!” “哎呦——” 幸亏程小棠眼疾手快,双手接住了掉下来的野鸡蛋,险些就要蛋碎一地。 “好身手!” 萧崇刚跟村长一家说事,来晚了一步,正好看到这一幕。 “大牛兄弟,小棠宝这武学天赋,可千万不能浪费了。” 程大牛听女儿被夸,脸上笑容不断放大,喜滋滋地谦虚道:“萧老爷子不愧是老江湖,这都让你看出来了。” “不过棠宝还小,说不上是高手。” 程小棠已经适应了程大牛的发散能力,许下豪言壮志:“爹爹放心,棠宝以后会成为高手的!” “小棠宝真有志气!”萧崇再次动了收徒的念头。 三岁看老,程小棠绝对是个好苗子。 可惜寻常人家,极少会让孩子习武,更不用说程小棠还是个女娃。 “学学学,看以后谁敢娶你!” 程三莲躲在父亲身后,愤愤不平地嘟囔着。 没想到傻妞居然傻到敢抓蛇,还撞大运地掐住了七寸。 明明是傻人有傻福,却被大伯他们夸得好像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一样。 “二嫂,快些把那个处理了,别吓到我儿。”杨氏挡着程文韬的视线,催促着。 “阿韬莲儿不用怕,等下多吃些压惊。” 一旁跟着帮忙的程二蓉,难掩嫌弃地撇嘴,怕蛇,怎么不怕吃蛇肉? 出于谨慎,程小棠只兑换了八斤重的蛇,肉不是很多。最好能自然地再整一只野鸡,凑一顿蛇炖鸡。 不过必须让萧爷爷抓到,不然奶奶不许这么奢侈。 正琢磨着呢,就被拿着扁担赶来的王婆子打断:“等下,这蛇是我先看到的!” “还被我狠狠打了一扁担,肉要分我家一半!” 程老太烦透了王婆子,劈头盖脸就骂:“天杀的刁婆子,胡咧咧什么呢?” “隔着十里地,你拿扁担打个屁!” 程小棠一脸惊讶:厉害了我的奶奶,单押! “要不是被我打伤了,这么大的蛇能被傻妞抓住?”王婆子看到手腕粗的蛇,眼睛都放光了。 “你骂谁傻呢!”程天寿像只小牛犊般冲了出来,对着王婆子扔了一坨土。 准头极佳,恰好砸在王婆子要抬起的脚前。 “哎呦,小鳖孙打人啦!”王婆子一屁股坐到地上,边拍大腿边哭嚎,“宝根啊,快来救救你娘!” “我没打到!”程天寿瞪圆了眼睛,“你就是馋我们的蛇肉!” 王宝根操着锄头赶来,不问青红皂白就挡在王婆子身前:“谁敢碰我娘!” “大丫二丫,快来护住你们奶奶!” 宝根媳妇离得最近,臊得面红耳赤,低垂着头站在一边。 “程天寿!你凭什么抢我的蛇肉!”王栋梁才五岁,跟着干嚎,眼泪恨不能从嘴角流出来。 他们家太倒霉了,从腊肉、兔子再到黄鳝,一次肉都没吃上。 昨晚也没去帮忙救人,只能闻着火腿粥的味儿。 “王癞头你要不要脸?” 程天寿气得撸袖子要揍人,被程天福一瞪,赶紧抱起妹妹挡住他的视线。 大哥好可怕,他不会又做错事了吧。 “这是我一个人抓的!”程小棠斩钉截铁地强调,奶声奶气,却不输阵仗。 就这片旱地,别说蛇,蚯蚓都死光了。 王婆子绝不可能见过另一条蛇,这事儿就不存在误会。 “闹什么闹!”村长走来呵斥道,“要不是之前棠宝找到水,你王婆子连哭都没眼泪!” “现在骂人孩子傻,亏不亏心?” “白活一把岁数,半点不知恩。” 王婆子祖孙嚎得正凶,被极少发火的村长震住,下意识停住。 “老婆子这臭嘴该打。”王婆子豁出去脸面,咬死自己先打的蛇,“村长要给我们孤儿寡母做主啊,那蛇分明是我先打的!” “就算我们王家吃亏,按人头分也行。” 反正谁也没看到那蛇从哪里冒出来的,凭什么全便宜了老程家。 “村长,我也拿石头砸了那蛇一下。”程麻子眼珠一转,也凑上来,“多的不要,分一斤肉就行。” 这年头,能吃肉谁还要脸啊。 第27章 坏得冒烟 程麻子起了头,他的狐朋狗友王冬瓜也声称自己踩了一脚。 蛇皮都被程大牛剥了,他们想说啥说啥。 村长眼角扫到两个泼皮无赖就闹心,当初实在不该心软让他们跟上来。 程老太可不是泥捏的,狠狠啐了一口:“我呸!狗肚子里憋什么坏屁当谁不知道呢?” “乡亲们都长了眼睛,这蛇是我孙女抓的,谁也没沾手!” “我看到了!就是棠宝抓的!”程大宝仗义执言,“这么大还抢小孩子的肉,羞不羞!” 他才六岁,都知道不能抢别人的东西。 上次抢棠宝的草蚂蚱,就被程天寿捶了一顿,可疼了。 有孩子先站出来,其他看不过眼的村民纷纷帮腔作证。 大家都是一个村出来的,互相都知根知底。 别说他们真看见了,就是拿脚趾头想,都猜到那几人是眼馋蛇肉,瞎闹呢。 村长重重咳了一声,板着脸警告道:“你们三个,再胡言乱语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回去歇着,明天还要赶路。” 程麻子缩缩脖子不吭声,王宝根这才明白过来,脸涨得通红。 唯一不受影响的是王婆子,一骨碌爬起来,单手叉腰摆好架势还要继续闹。 “多谢乡亲们帮着说话,”程老太抢先开口,“这蛇肉我们一大家子都不够分,实在匀不出来。” “但每家只要出两碗水,就能得一碗肉汤,多少沾点荤腥暖身子。”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面露喜色。 蛇肉是大补之物,汤可是精华。大家又刚灌满水,正是不缺的时候。 “都听见了吧,程嫂子心善,你们也要记着好。”村长忙完这头忙那头,着重强调了一句,“人在做,天在看。” 逃荒在外不比村里,他性子宽厚,又习惯以理服人,手段不够强硬。 多亏有程家人的帮衬,才至今没出过乱子。 “村长说的是,咱们都想着以后有机会报答。”程美怡冲着王婆子努努嘴,“可不像有些人,没皮没脸。” 王婆子被挤兑的老脸挂不住,暗骂程老太收买人心不要脸,悻悻躲到了一边。 “程大娘,实在对不住。”宝根媳妇细如蚊声地替婆母和丈夫赔罪,羞愧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程老太清楚王家那点破事,摆摆手:“一码归一码,没你的事。” 风波解决,萧崇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乖孙,你看这乡野妇人的处事智慧,半点不比那些自以为是的文官差。” “你刚才溜达着转圈,应该也听得到吧?” 萧昀舒只扫了一眼萧崇挡道的行为,绕开他继续往远处走。 西北方向飘来的肉香,有些不对劲。 有了蛇肉汤,不少人家开始搓饼子搭配。粮食富余的做粗粮饼,差些的用糠夹杂树皮粉,为接下来赶路做准备。 程家人架起两口锅,仔细地均分蛇肉:“娘,咱家就两口锅,煮汤有些不够。” 队伍里一共有二十三户人,一户拿来两碗水,也不是小数目。 “大牛媳妇,我这有!”刘婆子快步走来,身后跟着抱着铁锅的亲生儿子。 程兴财谄笑凑近:“大伯母,大哥大嫂,我来帮忙了。” “分明是想来吃肉。”程天寿抱着妹妹嘱咐,“棠宝,以后可要离这个堂叔远一些,他可坏了。” 程小棠点头,流里流气,跟程麻子是一路人。 看到大哥走过来,程天寿赶紧颠了下妹妹挡住视线:“棠宝饿不饿,等下就能吃肉了!” 程天福看着惴惴不安的弟弟,教育道:“下次不准打长辈,不然有理,也会变成没理。” “大哥,我知错了。”程天寿老实认错。 角落里,王婆子使劲拧了一下王大丫:“死丫头,快去!赶不上仔细你的皮!” “快去要,我要吃肉!”王癞头急躁地推着二姐,连声催促。 宝根媳妇心疼女儿,鼓起勇气开口:“娘,让我去吧。” “你去顶什么用!”王婆子指头都快戳上儿媳的眼睛,破口大骂,“没用的东西,站那里跟死了一样!” “是不是想让我被程家人打死才开心?” “生的赔钱货也孬,干点活跟死了亲娘一样拉着脸!” 王大丫最怕奶奶骂人,赶紧带着妹妹一起,走向李氏看着的锅。 “贼婆子精得很!”正在搓饼子的谢玲花撞撞方氏,“知道二弟妹怜惜丫头,故意冲着她去呢。” 方氏也对王婆子很不齿:“三嫂倒是个手紧的,可惜又躲懒跑了。” “人家是秀才女儿,金贵着呢!”谢玲花冷哼一声,“你先揉面,我去帮二弟妹一把。” 李氏厨艺好干活细致,一人照看三口锅,只用几样调料就将蛇肉汤炖得香飘十里。 一锅汤给自家人,剩下两锅足够每家分一碗浓浓的蛇肉汤。 “别急,还要煮一会儿。”李氏察觉到有人靠近,习惯性解释。 一抬头,眼前是捧着碗的两个黑瘦丫头,泛白的嘴唇张了又合,却说不出话。 王婆子苛待儿媳孙女的事,李氏很看不惯。只是她心疼王家姐妹,却也有为难之处。 老程家四个儿子,程铁牛刚成婚还没孩子,剩下三房,就二房生不出儿子。因着这个,李氏始终觉得在家里低妯娌们一头。 程老太刚跟王婆子大吵一架,正在气头上,李氏怕惹恼了婆母,两个女儿跟着吃挂落儿。 再说了,以王婆子的秉性,别说一碗,就是一锅肉汤,也不会分孙女们一口。 “大丫二丫,傻站着干嘛?” 谢玲花风风火火地走过来,劈手夺过两碗不到一半的水倒进锅里:“在这儿等着,炖好了拿回去。” 王家姐妹感激地应下,也不敢歇着,蹲下帮程大芳和程二蓉干活。 “大嫂,这,能行吗?”李氏还有些迟疑,小声问道。 谢玲花知道这个弟妹心思重,开解道:“弟妹放心,咱娘是刀子嘴豆腐心,不会忍心看王家两个丫头挨打。” “左右不过一碗汤,不打紧。” “都听大嫂的。”李氏放下心,重新忙活开。 她最信服大嫂,不仅给老程家生了三个儿子,还能跟着当家的走镖赚钱,是村里出名的厉害。 “你们傻不傻,又分不到汤,还听使唤!”程二蓉每次看到王家姐妹受气包的模样就生气。 王二丫轻哼一声:“还不是我姐!” 她左右看了看,从怀里掏出五颗野鸡蛋,声音压得极低:“二蓉,帮我埋土里闷熟,到时候分你们两个。” “算你有骨气。”程二蓉这才开心起来,利落地埋进去灶下,“我天天吃肉,不要你的蛋。” 王二丫也不跟好姐妹假客气,羡慕地感叹:“程大娘真好。” “我奶奶从不让我们吃肉,连汤都不准喝。” 程小棠被程天寿带着过来埋蛋,刚好听到王二丫的话,心里生起一团火。 那王婆子实在是坏得冒烟,磋磨儿媳虐待孙女。 王宝根和王栋梁更恶心,坏事都让老太婆去做,父子俩坐享其成。 还想白喝她程小棠辛苦换来的蛇肉汤? 做梦! 第28章 吃了也得吐出来 不过水已经进了锅,又有王家姐妹受制于恶毒奶奶。 程小棠不能像上次怼刘婆子一样,简单粗暴地不让王家喝汤。 但她那几年在野外肉身试毒,也不是白受罪。 什么东西不能跟蛇一起吃,程小棠可能比在场所有人都了解。 “棠宝,你是想烤火吗?”程天寿将捡来的三颗野鸡蛋埋进去,看到妹妹还站着没动。 程小棠回过神,差点忘了还需要一只鸡。 本来一条蛇就不够家里十八口人吃,现在还要分出去三分之二熬汤。 “四哥,我要去看萧爷爷打猎!” 程天寿首要任务是看住妹妹,但打猎又很好玩,有些心动,“那我们远远的看,好不好?” “好!我们去那边看!” 程小棠生怕凑不齐蛇炖鸡,拉着程天寿就走。 “快快快,要赶不及啦。” “在哪里?”程天寿以为棠宝看到了猎物,加快了脚步。 程天禄正靠在板车边,抓紧夕阳的光看书,就见小弟小妹风一般地路过。 “慢点,别走太远。” 程天寿听到大哥的声音脚步就是一顿,保证道:“就在前边!” 说是打猎,萧崇主要也是为了活动筋骨,所以正往凉亭所在的土坡上爬。 “萧爷爷,萧大哥身边有野鸡!” 程小棠一站定,就兑换出一只五斤重的肥鸡,大声提醒萧崇,“野鸡要飞走啦!”。 依旧是以萧昀舒作为坐标,在他左后方的灌木丛中精准投放。 主要是苍茫一片的环境中,白净的圆脑壳是最显眼的。 “咯咯哒,咕咕嘎嘎!” 萧昀舒眉梢微挑,他方才路过,完全没发现有活物的动静。 反而是隔着老远的小丫头,一眼就看到了。 “乖孙,快让开!”萧崇反应极快,说着就拉开弓射出一箭。 利箭袭来,萧昀舒一动没动,任由箭矢隔着三寸的距离,射中没扑腾起来的野鸡。 “萧爷爷好厉害!”程小棠开心地啪啪鼓掌。 “乖孙,快把野鸡捡回来。”萧崇爽朗地挥手,“咱们晚上吃蛇炖鸡!” 程小棠一听,笑容越发真挚:“吃蛇炖鸡!” 不愧都是爱酒之人,想法不谋而合。 就是她现在才三岁,还不能喝酒,有些遗憾。 想与萧爷爷把酒言欢,起码要等十年后,脑子发育完全了才行。 “不知道蛇炖鸡会是什么味道,我还没吃过呢。”程天寿舔了舔嘴唇,听着就好吃。 萧昀舒又看了一眼西北的方向,隔着重重人影,始终看不清地上是什么。也没有再传来冲突的嘈杂声,似乎只是在吃一顿普通的晚饭。 “萧爷爷,让我去捡吧!”程小棠见萧昀舒站着没动,着急地想去帮忙。 还能顺便“挖”一点菌菇配料,放进汤里更香。 话音刚落,萧昀舒就走过去捡起了野鸡,似乎只是在等它咽气。 “奶奶!萧爷爷说要一起吃蛇炖鸡!”程小棠和程天寿手拉手,欢快地跑回去报信。 因为是萧崇猎到的野鸡,程老太也不会拦着,只是有些不好意思:“我们家人多,一起吃总是占您老便宜。” “哪儿的话,这鸡还是小棠宝发现的。”萧崇笑着打趣道,“可不敢独享功劳。” 程小棠也不吝吹捧:“是萧爷爷厉害,才能抓到。” 欢声笑语中,分给村民的两锅蛇肉汤先炖好了。 谢玲花捞出两块蛇肉,飞快塞给程二蓉,嘴上说着:“棠宝,小心烫,捧着慢慢吃。” 程二蓉接过吹了吹,麻利地塞到王家姐妹嘴里,再对程小棠比了个嘘的手势。 程小棠点头,还用小身板遮挡了下。 谢玲花笑眯眯地看着配合默契的小姐妹,再高喊一声:“乡亲们,分肉汤啦。” 早就等不及的村民们,立马带着碗凑近,这肉香可把他们馋坏了。 程小棠在旁帮忙,第一个将汤碗递给王大丫:“大丫姐,小心烫”。 “多谢婶婶,多谢妹妹。”王大丫小声说了句,低着头离开了。 今天她偷吃了蛋和肉,心虚得很。 “棠宝,快来四哥这里!”程天寿招手,程家人围坐在炖着蛇和野鸡的锅边,等着分完汤开饭。 程小棠看到王婆子果然拿走肉汤后只跟儿子孙子分吃,安心地翘起嘴角。 系统里所有食物都是无毒的,但蛇肉汤加上白萝卜汁和巴豆粉,想必会达成很美好的融合。 “娘,刚才我捞了两块蛇肉趁热吃了。”谢玲花一坐下来,先跟程老太交代,“等下从大房这边扣。” 程老太嗯了声,装了一碗蛇肉汤:“大牛,给村长送去,感谢他处事公正。” 村长为人厚道又有见识,处事也不和稀泥,多敬着没坏处。 “吃肉!吃肉啦!”程天寿捧着碗,吃得一脸幸福。 程天福和程天禄也吃得浑身暖洋洋,满身疲惫都消解了。这些天伙食丰盛的,比逃荒前都好。 “娘,蛇肉大补,小孩子吃太多不好吧。”杨氏看程小棠面前那碗蛇肉加鸡腿,满得冒尖,就心疼得紧。 那么多好东西,给一个丫头片子吃,多浪费啊。 萧崇又夹了一个鸡翅放到程小棠碗里,慈爱道:“小棠宝太瘦了,多吃点鸡。” “谢谢萧爷爷!”程小棠小脸红扑扑。 蛇肉是挺补的,她都有些冒汗了,还是先吃鸡肉吧。 “肉都堵不上你的嘴!”程老太横了杨氏一眼,嫌她在萧家人面前丢人,“想多吃自己抓去。” 程文韬在家处处要最好的,面对萧家祖孙就怂了,难得老实地劝道:“娘,快些吃饭吧,等下汤要凉了。” “我儿真孝顺。”杨氏赶紧顺着台阶下,不敢再提给杨智明多分点肉。 娘和哥哥都不吭声了,程三莲委屈地咬筷子,只能接受跟两个堂姐一样的待遇。 其他人家也围着火吃饭,能在逃荒路上喝一口热乎的蛇肉汤,对比之前差点渴死的困境,都很惜福。 吃得正香时,却传来让人倒胃口的声音。 “呕——” “宝根!你怎么了?”王婆子惊慌地拍着儿子的背,“这么好的肉汤,可不能吐了啊?” 王癞头捂住肚子嗷嗷叫:“阿奶,我肚子疼!我疼得要死了!” “乖孙哪里疼?”王婆子左看儿子又看孙子,急得团团转,“这都是怎么了啊!” 宝根媳妇和王家姐妹都看傻了,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你们是死了不成?”王婆子还想要骂,突然感觉到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直冲下后处。 “让开!” 王婆子冲向西边的大石头后面,然后就是一阵响彻全场的噼里啪啦。 “呕——”王宝根吐得更凶了。 王癞头也紧随其后,哭着叫娘解裤子。 “狗肚子装不了好货!”程老太庆幸自己吃得快,对着王家祖孙三人的方向呸了一声,“活该!” “娘,好臭!” “不准看,眼睛会烂掉!” 饶是王婆子,也臊得老脸通红,匆匆摸了截木棍就想擦干净站起来。 余光一扫,王婆子吓得一屁股坐地上:“死,死人!” “好多死人啊!” 第29章 我们只求水 萧昀舒眼神划过一丝异色,不徐不疾地站起身。 王婆子喊得凄厉,其他人嫌弃归嫌弃,还是担心地带着火把去看情况。 照亮大石后的情形后,扶着老娘的王宝根,抖如筛糠。 无论是聒噪如程麻子,还是泼辣如程家三姐妹,都顾不上嘲笑王婆子母子,心里狂念阿弥陀佛。 地上有埋灶架锅的痕迹,散落了数堆骨头,还有远处半遮半掩的头颅。 “是被吃了。”程大牛艰难地吐出四个字。 程麻子捂住嘴,压下好不容易靠老娘求来的一口汤泡饼。 村长脸色铁青,对着走过来的程启严厉喝道:“回去!通知大伙儿趁着月光亮堂,再往南走一个时辰。” “爹,真的有死人吗?”程启又怕又好奇。 “小孩子别管这么多!”村长只觉得后背爬满了蚂蚁,“这年头饿死的人多了,有什么好看的,都回去收拾好家当!” “马上出发!” 哪怕听说过再多次,也没有亲眼看到恐怖。 这世道,怎么一眨眼,就到了人吃人的地步啊! 程大牛怕吓到家里孩子们,捂着女儿的耳朵解释:“王婆子就是看到几个饿死在路边的人,吓破胆子了。” “那咋就要逃跑了?”杨智明颤声发问,怕得要命。 “你不怕尸毒?”程铁牛心情极差,硬邦邦地怼了一句,“村长是为了咱们好,赶紧收拾出发。” 程小棠不用听,已经能猜出让大人们脸色难看的场景,会是什么。 饿殍遍野,从来不是灾荒最恐怖的阶段。 “棠宝不怕,有娘在。”谢玲花牢牢抱着女儿,柔声哄着,“这里不舒服,咱们换个地方睡觉。” “等天亮就好了。” 萧崇还没铺床,只用套上牛车就可以出发,眼神几经变化,最终只化为一声重重的叹息。 “你方才去西北那边,是怀疑那群人?” 萧昀舒眸色冷淡,凝视着王婆子发现白骨的方向,缓缓点头。而后放下牛车的门帘,拒绝继续沟通。 “就算是,又能如何。”萧崇没有介意,自言自语道,“人命如草芥。” 就算他连牛带干粮都给那些难民,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朝廷不作为,依旧会有下一批饿到发狂的人。 榆林村人沉默地收拾好上路,不知疲惫地走了许久,直到再也看不见亭子,才敢停下歇息。 半夜风声中,有人在噩梦中直喊“别吃我!”,旁人也只当做听不见。 第二日赶路时,王婆子的腿还是软的,只能被王大丫扶着走。 “杀千刀的贼婆子,肯定下毒了。”王婆子迁怒地瞪着程老太,“凭什么就我家上吐下泻!” “毒药多金贵,”程美怡嗤笑一声,“就你那三两重的骨头,也配?” “倒是你满地乱拉,才害我们撞了邪祟。” “你——”王婆子想到昨晚糟践的那截白骨,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不再吭声。 程小棠也没睡好,还做了噩梦。 梦里她被人放到一个青铜大鼎里,整晚都在努力爬上去,又滑下来,累得够呛。 好不容易翻出来,还一头磕到了土包上,宛如她上辈子的最后一幕。 坐在牛车里,感受着淡淡的檀香,再看到闭着眼拨弄佛珠的萧昀舒,程小棠小心翼翼地往里挪了挪。 穿越一遭,她对于神学玄学量子力学,都不敢再说不信。 若是佛祖有空看两眼人间,感受到萧昀舒这份诚心,应该会保佑几分。 “阿弥陀佛。” 程小棠双手合十,默默念了一句。 许是心诚则灵,接下来七天都是风平浪静,没有再遇到喊打喊杀的情况。 唯一的挫折,是始终找不到水源。 程小棠一半时间都是坐在外面,趁着萧崇还在多问些问题,尽可能地了解大荣朝的面貌。 反正小孩子,天生就是十万个为什么,也不用担心崩人设。 随着时间推移,程小棠还有幸看到萧昀舒总是波澜不惊的脸上,浮现了怒色。 那是他想要自己剃头发,却被萧崇饿狼扑食般的拦下。二人无声交流了几轮,最终保留了圆寸。 秋乏上头,程小棠刚靠着牛车打了个哈欠,就感觉到停了下来。 “都别出来。” 萧崇淡淡地嘱咐了一句,握着刀跳下牛车,盯着远处纵马而来的一队人。 锣声响起,程启大声喊道:“停!乡亲们先停下!” 程天寿反应极快,立马踮着脚往前看。 “哎呦,你倒是说一声啊!” 走在他后面的程文韬累得意识模糊,一头撞上背着的那口锅,疼得想骂人。 “阿韬,撞到哪儿了?”杨氏连忙放下背着的家当,关切地替儿子揉额头。 看到儿子额头红了一片,可把杨氏心疼坏了,皱眉责怪道:“阿寿,你咋走路不看道呢?” “二婶,眼睛是长在脸上,不是后脑勺。”程天禄不冷不热地提醒了一句。 不用背妹妹后,程天禄这半月以来就帮着父亲推车。杨氏屡次想让他替程文韬分担未得逞,没少阴阳怪气。 程天禄懒得计较,跟长辈掰扯,他怎么也不占理。 反正都记下了,等安定后,有的是就会从程文韬身上找补回来。 杨智明躲在程三牛的身后,瞅见亲姐居然在教训程天寿,赶紧小声提醒:“姐,姐!快躲起来!” 都什么时候了,还敢得罪大房的人,真是半点不怕死。 杨氏刚想问怎么回事,就看到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人奔驰而来,随着距离拉近,甚至能看到腰间的长刀。 这是榆林村人从未见过的阵仗,许多人甚至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马。 若是劫匪,绝不是蓬溪村那种草台班子。 一众青壮都抄上家伙,绷紧精神,不敢发出多余的声音。 见榆林村的队伍停下,对方也在几十丈的距离处勒住疾驰的马。 随后,有七人翻身下马,飞快地持刀走来。 程大宝吓得嚎了一嗓子,被程启捂住嘴,小声叮嘱:“大宝,遇到危险,千万别哭。” “你是男子汉,要保护娘,知道了吗?” “嗯!”程大宝眼泪汪汪地点头。 村长家都是读书人,最大的武力依仗是两个二十来岁的长工钱大壮和王大力,此刻也不断吞咽着口水。 还没对上,榆林村大部分人已经被对方震慑住了,甚至双腿发软。 程大牛看到前方乡亲们的反应,咬咬牙拜托萧崇:“萧老爷子,仰仗您老照应下。” “放心,不会出事。”萧崇看清来人的架势后,反倒放松起来。 程大牛深吸一口气,握紧柴刀走到最前边的村长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来人。 来了! 走在最前面的领头人是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眼眶凹陷嘴唇干裂,一脸络腮胡满是煞气。 “各位壮士,万事好商量。”村长扯出一个笑容,强撑着寒暄,“我们就是一帮逃荒的泥腿子,人都啃树皮了,没什么上台面的东西。” “再者说,方圆百里没有大夫,磕着伤着都不好过。” 程大牛在一旁上下打量着,络腮胡一行人看起来凶悍,却不似拦路打劫的流寇,更像是行伍出身。 “老丈,我们只求水。”络腮胡的声音沙哑,言简意赅。 第30章 要钱还是要命 “人人都求水,”程大牛对村长使了个眼色,往前一步试探开口,“我们一百多号人有老有小,没水也得渴死。” “买,或者换。” 络腮胡一抬手,拔刀出鞘,寒光凌厉。 直刃锋利,刀脊厚重,是一把顶好的埋鞘环首刀。 程大牛眼前一亮,稳住语气问道:“怎么换?” 大荣朝重文抑武,对兵器管制极其严苛,一把好刀在黑市上价格不菲。 这段时间碰到危险越来越频繁,程大牛迫切想要一把真正的长刀,能够护家人周全。 村长也意识到络腮胡不是普通护院,真要抢水,他们肯定拦不住。 如今拿刀的人不愿起冲突,他们也得识相。 “一桶水换一百两,或者一把刀。”络腮胡扫过榆林村人的气色及穿着家当,沉声开价。 村民们纷纷倒吸一口气,一百两! 农户一年到头也攒不到二两银子,一百两足够盖上几间青砖大瓦房再买上好些良田,好好经营,或许还有机会成为小地主。 原以为对方来势汹汹,又人高马壮,是要杀人抢粮抢水。 万万没想到,居然是愿意用天价买水的活财神。 “我换!大老爷,我愿意换!”程麻子之前缩在人群中,听到一百两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 “我家水干净!”程兴财一蹦三尺高,生怕络腮胡看不到,大声嚷嚷着,“好汉们,我家有一桶还没用过的水!” 王婆子老脸笑成一朵菊花,扒拉开人往前挤:“贵人们,我家也有水!” “孩他爹,咱家就剩一桶水,卖光了喝什么啊?”宝根媳妇胆子小,不安地看向王宝根。 王婆子狠狠剜了她一眼:“没用的夯货,闭嘴!” 一百两到手是自家的,乡里乡亲认识这么多年,还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渴死不成? 有人带头,其他人都开始按捺不住。 “程麻子,程兴财,王婆子。”村长沉下脸,直接点破几人的小心思,“你们想用命换银子,我也不拦着。” “但丑话说在前头,卖不卖水是你们自己的选择,以后也别指望其他人帮衬。” “就算其他人心软,我也决不答应!” 刘婆子闻言变了脸色,与急着想换钱的程兴财交换着眼神。 前些天找到水的时候,她家里装满了两个水桶和其他锅碗瓢盆。省着用到现在,还剩一桶半,就打算着卖了换银子。 反正程老太家有一大澡桶的水,真要到后面没水喝,就让继子一家去哭两嗓子。 孙子才八岁,总能要到一瓢两瓢,熬到有水的地方。 “壮士,能不能让我们商量片刻?”村长扫过众人激动的神色,拱手恳求道。 “您也看到了,水是肯定能凑出来的。” 络腮胡回礼:“老丈请便,我等就在此候着。” “感激不尽。” 村长深知这种时候的银子,远不如粮食和水珍贵,却拦不住没积蓄的人想冒险一搏。 人活一辈子,挨过逃荒路,还得考虑怎么安家置业。 若是强行弹压,必定会结仇。 “村长,这可是一百两啊!”刘婆子焦灼不已,既怕一百两飞了,又怕有村长的话在,程老太会趁机不管他们死活。 “是啊,水可以省着喝,这么大方的贵人可是百年一遇。” “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这水我渴死都要卖!” “豁出去了!” 许是被那一日的遍地白骨刺激到了,榆林村大半人都心浮气躁。若不是络腮胡表明有多少要多少,指不定还要抢着卖。 这光景,谁能保证明日就一定活着? 村长被七嘴八舌地围在中间,火气直冲脑门,压低声音怒骂道:“一个个都钻进钱眼里,真不要命了?” “出来两个月了,还当水能从天上落下来?真到一滴不剩那天,你们是喝血还是喝银子?” “程有粮,不是你给骡子哭丧的时候了?” 众人被骂得灰头土脸,火热滚烫的心慢慢冷静下来。 尤其是家里人多的,都想起水桶只剩个底,每日只敢抿两口的绝望窘迫。 虽然秋天赶路没那么容易渴,但各家的存水,说多是真不多。不煮饭烙饼,再省着喝,顶多也就熬个把月。 这两天,已经好些人不敢大口喝水了。 程大牛也回去跟家里人商量,比起一百两,他更想要络腮胡那把环首刀。 “爹爹,我们换刀吧!”程小棠已经被允许出牛车,积极建议道。 换水好啊,要是对方实力允许,她现在有三千多吨可以换。这几天积分攒的多,花的少,主要为了给远处的山林做准备。 杨智明比程小棠更急:“大哥,真的给一百两银子?快看看,咱们换几桶合适。” “杨老弟,银子不能当水喝。”程铁牛冷下脸,真没拿自己当外人。 每天就背自己那点家当,还好意思喝一样多的水。 程老太摩挲着板车上的大澡桶,家里已经不舍得烧水煮粥了,小孙女发现几次野味,都是烤着吃。 路还很长,不知什么时候能找到水。 “一桶水太多了。”程老太思来想去,忍痛拍板,“家里人多,活着比什么都强。” “不换。” “娘,咱还是换吧。”杨氏急坏了,“一桶一百两银子,天底下再没有更赚钱的营生了。” “阿韬要读书出人头地,以后用银子的地方还很多。” 程三牛被媳妇拧了一把,为了儿子也开口劝说:“娘,我听说江南的书院不比咱镇上的学堂,一个月束修就得好几两银子。” “咱家到了南边,就算能落户入籍,也得缓上三五年才吃上饱饭。” 杨智明按捺住心急,摆出为人考虑的姿态:“伯母,不是小辈想插话,天禄和文韬都到考童生的年纪,学业万万耽误不得啊。” 程家一帮大字不识几个的泥腿子,到时候入学堂、笔墨纸砚书的花销,还不是要托付给他这个秀才儿子。 手里要有个一二百两,得是什么神仙日子。 程老太对孙子读书这件事看得极重,难得露出犹豫之色。 “伯母,我就是因家贫无法去府试,才错过更进一步的机会。”杨智明不遗余力地继续游说。 “院试三年一次,有时候晚一年考童生,就得再等三年。” “科考次次不同,慢一步就是蹉跎一辈子。” 程文韬跟着表决心:“奶奶,孙儿一定会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又来了。 程小棠无语地挠挠耳朵,一路上她已经听程文韬说过几十回要考功名出人头地,不是为了偷懒就是要吃要喝。 不过听萧爷爷闲聊,如今读书人地位的确很高,甚至比同品阶武将要厉害得多。 果然,程老太动摇了:“老二,老四,你们说呢?” 兄弟四个没分家,以往家里赚的钱都是放到公中,由程老太统一分配花销。 眼下只有大房和三房的儿子要花钱念书,要拿水换银子,自然得问下另外两房的意见。 程二牛毫不犹豫:“都听娘的。” 程铁牛斜睨了杨智明一眼:“换吧,不能耽误我大侄子们念书。” “那就舀水。”程老太下定决心,“老大手稳,你来。” 大不了渴死她这把老骨头,再苦不能耽误孙子。 另一边,村长也有了决策,严肃道:“你们几家的存水,我都看过了。” “一起凑凑,运气好还能硬熬过去。” “谁家硬要拿命搏也行,离开队伍单走,从此与榆林村无关。” \b\b\b\b\b\b\b\b 第31章 能治病的野果 王婆子还想争辩,程麻子抢先表态:“我们都听村长的!来来来,谁要跟我凑一桶?” 他家里就一个老娘,还是死乞白赖求了村长,才跟着一起逃荒的。 要是单独赶路,必死无疑。 其他家被村长敲打后,有些积蓄的,都忍痛放弃。实在想要银子的,少则两家,多则五家一起凑一桶,分个二十两也是天降横财了。 加上程大牛提来的,一共凑了五桶水。 络腮胡对收获很满意,派人取了五十个十两的银锭子,再掏出五两碎银。 “多谢各位,木桶算一两一个,可行?” “当然,当然。是我们向好汉们道谢,高抬贵手,广结善缘。”村长尽量保持镇定地答道。 但凡犹豫一瞬,都是对银子不尊重。 银货两讫,络腮胡带着人往旁边走了几步站定,示意榆林村人先过去。 刚得了银子的村民,顿时又笑不出来了。 该不会,在背后给他们一刀,连银子带水都给抢了吧? 村长心里也没底,看向最能打的程大牛父子:“大牛,你看这......” “村长叔,我跟萧老爷子走后面,不用担心。”程大牛沉稳地开口。 如果只是他一人,还不敢完全放心。但萧老爷子把刀都收起来了,明显相信络腮胡不是会出尔反尔的凶徒。 程大牛也相信,萧崇的判断。 其他人感激不已,招呼着家里人加快脚步,尽早离开是非之地。 程大牛最后路过时,遗憾地瞄了眼络腮胡的刀,可惜了。 “大哥哥,你们要不要新鲜的野果呀?”程小棠探出半个身子,试探着问道。 萧昀舒垂下眼帘,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络腮胡的视线。 “我有好多果子,可以跟你们换。”程小棠余光瞥到萧昀舒的动作,体贴地放下车窗帘,转而坐到外面,继续邀请交易。 络腮胡看到叫哥哥的是一个两三岁的奶娃娃,冷酷的脸上浮现一个不太明显的笑容:“小娃娃,你想换什么?” 他都多久没刮胡子了,还能被小丫头叫哥哥。 果然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程大牛瞬间握紧柴刀,抢先解释道:“好汉,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千万别计较。” “想换大哥哥的刀。”程小棠毫不怯场,仰头答道,“萧爷爷说过,不能太久不吃新鲜的果蔬,会生病的。” 刚才听着大人们与络腮胡交涉,对方只要水不要粮食,应该是不缺吃的。 然而程小棠观察这七人的脸色,无一不是皮肤呈现瘀斑,眼眶出血,很明显的坏血病症状。 以前参加荒野生存挑战赛时,程小棠就格外注意维生素的补充,否则会因为身体数据不过关,被迫退赛。 络腮胡大叔这些人,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吃过新鲜的蔬菜水果。 而他们再往北走,别说像样的野果野菜,就是树皮草根都被啃光了,病情只会进一步恶化。 虽然主要目的是给老爹换把刀,程小棠还是秉持着互惠互利的原则。 萧崇摸了摸胡子,他有说过吗? 应该有吧。 近来在小棠宝的卖力捧场下,他聊天的兴致很高,天南海北什么都提了点。 “正是如此,”萧崇刚好也有意相助,提醒道,“后面那几个城镇都不让外乡人进,很难找到如此新鲜的野果。” 程小棠掏出一枚刺梨演示怎么吃,热情推销:“大哥哥,这个果子长得丑,但真的很新鲜,吃了就不会生病了。” 刺梨是维生素c含量最高的水果,程小棠也是费了相当一番功夫才吃上。 为了顺利投放刺梨树,程小棠制定了一整套计划。 首先,要挑选不远不近的一片灌木丛,既不能远到家里人不放心,也不能近到一览无余; 其次,用两百吨水滋润土地,直到系统显示【可投放】; 最后,还得再种上其他植株掩护。 加起来,花了程小棠整整一千五百积分。 全部完成后,程小棠才假装拉着程天寿去捡柴,然后“惊喜”地发现野果。 由于刺梨鲜艳的果色,造型又过于奇特,村里人都没见过,程老太一开始坚决不许家里人吃。 程小棠只得再兑换出一只小肥鸡,让它先试吃,才终于让家里人都补充上维生素c。 “成交。”络腮胡握拳挡住咧开的嘴角,收刀入鞘递给萧崇,“这把刀锋利得很,老丈小心些。” 由于程小棠是在牛车上,络腮胡就默认她与萧崇是一家。 萧崇无意解释,只隐晦地提点道,“西北一带灾情严重,流匪四起,官府多是有心力无力。” 络腮胡眼神微凝,正色行礼:“多谢老丈。” “二哥,快把果子都拿来呀。”程小棠揣着小包袱,利落地从牛车上翻下来,欢快地呼唤着程天禄。 “我这里还有,都给大哥哥们。” 程天禄见络腮胡态度很和蔼,也没那么紧张了,背着剩下的刺梨走过来。 “这是三日前采的野果,我们一家人都吃过很多个。”他心思细腻,特意说明果子对身体无碍。 “有劳小兄弟。”络腮胡颔首道谢,不再将这家人当普通的农户。 程小棠殷勤地给刺梨盖叶子,往里面再埋了一个小礼物,再次强调道:“大哥哥,果子有些酸,不要嫌弃哦。” “真的是很好的果子。” 五百两银子说给就给,绝对是大户人家,可别嫌难吃就给扔了。 获得最想要的环首刀,程大牛难掩激动,也不矫情推辞,“多谢壮士,有缘再遇,必定报答。” “各取所需,无需言谢。”络腮胡背起竹筐,并不认为自己在施恩,“小娃娃说得没错,果子对我们而言,与水一样珍贵。” 他只是没预料到,看起来逃荒有段时日的灾民,手里还能有新鲜的果子,才没在交涉时提及。 程小棠就喜欢明事理的人,嘴甜如蜜,“谢谢大哥哥,大哥哥威武!” 络腮胡被夸得哈哈一笑,笑意挡都挡不住:“小娃娃,路上保重,一定要好好长大。” “大哥哥,一路顺风!”程小棠爬回牛车上,笑眯眯地挥手告别。 程大牛还想教育程小棠几句,看她开心的小样子,又板不起脸:“棠宝乖,以后爹爹教你练刀。” 女儿可是为了他才换的刀。 那么喜欢的野果子,眼都不眨就全部拿出来换刀了,多孝顺。 “还练刀?”谢玲花锤了程大牛一下,嗔怪道,“你闺女以后不得上天?” 屁大点人,胆子比谁都大。 第32章 珍贵的回礼 “大牛,往后路上还要你多照看。”村长特意过来与程家人一起走,拍着程大牛的肩膀,言辞恳切,“叔现在这里谢过了。” 这次是撞大运,遇上讲道义的络腮胡,再往后指不定会碰到什么危险。 真到动手的时候,无论从武艺还是经验,程家人都是牢靠的依仗。 程老太见状替儿子谦虚道:“村长哪里的话,都是一起出来的乡亲,肯定要相互扶持。” “大牛兄弟几个也就是有膀子力气,说不上照看。” 搭把手是情义,他们家可不会被村长捧两句,就脑子发热地对全村大包大揽。 程大牛也没那么虎,憨厚地挠挠后脑勺,“娘说的是,我这点皮毛,跟刚才那些壮士可差远了。” “我们棠宝倒是伶俐,这么小就会担心爹受伤。”程老太现在越看小孙女越喜欢,这机灵劲儿,比他爹小时候强多了。 “还得是嫂子会教养孩子,小棠宝才三岁,已经比我家孙子懂事多了。”村长只是有感而发,并非真要程大牛肩负起队伍的安危。 程家母子这般谦虚,他也顺势转移话题:“我在旁看着,可是羡慕得不行。” “大宝还小呢,以后读书肯定有出息。” “不指望他了,一让念书就说头疼,气得他爹都找我告状。” 村长看似聊着家常,实则走几步就要往后瞟一眼。络腮胡七人站在原地不动,始终让他绷着一根弦,不敢快,也不敢慢。 直到马车开始动,遥遥地与榆林村队伍交错而过,所有人的心才落回原处。 又走出一段路,程小棠探出脑袋往后看,正巧对上马车里的人撩开车帘,在与络腮胡说着什么。 可惜被挡得严严实实,啥也看不到。 “公子,这水很干净。”络腮胡递出灌满的水囊,汇报与榆林村的交涉情况。 他盯得很紧,水都是一瓢瓢从那些难民自家的水桶里舀出来的,方才也验过,没什么问题。 “还有一筐野果,是一个小丫头用来换刀的。她们家人都吃过,应当没有毒。” 络腮胡学着程小棠之前的动作,去掉刺,掰开一个果子展示,“严老,你见多识广,认得是什么吗?” 他们带了足量的肉干和干粮,只是意外损失了水,这才陷入困境。 “这是能吃的果子?”一须发皆白的老人难掩诧异,接过长相奇特的果子切下一片放进嘴里,“酸!” “不过酸得好,够新鲜。” 络腮胡笑道:“那赶牛车的老丈很有见识,与您老的诊断一样,也说我们几个是缺新鲜果蔬吃。” “我就擅自做主,拿刀换了一筐回来。” 严老大夫仔细观察完果子,又扒拉开垫着的叶子,突然发出惊喜的声音:“咦,这怎么还有一株人参?” “什么参?” 络腮胡正在掂量着抢哪个手下的刀,就看到黄澄澄的野果中,混着一株掌心大的人参。 “这,这是百年老山参啊!”陈大夫激动得胡子都在抖,“沿途连个白萝卜都挖不着,小袁居然能买来老山参。” “公子果然洪福齐天,有大气运。” 络腮胡也是满脸诧异:“我没买啊。一筐野果换一把刀,根本没提到山参。” 百年老山参,在任何药铺,都能卖到一百两以上。 “别是小娃娃不识货,当野草根了吧?”说完,其他人都投来了看傻子的嫌弃眼神。 络腮胡自己也觉得离谱,但谁家会把这么贵重的山参交给孩子保管。 “确定无毒,就入药吧。”脸色苍白如纸的少年看向南行的队伍,沉吟片刻道,“苏牧,将程大牛一家人的样貌都画下来。” 他受伤数日,无论野果还是山参,都有益处。 “属下遵命。”络腮胡身后一人应下。 “袁朗,送给那个小丫头。”少年手腕翻转,掌心是一柄精致小巧的匕首,“速去速回。” 此去北境,他们与南下逃荒的难民,谁能活得更久,尚未可知。 尽人事,听天命吧。 “大牛,先停下。” 程大牛听到萧崇的声音,回头就看到策马疾驰而来的络腮胡,一眨眼就到了跟前。 袁朗抱拳:“程兄,老丈,小娃娃何在?” 程小棠从牛车里探出头,对着络腮胡眨眼暗示:“这里,不用谢!” 大叔,心里感谢就行,可千万别提什么野山参! “主子很喜欢野果,命我来送谢礼。”袁朗取出匕首,刻意抚过刀鞘:“小娃娃收好,这可比大刀有用。” 程小棠听懂了话里的含义,大眼睛中流露出惊喜之色。 难道匕首有玄机? “诸位,有缘再会。”袁朗微微点头,转身离开。 村长等人被络腮胡的行为搞得一惊一乍,都不敢走了,直到马车终于快速往北行进,才重新赶路。 心里再次确定,程家小孙女,是有大福气在身上的。 那果子全是刺,颜色又艳,他们连吃都不敢吃,居然能换来两样好东西。 “大户人家真奇怪,怎么不送个珠钗金簪做谢礼。”程三莲频频回头,彻底看不到马车后才嘟囔。 送把匕首,再精致珍贵她都没法用。 杨智明眼底露出贪色,分析道:“肯定是马车上没有女眷。这匕首,看着比县令公子的那把都值咳咳,锋利。” 刀鞘上的纹路就不一般,指不定还是什么大户人家的信物。 落在粗鄙无知的程大牛一家手里,就浪费了。 “小明见识广,说的肯定没错。”杨氏眼珠滴溜溜转,快步走到程老太身边,“娘,棠宝还小,一时还用不上匕首。” “天福天禄都有家伙什,路上不太平,不如先将匕首借给阿韬防身。” 程老太上下扫了杨氏姐弟一遍:“阿韬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什么时候会用匕首了?” “奶奶,孙儿不想再被人挟持时无力反抗。”程文韬立即表决心,“现在不会,可以跟大伯学。” “以后不仅能自保,也要护着家里人。” 程老太想到蓬溪村那帮劫匪,也有些后怕,然而程文韬不像能习武的样子,“你以后小心些便是。读书人的手最金贵,可不能伤到。” “阿韬身子骨太弱,就得多练练。”杨氏绞尽脑汁地换了个说法。 杨智明又搬出科举来说事:“伯母是不知道,县试一场就得考一天,身子强壮可有大大的好处。” “大哥,我们就借来用一阵子。等能到买新的匕首,再还给棠宝。”杨氏又转向程大牛,祈求道。 “买什么买!”程老太瞪了杨氏一眼,“家里是有金山还是银矿,能给你这么糟蹋?” 杨氏喏喏应声,低头与杨智明交换了个眼神,嘴角微微翘起。 成了。 第33章 算盘打得响 程老太没杨智明想得那么多,只觉得杨氏姐弟眼皮子浅,看到好东西就眼馋。 但程家有程家的规矩,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之所以被说动,程老太是想要消除程文韬和大房三兄弟之间的隔阂。 小时候,几个孩子都是能一起上山打鸟下水摸鱼的好兄弟。 再长大些,程文韬的秀才外祖父,以早启蒙对科考好的理由,将孩子接到镇上住了三年,回来就跟家里生分了。 尤其是和程天禄,两人处一块儿,要么不说话,要么没两句就得起争执。 这次杨氏姐弟撺掇程文韬学武,要是借此让哥几个多亲近些,倒是坏心做好事。 程老太寡居拉扯大六个孩子,图的不过是家和万事兴。 谢玲花从程三莲开口起,就忍不住翻白眼,老三家是把人当傻子呢? 借? 杨老秀才还在世时,杨氏替娘家从程家借了多少银粮,就没见还过一粒米。 “媳妇儿,你杵我干啥?” 程大牛正发力推着板车呢,被戳到腰眼,差点腿软摔着。 “听到没?”谢玲花往杨氏的方向努嘴,压低声音不满道,“三房惦记上你闺女的匕首了。” 程大牛嘿嘿一笑:“那可不行。” “棠宝乖,可要看好匕首。”萧崇嘱咐道,程家三房的算盘打得他都听到了,“不要被坏人骗了去。” 他方才看到匕首,大概就猜到马车里是谁了。 虽然不知为何,一筐野果能换来信物,但对程小棠而言,绝对是件好事。 “不给坏人。”程小棠早就困了,迷迷糊糊地应道,隐约听到了程文韬做作的大嗓门,也没当一回事。 三房兄妹俩,可是她刷积分的最佳工具人。 不怕他们惦记,就怕他们惦记得不够频繁,还得程小棠去创造机会宠爱。 怀抱着貌似很珍贵的匕首,程小棠睡得格外香甜。 睡着睡着,又恢复成舒适的仰躺,匕首眼看着就要滑落,被一只手接住。 萧昀舒凝视上面的纹路片刻,将匕首轻轻放到原本会掉落的位置上,再将程小棠的小被子往上拉好。 小丫头一路上比谁都忙,也不怕长不高。 老和尚总说慧极必伤,若是让他看到啃树皮都开心的程小棠,不知会作何感想。 坐回自己的位置,萧昀舒点了一支安神香。 饶是心性通透,才九岁的萧昀舒也很难不受外物困扰。再找不到水源,檀香也压不住他对自己的嫌弃了。 睡了一个多时辰,程小棠在熟悉的檀香中醒来,只觉得浑身舒适。 各种营养补了将近一个月,需要的睡眠时间总算趋于正常。不像刚来的时候,恨不得一天睡十五个小时都提不起劲。 程小棠伸了个懒腰,再捡起掉落的匕首掉,试探性询问在看书的萧昀舒:“萧大哥,要掀开帘子嘛?” 倒不是觉得萧昀舒没有常识,而是怕他因为不能说话,又不喜欢接近人,才宁愿委在昏暗的光线中看书。 萧昀舒抬眸,点了点头。 “我二哥说了,太暗不能看书,会坏眼睛。”程小棠一边念叨着,一边将两边的车帘都撩起来。 萧家的牛车应该是特殊定制过的,车窗很大,还有能活动的木框。 其精致程度,远超出程小棠对牛车的印象。 她已经蹭牛车了,可不能再影响人家看书的眼睛。 【宿主真心宠爱萧昀舒一次,获得六百积分。】 程小棠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去,忍不住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淡定,不就是铁树开花嘛,有什么好激动的! 而且还有足足六十积分呢,是萧爷爷的六倍,程天寿的六十倍! 不过程小棠还是很开心,一直担心萧昀舒对她嫌弃在心口难开。结果也不知哪里做对了,居然不知不觉中刷了好感度。 虽然失去了一个完美的测试样本,但多一个积分来源也是好事。 缓和情绪后,程小棠将匕首翻来覆去研究了好几遍,除了纹路精巧,还镶嵌了玉石,没发现有什么机关。 看来络腮胡大叔的眼神暗示,是这匕首很值钱的意思。 可惜是用刺梨换的匕首,沾染了系统的痕迹。 就算程小棠把匕首卖了银子再买牛,倒换两回,在判定中也洗白不了。 能自己赚积分的牛,还不知在多远的未来。 榆林村人埋头一直走到日头西落,才找到一处空旷平坦之地生火休息。 精神松懈下来,赚到巨款的喜悦才慢慢涌上心头。 咬牙卖水的人家,在村长做主下,把水桶的一两银子也按出水的份额平分,最少也能得二十两银子再加两百文钱。 哪怕为了省水,晚上只能干啃硬饼子,各家都忍不住偷笑。 老程家人收获最丰厚,一桶水换了一百两银子,一筐果子换了一把大刀加一柄匕首。 不过对于大部分人家而言,换刀远不如换银子实在,就没太多嫉妒眼热的言论。 棠宝到底是个孩子,顾得了一,顾不了二,已经很懂事了。 刘婆子和王婆子在村里不招人待见,又最贪心,刚好两家凑了一桶。本来还要掰扯桶那一两怎么分,结果程美怡想起来,那桶分明是她借给王大丫的。 最终村长拍板,一两银子归了程美怡。王婆子气得跳脚,痛骂王大丫半天,还不准她喝水。 “这就开始了。”谢美玲听着王婆子越骂越大声,就知道她是想借由头渴着儿媳孙女,再让乡亲们接济。 算盘个个打得响亮。 再瞅到程文韬居然拿出珍藏的糖块,更是心生烦躁。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安生的货色到处都是。 程文韬忍着心疼,将层层包裹的糖递给程小棠:“棠宝,你要不要吃糖?” 程小棠摇摇头,甜甜一笑:“三哥自己吃,考了以后状元。” “棠宝真是越来越机灵了。”杨氏被说得喜笑颜开,“这么小就知道她三哥哥是要金榜题名的。” 程小棠心说,还不是你们自己。 “不吃也好,小孩子吃多糖牙疼。”程文韬飞快地将糖收了起来,哄道,“等你长大了,三哥给你买城里的蜜饯吃。” 杨氏又夸了几句不走心的话,见大房没人搭茬,只得对程三牛使眼色。 “大哥,空闲的时候,能不能教下阿韬用匕首?”程三牛局促地开口,脸上浮现出为难之色。 程大牛眉峰一挑,很干脆地应下,“都是一家人,客气啥。先休息会儿,咱们赶在饭前操练起来。” “不然容易肚子疼。” 程文韬喜形于色,积极道:“多谢大伯!侄儿现在就可以。” “那就到那边去练吧,能活动得开。”程大牛指了个方向。 刚好他也想试试新到手的刀,还能趁萧崇还在,让老爷子指点一二。 “棠宝,我们也去。”程天寿牵住妹妹的手,一脸看热闹的喜气洋洋。 “习武很好玩的。” 他刚才听到爹和娘说的话了,肯定会给三房一个教训。 程天寿的快乐溢于言表,就差在脸上写着“程文韬要倒霉”六个大字。 能看程文韬遭罪,程小棠也很期待,就连向来稳重的程天福,都活动肩颈跟了上来。 第34章 娘亲威武 “大伯,不用拿匕首吗?”程文韬站在中央,有些茫然。 程大牛亲切地纠正侄子错误的认知,“阿韬,兵器可不是随便上手的。” “学武最重要的是打好基础。白日赶了一天路,就不用跑步了,先扎个马步吧。” 旁观的杨氏姐弟面面相觑,怎么还要扎马步? 穷文富武,他们又是秀才的孩子,从没接触过武人。只当是用学武的借口,就能一直拿着匕首。 程大牛可不管程文韬心里什么打算,他就按照自己学的方式传授。 “双腿平行开立,两脚间保持三个脚掌的距离。” “腰挺直,别晃。” “阿寿,你到前面给哥哥演示下。” “来啦!”程天寿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雄赳赳气昂昂地摆好架势。 别的还没学到,马步他可是很熟练的。 “做得很好,阿韬,你照着学就行。” “三弟小心些,别伤到自己。”程天禄坐在地上,罕见地关心了一句。 程小棠近距离欣赏着程文韬面容扭曲的扎马步,顺便踩着树桩给程天福敲背锤肩。 【宿主真心宠爱程天福一次,获得十积分。】 还能美美收获积分,怎一个爽字了得。 让他平时偷懒不干活,还想“借”她的匕首。 同样是十二岁,程天禄以前都是背着程小棠赶路,三岁孩子再瘦弱,连筐带人加上些物件,也有四五十斤。 现在不用背妹妹,也是尽量分担谢玲花和程天福的负担。 反观程文韬,背的包裹看起来大,实际上就是他自己的被褥衣裳,跟程三莲差不多。 “大哥,二哥,吃甜根。”程小棠塞了好几根人参须到程天福和程天禄嘴里,见缝插针地给补身子。 系统商城里对所有动植物一视同仁,人参跟大萝卜一个价,不吃白不吃。 程天寿看到两个哥哥在享受妹妹的宠爱,立马不想跟程文韬玩了,告状道:“爹!三哥在偷懒!” “他手放下了!” “背挺直。”程大牛用木棍轻敲程文韬的背。 程文韬浑身酸痛得站不住,龇牙咧嘴:“大伯,侄儿只是想学些自保手段,为何要这么辛苦?” “自保可不是拿着兵器就行。”程大牛语重心长道,“阿韬啊,你下盘不稳,手上无力,若是带刀再遇上歹人,岂不是会被夺走?” “匕首虽小巧,用不好伤到自己的人,比耍大刀的还多。” “你先每日练到天黑再吃饭,等以后平稳下来,改成正式的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 程文韬被吓得腿软,直接跌坐在地,带着哭腔说:“大伯,我的手好像扭伤了。” “阿韬!哪里受伤了?”杨氏早就看不下去了,满腹怨气,“大哥,我们是请你教孩子强身健体,没让你折磨人。” “阿韬的手要是出什么问题,你怎么对得起老程家!” 程文韬听杨氏这么一说,更觉得自己受苦了:“娘,我浑身都酸疼,大伯就是不想借——” “闭嘴!胡咧咧什么!”程三牛大声喝止妻儿,满脸愧色地道歉,“大哥,我媳妇儿是心疼孩子,没别的意思。” “妇道人家见识短,大哥别跟她一般计较。” 程天福眼神变冷,拍拍程小棠的头:“棠宝乖,大哥不累了。” 程天禄起身伸手拦住气呼呼的程天寿:“别急,稳住。” “三弟妹,刚才大嫂没听懂。”谢玲花把正在补的衣服往板车上一摔,“什么叫对不起老程家?” 杨氏知道自己说错话,躲在程三牛的背后不吭声。 程三牛干巴巴地解释:“大嫂,都是一家人,孩他娘也是无心的。” “妇道人家说话,有你什么事?”谢玲花用程三牛刚才的话堵了回去,今天非得给三房一点教训不可。 “程文韬十二岁了,不是三岁,扎个马步还能伤到手?” “真新鲜了,是我们大房没生养过儿子,还是家里没其他人读书写字了?” “那么金贵,你干脆天天抱在怀里哄!” 这一顿连嘲带讽,听得程小棠通体舒畅,难怪爹是耙耳朵,娘亲威武。 “谢玲花!”杨氏被嘲讽得面红耳赤,“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杨思敏!秀才女儿的教养,就是直呼长嫂大名吗?”谢玲花最烦杨氏成天拿秀才女儿说事,顺便一起骂了。 杨氏气得发抖,就要扑上来:“泼妇,我撕烂你的嘴!” “不准碰我娘!” 程天禄拉着程天寿的手一松,他就如小牛犊般冲上前。 没撞到人,就是把杨氏吓得摔了个结实的屁墩。 “吵什么吵!” 程老太声音不大,但听到的人都停住了动作。 程大牛一手捞小儿子,一手拦着媳妇,程天福和程天禄挡在妹妹前面。 对面的程三牛拉起杨氏,身后躲着不知何时爬起来的程文韬,杨智明和程三莲远远地缩在一边。 多亏程大牛有先见之明,特意跟别人家隔了大块空地。哪怕有人听到动静,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来凑热闹。 萧崇本来看得起劲,见状假装要打猎,远远地走开了。 “是让你们吃太饱,还有力气吵架了?” 程老太狠狠剜了杨氏一眼,平日里就偷奸耍滑,果然把孩子带歪了。 “都是儿子的错。”程三牛连忙认错,“娘您千万别气着。” “就是你的错!”程老太火气上涌,也不留情面,“自己的媳妇儿都管不住,白吃那么多年饭!” “我们是在逃荒!不是在游玩!” “大牛累了一天教你儿子练武,你媳妇说的都是什么话?” 在家还不显,老三一双儿女一路上遇到事要么躲要么逃,连三岁的小孙女都不如。 老大老三都是她生的,问题肯定出在杨氏身上! “奶奶,我手真的很疼。”程文韬被杨氏推了一把,哭唧唧地捧着手腕卖惨,“您别气我娘了。” 程老太硬起心肠:“疼就别学了。” 她是指望孙子们能读书出人头地,但若根子没长好,本事越大越招祸。 “伯母说得在理,阿韬看来还是适合读书。”杨智明生怕被牵连,赶紧拉着程文韬躲到一边。 “趁着天没黑,来背一会儿《诗经》,巩固下。” 程铁牛抹了一把脸,笑着缓解气氛:“咱家还得是娘主持大局,谁都不好使。” “看给大嫂气的,不愧是十里八村最护男人的好媳妇。” “大哥,有点眼力见!” 三句话,哄好两个女人。 程老太和谢玲花被逗得转暴怒为嗔怒,不约而同地横了眼没正形的程铁牛。 “小弟说得对,千错万错都是我这个大哥的错,太心急了。”程大牛比小弟大了一轮,感情却是最好的,配合地露出懊恼神色。 三房小心思是多,胜在胆子也小,每次收拾完就会老实一阵子。 看在老娘的面上,也不好闹得太僵。 方氏虽不喜杨氏,身为妯娌里最小的,也得承担起打圆场的责任。 “三嫂,我们去帮二嫂烙饼子吧。” “对,得准备之后的干粮。”杨氏连连点头,难得积极干活。 “我也去!” 程小棠不想再吃树皮饼,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 第35章 特抗饿的饼 程天寿也很积极,主动道:“我来烧火!” “那就一起去。”方氏最喜欢两个小的,笑盈盈地牵着他们。 王氏和两个女儿没围观程文韬短暂而凄凉的练武,听到吵起来后,更是埋头苦磨晒干的榆树皮。 程老太交代过,这次的饼子,能加多少树皮加多少,粗粮和水则是能省就省。 对于逃荒的人来说,味道不重要,吃了顶饱就行。 榆林村之所以叫榆林村,就是源自于耐旱的榆树多,走之前村民们将能扒的皮都扒了。 真到绝境时,光吃树皮,还能硬抗上一阵子。 一路上大家都将粮食严实地裹起来,再将榆树皮放在显眼的车上、箩筐上,从外面看起来,就是穷到只能啃树皮的底层难民。 村长计划得很好,就是没料到逃荒的路会这么漫长。 日子一久,外人光看榆林村人的气色,就知道还有粮食吃,这才招了蓬溪村那群绑匪的眼。 尤其是程家人,自程小棠开窍以来,隔三岔五就能吃上一顿肉。 不说程小棠肉眼可见地让圆润不少,就是程老太骂人时,中气都足了起来。 但程老太节俭惯了,既然有肉吃了,粮食就更要省着。 “大姐姐,让我来磨树皮!” 程小棠一眼相中小石磨,就是它了! 程大芙性格腼腆,不会拒绝人,只为难地看着石磨的主人。 这小巧的石磨是当年程铁牛为了哄媳妇开心,亲手做来玩的,没想到在逃荒时派上大用场。 放眼所有逃荒的百姓里,就老程家的树皮磨得最快。 方氏细心地教程小棠怎么用,再三叮嘱:“棠宝记得慢慢来,别压到手指。” 小侄女长这么大,可还没干过活。 “婶婶,我会了!”程小棠不仅会用,还曾经做过简易版,扎好马步就上磨。 臂力不够,外挂来凑。 她兑换了一百斤蛋白粉和两百斤荞麦粉,就等着这种时机混进去。 说起来,系统把蛋白粉、酵素这些营养粉剂都归到基础生存商城,可见的确没什么医用价值。 但替换掉树皮做饼子,就会比纯粗粮更顶饿,还能补充营养。 最重要的是,拉粑粑会顺利很多。 虽然能偷吃,但每天家里的饭,程小棠都会认真吃完,不让爹娘哥哥们担心。 而榆树皮进了肚子,再出来,真的很艰难。 想到这两天的辛酸,程小棠为自己抹了一把泪,磨起树皮更加卖力。 “大芳,来帮你二妹加水。”王氏估摸着小孩子没长性,只看一眼就安排女儿干别的活。 明早还要赶路,动作慢些就没得睡了。 程天寿见妹妹吭哧吭哧的努力,也不甘示弱,跑出去一会儿就捡了一堆柴,肩负起两口锅的烧火任务。 “棠宝磨了这么多?”谢玲花补完衣服过来,惊讶地发现女儿居然在磨树皮。 小脸通红一头汗,干得相当利索,身边已经堆了两大盆树皮粉。 要知道一个月前,程小棠还只能勉强学会吃饭而已。 程小棠嘿嘿一笑:“不是我一个人,还有大姐姐和二姐姐一起。” 当然,主要功劳是她的外挂。 “棠宝真是越来越能干了,”谢玲花心里泛起暖意,弯腰抱起女儿,“跟娘回去睡觉了。” 再苦再累,看到女儿越来越好,谢玲花都会充满盼头。 家里人口多,每次烙饼都要四个儿媳齐上阵。这次杨氏没偷懒,又省了磨树皮的功夫,总算在凌晨做完了五百多个饼子。 村里不少人身怀“巨款”,晚上都不敢睡得太死,干脆跟着一起烙饼。 再想省水,人也没法干吞粮食,饼子已经是最省水的干粮了,做一次还能吃十天半个月。 程大牛主动跟村长调换了顺序,等各家睡下后,叫醒程铁牛一起守夜。 “大哥,今天的饼子好像特别香。”程铁牛吸了吸鼻子,在睡梦中都闻到了香味。 程大牛一脸得意:“那当然,里面有我家棠宝磨的粉。” 他家闺女才三岁就会帮大人磨树皮粉了,还比别人都磨得快,磨得细,磨得白! 用萧老爷子的话说,那就是能文能武! “那是,棠宝磨的树皮粉,比白面都好。”程铁牛打了个哈欠,不走心地说漂亮话。 程大牛耍了下女儿替他换的环首刀,满意的不行:“那当然。” 第二日,程天寿啃着饼子,大力宣传妹妹付出的辛劳:“大哥,二哥,你们是没看到,棠宝磨得可快了!” 程天福夸人:“棠宝真厉害。” 程天禄夸饼:“难怪今天的饼特别好吃,一个顶两。” 二哥最聪明,不会尝出有问题了吧? 程小棠被夸得心虚,啃了一口饼后才抿嘴笑道:“好吃。” 稳了。 感谢蛋白粉和荞麦粉足够难吃,混到粗粮饼中,吃起来跟树皮一样剌嗓子。 程三莲嘟囔了一句,她可没觉得哪里好吃了。会用石墨有什么了不起的,满村的小孩子都会用,夸得跟什么似的。 哄孩子只是说笑,赶了一天路后,程家人慢慢发现,新做的饼子,还真有些不寻常。 以往早上吃一个饼子,走到中午就饿得烧心。 尤其这些天树皮粉越加越多,程大牛这几个要推车挑担的壮劳力,哪怕吃得多一两个,都要咬牙硬撑到晚饭。 今路一点没少赶,却到中午才开始饿。 还真被程准了,一个顶俩。 萧崇好奇,也拿馕饼跟程小棠换了一个吃,给出中肯的评价:“噎嗓子。” “因为没有放油呀。”程小棠嘎嘎乐,又把馕饼还给萧崇,“萧爷爷年纪大了,还是吃滑滑的馕饼好。” “我就喜欢吃这样的。” 萧崇不要,又大啃了一口嚼着:“老夫可没老到啃不动饼子,小棠宝牙都没长齐,就会说大话啦。” “我牙可齐了!”程小棠露出两排小牙炫耀,“什么都咬得动。” 而且她这都是乳牙,以后还有得换。 萧昀舒对萧崇摊开右手,示意对方把换来的粗粮饼给他。 “乖孙也会心疼爷爷了?”萧崇的语气调侃,眼神却划过真实的喜悦,“这饼子不寻常,极为耐吃。” 萧昀舒接过饼子就走,从军多年的人,什么没吃过,他才不会心疼萧崇。 只是想尝尝,程小棠每次都吃得一脸幸福的树皮,是什么味道。 “萧大哥,吃的时候小心牙。”程小棠随口关心了一句。 结果一语成谶,萧昀舒本就有些松动的犬牙,真就因为过于有韧劲的饼子,提前掉落了。 皱着眉吐出一颗牙,萧昀舒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这就是好奇心的代价。 萧崇乐了,像是看到什么新鲜光景,“乖孙,你还在换牙啊?” “上牙要埋起来的,萧大哥,我帮你!”程小棠殷勤地伸出双手,希望萧小神医不要见怪。 既然是大夫,肯定明白,乳牙总是要掉的。 可不是她乌鸦嘴。 第36章 再陷缺水困境 萧昀舒握紧手里的牙,向来淡漠的表情也生动起来。 这是拒绝的意思吧。 程小棠挠挠头,又想到弥补的方式:“掉牙要补身子,我去抓兔子!” 说完,一溜烟就跑了。 萧昀舒淡淡地看着萧崇,直到对方反应过来,哪里说错了。 “小棠宝,慢点,等萧爷爷跟你一起!” 萧崇尬笑了一声,背起弓箭追着程小棠也跑了。 剩下程天寿,犹豫着开口安慰萧昀舒:“萧小大夫别怕,牙掉了很快会长出来的。” “我去年掉门牙的时候,还以为是生病了,哭了好久呢。” 之前程家人都不太敢跟萧昀舒搭话,不只是因为他们不会手语,更重要的是不敢。 说不上为什么,明明年纪跟程天寿差不多大,气场却完全不像同龄人。 就连程大牛,有什么想说的,都是让萧崇转述。同行半个月,始终觉得跟萧小神医隔着很远的距离。 如今萧昀舒居然像普通的九岁孩童一样,掉牙了。 瞬间让程天寿觉得亲切了许多,他的牙也还没换全呢,啃骨头都要小心翼翼的,很不方便。 萧昀舒微微点头,将牙齿随手扔到地上。 而后在程家人关切的眼神中,回到牛车上取了水囊,漱了漱口。 “哎呦,这水干净的,喝下去也没什么。”程老太对水极为上心,见不得浪费。 萧昀舒手一顿,抬眸看过来,眼神如往常般淡漠,薄唇微抿,就透出一股冷漠的疏离感。 程大牛心一紧,亲娘欸,这可是萧小大夫自己的水。 他就是用来洗头,也不是别人能说教的。 “娘。”谢玲花赶紧转移婆母的注意力,“您老不是腰酸吗,我帮您按一下。” 程老太也反应过来,走到板车边坐下,“唔,就是这边。” 原本还想凑过来关心几句的程三莲,立马重新坐了回去。算了,冷冰冰的哑巴,长得再俊,也没什么好的。 另一边,程小棠习惯地先刨了个坑。 灌入一吨水测试。 很好,湿润度越来越高,远处的山林里,极有可能会有未干涸的自然水源。 “小棠宝,在挖什么呢?”萧崇溜达了一圈,没看出有活物的踪迹,转而来找程小棠闲聊。 程小棠欢快道:“在挖水呀。” “小棠宝真聪明,还知道地下有水。”萧崇不疑有他,只当是小孩子挖井玩。 “那还要多久能挖到水呢?” “这里没有,要去山里才有。”程小棠答得认真,又想起另一出,“萧爷爷,你看过萧大哥换门牙吗?” 一想到萧昀舒那张冷冰冰的脸,一张嘴说话却漏风,岂不是很可爱。 不对,萧昀舒不会说话。 程小棠懊恼地一拍脑门,被自己的道德感狠狠谴责了一把。 居然想着笑话残疾人,实在不应该。 “可惜了,没能赶上。”萧崇倒没在意这点,宽慰道,“你萧大哥不会怪你的,别担心。” “小孩子的牙,都是慢慢换掉的。” “萧爷爷,萧大哥喜欢吃什么呀?兔子?野鸡?还是狍子?”程小棠心中有愧,决定今天按萧昀舒的口味走。 “好像都不怎么喜欢。”萧崇摩挲着下巴,“小鱼儿吃饭不挑,也不贪。” 山珍海味吃得,粗茶淡饭也不在意,现在连树皮饼都抢着吃。 “小鱼儿?”程小棠耳尖地抓住重点。 萧昀舒吗?也太可爱了吧。 “嘘,可不能让你萧大哥知道。”萧崇很喜欢程小棠,又觉得她还是个奶娃娃,每次跟她聊天就很放松。 “他不喜欢别人叫乳名。” 程小棠乖巧地点头,在嘴上比了个叉。 不只是小鱼儿,程小棠早就发现了,萧崇从不叫萧昀舒的名字。 无论是萧昀舒这个大名,还是昀舒、阿舒、小舒之类的常见叫法,都没有出现过。 萧崇只会叫“乖孙”。 为此,程小棠时刻谨记,绝不能提到萧昀舒的名字。 “萧爷爷!”程小棠指着天空中,她刚兑换出来的十五斤重的【鸟】,“那是什么在飞呀?” 萧崇眼前一亮,立马弯弓射箭:“那是烤大雁!” 嗖一声,大雁应声落地。 “小棠宝的眼力真好,今晚有烤大雁吃喽。”萧崇一把抱起程小棠,带着她一起去捡战利品。 “好棒!”程小棠欢快鼓掌,“萧爷爷箭法天下第一!” 还得是有萧崇出手,才能吃上会飞的鸟。 一老一少的搭档不是第一次捕获猎物,程家人感谢过后,依旧由李氏处理大雁,两家人坐一起吃。 因为存水紧张,程老太也不愿再多占萧家的便宜。 最终决定,还是烤着吃。 至于榆林村其他人,羡慕不来,只得闻着香味就饼吃。 别说没那本事打下来,那么大一只鸟,啥时候出现的,他们都不知道。 刚被谢玲花修理了一顿,杨氏最近很安分,连带着程文韬和程三莲都没再对分到的食物有怨言。 老程家的简易饭桌,迎来了一段时间的温馨和谐。 程小棠连续观察了三天,天上飞的,地上跑的,甚至连泥潭里游的,全都兑换出来了,愣是没观察出萧昀舒的喜好。 “望山跑死马,啊。”程小棠小手背在身后,仰头望着远处的山幽幽叹气。 何况他们纯靠脚力,队伍里不仅上有老下有小,大部分人还吃不饱饭,根本快不起来。 “棠宝越来越聪明了。”程天禄被小大人般的口气逗笑,摸摸妹妹的小揪揪,“这句话,你四哥总记混。” 程天寿一缩脖子,放下锅就跟着大哥去找水。 正如村长担心的那样,自卖完水后,他们沿路始终找不到水源,反而遇到了渴死在路边的一家人。 王婆子靠着家当休息,心里急得不行。 她家卖了半桶水后,本来就不多,昨天还被大孙子偷喝了一大瓢,眼看着就要见底了。 王婆子找各种理由不许儿媳孙女喝水,却解决不了问题。 尤其是家里的驴,又开始吐白沫了。 程麻子小心翼翼抿了两口水,万分庆幸村长拦住了他拿命换银子。真渴到嘴都张不开的时候,才知道水有多重要。 有钱没命花,就太惨了。 \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 第37章 忧患意识 “娘,你就喝口水吧。”程铁牛难掩担忧,劝说着程老太。 程老太嘴唇干裂,摇头拒绝:“我不渴,你们喝。” “娘,很快就到山林,哪怕找不到水,离田阳县也不远了。”程大牛也劝道,“咱家的水肯定够喝。” “都说了老娘不渴,不想喝!墨迹个啥!” 程老太本来就烦,发了火扭到另一边,眼不见心不烦。 “奶奶,我去给您找果子吃!”程小棠四处巡视了一圈,自告奋勇地出发了。 “阿寿,快跟上你妹妹。”谢玲花伸手居然没拽住,“别让她再摔着。” 昨天程小棠也是要去找野果,结果一个没看住,就从小土坡滚了下去。虽然人没事,还幸运地发现了只剩一口气的泥鳅,但也把家里人吓得够呛。 好不容易一跤摔开窍,别又摔傻了。 “四哥哥,等下我!”程大宝看到程家兄妹又开始寻宝,立马跟了上来。 上次他跟着程天寿摸到的鸟蛋,好吃到至今念念不忘。 “别坐着玩了,去跟着程家小丫头!” “小棠宝,跑慢些!” 由于上次摘野果换刀的丰功伟绩,程小棠的福气逐渐被传开,已经成为全村小孩的风向标。 大人们不仅不拦着,还鼓励孩子多跟着程家兄妹。 孩子一多,走到哪里都如蝗虫入境,寸草不留,连荆棘丛都拔起来带回去烧火。 饶是程小棠,在十几双小眼睛的注视下,也找不到机会兑换出野果。 “都怪王癞头非要跟着,”程天寿一脸嫌弃地迁怒,“今天什么都没找到。” 程大宝用力点头,嘟囔道:“就是就是!” “凭啥都怪我!”王癞头哭着就跑了,“我要告诉奶奶,你们都欺负我!” “王癞头又告去告状喽,羞羞脸!” “王婆子要来啦,快跑!” 吵吵嚷嚷间,孩子们四散跑开,程天寿发现王癞头居然偷拿了他捡来的桃形石头,气得追了上去。 “王癞头!把石头还给我!” 徒留程小棠惆怅地蹲着,遥望远方:哪怕她才三岁,也很嫌弃熊孩子啊! 望着望着,在远处溜达的萧昀舒,就慢慢走到了视野中。 苍茫的旷野中,一颗圆溜溜的脑袋,白得发光。 虽然少了一颗牙,依旧走出了高僧的气质。 程小棠的皮肤也白,原先带着病气,如今圆润了许多,透着风吹日晒的粗糙。 最近风大,脸上还多了两坨高原红。 而萧昀舒明显是锦衣玉食长大的,没怎么被风沙蹉跎过,还是上等的羊脂玉。 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崽,没人敢靠近。 就是再俊俏的如玉少年,没水滋润,也得蔫吧了。 对了! 萧昀舒附近那片地,还没被孩子们扒拉过,有机会! “四哥,我去找萧大哥!”程小棠一跃而起,小短腿倒得飞快 程天寿抓住王癞头,转头就看到妹妹头也不回地奔向萧大哥,心里泛出一丝丝酸味。 说好只喜欢又黑又壮的哥哥呢? 程小棠冲过来的动作很凶猛,萧昀舒察觉到后,就停下看她要做什么。 结果小丫头稳稳地停在了五六丈的距离,然后就蹲下挖坑。 湿润度在稳步提升,可惜远不够挖出水井。 刚才队伍前边的人,已经找过一轮水源,程小棠不会冒险生灌。 有福气是好事,有神力就是另一层面了。 更何况,程小棠也不想再助长村里人的侥幸心理,尤其是卖了一半水的王婆子和刘婆子。 必须要让他们受到教训,才能让榆林村的队伍更加稳固。 很多人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后,嘴上不说,心里对拦着卖水的村长都生出许多不满和怨言,这几天才真正转变心态。 程小棠自己都不敢完全依赖商城的东西。 本来就是装反的半吊子系统,指不定哪天就被穿越大神或者高纬度的什么东西回收走。 失去生存能力,是很可怕的。 不过忧患意识是一回事,能改善生活还是不要吃苦了。 程小棠努力挖出一个长条的大坑,假装累得喘气观察周边环境。 很好,萧昀舒背对着这边,程天寿被王癞头纠缠着,程二蓉赶去帮忙,其他人都在各忙各的。 系统对兑换原生态的活物要求很苛刻,只能选定基本种类,且投放的位置必须环境适宜。 但与之相对的,加工产物就很方便了。 程小棠在商城中搜索【雪莲果】,再选定【二十斤】,投放至【土坑下三寸】的位置。 一套熟练的操作,瞬间就完成了兑换。 程小棠挖出一个皮薄多汁的雪莲果,捧着问萧昀舒:“萧大哥,你认识这个嘛?” 程小棠本想喊程天寿,又怕引来他边上的王癞头。 王婆子、王宝根以及王癞头三个人,还在她的黑名单上。 只配用来刷积分,休想吃一口果子。 萧昀舒本以为程小棠只是在玩沙子,结果没一会儿,就挖出了地瓜。 “可以吃吗?”程小棠仰着头,声音脆生生的。 也不知道大荣朝有没有雪莲果,最好萧昀舒见过,就能省很多口舌。 被写满期待的清澈眸子看着,萧昀舒下意识就接了过来,入手却发觉有些不对劲。 他跟着老和尚种过地瓜,表皮要粗糙很多。 用力掰断,脆度和淡黄色的果肉,更加确定不是地瓜。保险起见,萧昀舒对程小棠摇了摇头。 如果小丫头真想吃,可以让萧崇先试吃看看。 “萧大哥你在这里看着哦,我去喊人。”程小棠也不纠结,又跑去摇人,“千万不要走开,等我!” 有萧昀舒在,王家祖孙三人绝对不敢靠近。 前些天一箭射杀一人的威慑,到现在还萦绕在众人心里。 “爹,娘!你们悄悄的跟我来。”程小棠软糯的声音打断了程大牛和谢玲花愁容满面的讨论。 “棠宝有什么秘密要跟娘说吗?”谢玲花一见女儿就露出笑容。 程大牛一把捞起闺女,乐呵呵道:“乖棠宝,走起。” “还要带上一个筐。” 程小棠从程大牛肩头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又点了一个将,“二哥,带上我的大筐。” “小棠宝说了算。” 程天禄笑着放下书,背上原本用来装妹妹的竹筐。 一家四口假装捡柴火,绕着程小棠挖出来的土坑转了一圈。 等天色暗下来,队伍里其他人陆续准备睡觉了,才低调地开始挖雪莲果。 萧昀舒站在一旁,难得对自己产生了疑惑。 他这是,变成把风的了? \u0005\u0005\u0005\u0005\u0005 第38章 怎么可能中毒 程家人围着火堆坐了一圈,中间是一筐长得很像地瓜的“脆瓜”。 由于人手充足且避开了大部分的视线,程小棠在爹娘挖的时候,又加了二十斤。如今总共四十斤的雪莲果,起码能补充两三天的水分。 “这肯定不是地瓜。”程二牛是村里最会种地的人之一,仔细观察后笃定地下结论,“应该要生吃。” 程大牛已经削好了一颗果子:“看着这么水灵,比起地瓜,更像是大萝卜。” “上次满身刺的果子都没事,这瓜长得这么朴实,肯定没问题。”程铁牛从外观分析着。 “爹,让我尝尝吧。”程天寿盯着脆瓜半天,非常想啃一口。他跟王癞头吵了一架,大获全胜,以至于现在很渴。 谢玲花利落地拍开儿子的小黑爪,横了他一眼,“不行!” “棠宝挖出的坑里,藤都没看到一根,也不知哪儿来的这么多果子。”程天禄回想着挖的过程,“不会都被毒死了?” 程二牛摇摇头:“没听说连自己的藤都毒死的瓜果。看起去,像是有人埋起来做种子的。” “爹,有人种是不是就能吃?”程二蓉眼里都是渴望,她今天总共只喝了小半碗水。 “让我吃一口吧?以前在山里吃野果都没事的。” 家里水越来越少,王氏自认身为儿媳,要紧着家里男人和婆母,主动减少了喝水的频次。不仅自己不喝,还要求两个女儿懂事,谦让兄弟。 程二蓉不认为自己应该比程文韬少喝水,但奶奶和娘都渴着,她也不想在困难的时候闹。 “不行。”程老太开口,“现在不是在家里,吃坏了也没有草药吃。” 程小棠没想到家里人都渴到嘴唇起皮了,还这么谨慎。 难怪她会成为老程家的孩子,原来是冥冥之中自由天意,合该她来宠爱全家。 可惜上次用来试吃刺梨的小野鸡,在前天因为找不到虫子喂,被吃掉了。程小棠也不能再整一只出来,同一个套路用两回,就鲁莽了。 她再有福气,也不能每次挖完果子,就有老神仙送小鸡。 思来想去,只能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了。 程小棠趁大人们都在讨论研究,一口咬下程大牛手上的雪梨果。 “棠宝!快吐出来!” 谢玲花吓了一跳,伸手就想给女儿催吐。 “不要,好吃的!”程小棠一溜烟跑到萧崇身边,嚼吧嚼吧咽了下去。 “妹妹,不能乱吃东西!”程天寿都急眼了,他都没敢吃呢。 妹妹这么小,吃坏肚子就麻烦了。 程小棠眨巴着大眼睛:“好多水,又脆又甜。” “乖孙!乖孙快来给棠宝看看,有没有中毒?”萧崇被程小棠这波操作惊到了,连忙呼唤全场唯一的大夫。 萧昀舒已经和衣躺在牛车里,闻声取了九针,冷着脸走过来,对着无知无畏的小丫头摊开手。 “萧大哥,我没事吧?”程小棠乖巧地将手腕放到萧昀舒手上,软软地问道。 对不住了,萧小大夫,再劳您大驾一次,给雪梨果背书。 萧昀舒睡下之前,用果子的汁液试过,还用盐涂在横切口观察,都没有异样。 不出意外的话,被程家人叫做“脆瓜”的野果是安全无毒的。 只是这些检验方法解释起来很麻烦,他又懒得研墨写字,就任由萧崇和程家人一起琢磨。 总归不是找只动物试毒,就是萧崇会仗着随身携带的解毒丸,主动提出试吃。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 程小棠小小一个人,胆子太大了,不罚不行。 萧昀舒有要事在身,不可能陪着程家人继续南下,抵达常宁城后,就要分道扬镳。 若是程小棠再这般乱吃东西,没有大夫随行,迟早夭折在路上。 程大牛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萧昀舒的判断。 然而萧昀舒只是垂眸给程小棠把脉,冷淡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随着时间的推移,萧崇都有些担心起来,“乖孙,这果子真的有毒?” 不应该啊,以萧昀舒的敏锐,真有毒早该提醒了。 他只是性子比较淡,并非冷漠之人,不会放任程家人中毒。 萧昀舒摇了摇头。 “萧小大夫这是什么意思?没有毒吗”程大牛着急地问道。 萧崇观察着萧昀舒的神色,安慰道:“大牛兄弟莫慌,我孙子是要给小棠宝治疗。” 为了分果子时不吃亏,三房一家先前挤到了离脆果最近的位置。 一听说有毒,又连忙起身往后撤。 “娘,这脆瓜不会真像大哥说的那么邪乎吧?”杨氏再看那脆果,就像看着什么邪祟一般。 程三莲刚才还摸过,吓得脸色煞白,使劲用泥沙搓手。 程老太瞪了她一眼:“不会说话就闭嘴!” 再转向萧昀舒时,程老太对着跟孙子一般大的萧昀舒极为恭敬,恳求道:“萧小大夫,还请您多费些心。” 自小孙女开窍以来,像是被老神仙摸过头,不仅乖巧孝顺,还一直给家里带福气、 这些天又是腊肉又是果子,还找到水换了银子。 一家人吃得比逃荒前都丰盛,往年逢年过节才能沾到荤腥,最近就没断过。 曾经坚信只有孙子能让家人过上好日子的程老太,也逐渐改变心态,越发疼爱小孙女。 萧昀舒收回把脉的手,带着程小棠走了几步 在肩膀往下稍一用力,让她在树桩上坐好。 随后铺开三层针,依次取出来,慢条斯理地在火上烤。 之前只是想给程小棠一点教训,仔细地诊脉后,发现她的确很需要调理。 程家有那么多大人在,一个小丫头每天忙着找吃的,居然会忧思过重以至于心脾两虚。 也不怕长不高。 看到那一排排长针,程小棠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瞪大了眼睛强调了一遍,“萧大哥,我没有不舒服啊。” 怎么可能中毒? 食物中毒的反应程小棠再熟悉不过,恶心、呕吐、腹泻、头痛,她是一点都没有。 何况程小棠比谁都确定,她吃的就是清热润燥、甘甜可口的雪莲果而已。 萧昀舒是不是不行啊? 毕竟才九岁,误诊也是有可能的。 然而程大牛此刻跟她毫无默契,完全寄希望于萧昀舒的医术:“萧小神医,求您一定要治好棠宝。” “这孩子从小就身子弱,居然还敢乱吃,回头让她娘狠狠揍一顿。” 谢玲花也是忧心忡忡:“萧小大夫,需要什么您尽管说。” “不是,尽管写下来,棠宝她二哥识字的。” 萧崇轻咳了一声,安慰道:“棠宝爹娘,不用太担心,” “爹爹,阿娘,我不要扎针。”程小棠努力挤出眼泪,试图反抗,“萧大哥搞错了。” “不信让牛牛吃,肯定没事的!” 上次发烧是迫不得已,这次明显是萧昀舒误诊,还要拿那么长的针扎她。 救命啊,谁来拯救无辜的三岁幼童。 \u0005\u0005\u0005\u0005\u0005 第39章 心很凉,宛如冬日吃冰 “棠宝,不可讳疾忌医。” 向来对程小棠有求必应的程天禄这次也不假辞色,温声教育道,“不乖的孩子,就要被针扎。” 程天寿跟着哄道:“棠宝不怕,萧小大夫会救你的。” 除了百分百确定雪莲果没问题的程小棠,所有人都更相信萧昀舒的判断。 就连从不关心程小棠的程三莲,都因为担心野果有毒,端出姐姐的架势不断劝说。 最终,反抗无果的程小棠,小脑袋上被扎了三九二十七针。 萧昀舒的手很稳,下针犹如行云流水。 程小棠的心很凉,寒冷宛如冬日吃冰。 “脆瓜真的很好吃,没有毒的。”程小棠担心家里人把雪莲果扔了,被扎得像个小刺猬,还不忘碎碎念。 说着说着,一股强烈的困意袭来。 萧昀舒稳稳地接住睡过去的程小棠,对着程大牛等人竖起左掌,示意不要靠近。 随后,又飞快地取下针,用一根木棍在地上写道: 无毒,可食用。 “脆瓜没有毒,那棠宝是怎么回事?”程天禄念给爹娘听后,心中更加不安。 萧昀舒继续写道: 忧思过重,需调理。 “你们没发现,小棠宝特别聪明吗?” 萧崇摩挲着下巴,感觉到一丝熟悉,“每天想的事情太多,小身板熬虚了。” 当初找上那个不着调的老和尚,不正是因为萧昀舒突发的头疼么。 程家人愣住,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太聪明也会得病吗? 萧崇继续道:“我孙子就是给小棠宝调理下身子,你们不用太担心,也不用跟她说。” “哦对,还一个很重要。” “小棠宝乱吃东西这坏习惯不好,得受点教训。” 程天禄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萧小大夫之前不说,是吓唬妹妹呢。 “多谢萧小大夫,实在麻烦您了。”谢玲花心疼女儿,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这孩子小时候吃了很多苦,我们都舍不得管教。” 程大牛自己不忍心教训女儿,还指望她打孩子。 谢玲花敢打包票,她一动手,程大牛绝对会第一时间来唱红脸! “这,也好。有劳萧小大夫费心了。”程大牛很心疼女儿,刚才小脸吓得白了,看着就不落忍。 程老太锤了大儿子一下:“还不是你惯的,我可警告你,不准给萧小大夫添乱。” “你们也是,不准乱说。”程老太扫了一圈,郑重道,“这些天是沾了谁的光,才能吃得这么好,心里都该有数。” “棠宝是有福气的孩子,她好,咱们老程家才能好。” 程家人纷纷应是,就连程三莲也出于某种看傻妞蒙在鼓里的心思,打定主意绝不透露。 她才不信什么聪明病,分明就是脑子不够用! 一场合伙吓小孩的交易,就此达成。 第二日,毫不知情的程小棠是在牛车里醒来的。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下,又是谁把她抱到牛车里。 原本用来放书的架子,在萧崇的建议下,由手巧的程三牛改造成一个小床,刚好够程小棠躺下。 “萧大哥,我还没好吗?” 程小棠发现自己连病床都有了,害怕地捂住心口,不敢接受现实。 萧昀舒自然不会回答,而是递过一碗水,在程小棠战战兢兢地喝完后,再次施针。 “萧爷爷,脆果扔掉了吗?”程小棠顶着一脑袋针,浑身僵硬。 “小棠宝别怕,你找到的脆果没有毒,我们都吃了。” 萧崇在外赶着车,毫无负担地骗小孩,“可惜那么好的果子,小孩子不能吃。” “你要好好听萧大哥的话,乖乖治病。” 程小棠闻言大惊,内心开始动摇。 完球,她还真不确定,雪莲果小孩子能不能吃。 她从小就是个健康孩子,长大后特意练过的体格,在野外敢于去头吃一切,从没出过大问题。 如今换成先天不足的三岁宝宝,还真不太清楚有什么忌口。 程小棠后知后觉,深感自己有系统在手,过得太浪了。 自我检讨兼懊悔的同时,还担惊受怕了三天,萧昀舒给什么吃什么,连加料树皮都不敢啃。 生怕好不容易得来的小命,因为一时冲动给嚯嚯没了。 她在野外生存训练中获得的经验,以及粗糙的解毒方法,跟博大精深的中医比起来,连皮毛都不算。 不知病因,程小棠哪怕舍得负债升级系统,也不知道该兑换什么药。 又一次治疗结束,程小棠弱弱地问萧昀舒:“萧大哥,我好了嘛?” 萧昀舒垂眸,就对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向来神采飞扬的小脸皱成了一团。 窜天猴变成小白兔,显得尤为可怜。 凝视片刻,萧昀舒估计程小棠应该记住教训了,微微颔首。 “谢谢萧大哥!你就是我亲大哥!”程小棠喜笑颜开,双手握住萧昀舒的右手摇了几下,表示由衷的感激。 “不,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说完,也不顾萧昀舒微微僵硬的表情,翻身下牛车,向家里人报喜。 “爹!娘!我好啦!” 萧崇忍住笑,看向还僵在原地的萧昀舒:“还是乖孙有本事,让我这么快就当上太爷爷。” 萧昀舒没搭理坏老头,将针收拾好,慢悠悠下牛车溜达去了。 程小棠跑了几步,隐约发觉哪里不对劲。 尤其是程文韬和程三莲,看她的表情,怎么透出一股愚蠢的得意。 程大牛先拍了拍自己的脸,才抱起女儿,“乖宝,这次好了,下次可没这么好运气。” “被针扎好玩吗?” 程小棠老实地摇摇头,虽然不疼,扎完还神清气爽。 但那也是针,还是足足二十七根,全都扎在脑袋上,很可怕的。 “谢过萧小大夫没有?”谢玲花捏捏女儿圆润了些的脸蛋。 程小棠十分乖巧:“谢过啦!” “棠宝,快来跟四哥玩。”程天寿最藏不住话,这两天都不敢在妹妹面前晃悠,早就憋坏了。 “好!” 得知自己没事儿以后,程小棠感觉身上又充满了力量。 这几天在严格遵守医嘱,吃了睡,睡了吃,活像只被圈养的小猪。 山林越发近了,她还有一堆计划,怎能如此堕落。 “慢些跑,不准再乱吃东西,记住了没?”程大牛努力板起脸,严肃地叮嘱着不省心的小闺女。 程小棠举起三根手指,煞有其事地保证道:“棠宝一定不会再乱吃。” “就会嘴甜哄人开心,快去玩吧,别想着找吃的了。”谢玲花被逗得忍俊不禁,柔声吩咐着。 小孩子还是想着玩就好,可能不再忧思过重了。 程小棠牵着程天寿的手往外走时,只有程大宝远远地跑了过来。 缺水的情况越发严重,熊孩子也蔫吧了。 作为村长家唯一的大胖孙子,程大宝在逃荒时也不愁吃喝,只是嘴馋。 “棠宝,你病好了吗?” 程大宝犹豫了一下,扣扣索索地从荷包里掏出一颗松子糖,“给你吃。” “吃完要带我去找野果,要大家都没吃过的哦。” 他偷听爹和娘说,程小棠前几天又找到好多没吃过的脆瓜,连最厉害的爷爷都没见过呢。 “可你也是小孩子,不能乱吃。”程小棠丝毫不受诱惑,短期内她不会再拿大荣朝没有的东西出来。 食物过敏,可不是闹着玩的。 程大宝拍拍胸脯,豪气道:“我已经六岁了,不是小孩子。” 他学过算数,六岁可是两个三岁呢。 “四哥,你吃脆瓜没有不舒服嘛?”程小棠被程大宝提醒,想起四哥也才八岁,关心地问了句。 “要不要让萧大哥看看?” 程天寿一阵心虚,眼神乱瞟,含糊道:“不用不用,我又没有乱吃。” “小孩子才要扎针。” 第40章 解锁宠爱新方式 程小棠瞅着扭捏的程天寿,奇怪的感觉更明显了,试着诈供:“四哥,好哥哥是永远不会骗妹妹的。” 程天寿捂住嘴,大力摇头。 “四哥是不是骗小孩了?”程大宝像是发现什么新奇光景,小胖手指着程天寿的耳朵。 “棠宝,你看四哥的耳朵好红哦!” “程大宝,再乱说不带你玩了!”程天寿恼羞成怒地捂住耳朵,眼神警告小胖子。 程大宝立马老实下来,期待地问道:“四哥,咱们去哪里啊?” “去那边吧,我们挖坑玩。”程小棠随手一指。 程天寿虽然负隅顽抗,但在她的眼里,已经暴露了很多问题。 “挖坑太累了。”程天寿谨记萧小大夫的诊断,不想让聪明的妹妹太辛苦,“棠宝,四哥今天就带你玩,不找吃的了。” 程小棠眨眨眼,认真道:“可是我就喜欢挖坑玩呀” “那,那就挖坑吧。但棠宝不能太用力,也不能想太多,知道了嘛?”程天寿努力权衡了下妹妹的喜好和爹娘的嘱咐,折中处理。 担心地跟上来的程天福,听到程天寿的话后,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行吧,小弟也有自己的保密方式。 程小棠心存疑虑,但眼看着队伍里的牲口再渴下去,就要没命了,也得紧着水源大事忙活。 “大宝哥,你家还有多少水呀?”程小棠省着力气,挖了个巴掌大的小坑。 缓缓注入一吨水。 往南走了三天,湿润度果然上升了。 程大宝按照自己身高,比划了一下:“只剩这么多,晚上奶奶都不肯喝水了。” “你家也这么少了啊。”程小棠蹲着托腮,估算着以队伍越来越慢的速度,还得多久才能到山林。 村长家只有六口人,再加上两个长工和一头牛一头骡子,装水的器皿还比程小棠家要多。 如果连村长都只剩这么多,其他人卖了水的人家,可想而知。 王婆子和刘婆子已经开始互相埋怨,不该贪心的两家人凑一桶水。再这么下去,先遭殃的肯定是王家姐妹以及刘婆子的继子一家。 程小棠就算在被扎针的三天里,给不忘家里的大澡桶添水,时不时偷偷给萧家的牛牛喂水喝。 再加上那几十斤皮薄多汁的雪莲果,家人才不至于遭大罪。 “棠宝,你跟老神仙求求呗,让他早点给咱们下雨。”程大宝想起爷爷老说的话,对着程小棠拜了拜。 程天寿瞪着眼拍了一下程大宝的后背,“不要乱说话,会折福的!” 他力气不小,程大宝本来就滚圆圆一个,被拍这么一掌,吧唧就摔了个四脚着地。 娇生惯养的小胖子,眼眶里迅速蓄满眼泪,瘪嘴就要大哭。 “大宝哥,快看这是什么!” 程小棠赶紧在程大宝的坑里兑换出一个地瓜,再用手刨出一点尖尖,“这是你找到的地瓜呀!” “地瓜?”程大宝眼睛发亮地扑上去,身上的土都没拍干净就开挖,“真的是地瓜,好大一个啊!” 程天寿后怕不已,幸好程大宝没哭,不然他肯定要被大哥揍。 欺负弱小,就会被更厉害的人收拾。这是程天寿在大哥爱的教育下,学会的第一条人生哲理。 “今天能吃烤地瓜啦!” 程大宝兴奋地刨出两斤重的大地瓜,脏手抹了把眼泪,顿时成了一只幸福的胖花猫,“谢谢棠宝!谢谢老神仙!” “不客气,我们这里也有!”程小棠很克制地在自己和程天寿的坑里各放了十二斤地瓜,扒拉出一个小的。 程天寿也加入了刨地瓜的行列,三个小孩忙得热火朝天。 “棠宝,能让老神仙埋几个梨子进来嘛?”程大宝满脸憧憬地问道。 程小棠纠正道:“你好笨呀,这明明是种地的大人埋进去的。” “就是,”程天寿很有优越感地鄙视着小跟班程大宝,“你还是村长爷爷的孙子呢,这么大了都不知道。” “地瓜就是要整颗种到地里的,才能长出更多的地瓜。” 村长家算是小地主,程大宝往日只顾着玩耍和识字,从来不关心吃的是怎么种出来的。 因此就算被程家兄妹笑话了,程大宝也虚心接受,能带他找吃的,就是老大。 “那老神仙听不到我们的话吗?”程大宝想吃好多果子,还想要天下雨,家里人能开心起来。 “老神仙很忙的,只会照顾诚心的乖小孩。”程小棠拍拍程大宝的肩膀,煞有其事地教导,“你以后要多做好事,记住了嘛?” “我都听老大的!”程大宝用力点头。 程天寿有些不满,认为辈分乱了:“你叫棠宝老大,叫我四哥,那我不就比棠宝小了吗?” “四哥放心,你永远比我大。”程小棠安慰道,“我是老大,你是老大的四哥,肯定更厉害呀。” 【宿主真心宠爱程大宝一次,获得一百积分。】 真心宠爱? 一百积分! 程小棠没想到五斤地瓜就能收服小弟,还解锁了真心宠爱的新途径。 忍不住兑换了一颗野山梨到怀里,再掏出来递给程大宝,鼓励道:“大宝,以后跟着我,好处多多哒。” 在意外之喜啊,系统居然还有人工智能的一面。 毕竟在世俗中,除了夸奖,真心为对方好的言语,更应当被划分为宠爱才是。 唯一不确定的是,要是对方不识好歹,还能不能获得积分。 一想到这里,程小棠就坐不住了:“四哥,你在这里看着,我去喊二哥背筐过来!” “二哥,天太暗了,不能再看书啦。”程小棠擦擦手,合上程天禄的书后笑眯眯道,“四哥挖到了地瓜,要帮忙。” 程天禄抬起头,对程小棠露出温柔的笑意:“好,都听棠宝的。” 【宿主行为宠爱程天禄一次,获得一积分。】 程小棠迈着小步子走到另一边,关心起程文韬:“三哥,你要好好背书呀,不然就追不上二哥了。” “我哪里不如程天禄?”程文韬一呆,生气地反驳,“死记硬背有什么了不起的,小屁孩什么都不懂!”。 【宿主行为宠爱程文韬一次,获得三百积分。】 程小棠心中大定,转头又瞄上正在往脸上抹不知名东西的程三莲。 “三姐,皮肤黑黑黄黄的也很好,你要接受自己。” “程小棠,你说谁黄黄黑黑的?”程三莲恼羞成怒,气得站了起来,“我这是被晒的!” 【宿主行为宠爱程三莲一次,获得三百五十积分。】 杨智明觉得程小棠太不懂事了,摆出长辈的架势教训道:“棠宝,怎么能对兄长姐姐出言不逊,快道歉。” “杨家舅舅,你上次教三哥的《小雅·采薇》背错了,还要更认真才能考取功名哦。” 程小棠背着小手,奶声奶气地给予暴击。 “不可能!”杨智明瞬间陷入自我怀疑,他怎么会连三岁小孩都不如。 【宿主行为宠爱杨智明一次,获得二百五十积分。】 好耶! 三句话轻松攒下九百积分,程小棠看着三房的眼神都快发光了。 忠言逆耳利于行,她会继续努力的! \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 第41章 气死人不偿命 “程小棠!你是从哪里学的那些话?”杨氏怒气冲冲地瞪着程小棠,“小孩子家家的,净学些不好的!” 她之前与几个妯娌一道,用沙土将就着搓了搓积攒的脏衣服。 结果回来发现,自己弟弟和一双儿女,脸色都很不好看,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再一问,居然是程小棠那个死丫头。 也不知跟谁学的嘴,戳完人心窝子,就跑去烤地瓜玩。 杨氏只当是谢玲花背地里这么编排,让程小棠听来了。因此故意扯着嗓子喊,要把事情闹开。 上次是她理亏,被谢玲花骂得灰头土脸,这次一定要扳回一局。 “喊这么大声做什么!”程老太精力不济,本来都快睡着了,被吵醒后心情极差,“吓到孩子你就高兴了?” 杨氏脑袋一缩,委屈地告状,“娘,这次您可得给阿韬做主。” “他赶路那么累还拼命读书,结果棠宝居然嘲笑他不如天禄,多伤心人啊。” 程小棠一脸无辜,澄清道:“我没有笑啊。” “你就有!”程三莲最恨自己皮肤黑,以前在村里就不如整天干活的程二蓉,偷偷抹土偏方,还要被最白的程小棠说。 她都要气死了。 程大牛快步走回来,挡在妻儿身前:“三弟妹,有话好好说,别用手指孩子。” “棠宝,你刚才跟三哥说了什么?”谢玲花蹲下来,轻声问程小棠:“照实说,不要怕。” 程小棠问心无愧,一字不差地又说了一遍。 脆生生的童音很稚嫩,话不好听却是好心一片,跟嘲笑完全扯不上关系。 再说了,小孩子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本就是很直接的。 “三弟妹,让哥哥多看书,让姐姐别乱抹东西,这分明是关心。”谢玲花底气立马足了起来,“怎么还分不清好赖话了?” 杨氏被噎得说不出话,扭头看着跟她告状的三人。 程三莲早就把脸上的东西擦了,程文韬也躲到了舅舅身后。 杨智明张着嘴呆愣当场,还以为程小棠说他背错诗经是乱说的,结果小丫头记性真就这么好? 程小棠捏捏手指,仰头看着程老太,软软地问道:“奶奶,棠宝说错话了嘛?” “没说错,难得棠宝这么懂事。”程老太摸了摸程小棠的小脑袋,狠狠剜了杨氏一眼,“就是有些人,年纪都活到狗肚子里了!” “成天想着做官老爷的娘,却对阿韬的学业半点上心,还有脸闹!” 杨智明是外人,程老太不好把话说得很难听,只能骂杨氏。 杨氏一阵青一阵白,硬挤出一个笑容,讪讪道:“是我误会了,棠宝小小年纪,想的倒是很多。” 难怪萧小大夫说这死孩子忧思过重,活该! “没事哒。”程小棠大度地表示原谅,“三婶以后不要再犯错,还是好大人。” 【宿主行为宠爱杨春晓一次,获得四百积分。】 谢玲花原本还有气,见杨氏被气的那样儿,心里舒坦极了:“棠宝真乖,快让娘抱抱。” “娘,我们的地瓜还要分给三婶吗?”程天寿一直没插上话,气哼哼道。 棠宝这么善良可爱,三婶还要骂她,实在可恶! “阿寿,爹平时怎么教你的?都是一家人,要有福同享。”程大牛握拳掩住笑意,“看你妹妹多大方。” 程三牛黝黑的脸都发烫了,赶紧取出先前说好的弓,“棠宝,这是三叔给你做的,玩的时候要小心。” 遗憾的是路上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木材,程三牛细心保存了先前的蛇筋,再按照程小棠的小身板做了一把趁手的小弓。 还用干草编一个小巧的箭筒,配套放上十二枚箭。 原本想着再打磨打磨,结果杨氏又闹这一出,只能提前拿出来。 程小棠早把弓给忘了,收到后立即从娘怀里下来试手。 成品除了弓身的木材不够好外,其他地方都做得极为极致,远超出她的期待。程小棠满意地笑出了八颗小牙,甜甜道:“谢谢三叔,三叔好厉害!” 程三牛抓了抓脑袋,干巴巴道:“棠宝喜欢就好。” “小棠宝要不要跟萧爷爷学射箭啊?”萧崇,“百步穿杨知道吗?” 萧崇不便参与程家人的家事,刚才就没跟着陈大牛一起过来。 “萧大哥的箭术是萧爷爷教的嘛?”程小棠乐滋滋地摸着新到手的武器,期待地问道。 之前那把匕首对她而言还太大,手腕有些吃力。 要是能学会萧昀舒那种水平的箭术,程小棠就有安全感了。 “这个嘛,”萧崇摸了摸胡子,含糊道,“教他的人,水平跟我也差不多。” 萧昀舒刚好也被程天寿喊回来吃烤地瓜,闻言瞥了萧崇一眼。 还真敢说。 “哎呀,这许久不吃地瓜,闻起来很真香。”萧崇扭开头,转移话题。 程小棠也觉得好香,大方地分享:“地瓜是我跟二哥、四哥一起挖的,等给萧爷爷一个最大的!” “那就谢谢小棠宝啦。”萧崇笑呵呵地应下。 先前萧崇每次打来的猎物,都跟程家分享,两家逐渐熟稔起来,不再像最初那么客套。 程大牛笑着打趣,“一个地瓜能拜师,是我们棠宝占大便宜了。” “我还会给萧爷爷买很好的酒喝!”程小棠举手表决心。 程老太对小孙女的懂事很欣慰,眼里盛满笑意,慈爱地夸道:“我们棠宝真是贴心的好孩子。” 逃荒的日子艰苦,程小棠一恢复活力,家里的氛围都轻松不少。 整整二十四只地瓜,程天寿埋进去烤的时候还没发觉,等谢玲花扒拉出来分给家人时,更确信是有人埋的种子。 齐齐整整都是一斤左右,一看就是细心挑选的。 “也不知埋地瓜的人家,现在如何了。”程老太有些感慨。 程小棠嗷呜啃了一口,“肯定也好好地吃地瓜呢!” 村长也抱着大孙子,吃上久违的烤地瓜。刚开始旱的时候,只有地瓜能发苗,产量还高,榆林村的人都快吃腻了。 没想到后面始终不下雨,连地瓜都没得吃。 队伍一头一尾都飘起了烤地瓜的香气,馋哭了好几个小孩。 “奶奶!我也要吃烤地瓜!”王癞头哭着在地上打滚。 王婆子声音嘶哑,哄着孙子:“心肝儿乖,可不能再哭,等下嗓子又疼了。” “那些遭瘟的东西咱们不吃,吃了会生病的!” 程小棠耳朵动了动,假装试弓往王家附近射了一箭,再跑去捡。 王癞头还在哭闹,发泄般地打王大丫:“你去!去给我找地瓜来!” “癞头哥哥,不能欺负姐姐,不然长大后会挨揍的。”程小棠板着小脸劝告,可惜软糯的声音暂时没威慑力。 【宿主行为宠爱王癞头一次,获得二百五十积分。】 “你说谁挨揍?”王婆子犹如被激怒的老母鸡,就要跳起来啄人。 “棠宝,怎么跑这里来了?”谢玲花一把捞起女儿往回走,“童言无忌,王大娘可别跟孩子计较。” 这是王婆子最常用来替王癞头开脱的话,此刻被回旋镖伤到,只觉得一口老血涌上喉间。 程小棠也不忘宠爱王婆子,扭头劝道:“王婆婆,生气会折寿,不要太小气嗷!” 为了照顾老人家听力不好,她还努力提高了音量。 【宿主行为宠爱王秀娟一次,获得五百积分。】 \u0004\u0004\u0004\u0004 第42章 快渴死了 王婆子气得正要破口大骂,喉咙又传来一阵刺痛。 渴了一天,晚上抿的那两口水根本不够,连饼子都是硬咽下去,拉得嗓子都快出血了。 “娘,您就让大丫二丫喝一口水吧。”宝根媳妇虚弱地走过来,跪下来求王婆子,“求求您了。” 王婆子刚好拿她出气,一脚踢开儿媳,刻薄的脸上尽是嫌弃,“赔钱货哪那么金贵,没水!” “宝根,你去求求娘,救救闺女吧。”宝根媳妇又匍匐着去求丈夫。 终归是亲生女儿,王宝根看着虚弱地靠在驴车上的王大丫,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 结果王婆子眼刀子一扫,他就垂下了头。 王二丫恨得牙痒痒,刚才奶奶还给驴喂过水,她都看到了! 愤怒加上对生的渴望,让王二丫涌起一股力气,娘还在求爹和奶奶,豁出去打开水桶盖子,飞快舀了半碗水。 家里水的确快见底了,只有王癞头胸口还挂着一竹筒的水。 “放下!” “杀千刀的赔钱货!敢喝我就打断你的腿!”王婆子眼睛都快瞪出眶,抄起赶驴的鞭子就要抽上来。 宝根媳妇拦腰抱住婆母,苦苦哀求,“娘,您要打就打我吧。” “快放开!”王宝根立即上去拉扯,一巴掌将媳妇打倒在地,“你这疯婆娘,居然敢对娘动手?” “小心我休了你!” “让我死好了,我死了就不用喝水了!”宝根媳妇没想到丈夫这么狠心,崩溃地哭喊起来。 王宝根看着一直老实温顺的媳妇坐在地上大哭,一时愣住了。 趁此机会,王二丫不仅喝了,还把剩下的水喂给嘴唇泛白的大姐。 “二丫,别。”王大丫都快意识模糊了,仍旧被爹打娘的动静吓得一哆嗦。 “快喝!”王二丫恶狠狠地往她嘴里一怼,“不然你就要死了!” “你打死我吧!”王二丫眼里燃烧着熊熊火焰,一点不惧怕冲到跟前的王婆子,“把我们打死,以后家里的活都让王癞头干!” “反了反了,贼婆娘养出的赔钱货居然敢顶嘴了!”王婆子撸起袖子,就要给王二丫几下狠的。 程美怡听着不落忍,劝了一句,“王大娘,别瞎闹腾了。” “我打自己的孙女,用你一个寡妇多管闲事?”王婆子暴躁地骂了回去。 王二丫嘴上说让奶奶打死自己,实际上扔下碗就跑:“杀人啦!坏奶奶要杀人啦!” “杀人啦!”程小棠对王二丫招手,跟着跑圈喊,“二丫姐姐要被打死啦!” 她早就注意到王家那边的动静,提前兑换好一只刺猬,就等着王婆子动手那一刻放出去扎死她。 可恶的老虔婆,迟早收拾她! 如果都是王大丫那种逆来顺受的,程小棠未必会出手。那种自己立不起来的人,帮她等于造福恶人,不够窝火的。 而王二丫能在压迫下奋起反抗,程小棠很看好她,成为自己的二号小弟。 “大宝,去喊你爷爷!”程小棠对头号小弟吩咐道。 程大宝刚吃了新老大给的梨子,正在兴头上,特意过来给程小棠陪练,主要是捡她射出去的箭。 此时得到第一个任务,立即有样学样,边跑边喊:“爷爷!快来救命!二丫姐姐要被打死了!” 王婆子一看程小棠就来气,偏偏程大牛和谢玲花飞快赶过来护着,身边还站着好几个程家人。 再加上程大宝去喊了村长,她想先抽一顿王大丫的手,硬是僵在空中。 “闹什么,闹什么!”村长被性急的程大宝连拉带扯,脸上染上了怒色。 “王婆子!先前警告你的话,都当耳边风了?” 王宝根打媳妇是一把好手,面对村长立马怂得缩头塌肩,小声解释:“村长叔,是二丫不懂事偷水喝,我娘管教孙女呢。” “王宝根,你还有没有良心?”脸上一片红肿的宝根媳妇搂着大女儿,抹着眼泪哭诉,“我们娘三个两天都没喝水了,连驴都不如。” 宝根媳妇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勤快老实,干得最多吃得最少,还要三天两头被王婆子骂。 周边的村民本来又累又渴不想管闲事,但村长都开口了,也纷纷围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指责起狠心的王婆子。 王婆子早就习惯了在王家说一不二,随意打骂儿媳孙女,哪受得了这份委屈。 “造孽啊!天底下哪有儿媳逼死婆婆的道理!” 王婆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抹起眼泪来,“村长,我家是真没水了啊!” “二丫那个黑心肝的,天天听她娘的使唤,偷偷把水都喝完了,我们一家老小是要活活渴死啊!” “这种白眼狼,搁哪家不要打死?” 这一盆脏水泼下来,不止宝根媳妇,就连王二丫都被扣上忤逆不孝的帽子,可谓是用心狠毒。 但大荣朝就是这样,百善孝为先。 王婆子苛待儿媳顶多被说两句,儿媳反过来怠慢婆婆,那名声就臭了。 “你胡说!”王二丫气得握紧了拳头,“我娘没让我偷喝水!” “还敢顶嘴!”王宝根凶神恶煞地瞪着女儿,“奶奶说话,做孙女的只能听着!” 村长眉头紧皱,这种家事管起来就是麻烦。 王婆子非要说给了儿媳孙女偷水喝,谁也没法反驳她。 “村长爷爷,我娘和妹妹没偷喝水。” 王大丫两天没喝水,之前也尽量省着给弟弟,如今张开嘴都难受。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娘和二丫名声坏掉。 “呸!你刚才还喝了!”王癞头双手叉腰,毫无对姐姐的尊重,“骗人精,赔钱货!” “我要把你卖掉换粮食!” “栋梁,那是你亲姐姐啊!”宝根媳妇越发难过,儿子从小就亲奶奶,不知什么时候就变成了这样。 程小棠听得拳头硬了,然而清官难断家务事,连村长爷爷都没法强摁头。 正想办法时,看到牛车边上的萧昀舒,程小棠福灵心至,“村长爷爷,萧大哥是大夫,肯定能看出谁喝的水多!” “萧爷爷,可以让萧大哥来诊脉嘛?” “当然可以。”萧崇虽不耐烦家长里短的琐事,却更看不惯王宝根的窝里横的孬样。 王婆子没什么见识,立马被吓住了:“我家又没病,不看大夫!” “呵,这是承认没给媳妇孙女喝水了?”程美怡响亮地嘲笑了一句,鄙夷至极。 “村长,我看王嫂子也是没办法了。”刘婆子眼珠提溜转了一圈,提议道,“不如让水多的人家接济下没水的。” 程麻子第一个赞同:“是啊,村长叔。再这样下去我娘都快渴死了。” 他家就一个老娘,先前跟四个人凑着卖了一桶水,拿了二十两银子。可惜他是个没成算的,老娘又管不住他,最早把水喝得只剩个底。 村长冷笑一声:“成啊,就按一百两一桶,你们买吧。” 说着,村长扫视了一圈,重申道:“还是那句话,卖不卖水是你们自己的选择,以后别指望其他人帮衬。” 第43章 鸡娃要趁早 一说银子,刘婆子和程麻子都往后退了一步。 开玩笑,一百两一桶水,那是多大的福分才能遇上。 让他们卖水换银子可以,要花这个价钱买水喝,还不如喝自己的血! “王婆子,宝根媳妇和两个孙女要没了,谁还敢嫁你家?”村长缺水又缺觉,心里烦躁得很。 王婆子脸色一白,没敢再吭声。 原本逃荒家里死人没什么,但王家的事摆到了明面上,真有个好歹,乡亲们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会认定是王婆子逼死的。 最缺水的那一批人,都是那水卖银子的,见村长态度坚决,也不敢继续哀求。 说话也是要费口水的,还不如早些休息,明天再找水源。 众人散去后,王二丫还是要回家里睡觉。 这就是村里人都不愿意管闲事的原因,以往不是没人制止王婆子,光程老太就跟王婆子吵过两回。 然而到了晚上,门一关,宝根媳妇和大丫照样被打。 也就王二丫会跑,还会揍王癞头出气,王婆子动手时会掂量一下。 今晚王家在众人面前丢脸,王婆子和王宝根都恶狠狠地瞪着王二丫,活像是要吃人。王癞头有样学样,还挥舞了下拳头。 之前那股劲用完,王二丫本就饥寒交迫的身子有些发虚,没力气逃了。 村长爷爷刚教训完,奶奶不会打她,但被掐也很疼的。 “二丫姐,陪我去解手吧!”程小棠捂住肚子,一副内急的模样。 谢玲花一眼看穿女儿在想什么,点了头程小棠的额头,“晚上凉,别去太久,知道了嘛?” 程天寿对王二丫还是比较放心的,叮嘱道:“二丫姐,棠宝腿短,你要走慢点。” 四哥,有些话不用说得那么细致。 程小棠气哼哼迈开腿就走,短怎么了,她倒腾得快! 王二丫被程小棠幽怨的小样子逗得露出笑容,在边上护着她,“棠宝,小心点脚下。” 走到一棵大树后,程小棠蹲了下来,招招手,“二丫姐,过来一起啊。” “不了,我没有。”王二丫想拒绝。 她很感谢程小棠刚才的仗义,但不想跟小丫头蹲一起拉臭臭。 “快点呀,”程小棠从怀里掏出三颗大鸭梨,“你吃一个,给婶婶和大丫姐带回去两个。” 王二丫瞪大了眼睛:“你哪来的?” 而且这一颗得有半斤重的大梨,居然能在衣服里藏得这么好。 “萧大哥给哒。”程小棠毫无负担地用萧昀舒当幌子。 就算王二丫敢问,萧昀舒也不会回答她。 “那,你不吃吗?”王二丫狠狠咽了咽口水,有些犹豫。 吃小孩子的东西,不太好吧。 “我每天都吃好多!”程小棠继续糊弄,“萧大哥很厉害的,他藏了好多果子在牛车里。” “谢谢,我以后会还你的。”王二丫认真许诺,而后迫不及待地啃了一口梨。 甘甜的汁水滋润着喉咙,感动得她都快哭了。 “不用,你明天让王癞头来跟我玩就行。”程小棠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劫恶济善,她义不容辞。 总去找事显得有些刻意,最好让工具人们自己送上门。 王二丫看着小丫头亮闪闪的眼睛,好心提醒道:“小棠宝,你才三岁,可打不过癞头。” “我有哥哥呢!”程小棠比了个三,让王二丫安心。 次日天刚亮,王癞头就渴醒了,闹着喉咙痛。 他的竹筒昨晚被王婆子收了回去,想喝还得向大人们要。 王婆子将桶里剩下的水灌满竹筒,一个给王宝根,一个给自己,记恨着王二丫昨晚偷水喝,发话明天才分她们。 王二丫找机会给娘和大姐吃了梨子,三人精神头好了些。 “栋梁,你看那是什么?”王二丫指着程小棠搓着玩的竹蜻蜓。 王癞头记吃不记打,立马冲过去:“我要!给我玩!” 结果当然是被程天寿收拾一顿,程小棠一脸真诚地关心他:“癞头哥哥,长这么丑,要拼命赚钱,才能娶到媳妇呀。” 【宿主行为宠爱王栋梁一次,获得三百积分。】 王癞头嗷嗷哭着回去找奶奶。 程小棠笑眯眯地等着王婆子和王宝根怒气冲冲地过来,送上吉利的八百积分。 “棠宝,王癞头是不是欺负你了?”程大牛看得有些纳闷,“他太丑了,看多了伤眼睛。” 谢玲花横了他一眼,“怎么教孩子呢?” “棠宝,有人欺负你就跟哥哥们说,别自己动手。” 程小棠乖巧地点头:“棠宝是好孩子,动嘴不动手。” “小棠宝还是小君子啊。”萧崇来接棠宝上牛车,笑着把她抱起来,“坐牛牛去喽。” 萧昀舒眼神划过嫌弃,有些不想靠近。 五大三粗的老头子,捏着嗓子说什么牛牛。 “我跟二哥学哒!”程小棠自觉这句话有些超出三岁文化水平,赶紧找补了句。 程天禄唇角上扬,眼里笑意柔和,“棠宝真聪明,听一遍就记住了。” “棠宝可是被文曲星摸过头的!”程天寿加重语气强调道,可不能跟他这个普通孩子比。 程天寿自认是家里第二聪明,棠宝可是全村,不对,是他这辈子见过最聪明的孩子。 水还没那么紧缺的时候,程小棠睡前都要听程天禄背书,号称听了睡得更香。 别家小孩是听完就睡,程小棠是听完就会,经常会蹦出些四个字的词。 程天寿起初还在替妹妹开心,后来就被意识到他偷懒的爹娘打了手心,还要跟着背书,苦不堪言。 程小棠觉得四哥也是很聪明的,就是思维太发散。 至于大哥,十五岁已经快娶媳妇了,还是交给未来大嫂吧。 鸡娃要趁早,程小棠这辈子与科举无缘,只能鸡哥哥们了。 哪怕四哥实在不喜欢读书,多识字会算数,再学好大荣律法,也能做买卖赚大钱。 作为妹妹,程小棠还是很支持哥哥们多元发展哒。 大房一家读书氛围愈发浓郁,连带着程文韬和程三莲跟着遭罪。 程文韬只喜欢当读书郎的优越感,梦想着一飞冲天,骨子里半点不喜欢那些晦涩难懂的书。 程三莲更惨,之前根本就没启蒙,勉强认得自己名字和几十个简单的字。 如今却被杨氏逼着要比程小棠强,还没处说理,气得想扎小人。 “小棠宝别担心,很快就能到找驿站了。”萧崇将程小棠放到牛车上,拍拍她的小脑袋哄道。 按照他的经验,沿着官道再走一两天,就能走到像样的大驿站。 “到时候给小棠宝炖肉汤喝。” 大荣朝每五十里设一个驿站,主要为传递公函信件和招待过往官员。 连年干旱后,地处偏僻的小驿站要么无以为继荒废掉,要么被当地官府收回县衙。 因为之前的山火肆虐,榆林村人绕道南下,还没遇到过有人的驿站。 程小棠对此深信不疑,“嗯!一定会有哒!” 再没有自然水源,她就榨干那些高积分工具人,硬灌出地下井来。 萧昀舒绕过萧崇坐上牛车,眉眼冷淡地点上一支檀香。 “萧大哥,你是我见过医术最好的大夫!”程小棠无病一身轻,看到萧昀舒就奉上彩虹屁。 萧昀舒抬眸看了一眼笑眼弯弯的程小棠,微微颔首,开始例行早课。 【宿主行为宠爱萧昀舒一次,获得三十积分。】 居然减半了? 程小棠原本还想琢磨下先前雪莲果的事,一看萧昀舒的好感度,立马抛之脑后。 积分这么低,肯定不会坑她。 \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 第44章 怨气也是好东西 程小棠习惯性跟着闭眼冥想,手头没有纸和笔,什么计划都要在脑子里推演。小小的脑袋,大大的负担。 之前还经常头晕,这两天可能是被针扎好了,感觉舒适不少。 榆林村其他人省着喝了一两口水后,也打起精神,带着找水源的渴望赶路。 可惜走了大半天,仍旧一无所获。 路上还遇到一队难民内部起冲突见了血,腥味直冲鼻子。一头骡子被砍死后,有人直接趴在上面吸血。 当时程小棠正坐在外面与萧崇聊天,出事瞬间就被塞回车厢内,还有些恍惚。 比起第一次遇到劫匪,被吓到发烧,程小棠已经逐渐麻木了。 然而这种习以为常,让她心里沉甸甸的。 萧昀舒拍拍右手边的简易小床,示意程小棠过去睡午觉。 “萧大哥,你跟萧爷爷都要好好的。”程小棠情绪低落,听话地躺下。 虽然萧家祖孙看起来比程家有钱有势很多,但需要隐姓埋名跟着难民一起风餐露宿,八成也有难言之隐。 程小棠一边忧国忧民忧自己,一边在生物钟的作用下,沉沉入睡。 小小的缩成一团,眉心还皱着。 萧昀舒下意识戳了一下,程小棠就翻了个身,恢复成仰躺的香甜睡姿。 “小棠宝睡着了?”萧崇等看不到那队难民后,才掀开车帘,就看到萧昀舒打开座位下的抽屉,在找东西。 萧昀舒下巴对着小床微扬,示意萧崇小点声。 “手串太大了。”萧崇压低了声音,带着笑意指点道。 萧昀舒侧过身,挡住萧崇的视线,将手串放了回去,又取出一枚开过光的羊脂玉平安扣。 “这个不错,养一养能给小棠宝压惊。” 萧崇放下车帘,没让萧昀舒看到他咧开的嘴角。萧昀舒身上不喜欢带东西,偏偏很多人觉得他需要。 尤其是这次出行,路途遥远又充满不可预测的情况。 就连号称看破红尘的老和尚,都亲自诵经七天七夜,祈福开光,以求一路平安。 对于心志坚定的萧昀舒而言,只是不愿辜负他人心意,才带着上路。 对于心志坚定的萧昀舒而言,并无益处,只是不愿辜负他人心意,才带着上路。 但能想到送人,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程小棠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一觉醒来,又是斗志满满的元气福娃。 世道再艰难,也没人比死过一回的人惨! 刷一下打开水囊,仰头吨吨吨喝了几大口,再潇洒地一抹嘴,将白水喝出了白酒的气场。 萧昀舒合上书,正要取出平安扣,程小棠已经跑去跟萧崇聊天了。 “萧爷爷,驿站可以让我们住吗?” 萧崇听到程小棠起床的动静,想撩开一角偷看萧昀舒怎么送礼物,就见小丫头两眼亮闪闪地钻了出来。 “不可以,但那是官府的驿站,百姓可以问他们要水喝。”萧崇难得看到萧昀舒那么生动的表情,憋着笑回答。 “可是那么多村子都没水,驿站的井不一样嘛?”程小棠声音清脆,认真地刨根问底。 难道官府的井有什么防干枯手段,那可得好好学学。 “这老夫就不太清楚了,”萧崇摸了摸胡子,“不过工部的人应该不是吃干饭的。” “各地那么多驿站的选址,总该有些门道。” 程小棠心里有了底,转而问起工部,看看是不是记忆中的三省六部,“萧爷爷,工部是什么人呀?” “专门盖房子的嘛?” 萧崇飞快编了个草蚱蜢,摁着蹦跳了几步,“小棠宝猜对啦,这是奖励。” “不过盖房子只是一部分。” 程家人走在一边,都竖着耳朵听。 哪怕是程天禄,在学堂里上过几年书,也没机会了解到大荣朝的核心机构。 有很多对高门贵族乃至于城里人而言,都很基础的常识,却是程家这种农户极难获取的见识。 萧崇本就有心帮扶程家人一把,反正程小棠问,他就细细地答。 至于能吸收多少,就看各人的造化了。 这一天,榆林村人走到夜幕降临,才疲惫地停下。 日头越来越短,人和牲口的脚程却越来越慢,每天只能大概走出二十里地。 程小棠一下车,就赶过去先关爱了程文韬一番,“三哥,刚才萧爷爷跟我说,科考必须要背熟十几本书呢。” “你一定要早点背完《诗经》啊。” 程文韬刚坐下来喘口气,差点想骂人。 然而抬头看到程小棠无辜的小脸,以及他身后的福禄寿三兄弟,程文韬硬是挤出一个笑容,“棠宝有心了,三哥一直都很努力。” 【宿主行为宠爱程文韬一次,获得三百五十积分。】 “三姐姐,我已经背会千字文了。”程小棠又拿出一本薄薄的手抄本,对程三莲劝学,“这个借你看。” 程三莲接过时,手都微微颤抖,咬牙切齿道:“多谢棠宝了,你对三姐真好。” “奶奶说了,一家人就是要相亲相爱。”程小棠笑容甜美,眼神清澈地透露着欢喜。 【宿主行为宠爱程三莲一次,获得四百五十积分。】 垃圾可能是放错位置的资源,怨气也是好东西。 “姐,我去找下有没有水源。” 杨智明在程小棠乌溜溜的大眼睛转向自己时,心里咯噔一下,先溜之大吉。 “小明,别着急,小心累着自己。”杨氏何时见过杨智明这么积极,还以为是程家人说难听话挤兑他了。 “水有你姐夫去找,快回来歇会儿。” 程老太皱了皱眉,扭过身子边上眼休息。 老三自己愿意迁就杨氏照顾妻弟,她才懒得管,别拉着其他兄弟就行。 其他程家人也习惯了,以往光景还好的时候,程三牛也是自己负担起给杨氏娘家的贴补。 然而程小棠有话要说:“三婶,杨家舅舅已经是大人了,不能这么溺爱他。” “对杨家舅舅不好。” 杨氏柳眉倒竖,不满道:“棠宝,话可不能乱说。” 【宿主行为宠爱杨春晓一次,获得四百积分。】 “嗯!”程小棠目的达到,毫不恋战,拍拍屁股就去找娘。 “阿娘,你在做什么呀?” “慢点走,娘在给你们补衣服。”谢玲花柔声应着,“棠宝真聪明,懂的大道理越来越多了。” 程小棠赚得开心,跳起庆祝的海带舞,“都是萧爷爷教我哒!” 等到了萧爷爷说的常宁城,她就用积分兑换的东西换银子,给家里人都穿上暖和的厚棉衣。 杨氏看着欢快的程小棠,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浑身不得劲还憋得慌。 以后,还是少跟傻妞搭话。 萧崇一脸慈爱地看着活泼的程小棠,笑得像个傻老头,身上丝毫不见与人对峙时的凌厉煞气。 眼前突然出现一只手,掌心朝上,中间是一枚羊脂玉平安扣。 “礼物要自己送,才有意义。”萧崇眸光微闪,将萧昀舒的手推回去。 萧昀舒薄唇微抿,面无表情地将平安扣放到萧崇身侧,转身就要走。 “哎呀,那我要跟小棠宝说,萧大哥是太害羞了,才不亲自送。”萧崇故意掐着嗓子,模仿小孩子的声音,“小棠宝肯定要问,为什么害羞呀。” 萧昀舒动作一顿,头也不回地将拿回了平安扣。 萧崇回味着他僵硬的动作,发出畅快的大笑。 跟萧昀舒这个软硬不吃的臭小子斗了几个月,总算享受到欺负小孩的快乐。 \u0005\u0005\u0005\u0005\u0005 第45章 哑巴开口说话 “小棠宝,要不要跟萧爷爷打猎去?”这几天没小棠宝跟在身边,萧崇次次都空手而归。 “要!”程小棠求之不得。 因为昨漏嘴,程天寿都没敢过来带妹妹玩,程小棠正无聊着呢。 家里三天没吃肉了,是时候出手了。 说是打猎,萧崇带着程小棠时都不会走太远。 “乖孙,要一起吗?”萧崇背上弓箭,给萧昀舒递了个眼神。 那块羊脂玉成色极好,上面还雕刻着精妙的四大神兽。哪怕不知其真实价格,也能轻易看出价值不菲。 按照程家人的秉性,是肯定不会让程小棠收下的。 换成以前的萧昀舒未必会考虑到这点,但跟程家人相处这么久后,肯定会想到。 果不其然,萧昀舒听到萧崇的话后,冷淡地看了过来。 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身,按照往日的步调,绕着固定的环形缓缓走着。 这是西域流传的一种转山修行,不过萧昀舒每天走三圈,只当是活动筋骨。 没有水源的情况下,他不想做任何会出汗的运动。 “萧爷爷,有兔子!”程小棠刚选定位置要兑换,发现居然有兔子一闪而过的身影。 “真的兔子!” 虽然很瘦弱,但在程小棠的眼里,那根本不是兔子,而是活蹦乱跳的积分库! 这要是炖个汤分给村里人,她岂不是瞬间跃升万分户。 “不好,跑没影了!” 萧崇从听到程小棠的惊呼,再到拉弓射箭,不可谓不快。 然而能在极端恶劣环境下生存下来的兔子,格外灵活,灵巧地躲开就往人群的反方向跑。 “萧爷爷!冲啊!抓住这只兔子!” 程小棠在兔子跑的方向投放了两条小蛇,用以驱赶兔子回来,激动的小脸都红了。 只有她知道,一路上多久没见过自然生存的动物了。 附近必定有隐蔽的水源! 萧崇被程小棠的兴奋感染,抓着弓箭跑去追兔子,只留下一句,“棠宝乖,在这里等着。” 程小棠很听话,就地蹲下挖坑,再例行注入一吨水。 流失速度比之前都慢。 不过不好确定地下水的方向,程小棠干脆将手插进湿润的坑底,再注入水,感受不同方位的细微差别。 萧昀舒与追捕兔子的萧崇擦肩而过,不由地看向来处。 恰好看好一条形似五步蛇的褐色小蛇,匍匐着,飞快地爬向一无所知的程小棠。 而程小棠正撅着小屁股,闭着眼分析地下水可能的方向。 程小棠目的是吓唬兔子,不指望回收吃蛇肉,因此很抠门的只花了两积分,兑换出两条小蛇。 小蛇动起来声音极轻,就在几十步外找野果的程天寿根本没听到。 天色渐暗,程家人在百步以外的距离收拾休息,火光也照射不到几乎与大地融为一体的小蛇。 来不及了。 萧昀舒指尖多出一枚薄如蝉翼的飞刀,盯着程小棠的方向。 不管什么蛇,一般情况下很少会主动攻击人,除非突然受到惊吓、 “爹爹,你快来看!” 程小棠拔出手的时候用力过猛,往后摔了个屁墩,脸上却绽放开灿烂的笑意。 仿佛已经看到,不断上涨的积分。 “抱住头别动。” 一道冰冷的指令传来,声音有些嘶哑干涩。 出于求生本能,程小棠条件反射就抱住头蜷缩成一团,呈最佳自保姿势。 萧昀舒开口的同时,飞刀出手,直接将蛇牢牢地钉在了地上。 “棠宝!” 程大牛听到女儿呼唤,一转头就看到她抱头倒地,慌忙飞奔而来。 “棠宝,哪里疼?”程天寿离得最近,第一个冲到面前。 “我没事啊!”程小棠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啥,就被程天寿拉起来一顿猛拍身上的尘土。 “臭小子,拍那么使劲干啥?”程大牛把女儿抱起来检查了一遍,“你妹妹又不是石头做的!” “棠宝,是头疼了?刚喊爹爹有啥事?” 程小棠先回答重要的,指着小坑,“我刚才挖到水啦!” “不过只有一点,很快就没了。” “难道有地下水?”程大牛闻言浮现出狂喜之色,“那可真是救了命了。” “天福,快去叫二叔他们过来。” 程老太已经一天不肯喝水了,连程铁牛都动摇不了老娘的决心。 程天福问道:“爹,要跟村长爷爷说一声吗?” “对,请村长先过来看看。” 要挖井,还得全村一起出力才行。 “天福去找村长,我去叫家里人。”谢玲花对地下有水深信不疑,女儿说有,肯定就会有。 这可能是老神仙的点拨。 萧昀舒看着程小棠被团团围住,才转身离开。 他需要冷静下。 “这怎么有一条蛇?”后一步赶到的程天禄见妹妹没事,注意到不远处有一条尾巴还在摆动的蛇。 程小棠这才想起来,刚才似乎有人说话了。 “四哥,你刚才跟我说话了嘛?” “说了啊,问你哪里疼。”程天寿摸摸妹妹的额头,没发烧啊,怎么记性突然变差了。 “那是谁呀?”程小棠四处张望着,下意识忽略掉身患哑疾的萧昀舒。 “爹,这蛇应该没毒吧?”程天禄等蛇完全不动了,才小心翼翼地靠近,又发现了新奇的玩意儿。 “这是,刀?” 程小棠蛄蛹着从老爹的怀里下地,瞪大了眼睛惊叹道:“好漂亮的小刀。” 问题是,这枚比小李飞刀还精致的刀,画风与环境很不搭啊。 说到画风不搭,程小棠抬起头,望向远处盘腿坐下的萧昀舒,又在散发佛光了。 普世价值观有一条:好东西一定很贵。 纵观全场,这枚飞刀,只可能是萧家祖孙俩的。 但问题是,哑巴开口说话? “小棠宝,看萧爷爷给你带回什么了?”萧崇领着一只外表完好的兔子,意气风发地回来了。 “萧爷爷好厉害!” 程小棠第一时间捧场,“兔子还活着呀?” “这傻兔子被一条蛇吓到,一头撞到树上晕了。”萧崇脸上尽是笑意,“挺逗的,可以养两天再吃。” “萧爷爷。”程小棠趁着家里人都在忙活,摸着兔子小声问道,“萧大哥是不是会说话啊?” 萧崇的眼神瞬间变得极为奇怪,嘴角翘起又压下,像是压抑着什么极为激烈的情绪:“小棠宝,你听到他说话了?” 程小棠摸摸耳朵,有些迟疑地点点头。 难道有什么玄机? 还是无意中,触发了医学的奇迹? 第46章 连夜挖井 萧崇轻咳一声,按捺着内心的喜悦,瞅一眼东边打坐的萧昀舒,决定先回牛车一趟。 “小棠宝,晚点告诉你一个小秘密。”萧崇笑容满面地快步离开,都没顾得上问一句程大牛等人在忙什么。 村长领着人来的时候,也是眉飞色舞,对程小棠说话的语气比对亲孙子还慈爱,“小棠宝,是在这个坑里发现的水?” “是哒!”程小棠指向几十步外的凹地,边上还有几棵草,“但水是从那里流过来的。” 地下水是流通的,这整片地应该都能挖出水来。但程小棠的小坑不行,万一混进去系统兑换出来的那两吨水,损失就大了。 “棠宝,是神仙爷爷告诉你的嘛?” 程大宝也来跟过凑热闹,一脸崇拜地俯视着三岁的老大。 “没有呀,但我就是知道。”程小棠理直气壮道。 大人们才讲道理,小孩子的世界只有情绪。 换别的孩子,村长肯定不听,但说话的是老程家被神仙摸过头的小棠宝,就很值得尝试了。 “挖井可不是个轻省活儿。”也有人持怀疑态度,“要是小丫头搞错了咋办?” 赶了一天路,又累又渴,谁也不想白辛苦一场。 浪费体力不说,一干活就会渴得更快,本来够三天喝的水可能就只够一天。 “我先挖!”程小棠握着巴掌大的简易石刀,率先跑过去挖了个浅浅的坑,“棠宝给大家挖水喝。” 这可是她找到的水源,还动手参与挖井,系统可得好好记着。 “棠宝小心点,别伤到手,让你爹和叔叔们挖。”谢玲花赶紧将女儿端起来,让开地方给男人们。 程大牛肯定要支持自家闺女,带头给了那几颗半死不活的小草一锄头,“这草根是活着的!” 活着,就意味着地下真的有水。 “按照村头那口井的大小,先挖一丈深看看。”村长眼前一亮,信心增加了不少,“大牛,二牛,阿启,阿卓,你们四个先来。” 挖井是个力气活,就算有水,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挖出来的。 以往北边还没干旱的时候,想在地里挖口井就近灌溉,都要找专门的挖井人打坑,再集合全村的力量,一起挖到三四丈才见水。 其他人见村长先安排自己两个儿子干活,也没了意见,纷纷回去拿干活的家伙事。 要是能挖到水,再碰上之前那种贵人,岂不是又能大赚一笔。 程二牛话不多,干活很卖力,几下就挖出个一个大坑。在边上等着的人,扒拉着挖出来的土,感觉是没那么干了。 “乡亲们,都别省着力气,能不能活就看这回了。” 程大牛调整着呼吸,给后面的人打样,“朝着这边,使劲挖,肯定会有水!” 很快,锄头铁锨挖出来的土就堆成了一座小山,四人换下来休息,再换新一批的人继续挖。 程小棠人小手短,帮不上什么忙,就在旁边盯着看。 挖出来的土越来越湿润了,但她也不能确定,地下水什么时候才能冒出来。 人多力量大,在家家户户都缺水的紧迫压力下,很快就挖出了可容纳六七个人的深坑。 只是到了后面,就需要换班的人下到土坑里,铲土出来更加吃力。 “村长,已经一人高了,咋还没看到水啊。”刘婆子不满地嚷嚷着,心疼亲儿子程兴财在坑里累得呼哧喘气,心里颇有怨言。 怎么轮到她儿子,就刚好开始下到坑里挖。 刘婆子怀疑是前天要求分水,被村长和程大牛记恨了,故意给她家穿小鞋。 “你家井就这么深?”程美怡杵着锄头喘气,“省点力气,等下有你运土的时候。” 刘婆子得意地瞥了程家姐妹一眼,恶意满满地嘲讽道:“我家又不是没男人,还有儿媳妇在,用不着我一个老婆子干活。” “哪像你们寡妇三姐妹,处处占便宜,拖村里后腿,还有脸大声说话!” 程美怡的脸立马就黑了,怒斥道:“我什么时候占你家便宜了?” “出来这么久,守夜的都是男人,你家有男人吗?”刘婆子手叉腰,她有丈夫儿子,就穷点,也比寡妇强。 “要不是有我家老头子和兴财,你的骡车早被人拖走了!” “放你娘的狗屁!”程美怡是三姐妹的主心骨,看到二妹程美娥被刘婆子骂得面红耳赤,当下就火冒三丈。 刘婆子自觉戳了人的痛处,得意洋洋道:“我哪里说错了?是你家没骡子,还是我家男人没守夜?” “要我说,就该把你家骡子宰了,分给村里男人们补补。” 村长不厌其烦,正要开口训斥,被程小棠抢了先。 “小堂叔,你怎么挖的这么少呀?”稚嫩的童颜清澈透亮,带着天真的疑惑。 另外三个埋头苦干的村里人立即停下手,抬头看向站在身边的程兴财。 这一看,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 他们是第五班,换人的时候身边的土堆都差不多高,现在程兴南那边却明显小了一圈。 程兴南脸皮再厚,也被看得心虚,干咳了几声解释道:“我,我这几天没吃没喝的,有些头晕。” “哈!好像谁是吃饱喝足了一样!”程美怡响亮地嘲笑道,“说起来,兴财老弟没守过完整的夜吧。” 哪次不是刚入夜,就说不舒服,换成程兴南。 换人的时候,程美怡甚至都没睡着,可想而知他到底有多懒。 “那是他哥心疼弟弟!”刘婆子狠狠瞪了一眼程美怡,转向天真懵懂的程小棠,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大嫂家这个小孙女,从开口说话以来,是有些福气在身上的。 之前卖了五十两的水,也是傻妞找到的,还有大嫂家不间断的肉和果子,指不定真有老神仙在保佑。 “我家一人换一人,让兴南帮他弟挖,不占村里便宜。”刘婆子有点怵程小棠,只得将矛头转向从小被她压榨到大的继子一家。 “兴南,杵那边干啥呢,没看到你弟累坏了?” 程兴南之前已经挖过一轮,正坐在地上休息,闻言脸色又白了几分。 他肚子里那点存货,早就消耗完了,全凭一股不想拖村里后腿的韧劲,咬牙在挖井。 普通人家都是把口粮省给干力气活的男人,刘婆子却不管那么多,永远都是自己一家三口吃大头,剩下小头给继子一家四口吃。 “娘,我,我,”程兴南心里憋屈,却不敢反抗。 “我什么我!”刘婆子眼睛一瞪,像过去二十多年那样呵斥道,“现在叫不动你了?” 兴南媳妇在给他捏肩,又心疼又气地狠狠掐了一把,用气音提醒道:“说话啊!” 程兴南吃痛,咬牙再次尝试拒绝:“娘,我手有些疼。” “好啊,有了媳妇忘了娘是吧?”刘婆子尤其恨兴南媳妇,怒气冲冲地要去拽人,“老娘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大,没想到养出一只白眼狼!” “哎呦!啥玩意?” 刘婆子走得急,突然踩了一脚刺,痛呼着摔倒在地。 “小婆婆,走路要看路呀。”程小棠将立功的小刺猬收回到系统,关心地“劝道”着。 【宿主行为宠爱刘秀凤一次,获得五百积分。】 好高,不愧是热腾腾的怨气。 “娘,娘你咋了?”程兴财正愁没理由偷懒,赶紧爬出来去看刘婆子。 “儿啊,快扶娘去歇会儿。”刘婆子哭天抢地得像是受了重伤,那一脚扎扎实实地踩出了血。 程兴财一扔铁锨,人都灵活起来,扶着刘痞子就走,“哥,你先替下我!” 兴南媳妇气得发抖,“你坐着,我去!” 她男人本来就替了公爹的活,现在又要替小叔子,是要活活累死他吗? \u0005\u0005\u0005\u0005\u0005 第47章 狗咬狗,都别想偷懒 “别,我不累了。”程兴南三步并作两步,捡起铁锨就要下土坑,脸上讪讪地带着惭愧之色,“对不住乡亲们,耽误挖井了。” “榔头,你先来。”村长紧皱着眉头拦住程兴南,点了程有粮的大儿子。 “兴南哥,你先休息会儿,咱们有的是人。”程榔头也看不下去刘婆子母子的无耻行径。 可惜程兴南太老实,别人家的事,他没资格管,气得狠狠铲了一铁锨土。 “干啥呢!”程有粮一看儿子瞎使力,意有所指地骂道,“好好挖井,你亲娘还等着喝水呢。” “还是有娘好啊,后娘哪里会把别人生的孩子当人看。”程美怡也啐了一口,“老天爷都看不下去,让地里长针扎呢。” 刘婆子疼得龇牙利嘴,却罕见地没有骂回去。 她刚又看了一遍踩到刺的地上,干裂的土地上什么都没有,心里有些发毛。 就怕像王婆子那个老货一样,碰到不干净的东西。 程小棠扼腕,怎么最后还让程兴财偷懒成功了。 “棠宝,这里灰尘大,先回去睡吧。”谢玲花摸了摸女儿气鼓鼓的小脸,“等挖出水井再喊你起来看。” 程小棠摇头,软软地请求道:“阿娘,我喜欢挖井,还要再看一会儿。” 实在挖不出来,她就只能忍痛舍弃大把积分,继续兑换水出来。 “棠宝,来我这来看!”程大宝正看得起劲,连忙邀请小老大过来,“我爷爷说这里背风。” 谢玲花柔声笑着,“去吧。困了让二姐姐带你回去睡。” “大宝,村长爷爷脾气好好哦。”程小棠隐晦地向小弟表达了不满,“有人捣乱都不生气。” 好到刘婆子王婆子之流,三天两头作妖。 虽然是程兴南自愿,但这种好人遭殃恶人享福的事,真的让她很气愤啊。 程榔头何尝不是无形中在替程兴财分担,约等于全村人,即他们老程家一起,惯着无良母子。 “没有啊,爷爷生气的时候,好凶好凶的。”程大宝做了个皱眉的表情,“就像这样。” “但是爹爹说爷爷赶路好累,就不生气了。” 程小棠恍然大悟,“原来累了,脾气就会变好哦。” “嗯!要在村里,不听话的人,爷爷早就骂他们了。”程大宝用力点头,“我爹还在祠堂挨过打呢。” 程大牛搓搓手,对着村长和程启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闺女啊,你俩说悄悄话,能不能小声一点。 村长脸色越来越黑,刚才他明明早就要开口教训程兴财的。 结果被程小棠一打岔,刘婆子又突然受伤,这才没来得及管理秩序。 让两孩子一说,倒像是他是累得没力气一样。 罢了,小孩子都是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不能让他们以为偷奸耍滑能得着好处。 “程兴财,等下榔头休息的时候,换你去挖。”村长往外走了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刘婆子母子。 “你挖出来的土,单独放一堆,少了就继续。” 刘婆子第一个不同意,争辩道:“村长,我家兴财从小身子弱,可不兴这么欺负孩子啊?” “从现在起,谁偷奸耍滑,就离开队伍。”村长严肃地申明规矩,完全不给商量的余地。 “自己不要脸面,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这是村长第一次态度明确地赶人,程兴财立马就慌了。 “村长叔,我干,我肯定好好干。” 虽然可以硬赖着一起赶路,但以后还不知会遇上多少事,得罪了村长,就等于失去所有乡亲们的帮衬。 程兴财是懒,不是傻,很清楚自己有多不受待见。 “村长,我不是那个意思。”刘婆子气焰瞬间就熄了,干巴巴地求饶,“兴财从小就孝顺,刚才只是担心我受伤。” “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放在心上。” 村长冷着脸,没说话。 他是秉持着村长的责任,想将所有人安全带到能安家落户的地方。但这不意味着,就要无底线地调节矛盾、容忍奸猾之辈。 “光回去干,耽误的功夫怎么算?”程麻子坐在地上喊着,“刚才程兴财总共没出多少力,大家伙都看见了”。 都是地痞闲汉,他最见不得自己卖力的时候,别个在那里偷懒。 那他程麻子算什么? 老实人吗? “我干双份,等下我大哥的那份也让我来。”程兴财主动增加惩罚,谄媚道,“村长叔,您就原谅小侄这一回吧。” 他本来就是个欺软怕硬的货色,在家仗着有刘婆子撑腰,从小骑在大他一轮的程兴南头上。 如今见村长态度强硬,村里人都对他怒目而视,马上就怂了。 程兴南哪儿敢让小弟替自己受累,开口就想推辞,却被媳妇儿捂住了嘴。 “那就多谢兴财了。”兴南媳妇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哥今天就吃了一个饼子,我怕他等下饿过头,还耽误挖井。” “你晚上不是吃顶着了么,正好多活动下消化。” 程兴南总说什么家丑不可外扬,不让她说刘婆子的坏话。 再不扬,人都要被逼死了。 人王二丫才十岁,就知道把事情闹大才有活路。他们多活了二十多年,要被一个糟老太婆逼死,就成了天大的笑话。 此言一出,其他人鄙夷的眼神纷纷转向刘婆子。 村里人都看在眼里,他们家里的板车,可一直是程兴南在拉,结果连饭都不给吃饱。 “这孩子真是的,非要省口粮给他爹吃。”刘婆子再也坐不下去了,一瘸一拐地就要回去找老头子。 “家里干粮不够了,我去教盼弟烙饼子,等下给兄弟俩填吧垫垫肚子。” 兴南媳妇只觉得出了一口恶气,等刘婆子走出去一段距离才追上去,“娘,您脚受伤了,我扶着您回去。” “小娼妇,不用你假好心!”刘婆子膈应得很,压低了声音骂道。 兴南媳妇只当作没听到,态度温顺恭敬,声音响亮,“娘,家里还有几个饼子,能不能先给兴南填吧垫垫肚子?” “还用你说!”刘婆子恨恨地坐到地上,锤了程栓柱一下,“他爹,把兴南省给你吃的饼子拿出来。” 程栓柱耳朵还没背,早就听到了挖井那边的动静。 只是他向来只顾自己,反正不用干活也有饭吃,早早享受起大儿子一家的伺候。 “要,给几个,啊?”程栓柱舍不得,说话含糊得像是从嗓子眼发出来。 他今天才吃了两张饼,还想晚点再吃半张的。 “全都拿出来!你儿子多能吃心里没点数啊?”刘婆子将一肚子火都发泄到程栓柱身上,开始怒骂他窝囊、没用。 兴南媳妇只当没看见,拿了饼子就走。 敲打了众人一顿的村长,挺直腰板掸了掸衣袖,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两个小孩子。 不错,小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肯定是从他身上学到了什么。 程小棠的确深有感悟:原来村长爷爷也吃激将这一套。 杀鸡儆猴,程兴财被收拾,连带着其他人干活效率都提高不少。 挖到一丈深的时候,已经能感觉到坑底头上来的湿气。 \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 第48章 先下手为强 “都使把劲,就快了!举火把的人小些这些,多照着点坑里,别掉下去。”村长压抑着喜悦,不厌其烦地嘱咐着。 坑底的人都又累又渴,身上还溅满泥土,眼里却绽放着希望的光芒。 程小棠之前挑战戈壁滩的时候做过功课,古代有些传承上千年的水井会挖到几十米乃至上百米深。 因为没有电钻等工具,纯靠人力和铁器,打出一口井通常要半年以上。 不过他们说是挖井,实际上只需要有水涌上来即可,乐观些估计,有个十米左右就够用了。 就算有些偏差,只要看到希望,所有人都会有努力干到最后。 唯一的隐患是,这条官道是南下的必经之路之一,天亮后肯定会陆续有逃荒的难民路过。 要是只想讨水喝,纵使心里不爽对方捡现成的,也可以好好商量。 就怕有些狠毒之辈,见到他们疲惫不堪,起了歹心。 程大牛想到这点,与村长商议后,决定留出四人提前休息,以防万一。 程·挖井监工·小棠又巡视了一番,确定新运出来的土壤越发湿润后,终于放心地跟着程二蓉回去睡觉。 “棠宝,今天先跟二姐睡。”程二蓉牵住程小棠的手,轻声哄着,“不要怕,天亮就有水喝了。” 她也想参与挖井,可惜家里工具不多,最后一个竹簸箕还被程天寿抢走了。 “我胆子很大哒。”程小棠觉得有必要找机会澄清下,发烧那次真不是她胆小,而是身体的错。 要不是条件不允许,程小棠更想一人独睡,尽享宁静。 不是她嫌弃老爹,程大牛的呼噜声确实有些危害幼儿身心健康了。 有劳力的人都在卯足劲在挖水,扎营的地方只剩老人在看着家当和孩子们。 “棠宝,水井打得怎么样啦?”萧崇刚跟萧昀舒结束谈话,太投入了没注意到榆林村人那边的动静,竟然是在挖井。 不管是老程家还是村长,都没有喊萧崇出力的意思。 同行这么多天,萧家祖孙帮了他们很多忙。对抗劫匪、指点方向还教他们遇到劫匪时,怎么保命逃跑。 萧昀舒虽然总是冷着一张脸没人敢靠近,但真有人生了急病,也会出手医治。 要是到榆林村人就是在老家,生病都要去镇上请大夫。 说祖孙俩是榆林村的贵人,一点都不为过。 只是大家在逃荒,只能口头感谢,这次要能打出水分给萧家祖孙,总算是回报一二。 程小棠笑眼弯弯地比划了一下,甜甜道:“已经打了好深的坑啦!” 一想到源源不断的积分,她就开心地想跑圈。 萧崇心情也极为畅快,万万没想到,此行最大的任务,这么轻松就完成了。 当初选择与程大牛一家同行,绝对是他做过最英明的决定之一。 “今天晚上风有些大,大牛媳妇又不在,让小棠宝先去牛车上睡?”萧崇向程老太建议道,“省得孩子着凉。” “萧爷爷,我要跟二姐姐睡。”程小棠十分感动,然后婉拒。 看到牛车才想起来,上面还有萧昀舒这个大雷在。 说实话,程小棠一开始是没往别处想的。直到目睹萧昀舒面无表情地被萧崇叫回去后,心里才冒出不祥的预感。 比起医学奇迹,更合理的解释,是萧昀舒本来就是健全的。 无论他之前为什么装哑巴,那是萧家祖孙自己的事,程小棠都该看破不说破,而不是问到人头上。 失策啊,当小孩子久了,社会人的敏感度都下降了。 “小棠宝不用怕,你萧大哥没生气。”萧崇看着小丫头小脸上表情变来变去,笑着塞给她一个荷包,“这是萧爷爷给你的谢礼。” “好好收起来,等到了江南再打开看哦。” “谢什么呀?”程小棠一听这话,顿觉轻飘飘的荷包很烫手。 “这个要你萧大哥亲自告诉你。”萧崇摸摸程小棠的脑袋,“去吧,外面太冷了,小孩子要早些睡。” 萧崇人逢喜事精神爽,感觉浑身充满力量,急需要赶紧挖土消耗一下。 “如此良辰美景,没有好酒相伴,可惜啊!” 萧崇仰头大笑三声后快步离开,剩下程二蓉和程小棠大眼瞪小眼。 老程家人丁兴旺,光是干活不惜力的程大牛四兄弟,就超过好些人全家的贡献了。 不过这种缺水的紧要关头,程老太也不计较那么多,让儿媳和孙子都去帮忙。能早一刻打出水,比什么都强。 现在靠着板车边休息的,只有轮班休息的程二牛,程老太、王氏、程文韬及程三莲五个人。 “棠宝要跟二姐姐睡,还去牛车里睡小床啊?”王氏白天扭伤了手腕,不方便做事,难得清闲些。 在程家她要么听婆婆大嫂的,要么听丈夫的,极少自己做主。 而程小棠虽然年幼,却是个非常聪慧有主意的孩子,因此王氏下意识就让她自己选。 程小棠在犹豫,好奇心会害死猫,她完全不想知道萧昀舒先前为什么不说话。 但离常宁城还很远,也没法一直躲着萧昀舒。程天禄好不容易有长高一点的迹象,不能再被她压下去。 早死早超生,上去就哇哇大哭着道歉,来一招先下手为强,没准能蒙混过关。 毕竟谁也不知道那条引发萧昀舒开口的小蛇,是从哪里来的。 她还是个孩子,萧小大夫一定不会怪她的。 “棠宝身子弱,难为萧老爷子惦记着,就去牛车上睡吧。”程老太做主发话,“你爹娘可能要忙到天亮。” 程小棠乖巧地点头,将荷包往怀里一揣,轻手轻脚地爬上牛车。 然后,就正对上面若冰霜的萧昀舒。 如果说以前的萧小大夫是冷淡中带着疏离,现在就像压抑着熔浆的一座冰山。 冰冷,而危险。 程小棠当机立断,往手里兑换了两颗必杀小米辣,豁出去捏碎了抹到眼角。 “与你无关。” 萧昀舒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等程小棠爬上牛车后才开口。 因为长时间不开口,言语间还有些凝涩,语气是如人一般的清冷,还带着符合年纪的稚嫩。 然后,就看到小丫头委屈巴巴地流下两行宽泪。 \u0004\u0004\u0004\u0004 第49章 大丰收,积分刷屏 程小棠是真委屈。 有话早说啊,她眼睛好辣,眼泪哗哗地直流。 “呜呜呜,不要生我气。” 秉持着哭都哭了别浪费的原则,程小棠抽噎着给生命安全买份保险。 别看萧昀舒人小,武力值绝对不低,还会医术,绝对是方圆百里最危险的人之一。 “没怪你。” 萧昀舒冷淡的眸中划过一丝无奈,他只是心情不好,没有想吓哭小孩子的意思。 在得知小蛇没有毒之后,萧昀舒的确有过懊恼判断失误,却不至于迁怒一个无辜的小丫头。万一有毒,造成的后果比他开口说话更严重。 程小棠目的达到,就想着挽回点形象,擦了把鼻子。 结果辣味瞬间冲上鼻腔,刺激到脆弱的泪腺,哭得更惨了。 “擦一下。” 萧昀舒从小身边就全是大人,从没哄过比自己小的孩子。看着程小棠眼泪越流越凶,只能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递过去,僵硬地哄道:“不哭了。” “对不起。” 程小棠接过手帕抹了把脸,歉意发自肺腑。 别人不知道,程小棠认得出来,那小蛇分明是她兑换出来吓唬兔子的。 萧昀舒是为了救她,才开口说话,这一点程小棠感恩在心。 只是想到自己穿越到古代,擤鼻涕连纸巾都用不上,拉粑粑还要用树叶。一时间悲从中来,压抑了多日的委屈倾泻而出。 程小棠付出那么多努力,差一点就能跟偶像德爷一起参加挑战赛,从而走向人生巅峰。 结果只是摔了一跤,就沦落到饭都吃不上的异世界逃荒。 她想念空调马桶,想念一起吃喝玩乐的狐朋狗友,想念五花八门的垃圾食品。 最想念的,是早逝父母留下的那套市中心两室一厅的房子。 露营是休闲,野外生存是冒险,只有在家里才是生活。 现在呢,连四面有墙的房子都睡不上。 程小棠越哭越伤心,怕外面老程家的人听到,也不敢发出声音,小脸埋在柔软的手帕中无声痛哭,看起来尤为可怜。 “不哭了,送你玩。” 萧昀舒束手无策,只能拿出平安扣。 之前太紧张了没注意,程小棠听着陌生的声音,依稀能听出说话有点漏风。 啊对,萧昀舒刚掉了一颗侧门牙。 程小棠哭着哭着又想笑,这下不用有心理负担了。情绪也发泄得差不多了,很快就收拾好情绪。 抹了把脸,看向萧昀舒手心里圆圆的一块玉,貌似很值钱的样子。 “谢谢萧大哥,我不能要。”程小棠抽噎着婉拒,水润的眼睛清澈透亮,软软道,“很快就会有水了。” 无论如何,这肯定是个能让萧昀舒开心些的好消息。 萧昀舒没再说话,而是将平安扣放到了小床的枕边,再拍拍床栏。 老实地爬到小床里躺下,程小棠小声说了一句,“睡一觉,都会好起来的。” 声音软糯,带着浓重的鼻音,语气却极为坚定。 也不知是开解自己,还是安慰萧昀舒。 大哭很消耗体力,本以为会辗转难眠的程小棠,结果说完就立马睡着了。 萧昀舒揉了揉眉心,铺好床铺,闭上了眼。 不远处的榆林村人还在热火朝天地挖井,情绪因为坑里的水汽增加而不断高涨,体力却没办法一直保持。 随着时间流逝,坑越深,挖的难度越大,力道和速度都有所降低。 村长及时更改了每人轮换的频次,各家也不省着干粮了,纷纷给主力青壮们补充吃食。 而萧崇则被委托了巡逻监察的重任,以防关键时刻被人摘桃子。 “萧老爷子,若是明天有贼人,还请您老费心关照。”村长和程大牛将自己的担忧说了,言辞恳切地请求萧崇帮忙。 “放心,这条官道上有一个大驿站,是周边县城的枢纽,官兵会管得严一些。” 萧崇欣然应下,并安抚一二。 他下坑试过,效率远不如程二牛等熟练工,自觉不添乱就是帮忙。 扎营时周边没发现有别的难民队伍,极少有人会冒险半夜赶路,危机只会在日出之后到挖出水这段时间。 【宿主行为宠爱程建元一次,获得三十积分。】 【宿主行为宠爱程大牛一次,获得一积分。】 【宿主行为宠爱萧崇一次,获得五积分。】 【宿主行为宠爱程有粮一次,获得五十积分。】 【宿主行为宠爱王秀娟一次,获得三百积分。】 程小棠是被一连串的系统提示音吵醒的,顶着乱糟糟的双垂髻,睡眼朦胧地坐起来伸了个懒腰。 大丰收啊,看来挖到水了! 没有程大牛的呼噜伴奏,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看外面阳光的强度,起码比以往晚起了一个时辰。 咦,视野怎么变窄了。 程小棠用力揉了揉眼睛,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昨天给哭肿的。 “喝水。”萧昀舒递过来一个茶碗,里面是温热的水。 他每日醒来的时辰都很固定,只是有程小棠在,没有离开牛车。 萧崇中途来过两回,一次看到两个孩子都睡得安稳就安心走了,一次送来一陶罐的水,嘱咐着脸色不善的萧昀舒。 “先沉淀下灰尘,等小棠宝醒了,给她倒一碗喝。” 萧昀舒垂眸冷对,不给半点回应。 只是将原本存着的水倒进茶壶里,在烧开后久违地泡了一壶茶,剩下的水放在炉子上温着。 “谢谢萧大哥。”程小棠声音有些哑,是脱水的症状。毕竟昨天哭出一碗眼泪,急需补水。 温和的水滑入喉咙,温暖了全身。 程小棠这才看到萧昀舒已经在做早课了,晃了晃脑袋,将刷屏的系统提示静音。 再美妙的声音,变成闹铃都会让人恼火。 “谢谢萧大哥,萧大哥辛苦了。”程小棠再次道谢,将被褥叠好就急着去检验成果,“我去找爹爹和阿娘啦。” 然后,被一只手拦住去路。 萧昀舒摊开手心,依旧是那枚平安扣,语气波澜不惊,“水的谢礼。” 这是,不要也得要的意思吧。 程小棠没想到萧昀舒开口说话后,率先展露出性格,竟然是说一不二的强势。 不过谁让她理亏呢,只能哄哄他了。 “哇,好漂亮的玉啊,棠宝好喜欢。”程小棠露出一个标准的甜笑,然后取过穿好红绳的平安扣,乖巧地戴上。 萧昀舒依旧没动,程小棠努力思考了一会儿,又将玉好好地塞进衣服里。 人在牛车里,不得不低头。 反正往空间一扔,谁也看不到。 萧昀舒眼神这才和善了几分,掀开车帘,示意程小棠可以下去玩了。 “棠宝,你终于醒啦!”程天寿正欢快地忙碌着,看到妹妹立马跑了过来牵住小手。 “今天早上喝腊肠粥哦,可香可香了!” 连续干了五六个时辰的活,所有大人在狂喜之后,都累得躺倒在地,由老人孩子们负责做早饭。 整个队伍都飘荡着绝处逢生的喜悦。 “咦,你的眼睛怎么肿了?”程天寿弯腰怼到程小棠脸上,有些担心,“是不是被虫子咬了,还红红的。” 程小棠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是睡多了。” “棠宝,喝过水了嘛?”程老太对程小棠招招手,一脸宠爱,“你二婶给做了一碗蛋羹,还热着呢。” 程文韬听到蛋羹,嘴角耷拉下来。 只是如今程小棠俨然成了奶奶的心头宝,他没傻到自讨没趣。 反正逃荒只是一时的,以后奶奶就会明白,还是能光耀门楣的孙子最重要。 第50章 挖到水脉了! 程小棠肚子正饿着,呼噜呼噜吃光蛋羹后,又捧着一大碗腊肠粥慢慢吃,顺便梳理下系统提示。 积分还在不断上涨,眼看着就要突破一万大关。 除了程小棠刻意拉过仇恨值的几人,其他人的贡献值都在五六十分左右。 这一点让程小棠安心不少,看来沉默的大多数都是实在人。否则要都是王婆子、刘婆子之流,她还真不想再给全村谋福利了。 “奶奶,我想去看井。”程小棠吃饱喝足,琢磨着兑换点野味出来。 既然水解决了,就该再来点肉菜补充体力。 “阿寿,你带妹妹去。”程老太细细地吩咐着,“都别靠太近,水很深的。” 一路走过,各家都热情地招呼着程小棠。 “棠宝,要不要吃面片汤?” “棠宝,来尝尝七婆婆煮的糙米粥。” “棠宝,快来,婶婶有糖。” 程小棠肚子吃得溜圆,实在消耗不了各位婆婆婶婶们的热情,最后被程美怡塞了两块饴糖。 “大家都很感谢棠宝呢。”程天寿与有荣焉,小黑脸洗干净后,更是黑得发亮,“妹妹,要跟天上的神仙道谢哦。” 程小棠满口应下,“好哒!” 为了感谢自己,她决定今天要冒险偷喝可乐! “棠宝醒啦,吃过粥没有?”程大牛抱起女儿,用胡子扎得程小棠直躲。 “快把闺女放下!”谢玲花嫌弃地拍下程大牛的胳膊,嗔道,“刚吃完饭,别等下肚子疼。” 程小棠看着坑里还不断地有土递出来,问道:“井还没有挖好嘛?” “大哥呢?萧爷爷去哪里了呀?” “还早着呢,早上冒出来的水很快就干了。”程天禄耐心给妹妹解释,“要再挖一丈深,才够大家用。” “大哥和萧爷爷都在下面挖井,要等下轮休才能出来。” “是这样啊。”程小棠默默记下,她还以为会噗一下冒出来。 第一波水之凑了三桶,分给各家做上早饭后,又赶紧接着开始往下挖。 “乡亲们吃饱了再使把劲,很快就能打到水脉了。”程启替换了一夜未眠的老爹,主持着秩序。 “今天咱们不赶路,有的是时间休息。” “对头!等灌满了水,没准儿还能碰到上次那样的贵人,嘿嘿。”程麻子已经做起了美梦,“咱们这是挖银子啊!” 虽然知道希望渺茫,村民们的动作还是更起劲了。 程小棠旁观看了一会儿,感觉还需要几个时辰的样子,“四哥,咱们去找野果吧!” “我也去!”程大宝耳朵尖,立马凑过来。 “棠宝,带我一起吧!” “四哥,你们要去哪边?” 因为找到地下水,程小棠被老神仙摸过头一事,已经深深地刻在所有人心里。 一说找野果,无所事事的孩子们立即都跟了上来。 “去去去,别吓着我妹妹!”程天寿把程小棠护在身后,不满地哼哼,“不是说再也不跟我们了吗?” “要去那边!”程小棠小手一指,干脆道。 石头等大孩子,立马跑得飞快,将小孩子们甩在身后。 “妹妹,你怎么先告诉他们了?”程天寿牵着程小棠又不方便跑,着急道。 程小棠嘿嘿一笑,“因为会有很多很多果子呀。” “真的嘛?”程大宝没有跑,饱含希冀地看向程小棠,“老大,我们会不会找到最大的果子呀?” “当然呀。”程小棠点头,很满意一号小弟的资质。 不愧是村里吃得最好的崽,知道透过现象看本质,守在她身边。 “我们去那边!”程小棠指了相反的方向,骄傲地仰着小脑袋,“两边都有果子,但是我们的更大。” “棠宝怎么知道哪里有果子?”程天禄没打算跟着他们闹,只是有些好奇。 程小棠眨巴着大眼睛,理不直气也壮,“我猜的呀。” “调皮。”程天禄笑着捏了捏程小棠的炸毛的发髻,柔声嘱咐,“以后可不能这样。” “棠宝猜的肯定没错!”程天寿无条件相信妹妹。 “冲冲冲!”程大宝已经等不及了。 “二哥好好休息,我们去给你找果子!”程小棠拍拍拍坐着的程天禄,迈着小短腿跑向选定的宝地。 小孩子们乌央乌央的都跑了,很快就热闹起来。 “金果子!我找到金果子了!”石头欢呼着,脱下满是尘土的衣服,就开始一顿猛摘。 “不准抢,这是我的!”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程小棠这次兑换了一千分积分的刺梨树。 上次给为了给家人补充维生素兑换出来时,村里人都不敢吃。经过跟络腮胡大叔换刀后,就不用再费功夫试毒了。 最重要的,刺梨对土壤湿润度要求很低,还能很好地藏在灌木丛里。 而灌木丛中,也非常适合出现鸡鸭鹅的蛋。 “老大!我找到好大的一颗蛋!”程大宝努力扒拉着,发现了野鸭蛋,开心得直蹦跳。 程天寿看了眼手里的野鸡蛋,顿时生气好胜心,“棠宝,四哥给找更大的!” “好!”程小棠二话不说,就兑换了一个鹅蛋在程天寿边上。 自己的哥哥,除了宠着还能咋办。 “大哥,这么长够了吗?”程二牛将村里人的麻绳搓在一起,准备等下打水用。 程大牛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人影,面容严肃,“再长点,一定要结实。” “有人来了。” 程启有些慌,“大牛哥,要不要把我爹叫起来?” “敲锣吧,稳妥起见。”程大牛沉声道,“接下来还会有不少人。” “把孩子们都叫回来,没摘完的,找几个大人去帮忙。” 老程家靠着厚道和武力,在村里也积累了些威信,能管得住大家挖井不偷懒。 但要遇上外人,还得老村长镇场子。 程启觉得很有道理,立即敲响了铜锣,“乡亲们,先歇一下,有人来了。” “哪里?来抢水吗?” “没看到啊,咱们挖了这么久,可不能便宜别人!” “还没过来,现在重新安排下挖坑和运土的人。”程大牛又敲了一下锣,朗声说明情况,“我跟铁牛、大壮、大力四个人先去队伍那边。” 萧崇灰头土脸地钻了出来,将耳朵进的土往外倒,随意问道:“来了多少人?” “应该有十几个人。”程大牛有些不确定。 “哦,那没事儿。”萧崇扫视一周,先看到了远离人群的萧昀舒,“你们先忙着。” 榆林村的队伍总共有一百五十六人,寻常难民不会特意来招惹。 “啊,对了。”萧崇走出去几步又退回来,“我孙子昨话了,都是小棠宝的功劳。” “送了点谢礼,可别推辞。” 昨天他送荷包的时候,程老太也看着,还是先通个气。 没头没尾的两句话,让程大牛没反应过来,“啥?” 程天禄若有所思,昨天出声提醒的果然是萧昀舒,“爹,萧爷爷的意思是,让咱们听到萧小大夫说话的时候,反应别太大。” “行吧,天禄,你跟天福去把棠宝和阿寿带回来,还有大宝。” “让他们老实待着,别再乱跑了。” 能说话总是好事,程大牛把谢礼放到一边,忙着回去跟村长商量怎么处理路过的人。 第一批路过的难民,是十三口人的一大家子,推着一辆破旧的板车。 程大牛手持环首刀,往边上一站,他们就立刻绕出去老远,飞快地逃离。 而后第二批大约也是全村一起逃荒,不过人数不到一百,骨瘦如柴,脸上尽是麻木。 村长模样的人盯着被挖出来的土堆看了会儿,猜出榆林村人是在挖井,扯出一抹嘲弄的苦笑,就让人继续赶路。 有妇人想跟面向和善的村长媳妇搭话,就被男人一把扯了回去。 等到第三批人路过时,已经是中午时分。 “挖到水脉了!” 耗时一夜加上半天,村里人终于挖到了水能涌出来的深度。在坑里的程卓刚嚎了一嗓子,就被守着的程启制止。 “别喊,来了很凶的人!” \u0006\u0006\u0006\u0006\u0006\u0006 第51章 噩耗传来,惨上加惨 之所以说很凶的人,是因为第三批人全是青壮年,脚程极快。 “大牛。”村长盯着他们身上的佩刀,嗓子发紧,“你去请一下萧老爷子。” 程大牛刚应下,就看到萧崇已经带着萧昀舒回来了。 “先别慌,看他们说什么。”萧崇走到最前边,眼神晦暗不明。 “乖孙,认得出来是哪边的人吗?” 萧昀舒神色淡漠,吐出一个字,“北。” “咱们不是都从北边来的吗?”村长家的长工钱大壮长得人高马大,胆子却很小,一紧张就会不停地碎碎念。 “都是老乡,应该不会动手吧?” “他们看起来人也不多。” “一个老人小孩都没有,妈呀,还那么多刀,不会是山匪吧?” 王大力本来也紧张,生生被搞烦了:“不懂就闭嘴,没人当你是哑巴。” “你才是哑巴!” “不对?刚才是萧小大夫说话吗?”钱大壮怀疑地看向萧昀舒,“他不是——” 这下,是村长和程大牛齐齐瞪过来的警告眼神,让钱大壮把话咽了回去。 萧昀舒置若罔闻,只思考这十五人,为何出现在南下的官道上。 “老丈,请问这条路能走到常宁城吗?”领头的人风尘仆仆,嘴唇干裂出血,却不似之前那些灾民那般瘦弱。 “能。”村长看了一眼萧崇,等对方点头后才答道。 “多谢。” 来人也不废话,得到想要的答案就继续往前走。 严阵以待的程大牛松了口气,路上最怕这样没有妻儿老小的队伍,像是随时可以跟人拼命。 确定他们走得毫无留恋,萧崇突然开口,“喝水吗?” 领头人站定回头,目露警惕:“我们没什么能换的。” “你们有。”萧崇指了指不远处的井口,“新打的井,换一句北边的情况。” 领头人扫过榆林村众人的表情,谨慎地反问:“为何想知道?” “我们是从阳川县逃荒过来的。”程大牛代为答道,言辞恳切,“无论去到哪里,根都在北方。” 他知道萧崇不会无缘无故发问,心中已经升起不祥的预感。 “武哥,消息已经传到陈塘县了。”沉默的队伍中,有人提了一句。 很快,整个大荣朝都会知道,没必要隐瞒百姓。 领头人沉吟片刻,坦诚道:“北蛮打过来了。” “什么?”谢玲花被吓得站了起来,连声追问,“北蛮哪个部落打过来了?打到高昌了吗?” 她唯一的弟弟就在高昌参军,已经两年多没音信了。 部落这个称呼,还是弟弟在上次的家书中提到的,听起来就像是茹毛饮血的野人。 “具体战况,我们不清楚。” 领头人似是极为忌惮,不愿意多说。其他人沉默地站在他身后,身上透着一股破败的暮气。 突如其来的噩耗,让场的榆林村人心情都沉重起来。 乱世人不如狗,打起仗来,南边的官府,还会让他们这些灾民落户入籍吗? 说不定走到一边,就要被拉壮丁去充军。 挖出水的喜悦,瞬间荡然无存。 “这位兄弟,可否告知,北蛮是什么时候打过来?”村长嘴里发苦,“好让我们心里有点准备。” 领头人道:“老丈唤我李武即可。” “北蛮是半月前撕毁停战协议,突然进犯。北疆有数十万将士镇守,一定能驱逐他们。” 村长心下稍定,敛容拱手:“多谢。” 程大牛察觉到这个名叫李武的人,在说话间隐约压抑着愤怒,只是不便多问。 一时间,气氛有些凝滞。 “好了,既然回答了问题,就去帮忙打水吧。” “解下兵器,”萧崇指了指对方身上的刀,理所当然地发号施令,“去五个,剩下十人在这里等着。” “村长,您看可行不?” 村长还在消化着北边打仗的噩耗,恍惚的应下,“都听萧老爷子的。” “武哥,让我们去吧。”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主动开口。 领头人望着荒芜一片的前路,微微颔首。 随后,少年与四人同时脱离队伍,直勾勾地望着村长。 “大壮,你带人去。”村长瞅瞅又想开口的大壮,直接打发他走远点。 有萧崇在,应该出不了乱子。 老天保佑,希望他们的榆林村,他的青砖大瓦房,别被北蛮人糟蹋了。 听说那些北蛮人不事生产,向来就是抢了粮食财宝就跑,带不走的要么砸烂,要么一把火烧光。 榆林村所在的阳川县,与边境离着三百里地,还从未见过北蛮人。 之所以要逃荒,是因为地里连续两年颗粒无收,却始终看不到赈灾粮。雪上加霜的是,官府还另立名目,增加了三成赋税,实在活不下去了。 然而走再远,榆林村还是所有人牵肠挂肚的根。 程小棠借着程大宝的掩护,默默移动到大人身边偷听了一耳朵,只觉得印堂发黑。 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昨晚还在为开局太差而委屈大哭,今天就发现,是她太小看命运了。 跟打仗比起来,逃荒起码有安居乐业的盼头。 “小棠宝,找到什么野果啦?” 萧崇注意到小胖子身后的程小棠,表情迅速从冷硬切换成慈祥,拖着尾音,用词也变得幼稚而黏糊。 对萧崇充满忌惮的李武:刚才,发生了什么? 程小棠将背后的小竹筐取下,笑眼弯弯地展示,“我又找到好多上次那种黄黄的刺果。” “这里都是我摘的,给萧爷爷和萧大哥吃。” “这么多呀?多谢小棠宝啦。”萧崇相当捧场,拎起来递给萧昀舒,“乖孙,先回去吃果子,等下打水给你洗漱。” 萧昀舒眸光微变,干脆利落地离开。 “棠宝真能干,这两天给村里帮大忙了。”村长如今依然把程小棠当作全村的福气,不遗余力地夸奖。 “村长过奖了,我家棠宝也就找到了救命的水源,珍贵的野果和还有些买都买不到的野鸡蛋野鸭蛋。” “这不能说全靠人机灵、眼神好,还多亏了有福气又大方。” 程大牛瞬间就开了吹女儿的话匣子,喜笑颜开道:“毕竟随我,为人实在。” 表情逐渐微妙的李武等人,只觉得这村人,藏龙卧虎。 刚还如丧考妣,转眼就收拾好心态,完全不像是普通的农村人。 谢玲花心里压着事,没心情管丈夫,只牵着女儿回去,“棠宝,咱们去烙饼子,让你爹跟大人们谈事情。” “好哒!棠宝最喜欢烙饼!” 程小棠逐渐习惯了老爹的浮夸,脸都不带红的。 村长颇为认同的点了头,“确实,棠宝一看就是咱们老程家的好孩子。” 程大宝捏着两枚果子,垫着脚邀功:“爷爷,我也摘了好多果子!都让奶奶存起来了!” “这个给爷爷吃!” “大宝也越来越懂事了,记得要谢谢棠宝妹妹。”村长欣慰地揉揉大孙子的脑袋。 “棠宝不是妹妹,是老大!” 程大宝郑重地纠正,骄傲地昂起头道:“爷爷,我是头号小弟!” 村长笑容一僵,很想撸起袖子收拾程大宝一顿。 \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 第52章 不给饭就吃人 “水多的是,都别急,一个个慢慢来!” 程启在水井旁维持着秩序,声音已经喊得嘶哑,接过媳妇递来的水一饮而尽。 危机解除后,村里人就开始争前恐后地拎着自家的水桶往前挤。 实在是前几天渴怕了,生怕到后面又没了。 有人想先灌满自家所有水桶,有人想先喂牲口,还有人水够喝了又想着搓脏衣服。 干活的时候还算和谐的乡亲,一到分享胜利果实,就开始呈现真实百态。 “王婆子,你怎么又挤过来了?” “我儿子挖了那么久,凭啥不能来?” “你家就出了一个人,都打完两桶水了,还要抢,要不要脸?” 王婆子蛮横地将说话的少妇挤开,恶声恶气道:“我家驴都快渴死了,让一下怎么了?没听到水多的是吗?” “王婆子,去后边。” 程启冷下脸,呵斥道:“不然你们家自己打。” 他们辛苦了一天半,打出来的只是一个非常简陋的土井,必须有身材高大的人站在井底打水,再由其他人把水桶拉上来。 王婆子一家只有王宝根一个男人,又瘦弱矮小,只能负责拉水桶上来。 要是没人帮忙,他们够呛能打上水。 “凭啥程美怡三个寡妇还先分了水。”王婆子不满地嘟囔着,将水桶塞到宝根媳妇怀里,“就会偷懒,赶紧去排着!” “赔钱货偷水喝那么积极,打水躲那么后面!” 王婆子就是怕后面没人帮忙,才非要赶在前面,结果儿媳孙女们倒是会做好人。 类似的矛盾时有发生,在井水始终不见干涸后,才稳当下来。 “阿娘,我要洗头洗澡!” 程小棠看着井水被一桶一桶打上来,终于能说出心底最大的愿望。 之前大家都没水喝,她哪怕坐拥水库,也只能找机会偷偷擦身体。得亏秋天足够干燥,程小棠又不用自己赶路,才不至于腌入味。 “擦擦就行,小孩子不脏。” 谢玲花断然拒绝,“天气这么冷,小心着凉。” 哪有这么冷的天洗澡的,别说野外不方便,就是在家里都不会洗。 “我不冷,我好臭,都要熏到萧大哥了。”程小棠眨巴着眼睛,“阿娘,萧大哥爱干净,每天都要点香呢。” 这种时候,抬出萧昀舒最好用。 “那也太冷了。”谢玲花闻言眉头微皱,有些为难。 已经蹭了萧家的牛车,不好再让人嫌弃。 “棠宝还是奶娃娃,哪里臭了?”程大牛不这么认为,“出门前刚洗过澡,才两个多月,干净得很。” “可以把棠宝放桶里,一边烧,一边洗。”程天寿突发奇想。 程小棠:谢谢亲爹和亲哥。 “我痒痒,有虫子咬我。”程小棠抓挠演示,彻底不要面子了。 “晚上都睡不着。” “棠宝要洗,就让她洗。”程老太看不下去,随了小孙女的愿,“拿床单围起来挡风,动作快些不碍事。” 程小棠喜笑颜开,甜甜地抱住程老太的胳膊,“奶奶最好了!” “我们都要听奶奶的话!” 谢玲花又好气又好笑,捏捏女儿粉嫩嫩的耳朵,“就你是个小机灵。” 因为程小棠坚持要洗头洗澡,原本只想洗下头发的程三莲,犹豫半晌,咬牙决定也冒着寒风洗个全套。 她好歹是堂堂秀才的外孙女,总不能还没傻妞爱干净。 然后,就被杨氏骂了一顿。 “多大的姑娘了,还在外面洗澡,羞不羞?” “让人知道了,以后不用嫁人了,做一辈子老姑娘吧。” 王氏也是这样的想法,带着两个女儿先把头发洗了,等天黑后避开人群搭上帐子后,再擦擦身子。 最终,老程家能坐到小木盆里的程小棠,获得洗澡的特权。 至于不怕人看的糙汉子们,本就干活干得一身汗,也不怕冷。直接在支好的帐子里冷水从头泼到脚,再擦拭干净。 程大牛见女儿这么爱干净,特意多泼两盆水,使劲凑了半天。 而放纵不羁唯爱男子气概的程天寿,连头都不想洗。 结果被程天福抓进去,兜头就是一桶水,哭唧唧地连人带衣服一起冲干净了。 趁着正午日头暖和,程小棠被剥得精光放到木盆里,边上是冒着热气的一桶水,以及撸起袖子的谢玲花。 “阿娘,我要自己洗!” 程小棠心中升起久违的羞耻,怀抱住瘦小的身板。 “小丫头还怕羞,快些洗干净,省得水凉了。”谢玲花可不由着女儿,麻利地用汗巾上下搓了一顿。 “你萧爷爷还给了皂角,让棠宝洗完香香的。” 谢玲花烧热水时,就看到萧小大夫借助牛车,严丝合缝地搭出一个简易的棚子,然后一直就没出来过。 可见闺女说的没错,萧小大夫确实很爱干净。 萧老爷子也是,长得那么凶却很会疼爱孙子。就守在边上烧水,再一桶桶水递进去,笑呵呵的半点不嫌麻烦。 “棠宝洗香香啦,刚好还一身干净的衣服。”谢玲花取出一套厚实的藕色衣服,迅速给女儿换上。 程小棠从上到下被搓得粉粉嫩嫩的,只觉得神清气爽。 “阿娘,衣服好软好舒服哦。”程小棠摸着料子,感觉像是以前的纯棉触感。 谢玲花捏捏女儿越发红润的小脸,细细嘱咐着,“棠宝真聪明,里面的料子可是细棉布。” “要好好爱护衣服,别刮破了。” 村里人大多数穿的都是补丁摞补丁的麻布衣服,就是最富裕的村长家,也是以棉麻为主。 谢玲花先前帮程美娥说了几句公道话,得了些零碎的细棉布边角料,刚好够做出一套夏衣,给闺女贴身穿着。 “嗯!”程小棠掸平衣襟,用行动表示珍惜。 “我以后要赚大钱,让阿娘穿最软最漂亮的衣服!” 系统里有桑树,只要到了能中树的地方,她就可以让家里人都迈进丝绸时代。 谢玲花被哄得眼里都是笑意,亲昵地揉揉女儿的头,“好了,出去玩吧。” 好不容易挖出一口井,大家都想充分利用。在把家里能装的容器都灌满水后,妇人们都湿着头发,抓紧时间把积攒的衣服全给洗了。 “二哥好好看呀。”程小棠看到散着头发的程天禄,眼前一亮。 之前她就发现了,二哥程天禄完全是挑着爹娘的优点长,剑眉英挺,眼如丹凤,嘴角自然上扬,还带着些书卷气。 假以时日,肯定会长成那种温润如玉的俊俏书生。 程天禄笑着地摸摸妹妹半湿的头发,取了一块干净的布给她擦头发:“棠宝乖,坐在这边烤火,头发没干不许动。” “四哥去哪里啦?”程小棠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问道。 好困,到她睡下午觉的时辰了。 “不肯给粮食,就别拦着俺吃人,又不是你们的孩子!”一道状似疯狂的破锣嗓子在宁静中响起。 程小棠陡然睁大眼睛,就看到远处:什么鬼东西? “求求大爷行行好,给一顿饭就行,救救俺的闺女吧。”衣衫褴褛的妇人跪在地上,哭着冲程大牛磕头。 被男人扛在肩上的小丫头,嚎得肝肠寸断,“娘,俺不要被吃,俺不要被吃!” 程天寿茫然地被程大牛拉到身后,完全想不通这些人怎么突然变成这样,明明是说讨一口水喝的。 他是不是,做错事了? \u0005\u0005\u0005\u0005\u0005 第53章 善良犯的错 程大牛沉着脸呵斥道:“连亲生孩子都吃,你还是男人吗?” “又能跑又能喊,分明有大把力气,扒树皮挖草根都能活下去!” “少管老子的闲事!”男人走了几步将小丫头扔到板车边上,用力挥舞手中的一根白骨,面露凶恶之色。 他贪婪地吸了吸空气中弥漫的饼香,狞笑道:“这地方又没主,还能拦着我炖肉不成?” “肉香飘出来,说不得你们还会有人想拿饼换。” 村民们听到这里,纷纷露出了极为愤怒的神色。他们之前被白骨吓过一回,想到最恐怖的情况也会是吃死人或者易子而食。 从没想过,会有人因为要不到饭,就要吃了亲生女儿。 程天寿气得握紧了拳头,泪水在眼眶里闪烁,咬牙启齿地恳求,“爹,把我的晚饭给他们吧。” 刚才奶奶说了,他找到野果和蛋有功,晚上能吃三个饼子。一碗粥再加一颗蛋。 大不了饿一顿,明天再吃饭。 程大牛眉头紧皱,小儿子善良是好事,却太容易被人钻空子。当着这么多乡亲的面,他没法拒绝程天寿的要求。 但若是如了眼前男人的愿,程大牛又觉得憋屈。 “求大爷行行好,救俺闺女一回。大恩大德,来世做牛做马报答。”女人见程大牛神色松动,赶紧又磕了一个头。 程天寿也小声求道:“爹,求您了。” “给你们三张饼,分娘俩一张。”程大牛压着怒火,做出让步。 然而男人却不满足,反而狮子大开口,贪婪道:“俺们饿了好几天了,怎么也得给十个饼子吧。” “要粮食做的,不要树皮。” “不然,你们等下就能闻到肉香了。” “你不要脸!”程天寿又气又急,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怒火,“我们自己还在吃树皮,凭什么给你吃粮食!” 男人似是没想到程天寿会吃树皮,那双三角眼上下打量着眉眼相似的程大牛父子三人。 穿得比他们还穷酸,脸上气色却很好,不像缺吃喝的人家。 “你当俺们是瞎的还是傻的呢?”旁边一个老妇人完全不信程天寿的话,狠狠啐了一口,“明明是舍不得救赔钱货的命。” “给不给?”男人似是被提醒了,直接将柴刀架到小丫头的脖子上威胁,“不给俺就杀了她!” “娘,俺不要被吃!”小丫头又大声哭了起来。 妇人哭得愈发凄惨,哀求着程大牛,“大爷,俺把闺女卖给你们,做童养媳、做丫鬟都行,求求你们救救她吧。” “只要卖十个饼子,求求了。” 程小棠拉着谢玲花和程天禄走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人间惨剧的一幕。 一路上村长三申五令,不许队伍里的人心软给其他人吃喝,就是怕惹来这种麻烦。帮一个,就会围上来一群,甚至引来抢粮食的人。 逃荒到现在,大家本来就没剩多少粮食。 要不是有程小棠小心翼翼地给家里人改善伙食,顺带让村里人吃了几回肉,想挖出水,起码还得再花一天时间。 “大牛兄弟,需要我杀了他吗?”李武突然开口。 他们帮榆林村人打了一个时辰水,将自己的水囊重新灌满后,正准备继续赶路。 同样是讨水喝,他很厌恶得寸进尺的白眼狼。 哭泣中的母女同时停顿住,而先前状似疯狂的男人下意识先看了眼妇人,才惊疑不定地转向突然开口的壮汉。 程大牛有些犹豫,饿到要吃自己的亲生孩子的确丧心病狂,却又不是简单杀了就能解决。 杀了,剩下孤儿寡母跟着歹毒的恶婆婆和无情的小叔子,又该怎么活? 横竖都是死路一条。 “就此别过,保重。” 见程大牛面露为难,李武也不多说,带人去找方才给他暗示的萧老爷子。 “保重。”程大牛叹气,决定不管了。 他们一家那么努力在地里刨食,一年到头不敢休息,却还是被连年大旱逼迫到逃荒。 世道艰难,程大牛最大的愿望也只是让家里人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 出手阻拦,是路见不平。 更多,就是愚蠢。 谢玲花走到跟前,发现地上跪着的瘦弱妇人,气势汹汹瞪着自家男人,“程大牛,你咋回事?” 她就给闺女洗个澡,居然就多出一个莫名其妙在这儿哭唧唧的女人。 “娘,都是我的错。”程天寿主动认错,几句话把事情讲清楚了。 一开始是他在捡柴火的时候,被路过的小丫头叫住,求他能不能让他们过来打点水喝。 程天寿一见小丫头没比棠宝大多少,就动了恻隐之心。 而程大牛见李武他们都规规矩矩,而小丫头的长辈也就四个人,就在一边看着让他们打了两桶水。 没想到水喝完,出幺蛾子了。 谢玲花脾气急,听完怒火直冲天灵盖,瞪向软软跪着的女人,骂道:“你咋回事,就让人把孩子抢走了?” 要谁敢说吃她的孩子,谢玲花能把它剁成八块! “大姐,俺被打怕了,想救闺女也救不下来。”妇人看到穿着干净衣服的程小棠,眼珠微转,越发凄苦起来。 “她才五岁,不该死啊。” “大姐也是做娘的,求您发发善心,救救孩子吧。” “十个饼子救一条命,你们就当给孩子积德。”男人气焰弱下来,换了种说辞。 “俺们拿了就走,不然这赔钱货没东西吃,也得饿死。” “怕饿死,咋不去地里刨食?” 谢玲花柳眉倒竖,痛骂道,“老娘就没见过你这么废物的男人!” “还拿亲生孩子威胁外人,你干脆吃屎噎死自己算了!” 男人瞪眼,用骨头指着谢玲花,“泼妇,你她娘的骂谁呢?” “你他娘的骂谁呢?”程大牛一拳将男人打倒在地,眼神凶狠地骂道,“再指一下,老子剁了你的手!” “喜欢吃人是吧?老子喂你吃自己!” “呕——” 程大牛的凶狠言论,让程小棠脑海中自动浮现出某些限制级电影的画面,条件反射就干呕了下。 那人手上拿着的,不会是人骨吧。 “棠宝乖,二哥带你回去擦头发。”程天禄抱起程小棠,拍拍她的背,“这里不好玩。” 程小棠不想走,指着前面道:“二哥,我想看看水井!” 谢玲花横了程大牛一眼,闺女还在,说话注意点! “赶紧滚远点!”程大牛又狠狠踹了一脚,语气变得冷硬,“好心给你们喝水,倒喝出仇怨来了?” “敢吓到我闺女,老子废了你!” “好!算你们狠!”男人色厉内荏地说了句狠话,“老子大不了多走几步,去前面吃!” “姚氏,还赖着做什么?” 老婆子大声地叫骂着,使劲拉拽妇人,“吃完赔钱货,就把你个勾人的小娼妇卖了换粮食!” 妇人哀切地哭喊:“娘,大虎,求你们放过兰兰吧” 在边上洗衣服的榆林村妇人们背过身,不忍再看造孽的一家人。 “等下!” 谢玲花磨着后槽牙,出声喊住老婆子。 第54章 披着羊皮的狼 “三个饼子!” “你们敢吃自己孩子,就肠穿肚烂!”谢玲花心里憋屈,语气极其凶狠。 没办法,谁让傻儿子程天寿,不敢开口,却偷偷在那里抹眼泪。 妇人闻声跪坐在地,捂住脸哭起来,“谢谢大姐,大恩大德俺下辈子报答!” “报恩就省省吧。” “别都听男人的,多想想你女儿。”谢玲花恼怒她不争气,又觉得没什么立场指点别人。 要不是榆林村之前还算个富村,村长又提前得到消息,程大牛托跑镖的朋友找了点买粮食的门路,榆林村人也早就饿得不成人形了。 说是有余粮,却也撑不了太久,前天还差点被渴死。 而逃荒的路还不知有多远,真到没吃没喝的时候,谁也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 这样的光景下,女人和孩子想活下来,需要的不只是运气,还得有福气托生在有情有义的家里。 一直在边上看着的妇人们,从被当成牲口的母女身上感受到对未来的恐惧。 “孩他爹,要不,咱们给三个吧。”程启媳妇面露不忍,小声跟丈夫商量着。 “凑一下吧。”程美怡叹了口气,“姗姗,去拿三个过来。” 有粮媳妇犹豫半晌,虚弱的开口,“我家也出一个。” 妇人满脸感动地不住道谢,她婆婆停住拉扯的动作,揣着手,等待硬要来的饼。 最终还是如了恶人的愿,榆林村人又是唏嘘又是膈应。 “就没见过这么狠心的爹!” 程美怡冲着男人的方向大声咒骂道:“吃了我们的饼子,再吃孩子,是要天打五雷轰的!” “多谢大哥大姐们发善心,俺也是饿得没法子了。” 男人露出一口烂牙,故作慈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头,“这么好的闺女,俺以前都给买一文钱一颗的糖吃呢。” 谢玲花看到他小人得志的嘴脸,就犯恶心,瞪了惹事的傻儿子一眼,“阿寿,不准吃晚饭!” “娘,我知错了。”程天寿低垂着头揉了揉眼睛。 他以后再也不随便和陌生人说话了。 几步之外,程小棠坐在程天禄的怀里,看似对新挖的土井很感兴趣。 实则一边竖着耳朵听,一边在脑海中扒拉系统的通知记录。 最新贡献的一批积分来自李武那边的十五个人,平均在四十到五十分之间,大概率是人品不错的好人。 没有叫大虎的,也没有姓姚的人。 按理说五个人应该喝过水了,难道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这水井与她有关? “二哥,这个井是我发现的,能取名字嘛?”程小棠灵光一闪。 程天禄笑着问道:“棠宝想叫什么呀?” “就叫,程小棠发现的水井!” 童音清脆悦耳,口齿清晰,确保在另一边探头探脑的五口之家都能听到。 “好,那就叫程小棠发现的水井。”程天禄宠溺地配合妹妹。 下一瞬,系统通知如愿刷屏。 【系统行为宠爱姚艳秋一次,获得三百积分。】 【系统行为宠爱刘兰兰一次,获得一千积分。】 【系统行为宠爱刘大虎一次,获得一百五十积分。】 【系统行为宠爱陈彩云一次,获得一百五十积分。】 【系统行为宠爱刘二虎一次,获得一百五十积分。】 程小棠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抽噎着的姚氏,以及哭着投进亲娘怀里的刘兰兰。 直接突破四位数? 看着一千积分的奖励记录,程小棠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原本还计划着兑换出他们的积分,就换成相应的粮食,偷偷放到他们前行的路上。 就算再恶毒的家人,总也会分可怜的母女几口。 结果,在系统的判定中,姚艳秋和刘兰兰,居然对她这个发现水井并让他们喝上水的善良小孩,有这么大的恶意。 程小棠甚至怀疑,一千积分已经接近杀意了。 系统故障? 还是那对母女,根本就是披着羊皮的狼? 难怪刚才李武说要动手的时候,状似疯狂的刘大虎,会先看姚氏的眼色。 程小棠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现在细细琢磨,说不定刚才这一出,就是在利用榆林村人的恻隐之心,上演苦肉计。 “棠宝?”程天禄发现妹妹突然发起呆,好笑地用手晃了晃。 “二哥,我不想给他们饼子。”程小棠脸颊鼓起,气哼哼道,“他们是坏人!” 程天禄以为程小棠说的是刘大虎,摸摸妹妹披散着的柔软细发,目光微敛,“二哥也不想给坏人。” “但坏人都是很狡猾的。” “坏人真坏!”程小棠挥舞着小拳头。 “这三张饼子,是给你们母女的。”谢玲花懒得搭理老婆子拉长的老脸,直接动手撒了一大块分别塞到姚艳秋和刘兰兰嘴里。 看着她俩咽下去,才将剩下的饼子塞到姚艳秋怀里,冷着脸嘱咐,“求人,不如求自己。给你的饼,拿命守着!” 家里的饼子最近格外顶饿,要是这女人立得起来,还能再找活路。 “谢谢大姐,谢谢!” 程小棠怀疑母女二人有问题后,再看姚艳秋的表情,哪里都偷着不自然。 那上扬的嘴角,不会是在偷笑吧? 还是在嘲笑嘴硬心软的谢玲花,这么简单就被她愚弄了? “棠宝怎么还在这里呀?”谢玲花一转头,脸上的表情瞬间柔和下来。 女儿不知何时蹲在边上,托着下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 “我在等阿娘,回去吃晚饭。”程小棠张开双手,要谢玲花抱。 “这么快就饿了?”谢玲花抱起女儿,亲昵地替她顺了顺头发,“哎呦,额头太凉了,回去烤烤火。” 程小棠搂紧谢玲花蹭了蹭,软糯糯地撒娇,“阿娘一起去!” 不远处,萧崇送走了李武等人,正在找程小棠,“小棠宝呢?” “棠宝,快来,萧爷爷用兔子给你换了玩具!” “好!” 程小棠响亮地应了一声,开心地挥舞着小胳膊。 “爹爹,大哥,二哥,四哥,一起回去吧!”程小棠招招手,不想让自家人再被演技派们忽悠。 “棠宝真孝顺,惦记着爹爹累了是不是?”程大牛脸上笑开了花,收刀入鞘。 “阿启,大力,你俩先在这里照看着。” “大牛哥,你们只管去吧。”程启应道。 “来,让爹抱抱。”程大牛从谢玲花怀里接过女儿,“棠宝是不是长高了一些?” “是哒!” 程小棠美滋滋,她可是相当注意身高。 “真棒!棠宝要吃得多多的,才能长高高。” 一家五口难得不急着赶路,洗完头又正清爽着,慢悠悠地往回走。 而刘大虎一家,则在村里人或鄙夷或同情的眼神中,收拾好东西和十个饼子,灰溜溜地离开。 程小棠最后看了一眼,正好对上差点被吃掉的小丫头。 刘兰兰已经没在哭了,看向程小棠的双眼里,是赤裸裸的恨意。 果然错的不是系统,而是良心坏掉的人。 程小棠深吸一口气,不气不气,反正全村只损失了十个饼子。 而姚氏母女,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第55章 我没让人擦屁股! 好心喂养了白眼狼,小亏。 收获的一千七百五十积分,大赚特赚。 程小棠很擅长自我开解,两相对比后,又美滋滋研究起商城,盘算着给出饼子的人家送点“善意的回报”。 大家累了两天,就送些最容易吃到嘴的优质蛋白补补。 善有善报的美好世界,就由她亲手搭建。 “小棠宝来看看,喜不喜欢?”萧崇笑眯眯地招呼道,手里拿着一个造型繁复,由许多根小木头搭起来的小玩具。 程小棠接过来细细盘了一下,好奇道:“可以拆开吗?” “当然可以。”萧崇一脸神秘地哄小孩,“这是笼中取宝,萧爷爷在里面藏了宝藏。” “小棠宝拿着玩,慢慢拆。” “谢谢萧爷爷!”程小棠开心地抱住新玩具,她就喜欢有难度的。 没有手机也没有书的漫漫长日中,她除了琢磨正事外,已经无聊到抽陀螺都津津有味了。 “萧老爷子,您也别太宠着棠宝了,”程老太看到只是个木头玩具,就没拦着,“昨儿还给棠宝送了礼物。” “棠宝收了什么礼物啊?”谢玲花一听有这事,赶紧询问闺女。 小孩子不懂事,可别收了什么贵重物件。 “棠宝不知道,萧爷爷说要到生辰那天才能打开荷包看哦。”程小棠摇摇头,老实交代。 她怕自己太好奇,早早就收进了空间压箱底。 “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萧崇舒展着四肢坐在一边,闲适道,“老夫跟小棠宝投缘,就提前送给生辰礼物。” 婆媳二人这才放心,萧家祖孙跟他们老程家相差甚大,终究不是一路人。 不怕别的,就怕萧崇给棠宝惯得眼高手低,以后会吃苦头。 程小棠坐在铺盖上一心两用,玩着鲁班锁,精准地在程大宝、程美怡以及程有粮家的两个儿子身边,投放一窝窝的野鸡蛋。 没一会儿,就感觉到困意袭来。 “阿娘,我困了。”程小棠含糊地说了一声。 “睡吧,等下吃完饭再叫你。”谢玲花缝补着衣服,扭头一看,女儿已经摊手摊脚地沉沉睡去。 真是小孩子。 谢玲花笑着给女儿盖上小被子,继续手上的活计。 难得在有水的地方休息一天,女人们都忙着洗衣服做干粮。男人们挖了一天一夜井,早就累得躺在地上休息。 而村长转悠一圈后,愁得不行,干脆又将各家的当家人薅起来开小会。 程小棠在浓郁的饼香中睁开眼,已经是傍晚时分。 夕阳下缕缕炊烟飘起,恍惚中不像是在艰苦地逃荒,而是露营。 “棠宝醒啦?”谢玲花将女儿拉起来,“等下就吃饭了,乖乖坐好,娘给你梳漂亮的小花苞。” 程小棠睡眼朦胧地打了个哈欠,就注意到边上多了一个萧昀舒。 他换了一身乍一看朴实无华细看却暗藏巧思的新衣服,洗去尘土后,越发水灵,看得她手痒痒。 好想摸那颗圆溜溜的脑袋。 “萧大哥,你吃刺果了嘛?”程小棠拍拍脸,驱赶脑海中危险的想法。 萧昀舒微微颔首。 “那就好,等下还有蛋羹吃哦。”程小棠笑眼弯弯。 二婶早上做的那碗蛋羹好吃极了,就算挑剔如萧昀舒,肯定也会喜欢吃。 “阿娘,我头发好少啊。”程小棠摸着梳好的迷你花苞,心底泛出一丝淡淡的忧伤。 不仅少,还很枯黄,她是不是该兑换几株颗何首乌出来吃? 她还是个三岁的孩子,不能输在起跑线上。 谢玲花被女儿忧愁的小模样逗得直笑,安慰道:“棠宝不怕,小孩子头发就是很少的。” “你看爹娘和哥哥们的头发,你四哥还嫌多不肯洗呢。” 程小棠用手耙了耙谢玲花半干的头发,感受着入手的厚度,安心不少,“阿娘,爹爹去哪里了?” “爹被村长爷爷叫过去了。”程天寿幸灾乐祸地凑到妹妹身边,小声道,“好像在被训呢。” 爹都长胡子了,还要被村长爷爷骂,好丢脸哦。 “你还好意思笑!”谢玲花没好气地揪住小儿子的耳朵,“还不是你闯的祸,让全村人给你擦屁股。” “我没让人擦屁股!”程天寿的脸腾一下就红了。 娘以前说过,他两岁就会自己擦屁股了,是家里第二快学会的! “噗——”程小棠没忍住笑,乐得向边上歪倒。 一旁的萧昀舒下意识伸手,就看到程小棠像个不倒翁一般,咯咯笑着又坐了回去。 他眼底划过一丝笑意,这身手不像小牛犊,更像是峨眉山的小猴子。 “让你多读书不听。”程天禄无奈地摇头。 谢玲花也绷不住脸,笑骂道:“傻头傻脑,等你爹回来再收拾你。” 程天寿小脸黑里透红,委屈极了。 另一边,程大牛正和其他人一起,老实地垂着头聆听村长的教诲。 在刘大虎一行人离开后,又路过了好几拨难民,还有些人是从西边逃过来,看起来状态更加糟糕。 榆林村人拖家带口逃荒,心软的妇人孩子不在少数,好几次差点又出乱子。 村长只得郑重立下规矩:想讨水,就拿东西换。 粗粮树皮、破布麻衣、锅碗瓢盆都行,实在没有,也可以用外面有用的消息来换。 最重要的是,不准两人以上同时靠近他们挖出来的水井。 村长并非刻意刁难,而是表现出不求回报的善意,对方越可能顺杆爬。 像刘大虎那家人,就是拿捏住众人对姚氏母女毫不掩饰的同情。 在摆出一副冷酷的姿态后,反倒事半功倍。不管是奄奄一息的可怜人,还是赶着马车的财主车队,都千恩万谢地离开。 村长捋捋胡子,语重心长道:“这年头,想行善,比作恶难上一百倍。” “先前我才眯了一会儿,你们就吃了闷亏,还是太年轻啊。” 程大牛心悦诚服,诚恳道:“还是村长叔做事有章程,您老就是咱榆林村的顶梁柱,半刻都离不开。” 对上凶恶的歹徒,程大牛自认不输任何人。 碰到玩心眼的,他要学的还很多。 村长谦虚了几句,就让各回各家,好好休息一晚上。 程兴财听完他爹转述村长说的那些话,相当不以为然,“说那么多,还不是程天寿那个蠢货惹的祸?” “我才没那么傻,自己都快饿死了,还想着帮别人。” “呸,就会装好人!” 刘婆子啐了一口,压低了声音骂骂咧咧,“谢氏那个贱蹄子,对自家亲戚抠得要死,倒舍得给外面的孽种干粮!” “程大牛也是个孬货,就会在兴财身上逞能,天天让媳妇骑在头上。” “还不是那个克死婆母丈夫的老毒妇教的!”程栓柱眼中满是怨恨,完全不像平时表现出的忠厚模样,骂的极为难听。 “这才过去几年,就一副断亲的嘴脸,狗眼看人低的老娼妇!” “可不咋的,之前来福都快渴死了,也没见他们分一口水。” 程兴财跟着爹娘骂了半天,一直没听到程兴南一家说话,故意拿侄子挑拨,“大哥,你说是不是?” 程兴南支支吾吾,既不敢反对爹娘,也不想昧着良心说话。 “给我喝了。”程来福鼓足勇气,小声地反驳道,“大伯他们都是好人”。 刘婆子眼睛一瞪,声音瞬间拔高,“啥?什么时候的事?” 爷爷奶奶和小叔三个人同时围上来,还一脸凶神,吓得程来福躲到了娘身后。 \u0001 第56章 不祥的烟花 “来福不怕,慢慢说。”兴南媳妇心疼地摸摸儿子,“娘教过你,别人对你的好,都要记住。” 受到娘亲的鼓励,程来福结结巴巴地说道:“是,棠宝给的水,果子。” “阿寿哥哥,还给了我,和姐姐,两个蛋。” 在家从不主动说话的程盼弟,极轻地嗯了一声。 “一个蛋就把你们收买了,贱蹄子养的讨债鬼!”刘婆子没想到家里人能在她眼皮底下偷吃,气得伸手狠狠拧了程盼弟一把。 “有吃的不孝敬长辈,居然自己偷吃?” “你这样的奸懒馋滑的蠢东西,以后哪家敢娶?是不是不想做人了?” 兴南媳妇心疼地要上前,却被程兴南苦着脸拦住,“媳妇儿,娘说的也没错。媳妇儿。” “奶奶,你打我吧,别打姐姐。”程来福吓得哭了出来。 “闭嘴!不嫌丢人!”刘婆子啪一下拍在他背上,半点没留力气。 她又不是程兴南的亲娘,可没把程来福当自己孙子,也就是以前去程老太那里打秋风的时候,装装样子。 “娘!你看小叔婆!”程天寿眼尖,一脸愤怒地向谢玲花告状。 “她怎么又打人!” “坏人!”程小棠气哼哼,瞄准了缝隙往刘婆子嘴里塞了一个生蝉蛹。 刘婆子骂得正凶,一口咬爆浆,又怕又恶心,当场呕吐起来。 然而还不等程小棠露出笑容,又看到兴南媳妇和程招娣低眉顺眼地伺候她。 可恶! 这种恶毒的老太婆,外人根本没法收拾。 就像王婆子被刺猬扎了脚,转头就去拿王大丫出气,就算是村长,也不能天天去别人家里主持公道。 “阿寿,刚才爹说的话,你都没听进去?”谢玲花颇为头疼,孩子太有正义感也很难教。 “听了啊,不要管陌生人。”程天寿一脸认真。 “你这听话听一半的毛病,赶紧改。”程天禄都对小弟无奈了,“爹是让你以后做什么事之前,多想想。” 程大牛笑着轻拍了程天寿的头,“你小子,要学的还多呢。” “管他们那么多呢,一家子没好人。”杨氏嘀嘀咕咕,生怕婆母又心软,给那家占便宜。 有富余的,还不如给她弟多补补。 “刘氏精得很,下手有分寸。”程老太喝了一口热汤,淡定发话,“兴南三十多岁的人了,自己还当不了家,谁帮忙都不好使。” “你们都记着,帮人最多出三分力,不然就会帮成仇。” 一家人纷纷应是,光是王婆子和刘婆子两家闹出来的事,就已经够让他们受得了。 程小棠也决定以后要做得更隐晦些,她做不到对无辜的孩子见死不救,却也不想让恶人沾光得好处。 趁着还有光亮,萧崇闲着无事,干脆指点起程大牛练刀。 “大牛,环首刀主要是用于骑兵作战,需要足够的力量来挥砍。”萧崇用自己的横刀做演示,“你的力气很大,只是欠缺技巧。” “若是速战速决还可以,但凡僵持久一些,就容易输。” 程大牛虚心受教,照样画葫芦了一遍,“您老看这样如何?” “不错,教你用刀的老镖师,有几分本事。” 程铁牛、程天福也在一旁听着,时不时用柴刀跟着比划两下。 机会难得,就算手在抖也要抓住机会学。 这段时间相处以来,萧崇很欣赏程家人坚韧有担当的性子,家风又端正,教会他们也不怕仗着武力作恶。 唯一遗憾的是,程天福也十五岁了,再努力也有很难有大突破。 不过用在路上防身,也绰绰有余了。 “来,老夫再给你们演示一套。” 一套毫无保留的刀法演示完,萧崇气息微喘,正待讲几个关键点,就看到远处的天空中有信号烟花炸开。 是东北方向。 “萧老爷子,这烟花是不是有情况?”程大牛察觉到萧崇的脸色有变,收刀问道。 大白天的,烟花看起来很不祥。 萧崇眉头紧皱,沉声道:“还不清楚。” “大牛,你们几个先练着,注意手腕的力量。” 随后,萧崇背上弓箭大步离开,几个呼吸间,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二哥,萧爷爷是不是会很厉害的武功啊?”程天寿抬头,刚好看到萧崇走远的一幕。 用力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眼花了。 那么大一个萧爷爷,嗖的一下,就不见了! “再背一遍千字文前二十句。”程天禄收回视线,用细长的木棍敲了程天寿一记,“这次没有提示。” 刚才程天禄向爹娘求情,说程天寿还在长身体不能挨饿,不如用背书来替代。 谢玲花向来信任明事理的二儿子,自然同意。 痛苦不堪的程天寿快哭了,哀求道:“二哥,我还是不吃晚饭了。” “我眼睛痛,喉咙痛,头也好痛!” “棠宝已经全背会了。”程天禄不为所动,吐出冰冷的语言。 程天寿不想输给三岁的妹妹,只能咬牙再读一遍,然后磕磕巴巴地背起来。 直到吃完晚饭,萧崇都没有回来。 而萧昀舒没有任何表示,不徐不疾地吃完两张饼加一碗杂菇汤,鸡蛋羹也吃得很干净,胃口看着比之前好一些。 当然,杂菇汤是被程小棠暗箱操作过的,牛肝菌松茸汤,极富营养价值。 “萧小大夫,再来碗汤暖暖吧?”谢玲花怕萧昀舒独自一人拘谨,热情地招待起来。 “刚出锅的饼很香,可以放进去泡泡吃。” 萧昀舒摇摇头,将剩下的一张饼推到程小棠面前,示意自己吃饱了。 “谢谢萧大哥。”程小棠甜甜一笑,转手推给了亲大哥程天福,“我吃饱了,大哥多吃些。” 萧昀舒坐牛车没啥消耗,她亲大哥可是拉板车的主力。 “棠宝真懂事,这么小就会心疼哥哥了。”程铁牛被程小棠流畅的动作逗笑,打趣道,“天福以后可得对妹妹好些。” 程天福性子沉稳,只认真应道:“我会的。” 说话间,萧昀舒站起身,如往常一般提前离席,独自回到了牛车里。 “大牛,萧老爷子没说什么时候回来?”程老太面露担忧。 程大牛又看了眼萧崇离开的方向,摇摇头,“萧老爷子走得很匆忙。” “没说去哪,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担心归担心,他们也没办法像对待普通孩子强势,摆出长辈的姿态来拉着萧昀舒留在程家这边一起睡。 在程老太的告诫下,程家人都默契地不询问萧昀舒突然开口说话这件事。 萧崇既然说是多亏程小棠的福气,那就当做如此。 为人处世,最忌讳交浅言深。 不过程老太显然多虑了,萧昀舒根本就没有跟人说话的意愿,看着与之前没有任何不同。 “奶奶,要不让我去陪下萧小大夫吧?” 程文韬眼珠一转,突然开口道:“两个人一起,总归有个照应。” “阿韬你不合适,还是我这个长辈去合适。”杨智明一副担心的模样,“怎么说萧小大夫也才九岁。” 程小棠狐疑地打量着两个人,这么好心? 上次萧昀舒救了程文韬一命,他都能为了那点自尊心,东拉西扯地装仁义。 如今萧崇刚离开一会儿,怎么两个人反倒抢着要去陪睡。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 第57章 我会保护你的 程老太也觉得不对劲,一口回绝:“你们话都没跟萧小大夫说过几句,别打扰了人家。” “老实点睡地上,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杨氏脸上挂上殷勤的笑容,解释道:“娘,您多虑了,阿韬和小明是打算睡牛车边上。” “肯定不会到打扰萧小大夫,就是想着有点什么事,反应能快些。” “您也知道,萧小大夫可是阿韬和三莲的救命恩人。” 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除了杨氏的眼神有些过于热切,任谁来看都是出于好心。 程老太也希望孙子能知恩图报,点头道:“那倒是,就让大牛带阿韬去吧。” 杨氏喜上眉梢,殷切地应下,“都听娘的。” 随后飞快地将铺盖抱到牛车边铺好,拉着程文韬的手细细嘱咐着,“阿韬,晚上提着点心,别睡死了。” 程文韬握拳表决心,“娘放心,我就当自己在守夜。” “乖,凡事一定要先紧着萧小大夫。”杨氏冲着牛车努了努嘴,“你跟妹妹的命,都是萧小恩公救的,知道不?” “还有你舅舅说的话,一定要放在心上。” 程文韬瞟了一下牛车,露出志在必得的眼神,“嗯!” 这幅一心报恩的感人画面,看得程小棠直起鸡皮疙瘩,甚至有些反胃。 “爹爹,你要保护好萧大哥。”程小棠双手握住老爹的大手,“别让他被坏人欺负了。” 不怕外面的歹人,就怕家贼难防。 程大牛看着女儿一本正经的小模样,憋着笑应道,“棠宝放心,爹爹很厉害的。” “最重要的是,呼噜声小一些。” 直到天亮,萧崇也没有回来,情况变得很棘手。 程大牛跟村长商议过后,决定自己留在原地,陪着萧小大夫等萧老爷子回来。 他很清楚萧老爷子不是普通人,因而更担心,他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大牛啊,实在不行,咱们全村一起等等看。”村长同样担心萧老爷子的状况,“好不容易挖出来的水井,用肚子多装点也好。” 萧家祖孙相依为命,要是老人家出点事,剩下个九岁大的孩子可咋办。 “村长叔,现在要等多久也没个数,还是不耽误乡亲们赶路了。” 程大牛看得清楚,萧家祖孙一路来对村里多有帮衬,却不是所有人都明白萧老爷子那些指点的珍贵。 明面上,只有他们一家,是确确实实被救了两回。 看在萧小大夫会治病疗伤的份上,乡亲们可能愿意等个一天半天的,权当还人情。 再多,肯定要生出怨言,反倒给萧小大夫增加负担。 村长叹了口气,拍拍程大牛的肩膀,“我知道你是心里有数的,别落太远了。” “等不到,就尽早赶上来。人活在世上,总能再遇上。” “村长,我家里就靠您老多照应了。”程大牛也有些不放心家里人,郑重行礼。 “这还用你说。”村长没好气地摆手,让程启敲响铜锣,提醒村里人收拾家当,准备出发。 程大牛回去后说了自己的决定,家里人都没有意见。 得亏程家人丁兴旺,少一个程大牛,还有另外三牛和半大小伙程天福,跟着村里人也不用太担心安全问题。 “娘,咱们就这么走了不合适吧?”杨氏着急。 要是程大牛单独留下,好处又全落在大房头上,那他们不是白忙活了? 杨智明更是上火,昨晚没赶上献殷勤,今天无论如何得把握住。 “程大娘,萧家祖孙俩可是阿韬和三莲的恩人。”杨智明义正言辞道,“我身为他们的舅舅,怎么也不能眼看着萧小大夫落单。” 一听说萧小大夫不是哑巴,他的心思立马就活络起来。 光看程文韬拿到手的那些珍本,就知道萧家祖孙远比看起来更有底蕴。萧小大夫才九岁就看那么多深奥的书,才学必然不会差。 原先想着再厉害也是个哑巴,不能科举为官,家底再厚也成不了大气候。 但若是健全人,价值就完全不一样了。 “娘,不然让我们一家留下等萧老爷子吧。”杨氏建议道,“有萧小大夫在,他肯定很快就回来了,到时候我们再追上你们。” 杨氏如今看萧小大夫,那就是活脱脱一个天上掉下来的金龟婿。 自己女儿什么德行她心里有数,已经十岁了还什么都不会,就算日后有机会成为官眷,也攀不上高枝儿。 如今不把握住萧家,她就是对不起程杨两家的列祖列宗。 “你们留下做什么,遇上事再让萧小大夫救你们一回?”程老太冷哼一声,直接驳回,“赶紧收拾好东西。” 经过一晚上,她也琢磨出老三媳妇的漂亮话下面,打的是什么算盘。 狗改不了吃屎,难怪教不好孩子,心眼全用在这上面了。 听奶奶这么一说,程文韬瞬间回想起上次溅到脸上的血,打了个冷战。 “娘,要不我们还是听奶奶的话吧。”程三莲也退缩了。 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先得有命在。 就算娘和舅舅说破天,真正经历过生死危机的两兄妹,还是选择活着。 鲜少开口的程三牛,这才发话道:“你们别担心,有大哥在,没事的。” “大牛啊,万事小心。”程老太难掩担忧,嘱咐着大儿子,“记得你是咱家的顶梁柱。” 程大牛压下心底的不安,安慰着家人,“又不是出远门,没一会儿就赶上你们了。” “倒是你们,千万别掉队。” 程小棠焦虑的转圈圈,最终痛下决心,“爹爹,我陪你们一起!” 作为全场唯一知道萧昀舒真名的人,她深知越是厉害的人,面对的敌人也会随之升级。 萧崇不知所踪,程大牛和萧昀舒再厉害,也是肉体凡胎。 只有她,拥有出其不意的杀手锏。 程小棠很珍惜自己的第二小命,也很珍惜程大牛和萧家祖孙的性命。 “棠宝,别给爹爹添乱。”谢玲花快步走过来抱起女儿,“你二哥将竹筐都铺好了。” “阿娘,我可以帮爹爹的!” 程小棠实在放心不下,绞尽脑汁地争取,“对了,我还收了萧大哥的保护费!”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必须要守信用!” “这一套套的,哪里学的?”谢玲花差点被气笑,点了点女儿的额头,“棠宝是乖孩子,要听话。” 萧昀舒听了半天,始终插不上话。 眼看着程小棠被放到竹筐里,又矫健地翻出来,然后被程天禄抱住。 “痛痛痛!” 程小棠假意痛呼,趁程天禄不敢用力,灵巧地脱身奔向萧昀舒,牢牢抱住他表决心,“萧大哥,我不会离开你的!” “别急。”萧昀舒本可以躲开,又怕小丫头摔到,只僵硬地拍拍程小棠瘦小的肩膀安抚。 程小棠仰头安慰着萧昀舒,“萧大哥,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有她在,打不过还能逃命。 “嗯。” 萧昀舒嘴角微扬,捏了下程小棠的小花苞。 \b\b\b\b\b\b\b\b 第58章 大声喊救命 除了程小棠,其他人都是第一次听到清晰地听到萧昀舒说话。 一时间,程家人都看了过来。 “不用等。”萧昀舒表情恢复冷淡,毫无波澜道,“只管继续赶路。” 程大牛还待要说些什么,就见萧昀舒牵着程小棠往牛车走去,并没有商量的意思。 “这样最好,萧爷爷肯定会追上来的。”程文韬赶紧道。 杨智明也改了主意,附和道:“没错,萧老爷子不是普通人,说不定有自己的安排。” 萧老爷子一看就是老江湖,他对上的时候有些憷,还是小的更好拿捏。 “大牛,收拾下行李,一起走吧。”程老太琢磨了下,还是对儿子的担心占了上风。 谢玲花有些走镖的江湖经验,反倒干脆,“萧家的情况,咱们肯定没萧小大夫清楚。” “留着等,反而可能坏了萧老爷子的计划。” 万一真的出了事,好歹他们能给老萧家保下一个根儿。 程大牛也不是纠结的性子,将刚收拾好的包裹放回板车上,“那我去帮着赶牛车。” 萧小大夫一看就是养尊处优长大的,没了萧老爷子在身边,看起来再淡定,心里肯定也是慌的。 然而等程大牛走过去时,赶车的位置上已经坐了人。 “多谢,无须担心。” 萧昀舒语带双关,熟练地在空中甩了一鞭,大黄牛就拉着车往前走了两步,温顺且乖巧。 对上这样的小孩,程大牛也摆不出长辈的架势,“那,你们小心些。” “有事随时说,我们都在边上。” 萧昀舒颔首,神色一如往常,丝毫没有受到萧崇不在的影响。 这般反应,倒是让程家人安心不少。 想来萧老爷子能放心将孙子单独留下,萧小大夫又完全不担心祖父,祖孙俩大概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默契在。 榆林村人尽可能地灌了一肚子水,精神焕发地再次出发。 “萧大哥,萧爷爷什么时候会回来啊?” 程小棠探出个脑袋,不太习惯自己一个人坐在牛车里。 若非确定萧昀舒对她好感度很高,他们老程家对萧昀舒更没有觊觎之心。 程小棠都怀疑自己是用来牵制程家人的质子,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个遭殃的那种。 萧昀舒半垂着眼,淡淡道:“很快。” “哦,萧大哥赶车累了的话,可以换我来。”程小棠看着赶牛车很简单的样子,跃跃欲试。 没等萧昀舒表态,杨智明就挤过来抢答道:“萧小大夫,我会赶牛车,以前还帮着镇上学堂的夫子赶过。” “棠宝有心是好事,只是这牛车不是人人都会赶,一不留神可是要摔跤的。” 杨氏也凑过来帮腔,脸上满是关切之色,“可不,棠宝不能贪图好玩,反倒伤了小恩公。” “小恩公,等下若是累了,随时让小明和阿韬来赶车。” “三莲那丫头也行,女孩家心细,赶车更稳当。” 萧昀舒始终目不斜视,倒是程小棠替自家倒霉亲戚脸红,默默地放下车帘,隔绝让她脚趾蜷缩的尴尬画面。 牛车里还萦绕着淡淡的檀香,没了萧昀舒,程小棠省去了掩饰的功夫,变着花样往嘴里炫水果吃。 就是可惜系统商城里没有现成的垃圾食品,搞得她现在生活过于健康了。 就连玩具,都是益智的鲁班锁。 程小棠以前只玩过六根木头的原始版,就一个易拆难解的印象。 而萧崇给的这个,足足有四十八根,光从数量上,就能感觉到难度的差异。 不过只要里面藏着宝物,就是一百零八根,程小棠会卯足劲解出来。 试问,谁能拒绝探宝的诱惑呢? 然而程小棠低估了大荣朝能工巧匠的实力,拆下十二根后就卡住了,在深秋硬是玩得小脸通红。 纯粹是气的。 要不,还是拿刀劈了吧。 直到夕阳西下,程小棠都没再拆下第十三根,而萧崇也没有很快回来。 萧昀舒一路上没再说过话,该休息休息,该赶车赶车。对于再三凑到跟前表达关心的杨氏姐弟、程文韬及程三莲,一概视作无物。 要不是他早上开过口,程三莲甚至怀疑娘和舅舅是骗她的。 分明就是个哑巴,还是聋子! 直到村长敲响休息的铜锣,萧昀舒才将车帘掀起来,对程小棠伸出手。 “萧大哥,借你用。”程小棠将之前用刺梨换来的匕首放上去,一脸郑重地嘱咐,“保护好自己。” 萧崇不在,萧昀舒可能就是全场武力值最高的人。 万一有事,程小棠必须得先顾着家里人,唯一能为萧昀舒做的,就是送上削铁如泥的宝刀。 她试过,比自己那把多功能刀还锋利。 萧昀舒眸中划过一丝暖意,凝视着先前程小棠极为喜爱的精致匕首,没有拒绝。 随后伸出另一只手,淡淡道:“弓箭。” 没错,远距离杀伤性武器也得有。 程小棠欣赏地看了一眼萧昀舒,够谨慎,果然不用她操心。 “萧大哥别怕,我爹爹和大哥也很厉害的。”程小棠踩着座位取下挂着的弓箭,等萧昀舒背上后,就麻利地翻身下牛车。 “碰上坏人,一定要大声喊救命。” 说完,脑袋就被拍了一下。 程小棠瞪圆了眼睛,不满道:“不能打头,会变笨的!” 家里人都是摸她头都是轻轻的,哪有像萧昀舒这样,拍西瓜一样对待稚嫩的小脑袋。 而全副武装的萧昀舒已经转身离开,在程家人欲言又止的眼神中,不徐不疾地远离人群,不徐不疾地完成每日的转山修行。 谢玲花发愁道:“天快黑了,萧老爷子还没回来。” “没事,咱们走得慢,萧老爷子明天也能赶上。”程大牛将牛车卸下来,摸摸辛苦的大黄牛。 也不知是说给家里人听,还是安慰自己。 因为挖出水井的事,路上比之前热闹许多,前后都有别的逃荒队伍。这时候埋灶做饭,跟凑到人面前吧唧嘴没区别,纯属自找麻烦。 老程家倒无所谓,刚做了五百个饼子,就着热水吃,能抵十天半个月。 “老二家的,给萧小大夫做碗蛋羹。”程老太取了两个蛋出来,低声吩咐道,“避着点人。” 在程老太心里,九岁的孩子再厉害,那也是个小娃娃,亏谁也不能亏待恩人。 以她拉扯大六个儿女的经验,哄孩子,吃的最管用。 王氏手脚麻利,很快就架好锅烧水,小心地放好蒸碗,再牢牢地盖上锅盖,确保没有一丝香气漏出去。 鸡蛋羹在平时都是稀罕东西,更不用说现在了。 程文韬一直惦记着家里剩下的蛋,满心以为奶奶存起来,是要给读书的两个孙子开小灶。 结果居然没自己的份! 白日里热脸贴冷屁股,已经让程文韬的自尊心受到极大的伤害,越想越觉得姓萧的仗着家里有几个铜板,就看不起他。 还以为自己多金贵,等萧老头死外面了,看他怎么摆架子! “阿韬,咱们去捡点柴。” 杨智明余光扫到程文韬的脸色不对,赶紧把他拉着往萧昀舒的反方向走。 杨氏也带着程三莲匆匆跟上,走了几步,回头想找程三牛一起通个气,就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跑到程有粮家,在帮着人修整骡车。 吃饱了撑着没事干,要修也该去修萧家的牛车啊! “真是靠不住。”杨氏恼怒地瞪了一眼,嘱咐道,“三莲,以后绝不能嫁你爹这样的男人,知道不?” 程三莲理所当然地点头,“娘放心,女儿明白的。” 她以后可是官家小姐,怎么可能嫁像程家这样的泥腿子。 程小棠远远看着杨氏姐弟又避开人说小话,只觉得他们还真是记吃不记打。 一群战五渣,还整天往外跑。 正吐槽着,就听到一声熟悉的尖厉惨叫,“阿韬!” “救命!有鬼啊——” 第59章 诡异的哭声 时间倒回到一刻钟前。 程文韬黑着脸喋喋不休地抱怨,“娘,舅舅,咱们不能太上赶着了。” “我好歹是读书人,以后是要做大官的。” “你看那个姓萧的小子,明明比我还小一岁,半点礼数都不懂。” “这种人,也就有几个臭钱,以后想送礼我都不收!” 杨智明以往跟着县令公子后面捡漏,比起面子更看重实际利益,“阿韬你还小,不知道有贵人相助,是多么难得。” “萧小大夫越是不好接近,越说明家里有底气,” “等哥哥高中状元,哪里还用巴结别人?”程三莲不满地反驳,她跟程文韬想法一致,没觉得萧家有什么了不起。 “连马车都坐不起,顶多是个小地主。” 村长家还比萧家多一辆骡车呢,也不知舅舅和娘干嘛非要巴着萧家。 程文韬那点墨水,杨智明再清楚不过,一不小心脱口而出,“状元哪有那么好考?还是想些实际的吧。” 程文韬这辈子能考中秀才,都算烧高香了! “舅舅,你这话什么意思?”程文韬气得狠狠一跺脚,“看不起我吗?” 结果不知怎的,程文韬脚下那块土突然凹陷,直接把他吞了下去。 杨氏着急地扑过去,瞬间就软倒在地,只能发出微弱的呻吟。 吓得杨智明和程三莲连退好几步,扔下杨氏母子,疯狂地往人多的地方跑,“救命啊,有鬼在地下拉人!” “鬼魂索命了!” 心里万分后悔,不该跑出去那么远。 村里人都被惊得站了起来,四处张望着鬼魂的踪影, 程天寿紧张抱紧妹妹,大声哄道:“棠宝不怕,四哥阳气重!” “我不怕。”程小棠快速投放了一只野鸡到杨氏母子消失的地方,果然摇了两下鸡翅膀,就没了声响。 “那不是鬼,是地下有坑!” 程文韬大概是到二氧化碳浓度过高的坑里了,也不知说了多少坏话,才这么倒霉。 不过二氧化碳中毒也挺麻烦的,程小棠环顾着寻找萧小大夫救人,意外发现程大牛和程天福动作比往常慢了几拍。 脸色发白,如临大敌。 不会吧? 程小棠似是发现了大秘密,难道高大威猛的爹爹和大哥,怕鬼? 不等程小棠细看,程文韬就被扒拉出来了,呻吟着睁开眼睛,一个劲儿地喊着头痛。 下去捞人的程三牛只觉得头疼欲裂,脸色难看地瘫坐在边上,用手捶着头。 “都散开。” 萧昀舒不知何时走到他们身边,给程三牛把脉后起身,淡淡道,“通风片刻,就无大碍。” “萧小大夫,你快救救我姐和阿韬。” 挤在人群中的杨智明这时候来劲了,一脸急切地挤过来想要抓萧昀舒的手。 “滚。” 第一次正对上那双没有情绪的眼睛,杨智明只觉得浑身冰冷,立马就滚了。 赶来的其它村人,一眼就认出那个坑是存地瓜的地窖,兴奋地围在一边,只等着通完风后下去寻摸一番。 “程大娘,你家还真心疼孩子。”程美怡打量着哀哀叫唤的杨氏,只觉得好笑。 地里刨食的,居然不认得地窖。 有经验的庄稼人,都知道要先点个火,哪至于当成有鬼拉人了。 程老太冷哼一声,她起身的时候差点没闪到腰,也被气得够呛。老三家的,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这里面有什么呀?” 程小棠好奇地凑过去,想探下地窖大概的空间,往里面放些粮食。 然后,就被揪住了后脖领子。 “有毒。”萧昀舒低垂着眼,不容拒绝道,“回去。” 没了程小棠出手,地窖就只是个空地窖。 不过大家伙也没抱太大希望,这年头人都快饿死了,还有谁能把粮食存地里。 短暂的风波后,只在洞口受到轻微影响的杨氏很快就恢复过来。她抢了王氏的活计,殷勤地将蛋羹端了上来。 “萧小大夫,这是特意给你做的蛋羹。” 关心的话语,自然的动作,好像这碗蛋羹都是她的心意。 程小棠眨巴着纯真的大眼睛,好奇地问道:“三婶,这是你做的嘛?” “为什么不让二婶做呀,二婶做的蛋羹好吃。” 软糯的童音,纯粹的疑问,瞬间让杨氏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二嫂手艺好,当然是她做的。”杨氏缓了缓气,皮笑肉不笑道,“棠宝还挺会吃。” “因为二婶很厉害呀!” “三婶下次一定要说清楚哦,不然我就误会了。”程小棠拍拍胸脯,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杨氏气得额间青筋直跳,却没法跟三岁小孩掰扯,只当没听见。 【宿主行为宠爱杨春晓一次,获得三百积分。】 仗义执言还能美美收获积分,程小棠眉开眼笑地继续啃饼。 下一刻,眼前被推过来一碗蛋羹。 “原来棠宝是馋了啊?”程三莲眼珠一转,故意摆出姐姐的架势教育,“明天再让二伯母给你做,不能抢萧小大夫的,不礼貌。” 程小棠哪能被这种级别的莲言莲语怼到,转头问萧昀舒,“萧大哥是不会吃蛋羹嘛?” “我教你!” 说着,舀了满满一勺蛋羹,晃晃悠悠地要怼到萧昀舒的脸上。 “棠宝别闹。”谢玲花哎呦一声,立马抢过闺女的木勺,“吃饱了吧?娘带你去溜溜食。” “萧大哥,用勺子呀!”程小棠人走了,还不忘留下一句话。 “小坏蛋,是不是跟你二哥学的?”谢玲花牵着女儿走到一边,才蹲下来捏捏程小棠的脸蛋。 程小棠嘿嘿一笑,“没有呀。” “回头就收拾你二哥一顿,不教妹妹学好。”谢玲花可是看着程天禄从会说话起,一路欺负着程文韬长大的,哪儿能看错。 程天禄刚放下碗,莫名打了个喷嚏。 “二哥着凉了!”程天寿一跃而起,指着程天禄笑得很大声,“你还说只有笨蛋才会着凉!” “睡前记性好,再背二十句千字文。”程天禄摸摸鼻子。 程天寿赶紧求饶,“二哥,我错了!” 饭后,轮到程大牛和程天福守夜,父子俩时不时起身溜达一圈,始终没等到萧老爷子回来。 天亮后,连村长都特意过来关心孤身一人的萧小大夫。 不过再多的关爱,在萧昀舒处变不惊的表情下,也只能干巴巴地说一句:“萧老爷子肯定会没事的。” 萧昀舒点头,不紧不慢地吃完早饭,再带着程小棠继续赶牛车。 “萧大哥,我把它砸开,萧爷爷会生气吗?”程小棠又跟鲁班锁较了半天劲,彻底掰不动了。 “慢慢解。” 萧昀舒接过鲁班锁,转了一圈后取下一根木条,递回去。 这么简单? 程小棠被萧昀舒轻描淡写的模样激起了好胜心,吭哧吭哧退回到牛车里,继续挑战。 秋风瑟瑟,刮在脸上像刀割一般,吹得赶路的难民们有些睁不开眼。 这时候,走在队伍最后的程家人倒是占了点便宜。 程大牛和程天福打着哈欠,并排地走在牛车前面,多少用身体给赶车的萧小大夫挡点风。 萧崇离开的第三天,榆林村人终于看到了他曾经说过的驿站。 连通三城的长山驿。 长山驿站设在官道的三岔路口,占地大,楼又高,极为显眼。 只是远远望过去,连一个走动的人影都看不到,透着一股衰败气息。 “娘,我好像听到有人哭。” 程天寿一手扶住背着的锅,一手拢在耳边仔细辨认着。 “你听错了。”程天福瞬间清醒过来,冷淡地开口训道,“好好看路。” “真的有人在哭!还是个女人!”程天寿很相信自己的耳力,坚持道,“大哥你听不到吗?” “爹,会不会是女鬼啊?” “大白天的别乱说话。”程大牛瞳孔颤动,呵斥道,“这就是普通的是风声,堂堂男子汉还怕这些?” 程天寿更委屈了,“我没说怕鬼啊。” 然而继续往前走,队伍里其他人都听到了奇怪的声音,惊惶地交头接耳。 不只是风声,还有哭声,以及奇怪的驴叫声。 \u0004\u0004\u0004\u0004 第60章 两难的抉择 又走了一阵,哭声愈发明显起来。 “爹,娘,我两种声音都听到了。”程天寿为了证明自己,一直竖着耳朵在听,笃定道。 “有女子在哭,也有驴叫声。”程天禄也听出来了。 程大牛心头一紧,和谢玲花对视一眼。 风大太,他们听得没有孩子们清楚,不会是昨天真把鬼找来了吧? 老程家走在最后面,都是先听到前面人的猜测,后才听到奇怪的声音,也可能是先入为主。 “我听着,像埋在地里发出来的。”程二蓉搓搓胳膊,瘆得慌。 程文韬脑袋还昏沉沉的,惨白着脸道:“是,是驿站闹鬼吗?” “呸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刮去!”程老太用拐杖敲了敲板车,“哪有鬼大白天就出来的?” “出来两个多月,到处都有人哭坟,没什么好稀奇的。” 别说哭坟,再往后走,挖坟吃人都有可能遇上。 程小棠正全神贯注地研究鲁班锁,完全没受外界的影响。 为了拆出藏着的宝,她怒磕了六个核桃,总算又拆下十一根木条。现在已经能看到,里面是一枚圆溜溜的蜡丸。 “难道是仙丹?” 程小棠翻转着还剩一半的鲁班锁,没意识到自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正分辨着声音方位的萧昀舒,嘴角扬起一个轻微的弧度。 小小年纪,知道的还挺多。 榆林村人害怕归害怕,路还是要继续赶。人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边走边四处张望。 就怕陌生的树后、土里,突然冒出什么脏东西。 一步三回头,还是慢慢地走到长山驿站前。 等到程大牛父子走到身边,村长才感觉有了安全感。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寂静衰败的两层高楼,朗声询问道:“在下程建元,乃是景佑三年的童生,请问长山驿的官爷们在吗?” “叨扰了,请问有人在吗?” “有人在吗?” 村长连问了三句,始终没有任何回应,连时有时无的哭声都消失了。 “村长叔,咱们是接着往前走,还是进去看看?”程大牛打量着天边的晚霞,压下心头的焦急。 若是以往,他肯定会建议就地休息。 但风中的哭声,实在不能小觑。 程小棠搂住程天福的脖子,给害怕却不敢开口的大哥一点温暖。 刚才村长让大儿子过来喊人的时候,她分明看到爹和大哥浑身上下写满了抗拒,却还是来了。 硬汉的形象包袱,很重啊! “不急。”村长脸色极为凝重,似是在做一项很重要的抉择。 现在有一个最大的问题,他不认路。 村长上次去常宁城赶考,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连眼前这座驿站都没见过。 这次带着全村人南下逃荒,他只记得大概方向。 榆林村在北边,之前赶路只用在最大的官道一路走到底,遇到县城再问下官差老爷们,基本不会偏离方向。 后来有萧老爷子指点,路就更顺了些,还抄过一回近道。 这年头除了结伴赶考的学子和做买卖的商贾外,极少有人会出远门,舆图更是官府的机密之物。 寻常百姓出门,就只能靠辨认沿途不同的道路标识,摸索着前进。 “村长爷爷,院门口立着的,是不是拒马杈子?”程小棠聚精会神地盯着看了半天,认出了斑驳的木质标识。 萧昀舒的存货,她最喜欢翻那本《元丰图志》,刚好看到过这个图形标识。 “没错,说明驿站背后的路不通。”村长难掩惊讶地看了程小棠一眼,“小棠宝还真聪明,连标识都认得。” 程小棠嘿嘿一笑,“都是书上画的。” 长山驿地处三岔路口的正南方位,门口立着杈子。 而左右两条岔路,一条向东南,一条向西南,都有车辙和人走过的痕迹。 现在摆在村长面前的,就是一道两难的抉择。 “棠宝,”村长眼中升起一抹希冀,“你看的那本书里,有没有跟前面一样的房子呀?” “没有哦。”程小棠挠挠脸,“那本书上没有房子。” 村长媳妇听不下去了,“你干啥呢?正事不干,在这儿为难小娃娃。” “咳咳,棠宝可是咱们村最聪明的孩子。”村长也觉得自己异想天开,但没别的办法,只能姑且一试。 “棠宝,那本书叫什么呀?在不在这里?” “叫《元丰图志》!”程小棠清晰地报出书名,欢快地对二哥招手,“二哥,你快把那本书拿来!” “好,找出来看看。”村长精神一振。 然而等程天禄取来珍藏的《元丰图志》后,村长只翻阅几页,就知道希望落空了,不由得叹气。 “爹,反正都是大路,咱们随便选一条,总能走到。”村长的小儿子倒是很乐观。 “说得轻巧,绕路不用吃饭?”村长懒得搭理不着调的小儿子,“去边上找找,还有没有别的地标。” 出来两个月,再省着吃,也要保证有体力赶路。 前日做完干粮后,村长挑着跟几家闲话家常,心里就有了数。村里大部分人的粮食都要见底了,都指着到城里补给一些。 上次天价卖完水,最穷的人家都有了银子傍身,舍得买点粗粮盐巴。 是用十几天到常宁城,还是一个多月,对全村都极为重要。 更深一层的考虑,是这两条路分别会路过什么地方,有没有匪患。北边现在开始打仗的话,万一沿途被抓壮丁,那也是九死一生。 “大牛,你跟阿启一起,再带上大力和大壮进去看看情况。” 村长思忖片刻,还是无法做出决定,决定要是驿站里能住人的话,再好好研究一晚上。 若是老天保佑,萧老爷子说不定能及时回来。 “村长爷爷,我陪爹一起去吧。”程天福痛下决心,沉稳道,“两个人就够了。” 真要与鬼血战的话,起码别让外人看到。 要不是摸到大哥冰凉的手,程小棠完全发现不了他内心的恐惧。 “爹爹,我也要去!”程小棠体贴地举手,“棠宝什么都不怕!” 她连荒岛的坟头草都拔过,百无禁忌。 “棠宝乖,里面黑漆漆的不知道有什么,等爹和大哥出来咱们再进去。”程天禄从大哥怀里接过妹妹,温声安慰着。 程小棠眼看着大哥瞳孔震动,越发心疼。 男子汉大丈夫,不好当啊。 村长到底不放心让程大牛父子两个人去,坚持要多几个人一起。 几经商量后,最后加上程启、程兴南以及大壮大力,一共六人,两两分队行动。 刚进去不到半刻钟,钱大壮就连滚带爬地跑回来,闭着眼大喊着:“村长,里面有古怪!” “好多血!满屋子都是血,死人了!” “钱大壮!你给我回来!” 王大力脸上不知沾了乌漆墨黑的东西,咆哮着追在后面,看起来比钱大壮要可怕一百倍。 “鬼!有鬼啊!” “快逃!大力被鬼上身了!” 外面等着的村民吓得脸色大变,慌不择路地往后跑。 动作慢些的人,不是被踩到,就是被撞到,叫骂声此起彼伏。 \b\b\b\b\b\b\b\b 第61章 乱成一团 “停下!都停下!” 村长喊话没人听,气得用力敲响铜锣,也无济于事。 “女鬼索命啦!”程麻子跟着嚎了一嗓子,想到自己还是童子身,又没那么害怕地往前凑热闹。 反倒是王婆子被女鬼吓得屁滚尿流。 她搂住童男王癞头挡在身前,不住地念叨着,“冤有头债有主,别找我!别找我!” 萧昀舒赶着牛车往边上走了几步,恰好错开摔成叠罗汉的杨智明和程文韬。 “小舅,你压着我腿了!” 程文韬本就头晕脑胀,只觉得杨智明被鬼上身了,嗷嗷惨叫起来。 各种叫喊声此起彼伏,程小棠被程天禄抱着躲到了一边。程天禄还没长高,她的视野受限,看不到驿站里的情况,只能默默祈祷。 可怜的爹和大哥,可别被吓坏了。 “棠宝!不要怕!”程天寿急着去找妹妹,慌乱中踩了杨智明一脚,“四哥来保护你!” “程天寿!你踩到小明了!”杨氏尖叫出声。 程老太一边护着板车往边上退,一边高声指挥着,“都别乱!护好家当!” “四哥,你看到鬼了吗?”程小棠好奇问道。 “没看到,但刚才大家都听到鬼哭了。”程天寿两眼发光,他还没见过鬼呢。 情况太混乱,程小棠只能锁定萧昀舒的动静。只要他没出手,应该是没有危险人物在混水摸鱼。 “萧大哥,来这里!” 刚说完,就有人差点将程天禄挤倒,程小棠惊呼一声紧紧搂住二哥的脖子。 本就被吵得头疼的萧昀舒,见状眸光一冷,手腕翻转将一支墨玉短笛凑到唇边。 笛声清亮,却带着杀意,轻易穿透了嘈杂的环境。 听到的人只觉得像是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从慌乱中清醒过来。 程小棠哇了一声,崇拜地看着萧昀舒,这是技多不压身啊。萧小大夫除了医术还会玩音乐,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崽。 心情极差的萧昀舒,看到笑眼弯弯,还竖着两个大拇指的程小棠,不禁莞尔。 笛声慢慢舒缓下来,从肃杀之调变成安神曲。 村长这才有机会让人听到自己说话,“都分开站!青天白日的,哪来的鬼?” “扶稳水桶,水没了才是要命的大事。” 一提到水,不少人找回了理智,赶紧扶住东倒西歪的板车、独轮车。 他们就是逃荒过来的外地人,可没祸害过本地姑娘。 冤有头债有主,谁做坏事谁挨劈。 而王大力,也终于追上了惹事的钱大壮,狠狠甩了一巴掌,“睁开眼看看,里面有个屁死人!” 钱大壮被打得眼冒金星,一边流鼻血一边哭,“真的有血,我没骗人。” “行了!让大力说!”村长气得拿锣锤敲了钱大壮一记,怒其不争地骂道,“闭上嘴老实待着!” “大牛和阿启他们呢?” 王大力抹了把脸,将吓人的黑灰擦掉,“村长,我们就刚走到右边偏院,啥也没看清。” 准确来说,他们刚走上台阶,钱大壮远远看到有一片暗红,就被吓得疯狂往回跑。 逃命也不看路,直直撞断一个挂灯笼的柱子,然后砸他脑门上了。 幸好没砸出血,不然王大力非得结结实实揍钱大壮一顿。 正说着,程大牛背着人出来了,身后跟着程天福和程兴南,一脸担心道:“村长叔,刚才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阿启怎么了?” 村长媳妇看到大儿子居然被背出来的,吓得迎了上去。 “没事儿,刚才摔了一跤。”程启被扶着落地,脸上还带着尴尬之色。 程小棠仔细打量着爹和大哥的神色,好像没怎么受到惊吓,反而有种隐秘的喜悦。 具体在驿站里面发生了什么,程大牛没有细说,只说各屋里都是空。 外面叫嚷的厉害,实际上没什么人受伤,都是些小磕碰。 两厢一合计,村长拍板做了决策,“天色已晚,大家也别分开了,一起去看看里面的情况吧。” “要是屋里头干净,就凑合一晚,还能挡风。” “啥?住鬼屋?”钱大壮险些又蹦了起来,然后又被锤了。 “再说一句,就把你嘴缝起来。”王大力恶狠狠地威胁完,主动拿过一个火把,“村长,我走前面带路。” 村长颔首,正气凛然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咱们没做过亏心事,啥都不用怕。” “村长叔说的在理。” 程大牛右手握着长刀,左手举着火把,在程启感激的眼神中,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院子。 “大哥,抱。”程小棠实在好奇,伸开双手转头大哥的怀抱。 咦,宽厚的大手又变得热乎乎了。 程天福调整了姿势,用身体挡住风,“棠宝手这么冰,是不是冷?” 程小棠摇摇头,“不冷,我们快进去吧。” “我走前面!我阳气重!”程卓抽出车板下的柴刀,兴冲冲地跟了上去。 村长瞥了没出息的大儿子一眼,心气顺了不少,哼道:“小心些,别给你大牛哥添乱。” 其他人见状,也没那么害怕了,互相依偎着走进前院。 长山驿很大,前院的马厩都有六个喂食的石槽。 “爹,马厩里有草。”程天寿好奇地摸了摸,惊讶道,“还是半黄半绿的,好久没看到这么嫩的草了。” “院子里蛛网不多,不像很久没住人的样子。”程天禄也有发现。 程卓则四处张望着,“哭声怎么没了?” “分明就是驴叫声。”程榔头坚信自己听到的。 不过院子里风声极大,啥也听不出来。两人争论不出结果,互怼了几句,就老实地跟在大人们身后走到正堂。 宽敞的大堂看起来破破烂烂,只剩下一扇孤单的门,摇摇欲坠。 程大牛二话不说,上前一脚踹开,露出了全貌。 桌椅碗碟碎了一地,屏风被扯破,到处都有翻找的痕迹,像是经历过一场洗劫。 “老爷,就是这里有血。” 王大力边说着,边用火把照向台阶,上面有一大片暗红色的血迹,看起是很吓人。 不过一群人围着看,就不至于像钱大壮那样,被吓得逃跑。 “就这?给大力哥吓成那样?” 程天寿头皮发麻,只是强撑着在妹妹面前表现出勇敢,“棠宝不怕,村里杀猪的时候,比这里的血还要多呢。” “不是人血。”萧昀舒站在人群之外,瞟了一眼后淡淡道。 笃定的语气,让其他人绷着的神经都松懈下来。 大夫说不是,那应该就不是吧。 “萧小大夫说的没错,这不是人血。”程大牛扶起一个架子,将火把放上去,室内顿时亮堂起来。 “这应该是鸡血,或者鸭血。” “小大夫和大牛哥见识最广,说的肯定没错。”钱大壮狗腿地拍了一记马屁,学着程大牛的样子,一脚踹开半掩着的侧门。 砰的一声,溅起一片尘土。 里面应该是驿丞办公的书房,书架翻倒在地,散落的废纸上被踩满了脚印。 像是遭逢了一场洗劫。 第62章 这可是大丰收 榆林村绝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没进过书房。 哪怕眼前的书房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也还怀着一丝拘谨,不敢像之前去荒村那样放肆。 直到王大力从角落里翻出了一个稀罕物件,“大牛哥,这里有一盏油灯。” “里面的油还冻着,要不点起来?” 程麻子赶紧凑了上来,惊呼道:“这不会是铜打的灯台吧?你小子运气不错啊!” 在后面的人一听,居然还有铜,那可是很值钱的东西,顿时站不住了,一下子都涌了进来。 有脑子活泛的,眼见挤不进书房,捡了地上的蜡烛就往其他厢房走。 不等村长反应过来,一百多号人就从战战兢兢转化为兴致勃勃,闹哄哄地四散寻宝去了。 “可这是官府的驿站。”村长喃喃道。 他是个老童生,对朝廷衙门有些天然的敬畏,还知道些大荣律例。 普通百姓进到荒废的驿站里避风还说得过去,住了招待官员们的房间,已经是大大的不敬。 要是还拿里面的东西,万一被发现,可是要挨板子的。 察觉到村长的欲言又止,程大牛坦然安慰道,“村长叔,这里虽然乱,但没有打斗的血迹,说明官老爷们是自己离开的。” “现在就跟破庙差不多,咱们住一晚就走。” “爹,我觉得大牛哥说得有道理。”程启想着挽回在老爹心里的形象,率先表态支持,“里面大得很,住上几百人都没问题。” “反正没人,空着也是空着。” 一阵寒风袭来,村长被吹得踉跄两步,也顾不得太多了,“看好家当,等下各家当家的,都到正堂里商量。” 人多力量大,没一会儿,驿站里的大小院子里,都亮起了火光。 驿站大概也不是第一次被扫荡,除了幸运的王大力之外,其他人都没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 最大的客房里,也只剩下些东歪西倒的脸盆架、破桌椅,以及铺着稻草的床。 连铺盖都被卷走了。 不过驿站还是比荒村好,仔细搜罗的话,多少能有些收获。 榆林村人背井离乡以来,连续赶了两个多月的路,一直是幕天席地,任由风吹日晒。 偶尔遇到人去屋空的荒村,要么是村长不想破坏别人的家,要么是屋头隔得太远,怕有人夜袭。 今晚终于能睡到屋里,众人脸上都流露出混杂着辛酸的兴奋。 “情况都听到了,楼上楼下房间都是一样的,咱们就住一晚上,也不用分什么大屋小屋、南北朝向。” “有牲口的住一楼,没牲口的上二楼,家当都自己守好。” “晚上大壮和榔头守夜,不用去院子里巡逻,在屋里提着心听动静就行。” 村长安排完大方向,就轮到各家分房间。 老程家没有牲口,一家人卸下紧要的粮食背上二楼,分住三个屋子。 程老太和三房在左边,大房住中间最大的一间,二房和四房一起住右边。 既方便互相照应,又平均分配了“阳气”。 至于孤身一人的萧小大夫,则被安排在相对熟悉的大房屋里。他也就是个半大孩子,可以睡在整理好的榻上。 至于牛车,可以跟村长家拴在一起,丢不了。 然而程家人商量完,萧小大夫还是站在大堂前,完全没有上楼的意思。 程老太和程大牛试着劝说,杨氏姐弟也极力邀请萧小大夫跟他们睡一个房间,方便互相照应。 “不用担心。”萧昀舒只客客气气回了一句。 他没有榆林村人那种睡在房间里的渴望,继续睡在牛车里才是最方便的。 对老程家而言,萧小大夫不是亲朋好友家的孩子,而是救了孙子孙女的恩人。因此就算放心不下,也做不到强人所难。 “萧小大夫,将牛车赶到靠近楼房这边吧。” 程大牛退而求其次,提出另一个建议,“我们房间窗户正对着前院。” 这次,萧昀舒总算点头了。 “来,带上热水,今晚都不开火,将就吃点。”谢玲花细心地将女儿的小水囊灌满烧开的热水,“外面凉,还能暖暖。” 萧昀舒接过后道谢,“有劳了。” “萧小大夫,要不我们陪你睡一楼吧?”杨氏掐着嗓子挤上前,不甘心让大房专美于前。 “小明,上去把咱们的铺盖取下来。” “阿韬,带萧小大夫去看看一楼还剩哪些房间,挑个好点的。” 程文韬头还晕着呢,就被推了一把,刚好挡住了萧昀舒的去路,下意识露出个笑容,“萧小大夫,我带你去?” 然后眼前一闪,人就抱着小水囊走出去十几步。 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程文韬笑容一僵,脸涨得通红,甩着手直奔二楼,砰一声关上门。 “阿韬,仔细别伤着手!”杨氏赶紧跟了上去。 程老太脸沉了下来,狠狠瞪了程三牛一眼,“看他现在的样子,像什么话!” 孙子能被外祖家的人带歪,说到底,还得怪当爹的立不起来。 “娘,我知道错了。” 程三牛羞愧地垂下头,“以后阿韬的事,都听您说的。” 楼上的大屋里,程小棠正坐在地上,认真地跟程天禄一起整理从书房捡来的一大兜破烂。 好几本撕成两三瓣的书,乱七八糟的一大叠纸,还有一小截墨条。 这可是大丰收。 程小棠和程天禄开心得不行,但凡背面没写过字,都美滋滋地收集起来。 这年头纸墨笔砚都是一大笔开销,寻常农家根本供养不起。 然而参加科考的话,一手好字极为重要。识字可以在地上用木棍划拉,要练字必须得在纸上才行。 程小棠埋头忙活完才听说,萧昀舒要继续睡在牛车里。 这可不行。 萧昀舒不是普通人,萧老爷子也不知为何没回来,落单会很危险。 程小棠腾一下站起来,拖过一个完好的椅子,踩在上面扒着窗台,往院子里找人。 为防止邪祟入侵,院子里很亮堂。 众人将破损的桌椅门板收集起来,在前院架起一个大火堆,慢慢烧着当蜡烛。 值得一提的是,八字最硬的程天寿还贡献了童子尿,收获程启、钱大壮、王婆子等人给的铜板。 程天寿很大方,自己只留两文。 大哥,二哥,小妹见者有份,一人分了一枚铜板。 夜色渐深,队伍里的两只驴吃饱喝足,时不时嚎一嗓子。再被风吹到远处,听起来颇为熟悉。 与傍晚赶路时吓人的诡异声音,有八分相似。 “就说是驴叫吧。”程美怡将珍贵的驴牵到房间里,气势立马就上来了。 “那些做了亏心事的,非说是什么哭声。” “二姐,咱家是公驴,也有阳气。”程美姗搂住程美娥的胳膊,“别理那个王婆子老货胡说八道。” “咱们姐妹行得端坐得正,啥也不用怕。” 程美怡啐了一口,“谁不知道糟老太婆的驴怎么来的,吓死她也活该。” 八卦咋还说一半呢? 程小棠不小心听了墙角,还有些意犹未尽。 又找了两圈,才发现萧家的牛车就在窗户的正下方。 辛苦一天的大黄牛正在吃萧昀舒正喂的草料,开心地直甩尾巴。 “萧大哥,上来跟我们一起呀!”程小棠见萧昀舒喂完就准备爬上牛车,连忙喊住他。 “牛车漏风,房间里才暖和。” 萧昀舒抬头,就看到程小棠探出半个身子,笑眯眯地冲他招手。 \b\b\b\b\b\b\b\b 第63章 姓萧的欺人太甚 “别动,离窗户远些。” 萧昀舒眉心微蹙,难得说了长句。 “我不动,怎么离窗户远一点啊?”程小棠挠了挠脑袋,一脸无辜地问道,“萧大哥,你教教我呀。” 在萧昀舒开口的时候,她隐约能看到上排牙有个小黑洞。 冷冰冰的缺牙小正太,反差萌很有喜感。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藏不住情绪,萧昀舒轻易从直勾勾的眼神中,分辨出程小棠在乐什么。 被一个刚长齐牙的三岁小孩,嘲笑了。 偏偏对上那张总是朝气蓬勃的小脸,萧昀舒生不起气。 一阵强劲的北风吹过,院子里又响起混着各种声音的响动。 “萧大哥,风要把你吹跑啦!”程小棠换了个思路,“我害怕,睡不着!” 妹妹害怕? 程天寿立马就要表现哥哥的担当,就被程天禄捂住了嘴。 “阿寿,该睡了。”程天禄将人拎到了床边,“脱鞋。” “萧大哥,你上来陪我们一起吧。”程小棠可怜兮兮的捧着脸,“我怕鬼偷偷咬我。” “你每天念经,肯定有佛祖保佑哒。” 程小棠越说越入戏,还伸出了尔康手,“萧大哥,不可以睡牛车!” “停,我上来。” 萧昀舒眼看着程小棠不知为何又往外探出身子,无奈道。 “棠宝,又不听话了?”程大牛板着脸将女儿从凳子上抱下来,吓唬道,“等下你娘生气了揍你” 程小棠得偿所愿,嘿嘿笑着撒娇,“爹爹救棠宝。” “那娘会连爹一起打。” 程天寿坐在床上摇头晃脑,以过来人的身份提醒天真的妹妹。 “瞎说啥呢?”程大牛挤了下眼睛,大声道,“你娘是十里八村出名的温柔贤惠,怎么会打自己丈夫。” “都是你不懂事,天天惹她生气!” 程天寿不服:“明明就有!我还看到爹被拧耳朵了!” “程天寿!皮又痒了是不是?”谢玲花和程天福刚下楼带萧小大夫上来,就听到小儿子在闹腾。 “赶紧躺下睡!” 程小棠看到萧昀舒,立马跑去拍拍小榻,“萧大哥,来,睡这里。” “大哥,你拿着的是床铺嘛?刚好垫着更软。” “萧大哥,快进来,我要关门啦。” “棠宝乖,先别挡着。”谢玲花好笑地看着忙活的女儿,“你萧大哥跑不了。” 萧昀舒垂眸看着喜滋滋的小丫头,迟疑片刻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去睡吧。” 程大牛一家睡着的速度都很快,尤其是今晚还睡上了久违的床,没一会儿呼吸就平缓下来。 而程三牛一家的矛盾,则闹到了半夜。 杨氏好说歹说,才让程文韬把门给打开,“阿韬,之前说好不再发脾气的,你怎么又给忘了?” “是我想发脾气吗?还不是姓萧的欺人太甚!” “什么玩意儿,分明就是欠收拾的小王八犊子!”程文韬怒火中烧,连头都开始痛了。 程三莲心里也积累了一堆不满,刻薄道:“我看姓萧的也不像有爹娘的,再把亲爷爷克死,就是个天煞孤星的命。” “娘,我才不要嫁他!” 一双儿女都怨气十足,杨氏也有些动摇了。不管弟弟将萧家祖孙说得多天花乱坠,都是不确定的事。 眼下的实际问题,是萧小大夫明显瞧不上她们一家人。 远的不说,白日闹鬼的时候,余光都没分脚边的阿韬和小明,更不用说躲在一边的三莲。 倒是对瞎蹦跶的傻妞,护得周全。 她坚信儿子一定会高中,不是状元也会是进士,那是正经的人上人。 也就是现在被穷酸窝囊的程三牛拖累,比不上萧家而已。 等当了大官,还怕没人孝敬银子吗? “大哥平时装得公正厚道,巴结萧家倒是有一套。”杨氏越想越气,恨恨道。 杨智明暗恼姐姐外甥烂泥扶不上墙,随口敷衍道:“萧老爷子才消失三天,小的还没开始慌呢。” “都说了别急,阿韬这样沉不住气,以后怎么在官场混。” “什么官场?” 程三牛背着最后一袋粮食打开门,刚好听到了最后几个字。 杨氏正要解释,就看到跟着后边的程老太,“没啥,小明是跟阿韬聊科考的事呢。” “世道这么乱,咱家孩子要是能当上大官,就不用四处逃荒了。” “先走稳再想着跑。”程老太板着脸教训道,“乡试都没考过,说这样的话被人听到,还得笑话。” “奶奶,您不相信孙儿吗?” 程文韬表决心的话张口借来,“我肯定会光宗耀祖,让您老享福的!” 对上孙子委屈的表情,程老太神色稍缓,语重心长道:“阿韬,奶奶知道你孝顺。” “只是还得在读书上再用些心。” 她还想拿程天禄和程小棠兄妹做例子,又不想让大房和三房嫌隙扩大,只慈爱地拍拍程文韬,“快些睡吧,今天不用挨冻了。” 说完,警告地瞥了杨氏一眼,没再说什么。 程老太没读过书,也不识字,看人都靠活了大半辈子积攒的经验。 原先秀才亲家住在镇上,往来并不多,只在逢年过节见杨智明一面,程老太还没发现杨氏这个弟弟的品性有问题。 如今看来,唯有摇头。 放村里,十七岁都能当孩子的爹了,却比老儿媳妇当成孩子宠溺,每天嘴里没几句像样的话。 程老太只等着安顿下来后,就严令程文韬远离心思不正的小舅,把性子扳回来。 风声直到后半夜,才逐渐平息。 惊魂未定的程启依靠着窗边,半睡半醒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多亏白日里一起进驿站的是程大牛父子,他被吓得昏倒的事才没有第四个人知道。 程启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向大牛哥学习,做个顶天立地的伟丈夫。 “启哥,我又听到哭声了。”钱大壮眼神惊恐,不敢惊动边上的王大力,生怕再被揍。 “还有奇怪的鸟叫声。” 钱大壮挪到程启的耳边,用气音说:“像乌鸦。” “乱说啥,我没听到!” 程启吓得一哆嗦,心跳如鼓地极力否认。 被吵醒的村长翻了个身,不耐烦地闭眼问道,“阿启,吵什么呢?” “没事,大壮放屁了。”程启对着钱大壮比了个闭嘴的动作,眼神凶狠地暗示,“再放就出去守夜!” 钱大壮不敢再吭声,将高大的身体缩成一团,含泪默念着阿弥陀佛。 乌鸦报丧,大凶之兆啊! 黑暗中,萧昀舒睁开了眼睛,无声无息地起身。 程大牛一家都睡得很安稳,程小棠四仰八叉地躺在爹娘的中间,睡得尤为香甜。 没人注意到萧昀舒轻巧地从窗口跳下去,转瞬间就消失在院子里。 又过了一会儿,哭声和乌鸦叫声,都消失了。 钱大壮身心俱疲地撑到天亮才睡着,只是刚眯上眼,就被程卓的大嗓门惊醒。 “爹!我想起来了!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过长山驿!” 程卓兴奋地跑出去,在牛车上的书箱里一顿翻找,“找到了!岑夫子的《游北山记》!” 其他早起的村民,闻言都惊喜地看向村长小儿子。 第64章 要出大乱子 “快,找出来看看。”村长精神一振。 程卓满脸红光,翻出有“长山驿”那一卷念了起来,“去姚城之北五十里,山渐深,草木泉石渐幽。” “旁皆大松,曲者如盖,直者如幢,立者如人,卧者如虬...其上有鸟,黑如鸲鹆,赤冠长喙,俯而啄,磔然有声。” 村长越听脸色越黑,眼神逐渐染上怒色。 察觉到危险的气息,程启摇了摇头,不着痕迹地远离傻弟弟。 “既还家数日,犹恍惚若有遇,因追记之。后不复到,然往往想见其事也。”程卓念完最后一句,才意识到问题。 村民们认真听了,就是没听懂,只觉得村长的小儿子很有学问。 “阿禄,这岑夫子说的啥?我咋没听到常宁城三个字?”程大牛不想露怯,小声问家里最有学识的程天禄。 程天禄简单解释道:“说景色很好,自己玩得很开心。” “就这?”程大牛诧异道。 程天禄点头,同情地看向程卓。 “念完了?来说说,咱们该走哪条路?”村长瞪着小儿子,冷冷问道。 “爹,我去找找看,书上还有提到路标。”程卓早饭都不敢吃了,抓了老娘递过来的饼子就跑。 “大力,你带榔头跟上去。” 村长气的磨后槽牙,恨不得把程卓吊起来打一顿,“别让他乱跑。” 学艺不精就算了,半桶水还敢出来晃悠,害他空欢喜一场! “天福,你也去路边转转看,”程大牛看了眼天色,吩咐道,“要是发现石碑或者土垛,就回来跟村长说。” “天禄,你琢磨下,怎么给萧老爷子留个信号。” “铁牛跟我去一趟后院,二牛和三牛照看着娘和孩子们,哪儿都别去。” 一时半会儿赶不了路,程大牛干脆给家里的大小男人们都派了活儿。 “爹,还有我呢。”程天寿等了半天发现没自己的事,主动开口,“我干点啥呀?” “你的任务最重要。”程大牛摸了摸小儿子的头,哄道,“一定要小心。” 直到日上三竿,榆林村人还停留在驿站里,等着村长做抉择。 程小棠一觉醒来,先看向对面的床榻,大惊失色,“爹!娘!萧大哥被人偷走了!” 说着,就要翻身下床。 “棠宝,你都不找四哥了。”守在床边的程天寿眼神幽怨,不满道。 程小棠这才注意到屋里只剩她和程天寿两个人,爹娘和哥哥们都不在,床铺也收拾得干干净净。 “小懒虫,你萧大哥早就下楼了。”谢玲花端着一碗粥推开门,上面还热着一张饼子。 “全家就剩你没吃饭了,快起床。” 程小棠揉了揉眼睛看向窗外,看日头已经过了巳时。 大概是太久没在四面有墙的屋里睡觉,一不留神就切换回睡懒觉的模式。 “阿娘,今天不赶路吗?”程小棠捧着热乎乎的粥,好奇地问道,“爹和大哥二哥呢?” 为了早日安家落户,一路上他们都是天蒙蒙就起床收拾,与日出同时出动发。 要是方圆三里内有其他难民队伍,还会起更早一些。 生怕被人看到他们还有粮食吃,惹出事端。 谢玲花坐到床边,给女儿重新梳好发髻,耐心地一一回答,“村长爷爷还在想事情,你爹和哥哥们去帮忙了。” “咱们呀,要找到路,才能出发。” “萧大哥也不认得吗?”程小棠有些意外。 常宁城是萧家祖孙一开始跟程家人约定的目的地,以他们的行事作风,总不能是指望榆林村人带路吧。 “他还是个小孩子,哪能认得路。”谢玲花理所当然道,“村长去过两次州府,都在犯愁呢。” “可能是想爷爷了,萧小大夫一早就去路口等着,看着怪让人心疼的。” “萧老爷子可以一定要平安无事。” 程小棠听得一愣一愣的,她自认对萧家祖孙的相处模式有那么一点了解。 想爷爷这种事,大概,似乎,应该不会发生在萧昀舒身上。 程大牛也在与村长说起萧老爷子的事。 若是他们选对了路还好,萧崇独身一人肯定比他们的队伍走得快,迟早能赶上。 可要是走反了,最好的结果也是在常宁城碰面。 “大牛,我跟你透个底,选错路的话,可能会出大乱子。”村长站在三岔路口,幽幽叹了口气。 比起萧家祖孙,他担心的更多是全村的身家性命。 “我仔细看过阿卓拿出来的那本游记,终于想起来,这两条路一条是通往常宁城,另一条是山德县。” “当年有同个考场的童生,跟我提过他是山德县人,还讲了自己一个笑话。” “从山德县到常宁城一大半是山路,第一次赶考时家里怕他辛苦,特意准备了一辆驴车,结果刚走到山脚就卡住了。” “最后没办法,只能让书童把车拉回家,自己一人牵着驴赶路。” 昨晚村长思前想后,还考虑过真到要命的时候,就由他出面,跟粮食有富余的人家商量,凑点粮食借给乡亲们。 各家打上借条,到了常宁县再买粮食还。 这样一来,也不用犹豫了,闭着眼选一条路走到底,总归有活路。 可惜计划刚有了雏形,就被更棘手的情况打乱了。 程大牛略一思忖,明白了村长话里的含义,眉头紧紧皱起,“要是连驴车都过不去,就麻烦了。” 若真如村长旧相识所说,那就不是距离远近的问题,而是根本没法走。 榆林村人世代都在阳川县那小块儿地方转悠,脑袋里就没什么上山下水的概念,逃荒的时候也是尽量带上所有家当。 可要是走山路,无论牲口拉的车,还是人推的板车,全要扔了。 村长自己一想到要是没了牛车和骡车,得扔掉多少东西,就心疼得直滴血。 更不用说其他没多少家底的人,肯定得吵翻天。 说不定,队伍就要散掉。 \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 第65章 老程家的神通 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多的村民开始焦虑。 因为心里有鬼,王婆子最急着走,跑来问了好几趟,“村长,咱们什么时候走啊?眼瞅着都晌午了。” “咱到底走哪条路,有准数了吗?” 村长已经跟程大牛盘了好几遍最差的可能性,心力交瘁地摆摆手,“等阿卓他们回来,再商量。” 此刻村长最庆幸的是,昨晚听了媳妇儿的劝,告知所有人自己不认路的事实。 没了面子,得了里子。 这样就算最后队伍分崩离析,他身为村长,也问心无愧。 “娘,今天指不定走不了了。”程兴财四处问了一圈回来,怨恨地瞥了便宜大哥一眼。 早上兴南媳妇刚闹过,非要让程兴南和程兴财吃一样的早饭。 刘婆子一听这还了得,指着儿媳破口大骂,“都怪你个饿死鬼投胎的丧门星,非闹着吃饼,现在全浪费了!” “老婆子是倒了八辈子做这个后娘,处处不讨好还要被人戳脊梁骨。” “当家里粮食都是大风刮来的?” 往年光景好的时候,但凡不用下地,她都舍不得给继子吃干的。现在可好,让一个儿媳妇骑到了头上。 程兴南被骂得抬不起头,兴南媳妇却假装没听见,拉着丈夫跟一双儿女往后院走,指望着还能再找出点什么。 前路未卜,村里人也坐不住,将驿站翻了个底朝天。 可惜后院比前院干净得多,尤其是厨房里,别说肉蛋菜,就是米都不剩一粒,铁锅都不知被谁搬走了。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井里还有干净的水。 距离挖出水井过了四天,各家已经用掉不少水,刚好能重新补满。 等程小棠吃完饭下楼,就看到每个地方都有村民翻找的身影,毫无发挥的余地,只得向外拓展。 难得水源充足,她想喝肉汤。 “四哥,你猜哪条路是去常宁城的?” 程天寿摩挲着光溜溜的下巴,“左边!” “那我们去右边!”程小棠欢快地决定,“那里肯定有野果!” 兄妹俩手牵手走出前院,就看到程卓带着人回来了,垂头丧气的脸上全写着“一无所获”四个大字。 “爹,书上说的景色全没了。”程卓尤为低落,像是打了败仗的公鸡。 “就跟你说纸上谈兵要不得!”村长早有预料,倒是没太失望,只趁机教育了小儿子几句。 半桶水的学识不管用,只有听天由命了。 村长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艰难地下了决定,走向板着脸的程老太,“大堂嫂,现在只有让仙人指路了。” “村长,我家老头子都不在了。”程老太猜到村长的来意,断然拒绝。 “就当试一试吧,走错走对都是我做的决定,与堂嫂无关。”村长诚恳地承诺道。 “只盼着上面还留着些许大堂哥积攒的福泽,能为我们指明方向。” 程小棠好奇地停了下来,难道老程家还有什么通天之术? 程老太犹豫半晌,才解开随身的荷包,从中取出一对盘得油光发亮的半月形黑色木块。 “娘,这不是爹的那副杯珓吗?”程大牛眼神露出敬畏,小时候他爹天天算进山能不能掏到鸟蛋,可准了。 程铁牛更是一脸激动,“娘,您老一定可以的!” 父亲是在他七岁时去世,至今已经十五年了,记忆中最深的就是这副杯珓。 程老太深吸了一口气,回忆着老头子以前的念词,尽可能虔诚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请诸神指点迷津。” 榆林村年长的人都想起程大牛早逝的父亲,自称年轻时得到过高人指点,成天盘着一对杯珓要给人算卦,因此得了个诨名叫程算子。 不过程算子只算福气不算厄运,也不收钱,因此那对杯珓曾经决定了不少人家的大婚之日和乔迁时辰。 “此去东南,前路如何?” 两个杯珓仰面朝天,视为双阴,预兆着状况不明。 “此去西南,前路如何?” 依旧是双阴。 “这,这咋办?”程铁牛看蒙了。 村长也想问这句话,看着程老太黑下来的脸色,没敢吭声。 天上的大堂兄也不给面子了,不就是因为状况不明,才要占卜吗? “大伯母,要不重新算一遍吧。”程麻子不懂卦象只会掷骰子比大小,两个一样就等于白扔。 然后,就引发了众怒。 “瞎说啥呢?” “对神明不敬,小心半夜找你!” 程小棠托着腮蹲在一边看热闹,很想吐槽:会半夜找上门的,大概不是什么正经神。 不过看着群情激奋的场景,决定保持沉默。 信仰不容挑战。 “肃静!” 村长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换了套说辞,“嫂子,劳烦您再算一卦,看看咱们若是留在这里等一等,会是什么情况。” 程老太怒火中烧,枉她平日那么珍惜老头子留下的这对破木头,结果跟那个死鬼一样,关键时候不顶用。 心里有气,她也不再小心翼翼了,随手往地上一摔。 一正一反,圣珓,上上签。 村民们看到卦象后,面面相觑,这是要他们等着天上掉贵人? 倒不是不行,但得给个准数啊。 榆林村人迅速暴露了实用神主义者的真面目,七嘴八舌地开始给程老太出主意。 有务实派查漏补缺: “程大娘,能不能再问问要等多久?” “要问从哪个方向来!” 有异想天开派补充: “还得问问贵人长什么样,别到时候认错了。” “接头暗语有没有?” 还有人担心: “长啥样得问多少遍,神仙能搭理咱们吗?” “泄露天机会不是折寿?我听说一天只能算三卦。” 问题越说越离谱,但村民们的参与热情极高,互相争论得热火朝天,连村长都被挤到了一边。 程小棠听得一愣一愣的,再看奶奶似乎被说动的样子,非常想收回刚才的谨慎。 正想拍拍屁股“抓”野鸡去,就发现远离人群盘腿打坐的萧昀舒有了动作。 光是站起来拉满弓,整个人就散发出一种凌厉的气势。 “爹,那边是不是有人来了?”程小棠视线低,啥也没看不到,只能提醒程大牛往东南方向看。 程大牛凝神观望片刻,立马将女儿挡在身后,抽出刀大声预警:“都停下,有人来了!” “老人孩子往屋里退,男人们抄上家伙。” 多日来的经验,让村民们反应极快,毫无异议地听从程大牛的指挥。 没一会儿,整个驿站就安静了下来。 马蹄声越来越清晰,萧昀舒却在此时放下了弓。 程大牛来不及叫他回来,就看到最前面的人飞快地逼近到三岔路口。 “小棠宝,笼中取宝解开了没?” 萧崇人未到声先至,爽朗却嘶哑的笑声让程小棠惊喜地瞪大眼睛。 “萧爷爷,你回来啦!” 第66章 杳无音信的家人 一听是萧老爷子的声音,程老太一扫忧愁,露出惊喜中带着得意的笑容。 这不就是天上掉贵人吗? 看来老头子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都得骂了才有用。 不过很快,众人就发现萧崇并非孤身一人,身后还跟着一队士兵打扮的人,远远看着,就充满了杀气。 “所有人,都到院子里集合。” 出于对萧崇的信任,村长稳重心态,飞快地下达指令,“驿站房间里别留人。” “那些个捡来的东西,全都收好了。” 程小棠人小腿短,一下就被挡得个结结实实,刚跑了两步还被程天福拦住,“棠宝别急,小孩子会被马踩到。” “大哥,棠宝不傻。”程小棠幽幽道。 她只是想站到前排,并没有用身体迎接萧崇马蹄的意思。 正说着,萧崇就飞驰到驿站前院,精准地勒住缰绳,在众人关切的视线中潇洒地翻身下马。 杨氏姐弟的眼神中再次绽放出光芒,热情地迎了上去。 这气魄,这身手,不愧是他们盯准的金大腿。 然而萧崇目不斜视,径直走过去就将程小棠抱了起来,笑眯眯道:“小棠宝最聪明了,谁敢说傻?” “有没有想萧爷爷啊?” 程小棠大力点头,甜言蜜语道:“可想啦!每天都想萧爷爷快点回来。” “我已经看到宝藏了,圆圆的一个球,可惜还没有解开。” “小棠宝已经很厉害啦。”萧崇被哄得眉开眼笑,揉着程小棠的小脑袋笑道,“那玩具可是出自顶顶厉害的人之手。” “那个圆球里是什么呀?” “提前告诉你,就不好玩了。” 小别重逢的忘年交,说着说着就闲聊起来,程老太不得已打断,开口问道:“萧老爷子,您这几天去哪里了?” 方才她仔细打量了一圈,没发现萧崇有受伤的迹象,“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事了?” “说来话长,现在都解决了。”萧崇一笔带过自己的遭遇,转而问道,“村长,你们怎么才走到这里?” 他估算过榆林村人的脚程,特意在前面的山里等着,没想到还得往回走。 村长脸上一阵发热,惭愧地解释道:“遇上分叉路,我们不知哪条通往常宁城,因此才耽搁了。” “还需您老给指点下方向。” “倒是我疏忽了,没想到这一茬。”萧崇轻咳,用余光瞥了一眼慢慢走过来的萧昀舒。 他走的是匆忙了点,这不是寻思还有把大荣舆图刻在脑子里的孩子在么。 结果还是老样子,不问不说,一点没变。 难怪当初敢跟他打赌修一年闭口禅,要不是遇到小棠宝,怕是真得三叩九拜送他去灵隐寺出家。 村长赶忙道:“萧老爷子哪里的话,是我们自己太没见识了。” “萧老爷子,跟您老一起过来的官兵老爷们,是来接管长山驿的吗?”程启一个两个都光顾着寒暄,只得亲自开口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这还一百多号人在担惊受怕呢。 萧崇轻咳一声解释道:“他们是踏炎军,并非当地官府的人。” “那就是踏炎?” “看着好威风啊,马比我人都高。” “你才多高,踏炎军可是专克匈奴铁骑的大英雄。” 榆林村人都听说过踏炎军的赫赫威名,还是第一次见真人,纷纷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起来。 “那可是让匈奴都闻风丧胆的踏炎军,听说不止对外杀敌无数,对内的军法也极严,动不动就活活打死。” “要是发现咱们偷偷住了驿站......”程麻子说着,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 身为资深的地痞,他对官兵有着天然的恐惧。 其他人这才想起自己刚以平头百姓的身份住了官员专属的驿站,顿时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唯有谢玲花喜出望外,急切地追问道:“萧老爷子,那些军爷真是踏炎军的人吗?” “我弟弟五年前从军,就是看到了踏炎军在高昌的征兵令。” “这两年一直没音信传来,不知是什么情况。我跟大牛找许多人打探过,也没听说踏炎军有打仗。” 乡亲们也是第一次听说,谢玲花之前许久不曾来村里的弟弟,原来是去参军了。一时间,大家看谢玲花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这得是多狠心的姐姐,才舍得让唯一的弟弟去踏炎军用命博前程啊。 萧崇眸底划过一丝深色,宽慰道:“是真的,你等下可以问问他们。” “踏炎军在册将士都是有名有姓的,一个不少。” “多谢萧老爷子指点,太谢谢您了。”谢玲花连连作揖,感动不已。 程小棠这才明白谢玲花为什么在得知有战事时情绪那么激动,原来是因为担心杳无音信的家人。 通讯不便,他们又背井离乡逃荒,重逢的机会太渺茫了。 “萧爷爷,我们昨天住了驿站,会被抓起来吗?”程小棠见没人开口,只得承担起童言无忌的责任。 就算不符合大荣律,也争取个坦白从宽。 对上程小棠那双圆溜溜的杏眼,萧崇露出笑容道:“小棠宝别怕,踏炎军并非迂腐之辈,而是保护百姓的好人。” “连萧爷爷刚才的马,都是向他们借的哩。” 说话间,传说中的踏炎军行至驿站前的空地上,干净利落地翻身下马,齐刷刷看向萧崇。 “蒋少尉,感谢您借给小老儿的马!”萧崇颠了颠怀里的程小棠,大声道,“大恩不言谢,来日必当报答。” “各位军爷路上奔波劳累,快些去后院打些井水修整下。” 程小棠仗着自己是个小孩子,毫无顾忌地观察着二十一位风尘仆仆的踏炎军。 同时琢磨着一个问题: 萧爷爷怎么知道后院的井里还有水?好像没人提过。 “都是我等应尽之责,无需道谢。”领头的小将看起来二十出头,言语间一板一眼不带任何情绪。 说完,径直带着人穿过榆林村人让开的通道,前往后院。 谢玲花张了张嘴,反倒生出些胆怯,一时不敢问出口,亦步亦趋地跟着后面。程大牛担心地想跟上去,被细心的程天禄拉住,摇了摇头。 而萧崇则极为自然地看向村长,“天色不早了,咱们也别耽误时间,赶紧出发吧。” “村长您说的没错,就走东南方向那条路,那是通往常宁城的近路。” “都是堂嫂的功劳,我们才能等到指引前路的贵人。”村长不敢居功,三言两语地将程老太算卦的事说了。 程老太不好意地摆手,“哪里的话,只是凑巧而已。” 后院内,水井里还拴着村长家贡献的水桶,踏炎军的人说是修整,实际上只用了不到半刻钟。 从打水、灌水囊到分水饮用,一言不发却极具效率。 谢玲花凑近了几步,见无人阻拦,才壮着胆子开口,“各位军爷,草民、民妇,有一事相问。” “请讲。”领头的小将擦了把脸,沉声道。 “请问军爷,可曾见过来自谢家屯的人?阳川县的也行,他叫谢云飞,今年刚及冠,是我亲弟弟。” 谢玲花尽可能描述外貌,只是五年过去了,她也不确定弟弟长什么样子。 小将思索片刻,转向另外数人,“你们呢?” “没有。” 谢玲花的脸色刷的就白了,心里不断浮现各种猜测。 “没有消息或许就是好消息。”小将不太擅长安慰人,干巴巴道。 “您说的是,说的没错。” 谢玲花心神不宁地再次道谢,“老天保佑,愿军爷们一路平安。” 最能安慰到谢玲花的是,这五年阵亡的踏炎军士兵中,没有阳川县人。 只要人还活着,总能有希望。 萧崇回归,程小棠不用再担心萧昀舒的小命及自家人突然遭遇强大而可怕的黑暗势力,早早坐到牛车里摆弄玩具。 既然是大荣朝的顶尖技术,那她就一定要亲手破解。 至于萧昀舒挪动的那一小根木条,程小棠已经自动忽略掉了。 “乖孙怎么不说话?是生爷爷的气了?”萧崇闲来无事,揣着手装出一脸落寞。 “萧老爷子这就是误会了。”谢玲花重新打起精神,解释道:“萧小大夫可是大清早就去路口盼着您老回来。” “您老不在这几天,嘴上不说,心里挂念得紧。” 程老太深以为然,语气中还带了点谴责,“萧老爷子,萧小大夫再早慧也还是个孩子,以后可不能这样吓他了。” “唯一的亲人突然不见,就是大人也得睡不着觉哩。” “你们男人就是粗心,孩子不说,就当没事。” “乖孙原来这么想爷爷?”萧崇很是感动,伸手想摸萧昀舒的圆脑袋,“放心,以后爷爷绝不会再扔下你一人。” 萧昀舒头一歪躲开,冷淡地看着昨夜刚见过的人。 第67章 女鬼现真身 萧崇也不生气,转而哄程小棠玩,“小棠宝,萧大哥这几天有没有欺负你?” “没有呀,萧大哥赶牛车好累的。”程小棠眨眨眼。 要欺负,也是她欺负萧昀舒。 萧昀舒对程小棠的回答很满意,拍了拍她的头后,径直往踏炎军所在的后院走去。 片刻之后,就提溜着村长的水桶回来,递给钱大壮。 “哎呦,这,这桶就留着给官爷们用吧。”村长擦了擦额间不存在的汗,尬笑道。 “多谢老丈,我们用好了。”踏炎军小将拱手道谢。 “告辞,路上不太平,还望各位小心。” 程小棠探出窗口,打量着萧昀舒回礼的模样,若有所思。 从她知道萧昀舒的真名第一天,就猜到萧家祖孙的背景不一般。 毕竟在大牛、福禄寿、有粮之类的名字中,突然蹦出一个萧昀舒,画风很突兀啊。 更不用说萧昀舒小小年纪就气势凌厉,一箭爆人头都淡然自若。 综合几次遇到不同人的反应,萧家极有可能是武将之家。 如今北方要打仗,路上匪祸不断,还不知道所有人憧憬的南方是什么情况。 “不会?” 冷淡的少年音打断了程小棠的思绪,萧昀舒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对面,还伸出了肤如凝脂、修长白皙的右手。 瞧瞧这小嫩手,怎么看都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 “我会哒!等下就拆完了。”程小棠在心里吐槽着,抱紧鲁班锁,用行动表达信心。 踏炎军来去如风,似乎只为带萧崇跟榆林村人汇合,顺便进驿站修整片刻。 “出发喽!” 伴随着程天寿的欢呼声,榆林村人也终于不用担心走错路,干劲十足地朝着期盼已久的常宁城出发。 刚走出去两里地,就听到了熟悉而陌生的哭声。 “呜呜,呜呜呜呜,我的命好苦啊。” 钱大壮寒毛直竖,用力掐住了王大力的胳膊,“你听到了没?就是这个哭声!” “女鬼,女鬼跟上来了!”王婆子吓得从驴车上摔了下来。 “啊——,救命,女鬼要杀我!” 程小棠的耳膜差点被凄厉的尖叫声震破,嫌弃地捂住耳朵。 这是做了多大的亏心事啊。 队伍加快了脚步,想着快速离开是非之地。 而哭声在听了一阵后又重新开始,还传来一声响亮的驴叫声。 “谁在装神弄鬼?出来!” 艳阳高照,爷爷的杯珓又刚显过神通,程天福燃起对抗女鬼的勇气,中气十足地低喝道。 “俺,俺没有!”一个嘶哑怯懦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一阵窸窣响动。 路边的灌木丛中,挪出了一名前后都背着硕大包袱的黑瘦女子,扑通一声跪倒在程天福的面前。 “求各位行行好,带俺一起赶路吧。” 女子模样极为狼狈,鼻涕眼泪糊成一片,“俺一定会做牛做马报答的。” 程天福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为难地看向家里的大人。 哭得肝肠寸断的弱女子就这么挡在前面,程天福不忍心动手驱赶。 前边的村长见队尾有事发生,喊停了队伍往带人赶来。程大牛横了没出息的大儿子一眼,冷酷道:“让开,我们自己都快饿死了,带不了你。” “俺有干粮,吃喝都自己解决。” 女子急切地解下身前的布袋展示,继续哭求,“俺走得还很快,绝不会给善人们惹麻烦。” 哭得太用力,发出一阵响亮的哭嗝,神似驴叫的声音。 程小棠放下捂住耳朵的双手,难以置信地问萧昀舒,“萧大哥,你听到驴叫了吗?” “没有。”萧昀舒闭上眼,似是不愿承认。 “萧爷爷,你听到了吗?这个驴叫声好像昨天听到的那头!”程小棠转而跑到萧崇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女鬼”本尊。 “嗯,的确很像驴。”萧崇忍俊不禁,严肃地点头。 其他人盯着不断作揖哀求的女子,一时半会儿有些接受不了。 原来女鬼的哭声和驴叫声,全都出自于一人。 哭声这么持久,难怪隔着几里地都能听到,被风一吹,就变得阴气森森。 刘婆子扶着腰走上前,怒指哭泣中的女子,气得手都在抖,“果然是你在装神弄鬼!” “你害得我好惨!” 女子似是被刘婆子的嗓门吓了一跳,柔弱地问道:“这位大娘,俺没见过你啊?” “没见过已经把我害得这么惨,见了还得了!”刘婆子一激动,差点没摔倒,后腰被撞到的地方越发疼起来。 程老太瞪了刘婆子一眼,“嚷嚷什么?多大年纪的人了跟一个小丫头计较。” 转头对上女子,她声音难得放软了些,“你不用怕她。” “小姑娘,我们也是过下去要逃荒的泥腿子,确实没办法带你一起。” 程老太一辈子生了四子三女,唯有小女儿夭折,一直是块心病。只是她性格倔强,从不会让人知道这一点,特殊情况下才会露出端倪。 要是小女儿能平安长大,也该是与眼前姑娘差不多大。 “大娘,俺还有银子!”女子似是怕被拒绝,咬牙从怀里掏出一个脏兮兮的荷包举起来,“死去爹娘给俺留了一张银票,说可以进城换银子。” “只要带俺到常宁城,就分给各位善人们一半。” “快收起来!”程老太直接拍开女子的手,皱眉训道,“你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队伍中有好几个人看到女子拿出银票,表情立刻就变了。 他们不认得字,只知道但凡是银票,就没有低于五十两的面值。 “走!哪儿来的,回哪去!”程老太想拉起跪着的女子。 然而看似瘦弱的女子,像是在地上生了根一样,哭得肝肠寸断,“呜呜呜,大娘,俺一个弱女子,哪还有活路。” “家产都被族长带人霸占了,还要将俺嫁给头上生疮的四十岁老光棍。” “俺只能去常宁城投奔舅舅,再被抓到,肯定把俺卖到窑子里。” “求求你们了。” 村长赶到时,程老太正找不出词怎么拒绝,刚好推脱道:“这事我做不了主,要村长拿主意。” 前些天才狠狠教育小孙子不能烂好心,程老太可不能打自己的脸。 话是这么说,程小棠却从奶奶的眼神中,看出她了内心的动摇,明显就是等村长应允。 村长倒也没有很为难,毕竟只是个哭声奇怪了点的少女。 看着弱不禁风,身世又那么惨。 不等村长开口,萧崇就清了清抢先道:“这姑娘也是个苦命人,相逢即是缘分。” “正巧我们祖孙俩也是要去常宁城,就算我带上她一起吧。” 有萧崇主动承担,村长就更放心了。 不过该盘问的底细也没落下,女子很老实地交代了自己名叫程翠儿,是鞍惠县铁水村人,家里娘去得早,爹也在半月前去世。 因为族里想吃绝户,才想去常宁城投奔舅舅。 程小棠听到这里,咦了一声,“好巧哦,跟我是一个姓欸。” 第68章 险些闪到腰 “你姓哪个程?”程老太下意识问了句。 “前程似锦的程。”女子看到了希望,积极地自我介绍,“大娘,你们带上俺,一定会积福的。” 居然还是同姓。 程老太的心像被针扎了一记,鼻头都有些发酸,连忙扭开头不看,催促着赶路。 萧崇不甚自然地给程翠儿立规矩,“吃喝自理,跟不上就自己想办法。” “不管发生什么事,大家都不会停下等你,听懂了吗?” 程翠儿千恩万谢地磕头道谢:“俺明白,俺一定会老老实实地赶路。” “看你表现,敢作妖就赶出去。” 萧崇板着脸说完,扭头就看到程小棠托着腮若有所思的小模样,立马笑出慈爱的褶子,“小棠宝在想什么呢?” “翠儿姐姐要不要一起坐?”程小棠尝试发出邀请。 她总觉得,萧崇和程翠儿的氛围,看起来奇奇怪怪的。 “不用!” 萧崇和程翠儿异口同声道。 “俺能一起走就知足了。”程翠儿胡乱擦了把脸,低垂着头跑到牛车后面跟着。 萧崇干笑两声,端起坐着的程小棠放进了牛车里,“外面太冷了,棠宝躲着点风,当心着凉。” “姐姐,你是怎么发出驴叫的?”程小棠又从车窗探出来,好奇地问道。 程翠儿缩了缩脖子,小心道:“俺从小就会,你想学吗?” “想!” “小孩子不准乱说话。”谢玲花将女儿的小脑袋推回去,抱歉地对畏畏缩缩的程翠儿笑了笑。 “姑娘别怕,我们都是本分的庄稼人。” 这世道,女子孤身一人赶路,那绝对是九死一生。 谢玲花每每看到路上那些被打骂发卖的女人,就觉得背脊发凉。在庆幸自己嫁对了人的同时,免不了为那些苦命人感到难过。 程翠儿还算运气好,求到他们队伍里,遇上嘴硬心软的婆母和仁义的萧老爷子。 不出意外的话,起码能安稳走到常宁城。 程翠儿自是又感谢了一番,用力点头,“俺知道,谢谢嫂子。” 小小的风波过后,队伍又重新开始挪动。 因为是萧崇发话留下的程翠儿,其他人就算心里有微词,也不会说出口。 要出什么事,也有萧家祖孙一家兜着,轮不到他们管。 出发比往常晚了两个时辰,又迫切想早日走到常宁城,队伍不停歇地赶了三个多时辰的路。 先前在长山驿附近打探消息的那批难民,不知出于何种心思,跟着走到一小半,就因为内讧停住了步伐。 这之后,一路上前后都没有再出现过其他人影。 通往常宁城的官道像是被寒风清理过,透着一股莫名的萧瑟。 不过对于榆林村人而言,最明显的感受是越往后走,道路越发宽敞平坦起来,能省不少力。 要不是天色暗得太快,程大牛觉得自己还能再走几个时辰。 “行了,多大年纪了还逞能。”程老太没好气地拍了大儿子一记,“赶紧生火。” “今晚风也不小,没墙挡着,别把孩子冻坏了。” “娘说的是,我这就去。”程大牛爽朗一笑,孝顺地应下。 “大哥,咱俩去砍棵树过来吧,省得半夜柴火不够。”程铁牛因为过于关注程翠儿,得罪了媳妇,趁机逃离。 方氏哼了一声,在心里给程铁牛判了罪加一等。 如之前保证的那般,程翠儿很老实,赶路时一言不发,休息时主动提出去捡柴火。 程老太绷着脸,想过去关心几句初来乍到的孤女,就看到她把全部家当往地上一扔,几下就没了人影。 “这姑娘,心也忒大了。”程老太无奈地摇摇头,“铁牛,先帮她把行李收起来放进来些,免得等下找不到。” 萧崇闻言心头一跳,立即道:“放着我来吧。总归是我留下的人。” “萧老爷子,不碍事的。”程铁牛笑着走过去拎起上面的布袋,再单手去捞大包袱。 “握草——” 远超出程铁牛预计的重量,险些让他闪到腰。 这里面是装了一箱石头吗? 程铁牛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又试了下,长条方形的大包袱纹丝不动。 “铁牛,最近有肉吃怎么还虚了?”程大牛活动了下酸痛的肩背,打趣道,“你可还是正当年,不能放纵自己。” 结果,一手也没能提起来。 程大牛脸上闲适的表情一僵,绷紧肌肉用了十成力,才单手将大包袱拎起来。 察觉到家人们关注的视线,程大牛硬撑笑容,不徐不疾地快步走到板车边上,砰一声放下,激起一片尘土。 “爹,咋啦?” 程天寿刚把背着的锅卸下来坐着休息,就莫名吃了一鼻子灰,委屈地跳起来。 “没事,让你去带棠宝活动下。”程大牛缓缓吐出一口气,尽量保持气息平稳,“别走太远。” “我正要去呢。”程天寿立马就转移了注意力,兴冲冲地去找妹妹。 “棠宝,走!四哥带你去找野果!” “我要抓驴!”程小棠被程翠儿启发到,有了新的想法。 等到城里再买牲口太慢了,她要兑换一头驴出来,解放爹和叔叔们的双手。 程天寿有求必应,爽快道:“好!今天就抓驴!” 等孩子们离开后,程铁牛悄悄凑到程大牛身边,“大哥,你是不是也觉得很重?” “重啥重?”程大牛绝不肯承认,对程天福使了个眼色,“天福,咱们爷俩好久没活动筋骨了。” 程天福会意,跟着来到边上一处空旷的地方。 “爹,刚才是咋回事?”程天福看到以大力着称的老爹,只是拎个包裹居然就流汗了,很是担心。 程大牛严肃道:“那个程翠儿有问题。” “难道真是女鬼?”素来沉稳的程天福瞬间有些慌乱,“不对,她有影子,我白天看到了!” 程大牛拍了大儿子后背一掌,“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我是说她的力气很大,不像是普通人。那包袱在两百斤上下,她背着跟咱们走了一路。” 程天福瞳孔震动,力大无穷,耐性极佳,还会哭出驴叫。 该不会,程翠儿是枉死的驴修炼成妖? 他身为程家长子长孙,从小就孝敬长辈、爱护弟妹,从不做违背道德之事,不应该招惹到邪祟才是啊。 程大牛伸手在突然发呆的大儿子眼前晃了晃,“天福,跟你说话呢。” “爹,爷爷会除妖吗?有没有什么法宝留下?” 程天福一脸悲壮,握紧拳头道,“爹放心,等下我去会会她,绝不会让邪祟伤到家里人。” “你,去跟天禄读会儿书吧。”程大牛拍了拍大儿子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他只是怀疑程翠儿是武林高手而已。 顺风听完程大牛父子讨论的萧崇松了口气,还以为被看出破绽了。 而此时的程小棠,找到了合适的灌木丛,斥巨资五百积分,兑换了一头【驴】出来。 中气十足的驴叫声,响彻寂静的天空。 第69章 犹如跳梁小丑 程小棠搓搓小手,等待着围猎野驴的时刻。 然而那头驴叫完之后,竟然扭头就跑,根本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 就连萧崇,都没来得及弯弓搭箭。 莫名其妙损失五百积分,程小棠整个人都不好了。 夜幕降临,营地里慢慢架起数个火堆。 有人在小心翼翼地躲着初来乍到的孤女,也有人热情洋溢地扑向重新归来的贵人。 尽管萧崇给出的统一说辞是追猎走出去太远,不幸迷路,然后被路过的踏炎军所救。 但杨智明却不信,总觉得内有乾坤。 他在县里读书那几年,才学上毫无长进,踩高拜低的本事倒是学了不少。 尤其在巴上县太爷家的小儿子后,更是突飞猛进。 靠着察言观色和吹嘘溜马,杨智明当了一年多的狗腿子,仗势欺人好不爽快。 可惜后来先是杨智明的秀才爹去世,紧接着又是大旱,县太爷拼命送礼摆脱了阳川县这个烂摊子。 杨智明无依无靠,又考不上功名,这才被迫投奔嫁给泥腿子的姐姐。 在长山驿送萧崇回来的那队踏炎军,看似对所有人的态度都一样,杨智明却敏锐地察觉到细微的差别。 对上萧崇,他们的眼神不是自上而下的关怀,而是带着仰视的恭敬。 杨氏啥也没看出来,但对亲弟弟是无条件信任,一看大房的人都在收拾东西,赶忙抢先凑了上去。 “萧老爷子,您老是认识踏炎军的人吗?”杨氏满脸堆笑,直白地问道。 杨智明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挤开杨氏上前,恭敬行了礼,“萧老爷子,晚辈看白日那个小将军有些面善,不知可否透露名讳?” “说来也巧,家父早年有一崔姓故交,其子五年前投身踏炎军。” “算起来,如今正是及冠的年纪,” 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又合情合理,连刚钻出牛车的程小棠都刮目相看。 看来杨家舅舅还真读过几天书,对上萧老爷子都会说人话了。 就是故作斯文的模样,看着都牙酸。 “对对对,我就说看着有些眼熟,像是哪里见过。”杨氏越发佩服弟弟,连忙打配合。 “原来是崔家的小儿子,我做姑娘时还抱过呢。” 反正她爹早就投胎了,也没法查证。 可惜杨智明那点自以为是的手段,看在萧崇眼里,犹如跳梁小丑。 不管是哪里让这姐弟俩闻到味儿了,萧崇都懒得敷衍,直言道:“老夫就是个平头百姓,做买卖攒了点家底。” “往上数三代,都无官无职。” “你这套做派,还是留给有用的人吧。” “年纪轻轻,也不想好好读书,活得像个人样。” 说完,萧崇也不管杨氏姐弟怎么想,跳下牛车伸了个懒腰,“好久没赶牛车,比骑马舒服多了。” “小棠宝,要不要去打猎?” “要!”程小棠双眼发光,奶声奶气地举手响应。 她是纯粹的肉食爱好者,早就馋了。 一日不吃,如隔三秋。 前有刘大虎一家搞事,后又遇上闹鬼事件,程小棠一直没腾出手,转眼就吃了四天素。 家里人脸上好不容易长点肉,转眼又凹陷进去了。 被无视的杨智明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杨氏更是一副遭受奇耻大辱的模样。 商户? 居然只是一个商户? 她弟弟可是秀才之子,名副其实的读书人。 她爹还在的时候,家里不仅不用上缴赋税,朝廷每月还给米给粮! 如今却被一个商户嘲讽,杨氏怒火直冲天灵盖,就要冲上去破口大骂。 “让开。” 萧昀舒撩开车帘,淡淡地扫了一眼挡在牛车边上的杨氏。 “哦,哦,我这就走。”杨氏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冷静下来。 差点忘了,这祖孙俩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 她是疯了才想上去找死? 反正不管萧家是什么背景,等到常宁城后都要分开,就让大房蒙在鼓里得意吧! 杨氏拉着杨智明匆匆离开,遇到谢玲花时,还嗤笑一声。 “萧爷爷,我想喝鸡汤,还想吃烤兔子!” “棠宝别闹,打猎哪有这么容易的。”谢玲花听到女儿天真稚嫩的小嗓音,好笑地捏捏小脸蛋哄道,“别为难萧爷爷。” “萧爷爷打猎很厉害哒!”程小棠信心十足道,“肯定能打到。” 重点是有她在,天上飞的地方跑的,要啥有啥。 萧崇爽朗地大笑道:“还是小棠宝懂我。” “大牛媳妇放心,这里已经是常宁城的地界,野味多起来了。” 【宿主行为宠爱萧崇一次,获得三积分。】 系统提示音响起,程小棠脸上笑嘻嘻,心里默默流泪。 每当这种时候,她就很想找能管事的地方投诉,反向宠爱系统的太不人性化了。 好感度提升明明是正向结果,积分却越来越少。 这合理吗? 寒冬近在眼前,越往后走,风寒高热的患病率会直线上升。 程小棠不会医术,但有丰富的野外生存经验,经过训练的壮汉都未必能无病无痛地徒步几个月。 更不用说缺衣少食的孱弱难民了。 萧家祖孙的目的地是常宁城,失去唯一的见习大夫萧昀舒后,只能寄希望于系统提供的药物。 升级到二级商城,需要十万积分。 程小棠目前的余额是,九千二百三十分,差了两位数。 而且她还得留出保证家里有吃有喝的积分,以防遭遇极端情况。 上次村长爷爷清理队伍后,剩下的人就算如刘婆子、王婆子之流,也不会针对程小棠小丫头有多强烈的恨意。 迄今为止,最高分是那个叫刘兰兰的陌生小女孩,可惜不知身在何处,无法让程小棠收割。 攒积分之路,阻且长。 “乖孙要不要一起?”萧崇背上弓箭,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孙子。 例行公事般地问了句,毫无意外,再次被无声拒绝。 “我去!萧爷爷,我能帮忙!” 刚放下锅的程天寿,一听打猎赶紧跑来凑热闹,“娘,棠宝可是被山神爷爷摸过头的小福星。” “这次也一定能贼不走空!” “四哥,棠宝不是贼。”程小棠鼓起脸,委屈巴巴。 她明明是劫恶济善的大侠。 程天寿小黑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正要继续逗妹妹,就被拧住了耳朵。 “让你多读书不听!乱说啥呢?”谢玲花气得够呛,“不准去添乱,给老娘去背千字文!” “娘,我是故意是棠宝开心呢。” 程天寿苦着脸求饶,“是满载而归!” “这是我昨天刚跟二哥学的夸人的话,他可以作证!” 可惜程天寿往日调皮捣蛋,毫无说服力。 谢玲花不听他狡辩,柳眉倒竖,召唤程天禄,“阿禄,把你弟带走!” “背不完,晚上不准吃饭!” 再转向萧崇时,谢玲花又笑容满面地切换回慈母模式,“萧老爷子,又得劳烦您照看棠宝了。” “棠宝乖,要听萧爷爷的话,不准乱跑哦。” 程小棠在心中替四哥鞠了一把同情的泪水,乖巧软糯地应道:“娘放心,棠宝最听话了!” “我没犯错,为啥还要背书?”程天寿委屈得都快哭了。 他背了一天锅,很累,只有力气打猎。 “棠宝都会背千字文全篇了,你才背到一百句,不脸红吗?”程天禄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来了程天福。 兄弟二人一左一右,无情地将小弟架走。 “今天再背三十句。” 程小棠抓住机会,赶紧嘱咐了一句,“四哥,一定要好好背书呀!” “识字很重要哒!” 【宿主真心宠爱程天寿一次,获得十积分。】 “棠宝——”程天寿伸出小黑爪,哭得像个三岁的孩子。 程小棠眉开眼笑地挥挥小手:“四哥,我会给你带肉肉回来哒!” 第70章 猪队友在身边 榆林村扎营休息的地方选得很谨慎,离官道只有百步的距离,周边没有任何能藏人的灌木丛。 要打猎,还得再往深处走。 “再走两天就能到山林了,到时候萧爷爷给你烤狍子吃。”萧崇牵着程小棠,笑眯眯哄道。 “还要吃野猪!”程小棠望着不远处的山头,眼睛闪闪发光。 山林! 她最擅长的地盘,也是最适合投放食物的宝地。 要不是上次突如其来的山火将程小棠的计划全盘打乱,他们老程家早就能过上天天吃肉的好日子。 “好,萧爷爷给小棠宝打一只牛那么大的野猪。” “那我不要吃,要野牛!”程小棠灵光一闪,突然想到更重要的事。 要是兑换出两头野牛,驯服后用来拉板车,岂不是美滋滋? 有了牲口,爹爹和叔叔们就不用再辛苦地拉板车,大哥也能抓住青春的尾巴,再长点个子。 萧崇只当是小孩子天真懵懂,笑着纠正:“小棠宝,野牛可得去草原上。” “也许有特别厉害的牛,就喜欢爬山呢。”程小棠摩拳擦掌,已经决定要放手一试。 就算驯服不了野牛,野驴也行啊。 “萧小大夫在吗?” 正琢磨着,程翠儿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一脸痛苦地捂着肚子,“俺肚子痛,想求他给看看。” “哎呦,好痛,走不动了。” 说着,精准地绕过萧崇和程小棠,颤巍巍地倒在地上。 不偏不倚,恰好挡住了萧昀舒的去路。 萧崇嘴角微抽,“你吃了熊心豹子胆?” “啥熊和豹子,俺听不懂。”程翠儿虚弱地朝着萧昀舒伸出手,“萧小大夫,救命——” “姐姐,地上凉,我扶你坐树桩上吧。”程小棠眼前一亮,热心地助人为乐。 “这是哪家的孩子啊,长得真水灵。”程翠儿灵活爬起来,伸手就要捏程小棠的脸蛋。 一直走在后面的萧昀舒伸手拦住,冷冰冰道:“你没病。” “那俺这是咋回事啊?”程翠儿像是被吓住,胆怯地问道。 【宿主行为宠爱应寒一次,获得三十积分。】 二人对话间,童叟无欺的系统提示音响起。 程小棠呵呵一笑,双手抱胸,观察着程翠儿老实巴交的表演。 她就知道,能哭出驴叫声的女人,绝不是普通人 应寒,这名字可不像朴实的农村姑娘。 假名故意取了他们老程家的程,出现的时机又恰好与萧崇归来的时间重合,再加上对萧昀舒的态度。 答案显而易见: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孤女,跟萧家祖孙认识。 不过看在程翠儿好感度够高的份上,应该不是什么坏人,程小棠决定暂时不揭穿她硬汉的真面目。 天大地大,吃肉最大,别的都往后稍稍。 “脑子有问题。”萧昀舒手腕微动,指尖夹着一枚银针。 “咋,咋还得扎针?”程翠儿结结巴巴道,“俺好像又没事了,多谢萧小大夫,妙手回春。” 说完,像是有狗在后面追一般,转身就逃。 而萧昀舒似是没听到拒绝,直接出手。 飞针嗖一下破空而去,稳稳地扎到了程翠儿的乱糟糟的头发上。 萧崇见状干笑了下,“乖孙医术越发精进了,可喜可贺。” “试试?”萧昀舒指间出现三根针,目露杀气。 “萧爷爷,那棵树后面好像有野鸡在扑棱!”程小棠小手一指,稚嫩的童音里满满都是体贴。 “乖孙你自己玩儿着,我们先走一步。” 萧崇立马抱起程小棠,大步离开。 动作比起程翠儿,只快不慢。 程小棠搂住萧崇的脖子往后看了一眼,难怪萧昀舒要剃去三千烦恼丝。 就算糊弄她这个三岁小孩,萧崇和程翠儿的表演也敷衍了,那是半点不走心啊。 猪队友在身边,萧昀舒小小年纪,承受了太多。 为了给足程翠儿和萧昀舒叙旧的时间,程小棠特意让猎物晚点出现,花了一个时辰才踩着星光归来。 两只三斤重的肥鸡,一只五斤重的肥兔,正应了程天寿所说的那样。 满载而归。 榆林村人砸吧着嘴看着,心中涌起熟悉的羡慕。 早知道有一天要沦落到逃荒,就该从出生起,好好学打猎。 而被压着背书的程天寿,在痛苦中爆发了潜力,提前获得自由。 踩着挨揍的边缘,程天寿振臂一呼,集结了程大宝在内的孩子们,对营地四周进行地毯式搜刮。 最终在没有程小棠的福气加持下,喜获一窝野鸡蛋。 哪怕每人只分到一颗,都开心地直蹦。 “爹,娘,都吃了吧!” “爷爷,我想吃成老大家的蛋羹!” “奶奶,萧爷爷说让二婶炖鸡汤,他来烤兔子。” 孩子们欢喜的声音飘荡在夜空中,然后被大人们斥责不能嘚瑟过头,整个营地瞬间热闹得像是庙会。 被强行“诊治”后的程翠儿,默默搭了一个小火堆,颇为稀奇地观察着榆林村的人。 难怪村长会轻易同意带上她,这个逃荒队伍确实有些不一样。 就是有些浪费她苦背两天的卖惨套路,都没机会演完。 不说话的时候,程翠儿像是路边的一颗石头。 村长媳妇端着一碗粥,特意找了一圈,愣是没发现坐在角落的孤女,只得忧心地回去找老头子说话。 “动静别太大。” 萧昀舒状似无意地路过程翠儿所在的土坡,低声提醒了一句。 而程翠儿在察觉到有人在议论她后,彻底隐入黑暗中。 唯有一双眼睛,流露出饶有兴味的寒意。 第71章 早就一头撞死了 盯上程翠儿的不是别人,正是刘婆子和程兴财。 在前日钱大壮搞出来的闹鬼事件中,刘婆子被吓得撞到板车上,睡了一晚后,腰就越来越痛。 家里板车上堆满家当,她就是想坐都没地儿。 要是让程兴南背她,程兴财就得推车,而老头子程栓柱光自己走路就呼哧带喘,根本派不上用场。 结果害她这么惨的程翠儿,屁事没有,还蹭上了他们的队伍。 刘婆子这辈子没受过这么大的罪,为了发泄怨气,一路上在骂程兴南没本事。 白活了三十多年,连牲口都买不起,害爹娘受苦受累。 “轻点!你想疼死我啊?” 刘婆子一把将兴南媳妇推到地上,“滚滚滚!” 兴南媳妇低眉顺眼地任她骂,沉默着爬起来去烧热水。 “媳妇儿,我来吧。”程兴南一脸愧色,抢着干活,“晚上不做饭,你坐着歇会儿。” “娘,我给你按肩。”程盼弟心疼娘被奶奶欺负,眼眶都红了。 程来福也懂事地来帮忙:“我也给娘按!” “娘没事。”兴南媳妇将眼泪压了回去,露出温柔的笑容。 只要婆母别往死里逼,她从来都是很能忍的。 婆母恶毒刻薄,公公冷漠自私,还有一个好吃懒做的小叔子恨不得掏空家底。 要是不能忍,兴南媳妇早就一头撞死了。 “哭丧着脸给谁看呢?晦气!”刘婆子恶狠狠地对着继子一家啐了一口。 看到大嫂家热热闹闹地飘出肉香,又琢磨着带上便宜孙子打秋风。这次就学那个程翠儿的模样,让他跪在前面哭。 她还就不信了,那一大家子还能吃得下去! 结果刚要站起来,就是一阵剧烈的酸痛,又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墩。 “天打雷劈的贱蹄子!吃饱了撑躲起来哭丧,活该父母双亡当孤儿!”刘婆子揉着腰,再次气得破口大骂。 等那贱蹄子落单了,她非给几下狠的。 “娘,我想收了程翠儿。”程兴财转了一圈回来,贼头贼脑地凑了上来。 “你疯了?” “那种克全家的扫把星,娶进门老娘还要不要活了?”刘婆子瞪眼道。 程兴财搓了搓手,眼里全是贪婪之色,“娘,她身上有银票。” “那可是银票,一张最少也是五十两。” 刘婆子半信半疑,“那小贱人一副穷酸相,能有那么多银子?” “别是用废纸糊弄人,故意想勾男人吧。” “是真的!”程兴财左右探了探,压低了声音,“大壮当时站得最近,几句话就套出来了。” “绝对假不了。” 对平头百姓而言,别说是仿造银票,就是连同等材质的纸都没机会买到。 因此程兴财肯定程翠儿起码拿着五十两银子,说不定还更多。 “那也太便宜她了。” 刘婆子后半辈子就指着亲生儿子过活,挑了五六年都没有满意的儿媳妇,硬生生将程兴财拖成了二十出头的老光棍。 实际上,程兴财奸懒馋滑的名声早就传遍了,根本没什么好人家看得上。 只有眼盲心瞎的刘婆子却不这么想,始终认定她儿子是十里八乡最出挑的青年才俊。 要不是程兴南那个废物没用,供不起弟弟读书,千金小姐都得抢着嫁。 一个娘家毫无帮衬的干瘪丫头,也配? 程兴财见老娘还在犹豫,出言催促道:“娘,程麻子可等着献殷勤呢。” “还有王大力,听说一开始就起了歪心思。” “急什么。”刘婆子冷哼道,“他俩加起来都比不上你一根腿毛。” “这事儿,你还得听我的。” 母子俩像两只大老鼠,贼眉鼠眼地避开人群,躲到一棵树后谋划起来。 丝毫没察觉到,他们想要谋害的对象,就在十步之外。 程翠儿懒洋洋地抛着两枚小石子,解决掉老鼠很容易。 只是还没确定,“动静别太大”的范围。 听到“让那小贱蹄子哭着下跪,求你收了她当小妾”时,程翠儿索然无味地伸了个懒腰。 肚子好饿,她要去找善良的萧老爷子化缘。 “乖孙,快来露一手!” 萧崇不由分说地往萧昀舒手里塞了一个瓷瓶,挤眉弄眼道,“这可是爷爷辛苦找来的。” 萧昀舒垂眸,瓷瓶的造型极为熟悉。 “二牛媳妇炖着鸡汤,咱爷俩也得出点力。”萧崇义正言辞,头头是道。 程小棠托着下巴蹲在一边,面露忧色,“萧大哥会烤兔子嘛?” 一只野兔就五积分,她倒是浪费得起。 但要重新抓一只野兔再收拾的话,就赶不上二婶香香的鸡汤了。 “挡住了。”萧昀舒冷冷开口。 程小棠以为说的是自己,赶紧站了起来。 下一刻,她就被一只干燥温柔的手牵住,领到火堆的上风口坐下。 “坐好。” 萧崇眉开眼笑地让开位置,“小棠宝放心,你萧大哥最擅长烤兔子了。” 出乎意料,萧昀舒处理兔子的手法极为娴熟,均匀而细致地涂满调料后,烤出来的香气逐层递进。 程小棠吸溜了下口水。 绝对不是馋的,而是唾液分泌系统还不成熟。 兔子逐渐变得金黄诱人,萧昀舒在火光中,淡淡地扫了程小棠一眼。 程小棠眨眨眼,她很老实地坐着呢。 难道是,在点她? “好香呀!萧大哥是我见过最会烤兔子的人!”程小棠挥舞着二哥给她做的鸡毛毽子,将在幼儿园练的啦啦队技巧都拿了出来。 【宿主行为宠爱萧昀舒一次,获得十积分。】 呵,幼稚。 看在烤兔的份上,勉强哄哄他。 识时务的奖励,是程小棠得以一人独享两只烤兔腿。 本来她打算跟爹娘哥哥们分享,然而啃了一口后,根本停不下来。 谢玲花忙着张罗分肉、分汤,程大牛和福禄寿三兄弟看着程小棠吃得香就开心,甚至想再给她投喂两个鸡腿。 眼大肚子小的程小棠,完全忘记自己现在才三岁。 不知不觉就吃完了两只烤兔腿,还干了一碗扎实的鸡汤,外加半张饼子。 而捧着破碗凑上来的程翠儿,在杨氏姐弟看笑话的眼神中,居然从萧崇手里得了一只鸡翅膀。 程三莲气得狠狠嚼着嘴里的鸡肉,她这辈子都没吃过鸡翅! 一个克死爹娘的丧门星,流落荒野能巴上榆林村都是烧高香了,也配? 两只鸡总共就四只鸡腿四个鸡翅,程老太无论如何都要分一半给萧家祖孙,不然不准自家人吃。 剩下另一半,按照老规矩,程天禄和程文韬各分一个腿,两个鸡翅则按照辈分,给了程老太和程大牛。 反正没他们三房什么事。 饭后妯娌几人收拾东西,杨氏又借故躲懒,拉着一双儿女和弟弟去茅厕。 “三嫂又憋不住了。”方氏揶揄道。 谢玲花瞥了一眼杨氏几人匆忙的背影,摇摇头,“随她去吧。” 上次在蓬溪村那地儿,因为躲起来说人话坏话,两孩子的命都差点没了。还不涨教训,这辈子估计是改不了了。 第72章 闹了个大乌龙 杨氏以己度人,坚信程大牛一家也是想攀高枝。 在得知萧家只是商户以后,第一反应是瞒住他们,到了崇宁城后再看笑话。 至于傻妞,屁都不懂。 举着火把往东翻了两个土坡,又让程三莲四处检查了一圈,才安心说事。 先是一顿扫射开场,然后从程老太骂到程小棠,最后以“村长猪油蒙了心要收留程翠儿”结尾。 “骨头那么轻,吃鸡翅也不怕噎死!”杨氏愤愤不平。 她弟弟那么一个少年才俊站那里,只分到些鸡块,简直没天理。 “娘!萧爷爷是不是看上她了?”程三莲心中有气,恶意满满地揣测道。 “反正家里有钱,收了当个小妾,也不知算谁赚到。” “一个还没出阁的姑娘家,说这些做啥?”杨氏不满地瞪了程三莲一眼,“少跟村里的泼妇学!” “你以后,是要当官老爷的正房夫人。” 程三莲被一通骂,心里反而很开心。 娘终于想通了,不再逼着她去接近萧小大夫。 她早就说过,坐牛车跟着逃荒的,能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都赖舅舅猪油蒙了心,居然对着一介商户百般讨好,白白浪费精力。 杨氏远远地对着牛车啐了一口,“这么能装,怎么不去唱戏!” 之前被唬住了,现在怎么想都觉得是装模作样。 明明是下等人,非要装出上等人的派头。 程三莲一想到当初还被拒绝上牛车,恨恨道:“就是,真拿自己当碟菜了!” “娘,可他给程天禄的那些书。”程文韬还有些犹豫。 杨氏不屑地嗤笑道:“有银子,什么买不到?” “平时就一个傻妞坐牛车上,是看得懂还是装样子,可说不准。” 杨氏嘴上不说,心里却明白,大房的二儿子是会读书的。 自从得了萧家给的书后,不管白日里赶路多累,程天禄抽空就看两眼。 既能给妹妹讲睡前故事,又会教小弟识字明义。 而萧昀舒,连话都没几句。 “怪不得小小年纪去学医,商户能有什么见识。”杨智明也赶紧帮腔,“大户人家的公子,都是学琴棋书画的。” 士农工商,商贩是最末等。 就算大荣朝商人的地位比前朝高,也不如种地的老程家。 小兔崽子再怎么瞧不起人,以后也就是给人看病的大夫,贱工罢了。 而他们杨家,是出了秀才的读书人! 一想到之前居然对卑贱的商贩阿谀奉承,百般讨好,杨智明就比吃了苍蝇还难受。 更可气的是,还半点没捞到好处! 有几个臭钱,会点拳脚功夫,就嚣张跋扈成这样。 这个仇杨智明记下了,以他的本事,总有一天会飞黄腾达,到时候就让祖孙俩跪地求饶。 杨氏姐弟,连带着程文韬和程三莲,再一次畅想未来的风光,讨论用何种方式打脸看不起他们的人。 直到口干舌燥,才意犹未尽地回去睡觉。 程翠儿吐出一根鸡骨头,满脸无奈。 她就是想躲远点开个小灶,怎么又有人跑耳边来逼逼赖赖。 在又一次听到有人议论她时,程翠儿起身让出这块避人耳目的宝地。 庙小妖风大。 她决定收回先前对榆林村的评价。 等老程家人都收拾准备睡时,程小棠还牢牢地坐在树墩上。 无他,撑到了。 先前坐着吃没感觉,一站起来,肉汤就满到了嗓子眼。 逃荒路上,这也是独一份的烦恼了。 程小棠抚摸着滚圆的小肚子,都没好脸开口。 怕被边上没肉吃也没汤喝的乡亲们听到,刺激到他们脆弱的心灵。 “棠宝,快起来走走,”程天禄见妹妹还坐着,走过来把人拉起来,“等下还要不要听睡前故事?” “要!” 那可是她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 谢绝了二哥四哥帮忙,程小棠独自步履蹒跚地遛食儿。 走了一步停一会儿,效率实在太低,她干脆往嘴里炫了两大口山楂酱。 然而也不知山楂哪里晚饭里的什么东西相冲,在消化食物前,先一步刺激了程小棠幼小的肠胃。 刚走到牛车边上,她就哇一声吐了出来。 淡黄色的呕吐物中混合着鲜红,显得极为触目惊心。 “棠宝!”谢玲花看了一眼就魂飞魄散,扑过来抱住女儿。 程大牛脸色大变,慌得手都不知往哪里放,“刚吃饭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吐血?” “萧小大夫,萧小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妹妹!”程天寿带着哭腔冲向人群之外的萧昀舒。 “快来救命啊!” “没事,我好着呢。”程小棠吐完后舒服多了,赶紧出声安慰被吓坏的家人们。 然而嘴角还残留着的红色粘稠物,毫无说服力。 “棠宝先别说话,快让大夫看看!”程天福眉头紧皱,死死盯住程小棠,生怕她再吐出血。 程天禄心中涌现各种猜测,嘴唇发白,“棠宝,告诉二哥,哪里不舒服?” “我——” “先别开口!”向来沉稳的程天福伸手捂住妹妹的嘴,“等萧小大夫来再说。” 小小的一个人,总共也没几两血。 要是吐完了,大罗神仙下凡都救不回来。 “都让开!”程老太敲了敲拐杖,呵斥围成一团的大儿子一家,“先给棠宝漱口水,再让她躺下来缓缓。” “对,娘说的是。”谢玲花强忍着眼泪,一边给女儿喂水一边拍背,“棠宝不怕,把水含进嘴里,再慢慢吐出来。” 程小棠咕噜咕噜地仰头漱口,吐完后再次强调,“娘,我不怕,也没有不舒服。” 说着,感觉嘴角有东西流下来。 舌头一舔,尝到了酸味,这才发觉是闹了个大乌龙。 “红色的是果子!” “我吐是因为吃多了,真的没事。”程小棠声音稚嫩,条理却很清晰。 她还转了个圈,以示身强体壮,完好无损。 “棠宝乖,先坐好。”程天福以为程小棠是怕挨扎,温声哄着。 “等萧小大夫过来给你诊完脉,就可以睡觉了。” 程小棠惊觉萧昀舒在快速接近,站起来就要跑,“不用,不要诊脉!” “萧大哥太小了,会搞错哒!” 上次雪莲果的事,还历历在目。 一开始还被唬住了,后来程小棠怎么想都不对劲。 她之前给自己开小灶,吃了不知多少种这个时代没有的东西,也没见出事。 没理由问题会出在成分简单的雪莲果上。 趁人不备,程小棠又偷吃过一回雪莲果,完全没事儿。 这说明啥? 说明萧昀舒就是个学艺不精的庸医啊! 害她白白被扎了三天针,幸亏没伤到聪明的小脑瓜。 这次,程小棠绝不会让冤案重演! 第73章 把闺女当饭桶养 怕碰坏妹妹,程天福伸手去拉程小棠的动作稍微慢了一点。 程大牛和谢玲花想把女儿抱起来,就见她身法灵活地躲开,迈着小短腿逃之夭夭。 “我真的没事!” 稚嫩的童音响亮清脆,中气十足。 为了合理化山楂酱的由来,她还特意兑换了几颗山楂,奔跑间从怀里掉下出来,以便家人们看到。 “爹,娘,不用担心了。”程天禄眼尖地捡到一枚,眉眼舒缓下来。 “棠宝不知从哪里捡到了山里红,吐出来的东西都是刚吃的。” “还真是!”程天福也捡到一颗。 山里红是北方很常见的野果,榆林村的后山就有。每到秋天孩子们都会去摘来吃,到镇上赶集还能看到小贩吆喝着裹着糖浆的冰糖葫芦。 眼前这几颗果子又大又红,绝不会认错。 程天禄只是有些疑惑,方才程天寿领着孩子们四处找野鸡蛋,怎么没发现。 “这倒霉孩子,又乱捡东西吃!”谢玲花狠狠拧了程大牛一把,压低声音问责,“让你照看会儿闺女,怎么吃撑了?” 程大牛嘶了一声,辩解道:“棠宝也没吃多少。” “你多大的人,棠宝才多大?”程老太板着脸,教训大儿子,“把闺女当饭桶养呢?” 程天福和程天禄皆是一脸愧色,他们光看妹妹吃得香了。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两兄弟一个十五,一个十二,正是最能吃的时候。这两年几乎没吃饱过,完全不觉得妹妹吃得多。 “要你们有啥用?”谢玲花嫌弃不已,“四个人照看不好一个小丫头。” “还不去把棠宝带回来!” 最小的也得收拾一顿,成天乱吃乱喝。 刚回来的程天寿看到妹妹在跑,也不管是为啥,立马扔下萧小大夫就去追,“棠宝!快回来!” “哥哥把大夫带回来了!” “我不要!”程小棠扭头喊道,“萧大哥不会看病!” “只会扎针!” 那个认识萧家祖孙的程翠儿,一听扎针就跑,肯定有猫腻。 她又不傻,怎么可能再当萧昀舒练手的工具人了。 “小棠宝,这么不信任萧大哥啊?” 听到动静赶回来的萧崇,一把捞起差点撞上来的程小棠,关心地问道,“哪里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程小棠掏出一颗山楂卖乖,“萧爷爷,要不要吃果子?” 萧崇疑惑:“那怎么还吐了?” 小脸倒是红扑扑的,没看出有什么异样。 “萧爷爷吃!”程小棠麻利地将山楂塞到萧崇嘴里,转移话题道,“我刚才尝过了。” “酸酸甜甜的,可好吃啦!” “萧爷爷吃一个就好了,小棠宝自己留着吃。”萧崇侧开头躲开第二颗,酸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酸甜苦辣咸,他就怕这味酸。 “棠宝,四哥呢?”程天寿追上来哼哼道。 程小棠赶紧给程天寿喂了一颗,道:“最大的一颗给四哥吃。” 端完水,程小棠才想起程天寿是去找萧昀舒的。 坐得高看得远,借助萧崇的身高,程小棠可以清晰地看到被程大牛和谢玲花围住问的萧昀舒。 一脸风雨欲来,表情比往日更冷。 完蛋,不会刚好听到那句“不会看病”了吧。 说坏话被抓包,堪称十大社死瞬间之一。 “萧爷爷,你带萧大哥去睡觉呗。”程小棠凑到萧崇耳边,小声劝说。 萧崇抱着程小棠往回走,同样压低了声音,“可是你萧大哥,不听我的话呀。”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牛车边上,程大牛正在检讨自己的粗心大意,程天福和程天禄陪着认错。 谢玲花一脸恳切,“棠宝就交给萧小大夫了。” 前有狼,后有虎。 “你是爷爷,他要乖乖听话的。”程小棠干脆搂住萧崇脖子,躲起来嘟囔。 “嗯,有道理。”萧崇轻咳一声起范儿,板着脸沉声道,“乖孙。” 萧昀舒抬眸。 “小棠宝说了,你要乖乖听我的话。” 程小棠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萧崇,“萧爷爷!”。 你个浓眉大眼的老爷爷,怎么还会告状呢? “乖孙,你觉得有没有道理?”萧崇差点没被破音的小奶音逗笑,勉强保持严肃。 萧昀舒没理会异想天开的萧崇,淡淡开口,“不会看病。” “只会扎针。” 平淡的语气中,暗藏着无限的危机。 程小棠在听到针时,决定换个策略,向谢玲花伸开双手呼救,“阿娘,我要去茅厕!”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你这孩子,怕针也不能乱说话。”谢玲花一脸尴尬地接过程小棠放到地上,压着她的脑袋低头,“先跟萧小大夫道歉。” “上个月小命都要烧没了,多亏萧小大夫相救。” “这是你的救命恩人,记住了吗?” 程小棠这会儿乖巧地不得了,从怀里掏出三颗山楂,双手奉上,“恩公,我错了。” “果子都送你吃。” “您大人有大量,不要生气。” 萧崇看不下去了,赶忙护着程小棠说话,“大牛媳妇,棠宝还小,哪里用得上道歉这么严重。” “是我家孙子的错,这么大了还吓小孩。” “这次也是,小棠宝晚上遭这么大罪,都怪那两个兔腿。” 谢玲花再次道歉,“是我家棠宝口无遮拦,伤了小恩公的心。” 萧崇:“是我家孙子给的兔腿,让小棠宝遭了罪。” 谢玲花连连摆手,“哪有给肉吃的不是。” 萧崇坚持,“都怪他吓唬小孩。” 程小棠不肯看病,说不得就是上次被吓得落下阴影了。 连应寒都怕萧昀舒的针,三岁小丫头哪能不害怕。 在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替自家孩子道歉时,程小棠已经被冷着脸的萧昀舒牵走了。 “爹爹,哥哥,我走了。”程小棠一步三回头,悲壮犹如赶赴刑场。 程天寿看着妹妹水汪汪的大眼睛,立马就要上前解救妹妹。 紧接着,被大哥拎住了后脖领。 程天禄温和而不容拒绝地开口:“安心睡你的,棠宝没事。” 这些天程天禄看过萧小大夫在书上的批注,只有三言两语,却极有见解,远超出他认识的读书人。 他相信以萧小大夫那般才学心智,纵使年幼,也不会跟三岁小孩一般见识。 程小棠听到了,在心里默默流泪:二哥,她有事啊! 吃撑而已,难道又要被扎一脑袋针吗? “怕我?”萧昀舒垂眸看着小丫头。 程小棠摇头如拨浪鼓,眼神真挚,声音软糯乖巧,“棠宝最喜欢萧大哥了!” 棠宝喜欢,跟她程小棠可没关系。 萧昀舒眼神划过一丝笑意,摊开掌心。 “不要扎针。”程小棠小心翼翼地把手放上去,背脊绷紧。 萧昀舒把完脉,确定程小棠就是晚上吃太多,撑到了。只是由于先天不足,反应要比普通孩子严重些。 要缓解,针灸是最快的。 这么想着,萧昀舒还是用手轻缓地从中脘穴按到天枢穴。 手心的温热让程小棠感到很舒服,只要别动针,她还是很信任萧昀舒的。 慢慢的,一阵困意袭来,她刚才跑得太努力,累了。 等大人们客套完,就发现程小棠已经睡在萧小大夫的怀里,甚至打起了小呼噜。 第74章 终于下雨了! 谢玲花又好气又好笑,“这孩子,以后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前一刻还那么怕萧小大夫,转头就睡得四仰八叉。 “娃娃嘛,都是想一出是一出。”萧崇笑得满脸褶子,“外面风大,晚上还是让小棠宝睡牛车里吧。” “刚吐完,肚子别再着凉了。” 谢玲花感受着能把脸吹僵的寒风,从善如流地应下,“又要麻烦您老和萧小大夫了。” 能让女儿舒服一点,比什么都重要。 “无妨。”萧昀舒避开谢玲花的手,先一步将程小棠抱起来,踩着小杌子平稳地上了牛车。 谢玲花下意识看向萧崇,这还是萧小大夫第一次跟她说话。 “放心,我家小子会照顾好棠宝的。”萧崇笑意更浓,摆手让程大牛夫妻回去睡觉。 躲在角落看戏的程翠儿嘿嘿偷笑,不枉费她打破头抢到了接人的任务。 能看到曾经直接将堂弟从马车扔出去的萧昀舒,这么细心地照顾奶娃娃,可比看几个糟老头子狗咬狗有趣得多。 萧崇回归,女鬼现真身,榆林村人都睡得踏实许多。 翌日清晨。 程小棠醒来发现自己又又又在牛车的小床里,内心已经毫无波澜。 心志再坚韧,也抵不过先天不足的身体。 等安定下来,一定要好好锻炼身体,不求徒手打老虎,但求别再这么嗜睡。 “喝药。”萧昀舒递过一碗琥珀色的水。 程小棠老实地接过来,仰头就干。做好被苦到的心理准备,舌尖却传来一阵甜味,“蜂蜜水?” “不乱吃,就有糖水喝。” “我会乖乖听话哒。”程小棠态度端正地点头。 萧昀舒嘴角微扬,摸摸程小棠的脑袋,细细软软的花苞头,手感不错。 “萧爷爷,棠宝醒了吗?昨晚有没有不舒服啊?”外面传来程天寿碎碎念的声音。 “四哥,我好啦!”程小棠响亮地应道,利索地跳下牛车。 一接触到寒风,程小棠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脸上却绽放出大大的笑容。 空气中的湿润度变了! 程小棠人小脸嫩,就算一路上没怎么吹过风,在没有润肤膏的情况下,皮肤始终都干巴巴的。 因此对空气中的水分,尤为敏感。 “棠宝,快看天上!”程天寿抱起妹妹,指着远处一大片压得很低的积雨云。 要下雨了! 所有人在心里都这么想着,却不敢说出口,生怕惊到天上的龙王。 他们已经两年多没见过下雨,都快忘了乌云、闪电、雷鸣是什么样子,雨水落到身上是啥滋味。 求求老天爷,求求龙王爷,别把云收回去,下一场大大的雨吧! 只要下雨,就能有活路了。 榆林村人压抑着激动的心情,连最呱噪的人都顾不上说话,埋头向着有乌云的山林拼命赶路。 阴天黑得早,走到实在看不清路,队伍才遗憾地停了下来。 晚上休息时,各家不约而同地选择早睡早起。 萧崇以“小孩不能淋雨”的理由,继续让程小棠睡在牛车里。 萧昀舒没有意见,老程家更不会反对,唯一想说点什么的程小棠,没有发言权。 不过她也只是想第一时间感受雨水落下而已,能睡单人床,肯定比睡在爹娘中间当夹心饼干舒服。 又埋头赶了两天路,终于在抵达山林的傍晚,迎来了期盼已久的秋雨。 雨点起初很小,随着寒风打在人的脸上,几乎没有感觉。 粗糙的手掌摸到水时,村民们还以为是自己累出的汗水,或是太想下雨产生了幻觉。 紧接着,越来越大,噼里啪啦的声音落在榆林村人的耳朵里,犹如天籁。 “下雨了!终于下雨了!!” 钱大壮惊喜地大喊大叫着,扯下挡风的头巾,仰着脑袋,任由雨水冲刷着身体。 “老天保佑!咱们命不该绝啊!” 村长老泪纵横,直接跪在了被雨水浸透的土地上,对着天空磕头。 两年多的祈求渴望,几百里路的奔波困顿,无处安家的迷茫绝望,每天都在侵蚀着榆林村人的心。 此刻终于等到了从天上落下的雨,足以让所有人为之痛哭流涕。 谁也顾不上被雨水打湿的衣服和行囊,或抱在一起,或跪地大哭,都尽情地发泄着这些天的委屈和不安。 孩子们兴奋地在雨里跑来跑去,拉车的牲口们都发出了畅快嘹亮的叫声。 程小棠原本没那么激动,她已经攒了一万多积分。无论遇到什么极端情况,都能保证家里人活下来。 然而透过车窗,她看到的不是雨,而是靠天吃饭的农民,终于得到上天庇佑的狂喜。 总是板着脸的奶奶又哭又笑,沉默寡言的二叔抱着爹爹嚎啕大哭; 就连娘都哭得瘫软在地,与四婶互相搀扶着,丝毫不在意被泥水弄脏刚穿了没几天的衣服。 心中涌出一股强烈的冲动,让程小棠也想冲进雨中,用身体表达对这场雨的感谢。 再下大些,终结旱灾吧! “别动。” 萧昀舒拉住程小棠,不知从哪儿拿出一顶黑色帷帽戴在头上。 随后慢条斯理地披上蓑衣,放下车凳,在雨幕中对程小棠张开手,“不准下地。” 在一百多号人激动的哭声、笑声、祈福声中,萧昀舒的声音依旧清冷平静,却透着不容决绝的强势。 程小棠张了张嘴,只能憋出一个字,“哦。” 然后就被抱进蓑衣里,隔着帷帽的黑纱,看秋雨流入无数道缝隙里,缓解着土地的干渴。 感谢萧昀舒的体贴,她已经完全没有雨中狂奔的想法了。 “小棠宝,快回牛车里去,别冻着了!” 萧崇情绪激昂,在雨中畅快地跑了两圈,扭头就看到老实地被萧昀舒抱着“赏雨”的程小棠,笑得差点脚底打滑。 但凡萧崇的笑声收敛点,程小棠都能当做是关心。 可恶,她才不羡慕。 秋雨如霜,拍在脸上,谁冷谁知道。 “冷?”萧昀舒感觉到脖子被搂紧,垂眸问道。 是的,心很冷。 程小棠闷闷应道,“嗯,牛车里暖和。” 第75章 冷冷的冰雨在脸上拍 如众人所愿,雨一直下,越下越大。 浑身湿透的榆林村人,从狂喜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延迟接收到身体的感受。 好像,有些冷。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脚下,还没枯死的树也都是光秃秃的,根本没有躲雨的地方。 “阿嚏——”程三莲重重打了个喷嚏。 程三牛撑开蓑衣,招呼着妻儿,“用手护住头,别着凉了。” 程铁牛撑开家里唯一一把伞,递给媳妇方氏让她跟老娘一起撑着。他们兄弟几个年轻力壮不怕冷,老人家要是被雨淋到风寒,可得遭大罪。 “别管我了,先把粮食收好。” 程老太回过神,一想到家里所剩不多的粮食要被淋坏,又是后悔又是着急。 活了大半辈子,有啥没见过,居然还把正事忘了。 “娘别担心,都用棠宝找到的那块绿布盖着呢。”谢玲花接过话头,安慰着难得失态的婆母。 程老太抹了把脸,这才看清扶着的板车上绿油油的布。 另外一辆板车和独轮车上也盖着,所有家当都用麻绳严严实实地扎好,半点没打湿。 从看到乌云到下雨,整整酝酿了两天,中途还放晴过几个时辰。 榆林村人一边在心里祈雨,一边在村长的提醒下,将能挡雨防水的东西,都拿出来盖在最重要的粮食和铺盖上面。 程小棠等了一个多月,总算有机会用上空间里的防水布。 算着距离取出来扔在灌木丛里,再趁着解手的时候“无意中”中发现。 这套操作,她已经熟练的不能再熟练。 谢玲花不认得防水布,却不影响她判断价值。 那么厚实的一匹布,又滑又亮,还染了绿色,肯定是好东西。 程家人和萧家祖孙一起研究了半天,确定不是用来裁衣服的,而是类似油布的防水料子。 其他人得知后,感慨两句老程家的小孙女有福气外,也没什么好奇心。 毕竟大家都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泥腿子,不认得城里人用的高端料子,再正常不过。 反正能挡雨的东西很多,蓑衣、油布、铁锅,再不济卷吧卷吧往板车下面一塞,也不会被淋到。 比起绿布,他们还是更羡慕老程家有肉吃。 反倒是萧崇,对防雨布很感兴趣。 这么结实的防雨料子,他也是第一次见。看起来比油布耐磨耐用,要是在行军打仗时用上,能省下一大笔兵器的耗损银子。 在征得程小棠的同意后,萧崇裁下一块收了起来,正等着下雨的时候拿出来试用。 “大牛兄弟,来帮我个忙。” 程大牛接过两角,与萧崇一起撑开绿布,站在下面看着雨水落在布上,再从光滑的边沿滴落,半点没渗透进布里。 “这料子真不错,可惜太少了。”萧崇眼神发光。 程大牛自觉受萧家祖孙恩惠多到无以为报,连忙道,“萧老爷子要用的话,可以都拿走。” “这布在我们手上就是用来盖东西,用别的也一样。” “这块就够了。行就是行,不行,再多也是浪费。” 程小棠透过车窗的缝隙,看到在绿布下谈笑的萧爷爷和老爹,收获了一个无用的信息: 大荣朝没有绿帽子的传说。 防水布的确是好东西,可惜程小棠没法批量生产。 她的空间也不懂事,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一样少一样,无法再生。 别说防水布,穿越前辈们随便就能捣鼓出来的肥皂玻璃水泥,程小棠一个都不会做。 唯一的技能就是生存,简称活着。 “乡亲们,来俺这里躲雨!” 程翠儿不知何时找到了一个山洞,还点燃了火把,举着站在洞口极为亮眼,“里面很大,大伙们都能进来。” 村长此刻极其庆幸当初收留程翠儿的决定,有个山洞能避雨再好不过。 果然善有善报,老天自有安排。 “翠儿姑娘,劳烦生个火堆,我们这就来上来。” 村长给老妻披上蓑衣,指挥道,“阿启和大壮留着看家当,大力抱着上大宝,咱们去树洞。” “山路不好走,都别着急搬东西上去。” 各家看到树洞也是喜上眉梢,赶紧按照村长的话分好人手。 壮劳力们留下守着家当,老弱妇孺都去树洞里躲雨。像程美怡三姐妹这样的,就拜托给程大牛捎带着看一眼。 雨水的声音会盖住许多动静,天色又暗,要是有人偷摸靠近会很难发现。 他们千难万难地推着家当走到这里,再谨慎都不为过。 谢玲花上前扶住程老太,“娘,咱们也上去躲雨吧。” “大嫂说的是,这里有大哥他们看着呢。”杨氏冻得说话都有些大舌头,原地跺脚取暖。 要不是有些憷那个会鬼哭驴叫的程翠儿,她早就先冲上去了。 “大牛,二牛,三牛,你们三个留下,互相照应着。”程老太呼出一口气,感觉老寒腿都快犯了。 “铁牛带上几个小的,爬山慢些,千万别着急。” “娘放心。”程铁牛一手拽住蹦跶着的程天寿,“你们走前面,我殿后。” “棠宝呢?我来背妹妹上去。”程天寿刚撒完欢,身上还冒着热气,半点不觉得冷。 程小棠赶紧探出脑袋,“四哥,我在这里呢!你们先去树洞。” 一句话说完,立即缩回牛车里,裹紧小被子。 肾上腺素飙升的时候,只觉得热血沸腾。程小棠被冷风吹一会儿,就想起自己这具小身板有多虚弱。 好冷,又是怀念睡袋的一天。 可惜造型太奇怪了,要是跟万事不走心的四哥一起,程小棠还敢拿出来共享。 换成萧昀舒,程小棠只能老实地蜷成一条毛毛虫。 “有劳萧小大夫了,帮忙照顾下棠宝。” 谢玲花牵着程二蓉路过牛车时,犹豫了一瞬,决定将程小棠托付给靠谱的萧小大夫。 刚下雨时,她万般情绪涌上头,光顾着哭了,这会儿骨头缝里都觉得冷。 万幸女儿被萧小大夫拘着,没出来淋雨。 山洞在山腰上,走上也得不少功夫,雨水打在身上都像雹子。 “阿娘,我会照顾自己哒。”程小棠这次只掀开一个小缝,让谢玲花看到她老实保暖的模样。 “棠宝乖,好好听萧小大夫的话。” 程小棠感受到窗户缝吹进来的寒风,催促道:“阿娘,你们快点走,等下就更冷啦。” “大嫂,别墨迹了,当心再冻着咱娘。”杨氏搂着程三莲催促,一脸不耐烦。 傻妞好好地坐在牛车里享福,有什么好担心的。 “谁拦着你了?走前面啊!”谢玲花不是程三牛,可不惯着秀才女儿。 杨氏不吭声了,等谢玲花往前走才跟了上去。 她个子矮,就是想走在中间,前后的风有人能挡着暖和。 赶在天彻底黑下前,村里人大部分都躲进了程翠儿找到的山洞里。 程卓看着角落里的方形包袱,对程翠儿的敬意又增加了几分,是个汉子。 他跟王大力轮流抱着小胖仔程大宝,爬上来都呼哧带喘的,程翠儿居然能把那么重的行李背上来。 这里面,该不会真装的是金子吧? 程卓琢磨了下,要是纯金的话,他努努力,说不定能背上来一半。 第76章 抗冻全靠抖 “村长,这雨不会把我家板车冲走吧?”程麻子有些担心。 他家总共就两人,程麻子不愿受冻,干脆不管行李了。揣上最紧要的二十两银子,母子俩一起到山洞里躲雨。 反正整个队伍里,比他程麻子更无赖的,也就程兴财和王冬瓜。 只要他们两个不在山脚下,没人会偷他家东西。 村长年纪大又是四体不勤的文弱老童生,早就冻得牙齿打战,为了维持威严硬着挺直着背不哆嗦,已经够辛苦了。 听到这种蠢问题,理都懒得理。 “这场雨就是下到天亮,都不够填缝的。”程卓贴心地替老爹回道,“咱们上来的时候,地上的土都还硬着。” 程有粮拍着老妻的手,“莫担心,榔头跟骡子抱一起也暖和。” 雨不停,外面的柴火都是湿的。 多亏程翠儿上来山洞早,还拖了一棵枯树进来,勉强能维持住一个不大的火堆,够一小圈人烤火。 “俺没咋淋到雨,村长叔看着安排人坐吧。”程翠儿大方表态,扶着村长媳妇坐到靠着墙的暖和位置。 村长媳妇推辞不过,感动地拍拍她的手,“好孩子,这次多亏你了。” “俺年轻不怕冷。”程翠儿搓搓掌心,反手握住村长媳妇给她暖手。 村长媳妇颇为稀奇地笑道:“身上没几两肉,火力还挺壮。” “嘿嘿,俺以前是家里的正劳力呢。”程翠儿憨憨一笑。 “老人和小孩坐火堆边上,妇人们其次,男人们坐最外面。”程卓收到老爹的眼神暗示,代为安排着山洞里的人。 走到现在都是一家人,就是程卓不提,也会照顾着身体弱些的。 这话主要是说给刘婆子、王婆子这种滚刀肉听的,平时家里什么样程卓管不了,现在大家伙都在,起码得有规矩。 十来岁的男娃都在外面坐着,这俩婆子倒好,拉着二三十岁的儿子挤在里面,也不嫌磕碜。 反倒是衣衫单薄又年幼的孙女,被挤得跌坐在地。 王栋梁脸上发热,赶紧将媳妇女儿换进去,“玉霞,你们到里面来。” “大丫二丫,傻站着发梦呢?”王婆子撇撇嘴,暗骂榆林村都跟老程家一副德行,就会装模作样。 搁沙口村村,她就是把贱丫头们直接扔了都没人管。 “还不过来搂住弟弟!一天天除了偷吃就是躲懒,养你们这些赔钱货、白眼狼,到头来还不是便宜了别人家!” 王婆子越想越气,又拐到王氏身上骂了两句。 早知道小女儿会被老程家哄骗得不认亲娘,她还不如跟着沙口村的人往东逃。 省得现在忍气吞声,还得被一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呼来喝去。 王大丫哆嗦着去抱弟弟,却被王二丫抢先搂住,“大姐,我冷!” “哼,让你上次偷喝水,跟坏娘一样坏,冻死活该!”王癞头穿得最厚实,头上还戴着一顶皮帽子,跟王婆子如出一辙的三角眼得意地眯着。 听到儿子这么说,宝根媳妇心里像被一只手揪住,又疼又难受。 她以前做完家里地里的活,还得绣帕子补贴家用,日夜不得闲。然而辛苦赚的铜板都被王婆子收走,没法给王癞头买吃买喝,就成了坏娘。 “娘最好了!”王二丫狠狠瞪了弟弟一眼,王癞头才是白眼狼。 还是最蠢最丑的那种! 刘婆子机灵些,紧紧搂住便宜孙子,谁也挑不出理。 就是程兴财比较倒霉,假装无意地靠近程翠儿的时候,被程麻子发现,生拉硬拽地拖到了外围。 人多火小,大部分人还是得靠自己抖腿发热。 老程家人丁兴旺的优势,再次体现出来。 谢玲花四个妯娌,将程老太和三个丫头拢在中间,紧紧地挤在一起取暖。 程铁牛带领着四个侄子加杨智明,坐在女眷们的外围,也能靠着彼此的体温抵御山洞外的寒风。 山脚下,萧崇验证完绿布的防水效果后,提议道:“都别傻站着了。” “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去砍些树来。” 他刚跑圈的时候,检查过山脚下的环境,枯树灌木的数量不少,“淋一晚上牲口都扛不住,搭个棚子遮下。” “乖孙,给点光亮。” 萧昀舒解下披着的大氅,先将躺在小床上的程小棠整个人盖住,才掀开车帘。 牛车里点着一盏油灯,平时用来煮茶的小火炉发散出温和的光。 在漆黑的雨夜中,将将能照亮周边十丈的环境。 “有劳萧小大夫照顾棠宝,实在感激不尽。”程大牛注意到闺女一闪而过的小脸还算红润,放心地露出笑容。 他在北边服徭役的时候,在雪地里都睡过,这点冷不算什么。 唯一担心的是身娇体弱的小女儿,从出生到现在头一次经历大雨,肯定不适应。 “无妨,请尽快。” 萧昀舒侧脸冷淡,垂眸看到雨水随着寒风灌进车内,眉心微皱。 这辆牛车是萧崇专门找人定制的,比普通马车还要防风保暖,萧昀舒之前还觉得没有必要,现在倒是派上用场了。 只是风这么吹着,里面也会很快冷下来。 程小棠半睡半醒间被兜头盖住,努力把厚重的大氅巴拉开,注意到萧昀舒的脸色不太好,“萧大哥,是不是很冷?” 说着,她利索地爬起来,双手握住萧昀舒放在案上的右手。 “我给你暖和暖和。” 果然,莹白如玉的手看着冒寒气,摸着却跟暖手炉一样,舒服。 之前在雨中搂住萧昀舒脖子的时候,程小棠就发现了。萧昀舒看起来冷冰冰,身上却特别热乎,跟会发热的抱枕一样。 谢玲花他们爬山的时候,程小棠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面朝着车厢避免受风,又是搓手又是抖腿,想着睡着就缓和了。 结果努力抖了半天,四肢却始终没能暖和起来。 看来先天不足带来的后遗症,确实很难在短期内靠食补调养好。 程小棠甚至有些担忧,自己这辈子别说单挑狼獾野牛了,可能连一米七都长不到。 “谁冷?”萧昀舒用左手捏捏程小棠的脸。 他没有照顾弟弟妹妹的经验,只记得自己三岁的时候,在千里冰封的北境都不用穿披风。 真是个麻烦的小丫头。 “我冷。” 程小棠向来是识时务的俊杰,赶紧乖巧地抱住萧昀舒,“萧大哥,抱。” “冷的话要说。”萧昀舒将程小棠抱到腿上,调整好姿势披上大氅,将她整个罩起来。 “不冷了!” 程小棠幸福地笑弯了眼,漂亮话不要钱一样往外倒,“萧大哥真暖和,最喜欢萧大哥了。” “乖乖睡觉。”萧昀舒淡淡道。 在程小棠看不见的头顶,露出一个带着宠溺的浅笑。 第77章 放过她的头发 天蒙蒙亮,程大牛就精神抖擞地忙活起来。 虽然几乎没睡觉,但一想到旱灾能结束,浑身就充满了干劲。 “二牛,你对地里的东西最熟,去看看能不能找点驱寒的野姜草药。” “三牛,过来帮我架锅烧水。” 程小棠心里惦记着被风吹雨打的家人们,一听到外面有响动,就要冲出去帮忙。 她有姜啊! 抱了程小棠一晚上的萧昀舒,在她蹦下来的时候,几不可闻地轻嘶一声。 “萧大哥,哪里疼?”程小棠立马转回头,先给萧昀舒捏胳膊压腿,舒缓僵硬的肌肉。 昨晚能睡得那么暖和,多亏了萧昀舒的无私奉献。 【宿主真心宠爱萧昀舒一次,获得一百积分。】 程小棠差点被提示音惊到,下手不自觉加重,刚好捏在了萧昀舒的麻筋上。 “别动。”萧昀舒握住程小棠的手,深感带孩子不易,“等下就好。” 他本来只是腿麻,被这一顿敲,变得又疼又痒。 “那我扶你下车走走吧?”程小棠遗憾收手,拉筋推拿她可是专业的。 萧昀舒不识货,果然是刚入门的小大夫。 “不急。”萧昀舒揉揉程小棠凌乱的花苞头。 程小棠晃了晃脑袋,小声反抗,“再揉就散了,还得让阿娘重新梳。” “我给你梳。”萧昀舒理所当然道。 既然乱了,复原就行。 “不要,你才不会。”程小棠又不傻,果然拒绝。 萧昀舒的头发比初见时长了一些,仍旧是个标准的圆寸。一个人连梳头都不用, 怎么可能会梳女孩子的高端发髻。 她的头发在细心呵护下,好不容易从枯草变成秀发,每一根都很宝贵。 “坐好。”萧昀舒声音温和,语气不容拒绝。 程小棠下意识就坐到了平时的位置上,眼睁睁看着萧昀舒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把木梳。 “乖。”萧昀舒嘴角微翘,动作轻柔地给程小棠梳头。 程小棠含泪顿悟,以后绝不能对萧昀舒说出“不会”这两个字。 否则,就会触发萧·机器人·昀舒的行动指令。 事实证明,程小棠的担忧没错,再聪明的人也不能凭空学会一项技能。 尤其是程小棠的头发又细又软,还因为从小痴傻多病,在镇上大夫的指点下,只留到披肩的长度。 要想在头顶两侧梳出两个圆圆的发髻,并非易事。 被迫当芭比娃娃的程小棠深吸一口气,默默地在心里数着数:七根了,整整七根啊! 她很清楚人本来就会掉头发,但这七根,就是萧昀舒扯断的! 事不过十。 看在系统判定萧昀舒对她的宠爱直逼家人的份上,程小棠姑且忍下心痛。 再损失三根,就要反抗霸权了。 萧昀舒极少有不擅长的事情,不想却在看似简单的束发上遭遇挫折。余光看到程小棠攥紧头发的小拳头,琢磨起该怎么哄孩子。 早知会遇到小丫头,就该买些蜜饯零嘴带上。 “萧老爷子,棠宝起来了吗?” 谢玲花的声音响起,听在程小棠耳朵里,犹如天籁。 萧崇眉梢眼角尽是笑意,“起了,在跟我孙子玩过家家呢。” “辛苦萧小大夫了,照看棠宝一晚上,还得哄孩子玩过家家。”程老太一脸歉意。 因着担心家里的粮食,不顾家人阻拦,天没亮就跟大儿媳一起摸黑就往山下赶。 “程大娘误会了,是棠宝陪我孙子玩。” 萧崇丝毫不介意被萧昀舒听到,声音爽朗响亮,“这孩子从小就没什么玩伴,难得小棠宝不怕他,还愿意陪着。” “蛮好蛮好,小孩子们能玩到一起最好。”程老太也笑了。 跟程大牛他们感恩中带着恭敬的态度不一样,在程老太眼里,萧小大夫只是个性子冷淡一点的小孩子。 比她最小的孙子程天寿,就大一岁。 看起来再沉稳懂事,偶尔想玩过家家,也是孩子的天性。 萧昀舒听到萧崇跟程家人的谈笑声,手上一顿。 谁在玩过家家? “萧大哥,这么梳。”程小棠耙了耙头发分成两半,再用手握住,示意萧昀舒赶紧给梳个低双马尾。 反正她还小,梳发髻只是为了行动方便。 萧昀舒按照记忆,给程小棠编了两个小辫子,再首尾相连扎成小圆圈。 虽与预期相差甚远,看起来倒也俏皮可爱。 倔强,这是真倔强。 程小棠甘拜下风。 “哇,真好看!萧大哥梳辫子好厉害哦。”程小棠毫不走心地夸了一句,就利索地蹦下牛车。 匆忙逃跑的背影,看得萧昀舒眉梢微挑。 下次,一定能梳好。 经过几个时辰的雨水浇灌,地面的裂痕少了许多,看起来不再透着萧瑟。 踩上去的时候很平稳,也没有沙化的尘土飞起。 程小棠由衷露出一个喜悦的笑容,只要天气恢复正常,明年春天就会再次孕育出新的生命。 只有风调雨顺,所有人才能好好生活。 “小棠宝的头发真好看,是谁梳的呀?”萧崇故意问道,他正在晾晒柴火,一直分神关注着牛车里的动静。 程小棠余光扫到萧昀舒,软糯清亮地表态,“是萧大哥梳的,我可喜欢了。” “喜欢娘梳的,还是萧大哥梳的?” 谢玲花过来接女儿吃早饭,笑意盈盈地加入逗小孩的行列。 刚下山的程天寿听到这里,生怕棠宝喜爱的哥哥不再是自己,着急忙慌地跑过来,“棠宝!下次四哥给你梳!” 程大牛也凑热闹,“棠宝,爹会梳升天髻,可好看了。” “爹,是飞天髻。”程天禄在旁提醒道。 程天福捏捏程小棠的小辫子,沉稳道:“还挺简单的。” “羊!山上有好大的羊!”程小棠指着半山腰,一脸惊喜。 程大牛顺着小手看去,赶紧喊住四弟,“铁牛,先别下来!” “往左边山上走,去抓羊!” 村里人一听“羊”顿时就精神了,呼啦啦跑出来十几个人,把羊吓得飞快逃窜。 “箭来!”萧崇豪气万丈,大掌一伸。 昨晚淋了雨吹过风,最适合吃羊肉驱寒,来得是时候。 萧昀舒背着箭,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绕开,去追一闪而过的狍子。 程二牛满脸红光地跑过来,压低声音报喜,“娘,我找到一片野姜!咋办?” “你们夫妻俩去。” 程老太迅速指派任务,“大芳去边上挖些野菜菇子,二蓉放机灵点,防住人。” 姜可是能入药的金贵东西,比肉都值钱。 程小棠背着小手看家人们忙碌起来,深藏功与名。 都惦记上她的头发可不行。 雨后山林已就位,是时候展现真正的实力了。 第78章 山林秒变猎场 三积分的野鸡,一百只; 四积分的野兔,五十只; 十积分的大肥鹅,三十只; 五十积分的傻狍子,十只; 一百积分的笨山羊,五只。 程小棠攒了九千多积分,就是为了让家里人大口吃肉,直接全场大放送。 种类之繁多,场面之热闹,堪比农家乐版木兰猎场。要不是怕野猪杀伤力太强,程小棠甚至想邀请所有人一起吃烤猪肉。 能吃又安全的肉她全拿出来了,能不能吃到嘴里,就各凭本事了。 考虑到雨过天晴后,逃荒路过的灾民和附近的本土百姓都会往山林里赶来,程小棠在远处的山头也投放了一些。 朗朗乾坤,吃独食是不可能的。 唯有四面八方都有肉香飘起来,他们老程家才能吃得安稳,不用担心有人上来纠缠讨要,或是包抄抢夺。 “孩他娘,我是不是眼花了?”程有粮使劲揉了揉眼睛。 榆林村人以种地为生,只有农闲的时候会进山打猎,收获基本靠运气。 这辈子没见过那么多的“肉”在眼前蹦跶,甚至开始恍惚。 昨天刚下过雨,今天地里就能长出鸡鸭鹅? 村长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向程老太。程老太会意地掏出那对油光发亮的杯珓,轻轻当地上一摔: 圣珓,上上签! “这是山神显灵,给咱们送吃的来了!”村长喜上眉梢,激动地揪掉一根胡子,真实的疼痛让他更加确信不是梦。 其他人如梦初醒,大嚷大叫起来,“别让兔子跑了!” “那是不是狍子?活生生的狍子!” “鹅!爹!我要吃铁锅炖大鹅!” “鸡飞起来了!” 一百多号人全都沸腾了,抄家伙的抄家伙,拆麻袋的拆麻袋,争前恐后地往山上爬。 在山洞里躲懒的杨智明都按耐不住了,“姐,快去抓狍子!” “那对角值好些银子呢!” 杨氏和程文韬立即手忙脚乱地跑去追赶狍子,程三莲站在山洞口指挥,“爹!快射狍子!快点!” 程三牛的确有弓箭,跟做给程小棠玩的那套差不多,箭头钝,射程短。 而且他只是个木匠,根本没练过箭术。 “三莲,先躲起回去。”程三牛额角冒汗,拉开弓的手微微颤抖。 射不中猎物无所谓,射中人就麻烦了。 噗。 萧昀舒一箭射出,从程文韬眼前飞过,直中狍子。 “啊——”程文韬吓得直往后退。 杨氏跟在儿子后面,被带得摔倒在地,“哎呦,阿韬咋了?” 看到狍子倒地后,正要怒骂谁敢抢她的狍子,就对上一双淡漠的眼睛,顿时像是被掐住脖子。 萧昀舒淡淡地扫了一眼,又继续往山顶走。 “姐,鹿角。”杨智明偷摸从边上凑近,压低了声音,“他肯定不在意。” 就算先前误判了萧家祖孙的身份,财大气粗这点是做不了假的。 反正对他们而言,都是小钱。 杨氏和程文韬对视一眼,决定动手。 被发现的话,大不了就说是帮忙守着,再还他们就是了。 “萧小大夫,俺来帮你收拾!”程翠儿不知从哪儿冒出来,高喊一声。 紧接着,就在杨氏母子和杨智明愤怒的眼神中,轻松地扛起来百来斤的狍子,欢快地往山下跑去。 而程三牛的箭歪打正着,射中一只路过的野鸡。 “爹!你咋看的呀!野鸡没用!”程三莲气得直跺脚,“是狍子!狍子!” 家里那么多人在打猎,还有萧老爷子在,肯定少不了她肉吃。 重点是要赚银子啊。 程三牛有些尴尬地放下弓箭,他对收获挺满意的,这还是第一次射中猎物。 “吵什么?去把野鸡捡回来!”程老太瞪了程三莲一眼,怒斥道,“跟你爹怎么说话的?没大没小!” 真是一粒老鼠屎糟蹋一锅粥。 好好的孙子孙女,被杨家那小子祸害的,干什么都眼高手低! “奶奶,我就是着急。”程三莲弱弱地辩解了一句,“我,我还没吃过狍子肉呢。” 程老太冷哼一声,“再有下次,饭都别吃了。” 程三莲见娘也不帮她说话,只得灰溜溜地去捡野鸡,“奶奶,爹,女儿知错了。” “没事,等下咱们跟萧小大夫换一点狍子肉。”程三牛笑着安慰道。 “嗯。”程三莲勉强扯起嘴角。 最先有收获的程二牛,还在带着妻女挖姜。之前还担心被人发现起争执,结果全村都去打猎了,周围格外清净。 “娘,我也想去抓鹅。”负责把风的程二蓉目光灼灼地盯着山上,心痒难耐。 那么大一只,扒下鹅毛塞到被子里一定很暖和。 “你去吧,这里马上就好。”王氏抹了一把汗,稍作犹豫就同意了。 最近三天两头吃肉,不是大房家找到的,就是萧家祖孙打来的,他们二房一家四口光吃了,还没出过力呢。 王氏最怕被嫌弃,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想着挖完姜也去碰碰运气。 “棠宝!等四哥给你抓野鸡回来!”程天寿背着刚编好的网兜,意气风发地冲向野鸡最多的那片山林。 只一瞬,就跑出去百步远。 “慢些!小心石头滑!”谢玲花大声嘱咐了一句。 说完,谢玲花背上了另一个网兜,扭头丢给程天禄一句“看好你妹妹”,也急匆匆跟了上去。 不急不行,那些个鸡兔鹅跑得比小儿子还快。 程小棠人小腿短,被剥夺了上山的权力,只能仰着小脑袋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时不时给家里人开外挂,把猎物送到眼皮底下。 “二哥,我们去挖野菜。”程小棠观察半天,找到一块几百米外的凹地,“那边有绿叶子!” 疏松、肥沃,不用程小棠浪费积分改善环境,天然就适合山药生长。 同样是一积分一斤,植物对环境的要求远高于动物,性价比不高。 唯一的好处是不会逃。 可惜这片山头上没一块像样的田地,不然程小棠很想奢侈一把,换来水稻大丰收。 白米饭啊,梦中的白米饭。 她的灵魂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却已想不起米饭的香味。 上次这么久没吃大米饭,还是在上次。 整个榆林村,只有村长家带了大米,省吃俭用到现在还剩一小袋,轻易不会拿出来。 米饭煮起来费时又费柴,还不能像饼子那样一次性烙完可以吃十天半个月。 更重要的是,连年干旱,最先减产的就是水稻。 就一个字,贵。 程天禄牵起妹妹的手,笑着哄道:“好,棠宝不急,咱们慢慢的。” 山神庇佑,老程家一点不敢辜负,几乎全员出动。 唯有昨晚扭伤手腕的程天禄,不方便参与,刚好肩负起照看妹妹的任务。 兄妹俩正走着呢,就听到山上响起一声怒吼:“滚!” “跟老子抢?你也配!” 另一道声音更大,“你以为自己比我强?还不是没人要的老光棍!” “求求你们,不要再打了。”紧接着传来一个弱女子的哭求声,“都是俺的错,俺明天就离开。” 程小棠挠了挠耳朵,这哭声,好熟悉啊。 第79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程天禄转过身,就看到程麻子一脸血的狰狞模样,立即遮住棠宝的眼睛。 “棠宝乖,咱们去挖野菜。” “二哥,棠宝不怕。”程小棠巴拉下程天禄的手,在扭打成一团的两个人边上,看到了散落一地的月季花。 那是她为了哄娘亲开心,特意准备的浪漫惊喜。 当初为了进城买粮食,谢玲花当掉了唯一一只银钗,然而给程小棠买的肉包却被王癞头抢走吃了。 尽管女儿因祸得福开了窍,还间接让老程家彻底甩掉王婆子一家吸血虫,谢玲花始终对女儿没吃到肉包耿耿于怀,偶尔会提一两句。 程小棠听着就上了心。 要没有那只银钗换的肉包,她说不定也没有活第二次的机会。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谢玲花就是她的再生亲娘,那只银钗就是命运的脐带。 为此程小棠还悄悄问过程大牛那只银钗的款式,想着若是有缘就赎回来,无缘就打一只类似的金钗送给谢玲花。 程大牛性子粗糙,只记得上面有月季花。 因为谢玲花喜欢月季,那只银钗是程大牛第一次走镖时,路过府城买来送她的。 月季很轻,程小棠这次兑了二十积分出来,一半投放在程大牛附近,一半投放在谢玲花身侧。 结果程大牛和谢玲花都忙着打猎,压根没注意到脚边的花花草草。 反倒让两个闲汉注意到,还凑巧想到了一处:用白捡的野花,去哄骗程翠儿的银票。 程兴财平日就好吃懒做四肢不勤,打猎打不到,野菜懒得挖。反正有便宜大哥一家任劳任怨,他只用坐着等吃就行。 摘一捧月季花,都龇牙咧嘴地扎了好几次手。 不过看在五十两往上走的收获上,程兴财觉得那几滴血很值得。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当他捧着花走回扎营休息的地方,就看到程麻子已经腆着狗脸要给程翠儿簪花。 这瘪犊子甚至只摘了一朵! 程兴财怒火直冲天灵盖,上去就一把拍开程麻子的脏手,怒骂道,“滚!” 然后,就爆发了逃荒来第一场村内斗殴。 程麻子平时看到程大牛几兄弟怂得跟孙子一样,对上同样废柴的程兴财,那是打得有来有往。 你一拳,我一脚,扭打着滚到地上后直接上嘴咬。 菜鸡互啄的激烈程度,让站在一边看戏的程翠儿欣赏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劝架。 “村长叔,大力哥,你们快来呀,让他们不要再打了。” “把他们两个拉开!”村长脸色铁青赶过来,怒骂道,“吃饱了撑着,还有力气打架了?” “有力气不去抓鸡抓兔子,抓人能有肉吃?” 王大力和钱大壮赶紧架住两个人分开,程麻子脸上被抓了好几道血印子,本就磕碜的脸雪上加霜。 程兴财也没占到便宜,不知被打到了哪里,哎呦哎呦地叫唤着站不起来。 刘婆子是看着程兴财来找程翠儿的,抢先坐在地上趴大腿,“天杀的程麻子,这是要我家兴财的命啊!” “兴财,你哪里痛,快跟娘说说。” “村长,你睁开眼看看啊!程麻子杀人了!” 好好地站在边上的村长,气得胸口疼,“闭嘴!少在这里叫魂!” “村长,你要给我儿子做主啊!”程麻子的老娘郭氏挎着一篮野菜赶来,搂着儿子哭嚎,“乡亲们都看看,程兴财那个破烂货下手比畜生还狠啊!” 能养出程麻子这样的儿子,郭氏自然也不是什么老实人。 只是闹旱灾这几年先是死了丈夫,又没了娘家两个哥哥,这才在村里低调起来。 “你个寡妇骂谁破烂货呢?” “骂的就是你个恶毒后娘的废物亲儿子!” 刘婆子冲上去要打郭氏,然而她年纪比郭氏大一轮,之前还被刺猬扎过脚,板车撞过腰,根本不是对手。 郭氏随手一推,刘婆子就摔到了地上,干脆满地打滚。 “寡妇杀人了啊!” “你个贼婆子的少装可怜!”郭氏不甘示弱,甚至还啐了一口,“给老娘起来!” 程小棠看得瞠目结舌,果然恶人还得恶人磨。 脸皮奇厚的刘婆子,遇上郭氏,竟隐隐有落入下风的趋势。 “棠宝乖,不听脏东西。” 程天禄看着兴致勃勃的妹妹,无奈地用手捂住两只小耳朵。 程小棠刚想晃开,就意识到程天禄的右手腕扭伤了,只好作罢,乖巧道:“二哥,我不听啦”。 反正刘婆子和郭氏的嗓门够大,降噪耳塞都没用。 两人吵得不相上下,村长烦得青筋直跳。 本来大壮和大力正在追山羊,这下要跑到别的山头去了。 “村长,都是俺的错。”程翠儿泪眼婆娑,一脸愧疚地认错,“俺不该程大哥说话。” 村长媳妇赶紧拉过她,“别乱说,有你什么事?” 然而刘婆子已经听到了,想起罪魁祸首是这个来历不明的扫把星。 甚至连她的腰疼,也是因为这个贱货装鬼吓人。 “都是你这个小娼妇!勾引我儿子!”刘婆子说着就爬起来,扑上去要扯程翠儿的头发。 郭氏眼珠一转,张牙舞爪地骂道,“死老太婆,敢碰我儿媳妇,我要你的命!” “俺不,俺不是!”程穗儿似是被吓到,拉着村长媳妇往后退。 程麻子一边吸气一边凑上来,“媳妇儿,你就跟了我吧,我娘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婆婆。” “俺不是你媳妇!”程穗儿突然发火,一把推开程麻子。 用力之大,让程麻子直接撞上了冲过来的刘婆子,以及在后面扯她的郭氏。 三个人如叠罗汉一般,将刚爬起来的程兴财压在了底下。 “狗日的,谁在阴老子?”程麻子鼻子撞地磕出一脸血,气得快疯了。 而刘婆子已经上了头,以一敌二地跟郭氏母子扭打起来。 从双人互殴变成四人混打,其中一个还是三十出头的寡妇,钱大壮和王大力都无从下手,只能听村长吩咐。 “打!让他们打! “打死了就地埋了!” 村长更不可能插手妇人间的抓挠,骂了一句气话,甩手离开。 年轻后生下手没分寸,村头妇人扯头花也就打个热闹,不用管也出不了人命。 “那咱俩干啥去?”钱大壮呆呆地看向王大力。 王大力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去抓羊!” 村长也是人,也想吃羊肉。 第80章 姜还是老的辣 村长拂袖而去,本就只是凑热闹的村民也立即散开做正事去。 满山的野味还在蹦跶,哪儿还有空看打架。 眼尖的人已经发现,有陌生的面孔追着猎物往山里走了。 “你们快停下吧,再打下去就没肉吃了。”村长媳妇心善,开口劝道。 可惜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四个人听到了,也只想着让对方站不起来。 尤其是刘婆子母子,他们本就等着程兴南一家带肉回来,更是死死扯住郭氏和程麻子不放。 “放开!” “你先放!” “凭啥老娘先放?” 程翠儿原本还想下黑手,一看这四人互相坑害的德行,也失去了兴趣。 自己居然认真琢磨过怎么不高调又有效地收拾刘婆子和程兴财,简直是比监视糟老头更浪费人生的蠢事情。 “大娘,您坐着歇会儿,俺还得干活。”程翠儿扶着村长媳妇远离闹剧,顺手将处理到一半的狍子拖走。 当务之急,是把皮子剥得漂亮些。 程小棠早在四人混战之时,就牵着程天禄走到她精心挑选的山药地里。 她才是全场最忙的人。 山里那些野菜蘑菇,绝大部分是程小棠兑换出来的。 只是一场久旱后的大雨,根本不可能催生那么多新鲜的植物。 为了分散人群的注意力,她甚至漫山遍野地投放十积分一斤的栗子。 从日出到现在,已经花掉了七千多积分。 程小棠粗略估算,用在自家人身上的,大概不到三分之一。 不过出于安全因素考虑,一切都是值得的。既然无法单独赶路,程小棠也不介意兼济全村。 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二哥!这个可以吃吗?”程小棠一把揪下山药叶子,努力表现出天真的无知,“看着好嫩!” “棠宝别吃!”程天禄心下一紧,赶紧接过来,就怕妹妹生啃了。 叶子很干净,看起来跟地瓜秧子有些像。 在程天禄琢磨的时候,程小棠又掏出石刀,吭哧吭哧开挖。 然后再举起一截山药,全方位展示白糯的横截面,“二哥你看,下面还有好粗的根。” 要是这样都认不出来,她就只能抛下二哥,去喊萧昀舒来挖了。 山药在中医中是可以入药膳的,萧小大夫既然学过医还会针灸,肯定有见过。 程天禄又努力辨认了一会儿,终于能确定,“这是山薯啊。” “棠宝真厉害,找到好吃的了。” “山薯好吃!”程小棠松了口气,从善如流地跟着二哥的叫法,“我在这里看着,二哥快去告诉奶奶。” 程天禄看了眼有段距离的萧家牛车,“不行,现在太乱了。” 漫山遍野都是追着猎物疯跑的人,刚才程兴财和程麻子还打得头破血流,他不会把妹妹一个人留在任何地方。 “那我去找奶奶!” “棠宝乖,不着急。”程天禄摸摸妹妹的小脑袋,“萧爷爷来了。” 话音刚落,萧崇的声音就先到了,“小棠宝,你们在挖野菜吗?” 程小棠眼前一亮,海豹氏鼓掌,“萧爷爷好厉害!” 只见萧崇左手拎着两只鸡,右手托着一只羊,背上还有三只兔子,绝对的满载而归。 【宿主行为宠爱萧崇一次,获得十积分。】 程小棠笑眼弯弯,顺手就兑换出十斤山药,就地埋了进去。 有萧崇在,程天禄自然不用担心棠宝的安全,可以去找程老太商量怎么隐蔽地将山薯挖回去藏起来。 没一会儿,程天禄就带着人手回来了。 程老太,王氏母女,以及程天寿。 程老太背着之前装程小棠的大背篓快步走来,程天寿跑得最快,上来就一把抱起妹妹。 “棠宝!四哥给你抓了两只兔子!” 程天寿嘿嘿笑道,“阿娘说可以做你兔毛袄子了!” 冬天快到了,程天寿不怕冷,妹妹可不能受冻。 “四哥真厉害!”棠宝流利地奉上彩虹屁,“棠宝最喜欢四哥了!” “四哥也最喜欢棠宝!”程天寿嘴角都快咧到太阳穴,开心地颠了颠妹妹。 “行了,回去再嘚瑟。”程老太笑骂道。 “赶紧干正事,等下那些人该看过来了。” “好多野菜!”程天寿听话地把妹妹放下来,这才注意到一大片绿油油的叶子,惊呼出声。 虽然他最最喜欢吃肉,但好久没吃叶子菜了,还真有点怀念。 程老太手一挥,稳重道:“先别动下面的,把叶子都薅了带走。” “奶奶真聪明!”程小棠刚还觉得背篓不够装,原来奶奶是打的这个主意。 叶子全摘掉,别人就不会知道这里还埋着能当饭吃的山药。 等外面那些人走了,再来回来挖就安全很多。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宿主真心宠爱程秀芬一次,获得一百积分。】 程小棠眼睛一亮,继续给脚下的地里加山药,既然奶奶有了主意,那就多多益善。 程老太看着程小棠的眼神愈发慈爱,“就你嘴甜,往边上站,别弄脏衣服。” “我也帮忙!”程小棠积极地撸袖子。 “棠宝乖,跟二哥一起把风。”程天寿还在呢,怎么可能让妹妹动手。 程天禄用没受伤的手抱起妹妹,成功禁锢了程小棠的行动。 “二哥,我要闹了。”程小棠不想伤到程天禄的手,只能报复性捏二哥的脸。 “乖,晚上二哥给你念新故事。”程天禄笑容温和,轻声哄着。 王氏和程大芳二话不说就开干,效率极高。 打猎太难了,她们还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不给家里拖后腿。 程小棠闲来无事,干脆在远处撅着屁股的程大宝脚边,也种上一百斤山药。 再扒拉着系统的奖励积分记录,给所有系统判定五十分以下的乡亲们,都送上了山药大礼包。 热火朝天地从山脚爬到山顶,体力好的还追着猎物横跨几个山头。 直到日头偏西,榆林村人才陆续下山休息。 实在是饿到脱力了,不少人身上还被树杈岩壁划伤,脸上却全是无法压抑的喜色。 但凡努力,均有收获。 就连郭氏和程麻子,都走了狗屎运,在山谷里捡到斗殴到奄奄一息的两只大野鸡。 而最大的惊喜,或者说惊吓,来自于一只本土大熊。 也不知是冬眠被吵醒,还是饿太久根本受不了野鸡野兔在家门口晃悠,嗷嗷叫着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熊!” “别动,都别动!” 附近的人都吓得一身冷汗,僵在当场。 除了特殊情况外,熊只生活在深山老林里,极少出来攻击村落。 榆林村没有靠打猎为生的猎户,连五六十岁的老人都是生平第一次见到真熊 想到关于熊瞎子的传说,众人坚信只要自己不动,就不会被熊看到。 程大牛给程天福递了个眼神,随时准备扔出野鸡吸引注意力。 “别出声。”萧崇轻声提醒。 手上将剥皮的尖刀调转方向,紧盯着熊的动作。 钱大壮满头大汗,滴到眼睛里刺激的眼泪刷刷往下流,也不敢哼一声。 然而下一刻,更危险的野兽出现。 “是野猪王!快逃啊!” 第81章 一猪二熊三老虎 喊出野猪王的人是一个生面孔,身后跟着十来个拎着野鸡野兔的人。 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看起来与普通的难民无异。 然而他们是常宁城辖下的定源县临石村人,发现这座山的泉水还没干涸,每隔三日就会结伴进山里打水。 但凡还有一丝机会活下去,他们都不想背井离乡去逃荒。 如果说熊出现的时候,临石村人还能勉强保持冷静,偷溜摸地顺着小道离开。 看到野猪那一刻,心理防线彻底崩塌了。 一猪二熊三老虎。 所有进山的人,最怕的就是野猪。 不是因为野猪比人熊和老虎厉害,而是攻击性极强。但凡踏进野猪领地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仅临石村剩下的几十户人中,近半年就有五人死在这只野猪王的獠牙之下。 “救!救命!” 慌不择路间,有人互相绊倒,有人滚到下了山坡。 榆林村这边也有对野猪有心理阴影的人,吓到坦然在地无法动弹。 “大壮!你疯了?”王大力跑了两步又回来拽人。 钱大壮面如金纸,手脚都在发麻,像是回到了无数次做噩梦梦到的那一天。 他爹就是在上山打猎时,被野猪拱死的。之后好好的家就散了,娘被舅舅压迫着改嫁,妹妹被卖,他自己逃出来做了村长家的长工。 至今钱大壮都还记得,爹被人抬下来时,浑身是血的恐怖模样。 “跑起来!” “东西都别扔掉!” 萧崇一边向山上冲,一边大声喊道,“绕着树跑!” “他奶奶的,全是皮糙肉厚的玩意儿!” 情况太混乱,萧崇不敢飞出剥皮刀,怕误伤到喊叫着逃命的众人,只得上去近身肉搏。 “萧老爷子,落东西了!”程翠儿追了上来,往他手里塞了一对流星锤。 饶是力大如萧崇,在没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也险些被那对死沉死沉的重兵器压得往下坠了坠。 “多谢。”萧崇咬牙切齿地道谢。 程翠儿露出淳朴憨厚的笑容,“都是俺该做的。” 野猪不等人,在混乱的场合中,迅速锁定最容易攻击的目标。 就是踉跄着的显眼大个子,钱大壮。 “都趴下!” 萧崇抡圆了流星锤,想试着将野猪砸到人熊的面前,多少能争取到时间。 “爹!地上有斧头!” 程小棠在家人怔愣之际,飞快地从空间里取出斧子放到程大牛脚边,边跑边喊,“左边亮亮的那个!” 野猪那层皮毛可不是开玩笑的,家里的柴刀绝对不够用。 她没料到投放小野味会引来两只山林王者,危急时刻只能一手抓防御一手抓攻击,将捕猎专用的刺网埋在野猪的身前。 本土野猪没见过这种陷阱,越是挣扎,越是扎得深。 饶是力气再大,也被困得动弹不了。 程大牛低头看到一个泛着银光的斧头,捡起来就用尽全力砍向嚎叫着的野猪,鲜血喷涌而出。 “让开!” 萧崇左手扯住锁链,扭转流星锤的方向,直击野猪的头部。 “好锤!”程大牛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看着卡在猪背上的斧子满脸放光,“好斧子!” 他还没见过那般锋利的斧子,居然能穿透厚重的皮肉,砍到脊骨上。 萧崇可没功夫欣赏,眼看着巨大的熊被血腥味刺激到,一把扯过程大牛就往下坡滚,“逃命要紧!” “放着俺来!” 程翠儿像只灵活的猴子,借着挥出来的熊掌攀到它背后,用力往后一掰,“眼睛!” 下一刻两支飞箭破空而来,直接让熊变成了真正的熊瞎子。 剧痛之下,人熊彻底陷入疯狂模式。 只见它发出狂怒的吼声,站起来挥舞着前肢,用力地撞击着附近的树干和岩壁,而背后的程翠儿早已逃出去百步远。 又是三箭齐发,正中人熊的胸口。 萧崇摸上去确定野猪已经奄奄一息,飞跃而起,再次用流星锤狠狠砸向了吼声震天的人熊。 终于,庞大的身躯在摇晃几下后,轰然倒地。 程天福搬起一块石头,用力砸向插着三支断箭的胸口。 好一会儿,都没人靠近,死死盯着叫声越来越微弱的野猪和大熊。 临石村的人逃到另一个山头后,直观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搏斗,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那可是让全县的人闻风丧胆的野猪王,就这么被打死了? 还有极少出现在人前的大熊,厚如城墙般的身体,直接被箭射成筛子。 “刚才的箭!”第一个出声提醒的中年男人猛地看向山顶。 背着光,看不清楚出手的人长什么模样,只能确定射杀熊的人,跟眼前这支逃荒队伍是一起的。 太可怕了。 这绝不是普通的难民。 “走,回去跟镇长说。”男人声音干涩,“不能惹这群人。” “赶紧派人拦住彪子他们。” 萧崇听到临石村这边的动静,也没在意。 “这锤子不趁手。”说完,他随手把流星锤往身后一扔,轻轻松松地山下走。。 程翠儿啧了一声,愤愤地捡起来。 糟老头子坏得很,就是不想洗上面粘着的脏东西。 身上散发着浓烈血腥味的程大牛和程天福互相搀扶着下山,以防再出现其他被气味吸引过来的野兽。 上千斤的肉,就是老虎和狼群来了也带不走,还是小命更重要。 “爹!你们还好吗?” 程小棠远远地只能看到每个人身上都有血,着急地跑过去问。 “棠宝别过来!”程大牛赶紧制止,“地上脏。” “棠宝,慢点!”程天寿赶紧抱住妹妹,“等下咱们再过去。” “萧爷爷和爹都很厉害,大哥也好好的。”程天禄轻舒一口气,柔声安慰着,“棠宝不怕了。” 谢玲花和方氏颤抖着手舀了水出来,“先擦干净,有没有哪里伤到?” “没有,顶多就一点擦伤。”程大牛拎起一个木桶兜头淋下来,露出一张大大的笑脸。 程天福有样学样,也泼了一盆,让剧烈跳动的心平静下来。 “娘放心,都结束了。” 萧崇身法灵活,没沾上多少血,悠闲地在木盆里搓手,“小棠宝,想不想吃烤猪肉?” 程小棠眼神放光,软糯清亮地应道:“想吃!” 她早就想吃新鲜的猪肉了,只是怕村里人打不过野猪,才迟迟不敢兑换【猪】出来。 事实证明,要没有萧家祖孙出手,光野猪就能带走几个人。 说起来,萧昀舒呢? 第82章 猎物堆成小山 “萧大哥!你快回来!” 程小棠双手拢在脸边,对着山顶大喊,“山里有老虎!” “哪有老虎?” 钱大壮大惊失色,摇摇晃晃地爬起来逃命,最终一头栽倒在地。 死就死吧,他是真跑不动了。 “没有老虎!” “没有老虎!我哄萧大哥呢。”程小棠赶紧更大声地解释,“大家不要怕。” 咋还有人当真了呢。 老虎最擅长伏击,绝大多数也不喜食人,根本不可能在这种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出现。 稚嫩的童音飘荡在山涧中,瞬间就让众人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 萧崇被逗得直乐,捏捏萧昀舒给程小棠扎的小辫子,“小棠宝越来越机灵了,都会哄哥哥回家嘞。” “别担心,你萧大哥去寻宝了。” “山顶有什么宝呀?”程小棠好奇道。 这里的宝,不全是她兑换出来的么。要不饿到没力气,野猪和熊起码还能再战几轮。 对了,这么多肉,光生姜不够用去腥的。 反正山里连猛兽都有,再出现些无害的八角香叶草果豆蔻,应当很正常。 萧崇眼中笑意微减,意味深长道:“是别人藏起来的宝藏。” “棠宝乖,以后不能乱说话。”谢玲花无奈地教育着女儿,“骗人可不是好孩子。” 先前怕女儿不经吓,容易生病。现在可好,反过来会吓唬人了。 “棠宝知错了。”程小棠认错态度相当良好,“阿娘,你看月季花了吗?” “啥花?棠宝想要花的话,去找你四哥。” 谢玲花确定丈夫儿子都没事后,又接着处理打来的猎物。 一只狍子,五只鹅,七只兔子,十三只野鸡,程老太带着儿子儿媳,一边收拾一边盘点,只觉得脑子晕乎乎的。 谢玲花和程天寿用网兜抓回来的野鸡,还活蹦乱跳的。 光是这些,就足够勤俭的老程家吃上半年了。 再加上萧家祖孙抓到的一只山羊和两只狍子,猎物直接堆成了一座小山。 人活得久了,居然有不知该先吃哪种肉的时候。 简直是像做梦一样。 程老太忍不住捂住胸口,又看了一眼山上,那里还有近千斤的熊和野猪肉。 “萧老爷子,大侄子,你们怎么样了?” 村长深一脚浅一脚地赶来问候,眼里难掩敬佩,“老天爷,你们这是武神下凡啊。” 又是熊又是野猪的,差点没把他这把老骨头吓散架。 “多亏了萧老爷子和萧小大夫。”程大牛谦虚到一半,想起女儿的功劳,“还有我家棠宝眼力好,远远地找到一把好斧子。” “村长叔,那把斧子可是我们棠宝的。” 程大牛不介意分野猪肉给村里人,但宝贝闺女的东西得护好。 刚才下山走得匆忙,斧子还卡在野猪背上。 村长笑呵呵地提高音量,“那是当然!你们救了乡亲们的命,但凡是个人都只有感激。” “哪个丧良心的东西敢贪东西,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村长说的是,要没萧老爷子和大牛哥出手,野猪差点就拱到我了。” “那熊疯起来更可怕,碗口粗的树,一掌就拍断。” “还是野猪吓人,那獠牙凶得很。” “熊更凶!” 大人们心有余悸地向萧崇和程大牛父子表达感谢,兴奋的小孩们已经开始争论熊和野猪谁更厉害。 程天寿振振有词地分析道:“野猪跑得快,还有獠牙,大熊傻乎乎的,只会用手掌拍。” “所以。肯定是野猪更厉害!” 他是村里的孩子王,也是爬树最快纪录保持者,说的话很有威信。 程小棠本想说,熊其实是野猪的天敌之一。 但看着孩子们崇拜的眼神,还是觉得维护四哥的形象更重要。 那些不合时宜的小常识,就随风而逝吧。 “棠宝饿了没有?”程二蓉跑来跑去,累得满脸通红,“先吃饼子垫垫。” “二姐抓了一只鹅,回头给你炖大鹅吃!” 程小棠接过饼子,甜甜道:“谢谢二姐!二姐真厉害!” 转手就往程天禄嘴里塞,“二哥吃。” “二哥有。”程天禄笑着避开,“棠宝自己吃,要不要喝水?” 程小棠见家里人忙得脚不沾地,水都顾不上喝,干脆兑换了两斤栗子出来,先解决自己和二哥的吃饭问题。 初级商城只保证生存物资,十积分一斤也兑换的也是初级食材。 虽然吃不上锅贴汉堡大肉包,能生吃的果蔬倒也不少。 程小棠软软道:“我饱着呢,再吃饼子又要撑了。” “二哥多吃,长高高。” “好,都听棠宝的。”程天禄用完好的左手揉揉妹妹滚圆的小肚子,哭笑不得,好像已经吃撑了。 以后还是不能让棠宝吃生的,不好克化。 “棠宝乖,跟二哥溜溜食。”程天禄三下五除二吃完饼子,牵起妹妹。 程小棠打了个饱嗝,“好!” “多准备些干柴,晚上最好在边上围一圈火堆。”萧崇见榆林村人光顾着收拾猎物,开口道。 “夜深后,会很危险。” 村长连连点头,“差点给忘了,多谢萧老爷子提点。” “都听好了,今晚每户必须架一个火堆,都抓紧点时间砍柴。” 程大牛缓过劲儿来,问道:“萧老爷子,那野猪和熊,咱们什么时候搬下来?” 若是留在山上过夜,可能会便宜了其他野兽。 光是想想,程大牛就肉疼得紧。 “现在应该死透了。”萧崇摸着下巴沉吟片刻,“山路不好走,咱们得日落前搬下来。” “俺也能帮忙!”程翠儿将饼子几下塞进嘴里,积极响应。 萧崇看了她一眼,寻思反正到常宁城也就十来天的事了,暴露点实力也无所谓。 “你去扛野猪。” 在众人诧异中的眼神中,程翠儿轻松地将野猪扛在背上,还能有余力指点着搬运熊的人。 程兴财看得瑟瑟发抖,终于开始后怕。 居然还想吃干抹净程翠儿,到时候落个半身瘫痪都算轻的。刚才程翠儿窜到熊背后,使劲扳脖子那一手,程兴财只觉得脖颈发凉。 他见过的女人要么是兴南媳妇那样逆来顺受的,要么是堂嫂那样泼辣干练的。 不管什么样,在家都是听男人的话。 像程翠儿这样敢徒手跟熊搏斗的,程兴财自认无福消受。 再看向坏了他好事的程麻子,就跟恩人一样,“你媳妇儿,挺厉害的。” 程麻子心里冒火,可惜脸上被糊了一层草药,张不开嘴反驳。 “乱说什么!我儿子还没成婚,哪儿来的媳妇!”郭氏像是被踩到了尾巴,尖叫道。 刘婆子揉着腰,阴阳怪气道:“哎呦,刚才也不知道是谁。” “一口一个儿媳妇,还要老婆子的命哩。” 第83章 村长,咱别逃荒了 “死老太婆耳朵被屎糊住了?”郭氏拒不承认,“人老耳背就少放狗屁!” 她就一个宝贝儿子,决不能为了几十两银票送命。 王婆子幸灾乐祸地凑过来,难得在外人面前说宝根媳妇一句好话,“要说给儿子娶媳妇,还是得知根知底的老实人。” “不知狗头嘴脸的东西,还没爹没娘的,也就你们抢破头。” 要说队伍里谁最恨程翠儿,那必然是被吓得当众尿裤子的王婆子。 她一开始听到又是女鬼哭又是驴叫的,还以为是二女儿来索命,平白遭了不少罪。 可惜除了她,村里人都不介意程翠儿加入,甚至有想当一家人的。 尤其在程翠儿身上有银票的事流传开后,队伍里那几个老光棍和有儿子没成婚的老妇,眼神都热切起来。 像郭氏母子这样的,逃荒前全家凑不出三两银子。 就算靠卖水得了二十两的横财,也就是在落户入籍时,不至于沦落到当佃农。 盖房子、置办家具,买种子农具,哪一项都是大笔支出,还不知能剩下多少给程麻子娶媳妇。 若是能在路上白捡个自带嫁妆的儿媳,那日子就好过起来了。 刘婆子底气更足,还想再嘲笑几句,就看到程翠儿扛着两三百斤的野猪,不偏不倚地砸到她正对面。 然后,对她笑了笑。 刘婆子寒毛直竖,“老大!老大媳妇!人呢,死哪里去了?” “娘,我带你去找大哥。”程兴财冷汗直冒,护着后脖颈,扶上老娘就走。 剩下郭氏母子,更是看不敢看程翠儿一眼。 刚才他们四人混战时,把各自对程翠儿的算计全抖落了。 “村长叔,俺把野猪带来了。”程翠儿手上寒光乍现,故意当着王婆子的面,一斧头砍向猪头。 “大牛哥说了,猪头之外,剩下一半请您帮忙分下。” “没爹没娘的遭瘟货,还敢吓人。”王婆子被吓得连退了好几步,在心里大骂不止,“以后哪家倒了八辈子才把这种扫把星娶进门。” “辛苦,有劳翠儿姑娘。” 村长眼看着程翠儿干净利落地躲下野猪头,嘴角微抽,“剩下的让大力来,你先去找婶子喝完鸡汤补补。” “多谢村长叔!”程翠儿扯了块布,擦了下格外闪亮的斧子。 从未见过的材质,大小适中,刀刃极为锋利坚韧。 大荣朝对兵器管得很严,这把斧子不算是军队制式,却也似普通百姓能锻造出来的。 “手头上的事放一放,各家派一个人过来分肉。”村长朗声道,“萧老爷子和大牛照顾乡亲们,特意分出半野猪来。” “真的?” “程大娘养了个好儿子!有肉想象着乡亲们” “萧老爷子果然是老天爷说的贵人,一路都带着咱们沾光。” 榆林村人喜出望外,一脸兴奋地凑了过来。 他们既不熟悉地形,也不擅长打猎,就算程小棠后来又补充了一轮猎物,平均到每家头上,也不到两只。 一只鸡腿,都恨不得一家人分着吃。 程老太看在眼里,与程大牛商量过后,又问过萧崇的意见,决定贡献半只野猪出来。由村长酌情分掉,让大家伙都能痛快吃肉。 当然,猪头是要留着祭祀死鬼老头的。 老头子生前八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死后倒是活泛起来。 又给棠宝开窍,又给自己张罗猪头吃。 至于珍贵的熊,那是萧家祖孙和程翠儿打死的,料想谁也不敢眼馋。 等到程大牛等人扛着熊下山后,每家按人头,最少都分到了两斤肉,笑得合不拢嘴,对着程家兄弟又是一顿谢。 为了避免纠纷,给各家的肉都是不带骨头的纯肉。 村长媳妇领着老少媳妇在营地中央架起五口大锅,将被刮得干干净净的猪大骨放进去,还奢侈地加入姜块。 猪骨姜汤,人手一碗,喝到饱为止。 在温暖的火光中,众人被幸福感冲昏了头脑,甚至有人向村长提议,干脆在山里住下。 “村长,咱别逃荒了。” “到江南还有上千里地呢,谁知道会是什么光景。” 有人开了头,附和声此起彼伏。 村长喝汤喝得全身暖乎乎,听到这种异想天开的言论也没动怒,“住山里?睁开眼看看这山里能种出个啥!” “但凡土地肥沃一点,早被人种满庄稼了。” 带头的人琢磨过味来,反倒是程兴财还不死心,“村长叔,咱不能开荒吗?” “这山自己就能长出野姜和山薯来,指不定是块宝地。” “开一亩地要几年?”村长见程兴财连这都不知道,顿时没了好脸色,“你以为是把杂草石块一扔,就能种出白米饭来?” 程兴财当然没开过荒,被骂得灰头土脸,心虚道:“村长叔,我是琢磨着,咱们可以像今天一样打猎。” “要是猎的多,就能去城里换粮食。” 不说那只价值不菲的熊,光是程家那两只狍子,就值不少银子。 村长简直被气笑,视线扫过其他过于乐观的村民,“程兴财,你是打得过熊还是跑得过野猪?” “还有你俩,被一只鹅啄得哭爹喊娘。” “一个个光看贼吃肉没见贼挨打,十天半个月都空手而归的猎户多了去了。” “村长说得有道理,我们家可不想把命交代在山里。”程老太率先替老程家表态,“还是种地实在。” 刚才太凶险了,她可不舍得让家里人为了一口肉,再这么拼死拼活。 种地辛苦归辛苦,好歹是安稳的力气活。 “兴财老弟好大的志气,我胆子可小得很。”程大牛爽朗地自嘲道,“要不是棠宝看到有斧子,野猪又自己钻了陷阱。” “这会儿,还指不定是谁吃谁呢。” “棠宝不要爹爹受伤,”程小棠紧紧抱住程大牛的胳膊,“山里好可怕!” “猪会咬人!” 最初听到北边战乱的时候,程小棠还想过找个深山老林隐居。今天人熊和野猪王一出,她就彻底打消念头了。 只要文明社会没崩坏,就没必要自找苦吃活得像原始人。 柴米油盐酱醋茶之外,还有吃喝玩乐享受生活。 这一个多月来,程小棠除了想方设法给家里人补充营养,就是琢磨怎么发家致富。 唯一的精神粮食,是听程天禄讲睡前故事。 放以前根本没耐心玩的鲁班锁,解到最后四分之一,她甚至舍不得继续拆。 “棠宝不怕,”程大牛心都要化了,抱起女儿轻拍背,“猪猪被烤掉啦,不会再咬人了。” 逃荒走出几百里路,见到雨才算有了奔头。 村长辛苦带队这么久,也不想半途而废,苦口婆心道:“情况我跟大牛已经掰碎了说,听不听随你们。” “明日继续赶路,想留的自己留。” 白日里打猎的动静,已经吸引了好几拨难民的注意,还有附近的本地人。 村长时刻警惕着,直到出了熊和野猪的意外,那些人才慌乱散去。 每多留一日,山里猎物多的事就会传得更广。 到时候,危险的就不只是野兽。 第84章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话说到这份上,老程家和村长铁定会走。 没了村里最能扛事的几个人,其他人是嫌命长才留在荒山野岭喂野兽,纷纷表示一定要继续往南走。 郭氏会来事,奉承道:“村长心善有见识,我们向来都是最信服的。” “那些个眼盲心瞎的,净会乱出主意。” “谁敢不听村长的?”刘婆子讪笑着解释,“兴财年纪小不懂事,村长千万别放在心上。” 村长懒得搭理这俩糟心婆娘,清了清嗓子道:“现在天黑不方便,等明早分批打水,收拾下身上那些脏污,没得再引来野兽。” “咱们再留三天,能找到多少吃的是多少。” 时间紧迫,再没人提打猎的事,只琢磨着怎么从山里挖点东西出来。 等榆林村人说完事散开,萧崇才溜达过来,手上拿着一块猪皮,“棠宝饿不饿,要不要吃烤猪皮?” “啊——”程小棠张大了嘴。 烤猪皮太好吃了,简直停不下来。 然后,嘴里被塞了一颗黄豆大的糖丸,甜丝丝的。 萧昀舒不知何时回来了,把水囊凑到程小棠嘴边,“喝水。” “萧大哥,你回来啦!”程小棠眼前一亮,乖巧地咽下后,又伸过去要够萧崇手上的烤猪皮。 “不准吃。” 萧昀舒伸手捏住程小棠的手腕,淡淡道:“夜饱饭,损一日之寿。” “好叭。”程小棠委屈巴巴。 她才三岁,有很多个一天可以损失。 “乖。”萧昀舒嘴角微扬,转向程大牛,“伯父,积食需多行走。” 程大牛第一次听到萧昀舒叫他,“哦哦,好,多谢萧小大夫。” “怎么又吃多了?”谢玲花压低声音骂没长进的丈夫,“以后不准你喂棠宝!” “棠宝最喜欢爹爹喂,是不是?”程大牛笑呵呵地放下女儿,捏捏红润的小脸蛋。 闺女现在白里透红,肯定是吃肉的功劳。 等以后再长胖乎些,肯定比观音菩萨坐下的童女都水灵。 程小棠笑眼弯弯地不说话,家里娘才是老大,她可不能站错队。 “棠宝明明最喜欢我喂她。”程天寿不乐意了,“爹都不会荤素搭配。” 谢玲花一把揪住程天寿的耳朵,“你还来添乱,自己眼大肚子小,别带坏妹妹。“ “娘我错了!”程天寿赶紧求饶。 “棠宝不用喂!”程小棠趁机表态,“棠宝自己会吃饭啦。” 能吃尽吃,是她以前留下的职业病。 本来自己吃刚刚好,架不住爹和哥哥们一口一个棠宝,喂到嘴边她很难拒绝。 谢玲花摸摸女儿滚圆的小肚子,“你呀,当心吃成小胖妞。” “不会哒!”程小棠自信满满。 她只会长到一七五,再拥有结实的肌肉和完美的马甲线。 “吃饱了就干活,再去捡些柴火回来。”程老太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咱家东西多,火要大到山里野兽不敢靠近。” “我去捡柴火!”程天禄积极响应,一溜烟跑了。 程天福举着火把追上去,“看着路!” 其他家见状,也打发着精力旺盛的孩子们一起去捡柴,让营地更亮堂些。 众人几经犹豫,还是决定睡在山脚下。山洞里暖和归暖和,一旦出现危险,逃命可就费劲了。 萧昀舒将一个瓷瓶交给谢玲花,“伯母,这是有助消化的糖丸。” “多谢萧小大夫,实在费心了。”谢玲花连声道谢。 没想到看起来对什么都不在意的萧小大夫,居然对小女儿这般悉心照料。 程小棠眨眨眼,难道萧崇白天说萧昀舒有事,是去搓糖丸了? 以她浅薄的中医知识,应该没那么快做出来吧。 “今日还未谢过萧小大夫,”村长上前行了一礼,“这一路来,多亏萧老爷子和萧小大夫屡次出手相助。” 萧崇顺手将烤猪皮递给萧昀舒,笑道:“老丈不必客气,能同行就是缘分。” “世道不太平,咱们老百姓好得多多互相扶持。” 程大牛拱手道:“萧老爷子高义。” “尤其是我家棠宝,受您二位照顾最多,大恩不敢忘。” “希望大旱真的结束了。”村长也是感慨万千,“我们能全须全尾地走到这里,已经是难得的运气。” “以后能安定下来,一定要多行善事,广结善缘。” 程小棠听着,总觉得大人们说的话有哪里不对劲,怎么像是在道别? 对了,马上要到常宁城了。 最初萧家祖孙救她小命的报酬,就是跟队伍一起走到常宁城。 榆林村的人要老村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才勉强同意只留三天挖宝。 而萧家祖孙没有任何理由留下。 离别在即。 程小棠心情瞬间低落下来,牵住萧昀舒的手。 虽然萧昀舒总是面无表情冷冰冰的,医术不精,性格强势霸道,还揪断她宝贵的七根头发。 但就像他温暖的手心一样,是个很善良的小大夫。 她还不知道,萧昀舒喜欢什么呢。 萧昀舒垂眸,就看到小丫头神色恹恹的模样,莞尔道:“乖,萧大哥也不吃。” 说着,又把烤猪皮转递给程翠儿。 程翠儿只是来凑热闹的,三两口吃完,一咏三叹地暗示道:“多谢萧小大夫。” “等到了常宁城,俺会给你们拜佛祈福的。” 萧昀舒感觉抓着他的小手又紧了几分,这才明白过来程小棠在难过。 “不哭,还会再见的。”萧昀舒不会哄孩子,有些无措地安慰。 程小棠把眼泪逼回去,硬气地反驳:“我没哭。” “小棠宝这是舍不得你萧大哥?”萧崇看乐了,哄道,“棠宝别伤心,等你长大了来找萧爷爷玩。” “好哒。”程小棠闷闷道。 她不是三岁小孩,不会相信长大后的善意谎言。 萧家祖孙跟榆林村这样逃荒的难民,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机缘巧合下结伴走过一段路,终究要分开。 这个时代交通不便利,他们还不确定最终会落户到哪里,也不知道萧昀舒的真实身份,写信都做不到。 这一别,大概就是永别。 程小棠吸了吸鼻子,幸好给萧崇的礼物已经准备好了。 先前在驿站捡破烂的时候,她偷偷收了三个坛子,已经装满五粮液封好口放在了空间里。 只等明天找块风水宝地解手,就能“挖”出来了。 当晚,程小棠依旧睡在牛车里。 身体乖巧地躺在小床上,意识则在系统商城里各种扒拉。 直到沉沉睡去,都没挑选出能送给萧昀舒的礼物。空间里倒是还有一把拿得出手的反曲弓,问题是从哪里“捡”到都不合理。 只能在明早分开后,让“弓”凭空出现在牛车里了。 反正萧昀舒天天诵经,就让他以为是佛祖的礼物吧。 都是来自异世界的馈赠,大差不差。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离别比所有人预计的更早。 第85章 半夜离别 丑时三刻,所有人都睡得正沉,东南方向的天空炸开一朵极亮的烟花。 紧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 守夜的程铁牛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只觉得城里风俗就是不一样,不年不节的也有大户人家在半夜放烟花。 “天上是什么东西?好亮啊!”程翠儿像是没见过市面的土包子,惊喜地喊道。 她的嗓门极大,瞬间吵醒了所有人。 “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了?”钱大壮接连做了好几个噩梦,才刚睡着就被吵醒,气得跳了起来。 骂了一句后,才发现出声的是程翠儿,硬是把火气憋了回去。 其他人累了一天,也满是怨言,“不就是烟花吗?少见多怪!” “想看自己看,折腾别人干啥!” “不过这烟花飞得好高啊。” 议论声中,程翠儿已经与萧崇交换了眼神,重新躲回自己的铺盖里。 萧崇拉过程大牛,郑重道:“大牛兄弟,借一步说话。” 牛车内,萧昀舒对着程小棠伸出手,“笼中取宝。” 程小棠刚被吵醒就看到萧昀舒飞快地收拾出一个小包袱,还没反应过来,迷迷糊糊地掏出被窝里的鲁班锁。 “好看吗?” 萧昀舒几下就解开了笼中取宝,拧开蜡丸,取出里面的宝递给程小棠。 一朵袖珍白玉莲花,雕工栩栩如生,每一朵花瓣上还刻着一个梵文,极其精致。 这是萧昀舒那位不负责任的老爹,派人送来的生辰礼。 在萧老爹的印象中,萧昀舒还是个喜爱各种新奇玩具的小孩子。逢年过节或是生辰,都会派人送礼物,以表示自己还惦记着儿子。 这次能装到笼中取宝中,已经是超水平发挥了。 然而程小棠没心情欣赏,看也不看地就塞进怀里,“萧大哥,你们要走了吗?” 这么急,她甚至来不及把酒送出去。 “嗯。”萧昀舒也不知怎么安抚小丫头,又取出一枚墨色印章,指着上面“萧昀舒印”四个字,“这是我的名字。” 说完,他将印章放入程小棠掌心,拢起小手握住。 “乖,自己收好,不要给其他人看到。” 事出匆忙,他也来不及研墨写字。估摸着程小棠识字不多,只能用这种方式让她记住名字。 程小棠断然拒绝,“我不要,这个不好看。” 萧昀舒三个字她熟得很,完全不用私章加深印象。 这种私人物品在程小棠看过的影视剧中就是个g,不是送的人倒霉,就是收的人倒霉。 她还是很喜欢萧昀舒的,就算以后见不到了,也不希望他出事。 然而萧昀舒要给的东西,向来不容拒绝。 他捏着自己亲手编的小辫子,继续嘱咐道:“那朵莲花,不喜欢就拿去永丰当铺换银子。他们不会压价。” “平安扣要戴满一年,若是丢失,让爹娘带你去佛前上一炷香。” “还有牛牛,送给你玩。” “别乱吃东西,好好长大。” 为了哄孩子,萧昀舒放软了语气,甚至用上之前鄙夷萧崇的叠词。 结果却适得其反。 程小棠本来不想哭,偏偏萧昀舒不按套路出牌,突然从高冷少年变成温柔絮叨的小哥哥。 “小棠宝怎么哭了?” 萧崇跟程大牛交代完,正要喊萧昀舒准备出发,就发现程小棠眼泪汪汪的。 瘪着小嘴,眼眶和鼻头都红彤彤的,看起来可怜极了。 而他的好大孙,还在拽小丫头的辫子。 活脱脱一个熊孩子欺负奶娃娃的可恶画面。 “乖孙!是不是你欺负小棠宝了?”萧崇一把将程小棠抱起来,哄道,“棠宝乖,萧爷爷替你出气。” 被无故指责一通,萧昀舒反倒松了口气。 能送的都送了,也说好会再见,小丫头大眼睛里的泪水却越蓄越多,眼看着就要掉下来。 从小被说天纵奇才的萧昀舒,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心像被一只爪子挠了,有种陌生的酸涩和柔软。 程小棠摇摇头不敢说话,怕一张嘴就控制不住哭出声。 小孩子的身体就是这点不好,什么都忍不住。 明明她只是有一点舍不得,顶多,就是比幼儿园毕业时多那么一点点。 萧崇见萧昀舒背着请便的包袱走下马车,就跟程家人说了他们早就定好的事: “牛车留给棠宝赶路用,里面没什么值钱的家当,用得上就凑合使,没用的就当柴火烧。” 程老太吃了一惊,连连摆手推拒,“这可使不得,你们是几个孩子的救命恩人,合该程家向恩人报恩才是。” “再要你们的东西,成什么人了。” 谢玲花知道萧家的牛车比普通的马车都好,更不肯接受,“萧老爷子,萧小大夫,我知道你们心疼棠宝,但牛车太贵重了。” “棠宝有她哥背着,不用担心她走不动道。” 程小棠点头,说话还带着鼻音,“棠宝可以自己走路。” 萧昀舒不坐在牛车里,她还怎么给送礼物。 等到常宁城,程小棠可以找机会卖人参石斛这些珍贵的草药换钱,到时候牛车驴车统统安排上。 家里人就算一时半会安定不下来,也不用再这么辛苦。 可惜萧家祖孙不知道这一点,态度很坚决。 “不必推辞,牛车于我们已经无用。”萧昀舒透过月光,已经看到逐渐靠近的人影,笑道,“就当送给小棠宝的生辰礼物。” 程小棠是腊月的生日,离生辰还有两个多月,完全只是找个说辞。 谢玲花还想要拒绝,就被程大牛拉住,“这是萧老爷子给棠宝的礼物,咱们收下就是,以后有机会再回礼。” 他知道,萧家祖孙是真的不需要牛车了。 “萧老爷子,这大晚上的,您老是要往哪里去啊?”村长匆匆赶来,带着不安问道。 “山德县。”萧崇干脆道。 村长慌了神,“可,本来不是要去常宁城吗?” “事出突然,行程有变。”萧崇不欲多言,面容肃穆道,“这三日你们时刻关注夜色,若无烟花信号,再前往常宁城。” “翠儿姑娘,那只熊你有出力。棠宝八成,你二成,可行?” 程翠儿面露感激之色,一口应下,“多谢萧老爷子,俺一定会将熊完好送到常宁城的。” 其他人纷纷倒吸一口气,那可是一整只熊! 先前萧家祖孙说把牛车留给棠宝时,众人还只是感慨小丫头有福气招人喜欢。 这下是彻底羡慕地流泪了。 光是那身完好的皮子,就不知值多少银子,居然就这么让一个三岁小孩和一个孤女瓜分了。 村长还待详问烟花信号,就听到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很快,风尘仆仆的一队披甲士兵疾驰到萧家祖孙面前停下。比起之前遇到的那队踏炎军,身上的肃杀之气更加浓重。 萧崇打了个响指,就有两匹马无人驾驭的马出列,犹如训练有素的士兵。 程小棠望向萧昀舒。 比起初见的淡漠,萧昀舒如今的眼神温暖而澄澈,倒映着月光,整个人如玉般温润。 “乖乖听话。”萧昀舒摸摸程小棠的脑袋,随后利落地翻身上马,率先离开。 “小棠宝,想萧爷爷了就打开荷包。”萧崇笑眯眯地嘱咐了一句,潇洒地向众人拱手道别,“诸位,有缘再见!” 那支披甲士兵紧随其后,转瞬消失在视野里。 “大侄子,萧老爷子究竟是...”村长惊疑不定,看向程大牛。 第86章 脑子指定有毛病 先前萧老爷子失踪了三天,回来说是被踏炎军所救。 村长虽然心存疑惑,然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只当看不出其中异常。 然而今天这架势,容不得他再装傻。 程大牛扫了一眼惶惶不安的乡亲们,坦言道:“村长,萧老爷子的身份不重要,他也没有跟我说。” “重要的是,只有山德县安然无恙,常宁城才安全。” 说着,他摊开一张地图展示在火光下,“若是这三天内,又出现像今天一样的烟花,咱们就得立即出发。” “从这条路绕道,改道安木县,继续往南走。” 村长盯着地图沉吟不语,似是在琢磨其中的关窍。 “那祖孙俩神神秘秘的,能信吗?”王婆子在确定完全看不到人影后,胆子也大了起来。 那么好的牛车和一整头熊,居然全给老程家那个小赔钱货。 脑子指定有毛病。 “爱信不信,想走就走。”程大牛冷冷道,“我们榆林村的人在商量事,轮得到你们沙口村人插话?” 村长心事重重,压根没听到王婆子说的话,“大侄子,你带上地图去我那边,阿卓那本闲书也提到过安木县。” 程大牛临走前给程二牛递了个眼神,示意对方管好糟心的王家人。 “大哥放心。”程二牛嘴拙,只点头保证道。 “程大牛,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 王婆子先是追着骂了一句,后又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转向程老太,“亲家母,咱们两家先前是闹了点矛盾,那不是都让你们打过出气了么?” “亲家之间,哪有隔夜仇。” “说破天,我也是招娣的亲娘,你两个孙女的亲外婆。” 程老太抱着棠宝没说话,斜睨着不要脸的王婆子,看她狗嘴里还能吐出什么屁话。 “亲家母,我也不贪啥东西。”王婆子浑浊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就想着晚上这风太冷了,栋梁身子弱挨不住。” “他跟棠宝两兄妹,一起睡牛车更暖和,还能培养下感情。” “他不是我哥哥。”程小棠不高兴地反驳。 说了半天,原来是打牛车的主意。 她三个亲哥哥还没坐过呢,轮得到王癞头这个丑东西? 王婆子暗骂赔钱货给脸不要脸,面上硬挤出一个慈爱的表情,“棠宝,栋梁哥哥比你大两岁,按理你得叫一声表哥。” “你抢我的蛇肉,王癞头抢我肉包子。萧爷爷说了,抢东西的人,都是要被官兵抓起来的坏人。” 程小棠声音软糯,条理清晰,“棠宝不跟坏人玩。” 程老太听得老怀甚慰,亲昵地夸道:“棠宝真聪明,一教就会。” 王婆子的假笑僵在脸上,说好话没得逞,立即露出无赖本色,“亲家母,这是半点情面都不讲了?” “王招娣,你个天杀的白眼狼,就这么看着老程家的人对待你亲娘和亲侄子?” “不孝的东西,我养你还不如养个畜生!” 换以前,只要王婆子拿不孝压下来,王氏再不乐意,也会去求婆母和丈夫。 不为她自己,而是怕两个女儿在十里八乡的名声会被影响。 然而逃荒以后,王婆子这招就越来越不好使了。 程二牛私下跟王氏保证过,以后绝不会跟王家住一个地儿,早晚甩掉他们。 脾气暴躁的程二蓉看不得亲娘受委屈,上前就要喷回去,被王氏死死拉住,她脸涨得通红,惭愧地不敢看丈夫和婆母。 这是她亲娘,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小辈去骂长辈的。 “呸!你是女儿卖给我们程家做童养媳,也配提亲家?” 程老太刚把棠宝递给谢玲花,准备撩袖子骂个痛快,边上的刘婆子先坐不住了。 要坐牛车,也得是她先坐。 上次踩到刺猬的脚伤还没好,白天又跟郭氏打了一架,浑身疼得走不动道,正愁着几天后赶路又得遭罪。 “你是拿千层鞋底左腮帮子的,脸皮厚成这样!”刘婆子骂人最喜欢吊着嗓子拉长调,听着就让人冒火。 王婆子果然被激怒了,“我跟亲女儿说话,关你屁事!” “我是棠宝嫡亲的叔婆,”刘婆子嘲讽道,“我家孙子才是她的亲堂哥,你们姓王的算哪根葱?” 程小棠搂住谢玲花,“阿娘,她们好奇怪哦。” 大半夜为了她的牛车比着谁跟老程家更亲,就算吵赢了架,她这个主人不同意,又有什么用嘞? 更奇怪的是,三房的搅屎棍子们居然安静如鸡,完全不符合以往的性子。 尤其是最喜欢装虚弱的程文韬和程三莲,没有急吼吼地缠着程老太要睡牛车,程小棠反而不习惯了。 “娘,咱们真的错了。”反常的程三莲心里正在打鼓。 她就是再蠢,也看出萧家祖孙绝不是普通的土财主,而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没事,咱们又没得罪过他们。”杨氏安慰着女儿,也像是宽慰自己。 幸好她胆子小,心里鄙视商户,嘴上一句还没得罪过。 杨智明最后悔,痛心疾首地指着杨氏和程文韬,“早让你们听我的,偏要自己琢磨。” “阿韬也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偏偏只在意那些个细枝末节。” 程文韬梗着脖子道:“反正人都走了,再后悔有啥用?” “那倒未必。”杨智明缓和语气,眼底划过一丝狡猾,“这次都听我安排。” “咱们还有机会。” 第87章 吃肉的假信徒 “棠宝乖,咱们不听脏东西了。”谢玲花低头亲了亲女儿的额头,“要不要睡觉?” “要。”程小棠眨眨眼,“阿娘陪我睡。” 牛车里两排座位宽敞,中部留的空间就不大,垫上铺盖后大概跟一米二单人床差不多。 萧昀舒一个人躺着绰绰有余,挤一挤应该能睡得下两个身形瘦弱的女子。 谢玲花肯定不放心棠宝一个人睡在牛车里,只是让年老体弱的婆母睡在地上,她去睡牛车,也说不过去。 “棠宝,奶奶陪你睡好不好?” “好,阿娘和奶奶一起。”程小棠迷糊地应着。 她本来就没睡饱,刚又经历伤心的离别,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 而另一边,王婆子和刘婆子吵得正凶时,却瞅见谢玲花已经抱着女儿上了牛车,还把车帘都放下了。 刘婆子无所谓,她急吼吼地出头骂王婆子,只是想提前向程老太卖个好。 等赶路的时候再卖惨,就能蹭坐一下牛车。 王婆子可就急得跳脚了,拉着流鼻涕的孙子就要硬挤上去,“大牛媳妇儿,里面那么大空地儿,别浪费了啊。” “要不你带着栋梁睡也行。” 程翠儿翻了个白眼,敢情这贼婆子还想过祖孙俩一起鸠占鹊巢。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异想天开的。 “站住。”程翠儿将包袱精准地扔在了王婆子身前,砰的一声,砸出一个深深的坑。 王婆子吓得搂紧孙子,慌张地往后退。 这遭瘟的扫把星,吃什么长大的,力气这么大! 程翠儿将自己的铺盖叠到萧崇先前的铺盖上,拍了拍后对柔软度颇为满意,“别踩到俺的床。” “不然,宰了你们。” 王婆子吓得收紧双手,无意识地抓疼了王癞头。 才五岁的王癞头看不懂眼色,指着牛车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奶奶,你说好带我睡牛车里的!” “凭啥只有傻妞能睡!” 程翠儿审视着几步远的王癞头,考虑要不要打晕他。 五岁的小兔崽子,再讨厌也是不能宰的,她现在好歹是有身份的人。 “骂谁傻妞呢?”早就忍耐多时的程天寿,冲出来一把推倒王癞头,挥舞着拳头威胁道:“再骂一句,我就打得你奶奶都认不出来。” 二哥说过,要先礼后兵。 程天福和程天禄也冷冷看着王婆子祖孙,大有一言不合,就直接动手的意思。 “你敢打我孙子?宝根!”王婆子还想喊儿子过来撑腰,就看到程二牛唰一声,抽出了柴刀。 程二牛不会放狠话,只是拿刀指着王宝根,意思再明显不过。 而王氏已经被程二蓉拉走,不愿再看。 对于卖了她,又在她过上安稳日子后扒上来不放的亲娘,王氏早就忍耐到极限了。 王婆子给孙子拍着尘土,心疼坏了,“心肝儿乖,咱有驴车,不稀罕他们的破牛车。” “牛那么臭,有什么好坐的。” 程老太见老二夫妻总算硬气起来,心里极为舒坦,冷声指名道姓,“王秀娟,你听好了。” “招娣现在是程家的人,我孙女跟你们王家更是半点关系都没有,以后别喊什么亲家攀关系。” “我嫌恶心。” 王婆子被骂得脸一阵青一阵白,牵着王癞头灰溜溜地走了。 她敢撒泼打滚,却不敢真跟程老太对上。 当初王婆子见小女儿长得好值钱,是打算卖到腌臜地方的。 机缘巧合之下让程老太得知此事,愿意多出一贯钱买下才七岁的王氏,这才成了老程家的童养媳。 事情过去那么多年,如今只有程老太知道内情。 王婆子可不敢让小女儿得知这种陈年往事,那就真的半点情分都没了。 “棠宝,困了怎么还不睡?”谢玲花坐在小床边上,给女儿掖好被子轻轻拍着,“天亮还早,快闭上眼睛。” 程小棠也不知为啥,一躺到牛车里就清醒过来,眼睛瞪得像铜铃。 尤其是听到外面的动静后,延迟想到一个问题: 程翠儿,不,应寒为什么还在这里? 她甚至威胁要宰人了,程小棠可没听出是在开玩笑。 “棠宝要睡着了,”程小棠乖乖地闭眼,“阿娘也睡。” 谢玲花柔声道,“阿娘等奶奶呢,等下就跟棠宝一起睡。” “别耽误功夫了,我可不想挤在牛车里。”程老太嫌弃的声音传来,“都赶紧躺下,天亮还有的忙。” “铁牛守好夜,别瞌睡。” 经过两个多月的逃荒锤炼,已经让众人都养成了随时能睡着的习惯。 原本最能睡的程小棠,明显感觉到身体疲惫,思维却越发控制不住地发散。 从怎么用牛车赚积分,想到爹和大哥身上的血污用水洗不干净,是不是该兑换一棵皂角树出来。 也不知几级商城里,才会出现洗发水沐浴露之类的日用品。 最后想到,萧昀舒好像把佛珠和檀香都留下了。 果然是吃肉的假信徒。 唉。 程小棠缓缓睁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第二日,依旧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 似乎前夜那场瓢泼大雨,只是众人一起产生的错觉。 “二哥,棠宝醒了吗?”程天寿撩开车帘,用气音问道。 程天禄正要摇头,程小棠已经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元气十足地答道:“醒啦!” “今天早饭吃什么呀?” “棠宝,现在中午了。”程天禄笑着摸摸妹妹的软毛,“是不是肚子饿?” 程小棠赧然,“二哥,阿娘呢?” “阿娘去挖山薯了。”程天寿上了牛车抢答道。 随后他熟练地拧了一块帕子棠宝擦干净脸,再吧唧在脑门上亲了一口,“早上家里吃的饼子和肉汤。” 程天禄嫌弃地看着小弟,“你啃完骨头都没擦嘴,棠宝脸白擦了。” “我刚才洗脸了!”程天寿哼道。 以前程大牛夫妻和程天福要下地干活,程天禄去学堂读书,家里就剩年纪还小的程天寿带着妹妹玩。 虽然那时候棠宝不会说话也不会叫哥哥,但很爱干净,每次擦脸就会开心地露出小梨涡。 程天寿就特别喜欢给棠宝擦脸,可惜后来旱灾严重,剥夺了他的乐趣。 “肉汤热着呢,小心烫。”程天禄从小暖炉上取下盖着饼的一碗肉汤,一半都是炖烂的肉和板栗。 “先喝汤,板栗要慢慢吃。” 程小棠幸福地眯起眼睛,“好香呀。” 新的一天,从吃肉开始最快乐! 村里人一天只吃早晚两顿饭,深秋的中午正是忙碌的时候,只有程小棠吃完后跟程天禄溜达着消食儿。 没有她的补给,各家收获都不多。 只有十来只还没逃远的野鸡野兔,和山坳里顽强生存的野菜。 程天寿坚信有野鸡肯定有野蛋,等程小棠吃完饭,又急匆匆背着筐去摸蛋。 程小棠察觉到四面都有徘徊的陌生面孔,决定安全起见不再兑换东西出来,这次只能让四哥失望一回了。 “二哥,我的大熊呢?”程小棠走到之前的位置,发现空无一物。 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程天禄解释道:“爹和翠儿姐姐,一早就把熊给处理了。” “翠儿姐姐?” 程小棠敏锐地捕捉到关键信息。 才一个早上,程翠儿就打入他们老程家内部了? 第88章 大人不能骗小孩 “嗯,她说自己家世代是猎户,擅长处理皮毛。”程天禄声音温和,眸中却划过一丝深色。 天刚亮,程翠儿就开始磨刀。 一把剥皮刀,一把剔骨刀,一把切肉刀,看起来中规中矩。 唯一不同寻常的地方,是她随身带着的大木箱里,还放着一块十来斤重的磨刀石。 据说,那块磨刀石是她家祖传的,所以要带在身上。 最重要的是,程翠儿所展现的技术,高得令在场所有老少爷们目瞪口呆。 程大牛甘拜下风,自愿让出主力位置。 程翠儿剥皮去骨如行云流水,老程家五人加上村长家三人,才刚够给她打下手。 不到两个时辰,就处理完所有猎物。 值钱的皮子完好无损,连鸡兔鹅都被顺手分成方便取用的大块。 程翠儿甚至有些意犹未尽,两眼放光地盯着王婆子的驴,吓得她牵着驴就躲到角落。 “棠宝,想不想看熊皮?” 程天寿知道妹妹喜欢听故事,就主动描述了下早上的情况。 当然,是美化后的幼儿版场景。 程小棠听得津津有味,脆声道:“要看!” 难怪程翠儿会说宰了你们,原来是有这方面的手艺。 程天禄牵住妹妹往山泉边走去,“害怕就跟二哥说,咱们回去烤栗子吃。” “棠宝不怕。”程小棠挺挺小胸脯,再次强调,“我胆子很大的。” 就因为受惊发过一次烧,家里人都把她当做胆小的宝宝,这可不利于程小棠以后发家致富的事业。 程天禄脸上漾出浅笑,“好,棠宝是个勇敢的孩子。” 走到山泉边时,程翠儿也在,将洗干净的头发全拢到耳后,露出一张光洁的脸。 “棠宝。”程天禄握住妹妹的手一紧。 之前他就察觉到程翠儿乱糟糟的头发下,有一双很锐利的眼神,偶尔会流露出极强的攻击性。 直觉告诉程天禄,程翠儿不是普通人。 而与他们同行一个多月的萧家祖孙,更不是。 程翠儿出现的时机很巧,而萧老爷子临走前,特意提到把熊的两成分给她。 明面上是因为程翠儿出了力,实际上更像是让她有借口靠近程家。 程天禄相信萧老爷子无论是什么身份,都不会伤害棠宝,只是对于陌生的程翠儿,还保留着警惕之心。 “翠儿姐姐!你好漂亮!” 就在程天禄分析时,程小棠已经撒开他的手,眼睛亮闪闪地扑过去跟冷艳御姐贴贴。 小麦色肌肤,狭长的丹凤眼,鼻梁高挺,唇形饱满,轮廓极为立体。 或许没那么符合这个时代对女子温婉柔顺的审美,却是程小棠的理想长相。 程翠儿受宠若惊,伸手接住迈着小短腿跑来的奶娃娃,“慢些,泉水凉。” 说话间,甚至忘了伪装憨厚的口音。 “棠宝,快回来。”程天禄想拦没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妹妹搂住可疑的程翠儿,开心地露出两个小梨涡。 程小棠知道程翠儿对她的好感度很高,完全体会不到二哥的紧张。 “翠儿姐姐,大熊分你一半,跟我们一起去南方吧。”程小棠大方表态,一心想挖人。 “我以后会赚很多钱,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又美又飒,力大无穷还会给猎物剥皮剔骨,这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人才啊。 程小棠离长大成人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管想做发家致富,都少不了靠谱的好帮手。 程翠儿重新找回声音,憨厚地笑道:“不行的,俺要去城里投奔舅舅。” “真的不行吗?”程小棠失望地垂下头。 她肯定程翠儿那个在常宁城的舅舅是个托词,八成是萧爷爷给的待遇好。 可惜自己年幼贫穷,身上只有四个铜板,毫无竞争力。 “俺,俺到时候再问下舅舅。”程翠儿结结巴巴道。 小娃娃奶声奶气,搂住她脖子的手也软绵绵的,让程翠儿感觉不答应就像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程小棠抬起头,眼巴巴地盯住程翠儿,“翠儿姐姐一定要问哦。” “好,俺一定。”程翠儿满口应下。 “拉钩。”程小棠勾住程翠儿的小指晃了晃,“姐姐要跟舅舅说,想和我们一起去南方哦。” “大人不能骗小孩。” 全程被动的程翠儿:刚才说好的内容,好像不是这句。 她不会被小娃娃套路了吧? “姐姐香香。”程小棠吧嗒一口亲在了程翠儿脸上。 程翠儿瞬间就被萌迷糊了,毫无原则道:“棠宝乖,不骗你。” 管他呢,萧老头要是没什么要紧的事,她也不介意把任务改成护送小棠宝。 “棠宝也香香。”程翠儿抱起小娃娃,声音不由自主地变嗲,“棠宝是不是想看熊熊啊?” “姐姐带你去。” “扶住背。”一直在边上紧迫盯人的程天禄忍不住开口,“别摔到我妹妹。” 程小棠像是才发现程天禄还在,快乐地挥挥手,“二哥,我跟翠儿姐姐去看熊皮,你回去看书叭。” “二哥也想看。”程天禄温声道,“一起去。” 妹妹在别人手里,有些话现在不能直说。 程天禄暗暗决定,今晚就给棠宝讲《有个小孩随便跟陌生人说话,然而被偷走挨饿》的故事。 “棠宝,怎么让翠儿姐姐抱你了?” 趁着日头暖和,谢玲花跟方氏两人正在山泉边搓洗积攒的衣服。 “我们去看大熊呀。”程小棠说着,圆溜溜的眼睛环视一周,没找到适合投放皂角树的位置。 都怪她起得太晚了,山泉边上已经挤满了洗衣服的妇人。 “翠儿姑娘,我来吧,你辛苦一早上了。”谢玲花在身上擦了擦手,就要接过女儿。 程翠儿还没抱过瘾呢,往边上一闪,憨笑道:“俺不累。” “阿娘,我要跟翠儿姐姐去看熊皮。”程小棠紧紧搂住程翠儿,她还得继续培养感情呢。 谢玲花乐了,“棠宝这么喜欢翠儿姐姐啊?” “翠儿姐姐好看!” 方氏故作吃醋道:“四婶不好看吗?” “四婶是暖暖的好看,翠儿姐姐是凶凶的好看,阿娘是全天下最好看。”程小棠想都不想就回答。 对端水大师而言,再来几碗都不成问题。 “大嫂快教教我,怎么才能生出棠宝这样的闺女?”方氏立马被哄得眉开眼笑,“这小嘴比吃了蜜都甜。” 谢玲花努努嘴,“你就放心吧,有铁牛这样的爹,孩子保准不是个嘴笨的。” 孩子们走后,两人笑闹了几句,就看到王婆子带着人往村长婆媳身边走,都提起了心。 这老妖婆,又想折腾什么? “村长媳妇,这是隔壁县源县临石村的人,在山脚下转悠半天不敢进来打水。”王婆子搓着手,介绍身后的人。 “我寻思咱们都是本分的庄稼人,咋可能霸占着山泉,就带她们过来了。” “村长应该不会怪我多管闲事吧。” 村长媳妇是个热心善良的厚道人,儿媳张氏也是大方性子,婆媳二人虽然疑惑王婆子怎么转性了,却没有拒绝。 大概是怕男人过来会被排斥,来的都是二三十岁的妇人,身上只有水桶水瓢。 唯一称得上家伙的,只有扁担。 “本来就是山里没主的泉水,你们只管过打满就是。”村长媳妇让开些位置,“不用担心,我们很快就会离开的。” 年纪最大的妇人露出感激的笑容,“给你们添麻烦了,实在是家里没水遭不住。” 后面的妇人们许是害怕,低垂着头上前打水时,手还有些抖。 “都快点,别耽误人洗衣服。” 老妇人很快打满水,不住地催促着。 “啊——” 有个挑着水桶的年轻妇人没注意脚下,摔倒在地,吓得直哆嗦。 第89章 早被盯上了 老妇人眼一瞪,重重地将桶放到地上,溅出不少水花,怒斥道:“笨手笨脚的,还不快把她扶起来!” “没事儿,不着急。” 村长媳妇上前扶起脸色煞白的少妇,宽慰道:“泉水多的是,你慢慢来。” 瘦弱的少妇嘴唇动了动,注意到其他人走过来后,慌忙垂下头。 “实在对不住,俺们村里媳妇很少见生人,胆子小。”老妇人眼珠子左右转了几圈,压低声音问道,“大娘,野猪王真的死了?” “这还能有假?” “野猪头都被他们程家煮熟用来祭祖了。”王婆子在一旁插嘴道,“就跟你们说了,我们队伍里好手多得很。” “哎呦,那是真厉害。” 老妇人一脸羡慕道:“还是男丁多好,听说昨天连人熊都出来了。” “那熊是哪个好汉打死的?咋死的?” 王婆子似是不耐烦了,把人往外赶,“去去去!哪儿那么多闲话,灌满水就赶紧走。” “催啥催,山泉是你们王家的?” 程美怡看不惯王婆子仗势欺人的德行,巴巴地带人进来,指不定还收了东西。 “妹子别急,我们帮你抬一下。” 先前摔倒的少妇使不上劲,程美怡和兴南媳妇连忙帮她把扁担抬上肩。 “你也太实在了,水桶装这么满,等下路上起码得洒一小半。” “多谢。”少妇几不可闻地道了谢,踉跄了几步,才挑着水跟上前面的人。 老夫人在最后,一路上不住地打量,看得不少人瞪了她好几眼。 谢玲花和方氏又观望了一会儿,总算看到王婆子从老妇人手里收了点东西。 对嘛,这才是王婆子的作风。 没好处的事情,这丧良心的贼婆子绝不会干。 妯娌二人放心地继续忙碌起来。 山坡上的程翠儿,仰视着那几个本地妇人在官道上走着走着,转到了一边的林子里,眼神闪过厉色。 “姐姐,你在看什么呀?”程小棠新奇地摸完熊头,就看到程翠儿站得犹如一柄插在山顶的宝刀,不得不出声提醒。 这位猎户之女,收敛一点气势好么? 程天禄已经默默牵住她的手,随时准备护着妹妹跑路。 程翠儿回过神,夸张地憨笑两声,毫不自然地掩去锋芒,“俺在看云呢,不知啥时候会能下雨。” “别把皮子淋坏了。” 程小棠日观天象,笃定道:“今天肯定不会下雨。” “棠宝怎么知道的?”程天禄看了一眼万里无云的天空,温声问道。 “因为没有云彩呀。”程小棠又转向程翠儿,“姐姐,你不用担心啦。” 程翠儿再次被棠宝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可爱到,配合地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没有云彩,就不会下雨啊,小棠宝真聪明。” 殊不知程小棠正在心里给她的演技打分。 三分不能更多,一百分制。 演技拙劣的程翠儿,带着程家兄妹俩回去后,又不见了身影。 而此时官道边的林子里,赫然是先前喊出野猪王的临石村人和刚去山泉打完水的妇人们。 在他们对面,坐着十几个手拿砍刀的青壮男子。 “真看清楚了?” 老妇人眼神流露出贪婪之色,“看清楚了!那老婆子没骗人,脸上有疤的老汉和背着弓箭的男娃都走了。” “刚才俺特意提了句熊的事,也没人吱声。” “五叔,彪子,他们可不止猎到一只熊,还有两只狍子,那辆牛车看着也比普通的大。” “干他娘的!”被唤作彪子的人眼睛布满血丝,狠声道。 其他人顿时心头火热,“五叔公,过了这村就没这店,您还犹豫个啥劲!” “俺听在城里当差的亲戚说过,京里的贵人最喜欢熊掌和狍子角,愿意花百两黄金买。” “那可是金子!” 临石村是个山窝窝里的穷村,除了干旱时靠山泉没被渴死,以往过的日子比普通村子还不如。 许多人这辈子都没见过银子,更不用说传说中的黄金。 榆林村队伍刚在山里扎营的时候,就被盯上了。尽管他们牲口不多,板车上也没有冒尖的粮袋,衣服还破破烂烂打满了补丁。 但人的气色是无法遮掩的。 尤其是打头的那两家和最后坐着牛车的那两家人,一看就不愁吃喝。 山里是临石村人的地盘,他们也不打算硬抢,只想着在半夜借助地形优势,能偷多少是多少。 结果当天傍晚下了一场久违的大雨,打乱了计划。 第二日雨过天晴后,村里辈分最高的五叔公丁春就带着人来打探情况,又意外撞上了人熊和野猪王接连出现。 亲眼见证了这群人血战野兽的场景,胆子都吓破了。 结果回去劝说村民的时候,反倒勾起他们的贪念,连带自己的两个儿子,都死活不听劝,非要跟着一起干一票大的。 “爹,俺,俺看他们还挺凶的。” 先前摔倒的少妇就是丁春的二媳妇金氏,怯懦地开口,“还有人拿着跟官兵那样的大刀。” 她看到的正是程大牛。 他怕自己忘了萧老爷子教的刀法,得空就会带着四弟和儿子比划两下。 “你还有脸说!”老妇人狠狠剜了她一眼,“胆子比蚊子都小,刚才差点就坏了事。” “他们有刀,咱们就没有吗?” “再说了,那些个熊和狍子,哪一样不是山里的,凭啥让外地人捡便宜。” “李婶说得在理!” “本来就该是咱们的,现在不过是去拿回来!” “闭嘴!再嚷大声点,是让那些人都听到吗?”彪子低喝一声,“咱们是去拿属于临石村的东西,不是去拼命。” 他是唯一真当过几年山匪的人,自恃见过世面,不打算硬拼。 “李婶,那王婆子还说什么了?” 老妇人努力回想道:“有了,恶婆娘还说,最能打的那家把小孙女当宝贝疙瘩,要是能抓了她,肯定要什么给什么。” “那熊和牛车都是走了的祖孙俩留给那小赔钱货的。” 其他人咋舌不已,“那么些好东西,全给一个丫头片子,俺咋不信呢?” “又不是仙女下凡,得供起来。” 五叔公打心底不想去,趁机泼冷水,“不管真假,都别指望绑人威胁。” “那家人把小丫头看得跟眼珠子一样,不是抱着就是牵着,你们是要冲过去抢?” 热火朝天的场面,顿时冷了下来。 男人们是穷疯了,但一想到连野猪王都死在这家人手上,心里还是憷的。 第90章 杀鸡儆猴 “那丫头晚上睡在牛车里!”另一个去探情况的妇人怕功劳都被李婶抢走,赶忙道,“俺走得慢,听到牛车边有人说的。” “那牛车不是敞口的,耍刀的男人肯定睡不下,估计就是娘俩睡。” 丁春眼神复杂地盯着积极的妇人,她男人是跟着彪子一伙的。之前老妻说她背地里相好,丁春还让她别瞎传坏了人名声。 如今再看,很像急着当寡妇。 彪子握着柴刀的手不断摩挲,咬牙拍板,“他娘的,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就奔着牛车去!” 丁春还想再劝,触及那些布满血丝的眼睛,也不敢再开口。 真发疯,可不会管他三叔公的身份。 “当家的,你先帮俺把水挑回去吧。”金氏急得大冷天额头冒汗,“刚才好像扭伤脚,疼得很。” 丁二郎不耐烦地皱眉,“就你娇气!现在是关心水的时候么?” “不孝子,你娘还在家渴着呢!”丁春一掌拍到二儿子背后,“还不快去快回!” 程翠儿又跟着丁二郎夫妻走了一段路,才回到榆林村的营地。 “村长,俺有事说。”程翠儿思索了一下,决定直接省略发现的过程,“需要叫棠宝家一起。” 程翠儿一脸郑重,村长也跟着紧张起来,“大壮,快去叫人!” “翠儿姑娘,需要避开人吗?” “去山洞里吧,刚好翻一下熊皮。”程翠儿憨厚中带着淡定。 村长沉默:行吧,是他没见过大风大浪。 对程翠儿有阴影的钱大壮非常老实,说棠宝一家人,那就是完整的一家人。 程大牛一家六口,连带着被程天福抱在怀里的程小棠。 “翠儿姑娘,我把人带来了。”钱大壮态度很恭敬,“您看还有什么吩咐吗?” 程小棠第一次进到山洞里,发觉空间比她想象中大很多。 按照以往的野外经验,里面必定有不少小坑小洞,非常适合“发现”前人遗漏的好东西。 家里的调料不多了,刚好可以装进上次在驿站厨房捡的破陶罐,省得进城买。 贫穷的程小棠,绝不允许花钱买任何积分能兑换的东西。 程翠儿看到兴奋地眨巴着大眼睛的奶娃娃,也沉默了。 在将钱大壮扔下去和先办正事之间,她选择了先哄孩子,“棠宝,要不要睡觉?” “我不困,”程小棠秒变小可怜,委屈道,“有秘密棠宝不能听嘛?” 福禄寿三兄弟齐齐看向程翠儿,眼神充满谴责。 没见过有人哄孩子这么拙劣,还不如说带棠宝出去看大熊。 “翠儿姑娘,要不我先带棠宝回去吧?”谢玲花开口解围,“刚好该准备晚饭了。” “不用,俺就直说了。”程翠儿招架不住,飞快地将听到的内容复述了一遍,直接跳过了抓程小棠当人质的部分。 不过光是挟持牛车,就足以让在场的人知道目的是谁。 “老娘现在就去打死那个贼婆子!”谢玲花震怒。 只是因为没让王癞头睡牛车里,王婆子就怀恨在心,居然主动勾结外面的人来打劫。 更可恨的是,还故意针对她的宝贝女儿。 “村长叔,这事是我们跟王家的私仇,您老别管了。”程大牛眼中怒火翻腾,手紧紧地握着刀柄。 自从王氏跟程二牛成婚后,王婆子用孝道拿捏着王氏,不知捞了多少好处。就连他们能跟在榆林村的队伍里,也全靠老程家的面子。 程老太嘴上不认姻亲,却不忍心看着几个小的死在逃荒路上。 没想到,却喂出了一条毒蛇。 “大牛,等下。”村长眉头紧锁,喊住了杀气腾腾的程家人,“王婆子不是唯一一个有问题的。” “村长叔,您的意思是?”程大牛心一惊。 队伍里什么时候混进这么多老鼠屎,他竟然没有察觉到。 “先坐下,我们从长计议。”村长重重叹了口气,吩咐道,“大力,带家里的驴去跟王家那头,好好亲近下。” 王大力立即明白过来,“老爷放心。” 队伍里唯二两头驴,一见面就要打,村长家这头胜多负少,闹起来王婆子就没机会偷看山洞的情况。 村长的意思也很简单,王婆子要收拾,但可以收拾得更有价值一些。 他要管着一百多号人,想得比较远。 经过上次卖水以后,队伍里最穷的人家也有二三十两银子,放哪个县城都算是富村了。 等到了期盼已久的大雨,在山里有肉有菜有山薯板栗,吃饱喝足休息好。 按理说,一切都该好起来才是。 然而村长却明显察觉出人心浮动,尤其是萧家祖孙走后。 好些人觉得旱灾要结束了,不用再怕活不下去,转而开始眼热老程家得着的东西,言谈间不乏酸气。 “大牛啊,你们家今时不同往日,得多注意些。”村长意味深长道。 程大牛眼神微冷,语气不善,“那是萧老爷子送给棠宝的,跟别人没有半分关系。” “话是这么说,但很多时候是讲不了道理的。”村长也是无奈,身为全村首富,都羡慕老程家的好运气,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眼下最值钱的熊和狍子还没卖掉,村里人没啥见识,还不知道到底值多少银子。 一旦进了城打听到,还不知会是什么情况。 若常宁城周边有地方能落户,那是最好,马上就可以结束逃荒的日子。队伍里二十多户人肯定会被打散,村长也未必还要管事。 他们所求不过是有地方可以种地,未必真要到南方。 但昨天看着附近的百姓也活得艰难,大概率还是要继续南下,还不知会遇上什么情况。 内部不齐心,就是最危险的事。 如今起歹念的是王婆子,又恰好不是榆林村人,正适合用来肃清队伍,打消某些人不该有的念头。 于是乎,在村长的恳求下,程大牛压下火气,准备了一出杀鸡儆猴。 为了避免走漏风声,目前只有老程家、村长一家以及程有粮、程兴南知道,加起来十几个村里最能打的青壮,足以提前防范。 还有程翠儿这个杀手锏。 身为猎户之女,她不仅力气奇大,擅长剥皮剔骨,恰好还很擅长箭术。 村长和程大牛对此默契的什么都没问,唯有信任。 第91章 熬夜等贼来 在大人们商讨的过程中,程小棠已经装满了三罐盐、一罐猪油以及一罐亲自调配的炖肉料。 对于王婆子会做出这种事,她毫不意外。 历史一次次告诉人们,所有群体都是一样的:不患寡而患不均。 为了活下来竭尽全力的生死之际,是顾不上计较谁出力大、谁收获多的。一旦缓过劲来,劣根性就会冒头。 因此程小棠才会从一开始就尽量避免吃独食的情况,不管拿出什么都顺带上村里人,为的就是一家人能安稳地跟着大部队一起赶路。 虽然老程家总是吃最多的肉,但众人也看得见他们出最多的力,偶尔还能沾光喝汤。 总体来说,还处于多劳多得的普世价值观中。 直到萧家祖孙随手留下了对普通农民而言,堪称“巨额”的财富,才打破了微妙的平衡。 不过,也是时候了。 程小棠摸摸光洁的下巴琢磨着,她本来就打算进城卖些人参石斛,改善家里的条件,总不能为了不招人嫉妒,就继续让家里人吃苦受累。 若是有人见不得程家好,那就看谁更需要谁吧。 “大哥,那边有罐子!”程小棠小手一指,开始干正事。 程天福顺着看过去,眼神微讶,“棠宝眼力真好,大哥之前都没看到。” “这边也有!”程天寿冲过去后,惊喜地发现地上也有一个破了口子的陶罐,“里面是猪油啊!” 商讨到最后一步的村长和程大牛同时转头,就看到几个孩子在洞里忙活开了。 “爹,我也去看看!”程卓坐不住,赶忙加入。 最终,老程家大丰收,村长家喜获一小罐盐巴,由程卓喜滋滋地抱着回家邀功。 盐巴是比肉还贵的好东西,村长慈爱地摸了摸程小棠的脑袋,“大牛,可得好好护着你家棠宝,这孩子是有大福气的。” 先前那么多人睡山洞里都没发现,小丫头一来就捡到宝。 这得是哪个老神仙的亲闺女下凡了。 “那是当然,棠宝就是我们家最金贵的宝贝。”程大牛一脸自豪。 谢玲花闻言杵了下大嗓门的丈夫,“小声点,还怕人不够惦记呢?” “我会保护妹妹的!”程天寿正扒拉着那罐那段炖肉料,说完就被刺激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程天福嫌弃地抱着妹妹转开身,“别糟蹋东西了,先收好拿回去。” 逃荒以来,村民们都习惯了村长找程大牛商量事,看到他们从山洞里出来也没太在意。 而王婆子正因为驴子的事在跟王大力吵架,压根没注意到。 反倒是游手好闲的程兴财狐疑地打量了几番,凑上去道:“村长叔,要不咱们趁天亮就赶路吧。” 他先前撺掇村民们就地安家,是以为撞到宝山了。 没想到这山才两天就被掏空了,程兴财立马又换了副嘴脸催着走。 狂热的脑子冷静下来后,各家也察觉到在附近转悠的人中,开始有了熟面孔。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程兴财早上意外发现狍子的踪迹,独自追了上去,却不小心撞到一个进山打猎的当地人身上。 看着对方一行人手里的柴刀,他腿软得连救命都喊不出来。 “村长叔,这里不安稳。”程兴华左右看了看,将早上的经历说了一遍,后怕地总结道,“多亏那几个汉子是老实人,还让我小心些。” “说了三天就是三天。”村长沉着脸,毫不动摇地重申道,“晚上把东西全收好,明天天一亮出发。” 当晚,只收获了野菜的众人,再没谈兴,早早躺下养精蓄锐。 出来两个多月,大家还是首次在同一个地方连续睡三晚,入睡比平时更快。 守夜的程大牛父子轮流巡逻,谨记着萧老爷子的嘱咐,时不时看一眼夜空,生怕出现不祥的信号烟花。 牛车停在人群外,只有老黄牛趴在一边,是不是甩下尾巴。 “阿娘,你怎么还不睡啊?”程小棠强撑着眼皮,打了个哈欠。 她一天要睡十几个小时,现在全靠意志力保持清醒。 谢玲花在女儿额头亲了一下,哄道:“棠宝不怕,只管睡,有你爹爹在。” 搂得太近,程小棠不敢往嘴里炫东西提神,只得偷偷拧了一把胳膊内的软肉,疼得眼泪花都出来了。 “棠宝不怕,棠宝要保护阿娘。” 程翠儿是杀手锏,她怎么也得算是秘密武器。 然而一夜过去,平安无事。 程大牛天一亮,就跟兄弟几个一起去找村长商量。 受伤的只有连续两天睡眠不规律的程小棠,被抱到牛车里睡了一个时辰,就浑身不舒服地醒过来了。 头重脚轻,思路一片混沌,又饿又想吐。 连守了全夜的程天福,看起来都比程小棠精神百倍。 队伍还要在山里再留一天,程天福刚好借着白天去牛车里补眠,就看到妹妹像一颗霜打的小白菜,蔫了吧唧的。 “棠宝,哪里不舒服?”程天福把妹妹从小床上抱起来,担忧地连声问道。 “头疼?肚子痛?还是饿了?” 他比棠宝大了一轮,若不是因为旱灾,在村里已经是可以开始相看的年纪了。 程天禄很少像程天寿那样带着妹妹玩,也不像程天禄那样会读书能给妹妹讲很多故事,但心里的疼爱却不少半分。 “大哥。”程小棠软软地靠在程天福肩头,嘟囔着,“饿,困,累。” 程天福摸摸妹妹的额头,轻声哄着,“棠宝乖,咱们先吃完饭再睡,好不好?” “大哥,棠宝醒了?”程天寿耳尖,远远听到就往回跑。 “慢点,带一碗汤过去。”谢玲花拉住他塞了一个木托盘,自己则端着另一个大份的,着急地去看女儿。 “棠宝昨晚没睡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地上湿气重。”谢玲花将早饭放到桌案上,捏着女儿的小脸,“棠宝,张嘴,啊——” 程小棠听话地张开嘴,肚子适时叫了一声。 小舌头浅红湿润,舌苔薄白,谢玲花放下心来,好笑地戳了女儿一指头,“让你晚上不肯老实睡觉,现在难受了吧?” “娘,棠宝肯定是吓到了。”程天寿瞅着妹妹没精神的样子,又心疼又生气,对着空气狠狠挥舞了几下拳头。 “等抓到他们,看我不——” 谢玲花赶紧捂住小儿子的嘴,“小声点。别让那老东西听到。” “打他们!”程小棠也跟着挥了下小拳头。 打劫不守时,害她白白熬夜,知不知道对她精心呵护的秀发伤害有多大啊! 第92章 老天爷赏饭吃 “好,让棠宝打。”程天福调整坐姿,将妹妹挪到左边怀里,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鸡汤吹了吹,“棠宝,小心烫。” 吃饱喝足的程小棠趴在大哥身上,再次睡去。 程天福这才三两下解决了自己的早饭,以及妹妹吃不下的半张饼。 “娘,放心,棠宝有我看着。”程天福拍拍妹妹的后背,声音沉稳轻柔。 “好,娘最放心你了。”谢玲花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东西,顺手将小儿子带走。 “好好睡会儿,晚点娘再来叫你们。” 程天寿委屈,“娘,我还没给棠宝擦脸呢。” “擦啥脸,这么大的风,别给棠宝脸皮擦薄了。”谢玲花瞅了眼儿子的小黑脸,“你先把自己收拾干净些。” 程天寿随手呼噜了一下,转身就跑,“干净啦!娘,我去给妹妹摸蛋!” “别跑远,就在你叔叔们边上。” “知道啦!” 程小棠再次醒来,已是日头偏西,守着她的人换成了程天禄。 “二哥,大哥去哪里啦?” 程小棠揉了揉眼睛,平时她最喜欢看二哥的俊脸,当有武力威胁的时候,还得是大哥靠谱。 “大哥跟爹一起,在削木头。”程天禄合上书笑道,“棠宝睡饱了没?” 程小棠扒拉出一个茶罐,“二哥,我们泡茶喝吧。” 都下午了还没动静,看来那些人不敢白天冲进来明抢。今晚她一定要打起精神,熬到他们自投罗网。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别的不说,她这先天不足的小身板第一个承受不住。 今晚他们来也得来,不来就让野猪拱着他们来。 “棠宝喝过茶吗?”程天禄对妹妹向来有求必应,加了两块炭到小火炉里,“茶是苦苦的哦。” 程小棠小手一挥,“棠宝不怕苦。” 黄连汁都喝过了,茶算什么。 老程家没有人喝茶,最多是从山里挖些清热去火的草药。煮上一大锅,谁喉咙痛就要一大碗咚咚咚干了。 所幸程天禄在学堂时因为天资聪慧,很受夫子喜爱,经常被叫到书房开小灶。也是在那两年,学会了泡茶的手艺。 茶是好茶,水是好水,程天禄的手艺也不错。 可惜程小棠并不会欣赏,只有一个要求,“二哥,我要喝浓的!” “棠宝乖,浓茶伤脾胃。”程天禄温声哄着,递给妹妹一盏温度适宜的清茶。 程小棠接过一饮而尽,眼巴巴地看着程天禄,“还要。” 不浓也行,以量取胜。 “多喝也不行。”程天禄好笑地又给妹妹倒了一盏,“就这么多。” “喜欢的话,二哥明天再给你泡。” 程小棠抱住二哥的腿,仰头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二哥,棠宝最喜欢的二哥哥,好孩子都喝三杯的。” 可怜巴巴的模样,看得程天禄心软得一塌糊涂,瞬间抛弃原则。 大不了,第三杯再淡一些。 程小棠小口小口地抿着,发现家里人会为了陪她在牛车里休息,却基本不碰里面的东西。 可能潜意识里还觉得这牛车是萧家祖孙的。 这倒是个好机会,尤其是上面装行李的那层,还没人翻过。程小棠扒拉着商城里的东西,已经开始琢磨哪些比较符合萧家祖孙俩会带的好东西。 不过还得有配套的容器,驿站捡的破烂不太合适。 “别光喝茶。”程天禄剥了一颗烤栗子,塞到发呆的妹妹嘴里,“早上是不是没吃饱?先垫下肚子。” 程小棠下意识开始嚼,腮帮子鼓鼓的娇憨模样,看得程天禄露出了程家父子一脉相承的傻笑。 他的妹妹就是天下第一可爱。 “翠儿姑娘,这些够了吗?”外面传来程大牛的询问声。 “再来三十个。”程翠儿干脆地回答后,又换口音地补了一句,“俺,俺觉得应该就够了。” “噗——”程小棠险些没呛到。 程天禄温柔地给妹妹顺气,“想到什么这么开心?” “翠儿姐姐,好笨哦。”程小棠扒到二哥耳边小声说坏话,“都不会骗人。” “棠宝,是萧爷爷告诉你的?”程天禄眼神闪过意外,没想到连妹妹都发觉到异常,不由猜测道。 程小棠嘿嘿笑着不说话,她可不会给自己挖坑。 系统自带真名鉴别功能这种秘密,还是让她瘦小的肩膀独自扛着吧。 最后一日基本没什么收获,孩子们也被勒令早吃早睡,不准再别浪费精力爬上爬下。 而知情的十几人始终绷着精神,尽量不说多余的话,无形中让气氛凝重起来。 做贼心虚的王婆子总觉得哪里有问题,数次想偷溜出去报信,却总是被人发现。最终只能收拾好家当,惶惶不安地躲在角落。 夜幕降临,营地里逐渐安静下来。 “能睡就好好睡,到常宁城还得再赶十来天的路。” “阿启和大力守夜,多留心些烟花。”村长吩咐完,与程大牛交换过眼神,提着心回到自家位置。 因为野兽的威胁,各家不再按照赶路的顺序散成长条,而是围成一个圆。 村长一家作为主心骨,睡在最安全的里面,为了照顾村里人,他特意让钱大壮和王大力两个壮劳力留在外围。 老程家按照先前在山洞躲雨时的排序睡下,程大牛和几个兄弟在外守着。 而牛车则整个大圆圈留出的短尾巴,留在最外面。 彪子带着人抄小道靠近时,不由得向丁春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用嘴型道:看到了吧? 这就是老天爷赏饭吃。 要不是昨天丁家父子突然大吵大闹到动手,惊动了路过的其他难民,这牛车早该是他的了。 彪子一挥手,身后的十几个人冲了上去。 紧接着,在靠近牛车十丈的距离,惨叫着摔倒了一片。 “有刺!” “什么东西扎到我了!” “彪哥,救命!我脚好像断了!” 惨叫声瞬间惊醒了睡着的榆林村人,眼看着程大牛等人拿着刀一跃而起,冲向突然出现的人。 临石村的人本想着搞偷袭,却一头撞上陷阱。 第一次半夜抢劫就遭到无情的暴打,心态当场就崩了,连还手都不敢,慌不择路地往回跑。 “都到我这边来!” 彪子用小弟当肉盾挡住砍下的一刀,连滚带爬地跑到牛车边上。 幸好,他拿下了最重要的牛车。 废物死就死了,少一个人,他还能多分些银子 第93章 当众抓内鬼 听到牛车里有声响,彪子脸上露出狰狞得意的笑,“后退,不然老子可不保证牛车里的人活着。” 对面拿着柴刀斧子的男人们,似是被威胁到了,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大栓,你上去盯着。”彪子自认占据了优势,整个人姿态都变得放松起来,“要是不听话,就割点东西下来。” 程大牛手握长刀,冷着脸开口,“你想要什么?” “熊,两只狍子,一百两银子。”彪子一字一顿,目露贪婪,“还有这辆牛车。” 下一瞬,彪子整个人被一支势如千钧的箭带飞出去,生生定在了树干上。 “啊——” 痛彻心扉的惨叫声,响彻夜空。 而牛车里,程天福用砍刀压在叫大栓的人脖子上,一脚将他踹了下来。 仅剩几个还站着的毛头劫匪,立马就扑通一声跪下了。 “好汉饶命!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好汉饶命啊!俺们只想偷点吃的,真的!” 程小棠终于被允许冒出小脑袋,发现这些人着实不堪一击,根本无需动用她这个秘密武器。 “老实点。”程翠儿背着箭从山坡上跳下来,咔咔几下就卸下彪子的关节,而后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扔到了程大牛面前。 很快,一共十七个人,都被压着跪倒在地,失去了逃跑的能力。 程大牛拿刀背狠狠敲在彪子的背上,“说,谁告诉你我家打到狍子的?” 熊和野猪瞒不过人,但两只狍子都是第一天就收拾完的,除了村里人,外面那些人不可能看到。 这次费这么大功夫,主要目的不是打跑抢劫的人,而是当众抓内鬼。 “是,是一个老婆子!”丁春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好不容易将二儿子赶回去,怕彪子起疑才跟着来的。原想着跑到一半就躲起来看情况,倒霉催的第一脚就猜中了冒尖的木刺。 “俺们本来不敢来的,是那个老婆子说厉害的爷孙俩走了。” 不等程大牛继续问,吓破胆子的临石村人已经竹筒倒豆子一般,全招供了。 从一开始盯梢,到打退堂鼓,再到被一个贼眉鼠眼的老婆子主动找上谈合作。 连假装打水实则打探情况的几个妇人姓甚名谁,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丁春恨不得剖心自证,“各位大爷,俺二儿子去跟里长报信了,就算彪子他们抢到牛车,也不会伤到人的!” “俺们村里从没做过打家劫舍的勾当,最多就偷了几麻袋粗粮。” 就是因为村里人都老实了一辈子,丁春身为辈分最高的三叔公,才会被当过土匪的彪子压制住。 村长冷哼,摆明了不信,“你的意思是,这么多男人都听一个老婆子使唤?” “还有丁彪!就是这个人!”丁春大儿子立即卖了彪哥,“这小子当过山匪,要不是他,俺们想都不敢想!” 其他人争前恐后地帮腔,“是啊,俺们都是本分人,全是丁彪逼的!” “他身上背着人命,说不跟着他干,就杀了俺们!” 彪子腹背受敌,又伤得最重,气急败坏地四处张望,拼命回想害他到这个地步的死老太婆长什么样子,“那老货脸上有个黑色的痦子!” “在左脸上!就是她找我来的!” 听到左脸有个痦子,刘婆子第一个惊呼出声,“你是说王婆子?” 其他人也想到了,齐齐往边上散开,露出蜷成一团,躲在驴车后面装睡的王婆子。 “就是她!”彪子现在只想找人垫背,立即大喊道。 “这个脏心烂肺的贼婆子,收了一百文当定金。” “放狗屁!老娘根本不认识你!”王婆子见实在躲不过去,窜出来破口大骂,“你个天打雷劈的短命鬼,临死还要拖人下水!” 要不是关节被卸了,彪子恨不得扑上去咬死王婆子,“你把我害成这样,还想保住自己?” “好汉们,就是这个王婆子!她跟我说有熊皮这家人,最心疼小孙女,只要抓了她,就能要啥给啥,连牛车都能直接拖走。” “对了,她还要一对狍子角做报酬!” 临石村人跟着指认,竭力证明错都是王婆子和彪子的,他们只是无辜的老实人。 “好你个王秀娟!”程老太直接抄起一块石头砸向王婆子,“你良心都被狗吃了,敢算计到棠宝头上!” “当初就该让你在路上被野狗咬死!活活渴死!” “杀人啦!”王婆子看到拳头大的石头扑面而来,吓得摔倒在地。 “救命啊!疯婆娘要杀人了!” 王婆子叫得凄厉,然而周围的人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程美怡姐妹甚至抽出了扁担,防止她逃跑。 联合外贼打劫,王婆子这次是犯了众怒。 “你,你们想干啥?”王婆子被看得背脊发凉,彻底慌了,“宝根!有人要杀你娘!” “宝根!” 宝根媳妇难以置信地看着婆婆,连王宝根都是一脸懵,显然并不知道老娘竟能做出这种恶毒的事情。 “作孽哦,老婆子这么大岁数还有人往头上扣屎盆子!” 王婆子一屁股坐在地上,两手锤打胸口大哭起来:“我是收了五十个铜板,那是带你们进来打水的好处费!” “村长,这些人拿着刀就要来杀人的,说的话鬼都不信!” 村长冷笑,都到这时候了,王婆子还要把收的钱说少一半,是打量着他好糊弄吗? “把她拖过来!” 一声令下,钱大壮学着程翠儿的手法,拽着王婆子的发髻,丝毫不打折扣地执行了“拖”这个字。 王婆子四肢乱蹬,挣扎着叫得比杀猪还惨。 “放开,别碰我娘!” 王宝根反应过来要冲上去,被程大牛一脚踹在心窝,惨叫着飞了出去。 砰一声。 王宝根仰倒在地,没了声响。 “宝根——”王婆子吓得魂飞魄散,状似疯狂地开始扑腾, 钱大壮手法不熟练,还真被她挣脱开往外爬了几步。 “急什么。”谢玲花一脚踩在她背上,恶狠狠道,“你很快就能下去陪他了。” “敢动棠宝,老娘扒了你的皮。” 第94章 财帛动人心 程小棠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把王婆子踩得跟王八一样的女人,是她亲娘谢玲花吗? 也太飒了吧! “棠宝乖,不用怕那些坏人。”程老太心疼地轻拍孙女的后背,“咱们等下就把那家子白眼狼赶走。” 小小年纪遭了那么多罪,还有黑心肝的人盯着要害,实在太招人疼了。 程大牛沉着脸,几乎是贴着王婆子的鼻尖,将长刀插在地上。 “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说就永远别开口了。” 王婆子当场就尿了,身下散出一股子臭味,恶心的谢玲花一脚把她踹翻了个面。 “我说!我说!求你们饶我一命!” 看着远处不省人事的儿子,吓得只敢抱着娘的孙子,王婆子哪里还敢再狡辩。 她做的那点破事,说来也简单,就是眼馋萧家祖孙留给棠宝的熊和狍子,又记恨程家不让她的孙子睡牛车。 刚好第二天挖野菜的时候,遇到来打探情况的临石村人,就生出恶毒的主意。 先收了五十个铜板,带着李婶那些人假借打水进来验证她说的话,再收剩下的五十个铜板。 如果事成,还能拿到一对狍子角作为报酬。 王婆子想得很好,反正这些人抢了东西就跑,也不会暴露她在里面动的手脚。就算事后反悔不给她狍子角,那也白赚了一百文钱。 重要的是,只要能看到老程家倒霉,她就舒坦。 “我是老糊涂了,被鬼迷了心窍,求求你们饶了我这一回吧。”王婆子涕泪横流地作揖求饶,还腆着脸道,“反正咱们村里也没啥损失。” “把这些人都扒了,指不定还能赚一笔,那些刀都是好东西。” 王氏死死瞪着厚颜无耻的亲娘,又是愤怒又是愧疚,恨不得有地洞能钻进去。 虽然早就知道王婆子没把她当人看,却没想到会恶毒到这份上。棠宝要是出事,她在程家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七岁的时候,她已经被卖过一次。 如今二十九岁,都快能做丈母娘的年纪,又差点被毁了人生。 不,不只是她,还有两个女儿。 程二牛心疼媳妇,却不知怎么安慰,只揽住王氏的肩膀,低声道:“别难过,咱们以后好好补偿棠宝。” 这件事发生,他也有责任。 不该明知道王婆子是什么样的人,却想着好歹是媳妇的娘家人,就让他们跟着一起逃荒。 这已经是王家人第二次坑害棠宝了。 就算大哥大嫂没说什么怪他的话,程二牛心里也愧疚得很。然而他嘴笨手笨,不像老三还能给棠宝做点玩具,只等着以后种些好东西补偿。 临石村的人也没料到王婆子还有这一手。 当内鬼都被抓现行了,居然还想着拿他们当好处来求饶,气得想骂又不敢。 刚才那俩夫妻下手太狠了,他们还想活命。 程美怡早就看王婆子不顺眼了,啐了一口骂道:“呸!谁跟你咱们村!” “村长看在程大娘的面子上,好心带着你们一家逃荒,结果你个黑心烂肝的老货,居然恩将仇报!” 村长媳妇想起自己还帮着那些人打水,也是又气又恨,“你,你这个毒妇!” “爹,这种险些害了全村的人,绝不能留!”程卓气得拳头都硬了,要不是插不上手,都想上去抽王婆子几棍子。 其他人也憎恶王婆子的作为,纷纷要求村长将这种白眼狼赶走。 村长见效果差不多了,示意众人停下来听他讲,“王家人做出这种丧良心的事,是绝不能留在咱们队伍里了。” “我再也不敢了!村长!亲家!求求你们——呜呜呜!”王婆子又哭嚎起来,被谢玲花塞了一团布。 “留着点力气等下再喊。”谢玲花又狠狠踢了一脚。 村长清了清嗓子,“咱们一百多号人走到现在,所有人都全须全尾的,没饿死渴死,也没被人抢过一粒粮食。” “靠的不只是运气。” “这里面,大牛兄弟四个出了多少力,棠宝找到的水源救了多少人,你们最好都刻在心里。” 人群中,有人积极表态,有人神色变幻,还有些人心虚地低下头。 程大牛眸色深沉,逃荒以来,他们家一直在队伍尾殿后,守夜的人也最多,遇上危险更是次次都冲到最前面。 原想着都是知根知底的乡亲,自家人多就多承担些,从没想着邀功。 如今看来,还是财帛动人心。 “我知道你们有些人也跟王婆子一样,嘴上不说,心里眼红老程家得着好东西。”说着,村长视线直白地扫过那几个低头的人。 “先不说那是萧家祖孙的东西,愿意给谁就给谁。” “你们拍着胸脯问问自己,就算得着了,遇上王婆子这种带外人来抢劫的,守不守得住?” “都是几十岁的人了,大道理我也不愿多说。” “只一点:别把自己害死了。” 丁春感受到数十道视线集中在身上,察觉出说话的村长有意拿他们杀鸡儆猴,赶紧配合道:“俺们是不行,这十里八乡可还有不少硬茬子。” “你们是不是往常宁城走?我知道哪里藏着劫道的山匪!”彪子急吼吼道,“他们都是背着人命的狠角色!” 他血都快流干了,总算搜肠刮肚地想起能换活路的东西。 榆林村人闻言紧张起来,他们身上有银子有粮食,还有屯着路上吃的肉菜,岂不是行走的肥羊? 程大牛接收到村长递来的眼神,冷着脸放话:“不管是谁,敢打棠宝的主意,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死在逃荒路上,连坟都没人上。” 话中的狠意,丝毫不会让听的人以为他只是在恐吓。 程三莲下意识抖了下,被杨氏紧紧抓住胳膊,“大哥说得对,想害棠宝,就是跟我们老程家不共戴天。” 杨氏跟谢玲花当妯娌这么多年,光知道她能跟着男人们跑镖,却是第一次看到她发狠,吓都吓死了。 那一脚仿佛不是踩在王婆子背上,而是踩在她的心上。 幸好傻妞开窍以后,他们三房也就想占点小便宜,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程老太抱着孙女不方便参与打骂,只在最后表态道:“村长,要是因为我们有了点家底,村里就容不下,也可以直说。”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比起落单可能遇到的危险,自己人捅刀才更可怕。 “程大娘你说啥呢,咱村里可没有王婆子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 “谁敢起歪心思,我头一个不放过他!” “就是,棠宝多有福气的孩子,供着还来不及,只有那些个猪油蒙了心的才想害人。” 村长见效果差不多了,开口打圆场,“程嫂子,大牛侄子,你们也别寒心。我相信咱们村这么多年的乡亲,肯定都知道好赖。” “这样吧,王家人和这些打劫的人都由你们来处置。” “是死是活,一句话。” 第95章 全埋了吧 村长话音刚落,临石村的人开始疯狂求饶。 他们敢跟着彪子趁夜抢劫,打的也是荒郊野岭不管发生什么,都死无对证。 结果事与愿违,自己成了砧板上的肉,怎么不害怕。 罪魁祸首彪子倒是安稳,直接失血过多昏了过去,不用再受死前的煎熬。 “大牛老爷!求求您饶俺们一命!”丁春对着小自己一大截的程大牛不断作揖磕头。 “不行就拿我这把老骨头出气,放过这些年轻人吧。” 程天禄附在程大牛耳边说了几句话,程大牛皱眉思索一瞬,开口问最年长的一个,“你叫什么名字,识字吗?” “识字的!俺叫丁春,俺们父子俩都读过几年书!”丁春像只抓住了救命稻草,飞快地用手在地上划拉出五个字。 程天禄一字一顿地念出来,“临石村丁春。” 丁春连连点头,拉过跪在身边的儿子,“是俺,这是俺儿子大名丁旺发。” “还有大栓,也上过一年学堂。好汉们有什么吩咐只管说。” 程大牛拍拍二儿子的肩膀,鼓励道“天禄,就按你说的法子去做吧。” “爹,放心。”程天禄温声应下。 丁春等人打量着站出来的少年郎,虽然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裳,却自带文弱的书卷气,顿时放松不少。 不用担心挨揍了。 程天禄的确不喜欢动手,态度甚至称得上温和,只是说出的话让丁春等人如坠冰窟。 “写一份认罪书,所有人画押,就饶你们不死。” 丁春脸色大变,“绝对不行!” 抢劫在大荣朝是重罪,一旦有人犯了强盗罪,那么不仅本人要被处斩,家人也会被发配千里服苦役。 “我们安全离开常宁城,就烧毁文书。”程天禄依旧是一副好说话的样子,“你们现在是罪犯,想戴罪立功得先认罪。” “否则,只有把你们全杀光,我们才能放心。” “要是你们一进城就报官抓人呢?”丁旺发反问道,“俺们不仅没活路,还得连累妻小!” 程天禄点点头,“那就是选第二条路了。” “各位叔伯长辈,受累帮忙挖个大点的坑,全埋了吧。” 村长表情有些僵硬,强行忍住插话的冲动。从程天禄犹如挖坑种树般的语气里,他完全判断不出来程家这个最会读书的孩子,是不是在开玩笑。 虽然对方抢劫未遂在先,但现在已经算是投降的俘虏。 要让村长来,绝对下不了杀人的狠心。但他也能理解程家人的愤怒,所以才说由程大牛来决定怎么处置。 “这边土松。”程翠儿一锤头砸向地,轻松地翻出一大块土。 程小棠兴奋地要从奶奶怀里下地,“棠宝也要挖!” 挖坑她可是专业的。 “棠宝不着急,挖坑手手会疼。”程天禄对着妹妹说话时,又变回用擅用叠词的温柔哥哥,“等下让你埋土玩。” “好哒!棠宝要第一个埋!”程小棠乖巧地点头,心里为腹黑二哥摇旗呐喊。 丁春惊恐的视线飞快扫过冷酷的程大牛、温和的程天禄以及兴奋的程小棠,意识到这家人是真打算把他们给活埋了。 这哪里是肥羊,分明是活阎王。 “俺写!俺什么都写!”丁春心理防线崩塌了。 “常宁城现在乱得很,你们自己去卖肯定卖不出价钱,俺有外甥在城里做买卖!” “带俺一起进城,肯定有用处!” 程天禄确认道:“我说什么,你写什么?” “是是是!您只管说!”丁春现在是无所不应。 比起活命,留个把柄算什么。 就算这些人到城里又反悔,他大不了去吃牢饭。反正他们什么都没抢到,还被狠狠收拾了一顿,作为本地人,总归还有掰扯的余地。 “奶奶,我们去拿笔墨纸砚!” 程小棠积极地爬上牛车,翻出了萧昀舒没带走的纸墨笔砚,还贴心地将木托翻了个个,当作书桌让丁春好好写。 程天福接过放到地上,不让妹妹靠近那些凶徒。 “多谢。”丁春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警惕的程天福,还真是将小丫头护得严丝合缝。 现在再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造次好么。 丁旺发低眉顺眼地研磨,丁春握着毛笔的手,不断地颤抖着。 这可是强盗罪。 “纸很贵,下笔请小心些。”程天禄提醒了一句。 “俺,俺会小心。” 丁春一个哆嗦,用左手摁住右手,小心翼翼地按照程天禄说的内容,一笔一划地端正写完认罪书。 最后,将一行十七人的名字都写上。 丁春父子签名画押,不会写字的则在名字上画个圈。 程天禄接过仔细检查了一遍,又随机点了七个人的名字,确认丁春没有在人名上耍花样,才将认罪书收好。 “那就劳烦丁老丈,陪我们走一趟了。” 丁春现在最怕的就是程天禄,极为恭敬地作揖,“不劳烦不劳烦,都是俺应当做的补偿。” “大牛,你真是养了个好儿子。”村长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这么好的苗子,咋就不是他的儿子! 别说跟程启程卓两个叔叔辈的人比,就是连他这个活了大半辈子的老村长,也远远不及。 程大牛终于露出今晚第一个笑容,谦虚道:“天禄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啥都敢做,幸好没出大岔子。” 其他村民暗暗咋舌,何止没出岔子,简直就是完全拿捏住临石村那群人。 什么叫说话比刀子还狠,他们今晚算是见识到了。 还得是程老太有远见,勒紧全家裤腰带也要送孙子去学堂,这就是读书人的厉害之处。 临石村来的人多,留着也是个麻烦。反正他们认识路,程大牛直接打发他们扶着受伤的人离开,省得额外花精力防范,睡都睡不安稳。 而丁春则作为人质,自愿被绑在树上等天亮。 “三叔公,俺错了,早该听您老的劝。”大栓想着丁春之前还给他找活路,又感动又惭愧。 “好汉,让我换我爹吧。”丁旺发也是悔不当初。 若不是他跟弟弟非要跟着彪子,他爹一把年纪的人,何必遭这种罪。 “哭什么哭!赶紧走!”丁春怒骂道,“俺又不是要死了,只是陪好汉们进一趟城,过几天就回去。” “别跟你娘乱说话,省得添乱。” 丁旺发咬咬牙,跟人一起拖着半死不活的丁彪走了。 就像那个少年郎所说,真到被问罪的那一天,留着丁彪这个首犯,他们也不至于被砍脑袋。 程大牛旁观临石村人的言行举止,确定他们的悔恨有了几分真心,甚至愿意用自己换丁春,还算有点良心。 若是迫不及待地逃命,那留着一个老头在手上用处也不大。 “轮到你了。”谢玲花一盆冷水泼向王婆子,将塞着臭嘴的破布取下来,“想怎么死?” 王婆子早在程翠儿挖坑的时候,就被吓晕了。 被刺骨的冷水泼醒后,发现自己和儿子双双躺在土坑里,白眼一翻又要昏倒。 “阿娘,可以埋土了嘛?”程小棠期待地问道。 第96章 痛打一顿再断亲 王婆子打了个寒战,想到王氏不可能看着亲娘死,决定继续装死。 埋土? 埋什么土? 王宝根咳嗽着睁开眼,听到埋土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他只记得钱大壮来抓他娘,他冲了上去,然后就被程大牛踢了一脚。 “娘,好痛......”王宝根挣扎着坐起来,一开口就觉得胸腔剧痛无比。 程大牛那个心狠手辣的莽夫,根本就是想杀人。 “宝根!宝根你没事吧!”王婆子哭嚎着搂住儿子,“他们要把咱娘俩活埋掉啊!” 王宝根从小一直躲在老娘身后,不管王婆子卖掉他亲姐姐,还是大骂他的媳妇女儿,都只是苦着一张脸不吭声。 在外人看来,他只是个过于窝囊孝顺的老实人。 然而真正的老实人,又怎么可能眼看着姐姐和媳妇女儿当牛做马,自己坐享其成。 到了生死关头,王宝根终于暴露出与亲娘一脉相承的恶毒自私,慌张而愤怒地咆哮道:“王招娣那个贱妇呢?她敢看着自己亲娘和亲弟弟死?” “她不怕被人戳脊梁骨,那两个赔钱的小贱货名声也不要了?” 程小棠气得直接将手里的石刀扔过去,可惜力气太小,中途就掉到了地上。 虽然没造成伤害,却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早就看王宝根不顺眼的程二牛,上前狠狠甩了他一耳光,“你个狗娘养的再骂一句试试!” “这时候扯亲弟弟是吧?” “老子就替你姐好好管教弟弟!” “住手!快住手!”王婆子扑过去要撕打程二牛,“招娣!快管管你男人,他要打死你弟弟了!” 程老太脸色一沉,将孙女交给大儿媳,撸起袖子上前一耳光将王婆子扇得就地翻滚了好几圈,“别碰我儿子!” 王婆子痛呼着吐出了两颗后槽牙,还没来得及骂,就被程老太拽着衣襟甩了十几个巴掌。 最后被一把扔在地上时,脑子嗡嗡作响,人都傻了。 “奶奶力气好大!”程小棠哇了一声。 她还记得刚成为三岁棠宝时,程老太还是一副行将就木的苍老模样,现在这打人的架势,再活个几十年不成问题。 谢玲花看得解气,笑道,“你爹和大哥力气大,就是遗传的你奶奶。” 这一刻,榆林村其他人都想起了老程家媳妇的丰功伟绩。 尤其是刘婆子,更是寒毛直竖,她还以为程老太这两年不怎么动手是因为年纪大了。 如今看来,纯粹是没吃饱。 “娘!救我!”王宝根抱着头躲避程二牛雨点般落下的拳头,痛哭流涕地喊着家里所有女人,“三姐!玉霞!快救救我啊!” “我可是老王家的独苗啊!” 另一根更小的独苗王癞头,吓得死死抱住王大丫,难得像个弟弟一样祈求保护,“大姐,我害怕。” 宝根媳妇带着三个孩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程大娘,二牛哥,临石村那些人我们都是今晚第一次见,事先一点都不知道!” “宝根再也不敢骂人了,求求你们饶他一命。” “孩子们还小,不能没有爹啊。” “我真的不敢了!”王宝根感觉到程二牛停手了,鼻青脸肿地求饶,“姐夫,我以后绝不会再说姐姐和外甥女一句坏话。” 程大牛冷声开口,“冤有头债有主,既然你们不知情,就不用死。” “那,那我娘。” “当然是付出代价。” 王宝根嘴唇张合了几回,竟是连替老娘求饶都不敢。 他心里甚至涌现出一股恨意,要不是老娘连害人都做不好,自己根本不用挨这段毒打。 见儿子不顶用,王婆子只能死死抱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们不能杀我!我是王招娣的亲娘!” “我一个寡妇,将女儿拉扯大遭了多少罪。” “大芳,二蓉,你们是好孩子,不能眼睁睁看着外婆被活埋啊!”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仿佛受尽了委屈。 然而在场的人,无不鄙夷王婆子的恶毒行为,只把她当成唱戏的再看。 王婆子哀求了几句,见没人搭茬,又凶狠起来,“程二牛!王招娣!这里这么多人看着,我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传出去你们这辈子都想抬头做人,哪家还敢娶你们女儿!” 说来说去,又绕回了程大芳和程二蓉姐妹俩身上,跟王宝根一个威胁路数。 然而用得多,正是因为好用。 两个女儿就是程二牛夫妻的软肋。 除非在场一百多号人都不说出去,也不拿这件事闲谈。否则不管走到哪里,俩闺女的名声都会受到影响。 外人不会管王婆子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只会觉得她们无情不孝。 “不娶就不娶!我还不想嫁呢!”程二蓉咬牙切齿道,“爹,娘,决不能放过她!” 这种恶毒的外婆,她从来没认过! “二蓉,别乱说话。”王氏攒起的勇气逐渐消散,只能搂着女儿垂泪。 出了一口恶气的程老太看得直摇头,要不是王氏从小就勤快肯干,这性子她是实在看不上眼。 程天禄吹了吹刚写完的一张纸,温和道:“二婶,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王氏一愣,这问题听起来有些耳熟。 “会的!辛苦天禄了。”程二牛接过那张断亲书,诚恳地道谢。 程天禄摇摇头,“是二叔辛苦了。” 有了临石村之前的生死抉择打底,王婆子很快就明白过来,摆在她面前的,也有两条路: 断亲离开,或是就地活埋。 要是只有程二牛,王婆子还敢继续撒泼打滚指天咒骂。 但这次她得罪的是整个榆林村,那个遭瘟的死丫头甚至就在边上等着埋土。 “你们想断就断吧,就当我白养了一个女儿。”王婆子哭得肝肠寸断,似是极为不舍,“外面太危险了,能不能等天亮再走?” 等天亮后,她就跟在队伍最后面。 这条路又没写老程家的名字,他们再有本事,还能管别人赶路不成? 王婆子如意算盘打得响,别人却不是傻的。 等程二牛收好断亲书后,程翠儿突然开口,“那熊有俺的两成。” 程家人和王家人齐齐转了过来,不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出完气了,能轮到俺动手了吗?”程翠儿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那把锋利的剥皮刀,“俺不喜欢活埋。” “我马上走!” 王婆子差点把这个煞星忘了,屁滚尿流地跑回驴车边上,抓起铺盖就往上塞。 第97章 榨干最后价值 肃清内鬼、杀鸡儆猴的计划,最终效果比村长预计的更好。 经此一役,程大牛一家各方面展现出来的狠劲,彻底镇住了没啥见识的村民们。 尤其是那些背地里琢磨过的人,在心里盘算来盘算去,都觉得还是老实做人,偶尔顺带沾点光最合适。 绝不能学王婆子,偷鸡不成蚀把米,搞得这么凄惨。 众人逐渐散去,宝根媳妇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这一路来,多谢你们照顾。” “你以后,多想着点自己和女儿。”王氏抹了抹眼泪,上前扶起宝根媳妇时。悄悄塞了一个荷包过去。 她很同情宝根媳妇和一双女儿,能做的却不多。 “姐。”宝根媳妇哽咽得说不出话,只是用力点头。 “还愣着干啥!赶紧收拾东西去!”王宝根今晚恨毒了无情的姐姐,却不敢再骂,只能将怒火发泄到媳妇身上。 “阿娘,我要跟二丫姐姐道别。”程小棠看着乱糟糟的王家人,做了一个决定。 谢玲花再厌恶王家母子,也不会迁怒两个无辜的丫头,“好,娘带你去。” “不行,我跟二丫姐有秘密的。”程小棠拍拍随身带着的小荷包,“她在我这里存了宝贝。” “棠宝还能帮人存宝贝啦?”谢玲花莞尔,“快去快回,别靠近坏人。” 程小棠乖巧道:“好哒!” 这一晚上发生了太多事情,王二丫眼见奶奶和爹被打得无比狼狈,却不怪程家人,只觉得罪有应得。 因此,看到程小棠第一反应是道歉,“抱歉棠宝,吓到你了。” “不是二丫姐的错。”程小棠摇摇头,在小布包里虚抓了一把,再塞到王二丫的衣襟里的。 秋冬衣服穿得厚,王二丫穿得破破烂烂,也有四五件衣裳。 要藏一株人参,不算难事。 “棠宝?”王二丫要掏出来看,却被冰冷的小手摁住。 程小棠凑到她耳边嘱咐道:“这是萧大哥给我的,能换许多银子,千万不要让人看到。” “二丫姐,你要成为跟他们不一样的好人。” 一直强忍着没哭的王二丫,眼眶瞬间就红了,声音颤抖,“谢谢棠宝,我会的。” 【宿主行为宠爱王二丫一次,获得十积分。】 经历了那么多事后,王二丫积分反而下降了一大截,让程小棠确定自己没看错。 从程翠儿说出王婆子与外人勾结时,她就知道王家必走无疑。 王婆子平时总骂媳妇孙女是白吃白喝的赔钱货,心里却很清楚谁是家里干活的人,被赶走的时候绝不会让她们留在榆林村的队伍。 同样是备受压迫,比起默默忍受的宝根媳妇,王二丫年纪虽小,却有着倔强的反抗精神。 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程小棠希望王二丫有机会获得新生。 她能拿出来最具普世价值的东西,只有人参。 至于王二丫能不能保住,最后能卖到多少银子,就靠她自己努力了。 在众人鄙夷的视线中,王婆子和王宝根两个被狠揍了一顿的人躺在驴车上,宝根媳妇背着吓傻了的王癞头,牵着两个女儿缓缓离开营地。 “王婆婆,王叔叔,以后要做个好人,不然会倒霉的!”程小棠挥着小手,欢快地送上临别赠言。 【宿主行为宠爱王秀娟一次,获得一千五百积分。】 【宿主行为宠爱王宝根一次,获得一千八百积分。】 听着脑海中美妙的系统提示音,程小棠笑得露出甜甜的小梨涡。最后一次宠爱,收入相当可观啊。 “棠宝,以后不要跟这种人废话。”谢玲花捕捉到王婆子怨恨的眼神,怒意再次涌上心头,“他们不配听。” 就是要他们不知悔改,积分才高呀。 为了不让娘亲担心,程小棠还是乖巧地点头,“好哒,棠宝知道啦。” 折腾了将近两个时辰,天上已经泛起鱼肚白。 程家人身心顺畅,也不打算继续睡了,提前开始收拾行李。 这次在山林里,除了成堆的猎物外,他们还收获了一片姜地和四五百斤的山薯,光野菜叶子都薅了几大筐。 最重要的,还是那头熊。 程老太绕着圈盘算,该怎么藏起来才安全。 还没走出山里,这熊的价值就已经惹来本地人上门打劫。若是在赶路的时候,被那些饿得很不得吃人的难民看到,会极为麻烦。 看来看去,只有一个地方合适。 一到干体力活的时候,程天禄又闲了下来,肩负起看护妹妹的责任。 程小棠张开双手:“二哥抱!” “棠宝是不是吓坏了?不怕,坏人都被打跑啦。”程天禄搂住格外热情的妹妹,亲昵地蹭蹭她的小脑袋。 虽然棠宝一直积极地想要埋土,但小孩子嘛,想一出是一出。 晚上见了那么多血,回过味来,就害怕地要找哥哥抱了。 “棠宝一点都不怕,二哥真厉害!”程小棠吧唧一口亲在程天禄脸上,打断了程天禄不断发散的心疼。 程天禄低头,就对上一双圆溜溜的杏眼,里面满满都是笑意。 “那是二哥小看棠宝了。”程天禄亲了妹妹额头一下,心里甜滋滋的,“棠宝也厉害,是个勇敢的好孩子。” 程天寿在一旁看得直冒酸气,“棠宝偏心,都不亲四哥!” “那四哥也要多读书,变厉害。”程小棠嘿嘿笑道。 “一定要读书才能变厉害吗?” 程天寿为难地皱起眉毛,他只想被妹妹夸,不想读书。 程大牛正好听到,顺手给了小儿子一掌,教导道:“棠宝说的对。以后多听你妹妹的话,知道了没?” “知道了。”程天寿应得相当爽快,他本来就很听妹妹的话。 读书就读书吧,谁让他是棠宝最最喜欢的哥哥呢。 第98章 常宁城的陷阱 在山里度过最后平静的半个时辰,天彻底亮了。 村长跟守夜的人依次确认过,萧崇走之前让他们注意的烟花,一直没出现过。于是就放心地敲响铜锣,让众人抓紧时间准备出发。 程大牛观察丁春表现得的确老实,年纪又大,就只将他的一只手绑在板车上。 “丁老丈,你可知道丁彪所说的那批山匪,是什么情况?” “俺,俺只是听说过一些。”丁春小心翼翼地答道,声音还带着大喊大叫后的嘶哑。 程小棠在旁递了一碗水,软软道:“丁爷爷,喝水。” “谢谢小姑娘。”丁春受宠若惊地喝了几大口,嗓子瞬间舒服不少。 【宿主行为宠爱丁春一次,获得六十积分。】 还不错,程小棠完成任务后,笑眯眯地坐到一边听关于山匪的传言。 程大牛知道小女儿喜欢听故事,也不拦着,只用眼神示意丁春少讲些吓人的内容。 说是山匪,其实也就百来号人。 最猖狂的时候,所有商队镖车都要交过路费。旱灾以后,路上的都是榨不出油水的难民,山匪的日子也难过起来,如今大概只剩一半。 不过山匪的情况大部分都是丁彪吹牛的时候说的,真假参半。 程大牛沉吟片刻后,又问道:“你们之前在附近踩点的时候,有没有遇到其他村子的人?” “好像有几个熟面孔,三五人一伙的。”丁春努力回想着,“他们是离这里三十里地的方家岙人。” “方家岙?” 丁春有问必答,详细介绍了方家岙的情况,包括村里的户数、民风以及哪一段官道离他们村子最近。 定源县大部分村子都是在山里,村民出入不方便,倒是很容易让山匪埋伏。 程大牛根据以往走镖的经验,大概能判断出那伙号称黑熊寨的山匪,处于什么水平。在与村长商量过后,决定依旧改变赶路的顺序。 老程家打头阵,村长一家殿后。 主要考虑到若是真有人得着消息,冲着熊皮和狍子角来抢劫,队伍后面的人还能及时四散逃开,减少损失。 丁春作为人质,很清楚但凡有人劫道,自己绝对会第一个被祭天。因此就算没人问,也不遗余力地贡献关于常宁城的各种规矩。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新出来的服兵役落户政策。 随着逃往东南两个方向的难民越来越多,各州县都不堪重负,流匪四起,作为四方枢纽之一的常宁府城,兵力严重不足。 然而朝廷赈灾粮都拨不出来,更无力增加军饷。 贫苦百姓愿意从军,多半是为了混口饱饭吃。如今刀还没拿稳,就要被派去前线剿匪,兵饷不高,抚恤金还不知何时能到手,怎么算都是亏本买卖。 因此常宁城的通判想出了一个主意,主要有一人应征从军,全家都能在常宁城辖区安家落户,还给分田地。 “千万别以为这是什么好事,都是要命的。” 丁春感动地吃完珍贵的粗粮饼子,坦诚道,“里面的门道可多了,首先一条,就是要满半年才正式有户籍。” “你们从北边过来,没几个州县开着城门吧?” 村长和程大牛对视一眼,沉默着点头。 “都是流匪闹的,很多地方都怕流匪混进城抢粮食。常宁城周边也不太平,老兵痞子不愿拼命,就会让新入伍的壮丁去。” “俺听外甥说,一旬得有五六天去剿匪。” 边上听到征兵落户还有些心动的男人们,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送死么。 “然后是田地,猫腻也很多。”丁春愁苦地摇了摇头,“要是分到俺们临石村这一片儿,没比开荒好多少。” “俺说句掏心窝子话,不到活不下去,千万别应征。” 这种内幕消息太重要了,如今四处涌到常宁城的大部分都是在家乡过不下去的贫民,见识不多,眼皮子又浅,十有八九还会感恩戴德地入套。 官字两个口,老百姓们吃闷亏也无处伸冤。 程老太一想到自家儿子要是遭了那种罪,骨头缝都发凉,难得大方地给丁春递了一块炖熊肉,“老丈,吃点肉吧。” 在大口吃肉和用珍贵的盐巴腌制存起来之间,程老太选择省盐。 丁春感动连连道谢,他是替村里人造的孽做补偿留下的,本以为会饱受折磨,结果却吃得比家里还好。 这老程家是大善人啊,难怪逃荒都能把日子过起来。 “老丈放心,等到常宁城,我们保证将那张纸烧了。”程大牛安抚地拍了拍丁春的背,“受累,还得跟我们走一趟。” “应当的,都是俺们猪头蒙了心。”丁春态度相当端正。 村长没想到王婆子坏心还能做好事,自己打包滚蛋,却给队伍送来一阵及时雨。基本打探清楚前路情况后,村长心里有底,敲铜锣的力气都大了不少。 “出发,赶路!” 程大牛套上纤绳,在前拉着板车开道,上面铺着还没吃完的树皮和鲜嫩的野菜。 如果不细看神采奕奕的脸,还是很符合穷酸凄苦的难民形象。 程小棠一掀开车帘,就忍不住笑了。 原本用来坐人的空间,平铺着熊、狍子以及十几只兔子的皮毛,下面则是包得严严严实的熊肉,只在桌案边上留出两个小小的座位。 豪华独牛厢车,秒变拉肉货车。 “阿娘不跟我一起坐吗?” 谢玲花给女儿新梳了两个精致的小花苞,笑着地亲了亲粉嫩红润的小脸蛋,“阿娘不坐,不能累着牛牛。” “棠宝乖乖的,有事就喊翠儿姐姐。” 之前萧老爷子失踪的时候,棠宝也是一个人坐里面,应该没问题。 原本程老太打算让程天禄也坐牛车里,方便照顾棠宝。结果程翠儿那个贼沉的包袱往上一抛,地上的车辙印记都变深了。 老程家人是最见不得牛受累的,程天禄立即决定跟在边上走。 “嫂子放心,俺会照顾好棠宝的。”程翠儿坐在赶车的位置,憨笑的脸上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绝不会让任何人靠近牛车。” “有劳翠儿姑娘了。”谢玲花背起一筐盖着野菜的姜,恳切道。 她没练过武,也看得出程翠儿身手极好。一天没把惹眼的熊皮换成银子,路上都很危险。能多一个人护着女儿,最好不过。 老程家这次收获了近两千斤的口粮,会做木工的程三牛也没闲着,想法设法加固扩大了板车的容量。 在程老太的统筹安排下,每个板车上的空间都被用到了极限。一想到拉着的是肉和粮食,程大牛兄弟几个浑身都是劲儿,再多一倍都拉得动。 果然人是铁,饭是钢。 程小棠时不时探出脑袋张望一下,确定家里人看着半点不吃力,才开始忙活自己的计划。 萧家祖孙离开的时候,只带了随身衣物和一个水囊。 她先前看到过萧昀舒用来装檀香的木盒,上面还雕刻着精致的花纹。檀香用完的时候盒子差点被扔了,还是程小棠拦住,说要放手帕熏香。 如今到是可以用来装人参和石斛,能卖个更好的价钱。 然而一打开,程小棠就愣住了。 在朴素的细棉布手帕上,放着紫檀木佛珠手串,翡翠弥勒佛,白玉观音像,还有一个纯金打造的钵盂。 金钵下还压着一本佛经。 程小棠眨眨眼,这是萧韵舒传给她的衣钵? 第99章 榴莲大作战 程小棠可以确定之前里面只有手帕,而且萧韵舒已经把木盒送给她了,不可能又拿回去自己放东西。 然而衣钵再珍贵,她也不想吃素啊! 程小棠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将隐隐闪耀着佛光的木盒放到空间里供起来。 转而打开另一个相对朴素的木盒,然后被白花花的银子闪花了眼。 整整三层完整的银锭,上边还有一个小钱袋,里面是一堆碎银和铜钱。 银子中间插着一个纸卷,打开后是龙飞凤舞的七个大字: 给小棠宝买糖吃。 一看就是萧崇的手笔。 程小棠不由得有些担心,萧家祖孙就那么一文钱不带地离开,该不会在哪里挨饿吃不上饭吧。 不过想归想,她也没法转账,只能都收到空间里。 程小棠原本只想找个空盒装人身,结果却找出了萧家祖孙留给她的礼物,感动之外,更多的是遗憾。 要是她也早点准备好,分别时就能能他们临别礼物了。 因为王婆子那些破事,程小棠熬了一个通宵,刚干了一点体力活就困得不行。 娘亲和哥哥们就在牛车边上,还有除了演技哪里都很靠谱的程翠儿在,程小棠爬上小床安心睡去。 前三天路上都无事发生,前后逃荒的人看起来都极为疲惫,也只有嘴唇干裂的情况比下雨前好转一些。体力极度匮乏的情况下,他们光是看到打头的老程家,就会下意识避开。 这样一来,倒是省了避开外人吃饭的麻烦。 养精蓄锐了几天,又能随时吃饱喝足,整个队伍的脚程比之前快了不少。 村长估算的十天路程,眼看着能缩短一小半,心情也放松下来。 程小棠拥有了一件兔毛坎肩,一顶兔毛帽子,整个人变得圆滚滚,看起来喜庆又可爱。 程天寿喜欢得不得了,晚上死活要抱着妹妹睡觉。 谢玲花拗不过他,只得应下,千叮咛万嘱咐睡相一定要好。 结果程小棠被勒得半夜醒过来,直喊救命,而程天寿喜获亲爹和亲大哥的双打。 以至于到了第二天,兄妹俩双双困得头重脚轻,躺在牛车里补眠。 “都先停下,前面那段路有风险。”程大牛对峡谷天然没有好感,喊停了队伍,“两边都是看不清楚的山林,很可能有埋伏。” “那咋办?绕路吗?” “丁老丈不是说了么,这边只有一条官道,小路只够走人的。” “该不会有陷阱等着吧?咱们一进去,就被临石村的人包了饺子。” 接连遭遇抢劫事件,村民们如今警惕心都极强,还有人狐疑地打量起可以自由活动的丁春。 “大牛,你有什么打算?”村长摊开地图看了半天,也没找出别的路。 程大牛活动着酸痛的肩膀,沉声道:“先去打探下情况。” “有埋伏的话,我知道那些人会在藏在哪里。村长叔,你带着乡亲们先在这里等着,确定安全咱们再走。” “让大力大壮跟你一起去吧。”村长担心道。 “那就大力吧,大壮还得护着你们。”程大牛抽出闪着寒芒的环首刀,选了不会拖后腿的王大力,“铁牛、天福,抄上家伙跟我一起上山。” 村长脸色凝重,“小心些。” 其他村民见程大牛愿意主动涉险,更是没有意见。 耽误点功夫无所谓,身家性命才是最重要的。这几天秋霜渐厚,不少人被冻得流鼻涕,心里却暖洋洋的。 降霜,就说明有水。 两年多的旱灾,眼瞅着就要结束,这时候要是被抢,前面的苦就全白受了。 “爹,你们要去哪里?”程天寿耳尖,半睡半醒之间听到有人说话,连忙跳下牛车,“我也要去!” “瞎闹啥,醒了就自己走路,别累着棠宝的牛。” 程大牛看到小儿子就来气,睡相那么差也不知随了谁。 “让俺去吧。”程翠儿凝神观察片刻,主动提出换自己去,“俺以前跟爹来过这里打猎。” 程大牛断然拒绝,“不行,你一个小姑娘太危险了。” 程翠儿是力气很大,还有一手剥皮剔骨的手艺,但这种山匪埋伏劫道的事,程大牛觉得还是自己懂一些。 “你们不熟山路,更危险。”程翠儿背上箭,准备用速度取胜。 正当二人僵持不下之时,左前方的山上传来一阵喧闹,紧接着还有刀砍在血肉上的声音。 “蛇!哪来这么多的蛇!” “啊——俺被蛇咬了,救命,俺要死了!” “哪个脑子被狗啃的玩意儿,推老子是想死吗?” “别吵吵了!咱们在埋伏!” 程大牛等人不明所以,就眼看着一群拿着长刀的人莫名开始内讧,有人惨叫,有人怒骂,还有似曾相识的巨蟒在游走。 “把粮食和牲口都留下,饶你们不死!”为首的人是个独眼龙,身穿虎皮袄,脸上怒意勃发。 要不是有人倒霉踩到冬眠的蟒蛇,他们根本不用亲自动手。 之前路过的那些队伍,不管是一穷二白的泥腿子,还是带着护卫的财主老爷,一看到他们突然从山里冒出来,就吓破了胆子。 只要再挥舞着刀喝骂几声,就能让他们跪着奉上全副家当。 旱灾刚开始那两年日子的确不好过,兄弟们死的死,逃的逃。但今年以来,四面都是落草为寇的流民,他们山寨反而壮大了一倍。 “交粮不死!” “交粮不死!” 站在峡谷两边的百来号人,看起来极为凶悍,手上的刀尖不断滑落着血珠,也不知是人血还是蛇血。 “都退后!”程大牛心里一沉,低声警告着村民们。 “这些人是真山匪。” 情况比他想象中还棘手,隔这么远,也没有拿下对方首领的机会。 丁春背后被冷汗浸湿,生怕被程大牛一怒之下砍了,颤抖着解释,“这,这咋跟彪子说的不一样啊。” “俺,俺没有骗你们。” 村长沉着脸将丁春拉到一边,“先闭嘴。” 站在队伍最前面的老程家,全都紧张到极限,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程翠儿也皱起眉,她只有十二支箭,护不住所有人。 谁都没发现,程小棠偷偷翻下牛车,盯着山匪的眼神极为专注。 无毒的蟒蛇只适合在晚上吓人,遇上这种刀口舔血的硬茬子,就没用了。 幸好她向来有危机意识,在山里用的积分都攒回来了。加上王婆子母子走前饱含恨意的三千三百积分,如今足足有一万四千六百二十一积分。 选定五斤的【榴莲】,兑换两百颗。 选定十斤的【蛇】,兑换五十条。 程小棠搓搓脸,她一个人的战斗,要开始了。 “我数三声,跪下。否则,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独眼首领举起手中的刀,居高临下地指着站在最前方的程大牛。 “一。” 程大牛握紧刀,深吸一口气。 “二。” 程翠儿搭弓,瞄准独眼首领。 “三。”独眼首领恼羞成怒,残忍地宣布,“你们今天一个都活不了!” 程天寿紧握镰刀,狠狠瞪着嚣张跋扈的山匪,突然看到他头上那棵树长出了奇怪的东西。 “给我——”独眼首领手一挥,就被从天而降的黄色物体砸得头破血流。 “蛇!蛇来复仇了!”有人要冲过去看首领的情况,脚下却突然猜到了滑不溜秋的东西,摔了一跤后,手往地上一撑,又是一条蛇,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谁在偷袭?有种就出来!” “他娘的,这什么鬼东西,好臭!” “比屎都臭,俺要吐了,呕——” 第100章 臭翻全场 榆林村人看得莫名其妙,这是突然被天罚了? “别靠近,可能有阴谋。”程翠儿紧扣着弓弦,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程大牛也不敢松懈,始终站在最前面护着身后的家人。他是村里唯一对抗过真正山匪的人,手上有没有沾过血和怕不怕杀人是两回事。 这帮人从独眼首领到跟着喊话的小弟,明显都是亡命之徒。对他们摇尾乞怜,下场绝对比血战要惨一百倍。 “棠宝,谁让你下来的?快回去!”程天福发现妹妹不知何时站到了身边,情急之下语气极为严厉。 程小棠仰头看向大哥,留下两行宽泪。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人投放榴莲弹,酸得不行了。 要说世上果然没有白费的时间,当年沉迷守望练就了三分钟不眨眼的个人技,也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程天禄赶紧给妹妹擦眼泪,“棠宝乖,大哥不是凶你,外面太危险了。” “天禄,先带棠宝回牛车。”看妹妹泪眼汪汪的可怜模样,程天福也心疼,只是情况危急,不得不硬下心肠。 二弟和棠宝,一个文弱不能自保,一个还是奶娃娃,都是家里重点保护对象。 程小棠可不能回去,指着远处道:“坏人都被砸死了。” “香香的果子砸坏人。” 香香的果子? 稚嫩的童音让在场的人都开始怀疑自己嗅觉出现了问题,程天寿使劲闻了闻,响亮地干呕了一声。 完了,棠宝的鼻子被吓坏了。 而山上的人已经被流星锤一样的天降异物砸得溃不成军,血腥味刺激了四处游走的蟒蛇,惨叫声起此彼伏。 有人从开始跪求祈求上天原谅,有人被驱赶着往深山里逃命。 先前气焰嚣张的独眼首领,像个破布袋一样被扔下了山坡。只见他满头满脸都是血,身上还有被踩踏过的痕迹,已经断了气。 程大牛等人从严阵以待,到百思不得其解。到最后,程翠儿甚至都收起弓箭,开始在心里点评山匪们的逃命姿势,宛如像在看一场大戏。 “棠宝跟二哥回牛车里。”程天禄想遮住妹妹的眼睛,却被抓住不让,“怎么了?” 程小棠控制着角度,让十几颗榴莲从树上滚到了路边,“二哥!香香的大果子!砸坏人的果子肯定是好果子。” 危机解除,沉浸在榴莲香气里这么久,她已经控制不住想流口水了。 “棠宝再闻闻看。”程天寿担心地捏住妹妹的鼻子再放开,“是不是臭臭的?” 程小棠坚定地摇头,“不臭,香!棠宝要吃!” 看着妹妹嘴馋的模样,程天寿毅然决定迎臭而上,“好好好,棠宝喜欢四哥就去给你捡回来,但不能乱吃哦。” “棠宝吃完会变臭宝。” 紧绷着精神准备大战一场的谢玲花,刚松懈下来就听到最后一句,熟练地去拧程天寿的耳朵,“程天寿,怎么说你妹妹呢?” “娘,是棠宝非要说香。”程天寿灵活地躲开,“妹妹鼻子坏了。” 程二蓉弱弱地开口,“我也没觉得臭啊。” 然而她微弱的声音,很快被其他大声谩骂的声音盖过去了。大家都觉得肯定是山匪憋着坏搞的腌臜东西,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不,全被臭傻了。 村长又等了半刻钟,始终没看到山匪的狠辣手段,自己倒是被一阵阵传来的臭味熏得直犯恶心,“大牛侄子,你看那些人是咋回事啊?” “是不是遭天谴了?”程卓用布条捂住了口鼻,闷声道。 要不是怕被爹骂,他其实想说是不是山匪的茅厕被雷劈了,不然哪来这股恶臭。 “我也不看出来,不过咱们可以趁现在出发。”程大牛也被熏得够呛,强忍着沉稳道,“速度快些离开。” 程小棠着急地提醒,“爹爹,要果子!” 路边躺着的都是没砸过人脑袋的干净榴莲,不能浪费。 “天寿,你去给棠宝捡一个。”程大牛难得对女儿的要求迟疑了,“你先背着,等晚上休息再看。” 谢玲花用头巾捂住口鼻,补充了一句:“别用锅装,拿你二哥的背篓。” 宝贝闺女指臭为香,还能怎么办,宠着呗。 程老太年纪大了嗅觉没那么灵敏,发话道:“棠宝刚受了惊吓,她喜欢就多捡两个让他玩。” “我也帮棠宝背一个吧。”程二蓉积极响应。 程三莲脸黑成锅底,嫌弃地捏着鼻子,“那你别跟我走一起,臭死了。” “切,谁愿意跟你一起。” 获得首肯的程二蓉才懒得理程三莲,小心翼翼地捧起一颗放到板车上,“大姐,当下咱们跟棠宝一起吃。” 有捡毛栗子的经验在,这么粗的刺扎不到她。 程小棠发现王婆子的驴好像也适应不了榴莲的香气,灵机一动再次兑换出一只健壮的野驴。 “爹爹!快抓驴,好大的驴!” 桀骜不驯的野驴正要逃跑,就被从未闻到过的气味较弱了战斗力,挣扎着被程大牛和程天福捕获。 小插曲过后,队伍用最快速度通过山匪设伏的峡谷,众人的表情却越来越难看。 无他,盖因臭味如影随形。 一百多号人中,还有其他人与程小棠一样,并没有被臭味折磨的痛苦。相反,近距离看到缝隙中露出来的淡黄色果肉后,食欲都被勾起来了。 “我觉得棠宝说的很有道理。”程美怡不顾两个妹妹阻拦,捡了两颗放到骡车上,“这是天上掉下来砸歹人的,肯定是吃了对身体好的好果。” 程有粮的小儿子石头往竹筐里塞了一颗,“娘,我就先放着。别人吃咱们再吃。” 没一会儿,地上就在只剩下一颗。 程大宝在村长媳妇的怀里扑腾,“不嘛,我就要嘛!棠宝都捡了好几颗!” 村长和两个儿子轮番上阵,都没能改变程大宝的心意。最终,还是钱大壮承担起重任,层层包裹起好背了起来。 眼看村长都捡了,又有些人后悔自己错过好东西,竟是不嫌麻烦地返回去捡那些摔成好几瓣的。 这些经过剧烈撞击的榴莲,气味更加浓郁,以至于整个队伍从头到尾,都飘荡着让人迷糊的气味。 随着走动,被风送往更远处。 第101章 残酷的现实 程翠儿在程小棠的央求下捡了两颗挂在牛车尾部,慢悠悠地散发着独有的气味。 紧跟其后的刘婆子母子敢怒不敢言,只能时不时故意干呕几声。 程小棠才懒得理他们,美滋滋地等着吃榴莲。五十积分一颗说多不多,只要身体扛得住,她可以天天吃。 上辈子没能达成的榴莲自由,如今可以尽情享受了。 当晚,在程小棠极力游说之下,全家人同意尝试看看。由程翠儿操刀,开了一颗裂缝最大、气味最浓郁的榴莲。 然后,喂给了养着下蛋的野鸡,试毒是肯定要试毒的。 第二日,等程大牛一家都亲口试吃后,才轮到程小棠吃。不过也就只吃上一块,因为有人一吃就爱上了,吃到上火到流鼻血,连累她也得克制。 不过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自从带着榴莲上路以后,接下来再没人靠近他们散发着异香的队伍。 偶尔有驴车快步路过,还会投来同情的眼神。 据程天寿听到的零星言语,那些人是怀疑榆林村人饿到极限,已经开始吃那啥了。 得知此事的村长,心情颇为微妙。斟酌一番后,强行要求每家都分几块吃剩的壳子和果仁带着,争取把自己腌入味。 臭点算什么,之前几个月不洗头洗澡,也没啥的 这就苦了鼻子特别敏感又厌恶榴莲气味的人,比如程文韬和程三莲,就深受其害。程小棠就开心了,每天捧着榴莲劝导兄妹俩不能挑食,美滋滋地攒积分。 直到抵达常宁城,看到城门口与想象中完全不同的景象,程小棠才收起轻松的心情。 巍峨高大的城楼上站着一排披甲士兵,手上的长矛在阳光下闪耀着寒芒。 而城门口,挤满了各地赶来的难民,绝大部分都瘦到只剩一把骨头架子。往来的官兵时不时甩着鞭子呵斥,维持着进城的秩序。 最瘆人的是,隔着半里地都看到许多难民在追着衣着光鲜的人,拼命推销自己的妻儿。 “俺婆娘还不到二十,屁股大好生养。” “呸!你家那个就是生不出儿子的赔钱货!看看俺家儿媳吧。她肚子争气哩,给俺家生了三个带把的。” “老爷,俺闺女俊!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只要半袋粮食!” 程小棠放下车窗帘,不忍再看。听着一声比一声热切的叫卖声,她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寒意,不想再看残酷的现实。 之前一直在荒郊野岭赶路,屡次被劫匪盯上,还遇到过吃人惨剧剩下的白骨,虽然也害怕,却没有人如猪狗般被贩卖的景象恐怖。 “棠宝乖,来二哥这里。”程天禄轻柔地将妹妹抱进怀里,“要不要听故事?” 程小棠搂住二哥的脖子,软软道:“要听四哥背千字文。” “棠宝,你不喜欢四哥了。”程天寿正扒车帘关心妹妹呢,闻言脸立马垮了。 程天福轻拍了程天寿一记,“让你背就背。” 在程天寿磕磕绊绊的背诵中,程小棠逐渐收拾好低落的心情。旱灾很快就会结束了,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 她能力有限,只想让自家人过上衣食无忧的安稳日子。 去城门口打探消息的程大牛很快就回来了,情况正如丁春所说,左边摆着一张桌案在征兵,十五以上,三十以下都可以应征。 右边则是人牙子和富贵人家的家仆,每天都会出城,挑挑拣拣地买人回去。 而正中的城门一直都开着,之所以没什么难民们往里挤,是因为进城费高达一两银子。 逃荒的难民和卖儿卖女的本地人,绝大部分都饿到吃不上饭了,根本拿不出来。 因为进城给高昂,还有专门的人现场验成色称量,杜绝蒙混过关的可能。没有银子给铜钱也行,但要一千三百文才能抵,更不合算。 程大牛带回来的消息,让许多想进城采买的人都打了退堂鼓。 那可是一两银子,往年光景好的时候,一家人辛苦一年也只能攒下两三两,哪舍得这么花费。 “大牛,你们是要进城卖皮子吧?”刘婆子第一个凑过来,“帮我们带点盐巴和厚料子出来呗。” 程老太冷冷道:“是帮你带,还是买?” “说清楚要带多少的,先把铜板给到大牛,否则就自己去。” 刘婆子碰了个软钉子,心里气恼不已。程老太马上要有大几百两入账了,居然还跟亲弟弟一家计较那几个小钱。 她才不掏钱买,等家里没盐了再要,总不至于收自己亲戚的钱吧。 村长背着一个小包袱走过来,身边是赶着驴车的程卓,父子二人都换了一身干净体面的长袍。 “大牛,咱们几个先进城看看吧。” 常宁城是肯定留不下了,只是接下来要怎么走,还得进城再打探下。 所幸村长还是个老童生,拿着文书去问人,总能得一些方便。 一路以来,村长和程大牛两人就是队伍里的主心骨,一个有威信,一个有武力。不管什么时候都能扛得住事,逐渐让村民们产生了依赖。 现在两人都要进城,剩下的人一下就不安起来。 “爹,要不我替你去吧。”程启担心道,“城里看起来也不太平。” 村长趁机教育儿子,“你去有啥用,你有童生文书吗?让你好好读书不听,现在才要你爹我一把年纪奔波。” 程启惭愧道:“爹,我知错了。” “行了,你带着人再往后退半里地,别挡着道。”村长仔细吩咐着,“咱们带着赶车的牲口已经很显眼了,在我回来前别煮东西吃。” 程启咽了咽口水,紧张地应下。 另一边,程大牛也在嘱咐着三个弟弟,“那些人都饿的脸色发青了,别让任何人靠近,不然肯定能发现咱们有吃的。” “万一出事就找官兵,该给多少好处看情况,保命最重要。” 程二牛环顾着四周若有若无的视线,握紧柴刀沉声道:“大哥放心,我们会护住家里人。” 要不是还得卖熊皮和狍子角,程大牛也想留在这里守着家里人。 可惜除了他,老程家只有谢玲花有进城买卖东西的经验,妇道人家遇上事很容易吃亏。 程小棠等大人们说完事才开口,“爹爹,我也要去。” “棠宝乖,这次先不进城了,想要什么让二哥给你记下来。”谢玲花哄道,“过来娘抱着你。” 程小棠有理有据道:“跟爹爹一起才最安全。” 无形中一记马屁,正好拍到了程大牛的心坎里,眉开眼笑地答应下来,“棠宝真聪明,那就跟爹爹一起进城长长见识。” 第102章 城门关难过 “进城里人生地不熟的。”谢玲花还是不放心,“你们父子三个,又要卖皮子又要采买东西,看得住棠宝吗?” 两三岁正是小孩子最磨人的时候,精力旺盛又好奇心重,玩累了就睡,醒了又想玩。 原本闺女没开窍的时候,不说话也不会跟人互动,愁得谢玲花头发都要白了。 如今倒是比其他孩子都机灵,胆大活泼不认生。可惜身子骨还没跟上,又是另一种折腾人。 “阿娘,我会乖乖不乱跑的。”程小棠举起两根手指,一脸认真地保证道。 程天禄好笑地握住妹妹的小手,“棠宝,是三根手指。” 程小棠嘿嘿一笑,两根手指就不算发誓了。 “娘放心,我们会好好照顾棠宝的。”程天福沉声帮着劝道,“棠宝长这么大还没进过城,就带她一起吧。” 程天寿也帮腔道,“娘,让棠宝去吧,她这么小肯定不用进城费。” 虽然他也很想去,但爹说他已经是大孩子了,进城就要付半两银子,那可是五六百个铜板,还不如给妹妹多买点糖吃呢。 三个儿子你一言我一语,还有女儿眼巴巴地看着,谢玲花也不得不让步。 “去就去,千万看好棠宝,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们!”谢玲花把女儿的兔毛帽子扶正,“你也是,跟紧爹和哥哥们,不准乱吃东西。” 谢玲花又细细嘱咐了一遍,才给程大牛和两个儿子取出干净体面的衣服换上。 老程家早年还算有点积累,这才供得起两个孙子去镇上学堂,家里人过年还能有套新衣服穿。不过因为饥荒闹的,也没剩几件像样的了。 程大牛和程天福都是麻布的短褂,下地干活方便耐磨,而程天禄则是稍好一些的棉布。 程小棠因为皮肤柔嫩,一直穿的是最好的细棉布,身上穿着刚换上不久的新衣服,连一个补丁都没有,倒是不用换了。 村长家两个人加一辆驴车,程大牛家四个大人加一辆牛车,另外就是要进城给家里人买药的程美怡和榔头,共用一辆骡车。 程兴财不知怎么说服了刘婆子,也跟了上来。再加上一个丁春,一共是十个人。 虽然榆林村人都是生面孔,排在进城的队伍里,除了被嫌弃几句臭,倒也没人敢靠近。 毕竟坐得起牛车又愿意一大笔钱进城的人,怎么看都不是普通难民。更不用说程大牛父子,人高马大还带着长刀兵器。 离得进了,右边的叫卖声越发清晰起来。 蓬头垢面的男人抓着哭着喊娘的女儿,急切地恳求着,“老爷们,求求您收下俺闺女吧,别看她长得矮,已经十二岁了!” 人牙子挑剔地上下打量了一圈,嫌弃道:“十二?我看七岁都没到吧,养活都费劲。” 说着,一把推开男人,去寻摸主家想要的大姑娘。 “老爷们!别走啊!”男人下死劲将女儿的脸露出来,“你看俺闺女,长得可俊了!” 还有一个身穿绸缎的健壮婆子吆喝着,“十岁以上,十五以下,模样周正的过来。皮子白的,多给一两银子。” “这是要买丫鬟吗?” “狗屁丫鬟,一看就是窑子里的人。” “这爹也太狠心里,居然求着把女儿卖到那种腌臜地方。” 程卓和程天福年岁尚小,都是第一次亲临这样卖儿鬻女的残酷画面,侧开头不忍心再看。 “造孽啊。”程美怡叹了口气。 程兴财眼中却隐含兴奋之色,不断打量着被卖女子的相貌。可惜大部分都是又黑又丑,难得有他看得上眼的,也不是两三两能买到手。 还是家里银子太少了,要是能进城赌一把赢个几百两,他就不用再逃荒了。 很快就轮到了村长,面对比自己小几十岁的守城官兵,态度极为恭敬地拿出一锭十两银子的时候,心都在滴血。 他上次来常宁城的时候,进城费才一文钱,这是翻了一千多倍啊。 “一起的?”守城的官兵闻到一股臭味,掀开牛车的车帘看到里面是一个小娃娃和一个十来岁的少年。 村长双手递过去童生文书和银子,恭敬道:“是,我们是北边阳川县榆林村人。” “这个没用,收起来。”守城官兵压根就不识字,只记得举人老爷才不能得罪,什么秀才童生都不关他的事。 随后嫌弃地捂住口鼻,满意地颠了颠那锭银子后,递给边上的称量的人,“每人进城一次一两银子,出城就不能回去。” “骡车驴车算半两,牛车算一两,你们还差二两银子。” 今天当差好几个时辰了,来的全是拿不出进城费的穷鬼,总算有了点进账。 程天福浓眉紧皱,表情极为不忿,被程大牛握住肩膀暗示地捏了捏,低垂下头不与官兵们直视。 赶车的程翠儿眼底闪过寒芒,一一记下守城官兵的面孔。 村长暗骂对方贪得无厌,给出的那锭银子肯定不会还他们,又不敢与官兵发生冲突,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然而事情还没结束,村长重新拿出的一两银子又不够。 “这块碎银才七钱,成色不好。”坐在桌后的人吊着眉毛,挑刺道,“看你们不容易,再补个五百文吧,要铜板。” 这明显就是个要好处的说辞,守城门的四人加一个验银子的,刚好五人。 程卓没想到已经花了十一两银子的巨款,进城还要这么麻烦,一时没控制住怒气,“明明就是足两的纯银!” “瞎嚷嚷什么?不服就滚远点!”称银子的年轻男子一拍桌子,呵斥道。 “这里是常宁城,轮不到你们这些乡下泥腿子说话!” 程卓长到十七岁,还没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过,脸立马涨得通红。村长急得给他后背一下,低声警告着小儿子别闹事。 程大牛深吸一口气,“官爷,孩子小不懂事,您容我们凑一下。” “赶紧的,别挡着道。”守门官兵手已经握在刀上了,见两个大人还算懂事,不耐烦地摆手催促。 这年头卖亲儿子的都不在少数,这家人能把牛车里那个小丫头养得白白嫩嫩,还舍得花一两银子让姑娘进城,八成是有些家底。 留着等下出城的时候,能再要点好处。 一直躲在边上的丁春仔细辨认了许久,上前谄笑着认亲,“阿诚,你咋在这边帮官爷们做事了?” “俺是你三叔公啊,还记得不?小时候还给过你压岁钱。” 程大牛的眼神一沉,心生警惕。 第103章 进城长见识 丁诚这才认出来,同行的居然还有临石村的长辈在,“三叔公?你咋跟着这些逃荒的人一起?” “说来话长,这位童生老爷以前赶考的时候跟俺有些交情,想着人生地不熟,就让俺陪他一起进城。” “阿诚如今是有大出息了,你爷爷地下有知肯定会高兴。” “也就混口饭吃。”丁诚挠了挠头,被这番话吹捧的心情大好。 “既然是三叔公的旧相识,就不用搜车了,交完铜钱就赶紧进城吧。” 程小棠算是长见识了,她还以为有熟人会不收钱,敢情只是免了后续的敲竹杠。 被说是她,就连村长都没想到,一道城门居然这么多弯弯绕绕。 程翠儿的脸色更是黑如锅底,她“舅舅”先前说过,常宁城是个太平地方。 原来太平都在城里。 外面是人伦惨剧,里面是岁月静好。 程大牛跑镖那些年,连黑吃黑都见过不少,对此倒是习以为常。只要别太过分,他都愿意花钱消灾。 正所谓阎王易躲,小鬼难缠。 “大牛,我这铜钱多,你先拿去吧。”程美怡深谙其中道理,主动拿出半吊钱,“别耽误官爷们办差。” 她以往在阳川县城盘了家小铺子,跟这类人打了二十来年的交道。这次进城,她没带银锭,只将家里的碎银和铜板都带上了,以备不时之需。 程大牛颔首,不卑不亢地将铜钱递给丁诚,“官爷,您清点下。” 丁诚还是愿意给三叔公面子的,收下后没再为难,核对过身份后,爽快地开出一份入城文书。 抹了,丁诚热心地提醒了一句,“三叔公,你们要买粮食就往西城去,东城都是大铺子,卖给大户人家的东西要贵不少。” “多谢阿诚,官爷们辛苦了。”丁春连声道谢,跟在牛车边上进城。 等离开城门一段距离后,他才苦着脸解释,“抱歉各位,俺跟阿诚只是同族关系,他也走得早,互相没什么交情。” “实在帮不上忙,绝不是在边上看热闹。” 进城这一趟,就得多花一两银子,让丁春心里忐忑不已。 “老丈不必自责,能这么快进来我们已经很感激了。”程大牛取出那份关系着临石村十八人命运的认罪书,“这是先前那份文书,您收着吧。” “咱们两清了。” 丁春差点喜极而泣,只扫了一眼就立即将认罪书撕碎了贴身收好,计划等找到地方再烧掉。 先前程天禄说的是安全离开常宁城后才给,没想到一进城就重获自由。 如今想来还是他心胸不够大,把人想得太坏了。 “多谢好汉们大人有大量,俺以后一定会让他们好好做人。” 丁春说得无比诚恳,这种提心吊胆当人质的日子,他是过够了。哪怕有肉有饭,也吃得不安心。 程大牛宽厚一笑,“还得再劳烦老丈带我们打听下,皮子要去哪里卖。” “包在俺身上。俺外甥就是在西城做小买卖,咱们可以先去看看。”丁春积极地在前边带路,脚步都轻快起来。 村长眉头微皱,询问地看向程大牛,程大牛则摇摇头,示意跟上去。 要是丁春想坑他们,刚才在城门口认出丁诚时是最佳时机。牛车里的熊皮狍子角都藏得很严实,只要不是提前知道,搜车也不会找出来。 若是丁春告密,以那几个守城官兵贪婪的性子,一旦得知他们是进城卖货,肯定还得狠狠宰一刀。 另一方面,只从守城门官兵的言行来看,宁州城的知府会定下一两银子的进城费,就不是个爱民如子的青天老爷。 贪财未必,不愿惹麻烦是肯定的。 就算他们拿着这份认罪书去报官,也不会有任何用处。 程翠儿从进城起就越来越沉默,既没有急着投奔舅舅,也不关心去哪里卖自己占两成的熊皮。 只有那双被凌乱头发遮掩住的眼睛,格外凌厉地审视着城内的一切。 程兴财急着去赌一把,没走多远,就火烧屁股般地跑了。 村长懒得管他,只嘱咐了一句日落前要出城。 “二哥,我能看看嘛?就开一点小缝。”程小棠竖着耳朵听了半天,用手比了大约一寸的宽度。 程天禄亲昵地揉揉妹妹的小脑袋,将两边的车帘都掀了起来。 在城外,牛车是贵重物件,棠宝白皙红润的脸蛋也显得与众不同,会引来许多人的觊觎。 进城后,他们就是被城里人嫌弃的外地乡下人,只有别人怕他们起歹念的份。 高额的入城费不仅阻挡了绝大多数难民,也让减少了周边百姓进城的频率。除了进城有急事的人,就只剩跟衙门报备过,缴纳商税的商贩们。 看在第一次进城的程小棠眼里,常宁城内不仅繁华热闹,还很有秩序,往来行人却都是衣着光鲜之人。 当然,光鲜只是程小棠给出的判断。 她从逃荒以来,路上见到的人,身上衣服补丁少于三个都算条件好的。就连萧家祖孙,衣服颜色也都是深色为主,不上手摸完全看不出其中价值。 而常宁城路上的行人,一半以上人的衣服都有鲜艳的颜色。 似乎怕不够明艳显不出身份,几乎囊括红黄橙绿青蓝紫,眼前的世界像是一下从黑白变成了彩色。 还有道路两边的商贩,往来的马车,程小棠甚至看到了传说中的四抬暖轿,连轿夫穿的衣服都比村长更好,也不知里面坐着什么大人物。 这才是程小棠印象中的影视剧呈现的古代世界。 “二哥,他们的衣服好漂亮哦。”程小棠看得目不暇接,完美展现了何为乡下土妞初进城。 其中她最关注的还是街上不同年龄的女子。 坐在轿子上的老奶奶,穿着绫罗裙子有盘着头发的妇人,梳着各色发髻的少女,行走间露出的绣花鞋都是正常大小。 这让程小棠大大松了口气。 光看榆林村和逃荒路上遇到的人,实在很难确定大荣朝的主流风向。 毕竟不管哪个朝代,底层贫民唯一的目标都是活着。 程小棠就怕穿越到某些对女子束缚极多甚至需要缠脚的世界,那样的话她就得控制着富到一个小地主的程度,远离道貌岸然的压迫者。 “棠宝喜欢吗?”程天禄细致地给妹妹整理小坎肩,“等下卖了你的熊熊,就买漂亮暖和的新衣服好不好?” “不喜欢穿,喜欢看。”程小棠摇摇头,掰着指头算,“棠宝要给奶奶、阿娘、二婶、四婶、大姐、二姐,还有翠儿姐姐,都买漂亮裙子。” 程天禄忍俊不禁,“棠宝真大方。” 还知道略过三婶和三姐,不愧是他的宝贝妹妹。 第104章 奸商压价 “俺也不喜欢穿裙子。”程翠儿听到还有自己份,受宠若惊地婉拒,“棠宝喜欢吃什么?姐姐给你买。” 程小棠正愁没机会去卖人参,积极道,“想吃萧大哥给我的那种糖丸。” “吃了肚子就会很舒服。” “那不是糖丸,应该是一种药。”程天禄捏捏总爱吃奇怪东西的妹妹,严肃责问道,“棠宝是不是当糖豆吃完了?” “才不是,还有好多呢。”程小棠皱皱小鼻子,她又不是吃货。 程天禄看着妹妹傲娇的小模样就憋不住笑,“好好好,是二哥错怪棠宝了。” “应该有差不多的。”程翠儿回忆着萧昀舒当时吩咐应晨的话,“咱们去常宁城最大的仁和堂看看。” “程婶和榔头正好也要去抓药,那里大夫水平高,价钱也公道。” 丁春听到这里好奇地问道,“翠儿姑娘对城里很熟吗?” “不熟,就是俺奶奶生病的时候,多跑了几趟,认得医馆和大夫。”程翠儿对答如流,“俺是鞍惠县铁水村人,离城里远着呢。” 殊不知,就是她过于流畅的回答,更显得早有准备。 不过在场的十来个人,只要知道程翠儿并非心怀恶意的人就行,并不会细究。 “翠儿姐姐,你什么时候去问舅舅呀?”程小棠一想到这么不善撒谎又能力出众的完美人才,马上就要离开自己,甚是不舍。 程翠儿挠挠头,憨笑道:“俺舅舅现在正忙着,不着急。” 她沿途做了记号,然而直到现在也没人联系她,不知那些个没用的家伙都在哪里偷懒。 “棠宝舍不得翠儿姐姐。”程小棠干脆坐到程翠儿身边,搂住她一只胳膊,小脑袋靠上去蹭啊蹭。 程天福走在边上看着,心里生出一股酸意。 妹妹还没有这么蹭过他呢! 只是他作为长兄沉稳惯了,只暗暗记下棠宝想吃的糖丸,等下要第一个买给妹妹。 程翠儿心软成一滩水,不慎熟练地哄道,“棠宝乖,姐姐也舍不得棠宝。” 说这话,一行人穿过繁华的主街,逐渐来到路人衣着档次明显下降了一截的西城。村长等人有意避嫌,借着去看粮价的由头,提前离开。 而程大牛则跟着丁春,在一家生意冷清的饭馆停下。 丁春仔细确认过四周的店铺,才开口,“到了,我外甥是这家饭馆的账房先生。” “老丈请,若是您老的外甥愿意带我们走一趟,我们可以支付报酬。”程大牛察觉到有不少视线投过来,提出一个双赢的建议。 丁春想着要去跟城里人打交道,有些局促地搓搓手,“诶,好。俺先去先问问东家。” “俺外甥是个实在人,很好说话。” 没一会儿,丁春就领出一个跟他有三分相似的中年男子。 来人身穿枣红色褂子,套一件玄色马褂,看着就是一脸和气生财的模样。 “这是俺外甥,赵刚。”丁春站在中间,介绍着两边的人,“这位俺旧相识的侄子程大牛,比你小几岁。” 程大牛客气道:“赵大哥,我们初来乍到不懂行,有劳您多费心。” “程老弟客气了。”赵刚飞快地打量了下老舅带来的人,脸上挂上殷勤的笑容,“不知你们要卖哪些皮子?” 其实赵刚就是这家饭馆的东家,只是怕家里的穷亲戚上门打秋风,才谎称自己是账房先生。 原本在这西城里,生意也算火热,每年都能赚上百八十两银子。哪怕是旱灾开始的时候,因为量大价廉,声音不降反升。 结果新来的知府不知怎么想的,制定了一两银子的天价进城费,直接让他的客人少了七成。 如今开门也赔,不开门也赔,正是闹心的时候。 程大牛也在观察赵刚,对方明显不是丁春所说的老实人。不过商人重利,只要给出合适的价码,也能互惠互利。 “两成,只要能卖出合适的价格。”程大牛直接给出心理底价,“我这里有一张熊皮,三张狍子皮和两对狍子角。” 常宁城繁华的表象下,有着太多不安定因素。 他们几人花了十两银子进城,也不知外面会不会有人动歪心思,兄弟几个抗不扛得住事。程大牛宁愿损失一些银钱,只想速战速决。 赵刚眼睛一亮,没有丝毫犹豫道:“程老弟爽快,成交。” 若是顺利,那就是平白得了一年的利润。 赵刚也不含糊,交代了伙计几句话,就带着程大牛找到相熟的皮货商人,对方正百无聊赖地趴在柜台上拨弄算盘。 “胡老六,我给你带生意来了。”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有你给我介绍生意的时候。”胡老六一睁眼就是打趣,“上个月我带人去你,你东家可还没结钱。” 看到赵刚身边眉眼有些相似的老头,胡老六话到嘴边,生生把话头拐了个弯。 他是知道赵刚家里情况的,爹娘两家个比个的穷,把那饭馆卖了都不敢填补。 赵刚简单介绍了下程大牛,只说是老舅家的亲戚,运气好打到不少好东西,知道他有门路特意找过来。 “老六,这可都是好东西,转手一卖能赚不少。” 胡老六一听有熊皮就喜上眉梢,套话问了几句,打探到程大牛一家是从北边来的,立马就换了个挑剔的表情。 程大牛是第一次卖皮货,心里也做好了对方会狠狠压价的准备。 胡老六砸吧着嘴,东摸摸西戳戳,将几张皮子和狍子角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几张皮子剥得不太行。” “一百两银子,我全收了。” 第105章 银子落袋为安 赵刚瞪大了一双眯缝眼,难掩震惊地用眼神表示出“你是不是疯了”的意思。 光那张水亮光滑的黑熊皮就远不止一百两,胡老六还真开开口! 而胡老六只是对他挤眉弄眼,一副瞧好了的表情,“嫌少就拿走,这年头啥都缺,就是不缺猎户上门送皮子。” “这熊皮剥得乱七八糟,也就我看在刚子的面儿上,愿意发善心收。” 程大牛还没说话,程翠儿砰一声将家当砸到了地上,冷冷道:“我给你一百两,帮我去收熊皮如何?” “有多少要多少,我就在这里等着。” “品质像这张这么差也没关系。” 程翠儿气势凌人,说话间连自称俺都忘了。居然敢质疑她剥皮的手艺,胡老六是吧,她记下了。 胡老六被怼得哑口无言,只能恼怒地放狠话,“你们最好想清楚,能拿一百两还是好的。” “出去打听打听,我胡老六的名号!只要我不收,你们就甭想卖出去!” “不卖就不卖!我自己留着当被子!”程小棠气哼哼道,“爹爹,我们不要理他了!” 可恶的奸商,休想占他们老程家的便宜。 卖不了皮草,她还有能卖一斤重的大人参,反正不会浪费进城的银子。 “棠宝乖,不气了。”程天福抱起要气得要跳起来打人的妹妹,“我们不卖了,去给你买糖好不好?” “赵大哥,实在抱歉,这价格我们接受不了。”程大牛一脸歉意地对赵刚拱手,牵着牛车准备离开。 他是想把惹眼的熊皮脱手,却不是非要吊死在一家。 就算真如胡老六所说,常宁城没人敢收,大不了去下个州县再卖。他们家现在不缺油盐粮食,身上带的银钱还够买些厚实的棉布。 “大牛,先等等。”丁春着急地伸手想拦又不敢。 他就是再不了解行情,也知道这几样东西绝对不止一百两。程大牛许诺的两成,那得是多大一笔银子啊! 就算赵刚拿大头,他拿小头,也足够买过冬的粮食回家了。 “刚子,你快想想辙啊!”丁春急得满头汗。 赵刚自觉在老舅面前丢了大丑,怒道:“好你个胡老六,还跟我这耍横?” “信不信我把你在姚各庄里养外室的事抖落出去!” “刚子,你瞎说啥呢!”胡老六一下就蹦起来了,“咱俩这么多年交情,你现在为了一群外地佬跟我闹?” 赵刚冷哼道:“打开门做生意,就没你这么乱开价的。” “大牛老弟,等我下,我带你去东城,那边有识货的。” 胡老六急了,本来是跟赵刚一搭一唱,讲价钱压到两百两以下,回头一转手就赚个几倍。 没想到先拆台的是赵刚这个蠢货。 “赵刚!你是不是收他们好处了?”胡老六也不傻,瞬间就想明白怎么回事。 赵刚只给他一个不屑的背影。 多新鲜啊,没好处,大冷天的他不躲屋里来跑这一趟? “回来!重新谈行了吧!”胡老六恼怒地喊道。 程大牛停住脚步,但没有回头,而是询问地看向赵刚,“不管卖给谁,我们答应的都一样。” 他也有自己的考量,西城一个小门脸的皮货商人都敢压价威胁,若是到了东城富贵圈里,指不定会是什么情况。 人生地不熟,就是最大的局限。 若是碰到背后有人撑腰的黑店,他们甚至不能像现在这样说走就走。 赵刚点点头,圆胖的脸蛋重新浮起笑容,“这就对了,哪次有好处不是先想着老哥你?” “大牛兄弟,你们先稍等片刻,让我胡老哥仔细看看。” “以后少拿姚哥庄的事说话。”胡老六没好气地用尺子比划了下,“让你嫂子听到风声,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哪儿能啊,嫂子跟我媳妇去逛街了,没两个时辰回不来。”赵刚搓着手笑道。 丁春大大松了口气,略显局促地站在一边,“大牛,你们放心,刚子和他朋友都是实在人,先前是开玩笑呢。” 程大牛不置可否,将环首刀抱在怀里,紧紧盯着胡老六重新用尺子细致地测量。 “可惜了,这么大一只熊,你要是能带整只过来,价钱怎么也得这个数。”胡老六举起一只手掌示意。 程大牛扯扯嘴角,露出个淡淡的笑,“那路上就没了。” “也是,少赚点总比没得赚好。”胡老六话里有话地点了一句,“既然是刚子的数人,我也不跟你们讨价还价了。” “熊皮,三件狍子皮,两对狍茸,加一块五百两。” “兔皮不值钱,算添头。” 这比赵刚的心里价位低了不少,正要开口就被胡老六堵了回去,“你们去东城肯定能卖得贵些,去京城还能翻倍。” “前提是,你们得卖出去,而不是送出去。” 赵刚小眼珠转了转,改口道:“大牛兄弟,胡老哥说的也有道理。” “翠儿姑娘,你觉得这个价格怎么样?不行我们再去东城走一趟。”程大牛思索片刻,看向脸色不善的程翠儿。 “俺?”程翠儿回过神,又恢复了憨厚的模样,点头道:“俺没意见。” 她都忘了熊皮还有她的一份。 虽然程大牛没问,程小棠也积极表达自己的意见,“爹爹,阿娘说了,兔皮不卖,是留给我做衣服的。” 压价那么狠,还想要添头,程小棠不答应。 程大牛笑着揉揉闺女的小脑袋脑袋,“好,就听你娘的。” 胡老六拿下了大头,对兔皮也就是可有可无的态度,双方很快达成一致。 “我这没那么多现银,是让伙计去兑换还是拿银票?”胡老汉压着内心的喜悦,面上还做出痛惜之色。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吃了多大的亏。 程大牛干脆道:“就银票吧。” 五百两分给程翠儿一百两,赵刚一百两,还剩三百两。就算是十两一个银锭,看起来也不少了,等下出城还要再过一遍守城小鬼们,需要低调行事。 家里如今有一百多两的现银,不出意外的话,足以走到能落户安家的地方。到时候在兑换银票,也要安全许多。 回到赵记饭馆后,赵刚脸上笑容真诚了许多,“大牛兄弟,你们还没吃过饭吧?” “今天我跟舅舅做东,请你们吃顿常宁城本地菜。” “元宝,快让后厨准备起来。” 丁春也是满脸红光,“是啊,吃完了再去也来得及。” 程大牛将一百两的银票递给赵刚,客套道别,“丁老丈,赵哥,不用麻烦了。我们还得去买些油盐米粮,这次多亏你们才这么顺利。” “是我要感谢你才是。” 银子落袋为安,赵刚诚恳地解释道:“胡老六做买卖是贪了点,人却不坏,比东城那些吸血鬼强得多。” “你们也别心里不舒服,要真能多挣,我肯定也想自己的两成再多些。” 程大牛笑道:“赵哥放心,我也是实在人。” 这是拿丁春之前的话打趣,惹得赵刚哈哈大笑起来,跟聪明人沟通,就是省事。 第106章 棉花竟是高奢品 丁春看一眼笑得开怀的外甥,再看一眼眉眼舒展的程大牛,深感只有自己才是实在人。 “那我也不多留你们了,买完东西尽早离开。” 赵刚指了指北门,明示道,“最好赶在丁诚还当值的时候,他也是实在人。” “要是换了生面孔,你们就说是新来给昌平坊赵记饭馆送菜的。” 能有个进城的名头最好不过,程大牛感谢抱拳,“多谢赵哥,祝您生意兴隆。” “好说,有缘再会。” 程小棠笑眼弯弯站到牛车上,小手往前一指,“出发,去给阿娘买新衣服喽!” 来的路上,她就相中那家布庄了。 眼瞅着天气越来越冷,湿度提升的同时,秋霜也更冻人。晚上程小棠睡在皮毛环绕的牛车里觉得手脚冰凉,更不用说幕天席地的家人们了。 要不是奶奶和娘再三强调,不准买成衣浪费钱,她只想最快速度让家里人暖和起来。 程大牛将银票递给最细心的二儿子,“天禄,你先帮棠宝收好。” 打包卖出的五百两里,一大半都是萧老爷子留给程小棠的。程大牛打算拿一百两给程老太,剩下两百两都留起来给闺女当嫁妆。 “棠宝有钱。”程小棠拍拍自己的小荷包,“都拿去买厚厚的棉布。” “笨笨,才不能露白。”程天禄笑着捏捏妹妹的小脸,“你那四个铜板可要藏好了。” 程小棠不满道:“已经很多啦!” 别看荷包扁扁的,她空间里可还屯着一箱白花花的大银元宝。 “棠宝乖,你的钱都留着自己花。”程天福被天真可爱的妹妹逗得直乐,“哥哥们以后赚的钱也给棠宝花。” 走到一个相对僻静的拐角处,程大牛递出早就用布包好的一百两银票。 “翠儿姑娘,这是你的两成,好好收起来别人看到。” “不用这么多,萧老爷子只说给俺熊皮的两成。”程翠儿连忙摆手,“这是棠宝的银子,俺不能多拿。” “给俺二十两就行。” 程大牛坚持道:“刚胡老六也说了,皮子处理得好坏很重要。若不是有翠儿姑娘帮忙处理,也卖不上这个价钱。” “对呀,翠儿姐姐你就收下吧,不然要被坏人看到了。”程小棠将薄薄的布包塞到程翠儿怀里,还贴心地拍了拍。 “先去买布料,再去仁和堂买糖丸,然后姐姐再去跟舅舅说要跟我们一起。” 小嘴叭叭一顿输出,将程翠儿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不过程翠儿也没什么意见,反正她护送程小棠安全抵达常宁城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在不靠谱的“舅舅”出现前,她是自由身。 西城的布庄主营是棉麻布料,只有正中摆放着一长桌色彩鲜艳、绣工精致的绸缎当做镇店之用。 程翠儿对布料没兴趣,主动要求在外看着牛车。 程大牛带着三个孩子踏进布庄,一时有些挑花了眼,他也没见过这么多花色的布料。 “棠宝,喜不喜欢这个?”程大牛一眼相中最上面那匹红色配大朵花的绸缎,“买了给你做一套过年穿的新衣服。” 虽然看着就不便宜,但棠宝个头小,做一身衣服也用不了多少。 程天福则相中另一匹绿莹莹的丝绸,“爹,棠宝皮肤白,穿这个颜色更好看。” “我不喜欢亮闪闪的。”程小棠一言难尽地摇头。 爹就算了,大哥才十五岁就这种审美,以后还能娶得到媳妇吗? 那种绿绸,程小棠只在老奶奶做寿的宴席上见过。 “小娃娃长得真水灵!各位老爷要不要看看这匹,这可是城里最时兴的好料子,知府家小千金都穿哩。”布庄伙计热情地上来推销。 他原本见程大牛几人衣着寒酸,估计也是买最便宜的绢布,懒得起来招待。 结果父子俩上来就盯着中间的绸缎问孩子,很有购买意愿的模样,让伙计一下来了精神。 程天禄看着他手上那匹鹅黄色的料子,穿在棠宝身上一定很好看。 “小公子可以摸摸看,又软又绵,正适合做新年新衣。”伙计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几人,发现小一些的这个少年郎看着像个读书人。 双手也是白白净净的,不用担心好料子被摸脏,立即积极地招呼起来。 “多少钱一匹?”程天禄试了下手感,满意地问价。 伙计一听是外地口音,更加热情起来,“不贵,只要三两银子一匹。” 他可是知道的,现在进城就得一两银子,花了那么多钱,肯定是真心想进城买东西且有家底的人。 程小棠震惊:三两银子一匹,你不如去抢? 她分明看到门口的麻布,上面的标价是三百文一匹。 然而她聪明冷静腹黑的二哥,居然在认真地考虑,甚至没有开口还价。 眼见爹爹和哥哥们都迷失在布庄的消费陷阱中,程小棠只能靠自己办正事,转向另一个面善的伙计,“大哥哥,我想要暖和厚实的布。” “要暖和的?可以看看我们新到的棉花,缝到衣服里可暖和了。”伙计见小丫头一双大眼睛灵动可爱,也没敷衍她,领着她到另一边看棉絮。 “这个好,多少钱一斤呀?”程小棠小大人般地问价。 伙计笑道:“棉花可是按两卖的好东西,一两六十文。” 一两棉六十文? 六十文钱都能买四斤猪肉了,却只够做个棉手套。 程小棠倒吸一口气,没想到棉花在大荣朝竟然是高奢品,难怪家里没有。 “那,做一套大人的棉衣棉裤要多少棉絮呀?要很暖和的那种。”程小棠一边肉疼,一边继续问道。 这是过冬必需品,再贵也得买。 第107章 给我来五十斤 圆脸伙计被认真的小娃娃逗乐,想了想答道:“像我这样的大人,棉袄要一斤半棉花,棉裤八两差不多,就足够暖和了。” 布庄不卖成衣,说的用量是按照舍得买棉花做衣服的人家估算的。 他要不是在布庄做伙计,是绝对穿不起棉衣裳的。身上这件薄棉袄只有半斤,还是边角料凑出来的棉花,走出去已经足够体面了。 圆脸伙计也没指望大买卖,琢磨着以这家人对小丫头的疼爱,估计会买个半斤八两给孩子做一身。 程小棠打量着圆脸伙计的个头,也就比程天禄高一点。 棉袄一斤半,棉裤八两,加起来是两斤三两,宽裕些算两斤半。 像程大牛四兄弟及程天福这样长得人高马大的,衣服比普通人还要大一圈,刚好跟小孩子们匀一匀。 老程家有十八个人再加上程翠儿,凑个整就是五十斤。 一斤六百文,五十斤得花三十两银子。程小棠掰着指头算完,要不是空间里有一箱银元宝,还真有些舍不得。 跟粮食和肉比起来性价比太低了,可谁让系统里没有棉花树呢。 “大哥哥,给我来五十斤棉花!”程小棠豪气地开口。 程大牛刚下狠心决定买下三两银子一匹的绸布,就听到闺女的豪言,连忙捂住她的嘴小声道:“我的小祖宗,家里做衣服用不上棉。” 棉袄可是地主老爷们才穿的金贵东西,镇上都没得卖,得去到阳川县城的布庄才有。 按两卖的棉花,穿在身上是个啥感受,程大牛想都不敢想。 “棉袄暖和!”程小棠捏捏圆脸伙计的棉袄,感觉有些太薄了,“要做比大哥哥这件还厚的!” “棠宝乖,想要棉袄咱们就少买点好不好?”程大牛哄着女儿,不确定地问圆脸伙计,“小孩子做一身,一斤够不够?” 圆脸伙计也没把五十斤棉花的童言当真,热情答道:“足够了,还能做一双暖和的棉手套。” “不够,要五十斤棉花!”程小棠抱着老爹的脖子,“爹爹,要五十斤棉花。” 程大牛这才明白媳妇说带不住孩子的意思,只能继续哄道,“棠宝听话,爹爹给你买了最最好看的绸子,比棉花好看。” 这要是程天禄敢闹着要五十斤棉花,早被他拎着揍一顿了。 偏偏是向来乖巧懂事的小闺女,这可咋办。 “棠宝有钱!刚才大哥说了,棠宝的钱是自己的。”程小棠对着程天禄伸手,“二哥,买棉花!” 程大牛闻言狠狠瞪了大儿子一眼,都跟小孩子灌输啥观念呢。 那二百两是要留着给棠宝做嫁妆的,要动不动就买五十斤棉花,多少银子都不过造的。 程天禄刚在边上听着棠宝跟伙计的对话,好奇问道:“棠宝,为什么要五十斤?” “因为家里每个人都要穿呀。”程小棠掰着指头,将刚才计算的过程说了一遍,“二哥,买吧买吧,棠宝花自己的钱。” 程小棠还在努力卖萌,没发现在场其他人的注意力已经彻底歪了。 程大牛激动地亲了女儿脸蛋一口,眼中尽是喜悦,“我的宝贝闺女咋这么聪明呢!棠宝,这是跟谁学的?” “学啥?”程小棠茫然地眨眨眼,是说用钱要让家里人一起享福吗? 不用学,那都是她该做的。 程天禄难掩惊喜,“刚才算数的方法,棠宝是从哪里学来的?” 这年头没有九年制义务教育,不只是识字的人少,会算术的人更少。 两个围观的伙计也是大开眼界,“神了,这么小的孩子居然连算盘都不用,就能算出来。” 就算是布庄伙计,也只会拨着算筹一项一项加,没见过像程小棠这样一顿心算就能出结果的。 尤其她还只是个三岁小娃娃。 程小棠这才明白过来,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跟萧大哥学的。” 她也就在小学参加过奥数赛,中学就开始迷上野外生存挑战了。没想到还有被人当神童的一天,多亏有萧昀舒当挡箭牌。 就在程家父子沉浸在发现棠宝天赋的喜悦中时,听到程小棠将自己都算进去的程翠儿走了进来,直接拍出一张银票,“五十斤棉花,俺买了。” “啊?哦哦,好的。客官这边坐,稍等下。” 最初招待程大牛的方脸伙计率先反应过来,忙不迭地引座。今天是啥好日子,这么多大主顾买棉花。 圆脸伙计试探着问道:“或许,这位姑娘是与这几位客官一道的?” 程翠儿点点头,指了指被程大牛抱在怀里的程小棠,“等下给棠宝就行。” “使不得!”程大牛连忙推辞,“翠儿姑娘,棠宝就是那么一说,哪里就用得了那么多棉花了。” “多出来的棉花,可以给棠宝做一床棉被。”程翠儿露出个憨厚的笑容,态度很坚定,“棠宝现在的被子太薄了,不暖和。” “俺本来就不用那么多银子。” 程小棠配合地点头,“就是要五十斤棉花才够的。让阿娘也给翠儿姐姐也做暖和的棉袄棉裤。” 如果能挖到程翠儿一起南下最好,挖不到也没事,程小棠有一百种方法还银子。 总归,是不会让程翠儿吃亏的。 程大牛哄不住闺女,也劝不动程翠儿,一不做二不休,连细棉布和做鞋面的料子都按全家的人数来买。 逃荒以来每天都在赶路,一双崭新的厚底新布鞋也就撑一个来月,谁都舍不得。因此这些天来,除了不用自己走路的程小棠,老程家人穿的都是草鞋。 天气越来越冷,就算套着厚袜子再穿草鞋,肯定也要长出冻疮来。 粗麻布三百五十文一匹,程大牛很爽快地要了两匹,足够全家做好几双布鞋赶路。 轮到细棉布时,程大牛才又有心在滴血的感觉。 然而买了这么多棉花,总不能搭配漏风的麻布衣裳,那才是糟蹋银子。 细棉布八百文一匹,换以前程大牛最多舍得扯三尺给女儿做一身贴身小衣服。 程天禄试着考妹妹:“棠宝,一匹布八百文,能做两身衣服。按你刚才的算法,一共要多少银钱?” 这种基础算术题,程小棠都没法假装思考,“十匹布,八千文。” “这位客官,你这小闺女是真聪明啊。”匆匆走出来的布庄掌柜刚好听到,不由得感慨道。 “我做了大半辈子买卖,还是头一次见光听就能算出来的孩子。” “掌柜的过誉了。我家棠宝也就是被紫微星摸过脑袋的神童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程大牛爽朗地笑道。 花钱的都是大爷,掌柜的笑容越发真挚,“可不,这小姑娘一看就是紫微星下凡哩。” 圆脸伙计适时问道:“不知客官要将棉花布匹运往何处?小的可以帮忙赶车送过去。” “放到外面的牛车就行。”程大牛一想到小半百两就这么没了,就心疼得很。 再想到回去怎么跟老娘和媳妇交待,浑身都开始疼。 第108章 钱要花在刀刃上 五十斤蓬松的棉花,伙计也不敢用力压,结果就是装了足足五个大麻袋。 再加上十匹细棉布,两匹麻布,瞬间就将牛车塞得满满当当。 幸好重量没增加多少,不然程大牛除了心疼银子,还得心疼拉车的黄牛。 做成一笔大买卖,布庄掌柜笑得合不拢嘴,“客官,您这小闺女长得这般水灵,要不再带匹时兴的布料回去?” 程大牛闻言又看向之前那匹鹅黄色绸缎,二儿子的眼光应该是最好的。 都花这么多银子了,再加一匹,挨的骂应该也差不多。 “掌柜爷爷,我们买这么多,有没有添头呀?”程小棠抢先开口,“别人家都有送好多呢。” 小娃娃圆溜溜的大眼睛,仰头看人的时候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与稚气,讨价还价的小模样,看着就让人心生喜欢。 掌柜当下决定大方一回,笑眯眯哄道:“那爷爷送你四尺漂亮的布做新衣服好不好?” “不要这个,可以换一匹麻布嘛?”程小棠双手合十,软糯地拜托道,“掌柜爷爷,我们家好穷的,不用穿漂亮衣服。” 一匹布四十尺,可比四尺实用多了。 再说全家还在逃荒,把花里胡哨的绸缎穿在身上,等于向其他人宣告她是只小肥羊,赶紧来宰。 掌柜快速地合计了下,一匹麻布可比四尺绸缎还贵五十文,越发欣赏眼前不过两三岁的小娃娃,“好,就送一匹麻布。” “小丫头,以后可要记得林爷爷的林氏布庄。” “一定会哒!”程小棠最喜欢赠品,笑眼弯弯地说了一连串吉祥话,“祝林爷爷财源广进儿孙满堂长命百岁!” “借你吉言了。”林掌柜眉开眼笑地捋着胡子,对程大牛再次感慨道,“你这闺女教得太好了,勤俭持家还懂事。” “要不是客官急着赶路,真想好好讨教讨教。” 程大牛听得心花怒放,只对“勤俭持家”稍微保留了一点意见。 就他闺女一开口就花三十两银子买棉花那气魄,暂时离勤俭持家有些距离。 最终在程小棠的强烈拒绝下,程大牛没有再买那批昂贵的鹅黄绸缎,程翠儿想偷偷付账也被拦下。 掌柜看出这家人里最小的孩子,才是说话顶事的那个,也没继续推销。 反而在听说他们是往南方走后,又送了程小棠一双他媳妇新手做的虎头鞋,祝愿她越来越健康,平安长大。 程小棠美滋滋地抱着赠品,也不回牛车里了,就坐在程翠儿身边逛街。 “棠宝乖,咱们可不能再乱买东西了。”程大牛可不敢再让女儿进店铺了,“想啥啥跟爹爹说。” “爹爹放心,棠宝很勤俭持家的。”程小棠保证道。 其他四人都表示怀疑,程翠儿掂量着找回来的七十两银子,预计着不够的话,还有这次的任务经费可以用。无论如何,不能让第一次进城的棠宝失望。 然而,言出必行的程小棠,很快就展现了什么叫勤俭持家。 之前老程家为了腌肉用掉大半的盐,程大牛琢磨着接下来遇到的州县说不定比常宁城还黑心,打算再补充一些。 “爹爹,不要买盐,家里还有好多。”程小棠不等程大牛靠近盐铺,立即喊停。 然后飞快地钻进牛车,从座位下的柜子里抱出一个茶罐,打开后是满满一罐盐,“先吃完旧的,再买新的。” 盐铺伙计以为又是舍不得买官盐的穷酸,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后,瞬间瞪大了眼睛,“你们这是哪里买的盐?” 那晶莹剔透的品质,比他们铺子里的官盐还要好上一大截。 “是萧爷爷送哒。”程小棠重新盖好,反正牛车里不管有啥好东西,都是萧家祖孙留下的。 因为制盐方式落后,这年头官盐非常昂贵。 她记得家里吃的粗盐,应该是比官盐便宜但质量更差的土盐,又苦又涩,还有不少氯化镁等杂质。 多亏程老太平时舍不得多放,每逢炖肉时,程小棠才能再悄悄放些精盐进去调味。 现在要她花钱八十文一斤的官盐,那是绝不可能的。 程大牛颇为讶异,“萧老爷子果真是率性之人,在茶叶罐里放了这么多盐先前却不记得,倒是让咱家沾光了。” 正在给妹妹找零嘴的程天禄听到后,看着眼熟的罐子若有所思。 之前在山里的时候,妹妹说要喝茶,好像也是从类似罐子里拿的茶叶。 “萧大哥说过,在茶里放盐可以预防中暑。”程小棠眨眨眼,一本正经地找补道,“所以把盐放到茶叶罐里也对身体好。” “可能因为天气太冷,萧爷爷才忘记的。” 程大牛不疑有他,宠爱地揉揉女儿的小脑袋,“棠宝记性真好,都能当小大夫了。” 接下来的短短一段路,程小棠一直在爹和哥哥们陷入城里人的套路。 什么常宁一绝的糕点,京城流行的蜜饯,全城小孩都爱玩的傀儡玩偶,解出来就是小神童的九连环。 通通不要。 “阿娘说了,钱要花在刀刃上。”程小棠头摇得像拨浪鼓,“吃饱穿暖的东西要买,其他的都要节省。” “棠宝不爱吃甜的,也不喜欢玩玩具。” 程天福心疼妹妹小小年纪就这么懂事,哄道:“棠宝,这些比棉花还便宜呢。咱们就买一个好不好?” 程小棠态度很坚定,“大哥要买,我就不喜欢大哥了。” 系统里虽然没有深度加工的零食,但所有水果都是十积分一斤,约等于不要钱随便炫。程小棠每天换着花样吃,半点不馋蜜饯。 程翠儿被牢牢抱着胳膊无法行动,程大牛也不放心让孩子们自己溜达,只能受制于程小棠的霸权。 最后还是程天禄故意落后几步,默默用攒的钱拎了两斤糕饼回来。 “这是二哥想吃的。”程天禄塞了一颗菓子到妹妹嘴里,笑容温柔,“棠宝先帮二哥尝尝。” 程小棠脸颊鼓囊囊,一边努力嚼一边气哼哼地瞪二哥。 第109章 吃不到的肉包 一家人转完西城的各色商铺,又买了三袋粗粮和两袋麦麸粉,加起来五百多斤,直接将牛车上层的棚子也塞满。 至于大米白面什么,吃起来太拉仇恨,程大牛只买了两斗,打算偷偷给体弱多病的女儿开小灶。 不到一个时辰,就超额完成程老太吩咐买的东西,程大牛不敢再逛,赶往与村长等人约的仁和堂汇合。 路过包子铺时,程小棠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她之所以会来到这里成为老程家的棠宝,就是因为王癞头要抢肉包。 “棠宝是不是饿了?”程天福关心地问道。 早上天刚亮就赶路,抵达常宁城已经快中午,因为边上围着的难民太多,他们没敢拿饼子出来。 忙活到现在又过去半天,程家父子三人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只是担心城里东西太贵,家里又还有那么多肉,就想着等回去再吃。 “嗯呐,想吃大肉包!”程小棠被大哥提醒,才想到家里人该饿了。 程小棠这具身体小身板大概是有先天性低血糖,不算很严重,就是不能饿,一饿就会心悸手抖。 因此她自发现系统商城以来,在早晚两顿饭外,加餐不断,从不会让自己饿到。 包子铺摊主见他们停下来,立即热情地招呼起来。白面馒头和素包子两文一个,肉包三文一个,比阳川县贵一倍,胜在个头很大。 程大牛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盘算着先一人来一个垫垫肚子。 棠宝都说了,钱要花在刀刃上,家里还有那么多肉,花钱吃肉包就是浪费。 而程小棠已经跳下牛车,数出四十三文钱,对摊主软软道:“婶婶,我要九个肉包,四个素包和四个馒头。” “分成四份,剩一个肉包单独给我就行。” 二哥喂的菓子太扎实,程小棠还想留着肚子吃榴莲,只打算吃个肉包慰藉。 摊主做了多年生意,乍一听程小棠的要求也算不过来,只能自己先数着拣包子,让上过学堂的儿子帮忙算账。 “娘,肉包九个二十七文,素包八文,馒头八文,加起来的确是四十三文。”摊主儿子看起来跟程天禄差不多大,说完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程小棠。 程小棠付钱的速度太快,程大牛也不好意思从妇人把铜钱夺回来,只得接过四个油纸包,分发给程翠儿和两个儿子。 一人俩肉包一素包一馒头,再次被棠宝安排得明明白白。 “棠宝,你哪来这么多钱?”程天禄再次发出疑问,他记得妹妹兜里一直只有四个铜板。 这一下就拿出四十三枚,娘亲知道肯定要收起来帮她管的。 程小棠拍拍小荷包,笑眼弯弯道:“萧爷爷给我的。” 遇事不决,萧家馈赠。 程天禄回想了下萧小大夫的性格,大概是想给就给了,不会想到小孩子的教育问题。 “萧小大夫对棠宝真好。”程翠儿默默啃包子,咬了一口冒着热气的肉包,瞬间身子都暖和起来。 程小棠点头认可,“萧爷爷和萧大哥都很好,肯定会万事如意的。” 这些天一直在吃野猪肉和熊肉,比起家养猪肉是珍贵不少,但口感上就差远了。 程小棠坐在牛车上晃着腿,努力张大嘴,以求一口能咬到肉。 下一刻,不知哪里窜出来一个人,抢了她手上的肉包就跑,速度比峨眉山的猴子还快。 “我的肉包。”程小棠望着远去的敏捷背影,惊呆了。 程翠儿一拍车辕就要去追,“站住!” 悠闲日子过久了,她居然松懈至此,这要被看到,脸都要丢光。 “算啦。”程小棠扯住程翠儿的衣袖,拍拍手掌道,“我已经吃饱啦。” 宿命一般的肉包,大概就是不属于她。 程天禄将肉包凑到妹妹嘴边,“棠宝,吃二哥的。” 程天福将整个油纸包放到妹妹怀里,“大哥吃饱了。” 程大牛吃饭速度快,几个包子早就下肚了,“爹回去给你买三个大肉包。” 在荒年里,能有这么疼爱自己的家人,已经比许多挣扎求活的孩子们幸福很多了。 像刚才抢她肉包的那个孩子,一个肉包或许就能撑过好几天。 程小棠嗷呜咬了一口肉包,摸着小肚子道:“我真的饱啦,不然又要肚子疼的。” 一想到棠宝之前撑吐的可怜模样,程大牛父子三人立即停止投喂。 “好,饿了一定要说哦。”程天禄又喂妹妹吃了一口,才收回来自己吃。 之前村长等人为了避开买熊皮的场合,跟程大牛约定分头买完东西后,一起在仁和堂汇合。 程美怡要给有旧疾的二妹抓药,榔头要给娘亲抓药,队伍里还有不少人担心天寒地冻容易生病,纷纷拜托村长和程大牛帮忙买一些治疗风寒发热的草药。 仁和堂不仅是常宁城最大的医馆,也是最负盛名的。每逢大灾或是酷暑寒冬,都会在城外义诊,免费送汤药。 光是将医馆位置挑选在西城,就让贫苦百姓们感激不已。 “大牛叔!你们终于来了!”程榔头百无聊赖地坐在骡车上,一看到程大牛等人就兴奋地挥手。 他进城要办的事情最少,买完粮食就来抓药,又不敢乱逛,就一直在外面等着。 村长带着程卓去打探南边的消息,程美怡还要 “天福,你跟榔头一起,等村长来了就说我们在里面抓药。”程大牛看着还有不少病人排队的仁和堂,嘱咐大儿子也在外守着牛车。 “几位是看诊还是抓药?是否有指定的大夫?” 刚踏进回春堂,就有十三四岁的药童前来招待,礼仪周全,一看就是训练有素。 “看诊,也抓药。”程大牛抱着女儿指了指在问诊的程美怡,“我们与那位妇人是一道的。” “那请在这边稍后,我们大夫会依次看诊。”药童打量了下脸色红润的小女娃,将程大牛引到队伍末尾。 程翠儿问道:“你们掌柜在吗?” “掌柜正在忙,不知姑娘有何要事?”药童依旧很有礼貌。 程翠儿掏出一封信,“俺舅舅是掌柜的旧相识,麻烦你将这封信带给他。” “好,姑娘请稍等。” 药童是识字的,扫了一眼后就快步走向后堂。 没一会儿,就有一位身穿靛青长袍的中年男子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在下是仁和堂的掌柜,鄙姓徐。” “老夫姓盛,你们可以喊我盛大夫。” 两人相继对着程大牛自我介绍,态度比先前的药童还热情。 程大牛有些摸不着头脑,“见过徐掌柜,盛大夫,我叫程大牛,阳川县榆林村人。” 第110章 真正的暴利 程翠儿重重咳嗽了一声,“徐叔,你还记得俺吗?” “记得,怎么不记得?”徐掌柜一脸慈祥,“你舅舅前些天还提起你,说是大姑娘了。” “那就好,我舅舅也经常提起您老。可以劳烦盛大夫给棠宝诊下脉吗?”程翠儿随口应了一句,直入主题。 “哪位是棠宝?” 盛大夫气质沉稳,双眼神采奕奕,让人一看就心生信任。 程大牛感激地看了眼程翠儿,将女儿放到矮凳上,“盛大夫,棠宝是我闺女,劳烦您给看下脉。” 不等盛大夫问,程大牛就滔滔不绝开始地从媳妇怀胎时在外奔波说起。 从先天不足差点养不活,吃什么吐什么,到三岁都不会说话,再到前阵子受惊发烧、乱吃东西头疼以及最近一次吃山里红吐了。 说到最后,连程小棠开窍后识字背书都特别快,算数不用拨算盘都讲了一遍。 药童知道这是掌柜的贵客,还贴心地倒了一碗茶水,以免口干。 好些事程小棠也是第一次听,因此听得格外认真。原来自己还是早产儿,难怪体质这么差。 “爹,盛老大夫还没说话呢。”程天禄眼见程大牛越说越远,忍不住开口提醒道。 见一次府城大夫是很难得,倒也不用将妹妹生平都讲一遍。 “无妨,多了解有助于更好诊断。”盛老大夫按住程小棠的手腕,和蔼地问道,“你叫棠宝呀?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程小棠也很珍惜看大夫的机会,快速清晰地将身上各种不适都说了一遍。 程大牛几人都听得又是心惊又是自责,棠宝有这么多不舒服的地方,平时他们居然都没有发现。 盛老大夫一边点头,一边在记录脉案,“几位不用过于担心,棠宝现在的脉象平稳有力,可见你们将她养得很好。” 见程大牛仍是面色不虞,盛老大夫笑着宽慰道:“先天不足在幼儿时期会让孩子体弱多病一些,只要多加小心,再长大些就能与常人无异。” “可方便煎熬汤药?” 程大牛恭敬道:“方便的,您老只管开药。” “盛爷爷,这副药很贵吗?”程小棠盯着盛老大夫开出的药方仔细辨认。 古今医者的职业习惯,就是除了自己和抓药的人,谁也别想认得出他们在写什么。 在密密麻麻的字中,她只勉强认出个“参”字。 盛老大夫摸着胡子笑道:“不贵。” “盛老大夫,只要对棠宝好,多贵都没事。”程大牛赶紧表态,生怕女儿不懂事,在药铺也想讨价还价。 程小棠想起自己是来药铺赚钱的,立即跳下矮凳往外跑,正撞上办完事的村长父子二人。 “村长爷爷,小堂叔。” 记挂着急挣钱,她只匆匆打了声招呼,就直奔牛车而去。 “棠宝,要找什么?大哥帮你找。”程天福上前两步,一把将妹妹抱起来。 “萧大哥藏起来的盒子。”程小棠非常流畅地又将萧昀舒抬出来,“只有我知道在哪里。” 程天福见怪不怪,让妹妹自己去找。 “找到啦!”程小棠在里面假装寻找了一会儿,就从空间取出两个盒子。 “棠宝慢些,让大哥抱你下来。”程天福也不知妹妹在激动什么,只管看着她别磕到碰到。 程小棠回去的时候,队伍里需要的药都已经抓好了。 有程翠儿舅舅的好友郑掌柜在,药童的效率格外高,价格也很优惠,几个大人正在客套地寒暄着。 “棠宝,你怎么看病到一半就跑了,这可不乖了。”程大牛教育道。 程小棠嘿嘿一笑,“爹爹,我去取诊金啦。” 说着,不等程大牛继续问,就将两个木盒举高放到案桌上,“盛爷爷,徐伯伯,你们收不收人参呀?” “人参?”盛老大夫打开一看,居然还真是根须完好的百年老参 程小棠灵活地爬上矮凳跪坐着,打开另一个木盒,自信地推销道:“还有一盒干石斛,都是很好很好的药材。” “你们收吗?或者可以抵扣诊金和药费。” 系统出品,必属精品。 程小棠不通药理,却很会吃。系统兑换出来的水果品质极佳,相信这两样药材也不会差。 程天禄瞥了一眼同样吃惊的程大牛,柔声问道:“棠宝,这也是萧爷爷给你的?” “萧爷爷把牛车送我了,所以里面的东西都是萧爷爷送哒。”程小棠熟练使用语言的艺术。 要不是怕吓到家人,她肯定第一个告诉二哥关于系统商城的事。 不过除了程小棠,也没人听出话中的歧义。 徐掌柜颇为诧异地看向程翠儿,程翠儿只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当作不知道,什么都别问。 她也是才发现,原来萧老头豪放洒脱的外表下,内里居然这么爱护身体,随身还带着人参石斛这种养生药材。 “不错,品质的确不俗,正是我们药铺紧缺的药材。”徐掌柜会意,立马找回做掌柜的感觉,煞有其事地答道。 程小棠一脸欣喜,“真哒?那可以卖多少钱呀?” “棠宝,这是萧老爷子留给你的东西。”程大牛话说到一半,也不知该怎么继续。 一方面,萧老爷子把牛车送给女儿,女儿就有处理的权利;另一方面,把别人送的礼物拿来卖钱,好像有点不讲究。 相加之下,程小棠就毫无负担了,“爹爹,我们刚卖了熊皮。” 程大牛瞬间想通,转而看向徐掌柜,希望能给个好价钱,最好抵扣掉诊金药费后,还能有剩余。 徐掌柜没让父女二人失望,让药童取来称,细细称量过后还与盛老大夫讨论了一会儿,才笑道:“此山参一株就足有一斤重,年份不下于百年。” “价值可达八百两白银。” “这石斛共三两七钱,” 程小棠豪气地挥手打断,“徐伯伯,石斛不用算啦,就当添头送你们吧!” 八百两白银,这株一斤重胖人参,才花了她十积分。 这是真正的暴利。 要不是程小棠尚存几分理智,她都想直接兑换一麻袋出来。到时候还逃啥荒,直接留在常宁城当大财主。 可惜她试过好几回,沿路走来,没有一个地方能够投放原生态人参。 所以程小棠才要大费周章地将人参放到盒子里,不然在山里挖到人参这种事但凡走漏一点风声,就会引发无数人趋之若鹜。 程大牛及村长等人也处于震惊中,八百两,他们没听错吧? 就连向来理智的程天禄,都没想起阻拦妹妹随性的行为。比起石斛当添头亏不亏,他更想知道萧家祖孙怎么想的。 在程天禄理解中,就是再有钱的大户人家,也不会把这么贵重的人参随手送给一个三岁娃娃,甚至都不跟家中长辈说一声。 “这可使不得,石斛同样价值不菲。”盛老大夫正色道,“老夫行医是为悬壶济世,怎可贪利。” 程小棠乌亮的眼里满是感动,这就是医者仁心,格局完全不一样。 不仅没有因为他们不懂行压价,还不愿占便宜。 众人正感慨着,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飞快地冲进来,扑通跪在地上。 “大夫,求您救救我姐姐!” 第111章 乱军破城 程小棠第一时间被程大牛抱在怀里,俯视着跪在地上求医的人。 赫然就是刚才抢肉包的男孩。 目测七八岁的年纪,最让她意外的是,男孩衣着并不寒酸,材质看起来甚至比之前布庄里三两一匹的绸缎更好。 程小棠磨了磨后槽牙,要没有合理的解释,她可就要动手了! “姜少爷,您可千万别跪了,我们仁和堂担不起。”药童皱眉无奈道,上前将人搀扶起来。 男孩灵活地躲开药童的手,一个刺溜滑到了盛老大夫面前,继续磕头,“盛大夫,求求您了,再去看看我姐姐吧。” “她还没有及笄,不可能没救的。” 说着,他看到桌案上的胖人参,伸手就想抢,却被徐掌柜抢先一步拿走,愈发恼怒起来。 “你们一再拒绝,就因为我现在付不起药钱吗?” “姜元佑,你的确支付不起,”徐掌柜不堪其扰,说话毫不客气,“哪怕不收诊金,只算药材的成本价。” “我念在与你爹相识一场,才让盛老大夫为姜三小姐医治,换来的却是你们姜家人上门打骂,险些伤到仁和堂最重要的根基。” 姜元佑被说得面红耳赤,无法反驳,转而望向盛老大夫,“盛大夫,只要你能救活我姐姐,以后我一定会报答的。” “我有银子,有很多银子!常宁姜家是我爹的家产,跟那些畜生没有半分关系。” “只要再等等,我长大可以把整个姜家送您老当做报酬。” 短短几句话,程小棠已经脑补出一场高门大宅的狗血内斗,爹娘早逝、亲姐重病、家产被恶毒长辈霸占。 不过眼下不是看戏的时候,赶紧银货两讫走人才是。 她只是个连蜜饯都舍不得买的乡下土妞,可不敢招惹这种即将黑化的小少爷。 程小棠冲着徐掌柜和盛老大夫眨眨眼,右手大拇指在中指和食指间来回地捻捻,明示一手交货一手交钱。 刚跟小娃娃说完悬壶济世,就遇上这种疑似见死不救的尴尬场合,盛老大夫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大眼睛,不由自主地开始解释起来。 去掉错综复杂的高门恩怨,故事其实很简单,姜元佑的姐姐早在五年前就被判定为无药可医,这些年都是靠着名贵药材吊命。 然而这般活着,对病人也是一种折磨。 前年姐弟俩的亲爹带着商队外出后迟迟未归,有人带信说是被西域马匪劫杀,姜夫人悲伤过度病逝,就留下一对姐弟相依为命。 至于为何姜元佑拿不出医药费,还吃不上饭,外人就不方便多说了。 “姜小姐就算服用这株人参,也未必能撑过这个月。”盛老大夫叹了口气,劝道,“下个月,下下个月,又该怎么办?” “生死有命,莫强求。” 姜元佑双眼赤红,执拗道:“下个月有下个月的法子,人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这话虽然有道理,却无法改变现实。 徐掌柜跟小孩子说不通,只吩咐药童道:“去给姜少爷抓一副安神汤,起码睡安稳些。” “若再闹,就连这副药都没了。” 刚还凶狠如狼崽的姜元佑,用袖子擦干眼泪,恭敬地向徐掌柜磕头道谢。 程大牛与村长看得唏嘘不已,还以为是无理取闹的小少爷,如今看来倒是个聪明知恩的苦命孩子。 一片安静中,程天禄适时开口提醒,“徐掌柜,我们还要出城。” 程小棠在心中比了个赞,关键时刻还得靠理智的二哥。 最终,仁厚的徐掌柜给了八百三十七两,去掉三十两的药钱,还有八百零七两。 有零有整的,显得很真实。 而礼尚往来的程小棠,从怀里又抓出一把石斛,坚持给了添头。 “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姜元佑突然走到程小棠面前,开口问道,“肉包以后我会加倍还你的。” 他偷跑出来躲了两天,实在饿得受不了,才做出抢肉包的行为。 没想到这么巧,对方也是来仁和堂。 程大牛正在同情姜元佑的遭遇,哪里会计较一个肉包,宽厚道:“不用了,就当我闺女送你的。” “我叫程小棠。鹏程万里的程,大小的小,海棠花的棠。” 程小棠察觉到对方垂在身侧的手瞬间握成拳,赶紧挽救老爹的致命错误,“你以后要还我一百个肉包。” 圆溜溜的杏眼里,满是孩子气的认真。 “记住了。”姜元佑眉眼稍松,凝视程小棠认真道。 程小棠在心里抹了把汗,以她博览狗血文的经验,她爹刚才那话是好心,却等于在姜元佑的雷区蹦迪。 虽然未来遇到姜元佑的概率比萧昀舒还低,也不能埋雷。 程大牛对小孩们的约定不以为意,只与村长商量着怎么处理不知所踪的程兴财。他们约定的是申时在仁和堂回合,如今还剩不到两刻钟。 按理说最早离开的程兴财,早就该到了。 村长三申五令警告过程兴财逾时不候,城里随处可以问到时辰,没有理由迟到。 “翠儿姐姐还没回来呢。”程小棠忧伤地望天。 徐掌柜拿出银票后,程翠儿就背着硕大的包袱去找舅舅了,约定好无论跟不跟他们南下,都会回来说一声。 “不等了,收拾东西走。”村长眼瞅着仁和堂的香篆,已经到申时一刻。 出城还要再修整一番,程兴财再蠢也该知道关闭城门前出来。 程大牛懒得管糟心的堂弟,只温声安慰着再次经历离别的女儿,“棠宝别难过,以后有缘的话,还能再见到翠儿姐姐的。” “嗯,我们回去叭。”程小棠乖巧地点头。 她已经尽全力挥锄头了,挖不动墙角也不能强求。 再次谢过徐掌柜,程大牛牵着满满当当的牛车,满心愉悦。 有了一千多两的入账,老娘和媳妇肯定被惊得没工夫管棉花的事。就是可惜卖人参的时候村长他们都在,瞒不住村里人。 “救命!疯婆子杀人了!” 熟悉的公鸭嗓子响起,程小棠欣喜地探出半个身子,疯婆子肯定说的是程翠儿! 果然,程翠儿单手拖着不断挣扎的程兴财疾步赶来,神色极为凌厉。 “回仁和堂后院!” 程大牛笑容收敛,严肃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乱军破城。”程翠儿将程兴财往地上一扔,言简意赅道。 “跟我来,外面马上就要乱起来了。” 说着,一朵极亮的烟花迅速在高空中绽放,在白昼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程大牛与村长对视一眼,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二话不说就调转方向跟着程翠儿往仁和堂走。 那是萧老爷子走的时候,特意交代他们要关注的信号烟花。 程小棠心脏骤缩,城外的人怎么办? 第112章 绝不会认命等死 他们没走出来多远,回到仁和堂的时候,徐掌柜正在指挥着药童装门板,俨然准备关门避难。 然而看到程大牛一行人,却二话不说让他们连人带车一起进大堂。 程大牛顾不上道谢,一进屋就帮忙将桌椅顶到门板上。短短一段路的功夫,已经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兵刃声,还有凄厉无比的哭喊声。 “乱军从南门攻入城,目的是攻占知府衙门,北门外暂时是安全的。”程翠儿见棠宝脸色煞白,也不管她能不能听懂,分析着局势。 “援军很快会到。” 程小棠紧紧搂住二哥,轻轻点头。 她不敢用力,怕眼泪掉下来,情况已经够危急了,不能再添乱。 扫了一圈众人的神色,程翠儿再次强调,“不管多担心外面的家人,都不能出去。遇上乱军,你们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随后扔给徐掌柜一枚令牌,让他尽最大可能地配置止血伤药。 仁和堂众人还算镇定,收到指令后,立即忙碌起来。 一时间,大堂内全是大夫们报药方和药童抓药的声音,无形中变得紧张而肃穆。 “棠宝不怕,外面有娘在,她肯定会带着家里人躲起来的。”程天禄强压下内心的焦灼,温声安抚着妹妹。 程小棠哽咽着应道:“嗯,阿娘最厉害了。” 她后悔死了。 什么时候卖人参都可以,偏要急着赚钱。早知道就该留在城外,她花光积分起码能争取到逃命的时间。 武艺最好的程大牛和程天福都不在,三个叔叔要护住一家老小,还不知有多凶险。 村长声音直发颤,“我跟阿启说过,让他们再退半里地。” “阿启胆子小,肯定退出去老远,不会有事的。” 在场的人都有至亲在城外,却因形势所迫,只能暂时躲起来,焦虑得像被架在火上烤。 唯有程兴财,什么都没听进去,一心只想回赌坊,“大堂兄!你借我十两银子翻本,我双倍,不,三倍还你!” 他软磨硬泡地以买粮食和冬衣的借口,从刘婆子那里讨来了一锭银子。一进城就直奔赌坊,想着只要赢到一百两就收手,出城买最俊的姑娘当媳妇。 今天赌运真的很好,他已经赢到一百五十两,差一点又能翻倍。 就差一点啊! “程兴财,你找死吗?”程大牛怒极,一耳光扇的程兴财半边脸都歪了。 然而程兴财却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拉着村长哀求道:“村长叔,求您借我十两,我今天的手气真的很旺!” “刚才只是失误,我本来可以赢到三百两的!” 村长狠狠甩开他,喝骂道:“你是不是疯了?老实待着别动!” 程兴财急得团团转,突然从最后一扇门板的镂空花纹中,看到地上有一个钱袋。 路上的人都在往家跑,没有人注意到。 对翻本的渴望战胜了恐惧,他猛然生出一股力气,撞开门冲了出去。 “回来!”程大牛大喝道。 然而程兴财眼里只有那个钱袋,成功捞到手里后,立即跑向赌场的方向。 还来得及,等他赢一把就回来。 直到头颅滚落在地,程兴财的脸上仍旧带着狂热的兴奋。 被鲜血溅到的人发出一声尖叫,就被骑在马上的乱军砍断了脖子。 “杀光这群躲起来吃香喝辣的废物!” “杀!” 半个时辰前还熙熙攘攘的街道,瞬间沦为炼狱。 程翠儿骂了一句脏话,将案桌踹翻抵住空出来的那扇门,“带他们去后院。” 她不能出手,若是射杀乱军,会立刻将人引到仁和堂来。 牛车太大过不去,程大牛来不及告罪,直接跟程天福一起将隔板劈开一大块,“天禄,护好棠宝!” 真到挡不住的时候,还能用牛车吸引注意力。 后院的小门已经插上横木,院子里到处都是晾晒药材的架子,空气中飘散的药香让众人心神稍定。 “棠宝,要不要听故事?”程天禄双手捧着妹妹的脸,凝视着那双恍惚的大眼睛,轻声唤道。 “二哥在这里,不要怕。” 程小棠回过神,握住程天禄同样冰凉的手,“二哥不怕,棠宝也不怕。” “棠宝真厉害,给二哥抱抱。”程天禄使劲闭了闭眼,让自己冷静下来后,将妹妹抱在怀里轻拍着背。 村长跪在地上朝天叩拜,“老天保佑,援军快些赶到,所有人都要平安无事。” 程美怡三人看到村长跪下了,纷纷跟着祈求家人平安。 现在这种时候,也只有天生神佛能够给予慰藉。 程兴财身首异处的血腥画面,不断在程小棠的脑海中回放,逼得她只能在嘴里灌一口柠檬汁,强行去除杂念。 面对百来人的山匪,程小棠可以像打地鼠一样,用榴莲挨个砸脑袋。 现在外面不知有多少乱军,除非拿一把加特林机枪出来,否则根本造不成威胁。而系统商城大概是为了保障宿主不吃死自己,没有任何毒蛇毒蝎毒草之类的生物武器。 程小棠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解决乱局的方法,只能竖着耳朵听大堂里的动静,祈祷乱军千万别冲进来。 城内甚至没有地方可逃,一旦对上乱军,唯有血战到底。 只要有一丝机会,她绝不会认命等死。 “冬青,拿去撒到大堂门边。” 盛老大夫嘴唇发白,吩咐道:“让他们三个都到院子里来,以免误伤。” 捧着一大包药粉的药童喜上眉梢,很快就将人带了回来。 “效果如何?”程翠儿单刀直入地问道。 盛老大夫扶着石桌坐下来,缓了口气,“能达到八成。” “那就够了。” 程翠儿颔首,转向程小棠露出一个浅淡的笑,“舅舅不肯收留我,只能南下讨生活了。” 第113章 有密道出城 有程翠儿这个武力值加成在,安全系数直线上升。 但问题的关键是,怎么出城。 程小棠做了个深呼吸稳定情绪后,对着程翠儿露出浅浅的梨涡,“翠儿姐姐,你和盛爷爷在说什么效果呀?” “是一种迷药。”程翠儿有问必答,简单解释了药粉的彪悍效果。 医毒不分家,要不是怕误伤到逃窜的百姓,盛老大夫手头还有一张更毒的药方。 “可惜今年先前那批远志刚巧用完,调配不出更多。”徐掌柜焦虑地来回踱步,要是让那些人冲进来打砸抢,腊月的义诊就无药可做了。 听到这话的程小棠举起小手,道:“徐伯伯,盛爷爷,我有远志!” “棠宝乖,我们先到一边玩。”程天禄怕妹妹给徐掌柜添麻烦,一边哄着棠宝一边往石桌边走,“你还是小孩子,长大后再帮忙好不好?” 徐掌柜倒是没有见怪,“小丫头,你知道远志长什么样子吗?” 程小棠瞅了一眼空间里刚兑换出来的远志,很自然地答道:“知道呀,像小草根。” “没错。”徐掌柜颇为诧异,“或许,家里有人行医吗”。 远志是一种主治健忘惊悸、祛痰消肿的草药,一般百姓俗称为线儿茶或是小草根。 能描述出样子,说明眼前这小丫头是真认识远志这味药。 然而程大牛父子三人看着自信的棠宝也是一头雾水,啥是远志,远志是啥? “小棠宝,小草根和小草的根可是不一样的。”盛老大夫和蔼道,“拿来给盛爷爷看看,弄错也没关系。” 程小棠爬上牛车,拉开最近的一个抽屉,满满都是新鲜干净的草根。 “棠宝不急,让大哥来拿。”程天福小心地卸下抽屉,端着送到盛老大夫面前。 “这的确是远志。”盛老大夫欣喜地站了起来,继而想起一个问题,“棠宝,平时可不能把远志当甜根吃。” 程小棠乖巧地点头,“萧大哥说过的。” 程翠儿也是头次听说,萧昀舒还有这么像小孩子的一面,难道以前是因为没有同龄玩伴? 不对啊,萧家旁系送了一堆孩子来陪读,都是哭着回家找娘。 毫不知情的萧昀舒,又充当了一次挡箭牌,在疾驰中打个喷嚏。 萧崇趁机教育道:“就说让你戴帽子不肯,头发那么短冻坏了脑子多可惜。” 萧昀舒冷冷瞥了他一眼,加快速度。 同样的战马,萧崇要比萧昀舒重一百多斤,一下就被甩开了。 常宁城内哭声震天,乱军们进城后直冲各大主街,见人就杀,清出一条血路后直奔钱庄、粮铺、酒楼等店铺大肆抢掠。 出于某种忌讳,他们暂时没有向挂着大大的“药”字的仁和堂出手,他们还是安全的。 若是衙门镇压不力,这种混乱中的平静假象,很快就会被打破。 程翠儿站在最前方,透过破损的侧门紧盯着大堂内的动静。程大牛和程天福则一左一右,手持兵器守着后院的街门。 村长等人跟着徐掌柜打下手,尽可能地将药草收起来藏好。 没人说话,外面传来的声音越发清晰起来,程小棠盯着盛老大夫磨出的粉末苦思冥想,终于想到了一样可以变成热武器的食物。 面粉! 她空间里还有一套打火石,捡来的三个火把,在一定条件下可以制造面粉爆炸。 唯一需要克服的困难,是程小棠没有实操经验。 程小棠看似乖巧地坐在程天禄的怀里,实则全部心神都在回忆有限的知识点,模拟面粉爆炸可能会造成杀伤力和范围。 虽然人在药铺,但伤到自己人也会致命。 “姜少爷,先别管药炉了。”忙得脚不沾地的药童突然开口,“现在满大街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乱军,你带不回去的。” 程小棠回过神,才发现院子角落里居然还蹲着一个姜元佑,默默地守在药炉边上。 眼里只有药的姜元佑,丝毫不为所动,“我有办法。” “姜少爷,别拿自己的开玩笑。”徐掌柜沉着脸将两个瓷瓶放到姜元佑身边,“全给你,里面的药丸效果跟安神汤差不多。” “姜小姐就只剩一个亲人了。” “谢谢徐伯伯。”姜元佑呆愣片刻,珍惜地将瓷瓶收好。 徐掌柜望着常宁城内最高酒楼燃起的大火,叹了口气,“行了,我大概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程天禄凝视着姜元佑许久,“姜少爷,你是不是真的有办法?” 姜元佑眼神微变,却没有说话。 程天禄从姜元佑的反应中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单刀直入道:“只要能出城,我们可以把人参给你。” 按照之前姜元佑求医的表现,是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救下姐姐。 乱军在场内四处烧杀掳掠,姜元佑却不担心病重姐姐的安危,可见是有倚仗。 这次进城赚的银票都在程天禄手里,只要姜元佑有办法,他都能拿出来。没有什么,比尽快回到家人身边更重要。 姜元佑沉默地看向徐掌柜,用眼神表达出人参已经归仁和堂所有的意思。 “我可以买回来!我以后还可以给你一百株人参!”程小棠不知道二哥为什么突然跟姜元佑这么说,但第一时间就跟着表态。 “真的,我发誓!” 小娃娃急切地举起三根手指,脸上是极为郑重的认真神态。 姜元佑想起不久前的一百个肉包,心里软了一下,“不用一百,只要现在这株。” “我院子里有一条密道,通往城外的乱葬岗。” 程翠儿猛地回头,眼神极为锐利,“你说的是真的?” 凌厉的气势,吓得姜元佑后退一步,紧抿着嘴做出防御的动作。 “翠儿姐姐,你吓到姜少爷了。”程小棠小跑着过去安抚受惊的姜元佑,“你别怕,翠儿姐姐是好人,我们都是好人。” 此刻在她眼里,姜元佑不是即将黑化的狼崽子,而是金光闪闪的佛陀转世。 姜元佑没躲开,被一双冰冷的小手握住后,猜测小丫头是乱军被吓的。犹豫半晌,他再次承认,“是真的。” “密道很宽,牛车也可以过。” 反正姜宅快被那些人夺走了,姜元佑不用再保守秘密。 “详细说。”程翠儿金刀大马地坐下,干脆利落地给出承诺,“姜家,你姐姐的病,我都可以解决。” 姜元佑警觉地打量着程翠儿,头发乱糟糟地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灰扑扑的粗布麻衣上打折好几个补丁,脚下的鞋严重磨损。 不知为何,他却有一种冲动,想要相信。 “你还发什么呆?”徐掌柜将装着人参的木盒拍在姜元佑身前,急得嗓子都要劈了,“这是最好的机会了。” 姜元佑紧紧抱住木盒,说出了常宁城姜家最大的秘密。 第114章 面粉爆炸,逃脱 说起姜宅,就要提到常宁城一位姓方的前首富,号称田产逾吴下,耗时十年打造了常宁城第一宅院。 然而房子还没住几天,方首富就因为参与造反被满门抄斩,株连九族。上千方氏族人直接在昌平坊内被处决,血流成河,刷洗了三天三夜才干净。 至此,常宁城的富贵圈也彻底转移到东城,影响至今。 而姜元佑的父亲却是个不信鬼神之人,发家以后用超低的价格买下了曾经的方宅,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一条通往城外的密道。 “我就是从密道逃出来的。”姜元佑直视着程翠儿,语气笃定,“只有我、我姐和汪伯夫妻知道。” “除非你杀光他们,否则这么多人一定会被发现。” 在场人先是听得激动不已,又被这一句话泼了冷水。姜元佑嘴里的他们是谁,不言而喻。 只是他们与姜家人无冤无仇,为了逃出城就要杀人吗? 程翠儿打量着不过面无表情的姜元佑,嘴角扯出一抹笑,“小小年纪,倒是心狠手辣。” “盛老大夫,准备得如何了?” 盛老大夫摸了摸程小棠的小脑袋,“多亏棠宝的远志,对付姜宅那些人足够了。” 情况危急,后门小巷里暂时还没有乱军,徐掌柜也顾不上收拾药材了,一人分了一个药箱背着就准备出发。 就在这时,大堂传来嚣张的声音,“大夫呢?出来给我们将军治伤!” “再不出来,老子把你们皮都——” “老三!你怎么——” “他娘的,敢算计我们承天军,给我接着往里冲!” 程翠儿眼神冰冷,搭弓瞄准侧门的方面,“走。” 姜元佑背着一个药箱在前面带路,程大牛和程天福紧随其后,程翠儿在最后防备着乱军冲到后院。 所幸盛老大夫的迷药足够霸道,进去的乱军倒了一片,还在不断地用人填。 程小棠紧绷着精神,等到程翠儿也推出门外之后,才兑换了两百斤面粉一次性倾倒在大堂,同时从空间中点燃两个火把,一股脑扔过去。 砰的一声,火光冲天。 后院的小门甚至都被冲飞了出来,多亏程翠儿身手灵活,及时躲开。 面粉爆炸的效果远超出程小棠的预计,原本想着就算炸不起来,也能糊他们一脸面粉,给自己人争取时间。 这次是凑巧撞上了,得赶紧赶紧在空间里记下面粉数量和大堂的空间大小。 下次再碰到危险,她也算拥有大杀伤力的群攻手段了。 昌平坊所有人都被突然的爆炸惊到,一看是仁和堂的方向,纷纷露出悲愤之色。真正被炸得满地打滚的乱军,却被惊恐的同伙们抛下,自生自灭。 “别发呆,”程翠儿收起弓箭,低声催促,“他们人太多了,趁现在加快速度。” 以刚才乱军打着承天的旗号不断往仁和堂里冲,一副着了魔的样子。要不是有这场爆炸,她就得留在来断后。 众人回过神,赶紧跟着姜元佑小跑起来,七弯八拐地绕过小巷子,抵达姜宅紧锁的后门。 “在这等我。” 程翠儿留一下句话后,灵活地翻墙而入。 没一会儿,程小棠就听到里面传来一连串重物坠地的闷声,看向盛老大夫的眼神越发崇拜。 见程翠儿从里打开后门,将一行人迎进去,姜元佑突然站着不动了。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外面都是乱军,那些畜生嘴脸的叔伯长辈又像死猪一样任人宰割。 就算死光,也不关他的事。 “你的匕首,借我用一下。”姜元佑看向程天禄,伸出手。 程小棠抱紧二哥,这小狼崽子不会想趁机杀人吧。 程翠儿拧眉,“我答应过你,就一定会做到。他们会付出应有的代价,而不是无声无息地死去。” 姜元佑仍旧执拗地盯着程天禄,一言不发。 徐掌柜简直快被姜元佑气死,“你姐的命重要,还是旁的那些重要?” “若是在密道久留,会让姜小姐病情加重。”盛老大夫轻咳一声,“老夫与你说过,平日休养时都要注意通风。” 姜元佑这才重新动起来,带着众人来到一处院子的书房内,推开书柜后就是一道宽敞的下坡,看着足以让马车通过。 想来打造密道的方首富,也没打算空手逃命。 可惜最后没用上,倒是便宜了他们。 坡底看起来也是书房,摆放着书架和桌案,不过上面都是空的,像是把能卖的东西都卖了。 软榻上躺着一名脸色苍白的瘦弱女子,眉心微蹙,紧闭着双眼。 “少爷!”一个老汉被浩浩荡荡一群人给吓到了,慌乱不安道,“您可算回来了!这些,都是什么人啊?” “我姐怎么了?”姜元佑一个箭步冲过去,“我走的时候还能下床的。” “是老奴听说外面有乱军,就将小姐带下来躲着,刚还好好的,转眼就昏过去了。”老妇人一脸愧疚,“都是老奴的错。” 盛老大夫自觉上前给姜小姐把脉,“密道气息不畅,最好先保持着昏迷状态,减少消耗。” 事关姐姐,姜元佑也不犟了,直接让老妇人背上姐姐就走。 程小棠一直由程天禄抱着走,还有空余的精力观察周围的情况。 密道很长,大概每两丈的距离,就会有一处通风口。每当走过的时候,就会传来时低时高的惨叫声,回荡在密闭的空间中尤为渗人。 程小棠甚至还看到有血滴落,外面的情况可想而知多惨烈。 出口设在一处荒郊野岭的孤坟里,程大牛和程天福走出来看到乱葬岗四散的墓碑坟包,冷汗唰的一下浸湿了后背。 要不是太担心家里人,父子俩能直接跪了。 程翠儿打量了一下方位,确定是在北门与东门之间,与轮军破城的南门尚有一段距离。 “我要去北门找人,你是留这里跟盛老大夫一起,还是跟我?” 姜元佑毫不犹豫道:“我跟盛老大夫。” “可以,他们知道哪里安全。”程翠儿颔首,“少则三日,多则七日,会有人帮你处理姜家的事。”。 村长带着榆林村人对着姜元佑齐齐行礼,“多谢姜少爷出手相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不必,只是交易而已。”姜元佑冷冷道。 程小棠不知从而扒拉出一个包袱,远远地扔给姜元佑,“这是谢礼。” 紧接着,所有人都用最明快速度,就直奔北门而去。 姜元佑被砸了一个趔趄,打开包袱,里面躺着十株价值八百两的老人参,整个人都愣在当场。 程小棠龇牙咧嘴地揉着手腕,大意了,险些用力过度。 北门的确如程翠儿预料的那样,暂时还没有乱军来过的迹象,只有紧闭的城门显出几分不同寻常。 “这是往北去的标记!”程大牛指着一棵树干的符号,惊喜万分。 第115章 患难显人性 这是谢玲花以前跟镖师学来的标记,可以传递方向。 又走出三里地,才看到榆林村队伍,人群紧紧围成一团,比离开时看起来狼狈许多,像是跟人起过冲突。 程大牛心头一紧,又加快了脚步,程小棠也着急地坐到了程翠儿边上。 谢玲花一直在焦虑地转圈,早就望眼欲穿,看到熟悉的牛车才放下心头大石,“娘!大牛他们回来了!” 一行人由远及近,正是早上进城的几人。 其他人家也跟进迎了上去,又哭又笑地将家人围住。 “大牛,城里咋个情况,你们没受伤吧?”程老太脱力地扶住驴车,在心里再次给老头记上一功。 总算没白吃那么大个的野猪头。 “棠宝!”程天寿一看到爹和哥哥们就哭了,冲过去抱住妹妹狠狠蹭了蹭,“你们吓死我了呜呜呜。” 因为还不确定乱军的动向,天色又不早了,程翠儿建议所有人先留在原地。 “你们不用太惊慌,这些乱军不过是乌合之众,等援军一到就能解决。” 程老太对程翠儿千恩万谢,完全没注意到她与往日的不同之处。一家人分开半天,就跟半辈子一样漫长,两头都受了不少惊吓。 所幸有程老头子在天之灵保佑,全家都完好无损。 安抚好老娘和媳妇,程大牛才挑着重点讲了在城里的遭遇。省去了遇到老舅一家的糟心事,而棠宝的巨额收入和棉花的事,则含糊带过。 现在不是谈这些事的时候,相信村长几人暂时也顾不上提及。 最后提到程兴财为了捡钱袋被杀的事情时,程大牛才想起一个问题,“娘,小叔他们怎么不在?” 按常理,刘婆子早就扑上来问程兴财去哪儿了。 程大牛神色肃穆道:“我在城里看到兴南一家子,这种时候参军肯定会被推出来,也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程兴南被刘婆子磋磨惯了,力气大却性格软弱,怕是九死一生。 程老太叹了口气,“栓柱那一家子,都是命啊。” 中午村长刚带着人进城,刘婆子就让程兴南去应征参军,撒泼打滚地不肯再逃荒,要留在常宁城。 兴南媳妇带着一双儿女恳求,却被刘婆子跳着脚骂了个狗血淋头。 最后连很少表态的程栓柱也动手了,甩了程兴南一个大耳光骂他不孝,就是想让爹娘死在路上好摆脱负担。 程老太想拦没拦住,刘婆子彻底撕破脸,开口闭口都是我家的事轮不到你管。 最终程兴南还是被逼妥协,带着一大家子去应征。 然而没料到的是,登记的官兵扫了一眼一大家子人后,直接让程兴南一家先进城,营地里刚好缺个做饭的。 至于程栓柱和刘婆子,年纪太大又没什么用,留在城外等统一安置。 刘婆子想坐地上拍大腿哭嚎,被一棍敲老实了。 原本还有些心动的两户人一看等安置的都是些老人,立即就打消了让子侄去参军的念头。 他们是想留下,不是想被撇下。 而程启正如村长预料,为求稳妥就带着村民们往北走了一里地,远远地能看到城门口的动静。 紧接着,南门的信号烟花就升上了天空。 其他三个城门的守城官兵立即放箭喝退难民,城门关闭,不再允许任何人进出。 连那些出来采买人的人牙子和大户人家的管事都没机会进城,刚开始还能靠带着的几个彪形大汉震慑住难民。 直到有人慌乱中拆散了一贯钱,场面就彻底失控了。 数以百计的难民,瞬间扑向了那些一刻钟前还对着他们吆五喝六的人。 而怕死的程栓柱直接丢下跑不快的刘婆子,转头就卖了榆林村的人,带着一群人来打劫。 幸好那群人十天半个月没吃过一顿饱饭的,对上榆林村人也占不到便宜。一番打斗后死伤好几个人,却一粒粮食都没抢到。 最后他们退走之前,当着众人的面杀了程栓柱泄愤。 而榆林村人只觉得大快人心,这种背叛村里的人,死不足惜。 程老太说得简略,然而程小棠光是听着,都能想象出当时的情况有多么凶险。 要不是大部分们守在城门口的难民都等着进城抢粮食,程栓柱那个老畜生还不知会招来多少穷凶极恶之徒。 “死了活该!”程大牛怒火直冲天灵盖,恨不得将程栓柱拉出来鞭尸。 谢玲花恨恨道:“我就说能任由后娘磋磨孩子的亲爹,能是什么好东西。你还以为他只是窝囊!” 村长从大儿子那里了解到情况,又是怒其不争,又是庆幸其他人还算明事理。知道在危急时刻,只有全村人拧成一股绳,才能有活路。 不枉费他花那么大力气,将队伍带到现在。 尤其是程家三兄弟,一个比一个勇猛,就连那只桀骜不驯的野驴,也表现极为突出。 村长特意到老程家,着重表扬了飞出柴刀击中匪首的程铁牛以及以一己之力扰乱敌方军心的驴子。 程大牛欣慰地拍了拍程铁牛的肩膀,“好样的,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程小棠学着老爹的动作摸驴头,同时不着痕迹地塞了一枚苹果到张大的驴嘴里,“小野也是好样的。” 一家人都完好无损,终于延迟地感觉到饥饿,围坐成一圈啃干饼和肉干。 之前为了减少煮食的危险,程老太特意让王氏将兔肉烤熟后晒干,就是为了这种时候能安全一些。 天色渐暗,程翠儿不知何时爬到了一棵树上,始终盯着城门方向。 “翠儿姐姐,要不要先吃饭?”程小棠左右观察了一番,才在树下喊道,“二婶做的肉干可好吃啦。” 程翠儿灵活地滑下来,揉了揉程小棠的脑袋,又闪电般地回归原位。 “翠儿姐姐好厉害!”公认是村内爬树第一高手的程天寿,看得两眼直放光。 他想学! 为了避免打扰到程翠儿侦察,程小棠拉着程天寿回去烤火,“翠儿姐姐还会翻墙,比爬树还快呢。” “哇,我也想学。”程天寿更兴奋了。 程小棠有模有样地捏捏程天寿的手掌和胳膊,感叹道:“少年,你骨骼清奇,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 程天寿乐开了花,连连追问道:“棠宝,你说的啥骨骼清奇?” “四哥是会成为比爹和大哥更厉害的高手吗?” 程小棠听到系统奖励,笑眯眯地给予认可,“四哥好好努力,一定会哒!” 忧心忡忡的大人们,也被奶声奶气的童言逗得露出了笑容,“棠宝真厉害,都继承爷爷的神通了。” “爷爷很厉害嘛?”程小棠对传说中的爷爷很好奇。 虽然奶奶每次提起来都是埋怨他早早走了,让自己辛苦拉扯孩子长大。但光看那对从不离身的杯珓,就知道感情很深厚。 “当然很厉害!”程铁牛肯定道。 他对老爹只有模糊的玩伴印象,堪称完美。 “棠宝来试试。”程老太慈爱地招招手,“在心里想一个问题,再扔到地上就可以了。” 虽然迷信不可取,程小棠还是宁可信其有,决定问一个不那么要紧的问题。 啪叽,木片落地,一正一反。 圣珓,上上签。 第116章 弃城逃亡 程小棠笑眼弯弯,将杯珓还给奶奶,不管谁问都不说自己想的是什么问题。 “小小一个人,还有秘密了。”谢玲花好笑地捏捏女儿脸蛋,“要不要先去床上睡觉?” 程小棠乖巧地点头,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正需要好好复盘一下。 乱军一日不剿灭,他们全家都处在危险中。待她躺到床上慢慢琢磨,还可以找点其他防御手段出来。 “棠宝问了什么?偷偷告诉四哥吧。”程天寿好奇地抓耳挠腮。 程小棠背着小手,摇头道:“不可以,要实现了再说。” “说嘛,奶奶都能说的。” “你别闹棠宝了。”程天禄塞了一块糕点到弟弟嘴里,“吃完好好休息。”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程小棠刚躺上床,就睡得不省人事。别说复盘,就连老爹被拧得嗷嗷叫的声音都没听到。 一踏上牛车,谢玲花就发现车厢里居然整整齐齐地码着十来匹细棉布,火气腾一下就烧起来,“你日子不想过了?” “买那么多细棉布,是银子烫手还是咋的?” 程大牛刚好被拧到腰侧,痛呼出声,“媳妇儿,先别急,回头跟你解释。” “回头有你好看的!”谢玲花又拧了一下,“先别让娘知道。” 程天福和程天禄默默地低头盯着脚尖,幸好娘还没发现棉花,否则他俩的耳朵估计也要保不住。 怕被远处的人捕捉到位置,榆林村人第一次没有点火把,而是摸黑警惕着四周。 他们往北退了二里地,现在紧凑在一起,紧盯着远处的常宁城,冲天的火光一直不曾减弱。 夜幕降临两个时辰后,秋霜覆盖了草地、板车和苦等着援军的人身上。 这一夜阴云遮月,伸手不见五指,还陡然冷了下来。 时不时有人跺着脚站起来巡逻,没一会儿又被冻得坐回去裹紧被子。 “援兵来了。” 程翠儿一句话,让程大牛立即清醒过来,使劲揉了揉眼睛却什么都没看到,“翠儿姑娘,援兵在哪儿?” “东门。”程翠儿爬下树活动着僵硬的筋骨,脸上浮现浅淡的笑意。 “很快就能解决了。” “谢天谢地,真是老天保佑。”程老太双手合十,不住地感激作揖。 村长感觉浑身的血液都重新流动起来,激动地站起来挨个拍守夜的男人们,“都打起精神来,坚守到天亮。” 然而没开心一会儿,程天福就发现火光好像在逐渐逼近。 “爹,你看......” 程大牛这次看清了,火光明显是从常宁城内扩散出来的,这是怎么回事? “那群狗日的杂碎!” 程翠儿暴怒地用流星锤砸倒一棵树,“老娘出城前就该把郑源那个废物给宰了!” 其他人茫然地面面相觑,唯有村长颤巍巍地问,“或许,翠儿姑娘说的是景和三年的状元,郑源郑季佐?” 程翠儿怒目扫过来,语气冰冷,“你认识?” “不不不,老夫只是有所耳闻。”村长吓了一跳,丝毫不敢提自己跟当年的状元郎还有一面之缘。 其他村民不知发生什么事,纷纷焦急地围过来询问。 程翠儿一脚踩碎倒地的树干,“保持安静,所有人都起身做好准备。常宁城有废物逃亡,后面一定会有乱军跟着。” “不管来人是谁,都别让他们靠近。” “若是有人动手,先将对方喊作承天军,那是乱军的名号。” 没人再追问理由,只是晚上冻得太狠,许多人手脚都还僵硬着,半天才活动开。 程大牛将之前存的柴火都拿了出来,按照程翠儿的吩咐,在离他们十丈远的官道边架火堆,以备不时之需。 不到一刻钟,就有凌乱而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程小棠于沉睡中惊坐起,“二哥,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棠宝不怕,有爹和叔叔们在。”程天禄为了守住棉花的秘密,被程大牛安排着照顾妹妹,此时脸色极为凝重。 “乖乖陪二哥一起等着,好不好?” 当然不好。 在漆黑的环境下,程小棠只能通过声音判断程天禄的情绪,比在城里时更紧张。 所幸程小棠早就将牛车的布置刻在了心里,先装作乖巧地躺下。趁程天禄松懈的一瞬间,飞快地匍匐到赶车的位置,让想抱住她的程天禄扑了个空。 刚到外面,就看到急速靠近的火光下,是一队护着三辆马车的官兵。 领头的人高举着火把,大声呵斥道:“前方避让!” “军务紧急,让开道路!” “棠宝!快回来。”程天禄将妹妹抱回怀里,难得严厉道,“等下被坏人抓走。” “二哥,我在外面才逃得快。”程小棠来不及解释,只是紧紧盯着守在前面的爹和叔叔们。 扎营的地方太空旷了,还有北风吹着,无法制造之前的面粉爆炸。 她刚在乱葬岗收了一堆坟头石到空间里,勉强够砸第一波冲过来的人。剩下的积分,只够顺风让大批人暂时失去视觉。 不对,还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程小棠锁定第一辆马车上的车夫,试着在他举着的火把上倒了一桶水。 噗呲。 火把灭了。 车夫的心脏险些也停了,这大半夜的官道上,哪里来的水?他惊慌地四处张望,发现既没下雨,也不见其他人有相同的遭遇。 当即差点吓得从马车上栽下去,一顿狂念阿弥陀佛保佑。 完美! 程小棠振奋地挥舞了下小拳头,又被程天禄握住踹回了怀里,“棠宝乖,手伸出来太冷了。” “二哥,爷爷会打跑坏人的。”程小棠认真道。 听到这话的程大牛不指望老爹的在天之灵,只希望无论是朝廷军还是乱军,都别别过来霍霍他们这些百姓。 然而下一刻,主持大局的程翠儿就做出让人瞠目结舌之事。 第117章 那边是黄泉路吗 只见她高高站在树上,一箭精准地射在了中间的马车上,同时手上飞出两枚石子,直接让拉着马车的两匹骏马牵制一弯,跪倒在地。 紧接着,她发出了慌乱的声音:“有埋伏!快护住知府大人!” “知府大人的马车被袭击了!” 原本就散乱的府兵立即乱成一团,又调转马头回去查看情况的,又加快速度赶到马车边上的,撞翻了几十人。 一阵兵荒马乱中,又有人在后方大喊:“快跑啊!乱军追过来了!” 乱军本是溃逃出城,带头的是刚当上威猛将军没几天的一个山寨头子,一听居然跟常宁知府逃到了一条道上,自觉又找到了生的希望。 “小的们!去把知府抓过来,重重有赏!” 一声令下,乱军加快速度扑向了被团团围住的马车,与常州知府的府兵兵刃相接。 两边逃兵都是战意低迷的逃兵,打得毫无章法,连街边混混都不如。 看起来激烈,实则不少人拿刀在瞎比划,越砍距离对方越远,等到身边没多少人后,扭头就开始逃命。 大部分府兵不敢真当逃兵,只趁乱找个地方猫起来。 而所谓的承天军,绝大多数是趁着常宁知府不做人,扯了个大旗烧杀抢掠的流匪。逃命途中发现榆林村人,都想着要顺手抢一波走。 “杀乱军!谁怕死谁先死!”程大牛怒喝一声。 程翠儿射空了箭囊后,甩动着巨沉无比的流星锤,砸到一个人能带倒一片人,硬是将近身武器用出了群攻效果。 程大牛几兄弟牢牢地站在家人身前,寸步不让。 程启等青壮每人手上都见了血,却被激发出了血性,越战越勇。 战况激烈,程小棠动用不了坟头石,只能将靠近榆林村的所有火把都浇灭,造成敌我双方的视觉差。 他们一直处在黑暗中,来的人背着光就像巨大的发光靶子,一打一个准。 整个营地就像是黑洞,不断吞噬着火光和乱军的性命。 渐渐的,往榆林村这边来的人越来越少。 深陷其中的人还没察觉到异常,远处混战的双方已经不约而同地从脚底往上冒凉气: 那边是什么黄泉路吗? 将所剩不多的人手又消耗了一大半,没半点收获,山寨头子先扛不住了,“快逃!” “绕开那个鬼地方跑!” 郑知府被护卫牢牢压下身下,听着乱军的对话察觉出不对劲之处:那些人,好像不是来追他,而是在逃命。 重新修整一番后,郑知府刚招来心腹想派人去探下常宁城内的情况,就有听到一声破音的嚎叫:“报!乱军又追来了!” “愣着做什么?撤啊!” 郑知府愤怒地一甩袖,坐到完好的第一辆马车里。 没走出去半里地,拉车的两匹骏马跪地,马车歪道,郑知府像个乌龟一样被扣在了地上。 “何方宵小,胆敢与本官作对?” 郑知府气疯了,斯文尽失地怒吼道:“本官乃正四品知府,可知谋害朝廷命官是何等大罪?” 跟在身边的蔡同知没来得及劝阻,就听到乱军处传来一阵有些特殊的狂笑,正是攻破知府衙门的承天军首领。 “四品知府?老子还是一品大将军呢!给我抓住那个狗官祭天!” “一两银子的入城费,让他用血来偿还!” 历史再次重演,却有所不同。 先前逃走的府兵还躲在角落里避战,新来的这批乱军又对常宁知府抱有极大的仇恨,战况很快就呈现出一边倒的局面。 一直暗中给常宁知府使绊子的程翠儿,见府兵溃败,脸色却越发难看。 “废物就是废物。” 她一直让榆林村人且战且退,现在离官道已经远到不刻意靠近,就不会发现的距离。 若不是怕血腥味太重,容易引来狼群,退到山林里是最稳妥的。 “你们守好这里,我过去看看。”程翠儿说完,脚步又停了下来,眉眼舒展地笑骂道:“总算到了。” 程大牛四兄弟拼尽全力地连续砍杀,全靠一股韧劲,此时连身上有没有受伤都不知道,完全没听到程翠儿的低语。 反倒是程小棠为了避免误伤,除了浇灭火把外什么也没做,还有精力关注程翠儿。 “翠儿姐姐,是援军到了嘛?” 软糯的童音很轻,程翠儿却精准地回头露出个笑容,“棠宝冻坏了吧,很快就可以安心睡觉了。” 闻言程天寿使劲搓了搓手,贴在妹妹冰凉的脸蛋上,“棠宝有没有不舒服?” 程小棠摇摇头,反手握住程天寿的手,居然比程天禄的还热乎。 “二哥,你有些虚弱了。” 听到这话的程天禄没忍住捏了捏妹妹的耳朵,温声道,“小耳朵都快冻掉了,还说二哥。” 短短一天,程家人对程翠儿的信任直线上升。见到她不再像一柄刀一样站在最前方,下意识也跟着放松了些。 这次没有意外,在郑知府慌乱中被扶着骑上马逃荒时,程翠儿再次送了他一颗小石头。 “啊——有刺客!” 郑知府发出了尖厉的惨叫声,屁股着地,痛得两眼发黑。 他养尊处优多年,还是第一次遭这么大的罪,什么形象都顾不上了,怒吼道:“人呢?还不过来将本官扶起来!” 等了半晌,还没人过来,却听到一道冰冷的宣判声。 “常州知府郑源,巧立名目,横征暴敛,弃城逃亡,罪不容诛。” 郑知府恼怒地抬起头,就看到一个绝不该出现在常宁城的人,顿时如坠冰窟,“枢密使大人,您,您怎么...” 第118章 婆媳同仇敌忾 程翠儿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对着队伍里的人做了个简单的手势后,又默默离开。 “大人,是否需要属下跟上?” “不必,萧老爷子跟本官提过,只是一群受苦受难的百姓。” 榆林村远远观望着,新来的一支军队,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清理了乱军,留下一队人处理残局后就打道回城。 村长看了眼程大牛,又看了眼程翠儿,示意交情更好的大侄子开口问。 “乱军已灭,天亮之前还需留在原地,避免误伤。” 说完,程翠儿又爬到了树上,显然是拒绝解答其他无关紧要的问题。 不过事到如今,也不会有人没眼力见到打扰她休息。 “好,好,多谢翠儿姑娘相救之恩,我们都铭记在心。”村长站在树下再三表达感谢后,才急匆匆去看儿子们的伤势。 这次太过危险,十四五岁的半大小伙全部提刀上阵,还不知是什么情况。 血战多时,好不容易确定了安全,少年人们全部都脱力地坐到了地上,脸上皆是兴奋中带着后怕。 他们也能保护家人了。 程小棠急着检查家里人的伤势,仰头问道:“翠儿姐姐,可以点火了嘛?” 黑漆漆的,她牵着程天福的手也感觉不出有没有暗伤, 事实上已经靠着树干睡着的程翠儿睁开眼,想起还有事没交代,“可以,火堆尽可能多一些,防止野兽闻到血腥味。” “还有,若有伤势严重的人,等天亮会有办法。” “谢谢翠儿姐姐!”程小棠甜甜道谢,“辛苦姐姐了,好好休息,明天让二婶给你炖鸡汤补补。” 刚脱离险境,男人们身上疼也不敢大声呻吟,只抽着气跟家人喊疼。 多亏程大牛最后是跟仁和堂的大夫们一起逃出城,分别时盛老大夫送了一堆止血的伤药,正好派上用场。 老程家冲在前面的人都跟程大牛如出一辙,狠起来像是不要命,反倒吓退了那些失去战意的乱军。 烤着最大的火堆,所有人脱掉上衣检查了一遍,最终无一人挂彩。 就是身上胳膊上的青紫不少,看起来颇为壮烈。 受伤最惨重的反而是杨智明,他根本不敢砍人,像往常一样躲在板车下,却被总是很愤怒的野驴一蹄子踩到手。 现在涂着药酒,哭得比受了刀伤的钱大壮还夸张。 “杨家舅舅,你下次还是不要藏板车地下了,太危险啦。” 杨氏和杨智明的脸色同时一变,感觉四处都投来异样的眼神,双双慌乱地转移话题,也不敢再痛哭卖惨。 【宿主行为宠爱杨智明一次,获得五百积分。】 随手收了一波积分,程小棠心疼地打量着程天福胳膊上的大片淤痕,“大哥,疼不疼?” “棠宝别担心,只是小伤。”程天福笑着摇摇头,“大哥一点都不疼。” 因为跌打药水味道太刺激,家里人不让程小棠碰,她只能鼓起脸做精神安慰,“吹吹气,不疼了。” 程大牛哎呦一声,指着左臂外侧,委屈道:“棠宝快看,爹爹这里也受伤了。” “在哪里呀?”程小棠揉了揉眼睛,硬是没看出来。 谢玲花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手上丝毫不留情地拧上那块小小的淤青,“棠宝,你爹跟你闹着玩呢,跟奶奶去睡会儿好不好?” “媳妇儿,疼疼疼。”程大牛脸皱到一起,夸张地扭倒在没铺盖的床铺上。 没一会儿,就打起呼噜来。 “爹爹累坏了。”程小棠跟着打了个哈欠,“棠宝也困了,大家都睡吧。” 看天色,离日出大约还有两个时辰,足够睡一觉缓过神。 为了不让小辈们操心,程老太没有再固执地睡在外面,而是带着棠宝一起睡在了牛车里。 牛车被堆得比进城前更满,除了程小棠的小床外,只留下小小的通道和一侧座位。不过睡起来很暖和。 程老太睡前还在感慨,不愧是大户人家的牛车,哪儿都好。 直到第二天睁开眼,程老太才发现,牛车里居然整整齐齐码着十匹细棉布。 而那么大的麻袋里,装的居然是按两卖的棉花! 程老太气得手直抖,她勤俭持家一辈子,怎么会养出程大牛这种败家子! 此时程大牛还没意识到棉花的事已经被老娘知晓,正意气风发地跟村里男人们传授连砍百人不受伤的经验。 而程天福被勒令休息,程天禄跟在村长身边,与程卓一起整理队伍里受伤的人和所剩的伤药。 真正买棉花的程小棠则仰躺在床上,睡得正香。 程翠儿确定所有人都是皮外伤后,也不再提找人医治的话了,只说修整好后就可以继续南下赶路。 城里的舅舅虽然不愿收留她这个孤女,但给了很重要的消息: 再往南走到淮南路,沿途就有州府接收难民。 这一消息,让榆林村人精神一振,这种风餐露宿还要刀尖舔血的日子,他们是一天也不想过了。 经过昨晚的事,方圆几里都没有其他人的踪影。大家也不急于一时,纷纷趁机做些热乎的饭,让家里人好好补补身子。 老程家贡献出一兜珍贵的生姜,由村长媳妇和程美怡安排人熬姜汤驱寒,自家则奢侈地炖起来鸡汤。 “老大家的,你知道棉花的事吗?”程老太压下心头火,先去问了大儿媳。 要是儿媳的主意,又是另一种处理方式,总归不能上手打。 谢玲花正忙着活血化瘀的药,听到婆母问话愣了下,小声问道:“啥棉花,娘让大牛进城带棉花了?” “是不是他给忘了?我等下就去说说他。” “他忘的可不是这事。”程老太扫了一眼牛车,冷哼,“而是老程家的祖孙!” 谢玲花延迟反应过来,同仇敌忾道:“娘,您是说细棉布的事?” “这事是大牛做得过分了,半点没成算!” “不止,”程老太欣慰地拍拍大儿媳的肩膀,“玲花,你是个好的,以后大房的事还是得你说了算。” 程大牛传授完经验,回来看到婆媳二人亲密地凑在一起,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大难不死果然有后福等着,当初这两人可是不对付了好些年。最后当儿媳妇的为了躲避婆婆,还顶着压力去跟他跑镖。 “娘,媳妇儿,你俩说啥这么开心?”程大牛笑着凑过去。 程老太和谢玲花齐齐回头,看着毫无悔改之意的程大牛,脸上是宛如亲母女的相似表情。 程老太额角青筋直跳,“大牛,过来。” 谢玲花扯出一抹僵笑,“我跟娘有话问你。” 程大牛感觉到危险的气息,转身就跑,“阿启,刚才那招讲错了,哥再给你演示一遍。” “程大牛!”谢玲花怒吼。 牛车内的程小棠,被娘亲一声怒吼惊得从床上坐了起来,“爹爹怎么了?” 第119章 爹爹的贴心小棉袄 随着火堆的烘烤和阳光的照射,被秋霜冻住的血腥味逐渐飘散开,盖过了营地里热气腾腾的饭香。 与在山林里不同,所有人哪怕刻意不去看,也觉得从鼻子到肠胃都不舒服。 饶是百无禁忌的程小棠,也觉得在这样的环境下有些食不知味,勉强吃了几口后就摇头拒绝了程天禄的投喂。 程天禄担心地探了探妹妹的额头,“棠宝,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呀,就是有些困。”程小棠打了个哈欠,圆溜溜的杏眼里带着几分狡黠,“爹爹挨揍了嘛?” “你还笑。”程天禄亲昵地捏捏妹妹的小鼻子,“吃完慢慢走一圈,等下就要出发了。” 带妹妹溜达这件事,谁都抢不过程天寿。 兄妹俩绕着营地走了大半圈,第一次空手而归,主要是程小棠没有吃坟头野味的特殊嗜好。 回来时家当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就等着村长发令出发。然而就发现程大牛被程老太和谢玲花怼到了一棵大树后,垂着脑袋一脸老实。 “四哥,我们去看大哥和小叔的伤势吧。”程小棠拦住了兴奋的想去凑热闹的程天寿。 程天寿记吃不记打,最喜欢看老爹被奶奶和娘教训,“棠宝,四哥带你去看爹挨训,可好玩了。” “爹爹看到会揪你耳朵,”程小棠陈述事实,“还要罚你背书。”。 这下程天寿也垂下了脑袋,老实地牵着妹妹去关心大哥。 耳朵受苦没事,背书是万万不行的。 程天福的伤没伤到筋骨,对他而言只是小伤。休息了几个时辰就想帮忙干活,被程天寿和程小棠双双抱住小臂,按在地上休息。 看到程文韬一副大爷样坐着啥也不干,程小棠又开启劝人向善模式。 “三哥,你要像三叔一样,勤劳勇敢,尊老爱幼。”程小棠先夸一顿自家二叔,再继续道,“而不能学那些贪生怕死之徒。” “偷懒不干活,吃饭第一名。” 程文韬脸黑如锅底,偏偏亲爹乐开了花,还亲昵地抚摸傻妞的狗头。 【宿主行为宠爱程文韬一次,获得四百积分。】 【宿主行为宠爱程三牛一次,获得二十积分。】 杨氏因为杨智明昨晚的窝囊事被揭露,也不敢回怼,生生咽下这口气,脸都憋青了。 喜获积分的程小棠心情舒畅,就地拔了几根胡萝卜出来,依次投喂桀骜不驯的野驴和忠厚老实的大黄牛,培养感情。 程小棠玩得开心,程大牛正在代女受过。 程老太和谢玲花你一言我一语,就差让程大牛立字据保证再也不乱花钱。 在老娘和媳妇的双重攻势下,程大牛只得提前交代了进城的真正收入,这才逃过一劫。 因为婆媳俩只顾着震惊了:卖皮毛三百两,卖老山参八百零七两。 这加起来是多少银子? 那一叠百两面值的银票,震得二人同时伸手拧了程大牛一下。 阳刚俊朗的五官顿时疼得皱成一团。 不是在做梦! 程老太抚摸着心口,让谢玲花赶紧把银票收起来。 “娘,咱家银子不都是您老管的么?”谢玲花眼神满是惊喜,忍不住问道。 她感觉手上轻飘飘的十一张纸就是一座银山。 重归重,还拿得住。 程老太瞥了眼假装挖野菜实则在边上晃悠的杨氏母女,努努嘴,“这都是咱们棠宝的,放你那里安生些。” 婆母这句话,让谢玲花心里熨帖极了,这是向着她闺女呢。 不过谢玲花也没忘记棠宝生下来后,不管家里多困难,都想着给小女儿寻医治病的情分,积极地表态,“娘说的哪里话。” “棠宝也是老程家的一份子,肯定得按公中的规矩,交六成到公中。” 程老太生性节俭却不是个贪财的,她担心的是家里其他人得知这么一大笔银子,反倒没了以前吃苦耐劳的劲头。 老娘一皱眉,程大牛就知道她在操心什么,笑道:“娘自己带大的孩子,还不放心?” “歪的都是别家人。” 这话说到了程老太的心坎里,她操心的其实就三房那一家子,当下就开始琢磨怎么板正程文韬和程三莲。 至于杨氏,离了那个不成器的弟弟,也兴不起风浪。 程大牛成功转移了话题,得以脱身去关心被团团围住的老村长。 主要是乡亲们吃饱喝足后,有了些不切实际的期望。 昨晚有份杀敌的十几人,扭捏中带着兴奋地围住了村长,询问砍杀乱军算不算给朝廷立功。 “村长叔,咱杀了这么乱军,不说给个官当,总能得个赏银吧?” “是啊,昨天黑灯瞎火的也不知援军是哪位大将军,咱要不先回一趟常宁城?” 村长夜里看不清东西,根本不知道昨晚是个什么情况。其他人全副精力都在杀敌,也只看模糊听到了些喊叫声,还说的都不一样。 最终,还是程大牛请来了程翠儿,一锤定音。 “昨晚常宁城知府弃城逃亡,乱军紧随其后,场面过于混乱,很难界定是否为义举。” “我听到,郑知府喊援军枢密使大人。” 这话说完,其他人还一脸懵逼,村长和程大牛却立刻明白过来。 “甭想着立功了,没被抓回去问话都算咱们烧高香走运。”程大牛用乡亲们听得懂的方式,翻译了程翠儿的话。 程翠儿点头给予肯定,瞬间让众人失望不已。 尤其是身负刀伤的钱大壮,委屈得都快落泪了,“我们杀了那么多乱军,流血又流汗,朝廷应该有表示才对啊。” “还表示,当朝廷是你娘舅啊?”村长没好气地拍了他脑袋一下。 “我算你有功,奖励你半年工钱和坐牛车,满意了吗?” 敢跟枢密院邀功,真是嫌命长。 村长原本还想着自家两个儿子不爱读书就算了,如今看来,只要家里揭得开锅,就得往死里读。 钱大壮满意了,其他人还有些赖赖唧唧。 “能活着就不错了,还贪心什么!”村长沉下脸呵斥道,“想想栓柱一家!” “收拾好准备赶路!” 想到程栓柱那家人的遭遇,其他人顿时也没了怨言,老老实实地收拾起行李,趁早远离是非之地。 程老太和谢玲花重新整理了下牛车,留出三人空位来,方便路上避开人缝制新衣。 细棉布就够显眼了,更不用说昂贵的棉花。 “奶奶,阿娘,都是棠宝的错。”程小棠临出发前,才找到机会承担责任。 程大牛感动得心里暖洋洋的,抱住女儿蹭了蹭,“棠宝真孝顺,不愧是爹爹的贴心小棉袄。” 可惜换来的是程老太的白眼。 童言无忌,棠宝就算说要买下常宁城那也是天真可爱。但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还跟着瞎胡闹,就是欠收拾。 程老太慈爱地摸着小孙女的头,“棠宝可不能像你爹学,他从小就是大手大脚,这么多年还改不过来。” 程小棠点点头,补充细节以显真实,“奶奶,我说的是真的。” “爹爹只想买一匹三两银子的绸缎,没想买棉花。” “什么?”谢玲花差点又怒吼出声,紧接着压低声音,“三两银子一匹布,是银子做的么。” “以后你爹身上一个铜板都不能留了!” 第120章 缝制冬衣忙 在程大牛被剥夺了仅有五十枚铜板的荷包后,程小棠趁奶奶和娘不注意,给他塞了一块碎银。 “爹爹,保守秘密。” 程大牛用眼神询问宝贝闺女哪里来的私房钱,程小棠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 懂了,还是萧小大夫留下的。 盘算着闺女才三岁,也没什么地方能花钱,程大牛没将她的小金库告发给媳妇儿,而是默契地点头。 铜锣一响,众人再次开始赶路。 谢玲花拉着几番推辞的程大芳上了牛车,才小声道:“傻丫头,又不是让你享福来的。你和你四婶俩人绣活好,抓紧时间让咱全家都穿上棉袄。” 程大芳听到棉袄,惊得都不会说话了,“大伯母,这都是棉花?” “是呀,白花花的棉花。”程小棠揪了一小撮棉花轻轻一吹,就吹到了程大芳的脸上,乐得歪倒在座位上。 “棠宝,不准闹你大姐。”谢玲花轻轻拍了下女儿的小手,“乖乖的自己玩,小心被针扎到。” 方氏笑道:“大嫂放心,我会看着棠宝的。” “有你在,我当然放心。”几个妯娌里,谢玲花和方氏最聊得来,嘱咐了两句就风风火火地推板车去了。 如今家里劳力紧缺,程铁牛和程天福两人需要休养几天,还有一个杨智明哼哼唧唧地躺在板车上要程三牛推着走。 虽然大家都不知道伤到手为什么会走不动道,但谁让杨智明还有个亲姐将他当奶娃娃宠呢。 谢玲花厨艺女红都很一般,唯有力气不输普通男人,顶得了一个壮劳力。 不过该三房出的力,她是半分不会帮忙的。杨氏既然要疼爱弟弟,那只能自己和一双儿女多受累了。 这一出,搞得程文韬和程三莲都对杨智明有了怨言。 杨智明察觉到外甥们的冷眼,又没脸跳下板车,只得咬牙把自己弄得更凄凉一些。 常宁城出那么大的乱子,普通的地痞流匪生怕被朝廷当乱军剿灭,一路上反倒比之前更加太平。 方氏和程大芳都是第一次碰棉花,在针线活上却很有天赋,研究了一刻钟就开始上手。程小棠在旁看着两双手翻飞,深感术业有专攻。 她的手,果然更适合弯弓射大雕。 不过程小棠也没闲着,翻出萧昀舒的留下的书逐字逐句的细品。倒不是书的内容有多高深难辨,而是看完就没了,得省着点。 方氏只当小侄女是在翻着玩,见她看书看得有模有样,就安心接着干活了。 反正婆母说过,牛车里的东西都是棠宝一人的。 当天傍晚停下休息时,程小棠和程翠儿就穿上了暖和的新棉袄。 棉花塞得厚实,针脚细腻,还带着秀气的荷叶边。 受宠若惊的程翠儿还想付钱,被程老太一掌拍开,没好气道:“棉花都是你买的,再这样,剩下的全给你做棉裤了。” 程老太向来说到做到,程翠儿不敢想象一牛车全是棉裤的场景,只得手下道谢。 其他人现在对待程翠儿的态度,就跟对萧家祖孙差不多,恭敬且不好奇。 身手这么厉害的姑娘,愿意同行帮衬,那就是他们的福气。 杨氏刚得知家里买了棉花,生怕落下杨智明,赶紧凑到程老太面前哭丧着脸求道:“娘,您看我弟弟手都冻紫了,让弟妹给他先做件棉袄吧。” “他躺车上裹那么严实,上哪儿冻着?” 程老太一见杨氏爱弟如命的样子就糟心,“自己男人穿着草鞋拉车都不心疼,你到底是杨家的姑娘还是我们老程家的媳妇?” “娘,儿媳不是那个意思。”杨氏被骂抬不起头,吧嗒吧嗒往下掉眼泪。 “我们杨家就小明这么一根独苗,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哪儿有脸去见地下的爹娘和祖宗们。” 那怯懦委屈的作态,看得谢玲花牙根发酸。十几岁的杨氏用这招,能把程三牛唬得一愣一愣的,想法设法给杨家送好处。 一大把年纪的人了,也不嫌磕碜。 “二嫂,翠儿姑娘买的棉花够家里每人一套的。你要是着急,晚上自己做不就完了。”方氏拍了拍手,爽朗道。 她是弟妹,可也没理由惯着杨氏偷懒的臭毛病。 方氏自己男人还没穿上棉袄,绝不可能先给杨氏的弟弟做。 杨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讪笑着抹了把眼泪,“弟妹,我那手艺太糟践东西了。” “不糟践,三房的衣服都自己做。”程老太冷冷道。 莫名又多了活计的程三莲,委屈的眼眶泛红,然而对上板着脸的奶奶,什么都不敢说。 扎营的地方前后都没有其他难民,老程家也就不遮掩了。 除了王氏和程二蓉准备晚饭,但凡手灵活一点的,都围坐在一起,就着火光开始做针线活。 程小棠和程天寿不能碰针,就积极地分棉花,忙得不亦乐乎。 其他家心里难免羡慕嫉妒,行动上倒是紧跟老程家的步伐,纷纷开始加厚衣裳。有条件的夹棉花,没条件的就将破洞补得严实一些,把能穿的都穿在身上。 看起来是埋汰,活动也不方便,胜在暖和。 唯一不好解决的,是鞋的问题。 第121章 根本不值得 尽管是从秋天开始逃荒,大部分人穿的也是露脚趾的草鞋。 不磨到断裂,还舍不得扔。 先前没下雨的时候是干冷,抗一抗就过去了。越往南走,越湿润,脸上干裂情况有所好转,脚却冻得受不了。 然而就算是草鞋,现在也没得穿了。 编织草鞋需要稻草或者乌拉草,一路上见都没见过。 不少人忍痛拿出珍藏的布鞋,只恨早上不该怂,把那些乱军尸体上的衣服鞋子都扒下来多好。 脚上受冷就容易风寒发热,沿途也没个看病的地方,唯一的依仗是村长和程大牛之前在仁和堂买回来的草药。 程小棠怕冷,穿着棉袄加兔毛坎肩,裹得像个小圆球溜达。 听到大人们的烦恼,她也变不出一百多双布鞋来。程小棠琢磨了下,背对着家里人挖了个坑,然后招手让比程天寿更好忽悠的程大宝过来。 “棠宝,要摸野鸡蛋去嘛?” 程大宝也裹得像个大圆球,吭哧吭哧地跑过来,兴奋地两眼放光。 “今天不摸野蛋,挖姜。”程小棠眨眨眼,从浅浅的坑里掏出一块姜。 她只需要一个见证者,再喊村长爷爷过来分配。 不能总是老程家无偿拿出东西分享,别说家里人心疼,就是再养出一只白眼狼都够闹心的。 一次两次是恩情,再多就责任了。 看到程小棠掌心的姜块,程大宝激动地栽了个嘴啃泥。呸呸两口后,他立即兴奋地大喊,“姜!爷爷,棠宝发现姜了!” “哪有姜?” 村长正发愁呢,一听到有姜,立马头不疼了,腿也不酸了,拎着锄头赶过来。 “棠宝!你可真是咱们村的小福星!” 程小棠揣着小手退到一边,笑眯眯地看着村长连吼带骂地主持大局。 她放到坑里的姜块不多,分到每家没多少,都放在村长手里才能保证让每人喝上几回姜汤。 这就叫向上管理。 “棠宝真大方。”程老太看得欣慰,揉了揉孙女的头,“还是个聪明的好孩子。” 程小棠甜甜道:“都是奶奶教得好。” 由于早上刚喝过姜汤,所有人一致认为,起码三天后才能再喝,否则就是浪费。 冥冥之中,还凑巧算到了天气。 三日后,老程家紧赶慢赶,终于让全家人都穿了上厚实的棉衣,外面再套上打着补丁的旧衣裳。 这暖和劲儿,程天寿都幸福得冒汗了。 好说歹说,才让谢玲花相信他是真的很热,而不是想炫耀新棉袄。 “娘,您咋还打我?”程天寿脑袋挨了一下,委屈地喊道。 刚准备铺床的谢玲花,一把揪住小儿子耳朵,“小孩子家家的,怎么睁眼说瞎话呢?” “哎呦。” 又有人痛呼出声,紧接着就是一片噼里啪啦的声音。 “天上下雹子了!” 这场冰雹来得突然,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程小棠眼睁睁看着落地的雹子,从黄豆大小转眼变成比她的拳头还大。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地,连躲都没地方躲。 所有人赶紧将能盖住头的锅碗瓢盆都顶在头上,还被震得脑仁嗡嗡响。 情急之下,程小棠赶紧喊道:“爹爹!绿布!” 程大牛赶紧将夹在缝里的防雨布取出来,跟谢玲花一人扯一头,将程老太和几个孩子护在下面。 程二牛和程三牛也有样学样,撑起两个遮蔽的简易棚子,招呼着其他人过来。 天色转瞬就黑下来,所幸冰雹只持续了一刻多钟。 程小棠趁天黑,往远处铺了一层梨子,与遍地冰雹混在了一起。 等大人们升起火堆后,程小棠就快乐地牵着程天寿的手去捡冻梨,引发孩子们的一阵欢呼。 至于是梨子是从山上还是天边掉下来的,谁会在意呢。 民间一直流传着冰雹是无根之冰,吃了能治百病,还能壮胆。因此地上但凡干净点的雹子,都被捡起来化水喝。 程小棠一言难尽地看着程天寿嘎嘣嘎嘣咬冰雹吃,没忍心提醒,有两颗在小野的粑粑上滚过。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然而病还是来了。 不过遭罪的不是程天寿,而是装了好几天虚弱的杨智明。 姜汤没少喝,熊肉也没少吃,却在半夜发起了高烧,把杨氏吓得就差喂心头血了。 煮好仁和堂的风寒汤药灌下去,杨智明哇哇全给吐了。 这下所有人都束手无策,齐齐看向了程翠儿。 程翠儿不明所以,“我不懂医。” 最后的希望破灭,杨氏掩面而泣,“那我的小明怎么办啊。” “老天爷,要命就拿我的抵,别抢走我唯一的弟弟。” 程老太被哭得心烦,扔了块布头过去,“嚎什么嚎,你弟还喘气呢!” “那么多雹子没化,还不赶紧冰敷!” 杨智明烧得迷迷糊糊,一会儿喊热一会儿喊冷,浑身都喊疼。 骑着骡子出去碰运气的程三牛没有大哥的好运,四面转了一圈,别说找到大夫,险些还引来一群心怀不轨的难民。 第二日天一亮,杨氏就拼命催着赶路。 程小棠很大方地贡献出牛车,可惜杨智明一趟进去,就被残存的腌肉味熏得干呕。 最后还是只能躺在板车上,由程三牛慢慢拉着。 但凡震动大一些,他都要干呕两声,反而拖慢了队伍的速度。 程小棠也没学过医,只有些在野外发烧自愈的经验。想当初她在荒岛烧到几乎昏迷,最后还是靠意志力和一锅热水满血复活。 十七岁的小伙,有人贴身照顾,还有仁和堂的汤药吃着。这都挺不过去,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当然,这是基于受苦的人是杨智明。 要换了程天寿或者其他家人高烧不退,她早就拿退烧药出来了。 程小棠研究过,一旦提前升级系统商城,可以一次性用积分兑换药物,然后就要背上百万积分的负债。 在还清之前,不仅不能再兑换药物,连初级商城都会关闭。 而接下来的路上,还不知会遇上什么危险。 除了吃喝外,程小棠苦思冥想中,还挖掘出好几种攻击防御手段。 在危急时刻,她能作为杀手锏保护家人。 一个心思不正的杨智明,根本不值得程小棠废掉自己的金手指。 程翠儿也丝毫没受杨氏姐弟的影响,悠哉地赶着牛车,直到远远望见一个医幡,才出言提醒道:“前面有大夫。” “娘!快看!那边有个旗子,上面写着医馆的医字!” 程文韬惊喜出声。 “三牛,快!”杨氏不知从而生出一股力气,推着板车就跑起来。 第122章 赠药反被抢 远远看着,迎风摇曳的医幡边上,是个亭子。 程小棠探出脑袋使劲嗅了嗅,顺着风闻到了一股姜味,貌似有人煮了很久的姜汤。 等更靠近一些后,才看清乌压压一片是排队等看病的人。 心里再着急,杨氏终究是体力不支,喘着粗气指挥程三牛,“三牛,你,你先背小明过去。” “去求大夫救命。” 程三牛也累,不过小舅子的命更重要,咬牙背上人跑起来。 结果刚跑到队尾,前面就乱起来了。 原来医幡属于一个小胡子大夫,他带了一个药童当帮手,从早开始在路边熬煮姜汤。 路过的难民,不管有病没病,一听不要钱都排队等着诊脉。大冷天的,就是能领一碗姜汤喝也是难得的享受。 因此姜汤消耗得很快,没一会儿就要重新熬煮。 药童嫌来回取姜块麻烦,干脆拖了一筐放到脚边,方便随时加料。 就在这时,两个排在终端的男人冲了上去,一把推倒药童和大夫,抬着筐就跑。 而整个等着就诊领汤药的队伍,竟无一人出手阻拦,眼睁睁看着两名抢劫伤人的壮汉逃之夭夭。 程三牛不敢把杨智明放下,只能怒吼道:“你们愣着干啥呢!” 前面的人倒是听到了,却是开口催促撑着腰站起身的小胡子大夫,“大夫,您倒是快点给我诊脉啊。” “小兄弟,赶紧把手里姜放进去煮,不然都没姜味儿了。” 刚赶到附近的榆林村人,听得目瞪口呆。 这世间尽有如此无耻之人? “翠儿姐姐,打强盗!”程小棠气得挥舞小拳头。 两人跑得歪歪扭扭,她准头不够。 程翠儿二话不说,飞出两枚石子,正中二人膝盖的后窝。 俩强盗应声摔倒在地,筐里的姜块随之散落,等着分姜汤的人立马冲上去哄抢,将两个人踩得抱头惨叫连连。 而另一边的小胡子大夫气得一脚踹翻了锅,指着催促的几人怒骂道:“看病?看你祖宗十八代去吧!” “都给老子滚,小心我毒死你们!” 之前袖手旁观的难民们像是突然被激活了血性,愤怒地围住了义诊的小桌案。 “你这大夫怎么这么说话的?” “见死不救,你配当大夫吗?” “庸医!不肯治病,我就把你的马宰了吃!” 骂着骂着,还有人冲到树边想顺手牵驴,结果为了抢马车,几个人先打成了一团。 小胡子大夫踹锅的时候气势很足,被围殴的时候就不堪一击了。脸被挠花了一道后,抱着头边逃边骂。 “刁民!愚昧!” “连义诊的大夫都打,小心生儿子没x眼!” 程小棠遥观其灵活的蛇皮走位,不像是第一次挨揍。看似凄惨,实则放风筝一般吊着后面追他的十几人。 是个高玩。 小胡子大夫跑着跑着,发现刚来的榆林村人没有趁火打劫,赶紧上前求助,“各位好汉,救我一命! “我乃妙手回春崔神医,包治百病!” 原本就打算出手的程大牛,听到这江湖郎中行骗的专用话术,反倒停顿了一下。 不过愿意替难民义诊,总归是个好人。程大牛冷下脸,抽出刀怒喝一声:“住手!” “不滚就要你们的命!” 身高八尺的壮汉,手持利器,背后还站着一百多号人,说出口的“滚”字,比小胡子大夫有分量太多。 追打的人立马掉转头,搬了桌案和铁锅就跑,连地上的姜块都被抢得一干二净。 “我的马车里有备用的九针!”小胡子大夫见程大牛这么有魄力,赶紧追加了请求,“你家这小子快烧傻了,不用针不行!” 程三牛将杨智明平躺放到地上,兄弟几人打量着拉扯着马车的几个难民的动作,判断出对方手上应该没有刀。 “上!”程大牛正要耍一套大刀不战而屈人之兵,就听到闺女软糯的小嗓子。 “爹爹,放小野!” 一声响亮的驴叫声随着响起,程大牛立即解开缰绳,释放了老程家最不受控的战力。 小野身为狂放不羁的蒙古野驴,一拉车就生气,一生气就想踹人。 刚被放开,立马冲过去解救被禁锢欺负的四蹄同类。几个狂猛有力的后脚蹬,把忘恩负义的难民踹得嗷嗷叫。 战局转瞬结束,小野鄙夷地瞥了一眼没用的憨厚骏马,得意地哼气。 程小棠生怕小野就此追寻自由,赶忙站到牛车边祭出必杀技,“小野真棒,快来吃好嫩好甜的胡萝卜!” 大黄牛哞了一声,也讨到了两根胡萝卜吃。 “小娃娃,你这驴是哪里买的,好生威猛。”小胡子大夫啧啧称奇,眼里尽是羡慕。 程小棠骄傲地昂起头,“是我爹爹抓的!” “大夫,你快看看我弟弟吧!”杨氏早就等不及了,抓着大夫去看杨智明。 “男女授受不亲,这位夫人可不能上手啊!”小胡子大夫像被热油烫到,嗷的一声蹦出去老远。 还从未被人喊过夫人的杨氏,一时也不知是该羞涩还是恼羞成怒。 总之,差点就自然退烧的杨智明,如愿被扎了几针后,陷入了幸福的沉睡中。 重新收拾好简易灶台,崔神医顺手给受了刀伤的钱大壮重新包扎了伤口,调理了村长媳妇的肠胃以及有粮媳妇的旧疾。 众人见崔神医这般乐善好施,更加替他不平了,纷纷怒骂刚才那帮难民狼心狗肺。 崔神医听着榆林村人变着花样的辱骂,心里舒坦不少,还虚心求教了几个听不懂的俚语。 一时间,医患关系极为融洽。 据崔神医自述,他是因为有一颗悬壶济世的仁心,所以才在出师第一年,选择北上游历义诊。 沿途见难民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深感比起治病,预防风寒更重要。这才买了半车姜块,带上锅和水,想着沿途送姜汤。 程大牛听得直摇头,“崔神医,您今天才遭劫,算是洪福齐天了。” 再往西北一些,别说是姜块驴车,就崔神医这白净的小身板,都可能成刘大虎之流的盘中餐。 其他人深以为然,程小棠觉得崔神医这运气都快赶上主角光环了。 毕竟他们这么多人一路走来,只是看着脸色好一点,就遭遇一轮又一轮的歹人。 然而听到程大牛的话,崔神医更加悲愤了,“今日就是义诊的第一天!” 第123章 不知人心险恶 怕那群难民贼心不死,老程家邀请崔神医同行往南,起码先到附近的县城里稍作休息。 崔神医信任应允,坐到马车上还一直骂骂咧咧,“我刚看了不到十个病人,忙活半天净给人分姜汤了!” “还有反过来向我讨银子的,天理何在。” “都怪盛德堂那个没义气的小药童,居然说此地民风淳朴!” 程小棠同情地塞给崔神医一颗梨,安慰道:“崔神医不气,请你吃梨子。” “真是个好孩子。”崔神医垂眸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火气立即消了一半,“今年多大了呀?” 程小棠伸出三根手指,软软道:“三岁啦。” “孩子月份很小吧?这年头还能养得白里透红,着实不容易。”崔神医习惯性地把脉,发现小丫头居然还有先天不足的毛病。 程大牛被夸得满脸红光,“崔神医不愧是神医,我闺女是腊月的生日,说是两岁也差不多呢。” “您看她这个头,应该不算太矮吧?” 听到个头,程小棠也很紧张,圆溜溜的眼睛紧盯着崔神医。 按照她的目测,程大牛得有一八五以上,谢玲花也不矮,大约在一六五到一六八之间。 三个哥哥都还能长身体,程天福大概是青春期赶上饥荒吃不上饱饭,跟老爹和叔叔们差一大截,不过十五岁还有机会猛长。 而程天禄比同龄的程文韬高出半个头,长手长脚的底子以后矮不了。 程天寿在村里孩子中也不矮的。 唯有程小棠,每天被抱来抱去,总觉得自己似乎有些矮。 崔神医摸了摸小胡子,笑道:“放心,小丫头就是身子骨还有些弱,需要多费心,吃食上精细些。” “多谢崔神医,我们一定会注意的。”谢玲花连忙应下。 她怀胎时太奔波,吃不好睡不好还心惊胆战。这才让棠宝出生后遭了那么多罪,完全不像三个哥哥那么健壮。 如今眼看着女儿越来越好,谢玲花那颗慈母心才好受起来。 崔神医坚持将义诊进行到底,无论如何都不收诊金。于是当晚老程家拿出来压箱底的存货,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饭。 有肉有菜有水果,程小棠甚至掏出一个酒壶。里面装的是她原本打算送给萧老爷子的类五粮液白酒,高达五十二度的精酿。 问就是萧老爷子不方便带走,留在牛车里的。 闻到独特的酒香时,人菜瘾大的崔神医感动得几乎落泪,虔诚地接过酒壶小酌,然后话匣子就彻底打开了。 崔神医学医多年,却并非杏林世家,而是险些被逐出家门的逆子。 那两撇小胡子也是为了显得成熟可靠,特意留的。实际上,崔神医刚及冠不久,还是个风华正茂的清秀郎君。 不过人看着文弱,脾气却很火爆。 “崔神医,我们就是从北边来的,后面吃不饱饭的人更多。你一个人北上行医,怕是比白日更危险。” 程老太见崔神医行事随心所欲,忍不住说了一句。 这孩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一腔热血学医成为救死扶伤的大夫,丝毫不知人心险恶。 程大牛也善意劝道:“是啊,崔神医。饿疯了的人是讲不通道理的。” “崔神医若还想义诊,最好还是多准备些保障。” “谁爱去谁去,老子不伺候了!”崔神医冷哼一声,“我要回京城,去江南老家,专门给那些名门望族看诊,赚他几座金山银山!” 村长拎着先前在常宁城买的一包茴香豆,赶来给崔神医下酒。正好捕捉到“江南”二字,越发殷切。 “崔神医,不知可否告知您是哪里人?如今江南一带是什么样子?” 崔神医脸色泛红,大着舌头道:“茴香豆?好东西。” “我祖籍临安,那也是个好地方。” 其他人纷纷围过来,听江南本地人讲述他们憧憬过一万回的定居地。 之前萧老爷子也跟他们分享过南方各地的见闻,不过那都是十几二十年前的老黄历了,未必适用如今的情况。 就像在萧老爷子印象中,常宁城是历经风雨始终固若金汤的安居之所。 谁又能料到,常宁城有朝一日会被一群胡乱集结的乱军攻破,知府还吓得弃城逃亡。 崔神医本来就有些话唠,喝完酒后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若不是有程大牛和谢玲花联手帮他往回收,怕是连祖产分到自己手里能有多少,都要拉着榆林村人一起盘算。 而程翠儿只是在他快迷糊过去之前,问了一句:“你可认识崔牧之?” “祖父?他也来了吗?”崔神医一个激灵站了起来,随后头晕目眩地倒回了程大牛身上。 “大牛哥,拦住我祖父,你就是我亲大哥!” “放心,我给你拦住了。”程大牛随口应道,搀扶起崔神医起身。 他照顾醉鬼相当有经验,更何况崔神医还是被棠宝拿出的酒放倒,更是责无旁贷。 将随便团在角落的铺盖取下铺平,再让一身酒气的崔神医躺上去裹严实被子,头朝里,脚朝外,手边还放了个水囊。 一番操作行云流水,耗时不到半刻钟。 从马车上下来时,村长还在老程家揣着手踱步。 “村长叔,大晚上的你咋还不回去睡?”程大牛关心问道。 村长等的就是程大牛,“大牛啊,刚听崔神医说的那些事,你有啥想法不?” “叫上你有粮叔,咱们三个再琢磨下。” 虽然之前就有预料,但听说江南歌舞升平,丝毫不受北方大旱影响,村长心里还是有一种微妙的情绪。 鱼米之乡好好的,咋这两年都没见着赈灾粮呢? 以往榆林村也不是没受过灾,就算层层剥削到阳川县,也还能剩点救命粮。 另外,崔牧之这个名字,他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如今队伍但凡要做什么决策,村长都会喊上程大牛一起,一文一武,才能压得住所有场面。 程小棠背着小手晃悠过去,想假装无意地听墙角。结果被谨记医嘱的程天禄抱回去放到了小床上,没听一会儿故事,就呼呼睡了过去。 一夜无事,第二日是个不常见的阴天。 乌云远远地坠在天边,随时准备浇灌逐渐复苏的大地。 崔神医醒来后,完全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江南?那鬼地方有一帮老头子和可怕的大哥在,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才不回去!” 崔神医喝着自己调配的醒酒汤,一脸大义凛然,“本神医的夙愿是征服大漠,悬壶济世。” 程小棠:您是神医,您说了算。 第124章 不贪财的县令 之前烧得想交代遗言的杨智明,一觉醒来后只觉得浑身舒坦,精神百倍。 杨氏总算能吃得下饭了,还想着让宝贝弟弟坐牛车或者是马车避避风,却被崔神医一句“患者需要慢走调养”驳回。 程小棠遥遥望着杨智明隐含怨气的背影,庆幸自己果然有先见之明。 之前程三牛推着杨智明走了多久,还那么着急地背他跑去找大夫,结果连句谢都没听到。 这么大人了不知感恩,把全天下都当成自己爹娘来要求。 程小棠决定了,这牛车谁上来坐都行,只要杨智明想上来,她就偷偷吃榴莲。 “棠宝,外面风大,小心吹得头疼。”方氏一边纳鞋底,一边看护着对一切都好奇的小孩子。 程大芳犹豫半晌,腼腆地开口,“棠宝,你念书给我们听吧。” 上次程小棠埋头苦读时不小心念出声,让二人发现她居然是真的识字,又是惊喜又是羡慕。 程大芳只认得自己的名字,方氏稍好一些,也就多认得十几个字。 而程小棠还是个奶娃娃,居然看得懂书了。在村里,连男娃都没有这么聪明的,肯定是被紫微星摸过头。 “好的呀。”程小棠歪头打量着程大芳,“大姐想学认字嘛?” 因为二婶王氏从小被王婆子嫌弃虐待,又是作为童养媳被卖到老程家,偏偏越着急想生儿子,越不能得偿所愿。 尽管程老太和程二牛都安慰王氏生儿生女都是老程家的种,她却始终觉得在家里低人一等,连带着大女儿程大芳性格也怯懦腼腆。 这还是程小棠第一次听到,她提出要求。 “我?我脑子笨,学不会的。”程大芳脸腾一下红了,结结巴巴地拒绝。 “你可是我的姐姐,肯定跟我一样聪明哒。”程小棠不遗余力地鼓励道,“等以后我教你!” 女子虽不能参加科考,多识字总是有好处的。 方氏被小大人模样的棠宝逗笑,打趣道:“那四婶呢?” 程小棠露出两个小梨涡,许下豪言壮志,“四婶也很聪明!以后家里每个人都要识字,奶奶也要。” 她没刻意压低声音,稚嫩的小嗓音让边上的老程家都听得忍俊不禁。 “瞅你这小闺女,连我这老太婆都给安排上了。”程老太努力板起脸,眼里的笑意却怎么都藏不住。 程大牛可得意了,“娘,棠宝这是孝顺您老。” “大伯,那我是不是要攒钱给棠宝束修呀?”程二蓉已经开始期待了。 谢玲花,“大伯母做主,收你一文钱,管三年。” 其乐融融中,唯有杨智明和程文韬感觉身为读书人的尊严被冒犯了,不屑地撇嘴。 三岁小孩的话也信,难怪都说无知妇孺。 崔神医采买姜块的丰源县城距离不远,以榆林村队伍的脚程,也在午后赶到了城门口。 城墙不如常宁城巍峨,城门口的秩序却好上很多,主要有两队是全副武装的士兵在往来巡逻。 城头也有整整一排士兵手持弓箭,目光如炬地巡查着来往百姓。 看来常宁城之乱,还是造成了不少影响。 城门左边是赈灾的粥棚,右边是征兵的桌案,三个方向都排着长长的队伍。 赶着马车的崔神医探头看了一眼,皱着眉嫌弃地摇头,“这粥越来越稀了,也就喝个水饱。” 程大牛却颇为动容,觉得丰源县令已经是难得的好官,“一人不还发个粗粮窝窝么,那可是吃一个能顶一天的好东西。” 如今到处都是逃荒的难民,之前的路上,树皮草根全被扒光了。就算下了雨,庄稼也没那么快长出来, 要不是棠宝开窍以后,家里就像被老神仙照顾着,他们也可能沦落到如此地步。 一碗稀粥一个窝头,对逃荒几个月的灾民来说,已经算难得的饱餐。 “赈灾粥要插筷子不倒。”崔神医脸色仍旧很臭,“而且县令还不允许本神医在城外义诊,能是什么好人。” 谢玲花给了程大牛一拐子,用眼神暗示他别接话。 崔神医说几句就算了,他们都是平头百姓,可不敢随便议论朝廷官员。 “咱们就别去凑热闹了,没一个时辰根本领不到。”村长扫过蠢蠢欲动的几户人家,“有这功夫,还不如赶紧进城采买。” “要错过出城的时辰,留在县城里就麻烦了。” 大荣朝对背井离乡的百姓没有明文惩罚,却存在诸多限制。尤其是各大州县,是不允许流民在城内过夜的。 除非接受就地安置,由朝廷统一安排到流民所。 他们走了几百里地,好不容易遇上一个不贪财的县令,进城费一人只收三文钱。 就是阳川县,在受灾前进城费还得一文呢。 三文铜钱一个人,加上一辆牛车,老程家就得拿出六十文。放以前程老太可能会心疼,如今也稍微大方了一点。 主要是队伍大部分人都要进城,他们一家有牛有驴的,留在外面反而危险。 “进城喽!”程天寿开心地直蹦。 “程天寿!穿着新鞋不准跳。”谢玲花赶紧摁住小儿子,“又想穿草鞋了是不是?” 程天寿立即老实下来,“娘,我会轻手轻脚的。” 周围的难民打量着老程家的厚实冬衣和孩子们脚下的棉鞋,眼神流露出艳羡之色。 守城门的官兵一人收钱,一人核对户籍文书,看到明显比其他难民境遇好的榆林村队伍,也没有刻意刁难。 村长直到进城,还有些不敢置信。 这就进来了? 他还准备了一块碎银子打点,居然没用上。 三文钱的进城费,只要没穷到极限的人家都拿得出来。因此丰源县城内人来人往,采买粮油的、挑担做小买卖的、悠闲遛弯的,应有尽有。 与常宁城不同,这是真实的烟火气。 与此同时,街上巡逻的官兵却是面色肃穆。 “麦冬!给我站住!”崔神医突然大喊一声,从马车上跳下来就冲向一个少年模样的人。 而被他喊住的少年,头也不回地往小巷子里钻。 转瞬间,两个人就消失在视野中。 程大牛与瞪着拉着马车的憨厚骏马大眼瞪小眼,这也太信任他们老程家了。 第125章 遭遇强买强卖 幸好昨夜崔神医在喝醉后,痛骂了盛德堂一万句。 程大牛驾着马车,问过路后,慢悠悠地前往坑了崔神医的盛德堂守株待兔。 之前被一两银子挡在常宁城外的村民们,紧张地走了一段路后,确定官兵不会限制他们活动后才敢大步走路。 “所有人尽量在天黑之前从出城,最晚别超过戌时。”村长三申五令,“否则就自己想办法。” “是,村长爷爷。” 程天寿开心地响应,整个人兴奋得像是刚从山上放下来的野猴子。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二次进县城呢。 “爹爹,你不要乱跑哦。”程小棠牵着四哥,欢快地对老爹挥手。 “棠宝也要乖乖的,跟紧娘和哥哥们。”程大牛对带着闺女花钱如流水的派头还有阴影。 这次有媳妇在,应该不用担心守不住银子。 最后程家人一分为二,程老太、程大牛和程天禄看着家当等崔神医,其他人四散活动。 就连大病初愈的杨智明,都迫不及待地感受城里的气息。 “娘,您老不去逛逛?”程大牛在盛德堂前找了一处空地坐着,方便看到两边的行人。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不少异样的视线。 “有啥好逛的,县城都差不多。”程老太捶捶腿,倚靠在板车上小憩。 祖孙三人刚坐下一会儿,就有人上前,指着不耐烦哼气的野驴询问,“老人家,请问您这头驴卖吗?” 程老太抬起头,只见问话的是一名中年妇人,头发盘得齐齐整整,一张圆盘似的大脸看着颇为和善讨喜。 身穿暗红色绣深绿色花边的对襟坎,身后还跟着两个十几岁的丫头。 对方说话客气,程老太也舒缓了表情,“抱歉,这驴是用来拉车的,卖不了。” 中年妇人被拒绝也不恼,继续道:“老人家,我们可以用普通驴的双倍价钱来买,您老不再考虑下吗?” “直接换成粮食也可以,都是今年的新粮。” 她的眼力很好,刚在一旁观察时就看出这家人是逃荒来的,应当抵抗不住粮食的诱惑。 听到粮食,程老太果然动容了。 程大牛和程天禄紧张地看着程老太,生怕她一口应下。 虽然不知对方为何这么执着,但这头野驴是棠宝的心头爱。托棠宝的福,老程家现在没那么差银子,没必要惹孩子伤心。 幸好程老太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拒绝,“实在对不住,这驴卖不了。” 所幸中年妇人虽难掩失望,却并未继续纠缠,直言若是改变主意,随时可以到胡宅找管事。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随后又来了两拨人礼貌问价。 暴躁野驴的身价一路从六两飙升至三十两,后来连荣德堂都派出一个小药童,想用后院拉药材的牛车换。 而另一边的程小棠,遭遇的则是更过分的强买强卖。 她一心惦记着谢玲花当掉的那支银钗,程小棠联合大哥和四哥,费尽口舌才走进了装潢富贵的银楼。 里面有不少衣着光鲜的妇人和少女在挑选饰品,迎客的伙计见程小棠一行人衣着朴素,就随口介绍了句,又忙着接引熟客。 极少逛银楼的谢玲花和程天福顿时就有些局促,犹豫着要不干脆离开。 毕竟他们本来也没打算买,不好耽误人做买卖。 另外三个人,程翠儿毫无兴趣地坐在牛车上,程天寿两眼放光地盯着银匠打银子,程小棠更宛如熟客般自在。 谢玲花没办法,只好欣赏起摆在外面展示的平安锁。 闺女之前的平安锁在王癞头抢肉包时弄丢了,她心里一直记挂着,趁这次机会再买一个也行。 平时藏在衣服里,也不会被人看到。 “大哥哥,有没有雕刻月季花的银钗?”程小棠趁一个面善的伙计送完客,赶紧拉着程天福把人拦下。 程天福原本还想拦着妹妹乱买东西,听到月季花银钗,就默契地抱起妹妹转身,背对着挑选平安锁的娘亲。 伙计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兄妹俩,再看了眼不远处的谢玲花。 “放心,我有银子。”程小棠从怀里掏出一个崭新的荷包,摇晃了下,让伙计听到里面碎银与铜钱撞击的美妙声音。 以伙计的耳力,暂时只听出了铜板声。 但他待客经验丰富,知道能给奶娃娃零花钱的人家,肯定买得起银钗,笑容顿时殷切不少:“月季花可是时兴款,二位请随小的来这边。” 等谢玲花好不容易挑中两枚平安锁,正想让女儿来试戴一下,就看到让她气血上涌的画面。 大儿子抱着小女儿,兄妹俩笑眯眯地将一根雕刻着精致花朵的银钗放进锦盒里。 光看那盒子,都得值几十文钱。 当初程大牛送她那根银钗,是用红布里三层外三层裹起来的。连个木盒都没有,还花了三两银子呢。 “这位小哥,孩子们不懂事,这钗我们买不起。”事关白花花的银子,谢玲花顾不得羞涩,一把夺过锦盒递回去。 伙计笑着摇头,“这位夫人,这根银钗已经付过钱了。” “儿女这般孝顺,您真是有福气。” 福气归福气,谢玲花心里很感动,手上捏住女儿的小脸蛋,温柔地诱哄,“棠宝,这银钗多少钱?” “娘每天要干活,不能带这些东西。” 程天福有几个铜板她心里有数,反倒是小女儿坐拥萧老爷子留下的钱匣子,财力有些猜不透。 不管谁套话,小财迷都会敏锐地察觉到,哼唧耍赖说没有多少。 如今看来,必须得帮她收起来才行。 “娘,你还想买什么呀?”程小棠可不敢说实话,赶紧转移话题。 谢玲花顺势哄道:“娘喜欢平安锁。棠宝乖,把银钗换成平安锁好不好?” “棠宝有平安扣了。”程小棠见招拆招,从荷包里掏出一枚温润莹白的羊脂玉平安扣。 “萧大哥送我的,比平安锁好看。” 听到程小棠拉踩平安锁的银楼掌柜,随意看了一眼那枚平安扣,惊讶地开口,“小姑娘,可否借老夫看一眼?” 程小棠握紧平安扣,警惕地打量着开口的老大爷。 “老夫姓唐,是这家银楼的掌柜,并无其他意思,见到如此精致的平安扣就想观摩一番。”唐掌柜笑着解释道。 “若方便的话,能否拓印一下上面的图案,老夫愿支付报酬。” 谢玲花看得出这枚平安扣不是凡品,见掌柜眼神压抑着激动,直觉不想惹麻烦。 “可以看。”程小棠重新摊开手心,随口胡诌道,“这枚平安扣是高僧开过光的,不能拓印。” 萧昀舒需要对外隐藏名字,必定是有身份的人。出于安全考虑,程小棠从不将他送的礼物带身上,以免被其他人看到。 掌柜不疑有他,道了声谢后,取过凝脂般的平安扣,对着阳光仔细观摩。 “娘,我要那个平安扣!” 一个穿着宝蓝色锦服的男童,指着程小棠理所当然道,“小丫头,你的平安扣本公子买了。” 第126章 怎么会有老鼠! 银楼内安静下来,齐齐看着说话的锦衣小公子和他身边同样穿金戴银,用下巴看人的贵夫人。 见程小棠没反应,贵夫人不耐烦地撇嘴,身边一个丫鬟会意地上前,“我家公子跟你们说话呢,怎么半点礼数都不懂?” “也就是遇上我家夫人这么心善不计较,否则早把你们抓起来了。” 她自己就是村里被卖到城里做丫鬟的,一眼看出这家人是乡下泥腿子,随便吓唬一下,就会吓得双手将平安扣奉上。 程天寿那小暴脾气,冲上去就想把这坏女人快要戳到棠宝跟前的食指掰断。 “阿寿,听话。”谢玲花压抑着怒气,拦着冲动的小儿子。 程天福抱着妹妹推开两步,正要开口,就被抢了先。 “你家公子是大官嘛?”程小棠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了眨,好奇道:“为什么能抓人呀?” “不回话就要被抓,是哪条律法?” “放肆!”丫鬟被堵得无话可说,脸色涨得通红。 她没想到看起来才两三岁的小丫头居然这么伶牙俐齿,生怕被夫人责罚,“你个乡下野娃懂什么!” 程小棠理直气壮道:“我是不懂呀,所以才问你。” “官府是你家小公子开的?所有官差大哥都是你家的仆人嘛?” “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丫鬟脸色由红转又转青,像是打翻了调色盘。 贵妇人已经看到相熟的人在偷笑了,袖中的手紧握成拳,面上还保持着高傲的姿态,“月桃,退下。” 唐掌柜心中暗道不好,赶紧将平安扣还给程小棠,“多谢小姑娘,快收起来吧。” “来,这是唐爷爷送你的谢礼。” 说着,让伙计取来一根串着银珠子的红绳。这是银楼以往送给大客户的小礼物,加起来不到一钱,胜在手工精致。 “唐掌柜,你这是什么意思?” 正等着唐掌柜奉上平安扣的贵夫人,脸上浮现明显的怒色,“本夫人在你们铺子花了多少银子,你居然去讨好不知哪儿来的乡下野娃?” 唐掌柜脸上堆满笑容,恭敬道:“卢夫人,何必为一点小事坏了心情?” “您和小公子自然是小店最最尊贵的贵客,早上刚到了张大家之作,不如上二楼雅间品鉴一二?” 趁着唐掌柜打圆场,程小棠 人生地不熟,谢玲花不想招惹麻烦,一手牵住想干架的程天寿,带着孩子们往外走。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站住!”感觉被无视的贵夫人和熊孩子同时大喊出声。 一个挡在谢玲花面前,一个甚至伸手扯住程天福衣服,那副无理取闹加上目中无人的架势,一看就是亲生母子。 “你们到底想干嘛?”谢玲花强忍着一巴掌将人扇开,怒声质问。 “光天化日之下,还要抢不成?” 贵夫人瞥了另一个绿衣丫鬟一眼,对方比之前的月桃稳重不少,“这位大婶误会了,我家夫人和公子,从一开始就是诚心想买。” “多少银子,只管开价。” “不卖!”程天寿头上头快气冒烟了,“让开,我们要走了。” 熊孩子双手抱胸,“不卖?今天休想踏出这个银楼。” “你说了不算。”程天福冷冷扫了一眼矮胖的男童,依旧往门口走。 “不准走!”熊孩子还是第一次遇到不拿他当回事的人,屁股往下坠,使劲拽住程天福。 然而他的那点力气,对程天福而言,就跟蚂蚁差不多。 被带着走了往前走了几步后,左脚绊右脚,一屁股摔到了地上。 “大胆狂徒,居然敢打我儿子!” 卢夫人趁机发难,冲过去扶起张嘴大哭的宝贝儿子,指着程天福喊人,“阿德、阿康,把他们拿下!” 今天不收拾这些外地乡巴佬一顿,她以后还怎么在县里见人。 尖利刺耳的声音,唤来了两个健壮的家丁。 程天福已经走出银楼,转身将妹妹交给娘抱着,握紧双拳护在家人身前。 “打死他们,给我狠狠——娘,有老鼠!救命啊!”熊孩子话说到一半,怀里突然出现一只肥硕的老鼠,吓得发疯。 “老鼠?” “怎么会有老鼠!” 银楼里本就女眷居多,一听到老鼠都吓得花容失色,牵着裙摆往外跑。 卢夫人也怕老鼠,只是被实心的胖儿子压得起不来身,手胡乱地撑住地面,就感觉碰到冰凉滑腻有东西。 扭头一看,一条手腕粗的蛇,正张着血盆大口在吞老鼠。 “啊——” 尖叫声冲破天际,卢夫人两眼一翻,吓得昏了过去。 而外面的家丁们刚靠近银楼,手还没碰到程天福,就双双跪倒在地,行了一个大礼。 嘴狠狠磕在台阶上,一脸血地惨叫起来。 “翠儿姐姐。”程小棠眼睛亮闪闪的,差点忘了他们还有武力保障。 程翠儿扭了下手腕,冷冷地瞟了一眼狼狈的卢氏母子,“东西买好了嘛?” “买好啦,我们走吧。”程小棠见好就收。 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她现在只是个龙宝宝,需要低调行事。 谨慎起见,离开银楼后程小棠没有直接去跟老爹会合,而是特意逛了下西市,才不紧不慢地往盛德堂走。 远远就看到心爱的小野被团团围住,已经做出攻击的准备动作。 “小野!”程小棠立马拿出吊着胡萝卜的小木杆,招呼着暴躁的野驴,“快来吃胡萝卜。” 与此同时,一队巡逻的官兵走来,边上站着卢夫人的丫鬟月桃。 “宋大哥,就是他们!当街行凶的暴徒!” 第127章 厚颜无耻的攀诬 除了二房一家,老程家的人都到齐了。程大牛正在跟第四批格外豪爽且执着的人,掰扯野驴不卖不换的事。 刚注意到熟悉的牛车,就出现意外,立即冲过去挡在官兵与妻儿之间。 “官爷们,这里肯定有什么误会。”程大牛脸上带笑,态度恭敬地行礼,“我们只是路过宝地,进城采买的良民。” 月桃眼睛通红,脸上带着红肿的五指印,恶狠狠道:“你又是从哪来冒出来的乡巴佬?人都不在宝庆银楼,凭什么给这些暴徒作证?” “宋大哥,就是这个乡野毒妇!” “她指使儿子打伤了夫人和小公子,阿德和阿康牙都断了好几颗!” 这般厚颜无耻的攀诬,程小棠实在忍不下去了,站出来反驳,“你胡说!他们明明是自己摔的!” 月桃最恨的就是害她被罚的死丫头,恶向胆边生,“还有她!这个没娘教的死丫头,偷了小公子的平安扣!” “说话放尊重点!”程天福怒极,一掌挥开月桃指着妹妹的手指。 月桃夸张地倒退着跌坐在地上,泫然欲泣,“宋大哥,你们都看到了吧?” “当着官兵的面都这么蛮横,分明就是无法无天的恶徒!指不定还是常宁城的乱军欲孽!” 为首的官兵抽刀出鞘,冷着脸警告程天福,“老实点!” 一顶顶帽子扣下来,程老太急得跑掉了一只鞋,“官爷们,冤枉啊,我孙子从小就老实本分,绝不会做违法犯罪的事情!” 老程家人都慌了神,他们种了一辈子地,最出格的事情就是做了逃荒的难民。 “娘,别担心,我们没做任何错事。”谢玲花满腔的怒火压下了对衙门的恐惧,还能保持镇定地安慰婆母。 没跟去银楼的程天禄,快速地分析着眼下的情况。 他相信娘和大哥,绝不会在这种情况下主动出手,妹妹更不可能偷什么平安扣。 如今最麻烦的不是证明清白,而是泼脏水的人一口一个宋大哥。熟稔的语气,像在故意展示与官差们的相识。 “小叔,你们先带奶奶回去。”程天禄开口道,“这件事卷进来的人越少越好。” 就算诬告成功,按照大荣律例,那女人指控的罪名,也不是大罪。 徒手伤人,最多会被判杖责及赔偿,不用坐牢。 反倒像现在这样,一家人都冲上来解释作证,情急之下容易跟官差们起冲突,有可能被抓到致命的把柄。 程铁牛心急如焚,却明白程天禄说得在理。 两兄弟劝说着嘴唇发白的娘往后退,留给大哥一家处理。 “衙门办案,闲杂人等退开!” 十名面容肃穆的官差齐齐抽刀,将逐渐围过来的百姓们都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领头那名宋姓官差,对谢玲花公事公办道:“几位,有人状告你们无故殴打他人,偷盗财物,需要跟我等去衙门走一趟。” “是殴打官眷!罪加一等!”月桃气焰嚣张地补充道,眼里的恶意都快溢出来。 围观群众又是倒吸一口冷气,看向谢玲花等人的眼神带上了同情。 “官爷,我们是一家人,可以跟着去衙门吗?”程大牛忍得额角青筋直跳,竭力保持语气平静。 宋官差不置可否,径直在前面带路。 这种小纠纷,原本可以就地解决。只怪这家人运气不太好,遇上了嚣张跋扈的卢夫人。 程翠儿眼底划过杀意,安抚性地拍着程小棠的背,语气温和地哄着,“棠宝不怕,去了之后只管照实说。” 紧接着借着抱程小棠的动作,塞给她一枚令牌,压低了声音,“要是有人要动手,就拿出这枚令牌,我去找帮手。” 之前程翠儿一直坐在银楼外的牛车上,月桃并未指控她。 嘱咐完程小棠后,程翠儿又跟谢玲花交代了一句“千万别认罪”,就消失在人群中。 边上的官差也没有在意,要不是县令大人另有安排,以他们对卢夫人主仆的了解,直接就敷衍过去了。 紧接着,程小棠的话却让他们目露惊讶之色。 “月桃,你不该污蔑我偷盗。”程小棠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月桃,“诬告犯法,你会为自己犯的罪,付出代价。” 连宋官差都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奶声奶气的小丫头,懂得还挺多。 月桃脸上的笑容一僵,没听懂程小棠在说什么,却不影响她更加得意地嗤笑道:“乡下野崽子,死到临头还这么多话。” 【宿主行为宠爱月桃一次,获得一千五百积分。】 赚到意料中的高额积分后,程小棠没再搭理又蠢又坏的月桃,一条乱吠的狗而已。 偷盗罪是按偷盗物品的价值定罪,她紧紧捏着那枚温润的羊脂玉平安扣,从未这么真心祈求过,萧昀舒可千万要是有钱人家的崽。 最好随手送出的一个平安扣,就价值千金,送月桃进牢里好好反省。 但定罪的前提是,丰源县的县令会秉公执法。 月桃说卢夫人是官眷,不会那么寸,刚好是县令的家眷吧? 程天禄与程小棠的想法不谋而合,此时格外恨自己没有功名在身,无法在这种情况下保证县令会主持公道。 他落后几步,避开官差们的视线,嘱咐不引人注意的程二蓉去找村长爷爷。 童生虽不如秀才可以见官不跪,但总有些报得上名号的旧时同窗。有村长在,无论如何都比他们这些纯粹的平头百姓强。 程大牛身上揣着老娘刚给的银票,除了代为受罚和打点外,一时也想不出别的法子。 民不与官斗,若是对方有靠山,他们只能认栽。 “大牛哥,你们这是出了什么事?”崔神医突然从人群中挤了过来。 他跟丢了药童麦冬,问着路正往盛德堂走,就看到熟悉的面孔。 程天禄宛如看到救星,立即迎了上去压低声音道:“崔神医,能遇见您实在太好了!如今我们遭难,求您伸以援手。” “他日我必定衔环结草,以报恩德。” 他记得崔神医酒后说了许多话,其中就有家里人反对他学医,还总拿考中进士的大哥教育他。 进士,大小都能有官当。 崔神医相当讲义气,一拍胸脯,“只要不违背天地良心,包在本神医身上。” 崔神医的出现,被官差们围住的谢玲花几人并不知晓。越靠近县衙,她的心跳越快,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 谢玲花不怕自己受罚,就怕几个孩子受苦,还要连累帮了他们许多的程翠儿。 县衙门口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里面坐着已经重新梳妆后的卢夫人,以及吃着零嘴的卢小公子。 “夫人,那家人被押送过来了。”门牙断了一颗半的阿德吸着气禀报道。 当时宝庆银楼前乱成一团,有人尖叫着跑出来,也有人着急忙慌地去接主子,他根本不知道是怎么摔倒的。 但夫人要出气,那他们哥俩就是被打的。 “贱民就是蠢笨如猪,以为逃了就没事。”卢夫人轻拢鬓边发丝,由大丫鬟扶着下了马车。 “等下就要他们磕头求饶。” 卢小公子一抹嘴,倒三角的眼里尽是兴奋之色,“娘,我要亲手打那个贱丫头!” 第128章 对簿公堂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程小棠瞪着县衙门口那对趾高气扬的母子,只恨之前没把老鼠塞他们嘴里。 “贱丫头,再瞪就把你眼珠子挖掉。”卢夫人正对上程小棠的视线,阴恻恻地恐吓道。 宋官差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提醒道:“卢夫人,衙门重地,请勿口出恶言。” “你是在教本夫人做事?”卢夫人没想到小小的衙役居然敢这么跟自己说话,勃然大怒,“你们是怎么办差的?” “为什么不给这群暴徒上枷锁,还让这贱婢被人抱着?” 然而没人搭她的话茬,只是按部就班地将被告的谢玲花一行人带入大堂。 卢夫人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月桃赶紧上前搀扶住她,“夫人千万别为这些下贱胚子动怒,气坏身子不值当。” “奴婢有办法给夫人出气。” 随后,月桃低声将自己指控乡下贱丫头偷盗卢小公子平安扣一事说了。 听到月桃当众指控贱丫头偷盗平安扣,卢夫人露出一个赞赏的笑容,“算你机灵,等下好好说,回去月钱翻倍。” 月桃喜不自胜,“奴婢谢夫人赏赐。” 公堂之上,最中央的位置坐着一位身形清瘦的年轻男子,一身青色官服,更衬得他面色有些苍白。 公堂之下,一边是苦主,一边是嫌犯。 厅堂外头看热闹的人群光对比两者的穿着打扮,就在心里给程家人上了一炷香。 富贵地头蛇对贫贱外乡人,不死也得脱层皮。 程天禄站在人群最前面,一边听着当地百姓的小声议论,一边极力回想相关律例条文。 按照大荣律例,十岁及以下孩童,除罪大恶极外,无需承担刑事责任。盗及伤人,则以收赎而减免。 而7岁以下的幼童,虽犯死罪,也不加刑。 对方号称被殴打致伤的几人,肉眼可见没什么大碍。按照这种情况,最有可能受刑的是娘亲、大哥,以及程翠儿。 崔神医宿醉后还有些迟钝,努力辨认许久,才看出堂上的县令是一个讨厌的熟人。 “大牛哥,放心。”崔神医抹了把脸,语气复杂道,“县太爷会秉公办案。” “多谢,借您吉言。”程大牛满心满眼都是跪在大堂内的家人,根本没察觉到崔神医话里的暗示。 程小棠年仅三岁,就算真拿了什么不该拿的,也远不到过堂的年龄。 然而她却坚持跪在程天寿身边,挺直背脊准备迎战。 “堂弟,你可千万要给嫂子和翰儿做主啊。”卢夫人软软跪倒,双眸垂泪,看起来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程小棠听到“堂弟”二字,瞬间握紧了掌心的平安扣。 最不希望的情况还是发生了,这坏女人居然是丰源县县令的堂嫂。 然而下一刻,卢县令冷着脸一拍惊堂木,警告道:“卢夫人,公堂之上,莫要说些无用之词。” “本官问话,方可开口。” 卢夫人脸色大变,震惊地抬起头,瞪着丈夫的亲堂弟,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上卢县令判若两人的神情后,她陡然生出不祥的预感。 “小叔,你干嘛凶我娘?”卢小公子腾一下站起来,怒视着卢县令。 “翰儿,过来跪好!”卢夫人一把捂住儿子的嘴,姿态瞬间谦卑起来,“县令大人,小儿无知,您千万别计较。” 卢县令威慑性地环视一圈,沉声问话,“堂下何人,报官所为何事,据实说来。” 因为意料之外的冷遇,卢夫人不敢按原本的计划亲自当首告,只给两个血污满脸的家丁递了个眼神。 “启禀大人,草民,小人张德,状告这些恶徒,当街殴打小人和李康。”张德结结巴巴地说完,用胳膊肘捅了下李康。 李康紧张地打哆嗦,张开嘴道:“大人,小人李康,我的门牙就是他们打断的。” “说清楚,动手的谁?” 张德下意识看向卢夫人,却没得到指示,只能咬牙指向看起来最强壮的程天福,“是他!” “对,就是他下黑手。”李康连忙附和。 “他从背后踢了小人的膝盖,害我磕到银楼的台阶上。” 卢县令转向程天福,“你有何话说?” 程天福实话实说,“启禀大人,草民没碰过他们。” “狡辩!就是你打的!”月桃迫不及待要立功,不等问话就抢先作证,“大人,奴婢月桃,亲眼看到这个暴徒动手。” “奴婢拦着,这个女人就打了奴婢一耳光。” “他们还想打夫人和小公子!” 卢县令审视着脸上残留着巴掌印的月桃,“他们既是外乡人,为何要对你们动手?” “因为他们偷了我家公子的平安扣!被发现后,不仅不告罪求饶,还打人逃跑。”月桃义正言辞,一副忠仆模样。 她是卢夫人的贴身婢女,说起来话比张德二人有条理许多。 围观的百姓一听居然是偷东西引发的事端,看向谢玲花等人的眼神,立即就变了。 听到月桃颠倒黑白,谢玲花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只重重地磕头申冤,“大人,民妇一家没有动手伤人,更没有拿他们任何东西。” 程小棠眼见娘亲额头磕得通红,怒意飙升,用力抓住想开口的程天寿,一字一顿道:“你这是诬告。” “大人,那枚平安扣,就是这个小丫头偷的。”月桃一口咬定程小棠是小偷。 “现在还在她手里!” “这本来就是我的。”程小棠摊开手心,故意让罪魁祸首看到那枚莹白的平安扣,“是那个小眼睛胖子,非要买。” “贱丫头!你说谁胖呢!” 卢小公子最恨别人说自己胖,挥舞着拳头怒骂,“你偷了本公子的平安扣,就该被打一百个板子,再拖出去喂狗!” “你这是诬告。”程小棠丝毫不惧,口齿清晰地再次强调。 “肃静!”卢县令观察着两个孩子的表情,心里已经明了,“卢士翰,跪下。” “小叔,你再帮着外人,我就不当你儿子了!让你断子绝孙!”卢士翰哪里受得了这份委屈,愤怒地叫嚷道。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第129章 在伤口撒盐 “噗嗤——” 崔神医没忍住笑出了声,缺根筋地感慨道,“原来盛德堂要驴鞭,是为了县令大人啊。” 驴鞭? 电光火石之间,程大牛想到了进城以后,身价不断飞涨的野驴。 难道是那些人都是想给县令老爷送礼? 如果真是急需之物,他得想办法让卢县令知道,他们家有最强壮的野驴才行。 程大牛正想跟聪慧过人的二儿子商议,就看到他丝毫没注意到崔神医的话,仍旧全神贯注地盯着县令审案。 然而围观百姓听得懂啊,兴奋得交头接耳,眼神时不时流露出一丝同情和惋惜。 程小棠没料到那个叫卢士翰的胖子,居然还能再送一波人头。 眼瞅着县令大人的脸色隐隐发青,她确定,这局稳了。 “公堂之上,不得喧哗!” 宋官差怒目圆睁,高声喝止愈发不像话的议论声。 他们县令清正廉洁,爱民如子,是难得的好官。身患隐疾已经够可怜了,这些百姓还在伤口上撒盐,实在过分。 卢县令感受到下属的维护,眼神愈发冰冷,“来人,将张德和李康带下去分开问话。” “问清楚,是怎么被打成这样的。” 张德和李康刚要开口,就被衙役捂住嘴,满脸惊慌地被带了下去。 “大人公务繁忙,民妇只是与人起了口角,无状要告。”卢夫人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紧紧搂住口无遮拦的儿子,萌生退意。 然而到这个地步,由不得她说走就走。 卢县令一挥手,就有人上前分开卢夫人和卢士翰,冷笑一声道:“月桃,卢士翰,你们在公堂之上状告他人盗取财物,可有证据?” 卢士翰再傻也明白过来,小堂叔生气了。 他那双被胖脸挤得只剩缝的小眼睛闪烁着不安,缩着脑袋不敢吭声。 主子能躲,奴婢却不敢装死。 月桃死死盯着程小棠手心的平安扣,硬着头皮道:“启禀大人,那枚平安扣由白玉打造,价值百两白银以上。” “我家公子把玩的时候,被他们盯上偷走。” “大人明鉴,这家人还穿着打补丁的衣裳,不可能买得起这么贵重的配饰。” 这话有些以貌取人,却勉强站得住脚。 丰源县并不富裕,普通百姓家一年的吃穿嚼用也就花个十来两银子。 听到那枚平安扣居然价值百两,纷纷放下卢县令的隐疾,再次打量起谢玲花等人,怎么都看不出大户人家的娇贵。 尤其是谢玲花和程天福露在外面的脸和手,一看就是辛苦劳作之人。 卢夫人轻舒一口气,她能确定这枚平安扣不是在安庆银楼买的。不管那家人是从哪里得来的,如今也找不出凭证。 双方各执一词,就是一笔糊涂账。 她如今不想教训人,只求赶紧回去找夫君,商量该怎么补救跟县令堂弟的关系。 程小棠等的就是月桃扯到平安扣上,稚嫩的声音带着极为明显的嘲讽,“你说,百两白银?” “连羊脂玉都认不出来,还好意思说是自己的。” “这么大的人,怎么脸都不要。” 月桃震惊地看向程小棠,就连卢夫人都愕然地开口反驳,“胡说!那绝不是羊脂玉!” “你一个穷酸野丫头,见过羊脂玉吗?”卢士翰鄙夷地嘲笑道。 区区乡下贱民,怎么可能有羊脂玉那样的珍品。 他都没有! 程小棠摩挲着平安扣上的图腾,一步一步引着他们自爆,“那你们敢说,上面有什么图案吗?” “总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 这就是她准备好的陷阱,只要卢县令不袒护,就能坐实月桃和卢士翰是诬告。 程小棠将平安扣高举过头顶,声音软糯却坚定,“请大人,明鉴。” 月桃眼睁睁看着卢县令让人将平安扣收上去,心中生出巨大的恐慌,寓意吉祥的图案那么多,她根本不敢赌。 “小公子贴身之物,奴婢不曾细看。” 卢夫人一听月桃说这种话,差点啐一口牙。 好一个贱婢,居然把事情往她儿子身上推,回去就把她发卖到勾栏。 “卢士翰,你来说。”卢县令俯视着卢夫人母子,淡淡道,“自己的东西,总该认得。” 卢士翰根本答不上来,无助之下张开嘴大哭起来。 “回话!”卢县令一拍惊堂木,“卢士翰,那枚平安扣到底是不是你的?” “年满十一可上刑,再不从实招来,杖刑伺候!” 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卢士翰听到杖刑,反而哭得更大声了。 被隔开的卢夫人见儿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彻底绷不住了,磕头求饶,“大人,翰儿还是个孩子啊,他什么都不懂。” “大人要打,就打我。都是民妇的错。” “堵住她的嘴。”卢县令被吵得头疼,轻捏眉心,“一个个来,不急。” 上前压住卢夫人的不是衙役,而是负责扫撒的粗壮婆子,算是给她保留最后的颜面。 “我不玩了!”卢士翰猛地站起来往外跑,“我要回家!祖父!爹爹!快来救我!小叔要打死我了!” 刚跑到大堂门口,就被盯着他的程天禄挡住了去路。 “滚开!”卢士翰愤怒地挥舞着拳头。 程大牛上前反剪住卢士翰的双臂扣住往下压,砰的一声,让他结结实实跪在了石板上。 钻心的疼让卢士翰痛得两眼发黑,喊都喊不出来。 “官爷,我们拦住逃犯了。”程天禄对晚了一步冲上来的官差们行礼道。 崔神医不着痕迹地往边上挪了一步,这孩子看着斯文,心够黑啊。 一句话,既替亲爹的用力过猛找了借口,又给卢士翰扣了畏罪潜逃的罪名。 重新被压着跪回堂下,卢士翰彻底老实了,拿出在祖父面前认错的乖巧姿态,“小叔,我不认得那个平安扣。” “我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月桃头磕得砰砰作响,“大人,是奴婢有眼无珠,认错了平安扣。” “误会,就是一场误会,奴婢愿意赔罪道歉。” 惹完事再赔点银子打发,这一套卢士翰很熟悉,立即找回感觉,大言不惭道:“你们想要多少银子,只管说。” 那副理所当然的嘴脸,看得卢县令厌恶不已。 族里那些老东西一哭二闹三上吊,非要让他过继的儿子,还真是懂事乖巧。 这场纠纷,连案子都称不上。 若不是这对母子行事愈发不像话,卢县令又有更深一层的盘算,根本不屑于公开审理。 卢县令快速浏览了主簿记录下的供词,让下属将平安扣还给小丫头,“谢氏,你们现在是苦主,有何诉求可以直说。” 生平第一次进衙门,谢玲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如今能完好地离开已经是很满足了。 县令老爷这么问,她也不敢说真心话。 一笔写不出两个卢字,谢玲花只想赶紧带着孩子们离开丰源县,免得对方又有什么亲戚冒出来。 正打算谢恩走人,就听到熟悉的稚嫩声音。 “大人,我有诉求。” 程小棠挺直腰板,郑重其事道:“大人,月桃和卢士翰指控我偷盗平安扣,又亲口承认是诬告。” “诬告反坐,罪加一等。” 隐约猜到诬告反坐是什么含义的卢夫人,像是见鬼一般瞪着程小棠。 程小棠轻轻磕了个头,“请大人,明察。” 她要的,可不是赔礼道歉。 第130章 流放三千里 程小棠太过年幼,神情再郑重,说出的话仍旧是奶声奶气,听起来像是小娃娃在向大人讨要蜜饯。 只是她要的蜜饯,对卢夫人而言,堪比砒霜。 大部分百姓听不懂诬告反坐是什么罪名,经常围观县太爷审案的人可算找到机会了,得意地开始科普。 用大白话说,就是诬告别人什么罪名,诬告者就要承担一样的罪名。 而罪加一等的范围,就看县令老爷怎么判了。 听着身边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崔神医又往边上挪了两步,却被后面的热心百姓挤得撞到了程天禄身上。 看着少年投来的疑惑视线,崔神医讪笑两声,“小棠宝真聪明,还知道诬告反坐呢,哈哈哈。” 他敢肯定,这是绝对是程天禄教的。 方才少年抓住他的时候急成那样,崔神医都做好自爆身份的打算了。 结果根本用不到他出手,程天禄早就做好了安排,还有办法让年幼懵懂的妹妹打配合。这心思深沉的,都快赶上卢县令了。 程天禄眼看着崔神医的神色不断变幻,总觉得他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 不过他也不在意,温和对崔神医笑了笑,就将全副心神放回到语出惊人的妹妹身上。 对于妹妹的表现,程天禄只觉得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毕竟喜欢听《大荣律疏议》当睡前故事的小孩,大概只有他的宝贝妹妹。 而卢县令的眼神也变得极为认真,凝视着毫不怯场的小娃娃。 无论是下属盘问到的程家底细,还是他亲眼看到的程大牛等人,言行举止都只是寻常的乡野农户。 卢县令接触过最看重家学的世家子弟,在三岁的年纪也刚开始启蒙。 但凡能熟练掌握千字文,都可以夸一句天资聪慧。 最开始与月桃、卢士翰对质的时候,程小棠就两次提到诬告。如今看来并不是孩子气的斗嘴,而是反复强调罪名。 即便有人指点,也不是普通幼童能做到的。 以他的眼力看得出来,不管是堂下的谢氏,还是外面的程大牛,听到女儿说出那番话,脸上都露出明显的惊讶。 倒是眉眼与程天福有些相似的少年,神色自若中带着几分欣慰。 卢县令思绪飞转过数个念头,却不耽误秉公办案,颔首道:“说得没错。” “小小年纪就明理懂法,未来不可估量。” “盗窃财物,以赃入罪。”卢县令提高音量,给围观百姓们进一步普法,“赃满两百贯以上,杖责一百,流放三千里。” “月桃,卢士翰,你们诬告程氏小女盗窃重罪,按律当反坐其罪。” “可还要辩驳?” 月桃之前陷害过别的丫鬟偷东西,成功取而代之,被提升为卢夫人的一等大丫鬟。也是那次尝到了甜头,她后来用这招得了不少好处。 从没想过,只是随口说一个乡下野丫头偷东西,居然就要被判流放。当即两眼一翻,吓晕过去。 以卢士翰的理解能力,偷东西是要挨打的。而他什么都没做,只是骂了几句,大不了多赏那个野丫头几两银子。 “娘,你快拿银子给他们,我想回家了。”卢士翰推了推发呆的卢夫人,不耐烦地催促着。 原本状告谢玲花等人的苦主中,只有卢夫人在察觉到卢县令不顾情分后,下意识收敛许多,没有亲口说出诬告之言。 作为仅剩的无罪之人,卢夫人重获自由,却不知还能说什么补救。 她的脸色白得像是死过一回,只觉得天塌地陷,宛如身处最恐怖的梦魇。 那枚平安扣,若真是羊脂玉打造,绝对不止二百两银子。 流放三千里? 她只是想教训一下乡野贱民,翰儿怎么就要被流放三千里了? 卢夫人也想昏倒,却不能丢下儿子,再顾不得什么贵夫人的架子,哭得肝肠寸断,“大人,翰儿还是个孩子啊!” “他生性单纯,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诬告。都是那个贱婢胡言乱语,蛊惑了他!” “翰儿,快给大人磕头,求大人为你做主!” “娘,你干嘛掐我!”卢士翰膝盖还疼着呢,腰上的肥肉又遭了罪,气得一把推开他娘。 卢夫人被推得仰倒在地,又气又急,狠狠甩了傻儿子一耳光。 “孽障!让你跪就跪!” “娘!你居然打我!”卢士翰被打蒙了,哭喊着在地上打滚,“坏女人!我要让爹休了你!” 卢夫人哄也不是,求也不是,怒急之下又去将月桃打醒,“贱婢!快认罪!” “跟大人说清楚,都是你哄骗我儿!” “奴婢没有!”月桃哪肯独自赴死,当场反咬一口,“大人,奴婢只是个丫鬟,没有主子的吩咐,哪里敢擅作主张。” “求大人明察,奴婢冤枉啊!” 场面乱成一团,卢县令却没有立即喝止,只是先让谢玲花几人起身,再摆手让人将张德和李康带回来。 这二人早就吓破了胆子,抢着指认卢夫人让他们诬告谢玲花和程天福。 卢夫人腹背受敌,气急攻心呕了一口血出来。 “肃静!” 等待许久的卢县令,在人群中看到熟悉的面孔,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才一拍惊堂木,“来人,去请大夫。” 看到主子吐血,月桃三人才恢复了一点理智,噤若寒蝉。 这种精彩的狗咬狗闹剧,程小棠百看不厌。 若不是不合时宜,她都想狠狠亲一口立大功的平安扣,真是个值钱的好宝贝。 “大人,外面有人击鼓鸣冤。”一个衙役快步走来,对着卢县令抱拳道。 卢县令嘴角噙着冷笑,“带进来。” 他等的人,终于来了。 第131章 惨痛的代价 “大人,草民卢新知,求您为草民一家做主啊!” 跪在堂下的是一名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身穿儒衫,头戴方巾,上来就狠狠磕了三个响头。 程小棠眸光微闪,这人来的时机很微妙,一看就不是善茬,还姓卢。 “爹!你怎么才来救我!”卢士翰大哭着扑向卢新知,坐实了他的身份。 来人正是卢夫人在丰源县颐气指使的底气,卢县令的堂兄。 “孽障!居然蠢到被刁奴蒙蔽!”卢新知狠狠给了儿子一耳光,痛骂道,“还不快跪下认错!” “再敢胡言乱语,为父就把你逐出家门!” 卢士翰彻底傻了,顶着对称的两个巴掌印瘫软在地上,瑟瑟发抖。 “卢新知,你有何冤屈,想要状告何人?”卢县令公事公办的问话,心中已经猜到这位堂兄姗姗来迟的缘由。 果不其然,卢新知唱作俱佳地控诉了一番刁奴蒙蔽良主的冤情。 他将所有事情,都推到欺上瞒下的月桃身上,而卢夫人和卢士翰,所犯最大的错误就是愚蠢和轻信。 卢新知长相端正,气质儒雅,双目含泪的模样活脱脱就是一个痛心不已的无助慈父,很快就赢得了大部分围观百姓的同情。 担惊受怕多时的卢夫人有了主心骨,也登上戏台,边咳血边为儿子求饶。 “大人,若是翰儿有罪,民妇愿代子受过。” “子不教父之过,要受罚也该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卢新知扶住妻子,声音哀切。 卢县令从善如流,淡淡道:“卢士翰年幼,的确不宜受杖刑。” “二位愿代子受过,本官甚是感动。来人,带他们下去,一人杖刑五十。” “至于流放之刑,一家三口共同分担的话,就往北走一千里吧。” 刚被卢新知夫妻虚伪的戏码恶心到的程小棠,听到卢县令这般体谅民意,差点没笑出声。 这算术水平,不愧是爱民如子的好官。 刚带人赶回来的程翠儿,恰好看到这一幕,伸手拦住跃跃欲试的一名男子,“不急,再等等。” 衙役们手脚麻利,很快就抬来了两条行刑用的长凳。 “等,等下!”卢夫人鬓发凌乱,慌忙找借口,“我心口疼,动不了。” 卢新知暗暗捏紧拳头,往外面递了个眼神。 人群中立即传来一声苍老的怒骂,“月桃!你还不认罪,是想全家抬不起头做人吗?” 月桃浑身一抖,就看到怒目圆睁的祖父,也是卢府的管家。 她是卢府的家生子,全家的卖身契都捏在卢新知手里。流放三千里或许还有活路,要是违抗卢新知,祖父绝对会活活打死她。 “大人,奴婢认罪。”月桃绝望地闭上双眼。 张德和李康二人,顺着声音,看到老管家领着他们的家人挤到了大堂前,当即俯首认罪。 这么一来,卢夫人无罪,卢士翰也从主犯变成受人蒙蔽的从犯。 最终主犯月桃维持原判,杖刑一百,流放三千里。 张德和李康诬告程天福当街伤人,杖刑四十,拘役一年。 念在从犯卢士翰年幼,流三千里可依照“折杖法”折为脊杖二十,臀杖一百。 卢新知趁机提出以钱赎罪,减轻处罚。 在付出五百石大米和三百石小麦的巨额代价后,落到卢士翰身上的最终处罚是臀杖三十,他人不得替代。 鉴于卢家为赈灾做出的贡献,卢县令法外开恩,允许卢士翰分三次受刑。 就是动手的衙役太老实,打得卢士翰哭爹喊娘,皮开肉绽。 听着儿子的惨叫声,卢新知的脸色难看至极,却不得不咬牙挤出羞愧之色。 对于这个结果,程小棠可以说满意极了。 她心里有数,卢士翰才十一岁,哪怕是包青天再世来断案,也不会真让他流放三千里。 更何况指控他人偷盗,本就是可大可小的事,说是眼花看错都行。 若不是卢夫人太过嚣张跋扈,自恃是卢县令的堂嫂,非要闹上公堂,根本不至于付出这么惨痛的代价。 北方连年大旱,一斗米已经涨到一百二十文,一石就是一两二钱银子。 程小棠随便一算,都替卢新知感到肉疼,难怪再怎么装模作样,脸色看起来都像是吃了大便一样难看。 反观卢县令,气色明显见好。 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红晕,眼神透出掩饰不住的喜悦,就差写着“得偿所愿”四个大字。 看来他们老程家遭这一回罪,是替卢县令劫富济贫了。 不过浪费这么多时间,程小棠也不想空手而归,凑到程天福耳边小声道:“大哥,我要去骂坏人。” 程天福心疼妹妹受了大委屈,自然无所不应,抱着她往卢氏夫妻边上走了几步。 “卢老爷,卢夫人,你们以后不要再被刁奴骗了,那样会破财的。”程小棠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写满了“幸灾乐祸”,语气却很真诚。 卢新知硬撑着谦逊的表情,哑声道:“今日我儿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你——”卢夫人眼前一黑,又呕出一口血。 【宿主行为宠爱卢新知一次,获得一千八百积分。】 【宿主行为宠爱夏书萱一次,获得两千五百积分。】 城里人气性可真大。 程小棠感慨着,转向被打得屁股开花的卢士翰,却发现他已经疼晕过去了,只得作罢。 四千三百积分能兑换不少好东西了,不比卢县令收获少。 “这就开心了?”谢玲花好笑地捏捏女儿的脸,止不住后怕道,“你呀,也不知随了谁,胆子这么大。” 程大牛骄傲道:“当然是随我。” 一家人低调地站在角落等看热闹的百姓散去,互相安慰着,脸上都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 这次是不幸中的万幸,遇上了好官。 “翠儿姐姐,抱。”程小棠对着程翠儿伸手,悄悄将牌令放回她怀里,咬耳朵道,“我没让人看到哦。” 乖巧中带着得意的小模样,看得程翠儿心都要化了,“棠宝真棒。” 原本站在她身边的男子,听到程翠儿哄孩子的嗲音,打了个冷战,默默地混入人群中离开。 “几位稍等,县令大人有请。”宋官差拦住了程家人的去路。 第132章 深藏功与名 程小棠一行人被带到了县衙二堂,安排到一张大圆桌坐好,有仆役陆续传菜,很快就摆满一桌。 “今日诸位帮了本官一个大忙。”卢县令匆匆赶来,“这顿饭是本官私人请的,就当谢礼。” 不等程大牛发问,卢县令就主动解释了方才的事情。 说来也很简单,丰源县山多地少,朝廷的赈灾粮迟迟不到,根本没有接收难民的能力。 然而卢县令不忍心见难民饿死在城外,只能靠自己组织施粥。 城外一天一次的稀粥,也能救命。 只是粮价日益飞涨,三文钱的入城费能买来的粮食,愈发难以负荷支出,县衙库房的存粮也快见底。 刚巧卢新知一家在丰源县愈发不像话,卢县令烦不胜烦,正好趁机一石二鸟。 崔神医听着卢县令倒苦水,不满道:“那你还不让我义诊?” “谁不让你义诊了?”卢县令早就认出好友的弟弟,只是没点破他的身份,“本官巴不得全天下的大夫都来义诊,最好多煮些药膳免费送。” “盛德堂的掌柜说...”崔神医刚起了个头,就明白过来。 “那个糟老头子,本神医要拆了他的招牌!” 说完,崔神医就拍案而起,怒气冲冲地去找盛德堂算账。 卢县令哑然失笑,又转向没动筷的程大牛一家,“你们若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可以留在丰源县。” “这个月下了两场雨,明年还是能种地养活自己的。” 成千上万的难民丰源县养不活,二三十个人还是能安家落户的。 程大牛总算有机会开口,“大人爱民如子,是丰源县百姓的福气。我们能出一份力,心里也很开心。” “至于落户,只能在谢过大人的美意。” “我们一家不是独自上路,还有许多榆林村的乡亲们一起南下,互相有个照应。” 别的不说,有结了仇的卢新知一家子在,他们绝不会有安生日子过。 程大牛不怕事,却也不想千日防贼。 卢县令没有强求,取出一封信,“本官有一好友在钱塘县任职,你们南下若是走到那里,可以去找他。” “不保证给你们分多肥沃的地,起码可以躲开一些霸道的世家乡绅。” “多谢大人。”程大牛双手接过,感激不尽地道谢。 这封信对他们而言,比真金白银还珍贵。 程小棠也很感动,决定投桃报李,“大人,您要驴鞭吗?” 她刚在大堂上都听到了,卢县令身患隐疾,需要驴鞭治疗。程小棠可以兑换出比小野更健壮的野驴,整头送给卢县令。 “咳咳咳——”卢县令被茶水呛到,宋官差赶忙上前给他拍背,憋笑憋得浑身颤抖。 都怪那个卢士翰口无遮拦,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 “大人,我们还急着出城,先告辞了。”程大牛抱起女儿就跑,生怕卢县令恼羞成怒,要回那封信。 程小棠挥舞这小手,热心道:“大人放心,野驴会有的!” 谢玲花面红耳赤地行了一礼,拉着三个孩子告退。 “卢大人,驴鞭治标不治本。”程翠儿走在最后,诚恳地建议道,“您可以去常宁城找仁和堂的盛大夫求医。” 宋官差在心里记下,面上冷酷地摆手,“赶紧走,出去别乱说。” 卢县令心如死灰,懒得再反驳。 结果刚坐下没一会儿,就有仆役冲了进来,大喊道:“大人!后院跑进来一头野驴!” “好大一头,跟马一样大!” “哪里!快带我去!”向来沉稳的宋关差声音激动,“大人有救了!” 卢县令闭上眼:毁灭吧,这个三人成虎的世界。 成功送出大礼的程小棠听到动静后,抿嘴一笑,深藏功与名。 以形补形虽没有科学依据,却能带来心灵慰藉,希望卢县令早日康复。 卢县令后院的鸡飞狗跳,匆忙离开的程大牛一家丝毫不知道。程翠儿倒是听到了什么驴不驴的,也没当回事。 走出县衙,就看到在角门等着的村长一家正焦急地来回踱步,程二蓉眼睛通红,明显是狠狠哭过。 “大牛!你们可算出来了!”村长迎了上来,“到底怎么回事?” 他来晚一步,问了好几个人都没问清楚案子是怎么判的。 只听说有妇人吐血晕迷,有孩子挨了杖刑,吓得程二蓉险些要去敲鸣冤鼓。 幸好看到冲往盛德堂的崔神医,才得了准信儿。 “说来话长,村长叔,咱们先出城要紧。”程大牛赞赏地看着侄女,“二蓉好样的。” 程二蓉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我太慢了。” “不慢,二姐能找到村长爷爷就很厉害了!”程小棠不遗余力地赞美道。 程大芳心灵手巧,程二荣胆大心细,就是二婶王氏总觉得女儿低人一等,导致两个堂姐都没什么自信。 简短说了两句后,众人匆匆赶往盛德堂跟家人会合。 程老太他们已经从崔神医嘴里得知谢玲花等人没事,收拾好东西,随时准备出城。 而愤怒的崔神医,在揪了一把盛德堂掌柜的胡子后,才得知他骗人的原因。 竟也是为了卢县令的隐疾。 盛德堂是丰源县最大的药铺,机缘巧合下得知新来的县令有那方面的困扰后,就一直在努力钻研。 受困于患者讳疾忌医,至今没有太大的进展。 而崔神医刚来第一天,就当街救下一名急症病人,治好两名在盛德堂就诊的老病患,还顺便接了三个义诊。 效率之高,医术之精湛,看得盛德堂掌柜忧心不已,生怕被抢了功劳。 这才忽悠崔神医往北走,还热心地送了个药童麦冬当助手。 程大牛站在药铺外,听着里面崔神医一声比一声高的质问,只觉得卢县令委实不容易。 今日之后,整个丰源县的百姓,怕是无人不知。 崔神医出完气,又搜刮了一马车义诊能用的药材后,才跟着程大牛等人一起出城。 他算是看透了,自己一个人上路就是肥羊本羊,真想为灾民做点什么,还不如跟着榆林村的队伍一起。 起码有了两天的交情,人看着也靠谱。 村长小儿子程卓跟着好友榔头一起去新鞋,杨智明带着程文韬去买书,都没跟家里人说什么时候回来。 县城有商铺的街道就那么几条,在场的人却不适合去找人。 卢新知一家吃了那么大的亏,指不定在哪儿转悠。眼下最好不要暴露任何一个人跟程大牛一家的关系,以免节外生枝。 村长为人谨慎,觉得光出城还不够安全,要尽可能远离恶势力的范围。 远远看到有个尖尖的寺庙模样,就赶紧张罗着出发。 留下王大力在城门口等着,看到村里的人,就让他们继续往南,去官道边上的寺庙里会合。 然而村长光顾着县城内的危机,忘了外面还有更多隐患。 二十多人走在路上,光拉车的牲口就有五头,刚走出守城官兵的视野范围,就被人拦住了。 一看,还是熟面孔。 第133章 还有风流债 “崔大夫,又见面了。” 为首的人脸上有一块暗红色胎记,正是前一日抢夺生姜的两个人之一。 而他身边,站着一队以青壮男人为主的队伍,目测有三十四人。 对比老程家和村长一家组成的榆林村分队,一半以上都是战五渣的老弱妇孺,对面显得极具威慑力。 崔神医气得直接从马车上蹦下来,怒道:“你还敢出现在本神医面前?” “少废话,东西留下。”胎记男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饶你一命,也算是我们行善积德了。” 程大牛快速评判对面的实力,脸色沉下来,“这话的意思,是想要我们的命?” “跪下求饶,老子看也可以考虑,哈哈哈——” 胎记男仰头笑到一半,嘴里突然多了一块令人作呕的东西,恶心得当场吐了出来,“什么东西?” “老六,你咋了?”其他人眼见同伙突然吐出奇臭的白色膏状东西,吓得纷纷往边上退。 还有人干脆扭头就走,生怕胎记男是得了什么会传染的病。没走出两步,就被人一脚踹了回来,脸上浮现出怒色。 “好臭!”程小棠皱着脸用手扇了扇。 这是之前给卢夫人和卢士翰准备的蓝纹奶酪,之前打算找个地方埋起来扔掉,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谢玲花也闻到了,赶紧取出帕子捂住女儿的鼻子,“棠宝乖,咱们在牛车里不要出去。” 还没动手,对面就开始内讧,程大牛抓紧机会主动出击,“铁牛、天福,护好家里人,半步不能让人靠近!” 钱大壮、程二牛、程三牛紧随其后,先从气势上压倒对方。 “老虎不发威,还真拿我当病猫了!”崔神医骂骂咧咧地抽出一把采药的锄头,也跟着冲了上去。 胎记男刚站起来,就被一箭射穿,惨叫着倒飞出去。 程大牛挥舞着长刀,犹如狼进羊群,瞬间就解决了好几个人,鲜血飞溅。 就连崔神医,捡了个被程翠儿射中爬不动的人,狠狠给了一锄头。 对方是跟着胎记男来宰肥羊的,压根没想到程大牛一行人如此凶悍,瞬间被打得落花流水。 有人仓惶中跑到三岔路口,正撞上另一支看着就吓人的队伍。 “就是他们!” “他们杀了我爹,还抢走所有粮食!”一个五六岁的女孩,指着打斗的方向大声道。 为首的男人骑在马上,五官如刀刻般冷硬,转头问马车里的女人,“这里打斗的有两方人马,是谁打死你男人?” 女人掀开车帘看到一边倒的场面,眼底划过一丝异色,随即怯怯道:“高大哥,我记不清楚具体有多少人。” “只知道领头的,是那个脸上有胎记的歹人。” 那群人临时集结的人,一见情况不对,立即就开始比谁跑得快。 “穷寇莫追。” 程翠儿一箭射在打上头的崔神医身前,成功让他后退着摔了个屁墩。她始终没离开牛车,因为真正有威胁的,不是动手的这批人。 一场失败的劫道,很快就结束了。 程大牛反而更加紧张,转头死死盯着逐渐靠近的一行人。 与乱七八糟凑起来,纯靠人数壮胆的毛贼们不同,这四五十人明显是一伙的。 在崔神医加入之前,榆林村最值钱的牲口就是拉车的两头牛,这都已经惹了无数人的红眼。 而眼前这些精壮汉子们,居然人人都有马,手里还拿着长刀。 大荣朝对兵器管制很严,寻常百姓根本没途径买到这么多大刀。若说是财主老爷的护卫,人员构成又不太对。 几乎都是身强力壮的中青年,几乎看不到老人和妇孺。 与此同时,对方也在打量着程大牛几人,只觉得眉眼相似的一家人下手狠辣干脆,不似普通人。 双方都有些忌惮,一时没人主动开口。 “程大哥,是程大哥吗?” 一个身穿素衣的女人从马车里走下来,一脸激动地盈盈一拜,“程大哥,你还记得我们娘俩吗?” 程大牛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谁?” 村长等人震惊的来回看程大牛和陌生的女子,啥意思? 崔神医一骨碌爬起来,一脸促狭的打趣,“大牛哥,看不出你还有这种风流债啊。” “乱说啥!我可没有!”程大牛慌了。 谢玲花听不下去了,冲下牛车怒问道:“这女人是谁?” “嫂子,你误会了。”女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哽咽道,“程大哥是对我们娘俩有恩。” “要不是他,我的孩子早就,呜呜呜。” 女子身边的小女孩,莫名其妙也跟着哭了起来,母女二人互相依偎在一起。而那群骑着马的男人们,都流露出怜惜之色。 程大牛瞪大了眼睛,“啥时候的事?你倒是说清啊!” “阿娘,你不记得了吗?是挖井那天遇到的人呀。”程小棠及时开口,拯救急得冒火的老爹。 大荣朝实在太小了。 处处是熟人。 这对光哭不说话的母女,正是姚艳秋和刘兰兰。 也难怪村长和程大牛等人都认不出来,母女二人与之前衣衫褴褛的模样大不相同。 姚艳秋一身月白色百褶裙,头簪一朵素色白花,刘兰兰则穿着浅绿色夹袄,除了颜色过于素净外,乍一看完全就是家境殷实的夫人小姐。 就连与她们接触最多的程天寿,听到挖井那天后,也没能看出来相似。 而程小棠之所以能认出来,还多亏了有反向宠爱系统这个外挂在。 毕竟年幼的刘兰兰,是第一个被系统判定超过一千分积分的人,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 “是你们?” 程大牛这才想起来,赶紧撇清自己,“我没救过你们啊。” “媳妇儿,还记得要吃孩子那牲口吗?那三个饼子还是你给他们的,可跟我没关系啊。” 谢玲花略一回想,就认出还在哽咽的母女是哪两位了。手上掐丈夫的动作改成轻拍,温声关心起来,“当家的,刚才没伤到吧?” “没,没有。”程大牛战战兢兢地答道。 “没事就好。”谢玲花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咱们接着赶路吧。” 说着,直接重新抱起女儿坐回到牛车里。 当初她是很同情姚氏母女,还再三嘱咐当娘的要护住女儿。如今看来,倒是自作多情了。 才一个多月时间,就能找到新的靠山,绝不是她以为的软弱之辈。 而无视她跟村长媳妇,只对程大牛 程翠儿观察片刻,确定对面没有动手的打算,卸下弓箭坐回赶车的位置,“地上那些人不用管,卢县令很快会派人处理。” 被姚氏唤作高大哥的男人闻言看了程翠儿一眼,带着人往边上走了两步,让开可以通行的官道。 “程大哥,等一下。” 姚氏突然赶了上来,拦在程大牛身前,噙着泪花担忧道,“你们有老有小带着这么多家当,路上实在太危险了。” “不如跟着高大哥一起,还能有个照应。” 第134章 听得脚趾蜷缩 不等程大牛拒绝,姚氏转身就跪下了,“高大哥,求你带上程大哥他们一起南下吧。” “他们都是兰兰的救命恩人,我,我实在不忍心。” “你确定?”男人眼神锐利地打量着姚氏。 姚氏轻咬嘴唇,看了眼马车后点头道:“是,请高大哥成全我的报恩之心。” “也是为老夫人祈福。” 姓高的男人轻夹马肚,走到程大牛面前,“我们要去庆元府,这段路你们可以跟着一起。” “仅限你们一家人。” 姚氏感激不尽地柔声道谢,“多谢高大哥。” “不必客气,愿意在这种光景救人,也算得上仁义之辈。” 两人自说自话,老程家在一边愣是找不到插话的机会。 程小棠听得脚趾蜷缩,该怎么让姚艳秋知道,他们刚拒绝了落户丰源县。 就算是要报恩,起码也要先问过他们的意见吧。 “棠宝,他们好奇怪哦。”程天寿小声跟妹妹咬耳朵,“我们自己好好的,又没说跟他们一起。” 程小棠食指在脑边转了转,“这里有问题。” “嘘。”程天禄将食指放在嘴边,示意两个小的别当众说人坏话。 脑子不好的人,最容易动怒。 然而边上有个向来不看人眼色的崔神医,看到奇怪之处就要说出来,“等等,我还没同意,怎么就一起走了?” “你们是镖师吧,谁知道身上带着什么值钱东西,可比我们危险。” 对面的几十人齐刷刷看向崔神医,手扶上了刀鞘。 “看什么看?” “你们就差在额头上写着印着押镖两个字了,谁都看得出来。”崔神医毫无危机意识地继续说道,“长风还是龙门?” “长这么凶,不会是威远镖局的吧?” 程小棠观察着高姓男子在听到威远镖局时,眼神有明显的波动,看来是猜对了。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跟崔神医撇清关系,逃离现场。 押的什么镖,都没有崔神医那张嘴危险。 “既然这么有缘,那就一起走吧。”高镖头深深看了说话的人一眼,“前面那座庙这两年才荒废掉,房子还是好的。” “往来的人都会住在里面,多些人也能互相照应。” 程大牛心道不妙,面上依旧是宽厚的笑容,“多谢二位好意,我们还是习惯跟乡亲们一起赶路。” 等程大牛表态后,村长才开口道:“我们还有一百多号人没到,等下还要诸位多包涵。”村长适时表态。 先是萧家祖孙,再是卢县令,现在连遇到的镖师都邀请程大牛。村长愈发认识到,逃荒路上是他们一直受老程家照拂。 因此之前心里再着急,他都不好意思开口。 前往破庙的路只有一条,两边的关系微妙,也得先同行七八里路。 刘兰兰露出一个羞怯的笑容,对程小棠发出邀请,“程家妹妹,要一起坐马车嘛?” “姐姐坐的马车真好看,跟姐姐一样漂亮。”程小棠毫不走心地夸奖了一句,“不过我更喜欢坐牛车哦。” 【宿主行为宠爱刘兰兰一次,获得九百积分。】 倒是下降了一些。 虽然仍旧是恶意满满,已经从四位数降低到跟程三莲偶尔的巅峰值差不多了。 这倒是在程小棠的意料之外,不由得又上下打量起刘兰兰。 改邪归正了? “那好吧。”刘兰兰一脸遗憾道,“想坐的时候再告诉我,老夫人很疼我,一定会答应的。” “马车里风吹不进来,还有暖和的炉子,比外面好多了。” 说完,还扫了一眼朴素的牛车,似是很担心程小棠坐在里面会冻坏。 程小棠无言以对,只得回以微笑。 “有什么了不起的?”程三莲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一辆破马车而已,就跑来炫耀。” 等她哥哥考上状元,还能坐两匹马拉的大马车呢! “莲儿!”杨氏瞪了女儿一眼,“别乱说话。” 程三莲不满地哼了一声,瞪了刘兰兰一眼,却正对上一个腼腆的笑容。 顿时觉得心里更不舒服。 终于在程家人身上看到想要的反应,刘兰兰才满意地坐回马车里,低垂着头掩饰眼里的畅快。 之前她有多嫉妒被家人当做宝的小丫头,现在就有多庆幸,可以再次遇到。 牛车有什么稀罕的,十里八乡的村里都有。 而马车是大户人家才用得起的上等东西,只要伺候好那个老家伙,她就能变成真的大家小姐。 有了高镖头那些壮汉们同行,路上太平许多。 甚至有难民远远地看到几十匹马后,直接卷铺盖离开,将破庙让给惹不起的人。 屡次被抢,程小棠能深刻体会到那些人的心情,就在他们逃跑的方向投放了十几窝鸡蛋,权当做补偿。 破庙正如高镖头所说,屋顶和墙壁几乎都是完好的,很适合夜宿。 双方非常有默契地选择了两边的偏殿,将正中的大殿空出来,保持距离,对彼此的睡眠都好。 收拾东西的时候,程小棠发现刘兰兰说的老夫人,身体很不好的样子。眼皮低垂着,脸色灰白,需要人搀扶着下马车。 高镖头一行人出门习惯带肉干和干粮,姚氏带着刘兰兰忙前忙后地烧水煮汤,让男人们吃得更舒服些。 食物的香气,很快就飘满了破庙。 而榆林村这边,陆陆续续有村人按照王大力的传话,赶来破庙会合。 看到对面的几十个大汉,哪里敢开火,在询问过村长后,都默默地缩在角落啃干饼。 直到夜幕降临,杨智明和程文韬还没回来,老程家人难免带上了愁容。 “老夫人您怎么了?” 对面的偏殿中,突然传来姚氏的惊呼声。 第135章 没安好心 然后就看到四散休息的镖师们,全都站了起来,神色紧张。 火光下,高镖头鹰隼般的眼眸,牢牢盯着姚氏被老夫人紧紧握住的手,“老八,去县城请大夫回来。” “大夫在这里呢!” 一听到对面出事,崔神医立即背上药箱赶过去,“快让开,别耽误病情!” 程小棠捧着一碗热汤,看着崔神医积极的模样,完全不像自称的那样,享誉天下广受追捧。 更像是她刚学会做饭那会儿,四处追着让人尝尝。 破庙离丰源县有七八里地,请大夫再快也得大半个时辰。而老夫人双目紧闭,嘴唇泛白,已经开始剧烈抽搐起来。 权急从宜,高镖头对崔神医抱拳道谢后,让开身警惕地观察着他的动作,随时准备应对。 所幸崔神医除了眼神过于兴奋外,没有其他可疑之处。 “大夫,你快救救老夫人吧。”姚氏一脸焦虑,泪眼婆娑地看向崔神医,“老夫人刚才用饭时还好好的,不知怎么就突然晕过去了。” “外祖母,兰兰在这里呢,您快醒醒啊。”刘兰兰担忧地摇晃着另一只手。 就算让程小棠来看,也像是感情深厚的祖孙三代人。 如果她不是见过刘兰兰的亲祖母的话。 当初刘大虎用亲生女儿威胁榆林村人,边上跟着哭嚎谩骂的老婆子,一看就是一家人。 那样粗鄙的婆子,与眼前这位老夫人,不太可能是亲家。 “崔大夫,你有把握吗?”程大牛谨慎地没喊崔神医,就怕抬高了高镖头一行人的预期,不好收场。 崔神医说话不好听还缺根弦,却是愿意为灾民义诊的好大夫。 但凡有个闪失,受损的不知有多少人。 程大牛担心崔神医再次祸从口出,赶紧过来维护一二。程小棠趁机拉着大哥跟了过来,她总怀疑姚氏没安什么好心。 尤其是刘兰兰,大人们不会防备五六岁的小女孩。 从某方面来说,反而是最大的隐患。 还有一个疑点,是那个高镖头的态度。明明他们跟胎记男打的时候还在冷眼旁观,姚氏说了两句,就轻易答应带上他们一家人。 色令智昏吗? 除非回庆元府这趟是空镖,但看他们谨慎的行事,又不太像。 从早到晚,接连对上心怀恶意之人,程小棠稚嫩的小脑瓜都琢磨累了,赶紧往嘴里选一颗核桃补充脑力。 作为在场唯一知道刘兰兰真面目的人,她必须保持清醒。 与此同时,无从下手的崔神医翻了个白眼,“她们把两只手都抓住了,本神医怎么诊脉?” “兰兰,别添乱。”姚氏眉头一皱,声音陡然变得严厉。 刘兰兰下意识抖了下,松开手,抹着眼泪缩到一边。然后抬起头,瞪了一眼被程天福抱在怀里的程小棠。 程小棠:关她什么事? 值得庆幸的是,崔神医的医术比程小棠的厨艺强出了十万八千里的。 几针下去,老夫人就颤抖着睁开了眼睛。 “老夫人,您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姚氏细心地将老夫人扶好,柔声问着。 出乎意料的是,老夫人直接拍开了姚氏的手,艰难而愤怒地质问,“你是何人?” 因为没力气,拍的动作看起来很轻,却让在场不少人变了脸色。 高镖头直接让人挡在了姚氏母女面前,单膝跪地与老夫人平视道:“老夫人,您老可认得在下?” “高彦,这是哪里?”说着,老夫人呻吟一声,又要昏迷过去。 “张嘴。”崔神医一手施针,一手倒出一枚黄豆大的药丸喂到老夫人嘴里,“咽下去。” 高镖头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夫人吃下药,握紧拳头等待结果。 而姚氏低垂着头搂住女儿,眼里闪过怨毒之色。 万万没想到,程家那群穷到吃树皮饼的难民里,居然还混着一个有真本事的大夫。 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众人安静地等待了一炷香的时间,崔神医才不徐不疾地将针收起来。 老夫人四肢抽搐的程度减弱许多,脸上的青紫也变得浅淡。 崔神医活动了下手腕,估算了出一个够义诊到年前的金额:“这病情这么凶,多亏遇上本神医,也是老夫人的造化。” “看你们也不像是缺衣少食的,这颗清心丸在京城要卖六十两,辛苦带到这里,翻个倍不过分。” “诊金就收八十两,凑个二百两吧。” 老夫人和高镖头还没表态,姚氏先惊地喊了出来,“二百两?你怎么不去抢!” “那你来。”崔神医手一摊,态度很随意。 反正清心丸是他自己搓的,还攒了一个脉案,这趟不亏。 “闭嘴。”老夫人缓过一口气,被陌生妇人吵得头疼,“大呼小叫像什么话?” “拖出去,家法处置!” “老夫人息怒。”姚氏低眉顺眼地告罪,熟练地往后走了几步,离开老夫人的视线。 其他人也没说什么,似是都习以为常。 “高彦,到底怎么回事?”老夫人发完脾气又觉得疲惫,不耐烦地追问道。 高镖头欲言又止,看向程大牛、程天福和程小棠三人。 “大牛哥不能走。”崔神医好整以暇地坐着等收钱,“本神医手无缚鸡之力,可不敢一个人坐着。” “老夫人这病很复杂,能听进去,就赶紧说。” 不祥的预感被证实,加上短期的记忆混乱,老夫人的脸色愈发难看,“让你说就说!” 高彦只得尽量避开暴露身份的内容,简单地将姚氏母女的事情说清楚。 半个月前,他们在赶路的时候,遇到被人追赶的姚氏母女。 高镖头有大活儿在身,不打算多管闲事,只出手将人吓跑后,就打算离开。 然而姚氏却拉着女儿跪求同行,哭诉着悲惨遭遇,愿意为奴为婢。 坐在马车中的老夫人,在听到姚氏喊女儿兰兰时,突然急得差点跳车。看到母女二人后,就认定姚氏是她远嫁的女儿,兰兰则是她唯一的外孙女。 此后老夫人的身体每况愈下,一天有大半时间都昏迷着,沿路的大夫都束手无策。 “岚岚?”老夫人撑着额头,思绪又逐渐涣散,想不起自己想问的话。 不知何时挤到老夫人身边的刘兰兰,小声啜泣着:“兰兰在这儿呢。” “岚岚,你娘呢?怎么让你一个人?”老夫人心疼不已,招手道,“快来外祖母这里,瞧瞧这小脸瘦的。” 第136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老夫人的转变得太快,程小棠下意识看向崔神医。 摆出那么大的阵仗治病,结果疗效持续时间,连半盏茶的时间都没有? 其他人盯着崔神医的眼神,也带着同样的疑惑以及谴责。 就这水平,也好意思要二百两银子? 被质疑的崔神医怒了,“本神医救的是老夫人抽搐惊厥之症,神智上的顽疾非一朝一夕所致,哪有那么容易就好?” 此话一出,有人欢喜有人愁。 “祖母,你是不是头又痛了?”刘兰兰努力弯下嘴角,依偎在老夫人怀里,“让娘来帮您按按吧。” 由于刚被斥责过,姚氏没有立刻上前,而是探头探脑地观望着。 “你娘从小被宠坏了,哪儿会那些。”老夫人露出慈爱的笑容,宛如一个享受天伦之乐的老人。 高镖头面露无奈之色,“姚氏,照顾好老夫人。” “高大哥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老夫人的。”姚氏柔声应下。 有了崔神医这座桥梁,原本井水不犯河水的两边人,不管心里是否情愿,都在破庙被毁坏最严重的正殿重新认识了一下。 高镖头这边的确是威远镖局的人,押镖去了一趟北疆,遇上战乱匆忙回来。 因此镖还在身上,因此对外多有戒备。 这话半真半假,程大牛也是跟过镖的人,听得出对方已经相当有诚意。 反正榆林村这边的情况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与绝大多数难民一样。因为连年旱灾活不下去,从阳川县一路往南方逃荒。 高镖头警惕心很强,又不着痕迹地聊了几句北方的风土人情。 彼此试探来试探去,程小棠都快睡着了,高镖头才提出最关心的问题,“程老伯,大牛兄弟,有件事请你们尽可能回想一下。” “高老哥请讲。”程大牛打起精神。 高镖头如今四十岁上下,是真正走南闯北的老江湖。 他环视一周,抱拳行礼后道:“不知各位是在何时何地见过姚氏?当时她们身边是否还有别人?” 程大牛与村长对视一眼,这就要把谢玲花和程天寿一起请来了,再加上村长媳妇、有粮媳妇以及程美怡。 事情过去一个多月,有份出饼子的人,印象最深的都是丧心病狂的刘大虎。 而一直跪求他们救命的姚氏母女,当时狼狈不堪脸上还都是灰土,根本看不清长相,只能说五官轮廓和身形差不多。 母女俩都是温婉的鹅蛋脸,长相也没有什么特色。 “程家嫂子,劳烦您再想想看,这个对我们很重要。”高镖头郑重地对谢玲花行了一礼。 谢玲花见高镖头这般恳切,倒是想帮忙。 然而越想,越觉得记忆模糊。 姚氏上次表现还挺正常的,求的也都是心软的妇人。这次莫名其妙只缠着程大牛,难道真是两个人? 关键时刻,还得程小棠一锤定音,“我记得呀!” “棠宝?你怎么这么肯定?”程天寿也在绞尽脑汁回忆,好奇问道。 “刘兰兰右眼角,鼻尖,还有左边下巴都有痣。”程小棠掰着指头数,糯糯道,“肯定就是她啦。” “棠宝记性真好。”程大牛笑得合不拢嘴,骄傲地摸摸闺女的头。 就问全村还有谁家孩子,能有他闺女一半聪明。 程小棠笑眼弯弯,其实刘兰兰脸上的痣,是她今天刚注意到的。不过有系统这个外挂在,肯定不会认错人就是了。 “多谢小姑娘。”高镖头给身边人递了个眼神,让他去确认。 程小棠摇摇头,客套道:“不用谢。” 多亏高镖头的问题,她总算知道姚氏为什么非要拉着他们程家人一起上路了。 原来是想用他们一家当做取信于高镖头的人证,难怪上次还知道利用孩子演戏,这次却用那么低端的绿茶手段。 光看姚氏母女判若两人的气色,就知道她们被老人误认为女儿外孙女后,过得有多滋润。 无论如何,肯定都想过得再久一些。 去检查刘兰兰脸上痣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对高镖头微微颔首。 榆林村人也跟着放松不少,只要别是什么麻烦的事就好,他们只想安稳地赶路,早日去到能落户的地方。 高镖头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做了个决定,“程老伯,大牛兄弟,你们可以再考虑下。” “与我们同行,百利而无一害。” 程大牛抱拳道:“多谢高老哥,我们会好好琢磨的。” 高镖头回去察看老夫人的状况后,又对崔神医发出另一份邀请:“崔神医,如今北方战乱,西边又不太平,百姓们都在往南走。” “人心难测,若是您想要义诊,最好还是有人护在左右。” “打住,我没钱。”崔神医断然拒绝。 请威远镖局的人当护卫,他有那银子烧得慌,还不如多买些药材。 “榆林村每日天不亮就要赶路,日落而息,义诊难道要在夜晚进行?”高镖头说完,留下崔神医考虑。 老夫人的病情越发严重,原本尽快赶到庆元府的计划,不得不随着更改。 最好有个能缓解病状的大夫同行,一知半解的崔神医最为合适。另一方面,高镖头始终对姚氏母女放心不下。 反倒是程大牛一家,让他觉得可信。 若是顺利走到沧州,就可以沿水路南下,时间上也来得及。 然而程大牛和村长意见一致,远离镖师。 就像崔神医说的那样,他们顶多只有几头牲口让人惦记,已经能应付自如。 而声名在外的威远镖局,招惹来的绝不会是普通流匪。 程小棠听了一耳朵,就安心入睡。 远离危险人物,就是最稳妥的。 结果刚在梦里啃了一口汉堡,就被嘈杂的哭骂声吵醒了。 被派去城里请大夫的镖师快马加鞭地回来了,不仅带回了盛德堂的胡大夫,还有鼻青脸肿的杨智明和程文韬。 身后还跟着险些跑断气的王大力。 “怎么回事?”杨氏急得不行,“小明,阿韬,你们这是被谁给打了?” “姐,你要还当我是弟弟,就别问了。” 杨智明青红交加的脸上满是后怕,眼神闪躲。 “爹,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程文韬忍了又忍,还是哭着扑向了程三牛。 第137章 骨子里这般龌龊 杨氏一看杨智明的神色就知道不妙,马上就不问了,求着崔神医给弟弟诊脉。 然而杨氏不问,程老太也要问清楚。 “阿韬,你来说。好好地去买书本,怎么弄成这幅样子?” 程文韬的情况比杨智明好一些,答得遮遮掩掩,只说是被歹人抢了银子,再细问就喊着头痛背痛,哪儿哪儿都痛得不行。 崔神医一手一个,诊完脉就说了六个字,“皮外伤,没大碍。” 话虽如此,杨氏还是一边哭天抹泪地咒骂黑心的歹人,一边求程老太宰掉养着的野鸡,给两个伤患补补。 程老太心里有了猜想,黑着脸回绝,“大晚上的折腾什么,明天再说。” 听到奶奶严厉的声音,程文韬肩膀抖了下,呻吟声都变小了。 程小棠睡眼惺忪地打量着杨智明和程文韬的神情,总觉得他们脸上就写着“做贼心虚”四个大字。 另一边村长也在询问王大力是怎么回事。 “老爷,我一直按照您的吩咐在城门口守着,看到杨智明和程文韬走出来,刚喊了一声,就围上来一群人。” “他们可凶了,问我大牛哥家的牛车在哪里,我照实说还差点挨揍。” 王大力讲述的时候委屈极了,幸好他身手灵敏跑得快。 至于他跑远了之后,杨智明又被摁着揍的嗷嗷叫,他也没办法。 最后还是路过的几个镖师听到“榆林村”、“程大牛”几个词汇,救下来险些被扒掉裤子的杨智明。 杨智明跛着腿在边上偷听,确定王大力没看出什么,才悄悄松了口气。 贼头贼脑的模样,看得程大牛拳头直痒痒。 然而心里再不待见杨智明,也要考虑到程文韬是老程家的孩子。 程大牛不管他们惹了什么祸,先跟操心一晚上的村长告罪,然后带着程三牛父子去找仗义出手的镖师们道谢。 程小棠被喜欢凑热闹的程天寿抱在怀里,琢磨着王大力看到的场景。 按照他的说法,殴打杨智明的那群人应该不是卢新知派来的,反而像是要债的。不过底气不是很足,被镖师们吓唬几句就跑了。 那就好,别是被她连累的就行。 “杨家舅舅,外面坏人很多的,你要记得财不露白呀。”程小棠 “棠宝真聪明。”杨智明勉强扯了扯嘴角,牵动被打肿的脸,疼得直抽气。 【宿主行为宠爱杨智明一次,获得五百积分。】 呵呵,程小棠在心里冷笑一声,将兑换出来的藏红花、当归和三七放回空间里。 还是让他们舅甥二人多肿几天吧,省得不安分乱窜。 走到左边偏殿时,胡大夫刚给沉睡中的老夫人诊完脉,给出的结论跟崔神医大差不差。 老夫人身体上的毛病容易对症下药,神智上的问题却非一日之寒。 胡大夫行医多年,比崔神医更加谨慎保守,强调绝不能让老夫人情绪波动太大,否则只会加速恶化。 言下之意,就是最好让姚氏母女陪伴左右,保持心情愉悦。 对此,崔神医则有异议,他认为只有更大的刺激,才能让老夫人尽早恢复神智。 高镖头面无表情地听着,视线扫过姚氏和几名不起眼的杂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被他忽视了。 老夫人的身份特殊,容不得一丝闪失。 之前只是偶尔记忆混乱,不知身在何处。在遇上姚氏母女后,越是悉心照料,老夫人糊涂的时候反而越多。 两个互不服气的大夫争论不休,你一言我一语地询问着高镖头相关病症,程小棠越听越觉得耳熟。 老夫人自一个月前开始出现记忆混乱、多疑易怒以及认知障碍的病状,很符合阿尔兹海默症,也就是俗称的老年痴呆。 程小棠的教授就是得了这个病,备受折磨,去世前已经严重到完全无法自理。 唯一的不合理之处,是老夫人的病情恶化得太快了。 不符合慢性病的发展过程,更像是急症。 可惜程小棠并非专业的医生,无法用肉眼和有限的信息做出判断,只期望崔神医能不坠神医之名。 等两个大夫停下来喘口气时,程大牛才上前道谢。 “不知是哪位兄弟救下我家侄子,实在感激不尽。”程大牛给程三牛递了个眼神,对方立即双手奉上谢礼。 高镖头拍了拍救下杨智明的徐镖师,“老六,你来说。” 与王大力不同,徐镖师仅通过那些人的叫骂声,就能判断出发生了什么。 余光扫到眼珠滴溜转的杨智明,徐镖师嗤笑一声,将看到的情况和猜测的内容和盘托出。 “仙人跳?” 性情温吞的程三牛重复了一句,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程天寿听着新鲜的名词,好奇地问道:“爹,什么是仙人跳啊?县城里有仙人我怎么没看到啊。” “那是坏东西。”程天禄一边捂住妹妹的耳朵,一边言简意赅地给傻乎乎的小弟解释,看向杨智明的眼神满是鄙夷。 成天仗着秀才儿子的身份摆出高姿态,骨子里却这般龌龊。 程小棠听到仙人跳可就不困了。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能中仙人跳的,不是贪财就是好色。 她没想到的,穷到卢县令亲自劫富济贫的丰源县还卧虎藏龙,连这种骗术都有生存的土壤。 惨遭曝光的杨智明彻底慌了,面红耳赤地否认,“你胡说什么!那就是群拦路敲诈的地痞流氓!” “胡言乱语,你,你这是污人清白!” 看到杨智明那副模样,程三牛就知道徐镖师所说八九不离十,一把扯住小舅子的衣襟质问,“杨智明,你带阿韬去什么腌臜地方了?” 杨智明痛呼一声,杨氏像是护鸡仔的老母鸡一般冲过来,“程三牛,你干啥呢?快放开小明!” “别人说什么你都信,就不信我娘家人?” 在外人面前,程三牛再生气也发不出脾气,嘴巴张合了几下,甩开杨智明去找自己儿子问清楚。 程大牛拍了小儿子一掌,板着脸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快回去睡觉。” 早知道是这种破事,他绝不会让孩子们来凑热闹。 幸好村里其他人跟这边隔着一大块空地,否则他们老程家都要跟着丢脸。 杨智明咬死了就是地痞,徐镖师也懒得跟他掰扯,说出自己的推断只是想让程大牛心里有个数。 他看到杨智明挨揍的时候,这小子可是哭嚎着只要找到程家人,就把牛车赔偿给那些人。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他的财产。 高镖头的目标更加明确,希望程大牛借此再考虑下,跟他们一起走到沧州。 威远镖局在沧州渡口有相熟的船家,可以让榆林村人用低价搭船,免于再步行千里。 这个条件极具诱惑力,反而让程大牛更加警惕。 姚氏母女是半途加入的,那四十人的镖队护住一个老人家绰绰有余,为什么非要跟他们同行拖慢速度。 第138章 仙人跳找上门 疑惑归疑惑,程大牛又觉得自家实在没什么值得大镖局惦记的。 要说图家产,也就棠宝的牛车和那头野驴值点钱。而这两头牲口,加起来都不够买高镖头那匹良驹的一条腿。 要说图人,崔神医跟老程家也是萍水相逢,完全没必要带上他们这一百多号人。 程大牛很早前就听说过威远镖局的名声,除了镖镖必达之外,大掌柜在江湖上也是素有侠义之名。 村长听着程大牛的分析,也开始犹豫起来。 这些天以来,托了棠宝的福气,村民们吃的在家里时都好,走在路上气色就跟别的灾民不一样。以至于隔三岔五就有人打劫,日防夜防还出了家贼。 高镖头说的水路直通江南,切实戳中了他们的需求。 只是机会与危险并存,他们还得问过大多数人的意见,才能下决心。 这边商议着怎么跟村民们说,那边程三牛盘问了儿子半天,什么也没问出来。 一晚上又被老娘骂,又被媳妇怨,还要收拾小舅子惹出的烂摊子,整个人都要憋屈死了。 要知道杨智明带去买书的五两银子,那是程老太拨出来给两个孙子的读书钱。 结果什么都没买回来,还欠了人情债。 五两银子,程三牛得不眠不休地做五十天木工才赚得到,这还得是有人请他做工的情况下。 折腾了半宿,老程家没几人能睡上安稳觉。 程老太更是被杨氏哭得心烦气躁,瞥到凄惨的程文韬和泪眼汪汪的程三莲,只得翻了个身假装看不见。 杨氏好不容易哭到丈夫心软,还没喝上口水润嗓子,就发现自己哭太早了。 天刚蒙蒙亮,麻烦找上门。 “官爷,就是他!” “姓杨这小子污了我们族里姑娘的清白,还想就这么跑了!”领头的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指着杨智明怒道。 他身后浩浩荡荡地跟着一群男女老少,中间簇拥着一个楚楚可怜的少女。 而官差那边,带队的是程小棠眼熟的宋官差。 不知是不是错觉,程小棠总觉得宋官差一进来就在找自己,视线对上后还微妙地叹了口气。 程小棠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就看到宋官差不太熟练地露出一个笑容。 由于太过僵硬,看着比不笑还吓人。 示好失败,宋官差重新板起脸,将杨智明和程文韬喊出来处理纠纷。 主要是杨智明,他被指控在茶馆听书时就心怀不轨,后尾随弹琵琶的孤女白氏,意欲行不轨之事。 杨智明看到官差就吓蒙了,这要是被记录在案,他这辈子休想再考取功名。 当下就将之前抵死否认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说了。 事情也很简单,杨智明手头难得有了银子,又有空闲时间,就想着带外甥重温下当初在阳川县城的好日子。 他没敢太嘚瑟,只挑了家不大不小的茶馆听曲儿,还大方地打赏了弹琵琶的女子一角碎银。 之后在去书局的路上,又偶遇了琵琶女。对方故意掉了一方手帕,又在眉目间传情于他。 活到十七岁还是光棍的杨智明顿时就迷糊了,嘱咐程文韬在路边等着,迫不及待地跑去去追多情的女子。 紧接着,就被好几个自称是白氏长辈的男人堵在巷子里,要求赔偿白氏的损失。 “官爷,在下是清清白白的读书人,根本连那毒妇的手指头都没碰过啊!”杨智明指天立誓,瞪着白氏的眼神犹如杀父仇人。 对面的老头往地上啐了一口,“呸!你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我们家的姑娘怎么可能看得上你,还读书人呢,也不嫌害臊!” “官差大人,这小子当时说用牛车赔偿,我们才答应私了的。” “结果刚走出城门口就溜了!” 白氏族人纷纷出声附和,眼珠子在两辆牛车中转来转去,精准地相中了程小棠那辆带车厢的大牛车。 “就是这辆!官差大人,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一群人想上前就拉牛车,就被程翠儿一箭射在了身前十寸处,险些摔了个屁墩。 带头的几人看着围上来的程大牛几人,心里直打鼓。 这些外地来的泥腿子,怎么看到官差还敢动手,之前可没见过这么凶的。 “牛车是我的,不是杨家舅舅的呀。”程小棠站在牛车上,不解道。 “大人说事,小丫头插什么话!”自称是白氏族长的老头根本没把程小棠看在眼里,赶苍蝇一般摆手。 这一下就触犯了众怒。 老程家人从表情微妙地围观,瞬间变成随时能撸袖子打架的氛围,将白氏族人逼退了好几步。 心情极差的程老太一拍板车,冷冷道:“老东西,说话注意点!” “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跟杨家小子的事,少冲我们程家人逞威风。” 杨氏顿时慌了神,“娘,小明他可是我亲弟弟啊!” “二弟妹别急,谁也没说他不是。”谢玲花不冷不热地开口,“你们姐弟情深,也不能惦记我闺女的东西吧。” 杨氏被挤兑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讪讪道:“大嫂,那都是外人乱说的。” “谁乱说了!” “什么杨家人程家人,”白老头一蹦三尺高,不肯相信自己抓错了肥羊,“你们少在我面前做戏!” 反正是找杨智明算账,程大牛只想撇清程家人的关系。 他看都不看白氏族人一眼,只对宋官差拱手道:“官爷,您是知道的。他们听曲的那段时间,我们一家还在衙门里。” “而这辆牛车,村里人都可以作证,是小女一人的。” 宋官差微微颔首,对仙人跳见怪不怪,“放心,此事与你们无关。” 他在休沐日瞒着卢县令跑这一趟,是有要事找程小棠。 第139章 甩掉老鼠屎 程小棠这次没错过,宋官差的确又对她笑了! 虽然只是咧了咧嘴,看起来像是威慑,但从上扬的弧度来看,应该是在笑。 作为有礼貌的好孩子,程小棠大方地回以灿烂的笑容。 白嫩可爱的奶娃娃,笑眼弯弯地露出两个小梨涡,连皱着眉推开姚氏的老夫人看到都觉得心头一软。 她犯病时太过糊涂,就算要认错,也该将这孩子认作岚岚才是。 姚氏母女眼里的算计太明显,让老夫人很是不喜。 “老夫人,您醒了?”高镖头一见老夫人嫌弃的眼神,就知道她现在是清醒状态。 崔神医对着胡大夫轻哼一声,“有本神医在,自然是真的醒了。” 虽然是暂时的清醒,但那是因为经验不足。 师父都说了,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学医天才,可惜被那些个四书五经耽误了十几年。 若是能三岁学医,现在早就是真正的神医了。 “拿纸笔来。”老夫人揉着眉心,不想再重蹈覆辙,“我犯糊涂的时候谁都不信,只信自己。” 姚氏牵着女儿站在阴影里,闻言下意识看向一个人,又赶紧收回了视线。 死老太婆只管折腾,反正也翻不出浪花来。 而程大牛父女与宋官差过于熟稔的互动,看得白老头惊疑不定,连话都不敢说了。 刚才这外地人说什么? 昨日他们一家人都在县衙里! 什么人可以全家进出县衙,还能得到官差们的好脸色? “白康平,既然牛车并非杨智明所有,你还有什么诉求?”宋官差清了清嗓子,公事公办道。 他来丰源县没多久,就听说过白氏族人的斑斑劣迹。那个刁滑的白老头自以为遮得严严实实,实际上名声早就臭大街了。 原先的县令与白家有亲,被仙人跳的对象又极少敢声张,县衙就当作无事发生。 民不告官不究是一方面,深受其扰的酒楼茶馆恨不得明文贴出来,不允许白家人靠近,生怕影响生意。 这次大概是换了一个新鱼饵,才逃过茶馆伙计的眼睛。加上特意挑选了外地人,才胆大包天地想用他们官差压人。 “官爷,总不能白让这小子占便宜吧。”白老头气焰弱了下来,愁苦道,“我家嫣儿可还是黄花大闺女。” 杨智明不敢看程家人的脸色,梗着脖子道:“你血口喷人!我根本没碰到她!” 一个白家老妇接收到族长的暗示,一拍大腿就哭嚎起来,“夭寿噢,哪有姑娘家用清白污蔑人的。” “我苦命的嫣儿,以后还怎么嫁人,还不如一头撞死!” 程老太活了大半辈子,最擅长对付这种耍无赖的贼婆子,冷笑道:“那好办,娶了就是。” “不行!”白氏族人齐声拒绝。 榆林村人见状纷纷发出不屑的嘲笑声,他们也不是傻的,怎么可能看不出对方打的什么主意。 可惜找错了人,杨智明还真就啥都没有,全靠老程家人厚道,才在荒年有吃有喝。 白老头抹了把大冷天冻出来的汗,对宋官差解释道:“官爷,您也看到这小子的无赖样了,我们怎么舍得让孩子遭这种罪。” “一百两银子,就当给我们嫣儿下半辈子的体己钱。” 这个价钱,是白老头往高了说的,就等程家人讨价还价。 然而他再一次失策了。 “要钱一文钱都没有,要交代就把人带回去。”程老太不耐烦道,“大不了入赘,你们自己慢慢调教。” 她早就想甩掉杨智明这颗老鼠屎。 成天偷懒就算了,勉强当他是客人对待,反正老三那个蠢的会帮着干活。 这次居然敢带着程文韬去听曲儿,还惹了这种腌臜事回来,程老太再忍下去就能成佛了。 “娘!小明可是我杨家的独苗,怎么能入赘!”杨氏急得直哭,她弟弟以后是要做官老爷的。 别说入赘,就是娶这种女人都会影响未来的仕途。 可她根本拿不出一百两银子。 要说杨智明在老程家的人缘属实不好,程老太一发话,除了程三牛一家外,其他人都开始装作无事发生地散开,甚至收拾起东西。 家人间的默契,看得程小棠直乐,小叔程铁牛还故意大声盘算,少了个人的话,自己每天能多吃几口饼子。 余光瞥到白氏族人难看的脸色,大概也在天人交战之中。 杨智明长得又矮又瘦,不像是能干力气活的,如今脸上青紫交加肿得像个猪头,也没什么卖相可言。 但凡杨氏哭得没那么肝肠寸断,他们已经转身走人了。 如今撑着一口气坚持在破庙里吹冷风,无非是想让程家人松口,多少打发点银子。 他们冻得牙齿打冷战,程小棠坐在牛车上晃着脚喝热汤,别提有多悠闲了。 程大牛跟村长找到高镖头,再三确认同行的细节,而后把各家的当家人叫上一起,询问意见。 所有人都各忙各的,彻底把哭闹互骂的白氏族人和杨家姐弟晾在了一边。 给予最后一击的,是宋官差,“男未婚女未嫁,倒也不失为一桩良缘。” 白氏老妪忍不住瞪了过去,却被宋官差的冷脸吓得收了声,慌乱地从地上爬起来拍着尘土压惊。 碰上一毛不拔的铁公鸡,算他们倒霉! “多谢官爷,我愿意嫁。”一直没出声的琵琶女突然开口。 她抬起头,程小棠才发现这个仙人跳的主角看着跟程大芳差不多大,越发凸显杨智明的人品低下。 “嫣儿,不准胡说!”白老头低喝道。 边上的白氏族人正要出手教训白嫣,她早已瞅准了空隙,穿过几人跑到了牛车边上。 程翠儿抬了抬眼皮,没有赶人。 对面的人忌惮程翠儿的箭,也不敢冲上来抓人。 “官爷,民女是被养父母收养,从未上过白氏族谱。如今爹娘不在了,能做主的应该是家里族老。”白嫣鼓足勇气,拿出一直戴在身上的户籍。 “民女祖籍越州,并非丰源人氏。” 宋官差手一挥,后面都快睡着的官差终于有了活干,立即上前取过户籍。 随后,神色复杂地看向杨智明。 “你不娶,我就去敲鸣冤鼓告状。”白嫣儿似是猜到杨氏姐弟会说什么,直接把话堵死了。 她刚才听到杨氏说她弟弟是个读书人,那就不能有污点。 程老太闻言重新打量起白氏女,别是没甩掉杨智明,又多了一个能作妖的。 第140章 天机不可泄露 白老头快气疯了,没要到银子还损失掉新培养出来的鱼饵。 那什么户籍,他根本没听说过! “我娶!我现在就娶!”杨智明只求赶紧解决这件事,“官爷,求您主持公道。” 见杨氏仍黑着脸,杨智明拼命给她使眼色:反正只是个孤女,以后还不是任由他们搓圆捏扁。 再说这琵琶女心肠是坏了些,今日不施粉黛的模样,确有几分姿色,他也不吃亏。 “官爷,长姐如母,这婚事我做主应下了。”杨氏强撑出一个笑容,只等着之后好好收拾那个小贱蹄子。 一个破烂货,还想当他们杨家媳妇儿? 做梦! 这么一来,就算有男方长辈做主了。而女方真正的长辈远在越州,具体要怎么办婚事,就是两家自己协商了。 白氏族人浩浩荡荡而来,灰头土脸而归,咒骂着留下了一脸羞怯紧张的白嫣。 宋官差刚才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真促成一段姻缘,忍不住又问了一遍:“白氏,你确定要跟着杨智明?” 白氏一族固然是火坑,杨氏姐弟也不是好相与的。 “多谢官爷,您的大恩大德,我一定会报答的。”白嫣双目含泪,端正地行了一礼。 杨智明小心翼翼地问道:“官爷,草民是不是没事了?” 宋官差不置可否,径直走到程大牛面前,“程兄,可否与令爱单独说两句话?” “棠宝?”程大牛吃惊地看向刚打了饱嗝的闺女。 一个正经官差,有什么需要跟三岁小孩单独说两句的? 程小棠摸着滚圆的小肚子,欣然应允,“好的呀,你们都不要过来哦!” “多谢。” 宋官差摸了摸鼻子,有些不熟练地抱起小小软软的孩子,吩咐着下属,“你们也是,都别靠近。” “官爷,可别摔着我妹妹。”程天寿忧心地嘱咐着。 程小棠背对着四哥摆了摆手,颇为潇洒。 直到宋官差问出一个致命问题,“小棠宝,为何出现在县衙后院的是母驴?” “啥?”程小棠瞪圆了眼睛。 跟外表不太一样,宋官差是个非常有信仰的人,也就是俗称的迷信。 程小棠在县衙里表现出远超普通孩童的聪慧,又精准预告了县衙会出现野驴。 在宋官差看来,不是天赋也不是巧合,而是神迹。 所以在发现野驴没有驴鞭后,他第一反应就是想找到程小棠指引方向。 “母驴,是不是暗示卢县令命中注定如此?”宋官差将程小棠放在了台阶上,真挚地问道。 程小棠想了许多宋官差会问的问题,万万没想到,是驴的性别。 也是,之前她兑换的野味都是用来吃的,只顾着选种类、重量以及投放地点,完全不在意雄雌。 小野碰巧是公驴,拥有傲视群驴的资本。 “不是的。”程小棠眨眨眼,一脸郑重地将手放在宋官差的肩膀上,“卢大人是个好官,肯定能好起来的。” 感受到安慰的宋官差愁绪稍散,“不知机缘在何处?” “嗯,很近。”程小棠眺望远方的山林,估算着距离一口气投放了七只野驴,“宋大哥,你看那边。” 七只全是母驴的概率,不到百分之一。 若吕县令还是得不到梦寐以求的驴鞭,可能就如宋官差所言,是上天的旨意吧。 宋官差顺着小手指的方向看去,依稀听到了野驴的嘶鸣。 “多谢小神仙。”宋官差精神大振,不知该如何感谢,只得按照以往上供功德箱那样,往程小棠怀里放了一锭银元宝。 程小棠双手合十,做戏做全套,“这是诸神对卢大人行善的嘉奖。” “天机不可泄露。” 宋官差更是深信不疑。 他也是被许多神棍骗过的,程小棠这般年纪,能说出这么高深的话,必然是真的送福仙童。 一大一小的保密意识都很强,回去后不管谁问,都只说是谈心。 为了避免家里人担心,程小棠很体贴地将元宝放到了空间里,为卢县令祈福。 宋官差心系野驴,敲打了杨氏姐弟几句,就带队匆匆离开。白嫣作为前仙人跳团伙的成员,局促地站在一边。 “啊——” 杨氏正要摆出架势给白嫣立规矩,就看到一支箭飞了过来,吓得惊呼出声。 而受气包一般的白嫣,面不改色地一歪头,浅笑道:“我没有恶意。” 程翠儿在众人震惊的视线中,又射出第二箭。 这次白嫣没有躲,而是用手抓住了直击面门的箭矢,依旧带着笑意,“我可以解释。” 这般身手,瞬间让在场所有人都警惕起来。 程小棠紧盯着白嫣,随时准备偷袭。 程翠儿没有再出手,而是深深地打量着气质判若两人的白嫣,“越州白氏,怎么会受困于那种人?” 白嫣坦然道:“不受重视的旁系弃女罢了。” 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纵使身手再好,也很难独行千里回到祖籍。 “我说的话句句属实,”白嫣指了指恨不得躲到杨氏身后的杨智明,“除了愿意嫁给他之外。” 杨智明感觉自尊受到了伤害,瓮声瓮气道:“毒妇,我们凭什么带你?” “休想再威胁我!” “江南最大书院的山长,欠我养父一个人情。”白嫣将头上的木钗取下,掰开后是一张薄薄的纸。 “老夫人,您可以为孙子考虑下。” 程老太凝视着白嫣许久,才缓缓道:“乡下老太婆一个,当不得什么夫人。” “为什么选择我们?” 以白嫣的缜密心思和身手,应当不只有过一次离开的机会。 “大概是因为,你们连这种人都没抛弃,一看就是大善人吧。”白嫣毫不掩饰对杨智明的嫌弃,“我起码比他强多了。” “小明是我亲弟弟!你算个什么东西跟他比?”杨氏怒不可遏。 而其他人,却微妙地被说服了。 程小棠从水囊里翻出一碗水,端给白嫣,软糯可爱道:“喝了这碗水,就是自己人了。” 白嫣嘴上说得笃定,心里只抱着五成希望,看到小娃娃这般热情友善,受宠若惊地接过水一饮而尽。 “谢谢小棠宝。” 【宿主行为宠爱白嫣一次,获得十积分。】 程小棠满意地点点头,系统在手,识人不愁。 “嫣儿姐姐,以后我罩着你。” 小小的娃娃还没有白嫣大腿高,拍着胸脯保证的动作却极为潇洒,看得不少人忍俊不禁。 当然,也有人笑不出来。 话音刚落,就有数道声音反对。 “不行!” “我不同意!” 第141章 休想再碰钱 杨氏姐弟的反对意见没人在意,杨氏好歹给程三牛生养了一双儿女,杨智明纯属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 大家的关注点都在突然蹦出来的小胖子身上。 程大宝泪眼汪汪地控诉程小棠,“老大,你不是罩着我的嘛?” 这些天一直在城里转悠,他与棠宝确实玩得没以前多,那也不能让新来的人取代他的地位啊。 程小棠赶忙从怀里掏出两颗大枣,在身上蹭了蹭,大的给程大宝,小的给白嫣,“大宝哥哥是二当家的,白姐姐是三当家的。” “那我让给三当家的。”程大宝破涕为笑,非常大气地交换了二人的枣。 白嫣盯着手心大一圈的枣子,像是回到了刚被领养的时候,鼻头莫名有些泛酸。 “吃!”程小棠又拿出一颗最大的枣,笑眯眯地挨个碰了下,“以后我们要做大做强!” “做大做强!” 六岁的程大宝启蒙进度较慢,只知道越大越好,兴高采烈地附和。 十三岁的白嫣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轻轻点头。 她从出生起的运气就很差,这次是第一次自己做出判断,也是最冒险的一次。 “奶奶,我愿意分一半饭给嫣儿姐姐。”程小棠安抚了头号小弟后,乖巧地凑到奶奶身边。 程老太慈爱地摸了摸孙女的脑袋,笑骂道:“你才吃多少,还不够大人撒牙缝的。” “娘,棠宝可吃的比您老多。”程大牛无条件支持闺女的决定,笑着打趣道。 一个也是带,两个也是赶。 有程翠儿这个先例在,想来村民们也不介意队伍里再多一个不那么弱的女子。 程天寿怎么能让妹妹挨饿,立即道:“奶奶,分我的!” “我做的活轻,也不用吃那么多。”程天禄在听到江南学院时,就猜到奶奶在考虑什么。 为了供养两个读书人,老程家向来不遗余力。 程小棠对正要说话的大哥伸出双手,成功打断了三个哥哥的争相让饭。 她只是跟奶奶撒娇,多个吃饭的少女而已,按大胃王算一天也花不了一百积分。 有刷分工具人姚氏母女和杨氏姐弟在,程小棠养活全村都不在话下。 重点是江南最大的书院。 不就跟后世的人大附中一样么,最差考个进士什么的。 但凡有一丝机会,程小棠都想让程天禄获得最好的学习环境,起码不拖天赋的后腿。 尤其是在古代这种讲究师门传承的年代,一个好的授业恩师,重要性堪比生身父母。 都说寒门难出贵子,难道是因为人穷就注定比世家子弟笨吗? 更惨的是他们老程家连寒门庶族都算不上,等到了南方落户,是比原住民还缺少根基的贫民农户。 就算白嫣所谓的人情,不足以敲开书院的大门,她还能用钱砸。 “不要抢,嫣儿姐姐是我罩着的人!”程小棠小手一挥,“牛车里还有吃的呢。” 家里舍不得用盐,浅浅腌过一层的熊肉,再不吃都要坏了。 谢玲花宠溺地捏捏女儿的脸,“好,棠宝说了算。” 她看婆母的神色,也对江南的书院很心动。 村长已经习惯老程家事事顺着小棠宝,不仅没出过差错,还能带着全村人喝汤。榆林村的队伍本就要跟高镖头同行,多一个白嫣完全没影响。 唯一让他无奈的,是自家傻乎乎的大孙子,“好了,二当家的,快回去收拾家当。” 程大宝像只骄傲的小公鸡,美滋滋地回去收拾小包裹,里面还有他做滚床童子赚来的一百铜钱呢。 白嫣比程大宝稍微富裕些,在程老太点头后,上交了五两银子的伙食费。 这笔钱,支付一年的吃喝都绰绰有余。 程老太也没有推辞,严肃道:“就当是押金,之后再还你。” 杨智明听到五两银子,脸都绿了,那不是从他身上敲诈走的吗? 然而等他怒气冲冲凑上前,就发现白嫣是从腰带上扣下五片被包裹在纹路中的银叶子,根本不是他带去买书的银锭。 程小棠眼睛亮闪闪地为白嫣鼓掌,“嫣儿姐姐好聪明。” 不愧是她相中的三当家,这种生存智慧,正适合她这个野外生存专家。 “五两银子,是给两个孩子买书的。”程老太懒得再给杨智明留情面,板着脸道:“三牛,这钱你自己想办法还给公中。” 把杨智明丢在路边饿死,程老太做不出来。 以杨氏把弟弟当命根子的德行,闹到最后,最丢脸的还是两个半大孩子。 但从今往后,杨智明休想再拿程文韬当借口,过手老程家一文钱。 程大牛一脸惭愧地应下,“娘,儿子知道了。” “三牛啊,别的不着急,先教好孩子。”程大牛语重心长地拍了下三弟的肩膀,只希望还来得及。 他们的娘性格强势泼辣,却最为护短,骨子里还带着行善积德的朴实想法。 连程栓柱、王婆子那样的人家,都能在老程家有富余的时候来打秋风。杨智明但凡有点脑子,就不该再让姐夫难做。 解决完家里的问题后,程大牛去找高镖头商议多加一人之事。 对于接下来一段路的同伴,高镖头没隐瞒自己派了人追出去“询问”白氏族人,核实白嫣的身世。 白老头盯上杨智明是在未时,程家人还没遇上高镖头一行人,而姚氏认出程大牛的契机又是盯上崔神医的毛贼。 几条线各不相干,不可能是计算好的。 高镖头与心腹几人稍一盘算,就能分析出白嫣不是冲着他们来的。 单从身手上来看,白嫣也无法与之前在北疆碰到的“马匪”相提并论。 方才程翠儿试探白嫣的那两箭,貌似惊险,高镖头却能看出程翠儿是卸了力的,速度甚至不及警告白氏族人那一箭。 这般收放自如的高手,绝非普通人。 不过正如程大牛不会打探老夫人是何人,高镖头也不会问程翠儿是何方神圣。 双方在彼此放心的范围内,结成新的队伍。 榆林村人想着再走个把月就能坐上渡船南下,浑身都充满了干劲。村长和程大牛做了决策,他们只要跟着走就是了,总不会到沟里去。 白嫣临时脱离族人,除了隐藏在身上的家当外,没什么需要收拾的。 观望了一会儿,她决定去帮程小棠喂野驴和大黄牛。 杨氏看得眼睛直冒火,这贱蹄子把她弟弟害得那般惨,就这么轻松地花五两银子混进来了? “娘,白氏分明是个骗子!”杨氏恨毒了白嫣,赶不走也要想法子折磨她,“一个弹琵琶的卖唱女,怎么可能认识书院山长。” 程老太扫了一眼鼻青脸肿的陈文韬,“行,那就让天禄去。” “娘,你又乱说话!是不是心里只有小舅舅?” 程文韬无辜被连累,气得话都不肯跟娘和小舅说了。 被儿子埋怨的杨氏又委屈又伤心,掌心掌背都是肉,阿韬怎么就不替小舅舅出气呢。 第142章 好大一份谢礼 天刚亮,白氏族人就跑来闹,解决得再快耽误了大半个时辰。 所有人无心吃饭,随便对付了两口后用最快速度收拾好家当,只等着村长敲锣,迈上最后一段逃荒路。 结合高镖头和崔神医对江南各州县的描述,他们绝对能落户。 程大牛比村民们心里更有底一些,毕竟手上还有卢县令给钱塘县令的亲笔信。 钱塘县,听起来就是遍地有铜钱的好地方。 崔神医将马车托付给程大牛,自己背上药箱,与五人一队的镖师先行往前赶路,开启壮汉护卫的义诊生涯。 快马日行三百里,半个时辰就能跑出榆林村人推着板车走一天的路程。 而老夫人病重受不得颠簸,慢悠悠地跟在程小棠的牛车后面,保持平稳的速度。 高镖头等人顺势让奔波数日的爱驹喘口气,牵着马匹护在左右。 特殊的两百来号人,数次让引来探究的眼神。然而看到那群精壮带刀的汉子们,恨不得立即绕开三里地。 新队伍第一次配合,还差些默契。 跟着崔神医的镖师们不敢走太远,只沿着官道向南跑了三十里地。 等干劲十足的大部队赶到义诊的地方时,太阳都还没下山。崔神医刚收拾好东西在奋笔疾书,恨不得将所有脉案都记下来。 可惜缺个药童,根本腾不开手。 崔神医环顾四周,发现可选的人非常有限。榆林村队伍加上镖队两百多号人,会写字的就没几个! 首先去掉高镖头,他们认识的字不少,可惜跟脉案用到的内容相差十万八千里。 再去掉人老手抖的村长、字迹奇丑的程启程卓两兄弟、识字不过百的程天福、长相碍眼的杨智明和程文韬。 最后只剩下程翠儿和程天禄。 首选是身手极佳的程翠儿,虽然她从没提过,但崔神医直觉她是会写字的。 时下女子爱写簪花小楷,端正好认,还节省纸墨。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崔神医也是出门后才知道,所谓穷家富路,那是因为处处都要花银子。 尤其是想做义诊的话,用药再便宜,也架不住流水般花出去。 他出来这么多天,唯一的进账还是高镖头给的二百两。 程翠儿不怎么待见崔神医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大笔一挥,在纸上留下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 “没空。” “你,你浪费了本神医一整张纸!”崔神医气得手抖。 而且这是什么破字,哪有女子字迹这般粗鲁潦草,一点都不文雅! 转头对程天禄露出亲切的笑容,“阿禄,你要不要来试试?” “我写字很慢。”程天禄为难地婉拒。 “没事,速度可以练,只要认得出来就行。”崔神医正气凛然道,“义诊可是行善积德的好事。” “你以后若是参加科考,练字也是极重要的一门功课。” 崔神医劝了好几回,还保证绝不挑剔记录脉案的效率,程天禄才犹豫着应下。 眼看着原本是退而求其次的崔神医,最后欢天喜地离开,程小棠笑眯眯地给二哥比了个赞。 不愧是家里的腹黑担当。 程天禄笑着捏捏妹妹纤细的手腕,“棠宝也想学写字?” “我要以后再学。”程小棠摇摇头,“写字要有力气。” 她现在骨骼发育未完全,过早习字反而会伤到手腕,又不急着考状元。 要是能给她一个键盘,倒是可以将崔神医说的每个字都给记录下来。 “棠宝真聪明。”程天禄宠溺地轻拍着妹妹不知从哪儿沾到的干草,许诺道,“以后想学什么,二哥都教你。” 程小棠正是望哥成龙的时候,甜甜一笑,“好,二哥一定要变得很厉害!” 那边崔神医风风火火地跟高镖头说了一声,就立即呼唤新晋药童一起去给老夫人诊脉。 闲来无事,程小棠选定双方中间位置的一棵树,试探着投放了一只矫健的野鸟。 程翠儿还没拿出弓箭,对面镖队里就有人飞快地射中刚扑腾两下的鸟,似是一直在警惕着四周的动静。 这眼力和警觉性,肯定很容易发现异常。 程小棠决定在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前,暂时搁置家里荤素搭配的营养计划。 毕竟旱灾还未过去,黄土坡里冒出绿叶菜过于显眼了。 所幸队伍里最能作妖的两家都不在了,其他村民多少都在丰源县补充了粮食,暂时不缺吃喝。 程小棠和程天寿一起,领着对野外很陌生的白嫣溜达了一圈,让她发现了一窝野鸡蛋。 新人新气象,总要来点喜气。 程老太瞅了眼对着白嫣没好脸色的杨氏姐弟,直接让二媳妇煮一锅鸡蛋汤,看他俩喝不喝。 结果不出所料,杨氏只怕杨智明吃太少,才不管谁拿回来的。 有了镖师们隔绝其他难民的觊觎,老程家放心地炖起了熊肉,给崔神医和白嫣都分了满满一碗。 不得不说,没能加入大吃货国日常菜系的肉,味道都好不到哪里去。就算王氏的手艺再好,也无法用简单的调料让腌熊肉变得美味。 连着吃了这么些天,程小棠已经从新鲜到厌倦,甚至吃出了痛苦面具,非常怀念平平无奇的红烧肉。 然而没吃完之前,程老太绝不会允许家里人碰别的肉,只能卖力解决。 程家其他人还好,赶了一天路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原本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回肉,再看他难民都饿得眼冒绿光,哪里会嫌弃肉的味道。 只要是肉,就是补身体的好东西。 当然,如果味道能跟炖鸡一样细嫩鲜美,就更好了。 正当程小棠一边啃,一边偷偷往空间里扔时,又来了两位容易让人消化不良的不速之客。 “你们这是在吃什么呀?” 姚氏挎着篮子走过来,闻到一股腥味,只当老程家人在吃上不得台面的猪下水,眼底浮现一丝得意。 “大牛哥,嫂子,多亏你们之前的饼子,救了兰兰一命。” “这里是我们娘俩的一份心意。”姚氏掀开篮子,端出一碗肉汤,“快趁热吃了吧。” 程小棠随意瞅了一眼,就看到死不瞑目的鸟头。 真是好大一份谢礼。 “程家妹妹,这是老夫人给我的凤栖梨,送给你吃。”刘兰兰掏出一颗明显磕坏了的梨,“吃完嗓子可舒服了。” 她老远就注意到程小棠皱着硬咽下去的表情,肯定又是在吃什么寒酸的东西。 上次他们给的树皮饼就噎嗓子,一点都不好吃。 程小棠:我能用梨活埋了你信不信? 第143章 头回见炫穷的 姚氏母女的行为过于奇葩,以至于老程家人都沉默了。 前两天下冰雹的时候,他们在地上捡的梨子个个都比刘兰兰手上所谓的凤栖梨长得好。 因为棠宝想吃冻梨,还吊了一筐在牛车后面,等着过些天再吃。 “不用客气,你们还是留着自己吃吧。”谢玲花皮笑肉不笑道,“我们已经吃饱了。” 路上多的是连吃不上饭的人,别说给他们一碗肉汤、一个梨子,就是往地上扔一张树皮饼都能打破头。 而老程家但凡运气差一点,都有可能沦落到那样的田地。 因此即便很厌恶姚氏母女摆出的施舍姿态,她都不想对珍贵的食物,说什么难听的话。 程小棠见娘亲态度还算客气,也乖巧地避开破皮渗汁的梨子,“我不要。” 然而说着要报恩的母女俩,见状反而更来劲了。 “嫂子是不是担心我们把自己的口粮省下来了?” 姚氏面露出苦恼之色,语带嗔怪道,“高大哥心疼兰兰小小年纪受苦,把一整只都让给我们娘俩吃了。” “那么多肉,我都怕孩子吃太多,不克化。” 一番话说得一叹三咏,要不是程小棠知道那只鸟是她兑换出来的,连毛带粑粑总共就一斤重。 出肉也就四五两,硬是给姚氏母女吃出大鹅的气派。 炫富的见多了,还是第一次见过上门炫穷的。 这些天野禽吃了没一百也有八十的老程家人,再次被姚氏的话搞沉默了。 程大牛对谢玲花挑了挑眉,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镖师出门在外,从不会吃陌生的东西,就怕吃坏肚子影响押镖。也就姚氏不知其中门道,才乐颠颠地跑来炫耀。 见姚氏占上风,而刘兰兰也不甘示弱,哄道:“妹妹,你就拿着吧,别怕爹娘打你。” 她往前递的时候手一松,故意让梨子掉到地上,随后呀了一声期待地看着程小棠。 忍不住了吧? 快去捡起来吃! 然而程小棠只是一拍掌,已经养成条件反射的野驴就跑了过来,吧唧吧唧两三口就把梨给吃了。 回头冲着程小棠摇尾巴,不够,还想吃! “兰兰姐,还有吗?”程小棠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软软地问道,“我想再给小野喂一个。” 小心思再多,刘兰兰也还是个孩子,当时就绷不住了,“你,你居然把凤栖梨喂驴吃!” “你知道有多贵吗!” “啥凤栖梨,不也是梨?你不会以为是凤凰蛋吧?”程天寿见不得有人对妹妹大呼小叫,气哼哼地怼回去。 “我们家的驴就喜欢吃梨,怎么了?” “你胡说!你们怎么可能吃得起梨!”刘兰兰才不信,气得直跺脚。 他们镇上所有果树都枯死了,在遇到老夫人前,她已经两年多没吃到梨了,更不用说还有这么好听的名字。 要不为了让程小棠羡慕,刘兰兰连这颗梨都舍不得给。 “兰兰,怎么说话呢!”姚氏扯了一下女儿,轻声细语道,“大牛哥,嫂子,这孩子也是好心想跟妹妹分享,结果却,唉。” 谢玲花听得胃里犯恶心,不耐烦地赶人,“少攀亲戚,那三个饼子我们就当喂驴了,拿上东西走。” “没完没了,是听不懂人话?” 姚氏被骂得笑容一僵,委屈地看向程大牛。 “媳妇儿,当初我就说不该给。”程大牛被她那眼神看得一哆嗦,“还不如给之前那个跛脚老头呢。” “阿寿就是随你,心太善。” 这话程老太听不下去了,捶着腿起身冷哼道:“还不是你教得好?” 被晾在一边的姚氏气恼不已,恨不得咬啐一口牙,她没想到程家人穷到这份上了,还要面子不要里子。 不甘心地瞪着收拾碗筷的几人看了一会儿,突然发现她们居然都穿着新棉袄! 因为外面罩着打满补丁的粗布破衣裳,不细看根本注意不到里面,只当是把能穿的都穿身上了。 而板车的箩筐里,还探出了几只鸡和鹅的脑袋,冲着她叫了几声。 凭什么都是在逃荒,她费尽心思却死了丈夫还差点被人抓走,谢玲花这么蠢反而能越过越好? 再想到自己送的鸟头汤,姚氏后知后觉地脸上发热,匆匆拉着刘兰兰往回走。 这次算自己看走眼,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等一下。” 程小棠自然不能让姚氏母女就这么离开,认真地劝道:“姚婶,兰兰姐,谢礼是表达谢意的礼物,不能送吃剩的东西哦。” “不然会被说没教养的。” 白嫣讶异地看了眼软糯乖巧的程小棠,总觉得小娃娃是在骂人。 错觉吧? 而老程家其他人早就习惯了棠宝的热心肠,这种道理,本来就该从小学会。 姚氏一把年纪做出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还不如三岁孩子明事理。棠宝愿意跟她说这么多,是孩子善良。 【宿主行为宠爱姚艳秋一次,获得一千三百积分。】 【宿主行为宠爱刘兰兰一次,获得一千八百积分。】 程小棠美滋滋地听着脑内悦耳的提示音,笑得露出了小梨涡。 就说嘛,刘兰兰怎么可能转性。 仅仅因为看她出丑的小心思没得逞,恨意直接翻倍,果真是天选工具人。 程小棠欢快地挥挥手,“你们要多看书呀,书上教的可多啦。” 完全没有谢意且根本不识字的姚氏母女,走得更快了。 “棠宝,以后要是别人真心道谢,可不能挑剔谢礼哦。”程老太见小孙女说得头头是道,顺着教育道。 “要帮一个人,是因为真心想帮,而不是图报答。” 她活了这么多年,见过太多“升米恩斗米仇”的情况,不想孙女长大后失望。 程小棠认真地点头,“奶奶,棠宝知道啦。” “我以后只帮好人,不帮坏人。只要自己乐意,也不要报答。” “我们棠宝真聪明。”程老太被小孙女说到了心坎里,搂着她感慨,“要是老天爷也只帮好人,就天下太平喽。” 老天爷程小棠管不了,有系统在,她应该是可以做到只帮好人的。 顺便劫恶济善,造福自家人。 听着祖孙俩的话,白嫣想到自己的养父母,眼底划过一抹沉重的哀伤。 可惜这世上,总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就连她亲娘,也是如此。 回到镖队的姚氏特意站了一会儿,确定听不到老程家人说话的声音,才放心地去帷帐内伺候老夫人。 万幸那个自称神医的毛头小子诊金要得高,却是个半吊子。 白天老夫人睡了一觉起来,又亲昵地搂着刘兰兰喊“心肝肉”,差点还要将手上戴着的镯子送给她。 要不是有高镖头在前面听着,姚氏下半辈子直接不愁吃穿了。 怀着隐秘的得意,姚氏整理了下刘兰兰身上的香囊,笑吟吟地走过去。 “你做什么!” 姚氏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恨不得上前劈手夺过程翠儿手里的翡翠手镯。 “多谢祖母,孙媳会跟阿林好好过日子的。” 程翠儿羞涩地低垂着头,边上站着嘴角微抽的崔神医,以及被老夫人紧紧抓住手的程天禄。 第144章 认错人而已 “岚岚,快来见过你表哥表嫂。”老夫人乐呵呵地对刘兰兰招手,“阿林,你小时候还抱过岚岚,还记得不?” 刘兰兰正要像往常一样扑到老夫人怀里,就被程翠儿撘住了肩膀。 她想动,却感觉肩上有千斤重,嘴一瘪就要哭出来。 “祖母,曲岚不是十岁了吗?”程翠儿脸上带着真挚的疑惑,“孙媳妇看着这孩子,才五六岁的样子。” “你放狗屁!”姚氏心系翡翠玉镯,脱口而出,“岚岚分明是六岁大的孩子!” 高镖头眸光一冷,姚氏对曲岚的名字和年龄,居然丝毫没反应。 “是啊,岚岚才六岁,阿林怎么就娶媳妇了?”老夫人眉头紧皱,感觉到脑子像浆糊一样,怎么都理不清状况。 程翠儿娇羞地小声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老夫人似是被说服了,慈爱地打量着程天禄和程翠儿,“好,媳妇儿高一些好。” 崔神医看得直乐,程天禄才十二岁,足足比程翠儿矮了半个头。 真要成婚,肯定抱不动新娘。 程天禄露出和善的笑容,在心里给崔神医记下一笔。 “老夫人,您别被她骗了。”姚氏急赤白脸地指着程翠儿,“您看她的样子,分明是个村姑!” “这粗野的女子是哪里来的?”老夫人烦躁地一挥手,“赶出去。” 姚氏再一次被直白地嫌弃,铁青着脸往边上站,只觉得程家人全都在跟她作对。 还有这个老不死的,都快病死了还装什么装! “祖母,您累了。”程天禄轻拍老夫人的手背,温声道。 “阿林,你切记,要小心那边的人。”老夫人越说越轻,眼前慢慢地模糊起来。 程天禄用眼神询问过高镖头,扶着老夫人在简易床铺上躺下。 “都出去,本神医要施针了。”崔神医坐下来赶人,“有事我会摇铃铛”。 高镖头照顾老夫人很周到,不仅重金定制了一顶能遮风挡雨的幄帐,还悬挂着随时能唤人的铃铛。 “高镖头,告辞。”程翠儿退出帷帐后,不着痕迹地将手镯交给高镖头。 高镖头双手抱拳,“多谢,有劳翠儿姑娘。” 姚氏拉着委屈不已的刘兰兰,没忍住开口问道,“高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啊?” “认错人而已。” 高镖头冷淡道,“以后别说那些话,最重要的是老夫人的心情愉悦。” 这也是他们镖队带上姚氏母女的原因,在记忆混乱之前,老夫人的脾气变得极为暴躁,好几次险些出事故。 “是,好的。”姚氏讷讷不敢再吭声。 同行第二日。 程天禄坐在镖师的马上,与崔神医先行走到四十里外的村口,开启练字的药童生涯。 程翠儿摇身一变,成了沈府大丫鬟,得到老夫人赏赐的一支珊瑚簪。 程小棠忙活了一圈,得到高镖头、老夫人的真名,以及暴涨的积分余额。 而姚氏和刘兰兰,得到一肚子气。 第三日。 程翠儿去探望老夫人,先找到程小棠,“棠宝,能不能借我匕首用一下?” “好的呀。”程小棠很干脆地上牛车里假意翻找了一下,将空间中的匕首取出来递给程翠儿。 “老夫人生病太可怜了,翠儿姐姐一定要帮她。” 程翠儿知道棠宝比普通孩子聪慧,却没想到她连这能都察觉到,郑重地承诺道,“棠宝别担心,有姐姐在。” 要不是萧崇之前交代过几句,程翠儿完全不会在意镖队的暗流涌动。 大概冥冥之中,气运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程小棠笑眯眯地点头,“翠儿姐姐最厉害了。” 可惜太厉害,留在榆林村队伍里就是大材小用。她已经认清现实,放弃挖萧爷爷的墙角,让金子待在该发光的地方。 “棠宝更厉害。”程翠儿抚摸着匕首上的暗纹,真心实意道。 三岁的时候,她还在为每天习武闹脾气,跟兄长互扔泥巴,跟小棠宝比起来差远了。 想到这里,程翠儿做出了抉择,“棠宝,姐姐还需要你帮一个忙。” 老夫人的帷帐里,崔神医取下银针后没有摇响铃铛,而是独自对比着三天的脉案,脸色越来越凝重。 “崔神医,老夫人情况如何了?”高镖头左等右等,都不见人出来,等在外面,焦急地询问。 “再等一盏茶时间。” 崔神医略一思索,飞快地写下几十个字,晾干后揉成一个小纸团。 “进来吧,老夫人现在精力不济,不能说太久的话。” 姚氏低眉顺眼地赶在高镖头身后进来,端着药盅恭敬道,“老夫人,可要用参汤?” “不必,你们自己吃吧。”老夫人厌倦道。 这姚氏明知道她不会吃,每次还要趁她糊涂时去炖些滋补之品。说到底,还是眼皮子太浅,什么便宜都想占。 听到老夫人对待下人一般的语气,姚氏心里怨恨,却不敢表露在脸上。 回头看到贪财狡猾的程翠儿又来了,还抱着惹人厌的小丫头,更是怒火中烧。 她不急着喝参汤了,打定主意要看她这次怎么被清醒的老夫人骂出去。最好将前两次骗走的簪子和手镯都吐出来。 那明明是属于她的报酬,却被这个无耻的贱蹄子抢先捞走了。 “老夫人,我帮你削个梨吧。”程翠儿说着,自顾自地开始用匕首削皮,再精细地切成小块。 老夫人对程翠儿没什么印象,只听高彦说过自己将她错认为孙媳妇。 姚氏还偷偷说过,她要走了不少东西。 随着心头的烦躁加剧,老夫人刚要怒斥程翠儿别白费心机,就注意到那把匕首有些熟悉。 “那把匕首,是我什么时候给你的?”老夫人压下心底疑惑,试探道。 难道眼前这个少女,真是她的孙媳妇? 程小棠脆生生地开口,“老夫人您认错了,这是我的匕首啊。” “你的?”老夫人打量着穿得圆滚滚的小娃娃,大大的杏眼里满是稚气。 这个,就太小了吧。 第145章 突变,拔刀相向 老夫人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视线扫过或近或远的几人,继续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呀?” “程小棠,老夫人可以叫我棠宝。”程小棠乖巧地答道。 “棠宝,是个有福气的好名字。”老夫人坐直身子,凝视着玉雪可爱的小娃娃,“奶奶以前买过一把匕首,跟棠宝这把很像呢。” 程小棠很大方地将匕首给老夫人看,“我不是买的哦,是用一筐野果换哒。” “嗯,的确不一样。” 老夫人抚摸过刀鞘,眼神露出怀念之色,脸上浮现慈爱的笑容,“棠宝的这把匕首,更好看。” “这梨切得也不错,当赏。” 在姚氏不敢置信的目光中,老夫人不仅吃了一块梨,还赏了程翠儿和程小棠那对玳瑁镶金嵌宝珠镯。 这老货身上总共就带了三个镯子! 姚氏脸色黑如锅底,怨气如有实质,吓得原本还想闹的刘兰兰,都缩到角落里不敢出声。 对于老夫人的馈赠,程翠儿向来坦然接受。 程小棠喜笑颜开,软软地仰头问道:“翠儿姐姐,这个镯子是不是很值钱呀?” “何止值钱,那叫有市无价。”崔神医被小财迷逗乐,忍不住抢答道,“可以留着当传家宝。” “谢谢老夫人!”程小棠笑得露出小梨涡,珍惜地将镯子放进怀里。 “翠儿姐姐,我们快回去吧,别打扰老夫人休息。” 说着,就迫不及待地拉着程翠儿离开,一副急着回家炫耀的模样。而屡次警告姚氏不要动歪心思的高镖头,居然还送了她们一程。 当晚,姚氏就沉不住气了。 一晚上起来好几回,在一棵树下又是转圈又是跺脚的,像是在等什么人。 然而直到天亮,都没有人去找她。 暗夜中,有数双眼睛关注着这一切,各自做出新的安排。 等老夫人将身上最后一个玉牌送出去后,程翠儿就不再去镖队探望了,转而开始专注打野味。 越往南,越能感受到山林野地里焕发的生机。 一方面,高镖头无意中得知程大牛也当过镖师后,双方关系融洽了许多,休息时会一起切磋。 镖师们也很大方,村里愿意跟着学两下的,都提升了防身手段。 另一方面,崔神医号称已经发现病灶,每日早晚为老夫人施针一次,大大缩短了老夫人神志不清的时间。 在姚氏看来,那江湖郎中分明只是让老夫人白天黑夜都处于昏睡之中。 睡着了,就不会痴呆。 那跟下了迷药有什么区别? 还说什么马车内通风不好,把她们娘俩赶下自己走路。姚氏压着怨恨,每天都忧心忡忡地在高镖头前面上眼药。 而刘兰兰更是委屈坏了,不仅没有马车坐,连老夫人买的蜜饯糕点,都被程小棠拿去分给云林村的小孩。 那都是她的! 不到十天,卖力拉仇恨的程小棠就从姚氏母女身上赚到了三万多积分,余额首次突破四万。 可惜后来姚氏和刘兰兰见她就跑,以至于无法继续宠爱下去。 在微妙的平衡下,队伍稳步前进,距离沧州只剩下不到三百里的路程。 而此时,老夫人每日醒着的时间已经不到半个时辰,不认得姚氏母女,也不认得高镖。说不上几句话,就会疲倦地陷入了昏睡。 这天队伍停下来时,高镖头才发现老夫人在发热。 因为崔神医不允许旁人挤在马车里,根本没人知道老夫人是什么时候开始高烧的。 在姚氏的挑唆下,高镖头开始质疑崔神医的治疗方案,双方不欢而散。 崔神医放话不再给老夫人治病,而高镖头一怒之下,亲自赶着马车带老妇人去拜访隐居的老神医。 那还是崔神医义诊时,打探来的消息。 这一番争吵闹得很大,榆林村人生怕嘴欠的崔神医挨揍。看双方只是动口不动手,就放心地搭灶生火。 托镖队的福,他们这些天比之前走得顺利多了,一次拦路抢劫都没遇上。 除了看起来有些像押送的流放犯人,每日吃得饱睡得好,还不用守夜,简直是逃荒以来最安稳的日子。 如今离沧州只剩三百多里,就算高镖头迁怒不肯带他们坐船南下,也没什么损失。 床铺都收拾好了,去打野味的程翠儿还没回来。 还不清楚程翠儿实力的白嫣有些担心,想说去找一下她,就被程小棠抱住了大腿,“嫣儿姐姐,我想学投壶。” “我也要学!”程天寿最喜欢玩游戏了。 “可是,我不太清楚投壶的规则。”白嫣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软乎乎的奶团子,“就学过射箭。” “没关系,我们就比谁投中的多。”程小棠也只是找个由头。 崔神医在边上整理脉案看得眼花,一听投壶来了兴致,“想知道投壶的规则问本神医啊。” “什么有初、贯耳、骁箭之类的,都是些花头而已。” 原本小孩子的玩闹,有了崔神医的加入,就变成一场临时教学,不过是口头的。 按照他的说法,投壶在士大夫之间极为兴盛,是读书人的游戏。 杨氏一听,顾不上对白嫣的恨意,推着腰酸背痛的杨智明和程文韬一起加入。 崔神医本人投壶的水平,跟程天禄不相上下,在老程家暂列倒数第三。倒数第一是杨智明,第二是程文韬。 程小棠人小没力气,站在三尺的距离,投得极为认真,稳居第一宝座。 村民们见老程家在玩一种新东西,也跟着凑过来围观。 难得轻松的睡前氛围,被一声怒吼打破。 “拦住这些人,别让他们跑了!” 一个眼熟的镖师快马奔来,在尘土飞扬中摔到了地上,浑身都被鲜血浸透。 “老曹!怎么回事!” 留在原地的镖师们腾一下站起来,将曹镖师团团围住,焦急地询问起来。 “高镖头和老夫人,全都被杀了!” 此话一出,全场都震惊不已。 怎么可能? 曹镖师被人扶起来,目眦欲裂地瞪着程大牛,“你们收了多少银子,啊?” “曹镖师,话不能乱说。”程大牛脸色一沉,站出来挡在家人前面。 其他人完全听糊涂了,高镖头和老夫人是去找老神医的,怎么跟他们扯上了关系? “程翠儿在哪里?”曹镖师高声质问道,“她是不是去报信了?” “高镖头和老夫人对你们这么好,你们却为了钱财,做出此等狼心狗肺之事!你们还是人吗?” 他泪流满面,声音嘶哑,似是愤怒到了极限。 镖师们彼此间最少也认识了五六年,自然选择相信悲痛欲绝的曹镖师,齐刷刷抽出长刀,在火光下闪耀着寒芒。 对方亮了兵器,程大牛几兄弟也不能退缩,场面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姚氏和刘兰兰躲在后面,害怕地依偎在一起。 终于等到了!想到很快就能看到那家人跪地求饶的模样,姚氏的嘴角压都压不下去。 高镖头带走了十二人,此时拔刀相向的精壮汉子,还有三十余人。 对上老弱妇孺占一半以上的榆林村队伍,无异于碾压。 村长悔得肠子都青了。 千不该,万不该,为了贪图便利跟陌生人同行。 之前光想着镖队不可能对他们这群泥腿子有所图谋,没料到会发生这种意外。 第146章 局部有冰雹 然而后悔也没用了,只能豁出去硬抗。 村长深吸一口气,推开两个儿子站出来,“诸位好汉,我相信大牛一家的人品。这么大的事,是不是要先查清楚?” 曹镖师呸得吐出一口血,“那个程翠儿是什么人,你们真的知道?” “别好处没捞到,却为那些无耻之辈白白送了性命。” “她不就是个猎户孤女?”程美怡刻意大声给自己壮胆。 “猎户之女?你们还真敢信?”曹镖师精准地抓到了程美怡话里的不确定。 “冤有头,债有主,榆林村的各位不用害怕。我们是威远镖局的正经镖师,并非丧心病狂之辈,只想抓了这家人去见官。” 程大牛握紧刀柄,看向同样无话反驳的村长,面沉似水。 程翠儿的真实身份,他们确实一无所知。 一个险些被嫁给老鳏夫的猎户之女,力大无穷,武艺极高,见识远超普通村妇。 当初是萧老爷子同情程翠儿的凄惨身世,答应带她到常宁城。棠宝格外喜欢她,又经历了乱军破城一事,就同行至今。 所有人都知道程翠儿不是普通人,只是没有深究。 “我知道呀!”程小棠听不得曹镖师说程翠儿坏话,从娘亲怀里探出头道,“翠儿姐姐是好人!” “她一直在帮我们!” 程大牛欣慰地看了眼闺女,“棠宝说得对。” “不管程翠儿姑娘是什么身份,她都不会是你说的这种人。” “没错!”村长豪气万丈地敲响铜锣,“我们榆林村不是忘恩负义之辈!” 村民们精神一振,程翠儿是不是坏人另说,老程家一直是保护所有人的主心骨。 逃荒路上经历过数次危机,老程家的付出大家都看在眼里。而现在,哪怕再害怕,榆林村人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们被镖师们抓走。 “大牛哥,我相信你们!”榔头握着刀大声道,“你们真要讨公道,所有人可以一起去官府!” 谁知道被他们带走,是不是直接就没命了。 就连最胆小的王大力,也拿着柴刀护在村长身边。人而已,哪有女鬼可怕。 乡亲们的信任和维护让程大牛感动不已,朗声道:“多谢乡亲们!身正不怕影子歪,我们不怕见官!” “是忠是奸,有青天大老爷做主!” 曹镖师没想到一群泥腿子居然挑拨不动,眼神变得凶狠,“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来你们还真是一伙的!” “什么一伙两伙的?少污蔑本神医!” 崔神医人菜胆大,冲到最前面骂道:“有本事官府见!少在这里拿刀吓唬人。” “你们威远镖局的大掌柜,就是这么教你们行走江湖的?” 趁着所有人注意力都在中间对峙的几人上,程小棠在曹镖师头顶的高空上,码放着秘密武器——冰雹。 这些天顾忌着镖队那边的人耳聪目明,又有其他计划在进行,她已经很久没兑换食物出来了。 有积分,有时间,是最好的备战机会。 面对危机,程小棠不习惯依靠他人拯救,辛辛苦苦搓了一空间的冰雹。 抠门系统给的空间小是小了点,总归是静止时空,绝对的保鲜利器。放进去是什么样,拿出来就是什么样。 这大冬天的,局部下点冰雹,应该也很合理吧。 “你们让不让开?” 曹镖师站稳身子,给榆林村人下了最后通牒,“不让,我们就只能动手了。” “奉陪到底!”崔神医大声回道,手上攥紧了一枚特殊的蜡丸。 他第一次调配传闻中的迎风倒,只要他们再靠近些,就能放倒一片东风。 “曹哥!别跟他们废话了,为高镖头报仇!”一个年轻的趟子手大喊着冲向程大牛。 “为高镖头报仇!” 紧随其后,五六个喊着报仇的人像是失去理智一般,下手就是杀招。 其他镖师们在崔神医提到威远镖局后,发热的脑子已经有些冷静下来,打算押着这群人去见官讨公道。 镖队大半人手上都见过血,不过都是拦路抢劫的亡命之徒,从未对老弱妇孺动手。 然而眼见曹镖师浑身是血地冲在前面,又激起了他们心中的愤恨。 “抓住他们!” 下一刻,天上突然倒下一大片冰雹,噼里啪啦地砸在他们被怂恿到发热的头上。 是真的倒。 就像有人用盆泼一样,把慢一拍的几十人砸得晕头转向,将他们与冲到榆林村队伍的七人隔开一段距离。 冰雹来得太突然,所有人都被异象惊得顿住了动作。 唯一不受影响的程小棠,大喊道,“往后退!” 程大牛率先回过神,毫不犹豫地拽着人往回跑,“走!回去护着家里人!” 而对面反应过来的镖师们,正要继续冲,就见一直没说话的二把手挡在了前面,“往后退,都别动手!” “老夫人没事!” 与此同时,程天禄扔了一个火把到地上,腾一下升起了半人高的火焰,拦住了曹镖师几人。 前边是火,后边是冰,地上还突然冒出扎脚的刺。 最先喊着报仇的趟子手一脚踩了上去,痛呼着摔倒在地,疯狂挥舞着刀,“是谁在装神弄鬼?” “老子不怕你!” 摔在他身边的曹镖师惨被友军误伤,血哗啦啦往外流,只觉得眼前一片发黑。 然后被人拽着发髻,狠狠地砸在地上。 程翠儿居高临下地踩住曹镖师,脸上带着冰冷的杀意,“你找我有什么事?” 她天黑后就一直在。避开众人的视线与身形相似的白嫣交换了衣服,低垂着头混在程家人中,以防狗急跳墙出现意外。 程小棠又往姚氏头上砸了好几块拳头的冰雹,才欢快指着远处驶来的马车,“老夫人回来啦!” 总算能收网了。 第147章 知道的越少越好 完好无损的高镖头和老夫人一现身,双方可以好好地坐下详谈了。 当然,五花大绑的曹镖师七人和姚氏除外。 程小棠不确定姚氏母女在迫害老夫人这件事中的参与程度,因此只用冰雹砸晕了姚氏,没管一边哭得稀里哗啦的刘兰兰。 反正也跑不掉。 撸起袖子等着收拾程小棠的刘兰兰,被远超出理解能力的场景吓坏了。一看到老夫人,就哭着想往她怀里扑,“外祖母,兰兰害怕!” 高镖头上前单手将她拎起来,“是谁给你香囊的?” “是,是曹叔叔!”刘兰兰连挣扎都不敢,“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杀我!” 被点名的曹镖师一早被卸了下巴,自尽不成已经知道下场绝对比死还痛苦,喜泪横流地地对着老夫人磕头。 罪魁祸首已经落网,高镖头不用再盘问一个孩子,冷着脸道,“去守着你娘。” “不准再靠近老夫人半步,否则就杀了你。” 刘兰兰连滚带爬地回到姚氏身边,恨不得离恐怖的高镖头再远一些。 泪光中,她看到老夫人走向被抱着的程小棠,脸上慈爱的笑容狠狠刺痛了她的眼睛,心头恨意滋生。 “好孩子,有没有被吓到?”老夫人歉意地揉揉程小棠的头。 要不是这孩子有阿林的匕首,她也不敢信任高镖头以外的人,使出引蛇出洞这一计。 程小棠摇摇头,笑眯眯道,“我胆子很大的!” “可不,胆子大到都要上天了。”谢玲花捏捏女儿的耳朵,“居然跟你爹一伙儿,瞒着家里人。” 程大牛后脖颈发凉,赶紧给高镖头使了个眼色。 “这次惊扰到各位,实在抱歉。”高镖头会意,上前郑重地行了一礼,“我们队伍里出了吃里扒外的畜生,不得已出此下次。” “事态紧急,无法尽数告知,还望见谅。” 村长心有戚戚然,宽厚道:“没事儿,大家就是吵了一架。” 害群之马哪里都有,他们之前也差点被王婆子和程栓柱给坑了,很能理解高镖头的处境。 “村长叔,我不是有意瞒着您老和乡亲们。”程大牛趁机解释道,“实在是这些人太狡猾,怕他们狗急跳墙。” “你的事等下再说!”村长没好气地瞪了程大牛一眼。 他一把年纪了,天天担惊受怕,容易吗? 除了昏迷着的姚氏,其他六名被绑住的人都被卸了下巴,有认命伏诛的,又含糊喊着冤枉的,还有心虚动怒痛骂高镖师心怀叵测的。 正如崔神医之前所说的,威远镖局素有仁义之名,就算对上劫匪也是干净利落的斩杀,很少动用私刑。 “老夫人,不介意帷帐里见血吧?”程翠儿从牛车里拎出了方形包裹。 老夫人接过程小棠抱在怀里,饱经风霜的皱纹舒展开来,“有劳翠儿姑娘,老身没那么多讲究。” “走吧,太久没用剥皮刀,都要钝了。” 程翠儿说完这一句,脸色比曹镖师七人变化更剧烈的,是榆林村众人。 啥,啥剥皮刀? 当初在山林猎物大丰收的时候,程翠儿一手漂亮的剥皮剔骨手法,承包了所有猎物的处理。 但没说是人跟野味通用的啊! 杨氏下意识干呕两声,就对上了程翠儿投过来的视线,赶紧双手捂住嘴,特别恭敬地欠身行礼。 太可怕了,不敢惹。 高镖头等人跟在程翠儿身后,将脏东西都拖进了帷帐,清理现场,宛如什么都没发生过。 剩下的镖师们想到自己差点被曹镖师怂恿地动手,纷纷向老程家人道歉。 “多亏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下了冰雹让我们清醒过来。”一个镖师揉着头上的肿块,庆幸不已。 崔神医遗憾地收起药粉,“可惜了,不然你们晚上能睡个好觉。” 镖师们下意识远离了他几步,干笑道:“哈哈,崔神医客气了,我们本来也睡得很好。” 老夫人坐在火堆边,与程老太闲话家常般,解释了这些天发生的事。 崔神医的行医经验虽少,医术却不含糊,短短三日就发现了老夫人病症的矛盾之处。 简而言之,就是有人趁老夫人病重,一边治病一边下毒。 原本只是想让老夫人神志不清,成为彻底的废人。遇到姚氏母女后,又起了别的心思,想拿到一样重要的东西。 结果被程翠儿横插一脚,才决定直接下杀手。 而姚氏母女、老程家以及动手的镖师,全部都是替罪羊。 作为知情人之一,程小棠趁着大家都在听的时候,把立功的荆棘收回空间,再往远处铺了一层冰雹,掩人耳目。 嗯,顺便投放一棵被砸的枣子掉满地的枣树,送给喜欢吃枣的翠儿姐姐当做临别礼物。 程小棠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今晚之后,程翠儿就要离开了。 她制定计划时没瞒着崔神医和程天禄,刚才又主动出手,明显是不想再隐藏身上的不同寻常之处。 “老夫人,我给您诊下脉吧。”崔神医见老夫人神色倦怠,开口道,“夜间风大,您老去我的马车里坐会儿。” 尽管他发现的还算及时,解毒也让老夫人的身子雪上加霜。 老夫人揉了揉眉心,看向程家人,“抱歉,此事牵扯过多,具体情况还请恕老身不便多说。” “老夫人,不用过意不去。”程老太扫过程大牛、程天禄以及程小棠,强调道,“我们就是普通百姓,知道的越少越好。” 大房一家,也是越来越不让人省心。 等有空闲了,一定要好好教育一番,居然带着棠宝这么小的孩子一起冒险。 虚惊一场,众人松懈后才感觉到困意袭来,赶紧收拾好铺盖,抓紧剩余的时间补眠。 梦中依稀听到一声女子的尖叫声,不过很快又归于平静,就懒得起来去看。 程小棠身体睡在小床上,精神一直在空间里忙活。 上次萧崇和萧昀舒走得太匆忙,她什么都没来得及送,这次一定要补上。 考虑到程翠儿一个人带不了太多东西,给萧崇的酒没放太多,挑着灌满了三个不同口味的酒囊。 至于萧昀舒,程小棠还是想不出他喜欢什么,只好准备了茶叶拼盘: 洞庭碧螺春、六安瓜片、西湖龙井、信阳毛尖等,按照她的记忆,只要报得出名号,应该都是好茶。每样准备了一斤装的油纸包,凑出一大包。 萧家祖孙看样子什么都不缺,她能挑出来的也就这么多了。 而翠儿姐姐风里来雨里去,程小棠给她准备了由人参、藏红花、冬虫夏草、霍山石斛等十大珍贵草药组成的药箱。 派不上用场,也可以卖银子。 最后是一兜子野果大杂烩,让她在路上吃个新鲜。 将礼物都准备好后,程小棠绷紧着精神听动静,生怕程翠儿不告而别。 程翠儿一走,她跟萧家祖孙的联系就彻底断了。 剩下拉车的大黄牛,应该也没有信鸽的功能,程小棠不想留下遗憾。 第148章 抵达码头,坐船去 子时刚过,程翠儿就将曹镖师等人的嘴都撬开了。 高镖头等人看得背脊发凉,又心生憧憬,“翠儿姑娘,可愿教我等一两手?” “下次吧。”程翠儿将几柄刀擦拭干净,打量着年轻的几个镖师,“也可以来踏炎军营里学。 “踏炎军?”二把手惊呼出声。 他知道程翠儿身份不简单,却没想到会是踏炎军的人。 程翠儿不再解释,对高镖头嘱咐道:“天亮后会有人来帮这些人带走,还有埋伏在路上的那队人,应该已经被解决了。” “你们不必担心太多,按计划走到沧州码头即可。” “大恩大德,日后若有吩咐,绝不推辞。”高镖头郑重地许诺道。 程翠儿笑了笑,坦言道:“不必言谢。老夫人不容闪失,我们也是有私心的。” “倒是有件事,我想要拜托高镖头。” *** 天光乍白,勤快的妇人就醒来准备早饭了。 “哎呦,翠儿姑娘,你怎么睡在这里?”谢玲花一撩开车帘,就看到倚靠在赶车位置的程翠儿。 “外面多冷啊,也不多披件衣服。” 程翠儿笑着回道:“我就是刚靠一会儿。” “翠儿姐姐!”程小棠赶紧冲了出来,“坏人都招了嘛?” “这都被棠宝猜到啦?”程翠儿不舍地轻揉程小棠毛茸茸的头发,“坏人就要被抓走了。” 事关老程家的部分,程翠儿不打算瞒着。以免再碰上的时候,对姚氏母女没有足够的戒心。 最晚那一声尖叫就是姚氏发出来的,她被程翠儿的凶残吓得差点魂飞魄散,不管做了的还是心理谋划的,全都说了出来。 姚氏跟刘兰兰算是被曹镖师哄骗的棋子,只知道伺候好老夫人,就能得到她身上全部的首饰,等到沧州后还有五百两银子的报酬。 不知道的是,若是没遇到榆林村的队伍,她们才是见财起意的替死鬼。 距离沧州愈来愈近,老夫人的状况却脱离预期,曹镖师技穷之下,只能临时更改计划,兵行险招。 姚氏心里恶念不少,实际上没做出什么伤害老夫人的事。 刘兰兰香囊上带着的毒,对她们自己的神智也有损伤,算半个受害者。 论罪,只是图财未遂,够不上蹲大牢的标准。 再加上刘兰兰年仅六岁,不可能因为这件事获得什么实质性的处罚。 “真是便宜了那毒妇!”程老太冷哼道。 “她们母女没了镖队庇护,以后的路就困难了。”程大牛宽慰道。 谢玲花却不这么认为,以姚氏的手段,走到有山有水的地方了,肯定能活下来。 不过她们活成什么样,都不关老程家的事。 程小棠略有些遗憾,不能再宠爱姚氏母女最后一回。但眼下更重要的是,她看到程翠儿已经打包好行李了。 “翠儿姐姐快看!那里有枣树!”程小棠指着远处山坡上的树,“我们一起去打枣子吧!” 她已经是个成熟的宝宝了,要笑对离别。 以程翠儿的眼力,也看不清楚那么远的树,不过棠宝想去,她自然不会拒绝。 程天寿晚了一步,刚想跟上去就被程天禄拉住,“走,跟二哥捡你最喜欢吃的冰雹去。” “好耶!” 昨天晚上没人敢捡的冰雹,如今成了香馍馍,赶在太阳没出来之前,被收进锅碗瓢盆里。 忙碌中,又有整齐的马蹄声传来。 见过数次大世面的榆林村人,再次看到有官兵来带走曹镖师等人时,内心毫无波澜,甚至不耽误啃雹子。 反正他们是良民,从不为非作歹,偶尔还打打乱军。 “翠儿姐姐,你能帮我送礼物给萧爷爷和萧大哥吗?”程小棠将一枚枣子擦了擦,塞到程翠儿嘴里。 遇到的事情太多,程翠儿自觉演技有纰漏,却没想到第一个问出口的,会是棠宝。 连三岁孩子都知道,再隐瞒也没意义,何况她要离开了。 程翠儿眉眼舒展,答应下来,“可以。” 带着一兜子枣回去后,程小棠告诉了家里人真的有枣树。老程家立即熟练地开始分配工作,有人掩护、有人打枣、有人运回家藏起来。 趁大家都忙着的时候,程小棠让白嫣给自己把风,上牛车推出了三大包礼物。 “这是给萧爷爷的酒,这是给萧大哥的茶叶,这是给翠儿姐姐的跌打损伤药和路上吃的果子。” “要到路上才能打开哦。” 程小棠想笑着道别,然而这具小身板的泪腺太发达,说到后面泪水还是盈满了眼眶,像个被欺负的小可怜。 程翠儿看得心疼坏了,“棠宝不哭。” “我还有一个名字,叫应寒,你可以喊我应姐姐。” 可惜时局动乱,她既然出手管了沈夫人的事情,就必须亲自走一趟解释。 “应姐姐,一路保重。”程小棠早就知道应寒的真名,抹了把眼泪道,“我没哭,是沙子进眼睛里了。” “好,棠宝是个坚强的好孩子。” 应寒亲了一口程小棠的小脸蛋,笑道,“要好好长大,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程家人都知道程翠儿迟早会离开,道别的时候唯有嘱咐她路上小心。 目送应寒策马疾驰,程小棠终于抵抗不住睡意,沉沉睡去。 队伍再次出发。 镖师们出于愧疚之情,纷纷贡献出自己的爱马,帮榆林村人拉放着家当粮食的板车,大大提升了速度。 对此唯一不满的是崔神医,每天要早起半个时辰赶路。 程天禄适应良好,还磕磕绊绊学会了一点骑马的技巧。程小棠看到后很是欣慰,决定等到了 三百里的路程,只用了七天就赶到了。 榆林村人站在熙熙攘攘的沧州码头前,被震撼得瞪大了眼睛。 好大的船啊。 第149章 吐得昏天暗地 程小棠眼前一亮,她以前得到过一艘宋朝大福船的模型,底尖上阔,首尾高昂,造型极为精致。 如今看到放大一百倍的实物,才知道什么叫做高大如楼,雄伟壮观。 此时恰好有商船离港,巨大的风帆扬起,划开一层层江水,带着乘风破浪之势。 终于不用再幕天席地,煮个饭都提防着四周的难民。 迎着江风,程小棠几乎有落泪的冲动。 这几个月的逃荒生涯,让她这个野外生存爱好者,都过够了,只想在有砖有瓦的家里好好休息。 这些天镖队与榆林村人同吃同住,分享了不少关于沧州的信息。 沧州地处中原地带,临近东海,辖区内还有一条贯穿南北的大运河。即便是灾年,也比北方州县要繁华得多。 正因为地理位置特殊,作为京城的防护带之一,沧州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接收灾民落户。 大荣朝还有不少外敌虎视眈眈,时刻都要提防有不轨之人混进来。 当然,若是逃荒而来的灾民有钱缴纳入城费,再斥巨资坐船南下,沧州知府也非常欢迎。 毕竟无论是修官道还是加固堤坝,都是要花银子的。 一年多前,就陆续有北方的财主老爷们来到沧州,拖家带口地乘船南下。 直到今年,有财力和人脉的大户人家都走得差不多了。船家们正考虑是不是该降点价时,北方战事又爆发了。 这一批往南逃的大客户中,除了富商还有不少世家子弟和官眷,船资瞬间飙升。 一百两银子一个人,牲口或板车一类的大件行李按照重量额外算钱。 这个高额的价格,直接将绝大多数逃荒而来的贫民挡在了船下。 还有不少勉强凑够船资的人家,考虑到南下后还要安家置业,甚至会狠心卖掉妻女。 码头上压抑的哭声,不比常宁城外少。 “程老丈,大牛兄弟,你们放心跟着老三一起坐船,吃喝都不缺。”高镖头交代了二把手几句后,“权当做威远镖局的谢礼。” “他们这趟镖走运河到钱塘县,沿途比陆地安全许多。” 村长代表榆林村全体,深深地一揖到底,表达内心无尽的感激。 要不是威远镖局有自己的商船,坐船南下这种事,榆林村绝大部分人,连想都不敢想。 “高老哥,你们不去庆元府了?”程大牛颇有些意外。 之前镖队说的目的地是庆元府,那里与钱塘县很近,没理由分开走。 老夫人眼神带着冷意,“既然有人见不得老身颐养天年,那就去京城凑凑热闹。总不能让他们过得太舒心。” “温奶奶,路上要好好休息哦。”程小棠认真地道别。 听到棠宝软糯的小嗓音,老夫人脸上的冰霜笑容,“棠宝要快快长大,早日来京城找奶奶玩。” “你还没见过阿林吧,他可是我们沈家最俊的孩子。” 程小棠笑眼弯弯地点头,“我会哒!” 多亏当初积极的用刺果换了匕首,今天才有大船坐。有机会的话,的确要好好感谢那位未曾蒙面的少年。 “小棠宝,怎么都不跟崔叔叔告别?”崔神医不满地揪了下程小棠的小花苞,“枉我还给你做了秋梨膏吃。” 由于不放心让别的大夫接手老夫人的解毒疗程,崔神医思来想去之后,只得先陪着去一趟京城。 主要是老夫人许下诺言,会保他三年义诊无忧。 程小棠小脸皱成一团,“崔叔叔,你做的秋梨膏太难吃了。” “小毛孩子不会吃。”崔神医哼了一声,“那可是宫廷秘方,外面买都买不到的好东西。” 等下次去钱塘县玩的时候,一定要让小丫头惊叹不已。 双方道别后,老夫人与高镖头一行人率先登上驶向京城的船。船体不大,看起来也很朴素,周边维护秩序的官差们却极为恭敬。 而榆林村人,也在众多羡慕的眼神中,好奇而紧张地登上了南下的商船。 高镖头嘴里的赵老三是个面善的中年男子,处世相当周到,带着船伙儿不到一刻钟就将人和行李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就连最难搞的的野驴,也很快被安抚下来。 白嫣儿俯视着一个被卖掉的哭泣女童,像是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唯一幸运的是,她遇上了是一对善良的养父母。 但愿苍天垂怜,让这个女孩子能拥有好的机缘。 “嫣儿姐姐,是不是晕船?”程小棠掏出一个橘子递过去,“橘子皮别扔掉,闻着会好些。” “呕——” “娘,我忍不住了。” “小心些,别掉下去。他爹,快扶着我!” 船刚航行不到半个时辰,榆林村人已经感觉到了强烈的不适。 干呕声和惊呼声此起彼伏,引来威远镖局众人善意的关心,赵老三还送了些能够缓解的橘子过来。 老程家人这辈子都没坐过船,晕的晕,吐的吐,脸色苍白地平躺在甲板上休息。 唯二不受影响的是白嫣和程小棠。 白嫣是越州人,自幼就习惯坐渡船,当年跟着父母去丰源县走的也是水路,丝毫不觉得坐船难受。 而程小棠受益于年纪小,前庭神经还不敏感,得以活蹦乱跳地照顾家人。 不过她能力有限,主力还是白嫣。 船上不比陆地,都是由厨房统一做好大锅饭,再各自去领饭吃。因此白嫣虽然要照顾近二十口人的吃喝,却也做得很好。 就连最反对白嫣一起逃荒的杨氏,都暗自庆幸带上了她。 这时候临近年关,除了南下逃荒的人外,运河上有不少达官贵人。官府对船只的管理相对严格,因此一路走到钱塘县,都极为平稳。 除了刮风下雨时,会让误以为自己可以的人,再次吐到脸色苍白。 自诩是顶天立地男子汉的程家男人,就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最大受害者。直到航程过半,才逐渐接受躺平,不再强撑着要帮忙。 抵达钱塘县时,榆林村人从身到心,都是皱巴巴的。 围在码头拉客的酒楼伙计们,一时难以判断该不该上前招呼。 按理说能坐船从北到南的,都不差银子。大户人家初来乍到肯定要找地方住下,也是他们这两年的主要客源。 然而眼前这群人,看装束明显是穷酸的乡下人。 脚步虚浮,踩到陆地后感动不已的狼狈模样,也不像是做苦力的船员。 到底是哪条道上的? 第150章 终于能落户了 程大牛踩到结结实实的石板路上,只觉得活回来了。 其他人也都是这种感受。 作为被旱灾逼得背井离乡的难民,从看到江水就想喝两口,到现在闭眼想象一下都觉得范围,只需要一趟漫长的航程。 “诸位刚到钱塘县,不如来我们镖局稍作歇息?”赵老三一边指挥着从船上卸货,一边热情地邀请道。 程大牛爽朗一笑,抱拳婉拒道:“多谢赵老哥,我们能走到钱塘县,已经是感激不尽。” “如今最想的是赶紧落户入籍,半刻也等不得。” 日头刚到正午,应当还来得及登记。 能早一天是一天,他们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家了。 赵老三也是个爽快人,不再强求,而是派了个机灵的年轻镖师带榆林村人去找负责的官吏。 双方就此别过,约好安定后再拜访。 下船的码头坐落在钱塘县北门外的定阳镇,但距离县城并不远,已经形成了一片热闹的商业区。 不仅有酒楼、饭馆、客栈,还有不少娱乐场所。 虽然是个小镇,依托于渡口码头,看着却比常宁城还要繁华。 “好热闹呀!” 在船上吃好喝好还不运动,程小棠小脸圆了一圈,越发的玉雪可爱。此刻她精神百倍地坐在牛车上晃着小脚丫,开心地欣赏着街景。 即便是寒冬腊月,钱塘县的风也是温润的,吹在脸上比北风舒服许多。 程小棠脸上那两坨高原红,已经消退地差不多了。 老程家人把打补丁的粗布衣裳都收了起来,全家穿着还九成新的细棉布棉袄和五成新的棉鞋。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看着不算很寒酸。 不过就算穿上最好的一套衣服,也只是达到普通百姓的水平。江南有钱人穿的绫罗绸缎,简直能看花人的眼。 随便一件,都比程小棠在常宁城布庄里看到的镇店之宝,还要华丽精致。 这就是传说中的鱼米之乡,丝绸之府。 程小棠上辈子是个小有家产的野外生存专家,平时想穿奢侈大牌就穿,参加挑战赛时穿草裙兽皮衣也很嘚瑟。 因此对于路上投来的异样视线,她不仅没觉得局促,反而透着一股由内到外的自信。 大同小异的锦衣华服,有她身上这件前卫张扬的兔毛坎肩亮眼吗? 榆林村其他人没有程小棠的强心脏,穿着打补丁的衣服,对上光鲜亮丽的路人难免心生自卑。走着走着就贴到路边,生怕被人嫌弃。 不过走到难民安置所之后,那股子窘迫的局促又消散了不少。 人的心态,主要还是靠对比。 钱塘县的治安看起来很好,灾民们没有挤成一圈,而是老老实实地排成三队,等着官员依次登记造册。 村长在最前面提供文书户籍,其他人则分配跟在其后,一部分人先登记,一部分人守着家当,谨慎地观察着环境。 他们这半个多月在船上吐得再惨,也比走了一两千里路的其他难民看着精神。 与此同时,其他人也在打量着有好几头牲口拉车的榆林村众人。 车上的粮食看不出,锅碗瓢盆之类的家当却很整齐,像是完全没被抢过。 “族长,这些人居然还有那么好的牛车,真是有本事。”有人凑到一个老汉耳边小声道。 他们是十里八乡里最富的两个村一起逃荒,足足有三百多人。开始时仗着人多没人敢靠近,队伍里还有二十几头拉车的牲口。 然而赶路将近一年,要么被渴死饿死,要么被土匪或者其他灾民劫掠。待走到后半程,不仅人折损大半,沿途更是几乎看不见任何牲口。 被唤作族长的人冷着脸呵斥道:“知道人有本事,还不老实点?” 但凡能走到钱塘县还没饿死的,除了运气和毅力外,都少不了几分手段在。 他又看了一眼白胖滚圆的程大宝和脸色红润的程小棠,不由得心生敬畏。能在逃荒路上把孩子养这么好,八成还有什么机缘在。 程大牛任由那些人打量,还有意无意地展示了腰侧的长刀,无形中增加了威慑力。 一百步走到九十九步,更要打起全部精神。 他手上虽有卢县令的信,也无法保证所有乡亲们都被分到一个村。 而眼前这些人中,说不准就有以后同村的新乡亲。 负责登记的胥吏年纪不大,公事公办的态度说不上多么平易近人,也不会让人觉得高高在上。 赵老三派来的方镖师会来事,上前与胥吏套近乎的时候塞过去一个荷包。对方扫了拍在队尾的榆林村人一眼,点点头示意。 “方小兄弟,打点的钱不能你来出。”村长一看就急了。 作为全村唯一的童生,跟官吏沟通的事一般都有他来做,事后再各家分摊。他们已经白坐了镖队的船,怎么还能让他们打点。 方镖师笑着摆摆手,“这可是我们三哥给的,我不花出去,才要吃排头。” “老丈,你们安心地等安排,咱们钱塘的县太爷是个好官。” 在场的灾民们无不是舟车劳顿而来,恨不得立马安顿下来,看到这边有人跟官差说得上话,立即交头接耳起来。 村长见状,也不再与方镖师客套。威远镖局就在临安府,想报恩有的是机会。 轮到榆林村时,由村长拿出户籍文书表明身份。胥吏见村长是个老童生,还会说官话,也愿意多说句。 “阳川县榆林村,确实是朝廷公布的受灾州县之一。” 村长脸上堆笑,恭敬道:“大人,我们都是庄稼人,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才求个生路,不是那等作乱的流民。” “还望您给分配个能种地的地儿。” 胥吏嗯了一声,翻着手上的册子淡淡道:“你们这一百二十七口人,要落户钱塘县,必须分发到不同的村里。” “心里都有数吧?” 第151章 做最坏的打算 预感成真,村长在心里长叹一口气。 从决定逃荒开始,他就与乡亲们说过,此行除了路途艰险外,极大可能大家伙就不再是一个村的人了。 接收栽面的当地官府都怕生乱子,向来都是以户为单位,重新安排户籍。 一家人不至于被打散,但几十上百的村人就会形成一股势力,影响到土生土长的本地村民,不利于融合治理。 下船之前,赵老三就跟榆林村人提起过。三月前有一队二百多号人的逃荒队伍,因为青壮男人多,直接被分到两个不同的县里。 “多谢官爷指点,可否让我去跟村里人商量下?”村长尝试着问道。 胥吏还算给威远镖局面子,同意让村长回去跟村里人商量,还给了一颗定心丸,“你们自己盘算下,估摸着要分到三处。” “总归在钱塘县里,不会离太远。” 村长千恩万谢地走到一边,等着各家登记完再合计。 程大牛上前登记时,胥吏看到白里透红的程小棠,颇感稀奇,“你们倒是疼闺女,把小丫头养得跟城里孩子一般。” 尤其程小棠还是个女娃,看着比却三个哥哥养得都精细。 即便是富庶的淮南,底层百姓也经常会把女娃视为赔钱货,不是生下来扔掉就是凑合着养大。 “谢官爷,我闺女打小就机灵懂事,能早走到这里还多亏了她。” 程大牛一听女儿被夸,脸上的笑容就真挚起来,“官爷,我们路过丰源县的时候,有贵人托我们带信给崔县令。” “我们人生地不熟的,也不敢去打扰官爷们办差,劳您大驾帮忙带下可好?” 胥吏闻言重新打量起程大牛,给崔县令带信? “那位贵人与县令老爷是多年好友。”程大牛取出一直带在身上的信,双手奉上,“县太爷身边的人应当是认识的。” 胥吏将信将疑地接过,手上一沉,还多了一个鼓囊囊的钱袋。 “去一边等着吧。” 程大牛恭敬地道谢,看到胥吏将信收入怀里,想来是打算亲自去送,顿时放心不少。 他最初想去县衙找人送信,只是一来人生地不熟,不懂钱塘县的规矩;二来太过张扬,反而容易坏事。 眼前的年轻胥吏,起码会给威远镖局几分薄面,看行事也不是贪婪之辈。 “爹爹,我们不能都在一起吗?”程小棠 程大牛摸摸女儿的头,安慰道:“还说不准呢,棠宝想要全村都在一起吗?” “嗯!”程小棠用力点头,“我喜欢大家。” 他们这一百多人,是真正患难与共过的。一路上熬过干旱、饥寒交迫、数次劫匪、同伴背叛、乱军威胁以及最后的晕船,才走到这里。 上次曹镖师想拉老程家做替罪羊,却无人被挑拔成功,让程小棠对榆林村的乡亲们有了更深的感情。 “只要棠宝想,就一定可以。”程天寿对妹妹很有信心。 他的宝贝妹妹,可是被老神仙摸过头的小福星。 村长过来询问老程家意向时,听到了程天寿天真乐观的话,不由得摇了摇头。 他也有私心,想着跟老程家分到一个村里,扎根也会容易些。但身为村长的责任感,又让他无法抛下其他村民不管。 愁人啊。 方才村长给帮忙的杂役递了块碎银,打听出来钱塘县设有五镇十四乡七十二里,登记在案的村子足有三百五十四个。 小些的村子只有五六户人,去了不怕被当地人欺负,但分不到什么良田。 大些的富村要么靠近县城要么靠近江流渡口,能有个大几百或者上前的人口,只是地方乡绅根深蒂固,不好相与。 走在钱塘县城里,一块匾额掉下来,都能砸中三个秀才,村长这个老童生就显得没那么有用了。 卢县令那封信能起到什么作用,程大牛还不确定,只能先做最坏的打算。 其他人得知要队伍要被打散,都眼巴巴地望着村长和程大牛,生怕自己被分到最无依无靠的那波人里。 就算为村里人着想,村长和老程家两家主动分开,还有一批人不知要由谁来领头。 程有粮辈分高,可惜性子太老实,大儿子也才十七岁。 程美怡倒是个精明能干的,然而膝下只有一个外嫁的女儿。寡妇三姐妹没有男人当家,还需要他们帮一手,才能立起门户。 剩下的人要么是有勇无谋,要么是在外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的老实人。 程大牛与村长商量半天,又让各家当家的说了自己的想法。不管怎么分配,总有人照顾不到。 最后村长只得辜负方镖师的好意,让衙门来随机安排,省得伤感情。 等胥吏收起笔墨,村长才走上前说出决定,还有些担心官爷嫌弃榆林村人太墨迹。 “不急,你们先在这里休息一晚上。”胥吏却改了话头,整理好榆林村人的户籍收起来,“明天再看上面的安排。” 程大牛心知是那封信的缘故,感激道:“多谢官爷。” “职责所在,无需言谢。”胥吏客气道。 当晚数百名灾民都被安排睡在流民安置所里,泾渭分明地划出地盘。因为怕被取消落户的资格,也没人敢出去走动。 说是流民安置所,也就是临时起了三面土墙,连屋顶都没有。加上搭来办公的棚子,充当进出的门。 不过比起在逃荒路上朝不保夕,日夜提防着有人抢劫,这里已经足以安眠。 榆林村人在船上飘荡多日,终于能再次躺在不会动的地上,只想狠狠睡一觉。就算心里压着再多事,也等明天再说。 反正官老爷怎么安排,他们这些平头百姓乖乖听话就是。 “大牛叔,你们睡吧,我来守夜。”白嫣丝毫没受多日航行的影响,善解人意道。 程小棠积极地举手,“爹爹大哥都去睡,有我和嫣儿姐姐在呢。” 她为了应对下船后的事,早上特意多睡了会儿。 “棠宝真懂事,都知道心疼爹爹了。”程大牛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美滋滋地抱起女儿,“唔——等下!” 一蹲一起间,程大牛感觉到熟悉的头晕目眩,赶紧把闺女放下跑到角落里吐去了。 程小棠心情颇为复杂,“爹爹,别勉强。” 程大宝晃悠悠地过来,幸灾乐祸道:“棠宝老大,你爹也抱不动你啦?” “我又不是你!”程小棠哼道,“二当家的,你不能再胖了,会影响未来的幸福。” “啊?为什么呀?”程大宝小嘴一瘪,慌了。 程小棠微扬起下巴,高深莫测道:“等你长大后就懂了。” 小老弟,到时候你一定会哭着感谢我的。 第152章 喜事到,朝廷有嘉奖 大人们被一本正经的小棠宝逗得忍俊不禁,唯有程大宝幼小的心灵种下了减肥的阴影。 他要幸福! 在村里,胖都被视为家境殷实的代表。程大宝也是从小就白胖可爱,才能作为滚床童子,被十里八乡争相邀请去婚床上添福气。 程小棠不能对六岁小孩讲太多,以免暴露自己。不管程大宝怎么缠着,都不肯泄露天机。 最后还是程天寿把程大宝扒拉开,理所当然地帮妹妹说话,“棠宝说得对!长大再胖就很丑了,丑人能有幸福吗?” “阿寿,不能说这么说别人。”谢玲花笑得腰都直不起来,还要板起脸教育儿子。 原本压抑的氛围,因为参与争论的孩子们越来越多,都轻松了许多。 其他难民听着榆林村的动静,心中又生出几分忌惮。 难怪人家有牛有驴,听着轻松的笑意,一看就是已经打点好关系,等着被分到好地方呢。 流民安置所的这一夜很平静。 哪怕不用再早起赶路,所有人还是习惯性在天亮之前就起床收拾好东西。 躺在地上睡了一晚,老程家人感觉从身到心都舒坦许多。 安置所还有专人做饭,分到难民手里的粥真的做到了插筷不倒,让程小棠对崔县令的好感直线飙升。 好官! 还是比卢县令富裕的好官。 丰源县内,再次被驴叫吵醒的卢县令,气得穿着中衣就要出去杀驴吃肉。 守在外面的宋官差连忙上前拦住,“大人不可,那可是唯一一只公驴,是老天爷的恩赐啊!” 被冷风一吹,卢县令狠狠打了个喷嚏,“今日有驴没我!” 他后悔了,根本不该给程大牛一家写推荐信,而是遣送信。等他们走到钱塘县后,再让姓崔的给送回丰源县来! 而此时被念叨的程大牛吃得浑身暖洋洋,正一脸疼爱地给大黄牛喂草。 身边站着与他如出一辙的程小棠,举着胡萝卜给小野吃。 而其他人除了等官爷们过来,也无事可做,三三两两地开始憧憬着落户以后的安排。 房子肯定要先盖起来。 然后是种地。 也不知南方腊月的时候能种些什么,这么暖和,大白菜和萝卜肯定能活。 杨智明被白氏族人打的伤好了大半,脸上只剩些淡淡的青紫。身体缓过来后,心思又活络起来。 尤其在见识过看到定阳镇的繁华后,杨智明对钱塘县城更加期待。 以他的手腕和心机,若能住在城里,肯定能过上比在阳川县好上百倍的日子, 不过上次程老太的态度让他学乖了,不再端着秀才儿子的架子主动开口,而是跟杨氏和程文韬窃窃私语。 “娘,白姑娘说的临江书院,就在钱塘县。”杨氏趁着大房的人都不在,凑到程老太面前,“不如多塞些银子,落户到城里。” “以后阿韬和天禄上学,咱们也方便照顾。” 程老太眼皮都没抬一下,冷冷道:“想当城里人?” “也行,你们姐弟俩先去城里买个宅子,让我们跟着沾沾光。” 杨氏的笑容一僵,接下来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 杨家要有银子,还至于让三代单传的独苗受这种窝囊气吗? 在船上的时候,杨智明趁钱大壮吐得七荤八素,好不容易才打探到程大牛在常宁城赚的银子。 不算熊皮和狍子角,光人参就卖了八百两银子。 杨氏得知后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只觉得程老太根本不拿她这个三儿媳当自己人。家里有这么多银子,居然一直瞒着。 大房一家更是自私冷漠,那些白氏族人只要一百两银子,这都不肯出。 不仅让她弟弟去入赘,还连那个害人的白嫣都带上了! “奶奶,咱家不是有银子吗,为什么还要当乡下人?”程文韬最沉不住气,急吼吼地开口质问。 程老太的眼神陡然严厉起来,紧盯着程文韬,“谁跟你说的?” 程文韬被吓了一跳,继而就是委屈,根本没看到杨氏姐弟的眼神,正要继续顶嘴,就被打了一巴掌。 “谁准你这么跟奶奶说话的?”程三牛脸黑如锅底,生平第一次对孩子动手。 不只是因为程天禄的态度,还有他那副理所当然的姿态。 响亮的巴掌声,引得所有人视线都集中过来。正听白嫣讲吴侬软语的程小棠,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几乎没脾气的三叔。 程文韬这是做了啥,能让老好人气得当众动手。 被无数道打探的视线看着,程文韬只觉得血都冲到了脸上,又气又恼。 但打他的人,是亲爹。 在以孝治天下的大荣朝,父亲是绝对不能忤逆的对象。 于是乎,程文韬只能哭着往门口跑去。 “这谁家孩子,这么着急?”正要跨过门槛的崔县令险些被撞到。 昨日的胥吏立即上前道:“回禀县令大人,此子正是程家四兄弟中,程三牛的儿子。” 程文韬被官差一拦,又听到官爷称呼年轻男人为县令大人,当场就跪了,“大人赎罪,我,我不是故意冲撞大人的。” 崔县令和蔼的将程文韬扶起来,“不必惊慌,本官是代表朝廷来嘉奖义士。” 嘉奖义士? 普通百姓见到县令只需行拱手礼,程文韬那一跪,给他们都整蒙了。 难道钱塘县不一样,见官都要跪拜? “哪位是来自阳川县榆林村的程大牛?”何主簿看到有人左顾右盼地要跪下,赶紧开口打断。 “草民程大牛,拜见大人。”程大牛压下惊讶,恭敬地上前行礼。 崔县令很是平易近人,“程义士无需多礼,尔等月前在常宁城外不顾自身安危,抗击乱军,实在大义之举。” “如今落户钱塘,也是本官之福。” 惊喜来的太是时候,榆林村人你看我我看你,反应过来后都露出了狂喜之色。 第153章 做梦都不敢想的好地方 据剿灭叛军的枢密院记录,榆林村人在常宁城外,共斩杀、制服乱军二十七人。 大荣朝一向鼓励百姓见义勇为,抓到盗贼一人,即可获得十两奖赏。而乱军凶残更胜普通贼人,因此赏银翻倍。 榆林村共得白银五百四十两,由村长程建元和首善程大牛论功分配。 丰厚的奖励背后,是更重要的荣誉。 崔县令当众诵读完朝廷的奖赏文书,除了流民安置所内的目瞪口呆的难民,就连围观的本地人,看向榆林村人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能被朝廷嘉奖的义士,这可不是普通的外地乡下人。 有消息灵通的,知道北边常宁城被攻破过,听说乱军极其凶残,死伤惨重。 常州知府弃城潜逃,一干官老爷都被下了大狱。 而眼前这群逃荒的难民,居然有本事杀乱军,也是狠角色。 程小棠眼睛亮闪闪地盯着教化百姓的崔县令看,这是她来这么久,见过最好看的大人了。 难怪能被点为探花郎,果然是俊逸出尘。 事实上,崔县令与崔神医眉眼生得极为相似,单看长相有六七分相像,气质却截然不同。 刚及冠的崔神医为了让人信服,故意留了两撇小胡子,看起来是有些滑稽的。不过大家怕他自尊心受伤,都没好意思说。 而崔县令面如冠玉,温文尔雅,浑身都散发着让人信任的亲和力。 尤其他还送来及时雨和白花花的银子,一亮相,就赢得了榆林村所有人的爱戴。 五百四十两银子,分到各家人手里,足够度过最艰难的过渡期。 程小棠没想到,卢县令的信能起这么大的作用。不过朝廷的嘉奖,应该不是临时申请的,难道是沈老夫人? “榆林村众义士忠勇双全,宜居武泰镇。” 崔县令又勉励众人几句,宣布榆林村人最后的落户地后,就去忙公务了。 剩下的细节,就交由何主薄来安排。 村长紧握住程大牛的手,激动得想仰天大笑,“大牛,你家棠宝果然是被老神仙摸过头的,是咱们村里的福星。” 武泰镇,临近定阳镇,距离钱塘县城只有五六十里地,位置极佳。 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好地方。 “棠宝的福气,就是乡亲们的福气。”程大牛就喜欢听人夸闺女,“她就喜欢跟乡亲们一起。” 何主薄将册子翻到一页,轻点三个位置,“程老丈,武泰镇依山傍水,民风淳朴,是个好地方。十三个村中,五百人以上的只有三个。” 村长双手接过,恭敬道:“多谢大人,我等感激不尽。” 何主薄扫了一圈其他难民,继续道:“按规矩,若是选离镇上近的村子,每个男丁能分十五亩地;若是去偏远一些的,则是二十亩地。” “听说你们还有一户寡妇,就按一个男丁算。” 程美怡三姐妹老实地站在人群末尾,一听她们居然有份,感动得只想给何主薄跪下磕头。 她都做好买地的准备了,这下能省下一大笔银子。 这年头粮食的亩产不高,在榆林村时,纯靠种地,得四五亩才能养活一个人。据说南方的水稻田亩产高很多,应该能让他们活下来。 十五亩和二十亩的差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按照二十岁的成丁,老程家能分地的只有程大牛兄弟四人。六十亩和八十亩,在光景不好的时候,就是勒紧裤腰带跟吃饱的差距。 村长和程大牛都更倾向于二十亩地,不过还要跟乡亲们再商量下。 “想要地多的!”程小棠积极地发表意见。 她有好多想要种的东西,土地当然是多多益善,最好能拥有一个山头。 程老太一锤定音,“就听棠宝的。” 程文韬当城里人的梦被程三牛打碎,无论如何也想更靠近镇上一些。结果没说两句就定下了,气得推了程三莲一把。 每次都让他冲在前面,都是妹妹,自家这个太没用了! 程三莲吃痛,暗骂傻妞爱出风头,扯出一抹笑哄道:“棠宝,你不想去镇上玩吗?” “想呀。”程小棠无辜地眨眨眼,“种地才有饭吃,不然没力气玩。” “三姐姐,你不知道嘛?” “棠宝真懂事,”程老太慈爱地摸着小孙女的脑袋,“咱们庄稼人,就是要扎根在地里。” 一个两个,饭都刚吃饱几天,就想着飞了。 连三岁孩子都明白的道理,居然说了几次都说不通。 在程老太警告的视线中,程文韬感到脸上隐隐作痛,杨氏姐弟更是垂下了头。 这次的三选一,榆林村商量得很快。 何主薄刚坐下喝了一盏茶,村长就恭敬地上前禀告最终的决定。 武泰镇,关凌村,现有距离钱塘县城八十里地。 “关凌村民风淳朴,你们去了不用太担心。”何主薄点了昨日的胥吏,“关松,就由你带他们去吧。” 关松脸上一喜,积极道:“大人放心,小的一定安排妥当。” 别人不知道,他昨日送信的时候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县令大人接过信的时候,说了一句,“又是程家?” 彼时的桌案上,散落着好几封拆开过的信。 这说明拜托崔大人照顾程家人的,不只丰源县的贵人。 多亏他昨日没拖延,还能在程大牛面前留下好印象,日后指不定有什么机缘。 何主薄走到门口,回头提醒了一句,“不过本地方言要好好学起来,以后用到的地方很多。” 旁边的小吏闻言都露出了揶揄的笑容,这可不是容易的事。 “多谢大人指点。”众人目送何主薄离开,沉浸在兴奋中,完全没意识到方言问题的严重性。 主要他们是从沧州就坐船直达钱塘县,赵老三处事又周到,以至于没怎么接触船上的南方人。还以为就算有口音,也跟方镖师差不多。 程小棠忧伤地望天。 她刚才让白嫣说了几句越州话听,深知路阻且长。 越州的方言与临安府相似,跟榆林村的方言相差十万八千里。 就算在普通话普及的现代社会,北方人到南方,也会听不懂带有地域特色的x普。 大荣朝也有官话,不过除了读书人和需要走南闯北的商贩等人群,最远走到县城的百姓,根本不会特意去学。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榆林村人的方言与官话很接近。 就算不咋识字的程大牛,也能跟钱塘县的官吏们沟通。不过真开始生活,身边更多的是不识字也不会说官话的本地百姓。 要在钱塘县扎根,必须要学吴侬软语。 不过这都是后话,程小棠只愁了一会儿,就被兴高采烈的程天寿感染,快乐地期待着未来的家。 她终于能住房子啦! 第154章 过分热情的里正 武泰镇距离县城不算近,完成登记入册后,要立即开始赶路。 清点人数时,关松注意到队伍里还多出一个人,问过后才知道是越州人士。 朝廷已经划定了受灾州县,只有户籍在规定范围内,才能被认可为灾民,以免有人浑水摸鱼。 不过白氏只是一名年仅十三岁的孤女,既不上族谱又不分地。关松倒也能做主让她更改户籍,只是需要落到一户人家里。 “嫣儿姐姐,你要落到我家来嘛?”程小棠一脸期待地看着白嫣。 进了程家门,就不用担心人跑掉了。 刚下船,白嫣就想道别,被程小棠当机立断地抱住大腿挽留。 程家人在船上一直受白嫣照顾,自然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一个孤女,在大冷天独自返回越州。 能顺利跳出丰源县的火坑,白嫣已经感激不尽,不愿再惹人嫌弃。 最后还是程小棠想到白嫣会说吴越语,拜托她当翻译,才让白嫣觉得自己能帮上忙,并非累赘。 作为交换,程家人安定下来后,会陪白嫣回去越州看一趟。 被程小棠眼巴巴地看着,白嫣不忍心让孩子失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绝。 “棠宝,嫣儿姐姐也有自己的家人,不能勉强哦。”谢玲花抱起女儿,解围道,“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程小棠遗憾地点头,“好叭。” 她就是知道白嫣没有真正的家人,只剩陌生的族亲,才提出让她留在程家的。不过娘说的也对,凡事不能勉强。 稍作休整后,所有人干劲十足地向着武泰镇出发。 心情飞扬,脚步轻快,要不是人力有限,恨不得扛起板车用跑的。 关松就是关凌村人,由他带队再合适不过。不仅熟悉路途,还能给众人介绍下武泰镇和关凌村的风土人情。 武泰镇依山傍水,乃当朝胡大学士胡伯庸的祖籍所在,学风浓厚。 镇中心是同名的武泰村,足有二百七十多户,人数超过一千五。其中胡氏宗族一家独大,历代里正都出自胡氏,族中子弟非常团结。 武泰村近三年陆续接收数批小规模的难民,还在与当地人融合中,因此不在何主薄给出的选择内。 而关凌村一共有一百一十三户,六百余人。 村名的来源也很简单,就是取自关氏和凌氏两大族的合称。 关氏一族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根基深厚,姻亲遍布整个钱塘县; 凌氏一族则在前朝战乱时期,从中原地带迁过来的,据说是祖上出过三朝元老的名门之后。 不过时移世迁,如今都是地里刨食的庄稼人,相处很融洽。 除此之外,还有零星几户其他姓氏的,基本也都跟这两大氏族有亲戚关系。 “官爷,可是有什么要交代的?” 程大牛见关松有意无意往自家看,主动问道。 “也没什么,我就是对常宁城那些乱军有些好奇。”关松状似无意地笑道,“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凶徒,竟能破城劫掠。” 流水的县令,铁打的小吏。 程大牛与村长,不对,现在应该改口叫族长了,都有心跟未来的乡亲打好关系。 因此对于关松的打探,程大牛也挑着能透露的部分回答。 双方相谈甚欢,各有收获。 其他人一边听着,一边观察沿途的田地河流。冬天的田里还是光秃秃一片,山上却有花开的正灿烂,透着蓬勃绚丽的生机。 听关松介绍那是茶花,众人又有了新的憧憬。 茶叶在北方是大户人家的专属,普通百姓很少会买来喝。如今看到漫山遍野都是茶树,越发感受到钱塘县的富贵。 要是能种上几棵茶树,岂不是能体会到财主老爷的快乐。 老程家最擅长种地的程二牛按捺不住,走到半路就挖了一块土,细细地摩挲着。 “二叔,这土好嘛?”程小棠有样学样,也抓了一把土。 她没有种地的经验,只觉得湿润度不错。刚用系统里的植物试过,绝大多数都是能直接投放的状态。 程二牛对小侄女露出笑容,“很好。明年二叔就可以种粮食给棠宝吃了。” “棠宝喜欢吃白面还是大米呀?”程天寿如今不用再背锅,蹦跶着捡到一颗漂亮的鹅卵石,立即拿给妹妹献宝。 “都喜欢!”程小棠笑眼弯弯,“以后大家都能吃饱饭啦。” 程老太想到未来安定的日子,也是眉眼舒展,脸上的皱纹都淡了不少。 紧赶慢赶,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了武泰镇。 武泰镇的里正也是胡氏一族的现任族长,年过花甲仍旧精神矍铄,远远就带领着两个儿子和长孙前来迎接。 胡里正在县衙有人脉,一早得知这批灾民不同寻常,是得了朝廷嘉奖的义士。 “胡里正,这是朝廷的文书,您收好。”关松上前拱手行礼,“主薄大人交代了,由您来安置。” “多谢主薄大人信任,老夫必定尽心竭力。”胡里正也客气地回礼。 因为榆林村人的特殊情况,何主薄划定了每人分的土地和房屋范围。不过落实到具体细节,还是要更了解当地情况的里正来处理。 程小棠注意到关松与胡里正低语了几句,对方看过来的神色又和善了几分。 “今日天色已晚,不宜赶路。”胡里正盛情邀请道,“诸位不嫌弃的话,不如到我胡氏祠堂住上一晚?” “嫣儿姐姐,里正爷爷在说什么呀?”程小棠跟白嫣咬耳朵。 关松的官话她还能听懂大半,这位胡里正的话,她连蒙带猜只能听出个邀请的意思。 其他人也是一脸茫然,这说的啥呀? 白嫣见状,尽量字正腔圆地用官话翻译了大概的意思。 刚卸任的村长这才明白过来,连忙谢道:“多谢里正老爷的美意,祠堂乃是重地,我等不敢叨扰。” 程大牛也跟着推辞:“我们在外面住惯了,这天气也不冷,将就一晚没事的。” 他能看出胡里正的交好之意,就怕他是误会了什么。 榆林村人是再普通不过的泥腿子,可没什么能让大学士的族人惦记的。 第155章 宗族的力量 胡里正管理泰安镇多年,与数任县太爷打过交道,心眼子比在场所有人加起来都多。 程大牛的心思虽然没写在脸上,看在他眼里,也跟直说没什么两样。 “这可是不得,”胡里正轻描淡写地打消程大牛等人的疑虑,“之前落户到泰安镇的灾民,头一晚也都是在宗祠中过渡。” “总不能因为你们格外英勇,就睡荒郊野外吧?” 胡里正尽量减轻口音,还放慢了速度,听起来与关松的官话就很接近了。 不用白嫣翻译,程小棠也能听懂,不得不感慨姜还是老的辣。这话有没有水分不重要,重要的是表明态度。 既然在宗祠过渡一晚是惯例,就不是需要偿还的人情。 关松也适时劝道:“那可不行,我回去没法跟县令大人交差。” 话说到这份上,程大牛与族长对视一眼,也不好再推辞,“那只能打扰了。” 一行人跟着胡里正,在围观百姓各式打量的眼神中,穿过镇中心的主街,来到了东边的胡氏宗祠。 远远看到灯火通明的宗祠,程族长就生出一股酸涩的羡慕。 都是族长,瞅瞅人家,再瞅瞅自己。 努力了大半辈子,最后连村长都没得当,实在愧对年幼时父母长辈的期待。 然而悲伤只属于他一人,程氏族人眼见武泰镇不比定阳镇差多少,心里都乐开了花。 繁华好啊,以后卖萝卜都能多赚几文钱。 胡氏一族作为泰安镇最大的宗族,宗祠不仅修得富丽堂皇,还附设学堂,让族人子弟在这里读书求学。 据胡里正介绍,这学堂是由胡大学士的祖父一力促成。 胡大学士一脉早已定居京城,却始终记挂着族人。每年都会派儿孙送银子和珍贵的书籍回来,让族中子弟更进一步。 程小棠以往只知道在古代宗族势力很强大,小到掌控族人的婚丧嫁娶,大到影响整个王朝的走向。 在逃荒路上,她见识过太多道德崩坏、伦理丧失的场景,感受并不深。 直到看到胡氏宗祠,才切身感受到宗族的凝聚力。一人得道,就会不遗余力地提携全族人。 若是有成才的后辈,又能得到反哺,从而生生不息。 众人毫不掩饰地露出惊叹且羡慕的神色,让胡里正很是受用。 不过因为关松的提点,他没有生出轻视之心,而是慈眉善目地表示胡氏学堂也接收非本族的学子。 只要通过入学考核,就能进入学堂。 “当然,束修是要交的。”胡里正适时开了个玩笑,消融双方的生疏。 “里正老爷说笑了,若能进胡氏学堂,是孩子们求都求不来的福分。”一听到学堂,程族长立即将个人得失抛之脑后。 这可是教出过当朝大学士的胡氏族学,授业的夫子必定都是有才学之人。 程小棠期待地看向程天寿,“四哥,你要努力考进来呀。” “为啥不是二哥?”程天寿皱起黝黑的脸,想到上学堂就浑身难受,“他才喜欢读书呢。” “因为这是启蒙的学堂。”程天禄无奈地拍了下小弟的头。 程天寿嘟囔,“那让棠宝去,她最喜欢看书。” “我也识字了,不用启蒙。”程小棠嘿嘿一笑,嘚瑟地晃了晃脑袋。 她又不能考状元,多看书可以了解大荣朝、拓宽知识面,更好地生活。 上学堂跟着要夫子们揣摩主考官、刷科举考题,对她来说就有些浪费生命了。 程小棠是实用主义者,比起做文章,更相信实践出真理。 胡里正耳尖地听到几个小孩的讨论,好奇地打量着奶声奶气的小丫头,“你才多大,已经识字了?” “我马上要四岁啦。”程小棠不怕生,伸出四根手指,“认识一千多个字。” 她还打算给家里人扫盲,从未隐瞒识字这件事。 反正有无法亲自反驳的萧昀舒,遇事不决,都是他教的。 胡里正忍俊不禁,逗道:“哦,那不是比千字文还要多了?” 他最聪明的曾孙,三岁启蒙,七岁学完《诗经》,是十里八乡小有名气的神童,也是在四岁才将千字文认全。 “对呀。”程小棠认真地点头。 毕竟炎黄子孙,血脉里都自带繁简转化器。写有些费劲,认还是很快能适应的。 胡里正哈哈一笑,只当是童言童语。 程大牛原本想低调些,一看女儿的聪明才智被质疑,忍不住开口,“我闺女不只认识,还会读书呢,比她哥哥们都聪明。” “没有没有,哥哥们一样聪明。”程小棠连忙找补。 她还想让四哥考到胡氏学堂呢,怎么能让胡里正觉得他不够聪明。 谢玲花暗暗掐了程大牛一把,夸女儿就夸女儿,怎么还开始拉踩儿子了。 要说,也得是比程文韬聪明百倍。 “大牛家几个孩子,的确聪慧。尤其是小棠宝,《诗经》都背下好几篇了。”程族长出于某种心理,也炫耀起程小棠。 他从未见过比大牛闺女更机灵的孩子,怎么也能压胡氏族人一点点。 胡里正眼神微变,他没把童言童语当真,但程氏的族长都这么说,难道这小丫头还真是天资出众? 程小棠可不想被当小神童,赶紧对着宗祠的大堂发出惊叹,“好大的屋子呀!” “里正爷爷,我们晚上可以住这里吗?” 胡里正笑意加深,顺势转回正事上:“当然。夜深露重,早些休息。明早用过早饭,老夫带你们去关凌村。” 小娃娃还会转移话题,的确是个机灵的。 宗祠的厢房不多,好在大堂足够容纳一百多号人睡大通铺。 四面有墙,有屋顶,胡里正还派人放置了十个取暖用的火盆,比流民失所的环境好多了。 胡里正交代了守祠堂的杂役几句后,带着儿孙离开,关松也跟着告辞。 他在武泰镇有两个姐夫,随便找一家凑合一晚就行。 剩下程氏族人环顾着陌生的宗祠,总觉得睡在别人祖宗的眼皮底下,也不敢大声说话,颇有些局促。 不过白天卯足劲赶了六十多里路,兴奋劲过去后,很快就在温暖的火光中沉沉睡去。 程小棠睡前在心里拜了拜: 以后都是一个镇上的人,多少也保佑下他们吧。 第二日前往关凌村时,胡里正带上了最看重的曾孙,今年八岁的胡景焕。 程氏族人不认得这位小神童,只当是老人家疼爱的后辈。 胡景焕一来,就找到了曾祖父所说的三岁小女娃,正坐在牛车上晃着小脚丫,边上有少年在一口一口喂她吃粥。 哼,果然是吹牛的。 他两岁的时候,就不用人喂饭了。 第156章 打起来不会输 胡景焕自认是个大人,不跟小孩子计较,只是高傲地扬起了下巴。 就说怎么可能有人比他更聪明,还是个女娃娃。 “二哥,我吃饱了。”程小棠咽下最后一口粥,摇头拒绝递到嘴边的肉包。 她只是扭到右手,不是本身不遂,完全可以用勺子。 然而刚抹完跌打药,程天禄就已经端着粥在一边等着了,根本不给拒绝的余地。 程天禄眼里满是心疼,“棠宝吃这么点,是不是还有哪里痛?” “没有,我是有些困。”程小棠说着,还打了个哈欠。 大家身上的饼子早在坐船时就吃完了,住别人家的祠堂也不方便生火,干脆都奢侈一把,去镇上的包子铺买了包子和热粥吃。 程小棠也不知命里是不是与肉包犯冲,始终吃不上,还老倒霉。 第一次拿到手被王癞头抢,第二次被姜元佑抢,第三次刚拿到手,就踩到了一块松动的石板。 多亏她反应迅速,及时用手撑住地面,不然就得摔个狗啃泥。 也不知是哪个缺德冒烟的玩意儿,在胡氏宗祠门口挖了个坑,还拿石板虚掩着,害人不浅。 程天寿捧着一兜子蛋跑过来,“棠宝,嫣儿姐姐买到鸡蛋啦,四哥帮你揉揉!” 多亏有白嫣在,包子铺大婶的话,他半句都听不懂。 “刚抹完药揉什么鸡蛋,小心再伤到棠宝。”程天福板着脸训完小弟,转头对妹妹哄道,“棠宝,大哥抱,今天不走路了。” 程小棠感觉大哥被四哥带笨了,提醒道:“大哥,我是坐在牛车里。” “牛车不平稳。”程天福坚持张开双手。 谢玲花无奈地拍了大儿子一记,“好了,你们自己走,棠宝乖乖在牛车里不要乱动,听到了吗?” “嗯!我会很乖的。”程小棠老实地点头。 “小孩子磕磕碰碰的,你也少操心。”程老太一边数落着,一边把孙女抱到怀里,“棠宝等下再睡,不然肚子疼。” 关凌村离武泰镇有一个多时辰的脚程,关松在前方带路,顺便与胡族长交代些注意事项。 殿后的依旧是老程家,胡里正带着大儿子和曾孙胡景焕,坐着驴车走在边上。 方才看到福禄寿三兄弟照顾妹妹,胡里正颇为赞赏,“大牛,你家几个孩子教得很好。” 胡氏一族家大业大,好处是枝叶繁茂,能挑出好苗子来;坏处是孩子们从懂事起,就会将兄弟姐妹当作是竞争对手。 “我平时也没咋管,都是他们娘操心。”程大牛笑着回道。 胡里正瞥了眼自家不省心的曾孙,“焕儿,看人家怎么当哥哥的。” “娇气。”胡景焕哼了一声。 他最不喜欢小孩子了,又笨又闹,动不动就哭爹喊娘。 “这孩子,就是被他曾祖母宠坏了”胡里正笑着念叨了一句,“打小只爱看书,跟谁都玩不来。” 胡景焕正色道:“曾祖父,曾孙是听您教诲,男儿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胡小少爷有这般见识,实乃杨某生平罕见。”杨智明可算抓到机会表现了,“若是参加童子举,必定能一鸣惊人。” “这位小兄台过誉了。”胡里正笑着摆摆手,“焕儿尚且年幼,要学的还很多。” 大荣朝的童子举限十五岁以下的学子参加,在很多人看来是一飞冲天的捷径,却并未出过多少真正的名臣。 他就是担心曾孙过于自满,依赖天资不努力,重蹈伤仲永的悲剧。 杨智明文不成武不就,阿谀奉承的功夫却是在阳川县里头一份,不然当年也做不成县令公子的头号狗腿。 再老谋深算、油盐不进的长者,也喜欢听别人夸自己的儿孙。 胡里正自然不能免俗,即便看得出杨智明是什么意图,也被哄得身心舒畅。 反而是被夸上天的胡景焕不以为意,呵,他聪明绝顶这件事,还用这个脸上青紫交加的人说吗? 程小棠倒是对杨智明刮目相看,别的不提,官话确实说得不错。 腊月正值农闲时节,队伍抵达关凌村时,大半村民都出来看热闹,不对,是看未来的乡亲。 程大牛等人也在打量着关凌村人。 还好,个头不高,说话软绵绵,打起来不会输。 关村长是关松的三堂公,做了二十来年村长,在村里威信极高。 有关松在衙门当差,程氏一百二十七人即将落户关凌村的消息,他得到的比胡里正还要早一些。 不等胡里正开口,关村长就主动向程大牛等人说明情况,“里正老爷,诸位乡亲,咱们村依山傍水,是个难得的好地方。” “只是山多也有缺点,能盖房子的平地就少了些。” “东、南两边都是祖祖辈辈住在那里的人家,不断开枝散叶,如今顶多只能装下两三户人。” 这情况跟关松之前说的差不多,程大牛等人并不意外。 从钱塘县一路走来,他们就发现南方跟北方的地势差别非常大。 关凌村整体呈坡式,东南两面靠山的高地,西边临近田地,北边有一条九曲河,是全村地势最低的地方,河岸边几乎看不到房屋。 他们是被安置的灾民,不指望村子里还有好地方空着。只要分到的田地能种庄稼,就心满意足了。 程氏族人对洪涝都没什么印象,这些年饱受旱灾之苦,本能的就想靠着河住。 胡里正知道北方人不懂南方的天气,多问了一句,“九曲河这一段,可容易漫出来?” “寻常还好,若是连着十天半个月下大雨,就需要及时加固河坝。”关村长也很实在,“不然连村里都会被淹到。” 再大一些的洪涝就不用说了,全村都要带上家当跑。 总的来说,就是北边空地最多,靠着河水平时盥洗也方便。缺点是只要连续下大雨,首当其冲会被淹。 官府的文书只规定给每户划出建房子的地方,并未划定区域。 关村长虽比不上胡里正有头有脸,在十里八乡也算说得上话,不怕管不住程氏一百多号人。 不过听说灾民落户时,都想尽量住在一起,才将先将优劣讲清楚。 之后不管程氏族人怎么选择,都赖不到他头上。 程氏族人面面相觑,好不容易才被分到一起,他们当然不想分开住。本来就人生地不熟,再因为盖房子起冲突,连架都没法吵。 但被水淹,听起来也很可怕啊。 第157章 异想天开 程小棠是知道洪灾有多可怕的。 不过真到那么严重的情况,靠着山也未必多安全。泥石流往下冲的速度,半点不比洪水上涨得慢。 这么看来,西边才是最安全的。 或者说,万一出现天灾,有最多的时间逃命。 在村里转悠了一圈后,众人回到村口的空地,还是难以抉择,只能将目光投向族长和程大牛。 程族长愁得揪掉了好几根胡子,如今族里凝聚力是多年来最高的时候。但他又不能为了抱团取暖,就不顾往后的安危。 关凌村的内部问题,胡里正也不适合说太多,只在一边等着事情落定。 询问过程大牛几人的顾虑后,关松给出另一个思路,“若是你们能把房子盖得坚固些,倒也不用太担心。” “坚固些?”程大牛环顾了下四周的房子,明白过来。 即便是相对富庶的钱塘县,穿金戴银的大户人家也是极少数。 关凌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村民们只是不愁温饱,住的还是以茅草土屋居多,这才格外怕水。 九曲河对面是枫林村,他们人多地少,没有关凌村选择那么多。近些年沿河盖了几间青砖大瓦房,住得还算安稳。 “多谢官爷指点,请容我们再商议几句。”程族长眼前一亮,恭敬地行礼道。 之前或许还有些艰难,有了朝廷嘉奖的五百四十两银子,每户最差也能起个半砖半泥土的屋子。 这两天可以带着点礼物,去对面枫林村转转。 不过这是族长自己的想法,他也没有勉强在房屋上花大价钱的意思。毕竟等落户以后,要花银子的地方还很多。 “这些人说的话都听不懂,咱们肯定要在一起!” “等夏天就学游泳,发大水也不怕。” “族长,都听您和大牛哥的。”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所有人一致表态宁愿吃糠咽菜,也要住在一起。 程族长欣慰中带着感慨,虽然有些冷酷,清除掉老鼠屎后,才是值得他费尽心力维护的族人。 从抵达钱塘县后,选完镇子选村子,选完村子选住址,总算走到了最后一步。 所有人压抑着激动,紧盯着关松和胡里正分别在户籍册子做好最后的记录,落下了心头大石。 “欢迎各位成为关凌村人,日后大家都是乡亲,还要互帮互助才是。”关村长笑着握住程族长的一只手,一派长者风范。 他的官话比胡里正还差些,不过从表情也能猜到是大概意思。众人纷纷回礼,以示敬重之情。 官爷们和胡里正都是更上面的人,他们以后接触最多的还是关村长。 县官不如现管,必须要打好关系。 盖房子的地方定下后,众人更急着去看朝廷分给他们的地。 一个成年男丁能分到二十亩丁田,落户第一年还免税。只要勤劳肯干,很快就能靠双手吃上饱饭。 关凌村周边最肥沃的土地都是有关、凌两族的,世代传下来基本没有太大变动。就算有不肖子孙卖地,也会优先被本族人买走。 分给程氏一族的田地,距离关凌村还有一段距离,是隶属于钱塘县衙的官田。 那里原先是临安府一个名门望族的家产,后因族人犯事被抄家,一下养肥了好几个县的县衙。 官田一直由县衙雇佣佃户打理,不是自家的田地,肯定没那么用心。 五六年下来,已经没有当初收上来时肥沃。但比起贫瘠的无主荒地,还是要强上数倍的。 程族长看得出胡里正还有事要与程大牛说,干脆带着程二牛及几个种地的好手,先跟关松去看田地。 丁田是由官府按照名册划分的,不存在什么先到先得。 剩下的人将家当都搬到北边,兴奋地讨论着盖什么样的房子,脸上尽是喜色。 程小棠也期待不已,再三跟奶奶和爹娘确定,会有属于自己的小房间。 尽管自从遇到萧家祖孙后,她大部分时间都是睡在牛车的小床上,始终比不上真正的屋子。 还有最重要的,茅厕! 她一定要想办法改善如厕环境,起码也得用上草纸。 围观许久的关凌村原住民,看到程氏族人的确如村长所说,全都选择住在北面,不由松了口气。 听说这两年从西北逃过来的灾民,都是因为连年干旱,过不下去。 估计看到村北有一条河,就开心得找不着北了,连洪涝是什么都想象不出来。 正好,他们可不想跟野蛮的北方人当邻居。 这些人拖家带口还有那么多家当,逃荒路上居然能反杀乱军,光听着都足够让老实本分的关凌村人胆颤。 而此时跟胡里正和关村长相谈正欢的程大牛,看在他们眼里,更不是善茬。 不仅人高马大,刀刻般的五官也透着一股凶悍之气。 关村长又交代了几句,就带着村里老人们回去商议事情。他有一种预感,这些人怕是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刚才说话的功夫,胡里正已经往牛车那边瞥了好几眼,不知有什么玄机。 之前也有安置到武泰镇的灾民,可没见过胡里正这般上心。不仅带着最看重的曾孙,还要接受了在河边露天吃饭的邀请。 对此程大牛适应良好,毕竟昨晚还睡的是胡氏宗祠。 反正他已经将老程家的底细说得很清楚了,主要是也没啥不能说的。往上数三代,都是地里刨食的庄稼人。 为了好好款待胡里正,程小棠轻伤不下火线,卖萌打滚要跟程天福去河边摸鱼。 程天福不知妹妹为何突然想吃鱼,对上那双可怜巴巴的大眼睛,只得跟她约定好不准下地,才让程天禄抱着她一起去。 九曲河在冬天的水位较低,据关松所说,最深处也就到他胸口。程小棠估算了下,大概就是程天寿的身高。 不过河水是活的,没过胸口就很危险了,因此小孩子都被勒令不许下水。 “大哥,去左边,我看到鱼的影子了!” 程天福比关松高了一大截,挽着裤脚听妹妹在岸上指挥。 “四哥,你往右手边再扔一块石头!” 程小棠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战绩0-5。 主要是围观的群众属实有些多,得辛苦大哥和四哥前期配合做假动作,混淆视听。 胡景焕双手抱胸,高冷地站在一块大石头上,由衷鄙视溺爱妹妹的程家兄弟。 刚来关凌村第一天,就下河徒手摸鱼,异想天开! “曾祖父,我们什么时候回去?”他不想再浪费光阴了。 胡里正与程大牛刚聊到孩子学习积极性的问题,见曾孙神色焦躁,就想借机教育他心性要保持平和。 “抓到啦!” 欢呼声响起,程天福精准地将三四斤重的大鱼往岸边一扔。 早就等着的程天寿配合默契,灵活地用簸箕将鱼铲起来,倒进了准备好的水桶里。 胡景焕看着甩动的鱼尾,只觉得啪啪打到了自己脸上。 第158章 那是我们的鱼! 而这只是打脸的开始。 没一会儿,又一条鱼撞到了程天福的手里。 程天寿笑得嘴角都咧到耳朵根了,其他人也赶紧上前帮忙。 水桶里的活蹦乱跳的鱼鳞片金黄闪光,鳍尖部鲜红,个头比常见的鲤鱼都大。 其中还有一条红鲤鱼,色泽最是鲜丽。 今晚是在关凌村吃的第一顿饭,意义非凡。程族长跟着关松去看田地之前,就说过要做大锅饭。 程小棠按着人头,估摸着每人都能吃上几口,就节制地收手。 别吓着关凌村的原住民,影响未来交流感情。 “咳,这可真是锦鲤送运来。”胡里正完全忘了想跟曾孙说什么,清了清嗓子道。 程大牛爽朗地笑道:”让里正老爷见笑了,这一路我闺女没少给家里张罗吃的,多亏她我们才有力气走到这里。” 几条鲤鱼而已,小场面。 棠宝可是在队伍最艰难的时候,找到水源救命的福星。 不止老程家,就连其他人都坚信程小棠是被老神仙摸过头的。不然怎么偏偏在逃荒的时候开窍,还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相较于见怪不怪的程氏族人,关凌村人的反应就激烈多了。 那河他们从小就天天去,也摸过鱼、网过虾,怎么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鱼? 大人们远远看到胡里正还在,尚且能忍耐,小孩子却坐不住了。九曲河是他们的地盘,凭什么让一群外乡人摸鱼吃! “放开!那是我们的鱼!” “北方佬不要脸!滚出我们村子!” “不准吃!” 一群七八岁为主的孩子们,跑得比野狗都快,瞬间就愤怒地冲到了程天福面前。 他们都看到了,就是这个人一直在抓鱼! 大人们拦都拦不住,只得一边去喊村长,一边跟上来护着。 然而小孩们说的都是纯正的乡下土话,别说程氏族人,就连白嫣都听得一头雾水。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程天寿,听不懂话,经验来凑。 当初他带着一帮孩子跟隔壁村干架,就是这样气势汹汹地冲过去宣战。 “他们要抢鱼!” “谁要抢?先问过我的拳头!”程大宝口水都酝酿好了,一听有人抢,立马挥舞着拳头冲出来。 棠宝老大说了,这鱼人人有份。 肢体语言很好理解,对面的孩子们见程大宝还敢挑衅,撸起袖子就冲。 王八拳对窝心脚,开战! 程天寿他们单人战力强,关凌村孩子们人数有优势,一时难分高低。 “住手!” 程大牛沉声喝道,一手捞起好战的小儿子,一手摁住对方领头孩子的肩膀。 “误会,没有抢!” 慢一步的关凌村大人们总算赶到,赶紧连骂带吼地拉住自家孩子,摆手解释道:“孩子们不懂事,没有抢的意思。” 果然是野蛮粗暴的北方佬,连孩子都这么凶。 惹不起,绝对惹不起。 程大宝也被他爹拽了回去,“程大宝!之前跟你说的都当耳旁风了?” “爹!是他们先骂人的!”程大宝委屈。 叽里呱啦的,肯定不是好坏。 “你们怎么教孩子的?” 匆匆赶来的关村长听说了事情的起因,只觉得脸上无光,“之前就说过,以后会有新的乡亲来,要好好相处。” “别再让我听到有人说那种话!” 胡里正还在呢,就搞出这种事,回头以为他有什么意见。 关凌村人被训得灰头土脸,连连道歉,“都是孩子胡闹,回去就好好收拾他们。” “小孩子不懂事,大人们还是得言传身教。”胡里正脸上不见怒色,语气却颇为严肃,“这样才能家宅安定。” 关村长心里咯噔一下,赶忙道:“劳您费心了,我以后一定多注意。” 无论程大牛有没有背景,这些人都是官府安排到关凌村的。孩子们让他们滚出去,传到有心人耳朵里,可就麻烦了。 “大牛,这次是你们受委屈了,以后肯定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村长言重了,孩子们打打闹闹很正常。”程大牛笑容宽厚,“自家兄弟还有打架的时候呢。” “凭什么,我也想吃鱼!”有孩子挨骂也不服气,大声嚷道。 关村长一看还是自家的倒霉孙子,不由得狠狠瞪了儿子一眼,“愣着做什么,赶紧把阿飞带回去!” “鱼?”程小棠指着九曲河,比划了一个大圈,“里面还有很多呀。” “河里的鱼是大家的。” 她刚看得真切,程天寿给了人两拳一脚,自己办下没挨着。 要不是拉架及时,程大宝凭借体重优势压住了一个孩子,差点就一头槌下去。 总的来说,这波不亏。 程小棠也不介意分享一批鱼给新的乡亲们,总不能第一天就结仇。 关凌村孩子中也有读书习字的,程小棠口齿清晰还带上了动作,非常好理解。 领头的孩子二话不说,挣脱了束缚奔向九曲河。 其他孩子有样学样,反正都要挨打,先去看看有没有大鱼再说。 “真的有鱼!” “快拿鱼叉过来!” “爹!别打我,打鱼!” 鉴于对方之前的不友好行为,程小棠这次投放的鱼小了一圈。 小鱼更灵活,熊孩子抓鱼又不懂配合。 关村长的孙子挨揍被骂都没哭,眼瞅着鱼从手心里跑掉,委屈地哇哇大哭起来。 程小棠看得直乐,考虑要不要再放个小王八逗他。 “你这是幸灾乐祸。” 胡景焕不知何时走到了边上,背着手一本正经道,“好孩子不可以这样。” 第159章 这还拿不下你 程小棠不假思索回道:“我不是好孩子,我是熊孩子。” 好孩子要学孔融让梨,还温良恭俭让,她才不没那么傻,为了虚名被莫名其妙的外人管教。 “这是何意?”胡景焕愣了下,第一次听到熊孩子的说法。 “意思是我想笑就笑。”程小棠露出两个小梨涡。 程天禄冷冷地瞥了胡景焕一眼,给妹妹整理额头上的小碎发,温柔而坚定地夸道:“棠宝是全天下最好的孩子。” “二哥最好。”程小棠喜笑颜开,吧唧亲了二哥一口。 程天禄眼里冰霜立即消融,做出请的手势,示意胡里正的曾孙赶紧走,别打扰他们兄妹晒太阳。 从未被嫌弃过的胡景焕倔脾气上来了,“最聪明的孩子才是最好的,你妹妹不是。” “我妹妹就是最聪明的!” 程天寿刚冲到岸边就被大哥拦住,不许下水捞鱼。正郁闷着呢,回头还看到有人说妹妹坏话,气不打一处来。 “你说了不算。”胡景焕执拗道,“你们这是哄骗小孩。” 程天寿也不服输,“哼,反正比你聪明。” “我三岁启蒙,四岁默下《千字文》全篇,七岁熟背《诗经》。”胡景焕哼了一声,将爹娘经常跟人炫耀的话照搬出来。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妹妹不仅才三岁就会背很多很多诗!” “还有《大学》、《论语》、《孟子》、《中庸》,我妹妹都会读,还会背!” 别看程天寿自己不爱读书,对书名那是相当熟悉。就是因为读完一本还有一本,觉得一辈子都学不完,他才提前放弃的。 “不可能,你吹牛!” 族长不在,程大牛只得肩负跟关村长及其他孩子的长辈化干戈为玉帛的重任。 大人们纷纷致歉,起初茬架的孩子们收获了一盆巴掌大的鲤鱼,早就将最初的愤怒忘到九霄云外。 尤其是关村长的孙子,被王八咬到脚趾,哭到一半又仰天大笑。 后来被压着道歉时,孩子们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程氏这边的孩子们对王八也很感兴趣,围在一起看王八翻身。 没一会儿,双方就手舞足蹈地交流起来。 孩子们的世界很纯粹,反倒是大人们想的比较复杂。 关村长既担心程氏族人记仇,又不想太当回事,以免以后整日为了鸡毛蒜皮的事主持公道。 都在一个村住着,哪能没有磕碰的时候。 所幸程大牛也很怕麻烦,跟关村长不谋而合,双方都当作孩子的打闹轻轻揭过。 刚要松口气,又看到程天寿跟胡里正的小曾孙在吵架。 “阿寿!”谢玲花甩了甩手上的鱼鳞,一把捏住小儿子的耳朵,“我看你是三天没打,皮痒了?” 程天寿嗷一声,“娘!都是这小子说棠宝坏话!” “二哥,二哥你快说句话啊!” “娘,这次不是阿寿的错。”程天禄扫了胡景焕一眼,温声道,“是这位胡小少爷,先口出恶言。” 比起招猫逗狗的小儿子,谢玲花一直很信任懂事的二儿子。 “阿娘,我们跟小哥哥闹着玩呢。”程小棠软软地撒娇,同时对胡景焕眨了眨眼。 然而看在胡景焕眼里,被哥哥抱在怀里的小丫头,分明是挑衅。 程天寿说得太快他没听懂,程天禄那句“口出恶言”,却是非常清晰,毫无疑义。 看到曾祖父走过来,胡景焕委屈得眼眶都红了,“我说的是实话,并非恶言。你们以多欺少,颠倒黑白。” “哇,你会这么多成语,好厉害哦。”程小棠不怎么走心夸了一句。 脑内没有响起系统提示音,说明对方不认可这句夸奖。 胡景焕咬住嘴唇,泪水蓄满眼眶。 “你不要哭呀。”程小棠又换了个说法,尽量瞪大真诚的双眼,“你最聪明好不好?” 小样,这还拿不下你? 被赞美的胡景焕,忍了又忍,还是流下了两行宽泪。 他不想在被嘲笑,转身抱住胡里正的腰把头埋进去,“曾祖父,我要回家。” “哎呦,怎么还哭鼻子了?”胡里正揉揉了他的头。 胡景焕哽咽着说不出话,程天寿都看呆了,“你干啥,我可没碰到你。”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说哭就哭。 “里正老爷,事情就是这样的。” 怕里正老爷责罚,胡景焕的贴身小厮一五一十地将争吵的原委道来。他没能完全听懂程家兄妹的话,只猜了个大概。 “比谁更聪明?”胡里正哭笑不得地重复了一句。 虽然人是他带来的,也没想到自家早慧的曾孙居然会跟一个三岁女娃娃比聪明。 “不是。”胡景焕抹了把眼泪,瓮声瓮气道。 “是他骗人。” 程天寿被压制住无法反驳,只得对胡景焕做了个鬼脸。 “我哥哥没有骗人。”程小棠对聪明没执念,却不能让程天寿受委屈。 胡里正眸中划过一丝深意,正色教育道:“焕儿,你是第一见到程小娘子,怎么就认定是在骗人?” “她都不会自己吃饭。” “我受伤了。” 程小棠举起右手,手腕肿得老高,还有明显的药膏痕迹,一脸无辜道,“以前都是自己吃的。” 胡景焕呆滞了一下,脸慢慢红起来。 是他误会小丫头了。 “还有,我真的会背很多书。”程小棠转向胡里正,“我爹爹也没有骗人。” “里正爷爷,你可以考我哦。” 思来想去,肯定是这位老爷子回去说了什么,才让这位脸皮薄的小少年,上来就对她有敌意。 不过人是掌管武泰镇的里正,意图也无伤大雅,程小棠干脆主动开口。 胡里正特意留着跟程大牛一家吃晚饭,为了就是试探下这个伶俐的小丫头。见程家人没有开口,就开始出题了。 一开始只是千字文的内容,然后是诗经、最后连论语的释义都问了。 得益于逃荒路上足够无聊,程小棠早就将仅有的书本都翻烂了。不说倒背如流,也是信手拈来。 不过她是想解决问题,不是制造新的问题。 谁知道胡景焕家里有没有熊爹熊娘,自己儿子吃亏,还要跑来找场子。 面对胡老爷子的问题,程小棠只表现出比普通孩子聪明一点点,会背的很多,能理解的很少。 然后就是这么一点点,已经让胡景焕脸色由红转白,遭到极大的震撼。 他再也不是武泰镇最聪明的孩子了。 第160章 胡氏学堂的邀请 胡景焕的感受很深刻,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 可能是因为对方只是个软糯乖巧的小女娃,背起诗来还奶声奶气的。 反正小丫头只是比三岁时的他厉害而已,夫子说过,他现在比胡大学士十岁时会的还多呢。 等他明年一举考中秀才,让程家兄妹心服口服。 程小棠自认事情已经圆满解决,就不再管眼神奇奇怪怪的小胡,忙着给大哥的水桶里偷偷放鱼。 “小棠宝果真是聪慧过人,你们还是谦虚了。”胡里正余光瞥了眼曾孙,感觉火候差不多了,笑着拍了拍程大牛的肩膀。 “能将孩子教养得这般好,未来不可限量。” 程大牛爽朗地笑道,“里正老爷过奖了,我们都是粗人,哪里会教孩子读书。” “我家棠宝学什么都快,听哥哥讲了一两遍就能背下来。” “都说她是被文曲星君摸过头呢。” “不止读书,棠宝还被夸过根骨极佳,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程老太和谢玲花阻拦不及,只能任由程大牛在胡里正有意的配合下,眉飞色舞地将程小棠夸成文武双全的小福星。 得亏棠宝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换个孩子被这么夸,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 胡里正何其敏锐,察觉到程小棠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中,半点没有骄傲自满的情绪。 小小年纪,能有这份心性,比识文断字更加难得。 带焕儿来,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程小棠尬笑完,揉了揉僵硬的嘴角,就发现胡里正看过来的眼神比他曾孙更微妙,只得会以一个商业性假笑。 “焕儿,你还没跟棠宝和阿寿道歉。”胡里正拍拍曾孙的肩,“做错事不要紧,重要的是认识到错误,避免以后再犯。” 胡景焕端端正正地行礼道歉,还邀请程家兄妹去家里看书。 “我已经原谅你了,千万别放在心上。”程天寿吓了一跳,连忙回绝。 这小子不会是故意的吧,假装道歉,实际上想用书本折磨他。 胡里正在一旁看着,颇为感慨。 他已经六十七了,马上就要到古稀之年,这两年的确太过心急。 之所以对胡景焕前所未有的看重,究其根本,还是怕有生之年看不到子孙后辈在庙堂之上更进一步。 胡氏一族,在村民看来很威风,放到整个江南,也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土地主。这些年多亏胡大学士,才有了耕读世家的薄名。 自胡大学士考中二甲进士后,过去的近三十年里,胡氏子弟再无一人金榜题名。 原本以胡景焕的天赋,初春就可以去临江学院读书。 然而胡里正斟酌利弊之后,决定让他在族学里再沉淀两年,十岁后再考虑。 上行下效,胡里正将胡景焕视为家族的希望,其他人自然也会跟着吹捧讨好,硬是将好好的孩子捧得心高气傲。 胡氏根基薄,胡景焕又被捧得太高,一旦受挫很容易就一蹶不振。 活了大半辈子,胡里正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摩他人,知道有很多人为了一己私利,什么都做得出来。 琢磨半晌后,胡里正做了个决定。正要开口跟程大牛商量,就看到之前去看田地的一行人回来了。 程氏族人一窝蜂地围上去,七嘴八舌地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族长,咱们的地都是连在一起的不?” “二牛,那边的地怎么样,适合种小麦还是水稻?” “二牛,浇水方便吗?” 见状,胡里正善解人意地退到一边,先对关松招招手,“关家小子,来。老夫有几句话要交待。” 人都回来后,族长媳妇领着所有程家媳妇们准备晚饭。 一百多号人,再加上胡里正一行五人,要吃好可不是个轻省活。 程老太昨个儿起就惦记着胡氏学堂,她大字不识几个,也知道大学士是顶顶厉害的大官。 能教出胡大学士的学堂,必定比之前两个孙子读的学堂要好。为了招待好胡里正,她果断取出珍藏的腌肉、猪油以及生姜。 “老二媳妇,这次不用省,就按最好吃的法子做。” 王氏点头,“娘放心,儿媳一定尽全力。” “二婶,做红烧鱼吧!”程小棠听到奶奶说放心做,立即点菜。 在她的努力下,家里一直不缺油盐酱醋糖之类的调料,然而程老太始终舍不得用,最多还是清炖。 “好,一半做清炖,一半做红烧。”程老太慈爱地道,“给我们棠宝补补。” “太好了,二婶做的红烧鱼最好吃!”程天寿欢呼道。 王氏腼腆地笑了笑,唯有做饭,她是信心的。以前十里八乡做宴席,都会请她过去帮忙,还能赚钱补贴家用。 谢玲花不擅长做饭,就帮忙打下手。 鲤鱼在北方也很常见,抓出来敲昏,再刮鱼鳞,破开肚子清理内脏。 几下就能收拾完一条,效率极高。 孩子们蹲守在一边,看到有鱼泡就开心地捡过去玩。 谢玲花正要把蹦跶最欢的红色鲤鱼捞出来,就听到有人喊停。 “大牛媳妇,稍等一下。” 胡里正快步走过来,“这条红色鲤鱼着实讨喜,吃了可惜,可否送给老夫养在学堂里?” 谢玲花爽快地点头:“您老客气了,喜欢哪条只管挑。” 反正鱼都是她家孩子抓的,别人也不会有意见。 “里正老爷对我们这般照顾,要是养着观赏,还可以捎带一条金鲤鱼。” “锦鲤成双,凑个好兆头。” 程大牛得了老娘的暗示,热情地招呼着胡里正挑鱼。 “那老夫就在此谢过了。”胡里正也不假意客套,笑呵呵道,“近来学堂里少了点活力,正需要些鲜艳的颜色。” “开春安顿好后,你们多带孩子们来看看。” 两条鱼换入胡氏学堂的邀请,程大牛再乐意不过,毫不犹豫地应下。 这下程天寿捏着鱼泡都笑不出来了,程小棠被逗得直乐,“四哥,上学很好玩的,你不要怕。” 这话正中胡里正的下怀,顺势问道:“小棠宝是不是很喜欢读书?” “你还小,可以跟哥哥们一起上学堂。” 男女大防也是在七岁后,想来再古板的夫子也不会介意课堂上多一个小女娃。 然而程小棠毫不犹豫地摇头,“我不要上学。” “我要盖房子,还要种很多很多粮食。” 第161章 腊月也要盖新房 软糯的童音清澈而坚定,让众人都忍俊不禁。 胡里正捋捋胡子,笑着安慰道:“小棠宝不怕,村里就有厉害的工匠,很快就能盖好房子。” “我明日休沐,正好可以帮你们问问看。”关松刚被胡里正叫过去,说的就是程氏族人搭建房屋的事。 临近年关,许多人都忙着修葺自家房屋,不太愿意接远距离的活计。 程小棠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没想到还有额外收获,“谢谢里正爷爷,谢谢关叔叔。” “错了哦,按辈分我可得叫里正老爷一声舅公。”关松笑着逗小孩。 “谢谢关大哥。”程小棠立即改口。 辈分可是很重要的。 胡里正难得开怀大笑,越看程小棠越喜欢,“哈哈哈,真是个机灵的小丫头。” “里正爷爷,请您吃。”程小棠从怀里掏出枣,圆溜溜的杏眼里满是期待。 “那爷爷就谢过小棠宝了。”胡里正接过枣,笑眯眯地瞥了一眼曾孙。 傻孩子,以后可不能怪他没提醒过。 而此时的胡景焕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是上下打量着穿得毛茸茸,脸色红润的程小棠。 “你没有粮食吃吗?” 他之前在镇上见过的难民,都是衣衫褴褛还瘦得皮包骨,一看就是饿了很多天。 而程氏族人除了风吹日晒的痕迹之外,精气神比许多本地人都好。 程小棠小手一摊,示意胡景焕睁大眼睛看看没有片瓦的空地,“就是因为没有粮食吃,才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来这里呀。” 有吃有喝谁还逃荒,又没有节目组给钱。 胡景焕被问住了,嘴巴张了张,没能说出反驳的话。 程天寿瞥了胡景焕一眼,感觉这位胡里正的曾孙好笨哦。果然没什么见识,难怪以为自己是最聪明的人。 “阿寿,过来帮忙。”谢玲花一看小儿子表情,就猜到他肯定又没憋好屁,赶紧打断。 “咦,刚才没看到金色的鱼啊。”程天寿扒着木盆,疑惑地挠挠头,“大哥,你趁我不注意去抓鱼了?” 程天福没有回答小弟的蠢问题,若有所思地盯着装满鱼的木盆。 他抓鱼的时候没数过,单凭手感的记忆,应该只抓了十来条鱼。剩下那几条,是哪里来的? “大哥,四哥,鲤鱼要跳出来啦!” 程小棠一看大哥在思考,赶紧转移话题,“快敲晕它!” 被胡里正要走两条五六斤的大鱼,她怕不够吃,又偷偷补了三条进去。 都是大自然的馈赠,吃到肚子里就没人注意数量了。 晚饭村长带人将抬了自家的桌椅过来,起码不能让里正老爷坐在石头上吃饭。 材料所限,王氏做不出更多的菜色,只能在四菜一汤的味道上多花心思。红烧鱼、笋干炒腌鸡、腊肉闷萝卜、白灼山药,还有一道清炖鱼汤。 每一道的做法都不一样,堪称色香味俱全。 看着下去一大半的猪油罐子,程老太捂住胸口倒吸了一口凉气,只想着是为了孙子们能考取功名,才忍下心痛。 老程家出了鱼和招待胡里正的菜色,其他人家也把路上舍不得吃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虽然没有腊肉和腌鸡那么上台面,也是凑出了一顿好饭菜。 每个人捧着冒尖的碗,吃得幸福不已。 八仙桌上,胡里正带着大儿子和胡景焕陪同,关村长和关松一道,还拎来了白日里犯错的孙子和。 都是两大带一小,程族长干脆带上大儿子和兴奋不已的程大宝。 而程大牛毫不意外地让闺女坐到了身边,加上出力最多的程天福,凑成一桌别致的宴席。 乡下没那么多规矩,大人们尽量放慢语速,用带着南北口音的官话努力交流。 幸好在座的人要么读过书,要么走南闯北有经验,总算不至于鸡同鸭讲。 而小孩子就轻松了,只用专心吃饱饭。 程小棠闻到红烧鱼的香味都要流口水了,还有许久没吃过的爆炒做法,恨不得怒吃三碗大米饭。 不过有客人在,她还是比程大宝矜持很多,起码没把饭粒沾到脸上。 关村长的孙子关小飞被喊来的时候还不情不愿,比起陌生人做的菜,他更想吃娘亲做的清蒸鱼。 然而吃了几口菜后,就恨不得将脸都埋进去。 吃相最好的,还得是胡小公子。 胡景焕恪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吃饭也细嚼慢咽。等关小飞和程大宝吃第二碗时,才吃掉一小半。 程小棠观察了胡景焕一天,确定他只是有些傲娇自恋,性格不坏。 如今又隔上一辈,以后应该欺负不了程天寿。 晚饭后,胡里正带着人在太阳下山前告辞,让程氏族人若是遇上麻烦,随时派人去镇上找他。 落户第一天虽有小风波,好在管事的里正和村长都很和善,让众人踏实不少。 在关凌村睡的第一个晚上,月白风清,星光灿烂。 流水的声音就在不远处,各家都睡到了未来的房子上,兴奋地计划着怎么分配。 直到半夜,聊天声才逐渐减轻。 第二日,关松如约带来了村里的老工匠,人称凌把式,周边的村民盖房子都愿意请他去掌眼。 “多亏今年是个暖冬,不然老头子无论如何也要劝你们等开春再建房子。”凌把式对村北这片空地很了解,人也敞亮爽利。 若是确定要在腊月盖新房,他能给再雇几个熟悉的匠人来。不过要费工多功夫,工钱肯定比平时贵,工期也要变长。 只要能尽快住进新房里,程氏族人不介意多花一点铜板。 “实在是在野外睡怕了,就想有个不透风的房子睡。”程大牛坦言道,“明年开春还得种粮食,肯定忙不过来。” “我们倒还好,就怕老人孩子身子吃不消。” 凌把式偶尔也会去城里的大户人家里做活,勉强能听得懂一些官话,点头道:“那倒是,种地可不能耽误。” “听说你们要盖枫林村那样的房子?那可不便宜。” 关松在衙门当差,不能一直陪着程家人。这时候就要靠白嫣试着充当翻译,尽早让双方沟通顺畅起来。 所幸越州和临安府的方言有不少相似之处,白嫣又才十三岁,正是学语言的好年纪。 磕磕绊绊地确认了几遍后,就能传达得八九不离十。再加上有关松在旁帮着解释,很快就商定先去看房子的模样,再谈价钱和工期。 以程族长和程大牛为首,各家能做主的人都跟着一起去了枫林村。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得眼见为实。 剩下其他人趁着还清闲,将积攒多日的脏衣脏袜都拿出来洗干净,摊晒在河岸边。 程小棠身残志坚,拿了根小木棍试图画出心目中的茅厕。 画到一半,想起一件最重要的事。 没有排污系统,她就是画出花来也没用啊。 第162章 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棠宝,怎么不开心了?”程天寿蹲在妹妹身边,也兴致勃勃地在画自己的房间。 虽然他年纪小,还要跟二哥一起睡一间厢房。不过娘说了,可以把一间房隔成两间,中间用帘子拉起来,他就有独立的床和柜子啦。 程小棠忧伤地用完好的左手托腮,仰望天空,“想要科技。” “那是什么鸡,很好吃吗?”程天寿拍着小胸脯,爽朗道,“四哥给你去抓!” “要抓科技,需要好好读书。”程小棠幽幽叹气。 书到用时方恨少,要是现在手头万能的当初专业课就该好好学习 “这鸡还要读书人才能抓啊。”程天寿见妹妹可怜巴巴的样子,痛下决心,“棠宝真的想要的话,四哥也可以学。” 程小棠果断伸出手掌,“那就说好啦,击掌为誓!” “好!”程天寿豪气冲天,感觉自己像是个江湖中的侠士。 “阿娘,四哥跟我约定要好好读书啦!”程小棠眉开眼笑地起身,“我可以一个人住了嘛?” 程天寿:总感觉哪里不对的样子。 谢玲花无奈地瞅了眼小儿子,平时让他跟着老二背几句书就一脸痛苦这时候倒答应得快。 只是都答应孩子了,她也不能反悔,只得点头。 “娘最好啦!我的房间还要隔出一个书房。”程小棠欢呼道。 “老大媳妇儿,棠宝才多大,先跟你们屋里头放张小床。”程老太还是觉得不妥,“过三年再说。” 哪有三岁的小娃娃就自己睡一个屋子的,又不是大户人家有丫鬟老妈子伺候。 三年? 三年之后又三年,程小棠可等不了那么久,当即抱住奶奶卖萌撒娇,时不时还举着受伤的右手腕卖惨。 软软的小奶音不断地保证自己睡相好,又说爹爹打呼噜睡不着,最终还是让程老太松了口。 “先睡几天看看,不行房间给你建好,长大再去睡。”程老太板着脸道。 程小棠用力点头,“我会乖乖哒,奶奶是全天下最好的奶奶!” 而程氏其他人,也在商量着房间的分配问题。 从钱塘县走到关凌村的路上,他们一直在观察当地人家的住所。但凡像样点的房子,也都是有院子的,与老家相差不大。 有人想一步到位,也有人想省下银子傍身,只盖一间坚固的。万一水漫上来,还有能住的地方就行。 程大牛兄弟四个感情深厚,背井离乡来到南方正是开头难的时候,更不可能分家。 之前商量过,兄弟几个还是按照之前在榆林村时的住法。 不过考虑到南方独有的雨季和胡里正等人的提醒,公中又有几百两银子打底,素来节俭的程老太也同意多盖几间青砖大瓦房。 毕竟房子是一辈子的事,半点不能省。 依照北方的习惯,正中要一厅间,平时用来吃饭、招待客人。程老太作为管事的一家之主,则要住在住北面上房。 程大牛是家里长子,一向是住东边。 夫妻俩住正房,过两年就能说亲事的程天福单独一厢房,程天禄和程天寿住一起,再加上程小棠一间,这就要四间屋子。 二房很简单,程二牛夫妻俩一间、两个女儿一间。以后再有孩子,是女儿可以住一起,就算是儿子,长大后两个女儿也差不多都出嫁了。 三房则是程三牛夫妻一间大屋子中套一间小屋给程三莲,程文韬单独一间。 四房还没有自己的孩子,更省事,一间小夫妻住,一间暂时充当客房。 这次全部由公中出银子盖新房,包括一应的桌椅家具,几兄弟都不用再额外出钱,也省得有人起歪心思搅事。 家里人在程老太三不五时的敲打下,很清楚如今能盖得起大院子,是托了小棠宝的福。 不说萧家祖孙留下的熊皮狍茸老人参,就连最初卖了一百两银子的水,也是棠宝发现的水源。 若是按劳分配,程小棠单独有个四合院都不为过,更不用说一间屋子了。 然而有人惜福,就有人贪心不足蛇吞象。 程三莲眼看连傻妞都能一个人住,还要在自己屋里隔出书房,立马就不平衡了。她也想要单独一间房,而不是父母屋子里隔出的那点地方。 “别胡闹,你再过几年都要嫁人了,浪费那钱做啥。”杨氏前天刚在婆母那里吃了排头,老实了许多。 一个丫头片子,要什么自己的房间,净给家里添乱。 “娘!凭什么就我没有!”程三莲跺脚,“大芳和二蓉的屋子都要比我大了!” 她知道娘最看不起二婶,故意将两个堂姐拿出来说事。 杨氏心里当然不痛快,又怕女儿闹起来,让婆母把弟弟赶走,只得压低声音哄道:“傻丫头,以后做了官家夫人,要什么好东西没有。” “娘!”程三莲听到嫁人脸上飞上两朵红晕。 接着杨氏又拉着女儿说了些官家夫人的好日子,还答应给她打一张比所有姐妹都好看的床,这才消停下来。 程老太斜睨着杨氏母女,见她们都在一起嘀嘀咕咕,最终没来吵吵,反而有些遗憾。 之前逃荒时没精力收拾老三一家,现在是时候正一正家风了。 “娘,儿媳知道多亏家里人宽厚大方,才愿意带着小明逃荒,还能落户到这么好的地方。” 杨氏安抚好女儿后,难得说起了人话,“他是杨家人,终究是咱老程家的客人。” “你心里有数就好。”程老太淡淡道。 “儿媳心里一直又是惭愧,又是感激。这次咱家建新房,可千万别把我弟弟算进来,否则这恩情他实在无法报答。” 程老太嗯了一声,想看杨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谢玲花和方氏对视一眼,都有同样的疑惑: 谁算上杨智明了? 第163章 把话说清楚 顶着婆母和妯娌们诧异的神色,杨氏态度更加恭顺,“等开春,我就让小明去参加乡试,先给天禄和阿韬探探底。” “听说南北两边的考官,出题完全不一样,里面门道可多了。” 程天禄闻言扫了一眼杨氏和明显带着情绪的程文韬,肯定还有什么其他打算。他可不觉得杨智明那点墨水,能探出什么底来。 这么积极表态,难道是想让老程家出赶考的吃穿住用? 杨智明倒是学聪明了,自己不来说,而正跟在程三牛身边帮忙干活。 而程小棠的关注点在客人上,抢在杨氏继续说话前开口问道:“奶奶,客房是给嫣儿姐姐准备的吗?” 白嫣作为翻译,跟程大牛等人去了枫林村,还没回来。 按照之前的规划,老程家只有一间单独的客房,准确地说,是四叔程铁牛未来孩子的房间。 程小棠两个哥哥还没享受单间呢,可不想让杨智明捡了便宜。 程老太之前没想到白嫣,见小孙女提到,也没什么意见,“白姑娘是客人,自然要住在客房。” “棠宝这么喜欢嫣儿姐姐,怎么不让她陪你一起睡呢?”杨氏心里骂骂咧咧,脸上却带着关爱的表情。 “她是伺候惯人的,晚上还能顾着你起夜。” 伺候两个字,刻意加重了语气,显得非常之不怀好意。 一下船,杨氏就将白嫣在船上的照顾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这个贱蹄子害了她弟弟。 一个女骗子,早就是残花败柳,最好能让老太婆觉得脏,把人赶走。 谢玲花等人都听得皱起眉头,只是杨氏说得含糊,她们也不好当着孩子的面说那些个不好听的话。 “我已经是大孩子了,不要人陪。” 程小棠当然听得出来,眨巴着清澈的大眼睛问道,“三婶,伺候惯人是什么意思呀?” “像你照顾三哥那样嘛?” 对付这种含糊其辞的污蔑,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说话的人自己解释。 “你胡说什么!” 杨氏闻言脸色大变,瞪向程小棠的眼神像是要吃了她。 “嚷什么嚷?显你嗓门大还是咋的?”程老太一拍板车,吓得杨氏哆嗦了一下。 “孩子好好地问你,答不出来的话,以后就少说!” 杨氏被大怒的程老太骂得灰头土脸,连剩下的话都不敢说了。 见婆母教训了杨氏,谢玲花不好再开口,抱起女儿柔声哄道:“棠宝乖,阿娘让爹爹再给你编一个藤椅好不好?” “阿娘,三婶为什么会生气?是不喜欢棠宝嘛?”程小棠蹭了蹭娘亲的脸,像是个无措的小可怜。 “三嫂,你吓到棠宝了。”方氏也露出不认可的神色。 棠宝多活泼开朗一孩子,都委屈成啥样了。 “棠宝,三婶不是在凶你。”杨氏差点咬碎一口牙,硬是挤出和善的笑容,“是怕你一个人睡不安全,白姑娘心思,会照顾人。” “她开春就要回越州,二婶想着你们俩可以多亲近些,就开个玩笑。” 不知好歹的臭丫头,最好被白嫣那个贱蹄子带进沟里去,到时候看大房还怎么嚣张! 程小棠回以真诚十倍的笑容,点点头道:“原来是开玩笑呀。” “三婶,以后一定要说清楚哦,不然会被人误会的。” 杨氏下意识扶住胸口,被气得生疼。 【宿主行为宠爱杨春晓一次,获得七百积分。】 不错,积分刚好破五万,离升级二级商城需要的十万越来越近了。 程小棠笑容愈发真挚,“嫣儿姐姐答应要教我吴侬语了,还会住很长一段时间呢。” “是嘛,那很好。”杨氏应付了一句,不想再继续谈白嫣。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转回正事,“娘,我是替小明跟您商量件事。” “这孩子也是知恩图报的,一直说多亏咱们老程家照顾,才能活着走到钱塘县。” 听到这话,程老太每一条皱纹里都是疑惑,杨家小子还能明白这个? “杨家舅舅说得很中肯。”程天禄温声评价了一句,险些没把杨氏又给气破功,干脆扭开头不看大房一家糟心的兄妹。 “现在杨家一穷二白,也没什么能报答的。他不是也分到了二十亩丁田嘛,就想着把这良田给咱家种。” 杨氏之前铺垫那么久,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钱塘县衙照顾杨智明父母早逝,父亲又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通融地提前了三年将丁田分给他。 然而灾民落户分到的丁田与祖传的家产不同,有是明文规定的: 五年内不准买卖,三年内不准佃租,避免钻空子。 杨智明从小娇生惯养,哪儿种过地啊。姐弟俩就琢磨着让老程家去种,大不了少抽两成。 程三牛一人照看二十亩地,农忙时还要人帮衬,再加二十亩就更吃力了。杨氏还指望他做木工补贴家用,就将主意打到了其他人身上。 在她的设想中,一说给二十亩地,程老太就该开心地连声称好才是。 到时候再顺势提出让杨智明住到客房里,等老四的孩子能自己住,起码还有好几年时间,足够过度了。 然而等她说完,却没有任何回应。 程老太看着像是笑,眼里却没有什么喜色,“你是说,你弟弟要把丁田给我们种?” “是啊。”杨氏莫名有些心虚。 程老太继续问道:“那你弟弟靠什么吃饭?是要去镇上还是县里某个差事?” “他,他不是有二十亩丁田吗?”杨氏愣了一瞬,下意识回道,“他一个人嚼用,怎么都够了。” 其他人这才听说门道来,就说杨智明能用程家给孩子买书的银子去喝茶听曲儿,怎么看都不是个明事理的人。 原来搁这儿等着呢。 这杨氏姐弟也不知是怎么长到这把年纪的,总自以为会琢磨、能算计,把别人都当傻子。 程老太瞅了眼三孙子,在心里叹了口气。 性子学歪还能试着扳回来,脑筋要是也随娘,这辈子就别指望考功名了。 “三婶,杨家舅舅的田地不是给我们种嘛?”程小棠再次发出单纯的疑惑,“给和送的意思,不一样嘛?” 多嘴多舌的臭丫头! 杨氏心中恼怒万分,恨不得将程小棠的嘴缝起来,只当作没听见。 然而程老太却容不得她装聋作哑,“老三家的,棠宝问你呢,怎么又不回答了?把话说清楚。” “娘,小明一心报恩虽然是好事,也不能全然不顾自己。传出去,还容易让人想偏了。” 杨氏磕磕绊绊地说着练习过好几次的话,“地咱家先种着,收成分些给我弟。能等以后小明考上秀才,家里还能免一百亩地的税。” 程小棠听着感觉脚趾都要把棉鞋抠破了。 这是怎样的信念感,才能在所有人看傻子般的眼神中,继续说下去。 不对,还有程文韬和程三莲,兄妹俩没觉得杨氏在说胡话,还期待地看向程老太。 “难为你这么替家里着想。”程老太怒极反笑,“不如把大牛兄弟四个分到的八十亩地,都记到杨智明户头下面,刚好凑一百亩。” “然后全家给你弟当佃户!” 第164章 干活学习两不误 程三牛远远听到老娘的怒骂声,赶紧扔下工具跑过来。 而猜到是杨氏搞砸了的杨智明,远远看到程大牛一行人往回走,赶紧迎了上去,假装自己是去接人的。 如今房子还没建起来,一览无余的空地上藏不住事。 程老太不想让人看到家丑,只对程三牛说了一句话,“你敢帮杨智明的田里拔一根草,就别认我当娘!” “娘,娘别气坏身子。”程三牛只依稀听到什么佃农之类的话,来不及细问,先跟老娘表孝心,“儿子绝对不帮。” 杨氏缩着脑袋欲哭无泪,根本不明白为啥婆母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谢玲花三个妯娌也懒搭理她,照顾娘家的媳妇看得多了,也是人之常情,就是没见过这么坑婆家的。 这么多年也说不通,浪费口舌还不如去关心枫林村的房子。 凌把式一开始是给关松和村长面子,心里对北方佬也是多有偏见,觉得他们不像是本分人。 然而相处了一会儿后,他就知道新的乡亲们是遭了多大的大罪才走到这里,比谁都想安稳过日子。 尤其是程大牛,说话敞亮,性格也爽快,很对他的胃口。 凌把式年纪大了以后,就不怎么上手干活。大部分时间都是指点一下学徒,然后帮着东家们找齐需要的工匠们。 这次老程家要盖大宅子,一家近二十口人,分配屋子布局的难度大,倒是让他有了久违的干劲。 更好的一点是程大牛不差钱,要盖最好的青砖大瓦房。 凌把式用重新勘察了一遍村北的地形,很快就根据经验给出了许多建房子的意见。 程氏族人也没什么货比三家的想法,根据自家的很快就商定下来,挑了一个黄道吉日开工。 北边的地势虽矮,却很平坦。男女老少齐上阵,花了两天就把地面收拾得干干净净。 这是他们以后扎根的地方,花钱请别人清理都怕不够上心。 等到正式开工,来干活的大半都是关凌村人。农闲时节,壮劳力们没什么赚钱的门路,家门口的活计自然不愿错过。 反正他们只要按照凌把式的吩咐干活,听不懂北方佬的话也没影响。 而程氏族人对干活或者看热闹的关凌村人都一视同仁,既不冷淡也不热切,保持着不失礼的距离。 上赶着不是买卖,他们好歹是花钱雇人的东家,不能输了气场。 程三牛和程铁牛兄弟俩,一个是手艺出众的木匠,一个是跟着镇上老石匠学过三年的学徒,成为验收的主力。 乡亲情谊可以慢慢培养,把活干好最重要。 小孩子们也忙得很,全被家里长辈压着在程小棠开设的小学堂学习。 由白嫣授课,程小棠负责每日考核学习成果。 一开始除了程天寿和程大宝,其他孩子都不服气,不想被最小的奶娃娃管。 程小棠解决的方式也很简单,谁学得好,就奖励糖块吃。几次说到做到后,立马树立了权威。 三年大旱,新出生的孩子连米糊都没得吃,大部分都活不到满月。剩下几个也在逃荒路上,受不了风吹日晒没了。 程小棠如今是族里最小的孩子,却已经取代了程天寿的地位,成为新一代孩子王。 小孩子的世界很纯粹,有糖的就是老大。 在糖块奖励下,孩子们很快就学会了跟本地小孩吵架。 而大人们忙碌之余,发现两边的孩子不知何时,居然能沟通了,也抽空加入了棠宝小学堂。 程小棠很懂因材施教,对孩子们是循序渐进,对大人们则是短而有力的特训。 没两天,所有人都掌握了赶集的沟通技能。 其中说得最熟练的三句话分别是“给我看看”、“多钱一斤”、“能便宜些吗”。 谢玲花甚至能结合动作,买到比武泰镇居民更低的价格。 小年有三天大集,男人们继续热火朝天地盖房子,女人们斗志昂扬地杀向去武泰镇。 虽然年前肯定来不及住进新房子,该有的热闹不能少。 上次过年的时候,所有人还困守在榆林村,日夜苦求老天爷下雨,心里全是绝望和迷茫。 一晃眼,他们就过上了比逃荒前更好的日子,怎能不好好庆祝。 连最节省的有粮媳妇,也大包小包地往回运。 老程家由程老太带队,买了整整一牛车加一驴车的东西,小野差点都要被压得发脾气了。 如今大家住在临时搭的草棚里,也没什么遮掩。老程家卸货时,拿出一匹海棠色绸缎时,直接闪到了路过人的眼睛。 当晚,老程家是隐藏的大财主这条传言,在关凌村不胫而走。 而老程家之所以采买这么多,是因为除了小年、除夕外,还多了一个庆祝的日子。 腊月二十五,是程小棠的生辰。 小孩子过生辰一般就是吃一碗长寿面,再埋个荷包蛋。 不过这次的意义很不同:一来,这是程小棠开窍后的第一个生辰;二来,也是她作为关凌村人度过的第一个生辰。 程小棠对生辰宴期待满满,新衣服不重要,重要的奶奶让二婶放开了做菜,能比平时更好吃数倍。 上次招待胡里正之后,老程家还没吃过爆炒的菜式呢。 生辰当日,程小棠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扒拉出之前萧爷爷送给她的锦囊。 当时感觉入手很轻,又扁扁的,就怀疑是传说中的锦囊妙计 是以萧爷爷说的是生辰当日再打开,她就给存到空间里了,以防哪天没忍住破坏了锦囊妙计的时机。 终于到揭晓惊喜的一刻,程小棠期待着打开,里面果然是一张纸。 一张地契? 第165章 分得出美玉和瓦砾 “阿寿,去看看棠宝醒了没有。”谢玲花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天禄,你先招待下胡小少爷。” 程小棠先把地契扔回空间,一骨碌爬起来,“阿娘,棠宝起来啦!” “棠宝小心!”程天寿刚掀开车帘就看到妹妹灵活的动作,“不着急,四哥给你擦擦脸。” 临时搭的草棚只有一个盖子,四面用各家的板车将就着挡点风。南方腊月的晚上,虽没有北方刀割一般的寒风,也是很冷的。 族里盖房的顺序也很简单,按辈分排,从大到小都是大家一起帮忙。 等盖完族长、程有粮家的房子,才轮到老程家。马上要到除夕,他们要建的房间又多,想搬进去最快也得到元宵节之后。 因此程小棠这些天还是睡在牛车的小床上,乖巧地被擦了脸后,仰头问道:“四哥,里正爷爷来了嘛?” 临近年关,胡里正管着十几个村子,应该很忙才对。 “好像只有胡小公子,坐了一辆马车过来。”程天寿颇为好奇,大户人家的公子哥不怕被人绑架吗? 他们逃荒的时候,只是气色好一点,都有人绑架陈文韬和程三莲呢。 等看到胡景焕身边一个小厮加四个人高马大的家丁后,兄妹二人就打消了疑惑。 不愧是武泰镇首富家族,出门还是很讲究的。 程小棠过的是三岁生辰,既不是百日也不是抓周,没有请客的习俗。 老程家还住在草棚里,想招待人也没地方,只打算自家人吃一顿庆祝下。 “胡小公子,您这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杨智明赶紧上前打招呼,“天气这么冷,快来火堆边烤烤。” “阿韬,快给胡小公子搬个凳子过来。” 冬天的土地很容易冻住,需要生火将其烤化,同时常备热水。 除了干体力活的年轻人外,老弱妇孺主要负责从早到晚地捡柴、生火,确保房子盖得更结实。 南方湿润,新砍的柴火烧不起来,还从村里人手里买了许多。 程天禄原本就在领着胡景焕坐到烧水的火堆边,被这么一抢白,倒像都是杨智明在热情招待一般。 不过他懒得跟这种汲汲营营的人计较。 上次程三牛被程老太勒令不许帮杨家拔一根草后,杨智明倒是脸皮厚得很,一个劲儿地解释都是误会。 最后还义正言辞地表示亲姐弟明算账,一定会补上先前的五两银子。 伸手不打笑脸人,杨智明已经落户在关凌村,于情于理,都不能把他赶走。 若是能让杨智明巴结上胡小公子,早点滚到镇上去,程天禄不介意多给他一点献殷勤的机会。 “多谢,不必管我,你们自己忙吧。”胡景焕已经见过程族长和程大牛,言明自己是为程小棠庆祝生辰而来。 胡里正很喜欢聪明伶俐的程小棠,空闲时听说老程家赶集时买了许多好东西,打算给小孙女庆生,就准备了一份礼物。 大人去显得太隆重,十来岁的小孩子正合适。 去年这个时候胡景焕在当众展示才智,幼稚归幼稚,看着族中兄弟的表情也蛮有趣的。即便年后对他的孤立和奉承,都会更上一层。 今年意识到自己的天资并非独一无二,胡景焕就不想被带出去炫耀了。 爹娘和祖父问他是为什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正好曾祖父问他要不要去关凌村看看,就立即答应下来。 十几日不见,胡景焕看着小丫头好像圆润了些,整个人粉嘟嘟的。 “棠小姐,这是我们少爷送您的生辰礼物。”看着十三四岁的小厮上前几步,双手奉上一个礼盒。 “谢谢胡小公子。”程小棠右手扭伤还没好,左手放到胸腹间,弯腰致谢。 这还是她刚学会的万福礼,身体受限,凑合意思下。 程天寿乍一听棠小姐还愣了下,见妹妹道谢才跟着说了声谢谢,将礼物收到牛车里。 晚一步过来的程三莲,怎么又有人给傻妞送礼物? 敢情摸程小棠脑袋的根本不是什么文曲星君,而是小舅舅说过的貔貅吧! 就是那种只进不出,一点不知道分享给姐妹的小气鬼! “胡小公子,先喝点热水,暖暖身子。”程三莲理了理碎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文静淑雅,“可曾用过早饭?” “多谢,不必麻烦。”胡景焕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接过抿了一口。 他不记得这人是谁,只觉得她的表情和语气,跟那些堂姐、表妹们很像。 是见惯了的讨好。 胡景焕对此却不反感,被人讨好总好过被人厌恶、欺负,就像族里某个堂兄那样。 自从在萧家祖孙那里遭到冷遇后,程三莲对这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哥都有了心理阴影,没想到胡小公子这么温和有礼。 他还对她笑得那么温柔! 难道傻妞只是借口,胡小公子真正的目的是来看她? 程三莲脸上飞上两朵红霞,垂下头跑开了。 这一出把杨智明都搞糊涂了,只得自己接上,“胡小公子太客气了,里正老爷这么关心我们,对您多照顾是理所当然的。” “无须放在心上,那是曾祖父的职责所在。”胡景焕 “话虽如此,可不是哪里的里正都能对逃荒来的灾民一视同仁。”杨智明对程文韬招招手,舅甥二人就围着胡景焕坐下。 程文韬最近苦学了一阵子官话发音,如今跟会说官话的本地人沟通,基本能理解彼此想说的话。 胡景焕对千里之外的北方很好奇,反正是打发时间,时不时主动问上两句。 惯会察言观色的杨智明,立即顺着胡景焕的兴趣,讲述起在没有旱灾的时候,北方的风土人情。 羞涩地溜达完一圈回来的程三莲,听到聊的内容很熟悉,也加入进来。 一时间,颇有些谈笑风生的氛围。 当然,除了专注于投喂的程天禄和程小棠。程天寿作为话唠,几次想说话都被杨智明和程文韬抢断,早就受不了跑了。 他宁愿去搬砖递瓦片,也不要再跟这两人坐在一起。 杨氏在不远处洗着衣服,看到这一幕,憋屈多日的心气总算顺了起来。 这才对嘛。 还得是胡氏这样出过大学士的大家族,精心培养出来的小公子,才分得出美玉和瓦砾。 不像萧家祖孙,空有武艺,却把一个傻妞当成宝! 程文韬与他娘心有灵犀,趁着程三莲讲一些无聊的花草时,得意地瞥了程天禄一眼。 然而程天禄连个余光都没分给他,依旧不徐不疾地喂妹妹吃早饭。 “二哥,我自己吃饼,左手可以拿。”程小棠倒是听得津津有味,榆林村是程氏一族的家乡,却不是她的。 随着三人的讲述,程小棠还能从脑海中对应上一些画面。 胡景焕总算听到程小棠在道谢后的第二句话,看向吃得香喷喷的小丫头。 上次来的时候,这小丫头明明很会说,也不怕生,连曾祖父的邀请都直接拒绝。 今天这么安静,难道还在因为说她不聪明的事生气? 第166章 乡亲们的心意 程小棠吃饱喝足后,又到了棠宝小课堂的开课时间。 看日头判断时辰没那么准,因此她很随意地将上学时间规定为早饭后。 由于先天不足,程小棠每日需要的睡眠比别的孩子更多,因此基本上都是等她吃完饭溜达九十九步后,摇响上课的铃声。 为此还特意买了个手摇铃,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成为孩子们的噩梦。 不过现阶段,大家都还处于学习吴侬语的热情中。 教课的白嫣长相清秀,说话好听,脾气又温和,深受孩子们欢迎。 白嫣从来没被这么多人喜爱和接纳过,受宠若惊之余,更加用心跟着本地人学方言,再回来教程氏族人。 这些天下来,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可把杨氏姐弟可气坏了。 程小棠见胡景焕被招待得很好,安心起身道:“胡小公子,我跟二哥先去学本地话了,你们慢慢聊。” 小学堂也是有专门的教室的,就在草棚的边上,整齐地摆着好几排草垛凳子。 “我可以一起去吗?”胡景焕来的路上听小厮提过,“我本地话说得很好,可以教你们。” “当然可以!”程三莲连忙抢话道,“胡小公子愿意帮忙,再好不过。” “孩子们都是跟另一个外乡女子学的半吊子,正需要胡小公子这样的本地人指点纠正。”杨智明直接在前面带路。 “胡小公子这边请,我带您。” 根本没机会开口的程小棠,仰头看向二哥,兄妹俩同时笑了出来。 还真是熟悉的配方。 不过胡小公子的脾气比萧昀舒好太多了,有好几次程文韬的口水都差点喷到他脸上,也只是往边上挪了挪。 “走吧,别让胡小公子等着。”程天禄揉揉妹妹的脑袋,“右手好些了嘛?” 程小棠试着握了下拳头,“不用力就不疼。” “棠宝真乖,伤筋动骨一百天,要好好养着。” 说着,就走到了简陋的露天小学堂,看到白嫣被杨智明三人挤到了边上,胡景焕一脸欲言又止。 他只是来看看,没有取代白嫣教方言的意思。 “今天的太阳好暖和哦,晒着学习好了。” 程小棠对着白嫣眨眨眼,“嫣儿姐姐,快过来这边。” 铃声一响,散落在四处的孩子们就被召唤到了草垛凳子上,期待着新的方言,以及糖块。 至于坐的方向,当然是要朝着嫣儿姐姐和棠宝。 程文韬的脸立马就黑了,程三莲气得跺脚娇嗔,“棠宝怎么这样啊!” “胡小公子大老远给她送生辰礼物,却被这样对待,真是被大伯父一家宠坏了!” 她说着,偷偷观察到胡景焕露出不悦的神色,心里乐开了花。 之前里正老爷表现出对程小棠的喜爱,让程三莲想到了当初的萧老爷子,生怕又让傻妞攀上了高枝儿。 先好了,得罪了里正老爷最疼爱的曾孙,看傻妞还怎么得意。 程小棠只是以老大的身份罩着白嫣,倒是把胡景焕给忘了。 一抬头,就看到他不高兴地站在对面,立即找补道:“胡小公子,吃饭没有用这里的话怎么说呀?” 胡景焕语调平淡地回了一句。 “什么?我听不到——”程小棠左手放在耳边,“你要不要来这边说呀,让我们都学一下。” 程小棠穿着厚实的海棠色新棉袄,整个人像颗圆润饱满的红果子。 歪着头假装听不到的动作很夸张,眉角眼梢尽是笑意,还露出了一对灿烂的小酒窝。 整个画面搞怪又可爱,看得程天禄都忍不住捏捏妹妹的小花苞。 胡景焕绷不住,笑了出来。 杨智明三人没料到胡景焕这么好哄,又舍不得走,只能跟着坐到了草垛凳子上。 小课堂顺利增加一名本地外援,比往日还欢快了几分。 最有意思的就是胡景焕家教甚严,极少口出恶言,更不会说乡间那些骂人的粗话。 被问住的时候,他还要问跟在身边的小厮。 小厮差点没给那群倒霉孩子跪下,要出来一趟,就让公子学会了骂人,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孩子们的欢笑声飘荡在空中,大人们听得更有干劲,纷纷加快了速度。 这次盖房子,最开心的当属王大力和钱大壮二人。 二人在老程家做了五六年,都是踏实肯干没任何歪心思的。一路上除了钱大壮有些胆小怕鬼,遇上事都是挡在东家身前。 程族长感念他们的忠勇,自己掏钱补贴,给王大力和钱大壮在边上各盖了三间青砖大瓦房。 王大力刚好二十一岁,直接分到了二十亩丁田,钱大壮也只用再等一年。 有房有田,再也不用做长工了。 钱大壮幸福得宛如活在梦里,连干活都要拉着王大力念叨,“你说咱俩这命多好!” “被家里赶出来讨生活,跟了个好东家刚吃几年饱饭,就赶上旱灾要逃荒。” “现在落户到有山有水的关凌村,居然能有自己的地了!” “二十亩良田,这不得天天吃大米饭啊。” 王大力烦得拍了钱大壮一掌,“别光想着吃,东家对我们这么好,要记着恩情。” “我肯定记得啊!”钱大壮拍着胸脯道,“还有大牛哥一家子,多亏他们,咱们才能分到这么好的地方。” 王大力深以为然,“还是小棠宝机灵,才没叫那对恶毒的母子害了。” “对了,今天是棠宝生辰,要不咱也给送点礼物吧!”钱大壮看到胡景焕的马车,突然想到表达谢意的法子。 “我早买好了。等到当天,还够干啥的?” 钱大壮怒道:“你这人咋这样!幸好我想到了,不然成啥人了?” “大家伙都想到了,就你缺心眼儿。”王大力鄙视地摇头,摊开手心,“你那份我帮你垫了,给钱。” 从老程家准备给棠宝庆生起,各家就琢磨着送点什么。 贵的送不起,小的没诚意,最后决定大家伙一起凑钱,买一个平安锁。 族长瞅着自家两个儿子都不能扛事,有意将族长之位传给程大牛,一早就将丰源县内的事都跟大家说了。 着重提了卢县令曾邀请老程家落户,被婉拒后还写了信给钱塘县令。 得知此事后,除了杨氏姐弟痛心于当不了城里人外,其他人都是感动不已,对程大牛愈发信服。 还有小棠宝,路上总能找到好东西,连带着大家吃得比其他难民好上一大截。就连因祸得福的福气,都让全族人跟着沾光。 这样的小福星,谁能不喜欢? 大人们保密做得很好,老程家人丝毫不知情。 可惜孩子是藏不住话的。 程小棠从忠心耿耿的二当家程大宝那里,提前得知了平安锁的事,也准备好了回礼。 就等着一铲子,发现惊喜。 第167章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这井怎么好像没挖下去多少。”程铁牛摸着光滑的下巴,面露疑惑。 “昨天是谁挖的?白吃那么多冒尖的干饭。” 程二牛在腰间系好绳子,沉声道:“没差多少,我下去了。” 关凌村地方不小,大部分人都住在靠山的东南两侧,每天要走到北边的九曲河打水,也是件吃力的事情。 因此每二十来户聚集的地方,都打了一口水井,方便吃水。 原本程氏族人住在九曲河边是最不缺水的,不过大家商量过后,还是请凌把式帮忙指点,打一口深井。 北边地势低,还有长有艾蒿丛,正是最适合打井的地方。 农民靠天吃饭,既怕洪涝,也怕干旱。 当年北方刚开始闹旱灾的时候,数月不下雨,最先干涸的就是河水。榆林村是靠着村里最深的那口井,硬生生挺了大半年。 经历过那样艰苦的岁月,程氏族人对井的感情很深。就算住到了河岸边,也想着打一口井才有安全感。 不过现在打井不是为了救命,就没那么急切。各家主要精力还是在盖房子上,轮到打井的时候,都会收着些力气。 程二牛为人实在,也不介意昨天的人挖了多少,握紧蒲扇锉上去就是一铲。 然后就发现土意外的很松,扒拉开一看,惊得破了音, “铁牛,地下有东西!” “啥?二哥快上来!”程铁牛吓了一跳,扎好马步就要把二哥拉上来。 程二牛差点没撞上井壁,大声道:“别拽了!是好东西!” “啥好东西?”程大牛正跟凌把式看家里的图纸呢,听到二弟跟四弟的声音,赶紧带人冲过来。 其他人也放下手头的家伙事,往正打在的水井那边跑。 棠宝小学堂这边,程小棠见程天寿等人抓耳挠腮的模样,小手一挥,“都去看吧,回来再分糖!” 棠老大发话,程大宝第一个响应。 主要也是太好奇了,井里难道挖出宝贝了? 程小棠被二哥抱着,也慢悠悠走过去凑热闹。她亲手埋的东西算不上宝贝,只能说趁着年关让大家开心一下。 得知大家凑钱买了长命锁后,程小棠就琢磨着怎么回报。 她手头能兑换出来的东西,除了山珍野味外,最值钱的应当是人参一类的草药。不过最近大家都忙着盖房子,根本不往山上跑。 再说程氏一族刚落户关凌村,还没跟本地村民打成一片,就先从人家祖祖辈辈待着的山里挖出好东西,换谁都不能乐意。 轻则加深隔阂,重则大闹一场。 程小棠思来想去,还是选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大中华名酒。 上次给萧老爷子准备礼物的时候,在系统搜索【白酒】时,兑换出来的是一种类似五粮液的浓香型白酒。 这次程小棠试着直接搜索【茅台酒】,出来的居然还真是不一样的口感。 依旧是十积分一斤,童叟无欺。 昨晚趁着月黑风高上茅厕的时候,将挖井挖出来的土都收到空间,码了一层酒坛子到井里,最后再铺上厚厚一层土。 天寒地冻,也不必担心酒坛子会被踩碎。 酒坛一打开,浓烈的香气就飘散开来,凌把式等人都不自觉地停下了动作。 但凡做苦力、工匠的人,就没几个不好喝两口的。 这绝对是好酒! 酒是程二牛挖出来的,不过井是程氏族人一起打的,地是关凌村人祖祖辈辈住着的地。 虽然谁也不知道这香气扑鼻的烈酒,是不是关、凌两族的祖宗埋进去的。于情于理,程氏族人也不能独享,干脆就三等分。 对此程小棠也早就考虑过了,特意放九坛酒进去,就是方便大人们领会“老天爷的指示”。 大人们兴高采烈地分酒,小孩子们发现居然是不好吃的酒,全都失望地垂下了脑袋。 那玩意儿又辣嗓子喝完还头疼,哪有糖水好喝。 正郁闷着呢,就看到河里有黑色的影子划过去,“河里有鱼!” “好大的黑鱼!” “不对,是清江鱼!” 程小棠当然不会落下不喝酒的乡亲们,准备了另一份回礼,“嫣儿姐姐,快去拿渔网,咱们捞鱼吃!” 程天禄抱着妹妹,想要远离下迅速热闹起来的九曲河。 “二哥,我要看捞鱼!”程小棠连忙制止,“我们就站在这里叭。” 走远了看不清,她还怎么主持大局。 相较于鲤鱼,程小棠更喜欢吃刺少肉嫩的清江鱼。 上次是刚到关凌村的第一天,又是招待里正老爷,才投放鲤鱼图个好兆头。 因为临近九曲河,关凌村家家户户常备着渔网,再不济也有竹编的鱼篓。 听到有鱼,村里闲着的人奔走相告,都想有年年有鱼的好兆头。 不管是从工具,还是水性,本地人都比程氏族人强。 然而那些个大鱼,偏偏喜欢往北方佬脚边游。 一来二去,两边人混战成了一团,在捞鱼的同时,暗暗比拼力气。 程小棠搂着二哥,聚精会神地盯着河里的情形,统筹安排: 友好合作的河段就多放些,有互相推搡的河段就少放些,默默引人向善。 虽然大家未必能体会到程小棠的心意,但能明显看到越抢,到手的鱼越少,个头还越来越小。 不等赶来的村长开口协调,就自然而然地开始了协作捕鱼。 二至五斤的清江鱼,足足放了一百五十条。 连带着河对岸的枫林村和下游的碗窑村都沾了光,洗着衣服的妇人们,直接用床单兜住鱼,笑得合不拢嘴。 “今天要吃烤鱼!”程小棠估摸着差不多了,眨眨瞪太久有些干涩的眼睛。 想众乐乐也不容易。 “好,今天棠宝说了算。”程天禄笑着应道,“还想吃什么?咱们去跟奶奶说,让二婶给棠宝做。” “二婶做的都好吃!” 胡景焕来了关凌村两次,次次都能看到九曲河的鱼多得往外冒,感觉记忆有些混乱,武泰镇有这么能产鱼的地方吗? 再想到养在学堂的那一对红黄鲤鱼,不由得又打量了程小棠几眼。 属猫的? 第168章 被抢走的长命锁 “棠宝这孩子从小霸道,想吃什么就要有什么,忘了过问胡小公子,还请您不要见怪。” 程三莲时刻关注着胡景焕的表情,见他看向傻妞眉头微皱,趁机添把火。 “不知胡小公子喜欢吃何种做法,我去跟三伯母说。” 胡景焕眼底划过一丝异色,婉拒道:“不必麻烦,我不喜欢吃鱼。” “好巧,我也不爱吃鱼。”程三莲捂嘴轻笑,“鱼肉那么腥,刺还多,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 杨智明和程文韬也随之附和,将鱼肉说得连糟糠都不如。 “你们最好一口别吃!”路过的程二蓉听到,冷哼道。 她最讨厌程文韬和程三莲,平时就爱偷懒,也没见他们帮忙捕鱼,居然还好意思站在背地里挑三拣四。 “不吃就不吃!谁稀罕呀!”程三莲不甘示弱地怼回去。 这些天为了给家里人补身体,能有力气早点盖好房子,老程家天天都有肉吃。 肉不比鱼香吗? “棠宝,胡小公子呢?”谢玲花看到一双儿女溜达过来,却没看到让他们招待的里正曾孙,不由担心地问道。 “杨家小舅舅伺候着呢。”程小棠眨巴着圆溜溜的杏眼。 “棠宝,不能乱用词。”程天寿好笑地捏了下妹妹的鼻子,“不然三婶又要吃人了。” 谢玲花望见胡小公子那四个健壮的家丁的身影,才转头教育孩子,“你还说妹妹,不准在背后编排长辈,知不知道?” “娘,儿子知错了。”程天禄老老实实地低头认错。 “娘!你咋不揪二哥耳朵!”跑回家提水桶的程天寿看到这一幕,不高兴了。 “哪儿都有你,”谢玲花敷衍地哄道,“等你长到十二岁,娘也不揪你的耳朵行了吧?” 程小棠搂着程天禄脖子的手,顺势捏了他的耳垂,“四哥,我替你揪二哥耳朵。” “还是棠宝对我最好!” 程天寿这才心满意足,“等四哥给你抓许多许多鱼回来!” “棠宝偏心。”程天禄垂下眼眸,一副伤心模样。 “棠宝最偏心二哥啦!”程小棠吧唧亲了二哥一口,笑眼弯弯,“偏好多好多心。” 谢玲花被孩子们逗得直不起腰,点了点女儿的额头,宠溺道:“你个小机灵鬼,就会哄人开心。” “快去奶奶那边坐着,马上就能吃饭了。” 胡景焕停下了脚步,又开始思索困扰他数天的一个问题。 他不是一个长相可爱的孩子,不笑时,看起来就像在生气或者心情不好。 落在程三莲眼里,明显是一见傻妞就烦。 这才该是她未来夫君的模样,连讨厌的东西都一样。 程三莲暗自庆幸,幸好当初娘和舅舅非要她讨好姓萧的时,她没怎么上心。不然的话,岂不是错过了这段姻缘。 年后她就十一岁了,再过两三年就可以定亲,等到及笄后嫁到胡家,刚刚好。 被里正老爷看重的胡小公子,那时候必然考取了功名,她就是正经的官家夫人和当家主母。 一想到未来,程三莲娇羞中带着喜悦,看得胡景焕的小厮嘴角微抽。 北方来的小姑娘,都这么直接吗? 眼神都快拉丝了。 他家小公子才九岁,还是个单纯的孩子啊! 不管胡景焕这边的人怎么想,杨氏偷看半天,已经将胡景焕当做未来女婿看待。 准备晚饭时,杨氏难得勤快地忙前忙后,还主动申请做了一道菜,号称是杨家祖传秘方的羊肉羹。 鸡鸭鱼肉齐全,再加上猪肉,王氏彻底发挥了给人做酒席的实力,做出了色香味俱全的八大碗。 再加上一坛从井里挖出来的酒,比以往的年夜饭还要丰盛。 程族长作为全族的代表,坐到席上时才将凑钱给棠宝买的长命锁拿出来,“小棠宝,这是大家送你的生辰礼物,要好好长大。” “哇,是长命锁啊!”程小棠努力做出一副惊喜的表情,“好漂亮呀。” 这就是被剧透的为难之处,太考验演技。 “族长,您这,咋不早些说。”程老太顿时坐不住了,“我们想着棠宝是个孩子,就没打算操办,怎么还能收礼呢。” “可不,我们得请大家伙吃个饭才是。”程大牛也觉得过意不去。 里正老爷的小曾孙来送礼物,他们顶多是觉得受宠若惊。而乡亲们居然凑钱买了一个长命锁,才让老程家人动容。 程族长笑着摆摆手,“快坐下吧,就是怕你们这样才没提前说的。” “嫂子,大牛,这一路来你们对乡亲们的照顾,大家都记着呢。这个长命锁也不值当多少,重要的是心意。” “小棠宝,以后一定要好好长大,平安喜乐。” “谢谢族长爷爷,谢谢大家,我一定会哒。”程小棠摸了摸挂在胸前的长命锁,脑海中又闪过几个碎片。 那个被抢走的长命锁,印在当中的福字,好像有些特别。 不像是经常能看到的字体。 当初害得原主身死的人中,惹事的王癞头被她收拾过几次后,在山林时就被赶走了。 而抢走长命锁、推倒原主的直接凶手,一直都没有头绪。 之前怀疑是程大牛一家的熟人,这才会知道原主一直藏在衣服里的长命锁。 然而程小棠将所有人都认了个遍,也没有对上那双抢走平安锁的手。 后来才想出诡异之处,那双手太细腻了。 虽然是蜡黄的肤色,关节却很细,明明是大人的手,却没有任何老茧和伤口。 要知道就算成天偷懒的杨氏母女,也不可能有条件保养双手。 根据家里人回忆,那些上来抢粮食的人是从西边逃来的,比他们北面的人更早受灾,因此才看到肉包铤而走险。 可惜后面再没遇到那批人,程小棠只能隔三差五就复习一遍有关的画面。 “棠宝?”程天禄在妹妹眼前晃了晃手,“怎么不吃了?” “要不要二哥喂你?” “不用,是太好吃啦。”程小棠回过神,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二婶做的烤鱼天下第一好吃!” 居然在有限的调料下,做出了比她记忆中更好吃的烤鱼。 感天动地的厨艺。 王氏腼腆地笑了笑,“棠宝喜欢就好。” 另一边杨氏则殷勤地给胡景焕盛了一碗羊肉羹,“胡小公子,尝尝我做的羊肉羹,这可是正宗北方菜。” 胡景焕摇头推开,“抱歉,我不吃羊肉。” 程小棠见胡景焕像个小大人一样礼貌周到,菜却没吃几口,怪可怜的。 “胡小公子,吃鱼呀,多吃鱼会更聪明。”程小棠热情地招呼着,“烤鱼香酥,鱼汤鲜美,都可好吃了。” 程三莲听到后嘴角上扬,总算轮到傻妞热脸贴冷屁股了。 然而号称不喜欢吃鱼的胡景焕,在程小棠招呼完,就开始夹鱼吃了。 不仅吃了烤鱼,还开始喝鱼汤。 这是怎么回事? 第169章 如果你又笨又坏呢 胡景焕的小厮也很吃惊,他家公子的确不喜欢吃鱼的啊。 家里特意从临安府请的大厨,做出的鱼肉和羊肉,也只是吃两口应付长辈。 “好吃吧?”程小棠笑眯眯道,“小孩子要多吃鱼,才能变聪明”。 这可是有科学依据的,对小孩子来说,鱼肉能补充大脑发育所需的营养。 胡景焕点点头。 别人说他不信,程小棠这个比他三岁时还聪明的小丫头这么说,还一直有吃鱼的运气,颇有几分可信之处的。 “胡小公子,我帮你吃羊肉羹吧。” 程天寿美滋滋地舀了一大勺送进嘴里,这可是肉,再怎么样都会好吃。 大户人家的小公子就是挑嘴,居然不吃肉。 “唔——” 话说太早了,程天寿用手捂住嘴,才没吐出来。 无论如何,这都是肉,难吃也得咽下去。 看到程天寿夸张的模样,本就不高兴程小棠坏女儿好事的杨氏,心里冒火地自己尝了一口。 然后,脸色几经变化,无比庆幸胡小公子不吃羊肉。 之前这道羊肉羹明明做得很好,怎么会是这种奇怪的味道。杨氏扫了一眼长桌,发现所有菜里,只有羊肉羹那盆不再有人碰。 程老太脸色不善地将羊肉羹吃完,又吃了几大口老二媳妇做的菜,这才压下恶心。 就不该让杨氏那个懒货糟蹋肉! 酒过半巡,已经有不少人倒在了茅台酒的威力之下。 大荣朝的酒度数不高,最多不高过二十,大多是十度以下的米酒。就连北方草原的烈酒,也不到茅台的一半。 全家酒量最好的程大牛,也不小心喝超过了,整个人处于半醉半醒的状态。 父亲忘了待客,就由儿子顶上。 胡里正派了曾孙过来表示对棠宝的喜爱,老程家投桃报李,就由孩子辈里最年长的程天福,代为向胡景焕敬酒。 酒席上,敬酒是一种尊敬。 此时众人还不知其中利害,胡景焕也欣然接过酒杯。 逢年过节的时候,他作为胡里正最出色的曾孙,也是要给长辈敬酒的。 不说酒量多好,只是从没失态过,并不把喝酒当一回事。 程小棠阻拦不及,就眼睁睁看着胡景焕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杯子再小,那也是纯纯的五十三度白酒啊! 胡景焕只觉得这酒入口香甜,唇齿留香,还带着丝丝酸味,然后就从脖子红到了脸上,啪一下栽倒在桌上。 “公子你怎么了,别吓小的啊!” “快给胡小公子喂点水。” “这有茶,解酒快。”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胡景焕才晕乎着醒过来,入眼就是程三莲、程文韬以及杨氏姐弟关切的大脸。 “走开。” 胡景焕深吸一口气,想把纠结多日的问题问出来,“程小棠呢?我有话问她” 听到胡景焕要找程小棠,程三莲立马就耷拉下脸。 程三莲没把才三岁的程小棠当作竞争对手,只是不喜欢所有人都关注她。 明明刚开始逃荒的时候,村里人都劝大伯父把养不活的傻妞扔掉,现在居然一起凑钱给她买长命锁。 区区一个傻妞而已! 程小棠正跟着娘捣鼓蜂蜜水,胡小公子有三房那边照顾不用担心,她得赶紧让老爹醒酒。 喝懵的程大牛在吃了几块大肥肉后,就清醒得差不多了。 然而就是这一分醉意,让程大牛放飞了自我,开启遗传给程天寿的话唠模式,滔滔不绝地开始夸女儿。 而且还专挑生面孔,休沐回家,只是来打个招呼的关松惨遭荼毒。 被程大牛搭着肩膀不许走,一定要听完棠宝是如何抓蛇捕兔、智斗卢氏母子,再给予赞美。 再让老爹说下去,程小棠的小脸都没处搁了。 突然听到胡景焕喊她大名,程小棠还以为有什么事,结果又是一只醉猫。 看来以后还是不能轻易拿酒出来,杀伤力过大。 “胡小公子,你叫我?”程小棠递给胡家小厮一碗蜂蜜水,示意他喂给胡景焕。 胡景焕揉了揉眼睛,看着曾祖父用来刺激自己的小丫头,疑惑地问道:“你也是家里最聪明的孩子吗?所以才对你这么好。” “不是呀。”程小棠摇摇头。 她是开了外挂加上记忆力比较好,没测过智商,不敢说比二哥程天禄聪明。 “那是为什么?”胡景焕一直没想通。 胡景焕从三岁启蒙起,就知道自己比同批进入学堂的堂兄弟都聪明。 再长大一些,他在读书上的天赋就更加突出。 不仅备受夫子们夸赞,祖父和爹娘每次在外提起他,都是止不住的自豪。 就连总是很忙的曾外祖父,一有空闲也喜欢把他带在身边,让族里的兄弟姐妹们艳羡不已。 胡景焕的祖父是胡里正的二儿子,上有兄长沉稳可靠,下有幼弟长袖善舞,在武泰镇很少会有人专门拜访。 然而那是过去了,只要他能金榜题名,祖父这一脉就能扬眉吐气。 这也是他备受重视需要肩负的责任。 可女孩子,在族里向来是受宠爱却不会被看重,更不会成为父兄在外的骄傲。 程小棠就当为自己的错误负责,认真地解释道:“因为我是棠宝呀。” “我是爹娘的女儿,哥哥们的妹妹,所以他们就对我好。” “如果你又笨又坏呢?”胡景焕很执着。 “我就算是傻妞,爹娘和哥哥们也会喜欢我。”程小棠斩钉截铁道。 这方面她最有话语权,说得无比自信。 “棠宝不是傻妞。”程天寿纠正道,“棠宝是因为太聪明了,所以开窍晚。” “我三岁才会说话呢。”程小棠伸出三根手指。 胡景焕再次被震惊,在酒的催化下说话直接了很多,“原来你以前真的很笨啊?” “不准说我妹妹笨!乱喝酒的人才笨!” 程天寿立马不高兴了。 “我笨?我才不笨!我吃了鱼最聪明!”胡景焕也露出了孩子气的一面。 俩人岁数相仿,你来我往吵得不分高低。 小厮暗自咋舌,原来自家公子是那种会为了变聪明克服困难的人。 不过再放任公子学骂人的话,他就真的小命不保了,“公子,天色不早,咱们该回家了。” “我送胡小公子一程吧。”关松赶紧趁机摆脱了程大牛。 再听第三遍,他都要背下棠宝的丰功伟绩了。 第170章 除夕夜来客 蜂蜜水很管用,程大牛说到口干,喝了两大碗就老实地睡觉去了。 胡景焕在向曾祖父问安之前,也从微醺中清醒过来。 回到武泰镇时,正值夕阳西下,胡里正忙里偷闲,在与老友下棋。 “怎么样?有想通这些谈的困扰吗?”胡里正慈爱地看着曾孙,感觉孩子的精气神又回来了。 胡景焕恭敬地向祖父和白老夫子行礼后,将自己的问题和程小棠的回答都说了。 “喜爱和看重是不一样的。”胡里正没想到曾孙烦恼的是这个,思索片刻道,“族里这么多孩子,都是爹娘的心头肉。” “但曾祖父除了长辈还是族长,要为家族的兴衰负责,所以更看重有天赋的孩子。” 胡景焕有些纠结道:“可我只喜欢聪明的孩子。” “哈哈,这又有何不可?”胡里正慈爱地笑道,“世人生而不同,有人看重外貌,有人偏好才学,各有所爱很正常。” 胡景焕点点头,“曾孙知晓了。” 他喜欢既聪明又好看的。 “景焕所说的程家小娘子,可是胡兄提过的小娃娃?”白老夫子听得颇有趣味,开口问道。 胡里正悄然落下一枚棋子,眉眼舒展道:“正是。这娃娃才三岁,还是腊月的生日,道理说的那是一套一套的。” “倒是个好苗子,开春让老夫也考考她。” 胡景焕在旁作陪,心说人家已经自己开学堂了,还不一定来呢。 被两个老人家惦记的程小棠的确从未考虑过上学,古代又没有幼儿园,真要上也得是几年后吧。 热闹散去,她正在开心地收拾礼物。 奶奶送的虎头帽,爹娘送的,三个叔叔都送了不同的小玩具。 大哥送的是亲手做的木刀。 二哥手抄了一本《幼学琼林》。 四哥的礼物最珍贵,是他用三个月内学会读写《千字文》的承诺,换来的蹴球。 为了跟妹妹一起玩,程天寿也是拼了。 还有程大宝用私房钱送的糖人,以及白嫣绣的小棉鞋。 到最后打开里正老爷派胡景焕送来的木盒,不出所料,是一整套笔墨纸砚外加一本注释版《论语》。 不愧是族长,为了族学招收新生不遗余力。 程小棠观察四周,确定没有外人在,掏出了最早收到的一份礼物。 “爹爹,阿娘,萧爷爷送了我一张地契。” 上面不仅有位置、大小,钤盖着州府衙门的官方大印,三寸大小,篆体红印。 这份地契俨然是经过官府备案登记的正规“红契”,就算不慎丢失,也可以去官府补办,不会被人冒领。 正在琢磨如何给里正老爷回年礼的程大牛夫妻,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地契?哪里的地契?”谢玲花倒吸一口气,“这可太贵重了,萧老爷子咋给棠宝送这么贵重的礼物。” 当时她和婆母也看到还问过,萧老爷子分明说的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早知道是地契,无论如何都不能收下来。” 程大牛也发愁,“咱们受了萧家祖孙那么恩惠还没报答,这都没处回礼。” 他们至今不知道萧家的背景和萧小大夫的名字,连唯一有关联的程翠儿也护送老夫人离开了。 程小棠倒是知道,还有萧昀舒怕她不识字给的私印。 不过萧家祖孙和沈老夫人一样,对老程家而言都是云端上的人物。同时一段路是缘分,之后很少会有交集。 程小棠也想回报一二,又觉得现阶段最好没机会。 毕竟大人物若是需要小人物的帮助,必然是遇到了很难解决的麻烦,她可不希望萧家祖孙和应姐姐遭罪。 等她做大做强后,找个人还是不是轻而易举。 “临安府云隐山,那里是不是有寺庙啊?”程小棠读出地契上的字,转移爹娘的注意力。 她曾经去过鼎鼎大名的灵隐寺拜过普贤菩萨,后来每逢大考的运气都不错,说起来还蛮灵验的。 从种种迹象来看,江南一带跟她记忆中的华国版图差不多,指不定也有寺庙。 一家六口对江南了解甚少,齐齐看向最有学问的程天禄。 程天禄思索片刻,“我曾听学堂的夫子提过,江南有一座千年古刹,名为云隐寺。” “应该就在临安府。” 程小棠颇感神奇,“萧爷爷怎么知道我们会落户到临安府?” 之前逃荒的时候,他们的目标的确是江南,不过那只是南下的大方向,并非一定要抵达某个固定的地方。 若非机缘巧合之下,搭上了威远镖局的船,省去了千里奔波直达钱塘县。 他们随时可能在路上遇到能种地的州县,就地落户。 不过萧老爷子的心思,谁也猜不到。 程大牛让程小棠将地契收好,等明年进城的时候去看看。没有主人家守着的地,很容易就被其他人给占了。 “棠宝,你千万要放好,别让其他人看见。”谢玲花不放心地叮嘱道。 “以后再遇到你萧爷爷或者萧大哥,还能还回去。” “阿娘放心,我藏东西最厉害啦。”程小棠信心满满地应下。 程天禄帮着系好锦囊,放到妹妹手上,“棠宝最厉害了,慢慢藏,右手别使劲,知道了嘛?” 程小棠乖巧点头,“嗯!” 反正她藏东西,连左手都不用。 腊月二十五一过,眨眼就到了大年三十。 这一天所有人都不干活了,大清早起床就为年夜饭做准备,杀鸡宰鸭,咚咚咚地剁饺子馅,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简陋的草棚上挂上了两个大红灯笼和一副春联,增添了红火的年味。 程族长的七间青砖大瓦房已经盖好,不过北方有腊月不搬家的习俗,江南一带又忌讳正月迁屋。 权衡之下,决定干脆在二月选一个黄道吉日,跟族人们一起入住新家。 整个关凌村也洋溢着过年的喜悦,他们这一年温饱不愁,临到年关还能赚一笔丰厚的工钱,已是心满意足的好日子。 两次捕鱼一次分酒,再加上日渐频繁的以物换物,关凌村本地人与程氏族人的关系融洽了许多。 在关村长和凌把式的带动下,双方还分享了各具特色的年糕和饺子。 有了上次的教训,年夜饭时程大牛四兄弟喝酒都喝得很矜持,小孩子更是碰都不许碰,只能喝鸡汤。 酒至半酣,去而复返的关村长突然脸色严肃地带着一队人上门。 老程家人赶紧放下碗筷站起身,紧张地看着关村长和关松,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一人走出来将兜帽撩开,露出一张苍白熟悉的脸。 第171章 萧昀舒有难 “翠儿姑娘!” “应姐姐!” 来人正是护送老夫人前往京城的应寒,也就是与大家走过最凶险的那段逃荒路的程翠儿。 乌发束起,一身玄色劲装,衬得脸色愈发差。 程老太见她脸色苍白,还以为是被冻着了,将怀里的暖手炉塞过去,“你这是咋回事,是生病还是受伤了?快坐下暖暖。” 最初看到程翠儿,她总能想起早夭的小女儿,忍不住多关心些。 后来程翠儿屡次出手,周身的气势完全不像村妇,感情也已经培养出来了。方才吃酒时,还念叨过两句,怕她本事太大受苦。 “多谢婆婆,只是一点小伤,没大碍。” 应寒对着程老太露出一个浅笑,转头看向关村长,“有劳二位带路,接下来的事不宜太多人知晓,还请回避。” “既是公务,诸位大人们请便。”关松低垂着头行礼,半点不敢多看。 刚才他们先找上的是关村长,然而一个乡野老头,根本不认得领头女子拿出来的令牌。 紧张之余,原本就口音浓重的官话更让人听不懂,只得忙不迭地带人到了关松家里,这才沟通上。 关松在县衙只是个不入流的胥吏,在村里却算见过大世面的,起码认得出枢密院的红色令牌。 看清后,酒瞬间就醒了,穿上鞋子就带人来了村北边。 关村长心惊肉跳地跟着关松退出来,后怕地问道:“阿松,这是啥大人物,看到程大牛他们住在草棚里,会不会生气啊?” “你跟大人们解释解释,村里的确没那么多空房子,可不是故意苛待他们。” 关松摇头,压低声音提醒道:“现在最好什么都别问。” 跟在应寒后面的一队人分散开站立,隔绝掉周围探究的视线。 简单清场后,应寒顾不上寒暄,直接问道:“棠宝,还记得你上次送我的那种红色的吗,还有没有剩的?” “有!” 程小棠不假思索道,“应姐姐,你要多少?” 饶是心急如焚,应寒也被棠宝的豪气震慑住了一瞬,斟酌道:“最好能有一两。” “我还有很多!”程小棠转身就往牛车边上跑,“都放在里面了。” 如今牛车就是她的百宝箱,值钱的好玩的鸡零狗碎的什么都有,从里面扒拉出什么来大家都不会奇怪。 之前送给应寒的临别礼物是由人参、藏红花、冬虫夏草、霍山石斛等十大珍贵草药组成的药箱。藏红花太占地方,就只放了一两。 “棠宝慢点,二哥抱你上去。”程天禄操心地追了上去。 应寒这才注意到棠宝之前藏在袖子里的右手腕上,有明显的药膏痕迹。 “棠宝的手怎么了?” 程大牛心里压着事,简略答道:“前些天扭伤了,再多养些天就好了。” “翠儿姑娘,不是,应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 应寒颔首,“说来话长,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们。” 被二哥抱着回来的程小棠,听到这话着急地换了一个问法:“应姐姐,是谁生病了吗?” 藏红花不常出现在中医药方里,同时也不会紧缺到哪里去。 按理说临安府这么大的州府,药铺林立,不应该连一两都买不到。 应寒怎么会特意为了一味药来找她? 程小棠心里有种强烈的不祥预感,能让应寒大年夜赶路,还掩饰不住焦急,很有可能是萧家祖孙。 “不是萧老爷子。” 应寒环视一周,隐晦地答道。 那就是萧昀舒。 程大牛心下一凛,语气郑重道:“应姑娘,还有什么我们帮得上忙的?” “是啊,只要我们能做到,只管说。”谢玲花也焦急地询问着,“是需要这些红色的花吗?哪里能采,我们现在就去。” 应寒接过程天禄递过来布包,打开一开里面全都是品质极佳的藏红花。 而且不只一两,是足足的半斤。 她想到萧崇之前开玩笑说的话,萧昀舒逢九有大劫,遇牛可化解。 被那些人刻意买光的藏红花,遍寻方圆几百里也凑不齐一两,刚巧棠宝送她的药箱里就有。 抱着微弱的希望前来,居然还能拿出半斤之多。 这或许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事到如今,不管是什么方法,都要试上一试。 应寒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当即单膝跪地,抱拳行礼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诸位成全。” “请让我带棠宝去一趟临安府,去见萧老爷子。” 老程家人没想到应寒寻求的帮助是带走棠宝,一时之间都忘了将她扶起来。 “好呀,咱们出发吧。”程小棠爽快地应下。 她对中医的了解连皮毛都不算,胜在想要什么草药就有什么草药,肯定能帮上忙。 程天禄眉心微蹙,不赞同道,“棠宝,你伤还没好。” 他们对萧家祖孙的背景只知一二,就算要报恩,也不该让年幼懵懂的妹妹涉险。 如果此萧是彼萧,情况就太复杂了,程天禄宁愿自己去。 “棠宝只是个孩子,这,会不会添乱啊?”谢玲花看了眼守在附近的玄衣人,有些犹豫。 她不是不信任萧家祖孙,只是让应寒就这么把女儿被带走,她放不下心。 棠宝从小身体就不好,万一受了惊吓,都没个人照顾。 应寒理解程家人的担忧,郑重承诺道:“我用性命担保,一定会护得棠宝周全,绝不让她受到丝毫损伤。” “临安府距离此地不远,明日起,每日会有人来报平安。” “事情了结后,必定会将棠宝送回村里。” “奶奶,您快说句话呀。”程小棠被二哥紧紧抱着下不了地,转向一家之主求助,“您教我的,要知恩图报。” 程老太也舍不得孙女,只是恩人有难,需要谁都该去,“应姑娘,一定要顾好棠宝。” 程大牛嘴巴动了动,最后只能嘱咐一句:“夜里风大,劳烦多加小心。” “大恩大德,感激不尽。”应寒再次郑重行礼,从黑着脸的程天禄手里接过棠宝。 程天禄冷声道:“别伤到我妹妹。” “二哥放心啦,应姐姐能打一百个你呢。”程小棠见大家神色过于凝重,拍了拍二哥的肩膀缓和气氛。 “棠宝要好好听话,不能乱跑。”程天禄无奈地缓和表情,给妹妹戴好保暖的虎头帽。 程小棠乖巧地点头,“应姐姐,我要带一个百宝箱。” “就在牛车左边,最大的那个箱子。” 她不能空手去,省得到时候要兑换出点什么,还得假装去野外挖。 一个谢玲花最快速度收拾出来的小包袱,一个上了锁的箱子,程小棠带着这两样家当,在家人们担忧的眼神中出发了。 距离新的一年,只剩不到三个时辰。 第172章 违背祖训的决定 程小棠被应寒拢在怀里,隐约闻到一丝血腥味。 抵达钱塘县城外的驿站时,马奔跑的速度明显降低,有人已经牵着马在路边等候。 “棠宝,我们换一匹马。”应寒轻咳一声,翻身下马将程小棠抱下来,尽量稳住呼吸的节奏。 “应姐姐,你受伤了。”程小棠确定不是错觉,应寒的脸色比之前更白。 应寒弯起嘴角,“没事儿,皮外伤。” 程小棠也不跟应寒纠结,随手指了一个看起来最强壮的人,“我不要你抱了,要这个大叔带我骑马。” 只比应寒大几岁的大叔罗离:他是太担心主子,一夜苍老了? 孩子都张开双臂了,罗离也不能婉拒,小心翼翼地将程小棠抱到怀里裹好,软软乎乎圆滚滚的一小团,还挺瓷实。 不过程小棠比所有人想象中都要懂事,他们疾驰的速度就算普通大人都会觉得难捱,小丫头愣是一声不吭。 抵达云隐寺时,刚过亥时三刻。 程小棠在马背上还能忍受,被抱着爬山委实过于颠簸。 硬撑到寺门口,还是没忍住,把吃进去的年夜饭全给吐了出来。 “棠宝?你们怎么把人都带来了?”崔神医听到动静出来,就看到应寒在拍着一个小娃娃的背。 再一看,这不是老程家的小孙女吗? “找到藏红花了,拿去熬药。”应寒没工夫解释,给棠宝喂了些水,“棠宝,好些了没,还有哪里不舒服?” 程小棠漱了下口,摇摇头,“没事,我们快去看萧大哥吧。” 崔神医不放心地给程小棠诊了下脉,确定没什么大概,才匆匆离开。 路上打开包袱,看到满满当当的藏红花惊得走成了顺拐,赶紧去找人配药,“周老大夫,王大夫,萧小公子有救了!” 罗离自觉地抱起程小棠,快步往东院厢房走去。 “萧爷爷!”程小棠先看到的是萧崇,左脸的刀疤在烛光的映照下,带着几乎能凝为实质的煞气。 “棠宝?你怎么来了?”萧崇脸上寒冰消融,旋即想起了什么。 “现在什么时辰?” “亥时三刻” 萧崇以拳击掌,眼神燃起希望的火焰,“不到子时,那个老秃驴果然说得没错!” “棠宝来,萧爷爷带你去看萧大哥。” 萧崇露出程小棠熟悉的笑容,身上戾气骤减,“应寒,做得好,事后必有重赏。” “话先别说太满。” 应寒不想增加虚无缥缈的期待,凝视着程小棠的双眼认真道:“棠宝乖,等下不用怕。” “你萧大哥只是在疗伤治病,很快就能好起来。” 程小棠点头,祈祷萧昀舒的病可千万别超纲,最好初级商城的东西能派上用场。 厢房内,地龙烧得火热,不断有人端着水盆、汤药进出,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和丝丝血腥味。 一别数日,再看到萧昀舒时,程小棠像是被一只不知名的手捏住了小心脏。 躺在软塌上的人双目紧闭,面色青紫,露在外面的左小臂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上半身扎满了银针,还有血不断滴落到瓷碗里。 程小棠忙上前几步,想看清楚左臂上最大的伤口是怎么回事。 床榻守着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手搭着萧昀舒的脉,嘴巴里念念有词,憔悴得像是熬了十天十夜。 突然看到冒出个陌生的小丫头,被吓了一跳,“这是哪儿来的小丫头?” “快将她带走,别让外面的风邪碰到伤口。” 萧崇无暇解释,直接道:“周老大夫,这是自己人,不用管。” “什么叫不用管?”周老大夫气得吹胡子瞪眼,“别以为有崔家小子那套针法就没事儿,他那是半吊子!” “就算解了毒,也要熬过今晚才算保住命。” “那右手的伤,最是受不得风邪!” “药来了,先喝一碗压住。”崔神医匆匆走来,打断了因为缺乏睡眠更加容易暴躁的周老大夫。 “怎么这么快?”周老大夫眉头紧皱。 煎那副药方,最快也要一时辰,这才刚拿到藏红花多久? “先用我那张改良的方子,凡事不能太古板。”崔神医对程小棠眨眨眼,将周老大夫挤开坐了下来。 这下周老大夫的怒火全转移到崔神医身上了,“你小子还敢改良药方?” 在新一轮攻击中,程小棠趁机凑到了萧昀舒边上,仔细观察着伤口。 她仅有的医学知识都是为了在野外生存,其中最擅长的就是紧急缓解食物中毒和处理外伤,基本能靠大自然的馈赠保命。 如果不是破伤风的话。 程小棠正琢磨着,就听到崔神医道,“右手痉挛了!” “银针压制不住,心口处又开始变得僵硬了,不是说毒已经解了吗?” “叫王家兔崽子过来!” 周老大夫怒吼一声,急得脸都红了,“你们这些兔崽子,一个个毛没长齐胆大包天,先护住心脉!” “玉真散治金疮痉的功效,尚未有定论,怎可给孩子用?” 程小棠非常有眼力见地躲到了一旁,提到一本散落在地上的医书,上有两行字: “……致身体强直,口噤不开,筋脉拘挛,四肢颤抖,骨髓疼痛……此皆损伤之处,中于风邪,故名破伤风,又称金疮痉。” 要不要这么寸,还真是破伤风? 根据她的记忆,在靠汤药和针灸,很难针对性地解决破伤风杆菌,是以被称为 程小棠看着被围住拿主意的萧崇,下了一个违背祖训的决定: 百万积分的负债,她背了! 考虑过数次的情况终于出现,程小棠也不是毫无准备,欠系统一百万和九十三万多没有任何区别。 要做的就是将手头的六万三千四百六十三积分,花到极致。 时间紧迫,程小棠跑过去牵住应寒的手,仰头问道:“应姐姐,能给我炭条和纸吗?炭条最好是细细黑黑的。” “我要给萧大哥抄经祈福。” 应寒担忧道:“棠宝,你的手可以写字吗?” 她不信鬼神,有求神拜佛的时间,还不如找办法解决。这次会带棠宝来,已经是病急乱投医了。 程小棠煞有其事道:“可以的。只要用真心,佛祖就会感受到。” 第173章 升级,负债百万 东西很快就送来了,程小棠从带来的百宝箱掏出萧昀舒送她的弥勒佛像,端端正正地摆在桌案上。 好事她来做,美名佛祖白得,想来天上的弥勒佛也不会介意的。 程小棠人小腿短,干脆将纸铺在了地上,握紧拳头。 嘶,好疼! 不过再疼也得咬牙坚持,列出积分兑换清单,起码保证接下来三五年的生活。 一百万啊,程小棠想着都要落下泪来。 她兢兢业业大半年,才攒了六万出头的积分呢。 沉浸在悲痛中的程小棠,没发现萧崇、应寒、罗离乃至头被打了一个大包的崔神医,都转过来看她怎么祈福。 不过程小棠也不怕被人看,看得懂算她输。 当务之急,是先算出萧昀舒可能会用到的药品: 一支破伤风针,一千积分。 各类抗生素、消炎药、退烧药等药片,都是一百积分一片。 保险起见,程小棠每样都兑换了三倍以上,再加上家里可能会用到的常备药以及珍贵的草药,这就花掉了三万积分。 炭条不是正经的炭笔,写起来很费劲,再加上右手的扭伤还没好全乎。 写完这些,程小棠已经疼得冒汗了。 “棠宝,心意到佛祖就会看到。”萧崇看着棠宝额角滴落的汗水,心疼地开口道。 他实在惭愧,白活这么大年纪,一屋子加起来上千岁的人,解决不了问题,居然指望一个孩子。 这么小的孩子,毛笔都拿不住只能用炭条,手还伤着,硬要祈福。 应寒出言劝道:“棠宝,你已经画了五张纸,诚意足够了。要是伤了自己,佛祖也要不高兴的。” 她答应程家人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棠宝,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还不行哦。”程小棠呼了口气,露出浅浅的梨涡,“一开始写,就要写完。” “然后还要摸摸萧大哥,把福气传给他。” 萧崇和应寒听到棠宝这么说,只能无奈地任由她咬牙继续。 他们记得程老太提过,程大牛的爹以前算是半个算命先生,生怕真有什么门道,中断对棠宝不好。 这一堆忽上忽下的小圆圈和横横竖竖带尾巴的陌生笔画,看着宛如天书一般,很像一些不外传的家族秘技。 最重要的程小棠是会写字的,这一点二人很清楚,所以不存在乱写乱画的可能性。 一定是蕴含着祈福力量的经文! 如今萧昀舒命悬一线,最根本的原因是中毒和受伤几乎是同时发生的。 毒性凶狠霸道,萧昀舒只是喝了一口茶水,就当场心悸吐血。萧崇立即喂他服下随身带着的解毒丸,又迎来了数十名不要命的刺客。 云隐寺的行程不知被谁泄露出去,为首的几人居然是潜伏多年的僧人。萧昀舒在混战中,不慎被伤到了右手,不知为何还催发了毒性。 多亏护卫们身经百战,才撑到大夫们赶来医治。 崔神医治愈老夫人算是打出了些名声,趁年关来临安府找哥哥炫耀,正巧被抓来帮忙。 然后就发现解毒最重要的一味药藏红花,遍寻不到,明显是幕后之人提前做了手脚。 幸好应寒的药箱里有程小棠送的一两,才及时缓解了最凶险的时刻。 想要完全拔除,最好是能做药浴。 而当所有人在为藏红花奔波时,差点就忽略了右手外伤引起的细微病症。 若不是应寒也被对方的刀剑伤到,出现了四肢颤抖、面色青紫的症状,事情将不堪设想。 然而治疗破伤风所用的玉真散,正好与解毒的一味药相克。 这一次针对萧昀舒的刺杀,环环相扣又包藏着歹毒的三重毒计,可见幕后黑手的杀意之浓烈。 但凡疏忽一点,萧昀舒就算不死,也得废掉一只右手。 周老大夫好不容易将萧昀舒的病情稳定下来,想出去透透气,路过看到满地歪歪扭扭的符号,顿时一头雾水。 他还以为仁和堂大夫们的字已经足够,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 如果写出来的人不是个奶娃娃,周老大夫都想请教一番。 程小棠全神贯注地又写满了三张纸,一点都不怕被看出来写的是什么。 她用的是拼音和阿拉伯数字,真要有人能破解,那也不是坏事,当场就可以执手相看泪眼,抱头认亲了。 买完药剩下的三万三千四百六十三积分,她要在兑换足够提供生活保障的储备粮。 水先来个五千吨,连年干旱导致逃荒的阴影,让程小棠哪怕住到了河边,也要先斥巨资保证水资源。 毕竟洪灾不缺水,但缺能喝的干净水。 接下来是主食,肉蛋奶,能提供人体必需维生素的蔬菜和水果。 最后剩下五千积分,换了一批掩人耳目用的野味和暂时没见过的土豆、玉米、辣椒、番茄这一类秧苗。 好在用积分兑换的东西都可以储存在商城仓库里,只显示种类和数量,整存零取非常方便。 不然就那个屁大点的随身空间,程小棠只能堆满人参留着换钱了。 到时候肯定不差钱,就差被人当做人参精抓起来炖汤吃。 就这么在弥罗佛像的注视下,程小棠忙活了半个来时辰,把能在初级商城兑换的东西都兑换完后,走到了萧昀舒身边。 扶住萧昀舒的右臂,闭上眼睛,选定了所有需要在二级商场买的药品。 【当前商城不支持兑换该物品,请宿主开启二级商城。】 开! 【开启二级商城需要十万积分,宿主积分余额不足。】 【温馨提示:可贷款开启下一级商场,每次需偿还十倍积分。】 贷! 【恭喜宿主,在您的不懈努力下,二级商城现已开启。】 【重要提示:宿主当前负债一百万积分,系统商城将于倒数计时后关闭。】 脑海中的倒计时结束,程小棠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第174章 扎一针,好难 应寒手足无措道:“棠宝怎么哭了?” 萧崇也不知如何是好,哄道:“是不是手疼?小崔,快来给她看看。” “别哭啊,你萧大哥还没死!”崔神医鄙夷地看了二人一眼,小棠宝明明就是在担心床榻上的萧小公子。 小小年纪,倒是很重感情,可以考虑收为徒弟继承他神医的衣钵。 “萧大哥不是中毒了嘛?”程小棠泪眼汪汪道,“崔神医,您一定要治好他。” 崔神医眉梢微挑,摸了摸两撇小胡子,“那点小毒算什么,之前是缺藏红花,现在再泡个药浴就不会有残留了。” “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周老大夫撇嘴。 王大夫陪笑道:“年少轻狂嘛,也是多亏了崔大夫手上有温性的改良药方。” “真的嘛?那快给萧大哥泡吧!” 程小棠接过应寒递来的手帕擦了擦脸,急切地催促道。 她不敢直接给萧昀舒扎破伤风针,就是怕好心办坏事,万一跟他身上中的毒起什么什么化学反应就麻烦了。 话音刚落,就有一行人抬着大澡桶、炭盆以及炮制过的藏红花进来。 萧昀舒的情况不方便挪动,众人手脚麻利地泡好一大桶药浴,然后齐齐看向萧崇,“萧老爷子,您来。” “罗离,过来搭把手。”萧崇点了一个人。 小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的萧昀舒,长大后太怕羞了,不能他独自抗下未来的隐患。 罗离苦着脸走上前,发挥出最后的同僚之爱,“应寒、应霜,你们两个姑娘家,就别待在这里了。” 应霜扶着刀柄,冷冷道:“免了,怕你不顶用。” “棠宝,我带你去睡觉吧。”应寒倒是不坚持,温声哄着程小棠。 如果在全员到齐的情况下,还有人能闯进来,他们干脆都抹了脖子,以死谢罪吧。 程小棠还不能走,摇头道:“我不是姑娘家,我是小孩子。” 回忆起萧昀舒的习惯,即便是在荒郊野外,沐浴时也是要围出一个罩子。 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很懂得保护自己的男孩子。 “没错,小孩子可以留下。”萧崇怕棠宝担心,做主让人留下。 两个都还是孩子,没那么多讲究。 萧崇三下五除二地剥光了萧昀舒,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别的伤口后,将人放进浴桶里。 罗离小心地架好萧昀舒的左手臂以免沾水,随后按照崔神医的指示,舀起一瓢水,顺着后颈往下,人工加快药浴的效果。 两刻钟后,三个大夫轮流诊过脉后,确定萧昀舒身上的毒已经解了。 “再泡一刻钟,等过了今晚再看如何处理外伤。” 崔神医松了口气,总算没有丢师门的脸,“我已经飞鸽传书给师父他老人家了,运气好的话,他后天就能赶来。” “多亏了棠宝的藏红花。” 程小棠抹了把脸,努力找补道:“我娘最喜欢花了,所以我也喜欢摘很多花花。” “我箱子里还有许多颜色的花,要的话都可以给你。” “棠宝真乖,等小鱼儿醒了,一定让他好好谢谢你。”萧崇心中感慨万千,摸了摸棠宝的小脑袋。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古人诚不欺我。 当初萧崇与萧昀舒打赌,强行要他坐着牛车上路,机缘巧合下碰到程大牛四兄弟,还有小棠宝这个属牛的孩子。 “萧爷爷,让我来给萧大哥浇水吧。”程小棠在脑海中演练了数遍扎针的动作,开口恳请道。 “我刚祈福的福气到了,还没传给萧大哥呢。” 不等人问,崔神医主动开口道:“现在没事儿了,就当普通泡澡,让棠宝来也行。” 应寒细心地嘱咐着,“棠宝,别舀太多水。” 踩着小板凳,程小棠舀起四分之一瓢,嘴里念念有词地嘀咕。 浴桶里飘着厚厚的藏红花,萧昀舒还没恢复意识,整个人趴在浴桶的横板上,露出光洁的后背和手臂。 外院突然传来狗叫声,所有人都警觉地握紧武器。 “什么情况?” 随后是两声急促的猫叫声,犹如受到了某种威胁,紧接着屋内突然出现了几只硕大的老鼠。 转瞬之间,僻静的东院突然热闹了起来。 “护好主子!”罗离等人严阵以待,半步不敢踏出房门。 程小棠心一横,紧张地栽进了浴桶里,将藏红花都扑腾了飞溅出去,然后一针扎在了萧昀舒的右臂上。 一推到底,瞬间收回到空间里。 动作快到都快出现残影了,除了弥勒佛外,绝对没人能看清。 “棠宝!”应寒赶紧把人捞起来。 “崔神医,这药水棠宝沾了没事吧?”萧崇着急地问道,“来人,快准备浴桶。” “不要浴桶,要木盆,我自己洗。”程小棠盯着一头花瓣,赶紧喊停。 子时已过,她现在四岁了,不想别人帮忙洗澡。 可惜这次应寒没有听她的,直接将她从头到脚洗了两遍,直到再也闻不到药的气味。 云隐寺没有小姑娘的衣裳,程小棠只能穿一身小沙弥的僧袍。 披散着刚过肩膀的细软头发,挽起宽大的袖口,看起来更像是道观里的小道姑。 “应姐姐,我们去看萧大哥吧。”程小棠放下心头大石,露出了暖暖的笑容。 之前短暂的骚乱很快解决了,一只野狗两只夜猫子,不知为何出现在东院打架。 身在云隐寺,能不杀生就不杀。 最后萧崇拍板,把猫狗分别关起来,等天亮后再放生,当作积德。 程小棠回到萧昀舒所在的厢房,他已经被捞起来放到了软榻上,脸上带着泡药浴泡出来的红晕。 头发比之前长一些,软软地耷拉着,胸口微弱地起伏着,宛如一只虚弱的小奶狗。 程小棠伸出罪恶的小手想去薅一把,就看到萧昀舒睁开了眼睛。 那双如琉璃般的眼睛,只迷茫了一瞬,就变得无比凌厉。 萧昀舒撑起身体,凝神扫过四周的熟面孔,确定是在绝对安全的领域。 昏迷了将近三天,他的意识时有时无,知道萧崇等人在竭尽全力为他解毒。 如今有一处不解: 除了昏迷前的伤口,他明显感觉到右臂有被针扎过的微痛。 在萧昀舒学过的医术中,救人或者害人,都不该扎在没有穴位、不通经脉的右上臂。 最重要的是,手法极为粗糙。 第175章 逢九有大劫 程小棠眼睁睁看着虚弱小狗,秒变负伤的野兽。 只是发呆的时间,是不是有些太久了? “萧大哥,你还认得我吗?”程小棠隐隐生出担忧,别是有什么失忆的后遗症吧。 没听说过破伤风针还有这种副作用啊。 萧昀舒垂眸,发现多出来一个本该在家里守岁的小丫头。 “棠宝?” 程小棠放下心来,“是我呀” “你,”萧昀舒说了一个字,转向萧崇,“是你把棠宝带来的?” 萧崇连连摆手,“不是我,是应寒带棠宝来的。” “这是大功,我可不敢抢。” 萧昀舒敏锐地察觉到程小棠的右手不太自然,眸光一冷,“为什么带她来?” 应寒非常识时务,单膝跪地请罪,“主子恕罪。” “理由。” “萧大哥,不要怪应姐姐,是我非要来看你的。”程小棠抢先开口,抗下主要责任,“不然,我就不给她红花。” “藏红花?” 萧昀舒能闻到身上散发出的藏红花气味,白天时还听到萧崇大骂仁和堂的掌柜是吃干饭的,居然卖得一瓣不剩。 “是呀,就是能救你的花。”程小棠点点头,“我有好多好多”。 做好事一定要留名,这是攒积分还债的第一步。 可惜藏红花是兑换出来,不能获取奖励积分。 萧昀舒眼底划过一丝笑意,神色稍缓,伸手摸了摸程小棠的脑袋,“谢谢棠宝。” “不客气,都是我应该做哒。”程小棠懂事地给大夫们让开位置。 周老大夫早就等不及了,只是他骂萧崇、打小崔丝毫不手软,却不敢在萧昀舒面前倚老卖老。 萧昀舒说话的声音还透着虚弱,脉象已经比之前强劲许多。这是个好现象,说明毒性全部排出后,没有反复的迹象。 更让他们喜出望外的是,原本情况不容乐观的左臂,僵直和痉挛的情况都有所缓解。 程小棠等三位大夫轮番把脉又开始叽里咕噜争论后,终于打了个哈欠。 连夜奔波上百里路,又消耗了大量脑力,她早就困得随时能睡着。 撑到现在,靠的都是顽强的意志力。 “小棠宝是不是困了?让应姐姐带你去睡。”萧崇轻手轻脚地抱起棠宝,“饿不饿?” 应寒转向罗离,“隔壁厢房暖好了没有?” 兢兢业业地守护在主子身边的罗离:他怎么会知道? 然而连萧昀舒都看过来了,罗离一个激灵,拔腿就走,“我去看看,一定让他们烧得跟这里一样暖和。” “萧爷爷,”程小棠想随时关注萧昀舒的动向,软软地央求,“我想在这里睡可以嘛?” 萧昀舒不赞同道:“这里药气重。” “我害怕。”程小棠眨巴着困出眼泪的大眼睛,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可把萧崇心疼坏了,拍着小棠宝背,“你凶棠宝干什么?她一个孩子人生地不熟的,还不是为了救你才大年夜跑过来。” “我没凶。”萧昀舒无奈地露出一个笑容,哄道,“棠宝乖,去床上睡吧。” “把药炉搬到隔壁去。” 刚长大一岁的程小棠,活用小孩子的优势,如愿睡在了厢房的大床上。 床头几步外是萧昀舒躺着的软榻,为了方便三个大夫同时会诊,连靠背都拆了,看着不是很舒服的样子。 一沾上枕头,程小棠就沉沉睡去,还由于疲劳过度打起来小呼噜。 “幸好是心大的小丫头,好好睡一觉就能恢复。”崔神医给程小棠的手腕上好药,确定小丫头的脉象非常平稳。 “这些天在关凌村养得不错,先天不足的体弱也改善了许多。” 萧昀舒四肢有了力气,走到程小棠抄写经文的厅堂,地上还有些炭条划过的痕迹。 慈眉善目的翡翠弥勒佛像还摆在桌案上,正是他当初留给她的礼物之一。 中间摆放着云隐寺用来烧纸的化宝炉,里面全是厚厚的灰烬,看一眼就知道程小棠写了多少。 用带着伤的右手,一笔一画地写下经文,听说谁都认不出写的是什么。 关于逢九有大劫的批语,萧昀舒从三岁起就知道了。 只是给他算命的老和尚并非得道高僧,而是混不吝的酒肉和尚。 除了光头上的戒疤,完全看不出出家人的模样,甚至还上阵帮踏炎军杀敌。 在祖父追着问该如何破解逢九大劫时,说他唯一的孙子命里不缺金木水火土,只缺牛。 这话被旁支那些人听到,偷偷笑话了几年。 萧昀舒记事早,长大一点后,就把出言不逊的人都收拾了一遍。 恰逢祖父因言获罪,就被带回了祖籍,长到九岁。 一开始,萧昀舒以为判词中的大劫就是祖父去世,直接自行剃度,宣布要皈依佛门。 父亲被困在边疆,强敌环伺,他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后来与萧崇打赌修闭口禅,遇到属牛的程小棠,破戒开口,事情就偏离了萧昀舒的计划。 再然后北方起战事,分别,中毒险些殒命,被程小棠送给应寒的藏红花救下。 一切似是验证了酒肉和尚的话,又像是互为因果。 萧昀舒无声叹息,嘴角却微微上扬。 既然偏离了,就彻底推翻吧。 “主子,枢密院来信了。”罗离接过外院传来的信鸽,取下一个印着蜡封的卷纸。 萧昀舒毫无波澜道:“念。” 罗离展开一看,顿时自己腿比脑子快,去抢了接信的活计。 信是由枢密使大人亲自写的,寥寥数语,除了表达歉意和关怀外,就是让萧昀舒相信枢密院,必定会给一个交代。 罗离硬着头皮念完后,整个厢房内只听得到棠宝节奏平稳的小呼噜。 “小舒,你不要冲动。”萧崇挠了挠头,干巴巴劝了一句。 他知道萧昀舒从不冲动,只是也想不出别的话劝解。 枢密使的话去掉客套的修饰,意思很简单,就是大人的事情让大人解决,小孩子别操心。 这话对别的孩子说还行,对萧昀舒来说,就是明晃晃的挑衅。尤其这次,他是吃了这么大的亏,还险些丧命。 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萧昀舒把玩了半晌弥勒佛像,同意了。 “就按枢密使大人说的,把人撤回来。” “咱们也不用直接跟他们对上,等有机会再——啥?”萧崇本来就不是会劝人的,话都没听清就接着劝。 “让枢密院解决。” 萧昀舒留下一句话后,任由萧崇等人互相打眼色,缓步回到内室,将弥勒佛像放到了程小棠的枕边。 他的确还是个孩子。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太弱小。 第176章 百万功德的符水 一夜过去,新一年的日出如约而至。 记挂着萧昀舒病情的程小棠一早就醒了过来,看向软榻的方向。 没人? “棠宝醒了?”应寒一直守在床边,立即倾身道:“还要不要再睡一会儿?现在还早。” 程小棠晃了晃脑袋,“我睡饱啦。” “应姐姐,你坐了一晚上累不累?我给你捶捶。” 说着,用左手给应寒敲了几下肩膀。 “捶一下就够啦,姐姐不累。”应寒笑着给程小棠顺了下头发,“棠宝饿了没有呀?” 【宿主行为宠爱应寒一次,获得五积分。】 【温馨提示:宿主当前负债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五分,请尽快用真心宠爱他人,获取积分。】 程小棠眼底浮现只有自己懂的忧伤,点头不语。 失去系统商城的第一天,想它。 “萧大哥走了吗?” 程小棠忧伤到一半,想到还有药没用上,一百积分一颗,可不能浪费。 “主子去大雄宝殿了,吩咐我必须让棠宝吃过早饭才能出门。”应寒笑着解释道,“等下我带你去。” 随后轻拍手,就有人送进来一应洗漱用品和色香味俱全的素斋。 这大户人家的做派,给程小棠看得愣了一会儿神。 好在程小棠受伤后被家里人照顾习惯了,适应良好地喂完了早饭。 不愧是江南大寺院,素斋有一手。 吃饱饭好干活,程小棠重新打起精神来。 不过是百万积分,不过是百万积分,这世间一定有足够多的忘恩负义之辈,让她收割! 被抱着去大雄宝殿的路上,程小棠无暇欣赏云隐寺的雄伟寺宇,就琢磨怎么在不暴露自己的同时,让萧昀舒吃下抗生素。 破伤风最佳预防时间是十二时辰以内,萧昀舒是三天前受的伤,效果肯定会减弱。 要是程大宝,直接搓个糖丸就能哄他吞下去。 然而这是萧昀舒。 估计比二哥还难忽悠,着实难办。 找到萧昀舒时,他正闭着眼盘腿坐在一个蒲团上,依旧绕着佛性的柔光。 不过由于头发变长,变成了炸毛的海胆头,又很不端庄地露出受伤的左臂,倒显出与年纪相符的稚气。 程小棠打量着气场有些改变的萧昀舒,又生出几分信心来。 萧昀舒再厉害,也就比四哥大一岁,有上下五年前的智慧在,肯定能忽悠住。 宝殿庄严肃穆,她也不敢惊扰佛祖,用气音唤了一声,“萧大哥,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呀?” 萧昀舒被罗离扶着起身,眉眼微弯,“没什么大概了。” “你受那么重的伤,一定要好好休息啊。”程小棠在白天看到萧昀舒那道伤口,感觉自己的左臂都隐隐作痛。 这年头也没有布洛芬,只能生抗。 她只是扭伤手腕,到第三周了还没好全乎,昨晚只是多写了点字,都疼得冒冷汗呢。 萧昀舒揉了揉程小棠的脑袋,笑道:“道理都知道,自己怎么不听话?” 【宿主真心宠爱萧昀舒一次,获得十积分。】 这是直接达到宠爱值顶格了? 程小棠刚才是真关心萧昀舒的恢复情况,毕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听到奖励积分提示,顿时惊喜万分。 看来光凭藏红花,萧昀舒就已经把她当自己人了,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这么一来,喂药的方式可以走更简单粗暴的路线。 是直接取出一个瓷瓶说是弥勒佛送的灵丹更现实,还是每次拜佛时身边都会凭空出现六粒药显得靠谱些呢? 或者干脆就说自己有药,信她的话就直接吃。 家人嘛,就是要不讲道理。 萧昀舒不知程小棠在想什么开心的事,圆溜溜的杏眼越来越亮,只觉得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 “萧大哥,你喝过符水吗?” 程小棠在三位大夫诊完脉后,终于想出了离谱中带着一丝丝合理的方法。 在其他人诧异的眼神中,萧昀舒淡定地答道,“没有。” “那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程小棠对萧昀舒招招手,“只能你跟我知道。” 萧昀舒顺着做出侧耳倾听的姿势。 “昨天我看到爷爷了,他说可以向弥勒佛预支百万功德,来救人。”程小棠压低了声音,跟萧昀舒咬耳朵。 “我昨晚写了那么多经文,还不够,得要喝七天符水才可以。” “萧大哥,你愿意喝嘛?” 萧昀舒耳朵有些痒,下意识就点了头。 罗离陡然瞪大眼睛,看向应寒:主子这是中毒后变成普通孩子了,连这种要求都答应? 应寒面无表情地送了罗离一个白眼,与萧崇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棠宝帮助主子渡过生死大劫,喝几碗符水怎么了? 听说萧昀舒要喝符水,周老大夫火冒三丈,气得要找胡闹的程小棠理论。 他生平最恨的就是让人喝符水驱邪的神棍,靠一些旁门左道的把戏欺骗愚昧无知的百姓,不知耽误了多少病患。 然而亲眼看到程小棠牌符水的诞生过程,又无话可说。 程小棠跟那些谋财害命的神棍不同,只是想让萧昀舒吃药,可不舍得让病号二次中毒。 那些有毒的朱砂、水银、铅等道士画符必备品,根本不需要。 程小棠画的符,就是毛笔蘸水,在一张白纸上用拼音写下“早日康复”。 烧掉后冲水,还会让应寒拿纱布过滤三遍。 力求最后碗里的水,清澈如初。 “小孩子胡闹,你身为大夫,也随她闹?”周老大夫找不到符水的问题,转而怒斥崔神医。 崔神医无辜道:“一碗水而已。多喝水本来就有利于伤口愈合。” “喝水能治病?”周老大夫吹胡子瞪眼,“那还要大夫做什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崔神医怀疑周老头不是耳背就是嫉妒他年少有为,不然这么多人,为啥就抓着他骂。 萧崇也分到一碗符水,权当陪着孩子求个安心。 不过玩归玩,闹归闹,不能当生病吃药当玩笑。萧崇表情郑重地教育道:“棠宝,以后生病可不能光喝符水,必须要吃药才能好。” “我知道哒。”程小棠乖巧地点头。 “爷爷在梦里跟我说过,符水只是心药,生病就要去看大夫吃药。” 情势让人成长,她现在填坑的话张口就来,反正没人能去问不在人世的程老头。 好奇符水想尝尝的几人,分到的都是再普通不过的白水。 唯有萧昀舒喝到嘴里的白水,有明显的苦味。 第177章 萧昀舒的身份 然而萧昀舒并没有对其他人说起,很干脆地一饮而尽。 “萧大哥真厉害,奖励一颗糖。”程小棠对萧昀舒的表现很满意,大方地拿出自己掏钱在武泰镇买的年货。 大年初一,要吃点甜的。 萧昀舒接过糖放到嘴里,表情是少见的柔和,“我喜欢吃甜的。” 他长了一双极为好看的眼睛,眸色如琉璃般剔透,眼尾上扬,面无表情时凌厉冷漠,笑起来却宛如冬日暖阳。 程小棠下意识捂住小胸口,居然对刚过四岁的孩子用美人计。 早知道萧昀舒嗜甜,当初就不送茶叶了。 萧昀舒被程小棠夸张的动作逗得笑意更浓,似是猜到她在想什么,补充道:“我也喜欢喝茶,谢谢你的礼物。” “不客气,我都是随便买的。”程小棠露出小梨涡,心里美滋滋的。 萧崇听到这里,也想起那几坛险些让他英名不保的酒,“小棠宝,你那个酒是哪里买的?” “实在是世间罕见之烈,此等佳酿,居然还没有名满天下。” “我是在地里挖到的。”程小棠颇为心虚地挠挠脸,“前些天在关凌村挖到的酒,喝一口也会醉呢。” 好酒不怕巷子深,五粮液和茅台何止名满天下,那是中外驰名烈酒。 然而她昨天列表的时候,完全没想起酒这个选项。 毕竟一斤粮食酿造的酒再珍贵,也不能真的起到一斤大米的饱腹作用,只能暂时往后稍稍了。 “看来的确是可遇不可求。”萧崇难掩失望道。 程小棠连忙安慰道:“萧爷爷放心,以后一定还会挖到的!” 只要她早日还清百万负债,重启商城。 萧昀舒淡淡睨了萧崇一眼,“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讨酒喝。” 萧崇难得在萧昀舒面前有了长者的得意,哼道:“你一个还没长大就想着出家的孩子,怎么会懂杜康的美妙之处。” “出家?” 程小棠能感觉萧昀舒现在已经不介意说些自己的事了,他也可以问出好奇许久的问题,“萧大哥之前不说话是因为要出家吗?” “哈哈哈,这事说来话长。”萧崇一想到这事,就眉开眼笑。 萧昀舒直接打断,“我来说,你去办正事。” 下一刻,罗离是适时冒出头,与应霜一左一右,将萧崇夹着离开。 剩下一大一小两个伤员,在分别诊脉上药后,坐在云隐寺方丈的禅房里品茶叙旧。 昨夜的重逢,实在太过匆忙混乱。 不止程小棠有许多疑惑,萧昀舒也有很多想要问程小棠的。 初一的云隐寺香火极旺,就算隔着重重院墙和松柏,还能听到正殿人声鼎沸的热闹。 应寒有伤在身,被程小棠拉着坐在身边煮茶烤年糕。 程小棠的经历很简单,在沧州码头分开后,就是一路坐船南下到钱塘县。老程家落户关凌村,一共分到了八十亩良田还在盖新房。 萧昀舒当初连夜离开是因为山德县抓到了北蛮的细作,与乱军的最大首领里应外合,想要趁机拿下贯通南北的常宁城。 而萧昀舒是萧家人,也是踏炎军主帅唯一的儿子。 除了他露面,没有任何人能调动大隐隐于世的斥候和暗部。 “踏炎军?就是我舅舅在的踏炎军嘛?”程小棠瞪大了眼睛,重复道。 虽然对萧家祖孙的背景早有大概的判断,却没想到天下武将千千万,正好是她最关心的踏炎军。 萧昀舒颔首,“军中近十年入伍的新兵中,有三位名为谢云飞的阳川县人士,只是年龄并不相符。” “日后若有新情况,会第一时间告知。” “谢谢,麻烦萧大哥了。” 程小棠赶紧把嘴里的橘子咽下去,端正地道谢。 杳无音信的小舅舅,可是她娘亲最大的心病。一天得不到准信儿,都不能安心。现在家里已经安定下来,娘有时候还会偷偷垂泪。 萧昀舒摸了摸程小棠简单梳成垂髫的细软头发,“棠宝,以后可以叫我昀舒哥哥。” “那枚私章不能给别人,要放好。” 男女老少这么多人,什么都会,就是没一个会梳花苞头。 踏炎军在大荣朝的地位有多高,程小棠或许了解得还不够深,却能从寥寥几次的见识,感受到其军纪严明。 光凭这一点,就不会是泛泛之辈。 “我带着呢!”程小棠可不敢再留着踏炎军元帅独子的私章,赶紧从空间里扒拉出来,然后假装是从贴身荷包里翻出来。 “昀舒哥哥,我已经会写你的名字啦。” 说着,程小棠将那枚瞬间变重百倍的私章举到萧昀舒面前。 萧昀舒今天跟她说的话,比之前相处一个多月都要多,而且几乎是把家底都交代清楚了。 从闭口禅的赌约,到一开始的目的地就是云隐寺,因为喜欢吃甜口的素斋,以及萧崇并不是他的亲祖父,而是祖父托孤的远方堂弟。 远到连萧家旁支都算不上,所以才在大江南北畅通无阻,无人发现他与踏炎军有关。 被动接收了一大波没想到的信息,程小棠受宠若惊之余,还是很严谨地又检查了下给萧昀舒吃的抗生素药片。 确定是很正经的药,没有吐真剂的成分。 萧昀舒握住程小棠的手,将私章合拢后推回去,“送你了,就是你的。” “我一定不会弄丢的!”程小棠保证道。 “丢了也没关系,踏炎军不会只认物件。” 肉嘟嘟的小脸上很是郑重,看得萧昀舒眼里尽是柔光,不想给小丫头压力,又温声哄了几句。 “棠宝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程小棠摇摇头,信息量过大,她得先好好消化一番。 应寒一声不吭地给烤年糕翻身,从萧昀舒主动表明身份后,已经从惊吓到震惊再到平静如水。 主子愿意说就说吧,他们做属下的,唯有支持。 傍晚时分,天空就飘起了雪花,到晚上不仅没停,还越下越大,直接将山路给封了。 原本打算初二回家一趟报平安的程小棠,只能先由信鸽报信。 关凌村距离钱塘县有上百里,地势又较低,因此没有下雪,而是淅淅沥沥的小雨。 正月初一下雨,是预示新一年会风调雨顺的喜雨。 老程家人围着读信的程天禄,你一言我一语地询问着情况。 再信任萧家祖孙和应寒,大家也很担心独自在外的棠宝。孩子这样小,别说遇上危险,就是精心养着都会有磕着碰着的时候。 “别急,棠宝没事儿。” 被连续打断数次的程天禄,不得不先停下读信,安抚着焦急的奶奶和爹娘。 信是萧昀舒代笔,程小棠只歪歪扭扭画了一个符号,却很关键。 那是他们兄妹二人的暗号,别人绝对没办法复制。 第178章 一人去,十二人归 在云隐寺的日子过得飞快。 程小棠按照过往就医的经验,暂定了七日的小疗程。 从初一到初七,每日早晚各一次为萧昀舒画符,左手执笔的能力得到了质的飞跃。 剩下的时间,则忙着研究系统关闭商城兑换后,能后获取的超前福利。 系统商城虽然因为程小棠负债百万积分关闭了兑换,却可以看到初级到三级全部的商品。 初级区域是保障生存的基础物资。 二级区域是可以治愈所有常见病症的药品、 而初次浏览的三级区域,则全部都是从木质、铁质到钢制的生产工具。 虽然短期内无法兑换出来,却可以看到工具全方位的形状。 程小棠感觉是抓到了系统的漏洞,想尝试完美复刻三级商城里的耕种工具,提升种地的效率。 可惜画技不佳,至今停留在只有自己看懂的程度。 信鸽也很忙,每日奔波于关凌村和云隐寺,传递着家里房子的进度和程小棠的安危。 尤其是程小棠那个跟二哥定下的保平安暗号π,承担了每日变换的任务。 当初小时候为了炫技背下的圆周率,成为了程小棠与二哥专属的报平安暗号,每天增加一位数,保证百日内无人能模仿。 萧昀舒闲来无事,每天帮程小棠代写家书,看着每日增加的不规律数字,也不开口问,只是表现出疑惑的表情。 程小棠见状二话不说,就将π的一百位全告知了。 至于是哪里获得的百位数,自然是全知全能的神,在梦里给予的指示。 萧昀舒也不深究,他只需要知道比别人多一点,就心满意足。 崔神医的师父是在初五的时候,才排除万难抵达云隐寺。原以为会看到奄奄一息的病患,从而在佛门圣地大显身手。 结果顶着一身雪,爬到山顶给萧昀舒一把脉,居然只是个普通的外伤患者。 “这就是你说的十万火急?” 三个大夫研究了许久,只能认为是破伤风是被残留的毒素影响,因祸得福被遏制住了。 崔神医被骂得灰头土脸,拿出前几日的脉案替自己解释。 “要么是你们误诊,要么是神仙显灵了。”一身道士打扮的老者看起来比崔神医还嚣张百倍,“就这点小毛病,害老夫大过年的跑到寺庙来。” “沾了那些光头的晦气,谁给补偿?” 崔神医的师父是个不怎么虔诚的老道士,本质是大夫,因为道士比江湖郎中更容易被百姓信任,为了省事才入了道门。 之所以不当和尚,自然是舍不得花花世界的美食。 崔神医曾经想效仿,刚说出口,就差点被压到宗祠去受家法。 最后是崔县令站出来协调,两边各退一步,家里才同意他这个逆子去学医,必须保证不能出家。 萧韵舒猜到与每天的符水以及右臂那小块被针扎出来的青紫有关,却没有跟其他人说。 棠宝说了,这是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而在几位大夫疑惑的时候,程小棠眨巴着了无辜的大眼睛,用全身表现出与自己无关。 然而本来就没有人认为萧昀舒的伤情与一个奶娃娃有关。 即使她又是祈福又是冲符水,也只是心诚则灵的美好愿望。要是凭真心就能治病,他们这些大夫都改行出家算了。 萧昀舒任由几位大夫轮番把脉,甚至取几滴血研究,只凝视着不打自招的程小棠。 如果真与她无关,这时候应该是一脸好奇才对。 老道士本想来去如风,展现出神医该有的风范。然而上山容易下山难,成功被困在了此生最厌恶的寺庙里。 有他的诊断,程小棠不再给符水加料,纯纯就是一片心意。 萧崇也放松下来,给她讲解地契上那块地的由来。 那是萧昀舒他爹派人买下的,恳求萧崇带人住下,誓要跟出家的萧韵舒打持久战。等战事一结束,就亲自过来劝说孩子还俗。 一听说萧昀舒因为输掉赌约不出家了,立即就当作礼物送给大功臣程小棠。 程小棠遥望着被白雪覆盖的大片空地,很恶趣味地想着,要不在那块地上盖一个道观? “我不喜欢道士。”萧昀舒似是有读心术,直言道。 程小棠颇为好奇,“为什么呀?” “因为有一个德不匹位的人,笃信道教。”萧昀舒眼底划过一丝冷意。 萧崇也没什么忌讳的,直接指了指上面,补充道:“还有书画、木工、蹴鞠。” “都是好玩的东西耶。”程小棠听着感觉有些熟悉。 四哥用读写《千字文》换来的,就是一个蹴球,好像很多城里人都在玩。 上面的人,应该指的不是先人,而是大荣朝的最高统治者。 身为一朝帝王,有喜好很正常,不正常的是让天下百姓都知道。 凡此种种,不由得让程小棠想起一个历史上让人除之而后快的昏德公。 萧昀舒扯起一抹嘲讽的笑容,“就是好玩的,只是他不配。” “好,今天就说到这里!”萧崇生怕萧昀舒再说下去,就要指名道姓了,赶紧打断,“等雪融化后,咱们是不是要去关凌村?” “小棠宝,欢不欢迎萧爷爷啊?” 程小棠喜出望外,“真的嘛?” “真的。”萧昀舒摸了摸程小棠的小脑袋,眉眼舒展,“去帮棠宝一起盖新房”。 “太好啦!” 程小棠当然是一万个欢迎萧昀舒。 比起人畜无害的她,萧昀舒可太招人恨了,一定能吸引到高分值的坏人。 如果能找到真心宠爱恶人又不让恶人得到好处的方式,区区百万积分,也就几个月的事。 一人去,十二人回。 由于萧昀舒的伤还没好利索,返程的速度很慢,中途还在钱塘县客栈睡了一晚上。 等到初十,才抵达关凌村,大家伙正在干劲十足地盖老程家的房子。 程大牛和谢玲花上下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才放心地将女儿抱在怀里,“萧老爷子,棠宝没有给你们添麻烦吧?” “哪里,多亏棠宝有福气又有诚心,才救了我家乖孙一命。”萧崇一身富家翁打扮,笑容爽朗道。 萧昀舒礼仪周全地行礼,“实在抱歉,劳烦诸位操心了。” “棠宝对我很重要。” 关村长一看到应寒就犯嘀咕,得知萧家只是跟枢密使大人有一些远亲,才稍微敢大声说话。 萧家祖孙在关凌村买下了一个现成的大院子,收拾下就可以入住。 宅子的主人做漕运发家后,举家搬到钱塘县去了,一年只有祭祖的时候回来住。 之前有许多人问过,那家人都说想着留个根。不过在十倍的价格下,祖宗也会原谅,非常爽快地卖掉了祖宅。 留在关凌村的两个护卫,除了传递信息外闲着无事,每天就跟着程大牛一起搬砖递瓦。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忙活了近十天,因为吃的都是最扎实的年节菜,发现还胖了一圈,被罗离狠狠嘲笑了一番。 当天,罗离就成了老程家的搬砖主力。 第179章 休想让她回心转意 “萧老爷子,之后是要在村里久住还是当做别院休息一阵子?”程族长看到阔别已久的萧崇,非常热情地迎了上来。 萧崇笑着应道:“要休息很长一段日子,以后常来玩呀。” “那是自然,当初路上那么凶险,多亏了您老,我们才能过上现在的安稳日子。” 程族长心里乐开了花,有萧家祖孙在,他们更不用担心被本地人欺负了。 虽然这阵子以来,孩子们起的几次冲突都没吃亏。不过族人们也分析过,那是因为还不熟悉,又有胡里正的照应在。 等以后真正熟悉起来,有了利益纠纷再解决,才是融入的开始。 “萧爷爷,那你还能教我练武嘛?”程天寿兴奋地举手,“我最近教会了程大宝他们,打架都变厉害了好多!” “当然,等下就试试你现在的身手。” “阿寿,先让萧老爷子歇会儿,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谢玲花拍了一记小儿子的后背。 萧崇摆摆手,“不碍事,这一路坐马车腰酸背痛,正好活动下筋骨。” “铁牛、天福,你们两个也一起来吧。” “多谢萧老爷子指点!” 程老太无奈地摇摇头,男人带孩子就是靠不住。自己孙子还受着伤呢,也不先回去歇会儿。 “萧小大夫,来坐这里。”程老太拎出一把藤椅,用鸡毛掸子扫干净,“看这小脸白的,晚上我让老二媳妇给你炖个鸡汤补补。” “程奶奶,我并非真正的大夫,以后叫我昀舒就行。”萧昀舒客气道。 “欸好。”程老太总觉得这一次重逢,有哪里不一样了。 萧崇让人将礼物从马车上搬下来后,就带着程天寿几人跑到空地去比划,还得萧昀舒按照礼单让应霜分发。 说话时微垂着头,头发长长了许多,长大一岁后反而多了些孩子气。 不过当萧昀舒坐下后,又似乎与之前没什么不同,依旧是神色冷淡地隔绝在热闹之外。 除了给程老太和程大牛一家的礼物是由程小棠亲自给出建议外,剩下的礼物都是由应霜一手操办。 从滋补药品到环佩珠钗、胭脂水粉,人人有份。 白嫣也收到了礼物,一时有些受宠若惊,还想推辞几句,就被应寒拉着当翻译,收拾萧家宅子去了。 程大宝最开心,家里就他一人有专门的礼物,爷爷那份还是全家一起分的呢! 一定是沾了棠宝老大的光! 他这个二当家,一定要好好努力,永远支持棠宝老大。 收到礼物的杨氏姐弟纠结了半天,还是带上热情洋溢的笑容,上前道谢。 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萧家人,杨智明已经铆足劲要在武泰镇上好好巴结住胡里正,如今却有了新的思路。 贵人不嫌多。 他对自己的眼光有信心。 光凭除夕夜那一出,杨智明就确定萧家祖孙不会只是普通的财主老爷。最起码,也是跟大人物沾亲带故。 对上杨氏姐弟,萧昀舒的态度说不上热络,却比之前视而不见好上许多。 见状,程文韬才紧跟着上前道谢。而后跟着杨智明走到角落,除了程三牛外,一家人对着阳光分析三枚玉佩的成色。 “你爹用不上,阿韬留着两枚替换好了。”杨氏眼睛都看花了也分不出来,转而欣赏起自己那枚珠钗。 她现在也学乖了,不敢把程三牛的玉佩让给弟弟。 “哼,这个比傻妞那个平安扣差远了!” 程三莲爱不释手地摩挲着人生第一支珠钗,迫不及待地让她娘给梳上双平髻插上珠钗,嘴上还要嫌弃几句。 当初对她爱答不理,现在她已经有更好的胡小公子了。 区区一支钗,休想让她回心转意。 程大芳和程二蓉围着王氏,再三确认,能不能自己收着,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开心地直接蹦了起来。 两个人立即舀出一桶热水,开开心心地洗干净头发再戴珠钗。 王氏又是好笑又是心酸,安定下来后,婆母特意拉着大嫂跟她谈过两个女儿的事。 都是孙女,先不说还是个奶娃娃的程小棠,自从开窍后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平时还总喊着要保护家里人。 就连胆小怕事的程三莲,在安全的场合里,看着也比已经十四岁的程大芳更会来事。 虽然不一定是好事,却也算得上有主意的人。 然而王氏因为是被亲娘卖到老程家当童养媳,一直背负着没生出儿子的压力。家里大小事都不敢大声说话,才让程大芳的性子过于软弱腼腆。 程老太一直看在眼里,只是前几年家里人能不能活下来都是未知数,根本无暇插手孙子孙女的教养问题。 一转眼,大孙女就到了要嫁人的年纪。 若是碰上不好相处的婆母和妯娌,还不知道要怎么被磋磨。 王氏也是想到这里,才试着变得硬气一些,起码家里一些轻省的活计,不会再抢着都让自家闺女做。 只是这样一来,习惯偷懒耍滑的杨氏和程三莲就不高兴了。 这些天杨氏母女对上王氏母女三人,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幸好程二蓉不随王氏,以前就老跟三叔家的人吵架。她只比程三莲大十天,却从小就被三婶拿捏着,让她忍让妹妹。 好不容易王氏不再对着杨氏低三下气,程二蓉自然要趁机回报一二。 初三一过,程二蓉已经跟程三莲吵了两次架。 结果都是程二蓉大获全胜,且获得了除杨氏姐弟外,所有大人的认可。 程小棠听得津津有味,感觉错过了许多热闹,“二哥,那临江书院的事呢?三婶和杨家舅舅有没有提呀?” “没有。程文韬已经决定要去胡氏族学了。”程天禄颠了颠妹妹,确定没变轻,才露出笑容。 “胡氏族学有这么厉害吗?”程小棠意外道。 按照杨氏姐弟的性子,凡事都想要最好的,不应该还没试过就放弃。 虽然程小棠觉得程文韬肯定考不上江南最好的书院,但他本人肯定不这么认为。 程天禄温声道:“肯定不如临江书院。” “不过他们有另外的打算,还以为别人都不知道。” 第180章 新房落成,重新有家了 萧家祖孙跟老程家人叙旧时,应寒带着白嫣和其他人去了新买的宅子。 宅子的主人年前回乡时就打扫过一次,萧昀舒买下后,也派人彻底打扫过三次。 这些天来来往往的人,已经吊足了关凌村人的胃口。 关凌村虽说是依山傍水的好地方,但整个临安府风景大半都是这样的好风景,因此从来没人在他们这里建别院。 新来的这家人一看就是城里那种大户人家,丫鬟、小厮、家丁从衣服上就能看出差别。 十几车的家当,都是由高头大马拉着的马车运送。 终于看到主家现身,还没开始忙碌的村民们交头接耳地聚在一起,围观着村东最好的大院子挂上了“萧宅”的匾额。 还有妇人去给盖房子的男人送饭,正好看到应霜分派礼物,回来就绘声绘色地讲述萧家祖孙送礼的财大气粗。 以及左脸上有疤的萧老爷子,随便耍两下大刀,就凶悍异常。 那架势,绝不是富家翁。 “应姑娘,若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来找老夫。”关村长心里还有些忌惮,总觉得这些萧家的下人,气场比胡里正家的家丁还足。 应寒很客气地拱手,“多谢村长,我们人生地不熟,以后住在村里,还请多多关照。” 关村长赶紧回礼道:“应当的,日后都是乡亲。” 送走有些顺拐的关村长后,应寒对白嫣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白姑娘,那些人在说什么?” 村民自以为压低音量的悄悄话,她能听得一清二楚。 应寒是会一些吴侬语的,然而县跟县,镇跟镇,甚至村与村之间,方言都有可能不一样。 关凌村人的土话,听到她耳朵里,约等于是加密暗语了。 钱塘县每个镇的方言都不一样,想要马上听懂难懂方言难懂,倒是约等于加密了。 白嫣很清楚应寒的实力,不敢自作主张地筛选,将听得懂的那些闲言碎语,一五一十地全翻译出来。 “一个月时间,你就都学会了?”应寒听着听着,露出讶异之色。 “我本来就是越州人。”白嫣不好意思地浅笑道,“与钱塘县的方言有不少相似之处。” “阿寿和棠宝学得更快。” 应寒顿时有了信心,“好,明天我也要去棠宝小学堂。” 刚收拾好,萧昀舒就牵着程小棠过来了。 身边还跟着程老太、谢玲花以及王氏母女三人,即乔迁宴的主力大厨。 萧家祖孙乔迁到新家,总归是要热闹热闹。 尽管程族长和程老太都建议要挑一个黄道吉日才稳妥,不过萧崇并不在意这些细节。 反正桌椅都是现成的,加上新买的锅碗瓢盆,刷洗一下就能开饭。 最重要的是,他迫不及待地想喝那坛从地里挖出来的酒。 王氏在食材不受限的情况下,再次做出三桌色香味俱全的宴席,征服了所有人。 尤其是初次吃到的罗离,感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当然,他主要是被两个同僚使唤着搬了一天砖,饿到肯吃石头都香。 程小棠满脸幸福地大快朵颐,笑容都比在云隐寺时真切。 素斋再好吃,也不能连着吃超过三天。 “昀舒哥哥,你放弃出家绝对是个正确的决定。”程小棠热情地给萧昀舒舀了一块东坡肉。 “香甜软糯,肥而不腻。” 萧崇被逗得直乐,深表赞同,“棠宝说得很有道理。乖孙,你得好好感谢小棠宝,知道不?” “嗯。”萧昀舒配合地点头,将东坡肉送进嘴里。 他白天说了太多话,到晚上有些疲惫。 不过看到程小棠特意让王氏给他做甜口的菜,萧昀舒还是很给面子,吃的比以往多了不少。 宾主尽欢的乔迁宴散去,唯留萧崇和程大牛倒在了席上。 原本程大牛是想要以身试法,提示萧崇这酒非常烈,不能像平时那样喝。 然而萧崇喝过程小棠送的另一款五十三度烈酒,认定自己的酒量已经达到了新的阶段。 推杯换盏之间,二人双双再次喝多了。 幸好程大牛喝多了倒头就睡,萧崇喝多了也只是变成话唠,没什么杀伤力。 不过谢玲花抱着睡着的程小棠跟萧家祖孙告别,萧崇的醉意就展现出来了,“大牛媳妇,外面这么冷,让棠宝住我们客房吧。” “多谢萧老爷子,走两步回去很近的。”谢玲花婉拒道,“倒是我家大牛,劳烦随便扔一床被子给他就好。” 她好久没见女儿,今晚无论如何也要抱着棠宝睡。 刚好把打呼噜的臭男人扔在萧宅,娘俩睡个安稳的好觉。 萧崇放佛没听到谢玲花的话,“大牛媳妇,外面这么冷,让棠宝住我们客房吧,省得出去吹到冷风。” “乖孙,给棠宝的屋子收拾好了没?” 谢玲花与程老太对视一眼,又婉拒了一边,“萧老爷子,真的不必麻烦了。” “您要是想棠宝,明日再让她来玩。” 萧昀舒想一掌劈晕萧崇,可惜身高暂时不够,只得给罗离递了个眼神。 “老爷,您喝醉了。”罗离小心翼翼地靠近,想要架起萧崇。 下一刻,就被扣住右肩压倒在地,发出闷哼声。 萧崇动作很利落,说话已经开始大舌头,“大牛媳妇,外面这么冷,让棠宝住我们客房吧,省得出去吹到冷风,对身体不好。” “阿娘,就听萧爷爷的吧。”程小棠睡眼惺忪地开口。 她算是听明白了,要是不顺着萧崇的意思,他还能继续往上加话,今晚谁都别想睡。 “嫂子,你跟棠宝一起留宿吧。”应寒颇感丢脸,建议道,“客房收拾很快,大牛哥现在也不适合吹风。” 同样觉得丢脸的还有程老太,巴不得把大儿子扔出去醒醒酒。 在家喝醉就算了,出门吃席也喝多,越来越不像话了。 最终除了派不上用场的程天寿,程大牛一家五口都留宿萧宅。两个儿子帮忙照顾老爹,小女儿则搂着娘亲睡得香甜。 第二天醒来,程天禄眼底都有些泛青。 他第一次知道,喝醉后的呼噜声,真的可以像打雷一样响。 而拒绝承认自己喝多萧崇,坚持是因为担心小棠宝的身体,才拦着不让她去睡四处漏风的草棚。 这话连程天寿都不信,更不用说萧昀舒了。 不过看在萧老爷子年纪一大把的份上,没人揭穿他。 等到元宵节过后,整个新年才算过完,淅淅沥沥的小雨也彻底停下了。 由于雨天耽误了盖房子的进度,程大牛不得不拜托凌把式再请几个熟练的工匠回来,加快进度。 三个院子同时开工,所有人都铆足劲,终于在三月春耕全部完工。 一起搬进新房时,程氏族人都落了泪,还有人抱在一起大哭。这些天参与其中的凌把式等人,也被感染得湿了眼眶。 如果他们走过那么艰苦的逃荒路,还能重新拥有自己的家,怕是会哭得更惨。 至此,迎来了一年中最重要的时刻。 第181章 春耕,都很忙 一年之计在于春。 对于在地里刨食的庄稼人而言,每年的春耕都是重中之重。 尤其是已经三年没种过地的程氏族人,做梦都想重新靠自己的双手生活,而不是祈求任何人的怜悯和施舍。 他们大字不识几个,也没什么过人的本事,只相信春种秋收的朴素生存法则。 老程家压力最大的就是程二牛,他与程有粮、程冬生三人是曾经榆林村最会种地的老中青三代。 崔县令非常体恤落户的灾民,所有分到土地的人,都可以去县城领取对应的稻种。 等秋收的时候,再将相同数量的稻种归还于县衙,不收取任何费用。 若是愿意种植一定数量的桑树,可以额外再减免一部分绢布、麻布的农税。 程氏族人满心都是种粮食,一听关松说能领稻种,半刻都等不及,早早就套了车去县衙将稻种领回来。 平时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程二牛,为了种好地,先是刻苦地跟着两个女儿学会了当地话,又跟几个兄弟练了好几遍搭话的开场白。 而后每天早出晚归,不是在地里琢磨,就是拎些吃食去找村里的种地好手。 天气渐暖,如今随处可见各村的村民放水、犁田耕地、播种育苗的忙碌身影,程二牛只需多看几眼,就能确定那些人的种地水平。 很快,程二牛就带着本地老农的经验之谈回来分享给大家。 程氏族人只是对关凌村的气候不太了解,真到犁田和育苗的时候,半点也不差。 还因为逃荒这些年锻炼了体力和耐力,干起活来比关凌村人更利索。 程小棠原本想赶在耕种之前,将三级商城里的农具复刻出来。 大概是因为脱离了生存必需品的范畴,这些工具需要的积分都高到离谱。随便一个平平无奇的工具,就要足足一万积分。 别说程小棠现在还负债九十九万六千七百多积分,就是抹平了赤字,也舍不得花。 最近生活安稳,家里全是喜事,她攒积分的速度大大降低。 杨氏姐弟和程文韬的注意力都不在她身上,积分持续下降。唯有程三莲,不知再琢磨什么,还能时不时冲上五百积分。 而罗离、应霜等新面孔,起始积分就没有超过五十的。 因此程小棠才打算钻系统漏洞,先将想要的工具,依样画葫芦地打造出来,在实践中慢慢改进细节。 然而春耕时间宝贵,家里人都忙得分身乏术。 别说最懂农活的二叔和擅长木工的三叔,连程天寿也顾不上招猫逗狗,天没亮就赶着大黄牛下地。 以往家里还需要有人看着小棠宝,如今刚好托付给养伤的萧昀舒照看。 萧家同样也没几个闲人,既然住在村里,就要种地。 萧昀舒买下大宅院的时候,顺带买下了那位凌富户的一百亩地和一座山头,由号称小时候种过地的萧崇负责。 如今关凌村人习惯称萧崇为萧老爷,萧昀舒为萧小公子。 萧家的底细,也在崔县令授意下,由关松透露给关村长和家里的长辈和邻居。 简而言之,就是家里营生受到北边战事影响,特来南方避难的一户财主,与京城的枢密使大人沾亲带故。 不可轻易得罪,也无需特意供着。 这话传到胡里正耳朵里,还特意派人来关心了一番,打探萧家是不是江南那些百年世族的旁系。 他们胡氏如今刚起头蹭到寒门庶族的边,哪个都得罪不起。 萧崇不耐烦应付这些,把曾经对杨氏姐弟的说辞又当众说了一遍,“老夫就是个平头百姓,有那么点家底都是辛苦钱。” “往上数三代,均无官职。” 这才消停下来,围观的村民们看向萧家的眼神,也不再遮遮掩掩。 他们也没见过什么金尊玉贵的大人物,就羡慕萧家财大气粗的富贵日子,最好能结个儿女亲家。 萧家祖孙俩老的老,小的小,家里也没个女人管事,那能叫做家吗? 也就是如今老少妇人们都忙着地里的活计,等春耕一过,不少人已经准备好成为萧宅的女主人了。 还有些心思活泛的,已经先找上罗离、应寒这些小伙子大姑娘打探口风,三不五时地送些山里挖的野菜套近乎。 应寒正愁没机会联系方言,毫不犹豫地将萧崇卖了个底朝天。 反正萧老头一辈子无儿无女,能有个知冷知热的老伴,还能老树开花焕发些活力、 对此一无所知的萧崇,刚从山上下来,正慈爱地看着程小棠比划着跟萧昀舒讲述自己想要的东西,再让他画下来。 而前些天才说过不喜书画的萧昀舒,已经画了一下午。 丝毫没有不耐烦,反而会很细致地追问,再一丝不苟地往下画。 “棠宝,这样对了吗?” 萧昀舒对照着程小棠的潦草抽象的示意图,根据她的表述又细化了几版。 “没错,就是这样!” 程小棠眼前一亮,“昀舒哥哥,你真是丹青圣手!” “你喜欢就好。”萧昀舒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画的到底是什么,他其实没有概念。幸好棠宝虽然画技还有进步的空间,描绘的时候用词却很清晰。 “喜欢!”程小棠爱不释手地摸着跟原版里有七八分相似的画,还有些惋惜,“要是昀舒哥哥能看到我在想什么就好了。” 省掉她传达的这部分,效率必然更高。 萧昀舒琉璃般的眼里满是笑意,“不好,我还是想听棠宝说。” “好叭,那我再告诉你另一个好玩的东西!”程小棠嘿嘿一笑,撸起袖子开始创作另一幅大作。 这次,她要画一个大飞机。 小心驶得万年船,程小棠可不打算拿出一个想法就能成一个。 每个孩子都曾有过无数个天马行空的幻想,只是大部分都无法实现,而她也只需要实现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唯一的不同,是那部分幻想,已经被做出来过。 第182章 我可是您亲儿子 从梳理到画成像模像样的概念图,花了程小棠大半个月。 毕竟她没种过地,只能从工具的形状和名字,猜测可能的用途。 所幸家里现在劳力多,分到的土地也是颇为肥沃的良田,也不急于一时。 按使用顺序整理好看起来容易落地的工具后,程小棠就拉着萧昀舒一起上山下地,深度参与春耕的全过程。 她目前只是纸上谈兵,无论改良犁具还是做出全新的工具,最重要的是因地制宜。 萧昀舒是跟着老和尚种过地的,不过那时候他心里压的事情太多,并未真正看在眼里。哪怕学医,也只是为了保证独自出行时,不会轻易死于小病小灾。 当时不认可,如今却明白过来,为何老方丈不肯给他剃度。 就是因为在乎的太少,并未真正了解自己和万物。 如今与棠宝一起,再次看着播种育苗的场景,已然是完全不同的心态。 老程家上至程老太,下至程小棠,那种溢于言表的快乐,让萧昀舒觉得很踏实。 可惜很快有密信送到关凌村,萧昀舒还没看到插秧,就要回一趟祖宅,处理那些不知所谓的麻烦。 走之前,他给程小棠留下了可以通信的地址,约定抵达后每七日会写一封信。 程小棠是知道萧昀舒真实身份的,还怕是踏炎军那边发生了什么大事。听过解释后才安心,而且萧宅还留了一半人守家种地,不像是十万火急的样子。 萧昀舒还答应程小棠,给她带老家有经验的工匠回来,可以一起商量怎么落地。 原本春耕最大的工作量就是犁地,而这次老程家终于不用全靠人力,切身感受到了自家有牛的美好。 程老头一辈子的心愿就是能有一头大黄牛,代替自己拉犁。因此一口气给四个儿子取名为大牛、二牛、三牛、铁牛。 为了避讳,连“四牛”都舍得不取。 可惜直到他去世前,家里也只有轮到用朝廷发给百姓用的那头牛时,才能省力一回。 这个遗憾,如今终于由子孙后代们完成了。 程小棠的那头牛跟老程家一路患难走来,还经历过乱军破城中逃生,感情很深。 因此耕地的时候,程大牛舍不得使唤太过,一天只让牛耕两亩地。 原本剩下的还是四兄弟分着犁地,应寒又及时送来了刚耕完萧家那些地的三头壮牛。 这一下加起来就有四头牛,效率蹭蹭往上升。 老程家力气还没使完,就直接跃升为村里最早一批播完稻种的人。 而此时距离移苗插秧还有不少日子,房子也盖好了,在农忙时间反倒比腊月更清闲。 以至于程老太见不得几个儿子浪费大好春光,提出建议,“闲着也是闲着,你们再去开一块荒地,回头种点姜块豆子啥的。” “娘!我可是您亲儿子!”程铁牛夸张地哀嚎道,“棠宝那头驴都歇了大半个月了。“ “从盖房子起,我已经瘦了一大圈。” “胡说啥,明明吃得比谁都多,这是结实了。”程老太拍了小儿子厚实的背一记,不为所动。 “才过几天好日子,就想着偷懒了?” 程小棠正想着去哪儿找块地做实验,趁机加入进来,“奶奶,让小叔给给我开一块地吧!” “棠宝,你要地做什么?”程铁牛抹了把脸,好笑地看着小侄女。 “我有很多吃的要种!”程小棠从荷包里掏出一些准备好的种子,“都是路上捡到的。” “这黄不溜秋的,能吃吗?”程铁牛接过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没认出来,“二哥你认识不?” 程二牛老实地摇头,“棠宝要种,就让她种吧。” 经过连年大旱,就算老娘让兄弟四人去开荒一个山头,他都乐意。 “奶奶,棠宝要的地让我给她找吧。”程天福开口道,“她种着玩,别跟家里混了。” “大哥最好了!”程小棠欢呼。 程天福笑着摸摸妹妹的脑袋,“别太高兴,不会很大的。” 太大了,他担心棠宝每天看着耗精力。 程小棠乖巧地点头,“我要小小的一块,就可以啦。” 她暂时也没有具体的计划,只想着给系统里存着的种子找个出处。 扒拉着存货,江南的荒地再贫瘠,估计也比戈壁滩的沙地强。 可以先试试种玉米和土豆,荒地没什么人关注,能活下来再考虑扩大范围。 程老太到底还是心疼儿子们,没往山上找,只让程大牛在家里的后院边上,再开出一块菜圃。 回头再种些豆子养养,等到来年能提供家里吃菜就行。 而程小棠的菜地是她自己选定的,就在萧家那座山头的隔壁,卡在萧家的地和程大牛那二十亩地的中间,还能有个照应。 家里也随孩子们去,福禄寿三兄弟再加上一个程大宝和白嫣,吭哧吭哧地也开出了一分半的地。种粮食不够吃,种些棠宝喜欢的花草瓜果绰绰有余。 程小棠也不贪心,一口吃不成胖子,她的目标是打下整片山头。 忙活的同时,程天寿也没浪费在棠宝小学堂付出的努力。 跟关小飞那帮孩子又干了几次架后,终于在分享挨揍的经验后,培养出足以分享野果宝地的感情。 等他兴冲冲地捧着野果回家时,却得知过两日要去胡氏族学上学的噩耗。 “家里地还没种完呢!”程天寿不敢置信地摇头拒绝。 “你这孩子,家里这么多人,哪儿就用你帮忙了?”程老太嗔怪地拍了小孙子后背一下。 程小棠也愁,“奶奶,阿娘,我也要去嘛?” 她还是个孩子啊,不是说大荣朝的 “棠宝怎么不愿意去学堂了?”谢玲花摸着女儿的小脑袋哄道,“娘听说,学堂里有很多很多你没见过的书呢。” 程天禄也温声哄着,“棠宝乖,要是害怕被欺负,二哥也陪你。” 女子不能参加科举考取功名,因此除了有家学的书香门第,极少会有人家让女儿去读书识字。 难得遇上胡氏这般重视族中女子的家族,程天禄不想天资聪慧的妹妹错过。 “不行,二哥要去临江书院的。”程小棠头摇得像拨浪鼓。 她只是不想被当作神童,又不想假装普通小孩子浪费时间,这才不想去胡氏学堂。 为此耽误二哥的学业,那是万万不能的。 程文韬收拾好笔墨纸砚,背着手教导道:“棠宝,临江书院可不是谁都能去的。” “你这样说,会给二哥造成压力。等到了临江书院的山长面前,表现得有失水准,反倒不美。” “二哥就是很厉害。”程小棠笃定道,继而好奇地看向程文韬,“三哥怎么不一起去试试呀?” “钱塘县不远,坐马车一天就能到了。” 刚回村里的时候,她就问过二哥关于临江书院的事情。 按理说三婶应该抢着让儿子去城里书院才对,二哥只说他们有自己的打算。 程文韬得意一笑,正要好好教育程小棠一番,就被杨智明扯住衣袖,“阿韬,时间也不早了,咱们再温习下书本。” “小舅,也帮我温习一下吧。”程三莲羞涩地开口道,“我也想去读书。” 第183章 孩子们的目标 程天寿震惊地转过头,“三姐,你不是最讨厌背书了吗?” “什么时候的事?”程三莲拒不承认,“我以前只是不想给家里增添负担,才假装不喜欢读书。” “就像二哥说的,难得胡氏族学愿意接收外姓子弟,机会难得。”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程老太也不由得多看了这个从小就只爱打扮的孙女,倒有了几分秀才外孙女的样子。 棠宝生辰那天,她有注意到三房对胡小公子的殷勤招待,不过杨氏姐弟向来如此,见怪不怪。 杨智明还不知怎么跟胡里正的管家儿子混熟了,赶在最后耕完分到的那二十亩地。只要后续请人照看着,自己再上点心,收成就不会差。 谢玲花对此精准评价道:“蛇有蛇洞,鼠有鼠道。” 杨智明当然知道程三莲是为了什么,只觉得头疼不已。比起好歹正经读过几年书的外甥程文韬,这个外甥女压根就大字不识几个。 之前被杨氏逼着背了几天书,记性还不如屁股长刺的程天寿。 让他教程三莲读书,完全是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三莲,你都已经是十一岁,再去学堂有些晚了。”杨智明斟酌着劝退,“不如跟你娘学些刺绣女红。” “江南的绣娘可是天下闻名,学到皮毛都不愁吃穿。” 程三莲跺脚嗔怒,“小舅舅,都是你们说读书好,现在为什么不让我去?” 她以后是要做胡夫人的,院子里仆妇成群,哪里还用自己绣东西。 针扎到手上可疼了,盯着看久了眼睛看着还疼,程三莲才不要赚那种辛苦银子。 “胡氏族学是有入门考核的,可不是孩子都在一个屋里学习。”杨智明深吸一口气,笑着向众人解释道。 “这是胡全老哥跟我说的,如今胡小公子正是在学识最好的甲班。” 程三莲闻言脸色微变,眼珠子转来转去开始纠结。 她不是真想学什么四书五经,而是想多跟胡小公子相处,培养那种青梅竹马的感情。 听说胡氏族学除了胡氏子弟外,还有许多胡氏姻亲的孩子们,以及像程氏族人这样被邀请的外人。 一想到在看不见的地方,胡小公子还不知被多少姐姐妹妹们围绕着,程三莲就焦虑地抓心挠肺。 那可是她选定的未来夫婿,绝对不能被人抢走。 “什么,还要考核?”程天寿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我要是不合格,爹和娘可不准揍我。” “这还没考,就打退堂鼓?”谢玲花沉下脸,揪住小儿子的耳朵。 “程天寿,老娘告诉你,考不上就回家背书!什么时候合格了,才能出去玩。” 程天寿赶紧表态,“娘!我一定好好考!” “不就是《千字文》嘛,我已经会背了!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在四哥几句求生欲的背诵中,程小棠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为了耳朵不遭罪,看来这学是上定了。 还不能随便糊弄着上,胡里正是见过她背书的。要是过了个年突然忘得一干二净,传回家里反而要麻烦。 反正萧昀舒不在,她的农具改造计划暂时无法推进,不如去赚积分。 这么一想,程小棠的热情又高涨起来,“阿娘,我喜欢读书,我要去上学。” 对于孩子而言,还有什么能比别人家的孩子,更招人讨厌。 “棠宝真乖。”程大牛抱起小闺女,忧心地嘱咐着,“去了学堂要好好夫子的话,别被人欺负。” 程小棠信心满满,“爹爹放心,棠宝很厉害哒。” “我会保护妹妹的!”程天寿拍着小胸脯,“谁敢欺负棠宝,我就揍他!” 谢玲花怒道:“程天寿!刚跟你说完又忘了!” 除了程天禄还不确定外,老程家要去胡氏学堂的孩子已经有四个了。 “家里孩子愿意读书是好事。”程老太摩挲着三儿子亲手打磨的椅子上,思忖半晌后开口道。 供养读书人,放哪家都不是小事。 程老太特意把所有人都叫上,就是先把态度摆出来,“家里什么情况,心里都有数。咬咬牙,勉强供得起孩子们去镇上读一两年,识字明理。” “咱们运气好,碰上武泰镇的里正老爷心善,自己补贴外姓子弟的束修。” “至于能不能考上县里的书院,去州府、京城赶考,就要看个人造化,总归要一代比一代强。” “以后只要风调雨顺,劲儿都往一块使,不管哪个孩子想去镇上读书,都由公中出钱。” 寥寥数句话,让家里人都感受到了程老太的决心。 女子不能参加科考,能舍得花钱让女儿读书的人家少之又少,更不用说老程家刚从逃荒缓过一口气。 胡氏学堂的束修已经很便宜了,一月只需三百文,纸墨笔砚的钱却不能省,最低也得两百文。 光这些,一月就得半两银子,再加上一些杂七杂八的花销。 一个孩子去读书,一年得按照八两银子来算,家里还少了能干活的劳力。 农村孩子懂事早,七八岁就能带着弟弟妹妹,做饭割草,再大几岁地里的农活也都能顶上。 因此就算在温饱不愁的关凌村里,也极少有人送孩子去镇上读书。 “大姐,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嘛?”程小棠看向很少说话的程大芳。 她记得之前读书时,四婶和大姐就露出过很羡慕的表情。 程大芳慌乱地摇头,“我,我就不去了。” 她已经十四岁,马上就要说人家了,怎么能去学堂跟少年郎们一起读书。 “娘,大芳和二蓉也不小了,能识得几个字就够用。” 王氏自从跟婆母和大嫂推心置腹地聊过后,逐渐敢在家里表达自己的想法,“读书是好事,能有傍身的手艺也不错。” “奶奶,我想学刺绣,已经跟嫣儿姐姐说好了。”程二蓉向来有主意。 她想识字,更想赚银子补贴家里。等她成了有名气的绣娘,娘就不用在家里总是小心翼翼,可以过些松快的日子。 程小棠动动脚趾,她穿的就是白嫣绣的小棉鞋,绣工的确不比外面买来的差。 “我也就懂些皮毛。”白嫣腼腆地笑了笑,“不过祖宅还有几幅绣品,可以拿来与大家一起学习。” 程小棠还是有些遗憾,“大哥呢?大哥不去嘛?” “等棠宝学会了,回来教大哥好不好?”程天福这些天又长高了许多,看起来已经完全是个大人了。 让他去跟小豆丁们一起读书,还不如跟着凌把式当学徒或者去威远镖局学本事来得自在。 不过这些想法他还没跟家里人商量过,也不好给小弟做坏榜样。 “好哒。”程小棠也不勉强,“大哥肯定比四哥学得快。” “那可不一定!我比大哥和二哥都聪明,是全家第二聪明的人!”程天寿说完,就一溜烟跑了出去,生怕被哥哥们逮住挨揍。 第184章 反过来安慰老爹 大人们被逗得直乐,谢玲花也没力气再跟闹腾的小儿子计较,拉着白嫣和方氏琢磨着孩子们上学要穿的新衣裳。 年前年后都在忙着盖新房,全家除了程小棠,都没来得及做新年新衣。 要是去学堂读书,还得准备两套体面干净的新衣服。 原本程老太只打算让做一套,不过据凌把式媳妇等妇人所说。等到了梅雨季节,一套衣服无论如何不够让孩子替换的。 老程家没经历过,很难相信连着一个多月都下雨的日子,却很听劝。 喜获两套新衣服的程天寿开心坏了,他从小都是捡哥哥们的旧衣服穿,有记忆以来唯一穿到的新衣服就是去年的新棉袄。 “爹,娘,我也喜欢读书了!”程天寿喜滋滋地摸着颇具书卷气的青色料子。 程大牛呼噜一把小儿子的脑袋,“穿上新衣服可不准再像个猴子一样乱窜,不然就让你穿破洞衣裳。” “爹,您就放心吧!”程天寿拍着胸脯保证。 程小棠人小用料少,还有白嫣这个心灵手巧的三当家在,完全不愁没有新衣服穿。 应寒本来也想给棠宝做身新衣服,忙活半天绣了半个手帕,还不如程二蓉随手给程天寿做的好看。 程小棠倒是不嫌弃,让白嫣接着绣完半成品,开开心心揣着独特的抽象派手帕。 等到春忙过去时,胡氏学堂就要开学了。 胡氏算是耕读之家,每年春耕秋收,跟所有农民一样,忙得不可开交。 区别只在于农民是自己下地干活,胡里正等人是管理着庞大的家族产业,分配者下人和佃农干活。 程三莲和程天寿恶补了一段时间,也不知效果如何,总归是能读上书的。 反正胡氏学堂以启蒙为主,每年的新生多是刚识字的七八岁孩童。程三莲的年纪超了一些,不过女子本就宽松,也没大碍。 之前从云隐寺赶回关凌村的时候,程小棠对比之前赶集的经验,估算过从路上的时间。 马车速度最快,半个时辰就能到。 不过他们初来乍到,程小棠就算有钱买马车,也不想太张扬。 当然,程老太也不会同意。估计前脚买下,后脚就要退货,白白折腾一回。 大黄牛最近刚忙完春耕的大活儿,时不时还要借给族人们用一下,速度相对又比较慢。 筛来选去,最后选了吃胖了一圈的大野驴。 小野曾经是桀骜不驯爱自由的野驴,屈服于胡萝卜的魅力后,才不情不愿地拉货。 骑是绝对不让骑的。 程小棠试过让应寒坐到小野身上,还是气得前仰后踢,嗷嗷叫唤。 然而若坐在车上让它拉,再挂个胡萝卜在前面吊着,又吭哧吭哧拉得很卖力。 最终程小棠确定,小野是有自尊心和骄傲的驴子,但不多。 四个孩子第一天去胡氏学堂,是由程大牛赶车送过去的。应寒带着萧宅的人同行,美曰其名去镇上采买。 程小棠很理解她,待在村里看家,的确很无聊。 这些天萧昀舒写了三封信回来。 第一封是保平安。 第二封是吐槽老家的糟心亲戚。 第三封是吐槽京城的糟心亲戚。 按照吐槽的程度,京城那些人比老家更难缠,估计短期内是回不来了。 而被留在关凌村的应寒等人,完全不懂种地也没兴趣,全盘交给请来的庄头。自己闲得无聊,整日来教程家人练武。 抵达胡氏学堂门口时还很早,已经乌央乌央地排着许多人。 门前立着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摆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大桌子,正中间的主位上坐着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夫子,边上有两位中年夫子陪着。 程小棠如今连蒙带猜,已经能听懂本地话的意思。 这里新来的学生中,绝大部分都是冲着中间这位白老夫子来的。 据说白老夫子就是胡大学士的启蒙夫子,还曾经数次在胡大学士的文章和诗作中被提及。 随着胡大学士的才名远播,越来越多人都知道了武泰镇胡氏以及这位名不见经传的白夫子。 因此白老夫子虽只是秀才功名,众人却坚信他的学识却不输那些城里书院的夫子。 以至于今年除了武泰镇周边的村子,还有隔壁县的人跑来求学。 应寒无事一身轻,悠闲地打量着那些带孩子排队的人。 神色从容的,多是武泰镇本地人,也有跟老程家一样风尘仆仆赶来的,相对要拘束很多。 程三莲一下驴车,看到这么多人要争甲班的位置,紧张的脸都有些白了。 这些天她央求着小舅和三哥教自己背书识字,想在入学考核时表现得好一些。 然而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程三莲原本还能背上几句,越学越烦躁,新的学不进去,旧的全忘光。 哪怕心里已经知道没法跟胡小公子一起读书,程三莲还是抱着一丝期待。 或许学堂的夫子一看到她,就能发现潜力,直接让她去甲班。 “阿寿,棠宝,夫子们问你们什么,只管照实说。”程大牛擦了擦手心的汗,“不会没关系,咱们就是来学的。” “别怕。” 原本程天禄会一起来,结果前天听关松说,临江书院那位山长今年要收弟子,赶忙让铁牛和白嫣一起,带着程天禄去县城看情况了。 而杨智明为了逃避给程三莲补习,早三天就跑得没影了。 以至于最后送娃入学这件事,还是落在了一天学堂都没去过的程大牛身上。 相较于紧张的程大牛,程小棠胸有成竹,程天寿心宽似海,兄妹二人还反过来安慰老爹。 “爹爹,我很厉害哒。” “爹,我本来不会。” 程大牛磨了磨后槽牙,强忍住当众收拾儿子的冲动。 第185章 入学考核 胡氏族学以启蒙为主,因此入学考核也很简单。 第一道题,只用写出自己的大名。 写不出来,先回家端正好学习的态度,明年再来。 第二道题,是自我介绍。 大致就是籍贯,年岁以及识字读书的情况。 第三道题,则是背或写一段文章。 要求也不高,《千字文》、《三字经》、《论语》皆可。 考完这三道题,基本就可以看出新入学的孩子们的水平和学习态度。 有孩子来之前练得好好的,一拿到笔手就开始抖个不停,一问话就语无伦次,别说背书,连自己几岁都说不清。 程大牛看得唏嘘不已。 果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比起那些扭扭捏捏拉着爹娘的手不肯上前,什么话都不敢回的孩子,自家小儿子莽就莽点吧。 不过还是闺女最给他长脸,背着小手,眼里写着自信两个大字。 轮到程家时,程文韬微扬着下巴,站到了最前面。 他好歹也是从小跟着外祖父启蒙的,这些简单的问题,对他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 夫子们的态度也很平淡,只让他先去学堂再进一步安排。 毕竟以程文韬十三岁的年纪,又是秀才的外孙,会背一些《论语》和《诗经》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而程三莲由于紧张过度,自我介绍时就磕磕巴巴,背书更是一句都想不来。幸好名字写得很顺畅,得以进到最基础的丁班。 她擦了把额头冒出的虚汗,已经顾不上惦记去甲班与胡小公子相会,只希望程天寿和傻妞也出丑。 然而事与愿违,程天寿今日凭借好心态,超常发挥。 除了名字写得歪歪扭扭,《千字文》背得极为顺畅,还能蹦出几句《论语》。 程小棠就更不用说了,她早就发现中间那位白老夫子时不时会投来打量的视线,应当不只是惊讶于年纪小。 落落大方,条理清晰,背书识字比十来岁的大孩子都强。 旁边的人看着才三四岁大的小女娃,居然表现得这般好,再看自家还哭唧唧想逃的孩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白老夫子考核得很满意,突然问道:“除了读书习字,可学过算术?” “学过一些。”程小棠乖巧软糯道。 兴致颇高的白夫子,立即出了几道算式题,报出几个简单的数字,让程小棠来算。 这种百以内的加减,程小棠就算想藏拙,也没什么意义。 干脆就心算出来了。 “不错,先去学堂里休息一下。” 白老夫子笑意愈发明显,招来一个少年,“胡敬,先带两位新同窗进去。” “谢谢父子,谢谢胡大哥。”程小棠恭敬地行礼。 “白夫子,您老要看的就是这位程家小娘子?”左边的中年夫子笑问道。 这笑容满面的模样,可是许久没见过了。 白老夫子点点头,“确实是个好苗子,玉雪可爱的模样也讨喜。” “可惜了。”另一个夫子则遗憾地摇摇头。 偏偏是个女娃。 白老夫子脸上的笑容变淡,却是有些可惜。 程小棠的家里情况,他早就从胡里正那里知道了,这些天一直期待着见上一面。 家里大人都是种田的,还从出生起就在逃荒,居然能被教得这么好。 程大牛听着众人夸奖一双儿女的话,极力压抑住想要炫耀的心情。来的时候媳妇交代过,绝不能在夫子面前留下轻狂的坏印象。 孩子们考核表现这么好,不能在他这边扣分。 程小棠被带到学堂的大堂,里面都是过了基本考核的孩子。 “棠宝,以后这么多人一起读书,好热闹啊。”程天寿早就等着妹妹了,带着她坐到了众人避开的中间。 程小棠拖着下巴打了个哈欠,“应该还会再分班叭。” 兄妹二人见其他人都很拘谨地坐着,也不好再说小话,老实地等安排。 程三莲一进来就着急地四处张望,没看到心心念念的胡小公子,反而被当成没见过市面的乡下土妞。 气得她差点就要冲上去,挠花那人的丑脸。 “别闹。”程文韬感觉自己被冷落,心情极差,不耐烦地呵斥道,“让你好好背书不肯背,还想被人看笑话吗?” 程三莲委屈不已,却不敢反驳什么。 从小就是这样,只有程文韬训斥她的份,她只能听着,否则就会被娘责罚。 胡里正早早就派人盯着学堂的报名处,得知程大牛是带着两男两女四个孩子一起来的,心中颇为动容。 他管理武泰镇这么多年,远比流水的县令更了解治下的乡亲们。 一个月三百文的束修,是胡里正跟族老们商议多次后,定下来的最适宜价格。 门槛不高不低,既保证办学的花销不至于给族里带来太大压力,还能控制住每年新进的学生数量,省得夫子们教不过来。 在武泰镇,五两银子足以置办一份像样的聘礼,迎娶一个周正贤惠的妻子。 舍得花这笔钱的人家,要么是有家底,要么是有见识。 总归,都不是会给学堂惹麻烦的人家。 当然,若是有天资出众的孩子,他们也会主动资助,结个善缘。 比如能考到甲班,不仅不用交束修,每月还能领一百文钱,补贴笔墨上的花销。 老程家这样的情况,胡里正原以为会是最聪慧的程天禄带着程小棠一起来,没想到低估了他们的魄力。 程小棠为了防止自己睡着,又整理了一边空间和系统库房里的存货,总算等到夫子们进来。 正如杨智明所说,胡氏学堂总共有一百多名学生,会分成甲乙丙丁四个班级。 丁班是最基础的启蒙班,从背诵《千字文》开始识字。 不过女子入学数量远低于男子,所学书本也相差甚远,因此女学只有乙班。以程三莲的水平,需要先去丁班学完基础的识字,通过考核后,才能去乙班学习。 除了她自己委屈得红了眼眶,其他人都觉得合情合理。 程天寿毫无意外地分到了丙班,自觉完成了爹娘交代的任务,心里美滋滋。 而老神在在的程文韬,在公布乙班时听到自己的名字,震惊地脱口而出,“什么?这不可能!” “夫子说话,不准插嘴。” 程文韬握紧了拳头,倒要看那些连话都说不清楚的蠢货中,哪个配去甲班。 刚才那些问题,根本就不足以展现他的才学。要是不能跟胡景焕一个班,他来这个破学堂还有什么意义? 中年夫子合上册子,露出进门后第一个笑容。 “甲班一人,程小棠。” 第186章 说话好像咱爹哦 程小棠? 听起来怎么像是个女子的名讳? 新入学的二十七名学生你看我,我看你,都很好奇是谁能刚入学就进到胡氏学堂最好的甲班读书。 程小棠轻巧地起身,端正地行礼,“学生程小棠,谢过夫子。” 全场寂静了一瞬,又腾地一下炸开。 “居然真是女子!” “重点是女子吗?重点是她才多大,看着不过两三岁!” 程小棠听到这里就不乐意了,直视着说话的人,强调道:“这位同窗,我已经四岁了。” 她穿半年前的裤子,可是短了一大截呢! “哦,好的,你四岁了。”被点出来的孩子吓了一跳,呆呆地应道。 他今年八岁,是胡里正嫡亲兄弟的曾孙,刚在跟自己的双胞胎哥哥说话,忘了控制声音。 程小棠察觉到四周好奇和不认可的视线,心里有了个主意,“别看我年纪不大,却很刻苦,平时把别人玩的时间都用来读书了。” “你们只要勤勉上进,也会变得很厉害的。” “相信自己,大家很快就能在甲班相遇。” 其他人不由自主地停止了议论,看向奶声奶气的小女娃。 这话很有道理,但从程小棠嘴里说出来,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宿主行为宠爱程天寿一次,获得一积分。】 【宿主行为宠爱程三莲一次,获得五百积分。】 【宿主行为宠爱程文韬一次,获得六百积分。】 ...... 【宿主行为宠爱胡景坤一次,获得一百积分。】 【宿主行为宠爱胡景乾一次,获得五十积分。】 齐刷刷二十七条系统奖励信息,让程小棠眉开眼笑,肉嘟嘟的小脸上两个梨涡里都盛满了喜悦。 可惜古代学堂没有国旗下的讲话,不然她一定要争取天天讲。 这积分赚得太轻松了。 莫名被抢了话的中年夫子忍俊不禁,没法跟这般讨喜的孩子计较,只得清了清嗓子,重新强调了下学堂的规矩。 而后,就带着程小棠往甲班走去,剩下的人由另一名年轻的夫子按照惯例安排。 “哥,那个程小棠,说话好像咱爹哦。” 双胞胎中的弟弟胡景坤,等到夫子将程小棠领走后,才敢小声跟哥哥嘟囔道。 明明是个小丫头,说话的架势却像大人一样。 胡景乾沉稳道:“她又没说错,只要好好学习,等下次考核,咱们肯定能去甲班。” “嗯!”胡景坤为亲哥鼓劲,“哥哥一定可以的!” 胡景乾白了弟弟一眼,“你也得去!” 走在他们身边的程文韬沉着脸,满心烦躁。 刚才夫子说出程小棠的名字时,他差点就想站出来质疑。 就问那几个问题,凭什么就觉得一个半年前还不会说话的丫头片子比他强。 幸好程文韬理智尚存,还记得今天是大伯送他们来入学的。 如今家里人人都把程小棠当成宝,连他这个能光宗耀祖的孙子都得靠边站。 程文韬心里不是不气,只是在小舅和娘的劝说下,暂时隐忍。等跟小舅在镇上站稳脚跟,他就不用回村里受气了。 等他日金榜题名,再狠狠打他们的脸。 乙班这次也只新进了五人,余光瞥到丙班的程天寿还在傻乐,程文韬心里才舒坦了些。 “小飞,你也来上学啦?是在丙班嘛?”程天寿不喜欢三叔家的堂哥堂姐,四处张望着,意外发现了熟面孔。 关小飞没好气道:“我都跟你打半天眼色了,一点默契都没有。” 这次关凌村除了老程家四个孩子外,还来了三个孩子。两个临时抱佛脚学会写自己的名字,去了丁班。 而关小飞身为村长孙子,在祖父的强压下,勉强背下两段《千字文》,被分到了丙班。 程天寿嘿嘿一笑,“我那不是得看着妹妹嘛。来来来,哥哥请你吃糖。” 关小飞就比程天寿小一个月,算是不打不相识。两个人同是孩子王,又一样喜欢招猫逗狗讨厌读书,如今已然亲如兄弟。 “你妹妹可比你厉害多了。”关小飞立即原谅了程天寿,感慨道,“刚才她说话,好多人都不敢眨眼。” 关小飞也是下意识就挺直了背,像是在听祖父训话。 等程小棠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完全没必要对一个小女娃这么恭敬。 程天寿骄傲地扬起下巴,“当然,我妹妹可是全家最聪明的人。” “那你呢?” “我第二聪明。” 关小飞才不信,“你二哥肯定比你聪明,他都去县里书院了。” “那是因为他比我大四岁,等我十三岁的时候,会比他更厉害。”程天寿信心满满道。 两个人聊得火热,惹得旁边孤身一人的小胖子羡慕不已,好不容易抓到机会插话,“聪明跟年纪没关系的。” 二人看向小胖子,异口同声道:“你怎么知道?” “我爹说的。”小胖子认真道:“里长老爷的曾孙那么多,从小就是胡景焕最聪明,现在还是他最聪明。” “胡景焕才不是最聪明的呢。”一个丙班原本的学生插话道。 另一个人立即反问,“那你说谁最聪明?” 十来个孩子各执己见,入学第一天就不分新生老生,有来有往地辩论。 负责丙班的夫子也不制止,笑呵呵地任由孩子们自己熟络起来。 相较于丙班的热闹,被分到丁班的人要么年纪小,要么是女子,在陌生的环境下都不敢开口说话。 胡氏学堂自从划分甲乙丙丁班次后,就极少出现一年后还留在丁班的学生。 今年破天荒有了两个,也是各有原因。 程三莲扫视着日后的十六名同窗,要么是比自己矮大半个头的小屁孩,要么是花枝招展的臭丫头,半刻都不想多待。 要是能跟傻妞换就好了,她去甲班根本就是浪费! 程小棠此刻坐在甲班的第一批,也想跟程三莲换一换。 无他,人太少了。 甲班加上她这枚崭新的嫩芽,也才七个人。难怪可以不收束修,还每月倒给学生一百文。 想快速攒积分,得拉多大的仇恨值才够啊。 第187章 下馆子庆祝 入学考核花了不少时间,程小棠到甲班的时候,白老夫子正在检查学生们的课业。 拢共就六个同窗,其中一个还是见过两次的胡景焕。 初来乍到的程小棠毫不怯场,利落地自我介绍完后,就拿出笔墨纸砚,按照胡景焕的顺序在书桌上码好。 人少也有人少的好,每人一个大长桌,不用跟同桌划线打架。 白老夫子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简单教诲了程小棠几句后,就继续进行对学生们的考核。 程小棠端正地坐着旁听,不由得对胡景焕刮目相看。 之前光知道他是胡里正最看重的曾孙,有些争强好胜不过性格很正,并未觉得有什么特殊的。 如今跟比他大几岁的人一比,的确相当有天赋。 看白老夫子的神色,明显也很认可胡景焕解答问题的角度。他年纪尚小,理解得并不深刻,胜在照本宣科,而是有自己的思考在里面。 程小棠陪着萧昀舒养伤的时候,对大荣朝的科举制度了解了七七八八。 大体上与她所知道的宋朝很接近,分为进士科以及九经、五经、开元礼、三史、三礼、三传、学究、明法、明经各个专科。 其中进士科是最具含金量的,能够进行省试和殿试。 其中占比极重的策论,就是做文章议事献策,最关键的就是考生自己的想法。 毕竟天下学子所读的四书五经、《诸子集成》以及大儒注释版,都是一样的。若完全靠死记硬背,顶多能考到举人。 而胡氏族学的目标,是培养出更多的胡大学士。 程小棠摩挲着光滑的下巴,难怪当初胡里正迫不及待地要用她压一压胡景焕的锐气。在学堂里一枝独秀,的确有骄傲的资本。 大器晚成的人有不少,但更多有所建树的人,都是在年少时就会展现出与众不同的才华。 起码在这个甲班里,胡景焕最有希望完成胡里正的期许。 “程小棠,你觉得方才三位,谁答得更好?” 白老夫子冷不丁点了程小棠的名。 方才他校考学生时,余光一直注意着程小棠,只见她听得聚精会神,还时不时皱眉点头,心里想什么全都表现在脸上。 不由得生出好奇心来,难道这么小的丫头,还能听懂策论的题目了? 程小棠不假思索道:“胡景焕。” “为何?”白老夫子捋着胡子,并不直接表态。 “因为他说的道理我能听懂。”程小棠坦言道,“所以就觉得他的好。” 道理千万条,能让人理解才有用。 “不错,今日的确是景焕略胜一筹。”白老夫子对程小棠的回答很满意,难得露出慈爱的笑容。 “你年纪稍小,且先多听多看,打好基础。” 程小棠恭敬的行礼应道:“是,夫子。” 其他五人神色各异,习惯性地接受胡景焕又赢过他们一回。只是觉得白老夫子对程小棠的嘱咐,有些多余了。 一个小丫头,要打好基础做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程小棠能坐到甲班的座位上,本身就不同寻常。 白老夫子又点评其他人了几句,就到了午休的时间。 胡景焕整理好书桌,酝酿了好几套寒暄的说辞后,才准备去问候许久未见的程小棠。 一抬头,人早就跑得没影了。 程小棠早起没什么食欲,吃得比平时少一半,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要不是抽空往嘴里塞了几颗核桃,很可能入学第一天就因为肚子饿得咕咕叫,扬名胡氏学堂。 而在外面等待多时的程大牛,已经准备好钱袋子,要请孩子们大吃一顿。 胡氏学堂确定入学的新生后,按照惯例也会在大门左侧的布告栏上张贴,公布名字和所属班级。 程大牛识字不多,刚好够认甲乙丙丁和孩子们的名字。 “应姑娘,甲班是只收了棠宝一个人?”程大牛盯着看了好几遍,确定那就是他的宝贝闺女,程小棠。 应寒也很开心,“是,就是咱们棠宝。” “棠宝果然被文曲星君摸过脑袋,是顶顶聪明的孩子。” 程大牛哈哈大笑几声,又觉得在学堂门口张扬不合适,赶紧坐回到驴车上笑个够。 程大牛没想到女儿会是唯一一个进到甲班的新生,开心得恨不得给路过的蚂蚁都发一粒大米饭。 小儿子也不错,居然没掉到丁班去。 不过想到程文韬才进了乙班,程三莲只能去丁班后,才勉强压下疯狂上扬的嘴角。他是大伯父,得照顾侄子侄女的心情。 但庆祝还是要庆祝的,尤其棠宝考到甲班不仅不用束修,还能领一百文钱,相等于每月省了四百文。 程大牛盘算了下这些天攒的私房钱,直接在镇上的文氏饭馆定了一桌饭。 虽然不是大酒楼,名气却不差。 听说胡大学士回乡祭祖时,一定会去文氏饭馆点上一份东坡肉,带着孩子们去吃还能沾沾才气。 程天寿兴冲冲地牵着妹妹走出学堂,就听说要下馆子,高兴地直蹦哒。 他长这么大,除了包子和粥,还没在外面吃过饭呢。 程小棠也很期待,想尝尝镇上大厨的手艺,与二婶相比如何。 在她心中,王氏的厨艺丝毫不逊于以前吃的那些顶级大厨,不开饭馆可惜了。 不过家里现在都忙着种地,暂时腾不出精力。 要想说服程老太让二婶出来做生意,必须先保证粮食丰收,地里的活儿也不缺人。 饭桌上,话唠属性的程天寿从发现关小飞也在丙班说起,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他们关于聪明到底是天生还是努力的争论。 最后是张夫子喊停了逐渐走偏的争论,讲解了《论语·里仁》的句子,让大家一起背诵和理解。 颇为神奇的是,程天寿说这么多话,半点不耽误吃饭。 程大牛没上过学,听得津津有味。 以前家里就程文韬和程天禄去学堂念书,程文韬总是一副读书人的事情别人不懂的样子,程天禄又不是爱说话的性子。 是以家里人对学堂里是个什么情况,都不太了解。 如今听程天寿分享的半天课,读书的确是件有趣又能让人明理的事情。 程小棠听得直乐,还发现胡景焕果然在学堂里很有名,大家举例子都喜欢用他。 “棠宝,甲班里是什么样子啊?” 程三莲等了又等,发现程小棠一点炫耀的意思都没有,只得自己开口问。 程文韬沉着脸假装不在意,实际上耳朵也高高竖起。 第188章 在学堂被孤立 程小棠歪了歪脑袋,“除了人少点,管我们的夫子不一样,其他的都差不多。” 虽然不像程天寿和关小飞那样,直白地跟人争论,但回答白老夫子的提问时,也有在暗搓搓怼人。 主要是怼胡景焕。 “怎么可能差不多!”程三莲急了,一叠声问道,“你是不是见到胡小公子了?他坐的位置离你近不近?” “他看起来胖了瘦了?” “有没有向你问起我,我们家的事?” 程天寿好奇地停下了筷子,程文韬狠狠瞪了自己妹妹一眼,严厉道:“三莲,慎言。” 程大牛笑意微敛,他都是三个孩子的爹了,哪儿能看不出程三莲的心思。 胡里正如此看重曾孙,不可能看上他们程家这样的泥腿子。但这些话,他身为大伯父,却是不好直接跟侄女说的。 而偷偷结了账回来的应寒,闻言对同僚们挑了挑眉,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没想到程三莲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倒是会随机应变。 程小棠很支持程三莲自由追求心上人,可惜刚才光听胡景焕的应答和文章了,没怎么注意人。 “三姐,我还没跟胡小公子说上话,你别急。” “谁急了?”程三莲立即反驳道。 “哦,反正我不急。” 程小棠笑眯眯地往嘴里塞了一块红烧肉,肥而不腻,味醇汁浓,难怪是招牌菜。 不过其他几样菜做得就不如二婶好,价格也偏贵。 若是能在镇上盘下一个店铺,专门做本地人没见过的菜色,绝对有吸引力。程小棠的厨艺只能保证熟,吃过的花样绝对比谁都多。 因为程三莲的意外发言,接下来没什么人再说话。 午休就一个时辰,吃完饭后,孩子们还要回到学堂上课 程大牛也不干等着,四处溜达着将家里缺的油盐酱醋给买上,再看看镇上有什么活计可以做。 胡氏学堂大部分学生都是武泰镇附近的胡氏子弟,从小就熟门熟路。 另一部分来自下面乡村或者隔壁镇的学生,则可以支付一定费用,住在学堂。 考虑到孩子们在长身体,学堂还会准备一顿午食,想吃的学生自己按月交粮食或者伙食费。 程小棠年纪太小,程大牛可舍不得让她住在外面。 所幸关凌村离胡氏学堂就十几里地,每日赶着驴车往返,还能省下四个孩子住宿的一大笔花销。 就是得搭上一个大人赶车,最好能赚点辛苦钱回去。 经历过早上的简单相处,甲班的学生都能看出新来的乡下小丫头颇受白老夫子喜爱,却没放在心上。 直到下午授课的胡夫子和何夫子,因为好奇,时不时就要问一下程小棠。 从浅显的常识,到圣人之言的释义,还有些他们都没学到的问题。 程小棠轻松应对,就算问到知识盲区,也丝毫不见慌张,而是坦然地承认自己不懂。 这份坦然,恰好其他几人不能拥有的。 甲班是整个胡氏学堂的重中之重,寄托着胡氏一族以及所有夫子的殷切期待。 每一次考核甚至课堂答话的表现,都会传到家里长辈的耳朵里。对于五个胡氏子弟而言,直接关系着家中资源的倾斜。 还有一人名施京仪,是一名穷酸书生的儿子,是胡夫子惜才资助的贫家子弟。 他的压力最大,生怕哪里表现不好,辜负了胡夫子的期待。 不过羡慕归羡慕,除了胡景焕,没人拿程小棠当真正的同窗,也不愿跟比自己小一大截的孩子说话。 对此,程小棠乐得轻松。 半桶水晃悠的臭屁少年,最难沟通,她还没兴趣搭理呢。 等到放学时,胡景焕及时拦住了程小棠,白净的脸上满是纠结,“你,还好吗?” 程小棠下意识摸了摸脸,应该没沾上墨吧。 “他们就是这样,不喜欢聪明的人。”胡景焕按照自己的经验开解道,“你别难过。” 他记得程小棠在家里是很哥哥们宠爱的,怕她被冷落会有落差。 然后就会哭着回家,不肯来了。 程小棠本想说自己压根不在意,念头一转,关心道:“他们也不理你嘛?” 胡景焕抿着嘴,默认了。 “没关系,以后咱俩一起玩,也不带他们。”程小棠特意站到台阶上,拍了拍胡景焕的肩膀安慰道。 可怜的胡小公子,居然在自家学堂还要被孤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 程小棠又仔细打量着长高了一些的少年,“你都瘦了,要多吃肉呀。” 说完,欢快地跑向等着她的四哥,可以回家吃晚饭啦。 胡景焕的书童阿莫比他大三岁,小声唤道:“公子,您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是不是被夫子斥责了?” “无事。”胡景焕回过神,露出一抹极浅的笑容,“回家吧,我饿了。” 回去的路上,程三莲已经收拾好心情,重新热情地挤到程小棠身边,“棠宝,下午的课上得怎么样啊?” 程小棠直接回道:“高了,瘦了,没问咱们家里的事。” “噗嗤——” 程天寿没忍住笑出声,被程三莲狠狠瞪了一眼,不甘示弱地吐了吐舌头。 “棠宝乖,回头三姐给你绣帕子。”程三莲没工夫跟程天寿吵架,说话的声音比平时温柔了十倍。 家里就傻妞一个人在甲班,暂时得先哄着。 丁班那几个穿得花枝招展的小贱蹄子,以为她听不懂,说话也不避着。一到休息的时候,就叽叽喳喳议论着胡小公子。 气的程三莲在心里疯狂扎小人,连夫子讲了什么都没记住。 刚回到村里,程氏族人就迎上来。 各家出于种种考虑,还没下狠心掏一月三百文的束修送孩子去读书,迫切想知道南边的学堂是什么样子。 真要能学到可以不用种地的本事,他们砸锅卖铁也要把孩子送过去。 程族长拎着耷拉脑袋的程大宝,脸上还带着余怒。 这糟心的大孙子,为了躲避去学堂,居然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装病。 第189章 哪壶不开提哪壶 要说学堂里的事,原本该是程天寿主讲。 不过回到熟悉的环境后,程文韬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回在胡氏学堂没得到的关注。 只有程氏族人,知道他跟普通的泥腿子不一样,是秀才的外孙。 程小棠在甲班又如何? 她可没在老家的镇上读过书,要说南北学堂的区别,只有他程文韬知道。 众人正襟危坐,认真地听着程文韬侃侃而谈。虽然很多说法都没听懂,也不好意思多问。 只觉得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说起话来都是一套一套的。 程大宝被狠狠揍了一顿,屁股现在还肿着呢,听到学堂二字就头疼。不过被祖父压着,不得不忍痛来了解未来的学堂。 祖父母和爹娘都发话了,等明年这个时候,就是腿断了也得去上学。 来都来了,程大宝也想表现得积极些,就开口问道:“程三哥,不是说有入学考核吗?哪个班是最好的啊?” 程文韬脸上骄矜的笑容一僵,完全不想理会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程大宝。 然而他不想说,程天寿想说啊。 “大宝弟弟,你这个问题问得好。”程天寿才上了一天学,已经能模仿出夫子的三分神韵。 “胡氏学堂一共分甲乙丙丁四个班级,刚好我们四兄妹就在四个班。” 程大宝相当捧场,“程四哥,快给我们说说。” “棠宝老大是不是在甲班?” “大宝弟弟,你不去上学可惜了,一猜一个准儿。”程天寿骄傲得像是自己在甲班,“棠宝可是唯一一个直接去甲班念书的新生!” “棠宝这么厉害呢?” 程氏族人闻言纷纷露出了吃惊之色,他们不懂考核是考什么内容,就知道甲等肯定比乙丙丁要好。 而且族长还说过,但凡考进甲班的学生,不仅不收束修,每月还倒给一百文。 以前老说棠宝是被文曲星君摸过脑袋的孩子,看来还真没错。 一个丫头,居然比那么多男娃都厉害。 “好了,先吃饭再说,还不饿呢?”谢玲花看到杨氏和程三莲的脸色,赶紧拦住还想大说特说的小儿子。 程小棠配合地捂住肚子,软软道:“肚子早就饿扁啦,好想吃二婶做的菜!” “可惜了,今天是你娘和四婶下厨。”谢玲花假装不满道,“吃不吃?” “吃,我最喜欢阿娘做的菜了!”程小棠眨巴着眼,努力让自己显得真诚一些。 杨氏抽着空把女儿拉到一边询问,脸色越来越黑,还上手拧了一把。 “娘,哥读了三年书,才去乙班呢。”程三莲委屈不已。 程文韬冷哼一声,径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少在外面乱说!” 杨氏狠狠瞪了程三莲一眼,赶紧追上去哄儿子。 程族长看出老程家气氛微妙,又关心了几句,就带着众人告辞回家。 “都回屋里再说,一会儿饭该凉了。” 程老太板着脸发话,瞅见还傻站着的三儿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家里花那么多银子供孩子读书,可不是让他们学些个坏脾气回来。 长辈们都还在,就敢甩脸子走人,像什么样子! 最会看老娘脸色的程铁牛不在,程大牛又忙着跟媳妇汇报进城的收获,以至于程三牛丝毫没察觉到自己要遭殃。 老程家的规矩,向来不在饭桌上训话。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吃饱了,才有力气收拾不孝儿孙。 程小棠忐忑地坐到饭桌上,第一口就要运用全部的演技,来表现出吃到美味的表情。 不是她嫌弃亲娘,而是真夸不出口。 如果说程小棠的厨艺只能保证熟的话,谢玲花的厨艺就是吃不死人。 熟中带生,生中带焦,每一道菜都有她独特的想法。 不过一家老小谁也没什么意见,谁让家里的掌勺人出去赚钱了呢。 在程氏族人盖房子那段日子里,王氏的厨艺获得了凌把式等人的广泛称赞,口口相传。 哪怕是同样材料的大锅饭,她做的也比别人好吃。 如今农忙一过,附近村里有人家做酒席,凌把式的媳妇就来喊王氏母女一起去。 王氏一直觉得大房、三房、四房都能给家里赚钱,而他们二房除了种地做饭什么都不会,还隐隐有些自卑。 如今能有机会在外面接活儿,她恨不得使出全力做好,一早就去备菜了。 程大芳从小就在灶台边打下手,也遗传了娘亲的好厨艺。程二蓉年纪小又不爱做饭,稍微差些,也比老程家其他人强得多。 简单说完王氏母女的事后,又细细问起学堂里的事。 他们刚落户没多久,如今是既怕孩子被欺负,又怕孩子不懂事惹麻烦。 被杨氏好说歹说哄过来吃饭的程文韬,不敢当着奶奶的面黑脸,老老实实地说了下乙班的情况。 学堂有两个乙班,女子所在的二乙暂且不提。 程文韬所在的一乙,共有十八人。里面的学生在十岁到十五岁之间,只要考核优异或者文章进步明显,就有机会去甲班。 他就记得一群人中,有一对长得不太像的双胞胎。 程三莲满心都是那几个惦记胡小公子的贱蹄子,穿得比自己好看。 不过她还没傻到说这些,只表态自己一定会努力进步,不辜负家里出的束修。 原本最担心会闯祸的程天寿,因为关小飞在,反倒如鱼得水。不过之后是忙着交朋友还是读书,依旧让人放不下心。 程小棠报喜不报忧,只说夫子们对她关爱有加,丝毫不提被孤立的事。 怕大人们继续追问,程小棠将话题转移到去临江书院的一行人身上,“不知道二哥他们在县城里,吃上饭没有。” 程天禄的才学,比杨智明和程文韬之流,肯定是强一百倍的。 但他启蒙晚,又在逃荒路上耽误了这么多时日,不知跟外面那些一直埋头苦读的学子们比起来,会不会受挫。 程大牛笑着安慰道:“棠宝放心,你二哥是个有主意的,从不出岔子。” “再有主意也还是个孩子。”谢玲花横了心宽的程大牛一眼,“那可是整个江南最大的书院,可别在外面乱说。” “玲花说得没错。”程老太点头道,“咱家供这么多孩子读书,已经很惹眼了,没得再招惦记。” “多做少说,真到有出息那一天,不用说别人都会知道。” 第二日天还没亮,所有人都起床了。 这次送孩子们去上学的,是被程老太教训了半个时辰的程三牛。 听程大牛说镇上有人找木工,他就想着顺便去赚点工钱,多少让老娘消消气。 程小棠对这位三叔感情颇为复杂。 程三牛脾气好又勤快,就是有些温吞,以至于被杨氏拿捏住。然而一双儿女都长歪了,当爹的责无旁贷,只能说人性是复杂的。 这一点,程小棠在小小的甲班里,又感受了一遍。 第190章 庙小妖风大 程小棠刚走进甲班,就察觉到微妙的氛围。 昨天还对她冷眼相对的几位同窗,齐刷刷转过来看她,眼神陡然热情起来,像是今天才发现有她这么个人。 虽然只是打个招呼,问候了一两句路上过来冷不冷之类的客套话。 与昨日截然相反的态度,还是让程小棠升起警惕之心。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结束早读后,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走过来亲切道:“程家妹妹,夫子授课都是按照之前的进度,你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我。” “不过太难的话,就得请教景焕了。” 程小棠记得这个脸颊两侧长痘的人,名叫胡景和,一听就是胡景焕的同辈人。 可惜看他略显刻薄的面相,阴阳怪气的言辞,有些辜负“和”的好寓意。 “多谢胡学兄。”程小棠客气地回话。 左后方的胡景焕嗤笑一声,“问你还要挑问题,不如直接来问我。” “确实是如此,倒是为兄自不量力了。”胡景和摸了摸鼻子,露出一个尴尬的讪笑,微垂着头回到自己座位上。 在旁人看来,倒是胡景焕恃才傲物,欺负和善的老实人。 程小棠不会被低端的绿茶行为迷惑,不仅不同情胡景和,还觉得有些反胃。 这种委曲求全的戏码,果然还得较弱的小白花来演。 然而再烂的戏,也有人接着往下唱。 “胡景焕,景和兄也是好意,你为何要出言嘲讽?”另一个胡氏子弟高声道,一副打抱不平的模样。 “没错,难道只有状元郎才能给别人答疑解惑?” “若按照这么说,天下那么多学堂都直接关门算了,何必再误人子弟。” 变声期的公鸭嗓一个接一个,听得程小棠直皱眉,吵死了。 胡景焕就说了一句话,居然能被拔高到这种程度。 “不知所谓。”胡景焕冷哼一声,故意用曾祖父送他的那枚青玉镇纸抚平鹤白纸,摆出不屑多说的姿态。 那几个人看到那枚镇纸后,眼神都变了。 可恶,果然京里来的好东西,又便宜了胡景焕。 几人僵持了一会儿,始终没等到平时总会在这时候路过的胡夫子,只得悻悻坐下。 胡景焕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胡景和是故意去关心程小棠,目的还是针对他。 其他人也看得出来,只是谁都不在乎。昨日白老夫子夸了他,今日他们就想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指责他目中无人。 最好还能让夫子撞见,斥责他几句。 这样他们就能有好消息带回家里,不用再被责问为什么不能在学业上压过他的风头。 胡景焕早就习惯把他们当空气,这次出言嘲讽,主要是怕程小棠年幼无知,真以为胡景和是什么宽厚友善的大哥哥。 到时候被这个阴险的家伙欺负了,都没地方哭去。 程小棠数着人头,除了那个年纪与胡景焕相仿的甘毅,剩下四个胡氏子弟都是一伙儿的。 不过与她想象中的小可怜不太一样,胡景焕虽然被孤立,却丝毫不落下风。 可见经验丰富,拉仇恨的本事也让程小棠羡慕不已。 要能换积分,胡景焕说一句让好好学习,估计就能从他们身上榨出几万分来。 可惜,她没那个招人恨的底气。 她只是小小的乡下丫头,不能跟备受里正老爷疼爱的胡景焕比。真要放开手脚,变着花样去拉仇恨,说不准几天后就要被赶回家。 “你有不懂的地方,就去问夫子。”胡景焕注意到程小棠的眼神,斟酌后提醒道,“我会的也不多。” 他很感谢程小棠昨天的话,却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连累无辜的人。 程小棠年纪最小又是唯一的女子,能不能融入学堂另说,起码不会遭到针对。 “好哒,谢谢胡学兄。”程小棠笑眯眯道。 胡景焕嘴唇微抿,心情又差了一些,怎么跟胡景和的称呼一样。 说好要跟他一起玩的呢? 程小棠暂时没空管小少年百转千回的心思,正琢磨着怎么完成今日的赚积分任务。 她有许多事要忙,还需要蹭一下胡氏学堂的藏书楼。 武泰镇上的书铺她已经逛过好几次了,实在过于单调。 除了四书五经和诗集,就是四书五经的注释版,仅有的几本杂书,价钱还相当昂贵。 至于程小棠需要的农业或手工业相关的书,更是一本都没看到。 她已经跟家里商量好了,在赶在收麦子之前,做一个打谷机模板出来。老程家腊月才落的户,没赶上种冬小麦,但萧昀舒买下的那一百亩地里,有三十亩等着收割呢。 到时候可以先试试看效果,再进一步改善。 因此程小棠不想花太多精力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要找一个稳定且安全的攒积分途径。 机会很快就来了。 白老夫子照顾着刚入学的程小棠,特意带着学生们温习《论语》的第一篇第一章。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甲班的学生对《论语》早就背得滚瓜烂熟,释义也说得头头是道。 白老夫子颇为满意,“你们要时刻谨记孔圣人之言。” “《论语》其中的深意,足以读一辈子。” “无论是为人的道理,还是思考的方法,都能从中得到感悟。” 程小棠深以为然,何止读一辈子,《论语》让人读了两千多年,还有着旺盛的生命力。 白老夫子注意到最小的弟子,一脸若有所思,点名道:“小棠,你有何感悟?” 程小棠灵光一闪,想到了赚积分的方式。 站起身,恭敬地答道:“回夫子,我想到一个帮助大家温习的方式。” 第191章 敢怒不敢言 “哦?说来听听。”白老夫子饶有兴致地鼓励道。 程小棠杏眼里写着真诚二字,软糯而清晰道:“我想当每日晨读的领读员。” “领读员?” 程小棠点点头,“就是每天晨读的时候,由我来起个头。” “我年纪小,读书少,刚好可以帮诸位学兄复习。” 原本就对程小棠进甲班很不以为然的几个少年,一听这小丫头居然还想当领头的,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起来。 胡景和跟堂弟胡景善对视一眼,都觉得程小棠果然是乡下野丫头,半点规矩都不懂。 什么领读员,听都没听过,他们凭什么要跟着丫头片子读书? 程小棠的座位在最前方,看不到其他人的表情,不过用脚后跟都能猜到他们肯定不服气。 不过她有信心,白老夫子会同意。 甲班统共就七个学生,除了程小棠之外,都铆足劲想拔头筹,根本不可能有她这样乐于帮助同窗进步的人。 白夫子显然没料到刚入学两天的小丫头,不仅适应得极快,还提出这样的要求。 领读员。 确实很适合程小棠。 两天观察下来,白老夫子确定胡里正半点没夸张,程小棠的确是聪慧过人,远超出以往教过的孩子。 就连胡大学士或这一辈最有天资的胡景焕,在三四岁的年纪也还是懵懵懂懂。 而程小棠看起来一团孩子气,说话做事条理却相当清晰。 更不用说在读书上,还拥有自学成材的天赋。 可惜是个女娃。 白老夫子压下心中的惋惜,轻咳一声,挤眉弄眼的孩子们立即正襟危坐。 再看向眨巴着大眼睛,满脸期待的程小棠,他忍不住一笑,“你愿意的话,自然可以。” “不过要领读,每日绝不能迟到。” 程小棠眉开眼笑地点头,“多谢夫子,我一定会好好领读哒!”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此时甲班的人还没意识到,这将是未来苦难的开始。 第二日,程小棠早早站到了夫子授课的位置上,笑眯眯地开启领读员的一天。 “一日之计在于晨。” “诸位学兄,我就从《孟子》开始帮忙温习吧。” 《孟子》是四书中篇幅最长,字数最多的一本,足足有三万五千多字。在科举中的地位也极其重要,一直属于必考内容。 然而程小棠理直气壮地翻书读,其他六人却要迅速地跟上。 谁反应快,谁反应慢,一览无余。 说是领读员,实则为抽背,还是随心所欲的那一种。 【宿主行为宠爱胡景焕一次,获得二十积分。】 【宿主行为宠爱甘毅一次,获得八十积分。】 胡明奉一百五十积分,胡明杰两百积分,胡景和三百积分,胡景善六百积分,轻轻松松地喜获一千多积分。 程小棠盯着减少的负债,欣赏地看了一眼背不出来的胡景善。 小样儿,还挺会迁怒。 很好,继续保持。 胡氏学堂与各大书院和国子监一样,每上一旬,休沐两日。 接下来的八天,程小棠在兢兢业业的领读中,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 除了几乎没变动的胡景焕和稳步下降的甘毅,其他四人能提供的奖励积分,与当日的抽背表现,完全成反比。 收获最多的一次,是程小棠抽背《易经》的第二天。 前一天,胡里正听说了甲班多了个领读员,特意抽出时间来凑热闹,想看看程小棠是怎么舍己为人,帮助学兄们温习功课的。 而胡景和,不知是紧张过度还是对《易经》不熟悉,背错了。 胡景和在曾祖父面前丢了大脸,从此看程小棠的眼神都带刀子,更是刷新了最高纪录,单次贡献两千积分。 此后偶有波动,却始终在一千五百积分以上。 夫子们见胡里正很认可甲班的领读员,纷纷跟着采取了一人诵读、其他人背诵的模式。 程小棠听程天寿说,丙班甚至有孩子闹着要退学。 每天一睁眼,就要担心早读抽背的内容,这日子没法过了。 有人得知是程小棠率先提议的,骂她害人精,被程天寿和关小飞怼在墙角狠狠收拾了一顿。 对方是胡氏子弟,哭着回家告状,又被老爹收拾了一顿。 如今胡氏族里都传开了,胡里正很看重那个北边逃荒来的程小棠,还允许她从藏书阁借书回家看。 因为胡里正和夫子们的支持,学堂里没人再敢当众说程小棠的坏话。 学生们敢怒不敢言,每逢背不出来被罚时,只能在心里偷骂。 而程小棠每天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在怨气中坐收奖励积分,越发地热爱上学。 为了让同窗们尽快掌握知识,她可是用心良苦。 别人不理解没关系,系统认可就行。 短短十天,程小棠就从学堂收获了近五万的积分,每天回家都是眉开眼笑。 十天五万,一百天五十万,岂不是半年就能还清百万债务了? 不过在她快乐赚积分的时候,家里人着实吊着一颗心。 谢玲花听程文韬和程三莲说学堂里许多人对女儿有意见,就让程大牛悄悄去打探过,生怕孩子在外受了委屈不敢说。 胡里正察觉后,为了让程大牛夫妻安心,还特意让人带了话,保证学堂里不会有人敢欺负程小棠。 再看一双儿女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才放下心来。 “棠宝这么招人疼,还帮助同窗学习,谁不喜欢那是脑壳有毛病。”程大牛一把抱起女儿,稀罕得不得了。 这些天孩子们早出晚归,他只有在吃饭的时候能看到人。 “胡夫子前天还夸棠宝了,说她天资聪慧还刻苦。”程天寿美滋滋道,“比我们这些大孩子都懂事。” 程三莲被早读折腾得不清,酸溜溜道:“女子又不能考状元,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程小棠今日已经收割过程三莲的积分,懒得跟她讲道理。 人各有志,程三莲的想法其实与绝大多数人一样。女子无需读书,也不用有安身立命的本事,最好的归宿就是找一个如意郎君。 休沐第一天,程小棠坐在摇摇晃晃的秧马上,悠闲地梳理着贡献积分的大户们。 “棠宝,又在玩摇摇马啦?” 程族长带着大孙子前来串门,慈爱地看着给族里长脸的程小棠。 “族长爷爷,大宝哥哥。”程小棠起身打招呼,“你们先坐,我去泡茶。” 如今程氏族人最喜欢的就是喝茶。 在北方的时候,只有地主和官老爷才买得起茶叶。到了关凌村,人人都能喝上以前不敢肖想的茶水。 当然他们喝的都是最便宜的粗茶,那也有滋味得很。 “哎呦,哪儿就用你个小娃娃去忙活,小心别烫到。”程族长笑呵呵道,熟门熟路地坐到石凳上。 程老太听到动静走出来,立即招呼着谢玲花去泡茶。 “棠宝,摇摇马能让我坐会儿嘛?”程大宝一来就盯上了程小棠的专属座椅,跃跃欲试。 程小棠纠正道:“这不是摇摇马,这是秧马。” “好的,能让我摇摇嘛?”程大宝听话地改口。 程小棠幽幽地叹了口气,“你玩吧,小心别太用力,摔下来。” 关于她第一个做出来的农具,却被视为孩童玩具,实在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第192章 农具变玩具 早在家里拿到稻种的时候,程小棠就想到了曾经被写进诗里的秧马。 她问过二叔和萧昀舒请来的庄头,都没见过类似的农具。 所谓秧马,是一种用来辅助拔秧插秧的农具,可提高效率,减轻劳动强度。 程小棠在系统里一搜,还有两种样式:一种比较复杂,外形似小船,头尾翘起,还有存放秧苗的船舱,也叫秧船。 另一种是初版,就是把一个板凳安在了两头翘起的木板上,也能让人坐着干活,在稻田里滑行。 程小棠选了简单好做的那种,萧昀舒画的图纸也很形象。 在一个恰当的时机,她把图纸拿出来给大人们看,说是从书里看到的,做出来可以。 然后,程小棠就收获了一个袖珍的摇摇马。 家里人还夸她机灵,才上了几天学,就能琢磨出新玩具来。 至于下地演示,别说家里人不让,程小棠一个理论派,压根就不会。 程小棠被夸得很郁闷,又无人倾诉,只得写信给萧昀舒,告知二人的农具改造计划,出师不捷。 萧昀舒的回信很快,也不知用了哪个品种的信鸽。 他在信里安慰她先坐着小秧马玩,等他返回关凌村,会带一个很擅长看图造物的人回来。 程小棠这才将秧马放置一边,转而研究起能用来收小麦的农具上。 最初找出来的是麦钐,又名麦绰子,备注上还写着“掠子”,看起来像一个戴网兜的大簸箕。 工具描述是“古代割麦子的主要劳动工具之一,收割效率是镰刀的5倍”。 然而依旧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没人会用。 与秧马不同,麦钐不仅操作更复杂,边沿还要装上一把锋利的割刀。 程小棠都不用问,就知道家里不会同意用能伤人的铁器做实验。 她现在面临最大的问题就是年纪太小,就算说是书上看来的,因为自己不会用,也很难让家里人相信会对干农活有帮助。 毕竟众所周知,读书人都不会种地。 程小棠和萧昀舒联手画出来的十七张图纸中,有九张是大飞机、小轿车之类不可能实现的障眼法。 剩下八张,才是程小棠真心想做出来的农具。 目前只有滚式打谷机,获得了一家之主程老太、种地高手程二牛以及真正上手制作的的程三牛,三兄弟的一致认可。 而无条件支持女儿的程大牛,坚信书上看来的,肯定有用。 在程小棠入学期间,已经做出了雏形。 铁价高昂,一开始肯定舍不得用,手巧的程三牛拿木头又做了个袖珍版的。 小小的一架木制打谷机,看起来仍旧像孩童的玩具,却拥有完整的功能,程小棠上去就拿野草演示了一番。 程三牛本来就会做板车和牛车,哪怕萧韵舒画出来的图纸只有外形,也能琢磨出脚踏板带动滚筒的是承轴。 最初用的是普通木头,没等老程家人都踩上一轮,乘轴就坏了,但足以证明打谷机的可行性。 程老太不再犹豫,直接拍板,掏钱打铁的! 正式版的打谷机,里面像狼牙棒一样的滚筒,以及带动的铁轴,都需要去县城里的铁匠那里定制。 这一来一回,刚好今日由程大牛赶着驴车去取回来。 程族长大清早过来,就是为了能第一时间看到被寄予厚望的打谷机。 “棠宝,来跟大宝下一盘五子棋吧。” 程族长的声音,唤回了程小棠发散的思绪。 “好呀,大宝哥哥要用黑子还是白子?”程小棠欣然应下。 程大宝掰着指头算了半天,“这次,我要用白子!” 谢玲花端来两个竹编的棋篓,嘱咐闺女道:“玩归玩,可不准再拿大宝哥哥的东西。” “不怪棠宝,那是我自愿的。”程大宝很讲义气地解释道。 “那也不行。”程老太严肃道,“下棋是好事,输了就要给赢家彩头,那成什么了?” 程小棠乖巧地点头,“奶奶,我知道啦。” 上次她是觉得跟程大宝玩太没挑战性,才说压一些彩头,后来程天寿、关小飞以及程二蓉也加入进来。 每个人都能赢程大宝,给孩子输哭了。被大人知道后,每人都挨了训。 两个孩子身高不够,就站在石桌边玩。 程大宝并不笨,就是性子跳脱,经常顾头不顾尾。 不用上学的程小棠心情很好,不着急赢,慢悠悠教他几招,回头去赢关小飞。 程族长摩挲着手里的茶杯,笑呵呵地看着孩子们下棋。 听程大牛说,在石桌上刻围棋盘也是棠宝出的主意。说是从书上看到,下围棋能让人变得聪明,学过石匠的程铁牛立即就给刻上了。 刻完棋盘才想起来,老程家没人会下围棋。 程天禄原先在学堂学的是四书五经,家里穷得写字都得省着纸墨,根本没有闲钱去研习琴棋书画。 萧昀舒倒是自小就陪祖父下棋,也乐于教程小棠。 可惜刚教会基本的规则,祖宅那里就来了急信,不得不暂时离开关凌村。 不过程小棠也没让棋盘闲着,全用来玩五子棋了。 规则简单,老少咸宜,连程老太学会后,闲暇时都要眯着眼睛玩上几局。 棋子全是程天寿捡来的鹅卵石,由程大牛亲手打磨,谢玲花负责染上一半的黑色,凑出三百六十一颗棋子,不花钱又耐摔。 “小叔和二哥回来啦!” 程天寿风一般地跑进来,抢先传达好消息,“小叔说,二哥考进临江书院啦!” “当真?” 程族长惊喜地站起身,笑得脸上皱纹都挤成了一团。 向来稳重的程老太也坐不住了,快步往外走,“人在哪儿呢?怎么还没到家里?” 第193章 饱受谣言之苦 “二哥!” 程小棠飞扑向半个月没见的程天禄,被稳稳地抱起来后,心疼地摸着他瘦了一圈的脸。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是小叔不给你买饭吃嘛?” 程铁牛无辜道:“棠宝,你不想小叔就算了,咋还冤枉人呢?” “二哥是长高了。”程天禄搂着肉呼呼的妹妹,笑容里满是宠溺,“棠宝是不是上学太刻苦了,轻了好几斤。” “真的嘛?”程小棠喜笑颜开。 前几天有人偷骂她胖妞,被程三莲听到,特意回来跟家里人说。 给程小棠气的,对着模糊的铜镜看了好几遍。 四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日三餐营养均衡,哪有什么胖瘦可言。 她每日为了同窗们进步费尽心血,消耗的肯定比吃的多。 谢玲花正心疼二儿子呢,闻言忍俊不禁,“你就哄她开心吧,棠宝这个月衣服都紧了,去哪儿轻好几斤?” “不过胖些好,你们两个瘦得都不像样了。” 什么? 程小棠整个人都快石化了,她每天都用脑过度,怎么可能胖。 小侄女大眼睛瞪得溜圆,给程铁牛被逗得直乐,“棠宝,看来你也没有很想你二哥啊,都吃圆了。” “行了,赶紧说说临江书院的事。”程老太呼了小儿子一掌,迫不及待地问道。 程铁牛夸张地痛呼一声,跳开好几步,去找心疼自己的媳妇儿,“娘,您让天禄说啊,我哪儿知道他们读书人怎么考试。” “都别站着了,先坐下喝口茶缓缓。” 王氏端着新学的江南茶点出来,笑容不再怯懦,而是带上了自信。 她跟着凌把式媳妇出去做过两次酒席后,发现自己不用人教,只要吃过一次的菜,就能做出类似的。 不仅外面的人夸菜好吃,婆母也支持她去做酒席补贴家用。 “谢谢二婶。”程天禄拿了一块塞到妹妹嘴里,温和地解释道,“刚才阿寿说错了,我还没考进临江书院。” 不情不愿出来的程文韬猛地抬起头,眼底划过一丝喜色。 杨氏耷拉着的嘴角悄然上扬,恨不得赶紧去镇上告诉杨智明这个好消息。 程三莲却没有娘和兄长那么开心,在内心深处,她是希望程天禄考入临江书院的。有这样的娘家堂兄,她嫁给胡小公子也更有底气。 程小棠小脸鼓囊囊地嚼着茶果子,感觉到腹黑的二哥又在使坏了。 “天禄,你不是被袁山长收为关门弟子了吗?”程铁牛挠了挠头,他没记错啊,回来就是为了准备拜师礼的。 “什么,关门弟子?”程文韬惊呼出声,“临江书院的袁山长,不是最厌恶北方人吗?” 要不是杨智明打探到这点,他怎么也会跟程天禄一起跟去临江书院试试。 何至于去镇上的胡氏学堂求学,还沦落到乙班。 程老太的脸色一沉,看向三房一家的眼神格外不善。她就说杨氏怎么会突然那么识大体,主动说程文韬的学识还不足去临江书院。 程小棠塞了一枚茶果子到二哥嘴里,总算搞清楚杨氏姐弟的小算盘。 原来不只是想巴上胡里正,还有避开袁山长的这层原因在。 即便有白嫣的人情在,若袁山长真是那种有地域偏见的人,勉强让程天禄进入书院,也不是好事。 最可恨的是,程天禄出发之前,三房没一个人提醒。 “袁山长曾经收过一个北方学生,我是第二个。”程天禄笑着捏捏妹妹的脸,不徐不疾道,“只是有一些理念不合,并非厌恶。” 眼看到程文韬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兄妹二人露出了相似的笑容。 程天寿性子急,追着问道:“二哥,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在城里没被欺负吧?” “袁山长是不是让你程门立雪,卧冰求鲤了?” “四哥,卧冰求鲤是孝顺娘亲的。”程小棠笑眼弯弯地提醒道。 看程天禄悠然闲适的姿态,就算有麻烦肯定也解决了。 程天禄故意说得模糊,就是要确定二婶一家子是不是知情。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杨智明能接触到的人,自然不是什么志向高远或光明磊落之辈。 在他们的心目中,袁山长曾经当众痛斥过几次曾经的弟子,时任户部侍郎的闵修远,就是后悔当初收了他。 进而发散到袁山长自闵修远后,再没有收过祖籍北方的弟子。 临江书院声名在外,每当有北方千里迢迢来求学的学子落榜,就会有人联想到是不是出于袁山长的偏见。 一来二去,就传成了临江书院袁山长厌恶北方出身的学子。 其中有人云亦云的阴谋论者,有落榜临江书院后抱团取暖的北方学子,还有一直想要取而代之的其他大书院。 袁山长天资聪慧,恃才傲物,二十出头就考中了进士,却因为脾气在官场上吃了大亏,蹉跎十几年。 最终愤然辞官,受临安府的世家邀请,出任临江书院的山长。 如今二十年过去,临江书院培养出一名状元,二十七名进士,还有数十名举人。 虽然临江书院也只是学子们学习的一个阶段,大部分人都是进到国子监和太学后,又学习数年,才金榜题名。 但能在各州府学的强势夹击下,取得这般耀眼的成绩,临江书院已然成为江南名气最大的书院。 树大招风,这样的谣言让临江书院失去了一大批优秀的北方学子。 临江书院坐落于钱塘县,就让外人很难界定北方的含义。甚至有人故意捣乱,号称在袁山长心目中,钱塘江以北就算北方。 袁山长清高了一辈子,哪肯解释这种无稽之谈。 结果谣言反而越演越烈,连杨智明都能轻易打探到。 最终在临江书院的夫子们集体跪求之下,袁山长勉为其难地同意收一个北方籍贯的弟子,让谣言不攻自破。 而程天禄就是在这样天时地利人和的时机,出现在袁山长面前。 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年纪小,有天赋,还有白嫣的那封信在,简直就是上苍给予临江书院的礼物。 程天禄即将成为袁山长的关门弟子,为师父辟谣责无旁贷。 当然,顺便欣赏下程文韬黑如锅底的脸色,也算回报他包藏祸心的“兄弟情”。 杨氏听完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娘,天禄既是袁山长的关门弟子,又要自己通过考试进入临江书院,不算用掉白姑娘的人情吧?” 错过当拜入袁山长门下的机会,能去临江书院读书也好的。 只要有机会,阿韬一定能展现出比程文韬更出众的才华,说不准还能让袁山长再收一个弟子。 第194章 连考九天,人干事? 程老太刚舒展开的眉眼又冷下来,“怎么不算?” “你以为随便什么人,都能拜见临江书院的山长吗?” “可不,好些人一车一车往袁府送礼,都被扔出来了呢。”程铁牛帮腔道,“多亏了白姑娘的爹娘有恩于袁山长,天禄才有机会进门。” “这不,天福为了还人情,连家都来不及回,就跟着威远镖局一起送白姑娘回越州。” “这里外里啊,全是人情债。” 程铁牛脑子活泛,程文韬说出那句话,他就看出来有些人是故意等着看天禄的笑话。 结果人算不如天算,现在又想找补回去。 杨氏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白嫣跟她不对付,要是程老太不开口,对方就算有第二封信都不会愿意帮忙。 程族长尴尬地揉了揉大孙子的头,为了假装没听懂,脸都要笑僵了。 他只是来看打谷机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二哥,你是怎么被袁山长收为关门弟子的?”程文韬声音嘶哑地问道,嫉妒的眼睛都泛红。 要真是靠北方的出身和白嫣的那封信,他会立刻冲去武泰镇找杨智明算账。 大好前途,就这么被毁了! 好歹是亲堂弟,程天禄没打算真气死程文韬,善良的如实回道:“袁山长考了我几题。” “那可不是几题,是连考九天!”程铁牛说着晃了晃脑袋,想把恐怖的记忆忘掉。 那九天,袁山长会不定时出现在招待他们的厢房院子里,出题考程天禄。 明明只是个瘦小的老头,那副答不出来就滚蛋的冷酷模样,连他这个旁观者都看得腿肚子打颤。 程小棠闻言倒吸一口气,连考九天,人干事? 这位被谣言困扰的袁山长,选拔弟子果然够严格。难怪程天禄好不容易养的一点肉,全给考没了。 要知道所有学子最看重的春闱,也才连考九天而已。 “师父宽厚,照顾我读书不多,并未全让写文章。”程天禄说得云淡风轻,实际上也是咬牙扛过来的。 那十天里,他每天都只敢睡两个时辰。剩下的时间,全部都在竭尽全力地看书。 袁山长大方地贡献了自己的书房,里面的藏书,程天禄连听都没听过。 而那些名门望族和书香门第,底蕴只会更加深厚。 跟临江书院那些三四岁就启蒙的学生相比,程天禄差的不是天赋,而是积累。 “二哥最厉害了!”程小棠深知寒门难出贵子,主要在于资源的差距。 何况他家按照严格划分,连寒门庶族都算不上,只是底层贫农。 光是供养孩子上最便宜的学堂,就已经倾尽全力。 唯一庆幸的是老程家往上数三代,都是清清白白的本分人,只要程天禄有能力,就可以改变家族的命运。 程天禄被妹妹信任的目光注视着,内心愈发坚定,“师父的意思是,让我拜师后先跟在他身边读书,赶上进度。” “等今年秋闱结束后,再与其他人一起参加临江书院的入学考试。” “天禄放心,你一定没问题的。”程族长总算找到机会开口,“要不是被旱灾和逃荒耽误了,早该过了童试。” 程老太客气道:“族长见识多,拜师礼这块儿,还得您老多费心。” 程族长笑道:“那是自然。” 为了庆祝程天禄被袁山长收为关门弟子,程老太掏出半吊钱的巨款,让王氏去镇上采买些食材回来,好好给小儿子和二孙子补补。 老程家人心疼大黄牛下地辛苦,平时出入都是赶驴车。 要套车时,才想起驴车被程大牛赶着去县里了。 “大牛咋这么墨迹,取个铁件这么九还没回来。”程老太 程铁牛走的时候,家里还只有一个袖珍摇摇马,好奇道:“娘,咱家要置办什么大件,还得去县城?” “小叔,我告诉你!”程天寿噼里啪啦地一顿说。 生动形象地讲述了打谷机的强大功能,还拖出了散架的袖珍版木质打谷机展示。 程铁牛为了哄媳妇开心,也做过不少手工,一看就觉得有戏。 再看停放在库房里的半成品,眼睛立马就亮了,“这是棠宝想出来的?” “是大家一起想的。”程小棠谦虚道。 她就提供了一个思路,能做得这么好,还得是集体的智慧。 “等大哥把滚筒和承轴拿回来,就能安上使了。”程三牛摩挲着自己亲手做出来的打谷机,不由得露出笑容。 杨氏瞅着气不打一处来,儿子的前途都被抢了,当爹的还只想着种地的事。 三房要是没有她,早被人吃干抹净了! 而此时的程大牛,正被何主薄一行人抓了个正着。 起初程小棠想请凌把式一起琢磨农具,提升效率。家里人没同意,就是不想独门技术外传。 然而事情就是那么巧。 为了低调行事,定制铁器的时候,程大牛和程三牛特意去县城找的铁匠。 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就靠程大牛的眼力去挑选,最终选中的铁匠老潘头,刚好有个儿子在县衙里当捕快。 这年头捕快虽然给衙门做事,地位却很低。也就是崔县令来了以后,在整顿风气的同时,给他们涨了些工钱。 潘捕快是个老实人,平时做不来敲诈勒索的事情,在城里也就勉强糊口。 因此他对崔县令感恩戴德,干活比往年上心不少。 看见自家多出一个行刑器具一样的扎钉滚筒,潘捕快立即警觉起来,怕有人用此物做些违法乱纪的事情。 若是什么大户人家行不轨之事,例如私刑审讯之类的。 若是大户人家要审讯仆从,自有专门的手段和途径。这种到外面定制大件铁器的,极有可能是山匪强盗一类,用来谋财害命。 潘捕头细问之下,听他爹说来定制的人还是带着外地口音的彪形大汉,又确定了七八分。 他并非贪功之人,为避免贼人逃脱,还积极上报到了何主薄那里。 等程大牛兴冲冲赶着驴车来取滚筒和承轴之时,迎面就撞上了守株待兔的何主薄一行人。 “程大牛?” “主薄大人?” 第195章 崔县令来访 解释误会花了一盏茶的时间,然后程大牛就被眼神放光的何主簿带去了县衙,还有打造滚筒和承轴的老潘头。 何主簿不是不相信程大牛的说辞,而是带他们去向崔县令献策。 能提升农活效率的新农具,可是大功一件。 崔县令刚来钱塘县一年,已经凭借丰厚的家底和赏罚分明的手段,将县衙管理得井然有序。 且他作为钱塘县的最高地方官,从不独享功劳。 下至最普通的小吏,上至县丞、主簿,都尝到了甜头,办事格外积极。 大荣朝第三位皇帝就曾明文下诏:“自今州县官,有能兴水利、课农桑、辟田畴、增户口,凡有利于于农者,当议量功绩大小,等第酬奖。” 简单来说,就是任何有助于该地水利通畅、农桑富足的举措,对县衙各级官员而言,都是重大功绩。 何主簿是举人出身,最大的目标就是熬资历和功绩,在有生之年当上县令。 而程大牛所说的打谷机,若真如描述那般,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刚好掉到了何主簿的怀里。 崔县令听完何主簿的禀报后,眼神也流露出喜色,态度亲切道:“程义士,既然此物已经做出来了,可否带本官前去见识一番?” “大人想看,当然可以。”程大牛恭敬回道。 “本官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何主簿,你先当程义士到一旁稍作休息。”崔县令不想表现得太着急,沉稳道。 何主簿应下,将程大牛带到了偏厅,让人上了茶水点心招待着。 算上丰源县那次,程大牛已经是第二次在县衙被招待,没有当初那么紧张了。 他能看出何主簿对打谷机的重视,只是考虑再三,还是壮着胆子把丑话说在了前头。 “主簿大人,这打谷机的制作方法,并非草民一家所有,不能独自做主。” 何主簿有些意外道:“此话怎讲,不是令爱想出来的法子吗?” “这东西是草民女儿想出来的,但图纸是萧家小公子画的。”程大牛简单说明了下程家和萧家的合作关系。 在程大牛看来,这打谷机的制作方法,就该是老程家和萧家共享。 这年头无论贫富,谁家有个独门技术,都恨不得传男不传女,生怕便宜了外姓人。 现在萧家祖孙有事回了祖籍,不方便问他们的意见。 从道义上讲,老程家肯定不能单独决定将打谷机的制作方法上交给县衙。 “原来如此,程义士大可放心,咱们县衙做事是有章程的。”何主簿笑着安慰道,“此行只是去开眼界。” “至于后续,县令大人一定有妥善的安排。” 他听关松说起过在关凌村买了宅子的萧家,一个婢女就能拿出的枢密院的令牌。 何主簿生性谨慎,还暗中查过萧家那位老爷子,的确如他对外所说那样,只是个普通的商贾。 在江南官场混迹多年,哪怕只是钱塘县的小小主簿,也积累了些经验。 比如,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不要得罪任何人。 何主簿原本想过,若是打谷机真的好用,就由县衙组织起工匠制作,再给予程大牛一些奖赏。 听到有萧家掺和在里面,立即放弃思考,全盘由县令大人决定。 崔县令处理了两份紧急的公务后,就叫来县丞交代了几句,然后迫不及待地带着人前往关凌村。 于是乎,刚开始杀鸡宰鸭准备酒席的老程家,意外迎来了崔县令。 “拜见县令大人,拜见主簿大人。” 程族长带着众人作揖行礼,猜测着崔县令的来意。 “本官只是来看下你们在关凌村落户的情况,无需多礼。”崔县令脸上挂着平易近人的浅笑,虚扶了一把。 “多谢大人关怀,我们程氏族人在村里都很好,胡里正和关村长很照顾我们。”程族长周全地答道。 程小棠行完礼后,悄悄跟应寒咬耳朵,“应姐姐快看,崔大人是不是比崔神医长得好看很多?” 当初崔神医跟他们相处多日,一直留着两撇碍眼的小胡子,完全看不出俊来。 “确实。”应寒打量了下崔县令俊逸出尘的脸蛋,点了点头。 难怪被点为探花郎,当真是好相貌。 应寒听说程天禄被袁山长收为弟子,作为留守萧宅的管家,立即拾掇了一份贺礼送过来。 不是为了蹭王氏做的饭,纯粹是恭喜。 一来就被程小棠拉住,要她传授百步穿杨的箭术。 应寒当然愿意教,只是有一种莫名却强烈的直觉,萧昀舒知道后,肯定会不高兴。回头把她扔到京城去,就得不偿失了。 关凌村的日子平淡归平淡,也比盯着那些千年的老狐狸有趣。 因此应寒综合考虑后,拿出一套踏炎军的基础拳法,让程小棠练着强身健体。 结果吸引了以程天寿为首的一帮小孩,兴高采烈地跟着练。 刚好被崔县令看到,觉得相当有趣,“方才你们是在练什么,五禽戏?” 说的是你们,视线锁定的是最前头的程小棠。 上次见面,还是在流民安置所,只记得是个玉雪可爱的小丫头,笑起来有两个讨喜的梨涡。 如今几个月过去,圆润了不少,可见日子过得是不错。 “是霸道拳法。”程小棠笑眯眯地糊弄道。 她是知道萧昀舒身份的,但不确定崔县令是不是知情人。一说是萧家拳,没准儿会直接联想到踏炎军。 崔县令莞尔一笑,端的是清俊无双,“好名字。” 难怪一个毫无根基的程家,会有那么多人在意。连向来避世的沈老夫人,都特意来信让他多加照顾,还得不露痕迹。 这小丫头,不仅聪慧,还极为通透。 “县令大人要学嘛?我可以教你哦。”不知崔县令心中所想的程小棠,被美色暴击,晕忽忽地发出邀请。 谢玲花一脸歉意地抱起女儿,“小孩子不懂事,县令大人别见怪。” “棠宝,县令大人有正事要忙,你去跟四哥玩。” 崔县令揉了揉程小棠的头,“无碍,我也想跟棠宝聊聊。” 下一刻,一声苍老焦急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县令大人大驾光临!关某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关村长带人快步赶来,站定后还喘着粗气,忐忑不安地行了一礼。 前几天他们关氏的一个老光棍,刚跟程美怡三姐妹大吵过一场,别是惊动了县太爷吧。 不是他偏袒自己族人,而是老光棍已经被程氏族人打得亲娘不认,吃够了教训。 再罚,就显得有些不人道了。 第196章 献出打谷机 察觉到关村长的紧张,崔县令温和地宽慰道:“关村长不必着急,本官只是来随意看看。” “大人想看什么,我带您去。”关村长略显紧张地搓手。 崔县令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程大牛,笑道:“如此甚好,有劳关村长带路了。” “何主簿,你在这儿稍作休息。” 何主簿会意地点头,“多谢大人,属下的确有些走不动了。” 趁着崔县令去视察春耕和桑蚕的情况,程大牛赶紧招呼着三弟先去库房里将打谷机装好。“三牛,过来搭把手。” 程三牛紧张得差点同手同脚,到了库房才敢问道:“大哥,你咋把县太爷带回来了?” “咱做这个打谷机,不会犯事了吧?” “没犯事,县令大人带人来,就是想看看。”程大牛三言两语地解释完,手脚麻利地开始干活。 这次所有木板用的都是结实的硬木,要用很大的力气将榫卯夯实。 多亏之前做过一个袖珍版的,兄弟俩吭哧吭哧忙活了一个多时辰,总算完成了第一台正式的打谷机。 “大哥,这些够不够?”程二牛背着一大捆早熟的麦秆走进来。 “官老爷们没打过麦子,能看得懂不?” 这些麦子都是从萧家那三十亩麦地里挑选出来的,还没长到最饱满的时候。要不是为了给县令大人演示,程二牛都舍不得割。 “二哥,你还是少说话吧。”程三牛抹了把汗,无奈地摇了摇头,“哪有这么说大人们的。” 程大牛沉稳地吩咐道:“够了,你们俩在这里看着,我去跟何主簿说。” 何主簿在外已经被热情的程家人招待着吃了两盘点心一壶茶水,还跟不怕生的程小棠下了七盘五子棋。 四胜三负,却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 他今年四十有三,举人出身,任钱塘县主簿七年,不会被一个四岁大的娃娃让棋了吧? 在何主簿陷入自我怀疑之时,终于等到程大牛来说可以看打谷机了。他二话不说,立即站起身,亲自去请崔县令。 崔县令在关凌村转悠了一圈, 虽然他极力表现出平易近人的态度,然而从小浸淫在骨子里的世家子弟做派,不是当一年县令、下几次地就能消磨掉的。 每次不经意的闪避和皱眉,都让关村长以及其他村民诚惶诚恐。 对此崔县令也无计可施,他只是有一点点爱干净,不能视若无物般踩在撒到田埂上的粪药上。 所以当何主簿带着解脱的心情来请人时,意外收获了崔县令赞赏的眼神。 “这一路辛苦关村长了,快回家歇息吧。” 崔县令和善而不容拒绝地打发了关村长,迈着轻快的步伐前往让他很舒适的老程家,旁观程二牛演示打谷机的用法。 只见程二牛双手拿着稻草放在滚筒上,右脚踩动踏板,那个像是大型狼牙棒一样的滚筒就转动起来。 然后,麦穗上的麦粒就轻易地脱落下来。 崔县令看得心神激荡,“好!果然是省时省力,比用连枷摔打好多了。” “大人居然认得连枷?”程二牛吃惊道。 程大牛重重咳了一声,程三牛立即将口无遮拦的二哥拖到一边。 崔县令不以为忤,笑着道:“去年刚认识的,还是试过几次,举起来相当吃力啊。” “县令大人真厉害,我都举不动呢。”程小棠捧场道。 原本还有些拘谨的老程家人,都被逗得笑出声了,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崔县令抚摸着初次见到的打谷机,问出最关心的问题,“不知这打谷机,造价几何?” 老程家人齐刷刷看向程小棠,他们不擅长算术。 “要按市价算原料的话,一共是一千三百四十二文。”程小棠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这还没算木匠的工钱。” 山上的硬木是有限的,砍树打磨也需要花时间。 程三牛作为木匠,算是手艺相当不错的,去外面做工一天也能得个五六十文。 另一个重要因素是铁,真的很贵! “这么多?” 何主簿惊呼出声,“那可没几户百姓做得起。” 这打谷机看着就不是一两天能做出来的,加上木匠的工钱,岂不是要二两银子。 乡下地方,取一个媳妇都只用花五两银子。 “主要是用到的铁钉和承轴比较贵。”程三牛小声解释道,“要是用木头替代的话,能便宜不少。” 潘捕快有些尴尬地补充道:“要是做得多,用铁也没这么贵。” 谁让程大牛他们一口北方味儿的官话,他爹老潘头不宰一刀,也不是合适啊。 崔县令了然,“造价这块,可以再慢慢研究。” “重点是,这打谷机的制作方法。” 程家人顿时沉默下来。 刚做出袖珍版打谷机的时候,家里人都心潮澎湃,想着像那些做犁具的工匠一样,靠着帮人做打谷机赚钱。 平时打一个犁具,就要八百文的工钱。 他们家棠宝想出来打谷机这么好用,又是独一份,怎么也得收个一两银子。 然而程三牛很快就戳破了家人们美好的愿景。 打谷机新归新,却没那么复杂。 但凡有些经验的木匠,多看几眼就能明白怎么回事,做不成独门生意。 而最重要的滚筒和承轴,要用铁的话,家里又没人会打铁,就算一开始能接一些定制的单子,钱也会被铁匠铺赚走大头。 “打谷机制作方法一事,是不是要问过萧老爷子?”程三牛看向应寒。 应寒露出了熟练的憨笑,“不用,这都是棠宝想出来的。主子交代过,他就是帮个忙。” 她说的主子,自然是萧昀舒。 萧崇是受萧昀舒的亲祖父托孤,在萧家老爹为朝廷卖命的时候,照看着萧昀舒别出家。 他在整个萧家的地位超然,既是主子的长辈,也是大管家。 但对于直属于萧昀舒的十二卫而言,唯一的主子就是萧昀舒本人。 不过对于老程家人而言,萧家祖孙就是一体的。 应寒这么说,问题就回到老程家人这边。 程老太没有发话,而是看向捣鼓出打谷机的小孙女,让她来决定。 程小棠算是比较了解萧昀舒的人,清楚他不会在意这些小钱,关键是给自家人谋福利。 “县令大人,我可以把图纸送给你。”程小棠声音软糯道。 “就是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第197章 做好事要留名 程小棠的要求很简单,县衙若是制作打谷机,要在她爹和叔叔们的指导下,成品优先给关凌村和武泰镇的人。 以及,每一台打谷机上,要打上“程小棠印”的印记。 虽然听起来是三个小要求,崔县令仍旧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还很厚道地表示可以再免老程家的赋税一年。 不是他小气,主要县令通常只能任职三年,灾民落户后本就免了一年,再多就要得罪后任了。 崔县令在来的路上,酝酿了好几套劝说的话术,结果还没开口,就拿到了打谷机的制作方法。 但凡犹豫一瞬,都是对钱塘县百姓的不负责。 何主簿眼看着县令大人跟一个奶娃娃击掌为盟,愣是一句谏言都没说出来。 毕竟老程家十几口人,也没说什么。 他一个外人,还是老实地做好自己的本分,回去跟老潘头达成口头协议,努力把打谷机的造价降下来。 程小棠很喜欢人俊心善的崔县令,买一送一地将自己的袖珍秧马送给他。 “这是何物?” 崔县令还未成婚,不知程小棠为何送他小孩子的玩具。 “这叫做秧马,据说坐着在田里拔秧苗和插秧。”程小棠比划了一下,“县令大人是天下第三聪明的人,一定能想出怎么用。” 人多力量大,或许县衙里有其他人才能赶在插秧前,研究出用法。 本来这些智慧的结晶也不是属于她,交给崔县令,肯定能帮助更多农民减轻负担。 要是能顺便赚点积分,就再好不过了。 “可不敢说第三聪明。”崔县令上下打量了下秧马,并不深究其来源,笑吟吟地让随从收好。 “那就多谢小棠宝了,有任何进展,一定先送到程家。” 程小棠露出甜甜的小梨涡,“一言为定哦。” 就这样,崔县令拿着打谷机的图纸和程大宝最想要的摇摇马,匆匆坐马车回了县衙。 众人目送着官老爷们离开视线范围,总算松了口气。 他们这些小老百姓,跟县令大人谈事,压力还是太大了,多亏家里有棠宝在。 “棠宝老大,你怎么把摇摇马送人啦?”程大宝着急地开口,问出了不少人的心声。 他可不管什么崔县令还是何主簿,白拿东西的就不是好人。 程族长快被傻孙子气死,呵斥道:“有你啥事?就知道玩,回去把今天的一百个大字写完!” 说完,他就很识趣地告辞离开,让老程家人关起门来自己处理。 要不是之前何主簿有一搭没一搭地拉着他闲聊,胡族长早就带着孙子回家了。 如今老程家人的事,早就脱离了他这个族长能管的范畴。 等院门关上,杨氏就忍不住开口道:“棠宝,不是三婶说你,这么稀罕的独门技术,怎么就白白给出去了呢?” 一想到失去赚钱的机会,她就心疼得直滴血。 程小棠一脸无辜道:“没有白给啊。” 崔县令都答应了,让老程家会做打谷机的人去指导。 等到收麦子的时候,打谷机的优势就会被看到。只要老程家卖出去一台,肯定很快会有人模仿。 反正都是一锤子买卖,还不如给县衙打工。程小棠相信以崔县令的人品和财力,肯定不会亏待工匠,比自己接活稳定。 杨氏没转过弯来,还待要问,就被程三牛警告地瞪了一眼。 “棠宝,这是你跟萧小公子商量好的吗?”程老太摩挲着让县令大人都特意走一趟的打谷机,若有所思地问道。 程小棠琢磨了下,点点头。 萧昀舒说都听她的,那她的主意,就算两个人商量好的吧。 “那就好,奶奶相信你是个有数的孩子。”程老太慈爱地摸了摸孙女的小脑袋。 一家之主都这么说了,其他人自然没有异议。 不知不觉中,程家上下都已经习惯程小棠在某些事上做决策。年纪小又如何,反正从没出过错。 等到程天禄在饭菜的香气中醒来,就看到老爹一脸感动地守在他床边。 “爹?”程天禄揉了揉眼睛,还有些懵。 在袁府的时候还没感觉,一沾到自己的枕头,瞬间就沉沉睡去。 “诶。” 程大牛应了一声,想抱下消瘦的二儿子,又有些不习惯。最后手掌还是落在了程天禄的肩膀上,“辛苦你了。” “能有机会拜入师父门下,一点都不辛苦。”程天禄摇头笑道。 “好,别有太大压力,起来吃饭吧。” 对上早慧的二儿子,程大牛不知道还能嘱咐什么,说完就起身跑了。 “爹爹,二哥醒了嘛?” “二哥,快出来吃饭,今天有红烧肉和鸡汤!” 程天禄听着弟弟妹妹的呼唤声,笑意愈发的温和,“马上就出来。” 拜见袁山长的第一天,他就被问过读书的目的是什么。 当时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回答了什么,程天禄已经记不太清,只知道自己必须要抓住机会。 其实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让家里人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不用担心哪一年收成不好,就要全家饿肚子。更不必在天灾的时候,背井离乡地逃荒。 为了庆祝程天禄被袁山长收为关门弟子,晚饭很丰盛。 王氏的厨艺越发精湛,家里人都吃得一脸满足,不由得挂念起护送白嫣回老家越州的程天福。 最初到钱塘县时,四人分头行动。 程天禄和白嫣去临江书院拜见袁山长,程天福则跟程铁牛去威远镖局送礼,答谢他们之前的照顾。 恰好碰到高镖头要送一趟镖路过越州,程天福就恳请同行,做个烧水的杂役。 而本就打算回一趟越州的白嫣,则支付了一笔费用,摇身一变,成为了威远镖局的主顾。 “威远镖局的镖队哪里都去,会不会太危险了?”谢玲花眉头紧皱,“先前就说北蛮打过来了,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天福就算去镖局,也得从杂役做起,走镖还早着呢。”程大牛对此很有经验,宽慰道。 “这次八成是顺道,不然两个半大孩子去越州,路上反倒不安全。” 程老太还是不放心,“家里又不是揭不开锅,还不容易安慰下来,老实种地多好。” “可不,咱家最是心疼孩子。”杨氏瞥了一眼谢玲花,意有所指道,“可舍不得让亲人卖命去赚钱。” 谢玲花放下筷子,平静地望向挑事的杨氏。 饭厅内的氛围,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这一天下来,杨氏不是听着程天禄被袁山长收为关门弟子,就是看着程小棠跟崔县令谈笑风生,心里早就呕死了。 她就是故意戳谢玲花的痛处。 儿女都出息又怎样,亲弟弟去参军三年没音信,还不知死在哪里了呢。 第198章 怕他找不到家 程老太啪一声将碗撂下,冷冷道,“这么心疼孩子,这个月就别吃肉了,省给孩子们长身体。” “娘,儿媳也是担心天福。”杨氏说完只痛快了一瞬,立马就后悔了。 这话说得太假,连她的一双儿女都不帮腔。 杨氏被看得心慌,只得满脸堆笑地解释,“大嫂,我没别的意思,你千万别多想。” 谢玲花扯了扯嘴角,“我没多想。” 杨春晓什么意思,她清楚得很。 “后院的鸡好像在叫,”杨氏讪笑着起身,“我去看看是不是进黄皮子了。” 说完,忙不迭地离开饭桌,生怕谢玲花发火。 谢玲花脾气火爆,还会些拳脚功夫,单手就能拧住膀大腰圆的村妇,当初在榆林村时就没人敢招惹。 再加上是长嫂,杨氏平时有再多怨言也不敢当面起冲突。 不过自从六年前谢云飞去参军,杳无音信后,谢玲花就多了一个软肋。 杨氏再看谢玲花时,就有一种道德上的优越感。不管怎么说,她都将亲弟弟照顾得妥妥当当,对得起死去的爹娘。 这种隐秘的得意,杨氏平时只敢关起门来说给自己一家子听。 今天是受刺激过多,才被嫉妒冲昏了头脑。 刚走到院子,杨氏就狠狠摔了一跤,“哎呦,哪儿来的石头?” 程小棠哼了一声,在程三莲跑出去的同时,飞快收回铺在地上的石头。 好好一顿晚饭就这么被搅和了,要不怕是跟杨氏掰扯会让娘徒增伤心,她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 之前在驿站得知谢云飞去了北边参军时,萧崇就让人去军营里问过。 遗憾的是,始终没找到来自阳川县,名叫谢云飞的士兵。 原本只能寄希望于战事平定后,再托人去北边打探消息。然而命运的转轮,将踏炎军独子带回了程小棠面前。 程小棠自然不会辜负老天爷的帮助,又换了个方式寻人。 军营里识字的人不多,很有可能会在登记时搞错名字,但人的长相在十五岁后变化不会太大。 为避免在没有确切消息前拉高谢玲花的期待,再让她失望。 程小棠没有告诉爹娘再次寻人的事,对小舅舅的资料,都是她状似无意地奶奶、小叔以及大哥聊天时,小心翼翼地收集而来。 据众人的回忆,最后见到十五岁的谢云飞,长得与程天禄有些相像。跟谢玲花从五官上说不上哪里像,却能一眼看得出姐弟关系。 结合谢玲花和程天禄的长相,萧昀舒画了三幅不同侧重点的肖像,让人带去军营暗中寻找。 前天应寒告诉她有了点眉目,却不是来自踏炎军,确认起来需要一段时间。 程小棠斟酌之下,选择暂时不将这个消息告知失望过很多回的娘亲。只能默默祈祷未曾蒙面的小舅舅,千万别再乱跑。 饭后,谢玲花像往常一样做完手头的活,给三个孩子重新量了尺寸准备夏衣。 在程三牛满脸歉意地来道歉时,还保持长嫂风度地宽慰了几句。 等回到只有夫妻二人的房间,才忍不住掉了眼泪。 爹娘早逝,祖母和叔伯不仁,她真正的娘家人只有小一轮的亲弟弟谢云飞。 当时谢玲花想将幼弟带在身边,程老太和程大牛也很支持,却遭到谢氏族亲的阻挠。 谢云飞也是个倔脾气,不愿意在家里受气,更不想给亲姐造成负担,坚持要自己闯出一片天。 谢玲花不是没劝过,但身为出嫁女,总有顾及不到的时候。 一个没注意,谢云飞就被叔伯长辈故意挤兑出家门,独自跑去了北疆。 这一去,就再无音信。 之前在榆林村等着,好歹有个盼头,是死是活总归能有地方报信。 谢家在老程家之前,就变卖家产跟着谢玲花大伯母的村子南下逃荒了。别说谢云飞,就连谢玲花都一个多月后才得知。 如今谢玲花也在千里之外的关凌村,就算谢云飞回去找人,也只能找到一个荒村。 一想到这里,谢玲花就心酸不已。 看到泼辣干练的媳妇躲起来哭,可把程大牛心疼坏了,“咋还哭上了?云飞打小就机灵,出去闯荡的已经是个壮小伙,肯定没事的。” “谁怕他出事了?我是怕他找不到家。”谢玲花瓮声瓮气道。 程大牛安慰道:“咱们不在,县衙还在啊。” “我问过族长了,咱们从阳川县迁到关凌村,都是有记录的。只要云飞去县衙问,总能有办法查到。” “真的?”谢玲花半信半疑道。 程大牛肯定道:“真的,我啥时候骗过你?” 谢玲花这才好受一些,只要人活着,总有再相见的时候。 第二日天微微亮,谢玲花就背上竹篓,避开所有人去山里挖野菜。 她的眼睛还有些肿,怕被看出来哭过。 程大牛忙不迭带上打猎的家伙跟上,又被程天寿发现,一溜烟跑去把哥哥妹妹都叫了起来。 最后就是一家五口,热热闹闹地上山。 为了哄娘开心,程小棠动用了珍贵的避灾储备粮。 她现在欠系统九十三万四千七百五十一积分,在还清负债之前,只能消耗,无法补充。 因此只有特殊情况下,程小棠才会拿出系统仓库里的东西。 谢玲花不是怨天尤人的性子,在程大牛和孩子们的陪伴下,很快就重新恢复了平时的心态。 她相信自己的弟弟,一定还好好地活着。 等下山的时候,谢玲花脚步轻松,笑眯眯地背着一篓鲜嫩的野菜,里面还藏着一窝野鸭蛋。 程大牛在旁拎着两只野鸡,程天寿背着一只野鸭,程小棠被程天禄抱着,怀里是一只毛茸茸的大肥兔子。 一早上的收获,比资深猎户还多。 路过的村民看得羡慕不已,纷纷进山碰运气。 刚走到村北,程小棠就听到好几声响亮的驴叫从家的方向传来。 “哎呦,把正事给忘了!” 谢玲花一拍脑门,加快脚步往回赶。 第199章 赚钱的门路 今日是跟凌把式的媳妇约好,给村里母驴配种的日子。 小野身为一匹与众不同的高大野驴,每日拉着车往返村里和镇上,早就被人盯上了。 等繁重的春耕过去,就有人牵着春心荡漾的母驴上门借种。 谢玲花担心小野暴躁的脾气,伤到别人温顺的家驴,只说让她们等驴休息的时候再来。 当然,配种是有报酬的。 程小棠没想到小野除了拉车外,还有赚钱的能力。 惊喜之余,看了眼怀里的兔子,这只五斤重的大野兔,好像也是公的。 不知道野兔和家兔,有没有生殖隔离。 一进院子,就看到高大的野驴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院子里。自小野来到关凌村后,吃饱喝足,打架屡战屡胜,越发骄傲起来。 凌把式家的母驴刚满三岁,正是繁育的好时候。去年定了枫林村的一只健壮种驴,连定金都交了。 然而凌把式一看到老程家的大野驴,毫不犹豫地舍弃了十文钱的定金。 驴一胎要怀一年,要配,就配最好的! “凌嫂子等久了吧?”谢玲花放下背篓,一脸歉意地迎了上去,“昨天事情太多给忘了,实在对不住。” 凌把式媳妇笑着摆摆手,“我也是刚来,不着急。” “小棠宝是上山打猎去了?” 程小棠乖巧地点头,“是哒,凌婶婶好。” “这兔子可真是少见的肥,棠宝果然是有个有福气的孩子。”凌把式媳妇笑着夸道。 凌把式家只有两个儿子,儿媳生的又全是孙子,一家都是闹心的臭小子,格外稀罕软糯可爱的棠宝。 另一家人是凌把式的亲戚,也跟谢玲花约好了。 他们牵来的是一头六岁母驴,之前生过一胎,相对比较强壮,还能给小母驴打个样。 程老太心里没谱,主动道:“大家都是乡亲,这次就算试试,不收钱了。” “我们也是第一次养野驴,还不知道能不能配上。” 凌把式媳妇笑呵呵道:“程大娘,您就收下吧。” “咱们这儿的规矩都是先收钱,一次配不上再配两次。我看这驴比一般种驴都强壮,肯定没问题的。” “那也用不了这么多。” “要的,便宜了别家有种驴的还该不高兴了。” 大人们商量价钱的时候,程小棠欣慰地摸驴头嘱咐道:“小野,你可要好好争气。” “回头给你买好吃的麦芽糖。” 小野像是听懂了,尾巴一甩一甩的,咧嘴露出两排齐整的大牙。 牲口配种在村里是正事,没什么需要避讳的。 然而程老太觉得自家孩子已经是读书人,不适合再看这种粗俗的场面,就将几个小的都赶出去玩。 剩下大人们围着一公两母三头驴子,一边观察,一边交流。 要是能顺利配上种,小野作为方圆百里最强壮的公驴,未来就能赚源源不断的钱。 算起来,可不比一个成年男丁少。 程小棠不由得想起当初送给卢县令的七头野驴,不知有几头是公驴,说不定已经被收割掉繁衍的能力。 太可惜了。 兄妹三人慢悠悠地溜达着,分享彼此这些天的经历。 一想到明天又要去学堂,程天寿就觉得头疼。 他在丙班是交到了几个新朋友,可读书哪有上山下水好玩。 九曲河的水比腊月时涨了许多,没有大人在,程天寿也不敢带着妹妹靠近,否则少不了一顿胖揍。 “二哥,你什么时候能长高啊?”程天寿叹气。 要是大哥在就好了。 程天禄瞅了一眼小弟,淡淡道:“在你长高之前。” “我以后肯定比你高!”程天寿信心满满,“娘说了,吃得多才长得高。” 程小棠深以为然,“二哥,你现在是长身体的关键时刻,不能再瘦了。以后要是比我矮,就找不到媳妇啦。” 程天禄好笑地捏捏妹妹的脸,“你能长多高?” “肯定比三婶高一个头。”程小棠哼道。 程天寿嘿嘿笑,“一定可以的。” “确实。”程天禄也很认可,丝毫不觉得拿三婶做例子有什么问题。 长者不尊,就不配获得敬重。 兄妹三人溜达着,就溜达到了棠宝那块荒地上。 虽然暂时只开出了三分大,也是正经跟官府报备过的,不管种什么,五年都内免税。 按照农村开荒的习惯,里面被种上了能养地的大豆。 “豆子发芽啦!”程天寿开心地摸着绿油油的叶子,发现有长得不一样的,“咦,这个是不是杂草啊?” “不要拔!”程小棠吓了一跳,立即出声制止。 “好,棠宝说不拔就不拔。”程天寿从善如流,转而捉起虫子,“叶子这么大,说不定会长特别大的豆子。” 不得不说,程天寿不经意间,真相了。 那几株与众不同的绿苗,就是程小棠偷偷埋进去的土豆。只等着成熟后挖出来,惊艳所有人。 她对种地了解太少,即便手上捏着不少种子,也不舍得拿良田做实验。 倒是土豆,程小棠因为特别喜欢吃,有些浅显的了解。 不需要多肥沃的地,无需精心照顾,只要在幼苗时期保证水分就能收获,是非常懂事的粮食。 当然,若是想高产的话,肥料也不可或缺。 在古代,开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很多由于各种原因失地的农民,宁愿去当地主家的佃农,都不愿意开荒,就是因为养地比开荒更耗费心力。 主要是缺少一样最重要的东西——化肥。 在没有化工技术的情况下,农民们施肥主要用的是还是粪肥和泥土及草木灰制成的肥料。 而如今粮食亩产低,平均四五亩地只够养活一个成人。 像崔县令安置难民的政策,一个成年男丁分到二十亩地,就是按照一家人的口粮来制定的。 这还是老天赏脸,粮食丰收的情况下,才能让全家吃饱饭。 人都不够吃的时候,就更没有余粮养鸡鸭猪,沤肥的原料就很有限。 这就形成了恶性循环的困局: 地不够导致粮食不够吃,粮食不够吃就没有多余的肥料,以至于荒地没人开垦。 程小棠托着下巴蹲在田埂上,在脑海中搜索出荒养田的工具。能提高效率,节省人力,却解决不了肥料的核心问题。 书到用时方恨少。 程小棠原本以为有金手指在,就能轻松地走上人生巅峰。 结果一到实践的时候,就发现要吃饱饭不难,想带着全家发家致富,处处是挑战。 想到这里,程小棠灵光一闪,试着在系统商城里搜索《永乐大典》。 果然,出现了熟悉的提示音。 【当前商城不支持兑换该物品,请开启四级商城】 四级商城,提供的就是珍贵的书籍! 第200章 少了四张嘴吃饭 “棠宝小心!” 程天禄正给妹妹编花环,就看她突然从田埂上一跃而起,跳进了田里。 “二哥,我没事儿。”程小棠稳稳地落地,手上抓了一只威风凛凛的独角仙,“四哥,送你玩。” “好大一只!这次肯定揍得关小飞哇哇大哭!” 程天寿眼睛闪闪发亮地跑过来,无比珍视地将独角仙放进随身带着的竹笼里。 春天到了,南北村里孩子共同的乐趣之一,就是抓独角仙打架。 由于对地界还不熟悉,以程天寿为首的程氏孩子们,至今还没赢过关凌村土生土长的本地娃。 “就这么开心?”程天禄好笑地看着程天寿,“比棠宝都幼稚。” 程天寿振振有词地反驳道:“才不是幼稚,大人还斗蛐蛐呢。萧爷爷说过,京城很多文人都会斗蛐蛐陶怡情操,以文会友。” “不错,学没白上,说话都文绉绉了。” 程天禄很有兄长风范地拍了拍小弟的肩膀,“明天也要好好读书。” “二哥——”程天寿拉长了声音,脸皱成一团。 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提起他的伤心事。 “四哥,不可以赌钱哦。”程小棠想到历史上那些斗蛐蛐输得倾家荡产的案例,郑重道,“赌钱的都是坏人。” 程天寿坦然地保证,“棠宝放心,我连一个铜板都没有。” “那你们输赢时,有彩头吗?”程天禄眉心微蹙,进一步追问道。 “当然有。”程天寿露出得意的笑容,“谁赢了,就要叫对方十天的老大。” 程小棠很感兴趣,“那我也可以当老大吗?” “棠宝,已经是大宝和应姐姐的老大了,不用再比。”程天寿动作一僵,赶紧哄道。 他可不想叫妹妹老大,被关小飞传到班里,会被笑死的。 “那好吧。”程小棠略带遗憾道。 她就是逗四哥玩,确定他只是单纯跟朋友们玩游戏,就放心了。 程天禄以后要跟在袁山长身边读书,每个月只有初一十五能回家,还有些担心在胡氏学堂读书的弟弟妹妹。 主要是贪玩爱闹的程天寿,干脆趁机给弟弟妹妹讲述了赌博的坏处。 “大人做的事,也不全是好事,尤其是赌博,绝对不能碰。” 在程天禄看来,没有什么小赌怡情的说法。就算赌一两个铜板,也可能让孩子们迷上不劳而获的刺激感。 不说远的,当初被乱军当街杀掉的程兴财,就是被沉迷赌博给害了。 逃荒路上都要花一两银子的进城费去赌一把,输红了眼又想翻身,最后失去理智冲到乱军面前捡钱袋,死无全尸。 程小棠当时也在场,点头给二哥作证。 而第一次听到程兴财死因的程天寿,听得寒毛直竖,“天哪,小堂叔也不是傻子,居然敢去捡那个钱袋。” 程天禄总结道:“任何人沉迷赌博,都会丧失理智,变成疯魔的傻子。” “我肯定不会赌钱的!” 程天寿态度坚定地保证,“也不让关小飞赌,不然我就揍他。” 程小棠更是干脆,“笨蛋才赌博。” 兄妹三人在地里又玩了一会儿,直到程二蓉来喊他们回家吃饭。 强壮的小野圆满地完成了任务,丝毫不见疲态。 不过程老太考虑到大野驴如今的身价,还是决定让它在家好好休息一天。 牛车的速度没有驴车快,程小棠他们四个要确保不迟到,就得再早两刻钟起床。 “棠宝,我爹说明天要下雨,你去萧家借马车吧。” 程三莲一吃完饭,就凑过来哄程小棠,“领读员不能迟到,不然会被夫子罚的。” 家里最大的起床困难户不是别人,正是在丁班度日如年的程三莲。 她是真的一点都不喜欢背书,要不是为了严防死守那些觊觎胡小公子的臭丫头们,第二天想退学了。 尤其是傻妞搞出什么抽背后,更是每天都战战兢兢。 一个月三百文钱的束修,用来买胭脂水粉的话,她肯定就能比最爱打扮的胡莹莹都好看。 “不要,我喜欢牛车。”程小棠摇摇头,“三姐,你要早睡早起,记性才会好,就不用被夫子罚了。” 程三莲脸上浮现恼怒,“你别乱说!” 家里四个孩子都在不同的班里,她被罚的事只要没人多嘴,奶奶和爹娘就不会知道。 【宿主行为宠爱程三莲一次,获得七百积分。】 顺手收割一笔积分后,程小棠就没空跟程三莲多话,急匆匆地回到自己的小书房里研磨。 她得趁着天没黑给萧昀舒写信,让他回来的时候多带些书。 即便程小棠没去借马车,第二日应寒还是出现在了老程家门口,赶着马车送四个孩子去镇上。 因为天还没亮,关松就代表着县衙就登门了,邀请程家几兄弟去一趟县里。 崔县令的办事效率极高,回去就连夜制定出改善农具的计划。 小麦收割在即,打谷机的制作能早一天是一天。 还有紧随其后的插秧,若是能再用上制作简易又高效的秧马,崔县令光想都能多吃一碗大米饭。 是以程家四兄弟一去不复返,到了县衙就地开工。 程老太笑得合不拢嘴,这一天天在县衙做工,都是按照老木匠的工钱给呢。 一人赚七十文,四兄弟一天就能赚二百八十文。 重点还包吃,程大牛正当年,程铁牛才二十出头,放开了都比猪吃的都多。少了这四张嘴吃饭,家里粮食能省一大半。 老程家如今还要花钱买粮食吃,程老太每天都肉疼得紧。 崔县令很厚道,说好插秧之前就会让程大牛他们回来,绝不耽误种水稻的大事。 四个男人都住在县衙做工,家里那么多亩地在出苗,离不开人。 唯一清闲的只有等着黄道吉日去拜师的程天禄,他倒是想接送弟弟妹妹。 然而老程家一致认为他在钱塘县考学亏了身子,无论如何,必须要在拜师前要好好补补。 多方考虑之下,最终将孩子们托付给应寒。 而原本还不好意思来蹭饭的应寒,答应得别提有多开心了。 只要能每天吃上王氏做的饭,让她往返临安府都行。 程文韬也暗爽在心,自从坐着马车上学几天后,他明显感觉到乙班的人对他热络了不少。 课余休息的时候,还有人来旁敲侧击,打听老程家的家底。 程文韬当然不会实话说那是萧家的马车和管家,只含糊地带过,重点暗示自己的外祖父有功名在身。 与此同时,人缘很好的程天寿又比较实在,有人问就说实话。 一来二去,萧家就被传出与程文韬的外祖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才特意到关凌村买宅子。 这些自然逃不过应寒的耳朵,却在告知萧昀舒后,放任自由。 这种似是而非的传言,刚好可以用来混淆视听。 结果这一放任,就引发了胡氏学堂有史以来最大的群殴事件。 第201章 学堂大乱斗 事情是发生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傍晚。 胡氏学堂上十休二,哪怕对热爱上学攒积分的程小棠而言,都有些负担,更不用说生性爱玩的孩子们。 因此每到休沐前一天,学生们的心就静不下来,期待得坐立难安。 夫子们经历过幼年时的寒窗苦读,也能理解,会在最后一天的课上教些轻松的内容。 而程小棠在休息前,还想着再送同窗们一份礼物,积极地去跟白老夫子谏言,在学堂添加一堂强身健体的武艺课。 “夫子,学生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白老夫子失笑地看着程小棠,才四岁的孩子,说话都是奶声奶气的,偏偏总是一本正经地讲大道理,怼得学兄们无话反驳。 “棠宝又有新想法了?”白老夫子也忍不住跟着叫棠宝,还伸手摸着她的小脑袋,“说说看。” 程小棠清了清嗓子,“前日我读《道德经》,领悟到强健的体魄是学习的基石。” “如果在别人因为连考三天头晕眼花的时候,咱们学堂的学子却精神奕奕,是不是更有胜算?” 一番话说得极为真挚,圆溜溜的大眼睛还充满期待地望着白老夫子。 这几天积分的涨幅下降了不少,寒窗苦读的学子们接受能力很强,很快习惯了用抽背的方式温习功课,不再有那么多怨气。 同窗们从善如流是好事,就是不利于程小棠的还债大业。 于是乎,程小棠又想出了新的助学方针。 “你小小年纪,竟然读得懂《道德经》?”白老夫子坐直了身子,极为诧异道。 《道德经》并不在科考的范围内,又极为深奥,普通学子尚且不会特意去读。一个的四岁孩子,居然会在课业之余去翻阅。 程小棠折中答道:“回夫子,我只读了注解版的一点点。” “因为我以前身体不好,有个会医术的朋友告诉我书里说要锻炼身体。” 这个朋友,说的自然是萧昀舒。 收到程小棠的信时,萧昀舒暂时还无法从京城抽身,直接让人快马加鞭,将老家的藏书搬空了送到关凌村。 数量之多,程小棠那间由卧房隔出来的小书房根本放不下。 后来在程天禄的帮助下,筛选出一批程小棠最感兴趣的书籍,包括《道德经》、《齐民要术》以及《黄帝内经》等一些系列重要的工具书。 其中《道德经》虽被称为道家的起源,实则包罗万象,涵盖哲学、伦理学、政治学、军事学等诸多学科。 对程小棠而言,《道德经》在本身的价值之外,还有更重要的意义。 那就是可以用来解释,那些在他人看来有些天马行空的想法。 比如,让文弱的学子们,在学堂里锻炼身体。 “那些大书院里倒是有骑射课,可惜马匹不是普通人家负担得起的。”白老夫子并非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自己当初赶考时,就饱受身体虚弱之苦。 只是胡氏学堂的学生,多数来自于并不十分富裕的农户,光是支付每月的束修和笔墨费用,就竭尽全力了。 程小棠家里比镇上的居民还穷,当然不考虑人手一匹马这种不切实际的事。 “夫子,除了骑射,还有很多方式强身健体啊。” “比如扎马步可以培养耐力;跑步可以提升体力;俯卧撑能加强臂力,让字写得入木三分;还有引体向上......” 程小棠一说起锻炼方式,那是滔滔不绝。 别看她现在是个软绵绵的孩子,以前学会的技能可还在脑子里。 白老夫子听得若有所思,“棠宝,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他记得《道德经》里只谈养生之道,并未有这么详细的内容。有些名词,甚至是第一次听到。 “我爹和萧爷爷,他们都会武艺呢。”程小棠看出白老夫子有些被说动,笑眼弯弯地补充道,“锻炼身体还能长高。” 大荣朝选官的标准就有“身言书判”这四项,其中身材相貌是排第一位。 官员被认为是朝廷的颜面,太矮太胖太丑都会影响到考生的仕途。甚至有寒窗苦读数十载,进京赶考却因相貌丑陋而落选的。 白老夫子手指轻点桌案,考虑着小棠宝的建议。 在世人的印象中,书生都是手无缚鸡之力,实则不然。 书、数为小艺,系初级课程;礼、乐、射、御为大艺,系高级课程。 真正能掌握射箭和驾车之人,绝非文弱之辈。 只是对普通的学子而言,光是研读科考所需的四书五经就要数十年,无力再锦上添花而已。 程小棠乖巧地站在下首,一点不着急。 白老夫子此时思考得越久,成功的可能性越大。 “若是像令尊那般锻炼,需要置办哪些物件?”良久后,白老夫子开口询问,“此事还需问过里正老爷,再从长计议。” 若是不慎伤到,那就得不偿失了。 “不用置办。”程小棠一听话音就放心了。 正要给白老夫子继续画大饼,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有些熟悉的大喊。 “丙班的人,跟我上!” 然后就是各种稚嫩的童音糅杂着变声期的公鸭嗓,吵成了一片,还夹杂着痛呼和哭声。 “怎么回事?” 白老夫子震惊地起身,质问匆匆赶来的书童。 书童惊慌失措道:“回禀夫子,外面,外面打起来了。” “什么!” 程小棠比老人家灵活许多,在白老夫子气得扶桌喘气之际,一溜烟跑向了闹哄哄的中堂。 然后就发现打架的人中,还有更熟悉的面孔。 “四哥!” 程天寿整个人骑在胡景坤的身上,抡着拳头就要揍上去,然后被身后的胡景乾保住,“冷静下来。” 而另一边,关小飞仗着人数优势占到上风,还能出言挑衅,“读书不如你们,打架丙班可不会输。冲啊,打趴他们!” 二三十个孩子毫无章法地挥舞着王八拳,你来我往,还有直接地上滚成一团的。 “住手!这是在做什么!” 胡夫子大声怒吼着,手上的戒尺狠狠敲在了柱子上。 “学堂是让你们打架的地方吗?” 第202章 人人都有罚 热血上头的半大孩子们,听到胡夫子的怒吼,瞬间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停下了动作。 僵硬的转头,正对上拄着拐杖赶来的白老夫子。 所有人的理智回笼,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手足无措地低垂下头。 他们身为读书人,居然在学堂打群架。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有妖魔鬼怪夺舍了? 程文韬在胡夫子出现的时候,就悄悄往外退,想假装自己没有参与这场闹剧。 然而他小算盘打响,有人不肯放过他。 “不准走!抓住程文韬那个罪魁祸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胡景坤指着程文韬大喊道。 程天寿还在气头上,正要仗义执言,冷不丁被妹妹微凉的小手拉住。 “棠宝?” “四哥,你有没有哪里痛啊?”程小棠垫着脚要摸四哥的脸,及时制止他在白老夫子清算的时候刷存在感。 “棠宝别怕,四哥没事儿。”程天寿赶忙蹲下身,用额头蹭了蹭妹妹的手。 程小棠趁机捏了下四哥的耳朵,小声道:“快站好,白夫子脸都气青了,肯定要重罚。” 另一边等着程天寿冲出去的程文韬暗道不好,这次怕是不能善了。 “所有参与打架的,都站到堂前来!” 白老夫子审视着狼狈不堪的学生和斯文扫地的场面,胡子直抖气,“让老夫看看,是哪些英雄豪杰到小小的学堂里大显身手!” 一群半大孩子像被拴住脚的鹌鹑一样,灰头土脸地往前挪动了几步。 程小棠粗略观察了各位学兄们一圈,还好,没有见血。 小打小闹而已。 白老夫子却没有程小棠这么心宽,尤其发现胡里正最疼爱的曾孙胡景焕也受了伤,更是头疼不已,“说,谁先动手的?” 丙班和乙班中,最小的七岁,最大的也才十三岁,正是最容易上头的年纪。 很多人到现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莫名就参与了混战。 听到白老夫子这么问,除了少数几个知情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关小飞。 别的不清楚,这小子喊得最大声。 关小飞打架的时候英勇无比,被祖父还严厉的白老夫子盯着看却怕得不行,结结巴巴道:“白夫子,我,我是看程天寿挨打,才帮忙的。” “他们兄弟俩二打一,不是君子所为。” 被指到的胡景坤顿时不乐意了,他可以受罚,不能害哥哥被冤枉,“我们没有二打一!” “我哥只是来劝架,是程天寿不讲道理就动手!” 程天寿挡在了妹妹身前,理直气壮道:“分明是胡景坤先推我三哥的!” “你这么重,差点把他压断气了。” “那是程文韬把我拽倒的!”胡景坤委屈极了,抽抽噎噎地哭诉,“他骗人,他才是罪魁祸首。” 胡景乾转头看向程文韬,不满道:“程文韬,你为何不说话?” 连续被点名的程文韬,脸色几经变换,没法再保持沉默。 不得已,他往前站出一步,恭敬地向白老夫子行了一礼后,才避重就轻地解释道:“禀白夫子,学生当时是要与胡景坤说清楚。” “只是他不愿听,才造成误会。” “此事都是学生的错,我愿意受罚,请夫子不要责怪他人。” 白老夫子见程文韬认错的态度还比较像样,火气略减,“既然是因你而起,就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程文韬并未立即回答,而是看向了胡景乾。 胡景乾被看得气恼不已,握紧拳头恳求道:“白夫子,程兄,第一个动手的人是家弟,请由我代为解释缘由。” “说吧。”白老夫子扫了一眼双胞胎兄弟和程文韬,淡淡道。 事情说来也很简单。 程文韬答应了胡景坤一件事,却迟迟没有兑现,要拖到下个月再说。 然而胡景坤认为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怎么能出尔反尔,拉着程文韬不让走。 一个跑,一个拦,两个人在纠缠中越来越生气。 双胞胎比程天寿还小一岁,论个头不如程文韬,胜在胡景坤白白胖胖的底盘稳。 最先出手的是性子急躁的胡景坤,大力将程文韬往回推。 而当时程文韬正拽着胡景坤的衣襟,把人一起带倒,痛呼着摔了个屁墩。 胡景坤想爬起来却没站稳,又重重摔在程文韬身上,差点让他一口气提不上来。 刚好程天寿路过中堂去甲班找妹妹,就听到程文韬的惨叫声。 平时再不待见三叔家的堂兄堂姐,对外也是一家人。 看到程文韬犹如翻不了身的王八一般在地上挣扎,程天寿怒火上涌,冲上去把胡景坤拽起来。 一不小心用力过猛,额头撞到了胡景坤的下巴上。 胡景坤疼得嗷嗷叫,当场就要打回来。 见弟弟失去理智跟人在学堂里打起来,胡景乾连忙上前拉架。然后就被关小飞误会以多欺少,哇呀呀地挥舞着拳头冲过来。 胡氏子弟哪儿能见同族兄弟在自家地盘吃亏,二话不说就加入战局。 关小飞的朋友们也很仗义,毫不畏惧地出手。 参与群架的人越来越多,关小飞眼见己方不敌,立即扯出大旗,鼓动丙班全部人下场。 最无辜的是胡景焕,远远地想绕开走,不知被哪个黑心货推到了人群中,混轮中被打了好几下还不知道找谁报仇。 “好,好得很。” 白老夫子怒极反笑,“看来功课的确是太轻了,让你们精力旺盛到无处可用。” 所有人噤若寒蝉,唯有程小棠心里荡开了快乐的浪花。 成了! 理清事情的缘由后,白老夫子观双胞胎的神色有异,没有强迫他们当众说出程文韬到底答应了胡景坤什么事。 “程文韬,胡景坤,你们二人因小小的口角,引发此等恶劣行径,连中堂的花草都遭殃及,必须要重罚以正风气。” “三月份学堂的洒扫,就由你们负责。” “若还是不能反省,学会谨言慎行,就回家里去思考。” 程文韬和胡景坤双双松了口气,毫无怨言地认罚。只要别把长辈请学堂来,让他们扫茅厕都可以。 白夫子扫过剩下的人,板着脸道:“程天寿,关小飞,不问缘由就对同窗动手,乃莽夫所为。” “念你们是触犯,罚抄一遍《礼记》,七日后上交。若有错字漏字,再加抄一遍,直到工整无误为止。” “剩下所有动过手的人,全部抄写一百个大字,两日后上交。” 至于旁观却没有劝阻的学生,也有不作为之错,罚抄写三十个大字。 挨个处罚完后,也到了下学回家的时辰。 原本还有些犹豫的白老夫子,下定了决心,带着胡景焕一起去拜访里长老爷。 赔罪的同时,将增设锻炼课程的事情一并谈了。 而程小棠则让应寒稍等片刻,拉着四哥从小道绕出去,拦住了胡景坤。 “程文韬答应了你什么事?” 第203章 虚荣心作祟 胡景坤警惕地看着兄妹二人,“你们想干嘛?光天化日之下,再动手我就喊了啊!” 他记得这个程天寿,别看黒瘦黒瘦的,力气比谁都大。 “谁要打你,我们是要查清真相。”程天寿哼道,“不然就白挨罚了。” 都怪这个胖墩,不仅害他被夫子罚抄书,回家还得被揍一顿。听关小飞说,《礼记》的字可多了,还特别难写。 要不是妹妹说要以理服人,程天寿才不会再跟双胞胎说话。 胡景乾比弟弟稳重,让书童守在一边,低声提出要求,“你们要保证,不能跟家里大人和夫子说。” “击掌为誓。”程小棠熟练地举起手。 胡景坤早就憋坏了,见兄长没反对,迫不及待用小胖手拍在程小棠的手上,“程文韬答应过,借我车夫和马车用一天!” “他还收了我的湖笔呢!” “你傻呀,马车又不是他的。”程天寿没想到是这么回事,“而且应姐姐也不是车夫。” 程小棠点头道:“应姐姐是萧家的管家哦。” 实际上,应寒是萧家豢养的第五代部曲中的精英,跟应霜、罗离等人同为保护萧昀舒的十二卫,地位非比寻常。 程文韬敢拿应寒当车夫去做人情,当真是无知者无畏。 胡景坤顶着调色盘一般的脸,无辜道:“可,可萧家不是程文韬的外祖家吗?” “啥,这你都信?”程天寿更吃惊了,“他的外祖家姓杨啊。” 程小棠闻言皱起眉,详细地确认一遍道:“程文韬在学堂里说,关凌村那户萧家是他外祖家?” 胡景坤眨眨眼,看向他哥。 “没有。”胡景乾明白过来了。 “程文韬从未这么说过,只是我们都这么以为。” 程文韬只是虚荣心作祟,故意含糊引导着大家。 他亲眼见过萧家祖孙和应寒是怎么杀人猎熊的,还没胆子大到敢乱攀关系。 年纪大些的少年能看出些门道,而八岁的胡景坤心思单纯,又急着用马车,就想当然地歪向自己期待的方向。 真要对峙,程文韬完全可以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反而是双胞胎想要借马车这件事,看起来是个不能让人知道的秘密。 程天寿同情地看着小胖子,“那支湖笔呢?” 胡景坤瘪瘪嘴,“他刚才还我了。” 得,这下证据也没了。 难怪程文韬刚才被兄弟俩指认为罪魁祸首也不带慌的,原来早就处理完了。 “这件事是我们兄弟二人连累你了。”胡景乾年纪虽小,却很有长兄风范,“日后必会补偿。” “算了吧,你们也够惨的。” 程天寿摆摆手,很大方地表示原谅。 挨打这件事,他已经很熟练了。幸运的是,这些天爹都在县衙里做木工,奶奶和娘打人没那么疼。 见胡景乾这般明事理,程小棠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追根究底,还是马车惹的祸。 要是有正经用途的话,她可以帮忙另想办法,“你们不是里正老爷家的人嘛,怎么还要借马车?” 就算没有马车,驴车和牛车除了速度慢点,差别也不大。 胡景坤讷讷道:“这是秘密。” “你们已经说了一半,不是完整的秘密了。”程天寿见妹妹好奇,就帮着提醒道。 程小棠并不强求,“等你们想说的时候,再说出来吧。” “不过先说好,要是只想坐马车出去玩,我们是肯定不会帮忙的。” 胡景乾一板一眼地拱手道:“多谢。” 胡景坤被兄长扫了一眼,虽不知为何,也跟着拱手行礼。 “放心,我很厉害的。”程小棠笑眯眯道。 明明只是个软糯的奶团子,说出的话却莫名让人信服。 回家的路上,有人欢喜又有忧。 应寒关心地问起学堂里的事。她之前去处理了些事,没能及时参与,生怕程天寿和程小棠两个孩子在镇上没根基,容易吃亏。 因为答应双胞胎要保密,程小棠并未提及马车的事,也不怕程文韬再惹事。 相处这么久,她对三叔一家了解颇为深刻。 勤劳手巧的程三牛性格温吞,没什么自己的主意,胜在孝悌两全。 可惜祸害的遗传性比较强,在杨氏姐弟的引导下,程文韬和程三莲都是心比天高又自私自利的人,还有很多拙劣的歪心思。 唯一算得上优点的是胆子特别小,做不出什么丧尽天良的大坏事。 这也是程老太和谢玲花能一直容忍杨氏的原因,不记吃记打,时不时敲打一下,勉强能一起过日子。 程小棠以旁观者的角度,客观地还原了因胡景坤和程文韬而起的学堂大乱斗。 孩童们莫名其妙的斗殴,逗得应寒直乐,还关心了下主力程天寿。 程天寿则自豪地表示,自从学了应寒传授的拳法后,单挑绝不会输。 三人说说笑笑,反倒让心虚的程文韬格外紧张,时不时旁敲侧击地试探兄妹二人,时不时知道了什么。 唯有程三莲一言不发。 打起来的时候,她想假装害怕躲到胡小公子身后,却不小心将人推了出去。眼看着未来夫君被乱拳打到,心疼坏了。 结果还要被三十个大字,这不是要她的小命吗? 这学,程三莲是一天都上不去下了。整整二十天,只跟胡小公子说过两句话。 一句是“胡小公子,今日可还安好?” 另一句是“胡小公子,你不记得我了嘛?” 没等她酝酿出泫然欲泣的表情,胡景焕就被女乙班的凌巧巧“不小心”撞到,湿了衣衫回去更衣。 至此之后,每当程三莲想借着关心堂妹的借口前往甲班,都会遇到好几个给表哥表弟送东西的少女,再没搭上话。 气的她向程二蓉要了几块布头,做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每天又打又摔的。 学堂打架这种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瞒住家人。 程天寿在妹妹的指导下,一进家门就先来个坦白从宽,噼里啪啦将下午发生的事情全都讲了。 再加上程小棠作证,强调四哥是为了救三哥才出手,连夫子都认可了这一点。 程文韬心中忐忑,难得也出言相助,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最终,程天寿只被谢玲花象征性地用鸡毛掸子打了十下,相较于被打得一个屁股两个大的关小飞,幸运太多。 杨氏舍不得打宝贝儿子,就罚他跪着反省,做样子给婆母看。 不到半柱香,就借故叫程文韬去温书中断惩罚。 然后被程小棠及时拦下,改成边跪边背书,为她的还债大业贡献了七百四十积分。 为了送程天禄去县城拜师,程大牛连夜赶了回来。 第二日揉着屁股起床的程天寿,看到黑着脸的老爹出现在院子里,吓得一个激灵,转身就跑。 “程天寿!” 第204章 人靠衣装马靠鞍 谢玲花将一条干布扔给程大牛,“赶紧擦干头发,打都打过了,别再吓到孩子。 “这小子肯定有事儿瞒着咱们,不然咋一见我就跑。”程大牛咧嘴一笑,“才去上学几天,就跟同窗打架,欠收拾。” 谢玲花往三房的方向扫了一眼,哼道:“还不是为了帮你的好侄子。” 程天寿从小就仗义,最见不得人欺凌弱小。这不是什么缺点,谢玲花不想强行改变小儿子,只得再三嘱咐他遇事不能冲动。 逃荒这一路吃过几次亏后,肉眼可见地长进了不少。 只是有些人从根子上就长歪了,不仅不会感激,反而会利用这一点。 程文韬是什么德行,程大牛自然也很清楚,无奈地摇头,“都是一家人,哪有你的我的。” “爹爹!” 程小棠在屋里听到爹娘聊天的声音,一个鲤鱼打挺起床,开心地跑了出来。 “棠宝!是不是想爹爹了?”程大牛眉开眼笑地抱起女儿,用胡子拉碴的脸去蹭粉嘟嘟的小脸。 程小棠笑着闪躲,“爹爹,打谷机都造好了嘛?” “第一批差不多了,再过三天就能运到各个镇上了。县令大人让我们在关凌村先给那些里长老爷们演示一遍。” 程大牛一脸自豪道:“每一台打谷机上的印记,都是爹亲手打上去。” 他认识的字不多,“程小棠印”四个字现在已经刻在了脑子里。就是得让那些沾光的人都知道,这农具是她闺女想出来的。 程小棠闻言大喜,吧唧一口亲在了老爹脸上,“爹爹是全天下最好的爹!” 一大波积分,马上就要来了! “棠宝乖,以后可不能在外面这样。”谢玲花点了点女儿的额头,笑着说道,“小心嫁不出去。” 程小棠嘿嘿直乐,“棠宝不嫁人,要一直陪着爹爹和阿娘。” “棠宝不陪二哥吗?”程天禄也穿戴整齐出来了,细心地将妹妹的碎发理好。 “二哥这么俊,肯定能娶到天仙一样的二嫂。”程小棠伸手,转移到穿着一身天青色儒衫的二哥怀里。 程天禄扬起一抹温柔的浅笑,“棠宝乖,别贪凉,再穿件衣服。” 这一笑,更是如山间清风般俊雅。 被山间清风吹得晕忽忽的程小棠,乖巧地被套上一件棉坎肩,整个人又圆了一圈。 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程小棠之前就知道二哥长得好。 如今吃饱喝足睡得好,肤色白得比谁都快,更让她确认程天禄就是那种中了基因彩票的天选之子。 说起来,老程家人除了杨氏姐弟之外,长得都不差。 其中程大牛和程铁牛是兄弟中的佼佼者,身材高大,五官硬朗。就算逃荒时饿得只剩架子,看着也很有男子气概。 而谢玲花在关凌村养了些日子后,迅速恢复了当初谢家坳一枝花的美貌。 不然程大牛当初也不会对谢玲花一见钟情,在家里也不宽裕的情况下,同意媳妇儿带着年幼的弟弟一起嫁过来。 程天福继承了亲爹的俊朗,只是性格沉稳寡言,看着更不好接近些。 而程天禄则挑了爹娘的优点,五官整体看起来温润俊秀,眉眼却英气十足,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锋芒。 至于跟程小棠最亲的程天寿,只能说还看不出来。 “棠宝,胡小公子和那对双胞胎来咱家了!” 黑到反光的程天寿,悄悄在院门口探出一颗脑袋,警惕地观察着老爹的动作。 “胡景焕?”程小棠好奇道,“他来做什么?” 双胞胎会这么早过来,她已经很吃惊了。 而作为胡景焕作为全族的希望,刚在群架中被误伤,此时不应该在家喝着参汤养伤么。 “阿寿,你先过去招待同窗。” 程天禄眼底划过一丝异色,抱着妹妹的手紧了紧,温声哄道,“棠宝不能披散头发待客,二哥给你梳头。” “好哒,要把头发梳得多多的。” 等程小棠梳着娇憨可爱的花苞头出来时,就看到正堂里多出了一大堆人。 程老太坐在主位上,招呼着孩子给小客人们端上蜜饯果子和蜂蜜浆水,脸上满是慈爱和善的笑容。 老程家还是头一次有这么多读书人来做客,感觉家里的学问都变多了。 或许孙辈这一代,真的有机会不用在地里刨食。 胡景焕依旧带着他的书童阿莫,边上的胡景乾、胡景坤两兄弟,身后也站着年纪相仿的书童。 程文韬和程三莲一看就是刚起床,匆忙间眼屎都没擦干净。 闻讯赶来的关小飞更是没眼看,顶着鸡窝一般的乱发,眼睛肿得像鱼泡,明显昨晚哭得很用力。 胡小公子和关小飞算熟面孔了,一个矜持有礼,一个惴惴不安,都安静地坐着。 而胡景乾和胡景坤的自我介绍很简单,然而老程家人都看得出来,他们就是跟自家孩子打架的兄弟俩。 无他,整个胡氏学堂,也就这么一对双胞胎。 杨氏一副保护的姿态挡在程文韬面前,怕对方是来兴师问罪的。 “棠宝,快来。”程三莲亲热地迎上来,想要牵住程小棠的手,“胡小公子他们都等你好久了。” 程小棠灵活地闪开,婉拒道:“三姐,我自己走。” 轻声细语的程三莲,比翻白眼的时候还可怕,看得她胳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程天禄摸摸妹妹的头,挡住还想说什么的程三莲,淡淡地瞥了一眼大清早从镇上跑来的胡氏三兄弟。 “没等,我们都刚坐下。”胡景焕站起来纠正道,继而看向程老太,“程家奶奶,可否让天寿和棠宝带我们去田间转转?” “程天寿,棠宝,我们昨天约好的。”胡景坤挤眉弄眼地暗示道。 他脸上的青紫过了一晚上,颜色更深了。在丰富的表情演绎下,看起来格外有喜感。 第205章 家丑外扬 对于孩子们的请求,程老太自然没有意见。 出于对小公子哥们下田地的安全考虑,她还打算让大儿子在一边照看着。 “多谢程家奶奶,我们只是晚辈,不可麻烦程伯父。”胡景乾恭敬地保证道,“我们不会走远,也不会靠近河流,请放心。” 双胞胎长相神似,不过胡景乾不仅比弟弟瘦两圈,眉眼间还有长兄的稳重之色,礼貌周全还说得出道理。 程老太寻思关凌村地势平稳,村民们多少认得里长老爷的曾孙们,也就不勉强。 再说还有胡小公子那四个健壮的家丁跟着,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程天禄揉着妹妹的脑袋,听着胡氏三兄弟一口一个棠宝,眼睛微眯,笑容却越发温和,亲切地提出给他们带路。 然而无论是胡景焕还是双胞胎,都不为男子的美色所动,坚定地拒绝了。 “二哥,这是秘密。”程小棠不忍看二哥失望,小声地透露了一点,“只有我们才能知道。” 妹妹这么说了,程天禄只得放行,嘱咐小弟绝对不能乱跑。 杨氏见状放下心来,也不急着让女儿跟胡小公子套近乎了,趁机跟婆母说一声,带着一双儿女去镇上找弟弟。 自从老程家的孩子入学后,杨智明很快也留在镇上不回村了。 据说是帮着胡里正的管家做事,让杨氏心疼不已。都怪婆母眼皮子太浅又吝啬,不愿供他弟弟去县里书院读书。 她弟弟打小就聪慧,还是秀才的儿子,只有有机会,一定能考到功名。 程老太瞥了杨氏一眼,估计她手头也没多少能补贴娘家弟弟的,摆摆手让他们早去早回去。 省得等下又围着胡小公子献殷勤,搞得人不自在。 几人走到育苗田后,程小棠顾不上关心双胞胎是怎么跟胡景焕一起来的,先去看自己惦记的那部分秧苗。 现在日头还短,每天读书要早出晚归,根本没时间去地里。 当初播种时,她估摸着稻种的用量,用系统里的稻谷兑换了一部分从县衙领来的种子。 当然,只是很小一部分。 程小棠没种过地,不确定那些稻种能不能适应关凌村的水土,不可能用家里人一年的辛苦冒险。 万一出了岔子,别人家都喜丰收,就老程家颗粒无收。 估计连程大牛这样的猛汉都会落泪。 那是连她掏钱买粮食,都无法弥补的伤心。 不过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程小棠没经验有常识,记得在袁爷爷发明杂交水稻之前,水稻的亩产是很低的。 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吃不饱饭。 尤其是古代,据家里最懂种地的二叔说,在榆林村最好的时候,一亩良田能收上二石稻谷。 换算成斤数,不过二百四十斤,已经是十几年里的最高值。 不过萧昀舒请来种地的庄头也说了,关凌村的水源充足、土地也肥沃,平均亩产能达到二石半。 然而换算成斤数,也不过三百斤出头。 这还是在风调雨顺的情况下,百姓丰收时的产量。再去掉赋税,一个成年男子分到的丁田,也就勉强养活一家老小。 所以在古代,才会有那么多人吃不饱饭。一旦有天灾,更是毫无招架之力。 “棠宝小心,别踩湿了鞋子。”程天禄没拦住,赶忙喊道。 要是妹妹一身泥的回家,老爹就真的要揍他了。 棠宝自出生起,就被所有大夫诊断为先天不足,需要精细地看护着养大。家里极少让棠宝下水,稻田也不行,怕里面有虫子咬小孩。 程小棠想想也是,利索地脱掉了鞋袜,将裤脚挽到膝盖以上。 一脚下去,水直接没过了小腿。 “棠宝,你的腿好短哦。”胡景坤有样学样,也跟着踩了下来,嘻嘻笑道。 “你多大,我妹妹才多大?”程天寿护在妹妹身边,不满地回怼道,“你们不是说秘密嘛,怎么又多了一个人。” 多出来的胡景焕背着小手,矜持地站在田埂上。 胡景乾也没下地,诚恳地解释道:“我们俩不能随意出门,这次能来多亏了景焕堂兄。” 按年级来说,胡景焕只比双胞胎大一岁,在家里的话语权却不可同日而语。 由于天资出众被胡里正看重,胡景焕在整个胡氏家族的地位比很多长辈都高,旬假时想带人来一趟关凌村,谁都不会拦着。 程小棠找了一圈,勉强辨认出一些细微的差别。 看来还是要等结穗后,才能确定系统里的是不是更好一些的稻种。 “说吧,只要是正当用途,我就能帮你。”程小棠坐到一块大石头上,晾着脚上的泥水。 胡景乾看了一眼胡景焕的书童和家丁。 “你们去那边摘羊奶果,采到一筐再回来。”胡景焕会意地打发人离开。 阿莫见自家公子指的方向不算远,还能盯着这边的动静,就听话地带着人离开,将空间留给五个孩子。 胡景乾也不再纠结,将借马车的缘由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他们家里的确有马车,却轮不到他们用。 胡氏人丁兴旺,胡里正有三个儿子,下面又有八个嫡亲孙子和五个庶出孙子,景字辈的曾孙已经多达二十余人,还在不断增加中。 双胞胎的父亲胡宏硕,虽是胡三老爷的嫡子,却能力平平,自然淹没在胡氏子弟中。 家里尚未分分家,平日跟着胡三老爷做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生平最受人关注的时刻,就是胡景乾和胡景坤这对双生儿子出生时,被誉为胡氏一族的祥兆。 然而兄弟俩却不是家里最受宠的孩子。 在古代,生孩子本就是鬼门关,双生子尤甚。他们的娘亲生产亏空了身子,硬熬了两年,还是撒手人寰。 仅仅过了一年,胡宏硕就以孩子年幼需要照顾的名义,迎娶了继室范氏。 最初每逢母忌日时,父亲还会带着他们去祭奠生母。 然而自范氏生下一个儿子后,家里就彻底将这件事忘记了。 胡景乾去年试着争取过,还被范氏抓住话柄,闹了一场继母难为的卖惨戏码。 最终以兄弟二人在祠堂跪了一晚上收尾。 至于祭奠,更是想都不用想。 第206章 人心丑恶 兄弟俩长到八岁,好不容易能到学堂上学。 虽不如胡景焕那般天赋异禀,在没什么人管的情况下能分到乙班,在同辈中也算佼佼者。 然而依旧没有自由,更不用说使唤家里的车夫。 他们不会赶车,家里下人都听新夫人的话,根本不可能出手相助。 胡景坤眼看着忌日将近,才找上看起来很的程文韬,想问他借马车用一下。 这事说起来并不是什么大事,儿子想祭奠生母,在以孝治天下的大荣朝,甚至是值得嘉奖鼓励的事情。 然而胡景乾年纪虽小,却经历过人情冷暖。 道理是道理,生活是生活。 他要真闹到祖父甚至曾祖父那里,肯定可以坐着家里的马车去,还会有丰厚的祭品。 但这么做无疑是在忤逆父亲,有范氏在,父子感情只会越发冷淡。 在他有能力照顾弟弟之前,只能做个懂事乖巧的儿子。 而胡景焕会答应陪他们来一趟关凌村,原因也很简单。胡景乾无意间听到了堂兄们针对胡景焕的歹毒计谋,以此为交换。 程天寿听得一愣一愣的,这是啥家庭啊? 只是想在生母忌日的时候去祭奠一下,居然要花这么多心思。 再看向脸上花里胡哨的胡景坤,程天寿都不觉得好笑了,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娘的孩子是根草。 以前小叔公也是这样,任由刘婆子将程兴南一家当猪狗使唤,偏疼小儿子,结果就糟了报应。 没想到不愁吃穿的大户人家,也有这样的事。 “为什么不让景焕兄送你们去?”程小棠听得也很是唏嘘。 胡景焕听着“景焕兄”比“胡学兄”稍微好一些,主动答道:“因为用家里的马车,我也要跟长辈申请,提前说好目的地。” 他可以帮着隐瞒,但车夫和随行家丁会第一时间上报给管事。 程小棠摩挲着圆润的下巴,“你们的继母很坏吗?” “可坏了!” 胡景乾没说话,胡景坤狠狠地点头,“昨天差点又让我跪祠堂,幸好我哥聪明,说今天来赔罪。” “这个忙我帮了!”程小棠以拳击掌,一派仗义相助的。 “作为回报,你们就邀请我去家里玩一回吧。” 这种苛待继子的后娘,肯定会给她提供一笔不低的积分。 若是跟双胞胎成为好友,还能收获一个稳定的刷分工具人,有空就去刷两下。 胡景乾眼睛一亮,感激道:“程小棠,太谢谢你了!请客人来家里这种小事,我们还是可以做到的。” “棠宝,你真的能帮我们嘛?”胡景坤开心不已,“不能让我们家的大人知道哦。” 也不怪他怀疑,程小棠比他们还小四岁,要瞒过大人肯定很难。 程天寿跃跃欲试又有些犹豫,“棠宝,我还不会赶车没呢。” “放心,下次旬假时肯定让你们坐上马车。”程小棠笃定道,“不过你们要离家一天,总要有理由吧?” 胡景乾一脸真诚地看向程小棠。 好叭,原来替双胞胎的行踪打掩护,也包含在求助里面。 得亏胡景坤拉着程文韬打了一架,不然就这要求,程文韬被找上的第一时间,就会毫不犹豫地供出他们。 送他多少支湖笔都没用。 解决完双胞胎的困境,就轮到胡景焕即将面临的算计。 胡景乾听到的并非详细的计划,而是三个堂兄在商量如何在胡景焕考上临江书院后,引导他沾上吃喝嫖赌的恶习。 临江书院在袁山长的治理下,规矩极严。 不管是哪家子弟,背靠什么大人物,只要犯错必受罚,严重者还会被逐出书院。 而一旦被临江书院赶出去,那名学子的名声就彻底完了。 除非远走他乡,从远离江南的书院从头再来。 “你的堂兄们还挺信任你。”以程小棠的认知,临江书院可不是那么容易考进去的。 胡里正也是对胡景焕极具信心,不让他今年就去考学,是怕疼爱的曾孙过于骄傲,容易在书院跟人产生龃龉。 她二哥那么聪明,袁山长都让他先跟在身边学习半年再考学呢。 胡景焕坦诚道:“临江书院的袁山长,与我叔公胡大学士是多年老友。” “看在叔公的情分上,每年我都会随曾祖父去拜访袁山长,让他出题校考我的学业。” 程小棠原本还没那么上心,一听胡景焕十有八九会成为二哥在书院的同窗,还是个关系户,顿时就积极起来。 “那你可得小心,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嘛?” 胡景焕摇摇头,“就算我毫不知情,他们不会得逞的。” 见程小棠大眼睛里都是担心的情绪,他干脆也抖落些家丑,让她放心。 胡景焕三岁启蒙就展现出与众不同的天赋,到如今快七年。成长过程中遇到想带坏他的兄弟姐妹及下人们,数不胜数。 吃喝玩乐就不说了,还有人买通之前的小厮,偷偷带着才几岁的他去听勾栏曲儿。 被抓到后挨了一顿板子被发卖出去,咬死说只是好玩儿。 那个小厮其实是胡景焕的第一个朋友,只是他没对任何人说起。 在胡里正的眼皮底下,到底没人敢做得太出格,胡景焕最终还是在嫉恨的眼神中不歪不扭地长大了。 “你们亲戚,还真是能折腾。”程小棠看了眼同为胡家人的双胞胎,将那句“池浅王八多”咽了回去。 不知道的,还以为有皇位要继承。 事实上,胡景焕要是真能像胡大学士一般光宗耀祖,所有族人都能跟着沾光。 然而就是有很多蠢人,喜欢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送走胡景焕三人后,深有感触的程小棠赶紧回去找二哥。 程天禄明天就要去临江书院拜师了,之后只有每月的初一十五才能回来。就算被人刁难,家里人也无从知晓。 “二哥,你一定要小心,那些大户人家的人可阴险了。”程小棠担忧地摸摸二哥的脸。 看着白皙,入手却远没有萧昀舒细腻,这就是农家子和世家子的区别。 还有更多深层次的差距,体现在方方面面。 就像胡景焕从小就能被带去拜见袁山长,而程天禄十岁才有机会进学堂读书,很快又因为旱灾退学。 直到落户关凌村之前,一直在为“活下来”这一基础目标努力。 “棠宝不怕,二哥很厉害的。”程天禄好笑地捏着妹妹的小胖手,“你在学堂要是被欺负了,一定要跟夫子说。” 程小棠摇摇头,继续道:“二哥这么聪明,长得又好,肯定有人看你不顺眼。” “棠宝说得对。”程大牛深以为然,“天禄,你性子和善,要真有人为难你,千万别忍着不跟家里说。” “咱家是没权没势,惹不起也躲得起。” “二哥,你打不过别硬撑,还有我呢!”程天寿也拍着胸脯道。 程小棠没说双胞胎的秘密,只是大致提了一些胡景焕在学堂被孤立,在家族里被算计的事情。 胡氏是几代经营又出了一个大学士,才刚够上士族的边,就已经斗成这样。 而临江书院作为江南第一书院,里面的世家大族还不知得有多少。 正在老程家人担忧时,风尘仆仆的应寒例行上门给程小棠送礼物,“棠宝,这是主子让我找的杂记,你可以在闲时看着玩。” 程小棠接过厚厚的册子,封面上印着《氏族杂记》,似乎是正好是程天禄需要的东西。 打开翻看了两页,眼睛陡然睁大。 这叫杂记? 确定不是叫《震惊!百年世家竟有此等污秽之事》? 第207章 致命隐秘,雪中送炭 《氏族杂记》里记录的不是程小棠以为的各大世家发家史、姻亲关系,而是种种不可与他人道的家族秘辛。 翻到第二页,赫然就写着临安府尹的致命隐秘。 宠妾灭妻,最疼爱的嫡长子并非原配所出,而是当时还是外室的宠妾所生。 一招偷龙转凤,庶子变嫡子,嫡女变庶女。 再往后看,还有家仆之子窃称名门之后、嫡女私奔庶女替嫁之类的丑闻,每一件拿出来,都足以让那个家族颜面扫地。 “棠宝?” 程天禄见妹妹沉浸在书里,表情不断地变换着,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程小棠意犹未尽地合上堪称核武器的《氏族杂记》,看向似是有话要说的应寒,“应姐姐,我可以把这本书送给二哥吗?” “当然。”应寒眨眨眼,尽职地转述道,“此书特殊,最好不要给外人看到。” “谢谢应姐姐。”程小棠默契地回以了然的眼神,笑眯眯地道谢。 应寒不敢居功,“都是主子的心意。” “我等下就写给昀舒哥哥,上次说好的糖已经做好了,一并带给他。” 老程家人已经习惯萧昀舒与棠宝的书信来往,等应寒告辞后才重新回到程天禄的问题上。 面对家人的担心,程天禄又是感动又是无奈,一一安抚过去。他好歹是袁山长的关门弟子,并非真的无依无靠。 程天禄自认不是个善良的人,尤其跟家里人相比。 将近一年的逃荒路上,他见识过太多为了一口吃的就拼命甚至易子而食的场景,心智上的成长也有世家子弟无法想象的部分。 不过上至程老太,下到程小棠,都觉得城里人心机深沉,他们一家都是淳朴的乡下人,一不留神就会被吃干抹净。 尤其是程小棠,脑海中储存着海量影视剧小说中的霸凌剧情。 二哥或许有一点点腹黑,但跟那些坏事做绝的恶人相比,绝对是单纯无害的小白花。 幸好有身处权利核心的萧昀舒送上一本《氏族杂记》,绝对是雪中送炭,瞬间就让程小棠放心不少。 程小棠等回到自家的院子后,才掏出那本书塞给程天禄,“二哥,这本书应该是昀舒哥哥特意送给你的。” 程天禄接过翻阅几页,表情呈现出与程小棠相似的变化。 “二哥,这本书要藏好哦。” “棠宝,替二哥谢谢萧小公子。”程天禄摸摸妹妹的头,“明早还你,记得要藏好,别被人看到。” 程小棠乖巧地点点头,差点忘了自家二哥是学神,一晚上足够背下来。 这种重量级的“书”,还是放在她的空间里最安全。 回去后程小棠扒拉着空间里的存货,吃喝用不上,备用药不方便拿出来,拜师礼倒是可以再加上一份百年老人参。 能给予二哥最实在的支持,还得是银子。 临江书院对于优秀学子的扶持比胡氏学堂更进一步,不仅不吃包住,还每月给予一千文的零花钱,基本可以让学子没有后顾之忧地学习。 当然,要求也极高。 据说若是能在临江书院最顶尖的甲一班读书,最低也能考到三甲进士。 程天禄基础薄弱,在秋天之前都要跟在袁山长身边学习。衣食住行都不用额外花钱,主要是备着不时之需。 程小棠将自己的小金库一分为二,细心地将银锭、碎银和铜钱分开装,方便取用。 等赚取积分的渠道稳定下来,她就得腾出时间,好好琢磨着生财之道了。 这世间,唯有金子从不辜负人。 第二日天没亮,程大牛就要赶着牛车送程天禄去拜师,继续去县衙赶工制作打谷机。 谢玲花也跟着一起,顺便去绣庄里看看,样式好的帕子是什么价钱。 关凌村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布庄的人来收特定样式的绣帕。 价钱定的很低,一条一文钱,只能说再找不到门路赚钱的时候,聊胜于无。 一分价钱一分货,程小棠认为程二蓉绣的比娘和婶婶们都好,没理由是一个价位。 听到动静院子里的动静,早早醒来的程小棠立即起床,一溜烟地爬上牛车。 收回《氏族杂记》的同时,熟练地将装银子的木盒塞到了行李中,“二哥,这是我送你的礼物,要到县城才能打开哦。” “棠宝,二哥身上有钱。” 程天禄一眼就看穿妹妹的心思,无奈地温声哄着,“你留着自己买好吃的。” “二哥,你不收下,我就会很担心很担心,每天吃不下,睡不着。”程小棠眨巴着圆溜溜的杏眼,软软地央求道。 被妹妹这么看着,程天禄哪里还能说不要。 程大牛和谢玲花看得直乐,还得是闺女说话管用。昨晚想多给二儿子五两银子傍身,都被婉拒了。 程天禄性格温和,却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说一就是一,还特别能讲道理。 以往家里没人能说得过他,连退学都是自己决定后,才告知家里人。 “二哥,一定要花掉哦。” 程小棠和四哥手拉手,目送着二哥前往他们心目中的龙潭虎穴。 “阿寿,你是不是还要抄书?”程老太收回视线,看向最不省心的小孙子。 程天寿脸色大变,“完了,要来不及了!” 整整一本《礼记》,他字都没认全就要抄写,还不能出错,简直是难上加难。 程小棠勤俭持家地表示,“四哥,你第一遍不熟练肯定会出错,不如先用木棍在地上抄一遍吧。” “等小飞哥过来,你们还能互相检查,写多了再抄到纸上。” “棠宝——”程天寿哀嚎出声。 妹妹太偏心了,送二哥的是礼物,送四哥的就是惩罚。 在地上写一遍,不就等于抄两遍了吗? “四哥,时间紧,任务重,你就剩八天啦。”程小棠笑眯眯道。 她那三十个大字,当天就写完了。这两天看着四哥无忧无虑地玩耍,也没有提醒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程老太觉得很有道理,慈爱地摸着小孙女的头,“棠宝最懂事了,这么小就能读书给家里赚钱,还会过日子。” “这都是我应该做哒。”程小棠毫不心虚地回道。 抄书好呀,白老夫子的这个惩罚,刚好可以改一些四哥注意力不集中的毛病。 关小飞吃完早饭,不想对着爷爷和爹的冷脸,拎着纸墨笔砚来找难兄难弟一起抄书,还能顺便玩会儿独角仙。 然后,二人共患难的感情又加深了一层。 程三莲远远看到撅着屁股在地上写字的两人,才想起作业和惩罚都没动笔,顿时连早饭都不想吃了。 上学的苦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要不是小舅舅的鼓励,她真想干脆跟二蓉一起学刺绣,没有夫子盯着,还能给胡小公子绣荷包。 程小棠很快完成了自己的课业,吃过午食就去萧宅找应寒。 经过群架一事,白老夫子应该已经对增设体能锻炼的课程心动了,她只需要再加一把劲,将饭端到嘴边。 按照程小棠以野外生存为目标的锻炼方式肯定不行,头一个器材就没办法复刻。 胡氏学堂作为启蒙为主的学堂,学生的年纪从七岁到十五岁不等。 再加上班级划分完全按照孩子们掌握的学识程度,想要按照后世中小学生的体育课程安排也不太现实。 程小棠思虑再三,绝对可以向踏炎军中的精英请教一二。 “棠宝,你是想要让同窗们喜欢上锻炼身体还是心生畏惧?” 听完程小棠的求助内容,应寒有些摸不着头脑。在十二卫中,她最突出的其实是刑讯逼供。 那一手剥皮剔骨的功夫,用在野味上是猎户技巧,用在人身上,就是酷吏。 要不是机缘巧合下与老程家结缘,在相处中备受棠宝喜爱,被留在关凌村的也不会是应寒,而是偏守卫的应霜。 教老程家人一些拳脚功夫还行,让她带着小毛孩们锻炼,不会出问题吗? “应姐姐,不是让你带,就是给出一些建议。”程小棠认真地说道,“不能太轻松,也不能超出负荷。” “最好那种练完就浑身酸痛,却不至于拿不动笔的状态。” 应寒这下真被难住了,“这,不如我写信问下师父,他老人家应该比较擅长?” “好的呀,谢谢应姐姐。”程小棠求之不得。 应寒身手这么好,能教出她的师父一定很擅长带学生。 至于文弱书生和铁血将士的区别,不在程小棠的考虑范围内。 她的主要目的又不是给同窗们快乐童年,而是让他们在锻炼中获得强健的体魄,进而在科考中占据优势。 当然,锻炼的过程中,能多贡献些积分就再好不过了。 第208章 羊毛越薅越少 春风不解风情,吹干少年脸上的泪。 短暂的休沐日在抄书中度过,莘莘学子迎来了真正的惩罚。 白老夫子的行动力比程小棠想象中还要强,她刚将详细的章程交上去,不到七天,学堂多了一个精壮严厉的武夫子,开堂授课。 这名武夫子还不是随便找的,不仅武艺出众还有丰富的教学经验。 他原本是在扬州一个书院任职,只是得罪了某个世家公子,才被迫拖家带口地远走他乡。 武夫子姓洪,原本来钱塘县是冲着临江书院去的。可惜刚到县城,就听说那个世家公子的弟弟正在临江书院求学,立即退避三舍。 得罪了大世家,能完好无损就谢天谢地了,不敢再有瓜葛。 说来也巧,刚好胡里正派人去县里寻找武夫子,就将人请到了胡氏学堂。 待遇肯定是比不上大书院,但也比去镖局或者做护院好。地位不低,能解决一家老小的生计,还可以让孩子们免费入学读书。 当然,每两天一个时辰的锻炼课程,只有男子需要上。 无论是扎马步、俯卧撑、还是打拳,在刚开始练的时候,动作都不怎么雅观。 女子又不能参加科举,读书也只是为了识字明理,没必要受这个苦。 程小棠依旧很积极,哪怕洪夫子觉得她年纪太小不宜跟着学兄们的强度,每到锻炼课程都会扬着大大的笑容参与其中。 洪夫子请示过白老夫子后,也就随程小棠去。 他的一双儿女,大儿子十三岁,已经是个沉稳的少年。而小女儿才五岁,最喜欢跟着练武,刚好可以跟程小棠凑个伴儿。 程小棠知道自己的身子骨弱,也不急于求成,每次按照洪欣儿的步调,锻炼完两刻钟就休息。 剩下的大半个时辰里,则是关键时刻。 程小棠会拿出书坐在小马扎上,一边关心龇牙咧嘴的学兄们,一边悠闲地翻看。 生怕四肢酸痛的同窗们不知道,这强身健体的建议,是她向夫子提的。 如果有人不知道,程小棠也不介意多提醒几次。 基础的体能锻炼后,还有后续进阶课程。虽然一人一马不现实,人手一把弓还是可以实现的。 君子六艺,她很乐意帮助同窗们好好练习“射”这一门武艺。 力求每次适应一个阶段后,就迎来新的挑战。 除了程天寿、关小飞这类从小上山下水的孩子王,其他能被家里送来上学的小少年大部分都是规规矩矩长大,哪里遭过这种罪。 尤其是本就看程小棠不顺眼的甲班同窗,他们平时在家里走快一些,都会被训斥没规矩,四肢可想而知有多柔弱无力。 扎马步已经泪眼汪汪,做俯卧撑时直接在心里狂骂。 脑海中系统奖励的声音,再次迎来高分刷屏。 以胡景和为首故意孤立胡景焕和程小棠的五名胡氏子弟,一次就能贡献五千到八千分不等。 倒是甘毅的表现出乎意料,积分不升反降,下了五十。 看来是个深藏不露的运动少年,半点不觉得吃力。 为了避免错过高分,每到有锻炼课的那天,程小棠都会将领读的机会让给胡景焕,美誉其名培养同窗之谊。 胡景焕虽不明所以,却不拒绝,只是抽背的角度更加刁钻。 这些天他从程小棠身上学到了一点,“为你好”有时候可以比针锋相对更让人生气。 比如胡景和兄弟俩就被气得连表面功夫都装不下去,堵着他质问,又被“正巧”路过的白老夫子抓了个正着。 短短一个月过去,程小棠的负债已经不到八十万,进度斐然。 要不是后面有人找上胡里正,哭诉着自己孩子不堪重负,让程小棠逐步增加强度的锻炼计划中断,还能有更多收获。 其中胡景焕和胡景坤的继母范氏,也在两次短暂的碰面中,贡献了五千三百积分。 而程小棠不过是对她提了两条如何做高情商继母的建议:一是真诚善良,二是给孩子们自由成长的空间。 也不知范氏是如何理解的,总之积分屡创新高。 胡景坤自此也加入了程大宝的队伍,坚定认程小棠当老大,热情邀请兄妹俩多来家里做客。 到了第二个月,同窗们的羊毛越薅越少。 除了个别有偏见的人,其他人都意识到程小棠入学以来的建议,的确都有好处。 晨读变抽背,让他们让他们在和锻炼体能的好处。 而锻炼课程的增加,最显而易见的改变,是落笔有力许多。 有些人书法长进很快,回家还被长辈夸奖了。再上课的时候,对总是笑眼弯弯的小棠学监,好感度直线上升。 是的,由于程小棠对学堂的诸多建议,喜获“棠学监”的绰号。 一开始是带着不满和嘲讽,后来见程小棠的确一心为大家好,还是没有竞争关系的女子,逐渐就演变为表达喜爱的昵称。 如今连胡里正都会笑着打趣程小棠,让白老夫子干脆给她给一份正式的聘用文书,每月发工钱。 白老夫子不满地哼道:“一个奶娃娃,天天操心这么多事,学业都要耽误了。” 若只研究学堂的事就算了,他听说程小棠一直在闲暇时琢磨种地用的农具,有两样还被县令大人带回了县衙。 士农工商,工匠还在农民之下。 在白老夫子看来,程小棠这般聪慧,却用宝贵的时间来研究农具,实属浪费。 “竟有此事?我怎么听其他夫子们说,程小棠这名学生天资聪慧还勤奋好学,进步极快。”胡里正捋捋胡子,眼里都是揶揄。 “若专注于学业,她可以进步更快。”白老夫子说着,心中再次涌现熟悉的遗憾。 他一直没在程小棠面前表达过遗憾,就怕打击了孩子的积极性。 老程家的情况他很了解,祖祖辈辈都是贫农,被干旱逼到逃荒,才从北方到关凌村落户。 程小棠若是男子,还有机会依靠科举实现鱼跃龙门。偏偏是女子,顶多能依靠才学高嫁一个读书人。 最好的结果,也是所嫁之人能考取功名,从而不用再为生计奔波劳累。 胡里正与白老夫子是多年好友,打量神色就猜出他心中所想。 而这也是他来找白老夫子商量的事情,“存中,你说若是让景焕与小棠订下娃娃亲,可好?” 第209章 农忙假,一家团圆 白老夫子眉头微皱,“你当初不是想让景焕娶那家的小姐么?” “抬头嫁女,低头娶媳。”胡里正摇头否认,“可不能乱说,没得影响了别人姑娘家的名声。” 白老夫子打量着胡里正的眼色,发现他一点都不想在开玩笑。 “为何?” “程小棠的二哥程天禄,被袁山长收为关门弟子,仅半个月就被带去参加云隐文会。”胡里正点到即止。 “竟如此看重。”白老夫子若有所思道,“那关凌村的萧家?” “一家有女百家求乃是常态,说这些都还早。” 都想定娃娃亲了,还说早? 白老夫子也不揭穿老友的小算盘,只是再听程小棠积极为学堂提建议时,笑容越发地慈爱起来。 忙碌中的程小棠完全不知道自己才四岁就被胡里正相中当曾孙媳妇了,系统只能判定他人对她的喜爱或厌恶程度,并不提供缘由。 白老夫子的奖励积分只是从二十分降到了十分,完全淹没在了每日的系统提示中。 五月初,学堂宣布放为期十五天的农忙假,让孩子们回家帮忙割麦子和插秧。 而程小棠也将迎来极为重要的一次验证机会。 按照她与崔县令的约定,县衙制造的第一批打谷机上,会印着“程小棠印”四个大字,以嘉奖她的贡献。 关凌村这边会由程大牛来做演示,村里人基本都认识村北老程家最疼爱的小孙女。 而钱塘县其他地方,对程小棠是何人,是没有概念的。 当初在逃荒的时候,她试过在挖出的水井边立一个牌子,上面写明是由程小棠发现的水源。 然而接下来的日子里,并没有其他人提供积分的奖励提示。 当时干旱还很严重,不可能没人去打水喝。 也不知是难民们不识字,还是因为无法将名字与人对上,所以没有对她本人的情绪反馈。 放学时,程小棠一眼看到站在驴车边上的程天禄,喜出望外地跑过去。 “二哥,你怎么来啦?” “棠宝慢点跑,不着急。”程天禄笑着抱起妹妹,顺了下她凌乱的头发,“书院也放农忙假。” 程天寿紧张地关心道:“二哥,书院里有没有人欺负你?” “胖了一点点。”程小棠摸了摸二哥的脸,中肯地评价道。 程天禄无奈地笑道:“没人欺负我,吃饱喝足睡得好。” 慢几步出来的程三莲也上前问候,上了一个多月学,礼仪上长进不少。 程文韬扯出一抹笑道:“恭喜二哥,听说袁山长很看重你,以后还请多提点下弟弟们。” “那是自然。”程天禄回以温和的笑容。 在临江书院转了一圈,再看皮笑肉不笑的三弟,蠢得有些亲切。 “好了,先上车回家再说。”程大牛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天福也回来了,正在家里等着你们回去呢。” “大哥也回来啦!” 程小棠开心地搂住二哥,“爹爹,快出发吧!” “小野冲冲冲,到家喂你吃豆饼!” 小野自从靠配种为家里赚钱后,待遇直线上升,每天都能吃最嫩的草,时不时还能吃豆饼补身子。 一听到豆饼,小野干劲十足,比往常快了一刻钟到家。 程小棠站在驴车上扑到了程天福的怀里,程天寿也凑热闹地要背,兄妹四人第一次分开这么久,都想大哥了。 “来,背你回去。”程天福笑着弯腰,让小弟爬上来。 程天寿嘿嘿笑着蹦上去,“大哥最好了!” “二哥也好。”程小棠转移到二哥怀里,很公平地端水。 谢玲花帮着解驴车,脸上也是喜气洋洋,“两个小皮猴,别闹哥哥们了。快去收拾下,今天你们二婶下厨。” “太好啦!” 程小棠和程天寿同时欢呼出声,他们也好几天没吃二婶做的饭了。 前段时间是黄道吉日,王氏忙完这家忙那家,根本没有空闲。程大牛四兄弟又都在县衙里做工,家里的饭就简单了许多。 说简单,程老太为了让孩子们好好读书,也是有荤有素,时不时还有鱼汤。 关键是做的方式只剩下炖和蒸,让孩子们格外怀念王氏的手艺。 看着孩子们欢呼雀跃的样子,谢玲花又好气又好笑,“辛苦给他们做饭,一个个嘴都养刁了,净想着老儿媳妇。” “你瞅这驴子还知道挑好吃的呢。”程大牛给小野喂奖励的豆饼,“难怪长这么大个,以前在野外也没少贪吃吧?” 也是现在日子好过了,一年前他都吃不上这么好的豆饼呢,哪轮得到牲口吃。 小野摇着尾巴,美滋滋地嚼豆饼,才不管眼前的大汉说什么。 老程家人久违地到齐,满当当地坐了两桌。 王氏的厨艺在做酒席的过程中又精进了许多,吃得所有人赞不绝口,整整三大锅米饭都吃得一干二净。 程老太在儿孙满堂的欣喜之余,难免有些心疼大米。 四个儿子又没在长身体,怎么这么能吃?还是在县衙里做工好,又能赚钱又能省粮食。 五月份的傍晚是最舒适的,一家人在饭后坐到院子里,听程天福讲这些天的经历。 程天福不善言辞,三言两语就讲完了跟着威远镖局押镖的经历。 “这次押送的是海上运来的商品,我只是做些烧水打杂的事情,没有参与打斗。” “啥?还有打斗?”程老太的声音拔高,“不是说那段路很太平么,怎么也有拦路劫镖的?” 程天福说漏嘴了,只好将事情原委道来。 威远镖局的名声很大,等闲劫匪不会上来自讨没趣。这次是遇上刚落草为寇的一帮人,老大想立威,就故意拦路挑事。 高镖头按规矩给了对方面子,却被认为是胆小无能,要求越发过分,甚至要分一半的货物。 然后队伍里一个年轻镖师,就按照对方的要求,露了两手。 不到一盏茶时间,对方就很识相地放行了。而程天福只在一旁围观,涨了点见识。 程大牛拍拍大儿子的肩,颇为感慨,“这南边的劫匪,是比西北的马贼要讲道理些。那句话咋说来着?” “识时务者为俊杰。” “马贼?”程老太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我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过,走镖还会遇上马贼?” 程大牛脸上的笑容一僵,求助般看向媳妇儿。 第210章 约等于托付终身 “娘,大牛也是怕您老担心。”谢玲花瞪了程大牛一眼,解释道,“那时候没啥赚钱的门路,也是不得已。” “如今咱家能种地还能做工,现在肯定不会冒险了。” 程老太转向大孙子:“天福,这次就当是顺道送白姑娘回去,你可不准再惦记去跑镖。” “你年纪也不小了,要不想种地也可以学一门手艺,早点娶媳妇踏实过日子。” “听到没?” 程天福还想说什么,就接收到老爹制止的眼神,老实地点了点头。 “大哥,嫣儿姐姐不回来了嘛?”程小棠很是遗憾。 程天福回道:“白姑娘的外祖母病重,这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 原本白嫣只是想回家看一趟,为亡故的亲生父母扫墓。结果因为长得肖似生母,被舅舅认出来,接回了外祖家。 她厌恶白氏族人,与外祖家没什么往来,唯一对外祖母还有几分眷恋。 “嫣儿姐姐的外祖家是哪里啊?我可以给她写信吗?”程小棠有些担心白嫣的处境。 当初白家把白嫣送给养父母肯定不是偷偷摸摸的,那时候白嫣的外祖家也没有出面,任由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远走他乡。 怎么想,也不是疼爱外孙女的人家。 “可以寄到这里。”程天福早有准备,拿出一封信,“这是白姑娘给你的。” 程小棠取出一截,就看到熟悉的“契”字,赶忙又塞了回去。 大家伙都在呢,不能让杨氏知道白嫣将身家给了她保存。 不愧是她选中的三当家,果然不是被哄两句就掏心掏肺的傻白甜,知道选择值得信任的人。 想到这里,程小棠突然意识到什么,“大哥,嫣儿姐姐还有什么话带给我吗?” 程天福摸了摸鼻子,“没有了。” 果然,程小棠嘿嘿一笑,这一个多月的相处,肯定发生了什么。 不然以白嫣的经历,从小被领养,遭遇养父母去世后,落到仙人跳团伙手里,不应该这么轻易地将身家交付给她一个小孩子。 程小棠再欣赏白嫣,到底相差十岁,对方很难把她当作好友。 要是直白的请程天福保管,约等于托付终身,白嫣一个姑娘家肯定不好意思。 “人走了就没想回来,还写什么信。”杨氏不满地嘟囔道。 一家团圆的日子,就她弟弟还在外面奔波,也没人问一句,真是薄情。 可惜没人搭她的话茬,众人在月光下聊起临江书院和打谷机的事情。小麦收完后就轮到插秧了,之前被当作玩具的秧马已经琢磨出怎么用了。 比起要用很多铁的打谷机,秧马这种简单好做的农具,只要展现出提升效率的优势,很快就会有人跟着做。 秧马的制作简单,崔县令期望在今年的插秧时就推广开来。 程小棠坐在崔县令送她的摇摇马上,听得喜笑颜开。用多人越多,肯定会有人追本溯源,从而知道她的名字。 一百不嫌少,一万不嫌多,都是全自动获取的积分啊。 又聊了小半个时辰,关村长和程族长就带着孙子上门拜访来了。 南北两方的村里人在这一点上同样实在,除非是受邀吃席,否则登门一定错开饭点。 他们很关心崔县令即将来下乡巡查的事情,也想向程天禄打探临江书院的情况。 虽然关小飞和程大宝在读书上还没展现出天赋,积极性甚至还不如有程小棠看着的程天寿。 但万一呢? 而且他们也不只有一个孙子,多了解些总没坏处。 这一聊,又是半宿。 等孩子们都睡得做了好几个梦,大人们才意味未尽地散去。 如今老程家不止在村北程氏族人这里有威望,关凌村本地人也迅速接纳了他们,往外说都说是关凌村出了个有才学的少年郎。 据王氏所说,好几个请她去做酒席的东家,听说程天禄是临江书院山长的关门弟子,都会多给她一个红包。 这就是读书人的影响力。 哪怕程天禄还没有参加过乡试,就已经被另眼相待。 程小棠睡醒才想起来拆开信,信很简单,感谢以往的照顾和拜托保管契书。 此外,信封里还装着一张两百亩的地契和两间铺子的房契,位置看起来在县城,绝对算得上一笔丰厚的家产。 应该是白嫣的生身父母留下来的,足够让她衣食无忧地生活。 只是过去这么些年,那些田地和铺子不会空着,还不知被哪家人占为己有。 一个父母双亡,又被领养到千里之外的少女,想夺回来,绝非易事。 还在白嫣看着柔弱,却有武艺傍身。只要对那些亲人心存警惕,自保应当不成问题。 外面的响动逐渐热闹起来,程小棠将地契和房契放到最安全的空间里,背上小竹篓跟着家里人一起割麦子去。 她在系统商城里以“麦”为关键字,搜到许多收割小麦的工具。 除了过于高端的工业器械外,能实现的就是外形像簸箕一样的钐镰,俗称掠子。 程小棠对农活知之甚少,光靠系统的描述很难理解用法,只得暂时放置。 亲身体验过后才知道,种地半点不比读书简单。 尤其是想要提升效率和产量,比背下四书五经难多了。 在学堂的农忙假之前,村里人就陆续开始收割小麦了。 送去上学的孩子,一般是家里最大的希望,原本也不指望他们能干多少农活。 去年种麦子的时候,老程家还在逃荒,没有需要收割的小麦。萧家买下的一百亩地当中,倒是有三十亩成熟的小麦。 萧昀舒原本与程小棠说的归期是麦子成熟之时,回来后一起研究怎么让水稻更高产。 然而北方战况由于某些不可言说的原因,始终在胶着状态。 踏炎军明明早就将北蛮那两个小部落赶出边境,却无法宣布战事结束。 以至于他这个踏炎军主帅的独子,无论如何不能离开京城。 程小棠对此深表同情,九岁就打算出家云游四海的萧昀舒,被困在京城应该很不开心吧。 然而在皇权至的世界里,她目前还只是个小村妞,爱莫能助。 为了分散萧昀舒的注意力,程小棠就将遇到的难题一股脑都写在信里,让他在思考中忘记那些的无能为力之事。 就是辛苦了信鸽,已经开始轮班制上岗,仍旧日渐消瘦。 而留在关凌村担任萧宅管家的应寒,自然不肯让老程家人打白工。 主子又不差钱,要不是老程家不肯收,她都想把收上来的小麦都送给棠宝。 毕竟这孩子从认识开始,就格外喜欢能吃的一切。 每天上学那么忙,一说起种地就两眼放光,脑子里的想法层出不穷。 程大牛不想应寒为难,就按照王大力二人给村里人割麦子的价钱收费,兄弟四人又狠狠忙活了一阵。 再加上萧家原本请的庄头和长工,没几天就将麦子收割完毕。 农忙假第三天,村里人正忙得脚打后脑勺。 崔县令带着各镇的里正们,浩浩荡荡地来到关凌村,引得周边村落都放下活赶来观望。 众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交头接耳地讨论着,这是发生啥大事了? 第211章 轰动,抢着试用 胡景焕也跟着胡里正一起来了,期待又好奇地等着观摩打谷机。听说是棠宝想出来的,崔县令极为看重。 想到这里,他的视线锁定在程小棠原本白嫩的脸上,发现多了好几道血痕,不由得变了脸色。 “棠宝,你的脸怎么了?” 程小棠本来已经忘记了,被胡景焕一提醒,又觉得脸上发痒,伸手就想挠。 “棠宝乖,不能抓。”程天禄眼疾手快地摁住妹妹的手,将人抱起来吹吹,“等下回去再洗洗,明天就好了。” “嗯。”程小棠恹恹地应道。 这两天她去围观割麦子,学习到了很多。看着大家都忙得热火朝天,忍不住下地跟着捡麦穗。 由于经验不足,麦穗没捡起来多少,浑身却又红又痒,很是遭罪。 程天寿解释道:“棠宝这是捡麦穗被麦芒刮的,你这样的公子哥肯定不知道那滋味,又痒又疼。” 胡景焕闻言很是不满:“那你怎么没有刮伤,就让棠宝去捡?” “我也有啊!”程天寿顿时就怒了,使劲凑到胡景焕眼前,“这么多呢,看不到么?” 他因为太痒抓得厉害,还被大哥训了一顿,说带坏妹妹。 “太黑了,看不清。”胡景焕往后退了一步,避开放大的黑脸。 程小棠扑哧一声笑出来,连身上的不舒服都忘了。 “长得白有什么了不起,棠宝就喜欢黑黑壮壮的男子汉!”程天寿骄傲地仰起头。 所以不管是亲哥堂哥还是外面的哥哥,他才是妹妹最喜欢的哥哥。 程天禄眉梢微挑,“阿寿,你可能误会了什么。” 就在孩子们斗嘴期间,众人最关心的第一台打谷机被推了出来。 “来了来了!” 只见程大牛脚上踩着踏板,拿着麦穗放到滚筒上,唰唰两下麦粒就脱落下来。 看起来轻松极了,远比他们用连枷摔打省力。 “大牛,这就是你闺女想出来的打谷机?” “大牛哥,再试一遍!我刚才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 “都别挤,打谷机又跑不掉!” “这不是在打麦穗吗,怎么不叫打麦机?” 事关己身,村民们瞬间抛开官老爷们在场的拘谨,纷纷伸长了脖子往前看,不断讨论着打谷机是怎么回事。 尤其是关凌村的人,更是对程小棠刮目相看。 从程氏族人落户关凌村后,很快大家就发现村北新房盖最多的老程家,最宠爱小孙女。就算忙着春耕的时候,也会腾出手经常给她做些小玩具。 在普遍将丫头当赔钱货的乡下地方,是很引人注目的稀罕事。 不过他们也听凌把式说了,程小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在最紧要的关头找到了水源,等于救了一村人。 这一点从程小棠刚来关凌村时也能看出来。寒冬腊月,九曲河里居然能冒出那么多锦鲤,可不是就是有福气在身上。 人又聪明,读书不用花束修,还能给家里每月赚一百文钱。 就算村里最勤快的丫头,绣的帕子也赚不了这么多呢。要换他们有这样的闺女,肯定也要多疼爱些。 不过再疼爱也比不上程大牛,之前播种最忙的时候,又是砍树、又是蒸木头,就是为了是给闺女做她画出来的摇摇马。 因此后来程大牛几兄弟又开始忙活的时候,村民们都没太在意。 只羡慕老程家人丁兴旺,还都会点手艺。 万万没想到,一个小丫头,居然能想出这么厉害的农具出来。 “你们可以自己试试,小心手别放太里面。”程大牛听着众人夸赞的声音,心里乐开了花。 又演示了几遍后,让村民们自己上前试手。 当然,麦穗都由萧家提供。 村里人没见过打谷机,又爱惜粮食,生怕把自家的麦子打坏了。 听到说可以用萧家的麦穗体验老程家的打谷机,一个个都开心得不行,争前恐后地抢着试用。 而应寒则无所谓,她留在关凌村的任务就是保护棠宝,以及支持她的各种想法。 整整三十亩地的麦子,想怎么演示就怎么演示。 程小棠乖巧地站在一边,尽量让来村里的人记住她的名字和长相。 这样等众人用上打谷机后,就可以分辨出只知道“程小棠”这个名字,能不能产生奖励积分。 胡里正看得心潮澎湃,这般神奇的农具,可不是白老夫子所谓的浪费时间。 武泰镇水源丰富,种植水稻的收益比小麦更高,最忙的时候是秋收。 要是家家户户都能有一台打谷机,不知能省下多少力气。有了余力,就能多种桑树或是开荒,日子必定会更加宽裕。 崔县令面带谦和的微笑,对打谷机带来的震撼效果非常满意。 看来不是他没种过地,少见多怪,而是这打谷机的确是众人未曾见过的新式农具。 卢君实那个心眼比筛子还多的损友,要是知道程大牛一家有这般本事,怕是肠子都悔青了。 必须要写信好好感谢他。 围观的里正中,除了早就跟老程家预定一台打谷机的胡里正稳如泰山,其他人都一改恭敬却敷衍的态度,争抢着想从县衙领一台打谷机回去。 钱塘县钱塘县设有五镇十四乡七十二里,分布着大大小小三百五十四个村子。 同为里正,有胡里正这样管着十三个村子的不差钱族长,也有住在山沟沟里的贫苦老汉,关注点完全不一样。 比如岩上乡的汪里正,在激动的同时,一直盘算着用这么多铁钉的打谷机,得花多少钱。 他在山里消息闭塞,生怕县令大人强行要求每一里都置办一台。 忐忑不安中,听到何主簿说县衙内如今有二十四台打谷机,可以提供给有需要的村子。 汪里正一下就挺直了腰板,利用多年在地里劳作的优势将养尊处优的里正们挤开,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大人,这打谷机要花钱买吗?” 其他人也目光灼灼地看向崔县令,期待着听到“免费”两个字。 崔县令上任以后,没少免费给百姓们提供优良种子、桑苗以及各式农具,是百姓们公认的大方县太爷。 听说崔县令出身河东崔氏,乃是绵延数百年的名门望族,最不差的就是银子。 崔县令嘴角微抽,任职不到两年,他已经深刻感受到“淳朴”乡下人的另一面,再不会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原先那些利民扶贫的举措,不能说没有效果,只能说事倍功半。 第212章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这次崔县令可没打算再重蹈覆辙,淡然地递了个眼神给何主薄。 何主薄深谙崔县令的心意,并不正面回答,而是朗声道:“这些天经工匠们的改良后,一台打谷机的造价已经被压到六百文。” “六百文?” 听到这个数字,围观百姓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都赶上一个铁犁的价格了,我们村可没几个人用得起。” 关凌村的条件在武泰镇算是中上,他们都嫌贵,更不用说汪里正那样的穷乡僻壤了。 要知道铁犁几乎是农户家最贵重的农具了,贵就贵在,不得不用很多铁。 “这打谷机是减轻农民负担的农具,并非必需之物。”何主簿等众人议论一阵后,才伸手往下一压,示意安静下来。 “县衙内的打谷机可按照三百文一台,提供给五等户大于二十户,或者有十户以上贫农的村子。” 汪里正心中大喜,拔高了音量道:“大人,我们岩上乡的兴陵村符合!” 三百文,大家伙凑一凑,还是能够承受的。 打谷机效率这么高,可以一个村甚至一个乡的人轮流用。 “大人,我们泉春乡唐松村也符合!” “大人,刚好二十户能不能行?”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场面瞬间就热烈起来。 对此崔县令早有准备,直接让关松摆好桌子将符合条件的村子登记下来。 二十台,不多不少,刚好是他与县丞、主簿一起商量出来的数目。 程小棠好奇地小声问程天禄,“二哥,什么是五等户啊?” “就是一家人的地不到五十亩,若是低于三十亩,就称为贫民。”程天禄温声解释道。 大荣朝是按照“五等版籍”来划分百姓,规定每逢闰年修造一次。 一等户,是占田五百亩以上,算是大地主及更高的士族; 二等户,占田三百亩至五百亩之间,是中等地主; 三等户,占田一百亩至三百亩之间,是小地主和自耕农中的富户; 四等户,占田五十亩至一百亩之间,可以靠种地保证温饱的自耕农; 五等户,占田三十亩至五十亩之间,半自耕农,家里还需要有人做工或者用其他方式换粮食吃。 按照钱塘县的粮食产量,一亩良田,均产也不过二石,还得纳税。 此时不比后世,有那么多种果蔬鱼肉等副食品可以选择,百姓主要吃的还是粮食,因此消耗量极大。 程小棠对照着自家的情况,发现县衙给他们分的八十亩地,已经排到了四等户,比最低的贫农要高两个等级呢。 胡景焕从小跟在胡里正身边,对此比较了解,瞥了一眼笑话他不懂种地的程天寿,“能供得起孩子上学的,肯定不是贫农。” “甘毅家还有二十五亩地,也算得上五等户。” 真正的贫农,别说送孩子去上学,养活都是问题。武泰镇也有许多贫民,在孩子七八岁时就送去大户人家做工,省下粮食。 胡景焕的书童阿莫,家里就是这种情况。 程小棠顺势问出自己的困扰,“地不够,为什么不开荒呢?” “开荒可累了,而且二叔说过,荒地刚开出来是种不了粮食的。”程天寿不甘示弱地解释道。 “要养上好几年,才能种小麦。” 这一点程小棠倒是知道,只是在她看来,种豆子好歹也能做些豆饼吃,总比吃糠和麦麸好。 不过想到之前开荒的花费的时间,又能理解,最大的问题,还是人力不足。 不是所有人都像老程家这样,不仅儿孙多,还都勤劳肯干。忙活完地里的事也不闲着,积极地去做工赚钱。 “奶奶真厉害。”程小棠由衷感慨道。 生养六个孩子很厉害,能把孩子们教育得这么好,更厉害。 程老太也在边上看儿子们演示打谷机的用法,不知小孙女怎么将话头转到这里,心里却很是受用。 另一边很快就登记好了半价购置打谷机的村子,里正们也发现这次崔县令是有备而来,数来数去,就二十个村子。 而剩下的四台打谷机,早已被放置到另外四个镇上。 没占到半价便宜的吴里正心念转动,恭敬地行礼后问道:“大人,这打谷机的制造之法,可否告知我等?” “我们镇上有不少木匠,自己做或许可以降低些造价。” “是啊,少用些铁,也能便宜些。”随即有人附和道。 重点是怎么用脚踩踏板,就让滚筒转动起来。学会这个,他们自己做肯定比去县衙买要划算。 崔县令不差钱这件事众所周知,指不定买的木材都比别人贵。 关村长观胡里正老神在在的模样,也不着急了。老程家可是他们关凌村的人,又没种麦子,等打完萧家那三十亩地的,肯定能轮到他们。 “这要问过赠与本官图纸之人。” 崔县令转向程小棠,丝毫不因她年纪小而轻慢,“程小棠,你意下如何?” 程小棠没想到还有自己的戏份,赶紧从二哥的怀里落地,正色答道:“当然可以。” “这就是想出打谷机之人?” “竟然这般小?” “我就说程小棠这名字,听起来不像是男子,竟然还是个小女娃。” 武泰镇之外的人再次议论纷纷,难以置信地打量着怎么看都才三四岁的程小棠。 要知道在村里,四五岁话还说不利索的孩子大有人在。 当初程小棠三岁就背出《千字文》,已经出众到胡里正想方设法让她进到甲班,从而磨炼自家曾孙的心性。 不过众人看着身穿嫣红色襦裙的小女娃,又信了几分。 要是男娃,还能说是刻意为孩子打造好名声,一个丫头就没这个必要。真要图名声,还不如让她身边的兄长领了这份功劳。 “打谷机并非我一人想出来的,而是从书上获得启发。”程小棠浅笑道,“只要打谷机的图纸能帮助到大家,我就很开心啦。” 童音稚嫩,说的话却谦逊周全、条理清晰,让围观的众人越发信服。 也只有天真善良的孩子,才会毫不遗憾地将能打谷机的图纸,大方送人。 这是没人见过的独门技术,要是做出打谷机来卖,可是能传家的营生! 程小棠笑眼弯弯地听着脑内的提示音,说完“帮助”那句话后,系统就回馈了一连串的奖励。 在场的爷爷伯伯、叔叔婶婶们,单人的积分虽然不高,加起来还是很可观的。 唯一的遗憾是仍旧被判定为行为宠爱,不然能翻十倍。 对此程小棠很无辜,她绝对是百分百真心要将打谷机的图纸送给大家,毕竟劳动人民的复制能力是最强的。 老程家根基尚浅,吃一阵子的独食,没多少钱还容易得罪人,绝对是不合算的买卖。 她只是在乐于分享的同时,琢磨下积分,就被系统判定为不够真心实意。 太不人性化了。 事情按照计划推进,让崔县令很是满意,差点想趁热打铁,将秧马也拿出来展示一番。 不过很快就打消了念头。 饭要一口一口吃,他还要跟小棠宝再多聊聊。 第213章 成功的第一步 想到这里,崔县令又当众赞扬了程小棠及程大牛四兄弟一番,还嘉奖了无私分享图纸的程小棠十贯钱,引得众人艳羡不已。 十贯钱,换算成银子,大约八两出头。 肉眼看起来,却比一个十两的银锭要可观许多。 程小棠乖巧恭敬地行礼道谢,感觉崔县令似乎也比去年成长了许多。 胡里正越看程小棠越满意,想找曾孙过来嘱咐几句,就发现胡景焕正在跟程天寿大眼瞪小眼,险些笑出声。 罢了,孩子还小,难得有聊得来的朋友。 儿孙都是债,二儿子一大把年纪了还靠不住,少不得他这个曾祖父多操心。 崔县令有意在钱塘县普及打谷机,自然不会只在关凌村停留。 热闹散去,又带人巡视了一番田间割麦的繁荣景象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个村子。 而老程家那台打谷机,则成了全村的香馍馍。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排得上,就由关村长来主持秩序,排序的过程中,让老程家人进一步了解关凌村的人情世故。 在连枷的对比下,脚踏式脱粒的优势更为明显。 麦收期间,打谷机从早到晚一刻不停地忙碌着,河对岸的枫林村也有人特意挑着麦子来打麦穗。 连隔壁县都听说了有一样叫做打谷机的脱粒神器,特意跑到关凌村围观。 农忙假过去一半,程小棠戴着麦秆编制的草帽,正蹲在自己那半亩荒地里,吭哧吭哧地给土豆苗拔草。 因为碰到麦芒就发红,她被家里人打发到山上玩。 原本该是程天寿陪着的,可惜他前些天玩疯了,完全忘记夫子布置的课业,正在拼命赶进度中。 要是不能提前完成,就会错过家里插秧的重要时刻。 与之相反的是程天禄,早早就完成了袁山长要求写的三篇文章,能悠闲地陪着妹妹玩耍。 “我是在施肥。”程小棠认真地纠正道。 程天禄从善如流,温声道:“好,真的不要二哥帮忙吗?” “不用啦,二哥帮我记下施肥的日期和数量就好。”程小棠直起腰,对走过来的应寒招手,“应姐姐,在这里!” 应寒带着萧家的两个挑着担的长工,箩筐里是干燥的灰黑色泥土。 “棠宝,只用把土埋进去就行吗?”应寒指挥着长工们干活,有些疑惑。 这块地虽然刚开垦出来没几个月,平时却比良田还受照顾。 不管是萧家还是老程家,但凡有人在附近劳作,都会过来翻腾两下,慢慢地又开出了两分地。 程小棠发现又有空间可以做实验,开心地将棉花种子和玉米种子埋了进去。 如今小小一片地里,有大豆、生姜、土豆、玉米以及棉花五种作物,也不知谁会抢了谁的养分。 不过这不在程小棠的考虑范围内,只要能开花结果,就是成功的第一步。 要解释种子的来源,是个很麻烦的事情。 而且严格来说,她手头这些也不是筛选出来种子,能长成什么样还是个未知数。 所以程小棠决定先让野蛮生长一两年,等各项条件都更成熟一些,再考虑传播土豆、玉米这类高产的舶来品。 为此她还特意跟家里人强调过,谁都不能拔这片地里的杂草,要留着自己拔。 以免谁过于热心,将辛苦长出来出来的小苗苗当野草除掉。 老程家人这些天做完打谷机做秧马,还要照看着自家八十亩稻田,连自家后院的荒地都没空收拾。 见程小棠对种地这么感兴趣,也就随她折腾自己那点荒田。 反正大豆苗比较抗造,种在荒地里本来也没指望丰收,野草留着就留着吧。 箩筐一放下,程小棠就不嫌脏地用手抓了一把细细观察,“是哒,我从书上看到,这种土可以增加田地的肥力。” 事实上,这是来源于程小棠曾经为挑战热带雨林做过的一些功课。 她记得森林里有一种土,是由各种树叶、根茎以及动物的粪便等经过长时期腐烂发酵后而形成的,肥力极佳。 稍微处理一下,就可以当做肥料售卖。 关凌村东南面都靠山,随处可以找到符合程小棠要求的土,完全够做实验。 刚忙活一个多时辰,程小棠就饿得不行了,洗洗手跟二哥、应寒几人一起坐在树荫下吃带上来的午饭。 如今已经是芒种时节,正午的太阳能晒得人发晕。 食困的劲儿上来,程小棠不急着回家,就趴在二哥的膝盖上睡午觉。 程天禄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轻摇着蒲扇给妹妹驱赶飞虫。 “有人往这边来了。” 应寒轻声道,站起身盯着远处的三人,眸光深沉。 程天禄见三人没有隐藏行迹,复又闭上眼睛,轻轻拍着妹妹。 跟在袁山长身边这些天,除了学识上的长进外,他还了解到许多之前无从接触的“常识”。 比如在第一次参加的文会中,有幸听到击退北蛮的踏炎军主帅,也姓萧。 榆林村虽然也是北方,离北境还有着几百里的距离。对于一辈子最远也就走到县城的村民而言,认识“踏炎”两个字的都少之又少,更不用说主帅的姓名了。 那都是在天端上的人物,与他们这些地里刨食的百姓无关。 再回想与萧家祖孙相处的点点滴滴,程天禄可以肯定,他们与萧元帅关系匪浅。 至于更详细的情况,他虽有预感,却不会深究。 萧家祖孙隐姓埋名地跟着老程家走了一个月的逃荒路,相助良多。又在走后留下化名为程翠儿的顶级高手,帮他们度过数次危机。 无论从哪方面讲,都是老程家的恩人。 这次萧家在关凌村买了宅子,又留了一队人马守着,不知所为何事。 程天禄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他才十三岁,是拜在袁山长门下还会被家里人担心受欺负的年纪。 最大的期望就是考取功名,可以在任何情况下不依靠别人,有能力保护家人。 “劳驾请问一下,几位可是关凌村人?可否告知程大牛家在何处?” 程小棠抬起头,就看到问话的人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 看起来三十几岁,穿着乡间常见的褐色短打,后面跟着打扮差不多却壮硕很多的两个人。 “你们是何人?来我们村是为了什么事?”程天禄反问道。 男子露出一个谦和的笑容,“我们是隔壁丰新县人,听说这里有一种叫打谷机的农具,特来长长见识。” 哦,是微服私访。 哪有人跑到山上来问路的,她家明明就在河边,一群人来来往往,再显眼不过。 程小棠心知肚明,也不点破,继续问道:“你们找我爹做什么呀?” “哦?你就是那位将功劳让给县太爷的程小棠?”男子故作诧异道,“竟是这般年幼?” 让? 程天禄眼睛微眯,这人说话的方式,似乎带着某种意图。 第214章 崔县令抢功劳? 程小棠眨眨眼,一本正经道:“可是,县令大人有给我奖赏呀。” “那可是大功一件,区区十贯钱算什么。”自称张三郎的男子摇头惋惜道,“可惜,太可惜了。” “若非被占了首功,就是可以让你们一家不需要再辛苦种地的大功劳。” 程天禄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疑惑之色,“此话怎讲?我妹妹只是想出两样农具而已。” “这位少年郎也是程家人?”张三郎似是才注意到这点,“可曾读过书?” 陈天禄回道:“识得些字。” “那就更不应该了。” 张四郎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你可知打谷机的名气已经传到临安府?不日就会传进京城,连皇帝陛下都有可能会知晓。” “上达天听,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遇。” 应寒忍着笑,用手肘捅了捅罗合,眼神询问道:跟这人比起来,我的演技好多了吧? 罗合观察半晌,确定对方是冲着程家兄妹来的,且随从的气息步伐与普通人无异,就懒得再看他们演什么戏。 他本是做完任务后,顺道路过看下应寒留守关凌村的情况,怕她太过无聊。 没想到在老程家的影响下,应寒别的没长进,说起种地已经头头是道。 “皇帝陛下知道了,会让我当郡主吗?”程小棠憧憬道。 张三郎说得口干舌燥,正要喝点水润嗓子,差点没被语出惊人的程小棠吓死,剧烈的咳嗽起来。 “童言无忌。”程天禄温和道,“还请各位莫要当真。” 张三郎瞪着程小棠,确定这就是个没见识的乡下土娃。连京城都没去过,居然妄想想当从一品郡主? 也不怕闪了舌头! 走了这么远的路,还特意避开人群爬到荒山上,张三郎再气也得耐着性子继续伪装,“小姑娘,郡主可不是闹着玩的。” “本朝获封的郡主,要么是王爷嫡女,要么是朝廷重臣的千金。” 程小棠很是失望地叹了口气,“那算啦,我不要那个功劳了。”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就算当不了郡主,还可以做个衣食无忧的富家小姐啊。”张四郎听得脑仁疼,这都什么跟什么。 说这孩子傻吧,说话间还能蹦出个典故,虽然是乱用一气。 程小棠对成为富家千金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已经有十贯钱了,功劳还是给随大人吧。” 张四郎感觉没法聊下去了,他的三个子女都是交由妻子管教,从没哄过孩子,一时无法理解程小棠这么跳脱的思路。 郡主跟十贯钱差别有多大,你这个小丫头真的懂吗? 张四郎额角青筋直跳,努力保持镇定地转向边上的少年。看年纪,应该就是那位拜在临江书院袁山长门下的程天禄。 “几位有所不知,当今圣上关心民生,尤其看重可以改善农桑的人才。” “前年陇西有一男子献上改良后的播种农具,就破格被封为九品主事,赏百两黄金。” “只一件农具,就从贫农一跃成为家底丰厚的官吏,令人艳羡不已。”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只要不是傻的,就该明白崔云桓那厮占了多大便宜吧! 赶紧回想起来,他是怎么欺骗诱哄你们的。 张四郎说完,下意识想拍一拍衣摆,才发现自己穿的不是长衫而是短打,心里越发不痛快起来。 这粗糙的麻布,被汗水浸湿后,格外扎人。 要不是受人所托,他才不会遭这份罪,跟两个乡下孩子费这么多口舌。 正如张四郎预期的那样,程天禄闻言后深思半晌,露出了喜色。 “棠宝听到了吗?只要继续努力,你还是有机会被封为郡主的。”程天禄轻揉妹妹的头,温声安慰道。 “嗯,那我要再多看书学习。”程小棠一扫失落,积极地握紧小拳头。 张四郎险些呕出一口老血,身边的心腹看不下去,挺身而出,“都说了当不上郡主,你们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此人长得五大三粗,声如洪钟,气势很是凶悍。 演得正欢的程小棠被吓得抖了一下,程天禄立即将她抱起来,冷冷地盯着张四郎一行人。 看热闹的应寒脸色一变,瞬间做好了攻击准备。 “陈实!” 张四郎冷喝一声,“我让你说话了吗?退下!” 再转向目露警惕的程天禄和用后脑勺对着他的小丫头,张四郎深感这次选择来找程小棠是个错误的选择。 孩子是容易套话,但不懂事啊。 而且他也没想到程小棠年纪真的这么小,就算问出了关键信息,也不方便作证。 “抱歉,下人不太会说话,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张四郎不想再耽误时间,连掩饰都不掩饰了,“我还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有缘再会。” “慢走。”程天禄也不欲再纠缠,客套地回道。 程小棠热心地提醒道:“张伯伯,山路不好走,要多看着脚下呀。” 【宿主行为宠爱张正青一次,获得二百五十积分。】 张正青脚步一顿,想到此行的目的,勉强扯出一抹笑,“多谢。” “二哥,他是不是坏人啊?”程小棠睡饱了,下地活动筋骨。 “还不确定。”程天禄就知道妹妹刚才是故意的,笑道,“反正不是县令大人的朋友。” 应寒扔掉捏着的石子,不无调侃道:“这些城里人,就是套路多。” 等张正青艰难地绕回到另一侧的山脚下,迎面就遇上了来找程小棠聊天的崔县令。 “咦,这不是张家四郎吗?” 崔县令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汗流浃背的老相识,“哦不对,现在该唤您一声张御史。” 第215章 险些说出粗鄙之语 张正青暗道一声晦气,拱手道:“拜见崔大人,下官是有公事在身。” “原来是到钱塘县办差,怎么也不来我府上叙叙旧,多见外。”崔县令翻身下马,一派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模样。 钱塘县是上县,崔县令官拜正六品。 御史素有“宰相而下畏之”之称,虽能弹劾百官,却是从七品的品阶。 当然,若是寻常县令遇上御史,绝不敢占着一品半品的官位拿乔。毕竟御史台直隶于皇帝陛下,是监察天下的耳目。 稍有不善,一道弹劾奏折发上去,就能让地方官员脱一层皮。 然而崔县令恰好就是不怕御史的那一拨人,也是寒门出身的张正青最厌恶的名门望族子弟。 二人虽年纪相差甚远,却曾是国子监的同窗。 不过一个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才少年,一个是寒窗十年努力考进来的穷酸书生。 后来参加同一场殿试,崔县令靠着出众的文采和一骑绝尘的俊脸,被封为探花郎,走马游街好不风光。 而张正青只是二甲一百五十七人中的第十五名,因言辞犀利获得御史台大夫赏识。 虽同朝为官,始终觉得矮了一头。 就连崔云恒不去翰林院,自请外放到钱塘县任县令,都让张正青腹诽不已。 沽名钓誉,惺惺作态,分明是想积累声望直接进入六部中枢。 这次受某个大人物所托,来抓崔云恒的小辫子。 张正青嘴上说是为肃清朝野风气,实则求之不得,恨不能将崔云恒直接踩到泥里去。 “崔大人说笑了,下官身为御史,不便与地方官交往过密。”张正青站直了身板,正色回绝道。 崔县令也只是随口一说,才懒得招待这种居心叵测之人。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就分道扬镳。 张正青虽是寒门,却也看不起没见识的泥腿子。在程小棠这里受挫后,直奔武泰镇,要从胡里正身上下手。 他与清流一脉的胡大学士还有些交情,总能说上一二。 而崔县令直奔程小棠的那块荒地。 朝廷虽然鼓励百姓开垦荒地,也不是随心所欲的,需要向辖区衙门报备。开垦后三年内不需要缴纳田税,算是对开荒的奖励。 程大牛以程小棠的名义,报上了五亩地,在整个钱塘县都算是稀罕事。 一般情况下,女子不会被授予丁田,而荒地作为朝廷的财产,就没那么严苛了,谁愿意开垦就是谁的。 “崔大人,您怎么不打个伞呀?”程小棠看到吭哧吭哧爬上来的崔县令,很是关心。 这么白皙俊美的脸,晒伤了多可惜。 崔县令浅笑道:“既然要体恤民情,自然要设身处地。” 他虽穿着长衫,却很自然地撩开衣袍席地而坐,直白地问道:“你们刚才可有遇到奇怪的人?” 程天禄坦诚道:“有一男子,形迹可疑,目的不纯。” “哈哈哈,好一个目的不纯。”崔县令听到程天禄的评价,比喝了冰镇绿豆汤还开心,“那名男子都问了什么?” “放心,我不会去找他对峙。” 相较于扮作农夫却难掩倨傲的张四郎,程天禄也更喜欢毫不做作的崔县令,当即将之前的对话简略地说了。 当然,叙述中着重强调了张四郎言语挑拨的可恶,突出他们兄妹二人面对诱惑时“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意志。 崔县令听得直乐,“多谢信任,本官一定不负所望。” 那十贯钱是县衙出的奖励,等到打谷机和秧马的作用让足够多的人见识到,必然还会有嘉奖。 只是此事不好预测,他才没跟老程家说,以免空欢喜一场。 程小棠捏着手指,仰头软软道:“那个张伯伯还说,有五百两黄金。” “听他——”崔县令险些在孩子面前说出粗鄙之语,“听他胡言乱语,那五百两黄金根本不是赏给梁主事的,而是用于打造耧车。” “且那被提拔的梁主事根本不是贫农出身,而是工部梁侍郎的族亲。” 当今圣上醉心于书法绘画,风花雪月,哪里懂得黄白之物才是百姓所需。 这五百两黄金,是工部梁侍郎上奏,以造福百姓的名义讨要来的。 而梁侍郎作为正四品的京官,所求也并非金钱,而是积攒声望,在官场上更进一步。至于那耧车到底是谁发明出来的,还是未知数。 陇西本就是梁氏的根基所在,断不可能让肥水流入外人田。 程天禄一点即通,恭敬地向崔县令行礼,“多谢崔大人解惑,学生获益匪浅。” “你既已拜入袁山长门下,未来不可估量。”崔县令很看好程天禄,不吝指点道,“学识之外,这些事还要多听多看。” 寒窗苦读虽难,却远不如官场险恶。 考取功名,并非最后的奖励,而是全新的开始。 崔县令生于名门望族,从小就在不见刀光剑影的沙场长大。饶是如此,仍旧被钱塘县各大世家以及地方乡绅的问题搞得焦头烂额。 不是阳奉阴违、虚报粮产,就是仗势欺人、侵占土地。 一个小小的庄头,背后都可能站着传承数百年的世家或者京中贵人。 崔县令当初就是不想与那些只会争名夺利的贵人们纠缠,才舍弃了清贵的翰林院,立志从地方官做起,成就一番伟业。 好不容易说服了圣上,却忽略了崔氏族老的意愿。 族里好不容易出了个有真才实学的探花郎,偏偏要去当县令。 老人们哪舍得最出色的子侄去穷乡僻壤受苦,不辞辛苦地积极走动,最后将崔县令安排到了富饶的钱塘县。 而这就是崔县令顺遂二十一年后的苦难开端。 短短两年时间,崔县令的鸿鹄之志从改天换地变成无愧于心,只想在离任之前,为治下百姓做点什么实事。 而这一点,终于随着程小棠的到来,迎来了曙光。 与之相反的,是家道中落的卢君实。 崔县令难得遇上与好友打过交道的人,谈兴极佳,主动透露道:“你们见过的卢县令,当时是二甲第三名,却被分到北方贫瘠的下县。” “许多人为他不平,那小子反而笑得比谁都开心。” “你们可知是为何?” 第216章 突然就想直接一些 程天禄与程小棠对视一眼,并未立即回答,而是回想起在丰源县的经历。 卢县令虽有隐疾在身,却将整个县城管理得井井有条,在县衙缺钱少粮的情况下还能对难民施以援手。 底下官差们也是令行禁止,没什么仗势欺人的恶行。 唯一嚣张跋扈的亲戚卢夫人母子,也在提到程小棠这块铁板后,被狠狠收拾了一顿。 跟管理钱塘县的崔县令相比,似乎官威更胜一筹。 也不知是二人性格使然,还是其他原因。 程天禄深思片刻后,斟酌道:“卢大人在丰源县,有更多的自由。” “卢大人升堂的时候很有威严。”程小棠也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崔县令心思玲珑,自然听得出兄妹二人说的是一个意思,毫不在意地笑道:“没错,卢兄在丰源县更有话语权。” 丰源县虽是年年赋税都欠收的下县,还有三成辖区都遭旱灾肆虐,却胜在没有根深蒂固的世家大族。 在吃饭都成问题的形势下,百姓们一门心思就只想挣得温饱。 穷归穷,民风却很朴实,卢县令是与崔县令同期赴任的,做成的事已经能摞成半人高。 反观崔县令,顾彼忌此,一道政令四处受制,好不容易能做点实际的改善,立马引来了心怀叵测的张御史。 这些郁闷他平时鲜少与人提起,如今半是调侃半是自嘲地说出来,身心都舒畅不少。 崔县令说得痛快,程天禄和应寒却在不断分析他这么说的意图。 “县令大人,您是需要我们帮忙嘛?” 程小棠仗着还是童言无忌的年纪,直接问出口。 “确实是。”崔县令莞尔一笑,伸手揉了揉程小棠的小脑袋,“棠宝果然是个聪明通透的孩子。” 他原本还想再铺垫一二,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程家兄妹相信他的诚意。 对上程小棠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突然就想直接一些。 程天禄将妹妹往身边带了带,“不知我们有什么能为县令大人效劳的?” “只要学生能做到,一定尽力而为。” 崔县令看到程天禄护崽一般的动作,笑容不减,“我听闻,棠宝还画了一些图纸,可还有打谷机或是秧马这样有趣的物件?” 程小棠纠正道:“不是我画的,是萧家哥哥画的。” 她不确定崔县令是否知道萧昀舒的身份,谨慎地避开名字。 虽然崔县令人长得俊又大方,说话还好听,系统判定的宠爱值也很高,还是无法保证跟萧家是友非敌。 达官权贵弯弯绕绕的,程小棠可不想坑了远在京城的萧昀舒。 “无妨。”崔县令转向一直保持沉默的应寒,遇到暗示道:“想来萧小公子应该有吩咐过。” 应寒与罗合交换了个眼神,点头道:“我家公子对农事知之甚少,图纸是依照棠宝所言画出来的。” “一切都由棠宝做主。” 几年前,应寒曾与崔县令有过一面之缘。 崔家嫡长孙崔云恒,在国子监也是风云人物,有长着一张,很难让人忘记。 如今看来,对方也记得彼时扮作萧昀舒婢女的她。 崔县令任由应寒几人打量,他早就知道萧昀舒的身份,对萧家每一任家主都有的十二卫也有所耳闻。 只是没想到,萧昀舒对程小棠的在意程度,丝毫不输疼爱妹妹的程天禄。 见崔县令与应寒达成某种默契,程小棠爽快地应下:“那好吧,我还有好多好多呢。” “县令大人,我带你回家去拿。” 再次见到崔县令大驾光临,老程家人已经没最初那么拘谨,还生出些对父母官的亲切,热情地邀请他留饭。 崔县令这次只带了一个随从,两个护卫,见天色尚早,就没有再推辞。 等吃上王氏做的菜后,四个人都是眼前一亮。 “看来棠宝没有说错,程二嫂的厨艺果然不输大厨。”崔县令很少吃北方菜,颇为惊艳。 王氏腼腆地笑了笑,“多谢大人,合胃口就好。” “二婶做饭最厉害了!”程小棠再次强调道,不遗余力地赞美。 她一直想让二婶去镇上开个小饭馆,生意肯定比胡氏学堂附近那几家要好。 可惜王氏一直没信心,哪怕现在做酒席后夸她的人越来越多,也不敢做有盈亏的买卖。 崔县令来关凌村前还跑了三个村子,要不是顾及着形象,都想多吃两碗饭。 程老太看在眼里,开始考虑棠宝的建议,是不是该给老儿媳妇一个尝试的机会。 饭后,程小棠回书房挑选出七张图纸,其中只有两张是可以实现的农具,剩下五张都是凑数用的障眼法。 她相信崔县令的人品,然而白天冒出个张四郎,说明盯着钱塘县或者说崔县令本人的势力也不少。 “县令大人,这些都是我读《道德经》时想出来的,有些是做梦梦到。” 程小棠在院子里摊开图纸,说着准备好的说辞。 这个朝代没有量子力学,她只好用玄妙深奥的《道德经》解释一切。 “这是何物?”崔县令一眼就被像鸟一样的图纸吸引了。 程小棠一看是滑翔机的简略图,兴致勃勃地解释道:“这是可以飞的大木鸟,只要坐上去,就能飞啦。” “不错,很有趣。”崔县令笑着点评道。 自古以来,很多人都有飞天梦,小孩子想像鸟一般飞翔,也可以理解。 “那这个画着人像的长方块,又是何物?” 程小棠赞赏地看了崔县令一人,“县令大人好眼光,这可是我最想做出来的东西。” “哦?”崔县令拿起那张图纸仔细研究半晌,没能看出奥妙。 “我叫它千里传音。”程小棠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只要每人有一个,不管隔着多远,都可以对话,再也不用写信了。” “县令大人,我相信您一定可以做出来的。” “多谢信任。”崔县令被夸得哭笑不得,有些相信程小棠这些奇思妙想是从《道德经》里来的了。 暗自检讨自己心思过重,来之前还怀疑萧家才是背后出谋划策之人,有什么计谋。 如今看来,又是飞天,又是千里传音,怕是只有修仙之人能做到。 程小棠接着热情洋溢地介绍了心爱的空调和抽水马桶,才拿起真正想跟崔县令合作完成的谷风机。 “把麦子和谷子倒进去,干瘪的壳就会飞出来,饱满的颗粒就会落下来。” “这个好!”崔县令精神一振,“里面的图纸呢?” 程小棠眨巴着无辜的杏眼,“没有哦。” 她要是知道里面什么样,还用得着找外人做吗? 第217章 人气爆棚的秧马 崔县令下意识重复了一遍,“没有?” “对呀,因为我想到风可以把轻的东西吹起来。”程小棠尽量形象地描述想要的效果。 “从上面把谷子倒进去,再用手这么摇啊摇,就能把秸秆和秕谷吹出去。然后饱满的稻谷从这个口出来。” “这样是不是很省力?” “是很省力。”崔县令不得不承认,“如果能做出来的话。” 程小棠期待的仰头注视崔县令,“一定可以哒!县令大人,您可是天下第三聪明的人,要有自信。” “有志者事竟成。” 【宿主真心宠爱崔云桓一次,获得一百五十积分。】 嚯,崔县令果然人俊心善。 程小棠方才一心鼓励崔县令提升生产力,倒是没想到积分,就被系统判定为真心宠爱。 可惜她心性未修炼到位,不然光凭着这些天的收获,早就能还清债务,兑换出实体谷风机让大家拆了学习。 “棠宝,你是不是喜欢吃米饭?”崔县令挑眉,笑问道。 从小到大都被人说自负、目中无人的崔云桓,生平第一次被人鼓励要有自信,对象还是个四岁的娃娃。 程小棠瞪圆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崔县令看着乐得不行,难怪小脑瓜子想出来的,全都是围着水稻打转。 “其实我也喜欢吃白面馒头的。”程小棠想起榆林村种小麦比水稻多,又找补了一句。 主要是逃荒路上一直在啃饼子,有些吃伤了。 崔县令点了点头,难得感受到逗孩子的乐趣,“嗯,本官知道了。” 二人对话时,程大牛一家都在院子里忙活着各自手上的活计,没有出声打扰。直到崔县令提出告辞,才起身相送。 “棠宝真厉害,一点都不怕。”程天寿刚才借着县令大人在的紧张感,终于将夫子布置的课业完成了。 他向来不怕生,只是对上崔县令,还是有些犯怵的。 程小棠笑眼弯弯道:“因为崔大人是好官呀。” 有钱有权还不贪名图利,积极给她赚积分,不,改善民生。 这样的大善人,谁能不喜欢呢。 “可不,咱们能在钱塘县扎根,多亏棠宝的福气。”程大牛美滋滋地抱起女儿,“好日子还长着呢。” 回到县衙后,大善人崔县令顾不上洗漱,将陆县丞、何主簿主都叫来书房,一起商议该如何在程小棠提供图纸上,进一步细化。 与此同时,京城萧府内,有一群人也在盯着图纸犯愁。 “鲁方,你不是号称鲁班传人吗?这都做不出来?”罗离不满地嘟囔道。 鲁方身边散落着数百张图纸,“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行你上啊?” 自从主子拿来亲手画的十七张图纸后,鲁方从狂喜到痛苦,没日没夜地带着重金请来的木匠和铁匠钻研。 耗尽心血,也只能做出九样。 其中被称为“木鸟”的工具,虽然做出了架子,却无法实现带人飞翔的功能。 要鲁方说,主子三岁时都没这么异想天开过,长到十岁却突然有了飞天的愿望,着实让他这个机关大师头秃。 “如何了?” 正腹诽着,萧昀舒就踏进了书房,淡淡扫了一眼胡子拉碴的鲁方等人。 “属下无能,还没有新的进度。”鲁方背脊一僵,垂头丧气地请罪,“这些能让屋内变凉快的方盒子和千里传音之物,毫无头绪。” 萧昀舒拿起最近的一张图纸,看出鲁方的确是尽力了。 事实上,他对棠宝那些奇思妙想也没有任何概念。唯一有类似的描述,是在上古神话和志怪传说中。 最重要的是,在绘制过程中,萧昀舒明显能察觉到,棠宝的兴趣更多在于农具上。 罗离也不想再跟着熬,小心翼翼地建议道:“主子,崔县令那边也拿了图纸回去,怕是很快就会有成果。” 打谷机和秧马已经做出来,再不去,鲁方就帮不上忙了。 “鲁方,收拾下去关凌村。”想到程小棠每三天一封的信,萧昀舒眸光微软,略带嫌弃道,“别吓到棠宝。” “属下遵命。”鲁方抹了把脸,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 要不是应寒和罗离都说却有一个叫棠宝的奶娃娃,鲁方都要以为主子是不喜他偷偷研究木工,故意给他一叠做不出来的图纸。 让他从此见到木头就冒冷汗。 “罗离,让西院拿三十万两银子出来。”萧昀舒指节轻敲桌面,漫不经心道,“否则,就去刑场给那废物收尸。” 既然不让他离京,那就谁都别好过。 罗离顿时精神百倍,“主子放心,属下一定传达到位。” 早就看西院那几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不顺眼了,最好他们再蠢一点,好让他活动活动筋骨。 *** 程小棠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检查系统的奖励提示。 在初期的刷屏高峰后,打谷机给程小棠带来十万余奖励积分,之后的增幅就骤然下降。 对此程小棠早有预料,并不怎么遗憾。 崔县令打造的那二十四台打谷机上,有程大牛亲自印上去的“程小棠印”,又是由当时在场的里正们带回去,贡献的积分应该是最多的。 而根据图纸自制的人,顶多记得县令大人和关凌村程家,不会在意她的名字是程小棠还是程小花。 核心原因是程小棠现在的知名度太低。 但这次验证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只要知道“程小棠”这个名字,无需对应上具体的人,也能被系统判定为宠爱行为成立。 万事开头难,一件两件农具不够让人记住她的名字,那就加大力度。 今天是插秧的大日子,也是秧马首秀。 不同于对打谷机的大肆宣传,崔县令只拜托老程家人在使用秧马时,顺便解答下村民们的好奇心。 程小棠虽有专属的袖珍版秧马,可惜手短腿短,不被允许下水田。 程家四兄弟为了展示秧马的效果,偷偷在家里练习了好几天,如今很是熟练。 还没等拔完一亩地,田埂上就围满了好奇的村民,对着田里忙碌的程家人议论纷纷。 “真是开眼了,这些北方来的人怎么坐着干活?” “大牛,你们这坐的是什么东西?看起来还挺好使的。” “我闺女想出来的好东西,当然好使。”程铁牛笑容满面地抬起头,朗声道,“看,拔秧苗又快又省力,还不用弯腰。” 要知道插秧的时候,腰是最遭罪的,往年忙完得疼上好几天。 “我知道,这是棠宝说过的秧马!” 程大宝看到眼熟的摇摇马,兴奋地举手,“四哥,让我也试试吧!” “你又不会拔秧苗,别糟蹋粮食。”程天寿志得意满地坐着妹妹的袖珍秧马,嗖一下滑出去老远。 嘚瑟过头,没留神踩断了一株秧苗。 “程天寿!”程二牛难得发火,一把将程天寿拎起来,“带他们一边玩儿去,少添乱。” “程二叔,让我也试试吧!”程大宝央求着想下地玩,不,是帮忙。 关小飞羡慕不已,跟着叫道:“程二叔,让我来,我可会拔秧苗了,绝不伤到一片!” “去去去,小孩子都别添乱。”凌把式将关小飞等一群孩子拨开,眼神发光,“大牛兄弟,能不能让我看看这秧马?” “凌把式,先来后到,怎么也得我先啊!” “堂侄,让开些,老叔我腰不好,最需要这个马!” 第218章 劝学小能手 迎着乡亲们热切的目光,程大牛按照之前关村长的排序,点了几个熟面孔第一批坐上秧马体验。 “二牛,我又不是大姑娘,别护这么紧。” 凌把势美滋滋地坐在秧马上,双脚使力,灵活地前后滑动着。 这玩意儿看着简单,用起来真不错,他做了一辈子手艺活,居然从没往这处想。 要不说还是读书人厉害呢,那么小就能从书里琢磨出好几件农具来。 “你们,看着点方向。”程二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骑秧马的四人,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摔不摔的无所谓,千万别动作太大,铲到田里珍贵的秧苗。 每一株都能结好多稻穗呢。 见人群聚集得差不多了,程大牛和程天福转移阵地,到隔壁那块秧田里从两头开始往里拔秧苗。 这次为了围观乡亲们看得更清楚,程大牛坐着秧马,程天福则如往常一般操作。 程天福十六岁,正是身强体壮腰力好的年纪,拔秧苗的动作也很熟练,却被老爹远远抛在后面。 而程大牛还有余力聊天,笑容满面地夸赞着自家闺女又聪明又孝顺,琢磨出秧马这样的好东西,让他不用再辛苦地弯腰。 无需程三牛再介绍,秧马在省时省力上的优势肉眼可见。 “大侄子,这秧马咋做啊?” 程有粮看得心头火热,他年纪大了常年腰疼,不比那些年轻人身强体壮,正是需要省力的时候。 “三牛哥,这个你们是要做来卖吗?”程启相当捧场,主动朝着有利于老程家的角度发问,“我们家先定四个!” 作为榆林村原本最富的小地主,程族长明面上只分到了四十亩地,实际还有些家底。 只是初来乍到,不了解关凌村周边的情况,不敢轻易出手买地。程启程卓没有读书的天赋,不想浪费钱,干脆撸起袖子自己种地。 加上暂时没分到地的钱大壮,慢慢也上手了,就是太辛苦。 能坐着干活的秧马,正是程启梦寐以求的农具。 程三牛闻言笑道:“这秧马做起来很简单,最重要的就是下面这块板子,需要用蒸的方式,让它翘起来。” “板凳大家都会做吧?” 人群中点头的少,摇头的多。 板凳在木匠看来很简单,做起来却没那么轻松,重点是没有切割和抛光的工具。 再加上关凌村跟镇上很近,几文钱买回来,能用十几二十年,很多人就懒得自己折腾。 程三牛准备好的说辞突然卡壳了。 在程老太的观念里,能自己做的绝不会掏钱买,家里四个儿子 “没事儿,多看几眼就会了。”程铁牛拍了拍三哥的肩膀,笑道,“我们棠宝都会做板凳呢。” 程小棠骄傲地仰头,“不会做板凳的人,可以问来我。” “棠宝越来越聪明了。”程族长慈爱地摸了摸程小棠的脑袋,“还是读书好啊。” 程大宝缩了缩脖子,“爷爷,我明年就去读书。” “大宝哥哥,你不能老在家玩。”程小棠对二当家是真心劝学,“你今年七岁,很快就不能再当滚床童子赚钱啦。”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学堂多一个学生,她就多一份积分收入。 “为什么?”程大宝胖脸上满是惊愕,宛如天塌下来了。 他还想着攒够一贯钱,就能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再也不用向爹娘要零花钱。 程启听不下去去自家儿子说傻话,认真地问程天寿,“阿寿,要进丙班是不是会背下千字文就可以?” “还要会写一半以上。”程天寿欢快地答道,他早就看无忧无虑的程大宝不顺眼了。 小胖子每天四处闲晃,还趁他上学时想篡夺想他在村里领头的地位,是时候来学堂受苦,不,学习了。 “四哥!”程大宝嗷一声就要哭出来。 程小棠及时止住了程大宝的伤心,“大宝哥哥,蛋羹。” 这是胡氏学堂里一名厨娘的拿手菜,别地儿都吃不到那个味道。 程小棠带了一次回家,想让二婶复刻一下。刚好程大宝上门玩,就分了几勺,瞬间征服他的胃。 “每天都有吗?”程大宝眼泪汪汪地问道。 “放心。”程小棠熟练使用语言的艺术,没给出准确答复,继续哄道,“学堂也很好玩的。” “下个月我们还要学射箭呢。” 程大宝顿时有些心动,“用真的弓箭?” “当然,不过甲乙丙班的学生才能学,丁班的学生要先学识字。”程小棠循循善诱道,“要不要一起跟我们玩呀?” “要的!”程大宝破涕为笑,“爷爷,爹,我要去上学!” 这段时间她有奶奶护着不用早起,每天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可没有程天寿和程小棠在,程大宝出门采野果和掏野蛋好多次都是空手而归,早就觉得没意思了。 程族长眼看着当初装病挨揍的大孙子,三言两语就改变了主意,忍俊不禁道,“棠宝,你不当父子太可惜了。” “是呀。”程小棠深以为然地叹了口气,“我还有很多想法,要是能当夫子就好了。” 若是能写几本类似于王后雄的习题着作,那积分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可惜这年头对女子的束缚太大了,除了《女诫》那样的糟粕,极少有女子着作出现在书铺里。 “棠宝不难过,也有女夫子的。”程天禄温声安慰着妹,“听说临安府就有专门的女学,夫子和学生都是女子。” 程小棠想说那些女学要教的东西,她看都不想看。 不过这种离经叛道的言论,暂时只能放在心里,否则就不能继续给白老夫子提建议赚积分了。 这可是她目前最稳定的收入渠道,绝不能有差池。 在老程家人身体力行的宣传下,到了傍晚,就有许多人拎着现成的板凳来老程家学习如何制作秧马。 因为人数众多,程大牛几兄弟直接在河边架起火堆,帮着乡亲们蒸煮木头。 没一会儿,就做出一批秧马。 村民们喜出望外,因为程大牛坚持说是帮忙不收钱,就从家里拿些果蔬和鸡蛋过来道谢。 正当众人热火朝天在河边努力制作秧马时,老程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第219章 贪功冒领,是大罪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受挫离开的张正青,张御史。 这次他没有乔装打扮,穿云锦儒衫、坐马车,边上还跟着六个面无表情的随从,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二位小友,又见面了。” 张御史扫了一眼闻讯赶来的程大牛等人,对程天禄和程小棠冷淡地说了句。 既然哄不了,就用别的手段。 武泰镇的胡里正也是个不识好歹的,拉着他四处转悠说是尽地主之谊,半句准话都没有,到最后还说要等胡大学士的回信。 与此同时,打谷机的图纸已经传到了临安府,处处都能听到赞颂崔县令的言论。 请他来钱塘县的贵人,在信中的措辞也越发直白,隐隐还有怀疑他能力的意思,气得张御史睡都睡不安稳。 他还就不信了,自己在京城能扳倒四品侍郎,到了小小的钱塘县,会拿一个六品县令没办法。 程老太听着话音,心就提了起来,这贵人怎么一副找茬的模样。 “幸会。”程天禄端正地行礼。 因为不想让家里人担心,又有崔县令的保证,他没有提起过在山上遇到张御史的事情。 没想到对方居然会找到家里来。 程小棠乖巧地打招呼,“张伯伯好。” 同时从空间中翻出萧昀舒给她的信号烟花,随时准备点燃,以防张御史仗势欺人。 崔县令可以不把张御史放在眼里,她们一家都是平民,可惹不起。 “不知这位贵人,何时见过孩子们?来我家有什么事?”程大牛眉头微皱,直白地问道。 “三日前,偶遇时聊过几句。”张御史嘴角扯出一抹笑,“本官获益良多。” 听到本官二字,原本已经坐下的程老太重新站了起来,带着一家老小行礼,“拜见大人。” 在大荣朝,寻常百姓见到官无需跪拜,只需拱手或作揖行礼。 然而这已经让程小棠很不痛快了。 她见过不少官老爷,就数这位张御史最会膈应人,分明是故意给他们下马威。 以和为贵,也得看对象。 张御史没想到官威都摆出来了,这家人居然只是行礼慌乱了些,面上丝毫不见惶恐,完全不像以往遇到的那些泥腿子。 真以为有崔云恒当靠山,就高枕无忧了? 站着半天,也没人请他上座,简直失礼至极。 粗鄙无知,上不得台面! 张御史心中恼怒,语气越发严厉,“程小棠,本官问你,那打谷机可是由你一人想出来的?” “对啊。”程小棠答得干脆。 “哼,大言不惭。”张御史拂袖冷笑,“所谓的打谷机,分明早在去年秋收时,就有人做出来了,只是一直未曾传到南方。” “贪功冒领,是大罪。” “本官念你年幼,只要说出是谁指使,就不追究你的罪责。” 程天禄眸中划过冷意,握住妹妹的手,“张大人,我妹妹年方四岁,如何就有罪责了?” 大荣律例规定,十一岁以下孩童,除罪大恶极外,无需承担刑事责任。盗及伤人,则以收赎而减免。 程小棠属于七岁以下的幼童,哪怕触犯死罪,也不用受刑入狱。 “放肆!本官做事,哪里轮得到你一个毛头小子说三道四?”张御史冷喝道,“问你们话,只管作答便是!” “程小棠,本官再问一次,打谷机的图纸究竟是从哪来的?” “是不是有人教你冒认功劳?” 一句比一句严厉,宛如当堂质问犯人。 随着他的话,那几个人高马大的佩刀随从也踏步上前,给予压迫。 程大牛握紧拳头,强忍住动手的冲动。 民不与官斗,还没到最坏的情况。 他相信二儿子,就算这位张大人说的是真的,棠宝也不会被带走判罪。 谢玲花紧紧扯住愤怒的小儿子,生怕他一时冲动坏事。 程老太面色凝重,既没有开口讨饶,也没有呵斥程天禄和程小棠,只是死死地盯着张御史一行人。 气氛越来越紧张,杨氏率先顶不住了。 她吓得腿软,嘴唇颤抖地催促道:“棠宝,你快说实话啊,别害了家里人。” “张大人,我堂妹年纪小不懂事,”程文韬一心撇清关系,急切道,“她根本不会作画,那图纸是萧——” “三哥!” 程小棠干脆地打断了程文韬,坦然道,“张大人,打谷机就是我一个人想出来的。” “所有人都知道,上面还印着我的名字。” 软糯的童音,带着毫不畏惧的笃定。 程文韬闻言脸色一白,他可是听舅舅说过,得罪了御史有多可怕。 若是考上功名,却被御史盯着弹劾,那他寒窗苦读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程文韬完全没注意到程老太失望的眼神。 萧昀舒是何人? 那是亲手将程文韬从蓬溪村劫匪手上救下来的恩人。 而她的好孙子,刚才居然毫不犹豫地就想要拖恩人下水,实在让人心寒。 “小丫头,不要以为这是随口撒谎的小事。”张御史不想再绕弯子,“就算你年幼无知,你二哥已经满十一岁了。” 他原本是打算吓唬一下两个孩子,再对他们的长辈晓之以理。 结果不知不自觉中,始终在跟程小棠对话。 跟着的心腹随从已经发现问题了,一直在冲主子挤眉弄眼,可惜张御史连余光都没分给他。 恐吓? 她可不是被吓大的。 程小棠早就熟读《大荣律例》,根本不是张御史以为的无知幼童。 “张大人,你要把我和二哥抓走吗?” 不等张御史出声呵斥,她继续道:“不对哦,我在书上看过,御史监察百官、巡视郡县,却没有抓人的权利。” “若是我有罪,就让官兵来抓我吧。” 张御史瞪视程小棠,程小棠回以露出两个小梨涡的浅笑。 第220章 抢着去县衙 “你怎知本官是御史?”张御史眼神淬着毒,似乎在透过程小棠看向最厌恶的崔云恒。 那日下山后撞见崔云恒,他以为只是冤家路窄。 正值农忙,县令的职责之一就是考察民情,劝课农桑。 张御史的根基在京城,微服来到钱塘县是想给崔云恒一个措手不及,消息的来源渠道较为滞后。 因此他匆匆赶往武泰镇后,并不知道崔县令不仅上山去找程小棠兄妹俩聊天,还在老程家用了晚饭,带走了新的一批图纸。 在张御史的认知里,县衙奖赏给程小棠的十贯钱,跟打发叫花子差不多。 许多地方官就是这么做的,别说是百姓,就是下级官员做出来的功绩,也是想拿就拿,最多给个三瓜俩枣当作嘉奖。 程小棠很诧异张御史会问出这种蠢问题,“当然是县令大人告诉我哒。” “县令大人还说了,有事就去县衙找他。” “你们倒是很信任他。”张御史思绪飞转,想要分析出程小棠是无知者无畏,还是有备无患。 当然,他始终认为是崔云恒在背后搞鬼。 眼高于顶的崔家嫡长孙,为了对付他这个宿敌,居然沦落到考一个乡下野孩子,说出去也不怕笑掉人的大牙。 程小棠点头,理所当然道:“因为县令大人是好官呀。” “好百姓,就是要信任好官。” “张大人也要向崔大人学习,做一个为民谋利的好官,这样才能受百姓爱戴哦。” 张御史威严的表情有一丝裂开,差点就要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 【宿主行为宠爱张正青一次,获得一千五百积分。】 确定了,这位张御史完全是冲着崔县令来的。 程小棠像是没注意到张御史即将压制不住怒火,还有余暇捏捏二哥的手指,“二哥,我说得对嘛?” 张御史是职责所在还是公报私仇都无所谓,别把她二哥气坏了。 有些话只能由她来说,童言无忌嘛。 在钱塘县,怎么说也算是上面有人,大不了再去一次县衙大堂,公开对质。 一回生二回熟,在七岁以前,程小棠无所畏惧。 程天禄眼中的冷意散去,露出一个温柔宠溺的笑容,“棠宝说的都对。” 一开始,程天禄还有些紧张,毕竟对方是风闻言事的御史,步步紧逼,还摆出一副罪证确凿,马上就能抓人下狱的架势。 等妹妹反问的时候,才稍微冷静下来。 关心则乱,差点忘了御史有不因言获罪的赦免权,却没有随意抓人定罪的实权。 而且这位张御史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居然想用“贪功冒领”这样的罪名来吓唬他们。 程天禄很清楚,老程家上下,在打谷机上的获利总共只有县衙奖赏的十贯钱。 而程大牛四兄弟赚的是一天七十文的辛苦钱,与崔县令请的其他木匠工钱一样,比铁匠老潘头还低十文,并没有什么优待。 县衙发工钱都是有记录的,就算张御史舌灿如花,也不能无中生有。 “好,很好。”张御史磨了磨后槽牙,阴恻恻地放出一句狠话,“本官记住你们了。” 程天禄露出一个温和的浅笑,拱手道:“多谢大人挂心,学生没齿难忘。” 今日之仇,他一定会报。 先前程天禄冷着脸的时候,张御史不屑一顾,如今见他这么笑,反倒从心底生出一丝寒意。 见鬼了。 一家子都不知所谓! 张御史面沉似水,浑身散发出风雨欲来的威压。 然而因为他雷声大雨点小的行为,连杨氏都没那么害怕了。 原来官老爷也不是想抓谁就抓谁。 程小棠怕张御史气出个好歹,碰瓷她家故意伤害朝廷命官,主动退了一步,建议道:“御史大人,您可以带我去县衙。” “我一定有错认错,知错就改。” 这话的本意是劝说张御史,在钱塘县还是崔县令说了算。与其在这里为难她,不如回自己的地盘再战。 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结果听在程大牛耳朵里,就是宝贝闺女要一人顶罪,顿时就怒火直冲天灵盖,烧掉了民不与官斗的理智。 他们好心分享农具,倒引来祸事了? 程大牛上前将一双儿女挡在身后,抱拳冷硬道:“大人明鉴,要去县衙也该是草民这个做父亲的去。” “那些打谷机都是我亲手做的,上面的印记也是我打的。” “大哥,打谷机分明是我最先做出来的。”程铁牛哪里能让大哥一人扛事,“御史大人,您要抓就抓我!” 程二牛和程三牛也齐齐上前,表示有难同担。 程小棠被爹和叔叔们高大的背影笼罩着,心中生出无法言喻的安全感。 像是有了一层坚硬的铠甲,又宛如被护在羽翼下的幼鸟,确信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有风雨落在自己身上。 这就是家人的意义。 面对团结一心的程大牛四兄弟,张御史彻底被激怒了。 将人带到崔云恒说了算的县衙? 无异于自投罗网,将他的把柄往宿敌手上送。 所谓的早有人做出打谷机,根本就是张御史用来诈口供的。他公务繁忙,哪有空管种地的粗鄙之事。 只是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张御史不甘心再次无功而返。 为今之计,只有越过钱塘县,直接将人押送至更高一级的临安府衙门。 钱塘县的功绩,说到底也属于临安府。 只要上面那位贵人打点到位,张御史相信临安府尹会顺水推舟,收下这个人情。 “既然你们如此冥顽不灵,就休怪本官公事公办了。”张御史思来想去,决定冒险来一个先斩后奏。 无论如何,他要出了心中这口恶气。 区区乡野贱民,居然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御史的威严。 “县衙太小,制不住你们这些刁民。”张御史扯出一抹饱含恶意的笑,“来人,押送他们去临安府,让府尹大人好好审一审。” “除了小的这个,都给本官绑上!” 六名佩刀的护卫齐声应是,抽出刀对准程大牛等人,“尔等刁民,还不束手就擒?” 程大牛心中愤恨,却知道此时反抗只会让对方更有理由动手,高声提醒道:“都站着别动,听官爷们的吩咐!” 在外面围观的村民们听不清院子里说的内容,只依稀听到好几次打谷机。 看到官老爷突然发威要抓人,吓得作鸟兽散。他们也用了老程家的打谷机打麦子,不会也被抓吧? 混乱中,有人讲道义地留在外面,有人担心老程家的安危,狂奔去找关村长报信。 还有心思活泛的,先去找了在县衙里当差的关松,打听是到底怎么回事。 乌漆嘛黑的夜晚中,没人注意到逆流而来的一行人。 形势急转直下,程小棠当机立断,松开二哥的手跑到空地去,准备点燃求助烟花。 她想以理服人,可惜情况不允许。 去钱塘县衙是讲道理,去未知的临安府衙门,就未必有机会开口了。 张御史的护卫跟他一样立功心切,看到程小棠往外跑,立即撞开人,高举着巴掌要教训这个乡下野丫头。 下一瞬,他的手掌被一箭射穿,惨叫着飞了出去。 第221章 罪有应得,可怜可叹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张御史猛地抱头蹲下,尖叫道:“有刺客!” 剩余五名护卫立即上前将张御史团团围住,大声喝骂:“何方宵小,竟敢行刺御史大人?” “出来!” 老程家人面面相觑,惊吓之余,感觉这画面有些熟悉,似乎见过不止一回。 “粗暴,太粗暴了。”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年轻男子慢悠悠地走了进来,“主子应该嘱咐你别吓着孩子才对。” “你是什么人?有没有看到刺客?” 张御史的护卫见来人只是个瘦弱的布衣男子,顿时气势大涨,严厉地质问道。 然而对方根本没看到如临大敌的一团人,而是四处张望着,随后精准锁定了传说中聪明绝顶乖巧懂事玉雪可爱的程小棠。 “初次见面,在下鲁方,奉主子之名来做点木工活。”鲁方笑眯眯地弯腰打招呼。 程小棠喜出望外,“鲁大师,您终于来啦!” “哈哈哈,还当不得大师。”鲁方被这一声鲁大师叫得通体舒泰,“有些不解之处,还需要程大师解惑。” 岁数差一轮多的两人,相视而笑,颇有一见如故的氛围。 而另一边还被严阵以待的护卫包围着的张御史,突然觉得自己蹲下来的动作很愚蠢。 “刺客来了,大人小心!” 被射穿手掌的护卫看到院门外有人背着弓箭走过来,忍痛大喊着预警。 刚推开护卫要恢复官威的张御史,立即又躲了回去,色厉内荏地呵斥道:“大胆凶徒,你可知行刺朝廷命官是要被凌迟的重罪!” 应寒嗤笑一声,“哪有朝廷命官?” “本官乃是正七品御史,你休想故作不知!”张御史怒道。 “这不是张正青么?”鲁方好像刚发现院子里还有另一批人,“听说因为收受严氏的贿赂,马上就要被革职查办了。” “崔大人,您是来抓捕张贼归案的吗?” 张御史听到“严氏”二字,如坠冰窟,生出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 老程家人完全听不明白怎么回事,只在应寒的暗示下,默默往大堂里走,将院子让给被雷劈了一般的张御史。 院外一阵骚动,人群自动分开,让一个人快步走进来。 正是行色匆匆的崔县令。 “惭愧,本官刚收到旨意,险些酿成大祸。”崔县令抹了把并不存在的汗水,直截了当道,“来人,将罪臣张正青拿下。” 一声令下,一队捕快就冲向来院中仓皇失措的主仆七人。 张御史的护卫看起来威风,实则没什么打斗经验,三两下就被捕快们除了兵器按压在地。 “崔云恒!你竟敢这般折辱于我!”张御史脸涨得通红,拼命挣扎着。 “放开!本官是当朝御史,你们不配碰!” 崔县令给捕头递了个眼神,对方会意地松手,气疯了的张御史立即张牙舞爪地冲来过来。 “保护大人!” 捕头大喝一声,狠狠地用刀背敲在张御史身上,直接将人打倒在地。 张御史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痛得两眼发黑,颤抖着指向崔县令,“你敢公报私仇,我要向圣上弹劾你!” “张正青,念在相识一场,本官劝你束手就擒。”崔县令摇头叹息,无奈地劝道,“否则,在逮捕过程中若有闪失,就不好了。” “你敢!” “我张氏也不是寒门庶族,你以为在钱塘县就能只手摭天?”张御史五脏六腑都在痛,狼狈地爬起来坐着喘粗气。 崔县令淡淡一笑,“大荣律例,诸监临主司受财而枉法者,一尺杖一百,一匹加一等,十五匹处以流刑。” “不知严大人的幼子,出手可大方?” 一匹绢价值一贯钱,张御史平时收到的孝敬都远超这个数目。 不过他坚信没有留下证据,死撑着一副被污蔑的怒容。 应寒嗤笑一声,用棒读的语气开口道:“罪臣张正青,拒不受捕,在对抗中不慎被其随从张诚所杀。” “罪有应得,可怜可叹。” 张御史难以置信地瞪着陌生的少女,愤怒和恐惧交织在一起,却没有再徒劳地质问。 他不傻,看得出对方不只是威胁,而是真的敢动手。 这到底是什么人? 崔氏自诩清流世家,从没有这样的出手狠辣的部曲。 “孙响,将人押送回县衙,明日再审。”崔县令见张正青被吓住,摆摆手让捕头将人带下去。 来势汹汹的张御史,离开时更受关注。 只是被乡野贱民们围观着指指点点,让他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崔县令带来的人很快就将老程家院子收拾干净,让众人可以重新坐下来说话。 “这次是本官的疏忽,让你们受惊了。”崔县令一脸歉意地行了一礼,“陈年旧怨,没想到他们竟会纠缠至此。” 他从未将跳梁小丑一般的张正青放在眼里,哪怕知道他的意图,也懒得搭理,只派人盯着行踪。 结果高估了张正青的道德底线,居然能做出强押无辜百姓去临安府的事情。 “县令大人言重了。” 老程家人受宠若惊,纷纷表示不关崔大人的事,都是作恶之人的错。 还好是虚惊一场,程大牛后怕地搂着女儿,“县令大人,刚才那位,说打谷机早就有人做出来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人明鉴,我们先前的确不知道,绝没有骗人的意思。” 崔县令扫了一眼站在对面的应寒和生面孔男子,笃定道:“据本官所知,并无此事。” “大概是张正青想要吓住你们,随口编造出来的。” 鲁方大大咧咧地附和道:“放心,就是张正青胡说的。打谷机虽不是什么神兵利器,却也能大大减轻农民的负担。” “这可是能写到政绩里的大功劳。” “不管是哪里造出来,当地的县令都会敲锣打鼓地让人知道。” 崔县令微笑着点头,“这位仁兄说得没错。” “棠宝不用怕,坏人都被抓起来了,不会再有人上门生事。” 刚赶到老程家时,他可没少遭应寒的白眼。想他从小就备受女子青睐,何时被这么嫌弃过。 不愧是萧家训练出来的人,冷酷无情。 第222章 来了个能工巧匠 程小棠一开始就没担心过这个问题,图纸可都是萧昀舒亲手画的。 那本《世家杂记》中连陈郡赵氏在祖籍抢占了多少田地都有数据,可见萧家的情报能力。 若真有人在去年就造出打谷机,崔县令可能不知道,萧昀舒一定会查到。 程小棠从没打算用这些农具赚钱,就指望攒点积分还债,按理说跟谁都没有利益纠葛。 可惜神仙打架,殃及到了她这条池鱼。 好在崔县令还算靠谱,慢是慢了点,起码没让她爹和叔叔们被那些仗势欺人的护卫们绑起来遭罪。 等以后土豆玉米种出来,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告诉崔县令,为他的政绩添砖加瓦。 想到这里,程小棠真诚道:“我不怕。县令大人是好官,会保护好人哒。” 崔县令被夸到了心坎上,笑容真切不少,“对,邪不压正。” 他在权力的漩涡中见过许多黑暗和不平之事,却始终愿意相信这一点,也希望像棠宝这样的孩子,能在更好的环境下长大。 “不知今日的秧马演示效果如何?”崔县令温声提起早前拜托之事,“来的时候,我看到河边有许多木板在晾。” 在明亮的月色和温暖的烛光中,话题回到了能让人放松的农事上。 一家老小没受皮肉之苦,却着实受了不少的惊吓,还亲眼见证了一个威风八面的御史,转瞬间变成阶下囚。 得亏老程家见过不少世面,才稳得住心神。 程大牛感受到县令大人的好意,笑着说起白日里的趣事,“正如崔大人所言,眼见为实,乡亲们都很想试试。” “不过一开始,总有人兴奋过头铲到秧苗,可把我二弟气坏了。” “二哥也是心疼庄稼。”程三牛赶紧接了一句,怕崔县令觉得他们有不满的情绪。 程二牛说起种地就没那么拘谨了,“崔大人,我感觉秧马不太适合插秧。” 按理说,秧马也可以用在插秧上,只是程二牛在尝试的时候,总觉得有些施展不开,速度反而没有他站着快。 当然,坐着秧马上不用弯腰,肯定舒服很多。 只是比起舒服,庄稼人最大的诉求还是尽快干完农活。 对此老程家人的体会各不相同,程三牛认为坐在秧马上插秧得劲儿,程老太则代表腰不太好的人群,能坐着就比站着效率高。 插秧是一年中的重中之重,老程家几乎所有人都参与了。在崔县令亲切和善的引导下,纷纷表达了使用秧马的体验。 崔县令边听边点头,跟在身边的小吏唰唰唰地奋笔疾书。 鲁方先前为了完成主子吩咐的任务,一直关在房门里琢磨,还没亲身体验过秧马的效果。 此刻听着使用者的反馈,顿时有了新的想法。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纸和炭笔,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画出了一个新的草图。 “诸位,我有个想法。”鲁方指着新画出来的秧马,“若是能将秧苗放在这样的一个空间里,可以省去往返的功夫。” 在应寒怀里昏昏欲睡的程小棠瞪大了眼睛,“鲁大师,这是秧船吗?” “秧船?”鲁方重复一了遍,笑道,“不错,若是有船舱那样的位置放秧苗,可不就是小船。” “程大师果然比我厉害。” 程小棠不好意思地捏捏手指,“还是鲁大师有天赋。” 秧船本就是秧马升级改良后的版本,只是她觉得做起来比较复杂,跟萧昀舒描述时就选了最简单的初版。 没想到鲁方只是旁听了一会儿,就能根据反馈想到改进的方向。 果然是能工巧匠。 萧昀舒的十二卫除了武艺高强外,还有个人技,实在令人羡慕。 崔县令端详着图纸,也是精神大振,看向鲁方的眼神犹如发现另一个金疙瘩。 托程小棠的福,钱塘县绝对能迎来完全不同的一年。 “不知鲁大师,对制造谷风机可有心得?”崔县令心情激荡,主动问起另一件还是图纸的农具。 鲁方没有立即回答崔县令的问题,而是用眼神询问程小棠的意见。 他可不是县衙的官吏,无需听命于县令。 主子吩咐过,这次来关凌村主要任务是配合棠宝想做的一切,次要任务是防患于未然。 “鲁大师,崔大人琢磨谷风机好几天了。”程小棠也很想看到实体,期待地问道,“你能做出来吗?” “这是自然。”鲁方得意地一甩头,“谷风机的核心部件是鼓动出风的风叶,恰好与我以前做过的小玩意儿有些类似。” “换寻常木匠来做,确实没那么容易琢磨出来。” 应寒见鲁方嘚瑟的模样就嫌弃,“会做就赶紧做出一台出来,少在这里说废话。” “小八,你这是嫉妒。”鲁方摇头晃脑道。 因为主子恨屋及乌,不喜欢任何木工,鲁方每次想做点什么都跟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的。 结果时来运转,突然就凭借一双巧手,成为是十二卫中最被看重的一个。 应寒怒道:“别叫我小八!” 又不是兄弟姐妹,凭什么要按年纪排序,就该比谁的拳头硬。 鲁方条件反射地往边上一闪,战略性喊停,“小声点,别把棠宝吵醒了。” 众人闻言转向刚才还在说话的程小棠,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睡了过去,呼吸平稳绵长,俨然睡得正酣,不禁露出笑容。 差点忘了,这还是个正经的奶娃娃。 “让孩子们都去睡吧,别累着了。”崔县令观望着夜色,离天亮不到一个时辰。 他需要亲自现身,鼓励关凌村人继续使用新农具,从而抵消张正青带人来老程家闹事的负面影响。 流言猛如虎,崔县令绝不允许再有人趁机生事。 至于与人狼狈为奸的张正青,反正县衙大牢除了虫子多些,条件还不错,关上几天死不了。 主要他一个小小的县令,并没有处理御史受贿案的职权。 需要等大理寺的正式牒文送到钱塘县,再将张正青押送至京城候审。 而崔县令之所以刚得到密信,就敢提前带人将现任御史扔进大牢,最大的底气来自密信的落款。 那是可以代表半座朝堂的名字。 第223章 将谣言扼杀在摇篮中 密信是走枢密院的渠道送到县衙的。 崔县令收到张御史带人来关凌村就马不停蹄地赶来,就是因为中途回了一趟县衙,才来晚了。 但从刚才鲁方的表现来看,萧家,或者说萧昀舒必然是更就知道晓密信的内容。 那位会关心一个七品御史收了严氏贿赂的小事,本就不符合常理,又跟年幼的萧昀舒扯上关系,更让崔县令摸不着头脑。 现在的孩子,一个比一个出人意料,简直要让他这个初出茅庐的前浪怀疑人生。 崔县令颇为感慨的心道,幸好他跟小棠宝已经是朋友了。 这就是平日里行善积德的回报。 “多谢大人,我还不困。”程文韬使劲儿拧了一把胳膊的软肉,不愿错过与县令大人秉烛夜谈的绝佳机遇。 早知道崔大人会问秧马的事情,他就去拔秧苗了。 幸好这次他爹是做秧马的主力,还负责教授村民制作方法,风头才没被大房抢光。 再看新冒出来的鲁方,面对县令大人始终是侃侃而谈的自信模样,程文韬突然觉得木匠也没他娘说的那么不堪。 听说当今圣上,闲暇时也喜欢做些木工,以至于京城的木匠身价跟着水涨船高。 既然前朝有人能靠蹴鞠当上大官,做木工未必就不行。 在胡氏学堂这些日子,程文韬再不情愿,也得面对自己的天赋并不突出的事实。 不说备受瞩目的胡景焕,就连那对双胞胎里的胖弟弟,都比他学得快。 这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武泰镇。 或许舅舅说得对,要出人头地,不只有埋头苦读这一个方法。 鲁方谈兴正浓,突然感觉背后有一道诡异火热的视线。余光一瞥,来自刚才说话的少年,不由得抖了抖。 从年纪和面相上,能推测出此人是程三牛的儿子。 可没听说过,程文韬除了一身缺点外,还有龙阳之好啊! 鲁方下意识拢紧了衣襟,“等插秧结束后,你们可以来萧宅找我,一起把谷风机做出来。” 你们指的是崔县令和程大牛几兄弟,反正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 鲁方喜欢钻研木工,却不喜欢做重复的东西。最好是能一次性教会足够多的人,节省下时间来研究能带人飞天的那只木鸟。 说完,他就拉着应寒匆匆告辞,要先问清楚那个程文韬是怎么回事。 最专业的人跑了,崔县令又转而说起钱塘县的惠民政策。尤其在开荒一事上,县衙能给的扶持比百姓们想的还要多。 经过一年多的下乡巡查,崔县令已经很清楚缺地的农民们为何宁肯当去佃田,也不自己上山开荒。 并非他们不想要,而是无能为力。 开荒需要付出的劳力和钱财,与收获的粮食不成正比。 虽然那只是一时的,但很多贫苦人家,手停嘴停,根本没有储备粮让他们将荒地养肥。 而做佃田来种的话,能吃饱就算遇上宽厚的地主了。情况只会越来越糟,最后成为完全依靠于他人的田地生活的佃户。 佃户,又名为客户,即名下没有地的人家。如浮萍般没有根基,也不好管理。 想解决这个问题,根源还是要有更多的土地。 可惜开荒绝非一日之功,等荒地能种水稻,崔县令还不知会被调任何处,无法保证继任者的政策会不会改。 他能做到的,就是在有限的任期内加大扶持力度,为每一个愿意开荒的人提供每月一斗糙米的补助。 加上种子和农具,足以减轻前期地里没收获的压力。 程大牛之前只替程小棠报备了五亩荒地,在崔县令看来,人丁兴旺的老程家完全有余力多开些。 老程家人的确心动了,不过还需要一家人关起门来再商量。 “多谢崔县令提点。”程老太看着天空泛起鱼肚白,给谢玲花递了个眼神让她带着几个妯娌去做早饭。 昨晚那么凶险的情况,虽然最后是虚惊一场,也要好好表达感谢。 天亮大亮之后,喝了一大壶浓茶的崔县令,精神奕奕地在关村长的带领下巡视治下百姓的晨间农作。 欣欣向荣的画面中,果然出现了他预料中的情况。 有不少村民都将秧马背到了田埂间,却在注意到崔县令一行人时,就不敢用了,仍旧吭哧吭哧地弯腰拔秧苗。 见状,崔县令干脆撸起裤腿,亲自下地坐着秧马干活。 他以前没干过农活,动作很生疏,态度却表达得相当清晰。 还有个小吏借了程族长的铜锣,在村里的大樟树下,一边张贴文书,一边将昨晚发生的事换成通俗易懂的说法,告知村民真相。 简而言之,就是昏官作恶,好农具没问题,只管用。 崔县令这么做的效果很明显,昨晚刚兴起的各式谣言,直接被扼杀在了摇篮中。 关凌村大半人骑上了秧马。亲身体会坐着把一亩地后,感受更深,纷纷对老程家及程小棠感激不已。 多好的人家,还差点因为大方地分享打谷机和秧马,被昏官所害。 等程小棠睡到自然醒,崔县令已经带着人回了县衙。 她牵着二哥的手去地里,一路上不断有人跟她打招呼,一口一个棠宝,还有人给她塞好吃的。 “二哥,我被老神仙摸过头的事情,终于瞒不住了嘛?” 程小棠受宠若惊,小声跟二哥咬耳朵。 “嗯,这下有更多人喜欢棠宝了。”程天禄笑着配合道。 程小棠扒拉了下奖励积分记录,笑得见牙不见眼,“那我也要好好宠爱大家。” 尽管中途有些波折,十五天的农忙假还是收获满满地结束了。 随着麦收和插秧基本上结束,打谷机和秧马带来的收入,也暂时告一段落。 听鲁方说,图纸已经逐渐从临安府流传到整个江南。等到秋收的时候,大概可以跟谷风机一起,传播到整个大荣。 可惜离开钱塘县后,就没人像崔县令那样善良,为程小棠宣传。 因此外面的人顶多就记得一个钱塘县程氏,还有不少先得到图纸的木匠利用信息差,号称是自家首创,反手赚一笔。 让程小棠哭笑不得的是,贩卖图纸的人中,居然还有农忙时只匆匆在关凌村露过一面的杨智明。 他最近跟着胡氏管家做事,经常在附近的州县跑动,从而有机会卖出第一手图纸。不过杨智明深知萧家并非普通人,他胆小,只卖了两回就收手。 能自食其力,就算有点钻空子,也比之前啃亲姐杨氏要好。 对于这种情况,萧昀舒特意在信里问过程小棠,需要不需要帮她正一下名。 做好事可以没回报,但一定要留名。 这是程小棠念叨过好几次的话,萧昀舒始终放在心上。 至于怎么正名,应寒和鲁方都表示猜不透主子的手段,总之会很有效。 就像仗势欺人的张御史,最终也被更高的权势压倒。 想到如今在烈日下被徒步押送到京城的前御史张正青,程小棠觉得还是放那些木匠们一马吧。 只要持续传播,卖图纸很快就会没有市场。 要赚积分,她还有可爱的同窗们。 第224章 开荒不划算 回到学堂第一天,所有学生还没进入状态。 好不容易熬过夫子们的课业检查,就惊闻一个噩耗。 由于学堂在程小棠的建议下,增设了一门锻炼课程,占用了部分时间。白老夫子与其他夫子商议后决定,以后每旬只休息一天。 一寸光阴一寸金,孩子们就该少玩耍,多读书。 曾经连一周休息两天都觉得太少的程小棠,再次深刻感受到当改变命运的途径只有科举时,读书人能有多卷。 一个月休息三天,看起来比临江书院还多一天。 可他们还是稚嫩的花朵啊! 不过短暂忧伤后,程小棠想起多上一天学,就能多赚同窗们一笔积分,瞬间又变成积极的小太阳。 “夫子不辞辛苦地为学生着想,实乃当世良师。我一定会好好珍惜光阴哒!” 白老夫子很久没被这么浮夸地拍过马屁,偏生吹捧的人还眨着一双真诚清澈的大眼睛,只好虚点了下程小棠,“你啊,赶紧收收心。” “一人写一篇以‘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为题的文章,写完再回家。” 仅仅半个月,程小棠就在武泰镇小有名气。还有人拐弯抹角地问到白老夫子这里,到底看什么书能想出两件那么好使的农具。 他们也想被县令大人嘉奖。 【宿主真心宠爱宠爱白苑博一次,获得一百八十积分。】 【温馨提示:宿主当前负债六十三万五千八百三十五分,请尽快用真心宠爱他人,获取积分。】 程小棠嘿嘿一笑,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在夸人这块儿,她已经逐渐掌握了技巧。只要夸奖对象是她真心喜欢的人,基本不会再想到积分,十有八九能被判定为真心宠爱。 唯一的遗憾是喜爱是双向的,积分通常都不太高。 关于“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是《孟子》里的一句话,意思也很直白,就是不耽误农业生产的季节,粮食就会吃不完。 关于耕种的文章,程小棠现在可以从早写到晚。 刚好可以将一些平时想到的疑惑塞进去,听听白老夫子的见解。 “马屁精。”胡景善在白老夫子出去后,声音不高不低地嘲讽道,“就会做一些粗鄙之物,再爱出风头也没用。” “胡学兄,与其嫉妒他人,不如提高自己。” 程小棠慢悠悠地研磨,眼皮都没抬一下地回怼了一句。 甲班这几棵小菜,她已经吃得驾轻就熟,随时都能劝人为善。 “闭嘴。”胡景和冷冷瞪了一眼还想骂回去的堂弟。 十一岁的读书人整天跟一个四岁小孩吵架就算了,还从来没赢过,胡景善不嫌丢人,他都觉得没眼看。 一个丫头片子,再能蹦跶也碍不着他们的事。 有那闲功夫,不如想想怎么对付明年就要去临江书院读书的胡景焕。 胡景焕农忙时就去凑过一次打谷机的热闹,之后先去县城拜访了袁山长,又跟着母亲去外祖家给表兄弟传授读书的经验。 越到后面越不耐烦,回来上学反而是种放松,还能跟程天寿和程小棠聊天。 甲班的学生都熟读《孟子》,去年也写过类似的题目。 白老夫子既然让他们写,肯定不想看到重复的内容,这就比新题目更难。 是以其他几人都没立即动笔,而是努力回想去年自己写了什么,夫子又是如何点评的。 唯有程小棠下笔如有神,很快桌上就晾了一张纸。 “棠宝,我可以看看你的文章吗?”胡景焕好奇极了,写完文章后发现程小棠还在奋笔疾书,开口问道。 “随便看,别弄晕墨迹就行。”程小棠还有两大点没写完,忙得没空抬头。 程小棠才练了两个月的字,说不上多好看,胜在工整可辨认。 毫无种地经验的胡景焕,看了几行字就发现程小棠写的内容与他之前读过的文章很不同,越看越觉得有意思。 到后面,胡景焕忍不住催促道:“棠宝写快点,我都看完了。” “看完了要思考,这样才能有收获。”程小棠不走心地敷衍了一句,“别打断我的思路。” 此时教室已经空了。 破题、解题的速度,对于要参加科举的学子而言,是需要日积月累去提升的能力。 因此在学堂的日常考核中,占有不小的比重。 难得总是第一个走的胡景焕,还在不务正业地围观程小棠写文章,其他人赶紧去找白老夫子交卷。 能赢一回是一回。 程小棠写下最后一个字,甩了甩酸痛的手腕。 一抬头,发现胡里正不知何时站到了胡景焕身边,也在看她写的文章。 “棠宝是想开荒吗?”胡里正笑呵呵地指着文章里的问题,“这些你们夫子未必清楚,问我刚刚好。” “我喜欢种地。”程小棠乖巧地点头,“里正爷爷也会种地吗?” 胡里正摇摇头,“我没种过,但管着很多地和荒山。” 几次下来,胡景焕总算发觉了违和之处,小声提醒道:“你叫错了,要叫曾爷爷。” 程小棠假装没听到,继续问道:“里正爷爷,您会让长工们去开荒吗?” 开玩笑,她是故意喊的爷爷。 这样就能比胡氏所有景字辈的孩子大一辈。 胡景焕,双胞胎,还有讨厌的胡景和、胡景善,都是她的大侄子。 看到自家曾孙吃瘪,胡里正乐得不行,清了清嗓子答道,“不会,因为开荒对我而言,更不划算。” “为什么呢?” 程小棠自己是贫农之女,程族长是小地主,萧昀舒、崔县令则可以代表一部分世家子弟,已经聊过数次关于开荒的问题。 有鲁大师在,开荒的工具随时能做出来。 虽然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肥料的问题,有农具节省劳力,再加上崔县令的大力支持,想要开荒的人肯定会增加。 然而官府鼓励开荒是一回事,真正的无主之地却没程小棠想象中那么多。 掌握荒地最多的,是胡里正这样的大地主。 第225章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想知道缘由,就得叫我曾爷爷。”胡里正笑道,“这里面的学问,可不是谁都知道的。” 乐归乐,不能拿宝贝曾孙的姻缘开玩笑。 胡景焕也据理力争道:“你爹之前还管我小叔公叫胡叔,不能乱了辈分。” “曾爷爷,县令大人说开荒的政策那么好,为什么不划算呢?”程小棠从善如流,立即改口。 反正她又不是胡氏族人,大可以各论各的。 听到胡里正来的消息,白老夫子也没在书房继续等,顺道过来找最小的两个学生。 听到关于开荒的问题,他对胡里正摇了摇头,先出题考胡景焕,“景焕,你可知钱塘县的开荒政策?” 因为程小棠一直说自己有块半亩的地,胡景焕特意关注过,“应诸州管内,并许民请佃,便为永业,仍免三年租调,三年外输税十之三。” “不错。”白老夫子满意地点头,继续问道,“两浙路现行何种税法?” 涉及税收这样的策论重点,胡景焕更加了解,“方田均税法。” “与之前的两税法有何区别?” “方田均税法可解决田赋不均、税户隐田逃税两大问题,同时采取梯级纳税,土壤的色泽、厚薄和肥瘠将田地划分为五等。” “其中一等为最优,需缴纳的税赋最高,五等为最次,需缴纳的税赋最低。” 程小棠听着白老夫子和胡景焕一问一答,终于捕捉到了关键。 “棠宝可是想到了为何对我胡氏而言,开荒不划算?”胡里正注意到程小棠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鼓励道,“说来听听。” 在两位长者面前,程小棠也不怕说错,“是不是因为开荒出来的地,需要计入整体拥有的田产里?” “正是。”胡里正老怀甚慰,“看似三年内免税,实则已经均摊到其他田地上。” 方田均税法是十年前开始在临安府实行的,最初遭到了大地主们强烈的反对,就是因为此法大幅度增加了他们需要缴纳的粮税。 开出的荒地也是土地,起码五年内都要用良田产出的粮食来抹平差额。 这还只是最明显的损失。 见程小棠听得认真,胡里正也不吝惜地多讲一些,“县令大人的扶持政策,是针对三等户及以下的农户。” 开荒会占用人力,耗损农具,还要肥料和种子养地。 这些若是全用到现有的良田上,进行套种或者稻麦轮作,能获得的收益也比开荒要高。 胡里正若是让长工们去开荒,基本等于倒贴给县令做政绩。 “曾爷爷,那能不能将荒地卖给别人种呢?”程小棠又想到另一种方式。 胡里正笑着摇摇头,“有钱谁会买荒地?还不如多贴一点,买几亩薄田,又省力又能马上种粮食吃。” “我呀。”程小棠拍拍腰间的荷包,“我想买一整座山。” 县衙的地虽然不花钱还送种子,却限制了开垦年限,超出时间后还会受罚。 因此最初程大牛只给程小棠去县衙报备了五亩地,家里人有空就去除草翻地,总能在一年内全部开垦完。 那天听崔县令说完种种好处后,程老太考虑了几天,狠下心打算开八十亩荒地。 趁着程大牛四兄弟身强体壮,辛苦些为日后做打算。 加上落户时分到的八十亩,一共一百六十亩。就算以后分家,也足够四个儿子都过上温饱不愁的日子。 程小棠秉持着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建议爹和叔叔们趁关凌村附近还有荒地,一人一百亩。 她有信心在两年内将系统商城升到四级,到时候兑换出凝聚几千年智慧的书籍,绝对比光有农具更能提升开荒效率。 然而全家只有程天寿支持这个想法,连程大牛都生硬地转移话题,生怕程老太当真去考虑。 他们兄弟四个是比别人壮实了点,那也是肉体凡胎。 程小棠这才将主意打到有主的荒地上,等买完了地,再慢慢捣鼓。 “想要荒山还不简单,我送你一座。”胡里正对相中的未来曾孙媳妇很大方,“关凌村附近就有几座。” 程小棠认真道:“不行的,在商言商。” 拿人手短,万一她辛辛苦苦把地养肥了,胡氏族人又要抢回去,岂不白费功夫。 比如胡景和,肯定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哈哈好一个在商言商。”胡里正被逗得开怀大笑,“荒山跟荒山的差别可不小,要不要我让人先带你去看看?” “好呀,多谢曾爷爷。”程小棠求之不得。 实践出真知,能实地考察是最好的。 她虽然还不能想二叔一样,抓一把土就能判断出肥沃,测湿润度却是驾轻就熟。 再观察下植被的情况,也能分析出个大概。 白老夫子嘴角微抽,看来老友是真心要将程小棠当做未来的宗妇来培养。 现在就让人带着她去巡视胡氏家产,会不会早了点? 第226章 五届科举,三年模拟 这倒是白老夫子误会胡里正了,他纯粹是想支持程小棠的兴趣。 顶多程小棠看上哪座山,他就把离得最近的一座荒山拨给胡景焕,让两个孩子培养青梅竹马的感情。 一座荒山大概能开出二三十亩地来种粮食,这点损失,胡里正完全不放在眼里。 程小棠这般聪慧,却没有一心扑在诗词歌赋上,反而对种地充满热情。 属实难能可贵。 大概跟她年纪小,又经历过从北到南的千里逃荒路有关。 而这越发让胡里正满意于自己的眼光,务实好啊。 胡里正之前为胡景焕张罗的是钱塘县苏氏之女,年方十岁已有才名,祖上还曾出过四品高官。 近些年家道中落,也没断过家族子弟的读书路,仍算是书香门第。 不过对方大概更想与胡大学士那一支的结亲,对胡里正始终都是礼遇有加,并不十分热络。 如今胡里正反倒有些庆幸,还好没太早定下。 世家才女能提升家族的声望,却未必适合做族长的妻子,胡氏的宗妇。 当初他出于结善缘的想法,让刚到武泰镇的程氏族人在胡氏宗祠住了一晚,说不准就是祖宗们给的预示。 胡里正的一席话,让程小棠获益匪浅。 看来给县令大人贡献打谷机和秧马,还带来许多积分之外的好处。 比如胡里正,明显就很看重她在种地上的潜力。 不愧是以一己之力,壮大胡氏一族的老人家,看人的眼光就是好。 一老一小都对这次的聊天很满意,各自尽兴归家。 而白老夫子的心中的想法也逐渐明朗起来:程小棠的未来,不该局限于做胡氏的宗妇。 他反复看过程小棠写的文章,字迹如春蚓秋蛇,行文不规范,措辞不严谨,主题还偏离了不少。 但除此之外,所表达的内容却丝毫不输胡景焕,所思所想全部言之有物。 若是单论主张的可实践性,甚至超过不少白老夫子读过的文章。 而程小棠才四岁,上学不到半年。 这样有天赋的孩子,若是成了胡氏宗妇,还能有机会继续读书吗? 女主及笄后就要成婚,十六七岁的大好年纪,对于男子而言,正是读书的重要时刻。 白老夫子一直很惋惜程小棠是女儿身,今日尤甚。 他不知对于农家之女而言,还有什么比胡氏更好的归宿,只觉得太可惜了。 白老夫子的遗憾,程小棠不得而知,只觉得学业上的压力陡然增加。 自从写完那篇关于开荒的文章后,也不知是哪里触动了夫子们,对她的要求变得极为严格。 不仅课堂上屡屡提问,每天还要带着作业回家,甚至连课间、课后都会被白老夫子拎去开小灶。 以至于程小棠还挤出时间写信问萧昀舒,是不是科举突然改革,允许女子参加了。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只得将一切归因于她这块金子的光泽太闪亮,白老夫子怕她沉迷种地耽误了学习。 白老夫子愿意在无法考取功名的她身上耗费心力,程小棠也只能心怀感恩地痛并快乐着。 而萧昀舒从应寒那里得知棠宝最近读书格外刻苦,去学堂的路上都不忘背书。 误以为程小棠的愿望又多了一个参加科举,默默记在心上。 难办,却未必不能办到。 俗话说,不在压力下爆发,就在压力下变态。 程小棠连一旬一日的假期都只能匆匆去看一眼自己那半亩田,不得不提前掏出了为同窗和夫子准备的礼物。 五届科举,三年模拟。 来自后世的先进经验,经无数学子验证,绝对是应试神器。 据说许多书院的夫子不仅会押题,还会让学生们熟背《四书章句集注》、《荣文选集》、《新笺决科古今源流至论》等文章模板。 只是这般死记硬背,就算押中题目也要赌运气,不被主考官发现是生套模板。 否则不但会名落孙山,还会给考官留下坏印象。 因此程小棠给出的建议仍旧是从辅助角度出发,锻炼同窗们的考试心态,提前习惯关在小屋里写一天,从而赢在起跑线上。 白老夫子乍一听闻“每月一模拟”的建议,打量程小棠的眼神中都带上了一丝敬意。 这也太狠了。 不过那句“实践是唯一检验真理的标准”听起来很有道理。 反正胡氏学堂不缺搭建考场的场地,将两浙路各州县的乡试题目稍加整理,也足够让学生们试上三年。 程小棠这次只说了大致的想法,就是让白老夫子琢磨具体实施的方式,从而让她喘口气。 每天既要应付繁重的学业,又要跟鲁大师探讨新农具,还得想方设法赚积分,睡觉时间都压缩到五个时辰。 二哥从临江书院放假回家的时候,都说她瘦了。 好在白老夫子在办学上效率一向很高,几经商议,规定只有甲班和乙一班的学生需要参加每两月一次的乡试模拟考。 胡氏学堂毕竟只是启蒙学堂,真正有天赋又有决心走上科举这条路的人,并不算多。 很多人读到十二三岁,能识字读书、熟练使用算筹,即可结业回家。 白老夫子宣布模拟考规则的那一天,程小棠从同窗们的“感谢”中收获了一小笔积分奖励。 由于性别和年纪过小,她暂时不用参加,喜获三天假期。 第一次模拟考试时,程小棠仍旧出现在新建好的模拟考场外,为即将体验三天噩梦的同窗们送上鼓励。 然后在暴涨的积分奖励中,美滋滋跟着胡里正派来的徐管事,前往挑选要买的荒山。 程小棠说要买一座荒山时,全家都持反对意见,连程天寿都觉得荒地到处都是,为啥要花钱买。 此时崔县令赏下的十贯钱就派上了大用场。 程老太为了防止杨氏眼红作妖,特意当众说过这赏金是县衙奖给程小棠一人的,怎么支配由她自己决定。 话都已经说出去了,也收不回来,只好任由程小棠花钱买教训。 家里还有八十四亩地要开荒,从程大牛到程天福都被程老太分配了活,抽不出空来挑选荒山。 当然,大人们是暗暗期待棠宝分不出荒山的好坏,主动放弃。 因此陪着程小棠来爬山的,只有应寒、鲁方以及沾光放了三天假的程天寿。 到了相对平坦的半山腰,程小棠熟练地挖了个坑,注入库存的水感受流失速度和方向。 还好,在雨水丰富的钱塘县,土壤还算湿润。 “棠宝,这里还不如你那五亩荒地呢。”程天寿抓了把土,学着二叔的样子摩挲着,小声跟妹妹嘀咕。 “这山还不错啊,有水有肥的。”鲁方扯了一把草,发现草根还挺茁壮。 北境的荒地才叫贫瘠,别说种粮食了,连草都不够马啃的。 在关凌村待了半年,应寒比鲁方多了不少种地的常识,“这山不算高,人走着还行,若是总要挑水浇灌就麻烦了。” 山上到处都是野草乱石,要开荒,就得先走出一条平稳的路来。 徐管事长着和善的圆脸,笑呵呵道:“这座山的优点是从半山腰到山脚,都很适合开垦,缺点是山泉比较小。” “遇上雨水少的时候,还得另想办法。” 来之前胡里正吩咐过,此行目的不是为了赚钱,而是让程小棠挑到心仪的荒山。 因此徐管事一改往日的圆滑,问什么都是坦言相告。 实诚到应寒都起了疑心,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徐管事的神色动作,以防他是哪个居心叵测的冒牌货。 等从第三座荒山下来,精力旺盛的程天寿都有些吃不消了,瘫在路边凉亭里休息。 程小棠没怎么自己爬山,就被晒得晕忽忽,看东西都有些重影。 比如路上骑着驴狂奔过来的人,长得好像她稳重的大哥。 “棠宝,快回家去,有临安府城来的官老爷找你!” 第227章 临安府尹的嘉奖 程天寿一跃而起,紧张地问道:“大哥,官老爷找棠宝干啥?” “有什么事冲我来!” 程天福好不容易勒停还想狂奔的小野,拍了小弟脑袋一下,“别咋咋呼呼的,是好事。” “棠宝脸怎么这么红?” “没事儿,刚才晒红的。”程小棠揉了揉眼睛吗,清醒过来,“大哥,官老爷是说出我的全名了嘛?” 程天福点头,“应该是因为打谷机和秧马,还带了一辆盖着绸布的牛车。” 应寒与鲁方对视一眼,临安府尹这是转性了? “徐管事不急的话,也一起来吧。”程小棠体贴地邀请道,“刚好可以去家里喝点酸梅汤消消暑。” 徐管事眼睛眯成了缝,越发恭敬,“多谢棠小姐,那我就叨扰了。” 临安府尹特意派人来送礼,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胡里正得知后肯定会很关心。 一行人没再多言,匆匆赶回了关岭村。 “你就是程小棠?”穿着一身官服的年轻男子,看到从马车上下来一个三四岁的奶娃娃,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再看另一个女子十五六岁的模样,长得也不像程家人。 程小棠端正地行礼道:“回大人,正是小女。” 年轻男子姓于,是临安府的九品知事,难掩震惊地打量着程小棠,“那打谷机和秧马可是你想出来的?” 他知道程小棠是个孩子,却没想到这么小。 程小棠回道:“是。不过图纸是萧家哥哥和县令大人帮忙一起画的。” 于知事扫了一圈周围人的神色,确定没找错人,轻咳两声道:“既是你想出来的,那便是首功。” “府尹大人听闻此事,特意派本官送上白银百两,锦缎二十匹,以示嘉奖。” 程小棠躬身谢道:“谢府尹大人,谢知事大人。” 先前有崔县令奖赏的十贯钱和系统给的十五万多积分,程小棠已经很满意了。 府尹大人居然会百里迢迢派人送来奖赏,还比崔县令大方那么多,实在是意外之喜。 “本官听说,你有在读书?”于知事见程小棠小小年纪不卑不亢,得体有礼,饶有兴致地问了句。 他记得程家只是四等户,居然舍得花钱让女娃去读书,属实罕见。 程小棠颔首道:“回大人,我正在胡氏学堂读书。” “我们镇的里正老爷乐善好施,所有甲班学生不仅不收束修,每月还发一百文钱。” “这倒是大大的善举。”于知事眼底划过一丝笑意。 小丫头还挺知恩图报。 程小棠笑眼弯弯道:“是哒,胡里正和关村长都很好,很照顾我们。” 不远处的关村长听到,老脸都笑成了一朵花。 “你尚且年幼,莫要自满,继续好好读书。”于知事见程小棠实在讨喜,露了点口风,“行善积德,会有更好的回报等着你。” 程小棠认真道:“多谢大人指点,我一定会的。” 她做好事,大多数都能得到实时的回报,论积极性绝对不输任何人。 于知事大老远跑一趟,自然不会只为给程小棠送奖赏,重点是府尹有些话要他带给崔县令。 勉励完程小棠好和老程家人,又讲了几句临安府尹体恤百姓、勤政为民的场面话,就带着下属们赶往县衙。 快到饭点了,他要让崔县令那个远近驰名的大户请客。 关岭村百姓们目送着于知事走出村,才开始热烈地讨论起来, 他们看不懂品阶,只知道这位威风凛凛的官老爷是从临安府城来的,是顶厉害的人物。 最重要的一点,老程家的小棠宝有大出息了! “程大娘,你家棠宝得了府尹的嘉奖,咱办个流水席庆祝下吧,让我爹这个族长出钱!” “大牛哥,棠宝看的啥书这么厉害,能让我家春丫沾沾才气不?” “大牛媳妇,你怀棠宝的时候,最喜欢吃什么?” 村民兴奋又好奇地围住了老程家人,问题一个接一个,恨不能第二天就生出一个像棠宝这般聪明伶俐还会赚钱的女儿。 程族长与有荣焉,觉得是要办个流水席,能让更多人知道关凌村程氏。 这钱他花得开心! 一听程族长要出钱办席,程老太赶忙拒绝,结果族人们纷纷表示合该大家伙凑钱一起给棠宝庆祝。 这大半年来,他们都看得很清楚。程氏一族能这么在关凌村站稳脚跟,被村民们当做自己人,有大半功劳都是棠宝的。 偶尔遇到同一天在难民安置所登记入册的那些人,聊起来就是一把辛酸泪。 对比之下,程氏族人都觉得无比幸运。 程老太跟族长商量着流水席的事情,谢玲花努力分享着怀棠宝时的饮食作息。 当时她还跟着程大牛走镖,风餐露宿,可不是什么安稳日子。女儿还早产,虚弱得随时会咽气。 谢玲花如今再回想棠宝刚生出来那两年的煎熬,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而程大牛则抱着女儿,沉浸在村民们的夸奖中。 多夸些,他爱听。 关村长回味完程小棠刚在官老爷面前说的话,越想越开心,转身就拍了关小飞后背一下,“你看人家棠宝,多懂事!” “爷爷,棠宝懂事,您老打我干嘛?”关小飞正啃着程天寿给他带的野果,无辜道。 他也很懂事,反倒是爷爷,年纪越大越来越不懂事。 当然这话关小飞只敢放在心里,望向被程大牛抱着的程小棠,像个耀眼的小太阳。 他坏笑着杵了下程天寿,“阿寿,妹妹这么聪明,你没少挨打吧?” “我挨打是自己犯错了,跟我妹妹聪明有什么关系?”程天寿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关小飞,“你肯定考不到乙班了。” “哼,我还不想去呢,去了就要连考三天试!” 这话被关村长听了个正着,当晚就罚关小飞抄书检讨。 热闹了好一阵,徐管事才挤进院子里跟程家人告辞,迫不及待要回去告知里正老爷刚才发生的事,绝对能得赏钱。 等到余晖落下,众人才意犹未尽地散去。 他们明天还要去跟隔壁村、镇上的亲朋好友们好好说道说道,棠宝可是他们关凌村的小福星。 “棠宝,这一百两银子可不准去买荒山。” 程老太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将银子给小孙女自己保管。省得其他人总想着公中多了一百两,开荒不够卖力。 她问过大儿子夫妻俩,棠宝的小金库里大概有三百两银子,从没乱花过,还分了一半给她二哥傍身。 最浪费的一次,就是要买荒山。 “奶奶,这里的荒山真的很有潜力。”程小棠眨巴着真诚的大眼睛,努力说服道,“昀舒哥哥也要买呢。” “他一个商户又不差钱。”程三莲小声嘀咕道,“买十座陪你玩都行。” 程小棠难得无言以对,经历过这么多事,还坚信萧家祖孙是商户的,大概只有三婶母女了。 也是蠢的别具一格。 第228章 差距比人跟猴都大 嫌弃归嫌弃,程小棠在分府尹给的奖赏时,还是一视同仁。 程三牛作为最熟练的木匠,是做打谷机和秧马的主力,足以掩盖他妻子儿女的缺点。 程小棠已经收获了很多,能将农具做出来,除了画图纸萧昀舒外,更少不了家里人的支持和帮助。 “奶奶,能让府尹大人都知道,肯定是因为做” “爹爹,二叔,三叔,小叔都有功劳。”程小棠打开装着银锭的锦盒,依次将两个五两的银锭分给娘、二婶以及四婶。 一个和谐有爱的家庭,就是要让女人管着钱。 当然,三叔那份是给他自己。 让杨氏沾了手,保不齐会剪一块下来给杨智明。 剩下五十两,程小棠连盒子一起推给程老太,“奶奶,买了肉一起吃。” “棠宝越来越懂事了。”程老太心里熨帖极了,又取出十两给程小棠,“府尹大人给你的赏银,留一些图个吉利。” 这次程老太没再提荒山,小孙女这般懂事,肯定有自己的想法。 至于那二十匹锦缎,程小棠觉得料子太好了平时没机会穿,不如全拉城里去卖掉换钱。 估计一匹的价格,就能够全家穿上细棉布的新衣服。 反倒是向来节俭的程老太意外开口要留下十匹,给五个读书的孩子做衣服穿。 这么好的料子让她买是无论如何都舍不得,难得府尹大人赏赐,咬咬牙还是能忍痛做出决定。 尤其是程天禄,跟在袁山长身边读书,总得有几身穿得出去的衣裳。 刚好这些锦缎没那么花哨,素色那几批给三个孙子穿正好。 “奶奶最好了!”程三莲欢呼着跑到了摆放着锦缎的桌边,露出了一天下来最真心的笑容,“我要这匹,还有这匹!” 程老太看得额角青筋直跳,呵斥道:“这是棠宝的,哪有你先挑的道理?” “读书这么久,半点长进也没有。” 同样是孙女,差别怎么比人跟猴子都大。 “奶奶,是孙女太心急了。”程三莲一心惦记着锦缎,被骂也没撒手,“棠宝,你年纪小,穿鲜艳的颜色更好看。” 在胡氏学堂受了那么久的苦,总算交到一个朋友。 对方是胡景焕的堂妹胡如萱,没有竞争关系。在家不受疼爱,很容易就对程三莲掏心掏肺,大方分享自己的珠钗首饰。 程三莲也想每天都打扮得精致漂亮,可惜她爹只是个木匠,舅舅又只顾自己。 这次总算有机会能在穿着上打败丁班那些觊觎胡景焕的贱丫头们,无论如何都要挑到最喜欢的这两匹。 “还是让长兄和长姐先挑吧。”程小棠看了眼站在角落的程大芳,“大姐,你喜欢哪一匹?” “大姐又不用去学堂。”程三莲瞥了一眼程大芳,暗暗嗤笑。 长得不好看又笨拙,话都不敢多说,一看就是村姑,哪里配穿这么好的锦缎。 程大芳慌乱地婉拒道,“棠宝,我就不用了,平时干活碰坏了还心疼。” “棠宝,大哥也不用。”程天福沉声道。 等开完荒,他还要说服祖母和爹娘,去威远镖局从杂役做起,棉麻料子的就够穿了。 程小棠看向程老太,期待地问道:“奶奶,按长幼顺序分可以嘛?” 程老太这才想起二房的两个女儿都没有去上学,平日不是在家干活儿,就是跟着王氏出门做酒席赚钱。 王氏七岁就被卖到老程家做童养媳,是程老太看着长大的。 后来嫁给程二牛,勤劳肯干,就是性子太软了,连带着程大芳也是如此。母女俩光干活不说话,冷不丁就被忘了。 “天福,大芳,你们先挑。”程老太眉眼舒展,和蔼道,“都快说人家了,可得捯饬得好看些。” 奶奶都发话了,程天福也不推辞,挑了一匹相对更老成的颜色。 程大芳第一次给自己做衣裳的布料。一边选一边用余光观察神色,生怕挑中弟弟妹妹想要的。 最后还是程二蓉看不下去了,干脆利落地选了一匹绛紫色和一匹黛紫色的。 程三莲抱着之前的两匹,哪个都舍不得,眼珠转了转哄道:“棠宝,你跟我一匹分一半好不好?” “这样咱们就有更多颜色的一副了。” 打算盘的声音太响,程小棠直接拿她之前的话回绝道:“我年纪小,喜欢鲜艳的。” “就要这匹最红的,跟娘一起做母女装穿。” “啥叫母女装,娘可不穿红彤彤的裙子。”谢玲花乐不可支,“你有那份心就行。” 程天禄在临江书院,程文韬还在胡氏学堂考试。最小的程天寿也不着急,要等二哥回来再给他挑穿上就像男子汉的颜色。 程老太笑吟吟地看着孙子孙女们热热闹闹的模样,扭头嘱咐小儿子,“铁牛,你有在好好吃药吧?” “娘!”程铁牛耳朵瞬间红了起来。 他跟方氏三婚四年,还有没孩子。哪怕程老太没说什么,方氏却始终为子嗣的问题焦虑不安。 直到崔神医给小夫妻分别诊脉后,笃定地说是程铁牛的问题。 幸好不是不治之症,慢慢调养就能好起来。 “老四媳妇,你也去挑一匹吧,图个好兆头。”程老太心情舒畅,难得打趣了下小儿媳。 等收拾好,老程家人才感觉出饿来,竟是连晚饭都忘了吃。 家里蔬菜鸡蛋都是现成的,还有准备给考完三天模拟考的程天禄补身体的大公鸡,正好先做了当作庆祝。 一家人刚吃完,应寒就带着新出炉的喜讯上门了。 为了搞清楚临安府尹为何做出有违本性之事,她下午就跟着于知事去了县城。 经过多方打探,查到了端倪。 于知事两日前出发来钱塘县,根本没有嘉奖程小棠这一任务。那二十匹时兴的锦缎,都是在隔壁仁和县城里现买的。 而让临安府尹这般着急的原因,是当今圣上见到了打谷机和秧马,极为满意。 户部侍郎带着赏赐,正在来钱塘县的路上。 第229章 晦气的名字 听完应寒的话,满室寂静。 谢玲花和方氏不约而同地拧了一把自己男人,不是在做梦吧? “应姑娘,你,你再说一次?”程大牛疼得一哆嗦,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遍。 应寒理解老程家人的蒙圈,又仔细地重复了一遍,“你们无须紧张,只需在户部侍郎来的时候谢恩领赏即可。” “说起来,这位户部闵侍郎还是棠宝二哥的同门师兄。” 程小棠立即反应过来,“是那位与袁山长理念不合的北方学生?” “正是袁山长第一位弟子,闵修远。” 当初袁山长之所以放出风声说要收关门弟子,跟这位闵侍郎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二人虽为师徒,却理念不合。 袁山长愤而辞官,闵修远步步高升,不到四十就升为四品侍郎,前途不可限量。 若不是外界谣传师徒反目,竞争对手又趁机煽风点火说袁山长乃至整个临江书院都歧视北方学子,程天禄未必会获得连考九天的机会。 只能说,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听到应寒说要来的户部侍郎是程天禄的师兄,老程家人更加用心地琢磨起要怎么招待。 于知事来得突然,家里只有粗茶招待,程大牛几兄弟从荒地里赶回来,灰头土脸,身上还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粗木麻衣。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老程家将屋里屋外彻底打扫了一遍,谢玲花和方氏还从山上挖了野花种在院子里。 平时干活穿的破衣裳都先洗了收起来,一家老小进出全穿着半新的棉麻衣裳。 反正现在天气热了,男人们在地里可以光膀子,不会磨损太严重。 其间崔县令特意来过一趟,交代了老程家一些避讳,顺便阐明道理,“各级官府奖赏是有规制的,不可随意逾越。” “这次户部侍郎闵大人奉皇命而来,必然会比府尹。” 程小棠虚心受教,“崔大人,我知道肯定不是因为您小气。” “调皮。”崔县令笑着虚点了下程小棠的头,“之前就说过,圣上不喜金银珠宝这样的俗物,若是有御赐墨宝,定要好好珍藏。” 送人礼物不应该是挑对方喜欢的东西么? 皇上不喜俗物,她喜欢啊! 程小棠腹诽道一半,突然想起上次与萧昀舒聊天时,那一闪而逝的不祥预感。 “崔大人,皇帝陛下除了喜爱作画、书法、手工之外,不会恰好还喜欢蹴鞠这项老少咸宜的运动吧?” “怎么了?”崔县令看着一脸纠结的小友,打趣道:“放心,不会宣你进京加入蹴鞠队的。” 还有蹴鞠队? 程小棠幽幽地叹了口气,坐在石墩上思考人生。 “小小年纪怎么还叹上气了?”崔县令乐得不行,伸手揉了揉程小棠的脑袋,“有什么烦恼说来听听。” “本官既然是一县父母官,你就跟我女儿一样。” 程小棠无语地看了一眼大龄单身男青年,用小木棍在地上写了一个“佶”,“崔大人,皇帝陛下是不是叫这个字?” “你怎么知道?”崔县令下意识往两边看了眼,“这字需要避讳,不可乱写。” “我猜的。”程小棠用脚将“佶”蹭掉,忧伤地望天。 她错了。 她不该听说大荣朝的皇帝姓曹就掉以轻心。 重文抑武,笃信道教,热爱绘画和书法,连蹴鞠都喜欢,这不就是遗臭万年的昏德公复刻版吗? 也怪系统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程小棠扒拉着系统奖励记录,皇帝的那条奖励信息既没有金光一闪,也没有龙腾御空的特效。 就是普普通通的一条【宿主行为宠爱曹佶一次,获得七十积分。】 连分数都平平无奇,淹没在人群中。 崔县令不信程小棠随便就能猜到皇帝的名讳,不过也不是什么机密,反而是圆嘟嘟的小脸皱成一团更让他感兴趣。 “蹴鞠有什么不好吗?” 上行下效,不只是世家子弟,就是平民百姓会玩的也不少,时不时约上三五好友去踢一场蹴鞠或是马球。 崔县令本人就是马球高手,来钱塘县后没有朋友,无聊时只能来找小棠宝聊天。 “蹴鞠好,玩物丧志不好。”程小棠感慨道。 “你倒是严于律己,难怪有小棠学监之称。”崔县令摇头失笑,“真该让你跟我祖父见一面,定然会满意。” 他们兄弟几个,在四五岁的时候每天都想着怎么逃出宗学去玩。 程小棠又想到一个名字,隐含着期待问道,“崔大人,能告诉我太子殿下的名讳嘛?” 崔大人取过树枝,在地上写了一个“恒”字。 呵呵,重昏候,是你吗? 程小棠送走崔县令后,就一头扎进书房里秉烛夜读。 萧昀舒送来的书本包罗万象,其中一本孙子兵法中还夹着大荣朝的舆图。 在学堂这些天,程小棠收获的不仅有积分和学识,还有对所处的朝代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大荣朝的启蒙读物是《千字文》,没有《三字经》和《弟子规》,同时先贤所着的四书五经是科考的重中之重。 那些耳熟能详的千古人物,有些被万民传颂,有些像是没出现过。 大约可以判断出大荣朝是在程小棠所认知的百年混乱时期之后,历史长河的另一条流域。 不知出于什么机缘,程小棠趟了两条河,来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节点。 所幸如今是崇宁三年,当今皇帝刚登基六年,大皇子被立为太子不到五年,也没有一个名字带俅的太尉。 说不指定只是皇帝父子俩沾了晦气的名字和喜好。 尽管自我安慰了一晚上,第二天起床后,程小棠决定要做最坏的打算,尽最大的努力。 具体表现在更加关心同窗们的学业,努力督促鲁方带着人开荒。 在徐管事的推荐下,程小棠买了一座综合条件最好的荒山,在关凌村到武泰镇的路上,平时放学后可以顺道看两眼。 而替萧昀舒买下的,则是最贫瘠的一座荒山,没有临近的水源,乱石林立。 据老程家最会种地的程二牛认证,跟干旱之前的北方荒地大差不差。 简而言之,啥都不值得种。 第230章 真金白银有魅力 在程小棠看来,这两座山都有很重要的意义。 再加上萧昀舒买下的一百亩良田,开垦完成的五亩上等荒田,以及胡景焕凑热闹的那座橘树山,试验田的样本就丰富起来了。 等她攒够积分升到四级商城,兑换出十几二十本农业书,肯定可以解决土地肥力的问题,让荒田变良田。 哪怕最后不尽人意,也能积累失败经验。 其实很多农民在种地时都会有新的发现,偶尔会有一片粮食长得特别好或是成熟得比较早。 只是很少有人总结出来。 一来他们没读过书,不能很好地用文字记录下来; 二来试错成本太高,农民们忙活一年也只求地里能丰收,舍不得费钱费力地去验证一个想法。 比起自己,宁愿更相信县里粮铺新进的种子,那才保险。 程小棠如今最大的优势就是年幼,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试错,不怕失败。 就是苦了被迫改行的鲁大师。 他原以为到关凌村是帮程小棠做出能飞的大木鸟,没想到要面朝黄土背朝天,每天起早贪黑在地里试用做出来的农具。 鲁方的确是能工巧匠,唯一的缺点是身为机关大师,对种地知之甚少。 他根据图纸做出来的农具,不能说不像,就是使用起来没有预期中的高效省力,尤其是钐镰,更像杀人利器。 若不是程小棠没法直接拿工具出来,也不舍得让一个技术宅当苦力。 幸好萧昀舒很舍得,还给定下秋收前开完一整座山的任务。 除了打谷机、秧马、谷风机之外,程小棠挑选出来的其他农具都是在现有基础上的改良,算不得很大的创新。 主要是没有材料和能源,要想做出来,又是另外一个领域了。 老程家人有了改良版鹤嘴镐、钐镰这样的开荒利器,效率蹭蹭往上升,看得关凌村其他人也动了开荒的心思。 离关凌村近的荒地有限,大家就是发现老程家的农具不一样,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咋咋呼呼,而是先回家商量一番。 再挑个没啥人的时辰,拎上鸡蛋蔬菜,悄悄上门询问农具怎么做。 肥水不流外人田,棠宝可是他们村的小福星。 然而大家都在秋收前做些轻省的农活,就关凌村的人一窝蜂积极地奔着荒地跑,附近的村民自然看得出不寻常。 一来二去,钱塘县就掀起了一股开荒热潮。 崔县令笑得合不拢嘴,赶制了一大批新农具借给百姓们使用,还大方地将崔氏的水荔枝膏秘方送给程小棠,以示感谢。 唯一的要求是不能拿出去贩卖,否则他回家会被热衷于举办宴席的祖母罚跪祠堂。 “你不是没跪过吗?”程小棠记得话唠崔神医提过,从小到大只有他 老程家小心翼翼地准备了一个月,始终没等到闵侍郎,到后面实在忙得想不起,怎么凉快怎么穿。 春耕,夏耘,秋收,要想粮食丰收,每一个阶段都不能敷衍。 程小棠在鲁方的帮助下,能改良农具、引水入田,却无法改变劳作环境的艰辛。 尤其是在烈日下锄禾,辛苦到足以让《悯农》这首诗千古流传,经久不衰。 第一次感受南方蒸笼般的酷暑,给吃苦耐劳的程氏族人都热迷糊了,中暑倒下一片。 多亏程小棠有先见之明,在系统商城屯的常备药中有藿香正气水。倒进冰凉的井水里搅拌一下灌进去,救了好几个老人的命。 就是味儿太冲了,无法遮掩,只得说是从萧昀舒给的医书上学到的药方。 程氏族人对程小棠是无条件信任,哪怕符水都愿意喝。 程小棠也不好纠正封建迷信的说法,毕竟当初她为了掩饰抗生素,就号称给萧昀舒喝的是符水。 心诚则灵,反正神棍们要钱的符水,村民们也舍不得喝。 等天气没那么热的时候,闵侍郎才抵达关凌村。 皇帝自己贪图享乐不务正业,却不会让一个四品官员白领俸禄。 钱塘县离京城千里,闵侍郎要考察民情,不能坐船南下,而是走走停停,花了近两个月时间整理出厚厚一本册子。 这也是萧昀舒之前没在信中提起圣上有嘉奖的原因。 在他看来,皇帝奖赏的不过是五百两白银和一幅破字,不值当让棠宝惦记那么久,等快到的时候做下准备就够了。 结果临安府尹得到信儿,生怕皇上以为他不重视民生,着急忙慌地派于知事先来一趟老程家表示。 也就是看在临安府尹给嘉奖还算实用,萧昀舒才没收拾他。 闵侍郎来关凌村前,先去拜访了袁山长,顺便带上初次见面的小师弟回家。 沿途看到好几处荒山上都有人在忙活,不由得心生好奇,“师弟,钱塘县的开荒奖励很丰厚吗?” 程天禄回道:“三年免税,县衙会提供种子、农具,还有补贴的粗粮。” “就这样?” 每人一月一斗的糙米,只算成年男丁,并不十分优渥。 闵侍郎也做过县令,劝课农桑向来是重中之重。当初他治下的百姓愿意种桑树养蚕的人不少,开荒却避之不及。 忙完农活有余力的话,他们更愿意去做短工或者进山挖草药赚些快钱。 “还有一个原因,需要舍妹来解释。”程天禄笑着道,“我一直在书院,对家里的情况不是很了解。” “只知道棠宝两月前买下的一座荒山,已经开完荒种上豆子和棉花了。” 闵侍郎闻言不禁莞尔。 别的暂且不论,他这位城府颇深的小师弟,说起妹妹时倒有了几分十三岁少年该有的活泼。 “草民见过侍郎大人。” 程老太发髻盘得一丝不苟,带着一家老小恭敬地行礼。 “不必多礼,本官是天禄的师兄,算是您老的晚辈。”闵侍郎和善地扶起程老太,“这位想必就是棠宝了?” 程小棠上前一步,“回大人,就是我。” 看来二哥跟师兄相处得很融洽,还透露了她的小名。 闵侍郎早有心理预期,打量程小棠时,很好地掩饰住了心中的惊讶。 还真是童叟无欺的四岁孩子。 此行并没有圣旨,因此闵侍郎用围观百姓听得懂的说法表达圣上的嘉奖之意,再让人将五百两白银和御赐的墨宝。 程小棠没有萧昀舒这般财大气粗,看到装着五百两银子的木盒,心跳不争气地加快了。 她摸过五百两的银票,远没有银锭这么直观。 还是真金白银有魅力。 “棠宝,不如让大家一起瞻仰圣上的墨宝?”程天禄温声提醒着妹妹。 程小棠对疑似昏德公翻版的皇帝陛下没啥好印象,不过闵侍郎还在看着,不能表现出丝毫嫌弃。 “哇,皇帝陛下的字矫若惊龙,力透纸背,当真是天下第一书法。” 稚嫩的童音饱含感情,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诚意满满。 闵侍郎轻咳一声,勉强将笑意压下去。 对着一个“福”字能夸得这般情真意切,没能让皇帝陛下亲耳听到,着实可惜。 第231章 汲水神器,震惊全场 以程小棠浅薄的鉴赏能力,当今圣上的颜体楷书确实不错,却算不上书法大家。 看来这位曹佶在书法上钻研的时间还不够久。 也不知算不算好兆头。 围观的村民们看得激动不已,皇帝陛下亲笔御赐的“福”字。 这说明程小棠就是天子认证的福星啊! 他们关凌村实在太幸运了,以后一定要好好供着棠宝,多沾点福气。 闵侍郎何等精明,扫一眼就猜到关凌村人在想什么,没有出言解释“福”字是皇帝这一年来写得最多的一个字。 只因为深受宠信的道长,向皇帝进言说多写福字可以让神明看到诚意,降下福祉。 不少人还暗地里吐槽,以前就算见不着金银玉器,好歹还有丝绸锦缎,如今都用一个“福”字打发了。 当然,对一辈子都没去过京城的百姓而言,御赐墨宝比什么都珍贵。 老程家人被皇帝的赐福感动得无以复加,再次遥拜天恩后,恭敬而珍惜地收起来放好。 办完正事,闵侍郎看向颇有些宠辱不惊的程小棠,“本官听天禄说,你有一座刚开垦出来的荒山?” “是哒。”程小棠对自己的山很满意,主动邀请道,“大人要去看看嘛?” 闵侍郎欣然点头,“那就先谢过棠宝了。” 天色还早,程家人派出程大牛、程二牛以及程天禄,陪着棠宝带闵侍郎前往荒山。 随行的还有闻讯赶来的胡里正和关村长,再加上应寒和鲁方,浩浩荡荡一大群人,引得在路边田里忙活的农民频频侧目。 曾经杂草横生的荒山,拓宽了山溪,开垦出近五十亩的梯田,还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字——隆平山。 “这名字有何渊源?”闵侍郎垂眸打量山脚下的石碑,好奇问道。 程小棠煞有其事地答道:“此名取自一位神农的名讳,会保佑我的粮食大丰收。” 闵侍郎失笑,果然还是小孩子,天真烂漫。 以他的经验来看,眼前这座隆平山,远离最大的九曲河,土地贫瘠,之前会荒废再正常不过。 也不知是哪个黑心的地主,居然骗小孩花钱买这种荒山。 可惜了那一片片的梯田,开垦得倒是极为规整。要想养成良田,需要付出数倍的努力。 很快,闵侍郎就被山腰处一个矗立着的大木轮吸引了注意力,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这是何物,怎的不用人力就能汲水?” 他一路走访各大州县,见过不少汲水灌溉农田的巧思,有些村子用手摇式翻车,有些则用更省力的脚踩式踏车。 却从未见过眼前这样,能将低处的水送到高处的神奇之物。 “因为有水呀。”程小棠笑眯眯道,“鲁大师做的水车不用人操作,可以白天黑夜一直转动。” 鲁方谦虚道:“哪里,图纸是程大师给的,我只是做了不值一提的手工活。” “图纸是死的,水车是活的,还是鲁大师心灵手巧。” “不及程大师别具匠心。” 在二人例行的商业互夸中,闵侍郎已经带人快步走到了水车边上。 他要亲眼看清楚,这个从未见过的汲水工具是如何做到的。 只见水车建在一个不宽的溪流上,水轮顺着水流转动,升到最高处后缓缓下落,将水斗中蓄满的水倾倒在木槽中,流向梯田的水渠里。 从头到尾,只有不断流动的溪水带动着整个水车。 胡里正和关村长也是第一次看到水车运转起来的样子,盯着看了半天仍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天车吗?”关村长喃喃自语道。 如果不是天车,怎么会转啊转就将下面的水送到了高处。 他知道这段时间萧宅来了个鲁木匠,每日关起门乒乒乓乓地做活,尤其擅长做奇形怪状的轮子。 村里人靠卖木头给鲁木匠都赚了不少钱,没想到是在造这样的神奇之物。 胡里正心潮澎湃地攥紧拳头,有一万个问题想问程小棠,却不敢在闵侍郎开口前僭越。 老程家人这些天见证过数十个失败的大小水车,如今看到连京城来的大官都被震慑得说不出话,自豪地挺直了腰板。 “请问二位,这是何原理?” 良久,闵侍郎才回过神,难掩激动地看向程小棠和鲁方。 他完全收起将程小棠当作小孩子的心态,郑重地行了一礼,“此物若能普及开,毕竟是造福于万民的善事。” 程小棠做出来就是想让天下人都用上,自然有问必答。 水车造价不菲,普通的农户根本负担不起。 在搭建时,还会涉及流水位置和水渠的布置,不是谁家想造水车,就能将河水引到自家田里去。 崔县令只能处理一县的问题,而户部可以让水车出现在所有能用上的地方。 “水车,水车。”闵侍郎默念了两遍,眼神绽放出耀眼的光芒,“程小棠,你可愿将水车的图纸交付于我?” “待我回京献给圣上过目,必定会有重赏。” 程小棠笑眼弯弯,买一送二道:“除了水车,还有鹤嘴镐和钐镰。” “后两样虽然不像水车这般引人注目,改良后用来开荒也可以省力很多。要是能推广开,肯定会有更多人愿意开荒的。” 不等闵侍郎发问,鲁方和应寒就熟练地展示起两样农具。 钐镰快速除草,鹤嘴镐轻松撬石头。 这两样东西关村长和胡里正都亲手用过,看着闵侍郎一行人露出没见过世面的表情,隐隐有些自得。 关凌村\/武泰镇现在肯定是全天下最先进的。 闵侍郎轻轻吐出一口气,平复着澎湃的感恩之心。 他万分庆幸为了跟师父缓和关系,两月前忍痛错过朝堂权力交替的机遇,主动申请到南下的差事。 此行的收获,比站队珍贵无数倍。 师父教训得对,汲汲营营失去本心,到头来只会是一场空。 只有做出真正利国利民的实事,才能在朝堂上有用自己的价值。 “棠宝,下山的路不好走,我抱你下去吧。”闵侍郎顿悟后,再看向程小棠,只觉得浑身散发着金光。 这是上天给他的启示。 程小棠为难地打量了下闵侍郎瘦弱的四肢,不得不自爆,“闵大人,我有三十五斤。” 最近长了点肌肉。 第232章 老乡见老乡 在善意的劝说下,闵侍郎果断放弃了抱着圆滚滚的上天启示下山。 回到关凌村后,他果断将属下一行人打发到县城的驿站,自己则以程天禄师兄的身份,盛情难却地留宿老程家。 王氏使出浑身解数,做出汇南北特色菜的丰盛晚膳,饭后还端上了水荔枝膏。 崔县令送给程小棠的秘方中,需要用到许多糖霜和更加昂贵的砂仁肉桂,平时程老太都舍不得做。 “这水荔枝膏很有特色。”闵侍郎眉梢微挑,意外吃到了熟悉的味道。 崔氏喜爱举办宴会,招待客人的许多菜肴和点心都是祖传秘方,与外面酒楼铺子卖的都不一样。 他去年吃过一次就念念不忘,还想着今年要抽空多去参加两次宴席。 “这是崔县令给我的配方,比镇上卖的还好喝。”程小棠小口小口地喝完一小碗,笑眯眯地解答道。 她年纪小,家里人不让吃太多冰瓜冷饮,每次吃都很珍惜。 “棠宝与崔县令很熟悉?”闵侍郎和蔼地问道。 程小棠点头,“崔县令是我的好朋友,我们经常一起玩的。” “崔大人来到钱塘县后,竟变得这般有童趣。”闵侍郎眉梢微挑,语气微妙。 崔云恒那小子向来眼高于顶,多年来只有卢君实一个好友,居然会跟一个四岁的农家小丫头成为朋友。 不过再想到程小棠想出来的那些农具,也就不足为奇了。 要是他在钱塘县当县令,早就将孩子认作义女或者义妹,成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程天禄敏锐地察觉到闵侍郎的神色,谨慎地补充道:“崔县令公务繁忙,只是偶尔来与棠宝下几局五子棋。” 老程家人见过不少或和善、或威严的官老爷,就算面对最熟悉的崔县令,也难免因为对方的世家公子习性有些拘谨。 崔县令也能感觉到,因此格外喜欢找程小棠聊天,边下着五子棋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吐槽豪绅。 而程小棠有时会附和崔县令的看法,有时则不搭茬,分享自己的烦恼。 这种时候,除了崔县令的贴身随从外,其他人都不会上前打扰。 流水的县令,铁打的衙门。 崔县令可以随心所欲地抱怨,其他人还是要在钱塘县安稳度日的。 饶是如此,崔县令也是大家公认最平易近人的父母官了。隔三岔五就下乡巡视,还挽起裤脚亲自参与开荒。 更不用说各式各样的利民政策,在钱塘县只要别太懒惰,都能吃上饭。 “既是下棋,输赢如何呢?”闵侍郎浅笑着听完老程家人对崔县令的赞美之词,好奇地问道。 程小棠只纠结了一瞬,选择据实相告,“我赢得多。” 五子棋的各种绝杀阵法牢牢刻在她的脑海中,就算崔县令是可怕的是对手,也很难轻易赢她。 闵侍郎闻言越发觉得崔云恒改变许多,居然还学会了让棋。 要知道崔云恒年少时与九皇子对弈三局,次次赢得毫不留情,把人脸都赢绿了,还传为一段趣闻。 可见当县令果然磨炼人。 闵侍郎浸淫官场多年,一旦想与人交好,必定会让对方如沐春风。 他本身就是北方的普通农户出身,小时候农忙也会下地干活。后来先是父亲中了秀才,再是他高中二甲进士,才逐渐被誉为耕读之家。 与锦衣玉食长大的世家公子相比,他更有优势。 闵家艰辛而又励志的发家史,听得老程家人眼睛直放光,心潮澎湃。 这就是他们努力的目标。 还有什么能比亲眼看到成功案例,更让人干劲满满。 再加上闵侍郎的祖籍在庆州,跟榆林村所在的永州相隔不到百里,更是有种老乡见老乡的亲切感。 “程伯父,天禄是个好苗子,比我十三岁时强多了。”闵侍郎自谦道,“还有小棠宝,前途更是不可估量。” “你们能送女儿去读书,就已经胜过绝大部分人家。” 按年纪来说,闵侍郎还比程大牛大两岁。只是年少时一心攻读圣贤书专心读书,与妻子聚少离多,最大的孩子也才十岁。 不过为了拉近关系,他以程天禄的师兄自居,主动称晚辈。 程大牛听到这话,比喝水荔枝膏都甜,“闵大人过誉了,我们啥也不懂,就知道读书是件好事,天禄还有的学呢。” “棠宝倒是省心,读书不花钱,每月还能领一百文钱。” 说到读书,杨氏立即拉着儿子往前凑,“闵大人,我们家里没人参加过科考,您给说说呗。” “最近孩子们参加什么模拟科考,老遭罪了。” “大人,模拟科考还是棠宝像夫子建议的。”程文韬恭敬地行礼道,“暂时只考三日,同窗们都觉得很有收获。” 他看得出闵侍郎对程小棠最感兴趣,就算心有不甘,也得借势搭话。 自从跟着父亲学过几天木工后,程文韬就很干脆地放弃了旁门左道的想法。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他的双手是用来握笔的,而不是被粗糙的木屑划伤。 闵侍郎听到程小棠小小年纪不仅上学不用束修,还能给学堂提建议,不由更加坚定与程家交好的决心。 即便女子不能参加科考,若程小棠是任意官宦世家的孩子,也早就名满京师了。 能让他遇到已经发光的璞玉,绝对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双方都觉得机会难得,从傍晚谈到夜色渐深,宾主尽欢。 程小棠趁大人们不备,藏了好几碗水荔枝膏到空间里,笑得露出两个甜甜的小梨涡。 闵侍郎分享完经验,看到一团稚气的程小棠在偷笑,心里浮现一个主意,“天禄,你可想过考入国子监?” 程小棠太过年幼,肯定不能独自随他进京。 若是陪同程天禄一起上京求学,就只需一个大人随行照顾,他的闵府住得下。 程天禄委婉提醒道:“师兄,我学识有限,要到秋日才能参加临江书院的入学考核。” “你天资聪慧,无需妄自菲薄。”闵侍郎一个激灵,顺势道,“不过在师父身边多学几年,倒是比去国子监更重要。” 好险。 光想着怎么将棠宝带去京城,差点又要得罪师父了。 他要是敢拐走被寄予厚望的小师弟,绝对会收到师徒恩断义绝的信。 为了赶超崔县令在老程家人心里的地位,闵侍郎决定在关凌村停留五日,体察民情。 程天禄本就是奉命来陪同师兄的,无需请假,反正闵侍郎走之前肯定还会去拜别袁山长。 而喜获假期的程小棠,开心地带着闵侍郎和二哥去参观将水车制造出来的院子。 应寒和鲁方出来迎客时,闵侍郎察觉出一丝微妙,再看向朱红色大门上的匾额,心中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 萧宅? 眼前这座朴实无华的农家大院,该不会就是踏炎军主帅定安侯,在奏折上说的江南别院吧? 第233章 我想留下名字 “闵大人,您是要看水车吗?”鲁方眼底划过一丝异色,开口问道。 闵侍郎温和地应道:“正是,还请鲁大师带路。” “大人谬赞了,草民昨日是与棠宝闹着玩,当不得大师的称呼。” 鲁方客套了一句,给应寒使了个眼神,自己将人带到制造水车的西院。 买下这座宅子不久后,萧崇和萧昀舒就离开前往萧家祖宅,后又被召到京城,一直都是应寒在打理。 应寒平时除了打探消息和接送棠宝外闲得很,鲁方来了以后给她造了不少练手的工具,不太方便让户部侍郎看到。 闵侍郎在行走间粗略地打量了一圈,又将疑惑放回心里。 定安侯再不拘小节,也不至于将唯一的嫡子扔到乡下的农家院子里避风头吧。 他听说过萧小侯爷在遇袭后去了云隐寺,与崔县令有过一面之缘。 还有张御史收了严二公子的贿赂,想要作伪证弹劾崔云恒贪功冒领之罪。结果自己最后被贬去岭南做九品知事。 闵侍郎虽不清楚个中缘由,却打探到并非崔氏的手笔。 可惜崔县令是个油盐不进的,无论他如何旁敲侧击,也没透露出一丝有用的信息。 程小棠不知闵侍郎所想,萧昀舒其实从未说过需要保守身份的秘密。 只是她习惯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不会主动提及。 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普及水车。 “这么多?” 闵侍郎回过神,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脱口而出。 大大小小的水车摆满了整个院子,厢房的门板全被拆掉了,里面还有许多他似曾相识又不太像的农具。 程小棠扶起一座两尺高的小水车,“这是最近的,更早那些都变成柴火烧了。” “闵大人,我们是很辛苦很辛苦才做出水车的。” 软糯的童音,强调着汲水神器的来之不易。 制作水车的时间与老程家开荒重合,程三牛抽不出时间,动手的主力是鲁方。 她负责在系统商城里翻转着水车研究,耗的是心力。 要不是还欠着系统五十多万积分,程小棠真想直接拿两万积分兑换一座能灌溉百亩田地的大水车出来。 不过苦日子很快就要过去了。 只要闵侍郎靠谱,没人从中作梗。 “功在千秋,造福万民。”闵侍郎抚摸着不同材质的水车,收起震惊之色,对着二人行了郑重的一礼。 鲁方赶紧侧身避开,“大人,我就是做了点体力活,可千万别算上我。” 没有他,还会有王方,李方,就算是程三牛这样的乡野木匠,多花些时日琢磨,肯定也能做出来。 最珍贵的,是程小棠的巧思和第一张草图。 闵侍郎也知晓其中主次,先看了一眼程天禄,才转向程小棠温声询问,“棠宝,你想要什么奖励?” “我回京后将水车呈上去,必定会有嘉奖,可以替你说上一二。”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不用现在就回答,可以回去跟你二哥和家人们商量下。” 程小棠纵使再有天赋,也还是个天真的小孩子,闵侍郎怕她要些糖果蜜饯一类的东西,白白浪费了机会。 “我想留下名字。”程小棠脆声道。 闵侍郎以为说的是奏折上,笑道:“水车是你想出来的,自然会有你的名字。” “本官不会允许他人冒领。” 程小棠将之前与崔县令的合作方式解释了一遍。凡是户部制造的图纸和水车,都需要在上面打上“程小棠印”的记号。 “这倒是好办。”闵侍郎略一思索,就应了下来。 官府对于自愿献上祖传秘技或是创新之物的匠人向来优待,有不少人还会借助官家来表明正统。 程小棠乖巧地行礼,“那就劳烦闵大人啦。” “只是如此?”闵侍郎又看了一眼程天禄,提醒道,“这是很大的功劳。” 以他对圣上的了解,这水车新奇又有大用,求一个让程小棠的兄长蒙荫入国子监,还是绰绰有余的。 闵侍郎相信师父的眼光,并不担心程天禄。但那个黝黑的圆脸小子,看样子就不太容易。 接收到暗示的程天禄,对这位师兄多了一份好感,他是真的在为程家着想。 程天禄摸了摸妹妹的脑袋,眼神真挚,“师兄,家里之前就商议过,按棠宝想要的就行。” “一切有劳师兄了。” “放心。”闵侍郎浅笑着颔首。 这小师弟说话的方式倒是很对他的脾气,心思沉稳,凡事留有余地,又难得不贪名逐利。 回京之前一定要认真向师父道谢,给他收了个好师弟。 剩下的几天里,闵侍郎没有一直留在关岭村,而是将整个钱塘县逛了一圈。主要是考察民情,其次是寻找萧家别院的痕迹。 定安侯坐拥十五万兵强马壮的踏炎军,圣上难免心存忌惮。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萧小侯爷留在京城是当人质,也没人敢明说。 定安侯也不是好捏的柿子,上奏折称年方十岁的嫡子娇生惯养,吃不惯京城饭菜,闹着要去江南别院住。 无论真假,皇帝都心动了。 去年偷袭边境的只是北蛮一个小部落,很快就被击退。真正具有威胁的,是躲在后面虎视眈眈的两个邦国。 大荣重文抑武多年,北方能倚仗的只有踏炎军,不能把定安侯逼得太紧。 萧家在江南一带并无根基,定安侯只想让儿子远离京城,已经算是妥协。闵侍郎估计再过些天,圣上就该松口了。 第四天,闵侍郎才状似无意地提起要去云隐寺拜佛。 曾经在云隐寺住过一段时间的程小棠,下意识看向应寒,那里的大和尚们,应该还记得她。 毕竟在寺庙里烧符水这种事,跟踢馆没什么区别。 她当初是无奈之举,走的时候偷瞄云隐寺方丈的脸色,总觉得有点黑。 “云隐寺的高僧普度众生,佛法精妙,闵大人必定会获益良多。”应寒作为萧宅管家,指挥着人将各式农具装上马车。 鲁方不愿前往京城,程小棠又表示只会说不会做,最终只得将厚厚的图纸和各式水车一起运往京城。 京中汇聚了大批顶尖木匠,要复刻不成问题。 闵侍郎温声谢过,客套地邀请道:“不知应管家和鲁大师可有兴致?” 鲁方是制造水车的功臣,应寒这几天也忙活前忙后的帮忙。因此他虽知道二人只是萧家留守的家仆,也没有任何轻视,对未曾蒙面的萧家祖孙也颇感兴趣。 能教出这样的下人,必然不是寻常农户。 不过也正因听说萧家主人是个刀疤脸老爷子,闵侍郎刚确定最初的想法太荒诞了。 萧老侯爷早已仙逝,不可能在乡下含饴弄孙。 应寒和鲁方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234章 还在贫困线上挣扎 “闵施主,请。” 闵侍郎并未表明身份,像普通香客一样跟随着小沙弥参观久负盛名的云隐寺。 来之前想着打探消息,真走到庄严肃穆的大雄宝殿,他又不想浪费这次难得的礼佛机会。 当今圣上笃信道教,还在京城修了一座金碧辉煌的玉清和阳宫。 此消彼长,各大寺院的香火就逐渐弱了下去。 在远离京城千里的临安府,这座数百年沉淀下来的古刹云隐寺,香火比闵侍郎所见的其他寺院要旺盛很多。 登山的路上,一直听不同的香客说这里求姻缘、求健康长寿、求多子多福、求金榜题名有多灵验。 不管是道观还是寺庙,众生所求都一样。 闵侍郎并不信鬼神,只随着虔诚的信徒们遇佛就拜,听一耳朵民情。 鲁方一到云隐寺,就说要去天王殿还愿,眨眼间没了踪影。 程天禄见状想起去年除夕的事情,也拉着妹妹与闵侍郎暂别,前往药师殿的路上,小声问道:“棠宝,你之前有没有在佛前许过愿?” “有的。”程小棠刚想摇头,余光瞥到应寒立即改了口。 “那个愿望可曾实现?” 程小棠在意识中检查了下系统显示的数额,半真半假道:“实现了,我答应给佛祖百万功德也还到一半了。” “棠宝乖,佛祖普度众生,只需要诚心祈求。”程天禄听到百万功德时眉心微蹙,这也太多了。 当时应寒来的时候满脸焦急,再加上萧老爷子曾说过自家孙子逢九有大劫,多亏遇上棠宝,才能逢凶化吉。 程天禄猜到妹妹的愿望多半与萧昀舒有关。 “棠宝,答应二哥,以后不管许什么愿,都不能再许诺那么多功德。”程天禄摸了摸妹妹的小脑袋,温声嘱咐道。 程小棠乖巧地应下,“二哥放心,我以后不会啦。” 负债百万的日子,每天醒来就想着怎么赚积分,她绝不想再体验一回。 应寒察觉程天禄温润的眸中闪过异色,立即为主子正名,“棠宝,功德的事你不用担心,主子马上就攒够了。” 程小棠愣住,“他怎么攒?” 她翻了下系统提示记录,没看到有提示说绑定了萧昀舒帮忙还积分啊。 “这我不太清楚,总归是劫富济贫。”应寒模糊地回道。 她就知道当初在老侯爷被贬出京时上蹿下跳的西院老东西,拿出三十万两银子后大病了一场,眼瞅着就要归西。 具体做了什么还得由主子自己来说,棠宝喜欢听故事,一定会很开心。 反正听罗离透露,主子马上就能攒够百万两白银回来了。 程天禄不清楚妹妹是怎么计算功德,应寒说的倒是很好理解,只是有些疑虑,试探地问道:“百万钱?” 一万钱是十两,以萧昀舒的身份,千两白银应该不至于劫富济贫。 应寒一脸莫名,“当然是百万两白银。” 咋还看不起人呢。 程小棠惊得瞪圆了眼睛,结结巴巴重复道:“百,百万两?” “银子”两个字她都不敢说出口,怕烫嘴。 在富饶的钱塘县城周边,三两银子都能买下一亩最好的一等水田。而在偏远的州县,一亩良田的价格仅仅是三钱银子。 一百万两白银是什么概念? 程小棠脑海中飞快地换算着萧昀舒这笔巨款的购买力,只觉得同样是攒功德,人跟人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她要是有一百万两银子,就全换成铜板,坐着画舫敲锣打鼓地沿大运河撒钱。 别说还债,将系统商城升到四级、五级都不成问题。 程天禄伸手将妹妹微张的嘴合上,“有风,小心吃进去肚子疼。” “二哥,咱家现在不穷了吧?”程小棠对金钱的概念被冲击得有些模糊,“爹爹说快赶上小地主,不是骗我的吧?” 老程家现在住着青砖大瓦房,有八十亩良田、八十亩薄田,一头刚四岁的大黄牛,一头能赚钱的大野驴,还养着八只鸡两只鸭。 “嗯,咱家不穷。”程天禄好笑地肯定道。 程小棠拍了拍胸脯,“那就好。” 差点以为一家老小奋斗大半年,还在贫困线上挣扎呢。 虽然萧昀舒年纪尚小,应寒早已习惯小主子言出必行的作风,只把百万两白银当做又一个小目标。 她身为堂堂萧家十二卫之一,月钱是十两银子。从七岁入选后,衣食住行都能找老大报销,从没觉得缺过钱。 被兄妹二人的话提醒后,才意识到那是多大的一笔银子。 不过京城随便一个狐假虎威的败类,命都能值三十万两,主子就该狠狠劫他们! 药师殿香火也很旺盛,程小棠闭着眼跪在佛前,虔诚地跟大医王佛打招呼。 “阿弥陀佛,佛祖您老人家业务繁忙,我能解决的小麻烦就不劳烦您了,勿怪勿怪。” 程天禄还惦记着百万功德,跟佛祖祈求将自己的功德算在棠宝身上。 应寒左右无事,也顺便拜了一下,祈求天下太平。 如果这都能实现,她不介意将攒下来的月钱都用来供奉云隐寺的香火。 等闵侍郎来药王殿找程家兄妹时,总觉得从三个人的身上看到了一丝佛性的光芒。 从云隐寺下山后,闵侍郎要去临安府的彭府尹家里赴宴,还想带上兄妹俩一起去见见世面。 混个脸熟,以后程天禄在临江书院也多些人照应。 然而程天禄和程小棠熟读《氏族杂记》,知道彭府光鲜亮丽的外壳下,根本就是一团糟,完全不想去凑热闹。 闵侍郎也不勉强,双方在城门口互道珍重,就此分别。 回到关凌村后,坐了一天马车的程小棠又累又困,迷迷糊糊地打开新收到的信。 可能萧昀舒为了攒百万两白银得罪的人太多,最近传信的渠道很是多变,鸽子来的频率变为七至九天一次。 刚扫了一眼,程小棠整个人就清醒过来。 找到小舅舅了! 第235章 小舅舅的消息 程小棠兴奋地在床上打了一套拳,才重新拿起信逐字逐句地看。 信中说,之前没找到谢云飞的信息,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投身踏炎军,而是去了西边的玄甲军。 六年前入伍,恰逢西域三十六国发生乱战,吐蕃一口气攻打吞并了数个小国,玄甲军急需培养一批新的斥候。 谢云飞年轻力壮脑子灵活,就被挑选进了训练营。 斥候的身份特殊,从招募、选拔、训练、管理、分派任务都全程保密,只有负责的将领知道身份。 因此哪怕萧昀舒已经接管了萧家大半的情报网,也很难在玄甲军的地盘查到谢云飞的情况。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张御史被贬后,张家人惹不起严氏和崔氏,就想将气撒在无权无势的老程家人身上。 萧昀舒刚做好将张氏连根拔起的计划,沈老夫人就出手了。 这让萧昀舒对沈家多了一些信任,终于让人透出口风,他要找的人是程小棠的亲舅舅。 而亲手将玄甲军打造出来的沈老将军,正是沈老夫人的亡夫。如今驻守边陲的骠骑大将军,是沈老夫人的长子。 有了这层关系,谢云飞的身份很快就被核实了。 由于在训练营中表现优异,谢云飞第二年就成为一名斥候,在西域各国间游走。 三年前听说北方大旱,还花钱请人写了一封家书,将省下的所以饷银都带给姐姐渡过难关。 可惜信差时运不济,抄近道时被猖獗的马贼拦路抢光,直接逃了。 谢云飞得知后心痛的滴血,从此不敢再让人带信,只想着建功立业后再风风光光回家。 这之后谢云飞继续深入西域,谢玲花一路南下逃荒,姐弟俩相距越来越远。 若不是有萧昀舒和沈老夫人帮忙,短期内很难再相见。 现在最好的消息是,沈三公子将于八月回京,届时会带着完成任务回营的谢云飞一起,来关凌村探亲。 程小棠在“八月”两个字上画了一个圈,考虑再三,决定先不告诉家里人。 万一有什么变动,最担心谢云飞的谢玲花肯定会大受打击。 怀着感激的心,程小棠写给萧昀舒的信中,强调了三遍不用攒百万两白银,她已经还完一半了。 京城遍地是权贵,心肠个顶个的黑,她担心劫富济贫的好人会吃亏。 定安侯的确位高权重,却远在幽州。 萧昀舒要是被套麻袋打一顿出气,他也不能发兵给儿子报仇。 程小棠洋洋洒洒写了三大张纸,再加上用油纸包裹的奶糖,一并交给了应寒。 在有限的条件下,她艰难地复刻出了七成像的大白兔奶糖。过程太浪费,没敢在家里做,全是在趁着做水车时捣鼓。 最后成品只有一小盒,程小棠都没舍得拿出来招待闵侍郎。 第二日一早,程小棠笑眯眯地坐在木马上晃来晃去,独自偷乐,谁问都不说。 谢玲花亲昵地捏了下女儿的鼻子,“淘气包,这么小就跟娘有秘密了。” “娘,你很快就会知道啦。”程小棠努力收起小梨涡,怕一不留神就说漏嘴。 程天寿好奇极了,一路上变着花样哄妹妹,“棠宝,悄悄跟四哥说,我绝对不告诉任何人。” “不行。”程小棠很有原则地拒绝,“秘密说出口,就不是秘密了。” 稳妥起见,她起码要等沈三公子出发后,再告诉家里人。 人逢喜事精神爽,程小棠在短暂的假期后回到学堂,同窗们都感受到了小棠学监的愉悦。 以往总是像小大人一般劝学,今日却对所有人都是一顿夸。 连向来跟程小棠不对付的胡景善都被夸了一句,“今日不见,胡学兄的声音比之前好听了些许。” 胡景善还在疑惑中,就看到程小棠熟练地走向夫子授课的位置,取出一张写满字的纸,踩着小马扎钉在了木板上。 这块跟布告栏一样的木板,也是小棠学监的杰作,主要用来张贴文章,以供鉴赏好文或公开处刑。 胡景焕和胡景善是常客,只不过感受两极分化。 “棠宝,这不是你写的吧?”胡景焕只看了一眼,脱口而出。 字迹如行云流水,笔酣墨饱,都可以当字帖临摹了。 程小棠哼了一声,心情好不跟胡景焕计较,“这是户部侍郎闵大人当初参加乡试前的读书日程,送给咱们学习的。” 崔县令当初也给过,可惜此人不仅天资属于学神级别,还拥有顶级的名师资源。十四岁就读国子监,出门左拐就是当朝太傅府。 毫无参考价值。 而闵侍郎是从镇上的私塾一步步考到县学、府学、国子监,绝对的考试精英。 听到是侍郎大人的经验,胡景和第一个兴奋地冲了过来。 然后他本就偏黄的脸色一点点难看起来,想要金榜题名,真的需要这么辛苦吗? 连向来被认为是全学堂最刻苦的甘毅,都怀疑这个侍郎大人这个严丝合缝的作息,是不是有夸大的地方。 他不敢保证,自己能做到。 程小棠刚拿到的时候也这么怀疑过,一天只睡两个时辰,坚持三年,真的还能拥有闵侍郎那一头乌黑亮泽的秀发吗? 作息表和头发,肯定有一个是假的。 但这不影响程小棠拿来激励同窗,反正白老夫子会因材施教。 她要做的,只是尽己所能,为学堂的发展贡献一份力量,顺便赚点积分。 胡景焕看到程小棠眉开眼笑的模样,猜到她肯定又在幸灾乐祸,不禁好笑又好气。 明明夫子们总是暗自可惜程小棠不是男子,天赋再高也无法参加科考。 若是易地而处,胡景焕觉得自己肯定会愤愤不平。 然而小丫头不仅不抱怨,还总琢磨着给白老夫子提建议。就算一开始不被同窗们理解,始终不吝啬分享。 上次还带了一本高深的《夏侯阳算经》,连夫子们都争先钻研。 这般聪慧善良,就算会因为落榜将他关进书房苦读三年,胡景焕也是愿意的。 程小棠突然觉得左脸有些发毛,扭头就看到胡景焕一脸感动的表情,下意识抖了抖,“景焕学兄,你怎么了?” “没什么。”胡景焕脸一红,抿了抿嘴开口道,“棠宝,过两天是我生辰,你要来吗?” “还有阿寿一起。” “当然要去啊。”程小棠狐疑地打量着胡景焕,“不是早就说好了嘛?” 胡景焕脸更红了,“嗯,就是提醒下你。” 程小棠顿时明白过来,这是怕她忘记准备礼物呢,果然还是小孩子。 她早就拜托鲁方做好了,肯定会让胡景焕惊喜。 第236章 沾光得了肥差 胡景焕过的是九岁生辰,在武泰镇的风俗中被称为小寿辰,需要好好操办。 前些日子程天寿过生辰的时候,老程家入乡随俗,也办了几桌席面,让小寿星开心地吃撑了。 除了四个在学堂读书的孩子作为同窗受邀之外,程老太、程大牛夫妻、程三牛夫妻也作为孩子长辈,收到了胡里正的邀请。 若不是老程家人丁兴旺,一桌坐不下,两桌显得太殷勤,胡里正实在很想将一家子都给请来的。 前有崔县令,后有闵侍郎,都与老程家关系匪浅。 胡氏只有胡大学士一人出仕,在官场上毫无根基。而程天禄只要能考中进士,不说平步青云,也会有不少帮衬。 更重要的是老程家有程小棠,小小年纪就能得到圣上的嘉奖,未来不可限量。 这样的人家,不趁他们未发迹培养交情,他就白当胡氏族长这么多年。 可惜胡景焕还是个孩子,酒席的数量和规模不可越过长辈们。 管家将名册算来算去,又不能太怠慢其他亲朋好友和旧相识,最终将诚意体现在派了两辆马车去关凌村接人。 来接人的不是别人,正是杨氏最疼爱的亲弟弟,杨智明。 程小棠上次见杨智明,还是崔县令召集所有里正一起看打谷机演示的时候。 据应寒说他去隔壁州县卖图纸赚钱,也不敢多卖,整了一笔就跑。 与杨氏一脉相承的贪利又胆小。 这阵子忙得团团转,她对杨智明的印象已经模糊了,只记得当初奶奶私下总说程文韬兄妹是被舅舅带坏的。 如今看着,倒是比当初装腔作势的酸书生模样好多了。 杨智明比之前圆润了一圈,笑着起来很是和气,“程大娘,大哥大嫂,姐姐姐夫,里正老爷让我来接你们去赴宴。” “小明啊,怎么是你来?”杨氏听着觉得心酸不已,“你不是在县城做账房先生吗?” 她的弟弟,本该是做官老爷飞黄腾达的,为皇帝陛下效命。 却因为没钱读书,沦落到被区区一个里正使唤。 杨智明眼看杨氏眼眶泛红,生怕她说出什么话胡家的车夫听到,赶紧掏出一个荷包双手提给程老太。 “程大娘,先前在丰源县因为我的疏忽,弄丢了给阿韬买书的银子。前些天刚刚攒够,您老拿去给孩子们读书用。” 程老太意外地挑眉,荷包里大概有五两银子,就是她当初让杨氏还给公中的数目。 “你这孩子有心了。” “阿韬拿着吧。”程老太将荷包转交给程文韬,拍了拍嘱咐道,“回头买些书本笔墨。” 程文韬难掩惊喜,“奶奶放心,我一定会的。” 程老太眼神复杂地打量着跟程大牛寒暄的杨智明,“好好读书,别辜负你舅舅的心意。” 当初杨智明被仙人跳,她最气的不是损失银子,而是身为舅舅,竟然带着年幼无知的亲外甥去茶楼听曲儿。 那钱程老太也没指望杨氏这个干啥啥不行的秀才女儿还,只是表达坚决的态度。 没想到最能作妖的杨智明,到了钱塘县后,倒是像模像样起来。 杨智明不仅还了五两银子,还给老程家人带了隔壁平江府的精致糕点。 伸手不打笑脸人,杨智明礼数这么周全,程大牛也不好用旧眼光看人,客气地关心对方的营生,询问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有幸得里正老爷看重,小弟如今不愁温饱,还能有些积蓄。” 他如今在胡氏县城里的布庄当账房先生,平时就住在布庄后面的小院里。 若是表现良好,主要是程小棠和程天禄有出息,杨智明不出几年就接替年迈体弱的老掌柜。 这与杨氏和程三莲对杨智明的期待相差十万八千里,二人不明白他为何放弃光宗耀祖,而去选择当一个低贱的商人。 还不是自己的买卖,只是帮胡氏做工。 这,这不跟仆人一样了么。 杨智明比她们两个清醒多了,他只是好吃懒做,不是蠢。 他早就知道自己不是读书那块料,从小被秀才爹压着背书写文章,那种痛苦害他现在还会做噩梦。 后来说要读书,也只是为了想让姐姐养着自己。 如今好不容易沾了程小棠的光,得到布庄账房的肥差,可比杨氏的三瓜俩枣强上数倍。 等以后当上掌柜,就不愁工钱和赏银,手下还能管几个伙计杂役,再娶上一妻两妾,日子不要太快活。 若真靠杨智明自己那点墨水,顶多当个跟关松那样的县衙小吏。 待遇差,地位低,子孙后代还不能参加科考。 当然,杨智明跟杨氏的说法是他不想再让姐姐在婆家为难,决定赚钱供养程文韬读书。 说得杨氏泪流满面,只恨程三牛没用,偷偷将攒下的那点私房钱全塞给弟弟。 前往胡宅的路上,杨智明安排程老太几人坐一车,自己跑去跟孩子们一起,表现长辈的关爱。 程小棠有幸再次看到杨智明献殷勤的模样,当对象变成自己,一点都不好玩,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幸好武泰镇离得不远,不用忍受太久,就抵达了胡氏祖宅。 胡景焕今日打扮得像个小金童,跟在长辈身边迎客,笑得脸都快僵了。 看到程小棠从马车上下来,笑容终于有了几分真切,快步上前迎道:“你们怎么才来?” 他是看着杨智明赶马车去的关凌村,这都过去两个多时辰了。 “没迟到呀。”程小棠日观天色,大太阳刚升到正中,“你跟我们说的可是未时。” 程天寿蹦了下来,嘿嘿一笑,“是不是等不及想看我的礼物了?” “阿寿,不能乱开玩笑。”谢玲花拍了儿子胳膊一下,“胡小公子这是关心你。” 哪有当面说小寿星想要礼物的,还在人家门口,太失礼了。 程天寿立即认错,对胡景焕挤了挤眼睛,示意礼物要等关小飞来之后一起送。 宾客众多,短暂聊了几句后,就有人引着老程家人落座。 胡里正对老程家照顾很多,程老太感恩在心,准备了一份体面的厚礼。 老程家尚未分家,程大牛和程三牛无需再单独送礼。 程三莲原本没有准备,她需要攒好久才购买一盒胭脂,根本没余钱买像样的礼物。 反正胡小公子什么都不缺,等成婚以后,再为他洗手作羹汤就好。 然而当程三莲看到程小棠从萧宅抱回一个精巧的木盒,程天寿和关小飞神神秘秘地准备了好几天,就坐不住了。 她不得不求了程二蓉好几天,许诺让舅舅给她带碎布头,才得了个绣工精致的香囊。 绣的是并蒂莲,刚好与她名字相衬。 程小棠坐在程三莲的正对面,眼看着她一会儿脸红捧心,一会儿低头偷笑,差点没想喊人请大夫。 突然,主桌附近出现一阵嘈杂。 “柳儿,景焕的贴身玉佩怎么会在你身上?”一个公鸭嗓惊呼道。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一个摔倒的丫鬟身上,只见她脸色苍白,神情慌张,手上紧紧握着一枚碧色玉佩。 程小棠一言难尽地望向故作震惊的胡景和,感觉他脑子有问题。 胡景焕才多大,玩这套不嫌太早吗? 第237章 不干不净的玉佩 “胡景和!” 胡里正的二儿子,也就是胡景焕的亲祖父胡二老爷,眼神晦暗地盯着胡景和,低声呵斥道:“回去坐好!” 他好不容易有个出息的孙子,大房的人就坐不住了。 “二叔公,我是怕家里出了背主的刁奴。”胡景和像是刚发现周围的视线,慌乱地道歉,“景焕,我不是故意的。” 胡景焕眉头紧拧,没有理会胡景和,而是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自己的嫡亲兄长。 而年过十五,平时都在县城书院读书的胡景丞,只将头垂得更低。 “愣着做什么?赶紧收拾好,别惊扰了客人。”胡景焕的母亲袁氏狠狠瞪了发呆的仆妇们一眼。 胡里正神色未变,笑着朗声道:“家中下人服侍不周,让诸位见笑了。” “来,这杯当老夫敬大家的。” 众宾客连忙推辞,纷纷说该是做晚辈的敬酒才是。 摔碎的托盘被迅速清理干净,两个膀大腰圆的仆妇上前架起柳儿,就要将人带下去。 眼瞅一场小风波就要消弭,柳儿却突然挣扎起来。 “放开我,我没有偷东西!” “那是公子送我的!” 也不知她是怎么挣脱的,一下就冲到了胡景焕所在的主桌前面,“公子,求您救救柳儿,不要让我被发卖出去!” “我会做牛做马报答您的!” 刚假装无事发生的宾客再次从酒席中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程三莲气得站了起来,咬牙切齿道:“这贱婢怎么回事?” “大好日子,故意找晦气,我看她就是勾引主子失败,想败坏景焕的名声!” 程老太比程三莲更气,只想封住她叭叭的嘴,怒斥道:“给我闭嘴!” “这是胡家,有你一个外人说话的份儿吗?” 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张口闭口就是贱婢、勾引,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程小棠竖着一只耳朵听,抓紧时间将碗里的鲜美鱼羹吃完。 她就知道,这事儿那么容易解决。 作为胡景焕为数不多的好友,程小棠得先吃饱饭才有力气仗义执言。 程天寿也跃跃欲试,胡景和那小子起的头,肯定是故意陷害。 然而下一刻,胡景焕的举动超出了兄妹二人的意料。 只见他起身扶起柳儿,小脸绷得很紧,冷冷道:“柳儿是我的丫鬟,赏她一个玉佩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娘,吵到宾客,按规矩罚就是了。” 袁氏总算恢复了仪态,摆出主母风范,“焕儿说的是,张妈妈,把人领回后院去,等下再罚大呼小叫的过错。” 张妈妈是袁氏从娘家带来的管事婆子,立马就明白过来,声音不高不低地应道:“是,夫人。” “柳儿姑娘,咱们胡家规矩严归严,小错也就罚个月钱,哪有什么发卖不发卖的。” 柳儿泪眼婆娑地盯着主桌,像是处于惊慌中的小兔子,被带着路过老程家桌席时,又痛呼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在老程家人的注视下,张妈妈没有像之前那样生拉硬拽,弯腰在柳儿耳边威胁道:“再不起来,今晚就把你卖到外地的窑子里。” 柳儿闻言浑身抖了抖,却只是伏地哭泣。 “起来!”张妈妈气急败坏地拉人,却没想到边上坐着个耳朵很尖的小孩,还特别虚心好问。 程天寿小声地问妹妹,“棠宝,窑子是什么地方?” “那是——”程小棠正要解答,就被谢谢玲花抱紧了怀里,靠近程天禄那侧的耳朵被使劲搓了搓。 程大牛则揪住了程天禄的耳朵,“跟棠宝乱说什么呢?” “爹,夫子教我的,不懂就要问啊!”程天寿委屈极了,二哥不在,他当然要问最聪明的妹妹。 其他人强忍住没有交头接耳,眼神却在疯狂地交流着。 胡氏算是武泰镇独一份的士族,以往在众人眼中都带着读书人的光环。如今看来,也跟乡绅地主家差不多。 兄弟不和,丫鬟勾引主子,趁着人多闹起来想上位。 张妈妈自知搞砸了,一把拽住柳儿的头发将她扯起来,赶紧带人去柴房问清楚怎么回事,还能将功补过。 程小棠发现那枚玉佩掉到地上了,再看一眼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咦,这玉佩不是景焕的啊。”胡景善不知何时跑了过来,捡起玉佩递给程小棠,“程小棠,你这是不是丞?” 程小棠接过仔细辨认了下,花里胡哨的纹路中间,还真是一个显眼的“丞”字。 不过这话是胡景善问的,她才不会回答。 胡景善也没指望程小棠开口,转向玉佩真正的主人,“景丞堂兄,你的玉佩怎么会在景焕的丫鬟身上?” “是她偷的,还是景丞堂兄送的?” 公鸭嗓二号说的话比一号更刺耳,程老太听得直皱眉,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不想兄弟们好。 果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袁氏起身按住胡景丞的肩膀,皮笑肉不笑道:“景善也读了好几年书,怎么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呢。” “区区一个手脚不干净的丫鬟,焕儿今日生辰,想着小事化无罢了。” 胡里正的夫人早逝,胡二老夫人常年卧床,二房的院子里是由袁氏主持中馈。 胡氏靠着胡大学士从地主老爷变成士族才十几年,家里规矩还是老一套。 主子多,互相又不对付,平时还算井井有条,一出事就容易乱。 袁氏心里呕得想吐血,又没办法质问两位带着孙子来的长辈。 好好的生辰宴,大房和三房却让孙子出来闹事,还故意在祖父和族老们看重的程小棠面前装模作样,可恶至极。 胡里正看得心烦气躁,这种后宅的鸡毛蒜皮之事,居然闹到外人面前来。 眼神扫到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大儿媳和小儿媳,更加恼火。一大把年纪了还那么多歪心思,生怕外人看不到家丑。 胡里正烦得不想说话,给管家递了个眼神。 管家立即带着好几个人上前挡住宾客们的视线,方便张妈妈直接将人拖下去。 柳儿这下彻底慌了,也顾不上做出楚楚可怜的模样,连滚带爬地钻进了桌子底下,哭着喊道:“公子,您说句话啊!” “我是你的人,不能被卖去窑子啊!” 程小棠只觉得晃荡的小腿被什么撞了一下,跳下椅子看过去,就与躲进来的柳儿大眼瞪小眼。 来得正好,她将那枚不干不净的玉佩递了过去,“还给你。” 柳儿只是哭着摇头,仿佛惊慌失措到说不出话。 “拿去吧。”程小棠直接把玉佩丢给了缩成一团的柳儿,小奶音清脆响亮,“这不是胡景丞送你的嘛?” “胡大公子一定很喜欢你吧。” 怕其他人记混,程小棠还不忘再强调一边是胡大公子。 胡景丞是胡里正曾孙这一辈的老大,胡家人太多,名字不一定记得清,齿序肯定对得上号。 她跟胡景丞毫无交情可言,听说这位仁兄对胡景焕也没什么兄弟情。 这位柳儿到现在喊的还是公子,不肯定说明身份,怕是还打着让胡景焕站出来化解的主意。 第238章 故意让她看到 四岁小孩说喜欢没什么,问题是胡景丞和柳儿的关系不只是公子和丫鬟。 看了半天热闹的宾客们终于按捺不住,嗡一下开始窃窃私语。 老程家边上两桌都是胡氏族人,对胡二老爷家里的情况非常清楚。 “大公子胡景丞,那不就是今日寿星的嫡亲兄长?” “啧啧啧,身为长兄,居然跟弟弟房里的人勾搭到了一起。” “左右不过是个通房丫头,我看胡小公子还是一团孩子气,肯定没享用过。” “作死啊你,在孩子面前说什么胡话呢。” 各种议论声不绝于耳,还有人用意味不明的眼神打量着胡景丞和胡景焕,然后又跟身边的人交头接耳。 谢玲花早就将女儿抱到怀里捂住耳朵,抢先声明道:“我闺女只是想把东西还给主人,童言无忌,当不得真的。” 她家棠宝才四岁,可不能牵扯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 柳儿听着周围宾客那些不好听的话,羞愤交加地瞪了说出胡景丞名字的程小棠一眼。 要不是这个乡下贱丫头入了里长老爷的眼,突然不许丫鬟贴身伺候胡景焕,她怎么会放弃自家主子,转投并不受重视的胡景丞。 她今年已经十四岁了,再耽搁下去,只能被许配个家丁或是嫁个乡下泥腿子。 柳儿一开始就是向胡景丞求救,谁知道昨天还许诺她当姨娘的少年郎,今日就眼看着她被当做贼都一声不吭。 以袁氏的脾气,她要敢主动坐实跟大公子的关系,肯定会被卖掉。 柳儿握着那枚时刻不离身的玉佩,脑子乱成了一锅粥,只能想到自己是胡景焕的丫鬟,从小照顾他长大的。 只要小公子肯出手救她,只要他肯,就能让她继续留在胡家。 程小棠晃了晃脑袋,想把耳朵上的手晃开,她还要帮胡景焕大战无良兄长和缺德丫鬟呢。 然而谢玲花生怕女儿纯洁的心灵被带坏,把手捂得更严实了。 “柳儿,回头是岸。”程小棠没办法,只得同情地看了给凑合赚点积分,回头只得放弃 【宿主行为宠爱李柳儿一次,获得一千八百积分。】 柳儿恨得牙痒痒,抽空白了程小棠一眼,就像瞄准空隙冲到胡景焕身边抱大腿。 “老娘还治不了你了!” 张妈妈猛地将柳儿拽回桌子下面,往她嘴里塞了一团脏抹布,利索地从另一头爬出去,拖着人飞快跑出院子。 中途不知有意还是不小心,将柳儿的头撞到门槛上。 咚的一声,柳儿挣扎的动作小了下来。其他人守在院门口,挡住宾客们意犹未尽的探究视线。 杨智明见闹事的丫鬟被带下去,才敢站起来调节气氛,“这盘子碎的时辰是个好兆头,吐故纳新,碎碎平安。” “胡小公子,我敬你一杯,祝你早日金榜题名,平步青云。” 这是他当初从县太爷公子的长随身上学到的,但凡发生什么丢人现眼的事,要主动跳出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要其他人愿意给面子,就算办了件漂亮事儿。 胡里正的面子,在场的人自然会给,反正吃得差不多了,等回家再说个痛快。 “棠宝,吃这个。”程天寿憋得难受,只好给妹妹夹菜分散注意力。 程小棠也很想讨论,认真地吃饭堵住嘴。 她刚回想了下,总感觉柳儿是故意在他们这桌边摔倒的。还有胡景善,捡了玉佩非要她来辨认上面的字。 胡景丞和柳儿是两情相悦还是勾搭成奸,跟她一个吃瓜群众有什么关系? 事出反常必有妖。 程小棠观察着四处攀交情的杨智明,短短半年,已经跟不少胡氏族人称兄道弟。 就算跟他没关系,肯定也知道点什么。 此时的主桌上,气氛极为凝重。 胡里正面上仍旧带着浅笑,眼神表达的却是风雨欲来。 胡二老爷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怒视家宅不宁的大儿子胡宏远。 胡宏远感受到祖父和亲爹的怒火,瞪向大儿子胡景丞,“把头抬起来,看看你干的好事,给焕儿造成多大麻烦!” “爹,孩儿知错了。”胡景丞颤巍巍地抬起头,又吓得缩了回去。 袁氏心疼地护住大儿子,“丞儿十天半个月才回来一趟,他能知道什么。” “吃饭。” 胡里正沉声开口,“还嫌今天不够热闹?” 隔壁桌也被殃及到,胡景乾和湖景坤瞅准机会离席,对关小飞和程天寿做了个手势,让他们到茅厕集合。 程小棠哪儿还坐得住,“四哥,我也要去净手。” “棠宝乖,娘带你去。”谢玲花将孩子们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温柔地牵住女儿的手。 揪不住泥鳅一样的儿子,还摁不住圆滚滚的女儿? “大伯母,我带棠宝去吧。”程三莲也很好奇,对程小棠伸出手。 程小棠难得跟程三莲有了默契,俩人手牵手,飞快地走出了宴客厅,消失在院子的拐角处。 “我去找同窗探讨下学业。”程文韬寻摸半天,可算找到乙班另一个看胡景焕不顺眼的人,迫不及待去打探消息。 胡二老爷分到的宅子不算很大,在仆人的指路下,程小棠和程三莲很快就找到了胡景坤他们所在的小花园里。 程三莲正要往前走,就看到了胡景焕也出来了,毫不犹豫地抛下程小棠去送香囊。 “你跟天寿一起回去吧。” 程小棠想说现在不是表达心意的好时候,刚开个头,程三莲就只留给她一个雀跃的背影。 没办法,只能随怀春少女自己去了。 她找了一圈没看到人,倒是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假山处传来。 为了保密,几人藏得很认真。 不等程小棠靠近打招呼,就听到程天寿疑惑的声音,“关我妹妹什么事?” 紧接着是胡景乾丝毫不逊于他的大嗓门,“你小声点!都说了就是故意让棠宝和你家人看到而已。” 关小飞加入,“对哦,胡景善还让棠宝看玉佩。” 胡景乾没好气地抱怨,“你们这么说话,躲到假山里还有意义吗?” 说完,他率先走出假山,迎面就看到一脸好奇的程小棠。 假山里,程天寿还在摇晃着胡景乾,“我问的就是为什么要让棠宝看到?” 假山外,程小棠也好奇地问胡景坤,“对啊,为什么呢?” 第239章 抱住最粗的大腿 “我怎么知道?可能是胡景和脑子坏了吧!” “我看是你脑子坏了,快点想起来!” “再晃我,我就要用铁头功了啊!” 假山里吵吵嚷嚷,程小棠有预感再闹下去,很快就会有下人闻声赶来了,只得寄希望于貌似沉稳些的胡景坤。 可惜胡景坤也不知道,“我们只是不小心听到一些话。” 论关系,双胞胎与胡景和的父亲是亲兄弟,比胡景焕更亲一层,至今住在一个宅子里。而他俩不受父亲重视,在家里没什么存在感。 因祸得福的是,胡景和也没拿他们当一回事。 只要胡景坤想知道,随时轻易能探听到胡景和跟胡景善的动向。 在胡景和看来,胡景焕应该是大房和三房所有堂兄弟共同的敌人。只要他风光一天,别人都会笼罩在阴影下。 不仅不提防双胞胎,还用好吃的和零花钱诱哄过胡景善去找胡景焕麻烦。 程小棠还想再问些细节,就听到一墙之外传来少女的哭声。 “你骗人,这不可能!” 然后程三莲就掩面冲过了过来,一头钻进假山里开始嘤嘤哭泣。 正在打闹的程天寿三人被吓了一跳,争先恐后地逃了出来,“不关我的事!程三莲是自己要哭的!”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追着跑到花园的胡景焕,迎面就看到小伙伴们都在,瞪大了眼睛,“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我们还没问你呢,”关小飞坏笑着撞了撞胡景焕,“是不是你惹哭的?” 胡景焕面露尴尬之色,左看右看,将那只绣着并蒂莲的香囊塞给程小棠,“这是你姐姐落下的。” “都赶紧回去吧,不然我娘就派人来找了。” 听到胡景焕的声音,假山里的程三莲哭得愈发大声,程小棠只好提高音量道:“四哥,我去找奶奶,你在这里等着三姐。” 一,二,三—— “等一下,我们一起回去。” 程小棠在心中默数三个数,程三莲果然不哭了。 她对胡景焕他们摆摆手,自己独自等着,好歹给失恋少女留点面子。 回到宴客厅时,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气氛,进进出出的下人们有序地为宾客上最后一轮菜肴。 在稳如泰山的胡里正坐镇下,生辰宴热热闹闹地结束了。 散席时,袁氏带着下人们分发临时准备的伴手礼,表达没能好好招待的歉意。 有吃有喝,顺带胡氏家族内斗的见闻回家,宾客们都心满意足地回家。 这年头没太多供人消遣的娱乐方式,光是猜测胡景丞是怎么跟幼弟的丫鬟勾搭上的,就够大家伙咂摸好几天。 回关凌村的路上,杨智明让一个车夫去休息,再由程三牛赶车,自己将了解到的内幕一股脑全跟程老太和程大牛夫妻说了。 他最开始搭上的管家儿子,就是胡大老爷的人。 因为有跟着县太爷公子吃喝玩乐的经历,管家儿子认为杨智明在如何引导胡景焕走上歪路这件事上,有很多独到见解。 胡里正最器重长子,胡大老爷接任族长也是众望所归。 然而最近几年,胡里正对胡景焕的看重已经到了影响大房地位的程度。 胡里正甚至屡次在族老面前说过,胡氏一族想要更进一步,必须凝聚全族之力,培养胡景焕。 在程天禄被袁山长收为关门弟子,程小棠屡次被朝廷嘉奖后。胡里正又张罗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给胡景焕定下最得力的亲事。 这在胡大老爷和胡三老爷的眼中,就是胡里正过于偏心,好事全给胡二老爷一家子,还要他们供养。 但他们又不能忤逆父亲,就将主意打到了胡景焕身上。 而杨智明态度大转弯的原因也很简单,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自认在这方面是翘楚,确定程大牛一家才是他能抱住的大腿中,最粗的那一条。 就是当初逃荒期间闹过小小的不愉快,还需要先修复感情。 程老太听着杨智明小声说胡里正是如何重视程小棠,想要与老程家结亲,其他两家又是怎么抖落出胡景丞的事情搞破坏。 一时间,心情颇为复杂。 十六岁的大孙子还没相看呢,四岁的小孙女先被人惦记上了。 而程大牛正如胡大老爷想看到的那样,经过今天的事情,对胡家的观感复杂起来。 家族不和,长兄不悌,袁氏看着又是溺爱儿子的,实在不是好人家。 再说棠宝才多大,过十年谈婚论嫁,他都嫌早。 另一辆马车中,程三莲依偎在杨氏怀里,还沉浸在伤心中。 程三莲今日穿着崭新的夏季罗裙,又向程大芳借了她唯一的珠钗,再敷上一层胭脂,颇有几分小家碧玉的清秀。 然而现在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脸上糊成了一团,又可怜又好笑。 程小棠很佩服她,也没见喝多少水,居然有那么多眼泪能流。 好不容易到回到家里,程三莲抽抽噎噎地下了马车,把自学刺绣的程二蓉吓得跳开好几步,“哪里来的妖怪?” 程三莲气结,“都怪你的香囊!绣得那么丑!” 程二蓉可不惯着她,“再丑也没你丑,像个吃小孩的老妖怪。” “你说谁丑?” 被戳中痛处的程三莲,张牙舞爪地扑了过去。 程二蓉灵活地躲开,右脚一勾,成功让翻脸不认人的程三莲摔了个狗啃泥。 “要打去村口打,我给你们搭个戏台!” 程老太板着脸呵斥道,“多大的姑娘了,还动手动脚,以后哪个敢娶?” “三莲,去洗脸,花里胡哨跟染布一样。” “二蓉,再笑就别想着去学刺绣了,跟你娘在家好好学怎么做人家儿媳妇。” 训完两个从小不对付的孙女,程老太盯着矮墩墩的小孙女看了好一会儿,“棠宝,你等下带哥哥姐姐们在院子里读书。” “看好他们,一个时辰后才能休息。” 程小棠欢快地应下,“好哒!奶奶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老四媳妇,把二牛和铁牛叫回来,家里说点事。”程老太看了眼天色,让方氏去地里喊人。 程天福一直把自己当大人,很自觉地跟在爹娘后面往里走,却被程大牛给拦下,“干啥,你识字比阿寿多了?” 程天福一愣,“还没。” “那就好好学习。”程小棠笑眯眯地走过来牵住大哥的手。 程天福今年十六岁了,年初时不愿去学堂读书,家里人也没勉强。 毕竟他已经跟程大牛差不多高了,比南方绝大部分人都壮实,坐在小小的学堂里肯定不自在。 程小棠怎么可能允许亲大哥不识字,棠宝小学堂即刻重开。 学生以程天福、程大芳、程二蓉为主,程大牛等人为辅,教材是程天寿传下来的手抄本《千字文》。 连程老太跟着学了二十多个大字,一跃成为全村最有文化的老妇人之一。 程老太简单地跟老二和老四夫妻俩讲了下生辰宴上发生的事情,以及杨智明跟他们说的胡氏内斗的情况。 程二牛夫妻都是老实人,震惊于大户人家的弯弯绕绕的歹毒心肠。 像他们村里,都是直接抄家伙大闹分家。 也有坏到头顶生疮的,只是没见过两家老小合伙算计一个九岁小孩,就因为人家比自己孙子都出息。 “里正老爷也挺不容易的。”程铁牛悠悠地感慨道。 程老太说得口干,喝了一碗水润嗓子,“先别操心别人,咱家的事也得好好说道说道。” 杨氏一惊,“娘,我可没做过这样的事!” 第240章 一碗水端不平 程老太磨了磨后槽牙,很想把杨智明喊回来,把糟心的杨氏一起带走。 “娘,大嫂,我就是着急。”杨氏说完就意识到说错话了,恨不能给自己嘴巴一下。 但她真的没做过。 顶多就是心气不顺的时候,期望过程天禄突然变傻或者在临江书院不学好,被袁山长赶回来而已。 谢玲花跟杨氏当了十几年妯娌,对她那点小心思一清二楚。 年轻时打也打过,骂也骂过,现在谢玲花也懒得搭理了,“二弟妹别急,听娘说。” 程老太在路上还想着要先讲些“十根手指头有长有短,才能干得好活”之类的老话,再跟儿子儿媳们说正事。 被杨氏一打岔,她干脆就直说了,“今天起,家里的规矩改一下。” “以后你们赚的钱自己留六成,四成交到公中。” 新规矩跟之前刚好相反,原本是各家出去赚的钱,都要交六成到公中来。 杨氏一听又急了,暗暗拧了程三牛一把。 她盘算过,如今大房有程小棠那个金疙瘩,二房有王氏出去做酒席赚钱,四房虽然赚得不多,但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生出孩子。 要是分家,只靠程三牛做木匠,根本供不起程天寿以后读书的花销。 “娘,怎么突然要改规矩?”程三牛吃痛,倒吸着气问道,“咱们一家子好好的,不是要分家吧?” “分什么家,老娘我还活着,谁敢提分家?”程老太一拍桌子,瞪了程三牛一眼,“让你们手头多些钱,自己学着打算。” “娘,您哪里不舒服?”程铁牛担心地观察着老娘的脸色,“千万别往坏处想,您老享福的还长着呢。” 程老太瞪了小儿子一眼,“呸呸呸!你老娘我身子骨好得很!” 然而其他人还是担忧地看着程老太,总觉不安心。 王氏身为童养媳就不说了,以前谢玲花和王氏刚嫁进来的时候,各房是一个铜板都不准自己拿着的。 到后面孙子们慢慢长大,家里也存下点银子,才定下的四六规矩。 程老太取出一本用布包着的册子,上面是只有她看得懂的符号,记录着从开始逃荒起,家里的入项和开销。 最开始,家里近二十口人总共只有十二贯钱。在不断上涨的进城费和粮价下,日子越发艰难。 眼看着就要沦落到啃树皮的时候,棠宝开窍了。 然后日子突然就好过起来,三天两头有肉吃,还攒了几百两银子。 最后坐船走了最安全的水路,落户到了富饶的钱塘县,全村人都能团结在一起。 分到八十亩良田,住上青砖大瓦房,有了许多门路能赚到钱,孙子孙女一个比一个有出息。 程老太对这样的日子满意极了,每天睡醒都觉得越来越有盼头。 直到今天亲眼看到胡二老爷家里发生的事情,又听杨智明说了一路因为胡里正偏疼胡景焕引发的矛盾。 胡氏是武泰镇最有钱的大户人家,根本不差供一个孩子读书的钱,都闹成这样。 一碗水端不平,造成这样严重的结果,程老太只觉得可怕。 听成程老太说完,屋里安静了一会儿。 暂时没孩子的程铁牛率先表态,“娘,孩子们读书花销大,您手头钱少了的话,还交得起束修吗?” “反正我现在用不着钱,先多交些,就当给以后存钱了。” 程老太哼一声,底气十足道:“镇上的学堂,只要愿意读,足够所有孩子读到结业。” “你想去读,娘也给你掏钱。” 程铁牛连忙拒绝,“娘,我跟棠宝学识字就够用了,千万别糟蹋钱!” 开玩笑,大侄子十六岁都不愿意去,他一个二十多岁的有妇之夫,去跟孩子们上学像什么样子。 杨氏听着听着,总觉得这样一来,三房肯定是吃亏的。 以她的脑子,又想不出理由反驳。 谁让全家就她一双儿女读书花钱最多,一个月光交给学堂的束修就六百文钱,再加上昂贵的纸墨和午食的花销,直奔着一两银子去。 对了,女儿刚哭着说啥来着,胡里正最重视的曾孙胡景焕,不喜欢女子? “还有一件事,我决定让老二媳妇去镇上开个饭馆。”程老太没人再对显新的分配规矩提出意见,继续说道。 王氏紧张地绞着手指,不安地问道:“娘,真的要租铺子吗?” “不租。”程老太端起水碗一饮而尽,喝出了酒的气势,“按棠宝说的,买!” 老程家几辈子都在地里刨食,顶多做工赚些钱,从未做过买卖。 开饭馆跟做酒席不一样,是会亏钱的。 若不是今日受了胡家的刺激,程老太还下不了决心。 二房两个闺女,不是帮王氏去做酒席,就是在家干活。 目前看起来没什么怨言,王氏也总说她们嫁出去还要靠娘家的兄弟们撑腰。 等日子久了,或者老二家再生出一个男娃,就不一定愿意拿出一大半来供养侄子们。 毕竟谁也不能打包票,读多少年的书,就能有回报。 程老太想到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用公中的银子置办一个家产,专门负担家里孩子读书的开销。 屋外的院子里。 看似认真写大字的程天寿,攥着笔许久没动。 不管是向来沉稳的程天福,还是热衷于监学的程小棠,都没有出声打扰他。 “奶奶说完买铺子,屋里面就安静下来了。” 程天寿呼出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转达。 “还听到了什么?”程二蓉声音也极轻,“为啥不让我们听?” 程小棠用小戒尺敲敲木桌,提醒道:“四哥,用写的。” 八卦是第一生产力,刚好可以让该练字的练字,该认字的认字。 偷听归偷听,奶奶交代她的任务还是要完成的。 “棠宝,你以后真的要去当夫子吗?” 程天寿哀怨地吐槽了一句,老老实实地将听来的内容,浓缩成几十个字,不然写得太累了。 “是否因为胡家。”程文韬辨认了半天,写下一句话。 程天寿在上面画了个圈,表示没错。 他其实就听到一些词,再加上二婶激动时说的话,连蒙带猜总结出来的。 程小棠摸着自己光洁的下巴琢磨片刻,在纸上写下“再探”。 “棠宝,第二字念什么?”程天福捏捏妹妹白胖的小手,入手微凉,让他眉头微微蹙起。 他记得崔神医说过,妹妹手脚冰凉是先天不足造成的,要慢慢调养。 调养了这么久,大热天还是有些凉。 第241章 孩子不能听的事 程小棠又写了一个更大的字,字正腔圆地开始教学,“这个字念探,打探消息,探出头看,都是这个探。” “大哥要是镖师,就要学会探路。” 程天福眉眼舒展,跟着写了一遍,“棠宝觉得镖师好不好?” “大哥觉得好,才是真的好。”程小棠顺口回道,“大哥喜欢当镖师嘛?” 自从程天福说要做镖师后,程小棠就做了很多功课,还麻烦应寒查过威远镖局的 威远镖局成立近百年,在江南一带口碑极好,素有仁义之名。 一般情况下,镖局接的镖都是走熟悉的安全路线,极少出现伤亡。走镖若真那么危险,也不会有人敢托镖。 程大牛和谢玲花吃过走镖的苦,主要是因为当时跟的镖局刚成立,只能接那些大镖局婉拒的镖。 再加上西北两地有番邦的马贼流窜,毫无道义可言。 程小棠说着,将能想到的词组都写了一遍。 她跳过了学堂的启蒙课程,教家里人识字完全是按照当初学语文的方式。 程天福看着端正的字,回想到上次跟着高镖头走镖的经历,肯定地答道:“喜欢。” “以后大哥去到哪里,就给你带当地的土仪。” 家里人问过他许多次,为什么想做镖师。 程天福给出的回答都是想要走南闯北,多见见世面。 实际上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寻找多年不见的小舅舅。 小舅舅十五岁离家参军时,程天福已经十岁了,见面绝对能认出来。 镖师接触的人比种地或者做工匠要多,不过在找到人之前,他不想说出来,以免娘亲失望。 从某方面来说,程天福跟程小棠还是很有兄妹默契的。 听到土仪,程天寿的注意力立即被吸引了过来,“大哥,我也要!” “少不了你的。” 程天福点了点耳朵,示意小弟继续听屋里的动静。 偷听长辈说话不太好,但他实在好奇,为什么连自己都要被排除在外。 程文韬和程三莲已经无心复习功课,只想着家里要是在镇上买铺子,每天就不用早起赶路了。 程大芳胆子小,想劝又不敢,只好专心地认字。她不舍得用纸墨,每次都要在地上练很多遍,才肯写在纸上。 而程二蓉只想知道娘有没有跟奶奶说,她去学刺绣的事。 被兄弟姐妹们给予厚望的程天寿,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实在听不清,干脆就蹑手蹑脚地凑到了门边上。 也不知里面在说什么,声音压得跟悄悄话一样小。 就听到什么“结亲”、“年纪太小”、“避嫌”之类的词,难道是在给大哥找媳妇儿? 程天寿听得眉开眼笑,是该找个大嫂治治大哥了! 他听关小飞说过,大嫂对小弟都特别温柔。 咦,咋又没声儿了? 程小棠透过门窗看到有人站了起来,想出声提醒,门就被一下打开。 “诶呦——!”程天寿下意识惊呼,直接摔到了老爹的身上。 “程天寿!” 程大牛危险的声音响起,一把将不省心的儿子拎了起来,“谁让你偷听的?” “没有人!就我一个人想听!”程天寿很讲义气,独自抗下一切。 然而在场的人都很了解自家孩子,除了老实的程大芳,大概没一个人不想听。 程老太招了招手,“行了,都进来吧。” 需要避开孩子们聊的,只有婚配那点事。 程天福今年十六,程大芳十四,是时候托人寻摸下周边适龄的少年少女了。 老程家在关凌村根基浅,因为棠宝想出来的农具有了些名声,很容易招来心思不正的人。 还有娶媳妇的聘礼和嫁女儿的嫁妆,也该入乡随俗,根据老程家现在的水平,定一个固定的数目。 后面小的几个,都按照统一标准,以免多年后翻旧账伤感情。 这些很快就商量出了章程,重点是胡里正的青睐。 程老太既担心程小棠年幼不经事,以后上学看到胡景焕就不自在;又担心程三莲迁怒于人,姐妹间生出隔阂。 联想到二人平时的性格,后一种发生的可能性很大。 因此程老太特意将事情摊开了说,就是让杨氏清楚知道,是胡里正相中程小棠当曾孙媳妇。 而这件事,家里人都是刚从杨智明那里得知,没人故意隐瞒。 今天过后,胡里正一两年内肯定不会提起结亲的事。 胡景焕年纪还小,以后还要去县城读书,老程家没必要为了外人生出嫌隙。 杨氏再三保证,自己听明白了,不会在外宣扬这件事,更不会觉得是程小棠抢了她女儿的姻缘。 不管杨氏是不是真心,程老太要的就是所有人听到这句话。 她能为小辈们和睦做的,也就这么多。若杨氏母女始终转不过弯来,程老太也做好了分家的准备。 孩子们一进到厅堂里,之前严肃的气氛立刻消失无踪。 程天寿藏不住话,反正偷听也被抓到了,兴奋地确认道:“奶奶,你们是不是要给大哥找媳妇儿?” “小飞的大伯母就是村里的媒婆,让她介绍肯定没错!” 程天福脚步一顿,耳朵立马就红了。 他之前跟爹娘说过,暂时不想相看姑娘,奶奶还不知道吗? 程小棠敏锐地捕捉到了大哥一闪而过的羞涩表情,肯定是有心动对象了!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托付了全副身家的白嫣。 半年不见,程小棠都想嫣儿姐姐了,要是能当她大嫂,再好不过。 人美声甜武艺高,以后还能像她爹娘那样,夫妻俩一起跑镖,互相照应。 “阿寿也想娶媳妇儿了?”程铁牛打趣道,“你还小,等三个哥哥都成婚后,才轮到你。” 然而程天寿使劲摇头,“我才不要媳妇。” 他又不傻,娶媳妇要花好大一笔银子,还会拧耳朵。 程铁牛乐得不行,“好,有志气!棠宝,快给你四哥白纸黑字记下来。” “好嘞!”程小棠跟着凑热闹。 这种童年黑历史,她最喜欢见证了。 第242章 读书的本钱 “多大年纪还没个正形!”程大牛笑着拍了程铁牛一掌,“要不要我跟孩子们聊聊,你小时候是怎么说的?” 方氏感兴趣极了,“大哥,您跟我说说呗。” 程铁牛立即举双手投降,“大哥,您是我亲大哥,咱们还是说开饭馆的事情吧。” 去镇上开饭馆的事,家里已经不是第一次商量。 之前是程小棠一直软磨硬泡,想让程老太松口,让王氏去镇上开个小饭馆。她愿意拿私房钱买铺子,就当给家里置办产业。 程老太毫不犹豫地决绝了。 老程家如今的家底,大部分都是程小棠按之前的规矩交到公中的。 再让孩子用自己的钱买铺子,其他人只会觉得钱来得太容易,变得懒惰而不知道珍惜。 “都别闹了,先听我说两句。” 程老太翻开账本,将家里最大的入项一条条报出来。 老程家除了卖水赚的一百两银子外,有六百六十两银子是程小棠在长宁城卖熊皮和老人参赚来的。 再加上临安府尹的嘉奖,公中入账四十两。 一共八百两银子,程老太一直压在箱底,只进不出。 “奶奶,咱家有这么多银子了?”程三莲肿着一双眼睛惊喜地确认道,瞬间将没送出去的香囊抛之脑后。 八百两银子,都够在县城买一套大宅子,再买上一年四季都穿不完的新裙子。 程老太掀了掀眼皮,板着脸道:“这八百两,有多少是棠宝交上来的,我也不想再多说了。” “棠宝孝顺懂事是一回事,你们但凡有心,就该记着好。” “最苦的日子都过来了,如今有房有田,你们只要勤快肯干都能养活自己。” “想读书的孩子们只管安心读,家里供个三五年不是啥问题。就算不能考取功名,也能当个账房先生,比种地省力。” 程老太环视表情各异的孩子们,继续道:“但有一点,家里最多只负担去县城读书的花销。” “谁要想要去临安府、京城里念更好的书院,就得你们自己爹娘努力赚钱了,别指着其他叔伯婶娘们。” 程老太私下问过程族长,普通的读书人,考到童生、秀才和举人分别要花多少银子。 八百两银子,对老程家而言,是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数目。 然而用在供孩子们读书上,却一点儿都不算多。 程老太了解后更加不敢动用这笔钱,平时置办家用、采买粮油、缴纳束修,用的最初那十二贯铜钱。 拆了一贯,就赶紧催着儿子们去赚钱凑整。 用了大半年,如今还多出了一贯。 程小棠抓住程天寿的手许下承诺,“四哥别担心,我有银子,只管去考国子监。” 皇帝陛下给的五百两赏银程老太让谢玲花收着呢,要是不够花,就再“挖”出一根老山参去卖。 “棠宝,你对四哥真好。”程天寿十分感动地拒绝,“四哥不喜欢去城里。” 去上山开荒种果树多有意思,不仅不花钱,还能卖给城里人赚钱。 不过他现在知道做买卖也得识字会算数,否则就会被人坑,所以下定决心要考到乙班,好好学算筹。 程文韬上扬的嘴角耷拉下来,靠他爹娘? 还不如等小舅舅当上布庄掌柜。 他现在连一套像样的笔墨纸砚都没有,拿什么跟那些世家子弟一起参加科考? 程老太只是通知,并不需要意见,“买铺子是大事,你们以后赶集的时候,记得多看多问。” “慢一些没事儿,这是咱们老程家以后读书的本钱,多小心都不为过。” 程小棠对于开饭馆举双手赞成,只有最后一点疑问,“奶奶,那谁当掌柜的呀?” 王氏要在后厨做饭,腾不出手管大堂的事情。 程二牛是家里种地的主力,又不善言辞,做不来招待客人的活计。 程大芳太腼腆,程二蓉太小,都不是能主事的人。 “棠宝觉得谁合适呀?”程老太理顺了家事,笑呵呵地逗小孙女。 程小棠举亲不避嫌,坦言道:“我娘最合适。” 谢玲花性格热情大方,做事干练利落,又曾经走镖见过世面,是当掌柜的不二人选。 程老太显然也这么认为,看向其他人,“你们的想法呢?” “大嫂的确让人信服。”杨氏眼珠转了转,也不说自荐,语气担忧道,“可大嫂不会用算盘吧,就怕到时候记账忙不过来。” 村里识字的人少,会用算盘的人更少。 就算赶集去做买卖,要么以物易物,要么定好价格,一份一份数着铜板给钱。 而杨氏小时候,还有过嫁给大户人家当主母的愿望,跟秀才爹学过一段时间做账。虽然现在忘得差不多了,那也比谢玲花强。 可惜杨氏劣迹斑斑,连程三牛都不愿支持自己媳妇儿。 这是供老程家孩子读书的产业,让杨氏管账,还不知道钱会流进哪家的钱箱里。 程小棠觉得这很好解决,“打算盘又不难,我娘很快就能学会!” “棠宝。”谢玲花摸着女儿聪明的小脑袋,点头不是,不点头也不是。 闺女是好心,但她没信心啊。 “回头去镇上买个算盘,先学着。”程老太也拿不准,打算盘到底难不难。 听小孙女的口吻似乎很简单,可要真简单,咋那么多人只要会用算盘记账,就能当上账房先生呢。 谢玲花觉得当掌柜招呼客人不是问题,也不怕有混不吝闹事的,就担心学不会打算盘,“二蓉,你要不也学学?” 大芳没几年就要出嫁,不适合管账,而且脑子没二蓉灵活。 程二蓉揪了揪王氏的衣袖,见王氏嘴巴动了动没敢说,只好自己开口,“大伯母,我想去学刺绣。” 程老太闻言眉头紧皱,“你不是正在跟凌寡妇学吗?” “她收了咱家的东西,又不肯教了?” 凌寡妇当过大户人家的绣娘,为了让程二蓉跟着学点手艺,程老太可是让王氏拎了一条肉和一篮子鸡蛋去的。 程天福上山打柴的时候,还会带着凌寡妇的儿子一起。 这才学多久,也太不厚道了。 王氏见婆母脸沉下来,赶紧解释道:“娘,不是凌大姐不教,她是说二蓉已经都学会了。” “她没有能教的了,要,要还想学的话...” 程二蓉接过话茬,“奶奶,凌婶说可以介绍我去临安府的绣庄学刺绣。” 第243章 能种的,全种了 “不行。” 程老太想也不想地拒绝,“你一个丫头片子,独自跑去人生地不熟的城里,被人卖了都没地儿找去。” “娘,您别生气,二蓉就是说说。”王氏攥紧了女儿的手,“娘过两天给你买个算盘,先好好学。” 程二蓉在娘亲恳求的眼神下,只能将争取的话咽回肚子里。 但她绝不会轻易放弃的。 程老太板着脸,视线缓缓扫过程二蓉和程天福,“家里又不缺吃喝,一个个的,净想往外面跑。” “多少人都是被家里卖去当学徒,能是什么好日子?” 啥都没说就被瞪了一眼的程天福:程二蓉想去临安府,他也是第一次听说啊。 程老太的态度很坚决,连打圆场的程铁牛都没得到好脸色。 最后还是程二牛提起秋收的安排,才顺利转移了话题。 不管什么时候,地里的事,都是第一要紧的。 家里八十亩良田的水稻在老程家人的精耕细作下,长势喜人。 如今割稻子有吃饱喝足的壮劳力,脱穗有打谷机,筛稻谷有手摇谷风机,效率肯定是全村最高的。 到时候学堂也会放秋收假,一家老小摩拳擦掌,就等着感受久违的丰收。 刚开出来的荒地里舍不得用粪肥,都是按照程小棠从书上学来的方法,从深山里挖大树下的泥土当肥料。 离家近些的,都种上了粗粮和豆子,总归也是收获。 身为种田老手的程二牛,熟练地安排好日程,唯一拿不准主意的,是程小棠最开始开垦出来的那一亩田。 绿油油的庄稼苗里混杂着很多他都没见过的野草,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程小棠小胖手一挥,“我的地里全是宝,等秋天你们就知道了。” 尤其是土豆,她不会做却很会吃,可以传授给二婶一万种土豆的美味做法。 “那你的宝地,可得放最后再收。”程大牛笑呵呵地将闺女抱起来,“大家伙一起看看,到底有什么宝贝。” 程小棠信心十足地点头,就算地里没长出来,她还可以从系统仓库里拿点储备粮埋进去。 “棠宝,萧家在山上种了啥?”程老太想起恩公家买了一座最贫瘠的荒山。 程小棠掰着指头一个一个数,“麦子,小米,地瓜,蜀黍,大豆,冬瓜,白萝卜,大白菜,葱,姜,蒜。” “哦,还有防风和麻黄。” 程大牛颠了颠闺女,乐道:“得,这是将旱地能种的,全给种了。” “这也不管播种的时节,够呛能活。” 程二牛心疼种子,好些家里都舍不得买,全给种到荒地里,浪费啊。 对此程小棠也不是很乐观,只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土豆能在旱地里活下来。 作为主食,土豆不如稻谷和小麦易于保存,胜在对土壤的要求没那么严苛,耐旱怕涝产量高。 很适合种在时不时就旱上大半年的北境,也就是踏炎军所在的驻地。 不务正业搞文艺的皇帝陛下,虽不得不依靠定安侯守边境,却总是扣扣索索不肯痛快地给粮草军饷。 典型的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 如今还提出一个更过分的想法,将边境的荒地授给踏炎军,让他们在操练之余开荒种地。 这样一来,朝廷不仅不用出钱养兵,还能在三年后收取田税。 纳税是不可能纳税的。 但朝廷愿意给,就算是荒地,定安侯也没理由不要。 恰好程小棠迸发了开荒种地的热情,萧昀舒就顺势买了一座土壤与北境荒地最相似的荒山,试着种粮食。 同时新调了一批人过来,充当开荒的长工,跟着应寒和鲁方学习使用先进的农具。 前段时间萧崇偷偷寄了一封信给程小棠,说萧昀舒在京城踩着“童言无忌”的尾巴,狠狠收拾了对定安侯出言不逊之人。 可见萧昀舒淡漠疏离的外表下,还是很崇拜父亲的。 程小棠深以为然,虽然她没见过定安侯,但哪个少年会不喜欢身为大元帅的父亲呢? 京城的萧府外。 萧昀舒在踏上马车时,停下了动作。 “主子,可是有诈?”罗离警惕地环顾四周。 七日前,萧昀舒接到了参加宫宴的旨意。 如无意外,皇帝会在宴席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应允他去萧家的江南别院修禅的请求。 这也是定安侯做出的最大让步。 否则思子心切的他,只能忍痛中断合谈,回京跟三年未见的儿子团聚。 萧昀舒朝南方看了一眼,淡淡道:“无事。” 如今皇帝是最不希望他出事的,起码不能在京城出事。 而西院以萧大学士为首的那些人,心里再恨也得求神拜佛,祈求他早日离京。 难得他跟那些名义上的族人,想法如此一致。 多亏定安侯从小不招人待见,长大又是别人的眼中钉,树敌足够多。萧昀舒身为人子,可以师出有名地讨公道。 一百万两已经凑齐,他一天都不想在京城待下去。 想到程小棠在信中重复了三遍是百万功德,不是百万两银子,萧昀舒身上的冷意消散,琉璃般的眸中浮现一丝笑意。 既然是为了救他,才向佛祖预支百万功德,就该由受恩的人来偿还。 可惜收来的都是银票,不然运银子回去,肯定能吓棠宝一跳。 罗离和应霜身为萧家十二卫,不得入宫,只能目送萧昀舒在内侍的引领下,慢慢地消失在宫墙内。 定安侯不在,西院受邀的萧老学士又故意称病缺席。 萧昀舒第一次参加宫宴,就要独自面对如豺狼虎豹般的皇亲贵胄和朝廷重臣。 那些人不会因为定安侯的独子才十岁,就心慈手软。 提心吊胆地等了足足两个多时辰,才看到熟悉的身影出现。 萧昀舒神色如往常般,淡漠中带着一丝厌倦,像是参加了一场再普通不过的无聊宴席。 “回去收拾,三日后南下。” 唯有最后“南下”两个字,清冷的声线有了些许上扬。 第244章 人丑就要多读书 三天了。 程小棠每次看向胡景焕,对方就会立刻转移视线。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做了什么亏心事。 据双胞胎打探到的消息,胡景焕生辰那日,在宾客散去后,胡景丞就被罚去跪祠堂。 胡里正还从老宅派了一个严厉的管事婆子,狠狠替胡二老爷家正了正后院仆妇们的风气。 至于那位搅乱生辰宴的柳儿,在挨板子之际,哭喊着说自己有了身孕。 请来大夫一看,居然真是怀胎四月。 这下胡景丞更遭殃了,直接跪在列祖列宗前受了一顿家法。 如今在家养伤,连书院都不用去了。 听到不用去书院时,旁听的程天寿不由得露出了羡慕的表情。 不过在得知胡景丞因为闹出柳儿的事情,要提前定亲娶妻,程天寿的羡慕又马上变成了同情。 犯了错好可怜,十五岁就要娶媳妇儿。 更可怜的是胡景焕,无辜被连累,明年开春就要去考临江书院了。 “胡景焕!” 午休时辰到,程天寿飞快地跑到甲班,想要安慰下好友,结果胡景焕一看到他,立即从后门跑了。 程小棠看得直乐,胡景丞但凡有他弟十分之一的要脸,也做不出那种事。 看胡景焕逃跑的速度,大概还要躲他们一阵子。 “程学弟,你不要怪景焕,他只是无颜面对你们罢了。” 程小棠刚牵住四哥的手,就被故作儒雅的胡景和用扇子挡住了通往食堂的道路。 “干嘛?”程天寿皱眉,黑亮的眼睛里满是不耐烦。 他清楚得很,眼前这位看似温厚和气的学兄,背地里最喜欢阴人。 胡景和只当看不见程天寿的敌意,叹息道:“我是怕你们因为那件事,对景焕产生误会。” “柳儿再不堪,也是伺候景焕的贴身丫鬟。当日景焕护着她认下玉佩,只是顾念兄弟之义,主仆之情。” “可惜大堂兄糊涂,如今竟要给那柳儿名分,也不知日后院里该怎么相处。” 说是怕误会,却故意含糊其辞,抖落胡二老爷家的家丑。 程小棠觉得胡景和真是浪费了才华,这么喜欢搬弄是非,应该去后宫娘娘们身边发光发热,做个狗腿子公公。 程天寿肚子饿得慌,不耐烦地问道:“这跟胡景焕有啥关系?” “犯错的又不是他。” 胡景和脸上的笑容险些没绷住,脱口道:“当然有关系!” 才说完,他就惊觉失言,立即往四周张望了下,发现没有其他人,才松了一口气,“一笔写不出两个胡字。” “大堂兄做出那样的事情,难免会连累景焕的名声。” 程小棠仰头眨了眨眼,疑惑道:“胡学兄是因为被连累生气吗?” “与我有何关系?” “一笔写不出两个胡字啊。”程小棠用胡景和的话怼了回去,“胡学兄只比胡大公子小一岁,是不是担心娶不到媳妇?” “非礼勿言,你,你一个女儿家,怎么能这么说话?” 胡景和没想到程小棠会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急得话都说不顺溜。 果然是乡下野丫头,白背了那么多书,一点都不害臊。 曾祖父这几天正因为胡景丞的事情恼火,就连正值婚配的小叔都不敢定亲的事,生怕触霉头。 “你自己先非礼的!” 程天寿立即回护妹妹,“你在背后说人坏话,不是君子所为!” 说完,他打量着细眼塌鼻还长不少痘痘的胡景和,哼笑道:“你长得这么磕碜,难怪害怕。” “程天寿!你怎么能对学兄出言不逊!” 胡景和气的面容扭曲,要不是打不过,恨不得上去给黑成碳还敢笑他的程天寿一拳。 程小棠对胡景和这种人就没什么同情可言了,软糯而扎心地劝道:“胡学兄,书上说了,人丑就要多读书。” “你一定要比所有人更努力,才能掩盖缺点。” 【宿主行为宠爱胡景和一次,获得两千一百积分。】 程小棠开心了,没想到胡景和比起学业,居然更在意外貌,难怪那么嫉妒胡景焕。 兄妹二人手拉手,扔下气成直喘粗气的胡景和去吃饭。 刚走出门,就看到胡景焕站在台阶下,不知听了多久的墙角。 程天寿兴奋拍在他后背上,“胡景焕,你学坏了。” “不过学得好,很有我的风范。” 胡景焕被豪爽的一掌拍得踉跄了几步,脸上表情也不再绷着,忐忑确认道:“你们真的不嫌弃我?” 他偷听到曾祖父训斥祖父和爹娘,说他们教子不严,在程小棠的家人面前丢尽了脸。 儿女结亲,最看重家风。 家中有长兄尚未成婚,就与弟弟的丫鬟有染,绝对会被嫌弃。 “嫌弃你太倒霉嘛?” 程小棠两个小梨涡里映满笑意,“我们可没有那么坏。” 胡景焕不好意思地抿嘴,“抱歉,这几日,我不是故意不理你们的。” “光道歉可不行,还得请我们吃阳春面。”程天寿嘿嘿一笑,“吃饱为止。” 胡景焕终于露出笑容,“没问题,管饱。” 福记面馆就在学堂斜对面,吃完面还有空闲,三人慢悠悠地溜达到竹林里凉快。 为了开解表面高冷实则单纯的胡景焕,程小棠掐头去尾地分享了那本《氏族杂记》里兄弟阋墙、父子为女人反目的故事。 听得胡景焕和程天寿一愣一愣的,只觉得城里人好可怕。 胡氏在武泰镇一家独大,族中子弟就算内斗,手段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也就比村里直接抄家伙干架,稍微强那么一些。 程小棠最后总结道:“景焕学兄,那是你大哥犯的错,与你无关。” 程天寿深以为然地点头,“我被爹娘揍的时候,二哥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还笑话我呢。” “那你叫我景焕哥哥。” 胡景焕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半晌,提出一个无关的要求。 程小棠断然拒绝,“不行,你是我大侄子。” “哈哈哈哈大侄子好。”程天寿有便宜就占,笑得见牙不见眼,“叔叔我啊,以后会罩着你的。” 这下胡景焕心结是解开了,只有一种想要跟兄妹二人绝交的冲动。 直到下学时,胡景焕还在跟喊他大侄子的程天寿斗嘴。他文章写得好,嘴皮子却差点意思。 一生气,白净的小脸就变红。 正巧被程三莲撞见,她又惊又怒,“凭什么,程天寿还没我聪明呢!” 说完,狠狠瞪了一眼胡景焕,哭着跑了。 程天寿莫名其妙,他在丙班,程三莲在丁班,谁更聪明,不是明摆着的吗? 胡景焕更莫名其妙,程天寿聪不聪明,关他什么事? 又过了几日,程天禄从临江书院回家,正巧也是程小棠他们的休沐日。 因着胡景丞出了那档子糟心事,胡里正决定要让胡景焕提前去临江书院,自然要跟袁山长的关门弟子打好关系。 程三莲一觉睡醒,就看到胡景焕将一个精致的木盒送给程天禄。 她仿佛被雷劈了一般,终于想明白了。 原来不是程天寿,而是老程家长的最好,最聪明的程天禄。 胡景焕,还挺会挑啊! 第245章 看大伯父一家怎么哭 “二哥,你不能收!” 程三莲眼看着程天禄露出被打动的笑容,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急道:“他对你图谋不轨!” 程天禄,程天寿,程小棠三兄妹齐齐转头,注视着不知抽什么风的程三莲。 而胡景焕,更是收敛笑容,冷声质问道:“程三姑娘,我只是向天禄兄询问临江书院之事。” 他是拒收了程三莲的香囊,辜负了她的好意,但并不意味着就要纵容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恶语相向。 “你还好意思问我?”程三莲脸一阵红一阵白,“反正,反正你就是故意送二哥喜欢的东西,讨他欢心。” 胡景焕薄唇微抿,这话的意思没错,就是听着有些不对劲。 见胡景焕无言以对,程三莲更加确信了心中所想。 那天,她被胡景焕冷酷无情地拒绝了,还说自己有喜欢的人。程三莲当然不甘心,非要问清楚,所谓的心上人有什么好的。 当时胡景焕的回答,犹在耳畔: 我喜欢比自己聪明的人。 听在程三莲的耳朵里,自动转换成了“你很好,可我只喜欢男子。” 胡景焕已经是程三莲见过最聪慧的少年了,再说了,世间怎么可能有女子比男子聪明。 唯一的答案,就是胡景焕喜欢男子。 猜出这个隐秘的原因,让程三莲既伤心难过,又没那么放不下。 但程天寿不行,程天禄更不行! 家里出了好男风之人,她以后还怎么嫁给高门大户。 就在程三莲纠结着要不要把话说得更直接的时候,程天禄取出了锦盒里的两本书。 一本是《中庸》,另一本胡大学士读《中庸》时的札记。 当然,笔记是由胡景焕抄的手抄本。 “多谢景焕,我很喜欢。”程天禄露出真切的笑意,“稍等下。” 程天禄回房间取来近一月跟着袁山长读书做的笔记,温声道:“棠宝说你们最近在学《诗经》,你先拿回去抄一份。” “之后再给棠宝,你们两个互相探讨,应该有所助益。” 程三莲一听什么《中庸》、《诗经》就头疼,本来已经想走了,又看到胡景焕两眼放光地收下程天禄的回礼。 她宛如受到了更大的刺激,嘴唇颤抖,“你们,居然还互相送对方喜欢的东西。” 这不会是互换定情信物吧? 程小棠好奇地看向程三莲,“送人礼物,不送对方喜欢的东西送什么?” “三姐都送自己不要的。”程天寿小声地代为解答。 程三莲羞恼地跺脚,将香囊砸向程天寿,“你胡说什么,我都是送最好的东西!” “随便你们吧,我再也不管了!” 说完,她重重地冷哼一声,跑出了院子。 到时候程天禄被带上歪路,! 院子里的四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摸不透程三莲在闹什么,只当她刚起床脑子不清醒。 而胡景焕不知道,这次没有拉住程三莲问清楚,会在未来造成多么深远的影响。 往后十几年里,胡景焕与卢君实成了莫逆之交。 一个被传有龙阳之好,不近女色;一个被传有心无力,酷爱驴鞭。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不过眼下胡景焕最大的烦恼还是学业。 他从小被夫子夸赞、长辈宠爱,在兄弟们的嫉妒中,难免有生出难逢敌手的自负。 后来遇到了比自己小时候更聪明的程小棠,受了一次打击。 但程小棠到底年幼,不比他看的书多会做文章,暂时没有太大压力。 直到跟程家兄妹探讨了一上午学业,把程天寿和半道加入的程文韬都探讨得跑了,才发觉自己还差得很多。 要知道程天禄虽比他年长四岁,却只读了两年半的书。 在今年之前,能接触到的书只有最基础的千字文和四书五经。 程小棠得意地晃着小短腿,看似安慰,实则炫耀,“景焕学兄,我二哥是过目不忘的学神,你不用有太大压力。” “棠宝,又调皮了。”程天禄捏捏妹妹肉嘟嘟的脸蛋,“景焕弟,不必把棠宝的话当真。” “我只是为了省钱,苦练过背书而已。” 程小棠笑得露出两个小梨涡,坚持道:“二哥就是最厉害的。” 学神是什么,胡景焕没听过。 但程天禄只翻了一遍胡大学士的札记,就能与他聊得毫无障碍,实乃神人。 “天禄兄,你一定要早些参加科举。” 胡景焕回家前,诚恳地握住程天禄的手,“以天禄兄的才学,必定考运亨通,平步青云。” 反正不要跟他同一届。 对于妹妹这个单纯的同窗好友,程天禄印象不错,笑着点头,“承你吉言,路上小心些。” 这和谐友爱的一幕,又被程三莲逮了个正着。 她又气又恼,噔噔蹬跑回屋里,将那个绣着并蒂莲的香囊远远地扔了出去。 可惜准头不佳,没扔到胡景焕的马车,反而砸到了溜达的小野,让它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程小棠出离愤怒,“你干嘛欺负小野!” 小野刚辛辛苦苦给隔壁县的两头母驴配了种,给家里赚了买肉钱,程三莲居然还拿它出气。 她捡起香囊,就要砸回去替小野报仇,却闻到一股清新的香气。 “这是什么香?” 程三莲有些怕那头爆脾气的野驴,气势一弱,“我自己配的,是那驴闻不了好东西。” 程小棠掸了掸香囊上的土,在手中仔细研究了一会儿。 月白色香囊上的并蒂莲栩栩如生,绣工精巧,配色明艳,看着比镇上铺子售卖的强多了。 程二蓉才跟凌婶学刺绣不到三个月,就能达到这个水平,绝对是天赋型选手。 而让程小棠意外的是,程三莲配的香囊,居然真是好东西。 程大芳刚好带着程二蓉回来,轻柔地打圆场,“三妹最会做香囊,同样的材料,做出来的就是比别人的香。” “哪有,一开始可臭了。”程二蓉在鼻子前扇了扇,“她就是臭美。” 程三莲哼了一声,用最喜欢的一句大道理反驳回去,“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像你,土里土气只会干粗活。” 她从小只对胭脂水粉感兴趣,以前家里穷,就把花草浆果捣在一起,还让程二蓉看过不少笑话。 如今不管是用蔻丹染指甲,还是紫草涂嘴唇,都极为娴熟。 这次给胡景焕送香囊,虽然主要是舍不得花钱买礼物,程三莲也花了不少心思。 里面的香料,都是她自己去山上采来的,晒干后搭配在一起。 香气独特,闻着提神醒脑又不刺鼻。 程三莲原本想着胡景焕将香囊挂在身上,她也用同样的香料让衣袖生香,这样二人就有了与他人不同的香气。 无形之中,就能向那些觊觎胡景焕的死丫头们宣示主权。 可惜一片真心,浪费在了不值得的人身上。 第246章 行行出状元 “你不土,别要我绣的香囊啊。”程二蓉不甘示弱,回呛道,“有本事拿你自己绣的落汤鸡送人。” “不要就不要,谁稀罕!” 眼瞅着两个人又要掐起来,程小棠出声打断,“原来三姐姐这么厉害,这香囊确实很好闻。” “三姐以后想调香做胭脂水粉嘛?” 程三莲受了夸,有些开心,难得出自真心地指点道:“你傻呀,胭脂水粉都是下等工匠做的。” “等我以后做了官家夫人,想买什么买不到。” 在程三莲看来,不管是刺绣还是调香,都是伺候人的活计。 士农工商,论地位还不如地里刨食的泥腿子。 她的目标是做被伺候的人,顶多做些香囊赠与未来的夫婿。 “官老爷才不娶连《千字文》都背不下来的女子,你就做白日梦吧。”程二蓉就看不惯程三莲这副嘴脸。 总是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的,除了打扮自己什么都不会。 程三莲却不以为然,“会背书有什么用?” “棠宝每天对那么多书,写那么多字,又不能去考状元,最后还不是要相夫教子。” 无辜被文盲攻击的程小棠:...... 程二蓉甩开拉着她的程大芳,反驳道:“读书能学到安身立命的本事。” “棠宝能想出那么多农具,朝廷的赏赐加起来有六百多两银。你呢,你赚过一个铜板吗?” 程三莲被怼得节节败退,只能放狠话,“那些名门贵夫人都不会赚钱,还不是过着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等以后我嫁入高门,你休想沾光!” 说完,她又踩着愤怒的步子离开,速度很快,像是怕程二蓉回嘴。 程天禄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堂妹们吵架,他走也不是,劝和也不是,比跟不怀好意的世家子弟周旋都累。 “二哥,你去找爹爹和大哥玩吧。”程小棠体贴道。 半个月才休息一天,还花了一个上午跟胡景焕聊《中庸》,等下又要回去了。 “好,你们慢慢玩。”程天禄含笑应下。 程小棠对程二蓉眨眨眼,接下来是姐妹们的茶话会。 程大芳知道二妹和四妹关系好,就想着去割些鲜嫩的野菜。 家里粮食还要买,程老太舍不得一直喂鸡吃糠,都是让孩子们空闲时去割野菜捉虫子回来,让鸡吃饱了多生蛋。 然而她刚想走,就被程小棠拉着坐到了石凳上。 “大姐,中午这么热,我们一起聊聊天呀。等没那么晒了,再去我的地里抓虫子。” 程大芳耳根子软,听程小棠这么说就坐下了。 “棠宝,你别听程三莲的。”程二蓉搭住程小棠的肩膀,一脸认真道,“她那是光看贼吃肉,没看贼挨打。”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女子也要有自己的本事。” “嫁人可不是什么好事。” 程大芳难得板起脸,“二蓉,棠宝还小,你怎么能跟她说这些?” 她就不明白,都是一个娘生的,为什么程二蓉会有那么多奇怪的想法,还说要一个人去临安府做学徒。 程小棠颇感意外,追问道:“二姐,为什么不是好事呀?” “棠宝。”程大芳生怕小孩子被带坏,瞪了一眼程二蓉,“二蓉都是乱说的,嫁人是女子最重要的事,怎么会不好。” 程二蓉可不怕包子似的亲姐,将自己琢磨出来的道理传授给程小棠。 以前家里日子苦的时候,娘和大姐总说嫁了人就能过上好日子。 可她见过太多累死累活,还吃得最差的媳妇。尤其是在荒年,许多家里第一个饿死的就是年轻媳妇。 说是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实际上所有媳妇都要下地干活,就连最懒的三婶,在农忙时也会勤快起来。 也就是犁田、挑担的时候力气没有男人大,那家里做饭洗衣、带孩子喂鸡,还全是女人在做呢。 就这样,还要说都是男人在养家,丫头都是赔钱货。 程二蓉没读过一天书,不懂什么大道理,却很有自己的想法。 这些话她跟娘和大姐都说过,结果好险没被收拾一顿,让她别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小心以后被婆家打。 程二蓉觉得棠宝这么聪明,肯定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程小棠当然明白,还非常支持二姐,“二姐好厉害,自己就能想出圣人在书中写的道理。” “书中怎么会有这样的说法?”程大芳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声音比平时大了许多,“棠宝,你是不是看错了?” “当然有呀。” 程小棠一本正经道:“《周易》中说过,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这句话就是劝人要自己努力,不能总想着依赖他人。” 程大芳一直觉得被神仙摸过脑袋的程小棠很厉害,有些被说服,弱弱地反驳,“可女子不是君子啊。” 程小棠摇头,“君子,指的是道德高尚的人,怎么会分男女呢。” “大姐,我说的你不信,棠宝从书上看的不会错吧?”程二蓉开心不已,总算有人站在自己这边了。 程大芳性子绵软,觉得这跟嫁人没关系,又不知道怎么说,鼻尖都急出了汗。 程小棠也不忍心欺负老实人,转而鼓励程二蓉,“二姐,书上还说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真的?” 程二蓉双眼绽放出光芒,燃起了前所未有的斗志,“那我要当刺绣状元。” 状元,那可是全天下读书最厉害的人。 “我相信你可以的!” 见小堂妹这般信任自己,程二蓉又有些忐忑,“可我才学刺绣,会不会太晚了?” 之前听闵侍郎说,他三岁就开始读书,好不容易才考中进士。 说不定,她最多只能当到刺绣举人。 “不晚。”程小棠不遗余力地鼓励道,“你才十一岁,正是拼搏的好年纪。” 程二蓉期待地握住程小棠的小胖手,“棠宝,你能去劝劝奶奶,让她同意我去临安府吗?” 可以是可以,但没必要。 程小棠百分百确定,奶奶是不可能松口的。 若是在钱塘县的绣庄学习,有程天禄在,真遇上黑心作坊或是苛刻的师父,还能及时将程二蓉救出来。 临安府坐马车要一天时间才能到,家里连个熟人都没有。 程二蓉再胆大,也是个不会武艺的柔弱少女。 听完程小棠的分析,程二蓉失落地垂下脑袋,她大概只能当刺绣童生了。 “二姐,我们可以请绣娘过来教你呀。”程小棠不忍心看程二蓉失望,提出另一个方法。 程二蓉叹气,“凌婶子说厉害的绣娘,一个月工钱就能有好几两银子。” “若是被大户人家看中,请去教未出阁的小姐们,还会有更丰厚的束修和赏银。” 所以技术顶尖的绣娘,都是在京城、府城一带,赚得多还有地位。 就算有钱,人家都不会愿意来乡下教她。 这的确很难办。 程小棠摩挲着白玉莲花坠,思索许久才眼睛一亮,“我想到办法了!” 第247章 赚钱利器,水转大纺车 程小棠没有说是什么方法,只让程二蓉安心练习刺绣,她一定会请来顶尖的绣娘。 重点是,不花一文钱。 对此,程大芳和程二蓉都不怎么相信,只当棠宝是在安慰人。 程二蓉决定再去问问凌婶,认不认识县城里的厉害绣娘,一步一步来。 晚上躺到床上,程小棠在系统商城中用各种关键字,搜出了许多不同款式的纺织车。 其中有一款水转大纺车,最为亮眼。 水转大纺车,有一半与灌溉田地的水车相似,另一半则是程小棠不太熟悉的纺织车。 商品描述上写着效率是脚踏三锭纺车的三十倍,每天可纺麻纱100余斤。 从一两棉花六十文钱的高额价格,可以得知大荣朝的棉花种植还很少,麻纱仍旧是广大百姓的主流需求。 三十倍的效率,提升利润极为可观。 程小棠肯定,水转大纺车足以让任何一个布庄绣坊心动。 到时候再提出要一个顶尖绣娘来关凌村教程二蓉,没人会决绝。 或者,她可以跟有魄力的绣娘合作,直接让她翻身当东家,从钱塘县开始打造新的绣庄。 水车被闵侍郎带回了京城,不知何时会由户部推广到大江南北。 程小棠从不怀疑大荣朝工匠们的智慧,尤其在圣上也喜爱做木工的情况下,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人挖掘出水车的妙用。 因此水转大纺车要尽快做出来,抢占先机。 等其他布庄跟着学会时,她肯定已经攒够积分升级到四级商城。到时候再兑换出种棉花的书籍,又能领先一步。 程小棠越想越觉得可行,不仅可以帮程二蓉实现理想,还能发展长久的事业。 到时候家里人就不用再担心,供不起孩子读书了。 第二日从学堂回来,程小棠就直奔萧宅。 “鲁大师,你想赚钱嘛?”程小棠仰着小脑袋,目光灼灼地盯着鲁方。 她自己是个玉雪可爱的粉团子,偏偏还用哄孩子的语气,逗得路过的萧家护卫都憋不住笑。 鲁方乐得不行,勉强挤出一个认真的表情,“嗯,特别想,请程大师指点。” 看在他的手艺上,程小棠忽视掉态度上的些许端正,一边画一边讲解水转大纺车的构思。 鲁方越听表情越郑重,最后叹服道:“程大师,你真是天才。” 这些天他做了那么多架水车,却从未想过将水车与纺车连接在一起。 这就是凡人与大师的天赋差别吗? 程小棠不想打击到鲁方的创作积极性,顺势将程二蓉的愿望讲了,作为水转大纺车的设想由来。 隔行如隔山。 鲁方本就是机关大师,擅长的是攻守兼备的机关陷阱,而非种地、纺纱。 要不是程二蓉想去临安府学刺绣,她就算坐拥系统商城,都没想过要搜索纺车。 开荒黑了两圈的鲁方,联想不到水车应用,再正常不过。 程小棠眨巴着清澈透亮的大眼睛,期待道:“鲁大师这么厉害,肯定能做出来吧?” “要做出来没问题。”鲁方有被程小棠的话安慰到,恢复信心,“不过这纺车与农具不同,还需要有会纺麻纱的人。” 应寒斟酌着开口,“会纺麻纱的人很多,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鲁方,你先自己去买些纺车回来琢磨,不急着找外人。” 她对布庄秀坊不了解,却很清楚提升三十倍效率,能带来的巨大利润。 自古有钱能使鬼推磨。 棠宝还是个孩子,老程家人全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与精明重利的商人合作,很容易吃亏。 若按照应寒的想法,此事最简单的解决方式就是让她以萧家的名义请人。 能为定安侯独子的好友效劳,别说是来江南的乡下,就算是去边陲小镇,也会有很多人愿意做这份人情。 或从库房里翻一些御赐的绣品出来,也能吸引绣娘们。 不过萧昀舒的命令,是让他们配合小棠宝。 应寒并未开口提出建议,而是按照程小棠的思路,完善并保障她的安全。 程小棠转向应寒,小梨涡愈发明显,“应姐姐,有没有那种绣技高超人品好,性格坚韧能吃苦,同时还很想自立门户的绣娘呀?” 如此详细的条件,一看就是认真思考过的。 应寒不由笑道:“现在还不认识,不过很快就能找到。” 是她多虑了,棠宝从来都不是普通孩子。 “那就麻烦应姐姐啦。”程小棠笑眼弯弯地作揖。 以那本《氏族杂记》的实力,她相信找到符合要求的绣娘,对应寒来说肯定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程小棠也不会让两位高精尖人才做白工。 “等咱们的绣庄成立了,应姐姐和鲁大师都是元老。”程小棠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掰着算,“一人占一成。” “绣娘占三成。” “我是大东家,占五成。” 鲁方和应寒还来不及拒绝,就听到院门口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几天不见,小棠宝都要当大东家啦?” 萧崇人未到声先至,成功让程小棠惊喜地张大了嘴。 “萧爷爷!你回来啦!” 喜出望外的程小棠迈着小短腿,飞扑向大半年不见的萧崇。 “哎呦,棠宝长大了。”萧崇眉开眼笑地抱住圆滚滚的小丫头,“看来最近有好好吃饭。” 胖了得有七八斤吧。 程小棠开心地点头,“我长高了好多呢!” “萧爷爷,昀舒哥哥呢?他怎么还没有回来啊?” 萧崇笑道:“他要先去云隐寺住一段时间,处理一些跟屁虫。” “跟屁虫真讨厌。”程小棠皱眉吐槽了一句,又关心起开心的事情,“萧爷爷,你们这次可以住多久呀?” 萧崇揉揉棠宝比之前乌黑许多的花苞头,“住到棠宝长大好不好?” “好耶!” 程小棠欢呼,热情地向萧崇展示满院子的农具和水车。 风尘仆仆的萧崇不仅不觉得累,反而是这大半年来最轻松的时候。 萧崇现在名义上是定安侯府的大管家,在京城的时候从不从正门进萧府,见过他的人极少。 而在关凌村,他的身份是小有家产的行脚商。 地位不高,钱财不少,可以很好地融入本地村民的生活中。 当晚,程老太就杀了两只鸡给萧崇接风洗尘,还念叨着他不该把那么小的孙子一人留在云隐寺。 萧崇半真半假地感慨孙子大了不听话,要跟程老太和程大牛多学习怎么养孩子。 他这次带了不少“货物”回来,其中有一整车的北方烈酒。 如今还没到农忙的时候,程大牛四兄弟也能放心畅饮,可惜再加一个程天福都喝不过萧崇。 木讷寡言的程二牛,三碗酒下去,都忍不住将心里话一股脑倒了出来,“萧老爷子,你们家再有钱,也不能瞎种粮食啊。” 第248章 根本赚不回来 程小棠很少听二叔说这么多话,困得打哈欠了都要躺在摇椅上旁听。 虽然不中听,却全是种地的干货。 很多平时他只在心里琢磨,却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都在酒意的驱使下,有问必答。 程小棠获益匪浅,睡前用削尖的炭笔记了一整页知识点。 尤其是关于肥料的部分,等她能查阅书籍的时候,就能找出更合适的沤肥方法。 书到用时方恨少,平时的积累也少不了。 而程二牛这番掏心窝子的实话,还让萧崇深有感触,第二日一早就去荒山巡视庄稼的长势。 鲁方在忙着制造水转大纺车,应寒要去给棠宝找绣技高超的绣娘,没空带他。 最终只有李庄头和伪装成普通长工的萧家护卫,跟着萧崇转悠。 如今是夏末,山上地里都是绿油油一片,看起来生机勃勃。 萧崇在被萧老爷子托孤之前,主管踏炎军的斥候,对农活一窍不通。 听完李庄头的介绍,他环顾四周,再三确认道:“所以像这样的田地,就不适合种庄稼?” “是的,老爷。” 李庄头小心翼翼地解释着,“这座荒山虽然开垦出来了,地里没什么肥力,本来应该先种两年豆子养养地。” “不过应管家交代的,是尽量多种一些粮食试试。” 在他心目中,萧家的当家人是萧老爷子。 虽然萧老爷子走之前,交代过一切都听应管家的。 可李庄头总觉得十几岁的小姑娘还不懂事呢,怎么能当家作主。 这不,跟着程家的小丫头买下一座荒山,还从外地请了二十多个身强体壮的长工。 一顿能吃好几碗大米饭,再加上工钱,根本赚不回来。 萧崇没听出李庄头的话外之音,只是蹲下来拔起一株粟苗,不解道:“瞧这扎实的根,长得挺好啊。” 李庄头苦笑着摇头:“老爷,苗长得好,可是结穗少啊。” “小鲁兄弟说之后会装一个水车,能把隔壁的山泉水引过来。但眼下最大的问题,是肥力不够。” “越是好粮食,越吃地力。明天再接着种,收成只会更差。” 萧崇这下听明白了,难怪皇帝突然大方起来,把幽州一带的荒地都送给踏炎军。 还冠冕堂皇地说什么体恤将士,普通百姓开荒前三年不纳税,士兵开荒可以延长到五年,以示朝廷的看重。 敢情是挖了个大坑。 难怪前些日子还跟皇帝有来有往扯皮的定安侯,突然就强硬起来。 给了他一道密令,若是皇帝不同意萧昀舒来江南,就直接带人去幽州。看他们敢不敢来踏炎军的军营,带走元帅的独苗。 回去后,萧崇骂骂咧咧地打坏了鲁方给应寒做的木人桩。 “萧老爷子,您别着急,棠宝会有办法的。”鲁方头也不抬地画着图纸,“种地要有耐心。” 萧崇没好气地瞅着鲁方,“你一个大老爷们,净指望小棠宝,出息呢?” “我的出息,就是跟随程大师的脚步。” 鲁方可没什么男子汉大丈夫的包袱,“萧老爷子可别把程大师当普通小孩子,她是当之无愧的天才。” “我不比你清楚?” 萧崇不满地哼着,“我跟小棠宝一起打猎时,你还躲柴房里偷偷做木工呢。” 说完,他就气呼呼地套了辆马车,独自去镇上接棠宝,差点让习惯接送孩子上下学的应寒扑了个空。 不过萧崇来了有一个好处,应寒和鲁方能跟着一起到老程家蹭饭。 所有菜肉都由萧家带上门,王氏主厨,方氏和程大芳打下手。 这也是程老太琢磨过后,初步定下来的后厨人员配置。等找到合适的店铺后,才能直接上手。 程大芳过个两三年就要嫁人,家里厨艺相对好些的就是方氏了。 最近这段时间,王氏有时间就会做些冰镇的香饮子去镇上卖,从冰块、材料的花费到收入的铜钱,都由谢玲花来记账。 钱挣得不多,重点是把做买卖时招呼人的话术练出来。 饭后,萧崇指点完老程家人习武,笑眯眯地晃到了练字的程小棠面前,“棠宝,有没有萧爷爷能帮上忙的呀?” 程小棠也不客气,“萧爷爷,你会模仿字迹嘛?” 她最近好忙,偏偏白老夫子开始抓甲班学生的书法,每天增加了不少临摹字帖的功课。 萧崇被问住了,“这个,要等你昀舒哥哥回来,他应该会。” “棠宝,不准调皮。”谢玲花端着冰雪冷元子过来,嘱咐道,“吃完了好好写字,你还要教娘打算盘呢。” 程小棠幽幽地叹了口气,“娘,我觉得字只要认得出来就行。” “你看白老夫子的字写的多好看。”谢玲花喂了女儿一口元子,柔声哄道,“你不是想当夫子嘛,字写得不好可不行。” “好叭。”程小棠脸颊鼓鼓地嚼着,勉强被说服了。 通过这些天关爱同窗的经验,她深感办学堂是个很好的选择。只用制定一套劝人向学的校训,就能每天躺着赚积分。 这可比当初她设想的义务牛车更省力,还能持续发展。 不过前提是程小棠这个名字,要有足够的号召力。 “娘!我会打算盘了,我教你!”程天寿兴冲冲地抓着算盘跑过来,“妹妹还要做算术题呢。” 他发现拨算盘比背书简单多了,还好玩。 萧崇听着就觉得累,心疼道:“大牛媳妇,棠宝这么忙,会不会太累了?” “算术题是我自己想做的。”程小棠掏出一本记着许多算式的册子,热情邀请道,“萧爷爷,你要玩吗?” 从现代数学转化成古代算术,逻辑是不变的。 问题在于她经常会下意识写成阿拉伯数字,保密是保密了,就是没法跟人交流。 为了纠正这个毛病,程小棠最近睡前都会算几道题。 有时候是算经十书的题目,有时候是她自己琢磨的积分裂变渠道或者水转大纺车的盈利分配。 萧崇不忍拒绝,沉默地翻阅了几页后,转移话题道:“大牛媳妇,过几天学堂放假,我能带棠宝去一趟云隐寺吗?” “需要住一晚上,第二日回,不耽误上学。” 谢玲花对萧崇没什么不放心的,云隐寺也不是第一回去,只嘱咐了棠宝不能向佛祖乱许愿。 程小棠一口应下,她压根就没麻烦过佛祖老人家。 像她这样光上香不提要求的信徒,肯定是最受佛祖欢迎的。 学堂每旬最后一天会提前一个时辰放学,程小棠直接不回家,坐马车前往云隐寺,刚好踩着霞光抵达山脚下。 看到逆光站着的萧昀舒,程小棠的眼眶一下就红了。 第249章 你太瘦了,抱不动 “啊呀,怎么还哭鼻子了?” 萧崇憋着笑逗小孩,“是不是这人看着冷冰冰的,吓到棠宝啦?” 萧昀舒向来淡漠的眸中闪过一丝无措,犹豫着朝程小棠张开双手,柔声哄道:“棠宝,抱抱。” 程小棠摇摇头,闷闷道:“你太瘦了,抱不动。” 眼前的萧昀舒跟离开时比长高了一些,头发已经能梳成一个发髻,精致的五官已经能看出少年人的锋利锐气。 就是瘦了很多,穿着宽袍大袖,宛如随时能被风吹走。 这大半年来,她一直跟萧昀舒书信来往,分享彼此生活中的琐事。 看到萧昀舒本人的这一刻,程小棠才恍然想起来,那些轻描淡写的趣事背后,是一个才十岁的少年。 她二哥被袁山长连考九天之后回家,看着都憔悴了很多。 而京城聚集了最凶恶的豺狼虎豹,在千年狐狸和万年王八的包围下,萧昀舒要时刻警惕着,她都想象不出来是什么感受。 程小棠鼻子酸涩得说不出话,快速眨了眨眼睛,将泪水憋了回去。 不能哭,萧昀舒很厉害的,肯定没被欺负。 清澈透亮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将未说出口的情绪展露无遗。 萧昀舒微微一怔,旋即眉眼舒展,温声哄着,“不抱,那背棠宝好不好?” 许久未见,程小棠对萧昀舒这张脸的抵抗力大幅度下降,晕忽忽地就被背着上山了。 咦,好像也没有瘦的膈人。 “昀舒哥哥,我自己走吧。”程小棠悄悄抹了把脸,“我最近长高了好多,背起来很重的。” 罗离用眼神询问应寒:小棠宝没长高多少吧? 他瞅着,只变圆了许多。 应寒回了他一枚白眼:那是你瞎。 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棠宝肯定长高了,就是没那么明显。 萧昀舒不徐不疾地走着,慢悠悠道:“早晨下了小雨,山间路滑。” “棠宝放心,你昀舒哥哥瘦归瘦,力气还是很大的。”萧崇走在萧昀舒前面,转头打趣道,“背你登顶泰山都没问题。” 话虽如此,程小棠还是下意识提着一口气,试图让自己轻一些。 早知道萧昀舒要背她,路上就不吃那么多点心了。 萧昀舒身上淡淡的檀香,勾起了程小棠去年在牛车里睡觉的记忆。大概是有安神的效果,她趴在背上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经躺在了云隐寺待客的禅院厢房中。 “棠宝,先吃晚饭再睡。” 萧昀舒捏捏程小棠白胖的小手,察觉有些凉,顺着把了一脉,眉头逐渐蹙起,“棠宝,方才可觉得冷?” “不冷呀。”程小棠打了个哈欠,“昀舒哥哥很暖和。” 山间的晚风是有些冷,不过她靠着热源刚刚好 程小棠一直觉得很神奇的是,萧昀舒从长相到性格都是冷冰冰的,摸着却特别暖。 尤其是冬天的时候,手心比程天寿还热乎。 夏季衣衫轻薄,萧昀舒扫了一眼就发现程小棠脖子上空无一物,“棠宝,平安扣呢?” 程小棠啊的一声捂住脖子,小声道:“忘了。” 其实是太值钱了怕丢,一直扔在空间里。万一哪天日子不好过了,还能去当铺换钱,充作一家人跑路的盘缠。 萧崇站在程小棠这边鸣不平,“小舒,你自己以前也放着不戴,可不准凶棠宝。” “羊脂暖玉可以温养身体,改善体虚之症。” 萧昀舒余光都没分给萧崇,凝视程小棠,重申道:“那枚平安扣是惠崇大师开过光的,需要戴满一年时间,是不是也忘了?” 这个程小棠是真忘了。 当初萧昀舒第一次离开时,在送她的牛车里留下了许多佛门物件,应该都是开过光的。 “回去后要重新戴。”萧昀舒感觉两指按住的脉搏变快,放缓语气哄道,“不是怪你,棠宝不想长高嘛?” 程小棠乖巧地点头,糯糯道:“想的。” “那就要听话。”萧昀舒弯腰将软萌可爱的奶团子抱起来,“先去吃饭,等下带你去上一炷香。” 胖了一些,更软乎了。 程小棠有些不好意思,她长高以后,在家都很少让哥哥们抱了。 然而萧昀舒去了一趟京城后,身上那层与世隔绝的淡漠散去,显出骨子里凌厉的气势,根本没留拒绝的余地。 程小棠不知道的是,这已经是萧昀舒最温柔的状态。 萧昀舒生性冷淡,受困于京城时,与旁人多说一个字都不耐烦。 又因为年纪摆在那里,总有不知死活的人觉得他孤身一人是个好拿捏的,想借机打压踏炎军的威势。 短短半年时间,萧昀舒以雷霆手段整顿萧府,收拾各路人马,声名远扬。 罗离在一旁看得暗自心惊,嘴巴不自觉微微张开,冷不丁就被萧崇扔了蚕豆进去,吓得瞬间拔出袖剑,“谁——” 然后就对上一张笑得很危险的刀疤脸。 “别发呆。”萧崇先发制人,“当差的时候分神,若在我的手下,是要被罚站桩的。” 应寒幸灾乐祸的附和,“萧老爷子,我听说云隐寺就有梅花桩。” 萧崇闻言点头,“是该好好练练了。” 他正欣慰于萧昀舒碰上棠宝会显露出应有的孩子气,就发现罗离做出一副大惊小怪的蠢样子,简直没眼看。 程小棠每次吃云隐寺的素斋,都觉得大和尚们胖得有理有据。 饭后不等萧昀舒开口,站起来拉住他的左手,“昀舒哥哥,你右手的全好了嘛?” 萧昀舒挽起袖子,露出小臂处的浅色疤痕。 “留疤了呀。”程小棠小心翼翼地摸了下,“还会疼么?” 萧昀舒见程小棠的脸上写满遗憾,摇头安慰道:“很快就能褪去。” 那些太医在别的领域未必多有建树,祛疤除痕的药膏绝对是天下第一,否则很难让后宫妃子们满意。 这道被刺杀后留下的疤,他是故意留着的,以免有些人忘记。 既然棠宝不喜欢,就除了吧。 第250章 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一年前,惠崇大师是在观音菩萨的神像下为平安扣开的光。 程小棠跟着萧昀舒的步骤,乖巧地上香叩拜,允诺会好好戴着平安扣,愿菩萨保佑她平安健康。 然后来到大弥勒佛前,萧崇等人到云隐寺的第一天,就为诸佛奉上了香火钱。 去年萧昀舒经历的那场凶险刺杀,在命悬一线的时刻,所有人无论信不信鬼神,都虔诚地祈求过佛祖的照拂。 程小棠看着萧昀舒打开一个朴实无华的木盒,露出里面碧绿透亮的翡翠弥勒佛。 正是她掩人耳目,用来祈福的那尊。 萧昀舒初春离开时,手上的伤还未痊愈,程小棠就让他带在身边,多少有些心理上的安慰。 让她震惊的,并非慈眉善目的弥勒佛,而是垫在下面的银票。 醒目的“壹万两”三个字,比阳光更耀眼。 不是一张,而是一整盒。 程小棠咽了咽口水,大胆发问,“昀舒哥哥,这里面,该不会刚好有一百张吧?” “猜对了。”萧昀舒将木盒往前一推,笑道,“现在是你的了。” 程小棠下意识捂住扑通扑通的小心脏,萧昀舒居然真的凑齐了一百万两白银。 甚至比她攒积分的速度还快。 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问世间钱为何物,直教人心神俱乱。 “我不能收。”程小棠艰难地找回理智,拒绝道,“昀舒哥哥,你一直都有在帮我积攒功德,很快就能还完了。” “你好好存起来,以后肯定有用。” 万一当今皇帝真是昏德公转世,未来的几十年内,怕是会有天大的祸事要解决。 程小棠如今的能力很有限,顶多能守护住自家的一亩三分地。 无论天灾人祸,她都不会让家人们挨饿受冻。 而北境的踏炎军,则是太平盛世的保障。唯有他们不倒,天下才不会大乱。 对于程小棠的拒绝,萧昀舒早有准备,不徐不疾道:“你不收,我就只能将这些银子留给云隐寺。” “不行!”程小棠立即搂住装着巨款的木盒,“佛祖不贪财的。” 开玩笑,云隐寺富得流油,大和尚们一个个都红光满面。 把银子上供给他们,顶多给萧昀舒点一盏用不了多少香油的长明灯,再购置更高端的食材提升素斋品质。 与其这样,还不如留在她手里。 萧昀舒被程小棠逗得笑出了声,一本正经地附和道:“嗯,棠宝说得有道理”。 这一笑,他身上多了几分独属于少年的稚气。 久别的些许生疏,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程小棠刚才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如今维持着抱木箱的动作,感觉小脸都要丢光了。 “原来昀舒哥哥也会骗人。” 出家人不打诳语,萧昀舒就算没遇上她破了闭口禅,也不适合剃度出家。 萧昀舒眼中带着纯粹的笑意,纠正道:“没骗你。” 若是小棠宝坚持不收,这百万两白银的确会留在云隐寺。 不过用在何处,要由他来定。 程小棠勉强信了,再次强调,“功德我真的已经还掉一半了。” “所以最多只能收一半,就当作是我们一起还完的。” 她的确是为了救萧昀舒,才背上的百万积分负债。 但认真算起来,初遇那天程小棠就差点要升级系统商城买退烧药了。 萧昀舒为她针灸是第一次相救,合作解决蓬溪村绑匪是第二次,在山林击杀人熊是第三次。 就算离开后,留下的应寒,也帮他们避免了数次伤亡。 萧爷爷总说她化解了萧昀舒命中的逢九大劫,萧昀舒又何尝不是他们全家的福星。 就是这颗福星,看起来没那么喜庆。 程小棠盯着萧昀舒,在脑海中想象着萧昀舒穿上金童的褂子,被叫小福星的画面,把自己逗得摔倒在蒲团上。 “小心。”萧昀舒伸手垫在小脑袋下面,“剩下的一半,棠宝帮我藏起来好不好?” “放心交给我吧。” 程小棠对此很有自信,“我肯定是全天下藏东西最厉害的人。” 她能理解像从小不差钱的人,在长大以前,很难深刻理解钱财的重要性。 别说萧昀舒了,就是应寒和鲁方,有时都会不自觉得展现出钱财乃身外之物的清新。 回到厢房将木盒放到床头,程小棠又关心起另一个问题。 “昀舒哥哥,这个德盛昌的票号,不会倒闭吧?” 德盛昌自大荣朝建朝伊始就在,票号遍布大江南北,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商贩地主,都认德盛昌出的银票。 萧昀舒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思索片刻道:“可以换成官钞。” 官钞? 程小棠头摇得像拨浪鼓,“那还是德盛昌的吧。” 商人重利也重声誉,皇帝昏庸起来,才是真的毫无理智,直接能让一百万两的银票变废纸。 可惜她的空间太小了,不然兑换成金子存起来是最稳妥的。 斗转星移,万物都会变,唯有金子是永恒的。 程小棠还有很多想问萧昀舒的,明明一直有书信往来,见到真人后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而萧昀舒也是有问必答,这一晚上说的话,能赶上之前三个月的总和。 从如何劫富济贫能快速积攒百万两白银,到清理霸占鹊巢的老斑鸠,还有谢云飞在玄甲中积攒的军功。 不管是目的还是手段,他都像讲睡前故事一样,轻缓地娓娓道来。 萧昀舒很早就察觉到,跟棠宝说的任何事情,都会变得轻松而有趣,像是从未烦恼过。 “棠宝,再不睡要长不高啦。”应寒端来脸盆,拧了一块帕子要给她擦脸。 “我自己来!”程小棠利索的怼脸一顿擦,期待地望着萧昀舒,“昀舒哥哥,你会跟我一起回村里嘛?” 萧昀舒透过门看向夜空,眉梢微挑,“晚上有烟花的话。” 月黑风高之时。 一批玄衣劲装的人潜入东院,闯进目标厢房,却扑了个空。 “糟糕,中计了!” 首领低骂一句,想逃却被围在了院中。 下一刻,夜空中绽放开一朵极为耀眼的烟花。 与此同时,云隐寺山脚下的一排捡漏的茅草屋被一把火点燃,火光冲天。 程小棠被应寒抱在怀里,圆溜溜的杏眼比星星都闪亮: 又能劫富济贫了! 第251章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程小棠不知道萧昀舒的计划,就是想到了攒积分的新门路。 刺客一行二十五人,领头的被卸掉了四肢关节,仍旧凶狠地瞪着眼睛,一副宁死不屈的架势。 萧崇百无聊赖地活动了下手腕,“算你们运气好,佛门不适合杀生。” 罗离踢了踢地上的刀,“这种水平也出来接活,报酬很低吧?” “肥头大耳的,丑到棠宝了。”应寒还有些嫌弃,“大胆凶徒,居然敢放火烧了萧家耗资百万两银子打造的云苍别院。” “这笔损失,必须要背后之人加倍偿还。” 领头人目眦欲裂,含糊不清地反驳,“老子没放火!少冤枉人!” 还有什么是云苍别院? 山脚下分明只有十几间破破烂烂的茅草屋,加起来十两银子都嫌多。 萧昀舒示意罗离带人下去,“别见血。” “属下遵命。”罗离应道。 程小棠举起手,“等一下,我有话要说。” 应寒看向主子,萧昀舒微微颔首,人都控制住了,很安全。 保险起见,萧崇将刀横在刺客首领的脖子上,嘱咐道:“棠宝乖,不要靠坏人太近。”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程小棠惜命得很,牵住刺客的目标萧昀舒,清了清嗓子道:“我佛慈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萧昀舒眼底划过笑意,配合道:“放过他们?” 刺客们面面相觑,不知突然冒出来的小丫头是什么来头。 刺杀失败,落在萧昀舒手里,他们自知难逃一死,最好的结果也是牢底坐穿,难道还有活路? “当然不行。”程小棠坚定地摇头,“犯罪就要接受法律的制裁。” “你们要改过自新,争取早日重新做人呀。” 空欢喜一场的刺客们:? 【宿主行为宠爱郑霸一次,获得三千五百积分。】 【宿主行为宠爱刘猛一次,获得三千积分。】 【宿主行为宠爱张豹一次,获得三千三百积分。】 ...... 一句话,让二十四个壮汉贡献出七万五千八百积分。 劫恶济善的快乐,真的好纯粹。 程小棠笑得露出了甜甜的梨涡,打量着看着夜色,“昀舒哥哥,现在什么时辰?” “子时三刻。” 太好了,没过二十四点! “那明天我还要遵循佛祖的指引,净化他们的心灵。”程小棠一本正经道,“可以积攒功德的。” 刺客首领气得关节生疼,又是一阵叽里咕噜,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士可杀不可辱,他宁愿受刑也不想被一个臭丫头这么侮辱! “好。”萧昀舒心中微动,揉揉棠宝的小脑袋,“离天亮还早,再去睡会儿。” 程小棠心满意足地睡了个好觉。 一早起床,就神清气爽地跑去给刺客们诵读佛法,在执迷不悟的仇视中,完成了爱的感化。 “棠宝,要不要带他们一起回关凌村?” 凝视着笑眼弯弯的程小棠,萧昀舒心中的猜测进一步被证实。 程小棠身体力行地积攒功德,可能与普通人认知的行善积德有较大的出入。 他不清楚其中缘由,也无意探究。 既然点化恶人能让棠宝开心,就让他们物尽其用。 “不要。”程小棠的理智占据了上风,遗憾地摇头,“他们太坏了。” 她的人生准则之一,就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刺客大哥们的积分比昨晚还高,对还债而言是好事。 但从另一角度来看,他们就是执迷不悟的凶徒。 将这样的人带回关凌村,一不小心逃出萧宅,可能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反派死于话多,正派败于贪心。 能赚到十五万积分的意外之财,程小棠已经很知足了。 萧昀舒嘴角翘起,牵住白胖的小手,“好,吃完素斋我们回家。” “回家喽!”程小棠开心地蹦了下,“昀舒哥哥,你看到鲁大师的新发明一定会吓一跳。” 萧昀舒淡淡扫了一眼院子里的刺客们,眼神中毫无情绪,像是在看一堆石头。 刺客领头人背脊发凉,突然生出一股后悔。 他想让那个奇怪的小丫头留步,却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了视野。 回家的路上,程小棠看到了那一排被烧得只剩下焦木的茅草屋,发出疑问,“那些刺客为什么要烧这里啊?” 昨天萧昀舒是下山接的她,按理说盯梢的人应该很清楚他晚上在云隐寺才对。 “不是他们。”萧崇嘿嘿一笑,“是我烧的。”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棠宝喜欢什么样的院子,可以先琢磨起来。” 程小棠不明所以,歪头道:“我?” 萧崇提示道,“棠宝再看看,有没有印象?” 听萧崇这么说,程小棠掀开车帘仔细观察着周边的景色,终于想起来了。 紧靠着云隐寺的这片地,好像是在她名下。 是未曾蒙面的定安侯,为了跟要出家的萧昀舒打持久战买来的,后来作为谢礼送给了她。 望着只剩小黑点的废墟,程小棠顿悟了,“价值百万两银子的别院?” 萧昀舒淡然道:“被烧了。” “好可惜,坏人真坏。”程小棠放下车帘,默默为幕后主使抹了一把不存在的眼泪。 她还以为自己利用金手指,从刺客身上赚到十五万积分,已经算是物尽其用。 原来萧昀舒一开始就计划好请君入瓮,用茅草屋“花掉”百万两巨款,还要人赔偿。 在惩恶扬善的道路上,她要学的还很多。 程小棠想到在自家盖新房时,由于种种原因没能动工的设想,或许这次可以通过劫富济贫,实现一二。 路过钱塘县时,崔县令已经带着心腹在城外十里亭,摆上一桌茶点,恭候许久。 定安侯独子遇刺,耗费百万两银子打造的萧家别院付之一炬。 如此轰动的大事,一日就传遍了江南两路的州县。 崔县令半夜收到消息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萧昀舒身份特殊,遇刺不算稀罕事,让他震惊的是凭空出现的萧家别院。 自上任以来,崔县令每次去临安府述职时,都会替家中长辈和不省心的弟弟去云隐寺上香。 上个月去的时候,也没见到周边有什么奢华的宅院。 消息绝对是萧家人放出来的,敢号称百万两银子,临安府尹估计已经急得团团转了。 他深处漩涡中,也躲不开。 “萧小侯爷,好久不见。” 崔县令起身迎了几步,不动声色地打量神色冷淡的少年。 京中已经传遍了,都在说骁勇善战的定安侯生了个骄奢淫逸的败家子,怕是要断掉祖上传下来的威名。 六亲不认,心狠手辣,把萧氏族亲们折腾得差点要回祖籍老家。 就连定安侯本人,也上奏说独子在京中住得很不舒适,闹着要来江南才吃得下饭。 真真假假,崔县令远在钱塘县,无法分辨清楚。 唯一的接触,是去年关凌村落户钱塘县时,萧昀舒给他写过的一封信,托他照顾下程小棠一家人。 这次半途拦人,崔县令就是想眼见为实。 若真如传言所说,他还得想办法让小棠宝远离纨绔苗子。 第252章 红烧肉炖土豆 萧昀舒任由崔县令打量,拱手行礼,“见过崔大人,多谢照顾。” “萧小侯爷言重了,都是本官的分内之事。”崔县令客气地回道,很清楚萧昀舒谢的是什么。 恕他眼拙,实在没能从一身宽袍大袖的萧昀舒身上看出纨绔子弟的痕迹。 不说穿金戴银,好歹奢华一些吧。 周身淡然自若的气场,更不像是会因为饭菜不合胃口就哭闹的倒霉孩子,果然传言有猫腻。 “崔大人!”程小棠欢快地跳下马车,冲着崔县令招手, 崔县令收回发散的思绪,笑着招呼道:“棠宝快来,桌上有你喜欢吃的碧涧豆儿糕。” “谢谢崔大人!” 程小棠跟崔县令也算是朋友了,善解人意地先坐到亭子里,给二人说悄悄话的空间。 秋收在即,崔县令百忙之中抽空等在路上,大概是有要事相商。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萧昀舒就回来了,按住程小棠的手腕,“棠宝,申时已过,不能再喝。” “好吧。”程小棠遗憾地放下茶杯。 崔县令的随从大概是茶艺高手,泡出来的茶比云隐寺招待贵客的茶还香,她不小心就多喝了几杯。 “乖孙,你这样会被棠宝讨厌的。” 到了钱塘县的地界,萧崇又恢复了长辈地位,熟练地教育着孙子,“棠宝乖,咱们以后不跟他一起玩。” 萧昀舒没回话,垂眸看向程小棠。 “我最喜欢昀舒哥哥了。”程小棠非常识时务地表明立场。 崔县令在旁看得津津有味,突然起了坏心思,“棠宝,你上次还说最喜欢云桓哥哥,这么快就变心了?” 程小棠最喜欢的哥哥家里就有三个,一时还真想不起来,到底有没有说过这种话。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崔县令是她见过长得最好看的大人,又是紧密的合作伙伴,说几句漂亮话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然而看到萧昀舒坐到对面端起茶杯,她莫名生出一股心虚来。 “崔叔叔,你肯定记错了。”程小棠一脸真诚地仰望着崔县令,“您是我们的父母官,我怎么会那么失礼呢。” “你是我最最喜欢的叔叔。” 陡然升了辈分的崔县令点头道,“原来如此,多谢棠宝厚爱。” “萧氏与崔氏是姻亲,”萧昀舒嘴角微扬,眼底浮现笑意,“论辈分,你称崔大人为兄长,倒不算失礼。” 崔县令心中暗笑,果然看着再沉稳,也还是孩子心性。 随便逗一下,就让小棠宝跟萧家的辈分喊人了,好不讲道理。 程小棠自觉端水的技术更上一层楼,又与崔县令聊了些秋收的事宜,就带着萧昀舒开开心心地回家了。 “昀舒都长这么高了啊。” “快坐下先喝杯冰饮子,外面很热吧?” “还是梳上发髻精神,”程老太笑呵呵地总结道,“以后可不能再把好好的头发剃了。” 萧昀舒一一回应,话不多,却不会让人觉得冷淡。 因为有好些天做准备,晚上的接风宴比之萧崇回来那天更丰盛。 其中还有一道特殊的菜肴:红烧肉炖土豆。 这是在程小棠的强烈要求下,提前从最初开垦出来的荒地里收获的。 那片地里不讲究地混种了许多会互相争抢营养的农作物,玉米没长出来玉米粒,番茄不结果,辣椒全夭折,土豆却很争气。 一株苗下能长出三到五颗土豆,每颗都有鸡蛋大小。 比起程小棠偷偷种进去的土豆种子来说,是小了些。考虑到土壤贫瘠、缺乏肥料的情况下,已经足够让人惊喜。 地里总共收获了三担土豆。 程小棠拿出一半用来吃,另一半要留起来当做参照组的种子。 为了说服家人,程小棠早早就准备了一页亲手撰写的札记。言之凿凿从书上看到过这种叫做土豆的粮食,煎炸蒸煮炒都很好吃。 老程家看这土豆长得像是光滑的芋头,味道又的确不错,很快就接受了。 毕竟他们世代生活在北方,没见过南方这边的农作物也很正常。 而关凌村原住民则以为这是老程家从北方带过来的粮种,长得平平无奇,收成也一般,完全不在意。 唯有田里的水稻,才是所有人最关心的粮食。 “棠宝,快吃土豆,比大豆好吃多了!”程天寿吃得唇齿留香,简直想吞掉舌头。 程小棠用力点头,“二婶,你是天下最厉害的大厨。” 她对这道红烧肉炖土豆的贡献,只有一句“把土豆削皮,放到肉里一起炖肯定很好吃”的建议。 然后,就收获了色香味俱全的一道佳肴。 作为曾经的土豆狂热爱好者,程小棠简直感动得想落泪。 王氏被夸得脸都红了,一个劲儿摆手,“我就是试着做做,好吃就行。” “棠宝种出来的土豆真不错,吃起来比肉还香。”程大牛用勺子舀起一颗土豆,近距离欣赏着,“好豆,好豆。” 谢玲花简直没眼看,“赶紧吃,也不怕孩子们笑话。” 这都夸几天了,见着萧昀舒又开始念叨,生怕还有人不知道这土豆蛋子是闺女那块地里挖出来的。 萧昀舒在程小棠期待的眼神中,咬了一口,露出笑容,“很好吃。” “是吧!”程小棠笑弯了眼,“土豆烤着吃也很香,还能当饭吃。” 可惜眼下调料还不够齐全,不然她就能教二婶做狼牙土豆和酸辣土豆丝了。 光靠土豆的一百种做法,家里的饭馆就能在镇上占据一席之地。 眼下还没有合适的铺子出售,程小棠也不急,先定下一个小目标:攒够一百三十五万积分,升级到四级商城。 不然光开荒没有对应的肥料增长,亩产始终上不来。 “你们刚才说,这土豆咱们的田里也有?”萧崇连汤汁一起拌进饭里,呼噜呼噜地吃完了第二碗。 应寒和鲁方忙着吃饭,敷衍地点头。 程小棠早就吃饱了,积极地解释道:“有的。跟地瓜长在一片地里,我和应姐姐挖出来看过。” “因为地力不够,只有鸡蛋的一半大。” 萧昀舒心念微转,确认道:“棠宝,你说的是荒山的地里?” 第253章 画饼,她是专业的 “对呀。”程小棠点头,强调道:“不知道从哪里长出来的,收成就比我种的地瓜还好呢。” 萧崇眼前一亮,“竟然比地瓜还好养活?” “二牛老弟,你给我们说说看。” “养活是好养活。”程二牛自上次酒后吐真言后,变得健谈了不少,“就是不知道这南方的土豆子,怕不怕冷。” “地瓜要是在我们老家能有这里的收成,大伙儿也不至于老挨饿。” 地瓜是北方的叫法。 因为来自番邦,钱塘县一带习惯称之为红薯或者番薯。 红薯对田地的肥力要求不高,耐旱又容易移栽,在南方属于一种易于保收的粗粮作物。 不过南方人更爱吃大米,红薯又不好存放,因此平时鲜有人拿红薯当主食吃的。只有在旱灾的时候,红薯才会成为农民们的救命粮。 也正因如此,高产抗旱却不抗冻的红薯,将南北底层农民的生活差距进一步拉大。 根据程二牛多年种地的经验,在天气寒冷的老家榆林村,地瓜苗很容易冻死。 前几年北方刚开始大旱时,也有许多人千里迢迢地求来地瓜苗,试着取代小麦,谋求一线活路。 却在天气陡然变冷后,白辛苦一场。 听完程二牛的话,萧崇激荡的情绪逐渐回落,他也见过被霜打烂在地里的地瓜苗。 踏炎军驻扎的边境,一年中寒冷的日子比榆林村所在的永州还要久。 土豆要是不抗冻,再好养活都白搭。 新晋种地高手程小棠,对此充满信心,“土豆这么好吃,肯定很抗冻的!” 在她的印象中,有一个与熊搏斗的战斗民族,在冰天雪地的环境中,主食之一就是土豆。 由此可以推断出,土豆不怕冷。 因为好吃,所以抗冻。这般天真的想法,大人们只当是小孩子的美好愿望。 萧昀舒却很自然地接受了,含笑道:“可以一试。” “昀舒哥哥最棒啦!” 程小棠顿时眉开眼笑,萧昀舒说要试,就不用担心人手和资源问题了。 土豆苗适应力再强,也不是随便往地里一埋,就能高产的。 她这次种下去的土豆,一个就有半斤重,长出来却缩水了一大半。 从投入收获比来说,其实是亏了的。 具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程小棠只有一些模糊的猜测,也无法跟人讨论。毕竟大家都把土豆当做是野生的,长得小也理所当然。 然而再多的计划,也无法改变第二天要上学。 幸好夏末秋初的日头还很长,学堂放学后,有足够的时间让程小棠上山找萧昀舒一起挖土豆。 “这也太小了。”萧崇用两根手指捏住鸽子蛋大小的土豆,哭笑不得,“还不够塞牙缝的。” 李庄头从未见过土豆,仔细琢磨半天,“老爷,这株苗可能还没成熟。” 那么高的苗底下就这点能吃的,难怪以前没人注意到。 应寒种了大半年地,也有自己的想法,“咱们这片山的地力太差了,野草都比棠宝的隆平山上长得慢,土豆小一些也正常。” “都是天生地养,成熟的时间应该差不多。” 这座山是她按照北境的荒地挑选的,除了雨水丰富些,土壤几乎是一样的贫瘠。 开垦出来的薄田放在钱塘县,根本没人愿意花精力种。 土豆好歹还长出了点,之前那些播下去的粮食种子,大半都白白浪费了。 鲁方最近在闭关研究水转大纺车,罗离接替了种地的任务。 他昨天也吃了红烧肉炖土豆,从一开始的兴奋到挖出小土豆的失望,情绪落差极大。 “按这个产量,咱得种多少亩才够一个人吃的。” 军中那些日夜操练的士兵,一顿恨不能吃一摞烧饼。 听着这些讨论,程小棠很想解释,又找不到合适的说辞。 总不能说这座荒山上的土豆特别小,是因为她来播种的时间晚。 那就得再解释土豆种子的来源,更麻烦。 为今之计,只有眼见为实。 “哇!这颗土豆好大呀!” 程小棠挖呀挖,终于找到合适的时机,双手举起一块半斤多重的土豆,“昀舒哥哥,快看我!” 她的手又白又小,衬得土豆格外大。 原本在偷偷嫌弃的罗离双眼放光,惊喜地冲上前:“这也是土豆?” 他还想伸手想摸摸看,余光扫到熟悉的身影靠近,立即懂事地往边上一闪。 为了方便劳作,萧昀舒今日换了一身箭袖劲装,接过那颗格外大的土豆,眼神难得露出讶异之色,“棠宝真厉害。” 其他人也凑近了围观,啧啧称奇。 “还有呢!”程小棠利索地又刨出两颗差不多大小的土豆,“这株苗长了三颗大土豆!” 萧崇眉开眼笑地抓起一颗土豆抛了抛,“好家伙,这得有半斤重。” “一株土豆苗要都能结出三颗这么大的,就够当粮食吃了。” 程小棠抓住机会给众人画大饼,“这还是野生的呢,要是像种地瓜一样好好施肥,肯定能大丰收。” “荒山里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东西。”李庄头不敢置信中又带着狂喜,“这要能跟红薯一样高产,以后都不用怕挨饿了。” 程小棠笑眯眯地点头,“是呢” 土豆的真正实力,绝对不会让他们失望。 在秋收之前,萧昀舒一直在关凌村附近的山上收集土豆的生长情况。 奇怪的是,哪怕范围扩大整个临安府,也只有三座山上能找到这种野生的粮食。 好在数量足够多,可以分出一部分送到北境,待明年开春种下,就能知道土豆能不能抵御寒冷的天气。 而一直在暗中盯着萧宅的各路人马,只知道萧昀舒派人护送装满木箱的马车,一路北上。 他们不敢接近萧家的人,转而盯上了朴实的老程家。 第254章 无人相信的真相 最开始,是程老太发现村里那几个闲汉突然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她出门挖个野菜,都抢着要帮忙背竹筐,一口一个程大娘,亲热得像是失散多年的亲戚家孩子。 紧接着,是程大牛几兄弟下地干活时,总能遇上不太熟的乡亲同行。 到地里后,也不着急去给自家的水稻除草,就在田埂上跟他们闲扯些有的没的。 请王氏去做酒席的人家,更是从七月排到了腊月。 再然后,是在胡氏学堂读书的四个孩子中,除了程小棠另外三人都交到了志趣相投的新朋友。 正烦恼于当不上刺绣状元的程二蓉,也收获了意外之喜。 凌寡妇之前推荐给她的那名绣娘,近十年来连府城都不愿意出,却遭逢异变,来到山清水秀的关凌村修养身心。 甚至隐隐透出,要收程二蓉为亲传徒弟的意愿。 等到程天禄回家时,背回了一书箱的珍本,都是一些“赏识”他才华的文人,硬要赠与的。 这些莫名其妙的殷勤,连最傻的杨氏都察觉出不对劲,更不用说其他人。 夜深人静之时,老程家人关紧大门,悄悄地开启家庭会议。 他们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农户,既没有传家宝贝,也没有祖传秘方。 程小棠想出来的那些农具,要么是上交给朝廷,要么是无偿将制作方法分享给乡亲们,根本不需要这些人变着花样地套近乎。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冲着萧昀舒来的。 尤其是在萧昀舒前往临安府,处理别院被烧的事宜后,那些人就表现得更加明显了。 程三莲不安地轻抚着头上精致的珠钗,这是新朋友送的。 她是很喜欢珠宝首饰、胭脂水粉,可如果要付出的代价是出卖萧家祖孙,又有些害怕秋后算账。 更关键的是,程三莲就是想出卖,也不知道卖什么。 去年她还在背地里嫌弃萧昀舒,如今却连靠近都不敢,完全是一头雾水。 程天禄一直在临江书院,听完家里人遇到的情况,沉思片刻后望向妹妹,“棠宝,没有人找你套话吗?” “有啊。”程小棠很干脆地回道,“我全都说了。” 程大牛一惊,“棠宝,你跟人说了啥?” “马车里装的是土豆。” 程小棠露出浅浅的小梨涡,“昀舒哥哥说了,要是喜欢对方给的好处,就说实话。” “不喜欢就不说。” 可能是她跟萧昀舒走得太近,那些打探消息的人不敢直接找上她,居然跑去哄骗程大宝来套话。 程大宝很讲义气,直接分了一半昂贵的玫瑰酥饼给她。 “马车里装的是土豆。”程天禄了然,笑着重复道,“原来是想知道这件事。” 程老太还有些忧心,“棠宝,这样会不会给萧家造成麻烦?” 程小棠摇摇头,解释道:“不会呀,他们不会信的。” 李庄头并不知道萧昀舒的真实身份,也没收到保密的吩咐。他很轻易就被人收买了,将山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好几个人。 然而消息得来太轻松,反而让人生疑。 那些第一时间获知情况的人,一个字都不信。 有人猜测萧昀舒在那座荒山里找到了金矿,有人说是朱砂矿,更有甚者,怀疑里面藏着前朝宝藏。 而萧昀舒派人送给父亲定安侯的,是传说中的由和氏璧打造的玉玺。 各种夸张的传言甚嚣尘上,飞快在世家权贵中传播。 还有人通过胡大学士给胡里正施压,让他说清楚为什么要把那座荒山卖掉。 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赚钱啊。 胡里正完全摸不着头脑,只能去找崔县令旁敲侧击。 实在不行,他就多出十倍的价钱把荒山买回来,再送给县衙。 崔县令又不傻,当然不肯接这个烫手山芋。 只是这山在钱塘县里,他再不想管,也得亲自搞清楚情况,“棠宝,真是土豆?” “真的呀。” 程小棠喜滋滋地摸着崔县令送的金乌龟,“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分你几颗,带回去种在院子里。” 反正崔氏财大气粗,她收得一点不心虚。 “那你能让我去山上看一眼吗?”崔县令试探问道,“不是你的那座隆平山。” 萧昀舒不在,应寒却带着人守在荒山的必经之路。 除非硬闯,否则没有人能悄无声息地上山。 传言之所以越演越烈,跟萧家摆出的这副架势,也不无关系。 程小棠的小梨涡里盛满笑意,“现在不行。” “我二姐还没学会那位绣娘的柳针。” “你二姐?”崔县令刚想再问,就明白了其中关窍,哭笑不得地摇头,“真是被耍得团团转。” 人总是只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却对最容易获得的真相视而不见。 萧昀舒在京中骄奢纨绔的坏名声,让人先入为主,不肯相信他耗在山上那么多天,仅仅是为了寻找廉价的野生粗粮。 见崔县令一副受打击的模样,程小棠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崔大人放心,肯定不耽误咱们的秋收大计。” 崔县令很放心,只是有些自我嫌弃。 不过一想到临安府尹为了调虎离山,还拿萧家被烧的别院做由头,请萧昀舒这个苦主去商讨赔偿事宜。 崔县令的心里又舒坦不少。 一山还有一山矮,有这么自作聪明的上官,他只是送小友一只金龟,算不得什么。 崔县令很快收拾好心情,回去准备新一批打谷机和手摇鼓风机。 而老程家在萧崇上门通过气后,逐渐坦然起来。 反正对方想知道的,他们都据实相告,这就叫互不亏欠。 直到热心人出钱出力,帮老程家割完整整八十亩的水稻后,守在山脚下的应寒才带人离开,无缝下地干活。 萧家也有七十亩水稻,以萧崇为首的人忙得热火朝天,似乎完全把荒山给忘了。 暗中观察的人惊疑不定,又等了两天,才敢陆续派人在半夜摸上山。 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还被鲁方随手放的小机关搞得灰头土脸。 没有金矿,没有朱砂,更没有所谓的前朝宝藏。 幕后之人最终得到的,只有气急败坏砸烂的杯盏,以及碎成渣的自尊心。 而农忙假中的程小棠也没闲着,积极劝人向善,从居心叵测之人身上赚到了数以万计的高额积分。 终于在秋收农忙假的第五日清晨,迎来了期待已久的时刻。 债务清零,商城重启! 第255章 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程小棠快乐地挥舞着胜利的小拳头,第一时间点开系统商城,选中心仪已久的木制榨油机。 兑换! 紧接着,脑海中就响起了一连串熟悉而无情的提示音。 【当前商城不支持兑换该物品,请开启三级商城】 【开启三级商城需要一百万积分,宿主积分余额不足】 【温馨提示:可贷款开启,需偿还十倍积分】 一百万的十倍,也就是一千万积分。 程小棠从还清债务的喜悦中回过神,想起一个被遗忘的现实: 提供生产工具的,是三级商城。 而她耗时大半年攒下的一百万积分,仅仅是重获兑换初级及二级商城物品的权限。 不管是播种机,还是移栽器,依旧可望不可即。 在晨曦中,程小棠重新读了一遍升级商城的积分要求。 初级升到二级是十万,二级升到三级是一百万,三级升到四级,大概率是一千万。 根据人类生存需求的发展规律,四级商城才有可能提供解决肥料、耕种、养殖等一系列问题的书籍。 知识,好昂贵。 刚还清百万债务,就要面对一千一百万积分的目标。 程小棠觉得自己需要一点点时间,重新考虑人生的追求: 或许,她并不需要太多知识。 这个消极的念头只持续到程小棠洗漱完,还没走到正厅,就烟消云散了。 “大姐姐——” 程大芳低垂着头,耳朵通红地从外面一路小跑回家,急得都顾不上回应程小棠。 王氏脸色一变,站起来像是做贼一般贴着墙角快步去找女儿。 “娘,大姐怎么脸那么红?”吃得正欢的程天寿放下碗筷,担心道,“是不是在外面被人欺负了?” 谢玲花表情略微尴尬,含糊地回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少问。” 转头发现小女儿正一脸好奇地盯着程大芳离开的方向,赶紧把人抱起来放到桌边,“棠宝快吃饭,等下是不是要去山上?” 程小棠乖巧地点头,她看得出来,大姐应该是来月事了。 这年头女子的月事是极为隐私甚至忌讳的事情,即便是母女,也要在女儿长大后才会提及注意事项。 她之前见过角落里晒着的月事带,也悄悄跟二姐打听过。月事带里面装的是草木灰,用完还得清洗、晾晒,循环使用。 对普通百姓而言,无论布匹还是能充当填充物的棉花及草纸,都不是日常消耗品,而是奢侈品。 在武泰镇,棉花六十文一两,最普通的纸也要五百文一刀,折合二十文一张纸。 价格之所以居高不下,自然是因为生产水平太低,供不应求。 程小棠年纪小,之前没考虑到这个问题。如今看来,要想改善生活水平,提升棉花产量和造纸效率,都是避不开的需求。 解决问题的关键,又回到了获取知识上。 以萧昀舒手下十二卫的能力,大概已经把能找到的农事生产类书籍,都送到了关凌村。 她每本都翻阅过,不能说没有收获,只能说远不到生产改革的程度。 赚取一千一百万积分再慢,也慢不过自己从头研究。 每当此时,程小棠都很羡慕那些三百六十行样样精通的全能型人才,她怎么就没多培养一些技能呢。 除了一身野外生存的本事,什么都要从头学起。 仅剩的优势,也就是年轻了。 “学海无涯啊。”程小棠幽幽地叹息。 白胖的小娃娃背着手,仰望天空,反差中带着莫名的喜感。 崔县令乐得差点端不住茶杯,“不愧是小棠学监。这觉悟,去国子监读书都绰绰有余。” 他到底没能抵抗住好奇心,明知道萧昀舒的荒山上什么都没有,还是不辞辛苦地爬到了山顶。 幸好山顶的景色相当不错,新建的凉亭里古琴、棋盘、茶具一应俱全。 崔县令就当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享受起难得的清净。 “不了不了。”程小棠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想去京城,那里坏人太多了。” 萧崇一听,不满地看向萧昀舒,“乖孙,你又吓唬棠宝?” “京城分明是繁华热闹的好地方。小棠宝不怕,等你再长大一点,萧爷爷就带你去玩,保管没人敢使坏。” 萧昀舒懒得理会年纪满五十减四十七的萧崇,慢悠悠地以茶筅击拂杯盏,“棠宝,最后一杯。” 程小棠立马顾不上忧伤,跑到萧昀舒身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茶杯。 只见细腻的茶面上泛起波纹,一只仙鹤犹如从河岸起飞,逐渐消失在天边,留下朵朵祥云。 这神乎其神的技术,炫得她海豹式鼓掌,“昀舒哥哥好厉害!” “喜欢就好。”萧昀舒眉眼舒展,含笑道。 “明天还想看!” “好。” 崔县令瞄了一眼身旁的萧崇,手里那杯白茶跟他的一样朴实无华。 行吧,在宫宴上直言不喜饮茶的萧小侯爷,愿意给他分茶,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大人,人都到齐了。”崔县令的长随气喘吁吁地爬上山,“程义士,让我来,问您什么时候开始?” 程义士就是程大牛,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给其他乡镇的里正们展示手摇谷风机。 农具好不好用,还是得亲眼看过才知道。 崔县令闻言站起身,客气地邀请道:“萧老爷子,萧小公子,一起凑凑热闹?” “甚好。”萧崇爽朗地应下,刚想抱起小棠宝下山,就被很有眼力见的罗离一把搀住胳膊。 “老爷,我扶您下去吧。”罗离笑容满面道。 萧崇嫌弃地甩开,“吃错药了?” 下山的路比较难走,程小棠也没打算自己走耽误时间。环视在场众人,她最想要应寒抱,软软的更舒服。 然而视线刚对上,应寒就垂下头积极地收拾茶具。 最终还是萧昀舒背着程小棠下山,全程如履平地,气息平稳,再次证实了他一点都不瘦弱。 十日的农忙假刚过一半,老程家的人很齐。 家里八十亩水稻在热心人的无偿帮助下,早早收割完毕,有了打谷机,脱穗的效率也比别家更高。 在大部分人还在田里割水稻时,老程家已经把稻谷都晒好了。 熟悉的河岸边,围满了钱塘县的乡亲们,中间则是初次在众人面前亮相的新农具。 手摇谷风车。 第256章 装农民太不敬业 崔县令一行人就位后,程大牛熟练地将谷子倒入最上面的入粮仓,右手摇动风车摇手,让风先扇出来。 随后再用左手把搁条放下几档,让谷子从车斗底板滚落下来。 风穿过漏下的谷子,将其中的杂草、秕谷从出风口飘出。而饱满的谷粒则从漏斗口垂直滚下,落到准备好的箩筐里。 程大牛刻意放慢动作,让围观的人可以看清几个简单的步骤。 演示了两遍后,就有人迫不及待地想上手体验。 “咦,我这怎么下不来?” “你倒是把挪一下搁条,别光叫唤啊。” “去去去,让老头子摇给你们看,没学会就在边上等着。” “大牛,你家闺女是怎么养出来的?又机灵又孝顺,净给你们琢磨省力的好东西。” 对于新鲜的农具,农民永远充满热情,漂亮话不要钱一样往外倒。 对于女儿的夸奖,程大牛依旧照盘全收,眉开眼笑地跟乡亲们分享养孩子的心得。 混在其中的某些人,只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眼珠子转来转去,时不时偷瞟一眼站在崔县令身边的萧韵舒。 这是在替定安侯收买人心,积累声望? 可听着这些乡下人的讨论,得了好名声的只有程家人和那个小丫头,摇谷风车上还刻着大大的“程小棠印”。 萧家的好处在哪里? 自从上次被荒山的事耍了之后,各方派人打探的时候更加小心,连老程家人都不靠近,而是更迂回地从村民们的口中了解情况。 套话的过程毫无难度,根本没人知道关凌村萧宅主人的真实身份,只当他们是行商的富户。 唯一有用的信息,是萧家祖孙不在的时候,守院子的下人们很喜欢买木料。 各种木头,那是一板车一板车的买,让村里人赚了不少钱。 可最后做出来的东西,是记在程小棠的名下。 这些天已经有好几批人跑到千里以外的榆林村,挖地三尺也没挖出世代务农的老程家有什么特殊之处。 而在钱塘县声名鹊起的程小棠,只是个开窍很晚的普通农村娃娃,顶多算是聪慧。 可聪明的贫民子弟多的是,为什么要培养一个不能参加科举的女娃?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许多人将萧韵舒与老程家的交好,归为障眼法。 其真实目的,是掩饰定安侯与崔氏的结盟。 这并非毫无根据,无论是做出新农具还是开荒几百亩地,落到实处,全是崔云桓这个钱塘县县令的政绩。 等任期一满,京城的崔氏族老稍微运作下,连升三级不在话下。 比起萧小侯爷突然要过与世无争的田园生活,这种阴谋论,更能让那些从骨子里就将农民看作乡野贱民的权贵接受。 崔县令面上挂着平易近人的亲切笑容,心里在不耐烦地骂人。 那些人装农民太不敬业,脸和脖子抹得蜡黄,伸出的手比村里大姑娘还细腻,就差把“我是探子”写在脸上了。 他还得装作毫无知觉。 萧小侯爷的茶,果然不是白喝的。 感受到崔县令投来的不善眼神,萧昀舒微微颔首,回以微笑。 至于其他人会怎么想,就见仁见智了。 萧昀舒这次回到关凌村,没打算隐瞒他与老程家的交情,更不想扰乱程小棠平静的生活。 有崔县令在,省下不少手段。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老程家准备的稻谷就被筛完了。 凌把式意犹未尽地摇动着风车摇手,“县令大人,这不好做吧?” 光看外面,就有好几个部件,绝对比打谷机要复杂。 崔县令笑道:“本官也搞不清楚里面的构造,得让专业的人来说。” 第一个做出手摇谷风车的鲁方,还在闭关造水转大纺车,就由程三牛承担起讲解的任务。 看着满脸期待的乡亲们,程三牛犹豫了片刻,还是详细地介绍了手摇谷风车的制作难度,以及铁质的摇手和风叶。 比起打谷机,手摇谷风车复杂许多,整体由风箱、摇手、车斗、漏粮斗、出风口等部件组成。 程三牛算是有经验的,也要跟着鲁方从头到尾做上两遍,才能跟人讲解图纸。 而像他这个水平的木匠,在钱塘县做工的话,一天工钱怎么也得六七十文,这是一笔很大的费用。 果不其然,在听到制造一台谷风车需要的工时和材料成本后,不少人心里又犯起了嘀咕。 像岩上乡的汪里正,立刻就觉得谷风车也不是非要不可,“县令大人,这谷风车也是提供给五等户多的村子吗?” 崔县令笑容未减,亲切道:“县衙将会提供图纸和专人指导。” 言下之意,就是他这次不出钱了。 不少抱着占便宜心态的里正们,热情顿减,又舍不得这么好用的农具,“三牛兄弟,这一台谷风车要用多少铁啊?” “能不能用木头替换?就跟之前的打谷机那样。” 程三牛一一解答,“我还没试过,问题应该不大。” “不过这手摇柄还得是铁的,大概两斤左右。” 打谷机的图纸流传开后,就有心灵手巧的木匠,将承轴和滚筒的铁钉全部换成木头和竹片。 这么一来,定制的费用少了一大截。 用起来肯定没有铁造的效率高,胜在便宜,普通人家都用得起。 改良后的打谷机,迅速取代了要用一堆铁的初版打谷机,在秋收时好评。 程小棠这些天充分感受到了躺着赚积分的快乐。 由于受益的农民对无偿分享出打谷机的程小棠很感激,系统判定的奖励积分并不高,但人数足够多,整体收入非常可观。 这还只有钱塘县以及周边那部分人,知道是程小棠的名字。 若是知名度覆盖得再广一些,就不用为升级到三级商城发愁了。 程小棠一边复盘打谷机的收获,一边观察众人的神色,发现手摇谷风车没有预期中受欢迎。 关凌村及周边的村民们凑完热闹,很快就各自散去,回地里忙活。 明明谷风机用到的铁更少,更省力,问题出在哪里? 第257章 万恶的地主阶级 不过也有不少人对手摇谷风车很感兴趣。 胡里正就是其中之一。 他与老程家已经很熟了,又要了一箩筐晒干的谷子,与其他几个大镇的里正们轮流体验,时不时停下里讨论几句。 “县令大人,这谷风车的图纸,也不限制拓印吗?” 崔县令颔首道:“这是棠宝琢磨出来的农具,她愿意无偿分享,本官自然会支持。” “任何人想要拓印图纸,或者学习谷风车的制作方法,都可以来县衙。” 他为了避免被临安府其他县的县令套麻袋,没有再自掏腰包给县里的百姓提供手摇谷风车。 但这些天付出的心力,一点不比打谷机和秧马少。 先是派人驻扎在关凌村,跟着鲁方和程三牛一起学会制作手摇谷风车。然后还请了专门的老师傅,一点点画出详细的图纸。 按照崔县令之前制定的规矩,只要户籍在钱塘县的人家,每户都可以在登记后,免费领取一张新农具的图纸。 拓印一张纸没多少钱,可全县那么多户人家,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结果只有地主老爷们感兴趣,让崔县令颇为郁闷。 胡里正敏锐地察觉出崔县令的情绪,对程大牛使了个眼色,笑问道:“大牛兄弟,你们以前是怎么筛谷子的?” “也跟大家伙一样,在晒场上扬谷子。”程大牛回道,“若是有风,速度也挺快的。” 崔县令听出弦外之音,追问道:“与手摇谷风车比起来呢?” “自然是用谷风车更快。” 程大牛没想到乡亲们都那么实在,不等县令大人回去就忙着割水稻去了,只好把话说得直接一些,“不过筛谷子的速度,没那么重要。” “此话怎讲?大牛兄,还请展开说说。”崔县令一脸求知若渴。 程小棠也很好奇,爹和叔叔们用的时候,不是挺开心嘛,还说以后就省力了。 她在麦收后见过扬麦子的场景。 村里人需要先用大竹筛子将杂草、叶子筛出去,进行初筛后在阳光下暴晒。 晒上几天后,一人用木锨将麦子高高扬起,利用风吹去混在里面的草屑和尘土;另一人则用扫帚配合清扫。 一天下来,不仅腰酸背痛,身上还全是扎人的麦芒。 程小棠以己度人,觉得谷风车应该很实用。 程大牛接下来的话,很详细地解答了她的疑惑。 问题的关键,是谷风车的必要性不足。 秋收时,农民们最怕的是错过水稻成熟的最佳收割期,其次是怕晾晒时,碰上下雨天。 因此割水稻和脱穗都是能多快就多快,早一天干完,早一天安心。以免老天爷不赏脸,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而用到手摇谷风车的阶段,是在谷粒晒干后。除非家里急着碾米下锅,不然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反正秋收结束后就是一年中最闲的时节,拿个簸箩在家筛都行。 农民辛苦劳作只想填饱肚子,不会为了干活轻松一点,就花钱打一个谷风车这样的大件。 胡里正等程大牛说完,坦诚地补充道:“我想要打几台谷风车,能让长工们省下时间,去干别的活。” 其他几个大镇的里正和地主老爷们,与胡里正的想法类似。 他们与农民不同,家里都有成百上千亩地,考虑的就不是农具的造价,而是使用的频率。 只要能让底下的人提升干活的效率,就物有所值。 反正工钱都是一样的,早点筛完谷子去种菜,也能省些口粮。 程小棠默默腹诽,果然是万恶的地主阶级。 不过这样也好,只要地主们用上手摇谷风车,就能传播出去。等制作熟练了,自然会有更多农民用上。 在她印象中,农业机械化后,还有不少地方会使用木质的谷风车。 说明谷风车作为农具,是很有生命力的。 崔县令获益匪浅,匆匆告辞赶回县衙,趁热乎将今日的所见所思都记录下来,积累宝贵的实践经验。 同样深有感悟的程小棠,正要去小书房奋笔疾书,就看到凌寡妇去而复返,扶着一个脸色煞白的女子匆匆赶过来。 “萧小大夫,求您救救我家妹子。” 程二蓉赶忙迎上去,“董大娘子,您这是怎么了?” 董大娘子就是凌寡妇推荐给程二蓉的绣娘,在临安府小有名气,曾数度入世家大族的宅邸,教千金贵女们刺绣。 来关凌村虽然是为了打探消息,教程二蓉却也算得上用心。 萧昀舒的荒山任由人打探后,董大娘子也没有立即返回临安府,而是继续教程二蓉针法。 据凌寡妇所说,董大娘子是觉得程二蓉很有天分。 若程二蓉愿意跟她去临安府的绣庄,她可以答应将一身本事倾囊相授。 因此老程家人对董大娘子的态度很微妙,礼遇有加,又带着防备。 “我,喘不上气。”董大娘子艰难地吐出一句话。 “您先坐下吧。”程小棠积极地推来一把椅子,让董大娘子坐下缓缓。 【宿主行为宠爱董梅芙一次,获得八十积分。】 低于一百,应该不是带着恶意前来,病症看起来像是犯了哮喘。 不过,萧昀舒会治哮喘吗? 程小棠担忧地转向萧昀舒,“昀舒哥哥,你看得出是什么病嘛?” 自从认识以来,她从没见过萧昀舒研读医书,更没有像崔神医那样,逮到人就诊脉,积累脉案。 因此程小棠一直默认萧昀舒的水平是治疗头疼脑热和跌打损伤的程度。 跟她差不多,刚好够在野外生存。 凌寡妇大概是从程二蓉那里,听说萧小大夫曾经救过她的小命,才病急乱投医。 萧昀舒本来不想管,听到程小棠这么问,才伸出手搭上董大娘子的手腕,淡淡道:“有喘鸣之症?” 董大娘子点头,“自小就有。” 凌寡妇一脸愧疚地解释董大娘子之所以突然发病,是因为误食芝麻油。 这年头粮食产量低,人尚且不够吃,更不用说有余粮养猪了。 普通百姓家里,做菜多用芝麻油和菜籽油。 董大娘子之前与凌寡妇提过自己身患喘鸣之症,不能吃芝麻油。这两天秋收太忙,轮到凌寡妇的弟妹做饭送过来,就疏忽了。 过敏诱发的哮喘。 程小棠在商城里用关键字搜出好几种药片,还有应急用的吸入器。 二级商城所有提供药物和针剂,从西药、中成药、到炮制后的中药材,应有尽有。 价格也比现实药铺实惠,基本能保证宿主有病就能吃上药。 药片、药丸都是一百积分一片,针剂一千积分一管,搭配好的中药包不论贵贱,都是一千积分一份,药包还附带配方。 坑娃的是,不提供检测。 程小棠有再多药,也不敢给人吃啊。 第258章 穷苦百姓不容易 除非程小棠斥巨资,兑换一台扫描检测仪,再将人打晕塞进去,才能对症下药。 而她现在既没有积分,也没有武力。 幸好有萧昀舒在。 程小棠不眨眼地围观萧昀舒给董大娘子施针,下针稳准快,没有丝毫犹豫。 不由得怀疑,他半夜会偷偷去医馆坐诊。 没一会儿,董大娘子的呼吸就平缓下来,虚弱地道谢:“多谢萧大夫,救命之恩。” 身患喘鸣之症的人,平时不发病就与正常人无异。 一旦发病,不及时医治就会很凶险,严重的话还可能危及生命。 是以董大娘子极少离开临安府,就是不想遇到这种情况。 关凌村的老大夫几年前搬去了镇上开医馆,若不是凌寡妇知道萧昀舒懂医术,她可能在前往武泰镇的路上就生死未卜了。 萧昀舒神色冷淡,道:“只是暂时压制,并非治疗。” 正在千恩万谢的凌寡妇动作一僵,又慌了神,“那,怎么办啊?” “凌姐,送我回临安府。”董大娘子比她镇定许多,“萧大夫,我现在能不能坐马车?” 她在临安府多年,有相熟的大夫。 萧昀舒颔首。 “好,我现在就去借马车!你在这里等会儿,二蓉,帮婶子照顾下董大娘子。”凌寡妇有了主心骨,转身就要往外走。 “凌婶先别急。”程二蓉拉住凌寡妇,“奶奶,咱们家驴车还在吗?我想送董大娘子去看大夫。” 尽管没有师徒之名,她学了董大娘子的独门针法,就已经将她视为师父。 凌寡妇一拍脑门,“看我这脑子,半点不中用!” “程大娘,求您帮个忙,借我用下驴车。最晚后天,一定给您送回来!” 程老太略一思索就同意了,吩咐道:“大牛,你带棠宝去套车。” 野驴的脾气大,尤其不喜欢被人骑或者拉人,每次都要程小棠哄,不然得闹腾半天才肯动。 程二蓉这次非常坚持,一定要陪董大娘子去临安府。家里人拿她没办法,只好让程天福跟着一起,赶夜路还能安全些。 再加上凌寡妇母子,一行五个人,把拉车的小野气得直哼哼。 “小野听话,回来给你吃胡萝卜。”程小棠踩在小马扎上,笑眯眯地给它顺毛。 自从小野升级为种驴后,没少给老程家赚钱,可得好好哄着。 董大娘子在离开之前,深深看了一眼程小棠和萧昀舒。 “大恩不言谢,日后必会报答。” 程小棠打量着董大娘子的神色,心中一动,笑容热情道:“不着急,路上小心,早去早回哦。” 绣技高超,性格坚韧,行事有魄力,据说还在准备自立门户。 简直是程小棠理想的合作伙伴。 就是人品,要打个问号。 不过董大娘子套程二蓉话的时候,除了关于荒山的情况外,并没有想深挖隐私,也许还有聊聊的空间。 程小棠等驴车走远后,拉着萧昀舒悄悄问道:“昀舒哥哥,董大娘子为什么要帮人打探消息啊?” 以董大娘子的绣技,应该不至于很缺钱。 萧昀舒捏捏微凉的小胖手,温声解释,“她想让儿子去临江书院。” “临江书院可以走后门了?”程小棠惊讶不已。 自从程天禄被收为袁山长的关门弟子后,程小棠特意了解过很多关于江南第一书院的规矩。 除了最初出资创办书院的四大世家子弟,其他任何人,都要通过考核才能入学。 连临安府尹最疼爱的长子,都没能靠关系挤进去。 萧崇闲着无聊,抢答道:“董家小子去年就考上了。” “可惜临江书院有一条默认的规矩,不收商户、胥吏之子。” “董大娘子是农户,她亡故多年的丈夫却当过几年临安府衙门的小吏,导致她儿子被拒之门外。” 程小棠微微瞪大了眼睛,“这也太过分了。” 临江书院那么难考,居然就因为父亲当过小吏,不让人入学。 大荣朝对科举限制没有前朝那么严苛,还取消了对“工商杂类”的限制。 明文规定只有道士、和尚、胥吏这三类人不能参加科举,但他们的子孙后代不受影响,仍旧与其他人拥有同等权利。 朝廷广纳贤才,小小的书院反倒更加苛刻。 “还有更过分的。”萧崇无视萧昀舒的冷眼,说起世家的坏话那是滔滔不绝,“临安府那个揽峰书院,连冷籍之子都不收。” “京城的书院有过之而无不及,恨不得比国子监都金贵。” 程小棠幽幽叹气,“我们穷苦百姓,真是太不容易了。” 所谓冷籍,就是三代以内没人没有做过官,或是家里不曾有人获得过秀才及以上功名的家族。 而揽峰书院,正是传播袁山长厌恶北方学子谣言的发源地。 不想着好好提升办学水平,就知道打压对手,还要歧视贫苦人家出身的学子。 幸好欠白嫣人情债的是临江书院的袁山长。 要换成揽峰书院,程天禄连书院的大门都进不去,更不用说被收为关门弟子,还跟着师父出门游学了。 萧崇深以为然地附和道:“可不,就会欺负咱们小百姓。” 反正他是萧氏不知多偏远的一脉,早就脱离了世家子弟的范围,全靠自己在军中摸爬滚打,才掌管了斥候营。 论出身和经历,都算得上是贫苦百姓的一员。 “这董大娘子也是不甘心,儿子明明才学出众,却只能在普通书院上学。所以才被人诱惑,一时走了歪路。” 程小棠习惯性想摸摸下巴思考,就发现还牵着萧昀舒,眼前一亮。 第259章 小丫头还挺偏心 作为在场唯一的世家子弟,萧昀舒不等程小棠开口,主动道:“我可以帮齐明朗进临江书院。” “只是对他而言,未必是好事。” 齐明朗就是董大娘子的独子,永泉县人,年方十七。 四岁丧父,七岁启蒙,十六岁报考临江书院,名列前茅却不得其门而入,目前在临安府的翰辰书院读书。 这段时间接近老程家的人,全被应寒和罗离查了个底朝天,记在黑名册上。 程小棠不懂就问,“为什么嘞?” “因为我也会被世家大族欺负。”萧昀舒眉眼微弯,清冷的嗓音中隐匿着笑意。 “别院被烧过去这么久,还没人主持公道。” 程小棠闻言,同仇敌忾地皱起一张小脸,“那些坏人还没赔钱呀?” 虽然别院是萧家人自己烧的,但要不是那些人纠缠不休追到云隐寺,还要行刺萧昀舒,谁会去烧好好的茅草屋? 下雨天路过时,好歹能进去躲躲呢。 “尚未付清赔款。”萧昀舒轻描淡写地与江南世家撇清关系,“萧氏是武将世家,向来与他们不和。” 罗离不着痕迹地往边上挪了一步,怕倒吸凉气的声音太大,影响到主子。 赔款是没付清,然而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欺负。 因为顾陆周徐四大家族的人,不愿一家分摊二十五万两白银,正在上演“表面一致对外,暗中互扯后腿”的闹剧。 他们没有下杀手,却一直派人窥探萧昀舒的生活。 程小棠想到重文抑武的大环境以及萧昀舒受过的伤,心疼地拍拍他的右手,认真安慰道,“咱们不稀罕跟坏人玩。”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踏炎军多年驻守北疆,主帅之子却被养尊处优的权贵们排挤迫害,屡次遭到刺杀。 错的不是萧昀舒,而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朝堂。 看来走萧家的门路的确不太合适,齐明朗就算进到书院,也可能会被针对。 程小棠不想好心办坏事,更不愿给本就身处险境的萧昀舒增加负担。 反正应寒也找了不少绣技出众的绣娘,综合条件或许没有董大娘子合适,慢慢筛选总能有差不多的。 萧昀舒反手握住棠宝的手,琉璃般的眸中泛起涟漪,“嗯,咱们自己玩。” “齐明朗一事,有更合适的人。” 三日后,萧宅西院内。 崔县令端着一杯点出青竹的茶,与坐在正对面的程小棠大眼瞪小眼。 临江书院并未明文规定不收胥吏之子,对崔县令而言,让一名考核成绩优异的学子入学,只是举手之劳。 程小棠开口,他自然不会拒绝。 但有萧昀舒在,崔县令还需要一个理由。 “崔大人,还记得大水车吗?”程小棠拿出一架水车模型,放到崔县令面前。 崔县令笑着点头,“记忆犹新。” 不费人力就能将河水引到上方的田间灌溉,省工省力,让户部闵侍郎叹为观止的汲水神器。 程小棠小梨涡里的笑意更深,熟练地画大饼,“水车除了能灌溉田地,还可以让纺纱的速度提升数十倍。” “数十倍?” 崔县令难掩惊讶地重复道,“如何做得到?” “暂时还做不到。”程小棠卖了个关子,“需要崔大人相助,为钱塘县招揽人才。” “绝对不会让您失望。” 崔县令的视线从程小棠扫到桌上精巧的水车,最后落到萧昀舒身上,隐含试探,“我要全程参与。” 萧昀舒抬眸看了崔县令一眼,随意道:“萧宅随时欢迎崔大人。” “崔大人,你别老欺负昀舒哥哥。”程小棠察觉出崔县令对萧昀舒的戒备和试探,抱不平道。 崔县令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欺负人了?” 小丫头还挺偏心。 程小棠嘿嘿一笑,“没有就好。崔大人,你是不是答应帮忙啦?” 崔县令谨慎道:“如果齐明朗的确有真才实学的话。” “这个很好办,您现在就考考他吧。”程小棠脆生生道,“应姐姐,你让董大娘子过来吧。” 崔县令哑然,虚点了下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程小棠。 敢情早就吃定他不会拒绝。 “拜见崔大人。” 董大娘子带着眉眼与她有三分相似的少年,恭敬地行礼问好。 喘鸣之症发病时来势汹汹,治疗的速度也很快。 董大娘子看过大夫吃了几副药后,身体就恢复了大半。 她心中有愧,刚行动自如就买了一堆礼物回关凌村,向老程家和萧家祖孙赔罪道谢。 同行的还有在放农忙假的齐明朗。 他年幼丧父,祖母和叔伯刻薄寡恩,全靠娘亲做绣活养家。 因此,齐明朗从小就沉稳独立,从不把自己当孩子。 前阵子董大娘子突然说要去钱塘县找好友叙旧,还会住上一段时日,他就发觉事情不对劲。 知子莫若母,反过来也一样。 齐明朗没费什么功夫,就从董大娘子那里套出了真相。 他读圣贤书,崇德明礼,自然知道对错。齐明朗不怪娘亲一时糊涂,只想亲自上门致歉。 崔县令见齐明朗看起来温文尔雅,眉眼间却透着坚毅,是个颇为周正的读书人。 最让他满意的是,有担当。 董大娘子接近程二蓉目的不纯,犯的不是什么大错,说出来却不太光彩。 齐明朗却毫不避讳,可见心性。 说是考核,崔县令简单问了几个问题后,就让齐明朗回家好好准备,不日就能与翰辰书院的夫子道别。 惊喜来得太快,董大娘子完全没反应过来。 回神时,崔县令已经带着人离开,院子里就只剩下萧宅的人和程小棠。 “董大娘子,是不是要谢谢我们呀?” 程小棠转动着小水车,笑眯眯道,“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 “是,太谢谢了,感激不尽。”董大娘子下意识站直了些,“可是要我传授针法?” 她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绣技,这次来是打算将毕生所学都教给程二蓉。 只有儿子能去临江书院读书,教多少学生她都愿意。 程小棠摇摇头,“喜欢刺绣的是我二姐。” “我要学织布!” 董大娘子愣住了,织布那么简单,需要她来教吗? 第260章 狠狠地生气 等程小棠说完关于水转大纺车的设想,与人工的差距,以及对绣庄未来发展的预期后。 董大娘子就明白了,还真需要她。 “纺车的图纸现在还是绝密,你可以再考虑下。”程小棠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然后就发现茶杯里的冰雪甘草汤,被人调包了。 “昀舒哥哥?”程小棠难以置信地看向萧昀舒,乌黑的眼眸里写满委屈。 萧昀舒不徐不疾地从小火炉上取下陶壶,倒出一杯散发着热气的秋梨膏水,“小心烫,慢些喝。” 程小棠气鼓鼓地哼道:“以后我再不要帮你了。” 因为年纪小不能喝酒已经够可怜了,现在连喝茶和冰饮都要受限制,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萧昀舒笑着拉住要走的程小棠,温声哄道:“棠宝乖,等下吃炙烤羊肉好不好?” “我不乖,我要回家喝水荔枝膏去。” 程小棠决定要狠狠地生气,哄不好的那种。 在限制她饮食上,萧昀舒已经不是初犯,必须要立场坚定的表态。 “应霜,去将水荔枝膏取来。”萧昀舒将扭着头不看他的棠宝抱到腿上,熟练地转移话题,“棠宝,正事要紧。” 被扫了一眼的董大娘子,立即开口道:“棠小姐,我很愿意加入您的绣庄。” “只要用得到我,尽管吩咐。” 闻言程小棠立即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董大娘子教我棠宝就行,咱们以后就是合作伙伴了,不用这么客套。” “鲁大师,快把图纸拿来。” “来啦!”等候多时的鲁方把罗离往边上一挤,将图纸摊开在桌案上,“公子,麻烦让开些。” “程大师来我这边,看得更清晰。” 自从开始研究水转大纺车后,鲁方就没怎么出过院门。总算等到了专业人士,他有一万个想要讨论的问题要问。 董大娘子起初还有些拘束,后面实在受不了鲁方的外行提问,上手画图示意。 不会画图的绣娘,不是好木匠。 她没有亲手打造过纺车,却很熟悉市面上惯用的各式纺车,优劣说得明明白白。 董大娘子是小时候被家人送去做学徒的,那些年为了省钱,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修理纺车。 一个擅长木工,一个了解纺织,很快就找到了沟通的正确方式。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都不用程小棠再描述,就将水转大纺车的草图画了出来。 “昀舒哥哥,你看,我想要的就是这样的!” 程小棠满意极了,兴冲冲地拿着改过的图纸给萧昀舒看,“只要能做出来,一天就能纺一百斤麻纱!” 萧昀舒轻笑起来,笃定道:“嗯,肯定可以。” “到时候赚了钱,我给你买很多很多糖吃。”程小棠美滋滋地展望着一片光明的钱途。 恨不能今天将纺车做出来,明天绣庄就开张。 解决技术壁垒只是第一步,程小棠深知在棉花普及后,麻纱就会被迅速取代。 如何充分利用有限的时间卖出更多的布匹麻纱,也需要跟董大娘子详细讨论。 直到程二蓉来喊人回家吃饭,程小棠才发现自己过于投入,有些心慌。 一年多了,她还是很怀念开局饿九顿依旧能跑能跳的强健体魄。 “喝完再走。”萧昀舒适时地递上了秋梨膏水。 程小棠就着他的手喝完,才靠糖分缓过来,颇有些不好意思,“昀舒哥哥,去我家吃饭吧,萧爷爷也在呢。” 萧崇贪杯好酒,萧宅这边没人陪他,十天里有八天是在老程家吃晚饭。 秋收结束后,老程家的粮仓菜窖都塞得满满当当,多招待几个人,毫无压力。 萧昀舒欣然应下,应寒和罗离悄无声息地击掌。 决定了,让鲁方留着看家。 而沉浸在图纸中的鲁方,丝毫没察觉到同僚的动作,只想着将想法实践出来。 “董大娘子,齐大哥,你们也一起来吧。”程二蓉热情地邀请道,“我娘今天做了新菜式,外面肯定吃不到。” 王氏的手艺依旧稳中向好,在色香味俱全的同时,加了许多她自己琢磨出来的创新。 董大娘子吃完丝毫不逊临安名厨的家常菜,越发确定老程家不一般。 就算出身背景普通,人也不普通。 这或许是她此生最好的机遇,一定要牢牢抓住。 接下来的日子里,董大娘子一边教程二蓉刺绣,一边跟鲁方打造水转大纺车,还要慢慢地招揽人手。 每天从睁开眼就忙得脚不沾地,浑身充满干劲。 程小棠看得都有些羡慕了,不用上学真好,能做好多事。 随着天气渐冷,日头一天比一天短,她每天要上学,要完成白老夫子开的小灶,还要跟着萧昀舒学习诊脉。 坐拥中西两大药库,不做点什么利用起来,就太浪费了。 在保证五个时辰睡眠之外,根本挤不出时间上山。 幸好农闲时节也没什么需要忙活的,只用在收割完水稻的稻田里撒上紫云英的种子,养养地肥。 再等到春暖花开时,开启新一年的耕种。 程小棠在新田里做的混种实验,最成功的是土豆,其次是玉米。 虽然后者结出来的玉米棒子,只有她的巴掌大,几乎看不到成型的玉米粒,拿去煮都嫌浪费柴火。 但发育不良的玉米杆子,又甜又水,吃起来丝毫不比甘蔗差,意外地受欢迎。 程小棠本来是拿回家喂小野和大黄牛的,后来全被程天寿包圆了,成捆地拿出去跟小伙伴们分享。 最后是花生。 地里一颗都没长出来,全是程小棠从系统里兑换出来埋进进去的。 主要是为了在家人和乡亲们面前刷个眼熟。 假以时日,就能慢慢地从“没见过的野草”变成“眼熟又能吃的野草”,最后再转化为农作物。 “程大娘,大牛媳妇,棠宝在不在家里啊?” 院子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程小棠练字正练得手酸,不用人喊就跑了过去,“大堂姑,你找我嘛?” 来人是程美怡,按照族里的辈分,是程大牛没出五服的堂妹。 因为逃荒时出嫁的女子多半都跟着夫家一起,鲜有回到娘家的。程美怡三姐妹情况特殊,小辈们就直接按她们姐妹的齿序喊人, 程美怡将身后的程美娥扯了出来,笑容满面道:“不是我,是你二堂姑有事想跟你说。” “美娥,好好跟棠宝说。” 程小棠仰头打量着程美娥,印象中,这是第一次看到她的正脸。 见程美娥紧张地说不出话,程小棠便主动招呼道:“二堂姑,咱们坐葡萄架下玩吧。” “诶,好,谢谢棠宝。”程美娥脸上浮现出不安的神色,慌乱地应道。 又等了一会儿,她才涨红了脸,鼓足勇气开口,“棠宝,我有事想求你帮忙。” 第261章 要她背这个锅 程小棠鼓励道:“二堂姑只管说,能帮我肯定帮。” 这年头女子生存本就比男子艰难许多,没有丈夫儿子的寡妇,更是难上加难。 她很敬佩程美怡,在这样的环境能带着两个妹妹从灾荒中活下来。 当初落户时,程美怡三姐妹都没有资格分田地,是崔县令体恤,才按照一个男丁给她们分了二十亩地。 程美怡建完房子就将驴子卖了,又添了些钱买了头健壮的大水牛,顶上家里壮劳力的缺。 春耕夏种秋收,一个都没落下,还跟着开一亩地种菜。 程族长也很照顾三姐妹,当初建房子就让她们住在族人们的中间,方便照应。 因此程小棠哪怕对程美娥没什么印象,也愿意尽力而为。 程美娥不安地握紧椅子的扶手,又看了眼不远处拉着程老太和谢玲花闲聊的大姐,“我想去庄上织布,可以吗?” “只要一半工钱都行。” 程小棠愣了一瞬,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让程美娥犹豫了这么久,“为什么要一半工钱?只要做得好,还可以涨呢。” 她要开的是正经布庄,可不是黑心作坊。 想起程美娥身体不太好,程小棠又补充了一句,“织布很累的,有好多灰尘。” “我很能吃苦的!”程美娥急道,说完觉得自己声音太大,红着脸小声道歉,“对不起,棠宝,我真的可以去吗? 程小棠点头道:“当然可以啊。等下我跟我娘说一声,让她记下来就行。” 程美娥脸上闪过一丝难堪,咬牙问道:“我,我是寡妇,会不会有什么忌讳?” “这有啥忌讳的?”程小棠理所当然道,“董大娘子也是寡居多年,凌婶也是寡妇呀,又不是什么缺点。” “二堂姑别担心,等布庄建好了,董大娘子会安排好怎么做的。” 程美娥激动得地想伸手摸一下程小棠的头,又胆怯地收了回去,“多谢棠宝,谢谢。我一定会好好干的。” 程小棠好奇道:“二堂姑,真的没有别的事要帮忙嘛?” 布庄还在筹备阶段,正是缺人的时候,程美娥想来做工,都说不上是谁帮谁。 “没有了,棠宝已经帮了我大忙了。”程美娥连忙摇头,从背着的竹篓里取出一个精巧的皮球递给程小棠,“这是我自己做的。” “有些丑,可以踢着玩。” “哇,二堂姑好厉害!” 程小棠刚夸完,就见程美娥又局促起来,搞得她都不好意思继续聊天了。 而高大健壮的程美怡,性格与程美娥截然相反。她一出大堂就对着程小棠一顿夸,还学了两个大字回去。 走几步就停下来,在地上划拉两下巩固记忆,完全不在意路人的视线。 跟在她身后的程美娥,却一直低垂着头。 程小棠抛着小皮球,对性格迥异的姐妹俩好奇极了,“娘,二堂姑为什么要让我帮忙呀?” “想去布庄,直接找你,或者董大娘子不就好了嘛。” “二堂姑守寡的时候被人欺负过吗?刚才大堂姑怎么说的呀?” 一连串的问题,让谢玲花哭笑不得地捂住女儿叭叭叭的小嘴,“棠宝,先停下。” 程小棠听话地点头,用眼神继续询问。 “小孩子不要问大人的事情。”谢玲花含糊带过,转移话题道,“今天的字练好了?不准再让你昀舒哥哥帮忙写。” “昀舒哥哥没有帮我写过!” 程小棠可委屈了,“他上次只是演示给我看,为什么写不好字。” 演示完之后,萧昀舒还抄了好几份字帖给她,分明是增加了她稚嫩肩膀上的负担。 “好好好,我们棠宝最乖了。” 谢玲花好笑地揉揉女儿的小脑袋,“先去写吧,等下天要黑了,伤眼睛。” 没能从娘这里得到答案,程小棠又跑去问了奶奶,依旧是大人惯用的敷衍“等你长大后就知道了”。 哼。 大人不告诉小孩子的事情,她也有办法知道。 程小棠吃完饭就跑去找萧昀舒,果然顺利地得知了程美娥自卑胆怯的缘由。 在村里闲了大半年,应寒早就对所有人无所不知。 说起来,程美怡三姐妹称得上命途多舛。 老大程美怡性格开朗,泼辣强硬,很有长姐风范。当年跟丈夫在阳川县上开了家皮货铺子,攒了些家当。 可惜生意红火召了恶霸的眼,当时的县令是个不折不扣的贪官,不仅包庇恶霸,还将程美怡的丈夫打了一顿板子。 伤上加伤,又气愤难平,不久后就病逝了。 公婆早逝也没别的亲人,程美怡就带着女儿回到榆林村,开始了漫长的守寡日子。 而程美娥因为生不出孩子,一直被婆家磋磨。丈夫觉得抬不起头,喝完酒就对程美娥拳打脚踢,在一次喝醉家暴后暴毙。 这之后因为克夫越发艰难,最后是程美怡砸给那恶婆婆五贯钱,才将妹妹接回榆林村。 而程美姗由于种种原因,也成了寡妇。 “啥是种种原因?” 程小棠正在唏嘘中,闻言一愣,咋这里也有自动打码呢? 应寒看了一眼萧昀舒的眼色,忍痛欺骗小孩道:“事关程美姗不愿被人知道的隐私,我也不好多打探。” 程美姗长相秀丽,成婚后夫妻感情很好,育有一儿一女。 可惜丈夫病逝后,小叔子就起了歹心,恶婆婆反过来怪程美姗不守妇道,趁着旱灾逃荒,直接把她扔在了路边。 这种小叔子觊觎大嫂的龌龊事情,确实不适合跟小棠宝说。 孩子还小,不能听脏东西。 程小棠不是很相信地审视着应寒的表情,“真的嘛?” 那本《氏族杂记》里可不只是不愿被人知道的隐私,还有许多绝不能曝光的黑历史。 应寒沉默着点头。 明明是主子不让说,却要她背这个锅。 “好叭。”程小棠也不强求,继续在册子上涂涂画画。 她只是担心程美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却不好意思开口求助,临时找的借口说想去布庄做工。 萧昀舒按住奋笔疾书的小胖手,“棠宝,进书房写。” 院子里有风,吹得烛笼摇摇晃晃,不利于眼。 “马上就好啦。”程小棠头也不抬地回道,“昀舒哥哥,你自己去玩吧。” 在程老太的言传身教下,老程家能不点油灯,就不点。 至于蜡烛这种奢侈品,只会在祭祖时出现。 即便有了水转大纺车,从麻到麻布还是有很多道工序需要人力来完成,程小棠的布庄要想以量取胜,起码需要二十人。 做计划很简单,做起来却很繁琐。 幸好有从学徒做起的董大娘子,很熟悉布庄的人员配置,节省了很多试错成本。前期不需要会刺绣的绣娘,只要能织布就行。 就算一开始不会,织布不像刺绣需要天赋和大量的精力,很快就能上手。 秉持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程小棠决定从程氏族人中招揽第一批纺工,知根知底还听她娘指挥。 第262章 纺车一转值万钱 程小棠先将熟悉的名字过了一遍。 她没做过买卖,没什么经商之道,只铭记“不患寡而患不均”这句至理名言。 这一年来,程小棠做出来的新农具都是摆在院子外面,任何人只要打一声招呼,都可以亲手体验。 除了程大牛四兄弟在县衙替崔县令做木工,挣了些辛苦钱,就没再赚过一个铜板。 朝廷的嘉奖倒是有不少,但在别人看来,程小棠一个女娃又不能封官,顶多有助于嫁个好人家。 整体算下来,还是付出远大于收获。 不少用着新农具还偷偷卖图纸赚钱的人,嘴上夸程家人菩萨心肠,心里却嘲笑他们是傻大方。 谁家想出这样的独门工具,就算不当作家传技艺,也要先做些农具出来卖上几年,再考虑是献给里正老爷还是县太爷。 好名声又不能当饭吃,拿到手里的钱才是最实在的。 萧昀舒回村后,第一批被收买当眼线的,也是这些人,将见钱眼开贯彻到底。 程小棠也没指望拿好名声当饭吃,只要能让程氏族人在关凌村迅速站稳脚跟,这波就不亏。 她没去过榆林村,只能对比逃荒时路过的各州县和钱塘县,得出一个粗糙的结论: 大家族的重要性,由北到南逐步增加。 小到关凌村的关氏、凌氏,大到《氏族杂记》中的勾心斗角,无不透露出一荣俱荣,一辱俱辱的意味。 虽然也有内耗,总体来说有大家族被背后支持,还是比单打独斗好。 让程小棠觉得很幸运的是,程氏族人是共患难过来的,中间经历过数次生死危机,处理了好几匹害群之马。 最后落户的一百二十七口人,不说多优秀,起码人品经过考验。 只是除去老弱和男人后,能当织女的人数不太够。 程小棠单手托腮,看似发呆,实则在脑海中翻着关凌村熟人的积分记录。 对她这样聪慧可爱善良大方的小孩子没有恶意,未必是好人。但如果系统判定的奖励积分超过一百,肯定是坏人。 萧昀舒在旁看得有趣,伸手戳了下肉嘟嘟的小脸。 没反应。 再戳一下。 “看招!”程小棠闪电般转头,毫不留情地咬住了萧昀舒的手指。 萧昀舒精致的眉眼荡开了笑意,轻呼了一声,“痛。” “哼,反应太慢啦。”程小棠松开口,甩了甩写得有些酸痛的手腕。 罗离震惊,主子这都没躲开? 果然习武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身为贴身护卫,必须要加倍练武了! 应寒嫌弃地往边上退了几步,不想对上罗离的眼神。 “嗯。”萧昀舒含笑承认,接过册子看了一眼,“这是你想要的人?” 程小棠在名单上加上了凌把式的媳妇儿媳、凌寡妇一家子、关松媳妇以及关小飞的娘亲姐姐们,差不多能凑到三十人。 “是哒。里面应该没有坏人吧?” 应寒凑过来检查了一遍,确认道:“暂时没有。” 程小棠笑眯眯地点头,吹了吹墨迹收好,“那我就要开始赚钱啦!” 有了董大娘子的技术加持,鲁方终于在十月之前,做出有32锭的水转大纺车,高大得宛如一名巨型织女。 万事俱备,程老太用杯珓算了个黄道吉日,又斥巨资买了一串鞭炮,程氏布庄就低调地开业了。 九曲河有许多分支,秋冬时节也不会结冰。 程氏布庄就建在离隆平山最近的溪流边,高高的围墙挡住了诸多打探的视线。 从外面看,水车在日夜不停地转动。 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水转大纺车的效率,可以达到脚踏三锭纺车的三十倍有余。 崔县令作为知情人之一,被邀请来见证程氏布庄的起点,忍不住发出了没见识的惊叹:“这可真是,纺车一转,白银万两。” “哪有哪有,万钱而已。”程小棠声音稚嫩,却颇有大东家的架势,谦虚道,“麻布又不贵。” 布庄刚起步,用的原料都是花钱买的,还不一定能供应上水转大纺车的效率。一天忙到晚,抛去工钱及其他消耗,估计每月能赚个十两银子的净利润。 一月万钱,一年就是十二万钱,足足一百二十两。 这么简单的算术,在场听到的人都会算,眼神亮得像是印着铜钱。 最重要的,这只是一架大纺车能带来的利润。 以程氏布庄的布局,看起来起码还要加好几架,那得是多少银子啊。 算术不太行的人已然晕头了。 尤其是有份出钱的程氏族人,想到未来能分到的红利,激动得手心直冒汗。 程美娥鼻头泛酸,余光注意到关、凌两姓的妇人们,心里咯噔一下。 布庄能赚钱是好事,就怕财帛动人心。 程氏布庄的大东家,毋庸置疑是创造核心竞争力的程小棠,占五成。当然,她还要再跟有突出贡献的鲁方和自家人分。 程小棠每天要上学,就由谢玲花担任管事的大掌柜,杨氏和方氏也领了个分管的差事,按月拿工钱。 等饭馆找到合适的店铺后,再重新分配管事的家里人。 其次是董大娘子,作为二掌柜,分红占两成。 崔县令家假意推辞了几番,眉开眼笑地带衙门接受了一成捐助,专项用于钱塘县的安济坊。 剩下两成,则按照最初的出资比例,分给想要加入的程氏族人。 程族长感动得老泪纵横,起初他以为老程家是想分摊风险,特意在族人们犹豫时带头出钱,以示支持。 看到水转大纺车后,才恍然大悟。 这哪里是怕赔钱,分明是给大家伙赚钱的机会。 当晚,程族长就坐不住了。 他请了族中长辈,带着长子嫡孙,诚意十足地劝说程大牛提前接任族长。 “我这辈子最多只是个老童生。”程族长拍着程大牛的肩膀,感慨万千,“咱们程氏一族,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未来就指望你们年轻人了。” 第263章 布庄开业 程老太推辞道:“这可使不得,大牛年纪轻轻的,哪有您老压得住场。” “族长叔,您是身体哪里有不舒服?”程铁牛一脸关心道,“萧小大夫也在,让他把个脉安安心。” 方氏使劲拧了一把他后腰,没好气道:“有你这么说话的么?” “媳妇儿,你这力气见长啊。”程铁牛差点没跳起来。 他这不是担心老族长么。 “该!”程老太横了一眼没正形的小儿子,“多大的人了,还不知道忌讳。” 二十郎当岁的壮小伙,自从被崔神医诊出子嗣艰难是身体问题后,天天就想着养生。 程大牛庆幸自己反应没小弟快,不然被媳妇拧的就是他了,“族长叔,您当族长大家伙才信服,我可不行。” 程族长打趣道:“大牛不行,还有咱们小棠宝呢。” 被点到名的程小棠,趁机扔下回天无力的棋局,积极地给程族长把脉,念念有词道:“尺部有根,关部胃气绵长,寸部脉有神。” “昀舒哥哥,这是不是长寿脉呀?” 她最近在跟萧昀舒学诊脉,还处于照本宣科的阶段。 萧昀舒拿耍赖的棋友没办法,走上前接手为程族长诊脉,补充道:“脉象和缓,寸脉微沉,注意夜间少食,并无大碍。” “确为长寿脉。” 老人都喜欢听到长寿,程族长顿时笑得合不拢嘴,“多谢萧小大夫。” 再看程小棠连诊脉都会了,越发觉得自家孙子不争气。 程族长一脸慈爱地摸摸程小棠让人羡慕的小脑袋,诚恳道:“棠宝啊,你以后读书时,多提点下大宝。” 正开心地跟程天寿、关小飞玩蹴鞠的程大宝,听到这话,左脚绊右脚就摔倒在地,哀嚎道:“爷爷,不能再让棠宝提点我了!” 瘦了一圈还是很圆润的程大宝,趴在地上伸出手,看起来格外可怜。 程启嫌弃地拉起自家胖儿子,“瞅你这点出息,这就吓趴了?” “又不是我一个人怕。”程大宝哼唧着反驳,“学兄们都说小棠学监比夫子还严格!” 程小棠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无辜地问道:“大宝哥哥,你是觉得李夫子不严格?” “看来丁班的课业,还是太轻松了。” 自从捣鼓出模拟考后,她全身心投入在开荒上,只从甲班和乙班收割积分,倒是疏忽了其他小韭菜们。 程三莲一个激灵,“程大宝你别乱说,李夫子哪里不严格?” 她每天除了背书就是写字,累得都没时间做香囊了。 程大宝也慌了,“严!非常严!” “棠老大,千万不要再跟夫子们提建议。” 程启眉心拢起,严厉地训道:“程大宝,身为学生,怎么能抱怨读书累。” “你知道多少人家的孩子,想读书都没钱读吗?” 程大宝才不信,“谁想读?我跟他换!” “你不读书想做什么?长辈们说事情,不准再闹。”程族长瞪了程启一眼,上梁不正下梁歪,看着就来气。 当初他苦口婆心劝儿子们读书,要是大儿子听了,大孙子能厌学吗? 被孩子们这么一打岔,程族长也酝酿不出郑重的情绪了,换了个说法劝道:“大牛,我这也是为自己着想。” “棠宝办的布庄,明眼人都看得出能赚大钱,肯定少不了眼红闹事的。” “我一把年纪又手无缚鸡之力,可经不起折腾。” 程大牛失笑,“族长叔,我们这么多人,还能让您老冲在前面跟人动手不成?” “族长爷爷放心。”程小棠也跟着安慰道,“咱们的布庄没有跟人抢东西,不用打架。” 程小棠对于发家致富的渠道,是认真筛选过的。 开布庄的想法,一开始是为了替程二蓉找个离家近的刺绣师父。 后来找到合适的人选后,又经过多方考察,确定关凌村及上下游的村子,都没有靠织麻布养家糊口的。 织麻布工序跟织丝绸差不多,却因为质感粗糙,卖不上价格。有这功夫,妇人们还不如去采茶或者做绣活,还能多补贴些家用。 开饭馆或许会有同行来找麻烦,毕竟有钱下馆子的人就那么多。 今天吃了这家,就不会再吃另一家。 而程氏布庄是依靠技术优势走量,也不压苎麻等原材料的价格,不会砸普通百姓们的饭碗。 崔县令都说了,布庄的技术革新,有利于他劝课农桑,改善百姓生活。 即便是廉价的粗布麻衣,还有许多人家几年都舍不得买新的,全是大的穿了给小的,补丁摞补丁的穿着。 程小棠估摸着,就算商人眼红程氏布庄的高产,也没那么快动手。 不是她看不起别的布庄东家,而是在水车都没推广开的情况下,普通人就知道是用水带动纺车,想造出来也没那么简单。 商人重利,程氏布庄只是个刚起步的小作坊,这年头的运输成本又高,能卖布的范围很有限。 比起来上门砸场子,有脑子的人都会选择先将水转大纺车的技术偷学到手。 综合考量之下,现阶段应该是安全的。 董大娘子也是这么想的,临安府那些大布庄有固定的卖货渠道,利润大部分都在绫罗绸缎上,并不把粗布麻衣的薄利看在眼里。 若程小棠构思的另一架织布机真能做出来,才会引发震动。 听着族人的讨论,程美怡推了推程美娥,想让二妹勇敢点开口,对方却犹豫再三,还是摇头,“大姐,我们先盯着点。” 程美娥因为被婆家虐待多年的经历,对人的情绪极其敏感,能察觉出有人隐藏着不满。 然而对方总是笑脸迎人,又勤快肯干,还是老程家的熟人。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程美娥怕冤枉人,不敢说出具体是谁,只偷偷地跟自家姐妹提过一两句。 想着三姐妹小心些,总不会出错。 程美娥自从守寡后,越发自卑胆小,好不容易敢出门做工,性子活泼了些,程美怡也不想逼得太紧。 她跟三妹也在布庄里做工,愣是没看出有谁不对劲。 也许是程美娥过于敏感,又或者那人有贼心没贼胆,不会做什么。 程美怡思前想后,还是去提醒了下谢玲花,让她防那些没分红的外姓人。 谢玲花从小就能干,优点是雷厉风行执行力强,缺点是没那么细致。得知有人可能憋着坏,她跟方氏讨论半天也没头绪。 这事儿也指望不上更粗心的男人们,俩人商量许久后,叫来了杨氏。 家里这位歪心思也不少,说不定能找出同类。 谢玲花长嫂风范端得很正,和蔼道:“三弟妹,咱们几个妯娌中,你是最细心聪慧的。” “现在有件事,只有你能胜任。” 杨氏被夸到了心坎上,“大嫂过奖了。都是一家人,分什么你我。” 方氏跟着恭维了几句,两个人将哄得杨氏眉开眼笑,打包票肯定会提起一百颗心。 第264章 你有病,我有药 热闹的开业宴直到月上梢头,才慢慢散去。 程族长没能退位让贤,既无奈又感动。 他何其幸运,能够亲眼看着程氏一族从颠沛流离到安居乐业。就算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守护好程氏布庄。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而忙碌。 布庄又增加了一架水转大纺车后,产量逐渐稳定,步入正轨。谢玲花在内管理着三十名织布工,董大娘子在外拓展、筛选销路。 二人都是爽利的脾气,很快成了好友。 程美娥暗地观察怀疑的人,发现她一直兢兢业业地做工,不由得庆幸自己没说出名字,否则就要冤枉好人了。 被委以重任的杨氏却没松懈,要是揪出贼人算大功一件,年底分红能翻三倍。 反正她就喜欢挑刺儿,干这活儿半点不觉得累。 家人们靠得住,程小棠安心地当起甩手大东家,将有限的精力转移到赚取积分上。 总结手摇谷风车遭到冷遇的失败经验后,可以拿出来改善生产水平的工具就不剩多少了。 除了开荒种地,纺纱织布,其他生产工具,要是想达到大幅度提升的效果,多少都涉及木质改铁质的部分。 首先要克服的难题,就是居高不下的铁价。 从探测、开采再到冶炼,每一个步骤都需要全新的工具。 且不说前期就要投入巨额积分,就算一积分兑换一个,程小棠也不敢换出来。 因为大荣律例规定,民间不得私开铁矿,违者轻则下狱,重则抄家灭族。 程小棠还是很惜命的,赚积分的方式有很多种,完全不必冒险。 慢一些无所谓,稳妥最重要。 正想着回家找萧昀舒,群策群力琢磨怎么积攒功德,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你上课时看我干嘛?”胡景善的语气很不善。 就因为程小棠搞的什么模拟科考,害他每两月就要遭一次大罪,人都瘦了好几圈。 要是文章没写好,直到下次模拟考之前,在家都会非常难熬。 刚结束的这次,胡景善的排名比乙班的胡景乾都低,被他爹罚了三个月的月钱,正是最恨程小棠的时候。 胡景焕皱眉挡在程小棠面前,冷声道:“有话好好说,大呼小叫的有辱斯文。” “因为你有病。”程小棠探出头,认真道。 胡景善本就怨气十足,指着程小棠怒道:“你有种再说一遍?” 程小棠从善如流,重复道:“你真的有病,去看大夫吧。” 【宿主真心宠爱胡景善一次,获得两万四千积分。】 “你别以为我不敢打你!”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胡景善扬起巴掌就要教训一下可恶的乡下野丫头。 是程小棠先骂人,他就算动手也占三分理。 “你找死!” 随着一声暴喝,程天寿揪住胡景善的头发,一把将人薅到了地上,照着脸给他了邦邦两拳。 “四哥!别打了,他真的有病。”程小棠赶忙抱住程天寿的胳膊。 她最近在学望闻问切,习惯性观察身边人的气色。 胡景善本来就不大的瞳孔,近些天好像又小了很多,再加上异常的暴瘦。 程小棠是怀疑他罕见地在十二岁年纪,就得了糖尿病。 不过这种猜测很粗糙,她才劝胡景善去看看大夫,是不是有消渴症的症状。 反正不太可能是被学业累出来的。 甘毅每天伙食比胡景善差远了,都好好地健康成长呢。 万万没想到,会被系统判定为真心宠爱。 就是不确定这是奖励她“劝人就医”时发自真心,还是说明胡景善真的有病? 若是后者,那系统的奖励判定机制,就有更多可挖掘的部分了。 “我杀了你们!” 胡景善挨骂又挨打,仰躺在地上半天才爬起来,冲上去要跟兄妹俩拼了。 “景焕,你看着胡学兄,我去喊夫子!”程小棠灵活地往边上一闪,拉着程天寿一溜烟跑去找白老夫子。 胡景焕早已不是当初的老实孩子,转身就跑,“我去找大夫!” 剩下用力过猛再次摔倒在地的胡景善,气得直喘粗气,顾不上对夫子的畏惧,爬起来就追。 白老夫子听了来龙去脉,严肃地审视着程小棠,“何时学的医?” “课业那么轻松,怎么不见你把字练好?” 刚忙完开荒种地安生了几天,又开始学医,他就没见过这么不务正业的学生。 程小棠一脸乖巧,“学生知错。” 下次还敢。 白老夫子心气顺了些,又看向程天寿,“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屡教不改,是想再多抄几回《礼记》?” 程天寿刚想辩解,就感觉衣角被扯了下,立即老实认错,“夫子,学生知错了。” “程小棠!程天寿!你们给我出来!” 外面传来胡景善暴躁的怒吼,听得白老夫子眉头紧皱,一拍桌案起身,“如此喧哗,成何体统!” 胡景善见到白老夫子,失去的理智慢慢回笼,委屈道:“夫子,是程天寿欺人太甚!” “还有程小棠,辱骂我在先。” 胡景和也跟了过来,“夫子,学生可以作证,确如景善所言。” “我没骂人。”程小棠纠正道,“胡景善有病事实,我是出于同窗之谊,劝他去看大夫。” 胡景善怒骂,“你才有病!你们两个都有病!” “棠宝说你有病,你就是有病!”程天寿不甘示弱地怼回去。 崔神医以前给他诊过脉,说他身体可好了。 白老夫子听不下去了,沉声呵斥道:“都闭嘴,把学堂当成什么地方了?” 什么有病没病的,都是功课太轻松,闲出来的。 “夫子,我请大夫来了。” 胡景焕匆匆跑过来,身后还跟着镇上的关大夫。 说来也巧,他跑出学堂就看到关大夫背着药箱路过,干脆就把人请来了。 以胡景焕对程小棠的了解,她很少骂人,最喜欢夸人和劝学。 这次说胡景善有病,说不定是真的。 胡景和不会错过任何一次踩胡景焕的机会,阴阳怪气道:“景焕,你对程学妹真是信任有加。” “怕是对家里的姐妹,都没这么上心。” 程小棠可听不得别人在她面前阴阳怪气,上下打量着胡景和,摇头道:“胡学兄,你也有病,还病得不轻。” “我有药,你吃吗?” 第265章 你的病就不一定了 【宿主行为宠爱胡景和一次,获得一千七百积分。】 验证了系统的新用法,程小棠心中大喜,不由得露出了快乐的小梨涡。 胡景和险些维持不住宽厚学兄的形象,余光瞥到白老夫子的脸色,才改用无奈的口吻道:“程学妹,还请慎言。” 白老夫子沉下脸,“程小棠,口出恶言是读书人该做的事吗?” “夫子,我说的是实话。” 程小棠一口软糯奶音,说出的话却如一把把冰刀刺入胡景和的心,“胡学兄脸颊两侧的面疱,就是一种皮肤病。” “经年不见好转,必然会留下伴随一生的疤痕,都要破相了,还不算严重嘛?” 胡景和的病可比胡景善明显多了,一看就是痤疮,俗称青春痘。 程小棠也的确有药,虽然未必能根治,起码能减轻些症状。不过以胡景和的小人之心,肯定不敢吃她拿出来的药。 反正他人丑心更丑,长不长痘印也没什么差别。 “信口雌黄,你根本不懂医。”胡景和强压下被戳中痛处的羞恼,向白老夫子告状,“夫子您都看到了,程小棠这是在诅咒同窗。” “当着夫子的面,都这般口无遮拦,可想而知是刚才是如何羞辱景善的。” 程小棠无辜眨眨眼,“夫子教过我们,不可讳疾忌医。” “神医扁鹊与蔡桓公的典故,胡学兄都忘了吗?” 胡景和气急败坏,“你这是强词夺理!” 程小棠两手一摊,“理本就在我这里,胡学兄敢说自己没病吗?” “那景善呢?”胡景和被噎了一下,转而指着胡景善质问程小棠,“你倒是说说看,他有什么病?” 白老夫子听得额角青筋直跳,却发现关大夫一脸严肃地盯着胡景善看。 关大夫经常给胡氏子弟看病,自然认得胡里正最器重的曾孙胡景焕。莫名其妙被拉进学堂,本以为哪位身娇体弱的读书郎磕着碰着了。 结果看了半天孩子们吵嘴,正想找个由头告辞,就发现胡景善的气色不对劲。 “胡公子,可否让老夫把个脉?” 胡景善也认得关大夫,余怒未消地刻薄道:“关大夫,我没事,就是被乡下野狗咬了两口。” “您老给我开一副解毒的汤药吧。” 关大夫没有接茬,而是仔细地分辨着胡景善的脉象,脸色变得极为凝重,小声自语道:“这么小年纪,不应该啊。” 白老夫子心中生出不妙,“关大夫,景善可是有何不妥?” “老夫医术不精,不敢断言。”关大夫面露为难之色,“胡公子这病有些复杂,可最好回家让长辈多请几个大夫看看。” 胡景善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一下就慌了神,“关,关大夫,我到底怎么了?” 胡景和也愣住了,“怎么可能?” 他每天都跟胡景善在一起,看着堂弟吃得比以前还多,完全没有生病的样子。 关大夫是真的不确定,视线转向在镇上颇有名气的小娃娃,试探问道:“程小娘子,你可知是何病?” 刚才他听得很清楚,是程小棠先说胡景善有病,才闹开的。 程小棠摇摇头,坦言道:“关大夫,我不懂医术。” 那你刚才还乱说! 胡景和在心里大骂,但这时候也顾不上跟程小棠争辩是非,因为胡景善听到这话,已经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关大夫,我还不想死。”胡景善哭得像是被判了死刑,“求你救救我。” 关大夫被糊了一身鼻涕眼泪,整个人都不好了。 偏偏胡景善的脉象若真是消渴症,绝非小病小痛,他也不能随口安慰。 程小棠体贴地开口解围,“关大夫,是不是要去跟胡学兄的长辈们说一声啊?” “是,是该说。”关大夫感激地冲程小棠点头,“白夫子,您看这?” 学生疑似得了重病,白老夫子自然不会袖手旁观,颔首道,“我与你们一道去找胡大老爷。” “景焕,你也来。” 白老夫子又看了眼乖巧站在一旁等吩咐的程小棠,心情颇为复杂道:“你们先回家,剩下的事明日再说。” 学医并非正途,成不了大器,却能悬壶济世。 若程小棠真有天赋,身为不能参考科考的女子,或许是另一条出路。 “是,夫子。” 回去的路上,程小棠精神抖擞地给程文韬和程三莲都诊了脉,给予相同的评价,“你身体有恙,要去看大夫。” 两个人都被气得够呛,系统却只判定对程文韬的宠爱行为成立。 这或许可以说明,程文韬是真的有病。 程天寿纠结了半天,问道:“棠宝,胡景善真的快死了吗?” 他很讨厌胡景善,又觉得对方才十二岁就要夭折,看起来怪可怜的。 “不会的。”程小棠笃定道,“他只是生病了。” 糖尿病在大荣朝被称为消渴症,并非疑难杂症,只是没有治愈的方法,要一辈子控制饮食作息。 胡景善的家境不差,有条件看病吃药,只要自己不作死,就不会死。 在没有血糖仪检测的情况下,她就是想帮胡景善,也没办法拿胰岛素扎他。 程天寿无条件相信妹妹的话,立即放下心,“那就好。胡景善真是不识好人心,居然还想动手,活该被吓哭。” “棠宝,别把话说太满。”程文韬犹在不爽,端起兄长的架势教育道,“你已经不小了,说话要懂得分寸。” 程小棠从善如流,笑眯眯道:“三哥,你的病就不一定了。” 以她那点皮毛都算不上的医术,的确看不出程文韬得了什么病,这么说倒也没错。 程文韬脸黑如锅底,恨恨地扭头,不跟傻妞一般见识。 一到家,程小棠就迫不及待地跑去找萧昀舒,她要验证自己的猜测,少不了真正懂医术的人相助。 “昀舒哥哥,我会看病啦!” 第266章 铁口直断小神医 人未至声先到,萧昀舒听到熟悉的软糯嗓音,周身的凌厉杀气如烟雾般消散。 “留一口气。” “是,主子。” 一身劲装的男子应声退下,眨眼间消失无踪。 萧昀舒走出书房时,眉眼微弯,清冷的声音中带出笑意,“棠宝今日给人诊脉了?” 紧随其后的罗离脚步一顿,他自认是守护着萧昀舒长大的,也不禁在心中怀疑: 主子,你还有多少惊喜是属下不知道的? 程小棠一双眼弯成月牙,下巴微扬:“是哒,我发现了胡景善的隐疾,救他于病危之前。” 消渴症这种慢性病,越早发现,并发症的风险越小。 以胡景善之前的饮食习惯,失明都有可能,她这话说得丝毫不心虚。 萧崇从书房慢悠悠晃出来,瞅着骄傲的小棠宝乐得不行,打趣道:“小棠宝这么快就出师了?” “快来,给萧爷爷看看。” 望闻问切非一日之功,光是分辨脉象,就需要积累大量的脉案。 寻常药铺的学徒都是从认药材开始,从拜师到上手为人诊脉,起码三五年。 再是天纵奇才,也不可能凭空学会。 萧昀舒拍拍藤椅让程小棠坐下,看着她架势很足地伸出三指,按在萧崇的右手腕,沉思片刻后得出结论,“萧爷爷,你生病了。” 【宿主行为宠爱萧崇一次,获得五积分。】 萧崇笑眯眯地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听到后续,不由失笑,“这就没了?” “对呀,因为我还没学到后面呢。” 程小棠理所当然地转向萧昀舒求助,“昀舒哥哥,你知道萧爷爷身体哪里不适嘛?” 萧昀舒勾起一抹宠溺的笑,牵起白胖的小手按到萧崇的左手腕上,不徐不疾地讲解,“如按琴弦,端直以长,是为弦脉。” “嗜酒或长期郁结在心,会伤肝。” 萧崇嗜酒如命,最先体现在肝脉上。不过他生性洒脱,早就说过不喝酒就算活到九十九,也是虚度年华。 程小棠是估摸着喝酒的人肝肯定不好,才直言萧崇生病了。 果然再次验证了系统的判定方式。 接下来就诊的是应寒。 程小棠按惯例先说身体有恙,见系统没反应,又学着萧昀舒刚才的做法,换了只手摸脉,改口道:“不对,我再试试。” “应姐姐,你的身体很好,要继续保持哦。” 【宿主行为宠爱应寒一次,获得五积分。】 应寒美滋滋地点头,“棠宝真厉害,已经是小神医了。” 程小棠笑盈盈地摆手,“我还差得远呢。” “来,下一个。” 新出炉的程小神医兴致高昂,依次诊断了以罗离为首的萧宅众人,分别给予“身体有恙”和“健康无忧”的判词。 再由萧昀舒为被划为病患的七人诊脉,从鼻渊、风寒,到上火、胃心痛,不一而足。 萧家护卫和几名长工都是身强体壮之人,没什么大毛病。 除了饱受老寒腿之苦的李庄头,最受伤的是鲁方。 系统判定他有病,萧昀舒却没从脉象上发现异常,程小棠围着他审视了半天,也没发现哪里有问题。 直到萧崇自上而下地观察半晌,终于发现鲁方的异常之处。 经常不眠不休钻研机关的鲁方,年纪轻轻,头顶却依稀可见头皮,简而言之,就是快要秃了。 程小棠同情地掏出一块芝麻糖,“鲁大师,我回头给你挖何首乌。” “你别伤心,一切会好起来的。” 鲁方欲哭无泪,“程大师,我谢谢你。” 本来根本没人注意,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他要秃了。 至此,程小棠达成了零失误。 萧崇等人从陪小孩子玩闹的心态,转为震惊:这哪里是诊脉,分明是铁口直断。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萧昀舒观察了程小棠诊脉的全过程,乌溜溜的杏眼根本藏不住情绪,明晃晃地写着“我来猜一猜”。 然而从哪儿看都不算严谨的诊脉,却能准确判断出异常。 一次是偶然,两次是巧合,次次都对,就是绝无仅有的天赋。 思及此,萧昀舒心念微转,将手伸到程小棠面前,“棠宝,还有我。” 程小棠摸着莹白如玉的手腕,认真地感受了许久,才斟酌道:“昀舒哥哥,你身体很好。” 【宿主行为宠爱萧昀舒一次,获得一积分。】 听到系统提示音,程小棠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事,要是萧昀舒生病,就要去找别的大夫看病了。 明显的双标行为,让萧昀舒精致如画的眉眼舒展开,“多谢程小神医。” 程小棠被夸得小脸一红,“我还不是大夫呢。” 哪怕有系统这个外挂,她也判断不出具体的病症,只是找到了赚积分的新方式,并不足以给人看病。 总不能每次诊脉,都像报菜名一样把可能的病从头到尾说一遍。 那就不是行医治病,而是考验患者的心理承受能力,以及她的逃命速度。 萧昀舒凝视着程小棠黑曜石般的杏眼,嗓音清透柔和,“棠宝,你想学医吗?” 程小棠有些意外,“我不是在学了嘛?” 这些天背二十八脉,一点不比四书五经轻松。萧昀舒还让鲁方做了一个精巧的小木人,让她用来辨认穴位。 “我只是略懂皮毛,并不能真正引你入医道。” 萧昀舒耐心地解释道,“那套针法只是抑制症状,让人可以撑到寻医治病,既不治标,也不治本。” 他从无学医的志向,所学不过是为了应对突发状况。 唯一庆幸的是,被强行缠着学会的些微医术,足以治愈高热不退的三岁女童。 或许冥冥之中确有天意,若是程小棠想学医,萧昀舒可以为她请来那人,成全一段因果。 程小棠思索片刻,认真道:“我想学治病。” 技多不压身,守着一座宝山不用,不是她的风格。 反正有系统商城在,只要学会诊脉就够用了。 萧昀舒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垂眸笑道:“那我给棠宝找个厉害的师父,好不好?” “好。”程小棠抬头就宛如撞入了一片柔和的月光中,晕忽忽地应下。 给她找什么? 听不清也没事儿,萧昀舒肯定不会坑她。 此后的十年,程小棠每当回想起这件事,都会后悔年幼时定力不足,轻易被美色迷惑。 居然忘了问清楚,厉害的师父,具体厉害在哪里。 第267章 竟是个亏本买卖 十月过后,地里就没什么要紧农活了。 今年是个丰收年,家里有余粮的农民们,难得能享受些松快日子。 闲下来后,身体上的各种不适就冒出来了。 在胡景善被临安府最出名的老大夫确诊为消渴症后,程小棠又给学堂的同窗们挨个“体检”了一遍。 铁口直断的名声,不胫而走。 于是乎,舍不得花钱看大夫的关凌村民,就趁农闲来老程家找新出炉的小神医诊脉。 程小棠很乐意足不出户地积累脉案,可惜她爹娘不同意。 程大牛和谢玲花一合计,他闺女再聪明也还是个孩子,又因为先天不足容易生病,实在不适合当大夫。 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传染了棠宝还遭罪。 后来萧崇出面,保证在小棠宝给人诊脉的时候,他家乖孙会一直陪着,才让老程家人松了口。 还一个原因,是关凌村人的目的太过纯粹,只想得到一个“身体无恙”的判词。 如果被程小棠建议去看大夫,就会当作是童言无忌,做不得准。 可谓是另一种实用主义。 萧昀舒做的两手准备,一个都没用上。 对此程老太看得最明白,“看大夫太费钱了,可能几年攒下来的家底都不够一个人吃药的。” “咱们地里刨食的,没到下不了床,都不算大病。” 谢玲花附和道:“关凌村算好的,起码没有人饿出病来,镇上医馆也近。” “以前咱们榆林村要走四五十里才能找到大夫,要没族长叔家的牛车,走到半路人就不行了。” 程小棠听着家里人忆苦思甜的大实话,不由得想起一句让无数人落泪的话: 世上只有一种病,那就是穷病。 道理她能听懂,心情还是难免有些复杂。 老程家人的身体在安居关凌村一年后,基本都达到了最健康的状态,只有程铁牛在子嗣上有些艰难。 以及程文韬死活不肯承认,自己得了痔疮。 程老太有些积累的劳损,脉象却比年纪差不多的萧崇要稳健得多,乃长寿之象。 万一家里有人生病,程小棠也有足够的银子和药。 但要想兼济外人,就没这么简单了。 诊脉的获得的奖励积分并不多,愿意相信她的人,好感度低不到哪里去。 程小棠算过账,用积分换取病患需要的药物,一片药要一百积分,一副药与药剂等价,要一千积分。 无论是西药还是中药,都不可能达到收支平衡。 除非是恶贯满盈的反社会人格,不然病人根本不可能对大夫抱有这么大的恶意。 真遇上这种人,程小棠也没必要救治。 原生态的草药倒是跟大萝卜一个价,一积分兑换一斤,可惜她既不会炮制,也不会配药。 没想到学习诊脉,竟是个亏本买卖。 “你还小,慢慢来。”萧昀舒帮着整理脉案,分门别类地放到精巧的书架上。 “嗯。” 程小棠忧愁地趴在桌案上,转着鲁大师改良后的炭笔在系统中扒拉着,尝试找出冬日取暖的工具。 凭借医术赚积分可谓是前路漫漫,急也急不来。 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抵达知识的殿堂啊。 见程小棠还是情绪不高,萧昀舒想起一个人,“崔云朝结束了一年义诊要来钱塘县,届时可以问他相关的经验。” 乍一听崔云朝这个名字,程小棠还没想起是谁。 来给两个孩子送点心的方氏听个正着,喜出望外地追问道:“萧小公子,你说的是崔神医吗?他什么时候来钱塘县?” 崔神医是崔县令的嫡亲弟弟,也是方氏的大恩人。 她嫁入程家五年肚子都没有动静,虽然婆婆嘴上没说什么,方氏心里还是很不安的。 多亏崔神医诊断出是程铁牛的身体问题更大,婆婆还在私下安慰了她好几次。 程小棠惊讶地抬起头,“崔神医真的做了一年义诊?” 当初与崔神医初遇,就是他初出茅庐给灾民义诊,却被抢走一马车的生姜,还险些挨揍。 没想到才过去短短一年,崔神医就这么出息了。 萧昀舒抬手顺了顺程小棠凌乱翘起的头发,温声回道:“有沈氏的护卫陪同,颇为顺利。” “如无意外,半月后即可抵达钱塘县衙。” 方氏想着能再见崔神医,还有些小激动,“哎呀,这可是大事儿。多谢萧小公子告知,点心我放这儿,你们慢慢吃。” 她要赶紧去跟铁牛说这个好消息,这半月可得好好修养身心。 程小棠也开心了起来,“昀舒哥哥,我们也做义诊吧?肯定可以积攒功德。” “冬天得风寒的人多,肯定要准备姜块,还有治疗风寒的药材。” “有没有很便宜的草药,大家都买得起的那种?” 看到棠宝瞬间恢复活力的可爱模样,萧昀舒不由得轻笑出声,提笔写下几个基础通用的风寒药方,“有,可以先准备这些。” “等崔云朝来了,再查漏补缺。” 程小棠眉开眼笑地吹彩虹屁,“昀舒哥哥最厉害了。” “嗯。”萧昀舒颔首,云淡风轻地许下诺言,“棠宝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程小棠礼尚往来地回道:“我也会帮昀舒哥哥完成愿望哒。” 她可是有超强金手指的人,萧昀舒树敌那么多,又是被打压的武将之子,肯定有需要帮忙的时候。 萧昀舒琉璃般的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伸出右手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程小棠爽快地拍上去。 见证这一幕的罗离,总觉得哪里透着不寻常,对着应寒挤眉弄眼地表达疑惑:这咋还击掌为盟了? 应寒扯出一抹敷衍的笑,兢兢业业地在心中记下地点、时辰以及对话。 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日后必有大用。 在等待崔神医的日子里,老程家迎来了最忙碌的时期。 观察了小半年,镇上终于空出了合适的铺子,程老太斥巨资二百两盘下,恨不得第二天就能开业赚钱。 然而等程老太摩拳擦掌地分派任务时,才发觉家里首次了出现人手不足的情况。 第268章 开饭馆,齐上阵 首先是大房一家,各有各的忙。 谢玲花作为布庄的大掌柜,刚有些上手,就新接了一笔大单子,带着程美怡三姐妹忙得脚不沾地,完全脱不开身。 秋收结束后,程天福就跟家里人重提了做镖师的想法,谁劝都不好使。 恰逢前些天威远镖局有一趟往蜀中走的镖,临近腊月急缺人手,来找程大牛帮忙。 程大牛欣然应下,带上程天福一起感受最难走的蜀道,若是过后他仍旧坚定不改,就不再阻拦。 应董大娘子所托,顺道再带些精妙的蜀绣回来,为程氏布庄未来的绣坊做准备。 程天禄以榜首的成绩考入了临江书院,跟着袁山长游学中,大概要除夕前夕才能回来。 程天寿和程小棠倒是想帮忙,可惜白老夫子不准假。 二房这边,程二牛每日要巡视家里的地,已经是村里最忙的庄稼汉之一。 王氏和程大芳是后厨的主力,程二蓉要学刺绣,只能算半个人。 程三牛刚被胡里正推荐去隔壁县做手摇谷风车,一天七十文钱,还包吃住。 这么高的工钱,错过就很难再赚到。 就连原先总想到镇上住的杨氏,一想到饭馆的辛苦活和没拿到手的三倍分红,找借口说已经发现可疑之人,要留在布庄。 程老太琢磨了好几宿,决定亲自上阵。 同时让程铁牛夫妻俩顶上谢玲花的缺,到镇上饭馆多看多学,恶补怎么待人接客。 镇上总共有两条热闹的街道,老程家盘下的三层铺子就是贯穿南北的主街上,沿路两边有七八家卖各式吃食的饭馆酒楼。 这间店铺先前做的也是酒楼买卖,可惜老东家过世后,少东家与大厨爆发了激烈的矛盾,互相不相容。 最后大厨负气离开,酒楼的生意就此一蹶不振。 少东家觉得再亏下去也没意思,干脆就把铺子给卖了,起码能保住老本。 老程家接手后,只用彻底打扫一遍,改下桌椅的布置,再新买一批碗筷盘子,同福饭馆就可以开门做买卖了。 这名字是程小棠取的,接地气又顺口,遥遥致敬某个她喜爱的客栈,图个好兆头。 匾额由崔县令亲笔所写,飘逸潇洒,颇有些探花郎的风采。 更重要的是,县令大人的墨宝就是个金字招牌,即吸引客人,又能有效震慑镇上的地痞流氓。 同福饭馆主打北方特色,兼备钱塘县本地口味。 王氏在厨艺上很有天分,用有限的食材可以做出数十道不同的菜式。 这年头识字的百姓不多,虽然早就准备好了展示菜品的木牌,大堂招待的人也得把菜名和价格都背下来。 程小棠一放学,就能听到小叔在努力背菜名,宛如在背贯口,不得跟上道:“小店有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 “停停停。”程铁牛一脸无奈地打断,“棠宝,咱家没这么多菜。” 什么熊掌鹿尾,普通百姓别说吃了,见都没见过。 程小棠笑得两眼弯弯,“小叔,我是想给你找个节奏,记得快。” “棠宝,啥叫节奏啊?”程天寿在边上听得津津有味,肚子都饿了,“我们去抓鸭子吧,我想吃鸭子了。” 程老太风风火火地走出来,赶鸭子一样地挥手道:“赶紧读书去,别添乱。” “铁牛,背不完菜名,晚上不准吃饭。” “娘,您可是我的亲娘啊——”程铁牛拉长了嗓子哀嚎道。 他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还要背东西。 程大芳匆匆跑出来,“奶奶,娘说家里花椒不够,还得再买一升。” 正说着,方氏背着竹篓从外面回来,汇报道:“娘,笋干买到了,就是价格比上个月每斤贵了三文。” “爹,你把我数好的鸡蛋放回去了!”程二蓉着急的声音从后厨传来。 萧崇爽朗的大嗓门穿透力极强,“二牛媳妇,这道羹汤比临安府的望仙楼还绝,一定要当招牌菜。” “二婶,我跟棠宝也要吃!” 程天寿吸溜了下口水,拉着妹妹就往后厨跑。 萧韵舒将应寒和罗离借给老程家,两个人虽然没当过伙计,胜在身手矫捷还识字。 所有人忙得团团转,总算赶上了十一月的黄道吉日。 开张第一天,胡里正亲自带人捧场,给足了老程家面子。 其他人得知这是关凌村程氏开的店,也积极地跑来凑热闹。自从得到圣上嘉奖后,程小棠在武泰镇的名气,半点不比胡里正小,颇具号召力。 老程家人能来的人齐上阵,还是招待不过来,出了不少错。 所幸王氏在后厨顶住了压力,不管前堂多乱,菜品的质量很稳定,获得一致好评。 武泰镇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同福饭馆的名声迅速就打响了。 待到开张第三日,正是胡氏学堂的休沐日,崔县令大老远从县衙跑来光临,听到风声的人蜂拥而至,瞬间挤满大堂和楼上的雅间。 还有不少人在外等着里面的客人吃完出来,看得周边饭馆的东家羡慕不已。 客人虽多,老程家人好歹积攒了两天的经验,又多了四个孩子帮忙,招待起来得心应手了许多,很少再送错菜。 程小棠接替了方氏的记账工作,算盘拨得飞快。 萧昀舒帮不上饭馆的忙,就在三层雅间替老程家人接待崔县令,进一步坐实萧氏与崔氏交好的传言。 顺便关心一下中途跑丢了的崔神医,何时能抵达钱塘县。 几句话说完正事,萧昀舒就不再开口,慢悠悠地点茶,宛如身处佛门圣地,而非小镇酒楼之上。 崔县令第一次与萧昀舒独处,突然有几分相信萧小侯爷差点出家的传言。 骄奢蛮横的纨绔贵公子与超脱凡尘的佛门弟子,两种截然相反的印象,放在眼前这个少年身上,似乎都不违和。 崔县令出身名门崔氏,又天资聪慧,自有一股傲气,大部分时候都不屑于跟人虚与委蛇。 但那是选择问题,而不是能力问题。 遇上萧昀舒,算是碰上对手了,他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打破沉默。 安静的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崔县令觉得自己实在没有佛缘,给门口的长随使了个眼色: 赶紧把棠宝叫来,再这样下去,他肉都吃不香了。 第269章 贵到没人性 幸好萧崇先捧着酒坛来了,瞬间驱散了雅间内宛如禅修的氛围。 二人一碰杯,回到人世间。 萧崇看起来是个粗枝大叶的性情中人,崔县令却不会小瞧任何萧家人,很是克制有礼。 在彼此舒适的安全范围内,聊得有来有往。 崔县令从未去过北方,只从好友卢君实的信上了解过丰源县的情况,一番话聊下来获益匪浅。 时至今日,无论崔县令怎么解释,都不会有人相信他与萧小侯爷并没什么交情,还不如坦然接受,顺便利用一二。 萧小侯爷在京城肆意妄为,在临安府指茅草屋为豪宅,得罪了不少世家,风评极差。 正好让京中的长辈们有点事做,省得整日替他谋划终身大事。 “崔大人,这是小店送给贵客的果盘。”程小棠笑眼弯弯地走进雅间,手上端着一个精致的盘子。 白白胖胖的小丫头身穿身绣着锦霞的海棠色罗裙,软糯乖巧又格外讨喜。 崔县令正要逗孩子两句,就看到方才还如老僧入定般的萧昀舒,一手接过果盘,一手牵着程小棠落座,“坐下喝茶,歇会儿。” 程小棠发现茶面上那只憨态可掬的神兽,惊艳得瞪大了眼睛,“这是貔貅嘛?” “猜对了。”萧昀舒翘起嘴角,“喝下貔貅,就能赚大钱。” 听到这话,程小棠最后欣赏了一眼抱着元宝的貔貅,将茶一饮而尽。 任何有关发财的吉利话,她都秉持着宁可信其有的原则。 崔县令表情凝滞一瞬,少顷又摇头低笑起来,怪他被传言所累,想复杂了。 此刻一本正经哄着小棠宝的少年,分明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有了程小棠,聊天的内容越发轻松起来。 “冬日还有保存这么好的橘子?”崔县令舀起一瓣橘子放入嘴里,不由得眼前一亮,“好甜。” 程小棠对崔县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直言道:“这是用糖水泡的,若是保存得当,到过年都不会坏呢。” 这年头没有反季的大棚水果,运输速度又慢,每到冬天就几乎没有新鲜水果吃了。 即便是大户人家,最常吃的也是些晒干的果脯。 崔县令嘴巴刁又贪鲜,难得遇上喜欢吃的,忍不住又吃了好几瓣才停下来,“这般美味,为何不上菜单?” 程小棠一脸忧伤地伸出三根手指,“崔大人,三两银子一份,您买吗?” “不算贵。” 崔县令下意识回道,然后就迎来了数道谴责的眼神。 甚至有他那不知何时站到对面去的长随,怀里抱着个小瓷罐,珍惜得不行。 “萧小侯爷觉得不值吗?” 别人嫌贵就罢了,刚收了吴中顾氏二十万两赔偿款的萧小侯爷,怎么好意思混在其中的? 这时候倒是没有半分佛骨天成的疏离感了。 萧昀舒坦然自若地给棠宝喂了一勺羹汤,淡淡道:“值,不代表不贵。” “崔县令家财万贯,自然吃得起三两银子一个橘子的点心。”程小棠小脸上满是忧愁,“可我们小老百姓,一年也就攒下几两银子。” “怎么可能有人舍得买呢。” 萧崇深以为然,“可不,有这钱都够买好几坛烧刀子了。” 大荣朝还没有广泛种植甘蔗,从西边传来的白砂糖及冰糖,是少数达官贵人及高僧才能享受的奢侈品。 普通百姓,最常吃的是以稻米为原料的饴糖或用小麦做出来的麦芽糖。 而做糖水罐头要用到的冰糖,一斤可换一石大米,贵到没人性。 程小棠倒是能按照十积分一斤的实惠价格从系统商城中兑换,可惜不能拿出来。 老程家先建布庄,后开饭馆,跟真正的大户人家比起来不算什么,在关凌村已经算是数得上号的富户了,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 家里一百六十亩地所有人都看得到,连一根甘蔗都没有,总不能凭空出现大批蔗糖。 而若是按照市价制作,在武泰镇根本就没有市场。 在学会种甘蔗前,程小棠完全不指望卖糖水罐头赚钱,做的这批橘子罐头是以萧昀舒为借口,留着过年吃的。 赶巧在年前开了饭馆,用来送给贵客当赠菜,再适合不过。 萧昀舒和崔县令都认真地听着程小东家的生意经,哪怕对他们而言,一两银子跟一百两几乎没有差别。 但他们一个要考虑十五万踏炎军的粮草,一个想改善数十万钱塘县百姓的生计,又要实实在在地算到每一文钱。 等到夕阳西下,崔县令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饭馆内不再有新客人进来,上完最后一道菜,老程家老小终于能喘口气。 等到打烊后,王氏将剩下的菜肉盘点了一遍,用不好保存的边角料给自家人做了一桌丰盛的大杂烩。 还别说,吃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后面的小院子只有三个屋子能住人,除了程老太、王氏母女和程铁牛夫妻俩,其他人还得吃完得回村里睡觉。 程小棠下午就吃饱了,跟萧昀舒一起将同福饭馆开业三天的账全部核算了一遍。 方氏记账的方式有些粗糙,字也不好认,幸好每一项都有记录。 算到最后,只少收了一百三十七文钱。 “还好是少收了。”程老太轻抚胸口,总算松了口气,“吃亏是福,总不能让客人们多付钱。” 程天寿咧嘴一笑,“奶奶,是亏是福,咋不让客人享福呢?” “就你话多。”程老太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赶紧吃完回家,不然天就全黑了。” 程三莲难得积极地主动干活,“奶奶,二婶和大姐累了一天,我留下跟二姐一起收拾打扫吧,晚上挤挤就行。” 天气越来越冷,比起摸黑早起上学,她宁愿在饭馆多干半个时辰。 “你确定?” 程老太扫一眼就知道这个孙女在想什么,把丑话说在前面,“谁敢在饭馆里吵架,就出去挨冻。” 程二蓉和程三莲这对只差十天的堂姐妹,从小吵到大。 “我还要刺绣,才不会跟人吵架。”程二蓉抢先道,“只要某人说到做到,别只为了睡懒觉才留下。” 程三莲的打算被说破,心虚地提高音量,“你别乱说,我是心疼奶奶辛苦!” 眼瞅着两个人又要拌嘴,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 鲁方挂着大大的黑眼圈翻身下马,风一般地冲了进来,面色凝重道:“主子,布庄出事了。” 第270章 布庄被烧 在场人一听布庄出事,全都急得站了起来,七嘴八舌地围住鲁方问。 “布庄出啥事了?” “人呢?人出事了没?” “我娘在哪里?” 萧昀舒牵住程小棠冰凉的小手,冷声道:“说重点。” “诸位放心,人都好好的。”鲁方抹了把脸,尽量简短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有人趁老程家和萧家大部分人都在同福饭馆里忙,潜入程氏布庄放火。 所幸被及时发现,没人受伤。 鲁方是带着萧宅留守的护卫将受惊的谢玲花等人都安顿好,才赶来镇上报信。 听到没人受伤,老程家人脸上慢慢恢复了血色。 程老太哎呦一声坐回了椅子上,不断地拍着胸口,“谢天谢地,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 “娘,您老别急,我们回去看看。”程铁牛赶紧给老娘倒了杯水压惊。 “铁牛,你留下。”萧崇沉着脸伸手拦人,“暗中之人针对的是程家,未必不会对饭馆下手,路上也不安全。” “你们留在镇上,我带人回去。” “罗离。” 罗离活动了下手腕,气势凌人,“放心,谁敢踏进来一步,我要他们后悔活在世上。” 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是打量他端了几天盘子,就提不动刀了? “昀舒哥哥。”程小棠不由自主地抓紧手中的热源,仰头望向面容冷峻的萧昀舒。 娘是布庄的大掌柜,出了这么大的事肯定很慌乱,也许哪里磕碰了也不少。不回去看一眼,她放心不下。 萧昀舒神色稍松,弯腰将她抱起来,“棠宝不怕,有我在。” 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语气,听在老程家人耳朵里,却比什么保证都让人放心。 萧家祖孙带着程小棠离开不到一炷香时间,饭馆内又来了四名身形矫健的萧家护卫,守在饭馆内外。 路过的行人似乎也察觉到异样,不再指着名声大噪的同福饭馆议论。 老程家人在最初的惊慌失措后,很快就在程老太的指挥下,收拾完锅碗瓢盆,准备好第二日的备菜。 饭馆会正常开门,孩子们也要去上学。 连随时处于生死边缘的逃荒路都走过来了,既然有人看不惯他们过好日子,那就要过得更好。 自认是顶天立地男子汉的程天寿,双手握着一根烧火棍坐在大堂,瞪着大眼睛,势要与恶徒正面搏斗。 罗离正要劝,程铁牛悄悄对他摇了摇头,用嘴型说道: 等会儿就睡着了。 男子汉程天寿从早忙到晚,被方氏用汗巾抹了一把脸,又烤了会儿火炉,手上的烧火棍就滑落在地,睡得打起小呼噜。 反倒是早早躺到床上的程三莲,越想越害怕,辗转反侧。 她望了眼外面漆黑的夜空,搂紧刚还在互瞪的程二蓉,“二姐,不会有人来饭馆放火吧?” 程二蓉也没睡着,难得觉得与堂妹睡一个被窝没那么讨厌,安慰道:“我们有好几缸水,院子里还有水井,不怕火。” “可布庄在河边呢,还不是被烧了?到底是谁要害我们啊?” “咱们以后出门会不会很危险?” “我明天不敢去上学。” 程二蓉侧过身,又不想搭理程三莲了。 赶回关凌村的路上,程小棠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水转大纺车需要流动的水力运转,程氏布庄依山傍水,引入围墙内的水流日夜不息,随处都是能灭火的水源。 而且布庄离程氏族人所在的村北很近,只要出现火光,附近的几户人家也会第一时间跑过去。 对于搞破坏的人而言,纵火并不是一个高效的选择。 听鲁方说杨氏亲手抓住了一个举着火把的人,对方是个十二三岁的陌生少年,吓得慌不择路,自己摔进排水渠里。 太拙劣了,不像是演的。 到底是什么人,会做出这种事情? “棠宝,喝水。” 程小棠下意识张开嘴,舌尖尝到了一丝甜味。 就着萧昀舒的手喝了几口后,四肢百骸像是泡进了浴桶里,逐渐暖和起来。 “驱寒汤。”萧昀舒垂眸对上写满好奇的杏眼,确定程小棠没有被吓到,轻抚着她的背,“喝完睡一会儿。” 上马车后,程小棠就松开了他的手,也不说话,只摩挲搓着那枚白玉莲花吊坠发呆。 萧昀舒煮开一壶水,也没见她抬起眼皮。 程小棠摇摇头,“马上就到了,我想跟阿娘一起睡。” “程大师别担心,大掌柜她们都好好的。”鲁方掀起车帘探进来半个身子,笑容颇为复杂地安慰道。 应寒嫌弃地白了他一眼,真是没用的木匠。 居然什么都没问出来,要是她在村里,早就将幕后黑手的祖宗十八代都刨出来了。 鲁方余光扫到,也不解释,等到地方大家就会明白。 他有多么不容易。 今晚的月色很暗,谨慎起见,马车行驶的速度并不快。 萧崇策马飞驰,先一步到了灯火通明的程氏布庄,远远就听到了谢玲花中气十足的痛骂声。 “天杀的狗东西,居然敢烧老娘的布庄!” “以为我们老程家好欺负?” “红玉,咱们明天一早就去黄平村,把这几家的灶台全砸了!” 董大娘子冷着脸挑选工具,“大掌柜,砸灶台是用锄头好,还是棠宝想出来的鹤嘴镐?” “全带上!” 谢玲花扭头看到只剩一架完好的水转大纺车,越想越气,一斧头砸在木墩上,“床也劈了,让他们睡猪圈去!” “姑奶奶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 “我们赔钱,明天就赔!” “救命啊,泼妇杀人啦,关凌村还有没有王法啦!” 在二人对面,五花大绑地跪着三大一小四个人,哭喊声和叫骂声交织成一片。 萧崇刚走进院子,就被吵得不耐烦,“闭嘴!” 四人回头看到一个满身煞气的刀疤脸,吓得顿时缩成一团,方才还哭天喊地的老妇人,甚至不敢抬头看第二眼。 “萧老爷子,饭馆今天什么情况?”谢玲花赶忙迎了上来,紧张地问道,“有没有人捣乱?” “饭馆生意很好,一切顺利,罗离今晚会守在镇上。” 萧崇简单讲了一句让谢玲花几人安心,转向站在一旁的萧家护卫,“还没招?” “招了!我们什么都说了!” 被绑着的年轻男子看得出新来的老头是个狠角色,迫不及待地从头到尾地招了一遍,“求老爷行行好,饶我一命。” 萧崇听得眉头微皱,同时又觉得可笑。 第271章 你们还有一次机会 等到程小棠到布庄时,谢玲花和董大娘子已经挑好了砸场子的工具,正眉飞色舞地演练。 萧昀舒淡漠地扫了一眼跪着的四人,牵着程小棠绕开。 从下午就被捆起来审问的四个人,即便用水泼过几回,身上仍旧散发出一阵阵骚臭味。 “阿娘!” 谢玲花一把将女儿抱起来,心疼地摸头,“棠宝吓坏了吧?” “娘没事儿。” 程小棠环抱住谢玲花,轻拍着她的背,“棠宝不怕,娘也别怕。” 手上碰到的头发半湿,鼻尖能闻到清新的皂角香气,说明谢玲花还抽空洗了头发。 与狼狈不堪的纵火犯相比,手持鹤嘴镐的董大娘子精神抖擞,程二牛和杨氏身上也没看到伤,看来家里人的确没有受到惊吓。 程小棠彻底放下心,才注意到唯一受伤的水转大纺车上,被烧过的痕迹有些异常。 仔细看的话,好像不是普通的明火。 不等她开口要求靠近观察一番,就被抱到谢大掌柜的屋里头睡觉了。 奔波一天,程小棠早就累了。有萧昀舒在,她不用担心纵火犯还有同党,精神松懈后很快就睡得香甜。 萧昀舒等谢玲花出来后,才淡淡道:“开始吧。” 应寒已经从萧崇处得知四人语无伦次的供词,嗤笑一声。 她倒是没想到,小小的武泰镇居然还藏着宁死不招的硬茬子。 种地种了大半年,刚好有些手生,练练也好了。 鲁方已经从萧宅取回来一个巨大的木箱,砰一声砸到院子的空地上。 “你们还有一次机会。” 应寒打开箱子,慢条斯理地挑选着。 箱子里面是鲁方亲手打造的刑具,光是看,就能感觉到寒光闪闪中透着的煞气。 四人中最年幼的少年惊怒交加,大喊道:“我都已经招了!你们还要我说什么!” “要杀要剐随便你!” 应寒取出一把剥皮刀指向少年,语气森然地夸奖道:“有骨气。” “那就从你开始。” 话音一落,就有人上前将少年单拎出来,绑到了崭新的处刑架上。 “放开我孙子!你们这——” 老妇人话说到一半,就被堵住了嘴。 “孩子睡了,小声点。”应寒眼神淬着寒光,“别急,下一个是你。” 剩下两人彻底不敢说话了,比刚被抓到那会儿老实一万倍。 纵火是重罪。 单是烧毁两架水转大纺车,造成的损失就已经超过十匹绢布,按律当判流放二千里。 应寒动手的时候,萧昀舒没让人回避。 程氏布庄里人多口杂,发生什么都会迅速传播出去。 他要的,是杀一儆百。 杨氏在应寒动手的第一轮,就脸色煞白地跑了。 很快,董大娘子和程二牛等人都借口身体不适,踉跄着离开,还有人吓得偷偷去茅厕呕吐。 谢玲花坚持围观到了第三轮,觉得人生已经得到了升华,犹豫半晌,还是压下恐惧开口道:“应姑娘,我觉得他们好像已经招了。” 应寒点头,看向萧昀舒等指示。 她并非嗜虐之人,刑讯追求的是效率,攻心为上。 应寒刚划破马脸少年的皮,讲了几句剥皮剔骨的开场白,少年那点积攒的怒气就化为鼻涕眼泪,开始疯狂求饶。 后面三人认怂更快,其中会写字的中年男子主动说可以写血书认罪。 有名有姓的武泰镇黄平村人,互相对应的口供,加上不似作伪的恐惧,都说明他们的确不是受人指使而来。 从一开始,供词就没有作假: 黄平村在关凌村的上游,他们认为程氏布庄的水转大纺车吸走了他们村的财运。 能偷最好,偷不走就要烧掉。 领头的黄兴田有过放火的经验,村里人凑钱从神棍那里买了一罐黑水,据说只要点燃,便可破老程家十年的财。 要是放火时被发现,就让年纪最大的黄老婆子往地上一趟,还能反过来讹一笔。 万万没想到,程氏布庄的人会这么狠,完全不像是传言中的傻好人。 萧昀舒神色淡漠地坐着,听四人颠来倒去地小声求饶。 他们不敢喊,不敢哭,把从小到大做的所有缺德事都坦白了一遍,还是没有被宽恕,已经濒临崩溃。 “天亮后送官。” 听到这简单的五个字,黄兴田喜极而泣,第一次觉得能去县衙坐大牢是件幸福的事情。 应寒也悄悄地松了口气,麻利地收拾好刑具。 还好,主子只是故意要用牛刀来杀鸡,而不是怀疑她的能力。 这一晚,许多人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凌寡妇的弟妹好不容易睡着,又被噩梦惊醒,发现浑身都冷汗浸透了。她慌乱地推醒丈夫交代了几句,抹黑赶往娘家。 程小棠惦记着水转大纺车被烧的痕迹,天刚亮就睁开了眼睛,发现谢玲花皱着眉头,睡得格外沉。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穿好衣服,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前往纺车附近。 被火烧过的地方已经处理干净了,布庄给受惊的工人们放了一天假期,一路上看到的都是萧家护卫。 鲁方顶着越发浓重的黑眼圈,正在拆分出能用的部件,“程大师,怎么早来看纺车啊?” “辛苦鲁大师了。”程小棠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鲁方的头顶,从怀里摸出一瓷瓶生发丸递过去,“这是一点谢礼。” 脱发自古就是不可逆的难题,也不知道系统兑换出来的药,有没有攻克技术堡垒。 起码在心理安慰下,鲁大师可以晚些成为地中海。 鲁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突然感觉到熬夜的疲惫,声音虚弱道:“多谢,程大师有心了。” 其实,也可以不用这么上心的。 程小棠没察觉出鲁方灿烂笑容背后的心酸,安慰了几句后,就拿起一块被烧过的纺车部件,仔细观察。 果然,上面的黑色不完全是碳化的痕迹。 第272章 因祸得福,发现石油 程小棠用手蘸水摸了下木斗边缘的黑油,细细摩挲,又凑近闻了闻。 她去过荒废的油田,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石油。 “不能吃。” 萧昀舒清冷的声音带着无奈,伸手按住某只不老实的小胖手,“有毒。” “昀舒哥哥,你也起啦?”程小棠眼前一亮。 许是来得匆忙,萧昀舒穿着宽袍大袖,头发只随意地挽起一个发髻,宛如刚下山的小道士,透着些出尘的懵懂。 眉眼间还有些睡眠不足的疲惫,看起来比平时要软乎很多,手感很好的样子。 “嗯,取皂角来。”萧昀舒抓住另一只冲着他脸来的小黑手,“先洗手。” 程小棠老实地洗干净手上的油渍,想起刚才萧昀舒的话似乎又误会了,赶紧解释道:“我才没想吃。” 她光辉伟岸的形象,可不能再出现乱吃东西的污点。 当初在逃荒时是不得已,为了快速给家里人补充必须的营养,经常要以身试吃。就那么几回,让萧昀舒记到现在。 萧昀舒从善如流,改口道:“尝尝也不行。” 程小棠放弃了,转为问起正事。 得知黄兴田等人居然是因为嫉妒加迷信,才潜入程氏布庄放火烧纺车,不由得也露出与鲁方来饭馆报信时同样复杂的表情。 又坏又蠢,还是法盲。 以为一个村的人都参与谋划和凑钱,万一被抓到,只要黄老婆子耗到两个村的村长出面,就能逃脱牢狱之灾。 再请来胡里正,两边说和一下,大事化小,顶多赔钱道歉。 不过人都已经扔到县衙了,剩下的事有崔县令在,自然会明察秋毫,秉公执法。 眼下,她更在意的是石油。 三级商城的工具从最古老的耒耜到程小棠都没见过的智能工具,应有尽有。 相应所需的积分,也随着技术含量呈指数递增。 高科技工具就不指望了,一个圆圆扁扁的扫地机器人,上面标注的零就多到数都数不清,也没有现成的电能。 而石油被称为工业的血液,本身就是能源,还是化肥的原料之一,应用起来难度系数相对没那么大。 哪怕只有一两件成功,就足以让现阶段的生产力产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想到缺少肥料的隆平山,程小棠激动得想握拳大干一场,才发现右手抓的不是自己的左手。 萧昀舒在旁边看着圆嘟嘟的小脸一会眉头紧皱,一会儿两眼发光,最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露出深深的小梨涡。 “昀舒哥哥,我等下有要事问你。”程小棠心虚地摸了摸萧昀舒手背上清晰的浅红色印记。 她力气不大啊,萧昀舒养尊处优,也太细皮嫩肉了。 萧昀舒牵住程小棠的手,轻笑着点头,“好,先去吃早饭。” 谢玲花等人陆续起床,布庄里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杨氏睡了不踏实的一觉,再看到应寒,腿肚子仍旧不由自主地打颤,强撑着假笑打了个招呼,饭都不敢吃就跑回老程家。 幸好她没惹过这个煞星。 不对,这煞星是萧宅的管家,当初怎么混进榆林村的逃荒队伍来着? 杨氏终于反应过来,萧家祖孙可能真的不是普通商户。 她得赶紧托人去县里给弟弟带话,让他来关凌村好好商量一下。 程小棠快乐地喝完香喷喷的豆浆,期待地盯着萧昀舒,“昀舒哥哥,今天你送我去上学吧?” 谢玲花给女儿梳着头,哄道:“棠宝乖,你昀舒哥哥有正事要做。” 刚有人送了一封信过来,萧崇和应寒看完后就火速吃完早饭,带着人出去了,像是有要紧的事情。 萧昀舒将信递给谢玲花,温声道:“伯母,令弟谢云飞将于腊月初一,跟随沈三公子回京复命,届时会路过钱塘县。” “谁?”谢玲花猛地站了起来,又愣在当场,盯着信久久没有反应。 “阿娘,小舅舅要来咱们家啦!”程小棠开心地重复道,抱住谢玲花的腰,“娘,快眨眨眼,就知道这是真的啦!” 谢玲花一手攥紧信纸,一手抱紧女儿,瞬间泪流满面,嚎啕大哭。 其他人默契地没有说话,将饭厅让给谢玲花母女。 哭了好一阵,谢玲花才从狂喜中收拾好心情,笑容像被雨水冲刷过的天空,再没任何阴霾。 谢玲花端正地行礼道谢,“谢谢萧小公子,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以后就是让我弟当牛做马,他也绝无二话。” 程小棠跟着哭了一顿,眼眶还红着呢,听到这般姐弟情深的发言,不由得破涕为笑,“娘说得对,就该让小舅舅当牛做马。” 萧昀舒侧身没有受礼,“若是顺利,只需半月即可抵达关凌村。” 现在是十一月初七,也就是还有一个月左右。 “棠宝,你先去上学。”谢玲花算了算,又是期待又是紧张,嘱咐了女儿几句后,小跑着去找董大娘子。 她弟长到十五岁去参军,都没穿过带绣纹的新衣裳呢。 坐上前往学堂的马车,程小棠想起另一件堪称大喜的事,“昀舒哥哥,你认得那种黑色的油吗?” 萧昀舒颔首,“棠宝以前见过石脂水?” 根据黄兴田等人的口述,应寒带人连夜在武泰镇的道观抓住了坑蒙拐骗的神棍,屋里还藏着好几罐咒水。 所谓能破财的黑水并非什么被下了诅咒,而是助燃的石脂水。 程小棠点头,继而想起老程家人应该没什么机会见到石油,补充道:“我在书上读到过石脂水,说可以治病。” 这年头还没有大型开采,只有很小一部分人见过石脂水。主要用途也不是作为能源,而是一种药材。 医书上记载石脂水可用于治疗小儿惊风的各种症状、呕吐以及铁箭造成的外伤等。 也可用来杀虫治病,主治驼、马、羊、牛的疥癣。 因此程小棠看到时,只当是一种跟硫磺功效差不多的药材,就没往石油上想过。 多亏黄平村那几个损人不利己的蠢人,不然她还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大荣朝早就有在用石油了。 萧昀舒见程小棠很感兴趣,详细解释道:“石脂水的确可入药,在江南一带很少见,因此常被江湖神棍用于骗人。” “玉门一带的本地人,会用收集的石脂水来点灯。” “据说有匠人会做石烛,点燃后比普通的蜡烛更为明亮。” 程小棠听得认真,不懂就问,“石脂水能用来照明,为什么没有商人卖呢?” 萧昀舒也从未用过石脂水,恰好有从道士那里拿来的一罐,取了一勺倒入灯台中点燃。 眼见为实。 第273章 此烟,有毒 黝黑的石脂水迅速发出耀眼的火光。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刺鼻的气味以及浓重的灰黑色烟尘。 “不要吹!” 程小棠及时制止了萧昀舒的动作,屏住呼吸,飞快地拿茶杯一盖,熄灭了火焰。 随后掏出手帕倒上茶水,捂在萧昀舒的口鼻上,再将马车的车帘撩开,深呼吸几下,“我明白了。” “因为石脂水用来点灯烟雾太大了,而且有毒。” “这也是从书上看到的?”萧昀舒眉眼微弯,声音透过手帕还能听出一丝笑意。 程小棠扭头,坚定道:“是的。” “知识就是力量。” 她看到石油过于惊喜,居然忘了未经提炼的石油里面含有许多有毒物质,险些自己毒自己。 果然当务之急,还是得赶紧攒积分升级系统商城。 玉门,先记在小本本上,等以后再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有油田。 一知半解比一无所知更可怕。 萧昀舒笑意更深,点头附和道:“确是如此。” 他经常会觉得程小棠有另一处独属于自己的世界,里面有很多天马行空的想象,也有被她称之为力量的知识。 知识,应该是学识的意思吧。 从这方面来说,程小棠已经是一个非常有力量的孩子。 萧昀舒在京城长到六岁的那几年中,因为西院的那些废物故意宣扬天资出众的才名,不少人就很喜欢将他与所谓的神童凑到一起。 似乎让几个幼童比出谁更聪明,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那几个出身不凡的神童,与他年纪相仿,能识字背书,对弈弹琴,繁琐的礼仪可以做到一丝不差,还有三岁会写诗的。 虽然那首诗一看就是家中长辈代笔,但能将写诗的意境背下来,已经算佼佼者。 然而无论是这么做的大人,还是被归为同类的孩子,都让他厌烦。 萧昀舒不喜欢蠢人,更厌恶自作聪明的人。 尤其在他再长大一些,发现所谓的神童也只是背后之人的牵线木偶,那些针对和示好,都虚假得没有意义。 随之产生的情绪,也不过是虚无。 若不是萧家世代打造出来的踏炎军,萧昀舒觉得遁入空门是最好的选择。 “昀舒哥哥,我中午要去饭馆,你也来呀。” 萧昀舒望着欢乐地跟他挥手道别的程小棠,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是他独一无二的珍宝。 “好。” *** 程小棠刚坐下来,胡景焕就紧张地跑来关心道:“棠宝,你家昨天着火了?家里没人出事吧?” 胡景和犹豫一瞬,挂着温和的假笑凑过来,“程学妹,你没受到惊吓吧?” 他还记得上次程小棠说有药能治脸,不得不缓和下关系。 甘毅和另外两人视线也汇聚到了程小棠身上,显然也听说了程氏布庄被人放火的事情。 “你们都听说了?”程小棠好奇地反问道,“就昨晚发生的事情。” 胡氏这几个就算了,刻苦上进的甘毅,从哪儿知道的? 胡景焕点头,“不只我们,学堂里的夫子们都知道了,你们家现在可是武泰镇的名人。” “我还以为你跟天寿今天不来了。” 程小棠深以为然,托腮忧伤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一个懵懂无辜的孩子,就应该休养个三五天才是。 “怎么想的?说给老夫听听” 白老夫子冷哼一声,“程小棠,你最近愈发懈怠,可是想课后再补上一节?” “不了不了,学生知错了。”程小棠认错态度极其良好。 “夫子,各位同窗,我昨日读医书有重要收获,正想分享给大家。” 白老夫子听到医术就嘴角微抽,没好气道:“又有何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建议?” 原想着既不能科举,学医总好过浪费天赋。 结果程小棠越发不像话,每天都要分享一条养生之道。 至今说的都没错,就更让白老夫子心气不顺了,也不知道程小棠在跟何人学医,居然如此用心,当真是可恶。 胡景焕察觉到白老夫子看程小棠的眼神颇有几分幽怨,轻咳了两声,想让她收敛些脸上的笑容。 然而程小棠一心只想赚积分,丝毫没看到二人的眉眼官司,清了清嗓子道:“书上说石脂水虽能用于照明,但燃烧后的烟雾中有毒,对身体有害。” 说完,脑海中系统一片安静。 程小棠杏眼瞪得溜圆,惊讶地看向白老夫子和同窗们:咋回事? 怎么突然对她的话没反应了? 而胡景和则从程小棠的表情中从解读出“这都听不懂”的鄙夷之意,愤怒地握紧了拳头: 读了几本破医书,居然就这般趾高气扬! 学医学得再好,也不过是精于小道的卑微医女。 等来日他考取功名,必定要程小棠下跪求饶,还今日之辱! 程小棠正准备再说一遍,就发现胡景和突然脸色不断涨红,身子微微发抖,试探道:“胡学兄,你身体不适,要不要去看大夫?” 【宿主行为宠爱胡景和一次,获得四千二百积分。】 “欺人太甚!” 胡景和怒喝一声,跑了出去,脸上还疑似有泪光。 程小棠不明所以地仰头望向白老夫子,很是无辜,“夫子,我没欺负他啊。” 生病被说中又不是第一回,不至于积分暴涨到四千二。 难道得了痔疮? 不过万幸奖励信息又出现了,说明系统没故障。 否则光想到那些储存在商城仓库的储备粮以及花大批积分兑换的应急药,她都要心头滴血了。 白老夫子也被胡景和搞蒙了,好好的怎么哭着跑了,又不是三岁小孩。 关键时刻,还是胡景焕能猜到堂兄的小人心,开口问道:“棠宝,石脂水是何物?” 程小棠恍然大悟,赶紧详细地介绍了一遍石脂水的外貌、形态以及在玉山一带的应用,最后又强调了此物有毒。 下一刻,系统美妙的奖励提示音响了一串。 差点忘了,石脂水在江南是稀罕物,根本没几个人见过。 看来与崔神医联名写养生手册的时候,要记得规避不常见之物。 第274章 蹭到天伦之乐 程小棠左思右想,还是成功在胡氏学堂的健康安全手册上添了一条: 如遇火灾,可打湿手帕手帕护住口鼻。 这个手册也是她向白老夫子建议编纂的,效果比学堂守则还要好。 同窗们看了之后会回家分享,无形中能再赚一笔。 因为程氏布庄刚经历过一场众所周知的火灾,同窗们很积极地在课间跑去藏书楼翻阅,系统奖励再次刷屏。 遗憾的是,人均积分太低了。 全学堂加一起,才抵一个胡景和。 就连程小棠曾经的工具人程三莲,自胡景焕生辰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对她的怨恨值下降了许多。 倒也不算坏事。 中午休息时,程小棠终于感受到了家有饭馆的好处。 前三天生意过于火爆,别说中午来蹭饭了,一来就忙得忘了时辰,还得在课堂上重操旧业偷吃。 黄平村那些人针对的是转走他们财运的胡氏布庄,同福客栈一夜无事。 今日开张时,客流量比前几天少了三成,老程家人逐渐上手,罗离都不用再帮忙跑堂了。 程小棠数着没坐满的大堂空位,还有些担心家人们心里有落差。 一开始最着急赚钱的程老太,心态却相当稳,老神在在地安慰忐忑的王氏母女,“老二媳妇,你手艺不比谁差,不用担心。” “下馆子,要么吃新鲜,要么吃老店。” “多亏棠宝攒下的好名声,还有县令大人和里长老爷的捧场,咱们饭馆的名声已经打出去了,这个好开头。 “只要菜色和味道保持住,肯定能做成大家都爱吃的老店。” 王氏听完心里好受多了,又笑着赶回后厨忙活去,“娘说得对,我这就去重新收拾下。” 昨晚连夜整理出来的那些好菜,不赶紧放回地窖就要不新鲜了。 程小棠听着程老太头头是道的生意经,简直刮目相看,“奶奶好厉害!” 萧崇笑呵呵道:“小棠宝你这就有所不知道了。” “程嫂子对街边小铺、饭馆、酒楼那叫一个了如指掌,比某些休息几天就将本事都还给师父的人,强多了。” 程老太谦虚地摆手,“哪有萧老爷子说得这么厉害。” “老婆子没什么见识,也就是靠多看多问,这种小事是个人都能做好。” 萧昀舒端起茶杯,淡淡地扫了应寒和罗离一眼。 一切尽在不言中。 应寒和罗离感觉膝盖中了一箭,嘴里的饭菜都不香了。 他们看起来是在乡下休息,但实际上每天要干的活可比以前还要复杂。 毕竟笑里藏刀、手段毒辣的阴谋家见得多了,一下转到损人不利己的愚民上,难免有些思维固化。 老程家人丁兴旺,子嗣众多,除了农忙的时候,程老太作为一家之主才是最悠闲的。 她决定盘下这间铺子之前,已经把东家的底细摸了个底朝天。 有口音的乡下老妇人,在跟人打交道时,有着天然优势。 就连少东家与大厨争执的内容,都能从少东家媳妇儿的娘家舅妈那里问出来。 开业三日,有多少是同行来打探,有多少是给胡里正和崔县令捧场,有多少才是未来真正的客人,程老太心里门儿清。 唯一准备好没用上的,是打点地痞闲汉的铜钱。 “还多亏了萧老爷子。”程老太说到这里,感激地给萧崇上了酒,“这顿饭要再给钱,老婆子可就不接待萧家人了。” “就当是谢礼。” 萧崇豪爽得一口干,意犹未尽地点评,“钱塘县虽好,就是卖的酒实在是差些意思。” “还是你们打井挖出来那酒好,够香,够烈。” 可惜那酒至今没找到主人,是以萧崇对应寒几人的侦察能力很是不满。 程小棠估算了下攒积分的进度,许下承诺,“萧爷爷,等我长大后给你酿最香最烈的酒!” 如今市面上流通的酒基本都是发酵酒,度数肯定比蒸馏酒要低。 她之前将古法蒸馏器的示意图画出来过,可惜看不到大罩子里面的构造,鲁方也又不爱喝酒,最终没有成型。 程小棠倒是好酒之人,然而身体不允许,光是闻着之前拿出来的酒,都能晕忽忽。 最近偶尔能读取到陌生人的奖励信息,大概是闵侍郎终于通过重重审批,在京城造上水车了。 什么司徒邰邈、倪嘉澍、骆元恺之类带着生僻字的名字,光写字用的墨水都比常见名字要多,一看就不是钱塘县的普通百姓。 程小棠估摸等到春耕时期,必定会有大批积分入账。 到时候不管是榨油机还是蒸馏器,都可以拿出来拆开研究一番。 萧崇听到还带着奶音的孩子说要给他酿酒,笑得合不拢嘴,“好,那棠宝可得多吃些,快点长大。” 他这辈子无儿无女,没想到年过五十能蹭到天伦之乐。 想到这儿,萧崇庆幸自己除了爱喝点酒就没什么花销,在澶州估计攒了不少家底。 程天寿得知小舅舅下个月就要来的喜讯,开心地多吃了两碗大米饭,“萧爷爷,罗哥,萧哥,你们千万别客气。” “棠宝,你猜小舅舅长什么样子?” 谢云飞去投军的时候,程天寿才三岁,就记得小舅舅偷偷给他吃麦芽糖,特别甜。 他攒了不少铜板,可以给小舅舅买好多。 程小棠对萧昀舒眨眨眼,摸着下巴一本正经道:“我猜,小舅舅跟二哥长得像。” 托萧家十二卫的业务能力高超,她已经看过谢云飞如今的长相。 简而言之,一看就跟程天禄有血缘关系。 “那我猜小舅舅长得像我!”程天寿有理有据道,“小舅舅当了六年兵,肯定是像我这样又黑又壮的男子汉!” 程老太笑骂道:“哪有说舅舅像外甥的,读了一年书,还乱说话。” “大差不差。” 程铁牛笑呵呵地来送菜,整个人喜气洋洋,“也不知崔神医和云飞老弟,谁会先到咱们县。” “棠宝,咱们还有糖水罐头不?” 程小棠灵动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有的,谁先来就给谁吃。” 萧昀舒眉梢微挑,透过窗户望向街口,“崔云朝来了。” 众人闻言立即凑到窗口,左右张望都没看到崔神医的身影,就是远处好像发生了什么骚乱。 程天寿耳朵尖,努力辨认道:“有人喊非礼,有人骂登徒子!” “还有人喊县令大人!” 他说完没多久,屋里的人就发现声音似乎在飞速靠近。 “救命啊!” “我是正经大夫!” “别打了!我真的是县令大人的嫡亲弟弟,不信我们去县衙!” 第275章 不跑等着被讹钱吗 县衙是不用去了。 崔神医坐在三楼雅间大口喘气,头顶烂菜叶,两撇油腻的小胡子上沾着臭鸡蛋的蛋液,袖子都被人扯下了一截。 看起来比第一次相遇被灾民抢姜块的狼狈,还要惨上三分。 程小棠打量着黒瘦了一圈的崔神医,不由得怀疑起来,“崔神医,你这一年义诊,真的顺利吗?” 那次好歹一身锦袍玉带,也没挨打。 崔神医连喝三杯压惊茶,自觉在故人面前丢了大脸,绞尽脑汁地想着要怎么挽回身为神医的光辉形象。 “崔神医,先去换一身衣裳吧。” 程铁牛夫妻俩匆匆跑出去买了一套成衣过来,愤愤不平道:“这些人实在太过分了。” “崔神医分明是想救人,却被当成轻薄妇人的登徒浪子。” “多谢,我去去就回。”崔神医赶紧接过新衣裳,借机离开无比尴尬的重逢现场。 程小棠眼巴巴地看着楼梯口,快到下午上课的时辰了,始终不见崔神医回来分享自己的苦难史。 萧昀舒好笑地揉揉她的头,“棠宝乖,先去上学。” 想到崔神医乐于分享的程度,义诊这么丰富的经历,程小棠觉得再让他说十遍也没问题,不急于一时。 相较之下,还是白老夫子的经义课程更重要。 学堂里八卦的同窗那么多,说不定还有人现场围观了崔神医被当登徒子的全过程。 程小棠兴冲冲地离开后,程铁牛夫妻俩就忙活去了。 家里布庄出了大事,趁着店里不缺人,程老太带着程二蓉先回一趟村里,顺便给杨氏给带个信。 崔神医当初治好她弟的高热,是杨智明的救命恩人,礼数不能忘。 一个半时辰后,从头到脚清洗了一遍的崔神医才想好完美的说辞,神清气爽地出现。 结果一推开门,差点没被冻在当场。 之前还一副温柔大哥哥模样哄着小棠宝的少年,手上拿着一本册子,面无表情地抬眼看过来。 琉璃般的双眸淡漠地审视着他,一言不发。 崔神医感受到比他最怕的大哥,还可怕十倍的凌厉气场,甚至想要退出去看一眼,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这不是同福饭馆,而是刑部大牢武泰镇分牢吧? 萧昀舒开门见山道:“崔二公子,那妇人的脉象可有异样?” “有的。见过萧小侯爷,听说您也是大夫?” 乍一听崔二公子,崔神医都没反应过来叫的是自己,随后条件反射地客气的拱手行礼,“久仰大名。” 萧昀舒淡淡道:“只是略懂皮毛,称不上大夫。” 说完,室内又安静了下来。 应寒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崔神医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催促道:“崔神医,那妇人脉象有何异常?” 崔神医看到认出之前同行过的程翠儿,心下稍松,“我见那妇人昏迷不醒,脸色泛青,就上前为其诊脉。” “脉象如雀啄一般,忽快忽慢,偶有凝滞。” “正待要细问其家人,就被那恩将仇报的大汉抓住了手腕。” 话匣子一打开,崔神医话唠的本性就压不下去了,开始声情并茂地为自己喊冤。 大致就是他路过武泰镇,听说老程家在镇上开了家饭馆,就想着先来跟见证他第一次义诊的老熟人叙叙旧。 刚走到主街上,就看到药铺门口围着不少人,有老人孩子跪在门口哭求大夫救命。 崔神医刚上手把脉,却被中年男人一把揪住手腕,大骂他是登徒子,丧心病狂地想轻薄他病重的妻子。 他都快冤死了。 等崔神医一脸愤怒地说完,应寒补充了刚打探到的后续。 围观群众一听,居然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行此等苟且之事,顿时群情激奋。 而且此人大喊着冤枉,跑得比谁都快,一看就是心虚。 崔神医更委屈了,“我不跑等着被讹钱吗?” 这一年四处行医义诊,即便有沈家派来的护卫充当药童,他也尝尽了人间冷暖。 萧昀舒站起身,“那妇人如今在药铺,烦请崔大夫再为她诊一次脉。” “啊,好的。” 崔神医莫名有种过了一关的错觉,毫不犹豫地跟上。 他总觉得那妇人的脉象不是普通的急症,反而是中了某种慢性毒。 应寒对罗离伸出手,得意地挑眉,“愿赌服输。” 罗离不情不愿地摸出二两碎银子,幽怨地瞅着那抹迫不及待的背影。 这崔神医好歹是崔氏子弟,怎么连一句都不问,难道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 随着日头变短,胡氏学堂提前了半个时辰散学,以免住得远的学生抹黑走夜路。 程天寿就一溜烟跑去找妹妹,他已经听说了崔神医的倒霉事迹,正义感爆棚,要为好人讨回公道。 胡景焕和双胞胎很想见识下传说中游走大江南北义诊的神医,积极地跟在后面。 程文韬和程三莲见状,也带上了自己在班上的好友。 于是乎,刚见识过某些血腥画面的崔神医,正坐在大堂晒着太阳等待安神汤起效,就迎上了一群孩子的火热眼神。 他顿时有种活回来的感觉,还是孩子们单纯可爱,让人心情愉悦。 “崔神医,您给我们说说义诊的事情呗?” “崔神医,刚才是谁恩将仇报,我帮你讨公道!” “崔神医,你真的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吗?” 一连串的问题,勾得崔神医谈兴大发。将程翠儿的恐怖抛之脑后,眉飞色舞地讲起了故事。 说到让他印象深刻的精彩部分,还会模仿口音,一看就没少去茶楼听说书。 义诊这一年,要说什么最难熬,那必须是没有人聊天。 沈家派来的两个护卫是精英中的精英,武艺高强,忠心不二,沉默如金。 崔神医说得精彩,孩子们也很捧场,时不时发出没见识的惊呼声、赞叹声,吸引了不少路过的人进店。 不多会儿,同福客栈从外地请了说书先生的消息,迅速传遍不大的镇中心。 同福饭馆再次爆满,还有人自带板凳坐在门口听。 听不懂官话,能凑热闹也是极好的。 得亏应寒和罗离已经熟悉了店小二的工作,不然光是程铁牛夫妻跑堂传菜,根本忙不过来。 程小棠都没机会插进去提问题,干脆将座位让给花钱的客人们,自己坐到柜台后面,一边听,一边摘记要点。 崔神医的讲述夹杂了很多个人的感情色彩,未必全部属实。 不过取其精华,对未来的义诊就够用了。 崔神医说到夜灯初上,才意犹未尽地饮茶结束,着实为同福饭馆赚了不少人气, 不少晚来的人没听尽兴,追着问崔神医何时再来讲,他们一定来捧场。 “崔神医妙手仁心,并非说书先生。”程铁牛适时站出来,笑容满面跟客人们解释道,“可不能耽误大夫救人。” 众人们这才意识到,原来崔神医真的是大夫,而不是说书先生给自己取的花名。 “崔神医?难道您就是白天那位县令大人的嫡亲弟弟?” 有人哪壶不开提哪壶,立即被身旁的人瞪了一眼,“别胡说!” “崔神医能倒贴钱给人义诊,怎么会是登徒浪子。” 还有人脑子活泛,立即想到有便宜可占,“崔神医,您给我也看看呗。” “咱们武泰镇穷人也很多,崔神医啥时候给镇上办个义诊?” 崔神医摸了摸那两撇小胡子,文绉绉道:“医者仁心。今日得知兄长治下的县里也有诸多困难之处,自然要尽力而为。” 第276章 一村怪病,准备义诊 崔神医摸了摸那两撇小胡子,文绉绉道:“医者仁心。今日得知兄长治下的村子也有诸多困难之处,自然要尽力而为。” 此话一出,大堂里的人喜上眉梢,好话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外倒。 武泰镇百姓家境普遍比乡下好一些,尤其有钱下馆子听说书的,都是不愁温饱那一批。 但能不花钱看病,仍旧是求之不得的大喜事。 诊金药费,对普通人家可不是一笔小费用。平时有个头疼脑热,都是先熬上几天,实在没有好转,才会心惊胆战地进药铺。 一片热烈中,程天寿好奇发问,“崔神医,你这么说话,义诊的时候乡亲们听得懂吗?” 崔神医笑容一顿,和蔼道:“当然,听得懂。” 胡景焕不着痕迹地拉远了与程天寿的距离,妹妹那么聪明,哥哥是半点没沾上。 不对,应该说是四哥没沾上,二哥还是很聪慧的。 程小棠从柜台后跑出来,惊喜地追问道:“真的嘛?崔神医要从哪里开始啊?镇上还是村里?” 崔神医余光瞥了一眼楼梯的方向,轻咳一声,“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精彩的说书告一段落,各回各家。 萧崇有要事处理,风风火火地带着应寒及另外两名护卫离开。 程三莲不想早起,又怕一个人睡,想让程小棠留下来陪她。诱哄无果后,只得跟着大家一起回到人更多的家里。 她下定决心,明年一定要定亲,这样就再也不用上学了。 听到三姐这么说,程天寿顿时陷入了艰难的抉择中:上学和娶媳妇,到底哪个更不好玩? 另一架马车里,坐着程小棠、萧昀舒以及崔神医。 盛情难却,崔神医应下去萧宅做客,只让人带了封信给崔县令,里面藏着他们兄弟俩的专属暗号。 若第二日他没去县衙,就是被萧昀舒给谋害了。 且不说大半夜收到信的崔县令受到多大的惊吓,见面时打弟弟就有多用力。 眼下马车内的氛围,比下午的雅间好多了。 程小棠刚知道,原来义诊的地点一早就定下的碗窑村,就在关凌村的下游。 “碗窑村有很多病人看不起病吗?” 她记得关凌村的村民条件在武泰镇算是中上,周边几个村子也不算穷。 反正上次崔县令补贴打谷机时,规定村内需要二十户及以上的五等户或者十户以上贫农,武泰镇没一个村子符合的。 萧昀舒温声解释道:“那里的人好像同时得了一种怪病。” 程小棠一惊,“传染病?” 随即压低了嗓子,小声确认,“不会是瘟疫吧?” 在几乎没什么消杀措施的情况下,传染病的杀伤力极大,会死很多人的。 萧昀舒摸摸程小棠的脑袋,抱歉道:“棠宝不怕,不是瘟疫。” “源头已经控制住了。” 程小棠还是不放心,“真的嘛?九曲河会经过碗窑村,若是有病人去河边洗漱,也不会有影响?” 小胖脸难得严肃地板着,很有大夫刨根究底的架势。 萧昀舒笑着点头,“真的。” “机会难得,先不告诉你是什么病,等义诊的时候就知道了。” “好哒。”程小棠正是需要积累经验的时候,对萧昀舒的安排很满意,“昀舒哥哥想得真周到。” “我的师父什么时候来啊?” 崔神医虽好,很快就会离开,她还是得有自己的师父。 萧昀舒略一思索,回道:“那人行踪不定,等收到消息时,还不知身在何处。” “若是距离不远的话,开春就会来。” 他在数个州县都留了信,也不能保证对方何时会出现。 程小棠对于这位被萧昀舒承认医术高超的人很好奇,“高人会不会觉得我资质不够,不收我呀?” 这种世外高人,收徒一般都是看眼缘。 她虽然聪慧过人、善良大方还有绝不会误判的金手指,可对方要是就喜欢头扁的,也没辙。 萧昀舒比程小棠更有信心,“棠宝这么厉害,没人会不喜欢。” 程小棠被夸得小脸一红,客观道:“也有的。” 她的刷分工具人可不少,奖励积分动不动就冲上四位数,也不知哪来的恨意。 萧昀舒淡淡道:“眼瞎的不算人。” 崔神医在旁观察了半天,对比白日看到的场景,只觉得有风从车缝中吹到他身上,凉飕飕的。 碗窑村那家子和药铺被收买的药童,招供得很快,少遭罪。 后来被带进来的人就惨了,开始还宁死不屈,后面就是求死不得。 而萧昀舒在程翠儿,不对,是萧家十二卫之一的应寒动手时,始终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与如今这副温润宠溺的样子,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小小年纪竟有两副面孔,着实可怕。 他跟萧昀舒还不熟,宁愿只记得冷漠如寒冰的一面,也不想琢磨太多,晚上做噩梦。 当晚,崔神医还是做了噩梦。 惊魂未定地去院子里喘口气,正好碰上盯梢的应寒,又被吓得跑回屋里。 活像是看到了洪水猛兽。 应寒手痒地捏了捏拳头,要不是崔神医的确没有可疑之处,光凭这做贼心虚的德行,她都要好好招待一番。 接下来的九天里,程小棠都是白天上学,晚上练习切脉,进步飞快。 萧昀舒也会望闻问切,只是他不喜多言,又无需考虑药材价格,与义诊需要的状态不同。 在医术上,崔神医还是相当靠谱的。 没钱看病的百姓,通常表达能力也不会多好,义诊时,需要大夫先发现病症,再提问确认,最重要的是辨别他们想要骗药吃的谎言。 穷人可不管什么“药不能乱吃”,只会觉得机会难得。 大不了先领了药包放家里,等生病的时候再吃,就能省下一笔钱。 程小棠礼尚往来地分享了些野外生存的自救知识,对于经历过逃荒的人而言,也算合理。 义诊那一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插上医幡,摆好桌椅,烧好一锅驱寒的姜汤,一切就绪。 程小棠坐在高凳上,准备好好宠爱碗窑村的村民。 然而等了又等,半个时辰过去,始终没有一个人前来。 连讨要姜汤的都没有。 第277章 有病不治,反砸医棚 程小棠打量着闭目养神的崔神医,猜到肯定有隐情。 不然以他的义诊热情,早就背着药箱冲进村里,挨家挨户地敲门了。 萧昀舒更加悠闲,不知何时在医棚边搭好了一个茶棚,慢悠悠地煮茶,端的是清雅无双,超尘脱俗。 “棠宝,先来喝茶。” 程小棠看到茶碗里是一只软萌可爱的黑白熊,注意力立即转移,“昀舒哥哥,你见过大熊猫?” 听到又一个陌生词汇,萧昀舒见怪不怪,笑着解释道:“蜀中唤此熊为食铁兽。” “食铁兽,好名字。” 程小棠内心纠结了一番,还是没开口让萧昀舒帮忙抓几只回来。 爱上一只熊猫,可惜家里没有竹林。 第一次义诊就出师不利,程小棠也不着急。 以她对萧昀舒的了解,说有怪病,就肯定有怪病,不会让这么多人白忙活一场。 再说碗窑村的状态,明显很不正常。 农闲时节,大早上的阳光这么好,村里应该有很多人晒被子才对。 然而从村口看过去,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连散养的鸡鸭鹅都被关进了笼子里,偶尔有几声狗叫,全村弥漫着诡异的安静。 喝完一盏茶,村里依旧没人出来。 关凌村和枫林村的人听闻有义诊,都陆续出现在周围,却因为空荡荡的医棚而驻足不前。 有便宜没人占,必然有猫腻。 冬天山上没什么好玩的,程天寿和关小飞也跟过来帮忙,顺便喝大棒骨熬的姜汤。 而最想来的程大宝因为学习态度不佳,被关在家里写大字。 等了半天都没人来,关小飞坐不住了,他有一个堂姑就是嫁到碗窑村,想进去问问。 程天寿一把拉住关小飞,“你傻呀,这村里肯定有问题,进去小心落入陷阱!” 程小棠赞赏地看了眼四哥,很好,知道好奇心会害死猫了。 “棠宝,咱们要等到什么时候啊?”关小飞挠挠头,“这么香的姜汤,怎么都没人出来,他们是鼻子坏掉了吗?” 姜块可比肉都贵,喝下去还暖和,平时生病才有的喝呢。 犹豫着不敢靠近的其他村人闻言也频频点头,别是得了什么会人传人的坏鼻子病吧? 程小棠也不清楚,转向萧昀舒。 萧昀舒看了眼天色,给出准确的答复,“还有最后半个时辰。” “不急,再等一个时辰也行。”崔神医眼神游移,弱弱地建议道,“反正碗窑村也只有四十七户人,来得及。” 萧昀舒淡然道:“崔神医果然是医者仁心。” 崔神医连忙摆手道:“不敢当。我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大夫罢了。” 应寒闲着无聊在劈木柴,闻言转过头,“崔神医谦虚了,若不是医术高明,怎么会一眼就发现那妇人的怪病。” “凑巧,凑巧而已。”崔神医笑容无奈。 早知道就不该多看那一眼,省得被拖上贼船,还被大哥狠狠教育了一顿。 半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程小棠在萧昀舒的指点下,打完了一套拳活动筋骨,就听到一声穿透力极强的哨声。 “巳时到了。” 萧昀舒站起身,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不远处的马车,“该看病了。” 紧接着,碗窑村内一阵响动,各家紧闭的大门全都打开,乌央乌央地涌出一群人。 为首的是一名四五十岁年纪的老汉,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破口大骂道:“你们是什么人?从哪儿来的?” “这是我们碗窑村的地方,给老子滚出去!” 崔神医阻拦不及,捂住了脸扭开头,不忍心再看。 应寒最欣赏有骨气的人,这老头怕是余生都会后悔,今日居然敢负隅顽抗。 紧随他后面的,是一群老头老婆子,还有怀着身孕的妇人,脸上的表情都是如出一辙的愤怒。 不知道的,还以为程小棠他们不是来义诊,而是抢劫。 这些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挥舞着锄头镰刀,上来就要打砸医棚。 没等他们靠近二十步以内,就踩空掉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里,惨叫着喊救命。 崔神医条件反射地抱起药箱喊道:“我先走,你们殿后!” 往后跑出去好几步,才反应过来,僵硬地转头,对上程小棠兄妹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程小棠同情道:“崔神医,这一年辛苦你了。” 原来那些被乡民们追着打的故事,并非艺术加工,而是崔神医的亲身经历。 萧昀舒对程小棠伸出手,“棠宝来,先从望开始。” 随后,牵着程小棠走到横亘在中间的深坑边缘,与碗窑村人对望。 “这么远,我只能看出他们都很生气。”程小棠嘴上嘟囔着,眼睛却瞪得溜圆,半点不耽误练习。 好歹也是样本,多一点是一点。 而且看这些人的架势,等下估计每人能提供四位数的积分奖励。 鲁方打了个哈欠,特别欠揍地惊呼道:“哎呦,这都谁啊?怎么私闯民宅呢?” 应寒往地上插了一块劈得方正的木牌,很有礼貌地解释道:“诸位,本人是萧宅的管家。这片地不是碗窑村的,而是萧家的别院。”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敢殴打老人,还有王法吗?” 最开始赶人的老头躲在人群后面,涨红了脸怒吼道:“什么萧家别院,少给老子放屁!划个道就是你家的?” “土匪!恶霸!” 声音很大,却掩盖不了内心的恐惧。 村口什么时候被人埋了陷阱,他们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坑很深,下面的人上不来,上面的人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方法救人。 整个碗窑村差不多都出来了,二百多号人都拿着家伙,对上义诊这边二十来人,却只敢口头上喊打喊杀。 更诡异的是,青壮们都躲在后面壮声势,让老弱妇孺站在前们。 其他村围观的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搞蒙了,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该继续看热闹,还是转身跑回家。 “来来来,先喝碗姜汤暖暖身子。” 罗离闲着也是闲着,热情地分起姜汤,“熬了一个半时辰,刚刚好。” 碗窑村的人见状越发紧张,叫骂的声音逐渐变小,感觉自己像是被罩住的麻雀,逃不出去。 对峙中,程小棠只关心病人,指着拿着锄头的孕妇,“崔神医,你看她的嘴唇!” 都白成那样了,还冲锋陷阵。 崔神医顺着看过去,惊得冒出了不知哪儿学来的口音,“那位有孕在身的大姐,你这是跟着闹啥咧?” “别人能恢复,你这身子都快五个月了,就不怕腹中胎儿痴傻畸形吗?” 妇人的表情立马就变了,惊慌地往前走了几步。 “别去,我们有药。”一个男人抓住孕妇的手腕,严厉地警告道,“只要咱们好好的,孩子还能再生。” 程天寿听到了,谨慎地跟妹妹小声说话,“棠宝,他们说有药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想给我们下毒?” 程小棠摇摇头,“看样子,是他们自己中毒了。” 第278章 这是要杀人灭口 崔神医惊讶地看向程小棠,“隔这么远,你都能看出是中毒?” “猜的。”程小棠坦言道,“现在确定了。” 萧昀舒莞尔,揉揉聪明的小脑袋,笑道:“棠宝真厉害,不用切脉就望出病因。” 他一开始没说碗窑村人的怪病缘由,是想着等棠宝诊脉时可以试着区分病脉和毒脉,从而积累经验。 倒是忘了敏锐的观察力,不只用于医道。 崔神医呵呵一笑,已经习惯了萧小侯爷的第二副面孔,解释道:“他们中的毒源于一种名为云顶蒿的草,用法得当是药,反之就是毒。” “中毒初期只会觉得疲惫、心律不齐,加重后会昏迷不醒。” “有孕之人长期或过量服用,轻则小产,重则终身无法再怀上孩子!” 最后一句,崔神医刻意提高了音量,是想给患有身孕的大姐最后一个机会:回头是岸,坦白从宽啊! 然而那位妇人却垂下头,避开崔神医的眼神。 程天寿听完更不明白了,“都中毒了,还要赶大夫走?” 关小飞努力思考,得出高论,“这是被毒侵蚀了心智,我们快去救人吧!” “堂姐!我是小飞啊!你还认得我吗?” 被他喊到的妇人暗骂一句,躲到了她男人身后。 程小棠摩挲着下巴,“我倒是想,可人家不要咱们救啊。” 这些人听到崔神医说云顶蒿的毒性时,丝毫没有震惊之色,说明他们早就心知肚明。 不想解毒好啊,她就喜欢迎难而上,宠爱不知好歹的人。 萧昀舒冷淡地扫过对面第一排颤巍巍的老人,声音冷清,“县令大人,您觉得该如何处置?” 在马车里旁听多时的崔县令叹了口气去,缓缓走下车。 他实在不想收拾烂摊子。 前有黄平村,后有碗窑村,加起来大几百的人,县衙大牢就是扩建一倍,都关不下这么多犯人啊。 县衙后厨光是做牢饭,都得累死。 可要是法不责众,轻拿轻放,又容易助长不良风气。 做县令难,做好县令更难。 崔县令语重心长地教诲道:“碗窑村的诸位乡亲,有病就要治,有毒也得解。” “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却不懂,本官真的很心痛啊。” 随后他一招手,潜伏在树林中的官兵们立即冲了出来,齐齐拔出佩刀,指向碗窑村众人。 边上围观的邻村人立马退出去好几丈,生怕被波及。 民不与官斗是刻在普通百姓心里的金科玉律,平时碰到再小的官吏都要点头哈腰地行礼,就图个安心。 碗窑村人对上程小棠一行人时很硬气,被闪着寒光的刀指着,全都吓坏了。 “大,大人恕罪。” 有人握不住镰刀,腿软得要下跪求饶,却被身边的人重新拽了起来,“想死你就跪!” 一个穿着书生长袍的人低声警告道:“不成功便成仁!” “现在认罪,之前受的苦都白费了!” 碗窑村的钱村长狠狠掐了一把大腿,挤出两行老泪,扑通一声跪下哭喊道:“县令大人!您是来剿匪的吗?” “这群恶霸入村行凶,还挖陷阱害人,这是要杀人灭口啊!” 应寒不知何时掏出一个巨大的流星锤,猛地砸到之前的木块上,冷声打断了钱村长的控诉,“最后说一遍,这是萧家别院。” 长条方正的木块上,龙飞凤舞地刻着“萧家别院”四个大字。 程小棠不由心生敬佩,看向神色自若的萧昀舒。 云隐寺边上的萧家别院还有几间茅草屋,如今都只用一块木牌了。 勤俭持家,吾辈楷模。 萧昀舒对她眨眨眼,转头对崔县令作揖,语调毫无波澜,“碗窑村欺我年幼,欲私闯民宅,还望县令大人做主。” “你放屁!”钱村长怒火攻心,激动地唾沫横飞,“县令大人,他们这是明抢啊!” 崔县令公正道:“钱村长,此处的确是萧家的产业。” “五日前,碗窑村钱满川,将这片地以二两三钱的价格卖给了萧老爷,地契已经在衙门盖了红印,即刻生效。” “当然,挖坑是不对的。” 二两三钱,不多不少,是周边宅地的市价均值。 鲁方毫无诚意地解释道:“抱歉,原本是怕野猪闯进来,没想到误伤了乡亲们。” “哪里坑着碰着了,都算在我们萧家身上。” 钱村长不敢置信地看向钱满川的爹娘,“怎么回事?你们儿子人在哪里?” 钱满川就是那一日送昏迷不醒的媳妇去镇上药铺,跪在门口求医,以及抓着崔神医喊登徒子的人。 两个老人慌乱道:“村长,阿川昨晚说媳妇儿吃完药就吐,一大早带她去了镇上。” “他不可能卖地的,肯定是被他们抓去了!” 鲁方从怀里掏出一张官契晃了晃,原话奉还,“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是想明抢吗?” 他可是讲究人,从不在别人的地方设机关,除非有需要。 钱村长的脸色不断变换,冷汗浸湿了后背。 他不傻,钱满川那日从镇上回来,说是一切顺利,却偷偷将地卖给了萧家人。 谁不知道萧家和程氏布庄一个鼻孔出气,分明是背叛了碗窑村! “钱村长,让我来说。”长袍男子低声道,“他们这是想仗势欺人,没那么简单。” 钱村长用力抓住他的手,“杜秀才,咱们村全靠你了!” 被称为杜秀才的男子往前走了几步,朗声道:“县令大人,学生杜涛,乃是建元十二年的秀才,有冤情要——” “拿下!” 崔县令一声令下,官兵们如饿虎扑食般冲了下去,直接将杜秀才摁倒在地。 第279章 字字如刀,扎心 杜秀才羞愤交加,疯狂地挣扎着,“大人这是何意?我有秀才功名,你不能这么对我!” “身为县令,无故折辱秀才,你这是目无王法!” 碗窑村的人被官差们吓得四散逃窜,没人敢上前帮忙,更不用说动手。 开玩笑,他们又不是嫌命长。 唯有杜秀才的妻子马氏救夫心切,上去撕扯官差,“你放手!我相公是秀才老爷,你们不配碰他!” 官差们硬挨了几下,见崔县令的长随使了个眼色,立即一视同仁地将马氏反手扭住,喝骂道:“你这罪妇,好大的胆子!” 崔县令摇头叹息,“建元十二年的秀才,可惜了。” “杜涛是首犯,立即押送县衙大牢。” 杜秀才夫妻俩还想喊冤,就被堵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诸位大人,且慢!”程小棠赶紧出声挽留,回头招手,“崔神医,快,来病人了!” 崔神医忍不住道:“这算哪门子来病人了?” 小丫头比他刚义诊时更不讲究,不愧是跟萧昀舒一伙儿的。 官差们都知道崔神医是县令大人的嫡亲弟弟,配合地将杜秀才夫妻的手架好,方便两个人诊脉。 杜秀才气得发抖,可惜他不过是文弱书生,爆发不出反抗的力量。 程小棠先上手,闭着眼分析了半天,又去给马氏切脉,依旧是同样的结果。 “崔神医,您请。” 崔神医之前给钱满川一家诊过脉,对雪顶蒿中毒的脉象很熟悉。 这次来,准备了足够整个村用的解药。 “没有吧?”程小棠看崔神医的神情就知道自己没诊错,感慨道,“负心总是读书人啊。” 崔神医看着不再挣扎的杜秀才,一言难尽地点头。 另一边的钱村长没了主心骨,哪里还顾得上计划不计划的,重新跪在地上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县令大人,我们有冤情啊!” “关凌村的程氏布庄日夜纺纱,却害苦了碗窑村!” “他们的纺车有毒!” “那毒顺着九曲河流到我们村的井里,上到八十老人,下到三岁幼童,统统都中了毒。” 他一带头,剩下的碗窑村人也跟着跪下,哭诉自己被程氏布庄害了。 程天寿出离愤怒了,“你们放屁!” “胡言乱语!信口雌黄!血口喷人!” 程小棠刚升起的怒意瞬间被打消,鼓掌道:“四哥好厉害,一口气能说四个成语。” 明年肯定能从丙班升到乙班。 关小飞注意力跟着歪了,“你们放屁算哪门子成语?” “我妹妹说算就算。”程天寿骄傲地昂起头,对着碗窑村人大声又说了一遍,“你们放狗屁!” 他还没变声,声音清亮且具有穿透力,一时压过了碗窑村的哭诉声。 钱村长认得程小棠,见她这般不拿他们当回事,恶向胆边生,控诉道:“县令大人,此女绝对有古怪!” “她才多大,怎么可能想出那么多农具,还弄出一个有毒的纺车!” “这次是我们碗窑村被毒害,下次就不知道是谁了!” 萧昀舒眸光一冷,上前一步将程小棠挡在身后。 “等下!”程小棠及时抓住萧昀舒抬起的右手,“昀舒哥哥,我还要给他们看病解毒呢。” “要杀要剐,等义诊完再说。” 崔神医听着觉得哪里不对劲,没时间细琢磨,拱手恭敬道:“县令大人,这些人的确身中云顶蒿。” “请大人允许,先让在下为他们解毒。” 崔县令见碗窑村人如此冥顽不灵,心中又气又失望,板着脸道:“既然都说自己中了毒,那就让大夫看诊。” 二人站一起,相似的眉眼一看就是兄弟。 事情跟预想的完全不一样,杜秀才说好的贵人又一直没出现,碗窑村人慌乱地望着钱村长。 钱村长额角青筋直跳,绞尽脑汁才想出拒绝的理由,“不行!崔大夫跟程家人关系密切,让他看病肯定不公正!” “我们要去临安府看大夫!” “对,去临安府!” 程小棠觉得钱村长实在聒噪,从药箱中摸出一支竹笛凑到嘴边,深吸一口气,使出全力奏响。 下一刻,毫无曲调可言的尖锐笛声笼罩全场。 所有人愣住了,连萧昀舒的表情都有一瞬间凝固。 控场成功,程小棠坦然自若地收起笛子,好奇道:“钱村长,你又没中毒,为什么要拦着别人解毒?” 钱村长瞳孔微缩,继而怒道:“你胡说什么!” 又猜对了。 程小棠笑眯眯地看向碗窑村其他人,“你们不会以为,所有人都傻到自己喝毒药吧?” “钱村长,杜秀才,钱满川,都没有中毒哦。” 稚气十足的软糯嗓音,却宛如尖刀,扎在了碗窑村人的心上。 崔县令心中暗笑,避重就轻道:“钱满川拿着地契来县衙盖印时,的确面色红润,不像有毒在身。” 他身为父母官,不能骗人。 “不可能!”钱村长彻底慌了,“你们,你们都是串通好的!” 刚才躲避崔神医实现的妇人再也忍不住,护着肚子跪倒在义诊的医棚前,“崔神医,求您帮我看看肚子里的孩子!” 她就喝了一碗井水,杜秀才说是药三分毒,那点毒性就跟普通的风寒药差不多。 可刚才那么多人站着,程小棠一眼就看出她不对劲。 杜秀才和钱村长明明都喝了,怎么会没中毒? 有一就有二,这些天有觉得心律不齐的人,都忍不住绕开深坑,跑到医棚前求医。 片刻前还一致对外的碗窑村人,迅速分裂成了两部分。 第280章 刷新了最高纪录 关小飞那个急啊,使劲招手,“堂姐,你过来啊!崔神医和棠宝真的是好人,不会害你的!” “堂姐!” 关巧兰被他喊得再也躲不下去,恨恨地骂道:“关小飞你有病吧!滚回关凌村去,我没你这个堂弟!” “有病的是你!不对,你中毒了啊!”关小飞只觉得这毒果然霸道,居然能让人六亲不认。 崔县令差点笑出声,摆摆手,示意官差们维护秩序。 主要是守住那些不肯来就医的碗窑村人,省得狗急跳墙跑了。 程小棠没崔县令那种形象包袱,乐得见牙不见眼,“小飞哥,别担心了,你堂姐应该没中毒。” “那些人,除了良心坏掉了,其他地方好着呢。” 粗略看去,自觉身体不适跑去求医的,只占碗窑村民的五分之一。 而站在钱村长身后的人,脸上表情各异,有愤怒,有惊慌,也有掩盖不住的心虚。 可见即便同在一艘船上,还是爱惜生命的人更多。 有崔县令坐诊,义诊终于在刀剑环绕的氛围中,徐徐展开。 程小棠和崔神医分工合作。 程小棠负责初诊,一一宣判:“你中毒了,快去找崔神医解毒吧。” 崔神医就在旁边进行复诊,按照中毒的程度配药,扎针。 这样的分工合作,程小棠很快就诊完了五十一名患者,仅有六人没中毒。 不用官差们多费工夫,这几人就坦白自己在跟家人一起喝有毒的井水时,偷偷含在嘴里,没有咽下去。 他们的家人听到后,虽然有些心寒,但更多的愤怒是冲着钱村长他们去的。 “钱村长,你们是不是真的没喝下毒?” “钱旺茂,你有本事过来!” “你个天打雷劈的,居然骗我们做替死鬼!”一个老婆子本就有病,雪顶蒿加重了心律不齐,骂一句就得停下来喘气。 崔县令爱民如子,痛惜不已,“你们糊涂啊,怎么能用毒药伤害自己呢。” 这话让中毒的四十五人越发委屈,眼眶都红了。 媳妇怀孕的男人更是觉得怒火直冲天灵盖,冲回了碗窑村,一把扯着跟他有些相像的青年,“跟我去看病!” 边上一个老妇人扑上去又抓又挠,“不孝子,放开你弟弟!” “你敢打亲娘,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吗?” 官差们赶紧上前拦架,顺便将老妇人也一并带到医棚前。 钱村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就被看到留守的官差向前一步,吓得一动不动。 程小棠在老妇人敢怒不敢言的瞪视下,感受着急促跳动的脉象,倒是很像中毒,“老人家,你中毒了。” 系统没有反应。 “搞错了,没中毒,是急火攻心。”程小棠毫不在意地改口,给出医嘱,“一把年纪少动怒,对身体不好。” 【宿主行为宠爱李彩凤一次,获得三千九百积分。】 李彩凤气得胸口生疼,正想往地上一坐撒泼,就对上了大儿子和大儿媳看愁人一般的眼神。 而她心爱的小儿子,被诊出没中毒后,直接被一拳打倒在地。 没等他还手,官差就来维护秩序了。 这样的场面又上演了几次,碗窑村剩下的人也看出今天是无论如何躲不过,干脆承认自己没喝过下了毒的井水。 然而他们空口无凭,仍旧要排着队,依次接受逃不掉的义诊。 碗窑村共有四十七户,除去幼童,登记在册的有二百一十六口人。 全部诊完一遍后,雪顶蒿中毒的有六十三人。 意外的是,其中还有十几个自以为没中毒,实际上却毒入肺腑的人,表情那叫一个丰富。 幸好雪顶蒿的确是不致命的慢性毒,崔神医也真有两把刷子,解毒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本就体弱的老人,中一次毒,大概得折寿十年。 年轻人也好不到哪里去,都是种地干活的人,以后还有的受。 钱村长在官差们数次阻拦不及的情况下,被中毒的村民们打得鼻青脸肿,最后躲到了崔县令身后,瑟瑟发抖。 然而程小棠还是不计前嫌地给他诊了脉,善意提醒道:“钱村长,要多做好事,才不会挨打呀。” 【宿主行为宠爱钱旺茂一次,获得七千二百积分。】 刷新了最高纪录。 程小棠捂住小心脏,她不争气啊! 为什么就是生不出圣母心,做不到用真心去感化一个厚颜无耻、阴险狡诈、死不悔改的糟老头呢? 真心实意的一句话,能换七万两千积分。 碗窑村二百一十六人,不到一个时辰就贡献了三十多万积分,均值在一千五以上。 若是能被系统判定为真心宠爱,就是三百多万积分,升级完商城还有富余。 然而一想到若是闹到临安府衙门,六十多人中毒,全村告状,会是影响多么恶劣的重案。 即便查清真相,只要拖延上一段时间,澄清就永远跟不上谣言的传播速度,对程氏布庄的名声会造成毁灭性打击。 程小棠捏紧了拳头,不仅不想用爱感化,还想送他们去北境开荒。 萧昀舒包住白胖小拳头,温声哄道:“消消气,为了这些人不值得,县令大人会给他们应有的惩罚。” “义诊圆满结束了。” 程小棠呼出一口气,扒拉着突破五十万大关的积分,露出丰收的笑容,“嗯!攒了好多功德呢。” 上次在云隐寺的经历,让萧昀舒隐约有个猜测,如今再次被证实。 “棠宝,是不是行善的对象越坏,积攒的功德越多?” 程小棠琢磨了下,差不多是个意思,煞有其事地点头,“因为要对坏人做好事,很难的。” “书上是这么说的。” “好。”萧昀舒眸中浮现笑意,“我帮你。” 以程小棠对萧昀舒的了解,应该不是以德报怨的性格,开心地应下。 这次碗窑村人对她怨气这么重,除了计划失败外,鲁方挖的陷阱和应寒插的木牌也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拉仇恨,还得是萧家的人专业。 涉案之人过多,崔县令懒得人都拉去县衙,就在碗窑村口属于萧家的空地上,征用了一张桌子审案。 程小棠也没闲着,义诊除了积分收获外,还记下不少脉案。 趁着崔神医在,刚好可以跟他写的脉案对比着学习,记下性价比最高的药方,以备日后义诊时用。 当然,只开方子,不赠药。 碗窑村就在关凌村隔壁,这一年来没少用新农具,却因为眼红程氏布庄,就要毁了老程家。 这些人,配不上任何善意。 至于崔神医开的解毒药,都是算在钱塘县衙的账上。 崔县令有的是办法,让犯人们付这笔账。 自从碗窑村排队诊脉后,关小飞就一直保持着沉默,离开前失望地看了一眼堂姐:“关巧兰,你不配当关家人。” 陆续赶过来的关凌村人,也纷纷开口抱不平,唾弃碗窑村的无耻。 “钱老五!程三牛还教你做过秧马,你居然忘恩负义!” “钱栓子,你前两个月推了三板车的谷子去老程家用谷风车,人没收一文钱。你倒好,反过来害人,良心不会痛吗?” “钱旺茂,亏你还是读过书的,不要脸!” 碗窑村人无言反驳,垂着脑袋挨个摁指印画押。 人数太多,密密麻麻的红印覆盖了桌子那么大的纸,显得格外荒诞。 崔县令冷着脸道:“在主犯宣判前,所有人不得离开碗窑村半步,否则以逃狱罪论处,数罪并罚。” 至于钱村长父子和杜秀才夫妻,则要押送到县衙。 与背后主使一起,公开审判。 第281章 不是求,而是逼迫 崔县令带上崔神医,亲自押送主犯们回县衙,只留下两名官兵住进钱村长家里,看守碗窑村人。 他根本不怕有人会逃跑。 不是崔县令自夸,钱塘县在他的英明治理下,百姓们安居乐业,生活水平在整个江南两路都是排得上号的。 逃出去做流民,反而是更大的惩罚。 程小棠满载而归,才知道娘和董大娘子之所以没来围观,不是布庄里太忙,而是让凌寡妇给绊住了。 凌寡妇的弟妹钱春妮是碗窑村人,也是程氏布庄招的第一批织布女工。 更重要的是,她就是给水车的水斗抹上雪顶蒿毒汁的内贼。 每日不间断,持续一个多月。那点分量,混入不断奔流的九曲河中,几乎对人没有任何影响。 然而碗窑村的人就是中毒了,只要上临安府衙门告状,就能查封程氏布庄。 水斗有毒,水转大纺车会被拆下带走作为证物。 到时候不管老程家人会不会被定罪,程氏布庄都不可能再独占用水力纺纱的纺车。 谢玲花长叹一口气,疲惫道:“美娥之前就觉得钱春妮眼神不对劲,又不好意思明说,就一直盯着。” “那日黄平村的人放火,烧了咱们两架水转大纺车。” 说话间,谢玲花不小心回忆起应寒刑讯的过程,摇了摇头将画面晃出去,继续道:“钱春妮的状态很不对劲。” “后来鲁大师修理纺车时,美娥发现她偷偷藏起了好几块烧坏的水斗残片。” “昨天钱春妮没来做工,原来是准备了这种毒计!” 程小棠对凌寡妇的弟妹唯一的印象,就是她给董大娘子吃了用芝麻油炒的菜,间接让程氏布庄有了合伙人。 没想到看着老实巴交的,居然包藏祸心。 程氏布庄开业至今,如今还没挣多少钱呢,就引来上下游两个村子的仇视。 黄平村迷信粗暴,碗窑村阴险歹毒。 程小棠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什么叫人为财死,幽幽问道:“昀舒哥哥,对面的枫林村没憋着什么坏吧?” 有的话一起收拾掉,别留着过年了,闹心。 萧昀舒轻笑一声,“我保证,再没有人敢动手。” 罗离熟练地站出来,声情并茂地补充上谢玲花不知道的那部分。 程氏布庄被烧那天晚上,应寒之所以当众刑讯,既是杀一儆百,也是引蛇出洞。 杨氏抓到纵火犯,只是误打误撞,却破坏了碗窑村的计划。 雪顶篙对人而言是慢性毒,要在木头上显出来,同样得花不少时间。 被烧的两架纺车中,就有钱春妮小心翼翼浸泡毒汁的那架。 钱满川一家子准备好去镇上打头阵,物证却没了,这完全超出她的处理能力。 当晚钱春妮从碗窑村的娘家回来后,就被抓到了萧宅。她早被吓破了胆子,毫不犹豫地将针对老程家的毒计和盘托出。 萧昀舒让她继续听从杜秀才的计划,只是将传回碗窑村的部件换成正常的焦黑水斗。 若被人察觉到一丝异常,就让钱春妮一双儿女生不如死。 钱春妮亲眼看过应寒的手段,如何敢不听从。 钱满川一家也得到戴罪立功的机会,变成安插在碗窑村的钉子。 等的就是杜秀才,联系真正的幕后主使。 他并非碗窑村本地人,而是跟老程家一样,从北边逃荒而来,前年才落户钱塘县。 一个因为跛脚无缘科举的落魄穷秀才,根本没有渠道获得那么多雪顶篙。 而主使之人,正是临安府盛和布庄的大东家。 盛和布庄并非单纯的商户,背后有更大的靠山,罗离对此言简意赅地描述道:“是跟崔县令有仇的百年世家陆氏。” 当然,陆氏跟萧家也不对付。 但这不是重点。 程老太不在,家里最大的就是长嫂谢玲花,听完后久久没有吭声。 杨氏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南方人太可怕了。” 她撞到纵火犯时都没那么心里发毛,还美滋滋地想着等年底得到三倍分红后,该买些什么好东西。 本质上杨氏作为秀才女儿,一直都看不起泥腿子,因此只觉得黄平村人蠢。 但涉及下毒、世家,她不仅脑子不够用,胆子更不够用。 程文韬和程三莲事不关己地保持着沉默,他们家在布庄上又分不到多少钱,只求别连累到镇上的饭馆。 那才是供他们读书的家产。 程天寿一身正气,“不管是谁,犯错就要付出代价!” 程小棠也是这么想的,只是牵扯到凌寡妇,又多了一层人情世故。 “凌婶教过我刺绣,还引荐了师父。”程二蓉的语气很复杂,“她刚才跪在院子里不看起来,求大伯母放过她弟弟。” “凌婶说她弟和侄子侄女是无辜的,小女儿才三岁,不能没有爹娘。” 董大娘子讲情义,有能力,绣技出色还肯吃苦,教授程二蓉时毫不藏私,是极为难得的好师父。 若没有她,程氏布庄也不会这么快步入正轨。 而凌寡妇是董大娘子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感情深厚,又有些对当初利用她接近老程家一事的心虚。 因此董大娘子不惜提出削减一成红利,换取老程家人对凌寡妇弟弟网开一面。 谢玲花当然不同意,哪有好友的弟妹犯错,却算在董大娘子身上的。 杨氏撇嘴,“钱春妮做的事,她男人能不知道?” “跟这种人住一个村子,都嫌晦气,每天还得防着他们使坏。” 程小棠难得认可三婶吐出的象牙,可惜看她娘脸上为难的神色,明显是被打动了。 谢玲花处事干练,对人却很容易心软,尤其凌寡妇还拿三岁稚童求情。 果不其然,谢玲花开口问道:“小罗,你刚才说的那些,钱春妮算不算戴罪立功?” 罗离看了眼萧昀舒,谨慎答道:“算。不过钱春妮犯的是投毒重罪,又是关键的从犯,只能减刑。” “凌寡妇的弟弟可以知情,也可以不知情。” 应寒翻了个白眼,“跟谁学的臭毛病?” “程伯母,罗离的意思是钱春妮肯定要坐牢,她丈夫可以不追究。” 碗窑村那儿还有两百多人,估计崔县令不会让所有人都去蹲大牢,凌寡妇她弟且排不上号呢。 谢玲花松了口气,“那就好,有个爹就够用了。” 她是同情无辜的孩子,却不会因此对歹毒的钱春妮心软。 程小棠看向程二蓉,认真道:“二姐,钱春妮是往水斗上涂毒药,不是咱家说原谅,就能原谅,下游还有别的村子呢。” “凌婶是大人,肯定懂道理的。” 道德绑架也得见好就收,不然她就要没道德了。 程二蓉觉得棠宝说的不对。 在她的印象中,不懂道理的大人有很多。 不过程二蓉也没有反驳,因为她很不喜欢凌婶跪在地上不肯起,哭着哀求师父的样子。 那不是求,而是逼迫。 老程家人商讨完凌寡妇的事情后,就将事情抛之脑后。 铁证如山,碗窑村人也在认罪书摁了手印,剩下的就等崔县令秉公判案了。 没成想,杜秀才还能翻出花儿来。 第282章 秀才也是老爷 黄平村纵火四人被判七年徒刑,全村人赔偿程氏布庄的各项损失总计一百两。 碗窑村主犯钱村长父子被判十年徒刑,钱春妮戴罪立功,被判五年徒刑,钱满川一家被判三年徒刑。 由于中毒的村民既是受害者,又是同谋,崔县令暂时还没定出处罚的章程。 唯一死扛着不肯认罪画押的,是杜秀才。 盛和布庄派来与杜秀才接头的人,将事情捅到了临安府衙门,一时也奈何不得。 程小棠正在临安府的舆图上画圈圈叉叉,听到崔县令居然不能收拾杜秀,还要送到临安府衙门,好奇地抬起头。 “秀才这么厉害?” 在她的印象中,秀才总是与“穷酸”两个字绑在一起,身穿布衣,满脸凄苦。 杜秀才有何不同之处? 萧昀舒提笔在舆图上的数个圆圈上画叉,“并非杜秀才不同,而是大荣律例规定,县令无权对有秀才判刑。” “杜秀才虽因跛脚无缘科举,仍有功名在身。” 读书人中,考上童生只是获得了考取功名的资格。很多人一辈子止步于此,比如程族长,已经足够在乡下担任村长、里正。 而秀才虽不如举人,不能像何主簿那样有机会被叫一声大人,却称得起一句秀才老爷。 每月有俸银禄米,见官上公堂不需跪,还免徭役,享有一百亩田地免税的优待。 程小棠恍然,“难怪二婶开口闭口都说自己是秀才女儿。” 大荣朝秀才的含金量,可比她印象中高多了。 萧昀舒在临安府城雁池坊用朱笔画了一个圈,淡淡道:“盛和布庄的根基在临安府,杜秀才不过是垂死挣扎。” 程小棠对着另一本小册子,“昀舒哥哥,雁池坊这里的店铺,一间就要上千两银子呢。” 这么大笔的投入,不知何时才能赚回本。 她是被那些人给气的,程氏布庄躲在村里,三十个织布工勤勤恳恳,每月总归才赚十几二十两银子,还是好几家人分。 这么低调,都有人前赴后继地来搞破坏,倒不如直接去城里抢占市场。 只要有流动的水源,规模越大,产能越高。 谁再敢来找茬,就打价格战气死他们。 “不用买。”萧昀舒轻描淡写道,“这是陆家要给程氏布庄的赔偿。” 程小棠眼睛一亮,“这么有诚意,倒是可以酌情合谈。” 反正雪顶篙毒的也不是老程家人,只图财不害命,算不上罪大恶极。 萧昀舒不由得失笑,“棠宝真善良。” “与人为善,于己为善,” 程小棠毫不心虚地承认,提起另一件事,“昀舒哥哥,我小舅舅什么时候出发呀?” 之前说是腊月初一,现在都十一月二十九了。 “五日后。” 腊月初四,刚好是临安府公开审判碗窑村一案的日子。 乌黑的眼珠一转,萧昀舒就猜到她在想什么,“彭府尹审案,除了背后主使和杜秀才,程氏布庄的苦主也需要出面。” “尤其是大东家。” 程小棠开心地抱住萧昀舒,“昀舒哥哥最好了!” 坐马车去临安府,正常的速度需要一整天。 从关凌村前往临安府,坐马车在正常的速度下,得花一天的功夫。 而程小棠要拉着崔神医一起,在云隐寺下办义诊,还需要再多出一天的准备时间。 因此腊月初一,白老夫子就不情不愿地批了假条。 碗窑村的案件传遍了钱塘县,作为苦主去临安府与首犯对簿公堂,顺理成章。 为舅舅祈福,义诊赠药,也是行善积德的大善之举。 就是请假的天数...... 白老夫子冷着脸,将一个单子拍在桌案上,“拿去,这十二日不得懈怠,每日一篇读书心得。” “夫子,这也太多了,两日一篇好不好?” 程小棠扫了一眼单子上列出来的书名章节,顿时就笑不出来了。 《论语》、《尚书》、《中庸》、《诗经》,她好不容易给自己争取来长假,居然要带上这么多书写作业。 这个假期,还能快乐吗? 白老夫子冷哼一声,“一天两篇?” “多谢夫子指点,学生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程小棠赶紧拿着单子撤退。 请十二天本来是留了两天讨价还价的,现在只用写心得已经是赚到。 “棠宝,夫子怎么说?”胡景焕等在门口,关心道。 程小棠笑眯眯地展示单子,“景焕学兄,不知你对这些篇章,可熟悉?” 胡景焕接过后,从头看到尾,点头道:“都读过。” “太好了!”程小棠刚握住胡景焕的手,就听到书房内传来熟悉的冷哼,立即改口道,“等我回来,正好向你讨教。” 胡景焕注意到程小棠的眼神,将羡慕两个字咽了回去,“棠宝,你要听夫子的话,勤学不怠。” 程天寿被留堂背书,晚来了一步,“棠宝!真的不用四哥陪你吗?” “临安府那么大,我可以保护你和娘亲的。” 闻讯赶来的程大宝积极表态,“棠宝老大,我也可以,我也可以!” 程小棠乐得不行,面上却很诚恳地劝学,“四哥,大宝哥哥,读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们怎么能光想着放假玩呢?” “咱们快走吧,别扰了白老夫子的清净。” 胡景焕正色道:“没错,我们身为学子,还是读书最重要。” “一群皮猴儿。”白老夫子摇摇头,对从屏风后走出来的人端正一礼,“学子们顽劣,让道长见笑了。” “孩子们天真无邪,想要多玩耍再正常不过。” 来者年纪在三十岁上下,宽袍大袖,身形高挑消瘦,颇有仙风道骨之韵,嘴角微扬道:“关于程小棠,还请夫子再说些趣事。” “贫道想收她为徒,总要准备一份像样的见面礼。” 第283章 为一身医术找继承人 白老夫子愣了下,旋即笑道:“道长莫寻老夫开心。” 他半月前认识的这位栖云道长,当时他与老友胡里正,趁着天气还没那么冷,登高望远,品茶闲聊。 爬到山顶时,发现亭内已有人,一手持白子,一手持黑子,独自下棋。 好奇之余,喜爱交友的胡里正上前攀谈,发现对方才三十出头,阅历却不输任何老者,还很有学识,一时间只觉得相见恨晚。 因此当栖云道长说要来胡氏学堂拜访,白老夫子相当欢迎。 就是不知为何,程小棠来请假时,对方瞬间就闪到了屏风后,现在又说要收徒。 栖云道长叹息一声,“夫子有所不知,贫道其实是个大夫。” “贫道师从全真教丹阳子,不能娶妻生子,只想为一身医术找到合适的继承人。” 白老夫子见栖云道长说得诚恳,一时拿不准主意,“棠宝的确有学医的志向,只是她尚且年幼,还需问过她爹娘长辈。” “夫子放心,贫道并非失礼之人。”栖云道长坦诚道,“贫道与关凌村萧家祖孙是旧相识。” “在与徒儿见面之前,必定会先行拜访爱徒的家人。” 白老夫子心说这叫上爱徒了,老程家人可未必愿意宝贝闺女拜道士为师。 考虑到棠宝从来不会单独行动,也不是给两块糖就能哄走的无知幼童,他斟酌着讲了些喜好。 最喜欢的肯定是帮助同窗进步。 入学不到一年,已经给胡氏学堂贡献了整整四十八条建议,增设三门课程以及两月一次的科考模拟。 其次是种地、学医、做木工。 对了,还喜欢跑圈、练武、蹴鞠以及投壶。 白老夫子说着说着,还给自己说生气了,就没见过这么不务正业的学生! 栖云道长嘴角噙着笑,听得津津有味。 不愧是萧家那小子看中的人,小小年纪能忙成这样,就不是个普通小娃娃。 爱好广泛的程小棠,正在忙着列购物清单。 系统商城里有吃有喝有药,就是太原生态了,不好直接拿出来。 父亲和大哥腊月十五回家,二哥跟着袁山长游学数月,会赶在小年夜前返回钱塘县。 还有未曾蒙面的小舅舅,最晚也能在除夕前抵达。 她这次去临安府,要好好采购一番年货,过一个开心的团圆年。 程小棠作为程氏布庄的大东家要去临安府衙门过堂,大掌柜谢玲花自然也要陪女儿一起。 正好程三牛干完了隔壁县的活计回家,去镇上将程老太换回家里坐镇。 董大娘子感激于谢玲花对凌寡妇弟弟的网开一面,恨不得全身心都扑在布庄上,一人就能管得井井有条。 后顾无忧,谢玲花母女开开心心地与萧家祖孙一起,前往临安府。 至于杜秀才发疯想咬人? 程小棠才懒理他。 最多再给她送点积分。 萧崇之前消失了一段时间,是在临安府置办了一间三进宅子。 宅子位于东市容成坊,离临安府衙门只隔一条街,算是治安最好的地方。 这是他将手头的活钱凑到一起买的,打算留给程小棠当嫁妆。 不过萧崇瞅了眼给棠宝点茶的萧昀舒,总觉得最后会便宜了这个不听话的便宜孙子。 也罢,反正嫁妆永远都是女子的私产。 抵达临安府时,天色还早,众人简单收拾了下就出门夜游临安府。 程小棠之前几次来临安府都直接去的郊外云隐寺,天没黑香客们就会下山,比关凌村还清净。 这次夜游,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太平盛世的繁华。 萧崇之前买宅子的时候,跟着牙人逛过许多遍,如今对几条热闹的街区熟悉得很,积极在前带路。 大荣朝的宵禁很宽松,在半夜三更之前,商贩和城内百姓都可以自由活动。 因此夜市里各种吃喝玩乐,应有尽有。 不止程小棠,谢玲花也是看得目不暇接,没忍住在街边小摊上花了好些铜钱。 萧昀舒在武泰镇只是富商萧老爷的孙子,无人知其背景。 在临安府,却有不少世家子弟对他那张精致如画又冰冷似雪的脸,印象深刻。 从街头逛到结尾,沿途热闹非凡,尾随打探的人也越来越多。 程小棠站到即将属于自己的陆氏胭脂铺前欣赏了片刻,察觉到异常。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她身形不动,只用余光瞟了几眼,小声道:“昀舒哥哥,右后方那个蒜头鼻是不是之前醉仙楼那个?” 萧昀舒毫不在意地往后扫了一眼,并不在意那些人慌乱地伪装,只取过程小棠吃掉三颗的冰雪冷元子。 “棠宝乖,不能再吃了。” 谢玲花这才发现女儿不知什么时候偷偷在大冷天吃冰,眯起眼睛道:“棠宝?” “阿娘,我正要分给你呢。”程小棠一惊,对着萧昀舒眨眼,“昀舒哥哥,你也要吃吗?” 萧昀舒含笑摇头,“程伯母早年身子有亏,也不宜食冰。” “我来吃,别浪费了。”萧崇横伸出一只手夺过冰雪冷元子,“这家点心可是临安府一绝,不能浪费。” 这下是谁买的,一览无余。 谢玲花无奈道:“萧老爷子,可不能再给棠宝吃这些。” 家里有程大牛和福禄寿三兄弟就够宠孩子了,现在又多一个溺爱的。 萧崇打着哈哈,“小棠宝可懂事呢,就只吃了一颗。” 程小棠乖巧地点头,避重就轻道:“萧爷爷是买给自己吃的。” 一老一小为了一口吃的,配合极为默契。 谢玲花拿他们没办法,捏捏女儿的脸,“晚上不准再吃东西,不然克化不了,肚子疼还要睡不着。” 尾随的人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就记了一肚子家常琐事,不由得面露忧色。 这么回去,可没法交差啊。 一行人逛到亥时三刻,才慢悠悠打道回府。 萧崇买的是现成的宅子,牙人收了一大笔钱都收拾得很干净,众人聊了几句接下里的安排后就各自回屋洗漱。 吃饱喝足的程小棠,刚沾上枕头就睡着了,丝毫不认床。 谢玲花就没女儿这么心大,夜游临安府的兴奋情绪过去后,想到后日就要与盛和布庄大东家及杜秀才当堂对质,辗转难眠。 虽然人证物证齐全,碗窑村上下也都画押认罪,但她见过太多有权有势的人颠倒黑白。 只是家里人都坚信恶有恶报,谢玲花只能将担忧放在心里。 容成坊的萧宅平时没人住,因此除了几个洒扫仆妇外,后厨都是闲置的。 谢玲花睡得不安稳,早早就起床想要下厨,被程小棠及时拦住,诚恳地劝道:“娘,咱们出去吃吧!” 好不容易进城,她可不想吃娘的手艺。 萧崇和萧昀舒也是这么认为。 不是谢玲花做的饭菜不好吃,而是根本谈不上味道,只能说生熟。 程小棠对亭松茶庄的早点充满期待,利索地洗漱完毕就兴冲冲地牵着萧昀舒去品鉴。 刚踏出大门,就愣住了。 大清早的,萧宅门前聚集了十几人,泾渭分明的分成好几批。 看到大门打开,这些人立即争前恐后地迎了上来。 第284章 有罪的是你们! “萧老爷,小人是徐府管事徐秋生,特来拜访。” “萧老爷,在下是临安府尹大人的幕僚,想邀请您到梅庄赏花。” “萧老爷,小的是伴鹤先生的门生,三日后在安陵庄有诗会,还望您老赏脸。” 萧崇的脸都黑了,前面的拜帖还好,听到后面那些个赏梅、诗会、对弈的,听着就像是来找茬的。 而且这些人明着是邀请他,眼珠子转来转去找机会就偷瞄萧昀舒。 真当他在斥候营那些年光喝酒了? 来的人都是接了自家主子的命令,分头守着临安府内两座萧宅,随机应变。 若是萧小侯爷回到容成坊这座萧宅,就给萧老爷送拜帖。 比起直接跟萧小侯爷套近乎,这样迂回的方式,哪怕被拒绝也不丢面子。 顾陆周徐四大世家都派了人来,其他消息灵通的名门贵族也不甘落后,争取混个脸熟。 谢玲花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下意识绷着脸,观察到那些自报家门的人都穿着上好的绸缎衣裳,不比乡下的地主老爷差。 果然是临安府,大户人家的下人都这么体面。 而这些人,却对萧老爷子极为恭敬。 她之前听二儿子和小女儿说过,萧家不只是家境殷实的富商,在朝堂还有更深厚的背景。 不过在谢玲花之前并不太在意所谓的深厚背景。 在她眼里,萧昀舒是女儿的救命恩人,萧家祖孙是老程家乃至于榆林村的恩人。 萧昀舒注意到谢玲花的神色有异,垂眸看向正在琢磨怎么赚积分的程小棠,“棠宝,你没有跟伯母说?” 程小棠歪头,“说啥?” 乌黑的杏眼里满是无辜,她好像是忘了跟娘说萧昀舒的身份。 萧昀舒无奈地捏捏微凉的小胖手,正色对谢玲花道:“程伯母,之前情况复杂,未能表明身份,还请见谅。” “家父是踏炎军主帅,定安侯。” 谢玲花先是摆手说没事儿,反应过来就愣住了,“踏,踏炎军?” “正是。”萧崇爽朗地接话道,“大牛媳妇儿也别太在意,听过就算,平时还是将他当个不讨喜的孩子就行。” 谢玲花应了声,瞅着心虚的女儿,没好气地揪了下她粉嫩的小耳朵,“回家再收拾你。” 程小棠还没认错,萧昀舒就将责任揽到自身身上,再次歉意道:“伯母不要怪棠宝,是我让她保密的。” 说着,还呼噜了下程小棠被揪的耳朵。 见萧昀舒还心疼上了,根本就没舍得用力的谢玲花,心里那点敬畏直接烟消云散,“你们啊,迟早把棠宝宠坏了。” 定安侯的儿子又怎样,也还是个孩子。 程小棠乖巧道:“阿娘别担心,我最听话了,肯定不会学坏的。” 大门台阶下,罗离给应寒递了个眼神,在那些人举着拜帖和礼物靠近主子之前,熟练地清场。 他长着一张娃娃脸,能说会道表情还很丰富,经常让程小棠误以为是萧家特意安排给萧昀舒的吉祥物。 主要是中和萧小侯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然而当罗离沈下脸时,身上的气场就变得极为凌厉,让围上来那些人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萧家不待客。” 程小棠寻思苍蝇再小也是肉,送上门的积分不要白不要。 “诸位,且听我一言。” 在场十三人齐齐转过来,就听到站在萧昀舒身边的程小棠笑眼弯弯,一脸真诚道:“天寒地冻,小心别着凉。” 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小侯爷向来对临安府各大世家不假辞色,这是借小丫头的话,来表明要友好相处的态度? 【宿主行为宠爱徐秋生一次,获得九十积分。】 【宿主行为宠爱刘庆儿一次,获得一百一十积分。】 【宿主行为宠爱顾德百一次,获得六十六积分。】 ...... 程小棠也不管那些人的眉来眼去,反正都长了七八个心眼子,回家跟主子慢慢琢磨去吧。 她只看系统的积分奖励。 均值都在一百左右,看来不是带着恶意来找茬的。 得知萧昀舒的真实身份后,谢玲花估摸着也很难有人在这样的情况下颠倒黑白,总算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程氏布庄本就是苦主,虽然碗窑村的毒计只害了自己人,那也是犯罪。 按她闺女的话说,叫犯罪未遂。 只要临安府尹像崔县令一样秉公断案,他们老程家没有任何理亏之处。 准备义诊的医棚时,崔神医从钱塘县赶来指导,特意在朴实简陋的医棚边上,搭建了一个毡帐,只说有大用。 腊月初四,临安府衙门公开审理碗窑村投毒一案。 投毒案虽然骇人听闻,却不算少见。全村人给自己下毒嫁祸他人,真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稀罕事。 消息灵通的小贩,还准备了零嘴在衙门外的大街上兜售。 萧昀舒以无功名在身为由,谢绝了彭府尹的旁听邀请,只跟萧崇一起站在大堂,与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们一起旁观。 杜秀才被关押了几天后,珍惜的书生长袍上尽是脏污,形容极为狼狈。 他单手背在手后,一副威武不能屈的姿态。 彭府尹不着痕迹地扫了眼萧昀舒,一拍惊堂木,威严道:“犯人杜涛,人证物证齐全,你可认罪?” 杜秀才咬牙切齿道:“学生是建元十二年的秀才,从小饱读诗书,没有害过任何人。” “有罪的是你们!” 谢玲花怒道:“你放屁!” 程小棠小脸一沉,“杜秀才,你再血口喷人,只会罪加一等。” 衙役们训练有素地上前,将杜秀才压跪在地,“公堂之上,不得喧哗!” 彭府尹再拍惊堂木,冷声道,“杜涛,你犯的是重罪,愧对圣贤书,早已被革除秀才功名,休要冥顽不灵。” 【宿主行为宠爱杜涛一次,获得八千五百积分。】 听到积分奖励后,程小棠努力压下上翘的嘴角,心中暗喜:果然垃圾也有价值。 接下来在临安府的日子,有空可以来狱中多劝劝杜秀才洗心革面。 杜秀才涨红了脸,突然仰天大笑,“要不是你们,我堂堂的秀才,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这一切,都是你们程家的错!” 第285章 流放到琼岛喂鱼 围观群众发出一阵阵吸气声,脸上露出兴奋之色:来了! 就说怎么会有人蠢到给自己村里下毒,去害别村的布庄,果然有内情! 萧昀舒几人的耳力很好,就听临安府那些爱凑热闹的百姓通过只言片语,转瞬间就编出十几段不同风格的爱恨情仇。 甚至还有前日见过的说话先生人躲在角落,偷偷取材。 彭府尹闻言眉头皱起,板着脸重新翻阅崔县令给的卷宗,根本没提到杜秀才与老程家有旧仇。 若不是有特殊原因,他完全不必公开审理这种芝麻绿豆大的案子。 两批乡野贱民互斗罢了。 说是全村合谋投毒,又没死伤,算不上重案。 然而坑爹的是,彭府尹最疼爱的嫡长子牵扯其中。 偏偏主犯中还有一个跛脚秀才,硬是把案子送到了临安府衙门。 不然直接让崔县令判完,案子就在钱塘县了解,无论如何都牵扯不到他身上。 彭府尹早就查清楚了,盛和布庄的靠山只是陆氏旁支的一个庶子,只能糊弄低贱的商贩,上不得台面。 为了陆氏庶子去得罪定安侯唯一的儿子? 除非他失心疯了。 至于自家收了那庶子好处的蠢儿子,彭府尹打不得、骂不得,只能将他关在祠堂里好好反省,后院现在还闹着呢。 想到这里,彭府尹就恨不得立即把杜秀才流放到琼岛,喂一辈子鱼。 然而这么多百姓在外看着,为了官声不能匆匆结案,只好让杜秀才继续说下去。 杜秀才一抹眼泪,悲愤交加地开始从头讲起,“四年前,北方大旱,地里颗粒无收,我不得不放弃乡试回家......” 这个开头太长了,程小棠听得无聊,小声问谢玲花,“阿娘,你认识他嘛?” 谢玲花摇摇头,更加小声地回道:“没见过。” 作为逃荒的亲历者,杜秀才那些经历,听得出有艺术加工,仍旧受限于见识,远不如榆林村碰上的凶险。 然而围观百姓多是临安府本地人,听得一惊一乍,唏嘘不已。 还有老妇人偷偷抹起了眼泪,觉得杜秀才原本是前途大好的读书人,却因为天灾断了腿,这辈子再无金榜题名的希望。 谢玲花心疼女儿站太久会腿酸,出声打断道:“杜秀才,你的腿跟我们程家有关系?” 杜秀才倒想说有关系,可惜造假很容易被拆穿。 他原本是小有家产的财主儿子,一家人早早抛下穷亲戚逃往南方,却不慎被流匪打劫,家破人亡。 爹娘兄弟全被杀,杜秀才是逃跑时摔断了腿,没能及时医治,才变成跛子。 彭府尹余光瞥到萧昀舒的脸色,不耐烦地怒拍惊堂木,呵斥道:“那你说半天做什么,糊弄本官?” “满腹怨言,是在怨恨朝廷不该收容灾民,让你落户钱塘县?” 一个个罪名扣下来,杜秀才惊得跪下重重磕了个头,“大人明鉴,学生深受朝廷重恩,岂敢妄议!” “我原本在碗窑村安居乐业,虽不能参加科举,每月也能领到俸银禄米。” “此恩铭记于心,日夜不敢忘。” 关键是他费心费力地拖了这么长时间,说好的关键证人,怎么还没出现? 程小棠自认理解能力正常,逻辑更是清晰,却被杜秀才颠来倒去的话搞糊涂了,“说半天,你的犯罪动机呢?” 杜秀才猛地站起身,扭头狠狠瞪向程小棠,“我没犯罪!” 下一刻,他膝盖处传来剧痛,重新跪倒在地,惊呼道:“大人!有人当堂行凶!” “犯人杜涛!再说与本案无关的废话,本官这就革去你的功名,大刑伺候!” 彭府尹完全没看到有人出手,就算猜到是谁,也要假装不知道。 “说,为何要毒害碗窑村人,陷害程氏布庄!” 杜秀才在狱中准备多日的腹稿,在彭府尹官威全开的震慑下,瞬间全忘了,反复说四个字,“学生冤枉。” 他以为彭府尹之前是在做戏,如今看来,却是真要给他定罪。 朱大东家之前明明说过说,背后最大的贵人是彭府尹,让他只管在公堂上闹,会有人来收拾谢玲花母女。 怎么会这样? 见杜秀才哆哆嗦嗦的不中用,彭府尹干脆提了盛和布庄的朱大东家过堂。 盛和布庄的朱大东家在临安府的确有些门路,上来就磕头认罪,完全没有在钱塘县的嚣张气焰。 “府尹大人,草民认罪,是草民贪图程氏布庄的纺车才犯下滔天大罪。” “无论是判刑还是罚款,草民绝无怨言。” 杜秀才跪在一边看得肝胆俱颤,质问道:“大东家,你这是做什么?” 然而朱大东家专注忏悔,看都不看他一眼,接过刀笔吏写好的供词,接过就签字画押。 “府尹大人,都是这杜涛找上盛和布庄,说可以帮我得到不用人力的纺车,草民才鬼迷心窍,购置了一批雪顶蒿给他。” “我被阴险小人利用,铸下大错,实在是罪该万死,最对不住的就是二位。” “盛和布庄一定会赔偿程氏布庄的损失。” 朱大东家被带下去前,还对谢玲花和程小棠母女磕头致歉。 程小棠试探地宠爱了下朱大东家,系统判定的奖励积分只有一百七十积分,可见盛和布庄的仇恨值还真不在她身上。 这倒是很稀奇。 毕竟连跟在后面喝汤的钱旺茂都恨她入骨,盛和布庄赔了夫人又折兵,按理说应该更恼恨。 想到这里,程小棠的视线从威严公正的彭府尹,转移到被雷劈了一般的杜秀才。 有猫腻。 但不重要。 幕后主使清楚地讲述了作案动机、方式、流程以及结果,干脆地认罪画押。 这桩听起来离奇的案子,就这么毫无异议地结案了。 围观群众不由得发出叹息声。 听说这次的主犯有盛和布庄的大东家,他们还等着看一波三折的大戏。结果连板子都没打一下,上来就认罪,难免让好事者失望。 有知情者不断地左右张望着,希望能看到朱大东家一直炫耀的靠山,吴中四姓之一的陆氏。 还真在不远处发现陆府的马车,不过始终一直没人下来。 难道这对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乡下母女,有什么隐藏的特殊身份? 平日里盛和布庄没少狐假虎威,扯着陆氏的大旗打压对手,只要别太过分,普通商户都是能忍则忍。 这次是踢到铁板了。 第286章 一箭三雕 议论声中,杜秀才的媳妇儿也被带了上来。 她哭着求杜秀才别再抵赖,早点认罪能少判几年,不然这辈子就要死在牢里了。 杜秀才看着媳妇儿眼中的惊恐和祈求,呆愣片刻后,明白大势已去。 他还没傻到底,知道就算当堂攀咬彭府尹,也只会死得更惨,咬牙怒道:“妇人之见!” “我就是被程家、被这个死丫头害的!” 杜秀才犹如发狂般,在大喊大叫中认罪。 他两年前就落户在碗窑村,不管是给人写信、还是教孩子识字,都是收得最低价,好不容易才积累了些关系。 其中就有邻居钱春妮一家,能在农忙时来个帮把手。 而老程家不到一年就能在关凌村站稳脚跟,还得了朝廷的数次嘉奖,风光无限。 同样是从北边逃荒来的灾民,凭什么? 杜秀才是最恨的就是,程小棠想出的那些农具,全是免费教给乡亲们,显得多有善心一样。 等到能赚大钱的水转大纺车,却筑起高墙不让别人看。 这般沽名钓誉之徒,名声却比教人读书识字的秀才还好,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谢玲花拉着女儿往边上站了站,怕被杜秀才的唾沫飞溅到。 这种傻子的口水,是有毒的。 彭府尹见杜秀才这条小杂鱼还算识相,当堂宣判,“犯人杜涛,身为秀才却以身试法,罪加一等。” “即刻起,剥夺杜涛秀才功名,入狱十年。” 杜秀才夫妻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瘫倒在地,不再反抗地认罪画押。 案子了结,萧崇伸了个懒腰。 这么简单的案子还花了小半个时辰,彭府尹还真是能力出众。 他一把抱起程小棠,笑呵呵道:“棠宝是不是饿了?咱们去醉仙楼好好吃一顿,去去晦气,你昀舒哥哥请客。” 程小棠笑眼弯弯,“好耶,那我要吃两份金丝梅花酥。” 萧昀舒莞尔,“每天一份,分两天吃。” “就是,眼大肚子小,还要不要吃饭了?”谢玲花无事一身轻,走路都轻快不少,“等下去云隐寺还有素斋吃呢。” 今日是谢云飞从尉州出发的日子,谢玲花想着去云隐寺为弟弟祈福。 接下来为期三日的义诊,云隐寺的僧人们也会在旁协助,出钱出力地为寺里的香客们送药。 在当今圣上笃信道教的影响下,道观的香火日益旺盛。 更让众多僧人头疼的是,那些道士不仅也会诵经祈福,还身兼数职:占卜、炼丹、驱邪、长生之道以及有好有坏的医术。 多亏道士不用剃光头,以至于有很多坑蒙拐骗的神棍混进去,败坏名声。 程小棠对佛道两教都没什么意见,乖巧地一边饮茶,一边听着云隐寺玄正方丈隐晦地表达对当今妖道横行的不满。 历史上佛教盛行的时候,也有大批害群之马迫害百姓。 坏的是人,不是教义。 玄正方丈很早就听远游的师兄提起过萧昀舒,知道他极为厌恶道士,曾经想要剃度出家,是佛门遗落在外的弟子。 去年一见,果然在佛学上很有悟性,看萧小侯爷就更顺眼了。 萧昀舒为玄正方丈斟上茶,举杯道:“义诊一事,多谢方丈相助。” “萧施主何出此言?”玄正方丈长得慈眉善目慈眉善目,声音极具亲和力,“此番义诊,是本寺要感谢三位施主。” “悬壶济世,惠及百姓。” 崔神医知道自家师父不喜欢和尚,进禅房后就一直降低存在感,以免沾染上佛气。 老头子敏感得很,八成小时候被和尚欺负过,有阴影。 不过玄正方丈话都说到这份上,他也不好继续保持沉默,“方丈客气了,这都是大夫应尽的义务。” 程小棠则羞涩道:“我还不是大夫呢。” 她现在诊脉,主打的就是一个连蒙带猜:一分靠技巧,三分靠运气,六分靠系统外挂。 距离独自出诊,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玄正方丈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号,“程小施主已有医者的仁心,自然称得上大夫。” 程小棠喜笑颜开地回礼道:“方丈不愧为一代高僧。” 慧眼识英雄。 玄正方丈笑着摇头,“贫僧不过虚长些岁数,于佛法只知皮毛,当不得高僧。” 【宿主行为宠爱玄正一次,获得四十五积分。】 程小棠笑意更深,看来高僧也是很自信的。 严格来说,碗窑村那次不算真正意义上的义诊,只能说惩恶除奸。 明天才是她第一次参加义诊,难免有些忐忑。 “棠宝别担心,有本神医在,不管什么疑难杂症,都能药到病除。”崔神医自信地摸着两撇小胡子,“你只管坐着收钱。” 程小棠眨眼,“不是义诊吗?” “是义诊,也有要付诊金的病人。” 崔神医故作高深道:“天机不可泄露,明日你们就懂了。” “棠宝还是个孩子,可不能收诊金。” 谢玲花刚好拜完佛过来,就听到崔神医的话,赶紧替女儿婉拒。 为了求佛祖保佑弟弟一路平安,她端端正正地拜完了云隐寺五百一十七尊佛像,还给功德箱投了多达二两银子的香火钱。 萧昀舒扫了一眼神神秘秘的崔神医,略加思索道:“并非诊金,而是善款。” 崔神医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猜的。” 萧昀舒对程小棠眨眨眼,“现在确定了。” 崔神医无奈道:“小小年纪,这么聪明容易没朋友。” 一点不给大人留炫耀的机会。 程小棠立即回护,“我就是昀舒哥哥的朋友!” “聪明人就跟聪明人玩,是更好的朋友。” 萧昀舒眉眼舒展,揉揉程小棠的头肯定道:“嗯,天下最好的朋友。” 崔神医:这是在炫耀吧? 不想跟小屁孩们一般见识,他转而说起了收诊金的对象。 在大江南北义诊的日子里,崔神医增长的经验不只有逃跑,还有如何筹集善款。 一开始还想着靠自己的能力行善,很久就捉襟见肘,连饭都吃不起,还得沈家派来的护卫接济。 后来还是被亲大哥点醒。 崔县令认为,既然已经生下来就是崔氏子弟,何必要矫情地隐瞒改变不了的事实,更不必拒绝善心人士的好意。 至于“好意”是不是出自真心,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用善款买来的草药,都是真的。 一个没病看病的贵人,支付的诊金就足以覆盖几十个穷人的医药费。 而贵人们获得了好名声和好心情。 一箭三雕,何乐而不为。 听完崔神医的分享,程小棠期待地搓手手,“那多不好意思啊。” “不知临安府能有多少善心人士。” 第二日,秋风瑟瑟。 程小棠刚到原萧家别院(茅草屋版)的旧址,就发现医棚前已经有二三百名等着看病的患者,紧张感瞬间就起来了。 第287章 既是好事,也是坏事 等着就诊的人数众多,场面却是井然有序。 这多亏了玄正方丈派来四名僧人协助义诊,他们不懂医术,只是多年来代表云隐寺去到周边赈灾施粥,积累了许多经验。 在农闲时节,百姓们除了勤快些的会上山砍柴烧炭,其他人都没什么事情做。 因此不管大病小病,还是没有病,听到义诊就会来凑热闹。 僧人们一早就先到医棚生火熬姜汤,给摸黑来占地方的患者们一人分了一碗驱寒。 秋霜露重,贫苦百姓们身上没几两肉,没病也会冻出病来。 看到白白胖胖的程小棠也坐在大夫的位置上,不少百姓露出了质疑的神色,窃窃私语道莫不是哪家的金枝玉叶来闹着玩。 若非义诊是在名声极好的云隐寺山脚下,还有信徒们眼熟的僧人,他们都想在再喝一碗姜汤就回家。 药材再贵,也没有自己的小命珍贵。 程小棠毫不介意,笑眯眯地站到木墩上解释道:“大家别担心,我这里是初诊。” “若是康健无忧,可以领一份驱寒的药包回家。” “若是身体有恙,则其他大夫为你们复诊,绝不会拿你们的身体开玩笑。” 软糯清亮的小奶音,加上讨喜的小梨涡,让犹豫不前的人放下了戒备。 就算是小丫头是刚开始学医,另外几个医棚里的大夫,看起来像是有真材实料的。 多诊一次脉,就等于少付一次诊金,怎么算都不亏。 第一个病人是位瘦小的老头子,眼神透露出紧张,手腕还微微颤抖,“小姑娘,诊脉归诊脉,可别扎针啊。” 程小棠安抚道:“老人家放松,别紧绷着。我只诊脉,不开药,更不扎针。” 将心比心,她很能理解乡亲们的抗拒和担忧。当初一睁眼,发现萧昀舒要给她扎针时,程小棠也被吓得拒绝三连。 这年头有没有高端的检测仪器,诊断全靠大夫望闻问切的功夫和经验。 别说她这样看着就不靠谱的小孩子,萧昀舒气场再强,专属的医棚前也是门可罗雀。 无他,盖年幼也。 因为人数超出预计,罗离快马加鞭地进城拉了两个老大夫来分担。 两位老大夫比较低调,铺开脉枕就闷头看病。 不像崔神医,招摇地在医幡上写着大大的“神医”二字。 因此,在程小棠这边完成初诊的病人,首选就是前往崔神医的医棚。 一旦有人排队,其他人就更觉得崔神医是全场医术最好的人,队伍越排越长。 人气爆棚的崔神医得意地翘起两撇碍眼的小胡子,朗声道:“乡亲们别挤,一个个慢慢来,都能轮到。” 要不说他有先见之明,深知百姓们的朴素价值观: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萧昀对此并不意外,起身让出自己的医棚,走到程小棠的桌案边帮她记录、检查脉案。 不过这样一来,程小棠的效率就大大降低了。 她一人要供应后面三位大夫的病人,可没时间反复检查。 “昀舒哥哥,你手腕酸不酸呀?”程小棠眼见不少病人面露焦急,又不敢催促萧昀舒,决定挺身而出。 萧昀舒莞尔,“不检查了,你说什么是什么。” 说完,他就察觉到排队的人中,有几人的眼神闪烁,露出与周边格格不入的神色。 应寒也发现了,正待靠近,被萧崇伸手拦住。 “走,跟我去再盖两个医棚,小崔说要加几张木板床。” 萧昀舒微微颔首,罗离和应寒就离开了攻击范围,跟着萧崇去忙活。 碗窑村一案后,临安府内知道他身份的人越来越多。 对老程家而言,既是好事,也是坏事。 萧小侯爷在京城不到一年就树敌无数,随后潇洒地南下,让妄图攀龙附凤的萧氏旁支收拾烂摊子。 西院那几个倚老卖老的文官清流,被迫与定安侯划清界限,将萧府一分为二。 定安侯得知后,上奏痛哭了一番家中无长辈,没能教育好顽劣的独子。转头就写信大大夸奖了萧昀舒一番,不愧是他的好大儿。 看不上武将,就休想沾半点光。 但程小棠的家人不同。 萧昀舒望着积极地给崔神医打下手的谢玲花,决定听取崔县令的建议,与临安府的世家大族们和谐相处。 老程家为了在钱塘县扎根,一家人付出的努力,绝非杜秀才之流能明白。 江南与北境相隔千里,总有鞭长莫及的时候。 萧昀舒不想在离开之后,有人不知死活的迁怒报复。 “这位婶婶,你是不是有心悸的毛病?”程小棠摸到一个明显的脉象,试着用更准确的描述。 妇人一脸惊讶道:“是呀,小大夫真能摸出来?” 说完,她觉得这话说得太直接了,找补道:“我是这两年刚患上的毛病,平时还好,但凡多干点活就受不了。” “都说这是富贵病,偏偏让我得上了。” 程小棠仔细地分辨着脉象,“脉搏骤起骤落,是为水冲脉,的确不宜多劳。” “不过具体的情况,还需要崔神医来判断。” 妇人眉头一松,道:“多谢程小大夫,不是你来开药方,实在太可惜了。” 【宿主行为宠爱李爱芬一次,获得六十积分。】 如果不是她庆幸的表情太过明显,程小棠是很想相信的。 上百人依次从程小棠的初诊医棚走向三位大夫的复诊医棚,在拿着药方去药童所在的棚子领药。 其中只有七人获得了身体无恙的诊断,却不是很相信。 崔神医只得再给他们诊一次脉,给出相同的结论,并言明若是心存疑虑,可以去城里的医馆再看一次病。 系统判定没病的人,本就没觉得身体不适,如何舍得花钱。 又在边上围观了半天,确定程小棠说没病的人,气色看起来的确比旁人好很多,才真正开心起来。 从清早忙碌到正午,等待就诊的人只增不减。 别说崔神医,就连只用判断生病与否的程小棠,都觉得难以负荷。 “领号吧,除了已经在排队的人,再赶来的患者除非急症,都先领号,明日再按照顺序就诊。” 程小棠凭借丰富的排队等号经验,提出解决方法。 崔神医举双手赞成,“如是甚好,不然诊脉过于匆忙,还容易出错。” 刀工细腻的应寒获得此项任务,与两名劝退的僧人站在路口,给后来的百姓们分发刻着号码的竹片。 当然,他们也不是空手离开。 云隐寺出粮食,在场的人见者有份,都能分到一碗热粥和两个素包子。 “听到没,那些百姓全在感谢佛祖。”崔神医活动着酸痛的肩颈,小声嘟囔道,“老和尚真够精明的。” “这么一来,咱们倒像是云隐寺请来给百姓们义诊的。” 明明是他们先提出义诊,云隐寺才顺便施粥。 而且他那天听到了,用的粮食来自附近乡绅给寺庙的布施。连柴火都是家境贫寒的信徒,无比虔诚地上供。 云隐寺除了派来四名僧人,完全是一毛不拔。 程小棠喝完热粥,正气凛然地反驳,“崔神医,都是行善,何必在意虚名。” 萧昀舒默契的配合,“正是如此。崔施主,你着相了。” 崔神医被二人的高风亮节秀了一脸,扭头不搭理他们,独自怒啃五个素包子。 两个小屁孩,懂什么好名声的珍贵。 他是为了自己吗? 明明是为了以后义诊挂出医幡时,省去解释的功夫。 第288章 贵人,稍等片刻 程小棠乐得不行,谁让崔神医总是炫耀自己成熟可靠,备受病患们信赖,一点没有大人样。 跟萧昀舒他们接触多了,她已经能从身形、动作、脚步来判断一个人是否练过武。 比如左前方那名方脸僧人,明显就是练家子。 光滑的额头下,眉头微微皱起,八成是能听到了崔神医对玄正方丈的抱怨。 下次崔县令去云隐寺,可能就得不到上宾的待遇了。 萧昀舒见程小棠笑得开心,看傻乎乎的崔云朝也顺眼起来。 之前还怀疑崔县令那样的七窍玲珑心,怎么会有这样的一心要当神医的弟弟。 如今想来,大概就是傻人有傻福。 短暂的休息后,义诊继续。 身娇体弱的贵人们,在温暖的午后,三三两两地坐着精致的马车来到医棚前。 第一位来就诊的,正是彭府尹的嫡长子。 那名被应寒记录在《氏族杂记》第一篇章,身世离谱的少年。 他看起来十五六岁年纪,有些男生女相的俊美,上前行礼道:“在下彭鸿轩,见过萧大夫,崔大夫,程小大夫。” “这么冷的天气为百姓们义诊,诸位实乃大善之人。” 出门前,彭大公子被老父亲耳提面命,一定要表现出谦逊、友善。 难得萧小侯爷和崔氏嫡子都在,若能借此结交为好友,比考上进士都有用。 彭二公子想来帮忙,还被彭府尹狠狠训斥了一顿,说他目无兄长,光想着攀附权贵。 可惜被寄予厚望的彭大公子城府不过关,仅仅是通往医棚的那一小段路,就连高贵的头发丝都在透露出嫌弃。 程小棠打眼一看,他就差在脸上写着“贱民退散”四个大字。 不过她倒是很欢迎,毕竟这种人才是积分大户。 程小棠礼貌周全地回礼,伸手道:“彭大公子,这边请,小心路滑。” “多谢程小大夫。” 彭鸿轩早就听说了碗窑村一案的来龙去脉,对坏了自己好事的乡下野丫头满心厌恶,却要做出温柔可亲的姿态。 听说这死丫头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救了萧小侯爷一命,得罪不起。 不然光凭她是那个程天禄的妹妹,敢来临安府做什么义诊,他都要父亲治她一个庸医害人的罪名。 程小棠呵呵一笑,看来自己在彭大公子心目中还有伪装的价值。 可惜系统让他无所遁形。 【宿主行为宠爱彭鸿轩一次,获得二千五百积分。】 积分到手,她也懒得给这种人诊脉。 “稍等片刻。” 说完,程小棠就拍拍手,转身回到病人们等着的医棚。 彭鸿轩以为是自己的矜贵气质镇住了没见识的程小棠,让她不敢糊弄造次,勾起嘲讽的嘴角。 不愧是能攀上萧家的人,这么小的年纪,算得上有眼力见。 然而他在四处漏风的毡帐中等了又等,始终不见崔家那个小胡子过来。 “大公子,让小的去催一下吧。”贴身小厮面露不满,愤愤道,“实在太不像话了,居然连个茶点都没准备!” “不必。”彭鸿轩沈着脸,透过帐壁上的小窗口,看到认识的人。 然后,对方也被引到了毡帐里“稍等片刻”。 二人从小就不对付,大眼瞪小眼地枯坐了好几刻钟,只等来了一个又一个熟面孔。 因为有男有女,习惯招待贵人的云隐寺僧人还临时手编了一道简易的屏风,将少男少女们分隔开。 不过这般贴心之举,反而让场面更加诡异起来。 来得稍晚一些的周大小姐,甚至要跟情敌共坐一条长凳,脸都气红了。 毡帐内气氛降到冰点,外面依旧是热火朝天。 程小棠仰头让萧昀舒擦了把脸,打起精神继续为剩下的七八十人诊脉。 崔神医悄悄让药童将写着神医二字的医幡起来,身子板实在有些吃不消了,明天还是分些给老大夫吧。 外面的路上,不断有人前来,然而被发了刻着编号的竹片,领上一份粥和包子离开。 “娘,咱们为什么不去那边?”有孩子指着人头攒动的毡帐,问道,“那里看起来更暖和,我也想去。” “虎子,别胡闹!”妇人严厉地呵斥道,“那是贵人去的地方。” 年幼的孩子先是愣住,继而垂下头。 他知道贵人是很厉害的,能每天吃肉,衣服也特别好看。 程小棠听到母子二人的对话,解释道:“坐到那里的人,看病是要收钱的。” “童叟无欺,一人一百两。” 听到诊金的数目,排队的人震惊得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重复道:“一,一百两银子?” 饶是临安府的本地百姓,全家一年到头不吃不喝也就赚个十几两银子。 他们这些人,连十几文的看病钱都嫌贵,这才大老远跑来。 还有人发出了质疑,“京城的太医诊一次脉,也不用这么贵吧。” 那两名老大夫就是临安府长春堂的,平时光诊脉只用十文钱,怎么突然涨了一万倍? 程小棠笑眯眯道:“因为我们的崔神医,是比太医更厉害的神医呀。” 崔神医闻言又挺直了腰板,没错,说的就是他。 只是没想到,打脸会来得这么快。 程小棠给一名身材高大的少年诊脉,从脉象上看,三部脉充实有力,不沉不浮。 从脸色上看,黝黑中泛着红润,透着蓬勃的生命力。 然而系统却他判定有病。 崔神医仔细地复诊后,也没看出哪里有问题,甚至觉得这人比自己都健康。 “你行不行啊?” 朴实的少年表情一变,发出嘲讽,“崔神医?” 第289章 就凭你也配? 全场有一瞬间的安静。 见过横的,没见过不花钱还这么穷横的。 程小棠闻言扭头,重新打量起那位奖励积分才三十五的好少年。 王耀祖,你咋回事? 崔神医到底经过一年的磨炼,没以前那么被激怒,反而宽容地一笑,“这位小兄弟,没病还不好吗?” “没病当然好。” 王耀祖语气很不善,“可我分明饱受病痛折磨,你却查不出来。” “自称神医,还不如一个奶娃娃,切。” “你是大夫我是大夫?”崔神医忍无可忍,怒道,“说你没病就是没病。挺壮一小伙,别耽误后面的乡亲们。” “是啊,小伙子,你这体格上山打大虫都行,我都看得出没病。” “怎么又是这种人?” “真是不嫌晦气,上赶着想生病。” 排在王耀祖身后的百姓们最少都等了一个多时辰,纷纷仗义出言。 王耀祖一点不在乎其他人的指指点点,站起来俯视着隐含怒气的崔神医,“要不要打个赌,崔神医?” “我若是有病,你就此金盆洗手。” “我若是没病,随你差遣。” 崔神医怒道:“不会用成语就别用!我是大夫,又不是土匪!” “赌不赌?” 程小棠眼瞅着崔神医被激得要应下,赶紧站到木墩上,大声道:“崔神医,赌博有害身心,千万别冲动!” 萧昀舒扶住她摇晃的小身板,“别急,崔云朝并非一诺千金之人。” 当初离家出走去学医,就是骗了家里长辈。 崔神医腹背受敌,瞪向萧昀舒,“你到底哪边的?” 王耀祖抢答道:“自然是公理这边的。” “这位小兄弟不如来方老大夫这边稍等,让崔大夫先看病。”谢玲花上前打圆场道,“以免耽误后面的人。” 她在旁观察了许久,这位少年似乎格外针对崔神医。 除此之外,不管是对年幼的棠宝,还是出言呵斥的其他人,态度都很好。 果然,谢玲花说完,王耀祖立即让开了位置。 方老大夫和郑大夫也没诊出他身体哪里有问题,依旧获得了恭敬的感谢。 程小棠率先完成任务,旁观的同时,友情提醒崔神医,“崔神医,你再好好琢磨下,刚才那人是真的有病。” 每人每天只能提供一次积分奖励,她现在也没法测试王耀祖得了什么病。 崔神医横了一眼等着复查的糟心货,没好气地嘀咕道:“行吧,脑子有病也算病。” 对于崇拜自己的棠宝,他还是愿意给些薄面的。 等下开十包加黄连的安神汤,让那小子拿回去慢慢喝。 这边的风波告一段落,毡帐中却闹了起来。 “崔云朝到底是什么意思?” 有脾气火爆的贵公子听小厮说外面好几个大夫围着一个穷横的贱民转,气得额角青筋直跳,就要冲去问个明白。 然而刚走出毡帐,就被冷风吹清醒了,一回头,果然看到其他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方脸僧人念了句佛号,和蔼地劝道:“各位施主稍安勿躁,等大夫们替百姓们诊完脉,很久就会来这里。” 彭鸿轩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什么?” 他特意请假来送银子,凭什么排在那些贱民的后面? “彭鸿轩,你是来看耳聋的吧。”跟他隔得老远的少年嗤笑一声,“身为府尹之子,不懂什么叫不与民争利?” “用你这个胸无点墨的草包废话? “你说谁草包?” “谁心虚动怒说的就是谁!” 眼看两个人就要推搡起来,萧崇拎着一个木墩走进来,嘭一下扔到了中央。 彭鸿轩现在被砸到,正要扭头大骂,见到来人,就将话咽了回去。 萧崇勾起嘴角,左脸的刀疤越发明显,扫了一圈道:“年轻人就是有朝气。” “里面施展不开,要打出去打。” “刚好大夫们还在,断手断脚都能接上。” 所有人立即安静下来,像是在学堂被夫子训斥那样,老实乖巧地坐回去。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崔神医才将诊完最后一位得了三天风寒没舍得吃药的老妇人,大笔一挥,开足七天的药。 不用担心药材不够的义诊,就是舒心。 谢玲花见她小心翼翼地讨要了一碗姜汤,没舍得喝,全倒进竹筒里带走,干脆将剩下的姜块塞到她怀里。 “回去熬着喝,省得家里人生病。” “多谢善人。”老妇人眼眶一红,微微欠身后离开。 看着老妇人颤巍巍的背影,谢玲花叹了口气,“唉,都不容易。” 程小棠牵住娘亲的手,安慰道:“以后会好起来哒。等我长大后,要让所有人都吃饱穿暖,看得起病。” “好志向!” 王耀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一脸赞同道:“吾辈当如此。” 说着,还想伸手摸下程小棠的脑袋。 “退开。” 萧昀舒用刀鞘隔开王耀祖和程小棠,冷冷道:“王耀祖,你为何擅离军营?” “王耀祖?” 崔神医觉得有些耳熟,从记忆中翻出对应的人,一拍桌子,出离愤怒道:“好你个王老五,居然敢耍你崔爷爷!” “我哥说你投身军营,号称要闯出名堂,这是当逃兵了?” “呸,你才当逃兵!” 王耀祖冷哼,“老子说了是来看病!崔云朝,你学医把自己给学傻了?” 毡帐里的人时刻关注着外面的动静,本来还矜持地等人来请,听到崔神医跟人吵架,全跑出来了。 这人谁啊? 五大三粗又黑不溜秋的,穿的也是粗布麻衣,说话倒是不客气。 彭鸿轩来得最早,等得最久,早就满心不耐烦,“哪来的刁民,胆敢当众辱骂义诊的大夫?” “来人,将他带去衙门学学道理。” 彭大公子出行讲究排场,最少也会带上四名护卫,以免贱民们有眼不识泰山。 他一声令下,人高马大的护卫就扑了上去。 王耀祖嗤笑道:“就凭你也配?” 他拳脚功夫极好,以一敌四仍占据了上风,没一会儿就将护卫打趴在地。 “胆大包天!” 彭鸿轩外强中干地怒斥道:“你可知在场的都有谁?” “我知道。”王耀祖甩了甩手腕,环顾四周后嘲讽拉满,“你知不知道?” 程小棠好奇地转向萧昀舒,耀祖这种每个村起码有七八个的名字,她一开始都没注意到。 听这语气,居然也是有身份的人? 那王耀祖的伪装可比之前那些人敬业多了,光看手的粗糙程度,像是种了十年地。 萧昀舒无意替不知是敌是友的人隐瞒,直接道,“他是兵部尚书的小儿子。” 第290章 有怪病,毫无头绪 彭鸿轩一把扯回要去搬救兵的小厮,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他自小在江南一带长大,只听说兵部尚书有一个看作命根子的老来子,并未见过本人。 临安府尹是正三品,位在六部尚书之下,侍郎之上。 彭鸿轩能考进临江书院,绝非脑袋空空的草包。在世家林立的临安府,他看似傲慢,实则最清楚谁需要交好,谁可以打压。 至于掀不起风浪的乡野贱民,则是连各府下人都不如的存在,可以随意对待。 然而穷酸少年摇身变成尚书之子,事情就棘手起来。 程小棠也在重新打量王耀祖,尤其是那双黝黑粗糙的大手,原来并非中了十年地,而是练了十年武。 实在太符合她四哥心目中的伟丈夫形象了。 “怎么了?”萧昀舒垂眸问道。 程小棠抓起萧昀舒羊脂玉般细腻白皙的手,摸摸手背,又捏捏手掌,未雨绸缪道:“昀舒哥哥,一定要勤抹护手霜啊。” 都是习武之人,她可不想这么漂亮的手消逝在岁月中。 萧昀舒忍俊不禁,“好,都听棠宝的。” 萧崇听到萧昀舒提起兵部尚书,盯着看了半天,终于辨认出熟悉的五官,哈哈大笑道:“小子,你是王算盘的儿子?” 听到老爹的诨名,王耀祖抱拳行礼道:“晚辈王耀祖,见过萧老爷子。” 萧崇拍了拍健壮的小伙,颇为感慨,“上次见你还是个奶娃娃,现在是男子汉了。” 崔神医不满地撇嘴,“光长个不长脑,算什么男子汉。” 王耀祖回以冷笑,“总比连个都不长的庸医好。” 程小棠这才注意到,崔神医好像是比王耀祖矮了大半个头。 主要是王耀祖长得太高了,目测比她爹程大牛还要高,在南方绝对是鹤立鸡群。 “王老五!你故意乔装打扮是何用意?”崔神医不屑于争高低,转而攻击道,“长得浓眉大眼,还耍上阴招了。” 王耀祖掸了掸身上的土灰,“这就是我平时穿的衣裳。” “不像彭大公子,来看病穿得花枝招展,还带着打手,威风凛凛。” 穿着一身墨绿色绣金丝锦袍的彭鸿轩,忍不住暗骂:又来一个乱用词的草包。 懂什么叫花枝招展,什么叫风度翩翩? 他自知理亏,换上一副笑脸,好脾气地赔罪道:“在下听闻崔神医在义诊时曾遭遇过不少次刁民闹事,一时情急,还望王公子见谅。” “家父总说我太过冲动,容易好心办坏事,实在是不该。” 这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态度既不谄媚也不倨傲,到真有几分温润书生的样子。 程小棠再次对彭鸿轩刮目相看,他本就长得秀气,这般温声细语地道歉,看起来与刚下马车的姿态判若两人。 原来他不是不会装,只是分对象。 伸手不打笑脸人。 王耀祖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找崔神医看病,敷衍地客套了几句,坐回了医棚内,让萧昀舒及另外两位大夫重新诊脉。 崔神医深吸一口气,“既然你非说自己有病,就等着吧,本神医还有其他病人。” “对了,义诊的规矩,一等户出身,每次诊金一百两。” 王耀祖不甘示弱,“那也得你看得出病。” 之前被领到毡帐等到不耐烦的公子小姐们,终于轮到就诊时,自觉排出了顺序。 男女分开一列,为首的分别是府尹的嫡长子和观文殿大学士的嫡长孙女。 可谓是尊卑有序,地位分明。 不过在程小棠看来,都是没什么医学价值的刷积分工具人。 这些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手指头划破一层皮,身边伺候的人都得受罚,怎么可能真有病等着崔神医来看。 又正值青春年少,脉象均是稳健有力。 唯一的乐趣,是在这些人的奖励积分跳出来时,可以将人对应上那本《氏族杂记》里的内容。 崔神医很有原则,说一百两,就是一百两,多一文钱都不收。 不过他的药童在旁列出了数张药材清单,想要为义诊捐赠的人可以领走一份。 来都来了,本就是花钱买个交情,自然也没人会空手而归。 程小棠逐一为锦衣玉食的少男少女们送上“早睡早起多锻炼”的健康建议,飞快地走完过场。 随后干脆地扔下崔神医,跑去看萧昀舒给王耀祖扎针。 就在短短的一盏茶时间里,王耀祖突然开始头痛,紧咬的牙关和额头滚落的汗珠,足以说明疼痛的剧烈程度。 在萧昀舒为他施针后,唇色才没那么惨白。 “老夫医术不精,实在看不出原委。”方老大夫摇摇头,叹息一声。 郑大夫也是束手无策,“萧小大夫针法精妙,在下自愧不如。” 萧昀舒淡淡道:“这套针只是暂时压制住症状,并未找出病灶,二位无需妄自菲薄。” 程小棠重新仔细地感受着王耀祖的左手脉和右手脉,不知是不是被针压制住了,脉象除了稍显急促外,跟之前没什么变化。 “崔神医,我们都不行,就靠你了。” 崔神医倍感压力地坐下来,“萧小侯爷,把针撤了吧。” 萧昀舒看了眼沙漏,不紧不慢道:“现在撤掉,不及时治疗,疼痛会加三倍。” 他不确定王耀祖能承受得住。 “那怎么办?”崔神医惊了,“难道要他一直被扎成刺猬?” 他还一点头绪都没有,根本无从下手。 这个问题程小棠可以解答,“施针一个时辰后,患者暂时恢复常态。必须尽快就医,否则下次再犯时,疼痛也会加剧。” 虽然她目前只扎过小木人,针法和功效已经背得滚瓜烂熟。 萧昀舒赞赏地摸了摸她的头,“棠宝说得没错。” “你行不行?”王耀祖刚缓过劲儿来,汗水浸湿了睫毛,同样的话说得软绵绵,没了挑衅的力度。 崔神医翻了个白眼,“省点力气吧。” “我问你答,这可是关乎你小名的大事,认真点。” 王耀祖接过谢玲花递来的汗巾抹了把脸,礼貌地道谢,扭头又是一副欠揍的语气,“少废话,只管问。” “什么时候开始头疼的?” “半年前。” “多久疼一次?一次持续多长时间?” “最开始差不多一月一次,现在是每旬二到三次。” 王耀祖说到这里,向萧昀舒解释了之前的问题,“我有任务在身,并非擅离军营。” 他从小就崇拜一战成名的定安侯,不想给萧小侯爷留下坏印象。 萧昀舒眸中划过一丝异色,陈述道:“不止你一人得病。” 王耀祖无意隐瞒,“目前有二十七人,出现与我类似的头疼症状。“ 此话一出,原本在外竖着耳朵听的彭鸿轩等人,惊得连退好几步,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走。 该不会是疫病吧? 第291章 什么仇什么怨 慌乱间,还有人不小心踩到了别人的脚,摔倒了好几个。 “救命!我的脚断了!” “大夫呢,快来给我们小姐看看!” “你傻不傻,还让里面的大夫出来?赶紧走!” 转瞬之间,本就该走的公子小姐们,在下人的搀扶下匆匆离开。 王耀祖头上扎了整整十八根银针,笑得银针乱颤,继续被打断的话,“只有我们二十七个人。” “一开始没人当回事,我们吃住都是跟同袍们一起,直到十月都没再增加一人。” “只是头疼越发频繁,程度也在加重,看过不少大夫,始终查不出缘由。” 简而言之,并未出现人传人的现象。 谢玲花闻言悄悄放下捂住女儿口鼻的手,假装无事发生。 罗离淡定地继续扇风,小小的医棚里这么多人闷得慌,他这是为病人好。 恢复自由的程小棠摊开纸,将王耀祖描述的关键字记下来琢磨。 集体患病,不断恶化的头疼,听起来很像是中毒,然而脉象却丝毫不显。 当然,她在诊脉这方面还是株嫩芽,没什么经验,也不好判断是否真的没显出异常。 然而这边还有两位经验丰富的两位老大夫,以及出师满一年的崔神医。 要不是王耀祖发病,崔神医都要赶他走了。 头痛,持续加剧的头痛,有些耳熟,像是以前某次挑战荒野求生时,对手得的病。 时间太久远,她的小脑壳又装了太多新东西,具体是在哪里想不起来了。 程小棠苦思冥想,在纸上写了个“虫”字,然后又划掉。 若是寄生虫,到头痛这一步,应该是很严重的程度,同吃同住的人不可能幸免。 而且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棠宝不急。”萧昀舒温声哄道,“王耀祖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程小棠有被安慰到,就是不知患者本人作何感想。 “你叫棠宝是嘛?” 王耀祖头不疼了,还有闲情逗小孩,“今年几岁啦?哥哥来得匆忙没带礼物,等下去临安府的夜市随便挑。” 崔神医按着王耀祖的脉,也想到了虫病的可能性,直接打断道:“你们在头疼之前,可有发热、腹泻或者胸闷咳嗽的症状吗?” 王耀祖摇头,“没有。只有头疼。” “我们的身体一直很好,在此之前连风寒都没得过。” 崔神医不信,“骗鬼呢?你小时候分明被四个姐姐当成宝贝疙瘩,咳嗽一声就吓得回家喝药扎针。” “我说的是从军后!”王耀祖气得头上银针又开始颤动,“你到底会不会看病?” “不会,你走吧。” 崔神医嘴上不饶人,神色却越来越严肃,头也隐隐作痛:他的确诊断不出王耀祖是怎么回事。 一个人得了怪病可以慢慢查,二十多人得了一样的怪病,绝非小事。 王耀祖这小子傻里傻气的,说没有人传人,他还不能全信。 “收针。” 萧昀舒看了眼沙漏,站起身提醒崔神医让开位置。 王耀祖双手抱拳,诚恳道:“多谢小侯爷,这次是我被头痛折磨最短的一次。” “当真?”萧昀舒不徐不疾地取针,语气平淡。 “哈哈。”王耀祖快速眨了眨眼,黝黑的脸上露出明朗的笑容,“可能最初两次的头疼,会更短一下。” 夕阳西下,冷风从四面八方吹来。 程小棠伸出手烤火,就被萧昀舒握住了,笑得露出小梨涡,“真暖和儿。” 温度刚刚好,不烫手。 萧昀舒轻笑出声,“冷了要说,我们先回家。” 四名僧人返回云隐寺为患者在药师殿诵经祈福,其他人则带着恢复活力的王耀祖一道前往萧崇的宅子。 应寒想起临安府有一家布庄号称做出了水转大纺车,带着谢玲花一起去打探情况。 而罗离则护送郑大夫回去请自己的师父。 吃饱喝足后,再洗漱干净换上一身新衣袍,王耀祖终于看起来像是一名校尉,而非穷苦的贫农。 不变的是,他再稳健不过的脉象。 郑大夫的师父年逾古稀,头发花白而稀疏,走路颤巍巍的,需要有人搀扶着落座。 程小棠有些怀疑,以老大夫的眼力,能不能看清王耀祖黑脸下的气色。 一番重复的望闻问切后,果然毫无进展。 王耀祖也不失望,还将老大夫送到门口,再次道谢。 只要不对上崔神医,他就表现得很是谦逊友善,跟浓眉大眼的长相一样,散发着阳光正直的气息。 “昀舒哥哥,他俩有什么仇什么怨啊?” 程小棠小声地跟萧昀舒咬耳朵,对总是在吵架的两个人好奇极了。 看起来像是崔神医做了什么对不起王耀祖的事情,看起来气势很足,实则眼神游移,不像是占理之人。 萧昀舒难得被问住,询问地看向萧崇。 崔神医去年对老程家人虚报了年龄,实际上今年才及冠。 而王耀祖比小他两岁,刚满十八。 问题是王耀祖十三岁就离开京城,南下从军,两个人结仇的时间,起码是五年前。 “不知道了吧?”萧崇咧嘴一笑,心中畅快不已,“也是,那时候你还是个每天哭鼻子的奶娃娃,人都认不全。” 萧昀舒就静静地看着他。 看到似曾相识的一幕,程小棠熟练地卖萌,“萧爷爷,你快说吧,我特别想知道。” 萧崇笑呵呵道:“既然是小棠宝想知道,那我就说说。” “崔府和尚书府是邻居,两家经常走动,孩子们也凑成堆一起去崔氏的族学读书。” 一时被无视的崔神医忍不住提醒道:“我本人还在这儿呢!” “不就是看王老五娇滴滴的样子不顺眼,把他骗出去揍了一顿么。” 与其让萧崇添油加醋,不如他自曝黑历史,“后来我还去尚书府道歉了,谁知道他能记仇记这么多年。” “眼睛大,心眼小。” 王耀祖抱胸冷笑,“你当时怎么笑我的,要重复一遍吗?” 崔神医转移话题道:“说起京城的旧事,你怎么不去找太医看病?” “你到底行不行?”王耀祖避而不答,再次问起最初的问题,“不能治就算了,我另寻名医。” 崔神医重重拍了下镇纸,奋笔疾书,“我这就给师父写信,让他老人家过来一趟。” 王耀祖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你真不行了?” “是你要不行了!” 崔神医觉得这人头痛出问题了,阴恻恻道:“这几天你就受着吧,想吃什么喝什么只管说,就当哥哥请你的。” “万一有个好歹,别留下遗憾。” 程小棠听到这里,终于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 作为一个才十八岁就身患怪病的患者,王耀祖未免过于乐观开朗了。 第292章 答案呼之欲出 更重要的是,患有怪病的不止王耀祖一人。 就算他生性洒脱,能置生死于度外,还有二十六名同袍等着呢。 程小棠思绪飞转,出其不意地开口,“王大哥,你的同袍们是不是已经被人治好了?” 王耀祖眼神飞快闪过一丝慌乱,“他们去的别处寻医,还不知道情况呢。” “不能骗小孩哦,会娶不到媳妇儿的。” 程小棠一本正经地指着夜空中的弯月,“月老在上面看着呢。” 崔神医不合时宜地纠正,“棠宝,月亮上住的是嫦娥和玉兔,没有月老。” 随后,他意识到王耀祖没吭声。 程小棠确信无疑,“你不是来找我们看病的。” 难道一直问崔神医行不行,却不担心自己的病会恶化。 王耀祖挠挠头,望天望地,左右环视欣赏院子的景观,就是不看向崔神医和程小棠的方向。 崔神医感觉一团火从丹田处升起,“王耀祖,你给老子说清楚!” 他之前一心救人却找不出病灶,又是着急又是惭愧,根本没意识到王耀祖的表现有什么异常。 如今想来,处处透着古怪。 王尚书与夫人伉俪情深,后宅没有其他莺莺燕燕。连续生了四个女儿,才在四十五岁的高龄,迎来了小儿子。 已经做好招婿准备的王尚书喜出望外,硬是顶着老丈人的压力,给儿子取了耀祖这样的大俗名。 王耀祖从小被捧在手心宠着,就算为了家人,也该回京遍寻名医。 “本神医今天就要破戒,用针扎死你!” 王耀祖灵活地躲开崔神医的攻击,用蛇皮走位在院子中游走,游刃有余地回敬道:“你这庸医,查不出病就打病患?” 眼看崔神医体力不支,萧崇出手了。 “王家小五,老夫来跟你练练,看看王算盘教了你多少本事。” 萧昀舒抱起程小棠站到台阶上,波澜不惊地旁观王耀祖挨揍,“这边视野好。” “萧爷爷打他!”程小棠兴奋地挥舞小拳头,“替我们报仇!” 骗人的患者,就要得到惩罚。 崔神医更是激进,“萧老爷子,打他脸!狠狠打!” “萧老爷子饶命啊!” 王耀祖这下真慌了,狼狈地四处逃窜,好不容易用假动作晃过萧崇,踩着石桌就想翻墙逃跑。 墙头却突然冒出一个人,面无表情道:“此路不通。” 随后他被人拎住了后脖颈,轻巧地往后一甩,好险没砸到 自从十五岁以后,王耀祖再没经历过到完全被压制的恐怖,哭丧着脸道:“萧老爷子,我爹可就我这么一个儿子。” 萧崇刚活动开,和蔼地笑道:“别怕,咱们点到即止。” 半个时辰后,身心舒畅的萧崇和鼻青脸肿的王耀祖坐到了温暖的花厅内。 崔神医看得心满意足,殷勤地给萧崇倒酒,顺便攻击王耀祖,“王老五,你现在皮糙肉厚,这点淤青就不用抹药了。” “多留几天,好看。” 程小棠好学的提问道:“王大哥,你这样剧烈运动,不会引发头痛吗?” 王耀祖摇头,牵动了咬破的嘴唇疼的吸气,敬业地继续给出信息,“头痛没有规律,有时会在睡梦中痛醒。” “那应该与血液循环无关。” 程小棠摸着下巴,重新思考起病因。 虽然不知道是谁让王耀祖过来试崔神医的医术水平,这种一点点找线索的问诊方式,很对她的胃口。 尤其在确定患者没有风险后,更像是一场考试或者游戏。 王耀祖缓过劲儿来,又能继续发出嘲讽,“崔云朝,你还有闲情逸致笑我呢,看看人小棠宝。” “诊脉比你准,又勤奋好学,还这么年幼。” “就你这样,居然想收她当徒弟,也不照照镜子。” 崔神医这次没被激怒,而是怀疑地眯起眼睛,“你怎么知道,我要收棠宝当徒弟?” 这件事,他只跟师父提起过,连亲哥都没说。 程小棠也很惊讶,“可是我马上就要有师父啦,昀舒哥哥说他比你师父厉害很多。” 崔神医断然道:“不可能!” 他师父是有些不着调,医术却没得说,丝毫不比太医院的老大夫们差。 崔神医敢打出神医的旗号,就是因为万一碰上搞不定的病症,还可以让师父来兜底。 萧昀舒侧耳细听外面的动静,语带深意,“你可以自己问。” 比起崔神医,程小棠自然更相信萧昀舒的判断,信心满满道:“等我拜了师,再让他们比比看。” 崔神医也很自信,“好,我师父要是输了,我把他珍藏的天山雪莲送给你。” 见二人聊上了,王耀祖趁机蒙混过去,以茶代酒跟萧崇碰了碰,“多谢萧老爷子指点。” 萧崇挑眉,“不会喝?” “还不能喝。” 王耀祖心里苦,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却要遵医嘱滴酒不沾,闹心啊。 “不能喝酒。” 程小棠重复了一遍,认真地记下来,“还有忌口吗?” “原本不用忌口。”王耀祖的嘴比脑子快,补充道,“只是针灸后二十四个时辰内,不可饮酒。” 程小棠点头,“原来是认识昀舒哥哥的人。” 而且此人还非常了解萧昀舒可以压制症状的那套针法。 答案呼之欲出。 王耀祖轻咳一声,“萧老爷子,我再敬您一杯,都在酒里了。” 萧崇爽朗一饮而尽,招来下人吩咐道:“去地窖拿一坛十里香,等下还有客人来。” 作为在场唯一不了解内情的人,崔神医也懒得管那么多了,埋头大吃特吃。 晚饭时他心里压着事,食不下咽,现在才觉出饿来。 这笔账,他迟早要让王老五还回来。 见他吃得香,程小棠也被勾起了食欲,一桌五人和谐地吃起夜宵,直到应寒带着人回来。 “主子,我们抓到一个形迹可疑的歹人。” 应寒和罗离一左一右,压着一名三十岁左右,身穿宽袍大袖的男子走进来。 “这不是小鱼儿吗,好久不见啊。” 来人笑容满面地叫着萧昀舒的小名,热情地跟众人招呼,“萧老爷子,真是老当益壮。” “王家小五,怎么脸上开染坊了?看着挺精神。” 如果忽略他被押着的双臂,看起来就像是隔壁大爷来串门儿,悠闲中带着长辈的亲切。 “小棠宝,为师给你准备的礼物还在路上,明日就到。” 第293章 小崔,礼不可废 程小棠歪头打量着来人,“你是栖云道长嘛?” “栖云正是为师的道号。”栖云道长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小鱼儿应该跟你介绍过吧?” 来者正是萧昀舒推荐给她的师父,也是传授那套针法之人。 就像萧昀舒在头发长长后,仍旧自带佛光,栖云道长穿着文人雅士喜欢的宽袍,也透出道家的独特气质。 难怪萧昀舒提起他时,语气总带着微妙的嫌弃。 萧崇大方地打开酒坛,邀请道:“栖云道长,一起?” 栖云道长笑意更深,“十里香?甚好!” 萧昀舒轻拍了下手,应寒和罗离松开押着的栖云道长,紧随其后的十名萧家护卫训练有素地退出院子。 王耀祖震惊,“道长,您还是个高手?” 以萧家这些护卫的身手,居然需要这么多人看着栖云道长一个。 栖云道长撩开衣摆坐下,云淡风轻道:“行走江湖,总要有些武艺傍身,不值一提。” “小棠宝,听说你也喜欢习武,要不要一起学呀?” 程小棠眼睛亮闪闪,“要学的!” 萧崇笑呵呵道:“棠宝悟性极佳,学什么都很快。” 之前他也想过收小棠宝为徒,只是斥候营的武艺要么是潜伏追踪,要么是玉石俱焚。 反正不太适合小姑娘。 “就是阁下让王耀祖来试探我的?”崔神医警惕地盯着栖云道长,“你是不是认识我师父抱朴道人?” “先说好,凡事讲究先来后到,棠宝是我看中的好苗子。” 一个三十来岁的大夫,医术能比他师父高明? 栖云道长懒洋洋地品着酒,指点道:“小崔啊,抱朴没跟你提起过,他还有个师叔?” 崔神医瞪圆了眼睛站起身,“你,你是那个传说中的小师叔祖?” “不是传说中的,是坐在你眼前的。” 栖云道长很有长辈风范地点了点崔神医,“眼力和医术都有待进步。” 师叔祖这个辈分压下来,崔神医的心开始痛:良师难得,好徒弟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他跟棠宝的师徒缘分,难道要就此变质了吗? 程小棠在栖云道长和崔神医认亲的功夫,拉着谢玲花关心道:“阿娘,你们不是去看布庄嘛?” 谢玲花心有余悸,摸了摸闺女的小脑袋,“棠宝,这位栖云道长不是普通人。” “拜师一事,咱们再想想。” 这句话,她是弯腰凑在女儿耳边小声说的。 当今圣上笃信道教,就连公主都有法号的。上行下效,民间也兴起拜道士为师的风潮,并不影响男婚女嫁。 谢玲花担心的是,师父太超凡脱俗,真把女儿带出家了。 她之前刚跟着应寒走出大门,就得知去布庄的说法是迷惑王耀祖的。 罗离和应寒带上十名护卫,真实目标是去抓栖云道长。 萧崇买这座宅子的时候,除了考虑位置、大小、房屋构造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出门左拐有酒家。 站在萧府门口,顺风的时候,就能闻到千日醉酒楼里飘出来的香气。 而应寒和罗离就顺着酒香,一人带三名护卫踹开三楼雅间的门,一人七名护卫在后巷窗外守株待兔,成功抓获对月独酌的栖云道长。 谢玲花有幸旁观了一场高手过招。 原来飞檐走壁,不只存在于说书先生的口中。 尤其是以一敌十二的栖云道长,身手飘逸中兼备攻守,着实让谢玲花大开眼界。 程小棠越听越满意,“栖云道长好厉害呀。” 爱喝酒,能打架,实乃性情中人。 一开始看他仙风道骨的模样,她还怕拜师后要恪守清规戒律。 不吃肉可是万万不行的。 “为师还会很多厉害的哦。”栖云道长听到了,喜笑颜开地哄孩子,“医术,武术,占卜术,炼丹术,无不精通。” “对齐民要术,也颇有心得。” 萧昀舒听不下去了,突然提问,“豆子几月播种?” 栖云道长毫无气质地翻了个白眼,转向程小棠又露出慈爱的笑容,“为师是最近才对种地感兴趣。” “前两日在黄平村买下一百亩地和一座荒山。” “棠宝是不是有很多开荒的新农具?” 程小棠笑眯眯地点头,“是呀,现在太冷了,地会冻住,要等春天再开荒哦。” 栖云道长多才多艺,她都想学。 医术和武术是程小棠本来的目标,占卜术听着就能用来赚积分。 最重要的是炼丹术,在炉子里加丹砂以及其他材料一起烧,不就是做化学实验吗? 那么多种重金属混合在一起炼制出的丹药,能吃不死人,绝对是技术流。 程小棠目前拥有的系统商城,初级是提供无毒的动植物和水,二级囊括古今中外的药品。 距离升级到提供各式生产工具的三级商城,只有一步之遥。 有了栖云道长这样的古化学专家一起,绝对可以更好地利用工具,加速攒积分。 思及此,程小棠感激地看向萧昀舒:这个师父好,她很喜欢。 萧昀舒眉眼微弯,“喜欢就好。” 他当年只学针法不拜师,除去不喜道教和栖云道长本身的性格外,还有另一层更深的原因。 而那也是栖云道长拜入全真教,选择终身不娶妻生子的原因。 栖云道长瞥了眼萧昀舒,单手背在身后,一派高人风范,“为师夜观天象,今晚正是拜师的好时辰。” 崔神医纠结地伸手阻拦,“小师叔祖,拜师是人生大事,会不会太过仓促了?” “不如挑个黄道吉日再议。” 三十岁的师叔祖就算了,四岁的师叔也太过分了吧。 程小棠笑出小梨涡,软糯而清晰地确认道:“崔神医,我师父,是你的小师叔祖呀?” 没想到栖云道长的辈分这么高,赚到了。 崔神医僵硬地转过头,对着未来的小师叔扯起嘴角,“好巧,这都让你听到了。” 都怪他师父,明明不信鬼神,只是贪图做游医时省事,混个百姓更容易信服的身份,就拜入了道教。 而抱朴道人的师父,晚年又收了个年仅七岁的关门小弟子,正是栖云道长。 栖云道长摸着爱徒的头,心里美滋滋,“哪有什么崔神医,叫他云朝或者小崔都可以。回头遇到抱朴的时候,记得喊师兄。” 圆滚滚的徒弟,真可爱。 程小棠乖巧地应下,脆生生道:“云朝师侄,以后咱们就是同门师叔侄了。” “棠宝,咱们各论各的。” 崔神医用诱哄的语气商量道:“你不是还叫我哥崔叔叔吗?” 程小棠摇头,小奶音满是坚定,“小崔,礼不可废。” “乖徒儿说得对。”栖云道长乐不可支,越看小棠宝越喜欢。 崔神医深吸一口气,生硬地转移话题,“小师叔祖,王耀祖那厮到底得了什么病?” 王耀祖看了半天乐,立即开口道:“栖云道长,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您答应。” “准了。” 栖云道长不用问就知道他想说什么,教育着便宜徒孙,“抱朴也觉得你还需要多加历练,这病再琢磨两天。” “明后天的义诊,我替你。” “多谢师叔祖。”崔神医考虑再三,也想再试试看,“可以放血吗?” 王耀祖双手抱胸,紧张地瞪着崔神医,“你想做什么?” 栖云道长高深莫测地说了一句废话,“也不能放太多,会死人。” 第294章 她不该知道 听到这话,程小棠心念一动:从血液中可以看出来? 病灶埋在血脉中,剧烈运动不会诱发,人与人之间不会传染。 果然还是毒。 应该不是被人投毒,而是某种环境诱发的毒素。 难怪之前问中毒的二十七人去过什么地方,王耀祖以“军机不可泄露”的名义仅告知宽泛的南境,原来谜底藏在那里。 这考的不只是医术,还有对南境内外的了解。 打住! 程小棠停下发散的思绪,取出白日义诊积累的数百份脉案,认真地巩固基础。 老程家到过最南的地方就是关凌村,她不该知道再往南会是什么环境。 摒弃杂念,从头学起。 即将要被放血王耀祖早已习惯栖云道长的行事作风,主动表明态度,“顶多给你三滴,够用了。” 崔神医略加思索,就恍然大悟地推着王耀祖往厢房走,“来,咱们好好叙旧。” “轻点!你碰到我被打的地方了!” “一身腱子肉矫情什么,还以为自己是王五妹呢?” “崔云朝,你死定了!” 两人吵吵闹闹得去研究,栖云道长余光一直观察着萧昀舒的表情,试探道:“小鱼儿,你猜出是什么病了吗?” 萧昀舒眼皮都没抬一下,冷冷道:“再叫一次,就出去。” “还是这么小气。”栖云道长坐回了萧崇对面,端起酒盏感慨万千,“要带这样的孩子,难怪萧老爷子皱纹多了好几条。” 萧崇他乡遇故知,当着萧昀舒的面就吐起苦水,末了总结道,“还是栖云老弟懂我。” 萧昀舒懒得理他们,帮程小棠梳理脉案,摘抄手札。 谢玲花闲着也是闲着,干脆跟应寒一起算义诊的药材消耗,练习拨算盘。 外面寒风瑟瑟,屋内暖意融融。即便各忙各的,也别有一番温馨。 酒过三巡,终于到了拜师的良辰吉时。 栖云道长随性洒脱,程小棠也不是拘泥礼数之人。 师徒俩一拍即合,在谢玲花和萧家人的见证下,行三叩首之礼,正式结为师徒。 程小棠回房里翻出钱箱,飞快地将空间里存的好东西塞进去,大方地让师父自己挑选拜师礼。 “师父,这些都是徒儿的心意。” 栖云道长像是冬日里套了件小棉袄,心里十分熨帖,“幸亏为师早知命里会有你这个乖徒儿,攒了些家底。” “棠宝喜欢金秧马还是翡翠秧马?” “东海有鸽子蛋那么大的夜明珠,可以当夜灯。” 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萧昀舒抓到,精心准备的见面礼都还在路上,只得先收下徒弟,再慢慢补上。 萧昀舒开口打断道:“栖云道长,你能否治愈先天不足之症?” 拜师礼已成,赶紧办正事。 那些身外之物,只要棠宝想要,他随时都能找来。 这也是谢玲花的一块心病,急切道:“栖云道长,棠宝每到冬日就嗜睡,还容易手脚冰凉,是不是娘胎里没养好的原因?” 单论医术,栖云道长的确比抱朴道人和崔神医要高明一些。 “小毛病,不用担心。” 栖云道长按着白胖的手腕,端的是从容自信,“我的徒弟,必定健康长寿。” 程小棠闻言一喜,“师父,那我能长得比阿娘高嘛?” 小短腿的日子,她真的很想早日结束。 “乖徒儿想要多高呀?” 有冷漠疏离的萧昀舒作对比,栖云道长越看软萌可爱的徒弟越喜欢,从未有过的慈爱都要从眼里溢出来了。 程小棠早有目标,“像应姐姐那样高!” 应寒被点到,啪一下站起军姿,展现高挑的身材和大长腿。 她原本就很高,这一年在关凌村吃好喝好,还不用日夜颠倒地出任务,个头又窜了窜。 如今只比罗离矮一寸,比鲁方高出半个头。 栖云道长严谨地问过谢玲花、程大牛、程老太三人的身高,鼓励道:“只要勤加锻炼,很有希望。” “师父真厉害!” 程小棠得到满意的答复,当晚睡得极为香甜。 第二日,崔神医与王耀祖留在萧宅查病,其他人继续义诊。 昨日下午匆匆回城的公子小姐们,传出了云隐寺下有疫病患者的流言,凑热闹的人直接少了一大半。 就连云隐寺的香火,都受到波及。 玄正方丈在寺中听闻此事,便亲自带着弟子下山,破除谣言。 结果却看到让他险些破了嗔戒的一幕。 云隐山下,佛门净土,居然人人都在吃拳头大的肉包。 栖云道长特意起了个大早,去城中白云观借来一身道袍,言必先念一声“无量天尊”。 他本就飘逸出尘,换成道袍后站在那里,活脱脱“仙风道骨”四个字。 再加上医术精湛,下针果决见效快,神医、仙人的感激称呼此起彼伏,将云隐寺僧人压得毫无存在感。 四颗锃亮的大光头,硬是成了栖云道长的陪衬。 更过分的是,他还自掏腰包请了一家包子铺来,专门在云隐寺州棚的正对面,给求医的百姓们发皮薄馅大的肉包。 看不起病的贫苦百姓,一年到头都吃不上几回肉,当然不会拒绝香喷喷的大肉包。 一口咬下去,唇齿留香,对天尊老爷的崇敬瞬间就超过了佛祖。 玄正方丈不会怪百姓们喜爱肉食,只觉得那名得寸进尺的道士委实太过分了。 在圣上的推崇下,道教都快成为大荣朝的国教了,居然还不放过他们佛门这一亩三分地。 是可忍,孰不可忍。 泥塑佛陀也有三分火气。 第295章 尝到了自酿的苦果 玄正方丈身为得道高僧,纵使心里有气,也不会咋咋呼呼地上去理论。 他先是与萧昀舒、萧崇打过招呼,又亲自为排队的人施粥。 肉包香喷喷,大米粥同样是难得的美食。 冒着疫病风险前来的贫苦百姓们,感动得快落下泪来。 这可是达官贵人们都要以礼相待的云隐寺方丈,居然这般亲力亲为,和蔼慈善,他们心中的天平又歪向了佛门。 程小棠围观这场没有硝烟的佛道之争,在没有新病人的空隙问道:“师父,您跟云隐寺有过节?” 栖云道长哼了一声,“为师跟所有秃驴势不两立。” 程小棠听着语气,倒不像是深仇大恨,正待要细问,就看到有阳光反射的光源在靠近。 玄正方丈念了佛号,和蔼道:“这位道长,贫僧深知义诊布施于百姓有益。” “只是佛门境地,不宜吃荤,以免惊扰佛祖。” 云隐寺在江南久负盛名,极有威望。 听到方丈这么说,不少佛门信徒收敛了脸上过于灿烂的笑容。 是啊,在云隐寺下吃肉包,对佛祖和大师们太不敬了。 栖云道长神色自若,“这位大师有所不知,我们月出观与佛门不同,修行中不忌酒肉,但求心诚。” 玄正方丈转着佛珠的手一顿,从哪儿冒出来的道观? 早已没了脾气的僧人轻咳一声,眼神微抬。 只见随风摇曳的医幡上,不知何时添上了“月出观”三个龙飞凤舞的草书。 云隐寺,月出观。 一看就知道是故意针锋相对。 “玄正方丈有所不知,请听我一言。” 程小棠对出粮出力的云隐寺高僧还是心怀感恩的,生怕玄正方丈被气出个好歹,主动替师父解释。 “这片空地是萧家别院的旧址,当初被歹人一把火烧毁。” “我师父听闻后,就决定在此建一座道观,净化那些在火场中逝去的亡灵,积攒功德。” 玄正方丈一惊,“竟有人伤亡?” 他只知道萧小侯爷以此为借口,让四大世家赔了很大一笔银子,从没听说过这里还出了人命。 “万物皆有灵。” 程小棠眼神清澈无辜,“花花草草也是小生命呀。” 她只是想美化一下自家师父的挑衅行为。 积攒百万功德一事,程小棠也跟栖云道长说过。反正不管是修行中人,还是普通百姓,行善积德都是普世价值观。 栖云道长为此狠狠嫌弃了一番云隐寺的佛祖,救个孩子而已,居然要百万功德。 外来的佛祖,就是不如本土的天尊老爷大方。 见玄正方丈被程小棠的“花草也有灵”说服了,栖云道长看他顺眼不少,坦言道:“肉包也是药膳的一部分。” “这些病患们肚子里没油水,药性温和不见效,药性猛烈受不住。” 三天义诊,大夫能做的其实很有限。 风寒发热或是急症可以痊愈,那些个慢性病,就算开出一个月的药,也是杯水车薪。 玄正方丈扫过周围珍惜的捧着肉包的百姓,长叹一声,“是贫僧着相了。” 云隐寺香火旺盛,每逢灾患或是青黄不接时,他都会开设粥棚接济百姓,今日却枉顾信徒们的欢喜,生出不满之意。 究其根本,还是他对佛教被打压生出的心结。 程小棠宽慰道:“方丈也是好心,杀生肯定是不好的。” 但肉是真的香。 虽然被栖云道长和程小棠师徒俩牢牢占据道德高地,玄正方丈这一趟也没白来。 云隐寺高僧亲自施粥,疫病的谣言不攻自破。 又听说新来一名神仙般的道长,不仅医术高明、针法玄妙,还给发肉包。 更让人心动的是,许多人平常吃不起的药。道长一开就是十天半个月,最多甚至人背着一个月分量的药包回家。 临安府周边的百姓全沸腾了。 那一次得占多大便宜啊! 不管有病没病,有钱没钱,全都蜂拥而至,甚至有半夜三更就守在医棚前,就怕轮不到自己。 义诊最后一天的病患,比前两日加起来都多得多。 程小棠从下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差点以为是到了什么财神爷散财现场。 云隐寺派来帮忙的僧人们增加了三倍,否则不等粥煮开,就不够排队的百姓分了。 没有官府出面,无法核实来人的户籍是否属于贫户或五等户。 云隐寺行善,讲究的是普度众生,自然不能驱逐一些浑水摸鱼的闲汉。 要不是有气势凌人的萧崇带着十几名萧家护卫震慑宵小,还指不定会闹成什么样子。 栖云道长撸起袖子埋头苦干,生平第一次尝到了自酿的苦果。 他之所以让王耀祖来义诊,主要有三个目的: 一是听说崔云朝居然打程小棠的主意,要让便宜徒孙认识到差距; 二是帮抱朴道人试试他出师一年以来的长进; 三是在未来的徒弟面前潇洒亮相,树立一个无所不能的伟岸形象。 目的都达到了,就是形象传播得太快,现在忙得恨不得撒豆成兵,幻化出十个八个分身来帮忙。 为了提升效率,程小棠将医棚让给重现出山的崔神医,自己专注发肉包。 反正都能赚积分。 有师父和萧昀舒在,她以后多的是机会积累经验。 几十个人从早忙到晚,午后直接在官道上拦路劝退,都没能挡住百姓们不占便宜就是吃亏的热情。 最后还是谢玲花想出了法子,带着应寒买了好几板车的鸡蛋,架在道路两头。 鸡蛋对大户人家而言不算什么,在贫苦百姓家里却是补身体的好东西。 老程家在榆林村时,也只有两个读书郎和棠宝有的吃。 这一招果然让百姓们的脚步迟缓下来。 继续往前挤,轮到时可能肉包和药都分完了;原路返回,则可以领两个鸡蛋回家。 萧昀舒连王耀祖都用上了,让他和罗离两个人扮作混吃混喝失败的闲汉,骂骂咧咧地往城里走。 王耀祖换了五身衣服,总算结束了戏份,瘫倒在地上。 “我不行了,那些大娘的手劲可真大。” 罗离呵呵冷笑,“谁让你入戏那么深,居然还护上鸡蛋了。” 像他这样识相又灵活的人,脸上都差点被挠了一道。 崔神医累得手指头抬不起来,眼神幽怨,“小师叔祖,知道义诊的厉害了吧?” “你们这些锦衣玉食长大的世家子弟就是没吃过苦。”栖云道长怎么能在爱徒面前跌份儿,强撑道,“受点累就不行了?” 他挺着腰板,做出游刃有余的姿态提笔,“贫道还要为爱徒整理脉案。” 程小棠不忍心看,师父,您老的手都在抖啊。 不过她也累得没力气说话,总共分出去多少个肉包来着? 没有五百,也有四百五吧。 反正系统的奖励信息是刷屏了,程小棠直接选择了屏蔽,只看到总积分涨到喜人的八十七万四千二百五十三积分。 距离商城升级,仅有一步之遥。 萧昀舒神色冷淡地将厚厚一摞纸放到桌上,“有劳栖云道长了。” 写得太急,有些字他自己都认不出来。 “萧小侯爷,你这就不行了?”栖云道长心头一跳,试图用激将法。 他才是最累的人! 怪他风姿出众,如同旭日般引人注目,一人承担了七成以上的病患。 萧昀舒坐下来给棠宝按肩揉胳膊,神色坦然,“嗯。” “毕竟我还是个孩子。” 第296章 扎两针练练手 “噗嗤——” 崔神医没忍住笑出声,谁让栖云道长昨晚在小棠宝面前说萧昀舒年幼时的趣事,这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 栖云道长毫不犹豫地放下笔,笑容温和,“云朝啊,抱朴之前拜托过我,好好指点你。” “就从整理脉案开始复习吧。” 这下换成王耀祖嘎嘎乐,“崔云朝,你行不行啊?” 崔神医就听到“行不行”就冒火,腾一下站起来,“小师叔祖,脉案不成问题,能让我给王耀祖治疗吗?” “你个庸医别乱来啊!” 程小棠揉揉鼻子,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师父,咱们先回家吧。” 这几天她算是看透了,崔神医遇上王耀祖就是满二十减十五,而她多才多艺的师父,也好不了多少。 “都赶紧收拾东西,看给我们小棠宝冻的!” 萧崇嫌弃地指挥着,他是在场众人中最轻松的,全程用刀疤脸和满身煞气镇场子。 “棠宝还冷不冷?” 萧昀舒给程小棠拢好斗篷,伸手要抱,程小棠则笑眼弯弯地牵住他的手,“昀舒哥哥也累了。” 等回到萧宅后,所有人才觉出饿来。 幸好谢玲花和应寒在派完鸡蛋后,先回来准备了三桌饭菜。 当然,是花钱去外面买的。 众人默契地不再互怼,埋头一顿苦吃,草草洗漱后倒头就睡。 第二日,程小棠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 醒来后才从谢玲花那里得知,早上栖云道长给她施了一次针,居然丝毫没察觉到。 可见这一觉,睡得有多沉。 同时也说明栖云道长,扎针的手艺相当不凡。 “师父好厉害!”程小棠喜滋滋地活动筋骨,“我现在一点都不累了!” 栖云道长矜持地颔首,“为师出手,这点疗效不足挂齿。” “道长,你给我也来两针呗?”王耀祖揉着肩膀出来,他身上还有被萧崇“指点”过的旧伤,浑身酸痛。 “乖徒儿,你来试试。”栖云道长揉揉徒弟的头,“扎坏了不怕。” 程小棠和王耀祖同时瞪大了眼睛:这就上手了? “崔云朝,你不是说要给我治疗吗?”王耀祖高喊着冲出了院子,去拍崔神医的房门,“我知道你在里面,快醒醒!” 崔神医暴躁地怒吼,“滚!” 闹归闹,崔神医还是艰难地爬起来,在栖云道长的指点下,开始给王耀祖治疗。 期间栖云道长数次想让程小棠扎两针练练手,都被婉拒了。 程小棠强调道:“师父,我还没认全穴位呢。” 在小木人上是认全了,还扎过好几遍。 可惜王耀祖是活生生的人,而非等比例放大的木人。 瘴气引发的头痛之症要给头下针,饶是她再自信,也不敢拿人做实验。 栖云道长豁达道:“无妨,多扎上几回,就熟悉了。” “小舒也是这么练出来的。” 萧昀舒抬眼看了栖云道长一眼,没有反驳。 “棠宝太小了,手上还没力气呢。”谢玲花可没栖云道长心宽,委婉劝道,“道长,先让棠宝把诊脉学好,再慢慢来吧。” 针灸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有个好歹,闺女岂不是要背上因果。 谢玲花以前在村里,没少听说被江湖郎中扎瘫痪了的人。 栖云道长捏了捏爱徒的小胖手,确实小了点,颔首道:“那就从开药方学起。” 谢玲花闻言微愣,不该是从认药材开始吗? 不过栖云道长医术高超,大概有自己的教徒方法,她还是不要过多干预了,只要别让棠宝拿针扎人就行。 药材嘛,程小棠还真认得不少。 自从决定学医后,她每天的睡前娱乐就是兑换出草药玩。有实体参照物,记得更快。 到如今,不说背得滚瓜烂熟,也记下了最常用的百来种药材。 而且二级商城里有成千上万个附带药方说明的中药包,程小棠守着金山不得其用,要学的就是对症下药。 栖云道长是个行动派,说要教徒弟开药方,就风风火火地出门准备新鲜的病患和药材。 这次他吸取了教训,决定低调行事。 正好程小棠也有一件要紧的事情要做,等应寒带着谢玲花出门去布庄绣坊溜达后,就是她出发之时。 “昀舒哥哥,我们现在可以去探监了嘛?” 萧昀舒看了眼天色,温声哄道:“棠宝不急,等午时三刻以后。” “牢房内阴湿,不宜过早前往。” 程小棠要去的是临安府大牢,探望积分最高的杜秀才。 不对,现在只有杜涛。 这事不能让她娘知道,否则肯定嫌牢里晦气,不让她去。 杜涛此人,只因为同是逃荒而来的灾民,自己郁郁不得志,老程家却过得风生水起,就嫉恨交加,生出那样的恶毒心思。 如今受了牢狱之灾,心中怨恨肯定更胜从前。 比起辛辛苦苦分包子,这么轻松的积分,不赚就太可惜了。 这一去,就颠覆了程小棠的认知。 第297章 太不公平 在程小棠的印象中,犯人坐牢是为所犯的罪行受惩罚,不仅自由受限,更需要劳动改造身心。 要么去挖矿修河坝,要么踩缝纫机,反正没有吃白饭的。 而大荣朝的囚犯们,除了发配边疆的重刑犯要做苦役,其他就地入狱的,居然是纯粹的坐牢。 判了刑的犯人们每天就是坐在牢里发呆,连思想教育都不用参加。 尽管环境恶劣,饭菜难以下咽,好歹吃不死人。 在经历过逃荒的程小棠看来,有牢饭吃,可比勤劳无辜的灾民们啃树皮草根、吃观音土强多了。 更让程小棠难以接受的是,当今圣上很喜欢大赦天下。 从登基开始,立皇后、生下皇子公主、改年号、打胜仗、太后大寿,统统都能成为大赦的理由。 甚至哪里发生灾患,皇帝还会亲自穿上道袍,在开坛祭天后大赦天下,以求上苍垂怜。 占着茅坑不拉屎,一天天的就会搞迷信活动和作秀。 杜涛犯的罪名虽大,却没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碗窑村那些被忽悠的村民是唯一的受害者,同时又是加害者。 运气好的话,他两三年就能减刑出狱。 至于盛和布庄的朱大东家,若不是彭府尹忌惮萧家和崔县令,出来的只会更早。 程小棠听完萧昀舒说的这些,已经攒了一肚子火。 频繁的大赦天下,对受害者太不公平了! 她不怕杜涛出狱后还报复,是因为老程家本身就比杜涛夫妻俩强势。 可换成弱势一些的人,不知多辛苦才能将恶人送进大牢,以为能就此过上太平日子。 这年头人的寿命都很短,狱卒也不会好心地给请大夫,指不定死在牢里了。 如今一两年就能遇上大赦天下,那些恶徒怎么可能会痛改前非,取而代之的只会是报复。 那些苦主的心里,会有多绝望,颁布大赦命令的皇帝老儿根本不在意。 反正就是些普通犯人,触犯不到高高在上的贵人们,放就放了。 而谁要是敢伤到皇帝本人一丝一毫,那就是诛九族的大罪。 萧昀舒捏捏气鼓鼓的小脸,温柔地哄道:“不生气了,大赦天下并非没有限制,关键在于执行的官员。” “除却新帝登基这样的大事,都有转圜余地。” “像崔县令,刚上任时碰上大赦,就借口不熟悉政务,只放了几个快出狱的犯人。”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贪官未必愿意放过惹是生非的恶徒,清官也可能过于迂腐,导致放虎归山。 皇帝陛下远在京城,又不食人间烟火,自然好糊弄。 程小棠想到崔县令和卢县令都是好官,肯定不会放过坏人,才重新开心起来。 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 不能急。 她可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等到阳光最暖和的时候,程小棠站在传出阵阵阴湿异味的牢房门口,就觉得在这种环境里没法干活放风,也算不上好事。 “棠宝来,萧爷爷抱你进去。”萧崇张开双手,笑呵呵道,“里面不好走。” 踏炎军有专门招待细作的牢房,他掌管踏炎军的斥候营多年,自然很了解牢房里是什么情况。 到处都是蛇虫鼠蚁,胳膊粗的缝隙,指不定有多少脏污漏出来。 他家小棠宝白白嫩嫩的,没有大高个抱着可不行。 萧昀舒无视萧崇得瑟的眼神,细心地给程小棠戴好锥帽,“棠宝不怕,里面的人都被关住了。” 他又不是长不高。 “我不怕。” 程小棠撩开面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邪不压正。” 她可是来赚积分的。 再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有萧家祖孙一起探监,她自然不会怕被狱卒呵斥着贴墙跟的犯人。 倒是牢头一边客气地引路,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萧崇一行四人。 他见过许多犯人,一眼就看出刀疤脸老汉肯定沾过血,动起手来,怕是今日当差的狱卒加一起都不够分量。 彭府尹此人贪名图利,最厌恶的就是麻烦。 去年有山匪来劫狱救三当家的,让好几个犯人趁乱跑了,彭府尹大方雷霆,狠狠处罚了所有狱卒,还重新加固了牢房。 但凡再出纰漏,估计他这个牢头难逃一死。 要不是萧崇出手大方,又带着个三四岁大的白胖小丫头和一个半大少年,牢头都不敢放人进来。 “劳烦小兄弟,让我们单独说几句话。” 萧崇一边抱着棠宝,一边掏出一把碎银子,“哥几个去喝杯小酒,一刻钟就好。” 牢头见他们停在靠门的第三个牢房前,里面关押的都是些普通的犯人,心下微松,客套了几句后就走到大牢外。 “是你们!”杜涛目眦欲裂,冲过来使劲伸手要打人。 可惜他的手只能在萧昀舒眼前十几寸挥舞,没有丝毫杀伤力。 程小棠打量着狼狈不堪的杜涛,差点没认出来。 短短几天,鼻青脸肿的前秀才,看起来比公堂对峙时老了十岁不止。 萧崇哈哈一笑,“呦呵,小日子过得不错。” “你个天打雷——”杜涛还想接着骂,咽喉处被一枚银针扎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惊恐万分地瞪着萧昀舒,颓然地瘫倒在地。 杜涛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前秀才,碗窑村的人恨毒了他,媳妇儿也被连累蹲大牢,外面根本无人打点,在牢里就是食物链低端。 然而一般情况下,只要他足够卑微,起码不会天天挨揍。 直到他从从斜对面的朱大东家那里得知,他以为的低贱商户萧家,是连彭府尹都不敢得罪的大人物。 而狱中犯人一天三顿地收拾他,是彭大公子的意思。 程小棠懒得分析杜涛调色盘一样的脸上,有多少复杂的情绪,她有更直接的判断方式。 “杜涛,过去不可追,你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杜涛气得又扑了上来。 【宿主行为宠爱杜涛一次,获得一万三千五百积分。】 程小棠这下是真控制不住表情,直接笑开了花,“看来你还没有悔改之意。” 那可太好了。 第298章 突破一百万积分 盛和布庄的朱大东家可比杜涛识相多了,远远地大声表态,“我知错了!” “程小姐,小的这些天是悔青了肠子。” “千不该万不该,被钱财迷了眼,生出那般恶毒的心思!” 程小棠记得这个人,上堂后飞快认罪,赔偿态度极好,系统判定他的仇恨值也不在自己身上。 听这话音,倒是有几分真心。 从风光体面的大东家沦为阶下囚,不后悔就怪了。 其中有几分是后悔不该作恶,有几分是真心悔悟,只有他自己知道。 “朱大掌柜,过去不可追,以后要多行善事。” “是是是,小的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朱大东家眉开眼笑地应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得到了佛祖的点化。 当然,在知道萧昀舒是定安侯独子的朱大掌柜心里,能获得程小棠的原谅,可比在佛前苦苦求上一万遍更重要。 【宿主行为宠爱朱福润一次,获得八十五积分。】 程小棠瞅着又下降的奖励积分,挠挠下巴,系统的判定依据还是太单一了。 感激她,未必是好人。 萧昀舒淡淡扫了朱大掌柜一眼,对方立即停下滔滔不绝的忏悔,讪讪地站好。 其他犯人惊疑不定地打量着程小棠一行四人,猜测着他们的身份和来意。 程小棠习惯牢里的异味后,撩起面纱露出清澈透亮的大眼睛,静静地环视一圈形形色色的犯人们。 在系统的积分奖励规则下,她越来越擅长从一个人细微的表情中分辨出真实的情绪。 这年头冤假错案不少,罪有应得之辈也很多。 彭府尹持身不正,为官倒是没那么荒唐。 “人生苦短,希望大家不要虚度有限的生命,珍惜未来的时光。” 程小棠不了解其他人的情况,只说了一句鸡汤语录。 封闭的牢房内,清脆的童音穿透力很强,几乎所有犯人都听到了。 有人摸不着头脑,有人心中凄苦。 更多的人是恼羞成怒,继而破口大骂,“哪里来的贱丫头!轮得到你在这里说三道四!” 程小棠乐开了花,借助被萧崇抱着的身高优势,拍了拍萧昀舒的肩膀,“昀舒哥哥,让他们骂,没关系的。” “有教无类,普度众生,是我的人生理想。” 甜甜的小梨涡里,盛满了笑意。 看出她是真的不在意,萧昀舒脸上的冰霜尽数消融,“回家?” 萧崇忍俊不禁,逗道:“小棠宝这是要当圣人呀?” 程小棠笑眯眯地点头,就当是吧。 目标超额完成,她自然不用再留在这里听污言秽语,站在道德制高点补上一句,“口出恶言,对你们有害无益。” 果然,又收割了一批刚才没听清的漏网之鱼。 积分总额,直接突破了一百万。 回去后,程小棠开心地想绕着萧宅跑两圈,以表达内心的激动之情。 她是真的没想到,第二个一百万会来得这么快。 积分够了,程小棠却没有立刻升级系统商场。 上次是为了救萧昀舒,情急之下才贷款升级到能兑换药品的二级商场,以至于大半年不能兑换任何物品。 这次怎么也得多留出二三十万的积分,以备不时之需。 程氏布庄窝在关凌村里的时候,都能引来临安府贵人们的觊觎。搬进城里,可以省去大笔运输的费用,必然也会引来更多麻烦。 防人之心不可无。 之前是老程家人太天真了,以为低调就不会被人盯上。 从临安府可以有那么繁荣的夜市就能看出来,大荣朝的商业环境还算宽松。 只要有利润足够高,多大的风险都有人愿意冒。 水转大纺车被复刻只是时间问题,她需要尽快将棉花种植和棉纺织提上日程。 栖云道长领着新鲜的病患回来时,听说程小棠正在书房里学习,难得反省了下自己是不是给新收的徒弟太大压力。 那么小的孩子,刚忙完义诊,连玩乐的时间都没有。 他快步走到书房,果然看到爱徒正在聚精会神地奋笔疾书。 萧昀舒也在,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栖云道长悄无声息地靠近,就发现书桌上晾着好几页文稿,均写着“八荣八耻”四个大字。 这是什么? 程小棠对大荣朝的监狱制度很有意见,光坐牢怎么能让犯人的身心得到改造,还浪费朝廷的粮食。 那可都是农民们辛苦种地上缴的粮税。 既然吃白饭,不如给她贡献些积分,她再造福于农民,也算为口粮做贡献了。 这就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不过程小棠也知道衙门的大牢跟胡氏学堂不同,不会轻易接受一个孩子的建议,就改变监狱的制度。 幸好有崔县令。 可以将钱塘县衙门作为切入口,先从最简单的思想教育开始。 教化百姓,本就是县令的职责之一。 相信以崔大人的为官抱负,肯定很愿意挽救大牢里那些不到十恶不赦的犯人们。 作为回报,她愿意无偿捐献教材。 程小棠按照记忆写出了好几版八荣八耻,又因地制宜地修改了下遣词造句,看起来更像是从这次探监得到的启发。 终于敲定终板,想让字迹更好的萧昀舒帮忙誊抄一遍,就发现书房内多了个人。 “师父!” 栖云道长取过墨迹未干的文稿,真心夸奖道:“乖徒儿果然天资出众,这篇八荣八耻很有大家风范。” 程小棠不敢居功,坦言道:“这不是我想的,是一本书上看到的名家所言。” “不过没记全,自己填补了些。” “师父见多识广,您觉得用来教化犯人的话,还有哪一条需要修改吗?” 栖云道长沉吟片刻,道:“荣辱观的对比简单明了,不过措辞可以再通俗一些。” “牢中关押的犯人,识字读书的不多。” 程小棠摩挲着光滑的下巴,她已经尽量直白了,不过 “明天去试试。”萧昀舒在誊抄的同时,修改了一版出来,“还有时间。” “去哪里?” 栖云道长不满道,“你要把贫道的爱徒拐到哪里去?” 萧昀舒连余光都没分给他,还得是好徒弟程小棠给师父讲了下午的事以及未来的计划。 栖云道长听得津津有味,当场决定加入。 有仙风道骨的道长在,谢玲花就不用担心女儿沾染晦气,彭府尹更是举双手赞成他们的探监活动。 给犯人诊脉治病,顺便驱邪,还不收一文钱。 这是萧小侯爷在对他表达善意啊! 彭府尹二话不说,就把嫡长子踹了过来,千叮咛万嘱咐要好好表现。 第299章 无可救药之人 彭大公子何许人也,怎么能忍受自己伺候那些满嘴喷粪的脏臭犯人。 然而父命不可违,只能另寻他法。 程小棠第三次探监时,就发现大牢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犯人们换上崭新的囚服,连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要不是牢里实在不方便,估计还会让囚犯们从头到脚洗一遍,以免脏了彭大公子的眼睛。 “有劳彭大公子。”栖云道长对此很满意,毫不客气地使唤着彭鸿轩。 他已经知道了,碗窑村胆敢全村谋划夺取程氏布庄的水转大纺车,就是因为杜秀才搭上了盛和布庄和彭鸿轩。 陆氏那个给盛和布庄撑腰的庶子已经被亲爹家法处置,短期内很难再出头。 唯一毫发无损的,就只剩下彭鸿轩。 栖云道长自然要让这位虚伪做作的公子哥付出代价。 因此在听说乖徒弟要教化犯人以积攒功德后,他立即让萧昀舒向彭府尹提出在牢里义诊的想法。 萧小侯爷在,彭府尹果然迫不及待地将大儿子送过来结个善缘。 这次彭二公子倒是也跟着来了,不过他年纪尚小又是无辜之人,栖云道长只让他在角落里煎药。 临安府气候潮湿,牢里蛇虫鼠蚁到处乱跑,最不缺的就是罹患疮科病症的犯人。 严重的,只要靠近就能闻到身上毒疮、褥疮散发出的恶臭。 这可苦了栖云道长钦点的帮手彭鸿轩,好几次都被恶心地跑到一边大吐特吐,恨不得直接装晕跑路。 每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就会恰好看到萧昀舒毫无情绪的眼神,又硬生生地忍下来。 彭鸿轩早就听说了萧小侯爷在京城的名声,连萧家旁支都差点被他逼得断子绝孙,最后只能掏三十万两银子消灾。 以前是羡慕萧昀舒的嚣张跋扈,肆无忌惮。 现在只恨他仗着有个好爹,就逼得他这个府尹大公子来讨好莫名其妙的师徒俩。 尤其是讨厌的老二也跟了过来,他现在跑路,岂不是便宜他弟。 彭府尹官职虽高,却是庶族出身,在世家林立的临安府毫无根基。 要不是彭鸿轩的外祖家江南四大家族之一的吴中顾氏,他连最顶尖的圈子都挤不进去。 父亲最爱他这个嫡长子,偏偏外祖父和舅舅们最喜欢长得像他们的老二。 两相对比,他在外面甚至还不如二弟受追捧,都是些势利眼! 彭鸿轩脸上恭敬儒雅,心里骂骂咧咧。 程小棠看到他一副替父慰问犯人的亲切模样,心情同样不是很好。 彭府尹最器重的嫡长子,纡尊降贵地亲自为犯人们抹药,可把他们给感动坏了。 犯人一感动,奖励积分就大幅度减少。 即便让牢头每天给犯人念一遍《八荣八耻》,也没能挽回下跌趋势。 用栖云道长的话来说,以往狱卒对犯人只有打骂,除非外面有人打点,否则死在里面也是乱葬岗一扔。 如今却有人给读文章听,不管是什么内容啊,都算待遇提升。 幸好是世上多的是无可救药之人。 大牢里尤其多。 有十来个恶贯满盈的重刑犯,自己丧尽天良,就怀疑程小棠一行人是拿他们试药,心中的怨恨呈指数上涨。 这种人一个能顶几十个,总积分稳稳地朝着一百三十万挺进。 牢里的犯人就那么多,程小棠的假期也有限。 因此在得知程大牛和程天福父子押完镖回到钱塘县后,探监活动就此告一段落。 晚上整理脉案、复盘教化成果的时候,栖云道长侃侃而谈,听得一直在家里治病的崔神医和王耀祖颇为遗憾。 王耀祖的病是由南境之外的瘴气引起的,只要找到病源,就不算疑难杂症。 崔神医从未去过那边的深山老林,更不知瘴气只是一个统称,其中有各种病因和病症,主要亏在见识不足上。 因此他现在格外渴望长见识,恨不得赶紧过完年再去当游医。 程小棠听完师父的高论,就觉得他对不同级别的大牢环境都很了解,发出灵魂拷问,“师父,你经常去牢里吗?” 像是在牢里住了十几年,还是每隔半年就转移关押地的那种。 瞥到谢玲花眼神中流露出震惊不安之色,栖云道长赶紧挽回自己的形象,语气苍凉道:“这世间不平之事太多。” “为师有一好友,立志于纠正冤假错案,以前总是陪他四处探访。” 王耀祖闻言备受鼓舞,“好志向!道长,不知您这位好友现在何处,可有完成心中夙愿?” “他行踪缥缈,不过得益于几分运气,的确完成了儿时目标。” 栖云道长又找补了几句后,自然地将话题引回正道。 十二天的假期即将告罄,年关将至,白老夫子不可能再让程小棠不务正业了。 她倒是想借着拜师学医的名义不去上学,栖云道长也很乐意独占徒弟,可惜谢玲花觉得不妥。 胡氏学堂不仅不收程小棠的束修,每月还给发一百文钱买纸墨。 这样的优待,女儿要退学也得问过白老夫子和胡里正的意思,才算是有始有终。 胡里正之前是看程小棠天资聪慧,才邀请老程家的孩子们去胡氏学堂,让胡景焕看到人外有人,才能静下心学习。 如今胡景焕还在,领了大半年的补贴的程小棠就退学,不太合适。 程小棠想到胡子花白的白老夫子,起初经常会看着她流露出惋惜的眼神,明晃晃写着“你怎么就是个女娃”的遗憾。 后来又觉得她应该将读圣贤书放在第一位,不能总将精力放在种地上,总给她开小灶。 虽然矛盾,却始终对她寄予厚望。 真要跟白老夫子说自己要辍学去学医,程小棠觉得自己不好说,栖云道长肯定是要被小老头拿戒尺打的。 而萧昀舒反对的理由更简单。 栖云道长医术是高出抱朴道人一截,做师父却还不如崔云朝。 与其让棠宝退学,不如让栖云道长入学,跟着白老夫子好好学习怎么传道授业解惑。 第300章 回家,升到三级商城 栖云道长本来还福气,结果萧昀舒轻描淡写地指出有三次,他将崔神医和程小棠当做同水平的对象来指点。 就算是华佗再世,也跟不上这样的跳跃程度。 栖云道长被说得心虚,反思了下,好像的确如萧昀舒所说。 当初萧昀舒不愿拜他为师,那套针法其实是送给踏炎军的军医,用来给伤兵止血的。 正巧碰上边疆战乱,萧昀舒年纪虽小,胆子却很大,直接就上手了。 情况危急之下,扎错针总比失血过多丢掉性命好。 事态平息后,栖云道长就继续云游去了,后续萧昀舒是怎么掌握的针法,他也不清楚。 因此严格来说,程小棠是栖云道长认真教的第一个徒弟,难免不太熟练。 程小棠软软地安慰道:“师父也是第一次做师父,没关系哒。” 她其实很喜欢师父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教学方法,方便日后拿出系统里的药方时糊弄过去。 以前还要遮掩说是从《道德经》领悟到的,以后就可以说是师父教的。 以栖云道长的天马行空的性格,肯定记不得哪天说了什么话。 萧昀舒淡淡瞥了一眼感动的栖云道长,特意请人来,可不是让他教着玩的,“道长虽是第一次收徒,却做过徒弟。” “元阳子道长收你为徒时,应该教得很细致。” 栖云道长两相对比,更内疚了,“我学,我去学还不行吗?” 就知道萧昀舒不会这么好心给他找徒弟,居然连教学方式都要管,偏偏还说得有理有据! 可恶,回头就把棠宝带走游学去。 一番讨论过后,结论就是师徒俩都需要在胡氏学堂深造。 栖云道长技多不压身,除了没功名在身,随时能兼任君子六艺任一项的夫子。大笔一挥,就给胡氏学堂写信自荐。 白老夫子收到信后,立即回信表达真切的欢迎。 他看得出栖云道长不是普通人,没想到对方还真成了程小棠的师父。 在胡氏学堂的学子们暗暗期待着放年假时,却得知托小棠学监的福,又要多加一门课程,内心的忧伤可想而知。 程小棠在给家里人挑选礼物时,就看到一连串熟悉的名字出现在系统提示里。 其中程三莲的奖励积分,再次飙升到四百五十分。 这是她这位虚荣又懒惰的三堂姐,在放弃成为胡夫人后达到的最高值。 可见程三莲是真的很讨厌需要动脑子的事情,难为她为了自己的官夫人梦想,坚持寒窗苦读。 随着程氏布庄和同福饭馆的稳步发展,作妖的杨智明满足于在县城里当着体面的账房先生,连带着三房一家都消停下来。 杨氏母女一个期待着布庄的三倍红利,一个睡在店里不用再早起赶路,最近心情都很好。 尤其是对比同是逃荒而来的其他人,心气越来越顺。 家里如今一片和谐,只有被模拟科考折磨的程文韬,偶尔会酸两句跟着袁山长游学的程天禄。 想到彭大公子跟二哥是同窗,程小棠晚上又翻阅了一遍《氏族杂记》。 确定他就是那个被彭府尹换成嫡子的外室子,不过下面标注了一行小字,彭府尹的岳家顾氏已经有所察觉。 这样看来,彭鸿轩只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不足为惧。 程小棠安心地睡了个好觉 而此时的彭鸿轩,不顾小厮劝说,还在泡着第三遍香艾浴。 给那些低贱的犯人抹药让他身心饱受折磨,种种恶心的画面一直萦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泡了又泡,彭鸿轩还是觉得身上有异味,最后硬是把自己泡晕了。 醒来后,深感丢脸的他怒从心头起,决定不吃这个闷亏。 萧昀舒不能动也不敢动,命比纸薄的乡野贱民总不用敬着。 正好,彭鸿轩看某人已经不顺眼很久了。 *** 离开临安府前,萧崇不怎么委婉地拒绝了包括彭府尹在内的宴请邀约,只说来年有机会再登门拜访。 一听就是客套话,却是萧小侯爷难得的软化迹象。 四大世家一看有戏,再接再厉地示好。不图减免赔偿金,只希望下次有什么小冲突,可以坐下来谈谈。 听说萧家别院的旧址要改建成月出观,各家还关起门来秘密商讨背后的深意。 定安侯向来态度鲜明地表达对圣上笃信道家的不满,其子萧昀舒更是毫不掩饰对道教的厌恶。 怎么突然就跟一个道士这么亲密,还为他在云隐寺山下建道观。 没有人觉得这事跟程小棠有关。 一个乡野丫头,纵使有几分捣鼓农具的本事,跟皇权、兵权以及世家的权势相比,连小蚂蚁都算不上。 彭府尹也是这么想的。 萧昀舒拜托他一件事,让牢头以后每天给犯人们念一遍程小棠劝人向善的小短文。 真的很短,只有百来个字 彭府尹翻来覆去研究过很多遍,又叫来两个儿子询问,也没发现荣辱中蕴藏着什么深意。 他不得不相信,萧小侯爷这一趟来临安府,真就是想行善积德。 听起来很不合理,与三天义诊花掉的大把银钱和精力相比,好像又不算什么。 临安府这些人自寻烦恼的猜测,程小棠一概不知。 送崔神医去跟钱塘县衙门跟崔县令团聚的同时,收割了一波碗窑村、黄平村那几个主犯的积分。 也不知是崔县令教化得好,还是程小棠在县里的名声比较好。 除了碗窑村的钱村长父子俩之外,其他犯人的奖励积分都不是很高。 不过她也不嫌弃,细水长流,稳定的收入渠道多多益善。 为庆祝程小棠拜师,一行人是在镇上的饭馆吃完饭再回的关凌村。 王氏离不开饭馆,老程家现在招待贵客都直接往镇上带,方便又体面。 同福饭馆如今在武泰镇已经打出名气,北方菜做得一绝,南方菜也不输其他饭馆,生意稳中上涨。 饶是吃遍大江南北的栖云道长,也对王氏的厨艺赞不绝口。 尤其是那道自家人才能吃到的红烧肉炖土豆,吃完口齿留香,意犹未尽。 程大牛与栖云道长一见如故,觉得高人果然有眼光一眼就看出,看得出他闺女天资聪慧。 再加上一个萧崇,三人畅聊,恨不能给程小棠安排好一百零八种未来。 程小棠听得哭笑不得,很想说自己不会影分身那种高端的技术。 回到关凌村后,栖云道长就住在老程家唯一的客房里,没两天就跟徒弟的家里人打成一片,还给程铁牛加快了疗效。 就是在学堂里不是很顺利,经常无意识伤害到脆弱的小心灵。 而总是被栖云道长拿来做正面例子拉仇恨的程小棠,获益匪浅,积分一路高涨,迅速突破了预设的一百三十万。 富裕的程小棠小手一挥,将商城升到了三级。 终于可以兑换出心心念念的实体工具。 第301章 熬夜熬到昏迷 紧闭房门,程小棠二话不说,斥巨资一万积分,兑换出白酒蒸馏器。 三级商城的工具兑换比例与之前的食物、药品不同,不是按数量,而是按材质。 纯木质工具,每样只用一千积分。 掺了铁质,就增加到一万积分。 若是纯铁工具,则每样需要十万积分。 完全不考虑技术含量,纯粹按照制造工具的材质来定价。 橡胶、塑料、不锈钢、合金钢、钛合金之类的熟悉材质,后面跟着的零,多到程小棠看着都觉得晃眼。 一口不锈钢锅,就要足足一百万积分。 程小棠觉得这很不合理,明明铁锅炒菜更好吃,还有锅气。 然而规则是系统定的,她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也不知该说这个装反的系统是过于智能还是过于刻板,这样的积分兑换设定,简单粗暴中又有些合理。 毕竟人类与其他灵长类的不同,就是从使用工具开始。 从最初捡起来就用的木棍、石头,到后期炼制青铜铁器,逐步发展到不锈钢,钛合金等,每一步都给生产力带来巨大的改变。 为了防止娘亲半夜来盖被子,程小棠将蒸馏器收到空间里,总算能把罩子翻过来研究里面的构造。 四级商城不出所料,提供的正是包罗万象的书籍。 然而升级需要的积分不是一千万,而是一个小目标:整整一亿。 程小棠列了个简单的算式,要完成这个小目标,按照现有的积分增长速度,起码需要一分不花的攒十年以上。 而不花积分,是不可能的。 粮种、药材、棉花,每一样都是开春后必须兑换出来的东西。 不过来日方长,系统还是给了点福利。 就像之前不能兑换工具却能看,四级商城提供的书籍也可以先翻阅,后兑换。 仅限于前三章。 程小棠按照关键字搜索,起码翻阅了二十本书的前三章,才凑出在现有条件下,蒸馏白酒的流程,累得小眼昏花。 正打算洗洗睡,猛地想起白老夫子布置的课业没完成。 自从拜了栖云道长为师后,白老夫子对她的课业要求反而更严格了。 他心知程小棠找到未来的路以后,就不会像其他男学生一样,为了科考寒窗苦读十年。 可圣贤书上那么多道理,不学太可惜了。 因此白老夫子恨不得将别人读十年的内容,精炼出来让程小棠一两年内学会。 另一边,栖云道长去程氏学堂本就是学习如何当一个合格的师父,见状也开始捣鼓起教学的医书。 唯一的受益者程小棠,觉得自己还是努力攒积分升级到学一下影分身术吧 是学生就逃脱不了的噩梦:半夜补作业。 白老夫子布置的文章,她刚读完题目的原文,一个字没写。回过神时,距离天亮只剩不到两个时辰。 程小棠犹豫片刻,决定奋战到天明。 反正空间里是永恒的白昼,省去挑灯夜读被家里人发现的风险。 程小棠苦中作乐地想着,人家的空间要么是灵泉要么是百倍速生长的良田,只有她是用来补作业的小黑屋。 说起来,系统商城可以升级,空间就不能扩大吗? 念头刚起,脑海中还真刷新出一个系统音。 【温馨提示:宿主可拓展空间面积,每是平方米仅需一百万积分。】 程小棠呵呵一笑,继续埋头写文章。 刚说系统刻板,这时候倒用上形容词了。 一百万积分才换一立方米,除非那空间能用来修仙。 否则,她还不如想办法把庇护所改建成三层小别墅,往上拓展来得合算。 第二日,睡眠严重不足的程小棠提前感受到了修仙的苦果。 头痛欲裂,眼皮沉重,只能偷偷喝一碗浓茶,强打起精神去上学。 勉强撑过白老夫子检查课业后,半点没给新上任的师父面子,直接在栖云道长传授围棋棋规时,睡了过去。 当然,这是她以为的。 实际上不是睡过去,而是昏迷。 幸好栖云道长比崔神医更符合神医的水平,抱起徒弟的第一时间,就察觉出不对劲。 孩子之所以睡得不省人事,是因为最近在调养先天不足导致的气血两虚,熬夜无意中与施针的效果相克。 程小棠平时爱吃能睡,栖云道长就没特意提过不能熬夜。 谁曾想,她偏偏就在最关键的阶段熬了个通宵。 程小棠醒来时,已经是第三天的下午。 程大牛夫妻被程老太训斥了好几顿,此刻围坐在床边,决心要好好教育下不让人省心的棠宝。 栖云道长难得严肃地板着脸。 萧昀舒的脸色,更是比千年寒冰都要冷。 程小棠还有些迷糊,不知为何为这么多人盯着自己睡觉,环视一圈发现家里多了一个人。 程天禄是连夜赶回来的,想尽早把收集的伴手礼送给妹妹。 结果刚到家,就听说妹妹熬夜把给自己熬昏过去,顿时又气又心疼,只觉得家里没一人靠得住。 不能再这么宠溺棠宝了。 “棠宝,为什么要熬夜?”程天寿游学回来,气质愈发沉稳,“二哥走之前,你答应过什么,还记得吗?” 程小棠不记得,欢喜地扑了过去,“二哥!我想死你啦!” “呸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刮去。”程老太没好气道,“小小年纪,不准把死挂在嘴边。” 看到程小棠在栖云道长预计的时辰内醒过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不是不信任他的医术,只是孩子从小多病多灾,好不容易活泼伶俐起来,突然又安静地躺在床上,难免提心吊胆。 谢玲花悄悄抹掉泪花,柳眉倒竖地训女儿,“程小棠!娘跟你说过多少次,要好好睡觉?” “从今天起,不准你单独睡一个屋!” 本来她就不放心女儿单独睡一屋,连放在屋里的小床都打好了。 娘亲喊大名,警报拉响。 程小棠观察着众人的神色,还是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最后的印象,是自己是在师父教围棋时睡过去了。 通宵的事情被发现? 可眼下的情况似乎没那么简单。 “阿娘,二哥,我头好晕。”程小棠想不出来,果断开启撒娇模式。 程天禄抱着香香软软的妹妹,立场全无,“娘,棠宝睡了这么久,肯定饿了。” 不说还没觉得,一说饿,程小棠感觉自己像是三天没吃饭,能啃下一头牛,“我好饿好饿,想吃饭。” 揉了下肚子,很配合地发出咕咕叫声。 程大牛将要训斥的话抛之脑后,瞅着老娘和媳妇儿的脸色,打哈哈道:“棠宝都几天没吃饭了,先让她吃饱再说。” 栖云道长深表赞同,“如今是最后阶段,不能饿着。” 大夫发话,吃饭自然比教育孩子更重要。 直到吃完师父亲手做的药膳,程小棠才得知自己不是睡了一小会儿,而是昏迷整整二十三个时辰。 难怪醒来就饿得慌,她竟然少吃了七顿饭。 第302章 万能的炼丹炉 萧昀舒等到栖云道长收起银针,确定程小棠身体无恙后才开口,“以后不可在亥时后入睡。” 他的眸色偏浅,五官极为精致,不笑时自带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疏离。 又因为不喜多言,即便是平淡的语调,旁人听起来也有压迫感。 程小棠乖巧地认错,“我以后肯定早睡早起。” “昀舒哥哥不要生气了。” 她是真没想到,熬一个通宵的后果居然这么严重。 萧昀舒神色稍缓,正要解释说不是生气,就被栖云道长抢了白,“你吓唬棠宝作甚?” “此事责任在我,没有嘱咐到位。” 栖云道长原本还想教育徒弟两句,看到萧昀舒越俎代庖,又不乐意了,温声哄道:“乖徒儿不怕,有师父在。” “刚才是最后一次针灸,你以后不会再手脚冰凉,开不开心?” 这次昏迷算是歪打正着,不仅没有影响行针的效果,反而促进了对药浴的吸收,两天就达到了半个月的效果。 他先前不说,是不想影响老程家人教育孩子。 程小棠搓搓手,感受到掌心的热度,笑眼弯弯地脆声道:“开心!” “可有注意事项?”萧昀舒握住白胖的小手,眉眼舒展开,凝视着栖云道长,“不要再遗漏。” 在他看来,棠宝昏迷一事,责任本就在栖云道长身上。 这般不着调的大夫,也就是医术比崔云朝高一些,又有武艺傍身,才至今没挨过打。 栖云道长自知理亏,扭过头对着程大牛夫妻俩道:“棠宝现在的身体与普通孩子无异,以后只要吃好睡好,多加锻炼。” 听到这般笃定的话,老程家人皆是喜上眉梢。 程小棠从出生起就身子弱,连哭声都比别的婴儿小。三岁之前一直懵懵懂懂,还被人在暗地里叫傻妞。 好不容易开窍,偏偏在逃荒路上,不是生病就是遇险,几次差点没了小命。 直到落户关凌村,家里日子一天好过一天,将她养成个白里透红的胖娃娃,仍旧始终绷着一根弦。 谢玲花再三确认,女儿此生不会再被先天不足影响,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一直很内疚,仗着顺利生育过三个孩子,就在怀胎时跟着跑镖,害得女儿吃了那么多苦。 “咋了这是?” 程大牛轻抚着媳妇儿的背,眉开眼笑地打趣,“棠宝身体好是大喜事,怎么还哭上了?” 程小棠体贴地走上前,把手搓得更热乎,握住谢玲花的手,用行动证实栖云道长的结论,“阿娘,我给你暖暖手。” 谢玲花的手上和脸上同时一热,抱起女儿的同时,狠狠横了程大牛一眼:多大年纪了,还没个正型! 老程家人终于放下心头大石,对着栖云道长就是一顿夸,比神仙下凡还厉害。 栖云道长礼尚往来,夸程老太和程大牛夫妻俩将孩子养得精细,夸程天福和程天禄悉心照顾妹妹。 连刚从地里回来的程二牛都被夸了一句,说他粮食种得好,养身体。 眼见气氛从三堂会审转变为夸夸大会,为了避免让大家回忆起熬夜的事情,程小棠决定暂时将蒸馏器的图纸压箱底。 她需要好好研究下白酒的市场前景,寻找一个契机。 正好家里的饭馆生意稳步上升,需要在镇上挑一家酒肆合作,程小棠挤出午休的时间,跟着四婶去打听。 江南一带时下最流行的是云液酒、琼酥酒、瑶池酒等黄酒,光听瑰丽的名字,就知道价格不菲,主要受众是世家勋贵。 不过上有珍品,下有平替。 小小的武泰镇就有三家酒肆,一壶酒从十五文到七十五文不等。 除此之外,造价更便宜、入口更温润的甜味果酒也广受欢迎,王氏就很擅长酿造北方的梨酒。 筹备饭馆的时候,正好秋梨成熟,就酿了一批留作过年喝。 恰好成了同福饭馆的招牌之一,供不应求。 老程家人都好酒,萧爷爷也对她之前兑换出来的白酒念念不忘,满天下重金寻找类似的烈酒。 最可怜的是栖云道长,只听说过,没尝过,每每想到就要无理取闹一番。 主要是埋怨萧昀舒没早点让他来关凌村,不然就能尝到让萧崇、程大牛都喝醉的顶级烈酒。 为此栖云道长还算过一卦,试图找出村里何处埋藏着陈年佳酿。 卦象显示的是近在咫尺。 程小棠在旁看着,暗自心惊。 原来师父真的会算卦,不是她爷爷那样的半仙。 幸好天机总是含糊而缥缈,而她出于谨慎起见,没找到合适的兑换出白酒。 “小舒,是不是你藏起来了?”栖云道长环视一周,盯上了萧昀舒。 他现在暂住于萧宅扩建出来的院子里,所谓近在咫尺,肯定是在萧家人的地盘。 以萧老爷子嗜酒如命的性格,若是知道肯定早就挖出来了。 萧昀舒不置可否,只提醒栖云道长好歹是全真教的道士,别忘了清规戒律。 全真教是道家中最严的清修一脉,内修心性,外度众生。除了不剃度外,与出家和尚差不多,戒荤戒酒,斩断红尘。 然而栖云道长连道袍都很少穿,喝酒必吃下酒菜,起码两荤一素。 “道法自然,遵从本心也是道。” 栖云道长一派世外高人的风姿,“你还小,把酒拿出来,贫道就代表上苍原谅你。“ “不需要。” 萧昀舒对道士的想法毫无兴趣,垂眸看着桌上的图纸,“鲁方,这是炼丹炉?” 当今圣上为了炼丹,能把灵芝当干柴烧,消耗了不知道多少真金白银,他可不敢在萧昀舒面前提炼丹。 栖云道长拿起图纸端详半晌,“这就是炼丹炉。” “我造过好几个炉子,其中就有这种样式的。看着新奇,不是很好用。” 程小棠大眼睛里满是崇拜,“师父,您还会造炼丹炉呀?” 那就更好了。 从炼丹到蒸馏酒,很自然。 第303章 好东西要上贡 栖云道长潇洒地一甩袖,“炼丹可不是某些人想的那样,随便扔一堆东西到炉子里,就能出丹药。” “从打造丹炉起,就分为炉式、水鼎式、丹台式等,更有上百种工具。” “其中炼制金丹所需的高深技艺,足以执掌玉清和阳宫。” 玉清和阳宫就是皇帝在京城修建的道观,奢华无比,专供皇室贵族修道养生。 鲁方听得两眼放光,顾不上萧昀舒还在边上,积极地提问。 炼丹术向来是道家不外传的秘技,若是能点化出“药金”或“药银”,足以被称一声高人。 他对丹药没兴趣,只想知道朱砂、卧炉霜等一些粉末块状物,是通过什么样的炉子,变成光滑圆润的丹药。 栖云道长见过西院数以百计的机关和工具,对支持徒弟做出农具的鲁方颇具好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兴致来了,直接动手画出图纸示意。 程小棠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找到机会插嘴,将蒸馏酒的想法塞进去,只好先看师父的大作。 以往只知道炼丹师从某种意义上说,算是古代化学家。 百闻不如一见。 如今看栖云道长信笔拈来的各式图纸,才发觉有追求的道士对探索丹术的热情,丝毫不亚于读书人对科举的执着。 其中有些工具的图纸,比她拿出来的酒精整理器还要复杂。 程小棠估算着日子,瞅准两位技术大牛喝茶润嗓子的空隙,开口道:“师父,我也想学炼丹。” 小舅舅预计七天后就能抵达关凌村,顺利的话,能赶上第一锅蒸馏酒。 不等栖云道长开口,萧昀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淡淡道:“道长,你可认得玄灵道人?” “两年前,玄灵道人在靖水观因炼丹炉炸裂受重伤,不治而亡。” “五年前,平虚子在龙虎山炼丹,烧掉整座山头。” “六年前——” “打住!”栖云道长诧异地打量着萧昀舒,“你是不是被调包了,怎么突然这么多话?” 萧昀舒坦然道:“事关重大。” 之前鲁方跟程小棠一起研究做农具时,会避开使用锋利的刀刃。 而栖云道长随性惯了,未必会有这样的觉悟。 察觉到萧昀舒的眼神中的含义,栖云道长为人师表的尊严被触犯了,“我也没说要教棠宝炼丹。” 程小棠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试着争取,“师父,我会很小心的。” 她还想着以后炼丹炉造黑火药呢,不能夭折在第一步。 “师父,你跟鲁大师炼制,我就在边上学习,保证不动手” “我还没见过金丹呢。” “昀舒哥哥,你也想看对不对?” 软糯的小奶音变着花样撒娇,态度最坚定的萧昀舒都不忍心再拒绝,只得约法三章。 不能独自去炼丹房,不能碰触炼丹炉,不能乱吃丹药。 栖云道长认真嘱咐道:“棠宝记住,看起来越漂亮的丹药,越不能吃,都是有毒的。” “金丹银丹,不如黑乎乎的药丸。” 程小棠点头,强调道:“师父和鲁大师也不吃。” 萧昀舒厌恶道教,是最不用担心的。鲁方是萧家十二卫之一,肯定也不会自找惩罚。 就怕栖云道长医者不自医,炼出丹药当糖丸。 虽然丹药中各种重金属材料的含量并不多,吃进去对人体总归是有害无益。 还是留着给皇帝陛下吃吧,他抗造。 “棠宝真孝顺,还担心为师呢?”栖云道长笑着揉揉爱徒的小脑袋,眼底划过促狭,“金丹可是稀罕之物,要上供的。” 程小棠嘿嘿一笑,果然是她命定的师父。 罗离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偷瞄了眼主子的脸色。 自己不吃的东西上贡给皇帝陛下,要是在京城这么说,传出去的下一刻,就会有枢密院的人冲进来捉拿大不敬之人。 不过这里是关凌村。 不管是萧昀舒,还是其他人,都不觉得皇帝求仁得仁有什么问题。 下一刻冲进院子的,是来找妹妹的程天寿。 “道长,棠宝明天可以跟我去摸鱼吗?我妹妹是不是再也不怕冷了?” 栖云道长乐了,“棠宝是痊愈,不是练成金刚不坏之身。” 程天寿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那可以去河边吗?” 九曲河边有寒风,秋天以后家里人就不许程小棠靠近了。 程小棠也想去摸鱼,她已经好久没有跟四哥去溜达玩耍,久违地感觉到用脑过度带来的疲惫。 “我们一起去钓王八!” 寒冬腊月,吃个千年王八补补正好。 系统商城升到三级,目前还只有吃的,它能够熟练投放并灵活捕捉,不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栖云道长日观天象,遗憾道:“去河边可以,明天不行。” 程小棠和程天寿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是因为” “非也。” 栖云道长不知从哪儿搞来一支拂尘,轻轻一甩,世外高人的气场油然而生,“明日有大雪。” 不会预判天气的大夫,不是好道士。 一夜之间,大雪落满了钱塘县。 瑞雪兆丰年,腊月的雪不仅让孩子们喜出望外地打雪仗、堆雪人,也让老庄稼把式们笑开了花。 程天寿带着程氏一族的孩子们,大战关小飞带领的关凌村本地娃。 以一敌二也不落下风,多亏了萧昀舒的仗义相助。 “昀舒哥哥小心,关小飞要偷袭你!” “四哥冲冲冲!” “榔头哥,小心左边!” 程小棠被栖云道长抱着看热闹,兴奋地小脸通红,“夺下他们的旗子!” 她人小腿短,刚好卡在六岁以下不能下场,只得拜托萧昀舒。 “赢了。” 萧昀舒等程天寿、关小飞双方都累到只剩互相呛声的力气,才轻巧地取下对方的旗子。 他没有跟人玩过打雪仗,干脆就套用了踏炎军新兵营里的争旗训练。 “昀舒哥哥真厉害!” 程小棠笑得见牙不见眼,对方人数比他们多十个,可不算欺负人。 “棠宝我呢?”程天寿跑得满头都是汗,将脸凑了过来笑着问道,“四哥一打三厉害不厉害?” “四哥也厉害!” 程小棠掏出石青色手帕给四哥擦汗,对比发现一个惊喜,“四哥,你变白了好多!” 读了大半年书,程天寿上山下水的时间严重缩短,不知不觉间捂白了。 程天寿闻言却像是被大鹅叨了一口,“我不要变白!”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是小白脸! “棠宝,你再看看,四哥还白吗?”程天寿着急地往萧昀舒身边一站,“我可比萧哥黑多了。” 程小棠乐得说不出话,只能笑着点头。 谁站到肤如凝脂的萧昀舒身边,都是小黑脸。 第304章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 程天寿露出灿烂的笑容,“等小舅舅来了,肯定也跟我一样有男子气概。” “萧哥,我舅舅还要多久能到家啊?” 言语间,丝毫没发觉自己已经暴露出对小白脸的偏见。 程小棠扶额,代为答道:“小舅舅已经到江陵府啦,快则十日,慢则十二日。” “这么大的雪,估计还要耽误一两天,能赶上大年夜。” 她对于程天寿执着于黑壮才是伟丈夫这件事,很难继续支持。 主要是条件不允许。 老程家人除了每天必须去地里转悠两三圈的程二牛,其他人在摆脱幕天席地的日子后,都恢复了在村里偏白的肤色。 即便农忙时晒黑,一到农闲时节也会白回来。 尤其是在临江书院就读的程天禄,出落得越发白净温润,几乎看不出艰苦岁月的痕迹,让程小棠很是满意。 “这边雪厚,先把这里铲了做身子。” 远处传来程大宝嘚瑟的声音,他正指挥着关小飞等人堆雪人。 因为有大人在旁盯着,双方争旗的彩头比较低调,即村里最大雪人的命名权。 萧昀舒夺得旗子奠定胜局,大雪人的名字就由程小棠取名为钱多多。 朴实无华的名字,连没上过学的孩子们都觉得很吉利,嬉闹着回家拿家伙铲雪。 他们还要跟对面的枫林村比雪人,此刻回归统一战线。 “棠宝,四哥去给你堆个小雪人带回家玩。” 程天寿坐不住,喘息刚平稳下来,又火急火燎地跑去跟小伙伴玩耍了。 “昀舒哥哥累不累?”程小棠熟练地端水,见萧昀舒发丝都没乱,就意思意思拍了拍他的袖口。 好歹被破碎的雪球蹭了下。 萧昀舒轻笑着摇头,将刚下地没多久的棠宝又抱起来,“回家喝碗热汤。” “你这是不信任我的医术。” 栖云道长还没抱够呢,居然被抢了徒弟,不满地跟在身后。 “乖徒儿,在外面玩这么久,有没有觉得冷?” 程小棠将手贴在萧昀舒微凉的脸上,小梨涡里满是笑意,“一点都不冷。” 终于有她比萧·火炉·昀舒暖和的一天了。 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 热热闹闹地堆完雪人,大人们就将孩子们领回家烤着火,吃热乎乎的饭菜。 随着天色渐暗,村里的鸡鸭鹅都被赶回了笼子里,以免冻坏脚。 第二日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去镇上的路上积雪未化干净,程小棠险些就迟到了。 结果到了学堂才得知,在天气恶劣的情况下,他们这些不住在镇上的学生,默认是可以在家学习的。 原本还因为蹭到马车而开心的关小飞和程大宝,顿时就明白了“得不偿失”的痛。 傍晚寒风冷冽,积雪又结成厚厚的冰,走起来格外费劲。 而一千多里之外的官道上,还飘着鹅毛般的大雪,已经累积到膝盖深,几乎是寸步难行。 钱塘县的瑞雪只下了一夜,缓慢的融化过程已经让不少人冻得受不了。 荆湖北路的各州县,却是下了足足三天三夜。 过量的降雪,演变成了雪灾。 萧昀舒收到密信时,程小棠正在努力启发栖云道长对丹炉用处产生新想法,比如让酒变得更纯、更烈。 听到雪灾的消息,师徒二人瞬间将丹炉图纸扔到一边。 “现在什么情况?” “尚未确定。” 萧昀舒摊开舆图,将信中提到最严重的几个州标记出来,“从尉州到临安府的官道被雪封住了。” 尉州毗邻吐蕃,是大荣朝疆域的最西边,也是谢云飞和沈三公子出发的地方。 如今队伍大概率被困在了江陵府到临安府的路上。 程小棠紧张地望着萧昀舒,难掩担忧道:“小舅舅他们不会出事吧?” 在天灾面前,人的力量极其渺小。 这一点,历史已经多次验证。 “玄甲军绝非等闲之辈。”萧昀舒声音温和而笃定,安抚道,“一定能解决积雪。” 栖云道长面色凝重,“就怕还有别的问题。” “没发生,就不是问题。” 萧昀舒眸光一冷,看着栖云道长缓缓道:“何必杞人忧天。” 栖云道长自觉失言,赶紧安慰起徒弟,“棠宝别担心,那些都是大人物的事情,跟你小舅舅没关系。” “为师早年见识过玄甲军的厉害,区区小雪挡不住他们,很快就能到关凌村了。” 程小棠心中不安,却没有追问,“嗯!肯定都会没事哒!” 大灾必有大乱,她隐约能猜到师父说的是什么。 萧昀舒当初屡遭行刺,暗中之人就是借助了旱灾引发的乱局。 玄甲军与踏炎军都是边境重兵,盯着沈三公子的人,怕是会趁机动手。 “枢密院也会派人去。”萧昀舒察觉出程小棠的情绪低落,取出一枚令牌,“罗离,去一趟临安府。” 罗离应声,“属下遵命。” 栖云道长往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盯住萧昀舒,“你不会杀我灭口吧?” 居然当着他的面,拿出枢密院的令牌,这可不是一个普通道士该知道的事情。 饶是程小棠心中焦虑,也忍不住被逗笑,“师父放心,徒儿会罩着你的。” 去年除夕时,应寒拿的就是枢密院令牌。 若是要灭口,崔县令的顺序应该还排在栖云道长前面。 雪灾一事瞒不过老程家人,谢玲花听到后当场脸色煞白,日夜祈求上苍保佑。 程小棠相对比较实际,只祈祷枢密院派出去的人擅长刨雪,顺利接应小舅舅一行人。 然而坏消息一个接一个。 荆湖北路在放晴仅仅一天后,又重新下起了大雪,平地积雪厚达三尺有余。 受灾州县的具体情况,当地官府根本没有能力去梳理,衙役们冻得出不了城门,路上更是人马都无法行走。 萧昀舒收到的密信中只提到大雪压塌了数百间房屋,还有成千上万座房屋受损。 百姓们被压伤、冻伤的数不胜数,却无处就医,连热水都喝不上。 唯一的好消息,是枢密院的人已经抵达江陵府。 第305章 最想要的礼物 沈三公子一行人在大雪封路前,最后留宿的驿站在嘉州城外五十里处。 嘉州距离关凌村三百多里,按照二十里有歇马亭,六十里有驿馆住人的规矩,沿途起码还有五个驿站。 然而都没有接待沈三公子的消息传来。 没滋没味地过完小年夜,老程家人围着火炉,始终忧心忡忡。 谢玲花焦虑得坐立难安,一叠声地追问道:“枢密院的大人们怎么进的江陵府?” “我们现在能去嘉州吗?” “对了,萧老爷子从哪里回来的,官道是不是通了?” 程大牛紧紧握住媳妇儿的手,安慰道:“你先别着急,让萧老爷子和罗小兄弟慢慢说。” 萧崇这段时间离开,是去了一趟扬州办事,回来的路上才得知雪灾的事情。 扬州连一片雪花都没下,官道畅通无阻。 罗离带来的消息比较关键,他跟枢密院的人联系上后,指派了四名萧家护卫一同前往江陵府。 南方几十年都没遇到过这么大的雪灾,受灾区域的地方官员和手下衙役们都没有处理的经验,急需外援。 踏炎军常年驻扎北疆,每年都会面对大雪封山或在极寒下行军的情况。 有萧家护卫在,枢密院的人可以尽快抵达灾区,组织起救援。 越往西,雪灾越严重。 前往江陵城的官道上积雪厚三尺以上,穿过山谷时,还要警惕雪崩的风险不能高声呼喊,寻人的进展较为缓慢。 “程伯母放心,沈三公子一行人应该是及时退到沿路的村子里避雪。” “最多再过三日,就能接应上。” 罗离简明扼要地讲述了现在的情况,枢密院的人赶路速度已经很快,奈何距离遥远,又无法及时联系。 谢玲花感激不尽的道谢,“辛苦罗小兄弟了。” 若不是一直能了解到雪灾的情况,她肯定忍不住,一定要自己去嘉州找人。 一别六年多,好不容易得知弟弟的消息,要是再出事...... 谢玲花鼻头一酸,她还算什么姐姐! “阿娘,舅舅一定不会有事的。”程小棠对栖云道长眨眨眼,提示道,“师父早上算过卦了。” 栖云道长的确沐浴焚香,认真算过,“没错,令弟吉人天相,总能逢凶化吉。” 命盘显示的是谢云飞运气不佳,总能遇上险境。 当然,逢凶化吉也没有错,因为这小子的八字是长寿终老。 不过这些不中听的内容,他作为一卦千金的神算道长,很熟练地默默放在心里。 程老太眼见着谢玲花担心的瘦了一圈,清了清嗓子道:“老大家的,我也拿老头子那对杯珓给云飞算过,上上签。” “老头子在天上看着呢,肯定会保佑云飞。” 家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吉祥话,不只是为了谢云飞和沈三公子,还因为自身经历过饿殍遍野的旱灾,能够感同身受。 在毫不留情的天灾面前,人命太脆弱了。 就连一直暗暗庆幸自己将弟弟带在身边的杨氏,这种时候也没说刻薄话。 主要谢玲花刚给她发了说好的奖励——布庄的三倍红利。 有黄平村和碗窑村的赔偿,年底分红的银子很可观,杨氏领到了足足六十两银子。 这让她真正意识到,大房如今就是家里的顶梁柱。 杨智明比他姐更早看清楚,镇上的饭馆说是老程家用来给孩子们读书的产业,本钱也是大房,或者说程小棠出的。 先前在逃荒路上,杨智明放不下秀才儿子的傲气,又怕被当做包袱扔下,很是努力了一番。 结果每次越努力,下场越凄凉。 前阵子沾光成为被胡氏布庄掌柜看好的账房先生,他倒是想更进一步,甚至偷偷地让杨氏记下水转大纺车的样式。 多亏被神棍忽悠的黄坪村放了一把火,又逼得碗窑村提前出手。 杨智明每每想到那些人的凄凉下场,就觉得后背发凉, 他以前是觉得有姐姐在,老程家人就算对他心生不喜或是厌恶,最差也是老死不相往来不相往来。 而有萧家在,不是坐牢就是死。 杨智明晃了晃头将做过的噩梦甩出去,安慰着谢玲花,“大嫂,玄甲军在西域一带威名赫赫,肯定会安然无恙。” 他已经决定了,要牢牢抱住程大牛一家的大腿。 谢玲花揉了揉眉心,露出浅笑道:“嗯,云飞打小就机灵,现在应该也在烤着火呢。” 所有人都看得出谢玲花的勉强,将转移到程小棠第二日的生辰上。 程小棠最开始没告诉家里人谢云飞的消息,就是怕触发某种不祥的玄学力量。 例如“做完这单就收手”,或者“等我完成这个任务就回家”之类的话,但凡有人说出口,就会有意外发生。 可惜还是没能避开。 “明天就是生辰了。”萧崇询问道,“棠宝有没有想要的礼物啊?” 他已经准备好了一匹贡品级的果下马,漂亮温顺耐力好,正适合小棠宝这个年纪骑着玩。 绝对能赢过栖云道长和萧昀舒的礼物。 程小棠语出惊人,“我想去嘉州。” “这是我最想要的礼物。” 程大牛和程天福异口同声地反对,“不行!” “棠宝乖,娘知道你担心舅舅。”谢玲花理了理女儿细软的头发,“咱们就在家里,好好地等他回来。” “你舅舅肯定带了很多西边的土仪。” 程天寿比划着妹妹的身高,提醒道:“棠宝,萧哥说那里的雪有三尺多厚,比你还高呢。” “奶奶,我能救人。” 程小棠仰头认真地看向程老太,清晰道:“我想去救人。” 她早料到爹娘和哥哥们不会同意,不过家里的大事,最后拍板的还得是一家之主。 程老太扫过老大一家的神色,语气郑重,“棠宝,你不怕?” “不怕。” 程小棠毫不犹豫地回答。 她现在就算独自在雪山走丢,都能温饱不愁的等到春暖花开。 然而前往灾区,光有勇气并不够用。 第306章 出发去救灾 接收到徒弟的眼神求助,栖云道长沉稳地向老程家人保证道:“程大娘放心,贫道会陪棠宝一起去。” “如今交通不便,肯定有许多地方缺医少药。” “我们师徒二人前往嘉州,只是协助当地官府赈灾,绝非主力。” 平地三尺厚的雪,起码要来六七日才能融化。而受灾严重的百姓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这场猝不及防的雪灾,极有可能会冻死数以千计的贫苦百姓。 若是不能及时就医,轻则落下残疾,重则身亡。 他当初学医时,师父就是带着他云游行医,经历过数次天灾和瘟疫,几年内就积累了数以千计的看诊经验。 这与义诊不同,主要是针对某一种病症重复进行诊脉、施针、开药。 只要亲身经历过一回,医治方式就会深深刻在脑海中。 得益于这种方式,栖云道长的医术突飞猛进,因此想用同样的方式教授徒弟。 既然程小棠想去嘉州,正好是个机会。 道理程老太都懂,仍旧放心不下。她的小孙女才多大,怎么就要跟着师父去救灾了? 之前的义诊,不管是在碗窑村还是临安府,还特意挑的大晴天。 程大牛舍不得闺女去遭冰天雪地的罪,提议道:“道长,棠宝刚开始学医,不是不是让崔神医去,更得力些?” “崔云朝已经跟他师父会合,随时可以起程。” 萧昀舒适时开口,淡然中透着可靠,“程伯父,我会陪棠宝去嘉州。” 萧崇爽朗一笑,也帮程小棠劝说道:“程大娘,大牛,你们就把心放到肚子里。” “老夫就再当一回护卫,送几位大夫去救人。” 顺道再收拾几个宵小之徒。 程小棠惊喜得眼睛亮闪闪,“昀舒哥哥,你什么时候去找的云朝师侄?” 她是刚决定要去嘉州,想着先说服家里人,再去喊便宜师侄,没想到萧昀舒已经连抱朴子道长都一并请来了。 萧昀舒眉眼微弯,轻笑道:“就在前两天。” “昀舒哥哥最棒!”程小棠开心地抱住萧昀舒,“我们明天就能出发!” 萧昀舒笑意更深,“好。” 栖云道长对萧昀舒很不满,吹毛求疵道:“你找抱朴子师徒俩,怎么不问过我这个师叔祖?” 一点都不知道尊老。 “师父最好了!” 程小棠熟练地端水,笑眼弯弯地扫视一圈神色松动的家人们,“奶奶也最好!” “我可没答应。” 程老太哼了一声,数落起程大牛夫妻俩,“都是你们平日里太惯着棠宝了,胆子越来越大,以后还不得翻天?” “您老倒是拦着点啊。” 程大牛嘟囔着,“有萧老爷子和道长一起去,也不是不行。” “要不,我也跟着去一趟?” 说完,就被耳聪目明的老娘瞪了一眼,媳妇儿也甩开手,不给好脸色。 得,全成他的错了。 程小棠得偿所愿,笑得比花还灿烂,甜甜道:“爹爹是全天下最好的爹!” 苦着脸的程大牛,瞬间被小棉袄暖到,抱起闺女细细嘱咐起来。 谢玲花见女儿态度坚定,又有萧家孙祖和栖云道长陪同,终于点了头,麻利地准备起行李。 程老太忍痛从地窖里拿出一半老姜,让程小棠带去给灾民们煮暖身子的姜汤喝。 “你们路上要小心,凡事先紧着自己,再帮别人。” “就算进到城里,也别露富。” “对了,千万不能对带孩子的妇人放松警惕!” 老程家其他人补充着要注意的事项,像是又回忆了一遍逃荒时遇到的种种生死险境,庆幸中升起后怕。 能过上风调雨顺的安稳日子,都是天大的运气。 据说这次北边的常宁城一带也遭了灾,得亏他们逃得最够南。 程老太接过小孙女抱在怀里,忍不住改口,“依我看,你们两个孩子还是留在家里。” “有崔神医和道长就够了。” 在她眼里,萧昀舒就算贵为小侯爷,也是只比小孙子大一岁的孩子。 程小棠当然不能同意,“奶奶,说话要算话。”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她刚才估算过系统仓库里的库存和剩余积分,就算全部兑换高昂的成药,也够几百人扛过最凶险的时候。 若是灵活节约一些,数量还能翻几倍。 她不去,对救灾影响才是最大的。 可惜这一点不能明说。 为了避免家里人又心疼变卦,程小棠在生辰早上吃完一碗长寿面,就一刻不敢耽搁地起程。 钱塘县城外,崔县令给不省心的弟弟送行,嘱咐着注意事宜。 “嘉州民风彪悍,你最好别自称神医。” 崔神医自信满满,“大哥无需多虑,我现在跑得很快。” “就不能别招惹人?” 崔神医没好气地将弟弟的皮毛帽子往下一扯,“记住我昨晚说的,少逞能,也别给崔氏丢脸。” “崔大人!” 程小棠远远看到熟悉的马车,热情地打招呼,“师兄!师侄!” 抱朴子道长穿着一身道袍,鹤发童颜,比栖云道长看起来更像是得道高人,毫不见外地喊人,“小师叔,小师妹,好久不见。” 师父都叫人了,崔神医只得不情不愿地再矮一辈。 “棠宝,事发突然,崔叔叔筹备出来的药材不多,你们先带上凑合用。” 崔县令坚持各喊各的,提醒道:“嘉州鹤山县已经出现流匪,在官道上劫掠过往马车,路上小心。” 程小棠从善如流,“谢谢崔叔叔,我们一定会物尽其用。” 自掏腰包买药材的崔叔叔,是最好的叔叔。 她大致观察过装着药材的马车,大包小包还有竹筐,应该是直接从药农那里收来的,还没有细致地收拾归类。 正好方便将兑换出来的药材混进去。 “这么快?”萧崇眉头微皱,“路上还结着冰,就趁乱出来抢年货,也不怕被雪埋了。” 崔县令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萧昀舒,缓缓道:“人为财死。” “或许是觉得雪够深,可以掩埋一切。” 萧昀舒眸中划过一丝寒芒,端正地行了一礼,“多谢。” 栖云道长捧着个汤婆子,懒洋洋地点评道:“你们这些世家子弟,就是爱绕圈子。” “都是自己人,说话简单些。” 同是世家出身的崔神医颇为尴尬,他就没听懂,还不好意思问。 第307章 前路被阻 崔神医摸不着头脑,其他人却是心照不宣。 程小棠记得去年差不多就是临近年关的时候,萧昀舒遇刺受了伤,对方还阴险地用毒来掩盖金疮痉的病症。 同时提前将解毒需要的藏红花抢购一空,让萧家人乱了分寸。 双管齐下,要将萧昀舒置之死地。 如今同样是灾后动乱时期,同样是边疆大将的嫡子在外赶路, 听说沈三公子素来体弱多病,不如上头两位兄长英武,一直在沈氏的祖籍陇西养病。 初秋时节,蒲犁国趁大荣朝北边起了战事,派五千精锐部队偷袭离尉州相距甚远的壶和城,被正巧在城中的沈三公子发现。 他身边只有二十余名亲兵,却能迅速整合壶和城不到七百的守城士兵,在援兵来之前,没有让外敌踏入一步。 至此一战成名。 此番回京,也是皇帝要当面论功行赏。 程小棠觉得连与世无争的萧昀舒都会遇刺,沈三公子这样年少立下战功的将门之后,必然是更多人的眼中钉。 崔县令说得含糊,萧昀舒的道谢却很认真。 以她对萧昀舒的了解,必然是得到了有用的信息。 同时也说明运气不佳的谢云飞,十有八九,又要经历一次大难不死了。 “崔县令再见!” 想到这里,程小棠赶紧跟崔县令告别,催促着加快速度。 马车里坐着的人当中,就数她年纪最小,白白胖胖的像个精致的瓷娃娃。 抱朴子最初还怕新出炉的小师妹经不起舟车劳顿,没料到最先惨白着脸喊停的,会是自己那不争气的徒弟。 “呕——” 崔神医一下马车,就忍不住吐了。 他们刚进到峪州的地界,沿途逐渐能看到雪灾带来的破坏。 不仅是低矮的茅草屋成片成片地被压垮、损坏,官道两侧被冻死的树木也不少,横七竖八地倒在路上。 路上光是清理拦路的树干,就耽误不少功夫。 至于从山上滚落的碎尸和树枝,则让马车比往常颠簸了数倍。 程小棠同情地递水囊,用长辈的口吻道:“云朝师侄,你太缺乏锻炼了。” 不说还好,一说好险没让崔神医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栖云道长活动着僵硬的四肢,望着远处的城门,“峪州城里应该还有不少能用的药。” “小师叔,你这个方子为何要用荆芥替换掉川芎?” 抱朴子道长转瞬将徒弟抛之脑后,继续跟栖云道长探讨药方。 他当初是为了方便当游医才拜入道教,实际上教他医术的人并不是全真教的师父,而是集百家之长,自学成材。 因此与小师叔在医术上的见解有诸多不同,相见恨晚。 程小棠刚入门,还没有分析药方的能力,听得云里雾里,干脆研究起被冻死的树。 她也有要巩固的知识点,不能懈怠。 比如野外生存技能。 在没有钢筋水泥的古代,人与动植物一样,都是生活在自然环境中,息息相关。 程小棠观察着树木被压断的断裂口,就能估算出前几日这里的温度。 换成人在野外的话,逗留半个时辰估计就会冻伤。 毕竟这年头也没有羽绒服和暖宝宝,很多百姓甚至穿不起棉服,再冷的天气,都只能将所有衣服全套身上。 腊月说是农闲,却不是半点活没有,冻伤是个大问题。 “棠宝,别站太久。”萧昀舒一目十行地看完新传来的密信,牵住白胖的小手绕着马车踱步,“地上冷。” 程小棠这才觉得脚有些僵,使劲跺了跺,“昀舒哥哥,我们进城还是赶路呀?” “进城。” 萧昀舒自然地将信递给棠宝,“峪州往西的路上,大雪封住了路。” “雪不是停了嘛,怎么有封住了?” 程小棠接过信,逐字逐句地研究起来。 萧家的密信有自己的一套暗语,她看得比萧昀舒慢很多,等坐上马车才理解完。 先一步去探路的罗和被挡在了半路,只得绕行。 目前没找到证据说明是人为的,但从结果导向,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有人故意堵住官道,不让他们去江陵府。 同时也暗示着,小舅舅一行人就在峪州和仪州之间。 积雪堵路只是一时的,除非对方有把握在清理道路的时间里,完成目标。 进城后,程小棠心情才稍微轻松了些。 峪州受灾的情况不算严重,官府已经组织起城内的富商捐粮赈灾,还建了数个棚子收容房屋被压塌的百姓。 “趁火打劫的也不少。” 崔神医听到小二在街上招揽客人,一间上房飙升到十两银子一晚,明晃晃地坐地起价。 他上次来峪州,在最好的客栈住了四天三夜,总共不到二两银子。 “怎么能说趁火打劫呢。”栖云道长对此却有不同看法,“这叫生财有道,专门赚你们大户人家的钱。” 没钱的穷人会挤去棚子,愿意住店还要挑上房的,肯定不差钱。 崔神医连连摇头,“我只是个穷大夫。” 有栖云道长和师父在,他都好几天自称神医了。 刚说完,就有个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匆匆赶来,脸上带着热情洋溢的笑容,“崔二公子,您就是圣手仁心的崔神医吧?” 萧崇抱着程小棠,闻言齐齐看了过来。 一老一小毫不掩饰情绪的眼神,看得崔神医脸皮发热,尴尬道:“这里没有崔神医,我是崔云朝。” 中年管家迅速打量了几辆马车边上的人,恭敬道:“萧小侯爷,崔二公子,小人名叫马友,是知州大人的府上的管家。” “听闻二位公子要前往江陵府,我家大人早早吩咐我准备好客院,恭候大驾。” 萧昀舒从钱塘县出发就没打算隐藏身份,有心人士一直盯着他的行踪。 比起崔氏非要闹着去学医,还四处义诊的的二公子,光猜测萧小侯爷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已经让许多人睡不好觉了。 崔神医很上道地没吭声,等萧昀舒做决定。 为了避嫌,崔县令只让带了一个药童,整个车队的护卫都是萧家的。 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神医,最需要保护了。 萧昀舒对殷勤的中年管家不置可否,看向程小棠,“棠宝想住哪里?”。 深受程老太熏陶的程小棠,当然选择住到知州大人的府上。 不仅能省下一笔冤枉钱,还可以趁机从商城兑换出草药塞到马车里。 她记下了好几个药方,其中效果最好的一味药价格不菲,栖云道长和抱朴子一直在讨论该用什么来替换。 对程小棠而言,所有炮制好的中药材不论贵贱,都是一百积分一两。 最重要的是,不限量。 第308章 经历生死大劫 峪州的知州大人姓于,出身耕读世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于知州能在朝中无人照应的情况下,四十出头坐到知州的位置上,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就算再想跟定安侯的独子攀上关系,也不会让人觉得过分殷勤。 比如此刻,在专门招待萧小侯爷和崔二公子的接风宴上,于知州就知道哄着程小棠,才能让冷淡的萧小侯爷露出笑脸。 正好小丫头跟他的嫡长孙女一般年纪,能说到一起。 当然,这是于知州的想法。 程小棠只认为自己是在带孩子,好不容易才忽悠着天真懵懂的于大小姐去找弟弟玩,顽强地重新加入大人的话题。 栖云道长没什么宾主尽快的负担,反正他也不是主角,早早带着抱朴子离席去采购药材。 剩下萧家祖孙和崔神医跟于知州继续在闲谈中了解周边情况。 尤其是流匪一事。 于知州有所耳闻,却未亲眼见过,连官道再次被堵住都不知道。雪灾事关重大,他将人都派去了京城和南边求助。 程小棠坐回位置时,正好说到了崔县令为她上奏折表功的几样农具。 “峪州与钱塘县相隔不远,今年秋收的时候就用上了打谷机。” 于知州说到这里,眼神真诚了几分,“木头做的那版确实好用又便宜,帮乡亲们省下不少力气。” “本官一直想着要当面感谢程家小娘子,今日得偿所愿了。” 程小棠对此很感兴趣,“秧马没有人用嘛?” 农闲时节,她目前的被动积分增渠道只有临安府和钱塘县两个大牢里的犯人,这次赈灾估计要消耗完。 若是农具能传播出去,才是源源不断。 于知州笑着解释道:“秧马传来的时候过了插秧的时节,很多人做好了,就等着明年开春用。” 程小棠开心地露出小梨涡。 不过她也没忘记来于府做客的主要目的,将话题引到了赈灾上。 于知州是决心在峪州好好做出一番政绩的,在大雪下到第二天时,他就找来心腹商定了后续的救灾事宜。 如今峪州治下,并未因雪灾造成骚动,多亏了他未雨绸缪。 有安置百姓的收容所,也有粥棚和义诊大夫。 贫苦百姓的忍耐力很高,能有地方争风挡雨,喝上热粥,就会发自内心地感谢于知州。 哪怕条件再艰难,也不会闹事。 程小棠状似无意地提了几样治疗冻伤的紧缺药材,就功成身退。 晚上她照例跟应寒一起睡,趁起夜的时候往拉货的三辆马车里放了上百斤珍贵的药材。 药材不是金银珠宝,又是用于救助灾民,萧昀舒不会退回。 以于知州的性格,就算知道是误会,也不会特意澄清。 第二日一早,萧昀舒就带着众人告辞离开。 于知州热情地送到城外,邀请他们回来的时候再到府上作客。 等看不到城门口的人影,崔神医才说出自己的发现。 作为三个大夫中辈分最小的一个,他一早就带着药童整理药材,发现多出了许多没买过的药材。 好歹是世家出身,崔神医不会说破,很自然地认为是于知州的手笔。 他在临安府做义诊时就发现了,定安侯的名头可比崔氏好用。 外面那些人,一听说是崔氏子弟,只想着吃大户。 看到萧小侯爷,就学会上供了。 栖云道长扫了一眼药材单子,挑剔道:“于知州都给姜块了,怎么不添点柴胡。” 程小棠不懂就问,“师父,柴胡不是很便宜嘛?” 她可是特意挑贵的塞到马车里。 “再便宜,也架不住供不应求。”栖云道长随口就报了七八个用得到柴胡的方子,“峪州已经不多了,再往西肯定会缺。” 越是便宜常见的药材,卖得越快。 事实上,接下来路过的乡镇,不仅缺柴胡,连柴火都快烧不上了。 不管是山上的树木落叶,还是砍回家晒干过的木柴,如今都被雪水浸泡得无比潮湿,烧起来浓烟滚滚。 程小棠一开始看到,还以为是哪里起火灾了,询问后才得知是在烤火取暖。 至于木炭,那都是富贵人家才用得起的好东西。 程小棠对此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离开时偷偷估算着距离,在草丛里分批投放生姜。 只要有人出门,很快就能发现。 很快,马车就来到了罗和提到的三岔口。 远远望过去,能看到往西的官道上会通过一个峡谷,如今被皑皑白雪堵得严严实实。 程小棠不知道的是,在雪墙的另一侧,谢云飞正在经历生死大劫。 他还没见过栖云道长,不知道自己是多灾多难又总能逢凶化吉的命格。 箭伤引发的高烧,让谢云飞脑子成了一团浆糊,开始交代遗憾,“袁老大,这是我的全副身家,就交给你了。” “一定要交给我姐姐。” 说着,他颤巍巍摸出贴身的荷包,里面是十二根一两重的金条。 来的路上,谢云飞将这些年出生入死攒下来的军饷和赏银,全部换成了金子,就想着让姐姐看到高兴。 没想到,没法亲自给了。 “云飞,别说这种丧气话!” 被叫做袁老大的络腮胡壮汉沉声道,“一点小伤就哭哭唧唧,像什么样子?明天我就带你去找大夫,后天就能好。” “咱们连都壶和城扛过来了,不可能死在这种地方。” 谢云飞忍痛笑了几声,声音逐渐变轻,“三公子,我死后,抚恤金千万别送回谢家坳,全都给我姐姐。” 人之将死,他最后的执念就是不能便宜那些狼心狗肺的亲戚。 对了,三公子刚说这次护卫有功,当赏。 袁老大说过,他未曾蒙面的外甥女也救过三公子。 谢云飞又赞了点说话的力气,恳求道:“三公子,我,卑职替您挡了一箭,赏金也给我姐。” “我姐叫谢玲花,家住关凌村,千万,千万不要记错。” 说完,谢云飞手一松,闭上了眼睛。 第309章 用钱开路 “还有气!” 村里临时被请来当大夫的老汉颤巍巍地探了探鼻息,庆幸道:“公子,他还没死。” 沈三公子颔首,温和道:“辛苦老丈了。” “不辛苦,我也没帮上什么忙。”田老汉连连摆手,“谢小哥这伤太严重了,还是的赶紧送到——” 话说到一半,田老汉自觉咽了回去。 又是受伤,又是高烧不退,果然能出去找大夫,这些坐马车来的贵人们早就走了。 田老汉没有真正学过医,只是年轻时候当过十几年的兵,跟着军医学了点治疗外伤和头疼脑热的本事。 确定床上的谢云飞只是烧迷糊了,脉搏急促却有力,田老汉立即出门去挖草药。 他察觉得出沈三公子一行人是行伍出身,格外上心。 昨天要不是沈公子出手护着村里人,现在躺在床上的很可能就是他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乡亲们辛苦攒下的粮食被抢光。 怕谢云飞冷,屋里的火盆一直烧着火。 就是浓烟滚滚太呛人,好些人被熏得鼻头发酸,一个劲儿地抹眼泪。 乍一看,像是扎堆在哭。 袁朗在一盆雪水中拧了一块布,给谢云飞擦拭滚烫的手腕,“早知道就该带上严老一起回京。” “那些土匪也是要钱不要命,这种天气还趁雪打劫。” 沈三公子此番回京接受封赏,破坏的不仅是蒲犁国攻占壶和城的计划,背后还牵扯了吐蕃和朝中某些软骨头。 一路上袁朗都极为谨慎,却没料到会在西南这片地方会碰上雪灾。 他活了二十多年,在京城和尉州两头跑,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八尺大汉一脚下去,整个人都能被埋掉一半。 “不是土匪。” 沈三公子将射穿谢云飞的箭头对着火光观察,眼底划过一丝戾气,“这上面沾过粪水。” 这是两军对战时,最方便制造的毒箭。 山匪打劫山村,图的是财,就算凑巧知道泡过粪水的箭矢会让人加重伤势,也没必要做这种事。 与此同时,程小棠一行人也在等待中得知了流匪入村抢劫一事。 消息来源是三岔口附近的几个村子的人。 他们不知从哪儿听说的,还劝看起来最面善的崔神医别再往西走,先等官府的人去剿匪。 峡谷口被雪堵住,绕道要多花三五天时间。 萧昀舒选择用钱开路。 一人二两银子,将堵住官道的雪清理干净。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周边村子能动的人都想赚这笔意外之财,以至于人数过多,还得筛选上岗。 栖云道长一边不满自己成了没俸禄的参军,一边飞快地从数百人中筛选出一百五十名身体相对强壮的年轻人。 落选的人正要闹,就被他掐灭在萌芽中。 “二两银子是不少,但你们要是被冻伤,药钱都不止这么多。” 程小棠点头,严肃道:“真的,还可能缺胳膊断腿呢。” 此时师徒俩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 栖云道长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却是一派仙风道骨的风姿,比鹤发童颜的抱朴子更受信赖。 而程小棠是个玉雪可爱的孩子,天然就容易获得信任。 崔神医再适时提出可以免费为村民们义诊,治疗冻伤和陈年旧疾。 没选上的村民很快被说服,千恩万谢地听从安排。 萧昀舒在踏炎军几十年不是白待的,清理积雪的经验非常丰富,统领全场。 “所有人分成三列,五人一组,带上砂石、铲子和箩筐。” “保持距离,不准擅自行动。” “听清楚了没有?” 手上已经捏着一两银子的村民们,大声回答,“听清楚了!” 程小棠也跟着喊,热血的宛如来到了某个新兵营的训练现场,马上就要冲锋陷阵。 当然,她是人小腿短,是不能亲自上手的。 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限的,哪怕不知道原理,也在世代相传中学会了混入沙土,加快雪的融化速度。 程小棠知道的更多一点:雪上撒盐,可以融化得更快。 可惜这年头盐的价格不菲,就算萧昀舒财大气粗买得起,村民家里也不会屯太多食盐。 幸好她有不要钱的渠道。 “昀舒哥哥,我们一起去前边看吧。” 萧昀舒欣然同意,抱起程小棠往前走,“好,不能靠太近。” 在众人为了二两银子吭哧吭哧铲雪,四处飞扬着尘雾和雪霜时,程小棠就聚精会神地在铲出来的地上撒盐。 人多力量大,不到半天,峡谷的路就通了。 热得满身汗的扫雪工们欢天喜地排队领剩下的一两银子,他们从没赚过这么轻松的钱。 程小棠则累得做了一套眼保健操,伴随着重新起程的马车睡了个下午觉。 睡醒时,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是应寒回来了。 果然是有人故意散布峡谷对面有山匪的消息,应寒稍微花了点功夫,就排查出来收钱办事的人。 “主子,这是广林镇附近的村子。” 应寒摊开一张带血的舆图,在西坑村和苍坡村上画了个圈,“听那人说,流匪得手后,被枢密院的人抓获一批。” “余党逃走的方向,离两个村子最近。” “这帮瘪犊子倒是学聪明了。”萧崇嗤笑道,“还知道暗度陈仓。” 背后出谋划策的人,说不定还读过几本兵书。 程小棠盯着一南一北的两个村子,最关心的还是谢云飞的下落,“应姐姐,我舅舅在哪里呀?” “目前还不清楚。” 应寒抱歉道:“棠宝别担心,这段路已经被封锁,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枢密院的人在广林镇丢了大面子,绝对不会放过那些“流匪”。 萧昀舒思索片刻,道:“钦差何时出京?” “大年初三。” 崔神医忍不住插嘴问道:“这次雪灾这么严重吗?” 之前北方连年大旱,几十万流民背井离乡,都朝廷下派钦差去赈灾。 程小棠也紧张地坐直身子,雪灾越严重,小舅舅越危险。 “与雪灾关系不大。” 萧昀舒给程小棠整理睡歪的花苞头,眸中的寒意比雪更冷,“只是有人犯了疑心病。” 听说萧小侯爷带着人从钱塘县出发,京城里不少人饭都吃不下去。 他们自己一肚子算计,又不敢在朝堂上直接说踏炎军若跟玄甲军勾搭上,有图谋造反的嫌疑。 沈大将军不拘小节,定安侯父子俩可不是好惹的。 思来想去,这些人决定以退为进,摆出忧国忧民的姿态,上书自请去赈灾。 此举正中皇帝下怀。 若说多疑,皇帝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 他不能禁止萧昀舒和沈若林碰面,却可以体恤百姓,派钦差大臣前往江陵府主持赈灾事宜。 罗离简明扼要地替主子将之后的情况说明完,马车内安静了一瞬。 “甚好,坏心也能办好事。” 栖云道长懒洋洋地点评道,“京里要派钦差大臣过来,再蠢的贪官,也得做做样子。” “昀舒哥哥,那我们义诊能找官府申请拨款嘛?” 程小棠迅速捕捉到重点。 钦差大臣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肯定不能空手来吧,那多丢皇帝陛下的面子。 萧昀舒周身的冷意迅速消散,轻笑道:“当然可以。” 天色渐暗,马车快速而颠簸地行驶着,直到前路再次被挡住。 第310章 不幸中的万幸 这次拦路的不是雪,而是官道两侧山上滚落的石头和断木。 步行或者骑马勉强能过去,马车不行。 崔神医被这种小手段膈应得不行,又饱受晕马车之苦,下去就踢飞了一块石头,发泄道:“何方宵小,给本神医出来!” 没想到,还真有人应声。 “神医?” 田老汉正蹲在草丛中努力辨认草药,听到神医两个字立马站了起来。 环顾一周后,视线紧紧锁定住栖云道长,激动地扑通一下跪倒在冰冷的地上,“神医,求您大发慈悲,救命啊!” 栖云道长刚要抱徒弟下来遛弯,就被行了大礼。 不过他很习惯被跪拜,神色自若道:“别慌,慢慢说,要救谁的命?” 这般高人姿态,一看就是神医。 田老汉激动得眼泛泪光,哆哆嗦嗦地将赶紧将沟沂村被山匪洗劫,又被贵人相救的事情说了。 萧昀舒掀开车帘,淡淡道:“带路吧。” 程小棠心里七上八下的,又是期待,又是担忧。 她几乎可以肯定,这老人家说的沈公子就是他们要找的沈三公子。 那受伤的人是谁? 程小棠不敢问,只是搂紧了萧昀舒的脖子。 田老汉迫不及待地带着栖云道长回家,还没进门就大声喊道:“沈公子,大夫来了!” “谢小哥有救了!” 萧昀舒扫过院子里的高大健壮的马匹,确定没找错人。 这是玄甲军才有的西域马。 “站住!” 沈家护卫在房门被瞬间,抽刀出鞘,齐齐护在沈三公子和谢云飞身前。 往南的路被雪堵住,哪儿来的大夫? 萧家护卫见对方亮刀,也毫不犹豫地拔刀相向。 他们的第一职责是确保萧昀舒的安危,谁敢动手,就是敌人。 剑拔弩张之际,一道软糯的童音响起。 “大哥哥,是我呀!你不记得我了嘛?” 程小棠一眼就看到了络腮胡大叔,他的胡子和自然卷鬓角在一众冷脸护卫中,显得格外突出。 “我家卖过一桶水给你,一百两银子一桶,还有黄灿灿的刺果。” “你还送了我一把特别好看的匕首。” 她被萧昀舒抱着,不方便凭空取出匕首,只能尽量详细地描述当初交易的细节。 然而袁朗打量着白胖的程小棠,并不敢直接相认。 三五岁的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两个月不见就会变很多,更何况过去了一年半。 程小棠自己都忘了,当初卖水的时候,她还是个头发枯黄稀疏,脸色苍白,四肢虚弱的小病秧子。 跟现在等闲之辈都抱不动的小胖墩,判若两人。 沈三公子拍了拍袁朗的肩膀,笑容温文尔雅,“退下吧,萧小侯爷带来的人,不会有错。” 他年少时,与萧崇有过一面之缘。 能让踏炎军的斥候营营长随行护卫,眼前这个抱着孩子的冷漠少年,自然就是定安侯的独子,萧昀舒。 因谢云飞一事,二人书信来往过几回。 萧昀舒微微点头,“沈三公子,我们是来救人的。” 程小棠鼻头眼眶被烟熏得发酸,抹了把眼泪,“沈老夫人跟我说过,沈三公子是她孙子中最俊的,果然名不虚传。”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自家舅舅在玄甲军里谋职,她很乐于说些漂亮话,拉近彼此的关系。 而且沈老夫人也没骗人,沈三公子长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俊雅温润中又带着将门之子的英气。 再过几年,应当能与崔县令不相伯仲。 “原来是老丈你是萧家人啊。”袁朗刚发现萧崇也在,敌意顿消,“上次多谢您老指点,我们少遭了不少罪。” 那时候他还以为刀疤脸老丈和小丫头是一家人。 萧崇也记得这个络腮胡,笑道:“都是小棠宝找的果子,要谢也得谢她。” 双方都收刀回鞘,气氛逐渐融洽轻松起来。 沈三公子端正地向程小棠行了一礼,郑重道:“在下沈若林,之前有要事在身,未能谢过程姑娘的救命之恩。” “方才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程小棠正要客套一番,就发现谢云飞在无声哭泣,赶紧跑过去给他把脉,“师父,师兄,师侄,你们快来呀!” 谢云飞再次睁开眼睛,眼泪刷刷直流。 黄泉路上的烟雾,怎么比他死之前看到的还浓。 地府也用不起银丝碳吗? 泪眼朦胧中,突然看到一张白胖粉嫩的圆脸,清澈透亮的眼睛里满是担忧。 “小舅舅,你别哭,我来救你啦。” 谢云飞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烫到能煎鸡蛋的脑子转不动,只觉得握住他手不断安慰的小丫头特别贴心。 他要是能有个这样的女儿就好了。 “脉象如何?” “脉体宽大,状若波涛汹涌,来盛去衰。” 栖云道长满意地点头,“学得很好,云朝,你去试试。” “是,师叔祖。” 崔神医上前补充了脉象中更深层次的病症。 不等小师叔开口,抱朴子道长就很自觉地接上,分析病情 栖云道长逐一点评后,铺开针袋,快如闪电地下针。 无力抗拒的谢云飞,意识再次涣散,像是泡进了暖和的浴桶里,四肢百骸都透着舒服。 “好了,让他一觉睡到自然醒。” 栖云道长端详着谢云飞的五官,肯定道,“果然是大难不死的面相。” 被粪水泡过的箭射穿,风邪引发的高热不仅没有让伤口恶化,反而减弱了五脏六腑受到的影响。 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 程小棠摸着平缓下来的脉搏,仰头崇拜地望着栖云道长,“师父好厉害,我也要学!” 中医果然博大精深,施针不过一刻钟,立竿见影。 还不用担心副作用。 她刚才一直琢磨着小舅舅若是染上了破伤风,该怎么在师父的眼皮底下,给他打破伤风针和喂药。 这里可没有药师殿拜拜,不能喝符水。 栖云道长被徒弟夸得通体舒泰,“不急,为师这就教你。” “这里还有谁受伤,贫道一并治了。” 第311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话是这么说,程小棠考虑到小舅舅的同袍们已经受了外伤,不忍心让他们心灵上再受折磨。 最终为受伤护卫治疗的,还是栖云道长和抱朴子。 护送沈三公子回京的一共有二十五人,受伤五人,重伤一人。 另有暗卫十五名,受伤三人。 普通的流匪,不可能对玄甲军出身的护卫们造成威胁。 然而那些人并非真正落草为寇的普通人,不仅训练有素、进度有章法,还会利用村民当作人质。 敌方肆无忌惮,己方投鼠忌器,一不留神就着了道。 若非谢云飞警觉,被箭射中的就是会沈三公子。 “都出来吧。” 有斥候营出身的萧崇在,沈三公子没有让暗卫继续隐藏,正好能进院子烤火疗伤。 来帮忙的村民们被突然冒出来的精壮小伙吓了一跳。 这些人之前藏在哪里? 田老汉想到这可能是传说中的暗卫,深感那些年的兵都白当了,一点本事都没学到,“各位军爷,这边坐。” 加上萧昀舒带来的人,村里最大的院子才勉强坐得下。 感念于沈三公子的救命之恩,村里人发现院子里又多了些人,纷纷从家里搬着板凳和火盆过来。 年前先是遇上雪灾,又险些被山匪洗劫,整个村子刚缓过来劲儿。 地里的新鲜蔬菜都被冻坏了,老少媳妇们就贡献出家里存的腌菜和珍贵的腊肉。 不管是来救人的程小棠一行人,还是赶往京城的沈三公子,随行都带着足够的干粮。 吃喝不愁的情况下,大家都不愿吃村民们从牙缝中剩下的年货。 最后推拒不掉报恩的热情,干脆在院子里煮起了大锅饭。 村民们拿来多少粮食,两边就拿出更多。 程小棠适应了湿柴烧出来的浓烟后,积极地帮忙煮饭,顺便往大锅里添肉加盐,混进些滋养的补品。 反正天寒地冻,吃不完也不怕坏。 等他们明日离开后,村民们可以慢慢分着吃,补充些营养。 夜色渐深,小小的村子里却洋溢着劫后余生的温暖。 在一年的最后一天里,不管是地里刨食的农民,还是锦衣玉食的世家子弟,都无比期待来年能够风调雨顺。 程小棠吃完师父专门熬的药膳,坐在床边守着昏睡的小舅舅。 第一次跟这么多陌生人守岁,别有一番趣味。 不知道家里年夜饭吃的什么,二婶肯定做了鸡鸭鱼肉全套,还有饭后甜点。 光是想,她就要流口水了。 大锅饭热闹归热闹,味道跟王氏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没法比。 “棠宝是不是没吃饱?”萧昀舒习惯地捏捏小胖手,“晚上冷,记得要披上大氅再睡。” 程小棠摇头,轻声道,“一点都不冷。” 那是不可能的。 但比起之前动不动就手脚冰凉的情况,现在就是正常的冷。 她是从先天不足变健康,不是练成了金钟罩。 栖云道长眼尖地注意到萧昀舒的动作,轻哼一声,“贫道说痊愈就是痊愈,不相信的人可以自己去学医。” 萧昀舒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道:“栖云道长医术高明,无人能及。” 话是好话,就是说得不走心。 栖云道长暗暗磨牙,决定要拉拢徒弟,以后不跟萧昀舒玩。 近墨者黑,贴心小棉袄可不能被倒霉孩子带坏。 汤足饭饱后,沈三公子得知崔神医就是当初为沈老夫人解毒的大夫,感激之余问了许多后续调养身体的问题。 他这次回京后,就要入国子监读书,正好可以照顾祖母。 程小棠很意外,“为什么还要读书呀?”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无论是寒窗苦读十年,还是从小练武,绝对部分为的都是最后能站上高位,学有所用。 沈三公子以少胜多,守住了壶和城,论功行赏怎么也得封个武官。 既然已经走到了半山腰,为何要回到起点? “守城并非一人之功,”沈三公子人长得斯文儒雅,说话也谦逊,“救援驱敌的兵马是都巡检使麾下。” “我只是动动嘴皮子,算不上多大的功劳。” 袁朗听到主子这么说自己,眉头一皱就想痛骂都巡检使抢军功的无耻嘴脸。 然而视线触及一团孩子气的程小棠,又将话憋了回去。 还有孩子在呢,不能说脏话。 要是不爆粗口,他对于这件事就没有能说的了。 程小棠没打过仗,却看过很多名将传记,数百人抵抗五千精锐,放哪里都不是动动嘴皮子能办到的。 此事明显有隐情。 不过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沈三公子既然这么说,她就信了。 “皇恩浩荡,沈家已是一门三将。” 不是好孩子的萧昀舒说着皇恩浩荡,语气却毫无波澜,带出了一丝嘲讽的意味。 “自然不能贪功。” 袁朗的络腮胡抖了抖,这话是他这种老实人能听的? 站在沈三公子身边的管事,警惕地盯住萧昀舒,不自觉地绷紧了后背。 程小棠知道萧昀舒是在解答自己的疑惑,但对面瞬间严肃起来的沈家人,明显产生了误会。 她捏着手指,琢磨着是不是该接一句彩虹屁,缓解下凝结的氛围。 萧昀舒清冷的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沈家护卫们,毫无解释的意思,接过应寒从马车取来的大氅,细心地将程小棠包起来。 萧崇等人见怪不怪,依旧各忙各的。 在外人面前,萧昀舒已经用了最委婉的说法。 沈家管事却没法像他们那么淡定,碍于身份不敢直接开口,只能用眼神拼命暗示沈三公子。 这种对圣上隐含不满的话传出去,可是大麻烦。 沈三公子却觉得无伤大雅,轻笑道:“萧小侯爷说笑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他说得很随意,无形中就打破了僵局。 程小棠不由得感慨道:“沈三公子豁达洒脱,让人敬佩。” 这话她是发自肺腑。 沈三公子垂眸,正对上一双清澈玲珑的杏眼,清晰地表达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情绪。 软糯清亮的小奶音,发出这般沧桑的感慨,有种让人忍俊不禁的反差。 果然是个很特殊的孩子。 萧小侯爷在京城名声大噪,等见到真人,气质却是截然相反的冷漠内敛,怎么看都不像传闻中跋扈的纨绔贵公子。 因此沈三公子从一开始,就没将萧昀舒当孩子看。 让他意外的是,萧昀舒对程小棠的态度,不像是哄孩子,而是认定对方能够理解。 “小棠宝谬赞。”沈三公子顺势沿用了萧崇的称呼,笑意中多了几分真诚,“不过是形势比人强。” “国子监也不差。” 程小棠深以为然地点头 当今皇帝的吝啬多疑,她可太清楚了。 第312章 错过开口的时机 按理说,皇帝打压兵权在握的边疆大将很正常,基本上坐在那个位置,就会这么做,区别在于尺度。 但对有杰出贡献的工匠还那么小气,就有些不像话了。 崔县令将秧马、打谷机的制作方法和造福农民的效果,详细地上报朝廷后,皇帝赏赐下来五百两白银和一幅只写了“福”字的墨宝。 程小棠收到后很开心,墨宝没啥用,真金白银却是很实惠。 在皇权至上的时代,来自皇上的嘉奖,还能带来许多无形的好处。 比如彭知府这样的大官,就因此不敢动歪心思。 当然,这是她应得的。 后来闵侍郎带着手摇谷风车和汲水神器水车回京后,程小棠就默默期待着能多收获一些俗物。 左等右等,只等来了闵侍郎的信。 说是礼部侍郎在朝会上谏言,说她太过年幼,又是女子,不宜封赏过度。 然后皇帝就采纳了,决定啥也不给。 给程小棠气得,恨不得在皇帝吃的金丹里加泻药。 她制造新农具的主要目的是提高农民的生产力,改善民生,顺便赚取积分。 朝廷给不给赏赐,都不会影响计划。 但程小棠要不要,和皇帝给不给,完全是两码事。 不过她这点小损失,比起沈三公子被人生抢了守城之功,就不算什么了。 “师父,您能治好沈三公子嘛?” 程小棠越琢磨,越觉得沈三公子跟自己同病相怜,连先天不足的毛病也是一样的。 之前听应寒说过,沈夫人怀孕时被人谋害,差点一尸两命,以至于沈家小儿子自幼体弱多病,远不如上面的兄长强健。 她用肉眼都能看出来,沈三公子挺虚的。 听到程小棠的话,络腮胡等人都期待地望向栖云道长。 刚才他们见识过这位道长的医术,看不出门道,就觉得比严老大夫高明。 抱朴子师徒俩目光灼灼地盯着栖云道长,期待小师叔\/小师叔祖能够妙手回春。 他们给沈三公子诊过脉,没有大毛病,只有陈年旧疾。 无药可医的那种。 栖云道长难得安静了许久,就是怕被问这个,偏偏没躲过,只好坦言道:“若是十年前,还有办法。” 这种话他一万个不想说,在徒弟面前有损形象。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 栖云道长不知道沈大夫人当时的情况,只是先天不足最好在七岁前医治。 沈三公子比棠宝大了十岁,顶多改善体质,不可能痊愈。 “道长无需介怀。”沈三公子依旧带着浅笑,反过来宽慰程小棠,“我身体并无大碍,只需平日里小心些。” 栖云道长自然不会介怀,还觉得此事正好能教育徒弟,“棠宝,为师做不到的事,不代表你做不到。” “你想治好沈三公子,就要更用心学医。” 最好将有限的闲暇时间,都投入到学习医术中,别跟坏孩子玩。 “徒儿会努力哒。”程小棠乖巧地应下,转头安慰难兄,“沈三公子,你别难过,我以后会比师父更厉害!” “到时候,肯定能治好你的病。” 程小棠觉得这或许是命运的指引,才能遇到处处比她更倒霉的人,让她学会知足常乐。 萧昀舒冷淡地瞥了一眼沈三公子,捏捏小胖脸,“棠宝困不困?” “明日还要早起,该睡觉了。” 程小棠努力睁大眼睛,“我还要守岁呢。” 心诚则灵,大灾后最是危险,她希望守岁可以驱走邪瘟病疫,迎来吉祥如意的一年。 栖云道长透过窗户的缝隙观察天象,放低了声音,“睡吧,子时已到。” “今日会是个好天气。” 说完,发现小徒弟嗯了一声,瞬间入睡。 应寒敏捷而熟练地捞起小棠宝,询问地看向沈三公子。 看着被大氅完全包裹的小丫头,沈三公子眸底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微微叹了口气,“袁朗,带路。” 刚才程小棠要给他治病,明明应该得体的婉拒,再表达感谢。 可鬼使神差的,犹豫了一下,错过开口的时机。 那双眼睛太纯粹,像是能看到人的内心深处,让他无法像平时一样云淡风轻地表达不在意。 萧昀舒开口打断他的思绪,“我们要去江陵府。” 说完,不等回答就离开屋子。 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沈三公子思索片刻,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带着心腹到旁边的屋子商议。 看来传言未必全是错的。 剩下风里来雨里去的糙汉们,谁也不嫌弃睡,搂搂抱抱地将就睡了一晚。 第二日如栖云道长所说,是个适合赶路的好天气。 谢云飞醒来发现屋子里多了几个生面孔,下意识就要摸刀,却牵动了栖云道长清理过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气。 “云飞,你醒了?” 守在床边的袁朗惊喜地喊人,“栖云道长,您快来给他看看!” “小舅舅!” 程小棠正好在院子里遛食,第一个冲进来,关心道:“小舅舅,你有没有哪里不顺服?” 谢云飞揉了揉眼睛,打量着跟姐姐有几分相似的白胖小娃娃,“你是棠宝?” “是呀!” 程小棠又观察脸色,又摸脉,看到栖云道长来了立马让出位置,“师父,我觉得小舅舅好很多了。” 崔神医紧随其后,忍不住发出质疑,“怎么可能这么快?” 金创痉可不是什么小伤小病。 “那是你学艺不精,”抱朴子道长匆匆赶来,一脸恭敬道,“小叔叔出手,自然药到病除。” 程小棠眨眨眼,“师兄,你变了。” 这才几天,那年除夕的高冷老头,已经变得如此狗腿。 谢云飞被祖孙三代轮番切脉、扎针、讨论了一番,栖云道长为了挽回形象,用了最耗费心力的一套针法。 程小棠不明觉厉,露出了跟抱朴子、崔神医一样的崇拜眼神。 谢云飞意识逐渐清明,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幕,想起昨天昏迷之前,似乎就发生过类似的情况。 眼前这些人,好像都是大夫。 包括他的小外甥女。 “看好收针的步骤。”栖云道长不着痕迹地吐了口气,“这套阵法的关键在于收,绝不能出错。” “你,不准开口。” 谢云飞老实地闭上嘴,观察着程小棠的眼里满是笑意。 村里都是认为孩子越胖越好,看外甥女白里透红的讨喜模样,姐姐现在的日子肯定不差。 第313章 肮脏的手段 沈三公子一夜未眠,总是未语先笑的脸上显出疲惫之色,“萧小侯爷,若是可以,我想与你们一起去江陵府。” “三公子,您怎么了?” 谢云飞看到他的脸色心下一惊,紧张地开口关心道。 在壶和城一战中,大家都知道了平时看着只是有些文弱的沈三公子,一旦不能好好休息,会有多容易生病。 “不听大夫的话。” 栖云道长冷冷地瞥了谢云飞一眼,干脆利落地收起最后一针,“当罚。” 谢云飞来不及解释,就再次昏迷过去。 倒下前,他的手还努力伸向在旁认真记录学习心得的程小棠,声音悲切,“棠宝——” 然后无力地垂落。 程小棠握着炭笔眨眨眼,没看出来小舅舅想表达什么。 不过亲眼看到与二哥有六七分相似的脸,做出四哥那样情感丰沛的表情,还是蛮有趣的。 不愧是亲舅舅。 萧昀舒不徐不疾地帮程小棠压好藤纸,抬眼看向沈三公子,“钦差已经在路上。” 这村子前后的路都被人故意堵住,外面的消息传不进来。 沈三公子眼神微变,思忖片刻后猜出大概情况,凝视着萧昀舒,“不知可否告知,是哪位大人担此重任?” 萧昀舒简明扼要地答道:“司农寺少卿,曹乐贤。” “今日起程,预计半月抵达江陵府。” 沈三公子心念飞转,这才意识到萧昀舒昨晚提到江陵府的真正含义。 看来他的表态算是过关了。 “多谢。”沈三公子重新打量起萧昀舒,坦言道,“这对我很重要。” 萧昀舒微微颔首,“对我也一样。” 姓曹? 袁朗心中犯起了嘀咕,瞅一眼主子,再瞅一眼神色淡漠的萧昀舒,小心翼翼地转向栖云道长,“道长,云飞怎么又昏了?” “您老不是说,今天就能赶路吗?” 栖云道长理直气壮道:“都是躺着,清醒还是昏迷,有何差别?” “你们还指望他一觉醒来,就能赶车不成?” 要不是为了在爱徒面前露一手,挽回昨晚的形象,他才懒得更改治疗方案,给自己揽活。 谢云飞昏迷比清醒恢复得快,麻烦的只有大夫而已。 袁朗很识相地道谢,“道长辛苦了,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云飞,不辜负您老的心血。” 栖云道长听着一口一个“您老”,怀疑地盯住被络腮胡盖住小半边脸的袁朗,“你今年多大?” 袁朗老实作答,“二十有三。” 栖云道长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就知道看错,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一大把年纪了,别学小孩子装嫩。” 他过完年才三十五岁,顶多是前辈。 袁朗挠挠头,无辜且委屈:棠宝喊他大哥哥,栖云道长又是棠宝的师父,他只是想表达尊重之意。 谁让栖云道长是药到病除的神医,他不敢有意见。 兄弟们还等着疗伤呢。 除了谢云飞,还有三名被箭矢伤到的护卫。 其中一人最凶险,也最幸运。 “棠宝,云朝,过来仔细看清楚,这才是金疮痉的伤口。” 栖云道长让右大腿被扎伤的沈家护卫坐到谢云飞边上,将伤口裸露出来作对比。 谢云飞左胸的贯穿伤,经过二次清创,被挖掉边缘的腐肉,消肿下来的伤口仍旧触目惊心。 而护卫腿上的扎伤相对小很多,据说拔出来很快就用随身带的药粉止血了,没想到后面会引发整个右腿的僵硬和痉挛。 崔神医净手后,谨慎地扒拉着二人的伤口,“师叔祖,为何伤口小反而更严重?” 程小棠默默在心里说出标准答案:因为破伤风梭菌需要厌氧环境。 退热、止血、解毒以及预防破伤风,是野外生存紧急自救的基本知识,也是她最熟悉的领域。 在没有显微镜的情况下,大夫们看不到细菌,有的是不断累积的经验。 之前萧昀舒受伤时,抱朴子道长就能有效抑制金疮痉的恶化,只是被第一重毒耽误了治疗时机,才变得凶险。 程小棠一脸求知地望着栖云道长,“师父,是不是因为箭有问题呀?” 箭头虽是纯铁打造,受制于锻造水平,里面仍旧有许多杂质,很容易生锈。 而铁锈,就是破伤风的首要诱因。 栖云道长赞赏地点头,“棠宝观察入微,说得很对。” 随手将桌边的箭递给便宜徒孙,等他仔细地观察、摩挲后,才继续道:“因为制造伤口的箭,泡过金汁。” 崔神医望文生义,感慨不已,“金汁?这是下血本了。” “确实。” 程小棠敏锐地察觉到师父眼里的促狭,往边上走了几步,“那是相当珍贵的东西。” “师父,你听说过金汁吗?”崔神医又将箭递给抱朴子道长,“难怪沈三公子一开始就看出不是真正的山匪。” 抱朴子道长嫌弃地拍开他的手,“拿远点,金汁就是粪水!” 崔神医瞳孔颤动,像被烫到一样扔开箭。 憋了很久的萧崇、袁朗等人,终于爆发出了笑声,“崔神医,别担心,金汁碰到没有毒。” “要说想出这名字的也是个人才,粪水偏要叫金汁,我刚当兵时也以为是好东西。” “粪水怎么不算好东西?搁我老家都要用抢的!” 崔神医脸色几经变换,又不想显得大惊小怪吗,只能将火撒在不知名山匪上,“好肮脏的手段!” “居然用这种方式,伤害保卫大荣的将士,无耻之尤!” 程小棠笑得小脸通红,附和道:“云朝师侄说得对,这种行为我们一定要大力批判!” 再没人支持,崔神医就要气成河豚了。 笑归笑,栖云道长捉弄了便宜徒孙后,也不吝啬传授医术。 临走之前,还给田老汉留下了三张药方,只要用心研究,足够让他在乡里当上真正的大夫。 谢云飞独享一驾马车,昏迷得很安稳。 程小棠此行最大的目的达成,毫无负担地前往江陵城。 她现在每天最大的进账还是临安府和钱塘县大牢里的犯人,消耗却是与日俱增,要赶紧有大笔进账才是。 袁朗等人的心情却没有那么轻松。 他们有皇命在身,官道已通,本该继续赶往京城,却中途折回,光解释动机就是一个大麻烦。 然而沈三公子心意已决,他们身为下属又劝不动,只好忐忑地随行。 雪灾的后续影响仍在,沿途时不时要停下来清理道路,以供载着伤患和药材的马车通行。 直到暮色降临,临时组成的车队才抵达最先被“流匪”袭击的广林镇。 不知是天气太冷,还是百姓们仍旧心有余悸,街道上行人很少,几乎没有挑担叫卖的小贩。 走到最大的主街时,两边店铺倒是都打开门做生意,就是伙计们踌躇不前,没有一个赶上来招揽客人的。 “你们从哪里来的?” 一队巡逻的乡兵走上前,警惕地盯着骑在马上的萧崇和袁朗。 刀疤脸,络腮胡,比悬赏通缉令上的流匪还凶。 第314章 榨干他的盘缠 萧崇爽朗一笑,身上的戾气顿消,熟练地扮演走南闯北的商人。这次多了一个十五岁的大孙子,急着去找西域圣僧看病。 原本还想要有个小孙女,可惜栖云道长不是很配合地先开车帘,自我介绍是师门四人外出游历。 至于为什么要在年节出行,自然是夜观天象,算出来的黄道吉日。 乡兵是镇上自发组织的,没有检查路引的权力,也不敢开口要。七八十名佩刀的青壮,真要动手,他们逃都逃不掉。 哪怕见识不多,他们也很难相信萧崇的说法。 主要是沈家护卫那几十人整齐划一的动作,威严肃穆的气场,比镇上之前来剿匪的官兵更像是行伍出身。 但他们还是信了。 硬碰硬可能会招致不必要的冲突,还不如暗中观察。 “镇上刚出过事,晚上小心些。” 乡兵的领队板着脸说完,很有气势地带队离开,等到转过一个路口,就飞快地跑去找在里正家里暂住的官老爷。 一直密切关注着事态发展的揽客伙计们,见乡兵离开,危险解除,立即热情洋溢地冲了上来。 “客官是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客官这边请,小店的上房刚收拾出来,还有新到的蒙泉佳酿。” 广林镇地处交通要塞,周边散落着数十个大大小小的村子,每到逢年过节,镇上都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一场雪灾让镇上的商户损失极大,看到有数辆马车的商队,眼睛都放光了。 萧崇拍了拍络腮胡的肩膀,分享白龙鱼服的经验,“小袁啊,你既然是护卫,出门在外就需要更加低调。” 如此这般说了一番,袁朗获益匪浅,“多谢萧老爷子指点。” 随后主动承担起接下来的庶务,被揽客的伙计们团团围住,让沈家的管事看得直摇头: 年轻,太年轻了。 不过再想到萧家这次本可以作壁上观,却仗义出手,吃点小亏又不算什么。 管事下马车挤开袁朗,三言两语就选定镇上第二大的客栈,安排了八桌招牌菜,让众人最快速度吃上热乎的。 程小棠他们从钱塘县走到峪州,忙归忙,吃住上没亏待过自己。 就算在住在村,吃的那顿饭也是最丰盛的年夜饭。 沈三公子一行人则不同,自雪灾以来就被困在小村子里,好不容易吃到有滋有味的饭菜,全部都活了回来。 程小棠之前还觉得玄甲军看起来比较冷酷,现在才发现是饿的。 吃饱喝足的袁朗,以怕被拦路抢劫的名义,叫来能说会道的店小二,打听前几天流匪的具体情况。 店小二很有说书人的天分,美滋滋地揣着银子,用尽浑身解数将那天发生的事说得天花乱坠,惊心动魄。 不止程小棠等人听得津津有味,就连亲历其中的人都听得怀疑自己的记忆。 当时有这么凶险? 又叫来客栈的掌柜、账房以及后厨的人,去掉店小二添油加醋的部分,最有效的内容就是流匪跑得很快。 剿匪的官兵来得很快,对方却丝毫不留恋财物,说跑就跑。 被抓住的人也格外讲义气,宁愿自尽也不供出同党,堪称绿林好汉的典范。 掌柜的小儿子言语间,还带着一丝崇拜,被他爹揪住了耳朵,“花那么多银子让你去读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客官们吃好喝好,小的就不打扰了。” 没一会儿,孩子的哭喊声音就从后院隐隐约约传了过来。 在场众人中,就连车夫的耳力都比普通人强一些,连累无辜的孩子挨揍,颇有些过意不去。 通过客栈上下的不同印象,再次佐证了那群人并非真正的抢匪。 所图并非钱财,而是沈三公子。 “来,喝了。”栖云道长亲自端了一碗药,“药钱不着急,等回京城再给。” 沈三公子一夜未眠又赶了一整天路,嘴唇隐隐泛白,双手接过谢道:“道长高义,若林铭记于心。” 栖云道长潇洒地一甩袖,坦然接受了玄甲军众人毫不掩饰的赞美。 只有程小棠知道,师父之所以暂时不收药钱,是等着沈三公子被受灾百姓触动,在义诊上倾尽所有。 雪灾对百姓最严重的是冻伤,外敷内服都不能少,绝非一朝一夕能治好。 程小棠搜索二级商城供应的药物中,就能看出中医主要的五大剂型——丸、散、膏、丹、汤,最便宜的是拿药包回去自己熬制。 膏药制作复杂,耗时久,通常都是某位大夫的养家糊口的独门秘方,轻易不会外传。 因此真正有效的冻伤膏药,在药铺中价格不菲,普通百姓根本用不起。 栖云道长会做药膏,可惜没有时间。 程小棠能从商城中兑换出来,却没有合适的时机拿出来。 目前唯一的办法,只有花钱采购。 沈三公子还不知道仙风道骨的道长,一心想要榨干他的盘缠,喝完药后就听从医嘱,回房间入睡。 夜色降临,主街上的店铺看不到客人的踪迹,失望地早早打烊。 乡兵请来的官老爷找上门时,只在大堂看到萧崇和栖云道长在闲谈对饮,身边陪着抱朴子道长和崔神医。 对乡兵而言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实际上只是一名从九品县尉。 他带着手下的衙役气势汹汹而来,愣在当场。 “恩公,您老怎么在这里?” 第315章 有血光之灾的人 栖云道长万事不走心,没认出这位激动不已的中年糙汉是谁也不耽误起身受礼,“道法自然,无需言谢。” 县尉感激不尽的将栖云道长对他的大恩又讲了一遍。 县尉名为李庆生,十几年前还只是个无所事事的混混,家里老母亲攒钱给他求娶了一个厉害的媳妇,希望他成家后能好好过日子。 然而他偷偷去看定亲的姑娘,正巧遇到她挥舞着锄头收拾恶霸,凶悍无比。 李庆生吓坏了,当下就决定逃婚! 怕被母老虎报复,他还不是普通逃,而是跟狐朋狗友去落草为寇。 结果在半路遇到一个初出茅庐的道士,劝他们回头,否则将有血光之灾。 其他人嘻嘻哈哈不当一回事,只有被算出是逃婚的李庆生惴惴不安,当晚做了一场噩梦后,天没亮就悄悄回家。 “栖云道长,要不是您给指了明路,我现在坟头草都要有一丈高。” 李县尉说得感慨万千,“内子脾气是不太好,却是个旺夫的贤妻良母,险些就错过了。” 栖云道长一派高人姿态,“贫道不过是点拨一二,重要的是你自身能洗心革面,走上正道。能洗心革面。” 李县尉又是一顿感恩戴德,还想掏出钱袋要补上算卦钱。 栖云道长婉拒道:“若是有心,多行善事即可。” 当初他刚出山那几年,正是年轻气盛之时,被他说过有血光之灾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难怪想不起这人是谁。 李县尉重逢恩公,不报答浑身难受,干脆将钱袋扔给客栈伙计,“小二,道长的开销都算本官账上。” “是,大人。”店小二忙不迭地应下。 心里则暗暗叫苦,这位道爷可不是一个人来的,这账该怎么算? 栖云道长见状一拂袖,将钱袋取回来递给李县尉,“李施主,你要在广林镇停留几日?” “目前还不清楚。”李县尉顿了顿,琢磨着剿匪也不算是机密,直言道,“要等枢密院的大人们抓到逃走的流匪。” “既如此,贫道现在就有个忙需要大人帮忙。” 栖云道长抬头看向在二楼观察许久的袁朗和沈家管事,“几位,夜还很长,一起来喝两杯?” “恭敬不如从命。” 沈家管事欣然下楼,却不落座,而是让在玄甲军中有官职的袁朗坐下与人交涉。 李县尉见到一身行伍气息的袁朗等人,才想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对方既然恩公的熟人,他也不摆架子,先一步自我介绍道:“在下李庆生,任宁寿县的县尉。” 袁朗瞄了一眼笑呵呵装富商的萧老爷子,明白萧家是不打算出面,“见过李大人,在下是玄甲军校尉,袁朗。” 李县尉郑重其事地站直身子,恭敬道:“袁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他身后的衙役们跟着齐齐行礼,“拜见袁大人。” 军中称得上校尉的官兵,最低也是从九品,更何况对方是玄甲军。 “诸位无须多礼。”袁朗客套道,“在下有军务在身,不宜声张,因此没有前去拜访。” 李县尉精神一振,立即道:“岂敢劳烦袁大人。” 他在朝中没什么人脉,在市井的门路却相当多,早就听说了骠骑大将军的三儿子返京会路过棣州。 宁寿县只是棣州的一个中县,县令想拜访沈三公子,苦等三天都没守到机会。 袁校尉这时候身负军务出现在广林镇,护送的是谁,不言而喻。 李县尉看向栖云道长的眼神堪称感激涕零,这就是他命中的贵人啊! 袁朗也望着栖云道长,努力用眼神表达出“主子已经睡下,我可做不了主”的意思。 “两位大人,我们先来说说义诊的事吧。” 栖云道长没理他们,直接切入正题,“不知李大人,对广林镇周边的情况了解多少?” 广林镇地处交通要塞,镇上的居民平时赚钱的门路多,最差也能住上土坯房。雪灾后里正出面,让房屋受损严重的人住到宗祠里。 周边的村子就没这么好的条件,尤其是西边的村落,不少人冒雪投奔镇上的亲戚,脚趾都冻掉了。 灾后的义诊,需要一个治安稳定,补给充足且交通便利的地方。 广林镇就很合适。 李县尉得知栖云道长是要免费给乡亲们义诊,哪有不配合的道理,直接派人将里正老爷从家里请过来商议。 里正的儿子一听是玄甲军的大人,赶紧把他爹从床上薅起来。 父子俩用最快速度赶到,用最积极的态度配合,飞快敲定了义诊的事宜。 与此同时,谢云飞在饭菜的香气中悠悠醒来。 屋里用小炉子热着一锅浓稠的养生粥,程小棠一边烤火一边照看着昏迷的伤患。 萧昀舒在旁看书,余光注意到谢云飞睁开了眼睛,“棠宝。” “小舅舅你醒啦?”程小棠开心不已,细心地嘱咐道,“先别动哦,我去喊师父来给你看看!” 说完,就迈着小短腿跑去找栖云道长。 正好大堂里众人对如何在广林镇做义诊的商议有了初步章程,栖云道长顺势将繁琐的前期准备工作抛给抱朴子师徒。 “我只管治病救人,能救多少,就看你们了。” 说完,他抱起小徒弟,很有长者风范地叮嘱了一句,“多用点心。” “恩公放心。” “小师叔\/师叔祖放心。” 程小棠好奇地看着喊恩公的新面孔,“师父,这是谁呀?” “一个有缘人。”栖云道长自然不会放过在徒弟面前展现的机会,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 程小棠配合地露出了惊叹中的眼神,崇拜道:“师父好厉害!” 栖云道长相当受用,“雕虫小技而已,棠宝想学,为师都会教给你。” 师徒二人没有直接去找谢云飞,而是先去干净的房间里捣药。 这期间,谢云飞不敢起身,挪动脑袋环视一周后,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房间里一个是长相精致如画的冷脸少年,另一个是眼窝深邃的高挑女子,再加上看不太出年纪的娃娃脸青年。 看起来都不是善茬。 第316章 你们不能住一个屋! 这次他学老实了,安静地等栖云道长、程小棠回屋里依次把完脉,再扎针、敷药,获得批准后才开口。 “棠宝,快跟舅舅说说,你们是怎么在钱塘县落户的?” 谢云飞太最想知道,大旱三年那么艰苦的日子,姐姐和姐夫一家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这几年他在军营里想尽办法打探,得到的都是老家的坏消息。 程小棠挑着从榆林村到关凌村一路上的喜事讲,“娘现在是程氏布庄的大掌柜,手底下要管三十多个人呢。” “等布庄开到府城里,还要管更多人,赚好多好多银子。” 谢云飞欣喜而怀念地笑道:“姐姐从以前就特别会管人,谁都不敢闹。” 要不是有姐姐护着,他在父母去世后,就会被那些不顾亲情的畜生赶出属于自己的家,饿死在路边了。 老天有眼,终于让姐姐过上了好日子。 程小棠喝了杯水润润嗓子,问出心中萦绕许久的疑惑,“小舅舅,我娘说你是要去踏炎军,怎么去了玄甲军?” 要是在踏炎军,在遇到萧昀舒的第二个月,就能找到人了。 谢云飞尴尬地摸摸鼻子,含糊道:“都是缘分,玄甲军挺好的。” 闻讯来关心谢云飞的同袍正好听到这里,笑得见牙不见眼,“可不就是缘分。” “想去庆苍州,结果跑到了尉州,在新兵蛋子里都算头一份。” 程小棠惊讶得瞪圆了眼睛,“小舅舅,你是路痴呀?” “没有的事。”谢云飞当然不承认,“我是路上听说玄甲军的威名,才改了主意,特意去的尉州。” 他才不是路痴,只是小时候没见识,不懂怎么分辨方向。 应寒手上出现一把剥皮刀,和善地询问,“谢少尉,踏炎军哪里不如玄甲军?” “说来听听。” 踏炎军和玄甲军一北一西,虽然平时很少碰面,却有着微妙的竞争关系。 头一个,就是军饷粮草的分配。 定安侯三天两头上奏哭穷,虽然十次有九次没有回应,仍旧不放弃每一个向朝廷要钱的机会。 再加上北境之外的游牧部落,遭逢大旱的日子也不好过,三天两头搞事情。 以至于户部稍微有点余钱,就会下意识想着给踏炎军划出一部分。 而西域三十六国近十年忙于互相吞并、扩张势力,对朝局稳定的大荣朝并未造成太大威胁。 以至于玄甲军在京中的存在感不高,连带着军饷和粮草总是要三催四请。 沈大将军对此一直颇有微词,全军上下也是如此。 两军之间不至于王不见王,关系也说不上好。 应寒身为萧昀舒的十二卫之一,自然听不得有人当面说玄甲军威名更盛,尤其是弃明投暗的谢云飞。 谢云飞心头一跳,改口道:“见笑,我就是走错方向了。” 他当了四年斥候,别的不说,危机意识绝对是一流,那把小刀看着就瘆人。 不过这姑娘是什么来头,为啥这么维护踏炎军? “小舅舅放心,我不会跟娘说的。”程小棠眨眨眼,保证道,“不然你肯定要被揪耳朵。” 谢云飞用左手摸摸小外甥女的脑袋,眼里盛满笑意,“谢谢小棠宝的仗义。” “刚才光顾着问荒年的事情,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 程小棠答道:“我不是一个人来的呀。” “有师父,萧爷爷和昀舒哥哥他们一起,去哪里都不会危险的。” 谢云飞作为刚认亲的舅舅,自觉再问下去就显得不礼貌了。 毕竟连他和同袍们的伤,都是对方治好的,要给予最大程度的信任。 栖云道长看他想说又不说的样子难受,直接道:“贫道号栖云,是棠宝行过拜师礼的正经师父。” “那个小的,是定安侯唯一的儿子。” 栖云道长说得随意,谢云飞却不能随便听听。 “定安侯?” 谢云飞猛地撑着床沿坐起来,震惊不已,“踏炎军主帅那个定安侯?” “你还知道别的定安侯?”应寒越看越觉得外甥像舅这句话没说错,忍不住又逗了一句。 程天禄就比谢云飞白些、嫩些,两个人要是站一起,任谁看都是有血缘关系。 不过少年老成的程天禄,可没这么多好笑的表情。 “没有没有。”谢云飞连连摇头,牵动了伤口也不敢表现出来,“我对定安侯敬仰已久,有些激动。” 程小棠赶紧拍拍他,“小舅舅,你放心里激动,人别乱动。” “再动,就接着睡三天。”栖云道长威胁地轻捻着一枚针,“敢浪费我的心血,你小子好大的胆子。” 谢云飞迅速躺好,双手放置于身体两侧,老实地问道:“道长,那我能吃饭吗?” 栖云道长轻哼一声,“一盏茶后,随便动。” 等闹腾完,萧昀舒正式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在下萧昀舒,棠宝于我有救命之恩。” 应寒转动着小刀,利落地削了一颗在寒冬很珍贵的梨递给谢云飞,“谢校尉不用太拘谨,刚才是开玩笑的。” “我们跟令姐一家都是共患难的交情。” 谢云飞受宠若惊地接过,又磕巴起来,“多,多谢。” 这辈子除了娘和姐姐,还没有女子对他这么好过。没想到这位姑娘看起来凶悍,心地这么善良。 程小棠眼见小舅舅吃掉那把刀削的梨,不忍心地问道:“小舅舅,喝粥不?” 那把刀,大概,也许,可能是新的吧。 她要相信应姐姐,嗯! 谢云飞早就饿了,啃完梨又吃完一锅粥,才刚刚开胃。 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忌口,意犹未尽地望着栖云道长,黑亮的眼睛满是对食物的渴望。 栖云道长对谢云飞的态度很满意,“我已经吩咐店家去做了,没有发物。” “吃完一个半时辰后,再叫我来施针。” 谢云飞又感动了,这是除了姐夫和袁老大之外,对他最好的男人! 栖云道长顺手宝贝徒弟把脉,满意地哄道:“棠宝该去睡觉了,不然要长不高啦。” 而后瞥了萧昀舒一眼,高冷道:“你也是。” 萧昀舒眉梢微挑,正待开口就被牵住手。 程小棠一手拉着他,一手跟小舅舅道晚安,“小舅舅好好休息,要听我师父的话哦。” “昀舒哥哥,我们快去睡吧。” “师父,徒儿告退。” 谢云飞紧紧盯着外甥女的手,脱口而出,“棠宝,男女有别,你们不能住一个屋!” 外甥女才五岁没错,萧小侯爷看着可不止七岁。 这一嗓子,让屋内瞬间冷了下来。 第317章 不是兄妹,胜似兄妹! 应寒脸上笑容比之前更和善,“谢校尉多虑了,棠宝是跟我一个房间。” “哦,那就,就挺好的。”谢云飞对上应寒那双狭长的丹凤眼,气势又弱了下来,“麻烦姑娘多费心。” 栖云道长看谢云飞愈发顺眼,“谢施主” 程小棠的视线从谢云飞转到应寒,似有所悟,捂嘴偷乐。 缘分,妙不可言。 罗离看在谢云飞是程小棠亲舅舅的份上,且被应寒压制得死死的,才没有出声维护主子的形象。 只在离开房间的时候,狠狠瞪了谢云飞和另一名沈家护卫。 玄甲军出来的人,思想不端! 萧家可是百年世家,门风清正,怎么会做出失礼之事。 小棠宝才多大,主子悉心照顾那是知恩图报,将她当做亲妹妹宠爱。 罗离在心里抱不平,抬眼看到萧昀舒丝毫没受到影响,揉着程小棠的小脑袋,柔声细语道:“棠宝,明日是早起还是自然醒?” 程小棠想到睡觉就觉得困意袭来,打个了哈欠软软道:“自然地早起。” 萧昀舒莞尔,对应寒微微点头,“去吧。” 旁观此情此景,罗离很想把谢云飞揪过来,让他看看什么叫不是兄妹,胜似兄妹! 比他亲大哥罗和对他强太多了,忆往昔那就是一把辛酸泪。 再说了,他家主子没有兄弟姐妹,旁支的孩子又是包藏祸心的接近,好不容易才遇上一个聊得来的玩伴,弥补缺失的童趣。 不然整日跟那些老头子们斗法,罗离都心疼自家主子没有朝气。 谢云飞打了个喷嚏,并不知道自己问出那一句话会引得罗离碎碎念骂他半宿。 他只是觉得棠宝还小不懂事,身为长辈自然要多加照看。确定是女子照顾外甥女后,就放下心埋头苦吃。 之前发烧吃不进东西,现在饿得能吞下一头牛。 这一晚,在众人平静的忙碌中度过。 程小棠睡前制定的目标很美好,却是在日上三竿时才被饿醒。 “应姐姐,我小舅舅怎么样啦?” 应寒露出一个微妙的微笑,“栖云道长替他诊过脉,没有大碍,吃饱后睡得很香。” “早起吃过早饭后,栖云道长为他施针后,再次入睡。” 能吃能睡,说明身体在飞速恢复中。 程小棠安心地下楼吃早饭,得知义诊的事情已经进行到人员配置。 李县尉和里正的效率极高,天一亮就组织起乡兵们搭建五个医棚,同时放出广林镇将于大年初五连续义诊三日的消息。 镇上两个药铺各派出两名大夫和六名药童,最大限度地配合栖云道长。 至于药材方面,程小棠他们带来了一批,镇上筹集一批,周边的药农再运来一批,基本上能满足抱朴子师徒列出的药单。 他俩是众人中义诊经验最丰富的,足以统领全场。 栖云道长浏览过药材的种类和数量后,列出几张替换的药方,然后就带着程小棠去认药材。 也是没有带徒弟的经验,他刚发现小徒弟认得药材是有前提的: 药材必须是上等成色。 但凡炮制手法不当或者药材的品质不佳,就认不出来了,还很容易搞混。 程小棠对此也很无奈,她辨认的药材大部分都用积分兑换出来的。 而系统商城出品的药材,不说是一模一样,差别也在很小的范围内,因此非常便于区分。 现实中的药材因为种种原因,很难保证大小、颜色、气味的统一性,依靠的是平时积累的经验而非按图索骥。 好在这次义诊针对的风寒发热和冻伤,用到的药方和药材相对较少。 程小棠跟着栖云道长,在筹备期间每天整理药材,配制通用的药方,总算补上了这方面的不足。 三天下来,不仅深刻认识了同一药材的多种形态,心算的能力都得到了锻炼。 顺便还向师父学习了她很感兴趣的占卜术。 栖云道长捧着酒葫芦,慢悠悠提问道:“棠宝,可知那些江湖骗子,为何最喜欢说人印堂发黑或是有血光之灾?” 程小棠不假思索道:“因为这样可以让人花钱消灾。” “这是其中一点。”栖云道长赞赏地颔首,“另外一个原因,是面相中最容易看出来的,就是所谓的晦气。” “看病的望、闻、问,与占卜的看相实际上是同源。” “人所处的境遇和当下的心绪,会体现在眼神、气色以及下意识的肢体动作上,就像看病一样,能轻易分辨出来。” 程小棠认真地记下来,提问道:“师父,如果一个人面无表情还很健康,要怎么看呢?” 栖云道长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萧昀舒,嘱咐道:“乖徒儿要记住,那种人要来算卦,要么是砸场子,要么是别有所图。” “不用理会。” “若是纠缠不休,就说天机不可泄露,不知道比知道好。” 程小棠受教地点头,“徒儿记住了。” 下次遇上坏人可以做个实验,到底是说他们有病积分高,还是说他们有血光之灾积分高。 师徒二人轻松愉快地同步学习医术和占卜术,冷了就去煎药烤烤火,饿了就指点抱朴子师徒俩做食疗的药膳。 三代同堂,忙得不亦乐乎。 而另一边的萧昀舒和沈三公子,则在最初的寒暄后,就再没有话。 主要是萧昀舒喜欢说话,而沈三公子又是个随和的性子,俩人各自占据一张桌子,计算着义诊的花销。 广林镇只是第一步,真正受灾严重的地方是江陵府一带,直至大年初三,仍有几个县没有准确的灾情传出来。 实际情况,恐怕不容乐观。 赈灾的钦差已经在路上,既然要做义诊,就不能半途而废,接下来每一步都不能让人抓到漏洞。 萧、沈两家的随身护卫识字的不少,会算账的没几个,若是涉及生僻药名,更是两眼一抹黑。 两位主子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撸起袖子亲自上阵。 萧昀舒学过基础医理,又帮程小棠整理过上千份脉案,自是不在话下。 沈三公子久病成医,对药理略通一二,上手也很快。 二人分工合作,既能提升前期准备的效率,又能互相佐证义诊的真实花销,以备不时之需。 忙碌的时间过得很快,等到初五那天,还有许多没准备好的地方。 尤其是药农允诺的药材,不少在运送的路上。 然而义诊不能延后,必须要按时开始。 因为蜂拥而至的百姓们,已经挤满了整个场地。 第318章 丑话说在前头 沈三公子记得祖母被崔神医治愈后,答应过要保护他在外三年义诊的安全。 去年年底,回到沈老夫人汇报情况的两名护卫,对崔神医极为推崇,主动要求继续任务。 在沈老夫人的信中,崔神医的经历只有转述的寥寥数句。直到沈三公子亲身参与其中,才明白其中的种种艰难。 第一个麻烦,就是维护秩序。 广林镇周边受灾的情况比峪州严重,且因某些原因,被人为阻断了与南边的联系。 义诊的消息放出去后,第一批前来求诊的正是广林镇的本地居民。 大雪连下好几天,所有人不是被冻伤,就是长了冻疮。 在平时,冻疮这种小毛病没人舍得上药铺抓药,都是用些樟树叶、生姜水或者柚子皮一类的土偏方。 治不好也没有大碍,春暖花开就会慢慢好起来。 但一听说有不要钱的大夫和药,那占不到便宜就是吃大亏了。 沈三公子一行人没见过这样的阵仗,还在犹豫怎么在不动干戈的情况下,将某些明显凑热闹的人驱散。 药材有限,不能浪费在这些人身上。 相较于沈家护卫的,萧家这边的人就干脆许多。 萧崇不知从哪儿找了一个铜锣,连敲三下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后,朗声道:“都听好了,丑话说在前面。” “有病的排队看病,哪个敢长了点冻疮也来耽误功夫的,老子就让你这辈子都不用担心冻疮!” 至于是怎么不用担心,萧崇没有明说,而是将铜锣往身边人手上一塞,挽了个刀花后再收刀入鞘。 他不笑的时候,脸上的刀疤就极具威慑力,更不用说刻意恐吓。 刚有些混乱迹象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很多人其实没听懂萧崇说的官话,纯粹被他身上的凌厉的气势镇住。 里正趁机用当地方言又复述了一遍萧崇的话,再三强调义诊的人是玄甲军的官爷。 谁要是敢闹事,就地杀了都是活该。 沈三公子听懂了一部分,有些歉意地翻译了里正的话,“抱歉,玄甲军无意居功,日后必将澄清。” “这有什么好澄清的吗,你沈三公子不是也在吗?” 栖云道长丝毫不在意,“哪个名号管用就用哪个,反正受益的都是百姓。” 萧昀舒颔首道:“小事,无需介怀。” 充满威慑力的丑话,成功吓退了一批吃饱了撑着凑热闹的闲汉。 剩下顶着寒风排队的百姓,大部分是真有病在身,就是想贪便宜的,也是穷苦人家。不敢再互相推搡,眼巴巴地望着第一个医棚。 前面一个医棚,后面又并排七个写着“一二三四五六七”编号的医棚。 排在前面的人忍不住犯嘀咕,这是玄甲军的阵法吗? 应寒等队列排得整齐后,撤开挡在医棚前的栅栏,“一个一个按顺序来,别着急,所有人都能得到医治。” “谁插队,就从头排起。” 众人见她虽是女子,却能轻松按住一个从后面即上前的大汉,将人往后一甩。 后面有人接了大汉一手,还是把他吓得哭爹喊娘。其他人见识到应寒干脆利落地出手,越发老实起来。 他们是来看病的,不是来找打的。 规矩立完后,义诊正式开始。 排在第一的中年妇人走上前,紧张地搓手,“小姑娘,大夫还没来吗?” “这里是帮你们分配大夫的医棚。” 程小棠坐在只有正常桌子一半宽的桌案后,清晰地说明道:“每人先进行初诊,再去后面的医棚复诊。” “这位婶婶,是哪里不舒服?” 程小棠说完,被派来协助的药童用当地方言重复了一遍,中年妇人这才犹豫着坐了下来,指指右手,“我的手指冻伤了。” 程小棠搭上脉的瞬间,自己的心跳速度比患者还快。 不过她面上保持着医者的镇定,清了清嗓子道:“冻伤有些严重,你去一号医棚吧。” 根本不用诊脉,肉眼就能看出对方的冻伤已经到了很严重的程度。 难怪那么早来等着就医,抢到了前排。 中年妇人道谢后迅速起身,快步走向挂着“一”字医幡的医棚。 栖云道长出来迎接第一位病患,看年纪和架势都很靠谱。 有了先例,后面的人也不再介意程小棠看起来过于年幼这件事,反正都是要去其他大夫那里看病。 多诊一次,肯定不吃亏。 排好队伍的人依次经过程小棠初诊,再遵循医嘱前往编号一至七的七个医棚里复诊。 保证让每个大夫都忙活起来。 这次她吸取了之前在临安府义诊时的经验教训,先一步人为干预,充当分诊台。 否则若是让就诊的百姓们自己选,肯定又会出现有人忙得分身乏术,有人闲得只能去打下手。 程小棠听不太懂广林镇当地的方言,就观察他们的眼神,全是瞄着镇上那四名大夫去的。 合情合理的选择,却会错过在场医术最好的栖云道长、抱朴子道长和崔神医。 那就太浪费资源了。 这次情况与之前不同,主要目的是赈灾。 赈灾粮这方面无需担心,上有钦差大臣,下有宁寿县县令。 他们的义诊,只用负责尽可能多地治愈受灾百姓。 程小棠不指望在医术上有多少进步,只求提升“望”的功底,积分多多益善。 因此效率提到最高,每个人上前只用三个步骤,切脉、一问、一答,然后就被迅速分派到相应的大夫那里。 “冻伤,请去二号医棚就诊。” “头痛,请去三号医棚就诊。” “喉咙发痒,请去四号医棚就诊。” “浑身不适,请去一号医棚就诊。” 事实证明,给病患指明就医的方向,同样是系统认可的行为宠爱。 程小棠逐渐熟练起来,倒是宁寿县县令派来帮忙的胥吏在旁登记户籍,险些跟不上速度。 在广林镇义诊,李县尉不能一人做主,询问过袁朗后,写信请示宁寿县的县令。 县令大人苦等多日一场空,没想到让下属先一步得到机缘,赶紧亲自跑来一趟,千叮咛万嘱咐要李县尉好好配合。 要不是他来的时候,沈三公子特意没有露面,指不定干活的就是县令本人了。 至于其他衙役,见识不多,就算看到沈三公子和萧昀舒忙里忙外,也不会往别的地方想。 在他们心中,大将军和侯爷的嫡子绝不可能亲自做这些杂活。 第319章 意想不到的变数 对此,李县尉乐得装糊涂,闷声才能发大财。 他有一种直觉,能跟沈三公子平起平坐的小少年,也不是普通人。 这都是恩公栖云道长带给他的机遇! 想到这里,李县尉心潮澎湃,再次吩咐手下们一定要听从袁大人和栖云道长的指挥,绝不能推脱。 自己则带上心腹,四处寻觅名酒,以报恩情。 义诊的流程逐渐顺畅,程小棠注意到萧昀舒闲下来了,抽空道:“昀舒哥哥,你帮我去师父那里记一下脉案好不好?” 赚完积分,还是要去学医的。 萧昀舒扫了一眼望不到头的队列,温声道:“你一个人忙得过来?” “有应姐姐在呢。”程小棠干劲满满,“等到下午,还像之前那样发竹片,我就可以休息啦。” 以她现在的速度,很快就能分配完今天的任务。 说完,程小棠立即转向新坐下来的病患,熟练地把脉观察,“这位大哥,身体哪里不舒服?” 萧昀舒收好纸笔,站在一旁观察片刻,留下罗离在旁照看后,才前去栖云道长所在的一号医棚。 如果只是将求诊的百姓分成七列,并不需要程小棠一一问诊后再分配大夫。 不过她向来有自己的主意,萧昀舒无意刨根问底。 第一天义诊在夕阳的余晖散去后,宣告结束。没轮到的百姓们领着竹片,要么回家,要么去里正提供的宗祠将就一晚。 有程小棠在前人工分流,保证每个医棚的工作量都稳定在只够时间吃饭的程度。 崔神医累得抬不起手,内心却极为触动,“广林镇的乡亲们真好说话。” 虽然因为方言不通,没怎么交流,但一整天下来,病患们对他的态度都很信任,连一个黑脸或质疑的人都没有。 这在他的义诊生涯中,极为罕见。 “云朝师侄,你抬头看一眼。” 程小棠乐得不行,扭头用眼神示意,“在这种情况下,十大恶人也得好好说话。” 萧家护卫,沈家护卫,李县尉带来的衙役以及镇上的乡兵。 加起来小一百的佩刀官兵,单论战力的话,起码抵得上一千以上的普通百姓。 但凡神志正常的,就不会在这里耍横。 崔神医这才察觉到这次的护卫阵仗,比高官出行也不遑多让。难怪体验这般好,还以为是被他的医者仁心打动了。 抱朴子道长见徒弟的迟钝莫言,忍俊不禁,“你呀,果然就该跟为师学医。” 这种性子,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名利场只有被骗哭的份儿。 沈三公子一天都在崔神医的医棚打下手,真心夸奖道:“崔神医赤子之心,难能可贵。” “沈三公子过奖了。” 崔神医扯出一抹笑,心中更加郁闷。 这话从比他小五岁的少年嘴里说出来,很难说是一种安慰。 为什么他好不容易逃离出亲大哥的阴影,遇到的小屁孩却一个比一个离谱,他小时候身边明明只有王耀祖那样的货色。 崔神医的忧伤无人理解,大家都在缓解一天的疲劳。 “脖子还酸不酸?”萧昀舒为程小棠捏着肩颈,眸中带着心疼,“明天要是太累,中午就换人。” 七名大夫每人分到五六十余人,前面的初诊医棚就要替近四百人问诊。 哪怕是最简单的一问一答,也是极为繁重的任务。 这还没算上领着竹片离开的那部分。 程小棠从辰时忙到申时,连续不断地说了三个时辰的话,声音都哑了。 要不是萧昀舒把她换下来,现在连笑崔神医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程小棠笑眯眯地转动着脖子,“都好啦。” “昀舒哥哥,伸手。” 她学了一点推拿,刚好可以给写了厚厚一叠脉案的萧昀舒按按手。 “棠宝——” 栖云道长看到就要将乖徒弟喊到身边,抱朴子道长从边上窜了出来,“小师叔,我来给您舒经活络。” “方才那人的脚掌已经失去知觉,小师叔是怎么让他恢复的?” 崔神医也殷勤地给栖云道长捶背,“师叔祖,药浴被前一个人泡过,疗效还有几成啊?” 镇上的大夫和药童们借着收拾东西的动作,悄悄靠近,想要偷学一二。 他们都听协助栖云道长的药童说了,这位看起来不像是资深大夫的道长,会许多他们没见识过的治疗手段。 栖云道长对医术上的心得向来很大方,凡是诚心求问的,都耐心回答。 于是乎,第二日义诊又多了几名自愿来帮忙的大夫,积极地替栖云道长打下手,抢占药童的位置。 等到第三日,连隔壁两个镇和县城里,都有大夫听闻后不辞辛苦地赶来助阵。 一号医棚不得不临时扩建出一大截,免得大夫比病患还多。 这对排队的百姓们而言是好事,程小棠毫不客气地将病患划出三分之一往栖云道长的医棚引,总不能白跟她师父学本事。 而病患激增的栖云道长,再次感受到人气太旺的困扰。 义诊在程小棠的灵活多变的分流规划中,有条不紊地进行到第五天,迎来了意想不到的变数。 早上一下马车,就发现一号医棚已经等着数十人。 这些人是来自于你靠近西边的山村,原本就是宁寿县最穷的几个村子。大雪连绵不断时,村里一半房子都被压塌了。 雪停后还要担心山上的积雪,一开始都没人敢出村,生怕再被埋一次。 直到听说有大善人在镇上免费治病送药,才努力将伤情最严重的人背出村,再换上板车,靠着人力连夜赶到,苦等至天明。 巡夜的乡兵不忍心让他们换地方,还找了避寒的衣物和烤火的干木柴。 这些人穿着满是补丁的衣服,露出的手脚全部没有完好的,躺在板车上的人发出微弱的呻吟声,身上冻伤甚至已经溃烂。 程小棠看到心猛地一沉,眼眶瞬间泛红。 以她对外伤的了解,这些人的冻伤不只是表层的皮肤和肌肉,伤到骨骼的程度,即便痊愈后也会落下伤残和功能障碍。 贫苦百姓毫无抵抗天灾的能力,又因为地处偏远、消息闭塞,连看病都错过最佳时机。 若是能再早一些...... 第320章 弥漫着凄惨的哭声 萧昀舒伸手覆盖住程小棠的眼睛,温声哄道:“棠宝不看了。” “没关系,我以后要当大夫的。”程小棠握住萧昀舒的手,依旧直视着板车上的患者,“要看的还有很多。” 萧昀舒声音放得极轻,“不着急。” 他遇到棠宝时,才三岁的孩子就在逃荒路上吃了很多苦。如今刚过去一年多,又要直面雪灾后的惨况。 这世间最惨烈的除了战乱就是天灾,本该由在其位者谋其政。 这一刻,萧昀舒很想让棠宝回去睡个懒觉,那才是小孩子该做的事。 “徒儿真懂事。”栖云道长跳下马车活动着筋骨,准备迎接最后一天的挑战,“你要记住,医者也是人。” 程小棠明白师父的意思,“人力有穷尽,力所不能及。” “不愧是为师的徒弟,悟性极佳。” 栖云道长哈哈一笑,又瞥了一眼萧昀舒,“你也没多大,少操心大人的事。” “道长说得在理。” 萧崇翻身下马,深以为然,“天塌下来有高个去顶着,你们小孩子家家的,操心太多容易长不高。” 定安侯这个老爹还好好地手握大权呢,也不知萧昀舒是随了谁,小小年纪思虑那么重。 程小棠很快恢复状态,“我不操心,以后能不能长得比昀舒哥哥高呢?” 萧崇回忆了下程大牛和定安侯的身高,中肯道:“很有可能。” 萧昀舒摸摸程小棠的脑袋,“我等着那一天。” 说笑几句缓解了沉重的气氛后,第四天的义诊从一号医棚前的患者开始。 其他拿着竹片排队的百姓,心中难免有意见,然而看清楚从板车上的人后,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越到后面,来的都是相对偏远的村子,多少能感同身受。 总共就二三十个人,又是在大夫最多的一号医棚等着,耽误不了多少工夫。 官兵老爷保证今天所有人都能就医,他们没必要再跟人计较先后。 程小棠一边熟练地分配着排队的人,一边竖着耳朵听师父那边的动静。 没一会儿,就听到男人跪地磕头的哭求声。 紧接着,传来妇人绝望到极点的呜咽。 医棚内的人一哭,带动着等在外面的人也跟着哭起来。 一时间,整片场地都弥漫着凄惨的哭声。 这段时间下来,程小棠大概能猜出男人求的是大夫救救他媳妇儿,女人边哭边说的是拒绝、求死的话。 看来即便是栖云道长,也对四级冻伤无能为力,大概只能截肢。 若是持续恶化下去,会对人体内的重要的脏器造成负担,从而影响伤患的生命。 程小棠曾亲眼看过一个登山冒险家,遇上雪崩后幸运地被救援队找到,却只能截掉小腿和右手,落下终身残疾。 在医学发达的时代,残疾人士的生活仍有诸多不便,更不用说古代。 程小棠搜索系统商城中的轮椅,一千积分可以兑换出一辆纯木质轮椅,一万积分则是有铁轮的,看起来更耐用一些。 不过对于来求医的百姓而言,拥有一辆半木半铁的新奇物件,反而会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鲁大师不在,她就算今天把图纸画出来,镇上的木匠很难在两三天内做出轮椅所需的轮子,只能直接兑换出成品。 问题的关键是,要怎么送给需要的人。 “棠宝?” 应寒见程小棠发起呆,小声提醒道:“是不是累了?” “我不累。”程小棠接过手帕擦了把脸,“应姐姐,你去后面帮忙吧。” 最后一天排队的人主要是拿着竹片的初诊病患和前几日的复诊病人,她这边很快就能结束。 义诊总有结束时,李县尉亲自带人守在路口,将午后还往这边赶的百姓劝退。 除非是伤情特别严重,或者有急症的,通通不放行。 用的是谢玲花当初想的老办法:听话的领鸡蛋,不听话的两头空。 鸡蛋在哪里都是硬通货,有效避免了不满情绪引发的骚乱。 程小棠他们的目的地是江陵府,不可能一直在广林镇一直停留,只能在离开之前,尽全力做到极限。 因此病患数量减少,大夫们的负担却更重了。 除了栖云道长那里回天无力的病患,崔神医的医棚里接收的病人,病情也比之前来看病的人更严重。 悲泣声仍在蔓延。 没有撕心裂肺的痛哭,却更让闻者心酸。 沈三公子吐出心胸间积郁的浊气,眼里尽是不忍,“这还只是棣州宁寿县。” 雪灾前,他路过广林镇一带,沿途的百姓们都在热热闹闹地准备过年。 如今却是另一番景象。 管事见他眉头紧皱,开解道:“江陵府是西边最大的府城,府尹得知钦差在路上,肯定有所举措。” “但愿如此。” 沈三公子对此并不乐观,“司农寺少卿是个怪人,江陵府尹年逾五十,城府极深,未必会按照正常的章程办事。” 曹乐贤不仅脾气古怪,还是皇亲国戚,既不管事,也不服管。 这次皇帝派他来,大约是因为他占个司农司的名头,真正做事的是身边的人。 明眼人都知道,钦差这次西下,为的不是赈灾,而是监察。 监察的对象,则是他和萧小侯爷。 这样的钦差和府尹,能有多少心思放在赈灾上,所有人心里都没有底。 最后一天的义诊持续到深夜,栖云道长简单处理过七名冻伤最严重的伤患后,转移到镇上的药铺里截肢。 中医忌讳外邪入体,即便要截掉的部分已经重度冻伤,也要在更干净的环境下进行。 作为唯二会栖云道长那套针法的人,萧昀舒主动承担起协助止血的任务。 抱朴子道长曾经当过几年军医,在疡医一道上颇有经验。 崔神医属于理论派,也能帮得上忙。 程小棠坚持要在旁学习,见缝插针地调配好药水,让痛得尝不出味道的伤患服用消炎药。 条件有限,做不到无菌和消毒,她只能尽力而为。 虽然这年头没有手术的概念,栖云道长和抱朴子实际上展现出来的,就是扎实的外科手术功底,让她大开眼界。 干脆利落、创口整洁、缝合精细。 程小棠全程都紧张地握紧拳头,直到最后一个截掉左脚的病人痛晕过去。 “趁现在敷上药。” 栖云道长累得声音嘶哑,“醒来后,不能让他左脚被碰到。” 两名家属千恩万谢,其中年纪较大的老汉嘴唇动了动,小心地开口问道:“神医,俺儿子啥时候能下地?” “起码休养一个月。” 栖云道长扫了一圈,“正好是农闲,你们就在镇上养病吧。” “可,俺们家不在镇上。” 最开始跪地恳求的男人两眼通红,惭愧又忐忑地解释,“俺们也没有钱。” 就算他能做苦力,也没人照顾媳妇儿和家里的孩子。 栖云道长听了个大概意思,“不急,有的是人抢着照顾你们。” 第321章 新仇旧恨加一起 李县尉立即上前一步,郑重表态,“恩公放心,我一定会让他们在镇上吃好喝好,养好伤后再回去。” “你又不懂医术。” 栖云道长让李县尉到一边去,要来纸笔写下一张方子,“针法你们一时半会儿学不会,这有张治疗冻伤的膏药方子。” “不说价值千金,反正比你们药铺卖的药膏强。” 跟了栖云道长好几天的大夫们哪儿还有不明白的,纷纷表态自己可以胜任! 最终药方由五天义诊中表现最积极的元康堂大夫获得,几名大夫开心得合不拢嘴,对待将要照顾的伤患宛如贵宾。 伤患家属们脸上还挂着凄苦的表情,就得知担心的事情被解决了。 程小棠此时看栖云道长简直有两米八高,崇拜的海豹式鼓掌,“师父真厉害!” “这就叫技多不压身。” 栖云道长摸着徒弟的小脑袋鼓励道:“棠宝以后会比师父更厉害。” 程小棠信心满满,“我会努力哒!” 心情沉重了一天的众人,终于在清脆稚嫩的童声中露出了笑容。 往日不可追,只要未来可以更好,就无需沉溺于悲伤。 有李县尉在,也不怕元康药铺出尔反尔,左右只是照顾七个伤患一段时间,就能换来可以源源不断赚钱的药方。 这笔买卖,合算到同行们都嫉妒哭了。 同时袁朗出面,将沈三公子亲自算出来的药费交给镇上两家药铺的大夫。 这次义诊的人数众多,每人只给开了三天药。 实际上来求医的百姓,除了受雪灾影响最大的冻伤外,还有许多其他病症,有些药方相对复杂,来不及供应上。 栖云道长特意给沈三公子扎了五次针调养身体,明码标价,一次换一天的药。 沈三公子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药铺的人只知道袁朗是玄甲军一个职位不太高的官爷,推辞一番后就安心地收下了。 李县尉在旁看着,颇有一番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得意。 要是让他们知道这钱是沈三公子自掏腰包,怕是下一刻就要拿出来做善事。 当下最惊喜的还是七名截肢伤患的家属,终于能劝住一心想寻死的亲人,“听到没,不用咱们花钱。” “好死不如赖活着,又不是一辈子都瘫在床上了!” 七家同病相怜的人再次哭成一团,这次流的都是喜悦的泪水,只要有命在,就有盼头。 程小棠看得唏嘘不已,寻找着投放轮椅的机会。 都留在元康堂的药铺倒是方便她行事,正好位置在主街上,他们离开的时候会路过。 到时候把七辆轮椅往后门一堆,任由他们去猜测来源。 在李县尉和里正老爷的见证下,元康堂还承诺根据药方制作出来的药膏,前三批都无偿捐给县衙,以供赈灾。 隔壁镇的大夫酸溜溜道:“还不是想借机打出名号。” 李县尉扫了一眼说话的人,沉声道:“丰益堂若是想捐赠,本官也很欢迎。” “大人见谅,这事小的做不了主。” 这位大夫也是能屈能伸,立即将话题转移到义诊造福百姓上。 这些话参与义诊的人早就听腻了,能在子夜前解决完所有的事情,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 想到第二天可以睡个懒觉,程小棠还用师父给的药包泡了个舒解疲劳的药浴。 被应寒抱到床上时,整个人舒服得晕晕乎乎,刚盖好被子,就陷入了香甜的梦乡。 在一个时辰后,就被楼下的拍门声吵醒。 “开门!” “我们是枢密院缘边都巡检使麾下,有急事寻人!” “快开门!” 程小棠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整个人还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谁?有劫匪吗?” 使劲揉了揉眼睛,注意到屋外有光亮闪过,所有人都被惊醒了。 应寒警惕地抽出刀,守在床前,沉稳地安慰道:“棠宝不怕,穿好衣服别着凉了,都是官家的人。” 枢密院缘边都巡检使? 程小棠严重缺乏睡眠的脑袋有些转不动,只觉得“缘边都巡检使”这个拗口的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果然小孩子的身体不能熬夜。 “应寒,护着棠宝,先别出来。” 萧昀舒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冷冽中带着风雨欲来的怒意。 程小棠盘腿坐着,努力保持清醒,然而下面的人在最初的嘈杂后,又改为正常的声音沟通。 伴随着外面的寒风声,颇具催眠的效果。 “救不了!” 栖云道长烦躁地大声道,“什么金疮痉,贫道闻所未闻,请诸位半夜砸门的大人们另请高明。” 程小棠吧唧一下栽倒在床上,脑袋砸得生疼,“哎呦,是我师父。” 也不知是谁惹他了,吼那么大声。 应寒吓了一跳,赶紧将她扶起来,“棠宝,磕到哪里了?” 程小棠摇摇头,正好从困劲儿中挣脱出来,终于想起所谓的缘边都巡检使就是抢了沈三公子守城功劳的那个人! 沈三公子的功劳就是玄甲军的战绩,四舍五入就是她舅舅的。 先有霸占功劳之仇,后有扰人清梦之恨。 新仇旧恨加一起,难怪师父发那么大火,她也很生气! “应寒,你们可以安心睡了。”罗离房门外轻扣三下,低声道,“只有十一人,是来求医的。” 应寒眼神划过一丝暗芒,“枢密院的人很复杂,小心为上。” “还用你教?” 罗离哼了一声,快速下楼守在萧昀舒身边。 程小棠的头内外都疼,已经没有了睡意,爬下床推开一条门缝,听着下面的动静。 危机解除,应寒也不拦着,给她披上暖和的斗篷。 来势汹汹的枢密院等人被店小二慌张地迎进门后,却看到不该出现在广林镇的沈三公子,顿时傻眼。 想起大人反复强调不能与玄甲军起冲突,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假装没认出来。 不知者无罪,反正不关他们这些小兵的事。 因此在栖云道长不耐烦地想甩袖离开时,领头的人也不敢动粗,而是让人挡住楼梯,好言相劝。 领头的人收拾好表情,尽量不往沈三公子那边看,“神医,方才是我们太着急了,多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人命关天,还请神医随我们走一趟。” “日后必有重谢。” 栖云道长气极反笑,好整以暇地坐了回去,问道:“贫道就是不愿离开客栈,又当如何?” “医者能救人也能害人,若是出什么意外,你怕是担不起责任。” 领头的人被噎住,他还真不敢强行将人带走。 要不是其他大夫都束手无策,都巡检使大人的状况又在恶化,他们也不会连夜赶路来一个小镇上求医。 原本是死马当活马医,在看到沈三公子也在时,才确定传言非虚。 这道士绝对是神医。 可神医是民间的江湖游医,又不领朝廷的俸禄,拿官威也压不住,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字。 求。 五大三粗的汉子实在没辙,咬牙卖起惨来,“道长,神医,医者父母心,您就可怜可怜我吧。” “若我家大人出事,我们的饭碗就都保不住了,说不定还得蹲大牢。” 第322章 惹谁都不能惹大夫 萧昀舒在旁冷眼看着,从方才只言片语中,推断出对方应该是与谢云飞一样,被浸泡过金汁的利刃伤到。 按照枢密院最初剿匪的时间,受伤的时日不会短。 沈三公子也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善良地开口,“你是缘边都巡检使的部下?可是冯大人受了伤?” 领头的壮汉心里着急,也没法继续装下去,干脆将冯大人受伤的情况都说了。 当然,是经过一些必要的加工。 缘边都巡检使冯大人,因守卫壶和城有功,也要进京领赏。 只是出于某种心理,特意等沈三公子一行人出发五日后,才带着人赶路。 没料到中途会先遇上雪灾,再遭遇流匪劫掠广林镇。 都巡检使官拜七品,实权却不小,掌界捕盗贼,剿匪是义不容辞的职责。 在追击的过程中,冯大人不幸被飞箭射中肩膀,被迫在堰州养伤,却始终不见好转,反而有恶化为金疮痉的迹象。 袁朗狐疑地打量着说话的人,冷不丁问道:“你怎么知道来找栖云道长?” 他们在村里的事情,不应该有外人知道。 栖云道长闻言看向正气凌然的壮汉,他才出了几次手,有这么出名? “实不相瞒,目前群龙无首,都在病急乱投医。” 名为邓春的壮汉诚恳道:“我是听闻义诊有大夫的医术极为高明,才来的广林镇。” “副使大人带人去的江陵府,还有人前往临安府请大夫。” 沈三公子在心中估算着几处与堰州的距离,对萧昀舒和栖云道长微微点头,邓春说的应该是实话。 栖云道长松口道:“贫道要去江陵府。” “堰州与江陵府离得很近,只要神医愿意为我家大人疗伤治病,随时都能护送您前往江陵府!” 邓春赶紧表达诚意,“一切都听神医的安排。” “我出诊的诊金可不低。”栖云道长伸出一根手指,“你能做主?” 邓春只犹豫了一瞬,就满口应下,“神医放心,性命攸关,多少银子都不是问题。” 冯大人好歹是世家出身,肯定付得起。 栖云道长起床气消得差不多了,对着二楼招招手,“乖徒弟,江陵府见。” 程小棠在邓春讲述冯大人是如何勇斗流匪时,就站到了二楼围栏边上听故事,见师父这就要走,还有些舍不得。 “师父,我跟你一起去!” 栖云道长顿时笑开了花,抱起跑下楼的乖徒弟,“不急,棠宝不是也要去江陵府嘛?” “太晚了路上冷,过几天就能见到为师了。” 程小棠压低声音地凑近问道:“师父,你会武功吧?” “自然。”栖云道长小声地回道,“而是为师还会用毒,等闲百八十人,不在话下。” 程小棠更小声地说:“师父,他们不是好人,你要小心。” 栖云道长郑重其事地点头,“为师会带护卫去的。” 邓春就站在旁边,还得假装没听到。 果然惹谁都不能惹大夫。 另外,他真的是好人,被许多人亲口说过的那种! 情况再紧急,也得收拾行李和药箱。 栖云道长毫不客气地点了包括袁朗在内的四名沈家护卫,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你们照顾好我徒弟,一根头发都不能少。” 再怎么厉害,他仍旧是一介白身,得带上一个官老爷镇场子。 沈三公子好脾气地点头,“道长路上小心,江陵府见。” 萧昀舒神色冷淡,道:“少说废话。” “怎么,是嫉妒刚才棠宝要跟着我走?”栖云道长得意地瞥了一眼萧昀舒,“这就是大人的可靠之处。” 这次萧崇都不想站在栖云道长这边说话了。 小棠宝分明是担心自家师父手无缚鸡之力会吃亏,跟可靠有什么关系? 萧崇将棠宝抱起来,目送栖云道长坐上马车,“老弟放心,有我在,谁都别想碰棠宝一根毫毛。” 一个个毛都没长齐,他才是最可靠的人。 程小棠不管大人们的暗潮涌动,就感觉到萧昀舒好像是有点不高兴,软软开口,“昀舒哥哥,我头疼。” “棠宝是不是撞到头了?” 谢云飞的房间在程小棠隔壁,刚才依稀听到有咚的一声。 听到小外甥女说头疼,赶紧凑上前,“小舅帮你吹吹,痛痛飞。” 他一直在客栈养伤,感觉自己都快长毛了。 栖云道长不允许他们几个被金汁箭伤过的人出门,以免接触前来求医的病患。 只好吃饱了就睡,没几天就胖了一圈。 程小棠被逗得忘了哄萧昀舒,乐道:“舅舅,你小心伤口,我四岁就不玩痛痛飞了。” “你现在也还是小孩子。” 谢云飞尴尬地摸摸鼻子,下意识偷瞄了一眼似笑非笑的应寒,“棠宝乖,跟应姑娘去睡觉,不然明天头要更痛了。” 程小棠乖巧地点头,被转移到应寒怀里,回屋睡了个漫长的回笼觉。 一觉醒来,已经是晌午时分。 吃早午饭时,得知又要跟小舅舅道别。 鉴于沈家这边被栖云道长借走了袁朗,将由萧家这边的护卫送谢云飞及其他六名受伤的人先一步前往钱塘县。 随行的还有崔神医,以防伤患在路上出现不良症状。 第323章 这要不算嚣张 崔神医不想走,可谁让萧小侯爷说此行只有他能胜任,钱塘县又是他亲大哥的地盘。 能者多劳,要以大局为重。 虽然暂时没看出大局是什么,但重点不在这里。 不得不说,平时总是冷着脸的萧昀舒,一口一个崔神医,哪怕没什么语气,都格外动听。 崔神医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抱朴子道长本想对徒弟晓之以利弊,见萧小侯爷的方法更快,也就顺水推舟,吩咐了几句照顾金疮痉病患的注意事项。 至于沈三公子准备好的说辞,直接转化为礼貌的微笑。 此次前往江陵府,要面对的是从京城来的钦差大臣曹乐贤,与崔县令是旧相识,必然认得出崔家二公子。 他不想将崔氏牵扯进来,让事情变得更复杂,崔神医此时离开再合适不过。 谢云飞自知有伤在身,强行去江陵府只会造成负担。 只是栖云道长去了堰州,他再走,留下小外甥女跟着行伍出身的糙汉们风里来雨里去,怕是照顾不好,“棠宝不跟我一起回家吗?” “她年纪小帮不上什么忙,还要上学。” 程小棠脑海中浮现出吹胡子瞪眼的白老夫子,小脸皱成一团,“惨了,忘了请假!” 回头肯定要补很多篇文章。 萧昀舒剥了一颗水煮蛋,推到程小棠面前,“栖云道长已经带信回去,替你向学堂请假。” “义诊是为灾民雪中送炭,白老夫子定会谅解。” 程小棠露出甜甜的小梨涡,嗷呜一口给鸡蛋咬了个皮外伤,“谢谢昀舒哥哥。” 以她师父万事不过心的随性,肯定想不起来请假这种学堂规矩。 萧昀舒眸中映着笑意,“小心烫。” “我们什么时候去江陵府呀?”程小棠还惦记着送轮椅的事情,需要再去元康堂的药铺踩踩点。 萧昀舒抬眸看向沈三公子,不徐不疾道:“休整两天,后日一早起程。” 沈三公子颔首,温和道:“不出意外的话,可以与栖云道长同一天抵达江陵府。” 冯大人那边的赶路速度,自有袁朗把控。 见程小棠吃得香,已经吃过早饭的沈三公子也坐下来用了一块糕点,笑问道:“棠宝起得来吗?” “当然!”程小棠为自己澄清道,“我想早起就能早起的。” 当然,想睡懒觉也能轻轻松松睡上六七个时辰。 谢云飞早就收拾好行李,特意等到中午就是想带棠宝一起回家,临走前还不放弃,“棠宝,真的不跟小舅舅回家?” “出来这么久,你娘肯定很担心。” 这五天来他在客栈养伤没有去义诊帮忙,单看大家每天回来时累得两眼放空的样子,也知道其中辛苦。 棠宝小小一个人儿,就跟着大人忙进忙出,看得他很是心疼。 程小棠当然想家里人,还想二婶做的菜,但义诊更需要她。 像昨日那些耽误了最佳就诊时间的伤患,在受灾更严重的西边州县,只会更多。 程小棠不确定自己能帮到多少人,但多一个是一个,起码这些天赚到的积分,她想全用到灾民身上。 可惜天气太冷了,不能兑换性价比最高的原生态草药。 想得太出神,忘了回答小舅舅的问题。 谢云飞见程小棠皱起小眉头,以为孩子是想家了,正要再哄两句,就被一个肉包子挡住视线。 应寒善意地提醒道:“谢校尉,多吃些好上路。” 再说下去,就要上萧家的黑名册了。 谢云飞脸瞬间浮起红晕,在同袍促狭的眼神中磕磕巴巴地道谢,三两下啃完了包子,然后同手同脚地走出客栈。 罗离看得莫名其妙,这人真的是棠宝的亲舅舅吗? 怎么感觉比崔神医还好忽悠。 腹诽归腹诽,他还是尽职地跟谢云飞展示第二架马车里满满的木盒,“谢少尉,那些是峪州和广林镇的土仪,烦请带给程家。” 谢云飞没想到萧小侯爷和老程家关系这般密切,“好,一定带到。” 沈家管事也不甘示弱,嘱咐道:“云飞,这边是公子的心意,你按照单子上送去就行。” 多亏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及时发现萧家护卫的动向,险些失礼于人。 程小棠额外准备了一个木盒,“小舅舅,这里面是几张图纸,你帮我交给萧宅的鲁大师,他一看就明白。” “要是二月中旬我还没回去,就拓印一份给崔县令。” 系统商城升到三级后,她就能直接对着事物画出三百六十度的示意图。 以鲁大师和她培养出来的默契,肯定能做出来。 谢云飞发现自己不是去养伤,而是充当压货送信的镖师,再次叮嘱道:“棠宝,你一个人在外,千万要小心。” “谢校尉就放心吧,棠宝可比咱们安全。” 不小心被萧、沈两家卷到的崔神医,匆匆忙忙买了一堆礼物回来,无语道:“好歹看看剩下的都是谁。” 要是踏炎军和玄甲军的精锐加起来护不住一个小娃娃,大荣朝气数就到尽头了。 萧崇老早就跟萧家护卫交代完路上的事,等得不耐烦,干脆给了马屁股一下赶人,“快点走,等下天都要黑了。” 大牛媳妇儿送棠宝出发的时候,都没她弟这么黏糊。 要不是谢云飞跟程天禄长得实在是像,萧崇都怀疑是找错人了。 程小棠笑眯眯地挥手告别,“小舅舅,云朝师侄,一路顺风。” “棠宝,早点回家。”谢云飞掀开车帘,依依不舍道,“你还是个孩子,有事让大人们去做。” 崔神医无情地将车帘放下,“师叔祖说了,伤患要少吹风。” 接连送走两拨人,客栈冷清了不少。 程小棠吃饱喝足后,精神头十足,“师兄,我们去探望在元康堂养伤的患者吧?” 抱朴子道长被软糯的一声师兄叫得仿佛年轻了三十岁,笑得见牙不见眼,“走着!小师妹,要不要师兄抱?” 程小棠可不敢让老人家受累,“不用啦,坐马车很快哒。” “不急。”萧昀舒牵住程小棠的手,清冷的声音带着笑意,“我们走过去。” 程小棠好奇地打量着眉眼舒展的萧昀舒,“昀舒哥哥,今天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萧昀舒向来讨厌人多的地方,居然主动要逛街。 应寒心知主子是为什么心情愉悦,生硬地岔开话题道:“今天的天气真不错,正月能这么暖和,不用担心再下雪了。” “不知镇上有没有卖冰雪冷元子的。” 程小棠最喜欢冬天吃冰,“有的!我那天看到有一家店的木牌上有。” “我们去尝尝。肯定跟钱塘县的味道不一样。” 萧昀舒嘴角微扬,“好,就吃一点。” 沈家管事回到二楼的房间,透过窗户望着优哉游哉的一行人,颇为感慨,“传言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公子,咱们该怎么应付司农寺少卿?” 钦差分明是萧小侯爷引来的,却完全不当一回事,悠闲地陪小丫头去吃冰雪冷元子。 曹乐贤可是正经的皇亲,当朝皇叔的嫡亲孙子,随时能上达天听。 这要不算嚣张,他就要不认得这两个字了。 沈三公子铺开一张信纸,看着愁容满面的卫管事觉得很有趣,反问道:“这样不好?” “好得很。” 管事语气复杂,开始核算五天义诊的花销,均摊到每一百人是多少银两,有多少上下浮动的空间。 “咱们这边主持义诊,总好过让萧家在西边出头。” 传出去,玄甲军的威信都要受到影响,沈大将军第一个不答应。 如今面子是有了,可里子是沈家人按照萧家人的想法做事,总让他心气不太顺。 沈三公子轻笑出声,“虎父无犬子。” “连父亲都看不透定安侯,萧小侯爷并非普通少年,卫伯不必太自责。” “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 卫管事拨着算盘,幽幽叹气,“但愿如此。” 第324章 你们有种别跑 程小棠吃了三颗冷元子,又尝了几样地方小吃,心满意足地摸摸小肚皮。 在广林镇住了快十天,她到今天才感觉到镇上来来往往的烟火气,总算有了些枢纽重镇的热闹。 元康堂的药铺就开在主街上,不时有人进出,生意看着比大部分店铺都好。 这次义诊有李县尉的协助,得以审核户籍文书,将范围框定在四等户及以下的百姓。 家境没那么艰难的人,都不至于让伤情恶化到无法挽救的程度。 经过一夜休息,截肢的患者逐渐接受失去部分手脚的现实,眼神不再麻木绝望,而是透着鲜活的韧劲。 不过身体上的疼痛,不是靠意志就能消失。 在陌生的药铺里,他们再疼也只是小声地抽气,尽量不给照顾他们的药童制造麻烦。 程小棠发现他们没有完全理解昨晚的情况,尽可能直白地解释道:“我师父已经替你们付过一个月的诊金和药钱,包括吃住的费用。” “所以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说。” “不然就亏了。” 元康堂的大夫热心地用本地话复述了一遍,可不能让栖云道长的徒弟觉得他们没尽心。 这么大方的神医,谁都想交好。 抱朴子道长的医术是集百家之长,颇有些野路子的风范,仔细地检查过伤口的愈合情况,在小师妹面前露了一手镇痛的针法。 程小棠不吝赞美,“师兄果然是神医的师父!” “小师妹想不想学?” 抱朴子道长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诱哄道:“回头小师叔教你的时候带上我,我就教你这套针法。” 程小棠满口应下,“好哒!” 她平时还要上学,师父一个人怪无聊的,刚好让师兄陪着打发时间。 元康堂有一块自种的药田,就在广林镇西口。 借着探病的机会,程小棠估算距离,精准地在离开时往药田里投放了七辆木质轮椅。 再花一万积分兑换出十斤赤芍,铺在轮椅周围,上面放着她在空间用活字印刷印出来的一封信,保证没有人分辨得出字迹。 路过之前义诊的医棚,程小棠发现里面住了不少人。 据应寒所说,都是周边房屋受损严重,需要修缮的居民。 十几户人凑在一起,还能节省柴火做大锅饭。 大人们互相帮忙,小孩子们穿得严严实实,在空地里打闹玩耍。 无论是灾民还是灾后的城镇乡村,有了喘息的时间,很快就焕发出新的活力。 程小棠收回视线,放下心中的隐忧,开始期待早日抵达江陵府。 最糟糕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她不怕再看到无力救治的伤患,只要付出努力,一定会比什么都不做更好。 一路西下,沿途经过的州县状况有好有坏。 程小棠越是对比,越是觉得像崔县令、卢县令那样一心为民的好官,极为珍贵。能做到于知州的程度,已是尽职尽责的父母官。 雪灾过去这么多天,竟然有县令一步都没迈出过县衙。 别说组织赈灾,粮铺趁机坐地起价都没人管。 问就是县令大人忙于剿灭匪患,只能顾全大局,忽略细枝末节的小矛盾。 要不是程小棠知道所谓的流匪是什么情况,就信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整个县的风气如此,连药铺都想发一笔灾后财,从诊金到药钱,起码翻了一倍。 药膏更是只送给地方乡绅,不卖平民百姓,毫无节操可言。 之前准备的药材都在广林镇义诊时用完了,因为各地药铺消耗最大的药材都差不多,一直没能补足。 碰上奸商,自然不能放过。 萧崇带人拿着药材单子,言明要按广林镇的价格,买空所有紧俏的药材。 只送不卖的药膏,正好可以当添头。 药铺掌柜哪儿肯吃这个亏,破口大骂道:“哪里来的泼皮无赖,敢在本大爷的地盘耍横?” “顺子,去报官!” 萧崇冷笑一声,将单子拍在柜台上,“正好,老夫也想给县令大人说说道理。” “一分价钱一分货,你这就是黑店。” 药铺掌柜听萧崇这么大的口气,又打量了一番停在外面的车队,分明都是一匹马拉着的普通马车。 顶多就是个土财主。 就算家丁看起来唬人,只要不是士族,他就没什么好怕的。 掌柜鼻孔朝天,躲在伙计们的身后放狠话,“你们有种别跑,在溪壁县,老子就是道理!” 别看他只是个商户,县尉大人可是他大舅哥。 程小棠很久没听到这么朴实无华的反派发言,忍不住掀开车帘偷瞄。 嗯,果然长得也很典型。 萧昀舒帮着将车帘掀开,笑着问,“要不要下去看?” 他记得棠宝之前跟萧崇说过,人生目标是普度众生,尤其喜欢教化恶人。 “会不会有麻烦?”程小棠心动了,犹豫道,“他们好像上面有人,底气十足的样子。” 这黑店从掌柜到药童沆瀣一气,那就是活生生的上万积分。 不收割,确实可惜。 可为了这样的小杂兵,暴露萧昀舒和沈三公子的身份,又不太值得。 萧昀舒莞尔,“不怕,我们也有人。” 第325章 等来一个大嘴巴子 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心里都暗暗期待着黑心掌柜能受到教训。 他们之中有被逼无奈花高价看病抓药的,有不惜长途跋涉去隔壁县就医的,还有因为家境不好,被冷嘲热讽还得赔笑脸的。 县里原本有一家开了几十年的老医馆,硬生生被挤兑到关门,都没人主持公道。 一个老妇人佝偻着背,小声提醒道:“老丈,你们赶紧走吧。” “民不与官斗,他们打开门做生意,背后有人的。” 程小棠站在车儿板子上,闻言看向说话的老妇人,官话说得清晰标准,衣着简朴,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不像是普通人家。 她相信萧昀舒说上面有人,就一定不会让黑心掌柜有好果子吃。 还不到开口的时候,要痛打落水狗,才能让积分最大化。 萧崇挪了两步,将老妇人挡得严严实实,面容冷峻,“老夫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就怕背后的人不出来。” “死到临头还嘴硬。”黑心掌柜色厉内荏道,“等下别跪地求饶!” 他向来欺软怕硬,打量对方人手再多,也是人生地不熟的外地人,强龙不压地头蛇。 随着时间流逝,他心里愈发忐忑。 对面马车上先是走下来一个精致冷淡的少年,又冒出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悠闲地看热闹。 似乎没有一个人,将他的恐吓当回事。 “大舅哥!” 掌柜眼神游移间,终于等到了救星,连忙推开伙计们迎上去,“快将这些刁民抓——” “你竟敢做这种黑心买卖!” 来者四五十岁的年纪,狠狠甩了掌柜一巴掌,“我没你这种丧心病狂、厚颜无耻的妹夫!” 用力之猛,膀大腰圆的掌柜都被打得摔倒在地,吐出了一颗带血的槽牙。 他整个人都傻了,慌乱道:“大舅哥,我——” “大胆奸商,还不磕头认罪!” 严厉地斥责完掌柜后,打人的中年男人扑通一下单膝跪地,抱拳请罪,“大人明鉴,卑职绝不会姑息任何人,还请大人严查!” 县令大人看着年纪也不轻了,义正言辞地当街痛斥药铺掌柜坐地起价的恶行。 还发起召集令,言辞恳切地表示若县里再出现这般雪上加霜的奸商,凡报官者,必有重赏。 这一套操作下来,在场的围观百姓都震惊得瞪大了眼睛。 今天的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还是他们忙于剿匪的县令大人,被夺舍了? 萧崇单手把玩着一块银锭,坐着看县令一伙人继续演下去。 县令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人群中立即有一道声音举报马记粮铺本个月内涨了三次价。 “拿下!” 正探头探脑凑热闹的粮铺掌柜暗道不好,非常识时务地想跪地求饶,却被官兵先一步扣住,“大胆奸商,还想跑?” “竟敢在县令大人忙于政务时钻空子!” 县令负手站在一边,眉头紧皱,神色严肃,端的是眼里不容沙子的正气凌然,“将人带回去,严惩不贷!” 可惜肚子将官服拱成怀胎八月的弧度,再加上圆咕隆咚的大头。 跟黑心掌柜一样,活脱脱一个从话本里走出来的贪官。 县衙众人和混在人群中的托儿一唱一和,可惜县城的百姓并不捧场。 程小棠看戏看得津津有味,冷不丁见积分要跑了,忍不住开口阻拦,“官差大人,请等一下!” 清脆的童音,突兀地打断了青天大老爷怒斥奸商这出戏的收场。 衙役们来之前就被叮嘱过,这一行人都惹不起。因此哪怕说话的是个四五岁的小丫头,他们也停下动作,等待县令大人发话。 “张县令,稍等片刻。” 沈三公子掀开帘子走下马车,微微俯视曾见过一面的张县令。 “三公子,您有何吩咐?”张县令亲眼看到马车里坐的真是沈三公子,背后再次冒出一层冷汗,笑容满面地问候。 好险,幸好早上刚接待了冯大人,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家破药铺,每年就给那么点孝敬银子,居然差点影响到他的官途。 不能留了。 药铺掌柜狼狈的缩着脑袋,见县令大人这般谄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试图大事化小,刚喊了句沈三公子,又被大舅哥狠戾地甩了一巴掌,整个人如坠冰窟,瑟瑟发抖。 “活该!” 之前劝萧崇离开的老妇人用拐杖杵了杵地面,恨恨道,“就没这么开药铺的!” “县令大人,民妇要状告” 张县令眼神闪过一丝厌烦,努力凹出一个平易近人的笑容,“那是自然。” “本官是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存在。” 沈三公子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容,转向程小棠,“棠宝,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程小棠颇为意外的点头,“有的。” 想不到沈三公子在旁听着她跟萧昀舒聊天,就能领会到她的意图。难怪当初送了一支野山参,就换回礼一把珍贵的匕首。 是个通透又实在的好人。 张县令眼神闪过一丝不耐,努力用肥腻的脸凹出一个慈爱的笑容,“小姑娘可别靠太近,以免被伤到。” 程小棠一脸乖巧地点头,劝道:“县令大人,您脸色暗黄,过于肥胖,要早日就医才是。” 【宿主行为宠爱张亮坤一次,获得五千八百积分。】 张县令脸上的肉颤动了下,对上沈三公子似笑非笑的眼神,拳头握紧又松开,“童言无忌,这话可不能乱说。” 程小棠呵呵一笑,才懒得管这坏县令没有没有重度脂肪肝。 国之硕鼠,胖死最好。 她轻拍三下手,吸引目标的注意力,环视药铺和粮铺的众人,“百姓受灾已经够辛苦了,你们就算不施以援手,也不该雪上加霜。” “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坏事了。” 三句话,喜获小十万积分。 最高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被大舅哥甩了两巴掌的黑心掌柜,差一点就追平了在蹲大牢的杜秀才。 程小棠的普度众生相当敷衍,她现在境界不够,混个行为宠爱就满足了。 无论是贪官奸商,还是围观百姓,都没看明白这是在做什么。 张县令暗自怀疑这是沈三公子借小丫头的话在敲打自己,敢怒不敢言,还得陪着笑脸,“此言在理。” “你们白吃了这么多年干饭,还不如一个小姑娘明事理。” 程小棠毫不谦虚地点头,“因为我师父教得好。” “沈三哥哥,我想说的都说完啦。” 沈三公子任由各色目光打量,脸上温和的笑容分毫不差,“辛苦棠宝,外面风大,先回马车上。” “张县令,舍妹童言无忌,耽误衙门办差,还请见谅。” 张县令当然能谅解,一句都敢不多问沈三公子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四五岁的妹妹。 豪门大族的后宅之事,知道多了没好处。 目的达成,程小棠麻利地坐回马车,喜滋滋地盘算起新出炉的五万积分,该怎么用之于民。 张县令和那位大舅哥,预计还能再收割一两次。 可惜这个县里只有一家药铺,但凡医德尚存的大夫,都不会在黑心掌柜的手下助纣为虐。 没有大夫,就只能送些普通人比较熟悉的生姜、肉桂,好歹能驱寒。 有张县令这个绊脚石在,她就怕前脚投放完,后脚就被县衙的人搜罗走,平白让坏人占了便宜。 “棠宝别担心。”萧昀舒摸摸正在苦思冥想的小脑袋,“剩下的事自有钦差定夺。” 程小棠竖起耳朵,“钦差大臣是好官嘛?” 她偶尔听卫管事和沈三公子说起还在路上的钦差,言语间颇为忌惮。 就记得钦差是司农寺少卿,又是当今皇帝的堂侄子,性情乖张,不知为何会接下大年初三出远门的苦差事。 听萧昀舒的语气,对方像是自己人。 “不算坏。” 萧昀舒眉眼舒展,含笑卖了个关子,“他会很乐意听你的意见。” 第326章 孩子都瘦得脱相了 药铺的掌柜被押走,买卖还得做。 张县令给小厮递了个眼神,小厮会意地点头,指挥着药铺的伙计将沈三公子想要的药材装上马车。 沈家管事伸手拦了一下,“且慢,这些药材算好价钱了吗?” “不用钱。”药铺里的中年大夫瞅了眼县令的脸色,讪笑道,“早知是用作义诊,我肯定会劝着掌柜。” 萧崇掸了掸药材单子,“县令大人,草民只是想按照正常的价格购买药材。” “若是强取豪夺,岂不是连奸商都不如?” 张县令从上任以来,已经很久没像今天这样装孙子受气,气得胸口疼还得自己找台阶下。 想到家里还供着一位祖宗,他就觉得流年不利。 账房和药童战战兢兢地算完账,核算了好几遍,一文钱不敢多,一文钱不敢少。 黑心掌柜涨价涨得太狠,大部分百姓都买不起,以至于其他州县最缺的药材,这里屯了大半个仓库。 抱朴子道长又筛选了一番,刚好塞满装药材的几辆马车。 张县令已经调整好心态,压低了声音道:“沈三公子,冯大人如今正在县衙休息。” 沈三公子颔首,“烦请大人带路。” 县衙在主街的另一头,坐马车不到一刻钟就到了。 “乖徒儿!” 栖云道长揣着手,和袁朗几人等在县衙门口。 程小棠开心地跳下马车,一头扎进师父怀里,“师父!” “给师父看看,这几天怎么轻了?”栖云道长被实心的徒弟撞得踉跄两步,面上还嘴硬道。 “你们怎么照顾棠宝的,好好的孩子都瘦得脱相了。” 萧昀舒懒得搭理这种无端指控,冷淡道:“你抱稳点。” 棠宝是轻了还是重了,没人比他更清楚, 信以为真的程小棠喜滋滋地摸脸,“肯定是在长个,我要比昀舒哥哥高的。” 师徒二人小别重逢,刚说了没两句,之前去广林镇请人的壮汉邓春匆匆跑出来,一脸狂喜,“神医道长,大人醒了!” “他清醒过来了!” 张县令喜形于色,忙不迭在前带路。 他最怕的就是缘边都巡检使在县衙出事,那可比治下出几个奸商要严重百倍。 “闲杂人等都退下。” 栖云道长将徒弟放下来,毫不客气地赶人,“这是在治病,不是看戏。” “小师叔,我给你打下手。”抱朴子道长飞快地检查了一遍冯大人裸露在外的伤口,心中雀跃不已。 这是病入膏肓了啊! 想不到小师叔连这种程度的金疮痉都救得回来,当真是妙手回春。 “都出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冯大人说完这句后,汗珠从额角滚落,因疼痛不住地颤抖。 程小棠见他惨白如纸,带着刻板僵硬的苦笑面容,是典型的破伤风患者。 自从知道对方伤到谢云飞的手段是金汁泡箭后,她翻阅了许多破伤风相关的医术。 碍于系统商城还没升到四级,每本医书还是只能看前三章,程小棠东拼西凑许久,才总结出完整的治疗方案。 到冯大人这种程度,需要的不是破伤风针,而是重症监护病房。 而栖云道长只用几十根银针,就做到了。 神医,和普通大夫果然有壁垒。 程小棠坚定了要好好跟师父学医术的决心,取来一方帕子递给冯大人,“大人,擦下汗吧。” “多谢。”冯大人接过后,感激地道谢。 他视栖云道长为救命恩人,对恩公唯一的徒弟自然要恭恭敬敬。 【宿主行为宠爱冯天材一次,获得五十积分。】 咦,怎么是个好人? 程小棠意外地凑近了观察着病怏怏的冯大人,他应该是武将出身,能看出底子不错。 运气也很好。 从小伤恶化成危及性命的急症,若不是请到她师父这般当之无愧的神医,现在估计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小姑娘,不要靠太近。” 冯大人用手帕捂住口鼻,尽量放缓语气,“小心过了病气。” “金疮痉不会人传人。”程小棠认真道,“你别捂了,等下要喘不过气。” 萧昀舒自觉地留下来给栖云道长打下手,审视着冯大人,“那些流匪,为何能三番两次从枢密院手中逃离?” “让萧小侯爷见笑了。” 冯大人苦笑,“是冯某疏忽大意,竟在阴沟里翻船。” 他能在三十岁不到的年纪,坐到缘边都巡检使的位置,靠的不只是家世背景,还有屡次身先士卒,剿灭匪患的功绩。 这次援驰壶和城,冯大人只想着能沾点光,往上再升个一品半品的。 没想到天上掉下来巨大的馅饼,他不接都不行。 果不其然,差点被噎死。 “神医,可否请沈三公子进来?”冯大人从生死线上走过一遭,想开了许多,“又要事相商。” 栖云道长头也不抬道:“说归说,别动手。” 沈三公子不会趁人之危,冯大人也没有精力绕圈子,开门见山道:“那些流匪,全部逃去了江陵府。” 第327章 有为师在,你只管动手 冯大人精力不济,讲述的内容比邓春简洁许多。 他身为缘边都巡检使,在西南一带剿匪多年,不说让人闻风丧胆,对山匪流寇也颇有震慑力。 此番奉旨前往京城,虽然因为心虚刻意避开了沈三公子的队伍,却也不算低调。 人在客栈,却有无知匪徒敢到镇上打劫,简直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冯大人两次与流匪短兵相接,第一次就察觉到对方不像是图财的普通强盗。 最违和的是,匪徒被抓住后竟然直接自尽。 按照大荣律例,哪怕是多次犯事的山匪流寇,只要被抓捕时没有当场犯下命案,都未必会被判死刑。 若是运气好,坐牢或被流放个几年,还能赶上皇帝大赦天下。 若是十恶不赦之辈,更不会轻易自尽,怎么会等到吃完一顿丰盛的断头饭,再大喊两声“十八年后仍是一条好汉”。 第二次狭路相逢,情况就更反常了。 明明往左是层峦叠嶂的山林,往右是白雪皑皑的峡谷,都是躲避追击的好去处。 流匪余孽展现出来的作战素养,分明不是草台班子,伤了数十名枢密院的官兵,却选择逃往江陵府。 最后还成功逃脱了。 沈三公子沉吟半晌,问道:“江陵府的府尹大人没有派人协助?” “流匪逃亡江陵府时,正好遇上城外的灾民发生暴乱。”冯大人一口气说了许多话,脸上逐渐出现疲态,“场面一度混乱。” 萧崇露出嘲讽的笑,“还真巧。” 萧昀舒扫了一眼罗离,冷淡地重复道:“灾民暴乱?” 他得到的消息,并非如此。 邓春见冯大人说得辛苦,主动代为解释道:“后来查明并非暴乱,而是两个有宿怨的村子争抢位置,打起来了。” “参与的都是普通百姓,也没出人命。” “鉴于灾情严重,府尹大人从轻处置,只在口头教训了一番。” 别说在场的老江湖,就是程小棠都听得出来,江陵府的府尹是有意放走那些流匪余孽。 可惜没有证据,邓春也不敢明说。 冯大人更是可怜,不仅吃了哑巴亏,还险些送掉小命。 罗离暗暗替大哥松了口气,要是前行探路的罗和办事出现疏忽,就要被发配去京城了。 在十二卫中,只有犯错的人会留守京城的萧府。 谁都不喜欢盯着那些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每天蝇营狗苟,贪图的就是那些东西。还不能轻易动手,既无聊又憋屈。 不像他们在关凌村,不仅有新农具,开荒还能种出新土豆。 想起土豆,罗离不由得咽了咽口水,突然很怀念王氏做的红烧肉炖土豆。 不知今年能不能大丰收,想回村种地了。 程小棠同样心系缺少肥力的隆平山,去年刚开垦出来的地,若不精耕细作,很快就会退回荒地。 她已经整理出十大类有机肥料,就等着回家大展身手。 经过去年全程参与种植水稻的经历,程小棠有信心在隆平山上用商城兑换出来的谷子当作稻种。 至于家里那八十亩良田,在确定外来水稻能适应之前,还是让家里人按照以往的方法种,刚好能当做对照组。 每当想到种地大业,她就归心似箭。 为了义诊耽误春耕,可以。 因为官场内斗,绝对不行! 目前最重要的是,赶紧让枢密院的都巡检使恢复跟府尹作对的战力。 程小棠一直观察着冯大人的状态,见他眼皮耷拉下来,申请道:“师父,我可以替冯大人扎针吗?” 冯大人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邓春露出憨厚的笑,打趣道:“程小姐,要等你长大以后才可以哦。” “当然可以。” 同时开口的栖云道长,从容道:“有为师在,你只管动手,出错也不用怕。” 程小棠开心地应下,“谢谢师父!” 邓春吓得摔了一个茶碗,枢密院其他人皆是面露震惊之色。 冯大人的病情之严重,可是让许多老大夫都束手无策,怎么能让一个小丫头动手。 不过邓春经过这几天的经验教训,已经记住了绝不能质疑栖云道长,只敢弱弱地开口,“神医,这,不太合适吧?” 五大三粗的壮汉,硬是露出了可怜兮兮的表情。 可惜栖云道长只喜欢软萌可爱的徒弟,“我是大夫,还是你是大夫?” “这么懂医,不如你来?” 冯大人深吸一口气,沉稳道:“邓春,退下。” “一切全凭道长做主。” 他很清楚金疮痉的可怕之处,这次绝对称得上是死里逃生。 栖云道长脾气不好,耐性有限,却是有真本事的人,想必是对徒弟和自己都有十万分的信心。 栖云道长轻哼一声,“算你识相。” 程小棠眨眨眼,想说她只是找个机会给冯大人扎一针强效抗生素,抑制伤口感染。 之前在沈家护卫身上试过,与师父的治疗方法不会起冲突。 虽然栖云道长表现出不费吹灰之力的模样,但她看得出来,这几天他肯定消耗了很多精力。 花一千积分既能帮师父省点力气,又能让冯大人加快痊愈的速度,何乐而不为。 不过见枢密院的人受惊的样子,程小棠还是开口安慰道:“冯大人,我不会用力的,就轻轻扎。” 冯大人听着稚嫩的童音用哄孩子的语气说话,想到家里的小女儿也总是这么哄弟弟,笑了起来,“好,多谢程小大夫。” 话音刚落,他就被栖云道长扎了一针,缓缓倒在了床上。 栖云道长理都不理邓春那些人,慈爱道:“棠宝乖,咱们先从不会动的患者开始,循序渐进。” 此举正中程小棠下怀,乖巧地跟着师父认一遍需要扎的穴位。 昏迷好,就不用担心冯大人会感觉到异常液体的注入了。 师徒俩一个指点,一个依样画葫芦,就在冯大人身上做起教学示范来,时不时拔出来重新扎。 程小棠生疏的手法,看得邓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抱朴子道长想纠正小师叔的教徒方式,又怕被赶出去没得学,选择保持沉默。 萧昀舒只关心程小棠,“棠宝,小心别扎到手。” 沈三公子善解人意地清场,“邓大人,不如我们去隔壁花厅,与张县令商讨关于江陵府的情况?” “没有干扰,想必冯大人能得到更好的治疗。” 邓春正在犹豫,就看到程小棠在冯大人头上扎了一针,立即大步往外走,“诸位,请随我来。” 眼不见为净,他会在心里为冯大人求神拜佛的。 第328章 他到底做了什么孽 房间内很快就剩下师门三人和毫无知觉的冯大人,程小棠认真地学习完一遍后,终于凭借宽袍的掩护,用左手打上一针抗生素。 这之后就换等待多时的抱朴子道长上手,很快结束了当日的治疗。 接下来要看冯大人自身的恢复能力,外敷内服加上针灸,时刻都离不得人。 栖云道长揉了揉眉心,让便宜师侄盯紧了,自己跟徒弟闲聊。 他的确有些疲惫,却不是因为冯大人的伤。 而是烦恼于江陵府的病患,随着时间的推移,因冻伤危及性命的人会越来越多。 “接下来的义诊,恐怕没那么顺利。” 栖云道长摩挲着酒盏,“江陵府如今的情况太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 一方面,江陵府周边的乡镇受雪灾影响最严重,直到冯大人离开时,城门口还聚集着数以百计的灾民。 这些人的住所被大雪压垮,又缺衣少食,更没有多余的银钱看病。 他们不知从何处得知,朝廷派了钦差大臣来赈灾,早早聚集在江陵府的城门外,靠每日一次的施粥,勉强度日。 另一方面,江陵府城严进宽出,进城费从只收商贩,改为每人十文钱。 且进城的人都要登记,三日内不得去粥棚领粥。 若有人违反规定,一经发现,全家连坐。 此举成功地将绝大多数灾民拦在城外,保住了城内的安定。 程小棠听师父说到这里,还觉得江陵府府尹的做法虽然有些冷酷,仍算是情理之中。 好歹一天给一顿饭吃。 她当年逃荒的时候,可没吃到过几次官府给的免费粥。 栖云道长一看徒弟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心道果然还是天真的孩子。 “江陵府的府尹不止做了这些,他今日亲自带着官兵,前往西边受灾最严重的曲召县救灾。” “归期不定。” 程小棠哑然,这不就是张县令的升级版吗? 只不过一个肆无忌惮,直接窝在县衙里;一个左右权衡,特意躲到乡下去。 能主事的府尹不在,所有事都无法推进。 只能等着钦差大臣抵达江陵府。 隔壁的花厅里,邓春暂时将心思从冯大人的病情转移到政务上。 他只是个八品副使,心中不屑,说话还得讲究语言的艺术,“府尹大人现在应该刚出走城门十里地。” “若是派人去拦,还来得及。” 萧昀舒神色冷淡,“为何要拦?” 邓春已经知道萧昀舒的身份,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干巴巴道:“你们不是要为百姓义诊吗?” “府尹不在,城外的灾民没人管得住。” 沈三公子温和道:“府尹大人心系灾民,以身涉险,吾等只愿他能平安归来。” “义诊乃是自发的善举,无需府尹大人亲至。” 邓春挠挠头,“沈三公子,您可别指望江陵府留守的少尹,那老阴,老人家最怕担责任,动不动就心绞痛请大夫。” 他们之所以没有找江陵府府尹要说法,一是因为受伤的兄弟们太多,不敢在别人的地盘逗留;二就是因为老阴货太能拖了。 态度挑不出一丝错,就是不给准话也不办事,还找他们旁敲侧击。 偏偏他官职不低,连冯大人都不能拒绝。 邓春都怀疑冯大人的病恶化得那么快,是被老阴货气的。 张县令堆着两层肥肉的脖颈满是黏糊的汗水,不明白这些大人物,为什么要当着他的面议事。 他恨不得捂上耳朵,假装自己只是一盆盆景。 可惜萧崇并未打算放过他,朗声问道:“县令大人,你说该怎么办?” “我们刚在药铺买了那么多药材,总不能干等着。” 沈三公子似是刚想起来,“我方才进城时听说,张县令一心为民,正要去江陵府请大夫回来为治下百姓义诊。” “我们不如将灾民带到平许县,免得影响府尹大人办公。” 张县令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喉咙宛如被面团糊住,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 他仓皇地左右张望,惊觉屋内竟没有一个人是县衙的手下,咬牙扑通跪了下来,“沈三公子饶命!” 沈三公子微微侧身,嘴角的淡笑依旧温和,“县令大人这是何意?” “在下不过是一介白身,当不起这样的大礼。” 张县令哭丧着脸,哀求道:“沈三公子恕罪,我只是小小的县令,如何敢得罪府尹大人?” “您有事尽管吩咐,小的一定尽心尽力,好歹留条活路。” 萧昀舒淡淡道:“所以你选得罪玄甲军?” “你不要胡言乱语!”张县令焦头烂额地怒斥完,对上一双毫无情绪的眼睛,吓得背脊发凉,不自觉放低了姿态。 “玄甲军威名赫赫,沈三公子通情达理,自是不会计较这种小事。” 沈三公子流露出真实的疑惑,“谁说我通情达理?” “倒是张县令人不可貌相,连面对萧小侯爷都不放在眼里。看来府尹大人,比踏炎军更有威慑力。” 两个人你来我往,谁也没吃亏。 袁朗在旁看着颇感意外,几日不见,三公子与萧小侯爷之间好像发生了什么。 “小,小侯爷?” 张县令心态崩溃,姓萧的小侯爷,整个大荣朝只有一位。 他到底做了什么孽,这些大佛要打去江陵府打啊,为什么都来平许县这座小庙。 “去江陵府,或因受贿下狱。” 萧昀舒听到外面熟悉的脚步声,没兴趣再与张县令废话,“给你半个时辰。” 说完,他懒得再看丑到令人心烦的脸,起身离开。 张县令还没从自己怒斥萧小侯爷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就面临了最直接的威胁。 他寒窗苦读二十多年,好不容易才考中举人,又花了大笔银子疏通关系,才捡了漏当上县令享福。 打点的银子还没挣回来十分之一,怎么就遇上这种事了? 张县令心口突突直跳,猛地站起来想追,却突然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 程小棠正要让门口的护卫通传,就看到萧昀舒走了出来,开心道:“昀舒哥哥,我跟师父想到一个好主意!” “可以请钦差大人来平许县,就可以提前义诊啦。” 砰的一声,花厅内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张县令听到程小棠的话,两眼发黑,再也撑不住沉重的身躯,晕倒在地。 钦差大人,不能来啊! 第329章 被迫上门打脸 程小棠吓了一跳,赶紧喊人,“师父,张县令胖晕了,快来救命呀!” “不,不能——”张县令又恨又气,彻底失去意识。 等他醒来,已经是第二日。 栖云道长收回针,让等候多时的爱徒和便宜徒侄上前观望病人。 “张县令你真的该好好减肥。”程小棠认真道,“不然下次再晕过去,可能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昨晚她在系统商城里找医书学习了一番粗浅的肥胖并发症,确定张县令这只硕鼠,不是高血压就是脑血管动脉硬化。 都是目前无法检测,进行有效治疗的慢性病。 大家还等着张县令出钱出力出人,可不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张县令脑海中最后的印象,是自己被这该死的臭丫头说的话吓晕,不对,是气晕,顿时怒火中烧。 他撑起身体,怒问,“你昨天说要请钦差大人?” 【宿主真心宠爱张亮坤一次,获得十二万九千五百积分。】 程小棠乌黑的大眼睛瞬间绽放出惊喜的光芒,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十二万来得太轻松了吧! “怎么跟我徒弟说话的?” 栖云道长眉头一皱,手上闪现出三枚银针。 张县令吓得心跳再次加快,“本官,我,就是想问一下,提前做准备。” 程小棠宽宏大量地回答张县令的疑问,“给钦差大臣的信已经寄往驿站,想必很快会有答复。” “张大人。您可以开始准备迎接钦差大臣了。” 这封信邀请信是由她亲笔撰写,附带一张酒精蒸馏器的图纸,并郑重其事地印上了私章。 萧昀舒说过,钦差大臣会很乐于听她的意见。 那就不会出现意外。 从司农寺少卿的职位,程小棠大概能猜出是什么原因,让曹乐贤这位皇亲贵胄对她另眼相待。 歹竹出好笋,曹家能出个热衷于实务的皇子皇孙,着实不易。 无论张县令心中多么抗拒,还是在休息半天后,老实地坐上了前往江陵府的马车。 他不确定钦差大臣会不会蹚玄甲军、枢密院以及江陵府三方势力角力的浑水,只知道自己惹不起萧小侯爷。 更惹不起司农寺少卿。 司农寺本就主管储粮备荒的常平仓,有稳定各地物价之责。 平许县的粮铺和药铺在张县令的默许下,灾后疯狂涨价,百姓们怨声载道,他都很清楚,只是没当一回事。 但这点,完全是踩在钦差大臣的忌讳上。 张县令心中涌现真切的后悔和庆幸,还好他就收了一点财物,尚未酿成大错。 “张大人,麻烦往里稍稍。” 抱朴子道长黑着脸上了马车,冷漠道:“病人别坐在风口。” 他本想跟着小师叔学习如何治疗危及性命的金疮痉,偏偏这个狗官吃得脑满肠肥一身病,不得不随行。 以免胆子比绿豆还小的张县令,面对江陵府上下施压时,直接昏死当场。 再加镇场子的萧崇和袁朗,一行四人带着十几辆马车,日夜兼程,赶往鱼龙混杂的江陵府。 程小棠留在平许县也是忙得团团转。 若是计划顺利,很快小小的县城就会迎来有史以来数量最多、伤情最严重的病患。 她要跟着师父学习治疗金疮痉的针法和冻伤药方,顺便给冯大人扎抗生素。 既然准备在平许县义诊,黑心药铺就没必要留着药材了。 程小棠小手一挥,全部清空。 这次买药材用的银钱,来自两位黑心掌柜交纳的罚金,可以说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程小棠亲自去探监,宣布了这个好消息,喜获双重积分。 剩下罪名较轻的账房、大夫以及药童,获得了将功赎罪的机会,努力听从指挥筹备义诊,展现自己的价值。 除此之外,还有意外的帮手。 那位官话说得很好的老妇人的丈夫是名大夫,正是平许县之前开了几十年的那家药铺的东家。 被黑心掌柜陷害挤兑的关门后,老大夫气得重病不起,撒手人寰。 家里欠下不少银子,子承父业的儿子带着媳妇去了隔壁县谋生计,只有老妇人带着年幼的孙子孙女留在县城。 这次等到了黑心掌柜的报应,老妇人听说要义诊,直接将儿子喊回来帮忙。 她儿子从小跟着父亲行医,年近不惑既有经验,又有医德,正适合管理各项事宜,顺便能充当翻译。 有这样一位尽心尽力的本地大夫帮忙,程小棠就有时间拉着萧昀舒去县郊遛弯,试着寻找可以投放原生态草药的土地。 药材肯定是不够的,等钦差大臣来,还需要小半个月。 可惜平许县的土地还冻得邦邦硬,灾情况比之前的州县更严重。 再加上有重伤的冯大人在,枢密院的人时刻会搜查周边的破庙、荒地乃至能藏人的废弃屋子。 别说种上性价比最高的原生态草药,就是投放炮制后的药材都做不到。 幸好江陵府贯穿东西,城内药铺众多,既不缺药材,也没有涨价。 抱朴子道长揣着张县令受贿而来的不义之财,在城内重金邀请大夫,大肆采购义诊所需药材。 萧崇和袁朗则陪着张县令前往江陵府府衙,报备平许县要展开长达十五日的义诊。 按规矩,这事是不用特意向府尹汇报的。 尤其在江陵府城外聚集着大量一天只能领一碗粥的灾民,府尹大人又前往下县赈灾未归的情况下,无异于上门打脸。 江陵府少尹长得慈眉善目,明知故问地笑道:“张县令,这是何意?” 老狐狸的眼角余光都没敢扫到站在一边的萧崇和袁朗,就怕显露出自己已经知道萧小侯爷和沈三公子都在平许县。 他这把年纪没什么机会再往上升,只想安稳致仕。 边疆大将手握兵权,文官却能左右仕途,他哪个都不想得罪。 张县令紧张得冷汗直冒,“回禀少尹大人,下官,下官就是想报备义诊一事。” “您老回头,跟府尹大人,说一声。” 江陵府少尹心下微松,口头转达? 那可操作的余地—— “县令大人,你是不是忘了什么?”萧崇瞥了一眼吞吞吐吐的张县令,将一封文书拍在桌案上。 “这是义诊所需物资,劳烦大人转交给府尹大人。” 江陵府少尹死死盯着张县令,沉声道:“张县令,这不符合规矩。” 张县令根本不知道萧崇还准备了这一手,连文书里写了什么都不知道,只能用眯缝眼拼命使眼色。 他是被迫的! “好!本官就替张县令转交!” 江陵府少尹电光火石间做出了决定,冷笑道:“张大人这般有成算,必定能鹏程万里!” 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把锅甩到张县令身上。 “少尹大人,下官不是......” 在萧崇的眼神中,张县令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颓然地点头,“多谢大人。” 他已经没得选,只求这件事后还能当县令。 走出江陵府衙门后,张县令被打发回客栈等着,萧崇和袁朗默契地分开,各自去跟城内的人碰面。 抱朴子道长在城内的望凌观挂单,向前来烧香的信徒们宣传平许县义诊一事。 萧崇花钱找了数十名当地百姓,让小道消息在市井之间流传开来。 袁朗也不甘示弱,动用了玄甲军在城内的暗线。 短短三日,上至高门大户,下至城外领粥的灾民们,都知道了平许县的县令大人特意来江陵府,请医术高明的大夫们为灾民义诊。 看病抓药通通不要钱,还能领鸡蛋补身体。 第330章 跟皇帝同辈论处 江陵府与平许县相隔不到八十里,就算徒步前往,也只用两天的功夫。 这对做惯农活的百姓而言,算不上什么难事。 萧崇带着张县令离开时,浩浩荡荡的车队装满了药材,从灾民们眼前赶往平许县的方向,证实传言非虚。 这一刻,所有人都心动了。 车队离开没多久,就有人收拾好铺盖,揣着户籍文赶往平许县。 大不了白跑一趟,少喝几天粥饿不死,生病是真的难熬。 他们大部分来自江陵府周边的村子,并非无家可归之人,只是没钱修缮被积雪压垮的房屋,还不如守着城门口。 等钦差大臣抵达江陵府,就能第一时间领到赈灾粮。 比起粮食,诊金和药费又更贵一些。 有人带头分析利弊,很快说动了犹豫的灾民,纷纷决定先去平许县领义诊的好处。 哪怕江陵府少尹取消了十文钱的进城费,也没能挽回局势。 毕竟进城看病,还是得花钱。 等一批从江陵府出发的灾民抵达平许县时,已经是义诊的第二天。 程小棠根据之前观察到的现象,再次优化了排队就诊的流程。 当今男女大防不算很严格,但多数女子面对男大夫时还是很拘谨。即便在棚子内,也会羞于描述病症或露出被冻伤的部分。 反倒是面对道士打扮的栖云道长或者抱朴子道长时,会不自觉放松很多。 可见凡事都有两面性,当今皇帝笃信道教,在这种时候意外发挥了正面的作用。 程小棠这次在分诊时,尽量将女子都安排去师父和师兄的医棚。 如此一来,不仅女患者暗自庆幸,整体效率也得到显着提升。 她尚未出师,只能做到这步。 经过几次密集型的训练,程小棠在“望闻问”三个诊断方法上的造诣突飞猛进,面对数百人的队伍也毫不怯场。 她这次不诊脉,百姓们只当她是帮着大夫们做事的小药童。 虽然好奇一个小女娃怎么会学医,却没有什么抵触的情绪,老实地前往被分配的医棚。 萧昀舒在栖云道长的医棚里摘记有代表性的脉案,沈三公子在药棚帮着抓药,萧、沈护卫们熟练地维护秩序。 张县令万万没想到,两位金尊玉贵的公子哥会亲自动手,更不敢闲着。 他这两年收受的贿赂,已经被应寒盘得明明白白,反正留不住,干脆都买了粮食在医棚边上开设粥棚。 每日早中晚来三次义诊的场所,慰问大夫和病患。 别说外地来的人不知情,就是平许县的当地百姓,都怀疑自己以前是错怪县令大人了。 这哪里是贪官,分明是爱民如子的父母官。 张县令的美名以非同寻常的速度传播开,很快就传到了躲在小镇里避风头的江陵府蒋府尹的耳朵里。 再加上那份请求江陵府衙门拨款支持义诊的文书,气得蒋府尹怒砸了一套最喜爱的茶具。 “竖子尔敢!” 心腹赶忙宽慰道:“大人息怒!” “那张亮坤不过是沽名钓誉的小人,自以为攀附上权贵,殊不知已是秋后的蚂蚱。” “时辰一到,别说是他,就连背后之人也得付出代价!” 蒋府尹眸中划过阴狠,“钦差到哪里了?” 皇帝派钦差西下,明面上是为了赈灾,要押送大批的赈灾粮和取暖的薪炭。 从京城出发,再快也要一个月时间。 而原本应该前往京城的沈三公子和缘边都巡检使冯大人,均以遭到流匪袭击为由,上书请求剿匪。 蒋府尹心里有鬼,哪里敢在钦差来之前与沈三公子碰上面,不得已离开江陵府。 万万没想到,对方会利用张县令来这么一手。 下半年他的任期就要结束,马上要迎来最重要的考核,官声极为重要。 心腹面露为难之色,“大人,尚未有消息传来。” “什么意思?”蒋府尹面沉似水,“钦差大人的队伍走的是官道,还能走丢不成?” 走丢的自然不是钦差,而是蒋府尹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 就连送信的信鸽,都一去不复返。 蒋府尹像是被隔绝在偏远的小镇上,越来越焦躁不安。 而他翘首以盼的钦差大人曹乐贤,此时正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一遍又一遍地修改给程小棠的回信。 为了精益求精,曹乐贤每写完一遍,都要让长随诵读一遍。 “念一遍。” “再念一遍。” 长随念得肝胆俱颤,又不敢再劝,只能寄希望于天降好汉,阻止这一切。 直到天蒙蒙亮,曹乐贤才满意地誊写了一遍最终版,让人快马加鞭送往平许县。 与此同时,长随也偷偷写了一封信寄回京城的端王府。 此事关系重大,他实在不敢替主子保密,哪怕挨罚也认了。 对此一无所知的程小棠,在跟萧昀舒和沈三公子一起核算药材消耗的速度时,收到了一份意外的礼物。 一盒纯金打造的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以及一条能吃的干瘦肉条。 程小棠被金子的光芒闪到,啪一下盖住木盒。 又看了一遍言辞恳切的回信,递给萧昀舒,“昀舒哥哥,我要答应嘛?” 她不介意收一个有志向且有能力的大徒弟,就怕皇帝会介意跟一个五岁的农户女成为同辈。 沈三公子眉头微蹙,“钦差大人为何派人送来六礼束修?” 萧昀舒淡淡道:“因为他要拜棠宝为师。” 第331章 不给,他就动手拿 是夜,以萧崇为首的大人们团团围坐在一起,研究着金灿灿的拜师礼,纷纷发表意见。 栖云道长轻哼一声,嫌弃道:“堂堂皇亲贵胄,出手居然这般小气。” 棠宝拜师时可是连云隐山下的百亩地契都摆出来,任他挑选。 还说要赚钱给师父在云隐寺对面盖月出观。 全天下最好的徒弟,怎么能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当师父,他绝不允许! 栖云道长摸摸棠宝的小脑袋,殷殷教诲道:“乖徒弟,你还小不懂,这样没诚意的徒弟不能收。” 抱朴子道长盯着起码有百两的黄金束修,默默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拜师那会儿,好像就给同样贫穷的师父送了一篮子鸡蛋,还是病人给他的诊金。 萧崇作为最初的地契拥有者,已经听了数十次栖云道长对他炫耀徒弟有多孝顺,一直没说那是最初定安侯买来阻止萧昀舒出家的。 等最厌恶道士的定安侯,发现那片地变成道观,表情一定相当有趣。 他挠了挠耳朵,欣赏起纯金打造的金芹菜:“做得倒是栩栩如生,棠宝可以留着玩。” “不行,收了拜师礼就等于认徒弟。” 栖云道长坚定的反对,看向冯大人和沈三公子,“谁能给出双倍的小玩意儿,贫道答应你们出诊一次,必定全力以赴。” “多谢道长,我这就让人去打两套!” 亲身体会过栖云道长妙手回春的医术,冯大人毫不犹豫地抢答,“不,三套,我认识霍大师,手艺堪称一绝!” “沈三公子,玄甲军有严老在,应该不缺大夫。” 抱朴子道长拍出一张面值千两的银票,讨价还价道:“小师叔,自家师门能不能打个折,我还会做法事开光。” 他自从收了崔云朝这个徒弟,已然从穷道士跃升为财力雄厚的道爷。 几百两金子换栖云道长一个承诺,划算! 萧崇也来凑热闹,“我现在写信给鲁方,回村里刚好能打造出两套。” 眼看着大人们越说越偏,甚至开始争抢栖云道长的承诺,程小棠很想说她看中的不是金子,而是曹乐贤这个人。 有权有势有钱,官职对口,又尊师重道,足以胜任大弟子。 当然,金子人人都爱,她也不能免俗。 程小棠笑眯眯地抓起三颗金莲子当核桃盘,因为手太小掉了一颗,滚到了沈三公子面前。 沈三公子将金莲子放到白胖的小手里,柔声问道:“棠宝,你见过曹大人?” “没有呀。”程小棠如实答道,“就写过一封信,请他路过的时候来平许县一趟。” 冯大人这才想起自己忍着伤痛凑过来,是想知道钦差大人是怎么回事。 结果被栖云道长一诱惑,完全忘了最想问的问题。 沈三公子看向萧昀舒,嘴角噙着浅笑,“萧小侯爷,可否为我们解惑?” 鉴于钦差大臣不用多久就会抵达平许县,萧昀舒不担心再生出变数,便让罗离解释其中渊源。 简而言之,就是曹乐贤对程小棠仰慕已久。 自从看到闵侍郎带回去的新农具后,他曾数次当众表示过要拜水车的始创者为师。 后来众人得知是始创者一名年幼的女童后,就没放在心上。 然而曹乐贤是认真的。 哪怕程小棠只有五岁,他也不曾改变想法还主动请缨接下了西下赈灾的任务。 “萧小侯爷,您早就知道此事?” 沈家管事语气恭敬中隐含幽怨,暗道难怪萧家上下丝毫不担心钦差大人此次代天巡狩的目的不纯。 原来是他们想浅了,里面还有更深一层的私心。 萧昀舒神色淡然,“不算早。” 也就是程小棠决定要去找谢云飞的第二天。 与被雪灾困在村里,毫不知情的沈三公子一行人不同。 萧昀舒是主动接触玄甲军,自然有时间谋划。 即便他和沈三公子在军中也没有任何职务,可在外人看来,仍旧可以代表踏炎军和玄甲军两大势力。 皇帝这几年修仙问道后,越发多疑,恨不得将所有边疆大将的子嗣都关在京城日夜看守。 稍微了解皇帝性格的人,都能猜到他得知消息后会做出什么举措。 萧昀舒为君分忧,提前拟定了钦差大臣的人选。 曹乐贤这条线,他原本是打算春耕后启用,如今也不算坏时机。 沈三公子愿意将守城之功拱手相让,萧昀舒却不接受棠宝因为萧家的原因被打压,得不到应有的嘉奖。 不给,他就动手拿。 个中缘由,萧昀舒没必要与他人说。 在场所有人只需要知道,无论上面派钦差大臣有何用意,曹乐贤本人是友非敌。 沈家管事酝酿半天,满腹的怨言换成一句言不由衷的夸奖,“不愧是萧小侯爷,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为什么不早点说! 他这些天思虑过重,一把一把地掉头发,看起来起码老了十岁! 沈家管事很清楚萧昀舒并没有告知他们的义务,他不能抱怨,就是有种输给半大孩子的憋屈。 冯大人久居西南,主管军务,并不知道去年钱塘县多了什么新农具。 这是他第一次听说水车。 作为外行,冯大人很难理解是多么神奇的东西,可以让曹乐贤这位皇亲贵胄中的怪人,执着至此。 程小棠顺势介绍了下去年捣鼓出来的秧马、打谷机和手摇谷风车,强调省力高效的特点,并大方表示可以赠送图纸和样品。 唯一的要求,是他们做出来时要打上“程小棠印”的印章。 没人会拒绝这么简单的条件。 于是话题又围绕着新农具的造价和普及情况,聊了小半个时辰。 这就来到了程小棠的主场,又软又糯的小奶音,画起大饼却丝毫不逊于在场几位有下属的官老爷。 冯大人还没亲眼见过,已经答应下要自掏腰包在祖籍和现居地建造大水车。 栖云道长看他心潮澎湃到脸色红润的样子,将人抓回屋里扎针。 早知道徒弟爱好广泛,没想到种地的本事比医术强这么多,看来他还得加把劲,多多展现神医的风采。 程小棠看得出师父的态度有所松动,露出了喜滋滋的小梨涡。 沈三公子细致地剥出一碟晶莹饱满的石榴,推到程小棠面前,“棠宝,这是西域的品种,你尝尝。” 程小棠眨眨眼,乖巧道:“谢谢沈三哥哥。” 事出反常必有妖。 沈三公子看着温润如玉脾气好,却是正经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怎么突然给她剥石榴吃? “棠宝乖,等下要睡觉,不能多吃。” 萧昀舒喂了一勺给程小棠,然后将碟子退回到沈三公子面前,“晚上有要事相商,慢用。” 沈三公子颔首,“如是甚好。” 说完,他摸了摸程小棠的脑袋,笑意柔和如暖阳,“棠宝回关凌村的时候,可以带一些分给家里人。” 与之相反的,是萧昀舒望向他的眼神,凉如夜色。 第332章 狗急跳墙,一尸两命 “沈三公子体虚易受凉,快来暖暖手。” 应寒突然冒出来,不由分说地塞给沈三公子一只暖手炉。 紧接着,又将另一只放到程小棠的怀里,用热乎的手摸摸额头,“棠宝的头冷不冷?别冻着了。” 程小棠歪头疑惑道:“不冷呀。” 她穿得像个小棉球,屋里还点着几个火盆,一点都不冷。 沈三公子小小地回敬了一下萧昀舒,捧着暖手炉,心情愉悦地见好就收。 他比棠宝大了十岁,看她就是个奶娃娃。 原本计划着到关岭村后跟程家人商量,认小棠宝当义妹,日后能更名正言顺地照拂。 不过这阵子观察下来,沈三公子又觉得再等等,或许会很有趣。 萧崇欣赏够了萧昀舒难得外露的情绪,笑呵呵道:“棠宝喜欢吃石榴?明天萧爷爷给你多买几个。” 程小棠毫不犹豫地婉拒,“我喜欢吃秋天的石榴。” 正月里的新鲜石榴,价格丝毫不逊于杨贵妃千里购置的荔枝,贵到没人性。 她想吃随时能用十积分一斤的超值价格兑换,何必浪费钱。 再说了,沈三公子身上的银钱,可是说好付给她师父的诊金,要用来买义诊药材的。 这次义诊长达十五天,每一名符合要求的百姓都有两次看病的机会。 第一次就诊最多领三天的药,第二次可以领五天药。 因此不仅有江陵府来的灾民,还有之前在广林镇看过病的患者,特意三五成群的,赶着车过来复诊。 大夫们还忙得过来,药材的消耗却在第五天就过半了。 现在不能临时更改规矩,必须要尽快补给。 萧昀舒看了眼天色,伸手合上账本,哄道:“棠宝先去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沈三公子的声音温和而笃定,“放心,药材不会缺的。” 平许县不仅是广陵府的辖区,也是他们玄甲军镇守多年的土地。 是时候让狗急跳墙了。 第二日万里无云,依旧是忙碌而充实的一天。 复诊的病人占比增多,逐渐熟练起来的大夫们已经能挤出半个时辰吃午饭,再小憩一会儿。 程小棠用最快速度吃完饭,四处溜达,试着往最忙碌的药棚里悄悄投放药材。 结果刚添了几种,就被人察觉到异常。 “奇怪,麻黄、荆芥怎么变多了?这个筐之前不是空的吗?” “等下,是不是防风变少了?” “别废话了,快检查一遍是哪个药方抓错药!” 几个药童饭都不敢吃了,赶紧拉着账房,一边核对早上开的药方,一边噼里啪啦地打算盘。 他们可是戴罪立功,一点凑都不能出。 程小棠双手合十,无声地道歉,然后飞快地逃离现场。 趁乱投放药材,失败。 她忧伤地坐在栖云道长身边,托腮望天,“师父,你会不会做祈福的法事呀?” 栖云道长矜持地笑道:“为师什么都会。” “那师父能让天尊老爷给咱们送些药嘛?”程小棠乌黑的杏眼绽放出光芒,“就放到医棚前的空地上。” 事已至此,只能动用玄学了。 沈三公子一早带人离开,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带药材回来。 钦差大臣随行押送的只有粮食和薪炭,也指望不上。 栖云道长笑容一僵,试图讲道理,“棠宝,天尊老爷主管道家一切事务,很忙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程小棠却很有信心,鼓励道:“师父这么厉害,肯定能让天尊老爷看到的。” 重点是她看得到。 栖云道长再自负,也不认为自己如今的道行能使唤天上的神仙,不仅要东西,还指定地点。 祈福的法事可以做,但做完后没出现药材,岂不是影响在爱徒心中的形象? 正当他思索该怎么哄棠宝时,萧昀舒开口劝道:“棠宝,花钱能做到的事,就不麻烦天尊老爷了,好不好?” “不然大家遇事只会求神。” 他始终记挂着程小棠在云隐寺许诺的百万功德,担心她因为药材一事,又要向三清天尊祈愿。 程小棠一拍脑门,“是哦,还是要相信大夫,看病吃药。” 她差点忘了,大荣朝百姓在笃信道教的皇帝影响下,已经呈现出过于相信道士的迹象。 可不能再添砖加瓦。 程小棠迅速改口道:“师父,我们先积攒功德,等以后有大事再做法事吧。” 栖云道长瞥了眼给棠宝揉额头的萧昀舒,一脸高深道:“不错。” “道法自然,遇事要先尽力而为。” 程小棠乖巧点头应是,就此将作法祈福的事情揭过。 此时谁都没想到,栖云道长凭借医术治愈成百上千的人,最后还是要靠法事来解决义诊面临的最大危机。 义诊第十三天,基本都是复诊的患者了。 有一名怀胎七月的孕妇看完诊,她的丈夫请求药童帮忙煎药,吃完后当场吐血昏迷。 若不是栖云道长出手够快,就是一尸两命。 抱朴子道长的医棚也出现了意外,在患有身孕的妇人哭出第一声时,应寒干脆利落地一掌劈晕了她。 “能治吗?” 栖云道长面若冰霜,“贫道要她活,就别想死。” 还没等秩序恢复正常,又有身穿丧服的一家人推着板车,哭嚎着妖道害人性命。 板车上也是一名孕妇,脸色青白,嘴唇紫黑,俨然已逝去多时。 “棠宝,别离开我身边。” 萧昀舒牵住程小棠的手,眸色冰冷地看着远处疾驰而来的官兵。 第333章 你们这么做,跟九族商量过吗 程小棠心里发寒,下意识抓紧了萧昀舒的手,汲取温暖的力量。 经过碗窑村的事件,她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与杜秀才等人用慢性药小打小闹不同,这次幕后之人完全不把人命当回事,怕是还有后手。 现在已经死了一名孕妇,栖云道长医术再高明,也不能起死回生。 程小棠不是第一次见死人,可是看到身穿丧服的一家老小,跪在将尸体暴露在外的板车边大哭痛骂,还是觉得可怕。 这次雪灾虽然严重,却远没有当初老程家经历过的三年大旱让人绝望。 有县衙组织义诊,钦差大臣带着赈灾粮不日即将抵达。 她可以肯定,怀有身孕的人就算有所图谋,也不可能自己求死。 程小棠盯着哭嚎不休的那家人,想不通他们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在害死亲人后,还能装得这么悲伤。 萧昀舒眸中划过戾气,捏捏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的小手,柔声道:“棠宝,别难过。” “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他最想让棠宝无忧无虑地在锦绣丛中长大,受万千宠爱,不知人间疾苦。 可惜程小棠的人生理想是普度众生,积攒功德。 因此萧昀舒不会阻止她亲眼看着栖云道长为冻伤到溃烂的患者截肢,更不会拦着她认清人心的丑恶。 在如今的世道,要想做任何对百姓有益的好事,阻拦的人远比支持的人多。 而受到庇护的百姓中,也有许多根本称不上是人。 这一点,萧昀舒自懂事起就看得很清楚。 程小棠用力点头,目光坚定,“我也要帮忙,让坏人们不敢再犯!” 这次义诊以来,她将绝大多数女患者都分到了师父和师兄的医棚,却被心怀歹念的人抓到了空子。 妖道? 程小棠决定要让罪魁祸首见识下玄学的力量。 哭丧的一家人很快就被罗素带人控制住,请到一旁空地冷静下来。 他们不如应寒擅长刑讯,拿住一个人同时让他发不出声音,却是轻而易举。 张县令也在场,高声安抚着惊慌失措的百姓。 绝大多数人理智尚存,谁会花那么多钱给他们免费看病抓药,只为了害几名孕妇。 砒霜药铺就有得卖,又不贵。 然而老老实实排队等着看病的百姓中,也有异类。 十几个仿佛被吓到失去理智的人,一边往外跑一边喊救命。 “出人命啦!” “妖道用邪术杀人了!” 萧崇嗤笑一声,拦住想要去抓人的邓春,“随他们去。” 义诊以来,登记在册的百姓高达数千人,对方想要传播这样的谣言,有太多可以威逼利诱的人选。 程小棠咬牙,“都是坏人。” 她认得叫得最大声的麻子脸,他是第四日从江陵府前来就诊的伤患。 师父为他切割掉右手两根冻坏的手指时,她在旁当助手,还花了一百积分兑换出一片止疼药,泡水给他喝。 没想到喂了白眼狼。 一百积分最高可以换十株新鲜的老山参呢! 麻子脸跑得最快,不顾尘土飞扬,踉跄着跪倒在一队人马前,“求大人做主!” “我们要被妖道吸光阳气了!” 领头的人是江陵府的范通判,带着整整一百名江陵府的官兵,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比想象中有秩序的场地。 他的眼睛里闪着凶光,质问道:“张大人,这是怎么了?” 张县令抹了一把汗,讪笑道:“就是一些刁民闹事,下官正要带人去问话。” “通判大人,您怎么来了?” 他早就知道府尹大人不会任由义诊平静地结束,忐忑不安地等了数天,此刻心头大石反而落了地。 这两年收的孝敬,张县令已经连本带利都吐出来了。 幸好他刚开始当官,胆子没那么大,只收了些乡绅商户的好处,还没来得及办下冤假错案。 钦差大人马上也要到平许县,就让大人物们斗法的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范通判眉头紧皱,脸上尽是不悦之色,“本官收到义士报信,此处混入了在逃的山匪,特来抓捕。” 听到有山匪,排队的百姓们再次议论纷纷,紧张地四处张望。 范通判带来的百名官兵拔刀出鞘,靠近医棚的架势不像是要抓捕山匪,而是砸场子。 “大胆贼寇,还不快现身认罪!” 领头的喊了三遍后,逃亡的山匪像是被震住,居然举着双手投降认罪了。 令人震惊的是,站出来的前来就医的患者,而是萧崇从江陵城请来的一名大夫和两名药童。 “大人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 三个人颤抖着声音,盯着各色视线,从十号医棚走向范通判,直到脖子上加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刀。 萧崇嗤笑一声,“急什么,先把银子还了。” 三个人瞬间不敢动,身为逃犯,却用眼神向范通判求救。 在场维护秩序的除了县衙的衙役,还有萧家护卫和枢密院的人,既不让范通判带来的人靠近,也不让自首的山匪出去。 范通判阴冷地看着张县令,“张大人,你这是要包庇逃犯?” 邓春拔刀出鞘,毫不客气地回敬道:“通判大人,你这是想破坏义诊?” 身为缘边都巡检副使,按品阶不如范通判,按规矩应该向上官行礼,而不是横刀冷对。 然而邓春不在意。 就像范通判应该下马向萧小侯爷问好,他也没有做。 双方已经撕破脸,就各凭本事。 张县令对县尉使了个眼色,庞大的身躯摇晃两下,发出虚弱的声音,“头,我的头好晕。” 然而当众昏倒在强壮的县尉怀里。 县尉提起一口气,扶着沉重的张县令往一号医棚走去,“大人,您怎么了?道长,快给县令大人看看。” 平许县县衙的人立即跟上,将躺着两名孕妇的一号医棚围得严严实实。 程小棠被这一幕辣到,赶紧仰头盯住萧昀舒。 萧昀舒垂眸,“棠宝,怎么了?” “没事,洗洗眼睛。” 晕遁这种事,还是更适合美人来做。 张县令的人一撤退,双方的气氛更加剑拔弩张。 范通判铁青着脸,“邓春,冯大人就是这么教你做事的?” “堂堂枢密院,何时竟成了他人的走狗?” 邓春正气凛然地反驳,“剿匪本就是枢密院的职责,这三位分明是袭击广林镇的流寇,我们已经追捕多日。” “他们还曾袭击沈三公子,说不定就是蒲犁国买通的细作。” 萧崇用刀拍了拍自首的大夫,沉声道:“通敌叛国,是凌迟处死,株连九族的重罪。” “你们这么做,跟九族商量过吗?” 大夫听得抖如筛糠,腿间一热,无法自控地散发出一股腥臭。 范通判眼看他被三言两语吓成这样,气势汹汹地翻身下马,要亲自带人冲击以邓春为首的拦截队列。 强龙不压地头蛇,今天他必须完成府尹交代的任务。 第334章 被人恩将仇报的滋味 然后,威风凛凛的通判大人就踩中了一颗石头,摔了个狗啃泥。 是真的啃到了泥。 “大人!” 官差们赶紧上前扶起范通判,却被他吐了一脸。 “呕——”范通判疯狂地扣嗓子,吐得泪流满面,刚才居然有一条滑溜溜的东西顺着鼻子钻进了他的喉咙。 程小棠心中暗爽,面上捂嘴惊呼道:“快看,通判大人吐出了蚯蚓!” 事出匆忙,她只来得及准备一份蛋白质套餐。可惜蚯蚓也嫌弃恶人,只有一条愿意往洞里钻。 范通判听到蚯蚓两个字,恶心得无以复加,弯腰又吐了起来, 然后不知谁给他膝盖处来了一下,疼得单膝跪倒在地上,右手直接撑在了呕吐物上。 “通判大人,何必行此大礼?” 萧崇带头哈哈笑出声,邓春等人也不忍着,全场充满了欢快的氛围。 程小棠趁机关心了一句,“通判大人,走路要小心呀。” 带着笑的稚嫩童音,比萧崇的讽刺还让范通判恼火,直接就贡献了一万二的奖励积分。 程小棠很感动,又在他敞开的衣襟里塞了五条蚯蚓以示感谢。 “是谁胆大包天,居然敢暗算通判大人?” 跟在范通判后面的官兵怒声呵斥道;“谋害朝廷命官,可知该当何罪?” 根本没人理他。 就连惶恐不安的百姓,在亲眼看到高高在上的官老爷这般狼狈后,都没那么害怕了。 范通判从出生以来,就没这么丢人现眼过。 他在手下们围成的人墙中脱下外袍抖了半天,才强迫自己不去想蚯蚓,咬牙切齿道:“果然是妖道作祟!” “有请玄真道长,为无辜百姓驱邪!” 这老道士出一次手不便宜,范通判本来是给栖云道长准备的,偏偏对方躲到了医棚里。 听到玄真道长的名号,百姓们纷纷望向跟着范通判一起来的马车。 只见马车里下来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士,身穿紫色法衣道袍,手持桃木剑和八卦铜镜,未语先叹气。 “抱朴子,你不该用邪术迫害有孕之人,失去本心。” 正揣着手看热闹的抱朴子道长,冷不丁听到自己的道号,抬眼看去,竟然是一位熟面孔。 来人是望凌观的观主,在西南一带久负盛名。 而前些天抱朴子道长在江陵府城内挂单的道观,就是望凌观,两个人还短暂地探讨过道法。 “你在放什么狗屁?” 抱朴子道长站直身子,指着鼻子破口大骂,“玄真,按辈分你还得叫我一声师叔,居然敢欺师灭祖?” 程小棠眼前一亮,又来一个徒孙? 不过这老头是助纣为虐的坏胚,不想认,等下就替不知名的师兄逐逆徒出师门。 在场的百姓们都听说有通天之能的玄真道长,左看右看,下意识远离了道袍穿得松松垮垮的抱朴子。 范通判整理好仪容,恢复了威严怒斥道:“妖道,你在江陵府作孽多端,还敢狡辩? “玄真道长,还请您让妖孽现行,以免更多无辜百姓被害。” 邓春不耐烦道:“通判大人,你莫不是摔傻了?” “少玩这套,要么动手,要么滚!” 上次江陵府府尹故意放跑流匪时,这小子也在,他早就想砍人了。 范通判冷笑,“邓春,本官要为民除害,没空与你纠缠。” “难道说这妖道,也是枢密院追捕的犯人?” 就算不让他将人带回去又如何,全场的百姓会亲眼见证,所有人都是人证。 义诊的大夫中混进了迫害孕妇的妖道和杀人越货的逃犯,还闹出一尸两命的惨案,没有比这更轰动的奇闻了。 传扬出去,谁会在意有多少灾民在义诊中获得治疗? 范通判充满恶意的眼神扫向围满人的一号医棚,无比期待那两名孕妇被救回来,再指认妖道。 被人恩将仇报的滋味,一定很好。 程小棠瞅着范通判自鸣得意的蠢样,很想再给他喂几条蚯蚓。 萧崇嫌弃地让人将尿裤子的大夫和药童绑好,看了眼天色,笑着揽过怒气冲冲的邓春,“戏台子都搭好了,不看可惜。” 他摆摆手,萧家护卫们甚至往后退了几步,让出一块空地。 抱朴子道长嘴角微抽,合着他就是被相中的软柿子,还要配合敌方的计划。 “福生无量天尊。” 玄真道长悲天悯人地低诵了一句,手中符篆自燃,随后桃木剑指向抱朴子,喝道:“破!” 抱朴子道长无语望天,正好看到远处飞来一群黑翅大蝙蝠。 雕虫小技! 他这些年江湖也不是白混的,冷笑着要掏出驱赶蝙蝠的药粉点燃—— 糟糕,压根儿没带在身上。 抱朴子道长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却发现手心不知为何,变得如血一般红。 “快看!好多血!” 混在人群中的麻子脸大声嚷嚷道:“果然是妖道,这都用邪术吸的血!” 听着此起彼伏的惊呼声,范通判满意地勾起了嘴角。 他的人可不止那几个。 没钱看病的乡野贱民再好收买不过,人穷志短,哪有良知可言。 花在这些人身上的银子,加起来都不到玄真道长的一成。 要不是府尹大人瞻前顾后,又躲到镇上,他早就将义诊的摊子端了。 程小棠睁大眼睛盯着抱朴子道长身上那件半个月没洗的道袍,从蓝中带黑,迅速地变成血红一片。 道士果然都是古法化学家。 玄真道长还不只有这点道行,他踩着步法,口中念念有词,“邪祟附身,当除!” 说着,桃木剑调转方向,直指天空。 那群蝙蝠在空中盘旋片刻,竟全部落在了栖云道长所在的医棚上。 黑压压一片,格外渗人。 第335章 妖言惑众,当诛 看到这堪称诡异的一幕,百姓们宛如是被钉在地上,惊恐万分又不敢动。 蝙蝠只在夜间出没,是不祥之物。 有胆小的,甚至直接向着玄真道长跪拜,“道长慈悲,快救救我们!” 这一刻,他们完全忘记了这些天看诊时大夫悉心的嘱咐以及吃进肚子里的药,只觉得浑身难受,像是真被妖道吸食了阳气。 医棚内的栖云道长刚遏制住吐血孕妇的病情,就发现头顶黑了一片,气不打一处来,“哪个缺德玩意儿干的?” “等下就收拾你!” 程小棠摩拳擦掌,期待着跟师父通力合作,教玄真道长做人。 蝙蝠的天敌是什么来着? 正在她在系统商城中筛选蝙蝠书籍时,就听到萧崇打了一声响指,“哪来的大虫子,碍眼。” 萧家的弓箭手立即拉满弓,随时准备射杀蝙蝠。 “萧管家,请不要影响玄真道长为无辜的百姓们驱邪。” 范通判志得意满地捋着胡子,刻意将管家两个字咬得很重,提醒身后官兵他现在的身份。 就算萧崇曾经是踏炎军斥候营的营长,如今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更重要的是,在场数百名百姓睁大眼看着呢。 射杀蝙蝠,等于坐实了妖道的名头。 他在官场浸淫多年,并不是带着百名官兵就赶来挑衅踏炎军和枢密院的蠢货。 武力斗不过,还有智谋。 玄真道长依旧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开口劝道:“抱朴子道长,邪门歪道害人害己,还望你回头是岸。” “随贫道回江陵府,为亡魂超度。” 抱朴子道长怒从心起,“你才该回头是岸!当我是软柿子好捏是吧?” 那些妖里妖气的蝙蝠分明是停在小师叔的医棚上,关他屁事。 糟老头子长得人模狗样,心眼子倒是不少。 玄真道长摇头叹息,环视一周解释道:“身怀六甲之人死于非命,怨气若不消解,在场所有人都将被煞气所伤。” “轻则阳气受损,重则药石罔效。” 话音刚落,不少妇人的身上也冒出了血色,吓得她们和身边的人乱成一团。 被抱朴子道长诊过脉的其他人就算身上没出现异样,心中也是惊怒交加,愤恨地瞪着他大骂,“妖道,你好毒辣的心!” 抱朴子道长气地撸起袖子,“看什么看,有本事把药吐出了!” 范通判见萧崇和邓春都怕触犯众怒不敢吭声,越发得意,朗声道:“肃静!本官和玄真道长在此,绝不会允许妖道再作恶。” 萧昀舒冷淡地瞥了一眼范通判,“妖言惑众,当诛。” 少年的声音清冷,毫无波澜,听在人的耳朵里却像是在宣判。 范通判实在没忍住,循声看去。 这是他带人砸场子以来,第一次正眼对上萧昀舒。 哪怕对方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那双不带任何情绪的琥珀色的淡色双眸,还是让范通判心生寒意。 来之前,府尹大人再三强调,此行的目的是破坏义诊。 若是能将两名道士带回江陵府最好,带不回去也无所谓,重点是不能在明面上跟萧小侯爷为敌。 范通判定了定神,皮笑肉不笑道,“萧小侯爷,本官是秉公执法。” “若有人非要包庇妖道,那就等钦差大人做定夺。” 程小棠见不得范通判小人得志的模样,决定不能再等师父了。 她飞快捏了萧昀舒的手两下,随后麻利地踩着凳子站到桌子上,惊呼道:“快看,有大鸟!” 众人下意识仰头,就看到有十几只鹰隼从高空中急速俯冲而下。 原本落在医棚上的蝙蝠听到破空之声,四散逃窜,却没能躲开天空霸主的抓捕。 抓到猎物的鹰隼,对不在食谱里的两脚兽毫无兴趣,迅速撤进山林中。 程小棠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又看向玄真道长,赞叹道:“道长好厉害,这是你召唤来的神鸟吗?” 乌黑透亮的双眼中,满是崇拜。 原本还在怒视抱朴子道长的百姓们,闻言也期待地看向玄真道长。 “道长,这是邪祟被抓走了吗?” “道长,神鸟怎么不将妖道一起抓走?” “道长,抱朴子道长是不是被邪祟附身了?他原先可是个好大夫。” 抱朴子道长听到后面,依稀能听出还有人替他说好话,心气顺了不少,冷哼着脱下道袍,坐在地上看戏。 贫苦百姓大字不识几个,明理的只是少数。 他若是次次都计较,早就不做什么劳什子的大夫,四处义诊了。 至于衣服上显现的血红,抱朴子道长已经想到是怎么回事,随时能解决。 端看这道教败类,还有什么招数。 玄真道长从来没遇到过蝙蝠被鹰抓走的情况,一时无法解释,只能高深莫测地道一声,“福生无量天尊。” 范通判不满盯着玄真道长,沉声质疑道:“玄真道长,邪祟真的除干净了?” 好好的局面,招来老鹰做什么? 画蛇添足! 玄真道长地垂下眼,口中念诵着经文,看似巍然不动的高人姿态,实则拼命地想补救措施。 要是搞砸了,蒋府尹肯定不会让他有好果子吃。 这次准备的驱邪法事最重要的就是蝙蝠,后面还有好几步要做,眼下却一只不剩。 有了! 玄真道长抬头给两名徒弟使了个眼色,气质陡然一变,“冥顽不灵,只杀不渡!” 语罢,他脚踏罡步,不断摇晃着三清铃,像是在布阵法。 可惜程小棠不打算再给江湖道士表演的机会。 白胖的小手一指,清脆地抢断了玄真道长即将说出口的瞎话,“道长,那是你召唤来的神兽嘛?” 只见鹰隼离开的方向,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头体态优美的鹿。 “天呐,是斑龙!” 众人的惊呼声吓到了歪头观察人群的梅花鹿,后肢一蹬,矫健地往山林中跑去 所谓斑龙,就是梅花鹿。 在大荣朝是人人都知道的祥瑞之兆。 玄真道长猛地扭头,险些右脚踩左脚,忙用桃木剑撑住身子。 刚装出来的仙人之姿,瞬间荡然无存。 范通判没注意到玄真道长的窘态,看到斑龙的瞬间,立即翻身上马追去山林。 那可是祥瑞,要是能抓住一头献给皇帝,必定是大功一件。 萧崇这次没有阻拦好奇的百姓,任由他们匆匆路过呆站着的玄真道长,跑去凑祥瑞的热闹。 玄真道长听着溢美之词,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真的能够召唤生灵。 招来鹰隼可以说是巧合,又来一头斑龙。 可刚才那套步罡踏斗,分明是只杀不渡的含义。 他的计划是让两名徒弟配合手头的独门烟花,坐实抱朴子的妖道名头,现在也使不出来了。 今天诸事不顺,再待下去怕是晚节不保。 趁范通判跑去追斑龙,玄真道长当机立断,沉声道:“邪祟已除,贫道法力不支,先行告辞。” 两名道童机灵地上前扶住师父,迅速往外走。 萧昀舒手腕一动,三人扑通一下跪在了距离马车十步的距离。 马车微震,竟飞出了数十只蝙蝠。 程小棠的声音软糯清亮,带着不谙世事的疑惑,“玄真道长,你怎么把邪祟藏起来了?” 第336章 神棍还我血汗钱 马车里飞出的那群蝙蝠,自然出自程小棠的手笔。 敢欺负她师父和师兄,必须清理门户。 这群商城兑换出来的野生蝙蝠,远没有玄真道长训练过那群见过世面。 突然听到各种陌生的声音,顿时吓得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乱窜,引发百姓们又一轮惊声尖叫。 比他们更害怕的蝙蝠们,好不容易找出相对空旷的方向,立即扑闪着翅膀逃命去也。 看到邪祟离开,抱头蹲下的人才敢站起来。 “马车里怎么会有邪祟?” “爹,玄真道长,是打不过要逃跑吗?” “胡说什么!玄真道长道法高明,是有大神通的真人,怎么可能逃!” 程小棠挠挠脸,发现这一批百姓不仅耳根子软容易被忽悠,眼力劲儿也不怎么样。 玄真道长师徒三人趴着半天了,也没人上前帮忙扶一把,只关心邪祟。 她不得不再次祭出让人提神醒脑的笛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后,开口提醒道:“玄真道长,拉臭臭了!” “好脏,好臭!” 童言无忌的直白言语,瞬间让玄真道长脸色煞白。 刚才慌乱中,他的后腰不知被谁踩了一脚,现在一点知觉都没有。 可是鼻子没出问题,闻到了阵阵异样的臭味。 萧崇像拎小鸡一样将玄真道长提溜起来,嫌弃地干呕了一声,“道长,区区邪祟,怎么还把你吓得随地拉屎了?” 只见玄真道长发冠凌乱,道袍上不知何时沾上了散发出浓烈臭味的黄黑之物。 凑过去想关心玄真道长的信徒们,瞬间倒退好几步。 他自己看不到,羞愤欲死地怒斥道:“休得胡言!这分明是邪祟的报复!” “贫道是要将邪祟带离百姓,使其魂飞魄散!” 玄真道长说得义正言辞,然而狼狈不堪的模样欠缺了一些说服力。 主要是邪祟报复的这种方式,闻所未闻。 太埋汰了。 抱朴子道长无情地嘲笑道:“玄真,这邪祟跟你挺熟啊。” “说那邪祟是有孕在身的妇人所化,偏偏在你的马车里,难道是你的相好?” “让贫道看看,里面还藏着什么。” 说着,抱朴子道长就在萧家护卫的帮助下,爬上玄真道长的那辆马车上一顿翻找。 刚才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身上又没带吃饭的家伙事。 真要比装神弄鬼的手段,他走南闯北,阅人无数,怎么也不会输给专门给权贵们做法事的玄真道长。 抱朴子道长将马车里的做法道具扔到地上,随便挑了几样演示所谓的神通,闭眼瞎说玄真道长为了攀附权贵,害死相好和亲生骨肉。 符咒飞天、指尖生火、引烟成字,堪称精彩纷呈。 全场看得目不暇接,惊呼连连。 江陵府周边是望凌观的地盘,因此看过道士们做法的百姓不在少数,此刻都不敢置信地看向盘腿席地而坐的玄真道长。 最让程小棠惊讶的是,抱朴子道长作法的时候,真的好像江湖神棍...... 明明罡步踩的方位跟玄真道长差不多,使出的招式也很厉害,就是散发出不可信的气息。 总觉得下一句就会让人“花钱消灾”。 不愧是为了方便行医才拜入道教的半吊子道士。 然而抱朴子道长这种随意的姿态,依旧能使出各种神通,还从玄真道长师徒三人身上“抓出”被豢养的小鬼。 那张被贴在树干上的黄纸,明明是空白的,居然慢慢显示出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血红色的鬼脸儿。 抱朴子道长喝骂两声,还有鲜血在往外流出。 两名道童口不择言,大骂抱朴子道长是无耻小偷,却在言语间将自家师父的手段抖落得一干二净。 等他们说得差不多了,萧崇直接让人将三个人捆在一团,扔在地上。 望凌观的观主竟然是江湖神棍? 这可是个天大的丑闻。 围观群众从一开始的敬畏到心生怀疑,而后想到这些年给望凌观的香油钱,又愤怒起来。 一时之间,“神棍还我血汗钱”的叫骂声不断。 玄真道长挣脱不开,又无力反驳,只能紧闭双眼开始诵经,一副清者自清的模样。 心中疯狂祈求满天神佛,希望范通判快点回来。 范通判带了一队人去追斑龙,剩下的心腹眼睁睁看着玄真道长逃跑未遂,又颜面扫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人迟迟未归,肯定另有谋算! 眼见玄真道长都败下阵来,生怕被凌迟的大夫和药童痛哭流涕地争先认罪。 这次是真自首。 他们并非江陵府人,在本地无亲无故,这才被范通判相中。 范通判派人跟他们约定好,当场认完罪去牢里走个过场,五日后就能领到五百两银子,再去外地开自己的药铺。 “大人!草民连鸡都没杀过,不是山匪啊!” “大人明鉴!小人祖宗八代都是大荣人,绝对不可能是细作!” 范通判的心腹下属握紧双拳,想让他们闭上嘴,却连带人靠近都做不到。 因为枢密院的缘边都巡检使冯大人,坐着一个带轮子的椅子,正坐在他们对面,脸色苍白,时不时还咳嗽两声,一副风吹就倒的模样。 “本官死里逃生,你们想赶尽杀绝,就只管动手。” 第337章 将罪名揽在自己身上 这谁敢动啊? 范通判的心腹下属之前趁乱放走了流匪,对上枢密院的人本就心虚,看到冯大人虚弱的模样,哪里敢硬碰软。 程小棠摸摸脸,发现冯大人不仅身残志坚,还有碰瓷的天赋。 己方队友的表现太优秀,她可以安心去回收药材了。 萧昀舒伸手将程小棠从桌上抱下来,轻声道:“棠宝,别太勉强。” 见她一脸无辜地眨巴着大眼睛,无奈地将话说得更明白一些,“不许预支功德祈愿。” 他认得驱散蝙蝠的鹰隼,那是海东青。 北蛮最厉害的训鹰人,做不到让它们成群结队听指挥。 程小棠不知道萧昀舒是怎么猜测的,又不想骗他,笑眯眯道:“不用呀,义诊攒了好多好多功德呢。” “我们也去看斑龙吧!” 萧昀舒凝视着含糊其辞的人,没有说话。 “我保证!”程小棠两根手指,哄道,“以后绝对不会预支功德祈愿!”, 升级到四级系统商城要整整一亿积分,贷款升级就要还十个亿,不到万不得已,她是绝对不会做的。 萧昀舒拿她没办法,轻轻将弯曲的无名指掰出来,“答应我的事,要做到。” “嗯嗯,棠宝不会骗昀舒哥哥的!” 程小棠点头如捣蒜,牵住萧昀舒的手积极地往前跑。 长大以后就不是棠宝了,那可不算骗人。 可惜人小腿短,没跑出多远,就看到玄真道长和江陵府官兵们苦苦等候的范通判先回来了。 只是他策马离开时志得意满,被人像囚犯一样押送回来时,落魄得像个逃犯。 “邓春,你好大的胆子!放开通判大人!” 邓春挑眉冷笑,“通判大人?” 他伸手推了范通判一把,“你是说在喊这位监守自盗、里通外敌的细作?” “萧小侯爷,冯大人,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范通判双腿软得像面条,汗如雨下,“那些妇人中的毒,是从一个胡商那里买的,银货两讫,再无联系!” 冯大人握拳轻咳,“什么毒?我没听明白。” 见识过玄真道长的破灭,围观百姓的接受能力提升了一大截,看着官老爷跪地向另一个官老爷求饶,也只关心中毒—— 等下,萧小侯爷? 侯爷? 所有人震惊地看着神色冷淡的萧昀舒,这不是在栖云道长身边打下手的少年吗? 他们一早就觉得他不似普通的道童,不过栖云道长在认真时,也很有仙风道骨之姿,便以为高人都是这样的气质。 万万没想到,少年竟然是侯爷之子。 有少女脸上发热,晕忽忽道:“小侯爷,还问过我吃了什么。” 现在想来,那么多人,好像只有她跟少年说过话。 她整理好鬓发,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就对上萧昀舒像看石头一样的眼神,瞬间清醒过来。 萧昀舒俯视着求饶的范通判,声音冷冽如冰,“从头说一遍。” 玄真道长再也装不下去,厉声质问道:“范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手头捏着达官显贵们的隐秘,还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哪怕在江陵府名声尽毁,还可以去别的地方重新开始。 要是被卷入里通外敌的罪名,绝无活路。 范通判看都不看他,头深深地抵在地上,大声将蒋府尹让他办的事情全说了。 他还心存侥幸,将所有罪名揽在自己身上,说是不满张县令出风头,才鬼迷心窍地犯下大错。 只要蒋府尹没出事,必定会救他。 再不济,此事只死了一两个见钱眼开的贱民,不至于累及家人。 除了几名知晓实情的范通判心腹,其他江陵府的官差们先是面面相觑,再是胆战心惊。 他们怕的不是范通判出于私心破坏义诊,而是他不知受了何种酷刑,居然当众痛哭流涕地认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小棠没兴趣听范通判自述罪行,垫着脚眺望山林的方向,“邓大哥,你们没看到什么东西嘛?” 那么一大堆,花了她三十多万积分兑换的,炮制后的药材呢? 在兑换海东青驱赶蝙蝠的同时,程小棠就决定要好好利用玄真道长这个道教的败类。 可惜海东青的价值太小众,没人去追。 她又兑换出一头被称为斑龙梅花鹿,再次把人往山林引。 要是范通判还不带人追上去,她就只能放出大荣朝没有的神奇动物了。 “棠宝是说这些药材吗?” 沈三公子骑在马上,举着一封信轻笑问道:“不知是哪位善人,为义诊送来许多紧缺的药材。” 他的身后,数十名沈家护卫抬着装满药材的竹筐。 程小棠笑弯了眼,“真的嘛?那一定是天下最好的大善人!” “好人有好报,会积攒很多功德哒!” 萧昀舒眉眼微弯,拉住过于积极的棠宝不让她迎上去,“沈三公子,不知那位送上药材的善人,可曾留下姓名?” 沈三公子展开放在药材上的信,清晰地念给众人听。 总共只有六个字:赠义诊,雷锋上。 “雷锋,好硬气的名字!” 萧崇朗声道:“想必是义薄云天的壮士。” 邓春深以为然,满脸都是敬佩,“硬汉柔情,人不能只看外表!” 硬汉程小棠,捏了捏自己软趴趴的胳膊。 时间紧急,她不能用之前准备的那张写着天佑大荣的符篆,只得临时用活字印刷印了一封短信,介绍药材的来源。 反正能正大光明地拿出来用就行。 县衙的小牢房关不了范通判这样的大罪犯,冯大人将亲自押送一行人前往江陵府。 不过他重伤初愈,不能颠簸。 因此马车的速度极慢,正好让这些人徒步跟在后面。 义诊几经波折,又恢复了秩序。 而且多了一批紧缺的药材后,复诊的患者都可以安心地领到五日的药包,不用惴惴不安地等着过两天再来。 当然,有些人一片药材都别想领。 罗离始终护在萧昀舒身边,将刚才展现出白眼狼姿态的人都记录在案。 麻脸男蹦跶得最欢,享受官差护送前往江陵城的最高待遇。跟着闹事的人,一个不留地全被请出队伍。 已经是义诊的第十三天,不吃药也死不了人。 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闹,顶着嘲讽、鄙夷、幸灾乐祸的各色眼神,灰溜溜地离开。 程小棠很好奇范通判为何突然跪地认罪,也想知道沈三公子和萧昀舒为什么一言不发地对视,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棠宝,抱朴子,快来!” 栖云道长浑身是血地冲出来,脸色严峻,“谁有接生的经验,都进来!” 吐血的孕妇早产了。 第338章 剖腹取子 本就致命的毒因为孕妇血崩,在经脉中猛蹿,变得极不稳定。 换做平时,栖云道长才懒得管自作自受的蠢货,更何况对方是冲着害人而来的,算得上因果报应。 然而他刚才当着爱徒的面说要救活,就不能失手。 等人都进了医棚,栖云道长才想起自家徒弟除了天赋异禀外,还是个小姑娘,“棠宝,你就站在这里,别靠近。” “抱朴子,若出意外,你带棠宝出去。” 身为大夫,没什么需要避讳。 只是棠宝年纪太小,目前情况危急,若要保住产妇,就有胎死腹中的可能性,说不定会造成孩子一生的阴影。 栖云道长在胡氏学堂还是学到了一些为师之道,懂得呵护幼苗。 抱朴子道长神色紧张地点头,“小师叔放心!” 他行医多年,也是第一次遇到中了致命剧毒催发早产的怀胎之人。 实际上,若非有栖云道长出手止血控制毒性,这名孕妇在吐血后就再无活路。 根据被打断三根肋骨的男人所言,这名孕妇不到二十岁,嫁人后三年生了两个女儿,都送了人家,这是第三胎。 在义诊前,孕妇从未看过大夫,无从得知胎象。 婆母嫌弃她生不出儿子,动辄打骂,在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 因此范通判的心腹才会找上这家人,用五十两银子收买他们混入义诊的队伍。然后在复诊的今日,喂孕妇吃下毒药。 程小棠站在被师父划定的位置上,在系统商城中拼命翻阅医术。 可惜临时抱佛脚,对外伤或者急症或许有用,却完全无法应对眼下复杂的局面。 最棘手的是,孕妇身上的毒。 手头只有一具死去不到一天的尸体,和一瓶从应寒劈晕的孕妇家属那里搜出来的,尚未来得及投放的毒药。 分析毒性再做出解药,需要时间。 吐血的孕妇在剧烈的疼痛中苏醒过来,很快就察觉到痛的位置不对,状似疯狂地挣扎起来,“我的孩子!” “妖道!你对我的孩子做了什么?” “你们滚开,全都滚开!” 栖云道长手背不小心被划了一道,不耐烦地踹了跪在地上的男人一脚,“说话!哑巴了?” “宗旺!快逃啊!” 孕妇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居然从床上坐起来要去护着自家男人。 然而被唤作宗旺的男人目露狰狞,用力扇了她一巴掌,恶狠狠道:“蠢妇,滚过去躺好!道长是在救你的命!” “不,不可能!”孕妇本就是强弩之末,摔回床上七窍都流出血。 她死死瞪着面目全非的丈夫,逐渐出气多,进气少,“你说的,拿了银子就扔下送走闺女的恶婆娘。” “你说过的,要带我远走高飞。” “宗旺不会这么对我。” 栖云道长看到自己的心血白费,气不打一处来,只想把又蠢又坏的夫妻俩捆在一起沉塘。 “闭嘴!生你的孩子!” 这种时候产妇绝对不能晕过去,他骂骂咧咧地用金针止血,飞快地吩咐药童磨药粉、煎药。 就没这么憋屈过! 抱朴子道长同样气得不轻,他甚至还没有给小师叔救回来的产妇诊一下脉,情况就急转直下。 对想要探讨医术的大夫而言,无疑是错失了一座金山。 他越想越气,毫不留情地踹了男人一脚,“来人,把这玩意儿拖出去再揍一顿!” 男人哀嚎着求饶,声音逐渐远去。 医棚内不断有人进出,外面排队义诊的百姓们也感觉到了紧张的氛围,表现已然冷静许多。 这一天跌宕起伏的,再发生什么都不会意外。 义诊一下少了四名大夫,整体看诊的速度慢了下来,大部分人更担心自己,能不能在天黑前轮到看病。 远离人群的树下,萧昀舒单刀直入,“沈三公子,可否将那封信给我?” 沈三公子笑意温和,“能问为什么吗?” 他不认为萧小侯爷会无故对一名大善人感兴趣,刚才小棠宝期待的神色,分明是笃定邓春该发现什么。 “无可奉告。” 沈三公子眼底划过一丝异色,歉意道:“既然如此,我只能将信交给钦差大人。” “雷锋雷大善人无私为义诊捐出数百斤药材,理应获得嘉奖。” 萧昀舒听着医棚那边的动静,无意再绕圈子,“交换。” “这是从孕妇尸身上检验出的毒,沈三公子或许会有些眼熟。”应寒上前递出一张记载了尸检分析出的内容。 沈三公子只看了一眼,身上总是如春风般温和的气场陡然变冷。 “据说是一名胡商。” 应寒顺便分享了从范通判心腹身上得到的消息,友好地提醒道:“我留了一个人没动。” 言下之意,就是沈三公子亲自可以去验证。 沈三公子收起翻腾的情绪,“多谢萧小侯爷,我欠你一个人情。” 萧昀舒接过那封只有六个字的留书,淡淡道:“两清了。” 说完,他毫不留恋地离开。 “萧小侯爷,此恩铭记于心。”沈三公子之前只是逗一下萧昀舒,并非真想让药材一事让更多人知道。 “有生之年,我不会做任何会伤害到棠宝的事情。” 萧昀舒脚步微顿,并未回应。 与此同时,程小棠凭借身高的优势,趁乱凑到了孕妇边上,看着高高隆起的肚皮忍不住皱起眉。 七个月的胎儿,已经是一条小生命了。 投胎到这种家庭,已经足够不幸,还在肚子里就被下了毒,堪称地狱模式。 会接生的那名大夫眉头紧皱,“道长,孩子生不出来了。” “产妇身中剧毒,方才又胡乱起身,如今气力不足,只能舍掉孩子。” 孕妇从濒死的呆滞中清醒过来,泣血般哭求,“救孩子!求道长救救我的孩子!” “拿我的命换!” “求求你们,这孩子是无辜的啊!” 栖云道长已经做了决断,对抱朴子道长使了个眼色,让他将棠宝带出去。 程小棠握紧拳头,提高音量建议道:“师父,剖腹取子吧。” 此言一出,医棚内瞬间安静。 时下难产而死的妇人不在少数,不是生下孩子后大出血而亡,就是产妇中途与胎儿一同去世。 在产妇还活着时剖腹取子,只在神话里听说过。 来帮忙的大夫吓得揪断了好几根胡子,低头看着语出惊人的白胖小女娃。 他还暗自腹诽栖云道长将小徒弟喊进来太过严苛,现在方才明悟: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第339章 将计就计却成了最大赢家 程小棠之前趁人不备,已经给产妇打过一针催产针。 然而看她逐渐涣散的眼神和无力垂下的手臂,怕是没起到什么作用。 眼下的情况,只剩下剖腹产一条路。 栖云道长眉头紧锁,注视着产妇轻微起伏的肚皮。 腹中胎儿还没死。 他年少跟着师父学医时,曾将受伤者流出体外的肠子塞回去,最后人幸运地活了下来。 如今的情况,再凶险也不过是一尸两命,未尝不能一试。 栖云道长忍痛翻出一枚药丸喂给产妇,严厉道:“想活命就吃下去。” “不准晕,否则你跟孩子都得死。” 产妇用尽全力嚼碎咽下去,整个人被汗水和血水浸透,眼中闪耀着回光返照的光芒,“救孩子。” 都是她的错。 她不怕开膛破肚,只想孩子能活下去,“救救我的孩子!” “别说话,省下力气!” 栖云道长按住她的脉,沉着脸等待药丸起效。 这是他炼制出来打算高价卖给一个冤大头的,在这里用掉一颗,凑不成九阳极数,价钱就要大打折扣。 此药药效极猛,就算产妇能撑过去,身体也会彻底垮掉。 程小棠被赶回之前的位置,看似在旁观学习,实则在系统商城中飞快地翻阅剖腹产相关的书籍。 师父让产妇保持清醒,跟她印象中要麻醉的剖腹产手术完全不同。 这完全是她的知识盲区。 连着翻了七八本医书,因为只能看前三章,要么是介绍剖腹产术的历史演变,要么是产前护理和术前准备。 关键信息,都被封锁在后面的几十上百章里。 书到用时方恨厚,她再次深刻感受到,学医的孩子无论古今中外都是最苦的。 眼看着产妇马上要晕过去,程小棠打算死马当活马医,来两针肾上腺素攒攒劲儿,正好对上产妇猛地瞪大的双眼。 “啊——” 发出的尖叫声,险些掀翻医棚,吓得程小棠连退好几步,刚好撞在萧昀舒的怀里。 “棠宝,小心。” 萧昀舒扶住她,“不行的话,可以让应寒来帮忙。” 后一句他是对栖云道长说的,对方回以一声冷笑,“你说谁不行?” “别添乱,带棠宝出去。” 栖云道长手上扎针的动作快得几乎出现残影,抱朴子道长屏息在一旁看着,时不时为他擦汗,两名药童颤抖着用火烤小刀和剪子。 会接生的那名大夫,僵硬的双手放在产妇的肚皮上,示意位置。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栖云道长动手。 “昀舒哥哥,我们留下吧。”程小棠抓住萧昀舒的手,仰头道,“让应姐姐也来帮忙好不好?” 听栖云道长的,还是听棠宝的? 这根本称不上问题。 萧昀舒拉着她往视野更好的地方走了两步,将应寒叫进来以防不时之需。 “别让人死了。” “属下遵命。” 应寒最擅长刑讯,能让人死去活来却始终吊着一口气,从某方面来说,也算在医道上有所建树。 栖云道长分神瞅了一眼,无奈道:“棠宝,看好。” 乖巧的小徒弟都被萧家人带坏了! 一刀下去,咬着布巾的产妇呜咽着流泪,颜色偏暗的血液瞬间涌出来。 程小棠不敢眨眼,紧紧盯着师父和师兄的配合。 出来了! 早产的孩子个头极小,浑身泛青,双眼紧闭发不出任何声音。 栖云道长飞快地剪断脐带,替小婴儿施针。 “小师叔,血止不住!”抱朴子道长急促道,“产妇失血过多,怕是不行了。” 程小棠看得小脸煞白,她从没见过一个人可以流出这么多血。 应寒上前接替了大夫的位置,沉稳开口,“道长,让我来吧,保证能吊着命到明天。” 若不是时机不合适,抱朴子道长很想怼回去,留到明天他也会啊! 谁手头还没几颗虎狼之药了,还不是因为栖云道长一定要让产妇活下去,他才不敢轻易上手。 不过在看到应寒娴熟的缝合手艺后,他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这绝非一朝一夕能锻炼出来。 抱朴子道长还想悬壶济世很多年,一点都不好奇。 “哇——” 在栖云道长和接生大夫的共同努力下,终于让小婴儿发出了微弱的啼哭声,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接生大夫抹了把汗,“产妇身上还有毒,不能喂奶,得赶快要找个——” “奶娘在这里。” 一直等在外面的罗离,听到婴儿的哭声,立即带着一名妇人前来,“主子刚吩咐的,现在就可以给孩子喂奶。” 妇人看到一屋子都是男人,吓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去隔壁医棚。”接生大夫对此很熟练,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给妇人,“有事就喊人。” 另一边,九死一生的产妇已经陷入昏迷中。 应寒说到做到,起码保证她在子时之前,还能被唤醒问一次话。 栖云道长一边给产妇把脉,一边用眼刀子飞萧昀舒和应寒,不满地嫌弃道:“旁门左道,我是要让她活着。” “净给添乱。” 看见棠宝小脸发白,心疼不已,招呼她过去呼噜呼噜毛,“让你走不肯,吓坏了吧?” 程小棠摇摇头,坚持自己是紧张而不是受惊。 建议剖腹的时候,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如今能母子平安心情大好。 外面的人只看到有人抱出一个小婴儿,并不知道医棚里进行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剖腹产。 萧昀舒扫了一眼接生大夫和药童,率先走出医棚。 罗离和应寒紧随其后,将三人请到角落。 接生大夫非常识相地保证道:“我可以发誓,一定会守口如瓶!” 两名药童不想被灭口,极力表达诚意,“这事传出去,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 “对,到时候药铺都开不下去。” 处理好范通判带来的所有麻烦后,恢复了以往的忙碌祥和。 最后两天的义诊,风平浪静地度过,圆满结束。 程小棠终于能睡个懒觉,到第二天下午才悠悠醒来,实在是饿得睡不下去,继续补充能量。 下楼吃饭时,才得知那名小婴儿被沈家管事领养了。 这次三名孕妇中的毒,与当年沈夫人怀胎时所中之毒有七八分相似。 先天不足的婴儿不仅是范通判犯下命案的证据,还有助于沈三公子治疗先天不足之症。 连带着那名元气大伤的中毒产妇,也一并归为沈家门下。 栖云道长对爱徒解释道:“这次算是沈家母子的机缘,若是能找到像样的大夫,沈三说不定能恢复到普通人的水平。” 疑难杂症之所以难治,未必是多么复杂,主要是缺少病例。 有这么一个情况相似的小婴儿从头开始治疗,就是傻子也能摸索出点门道。 程小棠闻言很是开心,“太好啦!” “沈三哥哥温柔善良,肯定能让那孩子好好长大。” 那孩子是她第一个看着出生的小婴儿,意义非凡。 虽然孩子她爹没人性,娘又蠢,还早产中毒,总算运气没坏到极点。 程小棠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发现沈三公子的盘缠那叫一个取之不竭,确定沈家缺什么都会不缺钱。 萧昀舒眉梢微动,淡淡道:“江陵城之行,沈三公子获益匪浅。” “英雄出少年。”冯大人感慨地苦笑,“有些人汲汲营营最后落得身败名裂,有人将计就计却成了最大赢家。” “可见人不能太贪心。” 说实话,守城之功从天而降时,冯大人心里也是有几分窃喜的。 认为是时来运转,成为鹬蚌相争中得利的渔翁。 如今反而要感谢折腾得他死去活来的金疮痉,让他腾不出手做什么,安稳地站对了位置。 程小棠歪了歪头,疑惑道:“冯大人,您说的沈三哥哥?” 萧昀舒给冯大人递了一枚水煮蛋,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和善,“还请大人解惑。” 第340章 唯一的老实人 冯大人受宠若惊地接过,谦虚道:“我也是瞎捉摸,就随便说说。” “无妨。” 萧昀舒捏捏程小棠的小胖手,“棠宝想听。” 这一刻,冯大人悟了。 他能在三十岁之前坐上都巡检使的位置,自然懂得察言观色。 当即将沈三公子是如何封锁躲在小镇上的蒋府尹,让他无法获知外界的情况,不得不提前返回江陵城。 在钦差大人来信后,他主动与萧昀舒和冯大人分享了一个机密: 佘山镇有铁矿。 而蒋府尹避风头的地方,正是佘山镇。 栖云道长的精力在最后三天的义诊中被榨干,脑子转了两圈才反应过来,坐直身子,确认道:“铁矿?” 大荣朝地大物博,唯独矿产不如邻国们丰富。 私开铁矿是满门抄斩的重罪,等闲人士甚至不允许靠近有矿山的山区。 程小棠记得大荣律中有规定:有犯令者,左足入,左足断;右足入,右足断,罪不容赦。 冯大人继续道:“那群伪装成流寇的人,目的就是铁矿。” “蒋府尹先是涉嫌故意放跑枢密院追捕的流寇,又抛下城外灾民跑去佘山镇,动机相当可疑。” 钦差大人现在最重要的使命既不是赈灾,也不是监察萧昀舒和沈三公子,而是肃清江陵府内的叛国逆贼。 至于蒋府尹知不知道佘山镇有一座铁矿,谁也说不清楚。 范通判那日就是在听到事关铁矿后,弃车保帅,选择认下故意破坏义诊的罪名。 哪怕涉及一条人命,还能推给下属执行时出了偏差。 最绝的是,范通判带人来义诊的百姓中抓逃犯,沈三公子就带人去江陵府抓流寇。 蒋府尹被铁矿一事弄得焦头烂额,派出心腹去联系假流寇那边的人。 他只是行个方便,可没打算为此赔上九族。 然后,毫无疑问地被等待多时的袁朗抓了个正着。 最新传来的消息,是钦差大人提前抵达江陵府,接管了整个衙门。 沈三公子作为最大的受害者,陪同调查。 栖云道长沉默半晌后,咬牙启齿道:“难怪贫道亲自给他扎针喂药,还总是病歪歪的没起色。” “敢情是不够他沈三公子劳神耗损的。” 按时间推算,这里面起码有一半以上的计划,是在得知曹乐贤要拜棠宝为师后才制定的。 义诊以来,大家每天都累得倒头就睡。 而沈三公子白天在药铺帮忙抓药,晚上出钱算账,半夜在人看不见的地方,还偷偷地忙着坑人。 别说是气血两虚的病人,就是铁打的人也难有好脸色。 程小棠深以为然地点头,没想到看起来温润如玉又靠谱的沈三公子,背地里居然是个不遵医嘱的坏病人。 不对,重点是铁矿啊! 铁的产量少,主要供应给军队打造武器,因此在民间的价格很高。 她在改良农具时遭遇瓶颈期,就受制于铁器造价不菲,普通农民根本用不起。 用得起的地主老爷们,比如胡里正,则坦言告诉她对比铁质工具的花费,还是将田地出租给佃户更合算。 如果发掘足够多的铁矿,再提升炼铁的水平,肯定能大幅度提升生产效率。 程小棠期待的开口,“冯大人,要怎样才能发现铁矿呀?” 系统商城中探测矿产的工具用到的材质太多,兑换价格后面的零多到她都懒得数。 同样的积分,还不如攒来开启四级商城。 每本书只能看三章真的很难受。 冯大人被问得愣住,余光瞄了眼萧昀舒,“这我就不太清楚了。若是有机会,可以问一下沈三公子。” 他要有点矿的能力,哪里还用苦哈哈剿匪立功,直接就平步青云了。 萧昀舒温声道,“棠宝,铁矿事关重大,不会对外人提及。” 程小棠乖巧地点头,“知道啦。” 她就是随便问问,不会真去问别人的吃饭本事。 义诊结束,才是真正忙碌的开始。 冯大人就是回平许县传一趟话,顺便将剩下的手下们都带走,以免再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经过生死大劫,他算是大彻大悟了。 玩权术的那些大人物拔一根头发都是空心的,绝不可能让别人捡漏。 冯大人决定配合完钦差大人查完案,就早日往京城赶。等尘埃落定后,再跟指挥使大人哭两嗓子,刷一下存在感。 奔波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抱朴子道长很适应义诊的忙碌,只休息了一晚就恢复过来,兴致勃勃地问道:“小师叔,咱们接下来去哪里?” 栖云道长讶异地打量着胡子花白还一脸天真的师侄,发现他是真的毫无知觉。 哪怕从钱塘县一路走到平许县,时不时就会有道士来下榻的住所登门拜访,昨天来的甚至与抱朴子见过好几次。。 “抱朴啊,你要去望凌观,暂代观主一职。” 抱朴子道长呆呆应道:“啥?” 程小棠吃饱喝足,掏出一本厚厚的册子,喜滋滋道:“玄真为人坑蒙拐骗,名下的田产倒是货真价实的上等良田。“ “这下省钱了。” 抱朴子道长僵硬地转过头,“啊?” 不会吧,不会只有他一个人在单纯地治病救人吧? 第341章 这个徒弟必须收 然而事实是残酷的。 一行人中的确只有抱朴子道长心无旁骛,专注于地跟着小师叔学医。 本来可能还有他的好徒弟陪着,可惜崔神医护送着谢云飞回关凌村了,现在大概在享受着世家子弟的悠闲日子。 栖云道长嘴上嫌弃沈三公子半夜搞阴谋,行动上一边喝着徒弟孝敬的参汤,一边将沿途遇到的所有道观,从上到下都梳理了一遍。 他与为了行医方便才加入道教的抱朴子不同,是从三岁起就在道观长大的正经道士。 那么高的辈分而不是白给的,栖云道长实际上接替了师父的监院之责。 对天下全真教的教众,都有监管之责。 例如玄真道长这样的败类,看到就得清理门户。 去堰州救冯大人小命的时候,还顺手将城里一伙装神弄鬼卖求子药的道士送进大牢,没收所有赃款以及数十坛顶级佳酿。 程小棠举手作证,“师兄,你还夸过那酒喝完睡得香。” 抱朴子道长已经听麻了,“多谢小师叔。” 栖云道长瞥了眼师侄头发花白的老脑袋,不走心地安慰道:“抱朴心性纯净,未来可期。” 难怪崔云朝那小子傻成那样。 崔家长辈和道教师父,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抱朴子道长到底是见多识广,接受了师叔和师妹劫富济贫没叫上自己,干活第一个喊他去的事实。 能者多劳,谁让他才是师门里的老江湖。 绝对不是贪图小师叔答应给他写的《解毒三十六计》。 调整好心态,他关心起玄真道长多年坑蒙拐骗积攒的家底,尤其是那一叠田产的地契,“小师妹,需要师兄给你找庄头吗?” 程小棠嘿嘿一笑,“多谢师兄,我已经找好啦。” “前天来复诊的赵庄头,已经答应要弃暗投明,舍弃黑心地主帮我种地了。” 抱朴子道长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这些日子,棠宝也挺忙的?” 那本册子上,好像记录了很多他看不懂的内容。 程小棠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祭出普世价值观,“来都来了。” 这年头出一趟远门可比有飞机高铁的年代麻烦多了。 再好的马车也会颠簸得屁股生疼,总不能只做一次义诊就回家。 程小棠从峪州开始,一有空就拉着萧昀舒四处溜达,试着在地里投放原生态的草药。 虽然没成功过,却不是白费精力。 她挖了途经停留超过三日的州县的土壤存放在空间,一路买地,最远买到江陵府再往西百里之外的村子。 只等春暖花开后,将这些气候土壤条件都不一样的田地变成试验田。 程小棠兴致勃勃地介绍了自己的计划,“师兄,等我回家以后,就让人给你送种子过来。” “咱们是亲师兄妹,我一定最相信你。” 抱朴子道长看着低调的大地主,嘴角微抽,“多谢师妹的信任。” “种地确实是吾等行医之人,应尽的义务。” 云朝呢? 他想念出身顶级世家崔氏、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爱徒崔云朝了。 “师兄。”程小棠试着合理化自己对种地的执着,“通过这些天的义诊,我感悟到预防胜于治疗。” “要是能吃饱饭,很多人就不会生病。” “......” 抱朴子道长觉得师妹说得好有道理,只是他需要回屋静静。 路过低垂着眉眼整理脉案的萧昀舒,自闭了。 现在要说萧小侯爷这些天以来,只是帮忙记录脉案而没有任何谋划,打死他都不信! 程小棠看着师兄离开的落寞背影,不由得想到一句话: 他还是个五十多岁的单纯大男孩啊! 栖云道长也动了恻隐之心,准备再去敲打一下望凌观剩下的小道士们,可别在他离开后欺负老实人。 江陵府的情况愈发复杂,动辄就是叛国通敌、私开铁矿的罪名。 萧昀舒身份特殊,在沈三公子掌控全局后,萧家人于情于理都不适合留在平许县或继续往西走。 皇帝如今的注意力都在铁矿上,正是分道扬镳的好时候。 程小棠此行的目的已经圆满达成,自然要一起回关凌村,她迫不及待想要给家里的地施肥了。 临走前,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做。 “昀舒哥哥,鲁大师的回信到了嘛?”程小棠整理好田产和负责的庄头人选后,才拿出钦差大人写来的信看。 并非对未来的大徒弟有什么意见,而是这信封太厚了。 一打开,密密麻麻的字看得她眼睛疼,下面还有五张带着标注的图纸,可见曹乐贤是真的在用心研究酒精蒸馏器。 只是画出来的东西嘛...... 与最终应该呈现的工具,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无关系。 程小棠揉了揉眼睛,按照一二三四五的号码将五张图纸依次排开,实在很难理解为什么明明有标准答案,却能走歪成这样。 萧昀舒被棠宝脸上的表情逗得轻笑出声,“怎么?曹乐贤领会不到?” “那我们不收他了。” 程小棠一脸沉痛,“有教无类,这个徒弟必须收。” “他承诺会在年内造一百辆水车,帮助万千百姓解决浇灌田地的难题。” “全部会印上我的名字。” 谁能拒绝一百条全自动送积分的渠道呢? 萧昀舒莞尔,“的确很有诚意。” 一百辆水车的造价虽高,对他而言还算不上什么大花销。 关键是需要搭建在各个州县的水源边上,如果萧家或沈家出手,好好的水车都可能被人第一时间毁掉。 一直在努力的闵侍郎上头有一个户部尚书,还要处理盘根错节的乡绅势力。 唯有只有身为司农寺少卿的曹乐贤,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到。 酒精蒸馏器是程小棠送给大徒弟的回礼。 这时候送给曹乐贤,自然不是让他在路上蒸馏出烈酒喝,而是用来做医用酒精。 天寒地冻对受灾百姓而言很难熬,所有人都期待着天气早日转暖,不用再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一旦积雪和寒冰融化,才是最危险的时候。 大批被覆盖的尸体和腐烂的生物会滋生大量的细菌,一不小心就可能引发恐怖的灾后瘟疫。 其实最好的消毒方法并非医用酒精,而是含氯消毒剂。 可惜在没有电力的情况下,生产化学试剂的难度无异于炼制长生丹。 相较之下,医用酒精需要的生产设备就亲民许多,只是未必能达到医用酒精的度数,而且前期造价肯定不低。 不过这是钦差大臣需要考虑并解决的问题。 程小棠尽力将查到的资料转化成现有的计量单位和描述方式,还添加一些东拼西凑编出来的道家传说,勉强给蒸馏酒精创造了起源。 再有人好奇,就自己去问道家老祖。 应寒神清气爽地从门外走进来,“主子,鲁方在来的路上了。” 她之前被借调去江陵城,帮忙问出一些人不想回答的问题,很是疏解了下近日积攒的疲惫。 程小棠咦了一声,“鲁大师要过来吗?” 可是他们马上要回家了。 萧昀舒含笑道:“钦差大人需要一个帮手。” 有上面那位多疑的皇帝在,他平等地不相信所有曹家人。 曹乐贤的诚意不似作伪,只是未必能贯彻始终。 为了不让棠宝失望,萧昀舒不介意帮一点忙,必要时提醒他完成承诺。 第342章 当初最想做的事 栖云道长出去敲打了一番望凌观的道士们,对效果不甚满意。 那些人虽然没犯下大错,却在玄真道长种种行径的耳濡目染之下,养成了不少坏习惯。 太谄媚,一看就是敷衍。 若是他坐镇,绝对能在一个月内让他们收获毕生难忘的教训。 换成抱朴子的话,极有可能是反过来。 “师父,要不您留下帮帮师兄吧。”程小棠体贴地建议道,“他一个人肯定会被望凌观的道士欺负。” 栖云道长舍不得爱徒,“棠宝不留下吗?” “最多三个月,五台山那边就会派人来接手。这段时间,正好可以跟为师及抱朴子复盘义诊的病例。” 三个月,绝对赶不上春耕。 程小棠态度坚定道:“师父放心,我回去后一定会熟读医术,勤练针法。” “鲁大师已经在来江陵府的路上,您可以跟他继续探讨。” 在雪灾之前,她是打算跟师父和鲁大师三人一起,自然而然地“发现”炼丹炉的新用法。 鲁大师与她师父的默契,一定比未来徒弟曹乐贤要强。 栖云道长愈发犹豫,萧昀舒的十二卫中,他最欣赏的就是帮他改造过炼丹炉的鲁方。 二人早就约好,要用丹炉炼出让人一碗倒的烈酒。 他连酒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罗汉醉。 以后遇上不顺眼的大和尚就噗一口,让他们明白道士的厉害。 应寒耳朵微动,开口说起新打探到的望凌观黑历史,远不止玄真道长嫡系一脉,基本上就是沆瀣一气的黑观。 也就新入门的小道士们和被忽悠瘸的几名不管事的老头,还有得救。 “小师叔,救我!” 结束静静的抱朴子道长刚要来找师叔,就听到噩耗,顿时又静不下来了,“全真教的名声需要您老扞卫!” 被皱巴巴的老脸仰头恳求,可不是什么好体验。 栖云道长嫌弃的挥手,“瞅你这点出息!好歹也是望凌观那些蠢货的长辈,有什么好怕的?” “我不会武。” 抱朴子道长给出让人无法反驳的理由。 要是那些人不讲武德,他辈分再高也得挨闷棍啊。 应寒又适时分享了望凌观哪名道士在皈依前是杀猪的,哪名道士是天生神力,还有哪几名道士从小就爱以多欺少。 抱朴子道长眼泛泪花,直直地看着小师叔。 这是半百老人的殷切恳求。 另一边是程小棠不遗余力地劝说,终于让栖云道长艰难地做出决定,将爱徒托付给萧崇带回关凌村。 等到分别时,栖云道长数次想要后悔,都被倒霉的师侄牢牢抱住胳膊。 程小棠看得直乐,“师父,师兄,我在关凌村等你们回来~” 萧昀舒嘴角噙着浅笑,“保护好道长们。” 罗和带着六名护卫齐声应是。 沈三公子与蒋府尹背后的人你来我往,正斗到关键时刻,不便前来送行,便让曹乐贤的心腹一并送来礼物。 再加上张县令非要表达的谢礼,又满满当当装了是三辆马车。 出来一个多月,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 萧崇赶着车,马车内只有萧昀舒和程小棠,像是最初认识的那段路。 那时候为了蹭牛车给二哥减轻负担,她乖巧得宛如一只小鹌鹑,偷吃都不敢用力嚼,生怕被不会说话的救命恩人嫌弃。 后来不小心让萧昀舒破了闭口禅,又经历了分别后再重逢,还有不堪回首的负债百分积分。 程小棠大胆地伸手,实现当初最想做的事情—— 摸一摸萧昀舒圆溜溜的后脑勺。 萧昀舒眉眼舒缓,放松地任由程小棠动作,听到软糯的叹气才笑问道:“怎么了?” 程小棠颇为遗憾道:“昀舒哥哥,你的头发长长了好多。” 手感肯定没有圆寸的时候好。 “可以剃。”萧昀舒猜到她在想什么,眼里满是宠溺的笑意,“喜欢就行。” 外面的萧崇听到倒霉孩子又想动头发,高声提醒道:“小鱼儿别冲动!不然你爹知道后,绝对会从庆苍州跑过来。” “到时候你就必须回京城了。” 程小棠也能赶紧表态,“我喜欢长头发。” 圆寸虽好,长发美人更胜一筹。 萧昀舒笑意更深,“好。” 比起来时的满目疮痍,返程明显能感受到百姓们从雪灾中走出来了,生机在逐渐恢复。 听百姓们说,钦差大人不仅发粮食和薪炭,还处理了好几名贪官污吏,当场给苦主们分银子,是天大的好官。 程小棠听得很是欣慰,对大徒弟愈发满意起来。 不愧是未曾蒙面,就都能将被系统判定为最高好感值的好人。 为了给家人们一个惊喜,她没在信上写出发的日子,一想象着他们被吓到的样子,就想快点到家。 结果刚踏入钱塘县,程小棠先收到一个惊吓:程天福要定亲了。 可是,她大哥不是喜欢白嫣姐姐吗? 第343章 大哥要定亲 程小棠的原计划是先去钱塘县的临江书院接二哥,再去胡氏学堂接四哥,开开心心一起回关凌村。 听到大哥定亲的消息,立即决定直接回家。 “不对呀,”程小棠翻出程天禄寄来的信,从上到下仔细看了一遍,“初一这封信上,还没有提到过大哥要定亲呢。” 以程天福沉稳寡言的性格,就算有心仪的姑娘,也不可能在定亲仪式完之前,传遍十里八乡。 万一有什么意外,对女方的名声会造成很严重的影响。 萧昀舒留在关凌村看家的是鲁方和普通护卫,鲁方一走,剩下的护卫也不会捣鼓院子里的工具,就四处溜达帮乡亲们的忙。 纯正的乡音和淳朴的扮相,已然成功融入村民之间。 而程天福要定亲的消息,就是化名铁柱的护卫,帮着村里大婶们抬衣服时听到的。 萧昀舒心头微动,淡淡扫了一眼欲言又止的铁柱。 “说推测。” 踏炎军军纪严明,作风严谨,一般情况下要有确切的证据,才能做出结论。 铁柱搓搓手,露出一个憨厚又迫不及待要分享的表情,“属下也是听人说的,当不得准。” “我就这么一说,诸位就那么一听。” 萧崇看得浑身难受,直接摁下废话连篇的铁柱的脖子,眼神凶狠: 让你伪装,没让你超越。 铁柱赶紧求饶,恢复成正常的状态,言简意赅地说了探查到流言是从程族长家的客院传出来的。 那里住着前来探望族长媳妇魏氏的娘家兄长一家人,其中有一名少女,年方十四,正是要与程天福定亲之人。 两个人是在何时、何地见到第一面,各有说法。 不变的是大婶们都说两个少年人很般配,魏姑娘的祖父和父母对程天福颇为满意,老程家已经在挑好日子准备上门提亲了。 程小棠听得很认真,摸着白皙圆润的下巴,“三叔婆的娘家人,原来是耕读之家啊。” 虽然比不上胡氏出了个胡大学士,三叔婆的大哥能在四十九岁那年考中同进士,侄子又考到举人功名,已经跃升为士族。 说来惭愧,她听到传言的来源是外来人时,第一反应就是有阴谋。 但听到对方的家世背景后,又觉得结论下得草率了。 虽然在程小棠看来,她大哥长得高大俊朗,性格稳重有担当,绝对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人。 但婚丧嫁娶是人生顶级大事,个人优点并不能掩盖程天福出身上的弱点。 老程家虽然做起了布庄和饭馆的小买卖,目前还是四等农户,顶多算是关凌村的富户,还比不上关村长家。 萧昀舒眸光微冷,“魏氏可有异常?” “暂时没发现可疑之处。”铁柱谨慎地答道,“魏氏的兄长名为魏建德,此行的目的,是带着孙子来钱塘县考取临江书院。” “魏建德的大儿媳李氏,祖籍是钱塘县人,还有一些族亲在。” “魏氏去年给娘家带过两封信,第二封于半年前寄到,告知了落户在关凌村的事情。” 这些都是铁柱听大婶们唠嗑时说的,后来仔细查证过,与事实相差无几。 萧崇打趣道:“小鱼儿,不要总用恶意去看人。” “天福也到娶媳妇儿的年纪了,说不准就是一段天赐良缘。” 在江陵府斗智斗勇太累了,不适合他这个致仕老人,还是村里的热闹有趣。 程小棠听到魏家人这几年的经历和到钱塘县后的诸多动向,心中反倒升起一丝疑惑。 很合理,就是太合理了。 萧昀舒拍拍定制的小床,轻柔哄道:“棠宝别担心,睡一觉就能到家了。” 魏家人若是包藏祸心,必定会后悔出现在他面前。 程小棠在熟悉的檀香围绕中睡了个香香的回笼觉,醒来后精神奕奕,对未来大嫂充满了期待。 刚才一时着急,忘了自己还有系统能帮忙。 不会错怪好人,也不会遗漏坏人。 马车抵达关凌村时,沿途的田地里已经能看到忙碌的村民们,在为春耕做准备。 老程家除了读书的四个孩子,一半人在镇上饭馆忙活,另一半人在程氏布庄赶工,家里只有谢云飞和程天福在。 谢云飞还在养伤,悠闲地坐在藤椅上晒太阳,指点程天福练武。 听到马车靠近的声音,直觉就是小棠宝回来了,立即带着大外甥出门迎接。 “棠宝!” 程天福惊喜不已,快步走上前将妹妹抱起来,笑容灿烂如阳光,“棠宝!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让大哥看看,是不是瘦了?” 程小棠笑得见牙不见眼,甜言蜜语道:“大哥,我最想你啦!” “棠宝,快让小舅舅抱抱。” 谢云飞的伤恢复得很好,眼馋地伸手想抱小外甥女,“栖云道长和抱朴子道长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程小棠紧紧搂住大哥的脖子,感动地婉拒,“小舅舅,你要小心伤口护理。” “师父和师兄要留在江陵城清理门户,过几个月回来。” 很快,程小棠回家的消息就传遍了关凌村。 程老太、程大牛夫妻、程二牛、程三牛夫妻以及程二蓉,都在第一时间赶回家里,围着棠宝又摸又抱,稀罕了半天。 这是程小棠第一次离家这么久,还是去危险的灾区。 谢云飞本来还想瞒着流寇的事情,被谢玲花揪住耳朵转了一圈,就竹筒倒豆子般全坦白了。 因此老程家人这个正月,着实过得提心吊胆,直到棠宝完好无损地回来。 谢玲花狠狠地亲了一口闺女白嫩的小脸蛋,眉眼满是欣慰的笑意,“棠宝真厉害,又长高了!” 程大牛将媳妇儿和闺女都搂在怀里,笑得一脸幸福。 这些天他每天都要给天上的老爷子上香,让他保佑棠宝平安无事。 程大牛痛下决心,以后再也不让闺女出远门了! 程老太推了好几下没推开,没好气地一掌拍在大儿子背上,“去去去,多大的人了还不懂事?萧老爷子他们还看着呢!” “棠宝乖,让奶奶抱抱,瞧这小脸都累尖了。” 杨氏听着全家人都在说程小棠瘦了,忍不住揉了揉眼睛,这脸圆得跟汤圆一样,下巴都没有,尖在哪里? 明明是胖了,脸色比走之前还红润。 萧昀舒不适应过于热烈的氛围,默默地坐到一边,由应寒带着人将马车上的各式礼物搬进院子。 “有劳应姑娘,这边走。”谢玲花将闺女递给婆母,赶忙上前帮忙。 她如今已经是合格的布庄掌柜,利落地将萧家、沈家、张县令、钦差大臣的礼物归置到新建的库房里。 上次谢云飞带回来的礼物,就多到家里没地方放。 这些都是人情世故,未来有机会的话,还是要一一回赠,才不失礼。 听到钦差大臣的名号,谢玲花只当是冲着萧小侯爷的面子送的,完全想不到跟小闺女有什么关系。 罗离悄无声息地将老程家的各个房间都检查了一遍,对萧昀舒微微点头: 没有不该出现的人或痕迹。 程小棠被搓揉了半晌,好不容易才抓到机会开口,“奶奶,爹,大哥是要定亲了嘛?” 这话问出来后,热闹的正厅里安静了一瞬。 程天福对上妹妹清澈懵懂的大眼睛,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只能干巴巴地回道:“还,没有。” 杨氏酸不溜秋地嘟囔,“这么快就传到外面去了。” 老天不长眼,居然让一天学没上过的程天福撞大运,捡到这么好的姻缘。 她小弟都十八了,还没着落呢。 “棠宝怎么知道的?”程老太笑容微敛,拍着小孙女的背哄道:“棠宝乖,这是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用管。” “别人要是问起来,你就说不知道。” 第344章 含苞待放的桃花 程小棠乖巧地点头,“好哒。” 果然有内情! 难怪她刚才盯着大哥瞅了半天,都没从他脸上看出少年慕艾的羞涩和喜悦。 不过提到定亲一事时,表情有些许尴尬,远没到厌恶的程度。 程小棠估计真实的情况,比她大哥的表情更复杂。 她得抽空去会一会。 “程嫂子,大牛,我听说棠宝回来了?” 正琢磨着,就看到程族长就体贴地带着魏家人主动送上门,程小棠立即热情地跑去迎接客人,“族长爷爷!” “棠宝长高了。”程族长笑呵呵地摸摸孩子的头,感慨地赞叹道,“萧老爷子,萧小公子,你们去灾区一定很辛苦吧?” “不辞辛劳为百姓义诊,实乃大善之举,老夫自愧不如。” 萧崇笑道:“程老弟谬赞了,都是棠宝和两位道长在救人。我们爷孙俩没帮上什么忙,就是打个下手。” 萧昀舒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寒暄过后,程族长替萧家祖孙和魏家做了简单的介绍,“萧老爷子,这是我大舅子和外甥一家,正巧有事想请教大牛兄弟几个。” “大舅子,这就是我常提起的萧老爷子和萧小公子,是我们程氏一族的恩公。” 程天福默默搬了几把椅子过来,让客人们落座。 程小棠仗着年纪小,毫不遮掩地打量起初次见的魏家人。 为首的魏老爷子气质儒雅,察觉到她直白的视线没有不悦,而是回以和蔼的笑容,看着就像是教书育人老夫子。 一旁的中年夫妻跟程大牛差不多岁数,男的端方,女的温婉,都很面善。 站在最后的少女,应该就是魏姑娘。 她身穿一袭清雅的长裙,眼眸盈盈若水,唇角挂着略带几分羞涩的浅笑,绝对称得上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 “谢谢程大哥。”魏姑娘轻声道谢,害羞地侧过身坐着。 说话的声音婉转悦耳,还带着一点软软的尾音。 程小棠揉了揉耳朵,看着温柔娴静的魏姑娘,都有些不好意思出手试探了。 “魏姐姐,你等我下!” 程二蓉风风火火地回屋拿了一幅绣到一半的绣品出来,亲昵道:“快帮我看看,绣对了没有?” “这里的针法不对。”魏姑娘小声指点道,“应该用垫绣。” 程二蓉又问了好几个问题,魏姑娘一一耐心解答,专注地讨论起刺绣,熟稔的氛围,简直不像是刚认识。 程小棠拿着的要给魏姑娘的糕点,看了一会儿,决定自己吃掉。 反正她已经回家了,有的是机会去宠爱魏家人。 程老太对大孙子的婚事的态度有些微妙,接待客人时丝毫不显,双方默契地假装不知道外面的传言。 魏家人今天上门拜访,是来向老程家请教种地的事情。 他们在北方大旱第二年就举家南下,虽然成功落户了,却始终没融入当地,过得不太自在。 魏老爷子已经确定要在钱塘县的新洛书院担任夫子,就算小孙子考不上临江书院,也有了备选书院的着落。 他来关凌村探望妹妹时,发现程氏一族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就站稳了脚跟。 不仅与里正老爷、村长的关系融洽,还发展了程氏布庄这样的宗族产业,魏老爷子就动了搬家到钱塘县的心思。 他们钱财不多,还想供养家里的举人继续科考,住乡下是最好的选择。 举人不用缴纳田税,每月还有俸禄领,再加上魏老爷子当夫子的束修,种地能自给自足就够用了。 萧崇冷不丁开口,“棠宝,他们说的是天禄在的那个书院吗?” “是哒。好多人都想考进临江书院。”程小棠笑眯眯地炫耀道,“我二哥是书院山长的关门弟子,可厉害啦。” 魏老爷子毫不掩饰羡慕之情,“袁山长的小弟子,在临安府各大书院皆有才名。” “若有机会,还望能指点下我家没出息的孙子。” 程大牛笑容满面地谦虚道:“天禄就是多看了些书,说不上指点。” 无论是说正事,还是闲话家常,魏家人都很坦诚,还自嘲不善经营人情世故,只能来沾程氏族人的光。 魏家父子俩有功名在身,言语间却很朴实谦逊,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对比秀才的女儿杨氏,素质高了不是一星半点。 程小棠看一眼二姐和魏姑娘,再瞅一眼二叔和魏举人,三婶和魏夫人,最后视线落在和萧崇相谈正欢的魏老爷子身上。 魏家人太谦虚了。 这要算不通世故,那大部分人就是棒槌。 还是实心的。 这样的一家人,有学识有地位又能说会道,真的会落户两年多都无法融入当地吗? 总不能是因为学不会方言吧。 第345章 正是天赐良缘 得知程小棠和萧家祖孙远行归来,王氏提前挂出了打烊的木牌,接上学堂的四个孩子,风风火火赶回家。 程天寿恨不得立即飞到妹妹面前,坐在驴车上不断扭动着,像是屁股上长了刺。 “别晃了!”程文韬浑身裹着一层郁闷之色,不耐烦道,“又不是没见过棠宝,有什么好着急的?” 程天寿哼道:“我高兴!大姐,你不开心嘛?” “棠宝回家,大家都是开心的。”程大芳好脾气地打圆场,“阿寿你别多心,阿韬应该是读书累了。” 程文韬一想到程小棠是和萧家祖孙一起回来的,脸色就更加难看。 当时他明明也在场,魏家那老头子却选了不通文墨的程天福,还不是看上大房现在有萧家这个身份不同寻常的靠山? 魏姑娘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嫁给泥腿子何其委屈。 程天福还装出不情不愿的模样,要不是打不过,程文韬看到就想给他一拳。 “三哥!” 程三莲看到程文韬流露出的嫉恨之色,赶紧提醒了一声,“你要是累了,就闭上眼睛歇会儿。” 她可不想被哥哥连累,满脸欣喜道:“棠宝最懂事,说不定给我们都带了礼物。” 其中肯定会有沈三公子的心意。 在经历了萧昀舒冷漠相待、胡景焕偏好龙阳后,程三莲总结出了经验:要找年纪比自己大的对象,才会疼人。 沈三公子与老程家缘分不浅,年纪刚好比她大三岁。 正是天赐良缘。 平静许久的少女心,再次雀跃起来。 这次程三莲决定要一改之前的错误方式,好好跟屁都不懂的棠宝培养感情,让她成为自己的助力。 此时在家里帮忙给客人斟茶的程小棠,还不知道即将面对洗心革面的程三莲,正努力地试探,不,是宠爱魏家人。 魏老爷子八十五分,魏举人七十分,魏夫人一百五十分。 比预计的奖励积分低上一大截。 只有魏夫人的积分突破了中立的一百,远没有表现出的那么喜欢她。 这点厌恶值程小棠完全不当一回事,多亏系统判定这个外挂,她这几年见识了物种的多样性。 有些人就是这样,自己重男轻女,还见不得别人对闺女好。 这类人中蠢一些的会说些酸话,聪明一些的就将对她的嫌弃放在心里,面上依旧客客气气,构不成什么威胁。 初步判断,魏家人应该是好人。 程小棠瞅到二姐那边的刺绣探讨告一段落,正想宠爱下魏姑娘,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响亮的驴叫。 紧接着是熟悉的声音,“棠宝!四哥回来啦!” 程天寿风一般地冲进来,喜出望外地抱住妹妹转圈圈,“想不想四哥?” “想!” 程小棠咯咯笑着搂紧程天寿,毫不犹豫地答道,“我最想四哥了!” 程铁牛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鹅,看到兄妹俩笑成一团,故作委屈地逗孩子,“棠宝有了小舅舅,就不喜欢小叔了。” “小叔,我让师父给你做了大补丸!”程小棠笑眼弯弯地端水,“这就去拿给你!” 栖云道长走之前,已经将程铁牛的身体调理好了,只待东风。 跟着后面的方氏脸腾一下就红了,拦住程小棠哄道:“小祖宗,先吃完饭再说。” 程小棠嘿嘿一笑,“是哦,药丸是饭后吃的呢。” “棠宝,三姐给你做好几种驱虫安眠的香囊,快来挑挑看喜欢哪个。”程三莲牵住程小棠,关爱地嘘寒问暖。 程小棠被程三莲突如其来的姐妹情深搞蒙了,回过神来已经挑了一个香囊挂在身上。 香味还挺独特的,一点不比外面卖的差。 回到正厅,登门拜访的客人又多了关村长、董大娘子以及程美怡三姐妹。 程天寿带着程大宝和关小飞,围着罗离问各种问题,整个院子里愈发热闹起来。 程老太指挥着儿子儿媳们摆开桌子,盛情邀请众留下来吃接风宴。 “还需要半个时辰才能开席,大家先吃些糕点,垫垫肚子。” 正月里办宴席的人家多,王氏的厨艺获得了广泛的称赞,整个人都自信起来,端出来的糕点散发着淡淡的香甜,极为诱人。 程小棠最怀念王氏做的饭,嗷呜一口吃掉大半个,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回家真好。 咦,程文韬跟魏姑娘在石桌边上说什么? 程文韬手上还装模作样地拿了一本书,像是在请教问题。 这么好学,可不是她印象中的堂哥。 程小棠眨眨眼,就看到魏姑娘微微摇头,低声说了几句话,就拉开与程文韬的距离,坐到魏夫人身边。 从背后看,程文韬整个人都蔫巴了。 程小棠挑了一块最甜的糕点,放到萧昀舒面前的小碟子上,“昀舒哥哥,这个好吃。” 厅内的声音再嘈杂,难不住会读唇语的萧昀舒。 萧昀舒眉眼微弯,主动道:“魏姑娘的意思是她并没有受委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毫无波澜的陈述,内容却引人遐思。 程小棠心中警铃大作,程文韬如今已是十四岁少年,正是青春懵懂的时候。 这年纪是最中二的,干出什么事都有可能。 “棠宝不急。”萧昀舒捏了捏程小棠的手指,“坐下来慢慢看,吃完饭后告诉你现在最想知道的事。” 程小棠环顾一圈没发现最喜欢王氏手艺的应寒,猜到她肯定忙活去了,“这么快嘛?” 她最想知道大哥和魏姑娘是怎么回事,应该不能用刑吧。 程小棠的疑惑都写在了脸上,萧昀舒轻笑道:“不用伤人,也有很多办法。” 自从住到关凌村后,他从未在外人面前掩饰过对程小棠的重视。 魏家不会是唯一想到从程家入手的人。 萧昀舒可以处理掉心怀恶意的凶徒,却不能隔绝攀附之辈,这是每个家族在兴旺的路上必须要学会处理的一门课。 程小棠无条件信任萧昀舒和应寒的能力,悠闲地坐下来继续观察魏姑娘。 有了正确答案兜底,可以安心的慢慢推理。 然后就发现不只是程文韬对魏姑娘有好感,心智跟峨眉山猴子处于同一水平的关小飞和程大宝,玩着玩着就要跑到她面前献宝。 腼腆如程大芳,也会主动跟魏姑娘说话。 最神奇的是程三莲,向来讨厌面容姣好的女子,却一口一个魏姐姐叫得黏黏糊糊,看起来比关心她这个堂妹时真心多了。 反倒是传言中与她两情相悦的程天福,只在最初打了个招呼,心无旁骛地跟谢云飞练武。 “棠宝,你都跟萧哥出去玩那么多天了,怎么还要坐一起?” 程天寿不满地挡住了程小棠的视线,委屈巴巴,“我不是你最喜欢的哥哥了嘛?” “当然是!”程小棠跳下椅子,“四哥,我给你看个大宝贝!” 然后带着程天寿跑到停在院子的马车里,单刀直入地问道:“四哥,你想要魏姑娘当大嫂嘛?” 程天寿想也不想地回道:“魏姐姐挺好的,可是大哥不喜欢她。” 第346章 哪来这么大的仇怨 这个答案,出乎程小棠的意料,“四哥是怎么知道的?” 大哥应该不会跟小孩子说这些事。 程天寿骄傲地昂起头,“当然是靠我的直觉。” “兄弟连心,肯定没错!” 程小棠默默将大宝贝塞给自信的程天寿,转身回大厅:她到底在期待什么? 又是想念二哥的一天。 王氏担任主厨的接风宴,自然是色香味俱全,吃得所有人唇齿留香。 魏举人喝得有些上头,一脸歉意地率先告辞。 程小棠跟着爹娘送到门口,终于抓到宠爱的机会,“魏姐姐慢走,小心路上滑。” “谢谢棠宝。”清雅秀丽的少女回眸一笑,语气温柔似水,“外面风大,你快些回屋里去吧。” 【宿主行为宠爱魏凝珠一次,获得一千三百八十积分。】 程小棠深吸一口气,保持着笑脸挥了挥手,然后迈着小短腿飞快地跑去找萧昀舒。 阿弥陀佛,魏凝珠对她哪来这么大的仇怨? “昀舒哥哥,三天后再告诉我。”程小棠的斗志被点燃,“我要自己猜出来。” 萧昀舒莞尔,“好,棠宝说了算。” 程天寿好奇地凑过来,“猜什么?我也要猜。” 程小棠幽幽道:“四哥有野兽般的直觉,不用猜。” 程天寿琢磨了一会儿,总觉得不像是夸奖。 宾客散去后,程小棠无法抵抗谢玲花的拳拳爱女之心,从头到脚被洗了个干净。 “阿娘,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程小棠小脸红扑扑,一半是被热气蒸的,一半是羞的。 “在娘心里,棠宝永远都是小孩子。”谢玲花要亲眼看到闺女完好无损才放心,“好了,盖好被子睡觉。” 程小棠乖巧地点头,等油灯被吹灭后,立即进到空间里。 翻阅着以往重要节点的积分记录,可以估算出系统判定奖励积分在一千积分以上的人,厌恶程度已经到恨意了。 虽然跟动辄上万的杀意不能比,可她宠爱那些恶人的时候,都是故意挑在他们最惨的时候阴阳怪气。 双方也是真的有仇。 程小棠非常肯定,今天是第一次见魏凝珠。 若是有旧仇,没理由魏老爷子和魏举人的奖励积分会那么低。 程小棠在笔记上记录下魏家人的奇怪分数,特殊案例,要重点分析。 她是听说过有些人家的媳妇会跟姑姐特别不对付,见面就对骂,仿佛天生的仇人。 问题是魏凝珠还没跟程天福定亲呢。 想不通的事就放一边,程小棠翻了几个身,决定天亮后再侦察。 然而第二日,她根本没机会。 想念妹妹多日的程天寿,一早就等在了房门口,要跟妹妹一起去上学。 程小棠看着四哥期待的眼神和身后无形的大尾巴,想再休息几天的话愣是没说出口,以至于后悔不已。 她不在的时间里,胡氏学堂进行了一次大考。 双胞胎兄弟不出意外地升到了甲班,跟胡景焕一起被突然出现的程小棠吓了一跳,开心地冲来上来。 “棠宝!你怎么才回来啊!” 程天寿一手拦一个,最后用头顶住胡景坤,“不准抱我妹妹,男女授受不亲懂吗?” 程小棠鼓掌夸奖道:“四哥的成语用得真好。” 其他学生得知程小学监的消息,心情只有惊,没有喜。 程小棠自然不会辜负大家的期待,当天就给白老夫子分享了最新从书里学到的先进教学方法。 卷起来,不能她一个人进步。 白老夫子也很开心,具体表现就是给程小棠开了整整两个时辰的小灶。 程小棠出来时,脑瓜子都是嗡嗡的,不会再转动了。 晚饭去自家饭馆怒吃了两碗饭,搭配炖鸡汤和红烧鱼,才感觉活了回来。 然而一回到家,就觉得这脑子还不如不转。 省得听杨氏说话时,能清晰地看到一颗颗算盘珠子蹦到脸上。 谢云飞来到关凌村后,杨氏表面上跟谢玲花道喜,心里则嫉妒得直冒酸水。 将弟弟带在身边,本来是她最得意的事情。如今杨智明在胡家的布庄当账房先生,谢云飞却成了有名有姓的军爷。 直到得知当初买水的人,居然是当今玄甲军主帅的三儿子,杨氏的心思才活络起来。 那年的旱灾有多严重,所有人经历过的人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逃荒路上渴死的人不计其数,水比金子还珍贵,是能救人命的灵丹妙药。 程小棠听了半天,不得不打断提醒道:“三婶,三哥,三姐,那水是沈三公子用一百两一桶的价格买的。” “银货两讫,互不亏欠。” 看他们一家三口眉飞色舞的样子,她甚至怀疑是自己的记忆出现偏差。 以往忆苦思甜的时候,杨氏母子都是美滋滋的互夸,将卖水这件事形容为是他们力劝程老太,从而赚到了老程家第一个一百两。 过了个年,怎么就突然拔高到救命之恩了? 再说也不只老程家卖过水给沈家,是榆林村人一起凑了好几桶,连贪心的王婆子和刘婆子都有份。 总不能说人人都对沈三公子有救命之恩吧。 杨氏笑容不减,振振有词道:“那大家卖水的水源,还不是你发现的?” “云飞还说那刺果也是能治病的药果子,袁大人吃完嘴里都不出血了,沈三公子可是一直记得咱家的好。” 不然上次谢云飞回来的时候,沈三公子怎么单给老程家人送了重礼? 说明他就是这么想的。 第347章 还敢狮子大开口 程小棠推了下谢云飞,“小舅舅,你说句话呀。” 她要不是来给小舅舅诊脉,也不能被三婶他们逮到机会,围在这里受折磨。 这些大言不惭的话,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当着奶奶的面说。 “棠宝啊,我已经说过一万句了。”谢云飞生无可恋地摊在藤椅上,“他们好像听不懂。” 伸手不打笑脸人。 杨氏自从知道沈三公子的身份后,对谢云飞可以说是嘘寒问暖,无微不至,连身下的藤椅都是程二牛特意新做的,她还亲手缝了一个坐垫。 谢玲花跟杨氏做了十几年妯娌,自然看得出她的想法。 程氏布庄在年后忙得不可开交,她也乐得任由杨氏围着弟弟这个伤员献殷勤。 她弟打小就机灵,出去当了六年兵总不至于还被三房一家忽悠。 这么一来就苦了谢云飞,看到杨氏开口就想跑,现在有外甥女陪着比一人遭罪好舒服多了。 二人苦着脸的小动作,丝毫没能影响到杨氏的热切。 在她看来,谢云飞身为沈三公子的近身护卫,分明是想独占好处,才各种推脱。 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从北跑到西边的玄甲军。 程文韬给杨氏递了个眼神,摆出兄长的架势,循循善诱道:“棠宝,沈氏乃簪缨世家,必然知恩图报。” “当初沈三公子不是还送你了一把匕首当信物?” 他并不知道程小棠为了表达感谢,在卖给络腮胡的刺果里悄悄放了一株人参,只当是那野果对沈家人很重要。 当初程文韬就想将匕首借过来,可惜大伯一家太小气,故意刁难让他练武。 他强烈怀疑,程天禄被袁山长收为关门弟子,就有沈家信物的功劳。 不然凭什么都是程家人,自己要在镇上的破学堂读书,想进甲班都不行。程天禄却能去江南最好的书院,连魏老爷子都听过他的才名。 要是他能蒙荫进到国子监,获得当世大儒的教导,未必就会比程天禄差。 程文韬是这么想的,说出口却自谦,“为兄愚钝,比不上二哥天资聪慧能自学成才,或许要到国子监那样的学府,才能开窍。” 程小棠听出了话里的意思,震惊得瞪大眼睛:不愧是你啊,程文韬。 平地起恩情,还敢狮子大开口。 “棠宝,你跟沈三公子一起为百姓们义诊这么多天。”程三莲脸颊微红,含羞带怯道,“一定很了解他的为人。” “处理完江陵城的事情后,会不会路过咱家啊?” 杨氏嗔怪道:“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沈三公子肯定是要来做客的。” 三个人又开始新一轮的自说自话,主打的就是一个洗脑,让程小棠在沈三公子面前替家里人(主要是程文韬和程三莲)谋福利。 程小棠还从未见过三婶一家子这么能说会道过,一时竟无言以对。 知恩图报? 是挟恩图报才对吧。 得亏奶奶有先见之明,没让他们知道之前威远镖局护送的老夫人就是沈三公子的祖母。 不然这家子非得连夜打包行李,跑去京城的将军府登门拜访。 谢云飞眼见程小棠听得露出痛苦面具,挺身而出地捂住右胸口,“棠宝,我的伤口有些痛,是不是风邪入体了?” 程小棠默契地给他把脉,煞有其事道:“小心为上,快去屋里看看。” “棠宝!”程三莲不满地跺脚。 她还没说完呢! 谢云飞听到程三莲的声音更头疼,利索地站起来抱起外甥女就跑。 没想到都跑到村里养伤了,还能遇上沈三公子的爱慕者。 造孽啊。 谢云飞身形矫健,完全不像有伤在身,很快就跑到了院门口。 杨氏追了两步没拦住,正要骂两句就看到谢玲花喜气洋洋地从院外走进来,又换上笑脸迎上去,“大嫂,是有新订单了嘛?” 谢云飞眼里满是感激,“姐,你可算回来了!” “阿娘!”程小棠灵活地下地,跑向谢玲花关心道,“奶奶说你没回来吃饭,布庄现在很忙嘛?” 谢玲花亲昵地捏捏女儿的小脸蛋,“还可以,棠宝想出来的水转大纺车。” “刚才在招待隔壁桐州林馨布庄的林掌柜,他这次来,是跟咱们的布庄签下一年的长契。” 杨氏喜形于色,确认道:“一年?没有说数量吗?” 谢玲花点头,“林掌柜说的是有多少要多少,不过咱们还是得拿出个章程,每月给到固定的数。” “麻纱不愁销路,接下来要将刺绣这块做起来。” 程氏布庄有水力运转的水转大纺车,产量大、效率高,初三一过就有数家布庄的掌柜登门拜访。 来的人三教九流都有,有谈真心谈合作的,也有想顺水摸鱼偷学的。幸好有开过十几年铺子的程美怡在旁帮衬着,谢玲花才能快速上手。 不然连村里的小布庄都管不利索,她还真没信心去临安府闯。 如今董大娘子和凌寡妇在忙着教出新的绣娘,为了防止再出现钱氏那样吃里扒外的人,就提拔了杨氏专门负责监工。 程老太看得清楚,老三媳妇闲下来就会作妖。与其在家搅事,不如去外面折腾。 在杨氏心目中,孤苦伶仃的弟弟永远排第一,自己的小家排第二,老程家只能排在第三。 让她做监工有别人没有的优势,那就是坚决不让外面的人占一文钱便宜。 有些时候刻薄过头了,就会由心思敏感脾气好的程美娥出来打圆场,正好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杨氏自恃是秀才的女儿,又识字会算,从来不在乎乡野妇人对自己的看法。 当管事不用干活,只用挑刺儿,年底还能分红,再适合她不过。 谢玲花一回来,话题就自然而然地转移到布庄上。 接了林馨布庄的大单子,自然还得再招人。既然杨氏又闲得瞎捉摸,就让她去忙活好了。 杨氏心中暗喜,这不是给她培养自己人的机会嘛? 比起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来关凌村的沈三公子,还是能抓到手里的更要紧。 她可不傻,程氏布庄绝对会是一只能下金蛋的母鸡。 程小棠一直没怎么管过布庄的事,听得不断输出彩虹屁,哄得谢玲花眉开眼笑。 水转大纺车是她给家里准备的第一步,想着过两年等到棉花的种植产量上来后,就迭代为更先进的棉纺车。 如今布庄蓬勃发展,连程三莲的手艺都没浪费。 程三莲嘴上嫌弃纺织工要靠自己做工赚钱,行动上却很诚实,得知有人要花钱要买她的香囊,立即关心地问价格。 她以后是要做官夫人,现在还是很缺钱的。 “三姐,我屋里有西域的豆栽香。”程小棠心念一动,趁机发出邀请,“你要不要看看?” “要!” 程三莲毫不犹豫道,“现在就去吧,我正好想做新的香囊。” 西域那边传来的香料,肯定很贵. 程文韬眼看着娘和妹妹因为一点蝇头小利就乐得找不着北,气不打一处来。 以前在榆林村的时候,家里人都是缩衣节食供他读书,指望他有朝一日能考取功名,带全家过上好日子。 现在倒好,全都钻钱眼儿里了! 目光短浅! 程文韬愤愤不平地跑去找小舅舅写信,让他想办法,怎么才能蒙沈家的荫,进入天下最好的国子监。 第348章 守着金山去要饭 房间内,程小棠正在套程三莲的话。 程文韬明显对魏凝珠有爱慕之情,以三房的习惯,一定会在杨氏和程三莲面前表露出来。 说不定还偷偷骂过他大哥。 母女俩却没有迁怒魏凝珠,态度还非常亲昵,着实不寻常。 程三莲美滋滋地捧着价值不菲的豆栽香,言语间透着雀跃:“魏姐姐说自己一个人初来乍到,想让我陪她去四月的赏花宴。” “那可不是随便谁都能去的。” 程小棠一听这宴会的名字,就知道肯定是少男好女们假借踏春之名的大型联谊活动,正是程三莲最想要的。 魏凝珠教程二蓉独特的绣技,为杨氏带来时兴的美白妙方,还会帮程老太保养杯珓。 一个人还能说是巧合。 人人都如此,说明魏凝珠的确是有备而来。 恰到好处的投其所好,无形中就让人生出亲近之意,还不会觉得对方是刻意讨好。 不过这也是因为老程家人没有被这么细致讨好的经验,村里人示好都很直接,要么当面吹捧,要么送鸡鸭鱼肉蛋。 简单粗暴,却很受用。 程老太不止一次夸奖过关凌村人办事讲究,好相处。 魏凝珠居然花这么多心力笼络老程家人,给程小棠一种是走错剧场的感觉。 越琢磨,越觉得缺了点什么。 等程小棠躺到床上闭上眼睛,才想起来缺失的部分:魏凝珠雨露均沾,却唯独漏了她。 咋回事,看不起人吗? *** 与此同时,魏老爷子也在问魏凝珠相似的问题,“珠儿,你今日为何不去找棠宝?” “就知道围着那些泥腿子转,不分轻重。” 魏凝珠被训得脸色一白,委屈道:“祖父,孙女是觉得那个程小棠不像是普通孩子,想要再迂回一些。” 什么棠宝,一个乡下野丫头也配称之为宝? 魏老爷子语气很不满,“那程天福呢,这都多少天过去了,也不见他主动上门。” “你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魏凝珠眸底闪过异色,柔柔地回道:“祖父放心,孙女有分寸的。” “程大哥自从谢云飞回来以后,就一直在习武,想要练好身手,等春耕后去威远镖局。” 见孙女对程天福还算了解,魏老爷子表情缓和下来,语重心长道:“珠儿,别辜负家里对你的期望。” “在朝中没人会有多艰难,你从小到大应该看得很清楚。” “祖父知道你心里委屈,可你忍心让你爹和你弟弟走上同样的老路吗?” 魏老爷子二十年前就考中了举人,为了更进一步,举家搬迁到城里,之后鲜少与嫁到榆林村的妹妹走动。 要想从农户变成士族,每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 程族长考了又考,却连秀才都考不上,在魏老爷子眼里就是毫无利用价值的穷亲戚。 后来魏老爷子努力了十二年,好不容易考中了同进士,苦等三年却只分到一个下等县的县丞。 吃苦受累不说,顶头的县令还是个刚愎自用的无能之辈,险些被连累。 硬生生蹉跎到了眼花手抖的年纪,魏老爷子实在不堪忍受第二任县令也是如此,直接告老致仕,再无出头之日。 万万没想到,在他苦苦挣扎时,妹夫区区一个童生,带着一群泥腿子逃荒,却有了大造化。 当真是时也,命也。 魏凝珠眼眶微红,“祖父放心,孙女明日就去找棠宝。” 最后两个字,几乎带上了哭腔。 魏夫人愈发心疼女儿,忍不住道:“爹,珠儿最是孝顺听话,您再给她些时间,一定能适应的。” 魏举人皱眉,“你这是什么话,说得我们像是要送珠儿去龙潭虎穴一样。” “天福那小伙长相周正,性情沉稳,绝对是良配。” 魏夫人看着丈夫理直气壮的模样,心凉了一截,他们魏家男人果然只顾自己的仕途。 举人老爷的女儿,下嫁给一个泥腿子,算哪门子良配? 魏凝珠不想爹娘当着祖父的面争吵,违心地打圆场,“程大哥自是极好的。” “祖父,爹,娘,我先回房了。” 一回到房间,魏凝珠就扑到床上,蒙着被子哭得肝肠寸断。 她就是不甘心! 魏凝珠从小就在母亲的严厉教育下,学习琴棋书画,女红,理家,看账,半点不敢松懈。 学会一身才华和本事,是为了当上高门大户的主母。 如今全浪费了! 她连嫁给童生的小姑婆都看不起,如何甘心为了给父亲和弟弟铺路,一辈子守着大字不识几个的泥腿子过活? 每每看到程天福棕色的皮肤和粗糙的双手,都让魏凝珠浑身难受。 一靠近,仿佛都能闻到土腥味儿。 若是程天福能想着靠萧小侯爷去踏炎军某个武官也好,居然不思进取地想去当镖师。 守着金山去要饭,愚不可及! 哪怕让她嫁给被袁山长收为关门弟子的程天禄,也好过去当镖师的媳妇儿百倍。 或者是谢云飞,年纪大了些,却在玄甲军混出了名堂,未来可期。 偏偏祖父又说什么程天禄心思缜密,谢云飞是斥候出身,都不会轻易被拿捏。 说来说去,就是要她下嫁给最没出息的,让老程家人对魏家心存感激。 魏凝珠狠狠哭了一场,却无法反抗家里的安排。 第二日,她收拾好心情,带着精心准备的礼物去找程小棠。 刚靠近老程家的院子,就闻到一阵奇怪的臭味。 第349章 你别怕,牛粪不会咬人 魏凝珠忍不住捂住鼻子,眼里满是嫌弃,“乡野贱民,肮脏不堪!” “珠儿!”魏夫人低声警告道,“不准再说这种话!记住你祖父说的话,想想你爹和皓儿的将来。” 魏凝珠咬了咬唇,“娘,女儿知错了。” 母女二人收拾好表情,温婉有礼地轻敲了下门,与晒太阳的程老太问好,送上亲手做的糕点作为谢礼。 答谢程大牛、程二牛两兄弟的帮助,让魏家挑选到几处心仪的田产。 老实腼腆的程二牛被夸得不自在,扛着锄头下地去了。 谢玲花从布庄回家取东西,魏夫人主动上前寒暄,得知董大娘子在准备春日的绣品,自荐可以帮忙给些建议。 谢玲花欣然应允,魏家算不上大富大贵之家,却能代表城里为数不少的文雅之士。 她觉得魏夫人穿衣打扮的眼光就很好,可以作为未来的客户群体给出意见。 见谢玲花毫不犹豫带自己去布庄,魏夫人眼神中带出一点得意之色,示意女儿学着点。 她从小姑那里打听过,布庄的大东家是程小棠,说到底就是程大牛家的。 虽然程大牛有三个儿子,可程天福是长子,次子未来要考学走仕途,小儿子还是一团孩子气。 魏凝珠要是生下儿子,那就是长子嫡孙,哪怕分家也能占七成。 魏夫人一边说着城中妇人的喜好,一边在心里盘算。她精心教养的女儿下嫁到农户家已经够委屈了,该抓的都要抓到手里。 谢玲花领着魏夫人走到布庄与水转大纺车隔开的院子,让董大娘子来介绍绣品的特色。 完全不知道短短的一段路,魏夫人已经连布庄要改成什么名字都想好了。 留在老程家等娘亲的魏凝珠,避开闻讯赶来的程文韬的视线,只让对方看到自己无奈的侧脸。 程文韬没滋没味地打了声招呼,就识趣地离开正厅。 他上次写信给舅舅求助,却被结结实实教育了一通,绝不能在这时候跟程天福这个长兄抢媳妇。 魏凝珠又敷衍了程三莲和杨氏几句,等了许久没看到程小棠出来,才开口问。 程老太眼神微变,打量着她,“你要找棠宝请教?” 魏凝珠俏脸微红,羞涩地小声道:“程奶奶,实不相瞒,我学过一点医理。” “家母自从生下弟弟后经常容易腰酸,又不愿去看大夫。这几年越发严重,身为女儿,我想为她尽点心意。” 这年头妇人生产后的种种不适,即便对至亲也羞于启齿,更不用说去找外面的大夫看病。 魏凝珠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还显得孝顺贴心。 程老太的脸上果然露出了笑容,和蔼道:“难为你小小年纪能想到这点。” “不过棠宝才刚拜了师父,连皮毛都没学到,估计帮不上什么。整天想一出是一出,现在跟后院的菜地玩呢。” 魏凝珠抿唇浅笑,“棠宝天资聪慧,总有奇思妙想。” 程老太被大儿子传染了,听到有人夸孙女就忍不住跟着多说几句。 等程老太夸完小孙女,杨氏母女早就携手跑得没影儿了,只留给魏凝珠一个同情的眼神。 她们都嫌弃的脏活,魏凝珠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怕是看到都要尖叫。 不出一刻钟,肯定要跑出来。 魏凝珠对人的眼神很敏感,而且越往后院的菜地走,异味越明显。 她忍不住恶意揣测,是乡下野孩子们在玩粪球。 不知是幸运还是倒霉,她猜对了。 程小棠、程天寿、程天福三兄妹,就是在菜地边上的草棚里玩粪。 准确地说,是在堆肥。 程小棠本来就准备要在春耕前研究肥料,从萧昀舒那里得知魏家人的打算和程天福被下套的过程后,就等着魏凝珠上门。 为了迎接她,特意从气味最浓郁的粪肥做起。 “魏姐姐!” 程小棠忙得不亦乐乎,抬头看到魏凝珠僵住的表情,满脸笑容地打招呼,“你要来一起玩嘛?” 程天寿也跟着热情邀请道:“魏姐姐,你肯定没见过这么厉害的肥坑,快来玩!” 鬼才要玩粪坑! 魏凝珠心中怒骂,强忍住转身离开的冲动,柔声问道:“程大哥,阿寿,棠宝,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程天福看到魏凝珠就有些不自然,干巴巴道:“堆肥。” “魏姐姐,你不知道种地要施肥嘛?”程小棠歪了歪头,好心地科普,“你吃的五谷杂粮和蔬果都浇肥的呢。” “肥力足,才能长得好。” 魏凝珠的笑容凝固了一瞬,“原来是这样,谢谢棠宝告诉我。” 【宿主行为宠爱魏凝珠一次,获得一千九百八十积分。】 程小棠喜获积分,大方地一挥手,“不客气。” 她手上还拿着小铲子,挥的时候难免有飞出去的尘土,最大的一坨,正巧落在了魏凝珠脚上那双精致淡雅的绣鞋上。 魏凝珠亲眼看到竹青色的鞋面黑了一块,瞬间握紧捧着书的手,用力到指尖都泛白。 哪怕是她弟弟最顽劣的时候,也不用粪砸她! 见魏凝珠气得笑容快裂开的样子,程小棠都有些过意不去了,“魏姐姐对不起,等下回去我就赔你一双。” “你能把那块牛粪踢回来嘛?” 粪水在战场上因为能为箭矢提高杀伤力被戏称为金水,在农村也是人人都抢着要的宝贝。 程二牛作为家里种地的一把手,将牲口和鸡鸭的粪便看得特别紧。 但凡看到走地鸡拉屎,都会第一时间冲过去铲起来。 程小棠好说歹说,再三保证从书上学到了改进了堆肥的方子,不仅效率更高,还能用一样的粪堆出来更多肥料。 这才让程二牛松口,扣扣搜搜地匀了一堆出来。 程天福见魏凝珠整个人僵硬得不敢动,抿了抿唇,道:“魏姑娘,堆肥尘土多,你先回去吧。” 魏凝珠当然想回去,但不能一个人回。 她用平时根本不会做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将黑乎乎的牛粪往坑里踢,发誓回去后一定要泡上半个时辰的药浴。 力气太小,只踢开了一小段距离,还得程小棠铲回去。 程天寿没心没肺地哈哈笑,“魏姐姐,你别怕,牛粪不会咬人。” “四哥你说错了。”程小棠纠正道,“魏姐姐是怕脏。” 魏凝珠心里嫌弃,却不能让别人这么觉得,笑吟吟地解释道:“棠宝也说错了,我之前没见过,是怕踢碎了不好收拾。” 说着,她为了表示不嫌弃,向前走了几步靠近肥坑认真地观察了一会儿。 “原来这样就能堆肥,确实有个中门道。” 魏凝珠似模似样地感慨了下,就将话题转到她来的目的上,“棠宝,这是我去年寻到的一本医书,上面记载了许多古方。” “尤其对女子多有裨益。” 程小棠对书本还是很珍视的,洗了洗手才接过医书翻阅,时不时问几个问题。 系统商城里的书只能看前三章,但凡想查些知识点,起码得看七八本才能凑出来,很是闹心。 魏凝珠像个温柔耐心的姐姐,一一解答。 她的确苦学过医理,不是为了治病救人,而是想在嫁入高门后,成为笼络婆婆和长辈的手段。 跟坐等天上掉下个如意郎君的程三莲不同,魏凝珠是从三岁起就目标明确,并为之付出不亚于寒窗苦读的努力。 因此她才格外难以接受,嫁给眼前这个帮着翻着粪土的程天福。 而造成这一切的,就是程小棠。 第350章 肥料一零一 魏凝珠声音越温柔,心里骂得越狠。 看着程小棠天真无知的模样,只想将她推到粪坑里。 谁让她一个乡下贱丫头,也不知上辈子积了什么德,莫名其妙地搭上了定安侯唯一的儿子。 在接风宴那天,魏凝珠不是没想过直接吸引萧小侯爷的目光。 她不指望正妻之位,只要能进定安侯府的门,就算做妾也好过留在乡下当村姑。 可惜她刚生出念头,还没来得使出手段,就对上了一双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吓得从脚底泛起寒意。 惊慌之下,就错过了开口的机会。 只能眼睁睁看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萧小侯爷,宠溺地哄着只会吃的程小棠,心中的恨意压都压不住。 要不是程小棠,祖父就不会急功近利到不顾孙女的后半辈子幸福。 她大可以按照母亲制定好的路子,嫁给心思单纯的世家公子,依旧能给父亲和弟弟提供助力。 魏凝珠无力反抗长辈的强势,只能将所有的怨气恨意都算在程小棠头上。 她还是个十四岁的闺阁少女,即便心思细腻又习惯了伪装,与程小棠说话时,眼神还是会透露出一两分真实的情绪。 程小棠埋头看书,程天寿吭哧吭哧地干活,完全没察觉到异常。 唯有程天福注意到这点,眼神逐渐冷了下来。 魏凝珠看不上他,合情合理。 程天福从一开始就知道,并没有因此产生什么受辱或者自卑的情绪。 当初南下逃荒的时候,沿路受过的歧视和嘲讽多了去了,只有活下来最重要。 如今一家人在关凌村安居乐业,他更加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 若是有更好的解决方法,程天福也不想娶一个连谷子和麦粒都分不清的娇小姐,彼此根本不是一路人。 可魏凝珠不该欺负他妹妹。 分明对棠宝分明没有好感,却故意拿医术来套近乎,又是安的什么心? 程天福不再将魏凝珠当作无辜的柔弱女子,而是用审视的眼神重新打量起这位心口不一的外人。 此刻他格外庆幸,在爹娘问话的时候,照实说了心中的想法。 魏凝珠被异味熏得难受,还要一直开口说话,忍不住假借整理鬓发的动作深吸一口熏过香的袖袍。 缓过来一点精神后,抬眼却发现程天福的表情不太对劲。 为什么突然这么看她? 程天福眉头微皱,越琢磨越觉得魏凝珠不是实在人,以后绝不能让妹妹跟她单独相处。 二人对视间,程小棠已经快速翻阅完魏凝珠带来的医书,确实有一些医学上的见解,不过没必要再看第二遍。 将便宜师侄崔云朝倒过来抖落两下,掉落的干货都比这本书多。 最重要的是,她有自己的日程安排。 程小棠将医书双手奉还,“谢谢魏姐姐,我现在不想学医。” “你要是哪里有疑问,可以等我师父回来向他讨教,他是很厉害的神医哦。” 魏凝珠闻言愣了下,怎么跟预计的不一样? 死丫头就这么翻一遍,说不定是连字都认不全,才不想露怯。 她自以为体贴道:“棠宝,这本医术真的很难得,你不用急着还我,先拿回去慢慢看。” 程小棠摇摇头,“我要堆肥种地,没有时间。” “春耕马上要开始了,肥料更重要。” 魏凝珠不愿放弃,还想在继续劝说,然而无论她怎么诱哄甚至用魏夫人的身体不适来示弱,程小棠的态度始终很坚定。 “魏姐姐,我还不是大夫,不会看病呢。” 程小棠给出客观的建议,“令堂身体有恙,还是要早日求医问药才好。” “魏姑娘,你没有其他事情的话,就请回吧。”程天福看不下去了,沉声开口赶人,“这里不适合你。” 魏凝珠气结,只得换了个说辞留下来。 祖父和父亲能用买田地的理由跟程大牛攀谈,她也能对种地产生兴趣。 不就是堆肥吗? 她就不信程小棠能一直玩粪球。 程小棠还真能。 粪肥、饼肥、灰肥、泥肥、土肥、杂肥等,光是有机肥,她就查到了一百多种。 办个肥料届一零一选拔都绰绰有余。 程小棠白天去上学,家里人就帮着她准备材料,等她放学回来再一起捣鼓。 其中谢云飞和程天福是主力,每日练武的地方都从院子里换到了堆肥的空地上。 因为程小棠言之凿凿保证,这样的环境下记性会更好。 魏凝珠想找兄妹俩培养感情,就要忍受各种肥料混合在一起的气味,还得自己主动参与其中帮忙,不然会被劝退。 令她难以置信的是,陪程小棠堆肥这件事,是个很多人抢的肥差。 堂堂定安侯独子,素有纨绔之名的萧小侯爷,淡然自若地在一旁的桌案上帮程小棠记录肥料的种类和时间。 河东崔氏的嫡长子,走马游街的探花郎,钱塘县县令崔云朝,亲自送畜肥来关凌村,还动手用耙子去扒拉。 肥堆松动,气味简直是扑面而来。 程小棠生气地制止,“崔大人,你别乱动,等下要坏了!” 第351章 一看就知道成不了 “棠宝是不是被臭到了?”崔县令哈哈笑了两声,跑到上风口站着,“这肥堆的臭味的不同是不是也要记下来?” “本官认为很值得参考。” 老实木讷的程二牛心疼坏了,忍了又忍,还是开口劝说:“县令大人,臭味与原本的畜肥有关。” “您身份尊贵,不适合做这些粗活。” 萧昀舒瞥了一眼崔县令,言简意赅地翻译道:“让你别添乱。” 崔县令早就习惯了萧昀舒的说话方式,丝毫不以为忤,执着地转向程小棠求证,“棠宝还没说话呢。” 程小棠什么都不想说。 时间紧,任务重,这些都是她宝贵的实验品。 沤肥最好是能有密封保暖的棚子或者大塑料桶,条件所限,她只能因地制宜,还不知最终能达到几成效果。 崔县令上来就乱翻,别说二叔,她都觉得拳头硬了疼。 然而在钱塘县搞农业生产还需要县令大人的鼎力支持,程小棠只能活用语言的艺术,“从某方面讲,也不是没有完全没有道理。” “听崔大人一席话,简直胜似一席话。” 崔县令将话过了一遍才反应过来,被逗得直乐,“小棠宝,只要能琢磨出新的沤肥之法,本官必定给你上书请功。” 农具要推广出去还得农民们愿意花钱,相较而言,沤肥的新方法肯定更受欢迎。 程小棠一脸深明大义,“只要能造福百姓,我就心满意足了。” 她可不指望小气的皇帝能给什么实质性的奖励, 顶级天龙人八成跟魏凝珠一样,连沤肥是什么意思都不懂,更不用说明白其中的重要意义。 崔县令打趣道:“不用署名?” 程小棠得意地扬起下巴,“那我就不告诉你。” 朝廷的奖赏可以不要,名声必须打响。光靠她亲力亲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一个亿的小目标。 制作更高效的肥料看起来是埋汰,实际上对亩产的影响力不亚于粮食的种子品质。 毫不夸张地说,在天公作美的情况下,肥料的品质直接关系到千万家农户一年的收成。 时下流传最广的沤肥之法,仍旧是将各种能提供地力的东西堆一起,然后等上一年半载,颜色变深后就能做肥料撒到地里施肥。 但说起具体的比例,就连老庄稼把式程二牛也说不明白,都是凭感觉的经验派。 反正肥料是给田地吃的,大差不差就行。 而程小棠是从书上学到的方法,只有理论没有实践。因此要记录每一天记录的变化,还需要设置变量的对照组。 比起之前做新农具,沤肥要更加繁琐和复杂。 程小棠平日还得上学,堆的肥堆越多,越需要人手,还得是识字且任劳任怨的人。 幸好棠宝小课堂的教学成果斐然,家里学得最慢的程二牛,也能认得出字,依样画葫芦地记录数据。 她有信心,能在四十天内发酵好第一批肥料。 万一失败了,还有无机肥料能顶上,必定让隆平山在水稻播种之前肥起来。 崔县令见程小棠这般有信心,思索片刻后吩咐道,“关松,最近你就留在村里,务必要配合棠宝的需求。” “若有人问起,就说县衙有任务,要保密。” 以他这两年的经验来看,但凡上赶着送到农民手里的好东西,不仅劳心劳力,效果还未必尽如人意。 反而是保持神秘,又透露出些许风声,才会有人忍不住偷偷打听。 程小棠对拉高期待值毫无意见,笑眯眯地点头,突然扭头问魏凝珠,“魏姐姐,你不会说出去吧?” 这姑娘还真不把老程家人当外人,“谈婚论嫁的心仪对象”程天福还站这儿呢,就一直含羞带怯地偷瞄崔县令。 怪她眼神太好,看透了太多。 难怪跟程三莲的关系越来越好,原来是志趣相投。 魏凝珠冷不丁被问道,立即表态,“自然不会。” 察觉到崔县令投来关注的视线,她微微侧着脸露出白嫩纤细的颈项,轻咬唇瓣,柔声道:“县令大人放心,小女并非多嘴之人。” 燕语莺声,婉转中隐隐带着一丝委屈。 程小棠挠了挠耳朵,要不是系统判定魏凝珠的奖励积分一路涨到三千八,她都会觉得不该这么怀疑一个柔弱的无辜少女。 幸好她还是个五岁的宝宝,拥有童言无忌的权力。 崔县令笑意温和,一派父母官的和善风范,“如此甚好。” 此后他拉着棠宝抱怨了几句劝课农桑的辛苦,试图逗萧昀舒未果,再向程二牛请教了些问题,婉拒了晚饭邀约,匆匆带人离开。 一年之计在于春,他这个县令也是很忙的。 “荆山,查一下程天福定亲的传言。” 崔县令坐到马车内,褪去脸上平易近人的笑容,眸色锐利,“动作小心些。” 他听说过正月里住到关凌村的魏建德,当过四年县丞的同进士,曾托人想要到钱塘县任职,可惜被陆县丞、何主簿二人捷足先登。 之前关松提起程天福要与魏建德的孙女可能要定亲,崔县令还关心了几句。 棠宝帮了他这么多,她的长兄成婚,于情于理都要送上贺礼。 然而等崔县令看到魏姑娘本人,就知道这事成不了。那样的眼神,他从小看到大龄未婚,熟到不能再熟。 崔县令来去如风,徒留一颗失望的心。 魏凝珠在崔县令与人说话时,全程都用精心练习过的角度对着他的方向,时不时娇怯憧憬地看上一两眼,却再没得到过一个眼神。 清俊无双的崔氏嫡长子,宁愿跟一个乡下丫头玩肥堆,都没注意到她头上戴的是他诗中曾描绘过的蝶恋花簪。 明明只要再说一句,她就能展现对诗词歌赋的精通。 魏凝珠低垂下头,又心酸又委屈,开启自我怜惜模式,完全不想继续干活。 每次去都会被安排切稻杆,她娇嫩的手都要长茧子了。 据说那个像狗头铡一样的东西,也是程小棠想出来的简易版。 让她来切的原因很敷衍,因为温柔细心还生疏,肯定不会切到自己。 “魏姐姐,是不是累了?”程天寿眼神放光地关心道,“快回去休息吧,我帮你切剩下的稻杆。” 魏凝珠为难道:“阿寿,程奶奶说过,不能让你碰这个铡刀” “堂姐,让我来!”程大宝跃跃欲试,“你知道的,我奶奶没说过这种话。” 关小飞积极地凑上前,“我奶奶也没说过!” “再胡闹,都不准来玩。”谢云飞和程二牛将皮孩子们一手一个地拎走,“魏姑娘,天色不早,你快回去吧。” “这些稻杆不急着用。” 魏凝珠心绪难平,不再勉强自己表现出对堆肥的兴趣。 就算在崔县令这里受挫,只要还没成婚,她都不会轻易认命的! 既然祖父要的是对家族的助力,又没定死了是谁家的。 目送魏凝珠离开后,程小棠笑眼弯弯地对应寒伸出小手,“我赢啦!” 应寒愿赌服输,取出一锭银子放到她的手心,“棠宝真厉害。” 罗离也输了,百思不得其解地掏出血汗钱,“真的只用崔大人过来走一趟?” “还有即将到来的沈三公子。” 谢云飞取走罗离那份,笑得见牙不见眼。 不愧是萧家十二卫,出手就是十两的银锭,他现在赚军队还来得及吗? 第352章 毫无技术含量的碰瓷 萧昀舒学着程小棠的动作摊开手心,静静地看着萧崇。 “现在的孩子啊,太没定性。” 萧崇叹着气掏银子,“崔家那小子有这么好吗?” 不就是长得俊、出身好、还是上一届的探花郎,那也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怎么就让魏家那小姑娘忘乎所以了。 得亏他在一旁看着,程天福完全无动于衷,不然岂不是白白伤了少年心。 罗离看着美滋滋咬了下银子的谢云飞,“玄甲军都是这样的吗?” 为了赢,连元帅的儿子都能出卖。 谢云飞义正言辞地纠正道:“没错。我们玄甲军就是虚虚实实,令人难以捉摸。” 实际上他根本不知道江陵府那边的具体情况,冯大人遇袭险些重伤,江陵府府尹涉嫌通敌叛国,朝廷最终会怎么结局还是未知数。 沈三公子要来关凌村这个消息,是杨氏告诉魏夫人母女的。 她还向魏夫人请教半天,该怎么在短时间内让程三莲像魏凝珠一样清雅娴静。 就差明着说想让女儿嫁入沈府了。 然而杨氏不知道,被她视为大侄媳妇的魏凝珠,同样对沈三公子产生了兴趣,之后花了半个时辰说服了魏夫人广撒网。 谢云飞在村里养病也没落下斥候的训练,这些都是他半夜路过魏家人暂住的院子时听到的。 不得不说,魏家母女和杨氏母女颇有默契默契,连初次见面的计划都相差无几。 拜高踩低的势利眼可恶归可恶,却并未触犯律法,甚至还没实行。 因此在程小棠提出有办法让魏凝珠主动移情别恋,谢云飞立即表示支持,并在萧崇凑乐子要开赌盘的石斛,压上一两银子的巨款。 然后就被罗离无情地嘲讽了,彩头被迫提升到十两。 萧昀舒无条件站在程小棠这边,为了赌局成立,萧崇只能带着罗离和应寒压魏凝珠会继续“忍辱负重”。 结果不言而喻,崔县令表现得很好。 应寒活动着手腕感慨道:“可惜了,没有我出手的机会。” 她一说话,谢云飞耳朵就忍不住发热,说话都变得磕磕绊绊,“毕竟是,程族长的亲戚,也没犯下大罪,大错。” “天福,你是不是抬不动,放着让小舅来!” 说完就跑,活像是后面有大鹅在追。 迟钝如罗离都看出奇怪之处,“应寒,你的恶名都传播到玄甲军了?” 主子也没说要给魏家人上大刑啊。 应寒挑眉一笑,“是赫赫威名。” 程小棠在心里偷乐,春天果然是桃花盛开的季节。 区别在于小舅舅的桃花冒出了粉红色的泡泡,大哥的桃花却是自带绿光。 被谢云飞抢了活干的程天福似有所感,转头看向程小棠,感觉妹妹看起来更开心了一些。 程小棠回以两个大拇指,点赞以示鼓励:大哥好样的,没有被美色迷惑! 世上没有不透风,何况是村里的土墙。 程小棠堆了几天肥,很快就推测出魏凝珠恨她的原因。 果然系统还是不够智能,分辨不出人心的复杂,就算是好感,也分很多种。 魏家父子想通过与老程家结成儿女亲家抱上萧家的大腿,看程小棠就像是在待宰的肥羊,好感度是正向的。 而实行计划的魏凝珠心不甘情不愿,视她如仇敌,这才导致了一家人的积分相差巨大。 农村人爱说闲话,魏家人被扒皮丢脸可以拍拍屁股就走,连累的是要在关凌村生活的程族长一家。 程族长当村长时公正负责,不辞辛苦地带着所有村民一起逃荒。 程族长的媳妇更是心地善良,曾经在程小棠第一次磕到头晕倒时送来珍贵的红糖,还接济过刚成为寡妇时穷困的程老太。 就是看在共患难的情分上,程小棠才决定采取温和的手段。 考虑到当事人程天福的心情,六人互相确认过眼神,等晚上去萧宅再聊。 事情的起源,还得从程天福和魏凝珠初见的那天说起。 简而言之,就是毫无技术含量的碰瓷。 程族长的客院不知为何冒出来一个登徒子,意欲轻薄魏凝珠,被发现后火速翻墙逃跑。 柔弱的魏凝珠被吓得花容失色,惊慌失措之下中抱住了正要冲过去抓人的程天福。 程文韬作为见证这一幕的工具人,恨自己走慢了一步错失美人恩,气得大喊,“大哥,男女授受不亲!” 这一嗓子,把魏凝珠吓得宛如受惊的兔子,几乎要晕过去。 程天福懒得理程文韬,好心将她扶到一边坐下,被不知情的程族长带着程大牛夫妻俩看了个正着。 少女抬着水盈盈的眼眸,望向高大俊朗的少年。 看起来完全是一幅青春萌动的美好画面。 当然,对魏凝珠一见钟情的程文韬是不会允许这样的误会的,当即说出了实情。 登徒子早已不知所踪,这种事又不便声张。 唯一看到登徒子身影的程家兄弟及钱大壮主动表示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们只是来帮忙抬东西的。 魏老爷子郑重地表达对程天福的谢意。 程大牛正要替儿子谦虚几句,魏夫人母女哭成一团,整个人都被搞蒙了。 魏举人也是一脸的沉痛,宛如遭遇了什么重创。 第353章 不打女人,就打她爹 谢云飞说得声情并茂,还刻意停顿了一下,烘托氛围。 罗离趁机提出疑问,“你怎么知道这些人是这么说话的,当时在房顶上?” 对于玄甲军的斥候而言,避开普通人的视线,倒不是什么难事。 谢云飞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懂不懂给孩子讲故事要生动活泼?我是根据这些天的内容推断出来的。” 当时他还在路上,否则必定不会让那个所谓的登徒子跑掉,险些耽误了大外甥的终身幸福。 程小棠啪啪鼓掌,大力捧场道:“小舅舅,我喜欢听故事,快接着说!” 事情的原委她已经听应寒说过,但萧家人说话都太简略了,基本只有过程,哪有小舅舅说得有意思。 谢云飞得意地瞥了一眼罗离,顺带扫过他最为忌惮的萧昀舒。 回到正月十五那天,原本以为圆满解决的事情突生变数,魏凝珠几乎哭成了泪人。 当时还没去学堂的魏元皓,站出来恳求诸位长辈和哥哥们不要说出登徒子一事,否则姐姐的名声就毁了。 而魏凝珠要保存家族颜面,只能绞了头发去当出家人。 谢玲花从未听说过这种严苛无情的风俗,却不忍心看着含苞待放的少女沦落到这种地步,连忙劝说魏家人别冲动。 魏夫人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提出让程天福娶了她苦命的女儿,甚至说就是做妾也好。 然后就被魏举人狠狠斥责了一顿,险些闹得夫妻离心。 魏老爷子出声制止,恳请妹妹保媒,给他的孙女一条活路。 魏家人姿态放得这么低,让老程家人措手不及,当下完全没怀疑他们别有目的。 谁会让精心教养的女儿,给乡下农户的儿子当妾,肯定是被逼到绝路了。 只是事出突然,两家人需要慢慢商量。 套路虽老,胜在管用。 除非找到那名消失不见的登徒子,否则谁也没有证据说魏家人故意给程天福下套。 谢玲花回家后还心有余悸,跟程老太感慨说读书人的心也太狠了。好好的姑娘,只是受到惊吓后抱了外男一下,就说什么贞洁不保。 程老太深以为然,她当寡妇这些年少不了跟人打交道,还要挑担去城里卖菜,最厌烦那些多嘴多舌的人。 “小舅舅。”程小棠发觉谢云飞越说越偏了,及时打断道,“你要不要再去溜达下?” 顺便听听魏凝珠白天在崔县令那里受挫后,有什么打算。 谢云飞正有此意,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棠宝在众多踏炎军的人中选择信任他的能力,绝不能给玄甲军丢脸! 前踏炎军斥候营营长萧崇,老怀甚慰地笑道:“谢家小子,果然是阿寿的舅舅。” 都是善良又心软的活泼孩子。 程小棠好奇道:“萧爷爷,换做你会怎么处理魏家人呀?” 她也是第一次遇上魏凝珠这样的情况,处理起来颇有些困扰,轻了怕纠缠不休,重了又觉得罪不至此。 萧崇收敛笑容,脸上的刀疤都带着煞气,沉声道:“杀了。” 程小棠震惊得瞪大了眼睛,这,这就要死吗? “别听他乱说,你做得很好。”萧昀舒安抚地摸摸程小棠的头,快准狠地对着萧崇扔出一个酒囊。 眼看着酒囊要正中面门,被萧崇单手接住。 他故意挡住有刀疤的半边脸逗孩子,笑呵呵道:“棠宝不怕啊,萧爷爷逗你玩呢。” “魏家人又没犯法,当然不能杀。” 程小棠眉眼一弯,“如果他们有罪,大荣律例会制裁他们。” 目前看来,大荣朝虽然大赦多,法制还是挺到位的。起码她遇到的那些人,该进去的都在劳动改造呢。 若有漏网之鱼,程小棠会代表天尊老爷惩罚他们。 另一边出门遛弯的谢云飞,轻巧地与夜色融为一体,正好赶上魏家人爆发了内部争吵。 因为客居在程族长家,声音压得很低,只能用语气和措辞表达不满。 魏凝珠一回家就要泡药浴,花了比平时更久的时间才出来。 魏夫人照例要问她与程家兄妹交好的情况,连问了几句都没有准信,眉头紧皱,“珠儿,你这是故意敷衍吗?” “都跟你说了多少遍,要以大局为重。程家人都是好拿捏的,受一时委屈,以后的好日子长着呢。” 魏凝珠心力交瘁,忍不住发了脾气,“娘,别说了!” “你每天清清爽爽地去看董大娘子刺绣,知道我堆肥有多努力吗?” 听到堆肥两个字,魏举人夫妻似乎能闻到异味,下意识退后了两步,让魏凝珠看到又是一阵委屈。 祖父与弟弟在县城的新洛书院,父亲两耳不闻窗外事,母亲去程氏布庄也是颇受礼遇,每个人的状态都与之前相差无几。 倒霉的只有她! 从好好的官家小姐沦落为切高杆的村姑,娇嫩白皙的手都要磨出茧子了。 “程天福根本就是根木头,程小棠一门心思只想玩,就连程天寿都嫌弃我认不出杂草。” “我凭什么跟乡野村姑一样懂种地?” 魏凝珠不想再为了面子活受罪,发泄般地将这些天遭到的冷遇都说了出来,包括程天福根本不在意她对崔县令示好这种丢人的事。 白天她除了想尽最大的努力改变命运外,也存着试探程天福的心思。 娘教过她,男人是需要刺激的,要若即若离让他醋意横生,再温柔小意地倾诉衷肠。 可程天福大概是属牛的,这一套玲珑心思,犹如对牛弹琴。 魏凝珠咬唇道:“爹,娘,我还没及笄,你们就给我一次机会吧。程三莲都敢肖想沈三公子,我真的不甘心。” “祖父既然相信萧小侯爷会重视程小棠,为什么不相信我比她更好。” “若是失败,我一定认命,踏踏实实跟程天福成亲。” 为了说服爹娘,魏凝珠打了一肚子腹稿。她再也受不了这种委屈,都是要曲意逢迎,自然是能选多好就选多好。 谢云飞听得直磨牙,魏凝珠这是拿他大侄子当什么人? 他后悔这么轻易放过魏家人了,决定回头就套麻袋揍魏举人一顿。 子不教父之过,谢云飞不打女人,就打她爹。 还不知道自己将受到皮肉之苦的魏举人,听完后女儿的哭诉后沉默了许久,“珠儿,为父何尝不想你过得更好。” “只是那世家大族,不是随意能攀附的。” 话音中,已是妥协的意思。 程天福与萧家始终隔了一层,并非魏举人的首选。 若非魏老爷子坚持,他也舍不得精心教养的女儿落到地里刨食的人家。 少年人没有长性,萧昀舒还是个半大孩子,程小棠更是连男女大防的年纪都没到,未来的变数太多。 魏举人已经三十有六,等不了那么多年,更想直接拥有一名乘龙快婿。 魏凝珠破涕为笑,开心地撒娇,“女儿就知道爹最疼我了。娘,你听到了吧,可不准再逼我了。” 魏举人正色道:“要做,就好好做,别被人察觉到。” “爹放心,程三莲就是个蠢的。”魏凝珠眼里划过不屑,“有她做陪衬,必定会事半功倍。” 谢云飞云里雾里地回到萧宅,得知程小棠已经回家睡觉,意味深长地对萧昀舒说了一句,“萧小侯爷,你,小心保护自己。” 男孩子在外,真的很危险。 第354章 沤出来的新蔬菜 从第二日起,魏凝珠不再每日点卯一般出现沤肥的场地,而是与程三莲感情日渐深厚,形影不离起来。 程三莲有了新欢沈三公子后,再看胡氏学堂的那些小门小户的儿子,都没了兴致。 布庄的香囊卖得不错,她能一直赚钱,就不想去上学了。 她又不能考状元,多读一两本书,还不如跟着魏夫人和魏凝珠学到的东西实用。 杨氏是一万个赞成,能遇上魏夫人指点,才是她女儿的福气。 程老太见母女俩心意已决,又考虑到程三莲十二岁的年纪也不适合再跟一群七八岁的小孩在丁班读书,也就同意了。 一月三百文钱的束修,省下来也不是一笔小钱。 程老太不知道在程族长家发生的全部事情,察觉出魏凝珠对大房一家态度的转变,并未深究,只提点了杨氏几句。 让她别被人表现出来的样子哄昏了头,乱教女儿。 这些天杨氏带着儿女对谢云飞献殷勤,程老太没当回事,反正肯定是白忙活一场。 怕就怕,没脑子的人被有心人诱导。 杨氏听过就忘,只顾着请董大娘子给程三莲做两套最仙最美的夏装。 等忙碌的程大牛和谢玲花反应过来,程天福和魏凝珠定亲的消息,已经很久没人向他们提起过了。 之前关系到整个魏家名节的事,似乎没那么重要。 取而代之的讨论重点,是程小棠引领关凌村风潮的新蔬菜——黄豆芽。 此时原本专门用来沤肥的空地上,如今站满了男女老少,七嘴八舌地争先提问。 “棠宝,这样的黄豆行不行?” “棠宝,盖上布以后,每天要浇几次水来着?” “棠宝,盖起来几天能长出的黄豆芽啊?” “棠宝,一斤黄豆发多少豆芽?” 程小棠站在桌子上,两只小手往下一压,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一个个慢慢来,先检查好自己的黄豆。” “要饱满圆润,没有虫蛀和斑点的。” “回去用跟手差不多温的水泡一天一夜,明天再来告诉你们下一步。” 众人看着桌上那盆细枝嫩芽的黄豆芽,又反复确认了几遍只用泡水后,积极地回家准备起来。 一开始,听说老程家的小孙女用沤肥的方式沤出了新蔬菜,大家都是拒绝的。 农村人不会穷讲究,也不是什么都吃的。 初春时节,山上的芥菜和水边的柳芽都能吃了,没冬天那么馋蔬菜。 然而一听说黄豆芽从发豆子到吃上豆芽,只用五六天时间,不用种到地里也不用施肥,所有人就坐不住了。 豆子家家户户都会种,在大米不够吃的情况下,混进去做豆饭、豆饼,还能磨豆腐,榨豆油。 没想到还能发出那么清爽的长条豆芽来。 程小棠早就想做豆芽了。 之前光有水培的概念,不知道具体步骤,她试过两次都失败了。如今靠着前三章的阅读范围,发个豆芽还不是轻轻松松。 唯一需要费心思的,是如何让豆芽的出现合情合理。 程小棠不是自夸,作为一个五岁的孩童,知识已经有些过于渊博了。 沤肥做实验的时候,谢云飞和应寒就发现来村里走亲戚的外乡人越来越多,一直在河岸边打转悠,明显是想偷看。 幸好有机肥中还有一种原料是黄豆的豆肥,可以用来遮掩一二。 程老太最初听说用黄豆沤肥,别提有多心疼了。哪怕日子过得好起来了,那豆子也是能吃的粮食。 后来“意外”沤出了豆芽,家里人还以为只是换了种吃法。 直到程小棠笑眯眯地展示黄豆芽惊人的产量:一斤的黄豆,生出十斤半的豆芽,只用区区六天。 这才引发了全村的轰动。 魏凝珠不打算嫁给程天福,不耽误与程小棠打好关系。 离开臭烘烘的肥堆后,她对程小棠的恨意都下降了许多,为了合群,还跟着学会了发豆芽。 魏举人眼看着黄豆真的能无土生根,五日可食用,不由得扼腕叹息。 “这么好的法子,居然直接送给了县衙。” “怪不得崔县令这般看重程家,特意延后一年调离钱塘县,这一桩桩的全是政绩。调回京城,可没有这样的好事。” 魏凝珠不屑道:“泥腿子就是不知变通。” “哪怕要给崔县令,发现发豆芽之法的功劳也可以让最有出息的程天禄来认领,积累声望。” “结果全家上下没一个聪明的,白白浪费老天爷赏饭吃。” 被父女俩酸了半天的程小棠,正在检查崔县令送来的小册子,对躺着就能赚积分的日子满意极了。 老话说得没错,民以食为天。 发豆芽的方法传播速度是迄今为止最快的,带来的积分每时每刻都在刷屏,可见受欢迎的程度。 家里的饭馆新推出的凉拌豆芽,火速荣升为最受欢迎的开胃菜。 来同福饭馆吃饭就送发豆芽方法的策略,让饭馆的营业额屡破新高,外地来的客人越来越多。 小小的豆芽飞一般传遍了江南,带来的积分收益比去年所有农具加起来都多。 当然,这其中还有程小棠知名度显着提升的效果。 等到她实验的堆肥之法成功在两个月内让粪肥发酵到可以使用的程度,连崔县令下乡时,都被水泄不通的关凌村震惊到。 第355章 一入棠门,地力无边 关凌村外的官道上车如流水马如龙,两边站着胡里正派来维护秩序的乡兵和家丁。 “马车、牛车、驴车,统统都停在这里,步行前往。” “不准挤,记住位置。” “县令大人!棠小姐给您留了位置,这边请。” 崔县令唯一的特殊待遇就是不用排队进到关凌村,被人领着走特殊通道直达程小棠所在的场地。 沿途不时有人向县令大人行礼问好,不过看起来都不太走心,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站在最中央的程小棠,生怕错漏关键信息。 为了防止蜂拥而至的百姓们踩坏老程家的菜地,程小棠特意在河岸边的空地上搭建了一丈高的小平台。 平台下方环绕着数个马槽,里面堆放着发酵完成的各式肥料。 马槽边竖立着布告栏,图文并茂地写上了粪肥和绿肥和石灰肥的制作方法。 不识字也没关系,每一炷香会有人上台依次宣读一次,解答各式问题。 其中粪肥是庄稼人最熟悉的肥料,沤肥时间从一年缩减到两个月,是前所未闻的飞跃。 更不用说程小棠白纸黑字的标注按照她的沤肥方法,同样分量的肥料,需要的宝贵畜粪更少,增加随处可得的泥土、草木灰用量。 若是别人说发明了新的沤肥之法,众人可能还要观望数日,等春耕后看庄稼的长势。 可这人是程小棠。 去年就做出了秧马、打谷机、手摇谷风车等一系列新农具,用过的人都说好。 今年又发现了黄豆发豆芽的方法,让家家户户饭桌上多了一道菜。 再加上开春后崔县令在全县修建了三架大水车,令人惊叹的汲水神器更是让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农都记住了程小棠的大名。 一步一步累积的声望,终于在春天带来了回馈。 如今钱塘县流传着一个说法,关凌村老程家的小孙女程小棠,是神农氏的传人。连她三岁前不会说话,都是大智若愚的表现。 程小棠欣然认可,大家都是炎黄子孙,没毛病。 老程家往上数八代,都是纯纯的农民,她算得上家学渊源,稍微懂亿点点农业知识,也在情理之中。 再加上萧昀舒给她搜罗的农书,摞起来比她人都高,很是唬人。 要知道种地的人中没几个读过书,得知有人居然种地都能种出学问来,哪里还会疑惑程小棠小小年纪能想出这么多新东西。 读书人就是这么厉害的。 而亲自读过所有农书的萧昀舒,只关心程小棠有没有向诸神预支功德。 没有,那就随她开心。 程小棠知道萧昀舒很早就察觉到什么,毕竟鲁大师废寝忘食掉的那些头发,不是白掉的。 二人早有默契,萧昀舒是万能的挡箭牌,再好奇,也没人会问到他头上。 系统的存在解释起来既危险又复杂,行动起来却相当简单。 宠爱世人,积德行善,然后就能收获回报。 这与《周易》所说的“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是一个概念。 自从程小棠无偿分享农具以来,老程家人的日子的确蒸蒸日上,还找回了失散已久的谢云飞。 就连家里最刻薄的杨氏,这次都很积极地带着女儿忙前忙后,就是想在沈三公子来之前积攒功,博一段好姻缘。 *** 崔县令走到最热闹的中心位置,就听到萧家护卫在严厉地维护秩序。 “那位左脸有痦子的老汉!只准摸,不准带走!” 被点名的老汉赶紧松手,讪笑道:“我就是看看,这肥颜色正,看着就有力。” 边上的人哄笑道:“这还用你说?” 后面排队的人急得大喊,“谁敢偷拿肥料就烂屁眼子!” 事关种地大事,谁也不嫌肥料埋汰,经常有老农民想趁乱偷抓几把带回家的。 结果当然是被眼明手快的萧家护卫们抓住,扔回队尾。 下乡多次,崔县令已经能自动过滤粗鄙之言,神色自若地穿过激动的乡亲们走到台上的棚子里,“棠宝好样的!” “这么多人主动来学,看来这次不需要县衙印册子了。” 他刚才粗略地算了下沤肥之法的字数和示意图,比发豆芽复杂多了,刻印一个模板得花不少铜钱。 若是像之前那样按户来县衙登记领取,钱财和工作量又是一笔大开销。 钱塘县虽然是富足的上县,但人口众多,又接受了不少免税的灾民,这两年崔县令各种送农具、种子、桑树苗,县衙的钱库可不富裕。 程小棠正在中场休息,闻言伸出手掌,“县令大人,还钱。” 崔县令讶异,“本官何时欠你钱了?” “脚下的平台、石槽、布告栏、润笔费、还有人力招待费。”程小棠一本正经地掰着指头算,“这些不该县衙出钱吗?” 她没有卖沤肥的配方赚钱,是为了更快传播赚积分,总不能倒贴吧? 老程家可没人领朝廷的俸禄。 崔县令被逗得直乐,点头吩咐道:“说得在理。何主簿,交给你来办,绝不能亏待咱们县的大功臣。” 何主簿求之不得,保证道:“大人放心,下官必定不负所托。” 他这辈子最幸运的就是在不惑之年遇上程小棠,一波又一波的功绩他跟着喝点汤,下一次调任绝对能当县令。 难得回家休息的程天禄,温润有礼地将早就准备好的册子奉上,“主簿大人,请您过目。” 崔县令见状笑得愈发没形象,一屁股坐到程小棠对面,“棠宝又在忙活什么呢?” “我最多能在钱塘县任五年县令,有什么好东西都拿出来呗。” 程小棠瞅着毫不客气的崔县令,露出了两个小梨涡,“当然是需要县令大人鼎力相助的好工具。” 不过还没到拿出来的时候。 她的最终目标是让粮食增产,除了改善粮种外,最重要的客观条件是土地肥沃。 要想土地肥沃,就要有足够多的肥料,进而需要养更多家禽牲畜。 而喂养家禽牲畜,又会回到需要更多的粮食。 每一步都息息相关,互为因果。 程小棠从书上学到的沤肥之法的确降低了对畜禽粪便的需求,但整体来说,需求量仍旧远大于现有供给量。 单说她去年开垦出来的隆平山,就需要购买大量的粪肥。 不然地力不够,赶不上播种的时节。 崔县令看了两眼,没看出来程小棠在图上的画的是什么,也不求甚解。 反正自认识以来,棠宝想出来的东西,从未让人失望过。 说是神农氏的传人,半点不为过。他还要加大力度,让更多人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从而减少县衙在推广上的花费。 程小棠还不知道神农氏传人是崔县令的手笔,只想让县令大人做贡献。 “县令大人,正好一炷香的时间到了,您给上去讲讲?” 崔县令拿着三页写满大白话的文稿哭笑不得,提醒道:“本官可是六品县令。” 不是他自持身份,主要是说不出口那些“一入棠门,地力无边”浮夸之语,身为父母官,说话是要负责的。 程小棠嘿嘿一笑,“可以改,您老自由发挥。” 她写的时候就是觉得有个口号,能让听一遍的人都记住程小棠这个名字。 到底是探花郎出身,崔县令沉思片刻,提笔写了一首诗,巧妙地将程小棠的名字融入其中。 程小棠对此满意极了,美滋滋地贴在了正前方的布告栏上。 第356章 打得好,打得再激烈些 有县令大人的背书,在场百姓对程小棠分享的沤肥之法越发信任。 那首诗迅速传遍了钱塘县,临安府的文人墨客都纷纷赞叹崔县令事必躬亲,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 与此同时,程小棠的名字已经走出了江南。 闵侍郎所在的京城,踏炎军驻守的庆苍州,卢县令管理的丰源县以及钦差大臣所在的江陵府等地,都在同一时期开始推广沤肥新法。 出身耕读之家的峪州宁知州,为了在同僚中脱颖而出,更是命人绘制自己亲自动手的场景,一时传为佳话。 气得临安府尹骂骂咧咧,数次在宴席上内涵于知州沽名钓誉,明明程小棠是他治下的百姓! 崔县令写诗就算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知州也好意思蹭名声。 彭府尹当即上书朝廷,洋洋洒洒写了三千字为临安府的程小棠表功,并派人送了一堆奖赏。 程小棠对此表示:打得好,打得再激烈些! 不管是朝廷的嘉奖,还是积分奖励,都是她应得的。 在各地官员的推广下,慕名而来的人络绎不绝。 春耕正是农民忙碌的时候,关凌村人原本还不高兴这么多人不请自来,占他们村小福星的便宜。 直到看见程氏族人机智地做起了小买卖,立马跟上。 之前周边的百姓都是自带干粮,如今来的许多人是替主家打探消息的管事,身上揣着办事的盘缠。 白得了人家村里的沤肥方法,自然舍得花些小钱。 因为村里没有地方住人,大部分人还会去镇上住客栈,直接带动了整个武泰镇的客流量。 同福饭馆一桌难求,其他饭馆也赚得盆满钵满。 备受羡慕的胡里正走路带风,脸上每一条皱纹都因为喜悦舒展开,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 “你们三个,一定要跟棠宝和天寿培养好同窗之谊,这是咱们胡氏的福分。” 胡里正一早将三个在甲班读书的曾孙叫过来,语重心长地嘱咐道:“若是有什么需要,随时跟家里提。” 他有预感,程小棠不会在程氏学堂留太久,幸好还有程天寿。 胡里正捋着胡子,颇为自得。 多亏他当初慧眼识珠,一早就看出程小棠绝非池中之物。 胡景乾和胡景坤点头应是,“曾祖父放心。” 程小棠声名大噪,连带着他们在家的地位都得到了显着的提升,如今住到了胡氏主宅,再也不用受继母磋磨。 胡景焕有些忧伤,“曾祖父,我秋天要去望江书院。” 棠宝太忙了,每日来学堂要被白老夫子叫去开小灶,休沐日更是一点空都抽不出来。 胡里正提点道:“棠宝的二哥不就在望江书院?你去了正好能帮衬些。” 他年轻时也在城里书院读过书的,胡氏这样的地主之家尚且受排挤,何况是程天禄这样没有丝毫根基的农家子弟。 哪怕是袁山长的关门弟子,有些事也躲不开。 胡家除了胡大学士,别人多少能给胡景焕一些薄面。 听完曾祖父分析情况,胡景焕眼睛亮闪闪,有了新目标,“曾祖父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棠宝的二哥。” 胡里正看着深有感悟的曾孙,老怀甚慰。 殊不知,今日曾祖孙间的一席话,成为某段流言的源头。 程天禄还不知道,自己将要被小四岁的学弟照顾,正在拒绝第五个邀请他参加赏花会的同窗。 赏什么花,若是书院能放假,他只想回家看妹妹养的猪。 程小棠在春耕后,就不管沤肥方法的推广事宜了。 专业的事情,让专业的人去做。 人丁兴旺的老程家,如今既有布庄又有饭馆,还有八十亩良田和八十亩薄田。到农忙时节,终于感受到了人手严重不足。 程老太再不舍得,也得忍痛花钱雇工。 想到老程家做工的人能从村头排到武泰镇,很快就挑到了合适的人。 其中一个中年男子,体力虽不如年轻人,却是正经的老庄稼把式。只是家逢巨变,变卖了祖产,才不得不做工讨生活。 程二牛与他一见如故,二人干完一天活还能唠半夜的嗑,就琢磨肥料的事儿。 程小棠也在琢磨,为此抱了六只小猪仔回来。 程二牛是勤快人,攒了一年的粪肥,也只够给最好的几十亩水田用。剩下的田地,都是用绿肥、灰肥、泥肥等代替。 效果肯定没那么好,苦于没有原料,只能凑合。 人吃五谷杂粮,能提供的分量有限。要想改善粪肥不足的情况,还是得靠家禽牲畜。 书上说,最优选是鸡和猪。 鸡粪和猪粪不仅肥效特别高,肥效期还特别长,发酵好了以后,既可以作为底肥,还能在追肥中使用,适合任何一种作物。 关凌村养鸡的人很多,养猪的却是少数。 程小棠走过的地方不算少,基本上都是这种情况。在人粮食不够吃的情况下,鸡还能随手养几只下蛋,养猪称得上大投入了。 另一个就是养猪的性价比太低。 劁猪骟羊的手法古书上早有记载,能让猪仔性情温和长得快,之所以流传不广,是因为这需要操刀者兼顾手艺和体力。 碰上技艺不精的,珍贵的小猪仔就会一命呜呼。 “棠宝,真的要阉吗?” 应寒比划着小刀,不是很有把握。 说来惭愧,她刑讯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还没用过阉割的手段。 第357章 不顾小猪死活的快乐 医者在大荣朝的地位本就不高,兽医更是被视为低贱的行当,不受待见赚得也少,但凡有点能力都去军中医治战马了。 以至于钱塘县这么大的一个上县,居然找不到一个会劁猪的人。 幸好有非常擅长切切割割的应寒在,对着古籍上寥寥几行字,就能摸索出大概。 程小棠也是纯纯理论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小猪仔,软糯的小奶音毫不犹豫道:“阉!” “应姐姐别担心,我已经准备好止血药粉了。” 还有消炎用的碘酊、抗生素软膏以及以防万一的退烧药,应有尽有。 绝对可以保证新出炉的小猪公公健康渡过难关。 应寒也不纠结,对着古籍上的几行描述,小刀一划,在小猪仔的哼唧声中轻松挤出了会带来杂念的小蛋蛋。 随后切割、缝合、敷药的动作就熟练多了,完事后顺手捏了下猪耳朵。 义诊那段时间,她向栖云道长讨教过缝合伤口的手法,原本是想精进刑讯的手段,没想到先用在了小猪身上。 在场围观的大小男人们不约而同感觉到觉得某个部位隐隐发凉,对应寒心生敬畏。 “应姐姐好厉害!”程小棠仔细观察后,海豹式鼓掌,“伤口很完美!” 应寒勾唇一笑,“挺简单的。” 之前这手艺只有宫中的净身师傅会,她掌握后可以用来收拾某些不识好歹的人。 想必对某些男人而言,宁死也不愿受宫刑吧。 应寒的五官轮廓比寻常女子立体许多,这一笑,莫名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程大牛和程天福父子俩对视一眼,又齐刷刷看向帮忙摁着第二只小猪仔的谢云飞。 小舅子\/小舅舅,你真的一点都不害怕吗? 谢云飞只觉得应姑娘聪慧过人、技艺高超,兢兢业业地打下手。 他不会一直留在关凌村,如今姐姐家什么都不缺,能帮上忙的他都想帮。 程小棠也想上手,可惜手被人牵住了。 “棠宝乖,答应的事要做到。”萧昀舒捏捏小胖手,“学会了萧家刀法,才可以碰真刀。” 程小棠扁嘴,委屈巴巴道:“好叭。” 遥想当年,她匕首用得可溜了。 萧昀舒眼中盈满笑意,摸摸头哄道:“兽医在来的路上,以后还有很多机会。” 不过等栖云道长回来后,棠宝应该没时间学劁猪了。 在应寒的刀下,三只小公猪依次变成了小猪公公,焉了吧唧地缩在角落里,看着好不可怜。 “有没有人想学劁猪呀?”程小棠环顾一圈凑热闹的乡亲们,诱惑道,“劁猪以后肯定会是一门很吃香的手艺。” 她已经准备好科学膳食,势必让六只小猪惊艳所有人。 老程家人都对程小棠的话深信不疑,只是如今家里人都各有营生,就想把机会让给别人。 真没人愿意,他们再给棠宝捧场。 程榔头盯着地上带血的小玩意儿深吸一口气,咬牙向前走了几步,“棠宝,劁过的猪真的能长得又快又肥吗?” 程小棠信誓旦旦道:“当然,不仅长得快,肉还会变得更好吃。” “这都是老祖宗写在书上的。” 程榔头相信书上的东西,更相信棠宝,下定决心道:“那我学。” “以后给咱们族里人劁猪,都不收钱。” 落户关凌村时,程有粮一家四口分了二十亩地,精耕细作忙活一年,刚好够一家人嚼用。 有粮媳妇的病已经大好,如今能去程氏布庄里做工,攒钱给大儿子娶媳妇儿。 而程榔头想的是,供弟弟读书。 程榔头以前大字不识一个,后来跟着棠宝小课堂学了几十个字,进城买卖东西都觉得比以前有底气。 他明白,这就是读书的好处。 去年程榔头就一直没闲着,凭借年轻力壮又肯干,帮各家做过短工赚了些钱,只是还不够支付胡氏学堂一年束修。 他不嫌劁猪埋汰,就想着能有一门独门手艺的话,肯定比做零工赚得多。 能有人主动学劁猪,程小棠求之不得,热情地招呼道:“榔头哥快来,近距离学习。” “应姐姐,你稍微慢一点,让他看清楚。” 应寒是天赋型选手,自学都能触类旁通,却不是会教人的好师父。 用第四只小猪演示的时候,虽然刻意放慢了动作,还讲解了要点,但听在程榔头耳朵里就是“这样、那样、好了”。 还没琢磨好,手上就被塞了一把小刀。 应寒鼓励道:“会砍柴切菜吧?大胆上,有我在出不了事。” 程榔头硬着头皮上,排在第五个的小猪仔似乎也感觉到他的紧张,还没碰到就哼哼唧唧地叫唤起来。 谢云飞一手摁住两个蹄子,让猪仔稳稳地敞着肚皮,“榔头,上!” 程榔头说上就上,一刀险些拉到小猪仔的屁股,让它开了眼。 惨叫声瞬间响彻全场,吓得他手上沾血的刀掉到了脚上。幸好春天还穿着布鞋,不然当场就得以血还血。 “摁住了!” 应寒麻利地接手,飞快地又给了小猪仔一刀, 可怜的小猪挨了两刀才被阉割好,伤口流了不少血,叫得无比凄厉。 程老太有些担心,“棠宝,现在不能给猪喂吃的吗?” “遭了这么大罪,得补补吧。” 程小棠飞速地复习了一下劁猪后的护理知识点,摇头道:“不行的。” “劁猪后四个时辰后才可以喂食,三天内都不能喂太多,不然会影响伤口愈合。” “我师父给人缝完伤口,也是这么说的。” 一听是栖云道长的行医经验,在场的大人们都很信服,毕竟谁也没劁过猪。 轮到最后一只,程榔头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最后只得求助,“应姐,还是您来吧,我现在旁边多看看。” 应寒瞅了眼一直打下手的谢云飞,“谢少尉,想试试吗?” 这种时候,不想也得想。 谢云飞双手用力搓了搓隐隐发热的耳朵,点点头。 他在玄甲军的六年也不是白待的,动作有些许僵硬,却没有像程榔头那样划错地方,就是挤的手法不得当,多花了些功夫。 应寒接手缝合敷药的部分,不吝夸奖,“干得不错。” 谢云飞挠挠头,“应姑娘教得好。” 程小棠瞅着自家舅舅不值钱的样子,浑身都洋溢着不顾小猪仔死活的快乐。 阉割是第一步。 接下来的饲养才是重头戏。 程小棠对照着拓印出来的育肥秘籍,将小猪仔按个头大小,分成三组。 一组按照农村的老方法喂食,一组喂糠麸类饲料,最后一组喂鱼粉和蚕蛹调配的饲料。 眼见为实,直观的对比胜过千言万语。 每天下学回家,程小棠和程天寿就会第一时间跑来猪圈观察小猪仔的长势,巴不得它们能马上长大变成红烧肉。 第358章 他的就是棠宝的 自从发豆芽和沤肥之后,程小棠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全村的人心。 这可是老天爷送给关凌村的神农氏后人,必须得紧跟步伐。 因此听说老程家又张罗起养猪的事,村里人三天两头就会割一些被程小棠称为酸猪草的野草上门,想看看有什么门道。 程老太来者不拒,有问必答,同时会聊些家常,从侧面了解乡亲们的秉性。 尤其是寡居带孩子的妇人。 程老头走得早,她就是从寡妇走过来的,深知其中艰辛。 以前在榆林村时,除了村长和乡亲的帮忙,更重要的是她自己咬紧牙关,想尽一切办法硬抗下来。 所以程老太坚信带孩子的寡妇,是最吃苦耐劳的,做帮手也牢靠,不会轻易撂挑子。 至于什么晦气不晦气的,谁敢当着她的面说,小心被啐一脸。 程小棠对此深表支持,“奶奶,有您在,咱家以后肯定能成为养猪大户,把江南的猪都包了。” 程天寿野心更大,挥舞着拳头,“江南不够,要全天下的猪都姓程!” 程文韬冷冷道:“我可不想跟猪一个姓。” 最近他见魏凝珠不围着大伯一家转,反而与程三莲形影不离,还以为自己有机会了,就冲动地去表达心意。 结果魏凝珠根本没让他把话说完,就推说要去给父亲伺疾,匆匆离开。 也不知魏举人得罪了谁,居然在拜访友人回来的途中,被人套麻袋揍了一顿,鼻青脸肿了好些天。 程文韬还去探望过,想讨好未来岳父却被考得落荒而逃。 自此以后,魏凝珠就鲜少踏足程家,有事都是让程三莲去魏家新建的宅子。 程文韬与换了好几轮心仪对象的程三莲不同,自愈能力极差。受到打击后,整个人都灰暗下来,尤其看不惯别人开心。 程天寿可不惯着他,冷哼道:“有本事你别吃奶奶养的猪!” 程文韬阴阳怪气,“你能当做主?” “猪吃的鱼是我去河里摸的!” “猪圈还是我爹打的呢。” 程老太一拍桌子,“都少说两句,赶紧吃完饭去上学!” “都多大的人了,还吵这些鸡零狗碎的小事,也不怕被棠宝笑话。” 程小棠捂住嘴,眼里尽是笑意,“我没笑。” “你也是个小滑头。”程老太招手让小孙女坐下来,重新给她梳头,“多亏了我们棠宝的福,日子比以前做梦都好。” 程小棠笑眯眯道:“以后还会更好哒。” “我会督促二哥好好用功读书,以后做大官,给您老挣个诰命。” 谢玲花点了点女儿的小鼻子,“这话可不能在外面说,要被人笑话的。” 程老太笑得合不拢嘴,“棠宝可是被老神仙摸过头的,没准儿咱们老程家祖坟真要冒青烟了。” 程文韬又想泼冷水,就被程三牛警告地瞪了一眼。 杨氏和程三莲也挤眉弄眼地让他别开口扫兴,如今程小棠才是家里说一不二的主儿,别找不痛快。 程文韬独木难支,郁闷至极。 当天怒写三首酸诗:哀悼逝去的爱恋,痛斥家人的忽视,展望让所有人高攀不起的将来。 可惜授课的胡夫子没能体会到少年敏感脆弱的心,只批注了八个字: 平仄不对,韵律不调。 程文韬更悲伤了,整个人像泡在黄连水中,与欣欣向荣的老程家格格不入。 每次回家前,都要在门口的树下静静。 原本最关心儿子的杨氏压根没注意到,满心扑在程三莲即将参加的赏花宴上。 沈三公子虽好,临安府世家公子也不差。 杨氏和程三莲母女连心,主打一个广撒网,重点捕捞。 一家之主程老太,养猪养得不亦乐乎。 谢玲花忙着布庄的买卖,三天两头还得赶着驴车出门,俨然已经是合格的大掌柜。 同福饭馆生意火爆,一刻都离不开人。王氏和程大芳负责后厨,程铁牛夫妻俩在大堂招待客人,忙的时候十天半个月都不回村里。 程二牛和程三牛也忙得脚不沾地,家里一百多亩地都得兄弟俩管,还得顺带看着程小棠的隆平山,以免请来的庄头不尽心。 谢云飞原本是最闲的,还想暗搓搓去帮萧家种土豆。 他听说,应寒很喜欢吃红烧肉炖土豆。 然后就被谢玲花抓了壮丁委以重任,跟着程大牛和程天福父子俩,跑一趟威远镖局前往西域的镖。 说是走镖,实际上是沿途巡视程小棠前些天购置的田产。 最初看到程小棠拿出整整一盒地契,程大牛和谢玲花是惊大于喜。 女儿这就成大地主了? 而后飞快过度到担心程小棠人生地不熟的被骗,隔着老远请来的庄头佃户不尽心,一定要亲自去探访。 程小棠对自己选的人有信心,也不反对这趟镖。 既然要去,最好顺带着钱塘县特产茶叶和丝绸,前往西域兑换会香料和中原没有的种子,多多益善。 她正愁怎么自然地拿出辣椒呢。 与此同时,萧宅众人也在准备远行。 去年这个时候,萧家的旁支因为不肖孙子被萧昀舒抓住了把柄,付出了三十万两银子的巨款,才捡回一条小命。 这口气他们咽不下去,又不敢正面对上大权在握的定安侯,就搞些小动作。 比如在萧家祖籍所在的云州,买通几个管事和庄头,荒废掉属于定安侯的大批良田。 若是以前,萧昀舒根本不会搭理这些小动作。 旁支的人也是拿准了萧家父子的性子,故意在边缘试探,纯粹膈应人,当作出气。 只是他们不知道,今时不同往日。 在程小棠的影响下,糟蹋土地对萧昀舒而言变成了一件极为严重的事情。 萧家的产业不出意外都是他的,他的就是棠宝的。 棠宝在关凌村那么努力将开荒沤肥,就是为了让荒地变良田,有些人却倒行逆施,故意将她的良田废掉。 萧昀舒决定亲自回云州一趟,教教那些人,什么叫尊重。 第359章 放心,儿子随他 在萧昀舒出发之前,程小棠每晚睡前都要挤出半个时辰研究云州的舆图。 云州是萧家的祖籍所在地,再加上武将世家的底蕴,萧家内部流传的云州舆图比兵部的更为详细。 不仅标注了山川河流、城镇村庄、官道小路等,还用本文加注的形式,记录了定垦田、不可垦地、物产贡赋以及历年大事件。 程小棠想要做的,是对照不同版本的地理志,找出矿脉。 四级商城提供里的书籍包罗万象,单看史籍就知道来源是许多个平行世界,唯有万物生长遵循的自然规律是一样的。 就像西边的玉门出现了石脂水,江陵府的佘山镇有铁矿,太行山一带是已知最大的铜矿。 按照地理位置来推断,云州说不定会有一条炭脉,也就是俗称的煤矿。 大荣朝对盐铁管制得极严,私开煤矿或贩卖私盐都是重罪,煤炭买卖因为规模尚小,只用向其他商贩一样缴纳商税即可。 如今取暖用的炭,多来自伐薪烧炭,是皇亲贵胄及富贵人家的专属。 因此西南一带遭逢几十年难遇的雪灾,才会在短短几日内,就有数以万计的百姓冻伤甚至冻死。 程小棠的赈灾义诊之行只走到平许县,再往西的情况都是从栖云道长寄来的书信中得知。寥寥数语,背后是无数个破碎的家庭。 若是能开采出浅层的煤矿资源,不仅能改善这种情况,还有许多重要的用途。 她还挺想知道,通过挖煤提升大家的生活品质,算不算是行为宠爱。 在七个夜晚的努力下,程小棠博采多本书籍前三章的精华,用麻纸拓印出二十四页缝装成书,又吭哧吭哧做旧。 封面印上“古矿笔谈”四个字,乍一看很像是哪里淘来的古籍。 相信以萧昀舒的才智,能明白其中含义。 普通人想凭借肉眼找矿无异于大海捞针,萧家十二卫个个身怀绝技,说不定会有机会。 送别时,程小棠双手握住萧昀舒的右手,眼睛闪闪发亮,“昀舒哥哥,我送你的书一定要看哦。” “路上可以打发时间。” 萧昀舒好笑地拢住小胖手,温声应下,“好。” “棠宝要乖乖听话,照顾好自己。” 程小棠笑眯眯地点头,“我会给你写信哒。” 萧崇在旁催促道:“赶紧去收拾那帮吃里扒外的家伙,别耽误春耕。” “有我在,谁都欺负不了小棠宝。” 萧昀舒连眼角余光都没分给萧崇,不徐不疾地跟程小棠说着话,又嘱咐了应寒几句,才带人策马离开。 萧崇对着程家人感慨,“这孩子以前居然要修闭口禅,说出来都没人信。” 被彻底无视的魏家人:他们信。 这么多天下来,他们费尽心机,愣是没跟萧昀舒说上一句话。 三日后,程大牛、程天福、谢云飞出发去钱塘县的威远镖局,魏凝珠总算在老程家人话别的间隙,抓住机会送出精心准备的糕点。 “程伯伯,程大哥,谢叔叔,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路上可以垫垫肚子。” 谢云飞顾不上失礼,直接打开食盒,一口一个将第一层的糕点全给吃了,“多谢魏姑娘,正好早上没吃饱。” “手艺不错,回头叔叔给你带土仪。” 这么多乡亲们看着呢,他可不敢让大外甥吃魏凝珠送的东西,以免又传出什么两情相悦的鬼话。 魏凝珠脸上的笑容微僵,不甚自然道:“谢叔叔喜欢就好。” “一路保重。” 说完,她飞快地看了一眼程天福,羞涩地躲到魏夫人身后。 谢云飞刚吃得太干,喝水时险些被呛到。 昨晚魏凝珠还在跟她娘嘲讽程天福脑子笨,不紧巴着萧小侯爷,反倒要去做粗鄙低贱的镖师,可见是扶不起来的阿斗。 母女俩又是羡慕嫉妒老天爷给老程家赏饭吃,又是鄙夷乡野贱民不开窍。 听得遛弯到魏家房顶的谢云飞拳头直发痒,想再揍魏举人一顿。 亏得魏凝珠看到程天福,还能做出含羞带怯的表情。 可惜魏家人表面功夫做得太好,坏话都是在背地里说,谢云飞听墙角也不是什么能对峙的事情,只能任由他们蹦跶。 反正程天福心里有数就行。 程天福一开始对魏凝珠就没有好感,更不用说现在,看到她那般作态,唯有厌恶。 不在意别人背后说坏话,不代表喜欢跟两面三刀的人废话。 他记的是三叔婆的恩情,顾的是三叔公的脸面。 程大牛偷瞄着程天福的反应,安心地对谢玲花点头:放心,儿子随他。 花里胡哨的女人,绝对看不上。 程家四兄弟,也就程三牛的眼光差点意思,连带着程文韬也不行。 都这时候了,心里还冒酸泡呢。 这一趟前往西域,少则两三个月,多则半年。 程文韬下定决心,要趁大哥不在,努力挖墙脚。 为了一生的挚爱,兄弟算什么! 而程文韬的挚爱魏凝珠,目送着程天福离开视线范围,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她宁死都不会嫁给镖师。 刚才的含情脉脉,魏凝珠不是想给程家人看,而是让她爹看到她还有在程天福身上花心思。 魏夫人在杨氏和程三莲的影响下,已经彻底看不上程天福了。 一个穷秀才的外孙女,都敢畅想当沈家媳妇。 她女儿可是正经的官家小姐。 赏花宴在即,若是好好筹谋一番,便是名门望族的主母也当得。 而最初制定计划的魏老爷子正在临安府忙着结交权贵名流,完全不知道儿媳妇和孙女不仅没拿捏住程家人,反而被带偏到不知天高地厚。 只能说杨氏和程三莲的真心话,比动歪心思时有杀伤力多了。 有人离开,就有人回来。 程小棠还没适应萧昀舒不在的日子,回家就看到久违的栖云道长,惊喜地扑了上去。 “师父!” “你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栖云道长笑眯眯地抱起徒弟,“这些天有没有好好学医啊?” 程小棠心虚了一下,“有在学。” 白老夫子课业抓得紧,她又忙着发豆芽、沤肥、养猪,唯一跟学医有关的就是围观兽医教程榔头劁猪。 “是吗?” 栖云道长看破还要说破,笑眯眯道:“那怎么连你小婶怀有身孕都没发现?” 程小棠哇的一声转向程老太,“奶奶!你听到了吗?” 程老太惊喜万分,“道长,这是真的吗?” 小儿子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始终是她的一块心病。 栖云道长捏捏徒弟白胖的小脸蛋,笑道:“千真万确。贫道刚给四牛媳妇看过,脉象很稳,已经三个月了。” 第360章 再也不用担心被抛弃 与此同时,去隔壁镇采买归来的程铁牛刚得知喜讯,兴奋地恨不得绕着武泰镇转上八十八圈,告诉所有人: 他要当爹了! 方氏看到程铁牛的模样,忍不住再次喜极而泣,眼泪簌簌而下,眼神中满是苦尽甘来的复杂情绪。 今年是她嫁入程家的第七年。 就算崔神医、栖云道长都说是程铁牛需要治疗调养,程老太也一直宽慰说不用着急,方氏也无法做到不焦虑。 程家今非昔比,别说给程铁牛纳妾,就是休妻另娶,外面的人都不会说一个错字。 而她娘家人都在北方,一旦被休,就等于无家可归了。 这样的不安,方氏又不敢对任何人说,怕辜负了程家人对她的包容和善意。 “这么开心的事,可不能再哭了。”程铁牛去后院打了一套拳回来,看到媳妇还在抹眼泪,赶紧上前安抚,“小心孩子跟你一样,长成小哭包。” “乖孩子,快出来哄哄你娘。” 方氏嗔怪地锤了他一记,“乱说什么。” 小夫妻甜甜蜜蜜,王氏也是喜上眉梢,大方地给每桌客人都送上了一份新出的桃花糕,粘粘喜气。 看着坐满客人的大堂,跟程铁牛提议道:“四弟,弟妹身子重,店里肯定忙不过来。回头去村里问问,再请一个跑堂的伙计。” 程铁牛笑得一脸傻气,憨憨点头,“还是二嫂想得周到。” “不用不用,哪里就这么娇贵了。”方氏赶紧推拒道,“以前嫂子们怀着孩子,都照样下地干活。” 王氏拍着她的手笑道:“以前那是不干活就没饭吃,能跟现在比吗?” “咱娘之前还说我呢,该省省,该花花,非要过苦日子那是傻。” “你就放宽心,好好养胎。” 方氏眼眶又红了,带着鼻音应了一声,“嗯。咱们都过好日子。” 王氏是抽空说了几句话,又赶紧回后厨忙活去了。 如今除了程大芳,厨房另有两个烧火和收拾碗筷的帮工,母女俩专门负责做菜。 若是价格合适,偶尔还会接做酒席的活。 换做一年之前,王氏得知方氏怀孕,都要悄悄担心她一举得男,自己在家里会站不稳脚跟。 如今却是纯粹的为弟妹开心,只想给她补身体。 王氏七岁前在家连饭都吃不饱,每天在家里当牛做马,还要被爹娘骂赔钱货,一个不顺心就拳打脚踢。 被卖给程家当童养媳后,才过上像人的日子。 后来嫁给一起长大的程二牛,两个人既是夫妻也是亲人,感情深厚。 偏偏最怕什么就来什么,王氏从小被嫌弃是赔钱货,却连生两个女儿后再没怀上孩子。在家里又变得战战兢兢,连带着大女儿都跟她一样胆小。 直到靠着厨艺获得越来越多人的认可,每天都有人大老远跑来同福饭馆,就为了吃招牌菜。 王氏终于感觉到脚踏实地的安心,再也不用担心被抛弃。 现在的日子,比她曾经做过最美的梦都好。大女儿做饭的手艺越来越好,小女儿也深受董大娘子夸赞。 棠宝说的没错,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 她的女儿不比别人的儿子差。 王氏一刀拍晕活蹦乱跳的鱼,高声道:“大芳,花会那天娘让你爹跟着打下手,你跟二蓉去玩。” “娘听说桃花溪边有几千棵桃花,很多人都会去,没什么好怕的。” 烟火缭绕中,程大芳听王氏这么说,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绯红一片,低低地应了一声。 *** 程家上下都得知了方氏怀孕的喜讯,对栖云道长感激不尽,张罗着好好答谢神医的妙手回春。 不过家里人的手艺都没有王氏好,就琢磨着带上只给自家人吃的好菜,明天一起去镇上,还能帮着把饭馆后院的房间再捯饬一下。 栖云道长悠闲地坐在藤椅上,指点徒弟。 懈怠学医的程小棠,乖巧地接受师父的考核,突然捕捉到一个重点,“师父,你是不是先去饭馆吃饭了?” 从江陵城回来,可不会路过武泰镇。 栖云道长轻咳一声,“为师先去镇上,是有要事。” 程小棠可不信,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散发出饭菜香的师父。 最近饭馆生意太火爆,她跟四哥都好几天没吃到二婶做的饭了。 栖云道长跟徒弟大眼瞪小眼,最后认输道:“满江陵城的酒楼饭馆,都找不出比你二婶做鱼更好吃的厨子。” 程小棠骄傲地昂起头,“那是当然。” 王氏在食材匮乏、调味单调的情况下都能做出让人惊艳的美食,极有厨艺天赋。 程小棠的厨艺仅限于熟且无毒,却凭借丰富的吃货经验,可以给王氏提供源源不断的想法。 两相结合之下,让同福饭馆的生意不仅没在豆芽风潮过去后回落,反而彻底打响了名声,二三层的雅间已经预定到下个月。 就连魏凝珠要带程三莲去参加的赏花宴,都特意派人重金请王氏去宴席上做鱼。 可惜程三莲忙着做香囊和梳妆打扮,不知道家里就有赏花宴的宾客名单,天天黏着魏凝珠问到时候会有哪些世家公子出席。 魏凝珠不厌其烦,只能半真半假地瞎编。 她在世家权贵云集的临安府,连给人当跟班都不够格,忽悠一个没见识的村姑却绰绰有余。 临安郊外有一桃花溪,沿岸有数千棵桃花树,相传是一对避世而居的神仙眷侣所栽种。 每逢桃花盛开,所有人都能前往欣赏春日美景。 只有想进入名为静水闲居的顾氏别院,才需要给出用桃花笺所制的帖子。 若非机缘巧合,她根本没资格去。 程三莲爱不释手地抚摸着桃花色的笺纸,“魏姐姐,等参加完赏花宴后,我能留着珍藏吗?” 她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纸呢,闻起来也香。 魏凝珠眼底闪过一丝不屑,面上带着温柔的笑意,“你若喜欢,我让小惜再送你几张没写过字的桃花笺。” “不过说好了,你要说服程天禄一起去。” 第361章 别人赏花,我赚钱花 一开始,程天禄是拒绝的。 他从年初起,就一直在婉拒同窗的邀约。 距离三年一度的秋闱只剩一年多,程天禄只想读有用的书,拒绝一切无用的应酬。 跟着袁山长参加文会勉强算是知己知彼,赏花交友纯属浪费光阴。 哪怕程三莲特意跑到望江书院来找他,说尽好话,程天禄依旧不为所动,“你若是害怕,可以让程文韬陪你去。” 棠宝还没开窍的时候,三房兄妹俩都是一口一个傻妞地叫,还骗孩子的吃食。 逃荒伊始,杨氏甚至撺掇过要扔下棠宝。 一桩桩一件件,程天禄都铭记于心。 程三莲气得跺脚,正要耍脾气离开,想起魏凝珠的嘱咐,勉强缓和了语气,“二哥,棠宝也要跟他师父去桃花溪赏花。” “她还说要去摆摊算卦,卖桃花符赚钱。” 程天禄眉头微蹙,“算卦?” “真的,我没骗你。”程三莲见程天禄的态度松动,趁热打铁道,“临安府那么多世家子弟,一不留神说错话,就会得罪人。” “我是不懂,二哥肯定明白的。” 杨智明也在旁帮腔道:“莲儿说的很有道理。” “我在里正老爷家的布庄做账房这些天,就见识过不少全凭喜好,不讲道理的公子小姐。” 临江书院最初就是由吴中四大世家创办的,学生有一半都是世家子弟及其姻亲。 因此顾氏主办的赏花宴当天,书院特意给学子们放了一日假。 难得的假期,程天禄原本是打算回家休息,既然妹妹要去,他也不介意去凑热闹。 程三莲临走前,突然想起一个关键性的问题,“对了,你有请帖吗?静水闲居可不是谁都能进的。” 程天禄像看傻子一样看着程三莲,“魏凝珠没跟你说?” “你还是离她远一点吧。” 杨智明赶紧拉着程三莲离开,“天禄,三天后我来接你一起回村里,就在门口等你啊。” 程三莲不满道:“程天禄什么意思啊?” “魏姐姐以后可是他大嫂,说话居然这么不客气。” 杨智明压根不搭这个茬,“莲儿去赏花的裙子准备好了没有?来布庄看看,有喜欢的小舅舅送你。” 程三莲立马转移了注意力,裙子当然准备好了,不介意多一两条。 回到村里后,程三莲迫不及待地试穿,发现董大娘子的绣技果然比程氏布庄卖的成衣好看多了。 这种不是量身定制的裙子,她根本不敢穿去参加宴会。 程三莲飞快地将杨智明送的裙子压箱底,又重新换上睡前要摸上好几遍的浅黛色烟云蝴蝶裙,笑容才重新灿烂起来。 程二蓉嫌弃不已,一边让程三莲多转几圈,一边给她调整腰封,“一分价钱一分货。” “这裙子要放在城里卖,没有五十银子都别想买到。” 程小棠也在试两套新衣服,一套是正统的道袍,与栖云道长统一风格的师徒装。 另一套是胭脂色的罗裙,蓬蓬松松的样式精致独特,又颇具童趣,衬得她像是刚化成人形的小花仙。 谢玲花催促着程大芳和程二蓉也换上,这次赏花会正好去给程氏布庄宣传一番。 程大芳性格文静,穿的是天青色对襟齐腰襦裙。 程二蓉活泼好动,自己亲手缝制了一条鹅黄色穿花云缎裙。 三个风格各异的妙龄少女和一个精致的奶团子站在一起,顿时让屋内都亮堂了不少。 魏凝珠许久没等到程三莲的回信儿,怕她蠢到连那么简单的事都办不好,只好自己来老程家找人。 正巧看到这一幕,像是被扎了眼睛一般难受。 别人就算了,程三莲之前一直推说裙子还没做好,不肯给她看,原来也是有心机的。 穿这么出挑的烟云蝴蝶裙,到底是谁给谁当陪衬? 程小棠看到魏凝珠就像看到行走的积分,热情打招呼,“魏姐姐,你是来找三姐的嘛?” “你气色不太好,脸黄了好多,要注意休息呀。” 魏凝珠攥紧袖中的手,柔柔地道谢,“多谢棠宝,最近是有些不适。” 她最恨的就是自己没有江南女子生得白皙,死丫头嘴还挺毒。 程三莲没察觉到魏凝珠的情绪,拉着她一顿夸董大娘子绣技如何如何高超,还展示要带的珠钗首饰,险些让魏凝珠撑不住笑脸。 她都没有这么好的珠钗! 程小棠白捡了四千多积分,又看到魏凝珠吃瘪,别提多开心了。 之前以为程三莲会从魏凝珠身上收到教训,如今看来,两个人谁坑谁还不一定。 *** 赏花宴那天,程三莲盛装打扮,一大清早就跑去魏家等着。 得知王氏居然被顾夫人请去做赏花宴的席面后,她完全不想让世家公子们知道她跟厨娘是亲戚,听起来跟下人一样。 程老太也懒得管她,有些教训就得自己吃了才知道。 程文韬和程天寿也想去赏花,可惜白老夫子不这么认为,无情地驳回了他们的请假申请。 桃花起码能开半个月,可以等到每旬的休沐日再去。 至于程小棠,有亲师父栖云道长在,白老夫子也没法说什么,谁让他对弈连输三局,老脸都没了。 等到了桃花溪时,两岸满是前来赏花的人。 程二蓉一眼就发现等在路口的齐明朗,穿着天青色的长袍,连衣摆的绣纹都与程大芳的裙子对应,笑嘻嘻地哦了一声。 “真般配。”程小棠笑咪咪道,“我说的是衣服,大姐姐不要误会哦。” 不愧是董大娘子,绣技好就是了不起,直接给儿子和未来的儿媳做了情侣装。 程大芳羞得脖子都红了,“二蓉,你别跟棠宝乱说。” 程二蓉无辜道:“我什么也没说呀。” “大姐,快看,那边的桃花开得特别好。” 说着,对程小棠和程天禄眨眨眼,就拉着程大芳往齐明朗的方向走去。 程天禄想跟妹妹一起摆摊,却被栖云道长嫌弃了,“你站在这里,显得我们的算卦摊子不正统。” 程小棠欣赏着家里最俊俏的二哥,“二哥,你穿这么好看别浪费,多转转。” “不然娘会揪你耳朵的。” 程天禄还想争取,“这里人多嘴杂,我可以帮忙。” 应寒也穿着一身道袍,猜到他在担心什么,笑道:“天禄别担心,你知道的,我只会更清楚。” 那本《氏族杂记》的最新补充部分,她可是最先看到的一批人。 整个临安府会挑事的世家子弟,应寒都熟记于心。 正好有临江书院的学子路过,发现屡次拒绝的程天禄居然偷偷来了桃花溪,还跟一名看着才十几岁的道姑熟稔地说话,立马凑了过来。 程天禄无奈,只好先将几个不着调的同窗带走。 桃花自古就寓意着美好的姻缘,因此来赏花的人多少都带着对未来的期许。 算卦摊刚摆出来,立即就有人来求签。 栖云道长这次只是徒弟来体验下算卦,顺便为还是一片土的出月观积累前期声望。 因此他准备的签筒与平时的吉凶比例不同,九十九支都是上签及以上,只有一支下下签。 程小棠逢人就变着花样说祝福之语,一边收钱,一边收积分,很是惬意。 每个来抽签算卦的人都是乘兴而来,满意而归。 唯有特意来捧场的崔县令,手格外地黑,一下就抽出了下下签: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崔施主,想开些。”栖云道长用过来人的口吻宽慰道,“伊人无情,不必太过执着,反倒伤身伤心。” “缘分天定,你的命定之人或许还未出生。” 本来没当一回事的崔县令:怎么有人说话比签文还不中听? 第362章 心被伤得稀碎 程小棠同情地将七个铜板还给崔县令,还大方地送了一个桃花符,安慰道,“别难过,十五年很快的。” 她给崔县令把过脉,是健康长寿的脉象,一定能等到未来媳妇儿长大。 崔县令哭笑不得,挑眉道:“谢谢?” 程小棠见他似是苦笑,又打开糖罐取出一根桃花形状的棒棒糖,“吃点甜的,让心情好一些。” 崔县令怕了这对师徒,接过桃花糖后轻揉了下棠宝的小脑袋,“我先走一步,你们慢慢玩。若是有空,可以来县衙找我。” 不等周围的少女们开口,就带着人大步离开。 生怕走慢一步,就有人将签文当了真,要替他破了桃花劫。 崔县令今年二十有三,按照时下普遍的成婚年纪,孩子都该有好几个了。 搁农村,算是正经的老光棍。 但他是崔云恒,自出生起就有人想定娃娃亲。越长大,越受欢迎,还成为开朝以来最年轻的探花郎,更是无数少女的意中人。 只有传出与萧小侯爷交好的那段时间,让不少文臣世家持观望态度,过了些轻快日子。 如今又恢复了被各路媒人围追堵截的情况,半点不需要桃花。 崔县令一走,立即有少女含羞带怯地上前打探,“道长,你们认得方才那位公子?” 栖云道长一甩袖袍,坐回位置上,淡然道:“不熟。” 程小棠笑眼弯弯地介绍,“那是我们钱塘县的县令大人呀,大家都认得。” “姐姐们喜欢桃花符嘛?” “这款桃花符与送给崔大人的那枚桃花符是同批开光的,月出观出品,只用九十九文钱,就能将缘分带回家。” 崔县令光凭一张俊美无双的脸,就足够让少女们为他买单,更不用说这么年轻就当上了县令。 没一会儿,桃花符就被抢购一空。 连带着平安符、招财符和鎭宅符都被慢一步的人买走,提前收摊。 栖云道长看向小徒弟,“去吃鱼?” 顾氏不差钱,王氏不差手艺,赏花宴的酒席肯定不错。 程小棠举双手赞成,来都来了,没必要花钱再去城里吃饭。 三人回到马车换了身装束,应寒随手掏出三张没写名字的请帖,递给静水闲居的门房。 顾氏的门房迎来送往多年,虽然不知道为何请贴上没名字,仍旧恭敬地将人请进别院内,同时派人去通知顾夫人。 程小棠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精致的江南园林,兴致勃勃地溜达起来。 而此时的魏凝珠,正处于极度尴尬难堪的境地,万分后悔带程三莲来赏花宴。 她本来存着红花还需绿叶配的心思。 哪怕程三莲打扮得比预计要光鲜靓丽,一开口也会暴露草包的本质 万万没想到,那些名门世家的公子哥们,都读过崔县令那首将程小棠名字融进去的诗作,对传说中的神农氏传人很感兴趣。 尤其是在望江书院读书的学子,他们都知道袁山长的关门弟子,就是传说中的程小棠的亲二哥。 只是程天禄此人看似温润谦和,实则油盐不进,半点不透露妹妹的事情。 听说这名脸生的少女是程小棠的堂姐,看起来又不太聪明的样子,纷纷上前攀谈,问出疑惑许久的问题。 程三莲受宠若惊,绞尽脑汁地想着程小棠的趣事和爱好。 一时之间,她成了整个赏花宴最受关注的女子。 这惹得其他闺秀们心生不满,一介乡野村姑,居然敢穿的比官家小姐都好看,还被这么多出众的少年簇拥着。 她们不高兴,自然要出言嘲讽。 奈何程三莲学识太差,又陶醉在公子哥们的追捧中,完全听不懂高深的阴阳怪气之语,把那些千金小姐们气得不行。 反倒是站在她身旁的魏凝珠被视为同伙,屡受波及,笑容越发僵硬,一颗七巧玲珑心被伤得稀碎。 她祖父好歹是同进士出身,做过县丞,父亲不到三十就考取了举人,凭什么要跟蠢笨如猪的村姑一起被嘲讽? 又一次被含沙射影的调侃后,魏凝珠忍无可忍,小声说要净手,想拉着程三莲离开。 程三莲当然不愿意,“魏姐姐,你自己去吧,我不急。” 魏凝珠脸腾一下红了,一半是气的,一半是羞的。 这么多世家公子都在边上,程三莲是怎么敢把这话说得这么直白的? “魏姐姐,你抓疼我了!”程三莲娇滴滴地痛呼,正想推开魏凝珠,就看到对面的拱桥上,有一红衣女子摔进了池塘。 旁边的丫鬟尖利地大喊着,“快来人啊!大小姐落水了!” 一名仆妇急忙跳入水中要去救人,看起来却是水性不佳,扑棱半天没有游出去几尺。 反倒是岸边有一男子下水后动作迅猛,眼看着就要碰到人,却被一颗石子打的头破血流,惨叫着沉了下去。 然后程三莲和魏凝珠都听到了一个熟悉的稚嫩嗓音。 “应姐姐,快救人!” 程小棠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实时为看不清的众人播报,“应姐姐冲鸭,应姐姐好厉害,应姐姐把人救上来啦!” 童音清澈透亮,连续不断的应姐姐,让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救人的也是女子。 第363章 触发了宅斗基因 在鸟语花香的园中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来。 “你们快看,从桥上跑下来的是不是顾四小姐?” “刚才我听到那丫鬟喊的是大小姐。” “没错,顾念娇今天穿的就是红色的裙子!刚才有多嚣张,现在就有多狼狈,活该!” 程三莲听着身边的议论声,似乎程小棠又走狗屎运救了贵人,正要开口喊她,就被魏凝珠拦下,“莲儿妹妹,别着急。” “这里水很深。” 程三莲听到水深,下意识往后远离了池塘几步,看得魏凝珠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她再也不想跟蠢货一起出门了! “棠宝,发生了什么?”程天禄快步走过来,对着站得高高的妹妹张开双手,“快下来,小心上面滑。” 程小棠搂住程天禄,开心地脆声道:“二哥,我见义勇为呢!” 一旁身穿碧色留仙裙的少女,闻言眸中闪过怨毒之色,转而焦急地上前要去扶红衣少女,“大姐姐,你还好吗?” “滚开,不用你假好心!” 静水闲居的下人们反应很迅速,已经给应寒和落水的红衣女子都披上了宽大的斗篷,从头罩到尾,看不清其中的表情。 程小棠只能从声音和语气推断出,是个脾气不太好的姑娘。 不过也是,任谁打扮得漂漂亮亮被亲妹妹推进水里,心情都好不起来。 她想起这对姐妹是谁了,顾府子嗣繁盛,后宅的精彩程度,在《氏族杂记》中足足占据了一页纸。 “这位姑娘,多谢仗义相救,顾府必有重谢。”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妇人对着应寒行礼道,“还请随奴婢去换一身干净衣服。” 程小棠牵着程天禄的手,脆声道:“应姐姐先去换衣服吧。” “我就在这里等你。” 应寒环视一圈,对某个方向微微点头,转向管事婆子道:“烦请带路。” 红衣女子紧紧拢着斗篷,脸色是劫后余生的煞白,真心实意地道谢,“谢谢,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不客气,是我家主子想救你。” 应寒走在她左侧,挡住围观的各色视线,“程小棠,听过吗?” 红衣女子愣愣地点头,去年萧小侯爷和崔二公子在临安府举办三天义诊时,她远远地看过。 【宿主真心宠爱顾念娇一次,获得三百五十积分。】 程小棠正跟程天禄小声解释发生了什么,就收到了系统奖励的信息,对着应寒竖起大拇指:这就是默契。 她做好事必须留名的原则,已然深入人心。 这次也是凑巧,要不是崔县令无意中促进了桃花符的销量,顾大小姐就麻烦了。 幸好救的是好人。 程小棠原本在满园子溜达,一边欣赏静水闲居在造景上的巧思,一边跟着师父学习风水布局。 院内以水为主,楼阁轩榭都建在池的周围,极富诗情画意。 结果刚穿过一个回廊,就撞见两名少女在拱桥上发生争执,红衣少女比碧色少女高半个头,一开始步步紧逼,不知为何有突然愣在当场。 随后她们身边的丫鬟为了护主,推搡起来,而后红衣少女落水。 隔着葱郁的林木,以应寒的眼里,都看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一开始并未动作。 静水闲居是顾氏的地盘,光伺候的丫鬟仆人就有上百个,不可能让参加赏花宴的人出事。 直到程小棠看到一名男子莫名冒出来,异常积极地跳下水救人时,立即被触发了宅斗基因:多么熟悉的剧情发展! 她在好几本小说的前三章看到过类似的情况,落水必出幺蛾子。 程小棠当机立断,让应寒出手中断阴谋。 而那名男子此时正双眼紧闭地躺在地上,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急得发疯,跪在地上大喊,“来人啊!快叫大夫来救救我家公子!” “快来人啊!” 栖云道长热情地凑过去,不小心踩到了满脸血的男子的手,“让开,我就是大夫。” 十指连心,装晕的男子当场痛呼着张开眼,恶狠狠地瞪着栖云道长,“哪来的江湖郎中,没长眼睛吗?” “滚开!” “顾家的人呢?本公子要报官!” 程小棠见不得师父被骂,盯着男子一字一顿道:“祸从口出,谨言慎行。” 徐志辉手疼头更疼,听出程小棠就是刚才说自己见义勇为的死丫头,怒不可遏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对我说教!” 【宿主行为宠爱徐志辉一次,获得一万三千七百积分。】 程小棠握拳,果然是故意的! 因为坏了他的好事,恨意值直接突破到杀意的程度。 程天禄挡在妹妹身前,眼神淬着寒光,“徐志辉,再骂一句试试?” 看清楚是程天禄,徐志辉心中憋闷,没有再吭声。 他祖父三申五令提醒过,绝不能得罪程天禄。 之前陆家那个敢碰程氏布庄的庶子,下场就是所有人的警示。 栖云道长欣慰地摸着爱徒的头,有徒弟真好。再看向徐志辉,铁口直断道:“面带煞气,口出恶言,三日内必有血光之灾。” 徐志辉瞬间被激怒,挥着拳头就想扑上去,立即被好几个下人拦住。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送徐三公子去医馆!” 顾府管家带着数名护卫赶到,礼数周全,语气却不甚恭敬,“徐三公子,请不要为难府上的贵客。” 徐志辉被架着走了几步就说头晕,坐在长廊不起身。 下人们为难地看向管家,再怎么说徐志辉也是徐氏子弟,他们不敢强硬的手段。 徐志辉的小厮得了主子的暗示,大声质问道:“我家公子是为了救你们顾府的大小姐受的伤,流了那么多血,你们还敢让他坐马车,是什么居心?” “快去请大夫来!” 眼见周围的议论声变多,顾管家给护卫使了个眼色,先将人先带出主场地,再想办法控制住。 徐志辉浪荡不堪,风评极差,是顾夫人最厌恶的一类人。这次赏花宴根本就没给他发请帖,也不知是怎么混进来的。 刚才听到徐志辉居然跳水去救大小姐,顾夫人惊得直接打翻了茶盏。 他们顾府金尊玉贵的大小姐,绝不能跟这种人扯上关系。 顾四小姐却在此时面带忧色地开口,“顾管家,我看徐三公子脸色很差,的确不宜走动。” “不如先带徐三公子去暖阁歇息,换一身干燥的衣裳,等大夫来再做安排。” 暖阁就在正院的左边,顾管家一万个不愿意,但主子当众这么说了,他也只得听从。 等人离开后,园内暂时恢复了之前的轻松氛围。 有少女拉着顾四小姐,无奈道:“你呀,就是菩萨心肠,徐家老三可不是好人。” 顾四小姐有些迟疑,“怎么会?” “他刚才不顾危险去救我大姐姐,应当是性情中人。” 另一名穿着粉色衣裙的少女眸光流转,意有所指道:“今日之事,倒是稀奇,或许他待顾大小姐格外不同吧。” “说不定是暗度陈仓。” “周姐姐,陆妹妹,你们不要这样说。”顾四小姐柔柔地辩道,“大姐姐不是那样的人。” “顾念娇平时那么欺负你,你还处处维护她,是要气死我吗?” “大姐姐身为长姐,教育弟妹是应尽之事。” 程小棠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好浓的茶味。 魏凝珠眼神慌乱,压低了声音哄道:“棠宝,我们去那边玩好不好?” 该死的臭丫头,明明程三莲也在,非要拉着她凑到这几个世家嫡女边上。还侧着头一动不动,生怕人发现不了她们。 程小棠摇头,眼神清澈无辜,“我不要玩,我喜欢听人说坏话。” 第364章 辣手摧白莲 程小棠的音量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周边一圈人都听到。 魏凝珠对上顾四小姐三人的震惊中带着厌恶的视线,恨不得有个地缝能钻进去,这样就不用站在这里丢人现眼。 陆五小姐年纪最小,也是最刻薄的,之前就嘲讽程三莲和魏凝珠没有自知之明。 发现程小棠说完那句话后,不少人用微妙难言的眼神看过来,心中恼恨万分。她没法跟一个五岁的孩子计较,只能将账算到魏凝珠身上。 “魏凝珠,你在做什么?” 区区一个举人的女儿,带着一个草包抢风头就算了,居然还敢偷听。 魏凝珠险些呕出一口老血,硬着头皮找补,“陆五小姐,我们只是路过。棠宝,你刚才听错了,咱们去看锦鲤好不好?” 她今天不想再得罪任何人了! 程小棠飞快地甩开她的手,跑去找程天禄,“二哥,暗度陈仓是什么意思呀?” 程天禄瞥了一眼神色各异的少女,温声解释道:“暗度陈仓,就是将真实的意图隐藏在不令人生疑的行动的背后” 程小棠乖巧地点头,“原来是这样。” 陆五小姐提着的心刚要放下来,就听到彭大公子好奇地发问,“小棠宝,你刚才听到什么坏话了?” 他的语气很亲昵,像是一个温柔可亲的兄长。 程小棠默默在心里给彭鸿轩也打上了绿茶的印记,一本正经道:“我师父说,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彭大公子不应该问我的。” 彭鸿轩气结:刚才是谁在说喜欢听人说坏话? 【宿主行为宠爱彭鸿轩一次,获得一千三百积分。】 彭鸿轩确定萧小侯爷不在,也懒得跟两个泥腿子虚与委蛇,似笑非笑地瞄了一眼顾四小姐后,就招呼着好友去别处逛。 顾四小姐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她可不想让彭鸿轩参与进来。 周、陆二人心有余悸,在宴会开始前都没有再说话。 程天禄赶苍蝇一般的打发对程小棠过于感兴趣的同窗,带着妹妹坐到树下,“棠宝,栖云道长呢?” 程小棠嘿嘿一笑,反问道:“二哥,他们说的徐三公子是坏人吧?” 程天禄纠正,“是人渣。” “那就好。”程小棠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师父去积善行德了。” 说话间,应寒换好衣服回来了。 程小棠眼前一亮,惊艳道:“应姐姐好漂亮!” 应寒平时的衣服都以方便活动为主,除非需要乔装成他人,鲜少穿裙子。 顾府下人为了表达对她的感激之情,拿出来的裙子都是用名贵奢华的布料所致,款式同样精致繁琐。 应寒本来想说随便换一身男装,结果几个丫头就哭着求她,只好随她们去。 打扮成这样,她动手前还都得先撕裙子。 程小棠眨眨眼,眸中闪耀着狡黠的光芒,“应姐姐放心,接下来不用你出手。” *** 顾氏赏花宴没有固定的座位,只是男女分席,众人三三两两与相熟的好友坐在一起,自会有仆人送上精美的菜肴。 魏凝珠完全不敢再靠近程小棠,迟钝如程三莲也宁愿跟新交的朋友一起,远远躲开童言无忌的危险源。 程小棠乐得自在,一口就尝出了二婶的手艺,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应寒也不嫌弃裙子了,吃得不亦乐乎。 不过有些人却没有她俩的好胃口,食不下咽地看着重新回来的顾大小姐,轻而易举地吸引了绝大部分世家公子的视线。 顾大小姐换了一身绛色罗裙,裙摆如花团般散开,极尽奢华,衬得少女耀眼无比。 她身材高挑,站在那里就像一株盛放的牡丹花,春日的百花都成了陪衬。 此时脸上因怒火带上了红晕,愈发地娇艳动人。 只是一开口,说出的话就不怎么漂亮了,“顾念薇,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 被她指着鼻子骂的顾四小姐,眼眶泛红,每一根睫毛都透出无辜和难过,“大姐姐,我只是怕你着凉,想让你少用些冰饮。” 顾念娇恨不得一巴掌甩在那张楚楚可怜的脸上,“滚开,离我远点!” 陆五小姐打抱不平道:“顾念娇,你不要太过分!” 周二小姐将顾四小姐拉到自己身后,“你自己落水出丑,别把火气撒在小薇身上。她也是顾府的嫡小姐,不是你的出气筒!” 顾念娇冷笑,“顾念薇,我是自己落水的吗?” 顾四小姐轻咬着下唇,含泪的水眸流转,哽咽着摇头,“是我的错,我不该与大姐姐争执,让大姐姐不甚失足。” “还害得徐三公子为了救大姐姐跳下水,受了那么重的伤。” “你胡说什么!”顾念娇没想到顾念薇还敢提徐志辉,气得一巴掌挥过去。 应寒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别急,先把话说清楚再打。” 顾四小姐心中一凛,陡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环顾四周,发现徐志辉居然还没出现。 程小棠口齿清晰地说道:“顾四小姐,说谎是不对的。” “明明是你推了顾大小姐。” 【宿主行为宠爱顾念薇一次,获得一万七千五百积分。】 顾念薇袖中的手攥紧拳,泫然欲泣,宛如蒙受了天大的冤屈,“我没有。” 她声音颤抖,脆弱得就像是枝头摇摇欲坠的花,“小姑娘,是不是有人教你这么说?” 程小棠仰头望着顾四小姐,圆溜溜的杏眼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与稚气,“这是我看到的呀。” “眼见为实。” 第365章 她才五岁,她能撒谎吗 顾念娇看着眼前一幕,被激起的怒意突然烟消云散,甚至有点想笑。 “顾念薇,你还欠我一个道歉。” 顾念薇依旧是楚楚可怜的柔弱模样,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顾念娇,俏丽的精致小脸苍白得几乎透明,泪眼汪汪的像是遇险的小动物。 可惜站在她面前的,还有一个真正的人类幼崽。 顾念薇纵有百般招数,也施展不开。 程小棠左看右看,好奇地问道:“顾四小姐,你怎么哭了呀?有谁欺负你嘛?” 这就要用眼泪攻势了,等下不会装晕跑路吧。 顾念薇呼吸急促了一瞬,察觉到周围的人并未像往常那样心疼她,反而带着狐疑和探究,恨不得掐死面前这个死丫头。 偏偏她不能发火,那是顾念娇才会做的事情。 一直以来,顾大小姐给人的印象都是盛气凌人的嫡长姐,而顾四小姐则是委曲求全的受气包。 然而再娇怯柔弱的世家嫡女,对上刚到她腰的奶团子,也让人怜惜不起来。 顾念薇白嫩如葱的手指抚住衣襟,欲言又止地环顾一圈,弱弱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该死的徐志辉,怎么还没出来! 等顾念娇私相授受的丑事当众被爆出来,谁还会管一个乡下贱丫头说了什么。 气氛愈发尴尬起来,总是为了好友对着顾念娇横眉竖眼的周、陆二人,也难得沉默不语。 她们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当着世家公子们的面跟一个五岁孩子争辩,赢了显得刻薄,输了更是不光彩。 顾念娇不耐烦看顾念薇磨磨唧唧的模样,又冷着脸催促了一遍,“道歉!” “什么推不推的,小孩子乱说的话也有人当真?” 终于有顾念薇的护花使者看不得心上人受委屈,站了出来仗义执言。 大步走出人群的锦袍少年,故作潇洒地歪嘴一笑,“顾大小姐是什么性子,诸位还不清楚么?借顾四小姐十个胆子,也不敢碰顾府最尊贵的大小姐。” “本公子亲眼看到,顾大小姐就是自己摔下去的。” 仗着身高优势,少年俯视着程小棠吓唬道:“撒谎的坏孩子,是要被抓走蹲大牢的。” 程小棠被油得头皮发麻,往后退了几步,“说谎的人是你。” “你刚才不在,不可能看到。” 替顾念薇出头的少年人不知是想招花引蝶还是炫富,穿得五彩缤纷像一只舞狮的狮头,非常惹眼。 程小棠确定,从顾念娇落水到被应寒救起离开,附近都没有这样辣眼睛的色块。 狮头少年没想到程小棠这么顽固,沉下脸道:“小屁孩,你长这么矮能看到什么?老实交代,是谁教你这么说的!” 他才不信温柔善良的顾四姐姐会做出伤害别人的事。 一定是顾念娇的恶毒手段! 程小棠似是被吓到了,躲到应寒身后探出一颗脑袋,软糯道:“你这样颠倒黑白,是不对的。” 实则是为了拉住应寒,防止她一时冲动出手,给白莲花制造表演的机会。 【宿主行为宠爱燕乐安一次,获得一百二十五积分。】 冲得这么凶,积分居然才一百出头? 程小棠表情微妙地打量着品味堪忧的少年,傻归傻,似乎不坏。 燕乐安瞪着油盐不进的臭小孩,脸黑如锅底,“看什么看?有本事别躲!” “燕小六,你好大的威风!” 有脾气直爽的闺秀看不下去了,护在程小棠身前,“一把年纪的人了,凶一个孩子算什么本事?” “她才五岁,她能撒谎吗!” 听到这话,程小棠双手捂脸,怕自己笑出声破功。 她的确没撒谎,但这句话问题很大啊! 顾念薇凄楚地垂泪,在心里大骂:一群蠢货,谁说五岁的孩子不会撒谎? 她三岁就知道怎么让顾念娇背锅了! 顾念娇欣赏着突然哑巴了的顾念薇,比大热天冰镇酸梅汤还舒坦,施施然地坐了下来。 她从小就被偏心的祖母逼着处处忍让叔叔家的弟弟妹妹,尤其是顾念薇。明明心眼比筛子都多,却天天装单纯无辜,一口一个大姐姐恶心她。 终于能看到她吃瘪,怎一个爽字了得。 燕乐安本就不是能言善辩之人,很快就被怼得说不出话。 早就看顾念薇不顺眼的闺秀们交头接耳,大声地说悄悄话。 “小姑娘说得没错,燕乐安之前分明与我哥他们在樨香轩玩投壶,不可能看到顾大小姐是怎么落水的。” “我看顾四就是心虚!” “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把长姐推下池塘,哪里像是被欺负的受气包。” 比起高傲到没朋友的顾大小姐,顾四小姐往日的人缘的确不错,可惜也有很多闺秀不吃她那套。 都是深宅内院长大的,谁家没个糟心的姨娘或者姐妹,各种花样都见惯了。 顾念薇若真是单纯无害的小可怜,根本不可能在临安府闺秀圈中冒头,更不用说踩着顾念娇的恶名收获众多世家公子的爱慕。 另一边旁观的少年郎们,倒是有怜香惜玉之心。 然而眼看燕乐安被怼得节节败退,最终面红耳赤地承认自己是出于对顾四小姐的信任,都不敢轻易再开口。 不然就会像燕乐安一样,英雄救美不成,反倒闹出笑话。 顾念薇哽咽着开口,“燕六公子,清者自清,你不必为了我得罪人。” 她挑的位置太隐蔽,又借故将下人们支开,除了偶然路过的程小棠,再没人看到当时的情况。 当初是怕有人来的不是时候,结果机关算尽,反倒坑了自己。 顾念薇飞快地盘算着怎么解决眼下的局面,死丫头隔着那么远,顶多看到了动作,不可能听清她对顾念娇说的话。 现在还没到服软的时候,她手里还捏着对付顾念娇的杀手锏。 最关键的是,徐志辉到底去哪里了? 徐志辉哪里也没去。 被顾管家带入暖阁后,很快就有大夫来为他处理额头上的伤口。 得知伤口很可能会留疤,徐志辉气得掀了桌子,闹着要举办赏花宴的顾夫人为此负责。 大荣朝要求官员仪表端庄,莫说是脸上有疤,就是长得太丑都不能入朝为官。 顾管家明知徐志辉在借题发挥,也不得不赔罪安抚,被逼着带人去向顾夫人问一个说法。 等人离开后,徐志辉抚摸着脖间挂着的玉佩,眼神透出了狠厉之色。 他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必须在今天把事办成。 以顾念娇的性格,绝不会因为落水就不再出现。今天大半个临安府的世家子弟都在静水闲居,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想到顾念娇明艳夺目的容貌,目下无尘的冷傲,徐志辉不由得心头火热,迫不及待地加快了回主院的脚步。 走了不到十步,就一头栽倒在地。 同时昏倒的,还有他的小厮以及守着暖阁的顾府下人。 栖云道长瞅了一眼,嫌弃不已,“扒光吧。” 第366章 不讲武德,亮刀子 “怎么都站在这里,是今天的宴席不合口味吗?” 孩子们这边闹得太大,一个又一个下人跑到夫人们所在的花厅报信,作为宴会的主办人,顾夫人不得不亲自前来处理。 诸位夫人彼此都是熟人,对顾大小姐的跋扈早有耳闻。 这次听说是素有温婉之名的顾四小姐将顾大小姐推下池塘,不由得生出几分好奇。 结果看到的画面,似乎比平时更加过分。 顾大小姐姿态悠闲地坐着饮茶,顾四小姐却红着眼眶站在对面,像是个被主子处罚的丫鬟。 “薇儿!”顾二夫人看到女儿可怜兮兮的模样,心疼地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是不是有人又欺负你了?” 顾念薇的眼泪簌簌而下,声音近乎哀求,“娘,您别问了,我想回家。” 顾二夫人哪里肯依,紧紧盯着面露不屑的顾念娇,“薇儿别怕,你大伯母身为顾府当家主母,处事公正,一定不会偏私。” 顾三夫人不着痕迹地跟女儿交换过眼神,柔柔地劝道:“大嫂,娇儿这性子真该改改了。” “平日在家里就算了,这样的场合闹起来,对谁都不好。” 两人一搭一唱,已然认定是顾念娇又欺负了顾念薇,逼迫顾夫人当众责罚,否则就是偏袒自己的女儿。 言语间还暗示众人,顾大小姐在家就经常欺负几个妹妹。 程小棠打量着与顾念娇有七分相似却更具韵味的华贵妇人,绝美的脸上已经被激出怒容,完全不是两个弟妹的对手。 果然是亲母女。 顾念娇抢先开口道:“二婶,三婶,你们问都没问,就急着给顾念薇讨公道,是不是太心急了?” “大嫂,你是该好好教女儿,什么叫长幼尊卑。” 顾二夫人根本不搭茬,只用辈分压人,巴不得当着众人的面坐实了顾念娇目无尊长、蛮横霸道的名声。 她已经派人去东院通报,很快那些贵客也会过来。 顾二夫人慈爱地轻拍着女儿的背,薇儿还是太年轻了。既然要做,就得做好万全之策,不然一招错,就会落入被动。 区区一个乡下贱丫头的话,根本无足轻重。 是真是假,要看说的人是谁。 她原本不想弄得太难看,偏偏顾念娇不肯乖乖按照薇儿的心意做。 顾夫人的脸色彻底冷下来,语气冷硬,“二弟妹,娇儿是我的女儿,不用你越俎代庖。” “顾念薇,我就问一次,你有没有推你大姐?” 顾念薇含泪直视着顾夫人,带着哭腔否认道:“大伯母,薇儿没有推大姐姐。” “我不知道大姐姐为何要联合外人,说出那样的话。” 顾三夫人做作地叹了口气,继续败坏顾念娇的名声,“大嫂,薇儿自小对长姐敬畏有加,躲着还来不及,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你还是——” “闭嘴!” 顾夫人不耐烦地呵斥道,“顾念娇,你来说。” 她的女儿她最了解,从来不屑于撒谎。 顾念娇最烦二婶和三婶老拿当家主母胁迫她娘,冷冷地回击,“顾念薇,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做的丑事都被人看到了,还要狡辩。” “敢做不敢当,二婶就是这么教你的?” 顾念薇咬死了不认,“大姐姐,我根本没碰到你。” “程小姑娘,我念你年幼无知,本不想计较。如今倒是要问一句,为何当时不说,等你姐姐穿戴一新回来后,才说是我推的人?”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顾念娇买通了应寒,让程小棠说谎。 程小棠下意识瞅了眼躲得远远的程三莲和魏凝珠,很想让她俩跟着学学,脸皮要厚到这种程度,才能当合格的白莲花。 可惜每人一天只能赚一次积分。她可不做无偿支教。 程小棠转向顾念薇她娘,现学现卖地劝道:“顾二夫人,“大嫂,你是该好好教女儿,什么叫长幼尊卑。” 顾二夫人脸色一沉,瞪着程小棠的眼神仿佛淬了毒,“哪来的野丫头,竟然这般放肆?” 【宿主行为宠爱袁青岚一次,获得一万五千八百积分。】 应寒眸色一冷,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枚闪着寒光的飞刀,“袁青岚,你再骂一句试试?” 看热闹看得正起劲的众人:什么情况? 好好的后宅争斗,怎么突然就有人不讲武德,亮刀子了? 顾二夫人被当众指着鼻子威胁,惊怒交加,尖声道:“来人!给我将她抓起来!” “夫人,不好了! 有下人突然冲了进来,惊慌失措地大喊着求救,“夫人,您快去看看吧!出大事了!” 顾夫人正要呵斥,另有一名嬷嬷快步走到她身边,耳语了几句。 程小棠注意到不知何时出现的栖云道长在冲她眨眼,伸手让应寒抱,“应姐姐,咱们动口不动手。” 等下场面估计会很热闹,她怕被人踩到。 顾夫人脸色凝重,“实在抱歉,家中出了些事,不能让诸位尽兴,日后必将设宴赔罪。” 话音刚落,顾管家就带着人上前致歉,俨然是提前送客的意思。 顾二夫人自然不允许见证人离开,高声质问道:“大嫂,你这是何意?” “顾念娇当众污蔑堂妹的事还没说清楚,你又想遮掩什么?老夫人将顾府交给你主持,不是让你肆意妄为的。” 顾夫人一字一顿道:“二弟妹,家丑不可外扬。” 顾二夫人针锋相对,“顾府家风清正,讲究的是光明磊落。” 二人僵持之间,一声凄厉的哭喊声响彻云霄。 “你这毒妇,居然敢糟蹋我家公子!” 这下不用顾府下人带路,众人自发地快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暖阁内,一个小厮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就是没想着先给他主子穿上衣服。 走得快的少年一不留神,就看到了光溜溜的徐三公子,猛地闭上眼大喊:“快退回去,有脏东西!” 第367章 年轻人心够黑 恰好顾二夫人去东院引来的贵客们也走到了廊下,听到暖阁内的嘈杂声,不由得露出讶异之色。 静水闲居是顾氏的别院,竟然会发生这种腌臜之事。 还被光天化日之下抓了个正着,实在不像话。 一名青衫书生眼珠子一转,拱手道:“县令大人,学生听着似乎是有冤情。” 崔县令嘴角噙着浅笑,“文莱兄倒是急公好义。” 这一刻,他似乎不再是那个撸起袖子跟着程小棠沤肥的钱塘县县令,而是名门崔氏这一代中最让人艳羡的长子嫡孙。 高高在上,矜贵出尘,从出生起就拥有别人穷极一生都得不到的资本。 书生笑容一僵,讪笑着没有再说话,走在前面带路。 一行人走到暖阁门口,正遇上犹豫着是否该进去一探究竟的夫人和闺秀。 听说徐三公子未着寸缕,徐大夫人让下人送两位小姐回府报信,自己硬着头皮走进去收拾残局。 然而那个嗓门特别大的小厮,却不让她靠近。 “不准碰我家公子!”小厮泪流满面地张开双手,挡在众人面前嘶声力竭地喊道,“他是被毒妇谋害了!你们休想破坏证据!” “我们徐家也不是任人欺凌的小门小户!徐三公子徐志辉听过没有?” 顾管家耐心地劝道:“这位小哥,徐三公子之前就受了伤,你还是让大夫先给他看看吧。” “不行!” 小厮从背后抽出一根棍子,看似胡乱挥舞,顾府的护卫一时却进不了身。 徐大夫人被气得额角青筋直跳,“蠢货!看清楚本夫人是谁!” “刘妈妈,带人照顾好三公子。” 小厮却很有威武不能屈的勇气,“大夫人!您向来看不起三公子,是不是想就这么算了?” “小的今天哪怕豁出去一条贱命,也要为三公子讨公道!” 程小棠也算女眷,被拦在暖阁之外。光听着感情充沛的语气,她就能想象出里面的画面,福灵心至地看向目露嫌弃的应寒,“应姐姐?” 应寒嘴唇动了动,“贾如风。” 萧家十二卫中最擅长易容伪装的人。 平时神出鬼没,萧家没几个人知道他的具体位置。刚才应寒离开前只注意到暗卫的方向,竟没发现贾如风混在其中。 栖云道长瞅了眼边上的程天禄,语带双关道:“现在的年轻人心够黑的。” 他在暖阁放倒徐志辉后,察觉到边上还有其他人保持着清醒,毫不客气地使唤人干活。 结果出现一个二十来岁,长得老实巴交的人,毫不犹豫地将徐志辉扒得精光,捡起抖落出来的玉佩、吊坠、荷包,统统揣进怀里。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让栖云道长不禁怀疑此人到底是不是萧家人。 眼睛受苦的栖云道长正要离开暖阁,就听到熟悉的脚步声靠近,正是程天禄。 他也是来找徐志辉的。 老实巴交的小厮和温文尔雅的书生一拍即合,原本简单粗暴的计划,就此又多了一重故事。 程天禄笑意温和,“道长谬赞。” 说话间,忠心护主的小厮终于想起来给徐志辉披上一件外袍,不再全方位展示被蹂躏的凄惨模样。 不过要想移动,就得先踏过他的尸体。 顾夫人本就厌恶声名狼藉的徐志辉,确定不会看到脏东西,才走进院内对着众人盈盈一礼,“今日屡次惊扰诸位贵客,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徐大夫人身心俱疲,还要打起精神周全,“顾夫人,该道歉的是我才对。” “家门不幸,给府上添麻烦了。” “徐夫人不必为了这种人道歉。”顾夫人扫了一眼脸色难看的顾二夫人,“总有些人,不知好歹还不服管教。” 顾二夫人一进门就死死地盯着的昏迷不醒的徐志辉,像是根本没听见嘲讽。 只见徐志辉露出来的四肢上满是斑斑点点的红痕,手腕处还有淤青,绝对是遭了大罪。 毛头小子还有些懵懂,过来人则是神色微妙。 若是寻常少年郎,必然能触动众人的恻隐之心,不忍当着徐大夫人的面议论。 然而徐志辉尚未成婚,就已经有十几个通房丫鬟,其中不乏以钱权压人,硬抬进府的平民之女。 也就是徐家给他擦屁股时还有几分人性,那些女子的家人不敢跟世家大族作对,又拿了足够多的赔偿,才没有闹出大事来。 徐志辉遇到这种事,只能说是报应不爽。 顾念薇听着周边的议论声,挽着顾二夫人的手微微颤抖,眼神中满是惊慌,“娘。这是怎么回事?” 这跟她计划好的完全不一样。 难道顾念娇提前知道了徐志辉要做什么,先下手为强? 顾二夫人同样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看向顾夫人的眼神惊疑不定。 见人来得差不多了,刚安静没多久的小厮又开始哭诉,“顾夫人,我家三公子是受邀来参加赏花宴,是顾府的贵宾!” “结果不仅破了相,还失了身,顾府难道不该给一个交代吗?” “崔大人,您要给我家三公子主持公道啊!” 崔县令最不喜欢的就是处理世家子弟闹出来的事,不扯皮扯上几个月就没完。 再说他只是受邀来参加宴会,临安府的事他想管也管不了。 “崔大人,还请您给做个见证。”顾夫人握紧手中的玉佩,“来人,立即去报官。” “你要交代和公道,我给你。” 顾二夫人的心不断往下沉,不得不开口阻拦,“大嫂,我看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闹到官府去,对徐家、顾家的名声都不好。” 顾夫人嘴角挂上一丝了然的冷笑,“二弟妹莫不是糊涂了?顾府家风清正,讲究的是光明磊落。” “众目睽睽之下,你想遮掩什么?” 顾二夫人被最自己说过的话怼得哑口无言,别提有多憋屈了。 之前被骂走的大夫又被请了回来,却对徐志辉昏迷不醒的状况束手无策。 这下连徐大夫人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若是徐志辉有个三长两短,她回家也没法交代,还不如就让顾家人负责。 其他人也是这般想法,徐志辉的娘是出了名的爱子如命。 最好让官府中人当众断清楚,省得被缠上。 顾二夫人心急如焚,面上却做出为徐家着想的姿态,轻声细语地劝道:“徐夫人,若是闹到衙门去,顾府最多被人说一句待客不周。” “而徐三公子的名声,很可能会毁于一旦,到时徐家又该如何自处?” 话音刚落,人群中不知是谁笑出了声。 徐志辉有个屁名声。 以一敌百的小厮抹了把眼泪,恶狠狠地瞪着顾念薇,大声道:“那名糟蹋了我家三公子的毒妇,正是顾四小姐的奶嬷嬷李桂香!” “别以为你们把她藏起来,我就不敢说!” 顾二夫人脸色一沉,呵斥道:“大胆刁奴,竟敢胡乱攀诬。来人,掌嘴!” 然而她的人还没走两步,就被其他人挡住了去路。 顾夫人眼神冰冷,“让他把话说完。” “大嫂,你任由一个低贱的仆人随意攀诬顾家人,是何居心?”顾二夫人瞪着顾夫人怒斥道,“难道你——” 在看清楚顾夫人手中的玉佩后,她浑身的血都冻住了,脑子一片空白。 第368章 他怎么敢做出这种事 顾念薇的计划是让徐志辉演一出英雄救美,再掉落绣有顾念娇闺名的绣帕。 在顾二夫人看来,不值钱的绣帕,哪有祖传的玉佩适合当定情信物。 于是她帮了女儿一手。 那枚玉佩是顾夫人的嫁妆,等顾念娇成婚时,也会作为压箱带到夫家。 顾二夫人谋划多日,买通了下人将玉佩偷出来送去给徐志辉,就等着恰当的时机坐实顾念娇私相授受的丑事。 就算计划不顺利,也能让外人看到顾夫人管家不利,不堪主母之位。 可现在徐志辉昏迷不醒,他的小厮状若疯狗,而最关键的玉佩,却回到了顾夫人手里。 她全知道了。 顾二夫人只觉得寒气从脚底往上升,愣在当场,再说不出一句话。 “娘!” 顾念薇心中本就有鬼,见状更加慌乱不安,身子一阵一阵地发软发凉。 “李桂香用顾四小姐的名义诓骗我家公子来赏花宴,又趁机自荐枕席,失败后竟然痛下毒手!” 小厮像是气急了,口不择言道:“顾四小姐,你要对我家公子负责!” 顾二夫人从震惊中回过神,大怒,“你算什么东西!徐大夫人,你放任奴才这般血口喷人,把我们顾府当什么了?” 小厮掏出一封信,高举过头顶,“我有证据!” “这封信是李桂香用顾府独有的桃花涧写的情书,诱哄我家公子!上面的落款还是顾四小姐的名讳!” “李桂香呢?让她出来对质!” 众人精神一振,空口白牙争辩了半天,终于看到的实证了。 小厮拿着有顾念薇落款的情书,却坚称是李桂香假冒写的信,更让众人相信他说的是实话。 没人会冒着得罪顾府的风险,只为陷害一个小小的奶娘。 顾二夫人和顾念薇也被不按套路出牌的小厮打懵了,任由顾夫人看完信后递给崔县令。 程小棠摸着光滑的下巴,发现剧情走向有些不对:这信是哪儿来的? 置身事外的顾三夫人,视线逐一掠过护主的小厮、顾夫人、顾念娇、顾二夫人、顾念薇,最后落在了被抱着程小棠的应寒身上。 一个平民之女,再是不懂礼数,也不可能做出用刀威胁人的事情。 而且,这女人当时叫的是袁青岚。 顾二夫人并非临安府本地人,除了顾家,应该没多少人知道她的闺名才是。 不过这又关她什么事呢? 顾三夫人眼神浮现出嘲弄的笑意,鹬蚌相争,渔翁才能得利。 崔县令一目十行地看完信,将信递给顾念薇,“顾四小姐,这可是李桂香的字迹?” 在这件事上,被下人利用的顾念薇算是受害者。 顾念薇心神不宁地接过信,瞬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转向顾念惜,“这是三姐姐的笔迹!” 顾念惜错愕道:“四妹妹,你在说什么呀?” 顾念薇像是遭到了巨大的背叛,如泣如诉,“三姐姐,你自小就是姐妹中书法最好的,我日日临摹,怎么会看不出来。” “大伯母,李嬷嬷大字不识几个,绝不可能写出这样的信。” 顾念惜怒极反笑,“顾念薇,你现在是想把脏水泼我身上?这信不是李桂香写的,就是你写的,关我什么事?” 顾念薇却是极有把握,一字一句地念着信的内容,“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顾念惜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强忍着不去看程天禄的方向。 他怎么敢做出这种事? 顾三夫人发现女儿的异样,“惜儿?” 顾念薇何等敏锐,还在继续施加压力,“三姐姐,最后一句你一定有印象。” “白茶清欢无别事,闲庭等风也等你。” “祖父月初夸过三姐姐的风字写得极好,有颜筋柳骨之韵。” 顾念薇说话后,满场寂静。 小厮替众人问出心中的疑惑,“顾四小姐,你说这信是顾三小姐写的?那李桂香是谁的人?” “当然是顾府的人!” 徐志辉的亲爹娘终于赶到了现场,中年男子一脸怒容,眼神狠戾地盯着顾念薇和顾念惜,“到底是谁害了我儿子,去官府见分晓。” 中年妇人哭着扑向徐志辉,“我的心肝啊!” “娘一定会为你报仇!” 同知大人亲自带队来到静水闲居,及时阻止了顾、徐两家的矛盾升级,将涉案的相关人员都请到了临安府衙门。 主要是顾二夫人和顾念薇母女,顾三夫人和顾念惜母女,以及一战成名的忠仆瑞平。 至于其他宾客,当然是选择跟着一起去衙门。 桃花再好看,能有断案有趣吗? 程小棠积极地跟上去凑热闹,像是沉浸式参与宅斗副本。 她只跟师父说徐志辉身上肯定有什么东西,最好将他扒光才保险。顾念薇要害顾念娇是事实,顾念惜怎么突然冒出来了? 还有那封信,谁会用自己的笔迹做坏事? 栖云道长对上徒弟求知的小眼神,斜睨了一眼程天禄。 程天禄坦言道:“那封信是我写的。” 确切地说,是仿写了一遍顾念惜写给他的信。 第369章 好心没好报 申时未到,阳光明媚,正是赏花的好时候。 静水闲居的世家勋贵却坐着马车匆匆驶向城内的方向,让前来桃花溪赏花的百姓们好奇不已,纷纷打探发生了什么事。 程三莲在程小棠指控顾四小姐推了顾大小姐时,怕被迁怒躲得老远,以至于没能跟上程小棠一行人的步伐。 宴会前后,似乎发生了很多事,她从头到尾都是云里雾里,就记住了一点: 徐三公子被顾四小姐的奶嬷嬷糟蹋了。 等到静水闲居,程三莲才敢问魏凝珠,“魏姐姐,同知大人怎么把顾三小姐带走了?” 魏凝珠想到顾三小姐在离开前看自己的眼神,面如死灰,直愣愣地盯着程三莲,“你跟程天禄说过,是我让他来赏花宴的?” 程三莲理所当然道:“说了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程天禄的关系从小就不好。他问我为什么非要他陪着来赏花宴,我总得有个理由吧。” “不过你放心,我把话说得很清楚,不是你邀约,而是你那位叫小惜的好友。” 魏凝珠耳朵嗡嗡直响,胸口剧烈起伏,万万没想到程三莲会自作主张。 她行事谨慎,只在提及桃花笺时说过“小惜”这个名字。 然而顾念惜方才的眼神,分明认定了她是背叛者。 想到好不容易得到的机缘就这么被毁了,魏凝珠再也保持不住温柔娴淑的模样,咬牙切齿地怒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是小惜让程天禄来的?” 程三莲被魏凝珠狰狞的模样吓到了,又生气又委屈,“不是你好友,还能是你想见程天禄吗?” “我是为了你的名声着想!” 这还是杨氏提点的她,魏凝珠以后是要嫁给程家做长孙媳妇的,不能跟小叔子有什么牵扯。 程三莲已经将魏凝珠视为闺中密友,自然要替她着想。 结果难得体贴一回,对方居然不领情。 魏凝珠气得手脚冰凉,见程三莲还嘟囔着闹心没好报,恨不得当场掐死这个蠢货。 想到沈三公子,才生生咽下这口气。 今天发生了这种事,顾念惜不可能再带她融入临安府的闺秀圈,她不能现在就跟程三莲撕破脸。 事已至此,魏凝珠决定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学着程三莲当傻子。 另一边的马车上,程小棠听到了程三莲不知道的内情。 顾念惜的确给程天禄写过信,还不止一封,用的却是顾念娇的笔迹,落款也是一个“娇”字。 是以顾念薇读出信的内容时,她才会当众露出慌乱之色。 如今顾念惜具体想要做什么已经无从得知,唯一确定的是,又是那种卑劣的手段。 程小棠小脸鼓囊囊,气成了河豚,“二哥,你得罪过顾念惜?” 可恶的顾念惜,居然将她二哥这么温柔善良的学霸跟徐志辉之流充当同样的用途,无耻就算了,还不懂欣赏! 程天禄轻笑着给妹妹顺毛,“一点旧怨。” 顾二公子也在临安书院就读,年初曾邀请同窗们去府上时,正好撞上了顾念娇蛮横地将顾念惜推倒在地,还撕了一卷佛经。 当下就惊动了礼佛的顾老夫人,凑巧路过的书院学生,都成见证人。 程天禄并非急公好义之人,就是有些厌蠢。 被蠢人当作傻子利用,于他而言是一种侮辱,因此出言帮了顾念娇一把。 那日的事最后是怎么解决的,程天禄并不关心,只听顾大公子提过,最后受罚的人是顾三小姐。 只是自那以后,程天禄在书院遭遇到针对的次数明显增多。 他以农家子的身份被袁山长收为关门弟子,本就受人嫉恨,并未当一回事。 然后又出现一名嘘寒问暖的女子,似是很了解他的情况,总是派人送来情意绵绵的信和贴心的礼物。 程天禄无心男女之事,从未回信,更不曾赴约。 对方似乎对他情根深种,不仅表明了顾家大小姐的身份能给他带来的助力,还越挫越勇。 直到听程三莲说魏凝珠有一名叫小惜的好友时,他才联想到了顾念惜。 程天禄将收到的信送到了顾念娇手上,对方投桃报李,回以顾念惜平日练字的手稿。 栖云道长有些好奇,“你一开始就瞄上了徐志辉?” 要不是应寒出手,徐志辉不会去暖阁,也不会昏迷不醒地任人宰割。程天禄一个毫无根基的书生,要怎么让顾念惜跟徐志辉扯上关系? 程天禄轻笑着回道:“凑巧而已。” 若没有萧家那名易容成徐志辉小厮的人相助,他不会这么简单地出手。 等到时机成熟,他自有办法让顾念惜付出此生难忘的代价。 今日这一出,且当做警告。 程天禄由衷希望顾念惜受了教训以后,能够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省得占用他宝贵的精力。 而此时的顾念惜,正捂着脸伤心欲绝,完全没有余力去想其他。 盖因爱子如命的徐四夫人,听说小厮说徐志辉是因为收到了顾念薇的信才去的赏花宴,顾念薇又坚称是顾念惜冒充的她。 二人各执一词,徐五夫人却不管不顾,如护崽的母兽一般,冲上去就要一人扇一巴掌。 顾念惜闪躲不及,脸上被尖锐的指甲划了一道血痕。 顾三夫人眼见女儿被伤了珍贵的脸,差点就要跟徐四夫人拼命。 平日里雍容得体的贵夫人,动起手来毫无章法,不是扯头发就是甩耳光。 叶同知手下都是男人,想劝又不敢上手将人隔开,徐志辉的小厮还在旁煽风点火,连顾二夫人都扯掉了发簪。 等到顾、徐两府的老夫人怒气冲冲地赶到时,顾家两对母女和徐四夫人已然毫无仪态可言。 徐四夫人顾不上整理仪容,一心只想让彭府尹查明是谁害了她儿子。 徐志辉还没清醒,他爹代为苦主,状告顾念惜、顾念薇以及李桂香,设计哄骗他儿子。 顾夫人作为赏花宴的主办人,被请来协助问话。 萧崇不知何时得到了消息,特意跑来凑热闹,凭借身高优势从栖云道长怀里抢走了程小棠,兴致勃勃地围观。 程小棠去过好几次衙门,还是第一次以围观群众的身份站在大堂外。 她之前没怎么注意到顾三小姐,长得倒是娇俏玲珑,人畜无害。 可惜也是个坏心眼。 程小棠心疼地摸摸程天禄的头,“二哥,外面的坏人太多了,要保护好自己。” 这年头女子的名节很重要,参加科考的书生,同样不能有污点。 世家子弟内斗就算伤筋动骨,人生还有许多选择,被殃及的平民百姓却可能被毁掉一生。 她二哥只是路见不平,帮顾念娇说了几句话,就被顾念惜变着花样打压陷害。换个意志不坚定的人,可能早就中招了。 程天禄轻笑着应下,“棠宝别担心,二哥很厉害的。” “可不是。”栖云道长深以为然,“乖徒弟,先看看里面那些坏人的下场吧。” 第370章 幸灾乐祸的快乐 事关顾、徐两大世家,彭府尹不敢等闲视之,亲自坐堂审理。 考虑到顾念薇和顾念惜尚未出阁,脸上还受了伤,暂时让她们在偏厅接受治疗。 彭府尹威严的坐在桌案后,听着徐四老爷饱含悲愤的控诉,着实头疼不已,只想跟悠闲的崔县令换个位置。 徐志辉是临安府内出名的浪荡子,成日里眠花宿柳,家里通房侍妾就有十几个。 这样一个人,却被女子霸王硬上弓糟蹋了,说出去简直像是笑话。 站在大堂外旁观的百姓们都觉得这是个稀罕事,奔走相告,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赶来凑热闹。 然而案子审下来,却没有那么简单。 人证是徐志辉的小厮,物证是大夫对徐志辉满身伤寒的鉴定,以及一封情书。 犯下罪行的李桂香不知所踪,现在徐四夫人认定是李桂香是受人指使,至于是顾念薇还是顾念惜,哭求彭府尹明察秋毫。 顾念薇作为李桂香的主子,嫌疑最大。 顾二夫人叫来顾府的下人和李桂香的丈夫孩子,证明她不可能会写信,将矛头指向顾念惜。 顾三夫人不甘示弱,同样找出下人证明顾念薇丢失过抄写的佛经和书稿。 然而徐四夫人冷笑连连,“少来这套,这些奴婢的身家性命都捏在你们手上,还不是想让他们说什么,就说什么。” 顾三夫人怒指小厮道:“那他也是徐府的下人,说的话也是你教的?” “你放屁!” 忠心护主的小厮立即跳起来反驳,“顾三夫人,我家三公子身上的伤难道是假的?” “赏花宴那么多人都亲眼看到了,我家三公子被糟蹋得浑身都是青紫,还被光溜溜扔在地上!” 他的声音极具穿透力,最外层的百姓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没错,就是徐家三公子被糟蹋了! 徐四老爷低喝道:“住嘴!” 要不是看在小厮忠心护主的份上,他第一个想打死的就是这个口无遮拦的狗奴才。 彭府尹也想打人,将这些藐视公堂的人都打一顿板子丢出去。 他重重拍了一记惊堂木,严厉道:“肃静!” “这里是临安府衙门,不是后宅花园!来人,带顾念薇、顾念惜上来!” 然而审完后,案情依旧没有进展。 顾念薇除了承认李桂香是自己的奶嬷嬷外,只说那封信的笔迹属于顾念惜,寻常仆妇绝不可能模仿。 其他的一问三不知,再多问两句,她就会用悲伤到极点的眼神望着彭府尹默默流泪,宛如蒙受了天大的冤屈。 顾念惜更是全盘否认,反告徐志辉的小厮与顾念薇合伙做戏,故意陷害她。 姐妹二人一个哭,一个闹,恨不得将对方踩到泥里。 无论她们谁是被冤枉的,都让众人看到出二人的姐妹情远没有平时表现出来的深厚。 反倒是顾念娇,完全没有掩饰幸灾乐祸的快乐。 顾老夫人面沉似水,苍老阴鸷的眼神盯着置身之外的顾念娇母女俩,不知在想些什么。 彭府尹不能真的对两名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用刑,又打发不掉徐志辉的爹娘,只能不断地用审讯技术盘问。 按理说十几岁的少女就算心机深,到了衙门也会心生怯意,连恐带喝就能攻破心理防线。 然而顾念薇和顾念惜都坚信对方才是幕后黑手,咬定不松口,称得上意志坚定。 彭府尹无计可施,只能以主犯尚未抓获的理由,宣布三日后再审。 在此期间,坊间流传起一则让人难以置信的传言:徐府三公子与顾四小姐的奶嬷嬷,光天化日在赏花宴行苟且之事。 由于内容过于劲爆,许多人都保持怀疑态度,却非常乐于分享。 有人说是徐志辉换了口味,强迫了有妇之夫遭到反杀。 也有人说是顾四小姐的奶嬷嬷如狼似虎,用顾四小姐的名义诓骗。 还有人说这一切都是顾三小姐的阴谋,因为她嫉妒顾四小姐和徐志辉两情相悦,才设计陷害二人。 这之前根本没人认识李桂香,因此每当提起这桩丑事,总要介绍说是顾四小姐的奶嬷嬷。 无论顾二夫人用什么手段去压制流言,顾念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将跟徐志辉绑在一起,成为茶余饭后的笑谈。 顾念惜的情况也没多好,根本没几个人相信第三种说法,徐四夫人却信了。 她是真心认为自家儿子是举世无双的好儿郎,便是公主都配得上,吸引两个女子争风吃醋再正常不过。 但顾念惜千不该万不该,伤到了徐志辉。 这种涉及名节的事情,高门大户都是能遮掩就遮掩,就算要找出罪魁祸首,也不会公开给外面的百姓看。 偏偏徐志辉的案子审了三天又三天,始终没有结案。 顾府多次派人前往徐府,想要与徐四夫人私下解决,却遭到了拒绝。 因为徐志辉始终昏迷不醒,就连徐老爷子,都无法强迫徐四夫人接受顾府的赔礼道歉。 程小棠在赏花宴后,又恢复了上学、种地、养猪的忙碌生活,根本没有时间去围观。 只听说顾念惜差点又被徐四夫人抓花脸,顾念薇当堂晕倒过两回,其他过程与之前几乎没有区别。 因为最关键的李桂香就是像是人间蒸发了,谁也找不到。 案子审到第四轮,忠心护主的小厮也消失不见,房间内只留下一滩血,像是遭遇了灭口。 徐四夫人杀到顾府大闹了一场后,徐志辉醒来了。 同一天,顾夫人带着顾念娇来到关凌村,登门道谢。 第371章 适当的漏洞 顾夫人此行低调,只带了四名丫鬟和八名家丁,装了两辆马车的谢礼。 一辆送往萧家,一辆送到程家。 另有顾念娇亲自准备的重礼,答谢程小棠的救命之恩。 这是顾夫人和顾念娇对外的说辞,然而在场的知情人却看得分明:池塘不足以要人命,背后也不止落水这么简单。 由于徐志辉被糟蹋的案子过于轰动,顾三小姐到底有没有推顾大小姐落水,看似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实则众人心里已有判断。 顾念薇当时的表现,让绝大部分人都倾向于相信坦然无辜的程小棠。 再加上顾念薇身边的奶嬷嬷做出那样惊世骇俗的恶行,她身为主子会推长姐下水,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上梁不正下梁歪嘛。 顾念娇光是听丫鬟形容顾念薇被人当众问及此事的表情,就能开心地多吃一碗饭。 她是真心感谢程小棠,礼物准备得极为用心。 程小棠受之无愧,笑眯眯地打开精致的礼盒,就被百年世家的富贵迷了眼: 上面三格分别放着一整套的赤金镶猫眼,翡翠头面以及红宝石头面。 第四格是纯金打造的金瓜子,最后一格是晶莹的南海珍珠。 “这礼物太贵重了。”谢玲花啪一下合上盖子,“棠宝还是个孩子,用不上这些个珠钗首饰。” 程小棠也觉得不用这么多,“顾大小姐,这些还是你带着好看。” 顾念娇捏捏程小棠头上的小花苞,打趣道:“叫我顾姐姐就行,好孩子,等你长大就能用上了。” “这可是顾念薇哭了好几回,都没能从我手上要走的好东西。” 顾夫人将礼盒推回去,笑意盈盈道:“程老夫人,程大夫人,棠宝帮了娇儿这么大一个忙,这是孩子的一片心意,做长辈的可不能拦着。” “我听说棠宝拜了栖云道长为师,道家有结缘的说法,有善缘必有回报,与双方都有益处。” 话说到这份上,程老太和谢玲花也不便推辞。 程小棠每天念叨着行善积德、善有善报,全家人都放在了心上,极少阻拦她要做的事情,也不会深究。 顾念娇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应寒,开口道:“棠宝,可以带我去看看你养的猪吗?” 程小棠欣然应允,带着顾念娇主仆二人往菜地走,提醒道:“顾姐姐,猪圈是臭臭的哦。你要是害怕,我们可以去药田玩。” “我是想看猪公公有什么不一样。”顾念娇飞快地往回看了一眼,对着程小棠小声道,“这话不能让我娘听见。” 程小棠在嘴上比了个叉,笑眯眯地点头。 六只去除杂念的小猪仔被照顾得很好,能吃能睡,短短数日就胖了好几圈。 眼见阉过的猪长势喜人,关岭村有不缺粮食的人家立即跟上,纷纷在春天养起了猪。 程大宝为了表示对棠老大的支持,将做滚床童子攒下的铜板都拿了出来。特意等到休沐日,跟程天寿一起赶着猪过来,拜托应寒帮忙劁猪。 他买得晚,猪仔已经快两个月大,以程榔头的技术还不敢上手。 随行的还有程三莲,她原本在跟魏凝珠学茶艺,一听说顾夫人带着一马车礼物来登门道谢,忙不迭来套近乎。 反倒是魏凝珠心里有鬼,没敢凑到顾念娇面前。 她前几天又去了一趟临安府跟顾念惜解释,对方表现得很宽容,还送了她一只做工精巧的金镶玉手镯压惊。 以顾三小姐的身份而言,那只手镯不算很珍贵。 可魏凝珠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转手就把镯子送给程三莲当做那日对她发脾气的赔礼。 程三莲喜欢得不行,走哪儿都带着。 看到与周边环境格格不入的顾大小姐,她快步走在了程天寿的前面,笑容满面地行礼道:“见过顾大小姐,我是棠宝的三姐,程三莲。” “你叫我莲儿或是莲妹妹都行。” “那日赏花宴,没能跟顾大小姐说上话,我还遗憾了好久呢。” 程小棠无语地望天,怎么跟着魏凝珠待了这么久,还没学会说话的艺术。 顾念娇嘴角含笑,颔首道:“程三小姐,幸会。” 她注意到程三莲手上带着的镯子,有些像去年元宵时,顾念薇从她手里赢走的那只。 联想到魏凝珠和程三莲的关系,顾念娇的眼神流露出嘲讽之意。 用来用去,都是借刀杀人这一招。 她身为长姐,的确该好好教育底下的妹妹们了。 程三莲没察觉到顾念娇的敷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会儿说程小棠待客不周,一会儿说猪圈味儿大,邀请顾念娇去看她养的花。 程天寿可听不得这个,立即用赶猪的小木棍赶人,“程三莲,你嫌弃猪臭就走远点,别在这里碍事。” “程天寿!你弄脏我的裙子了!” 程三莲尖叫出声,“是不是皮痒了想挨揍?” “你打不过我!” 程天寿才不怕程三莲,哼道:“二姐刚跟我说,你再偷懒不做香囊,她跟董婶婶永远都不会给你做新裙子了。” 这个威胁很有效。 程三莲拎着裙摆就往布庄跑。 那次去赏花宴她就发现了,董大娘子的绣技是真的好,做出来的裙子完全不输那些官家小姐。 放到市面上卖的话,她绝对买不起。 顾念娇眼看着刚还在东拉西扯跟她套近乎的程三莲,为了漂亮裙子,头也不回地跑掉,不由得哑然失笑。 她这人最是恩怨分明,程天禄是因为帮她才被顾念惜记恨。 就算他不说,顾念娇也要解决自己惹出来的问题。 这段时间她花了大力气收拾了临江书院里受顾念惜指使的学生,又派人仔细调查程家人接触过的人。 很快,就查到了魏凝珠和程三莲身上。 如今看来,倒是多虑了。 难怪萧小侯爷会放任程三莲不管,适当的漏洞,反而是另一重保险。 程三莲一走,剩下的人都对劁猪充满热情。 应寒也不含糊,干净利落地帮助两只小猪仔去除杂念。 顾念娇的贴身丫鬟看得小脸发白,顾念娇却觉得很有意思,目光灼灼地盯着应寒手上的小刀,“应姑娘,这是你上次指着袁青岚的刀吗?” 顾念娇的丫鬟小声劝道:“大小姐,二夫人是您的长辈,不能直呼名讳。” “祖母又不在,谁还能去告状不成?”顾念娇觉得自己没骂人都算好的了,冷哼道,“袁青岚不配。” 程小棠顺口关心道:“顾姐姐,她们现在还好吗?” 她们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顾念娇勾起一抹畅快的笑意,“自然是极好的。” 第372章 地位过于悬殊 顾念薇和顾念惜为了自证清白,在临安府衙门上演了一出姐妹相残,险些把最看重名声的顾老夫人气出好歹来。 可笑的是,等顾老夫人缓过劲来,第一反应仍旧是责问顾夫人,为何管不好家。 而这次,顾夫人没有像往常那样认错。 她直接命人接偷玉佩的管事婆子拖到正堂,当着所有人的面实行家法。 打到血肉模糊时,婆子终于熬不住,供出了顾二夫人。 顾二夫人自然喊冤,顾夫人也不需要她承认,只是借着玉佩失窃一事,将顾老夫人及其他各房安插在院内的钉子全部拔除。 轻则扣工钱,重则打二十板子发卖出去,彻底树立了当家主母的威信。 顾夫人掌家三年,外人总在议论她能力不足,以至于家宅不宁。 实则是因为顾老夫人不肯放权,顾二夫人、三夫人又明里暗里地使绊子,她处处受到钳制,连大管家都不如。 顾夫人出身清贵之家,祖父是当代大儒庄陶然,官拜国子监祭酒,父亲是翰林院学士,从祖辈起就没有纳妾的规矩,后宅极为清净。 当初顾大老爷求娶时,答应会遵守陶家的规矩。 然而等顾夫人生下长子后,顾老夫人却非要大儿子纳妾。 那也是笔糊涂账,顾大老爷说是左右为难,自请外派去躲清静,留在临安府的顾夫人只能妥协。 婆媳二人就此生出嫌隙,十几年都无法消解。 程小棠听完后只有一个问题:顾念娇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么多? 她只是想知道顾念薇和顾念惜有多倒霉开心一下,没想听顾夫人和顾老夫人的婆媳之战啊。 顾念娇冷着脸说完,垂眸看到肉嘟嘟的小脸上满是疑惑,眉眼舒展开,“我娘想将手上的绣庄,送给你娘。” 程小棠微微瞪大了眼睛,“绣庄?” “或者说,是我想与你合作。” 顾夫人坐在程氏布庄的待客厅,对谢玲花解释道:“你先别急着拒绝,这并非纯然是报恩,还是求助。” “而是我需要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 谢玲花婉言道:“顾夫人,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若说合作,董大娘子都比她合适。 董大娘子在临安府绣庄时颇有名气,曾数次被邀请到世家大族的后宅教贵女们刺绣,其中就包括顾府。 闺秀们不需要学到多精湛的水平,重要的是培养搭配和筛选的能力,以及鉴别绣技高低的眼力。 学成之后,真正需要她们亲手绣的只有嫁衣、盖头,以及给家里人绣些抹额、荷包鞋子之类的小物件。 唯有顾大小姐,连做做样子都不愿意。 顾老夫人对此非常不满,要求董大娘子必须教会顾念娇,最后是顾夫人出面,才让董大娘子顺利离开。 否则光是得罪顾府,就能让董大娘子在临安府无立足之地。 说起来,顾夫人对董大娘子算是有恩。 顾夫人却笑着摇头,“我祖父曾经教过我,知恩图报,施恩不望报。” “若是真有需要人帮助的时候,就去找曾经帮助过我的人。” 在她看来,能教出程天禄和程小棠这样乐善好施的孩子,谢玲花绝对是值得信任的人。 顾夫人出身于清贵世家,嫁妆不算丰厚,以往并不觉得如何。直到这几年主持中馈,才深切认识到钱财的重要性。 顾府有积累数百年的富贵,却并不属于她。 真正掌家后,需要打点的地方比之前更多,上有婆母,下有妯娌,她迫切需要更多可以支配的钱财。 若在以前,谢玲花可能都听不懂顾夫人话里的含义。 如今她是程氏布庄的大掌柜,手下也管着五六十号人,还要与各大布庄的掌柜打交道,倒是能理解其中的难处。 不过合作并非一锤子买卖,理解归理解,谢玲花还需要仔细考虑。 顾夫人也不急着马上定下来,只将诚意展现出来。 除了临安府和京城的两家绣庄外,她还能请来京城最有名的绣娘,同时让整个临安府的世家女眷,都成为未来的客户。 而她需要谢玲花要做的,是以东家身份,经营好庞大的关系网,从而赚到比现在更多的银子。 若是合作,临安府的绣庄直接过户到谢玲花的名下,所有利润五五分成。 这样丰厚的条件,足以让任何人心动,自然包括谢玲花。 然而利润对立面的风险,同样不低。 顾夫人不仅是顾府的当家主母,她的祖父、父亲、丈夫都是当朝重臣,与老程家的地位过于悬殊。 一旦出现任何问题,对方会占据绝对优势。 谢玲花总不能指望别人帮忙,那样还不如安分地经营程氏布庄。 说到底,还是信任度不够。 顾夫人相信谢玲花,是因为程天禄和程小棠帮过顾念娇。 谢玲花对顾夫人的秉性和能力,却是一无所知。就算顾夫人本人没问题,她能不能真正把持住偌大的顾府,也是个问题。 谢玲花甚至怀疑,顾夫人真正想要合作的人,是萧昀舒。 顾夫人体贴地提出十日后再上门拜访,让谢玲花有足够的时间权衡利弊。 事关重大,谢玲花不能对外透露顾夫人的计划,程大牛和程天福又不在,她便叫来程天寿和程小棠一起商量。 主要是说说话,免得自己被富贵迷了眼或者不小心钻进牛角尖。 对此,程小棠想出了一个简单的验证方法。 既然谢玲花担心顾夫人过河拆桥,她就让顾念娇先过一遍桥。 程小棠在顾念娇第二次来关凌村的时候,带着她来到萧宅被栖云道长征用的炼丹房中,亲手演示了制冰的过程。 夏日临近,制冰能带来巨大的利润,远比绣庄来得快。 顾念娇当场愣住,“这么珍贵的制冰方法,你就直接告诉我了?” 程小棠笑眯眯地点头,“因为我相信顾姐姐。” 第373章 默默嫉妒了大半年 顾念娇受宠若惊地接过制冰方子,发现上面不仅有文字描述,还体贴地画了图示意。 材料可以轻易获取,操作也简单明了。 任何识字的人拿到这张方子,都可以用硝石做出源源不断的冰块。 南方夏日炎热,不像北方容易储存冬日的冰块,大户人家每年买冰消暑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顾夫人主持中馈这几年,顾念娇也跟在身边学掌家理账,很清楚手上这几页薄薄的纸,有多重的分量。 说价值万金,都不为过。 程小棠笑眼弯弯地补充道:“制冰的方子是我和师父一起研究出来的,只此一家。” 栖云道长矜持的颔首,“顾施主,好好保管。” 不会炼丹的大夫不是好道士。 多亏他从小就爱捣鼓炼丹炉,深得全真教丹阳子的真传,既会炼制金黄、通红的“仙丹”,也能蒸出蔷薇露。 没点本事的话,还真扛不住徒弟三天两头的新念头。 没想到硝石除了会让丹炉裂开,居然还能让水变成冰,着实有趣。 顾念娇将方子贴身收好,郑重地点头,“道长,棠宝,请放心,我必定会用好这张方子。” “顾姐姐,我对你很放心。”程小棠露出两个深深的小梨涡,歪头看向窗口,顾念娇的两名丫鬟守在院里,“但是,你相信顾府其他人吗?” 她又重新看了一遍《氏族杂记》上关于顾陆周徐四大世家的记载,并不觉得顾夫人立一次威,就能彻底掌控顾府。 否则顾念薇也不会在顾夫人的眼皮底下,险些着了道。 有系统在,程小棠可以轻易判定出顾夫人和顾念娇对她的好感度,应寒查到的内容也说明她们是良善之辈。 然而好人未必能承担得起责任。 谢玲花担心顾夫人会背信弃义,程小棠更在意的是她们有没有能力,在顾府众人的虎视眈眈下,守住产业。 顾念娇神色一凛,激动的心绪慢慢平静下来,凝视着程小棠。 程小棠软糯的小奶音充满笃定,“加上你,目前只有七个人知道。我可以保证在三个月内,不会有其他人用硝石制冰来赚钱。” “你可以做到吗?” 她可以吗? 顾念娇也在问自己,下意识环视屋内的人。 栖云道长,程小棠,萧崇,应寒,加上自己一共是五个人,还有两个人,可能是程家长辈,也可能是萧小侯爷或崔县令。 程小棠的年纪最小,却没有人觉得由她做出这么重要的决策有什么问题。 这不仅是长辈对孩子的宠爱,还是代表着充分的信任。 一种顾念娇长到十五岁,也未曾得到过的信任。 “我需要时间考虑。” 顾念娇捏着方子的手指用力到泛白,“现在还不能保证。” “顾家丫头,不用有太多压力。”萧崇将冰块放进酒盏里摇晃着冰镇,笑呵呵道,“你守不住,还有我们处理。” 不过到那一步,合作就不再成立了。 不只是制冰的买卖,还有顾夫人与谢玲花的绣庄。 顾念娇听得出言外之意,抬手按住心口,眼神变得坚定,“我会拿到澄园。” 这是她现阶段能给出的最大诚意。 顾念娇从来不介意做一个在外人看来嚣张跋扈的顾大小姐。凶名在外,别人会怕得罪她,不用像在家里那样,被祖母逼着谦让堂弟堂妹。 如今她却觉得不够,怕惹麻烦的“怕”,与敬畏的“怕”,是不一样的。 程小棠对顾念娇寄予厚望,积极地鼓励道:“顾姐姐,相信自己,你一定可以的!” “谢谢,棠宝真厉害。”顾念娇垂眸看着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真诚地感慨,“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跟堂妹们抢夺祖母的欢心。” 程小棠骄傲地挺起小胸膛,“那不一样,我可是三岁就开始逃荒了。” “只要顾姐姐下定决心,也会很厉害的。” 顾念娇心里绷着的弦微松,燃起一股斗志:没错,她必须要做到。 三岁的孩子能够历经磨难从千里之外的北方走到关凌村,她只是从顾府的后宅走出去,没什么可畏惧的。 程小棠又给顾念娇灌了好几碗鸡汤后,挥着小手目送她离开。 “还别说,小棠宝真挺适合做教书育人的夫子。”萧崇美滋滋地品尝着蒸馏出来的白酒,“好酒!” 栖云道长得意扬扬,“那是,也不看看棠宝是谁的徒弟。” 萧崇毫不留情地拆台,“你说话要有棠宝一成中听,小鱼儿当初也不会见你就烦。” “萧昀舒那小子明明是看谁都不耐烦。”栖云道长想到自己的黑历史,高冷地哼道,“汤老头现在不在追着要收徒。” “要我说,就是你们萧家把孩子惯坏了。” 程小棠弱弱地举起小手,“师父,昀舒哥哥已经答应拜师了。” 萧昀舒此番回老家,干净利落地清除了一批被萧家旁支收买的庄头和管事,赶在清明前种上了从钱塘县运过去的新稻种。 倒是寻找炭脉花了许多功夫,还偶遇登高望远的信国公。 信国公年轻时也是一代名将,立下赫赫战功被封为国公爷,后因重伤致仕,回家颐养天年。 他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如珠似宝的娇宠着养大后嫁进了簪缨世家,生下的几个孩子都走的都是文官清流的路子。 因此他一直想收徒继承衣钵,就是过于挑剔,拖到七老八十都没有合心意的。 眼看着要把一身本事改进棺材,才遇到了处处都合心意的萧昀舒,当下就抓住不肯放手。 栖云道长当初想要收徒,只是一时兴起,硬教会一套针法后就潇洒离开。 信国公却是抱着完成毕生愿望的劲头,年纪又确实不轻了,萧昀舒也没法对战功赫赫的老人家做什么。 程小棠得知后,立即写信劝说萧昀舒成全老将军的心愿。 诸如萧家的家学渊源,汤家的也不差,多学一些肯定没坏处,学会以后还可以教给她的之类的言语,终于让萧昀舒拜了师。 说实话,对于萧昀舒不用上学这点,她已经默默嫉妒了大半年。 连国子监都是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平时要么看书,要么练武,偶尔出一趟远门,总觉得很悠闲的样子。 而程小棠请一天假,都要被白老夫子布置两天的作业。 栖云道长闻言啪一下将酒盏放在案上,“汤老头一把年纪还不爱洗澡,哪里比我强了?” 萧崇乐不可支地掰着手指算,“信国公比你会打仗,比你会练兵,比你有诚意。” 第374章 此仇,不共戴天 栖云道长无言以对,气哼哼地带着徒弟离开,顺手还抱走了桌上的酒坛,“萧老爷子,你近日肝气郁滞,不宜饮酒。” 萧崇连忙上前说好话,“道长!神医!别急着走啊,咱们有话慢慢说,不让老夫喝酒,才会肝火旺盛。” 走动间,程小棠忧伤地闻着扑鼻的酒香。 萧爷爷因为嗜酒如命受制于师父固然可怜,她还没得喝呢。 为了保护聪明的小脑袋,程小棠根本不敢在长大成人前喝酒,只想卖酒赚钱。 萧崇追着栖云道长师徒俩从炼丹炉走到堆满各种农具的西院,推开一个嵌在墙里的书架,通过七弯八拐的密道走到另一座依山傍水的宅子。 一进来就看到鲁方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模样。 “鲁大师!” 程小棠紧张得快跑几步想去扶起他,就看到应霜无情地踩着鲁方的后背迎了上来,“棠宝,萧老爷子,栖云道长,酒出炉了。” “扶我起来,我还能喝!” 鲁方颤巍巍抬起头,满脸潮红,双眼发蒙,“这个炉子还有需要改进的地方,西域的琉璃颜色不够透。” “棠大师,你快来看看。” 另有一个中等个头的男子走出来,面无表情地又踩了鲁方一脚,“让道长见笑了,这一批的罗汉醉似乎烈过头了。” “棠小姐,里面酒味太浓了,暂时不适合进去。” 程小棠仰头打量着贾如风,明明五官端正,却总是让人记不住长相。 当然,这未必是他的真实长相,只能说现在用的这张脸,很有潜伏的天赋。 萧崇眼睛一亮,“太烈了?让老夫来品鉴一番。” 在被踩了第三脚后,鲁方终于彻底昏睡过去,“炉子,炉子还得再改改......” “棠宝,你现在这里玩儿,为师去去就来。”栖云道长迫不及待地抱着酒坛冲进去,“萧老爷子,先别急着喝,对比着尝。” 程小棠在酒香四溢的院子里盘算了一会儿最近的积分增长幅度,就感觉到有点上头。 蒸馏酒,成了。 鲁方跑了一趟西域大食国学会了琉璃的制法,弥补了密封性不足的缺点,做出了最符合现阶段水平的蒸馏器。 只是鲁大师会技术,不会品酒。 真正适合入口的配方,程小棠也没有,还得老酒饕出马。 时下在百姓中最流行谷物酿造的绿蚁酒,是因为未过滤时酒上漂浮的绿色浮沫而命名。虽然也是由谷物酿造,度数却很低。 最初选择直接蒸馏绿蚁酒,蒸出来的酒的品质,已不可同日而语。 而栖云道长与萧崇联手研究出来的罗汉醉,酒体清澈透亮,酒香醇馥幽郁,入口绵、落口甜,品质比宫廷特供的琼脂玉液酒都高出大一截。 一旦稳定生产,能带来的利润比制冰还要巨大。 毕竟冰块只有大户人家在夏天需要,而纵观历史,酒在任何文化中都是四季皆宜。 程小棠舍得拿出制冰方法来检验顾夫人和顾念娇的心性和能力,也是基于酒精蒸馏器已经完成的基础上。 截至目前为止,不管是新农具还是肥料、豆芽,她都是免费分享给所有人。 一来是为了积分,二来是技术含量并不高,随时可以复刻。 还有一层考虑,就是在巨大利润的引诱下,老程家人根本无法应付层出不穷的手段。 就算是程氏布庄内的水转大纺车,也已经出现了仿造者。 一方面是汲水浇灌田地的水车逐渐出现在百姓视野中,另一方面是随着规模扩大,很难完全盯住所有纺织工。 在没有专利保护的年代,能做出来,就是自己的。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麻纱布匹是走量的买卖,薄利多销,需要足够多的人手才能保证产量。 无法像蒸馏酒这样,还可以隐藏在一个宅子里闷声发大财。 不过程小棠原本也没打算让布庄一直依靠水转大纺车,她在隔壁镇买下的土地上种了大片棉花。 若是打顶的效果达到预期,明年就可以扩大种植,大幅度提升棉花的产量。 到时候,水转大纺车很快就会失去现有的价值。 程小棠想到那些费尽心机偷学的人,发现做出来的纺车没用多久就要被淘汰,会有多生气,就觉得有趣。 “棠宝,笑什么呢?别是被酒气熏醉了。” 栖云道长从酿酒房里出来,就看到在家出来看到自家徒弟脸蛋白里透红,还在嘿嘿傻笑。 程小棠抹了把脸,想起好奇已久的问题,“师父,你是跟云隐寺有仇嘛?” 罗汉醉这个名字就充满了个人情绪,还要在云隐寺的对面建一座月出观,专门用来卖佛门五大戒律中不被允许的酒。 栖云道长也喝得不少,单手背在身后,语气幽深,“不是与云隐寺,而是所有和尚。” “为师在三岁的时候,正值天真懵懂差点被一个秃驴骗得剃度出家。” “那老秃驴是得道高僧,名望是所有臭和尚给的。” 栖云道长眼中隐有水光闪现,珍惜地抚摸着发髻,“我这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险些就没了,所有光头都要为此负责。” “此仇,不共戴天!” 作为曾经的恐脱发人士,程小棠非常能体会这种心情,“师父,徒儿懂了,是那些大光头太坏了!” “就要叫罗汉醉,还要让云隐山下日夜飘满酒香!” 栖云道长熨帖不已,摸着徒弟的小脑袋哄道:“棠宝,你不用羡慕萧昀舒那小子,为师可比汤老头厉害多了。” “信国公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可以是——” “道长!喝醉了是不是?” 萧崇一把搂住栖云道长,大着舌头道:“太伤老君可不长你这样!” 第375章 全变黑了 “大胆萧老头,我看你才是喝上头了。”栖云道长一甩袖,“乖徒儿,为师也会练兵,走,咱们现在去骑马射箭!” 两个人你追我赶,在院子里跑着不够,还上了房顶往山里跑。 应寒和应霜对视一眼,抱起程小棠,“棠宝,咱们不跟醉鬼玩,去看土豆好不好?” “好呀!” 程小棠算是发现了,真正喝醉的人是栖云道长。 有些人喝醉以后看起来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脸不红走路不晃,还能正常聊天,实则早已不是清醒人。 难怪刚才说话的情绪都那么激动,完全没有平时的仙风道骨之姿。 程小棠走在田埂上,巡视着绿油油一片的土豆苗,同时浏览三级系统商城提供的各式工具。 从一开始,萧昀舒就告知了栖云道长的特殊身份,只是不方便大声说出来。 反正对她而言,师父就是师父。 只是一个洒脱随性又多才多艺的世外高人。 “棠宝!又有人送礼物过来了,奶奶让我喊你回家!” 程天寿兴高采烈地跑过来,用手比划了一个大圈,开心道:“这次比顾夫人送的还多,院子里都快堆满了。” “据说有好多从海上来的稀罕东西,大家都没见过呢。” 程小棠手上揪着一株土豆苗,下面挂着五六个小土豆,凭直觉猜到了来者的意图:“四哥,送礼的是徐府的人?” 程天寿竖起大拇指,“棠宝真厉害!是不是跟栖云道长学会算卦了?” 程小棠配合地掐算了一下,认真道:“四哥,我还算到你只剩三个时辰写胡夫子布置的文章,不然明天就要被留堂。” “糟糕!我给忘了!” 程天寿脸色大变地一拍脑门,忙不迭往回跑,“棠宝,我去找小飞,你先跟应姐姐慢慢走回家。田里地滑,走路小心啊。” 程小棠顺着田埂,每一垄随机刨出一株土豆,确定这一片土豆的长势都不错。 应寒和应霜一人背着一个背篓,想到明天就能带着土豆去镇上找王氏做鲜美可口的地三鲜,脚步格外轻快。 来的是徐四夫人,她代表徐志辉向程小棠致谢。 与顾夫人和顾念娇的诚心实意不同,徐四夫人明显不是自愿来的。 程小棠走进正厅时,就看到打扮奢华的贵夫人僵硬地坐在椅子的边沿,眉头不自觉地拧着,眼神挑剔,嘴角下撇,对老程家农村大院的嫌弃溢于言表。 程老太坐在上首,显然对这位纡尊降贵而来的贵妇没什么好感。 见程小棠回来,她直接起身道:“老大家的,棠宝,你们慢慢招待客人,我要去喂猪了。” 谢玲花会意地点头,吩咐脸上堆满笑容的杨氏,“三弟妹,你跟莲儿一起去帮娘。” 杨氏不想去,上次没能跟顾夫人说话,她还想跟徐四夫人多聊聊呢。 然而对上谢玲花警告的眼神,她张了张嘴说不出反驳的话,老实地带着女儿离开。 下个月就要发年中的红包,比起看起来就不好相处的徐府四夫人,杨氏觉得还是到手的银子更实惠。 反正摆在院子里那些个值钱的礼物,总能分给三房一份。 她也没傻到那份上,看得出这位徐府的四夫人不是好相处的,就是嫉妒程小棠又收了一堆好东西。 程三莲跟着杨氏走到菜地才松了口气,后怕道:“娘,她就是徐三公子的那个很凶的娘。” 她不仅围观过徐志辉的惨样,也见识过徐四夫人撕打顾念薇、顾念惜的凶悍模样,比起村里的泼妇也差不了多少。 最重要的是,魏凝珠不知从哪儿得到的内幕消息,说徐志辉头上的伤口是应寒打的。 程三莲一听就信了。 在她心目中,应寒是排名第一的可怕人物,做出什么事都有可能。 听说徐三公子清醒后,程三莲着实担心了好几天,生怕徐四夫人会上门兴师问罪。 刚才在屋里,她一直提心吊胆地观察徐家人的表情,生怕是来找茬的。 杨氏没好气地拍了程三莲胳膊一下,“这么要紧的话怎么不早说?” “我去猪圈,你去村口等着你小舅和哥哥,让他俩先别回家。” 惹不起,躲得起,大人物还是留给大房的人吧。 老程家的厅堂内。 “这位就是棠宝吧?”徐四夫人端着架子等了一会儿,始终没等到问好,只得主动开口,“真是个玉雪可爱的孩子。” “来,这是给你的见面礼。” 程小棠手上挖土豆的泥还没洗掉,白胖的手腕就被套上了一只翡翠镯子。 过于宽大的手镯,就像徐四夫人浮于表面的慈爱一样,让人不适。 “多谢徐四夫人。” 程小棠客套地道谢,握住涂着蔻丹的手上下摇晃了几下,成功让徐四夫人葱白的手指和红润的脸色全变黑了。 “棠宝太客气了,你年纪与我小女儿差不多大,以后要常来徐府玩。” 徐四夫人猛地抽回手,勉强维持着笑脸,眼神如刀般审视着应霜和应寒,“不知哪位是应寒应姑娘?” 她这辈子就没碰过这么脏的手,差点没控制住力道。 来之前,她还听说这死丫头搞出什么粪肥,也不知刚摸了什么回来。 应寒往前走了一步,淡淡道:“有事?” “犬子多亏应姑娘相救。”徐四夫人眼底划过怨恨,皮笑肉不笑道,“只是大夫说辉儿的额头可能会留下疤痕,影响日后科考。” “临安府的名医都束手无策,我也是别无他法,才厚颜求上门。” “应姑娘,能否派栖云道长来徐府看一眼?” 她根本没将程小棠当一回事,只当栖云道长也是萧家的人。因此故意点出应寒让徐志辉破相一事,作为要挟。 徐四夫人来之前打听过,萧小侯爷还没回来。 她都亲自邀请了,不信区区几个奴才,敢自作主张地拒绝徐家。 应寒干脆道:“不行。” 徐四夫人脸色一沉,冷声道:“应姑娘,你不用问一下主子的意见吗?” 应寒从善如流,恭敬地征询对程小棠的意见,“主子,您说呢?” 程小棠软糯地开口,“婉拒了哦。” 第376章 她不想炫富的 徐四夫人霍然起身,盯着应寒,“你叫她什么?” 难道消息有误,这个伤了她儿子的女人,并非萧家十二卫之一? 不对,徐大夫人说过,姓应的毒妇还敢对着顾二夫人亮刀,绝不可能是乡野贱民家里的丫鬟。 应寒礼貌的反问,“听不懂官话?” 徐四夫人再也压不住脾气,一拍桌子怒斥道:“你什么身份,敢这么跟我说话?” “徐四夫人,你是来这里逞威风的?”应霜久居京城处理萧府事务,对这种人见怪不怪,冷冷提醒道,“那请回吧。” 徐四夫人想起此行的目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脸色难看地僵在原地。 程小棠热心地劝道:“徐四夫人,我观你印堂发黑,气色不佳,还是先给自己找大夫看病吧。” 徐四夫人难以置信地瞪着程小棠,“你说什么?” 萧家人就算了,一个乡下的贱丫头居然也敢出言不逊,反了天了! 【宿主行为宠爱梁雅容一次,获得五千四百积分。】 程小棠满意地收下积分,“说笑。” 谢玲花差点笑出来,捏捏女儿的小脸蛋嗔怪道:“棠宝,越来越调皮了。就算是给人看病,也不能说得这么直接。” “这孩子跟师父学了点皮毛,就喜欢看人气色,还请徐四夫人见谅。” 徐四夫人不想见谅,硬扯出一抹笑,“程夫人客气了,童言无忌,我不会放在心上。” 谢玲花不想再浪费时间,直言道:“徐四夫人,你可能误会了什么。栖云道长并非萧家的下人,应姑娘做不了他的主。” “若是求医,就走错了地方,还请将礼物带走。” 她已经知道了赏花宴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顾念薇残害姐妹固然恶毒,徐志辉也不是什么好蛤蟆。 今日见了徐四夫人,总算明白这种人渣败类都是谁养出来的。 听到谢玲花毫不留情地逐客,徐四夫人再次因为被冒犯而生出怒意,脑子却逐渐清醒过来。 她之所以坐了大半天的马车来到穷乡僻壤,不是来跟粗鄙村妇吵架的。 徐志辉醒过来后,说出的真相与外面传的流言完全不一样。 他根本就不认识什么李桂香,也没收到过署名为顾念薇的情书,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晕倒在暖阁。 前一刻,他明明是带着关键性的玉佩,去席上向顾念娇表明心意,抱得美人归。 徐四老爷听儿子说完后,将情况分析出七八成,只觉得无比心惊。让人拦住要冲出去找人算账的妻子,狠下心给了徐志辉一耳光。 然后当着全家的面,家法处置连累徐家名声的不孝子。 要不是徐四夫人以死相逼,他还打算送徐志辉去山里,为列祖列宗守墓一年。 徐四老爷掰开揉碎了跟妻儿讲清楚利弊,就算徐志辉拿出玉佩,以顾府的家风,也不会将顾念娇嫁到徐家。 留给顾念娇的选择,只有远嫁和出家两条路。 到时候,徐家就彻底得罪了顾府以及顾念娇的外祖家。 怪不得这几天朝堂上弹劾徐老爷子的人这么多,还是轻易不开口的清贵名流,原来是源头在这里。 徐志辉得知祖父写信回来质问赏花宴的事情,吓得立马装晕,不敢再提报仇一事。 徐四夫人听得一知半解,先去衙门撤掉诉状,再登门向顾夫人赔罪,最后百般不情愿地来到关凌村道谢。 临行前,徐四老爷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表达清楚,徐家是真心感激程小棠让应寒出手,从而避免徐志辉铸成大错。 可惜徐四夫人高高在上惯了,自认赏了程家这么多他们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好东西,对方就应该感恩戴德。 万万没想到,一个两个都这么不识抬举。 她很想直接掀桌子离开,可这么回去,肯定没法跟婆母和丈夫交代。 徐四夫人用手帕包着程小棠归还的手镯,重新挤出笑容诱哄道:“棠宝,你还小不懂,这可不是普通的镯子。” “白玉暖身,戴着对女孩子极有好处。” 程小棠把脖子上戴着的羊脂玉拿出来,圆溜溜的杏眼里满是好奇,“徐四夫人,你这个比我的好嘛?” 一个是普通的白玉,一个是雕刻着精妙神兽的羊脂玉。 孰优孰劣,无比清晰。 饶是徐四夫人都说不出玉镯更好的话,早知会这样,她肯定不会随便挑一只很少带的手镯。 徐四夫人的大丫鬟赶紧替主子找补道:“程小姐,黄金有价玉无价。暖玉都需要温养,戴着合适才是最好的。” “我家夫人送您的手镯替身带了十几年,最是养人。” 应霜露出恭敬得体的微笑,回答程小棠之前的问题:“主子,羊脂玉有市无价,的确不能用价值衡量。” “不过您带着的这枚平安扣,买一百只普通的白玉镯子都绰绰有余。” 徐四夫人被“普通”两个字臊得脸上发热,她与临安府内的贵妇斗艳都没输过,却在阴沟里翻了船。 那枚堪称极品的羊脂玉,像是打了她一巴掌。 程小棠认真地点头,又从袖子里摸出一枚镶嵌着宝石的小镜子,“那可以买多少这样的珠子呀?” 她不想炫富的,谁让徐四夫人欺骗了她四哥的感情。 程天寿来报信时开开心心的,以为又是妹妹做好事收到的谢礼,哪儿能想到富贵人家的套路。 应霜笑道:“这倒是难住我了。按照市价,猫眼石应该更值钱一些。” 徐四夫人不由得呼吸一窒,猫眼石? 她人虽小气,眼光却很毒辣,看得无比真切,那就是整个徐府都没有的猫眼石。 不由得万分惋惜,如此一颗罕见的猫眼石,竟然落在了乡下野丫头的手里! 一直没吭声的徐府管家更是冷汗涔涔,绞尽脑汁地想着应对之法。 老爷吩咐的是备上重礼道谢,结果夫人非说乡下人没见过市面,配不上好东西,看着金光灿灿就行。 外面院子里摆放着的绫罗绸缎都是从库房翻出来的陈年旧货,主子们看腻了的摆件,以及从海商那儿买来的不值钱小玩意儿。 真送出去,就是结仇。 可是要是全都拉回去,徐府的脸面也要丢尽了。 第377章 不收也得收 程小棠意思意思照了下猫眼石镜子,随手往桌上一放,分辨出屋内陌生的气味,来自于是徐四夫人身边的丫鬟捧着的香炉。 馥郁淡雅的兰花香,她在胭脂铺里闻到过,是临安府贵妇的心头好。 上门做客,却在别人家点自己的香,就有些不讲礼貌了。可以想象得出来,在她来之前,徐四夫人是怎么膈应程老太和谢玲花的。 嘴上说是来道谢,却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施舍姿态。 问题是谁也没请她来,简直莫名其妙。 程小棠干脆又从荷包中取出一块白笃耨,笑眯眯地解释道:“徐四夫人,兰香虽好,我家小野却闻不得这个味儿,会撂挑子。” “不如白笃耨香气温和,还请熄灭香炉,以免气味相冲。” 白笃耨一两就值二十万钱,即便在世家贵族中,也属于顶级香料。 谢玲花记得这种乳白色的香料块,是司农寺少卿大人派人送来的礼物之一,还被山猪吃不了细糠的程大牛嫌弃香气太甜腻。 看徐四夫人的表情,这香似乎比棠宝的平安扣和小镜子更稀罕。 程小棠对谢玲花眨眨眼,娘,看我给你出气。 白笃耨单论价值当然没有玉器宝石贵,但架不住是消耗品啊。她以前学的历史中,就有一个超级大贪官喜欢点这香炫富。 徐府再是底蕴深厚,徐四老爷也只是一个不怎么受重视的旁支子弟。 徐四夫人身边的捧香丫鬟听过白笃耨的大名,下意识掐灭香炉,就对上自家夫人刀子一样的眼神。 程小棠悠闲地晃着腿,坐等徐四夫人恼羞成怒地离开, 说实话,要不是有在擅长此道的应霜在,老程家还真没人会用这种奢侈品,炫富都炫不到位。 独属于白笃耨的香气逐渐散开,覆盖住徐四夫人彰显身份的名贵兰花香。 她只觉得手里的白玉镯像是烧红的铁块,透过绣帕烫到了心口上。 死丫头说的小野是什么东西? 撂挑子又是什么鬼话? 徐四夫人不想露怯,用力擦干净手指后将手镯扔给丫鬟,又坐回了位置,保持着下巴微扬的高傲姿态,“这位应姑娘,倒是手巧。” 应霜淡淡应道:“徐四夫人若是闻不惯,可以换成沉香。” “少熏些廉价的香料,对身体有益。” 徐四夫人硬扯出的一抹笑,僵在了脸上。 “徐四夫人,晚些时候可能会下雨,村里的路不好走,就不多留您了。” 谢玲花及时开口打圆场,含蓄地送客,“我让人帮您把东西装上,别耽误时辰。” 她如今待人处事都是掌柜心态,脾气比以往平和许多。即使不喜欢徐四夫人狗眼看人低的嘴脸,也打算客气地将人送走。 至于徐府的那些礼物,自然是不能收的。 “程夫人这是看不上徐府?”徐四夫人眉梢一挑,拿腔作调道,“听闻顾夫人和顾大小姐不止一次前来拜访。” “想必以顾府的礼仪,不会空手而来。” 谢玲花端起茶轻抿一口,淡然笑道:“徐四夫人有所不知,程家虽然世代都是农户,却也有祖上传下来的规矩。” “便是再穷,也不能白拿人家的东西。” “顾夫人登门送礼,是感谢棠宝和应姑娘对顾大小姐的救命之恩。若是坚持不收,反倒坏了善缘。” 她的话点到为止,剩下的留给徐四夫人自己体会。 程小棠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写满真诚,认真道:“徐四夫人,我没救过令公子,你可能认错人了。” 应寒默契道:“主子,徐四夫人当时不在赏花宴,可能是听岔了。” “徐四夫人,救起徐三公子的是顾府的家丁,谢礼合该送往顾府才是。应霜,来,跟我一起帮徐四夫人装车。” 徐府管家脸色大变,连忙带人上前阻拦,“两位姑娘,这可使不得。” 然而应寒和应霜是何等身手,徐家下人谁也拦不住,急得管家一脑门汗,“夫人,您快说句话啊。” 徐四夫人倒是想说,可她今日来程家道谢,本就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总不能让她明说,多谢应寒打晕了徐志辉,阻止他用玉佩去纠缠顾大小姐。 谢玲花再次端起茶,“徐四夫人,请用茶。” 这是第三次明显的逐客之意。 徐四夫人再也坐不下去,快步走出厅堂,脸色不断变换地盯着逐渐被搬空的院子。 她年逾四十,并非不通人情世故的无知少女。只是从一开始,就没将老程家人尤其是程小棠,当做值得结交的对象。 在徐四夫人的认知中,出身高于一切。 不管程小棠做出多少新农具还是发现了什么豆芽,都比不上官家小姐,更不用说跟吴中四大姓之一的徐氏相提并论。 这次准备的礼物中,唯一称得上珍品的只有送给程天禄的一方砚台。 那还是看在临江书院袁山长对程天禄的重视上,特意徐四夫人打算权当是在穷书生身上压个宝。 他日若能金榜题名,必定会记住她的赏识之恩。 可眼看着礼物没一会儿就被搬空,徐四夫人发觉自己真的把事情搞砸了。 她猛地转身,双手握住谢玲花,露出到程家以后最和善的笑容,“程夫人,实在抱歉,这次确实是我唐突了。” “不过礼物送出门,断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就当是给打扰到程老夫人清净的赔礼,随便留着打赏下人都行。” 程老太喂完猪回来就发现家门口围了不少人,朗声道:“徐四夫人这话可不兴乱说,我一农村老太婆没那么金贵。” “老程家都是粗人,用不惯精细物件,劳烦带回去吧。” 紧随其后的杨氏看到礼物都装了回去,肉疼不已,劝道:“娘,徐四夫人也是一片心意。” “闭嘴!” 程老太没好气地剜了她一眼,“不是说要给你弟下厨,还站这儿做什么?” “老大媳妇儿,赶紧完事去布庄里,美怡正找你商量事呢。” 程三莲难得没有起贪念,扯了下杨氏小声催促道:“娘,小舅舅从早到现在还没吃饭,就等着你给他煮碗面呢。” 她偷瞄着徐四夫人脸色铁青的模样,像是下一刻就要扑上来扯头发甩耳光。 魏姐姐说的没错,徐家果然是来寻仇的。 徐四夫人身不由己地被应寒送到院门口,愤恨的眼神扫过程老太、谢玲花以及程小棠,祖孙三代都是一副送瘟神的表情。 徐府管家苦着脸凑上来,“夫人,就这么走了么?” 办差不利,他回去绝没好果子吃。 “走!”她眼神带出狠戾之色,咬牙切齿道,“东西留下。” 她是堂堂徐四夫人,送出的礼,不收也得收。 就算是库房清理出来的垃圾,也比程家这些贱民的命都值钱。 不过是撞大运攀上萧小侯爷的贱民,又凑巧救了顾念娇那个有眼无珠的小贱蹄子一回,还真以为得了贵人的赏赐,自己就是个人物了。 程家人要敢送回徐府打她的脸,徐老夫人第一个咽不下这口气。 徐四夫人恼羞成怒,不再掩饰鄙夷之色,“来日方长,我劝你们好自为之。” 她真想动手,碾死程家比碾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徐府管家有心劝说,可惜徐四夫人直接让丫鬟放下车帘,催促着车夫回府。 马车刚动起来,一只白玉手镯被扔了出来。 啪一下砸在地上,碎成好几块。 第378章 让程家人滚出临安 应寒的眼神一冷,身形如电,瞬间捡起破碎的玉镯,一块不落地扔进马车。 “啊——” 马车内响起尖叫声,徐四夫人气急败坏地走下马车,“谁干的?” 应寒面无表情道:“徐四夫人,你落了东西。” 应霜挡在了徐府管家的前面,温和道:“老丈,别让我动手。” 另有萧家护卫闻讯赶来,扛着刚除完草的锄头,围住了势单力薄的三辆马车。 徐四夫人没想到萧家的下人嚣张到这个地步,气得直发抖,“好大的胆子,信不信我明天就让程家人滚出临安?” 程小棠也没想到徐四夫人居然会耍无赖,还专挑软柿子捏。 有本事说让萧家人滚啊。 程老太好声好气招待了徐四夫人半天,怕压不住爆脾气还去喂了趟猪,眼下也被激出了火气,“你凭什么?” “我们老程家行得端坐得正,从未做过亏心事,不是你说赶就赶的!” 围观凑热闹的关凌村人看不下去了,原以为又是什么贵人来给棠宝送礼物,结果竟是个蛮不讲理的泼妇。 一个妇道人家,说话口气比官老爷还大。 “这毒妇是哪来儿的?” “快去叫村长,有人要赶棠宝一家子走!” “你们守着,我去找里正老爷,让他去请县令老爷过来主持公道。” 徐四夫人放出狠话,不仅没吓住程家人,还引来一群粗鄙不堪的村民对她评头论足,整个人都气迷糊了。 她以往偶尔去庄子巡视,那些泥腿子哪次不是诚惶诚恐的讨好。 就是鞋上落了灰,都有人抢着掸。 关凌村人是被迷了心智吗? 居然敢对官眷不敬! “白露!快扶夫人回马车坐着!” 徐府管家急得嗓子都劈了,一边指挥着人重新套好马车,一边艰难地说着好话缓和气氛,“误会,都是误会。” “诸位乡亲,麻烦让个道,我们这就走。” 徐四夫人透过车窗看到乌央乌央跑过来的人群,终于生出一丝惧意,没有再呈口舌之快。 等回临安府后,她一定要让这些人付出代价! 赶来的村民们不知道前因后果,就听说那名妇人威胁让程家人滚出临安。 村里这两年跟着棠宝沾了多少光,每个人心里都有数,怎么可能眼看着一个陌生人跑到老程家门口仗势欺人。 一声声质问,盖住了徐府管家的微弱解释,根本不让马车离开。 程小棠感动于乡亲们毫不犹豫的维护,生怕他们被牵连,赶紧抽出百试百灵的小笛子使劲吹了几下,成功让所有人捂住了耳朵。 匆匆赶来的程族长举着铜锣,敲也不是,不敲也不是。 “谁在这里闹事?” 关村长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鞋子都跑掉了一只,刚来就被刺耳的笛声吓得一个激灵,皱眉打量着被村民们围住的马车。 单看家仆体面的打扮,他就能猜到马车内的人非富即贵。 不过对关凌村而言,没有哪个贵人比程小棠更珍贵。 关村长心中油然生出一股豪气,郑重地表明态度,“程家人就是关凌村人,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赶他们走!” 徐府管家叫苦不迭,“真的是一场误会。” 谢玲花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主动解释了原委,概括为送错礼引发的小口角。 徐府管家顺着这套说辞,再三表示徐家对关凌村没有任何恶意。 关村长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居然是吴中四姓之一的徐家,还好不用得罪人。他敢说得那么强硬,也是萧宅的贵人给的底气。 至于那个贵人更贵,就不是他能管的了。 村民们让出通道,直到三辆马车飞快地消失在视野中,才各回各家。 程小棠没把徐四夫人的威胁当一回事。 抛开一切不说,彭府尹为了自己的政绩,都不会舍得让她离开临安府。 徐四夫人既然看不起庄稼人,大可以去试试。到底是徐四夫人的名头值钱,还是种地种得好有用。 程老太冷静下来后,觉得刚才的行为太冲动。 人想说什么就让人说,又不会掉一块肉,根本没必要动怒,还险些让乡亲们惹上麻烦。 果然是在家舒坦日子过久了,反而不如年轻人沉得住气。 谢玲花笑着宽慰道:“娘,就该骂他们,不能让人欺负到头上还不吭声。” “咱们就是没收礼而已,到哪儿说都是占理儿的。” 杨智明忧心忡忡,“大嫂,你是不知道,徐家可不是讲道理的人家。” “徐家老爷子是京中的大官,徐家人在临安府就没吃过亏。” 杨氏焦虑地踱着碎步,“大嫂,棠宝,你们跟顾家关系那么好,不然跟顾夫人说说,让她攒个局说和?” 谢玲花懒得理杨氏姐弟,由着他们自己吓自己,总比变着花样攀关系好。 说和是不可能说和的。 徐四夫人上门威胁要赶走程小棠一家人的事迹,飞快传遍了临安府各大世家。 顾夫人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让人将徐四夫人之前送来的赔礼原封不动地送回了徐府。 徐四夫人在钱塘县休整了一晚,内心的怒火越烧越旺,打定主要撺掇最看重脸面的徐老夫人出手,程家人不死也脱层皮。 到临安府后,她直接先去主宅找徐老夫人,刚进院子就听到一声怒喝, “孽障,跪下!” 第379章 没人能抵挡土豆的魅力 徐老夫人满头银丝,长得慈眉善目,手上缓缓地拨弄着佛珠,说出来的话却冰冷刺骨,“废物。” “管不住儿子,让徐家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送个礼都闹得满城风雨。” “肃州梁氏,就是这么教养女儿的?” 徐四夫人屈辱地跪在地上,一句都不敢反驳。 “大伯母,是侄儿御内无方,给家里造成麻烦了。”徐四老爷一脸愧色地认错,“我这就带上辉儿一起,去给程家人赔礼道歉,” 若是京中传来的消息为真,这次的事怕是没那么简单解决。 徐老夫人瞥一眼畏畏缩缩站在角落的徐志辉,摆摆手,“这些事你们小辈不用操心。” “把人带回去,最近少出门。” 徐四老爷和徐志辉恭敬地道谢,一左一右扶起徐四夫人匆匆离开。 “小门小户出来的,上不得台面。” 徐老夫人厌倦地起身,不咸不淡道,“幸好当年坚持,没让老大娶陶氏女,否则也得闹得家宅不宁。” 身边的老嬷嬷笑呵呵的应着,“还得老夫人眼光毒辣。” 徐老夫人半闭着眼睛让人捶腿,闻到习惯的兰花香时,眸光一沉,“梁氏有一点倒是没说错,程家人确实不识抬举。” 低贱之人,只配在泥里打滚。 顾念薇和徐志辉那点子浅显的算计,连顾念惜都能察觉出端倪,更不用说府上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精。 顾老夫人厌恶大儿媳,偏疼自己年幼失怙的外甥女,连带着不喜高傲跋扈的顾念娇,对二儿媳做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徐老夫人有所耳闻,也是乐见其成。 顾念娇不是看不上她芝兰玉树的嫡长孙么,等嫁给徐志辉那种货色蹉跎一生,就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了。 结果因为一个多管闲事的野丫头,害得徐家颜面大失。 徐老夫人眯起眼睛,“派人去顾府下帖子。” *** 程小棠听了两天临安府的热闹后,就对各大世家是喜闻乐见还是落井下石失去了兴趣。 只要别再来关凌村找不痛快就行。 随着新式粪肥逐批次发酵完成,越来越多的人能看到施肥后的庄稼长势,可以说用过的老农民都说好。 插秧时节,司农寺少卿不遗余力地四处宣传秧马和水车,程小棠的名字迅速在大江南北流传开。 只有第一次得知那些工具或者沤肥方法是来自程小棠的馈赠,才会被判定行为宠爱。而且每个人的积分都不高,在三十到六十积分之间。 但架不住人数足够多,积分滚啊滚,增长幅度达到了巅峰。 曾经高不可攀的小目标,不到半年就完成了十分之一。 不过像这样能快速惠及天下人的好东西,在现有的制造水平下,程小棠也拿不出多少了。 除非能解锁四级商城的书籍。 摆在程小棠眼前的艰难抉择,是要继续攒着,还是攒到一千五百万积分激活二级商城提供的扫描功能。 她每天忙活的事情太多,栖云道长也不像信国公那样着急,主打一个兴趣教学。 偶尔替镇上的居民看个病,上山挖挖草药,睡前背背药方。 因此在脱离义诊的高强度训练后,程小棠在医学上的进步明显放缓了。 “师父,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厉害呀?” 程小棠认真地按着方氏的喜脉,细细分辨着脉搏频率与之前的差异,“小婶真的怀了双胎嘛?” 栖云道长被小徒弟崇拜的眼神看得美滋滋,得意道:“为师出手,绝无误判。” “棠宝乖,只要多放些心思在医术上,绝对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程小棠摸摸方氏显怀的肚子,露出两个讨喜的小梨涡,“我会认真学习哒!” “小婶放心,养胎交给我!” 她决定了,该花就花! 积分没了还能赚,双胞胎在现有的条件下自然生产,对孕妇和孩子而言都是极为危险的难关。 刚得知的时候,全家人都紧张坏了。 还有奶奶,年纪大了又喜欢吃猪头肉,这年头没什么三高的说法,若是能扫描出来,也能提前养生。 程天寿积极地表态,“还有我!四婶,你现在是不是很喜欢吃酸呀?” “臭小子,不准叫四婶。”程铁牛笑着轻拍了一记程天寿,“小心被你二婶听到,不给你吃炸薯条。” 程天寿立即改口,“小婶你看,小叔又欺负我!” 方氏嗔怪地横了一眼程铁牛,“阿寿,别理你四叔,该怎么叫就怎么叫。” 王氏是在一次被县城的大户人家里做席时,听说在有个说法,坏了双生子不能在家里提四字,不然会影响生产。 尽管没什么根据,程老太和王氏都觉得,讲究一个宁可信其有,坚持在家中贯彻落实。 幸好程铁牛当初没叫四牛,不然也得跟着改名。 “彩凤,之前怎么答应我的都忘了?” 王氏笑吟吟地端着同福饭馆如今最受孩子们欢迎的炸薯条走过来,“薯条太油腻,你可不能多吃。” “二嫂,你就放一万个心,我真没那么娇气。” “这不是娇气,这是养生。” 程铁牛看向栖云道长寻求支持,“道长,您说是不是?” 栖云道长吃薯条吃得正香,茫然抬头,“啥?” 程小棠乐得不行,果然没人能抵挡土豆的魅力。 如果有,那就再换一种做法。 碍于去年收成不多,她今年只在钱塘县、峪州以及踏炎军所在的庆苍州三地种植,不然无法解释那么多的土豆种是哪里来的。 同福饭馆推出了不少以土豆为主打的菜式,客人们听说是地里刨出来的,只当是没吃过的野菜。 不少人来吃个新鲜,倒是让饭馆生意又火爆了一阵子。 隔壁峪州出身耕读之家的于知州,听闻土豆高产又好吃,特意向程小棠买了些土豆种子,等着秋天种到自己的职田里。 程小棠估算着这一批土豆的产量,要想成为千家万户的主粮之一,起码得两三年的时间。 新稻种在各地的长势都不相同,等秋收后才能算出亩产的差距,真要稳定下来,不仅需要时间,还要足够多的样本。 种地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半点不能急。 程小棠自从投身种地大业后,耐性越来越好,即便程三莲对着她哭了小半个时辰也心平气和,慢悠悠地计算该如何最大化地利用积分。 第380章 良言难劝该死鬼 程三莲哭得口干舌燥,也没等到程小棠问一句,只觉得魏凝珠教她的根本不管用。 连小孩子都骗不过,沈三公子真能吃这套吗? 今年以来,老程家又新建了一间库房,仍旧放不下各家源源不断送来的礼物。 程老太拍板,直接将家里的围墙推倒重建,给程小棠单独建一个小院子,中间留一个拱门,连通程大牛夫妻俩和福禄寿三兄弟的房间。 多亏当初刚落户时,因为老程家男丁众多,为了保护程氏族人选择住在村北的边上。 如今倒是方便了老程家扩建房屋,现在的宅子比最初大了三倍有余,每个人都有单独的房间,还有专门的一排厢房留宿客人。 程小棠独占一个院子,既要上学又要学医,偶尔秉烛夜读也不稀奇,这才让程三莲找到空子避开长辈的视线。 “三姐,壶里泡的胖大海。” 程小棠见程三莲终于打算好好说话了,揉了揉手腕瘫在摇摇椅上,“给我也来一杯。” 胡氏学堂的甲班一共八人,除了她,剩下七个少年秋天都要去考临江书院。 白老夫子最近在抓策论,每天就是换着题目辩来辩去,程小棠作为最没压力的陪练,说的话太多,嗓子疼。 程三莲期期艾艾地将茶杯递给程小棠,“棠宝,你咋不问我出啥事了?” “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程小棠打了个哈欠,“时辰不早了,等下我四哥看到这里还亮着光,肯定会过来。” 到时候,不管程三莲的目的是什么,都很不会得逞。 程三莲抹了下眼角,语速变得飞快,“我十天后要去参加宴会,还没有合适的衣服和首饰,到时候肯定给家里丢人。” “棠宝,我也是没办法,才来找你帮忙的,呜呜呜。” 程小棠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无语道:“二姐不是刚给你做了新裙子吗?” “那裙子前几天我去踏青时已经穿过了,魏姐姐说城里的闺秀们都不会在宴会上穿之前的裙子,不然会被笑话的。” 程三莲软声央求着,“好棠宝,你就将那匹浅紫色的云锦送我吧。” “反正你也不喜欢,等明年就落伍了。” 程小棠怀疑地凝视着程三莲,再次确认道:“三姐,你是自己要那匹浅紫色的云锦?” “我当然是替自己要的。”程三莲撇撇嘴,压低了声音得意道,“我又不傻,还能替魏凝珠要好东西不成?” 她再是跟魏家人交好,也知道自己姓程。 小舅舅说了,魏家人迟迟不谈及跟程天福的婚事,指不定也是想攀高枝儿。 见程小棠若有所思的模样,程三莲继续哄道:“棠宝,澄园的曲水流觞宴对我真的很重要,你就帮帮我吧。” “等以后,我肯定十倍还你。” 程小棠不在意什么云锦软烟罗之类的名贵锦缎,她上学时喜欢穿宽袍大袖,下地揪苗就是箭袖劲装。 从江陵城回来以后,老程家的库房扩建了两回,依旧堆满了各家送来的礼物。 除了真金白银,程小棠都是让程老太分配,家里人人有份。 程老太节俭惯了,不舍得让家里人穿那些好料子去做农活,唯有给程二蓉研究绣技时,舍得拆了那些珍品。 也不知魏凝珠图什么,最近走哪儿都带着程三莲。 “三姐,你晚上好好琢磨下。”程小棠伸了个懒腰,“浅紫色显黑,群青色显黄。” “这两种颜色的绸缎,不太适合你” 程三莲可听不得这种话,反驳道:“怎么就不适合了?” 想到有求于程小棠,她又放缓了语气,“董大娘子已经同意给我赶制一条百叠留仙裙,就差料子了。” 良言难劝该死鬼。 程三莲非要做魏凝珠身边陪衬的庸脂俗粉,她也不好阻拦。 程小棠懒得再劝,“明早儿我跟娘说一声,你过来拿吧,浅黛,群青,鹅黄,三匹够你才穿到七夕了。” 程三莲闻言喜上眉梢,“那配套的珠钗......” “让你魏姐姐亲自来搭配。”程小棠打了个哈欠,“想必她很清楚规制。” 第二日傍晚,魏凝珠久违地登门拜访。 自从赏花宴后,这还是她第一次出现在程小棠的视线中。 程小棠想到这人居然撺掇程三莲坑害程天禄,笑容就愈发热情,“魏姐姐,听说你最近在养病,讳疾忌医不可取,要早日就医才是。” “心病虽无药可医,也能缓解。” “棠宝有心了。”魏凝珠温婉地垂眸,“不过是陈年旧疾,如今已无大碍。” 【宿主行为宠爱魏凝珠一次,获得六千三百积分。】 程小棠还真挺好奇的,最近面都没见,这人的仇恨值到底是从哪里涨的。 “魏姑娘来得正好,”谢玲花抚过颜色各异的十几匹名贵布料,和气地问道,“你觉得这些绸缎中,哪一匹最适合曲水流觞宴?” “我们刚接了一个订单,要给顾大小姐做衣裳。” 魏凝珠袖中的手不自觉握紧,眼神扫过董大娘子以及程二蓉,谨慎道:“顾大小姐娇艳明媚,自然适合海棠红和月牙白。 程三莲听得稀里糊涂,正想开口就被杨氏掐了一下。 董大娘子笑意盈盈道:“魏姑娘不愧是书香世家,确实有眼光。” 半个时辰后,魏凝珠稀里糊涂的就回到了家里。 魏夫人不满道:“珠儿,你怎么空手回来了,不是说挑布匹做夏衣么?” “董大娘子说,会亲自给我裁制新衣。”魏凝珠表情晦暗难明,不安道,“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魏夫人不屑地撇嘴,“大字不识字几个的绣娘,能有什么脑子。” “你呀,这次可得好好准备,可别再辜负顾四小姐的好意,错失良机。” 魏凝珠想到曲水流觞宴会出现的世家子弟和顾念惜的承诺,眼神逐渐变得炙热,“娘,你放心。” 她在这破村里耗了这么久,不想再等下去了。 *** 子时的澄园内,灯火通明。 顾念娇已经连续七天都没睡好觉,不断检查着宴席的各项事宜,力求尽善尽美。 曲水流觞宴,是临安府经常会举办的文会。 澄园底蕴深厚,广受文人墨客的喜爱。 只有顾念娇心里清楚,这次宴会的主角既不是才子佳人,也不是诗词歌赋。 而是夏日寒冰。 第381章 没随到半点好 距离程小棠将制冰方法交给顾念娇,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至今没有大量来源不明的冰块出现在市面上,说明顾府的澄园内部,的确严格遵守顾大小姐的命令,没人靠近地窖。 这是个好现象。 谢玲花与顾夫人的合作并未严格卡着三个月的期限,而是慢慢熟悉起来。 顾夫人作为顾府当家主母,来关凌村一趟很难避开别人的耳目,更多是谢玲花进城谈生意时顺道碰个面。 二人从家世背景到人生经历都天差地别,却意外地投缘。 无论是读过万卷书,还是行过千里路,都想在三十多岁的年纪,做出一番事业。 随着天气日渐炎热起来,董大娘子和程二蓉将绣制的夏日布匹寄放在顾夫人的绣庄出售。 说来也巧,顾夫人嫁妆中最值钱的就是两间绣庄,其中临安府的锦茗绣庄开在繁华的雁池坊,往来客人非富即贵。 正对面的店铺,就是去年陆氏赔给程小棠的胭脂铺。 程小棠原计划是想等谢玲花熟练布庄掌柜的日常事务后,再将胭脂铺改成绣庄,专门赚富人的钱。 店铺内只有大掌柜知道背后的东家换人了,进货渠道和伙计几乎没有变化,每月的盈利可以达到锦茗绣庄的十倍有余。 其中固然有程小棠接手后,能用积分换出珍惜香料做无本买卖的原因,更重要的是顾夫人的绣庄不行。 因为顾老夫人刻意打压,顾夫人手头得用的人全是从娘家带来的。 忠心不二,就是不会做买卖。 锦茗绣庄占着雁池坊数一数二的好位置,每月去掉成本和工钱,只能赚个百八十两银子。 对普通百姓而言,足够一家人吃穿嚼用好几年。 但对顾氏这样的顶级世家而言,百两银子不过是一顿饭或者一坛酒,聊胜于无罢了。 顾夫人坦言绣庄情况时,谢玲花和董大娘子都不敢相信。 毕竟锦茗绣庄地处繁华的闹市,绣品成衣都不是凡品,每日进出的也是舍得花钱的主儿,从掌柜到伙计更是没一个人闲着。 等到谢玲花亲自去临安府走访对比了几家大绣庄后,才依稀摸到其中的门道。 “你们娘俩先歇会儿,小心钻钱眼儿里了。” 程老太喂完猪回来,发现谢玲花和程小棠又坐到一起拨弄算盘,打趣道:“咱家这是要出一个女首富啊?” 程小棠笑眼弯弯地纠正道:“不是女首富,是大荣第一富商。” “奶奶,到时候我给你打一张这么大的黄金拔步床,让爷爷在天上看到都羡慕。” 程老太明知小孙女是在哄她开心,也笑得合不拢嘴,“哎呦,那可不得睡得腰酸背痛,得用云彩当垫子才行。” 谢玲花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琢磨绫罗绸缎,喜道:“对,最好再加上蝉翼纱!” “棠宝,蝉翼纱咋写来着?” 程小棠扭头考核程二蓉,“二姐,你来写。” 想当刺绣状元,不会写字可不行。 程二蓉最近忙着赶制参加曲水流觞宴的衣裙,完全将识字的功课抛在脑后,闻言看向程三莲,是时候回报她了。 然而程三莲在胡氏学堂读书的一年里,心思全在别处。 死记硬背下千字文,认没问题,写就不太灵光了。 猛地被喊到,她竟想不起来蝉翼纱的翼字该怎么写,脑中一片空白。 程老太收起笑容,皱眉盯着心虚的程三莲。 一个月三百文钱的束修,再加上书本和笔墨纸砚的花销,居然连字都没学全? “魏姐姐说要教我点茶,再不去天就要黑了。”程三莲急中生智,喊住路过的程文韬,“哥,你陪我去吧。” 程文韬求之不得,颔首道:“晚上确实不安全,我送你。” 他最近明显能感觉到魏姑娘已经对他生出情愫,只是太过矜持羞涩,才没有言说。身为男子汉大丈夫,须得主动些。 最好赶在程天福回来之前,将亲事定下来。 兄妹俩各怀心思,脚步倒是一致的飞快,险些迎面撞上溜溜达达回家的程天寿。 “棠宝,他俩跑啥呢?” 程小棠一脸严肃地反问道:“四哥,蝉翼纱三个字,你会写吗?” “当然,我可是乙班的!” 程天寿提笔就写,骄傲地昂起头,“还有什么不会写的字,只管问我。” 程小棠放下心来,不遗余力地夸奖,“四哥真厉害!” 程老太的脸色这才多云转晴,哼道:“阿寿的束修总算没白花。” “好歹是秀才老爷的外孙女,没随到半点好。” 程二蓉想到被魏凝珠哄得非要穿浅黛色襦裙以显高贵雅致的程三莲,小声嘟囔道:“光随到杨家坏的了。” 程小棠深以为然地点头。 程大牛四兄弟都长得高大俊朗,每天要下地转悠好几圈的程二牛,肤色也比其他庄稼汉白一圈。 杨氏姐弟单论长相也算周正,就是个矮皮肤黄。 程文韬和程三莲的运气不太好,或者说杨氏的基因过于强大,兄妹俩就没一个随程三牛的。 程二蓉只比程三莲大十天,现在却高她大半个头。 好在江南女子多是小巧玲珑的身材,程三莲混在其中算是中等个头。 十二岁的少女,五官端正、身材纤细,就算皮肤没那么白皙,在穿着打扮上扬长避短,也能像刚绽放的鲜花一般娇嫩可人。 偏偏程三莲在魏凝珠的诱导下,要学着才女们温文尔雅的打扮去参加曲水流觞宴。 只学其形,不学其神,反倒显得不伦不类。 程二蓉在色彩的搭配上很有天赋,劝过程三莲两次换更鲜艳的颜色,都被坚定地拒绝了。 不仅程三莲深信魏凝珠的说辞,杨氏也被魏夫人哄得团团转。 在杨氏的独特审美中,程文韬是老程家最俊俏的少年郎,杨智明从头到脚都比谢云飞出色一百倍,就是差些运气。 魏凝珠与程三莲穿着风格相似的衣裙参加宴会,自然是魏凝珠作陪衬。 听完杨氏母女的自信言论,老程家上下沉默了良久,不再发表其他意见,唯有祝福。 反正库房里那些价值不菲的绣品,程二蓉迟早要剪开研究其中针法,先给程三莲做衣裙也算是物尽其用。 至于魏家母女,再次确定程三莲就是魏凝珠命中注定的垫脚石。 曲水流觞宴当天,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所有赴宴的宾客都带着自己的小心思,猜测顾大公子以避暑纳凉为名,广发请帖邀请临江书院的同窗参加文会,是何用意。 当然,不管是顾大公子心有所属,还是顾大小姐想要借机相看。 对临安府那些正直青春年少的才子佳人而言,都是自我展示的大好机会。 尤其是青睐临江书院学生的少女们,在打扮上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更显书卷气的样式,让整个澄园的氛围越发雅致。 文会的帖子是以顾大公子的名义发出去的,花的银子也是他出面从顾府公中支取的。 极少有人知道,从一开始就是顾念娇想办宴会,觉得光是女子不够热闹,央求着大哥把认识的同窗都请过来。 定下日期后,她还亲自在澄园盯着进程,事无巨细,比去年的及笄礼都上心。 作为疼爱却不怎么了解妹妹的长兄,顾大公子虽事事应承,难免在心中生出与他人类似的猜想。 怀疑妹妹是看上临江书院的某位少年郎,又不好意思直说,这才打算借着举办宴会的机会,用某种方式让对方一见倾心。 此人必然不是他的好友,也不是顾府的世交。 否则顾念娇不必大费周章,直接让他请人到家里赏花品茶便是。 顾大公子脸上带着如春风拂晓的笑意,眼睛却如鹰隼般,审视着每一位不太熟的同窗。 比如一改往日简约素雅的风格,犹如孔雀开屏的程天禄。 第382章 笑容过于灿烂了 当然,孔雀开屏的说法,多少带了些顾大公子的个人情绪。 实际上程天禄今日只是穿了一身崭新的天水碧宽袍,头绾祥云白玉簪,腰间以青绿丝绦系着一枚墨绿玉佩。 站立在树下,周身都散发着温润如玉的气质。 时不时就有往来的少女用团扇半遮面,投去含羞带色的眼神。 顾大公子对好友使了个眼色,摇着一把墨玉为骨的折扇走上前寒暄道:“天禄学弟,没想到你会来,澄园当真是蓬荜生辉。” 程天禄浅笑着回礼,“能收到顾兄的请帖,在下不胜荣幸。” 近距离观察后,顾大公子确定那种微妙的直觉没有错,状似无意地试探道:“天禄学弟,你这袖口的暗纹颇为新奇有趣,之前从未见过。” “不知是否方便告知,是哪位绣娘的手艺?” 程天禄坦言,“出自董大娘子之手。” 见顾大公子眼神流露出茫然之色,程天禄也无意解释,只确定顾夫人和顾念娇没将要做的事情告知这位天之骄子。 也不难理解,士农工商,商排在最末端。 顾大公子相貌才学在世家子弟中都是一等一的出挑,未来很有可能会成为顾府的顶梁柱,的确不用关心钱财上的琐事。 二人交情不深,没说两句话就冷场了。 顾大公子无趣之下,回去找好友分享心事,刚开了个头,就看到顾念娇穿着一袭绛色衣裙,笑靥如花的莲步走来,裙摆如花朵般绽放。 这笑容是不是过于灿烂了? 顾大公子上前想拦下妹妹,“娇儿,你这是——” 然而顾念娇像是根本没看到杵在路上的兄长,径直走向程天禄不知说了什么,两个人竟然一起往外走。 虽然是一前一后,中间还隔着三四个人的距离,也足以让顾大公子握紧了拳头。 要不是顾忌着周围悄悄关注的人,他简直想将程天禄拖到小黑屋拷问。 “二哥!顾姐姐!” 程小棠利落地从马车上蹦下来,开心地扑向程天禄,“二哥穿这身衣服果然天下第一好看!” 程天禄宠溺地揉揉妹妹的头,眉眼舒展开,“是棠宝的眼光好。” 顾念娇打量着气质相似的兄妹二人,新奇不已,“这就是棠宝说的兄妹装?果然与众不同,别有一番童趣。” 程小棠笑眼弯弯地点头,“是呀,还可以做母女装,姐妹装,全家亲子装。” “顾姐姐衣服上的银丝绣纹,跟我们衣服上是同一系列的。” 这次她特意精心打扮过,就是为了跟二哥一起在曲水宴上展示,从而全方位给董大娘子的绣品做宣传。 顾念娇闻言抬起袖口一看,笑意更深,“董大娘子的绣技比之前更好了。棠宝,应姑娘,你们先与我去一趟流杯亭吧。” “那里都准备好了。” 顾大公子尽量自然地晃悠到附近,就发现顾念娇又在与程天禄说话,笑意盈盈的简直不像她。 他竖起耳朵也听不太分明,下意识又贴近了些。 早就发现他靠近的应寒,神色冷淡的虚挡了一下,“顾大公子,可是有事?” 程天禄和程小棠齐齐转头,正对上一双混杂着好奇、警惕、不满的眼睛。 “这位想必是棠宝吧?”顾大公子轻咳一声,恢复了雍容温雅的神态,“之前多亏棠宝派人救下我妹妹,还未当面致谢。” 程小棠歪头打量着才名远播的顾大公子,软软道:“不用谢,那都是我应该做的。” “顾大公子,我师父说明日要下雨,记得要带伞哦。” 没头没尾的话,让顾大公子微微一愣,旋即笑道:“多谢棠宝。” 【宿主行为宠爱顾知予一次,获得五十积分。】 “大哥,我还有话跟棠宝说。” 顾念娇打眼一看就猜到她哥是怎么回事,无情地赶人,“你快去招呼客人吧。” 说完,她直接牵着程小棠的小手离开,还转过身警告地瞪了顾大公子的贴身小厮一眼。 程天禄颔首,“顾兄,我要有事找诸葛兄,先走一步。” 眼看着严防死守的登徒浪子,毫不留恋地去到男宾席,顾大公子如风中凌乱的落叶,纠结该如何是好。 幸好程小棠乘坐的马车里还有人,娇羞地掀开车帘走下来。 顾大公子精神一振,举手投足间都是世家子弟的矜贵从容,“在下顾知予,是天禄在临江书院的同窗。” “初次见面,不知该如何称呼?” 程三莲瞬间结巴了,躲到魏凝珠身后小声音道:“我,我是二哥的三妹,初次见面,顾公子。” 第383章 脸上写着人傻钱多 这其实不是程三莲第一次见顾大公子,上次踏青时,她就远远看过一名鲜衣怒马的少年郎,策马射箭的潇洒风姿。 是魏凝珠告诉她,那人是顾府嫡长孙,顾知予。 不过没等程三莲再次心动,就得知顾大公子才华横溢,平素最欣赏才女。此时突然说上话,她生怕露怯,不敢多说话。 魏凝珠心中哂笑,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村姑。 为了这一天的曲水宴,她跟着魏夫人练了数百次该如何行礼、如何不着痕迹地展示最娇艳惹人怜的一面。 顾府门楣太高,又极其看重姻亲的出身,原本不在她的目标范围内。 然而话说回来,若是能一跃飞上最高的枝头,又有何不可? 魏凝珠抬眼看了下受无数临安府少女倾慕的顾大公子,此刻正耐心地驻足与她说话,心中不由得生出隐秘的欢喜来。 “董大娘子是我二姐的师父,程氏布庄的绣娘。” 程三莲憋了半天,总算听到能插嘴的部分,试图拉近关系道:“对了,顾大小姐今天的裙子也是她做的。” 顾知予嘴角噙着浅笑,又套了几句话,发现这二人所知甚少。 唯一有效的信息,是程天禄之所以精心打扮,是跟妹妹约好穿兄妹装。 原来是同一个绣娘的手艺,难怪他刚才看着妹妹和程天禄的背影总觉得有些微妙的和谐。 幸好只是衣服。 “魏姐姐,你怎么才来?” 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顾念惜嗔怪地上前挽着魏凝珠的手臂,好奇看向顾知予,“咦,大哥怎么也在,你认识魏姐姐吗?” 顾知予笑着解释了两句,眼角余光扫到程三莲带着的镯子,心念闪动。 这只金镶玉手镯,很像是顾念娇输给顾念薇的那只。他为了哄怄气不肯吃饭的妹妹,差点翻遍了临安府所有胭脂首饰铺。 最后还是托人去京城买了一只更精巧名贵的,才劝住顾念娇不再为了手镯闹。 想到这里,顾知予突然意识到自从赏花宴以后,妹妹似乎变得懂事稳重了,一次都没跟庶妹堂妹们闹矛盾。 像是印证顾知予的发现,顾念娇今日的表现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 无论是招待交情不深的大家闺秀,还是应对不怀好意的昔日旧敌,脸上始终挂着优雅得体的浅笑。 哪怕顾念薇装模作样地开口说要帮忙,实则想要抢风头,她都欣然应允,任由顾念薇带着那两位手帕交安排座位。 顾念惜刻意让程三莲带着镯子去顾念娇眼前晃悠,却连余光都没分到。 总是我行我素的顾大小姐,看起来终于有了长姐的风范。 顾念娇还重点关注了那些不辨是非,曾在背后说过她嚣张跋扈、苛待家中姐妹的人。 这样的人会被骗一次,就会被骗第二次。 顾念薇可以利用外人来败坏顾念娇的名声,顾念娇也可以反过来利用他们达到自己的目的。 多亏了顾念薇和顾念惜这些年的努力,顾大小姐高傲霸道的形象深入人心,如今只是稍微和颜悦色一些,就让不少人受宠若惊。 这些人如今在顾念娇的眼里,不再是被顾念薇蒙蔽的蠢货,而是头顶金元宝的大主顾,脸上写着人傻钱多四个大字。 程小棠捧着热乎乎的茶,笑眼弯弯地注视着金元宝们依次沿着不到半丈宽的小溪坐下。 刚才她去了趟顾念娇制冰的冰窖,冰块的数量和存储情况都相当不错。 就是看得太投入,冻得牙齿打冷战才出来。 依照市面上的冰块价格再降低一两成,这个夏天就可以赚出临安府的一间大宅子。 而且顾念娇标注的重点人群,同样也是会花百两银子买一坛酒的阶层。 程小棠琢磨片刻,取过桌案上的笔,开始用加密过的文字草拟后续的策划。 顾念娇的诚意十足,合作可以提上日程了。 “棠宝,你也会写诗吗?”程三莲今日受到不小的打击,跑来找程小棠,发现她居然在奋笔疾书,不由地愣住。 程小棠抽空抬头看了一眼,“我不是在写诗,魏凝珠呢?” “她在画画。”程三莲满腹怨言地坐下来,都没注意到程小棠的称呼,“好好的宴会,怎么跟学堂考核一样?” “因为这是曲水流觞宴啊。” 程小棠放下笔,疑惑道:“三姐,你什么都没准备吗?” 她记得程三莲最大的心愿,就是嫁一个如意郎君,最好是能拳打萧昀舒,脚踢胡景焕的龙傲天。 程三莲茫然,“我准备了啊。” 她又不会写诗作画,打扮得漂漂亮亮,带了十二个精心调配的香囊以防不够分,这还不够吗? 程小棠难得被程三莲说得无言以对。 十二个香囊,准备是够充分。总共就来了二十多个少年,这是打算要收割一半啊。 简直比积分和钱两手都要抓的她还贪心。 贪心就算了,关键是不上心。 曲水流觞宴原本就带着文会的性质,最初是一些士大夫在山林溪畔举办,欣赏自然的景色同时吟诗作对,谈笑风生。 后来大家发现专门去到山里,不仅耗在路上的时间太久,也未必能赶上好风光,就逐步缩小了规模。 澄园是前朝大诗人所建,以“流杯亭”、“流杯溪”、“流杯池”三大富有古韵的景观闻名于江南,文人墨客举办诗会和文会都以来澄园为荣。 几经易手,都是在当世文豪中打转。能被顾家买下,多亏顾夫人的娘家在文人中的声望极高。 无论男女老少,参加曲水宴不会作诗,便是大书法家都要被人嘲笑。 顾知予邀请的同窗们,大多不是第一次来澄园,熟门熟路地找到心仪的位置,就开始吟诗作对,畅谈风雅。 少年郎们意气风发,大多是真有几分学识的才子。 而隔着浅浅一条流杯溪与之相望的名门贵女中,也有不少精通诗词歌赋的才女。 伴随着悠扬的古琴声,情窦初开的少年人借着眉目和诗句传情,心潮澎湃的同时也感觉到热气,脸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一曲尽,顾念娇轻拍三下手,从流杯亭不断有造型别致的盘子顺流而下,带来沁人心脾的凉气。 有人正好口渴,取过杯子却险些被冻到手。 这才发现木托盘竟然全都卡在厚达三寸的冰块上,难怪扇扇子的风都变凉了。 杯中是装着细碎沙冰的凉饮子,极为解暑。 “顾兄,大手笔啊!”一白胖少年开心地取过凉饮子大喝了几口,感慨不已,“我要是敢把冰块放活水里降温,非得被罚一年的月钱不可。” 顾知予笑着与好友打趣了几句,神色自然地起身去寻顾念娇,心中却是焦急万分。 妹妹这般浪费,要是被祖母知道,罚的可不止一年月钱。 必须赶紧拦下来! 顾念薇却打算没给顾知予这个机会,直接开口,“大姐姐,你这是买了多少银子的冰块啊?” 顾念娇斜睨了她一眼,冷笑道:“于你何干?” “我身为妹妹,原不该质疑大姐姐。”顾念薇睫毛轻颤,柔声道,“只是有些话不得不说。” “酷暑难耐,城中百姓吃一口冰消暑都难,如此行事,是否太过奢靡了?” 第384章 有她在,谁都别想装 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顾知予站在十步开外,注意到好几个人悄悄放下了装着碎冰的杯子。 顾念娇一手支颐,笑意未达眼底,“四妹倒是心地善良。” “大姐姐,我没有标榜自己的意思。”顾念薇似是刚发现众人的视线都聚集过来,有些无措地小声道,“只是祖母礼佛,一贯不喜奢靡。” 顾念娇声音陡然变冷,“拿祖母压我?” “顾念薇,你到底是真心关心外面的百姓,还是又想去告状?” 顾念薇轻咬唇瓣,摇头道:“大姐姐,你误会我了。” 她今日穿的是月白色留仙纱裙,清丽脱俗如仙子。此时泪光盈盈,瞧着像是受到了惊吓,越发地惹人怜惜。 在怜花惜玉的少年郎看来,顾念薇说的话虽有些不识人间疾苦,却是纯真善良。 与之相对的,就是顾大小姐骄奢淫逸,蛮横跋扈。 顾知予心中微微叹息,果然妹妹还是那个妹妹,半点受不得气。 少不得又得他来收拾烂摊子。 然而没等他开口,顾念薇的两位手帕交已经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 “顾大小姐,做都做了,还不让人说吗?” “薇儿方才帮你招待了半天宾客,你一声谢没说,反倒挑她的错处。” “圣人有言,奢则不孙,俭则固。顾大小姐,薇儿最是单纯,冒着触怒你的风险也要说那些劝诫之语,的确为了顾府的名声着想。” 陆五小姐和周二小姐今日眼看着顾念娇出尽风头,早就受尽煎熬,只是苦于死对头突然改变行事作风,才没敢轻举妄动。 现在顾念薇开了个好头,二人立即跟上,你一言我一语地指责起流水浮冰的奢侈行为。 最好激的顾念娇当众发飙,毁了这场曲水宴。 顾念娇确实被激怒了,她这些天只是忙得没空搭理跳梁小丑,并没有去修禅。 听到这些强词夺理的荒谬指责,想不生气都难。 临安府的世家贵族向来是比着奢侈,顾府里最讲究排场的就是顾老夫人,其次是二房一家子。 顾念薇往年一人消耗的冰块,都足够普通百姓一家老小过上几十年。 陆五小姐和周二小姐作为家中嫡女,同样是锦衣玉食长大,各有各的奢侈爱好,光在穿戴这一项上,就不知浪费了绣娘的心血。 三人倒是臭味相投,竟有脸拿受苦的百姓说事。 作为前·逃荒难民,程小棠觉得自己在这个话题上比在座的绝大多数人更有立场发表感想,挑中出头鸟问道:“陆五小姐,你很关心穷苦百姓嘛?” 陆五小姐嗤笑道:“念在你年幼,本小姐不跟你一般见识。可知我陆家去年为百姓捐了多少?” 程小棠眨眨眼,“知道啊。” 应霜浅笑着上前一步,恭敬道:“去岁桐昌县遭逢涝灾,陆老夫人忧心陆氏祖籍的百姓,亲自命人开仓赈粮。” 陆五小姐高傲地抬起下巴,“祖母向来宅心仁厚。” 应寒可没应霜的好脾气,嗤笑道:“足足捐赠了一百二十石粝米,县令大人亲自登门致谢。” “一石粝米六百文,陆老夫人慷慨解囊,花的银子大约能买下陆五小姐戴着的这支点翠珠钗,上面的一颗珠子吧。” 应寒的声音略带沙哑,不徐不疾地说着点翠珠钗时,格外讽刺。 全场寂静。 在场的都是尚未成亲的公子小姐,根本不知道家里长辈在这方面的花费。 陆五小姐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恼羞成怒道:“哪里来的贱婢,竟敢在主子说话时胡说八道?” “陆萱,慎言!” 顾念娇一拍桌案,冷声道:“应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这里澄园,不是你陆府的后院,容不得你肆意妄为。” “好,顾大小姐既然不欢迎,我走便是!” 陆五小姐受不了这份屈辱,就打算借故拂袖离席,回家再琢磨怎么报仇。 “应姐姐,你说错了。” 程小棠声音软糯清亮,很是公正地替陆五小姐说话,“卢府去年还支持过我们义诊二百两银子呢。” 陆五小姐顿住脚步,转身狐疑地打量着程小棠。 这是终于发现得罪不起陆府,想要服软了? 程小棠慢悠悠地补充道:“一共加起来,应该够买下点翠珠钗上大的那颗宝石,已经比周府年初为雪灾捐赠的财物多了。” “您说是吧,周二小姐?” 周二小姐攥紧了手帕,语气不耐,“家中长辈之事,我如何得知?” 程小棠恍然地点头,“原来你们自己没有为穷苦百姓做过好事啊,是零花钱不够,还是家里人不同意呀?” “我爹娘很支持我花钱买草药做义诊,只要能帮助到需要的人。” 方才还义正言辞的陆五小姐和周二小姐,像是被公开处刑,又气又恼偏偏说不出反驳的话。 谁让她们因为嫌弃贱民脏污,连施粥都没去过。 程小棠对着顾念娇眨眨眼,有她在,谁都别想装普济众生。 是否行善是个人选择,沽名钓誉还想破坏冰块买卖,就必须要打假了。 席间还有一名为爱仗义执言的热血少年,见到陆、周二人的窘迫后,下意识躲开程小棠的视线,肩膀上猛地被人重重拍了下。 顾知予揽着人轻笑道:“李兄,你觉得是哪个原因?” 第385章 自作聪明的蠢货 李兄背后冒出一层汗,讪讪笑道:“我们这些人虚长了年岁,还没人小姑娘为百姓做的事情多,惭愧,惭愧。” 差点忘了顾大小姐之所以能在顾府随意欺负姐妹,还有这位大公子的纵容。 顾知予唇角上扬,声音微沉,“未经他人苦,确实做不到感同身受。” 其他被带偏的少年暗自庆幸没有多嘴,而坐在顾念娇这边的闺秀们则对着匆匆离开的陆、周二人露出了然的讽笑。 都是一个圈子的旧相识,谁还不认识谁了。 顾念薇一计不成,还失去最好的帮手,眼底浮现铺天盖地的怨恨。她低垂着头,只露出小半张柔弱无措的脸,似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实则打好了腹稿,就等着程小棠来问她。 顾老夫人礼佛数十年,每年都会给云隐寺布施,还曾送过大片良田以供僧人们耕种,救济贫苦信徒。 与周、陆二人不同,顾念薇从小就被顾二夫人悉心教导,要踩着冲动易怒的顾念娇,成为临安府最完美的世家小姐。 在琴棋书画之外,她从未错过任何能树立好名声的机会,素有仙子之名。 顾老夫人恨屋及乌,素来不喜长得与顾夫人有七分相似的顾念娇,在外行善时只愿带其他孙女。 只要程小棠敢问,顾念薇就能将重点转移到顾念娇不孝祖母的名头上。 大荣朝以孝治天下,便是贵为嫡长孙的顾知予也不敢当众为顾念娇辩解,说顾老夫人的不是。 不孝的恶名,可比身为世家子弟贪图享受严重多了。 顾念薇想得很完美,可惜没人配合。 程小棠牺牲了宝贵的休沐日来到澄园,不是为了跟人吵架的。 赚钱赚积分,才是她的动力。 程小棠心念电转,对应寒低语了几句,将话题绕回到酷暑难耐上,“顾四小姐,你知道没有昂贵又无法存放的冰块,穷苦百姓要靠什么解暑吗?” 顾念薇当然不知道。 她平时能接触到最接近乡野贱民的人群,就是府里的粗使丫鬟。身为主子,怎么可能去管下人怎么解决冷热。 反正底层的蝼蚁,总能想出活下来的办法。 其他人的情况也跟顾念薇差不多,好奇地打量着说话的程小棠。 白胖圆润的脸蛋,乌黑透亮的杏眼,再加上一对笑盈盈的小梨涡,被天水碧的精致罗裙衬得格外可爱。 怎么看,都不像是从北边逃荒而来的乡下丫头。 “穿葛衣,摇蒲扇,喝解暑汤。” 程小棠认真地掰着指头算,像是真的想教会顾念薇,“都是山上就可以采到的东西,不要钱的哦。” “除非中暑到昏迷,没有人会因为太热多花一个铜板。” 顾念薇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怜悯之色,“民生多艰。难怪祖母每逢夏日,都带我去云隐寺的药师殿为百姓祈福。” “惟愿天下人无病无灾。” 程小棠等的就是这句,眼睛亮闪闪地接道:“顾四小姐果然是菩萨心肠,让人敬佩。” 顾念薇用余光扫了一眼顾念娇,谨慎地转移对象,“不过是人之常情。大姐姐,你若是不嫌累,下次可以与祖母一道去。” 上次在赏花宴,她用尽方法也没能让众人站到自己这边,还险些破坏了多年来的温柔形象。 年纪小是程小棠最大的优势,顾念薇不会再犯这种低级错误。 顾念娇是脾气不好,不是傻,淡淡道:“求之不得。” “药师佛普度众生,我等虽是肉体凡胎,也可以略尽绵薄之力。” 至于要怎么尽力,当然要拿出实在的东西来。 程小棠有模有样地道了一声道号,“福生无量天尊。我师父栖云道长夜观天象,算出今年将是铄石流金的酷暑,从古籍中习得一祛暑奇方。” “不过其中有一味是好贵好贵的藿香,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时下习惯将藿香与檀香、沉香、丁香、乳香并称为本草“五香”,在香料中算不上珍贵,作为草药却不是普通人负担得起的。 顾念娇眉梢微挑,玩味地注视着顾念薇,“四妹心善,想必不会坐视不理。” 始终没参与争端的顾念惜低调地坐在一边,闻言在心中泛起冷笑,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担忧之色。 自作聪明的蠢货,居然主动给顾念薇制造反击的机会。 看来这次不用她出手,顾念娇就会搞砸一切。 “若是能让百姓少受些苦,自是责无旁贷。”顾念薇毫不犹豫地取下头上戴着的七彩琉璃玉簪,“这只玉簪,足够买上许多藿香。” 边上有丫鬟大惊失色,阻拦道:“四小姐不可!七彩琉璃玉簪是老夫人送您的生辰礼物,世间仅有一支啊。” “退下!” 顾念薇轻叱一声,亲手将玉簪递给程小棠,语气真挚,“我敬重程小姑娘的赤子之心,也相信栖云道长的医术。” “祖母若知道这支玉簪能造福临安府的百姓,必定会比看我戴着更开心。” 程小棠笑得露出两个小梨涡,连推辞的假动作都没做,双手接过卖相极佳的玉簪,“多谢顾四小姐的信任。” 顾念惜忍着肉疼褪下一只玛瑙手镯,嗔笑着打趣道:“大姐姐说四妹妹心善果然没说错,我也得跟上才是。” “喏,这可是我舅舅从京城带回来的,不比那玉簪差。” 要不是为了看顾念娇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蠢样,她都舍不得给出去。 程小棠来者不拒,毫不走心地夸了一句,“顾三小姐人美心善。” 【宿主行为宠爱顾念惜一次,获得六千三百积分。】 心眼坏,人倒是自恋。 顾家姐妹的举动,直接将其他人都架了起来。 出门参加都是同龄人的曲水宴,谁身上都戴着几样能镇场子的好东西。 彭大公子暗骂顾府的人不地道,一万个不情愿地解下佩戴的珍品玉佩,故作潇洒道:“此等好事,怎能少了我。” 在场众人已经无心深究宴会为什么会变成募捐,只知道自己必须要留下点什么,才能保存体面。 刚跻身二等世家的彭府大公子都带头做表率了,他们不跟着捐出价值相近的物件,倒显得临安府的世家子弟多吝啬似的。 顾知予还想劝说几句,就被爱面子的好友挥开,捧着砚台快步走到程小棠面前。 “小棠宝,我是你二哥的学兄。这枚石眼端砚出自苏大家之手,他日一定要卖与识货之人。” “程小妹妹,这支莲花钗上镶嵌的是乌孙贡品。” 顾念薇目的达成,好整以暇地欣赏着众人一边送上奇珍异宝,一边还要担心程小棠不识货介绍两句,久违地感觉到畅快。 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人,涵养功夫还没修炼到位。 她看得分明,不少人“捐赠”佩戴之物时,眼角眉梢都带出了真实的心疼和怨气。 哪怕让这些人直接掏出真金白银,都没有捐物的效果好。 用流水浮冰来炫耀顾府大小姐的尊贵,却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夺走宾客的心爱之物来成全程小棠的好名声。 顾念娇不是喜欢给不懂规矩的野丫头撑腰么? 有本事就撑到底。 第386章 贫民出身的局限性 魏凝珠从落座以来,始终绷着一根弦,直到顾念惜的大丫鬟对她使了个眼色,才松开攥紧的拳头。 她轻拢鬓边发丝,对程三莲耳语道:“莲儿妹妹,我要去更衣,一起吗?” “我也去!”程三莲忙不迭地点头。 她再喜欢珠钗玉佩,也觉得程小棠拿了别人这么多好东西,肯定会出事,只想赶紧躲得远远的。 此刻全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张放满了珍品的桌案上,没人发现魏凝珠和程三莲离席的同时,还有其他异动。 除了一名身材高挑的婆子,悄无声息地紧随其后。 有头有脸的世家子弟出于从众心理,都拿出了与顾念薇那支玉簪价值相差无几的珍品。 程小棠来者不拒,接过捐赠并送上不重样的夸赞之词,顺便赚积分。 依照系统的判定来看,痛失所爱的怨气是有点大,不过都在合理的范畴内。 可以轻松解决。 程天禄一丝不苟地将捐赠人的名字和财物的样式记录在册,言明日后会供奉在出月观中。 这点微乎其微的回馈,安慰不到任何人。 顾念薇粗略地估算过,任何一样都足以买下全临安府的藿香。 敢收下这么一笔巨款,若是程小棠信誓旦旦的祛暑奇方最后不能让百姓受益,事情肯定会变得更有趣。 她想起一个不在场的人,飞快地用左手写了一封信交给丫鬟,“送去老地方。” 台子已经搭好了,还需再加一把火。 顾知予最后走上前,放下一枚通体乌黑的墨玉扳指,欲言又止地打量着程天禄,最后化为一声叹息,“你之后,务必谨慎行事。” 事情发展到这般地步,他也想不出挽回的方法。 这就是贫民出身的局限性,天赋再高,也有没人会教程天禄圣贤书上没有的内容。 哪怕是临安府的府尹大人让名门望族捐赠财物,都要先打好招呼,做好充分的准备,再让美名传播出去,最后酌情将财物返还。 数百年下来传承下来,彼此都心照不宣:官员收获政绩,大家族巩固名望。 今日这一出,却完全是临时起意。 就算宴后顾念娇亲自去送还程小棠收下的珍品,不该得罪的人,也已经得罪完了。 顾知予了解世家大族的行事风格,他们不会怪罪举办曲水宴的顾念娇,也不会记恨带头捐赠的顾念薇,只会将损失算在毫无根基的程家兄妹身上。 尤其是还要继续在临江书院读书的程天禄。 本就因袁山长的关爱遭人嫉恨,今日之后怕是要被更多人针对。 有些手段,不是普通百姓能解决的。 程家最大的依仗是萧小侯爷,然而人不在,真出了什么事也是鞭长莫及。 程天禄提笔在顾大公子的名字后面标注墨玉扳指一枚,神色坦然,“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程小棠见顾知予是真为程天禄担忧,奉上月出观请帖的同时,小声暗示道:“顾大公子,请一定要收好,不会吃亏哒。” 请帖是程天禄现写的,用了顾府独有的桃花笺,没有人名和日期,只有月出观的位置。 就连印章都是应寒刚刻出来的,看起来相当不正规。 事实上,这是程小棠临时想到的三重防伪,以免到时候有人浑水摸鱼。 她坑谁都不会坑自家二哥。 参与捐赠的人,在不久之后,绝对会感谢今日的自己。 程小棠整理好后,起身拱手作揖,诚挚道:“我谨代表师父栖云道长,感谢诸位哥哥姐姐们为义诊慷慨解囊。待出云观落成之日,会再次登门邀请。” 捐都捐了,在场众人自然爽快地应和。 去不去另说,这种时候就要表现出能参与行善积德的喜悦,以及对身外之物的不在意。 宴会继续,流水上源源不断的浮冰,循环着带来奢侈的凉意。 一片和谐的谈笑风生中,有人突然提出一个问题,“顾大小姐拿出的是簪子还是手镯,我好像没印象。” 顾念娇坦然道:“都不是” 她的态度太过理直气壮,反而让想要嘲讽的人无从下嘴。 顾念娇转向顾念薇,明媚娇艳的脸上笑容耀眼至极,“四妹,你之前不是问我花了多少银子买冰吗?” “答案是无需一文钱。” “澄园所用的冰块,皆是我命人依照方子所制,而非冬日窖存。” 顾念薇猛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道:“大姐姐,莫不是在与我们开玩笑?” 制冰,怎么可能? 其他人震惊之余,终于明白宴会的真正目的。 若是真有制冰的方子,能带来的巨额利润,绝不是小打小闹的几样珠钗玉佩。 顾念娇见众人一点就透,满意地宣布道:“从今往后,凡是澄园所出的冰块,收益的一半都归出月观所有。” “不知这样的捐赠,比之玉簪如何?” 如何? 自然是远远超过。 所有参加曲水宴的人,都获得了一大份冰块作为消暑礼物,迷迷糊糊地带回家。 顾大小姐能在夏日制造出冰块的消息,当天就传遍了临安府。 连顾老夫人都被惊动了,特意派人将顾念娇叫来,想要以顾府最高长辈的身份,拿到制冰的方子。 第387章 饥饿营销 顾念娇的性格强势霸道,不符合江南对女子温婉贤淑的要求,在外风评远不如顾府其他小姐。 作为合伙人,却相当可靠。 她不仅没有将制冰之法告诉顾老夫人,还请了一尊纯金打造的道德天尊到院子里,宣称是太上老君给的启示,此后将信奉道教。 当今皇上笃信道教,名流权贵无不效仿,便是顾老夫人都不能说顾念娇的不是。 如此一来,顾府大小姐将澄园一半收益捐给月出观,也变得有理有据。 最重要的是顾府主持中馈的当家主母顾夫人,全力支持女儿的决定,每日还到顾念娇的院子里做早课。 虔诚的程度,堪比顾老夫人礼佛。 顾老夫人一气之下,直接带着顾念薇上云隐寺修禅。 这一走,顾府各房和远近亲戚接收到了暗示,轮番上阵,用尽各种方法却始终一无所获。 反而让顾念娇借机梳理了一遍院内的丫鬟婆子,但凡有任何不妥,轻则送到庄子上,重则打一顿发卖掉。 还有人拿澄园乃是风雅之地说事,说顾府纵容有辱斯文,让澄园沾上了铜臭。 对此顾知予拦住要与人对峙的顾念娇,请来才名远播的大舅庄图南,举办了一场真正汇聚文人墨客的诗会,特意略过了某些“才子”。 这之后,冰块源源不断地从澄园运往临安府各大酒楼、世家宅邸以及所有达官贵人会去到的地方。 与此同时,白花花的银子换成银票,送到了程小棠手里。 硝石的获取难度虽高,胜在可以重复利用。只要顾念娇能牢牢把住制冰的方子,整个江南的富贵人家都会找澄园买冰消暑。 所谓暴利,不外如是。 除了根深叶茂的顾家,整个临安府也找不出几家能将这买卖做稳。 程小棠啃着早熟的西瓜,听得有滋有味,中肯地点评道:“顾大公子不错,算是一位好兄长。” “应姐姐,这几天有人找我二哥麻烦嘛?” 应寒回道:“有,不过是往日旧仇,那些人还在观望。” “不遭人妒是庸才。”程小棠闻言放心不少,“二哥虽然温柔善良,却不是阿猫阿狗能随便欺负的。” 应霜眼尾上挑,与应寒对了个眼神。 她与老程家人相处的时日不久,也觉得这四个字与程天禄似乎不沾边。 应寒锐利的丹凤眼稍弯,“棠宝说得对。” “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长久以往仍旧是隐患。” 临江书院是读圣贤书的清静之地,有袁山长在,那些学生不敢在明面上太过分。 不怕遭人嫉恨,就怕有人又蠢又坏,做事不顾后果。 程小棠啃完了瓜,信心满满道:“再过几天,就不用担心那些人了。” “他们会抢着跟我二哥当朋友。” 从曲水流觞宴回家后,她将募捐而来的珍品交给应霜估价售卖,着手解决遭人恨的遗留问题。 先斥巨资定制了一批精致小巧的酒坛,再亲自动手酿酒。 栖云道长与抱朴子道长研究出的酒方名为罗汉醉;萧崇则凭借自己多年的品酒经验,指点着鲁方蒸馏出一款更猛的理解,命名为破北斗。 单看酒名,多少都带着私人恩怨。 程小棠精力有限,还得保证充足的睡眠长个子,原本没打算参与酿酒。 她手头有的是蒸馏酒的工艺流程,而非酿酒配方,只能蒸馏出最基础的酒精,短时间内做不出比罗汉醉和破北斗更出色的佳酿。 除非开挂。 程小棠想到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兑换出系统商城内的白酒。 她只需要将大米、高粱、糯米、荞子和小米等五种粮食按照随意的比例调配好,再中和罗汉醉和破北斗的酿造方法,让应寒帮忙看炉子。 出炉封坛后,再埋在程小棠自己的院内,做足仪式感。 等三日后挖出来,里面就不再是普通的蒸馏酒,而是让萧崇念念不忘的顶级白酒。 试饮的时候,程小棠还担心萧崇会发现酒的端倪。 等栖云道长加入后,就发现她多虑了。 在鲁方严谨的探究精神下,罗汉醉和破北斗这两款酒每日出炉都有微妙的不同,喝了又喝,品了再品,让两位酒中老饕的舌头都麻了。 程小棠将酒正式命名为太白,派人送至那日慷慨解囊的公子小姐府上。 不多,每人就一坛。 但凡其中有一成识货之人,必定会在月出观对外开放授业那日,深刻体会到那张请帖的含金量。 事实上,好酒之人的行动力比她预计的更强。 太白酒送到各府不到一日,尚未竣工的月出观就迎来了第一批访客。 然后被暴躁的栖云道长,毫不留情地赶走。 为了配合爱徒的计划,他重新算了一个更近的黄道吉日,这些天亲自带着鲁方和程三牛在临安府督促工匠们加快进度,正是看谁都不顺眼的时候。 可惜无论栖云道长的态度多恶劣,前来拜访的人依旧络绎不绝,身份也越来越高。重金求买不成,还试图威逼施压。 全是为程小棠送出去的太白酒而来。 其中还有彭大公子的一份功劳。 他收到程小棠以月出观的名义送上的太白酒时,想到自己那价值千两的玉佩只换回莫名其妙的土酒,还就那么小小一探,气得一手挥开。 酒坛落地,砰一声摔碎。 浓烈的香气瞬间笼罩了整个院子,让所有人都愣在当场。 正巧被闻讯赶来的彭府尹撞见,他也是好酒之人,光是鼻子,就能闻出不寻常之处。 确定是程小棠送来的,彭府尹立即命人将破碎的酒坛捡起来,将剩余的酒液倒入杯中,毫不嫌弃地细细品鉴。 这一品,就停不住了。 彭府尹喝第一口就感觉到酒劲无比猛烈,入喉顺滑,腹中却很快燃起一团火,辛中带甘,回味绵长。 他参加宫宴时,都从未喝过这般香醇的烈酒。 然而酒坛本来就小,大半都贡献给了院中的石板,彭府尹还在咂摸味道呢,就喝没了。 得知月出观还没对外开放授业,他连忙让彭鸿轩去别家打探情况。 其他人虽不至于像彭鸿轩那样当场砸了酒坛,却也没将乡下土酒放在眼里,甚至觉得程家兄妹得了便宜还卖乖。 要么扔到库房去落灰,要么直接赏给了下人。 有幸喝到的下人倒是对酒赞不绝口,就是不敢跑到主人面前触霉头。 因此直到听闻彭大公子连跑了好几家,就为讨一坛酒后,许多人才后知后觉地重视起程小棠所赠的土酒。 顾府收到了整整八坛太白酒。 顾夫人和顾念娇不喜饮酒,珍而重之地收藏起程小棠双倍的心意。 顾念薇和顾念惜则是看都懒得看,直接让丫鬟从后门扔出去,生怕乡野贱民的东西脏了院子。 唯有顾知予因为程小棠那日的提醒,将信将疑地开了一坛酒,然后一觉到天亮, 醒来后,他第一时间将母亲和妹妹那四坛酒一并要了过来。 顾府是当之无愧的钟鸣鼎食之家,连他都会惊艳的酒,可比墨玉扳指要珍贵多了。 这哪里是五坛酒,分明就是与人结下善缘的契机。 随着彭府尹、顾知予等抢占先机的少数人陆续用太白酒招待宾客,月出观的名声飞快地传遍了整个临安府。 程小棠深谙意见领袖引领风潮的能力,更是熟悉饥饿营销的套路。 她如今不差钱,本来就没打算冒险用系统商城兑换出来东西赚钱,杜绝不必要的麻烦。 如今太白酒的名气已经打出去了,还可以将供应压到最低。 市面上只有送出去的几十坛,问就是要天时地利人和才能酿出来。 越是得不到,越能让人魂牵梦绕。 第388章 无欲则刚 酒虽是程小棠派人送往各家府邸,但没人觉得会是她酿造出来的。 酿酒不是一朝一夕能琢磨明白的手艺,能酿出太白酒,怎么也得三五十岁才有说服力。 因此除了少部分想要另辟蹊径的人找到关凌村和胡氏学堂,大部分人还是死盯着搭建中的月出观。 不仅每天都在云隐山下转悠,想要闻到酒香味,还花钱收买工匠,打探情况。 程三牛和鲁方都被塞过大几百两的银票,可见酒鬼们的疯狂程度。 栖云道长不堪其扰,干脆划出道: 谁要是再在道观落成之前来耽误工匠们干活,此生都别想喝到一滴月出观酿造的酒。 他气质高冷,宽袍一甩就是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之姿。说出的话掷地有声,一下就劝退了真心想要求酒的人。 他们只想喝酒,可不是砸场子。 万一酿酒大师真生气了,哭都没地方哭去。 便是最混不吝的纨绔贵公子,不知其底细,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想亲自品尝一回,传言中一杯就能让人醉倒的太白酒,能有多烈。 程天禄的朋友陡然增加了数倍,每天围着他软磨硬泡、旁敲侧击,只想打探出栖云道长什么时候能感悟到酿酒的天机。 尤其是得到过却没珍惜的人,悔不当初地表示可以再捐一次。 如今临安城内别说一坛,便是一壶太白酒的价格都被想要一尝究竟的富商喊到了千两白银,仍旧有市无价。 因为手头有酒的人,不仅不差钱,家世背景还很硬,说不卖就不卖。 最可恶的是顾知予,明知几名好友都将酒赏给了下人,还故意在他们面前晃悠,硬是薅了几样真正的心头爱。 程天禄不爱喝酒,也不想理解这些穷奢极欲的世家子弟是怎么想的。 居然要拿《洛阳伽蓝记》的孤本换酒喝。 看在是妹妹的一番心意上,他才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是拿出一坛太白酒分给同窗,另送了两坛给袁山长。 袁山长波澜不惊地收下,还板着脸教导程天禄不可贪杯误事,要心无旁骛。 等程天禄离开后,他立即派人去下帖子,邀请所有老友们前来沾光,分享他的关门弟子奉上的孝心。 随着时间流逝,听说过太白酒的人越多来越多。 甚至被不少想要炫耀的文人写进了诗词中,极尽赞美,将太白酒夸得宛如天上的琼浆玉液,广为流传。 有人喝不到,就质疑月出观是囤积居奇,要求彭府尹彻查,不能让奸商得逞。 然而刚递上状纸,就被驳回了。 哪怕月出观真的有酒不卖,也没触犯到任何大荣律例。 一来,临安府并无灾情,没有平物价的需求; 二来,太白酒不是粮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衙门想管也管不到。 更为关键的是,栖云道长和程小棠师徒二人口径一致,对所有求酒之人公开表态: 太白酒只赠不卖,永不出售。 月出观连钱都不赚,端的是无欲则刚。 偏偏喝过太白酒的人,寻遍大小酒肆都找不出抓心挠肺的那个味道。 便是以往最受追捧的贵戚家酒、京中佳酿,如今再喝,都觉得差了许多酒劲。 程小棠对此早有预料,众口难调,人的口味可能天差地别,但对酒精度数的感受必然是一致的。 未经蒸馏的发酵酒,度数最高不会超过二十度。 单是一个“烈”,目前就只有她师父和萧爷爷酿造出来的酒能做到。 程小棠站在无数成功商人的经验簿上,估算出太白酒必须还得出现一次,加深印象,才能将月出观出品的罗汉醉和破北斗定性为奢侈品。 现在还没到赚富人钱的时候。 小暑刚过,天气还不算十分热,正是配制藿香正气散的好时节。 程小棠当初怼顾念薇时是临时起意,但捐赠都收了,承诺的事就得做到位。 应霜已经将那些珠钗首饰换成了最实用的银子,栖云道长指派程三牛接任监工的任务,自己操起义诊的老本行。 藿香正气散在孙思邈的《千金翼方》就有记载,主治暑湿,寒热,头痛,胸脘痞闷,呕吐泄泻等夏日常见的中暑症状。 与后世在药店能买到的藿香正气水相比,在材料和制药方法上都有不少差异。 程小棠已经能熟练地自制“残破的孤本”,将不同的解暑药方整合在一个缺页的旧书上,再一股脑都交给师父。 栖云道长医术远比酿酒技术高超,无论是分辨真伪,还是取其精华都是小问题。 真正的难题是药材不足。 藿香不知何时,被人买空了。 就连紫苏、陈皮这两味相对昂贵的药材,整个临安府都没剩多少,只有几家大药铺为了老主顾留了一部分制药。 第389章 坏心办好事 程小棠乐了,“谁这么有钱烧得慌,顾念薇还是顾念惜?” 藿香和麝香都是可以当做香料使用的名贵药材,临安府遍地达官显贵,药铺和香料铺的存货怎么也能堆满几个库房。 每天从早熏到晚,都足够她们把自己腌入味了。 应寒回道:“是徐家。” 顾念薇和顾念惜近些日子正因为扔掉太白酒悔得抓心挠肝,就是想给程小棠使绊子,手头也没那么多闲钱。 派人采买药材的是徐四夫人,背后默许的是徐老夫人。 因为徐志辉与顾念薇奶嬷嬷之间的纠葛成为一桩悬案,徐府与顾府默契地减少了走动,徐家公子小姐无一出席那日澄园的曲水宴。 既然近日无仇,那就是往日的过节。 程小棠摸着光滑的下巴,“所以徐四夫人是因为被我炫了一脸富,决定要以牙还牙,用钱打我的脸?” 可藿香正气散是用来治疗中暑的,虽是急症,却没有传染性。 临安府没有,大可以去隔壁的州县采购。 应寒的眸中浮现出冷意,“昨日起,有人在乡野传播一个消息,月出观栖云道长广收世家子弟的捐赠,将为百姓施药。” “凡户籍被划定为四等户及以下,都可以来月出观领取解暑神药。今天一早,就有人找上门。” “不止如此,峪州、梁州、平州等地的藿香售价一路飞涨,比之十日前翻了数倍,似是在等着我们去买。” 程小棠点点头,道:“再远一些的州县,就算售价便宜,加上运送的耗费就未必合适了。” 她当然可以拜托萧昀舒留下的人手去采买,速度上肯定来得及。 但这种紧急情况是人刻意制造的,没必要付出多余的成本。 善款来得再轻松,也不能这么浪费。 徐府既然派了人去乡下,想必不会只是传播谣言。 第一批前来求药的人数不多,态度也是将信将疑,很轻易就被守在月出观的鲁方打发掉了。 等背后的人确信自己掌握了主动权,必定会鼓动更多人卷土重来。 到时拿不出足够的藿香正气散,尚未落成的月出观,说不准就要被受骗的贫苦百姓带着怒意推倒了。 同时被推倒的,还有栖云道长和程小棠师徒二人的名声。 这世间本就是对好人更苛刻。 前面做了九十九件好事,也会因为一件事没做到位,就被人抨击为沽名钓誉,染上污点。 届时提前囤了药材的徐四夫人既可以袖手旁观,也可以落井下石,还可以反手高价卖药材。不仅不会吃亏,还能借此从程小棠手里大赚一笔。 “所以我就烦这些世家贵族。” 栖云道长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着捣药杵,凉凉道:“这上了年纪的人出手,就是比十几岁的孩子阴险。” 之前说的是义诊,不管谁来,都需要大夫诊脉后,再按方领药。 哪怕手头没有足够的药材,以栖云道长的医术,用针灸之法也能让中暑的重症患者痊愈。 轻度中暑更不用说,在阴凉处喝些凉饮子,就能好个七七八八。 然而施药不同,尤其是号称既能预防还能治疗的祛暑神药,对所有人而言,都是一种不占便宜就是吃亏的巨大诱惑。 到时候只需要有徐府的人混入其中挑拨,真正冲在前面的只会是清清白白的贫民。 栖云道长敢用拂尘抽纨绔,萧家护卫能直接对闹事之徒拔刀相向,却无法使用暴力驱逐被利用的无辜百姓。 一旦动手,立刻会有人报官。 混乱中若是出现伤亡,情况就会变得更糟糕。治不了五岁孩子的罪,也能教教外地来的道士学规矩。 这是徐府婆媳二人为程小棠量身打造的困局。 程小棠捣着小石钵,笑出两个小梨涡,“可惜他们从一开始就错了。” 募捐是临时起意,义诊却是发自真心。 徐府的婆媳二人高高在上惯了,仅仅因为程家人不收下徐四夫人毫无诚意的礼物,就蓄意报复,自然不会明白什么叫兼济天下。 以为拿出藿香正气散做幌子,就能利用她们眼中的愚民教训程小棠。 酷暑难耐,却不是所有人都有条件避暑。 尤其是在地里刨食的农户人家,顶着再大的烈日也要锄禾、灌溉田地,每年都会有许多人在劳作中被热死。 去年关凌村就有好几位老人在地里干活时中暑晕厥,要不是被萧家护卫及时发现,人就没了。 据崔县令统计,整个钱塘县在夏季病故了七十人有余。 今年天气一热起来,程小棠就开始准备在三伏天为乡亲们提供的药包,希望可以应对来不及送医的紧急情况,减少重症中暑的人数。 不只是藿香正气散,还有仁丹、竹叶石膏汤、白虎汤等药方,便是水煮白茅根也能消除暑热。 若是轻度中暑,药都不用吃,嚼两口随处可见的积雪草就行。 农民们虽不通药理,却有一代又一代积累下的经验,知道身体不舒服时怎么不花钱让自己恢复过来。 徐四夫人自以为是地盯着藿香正气散所需的几样药材,倒是与顾念薇同情百姓用不起冰块的思维方式,不谋而合。 藿香正气散的药效是最好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在她们锦衣玉食的人生经历中,大概从来都不屑于了解底层人的诉求,更不懂什么叫做平替。 中暑又不是中毒,真正的患者要的是痊愈而不是一味特定的药。 徐四夫人折腾半天,还特意让人来临安府讨药,倒是替衙门省下了下乡赈济的麻烦。 程小棠乌黑透亮的大眼睛里浮现促狭,感悟到了真谛,“这就是圣人所说的得道者多助吧。” 每次她想行善积德,就连坏人都要争前恐后地来帮忙。 好心办坏事常见,坏心办好事却是稀奇。 萧崇豪爽地干了一碗凉丝丝的酒,拊掌大笑道:“小棠宝所言极是。” 他刚收到庆苍州传来的消息,那些提出屯田戍边的文臣大概做梦都想不到,将给踏炎军带来多大的改变。 当然,这不怪他们。 萧崇最开始对于皇帝让踏炎军的士兵去开荒这件事,那叫一个满腹怨言,大不敬的话骂了几箩筐。 直到今年计算出土豆的亩产,才意识到粮草自给自足的可能性。 程小棠将捣好的药汁倒到小碗里,双手端给栖云道长,乖巧道:“请师父检查。” 栖云道长摇晃着小碗,再用手扇了扇风,满意地指点,“观其色,闻其味,切记不可急躁,破坏药性。” “大暑在即,藿香还需要多备一些。” 程小棠笑眯眯道:“师父放心,我已经找到一位很厉害的药商了。” 第390章 钦差大人到 临安府西门外,彭府尹亲自带着一众下属以及长子彭鸿轩等着迎接钦差大人。 从正午等到傍晚,始终没见到仪仗的踪迹。 彭府尹脸色青中泛白,接过晾凉的藿香正气散一饮而尽,冷冷开口,“人呢?” 三伏天穿着一身厚实的官服在外面待上几个时辰,跟受刑没什么区别。哪怕坐在树荫下也然如置身于蒸笼中,扇出来的风都是热的。 一官吏诚惶诚恐道:“大人恕罪,下官今早收到的驿站传来的消息,钦差大人应该是往临安方向来的啊。” 彭鸿轩比他爹更怕热,捧着新送来的冰镇酸梅汤狂灌,愤愤地抱怨,“应该,应该有什么用?” “还不如听我的,等人到十里亭再出城。” 彭府尹皱眉呵斥,“鸿儿慎言!不得对钦差大人不敬!” 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铁矿,让赈灾的任务变成了彻查江陵府府尹是否通敌叛国的重案,从冬天查到夏天,已经株连上百名官员。 这位钦差大臣不仅是司农司少卿,还是正经的皇亲贵胄,下手一点不带含糊的。 此外还有玄甲军主帅沈大将军,听闻江陵府通判竟敢包庇刺杀爱子的凶徒,震怒之下险些派人围了江陵府衙门。 若非枢密院指挥使大人亲至,还不知要如何收场。 一场并不严重的雪灾,却造成西南政局大动荡,引得朝廷百官心中惶惶。 这种敏感时刻,彭府尹要不是顾及体面,恨不得出城三十里相迎。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一袭快马疾驰而来,风尘仆仆的官兵下马跪地禀报道:“府尹大人,钦差大人去了钱塘县崔县令府上。” 彭府尹眉头紧蹙,“崔云恒?” 复又叹息一声,“崔云恒,倒也在情理之中。” 彭鸿轩听得云里雾里,还待要问个究竟,被彭府尹一个眼神制止住,“去钱塘县再探,莫要让人怠慢了钦差大人。” 此时的钱塘县,崔县令得知钦差大人亲至,匆匆忙忙带着人从乡下赶回来,却扑了个空。 只有两名钦差副使焦灼不安地在待客厅挪步,看到崔县令露面,立即迎了上来,“崔大人,您可算来了!” 崔县令忙不迭回礼,“二位大人无需行此大礼,下官不过是小小的县令,受不起。” “受得起!” 年龄较大的副使是工部范侍郎,与崔县令的父亲是旧相识,苦着脸道:“贤侄啊,现在只有你能帮老叔一把了。” “若是钦差大人出了什么差池,我万死难辞其咎。” 崔县令脸上露出谦逊而明朗的笑容,将范侍郎扶到上座,“范叔,别着急,慢慢说是怎么回事。” 事情说来也简单。 原本钦差的队伍从驿站出发后,的确是向着临安府而来。 然而路走到一半,曹少卿就命令两位副使改道钱塘县,自己则以有要事处理的借口带人离开,不知踪迹。 崔县令想到年初时不靠谱的弟弟说的不着调的话,或许是真的,含糊地安慰道:“范叔,邹大人无需多虑,下官这就派人去查。” “下官忝居钱塘县县令,多少知道些门路。” 范侍郎听了这话,也没能放心,担忧地催促道:“如今乃是多事之秋,还请贤侄多费心,尽快找到钦差大人的踪迹。” “贤侄或是不知,我们这一路遇上不下十起事故。” 曹少卿是端王的孙子,当今皇帝的亲侄子。若是待在天子脚下,自是无人敢招惹。 然而山高路远,多的是人想让手握无数罪证的钦差大臣回不到京城。 *** 被无数人惦记的钦差大臣换了一身寻常装束,带着五辆装满货物的马车抵达关凌村的老程家。 程小棠放学归来,就看到一名身形消瘦的男子大步上前,端正地跪在石板地上行了一个大礼,“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院内的人顿时乱成一团,曹少卿的人惊慌失措,老程家的人不明所以。 “大,大人,这可使不得!” “二牛,愣着干啥,快去扶曹大人起来!” “棠宝,你什么时候收徒弟啦?” 程小棠也是第一次见她未过门的大徒弟,拍拍跪着的曹乐贤,“曹大人,尚未行过拜师礼,我还不是你师父呢。” 曹乐贤猛然抬头,眼神中混杂着震惊、委屈、哀怨,二十多岁的大老爷们像是马上能哭出来,“师父,徒儿有何处做得不对,您要逐我出师门?” 栖云道长摇着扇子嫌弃道:“进都没进,何谈出?” 他这个师父还没同意呢。 曹乐贤对程小棠是敬佩恭顺,转向栖云道长却是傲气十足,“道长多虑,本官并无修道的打算。” “师父有普济天下的大才,我要学的是种地之法。” 程小棠瞥到栖云道长瞬间捏紧了拳头,赶紧摆出师父的派头打圆场,“你要拜我为师,就不能对我师父不敬。” “悬壶济世,同样能拯救万民。” 曹乐贤恭敬地受教,“师父所言极是,是徒儿心存偏见,过于狭隘了。” 栖云道长不屑地冷哼一声,“巧言令色,绝非可造之材。” “师父,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小辈一般见识。”程小棠摇晃着栖云道长的袖子撒娇,用眼神示意应寒将人扶起来,“小贤啊,藿香带来了不?” 小贤? 随曹乐贤而来的心腹陡然瞪大了眼睛,猛烈咳嗽起来。 谢玲花斟茶的手一抖,险些没摔碎家里最贵的一套茶杯,盯着女儿说不出话来。 第391章 收徒有些草率了 应霜久居京城处理萧府事务,对曹乐贤最是了解。 司农寺少卿曹乐贤,在权贵遍地的京城内都是出了名的高傲孤僻。既不爱吃喝玩乐,也不沾酒色财气,哪怕面对当今皇帝都不假辞色。 唯一的乐趣就是在司农寺研究农田水利、粮食积储,京中出名的怪人。 应霜虽听同僚说过曹乐贤一心要拜程小棠为师,为此还主动请缨去赈灾,隔三岔五就写信来讨教问题。 然,若非亲眼所见,绝对想象不到这样的画面。 程小棠一声“小贤”吓了众人一跳,却让曹乐贤喜上眉梢,“师父的吩咐,徒儿必然尽心竭力。” 叫得亲昵,才说明师父拿他当自己人。 曹乐贤手一挥,心腹立即从呆滞中恢复过来,小跑到马车边掀开帘子,向程小棠展示车厢内的藿香和陈皮。 “这些从各地收购而来。” 曹乐贤觉得低头跟师父说话显得不敬,刚站了一会儿又席地而坐,“价格与往年相差无几,直到梁州城内的药铺,才开始明显涨价。” 程小棠:“你不会买贵了吧?” 这次临安府周边各地联合炒高藿香的价格,罪魁祸首是徐府,陆府和周府两家也有人在暗中配合。 出了江南的地界,三大世家的影响力就没那么大了。 程小棠不想受制于徐四夫人,被迫浪费额外的人力财力。正巧钦差大人办完案子要回京复命,带些药材就是捎带手的事情。 曹乐贤笑道:“没有商贩敢在司农寺的人面前卖高价。” 那坐地起价的济世堂掌柜,一听是司农寺的官老爷亲自采买,恨不得白送所有的藿香和陈皮,以求恕罪。 白拿是不会白拿的。 曹乐贤翻阅了济世堂近三年的账册,敲打几句后,按照正常的价格买走一半。 栖云道长扫过码放得整整齐齐的药材,对便宜徒孙的印象好了一丝丝。 还算派得上用场。 旁观的老程家人第一次见这样奇怪的官老爷,不知该如何招待。谢玲花犹豫片刻,小声对程小棠道:“棠宝,你快请曹大人起来。” 总之让远道而来的钦差大人坐在地上,肯定不是待客之道。 哪怕对方一口一个师父,看起来对程小棠极为尊崇。 程小棠坐到小马扎上,笑眯眯地安抚家里人,“娘,没事儿,现在地上不烫。” “奶奶,二叔,四哥,你们先去忙自己的事,不用管我们。” 没被点到名的程文韬想趁机坐下来套近乎,却被曹乐贤的心腹巧妙地拦住,似笑非笑道:“这位小兄弟,地上凉。” 曹乐贤坚持要拜一个五岁的小姑娘为师,端王素来拿小儿子没办法,自然要将程家人的底细查清楚。 杨氏姐弟、程文韬以及程三莲的品行,可不值得端王府的人敬着。 程文韬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尴尬道:“确,确实。棠宝,你好好与钦差大人探讨,为兄先去做文章了。” 说完,他转身就往院外走。 钦差大人要拜程小棠为师这样的大事,程文韬迫不及待地想与魏凝珠分享。 院内很快少了大半人,心腹环顾一周,决定再将眼神不善的栖云道长带离,“道长,后面还有从药农那里直接收的药材,您给掌掌眼?” 栖云道长冷哼一声,“拙劣。” 他本来就忙着配制藿香正气散,才没功夫听那些种地的琐事。 看在便宜徒孙送药材还算及时的份上,就让乖徒弟给他指点下迷津。 应寒在外检查了一圈,问道:“曹大人只带了一队人来这里,不知其他大人们如今在何处?” 曹乐贤的心腹代为答道:“请姑娘放心,崔大人会好好招待他们的。” 言下之意,就是不会再有人前来打扰。 应寒见对方这般上道,想来平时没少替曹乐贤的突发奇想收拾烂摊子,也很懂分寸。 应霜不知何时找来一个蒲团,默默递过去,“曹大人,请。” “多谢。”曹乐贤看都不看地接过,迫不及待问起最关心的事情,“师父,您在信中说的沤肥之法,我在江陵府时试过,还有诸多疑问。” “为何猪粪和鸡粪的肥力更多?” “猪仔阉割后,为何会更容易长肉,真的可以不到半年就出栏吗?” “黄豆芽与绿豆芽的区别是什么?” 程小棠自信的笑容一顿,这哪里是成熟靠谱的司农寺少卿,分明是有十万个为什么的熊孩子。 跟信上展现的人格完全不一样啊! 专注的曹乐贤并未察觉到程小棠的微妙嫌弃,得到一个答案后,立即再抛出三个问题,整个人徜徉在知识的海洋中,无比幸福。 直到夕阳西下,程天寿从河里捞了一条大鱼回来催着吃饭,这场师徒问答才告一段落。 程小棠感觉脑袋和身体都被掏空,怒吃一整个鱼头外加两碗大米饭才缓过来。 收徒的决定,着实有些草率了。 饭后,程老太刚开口邀请,曹乐贤就毫不犹豫地应下,摩拳擦掌地期待着与师父秉烛夜谈。 最后没得逞。 程小棠摊开书本,展示白老夫子给她留的作业。 然后就需要精心写策论为由,将脸上写着求知若渴的曹乐贤赶出了书房。 曹乐贤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小师父,还是个在上学的孩子。、 第二日,程小棠照常去上学,将曹乐贤交给家里最懂种地的程二牛,让他带着下地仔细看看,关凌村与其他地方的不同。 一年多的心血,呈现在蓬勃生长的庄稼上,比文字和言语更形象。 *** 午后的徐府内。 徐志辉烦躁地冲进院子,“娘,月出观那边好像一点都不着急。咱们是不是再多找些人闹一闹?” 被拘在家里数日,他总算将当初在赏花宴发生的事情琢磨明白了。 失踪的奶嬷嬷和遇害的小厮,都不是顾念娇能做到的。 尤其是小厮在他昏迷期间做的事情,徐志辉可以肯定,那人绝不是原本的瑞平。 瑞平作为徐三公子的贴身小厮,对他本人有印象的人不在少数,却连徐四夫人都没发现他的伪装,可见其伪装能力有多高。 顾大小姐手下要有这等能人,这些年也不至于被顾念薇压得毫无还手之力。 就连她突然拿出来的制冰方子,也跟出云观脱不了干系。 一想到程小棠不仅毁了他与顾念娇私定终身的计划,还害他成为全临安府的笑话,徐志辉心中的恨意就滔滔不绝。 徐四夫人心疼地给儿子擦汗,哄道:“这些都有人去做。辉儿听娘的话,这么热的天,别再往外跑了。” 徐志辉语气阴狠道:“我中暑了更好,就守在月出观大门口,看他们还敢不敢敷衍!” “那些贱民就是眼皮子浅,随便给点破药就打发了,活该一辈子受穷。” “呸呸呸,童言无忌!” 徐四夫人嗔怪地轻拍了下徐志辉,眼里满是宠溺,“这种话可不能乱说,生病可不是闹着玩的。” “辉儿,你要记住,你是名门徐氏最尊贵的嫡子,犯不着与那些瓦砾硬碰硬。” 徐志辉不满道:“难道就让他们这么糊弄过去?” 三伏天再热,也就一个月时间,等到立秋解暑药就没用了。 “辉儿,你且等着看。” 徐四夫人眸中透出一丝阴冷,“马上就有好戏上场,娘给你出气。” 第392章 下道雷劈死那妖道 近来天气过于炎热,这段时间出月观的建造也放缓了进度,只让工匠们在上午和傍晚的三个时辰做工,以免身体经受不住。 程三牛第一次负责这么大的工程,心里没底,特意叫来凌把式帮忙监工。 凌把式虽是经验丰富,也被栖云道长的壕气所震惊,所有木材、石料都是用最好的,请来最好的木匠和石匠来雕刻,上不封顶。 二人都很珍惜这次机会,每日东摸一下,西敲一下,搞得灰头土脸,人都晒黑了好几圈。 对上躺在月出观门前空地不断呻吟的中暑患者,光看脸色,还真分辨不出谁才是没钱买药的穷苦百姓。 “出月观毒死人啦。” “谁来救救我苦命的老头子和可怜的儿子啊!” 边上一个老婆子坐在树荫下趴大腿,哭嚎出了一身汗,“明明说会给藿香正气散解暑,却拿来没见过的丹药。” “妖道害人,老婆子活不下去了。” 她挑在酉时左右发难,正是云隐寺的香客们下山的时辰,很快就吸引了一大批人的注意力。 鲁方刚熬了一个大通宵,此刻正在萧崇的宅子里睡得不省人事。 剩下几名萧家护卫只能护着程三牛,不让“急公好义”的围观群众冲上来动手。 程三牛脸上被喷了不少口水,恶心地拼命洗脸,冲着外面大喊道:“栖云道长不在,有病就去看大夫!” “那仁丹是预防中暑的,根本没毒!” 凌把式拉住程三牛,劝道:“三牛,别跟这些人废话,一看就是故意来生事。” 这些天已经来过好几茬,要么是非要领藿香正气散,要么是说吃了药哪里不舒服,吵闹着逼栖云道长出来治病。 他们算是看透了,闹事的那些人绝对另有所图。 这次来闹的几家人,除了嗓门大一些,也没什么新的招数。 唯一的不同,就是选在了云隐寺佛会结束的这天。 月出观声名鹊起,达官贵人为了一坛太白醉一掷千金,百姓们也对藿香正气散的奇效交口称赞。 虔诚的信徒就这么多,道教势头一起,佛教自然会被压下风头。 虽说出家人不该追名逐利,云隐寺上下这么多僧人也是要吃饭的。玄正方丈思索数日,决定赶在月出观洛城之前,以佛会为名,弘扬佛法。 数百年的积累,云隐寺在整个江南素有威望。 前来参加佛会的香客中,不乏诰命夫人和世家老太君,一听说妖道害人,纷纷命人去探查。 等鲁方衣冠不整地赶来时,程三牛等人已经被愤怒的佛教信徒们团团围住。 “看我说什么来着,道士就是不可靠!” “据我那在顾府当差的三大爷所说,这观里道士的小徒弟收了各家公子小姐价值万两以上的捐赠,居然让人吃十二文钱一副的药。” “呸!黑心肝!” “可我听说那小徒弟就是研发出秧马和风车的程小棠,还无偿分享了沤肥之法。” “那又如何?不过是不值钱的东西。” 有一身着华服的老妇人手上盘着佛珠,说出的话却极为刻薄,“那些个真正值钱的方子,可见他们师徒俩舍得给人?” “酿酒、制药,那才是捏在手里能传家的生财之道。” 老妇人说得有理有据,其他持同样想法的人跟着帮腔,慢慢就带偏了周围人的想法。 佛教信徒们早已听闻月出观的种种事迹,这次许多人奔波跋涉前来参加佛会,还抱着为佛门壮大声势的念头。 云隐,月出,光听名字就知道是故意针对云隐寺。 其心可诛。 鲁方眼见形势发展不妙,一边派人去临安府衙门请人来疏散情绪激动的人群,一边让程三牛去请城内大夫。 一群手无寸铁的人,倒不怕他们造成什么威胁。 就是一群老人家跟着吵吵嚷嚷的,一不留神厥过去几个才麻烦。 见众人站在自己这边,哭嚎的老妪激动地掐了下大腿,努力挤出几滴眼泪,“多谢各位贵人替老婆子说话,不然我家男人和儿子真的要被害死了。” “苍天啊,求您开开眼,下道雷劈死那妖道!” 老天爷似乎听到了她的呼声,等到彭府尹亲自带人来时,乌云密布,四周陡然变暗。 轰隆隆一声雷响。 倾盆大雨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就从天上泼了下来。 程小棠悠闲地坐在马车内,掀起车帘的一角观察着四处奔逃的混乱场面,“蜻蜓低飞,蚂蚁搬家。这么明显的下雨预兆,这些人是真迟钝啊。” 栖云道长嘴角勾起一抹讽笑,“那两个躺在板车上的,淋这一场雨倒是省了药。” 不枉费他替玄正方丈选了个好日子。 应寒将头发盘好,活动着手腕,丹凤眼中寒光乍现,“老虎不发威,真当我们萧家十二卫是吃干饭的。” 第393章 不约而同地消失 暴雨过后的云隐山散发着清新的凉意,程小棠踩着刚修建好的台阶穿过巍峨高大的山门,走进初具规模的月出观。 短短数月,已经造好了最主要的灵祖殿、老君殿以及三清大殿。 中间一个巨大的太极八卦图被雨刷冲刷过后,显得愈发黑白分明,透出道教传承的庄严厚重。 不出意外的话,可以赶在秋收之前竣工。 程小棠站在白色的圆点上,感激地道谢:“三叔,鲁大师,凌伯伯,辛苦你们了。” 造房子有多耗费心力,懂的都懂。 程三牛一颗心都跟着彭府尹带着的官差们走了,忧心忡忡道:“棠宝,栖云道长去衙门不会有事吧?” “我听说方才那些佛门信徒中有不少官眷,要替那家人讨公道。” 程小棠用手比划着八卦台与两殿之间的距离,不甚在意地安慰道:“三叔放心,是非曲直当面对质更清楚。” “仁丹的药效温和,即便有人适应不了,也绝不会出现那般严重的反应。” “有人想要伪造公道,就得为真正的公道付出代价。” 要不是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都想去临安府衙门过堂收割积分。 估计光是徐四夫人母子对她的仇恨值,就提供两三万积分,赶上给千八百个百姓施药的收获了。 正想着,系统就连续跳出三条高分奖励信息。 【宿主行为宠爱曾秀梅一次,获得一万三千九百积分。】 【宿主行为宠爱马大春一次,获得一万二千三百积分。】 【宿主行为宠爱马有福一次,获得一万四千六百积分。】 程小棠眉眼一弯,猜到是应寒出手了。 分别之前,她特意嘱咐过应寒,要在恰当的时间以程小棠的名义劝诫恩将仇报的一家人,务必让他们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如今看来,效果比想象中更好。 程三牛听完程小棠的话,并未放心多少,依旧眉头紧锁,“话虽如此,强龙到底压不过地头蛇。” 老程家两次牵扯到官司,他都不在现场,对衙门还有着天然的畏惧。 鲁方这些天已经与程三牛混熟了,打着哈欠搭上他的肩膀,有气无力道:“三牛哥,你也太小看我们萧家了。” “有应寒那家伙出手,天王老子都别想撒谎。” 应霜嫌弃地踩了他一脚,“慎言!” “哎呦,清点!这观里又没有外人。”鲁方疼得清醒过来,周身的气质瞬间变得凌厉,“您说是吧,凌老哥?” 凌把式远远地跟在后面,对程小棠和鲁方所说的话似懂非懂,正想着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冷不丁被喊到,脚底一滑就摔了个屁墩。 地面上还是湿的,凉意从尾椎骨往上浸透,他像是第一次认识鲁方,结结巴巴地答道:“是,是吧。” “鲁大师,你别吓唬人。” 程小棠认真地解释道:“凌伯伯别怕,我们是好人,做的都是好事。” 凌把式将来到月出观以后发生的事情都想了一遍,确定自己拒绝了所有收买和打探的银子,方才回过神,坚定道:“是,棠宝是好孩子。” “我也是好人。” 应霜警告的瞥了鲁方一眼,用眼神表达:不会套话就闭嘴。 朝夕相处这么多天,要是能让凌把式一个普通人在眼皮子底下与外人勾结,鲁方就可以滚去庆苍州回炉再造了。 鲁方连忙告罪,扶着凌把式到灵祖殿休息,“我刚才就是开玩笑,也没说什么外人不能听的话。” “您可得好好歇着,接下来还得您把关呢。” 凌把式抹了把虚汗,道:“老汉我就是帮忙看这些,把关还得是鲁大师。” 这话没有丝毫恭维的成分。 他入行几十年,建青砖大瓦房和宅院还行,别的就只能打下手。 鲁方嘴上说自己没有建造道观的经验,实际上画出来的图纸却相当老练,那些工匠们一看就能明白。 程小棠此刻拿着的图纸就是鲁方画的第五版,将整个道观逛了一遍后,圈定了位置,“鲁大师,我想用这一面墙壁题诗。” “还需要做一个特殊的机关。” 鲁方一听机关就来了精神,“还请程大师细说。” **** 临安府衙门内,栖云道长作为被状告草菅人命的妖道,独自站在公堂之上,无聊地翻了个白眼。 临安府还是离平许县太远了。 徐府那几人若是知道年初利用孕妇破坏义诊的那些人是什么下场,大概就不会选择这么愚蠢的陷害手段。 钱财再好,也是身外之物。 当疼到极限时,命都可以不要,何况只是区区百两银子。 下午在月出观门口拍大腿的老婆子姗姗来迟,眼神涣散,宛如经历过生死大劫。 混在人群中围观的徐府管家心生不妙,立即派人回去报信。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不等彭府尹问话,名为曾秀梅的老婆子就跪在地上连磕三个响头,将收了徐四夫人银子陷害栖云道长的事一五一十全说了。 徐府管家听得神魂俱颤,紧张地四处张望,终于发现站在最前列的应寒。 他记得这张脸。 那日去关凌村程家送礼的时候,有两个长相相似的姑娘。气质更冷酷的这位,就是在静水闲居救起顾大小姐的那位应姑娘。 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徐府管家弄丢了那一家三口却不慌,先派人递上状纸。 他手头还有很多想赚钱的人,都是黝黑瘦小的乡下人,只要弄得狼狈一些,临时更换也没人会发现异常。 然而事与愿违,那些养在城外庄子上的人,竟然不约而同地消失了。 负责看守的十来个徐府护卫,完全没发现异常。等到再想找,已经没有任何踪迹。 更让徐府管家忐忑不安的是,徐老夫人特意请来云隐寺礼佛的闺中密友,隔壁庆州的知州大人的嫡母,也在雨中不见了踪影。 无论旁观者是何心情,案子还在继续审。 上次徐志辉与顾念薇奶嬷嬷一案的扯皮过程太漫长,已然给彭府尹留下了心理阴影。 他现在听到徐四夫人的名字就头痛,立即传唤曾秀梅的丈夫和儿子,想要快刀斩乱麻,火速当作刁民诬告结案。 马大春和马有福作为本次案件的苦主,是真有病在身,刚到衙门就昏了过去。 被衙役带上来时,脸色还惨白如纸,认罪却相当利索。 从他们如何被徐四夫人派来的人找上,到被一百五十两银子的巨款蒙蔽了双眼,打算如何诬告,最后连藏钱的位置都说了。 不求免于刑罚,只求栖云道长宽恕他们的罪行。 栖云道长宽宏大量地表示,“这三人原本都是老实的农户,只是心性不坚,被歹人蒙蔽。” “还请府尹大人明察秋毫,抓出幕后黑手,还贫道和月出观一个清白。” 彭府尹额角又开始抽痛,“道长所言甚是。” 义愤填膺的佛教徒们,犹如又淋了一场大雨,全都傻眼了。 正常来说,犯人即已自认诬告,案子就无须再审,可以直接盖棺定论。 然而曾秀梅三人口径一致,又咬出了徐四夫人,还说城内遍寻不到藿香和陈皮也与徐府有关。 彭府尹知道此事难以善了,打心底不想传唤徐四夫人,却不得不继续查下去。 谁让衙门的偏厅里,还坐着一尊大佛。 第394章 谁都得罪不起 临安府的衙役前往徐府请徐四夫人时,发现大街上的布告栏边围满了人。 与此同时,一个丫鬟小跑进徐四夫人的院子,惊慌道:“夫人,大事不好了。”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徐四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皱眉斥责道,“黄莺,你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徐志辉饶有兴致地看着汗涔涔的黄莺,怜香惜玉道:“黄莺也是一心为主,情有可原。不如先说说,发生什么事了?” 徐四夫人嗔怪地拍了下儿子的手,扫向黄莺的眼神充满警告,“就你心软。” 黄莺背脊发凉,规规矩矩地跪下汇报道:“禀夫人,公子,外面突然贴满了藿香正气散的药方。” 徐四夫人惊得坐直了身子,“什么?” 一墙之隔的徐府主院,徐老夫人也停下了侍弄花草的动作,面沉似水,“那妖道居然舍得将药方公开?可知是真是假?” 老嬷嬷做事周全,恭敬道:“老奴已请相熟的赵大人看过,确是解暑妙方。” 徐老夫人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倒是会断臂求生。” “可惜,太晚了。” 老嬷嬷艰难地开口,“老夫人,您还是亲眼看一下吧。那奸猾的妖道所公开的,不止是药方。” 满城皆知的藿香正气散,配方和服用方法一夕之间贴满了大街小巷。 有识字之人看得稀奇,念给围观的人听,“藿香三钱,姜制厚朴一钱,紫苏一钱,去白陈皮一钱......一盏水,煎至七分,热服。” 更重要的另附一张药房中所用药材的市价,其中用红笔圈出了藿香、陈皮。 所标的价格自然不是徐府让人在暗中炒上去的高价,而是原价。 合计一剂藿香正气散需要三十二文钱,在解暑药中算是偏贵,也没到普通百姓买不起的地步。 附带小字说明,月出观仅为户籍在临安府的五等户及贫民免费提供。 每人单次最多领三副,直至立秋。 这是程小棠跟应寒、应霜一起连夜算出来的规定,别看药方不贵,架不住人数多用量大。 若真如徐府散布的那样从四等户开始发,便是十万两银子都不够花。 百姓们虽对占不到便宜有些遗憾,但城内赚钱的门路多,倒不至于因此心生怨言。有心思活泛的,偷偷抄录下来,想着去别处卖钱。 徐府门外的墙壁上也被贴了两份,引来不少百姓凑上前。 徐四夫人怒气冲冲地派人将纸撕下来,正好迎上抵达徐府的衙役,毫无准备地被请去衙门大堂。 徐志辉怒不可遏地带着家丁跟衙役推搡起来,被赶回家的徐四老爷一个耳光打倒在地,“逆子!都是你惹出来的祸事!” “还不滚去祠堂跪着!” 徐四老爷知道自家妻儿一向浅薄,却没想到这次连老夫人都糊涂了。他无官无职,根本保不住犯下大错的妻子。 事到如今,只能求人网开一面。 徐四老爷脸色铁青地快步走进书房,“备车,去陆负府。” *** 临安府衙门内,栖云道长等得无聊,随手给前排的围观百姓诊脉开药。 他看诊的效率极高,比白发苍苍的老大夫都自信。 第一个人还将信将疑,第四、第五个人就已经心服口服,等到第九个从隔壁州跑来参加佛会的老人被指出常用药方的错误,众人皆呼神医。 他们竟险些被歹人利用,破坏栖云道长的月出观。 徐四夫人甫一出场,就收获了数十人嫌弃厌恶的眼神,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 彭府尹已从下属那里获知了外面发生的事情,手上还多出一本账册,上面记录了徐府购买藿香、陈皮、麝香等三样药材以及收买人的花销。 时日、地点、人名、所耗银钱,全部一清二楚。 墨迹尤新,不像是徐府中人所记。 他又看了一眼负手而立的栖云道长,心知此事绝不可能让徐府的奴仆认罪结案。 然而彭府尹也有自己的难处。 他的任期没剩多久了,原本靠着程小棠贡献出来的新农具和沤肥之法,就能有漂亮的政绩稳步高升。 然而这些百年世家大族,同样得罪不起。 彭府尹虽算不上是贪官污吏,却也不并非全然清白。 在官员考核时,随便哪里下一点点黑手,他不被贬官都算好的。 徐府管家的背后已经被冷汗浸透,凑近徐四夫人小声劝道:“夫人,药材的事瞒不住了,切记不可急躁。” 徐四夫人嗓子干得厉害,一阵阵寒意从脚底袭上来,直冲天灵盖,“到底怎么回事?” “夫人,老爷一定会来救您的。” 徐四夫人转身就想离开,却被衙役用水火棍拦住去路。 “梁氏,你可知罪?” 彭府尹让徐府管家与徐四夫人说完话,已是法外留情,此时不敢再耽搁,一拍惊堂木冷斥道:“因私人恩怨,竟然将大荣律例当做儿戏!” 第395章 多行不义必自毙 徐四夫人浑身发软地跪倒在地,咬牙硬撑道:“不知大人何出此言,我出身书香门第,自小谨言慎行,从无蔑视律法的行为。” “这些刁民最是贪婪,肯定是收了银钱受他人指使。” 不等彭府尹问话,作为诬告主犯的曾秀兰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夫人,说话是要凭良心的,收买我的人就是你!” “整整一百五十两银子,就藏在我家床板底下的坑洞里。” “求大人主持公道,我,民妇,小的就是个从犯!那个主犯,主犯是徐府四夫人!她是为了报复程小姐不收她那些破烂!” 徐四夫人用指甲死死掐着掌心,都压不下回嘴的冲动,“你这贱民在胡说什么?” “什么破烂,把你全家卖了都不值我送出去的一样礼物!” 曾秀兰在村里就是出名的泼辣,被应寒收拾过一顿以后,徐四夫人那点威风根本吓不住她。 徐四夫人骂两句,她就能骂二十句回去。 徐四夫人自恃身份,何曾与泼妇对骂过,完全落入下风,恨不得扑过去撕烂曾秀兰的嘴。 什么书香世家的嫡女,名门徐氏的四夫人,统统抛在了脑后。 “夫人!千万不要冲动!”徐府管家万般无奈之下,直接跪下认罪,“府尹大人,小人是徐四老爷府上的管家刘旺。” “一切都是小人记恨程家人的怠慢,假借夫人之名去做的。” “求大人明鉴!” 应寒双手抱胸,淡淡道:“这是公然顶罪?” 短短六个字,停在曾秀兰、马大春、马有福三人的耳朵里,却比恶鬼的低语还可怕。 三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又开始新一轮的疯狂认罪,死死咬着徐四夫人不放,还将可能也收了银子的老乡全抖落出来。 彭府尹的耳朵被吵得嗡嗡直响,却没让衙役摁住这一家人。 他在等,等徐府那边拿出应对此事的态度。 而此时的徐四老爷带着珍藏的齐道子画作前去拜访周家老爷子,也就是彭府尹的岳父。 养在庄上的“人证”一夕之间消失,满城不知何时贴满布告,就连徐府名下的药铺掌柜都主动自首。 这样的手笔,不可能是一个毫无根基的道士所为。 他已经想到会是萧家出手,为今之计,只有想办法笼络住彭府尹。 然而周老爷子已经率先做了选择,称病避而不见,只让长孙送了一张薄薄的纸出来。 徐四老爷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如遭雷击,“这是谁送来的?” “不知。” 陆大公子体贴地提上一个火折子,提醒道:“徐四叔叔,阅后即焚。” *** 临安府衙门内,栖云道长从徐四夫人出现后,连一个字都没说,就看着一个接一个的证人过堂指认幕后主使。 到最后,就连想顶罪的刘旺在听到一名徐府丫鬟自首后,也弃暗投明,也从犯的身份交代罪行。 徐四夫人从一开始的震惊、愤怒,听到后面,整个人如坠冰窟。 她不过是想给几个乡野贱民一点小小的教训,怎么就像是犯了天条一样严重? 彭府尹不知徐四夫人心中所想,否则就会告诉她不至于到犯天条的程度,大荣律倒是犯了不少。 “罪妇梁氏,收买他人,构陷诬告,判徒刑三年,以儆效尤。” 徐四夫人听到宣判的一瞬间,想到尚未成婚的儿子、没及笄的女儿,被灭顶的不安淹没,眼一翻就昏了过去。 栖云道长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一针扎在徐四夫人的人中处,疼得她差点跳起来。 “那个不要命的敢——” 徐四夫人骂到一半,意识到就是对面的人害得她马上要入狱,抡起巴掌就想扇上去。 这次衙役的反应速度很快,直接夹住了徐四夫人,不让她动作。 栖云道长露出一个如山间清风般的笑容,“徐四夫人,我徒弟程小棠有句话要带给你。” “多行不义必自毙,在牢里要好好改造。” 徐四夫人气得面孔都涨紫了,胸膛剧烈起伏,恶狠狠地瞪着栖云道长,目光像是要吃人,“你说什么?” 【宿主行为宠爱梁雅容一次,获得两万两千两百积分。】 真棒,又创新高了。 程小棠美滋滋地伸出白胖的小手,掐指一算,“师父那里结束了,我们收拾下,去醉仙楼好好吃一顿。” 鲁方无条件相信,吹捧道:“程大师果然天赋异禀,这么快就会掐算了。” 果不其然,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应寒就赶着马车带栖云道长和曹乐贤回到了月出观。 曹乐贤一脸愧色,“师父,实在抱歉,我都没派上用场。” 程小棠笑眯眯地安慰道:“小贤不用介怀,不用你出手是最好的。三叔你看,我就说应寒姐姐很厉害吧。” 栖云道长对便宜徒孙怎么看都不顺眼,“站那么久,连把椅子都没给。” “还是皇亲贵胄,钦差大人呢。” “师父,您老辛苦了,等下让小贤请客。”程小棠乖巧地拿着小锤给栖云道长敲腿,“咱们把招牌菜都点上。” 程三牛晕晕乎乎地提问,“徐家真的不会再报复我们吗?” 上次只是不收礼,就搞出这么多事端。 这次他们可是将那位眼睛长在头顶的徐四夫人送进了大牢,放在村里都是要记一辈子的大仇。 应寒笑意温和,“三牛叔无须担心,他们不敢。” 徐四夫人犯的罪只判了三年,若是将徐大老爷在采办花石上动的手脚送到临安府衙门,彭府尹怕是拼着得罪整个徐府的风险,都要立功。 花石是献给当今圣上的,徐府二老爷从南方各地以及海商处收集天然形成的奇花异石,再运往京城。 这些号称天下无双的珍宝,价格根本无从判断,所用皆是国库所出。 每一样,都是厚厚的民脂民膏。 采办花石水极深,徐二老爷接管三年捞到不少好处,却只是京中某位大人物的马前卒。 一旦出事,徐府三代男丁的仕途就会毁于一旦。 不过这些涉及机密的内情不便当众明说,尤其还有个姓曹的皇帝亲堂弟在场。 应寒预判到徐四老爷会去周府求助,特意写了一封不到十字的信送到了周老爷子手上。 老狐狸闻弦知雅意,是以徐府根本不敢派人来衙门说情,任由徐四夫人下狱。 程小棠毫不怀疑萧家十二卫的能力,应寒说不敢,就不用担心。 这次她本想靠自己解决,那样战线会拉得再长一些,正好可以锻炼下自己人的配合。 未来要从村里走到临安府,程家人都要习惯面对更多的风雨。 不过萧昀舒在信上写的利弊也有道理,马上就要县试了,不能让程天禄分心。 万一徐府再出个不知轻重的败家子,人蠢还有钱有闲,能造成的危害绝对超过正常人的想象。 比起拿徐府当磨刀石,自然是程天禄的科考之路更重要。 在徐府愁云惨淡的时候,程小棠一行人在醉仙楼点了一大桌菜,吃得心满意足。 饭后,曹乐贤还想跟着程小棠回萧崇那间宅子,就被钦差副使堵了个正着。 范侍郎这几日寝食难安,生怕钦差大人有个三长两短。 从接到信儿后,他连马车都不坐,直接策马疾驰到醉仙楼。然后就看到曹乐贤抱着一个五六岁的白胖小丫头,满脸慈爱。 任谁看,都是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 范侍郎惊得勒紧缰绳,胯下骏马吃痛,前蹄高高抬起,将骑术一般的范侍郎撅了下去。 “我什么都没看见!” 这一跤摔得极狠,范侍郎强忍着疼痛起身躲到柱子后,“年纪大了,晚上看什么都是模糊一片,尤其认不出人脸。” 他记得很清楚,曹乐贤娶了谢氏女为妻,膝下只有一个儿子。 突然冒出来的小丫头,来路肯定不正! 第396章 师门不幸 容成坊萧府内,获知真实情况的范侍郎瞪大了眼睛,话都说不利索了,“这位程家小姑娘,是大人的师父?” “什么小姑娘?这是程大师。” 曹乐贤不满地夺过范侍郎手里的酒杯,“不懂尊重的人,不配喝太白酒。” “别别别!下官知错了!”范侍郎赶紧求饶,“程大师乃是神农氏后人,当代翘楚,下官只是震惊于英雄出少年,不,幼儿。” 他来钱塘县这几天,最想品鉴一番的就是传说中的太白酒。 原本想着找到钦差大人后,不着痕迹地泄露些许行迹,再等着世家大族或是乡绅豪富送上门来。 没成想,酿酒之人就是当初在西南一带做义诊的师徒俩。 更想不到的是,曹少钦身为堂堂端王之子,居然要拜一个农户之女为师。 程小棠知道水车能这么快推广开,少不了工部的支持,因此对工部范侍郎格外热情,“范大人过誉了,来,酒管够。” “小贤也坐下吧,咱们师门没那么多讲究。” 范侍郎险些被酒呛到,眼神惊疑不定,“小贤?” “范副使,注意你的言辞。”曹乐贤沉下脸,一个眼刀飞过来,“还是你想当本官的长辈?” 曹乐贤是当今圣上的堂弟,想当他的长辈...... 范侍郎吓得一个滑跪,“下官绝没有那个意思,大人万不可说笑。” 鲁方离得近,灵活地在范侍郎膝盖着地前扶起了他,“范大人快请坐,我这有些问题想要请教大人。” 范侍郎珍惜地捧着酒壶,一边解答鲁方层出不穷的问题,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上座的栖云道长。 看起来也才三十来岁的样子,好歹像个师父样。 再看矮墩墩的程大师,长得倒是粉雕玉琢,吃瓜时乌黑溜圆的大眼睛闪烁着纯粹的喜悦,分明就是一团孩子气。 在京中对谁都是抬着下巴说话的曹乐贤,面对小师父却是正经的执弟子之仪,着实让他大开眼界。 然而除了范侍郎,其他人对此都接受良好。 连战战兢兢只敢做半边凳子的程三牛,对程小棠和曹乐贤这对师徒之间的互动也毫无波澜。 倒显得他像是没见过世面。 经此一役,范侍郎深刻认识到自己还是学识不够,拘泥于小节,没能领会到圣人所说的“三人行必有我师”。 曹乐贤身负皇命,不能在临安府久留。 因此程小棠特意向白老夫子告了假,充分利用所有时间,将在书信上交流不清楚的各项要点都与首席大弟子讨论了一番。 范侍郎在边上竖着耳朵听,不知不觉就喝了好几盏酒,突然嗷一声开始放飞自我,非要去爬假山登高望远。 被拉下来后,又嚷着要夜游画舫,见识江南第一美人的风姿。 最后对着东方跪拜,“孔圣,学生愚钝啊!” 曹乐贤也没比他好多少,谈至兴起喝了一杯酒,整个人就跟煮熟的虾一样从头红到脚,抱着程小棠泪流满面,“师父!您就是我一生一世的师父!” “天佑大荣,让我曹氏能创造再无饥荒的盛世。” “那牛鼻子老道休想用劳什子黄道吉日阻挠,现在就是拜师的良辰吉日!” 程小棠好险没被逆徒的力道勒得喘不过气,就看到应寒手上一动,曹乐贤疼得放开怀抱,然后就被栖云道长迎面糊了一掌。 “大人!” 曹乐贤的心腹稳稳接住仰面倒下的主子,瞪着栖云道长敢怒不敢言。 栖云道长冷笑连连,“对师祖不敬,小惩大戒。” “棠宝,为师回头给你找个更好的徒弟,这个成色太差,不能收。” “你说了不算!” 曹乐贤挥开心腹一跃而起,用鼻孔对着栖云道长冷哼,“我拜的不是你道门,而是程大师的农门!” “欺师灭祖,贫道今天就清理门户!” 萧崇灵活地抱起程小棠后退数步,远离醉鬼们,“都看着点,别让他们伤到脸。” “棠宝乖,到你睡觉的时辰了。” 程小棠点头,无语地瞅了眼桌上歪倒的酒壶,也就二两的量。 师门不幸,酒量和酒品皆是惨不忍睹。 第二日,最先从宿醉中醒来的范侍郎只觉得头疼欲裂,还没意识到昨晚发生了什么。 直到萧崇乐呵呵地问他,“范大人,今日可要去画舫见识江南第一美人?” 范侍郎就地石化。 醉酒不可怕,可怕的是第二天有人帮你找回记忆。 第397章 刚出虎口又入狼窝 不同于范侍郎的窘迫,曹乐贤醒来后只惋惜自己贪杯误事,浪费了跟师父探讨的宝贵时间。 尤其是蒸馏酒的门道。 他身为司农寺少卿,常平仓、广惠仓、农田水利、免役、赈灾等工作外,还负责供酿酒、储薪炭。 不过司农寺所谓的供酒和储炭,都是为皇宫里的贵人们服务,并不涉及民间。 程小棠给曹乐贤写的第一封信中,就有蒸馏器的图纸。 见他酒量实在差,也不用品鉴了,只需带上几坛罗汉醉和破北斗进京,自有擅长此道的司农寺官吏分析。 鉴于一座铁矿引发的西南官场动荡,钦差大人于情于理都不宜在临安府久留。 三日后,曹乐贤在下属的再三催促下,依依不舍地起程返京。 随行的除了土豆、豆芽、肥料、三只被程老太养的膘肥体壮的猪,还有小野作为种驴配出来的后代。 虽说都是小野的种,却也分优劣。 小只的与普通家驴无异,最大只的比之同月份的小马驹丝毫不差。 曹乐贤秉持着来都来了的心态,将程小棠所有经手的东西,都带了两份走。 至于猪带了三只,是因为程老太坚持要送一只最大的猪给小孙女的徒弟的儿子吃。 四舍五入,曹乐贤的儿子算是她第一个玄孙了。 程小棠乐得不行,没想到自己无意间让奶奶完成了五代同堂的快乐。 照这么算的话,程老太今年才五十三,若是曹家那个小玄孙争气些,极有可能实现七代同堂。 曹乐贤非常感动,让心腹专门照负责照看着给儿子带的礼物。 程小棠与彭府尹、崔县令一起,热情地送出十里地。回到村里后,就安心地准备起胡氏学堂的结业考核。 白老夫子终于松口,同意程小棠只要通过与童生考同等难度的考试,就不用每日来上学。 取而代之的是,他将带着几位夫子一起,编纂出一本图文并茂、通俗易懂的农书。 程天禄羡慕不已,然而一看程小棠备考时做的文章,又觉得在乙班挺好。 他不急,可以等等丙班的程大宝。 最伤心的是胡景焕,但他在程天寿的言传身教下,已经学会做一个流血不流泪的男子汉。 在同福饭馆庆祝程小棠通过考核时,他强忍着泪花,送上了精心准备的礼物。 程小棠举起一杯冰镇西瓜汁,眼角眉梢尽是笑意,甜甜道:“今日只是暂别,预祝你们考试顺利。” 县试一年一次,是天下学子参加科举的第一关。 通过考核的人才能被称为童生,拥有证明读书人身份的文书,算是正式踏上晋升之路。 虽然没有什么特权和福利,在乡镇也算是略有身份。 像程族长、胡里正就是老童生,会识文断字就足以让普通村民们仰望。 老程家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程天禄,程文韬若是能摒除杂念好好努力大半年,说不定也能够得上。 胡景坤自我认知很清晰,“我才九岁呢,夫子说反正县里不远,可以长长见识。” 胡景乾也沉稳回道:“多亏棠宝建议的模拟考,大家的耐力好多了。” 胡景焕的重心在考取临江书院上,郑重承诺道:“棠宝放心,我会照顾好天禄哥的。” 程小棠看着满脸写着认真的老实孩子,想笑又觉得不合适,唯有道谢,“谢谢,那我二哥就托付给你了。” 作为回礼,她送了两个酷似狗头铡的木质榨汁机,让胡氏三兄弟带回家玩。 同桌的程大宝和关小飞一点都不羡慕,这玩意儿太浪费水果,只适合胡家这些不差钱的孩子们用。 孩子这桌说说笑笑,喝果汁吃炸鸡薯条,让不少路过的孩子们都馋哭了。 炸鸡是程小棠建议王氏推出的新产品,由于鸡肉不便宜,耗油量又大,价格偏高。普通人家平时舍不得吃,只当作招揽人的特色。 同行们偷偷派人来吃了几回,就琢磨出怎么做了,可惜腌料和蘸料没有王氏做得好,始终差点意思。 小吃就是这样,技术含量不高,一家做出名堂,家家跟风。 唯有王氏母女的好厨艺,才是同福饭馆的根基。 程小棠还想过把肥宅快乐水做出来,奈何秘方就是秘方,像某些名酒一样,在系统商城提供的书籍里只能找到原材料,没有比例。 认真思考了三天快乐水到底是不是生活必需品后,她决定放弃。 毕竟是各界大佬研究了一百多年都没能解密的配方。 另一边的大人桌,栖云道长、萧崇作为程小棠的长辈,与白老夫子、胡夫子、何夫子畅饮罗汉醉,讨论教育孩子的心得。 “师父,我们说好的,一天只能喝二两酒。” 程小棠眼尖地发现栖云道长又要倒酒,立马伸出小胖手盖住了酒盏,“言而无信,会带坏我的。” 栖云道长刚有些微醺,听着奶声奶气的劝诫,双手捏着爱徒的小脸蛋,眉开眼笑道:“棠宝真孝顺,以后就是为师一个人的徒弟了。” “道长何出此言?”萧崇听得不乐意了,“棠宝骨骼清奇,是练武的好苗子。” 白老夫子也皱起眉头,“棠宝还要与老夫一起着书。” 就连鲁方都凑热闹,“程大师,咱们不是说好要为机关术奉献此生所有的头发吗?” 程小棠这下不能沉默了,“打住,我没说过这种话!” 她这一头秀发,可比金子还珍贵。 原以为不用上学就能自由自在,没想到有这么多人盯着自己这块小嫩肉。 纯纯是刚出虎口,又入狼窝。 程小棠忧伤地回到了孩子那桌,端起西瓜汁一饮而尽,“四哥,我要不还是陪你一起上学吧。” 现在能跟她比惨的,应该只有被信国公困在常宁城的萧昀舒了。 信国公年轻时为常宁城打下了夯实的基础,让固若金汤四个字深入人心。 几十年过去了,由乌合之众组成的乱军都能轻易打进城,还让曾经的方首富悄悄在地下挖出一条密道。 信国公听说时,当天就气得要赶赴常宁城整顿。 可惜他年轻时受了重伤,年迈体弱经不起奔波操劳,最终是皇帝派了他最大的外孙来收拾烂摊子。 这么一来,倒是方便了信国公收下萧昀舒后,用战略要地传授一身本事。 萧昀舒再是天赋异禀,也没正式带兵上过战场,差了几十年的经验。 在打败信国公之前,只能写信跟程小棠抱怨,不知能不能赶上秋收和月出观对外开放授业。 程小棠对此深表同情,变着花样捣鼓糖渍蜜饯送去常宁城。 定安侯驻守庆苍州,近三年没见儿子,甚是想念,不小心生出了邪念。 他偷偷派人截取了一次萧昀舒送往关凌村的信,看到惜字如金的儿子事无巨细地跟程小棠分享日常,羡慕得差点上演猛将落泪,当天就亲自率兵剿灭一窝马匪。 儿子尚未长大,就留不住了。 他这个亲爹写三封信才回一封,还只有五个字:别动信,勿念。 第398章 满腔恨意都给了她 不用早起赶往学堂的日子,程小棠还是悠闲了不少。 单日跟栖云道长学医,双日跟萧崇和应寒学武,逢五逢十与白老夫子一起琢磨农书的措辞。 之前义诊积累的脉案就是最好的素材,同时在巡视庄稼时,顺便为周边的乡亲们治疗头痛脑热、腰酸腿疼。 为了怀着双胞胎的小婶方氏,程小棠对孕妇格外上心。 好不容易攒够一千五百万积分的巨款,她留下一百万积分备用后,咬牙激活了二级商城的扫描功能。 扫描一次的积分也不低,高达一万一次。 换言之,等于一千斤名满临安府的太白酒。 当然,这个悬殊的兑换比例只有程小棠自己知道,还默默根据不同孕妇的情况,建立了一组档案作为对比。 反正在蹲大牢的徐四夫人、杜秀才、钱村长夫子等害人不成反害己的犯人们,每日听着狱卒诵读监狱守则时,都能贡献小十万的积分。 足够建档了。 萧崇说教程小棠习武也不是开玩笑的,强度照着程天寿降低一半,但在技巧性上增加两倍。 正好那匹矮脚马也养熟了,很适合小短腿练习骑射。 至于沉迷机关器械的鲁大师,被赋予新的重任。 跟着萧昀舒回老家的罗和、罗离不负所望,在距离常宁城百余里的荒郊野岭处,发现了炭脉的踪迹。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便是人迹罕至的荒地,也要向朝廷报备,才能开荒。 要想不惊动地方乡绅,需要徐徐图之。 程小棠看到草木植被以及土有黑苗的描述,就知道八九不离十了,立即邀请鲁方一起爬隆平山。 两个人对着靠着溪流带动就能自动汲水的水车畅谈机关器械,苦思冥想,探讨煤炭除了取暖和冶炼铜铁之外的用途。 事实上,苦的只有一个人。 程小棠在恰当的时机,模糊地抛出了蒸汽机的概念,引导鲁方顺着正确的方向研究下去。 蒸汽机的复杂程度,远超过酒精蒸馏器。 在她攒够一亿积分的小目标开启四级商城之前,鲁方几乎不可能琢磨出来。除非他被瓦特穿了,那也得先学汉字。 这个钻研的过程必不可少,没有人比鲁大师更合适。 未来大荣朝的发展史上,必定会留下工业先驱者的名字。 程小棠认真跟栖云道长学了固本培元之法,时刻关注着鲁方的气色和发量,以免他为蒸汽机牺牲过大。 忙碌而规律的居家学习,平静的持续到白露时节。 藿香正气散引发的风波早已被临安府百姓们遗忘在角落,徐四老爷毫不留情的一封休书,直接斩断了徐四夫人和徐府的关系。 甚至连徐四夫人视若命根子的徐志辉,也像是完全没有娘亲一样,出席大小宴会。 程小棠听说时,还有些同情牢里的徐四夫人,不,现在应该叫梁雅容了。 然而从每天定时刷新的系统奖励上看,梁雅容既不恨薄情寡义的丈夫,也不怪从不探监的儿子,而是将满腔恨意都给了她。 大概在某些凌驾于普通人的人眼中,一个乡下丫头不乖乖被害,就是天大的罪过。 程小棠也不介意,梁雅容在狱中收到休书的第二天,单次积分突破了三万,兑换成粮食足够五十个成年人吃一年了。 这种仇恨值,多多益善。 随着天气转凉,地里的水稻慢慢进入了穗期,肉眼可以预见会是一个丰收年。 尤其是刚开荒出来的隆平山,两年前还是荒草遍地,今年凭借着优质的稻种和充足的粪肥达到了与上等水田相当的出穗量。 对程小棠而言,这是商场兑换出来的稻种本土化的成功。 在其他种地人看来,则是沤肥之法的效果验证。 原本要一年多才能沤出来的粪肥,缩短到三个月就撒到地里,不少人还是保持着观望的态度。 直到金灿灿的稻穗压弯了稻杆,所有人才心悦诚服。 不用崔县令或者彭府尹派人宣传,农民们口口相传,又让积分迎来了一波暴涨。 在此之前,让魏凝珠望眼欲穿的沈三公子,终于起程上京。 铁矿的开采交由江陵府新任府尹和枢密院的缘边都巡检使冯大人负责,所产全部归于工部管理。 伪装成流寇刺杀沈三公子的贼人,被枢密院尽数全歼,无一活口。 皇帝估计也觉得这事办得不太地道,经由钦差之口拨乱反正,将守卫壶和城的首功给了沈三公子及玄甲军。 这次的封赏不再是轻飘飘的嘉奖,而是实打实的封官加爵。 沈三公子寄来的信中,言明谢云飞也在论功行赏的名单上,大概能从九品校尉往上升不少。 不过他目前还陪着程大牛和程天福深入西域,赶不上玄甲军进京的大部队。 谢玲花开心得不知如何是好,最后抱住女儿狠狠亲了一口,眼睛闪着泪花道:“棠宝,快把那个什么太白酒,拿出来谢谢沈三公子和军爷们。” “再让老二媳妇准备好接风宴,都是大小伙,肯定喜欢吃肉。”程老太也觉得与有荣焉,抱着新劁过的小猪仔,“正好宰掉最能吃的那头猪。” 程小棠笑眯眯地应着,却发现程三莲的状态不太对劲。 按理说期待已久的目标人物出现,该开心才是,怎么看起来一脸纠结的样子? 第399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之前谢云飞还在村里时,杨氏母女可是日夜缠着他问沈三公子的性格喜好。 自小好吃懒做不爱动脑的程三莲,不仅跟着魏凝珠学习点茶、插花、焚香等嫁入高门的高级技巧,还破天荒主动向程小棠讨要了一本兵书。 虽然第二天就归还了,那也比她当初对萧昀舒、胡景焕下手时用心多了。 可见程三莲本质还是喜欢比自己大一些的。 用杨氏的话说,最好是能够直接将婚事定下来。 她七弯八拐地打听到,沈二公子的妻子就是出自普通人家,更是对女儿充满了信心。 毕竟有救命之恩在呢。 因此程三莲这两天的沉默,格外不同寻常。 不过近来家里大人忙得分身乏术,一时没有发现这点。 程老太收到京中小玄孙的信后,养猪的热情更高了,将隔壁镇上一头母猪下的崽包圆了。 顾念娇的冰块买卖过了夏天就告一段落,她积攒了大把的现银,却没有像以前那样一掷千金地与顾念薇斗气,而是开始认真琢磨未来的路。 制冰方法只有一次险些泄露,顾夫人的反应极快,雷厉风行地将人控制起来,查出主使之人,狠狠咬下一块肉。 因此立秋之后,谢玲花与顾夫人的合作就正式开启了。 在商言商,由临时恶补的顾大公子和观察许久的程天禄共同拟定了契约,条款清晰地划定了双方的责任和利润分配。 二人虽未经过商,却不缺谈判的城府。 从草拟到正式签订,耗时整整七日,两个原本在书院碰到面都只会点头的表面同窗,在你来我回的攻防战中,倒是生出了些惺惺相惜之谊。 最近一个月以来,谢玲花这些天有大半时间都在锦茗绣庄临安府跟着老掌柜认人。程氏布庄这里,则提拔了杨氏和程有粮的媳妇做管事。 程三牛常驻临安府,要赶在天气变冷之前月出观的搭建进度。 其他人也是各自忙碌着,连程文韬都不知哪里受刺激了,居然不再是口头哄程老太和杨氏,而是认真卯起劲来读书。 全家上下都没察觉到本该很闲的程三莲,为什么也忙得不见人影。 反正她自从跟魏凝珠交好后,三天两头不是去踏青就是纳凉,还有各种名头举办的宴会。 魏老爷子在临安府置办了一间二进宅子,魏凝珠偶尔会带程三莲去小住。 直到杨智明闻讯赶来关凌村,才发现姐姐、外甥、外甥女居然都没有在用心准备迎接沈三公子的到来,急得他给胡氏布庄告了三天假。 他真的很想当沈大将军的姻亲啊! 杨氏这才拨出空来关心女儿,却被吓得六神无主,嘱咐着杨智明看好程三莲,自己跑去临安府找程三牛商量。 原本上蹿下跳的杨智明也像被霜打的茄子一样,失去了活力。 事出反常必有妖。 程小棠特意问程三莲为啥不期待沈三公子来做客,对方却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脸一红脚一跺就跑了。 只留下一句“大人的事小孩别管”给她。 十二岁的少女,能有什么大人的事? 尤其是动心比读书还勤快的程三莲,不用说,就是又钦点了哪位如意郎君。 而且这个顺位还不低,都超过沈三公子了。 萧昀舒不在身边,程小棠跟视媳妇为洪水猛兽的程天寿讨论不出什么来,去问萧崇和栖云道长也是问到了他们的盲点。 唯有程二蓉提供了一点有用的观察: 程三莲自曲水宴以后,就喜欢上了浅紫色。从束发带、衣裙、香囊到手帕,全都是一个颜色。 哪怕董大娘子暗示过好几回,紫色并不适合她,程三莲也要坚持。 紫色? 程小棠翻阅着加厚版的《氏族杂记》,可惜上面并不会记载谁家少年郎喜欢什么颜色这样的小事。 不到等到秋收时,她也顾不上少女怀春这种小事了。 钱塘县山多地少,唯有水田是一等一的好,很适合种植水稻。 她这一年多拿出来的新农具,也多是针对水稻。改良后的打谷机造价进一步降低,已经成为许多农民的必备。 老程家有八十亩良田另加上八十亩新开垦的薄田,除了部分用来种土豆和大豆外,全种上了水稻。 种粮食是老程家人的根基,哪怕家里攒了不少家底有钱请人,程老太一声令下,城里、县里、镇上的人也都要赶回来参与秋收大事。 除了远在西域的程大牛父子和谢云飞,老程家人许久没有这么齐过了。 虽然很累,却有着久违的快乐。 程小棠人小皮肤嫩,裹得再严实也被稻穗扎得发红,早早被发配到上风口玩耍。 然后就看到备受期待的人出现在稻田边。 “沈三哥哥!” 程小棠欢快地挥舞着小手,清脆清亮的童音瞬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棠宝,你是说沈三公子?”谢玲花赶忙放下镰刀,上下整理着仪容,“他在哪里?是那边走过来的俊俏少年吗?” 俊俏少年一身箭袖劲装,极有贵公子的温润,又带着英气,端正地行了晚辈礼。 “在下沈若林,见过伯母,今日要叨扰了。” 当初在逃荒路上相遇时,是袁朗带人来买水,沈三公子并未没露面,这还是程家人第一次见到他的长相 谢玲花对自家弟弟的上官一万个恭敬都不怕不够,回礼道:“沈三公子太客气了,您能大驾光临,是寒舍的荣幸。” 程二牛等人也围了过来,贵客登门,割稻子也得先放一放。 程老太拿出最高规格的茶水,王氏带上程大芳飞快地在后厨攒出一桌菜,盛情招待沈三公子一行八人。 剩下七人就是当初向逃荒队伍买水的七人,看着焕然一新的程氏族人,都颇为感慨。 尤其是因为络腮胡被认出来的袁朗,被程族长握着手感谢的时候一脸茫然,“程老丈,当初是你们的水救了我们啊。” 程族长摇头,真挚道:“一百两一桶的银子,可是我们不少人安家立业的资本。” 虽说当时有朝廷发放的义士赏银,但盖完房子就没剩多少了。 那些没有家底的程氏族人,还真多亏了那几十两银子傍身,才能在刚落户就置办上所需的生活必需品。 众人寒暄间,程小棠喊来栖云道长,一起给沈三公子诊脉,“师父你快看,沈三哥哥的脸色是不是比之前红润了很多?” 栖云道长矜持地点头,“花了那么多精力施针配药,总得有些效果。” 多亏那位中毒后产子的孕妇,他才能配出更对症的药。 除了贵,没有其他毛病。 沈三公子眉眼舒展,感激道:“栖云道长医术高明,妙手回春。” 虽然病患感谢大夫惯用的恭维之词,从他嘴里说出来,也显得格外真挚。 程小棠认真地感受着脉搏跳动的频率和力道,好奇道:“沈三哥哥,怎么下午才到呀?是起晚了嘛?” 根据应寒所说,昨天一行人就到了钱塘县,与崔县令彻夜密谈。 沈三公子温润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意,“路上遇到一名刺客,耽误了些许时间。” 第400章 行刺的原委 程小棠紧张地抓紧了沈三公子的手腕,“刺客?在哪里遇上的?” 钱塘县在崔县令的管理下治安极好,几年下来最大的命案就是两个村子为了抢山上打到的野猪闹出来的。 而且有应寒他们在,居然能悄无声息地伏击玄甲军的队伍,绝不是普通人。 其他人也紧张起来,“咱们县里怎么会有刺客?” 沈三公子用另一只手摸摸程小棠的脑袋,用哄孩子的语气柔声道:“棠宝别担心,只是一个没什么威胁的小刺客。” 袁朗露出一口白牙,“诸位放心,我们已经将其同党一并扭送到县衙。” 听到事情已经解决,程族长等人表达过谢意后就各回各家,不再打扰程家人好好招待远道而来的沈三公子。 王氏的厨艺不出意外,再次获得所有人的一致认可,宴上宾主尽欢。 没过多久,程族长夫妇就去而复返,身边跟着偷溜去找魏凝珠的程三莲,三人脸上的表情都极为复杂。 程族长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张了好几次嘴,都没说出口。 族长媳妇魏氏脸色通红,咬牙就想下跪,“沈三公子,这里面一定有误会,我兄长是同进士出身,外甥有举人功名,绝不会做出行刺的事情。” 袁朗眼疾手快,轻轻将人扶起来。 “是非曲直,自有县令大人判断,老人家无需多虑。” 程三莲胆小怕事,一回来就躲到杨氏身边,凑到耳边说着刚得知的事情。 杨智明听得倒吸一口凉气,杨氏目瞪口呆,控制不住惊呼道:“啥?刺客是魏凝珠?” 程文韬猛地站起身,“这不可能!” “沈三公子,魏姑娘知书达理,手无缚鸡之力,绝不可能是刺客!” 程家人还没从刺客是魏凝珠的重磅消息中缓过来,就发现程文韬这次有些过于激动了。 依照他原本的性格,这时候应该忙不迭跟魏家撇清关系才是。 就像程三莲,跟魏凝珠形影不离数月,任由族长媳妇怎么哀求,也不肯作证,“三叔婆,我真的不知道魏凝珠是怎么想的。” 她生怕被波及,都不用袁朗询问,就噼里啪啦将魏夫人与魏凝珠是如何谋划接近沈三公子的事全说了。 应寒看得叹为观止,“要是人人都能像程三莲这般坦诚,我就轻松了。” 程小棠仰头望着沈三公子,“沈三哥哥,这是怎么回事呀?” 听程三莲的话音,似乎魏凝珠已经提前将她这个对手解决了,按理说应该施展出准备多日的手段。 刚才程族长带人来道谢时,就没看到魏凝珠,竟是去当刺客了? 沈三公子神色无辜,“来的路上遇到有人光天化日地拦下一辆马车,意图抢劫。” “车夫见势不妙就弃车而逃,马车内一对母女险些遭遇不测。” 他的声音像人一样清润,讲述时还隐含笑意,很快就将“行刺”的原委一一道来。 那对母女不用说,就是魏夫人和魏凝珠。 袁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很轻松将只有三脚猫功夫的一队强盗制服,得知是隔壁县流窜过来的地痞流氓,连刀都是没开刃的。 魏凝珠腿脚受了伤,哭得梨花带泪,坚持要向袁朗的主子亲自道谢。 在行礼时,颤巍巍的就要晕倒在沈三公子怀里。 然后被守在边上的袁朗一脚踢飞,连同一边吓得哭都不敢哭的魏夫人一起,捆起来押送到县衙。 程小棠哑然失笑:就这? 原来魏家人不是没有准备,而是准备得太多了。 魏凝珠跟程三莲倒是很相配的好友,一个暗藏心思不说实话,一个翻脸不认人。 程三莲也听出来了,行刺似乎是个误会。 危机解除,她才想起自己的姻缘还需要魏凝珠,柔柔弱弱地解释道:“沈三哥哥,你误会魏姐姐了,她仰慕玄甲军已久,绝不会行刺的。” 程文韬更是有了底气,“我就说魏姑娘温柔娴静,绝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 “沈三公子,我跟你一起去县衙将人——” 杨智明脑子转得快,一把捂住满脸指责之意的程文韬,“阿韬,你是不是喝醉了?” “来,先吃些肉。” 程文韬愤怒得瞪大了眼睛,拼命用眼神对沈三公子说话。 县衙大牢是何等可怕的地方,魏姑娘身娇体弱,现在还受了伤,肯定吓得一直在哭,他要去救她! 程三莲放柔声音,努力用文绉绉的方式求情,“哥哥别急,沈三哥哥明辨是非,肯定不会让魏姐姐蒙受不白之冤的。” 程老太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刚才不是说不熟吗?现在闭嘴。” 程族长的一张老脸羞得通红,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然而看着老妻恳求的眼神,只能干巴巴地解释,“魏家都是读书人,不会做出......” 竟然做出这般斯文扫地的事情! 袁朗理直气壮道:“老丈,我听说魏家人是年初来的关凌村,正好与我们起程上京的时间相近,不得不防。” “西域三十六国的细作极为阴险歹毒,又擅长威逼利诱。” “别说读书人,便是五六岁的幼童或者年逾古稀的老妪,都有可能是刺客伪装的。” 第401章 她是被逼无奈 袁朗说的太有道理,以至于心急如焚的程文韬竟无言以对。 少年慕艾给他带来无穷的勇气,知道沈三公子这边不会松口后,硬是磨着杨氏同意,让杨智明带上他和程三莲,连夜赶往县衙。 魏家人必定是无辜的,他相信县令大人会秉公处理。 患难见真情,程文韬要凭借这次的英雄救美俘获魏凝珠那颗若即若离的心。 杨智明一万个不愿意,但他想要在县城安家娶媳妇,还得杨氏贴补,只好旁敲侧击沈三公子对魏家的态度。 确定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才避开程老太的视线,偷偷带着外甥上路。 等到离开关凌村几里地,杨智明忍不住道:“阿韬,你糊涂啊!” “没听莲儿说,那魏凝珠一直想要搭上沈三公子。这次是手段太低劣被识破,你怎么就看不透,还要巴巴地凑上去?” 程文韬梗着脖子道:“那都是魏家长辈打的算盘,想让魏姑娘高嫁后帮衬家里。” “她是太孝顺,才被逼无奈做出一些事。” “魏姑娘亲口与我说,若是可以选择,她宁愿嫁与教书先生,一生一世一双人。” 金榜题名对程文韬而言,已经是儿时的豪言壮语,不堪回首。 若换成与外祖父一样的秀才功名,他倒还有几分信心。 杨智明听得一愣一愣的,直接停下马车摇晃着程文韬的身子,“阿韬,你是不是被夺舍了?” 程三莲摩挲着手上的玉镯,恢复了正常的语气,“哥说得对。小舅,你与魏姐姐只有两面之缘,不了解她的为人。” “魏姐姐很可怜的,连她娘都不站在她这边。” 反正魏姐姐也看不上她哥,还是自己的姻缘更重要。 见妹妹帮着魏凝珠说话,程文韬赞赏地点头,“小舅你看,莲儿才与魏姑娘做了几个月的朋友,就这般明事理。” “近朱者赤,可见魏姑娘有多好。” 杨智明好说歹说,仍旧没能让程文韬清醒过来,反倒被气得胸口疼,怒道:“行,以后我就不管你的事了!” “蠢钝如猪,你们兄妹俩到时候被卖了还得帮她数铜板!” 关凌村这一边,族长媳妇也不敢替外甥一家多求,只要别影响魏举人父子的仕途,就算是万幸。 魏举人做事很仔细,为避免被查到,从没有真的雇人假扮劫匪。 而是观察了数日,筛选出一群四处游荡的地痞,然后在派人“无意中”透露出当天会有一辆堆满珍品的小马车,从关凌村往钱塘县走。 为了掩人耳目,随行还是一对柔弱无力的母女。 袁朗审过,发现那些一碰就惨叫的软骨头,的确是为钱财而来,见到魏夫人母女后,又见色起意。 因此为魏家五口顶多去过县衙一遍堂,跟崔县令说清楚所图为何,就能安然无恙地回家。 伪造一场邂逅并不违法,只是坦白从宽后,大概就没脸再出现在沈三公子面前。 多亏老程家刚扩建过,客院招待八个人不在话下。 萧崇这一顿吃得很满意,王氏的手艺百吃不厌,他的破北斗最新出炉的一批酒已经趋于想要的最佳风味。 比之太白酒和罗汉醉,更直接猛烈。 沈三公子虽是玄甲军主帅的儿子,为人处世却比其他沈家人温和多了,说话也中听。 踏炎军和玄甲军虽是一北一西的边疆驻军,在抵御外敌时,却没有那么分明。 只是碍于京中那些安居庙堂的文官,才做出水火不容的姿态。 萧崇豪爽地拍着沈三公子的背,“你这孩子看着文弱,倒是个性情中人,等你病好以后,定要与我痛饮一场。” 沈三公子噙着浅笑,“萧老爷子谬赞,但愿能早日品尝破北斗的香醇。” 萧崇哈哈一笑,带着应寒几人溜溜达达回到萧宅, 被程小棠严格控制饮酒量的栖云道长,难得在宴后还保持着清醒,给沈三公子施完一次针后,于先天不足之症有了新的感悟,精神奕奕地回屋研究起来。 “沈三公子舟车劳顿,我们先告辞了。”程天禄牵住妹妹的手,哄道,“棠宝乖,再不睡又要长不高了。” 程小棠乖巧地起身,“沈三哥哥,你们好好休息,要是有事就大喊一声。” “我们都能听到哒。” 她不关心西南官场如何动荡,只想了解佘山镇那座铁矿的具体情况。 盯着玄甲军的人太多,有萧昀舒的萧宅在,沈三公子不能在关凌村逗留太久,以免夜长梦多,龙椅上那位生出幺蛾子。 沈三公子笑着点头,“棠宝也要好好休息,你可是我的前辈。” 同为先天不足的病患,程小棠已经彻底痊愈,白里透红的小脸蛋和温热的掌心,都说明她如今是个身体很好的孩子。 程小棠露出两个甜甜的小梨涡,鼓励道:“沈三哥哥,等你气血顺畅后,就能练武强健体魄啦。” “你还小,正是练武的好时候。” 说话还奶声奶气的小姑娘,一本正经地开解大十岁的少年人。 在场的人看着只觉得心都软成一汪水,脸上不由得露出慈爱宠溺的笑容。 小女孩果然是天下最美好的存在。 程天禄好笑地摇了摇妹妹白胖的小手,“棠宝,以后不能说比你大的人小,不礼貌。” 沈三公子认真地表示感谢,“无妨,听棠宝这么说我很开心。” 老程家用来待客的院子收拾得很精致,院内移植了一棵尚未开始落叶的大枣树,下面种了一片绿油油的三七。 躺在客房的床上内,听着外面的风声,可以感受到无比舒适的宁静。 练武吗? 沈三公子对着月光虚握了右拳,笑着摇摇头,“真是个孩子。” 还在长身体的程小棠,刚沾上枕头就沉沉睡去,丝毫不知道奶奶所在的院子还在秉烛夜谈。 程老太给家里人做好第二日的安排后,才发现少了两个人:程文韬和程三莲。 她沉下脸,质问道:“两个孩子去哪儿了?” 杨氏许久不见婆婆的冷脸,想糊弄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程三牛不敢欺瞒老娘,老老实实地交代,末了还不忘为儿子解释一句。 “娘,阿韬向来不经事,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有勇气。” 为了魏家姑娘,居然敢在知道沈三公子身份的情况下,毫不畏惧地质问。也不知是该庆幸儿子长大了,还是该烦恼儿子太冲动。 “阿韬不经事,你们也瞎了?” 程老太没想到程文韬居然连天亮都等不及,就偷偷跑去县城献殷勤,毫不留情地狠狠训斥了程三牛和杨氏一顿。 那魏凝珠若是个好的,顶多算是感情用事。 可前有程天福,后有沈三公子,中间也没断过相看,分明就是骑驴找马。 家里的小野都比程文韬这头蠢驴聪明! 她这些天心思都在养猪上,刚阉过的猪仔需要精细照料,她招了两个带着孩子的寡妇帮忙。以至于几个小的就在眼皮底下,都没发现有猫腻。 再想到比程文韬还大三个月的程天禄,一个人在县城读了一年多的书,也没有大人照看。 还有已经及笄的程大芳,正是最要紧的时候。钱是赚不完的,饭馆里再忙也要抽出时间给她相看人家,没得耽误了大好年华。 程老太又骂了一顿后就将老三夫妻俩赶走,叫来谢玲花和王氏,商量孩子们的亲事。 正巧,王氏本来就准备在秋收后跟婆母提一下程大芳的婚事,“娘,董大娘子上个月特意来了饭馆一趟,问我介不介意跟寡妇当亲家。“ 第402章 千金小姐穷书生 程老太自己就是独自拉扯大孩子的寡妇,当然不会介意。 不过经历了魏凝珠和程天福那一出后,她对于孩子们的姻缘,不怕别的,就怕对方藏着别的心思。 谢玲花哪里看不出程老太在担心什么,笑了笑提醒道:“娘,红玉姐当初是怎么来的村里,您都给忘了?” 要说别有用心的人,从萧小侯爷在关凌村住下后,就没断过。 董大娘子最初也是为了打探消息,才开始教程二蓉刺绣,但那又如何呢? 自从开始做布庄大掌柜后,谢玲花看人的观念改变了许多。 信任是一点一滴培养出来的,董大娘子在绣技上从不藏私,在经营上尽心尽力,凡事都是有把握才做出承诺,从不食言。 比起杨氏,她如今更信任董大娘子。 齐明朗当初就有替母赎罪的魄力,这一年多下来,谢玲花受王氏所托,一直悄悄观察着母子二人的相处。 程老太沉吟半晌,道:“老二媳妇儿,大芳是你闺女,还得看你的想法。” 王氏对齐明朗是一万个满意,少年长相端正,待人谦和有礼,对努力赚钱养家的母亲既孝顺又体贴,是个挑不出错的好二郎。 若是以后读书有出息,便是找个官家小姐都有可能。 她考虑的是另一个问题,面露犹豫之色,“娘,红玉姐若是下了聘礼,还让大芳在后厨帮忙吗?” 农村里都说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那些匠人祖传的手艺也都是传男不传女,就怕好东西被出嫁女带到婆家。 同福饭馆的名声已经在钱塘县打响,收益比起刚开业高出不少。 便是方氏生下两个男娃,也供得起家里孩子读书。 程老太又沉默了许久,拍板定下,“嫁不嫁,都是咱家的自己人。棠宝之前还说要在城里看大酒楼,你一个人又不能两头跑,交给大芳正好。” “哎呦,你下手轻点,别把椅子扣坏了!” 王氏这才发现自己太过紧张,一直紧紧攥着椅子的扶手,感动得眼眶泛红,“谢谢娘。” 换做两年前,她肯定问都不会问,就让女儿回家绣嫁衣,安心等着过门。 然而尝到了自己赚钱的甜头后,王氏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又想让自己女儿成婚后的日子也轻松一些。 有一门手艺傍身,碰上再大的事都能多一条活路。 程老太被眼泪汪汪的王氏看得起鸡皮疙瘩,板着脸赶人,“事儿说完了,都回去休息吧。” “老大家的,明天记得问下天禄。” 谢玲花也将儿子的终身大事放在心上,第二天一早就去关心程天禄,单刀直入道:“天禄,你可有心仪的姑娘?” 程天禄正在给妹妹剥茶叶蛋,抬眸笑道:“娘,我现在只想用功读书,不考虑儿女私情。” 程小棠对程天禄眨眨眼,笑道:“娘,二哥长这么俊,不会没人要的。” 程天禄身为袁山长的关门弟子,长相俊俏又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还有一个会酿太白酒的妹妹。 在钱塘县乃至临安府的闺阁少女心目中,也就比最顶尖的世家公子差一些。 还有些沉迷千金小姐穷书生话本子的大小姐们,三不五时要去临江书院偶遇程天禄,再自以为巧妙地掉落珠钗首饰。 最夸张的一次,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小闺秀,直接“掉落”一袋子金元宝。 可见对临江书院的书生,大家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程天禄来者不拒,全部捡起来送往县衙,成为崔县令亲口赞扬的拾金不昧好少年。 思想觉悟之高,让人不得不佩服。 在秋收农忙假前,已经鲜少有天真少女想要资助贫穷的农家子弟程天禄了。 程天寿眼尖地发现二哥和妹妹的互动,不满地抗议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棠宝,你不是说过最喜欢四哥的嘛?” 程小棠夹起一个肉汁饱满的小笼包,凑到他嘴边,“四哥,啊——” “唔,”程天禄顿时眉开眼笑,含糊道,“四哥也最喜欢棠宝。” 谢玲花对程天禄很放心,看着三个儿女笑闹跟着露出慈爱的笑容,“阿寿,先咽下去再说话。” 程小棠开心地啃着茶叶蛋,“娘,沈三哥哥去哪里啦?” 正说着,就看到天没亮就出门的沈三公子带着人回来了,还是个熟人。 “小棠宝不用上学后,都学会赖床啦?” 崔县令自来熟地坐到了程小棠身边,将程天寿挤到一边,“我也要吃小笼包。” “吃完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第403章 皇帝要给她封爵 事关朝廷机密,不仅沈三公子要避嫌,程家人也不方便旁听。 清场后,院内就只剩下崔县令和程小棠两个人。 崔县令矜持地吃完一屉小笼包、一碗豆浆外加两颗茶叶蛋后,终于公布了宫中传来的好消息: 皇帝要给程小棠封爵,最低也是乡主。 程小棠略感茫然,“我最近做了什么重大贡献吗?” 乡主听起来没有公主、郡主那么高大上,却也是五品爵位,还能有几百户的食邑。 大荣朝建朝以来,只有不到五名非皇族女性获封过县主和乡主,还都是建立大功且封无可封的功臣之女。 崔县令笑着解释道:“你是端亲王儿子的师父。” 即使程小棠做出那么多新农具、发现土豆、教会万千百姓发豆芽、还改善了沤肥之法,都没有让皇帝动过封爵的念头。 在崔县令、彭府尹上书表彰程小棠的功绩后,朝中大臣还为此爆发了激烈的辩论,主要在于很多人不相信这是一个乡下丫头能做到的。 各种阴谋论层出不穷,还成了不少人弹劾崔县令和定安侯的筏子。 然而让他们找出更早的记录,又没有一个人能拿得出来。 作假是不敢作假的。 张御史造假诬告,萧、沈两家出手,至今还在岭南喂虫子呢。 皇帝只想尽快结束朝廷上的争吵,决定多赏些金银珠宝,再赐一幅字,也算是皇恩浩荡。 这就是身为女子还年纪小的吃亏之处,做出再多的贡献,都有无良大人想要糊弄过去。 程小棠早就看开了,反正她行善能攒到更有价值的积分。 开荒种地,提升粮食亩产,为的也是千千万像她家人一样勤劳的农民。 没想到曹乐贤一朝回京,带来了意外之喜。 堂堂端亲王的小儿子,官拜正四品的司农寺少卿,拜一名小丫头为师就算了,还总是在朝堂之上提及,生怕别人不知道。 他也不一次性说完,今天展示一盆黄豆芽,明天给满朝文武介绍沤肥时间变短的重要意义,后天就办一个全猪宴,非要请同僚尝尝阉过后的猪肉。 曹乐贤原本就是皇亲贵胄中的怪人,然而过去那些离经叛道的行为,加起来都没有这次出格。 搞得满京城都议论纷纷,雪花般的弹劾折子飞向御史台。 木已成舟,皇帝再是不堪其扰,偏偏由于某种不能诉之于口的原因,无法下令让曹乐贤叛出师门。 最终,皇帝捏着鼻子决定提升程小棠的身份,以平息乱七八糟的谣言。 要不是担心皇室宗亲们再啰嗦,他就直接给封县主了。 反正女子那些爵位的区别只是礼服规制和食邑多寡,对朝堂没什么影响,顶多有利于程小棠的亲事。 而崔县令之所以能在萧昀舒和沈三公子之前得到消息,是因为有一位身为贤妃的姑母。 崔贤妃出身名门,膝下只有一女,在后宫内地位超然,被皇帝视为解语花。 当然,目前封号和食邑都还没有定下来,不宜让太多人知道。 崔县令得知后,只带了两名护卫策马赶到关凌村,就是为了第一时间送上好消息。 “小棠宝,开不开心?”崔县令轻快地逗着程小棠,“有我祖父和姑母在,说不定还能给你要到封地。” “到时候你就再不是普通的小地主了。” 开心是当然开心的。 谁能拒绝不劳而获的快乐呢? 程小棠美滋滋地盘算着县主和乡主分别能分到多少食邑,想起一个比较现实的问题,“崔大人,封地是真的归我管嘛?” “并非如此。” 崔县令了解程小棠,知道她向来比普通孩童想得深,直言道:“便是许多郡王,有的也只是食邑,而非封地的管辖权。” 程小棠若有所思道:“原来是这样,谢谢崔大人。” “我还小,不着急要封地。” 崔县令的眉梢微挑,凝视着程小棠那双清澈透亮的大眼睛,“真不要?这样的机会,可不是年年都有的。” 等到封赏定下来,京中的议论声就会逐渐消散。 就算程小棠再做出什么利民之举,也都是分内之事,很难像普通的官员那样,凭借政绩就能有不断晋升的空间。 程小棠笑眼弯弯道:“现在不要。” 假以时日,她会挑选出一块最心仪的封地,让皇帝心甘情愿地给她。 崔县令也笑了,“好,等想要的时候,记得跟我说。” 送走崔县令后,程小棠跟家里人简略地概括了好消息的内容,简而言之,就是圣上有赏。 落户关凌村近两年时间,老程家人已然不是当初没见过世面的灾民。 程老太听到是朝廷又有嘉奖后,只嘱咐了程小棠几句,就去关心昨日精神不济的两只小猪仔。 地里的稻子收得差不多了,王氏让程大芳回饭馆试着独挑大梁,自己留在村里招待沈三公子。 谢玲花巡视完程氏布庄的情况,也要准备回绣庄,争取早日让老掌柜退居二线。 其他人各有各的忙,就连程天寿,也对皇帝的赏赐没什么期待。 主要是争论起价值,皇帝、户部、临安府以及钱塘县给奖赏,加一起都没有沈三公子送的礼物珍贵。 这次来关凌村拜访,沈三公子还带了不少西域三十六国的书籍译本。 程小棠如获至宝,西域人撰写的书籍,最能体现西境以外的风土人情、地貌特产,比从胡商那里买来的器皿香料更珍贵。 她在隆平山上“发现”土豆还可以说是机缘巧合,再多必定会引人生疑。 先前拜托父兄和舅舅前往西域采购,为的也是创造合理的契机。 程小棠还琢磨着,组建一个能够出海的船队。钱塘县的定阳镇就有大码头,从海的那头带来可以填补农作物空缺的种子。 不过那又是另一个从造船开始的庞大工程,还得先积攒人才。 随行护送的玄甲军中,有两名是斥候营的老兵,对吐蕃、龟兹、楼兰等大国都极为熟悉。 在沈三公子在关凌村的时日里,程小棠不学医也不练武,每天就是问各种问题,进一步增强对西域诸国的认知。 玄甲军核心部队所在的尉州,与吐蕃只隔一个荒漠,缺水严重,大面积的土地都是盐碱地。 别说让将士们在训练之余去开荒,就是几十年的庄稼把式都种不出粮食。 因此皇帝并未让玄甲军屯田种粮草,而给了另一项任务: 培育出优良的战马。 第404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 中原一带缺乏草场,本身不产马,这些年光是从北方部落和西域诸国购买品种优良的战马,都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其中大宛马、乌孙马最为精良,光听名字就知道来自哪个国家。 马一胎基本只能生一只,繁殖能力比猪差远了。要保持纯度就不能与中原马杂交,否则只会一代不如一代。 户部给的拨款看起来多,却远远不够组建一支优良战马组成的骑兵。 这些年战马上的空缺,踏炎军靠的是定安侯三天两头上奏哭穷,玄甲军则是利用西域诸国彼此防备的关系,派人做起马市的买卖。 程小棠还没试过兑换出系统商城里的【马】,若是像小野一样优秀,一匹花千八百积分就超值了。 沈三公子半边身子被扎得像个刺猬,垂眸看着认真在札记上写写画画的程小棠,好奇地问道:“棠宝很喜欢马?” 粗略扫一眼,摘记了许多要点。 程小棠头也不抬地随口答道:“习武之人,有谁会不喜欢呢?” 虽然她现在只有一匹取名为大白兔的矮脚马,那也是每日好吃好喝供着。 栖云道长正在把脉,闻言笑得睁开眼,“棠宝乖,等你长大后,为师再送你一匹日行千里的大宛马。” 沈三公子顿时低笑起来,身上扎着的金针微颤,“既是西域马,自然要我来送才是。” 程小棠小手一挥,信心满满道:“不用送,我要自己抓!” 她已经决定,要拥有繁育顶级战马的牧场。 “好!”萧崇刚跟袁朗分享了北方部落的养马心得,眉开眼笑地夸赞道,“还是我们小棠宝有志气。” 正说笑着,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沈三公子,五天过去了,你就没什么想对魏姑娘说的吗?” 正处于变声期的公鸭嗓,不仅声音嘶哑,语气激烈,说出的话也很不中听。 程小棠一抬头,果然是程文韬。 只见他垂放在身体两侧的手握紧了拳头,脸上带着英勇无畏的表情,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沈三公子。 程小棠不合时宜地想到,这难道就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几日不见,倒是要对程文韬刮目相看了。 袁朗上前一步,长刀出鞘一寸,沉声道:“程小兄弟,你这话是何意?” “阿韬,你在胡说什么!”杨氏急赤白脸地赶过来,使劲将程文韬往外拖,“实在抱歉,我儿子鸡汤喝多了。” 程文韬本来已经吓得腿发软,被他娘这么一扯,反而生出一股豪气来,“娘!我是在仗义执言!” “魏姑娘纵然有错,何至于遭受断骨之痛?” “沈三公子出身名门,就能仗势欺人吗?” 杨氏被气得两眼一黑,拽了几次没拽住程文韬,只得眼睁睁看着他抑扬顿挫地说完。 程老太也赶了过来,手上拿着喂猪的瓢就敲在了程文韬头上,“蠢货!” 一瓢下来,程文韬精心梳理过的发髻顿时塌了下来,气势全无,整张脸涨得通红,“奶!你干啥啊?” 程老太狠狠剜了不成器的孙子一眼:“干啥?我今天就把你脑子里的水敲出来!” “老夫人息怒,少年意气总是容易冲动。” 沈三公子不紧不慢地一挥手,除袁朗之外的人立即回到原来的位置,让程文韬继续替魏凝珠伸张正义。 没人拦着,程文韬反而又说不出什么,翻来覆去就是魏姑娘是无辜的。 一脚踹断魏凝珠两根肋骨的袁朗,视线从程小棠、程天寿、程天禄三兄妹身上,再转到程文韬,很怀疑他不是程家人。 “你可知,买通他人拦截玄甲军上京的队伍,该当何罪?” 程文韬闻言愣住,“哪里就这么严重了?” “沈三哥哥已经对魏凝珠网开一面了。”程小棠配合地叹气,双手握住程天寿黑乎乎的手,“四哥,你可要好好学习大荣律例。” 程天寿的眼睛极亮,“我知道!妨碍军务是重罪。” “子虚乌有!”程文韬慌了,“魏姑娘碰都没有碰到沈三公子,董家也是清清白白,崔大人都说了行刺只是误会。” “白纸黑字的公文!” 程小棠再次被刷新了认知,清清白白好像不是这么用的。 看来少年的爱恋还是影响了学业。 程天禄厌蠢,不耐烦地问道:“程文韬,魏家人为什么不来?” “他们要照顾魏姑娘,不方便。” 程文韬毫不犹豫地回道。 说完就发觉满在场人的反应与他的设想有很大差异。 袁朗收刀入鞘,栖云道长和沈三公子说起施针的感受,给他开出一副路上吃的新药。 萧崇摇头叹气,拍拍程文韬的肩膀后,带着程天寿回萧宅练武。 此外,程老太眉头紧皱,杨氏又气又急,程天禄似笑非笑,程小棠甚至重新埋头干自己的事情,就连迟一步赶过来的程三莲都忍不住转身离开。 她在胡氏学堂上过一年学后,学识没增加多少,眼光倒是提升了一大截。 如今回过头再看程文韬和程天禄,程三莲再清楚不过谁才是真正有机会让她当上官家小姐的人。 “莲儿?是不是魏姑娘出事了?” 程文韬眼珠子慌乱地游移着,捕捉到一片紫色的裙摆,连忙上前抓住程三莲,急切地问道:“伤口疼,还是发热?” 杨氏拼命给程三莲使眼色,示意她先将人带走。 程三莲既不想踏进院子,也不想在沈三公子的面前展现出与魏凝珠交好,含糊地应了一声。 “阿韬,你快去看看吧。”杨氏讪笑着推推程文韬,“替我向你魏婶婶问好。” 色厉内荏的程文韬早就想走了。 只是众人的表现太平淡,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放下一句狠话,“魏姑娘一日没得到应有的赔罪,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公道自在人心!” 第405章 是我痴心妄想犯了错 程文韬狠话说得掷地有声,然而一出家门就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让骠骑大将军的嫡子给一个举人之女赔罪。 匆匆去魏家探望过魏凝珠后,程文韬左思右想,就怕他的冒犯之举,会被袁朗打断八根肋骨。 不用杨氏在劝说,他就假借有问题要与同窗探讨,跑去镇上的饭馆避风头。 直到沈三公子离开前,程文韬都没有出现。 临江书院的农忙假比胡氏学堂少五天,程天禄回县城前,为了让程老太安心,程小棠特意请栖云道长特给他算了一卦姻缘。 卦象显示,目前出现在程天禄身边的桃花皆是孽缘,正缘起码在五年后。 程老太是怕程天禄像程文韬一样被女子忽悠得团团转,可听到要五年,也开心不起来。 程小棠安慰道:“奶奶,五年后二哥才十九岁呢,风华正茂。” 大荣朝重文抑武,尤其看重科举选拔出来的人才。 因此男子成婚的年纪比前朝晚了不少,普遍在十六至二十五岁。主要的原因,就是寒窗苦读十几二十年的书生们拉高了年纪。 出身不佳的读书人为了获得榜下捉婿的最高待遇,普遍会考取功名后再考虑婚事。 更有甚者,会立下“不及第不成家”的誓言。 除非像程文韬那样,早早醒悟自己不仅比不上程天禄,眼瞅着还要被程天寿赶超,将最终目标定在秀才的男子,才会在十四岁就急着与魏凝珠定亲。 换做以前,谢玲花肯定会觉得十九岁再相看有些迟了。 如今在临安府见多了二三十岁尚未成家的读书人后,她就想开了许多,还劝程老太儿孙自有儿孙福。 再说还有倒霉催的崔县令最对比。 崔县令来的时候,正好赶上栖云道长给了沈三公子相当不错的批语,也跟着凑热闹。 他还惦记在桃花溪畔抽中的下下签,想着能转转运。 然而这次栖云道长用五枚铜钱给崔县令重新算了一遍,除了更详细些,没有任何差别。 他又仔细观察了崔县令左手上的姻缘线,思索片刻后劝诫道:“崔施主,以后若是想皈依,可选择入我全真教。” 崔县令宛如失去一条理想的咸鱼,“多谢道长指点。” 他早该看透,天下道士都是一样的说辞。 程小棠默默给崔县令斟上一杯酒,安慰道:“别伤心,人定胜天。” 崔县令出身名门,才貌双全,年纪轻轻就被点为探花郎,前途不可限量,爱慕者能从钱塘县县衙排到临安府衙门。 正常来说,不至于沦落到孤家寡人的地步。 然而看崔县令用力攥着铜钱的手,又好像是被戳到了痛处。 “说得对,人定胜天!” 崔县令端起酒一饮而尽,眼中迸发出豪迈的光芒,雄赳赳气昂昂地带人离开。 “小棠宝,他日必定给你封个大红包。” *** 沈三公子以求医治病的名义,谢绝所有邀请,在关凌村留了十天才离开。 离开那天,程文韬直接躲到了杨智明在县城的宅子里,以防被程铁牛带回村里送行。 反倒是断了两根肋骨的魏凝珠身残志坚,苍白着一张娇怯柔弱的小脸,期期艾艾地站在送行的人群角落,欲语泪先流。 程氏族人多少都听说了一些魏家人做的事情,打量魏夫人和魏凝珠的眼神中再没有对书香门第之家的敬重。 为人父母的,想给儿女谋一门好亲事很正常。 然而就算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村妇,也不会让女儿去投怀送抱,还故意设计什么英雄救美,听着都觉得磕碜。 魏夫人被看得恼怒不已,面上却要维持着端庄得体的笑容。 在老程家人跟沈三公子道别后,魏举人带着妻女跟在程族长身边,一脸愧色地再次赔罪。 魏凝珠行礼时,右手捂着心口,一串串泪水从眼角滑落,哽咽着哭求道:“沈三公子,是我经年痴心妄想,做错了事。” “一切与我祖父和爹娘无关,还请您饶恕珠儿这一回。” 说是道歉,却含蓄地透露出自己对沈三公子早已情根深种。 程小棠听着魏凝珠楚楚可人的婉转嗓音,忍不住搓了搓手臂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余光却发现程三莲在偷偷模仿。 可惜她并非柔弱的性子,挤半天都没挤出一滴眼泪。 看得程小棠都替程三莲着急,实在不行,拧自己胳膊嫩肉也能催出眼泪啊。 程大宝深得程天寿的真传,最不喜欢哭哭啼啼的女子,直言不讳道:“魏表姐,你伤的不是肚子嘛?” “再哭下去,又要头痛了。” 他也不喜欢舅姥爷一家人总要让奶奶伤心为难,生病受伤还得娘亲去照顾。 场面有一瞬间,陷入了绝对的安静。 程启瞪了一眼口无遮拦的傻儿子,用嘴型呵斥道:闭嘴! 沈三公子眼中浮现出笑意,温和道:“大宝观察入微,是个聪明孩子。” 魏凝珠俏丽的脸庞褪尽最后一丝血色,苍白得几乎透明,望向沈三公子的眼神不自觉染上幽怨。 这番剖白她练了不下一百遍,神态、动作、语气,甚至连落泪的角度都是精心设计过的。魏凝珠还对人试过几回,绝对能让男人心生怜惜。 为什么关键时刻又失灵? “魏姐姐,肋骨断裂不宜走动。” 程小棠好心地给出医嘱,小赚一万五千七百积分。 魏凝珠忍下羞恼,还想再努力一把,就算偏离了最初的设想,她也要成为沈三公子人生中最特别的一个女子。 来日父亲进京赶考,未必不能再续前缘。 然而袁朗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眼看魏凝珠要从怀中掏出什么东西,袁朗警惕的一个箭步擒拿将她的右肩往下压,低喝道:“什么东西?” 魏凝珠肋骨还没好全,差点就痛呼出声,为了温婉娴静的形象才勉强压下来。 忍得太辛苦,她姣好的面容有些扭曲,“是我做的驱虫香囊。” “此去京中路途遥远,若沈三公子不再怪罪我,还请收下赔罪的礼物,一路珍重。” 杨氏眼神不善地盯着魏凝珠,嘴唇不动,用气音吩咐程三莲,“都记下来,之后一字一句说给你哥听。” 她就不信,儿子还能一头热下去。 “原来是香囊,我还以为你要掏暗器。”袁朗松开手,毫无诚意地道歉,“抱歉,是我太过紧张了。” “不过魏姑娘以后还是少做些惹人生疑的动作,免得再受伤。” 魏夫人扶住摇摇欲坠的女儿,敢怒不敢言。 上次魏家人被扣上刺客的帽子,费了多大劲才洗刷冤屈,再来一次,她儿子就不用再在临安府的书院读书了。 第406章 联手造假 离别在即,沈三公子谢过栖云道长开的药方,嘱咐程小棠收好信物,邀请程家人有空闲可以到京城游玩,根本不在意袁朗与魏家人说了什么。 程家人也给沈府众人准备了礼物,尤其是对程氏族人有恩的沈老夫人。 崔神医回京后又为沈老夫人复诊过,老太太在毒性拔除后,身体越来越稳健,还对传言中的太白酒很感兴趣。 程小棠自然要满足老夫人的愿望,大方地装了十坛太白酒让沈三公子带回家。 也不知关岭村里埋伏着多少人的眼线,沈三公子的队伍离开的第二天,闻讯赶来的人就将老程家围得水泄不通。 全都是求酒的。 当初那一批太白酒已经被炒到了天价,只有顾大公子顽强地存着一小坛,号称要等过年时孝敬长辈。 程小棠很有原则,说过不卖太白酒,就是不卖。 为了省去不断拒绝的麻烦,直接在门口立了个木牌,再次声明太白酒的酿造需要天时地利人和,非盈利之物。 面对竞相喊出高价的好酒之徒,杨氏和程三莲都不敢再留在家里听,生怕自己经受不住诱惑,跑去程小棠的院子里偷酒。 她们也不是没试过,还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杨氏曾经趁没人在家去“打扫”程小棠的书房,结果不小心碰到某个机关,被困在特制的网中好几个时辰,浑身上下只有眼珠子能动。 被人发现时,她仰躺在地面上,早已吓得魂飞魄散,鼻涕眼泪糊满脸,比逃荒时还狼狈。 至此以后,再不敢随意靠近程小棠的院子。 偶尔有胆大包天的盗贼,落到应寒的手里,下场比杨氏凄凉百倍,足以让方圆百里的盗贼绕着关凌村走。 几天下来,关凌村出现了各式各样奢华的马车,从仆从到位高权重的长者全部铩羽而归。 只有很一小部分人笑着离开。 这些人的共同点,是曾经在曲水流觞宴上慷慨解囊,且没有随手扔掉程小棠特制的请帖。 在月出观对外开放授业的那天,凡手持请帖者,均可领取两坛太白酒。 这消息一经传出,再次引发了临安府不少宅邸的慌乱。 下人们恨不得挖地三尺,为主子找回不知扔到哪里的月出观请帖。 当初能参加曲水宴的世家子弟们,平时去哪里都是备受瞩目的座上宾。他们自恃身份尊贵,等闲不会赴约。 程小棠给出请帖时,月出观给人的印象只是在年初做过义诊,以及故意建在云隐寺的对面。 光听名字,很些挑衅的意味。 临安府信佛的人远多于信道,大部分人都是看在顾府的面子上,才勉强收下,根本没打算给名不见经传的栖云道长捧场。 过去小半年的时间,还留着请帖的人数不到二十。 曾经砸了太白酒出气的彭大公子,显然并不在其中。一枚玉佩,只换来不到一壶酒,风头全让顾大公子占了。 这次机会摆在眼前,他却又要错过,实在不甘心。 思来想去,彭大公子就听取了书童的意见,拉上其他人一起仿制能兑换太白酒的请帖。 然而事情却没有那么简单。 程小棠一开始就做好了防伪措施,要想以假乱真,起码需要完成三个必备条件: 首先,拿到顾府特制的桃花笺; 其次,仿刻一枚月出观的印章; 最后,还需要一名会模仿程天禄笔迹的人才。 这对普通人而言,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过世家大族盘踞在临安多年,多少都有些不为人知的门道。 更何况这次不是一家出手,而是几十位嫡出的公子小姐们群策群力。 桃花笺由顾念薇、顾念惜避开顾府的管事,七弯八拐地凑齐。其他人有提供刻章人才的,有派人偷出程天禄文稿的,还有重金寻觅擅长字画作假之人。 终于在一个月内,得到了与原版几乎没有差别的请帖。 参与其中的人丝毫不觉得心虚,反正程小棠那本记录捐赠珍品的册子上白纸黑字写着他们的名字。 太白酒就是他们应得的。 月出观对外开放授业那一天,无数人前来贺喜,光是马车就停靠了上百辆,还有许多步行前来烧香朝拜的信徒。 这些信徒大部分是在年初、酷暑时获得过免费治疗的百姓,远比冲着太白酒来的达官贵人们诚心。 与之相对的是,月出观内接待的人手严重不足。 栖云道长只有程小棠一个徒弟,算上抱朴子道长扒拉过来的四个徒弟,总共七人。 负责洒扫的杂役十五人,光是卖香都忙得头晕眼花。 程氏族人为了支持程小棠,能来的都来了。然而他们不熟悉道观上香朝拜的流程,又有浑水摸鱼的人伺机作乱,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幸好有萧崇带着三十名训练有素的萧家护卫,才维持住秩序。 待到吉时,真正会做斋醮的只有栖云道长一人。 程小棠还没来得及学,抱朴子道长是为了方便行医才拜入道教,收的五个徒弟一脉相承,也不是什么正经道士。 崔神医倒是在京中学了些皮毛,可惜带着护卫跑去了南疆义诊,赶不回来。 等到礼成那一刻,程小棠梳着圆圆的道士髻,一身藏青色的正式道袍,笑眯眯地站到了高台上。 “感谢诸位施主远道而来,本观也准备了一份小小的礼物。” 来了! 在场为太白酒而来的人,熬过了漫长的仪式,闻言打起十二分精神。 只见程小棠轻轻一扯绳索,遮住主神殿左侧的帷幕缓缓打开。 帷幕下却不是预想中的酒坛,而是一幅仙人饮酒的壁画,龙飞凤舞地写着一首从未见过的诗作。 第407章 佳酿本天成 诗礼相酬,是文人之间的雅事。 然而还从未给听说过将一首诗作为礼物,送给所有人。 程小棠却非常有信心,完成精心准备的揭幕仪式后,就让开位置,让所有冲着太白酒而来的香客们,好好欣赏李太白的千古佳作。 这些天围绕着关凌村的暗潮涌动,已经到了影响村民生活的程度。 她当初将酒取名为太白酒,就计划着有一天,要让所有人心悦诚服地相信“佳酿本天成”。 没有比现在更适合的契机了。 一开始,众人是被铁画银钩、笔势矫若惊龙的书法所吸引。 便是大字不识几个的百姓,也能看得出青莲壁画上的字与看到的完全不同,有一番形容不出来的气势 视力最好的少年书生们最先看清壁画中的诗句,毫无例外地被震住,很快又被长辈们扒拉开。 所有人都面露惊艳之色,纷纷情不自禁地吟诵起来。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诗作并不长,光是诵读一遍,就能让人感觉到诗句中奔涌而出的激愤与豪迈,只想与作诗之人痛饮三百杯。 有情绪激动者,甚至想跨过围栏,扑过去抚摸墙壁上的字, 然后被一身道士打扮的萧家护卫拦下,面无表情道:“施主,请自重。” 自重是不可能自重的。 程小棠太了解这首《将进酒》的威力,尤其对爱喝酒的文人而言。现在就算让江南第一美人在太极广场上跳白符鸠舞,都分不走他们半点视线。 “栖云道长果然是真人不露相,竟有此等盖世之才!” “栖云道长,老朽有眼不识泰山,方才多有冒犯,还请您千万不要怪罪。” “道长,您别看我这孙儿长得粗糙,最是擅长点茶斟酒,让他跟在您身边伺候笔墨可好?” 被挤到后面的百姓们被穿着绫罗绸缎的贵人们吓到,也不着急凑热闹了,忙不迭往外退,生怕哪位磕着碰着了,要算在他们头上。 栖云道长得亏有武艺傍身,不然能被挤成肉饼。 饶是萧崇、鲁方、应霜等人齐齐解围,他的两只手还是被迸发了无限潜能的两位老者分别抓住。 正前方还有一个被祖父按头行礼的少年,打扮得像一只五彩孔雀,一脸不服气地紧抿唇,眼中却隐隐透露出憧憬之色。 若这道士真是才华横溢之人,他也不是不能纡尊降贵。 栖云道长无奈地看了一眼被应寒抱离人群的徒弟,程小棠笑眼弯弯地竖起两个大拇指,以示对师父的鼓励。 众人的热情比她想象中更高,是个好现象。 栖云道长深吸一口气想将手甩开,却发觉左手边的白发老头心跳再次加快,明显是即将晕厥的迹象。 这要是在月出观被刺激的中风,他们师门七人都得沾染因果。 “都散开!老头,平心静气!” 栖云道长给萧崇递了个眼神,对方会意地清出一块最近的空地。 抱朴子道长默契地敲响大殿前的报钟,他的徒弟们随之击起殿鼓,打断了此起彼伏的人声。 众人在独特的鼓点下,慢慢平复了欣喜若狂的情绪,不再争相诵读或表达感悟,而是静下心,细细品鉴着墙壁上的诗句。 诗礼相酬,月出观奉上的诗作,足以赠与天下人。 栖云道长接过程小棠送来的针袋,让须发全白的老者在蒲团上坐好,在他周身大穴上扎了几针,平缓脉搏。 “麻烦让一让,我是季饶季老先生的弟子。” “我师父身体不佳,还请诸位能再退后几步,让出些通风的位置。” 有一年轻男子满头大汗地挤到人群前,一边作揖行礼,一边扶着歪倒的发冠,担心地问道:“道长,我师父身体可有恙?” 周围的人又是一阵沸腾,这位慈眉善目的老者,竟是多年前隐居的书法大家季饶? 栖云道长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对所谓的书法大家也没什么好语气,“肝火虚旺,脉搏时而劲如循刀刃,时而停滞,脉管纤细,脉位沉涩。” “再不节制饮酒,迟早中风。” 年轻男子一听就知道是什么回事,又急又无奈地压低了声音劝道:“师父,您不是答应过师娘,一日只饮一壶吗?” “一壶?”栖云道长冷哼一声,“一口都不行。” 被称为季大师的白发老者却不以为意,笑得宛如一朵菊花,“无妨。道长的诗中所言极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栖云道长轻扯嘴角,毫不留情地打击道:“且不说你这样的身体,喝酒到底是尽欢还是乐极生悲。” “先声明一点,这首诗并非贫道所作。” 季大师讶异道:“那是何人?老夫观壁上的字迹,与道长的所写的签文神韵一致,应是一人所写。” 其他人原本也默认壁上诗文是栖云道长所写,深感做一名道士埋没了他的才华。一听说不是,全都对真正的作诗之人好奇万分。 能写出此等惊心动魄的诗句,不该是籍籍无名之辈。 难道月出观背后还有其他势力? 栖云道长摸摸程小棠圆圆的道士髻,环顾一周后,淡淡道:“壁画上不是写得很清楚吗?此诗是由酒中仙李太白所作,青莲居士是他的道号。” “机缘巧合之下,于梦中托付给贫道的徒儿,送与天下人。” 曾被程小棠当众驳过面子的燕乐安下意识反驳道:“不可能!程小棠才多大,字都没认全,怎么可能记下这么长的诗?” 程天寿顿时不乐意了,“我妹妹三岁就学会《千字文》了!” “就是!棠老大还会写好几页的策论!”程大宝跟着帮腔,坚持维护老大的光辉形象,“还是城里人呢,没见过神童吗?” 顾念娇一袭红衣胜火,总结道:“燕小六,少以己度人。” 燕乐安想起自己备受嘲笑的小时候,涨红了脸怒道:“夫子都说了,我是大器晚成!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顾知予笑着打圆场,“看燕六公子这脸红的,想必是太过沉浸于诗中的场景,有些醉了。” “来人,快扶他坐下喝杯茶。” 其他有备而来的世家子弟们不约而同地仗义执言,力证程小棠天赋异禀,别说背下一首诗,就是写出十首诗都不在话下。 开玩笑,他们还没领到太白酒呢,傻了才会得罪酒中仙的散酒童女。 燕乐安本就不善言辞,一时说错话惨遭围攻,当下就想逃离现场,却被彭大公子的小厮拦下,“燕六公子,我家主子有请。” 第408章 轻飘飘的快乐 从栖云道长说出诗作是由酒中仙所作后,程小棠压根就没有发挥的余地,话全让顾知予、顾念娇等人说完了。 她能做的,唯有从头到尾背一遍诗。 稚嫩软糯的童音,不徐不疾地纠正了不少人错误的读音和句读。 但凡有人质疑,顾知予就会反问对方,可曾在其他地方读到过类似风格的诗作? 或是认识哪位不重名利的大文豪,甘愿成为他人背后的影子? 这一首《将进酒》所蕴含的豪放气势、多次转化的情感以及最终达到的意境,未曾入世经历过起伏的隐士很难写得出来。 当然,更不可能是程小棠这个连酒都不会喝的孩童所写。 李太白,青莲居士,大概就如栖云道长所言,是传说中的天外飞仙。 至于酒中仙为何独独青睐不会喝酒的神农氏后人,那是就是神仙们的事情,凡人想不通也很正常。 程小棠观察着众人难掩遗憾的感慨神色,就知道他们已经信了九成九。她对着抱朴子道长的首徒玄诚道人比了个手势,示意可以进行下一环节。 玄诚道人和善地对着众人一揖道:“想必各位施主已经很清楚,酿成太白酒需要酒中诗仙的指引。” “可遇不可求。” 季大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遗憾地说出嗜酒之人的心声,“一缘一会,是老夫来晚了。” 栖云道长将金针取下收好,打了个响指,三位便宜徒孙就带着九名道士打扮的萧家护卫们鱼贯而入。 每人捧着一个三十斤重的大酒坛,上面拓印着金光闪闪的“罗汉醉”三个大字。 玄诚道人长着一张白胖的圆脸,说出的话很容易让人相信,“太白酒虽无法随心所欲,本观却有经酒中仙指点过的罗汉醉。” “独门酿造,还请诸位施主不吝赐教。”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十二个酒坛齐齐揭开,倒出清澈的酒液,殿内瞬间飘满馥幽郁的香气。 惊喜来得太突然,被酒香包围的香客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初次听说的罗汉醉。 “好香的酒!” “这是酒还是水,竟能如此清澈?” “少见多怪,太白酒就是如水般澄净,却比北边蛮人喝的酒还要烈。” 所有人不分贵贱,按照玄诚道人的指挥排成十二个列队,依次领取倒入竹筒杯中的罗汉醉。 队伍从大殿排到大门口,凡有不遵守秩序者,立即会被请离月出观。 程小棠之前送出去的太白酒不多,在场没喝过的人才是绝大多数。哪怕有玄诚道人好言相劝,还是有不少人端起杯子一口闷。 下一刻,就能感受到从腹部直冲天灵盖的猛烈酒劲,再不敢腹诽一两二两的不够喝。 再多些,怕是连回家的路都要认不清了。 便是喝过太白酒的顾知予,也险些低估了罗汉醉的威力。 栖云道长悠闲地打着坐,看着徒侄徒孙们忙前慢后,决定接纳爱徒的意见,将抱朴子师徒五人吸纳进月出观。 眼见宣传罗汉醉的目标超额完成,程小棠开心地拉着应寒和程天禄另外支了一张桌案,兑换承诺。 这次她很大方地用了五斤的坛子装太白酒,也就是每人能得到十斤。 省着喝的话,足够招待好几轮宾客了。 顾知予、顾念娇等人要么尚未考取功名,要么还待字闺中,都是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名号竟然能比家中长辈更有用。 踩在地上,都有种轻飘飘的快乐。 季大师只分到小小一杯罗汉醉,背着手严肃地站在程小棠身边,逐一审视着拿出请帖的少男少女们。 他虽隐居多年,却不是无名之辈。但凡学过书法的人,有七成以上都临摹过他的字帖。 被名满天下的书法大师盯着看,饶是混不吝的纨绔都难免紧张。 唯有季大师带在身边的徒弟心知肚明,师父是在分析哪个人能分出最多的太白酒。 只要诚意够,就会成为他的小师弟。 燕乐安排在中间的位置,在宽袖的遮掩下,紧张地搓着刚到手的请帖。 他前阵子不在临安府,得知程小棠放言说可凭借几个月前的请帖换取太白酒时,也只是自认倒霉,并未参与仿制请帖。 燕乐安当初就因为反应太慢,被彭大公子要走了太白酒。所幸他本来就不爱饮酒,很快就看淡了。 然而彭鸿轩这次却难得讲义气,给他也做了一张几可乱真的请帖。 对比着乔二小姐那张保存完好的请帖,材质都是顾府独有的桃花笺,刻章纹路一致,字迹也看不出差异。 燕乐安对比了五六遍,都找不到什么破绽。 若非他记得那日宴会后,自己在回府的路上就将请帖揉成一团扔了,都会以为就是同一张。 燕乐安递出请帖时,整个人都是僵硬的,看起来像是来讨债的。 程小棠差点没憋住笑,善意地给出建议,“燕六公子别担心,我不是那种记仇的人。放松些,对你的肩颈有好处。” 【宿主行为宠爱燕乐安一次,获得一百积分。】 咦,怎么比上次还低? 燕乐安没吭声,飞快地又检查了一遍请帖:材质,刻章,字迹,连做旧的效果都没问题。 然而程天禄只看了一眼,就问道:“燕六公子,这张请帖是从何处得来的?” 燕乐安本就心虚,听到程天禄这么问,表情立即不自然起来。 他刚生出逃避的念头,余光瞥到顾念薇看了过来,少女眉头微蹙地垂下头,似是对他很失望。 燕乐安咬牙道:“当然是你送我的!怎么,想不认账?” “这两张请帖的字迹不一样。” 季大师的双眼绽放出耀眼的光芒,指向请帖,“月出观的出字,笔顺不一样。” 第409章 就差一点 燕乐安听到季大师的话,整个人像是被煮熟的大虾,你你你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程天禄将伪造的请帖放到一边,好整以暇地重新又问了一遍,“谁给你的请帖?” 程小棠饶有兴致地研究着半新不旧的假请帖,“应姐姐你看,这个刻章的毛刺都模仿到位了,是个手艺人。” 应寒锐利的丹凤眼中迸发出杀气,说出的话宛如刀子在割燕乐安,“是谁?” “没有谁!我就是弄丢后自己随手写了一张!” 燕乐安咽了咽口水,用生平最大的勇气瞪了回去,瞅准人群中的空隙就想夺路而逃。 可惜太晚了。 程小棠对着应寒点点头,笑眯眯地抱起一坛五斤重的太白酒送给等候多时的燕老爷子,“燕爷爷,您拿好,很重的哦。” 燕老爷子笑得合不拢嘴,紧紧搂着圆嘟嘟的酒坛,“这多不好意思。” “小乐,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好好交代自己的罪行。” 燕乐安被拖走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这是最疼爱他的祖父,伸长了手求救,“爷爷,我是小乐啊!爷爷!” 顾念娇扫过队尾的顾念薇和顾念娇,冷笑道:“燕小六,祝你撑过去。” 上个月,有人重金买通了她身边的一等丫鬟前去套程小棠的话。被应寒发现后,特意请她带上得用的人一起,旁观刑讯的过程。 顾念娇虽不受祖母宠爱,却是骄纵着长大的,极少受到那样的惊吓。 如今燕乐安亲身体验,想必会铭记一生,再也不弄虚作假。 季大师眼巴巴地看着燕老爷子献祭小孙子后,获得了一坛太白酒,转头就盯上了自己的小徒弟。 “师父,我可没犯错!” 发冠还歪着的青年男子警惕地倒退了好几步,提醒道:“您老一世英名,可千万别冲动。” 程小棠将另一坛太白酒送给季大师,露出两个甜甜的小梨涡,软软道:“多谢季大师明察秋毫,这是谢礼。” “只要发现有人造假,都会分给您老一半哦。” 季大师迫不及待地揭开酒封,闻到了与罗汉醉完全不同的酒香,然后飞快地重新盖上,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栖云道长说得很有道理,为了多喝几年太白酒和醉罗汉,他也得克制。 想到一坛酒的报酬,季大师宛如年轻了十岁,背脊挺拔如松,用眼神鼓励着剩下的少年人们。 来,快拿着拙劣的假请帖领酒啊! 彭大公子将请帖揉成一圈,眼底隐隐划过戾气。 他费尽心机,想好了各种情况的应对之法,才让没脑子的燕乐安先去试水。万万没想到,突然冒出来的季大师会看得那么仔细,还横插一脚。 从笔迹上看出笔画顺序的不同。 普通人说这种话会引人嘲笑,季大师这么说,就是不容辩驳的事实。 更何况燕乐安这个不经吓的废物,连狡辩都不会。 其他拿着同款新请帖的人神色晦暗难明,僵立在道观一隅,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若是月出观的“出”字出了问题,他们贸然上前,说不定就要陪着燕乐安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 顾念薇与顾念惜对视一眼,心底还有另一个疑惑。 在季大师开口前,程天禄就问过燕乐安是从哪儿得来的请帖。 根据这些天她们查到的内容,程天禄在平民百姓中的确算是有天赋,但练习书法的时间还不到两年,不应该有季大师这样的辨别眼力。 拥有原版请帖的不到二十人,其中三人出于某些目的,将请帖拿给彭大公子参考。见计划不顺利,还在尽量拖延时间。 顾念惜对贴身丫鬟耳语了几句,不到半盏茶的时间,程三莲就匆忙地赶过来。 她依旧是一袭浅紫色衣裙,路过时含羞带怯地瞄了心上人一眼,继而跑到程小棠身边,拿起燕乐安那张请帖翻来覆去地看。 “二哥,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你写的请帖,我看着都一样啊。” 转悠几圈没喝到一滴酒的程天寿,早就等着人问了,眉飞色舞地抢答道:“我知道,因为上面的晕染不一样!” 程三莲眼睛都快盯成斗鸡眼了,也没发现一真一假两张请帖上有什么晕染。 可她还有最后的底线,绝不承认自己比程天禄还笨。 程三莲为了面子不开口,却让找她来的顾念惜心气不顺到了极点,恨不得摇晃着程天禄问到底有什么不同。 最终,只有十七人拿出了真正的请帖,领走在酒中仙李太白的诗作加持下,愈发珍贵的太白酒。 程小棠拍拍手,让人收起没送出去的太白酒,再去帮师兄师侄们打酒赠香客。 “你们早就知道谁没找到请帖,却故意不说,存心耍人玩?” 陆五小姐突然开口,眼里满是讥讽之色,“我长这么大,从未听说过发出去的请帖不慎丢失,本人到场都不算数的。” 她当日离席早,没参与后续的捐赠也就没没收到请帖,只是看不惯顾念娇和程小棠尾巴翘上天的得意姿态。 周二小姐做作的掩嘴轻笑,“陆五妹妹,你别这么说,有些人可能是真的不懂规矩。” 程小棠慢悠悠地怼了回去,“没见识这种事,不用说得这么大声。” “规矩是我定的,不服可以出门左拐去报官。” 陆五小姐气得柳眉倒竖,“你别太嚣张!要不是为了陪薇儿,谁稀罕来这个破道观?” “既如此,请即刻离开。” 一旁的萧家护卫直接上前赶人,“周二小姐,顾四小姐,可要一起?” 顾念薇一怔,眼眶迅速泛红,捂着脸窘迫地快步离开。 “薇儿!” 周二小姐赶紧追上去,再次上演愤而离场。 计划失败,彭大公子急于挽回形象,将矛头对准程天禄,做出一副语重心长的姿态,“天禄学弟,大家都是同窗,何至于此。” 其他人也有心不甘,要不是季大师多事,早就成了。 就差一点! 程天禄脸上挂着温润如玉的浅笑,“正是出于同窗之谊,才不忍心见人犯错。” 程小棠认可地点头,“二哥宅心仁厚,燕六公子一定会明白的。” “哥哥姐姐们,撒谎骗人是不对的。” 普普通通一句话,却戳中了不少人的痛处,带来一波高数额的奖励积分。 看在积分的面子上,程小棠特意点燃一个烛台,将顾念娇那张请帖放火上烤了一会儿,左上角慢慢显出了一个“程”字。 程三莲离得近,诧异道:“棠宝,这是怎么做到的?” 程小棠的视线扫过还没离开的造假分子们,大方地解释道:“一个平平无奇的小把戏而已。” 想破解她的防伪标识,这些人还差亿点。 第410章 不,这不可能 “这是什么情况?” 彭大公子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试图看清楚请贴上多出来的字是怎么出现的。 要是早知道还藏着这一手,他根本没必要浪费那么多精力。 为了仿写程天禄的字迹,真金白银撒出去一大把! 顾念惜眼底划过不可置信,低喃道:“不,这不可能。” 当初参加曲水宴的人捐赠随身珍宝并未事先做好约定,而是顾念薇为了对付顾念娇和程小棠临时鼓动出来的。 请帖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程天禄用顾府提供的笔墨和桃花笺所写。 是谁,在什么时候做的手脚? 应寒正好拎着蔫头耷脑的燕乐安回来,闻言瞥了一眼顾念惜,似笑非笑道:“少见多怪。” 在场的人被扫射了一片。 见多识广的季大师捧着酒坛笑呵呵道:“小道长不愧是被酒中仙点化的有缘人,居然会灵符显字。” 他走遍大江南北,倒是见识过某些江湖术士用这招坑蒙拐骗。 一张符被火烤一烤,就会显出鲜血淋漓的“凶”字,轻易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程小棠笑眯眯地谦虚了两句,随手为破解江湖骗术贡献一份力量。 彭大公子等人亲眼看着请帖上“程”字逐渐淡去,被陆五小姐言语激起的那点恼怒,也随之消散。 不管程天禄是不是通过某种渠道提前得知谁在造假,他们根本就没有得逞的机会。 程天寿跟程三莲说的晕染有何处不同,也没人发现。这还是明面上说出来的,一张请帖上包含的防伪手段恨不得比银票都多。 难怪程小棠那么早放出兑换太白酒的消息,原来根本不怕有假请帖。 彭大公子唯一庆幸的是做了两手准备,不用亲自当众丢脸。 燕家在临安府只能算是二流,又不像他有个当府尹的爹,谅他也不敢供出顾、陆、周三大世家的人都有份参与其中。 可惜彭大公子再次猜错了事情的走向。 燕乐安心思浅,在应寒手底下连一轮都没过,三两下就被套出了所有的事情。 哪怕他咬死没说出任何人的名字,对应寒而言却跟指认没什么区别。 伪造请帖只是小事,程小棠也没什么损失,拿到名单浏览了一遍后,就转交给程天禄让他对不熟的同窗们增加些了解。 季大师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捏着拇指大的杯子细细品尝以酒中仙命名的太白酒。 不喝还好,一喝就下定了决心。 他要做出违背祖训的决定:收一名女子为徒! “季大师嗜酒如命,酒量怎么这般差?”栖云道长嫌殿内太吵出来找徒弟,就听到有老头在说醉话,冷冷提醒道:“棠宝是贫道的爱徒。” 程小棠乖巧地表忠心,“季大师,您的好意晚辈心领了。” 字嘛,只要写得工整能让人辨认出来就行。 她现在要学医、练武、撰写农书,再多一个师父,柔弱的小身板可吃不消。 季大师没想到这世间竟有人会拒绝自己,脱口而出道:“小棠宝,你可想清楚了?老夫的字比道长强上数倍!” 当年圣上下召宣他入宫教授皇子皇女,他都以“于礼不合”的理由回绝了。 为此不惜离开京城,隐居江南多年。 “抱朴子,送客。”栖云道长一甩袖,高冷道,“从今天起,本观不欢迎任何季家人。” 季大师还不知道日后怎么买到罗汉醉,当然不肯走,急中生智的一口闷了剩下那点酒,捧着头装醉,“岁月不饶人,不服老不行喽。” 栖云道长亮出一枚乌黑的丸子,阴恻恻地笑了起来,“正好,试试贫道刚练出来的穿肠毒药。” “放心,有解药。” “道长三思!”季大师的徒弟吓得破音,英勇地拦在了师父面前,“家师方才是在说笑。” 栖云道长收敛笑容,“说贫道不觉得哪里好笑。” 关键时刻,玄诚道人赶来解围,“师叔祖,师父,小师叔,二十四坛罗汉醉已经散完了。” 栖云道长摆摆手,“散完就让人散了吧。” 说话的同时,他对抱朴子使了个眼色,趁着孝顺的徒弟被拉开,快准狠地将药丸塞到了装醉的季大师的嘴里。 那药丸入口即化,想吐都吐不出来。 “季大师别怕,”程小棠笑眯眯地扶住险些栽倒的季大师,软糯道,“我师父也是在说笑,这是护肝解酒的药丸,暂坐片刻药效会更好。” 栖云道长哼了一声,大步往主神殿走去。 说他的字不行就算了,还敢抢徒弟,吓不死这个小老头。 季大师心有余悸地轻拍胸口,语重心长地嘱咐道:“小棠宝,老夫会在临安府小住,改变主意随时可以来酒仙楼。” 多好的孩子,可不能被恶霸道士带坏了。 深秋日头短,栖云道长在宣布罗汉醉将于七日后对外出售后,就开始赶人。 月出观不设客堂,无论是馋酒的还是抄诗的,统统不准留。 自觉是背叛者的燕乐安看到熟人就心虚,垂头丧气地跟在燕老爷子身后,只想回家找兄长们求救。 燕老爷子眼光毒辣,自然看得清假请帖是什么回事。 他也是真心疼爱小孙子,舍不得打,就想让外人狠狠收拾燕乐安一顿。 没想到声名赫赫的萧家十二卫,手段比传说中柔和许多,可惜了。 回府后,燕老爷子见燕乐安实在不开窍,只得将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讲给他听,再备上一份赔礼送往月出观。 而燕大公子对天天被人坑的小弟就没那么好的耐性了,简单粗暴地下了死命令: 远离彭鸿轩,交好程天禄。 第411章 烈火烹油 最忙碌的一天结束,所有人仿佛被掏空了身体。 就连最吃苦耐劳的程二牛都有些发蒙,他这辈子都没说过这么多话,感觉再也不想跟人沟通了。 月出观的功德箱满了好几回,一天能顶临安府其他道观一年。 财大气粗的栖云道长大手一挥,在功德箱第一次漫出来时,就派人去包下酒仙楼,主打一个不选对的,只选贵的。 酒仙楼掌柜笑得合不拢嘴,热情地忙前忙后,想要跟栖云道长和程小棠打好关系。 他白日里尝过罗汉醉后,就知道此酒绝非凡品,必定会再次风靡。 正巧住在酒仙楼的季大师用葫芦装着汤药,自然而然地加入了孩子那桌,指点着程天禄等读书识字的孩子如何练出一手好字。 栖云道长也累了,没再为难季大师,只让玄诚道人守好小师叔,别被坏老头拐跑。 第二日,满城传颂酒中仙李太白所作的《将进酒》,所有书院都在逐字逐句地分析着前无古人的惊世绝作。 季大师亲自誊抄的墨宝也在其中推了一把,名家出手,直接上达天听。 当今圣上在朝政上的能力没人敢说实话,琴棋书画诗酒茶的鉴赏水平却相当不俗,读到《将进酒》的当天,就派心腹前往临安府打探。 他问道多年,对于栖云道长关于酒中仙、青莲居士的说法深信不疑,目前最想知道的就是李太白是否有传人。 而程小棠,在皇帝看来也不再只是擅长种地的农家女和曹乐贤的师父,而是拥有仙缘之人。 之前给个乡主都不乐意,现在却觉得县主的爵位有些不够分量。 若真助他成仙,就是公主都当得。 曹乐贤在京中的风评也随时逆转,再没人说他自降身份、斯文扫地,反而分析起他往日那些与常人不同的行为。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扮猪吃老虎,恐怖如斯。 朝臣们最喜欢揣摩圣心,察觉到皇帝对酒中仙一事上了心,纷纷顺应。 老程家人都是平头百姓不好操作,就在唯一算是官场中人的谢飞云身上下工夫。 尤其是不涉及自身利益的文官大臣,对低品武官的官职格外大方,甚至提议封谢云飞为六品昭武校尉,从九品连跳六级以示君恩浩荡。 当然,这些投机取巧的人都是为了讨皇帝的欢心。 真正关心程小棠和谢云飞的人,却在动用各种手段,为整件事降温。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看起来越热闹,背后隐藏的危机越多。 崔老太爷果断地派出二儿子大义灭亲,在朝堂上弹劾钱塘县县令崔云恒好大喜功,治下不严,任由程氏女是神农氏后人这样的传言四散。 定安侯则每日上一封奏折为自己的部下鸣不平,同样是守城有功,凭什么玄甲军一个小小的校尉就能连升六级。 随随便便就开了先例,大荣的武官都不够封的。 另有礼部老尚书旧事重提,直言不讳地向皇帝谏言缩减采办“花石纲”的巨额支出,用以修建皇陵,彰显皇族正统。 正统二字一出,大朝会上立即掀起了狂风骤雨般的骂战。 皇帝每天被吵得头疼,不想再给那些老顽固们发挥的机会,暂且压下封程小棠为荣兴郡主的旨意。 “现在可以安心破阵了吗?” 信国公不满地敲击着沙盘,“为了你的小姑娘,为师可是欠了那酸不拉几的老家伙好大一个人情。” 萧昀舒恭敬地行礼,“谢师父出手相助,徒儿铭记于心。” 说完,毫不留恋地走出书房。 他要先给棠宝写信。 信国公气得吹胡子瞪眼,却拿萧昀舒没办法。 就这么一个徒弟,还能扔了不成。 程小棠接到萧昀舒的来信时,看到皇帝居然还动过下诏宣她入宫修行的念头,总算体会到什么叫做蝴蝶效应。 她之所以借助李白的千古名作,只是不想再有那么多人为了太白酒去打扰村民们的平静生活,用鬼神之说可以达到一劳永逸的效果。 结果却事与愿违,题在刚落成的道观墙壁上的一首诗,让千里之外的京城风起云涌,还勾起了皇帝对修仙的信心。 如今关凌村民是安逸了不少,其他人却开始遭罪。 崔县令被亲二叔弹劾,彭府尹也没落着好,连积极推进新农具的户部侍郎闵修远都不慎被人抓到把柄,被罚回家反省十日。 君心难测,水被搅浑以后,即便是身处其中的京官们都有些拿不住下一步该怎么走,更遑论其他人。 一时间,临安府的各大世家对月出观和程家人的态度都微妙起来。 除了顾知予和顾念娇兄妹俩一如既往之外,只有燕乐安老老实实地听从祖父和兄长的教诲,积极地与程天禄交朋友。 程天禄不堪其扰,宁愿燕乐安像以前那样眼高于顶,也好每天看着花孔雀,眼睛遭罪。 罗汉醉毫无意外地广受追捧,月出观的香火却日渐微弱。 大户人家表现出避之不及的态度,百姓们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会下意识地跟风。 趋利避害,本就是人之常情。 若非别处实在没有罗汉醉这样独特的佳酿,情况只会更差。 对于这种巨大落差,栖云道长端的是宠辱不惊,无论香客多寡,每日固定只对外开放两个时辰,剩下的时间都用来教徒弟医术。 程小棠如今只关心即将临盆的小婶,一门心思扑在研究接生和产后护理上。 再加上蹭课的抱朴子师徒五人,师门七人无视外面的纷纷扰扰,过得相当轻松惬意。 树欲静而风不止。 程小棠决定低调一段时间,看在某些人的眼中,却代表另一层含义。 临安城中的酒楼掌柜们试探了数次,终于确定没有大人物打算出手帮助门庭冷落的月出观。 放下忌惮后,悄悄在一个月黑风高夜聚集起来,半真半假地吐苦水。 “上个月我们酒楼不同价位的酒加起来才卖了不到一百坛,还不够往返楼兰花掉的盘缠。” “什么酒中仙,不过是卖酒的噱头!” “可恶,竟然让一个外地道士装神弄鬼赚了那么多银子。” “毕掌柜!您不是上面有人吗?”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咬牙切齿道,“干脆把那几个臭道士抓起来,以私酿售酒论罪!” “月出观妖言惑众,也该查封!” 其他掌柜纷纷附和,表示愿意出钱出力,团结一致先解决坏了规矩的月出观。 区区道士,竟然不愿分享如何酿造出澄澈而猛烈的酒。 想一家独大,就别妄图在临安府立足。 不趁着这股从京城刮来的风将月出观彻底打趴下,还真当他们这些经营几十年的掌柜们都是吃素的。 第412章 不违法,又如何 毕掌柜是醉仙楼的老掌柜,早已过了冲动的年纪,慢条斯理地逐一反问,“吴掌柜,你背后的东家来头也不小,怎么不出手?” “赵掌柜,开口就是查封,你把衙门当什么了?” “月出观售酒,违反了哪条律例?” 大荣建朝时,酒水只有正店、官家的酒庄以及买扑的私人酒庄才有资格酿制售卖,否则以重罪论处,这一点做买卖的人都知道。 然而时移世迁,榷酒制的规矩一改再改,现在朝廷对民间的酒家早就没有当初管得那么严格了。 远的不说,家大业大的吴中四姓,族人涉及酒水买卖的就有数十人。 身形宛如怀胎八月的吴掌柜脸上的肉一颤,眼神阴鸷地压低声音,“不违法,又如何?” 这些年消失在临安府的铺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运气差的连命都保不住。 其中又有几人,是真的违法犯罪了? 赵掌柜同样心有不甘,“难道就什么都不做,任由一个破道观踩在我们头上?你们知道一坛罗汉醉现在卖到什么价钱了吗?” 栖云道长酿罗汉醉是爱好,顺带一点对和尚的私人恩怨。 要不是程小棠热衷于劫富济贫,建议用卖酒钱作为义诊的资金,他甚至不打算对外售卖。 只想每日在月出观独酌,让旁人看得见,却喝不到。 即便决定赚大户人家的银子,栖云道长也不怎么勤快,每月只酿七七四十九坛,完全不够满城的好酒之徒瓜分。 物以稀为贵,这个道理做买卖的掌柜们再清楚不过。 若是月出观一直保持每月只产出这四十九坛罗汉醉,对各家酒楼生意的影响不大,可谁能保证未来不会变? 最初让月出观扬名的太白酒,是不出售的。 如今的罗汉醉,却是价高者得,还要凭月出观特制的青莲笺才有资格购买,丝毫不避讳地在三清祖师的眼皮子底下卖酒赚钱。 仅仅一个月,涌入月出观的真金白银就足以让所有人动容。 那群道士一日把控着独门酿酒手艺,对他们这些酒楼、酒庄都是潜在的威胁。 若不铲除,饭都吃不香。 然而任由这些加起来有八百个心眼的掌柜们如何表达担忧、愤怒,坐在主位的毕掌柜依旧稳如泰山。 醉仙楼能稳坐临安府第一酒楼几十年,背后东家的身份隐秘,众人只能从毕掌柜处理麻烦的手段窥见一二,没人敢轻易得罪。 年纪最大的方掌柜皱眉道:“毕掌柜若没有解决问题的意思,为何要约我等来这里?” “自是有更重要的事。” 毕掌柜不紧不慢地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酒坛,倒出清澈的酒液,比罗汉醉更加浓烈的酒香瞬间让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这是什么酒?” “毕掌柜,您是从何处得来的?” “此酒极烈,诸位切勿贪杯。”毕掌柜示意手下的人给诸位掌柜斟酒,意味深长道,“胡掌柜今日不曾出现,你们可知是何原因?” “与其冒着得罪顾府的风险,不如坐山观虎斗。” *** 程小棠临摹完最后一个字,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季爷爷,成书后是要用您写的那版书稿拓印,我现在为什么要抄草稿啊?” 在她忙着学医的这些天里,白老夫子已经将农书的第一卷整理出来,送来时遇到了季大师在给月出观题字。 一幅字换一坛罗汉醉,童叟无欺。 季大师尤不知足,经常琢磨着如何避开栖云道长,与程小棠培养师徒之谊。 得知白老夫子才是程小棠的启蒙恩师后,找到了最佳切入点。 他先是许诺未来将以季尧之名誊抄整本农书,又派小徒弟去找程老太和谢玲花,委婉地表达他这位书法大师在天下读书人心目中的地位。 程老太和谢玲花识字不多,发自心内地敬重读书人。 听到连皇帝都将推崇的书法大师要亲自教导程小棠练字,惊喜万分,根本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爱徒的长辈都同意了,栖云道长只好捏着鼻子认下。 反正季老头跟白老头一样,都是外人。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指的是正式行过拜师礼的师父,只能有一位。 季大师对此相当满意,依旧倾囊相授。 他自认有几分酒中仙的豪迈,并不拘泥于形式,只要有师徒之实,能得些逢年过节的孝敬就心满意足了。 比如太白酒。 季大师摩挲着精巧的小酒葫芦,里面装着谢玲花送他的太白酒,笑道:“自然是应令堂所求。” “说你这孩子自小聪慧,唯有性情太过跳脱,正好练字磨磨性子。” 程小棠委屈巴巴,“我很乖巧的。” 她只是想做的事情多了一点点,出远门的次数多了一点点。 季大师被逗得直乐,“嗯,见字如见人。小棠宝果然有天赋,比前几次写得稳重许多,起码不在天上飞了。” “今晚再加写十个大字练笔锋,假以时日,必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程小棠看了一眼自己软趴趴的狗爬字,再对照着季大师随手一写就力透纸背的字帖,一点都不想喝这碗鸡汤。 比起她超过季大师,皇帝修仙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棠宝,都准备好了。” 应寒风尘仆仆地从门外走进来,在火盆边站了一会儿消除身上带着的寒气后,才俯身对程小棠低声耳语。 “季爷爷,您帮我写三个字吧。” 程小棠眼睛绽放出极亮的光芒,“要特别有气势的那种。” 第413章 套路千万重 腊月初八这日,云隐寺众僧在玄正方丈的带领下举行一年一度的法会,先将煮好的腊八粥供奉佛祖,再发放给善男信女们。 传说中吃了寺庙的腊八粥就可以得到佛陀的保佑,因此也被称为“佛粥”。 有些信徒们是特意为腊八粥而来,还会带回去跟家人分享。 月出观只卖酒不算卦,却是个正经道观,自然不会过腊八这类带着佛教传说的节日。 栖云道长身穿青色宽袖大褂,外披鹤氅,一派仙风道骨之姿,随手将大和尚送的腊八粥转赠给路过的一名老汉。 好巧不巧,这位王老汉曾在酷暑时求过藿香正气散,在月出观落成那日排队尝过罗汉醉,还在上个月带着一家老小领过御寒的木炭。 然而他自小就是虔诚的佛教信徒,这次上云隐寺还捐了从牙缝中省下来的香火钱。 因此在不得不路过月出观时,王老汉刻意加快了脚步,却被栖云道长叫住塞了一盅腊八粥,顿时心虚得不敢抬头。 “送你就拿去,你们喜欢佛祖保佑,贫道自有天尊老爷庇护。” 栖云道长根本没认出他,摆手示意小的们跟上。 素粥有什么好吃的,他要进城品鉴玉堂楼吹上天的酒酿粉蒸肉。 抱朴子师徒四人相当懂事,有样学样地将腊八粥赠与刚从云隐寺上下来的香客。 程小棠闻着腊八粥很香,不过为了师门义气,也将粥送给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小施主,这是有福气的粥,吃完会有好运哦。” 小姑娘认得道袍,似懂非懂地接过,怯生生道:“谢谢小道长。” 小孩子不懂什么叫佛道相争,大人再清楚不过。带女儿来礼佛的妇人见状心头一紧,试探着问道:“大师,道长,这如何使得?” 腊八粥过了道士的手,佛祖还会保佑她们吗? 来月出观送粥的僧人与程小棠有过几面之缘,好脾气的宽慰妇人道:“施主无须忧虑。佛祖普渡众生,不会有任何偏见。” 栖云道长已经坐上了马车,闻言哼了一声,故意提高音量道:“乖徒弟快来,为师带你去吃酒酿粉蒸肉。” 师父太幼稚怎么办? 凑合过呗,又不能欺师灭祖。 程小棠熟练地对僧人行了一礼,小声道:“慧明大师见谅。” 等到马车离去,那王老汉才松了口气,“我滴乖乖,那位道爷看起来脾气不好,实际上还蛮大度的。” 居然没计较他一个信佛的人,跑去道观骗吃骗喝。 而此时的临安府内,凡是栖云道长带着徒子徒孙们坐在一行人出现在玉堂楼,都觉得要有大热闹看了。 玉堂楼位于临安府的西市雁池坊,这里汇集了大批巨富商贾,酒楼、饭馆、茶肆林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店铺倒闭,又有新店开张。 三日前,玉堂楼正式开业,并未吸引到太多的关注。 直到身为大东家的萧崇亲自出面,揭开了整整十二坛破北斗,赠与路人,让全城为之轰动。 从未听说过的破北斗,竟然与太白酒和罗汉醉一样,清澈而猛烈。 月出观散尽二十四坛罗汉醉的盛况还历历在目,玉堂楼就用同样的方式,请全城百姓喝了三十六坛破北斗。 这般针锋相对,让不少人大呼刺激。 更重要的是,破北斗与罗汉醉这两款酒虽然在口感上有很大差异,好酒之人却能尝出酿造方法的相同之处。 有认识萧崇的人,还记得月出观落成仪式那天,见过萧崇带着一看就不像道士的人维持秩序。 怎么突然就打起擂台了? 许多人喝点小酒就容易变得话多,更何况不要钱的酒,喝起来最上头。 以玉堂楼为源头,各种猜测、阴谋论迅速传播开。 吴掌柜坐在离玉堂楼不远处的酒楼雅间里,嘲讽地点评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管他是什么踏炎军旧部、世外高人,到头来,还不是为了碎银二两。” 赵掌柜又观察了片刻,才满意地合上窗户,笑着纠正道:“吴兄此言差矣,这可不是碎银二两,而是金山银山。” “莫说吃五谷杂粮的凡夫俗子,便是神殿上的佛祖,也要塑金身才更显庄严。” 毕掌柜叹了口气,“世人皆如此,偏只说商人唯利是图。” “世道不公啊。” 吴掌柜将杯中的破北斗一饮而尽,痛快道,“好酒!要我说,破北斗可比罗汉醉带劲多了,也不搞那套花里胡哨的噱头。” “月出观这次死定了!毕掌柜,我们要不要加把火?” 毕掌柜捋着山羊胡,谨慎道:“再等等,还没到时候。不被逼到绝路,没人会舍得拿出能传家的宝贝。” 吴掌柜眸中满是快意,露出志在必得的狞笑,“就看那牛鼻子道士什么时候撑不住。” 月出观凭借酒中仙的说辞名声大噪,却是把双刃剑。一旦栖云道长为了玉堂楼抢生意破了每月只酿四十九坛的规矩,就离崩塌不远了。 幸灾乐祸的还不止酒楼掌柜们。 玉堂楼的雅座里,坐着十来位曾在月出观吃过亏的世家子弟 彭大公子在府尹爹身边旁敲侧击了好几天,确定从老定安侯那一代开始,萧家人就极为厌恶道士,这次萧崇必定是动真格的。 谁让栖云道长和程小棠这对师徒,根本不懂识相二字怎么写。 他身为堂堂临安府府尹的嫡长子公子,给了他们那么多机会都不知道珍惜,活该得罪完所有贵人。 顾念薇也带来从家中打探到的好消息:顾老夫人前几日在顾夫人的院内大发雷霆,严禁顾知予和顾念娇去月出观。 若非顾夫人比之前强硬许多,连锦茗绣庄的合作都得被喊停。 凡此种种,都说明了一点:月出观在临安府,再无靠山。 正坐在他们头顶的程小棠,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编排了无数个凄凉的下场,笑眼弯弯地吃了一大口酒酿粉蒸肉。 有酒味却没有酒精,太适合她解馋了。 栖云道长也颇为满意,调侃道:“萧老爷子,玉堂楼生意能这么好,可有我们月出观的一份功劳。” 传闻中已经彻底与月出观割席的萧崇,笑呵呵地摸着程小棠的小脑袋,“玉堂楼一半都是小棠宝的,还分什么彼此。” 程小棠灵动的大眼睛里闪过狡黠,一本正经道:“要分的。” “我们不竞争,别人就要来跟我们争了。” 她当年走过的资本家套路那是一套接一套,多少次以为是竞品,一查全是一家人。 获得最高贵的经验,就是搞垄断很危险。 月出观才卖了不到一百坛酒,应寒就已经查到各家酒楼的掌柜们几次三番密会,谋划着下黑手。 连彭府尹都悄悄与京中的某位皇亲贵胄搭上话,想要酿酒之法。 这时候萧崇带着破北斗闪亮登场,会让他们生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期待。虽不至于帮助玉堂楼在临安府站稳脚跟,也不会从中阻挠。 只要在前期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对程小棠而言就足够了。 真正用来赚钱的,从一开始就是破北斗。 第414章 贵得恰到好处 正如毕掌柜和彭鸿轩双方人马所期待的,玉堂楼出招迅猛,以摧拉枯朽之势,霸占了临安府内的顶级烈酒市场。 比起设置重重门槛的罗汉醉,破北斗走了另一条简单粗暴的路线。 谁都不知道萧崇何时在临安府郊外建了一个酒庄,每日源源不断地往玉堂楼送酒。除此之外,还有提供直接送到各大府邸的上门服务。 唯一让人腹诽的是,不管买多买少,都是一坛一百两。 一坛十斤,也就是一两银子刚好买一两酒,便是在京城都算昂贵的,直接将绝大多数普通百姓挡在门外。 对于世家豪绅而言,一百两却只是在外随便一顿饭的花费,贵得恰到好处。 江南自古就是鱼米之乡,富饶之地,最不缺的就是讲究排场的有钱人。要真谁都能喝得起破北斗,他们反倒要嫌弃不上档次。 原本罗汉醉是最能体现身份的,月出观每月只酿四十九坛罗汉醉,预定的青莲笺已经发放到了第三年。 别说平头百姓,就是家世差一些的朝廷命官都买不到。 破北斗正好填补了这个空缺,一跃成为各大宴会招待贵宾的必备品。 众口难调,没有一款酒的味道能让所有酒客都满意。 唯有烈酒入腹的感受,可以达到一致。再是自诩千杯不醉的狂士,也得倒在破北斗的猛烈之下,绝不会败兴而归。 此外,玉堂楼提供的下酒菜也与其他精致的江南菜大相径庭。 大厨据说是特意从庆苍州第一酒楼挖来的,精通不少外族的手艺,尤其擅长烹羊。光是以羊肉为主的佐酒菜,就有数十种。 若非玉堂楼不提供歌姬舞姬的表演,绝对能成为雁池坊人气最旺的酒家。 也是因为在这一点上的让利,与其他酒楼达成了微妙的平衡,毕掌柜等人察觉到了共存的可能性,没有立即联合起来对付玉堂楼。 当然,真正的原因是不敢。 说是解甲归田的老兵,然而光是萧崇姓萧,就足以让人心生忌惮。 玉堂楼的位置虽不是一等一的好,胜在占地够大,三层楼能同时接待数百人,不是几百两能拿下的。 胡掌柜对外没有透露出具体的金额,只说超过原酒楼东家的心理预期。 再加上容成坊那座三进的宅子以及城外戒备森严的酒庄,若说玉堂楼背后没有定安侯的手笔,根本没人信。 不到一旬,破北斗就超过了醉罗汉积累多日的名气。 所有人都在等着月出观的反击,栖云道长却早在腊月初九,就带着程小棠回了关凌村,只留下抱朴子师徒应付各路不怀好意的人。 方氏腹中的胎儿已经足月,随时可能生产。 程小棠每日都要花一万积分扫描一次,确定孕妇的各项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 幸好因为程铁牛身体上的隐疾,方氏是在关凌村养了一年多才怀孕。如今老程家算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富户,可以让她获得足够的营养和休息。 除了栖云道长这根定海神针,谢玲花还请顾夫人帮忙找了两位经验丰富的稳婆,力求万无一失。 饶是如此,头一胎就怀了双胞胎,方氏心里还是有些害怕。 她娘当年就是难产去了的,孩子也没保住, 程铁牛故作镇定地安抚着妻子的情绪,实际上比谁都紧张,还出现了每日晨吐的现象,被当爹多年的两个哥哥好一顿嘲笑。 腊月十三这日,离家大半年的程大牛和程天福终于带着几十车从西域买来的货物回到了钱塘县。 除了程小棠指定的香料、种子外,还采购了许多胡商最爱往中原带的货物。 此行让程天福深刻认识到跑镖远不只是武艺高超就可以,若非有熟门熟路的威远镖局护送,他们根本不可能完好无损地将货物带回来。 壶和城守城之功的封赏终于吵出了结果,谢云飞要回京复命,中途抄近道离开,只让程天福转交给应寒一份特殊的礼物, 程大牛和程天福归心似箭,原以为会受到热烈欢迎,结果直到踏进院门,都没人发现他们回来了。 在家的人都守在方氏的房门外,稳婆已经进去大半个时辰了,还没听到孩子的啼哭声。 中途栖云道长出来过一次,脸色看起来很是严肃,程铁牛二话不说就冲了上去,“道长!保大的!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我媳妇儿的命!” 栖云道长没好气地给了程铁牛一下,“你媳妇儿好得很,老实等着,别凑到窗前来!” 方氏在里面拼尽全力生孩子,还要被程铁牛分散注意力,纯属添乱。 程铁牛立即老实下来,双目紧闭地跪在地上,嘴里默念将满天神佛都求了个遍。 “爹,大哥!” 程天寿什么忙都帮不上,紧张得四处张望,眼尖地看到了多日未见的父兄,惊喜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程大牛正要回答,就听到屋内传来一道响亮的哭声。 生了! 程铁牛欣喜若狂地一跃而起,就要冲过去,被早有准备的程老太一掌拍了回去。 “急什么,还一个呢!” 第415章 九死一生 与急性子的程铁牛不同,双胞胎的老小却是个十成十的慢性子。 按照程小棠这些天研习的分娩病例,头一个出来了,第二个基本能在半个时辰内出来。 然而眼下已经快到一个时辰,方氏数度力竭,喉咙喊到嘶哑,汗液浸透了厚厚的床铺,孩子依旧不肯出来。 “大夫,可要用药?” 经验丰富的稳婆手头都有一些虎狼之药,对产妇会造成极大的伤害,却能保证腹中胎儿及时出生。 通常用于大户人家只保孩子的情况。 她们收了顾夫人的重金前来,却摸不准程家人是什么性子,竟然让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娃旁观生孩子这般血腥的场面。 “不行!”程小棠脸色凝重,坚定地拒绝,“绝不能伤到我小婶。” 她手短力气小,虽然学会了催产的针法,却不敢用方氏练手。在栖云道长的示意下,一丝不苟地为剖腹的工具消毒。 双胞胎分娩比单胎凶险数倍,师徒二人一开始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在当下的医疗水平之下,剖腹产子是下下策。之前在平许县那位产妇就伤了根本,不管吃多少鸡鸭鱼肉或珍贵药材,都补不回来。 其中固然有她在孕期中毒的原因,破腹时造成的损伤影响也不小。 程小棠环顾打扫得一尘不染的产房,其中不知有多少肉眼不可见的病菌,随时都可能对虚弱的方氏造成危害。 她提前消过一次毒,但还是比不上真正的手术房。 不仅如此,栖云道长,两位稳婆,一名奶娘,抱着婴儿的谢玲花以及她本人,身上的衣裳都没有经过了严格的消毒,不够干净。 除非万不得已,否则顺产才是对方氏最好的选择。 若真到剖腹那一刻,程小棠就只能将两名产妇请出去,再用高科技工具解决了。 相信以她师父的定力,见到再多异世界的东西,也能撑到手术结束。 栖云道长还不知道程小棠的备选方案,陆续给方氏扎了两次针催产,能让她保持清醒用力生产,却无法让不听话的胎儿冒头。 再这样下去,只能动刀了。 两个稳婆不管心里如何想,面上都是带着和善的笑脸给方氏鼓劲,“来!吸气,呼气,再使一把劲,就快了!” “存一口气,别着急。” 谢玲花看着方氏艰难的模样,眼眶都红了。当初生棠宝的时候,她因为没养好胎,真就是九死一生,拼死生下来后直接昏迷不醒。 程小棠直到三岁才开窍说话,没有人知道在那之前谢玲花有多自责。 守在院子里的人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却能从方氏嘶哑凄厉的哭喊声和隐约的对话中得知生产不太顺利。 程大牛重重拍了下惶惶不安的程铁牛,呵斥道:“振作点,你是家里的顶梁柱!” “大哥,彩凤会没事吧?”程铁牛握紧拳头,眼里布满血丝,“她老说自己比牛还壮,上个月还能拿擀面杖撵着我跑。” 程大牛压下心底的不安,沉稳道:“弟妹当然会平安无事。” “倒是你,以后得拿出当爹的威严来,这小东西这么折腾她娘,肯定不好管。” 程铁牛鼻子发酸,闷闷地嗯了一声。 不管老二是男是女,他得要狠狠揍一顿,替媳妇儿报仇! 在场妇人都知道生孩子有多遭罪,饶是向来与方氏不对付的杨氏,都忍不住抹了把眼泪,祈求道:“老天保佑,赶紧生出来吧。” 若说生孩子是过鬼门关,那难产就是九死一生。 方氏疼得死去活来,精神涣散地跟着稳婆的口令不断吸气呼气在用力,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唯一的念头就是必须让孩子活下来。 三个时辰了。 程小棠看着桌上的沙漏,小脸皱成一团,“师父。” 再熬下去,对产妇和胎儿都很危险。 栖云道长一手替方氏把脉,一手为她扎针,眉头紧锁道:“再等一个时辰。” 时下男女大妨虽没有前朝严重,在妇人生产时,也极少会请身为男子的大夫。满打满算,他亲手接生过的孩子也才三个。 为活人剖腹取子只有一例,在栖云道长看来,甚至算不上成功。 谢玲花眼看着程小棠又重新擦拭起散发着寒光的小刀和没见过的钳子,连缝合伤口的羊肠线都拿出来了,不由得心头猛跳。 她再支持女儿学医,也不想她给人开膛破肚。 “乖孩子,快来帮帮你娘。”谢玲花抱着刚喂过奶的婴儿,也不管小侄子能不能听懂,温声哄道,“催催里面那个不省心的坏孩子,赶紧出来玩。” “再不出来,就要打屁屁了。” 方氏又累又痛,原本神志已经有些涣散,看到自己的大儿子,就像是被打了一针强心剂,咬紧牙关拼命使劲,“坏孩子,听到没有?” “不准在赖床,快出来!” “啊——” 胖一些的稳婆眼睛陡然瞪大,惊喜万分道:“看到头了!快,再使劲!” “用力!就拼着一股劲!” “别松气,再用力一些!出来了!就快出来了!” 程小棠啪一声放下特制的血管钳,紧张地凑到了床榻前。 稳婆在寒冬腊月累出了一身汗,终于完成了任务,迫不及待剪断脐带,高高举起一个皱巴巴的小婴儿,兴奋地大喊,“生了!”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又是个小公子!” 明明是双胞胎,却硬生生比哥哥晚了一天出生的弟弟,面对陌生的世界,哇哇大哭起来。 方氏听到孩子响亮的哭声,彻底放下心,陷入了昏迷。 要不是小婴儿刚出生过于柔弱,程小棠真想捏捏他的小脸,实在太不乖了。 肯定是异卵双胞胎,半点不像哥哥。 栖云道长等稳婆为方氏清理干净后,又为她细细诊过脉,确定只是力竭虚脱,遂道:“可以让人进来了。” “彩凤!” 程铁牛嗷一声冲了进来,眼泪汪汪地扑向床榻,“媳妇儿,你怎么了?快醒醒啊,我是你最爱的牛牛啊!” “道长,我媳妇儿都生完孩子了,为什么还不醒?您再给看看,千万不能让她出事!” 慢一步进屋的程老太,简直没耳朵听,“行了!就你废话多!” 她生过七个孩子,最是知道生产后的疲惫。再看什么忙都帮不上,还净裹乱的小儿子尤为不顺眼。 其他人相对冷静些,也是拉着稳婆问个不停。 产房内架着好几个火盆,栖云道长之前还没感觉,回过神来就觉得浑身黏糊糊的难受,迫不及待要去沐浴更衣。 虚惊一场,家里添了两个健康的孩子,所有人都喜气洋洋。 程小棠心有余悸地收拾完没用上的手术用具,抬头才发现黑了一大圈的程大牛和程天福,“爹,大哥!” 程大牛用肩膀挤开大儿子,一把将女儿抱起来,笑得见牙不见眼,“棠宝,想爹爹了没?” 闺女长高了,抱起来重了不少。 程小棠眉开眼笑地点头,搂紧程大牛的脖子,“每天都最想爹爹!” 程天福被老爹撞得趔趄两步,沉稳地开口道:“棠宝,你要的东西,大哥都找到了。” 第416章 养猪是最好的退路 程小棠立即转身伸出双手,“大哥,抱!” “别听你大哥乱说,那都是爹爹给你找的。”程大牛抱着女儿就跑,“棠宝是不是长高了?” 程小棠笑眯眯地点头:“长高了好多好多!” 父子二人赶了好些天的路,身上满是风霜,直接被谢玲花拦在了房门外,“大半夜的,可别逗你闺女笑了,快带天福去洗洗。” 程大牛笑呵呵地应着,就是不撒手。 “天福脸上的疤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受伤了?”程老太心疼地拉着多日不见的大孙子细细打量,“我就说押镖太危险,以后不准去了!” “咱家现在不差银子,没必要做这种脑袋别在裤腰上的营生,以后你们父子俩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养猪都比当镖师强。” 程大牛好奇道:“娘,您老挣到银子了?” 他离开时,家里六头小猪仔刚阉过,没亲眼见过阉猪增长的速度有多快,还不知道劁猪已经在钱塘县盛行起来。 “现在不算什么,等明年铺开了,不比你们赚得少。”程老太面露得意之色,“都怪你这个当爹的不安分,整天想着往外面跑,带坏了我大孙子。” 程大牛老实地挨训,谁让他没跟老娘说这次不是单纯的押镖。 去一次,回一次,正好是春耕和秋收。父子俩的经验加上谢云飞这些年在斥候营学会的本事,将从屿州到江陵府加起来三十顷地盘得明明白白。 程小棠听着乐得不行,自从十里八乡的妇人都跑来向程老太取经以后,养猪就成了家里所有人的退路。 在童生试中失利的程文韬闻猪色变,头也不回地往书房跑。 他要头悬梁,锥刺股,绝不能去养猪! 程天福这次回来有自己的打算,沉稳的选择性回道:“奶奶,只是一点擦伤,过几天就好了。” 因为吵到方氏休息被赶出来的程铁牛,浑身是劲儿没处使,咧嘴傻笑道:“晚上辛苦大家了,是不是都饿了?我给你们做饭吧!” “要吃啥只管说,我也得二嫂的几分真传。” “铁牛去看孩子,我来吧!”杨氏难得积极地自告奋勇,“家里有卤肉,我先给大家伙煮些馄饨垫垫。” “莲儿,过来帮娘生火。” 程三莲心里不是很乐意,她才把手保养得娇嫩了些,推脱道:“娘,我白天做了那么多香囊,现在头很晕。” “大姐,你帮我一次,下次我帮你。” 程大芳本就不舍得让杨氏浪费她亲手做的馅料,笑着应下,“三婶,你跟大伯母忙活半天都累了,我来包馄饨吧。” 程二蓉拦住好脾气的大姐,哼道:“不行,你白天在饭馆里做菜才累,就得程三莲去!” “她都快懒出油了。” 程三莲撇嘴,小声嘟囔道:“我去就我去,这么凶干嘛。” 她现在最不敢惹的就是程二蓉,一个不高兴,不仅自己不给她做新衣服,还不让董大娘子帮忙。 光凭那点做香囊赚的银钱,根本不够去外面买同等水平的衣裳。 腊月夜长,五更天正是最黑的时候。 经历过惊心动魄的一晚,所有人都睡不着觉,吃完馄饨就开始煮红彤彤的喜蛋,务必让全村人都沾沾喜气。 “今晚辛苦两位婶子了。”谢玲花将两个沉甸甸的钱袋塞给稳婆,和善道,“多亏你们经验老道,才让我弟妹少遭了不少罪。” 两位稳婆推辞了两下,入手感觉出有银子的形状,眉开眼笑地说了一箩筐的吉祥话。 她们往日都在临安府的高门大户的后院行走,最会隐藏心思和察言观色三天前刚到关凌村时还看不上程家人,如今才知道厉害。 回到住所时,胖稳婆才敢问年纪大一些的瘦稳婆,“冯姐,你刚才听到了吗?” 冯稳婆盘着腿将钱袋倒出来数,没好气地横了胖稳婆一眼,“没听到,没看到。你是第一天出来做事,敢说这种蠢话?” 胖稳婆不大的眼里闪过一丝精光,讪讪笑道:“我这不是想到那家人正好——” “你要死啊!” 冯稳婆双手掐住胖稳婆的胳膊,“想银子想疯了?那不是咱们能议论的人家!” 要不是她年纪大了精力不够,真不想跟着这贪财的胖婆子一起。 胖稳婆被掐得哎呦叫唤,“冯姐,我知道错了,肯定不会出去乱说。你快放开,别惊动了主家。” 冯稳婆这才松手,再次警告道:“别贪心。” 听到冯稳婆打起疲惫的呼噜声,胖稳婆才敢翻了个身,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半点没有睡意。 方才接生时,她听得真真的,师徒俩居然在讨论剖腹产子。小丫头用烈酒擦拭的一排排工具,看着可比剪子吓人多了。 从另一方面看,说明栖云道长早就对难产的情况有准备。 胖稳婆这几天旁观着程家人对方氏的悉心照顾,感情深厚不像是装出来的,不可能故意害自己的亲人。 她是贪财,但更想要给孙子一个好前程。 这可能是最好的机会。 第417章 抄答案都不会 天刚蒙蒙亮,胖稳婆就迫不及待地推醒了冯稳婆,领了两份喜蛋匆匆告别。 她们是坐顾府马车来的,回去报喜还能再得一份赏钱,因此冯稳婆也没察觉到胖稳婆的异常。 同时出发的,是风雨无阻的读书少年程文韬和程天寿。 程天寿整个人困成了狗,瘫在驴车里睁不开眼睛,第一万次羡慕起不用早起的妹妹。 他跟程大宝、关小飞组成了互帮互助小团体,每日以结业为目标而努力。 悠闲的程小棠在睡前又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饭压惊,看了下刚出生没多久就要两岁的双胞胎堂弟,再给方氏检查过身体后,一觉睡到了下午。 醒来时,程大牛和程天福正精神奕奕地在给家里人千里迢迢带回来的礼物。 从香料、琉璃、皮草到珍贵的宝石,铺满了整个大厅。没有什么比收获家人喜悦的笑容,更让人感觉到从心底发出的满足。 应寒也收到程天福转交的礼物,再次感受到玄甲军的宽容: 最严格的斥候营,居然愿意培养谢云飞这样的奇葩。 程小棠很想替谢云飞在应寒面前美言几句,然而看着那副明显经过特殊处理的骨架,只能硬挤出夸赞之词:“小舅舅果然观察入微,懂得投其所好。” 这样惊世骇俗的礼物,她真的爱莫能助。 不会送礼物,送金子也好啊。 最会哄媳妇的程大牛明明已经打了样,偏偏有人抄答案都不会。 程天福心中也知道这份礼物不适合送过女子,在西域时劝过好几回。奈何谢云飞就是有一股莫名其妙的自信,坚信自己的直觉。 他不善言辞,看出应寒肯定是误会了什么,却不知从何开始解释,只能干巴巴保证道:“应姑娘,这是我小舅与锡山部落交换得来的,没有伤及无辜。” 应寒对程天福露出一个堪称核善的笑容,“多谢,来日我必将亲自道谢。” 短暂的小风波过去,陆陆续续有人拎着礼物前来道贺,再领走一对喜蛋来沾沾喜气,程老太脸都笑酸了。 谢玲花一夜未眠,却丝毫不显疲态,前忙后还安排了跟伺候月子熟练的妇人,将所有需要注意的点都细细嘱咐了一遍。 办完正事后,才发现程大牛给家里人分的礼物不太对劲。 估算出这些礼物的价值远超过她给父子俩的盘缠,谢玲花只觉得拳头隐隐发痒,咬牙低声道:“程大牛,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程大牛爽朗的笑容一僵,脑子飞快地转动,“不全是买的!媳妇儿,你听我解释!” “我听了棠宝和高镖头的意见,出发时买了好几车在西域受欢迎的茶叶和绸缎。” “这些东西过了玉门关后,老值钱了。” “比蓝宝石还值钱?”谢玲花如今的眼力与年初不可同日而语,充满压迫力地审视着手里的簪子,“这支多少两?” 程小棠接收到老爹的求助眼神,立即抱腰撒娇,仰头软软道:“娘,你戴上这只簪子一定很好看。” 谢玲花绷不住被逗笑,点了点女儿的小鼻子,“就知道是你。” 程大牛和程天福手里有几个铜板她最清楚不过,光是那一小盒胡椒,卖了父子俩都买不起。 要说有钱,家里谁都比不上小女儿。 程小棠甜甜一笑,“娘,我买的都是有用的东西。” 不管买的时候花了多少银子,都是值得的。她要的只是让香料、琉璃、白砂糖以及各式中原还没有的蔬果,有个清清白白的身世。 也就是现阶段还没有能乘风破浪的出海人才,不然程小棠高低让辣椒、番茄、玉米以及向日葵,一起出现在钱塘县。 没有瓜子的人生,缺少了太多唠闲嗑的乐趣。 程小棠偶尔去茶楼听说书的时候,伸手摸不到瓜子都觉得差点意思。 要不是这几个月以来从京中派来的人盯着月出观和关凌村的人太多,她都想直接往隆平山上扔几百株现成的向日葵。 《将进酒》的余热未消,反而随着季大师誊抄的字帖越传越广,引发无数文人赞叹。 可见千古流传的诗句无论在哪个时代、空间,都能精准地击中读书人的心。 对于李太白的真实身份,也是众说纷纭。 当今圣上很有可能是全天下最相信真的存在酒中仙的人之一,反而造成程小棠最大的困扰。 一不留神,她小小的肩膀就得背负上让皇帝长生不老的使命。 那可是古往今来,无数能人异士验证过,堪称暴毙率最高的任务,还极有可能达成九族消消乐的地狱成就。 崔县令每旬都会悄悄来找程小棠,传递从崔贤妃那里得来的隐秘消息。 以礼部尚书为首的老臣越是强调正统,皇帝越是起疑。先帝并非太祖那一支的嫡系子嗣,登基后的种种行为,朝野内外一直颇有微词。 这已经是几十年前的旧事,却在皇帝想要封程小棠时被人提出来,明显是想借题发挥。 身为九五至尊,皇帝当然不愿意被朝臣裹胁,每每受了气都要去找崔贤妃这朵温柔的解语花,纾解心中的郁结。 这种各方势力明争暗斗的时刻,程小棠一个平民百姓,最好是能不沾就不沾。 无论是萧昀舒送来的密信,还是曹乐贤、闵侍郎以及沈三公子从京中传来的消息,都建议她暂时韬光隐晦,以免落入心怀不轨之人的陷阱。 程小棠向来奉行“听人劝吃饱饭”的处事原则,她如今既不差钱也不急着赚积分,没必要冒任何风险。 跟栖云道长说明情况以后,师徒俩干脆决定在除夕前不再回临安府,让玉堂楼趁机做大做强。 同时对前来关凌村的人放出消息,月出观将于春暖花开之日,推出一款新酒。 这款酒最大的特点就是猛烈,远超所有酒。 破北斗是凭借刚猛的烈劲迅速打出名字,栖云道长无疑是选择要硬碰硬了。 这些天玉堂楼单方面碾压却没有对月出观赶尽杀绝,急得吴掌柜食不下咽好几天,肚子都扁了一点。 得知又要有新酒,期待着双方大战的看客们才消停下来。 只要有一方着急上头,就会出现纰漏。 彭府尹、各大酒楼的掌柜以及背后真正的话事人,真正想要的一直是酿造出罗汉醉和破北斗的秘密工艺。 第418章 用真心回报真心 腊月中旬一过,就到了庄稼人最倦怠的时候。 天大的事,都等过完年再说。 不过老程家与往年不同,迎来了一年中最忙碌的日子。 名声越来越响亮的王氏从小年夜到正月十五的行程都被订满了,同福饭馆的生意也不能落下,程大牛、程二牛、程天福三个壮劳力全都要去帮忙。 新年穿新衣的习俗深入人心,程氏布庄和茗烟绣庄同样忙得不可开交。 别说谢玲花和程二蓉,就连程三莲都为了那匹一见倾心的浅黛色云锦,每日起早贪黑地跟在杨氏身后帮忙。 在胡氏学堂花掉的三两六钱束修,学到的知识好歹没全还给夫子。 程老太暂时将养猪的重任交给信任的老姐妹,与请来的奶娘一起精心照看小媳妇坐月子。 方氏生产的时候险些去掉半天命,所幸年轻底子好,不用再担心胎儿过大以后,可以敞开了吃。各种补品一顿猛补,很快就能自己给两个儿子喂奶。 程铁牛终于能用上准备了大半年的小名,每天乐得像朵花一样喊着岁岁、年年,像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爹。 不过没开心几天,就深刻认识到养孩子的艰难。 方氏的娘家人在大旱那两三年里不知逃到了哪里,已经失去了联系。 程铁牛作为媳妇儿最亲的依靠,自然要多出力。 哥哥岁岁是个省心的好宝宝,能吃能睡,堪称见风就长;弟弟年年却真如程小棠所料是个慢性子,还是小小的婴儿,吃奶就不积极。 别说程铁牛和方氏这对新晋爹娘没辙,就是经验丰富的程老太,都没见过这样色儿的孩子。 程大牛身为三个小子的爹,对程家男儿竟然如此娇气很不满,每日都要对小侄子训话,严肃地让他当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可惜小婴儿还认识不到男子汉的含义,被训了几次,一看到程铁牛就哇哇哭。 为了媳妇儿睡个好觉,程铁牛终于鼓足勇气反抗了强势的长兄一回,不许程大牛再踏入自己的院子。 程大牛不跟没满月的小侄子计较,只等着百日后,好好收拾程铁牛一顿。 日子很快就到了腊月二十四,是南方这边的小年。 程老太特意嘱咐过王氏,不要在腊月二十四、二十五这两日接酒席,全家人空出时间来,为程小棠庆祝生辰。 老程家能有现在的红火日子,程小棠的功劳是最大的。 这一点程老太不仅放在心里,还要时不时拿出来说,让所有人都记得感恩和惜福。 她活了大半辈子,见过太多人为了钱财变得六亲不认,禽兽不如。 越是血浓于水的亲人,越是要用真心回报真心。 程小棠原本并不打算过得这么隆重,家里的产业都步入正轨,能齐心协力地赚钱就是最开心的事。自从不用去学堂读书后,经常能跟着师父吃香喝辣,对生辰这天没什么特别的追求。 唯一的遗憾,就是萧昀舒回不来。 他当初同意拜师时,与无论如何都不愿离开北方的信国公做过一个君子协议: 只要萧昀舒在沙盘对战中获胜一局,就可以提一个要求。 反之,就要像寻常徒弟那样,对师父言听计从。 信国公身为战功赫赫的一代名将,岂能那么轻易被没上过战场的少年击败。 别看他现在看起来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当年征战沙场时,却是让所有外敌闻风丧胆的存在,尤其以诡谲的战术见长。 萧昀舒再是天资过人,也缺乏实战经验和岁月的积累。 人无法到场,只能源源不断地送礼物到关凌村。 从前朝皇室中人的珍藏,到番邦进贡的贡品,不一而足,着实让程小棠开了眼界。 要不是萧昀舒在信中说清楚来源,她都怀疑是他带人偷偷洗劫了太子。 实际上,也不能说不是打劫。 只不过打劫的对象是常宁城方圆三百里内的山匪。 在确定短期内无法赢过信国公后,萧昀舒将程小棠奉行的劫恶济善进行到底,带着亲手从零开始训练的乡兵,深入地处交界的荒山野岭,剿灭盘踞其中多年的山匪。 各个州县的官员怕越界、怕弹劾,不敢下狠手管理。 他不怕。 真要有谁恩将仇报,自有信国公这位深爱着西北土地的师父担着。 那些老土匪积累了几十年的人脉,一听说剿匪就习惯性地派人去打点。结果贿赂还没送到城里,老窝就被洗劫一空,死都不瞑目。 饶是见多识广的信国公,都被萧昀舒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凶残惊到了。 当年他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是老老实实跟着师父在校场演练,又在军营里历练了一年多才真正动手取人性命 不愧是在战场上生下来的孩子,天生就带着煞气。 信国公凝视着外孙言辞恳切的来信,考虑起年后要不要假意不敌,让徒弟回临安府跟那个喜欢种地的小丫头玩会儿,沾沾烟火气。 不出意外的话,他会赢很久。 可要是太不近人情,就有可能出别的意外了。 *** 在萧昀舒洗劫山寨的同时,远在京城的曹乐贤、沈三公子以及闵侍郎,也派人给程小棠送来了生辰礼物。 只是顾及到京中的情况尚未明朗,前来送礼的人都比较低调。要么乔装打扮成与谢玲花谈生意的商户,要么假装去月出观求医,总之没有直接送上老程家的。 顾夫人和顾念娇则坦然许多,茗烟绣庄和制冰的合作,有心打探的人都能知道,没必要刻意避嫌。 此外还有胡里正、崔县令、隔壁屿州的宁知州等人,这一年多亏程小棠孜孜不倦的努力,收获颇丰,自然要投桃报李。 而最让程小棠惊喜的礼物,是生辰当天醒来时,发现系统奖励信息竟然在疯狂地刷屏。 从卯时开始,一直没停过,还有许多看起来像是外族人的名字。 这是从哪儿来的? 第419章 世家子弟的修罗场 随着各式新农具和沤肥之法的不断在大江南北流传开,程小棠在什么都不做的情况下,被动收获积分是有一定规律的。 每逢春耕、麦忙、秋收等地里农活最多的时候,就是积分增长的爆发期。 以崔县令大力宣传的钱塘县为发源地,农民们口口相传,就算认不出程小棠这三个字,也知道该感谢的是谁。 而腊月属于农闲时期,贡献占比最高的会是那些每天在牢里接受改造的犯人。 看得多了,程小棠已然记住了那些犯人最没有悔改之意。 比如前·徐四夫人,小年夜的时候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再次刷新了最高值。 这一波在腊月二十五的突然暴涨,肯定是人为干预的结果。 但会是谁呢? 程小棠摩挲着光洁的下巴,百思不得其解。 除了萧昀舒因为曾经预支功德那次,隐约猜到她通过行善积德所获得的功德是可以量化的之外,不应该有其他人能想到这一点。 没等程小棠琢磨出个所以然,谢玲花就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棠宝,娘刚学了一个小姑娘的发型。”。 程二蓉紧随其后,笑盈盈地捧着一套精致可爱的新裙子,“棠宝,快来试试。” 程天寿被程天福拦着不准在妹妹换好衣服前进屋,急得在院里蹦跶,“棠宝,景焕他们都来了,咱们去找鲁大师玩旋转木马呀。” “程大宝,你太胖了不能上。” “我比胡景坤还轻呢!让我爹和小叔给咱们踩踏板!” 院里瞬间热闹起来,程小棠许久没跟小伙伴们一起玩了,顿时将积分抛之脑后,开开心心地去大荣朝独一份的儿童乐园。 鲁方在研究蒸汽机中遭遇了此生最大的挑战,每到思路堵塞时,就会做些可以玩的机关放松。 三天一小件,十天一大样,慢慢攒出让所有孩子爱如珍宝的一个园子。 最让其他村孩子羡慕的是半自动的旋转木马,需要两个人在边上一直踩着踏板才能带动底盘转动起来,被称为最费大人的玩具。 今天借着为程小棠庆祝生辰的由头,程大宝和胡景坤两个胖仔,可算是玩够本了。 自小锦衣玉食的顾念娇看着都新奇不已,可惜她是已经及笄的大姑娘,再心动也不好意思上去跟小孩子们一起玩。 程小棠注意到她眼里的渴望,小手一挥,让应霜帮忙照看顾念娇和陪她来的两位好友,自己带着玩累的小伙伴们回家吃水果罐头。 千金大小姐们出行,带着的家丁足够让她们转到头晕。 顾知予自认算是程天禄的至交好友,本来准备好要来老程家凑热闹,可惜顾老夫人坚决不允许顾府嫡长孙自降身份,去给乡下野丫头过生辰。 彭府尹权衡了好几天,是在得知崔县令亲自来关凌村后,才匆匆忙忙让彭鸿轩快马加鞭地赶过来。 临安府离关凌村不算近,他抵达时,酒席已经过半。 因为只是普通的酒席,也没有固定的座位,都是安排同辈相熟的人坐一起。彭鸿轩被引着落座时,才发现同桌有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曾经的小跟班,燕乐安。 “乐安,你来的时候怎么不叫我一声?”彭鸿轩眼底闪过一抹异色,熟稔地打趣道,“也省得我睡过头,险些赶不上。” 燕乐安避开了他的手,硬邦邦道:“彭大公子,我们的关系没好到那份上。” 彭鸿轩脸上的笑容僵住,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 “听不懂?” 燕乐安毫不犹豫地又重复了一遍,“我燕乐安,跟你彭鸿轩,只是关系一般的同窗。” “以后请别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 “噗——”程小棠被这宛如拒绝告白的话惊到了,不想参与世家子弟的修罗场,“咳咳,我去找二哥,诸位吃好喝好。” 彭鸿轩没想到燕乐安居然当众下他面子,还是当着一群乡野贱民的面上,怒火顿时直冲天灵盖。 他敛去笑容,咬牙切齿地警告,“燕乐安,你有种。” 燕乐安如今一看到彭鸿轩,就会回味起自己当初有多孕唇,冷笑道:“废话。” 要不是这厮是府尹的嫡长子,他早动手了。 从假请帖事件后,因为被应寒套话的心虚加上祖父和兄长的告诫,燕乐安一直绕着彭鸿轩那帮人走。 时间一久,他发现自己总将事情搞砸,并非全然是运气差的原因。 燕乐安能考入临江书院也不是傻子。 想通其中关窍后,往日那些点点滴滴就变得可疑起来。这些天他对顾念薇的心思都淡了不少,更不用说彭鸿轩这个利用、愚弄他的罪魁祸首。 同一桌都是十几岁的少年,有人察觉到气氛变得剑拔弩张,立即起身打圆场,“彭兄,你刚到,快来尝尝这北方独有的梨酒,很是不同。” 谢二公子最怕燕乐安冲动,按住他的肩膀小声劝道:“今儿个是小棠宝的生辰,可别惹得天禄跟你绝交。” 燕乐安嫌弃地拍开手,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你少学北边的方言,听得我耳朵难受。” 他大哥给他的两个指示,远离彭鸿轩很好完成,如何跟程天禄交好却是个难题。 程天禄在临江书院是个特殊的存在,无论外界纷纷扰扰,部分夫子和同窗的态度忽冷忽热,都影响不到他。 永远温和有礼,软硬不吃。 燕乐安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有同龄人可以完全没有爱好。 或者说,是藏得滴水不漏。 越是如此,燕家长辈越是看重程天禄,让燕乐安跟着好好学什么叫深藏不露。 幸好程天禄有一个爱好广泛的妹妹,燕乐安网罗了几十卷市面上罕见的农书、医书以及各地的志怪故事送给程小棠,才积攒了上门做客的交情。 为了彭鸿轩这个虚伪阴险的家伙前功尽弃? 傻子都知道不值。 等程天禄带着解酒汤回来时,这一桌临江书院的天之骄子,已经恢复了往日的表面情谊。 不出意外的话,大家以后都是要入朝为官的,这点涵养必须有。 第420章 顶级配置 少年人提前为了将来苦练心机,致仕多年的老人家却活得相当肆意。 任性不回家的季大师仗着年纪最大,徒弟最多,稳稳当当地坐在长辈那一桌的主位上。 他连皇帝都敢回绝,根本不拿栖云道长时不时飞来的眼刀当回事,与临摹过他字帖的白老夫子和崔县令谈笑风生,好不惬意。 自从许诺为农书誊写最终版后,季大师越看越觉得程小棠这孩子与众不同。 他出身书香门第,自小就展现出在书法上的天赋,考中进士的同时就以一手好字备受赞誉,没过几年就名满京师。 真正开始收徒,也是等到而立之后。 像程小棠这样自己还是个孩子,就收了司农寺少卿为徒,还积极地编书教天下农民种地,堪称独一无二。 更为关键的是,她的确有能教人的真材实料。 季大师起初留在月出观只是为了写字换酒喝,现在却觉得即便没有师徒之名,他也愿意帮程小棠让农书传到每个需要的地方。 希望在他有生之年,能看到天下再无饿殍,酿酒大师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栖云道长拿白发苍苍的季大师没辙,迁怒于崔县令,淡淡道:“县令大人,令弟崔云朝论辈分是棠宝的师侄。” 言下之意,就是崔县令该去程大宝那桌。 崔县令应对自如,温声解释,“道长有所不知,我已经答应棠宝,要传授她一些丹青的微末技巧。 什么时候的事? 当事人程小棠眨巴着懵懂的大眼睛,写满了疑惑。 她连火柴人都画不好,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研习丹青的雄心壮志。 崔县令是有备而来,从袖中取出一张画,笑着对程小棠眨眼,“棠宝,这幅画与鲁大师相比,是否更简洁明了?” “感谢县令大人指点。” 程小棠二话不说,就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我一定会用心学习的。” 季大师写字,崔县令配画,这顶级配置就算是从一写到万的废稿,都会被抢购一空。 她那本以基础农学为主的农书,何德何能,必须要珍惜。 栖云道长全程见证了那本被简单直白命名为《农书》的书,是如何一步步编撰完成的。 看到崔县令画的那张示意图,也没了脾气。 先不评价技巧如何,绝对比他和鲁方画得更节省纸张和墨水。 “师父,徒儿敬您一杯。” 端水大师程小棠按照年龄的顺序,依次给萧崇、白老夫子以及季大师敬过茶后,郑重地对栖云道长表孝心,“您永远是我唯一的师父!” 栖云道长瞥了季大师一眼,矜持地点头,“少喝些茶,免得晚上睡不着。” “棠宝是个好学的孩子,有劳诸位多费心了。” 季大师捋了捋胡子,“那是自然。” 他必将对程小棠倾囊相授,让她以后走出去但凡动笔写一个字,都能让人看出师承何人。 萧崇爽朗道:“道长何须客气,棠宝三岁就跟我习武,算是半个萧家人。” 白老夫子谦和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反正那本农书上,会记下他与小棠宝的师徒情谊。 程大牛身为程小棠唯一的亲爹,感觉与桌上的氛围格格不入,干脆举起酒杯,笑呵呵道:“我识字不多,不会说什么漂亮话。” “都在酒里了,我替棠宝干了,以谢师恩!” 反正愿意教他闺女本事的,都是师父,程大牛完全不介意每年多送几份节礼。 程小棠的生辰过后紧跟就是除夕,再加上年年岁岁两个孩子的满月酒,老程家一直忙到了元宵节后,才得了空闲聚在一起,安排新一年的大事。 头一桩喜事,就是程大芳与齐明朗在两家长辈的认可下,终于要定亲了。 栖云道长用两个人的八字算出了黄道吉日,行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等四礼后,二人就成为了正式的未婚夫妻。 程二蓉作为这段姻缘的见证人,显得比程大芳还积极,迫不及待地开始准备嫁衣,要让大姐成为全村,不,全临安城最漂亮的新娘。 程大芳性子温软,小声道:“二蓉,不用急,齐大哥说想要过两年再成婚。” “啥?”程二蓉脸色一沉,追问道,“他是怎么说的?” 哪有不急着娶媳妇的,别是齐明朗将她姐哄到手,又起了什么别的心思。 程大芳脸羞得通红,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就是,晚一点更好。哎呀,你还小,就别问这么多了。” 程二蓉可不这么觉得,她最了解程大芳的性格,从小就习惯保护姐姐不受欺负,对未来姐夫是一万个挑剔。 要不是齐明朗是她师父董大娘子的儿子,程二蓉还没这么轻易结束考察。 程大芳被问得吞吞吐吐,耳根都红了。 齐明朗与程大芳说的是考取功名后再成婚,让她一嫁到齐家,就能风风光光地做一个官夫人。 这样的话,她怎么好意思当着妹妹们的面说出口。 过了年,程大芳十六岁,齐明朗十九岁,在村里年纪已经不小了。不过放在城里,二十多岁成婚的大有人在。 齐明朗和程天禄一样,去年通过了童生考,算是正式有了参加科考的资格。 若是能在今年的秋闱中考取秀才,再参加来年的春闱,一举获得功名,就能给程大芳更高规格的婚礼。 董大娘子心里再着急抱孙子,也很尊重儿子的想法。 金榜题名,就看今年的秋闱。万一这次失利,她可不允许再等三年。 这事儿也不是齐明朗一个人的主意,王氏本就舍不得女儿出嫁,再留一两年正中她的心意。 程小棠考虑的是成婚就要生孩子,再过两年成婚对程大芳是好事,立即表示赞同,“二姐,我觉得挺好的。” 程三莲却脸色大变,表现得比程二蓉还着急,嘴比脑子快地问道:“大姐,过两年是几年啊?我可等不了你那么久。” 此言一出,程大芳、程二蓉、程小棠三姐妹异口同声道:“你急什么?” 程三莲自觉失言,嘴硬道:“我急着添妆!” 说完,就一溜烟跑了。 “肯定是那个喜欢紫色的人!”程二蓉哼道,“也不知三婶怎么想的,居然瞒着奶娘,还让程二蓉跟那个魏凝珠混在一起。” 第421章 骑驴找马 四姐妹难得齐聚的茶话会,在程三莲落荒而逃后,就转变了话题。 一笔写不出两个程字,但凡家中姐妹做出什么败坏名声的事情,别说程大芳她们这些女子,就是程天福兄弟几个也会受影响。 程二蓉与程三莲打小就不对付,然而再讨厌也没到眼睁睁看着亲姐妹走上不归路的程度。 她挥舞了下拳头,恶狠狠道:“下次程三莲再说要漂亮裙子去跟魏凝珠去参加宴会,我就打黑她的眼睛!” “盯着乌青,看她怎么去跟人私相授受!” 程大芳嗔怪的对程二蓉摇了摇头,轻声道:“棠宝,我有些话要跟你二姐单独说。” “你还小,现在不能听。” 程小棠才不走,摩挲着光滑圆润的下巴一本正经道:“大姐,你是想说三姐还没来葵水,不会与人做出有失清白的事情嘛? “那可不一定。” “身体没发育好只能限制女子,却拦不住丧尽天良的禽兽。” 软糯清亮的小奶音,说出的话却宛如惊雷炸在程大芳和程二蓉的耳边。 “棠宝!谁教你说这些的!” 程二蓉瞬间脸色大变,飞扑过来摇晃着程小棠的小身板,紧紧盯着那双清澈的大眼睛,“以后绝不能在外面说,听到没?” 程大芳像一只被煮熟的大虾,慌乱地检查着门窗,完全忘了是在自己的闺房里,生怕被外面的人听了去。 确定外面只有应寒在磨刀,才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坐下来。她生性腼腆,你你你了好几句,也说不出完整的指责,毫无长姐的威势。 程大芳去年第一次来葵水后,才从娘亲那里隐约学到一些月事和生孩子的相关。 万万没想到,会从最小的妹妹嘴里听到这些虎狼之词。 程二蓉也吓得不轻,喋喋不休地嘱咐道:“小姑娘家家的,可不能随便说什么葵水,清白。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二姐也想嫁人啦?羞羞脸!” 程二蓉气结,直接喊大名,“程小棠,看到二姐砂钵大的拳头没?” 程小棠好歹是练武之人,灵活地摆脱程二蓉的束缚,清了清嗓子道:“大姐,二姐,莫要惊慌。” “我是医者,当然要知道葵水在什么年纪来的。” 程大芳和程二蓉面面相觑,情急之下,她俩都忘了小婶生产时,程小棠就跟着栖云道一起守在产房里。 连生孩子都见识过了,月事就是再小不过的事了。 正好话说到这里,程小棠以大夫的身份嘱咐起程大芳,“大姐,你来月事时,一定不要节省棉布和棉花,勤换勤洗,洗完后最好多晒晒太阳。” “这样对身体好,不容易生病。” 更高端的她现在还做不出来,幸好家里现在不缺买棉花的银子。 程大芳红着脸点头应下,将话题转回到程三莲身上,“那,三妹那边怎么办啊?” “别担心,三姐已经交到了新的好友,很快就会跟魏凝珠闹翻了。” 程小棠露出两个甜甜的小梨涡,淡定地安慰着两个姐姐,“三姐还是那个三姐,从未改变过。” 应寒早就查到了喜欢紫色的是哪家小公子。 要说魏家也算是会钻营的,一个同进士出身的魏老爷子,居然能在权贵遍地的临安府找到安身立命的靠山。 宋家的五老爷,与魏举人是同年的举人,在某次文会上一见如故,连带着妻儿都成了好友。 宋五老爷膝下只有一个嫡子宋昭,生得算是仪表堂堂,才学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最重要的是,宋昭从小就喜欢紫色,身边的婢女都以“黛”字命名。 魏凝珠带着程三莲参加的几次宴会,都有宋昭。 行踪诡秘的贾如风某次易容混入宴会探听,恰巧遇到过程三莲与宋昭避开人群私会,省了应寒不少工夫。 宋家在临安是有头有脸的簪缨世家,如今家中有三人在朝为官, 最重要的是,宋五老爷的妻子,正是在程小棠手里吃过大亏的徐老夫人的娘家侄女。 这七弯八拐的关系,别说沉浸于被世家公子青睐的程三莲毫不知情,便是与宋五老爷相见恨晚的魏举人也无从得知。 至于宋昭本人,根据应寒打探而来的往日习性,最是欣赏不食人间烟火的才女。 接近程三莲,明显是别有用心。 也只有杨氏被魏夫人忽悠得失去对女儿的正确认知,才会相信在锦绣堆里长大的公子哥,会因为程三莲与世家小姐的不同而神魂颠倒。 尽管如此,程小棠却不担心程三莲会为爱上头,做出什么事来。 胆子小还花心,对男子而言是缺点,对女子来说却刚刚好。 程三莲与痴恋魏凝珠一人甚至因此恨上沈三公子的程文韬完全不同,始终保持着从小到大的盲目自信。 她不觉得宋昭的爱慕有什么可疑之处,反而由此更坚信自己生来就是要做官家夫人的。 程二蓉平时忙着跟董大娘子学刺绣,只知程三莲突然开始沉迷于穿紫色的裙子,却不知她后来还喜欢上沉水香、蒙顶甘露以及木雕等。 程小棠已经懒得数,这位博爱的三姐心中那只小鹿乱撞了多少回。 反正回回都很有活力,像是第一次动心一样。 临安府那么大,有宋昭那样心怀叵测的人,自然也会有其他真想与程家结亲的人。 程大芳和程二蓉一个勤勤恳恳在饭馆忙活,一个恨不能一天十二时辰联系刺绣,极少出现在踏青、赏花那样少男少女暗送秋波的场合。 家中有适龄少年郎的,可不就全盯着程三莲了。 凡是世家子弟,无论内里如何,走出来都是光鲜亮丽。一茬接一茬,足够让杨氏和程三莲挑花眼了。 宋昭自以为忍辱负重地拿捏住没见识的乡野女子,实际上却是被当作骑着的驴。 自信心爆棚的程三莲,且寻着马呢。 程小棠挑着跟两位姐姐分享了一部分内幕,终于打消了她们的隐忧。 而此时的杨氏,正在为程文韬的前途在程老太面前抹眼泪。 程天禄先是被临江书院的袁山长收为关门弟子,又通过了童生考,现在已经是跟程族长一样,能拿得出童生文书的正经读书人。 而程文韬还在胡氏学堂浪费时间,甚至又一次没考进甲班。 杨氏急得不行,都是程家的血脉,就算有差距也该是从她这个秀才女儿生下的儿子更会读书才是。 肯定是镇上的夫子教得不行。 那个白老夫子,一辈子就考到秀才,怎么可能教得出状元? 程老太见杨氏越说越不像话,将手上的银锭重重一放,冷声打断道:“白老夫子是胡大学士的启蒙夫子,是你能编排的?” 第422章 后悔已经晚了 杨氏爱子心切,老实地听着程老太训完,大着胆子继续道:“娘,儿媳刚才说的话没有对白老夫子不敬的意思。” “您也知道,阿韬今年已经十五了,学堂里都是跟阿寿差不多大的孩子,实在说不到一块儿去。” “里长老爷家里的孩子,许多在这个年纪都是会被送去城里书院的。” 程文韬可怜兮兮地哀求道:“奶奶,我真的不适应胡氏学堂,快三年了连一个能讨论学问的好友都没有。” “我保证,只要换一个环境,今年肯定能考好。” 为了不沦落到养猪的地步,程文韬这些天在家里表现得相当刻苦。 然而每当他坐在学堂里看到程天寿那张黑脸,就会想起在临江书院的程天禄,完全静不下心来。 “娘,阿韬去城里的花销,我们三房可以自己出。” 程三牛虽然没上过学,却很清楚跟对一个好师父有多重要。他能有现在的手艺,就多亏了教他的老木匠没有藏私。 因此在程文韬提出想去城里的书院读书时,他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去年饭馆和布庄都赚了不少银子,再加上栖云道长请他做木工给的工钱,程三牛还从没这么富裕过,说话的底气特别足。 杨氏急得掐了程三牛一下,讪笑道:“娘,三房有多少家底您是知道的,付完束修就没多少了。” “城里的包子都比镇上贵,笔墨纸砚肯定不便宜。” 程老太瞥了杨氏一眼,道:“当初买铺子的时候就说好了,饭馆交到公中的银子,全都用来供孩子们读书,不用你们操心。” “等大牛他们回来,再一起商量下以后的规矩。” 老程家现在刚攒了点家底,远没到大手大脚的时候。现在读书的孩子有三个,以后岁岁年年肯定也要上学。 胡氏学堂一个月束修三百文,吃饭还能在自己饭馆。城里的书院最少也是二两,再加上杂七杂八的其他花销,一年就要相差几十两。 程大牛有闺女这个小棉袄补贴,兜里的底气比程三牛还足,毫无二话地同意了。 大哥大嫂没意见,程二牛、程铁牛也不介意多花钱让侄子去更好的书院。 有程天禄在前打了个样,老程家人都相信读书是有回报的。 就这样,在春天到来之前,程文韬终于如愿离开了胡氏学堂,成为新洛书院的一名学子。 程老太心知程文韬对魏凝珠还没死心,本不想让他去魏老爷子所在的书院。奈何城里但凡像样一些的书院,都是要通过考核才能入学的。 程文韬底子薄弱,短暂的苦读没有带来质的飞跃,只通过了新洛书院的考核。 为了说服程老太,他还立下了军令状,保证三年内并将学有所成,否则就回家帮忙养猪。 事已至此,其中有没有魏老爷子的帮衬,已经并不重要了。 程老太又不能让孙子再回胡氏学堂,先不说丢不丢人,白老夫子今年也抽不出时间来教导程文韬。 农书已经修订到第三版,他已经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 原本的流程是程小棠负责提供大致的内容,再由白老夫子带着胡夫子一起,将她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想法整理出章程。 白老夫子做学问的水平的确只到秀才,给孩子们启蒙的经验确实相当丰富。 农民们基本上都是大字不识几个,想听懂一本书的内容都难,因为格外需要斟酌遣词造句。 通篇全是大白话,写起来半点不比策论简单。 自从得知季大师要为农书誊写最终版,崔县令还要为程小棠那本农书配图后,白老夫子每写一个字,都恨不得翻来覆去琢磨一百遍。 但凡有一点不懂,就吭哧吭哧坐着驴车去月出观找程小棠讨论。 本就忙得分身乏术的程小棠,毫无玩耍的时间,悔不当初。 早知道农书的配置拉满后,会带来这样的恶果,她是绝对不会同意让季大师和崔县令插手的。 后悔已经晚了,程小棠还得挤出时间来琢磨开一家书局的事情。 她造纸的技术还不算成熟,只会用稻草产出非常粗糙的草纸,读书人一般看不上。 原本想等攒够小目标,能兑换出完整的书本再说。 现在则不同,耗费她那么多心血的农书既然注定会成为畅销书,这笔钱就不能让别人赚了。 程小棠如今资金雄厚,对临安府最热闹的几条街的部署也聊熟于心,很快就相中了一家合适的铺子。 只是家里人都已经有在忙活的事业了,书局掌柜的人选,是个很重要的问题。 *** 程文韬去县里读书,程天寿是最开心的。 如今家里只有他一人在胡氏学堂读书,再也没人知道他是被夫子夸奖还是受惩罚了。 可惜没等程天寿过上几天快活日子,就发现跟前跟后的程大宝是妹妹安插在身边的奸细,叛徒! 他就逃了一次学,立马被小叔抓个正着。 回家后被老爹摁住狠狠挨了一顿竹笋炒肉,还要被没收自己赚来的辛苦钱。 程大宝却毫不心虚,理直气壮道:“我是棠老大的二当家,当然要听老大的话。不然被降职了怎么办?” “你这个二当家有啥用。”程天寿手酸得想哭,气哼哼道,“除了害我被罚写三百个大字,也没见你有个手下。” “棠宝就是逗你玩的。” 程大宝手叉胖腰,得意地鼻孔朝天,“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三当家马上就要归位了,她手下的人就是我的小弟。” 第423章 兜兜转转,还是自家人 逃荒的时候程天寿才八岁,早就忘了程小棠亲封的三当家是谁,专注且咬牙切齿地临摹着字帖。 程大牛识字不多,分辨字跟字写得像不像还是很轻松的。 不像,说明没用心,还得再炒一炒。 自从季大师住到了月出观后,程小棠秉持着有好东西必须要分享的兄妹情,往家里送了不少外人求都求不到的墨宝。 程天寿一手楷书还写得像虫子蠕动一般,要临摹季大师被称为“天下第二行”的行楷,别提有多艰难了。 程大宝的炫耀没得到回应,又说得更清楚了一些,“是嫣儿姐姐要回来啦!” 啪的一声,一只茶碗摔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瓣。 程天寿抬头的同时,程天福已经大步走过来,握住程大宝的肩膀急切道:“你是说白姑娘要回哪里?” 程大宝被吓了一跳,庆幸自己穿得厚实还有一身膘,才没痛呼出声,“当然是回咱们关凌村啊。” “嫣儿姐姐是三当家,再改回来跟我们一起了。” 程天福的脸色几经变换,突然惊醒一般,放开程大宝飞快地冲出院子。 他要去找棠宝。 春暖乍寒,此时月出观待客的厢房内,还摆着好几个暖和的火盆。 程小棠正眉开眼笑地抱着许久不见的白嫣,喜欢得不得了,“嫣儿姐姐,你越来越漂亮啦!” 当初还在逃荒时,她就相中了能文能武会绣花的白嫣作为三当家。 兜兜转转,还是自家人。 白嫣眼里满是笑意,声音比十三岁时更加温婉悦耳,“棠宝长高了许多,走在路上,我都要认不出来了。” 应寒见到熟人也很开心,调侃道:“棠宝每日都在努力吃肉蛋奶,肯定长得快。” “倒是你,在越州是不是连肉都吃不上,怎么半点没见长?” 她比白嫣还大两岁,去年都长高一寸。 三人叙旧时,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似乎有人想在月出观闭门休息时进来。 栖云道长在年后越发不耐烦招待上门烧香求签的香客,不教徒弟时就埋头泡在道观最深处的炼丹房,琢磨年前放出预告的新酒。 外界对月出观的反击有诸多猜测,临安城最大的赌坊还为此开了盘口: 一赌罗汉醉会不会打破限量的规矩; 二赌月出观能不能压过玉堂楼的风头; 三赌栖云道长是以酒取胜,还是另有奇招; 上至世家子弟,下至贩夫走卒,刚到三月,就每日期待着好戏登场。 以毕掌柜为主的商户们暗自观察多日,认定栖云道长真有本事,就会拿出一款比破北斗更烈的烈酒。 从只送不卖的太白酒,到每月四十九坛的罗汉醉,走的是物以稀为贵的路数。 再用同样的招数,酒再好,吸引的仍旧是财力地位都在顶尖的那一批人,很难对如日中天的玉堂楼造成影响。 栖云道长偶然得知后,高冷地不予置评。 居然被猜对了一半,他的确是要做更烈的酒。 可惜不是给人喝的。 抱朴子道长向来唯师叔马首是瞻,在发现破北斗可以防止伤口溃烂的妙用后,更是一门心思向烈酒。 而管理月出观庶务的重任,被推给了全师门唯二的老实人之一玄诚道人。 守门的两个小道童就是玄诚道人的徒弟,刚来没见过程天禄,见他人高马大还来势汹汹,吓得一个挡人,一个搬救兵。 “师叔祖,外面有个很凶的人说是您兄长。” 白嫣乍听到“师叔祖”的称呼,还以为是哪位老道长,然而就看到程小棠一派长辈的模样点头,“无妨,那人就是我大哥。” 程小棠说完,笑眯眯地看向白嫣,“嫣儿姐姐,可以请我大哥来东院嘛?” 白嫣莞尔,“客随主便。” 程天福是第二次来月出观,越靠近,脚步放得越慢,心中生出一丝陌生的怯意。 他隐约能看到,想见的人就在正前方的院子里。 去年从西域回来时,程天福特意绕道去了趟越州,想看看白嫣孤身一人在陌生的大家族里有没有受欺负。 白府的人以未出阁的小姐不宜见外男为由,连话都不愿通传,就要将他打发走。 还是随行的曹镖头有经验,花二两银子买通了一个小厮,才得知白家辗转得知白嫣与程小棠有过交情,正在逼迫她前去月出观讨要太白酒。 白嫣幼时经历坎坷,心性远非一般女子可比,最厌恶的就是被人胁迫。 她原本是为了给外祖母尽孝才留在越州,与白家人没有半点亲情。 外祖母去世后,白嫣的舅舅没能从她手上骗出想要的东西,恼羞成怒地挑了一门聘礼给最多的亲事,打算等孝期一过就将人嫁出去。 白府的人却突然冒出来反对,还让白嫣认祖归宗。 正经的白家长辈还健在,白嫣的舅舅就不能对外甥女的亲事做主,只好自认倒霉,将白嫣送去白府。 白嫣在越州看似有血脉相连的亲人,实则连个能相信的人都没有。 她得知程天福特意来越州后,就让小厮转告他不必跟白府的人起冲突。等事情解决后,她会去关凌村探望程老太身体安康。 程天福除了相信也没别的办法,总不能无缘无故地闯进白府。 他手上还保管着白嫣的两百亩田地的地契和两间铺的房契,这是白嫣亲生父母给女儿留下的家产,一直被白氏族人霸占着。 程天福担心白嫣手头拮据,攒了一点银子想给她送过去,又无法信任轻易被外人收买的白府小厮。 白府小厮倒是个会看人眼色的,透露了两句府中下人都喜欢这个从外地归家的九小姐,不仅待人亲厚,打赏还特别阔绰。 言下之意,就是白嫣是个不差钱的主儿。 程天福回家后跟程小棠提过去找白嫣的事,程小棠还安慰他说会让萧家的人帮忙照看,肯定不会让白府的人欺负白嫣。 若不是程大宝向程天寿炫耀,他还不知道二人早已约定好在月出观相聚。 程天福走到院内,看到笑靥如花的白嫣,瞬间忘了自己想说什么,千言万语化成一句话,“白姑娘,还好吧?” 白嫣欠身一福,柔声道:“程大哥,好久不见。” 第424章 你这人,不解风情 程天福不善言辞,呆呆地跟着回了一句,“好久不见。” “去年劳烦程大哥来越州探望,却未能亲自道谢。”白嫣眼里的笑意更浓,替程小棠解释了一句,“原打算安顿好后,再登门拜访。” 她是江南女子的娇小骨架,站在刚到十八已经长得比程大牛还高的程天福面前,堪堪只到他的胸口。 程天福一低头,恰好能看到白嫣泛红的耳尖,脸上忍不住开始发热发烫,紧张得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没,事儿,我就是顺路。” 幸好在西域黄沙里晒得够黑,一时半会儿看不出脸红来。 程小棠捂住嘴以防笑出声,顺路能顺到越州,也只有她大哥说的出来了。 应寒和应霜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慈爱中带着欣慰的笑容。 “怎么都站着?” 栖云道长满身浓郁的酒味地溜达过来,无情地打断了少男少女的暧昧氛围,“今日萧老爷子不在,练武的内容就改成了罚站?” “抱朴子,你跟季老头在屋里探头探脑的做什么?” “玄鸣,玄净,从树后出来。” 程小棠阻拦不及,就看到被点到的人无奈地抬起宽大的袖袍半遮面,从各处走了出来,匆匆借故离开。 刚发现院中并非只有白嫣和妹妹的程天福,整个人在原地僵成了一根笔直的柱子。 向来克制克己复礼的苏铭宇尴尬中带着心虚,第一次没有规矩地跟着师父身后,同手同脚地飞快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程小棠依稀看到,这位苏兄的脸甚至比她大哥还红。 季大师虚点了下栖云道长,气得不行,“你这人,不解风情!” 他客居月出观多日,本来就住在东院。方才只是在屋内接受抱朴子道长的针灸调理,却被栖云道长说得好像故意躲起来偷听一样。 幸好月出观不留外人,不然他季饶堂堂书法大家的名声都要受影响。 栖云道长随意掸了掸衣摆,一派仙风道骨的高人姿态,“贫道心怀天下,普渡众生,大爱无疆。” “何须了解你们凡夫俗子的爱恨纠葛。” 季大师与亡妻是出了名的恩爱,正待撸起袖子反驳,就看到程小棠对他眨了眨左眼,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抱朴子道长从院门口探出半个身子,招手道:“季大师,贫道带去你泡药浴。” 每当栖云道长莫名高冷起来,基本就是喝超过了二两的酒量,处于上头和栽倒之间。 眼神越锐利,神志越混沌。 若不是相熟之人,很容易就被这种状态的栖云道长镇住。 程小棠孝顺地上前扶住不省心的师父,哄道:“师父,时辰不早了,我扶您去就寝。” “现在是何时辰?”栖云道长对徒弟有求必应,只是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有些疑惑,“为何今日的月光这般耀眼?” 程小棠不正面回答,再次重复道:“师父,您该睡觉了。” 栖云道长似是被说服了,心里还惦记着刚才看到的场景,边走边教育徒弟,“棠宝,你可知我全真教为何要断绝红尘?” “为的就是让教众保持纯粹的心境,方能接近三界十方的本源。” “你虽未出家,却比为师有慧根,前途不可限量。” 程小棠很捧场地表决心,“师父放心,徒儿一定会努力哒!” “棠宝,出家人不得荤酒食肉,长不高的。”应寒心下一紧,立即将不利的苗头掐灭,“对了,还会大把大把地掉头发。” “谁说出家不能吃肉?” 栖云道长原本都要躺下了,猛地又坐起来,“那是对意志不坚的人而言,棠宝随我,百无禁忌。” 程小棠连连点头,又说了一箩筐好话,才让栖云道长老实地闭上眼。 她师父本就不是恪守成规的人,每日都要小酌几杯,还重金挖了三个不同菜系的厨师变着花样做鸡鸭鱼肉。 诵经算卦皆是随心所欲,唯有酿酒时会虔诚地念诵祈福的经文。 抱朴子这个半路出家的道士没什么清修的经验,带出的徒弟们更是只知医理不懂清规戒律,差点以为栖云道长这样才是修道的真谛。 也就是临安府其他道观一直被云隐寺压制得毫无存在感,不然以月出观的做派,早就有老道士看不过眼,上门叫板了。 当然,真有人敢来,栖云道长也不会当一回事。 还活着的道士中,没人有资格指点他。 程小棠是在月出观落成后,才知道自己在全真教的辈分有多高。 已经仙逝的师祖,曾任京城太清观的观主,一生只收了两名徒弟:一个是抱朴子道长的师父正阳子,另一个就是栖云道长。 正阳子收徒不拘一格,其中有三名弟子最为知名,分别是现任太清观、万寿宫、白云观等三大全真教派道观的观主。 此外,还有两名公主和一名郡主,都是正阳子的徒孙,正经出家修行的那种。 因此崔神医当年突然要拜一个道士学医时,崔家长辈虽恼怒他不务正业,在查清楚抱朴子道长的师承后,也没有认真阻挠。 既然不能在仕途上为家族出一份力,好歹在行动上向皇帝表明崔家的忠心和恭顺。 当今圣上信奉三清天尊,崔氏嫡子拜道士为师,总比跟着太医当学徒好。 程小棠每每想到那些遥远而强大的师兄师姐,都猜测她师父小时候一定长得极为可爱,且看起来比萧昀舒还有慧根,才会被师祖收为关门弟子。 时下讲究尊师重道,辈分高可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 她已经琢磨好怎么躺着赚积分了。 程小棠招来玄诚道人的小徒弟,笑眯眯道:“洞阳,照顾好我师父,到酉时左右在叫他用晚饭。” 小道童恭敬应下,“是,师叔祖。” 回到东院时,白嫣在与应霜说着话,鲁方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半死不活地趴在桌上。 程天福不知为何在打木人桩,一招一式都用了十成力,打得梆梆作响。 程小棠的脚步一顿:大哥,不会是在展现男子气概吧? 第425章 千里之外送积分 这倒是程小棠误会了程天福。 程天福之所以按捺不住澎湃的情绪跑到一边练武,纯粹是因为听到白嫣说以后要留在临安府,替程小棠管理雁池坊的胭脂铺。 这就意味着,白嫣不会再回越州,他实在开心得不知如何是好。 要不是舍不得离开院子,甚至想出去跑几圈。 从越州回来后,程天福一想到白嫣孤身一人在白府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三年前在沧州前往钱塘县的船上,他就将温柔照顾着所有人的白嫣放在了心上,只是没等说出口,她就要回越州。 幸好虽然相隔几百里,却并未断过联系。 更难得的是,他有个绝世好妹妹,竟然连三岁时承诺的话都记得,将白嫣请来掌管胭脂铺子。 “棠宝,我从越州带来了四人,足够换掉现在的人。”白嫣耳尖还泛着红,不耽误与白霜聊正事。 程小棠接过名册扫了一眼就放下,信任道:“嫣儿姐姐,以后你就是潇湘阁的大掌柜,用什么人,怎么用,都由你来决定。” 在权贵遍地的雁池坊开铺子,不是有钱有人就足够的。 除了卖的东西要能引领或紧跟城中风尚外,更要谨慎地处理好各家关系。不能在明面上厚此薄彼,更不能真的一视同仁。 尤其是绣坊、胭脂铺这样夫人小姐习惯光顾的地方,必须将诸多忌讳牢记于心。 潇湘阁是陆家的赔礼,原本的掌柜和伙计都是临安府本地人,经验是很丰富,程小棠原本没打算换的。 可惜对方一颗明心向旧主,看不上她涨的那些工钱,始终想法设法地打探那些珍贵香料的来源。能力再好,也留不得了。 而且程小棠为书局盘下的铺子,就在潇湘阁的斜对面,更需要信任的人替换掉起了异心的人。 若不是读书人有些麻烦的讲究,她其实还想让白嫣兼顾书局的买卖。 在造纸的技术完善之前,书局里是除了独家售卖的《农书》外,暂时是没有秘密的。 鲁方作为程小棠御用的建筑师,是来提供胭脂铺改造图纸的。 既然要改头换面,自然要展现出特色来。 说完胭脂铺的事后,程小棠干脆充当程天福的嘴替,询问这几年的事。 白嫣最初留在舅舅家时,的确还对亲情有过期待。 哪怕外祖家任由白府将年幼的她过继给早就出了五服的远方亲戚,她也记得外祖母曾经的慈爱。 然后现实就给了她狠狠一耳光。 自从外祖父去世,外祖母病重后,舅舅很快就家业败得一干二净,看到外甥女回越州后就打起了姐姐嫁妆的主意。 白嫣在外祖母病床前伺候了多久,就被软硬皆施地哄骗了多久。 回到白府后,表现上待遇提高了许多,明里暗里的手段却更加频繁,远不是她以往能接触到的。 白嫣是在吃了好几次亏后,才明白书中那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实在至理名言。 可惜她一介孤女,又是初来乍到,只能蛰伏,才将地契和房契托付给程天福。 白氏是越州的武将世家,白老太爷曾官拜三品武将,统领一方水师,族中子弟多擅长武艺。 只是后继无人,才逐渐中落,而白嫣的祖父只是一个庶子。 年纪轻轻就为了救落水的侄子溺水而亡,也没人记他的恩情,反而害得妻儿在族中再无立锥之地。 等到白嫣的亲生爹娘意外身亡后,白氏族老们便认定白嫣是克父克母的天煞孤星。 这样寡恩薄情的大家族,若非有利可图,根本不会将一介孤女迎进白府。 白嫣语调轻快地说着白家那些人的虚伪嘴脸,宛如点评一些无关紧要的人,程天福和程小棠在一旁听着反倒心酸不已。 老程家人虽然过了很多穷日子,最多也就一个好吃懒做一心向着娘家弟弟的杨氏,且因为蠢笨胆小,又有程老太镇着,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程家的孩子挨过饿受过冻,却从没有被自家人捅过刀子。 程小棠气得小脸圆鼓鼓,哼道:“嫣儿姐姐,你以后再也不用跟那些人废话了。咱们一起将潇湘阁做大做强,成为大荣最顶尖的胭脂铺。” “姓白的人来买,一律翻倍卖!” 白嫣一笑,水润润的眸子弯成月牙,周身的清冷之意随时消退。 程天福心知自己嘴拙比不上妹妹会哄人,环顾一周确定不会再有栖云道长冒出来后,才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钱袋,“这是谢礼。” 程天福原本打算等白嫣的孝期过去后,再请父母去越州提亲,还征询过程天禄的意见,要投其所好的准备礼物。 白嫣喜欢什么,他了解不多,只知道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思想向后,便将积攒的银子兑换成金子。 一两黄金十两银,打成薄薄的金叶子既方便藏匿,又能直接当钱用,还可以在关键时刻作为武器自保。 没头没尾的一句道谢,让程小棠摸不着头脑,好奇地打量着程天福和白嫣的神色。 居然还有应寒没掌握到的情况? 看来大哥也没有很呆嘛。 白嫣却是知道程天福口中的谢礼,指的是刚到关凌村时,程天禄曾依靠她养父对袁山长的人情,获得了被考核的机会。 只是,她不愿收这样的谢礼。 “举手之劳,程大哥无需言谢。”白嫣垂下眼,声音隐约有些低落,“能被袁山长看中收为关门弟子,是因为程二公子天资出众。” 程天福就准备了这么一套说辞,被拒绝后就愣住了,也不知道该如何找补。 程小棠看不下去,只得助亲大哥一臂之力。 “哇,这里面好多金灿灿的叶子!”她打开程天福放在桌上的钱袋,惊喜道,“嫣儿姐姐,你会飞叶伤人嘛?” 白嫣被逗得低落不下去,笑道:“大概是会的。” 程天福眼睛一亮,直勾勾地凝视着白嫣,“白姑娘可愿一试?” “嫣儿姐姐,就打那个不会说话的木头人!” 程小棠笑眼弯弯地将钱袋塞到白嫣手里,再拉着应寒推 开几步,清脆道:“打他的头!” 金叶子出手,却堪堪掠过了木人桩,定在了不远处的树干上。 白嫣抿嘴,垂眸对程小棠解释道:“许久未曾练过,有些手生了。” “以后多练练就好啦。”程小棠哪里不懂准大嫂的心意,对程天福眨眼道,“我大哥可以陪练。” 程天福用力拍了一下木人桩,而后晕忽忽地咧嘴一笑。 没有栖云道长的打扰,程小棠磕糖磕得甜滋滋,脑海中的奖励积分又开始刷屏。 这是从生辰那日到现在,出现的第三次积分暴涨。 第一次持续了三天,第二次是七天,这一次不知道会是多久。 到底是谁,在千里之外给她送积分? 程小棠闭上眼睛翻阅着记录,居然连孛儿·合赤温这样的名字都冒了出来,系统判定的积分还只有二十八分。 作为素未蒙面的陌生人,对她好感度可以说非常高了。 第426章 找不到源头 系统奖励信息这种绝密之事不方便告知他人,程小棠只能靠自己分析,默默将一些中原少见的姓氏记录在册。 她手头有积攒了不同版本的地理志,得到足够的样本后,就能估算出是何地的人在贡献积分。 当下世人安土重迁,除非出现重大灾患或者战乱,普通人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家乡。 生辰那次的积分来源已经搞清楚,是来自北疆一带。有些人的姓名虽与汉人不同,却也是大荣子民。 驻守庆苍州的定安侯不知从何得知程小棠做好事必须留名的积德原则,特意在腊月二十五将土豆种子分享给当地的百姓。 歪打正着,送上了最实用的礼物。 但最近两次,明显不是萧家或者沈家的手笔,实在是外族人的占比太高了。 孛儿·合赤温这一类名字,明显是北方游牧民族的人,跟踏炎军是世仇的概率极大。 定安侯顶多高价卖给他们,绝不会教他们怎么种。 而那利、羯猎这类名字则像是龟兹等西域国家的百姓,与沈家人关系好不到哪儿去。 程小棠最远只走到过江陵府的平许县,很确定自己除了跟几位胡商买东西之外,没接触过外族人。 她还特意问过爹和大哥,这次去西域有没有结交什么好友。 程大牛说起西域诸国的人就没什么好语气,“那些蛮夷要么不会说官话,会说的大半都是阴险狡诈的奸商,我们不跟他们干仗都算好的。” 也就是在商言商,看在真金白银的面子上,才免去数次冲突。 程天福虽不知妹妹为何这么问,仍旧努力回忆与胡商的相处细节,担心道:“棠宝,是不是有什么不能跟他们说的?” 最近十几年大荣与西域大部分国家尚算和平相处,向西的商路是受朝廷保护的。 然而蒲犁国偷袭壶和城一事,说明局势随时可能改变。 程天福从小跟着大人们下地干活,很清楚妹妹想出的那些农具和沤肥方法对粮食产量的提升。 他好像在跟马商儿子讨教如何驯养马匹时,分享过劁猪会让猪仔长得更快。 “没事儿,这些全让他们知道也没关系。”程小棠就是想了解一下,笑道,“要是能靠种地吃饱饭,或许还能少几个马匪。” 在很多人心中,都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不过她看过许多历史,知道很多时候国与国之间的纷争都是由掌权者决定,普通百姓所求不过是吃饱穿暖,安居乐业。 能好好活着,没人喜欢搏命。 这几年为了提升农业生产力,程小棠对外分享时本就不设任何门槛。无论是北蛮各部落,还是西域诸国,有心想偷学,并非难事。 难的是让外族人都知道这些出自程小棠之手,若非如此,系统不会判定她获得行为宠爱他人的奖励积分。 不管是谁偷学回去分享,倒是挺有版权意识。 程小棠根据手头现有的资料,默默代入了许多人推导行为模式,也找不出这两次外族人获益的源头。 这一次的积分大幅度上涨,持续到了北方的春耕结束。 司农寺少卿曹乐贤和户部侍郎闵修远联手,以去年钱塘县在秋收时增加的水稻亩产为依据,顺利获得了朝廷的专项拨款,可以大展拳脚。 自上而下的大力推广,效率比农民们口口相传更快。 程小棠在民间的名声越来越响亮,累积的积分迅速又升回了八位数,涨势喜人。 然而朝堂之上,却鲜有人提及。 曾将想过让程小棠进入钦天监助自己修仙的皇帝,在最初的激动后,逐渐冷静下来,当作无事发生。 偶有朝臣试探地提起程小棠的功绩,他也以年幼不宜封赏过重为由,搪塞过去。 实则是皇帝派去临安府的人已经打探清楚,除了那首前无古人的《将进酒》和时有时无的太白酒之外,程小棠身上再无受仙人指点的迹象。 虽被传为神农氏后人,随着年龄的增长似乎失去了奇思妙想,许久不曾拿出能让人眼前一亮的新物件了。 就连程小棠与白老夫子、崔县令合力编纂的《农书》,都被人秘密抄了一份被送回龙案之上。 皇帝草草翻阅后,发现无甚新意就扔到一边,暂且歇了封赏程小棠的念头。 光比其他人多懂一点种地,还不够格让他耗费心力去跟礼部尚书那些老顽固争辩。 除非日后还能有大造化,例如像文婕妤那样,带来上天的指示。 二月初,皇家猎场出现百年难见的祥瑞之兆,恰好与参与春猎的一名世家少女有渊源。 钦天监算出那名少女命带仙缘,让皇帝认定此女是就是修道的机缘所在,直接将人封为婕妤纳入后宫。 这位文婕妤年方二八,从四岁起就跟随祖母在道观清修,气质与其他宫妃截然不同。如今盛宠正浓,隐隐有宠冠六宫的势头。 这些事涉及前朝后宫的隐秘,若非有萧昀舒特意写在密信里,普通百姓根本无从得知。 程小棠看完后信后,唯有庆幸: 好险,差一点就要去钦天监帮痴心妄想的糟老头修仙。 第427章 做什么谜语人 程小棠自认是个小老百姓,对远在天边的宫斗不感兴趣。 所谓的祥瑞之兆,十有七八是人为设计,剩下的二三成则是牵强附会。 对她而言,文婕妤的出现能让皇帝撤走盯着月出观和老程家的人,就是值得庆祝的好事。 不过事有两面,崔县令就深受其害,特意在休沐日前来月出观求教。 准确地说,是宫中的崔贤妃饱受折磨。 自文婕妤入宫后,她就没睡过几个安稳的觉。碍于皇帝对文婕妤的盛宠,她不敢表露出来,还是崔老夫人探望女儿时发现了不对劲。 崔贤妃出身名门崔氏,年过三十,膝下只有一女尚未及笄。 只要前朝的父兄官运亨通,她在后宫内不犯大错,地位就稳如泰山,根本不需要担心宫中多了哪些莺莺燕燕。 崔贤妃怕的不是失宠,而是文婕妤入宫不过月余,怪事频发。 先是皇后的心腹嬷嬷突然自曝犯下的旧案,再是四皇子误闯御花园,冲撞了谢淑妃。 紧接着,在文婕妤之前最受宠爱的修仪和昭容宛如中邪一般,失去理智地做出与性格完全不符的疯事,一个自尽而亡,一个被打入冷宫。 崔贤妃忍不住怀疑,文婕妤的仙缘是假,实则修炼了歹毒的巫蛊之术。 此事可大可小,崔县令讲述时用的都是前朝皇室的化名。 程小棠听完掐头去尾又打了厚码的宫闱秘辛,只觉得云里雾里,啥也没听明白,无声地用眼神表达嫌弃。 要么不说,要么就说清楚,做什么谜语人。 “这些前朝的隐秘流传至今,真真假假很难分辨。”崔县令笑着揉揉程小棠的头,“我听说的可能也是以讹传讹的版本。” “重点是故事中的无辜妃子,思虑过重以至于寝食难安。” 栖云道长扯了扯嘴角,“所谓祥瑞仙缘,无非是更复杂一点的江湖骗术。有人愿意相信,假的也是真的。” “至于巫蛊害人,纯属无稽之谈。” 抱朴子道长花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跟徒弟们复刻出一个简略版的仙人指路,笑呵呵道:“若是准备充分,想要哪位神仙都行。” 崔县令叹为观止,“道长身怀绝技,却选择悬壶济世,实在令人佩服。” 他自小见识过许多自称半仙的道士展现神迹,还是第一次看到带解说的现场演示。 抱朴子师徒几人要是去到京城,不知能砸掉多少人的饭碗。 抱朴子谦虚地摆手,“说来惭愧,当时去南疆行医时为了让只信任大巫的病患老实吃药,没少装神弄鬼。” “故事中的高人能当着上千人演示祥瑞之兆,却不漏破绽,必有奥妙。不过万变不离其宗,本质仍旧是障眼法而已。” 程小棠也跟着涨了见识,对抱朴子刮目相看,“师兄好厉害!” 不像她,要靠外挂才能做到。 抱朴子道长终于在师叔和师妹面前挽回了之前在平许县丢的面子,隐晦地提醒道:“上次没有收拾玄真那败类,主要是没带工具。” 活了大半辈子,他最得意的除了医术就是碾压一众江湖神棍的障眼法。 当然,抱朴子作为一身正气的全真派正式弟子,是不会靠这门手艺骗钱的。 除非没钱买药了。 栖云道长在这方面的确不如抱朴子有研究,看着徒弟闪烁着崇拜的眼神,哼了一声,回炼丹房取出一个瓷瓶扔给崔县令,“拿去。” 崔县令反应极快地接住,很懂事地先道谢,“多谢道长,不知这是何药?” 栖云道长高冷道:“清心丸。” “一个人性情大变可能是受刺激,连续几人莫名失去理智,只有吃干饭的庸医才查不出缘由。” “心神不宁时,可以服用一颗。” 崔县令没想到这趟还有意外之喜,感激地再次道谢,仔细将瓷瓶收好又问了几个问题,就匆匆回家写信。 故事后续如何发展,崔县令没有再说,程小棠也没问。 反正从他投入功德箱里的银票数额上看,崔家的谢意非常真挚。 *** 在躺着就能赚积分的日子里,程小棠决定保持低调的行事作风。 除了将自家春耕的稻种全部替换成系统商城里的杂交稻种外,暂时不再动用积分兑换超出时代的东西。 以免不小心再触动到皇帝的哪根弦,误以为她有劳什子的仙缘。 有鲁大师的帮忙,潇湘阁的改造很快就完成了。原先的掌柜和伙计都是陆氏的人,心知是之前犯了忌讳,也没敢闹。领了一笔遣散费后,老老实实回去找老东家,算是好聚好散。 白嫣接手潇湘阁,程天福也不急着当镖师了,守在铺子里,美誉其名观察西域哪些货物更好卖。 程大牛都没空揭穿大儿子,做一个绣庄老板娘背后的男人,可不比跑镖容易。 老程家人本来就对白嫣的印象很好,程老太眼看大孙子有了安定下来的想法,更是满意得不行。 唯有杨氏还记着丰源县那点仇,可惜她的意见不重要。 重新开张后,潇湘阁内售卖的香料全部是来源清晰可查的西域货,唯一与其他胭脂铺不同的产品,就是可以取代皂荚和澡豆的肥皂。 程小棠去年就做出了怀念已久的肥皂,只是市面上的猪油不多,采购成本过高利,才没有规模生产。 除了家里人用外,还作为生辰礼物送了一箱给萧昀舒。 如今随着程老太带动的养猪风潮,钱塘县的猪油产量直线上升,为制作肥皂提供了充足的原料。 第一批肥皂刚推出时,并不如预期中受欢迎。 有闲钱逛胭脂铺的娇客们平时用的都是从前朝皇室流传出来的澡豆,用料讲究,做工繁复,造价丝毫不比胭脂水粉低。 乍一听说肥皂是由猪油熬制而成,就有些嫌弃,担心会越洗越油。 程小棠也不着急,先送一批肥皂去茗烟绣庄,又在潇湘阁划出一块洗手的区域,让对肥皂感兴趣的人可以试用。 凡是在茗烟绣庄和潇湘阁任意消费十两以上,就能获得一块肥皂作为赠品。 只要有人用,就会有回头客。 白嫣虽是第一次做买卖,却颇有经营天赋,很快就利用肥皂这个独家特色,让胭脂铺的生意重新红火起来。 小小的肥皂逐渐在高门大户的后宅中取代了澡豆,并未引起太多人的关注。 这点微薄的利润,比起日进斗金的玉堂楼,根本不算什么。 短短三个月时间,一两银子一两酒的破北斗已经成为临安城的新风尚。但凡家境尚可的人家办宴席,若是每桌不配上一坛,都不够体面。 有好事之人守着玉堂楼数过,每天光是卖酒都能入账上千两银子。 生意兴隆免不了有眼红闹事的,市井混混不知深浅,用的是屡试不爽的老招,结果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刚要往菜里放苍蝇,就被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跑堂伙计抓住手腕,人赃并获; 想要借酒装疯,砸出去的酒坛还没落地,人已经被扔到了大街上; 抬着偏瘫老头堵着玉堂楼大门,哭诉是喝破北斗喝坏的,不到一刻钟,全家做的缺德事被当众抖落得一干二净,吓得连夜逃出城。 几次三番下来,没让玉堂楼少卖一坛酒,反倒添了不少茶余饭后的笑话。 吴掌柜的酒楼离玉堂楼最近,生意可以说一落千丈,急得嘴角冒出大燎泡,却找不出解决的方法。 破北斗只要牢牢占据天下第一烈酒的名头,任谁都没办法影响到玉堂楼的生意。 有对比才知道,月出观每个月只卖四十九坛罗汉醉根本不值一提。 什么坐山观虎斗,分明是养虎为患。 吴掌柜瞒着所有人,花重金找栖云道长算了一卦,隐晦地表示可以让利合作,出分文不收地让月出观产出的酒在他的酒楼寄售。 第428章 不给酒就闹 其他掌柜也不是吃干饭的,没两天就吴掌柜居然偷跑,全都坐不住了,纷纷跑月出观来展现诚意。 他们现在不指望得到酿酒的方法,只求自家酒楼里能有匹敌破北斗的烈酒。 去年还想托关系查封月出观的赵掌柜,甚至开出凡是在他的酒楼卖出月出观的酒,每一坛再自掏腰包给栖云道长补贴三两银子的夸张条件。 程小棠忍不住算了一笔账,按照破北斗一天卖百坛以上的销量,栖云道长要真答应下来,每日光是额外的收入就有三百两银子。 足以覆盖酿酒的材料、人力以及耗费最大的保密措施。 萧家在郊外的酒庄能做到壁垒森严,是因为有现成的萧家护卫。月出观要想达到同样的效果,就得花重金请护院。 醉罗汉每月只酿四十九坛,除了栖云道长精力有限,也有在关凌村的小酒坊产能有限的原因。 程小棠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月出观学医、习武、练字,每月只有酿酒那三日回村里,上山下地巡视一圈,权当作放假休息。 再多,就要耽误正事了。 因此无论掌柜们开出多丰厚的条件,都没能让栖云道长动容。 他也不嫌这些人难缠,想聊天,那就掏一百金算卦,主打一个愿者上钩。 毕掌柜表面上不动声色,内里的焦虑丝毫不逊于其他掌柜。 醉仙楼凭借着独一无二的招牌菜,且不拦着客人带自带酒饮,生意受玉堂楼影响最小。 饶是如此,醉仙楼这几个月的利润也只有往年的七成。 要不是醉仙楼真正的东家给出的指示是不惜一切代价得到酿造烈酒的方法,毕掌柜都想去找栖云道长谈合作。 他派人盯了月出观和关凌村老程家几个月,除了猜测出大致的原料外,没能挖出任何有用的内容。 还有一批着急的人都是在赌坊下注的,眼看着三月都快结束了,月出观还没有动静,恨不能每天守在栖云道长的床头,催他快一点。 他们这一年是大鱼大肉还是吃糠咽菜,就看这一把了。 临近月底,栖云道长终于宣布新酒已经酿成,将于三月三十巳时,赠与有缘人。 得知消息的酒鬼们奔走相告,前一天晚上就守在了月出观的山门外,只为能第一时间能品尝到据说比破北斗更烈的酒。 去年月出观落成时,栖云道长散了整整二十四坛酒,凡是老老实实排队的人,最少都能分到二两。 后来一坛罗汉醉被炒到天价,绝对大多数人再没机会喝到,始终念念不忘。 因此哪怕这次栖云道长说的是赠与有缘人,他们也想要来碰碰运气。 巳时到,正门开。 众人迫不及待地进到太极广场,看到的却并非预想中的酒坛和酒杯,而是六张在医馆药铺会看到的大长桌。 桌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脉枕、针袋等大夫常用的物件,抱朴子道长和三名徒弟已经端正地坐在桌后,边上还站着年纪不大的小道童。 吴掌柜挺着大肚子,挤得一身汗,见状急着问道:“栖云道长,您说的酒呢?” 栖云道长和程小棠都没穿宽袍大袖的正规道袍,而是一身方便活动的箭袖常服,闻言挑眉道:“不就在桌上吗?” “说了赠与有缘人,你不是。” 吴掌柜使劲揉了揉眼睛,才看见每张长桌上都有一个巴掌大的酒坛。 “就这么一点?” 有人忍不住高声道:“道长,之前玉堂楼可是拿出了整整三十六坛破北斗散酒,您这儿怎么还越来越小气了?” “是啊,买不起好歹让我们尝尝啊。” “咱们从昨晚等在观外,也不说什么才算有缘人,这不是唬人玩吗?” “不行,老子不服!” 抱怨声此起彼伏,眼看着失望的人群有哄抢的迹象,一名面容冷峻的男子背着手从主殿内走了出来,环视一周沉声道:“肃静。” 季大师慢悠悠地走出来,腰上挂着一个精致的酒葫芦,和蔼道:“清修之地,莫要起干戈。” 闹事的人愣了一瞬,不敢再往前挤。 难道人群中混着朝廷要犯? 他们不认得突然出现的人是谁,却知道不该惹那些步履一致,身佩长刀的官兵。 有胆小怕事的人怕被连累,试着往外跑,发现没人阻拦,又偷偷回来。 栖云道长对着男子微微颔首,也不开口解释,毫无铺垫地倒出一碗酒,透明的琉璃盏内酒液是各家掌柜梦寐以求的清澈透亮。 随后,程小棠开打一个火折子,轻轻吹了下,点燃酒液。 第429章 轻则出血穿孔 这一幕让急着喝酒的人瞪大了眼睛,惊呼出声,“快看,酒烧着了!”  “老天爷,喝完酒岂不是随时会被点燃?”  “你这是还没喝就醉迷糊了,酒是喝进肚子里,你还能吞火不成?”  “那也吓人!白送我都不敢喝。”  听着各式各样的议论声,程小棠取下背着的精巧弩箭,射出燃烧着的飞箭,精准地击破十丈外的小酒坛。  啪的一声,酒液溢满青铜打造的精致托盘,蓝色的火焰随风摇曳。  “正如诸位施主所见,此酒不可饮用。”  程小棠轻巧地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灵动的大眼睛转悠一圈,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否则腹中虽不会起明火,也会如灼烧般疼痛。”  “轻则出血穿孔,重则丧命。”  此言一出,多年老酒鬼也忍不住倒吸一口气,齐齐往后退。  他们是嗜酒,不是不要命。  程小棠满意地点头,知道怕就对了,不枉费那一坛来之不易的医用酒精。  为了赶在四月前投入使用,师门六人加上编外人员应寒、季大师以及苏铭宇,嗅觉都降低了一大截。  栖云道长灭掉杯中的火,不徐不疾地介绍道:“此酒非酒,而是用于治病的医用酒精。”  “只可外敷,使用得当可减少外伤造成的风毒入体。”  “贫道所言的有缘人,便是受了外伤的病患。”  抱朴子道长配合地上前展开医幡,上面详细地写明了医用酒精的用途和适用范围,并用朱红色的大字标注“不可饮用,否则生死勿论”。  去年栖云道长刚放出风声时,主要是为了替玉堂楼分散其他酒楼掌柜们的注意力。  他与萧崇相比,在阅历和酒量上都差了一截,唯独对酒的见识比驻守庆苍州多年的前·斥候营营长要丰富许多。  这些年游历大江南北,栖云道长尝遍天下美酒,在闲暇时酿出过好几款与罗汉醉风味不同的烈酒。  只是本人不甚满意,不愿拿出来代表月出观的水平,就随手搁置一旁。  据酒量好身体不太行的季大师积极地品鉴,拿到市面上,便是卖一百两银子一坛也不为过。  吴掌柜等人找上栖云道长谈合作,倒是没找错。  可惜他们注定要失望了,有些人生来就没缺过银子,对赚钱没什么动力。  也就是程小棠在学医的过程中,“无意间”发现烈酒对清理外伤创口时有奇效,才引起了栖云道长继续钻研的兴趣。  事实上,自三月以来,月出观就有在治疗外伤患者。  栖云道长还带着程小棠去过最容易发生流血冲突的渡口和码头,专门替受伤的人免费医治,以观察不同批次的医用酒精效果。  患者只当是另类的药酒,除了清创时比撒盐还疼,没别的想法。  程小棠除了贡献出“医用酒精”这个学术名称外,就是想方设法地提醒、恐吓,避免无知无畏的患者以身试酒,闹出不必要的麻烦。  酗酒会喝死人是人人皆知的常识,然而高浓度的酒精出现的时间太短,对普罗大众而言还是陌生的领域。  再三强调下,还是有人要偷喝。  所幸分量不多,及时大量灌水吐出来后就恢复了正常。  抱朴子道长朗声宣布道:“即日起至四月十五,凡外伤患者,无论贫富贵贱,皆可前来月出观求诊。”  “诊金药费皆可免,逾时不候。”  在他说话间,栖云道长带着程小棠坐到了看诊桌后,示意月出观的义诊正式开始。  围观群众琢磨半天,才不得不接受现实:月出观根本就没想对付玉堂楼。  庄家通杀。  在赌坊押了注的人抱头大呼上当,拨开人群就往城里跑。这一出也不算赌输了,他们必须将本钱拿回来。  其他人看着月出观摆出的认真架势,才回想起栖云道长和程小棠初次在临安城被人认识,就是办了为期三天的义诊。  说起来,好像就是在月出观所在的位置。  而太白酒的出现,也与藿香正气散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人群中有来凑热闹的纨绔子弟,隐约记起家中长辈提过一嘴,四大家族曾经因为萧家别院被烧毁,赔了萧小侯爷整整三十万两银子。  那个别院,似乎也在云隐山脚下。  没错,那次义诊萧小侯爷和崔家二公子都在,帮着栖云道长打下手,彭大公子带过人前去捧场。  只是萧小侯爷离开数月,大家都慢慢忘了他曾经在关凌村住过。  在一片安静中,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道长,我身上没有外伤,能不能看别的病啊?”  问话的是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男子,他大老远跑来月出观从天黑等到天亮,没喝到免费的酒,总觉得亏得慌。  “当然可以。”  程小棠热情地招呼道:“我这是初诊,先给你诊完脉,再让我师父和师兄师侄们细细诊断。”  “不过我们没有准备其他病的药材,你可以拿着药方去城里抓药。”  听到这话,其他人秉持着占不到便宜就是吃亏的心态,干脆排起队看病。  找大夫看病最低的诊金也得几十文钱,看一次就赚一次。  先前镇住场面的男人观察片刻,确定义诊的秩序良好,便让部下继续留守月出观,在或明或暗的打量下,带着十人策马离开。  程小棠一边收割积分,一边感慨着时下对疡医的忽视。  在未来,外科大夫可是哪个国家都是香馍馍。  可惜在唯有读书入仕才是正道的大环境下,便是京中太医的地位都远低于普通的低阶文官,更不用说专攻于外伤的疡医。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很多人都无法接受切切割割的疡医手段。  因此临安府虽有大大小小十来家药铺医馆,正经的疡医却只有三名。寻常百姓受伤后,习惯于用土方法止血,再就等着伤口自动愈合。  程小棠最初想做出来的是碘酒,可惜碘是化学产物,用现有的手艺根本提取不出来。  退而求其次选择医用酒精,就需要积累足够量的外伤病例,才能规范化使用。  义诊的消息传递得很快。  到了第二日,就有许多血淋淋的患者被家人带着前来月出观求医。  其中,还有程小棠认识的熟面孔。  去年底帮方氏接生的胖稳婆,遮遮掩掩地拉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妇人排在队列前头。  发现程小棠认出自己了,胖稳婆紧张地左右张望了下,才小声问道:“程小大夫,我儿媳伤在不方便的位置,能去棚里说吗?” 第430章 富贵险中求 治疗外伤并非一朝一夕,有许多前来求医的伤患因护理不当,伤口都有不同程度的感染,以至于红肿、溃烂。 严重者,需要切除溃烂的部分,方能敷药、包扎。 这就让许多女子打了退堂鼓。 家里长辈的迂腐一些的,甚至不愿意让妻女给外男诊脉,更不用说袒露身体了。 临安府虽有十几家医馆药铺,却连一个正式坐堂的女大夫都没有。 医术长进不少的程小棠加上精通制造外伤的应寒,合起来算是一个女大夫,让许多伤在不便之处的女子看到了希望。 自第二日起,就有许多被家人带来月出观的女伤患。 一个偏殿不够用,还额外设了严实的医棚。让伤情相对轻一些的女子坐在医棚里接受诊治,观察症状,无碍后再行离开。 应寒对医用酒精的效果极为满意,既能减少伤口溃烂、伤患发热的的情况,又能让人痛得从昏迷中醒过来。 甚好。 她在审讯时用了几次,就精准地掌握住尺度,为医用酒精的效果提供了最早一批的案例。 便是枢密院指挥使大人的手下,也要向应寒讨教一二。 胖稳婆姓王,跟着程小棠进到医棚后,发现人比她想象中多得多,有些焦虑地搓起手。 她祖上出过一个厉害的大夫,算是家学渊源。 可惜医者的地位太低,还传男不传女,王稳婆学到的本事不多。只比乡下那些稳婆的野路子多懂些医理,经手的产妇和孩子不容易生病。 就凭这点优势,被冯稳婆看重,得以入了世家夫人们的眼,给那些金贵的女眷接生。 十几年下来,凭手艺攒了些家。 不过要想供孙子考取功名,还差着一大截。 况且高门后宅勾引斗角的事情太复杂,王稳婆这人脑子转不过来,嘴还不严,每天说梦话都怕抖落出什么不该说的。 比起战战兢兢地攒钱,她想富贵险中求,赚一笔大的。 程小棠分出一分精力听着王稳婆没有边际的碎碎念,仔细检查了一遍她儿媳妇黄氏的伤。 据黄氏说,她是在三日前出门买菜时不慎摔倒,大腿上被路边的尖锐的杂物划了一道三四寸的伤口。来之前用草药处理过,已经止住了血,伤口也未发炎。 王稳婆没说谎,她的确是懂医理的。 所以,黄氏根本不需要拖着行动不便的伤腿,特意跑到月出观来求医。 程小棠本就会治疗简单的外伤,跟着栖云道长学习一年多后,已经能熟练地开方,“我给你开了三天的药,可以去讲经堂取药。” 如今在临安府,程小棠的名气丝毫不低于彭府尹。 皇帝看不上种地的小本事,在地里刨食的农民们可是对神农氏后人敬重有加。 黄氏家里世代务农,去年是最早一批跟着沤肥养猪的,还靠着发豆芽小赚了一笔。黄氏虽年长程小棠十几岁,却是真心敬重她。 听到程小棠说话,黄氏脸上微红,小声道:“多谢程小大夫。” “我们不用观里的药。”王稳婆接过药方辨认出熟悉的药材,笑容满面道,“老婆子有相识的药铺,抓药花不了多少铜板。” “省下那些药材,能帮更多的人。” 应寒挑眉,似笑非笑道:“二位倒是有心,既如此,请吧。” 说着,她就要掀开门帘带王稳婆二人离开。 “等一下!” 王稳婆不知为何,看到应寒就心里发怵,也不敢再东拉西扯绕圈子了,扑通一下跪地,“程小大夫,应姑娘,老婆子的确有别的事相求。” “不是什么坏事,是能救人命的大好事。” 黄氏欲言又止,然而婆母都跪了,她只得忍痛跟着下跪。 医棚内其他的病患和家属被吓了一跳,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还以为这对婆媳得了什么要命的病。 程小棠及时扶住黄氏,“地上脏,小心伤口发炎。” 应寒凤眸微眯,审视地打量着王稳婆,语气森然,“站起来,想清楚。等今日义诊结束后再说。” “隐瞒一分,就要付出百倍代价。” 王稳婆麻利地起身,只觉得冷汗瞬间浸透后背,颤抖着嘴唇应道:“欸,好的,我就在这里等着应姑娘和程小大夫。” “绝不敢欺瞒。” 这次义诊是针对外伤的治疗,除了诊脉、开方、针灸外,还要动刀子。 一天下来,名气最大的栖云道长和看起来最可靠的抱朴子道长接待了七成以上的伤患,累得腰酸背痛,话都懒得说,瘫坐在椅子上享受按摩。 “说吧,你想让我救谁。” 程小棠喝着润喉茶道,疲惫道:“你气色不佳,早些回去睡觉对身体好。” 王稳婆局促地站在讲经堂内,嘴巴张合了几遍,愣是说不出一个字。她原以为应寒说的“再说”,是在某个门窗紧闭的房间。 没想到要面对几十个人的大阵仗,不仅扎着针的伤患,还陆陆续续有人来抓药。 借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这种人多嘴杂的地方说那位夫人的事。 【宿主行为宠爱王赛金一次,获得七十五积分。】 “不想说也没关系。” 程小棠确定王稳婆没有对她怀有恶意,就将茶盏一放,演示试用酒精给银针、剪刀、小刀的消毒过程,“来都来了,你看好我的动作。” “以后接生时用的剪子,每次使用前后,最好都用这个酒精仔细擦拭。” “这样可以让产妇和孩子少生病。” 之前小婶生产时,程小棠曾看过王稳婆带来的篮子,里面除了催产的虎狼之外药,还有剪子和擀面杖。 剪刀就是接生所用的主要工具。 王稳婆在使用前会用开水烫两遍,再用火烤一遍,算是比较讲究的消毒了。 程小棠不关心她打的什么主意,总归是跟产妇有关。 能减少一点隐患也是好事。 第431章 遗腹子 王稳婆有口难言,只得点头称是,“多谢程小大夫指点,我以后去接生,一定会好好清理干净。” “不知程小大夫用的这医用酒精,要多少银子一两?” 程小棠招招小手,脆声道:“现在还没到卖的时候。洞阳,你去拿二两的瓷瓶来,先用一阵子再说。” 医用酒精的度数太高,她真不敢轻易流向市场。 这年头酒精中毒没处抢救,是会死人的。 王稳婆虽没达成心愿,好歹得了一瓶珍贵的酒,牵着儿媳妇千恩万谢地坐着驴车离开。 待求诊的伤患们离开后,栖云道长带着徒弟徒孙们好好吃了一顿大鱼大肉补身体。将记录脉案的事扔出去后,总算感觉到师门壮大的好处。 “棠宝,你那个大徒弟不中用,不如再收几个像样的。” “抱朴子,你也别关门了,崔云朝那小子肯定不介意多几个师弟师妹。” “玄诚是个稳重的,收满十二个徒弟最好。” 被点到名字的人都在埋头苦吃,敷衍地嗯了几声,完全不将栖云道长的嘱咐当一回事。 义诊前两天知道的人不多,接下来才是硬仗。 多亏月出观去年起靠卖酒攒了不少银子,珍贵的药材流水般送出去,也还撑得住。 彭府尹向来不会放过表现“爱民如子”的机会,得知此事后,特意挑了一个下雨天,亲自来月出观探望求医的伤患们。 当众勉励一番后,他以官府可以出钱出力支援义诊的名义,想从栖云道长手里拿到做出医用酒精的方子。 容成坊那家千日醉酒楼,背后的东家就是彭府尹。 在他担任临安府府尹之前,就经营了数年,一直以珍贵的陈酿着称,在城里颇受世家子弟欢迎。 如今快被破北斗打压得关门了。 来之前,彭府尹已经拿到了不能喝的医用酒精,让手下的幕僚研究分析,认定制作的方法绝对与罗汉醉有相同之处。 只要能酿造出更好的酒,千日醉就能起死回生,还可以作为礼物赠与京中贵人。 可惜彭府尹的官威在月出观毫无用处。 栖云道长对他的建议置若罔闻,连眼角余光都懒得分给添乱的一行人。 再过几个月,临安府就要来新府尹了,也不怕有人使什么阴招。 程小棠端着清洗过的羊肠线匆匆跑进来,差点撞上跟在栖云道长身边的彭府尹,见他毫无离开的自觉,只得开口挑明,“府尹大人,您挡道了。” 刚才她给彭府尹诊脉时,只是劝他节制就换来了三千七百积分。 可见此人心胸狭窄,不识好人心。 彭府尹被目中无人的师徒二人气得不轻,正要施展恩威并施的手段,就看到枢密院指挥使从炼丹房走出来,险些没控制住表情。 “莫大人,您怎会在此地?” 被称为莫大人的年轻男子,正是在三月三十日出手为月出观维护秩序之人,也是当朝枢密院指挥副使。 位极人臣,重权在握。 “本官的行踪,何时需要向临安府府尹汇报?” 彭府尹没想到对方这么不留情面,心中既恼怒又惶恐,面上却不敢流露分毫,笑道:“大人既有公务在身,下官就不打扰了。” 转过身,脸色就立马沉下来,带人疾驰离开。 他要去找那些吃干饭的废物算账,连枢密院副使到临安府这种大事都没人发现,养他们还不如养猪。 与彭府尹擦肩而过的一辆不起眼的驴车里,正坐着忐忑不安的王稳婆。 那日拿着程小棠给的二两酒回家后,她就放弃了发一笔横财的心思。结果第二日,家里就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问她想不想送孙子进书院读书。 王稳婆当然想,也不敢不想。 程小棠打量着几日不见就憔悴了许多的王稳婆,好奇道:“你连这个都跟我们说,没关系吗?” 一般情况下,受人指使,应该要隐瞒交易的过程吧。 王稳婆搓了搓手,讪笑着解释,“那位公子说了,不得对栖云道长、抱朴子道长以及程小大夫有丝毫隐瞒。” 其实她知道的并不多,最初只是想搏一搏。 去年腊月初,王稳婆曾去周府为周二老爷的爱妾接生,母子平安,得了丰厚的赏钱。 领赏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下人们议论府上的周九夫人,刚被诊出身孕,就要躺在床上养胎,轻易不能翻身,可遭罪了。 她这人虽然守不住秘密,却爱打听事。 从冯稳婆嘴里得知,周九夫人有可能是怀了双胞胎,胎象极为不稳。 更重要的是,这一胎是遗腹子。 若是有个万一,周九老爷这一脉就算是断子绝孙了。 因此冯稳婆在老程家给方氏接生时,见识到栖云道长和程小棠以防万一的准备,才动了心思。 要是能给周家引荐厉害的大夫,换来母子平安,必定能有重赏。 周九夫人的情况特殊,周府没有声张,暗地里将临安府一带的知名大夫和资深稳婆请了个遍,却没人敢打包票。 冯稳婆前两天去看过周九夫人,经验丰富如她,都有些胆颤。 别说母子平安,就是保小都未必能保住。 栖云道长听完冯稳婆的话,对周九夫人的情况不置可否,没说能救,也没说不能救。 只让王稳婆回去等消息。 抱朴子和程小棠自然听师叔\/师父的安排,老实地回屋休息。 是夜,雨声渐停。 程小棠盘腿坐在床上,摸着胖乎乎的下巴,疑惑道:“既然是遗腹子,那更应该好好对待孕妇才是,怎么就严重到需要剖腹产子的程度?” 应寒刚从徐府回来,一身劲装犹带寒气,叹了口气道:“怪不了周家人,天生的。” 周九夫人是土生土长的江南女子,年幼时家中遭逢巨变,险些殒命,以至于身量较寻常女子更为娇小。 “大概就这么高吧。”应寒用手比划了个高度,叹息道,“别说是双胞胎,就是个头稍微大一点的胎儿,都未必能顺利生出来。” 说句不好听的,周家人若是真在乎周九夫人的性命,就不该让她留着腹中胎儿, 只是谁都没想到,周九老爷二十多岁的壮小伙,说没就没了。 别说周老夫人不可能舍得小儿子的骨肉,就是周九夫人自己,也宁愿以命换命,生下遗腹子。 巧合的是,莫大人也为此而来。 第432章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枢密院从太祖皇帝在时就设立了,最初只是掌管机要文书的部门。 后因皇帝重文抑武,想要削弱地方武将与兵部的掣肘,逐步扶持枢密院接管军机要务,包括人事权、招募权、调动权等。 到先帝时,枢密院已经取代了兵部主管军事机构,与中书门下并称“二府”,可见其地位之显赫。 如今枢密院正使、院事皆是三甲进士出身,等闲不会出京。 唯有副使由武将出任,统领南衙十六卫,在外行走时被恭称为指挥使大人。 莫指挥使是在三月二十五的深夜敲响了月出观的大门,他率人南下办差遇袭,有人受伤后出现了金疮痉的症状。 当初在江陵府时,冯缘边都巡检使就险些死在泡过金水的暗箭上。沈三公子手下也有人病入膏肓,都幸运地被栖云道长治愈,现在又是生龙活虎的两条好汉。 莫琛为救属下性命找上栖云道长,顺理成章。 只是他手下精兵无数,不乏医术高明的军医,在病情控制后还要留在月出观向应寒请教医用酒精的用法,就有些不合理了。 据应寒说,莫琛虽是第一次出现在程小棠面前,却早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三年前,乱军攻入常宁城肆意烧杀掳掠,程大牛带着程氏族人在城外官道奋起杀敌时,带援兵就前来支援的,是莫琛; 两年前,应寒连夜奔袭至钱塘县,亮给崔县令看的枢密院令牌,是莫琛。 一年前,协助钦差大臣彻查江陵府尹通敌叛国一案的,还是莫琛。 按理说大家也算半个熟人,这次莫大人来月出观却还是遮遮掩掩,将伤员和金锭全都托付给栖云道长,三五天不见人影。 程小棠琢磨好几天了,她打定主意要低调行事,医用酒精作为辅助药品,不至于引来枢密院的关注才是。 若是从治愈金疮痉的疗效考虑,青霉素才是最好的。 只是青霉素的提取难度太高,还需要在恰当的时机徐徐图之。 经系统判定,程小棠行为宠爱莫琛的奖励积分一路从六十降到三十六分,不像有坏心思。 那只能是有所求。 莫琛甚至滴酒不沾,程小棠翻看着应霜整理出来的资料,没看出小小的月出观能提供什么京城没有的。 除了栖云道长曾为平许县做过一次剖腹取子。 当时抱朴子道长、应寒以及程小棠都在,产妇虽然大出血,最后还是活了下来,母子都被沈三公子带回了京中好生养着。 应霜将温好的牛乳递给程小棠,轻笑道:“周九夫人出身杜氏,与莫大人所在的莫氏曾是世交。” 十六年前周九夫人的祖父一朝获罪,十岁以上家中男丁尽数下狱、流放。 府中女眷虽未遭遇牢狱之灾,却无力抵御临安城的豺狼虎豹,偌大的杜府迅速败落。 直到七年前平反,才恢复了往日的体面。 周九夫人的七岁到十六岁,就是在家中境况最差的时候度过的。 而那时候,莫琛正随父亲前往京城,在机缘巧合之下,进入了枢密院担任令使一职,此后并未与杜家人有联系。 要不是王稳婆的表现太明显,行迹又很容易查清楚,应霜都未必能联想到这一层。 莫琛此行带着的大夫不只有枢密院的军医,还有太医院郑太医的师父,以及三名经验丰富的稳婆,都曾去过周府。 程小棠小口小口喝着温热的牛奶,犹如品酒,“所以王稳婆是收了莫大人的好处,才重新来找我们坦白的?” “正是如此。” 应霜点头道:“莫大人或许是不想影响周九夫人的名声,才不出面。” 要不是杜府遭逢巨变,二人或许会是青梅竹马的一对佳偶。十六年过去,虽是物是人非,未必没有知情人。 周九老爷活着,莫大人还能光明正大地带人上门,如今却不得不忌讳。 寡妇难当,他没能在杜氏最需要的时候出现,更不该添麻烦。 程小棠听完应霜和应寒根据不同渠道拼凑出来的故事,感动之余,只有对周九夫人的担忧。 这般心意,莫大人找来的老大夫和稳婆肯定都是个中好手,他们无能为力,就说明情况极为不妙。 周九夫人的骨架娇小,体质差,胎象不好还忧思过重,聚集了所有不利于生产的因素。 她信任师父和师兄的能力,也觉得这个病例很难攻克。 而且以周老夫人对小儿子的遗腹子的重视程度,大概率无法接受任何冒险的行为。 大夫不是神,怎么可能保证只成功,不失败。 可要是不剖腹,九成九会发生一尸三命的惨案,那就太造孽了。 程小棠努力翻阅能找到的所有生产相关的医术,没一会儿就累得沉沉睡去。 次日,栖云道长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根本不提周九夫人的病例,带着徒弟、徒侄、徒孙们有条不紊地继续义诊。 伤患一天多过一天,酒精中毒的案例不出意料地再次出现。 栖云道长也没有拒诊,而是将接受治疗的人放到太极广场的正中央,杀鸡儆猴,让众人亲眼看到下场。 王稳婆倒是每日都来,苦着一张老脸在天尊老爷的神像前念念有词。 腊月到现在,已经过去四个月,周九夫人腹中的双胞胎已经有七个多月大,便是早产也能存活下来。 莫大人终于按耐不住,亲自恳求栖云道长出手救人。 “栖云道长,在下并非有意隐瞒,还请您出手相救,他日必将报答。” 栖云道长只问了一句话,就将人堵了回去,“莫施主,你能亲自带贫道去周府后院吗?” 莫琛无以言对。 若是可以,他何必迂回地让王稳婆来请人。 周老夫人早在去年就知道有剖腹产子的方法,却始终不肯对外透露半点风声。 事情的转机,来自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第433章 我为什么要知道 每月初一十五是临江书院给学生放假的日子。 正好赶上义诊的最后一天,程天禄就带着非要凑热闹的燕乐安和胡景焕来给月出观帮忙。 程小棠看到越来越俊逸的程天禄就开心地冲了出来,正要抱上去,余光看到手上还沾着血,连忙顿住脚步。 “二哥,景焕,燕六公子,你们先去讲经堂坐着,我洗完手就过来。” 程天禄眼里满是笑意,挽起袖子用肥皂给妹妹洗手,温声道:“棠宝,有什么二哥能帮忙的?” 胡景焕如今是程天禄的小尾巴,好奇地凑过来,“棠宝,你这块肥皂好像跟我的那块不一样,是大夫专门用的吗?” 燕乐安一挥手,霸气道:“小棠宝,是不是舍不得买香皂?哥哥给你买!” 程小棠仰头打量着身材高大的燕乐安,重复了一遍,“香皂?” “不知道了吧?”燕乐安招来小厮吩咐道,“去潇湘阁买十块牡丹花香的香皂过来,不能委屈了咱们程小大夫。” “瞧着白白胖胖的小手,用肥皂沙得很。” 程小棠笑得露出两个小梨涡,“二哥,你没告诉燕六公子,潇湘阁是谁开的吗?” 她是很开心自家香皂这么受欢迎啦,就是坑熟人的钱不太地道。 一块肥皂一两银子,一块香皂可要八两银子。 程天禄替妹妹整理着凌乱的头发,眼皮都没抬一下,“他没问,我就没说。” 燕乐安听着话音不由得睁大眼睛,转向胡景焕试探问道:“小焕,你知道潇湘阁的东家是谁?” 胡景焕比燕乐安更吃惊,“就是棠宝啊,你怎么会不知道?” 燕乐安理直气壮地反问道:“我为什么要知道?” 他身为临江书院的学生,一心只读圣贤书,又不喜欢涂脂抹粉,当然不会在意一家胭脂铺的东家是谁。 胡景焕幽幽叹了口气,“不为什么,反正现在知道了。” 程小棠乐得眼睛弯成月牙,“燕六公子觉得香皂好用就行。” “以后去潇湘阁可以报我或者二哥的名字,白掌柜会给你最大的优惠。” 燕乐安将信将疑地点头。 那可是日进斗金的潇湘阁,居然是程小棠的? 他半点都不愿意相信。 程家人的家底要这么殷实,就没法用金钱攻势让程天禄离不开他了。 潇湘阁地处最繁华的雁池坊,铺子设计得也很别致,重新开张的第一天,就吸引了不少临江书院的学子旁观。 无他,新牌匾上“潇湘阁”三个大字,是由季大师亲笔题的。 这小半年以来,季大师为了喝酒,在月出观留下了许多墨宝。而这三个字尤为珍贵,因为用的是他极少写的草书。 遒劲有力,矫若惊龙,与胭脂铺形成了别致的反差雅趣。 白嫣将别处没有的肥皂作为潇湘阁的特色商品,很快就在城中打响了名气。随后推出的香皂,更是让众多贵妇闺秀们爱不释手。 她当初被丰源县的白家人训练成仙人跳的诱饵,学会的不只是琵琶,还有察言观色以及见人说人话的本事。 经营一家胭脂铺,可谓是手到擒来。 如今潇湘阁不仅肥皂、香皂卖得好,真正占盈利大头的胭脂水粉、珠钗首饰等也逐渐打开了销路。 白嫣与之前的掌柜相比,最大的优势就是年轻貌美。她也不浪费,每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变着花样梳发髻、搭配首饰,生意比旧胭脂铺更火爆。 赚钱的买卖总有人盯着,这间铺子是陆氏给程小棠的赔偿,稍一打听就知道。 白嫣也从未遮掩,游刃有余地应对各路人马的试探。 程天禄没想到看起来像纨绔子弟的燕乐安居然两耳不闻窗外事,难怪前几天还给他送龙井茶香的香皂。 原来不是表达对程家产业的支持,而是真的在送礼物。 迟钝的燕六公子大度地表示可以原谅好友的隐瞒,下不为例。说完,就热情洋溢地拿着棉花团蘸酒精,想在医棚里帮忙。 可惜他不通药理,也没伺候过人,看到血就晕得站不稳。 不到一刻钟,燕乐安就被忍无可忍的应寒请去了讲经堂休息,意外地看到了曾经的心上人。 顾念薇也很意外,心念微转,抬起水盈盈的双眸,娇软地迟疑道:“燕六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以为,你再也不愿见到我了。” 去年的请帖造假事件后,彭鸿轩只是少了一个可有可无的跟班,顾念薇失去的却是一个最好用的爱慕者。 今年的踏青游会上,燕乐安居然一反常态,光围着程天禄转悠,她递了好个眼神过去都落了空。 顾念薇打心底看不上家世平平还冲动易怒的燕家六公子,只是嫌弃归嫌弃,对方要是突然不献殷勤了,她心里又不舒服。 燕乐安下意识解释道:“没有,我是来帮忙的。” “对了,你是不是跟程小棠的二哥关系很密切?”陆五小姐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指挥道,“去帮我把程小棠叫过来。” 周二小姐没有说话,而是用期待的眼神望着燕乐安。 她们三人为了避开人群,天没亮就赶到了月出观。结果刚表明来意,就被程小棠无情地打发到抓药的地方等着。 等了一个多时辰,每次派丫鬟去问,得到的回答都是等没病人了再说,也没个准数。 讲经堂里来来往往全是周二小姐最厌恶的乡野贱民,身上要么是血腥气要么是汗涔涔的酸臭味,光坐着都觉得浑身不舒服。 偏偏她是有求于人,不能拂袖而去。 第434章 无论多久都能等 燕乐安爱慕柔弱善良的顾四小姐时,就对她身边说话总要夹枪带棒的周二小姐和颐指气使的陆五小姐没什么好感。 更不说现在,他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无知的十四岁少年。 “与你何干?” 十五岁成熟稳重的燕乐安高冷地说吐出四个字,带着茫然无措的胡景焕去给抓药的道童帮忙。 等着拿药的伤患虽多,好歹没有流动的血,他不怕。 周二小姐脸色微沉,扫了一眼泪盈盈的顾念薇,抓紧了裙摆,依旧没说话。 “燕小六!” 陆五小姐柳眉倒竖,怒气冲冲地指着燕乐安,“你大嫂就是这么教你对待陆家的人?” 顾念薇伸手拉住陆五小姐,神情黯然地垂下了眼,哽咽道:“陆五妹妹,我知道你是担心周二姐姐才这么着急。” “这是清修之地,不宜起纷争,以免惹天尊老爷不快。” “只要栖云道长和程小大夫愿意救人,无论多久,我们都能等的。” 周二小姐用手帕掖了掖眼角,声音泫然欲泣,“辛苦你们天没亮就来陪我,若是要展现诚意,我愿意一步三磕头,为家人求医。” 楚楚可怜的娇弱少女让围观的人群心生不忍,立即有好几个身残志坚的人主动跑去找程小大夫。 剩下的人也积极地安慰起顾念薇三人,“小姑娘们别急,今天是义诊最后一天,肯定要忙到很晚。道长们人很好的,肯定会给你们看病。” “不行我帮你求求程小大夫,别看她年纪小,本事可着呢。” 先前他们见顾念薇几人穿得富贵,不敢靠近搭话,得知也是来求医的,立即热情起来。 也不知是什么疑难杂症,居然连城里的千金小姐们都得亲自来月出观求医。 陆五小姐翻了个白眼,很想说你们才有病。 碍于两个小姐妹一左一右地挽住了她,冷着脸没吭声。 周二小姐咬着下唇,眼神缓缓扫过那些无动于衷的道士们,望向排着长龙的太极广场,心中暗恨不已。 她特意邀请顾四小姐和陆五小姐作陪,就是希望程小棠能识时务。 身为女子,她们虽然没有权力代表家族做什么重要的决定,但带人照顾下潇湘阁的生意,却是轻而易举。 若是事情完成得好,将程家姐妹带入顶尖的圈子也不是不可以。 顾念薇从顾念惜那里得知,程三莲从去年起,一直跟着魏凝珠四处逢迎,参加各种她们看不上的宴会。 能得到的那点好处,还比不上周二小姐从指缝里漏给庶妹的。 三人来月出观,是怀着会被当座上宾的想法。 万万没想到,周二小姐刚跟程小棠说了利诱的开头,还没提及真正目的,就被打发到讲经堂等着。 区区一个乡下野丫头,竟然敢在她们三大世家的嫡出小姐面前拿乔。 等事情解决了,她一定要让程三莲在临安府的宴会混不下去! 顾念薇轻拍了下周二小姐,用眼神表达稍安勿躁。 她来这一趟,当然不只是替好友出头。母亲告诉她,枢密院的莫指挥使近日一直在月出观,这是最好的机会。 顾念薇的眼光很高,看不上的不只是燕乐安,而是整个临安府的世家子弟。 她的兄长不如顾念娇的兄长,夫婿就一定要赢。 燕乐安的双眼紧盯药方,实则竖着耳朵听动静,差点就条件反射地想去看顾念薇是不是哭了,又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他要学习程天禄的觉悟,等金榜题名后再考虑儿女私情。 大哥说了,强扭的瓜不甜。只要他能被点为探花郎,肯定会比顾知予更受欢迎。 燕乐安很快就发现,他根本不需要刻意摒除杂念。 最后一天义诊,从栖云道长到程小棠,开药方的手都很松。发给伤患的药少则五日多则半月,基本都是大包小包地离开。 “切记戒酒戒发物,伤口愈合前不能碰到水。” “你这个伤,半月后来拆线。” “别抢,少的这堆是你的,药不能乱吃!” 燕乐安和胡景焕最初还能维持住翩翩读书郎的仪态,温和耐心地替不识字的伤患念药方上的医嘱。 很快就不得不板起脸,提高声量,到后面发现还是扯着嗓子大喊最管用。 不是他们脾气差,是病人真的不听话。 等程小棠检查完最后一名女伤患的伤口愈合情况,换了一身香喷喷的干净衣服,再慢悠悠地溜达到讲经堂时,燕乐安和胡景焕已经累得声音嘶哑。 “棠宝,你忙完了?” 胡景焕的眼神失去了光芒,照本宣科的转述道,“这批蒲黄没炮制好,刚好需要换。” 燕乐安疲惫地抱怨道:“天禄,你怎么抛下我自己去玩?” 再看向忙了一整天还神采奕奕的程小棠,不由得伸出大拇指,“咱妹妹不愧是神农氏后人,这小体格棒棒的。” 程小棠仔细地分辨着蒲黄,谦虚道:“唯手熟尔。” “我来吧。”程天禄接过包装药材的牛油纸,一人就填补了燕乐安和胡景焕两个人的工作量。 顾念薇和周二小姐吃不下月出观为求医百姓准备的午饭,说要去醉仙楼外带吃食回来的陆五小姐迟迟未归,两个人已经饿得没了脾气。 她们早上来的不是时候,程小棠正因为偷偷熬夜学习满身起床气,态度自然不好。 现在义诊圆满结束,她才有心情打量许久未见的顾念薇和周二小姐。 顾四小姐依旧是温婉娇怯的小白花模样,周二小姐一身月牙色素衫,看起来比去年清瘦了不少,更显刻薄。 二人维持着世家嫡女的矜持,挺直腰板,微抬着下巴,坐等程小棠来道歉。 然后就生生又等了两个多时辰。 程小棠给胡景焕和燕乐安分别把完脉,确定两人面如菜色只是因为累伤了,就毫不留恋地去找栖云道长继续增进缝合伤口的手艺。 她练武的效果显着,远比同龄人的心细手稳力气大。单论缝合水平,几个十几岁的小徒孙都不及她。 不过肢体的伤口治疗与剖腹产有很大差异,并不能完全套用。 枢密院的人刚送来一个肚子被树杈划破的病人,正需要清创后缝针。 那一日,莫琛被栖云道长问得哑口无言后,并未放弃,而是派人四处寻找伤者。 尤其是肚子受伤的伤者,不仅马车接送,免除诊金和药费,来月出观还能额外领取一大笔补身体的银子。 到后面应寒无法再保持沉默,堵在专门空出来给重伤患者的院门口,依次检查过伤口后才放行。 她擅长刑讯,能清晰地分辨出伤口的形成原因。 莫琛经过贾如风的易容,现在是一个扔到人群里就老不出来的淳朴中年人,连冷硬的声音都显出几分憨厚,“应姑娘放心,枢密院做事讲规矩。” 第435章 只能在月出观 应寒笑而不语,依旧在旁打下手。 她并不了解枢密院的规矩,只知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莫琛身居高位,无论是为了什么公务出京,都不可能在临安府逗留太久。 更等不起的,是周九夫人。 就算枢密院真是花钱买来对自己下狠手的伤者,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应寒也不会用强硬的手段阻拦别人的财路。 只是会将事实告诉栖云道长和程小棠师徒,让他们决定是否接收治疗。 “棠宝,扎几针试试。” 程小棠熟练地用针扎在伤者的井穴、营穴、人中等最疼的穴位,观察着他的眼皮和脉搏,“师父,没醒。” 栖云道长坐在椅子上享受玄诚道人专业到位的按摩,眼神带着隐约的兴奋,“称过这人的多少斤没?麻沸散可少不可多。” 用得少了,他还有金针止痛。 抱朴子道长的双手已经洗得发白发皱,丝毫不见疲态,双眼炯炯有神道:“师叔放心,都准备好了。” “伤者李初五身高五尺三寸,重一百四十斤有余,麻沸散用二剂熬成一碗服用。” 玄灵道人勤勤恳恳地又给李东生露出来的肚皮擦了一遍酒精,将各式尺寸的小刀、剪刀以及羊肠线整齐地摆好。 应寒也用肥皂洗了一遍手,以备不时之需。 一切就绪,莫琛带着人守在特殊处理过的病房外,隔绝所有窥探的视线。 盯着月出观的人太多了。 哪怕栖云道长这半个月来带着程小棠、抱朴子道长师徒从早忙到晚,分文不取地为成百上千的人治伤送药,面对的恶意却丝毫不少。 一部分人想打探医用酒精的制作方法,另一部分人想摧毁臭月出观的名声,二者臭味相投,都想在义诊搞出乱子来。 还有一部分人,无视栖云道长之前说的规矩,拿了诊断的药方却领不到免费药,就要哭着打滚闹事。 莫琛脾气本来就不好,下手半分不留情,顺便增加了几名需要缝合的伤员。 之前维持秩序的萧家护卫们要么在玉堂楼跑堂卖酒,要么在酒庄当护院,暂时不方便出面。 萧昀舒曾点了一批新人让罗离带来月出观当道士,被程小棠坚定地婉拒了。 她手头的产业越攒越多,人丁兴旺的老程家都不够用了。二当家程大宝还是个小胖子不说,三当家白嫣已经从白家带人回潇湘阁培养。 作为大当家的,程小棠要好好规划接下里的赚钱大业,人手极为重要。 枢密院的专业人士愿意帮忙,程小棠乐得让新请的护院们跟着学习,全权交给莫指挥使。 破北斗卖得太好了,利润是小肥皂的数十倍,暂时还不能让毕掌柜、吴掌柜那些人看出月出观跟玉堂楼是一家人。 等风头下来后,再悄悄推出另一家酒肆打擂台,让月出观默默退出酒坛。 她还有更适合向平民兜售的杀手锏,等着西域买来的种子好好长大,就能惊艳四座,走薄利多销的长期路线。 温度适宜的病房内,沙漏缓缓流动,直到暮色降临。 李初五的确是自己爬树不小心伤到腹部,被家人送去医馆时,被守株待兔的枢密院人马直接送到了月出观。 失血过多,加上坐马车奔波,被送来时本就是昏迷不醒。 栖云道长将人扎醒后问了一些受伤的问题后,又用麻沸散让他继续保持感受不到痛觉的最佳状态。 半个月时间,足以观察医用酒精的益处,却不够分析麻沸散对不同人的药效。 程小棠在缝合技术后,主动请缨要照看伤患。眼看着李初五有清醒过来的迹象,就飞快地在他肚子上扎了一针麻醉剂,谨慎地观察效果。 栖云道长和抱朴子道长都会止痛的针法,只是从未用在产妇身上,效果也未必能如愿。 生产的疼痛程度,没经历过的人,很难感受到。 周九夫人这次怀的还是双胞胎,按王稳婆透露的情况现来看,能够足月生产。胎儿的个头不会很小,必须要全麻才能保证产妇和孩子的安全。 栖云道长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复刻失传的麻沸散,少不了程小棠从西域古籍中“发现”的秘方。 这次给李初五缝合肚子的伤口,他们已经将能做的都做到极致。若是今晚李初五能够不发炎、不发热地平稳度过,就算成功了。 程小棠花重金检查了一遍李初五身体的各项指数,终于能松口气。 就算没有周九夫人这个病例,她也想改变疡医不受重视的情况,麻醉和消毒是必不可少的基础。 栖云道长欣慰地摸摸徒弟的头,“棠宝今天做得很好,身为医者,一定要谨慎。” 抱朴子道长深以为然,用小师妹做例子,教育起徒弟徒孙们。 师门十来个人分享着最后一天义诊的收获,其乐融融。 看到妹妹收获诊脉的手,坐在外间等候多时的程天禄才温声开口,“棠宝,周二小姐晕过去了。” 程小棠早就把顾念薇和周二小姐扔到九霄云外,闻言瞪圆了眼睛,“怎么回事?” “饿晕的。” 燕乐安毫无形象地瘫坐在椅子上,乐得不行,“我觉得咱观里的饭菜很香啊,她居然能为了面子忍住不吃,也是个人才。” 周二小姐运气好,昏倒在大夫堆里,很快就得到了妥善治疗。 她为了在赏花宴上一鸣惊人,追求全临安城最瘦的细腰,已经很久没吃过饱饭。 一天下来,情绪不断起伏,顿时就撑不住了。 顾念薇听到周二小姐的病情,暗叹今日面子和里子都丢光了。要不是有那么多人盯着,她真想直接打道回府。 她不认得莫琛,只按照母亲给的画像观察在场气质突出的年轻男子。 看来看去,稍微像样点的都是熟面孔,等于一无所获。 程小棠出手如电,一针将周二小姐扎醒,“说吧,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周二小姐痛呼着睁开双眼,紧张地扫了一圈屋内的人,看到顾念薇和心腹丫鬟们都在,很明显松了口气。 她半坐起身,冷着脸道:“事关重大,让无关的人离开。” “我保证,一定会到能让你满意的报酬。” 程小棠又困又累又饿,懒得兜圈子,“你想办法说服家里长辈,让周九夫人来月出观生产,否则免谈。” 她会亲手准备出一间真正符合手术标准的病房,只能在月出观。 周二小姐脱口而出,“不可能!” 从没听说过哪家夫人是在道观生孩子的,传出去外人还以为他们周家故意苛待儿媳。 “越快将人送来越好。” 程小棠直视着周二小姐的眼睛,“你不懂就回去告诉家里人,想要保住周九夫人腹中的胎儿,只有相信我们。” “再晚,大罗神仙都救不了。” 周二小姐瞪着程小棠那张粉雕玉琢的圆脸,明明说话的声音还是软糯的奶音,却莫名让她不敢反驳。 区区一个乡野小丫头。 顾念薇不敢在这种时候发表意见,匆匆拉着拿不定主意的周二小姐回城。 周府内。 周老夫人听完孙女转述的话,浑浊的眼中浮现锐利之色,沉吟半晌道:“备礼,明日随我去一趟月出观。” 第436章 不懂规矩 为了小儿子的遗腹子,周老夫人压下心里的抵触,亲自带着周二小姐前往月出观。 没成想,还吃了个闭门羹。 “施主见谅,本观要闭门清修三日。” 十几岁的小道童懒散地坐在大门口晒太阳,对着趾高气扬的周府管家也是不咸不淡,“请回。” 连续十五天的高强度义诊,铁打的身子都扛不住。 栖云道长向来不会为难自己,大手一挥,全观上下连带后厨一起放假休息,饭菜都从城里的饭馆买。 唯一的任务就是照看莫琛送来的五名重伤患者,以及准备病房。 这个时辰,程小棠都还没起床呢。 马车内的周老夫人面沉似水,不发一言却让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 周二小姐最怕祖母生气,掀开车帘看着管家不断变换着话术与守门的道童交涉,心里却不抱期待。 如果说程小棠是不识抬举,月出观这些道士就是目中无人。 果不其然,小道士没说两句就直接用后脑勺对着周府管家,拒绝再沟通。 他抽签抽到守门已经够倒霉了,还要接待一茬又一茬的贵人,只能安慰自己正是修行时。 道号洞阳的少年打了个哈欠,他是被师父捡来的孤儿,只认师门中人。 别家上门送钱都知道先奉上拜帖约好时辰,这求着他太师祖和小师叔祖救命的周家人,居然摆出一副纡尊降贵的姿态。 也不知世家大族所谓的礼仪何在。 白府管家用尽手段仍铩羽而归,面露惭愧地请罪道:“老夫人,那小道士说三日后才收拜帖。” 自从他当上周府大管家后,已经很久没有遇上这种情况。 沈老夫人抬起眼皮,语气极为不善,“拜帖?” 不是会面,而是收拜帖。 周府管家艰难地点头,“是,老夫人。” 周二小姐咋舌,“他们真把自己当神医了不成,竟然敢要拜帖?” 她祖母可是二品诰命夫人,整个临安府也只寥寥三人有同等的殊荣,每年送往周府的请帖多到数都数不清。 周老夫人眉眼间透露出的不悦压得周二小姐有些喘不过气,也不敢提回家。 管家没听到吩咐,就明白了周老夫人的心意,一边派人去庄上送信,一边重新去找看门的小道士。 他这次没有再端着架子,诚恳地表达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急切。 “烦请道长通传一声,我们老夫人的确是要事相商。” 洞阳看门看累了,正在用最慢的速度打八段锦,闻言收招站好,无奈道:“施主,你再不走就要下雨了,路会很泥泞。” 周老夫人为何而来,双方都心知肚明。 这半月来,王稳婆毫无遮掩地进出周府和月出观,给栖云道长汇报周九夫人的胎象和身体情况。 若没有周老夫人的默许,根本不可能。 莫琛重金请来的郑太医的师父,丁老大夫,如今也在月出观,与栖云道长和程小棠分析过周九夫人生产时可能遭遇的困难。 所以根本无需面谈,最大的矛盾只在于白府愿不愿意送周九夫人来道观。 程小棠不急,栖云道长更不急,唯一焦虑不安的只有莫琛。 三天时间,是他给白府的最后期限。 莫琛相信栖云道长的医术,若白老夫人固执己见,就只能用别的手段让他们不得不送人来月出观。 白府管家说得口干舌燥,却始终无法洞阳松口。 他再次无功而返,已经不敢面对白老夫人询问的眼神,低声劝道:“老夫人,洞阳道长说马上要下雨了。” “等。” 白老夫人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来时还是晴空万里,现在用下雨打发人离开,说到底还是不敢正面与周府交恶。 她知道程家小丫头去年狠狠得罪过徐家人,还将徐四夫人送进了大牢,让整个徐府颜面扫地,结下了死仇。 再得罪他们周府,就算有顾府那几个小辈撑腰,在临安府也很难站稳脚跟。 周老夫人看透了栖云道长自抬身价的心态,无非是想借着剖腹取子这般惊世骇俗的行为扬名。她不会拿周氏子弟冒险,却能给到月出观想要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 她随时可以找那些穷到六亲不认的贱民买命,想要多少产妇都能有。 庄子上现在就养着一个怀了双胞胎的妇人,原本打算谈好条件再送来,没想到月出观这边不懂规矩。 观外的压力都在手气欠佳的洞阳身上,程小棠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精力充沛地吃完丰盛的早餐,就跑去看李初五。 伤口没有感染,麻沸散的药性过去后,李初五延迟地感受到难忍的疼痛,却咧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 照顾他的媳妇儿刘氏更是喜气洋洋,不管谁来都当救命恩人道谢。 莫琛许诺的五百两银子到手,他们这辈子彻底翻身了。 程小棠被夫妻俩溢于言表的喜悦感染,忍不住跟着笑,“有钱也别胡吃海塞,补身体就按照我师兄开的药膳吃。” 轰隆隆—— 正说着,外面的天气由晴转阴,传来阵阵雷声。 不到一刻钟,大雨倾盆而下。 第437章 晕过去正好省药 抱朴子道长揣着手看了眼天色,“今年的雷阵雨来得还挺早。” “春雨贵如油,咱们的土豆一定能大丰收。”程小棠最喜欢下雨了,欣喜的听着噼里啪啦的雨声,“到时候我给你们做土豆泥吃。” 应寒最喜欢吃土豆,闻言露出期待的神色,“那是何物?” 程小棠笑眯眯地讲解了一番,开启了众人对土豆各种做法的畅想,房间内顿时热闹起来。 栖云道长替李初五诊完脉后按了一下伤口边缘的皮肤,听着刘氏的感谢反而皱起眉头,“受这么重的伤,算什么福。这里疼不疼?” “疼疼疼。”李初五忍不住倒吸一口气,笑呵呵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恩公,这福气太大了,那些不积德的人求都求不来。” 程小棠很能理解李初五的快乐,当初在逃荒路上,沈三公子用一百两银子买水,对老程家而言已经是能改变命运的巨款。 五百两银子,可不就是天大的福气。 当然,李初五最幸运的是遇上了四处寻找伤患的莫琛。 从头伪装到脚的莫琛,在听到手下的汇报后,眼神闪过一丝戾气,复又换上憨厚老实点的笑容,“道长,周府的人还没走。” 栖云道长毫不关心地冷酷道:“马车有顶,随他们去。” 应霜在京中多年,最了解这些眼高于顶的诰命夫人,直觉周老夫人还准备了后手,否则不会做出这般有失体面的事情。 在周府马车固执地停在门口的期间,陆续有其他马车前来,又遗憾地离开。 雨越下越大,周小二姐身上的春衫单薄,冷得忍不住搓胳膊,掀开车帘的一条缝,看到一辆带着顾氏标记的马车缓缓停在门口。 “那是顾念娇的车夫,程小棠的亲娘也在!” 她眼尖地发现顾念娇走下马车,终于敢开口说话,“祖母,孙女去找顾大小姐说几句话可好?” “顾府的嫡长孙女,肯定比起乡野之人懂规矩。” 虽然因为顾念薇的缘故,她与顾念娇的二人关系很恶劣。但去年夏天,周府在澄园买了几千两的冰块,总该有几分薄面。 世家贵族之间,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周老夫人年纪大,早就觉得冷了,碍于威严不便发话,闻言便有些意动。 无论如何,今日她必须要进月出观。 “二小姐,怕是不妥。” 周府管家撑着伞站在马车旁半天,膝盖以下全湿透,冻得嘴唇都青了。眼看着好几家的下人都轻而易举进了月出观,心焦不已。 “那小道长得了上面的嘱咐,故意针对咱们府上的人,您现在去反而正中他们下怀。” 他不能让老夫人的怨气落到办事不力上,必须是月出观的错。 周老夫人眉头微蹙,脸色又沉了几分,冷声问道:“赵大怎么还没回来?” “应该是下雨耽搁了。”周府管家眸底浮现狠戾之色,恭敬道,“老夫人放心,这样的天气更好行事。” 不是标榜医者仁心吗? 他倒要看看,明知是设计好的,那些臭牛鼻子会不会出手。 月出观内,其乐融融。 顾念娇想学着谢玲花的动作抱起程小棠,好险没摔成一团。 场面顿时有一丝尴尬。 程小棠低头看一眼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再看一眼顾念娇盈盈一握的小蛮腰,幽幽道:“顾姐姐,坐下说吧。” 谢玲花笑着捏捏女儿白胖的脸蛋,“我们棠宝还在长身体呢。” “长大以后,就会瘦下来了。” 程小棠飞快地回忆了一下家里人的身材,决定相信娘亲说的话。 顾念娇唯恐伤害到程小棠幼小的心灵,睁眼说瞎话地安慰道:“没错,我小时候也很胖的。” 她这次跟谢玲花一起来月出观,是想邀请程小棠参加静水闲居的赏花宴。 自从开始做冰块买卖后,顾念娇心中只有拓展产业版图。想起去年差点顾念薇、顾念惜以及徐志辉联手搞出来的闹剧,宛如上辈子的事。 今年的桃花开得晚,正好借着桃花宴的机会宣传茗烟绣庄的夏季衣裳及布料。 程小棠当然要去,她已经跟程二蓉约好,要不露声色地观察程三莲鱼塘里的小鱼,以防里面隐藏着凶狠的食人鱼。 春风得意的程三莲,为香囊和香皂调配的香料都比以前更出色。 据白嫣反馈,程三莲调制出出来的桃花香,是潇湘阁最受欢迎的香味,一应胭脂水粉都卖得极好。 程小棠于公于私,都希望她能保持冒着粉红泡泡的少女心。 谢玲花当了绣庄掌柜以后,接触的人成倍上涨,比在程氏布庄更忙。 说好要当贤内助的程大牛被程族长借走就没回来,幸好有白嫣在,绣庄和胭脂铺招待的客人几乎是同一类,可以互通有无。 大儿子别的不说,找媳妇儿的眼光让她很满意。 幸好没跟程文韬一样,看上魏家那个看似单纯的魏凝珠,否则以后有的是闹心的时候。 月出观与茗烟绣庄离得不远,程小棠平时每隔四五天就会去找谢玲花和白嫣,像是在读一个寄宿制学堂。 茗烟绣庄之前不怎么赚钱,主要问题是出在货物上,关系经营得很好。 因此谢玲花上手后,能从贵夫人和闺秀们闲谈时得到的信息,比刚打出名气的潇湘阁更多。 程小棠最喜欢听谢玲花闲话家常,顾念娇时不时补充一些内幕,再加上有独门渠道的应寒和应霜,堪称最强八卦阵容。 五人就着雨声,光聊四月发生的新热闹就聊了一个多时辰。 直到雨停,顾念娇才意犹未尽地告辞。 谢玲花不急着回绣庄,牵着程小棠送到观门口,发现周府的马车竟然还在,干脆装作没看见。 周老夫人和周二小姐已经披上了披风,依旧被冻得脸色隐隐发青。 眼看着顾府的马车扬长而去,她们的不满犹如实质,压得周府管家抬不起头来。 终于,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赶车的男子脸上满是焦急,快撞上月传观台阶时,才堪堪勒住缰绳。 “栖云道长,救命啊!” 马车内走下一名身怀六甲的年轻妇人,哭着给洞阳跪下,“求道长通传一声,救救我腹中的孩子。” 洞阳下意识起身去扶人,结果手刚碰到,对方就痛呼一声,捧着硕大的肚子栽倒在地。 男子宛如发怒的公牛,咆哮道:“你不肯救人就算了,为什么要打我媳妇儿?” “孩他爹,孩子要生了,我好痛啊!”妇人凄厉的惨叫响彻云霄。 “救命,谁来救救我——” 周府管家顿时挺直了腰板,轻拍三下手,随行的周府护卫、丫鬟们立即走上前,你一言我一语地指责洞阳出手伤人。 洞阳气的额角青筋直跳,怒斥道:“先把人扶起来,不管孕妇死活了?” “躺着吧。” 栖云道长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神色冷漠地笼着手看戏,“昏过去正好省药材。” 程小棠站在一旁,审视着用自身当筹码的孕妇,生出一种熟悉的直觉: 师父生气了。 第438章 招式不怕老 “洞阳,过来” 程小棠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便宜徒孙,不愧是玄诚道人的徒弟,配上这么低劣的碰瓷居然傻站在那里。 换成崔云朝,早就跑出十里地,谁都别想揪住他。 周老夫人并不是普通的深宅妇人,在知道没有选择的情况下,早已将栖云道长、抱朴子道长以及程小棠的经历查了个底朝天。 包括在平许县时,曾为故意陷害他们的产妇剖腹取子。 人活一世,难免为名声所累。 周府管家想得很周全,招式不怕老,管用就行。 唯一失策的是大雨过后,月出观门口根本没有其他围观群众,只有周府的仆从在义愤填膺地大喊大叫。 然后,就在一排笼着手的道士眼皮子底下,被面容冷峻的护院们摁在地上。 程小棠站在台阶上拍拍洞阳的肩膀,随后往前走了一步,对着不肯起身的孕妇,软糯的小奶音也带出了冷意,“站起来,或者离开。” “月出观不救求死之人。” 还没等到起身暗示的的孕妇身子一僵,满是泪痕和泥泞的脸上露出迷茫之色。 一开始冲着洞阳吼的男人被堵住嘴压跪在地上,眼中满是惊恐,每挣扎一下就感觉到分筋错骨的疼痛。 一开始冲着洞阳吼的男人被压跪在地上,眼中满是惊恐,每挣扎一下就感觉到分筋错骨的疼痛,喊都喊不出来。 顶着一张憨厚老实的脸,莫琛下手也温和了不少,提醒道:“再动,废了你。” 男人当场就僵成了石头人。 求财而已,顶多就是媳妇儿没了,他可不能出事, 与此同时,以栖云道长为首的道士们站成一排,整齐划一地将手拢在宽大的道袍里,好整以暇地看着护在马车前的周府管家。 “住手!” 周老夫人坐不下去了,扶住心腹桂嬷嬷的手走下马车,沉着脸冷硬道:“医者仁心,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周二小姐环顾一周,选择对软柿子程小棠怒目而视。 程小棠对周老夫人的初印象不咋地,看在她去年痛失最疼爱的小儿子的份上,耐心纠正道:“周老夫人,不速之客算不上客人。” “看您气色不佳,不如先回家喝碗姜汤。” 周老夫人没想到对方居然让一个小丫头出来打发她,被轻慢的愤怒甚至超过在雨中等人的一个多时辰。 哪怕在闺中时,她都没受过这样的屈辱。 遭了大半天的罪,计划推进的不顺利,还被小辈这般挑衅。养尊处优的周老夫人气得眼前发黑,身子都有些摇晃,幸好被人及时扶住。 【宿主行为宠爱龚元英一次,获得一千八百积分。】 老太太看着沉稳,气性还挺大。 程小棠眨巴着看透太多的大眼睛,无辜道:“我就说要先休息吧。” 周二小姐被程小棠的口出狂言惊到,孝顺地轻拍着周老夫人的后背,小声道:“祖母息怒,别跟乡下野丫头一般见识。” 周府管家更是脸色大变,扑通一下跪地请罪,“老夫人,都是老奴办事不利,您千万保重身体!” 桂嬷嬷悲愤不已,“主子受辱,就是奴婢的无能!” “栖云道长,你医术再高明,也不该如此对待诚心求医之人!” “这妇人身怀双胞胎,若是在月出观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这些修道之人,可对得起三清殿供奉的天尊老爷?” 洞阳看得叹为观止,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所谓的求医之人是怎么回事。 寻常的江湖神棍一旦被揭穿把戏,都知道赶紧逃离现场。 号称传承数百年的吴中周氏,居然还能反咬一口,着实让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小道士们大开眼界。 栖云道长若有所思地点头,“说得有几分道理。” 桂嬷嬷眸中划过喜色,正待要继续用道德压人,就看到押着孕妇丈夫的男人将人直接扔出去老远。 男人砰一声落地,没了声响。 “孩他爹——” 孕妇尖叫着挣脱开扶着她的人,捧着肚子跑过去看到自己的男人头破血流的模样,终于受不了打击,晕倒在地。 与此同时,其他受制于人的周府仆从都重获自由。 栖云道长轻飘飘地扫了一眼周老夫人,转身走回道观,只留下一句最后通牒,“别死在月出观。” 程小棠幽幽叹了口气,“周二小姐,你劝劝老夫人吧。” 她可劝不动师父。 周二小姐气不打一处来,瞪向程小棠时余光瞥到站在一旁的玄衣男子,瞳孔微缩,瞬间忘了想要说的话。 那人穿戴像是普通的护卫,眼神却极其冷酷,比她爹最生气时还可怕百倍。 莫琛深深看了一眼气势凌人的周老夫人,点上三人快速往马厩走。 不能再任由这些人浪费时间了。 月出观的门再次关闭,这次连守门的洞阳都没留下。 周老夫人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铁青,连说了几个好,扯出一抹冷笑,“他们真以为拿捏住周府了。” 她是出自慈母心,才为了儿媳来月出观请人。 周九老爷意外离世,周九夫人才是最伤心的人,得知怀孕后主动卧床养胎,明知生产困难仍旧坚持要保胎到足月。 想要母子平安不易,若是只保孩子,稳婆就能做到。 第439章 万事俱备,只欠人 耗了整整一天,周府的马车最终带着满满的怨气离开。 周老夫人闭着眼不发话,谁都不敢触霉头,直接将昏迷的夫妻二人扔下。 被莫琛扔出去的男人一直在装晕,眼见贵人的马车走远,龇牙咧嘴地爬起身往庄子的方向跑,生怕之前说好的赏钱没了。 而挺着大肚子的孕妇,最后竟落得一人躺在冰冷的地上。 等到周府马车消失在官道尽头后,一直守在月出观附近的枢密院暗卫才走出来,将孕妇搬到担架上。 月出观内,栖云道长对周老夫人放完狠话后,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杯,两杯,三杯...... 要倒第四杯的时候,一只白皙的小手精准地挡住了酒壶,程小棠一本正经地提醒道:“师父,要超过二两了。” 栖云道长回过神,眉眼舒展地摸了摸徒弟的小脑袋,“棠宝,有没有觉得师父铁石心肠?” 周府特意找来的孕妇,情况应该与周九夫人接近。 双胞胎,七个多月,那名孕妇底子再好,今天闹成这样也会动胎气,他却将人拒之门外。 程小棠摇头,认真道:“徒儿明白,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无论那名孕妇是出于什么原因选择为周老夫人做事,该负责的,都不该是被上门道德绑架的她和师父。 “棠宝果然有慧根。” 栖云道长似是想起了往事,眼神又变得悠远,声音几不可闻,“稚子何辜。” 程小棠小心翼翼地倒出半杯酒,推到师父面前。 或许是太沉重,才让总是潇洒肆意的栖云道长看起来有些疲惫。 跟着师父行医这几年,她隐约有察觉到,师父其实有些抵触接诊孕产妇,或者说格外在意。 平时遮掩得很好,只有在面对极端不负责任的孕妇时,才会表现出来。 栖云道长被贴心的小棉袄暖到,端起酒杯豪爽地一饮而尽,朗声道:“让他们把人送进来吧。” 守在门外的抱朴子道长响亮地应道:“好嘞,都听师叔的。” 那名孕妇姓李,从小帮着家里的铁匠铺干活,怀孕前五个月都还下地干活,身体素质比周九夫人好得多。 栖云道长诊过脉后,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淡淡道:“好好养着,勉强能增加些经验。” 李氏的胎象很好,且不是头胎,作天作地也能顺产。 程小棠斥一万积分为李氏彻底检查了一遍,除了孕期营养不足造成的缺铁性贫血,各项指数都很稳。 李氏没有蠢到底,虽然身处陌生的环境很紧张,却没有拒绝任何治疗,战战兢兢地道谢。 栖云道长心气顺了一些,让她在月出观住下。 反正道观里有五个莫琛送来的重伤患者,再多一个孕妇,枢密院指挥使也负担得起。 程小棠最喜欢听话的病人,每日要巡房三回,仔细记录下重要的数据。 月出观恢复了每日对外开放两个时辰,偶尔会有之前义诊的伤患来复诊,周府的人却始终没有出现过。 王稳婆再去探望周九夫人,也被拒之门外。 周老夫人似乎打定主意,要用自己人解决问题,不再求助于栖云道长。 过了五日,李氏才从洞阳口中得知,她视为顶梁柱的丈夫不是跟着周老夫人离开,而是见形势不对,抛下她自己跑了。 周府的人虽然傲慢,却不会克扣说好的报酬。 李氏的丈夫被吓破了胆子,领了钱也不敢来月出观问一句李氏怎么样了,直接逃回家。 她只怀疑了一瞬,就气得要冲回家找负心汉算账。 “妹子别急,先躺下!道长刚给你扎过针,别又动了胎气!” 一名和善丰腴的妇人赶紧按住她,语重心长道:“你真当自己是铁打的不成?赚再多的银子,命没了都是空的。” 李氏看到陌生的妇人,不知为何感觉很亲切,眼眶一下就红了。 “你叫我苗姐吧。”丰腴妇人取过一碗温热的肉粥喂给李氏,“一定要好好吃饭,你吃不下,孩子也会饿。” 一碗粥吃完,李氏的脸色好了很多,不再想着跟抛弃她的负心汉同归于尽。 原来,这世间跟她一样苦命的人还很多。 那些没良心的负心汉,为了钱害死媳妇后转过头就另娶新人,还会让亲生孩子受继母磋磨。 李氏悲从中来,从小声抽泣变成放声大哭。 苗氏看她就像在看那年冬天的自己,低声安慰着,“放下吧,这是老天爷给咱们投第二次胎的机会。” “等孩子生下来了,就跟你男人和离。” 李氏哭得肝肠寸断,她还有一个大女儿,现在怀着两个孩子失去了后半辈子的依靠。 她大字不识一个,娘家不可能接受一个和离的女儿带着孩子们归家。气过之后,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程小棠隔着好几间房,都能听到李氏的哭声。 “还得是同病相怜的人好沟通。”抱朴子道长颇为感慨,“莫施主想得周到,将赵氏从京中带到临安来。” 莫琛露出符合长相的憨笑,“只要能帮上忙,我都可以做。” 确定周九夫人的情况凶险到几乎不可能自然生产后,莫琛就写了一封密信回京城,请之前在平许县那名先中毒后剖腹产子的妇人来一趟临安府。 现任大理寺丞的沈三公子欣然应允,特意让信任的属下与枢密院的人一起,护送苗氏南下。 人选都是现成的。 谢云飞回京一趟领赏,现在已经是个从七品的小武官。单论品阶,只比曾经高不可攀的阳川县县令低半品,颇有些按捺不住的小嘚瑟。 主要是他上次送的礼物被同僚们狠狠嘲笑过后,不敢直接跟应寒说话。 这次听了袁朗的建议,要从侧面展现风采。 短短半天,程小棠已经听谢云飞说过好几遍在京中跟着沈三公子办的案子。 就两起杀人大案,翻来覆去快说出花来,夹杂了各种私人情感。 程小棠强烈怀疑,应姐姐对小舅舅那点距离产生美的朦胧好感,快要因为他的话唠消退了。 眼见谢云飞跟着抱朴子道长感慨了几句李氏遇人不淑,又要分享渣男不得好死的情杀案,程小棠不得不开口打断。 “小舅舅,你刚说有人能让周老夫人妥协,是谁呀?” 莫琛这几天已经做好正面交锋的准备,通过官场上的周氏子弟施压,让周老夫人主动将周九夫人的安危放在孩子前面。 已经入仕的出色儿孙与尚未出世的胎儿相比,谁更重要不言而喻。 就算周老夫人拉不下面子,其他周家人也会妥协。 只是莫琛不想将月出观的人牵扯进来被周家人记恨,需要做些额外的安排,才没有立即动手。 为此他还在一处隐秘的宅子中,复刻了一间与程小棠准备的产房一模一样的房间。 万事俱备,只差最关键的产妇。 栖云道长与莫琛说得很直白,早一天调理周九夫人的身体,就少一分风险。 真让她怀到足月,未必是好事。 若非谢云飞说能用温和的手段解决,莫琛今晚就会带着赵氏去周府。 活生生的例子现在面前,周老夫人若再推脱,他只能以权压人了。 谢云飞双手合十,望着云隐寺的方向念了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玄正方丈肯定不忍心见信徒受苦。” 第440章 自信的来源 临安府顾陆周徐四大家族中,只有陆老夫人不信鬼神,其他三家老太太都是虔诚的佛教信徒。 这些年布施的香火钱足够给十八罗汉都塑上金身,让云隐寺稳坐江南第一寺。 栖云道长嫌弃地打量着谢云飞,“你什么时候跟秃驴有了交情?” “咳咳,没有。”谢云飞握拳轻咳,眼神飘忽了一下,“反正包在我身上,三日内,必定不伤和气的解决。” 应寒一贯锐利的凤眸闪过不甚明显的笑意,道:“那便仰仗谢大人了。” 谢大人心花怒放,正要咧嘴笑又绷住,“应姑娘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稍后我就去云隐寺拜访玄正方丈。” 电光火石之间,程小棠就明白了谢云飞自信的来源。 时间紧,任务重。 谢云飞匆匆洗漱一番,换上更正式的衣裳,背上一个小包袱就准备出发了,“棠宝,等舅舅回来,你懂的。” 程小棠很捧场地给谢云飞鼓劲儿,“小舅舅冲呀!” 其他人由于种种原因,都不方便去云隐寺,干脆让谢云飞一人上山,只在月出观等着好消息。 莫琛在周九夫人这件事上无法像以往那般冷静自持,时不时看一眼天色。 他最初也想过从云隐寺下手,可惜当今圣上笃信道教,他亲手查封、拆毁的寺庙数不胜数,说是仇深似海也不为过。 许多新兴道观的良田,都来自寺庙几代人上百年的积累。 虽然莫琛清理那些与地方乡绅勾结的僧人时,自认是帮佛陀清理门户,却阻止不了佛教中人对枢密院的仇恨。 亮出枢密院指挥使的名号,别说求助,怕是连寺门都进不去。 而玄甲军驻守西疆,一直对西域三十六国想要来中原传教的佛教各大派系严防死守。沈家人也上了僧人的黑名单,不应该有关系请得动玄正方丈出手。 在莫琛思索时,月出观的人已经开始为接收周九夫人做准备。 “关心则乱。” 栖云道长结束了一日一卦,悠闲地抛着闪闪发亮的金元宝玩,“莫施主还没想通吗?” 他平等地讨厌所有光头,唯独对玄正方丈这位好脾气的邻居印象不错。 程小棠喜滋滋地挨个擦拭一遍金元宝,开解道:“莫大人放心吧,玄正方丈是个好人。” “之前还帮我们给病人施粥呢。” 她指的是跟萧昀舒一起的那次义诊,当时还没有拜栖云道长为师。 莫琛眼神瞬间清明,看向一团孩子气却让人愿意信任的程小棠,露出真心的笑容,“大恩不言谢,在下铭记于心。” “应该哒。”程小棠露出两个甜甜的小梨涡,拍拍莫琛的肩膀,“大家都是好人,就要互帮互助。” 那年莫琛及时赶到诛杀常宁城外的叛军,对老程家人也有恩情在。 她不喜欢周府的目中无人,却不至于迁怒到素未蒙面的周九夫人身上。 能让莫琛这样身居高位却不忘初心的人费尽心力,应该也是个值得拥有更长人生的好人。 云隐寺内,谢云飞很顺利地见到了玄正方丈,开门见山地拿出萧昀舒给他寄的信物,说明来意。 “玄正方丈,可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谢云飞现在隶属于大理寺,基本常驻京城,很难有见应寒的机会。难得未来的外甥女婿深明大义,给他制造的机会,必须要好好表现。 “谢施主有心了。” 相较于干劲满满的谢云飞,玄正方丈慈祥和善的笑容下,心情却没有那么轻松。 他不动声色地轻捻那串雕刻着梵文的沉香佛珠,验证是真品的同时思绪飞转,没想到萧昀舒会将那么大的人情轻易用掉。 佛祖无欲无求,僧人却有弘扬佛法的使命。 玄正方丈身为云隐寺的住持也不例外,思索片刻后,开口问道:“谢施主,你说那位赵施主如今在月出观?” 谢云飞听话音就知道事情成了一半,欣喜道:“正是。栖云道长替赵氏诊过脉,若非之前的毒太过刁钻,本可以恢复如常人。” “方丈若是不放心,可派人随我去见上一面。” 玄正方丈和蔼道:“老衲许久不曾下山,正好活动下筋骨。弘忍,去将沐慈唤来。” 对他而言,说服周老夫人是最简单的部分。 周九老爷意外去世,超度的法事就是玄正方丈亲自做的,对遗腹子一事早有耳闻。 周老夫人在小儿媳诊出怀有身孕后,曾数次来云隐寺祈福,亲手抄经书,跪在佛前祈求佛祖保佑母子平安。 沐慈是精通医道的医僧,可惜对于妇人生产毫无经验,无能为力。 从本心来说,玄正方丈并不赞成剖腹产子这样惊世骇俗的行为,有伤天和。 即便对栖云道长的医术有一定了解,在前往周府之前,他也要亲自确定过成功的概率,再决定是否出手相助。 于是乎,月出观落成数月后,第一次招待了山上的邻居。 对于玄正方丈的顾虑,栖云道长直言不讳,“根据现在的情况,只有五成把握。” “五成。” 玄正方丈询问的看向沐慈。 沐慈摇头,坦诚道:“一成都没有。” 第441章 齐大非偶 玄正方丈沉吟片刻,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为何一定要在月出观?” 栖云道长淡然道:“因为只有我能做到。” 聪明人之间不用讲话说透。 玄正方丈叹息般念了声佛号,“老衲明日去一趟周府,还望道长尽力而为。” 程小棠在旁观察了沐慈大师半天,提出一个建议,“方丈,能让沐慈大师留下帮我们嘛?” 沐慈大师讶异的抬眸,“贫僧学艺不精,怕是帮不上忙。” 并非他不愿相助,而是看过月出观内的伤患后,深刻体会到医术水平上的差距。 “沐慈,你留下好好学。” 玄正方丈见栖云道长没有阻止的意思,蔼然道:“老衲谢过程小施主。” 程小棠嘿嘿一笑,热情地拎着一兜土豆种子送玄正方丈出门,“方丈,这土豆种子已经处理过了,您老种在禅院边上就行。” 玄正方丈笑得宛如弥勒佛,细细问过种土豆需要注意的地方,在山脚下与程小棠道别。 旁边的小沙弥背着一背篓的土豆干,畅想着加餐,脸上尽是笑容。 出家人不能沾染荤腥,斋菜的选择本就比普通人要少,能多一样菜都是好的。 程小棠送土豆的目的很简单,借助云隐寺的影响力宣传土豆,必定比官府出面更有效。 顺利的话,以后还可以跟玄正方丈深度合作。 她看过云隐寺僧人们种的地,大片大片上好的良田都是随意播种,没有深耕细作,太浪费了。 回到月出观时,谢玲花已经带着程天福到了,正在欣赏八品武官的英姿。程天禄收到信儿,稍晚也会从临江书院赶过来。 谢云飞大老远从京城来一趟不容易,自然是要好好吃一顿庆祝加接风的酒席。 月出观内百无禁忌,三位重金聘请的大厨各显身手,连带着养伤的李初五等人都沾了光。 酒足饭饱后,一家人久违地坐在一起闲话家常。 谢玲花用一盏酒的时间,就将谢云飞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庆幸小弟在终身大事上有眼光的同时,又担忧起前路艰难。 她知道应寒是萧家十二卫之一,作为从小训练出来的顶级部曲,地位不同于普通的护卫,极少离开主家。 要么在萧府内部结亲,要么终身不嫁不娶。 谢云飞半推半就地表明心迹后,眼见谢玲花的神色不太好,立即坐不住了,“姐,你别看我现在是个八品武官,在京城啥都不是。” “真的,一块瓦掉下来砸中三个人,恨不能有两个人都比我官儿大。” “咱老谢家什么光景你也知道,往上数八代都是地里刨食的,跟人家武将世家没得比。” 谢玲花没好气地呼了喋喋不休的弟弟一掌,“你当我是傻的不成?” 她担心的分明是应寒看不上自家傻弟弟。 从一开始乔装成猎户之女,数次解决逃荒队伍遇上的危机,到后面始终陪在程小棠身边,谢玲花早已将应寒视为自己人。 别说应寒的父辈是踏炎军出身,就是江湖杂耍的,她都不会嫌弃。 谢云飞被打了一下反而安心不少,羞涩道:“姐,我就是觉得应姑娘挺好的。” “应姐姐特别特别好!”程小棠眼睛亮闪闪,期待地握住谢云飞的手,“小舅舅,我会支持你的!” 谢玲花好笑地捏了下闺女粉嘟嘟的脸蛋,哄道:“小孩子家家的,不听这些。” “快回去睡觉,不然长不高了。” 程小棠舍不得走,企图撒娇,“娘,我白天睡过了,现在一点都不困。” 她还没听到大哥跟嫣儿姐姐的进展呢。 “棠宝,乖。”程天禄接收到娘亲的眼神,将摆出千斤坠架势的妹妹抱起来,温声道,“再过几年,二哥就不能抱你了。” 程小棠对自己的体重心里有数,只好老实地搂住文弱二哥的脖子,“二哥要多锻炼,就能一直抱得动我啦。” “好,棠宝也要听话,早睡早起。” 程天禄声音里满是暖意,又讲了许多书院的趣事当作睡前故事,才安抚好精力旺盛的妹妹,回到谢云飞暂住的厢房内。 此时的谢玲花,刚得知谢云飞这次回来,除了护送赵氏之外,还要帮萧昀舒几个小忙。 程天禄又细问了几个问题,笃定道:“这些事,萧爷爷就可以解决。” 萧昀舒是刻意给谢云飞创造机会。 谢云飞在谢玲花母子三人的审视下,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我看昀舒这孩子年纪虽小,行事也很有章法,你们觉得呢?” 程天禄摇头,“齐大非偶。” 程天福将谢云飞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小舅,老程家往上数八代,也是在地里刨食的。” 谢玲花总结道:“萧小侯爷还是个孩子,以后就长大了。” 过去这几年,她自然看得出萧昀舒对棠宝的喜爱和宠溺。光是应寒、应霜、鲁方几人都任凭程小棠差遣,就足见重视。 一来孩子还小,不懂世间有多复杂,做玩伴不需要考虑那么多; 二来出身的差距摆在那里,迟早会有分别的一天。 像现在,萧昀舒已经离开临安府一年,萧家置办的产业也都交给萧崇打理,就是谢玲花预见的发展。 再过些年,两个孩子就会成为彼此珍贵的回忆。 谢玲花在绣庄这些日子,听了许多门不当户不对的故事,更加坚定了决心。 萧崇和萧昀舒对程家有恩不假,谢玲花宁愿自己做牛做马报答,也绝不会让女儿做高门妾室。 “等下,谁说要让棠宝做妾了?” 谢云飞听得云里雾里,一拍桌案怒道:“哪个兔崽子敢开这个口,我打得他满地找牙!后悔出生在这个世上!” 谢玲花捏了捏拳头,“又皮痒了?” 说了半天还在这儿装傻,别以为孩子们在,她就会手下留情。 姐姐打弟弟,天经地义。 谢云飞缩了缩脖子,换上笑脸道:“姐,咱们虽然是贫农出身,也不能歧视世家子弟,一开始就把人往坏了想。” 他可不是重色轻外甥女,是萧昀舒太有诚意。 程天禄明显不相信,“小舅舅,你怎么确定别人说的话,就是真实的想法?” 谢云飞轻咳一声,“此事说来话长。” *** 次日,程小棠起床时,程天禄已经赶回临江书院。 谢玲花和程天福眼底微微泛青,一看就没睡好。陪着程小棠吃完早饭后,又嘱咐了谢云飞几句,就赶去绣庄忙活。 谢云飞的黑眼圈最重,看到应寒都不好意思抬头,怕留下身体虚的印象。 程小棠以为家里人是群策群力,为小舅舅的追妻之路探讨到天明,就没有细问。 今日的重头戏,是玄正方丈要去周府劝说周老夫人。 莫琛无法安心地坐着等,一早就盯着云隐寺的动静,一路尾随至周府,眼看着玄正方丈不到一个时辰就出来了。 随后,周老夫人的院子开始忙碌,后门不断有仆从进出。 又过了两个时辰,两辆朴素低调的马车从角门出发,踩着暮色停在了月出观的门前。 这次周老夫人没有任何阻碍地坐到了待客的厅堂上座,心中郁气消散许多,终于能心平气和地跟栖云道长对话。 第442章 活下来的希望 周府这次来得低调,阵仗却比之前还要大。 周老夫人拨了自己院内得用的仆妇,加上周九夫人房内的下人,随行一共有两个管事嬷嬷,八个丫鬟以及十二名家丁护院。 外加一名多年为周氏子弟看病的老大夫,包括王稳婆在内的三个稳婆。 浩浩荡荡二十多人护送着周九夫人入住程小棠精心准备的待产房,放下装着衣物的木箱后,就被请出了院子。 “翠微,清瑶,王稳婆留在屋内伺候。” 应霜在周府仆从惊疑不定的目光下,精准地安排着人手,“邵嬷嬷,粉桃,绿荷,住在西耳房,负责周九夫人的一应琐事。” “赵山,点四名家丁跟随玄灵道长去南客堂,不得随意走动,违者立即离开月出观。” “其余人,可以离开了。” 被点到名的人不知如何是好,等着周府管家的吩咐。 周府管家可以肯定,此前翠微、清瑶两个守在周九夫人身边的贴身大丫鬟没见过应霜,对方却能直接讲人对上号。 “应姑娘,可否我去请示老夫人。” 应霜和善道:“自然,周管家这边请。” 屋内,程小棠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周九夫人,比想象中更加娇小。 若非知道她已经二十二岁,又挺着硕大的肚子,看起来更像是还没及笄的少女。 “周九夫人,初次见面,我是栖云道长的徒弟程小棠。”程小棠坐到床边,露出甜甜的梨涡,“你别怕,在师父来之前,我先给你检查一下。” 程小棠本就长得圆润可爱,为了缓解孕妇的紧张情绪,还特意换了一身暖色调的罗裙。 小姑娘的声音又软又糯,宛如一颗奶团子,轻易就让周九夫人卸下了心防。 周九夫人脸上浮现一个浅笑,羞涩地小声道:“程小大夫,我听说过你的名字,今后麻烦你了。” 她还在闺中时,就知道自己身子单薄,未来子嗣会很艰难。 嫁入周府后,多年调养仍旧没有动静,丈夫却顶着婆母的压力,始终不肯纳妾,以至于唯一的血脉就是她腹中的孩子。 因此周九夫人已经做好付出生命的代价,想尽一切办法保胎到足月,换取孩子平安降生。 遗书修修改改写了几十封,却在最后关头看到了新的希望。 就算是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她都想把握住,亲手抚养孩子们长大。 一出生就没了爹娘的孩子有多可怜,周九夫人从来不敢细想。只能寄希望于婆母怜惜小儿子的血脉,多加照拂。 “程小大夫,无论要吃多少苦我都可以的。”周九夫人长得柔柔弱弱,眼神却有着不输战士的坚毅,“只要能让我陪着孩子们长大。” “若是有意外,一定要以孩子为先。” 程小棠扫了眼窗外乔装打扮成普通道士的莫琛,应道:“我们会尽力而为。” “孩子不能没有母亲,九夫人坚定信念,对生产也会有益处。” 周九夫人鼻头发酸,哽咽着点头,轻抚肚子,柔声哄着腹中孩子,“你们听到了吗?要乖乖的,娘才能疼你们。” 程小棠一边把脉,一边仔细地询问孕期中的反应,将周九夫人的身体彻底检查了一遍,做好初步档案。 双胞胎并不常见,幸好当初小婶怀孕时,她为保万无一失,四处开始积累产妇的病例。 到现在为止,加上周九夫人和赵氏,一共有七份身怀双胞胎的孕妇病例。 以她现在望闻问切的水平,能从脉象、肚子的大小以及产妇的自我描述中,估算出怀孕在七八个月左右。 幸好程小棠还有外挂。 虽不知系统提供的是什么级别的医疗设备,反正一万积分一次的扫描还是很有价值的,直接精准到三十三周零四天。 大概是为了保胎拼命吃各种补身体的膳食,周九夫人的气色尚算红润,可惜营养都被肚子里的孩子吸收走了,四肢纤细得夸张,还有些浮肿。 许久未曾这般奔波劳累,周九夫人说着说着,眼皮越来越重,被大丫鬟翠微伺候着睡去。 程小棠喊来王稳婆嘱咐了几句,“王婆婆,屋里就交给你了,有情况就喊人。” 王稳婆举起三根手指,道:“程小大夫放心,老婆子一定不眨眼地守着。” 清瑶审视着笑容满面的王稳婆,想建议程小棠换另一位更有经验也更熟悉的冯稳婆,就被翠微用眼神制止。 “清瑶,你看好时辰,别让夫人睡过晚膳的时辰。” 翠微恭敬地送程小棠走到屋外,压低了声音问道:“程小大夫,夫人怀孕后比起前还瘦了许多,可有办法让她的身子骨好一些?” 程小棠摇头,“九夫人的吸收能力不如腹中胎儿,只能等生产后再调养。” 听到这话,翠微的眼眶迅速红了起来,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有劳程小大夫,有事尽管吩咐。” 她不敢再问,只知道她家小姐在月出观才有活下来的希望。 之前那么多大夫和稳婆,都不敢提生产后的事情。 周老夫人与栖云道长协商时,也感觉到对方与他人不同的底气,放下身段道:“之前多有误会,还望道长不计前嫌。” “若能母子平安,周氏必有重谢,让天下皆知道长的神医之名。” 栖云道长闻言失笑,“周老夫人又误会了。” 第443章 必须万分凶险 周老夫人微愣,“还请道长解惑。” 栖云道长不徐不疾地替周老夫人倒了一杯茶,淡淡道:“老夫人应当知道,剖腹产子是一件很凶险的事情。” “贫道也只做过一次,把握并不高。” 周老夫人颔首,宽慰道:“道长放心,玄正方丈已经将个中缘由都与我讲清楚了。” “若是不成,也绝无怨憎。” 栖云道长发现这诰命老夫人是油盐不进,半点没有默契,只得直白道:“贫道的意思是,这剖腹产子对医术要求太高,只有我能做到。” “便是周九夫人顺利生产,也不要对外声张,以免有沽名钓誉之徒效仿。” 人怕出名猪怕壮。 只是在平许县冒险试了一次,赵氏能母子平安纯属侥幸,却被莫琛这货死乞白赖地找上门。 明知有孕妇命悬一线,就是为了教育徒弟,栖云道长也做不到袖手旁观。 但剖腹不只是当日需要远超绝大多数大夫的开刀、止血、缝合水准,结束后的恢复期稍有不慎,也会前功尽弃。 光是用于缝合伤口的羊肠线,就没有几家医馆能处理到位。 抱朴子道长采购了全城的羊肠线,要么是没处理干净,要么是太粗,最后还得带着徒弟亲自动手,才做出用于义诊的缝合线。 栖云道长之所以坚持要周九夫人在月出观生产,除了避免周府中有人节外生枝之外,最重要的是掌控舆论的源头。 失败另说,若是成功,两次母子平安的剖腹产子会带来无穷的后患。 如今便是高高在上的后宫嫔妃,生孩子都无法让旁人代替,只能亲自冒着生命的危险闯鬼门关。 剖腹固然能给必死之局带来转机,却是万不得已的手段。 若是有心思不正的人故意无视危险,夸大剖腹产子的神奇之处,好事也会变成坏事。 周老夫人沉默良久,她从未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只觉得在周家媳妇在道观产子有损家族的名望,细想之下生出几分愧意: 一直以来,是她太过狭隘了。 “道长,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我们周府必会记住这份恩情。” 栖云道长看出周老夫人神色中的诚意,也愿意说几句悦耳的话,“周老夫人,无论如何,您做了争取的决定。” 没有比相信他,更好的选择。 周府管家在旁等候许久,见气氛缓和下来,才上前禀报应霜所做的安排。 周老夫人闻言心中一凛,越发觉得栖云道长深不可测,再没有异议,带着被挑剩的人打道回府。 “一切有劳道长多费心了,有任何需求,周氏必定全力配合。” 周九夫人就这么在月出观住下了。 邵嬷嬷、翠微、清瑶都是陪嫁来的秦氏家仆,照顾主子的细心程度,远超过莫琛请来的人仆妇。 周老夫人回府后,对家中人的说辞都是小儿媳在月出观为腹中胎儿祈福。事关周九老爷的遗腹子,外人纵使知道些内情,也不会深究。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中。 栖云道长细致地给周九夫人扎针保胎,将预产期定在了一个月后。 程小棠算了下日子,那天正好满三十七周。如周府上下所愿,足月生产,最大程度地保住腹中胎儿。 李初五肚皮上的伤口恢复得很好,千恩万谢地领了报酬回家慢慢养伤。其他四名重伤患的情况也差不多,都被莫琛派人送回了老家。 他们的任务就是让栖云道长熟练缝合伤口,无需再留。 如今月出观就只剩下两位月份差不多的孕妇,从栖云道长到洞阳,师门十几个大夫每日照三餐巡视,准备接生。 李氏怀胎八月,胎象很稳,吃着邵嬷嬷安排的丰盛膳食,气色肉眼可见地红润起来,还能挺着大肚子与苗姐一起探望卧床养胎的周九夫人。 一个怀了双胞胎,一个经历过剖腹产子,无疑是最好的鼓励。 周九夫人静养了十来天后,尝试着下地走了一炷香的时间,足以让邵嬷嬷几人激动地跑去正殿给天尊老爷磕头。 “玄机,你去将安胎药端来给周九夫人。” 程小棠眼瞅着最焦虑的莫琛一直在院子里打转,十几天都不敢靠近房间半步,决定仗义出手。 莫琛在脑中转了一圈,才反应过来程小棠叫的“玄机”是自己,压下心底复杂的情绪,恭敬应道:“是,小师叔。” 程小棠眨了眨眼,目光与便宜师侄对上,吩咐道:“这次的药比较苦,你看周九夫人喝完再走。” 周九夫人莞尔,柔声道:“程小大夫放心,多苦我都会喝完的。” 她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嫌弃良药苦口。 程小棠笑眯眯地摆手,“我今天要进城住一晚,明天再来看你,要乖乖地吃好睡好哦。” 周九夫人无奈地点头,眼里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慈爱。 她要是能有一个像程小大夫这样的女儿,一定会千娇万宠地呵护着长大。 莫琛送来的托盘上,药盅旁还有一盒散发着丝丝甜香的香糖果子,语调平稳道:“周九夫人,请喝药。” “有劳玄机道长,以后这些事让翠微去做就可以。” 周九夫人有些不好意思,一口气将汤药喝完,挑出一枚圆圆的糖果放入口中,眉眼微弯,“好久没吃糖瓜了,果然很甜。” 莫琛低垂的眼眸中划过一丝笑意,没有再说话。 十六年前,他跟着祖父进京时已经十四岁,而隔壁家天真懵懂的小妹妹才八岁,每日都在为弹不好琴苦恼。 如今物是人非,莫琛已经记不清当时在临安府的悠闲岁月,想必周九夫人也不会愿意回想家中遭逢巨变后的种种艰辛。 唯有小时候的口味,始终没变。 *** 程小棠趁着应寒外出处理萧家的事务,兴冲冲跑去潇湘阁,将谢云飞去年千里迢迢给应寒送了一副骨架的事情告诉了白嫣。 既然小舅舅让她参谋该送什么礼物,自然要向最专业的人交代清楚送礼的关系。 白嫣听得津津有味,准确地抓住了重点,“那副骨架现在怎么样了?” “在应姐姐的工具房里。” 程小棠笑眼弯弯地竖起大拇指,“保存得很好。” 第444章 牛上加牛,生意兴隆 应霜露出一个端庄得体的浅笑,“那副玉石骨架虽珍贵,却有诸多错误。想必打造者并未见过真正的骸骨,而是凭空想象。” 白嫣莞尔,“原来如此。” 这是第一份礼物就送错了。 程小棠心疼小舅舅九死一生才攒到的银子,摇头叹息道:“遇人不淑啊。” 这年头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衙门里的仵作为了破案对尸体动刀子,都让人避之不及。普通的工匠,怎么可能知道人体内部的骨架构造。 应寒从小就展现出对刑讯的天赋,经手拷问过的细作比谢云飞见过的还多。 那副玉石骨架不中看也不重用,当摆设都嫌占地方。 因此,当应霜悄悄跟程小棠透露应寒将骨架好好地收藏起来时,就说明应寒对谢云飞的示好并非无动于衷。 只是有好感,尚未到心动的程度。 应霜和应寒并非亲姐妹,而是踏炎军阵亡士兵的遗孤,年龄差着十几岁。被同一个师父先后收养,她算是看着应寒长大的,颇有些养女儿的心态。 寻常男子,怕是光听说应寒的手段,就要吓退十里地。 萧昀舒也很了解应寒的性格,给谢云飞制造机会,同样是给应寒选择。 缘分天定,也要自己争取。 谢云飞从村里出来就进了玄甲军,身边都是糙汉子。因此年过弱冠,也没怎么经历过社会的毒打。 偏生他的眼光极高,在尉州没有找到对象,就对最擅刑讯的应寒一见钟情。 谢云飞将程天禄所说的为投其所奉为行动纲领,用一坛罗汉醉作为报酬,跟大理寺狱卒学了一个痛而不伤的小技巧。 这次刚到临安府,就喜滋滋跟应寒分享。 然后,从应霜口中得知,他再次送了一份没用的礼物。 “应姐姐三年前就会大理寺狱卒当独门绝技的手法了,用来惩罚逃荒路上被迫落草为寇的流民,就没有能扛过十息的。” 程小棠笑得见牙不见眼,“再过几天,小舅舅就要回京复命,现在急得团团转。” “好嫂嫂,你帮帮小舅舅吧。” 白嫣脸上浮现两朵红晕,转过身假装整理胭脂,嗔道:“八字还没一撇呢。” 程小棠歪着头地凑到她面前,甜甜道:“那不是没到良辰吉日嘛。都怪我师父,没把日子算早一点。” “棠宝,不能这么没大没小。”谢玲花正好来潇湘阁取香皂,轻轻捏了下女儿的小脸蛋,“栖云道长太宠你了,换别的师父早打你手心了。” 程小棠骄傲地昂起头,“我师父是天下最好的师父。” 教过她的人很多,之所以下定决心将学医作为主业,就是因为喜欢栖云道长随性洒脱的脾气。 当然,才华横溢也很重要。 程小棠奉行技多不压身,医术要学,炼丹要学,六爻占卜也要学。 她煞有介事地从随身的荷包里摸出三枚铜板,左手覆盖在右手上,双手轻摇,再将铜钱撒在桌面上,如此往复六次。 “谦卦,六爻皆吉。” “今晚与属牛之人游湖赏月,就能财源广进。” 谢玲花被逗得笑出了鱼尾纹,亲昵道:“好,那我可要好好沾一沾你这头小牛的财气。” “还有大哥呢。”程小棠露出快乐的小梨涡,“牛上加牛,生意兴隆。” 在场的人中,就程小棠和程天福属牛。 白嫣背对着程小棠,羞得耳朵都泛红了,程天福嘴角微扬,宠溺地摸摸妹妹的头,“大哥请客,带棠宝做瓜皮船好不好?” “好耶!” 程小棠牵住白嫣的手,“嫣儿姐姐一起,咱们潇湘馆要做大做强!” 白嫣的手心发热,飞快地看了一眼程天福,小声道:“好。” 谢玲花当了绣庄掌柜以后,需要打交道的人成倍上涨,比在程氏布庄更忙。 而立下豪言壮志要当贤内助的程大牛,在春耕时被程族长借走就没回来,她只好抓大儿子当壮丁,就这还忙得两三天才能见女儿一面。 程天福一半出于孝顺,一半为了儿女私情,如今倒是没有急着去跑镖。 先成家后立业,家里人都很支持。 四月的晚风还有些微凉,一家四口坐着文人墨客最爱的瓜皮船,悠闲地聊着家常,再巡视各大酒楼的灯火。 能在寸土寸金的湖畔做得起买卖,背后东家都不是普通人。 但凡生意冷清一些,掌柜们都没法交代。 “这段时间以来,毕掌柜、赵掌柜以及吴掌柜的家眷,在潇湘阁花的银子不下千两。” 白嫣给程小棠拢了拢披风,望着临湖的几家大酒楼,“似乎还没死心。” 他们曾经将打压玉堂楼的希望寄托在月出观上,结果等了又等,不得不相信栖云道长真的视钱财为身外之物,一心从医。 每月卖罗汉醉赚的银子,全用来买义诊的药材了。 而比破北斗更烈的医用酒精,在治疗外伤上效果极佳,却只送不卖。凡是能通过玄诚道人考核的大夫,都能得到试用的机会。 若是信守承诺,不在暗地中倒卖,三年后就可以用普通药酒的价格买到医用酒精。 酒楼掌柜们听闻后,还动过曲线救国的心思,可惜东家们等不了三年。 谢玲花还是第一次听说潇湘阁的客人中有别的心思,认真道:“嫣儿,你来临安府不久,可需要帮忙?” 茗烟绣庄是顾夫人的陪嫁产业,便是看在顾氏的面子上,也没人会上门打歪心思。 白嫣摇头,轻笑着解释,“伯母放心,银货两讫,不曾占他们半点便宜。” 程小棠乌黑透亮的大眼睛里满是自信,“娘,我们潇湘阁现在好多胭脂和香皂都是限量款,他们买到就是赚到。” “以后说不定还要增值呢。” 程天福笑道:“天禄跟我说过,书院里有不少同窗托他买那款桃花形状的香皂。” 随着香皂广受世家贵夫人和闺秀们追捧,程小棠就将肥皂的价钱降了下来,做成朴实无华的平民款式。 虽然手感不如昂贵的香皂,胜在耐用,一块就够一家人用很久。 这么一来,肥皂作为薄利多销的的小买卖,愈发入不了大人物们的眼,让潇湘阁省去不少麻烦。 程小棠悠闲地欣赏着繁华的临安夜景,宛如一个个闪闪发亮的金元宝,在等她采撷。 明日赏花宴,就是大好商机。 第445章 心思都不太正 程小棠一年后再来静水闲居做客,待遇比之当初,不可同日而语。 其中固然有她名声越发响亮的原因,也少不了顾夫人和顾念娇在顾府的地位提升。 之前顾老夫人不待见顾夫人,迟迟不肯交出掌家大权,连带着居嫡居长的顾大小姐都要受庶妹、堂妹们的气。 名贵清流自恃身份,总说真金白银是俗物,嫌弃商贩有铜臭。 然而蒸蒸日上的茗烟绣庄和日进斗金的制冰买卖,就是顾夫人母女的底气。 深的不说,光是平日给下人们的打赏就比别的院多。 虽然不指望用一点小恩小惠就能收买人心,起码在明面上敷衍的仆妇丫鬟少了许多,立规矩也顺利起来。 像这次桃花宴的酒席,就没用顾府公中一文钱,全由顾夫人的私房所出。 程小棠一身茗烟绣庄最新力推的云雾烟罗锦,上衫是月白色的宽袖,下裙则是绯红色的罗裙,裙摆用金线绣着海棠花,可爱中透着矜贵。 程二蓉穿着同一匹云雾烟罗锦所裁制的对襟半臂襦裙,客气道:“顾大小姐,你先去忙吧,棠宝有我照顾。” 程小棠纠正道:“二姐,是我和应姐姐照顾你好嘛。” 若论参加宴会,她可比深居简出的程二蓉有经验,等下还要分析程三莲广撒网捕捞到的鱼是什么成色呢。 顾念娇上下打量着程小棠和程二蓉的裙子,幽幽道:“真羡慕你们能穿姐妹装。” 她今日盛装出席,行走间宛如盛开的牡丹,明媚而娇艳,轻松就吸引了在场大多数人的视线。 少年的惊艳和爱慕,少女的审视和忌惮,都能引领临安府的新风潮。 顾念娇扫了一眼温婉静雅的顾念薇和清新灵动的顾念惜,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有些人宁愿花重金去苏州请绣娘回来,也不愿用茗烟绣庄的布料。” 程小棠往南边的少女们瞅了一眼,小大人般叹了口气,“各有各的烦恼吧。” 谁家还没个闹心的姐妹了。 程三莲大概对宋昭最为上心,这次参加赏花宴,依旧坚持穿黛色系的衣裙。 香皂卖得火热,调出桃花香的程三莲也跟着赚到丰厚的分红,程二蓉不给做紫色衣裳,她就自己拿钱去请外面的绣娘。 跟顾念惜、顾念薇算是半斤八两。 顾念娇闻言望向格外热闹的凉亭旁,南边坐着精心打扮的闺秀们,北边则是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彼此隔着桌席谈笑风生,春意盎然。 看起来尚未开席,不少人就已经不虚此行。 想到程小棠托她打探的消息,顾念娇心中微动,主动道:“棠宝,可以要我派人盯着?” 那几个小世家的人惯会汲汲营营,踩高拜低,若非有所图谋,看都不会看程三莲这样出身的女子一眼。 程小棠笑眯眯地婉拒,“顾姐姐无需在意,最重要的是办好宴会。” 单论心思不正,她那位三堂姐也不会输。 程三莲早就注意到的程小棠的视线,频频转头偷瞄。她现在也学聪明了,谨记一个原则:穿同样色系的裙子时,千万不能站在顾念娇身边。 各花入各眼的前提是,不能变成陪衬的绿叶。 好不容易等到顾念娇去招待别的宾客,程三莲才挽着魏凝珠的手,笑吟吟地走到程小棠面前。 “棠宝,二姐,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程二蓉看到程三莲穿浅黛色的裙子就觉得眼睛疼,已经不想再劝,“刚到没多久。” “我们坐一起吧。”程三莲暗自对比了一番,决定坐在程二蓉身边,“等下有什么不懂的,我还能教你,以免失礼于人。” 程二蓉这下连话都懒得回。 参加的宴会比她多,可算让程三莲找到机会得瑟了。 程小棠在观察许久未见的魏凝珠,身穿素雅的百褶如意月裙,比在关凌村时更显纤弱,很有小白花清冷柔弱的韵味。 大概是上次在沈三公子身上栽的跟头太狠,狠狠修炼过的成果。 魏凝珠眸光闪过异色,面上露出亲热的笑容,“棠宝,蓉妹妹,好久不见。听说文韬哥哥今日也要来,你们有看见他吗?” 程小棠往后退了一步,笑道:“魏姑娘,这个问题,应该是我们问你才是。” 程文韬如今在钱塘县的新洛书院读书,算是魏老爷子的学生。 魏家人在沈三公子离开后,也无颜在关凌村住下去,就将村里的院子卖掉,再在县城里买了一个二进的小宅子。 魏举人正在备考三年一度的春闱,魏凝珠的弟弟魏庭也在新洛书院读书,祖孙三人偶尔会邀请程文韬到家里,探讨学问。 每到这时候,魏夫人还会让魏凝珠去书房送些茶点。 因此看在程文韬眼里,魏家上下都已经将他当作魏凝珠的未来夫婿,着重培养他。 据程小棠所知,杨氏已经跟程老太报备过,积极地准备着聘礼。 只等程天福与白嫣定亲后,就去魏家提亲。 她这么急,是因为还有个隐秘的目的。 白嫣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还做过仙人跳那样的缺德事。如今抛头露面在潇湘阁当掌柜,赚再多银子,那也是让人瞧不上的商户。 而魏凝珠是举人老爷的女儿,正经的管家小姐。 一旦两桩婚事都落成,她就能在儿媳妇的身价上,狠狠赢一次谢玲花。 程老太也不拦着,任由杨氏盘算着公中该出多少银子,魏家会给多少嫁妆,怎么才能又有面子又不亏里子。 程三莲见过的世面多了,还有些看不上魏凝珠。 听杨智明一顿分析后,才勉强愿意认魏凝珠当嫂子,等着她能在成婚后规劝程文韬读书,早日金榜题名。 至于魏凝珠是怎么想的,程小棠也能猜个七八分。 反正除了身在其中的杨氏母子外,老程家人都不相信以魏凝珠的心气会看程文韬,“下嫁”到老程家。 第446章 像在看金元宝 程文韬是与宋五老爷的独子宋昭一起来的,身边跟着两名桃腮杏脸的丫鬟和一名眉目清秀的书童。 打眼一看,颇有些公子哥的派头。 “棠宝,二蓉,见到三哥怎么不打招呼?”程文韬一身儒衫,轻摇着扇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魏凝珠,“魏姑娘,你身子弱,快别站在日头底下。” 他环视一圈发现有树荫的座位上都有人,自然地使唤宋昭的小厮,“松竹,去取一把伞来。” “是,程三公子。” 松竹恭敬地应下,低垂下头掩饰住不屑的神色。 宋昭落后程文韬一步,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大名鼎鼎的程小棠。 他已经花了太多心思在程家人身上,既要应付愚钝不堪的程文韬,又要哄着自视过高的程三莲,再不接触本尊,就得不偿失了。 魏凝珠连忙出声阻拦,“不必麻烦。” “文韬哥哥,大夫说让我多晒晒太阳,对身体有益。” 程文韬被一声“文韬哥哥”叫得心都酥了,扭头命令程小棠道:“小妹,你不是在学医吗?给魏姑娘把个脉,或者让你师父栖云道长来魏家一趟。” “栖云道长在闭关,不出诊。” “你这是什么态度——”程文韬正要摆出兄长的架势,就发现说话的人是应寒,脑子瞬间清醒过来,将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太久没跟程小棠相处,竟忘了家里还有这尊煞星。 魏凝珠轻咬唇瓣,脸上泛起薄薄的红晕,轻声邀请道:“文韬哥哥,浣云沼旁中有一株兰花开得正好,可要去看看?” 程文韬心里乐开了花,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道:“还请魏姑娘带路。” 程小棠和程二蓉根本没听程文韬在放什么屁,见他乐颠颠被魏凝珠支走也不在意,只目光灼灼地打量穿着浅黛色外袍的宋昭。 长得倒是仪表堂堂,斯文儒雅。 程二蓉的嘴唇微动,用只有程小棠能听到的音量小声道:“宋昭外袍所用的双窠云雁织金缎,与程三莲的妆花裙出自同一个绣娘之手。” 双窠云雁织金缎,一匹就要一百多两银子,还供不应求。 “奢侈。”程小棠客观地点评道,“不过能做出设计出这样的巧思,那位绣娘很有本事,有机会挖过来。” 宋昭和程三莲的衣服粗看之下没有相似之处,在知情人的眼里,却能看出细节处隐藏着的契合。 对于怀春少女而言,可谓绝杀。 程三莲眼角眉梢尽是欢喜,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昭哥哥。” 宋昭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自我介绍道:“在下宋昭,经常听文韬兄提起家中的姐妹。” “今日一见,果然与莲儿妹妹一样,与众不同,清丽脱俗。” 程二蓉瞥了一眼程三莲,礼貌地回了一礼,笑而不语。 程小棠一不小心被宋昭油腻到,活用童言无忌的优势,仰头问道:“宋公子,你是特别喜欢黛紫色吗?” 宋昭垂眸凝视着程小棠,颔首道:“确是如此。” “哇,那跟我三姐一样诶。”程小棠右手握拳轻击左手掌心,作恍然大悟状,“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 “棠宝!” 程三莲娇羞地一跺脚,“昭哥哥,你别听小孩子乱说。” 程小棠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无辜道:“我没有乱说呀。二姐,三姐是不是从去年的曲水流觞宴后,就特别喜欢紫色?” 程二蓉配合的作思索状,“我有些记不清了,好像是从去年五六月开始的。” “三妹,你以前不是喜欢天青色吗?” 程三莲半真半假地嗔怒道:“程二蓉,你怎么也跟棠宝胡闹?好看的颜色那么多,我哪有最喜欢紫色。“ 说着,她忍不住瞄了一眼宋昭。 这下他总该明白自己的心意,不用再患得患失了吧。 宋昭含笑道:“紫色很适合程三小姐。” 程小棠顺势试探道:“宋公子,你也很适合穿紫色,特别有气质。” 【宿主行为宠爱宋昭一次,获得八十五积分。】 呵,果然只有自恋是真的。 八十五积分虽然是正向的好感度,却不代表宋昭就是个好人。 程小棠心知肚明,宋昭是想从程家得到好处。看她,大概也像是在看金元宝。 问世间,谁能对金元宝没好感呢? 宋昭做戏做全套,游刃有余地表现出对程三莲的在意,同时试着从程小棠嘴里套出有关周九夫人的情况。 他从母亲那里得知,周九夫人秦氏与枢密院指挥使莫琛的家中长辈是世交,二人在年幼时,曾有一段两小无猜的交情。 自周九老爷意外过世以后,周府为周九夫人请了无数名医和稳婆,根本瞒不住有心人士的打探。 再加上周府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各房都有自己的心思。周九夫人若是生下儿子,就要多分一份家产,多的是周家人不想看到这样的情况发生。 若是生不下来,就另当别论。 因此临安府的高门大户的后院内,或主动或被动,都知道了周九夫人这一胎极为凶险。 周老夫人多年信奉佛教,是云隐寺最大的香客之一,于情于理都不该让怀着遗腹子的小儿媳在临产前住进月出观。 除非,这里面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交易。 宋氏虽不如吴中徐氏底蕴深厚,也是世代簪缨的名门,并非徐老夫人的马前卒。 宋昭这般忍辱负重,自然有自己的打算。 若是程小棠和栖云道长借此攀上了位高权重的枢密院指挥使,他就要重新考虑,是否继续帮着徐老夫人对付程家人。 可惜程小棠根本不接茬,问就是在月出观清修祈福,再多便是周府的家事。 程三莲在旁听得无聊,忍不住开口问道:“昭哥哥,你认识周九夫人吗?为什么这么关心她?” “从未见过。” 宋昭脸色微变,飞快地回了一句,随即意识到不能再继续问下去,便提出要去男宾席位找好友。 临走前,他还不忘留下两位婢女继续观察程小棠,借口倒是柔情蜜意,“黛星,黛月,你们跟在程三小姐身边照顾。” 程三莲以手掩唇,得意地瞥了某个脸色微白的少女一眼,娇声道:“莲儿谢过昭哥哥。” 哼,果然她才是昭哥哥放在心尖上的人。 程小棠顺着程三莲的视线看过去,乐得露出两个小梨涡。 巧了,又是个熟人。 第447章 不能承担重任 周二小姐沉浸在心上人瞎了狗眼的伤心中,没注意到程小棠,只狠狠瞪了一眼小人得志的程三莲,跑去找顾念薇哭诉。 她不能接受,自己居然不是输给临安第一才女,而是不通文墨的乡下村姑! 程小棠原以为周二小姐会有话问自己,说辞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她传回周府,让那些人再焦虑一些,最好狗急跳墙来月出观下黑手。 鲁大师研究蒸汽机还没有眉目,为化解暴躁的情绪,新做了一个极其凶残的机关,正需要小白鼠测试。 结果刚打了个照面,人就跑了。 程小棠颇为惋惜,看来周二小姐当初来月出观并不是真的关心周九夫人,只是想在周老夫人面前卖乖而已。 人走茶凉,枉费周九老爷将侄子侄女当亲生孩子疼爱。 百年世家的亲情,委实太过淡薄。 想到这里,程小棠看向程三莲,问道:“三姐,你认识周二小姐吗?” 程三莲得意扬扬地坐了下来,宛如打了胜仗的将军,“当然,她之前老纠缠昭哥哥,一点都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程小棠眯起眸子,“宋公子跟你说的?” 程三莲立即维护起宋昭的形象,“才不是!昭哥哥最是温文儒雅,就算心里厌烦,也不会表现出来。” “那你怎么知道的?” “哎呀,你还小,等长大就懂了。女人有一种直觉,能分辨得出谁有歪心思。” 程小棠只想呵呵,她现在就懂,宋昭也是骑驴找马的心态。 他的手段比程三莲稍微高明一些,沾花惹草又摆出温润如玉的谦和姿态,还能挑动女人为他争风吃醋。 光是应寒查到的,就有好几个高门闺秀对宋昭芳心暗许。 不过这与程小棠就没什么关系了,反正看这爱恨情仇的复杂局面,周二小姐大概不会想从程三莲这里打探消息。 她能做的,也就是今天之后,让宋昭的小鱼塘热闹起来,以免无辜少女继续被欺骗。 至于程三莲…… 程小棠摇了摇头,将某些自信到盲目的言论晃出脑袋。 还是交给杨氏来烦恼吧。 她还小,不能承担这么重的任务。 气跑了情敌,程三莲身心愉悦地使唤起宋昭的丫鬟,“黛星,去给我要个坐垫来,这椅子太硬了。” “黛月,过来给我捏下肩膀,马车坐得有些乏。” “是,程三小姐。” 两名丫鬟都是宋府精心调教出来的,纵使心里一万个不乐意,面上依旧带着恭顺的笑容,伺候得尽心尽力。 倒是一旁的程二蓉看不下去了,“程三莲,你差不多得了,矫情什么呢?” 还椅子太硬,坐马车太累。 说话不嫌闪了舌头! “切,你就是嫉妒。”程三莲欣赏着自己新染的丹蔻,哼道,“自己是个劳碌命,还见不得我舒坦。” “说对了,我见你就烦,别跟过来。” 程二蓉翻了个白眼,懒得在外面跟程三莲吵架,直接拉着程小棠到另一头坐着,省得压不住火气,破坏计划。 程三莲顾忌参加赏花宴的少年中还有几个备选的心仪对象,硬是没敢像往常那样翻回去一个更大的白眼,自觉又输了程二蓉一回,气得够呛。 她为什么要跟程小棠坐一起,还不是为了跟顾大公子搭上话! 平心而论,程三莲虽然很感动宋昭的一片痴心,却觉得自己还可以配得上更好的。 比如顾府的嫡长孙,顾氏未来的宗主。 就凭大伯母和顾夫人的交情,她起码比临安府其他女子更有机会吧。 可恶的程二蓉,果然从小到大就见不得她好。 程三莲远远看着不断有人去跟程小棠说话,只能绞着帕子泄愤。她开始怀疑程二蓉也对顾大公子起了心思,才故意将棠宝带走。 再看黛星黛月长得妖妖娆娆,身为伺候人的奴婢,皮肤居然比她还白,心里愈发地不舒坦。 看着就不像是老实本分的。 程三莲暗自下定决心,以后要真嫁给宋昭,绝不能留着这两个妖艳的小蹄子。 魏凝珠带程文韬赏了一圈奇花异草,算着时间回来,却发现程小棠和宋昭都不在,脱口而出道:“莲儿妹妹,怎么就你一人在?” “什么?哦,他们自己玩去了,不用管。” 程三莲一脸欣喜地摩挲着一个拇指大的木雕,“你看,这是蒋公子亲手雕的莲花,是不是很精妙?” 程文韬看了一眼后道:“雕虫小技罢了,也值得你这般高兴。” 破木头又不值钱,程文韬对妹妹的三心二意很不满,什么蒋公子、楚公子,哪有宋昭大方得体,知道要先讨好他这个当哥哥的。 程三莲强调道:“哥,这是心意。” 当着黛星黛月的面收下蒋公子送的木头礼物,既能体现她的爱慕者众多,又显得她不贪财,多好的事。 她哥连这都不懂,难怪会被一个魏凝珠迷得团团转。 魏凝珠身心俱疲地坐下,任由兄妹二人争论,不想再说一句话。 应付一个学识还不如她的程文韬就够累了,再加一个恨不能飞上枝头当皇后的程三莲,她实在吃不消。 如果嫁入宋家需要付出这么多的代价,她也可以放弃的。 这次受邀参加赏花宴的人与去年大差不差,彼此都是老相识,因此众人最感兴趣的还是程小棠。 月出观落成以后,始终在风口浪尖上,实在太让人好奇了。 栖云道长一卦一百金,还不能畅所欲言,好不容易遇上落单的程小棠,所有人都有一肚子问题想要问。 程小棠今日是抱着赚钱的目的而来,拿出最大的耐心,逐一解答各式问题。 “太白酒不是想酿就酿出来,我也希望能再次聆听青莲居士的诗作。” “不,不用捐款,我们月出观现在有能力做义诊。” “罗汉醉已经约定到明年腊月了。” “季大师没有收我为徒。” “医用酒精不能喝。” “不卖配方。” 待到程天禄来找程小棠时,发现桌案上有一卷展开的卷轴,上面的墨迹未干,写着若干个问题的回答。 越到后面越简洁,可见回答者的耐心飞快告罄。 “二哥!”程小棠欣喜地站起来,一把抱住精心打扮过的程天禄,“二姐你快看,二哥今天是不是格外英俊潇洒。” 程二蓉满意地点头,“我的绣技果然又精进了。” 程天禄笑着抱起妹妹,“棠宝累不累?” 程小棠笑眼弯弯地摇头,甜言蜜语道:“看到二哥就不累了。” 跟程天禄一起来的顾知予快速浏览了一遍卷轴,打趣道:“小棠宝果然是季大师的高徒,字写得比上次好看多了。” “顾大公子,慎言。” 程小棠可不想回去还要哄唯一的师父,将话题拉到正事上,“说好的惊喜环节,都准备好了嘛?” 顾知予趁程天禄不备,飞快揪了下程小棠脑袋上的小花苞,换来兄妹二人如出一辙的无语眼神,笑道:“万事俱备。” 第448章 目标人物出现 静水闲居吸取了之前的教训,每一处水边都站着水性极佳的仆妇和家丁,以防再出现落水的意外。 顾念薇倚在灵峰亭的美人靠上,目光游离地听着周二小姐哭诉,心里满是不耐。 区区一个宋氏子弟,有什么好在意的。 那些围着顾念娇献殷勤的,哪一个不比宋昭出身好,有前途。 就连燕乐安那个蠢货,都知道放下身段,缠着与程小棠的二哥程天禄交好。偏偏她精挑喜欢的手帕交,被男人哄两句就找不到北。 还有她的嫡亲兄长,为了跟顾知予互别苗头,故意针对程天禄。 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没收拾掉对头人,自己反倒被袁山长发现雇佣代笔,险些被逐出临江书院,现在还在家里禁足。 顾念薇坐在远离中心的凉亭,遥望着意气风发的顾念娇和炙手可热的程小棠,第一次感受到孤掌难鸣。 早知如此,就不该听娘的,选陪衬自己的蠢人当好友。 陆五小姐因为之前的事,对周二小姐有些过意不去,最近一直顺着她,同仇敌忾地怒骂程三莲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她的情路也很不顺,骂程三莲不够解气,又转到最恨的顾念娇身上,刻薄道:“好好的大家闺秀,不修身养性,居然行商贾之事。” “以前赏花宴何时请过这么多不知所谓的人,顾府的格调都被她拉低了。” 顾念薇回过神,轻轻柔柔地开口,“陆五妹妹,你不要这样说。来者是客,大姐姐主办宴会,多邀请一些好友也在情理之中。” “什么好友,我看就是冲着银子去的。”陆五小姐嗤笑道,“居然连做漕运跑码头的洪家女都请来了。” “洪家老太太前年六十大寿,请帖都送不进陆家。” 顾念薇眼神闪了闪,没有作声,倒是周二小姐从鼻子里冷哼一声,“陆五妹妹,你说这话可要小声些。” “没听洪家大小姐说么,她家现在是皇商,今非昔比了。” 她故意加重了皇商两个字的语气,极尽嘲讽。 皇商只是叫起来好听的官商,不管有多少高于普通商户的特权,仍旧是低贱的商户。连普通的小士族都不如,更不用说跟她周家比。 陆五小姐想到之前根本没资格出席宴会的洪家大小姐,竟然也敢学顾念娇摆出一副傲气的姿态,骂得更凶了, 不就是有几个臭钱,还在她面前显摆。 “周二姐姐,你过几天是不是该去探望周九夫人?” 顾念薇眼见两个好友骂完一个又一个,完全将月出观的事抛之脑后,不得不柔声提醒,“身为小辈,也要为家里分忧才是。” 这么多天过去了,各大世家明知枢密院指挥使就在临安城,却始终不得见。 她从小陪着顾老夫人礼佛,经常在云隐寺小住,对周老夫人的了解比周二小姐这个亲孙女还多。 玄正方丈的劝说固然是直接原因,按理说还不足以动摇一位习惯发号施令的固执老人,除非还有别的因素。 例如,用周府在朝为官的子弟当做筹码。 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极少,恰好顾念薇的目标人物莫琛,就是其中之一。 等周九夫人顺利生下孩子,莫琛就会离开临安府,再想偶遇比顾知予更出色的人,几乎不可能。 她不争,只会永远比顾念娇矮一头。 周二小姐撇嘴,“我与祖母说过好几次,她都不同意,只让我在家里抄经祈福。” “栖云道长的规矩比京中太医还大,真把自己当华佗再世了。” 顾念薇拧眉思索了片刻,提议道:“若是周九夫人在月出观待得无趣,想要见一见疼爱的侄女呢?” 周二小姐以前跟九叔的关系是还不错,闻言犹豫道:“可祖母那边......” “老人家年岁渐长,最希望的看到的就是子孙满堂,和和美美。” 顾念薇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娓娓道来,“有些时候,小小的忤逆反倒更显诚心。周九夫人也会念着这份情谊。” “栖云道长若是坦坦荡荡,没理由阻拦亲人前去月出观探望。” “薇儿妹妹,还是你最聪明。” 周二小姐很快就被说服了,亲昵地挽住顾念薇,“九叔以前那么疼我,我怎么忍心让九婶独自在全是陌生人的地方待产呢。” 顾念薇笑得温婉,“正是如此。” 陆五小姐在家很受宠,不关心这个话题,四处张望着就发现了不寻常之处。 “薇儿,你快看顾念娇身边的男子!” 周二小姐刚受过程三莲和宋昭的刺激,一眼就看出了关键所在,迁怒道:“好一个顾念娇,居然也玩起了暗度陈仓。” “薇儿,这件事必须要告诉老夫人,以免连累你的名声。” 她拿程三莲一个乡野村姑没办法,顾府的规矩比周府还严苛许多,绝不会姑息。 顾念薇刚说服了周二小姐,扬起的笑容在看清楚与顾念娇的人是谁时,僵在了脸上。 那是莫琛,她见过画像。 为什么莫琛会出现在静水闲居,还跟顾念娇一副熟稔的模样? 在场有些人曾在月出观见过莫琛一面。 不过当时没人知道,出手维护秩序的冷脸男人是位高权重的枢密院指挥使,只当是栖云道长请来镇场子的香客。 莫琛此次前来参加赏花宴,也是给暗中打探的人一个准确的信息。 他的确在临安府。 程小棠看到如约而至的莫琛,精神一振,“二姐,到咱们展现出真正实力的时候了。” 第449章 打响名号 顾念娇主办的赏花宴,宾客都是经过严格筛选的。 像徐志辉那样没有底线的声名狼藉之辈,就不可能再光明正大地踏上顾府的地界。 因此程二蓉虽是第一次出席这么隆重的宴会,面对临安府最顶尖的闺秀公子们都可以坦然视之。 十几岁的同龄人,身上纵然有些傲气,也没什么杀伤力。 家底越厚,越是茗烟绣庄和潇湘阁的贵客。 然而站到莫琛正对面时,她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感觉到一股似曾相识的凌厉气势。 像是一只猛兽,突然出现在花园里。 其他人也有类似的感受,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头的动作。 程小棠笑眯眯地牵住程二蓉的手,鼓励道:“二姐,莫慌,咱们是一伙的。” 习惯了憨厚朴实的玄机道人,乍一看莫琛刀刻般的冷峻面容,她都不用演,都能表现出不太熟悉的神情。 顾念娇身为主人家,落落大方地行礼,“小女见过指挥使大人,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指挥使大人? 一直竖着耳朵偷听的人蓦地瞪大了眼睛,齐齐望向说话的二人。 莫琛客套道:“顾大小姐无须多礼,我只是受邀来赏花。” 顾知予、程天禄、燕乐安从男宾席起身依次上前见礼,再加上手牵手的程小棠和程二蓉,再迟钝的旁观者也发现了端倪。 “他们身上的衣裳,好像是同一种锦缎所裁制。” 此言一出,立即引发了热烈的讨论。 “我从没见过在阳光下这般流光溢彩的料子,是哪家绣娘做的?” “还能是哪家,当然是顾夫人名下的茗烟绣庄。” “想不到素日里简朴的程天禄,竟这般适合繁复华贵的锦袍。果然是人靠衣装,看起来比顾大公子还矜贵。” “胡说,顾大公子最贵。” “你们都什么眼光,明明是指挥使大人更加气宇轩昂,将平平无奇的衣袍穿得超凡脱俗,让人见之就心生敬仰。” 说出这话的马屁精,直接被好友翻了个嫌弃的白眼。 顾知予听着周围的争论声,眉梢微挑,凑到程天禄眼前调侃道:“天禄学弟,看来为兄要将临安第一公子的名号拱手相让了。” “世人喜新厌旧,委实让人伤心。” “何时有这种封号?”燕乐安不满道,“顾大公子,明明是我先跟天禄约好的,你怎么也用了夔纹?” 顾知予换了个姿势展示衣袍,理直气壮道:“自然是因为夔纹符合我的气度。” “燕小六,你还是穿五颜六色的锦袍更显眼,现在太普通了。” 燕乐安咬牙道:“本公子乐意!” 程天禄向来懒得参与这些无聊的争论,细致地给妹妹整理歪掉的衣襟,温柔的眉眼与竹青色长衫融合成一幅画卷,让不少闺秀小鹿乱撞。 大好春光,出席宴会的人无不是精心装扮而来。 最初程小棠和程二蓉穿着同色系的裙子在其中不算很出挑,只让人觉得姐妹装别有趣味。 而顾念娇的容貌太盛,视线全聚焦在她那样娇艳夺目的脸上。 直到风格各异的七人都站在一处,流光烟罗锦在阳光下闪耀着的独特色彩,才显出独有的光芒。 茗烟绣庄里有不少顾夫人从娘家带来的人,虽不善经营,却很懂察言观色。今日也在赏花宴伺候,随时为好奇的宾客们解惑。 周二小姐整个人都傻了,喃喃道:“薇儿,这是怎么回事啊?” 莫琛不是与她九婶有旧交么,为何会特意来捧顾念娇一个小辈的场。 陆五小姐的念头转了过几道弯,自以为捕捉到一个可以解释此刻情况的隐情,悄悄问道:“薇儿,茗烟绣庄是不是有莫大人的一份?” “还是说,顾念娇那个制冰的法子就是从京中来的?” 顾念薇眼神晦暗难明,比她们更想知道是为什么。她攥紧藏在袖子里的手,深吸一口气往莫琛的方向走去。 “来者是客,我去帮大姐姐接待一二。” 可惜她们坐得太远,没走几步就发现根本挤不进去。 莫琛是何许人也。 年纪轻轻就坐上了枢密院的三把手,实际上的主事人,不出意外的话,极有可能接任枢密院使。 再进一步,就能与宰相、三司使平起平坐。 而在座的学子,即便考中状元,要想走到与莫琛同样的地位,不知道需要多少努力和运气。 宋昭眼中绽放出势在必得的光芒,揽住程文韬的肩膀笑道:“文韬兄,指挥使大人似乎与令妹是旧识,你身为兄长,也不便失礼失礼。” “不用,程小棠她亲二哥在那儿呢。” 程文韬的胆子比程三莲还小,听到枢密院指挥使的名号,就回想起当初在常宁城外血流成河的场面。 乱军凶残,来救援的官兵更凶残。 他好不容易过上安稳富贵的日子,最不愿接触的就是打打杀杀的武夫。 宋昭不知道程文韬在逃荒时好几次险些丧命,认定都是不愿将他引荐给莫琛的推托之词,眸光微暗。 他生性多疑,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亲眼看到莫琛出现后,宋昭立即权衡起徐家和月出观能带给他的好处,内心剧烈挣扎,是否将徐老夫人的盘算告知程小棠。 另一边的程三莲也拒绝了魏凝珠的提议,屁股牢牢地粘在坐垫上。 “要去你去,我才不去。” 她以前喜欢比自己嫩的嫩草,现在稍微放宽了一些,那也不能太宽。听说莫大人都三十了,在农村就是妥妥的老光棍,有什么好的。 魏凝珠又劝了两句,见程三莲不为所动,只好对不远处的宋昭轻轻摇头。 这一年多来,她已经麻木了。 程文韬和程三莲兄妹看起来蠢笨不堪,很好掌控。实则跟杨氏一样,从骨子里就是自私自利,绝不会做任何他们认为没好处的事。 顾念娇等有心攀谈的人都跟莫琛打过招呼后,宣布宴会正式开始。 以莫琛的地位,本该坐在长辈那一桌。 可惜静水闲居里都是尚未婚配的少年人,及冠十年的未婚男青年只能坐孩子这桌。 顾念娇让人在主位增设了一个席位,请莫琛和程小棠一起坐。 程小棠摸出自带的小酒壶,笑吟吟地给莫琛斟酒,“莫大人,咱俩匀一匀,正好跟顾大公子一样大,不用拘谨。” 她为茗烟绣庄精心准备的新品发布会,到莫琛出场才算是完整。 与上来就推出香皂的潇湘阁不同,茗烟绣庄至今还没有独家的商品打响名号。 流光烟罗锦,就是被寄予厚望的镇店之宝。 单是顾家和程家的自己人展示,就和去年没什么区别,话题性远不如枢密院指挥使。 正巧莫琛也要适时透露行踪,否则以彭府尹为首的官员们,连觉都睡不安稳,就怕枢密院在暗处差些要命的东西。 今日过后,董大娘子和程二蓉师徒二人第一次联手绣制而成的流光烟罗锦,绝对会成为临安府的新风尚。 要不是画作很难体现出衣服上的绣技水平,不然程小棠还想果用莫琛的形象画一幅画,当作代言人海报挂在绣庄里,肯定能招揽不少客人。 第450章 盲盒快乐多 莫琛接过酒盏,闻出了独属于太白酒的香气,轻笑道:“那就多谢棠宝了,让我有机会再年轻一回。” 程小棠笑眯眯道:“不客气。” 一大一小都很习惯四周探究的视线,神色自若地边聊边欣赏着池塘中央的琴师演奏。 琴师穿的也是流光烟罗锦,一袭月牙白广袖流仙裙展现出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美,娴静犹如花照水,琴声像是在每个人的耳边带来一阵微风。 真正拘谨的是坐在一旁的程二蓉,等到琴师退场,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喝完了整整一壶酒,佐酒小菜半点没少吃。 幸好顾府提供的都是喝不醉人的果酿,不然就不是缓解紧张,而是释放情绪了。 她最佩服棠宝的一点就是心大,谁都不怕,谁都聊得来。 难怪村里老人都说三岁看老,棠宝刚开窍就敢徒手抓蛇,就是跟普通孩子不一样。 程二蓉虽然经常嘲笑程文韬和程三莲心眼多、胆子小,实际上很能理解他们对萧崇、应寒以及莫琛的畏惧。 并非怕对方会对自己做什么,而是能感受到他们身上杀伐的气息。 那是普通人一辈子都不会接触到的世界。 就连比她还小的萧昀舒,也能够面不改色地射穿歹徒的头颅。过去那几年,但凡程小棠不在萧昀舒身边,程二蓉都不太敢靠近。 说过的话,满打满算都不到十句。 此刻面对气势凌厉的莫琛,程二蓉还能吃饱喝足,已经是经过锻炼后的进步了。 莫琛自然能察觉出程二蓉的紧张,估摸着他现身静水闲居的消息应该传到了该知道的人耳朵里,就准备告辞离开。 他不能在临安府逗留太久,走之前要处理掉一些隐患。 程小棠掏出两个精致的木盒放到莫琛手上,“莫大人,麻烦你帮我转交给玄机道长,他知道该分给谁。” 莫琛凝视着木盒,郑重地应下,“定不负所托。” 程小棠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半真半假地祈愿道:“希望他们运气好,可以开出特别的隐藏款。” 莫琛深邃的眼眸中浮现笑意,揉揉程小棠聪明的小脑袋,无声表达谢意。 眼看着贵客要离席,不少人蠢蠢欲动。 顾知予赶在彭大公子开口前挡在他身前,热心道:“彭兄是不是要更衣?竹音,来,给彭大公子带路。” 彭大公子心中恼怒,皮笑肉不笑道:“多谢顾兄体贴。” 顾知予嘴角的浅笑丝毫不变,语气真挚,“彭兄何必这么客气,你我皆是临江书院的学生,自是比旁人多一分同窗之谊。” “天禄,陪为兄去送送莫大人。” 程天禄淡定地起身,在数道的艳羡的视线中将莫琛送出院门,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回来,引得宋昭等人百爪挠心。 这么长时间,避开了众人的耳目,指不定有什么宝贵的指点。 不过更多人的在莫琛走之后,自在了许多,重新开始与好友谈笑风生,在意中人面前展现风采。 程二蓉也恢复了活泼,悄悄问程小棠,“棠宝,你是不是在木盒上做了标记?” 程小棠一本正经地否认,“当然没有。我可是很遵守规则的。” 莫琛手里的隐藏款是她特制的,全天下只有两个。 宴会圆满的进行到尾声,顾念娇为在座所有宾客都送上了一个精致的木盒,上面印着繁复的火漆印章。 有敏锐的人发现,分到的木盒与程小棠方才让莫指挥使转交的木盒一模一样。 “今日多谢诸位大驾光临,有招待不周的疏忽之处,还望海涵。” 顾念娇说完流程上的客套话,身边的两名丫鬟一人拖着木盘,一人打开木盒演示,“为表谢意,顾府特意从潇湘阁定了一批香料,增添趣味。” “一共十二种香料,每一个木盒内随机装有一种,打开后是什么全凭运气。” “有缘之人,可以得到特殊的惊喜。” 在场的人还从未听说过香料有这种玩法,都被勾起了兴趣,纷纷当场打开分到的木盒。 “我这个盒子里是沉香。” “怎么是龙脑香?我最不喜欢这个香气了。” “温二小姐,我用檀香跟你换。” “知予兄,要不要打个赌,这里面肯定是笃褥香。” 也不知是潇湘阁的木盒是怎么做的,不打开就闻不到里面的香气,不少信誓旦旦的品香高手都猜错了内里的香料,引来好友的调侃打趣。 笑闹了一阵后,没人找出其中规则,才想起潇湘阁的小东家就在现场。 燕乐安又摇又闻地研究了半天也没有头绪,不懂就问,“小棠宝,怎么看是盒子里装的是什么香?” 程小棠煞有其事地掐指算了半天,“我猜,里面是荼芜香”。 盒子一打开,是苏合香。 顾知予乐不可支,“程小东家,你算得不太灵啊。” 不灵就对了。 盲盒的乐趣就在于猜不准。 程小棠笑眼弯弯地介绍道:“因为这是盲盒呀。就算亲手做的人,在打乱后也分辨不出来。“ “燕六公子,恭喜你开出了最珍贵的隐藏款。”程小棠将木盒还给燕乐安,强调道,“这一批共有九百九十九个木盒,只有九盒是苏合香。” 百分之一的概率,她之前还担心没人能开出来,多亏燕乐安的好运气。 果然还是师父算得准,今年宜发财。 第451章 棠宝,你来剖 一场赏花宴,先秀了一波流光烟罗锦,再宣传了潇湘阁的盲盒香料,程小棠挥挥手,又巡视了一天临安府周边的田产,才满意地回到月出观。 赚钱都是副业,学医才是正途。 夕阳西下,周九夫人正在扶着肚子慢慢溜达,看到程小棠就发自心底地露出笑容,“程小大夫回来了,赏花宴好不好玩?” 旁边伺候的翠微紧张地扶住周九夫人,“夫人慢点,别急。” 程小棠上前几步,带着周九夫人坐道到廊下给她诊脉,“可好玩啦。九夫人胎象很稳,可以再走一盏茶的时间。” “还未谢过程小大夫的礼物,我开出了白笃耨呢。”周九夫人难得露出少女般的俏皮,“听说这是香料盲盒中最最珍贵的隐藏款,是真的吗?” 程小棠看了一眼外院的方向,笑道:“真的。再多,我就要亏本啦。” 白笃耨是香中极品,一两就值二十万钱。 她给莫琛的两个木盒里装了四两,市价足足八百两银子,纯度还不一定高。 不过程小棠是从系统商城里兑换出来的,纯粹为了哄孕妇开心,顺便让尽心尽力的莫琛能收获一点小小的美好回忆。 周九夫人闻言笑弯了眼,慈爱地摸着滚圆的肚子,“那我的运气真的很好。” 她越来越有信心,自己可以陪着孩子们长大。 程小棠又鼓励了周九夫人几句,就四处转悠派发出门游玩归来的小礼物。 天气渐暖,大家晚上凑到院子里一起拆香料盲盒,从栖云道长、抱朴子道长,再到后厨的三位名厨,月出观内人人有份。 可惜大家的手气都没有燕乐安好,只开出了普通的香料。 栖云道长不服气,把回家小住的季大师和苏铭宇那两份盲盒也给开了,不仅没看到苏和香的影子,还都是他不喜欢的香料。 最后留下一句不好玩,就黑着脸回了药房。 周九夫人得知后,又偷乐了好一会儿,看得邵嬷嬷直想笑,“小姐都是快当娘的人了,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 清瑶也想起当年在秦府最轻松快乐的一段日子,怀念道:“小姐最喜欢猜木盒里装着什么糖果蜜饯,猜中了比直接买一大盒还开心。” 翠微脸色微变,开口将人支走,“清瑶,你去看下燕窝炖得怎么样了。” “哦,对,奴婢差点忘了。” 清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懊恼地拍了自己嘴一下,匆匆跑去看炉子。 周九夫人微愣片刻,慢慢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是啊,小时候每天都有人带着各式各样的糖果给我,真的很开心。” 她终于想起来了,为什么会觉得玄机道长很熟悉。 第二日,莫琛按照惯例来送安胎的药包。 原本不必这么麻烦,栖云道长早就将药方开好,只需按时煎好服用,就能固本培元,降低剖腹产子的风险。 程小棠仗义出手,将药方以学习的名义扣在了自己手上,每日给周九夫人诊过脉后,才让抓药。 没别的原因,就是为了给多出来的玄机道长找点活儿干。 周九夫人一夜好梦,醒来看到长着一张朴实憨厚脸的玄机道长,下意识扫了一眼他的右手,嘴角一点点上扬。 中指和无名指之间那道极浅的疤,是她用石头砸出来的。 “玄机道长,送完药后可又有事要忙?” 莫琛瞳孔一颤,沉稳道:“贫道学艺不精,只能给师父和师叔祖打下手。” “若有闲暇,可否陪我手谈一局?”周九夫人温婉地欠身,笑道,“程小大夫说,怀着孩子的时候多下棋抚琴,还能熏陶一二。” 莫琛掩在宽袖中的手微微颤抖,“可以。” 此后,周九夫人每日会与玄机道长对弈一局,每次都是险胜,心情愈发放松。 程小棠并不知道是自己歪打正着,让周九夫人察觉到玄机道长的真实身份,忙着策划下一批盲盒。 如今临安府都传遍了,潇湘阁的香料盲盒最高能开出能开出一钱就值一两金的苏和香。 香料盲盒定价是十两一盒,十二种香料都是品相极佳的高档货,在市面上售价就没有低于十两银子一两香的价格。 简而言之,就是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区区十两银子,对于临安府的豪门富户而言就跟买个糕点差不多;普通人家则想着搏一搏,运气好开到受欢迎的香料,就能小赚一笔。 程小棠说的九百九十九盒,卖给顾念娇一百盒当作谢客礼,再送掉一部分,剩下的八百多盒迅速被抢购一空。 所有香料在潇湘阁均有出售,有些买盲盒开着玩的贵客,意外发现心仪的香料,又转化为固定的客人。 白嫣在经商上很有天赋,最大限度里利用盲盒带来的客源,主打新意,让潇湘阁的盈利再度迎来暴涨,成为年轻贵妇和大家闺秀的首选。 马上要到酷热的夏季,正是宣传香皂的好时候。 在香料盲盒的成功基础上,白嫣计划雕刻出十二种花的香皂模板,再加上一个隐藏款,在夏至时推出,肯定能大受欢迎。 程小棠就在研究香皂的隐藏款,原料基本相同的情况下,要达到让人心动的效果还需要在别地方加成。 盲盒的创意很容易被抄袭,已经有不少胭脂铺跟风推出了类似的购买玩法。 可惜时间有些赶,用来包装的木盒达不到同样的效果。因此在出售时,要么不让人亲手挑选,要么就很容易被闻出香料的品种,失去了赌博的乐趣。 潇湘阁的盲盒生意暂时没人能撼动,月出观内的待产孕妇先动了一个。 “苗姐,我好像要生了。” 李氏脸色苍白,疼得汗如雨下,紧握着苗氏的手喘息道:“你帮我去跟道长说,我可以剖腹。” “不能,白白在观里住这么久,就,就当是给周九夫人蹚道。” 她这些天在月出观养胎,婆家没有一个人来探望,早就明白过来,孩子他爹靠不住。可自己连半亩地都没有,离开丈夫根本养不活孩子。 唯一的出路,就是像苗氏一样,对贵人们有用。 拼着开膛破肚,李氏也给孩子争一口饭吃。 苗氏心疼地给她擦汗,骂道:“你胡说什么呢?栖云道长早就说了,你的胎位正,可以顺利地生下来。” 李氏疼得脑子一团浆糊,倔劲反倒上来了,咬牙道:“不,我要剖腹!” 栖云道长带着程小棠匆匆赶到产房,就听到有人不听大夫的话,当即冷下脸,“棠宝,机会难得,你来剖。” 抱朴子道长紧随其后,拦住急得要开口劝说的老实徒弟,“玄诚,别急。” 李氏一听,脸色又惨白了几分,全凭一颗慈母心鼓足勇气道:“拜托,程小大夫,保孩子。” 程小棠哭笑不得,李氏还真看得起她。 就她刚学到皮毛的医术水平,勉强能给人缝缝胳膊腿上的外伤。 真动手剖腹,哪怕把系统商场里提供的所有手术工具全拿出来用,也不能保证李氏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王婆婆,上!” 第452章 龙凤胎是个好兆头 王稳婆响亮地应了一声,熟练地开始接生流程,鼓励着李氏,“妹子,你就放宽心,听我指挥,咱们好好地把孩子生下来。“ “来,先别用力,攒劲。” “跟着我吸气,呼气,再深吸一口气,使劲......” 她经验丰富,这一个月给两位孕妇养胎时就摸透了底子。 李氏从小帮家里杀猪干力气活,身子骨强壮,第一胎生得很顺利。 再加上在月出观里吃穿用度皆是顶级待遇,补回了前面的亏空,又有七八个大夫随时调整安胎药膳,生产比程小棠的小婶还顺利。 从羊水破到第一个男娃出生,李氏始终保持着清醒,栖云道长只在她力竭时,指导程小棠施了一次针。 间隔不到一刻钟,第二个女娃也平安地呱呱坠地。 程小棠抱着软绵绵的小女婴,惊喜道:“师父,是龙凤胎!” 栖云道长脸上浮现笑意,轻声指挥着徒弟,“托住脖子,手要稳,慢慢放到襁褓上。” 新生命的诞生,让屋里屋外的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欢喜。 苗氏激动得忍不住落泪,给晕过去的李氏擦拭着身体,小声念叨着,“妹妹,老天一定会保佑九夫人,你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龙凤呈祥,是那些贵人最喜欢的好兆头。 只要周九夫人能母子平安,李氏凭这一点,就不用再担心养不活孩子。 王稳婆也是喜上眉梢,将孩子收拾干净后又回到床边,“苗妹子,你先让让,我给按下肚子,以后恢复得快。” 程小棠积极地跟在她身边,“王婆婆,让我来试试吧。” 这年头大部分的妇人生孩子全靠自身的努力和运气,许多乡下的稳婆手法极其粗暴,经常会对产妇造成二次损伤。 像王稳婆这样备受高门贵夫人信赖的稀缺人才,医术不能与栖云道长相提并论,却有独到的手法。 程小棠之前用不少人的肚子模拟练习过,正式给李氏按压排恶露时,很快就上手了。 李氏被压得又疼醒了过来,第一反应就是看孩子。 “两个孩子都很好,你放心。”程小棠摸准了位置,用力按压了几下,在李氏的痛呼声中收手,“好啦,可以好好休息了。” 王稳婆利落地上前收拾,忍不住偷瞄了一眼没比桌子高多少的程小棠。 她当初刚给人接生时,孩子都生了好几个,看着血呼拉碴的场面还会紧张地手抖。难怪说是神农氏后人,胆子也忒大了。 栖云道长再次检查过一大两小的状况,“让奶娘进来吧。” 邵嬷嬷已经在外间守了好几个时辰,恨不能比李氏更紧张这一胎,听到后立即带着两个奶娘接管孩子。 她没去打扰李氏休息,拉着王稳婆和苗氏问了半天,听得眼睛越来越亮。 这是好兆头啊! 邵嬷嬷激动地回去跟周九夫人分享了这个好消息,主仆四人都为李氏能顺利地生下两个孩子而开心。 倍受鼓舞之余,清瑶的心思又活络起来,“李氏刚怀孩子的时候吃不饱穿不暖,还要下地干活,后来又四处奔波,就在观里养了一个月。” “咱们小姐只是身量娇小了一些,是不是也能——” “清瑶!”翠微厉声喝止,闻言眉头紧皱,“不在府里你就将规矩都忘了?” 周老夫人好不容易才松口让小姐住到月出观,先前那么多名医都只敢说想办法保住孩子,可见栖云道长就是最后的希望。 翠微不懂医术,能做到的就是不添乱。 周九夫人收敛笑容,“清瑶,以后不准再说这种话。” 她相信栖云道长和程小大夫,也相信小时候最喜欢的大哥哥。 邵嬷嬷刚亲耳听到栖云道长因为李氏不听医嘱,就让徒弟动手,供着他还来不及,出了屋就狠狠训了清瑶一顿。 万一栖云道长因为被质疑生气,真甩手不管了,苦的还是她家小姐。 邵嬷嬷可不像李氏那样,敢让一个小丫头动刀子。 清瑶着急说错话,被几人训得眼眶泛红,心里却没放弃。 距离周九夫人的剖腹日期越来越近,她心神不宁,去探望了李氏好几次。 李氏从来都没想过坐月子坐得这么舒坦,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有人帮忙奶孩子,气色肉眼可见地恢复。 见到李氏的恢复状况这么好,清瑶越发心动,又不敢瞒着周九夫人和翠微去找栖云道长。 邵嬷嬷的话她都听进去了,万一惹怒栖云道长,她就是害死主子的罪人。 思想前后,清瑶决定从程小棠这边下手,偷跑过来先下跪认错,“程小大夫恕罪,奴婢什么都不懂,就是想问一句,问错了您千万别生气。” 程小棠一看就知道清瑶要问什么,直言道:“九夫人的情况不一样。” “她生不下来。” 且不说周九夫人的身体条件原本就不可能顺产,胎儿越来越大后还发现了胎位不正,只有剖腹这一条路。 清瑶也知道胎位的问题,只想最后争取一次,“程小大夫,奴婢说稳婆所说过,要是手足够小的话,就可以在肚子里调整胎位。” “只要胎位能够转正,是不是就不用剖了?” 程小棠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小手。 这话的指向性,有些明显啊。 应寒锐利的凤眸中闪过寒意,单手将清瑶按在桌上,冷声质问,“为什么是你一个人来?” 第453章 哪个刁民要害她 清瑶的脸贴在冰冷的石桌上,吓得肝胆俱裂,然而被扣住喉咙一声都喊不出来,只能拼命地摇头。 她只是个普通的丫鬟,当年秦府落难时官兵都没进后院,哪见过这般手段。 应寒上手后很快就将清瑶里外都摸得一清二楚,解除潜在的危险后,对程小棠微微点头。 程小棠默契地开口道:“应姐姐,我相信清瑶姑娘一心为主,没有恶意。” “青瑶姑娘,来,坐下喝杯茶压压惊。” 【宿主行为宠爱清瑶一次,获得二十五积分。】 看来人的确没问题,比昨天还降了一点。 清瑶心有余悸地接过茶盏,又羞又恼又后悔,完全不敢看应寒的方向。 她,她怎么能乱摸! “抱歉,职责所在。”应寒递了方手帕给清瑶,眼神依旧带着审视,笃定道,“你是瞒着周九夫人来的。” 清瑶抹了把眼泪,发现能说出话了,声音沙哑道:“我真的只想问问。” 程小棠摸出一块润喉糖,好奇起来,“你从哪儿听来的在肚子里转正胎位,王婆婆都没提过这茬。” 若是手小就能做到,怎么还会有那么多难产致死的产妇。 她在系统商城的书上倒是看到过,孕晚期可以通过膝胸卧位或针灸的方法来调整胎儿的胎位,前提是得看得到准确的影像。 栖云道长没动手,就是不想让周九夫人在生产前再生变数。 程小棠手头倒是有,一万积分检查一次的身体数据还是很详细的。可惜她一旦拿出来,没准儿哪天就会被皇帝抓进宫去炼丹了。 保不齐还会成为炼丹材料。 清瑶不通医理,不知道所谓的秘技有多危险。 绿荷轻易不能出后院,根本不可能知道诸多世家隐秘,那些说辞完全立不住。必定是有刁民躲在暗地里想害她,或许还想一石二鸟。 应寒对听到动静赶来的人做了个手势,数道身影又飞快地撤回了阴影处。 听完程小棠简单直白的讲解,清瑶脸色青了又白,眼里燃起了熊熊怒火,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绿,荷!” 她要去找那个贱婢算账! 莫琛不知何时站到了院门口,眼眸深处透出肃杀和冷酷,“谁都逃不掉,慢慢说。” 清瑶心神俱乱之下,并未察觉到老实的玄机道长为何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都说了。 自从跟着周九夫人住进月出观后,她听绿荷说了一些很可怕的事情: 康乐坊柳家大爷最宠的小妾生产时难产,柳大夫人不准请来的大夫进产房,让稳婆用剪子剪开小妾的肚皮,将孩子取出来。 而可怜的小妾,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被主母抱在怀里,死不瞑目。 还有百里坊钱家的通房丫鬟、容成坊朱家老爷子偷偷养的外室、松台坊严家与小叔子私通的三儿媳 总之要么是身份低贱,要么是犯下大错,总之全部在被迫剖腹后死了。 绿荷曾经犯了大错,险些被发卖出去,还是周九夫人求情才从大丫鬟降为二等丫鬟,留在了后院。 她也没有撒谎,所有可查的剖腹产子病例中,苗氏是唯一的幸存者。有些稳婆没剪好,甚至连孩子都保不住,一尸两命。 吓得清瑶连续做了许多天的噩梦,每次都是她家小姐躺在血泊中咽气的画面,惊醒后久久不能忘记。 绿荷说自己人微言轻,又被应霜安排去做扫洗的杂活,只能求清瑶想办法。 清瑶哪里能有办法,唯有跪在天尊老爷前面诚心祈求。 直到李氏平安产下一对龙凤胎后,绿荷才有找机会跟清瑶说,她爹娘都是周府的家生子,在峪州办事时听说了一个助产秘技。 看着李氏的气色一天好过一天,清瑶才动了心思。 “这是绿荷给我的册子,说是大夫看了很快就能学会。”清瑶说着说着又抹起了眼泪,“我绝对不会害小姐。” 她跟翠微从小陪着小姐一起长大,真的太害怕才想找出不用剖腹的方法。幸好她没听绿荷的给秦府报信,而是先来找程小大夫。 程小棠快速浏览了下薄薄的册子,连图带解释,有清晰的步骤,比普通医术还像模像样,忽悠外行绰绰有余。 可惜是纸上谈兵,完全不考虑实践会遇到的问题。 应寒和莫琛出于某种需要,对人体内部构造也有所了解,看到所谓的秘技后,神色微凝。 若有人信以为真...... 正要进一步处理这件事,前殿派了人来通传,说周二小姐声称有特别重要的事,要见在观内清修的九婶。 见不到人,她就在一直在月出观外等。 程小棠意外地挑眉,“我师父和师兄不在吗?” “回禀小师叔祖,太师祖和师祖得知雁池坊发生了纵马伤人案,府尹大人刚派了官差来求助。” 来送信的人是之前跟周府中人打过交道的明洞小道长,他瞥了一眼玄机道长,继续道:“师父让我来问小师祖的意见。” 一匹普通的马是成人的几倍重,踩踏的杀伤力极大。 之前因为罗汉醉的事情,彭府尹与月出观闹得不是很愉快,这次求上门,必定是因为状况很糟。 栖云道长和抱朴子道长不在,观内辈分最大的自然是程小棠。 玄诚道人是个一丝不苟的老实人,周二小姐在月出观每日对外开放的两个时辰内上门拜访,他就不会赶人。 程小棠对周二小姐没什么好感,不过几次接触下来,应该不至于做出害人性命的恶毒之事。 单从跟宋昭的纠葛来看,脑子还不如程三莲好使。 “应姐姐,你去帮清瑶姑娘处理下家务事。”程小棠轻抚了下衣袖,有了一个新主意,“玄机,我们去客堂,陪周九夫人见见家里人。” 莫琛的眸光冷若寒潭,沉声应道:“是,小师叔。” 世上没那么多巧合。 周九夫人的肚子又大了一些,完成程小棠安排的吗每日活动量后在屋内休息,听说二侄女要来,欣喜道:“菲儿是自己来的吗?” 周老夫人听闻李氏生下龙凤胎的第二日就来探望过,给两个孩子包了一个很有分量的红包,说好下次会在生产前一日再来。 “还有顾四小姐,她应该没跟周老夫人说。” 程小棠神色自然地给周九夫人把完脉,再用积分检查了一遍,确定她身体状况良好。 也是,如果在枢密院指挥使、萧家十二卫以及她这个外挂拥有者的严密防守下,还能被人下黑手,大家就不用混了。 全剃光头,去云隐寺出家吧。 周二小姐第一次踏进月出观的客院,还记着前两次不得门而入的仇,挑剔道:“就这?搞那么多规矩,也就是普通的院子,比云隐寺的厢房差远了。” 顾念薇状似欣赏景观,实则在寻找莫琛的行迹。 自赏花宴以后,莫指挥使就再没有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貌似与顾念娇并没有多深的交情。 流光烟罗锦倒是搭着枢密院指挥使的名号,迅速风靡临安府,一匹难求。 人不出现,顾念薇焦虑得茶饭不思。 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周九夫人生产那日,莫琛肯定会出现。 顾念薇看着喋喋不休的周二小姐,下定决心: 她必须要留在月出观。 第454章 告你草菅人命 “九婶,我在家好担心你。” 周二小姐进到屋里就酝酿出一汪泪水,拉着周九夫人的手哽咽道:“这才住了几天,怎么瘦了这么多?” 周九夫人轻拍着她的手,“你这孩子,我明明胖了好几圈。” “我不管,就是瘦了!”周二小姐打量着气色红润许多的周九夫人,娇嗔道,“没有我盯着,九婶肯定不会好好吃饭。” 邵嬷嬷露出一个得体的浅笑,接过丫鬟们送上的礼物,“二小姐有心了。” 翠微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心里很不以为然。 自从周九老爷意外去世后,周府内就有些不好听的传言,说周九夫人的命格太硬,克父克兄克夫。往日那些来院里讨好处的侄子侄女,鲜少有露脸的。 再加上卧床养胎几个月,门庭越发冷清。 周二小姐如今表现得亲热,实际上只是在周九夫人守灵昏倒后,送了一份参汤,说了几句节哀顺变的话。 在周九夫人被诊出怀有双胞胎后,她就再没探望过,说是怕惊动胎气。 府中那些人怕的到底是什么,翠微心里跟明镜似的,只是不愿说出来让主子伤心难过。 周二小姐敢违背周老夫人的命令来月出观,肯定没这么简单。 程小棠坐在周九夫人正对面,莫琛站在她身后,神色温和地听着婶婶和侄女叙旧。哪怕是再普通不过的小事,也觉得很有趣。 周二小姐将能想起来的温馨往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个遍,才过去一炷香的时间,瞪着不动如山的程小棠,气闷不已。 “程小大夫,这位道长,我想与九婶说些家事。” 她在“家事”两个字上加重了音量,示意程小棠该带着人退避。 一进屋她就想说了,又不是探监,为什么屋里屋外要站着好几个面无表情的臭道士?害她无法集中精神,没发挥好情感攻势。 程小棠不为所动,慢悠悠道:“师父不在,我要保护好周九夫人,以免心绪受到干扰,影响到腹中胎儿。” “真有什么机密要事,等回周府后再说吧。” 周二小姐气不打一处来,怒道:“这是我亲九婶,我还能害她不成?” 程小棠冷下脸,“这般大喊大叫,就对孕妇不好。” 听半天废话,她还嫌浪费时间呢。 守在屋外的洞阳适时开口提醒道,“诸位施主,距离本观闭门谢客,仅剩半个时辰。” “菲儿,我在这里很好,不必担心。”周九夫人不想起争执,温声打圆场,“你先回府,过些天我就回去,到时候可以慢慢说。” 顾念薇瞳孔微缩,对周二小姐使了个眼色:正事要紧。 周二小姐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语气,撒娇道:“九婶,我好不容易跑出来,就是担心你一个人在外面有危险。” “生孩子这么大的事,怎么能没有家人陪着呢?” “我现在回去,肯定会被祖母重罚的。不如让我留在这里,等祖母过几天再来的时候,一起守着你生下孩子再回家,好不好?” 程小棠断然拒绝,“不行,月出观不留闲人。” 周九夫人也觉得不妥,耐心劝道:“菲儿,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不合适。” “程小棠分明在故意针对我!”周二小姐心中涌起新仇旧恨,顾不上继续铺垫,直言道,“九婶,我是怕你糊里糊涂成了别人扬名的垫脚石。” “祖母也被蒙蔽了,明明还有别的办法。” 邵嬷嬷闻言脸色剧变,顾不上尊卑,沉声呵斥道:“二小姐,请慎言!” “你一个奴婢,敢吼我?” 周二小姐的火气直冲天灵盖,“你们是不是都被灌了迷幻汤?宁愿相信外人,也不信我是为了九婶好?” 尖锐的嗓音让莫琛皱起眉,抬手就想让她闭嘴。 “周二小姐不说出来,怎么让人相信?” 程小棠及时开口制止住莫琛的动作,应寒带着脸色煞白的清瑶回来了,说明绿荷那边的审讯已经出结果了。 她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义正言辞的周二小姐,挑衅道:“七日后,我可就要名扬天下了。” 周小二姐果然被气到了,怒目圆瞪道:“你敢!小心有人去衙门告月出观草菅人命,到时候看你怎么收场?” “九婶,你听到没?她就是故意的!” 周九夫人心念飞转,眼神划过一丝黯淡,难得严厉道:“周文菲,这里不是周府,别闹了。” “邵嬷嬷,送客。” 说完,她就扶着翠微的手回了卧房,拒绝再与来者不善的侄女对话。 清瑶被应寒拍了一下才回过神,赶紧跟上去将房门关上。 周二小姐没来得及扔出最后的筹码,愣在当场。 莫琛始终关注着周九夫人,见她刚才的神色有异,猜到其中或有其他情况,决定先放周二小姐一马,“周施主,顾施主,这边请。” 周二小姐不肯走,程小棠也没打算放她走。 应寒拦住去路,“谁要去衙门告状?” 人是周老夫人亲自送来月出观的,为了让栖云道长不计前嫌,还立下字据为证。 有资格去衙门告状的,只能是周九夫人的娘家人。 第455章 献血祈福 周二小姐色厉内荏道:“知道怕了?” “我祖母一片慈爱之心,九婶心思单纯,才让你们钻了空子。” 莫琛不用再忍,单手劈晕了不懂看眼色的周二小姐,“抱歉,是我的疏忽。” “没事儿,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程小棠看了眼双手捂住嘴的顾念薇,淡定道,“衙门我很熟。” 身正不怕影子斜,大不了再去收割一波积分。 顾念薇没想到月出观的人居然说动手就动手,被几个想高呼救命的丫鬟瞬间拿下,惊得汗毛直竖。 她不想受皮肉之苦,很识时务地没尖叫出声,跟在后面走到另一个院子。 “顾四小姐想走的话,现在可以带人离开。” 程小棠无意深究顾念薇是来做什么的,给她最后一个机会,“周二小姐之前说过,这是周府的家事,我们会让周老夫人来接她回家。” 顾念薇心跳如鼓,咬牙行了一礼,目露哀求道:“程小大夫,周二姐姐只是心直口快,绝没有任何恶意。” “还请看在周二姐姐对周九夫人一片孝心上,原谅她的失言。” 在短短的一段路中,她飞快权衡了利弊,相信以程家人和顾府的交情,程小棠应该不会对她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顾念薇是瞒着家里人来的,只带了两个贴身丫鬟。原本打算先斩后奏,陪周二小姐在月出观住下来后,再带信回家。 再过一个时辰,车夫等不到丫鬟的吩咐,就会回家找顾二夫人报信。 程小棠花一万积分给顾念薇做了一次检测,露出一个和善友好的笑容,“顾四小姐,平时多吃些猪肝补血,对身体好。” 周二小姐不知为何程小棠没头没尾地提起这茬,迟疑着点头,“多谢程小大夫。” 【宿主行为宠爱顾念薇一次,获得一千三百积分。】 失策,亏了八千七百积分。 程小棠遗憾地收回视线,一针扎醒了今日的主角周二小姐,“在周老夫人来之前还有一个时辰。” “周二小姐,想清楚再回答。” 应寒无需动用工具,就得知了周二小姐的底气来源, 周九夫人嫡亲的祖父祖母在十六年前就过世了,父亲、兄长在流放时遭了大罪,复起后也没有撑太久。 仅剩的弟弟带着母亲在外任职,轻易不能离开。 曾经枝叶繁茂的秦府早已名存实亡,如今的秦府只有一个壳子,住着与周九夫人没见过几面的秦氏族人。 周九老爷去世后,他们担心的不是秦氏女的命运,而是断了跟周府的姻亲。 因为过于害怕周九夫人会难产,毫不怀疑偶然遇到的江湖游医,是从何处得知栖云道长会要为周九夫人做剖腹,恰好还会调整胎位的秘技。 而周二小姐,就是被秦府中人找上的报信人。 可惜周老夫人老谋深算,对孙女所说的秘技不屑一顾,坚信玄正方丈的指引和栖云道长的医术。 是以周二小姐才特意跑来月出观,将戏做全套。 未来不管周九夫人是难产身亡,还是平安无事地活下来,她都不吃亏。 莫琛握紧拳头,再次感受到秦府的浩劫对曾经的小姑娘造成了多大的伤害。难怪周九老爷只是提供一点庇护,就能让她不顾生死地生下遗腹子。 这一切,都怪他当年太无能,什么都做不了。 程小棠盯着一脸屈辱的周二小姐,无语地问出了直击灵魂的问题,“周二小姐,你知道孩子从哪里生出来的吗?” 绿荷跟清瑶说的 “你一小破孩看不起谁呢?”周二小姐被当犯人一样审问了半天,恼羞成怒道:“当然是从肚子里!” “周九夫人的确要从肚子里生孩子。” 程小棠随口敷衍了一句,确认周二小姐又是一个被利用的傻棋子,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你们想留在月出观也可以。” 顾念薇抬眸,背后莫名发寒,总觉没这么轻松。 “献出一罐血,为周九夫人祈福。” 程小棠打开药箱,取出一个特殊的装置,眼神清澈而单纯,“既然你们这么关心周九夫人的安危,想必不会吝啬那一点点血。” 顾念薇下意识倒退了一步,惊疑不定地瞪着语出惊人的程小棠。 用血祈福? 她听说过有西域三十六国有巫医会用活人的鲜血献祭,难道月出观也会这种邪术? 周二小姐吓得顾不上仪态,双臂紧紧搂住自己,声音颤抖道:“你什么意思?阴谋被揭穿就要想杀人灭口?” “我警告你,别以为我落到你们手里就可以为所欲为!” “你敢放我的血做法,周氏绝对不会放过你!我是吴中周氏的嫡小姐!我祖父是仪州知州,我爹是天子门生,朝廷也会诛杀你这个妖道!” 少女的声音尖锐凄厉,程小棠被吵得耳朵疼,一拍桌案,“闭嘴,在座都认识你是谁。等下周老夫人就会过来,你自己与她说。” 浪费了她一万积分做的检测,还被人忽悠着指名道姓地诽谤谩骂,不出点血就想走,没门! 难得周二小姐和顾念薇的血型都跟周九夫人一致,她寻思可以抽两罐存起来,应对生产时可能出现的大出血。 程小棠的空间只有一个庇护所大,改造拓展了上层空间后,也放不下太多东西。 唯一的妙处就是任何东西放进去是什么样,拿出来也是什么样,最适合存储需要真空保存的东西。 “顾四小姐,你呢?”程小棠转向顾念薇,“可愿行善积德?” 顾念薇吓得小脸惨白,使劲摇头,“我只是个外人,周府的事不关我的事。” 第456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 “不愿行善,那就出点血赎罪吧。” 程小棠一丝不苟地给采血工具消毒,“顾四小姐,你身为官眷,四处打探枢密院指挥使大人的行踪,所为何事?” 顾念薇呼吸一窒,硬着头皮否认道:“你在说什么,我没听懂。” “正巧莫大人的部下就在南院,不如请他来聊聊?”程小棠继续攻击着顾念薇的心理防线,“我听过朝廷有规定,任何人不得窥探枢密院办差。” “不要!” 顾念薇猛地伸手抓住要去请人的洞阳,望向程小棠手里的针,眼里满满都是惊慌,“我只是对莫大人心生敬仰,想要再见一面。” “你想要血,可以取迎春和木兰的血,她们一定愿意。” 周二小姐冷汗都冒出来了,忍不住瞥了一眼与平时判若两人的好友,琢磨过味儿来。 遇事让丫鬟挡在身前不算什么,问题是她为何不知道莫指挥使的事? 难怪,顾念薇三番五次地劝她来月出观探望周九夫人,说什么可以博得祖母的欢心,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远离月出观这帮妖道。 程小棠晃了晃洁白的陶罐,随口胡诌道:“不行,周九夫人身娇体贵,就需要二位这样的金枝玉叶,方能有效。” 冤有头债有主,丫鬟吃得又没主子好,指不定还贫血。 周二小姐就不一样了,各项指标都极为健康,除了年纪差点,放哪都算是优质献血人。 而平时最喜欢装柔弱的顾念薇,不知是不是勤于练舞的原因,小体格比顾知予还好,抽个一两百毫升很快就能补回来。 “救——” 周二小姐瞅准空隙想跑,被应霜礼貌克制且不容拒绝地请了回来,“周老夫人在讲经堂,我把抓住的人都带去了。” 一句话,将顾念薇也定在了原地,俏丽的脸庞褪尽血色: 闹成这样,肯定瞒不住家里。 祖母纵使在孙女中疼爱她,却不会姑息任何影响到顾家男人的行为。 电光火石之间,顾念薇做出抉择,大义凛然道:“程小大夫,我愿意为周九夫人祈福。” “只要能派上用场,绝不吝惜血肉。” 周二小姐脸涨得通红,“薇儿,你冷静点,不要被她骗了!” 外人都愿意献血,她这个亲侄女该如何自处? “周二小姐,周老夫人有请。”一个道士打扮的年轻男子快步走来,不知他手上如何动作,就将昏迷的四名丫鬟都弄醒了。 能在后院出头当上一等丫鬟在忠心护主这块都很出色,醒来第一反应都是跑去找主子。 “二小姐,你别怕,奴婢保护你!” “放开我们四小姐!” 周二小姐听到祖母已经在讲经堂,心里起了一阵寒风,凉意渗透五脏六腑,遍体生寒。 “退下!”顾念薇见迎春和木兰活蹦乱跳的样子,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柔声道,“程小大夫,下人不懂事,还请见谅。” 她猜得没错,程小棠没理由伤害顾府的人。 程小棠对很懂审时度势的顾念薇颇为满意,让应寒将人带到内室,笑眯眯撩开她的胳膊,安抚道:“顾四小姐,别怕,只有一点点疼。” 时下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别说是珍贵的血液,就是头发都不会轻易让人碰触。 除了某些特定的对象,她也没什么实践的机会。 手法粗糙一些,再所难免。 一点点疼变成一点疼,顾念薇又疼又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从胳膊慢慢流入洁白的瓷罐中,最终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木兰惊得一蹦三尺高,冲上前大喊道:“四小姐——” “你对我们小姐做了什么?”迎春抱住昏迷的顾念薇,怒目而视,“别以为会些拳脚功夫,我就怕你们了!” 程小棠反应极快地收回工具,莫名地看着脸色惨白的顾念薇: 她才抽了一百毫升的血啊。 不得已,程小棠又忍痛花了一万积分重新扫描了看了一遍顾念薇的各项指数,无语道:“惊吓过度,没什么大碍。让她先睡会儿吧,不然等下起码得再晕一回。” 被押送去讲经堂的歹徒,可不只是被放了一点血。 鲁大师被过于超前的蒸汽机折磨得欲生欲死,在月出观外布下的机关堪称史上最凶残。 自从莫琛在赏花宴亮相后,里三层外三层的机关就排上了用场。 程小棠睡眠质量这么好的人,偶尔都会被半夜的惨叫声吵醒,爬起来去找栖云道长一起在落网的人身上练习治疗外伤的手法。 除了周府的两位老爷、毕掌柜、吴掌柜等人派来的探子,还有几名极具职业素养的死士。 撬不开死士的嘴无所谓,重要的是强健的体魄很抗造。 程小棠的缝合伤口的针法能在短时期内突飞猛进,还多亏了这些死士负隅顽抗,宁死不屈。 “你们留在这里,照顾好顾四小姐,晚点我再来看她。” 迎春和木兰敢怒不敢言,牢牢地守在顾念薇的床榻边哭泣,祈求车夫赶紧去给顾二夫人报信,拯救她们可怜的主仆二人。 程小棠上下打量了下细胳膊细腿的两名丫鬟,暗自摇头,收拾好采血的小药箱,慢悠悠地离开。 栖云道长和抱朴子道长被城里闹市纵马的事故牵绊住,一时半会回不来。 这些天以来,暗中盯着月出观的人越来越多,此刻大概都以为月出观已经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是最好的动手时机。 殊不知,暴风雨前的宁静,从来都是双向的。 应寒眼神淬着寒光,轻声道:“棠宝,机关又有动静了。” “不急,先存起来。”程小棠盘点着空间内的血液储备量,淡定道:“回头用新鲜的,效果更好。” 观里人多口杂,她没信心瞒过所有人的眼睛。 之前栖云道长对周老夫人说的五成是最保守的估算,以免周府中人期待过高。 既然应下莫琛的请求,整个师门都在竭尽全力,将准备做到最充分。这些天用针灸辅以汤药,又有经验丰富的稳婆在旁协助,程小棠心中是有九成把握的。 剩下那一成,留给天意。 若是周九夫人不幸遇上大出血的险境,还得用现抽的血掩饰一二。 按照一人抽二百毫升的保守估算,那起码要有六七个血包在旁待命,方能万无一失。 莫琛听到软糯的童音毫无负担地说出惊世骇俗之语,脚步一顿,神色复杂地诚恳道:“小师叔,这些事交给我做就行。” “您和师叔祖医者仁心,没必要沾上因果。” 追根究底,是他亏欠了当年的小妹妹,不能再连累其他人沾染杀孽。 第457章 她更怕撒谎的代价 程小棠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莫琛的意思: 这是把她当嗜血狂魔了? 抽一点血而已,那些被用来练手的歹徒们可是抱着杀人越货的目的而来。 程小棠刚要解释,应寒先一步开口,“玄机道长无需多虑,栖云道长深谙因果循环,想必早有成算。” 莫琛对上应寒的眼神,沉声道:“惭愧,是贫道思虑过重。” 关心则乱,他的疏忽不只有秦府那些人。 讲经堂内的偏厅内,周老夫人面沉似水地坐在上座,下面跪着周大夫人、周五老爷以及周七老爷派来的人。 目的基本一致:让周九夫人一尸三命,死在月出观。 绿荷跪在最前面,磕头磕得头破血流,不住地求饶,“求老夫人饶命,都是奴婢的错,要打要杀奴婢绝没有怨言!” “求老夫人放过奴婢的爹娘和弟弟,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应寒冷声提醒道:“绿荷,这么快就忘了我说的话?” 绿荷听到略带沙哑的女声,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剩下的话冻结在喉咙里,不敢再说一句话。 她怕了。 比起家里人都周老夫人被发卖出去,她更怕撒谎的代价。 周二小姐两眼通红,看到程小棠走进来,立即上前赔罪,“程小大夫,先前是我受人蒙蔽,太担心九婶的安危才口出狂言,求您原谅。” “那就抽血吧。” 程小棠猜到周二小姐不会跟周老夫人提献血祈福的事,简单解释了两句就坐下来摆开阵势,“顾四小姐很有善心,刚刚已经慷慨解囊。” “不行!”周二小姐掩着嘴低咳了两声解释道:“程小大夫有所不知道,我得风寒已经很数日。” “带病之躯,怕惊扰了天尊老爷。” 程小棠拿着取血用的针,眼里满是困惑,“周二小姐,你叫我什么?” 知道她是大夫,居然还用装病这么拙劣的手段。 周二小姐压下不满,尽量恭敬地重复了一遍,道:“程小大夫。” 见孙女蠢钝至此,周老夫人脸色愈发难看,严厉道:“周文菲,你就是这么表达歉意的?人犯错,就要付出代价。” 周二小姐从小最怕祖母,不敢再闹,认命地让程小棠抽血。 许是过于惊恐,她还没觉出痛来,就结束了。 “别摸。”程小棠仔细地封好装着血的瓷罐,在盖上箱子的同时,飞快地将瓷罐挪到空间里,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按住针孔,等下我让你放再放。” 周老夫人几次见程小棠,属这次最没底气。 她得知二孙女不顾她的命令跑来月出观,就心生不妙。匆忙赶到后,才发现事情比想象中更严重。 尤其是老五,竟然买通了留在月出观的周府家丁,让他们在周九夫人生产那日,与重金请来的亡命徒里应外合,在后院纵火。 踩点被抓的亡命徒在应寒手上走过几遭,精神数度崩溃了。听说能离开月出观,为了证明自己没撒谎,他恨不能将周五老爷派来与他交涉的心腹卖得一干二净。 周老夫人越听心越凉,只觉得悲哀。 周老爷子一生风流,她这辈子生了三儿一女,其他六个儿子和十来个女儿全是姨娘所生,根本不算她的孩子。 偏偏动手的人中,除了老七,剩下两个都是她的好儿子。 那是他们嫡亲的弟弟在世上唯一的血脉啊! 孽障! 周老夫人气得两眼发黑,闭了闭眼,还是做不到放任不管,恳切道:“程小大夫,周府对不住月出观的地方,日后必定加倍补偿。” “可否让老身将这些人带回去,家规处置。” 她见识到月出观的手段,丝毫不敢再看轻年幼的程小棠。 程小棠正好懒得留着些人吃闲饭,提出一个交换条件,“他们可以走,让背后指使之人过来献血。“ “周九夫人生产当日,他们必须在场。” 她不信付出几个下人的代价,就能让高高在上的贵人们学会收敛。 此言一出,周二小姐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道:“你疯了,居然想抽我大伯母的血?” 那是周府如今执掌中馈的当家主母,代表着整个周府的脸面。 还有五叔,更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 程小棠无所谓地摊手,“不来也可以,这些人我就送官了。” “府尹大人向来秉公执法,想必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丧心病狂到残害血亲的犯人。” 周二小姐立即慌了,望向沉默的周老夫人,“祖母,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没有想害人,我是要救九婶,真的!” “我可以找秦茵对质!” 桂嬷嬷心力交瘁,还要分神安抚小主子,“二小姐,您先别急,稍微安静一下。” 周老夫人比之前沉默了更久,一开始就是她拜托栖云道长救人,现在又求程小棠放人,实在想不出讨价还价的余地,无奈道:“好,我答应你。” 程小棠笑眯眯地夸了一句,“周老夫人英明。” 枢密院指挥使离权力的核心太近,她无法完全信任莫琛。哪怕他对周九夫人做到了情深义重,也只能证明他念旧情。 区区一个月的交情,显得有些单薄,不足以抵抗权力的诱惑。 既然周府那几个人非要跟周九夫人过不去,正好均摊月出观的风险,也算是废物再利用。 就是不知道心狠手辣到残害未出生孩子的人,胆子够不够大。 第458章 不敢考验人性 周老夫人发话,周大夫人、周三老爷、周五老爷明知事情不妙,也不得不心惊胆战地赶往月出观。 等待期间,程小棠还抽空去看了下李氏和双胞胎的状况,等谢云飞办完大理寺的差事回来后,就考虑将她们和苗氏一起送离月出观。 接下来的计划,不适合普通百姓参与。 正好莫琛之前为周九夫人准备过一个秘密的宅子,人手都是现场的,程小棠就作为谢礼笑纳了。 回到讲经堂,周二小姐还让丫鬟摁着针眼儿,脸色和胳膊一样僵硬。 程小棠努力忍住笑,安慰道:“不错,伤口恢复得很好,等下后厨会送药膳来。好好养上一月,就能补回来。” 周二小姐顿时觉得针孔又疼了,不满道:“为什么要这么久?” “你不是大夫么,现在就给我补回来!” “二小姐,快坐下,小心头晕。”桂嬷嬷赶忙拦住她再口出恶言,脸上堆满了笑容对程小棠致歉道,“程小大夫,药膳的方子能否给老奴一份?” 程小棠欣然应允,正好今日还没练过字,写完药膳的方子,顺便将周九夫人的产后注意事项也写了满满三张。 时人虽知道产妇坐月子很重要,却是按照代代相传的旧习俗,鲜少有大夫专攻此道,给予改善。经验丰富如王稳婆,也存在着不少错误的认知。 等农书顺利出版后,可以考虑再编纂一本产后护理的指导医书。 “好一手行楷。”周老夫人心生感激,难得开口夸人,“程小大夫不愧是季大师的高徒,小小年纪已见风骨。” 风骨? 换在一月前,周老夫人大概只会评价春蚓秋蛇吧。 程小棠下意识又欣赏了一遍自己勉强称得上端正的墨宝,再次确定大家族的人果然有两副面孔。 说谎话的本事比她强多了,不得不防。 程小棠摇摇头,清醒地拒绝被捧杀,诚恳道:“周老夫人误会了,季大师是家师的好友,只是指点过晚辈一二,不好败坏季大师的名声。” 最重要的是她师父马上要回来了,可不能让他听到这话。 应霜取出整理好的一叠招供文书,温和道:“周老夫人,这是绿荷等人画押的口供,一式两份。” 程小棠做交易向来坦诚,直言不讳道:“我需要留一份底,等周九夫人顺利生产回到周府后,自会当面焚毁。” 世家大族盘根错节,不会以简单的对错做事。她熟读《氏族杂记》,记得不少恩将仇报的案例,可不敢考验周老夫人的人性。 不说以后,就这几天留这么多周家人在月出观,万一她老人家突然又觉得已经成材的两个儿子更重要,被坑的只会是一心为患者着想的老实大夫。 周老夫人敛去笑容,眸底划过暗芒,“家门不幸,有劳程小大夫了。” 桂嬷嬷接过那一沓写得密密麻麻的口供,只看了几眼呼吸急促起来,一阵阵寒意从脚底袭上来,直冲天灵盖。 活了大半辈子,她从未这么希望过自己不识字。 周二小姐着急地问道:“桂嬷嬷,你发什么愣?上面写了什么?” 她在一天内受了太多惊吓,仍旧没想到祖母会顺着程小棠的要求,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 堂堂吴中周氏,为什么要受制于一个乡野丫头? 家中叔伯阻拦九婶生下遗腹子的原因她也猜得到,无非是为了争夺家产,这种事高门大户里时时都在发生,没什么大不了的。 “退下!”周老夫人冷着脸呵斥道,“在外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桂嬷嬷咽了咽口水,将口供交给周老夫人后就低眉顺眼地守在一旁,“迎春,木兰,照顾好二小姐。” 应寒专业素养很高,刑讯的八份口供互为佐证,任谁看了都能明白是怎么回事。 最要命的不是谋害弟媳,而是...... 周老夫人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狠狠拍了一下桌子,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孽障!” 她从来都知道老五的天资有限,只是上有长兄,下有庶弟,族中有能力的子弟众多,不用他顶门立户,做个富家翁也未必是坏事。 靠着周氏数代积累,总能富贵一生。 偏偏事与愿违,越是愚钝之人,越是不甘平庸。 周老夫人又扫了一眼被人耍得团团转的孙女,暗自叹息,“迎春,木兰,带二小姐下去休息。” 这些年沉溺于花团锦簇的表象,对子孙太过宽宥,终是造成了恶果。 迎春和木兰亲眼看到在下人中最有威望的桂嬷嬷面露惶恐,背后的汗湿了好几回,早就想离开是非之地了,忙不迭应道:“是,老夫人。” 她们甚至不敢问老夫人要下去哪里,就哄着周二小姐先走出讲经堂。 应霜露出一个得体的浅笑,在前方带路,“随我来吧,顾四小姐或许已经醒过来了。” 清场后,偏厅内就剩下程小棠,应寒,周老夫人、桂嬷嬷以及莫琛五人,招供文书上的内容对周府而言都不是能轻易解决的小事,让氛围再次凝重起来。 周老夫人紧绷着背保持仪态,小口小口地啄饮着凉透了的茶水,消解心中的怒气。 大错尚未铸成,一切都来得及。 相较于周老夫人的苦大仇深,程小棠就闲适多了,唯一担心的是被彭府尹请去救治伤患的栖云道长和抱朴子道长。 师父走的时候没喊她,肯定是预判到情况不寻常。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周大夫人带着周府管家第一个赶到月出观。 一踏入讲经堂,她就愣住了: 家中最重规矩的婆母,居然在和一个小丫头谈事。 周大夫人不会看错,那不是逗孩子的慈爱神态,是往日与她谈正事时才会出现的郑重眼神。 她环顾四周,没看到月出观的栖云道长,不敢多问,恭敬道:“老夫人,您让我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周老夫人瞥了一眼为嫡长子千挑万选出来的正妻,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一府主母,竟然连未出生的孩子都容不下。 桂嬷嬷领会其意,上前道:“其他人都出去,守好院门。” “玄机,你也先出去。”陈小棠看了眼雍容端庄的周大夫人,决定给美人一点优待,“帮我去问一下翠微,周九夫人今日用食的情况。” “等师父回来,再叫我。” 莫琛深深看了一眼垂着头的周大夫人,恭顺应道:“是,小师叔。” 不着急,他会一个一个慢慢收拾。 周老夫人等桂嬷嬷关好门,才冷冷开口,“跪下,认错。” “老夫人,儿媳不知何错之有?”周大夫人难堪地看了眼坐在位置上没动的程小棠,恳求道,“有什么事,您老可以回府再罚我。” 她是有封号的诰命夫人,怎么能在一个小丫头面前下跪? 周老夫人闭了闭眼,愈发失望,“桂嬷嬷,拿给她看,好好看清楚。” “若非程小大夫宽宏大量,没有将人拿去衙门,你的下场不会比徐家那个下堂妻好。” 第459章 恶鬼另有其人 饶是周大夫人早有预感,看完口供后也宛如被人抓着脑袋按进冰窟窿里,浑身的血液寸寸凝固。 怎么可能? 办事的人身家性命全捏在她手上,哪怕死了都不该招供。 程小棠以手托腮,尽量用眼神表达真诚,“周大夫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谋划纵火的是周五老爷,勾结外人的是周七老爷,相较之下,纯粹不想周家多两个嫡孙的周大夫人,罪行算是最轻的。 可惜,周大夫人不是这么想的,看向程小棠的眼神带着压抑不住的怨恨。 【宿主行为宠爱罗晚秋一次,获得一万三千七百积分。】 程小棠无辜地用两根食指在嘴上比了个x,示意周大夫人随意。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反正莫琛会出手。 “你懂什么,就在这里说风凉话。”周大夫人一想到要在比她女儿还小的程小棠面前屈膝,就悲从中来,“我难道是为了自己吗?” 周府枝叶繁茂,暂时还没有儿子的周大老爷日夜担忧,生怕因此失去了宗子的地位。 除了嫡长子之外,周五老爷的儿子与周九老爷的儿子,本质上没有任何差别,都有继承家业的资格。 周大老爷在外地任职,一房接一房地纳妾生儿子,家里的压力全给到了周大夫人身上。 可她独守空房,又能做什么? 周大夫人泫然欲泣,三分假七分真地质问道:“老夫人,如果您处在我的位置上,难道能做到无动于衷?” “秦府那些人是什么样,您老都看在眼里。若是九弟媳生下儿子,咱们周府的家宅如何能安宁?” 她心知以婆母的性格,把人叫来,就说明已经在心里定了罪,没有辩驳的余地。 为今之计,只有将事情拔高到整个周府上。 是,她的确做了。 若是周九老爷还活着,她再焦虑,也只能听天由命。可谁让周九夫人怀着遗腹子,还兴师动众跑到月出观? 那两个孩子本就不该出生,什么剖腹产子,分明是强行续命! 周老夫人怒极反笑,“照你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以大局为重,让老九断子绝孙?” “儿媳不敢。” 来自婆母的指责仿佛火舌,烧得周大夫人脸上发烫,却只能硬抗到底。 她一咬牙,从桂嬷嬷手中夺回供词文书就想撕毁手上的纸,却被早有准备的应寒一把握住手腕。 “啊——” 周大夫人疼得尖叫出声,“放肆!我是朝廷命妇,快放开!” 应寒眼神闪着寒芒,警告道:“罗晚秋,敢毁掉从犯的口供,我就只能审你这个主犯了。” 周大夫人感觉手腕快被捏断了,扭头想找周老夫人求救,就被冰冷的眼神冻住了还未说出口的话。 最终,颓然地跪倒在地。 程小棠谨代表月出观,接受了周大夫人的赔礼道歉,并保留追诉的权力。 类似的情况,后续又在周七老爷和周五老爷身上重演。 他们的屈辱感比周大夫人更强,一人给程小棠送了两万七八的高额积分。 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能跪天跪地跪父母,一个乡下贱丫头居然就那么坐着,也不知道避让。 周五老爷资质平平,从小就喜欢钻营,没周大夫人那么好吓唬,知道光有人证没有物证,在衙门定不了罪,“娘,这些都是家事,何必让外人看笑话。” 他到现在都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时运不济,在阴沟里翻船。 这话程小棠不乐意听,嫌弃道:“你们做的事,我可笑不出来。” 也就是莫琛被她支走了,不然周老五高低得先挨一顿揍。 长得人模狗样,却在背地里编排守寡的弟妹,还想火烧月出观,将潜在的威胁、可能会出现的莫琛以及得罪过他的栖云道长一锅端了。 程小棠也不知该说他蠢,还是恶毒,或者两者兼备。 她懒得再跟周五老爷废话,用新到手的积分给三人检查了一遍,核实他们身上没什么影响血液的毛病。 大概是孽缘,三名主犯中有两人与周九夫人血型一致,身体素质也很好,是最佳血包人选。 外面的门被轻敲了几下,应寒松开最不识时务的周七老爷,对程小棠低声道:“棠宝,城里传回消息了。” 周七老爷活了二十多年都没这么疼过,望着应寒的眼神宛如看到了恶鬼。 很快,他就发现结论下早了。 真正的恶鬼另有其人。 程小棠用献血祈福的说法,面不改色地抽了三罐血,临走前还强调了一遍,“周老夫人,切记三日内不可离开月出观。” “否则前功尽弃。” 周老夫人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稳,颔首道,“程小大夫放心,这点小事,老身还可以做主。” 被暴力抽血的周家三主犯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浑身发毛。 什么情况下会用到血,还不能离开作法的地方? 邪术,肯定是邪术! 他们想逃,却喊不来自己的心腹,被迫跟着不像道士的道士带到陌生的院子里,毫无准备地开启了被软禁的日子。 周老夫人不住在软禁的院子,吩咐了两句后,不再理会他们找的各种借口,冷着脸离开。 整个周府,只有她是真心想给未出生的孩子祈福。问过玄诚道人是否介意她多年信佛后,就虔诚地跪在了三清殿诵经。 与此同时,栖云道长和抱朴子道长处理完伤患,连染血的道袍都来不及换,匆匆往月出观赶。 纵马伤人案的犯人已经被押入临安府衙门的大牢,满大街都是目击者。 二死十三伤,够那对兄弟被砍好几次头。 抱朴子道长回来时还在惋惜到得太晚,没能救下失血过多的两个死者,栖云道长罕见地沉默了一路,眼神晦暗难明。 驯养长大的马,正常情况下就算受惊也不该发狂至此。 可惜他到的时候,两匹马已经被官差斩杀,伤者的情况又经不起耽误,没能一探究竟。 回到月出观后,意外地发现客院里竟然住满了周府的人。 多日不曾出现的萧崇也在,神色凝重。 “棠宝,这是怎么回事?”栖云道长以为徒弟在他不在的时候受欺负了,沉下脸道,“周府的人上门找你麻烦?” 程小棠摇头,认真道:“师父,我们现在开始准备剖腹产吧?” 真正的危机在路上,再不剖就麻烦了。 第460章 随时准备跑路 栖云道长一听更为不满,冷哼道:“是谁,胆敢质疑为师定下的黄道吉日?” 说是黄道吉日,只是为了方便玄正方丈去说服周老夫人。 作为大夫,他定下的日子是综合考虑了产妇的负担能力和胎儿出生的状况。 对周九夫人而言,早一天生下孩子,对身体的伤害越少;若是月份不足,两个孩子取出来也未必能活。 人都住进了月出观,栖云道长不允许出现二选一的情况。 周老夫人要带人在这时候闹,休怪他翻脸无情。 “师父放心,谁都不敢。” 程小棠发现跟栖云道长实在没什么默契,直接将崔县令派人带来的信往他手里一塞,“师父,你自己看吧。” 栖云道长认出是崔县令的笔迹,眉头慢慢皱起。 五月初,宠冠六宫的文婕妤被诊出怀有龙种,皇帝龙心大悦,立即将她封为昭仪,位居九嫔之首,仅次于皇后和四妃。 皇帝年过五旬,许久没有儿女出生,格外看重这一胎。除了重赏外,还命太医院院正亲自为文昭仪请平安脉,钦天监监正每日祈福诵经。 如此盛宠,整个后宫的妃嫔都要避其锋芒。 崔贤妃为了远离风波,几乎不与文昭仪打照面,却拦不住皇帝想起崔家还有个悬壶济世的逆子。 比起其他太医,崔氏嫡子不可能被任何人收买,更值得信任。 幸好崔神医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过完年就带着沈家许诺的护卫四处历练做义诊,原计划在夏至前抵达月出观,跟多日不见的师门汇合。 得知皇帝竟然想让他进太医院,立马掉头就跑,马不停蹄地北上,逃往人迹罕至的边陲小镇。 文昭仪从伴随着祥瑞之兆被皇帝相中,到兵不血刃地解决竞争最大的修仪和昭容,再到怀上身孕,不过寥寥数日。 晋升之路,比许多出身尊贵的世家嫡女都顺利。 崔贤妃坚信文昭仪身上有说不出的邪性,特意传信告知崔县令,让他提醒声名在外的栖云道长低调谨慎: 绝不能掺和到有关皇家子嗣的麻烦中。 “我在太医院有旧相识。”萧崇眸光深邃,“听说这一胎不太稳,已经有人往临安府来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周府的人心本就不齐,内部被渗透得宛如筛子。 周二小姐、清瑶那样的无知少女,会轻易被绿荷说的剖腹致死的病例吓住,转而相信所谓的秘技。 像周大夫人、周五老爷这些见过更多世面的人,反而会相信栖云道长可以让周九夫人顺利生下儿子,以至于铤而走险。 皇帝派来临安府的人,显然属于后者。 据说那位文昭仪身轻如燕,舞姿有翩跹欲飞之美。翻译成直白的话来说,就是身材娇小瘦弱,与周九夫人的情况类似。 抱朴子道长听闻后,紧张地抱住了胖胖的自己,随时准备跑路,“萧老爷子,你知道云朝那逆徒去了北边哪座镇上吗?” “不对,凑一起更容易被找到,我还是南下去琼州吧。那里都是流放的罪臣家眷,正好很缺大夫。” 栖云道长将信点燃,没好气地斜睨了他一眼,“少杞人忧天了,人是冲我来的。” 如此看来,皇帝对那位文昭仪的确与众不同,居然会派人来请他。 这些年管理天下的水平一般,勉强靠着先帝留下的重臣才没出大乱子。到了知天命的年纪,终于有足够的底气了。 萧崇意味深长道:“你心里有数就好。实在不行,我帮你带几天徒弟。” 栖云道长眸光一凛,“谁告诉你的?老秃驴,还是那小子?” 萧崇爽朗地笑了几声,给栖云道长倒了一杯酒,“还未谢过月出观不与玉堂楼争利,让老夫忙得都没空来找道长喝酒。” “若需要帮忙,随时开口。” 栖云道长也不需要答案,哼了一声,“今时不同往日,贫道又不是任人宰割的小杂鱼。” “老夫自是相信道长的本事。” 萧崇说得很好听,却不容栖云道长拒绝,强行让他收下了十二名武艺高强的俗家弟子,应对突发状况。 程小棠没关注两位谜语人说话,反正大人们总有说辞拒绝透露。 她在快速翻阅着关于优生优育的书籍,解锁四级商城的小目标还尚未达成,还是只能看前三章,需要花更多的时间筛选关键字。 她依稀有印象,除去文昭仪这一胎,除却她自己的身体素质外,还有别的风险。 再三确认徒弟没吃亏后,栖云道长将不记名的俗家弟子交给应霜安排,迫不及待地冲回院子洗漱。 从头到脚洗了一个时辰,又泡了两刻钟澡,他才心满意足地换上舒适的宽袍,慢悠悠现身。 闻着身上清新的皂香,心情总算舒畅了许多。 抱朴子道长没栖云道长讲究,老早就披着半湿的头发喝酒吃肉,三言两语说完了纵马伤人案的来龙去脉。 他只负责救死扶伤的部分,剩下那些糟心的事,一概不管。 想到血流满地的场面,抱朴子道长又抬手闻了闻,笑道:“小师妹,你做的这个香皂还真挺好用的。” “我洗了这么多年澡,还没这么香喷喷过。” 栖云道长最看不惯便宜师侄不爱洗澡的臭毛病,嫌弃道:“在外行走没条件也就罢了,就你这样,小心把香皂都洗成臭皂。” 要不是这次衣服上溅了太多血,这埋汰的臭道士还不乐意换衣服。 抱朴子道长认错态度极好,“师叔说得对。” 程小棠笑眯眯道:“师兄放心,潇湘阁出品,必属精品,保证你每次洗完都是香喷喷的。” 说笑间,栖云道长以风卷残云般的气势吃完了饭。 有个眼睛瞪得像铜铃的人杵在边上,实在很难细嚼慢咽。 第461章 化被动为主动 莫琛耐心地等栖云道长放下碗筷,才谨慎地开口问道:“道长,为何突然要提前六天?” 他自知身份敏感不便参与月出观的事务,一直守在周九夫人的院子里,刚获悉剖腹的日子改成了后天,心中有一万种猜测。 若是因为周府中人...... 莫琛宽袍中的手紧握成拳,努力保持冷静地等待栖云道长的回答。 “越早,对周九夫人越好。” 栖云道长看在莫琛态度良好的份上,认真解释了一句。 程小棠热心地补充道:“从医理上来说,怀胎满九个月后,生产波动在七日内差别都不大。” 清瑶受绿荷哄骗,一早就透露了原定的剖腹日期,外面窥探的人大概都知道了。 白日里抓住的人就是来踩点的,若不是月出观内乔装打扮的护卫比正经道士还多两倍,未必能及时发现客院的茅房里多了个狗洞。 真被人找到空子纵火,不管能不能伤到人,周九夫人都会受到惊吓。 月出观在明处,敌方在暗处。想要化被动为主动,唯有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莫琛沉默了一会儿,再次问道:“师叔祖,还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无论计划如何更改,他必须亲眼看到秦芷渡过大劫。 “你能做的很关键。” 栖云道长明白莫琛的意思,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吩咐道:“不管用什么办法,枢密院指挥使莫琛必须在明日出现在回京的路上。” 枢密院直隶于皇帝,既然莫琛坚持要留在月出观,就不能以枢密院指挥使的身份。 一旦文昭仪出现与周九夫人相似的情况,太医院不敢动手,就会将问题抛到栖云道长身上。 皇帝亲自过问,莫琛会选择据实已告,还是欺君罔上? 莫琛这次沉默了更久。 伪造行踪,要是被有心人抓住把柄,也算是欺君的一种,一旦被揭穿,端看皇帝如何裁决。 “有劳师叔祖、师父、小师叔多费心,玄机铭记于心。” 莫琛郑重地行了一礼,快步离开去做安排。 抱朴子道长捋了捋柔顺的胡子,看着莫琛的背影感慨道:“玄机这孩子,也是性情中人啊。” 位高权重,还愿意为嫁作他人妇的邻家妹妹冒这么大风险。 这样的痴情种子,他还是第一次见。 栖云道长却没有动容,冷静道:“你最好祈祷他表里如一。” 他让莫琛弄虚作假,就是为了降低背叛的风险。 坐在龙椅的人最是多疑,讲究的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万一他们都看走了眼,莫琛内里是个虚伪狡诈的小人,在他想要恩将仇报之前,也得先衡量下出卖月出观的风险。 程小棠不希望莫琛是那样的人,哥俩好地握住抱朴子道长的手,“师兄,我陪你一起祈祷。” 她听应寒说过,莫琛的出身在世家林立的临安府只能算中等,在权贵遍地走的京城更是不值一提,最大的机遇就是进了枢密院。 那一年,正是秦府遭逢大难的时候。 个中缘由,连当时还在京城当世子的定安侯都没能查出来。 后来二人算是不打不相识,彼此帮了对方不少忙,有了些外人不知道的交情。不多,只够换一枚枢密院的令牌。 不过随着莫琛仕途得志,那枚令牌的分量也越来越重。 在常宁城外救过逃荒的程氏族人,也曾帮助过应寒调用崔县令的人手,及时找到程小棠为萧昀舒解毒治病。 因此不管是程小棠还是萧家人,天然都对莫琛有一份信任。 唯有栖云道长可以毫无顾忌地唱白脸,将丑话说在前头,让莫琛自己作抉择。 能结善缘,再好不过。 不能,也可以趁机做了断。 随后,栖云道长又去探望了周老夫人,将程小棠要求的三日延长到五日,恰好是原定剖腹日期的前一天。 周老夫人面露为难之色,试着商量道:“道长,可否只留那两个逆子?” 周五老爷和周七老爷都在读书准备来年春闱,清修三五日除了家中妻儿会担心,外人不会察觉到异常。 麻烦的是周大夫人,她执掌周府中馈,需要管理大小事务。 一个下午没出现,已经有管事跑来月出观请示了。周老夫人的目的是小惩大戒,让大管家出面的同时,还需维护当家主母的颜面。 栖云道长神色冷淡,不容拒绝道:“周老夫人,心诚则灵。” 几经考虑,周老夫人还是应了下来,让桂嬷嬷带着管家对牌回周府,暂时由周二夫人和周三夫人协同管家。有处理不了的要事,再来月出观请示。 其中透露的信息,足够让那些盯着管家大权的人斗到五日后了。 对外宣称周大夫人意外发现八字与周九夫人相合,决定与周二小姐一起留在月出观祈福,暂时不回则府。 程小棠默默为周老夫人竖了个大拇指,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忽悠人连大饼都不用画。 栖云道长只负责提出要求,不关心怎么完成。 处理完干扰因素后,师徒二人最后来到周九夫人的屋内。栖云道长仔细诊完脉后,告知她明日就要剖腹的消息。 周九夫人向来遵医嘱,只在意一点,“道长,会不会对孩子有影响?”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她松了口气,露出紧张而期待的笑容,“那就好,我可以早一点看到孩子了。” 周九夫人问过好几次,邵嬷嬷和翠微都说没什么要紧的事发生,不用费神。 但她只是怀孕了,并非看不见变化。 清瑶消失一段时间后,回来的状况明显不对。不敢靠近,躲在外间偷偷抹了好几次眼泪,对上视线就飞快地转移开,一副愧疚难安的模样。 栖云道长诊脉时,翠微还故意将清瑶支走,似是防备,又像是惩罚。 若清瑶叛主,邵嬷嬷应该不会让她再出现才对。 程小棠轻轻揉了下周九夫人不自觉皱起的眉心,安抚道:“先别想啦,好好睡一觉,明天一定会很顺利的。” “天尊老爷已经跟我约好了,会保佑你和孩子们的。” 周九夫人莞尔,努力将杂念抛至脑后,“好,希望天尊老爷保佑,让我生下跟棠宝一样聪明伶俐的孩子。” 风平浪静的一夜,唯有机关再次捕获了几个胆大包天的贼人。 周大夫人等人惊闻居然还要在月出观住五日,整个人都不好了,闹着要回府,要去衙门告栖云道长私自扣押官眷和有功名在身的秀才。 然后就被周老夫人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顿,让他们好好抄经书忏悔,为周九夫人祈福。 三人既不敢忤逆周老夫人,又没有硬闯的本事,只得憋屈地认命。 五天就五天,总比那些要命的供词流传出去的好。 顾念薇和周文菲两个人见状,更不敢闹,老实地抄经祈福。 月出观紧闭观门,不再接待外客,所有人不得随意走动,气氛逐渐紧张起来。 直到傍晚,月出观的上空突然飞来一大群喜鹊,萦绕三圈后才离开。 紧接着,火光冲天。 第462章 眼熟得让人发慌 被软禁在月出观的人都没睡好,到了傍晚正是昏昏欲睡的时候,看到火光全都吓得跳了起来。 尤其是周五老爷,惊得连滚带爬地往外跑,大喊道:“走水了!” “来人啊,快来救火啊!” 他是计划火烧月出观,可没打算自己也在耗里面! 其他人虽不如周五老爷这般心知肚明的恐惧,也被带他带得惊慌失措,不管不顾地就要突破院门的禁锢。 令他们意外的是,中午还冷酷无情的道士们,不仅没有阻拦,甚至主动带路。 原本被关押在另一处的家丁丫鬟们也被放了出来,几十号人将主子们围在中间,战战兢兢地往前殿走。 沿途偶尔听到有孩子的啼哭声,也没人当一回事。 顾念薇一步三回头,试图寻找莫琛的身影,并不十分想离开。 反正来月出观的目的已经败露,与其回家被顾念娇嘲笑,还不如孤注一掷,在莫琛的心上留下痕迹。 这一点,她有十足的把握。 路过太极广场时,顾念薇四处张望的眼睛陡然睁大,瞳孔剧烈颤动,“那是什么!” 其他人闻声望向正中央的台子,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饶是老持稳重的周老夫人都控制不住表情,被意料之外的场景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来时还是空无一物的台子上竖立着数道法幡,上面不知写着什么经文,远远看过去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而先前冲天的火光并非哪里走水了,而是抱朴子道长在做法。 抱朴子道长端正地戴着道冠,身穿繁琐庄严的法衣,口中念念有词地往巨大的青铜鼎里扔了五只竹签。 砰一声,火焰再次窜到一丈高。 比起蓝中带绿的诡异火焰,周二小姐更害怕的是程小棠面前摆着的白色陶罐。 眼熟得让人心里发慌。 顾念薇身体发僵,像是被无形的手捏住了心,颤抖着小声道:“周二姐姐,那个陶罐上,贴着我们的名字。” 除了周老夫人之外,剩下的五人都被抽过血。 而摆在五行阵中金、木、水、火、土五个方位的陶罐,恰好也是五个。 “娘,你快让他们停下来。”周五老爷本就心虚,下意识躲到了周老夫人身后,“肯定是邪术!” 周老夫人背后冒出一层冷汗,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她昨日答应过栖云道长,这五日内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能干扰。 周二小姐已经被吓哭了,还不忘挑软柿子捏,冲着程小棠怒吼道:“程小棠,你在做什么?” “给我住手!” 程小棠难得穿上道袍,注意到该来的人都到场后,露出两个甜甜的小梨涡,轻拍了五下手,软糯道:“当然是在做好事” 话音未落,五个方位的陶罐应声而破。 鲜红的血液从洁白的陶罐中流出,填满了复杂的符文凹槽,让本就诡谲的画面更添几分惊悚。 抱朴子道长单手持铃,步斗踏罡,口中念的咒语清晰响亮,“玉清敕素,大梵分灵。元罡流演,星珠冠周。急急如律令敕!” 法随令出,献过血的五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燃烧了起来,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成群的喜鹊去而复返,飞向了周九夫人坐在的院子。 在顾念薇差点把自己憋死之前,王稳婆笑容满面地来报喜,“恭喜老夫人,贺喜老夫人,九夫人生了!母子平安” “是龙凤胎,小公子和小小姐都很健康!” 周老夫人喜出望外,浑身又有了力气,“当真?桂嬷嬷,快扶我去看看!” 谢天谢地,她苦命的小儿子有后了! 程小棠犹带稚气的嗓音在寂静的太极广场回荡,“师兄,是不是已经成了?” 抱朴子道长一脸高深地捋着胡子,沉声道:“福生无量天尊,龙凤呈祥,本就是有大气运之人。” 周老夫人走得匆忙,没听到程小棠与抱朴子道长的对话,其他人却听得一清二楚,整个人如坠冰窟,寒意浸透四肢百骸。 成了? 什么成了? 周大夫人到底当了多年的周府主母,关键时刻还能压下惊惧,站出来质问,“敢问道长,这是何意?” 抱朴子道长高冷地哼了一声,甩着拂尘离去,留下一个不近人情的背影。 “站住!” “不准走,把话说清楚!” “臭牛鼻子,你用老子的血做了什么?小心我去衙门告你行巫蛊之事!” 暴跳如雷的周五老爷和周七老爷还没骂两句,就再次被异常威猛的道士制住,身不由己地往月出观大门走去。 程小棠眉眼弯弯,友善地解释并给予忠告,“诸位施主无须担心,我师兄方才是在祈福。” “愿你们洗心革面,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日后必有福报。” 【宿主行为宠爱罗晚秋一次,获得两万三千积分。】 【宿主行为宠爱顾念薇一次,获得两万七千积分。】 【宿主行为宠爱周文菲一次,获得一万八千积分。】 ...... 程小棠笑意更深,挥挥小手,欢送贡献了超过五十万多积分的工具人离开。 这么多人留在月出观,光吃饭都得浪费不少粮食。 洞阳等到外人离开视野后,才心有余悸地开口问道:“小师叔祖,这个阵法,可要用特殊方法清理?” 程小棠伸了个懒腰,随意道:“拿水冲干净就行,罐子里只是添了料的鸡血。” 她刚给师父打完下手就来吓人,晚上正好吃老母鸡补补。 第463章 送上把柄,以示诚意 新出生的婴儿本就柔弱,提前剖腹取出来的双胞胎更需要加倍小心。 程小棠做法事搞得满头灰尘,特意洗漱了一遍,再换上布料绵软的衣裳,才兴冲冲地去看亲手接生的第二对龙凤胎。 前期准备足够充分,这次剖腹产比预计还要顺利。 从周九夫人服下麻沸散到缝合伤口,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 除了王稳婆在栖云道长和抱朴子道长合力扯开刀口时吓晕过去之外,没有出现其他意外。 正午时,两个孩子就已经吃上了人生第一餐,美滋滋睡去。 由于栖云道长前一晚的强硬姿态,周家人和顾念薇都以为自己真要在月出观住满五天。便是隐约听到啼哭声,也以为是李氏的一双儿女。 生产顺利,程小棠准备的血罐子和血包人甲乙丙丁就没用上,得以进行方案二。 就是不知道对饱受惊吓的周五老爷等人来说,是被抽血更可怕,还是误以为自己的血用来做法更可怕。 今日之后,他们再想对周九夫人和两个孩子做什么,起码能多一层顾虑。 不枉费后厨杀了十二只鸡,才攒出满满的五罐血。 程小棠先去探望麻沸散药效刚褪去的周九夫人,在栖云道长的指导下扎了一套止疼针,再跟着王稳婆学习挤压恶露的手法。 周九夫人曾经做好了必死的决心,如今能亲自抚养孩子长大,再疼也不觉得难以忍受。 若不是身体实在撑不住,她恨不能行三拜九叩表达谢意。 程小棠见周九夫人眼里的光芒过于亮了,赶紧提醒道:“九夫人,切记不能太激动,对伤口恢复不好。” “你可别松懈,伤口要养好比坐月子还久呢。” 栖云道长的剖腹的经验有限,为求稳妥,周九夫人肚子上的伤口足有五寸多。所幸她以后不用再生孩子,可以慢慢调养。 周九夫人听话地点头,感激道:“多谢程小大夫,我都听您的。” 下一刻,她又眼巴巴地望着程小棠,小心翼翼地询问,“我身上有伤,平时能抱孩子们吗?会不会影响到孩子?” 程小棠回忆了下看过的医术,肯定道:“当然可以。小婴儿最需要母亲的怀抱。” 要不是周九夫人虚弱不能自产奶水,她还想建议母乳喂养来着。 幸好周府不差钱,早早就准备了奶娘,差别也不大。 程小棠又安抚了周九夫人几句,开始仔细地询问她身体各处的感受。 当初苗氏剖腹的情况太复杂,毒素极大影响了她的感官灵敏度。严格来说,周九夫人的这次剖腹才具有参考意义。 有些问题,身为男子的栖云道长和抱朴子道长就算问了,周九夫人也可能出于羞涩难以如实作答。 程小棠本就打算整理出一本产后护理的书,事无巨细地记了好几页纸。在周九夫人困倦之前,意犹未尽地打住。 刚走出产房,守在院子里的莫琛就投来关切的眼神。 哪怕亲手送过一次药进屋,他还是还没有真实感。被那么多名医宣判死刑的周九夫人,竟然这么轻松就趟过了鬼门关。 他甚至没听到寻常妇人生产时的痛呼声。 程小棠贴心地递了一份周九夫人的最新脉案给莫琛,一本正经地嘱咐道:“玄机,学医要从读懂脉案做起,拿去好好学。” 最麻烦的忙都帮了,多写一份脉案就让人开心,何乐而不为。 看着小姑娘轻松俏皮的模样,莫琛的心缓缓地落到了实地,露出一个淳厚的笑容,“是,小师叔。” “玄机必定不负所望。” 应栖云道长要求,枢密院指挥使今日在三百里之外的封州现身,与当地官员打了个模糊的照面。 莫琛做事向来缜密,光让人发现行踪还不够。 他已经做好安排,枢密院的人将于在三日内,破获一起封州辖区内贩卖私盐的案子,再带着犯人一起上京问罪。 如此一来,向皇帝禀报案情时,就避免不了在日期上有所欺瞒。 这是莫琛送给栖云道长和程小棠的把柄,以示诚意。 他出京城的时候,文昭仪还是文婕妤,且尚未怀上龙种,因此没能考虑到剖腹取子成功会带来的危机。 将恩人置于风口浪尖,非君子所为。 因此当栖云道长提出要求时,莫琛只觉得愧疚不安,丝毫没有怨言。 反倒是栖云道长没想到他能做到这份上,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主动保证周九夫人可以在月出观安稳地做完月子。 莫琛自是感激不尽,又送了程小棠一枚私人令牌,随时可以去钱庄兑换银钱。 封州路途遥远,他能留在月出观的时间已经不足一日,希望程小棠可以多照顾周九夫人一些,在吃穿用度上都用最好的。 程小棠踏进隔壁房间时,周老夫人正抱着小一些的小孙女,眼中的慈爱之色满得快要溢出来,“程小大夫来啦?快看我们囡囡多会长。” “大眼睛,高鼻梁,跟她爹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桂嬷嬷在旁笑道:“老话都说女娃像爹有福气,小小姐是天生的贵命。” 别说程小棠没见过周九老爷,就是刚盯着周九夫人对比的时候,也没从两个皱巴巴的小婴儿脸上看出五官的相似之处。 不过能看到周老夫人对小孙女的重视,她很愿意附和几句,哄老人家多疼爱几分。 一出生就没了父亲,祖父远在京城,外祖家也靠不上,兄妹二人未来在周府最大的依仗就是祖母的照拂。 尤其是哥哥,在周大老爷没有儿子之前,会非常危险。 不止当家主母容不下,有心争夺家主之位的周五老爷也将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 想到这里,程小棠主动跟周老夫人解释了抱朴子道长开坛作法的前因后果,七分真三分假地消除她心中的芥蒂。 “总而言之,喜鹊再次报喜,说明祈福之法已生效。” “血脉相连的亲人,都能获得益处。” 这套说辞是老江湖抱朴子道长琢磨出来的,经多次验证,最适合苦于家宅不宁的长辈。 周老夫人的确被之前的阵法吓到了,看到平安无事的小儿媳和孙子孙女后,才没那么担心。听程小棠说完,不管内心有几分信,都表现出了十分。 程小棠也无意深究,她忙活了一天没正经吃饭,敏锐地闻到炖鸡汤的香气。 师门上下齐心,解决了一桩大事,迎来两条小生命,值得庆祝。 以栖云道长为首,大家坐在一起边讨论医理,边喝鸡汤补身子,其乐融融。 程小棠吃得小肚子滚圆,算了算时辰,周大夫人一行人应该已经回到了城里,十有八九在疯狂地找高人询问有关于血的法事。 以他们的行事作风,必定不会放过月出观。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早,抱朴子道长行巫蛊之术的谣言就传得满城皆是。 第464章 下一剂猛药 月出观外聚集了一大批百姓,高声叫嚷着让抱朴子和程小棠出来解释清楚。还有人大白天举着火把挥舞,声称要驱除妖道。 妖道之一程小棠表示情绪很稳定,甚至有些微想笑,“这么卖力?价钱肯定比干嚎的那些人高。” 关起门来做的法事,属于高端特供款。 正常百姓就算听到传言,也不可能这么激动,还做出替天行道的姿态。 洞阳爬到树上观察了许久,笃定道:“小师叔祖,带人闹事的是周七老爷的小厮。” 程小棠意外道:“其他人没来?” 她还以为第一个上门泼脏水的会是周五老爷,周九夫人顺利生下一双龙凤胎,受影响最大的其实是他的三个儿子。 尤其是周五老爷的嫡长子,平白多出一个对手。 周老爷子老当益壮,五十多岁的人了,还在任上新纳了一房年轻貌美的娇妾,起码能在朝堂再拼搏十几二十年。 足够周九夫人的儿子长大,成为继承人的候选。 莫琛一直派人盯着周家人的动向,一早收到了消息,正好解答程小棠的疑惑。 周五老爷之所以没动静,是因为他昨日从月出观离开后没多久,就被尾随的一队人马请走,至今未归府。 周二小姐一回家就发起了高烧,嘴里念叨着别人听不懂的话,吓得周四夫人连夜派人去请大夫,重金找高人救命。 相对比较镇定的周大夫人,一心惦记着管家大权。她回府后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叫来心腹们彻夜密谈,全身心投入了与周二夫人、周三夫人的斗争中。 周老夫人前日让管家回府带话时,周二夫人和周三夫人有多惊喜,看到周大夫人急吼吼地回来,就多失望。 好不容易看到机会的两位夫人,自然不愿放弃还没捂热乎的权力。 在太极广场时,周大夫人心神俱乱,根本没听清王稳婆说周九夫人生下的是儿是女。 不过对她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周大夫人被扣留在月出观不过一天一夜,身为当家主母的威严已经受到了极大影响。府中流言四起,都以为她犯了什么大事,才被剥夺掌家之权。 大房的下人们惶惶不安,其他房更是人心浮动。 周大老爷在外面找的那些女人能不能生出儿子另说,她是肯定没指望了。与其为逍遥快活的丈夫筹谋,还不如握紧自己手上的东西。 今日天刚蒙蒙亮,周大夫人就带着陪嫁嬷嬷匆匆回娘家找靠山,并未参与谣言的传播。 莫琛分享周家人的动向时,并未避开周老夫人。 他今晚就要离开临安府,必须下一剂猛药,让周九夫人和两个孩子更安全。 莫琛还顶着玄机道长那张忠厚老实的脸,语调平淡,毫无个人情绪地作出推断,却在周老夫人心上掀起巨浪。 “敢问道长,是从何处得知这些事?” 周老夫人质问的话音刚落,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苦笑道:“家宅不宁,让诸位道长见笑了。” 她为了安抚长房,早早将管家之权交给大儿媳。如今只是出于一片慈母之心,努力让早逝的幺儿有后,其他儿子儿媳就能闹出这么多事端,落入他人的算计而不自知。 可见府内人心涣散,早就被各路势力渗透成了筛子。 程小棠见周老夫人颓然的模样,中肯地安慰道:“老夫人别太难过了,比上不足,比下还是有余的。” 就她所知,周家人虽然眼高于顶还疯狂内斗,至今没出过像徐志辉那样祸害平民女子的无耻之徒,说明家风还没差到那份上。 【宿主行为宠爱龚元英一次,获得一百积分。】 厅内突然安静下来,周老夫人试着分辨程小棠话里的含义,拿不准该如何应对,心情更复杂了。 程小棠眨眨眼,她的诚意没传达出去吗? 抱朴子道长轻咳了两声,转移话题道:“外面那些人,不知施主打算如何处理?” 周老夫人眉头微皱,郑重承诺道:“道长放心,巫蛊之术纯属无稽之谈,周府必将肃清谣言,还月出观一个清白。” 思索一晚后,她尚不清楚抱朴子道长为何要那么做,只确信绝非邪术。 “老夫人误会了,我师兄的意思是顺其自然。” 程小棠抢在抱朴子道长之前,正气凌然地表态道,“清者自清,我们月出观身正不怕影子斜。” 栖云道长云淡风轻地颔首,道:“正是如此,谣言止于智者。” 抱朴子道长:好像错过了很重要的事。 他的一些,比如说清白,妙手回春的医术,还有悬壶济世的好名声,即将被献祭。 周老夫人隐约察觉到其中有隐情,试探道:“众口铄金,若不及时遏制谣言,很可能会惊动官府。” 前朝的巫蛊之祸牵连者达数十万人,至今留有余威。 程小棠用大蒲扇挡住抱朴子道长的表情,掷地有声道:“不怕,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 月出观外,正义之士们喊门喊到夕阳西下,始终未见一个道士露面。 东家在旁监工,他们再累也得努力干活,哑着嗓子对每一个前来烧香的道教信徒讲述妖道害人的恶形恶状。 说到动情处,甚至能挤出几滴眼泪。 “快看,有人出来了!” 就在周七老爷的小厮打算回府复命时,月出观的大门终于打开了。 出来的,却是不是人。 第465章 查封月出观 “这,这是什么兽?” “没见过,好像是山里的狍子!” 拿钱办事的闹事者一头雾水,面对健壮优雅的未知生物,下意识不敢靠前,小声议论起来。 头上那角,看起来有些凶。 还是道教信徒反应快,从怔愣中回过神后扑通就跪,“愣着做什么,这是斑龙啊!” 仙人坐骑,寓意着吉祥和长寿的瑞兽。 拜到就是赚到! 月出观门口的人哗啦啦跪倒一片,这种沾到寿元的好事谁都不愿意错过。 周七老爷的小厮也不例外,他跪下时依稀看到了周老夫人的身影,却管不了那么多,飞快地替爹娘兄弟姐妹以及心仪的环儿祈福。 一阵风出来,四周弥漫起烟雾,将人笼罩其中,瞬间就无法看清身边的情况,吓得六神无主。 “天尊老爷显灵了,不能看!” 不知谁喊了一声,跪着的人越发不敢动,瑟瑟发抖地将额头紧紧贴在地面上。 直到烟雾散去,才有胆子大的人偷偷抬起头、 传说中的斑龙已不见踪影。 所有人都神情恍惚,茫然地看着重新关闭的月出观大门。唯有额头上的印记和身上的潮湿感,提醒他们刚才的确不是在做梦。 周老夫人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备受震撼: 她确信,那只斑龙是在烟雾中消失的。 马车就停在不远处,管家带着人在前开路,周老夫人深深回望了月出观一眼,在桂嬷嬷的搀扶下坐进了马车,闭目养神。 程小大夫说得没错,她的确不用担心有通天之能的抱朴子道长。 回府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周老夫人下定决心要收回中馈,整顿家风,以免周府数百年基业毁在下一代手上。 夜幕降临,月出观外的人群散去,重归寂静。 月出观内,抱朴子道长还在缠着程小棠,好奇地抓心挠肺,“小师妹,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门口暗藏机关?烟雾呢?烟雾是哪里来的?” 那只斑龙他倒是认得,是小师妹散养在山里的宠物之一,偶尔会来观里讨饼吃。 程小棠当然不会告诉他机关就在自己脑子里,高深莫测道:“师兄,天机不可泄露。师妹我啊,不想折寿。” 栖云道长听不得折寿二字,立即打发便宜师侄去干活,“抱朴子,麻沸散研究透了没?竟钻研这些奇淫巧技,难怪医术总无长进。” 玄清、玄明一听麻沸散,眼睛都亮了,“师父!我们快去药房吧!” 抱朴子道长尚未答复,就被两个迫不及待的逆徒架走了。 程小棠笑出了鹅叫,“师兄,我看好你哦。只要努力,一定能做出比师父更好的麻沸散,名留青史~” 栖云道长捏了捏小徒弟的脸,严肃道:“你也是,专心学医,不准再装神弄鬼。” 程小棠乖巧地点头,软软道:“师父,徒儿知错了。” 她就是想再给外面的流言加一把火,以免烧得太慢,不够分量引彭府尹入局。 运气不佳的京中密使刚在官道上翻了马车,再食物中毒拉上几天肚子,一个月内爬也会爬到沧州码头。 上了水路,最快能在二十天内抵达临安府。 差不多是周九夫人伤口痊愈,出月子回周府的日子。 唯一的变数是彭府尹在密使上门前,能否提前获知文昭仪的情况,猜测出京中会派人来请栖云道长和抱朴子道长。 为免节外生枝,还是让他早点动手为佳。 栖云道长捏完徒弟手感极佳的小胖脸,又揉了揉圆圆的脑袋,实在板不住脸,哼道:“知错不改,下次必定重重罚你。” 程小棠甜甜一笑,搂住栖云道长的胳膊卖萌,“师父,我们去看九夫人吧。” “那套止痛的针法我还要多练练,正好让她睡个好觉。“ 剖腹第二天,周九夫人才意识到昨日的自己有多天真和无知。 生产时她是昏迷状况,除了紧张害怕外,没有别的情绪。 待到麻沸散的药效彻底消散后,她才感觉到肚子上的伤口层层叠叠地痛,下床走动如刀割般痛,被王稳婆压肚子排恶露时更是痛得怀疑人生。 就连周老夫人前来辞行时,都没法维持住晚辈的礼数。 “道长,程小大夫,劳烦你们费心了。” 周九夫人刚换下一身被汗水浸透的衣衫,脸色苍白如雪,虚弱道:“抱歉,今日没能坚持住。” 程小棠放轻声音,安慰道:“不着急,慢慢来,咱们有的是时间恢复。” 为了锻炼徒弟,栖云道长这次没有指点,全由程小棠独立施针。 虽然周九夫人表示好多了,程小棠还是能从脉搏的速率判断出来,效果不如抱朴子道长,比栖云道长更是差了一大截。 她有些过意不去,借着给周九夫人喂水的机会,偷偷融了一颗止疼药进去。 中西合璧,总能弥补差距。 程小棠等周九夫人神色稍缓,尽量自然地提起正事,“九夫人,我师侄玄机道长要去云游了。他这人比较实在,想送一份礼物给两个孩子。” “重在心意,还能结一份善缘。” 周九夫人眸中闪过泪光,柔声道:“道长心善,劳烦程小大夫转达我的谢意。” 程小棠一看她的表情就懂了,莫琛的身份已经暴露,立即起身拉住师父的手往外走,“不用那么麻烦,玄机就在外头,你可以亲自道谢。” “玄机,长话短说,别耽误行程。” 莫琛耳力极佳,脑子也不差,听出其中的含义,久违地感受到紧张。 他深吸一口气,僵硬地走进屋,站到离软塌一丈外的距离,干巴巴地问道:“施主可好些了?” 周九夫人仔细打量着相处数日的玄机道长,望着那双比年少时深邃许多的眼睛,笑容宛若春风,“我很好,以后也会好好的。” 莫琛沉默半晌,露出了与憨厚外表不太相符的笑容,释然道:“谢谢。” 谢谢,没有怪他; 谢谢,给他弥补的机会; 谢谢,还愿意与他下一盘棋。 “该说谢谢的是我。”周九夫人孩子气地伸出手,“礼物呢,做舅舅可不能太小气。” 莫琛这才想起礼物早就托付给程小棠转交,耳根子发热,“稍等。” “不用等,就在门口。” 程小棠欢快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这次我真的走啦~” 二人不由得相视一笑,许多话似乎都不用再说出口。 只要活着,总有重逢日。 在有心人的推动下,月出观的传言越演越烈。血祭修邪术和天尊老爷显灵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各有支持者。 月出观紧闭大门,两方争论不休,俨然成为影响家庭和谐的因素之一。 周九夫人生产十日后,月出观终于迎来了探查的官兵。 彭府尹亲自带队,要彻查月出观内的巫蛊之术。尤其是生人勿近的炼丹房,必须将所有炼丹炉和材料都搬回衙门,仔细检查验证。 一旦验证,立即查封。 他为人谨慎,没有一开始就针对整个月出观,而是单拎出抱朴子道长。出发前特意探过各方口风,果然没有一家开口求情。 彭府尹第三次登门,摆足了官威,仍旧不得门而入。 行巫蛊之术的主犯抱朴子道长,跑了。 从犯程小棠,当众背了一遍大荣律例,自己给自己判了无罪。 栖云道长揣着手,凉凉道:“府尹大人,不知贫道所犯何罪?” 第466章 请君入瓮 抄家需要明文定罪,查案却不用。 彭府尹为官十载,一点小小的挫折,还不足以让他打退堂鼓,正义凌然道:“栖云道长,有人状告月出观行巫蛊之事,不查不足以安民心。” “抱朴子道长不在,本官必须要入观彻查。” 玄诚道人打了个稽首,和善道:“贫道玄诚,乃抱朴子道长首徒。敢问府尹大人,是何人提告,可有状纸?” 彭府尹眉头一皱,身边的方脸参军立即上前一步,怒斥道:“府尹大人亲自查案,何须向尔等嫌犯交待?还不速速退下!” 随着他的话,三十名佩刀官差齐齐拔刀,在阳光下闪耀着寒芒,极具威慑力。 围观百姓被吓了一跳,推搡着往后退,生怕刀剑无眼。 玄诚道人眼皮都没抬一下,泰然自若地应对,“大观二年,圣上明文下旨,任何人未经允许,不得无故佩刀进入道观,惊扰天尊。” “贫道劝诸位施主三思,莫要犯下大不敬之罪。” 作为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信徒,皇帝信奉道教可不是说说而已。兴建道观、封赏道士、弘扬道法,还颁布了许多对道教的优待政策。 即便是位居正三品的临安府府尹,也不敢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做出硬闯月出观的行为。 但凡有人参他一个不敬道教,官途都有可能受影响。 程小棠热心地提醒道:“各位大人,知法犯法,会罪加一等哦。” 【宿主行为宠爱彭经纶一次,获得五百积分。】 【宿主行为宠爱范岫一次,获得八百积分。】 ...... 彭府尹带来的人最差也是领俸禄的衙役,自然知道玄诚道人所言不虚。只是当众被一个小丫头用这种语气劝诫,难免觉得屈辱。 程小棠收割了一波积分,就乖巧地站到一旁,可不能真把人吓住。 彭府尹神色晦暗难明,不想自降身价跟程小棠一般见识,矛头直指月出观观主,冷声道:“栖云道长,这是执意要阻挠本官查案?” “圣上尊崇道教,不是你们肆意妄为的挡箭牌!” 栖云道长懒得理他,依旧由面善的玄诚道人提出折中方法,“府尹大人言重了,只需卸下兵器,月出观随时欢迎诸位大人。” “又或者,大人可以先封住月出观的大门,待罪名落实后再抄家。” 玄诚道人说得诚恳,听在彭府尹耳朵里,却是赤裸裸的威胁。他要是有定罪的证据,何须亲自前来。 事实上,除了甚嚣尘上的流言之外,根本没有苦主来衙门告状。 他不过是想借查案的由头,拿到罗汉醉的酿造方法。 事已至此,彭府尹不愿空手而归,皮笑肉不笑道:“道长愿意配合官府查案,本官心中甚慰。” “卸兵器。” 官差们心有不甘,将兵器扔到洞阳等人拿出来的竹筐里时,多少带了点怨气。 洞阳也不惯着他们的脾气,直接松手。 竹筐一歪,带着官府印记的大刀哗啦啦散了一地,成功让彭府尹的脸色又黑了一分。 人群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吸气声。他们是来看热闹的,万万没想到,月出观的道士对上府尹大人居然这般硬气,毫不畏惧官威。 栖云道长赞赏地看了一眼洞阳,一甩宽袖道:“进来吧。” 官府办案,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围观的百姓们都被拦在月出观外,探头探脑地议论纷纷。 程小棠最后一个进门,笑眯眯地劝道:“今日有雨,诸位施主快些回家收衣服吧。” 伴随着奖励信息刷屏的奖励信息,大门轰然合上,阻断了外界视线。 彭府尹不屑地嗤笑一声,光天化日之下,他不信小小的道观敢杀人灭口,昂首挺胸地走在前列,直到看到传说中的血祭法术现场。 十二面法幡随风飘扬,地上用金粉画着繁复恣肆的纹路,四周隐约有低低的虫鸣,显得此处更加寂静。 彭府尹的脚步一顿,身后的官兵们随之停下。面对从未见过的诡异场景,他们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严阵以待地盯着台阶上的人。 道士们穿着宽松闲适的莲青色道袍,高矮胖瘦不一而足,三三两两地站着,彼此看起来都不太熟。 一个顶着黑眼圈的瘦弱道士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地靠在柱子上,对着程小棠招招手,“程大师,速战速决。” 他熬了一个通宵,困得想死。 程小棠慢悠悠地走到师侄徒孙们的身前,掐指一算,“时辰差不多了。” 稚气十足的软糯嗓音,诡异地带来了更加瘆人的压迫感。 彭府尹自认是不信鬼神的读书人,望着天边逐渐汇聚的乌云,心中也泛起了寒意,咬牙切齿地问道:“栖云道长,你是要做实月出观在行巫蛊之术?” 栖云道长挑眉,冷冷道:“彭经纶,没见识就少开口。” “睁大眼睛看清楚。” 第467章 元气大伤 彭府尹正要发怒,就看到了天边出现了闪电,天色越来越暗。 胆子小的官差喉头发紧,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栖云道长在数十双眼睛的注视下,走上祭台,踏罡步,舞桃木剑,最终站定于青铜大鼎之前,手持一枚符篆。 少顷,符咒自燃。 程小棠露出两个甜甜的小梨涡,脆声道:“打雷要下雨,千万不要摔倒哦。” 随着她的话音,轰隆隆的雷声在空中炸裂,瓢泼大雨宛如从天上倾倒而下,彭府尹等人被淋了个劈头盖脸。 栖云道长不知何时撑起了一把墨色大伞,施施然地走回三清殿。 噼里啪啦的雨声中,他的声音变得悠远,“此乃全真教的祈雨法事。” “做了这么多年临安府府尹,竟听信谣言不辨善恶,该说你是天真还是愚钝,彭经纶,彭府尹?” 彭府尹被嘲讽得脸色铁青,大雨已经将地上的金粉冲刷得一干二净,他只是匆匆看了几眼,凭什么就要看得出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是在祈雨! “大人,可要属下开路?” 方脸参军抹了把脸,狠狠地盯着站在屋檐下的道士们,在心里大骂: 他在临安府当了十几年官,就没见过这么眼力见儿的臭牛鼻子,竟然让堂堂三品大员站在外面淋雨! 还两次直呼府尹大人的名字,可恶! 彭府尹被冰冷的雨淋得透心凉,冲上头的怒火却逐渐熄灭。 他这次之所以势在必得,是因为马上就要离任,前面三年多兢兢业业的政绩,十有八九能升迁入京。 从考中进士以后,苦心经营多年的京中人脉终于能派上用场。 栖云道长手里的酿酒方法能带来多少利益,只用看破北斗好酒之徒中掀起的风潮。 因为不像太白酒那样玄之又玄,也不没有每月四十九坛的限量,玉堂楼以让所有人震惊的产量,让清澈如水、猛烈似刀的白酒远销各州县。 凭借破北斗这一款酒,萧崇一个从未做过买卖的门外汉,短短数月就让玉堂楼取代醉仙楼成为了临安府第一酒楼。 尽管定安侯否认玉堂楼与萧家有关,其他人却不敢相信。 无论是用尽手段都无法收买的酒楼伙计,还是折损数百人都混不进去也破坏不掉的酒庄,都显示了背后踏炎军的铁血素质。 彭府尹有机会拿到的,只有月出观里藏着的酿酒炉。 栖云道长藏得很好,临安府其他酒楼掌柜也不是吃素的,合作没谈成,死盯着月出观总算发现了医用酒精的秘密。 能点燃的酒,保存、运送都与普通的酒不一样。 彭府尹由此推断出,医用酒精是在月出观内酿出来的,极有可能就在炼丹房内。 为此,他不惜冒着得罪司农寺少卿曹乐贤的风险,也要拿到价值万金的酿酒之方,作为敲响拜相之门的投名状。 彭府尹遥遥望向炼丹房的方向,耳边听到了墙外传来的欢呼声。 守着月出观大门的百姓们没有听程小棠的劝告,还想继续看热闹,然后就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淋了个正着。 不过他们半点没懊恼,反而格外开心。 进入梅雨季节以来,临安府已经将近二十天不曾下雨。天气愈来愈额炎热,大批的滩地裸露。若不是各县修建了许多水车,光是灌溉稻苗都是很大的负担。 这一场雨,解决了万千农民的燃眉之急。 彭府尹当年能被点中榜眼,又在官场沉浮这么久,绝非愚钝之辈。 此刻看着栖云道长摆手让道士们散去让出通道,已经看明白这场祈雨法事的用意。 这是月出观给出的两个选项。 要么按照原计划,他或许可以得到酿酒之方。 眼下跟他进来的官差们赤手空拳,未必是那些异常英武的道士们的对手。若是重新再带人来查抄,炼丹房内绝对什么都不剩。 要么接受栖云道长送的人情,走出月出观宣布祈雨法事感动上苍,白捡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名声,说不定还能上达天听。 皇帝修仙问道多年,对文昭仪的宠爱,根源也是祥瑞之象。 彭府尹在雨中思绪飞转,心境逐渐变得清明,沉声吩咐道:“去吧,别做出失礼之事。” 轰隆隆—— 雷声还在继续,程小棠怀里抱着一本书,等待彭府尹做出正确的抉择。 栖云道长看清彭府尹的表情后,举起右手做了个动作。 彭府尹踏上三清殿的最后一级台阶,接过参军递来的干布擦掉脸上的雨水,端正地拱手作揖,“辛苦栖云道长,为万民祈雨。” 栖云道长一派仙风道骨的姿态,颔首道:“施主多礼了。” 玄诚道人,“府尹大人心系百姓,” 就在最后所有官差都走进三清殿后,空旷的太极广场上响起一道格外响亮的雷声,直直地劈向了祭台最高处。 破碎声响起,鲁方原地复活,跳起来望向破碎的鸱吻,惊喜道:“成了!” 程小棠眉开眼笑,“不愧是鲁大师!” “做得不错,今晚加餐。”栖云道长也露出了笑容,难得对彭府尹有好脸色,“诸位施主,可要尝尝本观的饭菜?” 彭府尹移动僵硬的脖子,不想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 “鸱吻呀。”程小棠口齿伶俐地解释道,“就是传说中神龙的第九子,刚被雷劈碎了。“ “好险,差点劈到人。” 彭府尹扯了扯嘴角,呵呵道:“确实。” 他一点都不想知道,这些装神弄鬼的道士原本想要做什么。 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一个多时辰后,彭府尹换了一身干爽的常服坐在主宾位上,满脸红光地翻阅着程小棠送他的一本书,心情激荡不已。 他此刻万分庆幸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原来贵人就在身边。 彭府尹慈爱地看着程小棠,仿佛之前的冲突从未发生过,连称呼都变了,“棠宝,这是造福万民的宝书啊!” “本官一定会为你上奏表功!” 程小棠谦虚道:“我跟夫子们只是整理了一些基础的种地常识,很多老农民都知道的。” “之所以想要编纂农书,主要源于我师父日常的教导。” 彭府尹顺势又夸了几句,转向栖云道长,说得极为情真意切,“道长心怀天下,实在让本官动容。” 栖云道长忙着吃饭,随意地点了点头。 玄诚道人代为客套道:“济世度人,乃是修行的本分。” 双方你来我往,含蓄地交流了各自所需,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栖云道长几乎没说话,酒足饭饱后,突然趴倒在桌上。 程小棠冲上前,脸上露出极为担忧的神色,不住地摇晃着栖云道长,“师父,您怎么了?” “师父,您快醒醒啊!” 玄诚道人脸色凝重地为栖云道长把脉,急切道:“玄清、玄明,去取担架来!” “祈雨之术耗损太大,师叔祖这是伤了元气,必须要闭关修养。” 程小棠小脸皱成一团,双手揉着眼睛嘤嘤哭道:“呜呜呜,师父,我一定会好好守护月出观,不坠青云之志。” 第468章 进京赚钱 主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客人自然不便再留。 彭府尹提出告辞时,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圈在场众人的神情,并没有多少真切的担忧。 尤其是栖云道长唯一的徒弟程小棠,哭半天不见一滴眼泪。 不速之客离开时,玄诚道人和程小棠特意将彭府尹送到门口,再次强调了一遍“栖云道长元气大伤,一年内无法再动用祈福之力。”的说辞。 彭府尹虽然不知月出观的意图,看在那本农书的情分上,还是派人帮着将这件事宣传出去。 让他暗自心惊的是,先前那些散布巫蛊之术谣言的人,一夜之间全消失了。 即便是幕后之人收到风声收手,也不该有这么高的效率。 彭府尹细思极恐,当天就将长子从临江书院叫回来,三申五令绝不能再跟程天禄过不去,最好是离开前能交上朋友。 彭鸿轩不情不愿地应下,“爹,那我要是学问做得比他好,也要让着吗?” 近三年一度的秋闱快要到了,临江书院的师生们逐渐紧张起来,程天禄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夫子们的口中。 原本最薄弱的楷书,也在今年突飞猛进,成了勤学苦练的榜样。 除了一小部分是为了恭维袁山长,其他教过程天禄的夫子,都是真心实意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为书院夺回三年前丢失的解元。 彭府尹对大儿子有几斤几两再清楚不过,再偏心也得承认他随亲娘。 单论读书的资质,还不如被他忽视了十来年的二儿子,更不用说才名远扬的程天禄。 差得太多,都称不上是竞争对手。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彭府尹板起脸,教训道,“你能少惹祸,我就谢天地爹地了” 彭鸿轩不屑地扯了下嘴角,“切,程天禄写文章就是会投机取巧,泥腿子出身的贱民,比我们多知道一些民生琐事而已。” “真论学问,他才上过几年学,读过几本书?” “这次乡试绝对会让他现出原形。” 彭府尹冷哼一声,拿出程小棠送给他的《农书》手抄版,没好气地拍在彭鸿轩的胸口,“民生琐事?知道为什么把你叫回来吗?” “好好看,下次回来我要考。” 彭鸿轩接过书翻了两页,从嫌弃到惊喜,“爹,这是哪儿来的?写得可比程天禄那个半桶水扎实多了!” 他没种过地,却读过许多前辈的策论,看得出书中理论的价值。 若是只有他能看到,科考绝对是一大优势。 彭府尹一看就知道儿子在想什么,叹了口气惋惜道:“这是程小棠编的书。” 很快,任何人都能在书铺买到。 *** 彭府尹那日气势汹汹地带兵而来,不到两个时辰就和和气气地离开,随行的官差逢人就夸栖云道长仁心仁术,为民向老天爷请命。 前后迥异的态度,成为临安府内的热议事件。 周老夫人接到消息后,雷霆出手,先彻底收回周大夫人的掌家之权,又肃清了周七老爷那些办事的心腹,最后将周五老爷禁足在家读书。 为周九夫人回府,创造安全无害的环境。 顾念薇大病初愈后,数次上门找周二小姐都没见到面,最后被告知她去了宁州给外祖母侍疾,一年内不会回来。 至此,曾经被抽过血的人都对月出观发生的事三缄其口,巫蛊之术的谣言逐渐平息。 风波中心的月出观重新对外开放,依旧是每日对外开放两个时辰。 六月那四十九坛的罗汉醉,也如约送往各家,没有延误。 唯一的变化,是月出观内始终不见栖云道长和抱朴子道长的身影,让虔诚的信徒们忧心不已。 那场大雨过后,往年总是晒不干衣服的的梅雨季就回来了。虚惊一场,稻苗吸收着雨水茁壮成长,肉眼可见,临安府又能迎来一个丰收年。 许多农民感激栖云道长为祈雨伤了元气,口口相传,让月出观的美名被更多人知道,香火日益旺盛。 玄诚道人性格沉稳,很容易获得他人的信任,润物细无声地调整着外人对月出观的印象。 而在他口中不得不闭关休养的栖云道长,此时正精神抖擞地坐在玉堂楼的雅间喝酒吃肉,“萧老爷子,您这是做买卖上瘾了?” “居然要回京城那种地方开店铺,那里的人可比毕掌柜他们心狠手辣多了。” 萧崇爽朗地笑道:“人分好坏,孔方兄是无辜的。” 彭府尹能筹谋抢月出观的酿酒方子去讨好京中贵人,他这个临安府第一酒楼的大东家,又怎么会想不到。 程小棠笑眯眯地点头道:“萧爷爷说得对!要赚钱,就赚最有钱的人的钱。” 天下富豪或许集中在江南一带,然而大部分金银财宝却是流向京城。那里有站在权力核心的皇亲国戚和朝廷重臣,还有无数想要取而代之的人。 她不仅要在京城卖天下独一份的白酒,还要卖香皂、白糖、冰块、纸张等一切有竞争力的商品。 程小棠牢记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原则,要构建的是不可取代的商业版图。 栖云道长看着徒弟财迷的小模样,好笑道:“棠宝,你又没什么奢侈的爱好,赚钱那么多钱做什么?” 第469章 亏本买卖 程小棠平时吃住都在月出观,除了重金买各种书籍的孤本外,就没其他的大笔花销。 她每月光是从玉堂楼那里分到的利润,就是普通人几辈子都赚不到的数目,手里还有潇湘阁这个全城生意最好的胭脂铺。 便是栖云道长本人,都给徒弟准备了丰厚的家产。 程小棠笑眼弯弯,握拳在最嘴边轻咳两声,“师父,徒儿有一个梦想,需要好多好多的银子才能完成。” 萧崇对此也很感兴趣,笑着问道:“小棠宝的梦想是什么?” 他记得萧昀舒之前在京中“薅”来的一百万两银子全给了程小棠,拿了一部分出来当玉堂楼和酒庄的本钱,不到半年已经回本。 程小棠拨弄着精致的金算盘,保持神秘道:“等我攒够了钱,再告诉你们。” “好,棠宝说了算。” 栖云道长轻敲着桌案,看了一眼萧崇强调道:“不过赚钱只能是爱好,不许耽误学医。要是觉得累了,可以把季老头的功课放一放。” 要不是萧崇眼睛瞪得像铜铃,他还想说练武也不必那么勤。 程小棠瞳孔颤动,糟糕,她全给忘了! 季大师回家这段日子,她除了平日里的书写外,根本就没有另外花时间练字,水平说不定还退步了。 要不是栖云道长出言提醒,程小棠都忘记书房里还堆着许多季大师和苏铭宇为她量身打造的字帖,一遍都没临摹。 夏至将至,季大师马上就要回冰块无限供应的月出观避暑了。 程小棠想到白发苍苍的老头子碎碎念的唠叨劲头,就觉得头大,“萧爷爷,如风大哥还在临安嘛?” 贾如风是萧家十二卫中最擅长乔装易容的,同时也会伪造笔迹,等闲人士都分辨不出来。 萧昀舒还被困在常宁城,如今能快速替她完成抄字帖功课的,就只有他了。 “如风?好像去了外地。”萧崇不太确定道,“他一年到头就没几天是用真面目示人的,别说长相,我都忘了他是男是女。” 应寒无语道:“贾如风跟应霜回了京城,三日前刚跟你道别。” “三日前,那个讨厌人的嘴碎老太太?” 萧崇气的拍桌,“那没大没小的兔崽子!等我去了京城一定要扒了他的皮!” 程小棠想起自己也见过那位亲切的老奶奶,赞叹道:“如风大哥果然是高手,性别也如风。” 难怪会有人不畏惧萧爷爷的刀疤脸和凌厉杀气,非要给他说亲事。 她当时还以为这位媒婆在京城有什么人脉,才会被应霜看中带在身边,原来是这个原因。 栖云道长幸灾乐祸道:“萧老爷子,你要是真无意男欢女爱,不如拜入棠宝门下,免得老有人打你这个玉堂楼大东家的主意。” “来月出观求姻缘的女子,尤其是独自拉扯孩子的寡妇们,可是相当中意你。” 萧崇的脸更黑了,“不劳道长费心。” 程小棠熟练地打圆场,说起正事,“萧爷爷,我已经画好大概的布局了,要是没有合适的铺子,就尽量集中在一条街上。” “等秋闱后,我大哥会随威远镖局北上,送去需要的货物。” 萧崇不舍地摸摸当做孙女的程小棠,“棠宝要不要去京城玩?有贾如风那混小子在,没人会认得出你。” “不行。” 栖云道长断然拒绝,“我徒弟当然要跟我一起,京城有什么好玩的,全是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你这孤寡老头休想哄骗孩子。” 萧崇将棠宝抱起来放到膝盖上,寸步不让,“小子,全真教不能婚娶,你未来也是孤寡老头。”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棠宝就是我的女儿,比你强多了。” “巧了,棠宝是我的干孙女。老夫倒是白捡了个儿子。” 程小棠小大人般摇了摇头,她发现这两个人就是临别在即,互相表达感情干脆放任不管,安心算自己的账。 她手头的几家铺子都很能赚钱,是时候做点亏本买卖了。 当然,只是在外人看来的亏本。 程小棠来之前已经用更擅长的算式算过一次,如今再用算盘核算一遍,主要是为了让程卓、重启两兄弟能看懂,方便安排书局的开业事宜。 《农书》经历过一年多的数次修改,再由崔县令在下乡劝课农桑时收集农民们的反馈,终于定下了最终版,正式出售。 一本书连图带字,按照现在最便宜的纸张价格来计算,印刷制版加一起,成本就要三钱七分。 而程小棠的定价是,一百文。 与此同时,书局内免费提供笔墨纸张,允许人自行抄录《农书》的篇章。 程小棠试过,在不写太多错别字的情况下,只需要不到十张纸就能抄录下整本书的关键知识点。 这么一来,彻底杜绝了其他书局盗版的可能性。 毕竟卖书也是做买卖,没人想赔钱。 当然,这样的手抄本是没有示意图的,阅读时需要识字的读书人和会种地的老农们一起配合,才能理解其中的意义。 程小棠精挑细选的出来的掌柜是程启、程卓兄弟俩,他们早年在榆林村时去镇上学堂读过几年书,虽然连童生都没考上,读书算账却不成问题。 二人之前一直在程氏布庄里帮忙,填补了谢玲花和董大娘子进城后的空缺。 如今程氏布庄的买卖趋于稳定,族长媳妇、程启媳妇、寡妇三姐妹再加上一个警惕所有人的杨氏,基本能管理好一百多人的运转。 既有逃荒共患难的交情,又有同族之谊,还是她二当家的亲爹和叔叔,不用担心信任问题。 程启练达老成,适合坐镇统管全局;程卓活泼跳脱,又喜爱五花八门的闲书,与十几二十岁的读书人最聊得来。 没有比他们更合适的人选了。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装潢雅致的百文书局低调地在潇湘阁对面开张。 程小棠作为幕后东家,低调地以顾客兼作者的身份出席,一家人还有模有样地送了恭贺礼物。 她现在大小也算是临安府的名人,不少人都认出来了。 程小棠丝毫不怕生,大方地向好奇的众人介绍自己编纂的第一本书。 虽然此前从未听说过有小孩子出书,但程小棠不是普通人,而是备受认可的神农氏后人。 这几年光是从她手里传出来新农具、豆芽以及高效沤肥的方法,就足以让大家相信这本《农书》的含金量。 反正写的是怎么种地,又不是解读四书五经那些圣贤书,谁还管写书人的身份,实用更重要。 一开始只是读书人发问,后来凑热闹的百姓们一听是跟种地有关,也忍不住好奇。 百文书局不同于别的书店,丝毫不拦着那些一看就不识字的客人。 白老夫人和胡夫子本想维持住读书人的矜持,然而他们也是第一次有出书的机会,没一会儿就忍不住解答起各种疑问。 书局最亮眼的中心位置上摆放着《农书》,边上有一张长桌,上面摆放着八套笔墨纸砚。 所有人都很关心百文书局所说的免费抄书是什么意思。 这年头能用来写字的纸,最便宜也要十文钱一张,是读书人最大的开销之一。 第470章 有辱斯文 时下最常见的是麻纸和皮纸,前者普遍在各大书局出售,价格实惠,是学生做文章练字的主要用纸,最低十文钱一张。 而皮纸则是用各类藤皮、楮皮、桑皮、构皮等植物制成的皮纸,更加坚韧光滑,备受文人墨客喜爱,价钱也是高达数十文一张,寻常读书人根本用不起。 纸价过于高昂,不仅是寒门子弟的沉重负担,也为知识的传播造成了阻碍。 程小棠最先做出来的是如厕使用的草纸,毫不手软地使用棉浆和木浆,做出来的纸虽然不能写字,却可以很好地保护稚嫩的小屁屁。 家里人一开始说什么都接受不了,然而架不住程小棠就是一筐筐往家里送,不用就要眼泪汪汪地卖萌。 她辛辛苦苦就是为了一家人都过上好日子,怎么能自己一个人享受。 最终拉锯了好几个月,老程家人还是半推半就地习惯了这一奢侈的作风,就是每次用之前,还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以前连供孩子们读书的纸都买不起,现在居然用来糟蹋了。 要不是程小棠说那些纸还能加快沤肥的速度,程老太是无论如何都肯不用的。 而说到印刷《农书》所用的毛竹纸,则是程小棠开启三级商城后才开始研究的。她参考了数本工具书的前三章,又浪费了好几座竹林的嫩竹的原料才做出来。 目前来说,成本可以压在五文钱一张。 单论毛竹纸的品质,肯定是不如皮纸的,但比起麻纸就是物美价廉。 现在每卖一本《农书》,百文书局就要亏一百文;卖一万本就是一千三百两银子,属于赔本赚吆喝。 免费提供纸墨笔砚让人抄书,反而能少亏一些。 不过这种情况是暂时的,等生产规模扩大、工人熟练以后,一百文一本的书就能保住本钱了。 她不指望靠《农书》赚多少钱,书局能做到自给自足就算是成功。 只要在临安府验证此路可行,百文书局就能开遍大江南北。各地的粮食亩产逐渐提升上来,方能进行下一步发展。 程小棠眼看着不少衣着简朴的人拿起《农书》翻阅,发现有看得懂的图就跟身边人兴奋地讨论。 不过快速翻完后,大部分人还是小心地放了下来。 一百文钱比起其他同等厚度的书是便宜很多,对他们而言却非生活必需品。 临安府的粮价,一百文能买将近二斗精细的大米,混着粗粮足够一家五口吃上一阵子饱饭。 让他们花钱买堪称奢侈的书,绝对舍不得。 程启不厌其烦地对着提问的人又解释了一遍,“任何人,都可以无偿使用百文书局提供的笔墨纸砚抄写《农书》上的内容,免费带回家。” “当然,乱写乱画或者存心捣乱的人,本店也绝不会姑息。” “一经发现,一律原价赔偿。” 说话间,四个人高马大的伙计站了出来,双手环胸,眼睛瞪得溜圆,以示威慑。 屋子里的人听到“无偿”、“免费”等字眼,立即兴奋起来,完全无法拒绝不要钱的诱惑。 转瞬之间,长桌边就挤满了人。 有些没挤进去的,忍不住骂骂咧咧,“李老头害臊不?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人,抄什么书?” “走开,你抓着笔做什么?” 闹哄哄中,边上的书生看得直摇头,叹息道:“有辱斯文。这掌柜实在不适合开书局,我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他虽囊中羞涩,未来却是能入仕为官的读书人,最大的目标就是摆脱掉这群低贱的泥腿子。 而这家不知所谓的百文书局,卖什么破《农书》就算了,居然还让这些粗鄙之人在书铺里大声喧哗,简直就是玷污圣贤书。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那些挤占了位置却不知该如何下笔的人都听到了。 脸皮薄的,直接手抖落了一个墨点在纸上。 立即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大喊道:“这纸坏了!十文钱一张,掌柜的,可别让他跑了!” 那人扔下笔就跑,慌乱道:“我没钱!” 其他书生忍不住笑出声,“掌柜的,我看你还年轻,方才那位仁兄说得没错,书局不是饭馆,不能随便谁都招待。” “方才那些从潇湘阁出来的千金大小姐,就是被某些粗人吓走的。” 百文书局开业之前没有请任何人,装修时附近的人就打探过,说东家只是普通的富户,请了一对读过书的乡下兄弟当东家,没什么特殊的。 店铺也不大,摆上一整书架的《农书》和长桌后,剩下的书架上都是常见的四书五经。 笔墨纸砚也没有亮眼的珍品,自用和送人都不够档次。 一开始从潇湘阁被吸引来的闺秀们,粗略地逛了一圈后,很快就失去了兴趣。 她们既不用考秋闱也不必亲自下地种粮食,才不要跟那些家境贫寒、身份低微的人共处一室,传出去还有损清誉。 程启笑容温厚,“多谢提点,只是我们东家说了,这本书是给所有人看的。” 那些书生见程启油盐不进,也不急着走,就看那些连握笔都不会就急着占便宜的粗人怎么抄书。 还真以为他们寒窗苦读是那么容易的? 因为不识字,最初一批人想依样画葫芦都做不到,糟蹋了几张纸后,都被要求付十个铜板的买纸钱,懊恼地直骂晦气。 第471章 农书遭冷遇 规矩就是规矩,想赖账逃跑的人在被四名壮汉居高临下的俯视中,老老实实地掏出了十文钱。 其中有一人的钱袋比脸还干净,就被扣下来去后院劈柴烧水。 臊眉耷眼的倒霉模样,逗得在店里看笑话的书生们不顾形象地笑出声,“就跟你们说了,抄书写字可没那么简单。” 书本价格高昂,动辄三五百文钱,很多人会退而求其次选择手抄本。 因此给书店抄书是不少穷书生赚钱的门路,既能温习书本还能补贴家用,字写得不好、不会来事的人都赚不上这份钱。 一时间,会写字的书生们袖手旁观,真心想买却囊中羞涩的人,脸色微白,不敢再靠近书桌。 甚至有人用说教的口吻建议程启别那么拘泥,既然东家愿意拿出纸墨笔砚来让人用,与其给粗人们浪费,还不如给读书人用来抄别的书。 万一哪个穷书生能金榜题名,未来可以成就一段佳话。 程卓都被气乐了,阴阳怪气地怼回去,“抱歉,我们就是给东家干活的,不懂什么粗人细人,更不敢擅自做主。” “区区一个低贱的商户,竟然敢对本秀才无理?” 方才说话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秀才,屡试不中,又讲究排场和派头,生怕被人看出他出身农户。家中为了支持他读书,日子过得紧巴巴。 他科举不得志,将对面对举人进士们时的自卑,全都发泄在对普通百姓身上。 尤其村里那些暗地嘲笑他的庄稼汉,活该一辈子在地里刨食! 程卓却没被他吓住,继续嘲讽道:“原来是秀才老爷,失敬失敬。看您老的架势,还以为是哪位大人前来指点。” “百文书局打开门做生意,想卖什么书,想送谁纸笔,都与你无关。” “来人,请这位尊贵的秀才老爷出去。” 伙计们还在犹豫,来撑场面的钱大壮和王大力已经响亮地应了一声,轻松地架着瘦弱的秀才走到门外,嫌弃地拍拍手。 程小棠拉住原本打算出手的应寒,对着程卓竖起大拇指:干得好! 书局跟饭馆不同,盈利不是主要目的,没必要供着这些不占便宜就认为自己吃了亏的无礼之徒。 其他书生看到掌柜的态度如此强硬,莫名有种被一起羞辱的恼怒。 他们虽然尚未有功名在身,但只要穿着儒衫,走到哪里都会被高看一眼。结果一个开书局的年轻掌柜,反而处处针对读书人。 何其愚蠢! “白兄,我们走!” 书生们拂袖而去,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要到这种不知所谓的小书局来自取其辱。 原本热热闹闹的百文书局,很快就空了一大半。 谢玲花知道书局是程小棠开的,眼见准备好的亏本优惠都没人买账,反而激怒了书局最大的目标客户群体。 她忍不住有些担忧,“棠宝,这样让他们走了没事儿吗?” 这些人回去以后,肯定要添油加醋地败坏百文书局的名声。对于一个新开的铺子而言,会造成很大的负面影响。 程小棠将手上那本《农书》放回书架上,笑眯眯道:“娘,别担心,这些人本来就可有可无。” 白老夫子整理着长桌上的纸笔,对胡夫子感慨道:“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咱们都谨记,不能教出这样的学生。” 一个个眼高于顶的读书人,竟然连季大师的笔迹都认不出来。 大概就算觉得眼熟,也会以己度人,以为像季大师那样名满天下的书法大家,不可能会与一本写给农民看的《农书》有关。 程天福默默收拾好长桌,在程小棠鼓励的眼神中,深吸一口气,开始认真抄书。 他已经识得许多字,就是没怎么练过写字,对着《农书》一笔一划抄得极慢。即便这么小心,写出来的字也连工整都称不上,只能是勉强辨认。 程天福如今在威远镖局跟着高镖头习武,穿的是一身干练的短打,除了身材有些高大,看起来就是家境普通的少年人。 其他还没走的人,眼见程天福他慢慢地写完一张纸放到旁边晾着,又开始用更慢的速度开始写。 而百文书局那个说话刻薄的小掌柜,不仅没有催促,还热情地给他研磨。 程启顺势借着程天福的例子,再次重申了一遍抄书的规矩,“各位放心,只要是认真抄写,不管抄得好坏,都可以带回家。” 他拿出另外一本没有配图的《农书》,对着仅剩的几个穿长衫的人笑道:“若有人擅长抄书,本店也收手抄本。” “字数不多,熟练的话抄一本只需两个时辰。” 当即就有人感兴趣,抄书的活计在哪里都是香馍馍,竞争非常激烈。 难得城里新开了一家书局,说不定能达成长期合作,赚钱的同时练字,里外里可以省下不少银子。 百文书局内的氛围逐渐变得融洽起来,长桌上抄书的八个位置站满了人。 这次再没有人心急,动笔之前,都先逐字逐句地看一遍。抄的时候偶尔有错别字,自己涂涂改改也不嫌弃。 实在不识字的,则在想亲朋好友中有谁读过书,赶紧去把人叫来。 百文书局开在闹市之中,对面又是生意火爆的潇湘阁,陆陆续续有不少人进来瞧个新鲜。 半个时辰后,《农书》终于卖出了第一本,然后就是第五本,第十本。 比书卖得更好的,是价廉物美的毛竹纸,一刀一百张才不到一两银子,还有赠品,懂行的书生们都激动坏了。 程小棠隔壁街在角落位置上开了第三家榨油坊,见书局这边按照计划顺利起来,就跟谢玲花像个普通客人一样离开,留下程天福一人独自为抄书人做榜样。 母女二人许久没有逛街,一路溜达着吃吃歇歇,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榨油坊,巡视城里榨油的生意。 家里的猪崽们嗷嗷待哺,若能多一些豆粕做饲料,自是极好的。 第472章 不妙的预感 香满园在青石街的街尾,人流量不如西市的主街,从外面看只是一个门脸不大的普通榨油坊。 走进店铺后,才会发现内有乾坤,占地极大。 宽敞的大厅内,排队的人从柜台一直到门口绕了好几道弯,还有直接用装满芝麻和大豆的竹筐占位子的,可见生意火爆。 程小棠一推开门,就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气和满屋子的油香。 谢玲花经常会来香满园,她厨艺不佳,唯独擅长炸物,得亏家里生活水平上来了不再缺油,不然还真没有发挥余地。 榨油坊的伙计不认得东家程小棠,只知道谢玲花是茗烟绣庄的掌柜,还是经常来买油的老主顾,立即迎上来热情地打招呼,嘴甜地夸程小棠长得伶俐可爱。 至于身材高挑眉眼锐利的应寒,他们判断不出是什么身份,客气地奉上店内的样品,介绍不同材料的出油率和价格。 与市面上主流的麻油和菜籽油不同,香满园主推用黄豆榨的大豆油,若是来榨油的客人不要剩下的豆油榨,还可以抵销一部分榨油的费用。 虽然都是通过熟化、碾磨、打坯、压榨等四道工序,但程小棠斥巨资兑换了榨油机,改良了榨床,有效提高了出油率。 两年多的时间,从武泰镇、钱塘县再到临安府,满香园出品的大豆油因价廉物美,逐渐进入了各大饭馆和寻常百姓家的灶台,备受好评。 百姓们对豆油的需求激增,还催动了看到赚钱机会的农民们积极开荒种大豆,让彭府尹和各县县令笑开了花。 据崔县令统计的数据,光今年春天,来县衙登记的开荒数量就已经突破了三百顷。 其中关凌村贡献了十顷地,老程家为了给程老太的大型养猪场提供猪食,独占二顷。哪怕请了不少长工,也忙得程家四兄弟荣登全县最黑东家。 程小棠上次随师父回村里酿罗汉醉时,差点没认出自家老爹和四哥。 黄豆的可用范围越来越广,种得再多也不必担心烂在地里,单看怎么卖能赚更多的辛苦钱。估计到秋收时,三家榨油坊都会迎来高峰。 程小棠又问了些榨油相关的问题,默默记下对答如流态度又好的圆脸胖婶子。 下次再开香满园分店时,可以考虑提拔她去当掌柜。 “谢掌柜今日怎么有空亲自来了?” 正在屋里睡午觉的香满园掌柜听说茗烟绣庄的谢掌柜带着女儿来了,马上就意识到是东家来巡视了,飞快地收拾妥当,喊上媳妇女儿一起出来招待。 谢玲花笑着寒暄了两句,提出去想看下后院的榨油间。 掌柜知道谢玲花不愿人知道东家身份,隐晦地用眼神表达对程小棠的恭敬,笑呵呵道:“巧了,等下正好有关凌村的人来拉麻渣和豆粕。” “谢掌柜不如稍坐片刻,许是认识的人。” 谢玲花和程小棠左右没有要紧的事,欣然同意在后院小坐,刚好听听掌柜分享近日的生意。 掌柜姓何,原本是城里一家小油坊的三儿子,上有兄长下有幼弟。从小到大都干最多的活,领最少的钱。 从未想过他只是在一个普通的下午,认真招待了一个小孩子,就被邀请来当比何记油坊大好几倍的香满园油坊的掌柜。 何掌柜是个有魄力的人,宁愿被偏心的老爹老娘狠狠揍一顿赶出家门,也要抓住人生最大的机遇,相信传说中的神农氏后人。 他可以孝顺父母、友爱兄弟,但不能忍受自己的妻子和儿女也被欺负。 何掌柜很珍惜在香满园当掌柜的日子,一家人和和美美,再也不用起早贪黑地受气。 因此说完生意上的事后,就决定将自己的猜测告知东家。 隔墙有耳,他仍旧用闲聊的口吻道:“谢掌柜,我们小小的榨油坊也不容易,这阵子老有人鬼鬼祟祟在墙角转悠。” “您要认识什么靠得住的护院,可以给我介绍两个。” 谢玲花看了一眼女儿,爽快地应道:“何掌柜要是愿意再便宜一成,我就给你介绍个靠谱的牙人。” “好,那就说定了。”何掌柜放下心头大石,犹豫片刻后,又唤来小舅子问道,“阿胜,上次被何记油坊砸坏的桌椅修好没吗?” 阿胜不明所以地挠挠头,“姐夫,你不是说重新给店里买一套,被刀砍过的桌子不吉利,劈柴烧吗?” 都烧成灰了,他无能为力啊。 何掌柜一击掌,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哦,我给忘了。你记住,我已经跟何家人恩断义绝,不能再放他们进来第三次。” 阿胜有些拘谨地搓搓手,“那,姐夫,我下次能打你四弟吗?他前天还拦着我要钱去赌坊呢。” 何掌柜媳妇一惊,“什么?那王八羔子还敢问你要钱?你给了没?” “不行!我今天就要打上门去!老两口心都偏到胳肢窝了,天天就会骂你姐夫,结果把小儿子养成个烂赌鬼,还当宝贝呢!” “再这么下去,还不得咱家给收拾烂摊子?” 何掌柜本来只想给东家透露些情况,没想到还有这种内情,顾不上自己爹娘被骂王八的事儿,霍然起身拦住冲动的媳妇,“阿胜,他要多少?” 阿胜忍不住看向淡定的谢玲花和程小棠,小声道:“姐夫,现在说合适吗?” 还有外人在呢,家丑不可外扬。 程小棠忍不住笑出声,保证道:“大哥哥放心,我们嘴很牢的。” 何掌柜急得给小舅子一下,“快说!” 要么一开始就别提,在东家面前说一半留一半,更平白多了些猜忌,他的生计都可能受影响。 阿胜又被亲姐瞪了一眼,才开口道:“何小宝问借我十两银子翻本,我说兜里连十个铜板都没有。他不信,还想动手,被我推了一个屁墩。” 何掌柜松了口气,对谢玲花和程小棠讪笑着解释道:“家弟不成器,让谢掌柜见笑了,十两银子我爹娘肯定还得起。” “那混小子在新洛书院读书,也不敢闹得太凶,这次估计赌输了好几两银子。” 程小棠笑而不语,决定出去就让应寒查一下何小宝是怎么回事。 何掌柜虽然分家分出来了,可要是亲弟弟是烂赌鬼,普通人都得脱一层皮。 还有,新洛书院让她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不是几两,是五百两。” 不知何时出现在院门口的程大牛,沉着脸道:“何小宝欠了赌坊整整五百两银子。” 第473章 被人下套了 程小棠开心地冲了过去,“爹!四哥!你们怎么来了?” 程天寿现在是家里第五黑的人,站在程大牛身边还有些读书郎的俊俏,跟程小棠比起来完全是黑炭一块。 也不知他每天都在学堂读书,是怎么晒黑的。 不过他对自己越来越像男子汉很满意,一把抱起妹妹转圈圈,笑得见牙不见眼,“棠宝,你这个月怎么没回家?” 程小棠笑眼弯弯地搓搓程天寿的小黑脸,“道观里出了一点小事。” “四哥,你的牙长出来嘛?” “长出了一点点,现在还痒痒的。” 兄妹俩亲亲热热闲话家常时,何掌柜已经吓得结巴了,瞪着程大牛不敢置信道:“你,你刚才说什么?” 五百两! 把何记油坊卖了都不值五百两银子! 临安城跟京城一样,讲究东贵西富,南贫北贱。何记油坊地处于西南交界,算是南城不错的铺子,跟香满园根本没法比。 赌坊赊账也是看人下菜碟的,何小宝之前输过一次三十两,家里已经闹翻了天,大嫂二婶全部吵着要分家。 至此以后,他身上再没放过碎银。就算拿身上最值钱的玉佩跟赌坊抵押,也不该超过二十两。 何掌柜敢肯定,但凡何小宝欠下超过一百两银子的赌债,他大哥都宁愿让亲弟弟被大卸八块,也不当冤大头偿还赌债。 谢玲花也心惊不已,“大牛,你从哪里知道这事儿的?” 哪怕她在茗烟绣庄已经见惯了一掷千金的世家贵妇,也不敢想象,普通人家居然能在赌坊输掉这么多银子。 当年让程兴财赌红了眼丢掉性命的,才不到十两银子。 程大牛不讲武德地偷袭了程天寿一下,成功将女儿抱到自己怀里,“杨智明说的,程文韬也欠了赌债,现在躲在他家不敢见人。” 不祥的预感成真,程小棠笑容微敛,“爹,程文韬欠了多少?” 区区一个何小宝就能欠下五百两,赌坊的人若是知道程文韬是她的堂兄,恐怕会是天文数字。 程大牛这段时间忙疯了,快两个月没见女儿,就算说起家里的糟心事也是笑呵呵的模样,“没多少,那小子第一次进赌坊,输光身上的碎银就吓晕了。” 谢玲花没好气地拧了程大牛一把,怒道:“那你刚才说什么欠赌债?快说是怎么回事,少卖关子。” 何掌柜心急如焚,在旁边不住地点头催促道:“程老爷,何小宝怎么会欠下五百两?他身上也没多少钱的啊!” 程大牛放下女儿,招手让福满园的伙计将麻渣和豆粕先装上车,坐到厅里简要地将三日前发生在宝泰赌坊的事情讲了一遍。 主要来自程文韬对杨智明的说法,很大程度上美化了自己的表现。 基于程小棠几人对程文韬的了解,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那一天是新洛书院的休沐日,程文韬输完七两四钱银子和三十八枚铜板后,当场就四肢冰冷地晕倒在地。 醒来时带着他去赌场见世面的宋昭不知所踪,何小宝正颤抖着在五百两的欠条上摁手指。 而刚十三岁的魏庭不知为何,已经被人摁在赌桌上,比划着要砍手了。 这是程文韬认定的小舅子,他不知哪儿来的运气,冲出去大喊了声住手,替魏庭扛下了高达十万两的赌债,答应十日内凑齐。 魏家人闻讯赶来后,都对程文韬感恩戴德,恨不能将他当菩萨供着。魏凝珠更是第一次明确表态只要能解决魏庭的赌债,她就与程文韬一生一世一双人。 十万两银子魏家拿不出来,程家肯定有办法的。 程文韬在赌场时被吓得肝胆俱裂,根本没看清欠条上的数额。听到十万两的字眼,当晚就从魏家的客院里偷溜出去,找杨智明哭诉求助。 杨智明不过是胡氏布庄的账房先生,媳妇本都没攒够,哪里敢抗下这种大事。 他对栖云道长和应寒心存畏惧,不敢直接找程家最有钱的程小棠,天一亮就跑去关凌村找杨氏和心软的程老太出主意。 程大牛总结道:“我问过族长叔和关村长,要是程文韬没撒谎,那十万两落不到他头上。” 何掌柜捂住剧烈起伏的胸口,喃喃道:“被人下套了。” “肯定是被人下套了。” “几个还在读书的少年,连家业都没有,怎么可能欠得下十万两,卖血卖肉都不够零头的。” 相较之下,何小宝的五百两完全不值一提。 程小棠听到宋昭和魏凝珠的名字就明白过来了,谨慎地确认道:“爹,你刚才说的是银子还是金子啊?” 何掌柜媳妇听了半天只关心何家的债务,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五百两金子?” 那就是五千两银子! 她现在就去收拾行李,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逃出临安府。 程大牛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被女儿问得一愣,有些不确定道:“应该是银子吧。” 寻常人家赚钱攒钱用的都是铜板,连白银都少见,更不说黄金了。 天王老子也不值十万两黄金啊。 谢玲花一颗心上上下下,差点又想动手,“你大老远跑过来,究竟能不能给个准话?” 程大牛委屈道:“程文韬那小子挨了老三一顿胖揍就发起高烧,话都说不清楚,我这不是特意来城里问清楚么。” 程天寿满脸轻松道:“娘,反正是魏庭欠的赌债,跟咱家没关系。程文韬敢赌钱,回头让三叔打断他的狗腿,以后就知道怕了。” 程小棠知道的内情最多,飞快地盘算着设套的人想要的是什么。 魏凝珠花了那么长时间在程三莲和程文韬身上,多少能探出老程家的家底和她对程文韬的态度。 她不会蠢到以为控制住一个程文韬,足以从她手中拿走最值钱的潇湘阁或者罗汉醉的酿酒方子。连杨氏姐弟都知道不跟过来求情,怕的就是帮倒忙。 还有宋昭,他那日在赏花宴的表现很微妙,不像是打算与程家结仇的样子。 三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按理说宝泰赌坊放了这么一大笔债,应该早早放出消息,闹得满城风雨才是。 思索间,程小棠余光瞥到神情恍惚的何掌柜一家,抱歉地安慰道:“何掌柜莫慌,若是查出是针对程家的圈套,不管是金子还是银子,我们都会解决。” “诚如你所说,何小宝虽不是什么好东西,还不至于现在就将家里败光。怎么也得泥足深陷,赌到丧失理智,再偷了房契、地契去赌。” 何掌柜听得露出苦笑,见程小棠小小年纪遇事却能镇定自若,跟着逐渐平静下来,内心挣扎片刻道:“东家,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能不能到最后再帮忙?” “就是,别让他丢了性命。” 他对家里人有再多怨恨,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何小宝去死。若是这次再不长教训,未来还是会酿成大祸。 程大牛附和道:“没错,赌鬼连人都不算,必须让他们这辈子听到赌就害怕。” 这次他没打算轻易放过程文韬,不管这个倒霉侄子是装病还是真病,人都被拉到了临安府,就躺在外面的驴车里。 程小棠眉头舒展,清脆道:“决定了,砍他们的手!” 第474章 让他逃个彻底 何掌柜媳妇呆愣了一下,恨恨道:“该!上次就该砍!” 她认为眼前玉雪可爱的小姑娘是在说真话,只觉得这狠话说到了她心坎上。 程大牛和谢玲花对视一眼,默契地露出会心的微笑,知道女儿又有奇奇怪怪的主意了。 唯有程天寿当了真,他本性善良,犹豫道:“棠宝,是不是再给程文韬一个机会啊?他花了家里那么多银子读书,断手就浪费了。” 程文韬读书的钱都是在同福饭馆辛辛苦苦赚来的,怎么也得考个秀才给家里免上八十亩的田税才行。 这也是程天寿对自己的最低要求,男子汉就要有责任心。 程小棠认真地点头,“四哥说得有道理,我先去看看他是什么情况。” 何小宝的手不值五百两,程文韬的手更不值十万两。 魏庭? 魏家只有一个已告老致仕的前县丞,一个还在备考明天春闱的举人,全家五口人靠着魏老爷子的束修在县城生活。 顶多是衣食无忧,离挥金如土还差着十个彭鸿轩。 她很想会会看,魏庭一个初入赌场的少年,是怎么在程文韬昏迷期间,欠下十万两的巨款。 程小棠说干就干,让跟着程大牛一起来的两名养猪场长工先将麻渣和豆粕带回村里,给程老太带话让她老人家放心。 有程兴财这样的前车之鉴在,程氏族人对赌博都闻之色变,深恶痛绝。 关凌村人也不遑多让,村里那两个烂赌鬼都是人憎鬼厌,时不时就有村民去村长那里念叨,让他们滚出村子,免得带坏小孩。 若是程文韬欠下巨额赌债的消息传出去,整个程氏族人的风评都会受影响。 这件事必须彻底解决,不留隐患。 程小棠说干就干,洗干净手就上马车给烧到说胡话的程文韬治病。 程三牛和杨氏姐弟去了县里的魏家讨说法,程三莲怕被连累名声躲去了镇上饭馆,犯下大错的程文韬第一次落单。 落在她手上,必定让他深刻悔悟。 被打得屁股开花的程文韬趴在驴车上,眯着眼看到先开车帘的是程小棠,立即重新紧闭双眼。 他也是实在没办法才求助大伯一家,总不能让魏凝珠被赌坊的人抓走抵债。 十万两会毁掉魏家,对程小棠而言又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大事。 就算没有现银,还有潇湘阁这家日进斗金的胭脂铺在,赌坊的人肯定愿意好好谈,大不了多给些利息。 程小棠毫不留情地将程文韬翻过来正面躺着,见他疼得龇牙咧嘴也要继续装晕,一诊脉便确定这货的烧早退了,就是在卖惨装可怜。 她凝视着睫毛轻颤的程文韬,幽幽叹气道:“三哥,你晕着也好,能省些麻沸散。” “刚才爹把事情跟我说的,我们决定去跟宝泰赌坊的东家商量,家里砸锅卖铁凑出两万两,再用你一只手两条腿抵销三万两。” “剩下五万两就不管了,你是为了魏凝珠失去的手脚,她嫁进来正好照顾你。” “三哥点头是同意的意思?好!爹,咱们现在就出发!” 程文韬吓得寒毛直竖,不信程小棠竟想出这样毒辣的方法,刚要开口辩驳,就被扎了一针。 彻底昏迷之前,只来得及说出三个字,“救命,我——” 程天寿等在驴车边没听太清,见程小棠神清气爽地出来,好奇道:“棠宝,程文韬这都能同意?” 程小棠摸出一块麦芽糖喂给辛苦拉车的小野,笑得像个小狐狸,“反正点头了。” 程文韬既然想逃避,那就让他逃个彻底。 话也不必说,人也不用动。 何掌柜在人来人往的街上没有继续喊东家,而是尽量自然的客套道:“程大爷,谢掌柜,可要我帮忙带路?” 应寒不知何时牵来一辆马车,淡淡道:“不必远送。” 宝泰赌坊就在雁池坊,跟玉堂楼只隔着一条街,程小棠想要将其夷为平地都只用点燃一个信号烟花。 萧崇不在,留守临安府的萧家暗卫增加到之前的两倍,为的就是不时之需。 “哦,好。”何掌柜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多谢姑娘。” 程大牛抱拳道:“多谢何掌柜的优惠,下次我们一定还来您这边买豆粕。” 双方分开后,马车慢悠悠地向潇湘阁的方向驶去。 程三牛跟程大牛约定好,无论能不能将魏庭带过来,都会在天黑之前赶到临安府。 夜晚,正是宝泰赌坊最热闹的时候。 事已至此,谢玲花认为不能白折腾一回,决定带上程启、程卓、程天福这些十几二十岁的年轻男人一起去赌坊,再深刻认识一遍赌博的害处。 程小棠这边也需要时间准备,主要是给程文韬创造一段终身难忘的回忆。 至于赌坊,她早就想去了。 那么大一个源源不断的积分池,未收去割过,实在是浪费。 另一头,之前被程卓赶出去的老秀才怀恨在心,集结了一帮好事的秀才童生,浩浩荡荡七八个人要去百文书局讨说法。 小小的商贩居然敢对秀才老爷无礼。 他要让百文书局名声臭掉,必须在开门第一天。 他已经打听清楚,书局的东家就是那个在武泰镇胡氏学堂教了几十年书的白夫子,自称是胡大学士的启蒙恩师的沽名钓誉之辈。 居然堕落到写什么农书,还迫不及待跑到城里来招摇,简直丢尽读书人的脸面! 第475章 聚是一团火 老秀才绝不承认自己是嫉妒同为秀才的白夫子,既有名满京师的高徒,又阔绰地开起了书局,居然还能出书! 最可恶的是,放任两个连童生都不是的后生羞辱囊中羞涩的读书人。 能与他交好的秀才童生们都是一丘之貉,人生中最得意的就是考取了功名,听老秀才添油加醋说完,早就气得不行了。 哪怕是童生,对上白身的百姓也有优势。 老秀才越想越兴奋,酝酿了一肚子腹稿要踩死白老夫子,埋头走路时不慎撞到人,气急败坏地抬头就骂,“谁啊?这么不长眼!” 看清对方的样貌时,他的眼睛险些被对方华丽的锦袍闪瞎,气势立马弱了下来。 倒退几步的少年郎浑身珠光宝气,光是腰间佩戴的玉佩就要几百两银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贵公子,他绝对惹不起。 燕乐安刚穿一天的新靴子被人踩了个灰脚印,心情极为恶劣,“老头,你骂谁呢?” 跟着老秀才去百文书局闹事的秀才转头看到燕乐安身后的人,胡子吓得抖了抖,连忙拉着他点头哈腰地道歉,“误会,都是误会。小公子”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跑了,腿脚之快,仿佛后面有恶犬在追。 顾知予摇着扇子,凉凉道:“燕六公子又仗势欺人,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明明是他撞人还口出骂人!”燕乐安怒道,“而且第二个老头肯定是认出你这个恶名远扬的第一纨绔,才吓成那个德行。” “天禄,你这次看到了吧?顾知予就喜欢挑拨离间,最喜欢欺负人的就是他!” 程天禄两个人都不想理,冷着脸径直穿过热闹的街道往百文书局走,意外看到熟悉的小小背影,下意识就露出了温柔宠溺的浅笑。 他对程天寿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走到程小棠身边,轻声问道:“棠宝,怎么在门口站着?” “二哥!” 程小棠听到程天禄的声音猛地扭头,惊喜道:“临江书院不是五天后才放假嘛?” 程天禄将她抱起来,笑着解释道:“师父有好友来临安府,吩咐我们来接人,正好来给程大哥他们的书局捧场。” “棠宝的书是不是很受欢迎?” 有顾知予和燕乐安在,程天禄说的话滴水不漏。 程小棠信心十足道:“那是必须哒!” 加上还在百文书局给人做示范的程天福,她们一家六口难得团聚了。 不对,加上白嫣和应寒,应该是一家八口才是。 尽管谢云飞这次来临安府没能有什么有效发展,距离抱得美人归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乐观的程小棠已经认定应寒会是自己的小舅妈了。 聘礼她都准备好了,就等着跟萧昀舒的假装交换。 一家人用残存的亲情将载着程文韬的驴车驶入了潇湘阁后院,程小棠还贴心地卸下车辕,让小野畅快地溜达。 自从成为方圆百里最有名的种驴后,小野日益恋家,全然没有刚开始的桀骜不驯。 此时的百文书局内,人声鼎沸,完全不似其他书局那般高雅。 认真翻阅起《农书》的书生们,终于发现这本书的字体不同于其他科考书籍,继而想起太白酒最火热时的传言。 封面排在第一位的名字,似乎就是那个被有着“天下第二行楷”之称的季大师收为徒弟的程小棠。 白老夫子作为程小棠的启蒙夫子,很能体会季大师抢徒弟的小心思,在栖云道长未到场的情况,没有解释程小棠没有正式拜师。 放以前别说一百文钱,就是一百两都买不来季大师的字帖。 虽然刊印的雕版不像季大师的真迹那样有清晰的笔锋可以揣摩,但普通书生所求也只是写一首流畅的好字,没有更高深的追求。 正如掌柜兄弟所说,花一百文买一本由季大师亲自誊写的《农书》,简直是全天下最划算的买卖。 一传十,十传百,临安府的书院林立,很快就有大批学子赶来见证。 程小棠的小身板灵活地挤进了百文书局,新一批客人满心都扑在季大师的行楷上,并未注意到正主就在身边溜达。 这反而很符合她的期待,还在为科考努力的人没多少真正对农书的内容感兴趣,胜在脑子灵活,却很快就悟出了她的良苦用心 囊中羞涩的贫寒学子已经开始环顾四周,主动物色合适的人。 给书局抄书的要求高,名额还要与人竞争,可眼前就有很多不会写字的人。 哪怕少收一些,都是白捡的。 而听说神农氏后农民们则是能省一点是一点,带图的书要一百文,付给书生抄写的费用才三十文。 每个村都能找出两三个识字的体面人,他们只要合资买一本带图的对照,其他人都用手抄本,就能省下不少铜板。 双方达成一致,起初抄写的时候还遮遮掩掩,怕被百文书局的伙计发现他们钻空子赚钱。 后来发现对方根本就不在意,还热心地建议先读一遍,让不识字的农民自己选择想要摘抄的部分,达到最佳性价比。 程小棠满意地凑到程天福身边,“大哥,咱们先去跟嫣儿姐姐吃饭吧。” 吃饱了好搞事。 程天福以龟速持续抄了两个时辰的书,习惯挥舞锄头和大刀的手也感受到了文人的辛苦,这字还真不是随便就能写的。 难怪士农工商,士会排在第一位。 虽然他的字写得不好,胜在足够工整,早有人在旁盯着想花三十文买了。 然而程天福没打算赚这个钱,他自掏腰包在百文书局买了一个木盒,将晾晒好的一沓纸细心地码放进去。 白姑娘总劝他多读书习字,看到这些应该会开心吧。 兄妹俩正要离开,老秀才带着人气势汹汹地登场,怒吼一声道:“刚才是哪个小子让人把本秀才赶出去的?” “圣贤书岂是尔等满身铜臭之人能玷污的?” 全场安静下来。 程小棠见惯了老谋深算的榜眼探花,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嚣张的秀才,忍不住劝一下已经有白头发的老人家。 “先做人再做学问,不然这辈子都难中举。” 一句话,瞬间收到了十来条高达三万的积分奖励信息,刷新了历史新高。 在老秀才的愤怒眼神中,程小棠笑出了两个甜甜的小梨涡,躲到程天福身后害怕道:“程掌柜,这里有人闹事。” 多亏老头的表演,她知道该怎么收割赌徒的积分了。 老秀才原以为能煽动在场读书人跟自己站在一边,哪儿知道程小棠的话只是一个信号,接下来那些年轻学子才叫字字如刀。 四十多岁的秀才,或许在普通百姓看来是高高在上的秀才老爷。 在意气风发的少年人眼里,却是倚老卖老的失败者。 英雄出少年,大器晚成是极少数,他们坚信自己未来会金榜题名,自然不会把年纪一大把的秀才童生放在眼里。 双方激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老秀才们就落败,仓皇而逃。 在对面看热闹的燕乐安惋惜不已,他还打算在关键时刻出手呢,都没表现的机会。 程小棠笑吟吟地满载而归,小手一挥,请全家人去玉堂楼捧场。 栖云道长好不容易解决掉伪装成普通香客的京中来使,正好不用再跟玉堂楼装竞争对手,一口气顺着菜单从头点到尾。 顾大公子嫌少见到这么豪横的点菜方式。 重点是,他们总共才一桌十个人。 很快,顾知予就发现自己不仅低估了老程家人的饭量,更是忘了免费是最贵的这句普世名言。 酒足饭饱,程小棠笑眯眯地宣布接下来的行程: 人多力量大,去掀翻宝泰赌坊! 第476章 道士进赌坊 是夜,宝泰赌坊一如既往地喧闹。 大堂内掷骰子、推牌九的桌子旁挤满了神色激动的赌徒,二楼则有数个雅间,方便贵客们居高临下地看热闹。 程小棠一行人走进赌坊,轻而易举地吸引了大部分人的视线。 不是因为程启和程卓抬着昏迷的程文韬,五花大绑的魏庭以及连嘴都被堵住的何小宝,而是仙风道骨的栖云道长。 愤怒的家人带着赌输的败家子前来大闹赌坊的戏码,众人早就见怪不怪。 反而是道士进赌坊,比较稀奇。 栖云道长前有血祭剖腹恶名,后有为万民祈雨的美名,又是独一份的俊逸潇洒,刚亮相就被认出来了。 当他走到赌大小的赌桌旁,人群自动散开,让出了正对庄家的位置。赌徒本就喜欢刺激,个个眼神放光,赌坊内的氛围更加热烈。 “栖云道长,您要下场赌钱?” “庄家,这位道长可是一卦一百金的仙人,你敢跟他赌大小吗?” “快,我要跟着道长下注!” 栖云道长坐在庄家正对面,并未下注,而是闭上双眼,慢条斯理地掐指算了起来。 经验丰富的荷官生平首次对着道士摇骰子,难免有些紧张,也不敢催促,就怕骰盅放下后对方突然开天眼或者作法。 下注的人被莫名的威压震慑住,下意识连押注的动作都放轻了。 程小棠没想到栖云道长一句话还没说,效果就已经这般炸裂。看来对普通百姓而言,救死扶伤果然没有呼风唤雨得人心。 去年她跟师父出门,知名度可没这么高。 程小棠也是第一次进赌坊,拉着同样好奇的程天寿四处溜达长见识,让大人们先去办正事。 不过逛了两圈后,心情变得复杂起来,兴致全无地回到了爹娘身边。 有不少认出她的人,居然曾在去年顶着烈日来月出观领解暑药,却舍得将干苦力赚的几十个铜板拿来赌钱。 程天寿小声地跟妹妹咬耳朵,“棠宝,我听到刚才说话那人的肚子在叫。” “饭都吃不饱,为什么还要糟践钱来玩?” 程小棠叹了口气道:“因为他想不劳而获,一夜暴富。可惜赌博就是十赌十输,除了庄家,根本不可能有赢家。” “四哥,还记得程兴财嘛?” 程天寿用力点头,恍然道:“记得!他就特别懒,从来不干活。” 兄妹俩说着话,却激怒了附近赌上头的人。 赌徒最听不得“输”这个字眼,一个尖嘴猴腮的麻杆男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瞪向程小棠,“死丫头懂个屁!少触老子霉头!” “人呢,给爷把这两个小瘪三赶出去!宝泰赌坊是怎么做买卖的?” 程小棠及时抓起程天寿的袖子,以免被麻杆男的口水喷到,“四哥,你看,赌瘾上头,还会让人眼盲心瞎。” 但凡此人没失去理智,就该看到她身边的程大牛和程天福,一拳能干翻他们一桌。 赌坊的打手们比麻杆男有眼力见儿多了,见情况不对,立即组成人墙一边阻隔双方的视线,一边两头安慰。 按大荣律例,赌坊里的确不允许出现幼童。 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宝泰赌坊的王掌柜从程文韬被抬出驴车那一刻,就已经派人去请东家过来,安排妥当后,满脸堆笑地走出来招呼来者不善的一行人。 看到顾知予和燕乐安时,他脸部忍不住抽动了一下,“顾大公子,燕六公子,二位公子大驾光临,实在令小店蓬荜生辉。” 顾、燕两家的家规森严,向来不允许族中子弟踏足赌坊。 燕府暂且不提,顾府要是知道顾大公子在这里赌钱,无论输赢他都没有好果子吃。 顾知予嘴角噙着浅笑,“掌柜放心,我等是陪朋友来还债。” 王掌柜的视线扫过被绑成粽子的何小宝、魏庭,最后落在了昏迷不醒的程文韬身上,“程大爷,谢掌柜,不知这是何意?” 谢玲花眉梢微挑,“王掌柜不知道?” 王掌柜神色诚恳道:“确实不知。这里人多嘴杂,不如去内坊的雅间详谈?” “不用那么麻烦。”程大牛单手将魏庭拎到身前,爽朗道:“掌柜的可还认识这小子?三日前赌输了十万两。” 王掌柜没有否认,道:“认得,魏庭魏小公子。不过那十万两的欠款,程公子说——” 程小棠不想听程文韬的愚蠢事迹,打断道:“口说无凭。” 王掌柜抬头看了一眼二楼的某个方向,笑呵呵道:“自然是有凭证的。” “来人,去取欠条。” 魏庭一路上竭力保持镇定,直到看到王掌柜拿出来的欠条上是两个名字,才颤抖开口,“我没说谎,欠条是程文韬非要签的。” “我还不起十万两,本来被砍掉手,就不用连累家人。” 第477章 庄家通赔 魏庭的确没说谎,王掌柜手上那张价值十万两白银的欠条上,程文韬的名字甚至在魏庭的前面。 程大牛来之前做足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此时反而有些微妙的庆幸: 还好不是黄金。 不过对于围观的部分赌徒而言,十万两足以让他们暂时将注意力从赌桌转到程小棠一行人身上。 “十万两?我没听错吧,不是说输了十万钱吗?” “不识字的大老粗往边上站站,别挡着本公子的光。嘶,还真是白纸黑字的十万两,银子!” “这几个小子什么来路,居然能让宝泰赌坊借他十万两赌注?” 正如何掌柜之前所说,赌坊是不会做赔本买卖的,能借给何小宝五百两已经是冲着让何家人砸锅卖铁去了。 魏庭第一次进赌坊,又不是四大世家的子弟,凭什么破例? 程小棠一直观察着魏庭的神色,发现他听到各种质疑的声音时,眼神闪烁,不自觉地吞咽着口水,明显是心里有鬼。 这个问题,程大牛问过程文韬好几回,每次他都用说胡话混过去。 何小宝被何家大哥和二哥联手揍了一顿,也没问出什么有用的内容,他只有黄豆大小的脑子,认定是赌坊给宋昭面子。 也不怪他会这么想,作为一个小油坊东家的儿子,宋昭已经是他对世家公子的所有认知。 程大牛环视一周,将赌坊的布局尽收眼底,笑问道:“王掌柜,能不能跟我说下,贵店为什么会借给魏庭十万两?” “他又是是怎么输的?” 王掌柜之前想把程大牛他们请到内坊去谈,就是不想跟其他客人多费口舌。没料到老程家人不走寻常路,非要当众宣扬家丑。 既如此,他也不用替程文韬遮掩。 王掌柜给打手们递了个眼神,笑容微敛道:“魏公子与庄家在雅间对赌,最终三胜四负,输光手上的银票。这一点,童叟无欺。” “至于为何借给魏公子赌资,自是根据我们赌坊的判断。” 在场还有输得精光也借不到钱的赌徒,望着王掌柜的双眼冒出精光,抗议道:“赌坊的规矩什么时候改了?为什么不借给我?” 边上的人纷纷附和,“没错,只要再借给我十两!我马上就能翻本,双倍奉还都可以!” “我认得魏庭,他爹只是举人老爷。我二舅还是阜康县县太爷,岂不是能借个二三十万两赌他个昏天暗地?” 这话一出,引来全场的起哄声,人人都开始数着七弯八拐的亲朋好友,总有比举人老爷地位高的。 连守着栖云道长的赌徒都坐不住了,先跑来这边看热闹。 栖云道长此时睁开了双眼,对上庄家探究的眼神,伸出五个手指,高深莫测道:“五局后,贫道要与你的主子对赌十局。” 庄家微愣,打开骰盅的时候手一抖,让其中一枚骰子滚动了一下,从三点翻转成五点。 也就是从庄家通吃的豹子变成了普通的大。 所有押注的赌徒喜出望外,兴奋地大吼道:“骰子动了!这把庄家通赔!” “通赔!” “通赔!” “通赔!” 庄家脸上的笑容微僵,按照宝泰赌坊的规矩,他犯了这么大的错,这个月等于白干,说不定还得受罚。 栖云道长嘴角微扬,毫无歉意道:“庄家,继续吧。” 这种庄家通赔的狗屎运,一百次都未必有一次。白捡了大便宜的赌徒们愈发相信栖云道长是有大神通的,不住地催促庄家赶紧开下一局。 跑来程小棠这边凑热闹的人悔得肠子都青了,毫不留恋地又跑回赌桌旁。 十万两再多也是赌坊的,赢到手的银子才是自己的。 王掌柜酝酿了半天,见人跑了一大半,只得朗声道:“魏公子身无长物,唯有一点价值万金。” “他能拿到酿造罗汉醉的方子。” 月出观每月只出四十九坛罗汉醉,大半都被世家大族预定了,等闲不会有人倒卖,黑市里都卖出了天价。 若是能像破北斗那样不加限制,赚到十万两银子只是时间的问题。 之前闹着要借赌资的赌徒们难得动了下脑子,视线依次从魏庭、程文韬、程小棠划过,最后望向栖云道长的背影。 跟罗汉醉的方子比,是他们那些当县令主簿的亲朋好友不配了。 程家人闻言沉默了一瞬,齐齐看向魏庭。 魏庭嘴唇咬出了血,冷硬道:“是程文韬跟我姐说的,可以拿罗汉醉和香皂的制作方法当聘礼。” “我并非一开始就借了十万两,最初的一百两,是程文韬非要压大,才输掉的。” 他失策的是程文韬比想象中更不堪用,居然直接晕了。 害得他们要临时更改计划。 程大牛被败家侄子气得额角青筋直跳,怒道:“放屁!那都是我闺女的东西,凭什么给他当聘礼?” “瞎说啥呢!”谢玲花警觉地呵斥道,“那分明是栖云道长和白姑娘的。” 还怕女儿不够出名吗? 程小棠呵呵一笑,毫不犹豫摊开针袋,给程文韬来了十二针,让他恢复意识,又不能动弹,深刻体验世间险恶。 这是应寒教她的针法,最适合击溃被审讯者的心理防线。 程文韬压根就没什么心理防线,听到嘈杂的声音,惊觉自己连眼睛都睁不开,当场吓得流出了眼泪。 程小棠慢悠悠地凑到他耳边,小声提醒道:“程文韬,千万要忍住。” “咱们现在是在宝泰赌坊,几百人看着。万一吓到尿裤子,传出去后,魏凝珠这辈子都不会再看你一眼。” 程文韬紧闭的双眼下,眼珠子疯狂地转动,拼命将尿意憋回去。 他拼了一顿揍,就是为了娶魏凝珠,绝不能功亏一篑。 无论程家人说什么,王掌柜都保持着热情恭敬的小脸,坦言道:“在商言商,在下愿意相信魏公子和程公子的承诺。” “即便被辜负,也没有太大损失。” 魏庭是与赌坊的庄家对赌,输掉的本就是一纸欠条。左手换右手,最差也能吃一波九出十三归的利息 程小棠打量着状似掏心掏肺的王掌柜,出言试探道:“王掌柜,你的眼白过黄,暗淡无光,是典型的病征,我建议你去找大夫看一下。” 王掌柜受宠若惊地拱手道,“多谢程小大夫指点,在下必定会谨慎待之。” 【宿主行为宠爱刘德旺一次,获得八十五积分。】 程小棠无趣的摆摆手,居然又是对她有所图谋的“假好人”。 此时,事件的另外两位当事人终于赶到了。 第478章 保证不闹出人命 宋昭来得很赶,气喘吁吁地求情道:“那日是我带他们来的宝塔赌坊,万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这十万两也有我的责任,还请不要伤害魏庭。” 他身后有一张生面孔,二十五六岁的模样,从低调而不掩奢华的青色锦袍上来看,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 不过这名男子虽是与宋昭一起走进来,却径直走到了栖云道长那边的赌桌。 他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递给栖云道长左手边上坐着的赌徒。 对方也是老江湖了,相当识趣地站了起来,谄笑道:“公子这边坐,挨着咱们神仙道长,风水好。” 栖云道长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对着庄家伸出一根手指,“还有一局。” 庄家竭力保持镇定,像往常一样掷骰子,再没出过通赔的意外。有一把还摇出了三个一点的豹子,挽回了之前的损失。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背后早已被汗水浸透。 未知,是最令人恐惧的。 何小宝看到宋昭激动的挣扎起来,然后就被应寒扣住咽喉,淡淡道:再动,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程小棠意思意思阻拦了一下,软糯的小奶音说的却是虎狼之言,“应姐姐别急,先让王掌柜砍掉他的手脚,省得死前给家人留下赌债。” 何小宝震惊地瞪大了双眼,看着比自己侄女还小的程小棠,被麻布堵住的嘴只能发出些意味不明的声音。 程天禄秉持着严谨的作风,确认道:“王掌柜,依照宝泰赌坊的规矩,五百两要几只手脚?” 程大牛从腰间抽出长刀,热情地提议道:“王掌柜,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从哪儿开始您只管开口,别客气,我杀猪老在行了。” 这话没半点水分。 自从程老太养猪养出成就感后,一举将养猪场扩大到五十亩,程三牛光是做猪圈就累得两眼发花。 也正因如此,即便程文韬闯下弥天大祸,亲爹程三牛也能逃过老娘的毒打。 程大牛是兄弟四个中力气最大的,每逢杀猪都是主力。 王掌柜和宋昭不着痕迹地对视了一眼,老程家人看到程文韬签字画押的欠条的反应,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 不仅没有气愤和恼怒,反而纷纷露出了兴致勃勃的表情。 程天福解开何小宝的一部分绳子,将他上半身牢牢地摁在长凳上,示意准备就绪。 程天禄堵住了魏庭的嘴,与程天寿一起组成了人力行刑架,牢牢地控制住他。 看到明晃晃的大刀,魏庭才真正感觉到害怕,拼命地用眼神看向宋昭求助。 谢玲花平日接触的都是贵妇人和大家闺秀,偶尔听到关于赌坊的事,都是哪家纨绔一时兴起,输了几千上万两。 赌坊的背景再硬,也是打开门做生意,不敢得罪真正的地方豪绅、百年世家。 从王掌柜对顾知予和燕乐安的态度上就能看出端倪,他是一万个不愿意赚这两位的钱,就怕惹得一身骚。 说到底,还是觉得他们程家没有根基,才敢做局套住程文韬。 程小棠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小巧的斧子,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眼神中,比划着满脸是汗的魏庭,“王掌柜放心,我是大夫,保证不闹出人命。” “魏庭是举人之子,前县丞之孙,应该比何小宝值钱一些吧?” “至于我三堂兄程文韬,您就看在他外祖父也是秀才的份上开个价,能省多少是多少。” 听得一清二楚的程文韬,竭尽全力想喊救命,却只让眼泪流得更凶。 再这样,他要控制不住了! 程小棠敏锐地察觉到程文韬濒临极限,飞快地在他鼠蹊的部位扎了一针,兜住他最后的尊严。 她只想吓唬程文韬,没打算让家里人陪着他一起丢人。 魏庭的瞳孔剧烈颤动,凭着最后一股勇气,英勇就义般颤声道:“好!哪怕失去性命,我魏庭也愿意付出代价。” 程小棠赞赏道:“魏公子有骨气!爹,他的手腕细,让我来砍吧。” 宋昭原想上去阻拦,却眼尖地发现程小棠手上的斧子居然是开过刃的,当即决定君子动口不动手,劝道:“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何必到这种程度。” 程天禄笑得温文尔雅,看向宋昭道:“宋兄是要帮魏庭偿还十万两?” 燕乐安看热闹不嫌事大,阴阳怪气地起哄,“这位兄台好气魄,视金钱为粪土,在下自叹不如。” 顾知予矜持得再添一把火,“棣华坊宋氏,家底颇丰。” 宋氏算是簪缨世族,如今有三人在场为官,官职并不算高,而宋昭的宋五老爷只是一个举人。 宋昭三年前没考上临江书院,后来不敢再尝试,因此在族中并不受重视。十万两对宋家都不是小数目,更不用说他一个还在读书的少年。 然而宋昭仿佛没听出三人的讽刺,如释重负般歉意道:“是该如此。” “说来惭愧,我虚长几岁,本该及时制止庭弟举债押注却因故提前回府。直至第二日傍晚,方得知文韬兄仗义出手。” “王掌柜,在下愿以祖传玉佩为担保,假以时日,一定偿还十万两。” 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很符合宋昭平日里在外的形象。 他原定的计划是怂恿程文韬本人欠下赌债,然而激将法还没使出来,程文韬就因为输掉身上全部的七两碎银昏迷过去了。 为此,宋昭不得不借故离开,让魏庭动用第二套计划。 好不容易趁着程文韬晕头转向时签下借条,没想到他竟然吓得半夜逃跑,毁了后续的大好计划。 要不是情况不允许,宋昭都想夺过程小棠的斧子,给程文韬来上一下。 第479章 连赢三局,赌坊颤抖 燕乐安越俎代庖地接过宋昭的玉佩,摩挲了两下点头道:“王掌柜,这块玉佩是上好的蓝田水苍玉,再加上宋府的门楣,可值十万两?” 王掌柜慌忙摆手,语气郑重道:“燕六公子莫要说笑,宋氏世代清贵,怎能用钱财衡量。” “还请宋公子见谅,只是宝泰赌坊有自己的规矩,魏公子欠下的赌债已由程公子担保,就不能再转给第三人。” “且当日程公子承诺,十日内会全额偿还。” 宋昭还想再演几个来回,押大小的赌桌那边已然掀起了喧哗声。 “五局结束了!栖云道长要显神通了!” “都别挤!赌桌这么大,放得下你那几两碎银子!” “我把地契取来了,伙计呢,快来估价!” 庄家深吸一口气,按照栖云道长的要求,等一刻钟后再开始,让想跟着下注的赌徒们有时间筹钱。 整个赌坊的注意力都在即将对赌的二人身上,所有人都是前所未有的亢奋。 王掌柜看不到赌局的情况,心里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会发生什么超出控制的大事。 他只是个替人办事的小人物,从不管主子的吩咐是出于什么目的。程小棠出现在赌坊,就算将功补过了。 现在更要紧的是,不能在自己的地盘翻船。 正主已经到场,王掌柜收到二楼自己人的暗示,立即卖了个好,“程大爷,谢掌柜,十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限定十日确实不合理。” “赌坊不是当铺,没有指定要什么抵债的道理,咱们可以慢慢再商量。都是打开门做生意的,和气生财乃为赢。” 程天禄早已察觉王掌柜与赌坊内几人的眉来眼去,淡淡道:“像宋公子说的那样,不限偿还的日期?” 王掌柜爽快道:“好说。栖云道长的道行高深,或许今日不止能赢回十万两。” “不行,一码归一码。” 程小棠很有原则地摇头拒绝,坚持按自己的方法,“王掌柜还没回答之前的问题,魏庭的一只手值多少银子?” 王掌柜面露为难之色,看向程大牛解释道:“程大爷,我从未有过这个意思。” 动不动就砍手砍脚,是没规矩的下等赌坊才做的蠢事。 像宝泰赌坊这样盘踞临安府几十年的老牌赌坊,讲究的是细水长流,让人赚了钱再回来赌。 程大牛坦然道:“王掌柜不用对我说,家里的大事都是我媳妇儿和闺女做主。” 谢玲花慈爱地摸了摸程小棠的头,浅笑道:“棠宝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程小棠露出两个甜甜的小酒窝,不等王掌柜回话,用斧头在魏庭的右手腕上划了出一道白痕,“别怕,很快就好。” 宋昭冲过来大喊道:“刀下留人!” 燕乐安一把勾住他的脖子,重复了一遍魏庭的话,“一人做事一人当。” 魏庭浑身剧烈地颤抖着,眼睁睁看着程小棠瞄准着白痕,高高举起斧子,终究还是没有强硬到底的勇气。 两眼一翻,晕了过去,素色的儒衫上晕湿了一大团。 程天寿鼻子动了动,闻到异味后像被烫到似的跳了起来,“魏庭吓得尿裤子了!我脏了!” 程小棠随手用斧头挽了个刀花,程天禄默契地一把推开脏了的魏庭,正好将挣脱开燕乐安的宋昭压在身下。 那一团湿不偏不倚,正好压在了宋昭的关键部位,看起来仿佛也失禁了。 宋昭的后脑勺撞到石板地上,疼得嗡嗡直响,脸上一阵红一阵青,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斯文扫地的局面。 程小棠拍拍手,给意识清醒的程文韬再加一记心灵创伤,“哎呀,砍歪了,还是不熟练。” 王掌柜被刚才一幕吓得心都差点从嗓子眼飞出去。 他不是没见过市面的愣头青,手头上还有几条烂赌鬼的命。被吓到是因为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举着斧子要砍人手,画面违和到惊悚。 可惜王掌柜的心情无处分享,几乎所有人都围在了赌桌旁。 庄家看了眼香漏,客气地开口询问,“栖云道长,可以开始了吗?” 在数百道热切的视线中,栖云道长神色自若地站起身,“乏了,让我徒弟来跟你玩。” “棠宝,还不过来?” 程小棠欢快地应道,“来啦!” 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 全场哗然,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一团孩子气的程小棠,不知该如何是好。有人忍不住伸手想抓住栖云道长的衣袖,手腕一痛,半边身子都麻了。 栖云道长指尖的银针闪耀着寒芒,不耐烦道:“蠢材,别打扰我徒弟玩。” 程小棠坐下前,特意瞟了一眼左边的年轻男子。 没见过,不像好人。 不用跟栖云道长对赌,庄家的神色轻松不少,放柔了声音问道:“程小姐要如何玩?可要换小一些的骰盅?” 程小棠爽快道:“不用,就一人一个骰盅,比谁大。” “开局就一百两吧。” 周围的赌徒见程小棠有模有样,慢慢安静下来。栖云道长唯一的徒弟,还是神农氏后人,或许也有神通在身。 一小部分人内心挣扎片刻,决定富贵险中求,压在程小棠这边。 王掌柜殷勤地派人帮忙照顾昏迷的程文韬和魏庭,让程大牛一行人能安心去看赌局。 “一!” “二!” “三!” “开——” 程小棠与庄家同时打开骰盅,赌桌边爆发出一阵欢呼声:“赢了!不愧是栖云道长的徒弟!” 只见庄家的骰盅内三枚骰子分别是四四五,而程小棠开出了六六六的必胜局。 旗开得胜,虽然只赢了一百两,却让周围的赌徒们有了盲目的信任。 第二局,程小棠下注二百两。 庄家开出三五六,程小棠开出六六五。 第三局,程小棠下注四百两。 庄家开出五五四,程小棠开出六五五。 全场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房顶,将近八成的人压了程小棠赢,激动得恨不得把程小棠当财神爷拜。 王掌柜心跳如鼓,频频望向二楼,等待东家的指示。 程小棠只赢了七百两,然而全场几百人压在程小棠身上的银子,已经达到一个他不能承受的数字。 现在是第四局。 程小棠没有理会旁边嘈杂的声音,依旧按照自己的步调只压八百两。 比她疯狂的是其他赌徒,恨不能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压上去。宝泰赌坊的伙计和打手们齐齐上阵,忙活了好一会儿,才登记下所有赌注。 摇骰,落定,整个赌坊安静地针落可闻。 第480章 赌徒崩溃 庄家心跳如鼓,竭力控制着慢慢呼出一口气,打开骰盅: 六,六,六。 王掌柜用力握了握拳头,终于露出了一丝真切的笑容。 程小棠随手揭开骰盅,不怎么遗憾地感慨了一句,“可惜,差了三点。” 骰盅里的三枚骰子,全是五点。 这一把,是程小棠输了。 赌桌旁的赌徒们不愿相信,往前挤的往前挤,踩凳子的踩凳子,看得真真切切,就是十八点对十五点。 庄家不着痕迹地擦干手心冒出的汗,恭敬道:“承让。” “不可能!” “栖云道长的首徒怎么会输?” “程小棠!你不是神农氏后人吗?你的神通呢!” 方才恨不得给程小棠磕头的赌徒们崩溃都地扯着嗓子怒吼,眼睛瞪得恨不得脱框而出。 程大牛和程天福宛如左右护法,牢牢地护在程小棠身边,再加上其他人早有准备,再癫狂的人也无法触碰到安之若素的程小棠。 应寒手中出现一把长剑,堪堪划破了一排人的衣服,吓得他们再不敢乱动。 反倒是之前那位穿着青色锦袍的年轻男子,因为是个生面不受重视,被赌徒们挤得鬓发凌乱,跌坐在地,全无贵公子的气质。 “文公子!” 宋昭吓得魂飞魄散,飞扑上去扶起男子,“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掌柜的!大夫呢?快去请大夫来!” 文公子眉头紧锁,不快道:“这赌坊太没规矩了。” 王掌柜连忙赔罪,调来更多人维持秩序,“宋公子,文公子,这里人多嘈杂,不如上二楼雅间观赏?” 文公子还想近距离看,可惜他的位置已经被其他人给占了,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宋昭好说歹说,才劝动他上二楼。 赌场向来是有人欢喜有人忧,剑走偏锋压程小棠输的五人赚得盆满钵满,只觉得今日是赌仙附体。 其中连赢四把的一人看起来也才十二岁上下,衣着光鲜靓丽,眼底却透着青黑,得意洋洋地摇着扇子,大肆嘲笑着其他输家。 “本公子就说事不过三,你们偏偏不信。” “愚蠢!” 这一局,庄家几乎回收了前三局的损失,心弦却始终紧绷着。 他在赌坊干了二十多年,心态比一般赌徒稳健许多。这一把赢得很艰难,他动用了看家本事加上些许运气,才摇出来六六六的点数。 然而程小棠四局摇出来的点数,却是一点一点往下降,实在太过诡异。 庄家用眼神暗示王掌柜:对手有猫腻。 他怀疑程小棠或者站在她身后的栖云道长出老千,按照赌坊的规矩,是可以换方位或者更换骰盅的。 这么做很容易得罪人,还显得赌坊输不起。除非有十成的把握,一般不会提出来。 王掌柜微微摇头,比了个继续的手势。 他如何不知道,然而身在局中,在东家和京中贵人开口前,要停下来,也得是程小棠开口。 栖云道长摸摸徒弟的小脑袋,宠溺道:“乖徒弟接着玩,给为师赢一个赌坊回来。” “好哒!” 程小棠完全没将输掉的八百两放在心上,信心十足地点头,“从下一局开始,我们比小如何?” 庄家的心跳再次加快,面上依旧带着恭敬的笑容,“可以,您说了算。” 程小棠还要继续赌。 赌场的打手们收拾掉几个闹得最凶又没什么背景的烂赌鬼,全场又逐渐恢复了秩序。 因为连赢三把又输了一把,观望的人占多数。 “一百两太慢了。” 程小棠一边灵活地把玩着三枚骰子,一边乖巧地向谢玲花请示,“娘,下一把我多押一点点可以嘛?” 违和的画面,再次让王掌柜心里泛起异样。 谢玲花无奈地摇头,意味深长道:“就今天一回。” “娘最好了!” 程小棠欢快地从怀里掏出一张面值一万两的银票,脆声道:“比小,我押自己赢,一万两。” 一出手就是一万两。 便是在宝泰赌坊也不多见。 通常会出现在输红了眼的赌局上,而最先稳不住的人,会是最后的输家。 之前押程小棠输的那位黑眼圈公子哥,煞有其事地观察了下程小棠和庄家的面相,大声道:“我押庄家赢!” 尚有余钱的人犹豫片刻,竟是大部分都押了庄家。 按照他们的经验,风头已经逆转。 之前那位文公子从第一把就压程小棠,此时站在二楼朗声道:“我押程小姐,一万两。” 第五局。 程小棠依旧是用比骰盅还小的双手随意地摇了七下,放下后干脆地打开,脸颊边甜甜的小梨涡里满是笑意,“运气不错。” 一,一,一,三点。 庄家呼吸一窒,凭借着过硬的心理素质,打开骰盅。 一,二,三,六点。 “不可能!” 方才还意气风发的黑眼圈公子气喘如牛,一掌拍在赌桌上,大声吼道:“你出老千!” “宝泰赌坊的人都是瞎的吗?” 跟着他下注的几人都押上了身上所有的钱,此时也跟着叫嚣:“没错!第一把独大就开三个六,现在赌小就开三个一,把人当猴耍呢?” “王掌柜,妖道师徒不知用了什么妖法,肯定是在使诈!” 翻脸不认人的嘴脸,堪称一绝。 栖云道长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冷笑,不徐不疾道:“王掌柜,你也觉得我徒弟出千了?” “绝无此事!” 王掌柜方才死死盯着程小棠的动作,眼睛都没敢眨一下,依旧没看出什么端倪。 身边的心腹和对赌的庄家同样一无所获,他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冒险,满脸堆笑道:“栖云道长为民祈福,程小姐悬壶济世,小的自然信得过二位的品格。” 程小棠懒得理狗吠,喜滋滋地抚摸了下两张价值万两的银票,“下一局,我押两万。” 全场的赌徒,再次沸腾。 第481章 玩弄于股掌之间 文公子的音量不自觉拔高,豪爽道:“好!本公子再押程小姐二万两!” 宋昭为了拉近关系,忍着心痛掏出一张银票,“文公子财运亨通,我就押一千两,沾沾光。” “有趣,那我押庄家胜,一千两!” “好你个泼皮,居然出尔反尔,等下别后悔!来人,我押那位小姑娘赢,三千两!” 二楼的贵客们看了半天热闹,早已蠢蠢欲动。只是自恃身份尊贵,不愿与底下扯着嗓子喊的粗人混为一谈。 如今有人开了头,他们如何还按捺得住。 转瞬之间,就有十来位出手阔绰的贵客押注,加上程小棠和文公子的四万两,赌桌上的银票面值轻松突破十万两。 之前押程小棠第四局赢的人,已经输光了手上的银钱,却不甘心就此罢手,全都嚷着要借钱。 能借多少是多少,必须要再赌一把。 赌场的高利贷买卖从未如此红火过,宝泰赌坊的账房伙计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来写借条、数银子。 庄家在第四局几乎赢了所有现银回来,都不用回钱库调取,就地重新借给刚输掉的人。 庄家正好能缓口气,歉意道:“赌坊不能拒绝下注,还请程小姐见谅。” “没关系,夜还很长。” 程小棠大方地表示谅解,好整以暇地靠着椅背,好奇地问道:“谁都可以向赌坊借钱吗?要是有人借完输掉,还不起怎么办?” 王掌柜含糊道:“一般情况下,都是还得起的。” 宝泰赌坊借钱有不成文的规矩:若是普通百姓,生客最多借十两,熟客可借三十两;身上有值钱的东西抵押,上限可以提到一百两。 当然,城里有头有脸的纨绔子弟是另一套规矩。 经历过狂喜和狂怒的黑眼圈公子是城内有名的败家子,他与酒肉朋友就分别借到了五千两,此时正激烈地争论该压程小棠还是庄家。 既然赌坊不判定程小棠出老千,按照之前比大时的规律,再赢两局的可能性极大。 五千两变一万,一万变两万。 最后在第八局时,转押庄家赢,就能赢回四万两。除掉最初的赌注和欠款,一晚上就能赚三万多两银子。 天底下再没有比赌更轻松的赚钱方式了。 连不差钱的公子哥都这么想,其他人捏着十几二十两的穷汉们,只恨借到的钱太少,根本没把利息放在眼里。 只要能赢两把,九出十三归根本不算什么。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程天寿感觉到阵阵恶寒,抱紧了程大牛的胳膊,怀疑那些人都不正常,“爹,他们是不是疯了” 程大牛也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沉声道:“好好看清楚。” 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亲眼见证赌博的可怕。 第六局。 程小棠开出四点,庄家开出七点。 程小棠赢,全场九成的人赢回了双倍赌资。王掌柜派人去钱库取了二十箱银锭、一箱银票,逐一支付。 第七局。 二楼的贵客与一楼的穷汉没有任何差别,毫不犹豫地加注,赌桌上的赌资累计超过五十万两,直接破了宝泰赌坊的最高纪录。 文公子早已忘了来临安府的目的,双手紧握着栏杆,大喊道:“庄家磨蹭什么呢?快开啊!” 这一把,肯定还是程小棠赢! “开!” “开!” “开!” 就连动弹不得的程文韬,听到赌局的情况,都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他甚至埋怨起程小棠,早说有这个本事,他何至于为了区区十万两连夜逃去找杨智明,还白挨了老爹一顿揍。 程小棠开出五点,庄家也开出五点。 按规矩,是庄家胜。 所有人都猜想程小棠会开出一二二,却没想到庄家也开出了同样的一二二。 从云端跌落谷底的反差,让赌坊险些发生大暴动。 这次赌徒们不只痛骂程小棠出老千,还痛斥宝塔赌坊联合栖云道长做局,根本就在哄弄傻子! 暴怒的赌徒们声嘶力竭地狂吼,仿佛忘了第六局是怎么赢到钱的。 “敢耍诈骗老子的钱,你们等着!” “本公子多少银子都输得起,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王德昌,明日官府见!” 一楼的骚乱可以被打手控制住,二楼贵客的不满,则如有实质,险些将王掌柜压垮。 庄家根本没想到打平,然而七局下来承担了太多压力,一时不慎,就将三个一摇成了一一二。 他自知难道罪责,咬牙往后一仰,使出拙劣的晕遁。 王掌柜不敢晕,再假装看不出程小棠有问题,他以后也没脸在江湖上混下去了。 二楼南边的雅间里,冷眼旁观的一名男人面沉似水,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 以他的眼力,都看不出程小棠是怎么做到的,只知道所有人在赌局中都被一个小姑娘玩弄于股掌之间。 赌徒输的是银子,宝泰赌坊输的是名声。 男人看了一眼因为输钱气急败坏的文公子和不断劝说的宋昭,做出了抉择。 王掌柜愁眉苦脸地行了一个大礼,将姿态摆得极低,“程小姐的赌技出神入化,宝泰赌坊自愧不如。” “小店打开门做生意,实在不敢得罪客人,还请您高抬贵手,解释一二。” 程小棠一脸无辜道:“输钱也要解释吗?” “那好吧,你们还我一万零一百两,就当我没玩过。” 王掌柜被噎得无话可说,他倒是想这么解决,然而几百双眼睛都盯着看,总不能全都按没玩过返还。 那些个碎银铜板,根本算不清。 程小棠善解人意地给出第二个选择,“或者王掌柜跟我再玩一局,让大家把钱赢回去。” 本不该出现在赌坊的清脆童音,孩子气的一句话,却仿佛一句咒语,让所有赌徒都停下了动作,眼中再次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是啊,再赌一把,多压一些,肯定能翻本。 王掌柜多年没亲自下过场,手上功夫早就荒废了,哪里敢跟程小棠赌必输的局。 他表现出怯战,赌徒们又兴奋起来,吵嚷着要继续赌。 赌坊不借钱,他们可以押田地、押房子、押妻子儿女,只要能折算成银子,连命都可以押上赌桌。 程启和程卓脸色发白,预感接下来会做好几天的噩梦。 以后一定要绕着赌坊走! 顾知予身娇体贵毫无武力可言,为了不给程家人添麻烦,自觉地坐到二楼雅间观看。见到此情此景,只觉得整个赌坊变得寒气森森。 那些赌徒明明是活人,却散发着行尸走肉般的鬼气。 燕乐安搓了搓胳膊,讪笑道:“还好我太爷爷有先见之明,严禁燕氏子弟赌钱。天禄,小棠宝是从哪儿练的本事,世上真的有仙法?” 赌到第五局时,他想下注玩一把,险些被割席断交。 顾知予和程天禄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傻子。 应谢玲花要求才在雅间照顾两位同窗的程天禄,身在心不在,只关注从隔壁雅间走出来的那个男人,坐到了庄家的位置。 程小棠眼前一亮,总算可以早点回家了,体贴道:“宋大东家亲自下场,可要换个玩法?” 男人不意外程小棠能猜出自己的身份,语气和善,“不必麻烦,就比小。” “一局定胜负,赌注是这家赌坊。” 第482章 最后一局 伴随着宋大东家说出的话,喧闹声如潮水般褪去。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这位取代庄家位置的年轻男人身上,果然活的时间够久,什么事都可能见到。 宝泰赌坊能在临安府的雁池坊屹立不倒几十年,背后的东家自然不是泛泛之辈。 有年纪大一些的赌徒还记得,赌坊之前的东家是传说中有漕帮背景的乔老爷子,江湖人称乔四爷。 近几年很少在临安府看到乔四爷露面,原来是赌坊易主了。 宝泰赌坊的伙计们将信将疑,小声确认道:“掌柜的,这位爷真是咱们东家?” 王掌柜一脸沉痛地点头,颤抖着手摸出好几粒救心丸塞进嘴里。 他就知道,今晚会有大事发生。 装晕摔得头破血流的庄家扶着徒弟的手从软榻上坐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语出惊人的东家。 其他赌坊的打手伙计们见状就知道接下来的赌局真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心里不由得一阵忐忑,想不通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求助般地望向王掌柜。 东家会摇骰子吗? 向来是别人拿家业来赌坊豪赌,哪有赌坊老板把自己的家当押上赌桌的。 王掌柜摇了摇头,心里完全没底。 怪他顾虑太多,早知道就顺着程小棠的话头将银子还给全场的赌徒,再麻烦也有办法算清楚,好过现在让年轻气盛的少东家做出这种决定。 思及此,王掌柜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怡然自得的程小棠。 后生可畏啊。 宋昭急得不顾斯文地掀起衣袍就往下赶,嗓子都劈了,“宋大东家,三思而后行!” 宋大东家一招手,立即有人将宋昭拦住,扣着肩膀坐到一旁。 “给我放开!宋观宇!你敢这么对我?”宋昭从未放被下人这般对待过,激烈地挣扎起来,“宋观宇!你是不是疯了?” “你个外——” 压着他的壮汉狠狠给他肚子一拳,阴沉地警告道:“闭嘴!” 宋昭疼得眼前一片发黑,被愤怒冲昏的头脑慢慢冷静下来。他才是疯了,居然敢惹宋观宇这个开赌坊的狠茬子。 文公子眼见宋昭受挫,居高临下地怒斥道:“宋观宇!你这是在做什么?谁准你自作主张,不准赌!” 可惜除了宋观宇和宋昭之外,没人知道他的尊贵身份。 王掌柜眼见东家连宋昭的面子都不给了,二话不说,就让人将文公子请出宝泰赌坊。 文公子身边的小厮双拳难敌四手,“你们知道我家主子是谁吗?” “敢碰他一根毫毛,小心全家吃不了兜着走!” 然后就被人一脚从二楼踢了下去,痛得半天起不来身。 文公子吓得噤若寒蝉,老老实实地走出宝泰赌坊,爬上马车就催促着往宋府奔。 被所有人遗忘在角落的何小宝,只恨自己晕不过去,吓得又尿了一回。 他还没傻到家,赌坊里闹成这样,等事后清算,最先死的就是他这样毫无背景的小杂鱼。 宋观宇歉意道:“抱歉,方才出了点意外。不知程老板可愿与我赌这一局?” 程小棠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对程老板的称呼很满意,就是有些猜不透对方的意图:“我若是输了,可没有赌坊赔给宋大东家。” 赌坊一天能赚多少银子,根本没有上限,不是谁都能开得下去的。 除非宋观宇有绝对的自信可以摇出三个一,三点对三点,仍旧是庄家获胜。 宋观宇眼神中的锋芒乍现,冷硬的五官因浅笑柔和了几分,“百文书局,可好?” 程小棠心领神会,软糯道:“好。” 对赌的二人达成了默契,其他人却在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百文书局今日刚低调开张,在场的人成日浑浑噩噩泡在赌坊里,没几个听说过。 在赌徒的心中,书局不过是个卖纸墨笔砚的铺子,什么古籍孤本都不如真金白银,哪有日进斗金的赌坊值钱。 他们现在已经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凭直觉认定了宝塔赌坊的少东家提出这样不对等的赌注,是有十足的把握。 看来要亲自收拾上门打脸的小丫头。 赌徒们想起程小棠之前跟王掌柜说的让他们赢回去的话,纷纷嚷着要下注。 宋观宇站起来轻拍三下手,朗声道:“诸位,鄙人宋观宇,乃是宝泰赌坊的东家。今日程老板与赌坊庄家的赌局,绝无任何猫腻。” “接下来这一局,是今晚最后一局。” “你们可以选择再次押注,赢回之前的损失。” “不押注者,可当场不花一文钱,取回今晚签下的所有借条,一笔勾销。” 程小棠眼前一亮,这个诚意够分量,她喜欢。 栖云道长闲着也是闲着,随手给程文韬扎了几针,让他坐在椅子上,好好睁大眼睛看清楚。 什么叫赌徒。 程大牛像拍西瓜一样拍着败家侄子的脑袋,冷冷问道:“程文韬,换成你,这时候是要借条还是再搏一搏?” 程文韬有口说不出话,看着那些毫不犹豫就选择押上全副身家再赌一局的赌徒们,四肢百骸的骨头缝里缓缓泛起寒意。 程小棠似有所察,转头正好对上程文韬惊恐的眼神,笑眯眯地用大拇指划过脖子。 知道害怕,说明还没到无可救药的程度。 她再送一份大礼给程文韬。 第483章 傻子才认账 临安府的宵禁只有三更到五更的时辰,六月天又黑得晚,亥时正是雁池坊最热闹的时候。 宋观宇押上宝泰赌坊的赌局,一传十十传百,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来凑热闹。 玉堂楼内,气质冷硬的大掌柜听着属下最新带回来的消息,沉吟片刻,又派了一队人去赌坊守着,随时准备接应。 宝泰赌坊内如雷般的嘈杂声逐渐平缓下来,来晚一步的人完全挤不进去,只能在门口的台阶上垫着脚询问。 彭鸿轩恰好在附近,凭着彭府尹府嫡长子的身份,带着两名跟班上了二楼观赏。 燕乐安看到彭鸿轩的身影就撇开头,对程天禄大发感慨,“今晚之后,咱妹妹就要一战成名了。” 顾知予轻摇扇子,兴致盎然道:“错,小棠宝早已名满临安,这叫锦上添花。” 屡创新农具的神农氏后人,悬壶济世的义诊大夫,有呼风唤雨之能的栖云道长之徒。 就算赢下宝泰赌坊,于程小棠而言,也只是多一个赌术高超的名声。 程天禄看了眼大堂上的龙舟香漏,正巧发现妹妹悄悄打了个哈欠,笑意温和道:“棠宝还是个孩子,该回家睡觉了。” 由于宋观宇在对赌钱,给了在场赌徒们一个销账的机会,登记押注的速度比之前要费事不少。 赌桌上堆满了金银铜钱、银票以及签字画押的借条。赌坊可能会易主,连借款的流程都省了。签字画押的文书,可以直接作为筹码押在赌桌上。 王掌柜抚摸着胸口,庆幸东家有先见之明,提前派人设置了一道防线,婉拒后来者押注。 不然他都不敢想,这一局的赌注高到多可怕的程度。 王掌柜清了清嗓子,再次对众人重申规则,“双方各一个骰盅,打开后比小,一局定胜负。” 在众人紧张到几乎窒息的凝视中,程小棠和宋观宇同时打开骰盅。 三个一点对三个三。 程小棠胜得漂亮。 宋观宇输得也不难看。 “乔松,取纸笔,拟定契书。”宋观宇释然一笑,潇洒道,“愿赌服输,明日一早就可以去衙门过户盖章。” 程小棠双手抱拳,“承让。” 两个人三言两语地结束了对话,惊动全城的赌局就此落下帷幕。 天亮之后,宝塔赌坊将会转入程小棠名下。 栖云道长满意地摸了摸程小棠,“乖徒儿干得不错,很有为师当年的风范。” 这句话等于向众人解释了程小棠赌技的来源。 虽然他也没看出徒弟是怎么控制点数的,但对外一定要做到位。那个姓文的小兔崽子还在外头看着,又不能灭口。 真是麻烦,白费那么多功夫打发掉皇帝老儿派来的密使。也不知是谁忽悠文昭仪那个愚不可及的兄长来的临安,还知道从程文韬下手。 栖云道长斜睨了一眼不肯接受现实的宋昭, 程大牛和谢玲花的心情比较复杂,女儿一个小姑娘,突然成了临安府最大赌坊的东家,这跟说好的计划不太一样。 当然,宋观宇横插一脚,效果更好了。 看程天福、程启以及程卓脸上的表情,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再忘记赌徒有多可怕。 以后程氏的买卖会越做越大,在外行走经商难免遇到防不胜防的诱惑,除了自制力外,还得有敬畏之心。 只要沾上赌,万贯家财也能在顷刻间输得精光。 程天寿为妹妹欢呼到一半,注意到边上还像个木头人一样僵坐着的程文韬,难得忧心道:“不好,棠宝成了赌坊老板,程文韬还不玩儿命赌?” “那就把他的两只手全打断!” 程大牛捏住程文韬的后脖颈,语气森冷,“咱家现在不差一口吃的,养得起废人。” 程文韬鼻涕眼泪流成河,拼命在心里喊着他再也不敢了。 比他更崩溃的,唯有全场的赌徒。 尤其是不肯接受抵消欠债的好意,非要押上全副身家赌宋观宇赢的人,“黑店!你们合伙给老子下套!” “本大爷不服!” “报官!我要报官告你们诈骗巨额钱财!” 程小棠很快就进入了宝泰赌坊大东家的角色,瞅了一眼王掌柜,“愣着做什么,干活呀,宝泰赌坊不要面子的?” 王掌柜心态转化没她那么快,下意识寻求宋观宇的指示。 宋观宇颔首道,“按平时的规矩。” 文公子去而复返,带来了宋五老爷,也就是宋昭的亲爹。 宋五老爷先是痛心疾首地指责宋观宇,“宋观宇!你糊涂啊!怎么能轻易落入了他人的圈套!” 继而转向栖云道长和程大牛,语带威胁道:“众目睽睽之下,诸位如此肆意妄为,可曾想过会得罪不该得罪的贵人?” 贵人文公子冷哼一声,“雕虫小技,本公子只是不愿拆穿罢了。” 他这一晚上输了三万多两银子,被请出宝泰赌坊后立即跑去找了宋五老爷。冷静下来后,坚信是宋家这个低贱的外室子和程小棠联手搞的鬼。 宋五老爷谄笑着对文公子恭维道:“公子品行高洁,在下自愧不如。” 连宋观宇没回应,他又重重咳嗽了几声,高声道:“诸位兄台,还请稍安勿躁,宝泰赌坊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今晚的赌局就当没发生过,欠条全部不作数!” 输钱的赌徒们不管认不认识宋五老爷,听到这话都兴奋地附和起来,“说得好!” “你们合伙出钱,不能作数!” “赔钱!该给我们赔两倍,不,十倍的钱!” 他们从来没有输过这么多钱,以前最多向赌坊借一次银子,回家卖些东西都能还上。 现在把房契、地契和性命都抵押了,以后还拿什么翻本? 终于意识到自己把后半辈子输掉的赌徒们,怨气沸腾,想趁着宝塔赌坊没有靠山的时候将欠条和抵押文书都抢回来。 还有人把手伸向赌桌上堆积的金银铜钱,下一瞬就被应寒卸了胳膊,惨叫连连。 程大牛和程天福站着看了半天,正好活动下筋骨。凡是想靠近赌桌的,无一例外,被放倒在地,动弹不得。 王掌柜暗骂宋五老爷晦气,让人去处理闹得最凶的几个泼皮无赖。对方一边挣扎一边大骂,态度比之前嚣张多了。 赌坊东家换成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丫头,傻子才认账! 眼看场面就要失控,从侧门快步走出几十名强壮高大的护院,下手极为狠辣,几个来回就震慑住了闹事的赌徒们。 眼见不能趁乱抢钱抢到借条和银子,他们立即作鸟兽散,混入围观的百姓中往外跑。 应寒抬手换了个手势,示意不着痕迹地占据关键位置的玉堂楼的人放行。 混乱中,程小棠丝毫不受影响,懒洋洋地趴在桌上等宋观宇写契书。 宋观宇若是有诚意,会主动替她解决接手赌坊的麻烦。 反之,程小棠不介意把赌坊拆了改成临安府最大的糖果铺子,也能赚大把银子。 “宋观宇!” 程小棠不急,宋五老爷却急得面红耳赤,再次站在门外痛斥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对待兄长和侄子这般无情,休想进宋府的门!” “快给我停下来!” 宋观宇置若罔闻,飞快地写完一式两份的契书,盖上章递给程小棠,“程老板,请过目。” 程小棠看了一遍递给谢玲花,乖巧道:“娘,您给女儿掌掌眼。” 宋观宇临时起意,她没机会跟爹娘和师父商量,真不是故意想赚不义之财的。 谢玲花捏捏女儿的小耳朵,“少撒娇,回去再收拾你。” 再三被无视的文公子不堪其辱,终于亮出了身份,“大胆宋观宇!竟敢勾结妖道师徒欺诈无辜百姓的银钱!” “我乃正二品昭仪娘娘的兄长,绝不会姑息此等恶行!” 第484章 今日事今日毕 京城中人尽皆知的文昭仪,上位不足半年,名气尚未传到千里之外的临安府。 文公子掷地有声地自报家门,普通百姓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二楼的贵客们却早有耳闻,纷纷走出雅间,神色各异地打量着昂首挺胸的文公子,猜测他说的是否属实。 若为真,宝泰赌坊的东家宋观宇和程小棠怕是不能善了。 彭鸿轩见程天禄匆匆往下赶,心里有了算计,招手让小厮用最快速度回府报信,眸底划过一丝快意,“来得正好。” 秋闱在即,只要坐实程家人的罪状,程天禄直接会失去科考的资格。 顾知予是在场家世最显赫敛的贵公子,得知文公子的身份时,很仗义地率先站出来对峙,“文公子这般控诉,可有依据?” “与你何干?”文公子高傲地冷哼一声,“闲杂人等,全部退下!” 燕乐安听到这话就不服气了,阴阳怪气道:“敢问这位自称是昭仪娘娘兄长的文公子,要怎么解决赌坊的事?” 文公子不屑地一甩袖,“本公子的事,无需向尔等交代。” “宋观宇,还不把宋昭放了?” “还有其他人,全放了!众目睽睽之下胆敢滥用私刑,可还知道什么叫王法?” 赌徒们见有大人物撑腰,再次闹腾起来声援文公子。他们能一晚上输到倾家荡产,本来就不是什么守诺的正人君子。 文公子傲慢地用双手往下压了压,紧紧盯着面容冷峻的宋观宇和神色自若的栖云道长,得意道:“看到没,你们已经激起了民愤。” “骗取他人财物,数额巨大者,依据律法将被没收全部家产,杖杀弃市。” 区区一条狗,居然敢反水坏他好事,那就去死吧! 他一开始就不该听宋昭的,用什么计谋,就是直接五花大绑把栖云道长和程小棠押回京城,程家人又能如何? 文昭仪宠冠六宫,能为她保胎接生,是给他们的恩典。 之前还一副兄长姿态斥责宋观宇的宋五老爷听到没收家产四个字,脸色扭曲了一瞬,心疼得直滴血。 宋观宇这个野种的身家比整个宋府还多,不然老爷子也不会动心思让他认祖归宗。 若是真走到报官这一步,宋观宇死不足惜,以彭府尹的城府,肯定会借花献佛,用抄没的钱财巴结上文昭仪。 宋府机缘巧合才抢占到的先机,等于替他人作嫁衣裳。 宋五老爷不甘心地狠狠瞪了宋昭一眼,低声吩咐心腹几句,悄然站到文公子身后,不再言语。 文公子的气势十足,再加上赌徒们一副受了天大冤屈的模样,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们交头接耳地议论着,眼里尽是兴奋的光芒。 宝泰赌坊开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出这样的新鲜事,他们不会要见证历史吧? 王掌柜不知贵人为何会变成敌人,哆嗦着又倒了三颗救心丸塞进嘴里。 老天保佑,神仙打架千万别连累他这个小鬼。 嘈杂中,宋观宇的手下丝毫不受影响,强硬地收拾任何想动手的人,气得文公子险些绷不住高高在上的姿态。 程小棠更是连眼神都没分给他,将盖完章的契书交给程天禄收好,“你们都别说话,我来解决。” 文承望蠢归蠢,勉强算是个皇亲国戚,没必要当众得罪。 程天禄很信任程小棠,拦住比当事人更愤怒的燕乐安,“稍安勿躁,别添乱。” 顾知予敛去笑容,低声提醒道:“彭鸿轩也在,八成已经去喊人了。” “他就这么嫉妒天禄?” 燕乐安想到自己当初曾跟在这种人左右,就觉得丢脸不已,绝对是一生的污点。 程小棠等的就是彭府尹本人,甚至比彭鸿轩更早派人去彭府。 今日事今日毕。 她可不想为了这点小事,耽误第二天睡懒觉。 估摸着彭府尹差不多该到了,程小棠走到文公子面前,质问道:“文公子,你可有官职在身?” “若没有,还请离开我的宝塔赌坊。” 文公子不满宋观宇和栖云道长让程小棠出来交涉,干脆亮出了最后的底牌,嗤笑道:“妖道栖云,奸商宋观宇,你们还是不是男人?” “以为将罪责推在一个孩子身上,就能从本官手里逃脱?” 程小棠好脾气地又问了一遍,“文公子有何官职?” 文公子环视了一周,一字一顿高声道:“听清楚,本官是四品太常寺少卿,圣上亲封的钦差大臣!” 他说着就要从袖中取出圣旨,让这些该死的刁民都跪下磕头。 等下,封官圣旨呢? 第485章 避如瘟神 程小棠好整以暇地看着文承望脸色铁青地掏完左袖再掏右袖,连衣襟都翻乱了,也没找出想要的东西。 圣旨嘛。 已经在应寒手里了。 居然带着这么重要的东西跑到赌坊来,明摆着是要送给她,不收多不合适。 文承望慌乱地搜遍了全身,又让贴身小厮脱掉外袍各种抖落,最后眼神发直地看着左袖被人划开的口子,被恐惧与愤怒擒住了心脏。 程小棠关心道:“文大人丢失了何物?别担心,我刚派人去报官了,估计官差很快就会到。” “谁?” “是谁偷了本官的东西!” “敢偷钦差大臣的重要文书,再不交出来,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文承望无暇理会程小棠,双目圆睁的怒声质问着身边的围观群众。想到后果,他的呼吸越发急促,一阵阵寒意从脚底袭上来,直冲天灵盖。 他残存最后一丝理智,没有当众喊出丢失的是圣旨。 事实上,文承望还不是正式的太常寺少卿。 四妃之位尚有空缺,文昭仪盛宠正浓,皇帝有心让她在生下皇子后再进一步,就着手提拔起文家人。 文昭仪的父亲被提拔为鸿胪寺卿,掌朝会、宾客、吉凶仪礼之事,主要负责接待各族首领和番邦派来京城的使者团。 大荣朝近些年国力日渐式微,来京朝拜的使团越来越少,鸿胪寺卿平时也就做些引导仪仗的事务。 虽然官拜正三品,却没一个什么实权的闲职。 朝中大臣见皇帝虽沉迷于美色却没有太过昏聩,也不敢过于反对,以免触怒龙颜。 结果文老爷子被吹捧了数日,飘得有些认知失衡,想到自家长子因为两次落榜还在外游学呢,就让女儿吹枕头风,给文承望请了个官职。 文老爷子为了名声好听,还给儿子想了一个先办差后封官的计策。 功劳都是现成的,只等文承望人到京城,就能堂堂正正地靠着查清兖州僭越祭祀案的功绩被封为太常寺少卿。 可那是以后! 文承望越想越心惊,猛地抓住一个看起来最贼眉鼠眼的男人,“是不是你?给本官把东西都掏出来!” 男人吓了一跳,想到对方是官老爷自己只是平头百姓,满脸羞愤地任由文承望的小厮搜身,“我也是读书人!怎会做偷鸡摸狗的事情!” 其他看热闹的无辜百姓们见状不妙,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 方才还享受众星捧月的文公子,瞬间就变成瘟神,所有人唯恐避之不及。 “不准跑!” “本官命令你们,站住!”文公子又扯住宋五老爷往外推了一把,“你去拦住他们!一个都不能跑!” 宋五老爷不过是一介举人,带来的也是普通家丁,十几人如何拦得住几百人。 他眼看文公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只好再次转换态度,对宋观宇苦口婆心道:“观宇,这是将功赎罪的机会,还不快派人帮文大人捉拿小偷?” 宋观宇不为所动,冷嘲道:“宋五老爷,你离这位文大人最近,可曾见过遗失之物?” 文承望此时彻底慌了,到临安府后发生的种种事情如走马灯般在脑中转了一遍,越想越觉得宋家人很可疑。 “是不是你?” 宋五老爷不可置信道:“文大人!在下对您一片忠心,日月可鉴啊!” “宋大东家,你自成一家挺好的。”程小棠看得头皮发麻,随口安慰道,“起码不用跟着丢脸。” 好歹也是能被叫一声老爷的举人,竟然谄媚得像个贴身太监。 【宿主真心宠爱宋观宇一次,获得四百五十积分。】 程小棠乌黑的大眼睛亮了一下,唇角上扬,她最近越来越能掌握系统判定真心宠爱的规律了。 宋观宇淡淡地瞥了一眼宋五老爷,释然笑道:“程老板,您现在才是宝塔赌坊的大东家。” 三年以来,他为了娘亲临死前的执念,数次强忍着恶心与宋家这些人虚与委蛇。在彻底放下的一刻,终于感觉到轻松。 程小棠笑眼弯弯道:“世事无常,还没落定呢。” “程老板放心,宝泰赌坊是我一人的产业。”宋观宇一抬手,让手下将宋昭丢出门,“轮不到阿猫阿狗来指手画脚。” “宋瞻科,管好你的儿子。” “之前的七万九千三百六十四两八钱银子,就当本大爷赏宋家的。”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宋家那个忘恩负义的糟老头子总归是给了他半条命。 程小棠听都心疼,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要是用来印《农书》多好。 宋五老爷慌乱地扶住狼狈不堪的宋昭,不敢置信地瞪着翻脸不认人的宋观宇,“宋观宇,你敢信口开河,当众污蔑宋氏名声?” “我警告你,我已经派人去请族老来主持公道,你这辈子休想再踏入宋府一步!” 七万九千两? 果然是低贱的商户,张口就来,他根本就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宋观宇挑眉冷笑,“来还钱?王掌柜,去取账本来,一笔一笔对清楚,让宋五老爷心服口服。” 还得多谢宋老夫人百般阻挠,他才没上了宋氏的族谱,省去不少麻烦。 宋昭瞬间白了脸,心虚的同时又有一股愤懑: 都怪该死的程小棠和宋观宇,他的大好前途全被毁了! 再一次被无视,又找不到偷圣旨的恶贼,文承望恨不得拔刀砍人,声音嘶哑地狂吼道:“你们这些刁民!见到本官竟敢如此怠慢,还不跪下?” 这一嗓子,吓得街上的百姓跑得更快了。 宋观宇有赌徒们签字画押的欠条,也不拦着赌坊内的人往外逃,偌大的宝泰赌坊须臾间就空了一大半。 由始至终,都没人能靠近过摆放着两个骰盅的赌桌。 赌坊的伙计们闲着没事儿,殷勤地给栖云道长和程大牛他们搬了椅子坐着,争取提前在新东家面前露个脸,留下好印象。 二楼雅间的贵宾们几乎都没离开,此时最关心的已不是晚上输掉的银子,而是那位状若癫狂的文公子,是否真是宠冠六宫的文昭仪的兄长。 按理说,一般人不敢假冒朝廷命官。 可这文公子,看起来已经输钱输得神志不清了。 程小棠通情达理地替众人开口,脆声问道:“府尹大人,您来得正好,可认得这位文大人?” “他自称是昭仪娘娘的兄长,正四品太常寺少卿,还是圣上亲封的钦差大臣。” “不过没有凭证。” 文承望被最后一句气得两眼发黑,怒声反驳道:“谁说没有?本官就是凭证!” “宋瞻科!宋昭!你们父子俩都哑巴了不成?还有宋观宇,你敢说自己不知道本官是谁?” 宋观宇坦然道:“在下不过是一介商户,并不认识朝中重臣。” “还请府尹大人明鉴。” 在一刻钟之前,他的确只知道文承望是文昭仪的兄长。宋家人由始至终,都将他当成外人防备着。 可笑的是,那对父子还能理直气壮地用他的银子和地盘来做事。 彭府尹面容严肃,心里把坑爹的大儿子骂了个底朝天。 第486章 上面有人 彭府尹在临安府为官近四年,官威自是比初来乍到的文承望要大上许多。 他并未答复几人的问话,只是冷着脸站在赌坊门口,不怒自威的气场就震慑住了大部分人。 接到报信时,彭府尹已经躺到爱妾的床上。听说文昭仪的兄长在宝泰赌坊闹事,立马穿上衣服就往雁池坊赶。 赶路赶到一半,彭府尹隐约察觉到不对劲,就想打道回府。 哪怕装病,他也不该在事情还没明朗的时候去蹚浑水。 结果马车还没掉头,彭鸿轩的贴身小厮就冲了上来,将大公子的吩咐一股脑全说了。 彭府尹最是了解自己的儿子,自恃才华横溢,实则城府和心态都远不如程天禄,还容易冲动。 要是他不来坐镇,彭鸿轩还不知会落入谁的算计中,酿成大祸。 “鸿轩,你为何会在赌坊?”彭府尹沉着脸思虑半晌,决定先将儿子摘出去,“立刻给我回府,领罚。” 彭鸿轩大惊失色,“爹,我可没赌钱。” “我们都亲眼看到了最后一局赌局是怎么回事,可以给文大人作证。” 跟着彭鸿轩混的几个少年立即附和,生怕慢了显得不诚心。 文承望的心气顺了不少,仗着身高优势俯视程小棠,冷冷道:“听到了没?人证物证俱全,你们再无辩驳的余地。” “本官念你年幼无知,退下。” 他刚冷静了一会儿,才想起父亲写来的信中提起过,这个乡下丫头有些种地的本事,不知怎的入了曹乐贤那怪人的眼。 若真要对上程小棠,文承望心里还有些犯嘀咕。 文昭仪再如何受皇帝宠爱,与曹乐贤这样正经的皇帝亲堂弟相比,根基还太浅薄。 程小棠懒得跟蠢货多废话,三言两语地将事情原委跟彭府尹讲述了一遍,总结道:“府尹大人来得正好,文大人质疑我与宋大东家联手诈骗,想要报官。” 彭府尹沉着脸听完后,第一反应也是怀疑是宝塔赌坊的人设局。 他从七品县令一点点爬到府尹的位置,见过不少赌艺高超的赌徒,从未有人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何况程小棠才多大,就算攥着骰子出生,也不可能精准控制每一局的点数。 文承望重重地哼了一声,咬牙启齿道:“本官不是怀疑,是确定,你与宋观宇有勾结。” “彭大人,下官身负皇命,本不想节外生枝,奈何这些法外狂徒欺人太甚,竟还当众动用死刑,欺辱无辜百姓。” 说着,文承望对彭府尹端正地行了一礼,义正言辞道:“还请彭大人为民做主,明察秋毫。” “下官必定会在圣上面前道明是非曲直。” 他到底没在朝中当过官,威逼利诱这一招用得极为直白拙劣,就差只说自己上面有人。 然而听在彭府尹耳里,却不得不用心斟酌、权衡。 文昭仪怀上龙种的事情已经传开了,皇帝特意派人来临安府请栖云道长进京的事情却鲜少有人知道。 彭府尹有心钻营,却连密使的面都见不到。 结果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宋家人竟然悄悄巴结上了文昭仪的兄长。 地方官做到府尹,已经到头了。任期到后,不管去其他州府任职或者回京担任虚职,都等同于贬官。 如今,或许是他的机会。 彭府尹扫了一眼喜怒不明的宋观宇,将突破口放在年纪更小的程小棠身上,冷不丁严厉地诈供道:“程小棠,你可知诈骗钱财超过十万两该当何罪?” “你年纪小可以免受惩罚,不要忘了家中还有兄长要考取功名。” 彭鸿轩心中大喜,恨不得程小棠继续负隅反抗,最好能将程家人全抓进大牢,看程天禄还有何颜面出现在临江书院! 栖云道长抬手拦下怒意勃发的程大牛,不徐不疾道:“府尹大人,就是这么断案的?” “一些输不起的赌徒,空口白牙,就想定我徒弟的罪。” “大荣朝还有王法吗?” 不久之前,文承望就是用王法质问宋观宇,如今还给他。 彭府尹前不久刚在月出观吃过大亏,对上气势凌人的栖云道长难免有些犯怵。再说祈雨的事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他表功的奏折还在路上。 文承望不满地催促道:“彭大人,这妖道方才一直坐在宋观宇对面,我看就是他在背后捣鬼!” “先把他们抓起来,大刑伺候!” 彭府尹不着痕迹地打量一周,慢慢又汇聚了不少百姓,当即肃容道:“文大人,本官判案从不严刑拷打。如今既有人证物证,请几位随本官去衙门走一趟。” 程天禄的眸光骤冷,一寸一寸打量起装腔作势的彭府尹。 竟然敢用他威胁棠宝,难怪能做出调换嫡长女与外室子这样的背信弃义之事。 还有彭鸿轩,一而再再而三地无事生非。 原本程天禄不打算掺和彭府的家事,如今看来,有些鸠占鹊巢的人就该付出代价,才会懂得做人的道理。 程小棠第一时间拉住想要破口大骂的程天寿,软软道:“四哥,你答应过我的!” 这里人多嘴杂,不能落下话柄。 程天寿一晚上憋坏了,爹娘大哥都让他多看少说,既心疼妹妹又委屈,“可是他们欺负人!” “不气,我也欺负他们。”程小棠小声哄完四哥,随后露出两个小梨涡看向彭府尹,好奇道:“府尹大人,朝廷命官可以进赌坊赌钱吗?” 宋观宇配合地取出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将文承望从四天前在赌坊内押下的次数和金额都念了一遍。 “文大人出手阔绰,共计输掉五万三千六百两银子。” 既然要断案,那就一起断。 第487章 不肯罢休 文承望早就想好说辞,梗着脖子道:“本官微服私访,是为了查出宝泰赌坊这个黑店的罪证!” 他当然知道朝廷命官不得赌博,一经发现,不仅会被革职杖刑,履历上还会留下污点。除非遭遇特赦,否则不准折赎,永不叙用。 “原来文大人来临安城是为了查案。” 宋观宇一招手,心腹就送上另一本册子,提高了音量审视着文承望,“聆音楼有何重案?需要钦差大人夜夜留宿?” “这支玳瑁玉簪,可是重要证物?” 文承望看到熟悉的玉簪时,脸上志在必得的笑容一僵,继而喉头发紧,说不出话来。 他私下送给若浮的定亲信物怎么会出现在宋观宇的手里? 燕乐安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上下打量着文承望,惊叹道:“夜夜留宿聆音楼?” “难怪文大人眼底泛青,原是操劳过度所致。” 饶是有彭府尹的官威震慑,场内也响起了几声闷笑,望着京中贵人的眼神逐渐微妙起来。 顾知予和程天禄同时瞪了口无遮拦的燕乐安一眼: 有小孩在场,说什么虎狼之词! 程天寿没听过聆音楼,不懂就问,“燕六哥,住聆音楼很费力吗?” 程天福耳朵发热,直接捂住小弟的嘴,眼神直视着对面的文承望,自顾自地解释道:“城里人都知道,我才知道的。” 白嫣抿唇一笑,对上谢玲花的眼神,忍不住两颊微红。 因外祖母的孝期未过,她与程天福尚未定亲。然谢玲花早已拿她当儿媳妇看待,便是来赌坊教训程文韬,也带着一起。 程小棠仗着年纪小,主打一个童言无忌,直白道:“文大人,你去聆音楼是做什么的呀?有什么大案发生嘛?” 看不出文承望长的人模狗样,竟是个吃喝嫖赌样样沾的浪荡子。 也好,倒是给她省事了。 “棠宝,小孩子不用知道这么多。” 栖云道长不能再放任徒弟问下去了,好歹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总得顾及点形象。 他的耐性有限,眉头微蹙,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沉声问彭府尹最后一遍,“府尹大人,您真的见过圣上任命的钦差大臣,太常寺少卿文大人吗?” 彭府尹沉默了。 钦差大人潜入赌坊查案,还能说得过去。在众多人证可以指控宋观宇的情况下,他有办法拿下整个宝泰赌坊送给文承望当见面礼。 然而官员狎妓,同样是亚杀人一等的重罪。 目测连宋五老爷都不知道聆音楼是宋观宇的产业,无意中给他递了这么大一个把柄。 不过这也怪不了别人,要怪只能怪文承望行事太没有章法。还没到京城任职,就急着用权势压人,闹得现在想封口都做不到。 在场除了对峙的双方,还有不少世家子弟和围观百姓。 今晚之事,必定会传得满城风雨。 彭府尹的手落在彭鸿轩肩上,防止儿子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心中转过数个念头: 宋观宇的底子很简单,就是有些漕帮背景的商户,有恃无恐的当众拿出那支让文承望神色大变的玉簪,肯定还有后手; 程家人听到要去衙门时,没有流露任何害怕的情绪,要么是今晚的赌局没有动过任何手脚,要么是另有倚仗; 反观文承望,一早就将底牌抖落干净,现在只能被动接招。 彭府尹此时后悔已经晚了,他身为堂堂府尹,不可能当着众人的面改弦易辙,唯有想方设法保全昭仪娘娘的兄长。 临安距京城有千里之遥,只要他现在借故将文承望带走,权当是赌徒惹出来的闹剧一场。 明日一早送人离开,谁都没有证据指认文大人曾在临安府赌博、狎妓。 然而文承望却没能领会到彭府尹的眼神暗示,见他迟迟没有回答栖云道长的问题,只叹自己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环顾四周竟没有一个可靠之人。 让他咽下被欺辱无视的恶气,绝无可能! 文承望干脆一条道走到黑,怒道:“宋观宇,空口白牙污蔑朝廷命官的清白,你该当何罪!” 事已至此,他就先放过栖云道长和程小棠,死死咬住宋观宇。 就连圣旨丢失的罪名,都可以推在宝泰赌坊上。 宋五老爷自彭府尹出现后就没吭声,总算找到机会表现,当机立断地卖儿求荣,“昭儿,还不向文大人赔罪!” “你涉世未深,竟被青楼女子蛊惑,还连累了文大人的名声。” 文承望被宋五老爷的话点醒,顺水推舟道:“令郎不过是少年心性,宋举人不必太过苛责。” “本官与他一见如故,互赠玉簪,与兄弟无异。” 那玳瑁玉簪,不过是宋昭借花献佛,与他文承望毫无关系。 宋昭嘴里发苦,高声赔罪道:“文大人,在下不知轻重,将玉簪转赠他人,实在惭愧。” 他苦心经营数年如一日的风雅好名声,就是为了迎娶高门贵女。如今却被父亲逼着认下夜宿青楼的风流韵事,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 宋五老爷安抚地拍了拍儿子,继续为文承望冲锋陷阵,“宋观宇,我知道你恨我,恨昭儿,更恨宋家不肯认你。” “可你千不该,万不该,用污蔑朝廷命官的方式来自毁。” 宋观宇不怒反笑,越发觉得程小棠说得没错:他的运气是很好。 差一点就要跟这种人扯上关系,他这种本分的生意人沾了脏东西,少不得会被影响财气。 宋观宇直视着试图激怒他的宋五老爷,平静道:“宋瞻科,宋渊就是这么教你的?” 宋渊就是宋家如今的家主名讳,也是宋观宇曾经求而不得的亲生父亲。 程小棠再次眼含欣赏地看了宋观宇一眼,在百善孝为先的大环境下,晚辈直呼长辈名讳堪称顶级忤逆不孝的行为。 哪怕是宋家不认宋观宇在先。 这是个离经叛道且有原则的人才,可以考虑收为四当家。 宋五老爷欣赏不了这份魄力,惊怒交加地痛斥道:“孽障,竟敢直呼父亲的名讳!勿以不孝身,枉着人子皮!” “府尹大人,您都看到了吧,这不仁不义、不孝不悌之辈,罪该万死!” 彭府尹不仅看到了,也看明白了。 文承望不肯罢休,是争一口气;宋家人不肯罢休,是想从将宋观宇敲骨吸髓。 对他而言,能用一个宋观宇解决问题,风险是最小的。 三方很好达成一致,皆大欢喜。 “来人,押宋观宇及其爪牙回衙门。”彭府尹的视线掠过栖云道长、程小棠及老程家所有人,落在宋观宇身上,冷硬道,“彻查聆音楼。” 言下之意,就是不再管已经属于程小棠的宝泰赌坊发生过什么。 文承望虽心有不甘,却没有出声反对。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他见到文昭仪,再将栖云道长和程小棠弄到京城慢慢收拾。 离开前,文承望故意冷哼一声,再恶意满满地瞪着程小棠,眼神阴狠而怨毒。最好让这个坏他好事的死丫头吓得夜夜做噩梦,一直到他亲手报复今日之耻。 程小棠笑了笑,开口道:“府尹大人,诬告他人诈骗十万两白银,是什么罪名呀?” 对她喊打喊杀,用家人威胁她,还要带走她的四当家,想就此罢休? 程小棠可没答应。 第488章 自证清白 彭府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眼底的警告意味却很浓,缓缓道:“小姑娘,凡事过犹不及。多听长辈的话,方能走好人生路。” 程小棠受教地点头,声音清脆道:“我师父说了,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语言质朴自然,带着掷地有声的魄力。 饶是焦头烂额的宋五老爷,听到这句诗都忍不住分神望向栖云道长。 “好诗!” 顾知予面带微笑,不合时宜地赞叹了一句,“栖云道长有如此豪迈坦荡的心胸,在下敬佩不已。” 栖云道长已经习惯徒弟偶尔会蹦出几句或精妙绝伦或意境深远的诗句,淡然地给徒弟撑场面,“府尹大人,贫道的徒弟很好,无需他人费心。” 彭府尹身居高位多年,亲自铺好的台阶却没人肯下,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心中亦生出怨恨和愤怒。 为什么,这些人偏偏要挑他快离任的时候惹事? 文承望目瞪口呆,没想到他纠结半天才决定暂且放程小棠一马,对方不仅不感激涕零,还狗胆包天地反过来要问他的罪。 居然能蠢到这种地步,难怪做出那么多农具程家人都还是平头百姓,全便宜了崔云恒那个阴险狡诈之徒。 文承望收起愤怒,甚至有些同情地看着程小棠摇头: 无知者无畏,他从一开始就不该跟这种贱民对话,平白让人看了热闹。 彭府尹打定主意不再理会栖云道长和程小棠,迈步往外走,今晚的事情必须按照他的方式结局。 “府尹大人,请留步。” 玉堂楼那边派来的人始终观望着没出手,此时不偏不倚地挡住了彭府尹的去路。 彭府尹眉头一皱,随行的官差们立即拔刀出鞘,怒喝道:“大胆刁民,竟敢阻碍府尹大人办案,还不让开!” 拦路的数名高大男子置若罔闻,一步不退。 程小棠气定神闲道,“府尹大人,我是凭本事赢得宝泰赌坊,宋大东家愿赌服输,还曾给了大家一笔勾销欠债的机会。” “在场所有人都是见证者。” “若要审聆音楼,还请府尹大人将宝塔赌坊发生的冤案一并审理。否则,朗朗乾坤之下,怕是很难服众。” 宋观宇自喊出宋渊的名字后,就一直挺直着背,冷眼旁观宋家人和文承望沆瀣一气,迫不及待地想要送他去死。 彭府尹会拿他这个无权无势的商户开刀,一点都不意外。 宋观宇不是初入江湖的愣头青,就算进了衙门大牢,也有办法脱身,只是难免要吃些苦头。 真正让他意外的是程小棠,竟然选择正面对上彭府尹和文承望,也要护住他。 宋观宇望着稚气未脱的小小背影,心中五味陈杂,即便被官差扣押住,语气依旧冷淡而肃穆,“府尹大人,草民经商多年,最讲究童叟无欺。” “聆音楼一事暂且不提,宝泰赌坊经营三十七年的声誉,不能毁在我手上。” 彭府尹心中冷笑,审视宋观宇的眼神带着嘲讽,“你待如何?” 他惹不起栖云道长,也不想得罪曹乐贤,却不是人人都能让他忍气吞声。 真要撕破脸,彭府尹身为临安府最高级别的官员,就是派人将宝泰赌坊夷为平地,也没人能阻止。 程小棠抢答道:“当然是当着府尹大人的面,自证清白。” “文大人对赌局生出疑虑乃是人之常情,毕竟不是人人都像我这样天赋异禀,赌技超群却从未以此敛财。” “凡人无法理解天才,情有可原。” 文承望原本不想再节外生枝,然而被最看不起的贱民一口一个凡人的“谅解”,怒火再次焚烧了理智。 “大言不惭!有本事你就跟我赌一局!” 程小棠摇头,还没等文承望逮到机会讽刺,就一本正经地纠正道:“文大人,就算为了查案,也不该如此沉迷赌博。” “我们来玩两把。” 彭府尹和宋五老爷一个来不及阻止,一个不敢反驳,眼睁睁看着散去的人群又逐渐聚集起来,见证程小棠的表演。 文承望亲手终于摸到了两个骰盅,也不顾四周投来的各色视线,仔细研究了半天底座和骰子是否有机关。 一无所获后,他还不死心,将六枚骰子打乱分给程小棠三枚,信心十足道:“比大。” 程小棠欣然应允,随意摇了几下后,打开骰盅: 三个六。 文承望的脸涨成猪肝色,瞪着站在程小棠身后的栖云道长,“所有人都让开,第二把比小!” 程小棠摇出了三个一。 “这两个骰盅有问题!拿新的来!就比大,比三把!” “换一张桌子!” “用碗摇,我先开,你再开!” “我数三个数,一起开!” 程小棠任由文承望改来改去,尽数奉陪到底。反正比大就摇出三个六,比小就摇出三个一,中途还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文承望明明没有押下任何赌注,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力,汗珠不断地从额角滑落,双眼赤红,呼吸急促,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 他颤抖着手揭开凳子上的茶碗,眼里瞬间迸发出光芒,狂喜地高呼道:“三个六!” “我赢了!这把是我赢了!” 程小棠揭开茶碗,同样是三个六,声音软糯而平静,“打平了。” 什么打平? 赌场从来没有这种说法! 文承望好不容易赢了程小棠一把,正要怒斥她输不起耍赖,肩膀猛地一沉,扭头看到彭府尹变得铁青的脸。 彭府尹一字一顿道:“文公子,请向程老板和宋老板赔礼道歉。” 第489章 背锅够积极 彭府尹手上用力,疼得文承望想骂人,“彭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他爹都没对他下过这么重的手! “文公子,你错了。” 彭府尹严厉地看了文承望一眼,转向围观的百姓时露出又带上往日那张平易近人的和蔼笑脸,“幸好尚未告上公堂,铸成大错。” “念在文公子是初犯,只要你诚心向程老板和宋老板赔礼道歉,本官可以从宽处理。” “各位父老乡亲也要引以为戒,任何情况下都不要口出恶言。” 文承望终于反应过来,之前他并不是在跟程小棠对赌,而是要揭露程小棠与宋观宇联手做局,诈骗钱财。 可他都做了什么? 当众用尽各种手段刁难程小棠,让所有人见证程小棠的确可以随意摇出想要的点数。 宋观宇输得合情合理。 程小棠轻巧地抛着骰子,环视一圈软软道:“谁还不服,也可以挑战我。” “就十万两一局吧,太晚了,我要回家睡觉。” 赌坊内一片寂静,没人敢跟程小棠的眼神对上,生怕收到邀请。 围观百姓从未见过这样神乎其神的赌术,见气氛没那么紧张了,窃窃私语的声音逐渐变大,“我刚才眼睛一下都没眨过,这要能作假,那得是仙术!” “说不定人还真是神仙。” “你们敢对神仙指指点点,嫌命太长了?” “怕什么,得罪神仙的又不是我。” 文承望听着议论声,僵硬地转动脖子,重新打量起程小棠以及始终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的程文韬。 “文兄!”宋昭见文承望额角青筋直跳,迟迟不肯服软,面露惶急之色,“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他压低了声音,飞快地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文承望被怒意冲昏的脑子终于冷静下来思考,凉意慢慢渗透五脏六腑,一把挥开宋昭,“滚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他落入了别人的圈套。 他原本只打算见识一下传说中的破北斗,在与聆音楼的当家花魁游湖时,低估了破北斗的酒劲,一头栽到水里,险些丧命。 被路过的宋昭派人救起后,无意间暴露了身份,成为宋府的神秘座上宾。 宋五老爷和宋昭上赶着逢迎巴结,将栖云道长的医术吹得天上有地下无,又说玉堂楼和潇湘阁是如何如何日进斗金,他才动了心思。 文承望的想法很简单,妹妹在宫中得宠是文家起势的关键,万不能有半分差池。 既然做法事的抱朴子道长不知所踪,他就带上栖云道长师徒两个上京,在皇帝面前表现一番兄妹情深。 至于醉罗汉和香皂的制作方法,能为昭仪娘娘所用,是他们的福气。 然而事与愿违,眼下的一切与他的设想截然不同。 文承望不怪自己,只恨宋五老爷和彭府尹无能,连一个小丫头都解决不了。害得他颜面扫地,还丢失了要命的圣旨。 一年前的文家,在权贵遍地的京城连核心圈的门槛都摸不到。 文承望自小才学平平,在书院也是泯然于众人。即便在家中受宠,出门也会谨小慎微,牢记什么人得罪得起,什么人要绕着走。 他从来都不是肆意妄为的人,闹成这样,全是宋家人不知轻重的错。 文承望深深吐息了几瞬,找回当初在京城时的谦卑,赔罪道:“宋老板,程小姐,是在下不胜酒力,眼花看错了。” “多有得罪,烦请二位见谅。” 宋观宇眸底闪过一丝讽刺,露出和气生财的笑容,“文公子不必介怀,今日你我之间多有误会,何须分对错。” 宋五老爷不遑多让,内疚道:“追根究底,都是犬子言行无状惹出来的事,无端连累了诸位,还惊动了府尹大人。昭儿,快来给宋老板和程老板赔罪!” 事已至此,绝不能让文承望一个人丢人现眼。 宋昭的表面功夫比他爹差了一大截,赔罪的态度恭敬,言辞恳切,眼里却没有半分诚意。 事实上,光是挤出笑脸,已经耗尽他所有的力气。 程小棠不在意这些细节,宽宏大量地接受了言不由衷的道歉,客客气气地送走彭府尹父子。 彭府尹先行坐上马车,彭鸿轩让几位好友挡住他人的视线,邀请道:“宵禁将至,不知文公子可愿与我秉烛夜谈,探讨学问?” 文承望一改之前的高傲姿态,似普通书生那样拱手回道:“多谢彭大公子,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他想找回圣旨,必须要依靠彭府尹的人手。 经此一役,文承望对宋家失望透顶,顶多看在宋昭背锅够积极的份上,带人去京城当个跟班。 热闹散去,意犹未尽的顾知予和燕乐安被程天禄打发回家休息。 他们这次来临安府,是为了第二日去城外的十里亭,恭迎袁山长那位远道而来的好友。 结果一天下来什么都没准备,睡两个时辰就该起来干活了。 赌坊内,王掌柜积极地展现自我价值,利落地安排好收尾清理的工作,将方才用最快速度梳理好的账册交给程小棠。 他看得分明,新东家长的玉雪可爱人畜无害,手腕却丝毫不输旧东家。 今晚除了少数人能悬崖勒马,剩下几百个输红眼的赌徒都没有领宋观宇的情,在最后一局签了各式各样的抵押文书和欠条。 简而言之,卖了他们都还不起。 这与宝塔赌坊多年来奉行的规矩不太一样,王掌柜很期待看到新东家会怎么做,再决定自己该何去何从。 是不留情面的追债追到人家破人亡;还是放他们一马,讨个好彩头。 两种做法各有弊端,都可能让宝泰赌坊的牌子受影响。 想经营好鱼龙混杂的赌坊,可比经营一家胭脂铺或书局要复杂得多。 宋观宇还有许多要交接给程小棠的重要事项,眼神扫过宋五老爷和板着脸等他先开口的宋氏族老。 “宋五老爷,宋府借用的七万九千三百六十四两八钱银子不必急于一时,十日内还清即可。” 宋氏族老摆出长辈的架势训斥道:“你这孽障,竟然对兄长如此不敬?” “念你常年在外不懂家规,暂且饶过一回。你爹前日来信提起你的身世,既然确认无疑,现在就随老夫去祠堂,拜见列祖列宗。” 宋观宇讶异道:“宋府不会连八万两都拿不出来吧?” 之前连宋府大门都不让他进,现在为了躲债,居然要连夜开宗祠让他认祖归宗。 早知如此,他娘二十年前就该拿银子砸死宋家那两个老不死的。 宋氏族老没等到宋观宇感激涕零,反被嘲讽了一通,气得吹胡子瞪眼,“张口闭口都是银钱,满身铜臭,难登大雅之堂!” 宋五老爷一边扶着族老离开,一边扭头劝说,“宋观宇,莫要因为一时之气,错失最后的机会。” “商户与世家是云泥之别,你好好想清楚!” 宋观宇从未想得这般清楚过,公事公办道:“十日后,我会派人去宋府取钱。” 程小棠温馨提醒了一句,“宋五老爷,明日起宝塔赌坊就是我的产业了。府上的老爷公子们再带人来玩耍,可不能记账赊欠了哦。” 宋五老爷一口老血梗在心口,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第490章 赌债不好收 宋观宇将那张签有程文韬和魏庭名字的十万两欠条递给程小棠,真诚道:“程老板,赌坊管事的掌柜和账房是前任东家的老人,知根知底,做事也讲究。” “我接手赌坊时只带了十人来,你可以作为参考。” 程小棠瞟了一眼目露喜色的程文韬和收拾干净回来的魏庭,将欠条还给宋观宇,笑眯眯道:“宋老板,他们欠下赌债时,我还不是赌坊东家。” “包括今日第八局之前,赌坊借出去的所有银子,债权人都该是宋老板你才是。” 魏庭听到这话,急切地凑到才程文韬耳边催促道:“文韬兄,快拦住你妹妹!这是最好的解决机会!” 他一早就因为昏迷失禁被拖下去收拾,醒来后只能从零星的言语中推断出程小棠赢下来宝泰赌坊,彭府尹来过,宋昭和文公子不知为何都离开了。 魏庭对文公子的了解比宋昭更少,只知他是京中贵人,事成之后可以让魏家在钱塘县站稳脚跟。 如今的情况,远超过他一个普通少年的分析能力。 程文韬已经恢复了自由,被程天福和程文韬抽空收拾了两顿,身心饱受重创,丝毫不敢再提要求,满脸堆笑地开口,“棠宝,三哥真的知道错了。” “以后这赌坊都是你的,我敢踏进半步,就让他们打断我的腿好不好?” 程小棠望向程大牛,一派天真无邪道:“爹,小堂叔赌输的时候,是不是也说过这种话?” “何止,自扇耳光、跪地磕头,指天立誓的哭喊着再也不赌。”程大牛审视着程文韬,冷着脸道,“可比你小子有诚意多了。” 程文韬打小就怕程大牛,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脑海中回想起程兴财还活着的时候,因为赌钱闹出来的事。 就像今晚那些押下房契、地契甚至性命的赌徒,浑然不似正常人。 程启和程卓经过这晚上的见识,算是将“赌博害人”四个大字刻在了心上,对程文韬竟然敢轻飘飘欠下十万两银子的行为,尤为不齿。 程小棠很讲道理,“三哥,你还有其他方法可以保证再也不沾赌吗?” 程文韬嘴唇动了动,完全想不出能说什么。 他自恃读书人,以往也很鄙视为了赌钱什么都做得出来的烂赌鬼。 榆林村早年没遭宰时,日子还过得去。程文韬记得很小的时候,村头最有钱的人家就有个嗜赌如命的儿子,自己砍了手要戒赌,最后还是赌到家破人亡。 谢玲花提心吊胆了一晚上,女儿又接了赌坊这样的烫手山芋,看都不想看惹祸的侄子,“棠宝说得对,一码归一码,还是交给宋老板处置。” “今晚之前的欠债合该属于原本的东家,我们程家不能占这个便宜。” 她不是对自作自受的赌鬼发善心,而是不想让棠宝赚那些可能会沾上人命的银子。 谢玲花从程氏布庄开始做买卖,正常跟某些布庄掌柜收布匹的款项都要费不少功夫,更别说背着家人欠下来的赌债。 她刚才翻看了几张赌徒抵押的房子和田地,要真收回来,一家人还不知要怎么活。 宋观宇心领神会,将欠条妥帖收好,“程老板和谢掌柜既然如此大方,我也就不多推辞了。” “小本买卖,能赚一点是一点。” 魏庭嘴角抽动了下,开赌坊和青楼的人居然好意思说小本买卖。 最重要的是,宋昭和宋观宇想法设法让程文韬欠下的十万两银子,难道真要算在他头上? “魏公子,请随我来。”一名年轻男子走进来,客气地对魏庭道,“令尊和令堂在客栈等候多时,有要事相商。” 魏庭见没人阻拦,一咬牙,离开前握住程文韬的手小声道:“文韬兄,我只认你是姐夫。” “阿庭——” 程文韬顿时就迷糊了,殷殷嘱咐道:“你先回去吧,别让魏姑娘担心。” 缩在角落被忽略许久的何小宝,也被人送回了何记油坊。 宝塔赌坊的内坊有不少招待贵客的厢房,老程家人和程启程卓两兄弟奔波一天也累了,各自去洗漱一番休息。 宝塔赌坊的内坊有专门招待贵客的厢房,接待老程家人及玉堂楼派来的护院绰绰有余。 应寒之前没有特意了解过宋观宇的为人处世,还处于高度戒备中。 程小棠奔波一天,又耗费了大量的精力在赌局上,都是靠毅力强撑。粗略地洗漱一番后就挤走了程大牛,久违地抱着谢玲花沉沉睡去。 第二日,白嫣、程启、程卓最先回了铺子里忙活,潇湘阁和百文书局离得近,程天福正好一并驾车送过去。 顾知予和燕乐安天没亮就跑来赌坊,等着找程天禄一起准备招待袁山长好友的接风宴。 据说那位老者非常难伺候,要是没办好,他们三个都得受罚。 程天寿倒是想趁机逃课,可惜被程大牛拎着坐上了驴车,哭唧唧地跟谢玲花道别,“娘,你记得跟棠宝说,这个月一定要回村里,四哥会想她的。” 谢玲花嫌弃不已地给程天寿装好新衣裳,嘱咐道:“行了,回去好好读书,考进城里的书院就能天天见棠宝。” 程大牛想着程老太还在村里焦急地等消息,将驴车赶得飞快,连早饭都是带着路上吃。 出城不到五里地,父子俩在一个三岔路口被人拦了下来。 眼底泛青的文承望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质问道:“走这么急,是想去哪里报信?” 第491章 废了程家人 随着文承望阴恻恻的声音,道路旁的树荫中窜出数十位蒙着脸的劲装大汉,气势汹汹地围住了驴车。 程大牛面色凝重,抽出藏在车板下的长刀和斧头,严厉地嘱咐道:“阿寿,不准出来。” 程天寿紧紧握着一把匕首,眼神坚毅地等待着时机。 萧爷爷教过他,遇到危险时绝不能冲动,帮不上忙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不能添乱。 文承望阴狠地冷笑道:“屁大点的破驴车还想藏住那个小兔崽子?” “把东西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他一夜未眠,跟彭府尹从头到尾复盘了整件事,悔得肠子都青了。 彭府尹分析后,断定圣旨肯定在程小棠手里,作为筹码。 否则不可能在明知文承望是文昭仪的嫡亲兄长的情况下,还敢让他当众赔礼道歉。 文承望对此深信不疑,妖道师徒二人既能呼风唤雨,又能控制骰子的点数,指不定就会一些隔空取物的妖法。 覆水难收,痛打宋昭多少顿都于事无补,眼下最需要解决的是丢失的圣旨和宋观宇手里的玉簪。 在宝泰赌坊时,宋观宇能第一时间就拿出那只被当做定情信物送给若浮的玳瑁玉簪来威胁他,绝不可能是临时起意。 文承望完全回忆不起来,自己被若浮那妖女哄骗着提起过多少文家的情况。 以宋观宇的手段,肯定已经将人藏起来。 城里人多眼杂,不方便动手。要不是宋昭了解程家人,他都找不到机会抓住落单的程大牛父子。 文承望火烧到眉毛,痛下决心,向彭府尹要了身手最好的几十人,天没亮就埋伏在回关凌村的必经之路。 既然堂兄不管用,那就抓程小棠的亲爹和亲哥,看她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他爹是正三品的鸿胪寺卿,他妹妹是宠冠六宫的昭仪娘娘,他自己马上要去太常寺任正四品的少卿。 只要别留下证据,根本不必怕一个乡野丫头。 程大牛在逃荒时经历过数次生死危机,没那么容易被唬住,直视着文承望反问道:“光天化日之下,文大人想要杀人抢劫?” 他不知道文承望说的是什么东西,直觉不能暴露这一点。 这条小道离官道不远,经常有进城卖货的人路过。程大牛不信昨晚刚发生过那么多事,文承望就敢藐视王法到这种地步。 文承望威风八面地喝骂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拿下!” 他的确不敢杀人,却可以让程大牛父子吃尽皮肉之苦。尤其是那个小的,但凡脸上留道疤,这辈子就无缘科举了。 文承望眼里浮现狠毒的笑意,他要在离开之前,废了程家所有人! 可惜第一个不是在临江书院读书的程天禄,不够痛快。 程大牛猛拍了驴屁股一记后跳下车,拔刀冲向骑在马上的文承望。小野瞬间被疼痛点燃怒火,横冲直撞地往前狂奔。 围着驴车的人猝不及防地被撞翻好几个,剩下的人正要围攻程大牛,就听到一声惨叫直冲云霄。 文承望被破空而来的一箭贯穿肩膀,整个人飞了出去,牢牢地钉在树干上。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疼过,涕泪横流地大喊,“救命!” “有刺客!快回来保护我!” 那些被彭府尹调来协助文承望办事的护院,训练有素地将文承望团团围住,警惕地巡视四周。 “血,好多血,痛死老子了!蠢货,快给我找出来下黑手的狂徒!” “先把箭砍断放我下来!” 文承望疼得吱哇乱叫,胡乱指挥着小厮和护院,场面一时陷入了混乱。 程大牛方才搏斗时右手臂受了刀伤,此刻顾不上止血,换了不擅长的左手握刀,眼睛一直不眨地盯着文承望等人的动作。 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的马,他跳不掉。 唯一的希望,就是突然出手的人跟文承望有深仇大恨,千万别连累无辜。 整齐划一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彭府的护院们的神色越来越凝重,像是看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情况。 程大牛要提防文承望带来的人趁乱下黑手,飞快地扭头瞥了一眼又转回来。 突然,福灵心至,发觉眼前的一幕有些熟悉。他倒退了几步,看向疾驰而来的一队人,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程伯父,抱歉,来迟了。” 萧昀舒冷着脸翻身下马,飞快地替程大牛处理伤口,语气罕见地带出一丝懊恼。 精心准备的惊喜,居然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蠢货搞砸了。 家人遇险受伤,棠宝肯定要难过。 程大牛远远看到架着驴车回来的罗离,彻底放下心,爽朗道:“哪里的话,来得正好!” “还得是咱们北方养人,昀舒都长这么高了,让棠宝看到肯定得羡慕。” 萧昀舒想到许久未见的程小棠,眉眼稍松,嘴角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棠宝说她长高了三寸多。” 程大牛哈哈一笑,也不拆女儿的台,“你见了就知道,差不多吧。” “爹,你受伤了!” 程天寿没等驴车停稳,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冲过来,看着程大牛的伤口怒火中烧,“是谁干的?站出来,有本事跟小爷单挑啊!” 程大牛用左手扒拉着浑身乱糟糟的程天寿,“胡闹,就你那两下子,单挑什么单挑!” “刚才没受伤吧?这次做得不错,以后遇事也要冷静,绝不能逞强。” 程天寿用力点头,泪眼汪汪道:“爹,你疼不疼?” “这点皮外伤算什么。”程大牛按着程天寿的后脖领行礼,“还不给你萧大哥道谢,又救了咱们一回。” 程天寿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拱手道:“谢萧大哥救命之恩!以后无论什么事,但凭吩咐!” 萧昀舒回礼道:“不必客气,应该的。” “不行!我一定要报答你!”程天寿想到方才跟老爹被围攻的凶险,郑重道,“有恩必报才是男子汉大丈夫。” 萧昀舒不再客套,微微颔首。 他没有要程天寿做的事,只需要一点支持。 罗离在空中甩了一记鞭子,语带威胁地扫视着跪成三排的人,“问你们话呢,是谁伤的人?” “就这点本事,也敢大白天在官道上打劫。” 在萧昀舒给程大牛止血的同时,严阵以待的彭府护院们对上身经百战的萧家护卫,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转瞬间被制服。 方才出手射穿文承望的人是探路的暗卫,上前与萧昀舒言明情况后,再次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误会,都是误会!” 文承望对上萧昀舒那双冷漠如寒冰的眼睛,毫不犹豫地求饶,“萧小侯爷,我只是想问话,绝没有伤人的意思!” 姓萧,十三四岁的少年,相貌精致如画,身边的护卫武艺超群。 再猜不出来者的身份,他就白长了一颗脑袋。 见萧昀舒不为所动,文承望在心里大骂晦气,换了口吻威逼利诱道:“我乃昭仪娘娘的嫡亲兄长,昭仪娘娘已经怀上龙胎,圣心大悦!” “这些人都是彭府尹的护院,我若是有什么差池,定安侯也会受牵连!” 萧昀舒面无表情道:“拦路抢劫致人受伤者,论罪当诛。” 第492章 活着比死了有用 文承望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萧昀舒!你在说什么胡话?” “本官是四品太常寺少卿,你一介白身,手下胆敢误伤朝廷命官已经是重罪,还不快给本官松开!” 他现在的身份不同往日,连崔贤妃的亲侄子崔云恒都得礼让三分。定安侯再如何位高权重,也不过是守边疆的武将,无召不得离开。 朝中局势瞬即万变,皇帝迟迟没有下旨册封定安侯唯一的子嗣为世子,本就是一种忌惮。 萧昀舒能不能继承爵位都两说,竟然敢与他这个朝堂新贵作对! 文承望在外游学,两个月前刚得知文家靠着圣宠扶摇直上,没什么仗势欺人的经验,一心想赶回京城在旧相识面前扬眉吐气。 被宋家人大肆吹捧后,他已然不将临安府的各大世家放在眼里; 与彭府尹彻夜密谈后,更是对自己的身份地位有了全新的认知。 曾经被京中权贵子弟鄙夷欺凌的文承望,一朝得势,格外不能忍受他人不像当初的自己那样畏惧、谄媚。 “彭府尹还在城里等着本官的信号!” 文承望等不到回应,越是心虚,怒火越是旺盛,色厉内荏地威胁道,“一个时辰后见不到人,官差就会以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将程家人都抓进大牢!” “包括萧家的玉堂楼,也会被查封!” “不怕死就继续浪费时间,看求饶的会是谁!” 程大牛脸色一沉,狠狠揪住文承望的衣襟,厉声质问道:“你说什么?” “放开!”文承望脸憋得通红,使劲掰着程大牛的手指,“现在就送本官回城,不然你们一个也别想逃!” 程天寿上去给了他一脚,怒道:“骗人!明明是你想害我们!” 罗离许久不曾见过敢威胁萧家的人,娃娃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这里哪里有朝廷命官?只有穷凶极恶的劫匪。” “抢劫不成,意图杀人灭口,最后被路见不平的正义之士剿灭。” “死无全尸。” 最后四个字说得抑扬顿挫,吓得文承望激烈挣扎起来,“你敢!休想毁尸灭迹!” 程大牛之前是关心则乱,现在听出罗离话里的意思,冷笑着松开文承望,附和道:“恶有恶报,活该!” 什么一个时辰见不到就抓人,信他个鬼! 文承望又不确认他什么时候会路过这里,不可能提前跟彭府尹约定好时间,分明是情急之下唬人的。 萧昀舒不喜与人废话,连余光都没分给文承望,摸了摸奋勇伤敌的小野,淡淡道:“缴械不杀,坦白从宽。” 被撤下面罩的护院们吓得不由自主地抖了下,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们只是彭府的护院家丁,听主子吩咐拦截乡野村夫敲打一二不在话下,也控制得住分寸,保证能让文承望出气,又不会闹得太严重。 万万没想到,刚出手就碰上了更惹不起的萧小侯爷。 领头的彭勇是彭府尹的远亲,知道一些内情,脑子转得也比其他人快,当机立断地大喊道:“我坦白!我认罪!请小侯爷明鉴,我们不是强盗!” “我们都是良民,有户籍为证,真真切切是临安府府尹大人的护院!” 不用罗离开口细问,他就主动将文承望埋伏在官道拦截程大牛的缘由说得一清二楚,包括昨晚与程小棠和宋观宇的冲突。 彭勇看得出来,萧小侯爷的人已经手下留情了。 否则出手的人连文承望都敢一箭钉到树上,杀光他们是最简单的,连家里人都没法给他们喊冤。 谁让他们好好的护院跑来当蒙面强盗,死了都不光彩。 彭勇想到家中老母和妻儿,语速再次加快,生怕交代得不够清楚详细。 相信换成彭府尹在这里,也会做出跟他一样的选择。 文承望像看叛徒一样死死瞪着彭勇,要是眼神能化成刀子,早就将彭勇的喉咙割断,让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居然连丢失圣旨这种绝密之事都抖落出来,分明是想害死他! 萧昀舒听到圣旨两个字眼神微变,正巧对上程大牛讶异的神情,大概猜出这事是谁做的,冷淡道:“给他止血,堵上嘴。” 文承望活着比死了有用。 萧家护卫处理伤口比彭府的护院利落多了,医用酒精一泼,再用粗布擦拭后涂上止血的药粉,直接让文承望昏死过去。 出了这样的意外,程大牛又有伤在身,不适合再赶路。 虽然文承望嘴里没多少实话,彭府尹在暗地支持他这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 城里肯定也有情况。 萧昀舒派人代程大牛回关凌村给程老太保平安,将留守萧宅的鲁方等人调动起来,护住程家宅子和镇上的同福饭馆。 罗离取出一个铜制的小圆筒,对着来时的方向观察片刻后,禀报道:“主子,国公爷追上来了。” 萧昀舒颔首,扫过惶惶不安的彭府护院们,对彭勇道:“给你一个机会。” 第493章 必定后患无穷 宝泰赌坊内。 程小棠不认床,在哪儿都能一觉睡到自然醒。吃早饭时才发现,家里人都各自忙碌去了,只剩下师父、娘亲以及惴惴不安的巨额负债人。 程三牛和杨氏来过一趟,得知宝塔赌坊归了程小棠,当即表示任由谢玲花处置程文韬。 只要能让程文韬改邪归正,无论怎么打骂,夫妻俩都不会有一句怨言。 杨氏这次是真的怕了,一闭上眼就会做各种赌鬼家破人亡的噩梦。程文韬是她视如命根子的儿子,下半辈子的全部依靠,绝不能毁在赌博上。 谢玲花却不打算揽活,直言程文韬的命运捏在宋观宇手里,能不能重新做人,得看他自己的表现。 杨氏看到那张十万两银子的欠条,哪敢有二话。怕自己心软坏事,她难得对程文韬强硬了一回,嘱咐他好好改造,就匆匆离开。 于是乎,程小棠看到的程文韬,表现得比昨晚更加乖巧懂事,恨不能在额头写上“我知错了”四个大字。 “棠宝,算三哥求你了。” 程文韬对程小棠说话的语气堪称恭敬谦卑,“你先将那张欠条赎回来好不好?我以后做牛做马,慢慢偿还。” 程小棠咽下最后一口包子,好奇道:“十万两银子三哥要怎么还呀?再去赌吗?” “不不不!”程文韬大惊失色,连连摆手郑重道,“我这辈子都不会赌钱了,绝不沾染任何博戏玩乐!” “棠宝,你要相信三哥!” 程文韬在程小棠这里并无信誉可言,唯一值得信任的一点是他随杨氏,胆子是真小。 这样的人,就算贪财,也不会铤而走险犯下大错。 程小棠早就为程文韬准备好改造任务,只等宋观宇从聆音楼回来再详谈,“三哥,你也要相信我。” “只要我们看到你的诚意,事情一定能解决。” 程文韬还想再说两句,就看到鼻青脸肿的何小宝被两个跟他有五分相似的男人拖了进来。 来人是何小宝的大哥和二哥。 正如何掌柜所料,他们听到五百两的巨额欠款,二话不说逼着父母分家,再将何小宝狠狠揍了一顿带来赌坊抵债。 “掌柜的,从今往后,何家就没何小宝这个人!” “他欠下多少钱都与何记油坊无关,要杀要剐随便你们,我们绝不会替他还赌债!就算去衙门打官司,也是我们占理。” 王掌柜观察着程小棠的眼色,宽厚地笑道:“二位不用太激动,我们宝塔赌坊办事是讲规矩的。” “欠条上只有何小宝一人的名字,自然与你们无关。” 说完这话,他刻意停顿了下,见程小棠没有表态,心领神会地继续道:“将人留下便是,我们不会去何记油坊要债。” 何小宝的两位兄长呆愣片刻,目露狂喜之色,没想到事情进行得这么顺利。他们怀里揣了凑出来的五十两碎银,原打算与赌坊讨价还价,用最小代价破财消灾。 程小棠适时开口,“二位还有事?” “没有!我们这就走!” 两个人眉开眼笑地将哭嚎着求饶的何小宝留下,头也不回地跑出赌坊,生怕晚一步就会保不住银子。 王掌柜一招手,立即有赌坊伙计上前,熟练地将何小宝堵住嘴拖下去。 “东家留此人可是有其他用处?” 程小棠笑眯眯道:“不急,等宋老板回来,这是他的账。” 程文韬看得背脊发凉,万分庆幸自己还有改造的机会,不敢再说话。 “先吃饱饭,才有力气干活。”谢玲花看到程文韬可怜兮兮的模样就觉得眼睛疼,“放心,咱家不会把你赶出去。” “顶多一辈子给宋老板当苦力。” 程文韬哭丧着脸,宛如在吃断头饭,速度却一点不慢。他为了卖惨装病,两三天没正经吃过东西,早就饿得头晕眼花。 如今真落到宋观宇手上,他反倒安心下来。 程小棠嘴角翘起,她就知道程文韬记吃不记打,还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不知一个月后再见,会是什么模样。 家里的琐事很好解决,棘手的是正事。 她昨晚看过应寒从文承望那儿顺来的圣旨,很意外他这样一个乡试屡屡落榜的庸才,竟然真是圣上亲封的钦差大臣, 如此抬举文家人,足见圣上对文昭仪的荣宠之重。 丢失圣旨这个罪行,顶多让本就德不配位的文承望无缘太常寺少卿,却不会撼动文昭仪的地位。 若是让文承望就这么前往京城,必定后患无穷。 栖云道长已经与程大牛和谢玲花商议过,决定带徒弟暂离是非之地,“棠宝,要不要跟为师去万寿宫玩?” 文承望不足为惧,圣心难测才是棘手的部分。 他们在月出观又是取周家人的血进行血祭又是开坛做法祈雨,堪堪盖过了众人对周九夫人剖腹取子的议论。 周老夫人重掌中馈后,周府内传出来的话都是精心筛选的。 再加上彭府尹为了祈雨的功绩,在表功的奏疏上打配合,才打发走京中派来的密使。 从彭府尹昨晚的表现来看,他搭上文承望后,十有八九已经起了别的心思。 栖云道长之前不想去京城给文昭仪接生,是不想牵扯到后宫争斗中。现在跟文承望结了仇,就更不能自投罗网。 一个人存心想挑大夫的错处,比喝水都简单。 程小棠不介意避风头,只担心家里人会被迁怒,“娘,我跟师父走了,你们怎么办?” 谢玲花笑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老程家人堂堂正正地做事,没什么好怕的,除非对方使出阴损手段陷害。 彭府尹任期将满,在临安府远没有一手遮天的能力。茗烟绣庄是顾夫人的嫁妆,周老夫人还欠栖云道长和程小棠一份人情,必要时会出手相助。 再加上萧崇走之前安排在玉堂楼的人,足够保障安全。 真正有风险的,只有栖云道长和程小棠,以及先一步离开临安府的抱朴子道长。 程小棠思索了许久,觉得师父和娘亲说得很有道理。 惹不起,躲得起。 等文昭仪顺利生下孩子后,她们师徒的危机就能自动解除,没必要为了面子硬杠。 不过在离开前,她得先写信将这两天发生的事告诉萧昀舒。 “应姐姐,昀舒哥哥的回信还没到嘛?”程小棠摊开信纸酝酿,随口问道,“这次剿匪花了近两个月时间,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 应寒的眼神划过一丝心虚,干巴巴道:“还没呢。” 萧昀舒为了在制造惊喜的同时避免欺骗程小棠,并没有写回信。 应寒早就从罗离那里获悉萧昀舒即将抵达临安府的消息,只能尽量减少与程小棠对视。 主子的命令不得不从,可骗小孩是不对的。 应寒暗下决心,等到惊喜揭开时,一定要把谢云飞这个同党推出来。 第494章 惊喜在路上 程小棠没发觉应寒的异常,开始准备离开前的事宜。 文承望吃了这么大的亏,宋观宇手下的若浮也不能继续留在聆音楼,正好可以跟他再做一笔置换的买卖。 栖云道长要去城里的柏阳观打声招呼,让老观主照看下留守月出观的玄诚道人。 谢玲花心疼女儿小小年纪又要奔波,明明是在做行善积德的好事,却要被那些心思不正的人迫害。 一边暗骂皇帝老不正经,一边给师徒俩准备行囊。 临时离开,程小棠的许多计划也要随之更改,尤其是跟萧昀舒约定好的部分。 她每旬会给萧昀舒写一封信,分享彼此的学业进度和生活趣事。信件交流虽然不如即时沟通方便,却别有一种延迟反馈的趣味。 当然,这是对程小棠而言。 萧昀舒对此很不满,原本只是回祖籍巡视田产,顺便收拾不懂事的亲戚、寻找下炭脉。拜信国公为师是意外,被困在常宁城更是前所未有的挫折。 所有人都说他天赋异禀,从未经历过战场的洗礼就能让一代名将全力以赴,假以时日必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然而萧昀舒在意的并非输赢,而是赌注。 过去一年多时间,云州的炭脉已经可以小规模开采,他却还没有在沙盘演练中击败信国公。 赢不了师父,就不能离开常宁城。 当初程小棠极力建议萧昀舒拜师,后来也有些后悔。硬生生让悠闲自在的萧小侯爷过上了卯时起床练武,亥时复盘入睡,全年无休的苦日子。 信国公年近古稀才收到心仪的徒弟,恨不得将平生所学全都灌进消昀舒的脑袋里,比栖云道长严厉百倍。 萧昀舒在信中没有明说,字里行间都是委屈。 程小棠每每收到信,都要吭哧吭哧地琢磨些市面上没有的蜜饯糖果,送过去安慰备受压榨的小伙伴。 去年夏日太热,糖果在路上化成了一团。她为此特意挑选了一对信得过的小夫妻,教会他们做糖后,送到常宁城开了一家糖果铺子。 原本是让萧昀舒想吃随时能吃到,不用再等那么久。结果挑剔的小侯爷没吃多少,店铺买卖倒是日益红火起来。 如今常宁城、临安府、屿州三城中最受女子和孩童们喜爱的糖果铺子,都是程小棠的产业。 与胭脂铺力推的香皂不同,糖果铺子主要卖给普通百姓。在外人看来,利润低到根本养不起伙计,才没有引起大商户的注意。 眼下天气愈发炎热,不方便送糖去常宁城,程小棠翻阅了几本甜点书的前三章,整理可以复刻的夏日糖果,将配方和信放在一起寄给萧昀舒。 应寒接过沉甸甸的信,锐利的丹凤眼闪烁了下,“棠宝,这信,明日再寄可好?” 程小棠拍拍手,善解人意道:“当然可以呀。” “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这几天太热了,也别让鸽子们太辛苦。” 应寒更心虚了,对上程小棠那双清澈透亮的大眼睛不由自主地透露出部分事实,小声道:“不是鸽子的原因。” 她现在只希望主子立即出现在宝塔赌坊,让惊喜提前来到。 事实上,莫琛向栖云道长提出为周九夫人剖腹取子的十日后,萧昀舒就踏上了回临安府的路上。 主要是常宁城方圆三百里的土匪窝都被端了,信国公一方面为徒弟的突飞猛进骄傲,一方面总觉得后脖颈凉飕飕的。 剿匪的速度越快,萧昀舒的眼神越冷。 来时看起来像是无悲无喜的佛门俗家弟子,短短一年时间下来,身上的杀气就浓重到宛如出鞘的利刃。 尤其是去年腊月二十五之后,谁都能看出萧昀舒的心情越来越差。 被皇帝钦点来掌管常宁城的知州,信国公的亲外孙裴松青在自家后院看到萧昀舒,都忍不住绕道走。 裴松青也不容易,既要收拾前任知州和通判留下的烂摊子,又要充当外祖父教徒弟的反面教材,时不时还得被周边的同僚上奏弹劾。 信国公拿盗匪给徒弟练手,萧昀舒用剿匪泄愤,效果显着,常宁城几乎达到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程度。 然而事情总有两面,为祸多年的匪患不会一朝一夕就消失,而是化整为零,流窜到其他州县。 此消彼长,其他州县的官员对常宁城难免生出怨气。 裴松青受管辖权限制,无法插手别州的防务,就是想帮忙对方还未必领情。无奈之下,他只好每日劝信国公不要固执己见,跟徒弟去江南水乡散散心也挺好。 信国公斥责了外孙好几回,才顺着台阶下来。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徒弟,至今还没见过孩子露笑脸,正愁不知怎么办。 当然,信国公给萧昀舒的说辞是换一个训练方式,让他带着一百人的队伍模拟十万士兵的行军。 两军对垒除了正面作战外,会出现许多追击和反追击的情况,纸上谈兵不如实践。 太快会影响战力,太慢会延误战机,还得考虑天气状况和军情泄露。 信国公丝毫没有手下留情,还召集了解甲归田的旧部,沿途设置各种意外,一旦形成成合围之势,就是萧昀舒失败。 他一路上追到临安府,第一次赢得很快,第二次就差点因为轻敌输了。 第三次,信国公欣喜于萧昀舒的成长速度,更加用心设置埋伏,准备在徒弟最接近胜利的时候给予最后一击。 为此,他连多年的老友都用上了,绝对能让萧昀舒心服口服。 信国公优哉游哉地欣赏着远处天边绽放的信号弹,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 笑容尚在脸上,远处传来一道带着颤抖的声音,“站住!再靠近一步,我们就对文昭仪的嫡亲兄长不客气了!” 与此同时,临安府外的十里亭发生了一场碾压式的突袭。 程天禄被顾府家丁挡在身后,审视着突然冒出来的一批蒙面绑匪。 第495章 兵不厌诈 顾知予自小学习君子六艺,还会些拳脚功夫,此刻英勇地站在最前方,“抱歉,天禄兄,是我们连累你了。” “等下有机会就跑,没机会就跪地求饶,千万别在意颜面。” 燕乐安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拽下腰间玉佩往外扔,“你们要多少银子只管开口,我外祖父是德胜昌票号的东家,别认错人了!” 这群绑匪武艺高强绝非普通的小贼,下手却留有余地,明显是谋财不害命。 在场三人中,顾知予是顾府嫡长孙,燕乐安的外祖家富甲一方,唯有程天禄是农户出身,没什么绑票勒索的价值。 程天禄望着顾知予和燕乐安明显透露着害怕却硬撑着挡在前面的背影,心中颇为感动,没忍心打断他们为好友两肋插刀的仗义发言。 老程家比起顾、燕两家只能算是小门小户,那些绑匪一开始喊出的名号也是顾大公子,但下意识的眼神和动作骗不了人。 他几乎可以肯定,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 程天禄虽然没有被绑架的经验,却真正经历过数次生死危机,对于视线极为敏感。 一开始,他怀疑这些人是文承望或宋昭找来的,如今看来也不太像。 意图不明,眼中没有真正的恶意。 当最后一名顾府小厮被敲晕扔到一边后,顾知予英勇无畏地冲了上去,大喊道:“来吧!你们绑我一个人就够了!放了他们!” 燕乐安也豁出去了,梗着脖子瞪向绑匪,“要绑就绑我!谁最有钱看不出来吗?” 绑匪头领瓮声瓮气道:“少废话,一个都别想走。来人,给他们绑上!” “不想受皮肉之苦,就老实点待着。” 程天禄盘腿坐下,一派温和道:“我不逃,还请好汉手下留情,别绑那两位细皮嫩肉的公子哥。” 绑匪头领目露惊讶,打量着气定神闲的真正目标,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不怕?” “怕。”程天禄不徐不疾道,“怕刀剑无眼,误伤无辜。” 绑匪首领哈哈笑了一声,语气又变得冷酷无情,“少给老子耍花招!” “把这三个绑到柱子上,其他人绑成一团扔进林子里!” 燕乐安挣扎间不小心扯下了一个绑匪的面罩,吓得立即放弃反抗,紧闭着双眼喊道:“我什么都没看到!” “你们要绑就把我们的眼睛也遮起来,对大家都好!” 绑匪嘴角微抽,赶在笑出来之前将面罩重新戴好,恶声恶气道:“算你小子识相!” 顾知予察觉出程天禄的表现有些反常,乖顺地闭上眼,任由绑匪动作。 十里亭并非荒郊野外,往来行人经常会来歇脚,真想向顾府和燕府索要钱财的话,应该用最快速度将他们藏起来才是。 若真有隐情,他们三人大概是被袁山长坑了。 绑匪们经验不足,接受了燕乐安的提议,将三人的眼睛都绑了起来,然后在程天禄那根柱子上钉了一张纸。 上面写着三个大字——程天禄。 十里亭的位置极佳,很快就有往来的行人想来躲日头,发现亭子被几十个佩刀的精壮汉子占领了,转身就跑。 燕乐安看不见也动不了,紧张地竖着耳朵听动静,一颗心随着脚步声起起落落, 顾知予不耐烦道:“燕小六,别叹气了。” 就算猜到不会有生命危险,被这么绑在柱子上,对顾大公子而言也够遭罪的,还得听人一会儿吸气一会叹息,越发烦躁。 “你别乱说,我可没传递暗号!” 燕乐安警觉地解释,“诸位好汉别误会,我那是快中暑了,头晕恶心。” 周围隐约响起了几声轻笑,又有一声冷哼,让所有人安静下来。 程天禄一直在心里默数,数到两千三百七十八的时候,终于听到了一阵急促有力的马蹄声。 顾知予闻声也坐直了身子,这么多匹马的队伍,肯定不是普通人。 燕乐安嘴里念念有词,虔诚地将天上诸神都拜了一遍。 如果他们看得见,就会发现绑匪们早就将面罩取下。面对疾驰而来的队伍,不仅没有隐藏,还退出十里亭,让来者可以看得更清楚。 萧昀舒在距离绑匪十丈处停下,眼神扫过被绑住的三人,落在写着程天禄名字的纸上,淡淡道:“放人。” 难怪汤老头最近的攻势减弱,原来在这里等着他。 的确是兵不厌诈,两军对战时,若能抓到敌方将领的家人作为威胁,有时候能达到的效果比奇袭更好。 是他经验不足,没有提前防备。 幸好遇到送上门的文承望,不知汤老头要如何解决宠妃的嫡亲兄长被擒的情况。 萧昀舒记得程小棠很喜欢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看来越靠近临安府,他的运气也跟着变好了。 绑匪首领上次轻敌大意,险些被比自己小两轮的少年埋在峡谷。如今能看到萧昀舒吃瘪,心里乐开了花,“兵不厌诈,战场上可不讲仁义道德。” “想要保住他们的性命,往回退三十里。” 萧昀舒没有理会绑匪首领的话,而是翻身下马,径直走向凉亭,用匕首割断了绑着程天禄的绳子,“抱歉,可有受伤?” 程天禄刚才就觉得说话的声音有些耳熟,看到果然是萧昀舒,活动着手腕轻笑道:“他们没伤人。” “久别重逢,这份惊喜够特别的。” 顾知予和燕乐安也被放了下来,他们都认得萧昀舒,看到绑匪们大大咧咧地站在一旁,一时不知该从何问起。 萧昀舒言简意赅地解释道:“袁山长是家师信国公的至交好友。” 绑匪首领全程没有阻拦,郑重其事地对三人道歉,毫不犹豫将锅都推给袁山长,“在下是听令行事,方才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那几位忠心护主的小兄弟等下就会醒过来。” 顾知予客气地回礼,已然恢复了世家公子的从容不迫。 唯有燕乐安还摸不着头脑,问题一个接一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袁山长为何要让你们假装绑匪?信国公,不会是传说中的那位汤老将军吧?” 绑匪首领心情愉悦,热心详细地解释了一通,最后总结道:“萧小侯爷,你不肯撤军,人质已经被我杀光了,不会有救人的机会。” “这是正确的选择。退兵三十里也无法救下人质,反而会失去战机,影响士气,造成更大的损失。” 信国公要的不是赢,而是给徒弟上一堂课。 萧昀舒不置可否,他已经体会到师父的良苦用心,希望他老人家也能体会到徒弟的孝心。 这一局,算打平手。 罗离拍了拍绑匪首领的肩膀,咧嘴一笑,“老吴,别嘚瑟了,快去救援你的主将吧。” 第496章 皇帝不靠谱 信国公解甲归田多年,单看外表会让人误以为是个慈眉善目的富家翁。 不过当他冷下脸盯着一个人审视时,周身的凌厉气势,就会化为实质般的压迫感,让人喘不过气来。 文承望那点被吹捧起来的狂妄,面对威名赫赫的信国公时荡然无存,缩在马车的角落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生怕碍了老人家的眼。 他是真的后怕不已,恐吓萧小侯爷不成,反被彭勇那个吃里扒外的叛徒当作路障摆到了官道正中央。 当时,所有人还不知道要阻拦的是信国公。 文承望这次出城时为了抓住程大牛父子问出圣旨的下落,因此身上没带任何能证明身份的路引、户籍文书或是私章。 全身上下都是彭鸿轩孝敬的,除了奢华金贵,没任何用处。 那些彭府护院就更不用说了,本就没什么脸面,彭勇在办事前还特意让手下们换掉彭府统一裁制的衣服鞋子。 不知情的人打眼一看,跟普通的盗匪毫无区别。 尤其是架在文承望脖子上的大刀,刀刃上还有干涸的血痕,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寒芒。 那是划伤程大牛右臂的刀,持刀者的手一直在抖,却不敢松开。 萧昀舒带着人离开了,树林里还埋伏着弓箭手,谁敢不按计划做事,就会被当作真正的盗匪就地格杀。 他们怕得罪文承望,怕回府被问责,更怕就这么死了。 因此当萧昀舒开口说给他们一个机会时,彭勇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在彭勇壮着胆子拦路喊话的时候,文承望眼看着对面的人疾驰而至,一度绝望地闭紧了双眼。 直到一道苍老浑厚的声音说出宛如天籁的两个字,“停下。” 后面发生的事情,就超出了文承望的理解范围,只知道马车内的慈祥老人是信国公,自己似乎是得救了,又像是被抓了。 “方才所说若有半句虚言,罪加一等。” 信国公扫了一眼手下记录下的供词,彭勇等人对意图绑架程大牛父子的罪行供认不讳,连带着将前因后果也交代了。 一回生二回熟,反正已经是第二份了,签字画押的动作都透着求生欲。 文承望阻拦不及,干脆坦白圣旨的隐情,急中生智想出了新的说辞,“国公爷,都是一场误会,下官和彭大人是担心圣旨落到有心人的手里。” “刚才不是真要对程大牛父子做什么,而是演一出戏给幕后之人看。” “只是底下人不明就里,下手失了分寸。” 文承望越说越自信,仿佛自己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说到最后还委屈上了,“国公爷,那程大牛只划破了点皮,下官可是差点连命都没了。” “萧小侯对我的成见太深,望您老能主持公道。” 按照信国公以往的脾气,早就将满口胡言的文承望扔下马车,管他是太常寺少卿还是昭仪娘娘的兄长。 当年哪怕皇子犯错,他都敢上手教训。 之所以还能容忍文承望坐在马车上,是因为萧昀舒让彭勇带的话,提醒他这也可以算作战场上的突发事件。 宠妃的家人与主将的亲友,孰轻孰重,并没有绝对的衡量标准。 重点在于皇帝得知后,会怎么看待做出抉择的将领。 信国公哼笑一声,“算那小子运气好。” 他与先帝共事多年,深知对方的脾性,遇到这种情况敢于先斩后奏,做出不惜一切代价取胜的决策。 换成当今那位笃信道教、沉溺于书画蹴鞠的享乐君主,不退兵极有可能埋下祸根。 这一局,算打平手。 文承望见信国公忽而皱眉,忽而冷笑,也不敢问,只当对方是应下了帮他与萧昀舒说和之事。 归根究底,他才是吃了大亏的那个人。 文承望决定回城后就立即赶往定阳镇,连夜坐船北上,此生再也不来临安这个跟他反冲的破地儿。 突然想起彭府尹的安排,他险些跳了起来,努力挤出诚恳的笑容,“国公爷,还有一个误会,晚辈想提前跟您解释一二。” 信国公闭目养神,淡漠道:“不必。” 跳梁小丑的废话多一句都折寿,他现在只想早点看到久闻大名的程小棠。 *** 此时的程小棠尚不知道短短一个早上,城外就发生了两场遭遇战,正对着临安府到万寿宫的舆图圈圈画画。 出门虽是为了避风头,游学也不能含糊。 今年是种植新稻种的第三年,从关凌村到千里之外的江陵府有近五十顷地种的都是去年筛选出来的稻种,等秋收时就能在亩产上看到显着的提升。 栖云道长对程大牛和谢玲花说的万寿宫在距离临安府八百里的洪州,程小棠知道还有一个万寿宫在南疆之外的古滇国。 她想去看一看,沿途再囤些田产,开辟商业新版图。 富饶之地赚钱是快,对峙相对的是高风险,不如从偏远地区慢慢发展更稳妥。 程小棠本来就担心名字里带佶的皇帝不靠谱,更是集齐了重文抑武、求仙问道、贪图享乐、痴迷奇花异石,酷爱书画蹴鞠等众多征兆都不吉利。 如今又添了一条沉溺美色,再这样下去,朝堂必有意乱,必须得早做打算。 她有信心不管世道多乱,都能保全自己的家人,然而随着积分的不断上涨,总想再多做一些。 “有劳程老板久候,现在可以去衙门办手续了。” 宋观宇轻敲了三下门,露出一张眼底泛青却精神奕奕的笑脸,“过户所需的各项文书已经整理好。” 程小棠意外道:“聆音楼的事情这么快就解决了?” 两个时辰前,临安府的通判大人带着官差踹开了聆音楼的大门,说是有朝廷要犯藏匿其中。 后来犯人没抓到,却在舞姬的房间搜出了禁药。 第497章 后院起火 程小棠想到过文承望会报复,没想到会这么简单粗暴。 就差明说是聆音楼是得罪了人。 这不像是爱惜名声的彭府尹会做出来的事情,看来他真的很迫切想要文昭仪这个靠山。 “发生一些意外。”宋观宇布满红血丝的眼里闪过笑意,促狭道,“府尹大人后院起火,现在顾不上替文承望出气了。” 昨晚对很多人而言都是不眠夜。 宋昭被文承望打了一拳泄愤,宋五老爷回府后也没好果子吃,被族老们围起来臭骂了一顿,还要解决那近八万的银子。 宋观宇忍受了宋府中人三年多,那点孺慕之情早就被消磨殆尽,不打算再留情面。 只是无论宋渊如何无情,放弃生母的遗愿对他来说仍旧是很沉重的决定。 唯有不断分散注意力,才能忘掉毫无疑义的软弱和哀伤。 文承望的身份特殊,宋观宇用玉簪威胁他的同时就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若浮早就去了漕帮的大本营,任彭府尹派人将聆音楼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 在看到那包所谓的禁药时,他就做好了受一番皮肉之苦的心理准备。 该来的总会来,民与官斗难免付出一些代价。 带兵前来的通判大人过去三年收了不少宋观宇的孝敬,抓人时端的是铁面无私,只在亲手给他戴上镣铐时,透露出一丝内情。 府尹大人是要帮文大人找一样东西,找到了,宋观宇挨一顿板子再交上一大笔罚金,就能出狱。 若是找不到,事情就复杂了。 宋观宇并不知道文承望丢失的是圣旨,神色木然地跟着官差前往衙门,听到宋昭幸灾乐祸的嘲弄声也没有搭理。 从今日起,他只是宋家人的债主,再无任何瓜葛。 直到快走到大牢门口,一骑快马从城北的方向冲到通判大人面前,二人窃窃私语良久,依稀能听到府尹大人、违背、豁出去等字眼。 通判大人的神色几经变幻,看一眼宋观宇,再看一眼衙门的牌匾,又含糊不清地自言自语了一阵,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抉择。 彭府尹的心腹在大牢内等候多时,不耐烦地出来催促,才让他下定决心。 通判大人将那包禁药扔给宋观宇,在其他人诧异的眼神中笑道,“误会一场,现在已经查清真相,你们可以走了。” “日后有时间本官亲自做东,给宋老板赔罪。” 随后,宋观宇就被解开了镣铐,所有聆音楼的人当场释放。 程小棠摩挲着光滑的下巴,“然后你就这么回来了?” 宋观宇笑了笑,“不,我是先处理掉那包东西,又换了身衣服才回来。”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让通判大人改变主意,违背彭府尹的指示,反正对程小棠而言,结果是好的。 她即将远行,时间紧任务重,彭家父子是必须要解决掉的隐患。 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了。 程小棠翻开一本绿色册子,指着一列字问道:“宋老板,这里提到若是外人在宝塔赌坊对赌,赢家需要分给赌坊三成利?” 宋观宇微愣,旋即露出了恍然的笑容,“确有此事。” 程小棠郑重道:“那这份文书,还需要在调整一下。以后宋老板也就是宝泰赌坊的东家,所有收益我七你三。” “再拿出一成,作为管理的费用,如何?” 宋观宇谨慎地试探道:“程老板这般照顾,我不知该如何报答。” 程小棠也不含糊,直言道:“有的。” “我有一桩买卖,正需要宋老板这样实力雄厚的合伙人。” *** 此时的彭府,除了主院和接待文承望的东厢房外,其他院落安静得诡异,连一个走动的人都看不到。 啪的一声脆响。 彭府尹将茶盏砸在地上,焦头烂额的恼怒神情中带着几分惧意。 “蠢货,你干的好事!在这种紧要关头被翻出来,你可知陆家那老货是吏部侍郎,一句话就能影响我的升迁!” “老爷莫气,此事定然有蹊跷。” 碎瓷片在地上溅开,彭府尹的宠妾月姨娘却不敢躲,哭哭啼啼道:“当年的事只有你我二人和堂婶知晓,过去快二十年了,不可能有证据。” “老夫人都说了,轩儿与老爷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亲父子,陆氏那老虔婆凭什么胡说八道?” 彭府尹想到最疼爱的儿子,纷乱的心绪稍定,“无风不起浪。” “你好好回想下,三年前那次有没有将人处理干净。我嘱咐了你一万回,等以后去了京城有的是机会相认,偏偏沉不住气,这下好了!” “陆府那边定然是听到了什么传言,才会突然发难。” 月姨娘轻咬着下唇,泫然欲泣道:“老爷,那次真的是意外。” 她就是无法忍受,彭夫人在自己这个亲娘面前炫耀轩儿有多出色,话里话外都说是陆家的遗传好。 再加上彭鸿轩居嫡居长,受尽万千宠爱,格外看不起月姨娘和庶弟。 最终,月姨娘选择在彭鸿轩考进临江书院的第二日,来了一场“娘都是为了你好”的母子相认。 至此以后,知道秘密的就变成了四个人。 要说鸠占鹊巢的彭鸿轩确实有几分运气在,五官完全看不出一丝月姨娘的影子。 反倒是彭夫人生下来的嫡长女,名义上是某个命短福薄的外室所生下的女儿,越长大越像陆家人。 要不是月姨娘故意从小喂肥彭大小姐,早就有人察觉出异样了。 陆老夫人偶尔来府上看外孙,还会打趣两句记在彭夫人名下的孩子比亲生儿子都像她。 殊不知,那就是她的亲外孙女。 月姨娘进府之后故作痛惜失去亲娘的彭大小姐,将她养在身边。又生下一儿一女后,就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不是打发她去灵隐寺祈福,就是拘在院子里做女红,极少出门见人。 彭大小姐知道自己不讨父亲和姨娘喜欢,在彭府活得谨小慎微,只有在嫡母和二弟那里能感受到几分温情。 她刚及笄,就被担心夜长梦多的月姨娘请了彭老夫人的首肯,远嫁到江州。 江州与临安相隔数百里,山高路远,几乎不会再有相见的时候。 在处理彭大小姐的事情上,月姨娘自认做得天衣无缝,便是彭府尹也夸过她考虑周到。 到底是亲生女儿,从嫡长女变成外室所生的庶女,彭府尹心中还有那么一丝愧疚。 一个身材痴肥又愚钝木讷的庶女,能嫁给士族子弟为正妻算是好归宿。 彭府尹早就将这个印象模糊的女儿抛之脑后,直到刚才去陆府向大舅兄借人手时,陆老夫人突然出现,问了他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贤婿,轩儿的生辰八字是不是弄错了?” 第498章 像到让人心慌 一句话,险些让心里有鬼的彭府尹绷不住笑脸。 不过他浸淫官场多年,早已练就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电光火石之间就找出了应对之词。 三分疑惑,三分担忧,四分压抑的怒意,很好地表现出一个正常女婿在听到岳母听信江湖道士胡言乱语后应有的情绪。 临走前,彭府尹还不忘悄悄嘱咐陆大老爷多关心陆老夫人,以免被神棍哄骗。 陆大老爷一副找到知己的感激模样,拉着彭府尹倒了一肚子苦水,最后出借陆府部曲的事情不了了之。 回到彭府后,彭府尹越想越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才叫来月姨娘问责。 “老爷,姨娘,夫人回来了。” 管家快步进来报信,低垂下头不敢让主子看出自己的异样,声音干涩地补充道:“还有大小姐。” 他自小跟随彭家两任主子,照顾彭府尹也有二十多年,从未经历过这种局面。想到其中的可能性,浑身老骨头的缝里都泛起了寒意。 月姨娘瞳孔剧烈颤动,“你说什么?” “她回来做什么?夫人不是去云隐寺礼佛了么,她们怎么会在一起?” 彭府尹本就焦头烂额,见月姨娘这般大惊小怪的模样,心中满是不耐,肃容严厉道:“亲手养大的女儿归宁,你这是什么态度?” “还不去把柔蕙的院子收拾好!” 月姨娘愣愣地应下,出了门才想起彭大小姐三月前就让人带信提过,她要在六月去云隐寺为婆母祈福,到时候会回府探望娘家长辈。 大概是巧合吧。 彭府尹也是这般期望的,直到他看到四年未见的长女,向来巧舌如簧的人竟不知该如何开场。 对上彭夫人带着恨意的眼神,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彭夫人看出彭府尹无法掩饰的惊慌,心痛如刀绞,最后一丝侥幸也烟消云散。 她牵住亲生女儿的手,扯出一抹冷笑,“老爷,蕙儿这四年消瘦了许多,你是不是认不出来了?” 四年时间,彭大小姐从一个木讷痴肥的少女变成了高挑纤瘦的少妇。 若是走在路上遇到,彭府尹还真未必能认出这是自己嫌弃到不愿多看的亲生女儿。 然而他半个时辰前刚见过岳母,眼前的少妇与保养得当的陆老夫人,任谁都看得出有血缘关系。 太像了,像到让人心慌。 月姨娘端着茶点踏进花厅时,一抬眼被吓得忘了抬脚迈过门槛,狼狈地摔了个大马趴,瓷盘点心洒落一地。 “月姨娘,几年不见,你还是这般粗心,不知弟弟妹妹们可还安好?” 彭大小姐人如其名,声音也是柔柔弱弱的,轻撩起一缕头发,露出右耳边的疤痕,“小时候不小心烫伤了女儿的脸,真的很痛。” 彭府尹心念飞转,给管家使了个眼色,上前想要扶住彭夫人,“夫人,蕙儿,舟车劳顿,咱们坐下来再说。” “彭大人,您公务繁忙,还是先去衙门吧。” 彭夫人侧身避开,神情怡然又凄楚,“我们母女就在这里,哪里也不会去。” 听到母女二字,月姨娘如遭雷击,顾不上追问彭夫人知道了多少,起身跑出花厅找人去通知彭鸿轩。 彭府尹为了让彭鸿轩与孤立无援的文承望培养交情,特意向临江书院请了三天假。 现在彭鸿轩就在雁池坊,正在为文承望准备夜游画舫的消遣,随时都有可能撞上陆府的人。 彭府尹总觉得那句公务繁忙是话里有话,然而在得知通判放走了宋观宇后,还是不得不起身赶往衙门。 正事要紧,现在不是解决家事的时候。 事情已经过去近二十年,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陆府白捡了一个这么优秀的外孙,纵使有什么怨言,也该以大局为重。 彭府尹坐在马车上思绪飞转,一会儿是文承望出城许久还没回来,一会儿是宋观宇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脱身,一会儿又是该如何将换孩子的事情推到月姨娘身上。 “大人,前面有人拦路!” 车夫被横冲出来的马匹吓了一跳,紧急勒住了缰绳。 彭府尹一不留神撞到了头,怒火中烧地推开车门,呵斥道:“何人胆敢闹市纵马,给本官抓起来!” “事态紧急,还望府尹大人恕罪。” 罗离稳稳地骑在马上,脸上不见半分焦急,“有歹人绑架了昭仪娘娘的嫡亲兄长,扬言要府尹大人在一个时辰内赶往十里亭亲自交涉,才肯放人。” “对了,还要带上宝塔赌坊的东家。” 彭府尹并未轻信,而是皱眉审视着罗离,“你是何人?歹人为何让你来传递消息?” “我是一个热心肠的好人。”罗离毫不在意拔刀靠近的官差,敷衍道,“若是不放心,可以带我去大牢里等着。” “大人还是抓紧时间赶路吧,晚一刻钟,就要砍一只手。” 彭府尹看了眼天色,距离文承望出城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至今没有音信穿回来。 就算没有拦截到程家人,彭勇也该派人报信。 “将人带去衙门。” 彭府尹沉着脸吩咐下属,“去宝泰赌坊。” 宁可信其有不可,他以后估计指望不上陆府的提携,绝不能再失去文承望这个人脉。 然而宝泰赌坊的东家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彭府尹盯着紧闭的大门,感觉自己陷入了困局,一直在被人戏耍。 门上只贴了一张纸,龙飞凤舞地写着十个大字——有朋自远方来,今日休息。 “来人,挖地三尺也给本官找出来!” 第499章 重逢,我很想你 临安府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面对破门而入的官差,王掌柜的态度极其恭敬,主动带人将整个宝塔赌坊从里到外搜查了一轮。 赌坊大门紧闭,里面忙活的人却不少,打手们在后院练武,伙计们来往穿梭,算盘声噼里啪啦地此起彼伏。 领头的官差眼睛瞪得像铜铃,连后厨的大水缸和柴火堆都掀开看过,依旧没有找到程家人和宋观宇的踪迹,只得硬着头皮跟彭府尹复命。 彭府尹的脸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冷声质问,“人去哪儿了?” 王掌柜搓搓手,不安地问道:“好叫府尹大人知晓,我们刚换了大东家,不知您找到的程大东家,还是宋二东家?” “少废话,把你知道的都交代清楚!” 与赌坊打交道最多的捕头拔出刀狠狠砍在桌上,恐吓道:“耽误了衙门的大事,你们哪个东家都得担责!” 王掌柜点头哈腰道:“官爷息怒,小的只知道宋二东家去了悦来客栈找魏家人要债,程大东家说要给好友接风,具体去了哪里,真不知道。” “什么好友?” “一个长得极俊的少年郎,带着好些人高马大的护卫,看样子是哪家的公子哥。小的之前没见过,不像是临安府本地人。” 王掌柜知无不言,连程小棠和宋观宇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去哪个方向都交代了。 问话的时间,被派去其他地方找人的官差一一回来禀报: 程天福和白嫣在潇湘阁,程起程卓在百文书局,谢玲花在茗烟绣庄,栖云道长出现在柏阳观。 所有与程家有关的人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照常忙碌着。 只有宋观宇和程小棠不见人影。 不对,还有一个程天禄。 彭府尹听彭鸿轩提起过,袁山长让关门弟子程天禄和顾知予、燕乐安一起去十里亭,迎接远道而来的好友。 又是十里亭,又是有朋自远方来,绝不可能是巧合。 彭府尹得知文承望被绑架后,已经花了不少时间做准备,此时心中顾虑再多,不能再在城里耗下去,吩咐了几句就坐上马车匆匆赶往十里亭。 哪怕是陷阱,他也不能冒着让文承望缺胳膊断腿的风险。 王掌柜目送着彭府尹的马车离开,殷勤地给留守宝泰赌坊的官差们看茶,内心却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镇定。 也就在半个时辰之前,他刚吃过一把救心丸。 王掌柜跟彭府尹交代的时候用词很保守,实际上看到萧小侯爷第一眼时,绝不会想到什么世家公子哥。 那一刻,充斥他脑海的只有“在劫难逃”、“吾命休矣”、“就这么死在这里家里的爹娘妻儿该怎么办”以及“早知道不纳妾了”。 管事的王掌柜都愣住了,其他人更不敢轻举妄动,气氛比宋观宇拿赌坊做赌注时更紧张。 萧昀舒是近乡情怯,站在大堂内不发一言,周身的气势愈发凌厉。 直到程小棠发觉外面有异动,出来主持大局看到了本该在大西北剿匪的萧昀舒,惊喜万分地冲了过去,“昀舒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怎么不提前跟我说?” 萧昀舒抱住心心念念的小姑娘,身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霜刹那间消融,眉眼舒展,想说的千言万语化成四个字,“我很想你。” 程小棠是真的开心,“我也特别特别想你!” 应寒与同僚交换了一个眼神,默默地往后退了几步。 事情都是主子下的命令,她作为一个听令行事的护卫,很无辜的。 不过程小棠暂时还没想到这一点,抱着蹿高一大截的萧昀舒鼻头动了动,“哪里来的血腥味,你受伤了?” 萧昀舒摸小脑袋的手一顿,柔声解释道:“不是我。抱歉,是我来晚了。” 程小棠了解萧昀舒,伸出罪恶的小手摸了摸越来越精致的脸,软软道:“没关系,我们一起解决。” 不管出了什么事,若是还没有解决,萧昀舒不会来找她。 王掌柜眼看着冷若冰霜的少年变成温柔宠溺的大哥哥,然后就得知了萧昀舒的身份,惊得老心脏突突直跳,吃了救心丸才勉强稳住。 宋观宇比他有出息一些,听到信国公也在城外,才用力握紧了拳头,庆幸不已。 他大概是用前半辈子的凄苦换来了如今的时来运转,不仅有了财力雄厚又信任他的合作伙伴,还同时拥有了定安侯和信国公这样的顶级靠山。 程小棠与萧家的关系一直众说纷纭,有说她与萧昀舒是患难之交,也有说程家人是狐假虎威。 毕竟在普通人的印象中,若是攀附上了重权在握的侯爷,程家人怎么也不该继续苦哈哈地种地养猪。 不说当个员外老爷,也得是个享福的地主才是。 最大的转折点在玉堂楼用破北斗与月出观的罗汉醉打擂台之后,以彭府尹为首的人,都以为萧家与程家的交情不过尔尔。 萧昀舒贵为定安侯的唯一儿子,年纪小时不懂高低贵贱,长大后就拉开了距离。 事实也能佐证,自从萧昀舒离开后,程小棠遇到过不少麻烦,要么是顾府出面,要么是栖云道长亲自解决,就没见过萧家动用自己的势力。 殊不知,这一切都是程小棠与萧昀舒的默契。 程小棠从三岁起就想着培养值得信任有扛得住事的人才,随着商业版图的扩展,不能只依赖自家人和程氏族人。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向萧昀舒求助。 有应寒和萧家护卫留守临安府,萧昀舒也不担心事态超出控制范围,给予他的小姑娘最大的信任。 文承望是个意外。 不是他有多可怕,而是作为鸡犬升天中的鸡犬,他的愚蠢狂妄以及不计后果的行为,超出了萧昀舒对正常人的预估。 彭府尹原本是在安全范围内,也因为文承望代表的巨大诱惑,丧失了多年积累的趋利避害本能。 贪欲超出能力,就要付出代价, 宋观宇走出宝泰赌坊时,心潮澎湃到呼吸急促,忍不住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 他要保持清醒,不能向权势折腰,更不能被程小棠描述的美好前景所迷惑,忘了商人的本质。 程小棠想邀请他用漕帮的资源,组织商船出海下西洋可以,但不能全为了采购虚无缥缈的新奇物件和种子。 宋观宇踩着脚踏,转身环顾熙熙攘攘的雁池坊,下定了决心: 他要让所有人知道,宋观宇的宋,比宋渊的宋更有价值。 萧昀舒已经做好了安排,程小棠不疑有他,让忐忑不安的谢玲花先回茗烟绣庄稳住局面,自己则去萧崇的宅子找程大牛和程天寿。 “棠宝,坏人有没有找你的麻烦?” 程天寿在萧宅坐立难安地待了半天,看到妹妹立即想拉着她好好检查一番,就被萧昀舒状似无意地阻挡开,“那些人没去找棠宝的麻烦。” “以后也不会。” 萧昀舒的语气波澜不惊,脸上也没有太多情绪。 然而在场所有人,包括比程大牛,都下意识相信他说出口的话,就会成为现实。 “这次又要麻烦昀舒了。”程大牛爽朗地以茶代酒,“要我们小老百姓与官斗,说不准就要要扒一层皮。” 萧昀舒诚恳道:“伯父客气,都是我应该做的。” 程大牛看了眼亲着萧昀舒的闺女,呵呵一笑,刻意动了下手上的右臂,“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交情再好,也不能不记恩情。” 第500章 感情升温的一大步 夏衣轻薄,程小棠注意到程大牛手臂上的伤后,立即松开萧昀舒的手上前,心疼地上给老爹诊脉,再用积分给爹和四哥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 然后就发现二人除了吃肉太多需要补充蔬果的维生素外,没有任何毛病,无奈道:“爹,你又不听话,为什么不吃蔬菜?” 每次检查结果都是少吃肉多吃蔬菜,程小棠都快背下来了。 尤其是年近不惑的程大牛,为了弥补年少时的缺憾,尤其爱吃肉,恨不能顿顿啃一个大肘子。 程大牛尴尬地挠了挠头打哈哈,转移到话题道:“棠宝,昀舒回来能解决彭府尹的问题,你是不是就不用去那么远的万寿宫了?” 萧昀舒第一次听说此事,关切地望向程小棠。 他刚回来,棠宝怎么就要走了? 程小棠这才想起回信的事,后知后觉发现萧昀舒和应寒居然瞒着她,悄悄离开了长宁城,扬起下巴哼道:“才不是,我跟师父已经约定好了。” “我们三天后就出发,不带你去。” 后一句是对着萧昀舒说的,明晃晃地表达着不满。 程小棠早上还在绞尽脑汁给萧昀舒准备适合夏日吃的糖果配方,现在回想起来,这人当时根本就在临安城! 应寒自知理亏,默默地将程小棠原本要寄出去的信递交给萧昀舒,再退步回到一旁,毫无心理负担地卖了谢云飞,“棠宝,这是你小舅舅的主意。” “云飞怎么了?” 程大牛下意识提出疑问,在应寒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眼神中,想起了谢云飞临走之前,对萧昀舒的颇多夸赞。 如今看来,敌人果然在内部。 他闺女还是个孩子呢,离托付终身还有很多很多年! 反正程大牛现在想到萧昀舒对程小棠的心意,仍旧觉得门不当户不对。光靠少年意气,只会给宝贝闺女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他帮着谢玲花处理绣庄事务,可是听说了不少高门大户在光鲜亮丽外表之下的阴私。 老程家人从祖辈起就是本分的老实人,只靠自己的一双手努力生活,再苦再难都没有想过卖孩子。 现在日子好过起来,更不会想靠棠宝的婚事攀附权贵。 远的不说,刚在回城的路上接到程天禄,程大牛就听说了彭府尹竟然在十九年前做出用外室之子替换掉嫡长女的事情。 那是传承数百年的吴中陆氏,一路将普普通通的二甲进士扶持为正三品的临安府尹。彭夫人的家世出身强过彭府尹数倍,父兄皆是朝廷命官,还是免不了遭此劫难。 程大牛唾弃彭府尹忘恩负义的同时,免不了想到程小棠若是远嫁到侯府,岂不是任人搓圆捏扁。 程天禄考虑得很现实,就算他再努力,运气好能考上状元进入到翰林院,与真正的世家大族相比,还差着几代人的积累。 万一萧昀舒以后始乱终弃,他先不说报复,就是想护住妹妹都没那么容易。 程大牛与程天禄的想法一致,萧昀舒对老程家的恩情他们铭记于心,有任何机会能报答都不会有二话。 但萧家作为姻亲而言,实非良配。 萧昀舒敏锐地察觉到程大牛落在身上的审视眼神越来越不善,面上的笑意更深。 程家人是因为太在意棠宝,才会对他诸多挑剔,这很合理。 他只是有些遗憾,早知道程天禄刚见面就跟未来岳父说那些话,就该直接送人回临江书院找袁山长。 一年多的时间,棠宝除了长高一些没小时候那么圆润外,还是一脸孩子气。 而萧昀舒本就早慧,气质沉稳中带着疏离,身形拔高后褪去了孩童的稚气后,走在路上再也不会被人视为孩童。 迟钝如程天寿,都下意识要横在萧昀舒和程小棠中间,牢牢牵住妹妹的小手。 他还记着陈年旧仇,妹妹小时候明明最喜欢又黑又壮的男子汉,就是认识了白白嫩嫩的萧昀舒后,才改变了喜好。 程小棠尚未体会到老父亲和四哥的担忧,只记挂着大龄未婚的小舅舅。 听到应寒说出谢云飞的名字,她心中大喜,满满都是磕到了的快乐,眉飞色舞地追问道:“应姐姐,我小舅舅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萧昀舒瞒着她回临安的事等下再算,现在最重要的是谢云飞和应寒有了共同的小秘密。 这是相处的一小步,却是感情升温的一大步。 应寒被程小棠灼热的眼神看得有些脸上发热,回道:“四月。” 程小棠笑眯眯道:“我想起来了!小舅舅护送苗婶婶来临安府的时候还有别的公事要办,与应姐姐一起去过江州。” 那次江州之行,谢云飞是去查大理寺的一个案子,应寒则是接到任务,去了一趟彭大小姐的婆家。 然后就看到了脱离月姨娘恶意磋磨后的彭柔蕙,长得有多像陆家人。 应寒努力将话题转移到今日的事情上,“没错。那位彭大小姐,现在应该与彭夫人相认了。” 第501章 捧到最高处再杀 程天寿的注意力果然被毁三观的故事吸引住。 萧昀舒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示意应寒继续给程家父子细说,自然地坐到程小棠身边,给她点茶玩。 程小棠早就知道彭府尹这个凤凰男的破事,再听一次,仍旧怒从心头起。 从古至今,都少不了软饭硬吃的男人。明明一开始是他贪慕虚荣,想要少奋斗二十年,才做了陆府的乘龙快婿。 然而等木已成舟,彭经纶满心以为自己能靠着岳父的关系进到翰林院或者九寺六部中,结果却是按部就班地被分配到一个中县当县令。 千娇万宠长大的彭夫人都没嫌弃,跟随新婚丈夫一起去了偏远之地。 彭经纶反而因心理落差过大,记恨上了陆府。他至今都觉得是陆老爷子狗眼看人低,只看重出身名门的大女婿。 陆府根深叶茂,他不敢在明面上表现不满,只通过其他方式来满足内心的自卑和愤怒。 也就是在远离陆府众人的淮岗县,彭夫人久居后院不了解外面的事情,不知每日柔情蜜意的夫君竟然在外养了一个外室。 更想不到,那个外室的儿子会成为她捧在掌心爱护的嫡长子。 应寒讲述时没有什么情绪,却让听众义愤填膺。 程天寿打小就嫉恶如仇,听到换孩子的前因后果,气得一掌拍在桌案上,“好无耻!简直是卑鄙下流!寡廉鲜耻!” 程小棠竖起大拇指,“四哥的评价很精准,今年一定能考到城里的书院。” 程天寿被夸得眉开眼笑,复又瘪嘴道:“可是你都要跟栖云道长去万寿宫了,我也不想在城里读书了。” 要是不能找棠宝玩,他还不如留在胡氏学堂当老大呢。 萧昀舒将点出食铁兽图案的茶递给程小棠,眸底划过一丝凌厉的杀意,“棠宝不用离开,今日之后,文承望不足为惧。” 程小棠稀罕地捧着茶盏,圆溜溜的大眼睛一转,有了一个新的想法,“不行,我要逃离临安府的。文承望是昭仪娘娘的兄长,人又凶,我最怕他了。” 萧昀舒垂眸盯着笑眼弯弯的程小棠,精致如画的面容映出玉泽般淡淡的温润,眉眼舒展而开,“好,那我也怕他。” 自小培养的默契,让他瞬间领会了棠宝的意图。 程天寿顿感肩上的压力倍增,晒得黝黑的小手一挥,毅然道:“棠宝不怕,四哥一定会保护你!” “萧哥,你快让刚才出手的那位大哥躲起来,有什么事冲我来!” 厅内的人忍俊不禁,响起闷笑和轻咳声。 “我替贺护卫谢过阿寿仗义出手。”应寒含笑安慰道,“别担心,他最擅长逃命,任谁都抓不住。” 程大牛又好气又好笑,用力摸了摸小儿子的脑袋,笑骂道:“你呀,先消停会儿吧。” 程小棠语气坚定道:“我也会保护四哥!” 这次是疏忽大意,才让爹受了伤。 一想到要是没有凑巧遇上萧昀舒回来,爹和四哥可能会遭遇到的折辱,她就想把彭经纶和文承望绑在一起扔进钱塘江喂鱼。 陆府已经出手,彭府尹接下来的日子会越来越精彩。 文承望敢做出这种事,无非是打量着他们程家无权无势,只要不闹出人命官司,就可以任意欺凌。 不是喜欢仗势欺人吗? 那就如他所愿。 萧昀舒见程小棠思索间不自觉皱起眉头,伸出修长的食指抚平,温声承诺道:“我帮你。” “嗯!”程小棠从不跟萧昀舒客气,露出两个小梨涡,“要让他再也不敢欺负人。” 文昭仪盛宠正浓,无论文承望是遗失圣旨还是赌博狎妓,甚至弄死几个平民百姓,都有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当今皇帝,本就不是一个赏罚分明的明君。不然也不会做出让一个连举人都考不中的纨绔子弟平步青云,直接坐上正三品少卿的位置。 同时,皇帝身为九五至尊,免不了有多疑的毛病。 当文承望的威慑力超过他给予的范畴,就算想解释也不会有机会。 上帝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大荣朝没有上帝的传说,程小棠决定代为传递福音,将文承望捧到最高处,再让他狠狠跌落谷底。 她不过是农户之女,纵使有些好名声,得罪了文承望这样的贵人要远走他乡也很正常。 可若是连曾经在京城横行无忌的萧小侯爷都要避其锋芒呢? 萧昀舒让人快马加鞭赶往十里亭,免得信国公出手太狠,吓破文承望的胆子。 *** 彭府内,月姨娘在彭府尹出门后没多久,便带着人悄悄从角门溜出去。她在临安府并无亲眷,最大的仰仗就是彭府尹的疼爱和亲生孩子。 以及能救命的真金白银。 德盛昌票号的掌柜热情地将月姨娘迎进雅间,言语间极尽恭维,“月夫人,您兑换的数额较大,我们要去库房里清点,请您在这里稍等片刻。” “来人,给月夫人看茶。” 月姨娘对“夫人”二字很是受用,环视一周后,高昂着头坐下,催促道:“快些,府尹大人有急用。金子不够用可以用银子。” “对了,再兑五十贯铜钱。” 这次没那么好糊弄,她说不定会被送到庄子上,还得准备些打赏的铜板。 彭夫人半个月前说去云隐寺礼佛,不声不响就带回了彭柔蕙,可见暗中谋划不是一天两天。 那死丫头比她的轩儿还会长,竟然命硬到没被她精挑细选的死老太婆磋磨死,早知道就不该让这孽种有机会长大。 月姨娘越想越后悔,心头燥热不已,端起伙计送上来的茶一饮而尽。 刚察觉出味道有些不对劲,就感觉到眼前一阵阵发晕,想大声喊人,却看到贴身丫鬟被一块手帕捂住口鼻,软倒在地。 紧接着,月姨娘浑身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掌柜的,劳烦替我家主子跟德盛昌的东家带句话。”一个嬷嬷打扮的中年妇人从屋外走进来,狠狠踢了月姨娘一脚,“这份情,陆府记下了。” 德盛昌的掌柜依旧是笑容可掬的模样,客气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这种吃里扒外的贱婢,就该好好收拾。” “若有需要,老夫随时可以作证。” 区区一个妾室,竟然连当家主母的嫁妆银子都敢惦记,真是嫌命太长了。 他们德盛昌的大额银票都是有票根的,陆府给彭夫人的嫁妆出现在月姨娘的手里,本就不合理。在她第一次上门兑换时,掌柜就暗地里派人给陆府传递过消息。 无论彭府尹是宠妾灭妻还是囊中羞涩借用妻子的嫁妆,德盛昌只对存银子的大客户负责。 事实证明,掌柜做出了正确的判断。 月姨娘醒来时,发现自己绑在了一个行刑架上,房间内四面都是墙,地上铺着的稻草上隐隐有大片的褐色印记,阴森可怖。 无论她怎么挣扎呼喊,都没有人回应。 第502章 脑子梗住 月姨娘喊到声嘶力竭时,彭府尹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不是嘴被堵住,而是脑子梗住。 谁能告诉他,信国公为什么会出现在十里亭? 信国公好整以暇地坐在顾知予重新准备的茶案后,冷淡地打量着风尘仆仆的彭府尹,不屑道:“你就这么来了?” 周通判在一旁殷勤地斟茶倒水,脸上恨不能笑出花来,暗暗踩了彭府尹一脚,“国公爷息怒,府尹大人是文人出身,不太擅长剿匪。” “能在一个时辰内赶到,已是不易。” “赶到有什么用?”信国公一脸嫌弃,“当了这么多年的地方官,竟然不知道先派人来打探虚实,毫无准备地带着官兵来冒险。” “彭经纶,你就是这么管理临安府的?” 彭府尹被训得灰头土脸,却不敢反驳,急切道:“下官惭愧,不知国公爷可曾见到文承望文大人?” “那绑匪派人传话说迟到一刻钟就要砍手,下官情急之下未能做到周全。” 周通判春风满面,笑着对彭府尹拱手道:“府尹大人不必担心,国公爷已经将胆大包天的绑匪拿下了。” “文大人受了轻伤在马车中休息,并无大碍。” 彭府尹来之前就听说周通判没有按照他的命令关押宋观宇,眯起眼打量起往日恭顺的属官,“周通判何时来的十里亭?” “那绑匪点名要本官带上宝塔赌坊的东家,不曾提其他人。” 他从昨晚起被各种突发事件缠身,要替文承望出谋划策,还得寻找丢失的圣旨,忙得分身乏术却处处不顺。 后院突然起火,下属阳奉阴违,现在又多了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信国公。 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彭府尹的计划。 周通判作出一副吃惊的模样,“府尹大人不知道吗?” 彭府尹忍耐着周通判拿腔作调的得意嘴脸,反问道:“本官该知道什么?” “来城里报信的人是萧小侯爷的护卫,”周通判半真半假道,“那位罗护卫被押送到衙门,我与梁同知才得知此文大人被歹人劫持的事。” “下官也是刚到不久,就比府尹大人早到一炷香的时间。” 萧小侯爷? 彭府尹脑中嗡的一声,终于想通其中的关联,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萧昀舒拜信国公为师这件事,曾在满朝文武中掀起轩然大波。有御史趁机弹劾定安侯,质疑他们父子在下一盘大棋,图谋控制从常宁城到庆苍州的北境。 这种阴谋论者不在少数,彭府尹也是其中之一。 刚才看到信国公和周通判一起出现在十里亭时受到的冲击太大,他才没有第一时间想起萧昀舒。 程小棠,萧昀舒,信国公,根本就是一伙的。 难怪绑匪会点名提到宝塔赌坊的东家,让他在城中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彭府尹整个人如坠冰窟,甚至没有余力再问一句文承望受伤的情况,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补救。 不要慌,还没到最差的情况。 他只是借了人手给文承望寻找遗失的圣旨。具体做什么,要找谁问话,都是文承望自己决定的,他根本不知情。 有萧昀舒出手,程大牛肯定没出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对了,彭勇那些人去哪里了? 彭府尹下意识环顾一周,终于发现了角落里被五花大绑捆着的几十人。尽管没人敢抬起头,他也凭借身形认出了最左边的彭勇。 “休息够了,带人回城审案吧。” 信国公没理会如遭雷击的彭府尹,悠然起身,“老夫已经帮你们抓到人了,剩下的事自己解决,别再来烦我。” 原本还打算跟这几个小辈玩玩,可惜徒弟不让。 “国公爷放心,下官必定会辅佐府尹大人,秉公处理。” 周通判积极表态,还不忘带上彭府尹的份,“府尹大人,您说是吧?” 彭府尹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周通判所言极是。” 周府是什么时候掺和到这件事来的? 失去了陆府人脉,他处处落后一步。此时心中有一万个疑问,却不能表现出来。 彭府尹强装镇定与周通判同坐一辆马车回城,嘴上随口应付着,心中不断地复盘整件事的错漏之处,迫不及待地要回到自己的地盘。 殊不知,临安府等着他的,是另一份准备多日的大礼。 *** 彭府内,彭夫人得知月姨娘已经被娘家人控制后,终于忍不住抱着刚相认不到一天的女儿痛哭出声,“都是娘的错,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娘对不起你。” 彭大小姐替彭夫人擦拭眼泪,柔声道:“娘不是知道女儿的情况吗?门户小有小的好处,第一年有些难熬,后来就好了。” “婆母因病去世后,家里就是我说了算。” 她出嫁的时候,其实并不觉得委屈,反而有一种解脱的隐秘喜悦。 只要可以离开月姨娘和府中看不起自己的兄弟姐妹,就算远嫁的日子艰难一些,总能躲个清静。 没想到老天爷对她还留有一丝怜惜,早早收走了刻薄的婆婆。 夫君虽有些愚孝,却是个温柔体贴的,读书也刻苦。如今一家四口过得有滋有味,并没有多少遗憾。 彭夫人赶紧捂住女儿的嘴,“这种话不能乱说,小心被人听去了说你不孝。” 第503章 不是天意,是人为 彭大小姐看到彭夫人紧张的模样,眼眶也酸涩起来,“娘别担心,女儿只会在娘面前这么说。” 她从小到大感受到的所有温情,都是从嫡母这里得到的。小时候想过一万遍自己要是嫡母的亲生女儿该有多好,没想到会有成真的一天。 一句话,险些又让彭夫人的眼泪决堤。 “夫人,大小姐,可别哭坏眼睛。”彭夫人的陪嫁嬷嬷抹了把眼泪,露出笑脸道:“以后咱们姑爷在临安府读书,就能常走动了。” 彭夫人多年不曾这般失态过,搂住女儿哽咽道:“对,这次回来就好好在临安府住着。” 她万分庆幸,当初因为对丈夫失望透顶,没有迁怒于无辜的孩子。 月姨娘急着将彭柔蕙嫁出去,找了许多外表光鲜内里不堪的人家,彭夫人却没有任由她胡来,而是亲自派人一一打探。 彭老夫人并不知道彭鸿轩和彭柔蕙互换的事情,对第一个出嫁的孙女还算上心,也支持彭夫人仔细筛选。 不指望能给家里助力,只要别拖后腿就行。 江州那户人家的门楣虽低,家风却不差,不会出大岔子。为了让彭柔蕙在婆家有底气,彭夫人还自掏腰包添置了丰厚的嫁妆。 如今想来,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自从收到那封没有落款的信以来,彭夫人直到这一刻,听着女儿讲述那些在江州的趣事,才发自内心地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那封信讲述了一个荒诞可笑的故事,可笑到说书先生都不会愿意讲的地步,却让彭夫人夜不能寐。 她的夫君,自金榜题名后一路受陆氏扶持才在五十岁之前官拜正三品的彭经纶,竟然用外室子调换了她的亲生女儿。 彭夫人第一反应是有人想挑拨夫妻感情。 然而匿名信却是一封接一封,看起来甚至不是同一个人写的,终于让她意识到事出反常必有妖。 彭府尹对嫡长子的偏心,月姨娘对彭鸿轩过于殷切的关注,彭鸿轩在某一天突然疏远嫡亲的二弟转而疼爱三弟。 这些事情,彭夫人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从未想过彭鸿轩会是月姨娘的儿子。 她不敢相信相敬如宾二十多年的枕边人,会是这般狼心狗肺之徒。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生根发芽。 彭夫人无法再面对丈夫和长子,借着修禅祈福的名义,去云隐寺小住,每日从睁开眼起,就回忆这二十年来的点点滴滴。 她自小被宠爱着长大,性子绵软柔弱,害怕真相,更害怕处理揭露真相后的残局。 直到在云隐寺见到与之前判若两人的亲生女儿,才下定决心。 而此时,已经是陆老夫人谋划的第三年。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萧昀舒能为程小棠搜集出一本《氏族杂记》,盘踞临安府多年的陆府,自然也有自己的门路。 一旦发现端倪,就能顺藤摸瓜,发现被掩盖的事实。 “老身在此谢过萧小侯爷和程小大夫。” 陆老夫人以茶代酒,感激道:“若非那次义诊让彭鸿轩露出马脚,我可怜的外孙女还不知要受多少苦。” 世上哪有那么多天意,只有她的傻女儿才信这个。 月姨娘挑选的人家各有弊端,江州那户人家之所以不嫌弃彭柔蕙脸上有烫伤的疤痕,是因为那刻薄恶毒的婆母想要一个柔顺好拿捏的儿媳。 陆府的人再晚去一个月,病逝的都有可能是身怀六甲的彭柔蕙。 不过这一点,陆老夫人不打算让女儿和外孙女知晓。 程小棠将装着房契和地契的木盒推了回去,“老夫人无需言谢,那件事只是巧合而已。” 无功不受禄,陆府被彭府尹欺瞒这么久,已经够倒霉了。 她很佩服陆老夫人,为了不影响彭二公子的前途,选择独自隐忍谋划,等到恰当的时机才出手报复。 “巧合也是恩情。”陆老夫人坚持道,“程小大夫请收下医馆和药田,造福更多人。” “有恩不报,老身岂不是跟彭经纶那个畜生无异?” 三年前,如今在蹲大牢的杜秀才为了获取水转大纺车,鼓动碗窑村陷害程氏布庄。他想投靠的盛和布庄,背后的靠山就是彭鸿轩和陆氏的一名庶子。 东窗事发后,陆府赔了一家胭脂铺给程小棠,也就是现在的潇湘阁。 栖云道长为了给彭鸿轩一个教训,特意在监狱里义诊时点名让他去清理犯人们身上的毒疮和褥疮。 彭鸿轩苦不堪言,他最讨厌的二弟彭鸿玉却只用在角落里煎药。 那次之后,兄弟二人之间的关系越发紧张。 彭鸿玉年幼不知人心险恶,主要是彭鸿轩单方面的排斥和打压,甚至不允许彭鸿玉报考临江书院。 陆老夫人得知后,以为是因为陆府众人更喜爱彭鸿玉,刺激到了彭鸿轩敏感脆弱的少年心,想方设法说和补救。 未曾想,却意外查到了月姨娘与彭鸿轩的关系。 过去这么久,程小棠早忘了当初彭鸿轩在监狱里做义工时是什么状态了,就记得那段时间的积分涨势喜人。 可惜劳改守则没推广出去,目前只有不到十个衙门的大牢会安排狱卒每天宣读。 不过其中有不少无可救药的重刑犯很突出,积分奖励都是五位数,一个能抵几百个从《农书》中获取种地知识的善良农民。 自从沈三公子担任大理寺少卿后,将守则带入了大理寺和刑部的大牢,效果尤为明显。 要是能推广到全天下,何愁不能在一年内完成小目标。 萧昀舒见程小棠又不知在琢磨什么发起了呆,唇角微扬,代为问道:“彭夫人收到的匿名信件,可是出自老夫人之手?” 陆老夫人颔首,坦然道:“除了五月那一封,都是老身派人送去的,多谢萧小侯爷成全。” 萧昀舒戳了下程小棠的小梨涡,道:“互惠互利,谈不上成全。” 五月,正是彭府尹带人来月出观彻查巫蛊之术的时候。 程小棠回过神,对上萧昀舒含笑的眼睛,立即猜到那封信是谁的手笔。 难怪彭府尹当时一心只想夺取罗汉醉的酿造方式,对“剖腹产子”毫无兴趣,是因为那时候他获取信息的渠道就已经被陆老夫人控制了。 萧昀舒发现了异常,给彭夫人送信并非告密,是一种试探。 双方无需多言,就在对付彭府尹这件事上达成了默契。 程小棠危险地眯起眼,哼道:“原来如此。” “没有故意瞒着你。”萧昀舒柔声解释,“这种琐事太无趣,不值得在意。” 扳倒一个三品高官竟然只是琐事? 陆老夫人哑然失笑,只当是不了解现在的孩子在想什么,正色道:“是时候了。 第504章 人菜瘾大 陆老夫人此番前来萧府拜访有两个目的:一是道谢,二是求情。 求情自然不是为了彭府尹,而是整个陆氏的颜面。 彭府尹在任期最后一年上蹿下跳,就是为了在京城找到比老丈人更有势力的靠山,以后彻底不用再看陆氏的脸色。 陆老夫人看在眼里,不仅没有阻挠,还在暗中相助。 这些年陆氏在彭府尹的官途上花了不少心血,捆绑得太深,短时间内无法切割,还要防备着狗急跳墙,拖陆老爷子一起下水。 终于,等到了让所有人都满意的文承望。 自从得知彭鸿轩是月姨娘的儿子后,陆老夫人就开始在彭府尹身边安插自己的人手。凭借陆氏在临安府的积累,想要渗透根基浅薄的彭府,易如反掌。 这一次彭府尹会将宝都压在文承望身上,少不了身边人的怂恿。 萧昀舒简短道:“可以。” 他并不关心彭府尹日后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只需要确保他不会再对程小棠造成威胁。 在临安府还是京城解决,并无区别。 陆老夫人是个聪明人,看得出萧昀舒会对彭经纶和文承望出手,完全是因为眼前这位被传为神农氏后人的小姑娘。 “多亏程小大夫为周九夫人接生,又赢下了宝泰赌坊,让彭经纶那厮如愿以偿。“ 陆老夫人褪下手上的翡翠镯子放入木盒,再次推向程小棠,打趣道:“程小大夫若是还不愿意收下,老身就只能回府翻压箱底的嫁妆了。” 更何况无论是巧合还是无心插柳,程小棠都帮了陆府两次。 就算没有萧昀舒,陆老夫人也会承这份情。 程小棠理清楚来龙去脉后,没有再推辞。医馆和药铺对陆氏而言是赚钱的买卖,对她而言的确可以有更多的用处。 以后陆府众人来看病,给打个友情折扣好了。 陆老夫人得到萧昀舒的承诺后,不必再瞻前顾后,立即带人离开去处理月姨娘。 这一口恶气,她忍了太久。 程小棠刚跟萧昀舒重新划分琐事的氛围,就得知信国公大驾光临玉堂楼,正在以一敌二,大战栖云道长和袁山长。 等赶到时,最年轻的栖云道长已经醉倒在一边,袁山长喝得老脸通红,激情澎湃地挥笔在墙壁上题字,而信国公看起来跟没事人一样,和蔼地对程小棠打招呼。 “这就是小棠宝吧?” 程小棠初次见传说中的名将,端正地行礼道:“小女程小棠,拜见国公爷。” “真是个乖孩子。”信国公再开口,就暴露了自己也不清醒,“快来让本公看看,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才让我那冰坨子徒弟天天惦记。” 程小棠忍俊不禁地看了一眼冰坨子萧昀舒,乐道:“国公爷,您也喝醉了啊?” 她还以为只有自家师父人菜瘾大。 “嗯?老夫千杯不醉!” 信国公伸手想捏捏程小棠圆嘟嘟的脸蛋,被萧昀舒无情地挡开,冷冷提醒道:“师父,你又破戒了。” 信国公皱起眉头,“你是谁?不是我徒弟。” 袁山长欣赏完自己的大作,转身才发现有人来了,努力辨认了一会儿,轻咳道:“程小棠?本山长读过你编纂的农书,尚算不错。” “若你有心再进一步,老夫愿破例收你为徒。” 栖云道长就算在醉梦中都听不得这种话,猛地起身一拍桌子,怒道:“棠宝,为师带你游山玩水去,咱们不跟这些世俗中人为伍。” 信国公不让人扶,“区区几坛酒,还不够塞牙缝的。” 程小棠扫了一眼桌上地下散落的酒坛:太白酒,罗汉醉,破北斗,应有尽有。 也亏三位加起来一百多岁的人敢混在一起喝,难怪全军覆没。 萧昀舒无奈地摇头,吩咐道:“罗离,准备马车,送他们回萧府休息。” 原本他打算给师父正式介绍栖云道这和棠宝,再提及结伴前往万寿宫的事情,如今看来也不用了。 信国公和栖云道长应该会很合得来。 程天禄是陪着袁山长一起来的,就是拦不住豪情万丈的长辈,还陪了一盏酒,此刻头还晕乎乎的,“棠宝,师父他们没事吧?” 程小棠依次诊过脉,再用积分三人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酒精中毒的隐患,“没有大碍,等下熬一锅醒酒汤喝下去,明天下午应该能醒过来。” “二哥,你脸色有些白,也先去萧府休息吧,刚好可以照顾师父他们。” “不用担心,事情已经解决了。” 程天禄揉了揉太阳穴,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的思绪有些缓慢,看到有萧昀舒在,也不逞强。 喝酒误事,他这辈子都不会再碰一滴。 解决掉突发事件后,已是夕阳西下,程小棠也不急着关心彭府尹的状况,而是拉着萧昀舒在城中巡视自己置办下的产业。 两个人吃吃逛逛,好不悠闲。 *** 陆府的别院内,月姨娘喊到声嘶力竭,终于看到门打开,进来的却是她最不想看到的人。 “轩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们到底是谁?竟敢对官眷动手,不怕满门抄斩吗?” 彭鸿轩神色木然,看到月姨娘被绑在行刑架上都没有反应,被人推了一把后,干脆破罐破摔地跌坐在地。 他认得刚才的人是陆府的家丁,心中已然有了猜测,只想着等彭府尹来救自己。 殊不知此时的彭府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文承望醒来后,竟然装作受伤过重失去了记忆,一问三不知,还要求彭府尹查出是谁抢了他身上的圣旨。 第505章 结案,集体失忆 彭府尹从未听说过,有人胸口受箭伤会导致失忆的。 文承望也没听说过。 但并不妨碍他咬定自己只记得刚到临安府第一天发生的事情,甚至装出第一次见彭府尹的模样。 什么宝泰赌坊、聆音楼,闻所未闻。 至于程小棠的名字,更是一听就头晕犯恶心,谁都不能提。 彭府尹一言难尽的任由文承望错漏百出的演戏,怒意直冲天灵盖,却不得不陪着他演下去。 他已经得罪了信国公和萧小侯爷,与岳家陆府的关系更是摇摇欲坠。 唯一能握住的,只有文昭仪这条人脉。 彭府尹在探望完重伤到脑子的文承望后,马不停蹄地回府处理家事,却发现彭夫人带着彭柔蕙和彭鸿玉回娘家了。 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月姨娘和彭鸿轩直到子夜都没回来,不知所踪。 第二日,彻夜未眠的彭府尹头疼欲裂,眼前阵阵发黑,却还要强打起精神先喝参汤后喝浓茶,再带上救心丸开庭审理城外绑架抢劫案。 绑架案的受害者文承望一觉睡醒后,依旧什么都不记得。 抢劫案的受害者程大牛父子更加离谱,右臂被划了一道皮外伤,那 么大一个壮汉包扎完竟然也说自己失忆了。 就记得有几十人想拦路抢劫,不记得对方长什么样子。 程天寿干脆说没出过驴车,谁都没看见。 彭府尹能猜到文承望的意图,却并不明白程大牛父子是玩的哪一出。 他分开盘问过彭勇等人,确定先是萧昀舒,后是信国公,分别让他们在口供上签字画押过,等于目前是有两份罪证落在别人手里。 虽然他们供认的主谋是文承望,目的是找回丢失的圣旨,且犯罪行为未遂,彭府尹作为彭勇等人的主子,也脱不了干系。 就算弃车保帅,也得被御史和政敌上奏弹劾家风不正、御下不严。 然而最让彭府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信国公竟然真如昨日与周通判所说的那样,不再过问绑匪一事。 萧府只派出罗离来走了个过场,问就是受到惊吓过度,记不清事了。 围观百姓们起哄声四起,纷纷觉得这个案子的背后肯定有大阴谋,怎么可能所有人都失去了记忆。 这不是明摆着糊弄人吗? 被糊弄的彭府尹脸色凝重,一寸寸审视着那一连串的失忆患者,当堂宣布因苦主文承望、程大牛、程天寿放弃追究绑匪的责任,就此结案。 说完后,他可以等待了一盏茶的时间,试探周通判和梁同知的反应。 “大人英明!” “大人明察秋毫,实乃我辈的楷模。” 周通判和梁同知一唱一和地追捧起彭府尹,对判决毫无异议。 程大牛站了半天有些累了,诚恳道:“府尹大人,草民跟儿子签了这份供词,就可以回家了吗?” 彭府尹最后深深看了程大牛一眼,沉声道:“程大牛,程天寿,本官最后提醒你们一次,签字画押后,他日即便想起劫匪的面貌,也不能再告状。” 程大牛抱着受伤的右臂,爽快道:“多谢府尹大人提点,草民听懂了。” 程天寿按照计划,声音响亮地说道:“栖云道长说了,这一劫是应了血光之灾,我跟爹不追究才能避开更大的劫难。” 旁观的百姓们听到这话,自觉抓到了话里的重点,眼神放光地交头接耳。他们散去后,还在小声猜测着更大的劫难是什么,时不时偷瞄一眼文承望和彭府尹。 大清早跑来凑热闹的都是城里的闲人,偷偷拿官老爷判案当戏班子看,也算见多识广。 一个案子同时出现三个人失忆,还都是苦主,可是件稀罕事。 走出大概百丈远,就有人参悟了其中的奥秘,惊呼道:“我明白了,那对父子是怕得罪昭仪娘娘的嫡亲兄长,才假装失忆的!” “小兄弟,这话怎么说?” “可不敢乱说!就你能显摆,快跟老娘回家!” 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被妇人揪着耳朵拎走了,剩下的同路人却被他启发了,找了个树荫底下凑堆闲聊。 没多久,一个流言悄然在城内传播开。 临安府衙门内,彭府尹保持着喜怒不形于色的威严,像往常一般处理公务,精神上始终绷紧着一根弦。 从开堂审案到结束,不到半个时辰。 他与幕僚彻夜商讨出来的手段,一个都没用上,事情就比计划中还圆满地结束了。 这不合理。 信国公声望极高,定安侯重权在握,无论从哪一方面考虑,萧昀舒都不必忌惮文承望,为何会什么要求都没提就放过这件事。 彭府尹可还没忘记,当初萧昀舒在临安府的地界遇袭,是如何自烧茅草屋要赔偿的。 文承望对此不以为然,坚信是自己装失忆的计策打了信国公等人一个出其不意,他们想不出对策,又不敢撕破脸,才化干戈为玉帛。 他的妹妹是宠冠六宫的文昭仪,正常人都不会为了几个乡野贱民与他为难。 文承望越想越有底气,他是何等尊贵的千金之躯,受了重伤都没计较,程大牛被划一下根本不值一提。 再说彭勇那些人是彭府尹的手下,与他何干? 就算有口供,也是诬陷。 彭府尹心力交瘁,懒得再跟文承望这个榆木脑袋解释其中的隐患,敷衍地关心道:“文大人伤势不轻,客栈人多嘈杂不宜养伤,不如来寒舍小住。” “来人,去请万龄堂的郑大夫来” “不必!” 文承望断然拒绝,“这点伤不影响赶路,本官要先回京复命,圣旨被盗一事就拜托彭大人了。” 这临安府他是半刻钟都待不下去了。 彭府尹也担心夜长梦多,假意挽留了几句,就派人请了一名随行大夫,当天就送文承望去定阳镇,包船上京。 好不容易送走瘟神,他终于腾出手来处理家事松。一边派人继续寻找月姨娘和彭鸿轩的下落,一边给陆府送上拜帖求见,将姿态摆得极低。 然而属于彭府尹的厄运,并未就此结束。 办事回来的长随神色惶惶,取出一个蜜蜡封着的信封,结结巴巴道:“大人,掌柜说这是最后一次记账。” “从今日起,万龄堂连带着城外的别院庄子,都是程小棠的产业。” “还有,那名随文大人进京的郑大夫,除了治伤的药材外,津贴要按出诊的费用算,一日五两银子。“ 彭府尹怀疑自己也被文承望传染了,听到程小棠的名字就觉得头疼恶心,暴怒道:“五两银子一天,他们怎么不去抢?” 乡下人家娶一个端正能干的媳妇,都用不了五两银子! 长随被骂得抬不起头,哭丧着脸道:“大人,小的也是这么说的,可那掌柜的翻脸不认人,说要是嫌贵,现在就可以让郑大夫回来。” “废物!养你们到底有什么用?” 彭府尹气得青筋直跳,“现在就去给本官查清楚,陆家为什么送程小棠医馆!查不到,你们都不用回来了!” 用大夫的是文承望,他再生气也不可能因为银子改变计划。 郑大夫给彭府中人看过几年病,起码知根知底,出不了大差错。要在这个节骨眼换其大夫,指不定会是谁的人。 彭府尹两天两夜没有睡过觉,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暴躁,一把撕开信封。 他倒要看看,还有什么花招! “大人——” 长随惊呼一声,眼睁睁看着彭府尹一头栽到在地。 第506章 可着一个人霍霍 “程小大夫,他是哪里不对劲?” 彭夫人望着昏迷不醒的彭府尹,眼神糅杂着种种复杂的情绪,“那长随吓得颠三倒四,说是中毒了。” 程小棠略一思索,筛选出最贵且难喝的安神药方,解释道:“夫人无须担心,府尹大人只是睡眠不足,情绪过于激动才晕倒。” 栖云道长扫了一眼药方,满意地点头,随后解开彭府尹的衣领和衣袖,再掀开眼皮给徒弟展示,“棠宝,想分辨不同情绪对身体的损伤,要看这几个部分。” “督脉,手心,瞳孔,还有脉搏上的差异。” 程小棠认真地点头,“原来如此,府尹大人是吓晕的。” “也不全是。”栖云道长随手给彭府尹扎了三针,循循善诱道:“再来切脉试试,当做不认识这个人。” 师徒俩就这么将彭府尹当做道具,开始现场教学。 彭夫人的脸上泛起冷笑,毫不留恋地带着欲言又止的下人们走出内室,吩咐道:“老爷只是太累了,不必派人去惊扰老夫人的清净。” 管家对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一知半解,忐忑地应道:“是,夫人。” 彭府,怕是要变天了。 月姨娘失踪,老夫人被软禁,如今连老爷都落到了栖云道长的手里。 彭柔蕙这次回来,始终没想好该何如面对彭府尹,看到彭夫人出来忍不住迎了上来,“娘,父亲,那人怎么样了?” 无论如何,那都是她的亲生父亲。 彭夫人拍拍女儿的手,叹息道:“好孩子,是他不配。” 年少时,她是真心倾慕年少有为的彭经纶,想要与他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成婚二十余载,恨过,怨过,嫉妒过,最后像所有当家主母那样,将精力从夫君转移到孩子身上,贤良大度地容忍一个个妾室。 万万没想到,连孩子都能是假的。 吓晕彭府尹的那封信,是月姨娘亲手写的认罪书。 她被拷问时能强撑着不松口,可惜彭鸿轩不仅身娇肉贵,还亲眼见过好几次陆府惩治下人的手段,刚被架到行刑架上就苦着求饶。 月姨娘能二十几年如一日笼络住彭府尹,靠的不只是美貌和柔顺听话。 事实上,她原本也是书香门第的小姐,与当时还是书生的彭府尹暗生情愫,约定好待来日金榜题名后,就上门提亲。 后来族中叔父犯了罪,在流放途中幸运地遇上了大赦,才留下一条命。 更幸运的是,路过淮岗县时发现县令老爷正是年少时的情郎。 二人一个迫切需要靠山,一个憋着恨意想要报复陆府,顿时如干柴烈火,搅和在了一起。 安定以后,月姨娘无法满足于藏头露尾的外室生活,恰逢她与彭夫人同一时期被诊出怀有身孕,就想出了一条恶毒的计策。 彭鸿轩出生后,彭府尹一见是儿子,毫不犹豫地动手给彭夫人催产。 一念之间,让嫡长女和外室子的人生彻底改变。 程小棠顺手在彭府尹身上练了一套针法,出来时又看到母女二人相拥而泣,尴尬地想悄悄退回去,就被眼尖的彭夫人叫住。 “栖云道长,能否给蕙儿看一下身体的状况?”彭夫人匆匆抹去眼泪,牵着女儿站起来,恳求道,“她这几年瘦了太多,不知是不是没坐好月子。” 栖云道长摆摆手,“坐下吧。棠宝,你先诊脉。” 程小棠听说过彭柔蕙数次,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看这位命运多舛的大小姐。 彭柔蕙与彭鸿轩只差了一天,今年刚十九岁。 大荣朝的读书人婚配年龄通常在二十岁以上,为了迎娶高门贵女,不少人会苦读到金榜题名后,才考虑终身大事。 彭鸿轩在外人看来,还是个潇洒肆意的少年书生。 而彭柔蕙顶着外室之女的身份,十五岁就被嫁出去,如今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师父,徒儿不太确定,您来看看吧。” 程小棠神色凝重地放开彭柔蕙的手腕,站到一旁又花了一万积分给她扫描一遍,看着脑海中的数据忍不住皱起眉头。 她第一次希望是系统突然出了故障。 老天爷怎么回事,可着一个人霍霍! 栖云道长方才就看出彭柔蕙的脸色不太正常,才让棠宝先去诊脉,又问了几个饮食上的问题,坦然道:“是消渴症。” 彭柔蕙神色平静,缓缓道:“原来是因为消渴症。” 难怪她这一年来看东西越来越模糊,还以为是哭了太多回。 彭夫人的脸色瞬间煞白,不愿意接受现实,“不可能!蕙儿没享受过一天陆家的福,怎么会得跟我祖父一样的病?” 第507章 高调逃亡 彭柔蕙拉住彭夫人的手,轻声安抚,“娘,没事的。我是你的女儿,已经是最大的福气。” 彭夫人心都快碎了,恨不能进屋打醒彭经纶。 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啊,自小受了月姨娘那么多磋磨,好不容易相认,又得了要命的病。 栖云道长听过彭柔蕙的事情,难得动了几分恻隐之心,开解道:“既然陆府有人得过消渴症,夫人就该知道此症可以用药缓解,并非绝症。” 程小棠默默在心里补充道:不是绝症,却无法治愈。 根据彭柔蕙方才回答栖云道长的内容分析,她应该是在怀孕时得了妊娠糖尿病,而后转化成二型糖尿病。 目前无法得知彭柔蕙患病的主要原因是月姨娘故意从小养胖她,还是陆府的家族病史,亦或是怀孕时饮食不得当。 总而言之,在目前的医疗条件下,必须要很小心地生活,才能避免那些可怕的并发症。 不过对于惊慌失策的病患家属,程小棠还是以安慰为主,“彭夫人,消渴症没有那么可怕,我跟师父义诊的时候见过不少。” “只要饮食得当,规律就医,平时跟普通人没有太大差别。” 彭夫人对祖父几乎没有印象,只知道他四十多岁就因病去世,陆府的重担早早压在了现在的陆老爷子肩上,因此听到消渴症就害怕。 听到程小棠这么说,她精神一振,泪眼婆娑地追问,“程小大夫,你的意思是这个病只要好好治,就不会折损阳寿?” “理论上是这样的。” 程小棠看了栖云道长一眼,见师父没有反对的意思,继续道:“还有一点,千万不要再生孩子。怀孕期间会很危险,对腹中胎儿也不好。” 彭夫人不疑有他,直接代彭柔蕙应下,“不生了,坚决不生了!” “蕙儿,你听娘的,一儿一女刚刚好。龚家那小子要敢有异议,就让他自己找人去生!” 彭柔蕙干脆道:“好,都听娘的。龚茂不听话,我就不休了他。” 彭夫人破涕为笑,嗔道:“你这孩子,口无遮拦。” 程小棠抹了把不存在的汗,可算不用再看彭夫人哭了,她就没见过眼泪这么多的人。 “彭夫人,我跟师父会整理出彭大小姐在起居饮食上需要注意的事项。尤其是吃。一定不能松懈,比吃什么药更重要。” “万龄堂的大夫你比我们熟悉,最好固定让一个大夫看诊。” 程小棠说完乖巧地看向栖云道长,等待点评。 栖云道长摸摸徒弟的脑袋,夸奖道:“不错,懂得用心琢磨了。” 消渴症的病患不宜生子这一点,之前没有大夫特别留意过。一来是消渴症患者没那么多,二来女子怀孕生子本就风险极大,有什么病都不适合。 如今棠宝专门提出来,倒是提醒了他。 程小棠露出了两个快乐的小梨涡,甜甜道:“是师父教得好。” 彭夫人不想找别的大夫,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栖云道长,程小大夫,蕙儿以后会在临安住下,若有不适,可以找您二位看病吗?” 程小棠遗憾地摇头,“不行的。我跟师父要离开临安了,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 “为何要离开?” 彭夫人下意识追问了一句,余光瞥到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外,安静的像是一尊精致雕像的萧昀舒,连忙补充道,“不方便说也没关系,我只是有些不舍。” 栖云道长斜睨了一眼萧昀舒,语气认真地解释,“因为萧小侯爷得罪了人,我们是被连累的。” 眼见师父又开始自由发挥,程小棠只得配合着改剧本,“昀舒哥哥是为了救我爹爹和四哥,才得罪了京中的贵人。唉,说到底,都是因为赌博惹的祸。” 萧昀舒被程小棠幽怨的叹气声逗得忍俊不禁,含笑道:“准备就绪,随时可以逃亡。” 程小棠怕暗示不到位,彭府的下人们领会不到位,上前握住彭夫人的手诚恳道:“彭夫人,彭大小姐,你们一定要远离赌坊和输不起的人。” “我们先逃了,有缘再见。” 彭夫人一头雾水地送走了栖云道长和程小棠,直到第二日从万龄堂收到了三页纸的医嘱,还是没想通这是怎么回事。 定安侯的唯一儿子,又是信国公的徒弟,需要怕区区一个靠裙带关系上位的文承望吗? 陆老夫人已经不指望二女儿能长出心眼来了,吩咐道:“你就记住注意一点,他们是得罪了文昭仪的兄长,别的不用管。” 彭夫人似懂非懂地点头,提起另一件事,“娘,放了彭鸿轩吧,他还要去书院读书。” “没必要让外人猜忌。” 陆老夫人冷笑,“彭经纶自己怎么不敢来求我?” 彭夫人想到声泪俱下的丈夫和重病不起的婆母,满心疲惫道:“他终究是蕙儿和玉儿的爹。” 夫妻可以恩断义绝,孩子却不能对生父不孝。 “罢了,你让他去别院接人吧。”陆老夫人意味深长道,“彭经纶攀上了昭仪娘娘的兄长,我们陆府惹不起,躲得起。” 彭府尹顺利救出最疼爱的儿子,却意外地发现月姨娘居然还活着。 他以为按照陆老夫人的脾气,一定会各种手段折磨死罪魁祸首,为女儿出一口恶气。 派人秘密打探之后,得到的理由竟是陆府顾忌月姨娘曾热情招待过文承望,结下了善缘,因此不敢下死手。 彭府尹不仅没有扬眉吐气的快感,反而生出一种无法掌控局势的恐惧。 与此同时,程小棠高调地在城中各家店铺安排逃亡前的各项事务,让文承望的名字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街头巷尾的议论中。 程家人口径一致,孩子怕了。 信国公和萧小侯爷都惹不起文承望,刚到临安就要离开避风头。背靠漕帮的宋观宇更是要撇下聆音楼,组织船队逃到海外去。 文家的权势,竟恐怖到这种地步。 第508章 绝食逼婚 说是逃亡,毕竟是做给别人看的,程小棠没什么紧迫感。 文承望人还在船上吐,晕船加上胸口的贯穿伤,没一个月不可能走到京城。 在离开之前,得先把刚到手的宝塔赌坊和万龄堂安排妥当。 宝塔赌坊很好解决,宋观宇还占着三成,大可以继续交给王掌柜来管理。程小棠只做了两点改变: 一是赌坊不再允许赌徒赊欠,有多少赌多少; 二是在大堂挂了一个匾额,上书四个大字——珍爱生命,远离赌博。 在赌坊劝戒赌,就像在烟盒上写“吸烟有害健康”一样,看到的人该怎么抽还是会抽。 程小棠不指望自己能改变赌徒,就是顺带赚点积分,劫恶济善。 事实证明,输红眼的赌徒,看到那八个字能贡献的奖励积分,丝毫不比牢里接受改造的犯人少。 程文韬因为欠下十万两的事被揍了好几顿,也没脸回新洛书院读书,就窝在宝泰赌坊养伤。 期间魏凝珠来过一趟,哭诉着魏家快被赌坊的人逼债逼得家破人亡,跪求程文韬能让宋观宇高抬贵手以。 魏老爷子被新洛书院辞退,魏举人怕名声被拖累影响到明年的春闱,已经进京赶考去了。 如今魏家只剩老弱妇孺,宋府又袖手旁观,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程文韬经过那一晚的惊吓后终于聪明了一点,在答应帮忙之前,提出迎娶魏凝珠的要求。 魏家原本看不上程文韬,魏凝珠更是连宋昭都没放在眼里,一心惦记顾大公子那样的顶级世家子弟。如今欠下十万两银子的巨款,再没那个心气儿。 宋观宇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刚使出一分手段,魏家就吓得魂飞魄散了。 第二日,魏凝珠就带着养鸡汤来探望程文韬,羞羞答答地转达祖父和娘亲应下了婚事。 程文韬终于如愿以偿,催着让爹娘去魏家提亲。 然而杨氏却死活不同意了,还没嫁过来就把她儿子迷得神魂颠倒,以后还不得翻天? 程三莲丝毫不顾念魏凝珠的几年交情,坚持不要一个娘家负债累累的嫂子,吵着让程文韬别管那十万两欠条,反正都是魏庭输掉的。 连向来脾气温软的程三牛都斩钉截铁地拒绝,让程文韬好好反省,绝不能再与魏家人有纠葛。 这下程文韬傻眼了,眼看魏凝珠被逼得要投井自尽,干脆一咬牙,也闹起了绝食。 不让他迎娶魏凝珠,他就饿死自己! 这可把杨氏心疼坏了,没两顿饭就妥协了,赶回关凌村劝说程老太,还嘱咐程三莲偷偷给程文韬送吃的。 程三牛被这对母子气得没脾气,骂也骂过,打也打过,彻底没辙了。 怎么说,程文韬也是大东家的堂兄,程小棠没发话,王掌柜不能将他扔出去。每天好声好气地供着,倒成了宝塔赌坊的一桩趣事。 重新热闹起来的赌坊还开了盘口,赌这位痴情郎能坚持几天。 “你不肯答应去提亲,我是一口水都不会喝的!” 听到敲门声,程文韬以为是程三牛去而复返,很有骨气地大声喊道,“我今天就是活活饿死,也不会放弃魏姑娘!” “绝不!” 程小棠推开门,看到的是脸色比之前更红润的程文韬,还发现了枕边的糕点屑,好笑道:“三哥,你两天没吃饭,精神头还挺好的。” 杨氏哭成那副模样,她还以为程文韬真硬气了一回。 果然,依旧是熟悉的配方。 程文韬看到程小棠眼前一亮,哀求道:“棠宝,奶奶最疼你了,你去帮我劝劝她老人家吧。” “还有我爹,他就听你的话。你行行好,救救三哥和魏姑娘吧。” 程小棠摸了摸光滑的下巴,缓缓道:“也不是不行。” 魏庭和宋昭联合起来算计程文韬欠下十万两银子,真实目的还是冲着她来的。 这笔账,还没算清楚呢。 程文韬大喜过望,顾不上装虚弱,直接从床上蹦了下来,“真的?三哥就知道棠宝最善良了,以后等你三嫂过门,一定给你包个大红包!” “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回村吧。” 程小棠抬手拦住程文韬,“不行,你不能回去。” “想得偿所愿,要听我的。” *** 关凌村,养猪场内。 信国公驰骋沙场二十多年,从尸山血海中走来,手下斩杀无数悍勇的敌方将士,仍旧无法平静地对眼前的一幕作出评价。 一百多只天真懵懂的小公猪哼哼唧唧地挤在一起,依次失去身上的小部件。 程老太在一旁热情地介绍道:“国公爷,这就是劁猪,能让猪肉不更好吃的秘诀。” “棠宝说了,越小阉割,伤口恢复得越好。还可以让猪仔们多吃猪食多长膘,最快半年就能长到一百五十斤出栏。” 她起初见到传说中战无不胜的国公爷还有些紧张,后来发现大人物也不是什么都见过。在养猪这一块,自己才是行家,说话顿时利索了许多。 信国公知道战场上的战马都是骟过的,只是第一次亲眼看到手起刀落的过程。 见萧昀舒一派波澜不惊的模样,明显早就知道程家人不仅仅是“养了一点猪”,来之前却没跟他这个师父说。 信国公恢复了沉稳的气势,望向成片的猪栏,“原来如此,老夫人能养活这么多猪,实乃女中豪杰。” “这养猪场的规模这么大,管理起来肯定不容易。” “不大不大,也就五十来亩地养些猪和鸡鸭鹅,当不起国公爷的夸奖。”程老太脸上的皱纹舒展开,乐呵呵道:“都是棠宝怕我在家无聊给置办下来的。” “我说不用整这么大,她偏不听,还说要带动大家一起养,让人人都吃上肉。” 信国公挑眉看着忙活的程小棠,赞赏道:“好志向。” 他没养过猪,却养过几十万的兵马,粗粗估算一下就能算出养这么多的家畜需要的人力和粮食根本不是普通农家富户能做到的。 难怪会被称为神农氏后人。 应寒扫过嘴角隐隐抽搐的信国公护卫们,对唯二的两名女护卫露出笑容,“鸢尾,青萝,你们不是想学刑讯吗?可以来练练手。” “真的可以吗?”鸢尾跃跃欲试,“我对医理一窍不通。” 青萝腼腆地搓搓手,“我会一些外伤治疗,可以给应姑娘打下手。” 第509章 互相伤害 程榔头这两天累得直不起腰,看到帮手就两眼放光,邀请道:“别担心,应姑娘很厉害的,只要刀子别往小猪的脖子去就行。” “我以前啥也不会,现在都能带徒弟了。” 一个丰腴的少妇背着装满药材的箩筐走过来,不满地哼道:“说谁是你徒弟呢?” “不是,我说的是虎头。”程榔头缩了缩脖子,赶紧扯开话题,“虎头过来,给姐夫按住这头猪仔的前腿,用力压住别松手。” 程大牛幸灾乐祸地哈哈笑道:“看看,咱们榔头成婚以后多稳重。” “榔头,听叔一句,怕媳妇儿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自从跟着应寒学了劁猪手艺后,程榔头就四处找活儿,因为勤劳肯干被武泰镇上卖猪肉的刘屠夫相中当女婿,如今的生计算是跟猪绑在了一起。 好处是再也不用馋肉,坏处是岳母连生五个儿子才有了小女儿,五个大舅哥们一个比一个彪悍。 程榔头只有一个在读书的弟弟,根本硬气不起来。 何况人家的姑娘不仅长的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还不嫌弃他家贫,只要了五两银子彩礼就陪嫁了十二抬嫁妆,天底下哪儿还有这么好的媳妇儿。 程榔头坚持自己是惜福,不是怕媳妇。 忙碌的养猪场工人们纷纷打趣起新婚燕尔的小两口,满是快活的氛围。 “爹,你是不是偷喝酒了?” 程小棠给一批状态不佳的小猪仔检查后,敏锐地从程大牛身上闻到了一丝酒味,绷起小脸道:“我要跟娘说去。” 程大牛的笑容一僵,“乖棠宝,爹就陪国公爷喝了一小杯,千万别跟你娘说。” “不行。” 程小棠这次相当有原则,“不遵医嘱,留下后遗症怎么办?” “棠宝说得没错,就该让玲花好好收拾你。”程老太耳尖地听到父女俩的对话,一掌拍在程大牛的后背,“多大的人了,还要闺女操心。” 程小棠纠正道:“奶奶,我是大夫,就该为病人负责。” 程老太笑眯眯地应下,“好,棠宝是最厉害的小神医,这次出远门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棠宝,爹只是受了一点皮外伤,不碍事的。”程大牛苦着脸哄闺女,“棠宝,栖云道长都说小酌怡情,酗酒才伤身。” “爹保证这个月都不喝了。” 程小棠不为所动,“师父也会说错。爹爹,你已经失去了我的信任。” 刚被程大牛调侃的程榔头咧嘴一笑,朗声回敬道:“大牛叔,回头跟婶婶诚心道歉,她肯定会原谅你的。” “棠宝放心,我以后会帮你盯着大牛叔。” 程小棠抱拳道:“多谢榔头哥。” 信国公在旁围观两个怕媳妇儿的男人互相伤害,颇有些怀念早逝的亡妻,幽幽道:“昀舒,为师传授你一个相处之道,日后成家有大用。” 遥想当年,他就是在初见相看时落了下风,后来当上国公爷都没能翻身。 “不必。” 萧昀舒毫无兴趣地拒绝,接过程小棠拎着的药箱,牵住小手柔声哄道:“棠宝,休息下再去隆平山好不好?” “我让贺远做了雪花酪冰着。” 程小棠欣然同意,笑眼弯弯地晃了晃萧昀舒的手,“好呀,那吃完我先带你去看改良后的沤肥池。” “汤爷爷要一起来嘛?” 被徒弟冷落的信国公瞬间笑开了花,慈爱中带着一丝嘚瑟,斜睨着萧昀舒道:“小棠宝盛情邀请,汤爷爷肯定要捧场。” 软糯乖巧的小丫头比冷冰冰的徒弟好上百倍。 这些天的相处,让信国公的心态从“他到时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小丫头能让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萧昀舒记在心上”变成“有没有机会跟栖云道交换徒弟带”。 他决定了,要亲自护送小棠宝前往古滇国的万寿宫。 就靠栖云道长那点只够自保的本事和萧家几个嘴上没毛的小护卫,师徒俩不知要在南疆遭多少罪。 听到吩咐的吴泰惊得瞪圆了眼睛,这还是他追随多年的国公爷么? 以前连云州不愿出,为了徒弟来临安府已经是破例。现在居然让他去准备南疆的舆图,还要找古滇国的资料。 更让他无法适应的是萧小侯爷。一天说的话比之前一个月都多,像是被人夺舍了一样,经常笑得他这个身高八尺的壮汉心里直发毛。 程家小姑娘该不是会下蛊吧? 还是说全真教有什么不外传的秘术,能让人言听计从。 罗离习以为常地拍拍吴泰的肩膀,打断他的胡思乱想,友情提醒道:“等下干活积极些,切记别露出嫌弃的表情。” 干什么活? 吴泰扭头瞅了一眼认真学劁猪的鸢尾和青萝,暗道千万别是这种造孽的活。 一个时辰后,吴泰后悔了。 程二牛不善言辞,面对信国公这样的贵人也憋不出什么恭维之词,问什么答什么,一板一眼地展示了翻堆的操作方法。 信国公被浓烈的气味熏到眼睛生疼,不愿在徒弟面前露怯,坚持听完程小棠的科普,谨慎地控制着换气的力度,吩咐道:“吴泰,带人下去帮忙,用心记下。” “这沤肥之法若普及开,定能造福万千百姓。” 有先见之明的罗离在来沤肥池之前,就跑去村里的萧宅找鲁方,美誉其名关心好兄弟。 吴泰环顾四周,除了暗卫之外,只剩他和手下的护卫。 突然之间,觉得劁猪也挺好的。 猪是猪,人是人,他完全没必要因为一时的不忍,落到铲猪粪的地步。 然而现实没有给吴泰选择,铲完猪粪还有锄禾等着他。 *** 在关凌村的日子里,程小棠白天巡视田产,晚上拉着萧昀舒一起琢磨未来三年的计划。 不出意外的话,今年的水稻亩产将会达成所未有的数量。崔县令的任期差不多到了,还不知会是谁调任钱塘县,得做两手安排。 程老太的养猪场虽然引人注目,却是最没有风险的。最关键的劁猪手艺和饲料制作,已经写在了那本《农书》里。 倒是程氏布庄可以开始出售水转大纺车的图纸,打消其他布商的觊觎。 至于藏着最多机密的萧宅,有鲁方在,谁来都是白给。 五日后,程小棠与家人和好友依依惜别,答应程天寿和程大宝会按时写信和带土特产,随后再次回到临安府,准备南下前的最后部署。 栖云道长在城里没闲着,召唤回抱朴子道长接管万龄堂,又将月出观托付给玄诚道人,干脆利落地甩下所有负担。 关凌村这几天的经历,让养尊处优的信国公涨了不少见识,还强占了萧昀舒当初买下的山。 他不懂种地,专门请庄头照看,指定要给女儿和外孙们种土豆吃。 出身世家的吴泰彻底体验了一回庄稼人的劳作,回城后再不敢浪费粮食,菜汤都要倒进碗里拌饭吃。 程小棠对吴泰的变形记成果颇为满意,想起另外一批急需改造的赌徒。 “大东家,都在这里了,一共是一百七十六名。” 王掌柜呈上一本厚厚的名册,上面除了姓名、欠款数目、家里的人口情况外,还详细地罗列了住宅和田产的估价。 按照程小棠划定的范围,能上册子的人全是倾家荡产外加卖身都还不起债的烂赌鬼。 魏庭的名字赫然在第一列。 他倒不是烂赌鬼,就是还不起十万两银子。 第510章 有备无患 程小棠满意的轻点名册,“人数够了,以后还要辛苦王掌柜费心。尤其是我那位三堂兄,胆子比较小。” 王掌柜恭敬地笑道:“大东家放心,小的一定竭尽全力。” “好,我等你的好消息。” 程小棠取出一枚令牌,熟练地画饼道:“建桥修路是积攒功德的善事,过程中就算手段强硬一些也没关系,权当是挽救失足青年。” “万一出现危急的情况,可以拿这枚令牌去找茗烟绣庄找我娘。” 这次出远门是借着惧怕文承望的名义假逃亡,保不齐会有信以为真的人,想要趁火打劫。 程小棠在的时候,觊觎程家产业的人多少得考虑她这几年积累下的声望,以及在京城有个当司农寺少卿的徒弟。 她一走,老程家人与位高权重的贵人们就隔了一层。 为此程小棠制作了不同等级的令牌,分发给各个店铺的掌柜,再将莫琛给的枢密院红色令牌交给谢玲花保管。 程大牛手上有萧昀舒给的令牌,可以调动萧家在江南一带的所有人手。 此外还有宋观宇从外祖父那里继承而来的漕帮帮众,以及顾、周、陆三家在临安府积累多年的势力。有人情和利益在,也是一份保障。 只要不是天降十万雄兵,老程家人就不会出事。 程小棠从头到尾地梳理了一遍,画出处理突发事件的流程图,“昀舒哥哥,你帮我看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事在人为,不求万无一失,但求有备无患。 这年头最麻烦的就是信息传递不方便,以她在临安府积攒的生存经验,能估算到文昭仪诞下龙胎之前不会出大乱子。 不过明年的情况,栖云道长都算不出来。 毕竟皇帝家里是真的有皇位要继承,若文昭仪顺利生下皇子,朝局都会动荡。 程小棠和栖云道长从一开始给周九夫人剖腹要特意用血祭作障眼法,到现在利用文承望送上门的把柄,都是为了避免陷入全天下最危险的皇位之争。 萧昀舒在看到被重点标出来的玉堂楼和萧宅时,眼底泛起笑意,“棠宝考虑得很周全。” “除了一个特殊的时期。” 程小棠思索片刻,击掌道:“秋闱!” “真聪明。”萧昀舒提笔添了一行小字,“不过主持秋闱的考试官都是从京中指派下来,在考场下手的可能性很低。” “需要提防的时考前这段日子,历来都有备受期待的书生由于种种意外,无法出现在考场。” 程小棠听得直点头,她二哥成为袁山长的关门弟子后,遇到的诸多刁难都是源自某些人的嫉妒。如今没了彭鸿轩这个领头人,其他人说不定要冒头。 “咱们现在就去临江书院吧!” 程小棠一推开书房的门,就能被挡在院子里的杨氏就拉着程文韬站了起来。 一旁的程三莲也殷切地望过来,笑容谄媚地抢先开口问道:“棠宝,你们是要去临江书院吗?” “我也好久没去探望二哥了,一起吧,我新做了好多提神驱蚊的香囊。”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程小棠回村一趟,差点把自家的糟心亲戚给忘了,好奇道:“三姐,你准备了多少个香囊?” 以她对程三莲的了解,肯定另有所图。 “也就二十来个,刚好够二哥分给要好的同窗。” 程三莲不敢看气势慑人的萧昀舒,说话的声音下意识变小,“我也给你和萧小侯爷做了南下路上用的,能防蛇虫鼠蚁。” 程二蓉凉凉的声音传来,没好气地看着扭捏的程三莲,“程三莲,你最好说清楚,免得送错了人。” “十两一个的成本,要是送到了胡景焕手里,你可别哭。” 程三莲的脸立马黑了,“程二蓉,这有你什么事?” 因着程文韬闹着要娶魏凝珠的事,杨氏最近都没心思管布庄的事,拉着打不精神的程三莲一起住进宝塔赌坊,时刻盯着儿子。 还是谢玲花觉得未出阁的小姑娘住在鱼龙混杂的赌坊太不像话,让一家四口住到了茗烟绣庄的后院里。 程二蓉如今跟着董大娘子和绣庄里的绣娘学绣技,大部分时间都住在临安府,听说了程文韬和程三莲的蠢事后每天照三餐骂兄妹俩蠢。 程文韬还背着十万两银子的欠款不敢反抗,程三莲也是骂不还口,搞得程二蓉很不得劲,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一看程三莲又开始回嘴,程二蓉立即火力全开,将她那点心思都给抖落出来。 其实也没什么新鲜的,为的还是给自己找如意郎君。 程三莲自从结识宋昭这位贵公子以来,狠狠花了一番心血迎合宋昭的喜好,就算骑驴找马,也是将宋昭当作第一备选的。 结果宋府竟然是面上光的空架子,欠宋观宇几万两银子都还不起。 她都觉得丢人,直接跟宋昭恩断义绝,划清界限。 因此在程文韬为了娶媳妇要死要活的当口,程三莲也想抓住程小棠离开前的最后机会,寻觅新的目标。 第511章 自家人先打起来 程小棠去临江书院是要办正事的,自然不会答应程三莲的无理要求。 程三莲和程二蓉的生辰只差了十天,性格却截然相反。一个只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一个心无旁骛学刺绣,互相看对方都像是傻子。 确定程三莲不会跟着添乱后,程二蓉不想再跟她多说一句话,风风火火地去给程小棠准备路上的换洗衣物。 程小棠也没兴趣代替杨氏的管教之责,离及笄还有两年,有的是时间让她折腾。 至于程文韬和魏凝珠的婚事,她回村第一天就说服了程老太松口,“三婶,三哥,关于去魏家提亲的事情,奶奶已经答应了。” 不等程文韬笑出声,程小棠继续道:“不过有三个条件。全部完成后家里可以拿出十万两作为聘礼,平了你和魏庭欠宋老板的赌债。” “别说三个,三十个都可以!” 程文韬兴奋地原地蹦了两下,眉开眼笑地计划起未来,“棠宝,你再让栖云道长帮我算个黄道吉日,能否极泰来的那种。” 杨氏急了,一把拉住傻儿子,“棠宝,十万两银子留着给你三哥过日子多好,怎么还真要给宋老板啊?” “魏庭算什么东西,魏凝珠嫁过来就是咱程家的人,跟魏家再没关系!” 那可是十万两雪花银,她这辈子连一万两都没见过呢。 程三莲也顾不上对萧昀舒的畏惧了,两眼放光地确认道:“棠宝,咱家什么时候有了十万两这么多银子?” 整个宋府都还不起宋观宇那八万两银子,家里居然能拿出十万给程文韬当聘礼。 天爷,原来她早就是富家小姐了! 程小棠憋住笑,一本正经道:“把养猪场、布庄、饭馆、潇湘阁卖了凑一凑,应该勉强能够吧。家里还有田地,以后日子也不会差。” “谁让三哥非魏姑娘不娶,总不能看着他殉情吧。” 陆老夫人将万龄堂送给她的消息还没传开,其他产业杨氏母女也无从而知,也就对潇湘阁卖香皂的利润有点概念。 因此程小棠这么一说,她们就信以为真了。 家里虽然有钱得超乎想象,却是要砸锅卖铁重返赤贫才能凑出来十万两银子。 程三莲这下是真急了,“那是公中的银子,凭什么给程文韬一个人当聘礼。魏凝珠不过是一个穷举人的女儿,花个三五百两就差不多了。” “我哥才不会殉情的,他之前绝食都是——” “程三莲!”程文韬赶忙打断,怒斥道:“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张口闭口都算计钱,成何体统?” “我哪里说错了?也就你把魏凝珠当做宝,十万两银子连仙女都能娶了!” “莲儿,怎么跟你哥说话的?”杨氏不轻不重地数落了一句,转头教育程文韬,“阿韬,以咱家如今的家底,没必要吊在一棵歪脖树上。” “娘还能害你不成?之前是怕你一时冲动,现在想想魏庭害得你这么惨,这门亲事不能结。” 程文韬没想到杨氏竟然临阵倒戈向着程三莲,气得指着柱子恨恨道:“娘!你再逼我,我就一头撞死,看你是要儿子还是要银子!” 程三莲冷笑,“有本事你撞啊,没人拦着!” 程小棠没想到条件都没说呢,这一家三口就自己先掐上了,赶紧将萧昀舒拉到身后,以免被横飞的唾沫星子溅到。 被她保护着的萧昀舒莞尔一笑,脸上的冰霜刹那间褪去,眼神似水般温柔澄澈。 罗离明白是自己该出手的时候了,娃娃脸一沉,喝道:“闭嘴!在小侯爷面前这般粗鲁喧哗,成何体统!” 说话间,他还做出拔刀的动作,其他护卫整齐划一地赶上,院子内的气氛陡然变得森冷,吓得三人立即停止了争吵。 程小棠这才清了清嗓子,接着之前的话说道:“你们别急,先听完奶奶说的三个条件。” “第一,三哥要在秋闱中考上举人。” “第二,提亲之前不得与魏凝珠私下见面。”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程小棠笑眯眯地打量着脸色瞬间变得难看的程文韬,“如果三哥这次没考好,也没关系,可以跟着三叔去修路。” “路修好了,照样能去提亲,不过聘礼就没那么多了。” 杨氏再生程文韬的气,也舍不得儿子受苦,“棠宝,修路是服徭役才要做的苦差事,咱家都是地主老爷了,为啥要自找苦吃?” 程小棠笑而不语,只看程文韬的态度。 原本程老太说的是考上进士,听起来跟这辈子别想了没什么区别,还是她给程文韬降低了难度。 考举人起码有一丝丝的希望。 要是这都不敢答应,那就直接去修路吧,趁早跟魏庭做伴儿。 “好,这三条我都答应!” 程文韬有生以来,在迎娶魏凝珠这件事上的执念是最深的。除了真心喜欢魏凝珠之外,心底里还有另一层隐秘的心思,谁都没告诉。 魏凝珠看不上程天福和程天禄,最后选择嫁给他。 这可能是程文韬唯一一次能赢过程天禄的机会,哪怕付出再多代价,他也不想放弃。 程小棠才不管程文韬是情根深种还是什么原因,传达完程老太开出的三个条件就算完成了之前的承诺,拉着萧昀舒就走。 师父已经算出最适宜出行的良辰吉日,她的时间可是卡着点的。 结果没走出两步,又被人喊住。 杨氏见程小棠真要走,终于说出了心里的盘算,“棠宝,那欠条不能让宋老板一笔勾销吗?” “十万两跟你三哥就没关系,让魏庭自己重新签一张也行啊。” “三婶你也是布庄的管事,怎么还这般天真。”程小棠诧异道,“商人重利,宋观宇当初临阵倒戈本就是为了更大的利益。” “他们就是看中了魏家还不起,才想要咱家来还。” “别说我跟他只是合作关系,就是亲爹亲祖父的债,他也不会少收一个铜板。” 等候多时的宋观宇适时从门外走进来,坦然承认道:“亲爹的债不能少,程老板的面子比较值钱,可以少收一百两。” 王掌柜笑容和善,对着杨氏诚恳道:“程三夫人请放心,咱们宝泰赌坊催债从不伤人性命。” “人没了,债就真的收不回来了。” 第512章 喜获四当家 程小棠见宋观宇眉眼间隐隐有喜色,就知道出海的事情有了眉目。剩余时间不多,干脆邀请他一起去钱塘县,顺道去威远镖局雇佣镖师。 宋观宇下意识看了一眼萧昀舒,很识时务地婉拒道:“聆音楼还有些琐事要处理,我相信程老板的眼光。” “等你们从县城回来后,船队的规模和整体费用就能出来一个章程。” 根据他多年训练出来的直觉,萧小侯爷一点都不欢迎他同行。 萧昀舒眉眼冷淡,“宋老板果然如棠宝所说,雷厉风行。” 踏炎军常年雄踞北境,萧家十二卫样样精通,唯独在出海贸易上没有任何经验,帮不上忙。 从九岁认识程小棠以来,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 而宋观宇在漕帮长大,虽未出过海,却精通漕运,是程小棠极为满意的合作对象。 萧昀舒这次回来,听到宋观宇名字的次数比其他人加起来还多。要不是宋观宇是二十多岁的老男人,他早就将人打包送上船,踢出东海再说。 程小棠没察觉到萧昀舒微妙的心情,还在炫耀自己的眼光,“是吧?我相中的四当家是不是超厉害,超能干?” 在这么短时间内整理出报价,宋观宇的能力比她预计中还强,果然是捡到宝了。 “嗯。”萧昀舒摸摸骄傲扬起的小脑袋,轻笑道,“大当家最厉害。” 程小棠笑眼弯弯,“那是当然的!” 大荣朝并没有海禁,之所以很少有商船出海,除了船只造价高昂外,最重要的就是很多人在船上待久了会生怪病,损耗太大。 病例太少,所有人都不知道为何会得那样的怪病,就选择不远航来规避风险。 程小棠知道所谓的怪病就是缺乏维生素导致的坏血症,自然有办法预防。这也是她展现的诚意,触动了宋观宇的野心,喜获四当家。 只要出海顺利,未来再拿出番茄、花生、辣椒等农作物的种子,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谈完出海的正事,宋观宇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转向程文韬露出笑容,“程三公子,近日可曾见过魏庭魏公子?” “没有,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缩在角落的程文韬,因为债主现身立即气短三分,不敢抬头与宋观宇和王掌柜对视。 宝塔赌坊的手段,他在闹绝食那段时间已经见识过了。 的确如王掌柜所说的那样,不会伤及人的性命,就是被盯上的人再没有自由和尊严可言。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命都是宋观宇的,告到官府去也没用。 程文韬在搬到茗烟绣庄的前一晚,壮着胆子拉上魏庭一起去阴森森的偏院门口偷听过,全是哭爹喊娘的求饶声。 那个叫惨啊,吓得魏庭第二天一早就蹲守在宋府门口堵宋昭,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宋昭现在是自身难保,倾尽全力抱的大腿被彭府尹截胡,还彻底得罪了宋观宇,让宋家失去取之不尽的钱袋子,正经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要不是秋闱在即还指望他能考出个功名,早被家法处置了。 程文韬不知道的是,这也是程小棠的吩咐。 将欠债的烂赌鬼带回宝泰赌坊收拾,一方面是让程文韬开开眼界,另一方面也是让他们能看到悬挂的牌匾,贡献点剩余价值。 起初程小棠想让那些还不起债的人上船干苦力,出海没有一年半载回不来,正好将他们与被拖累的家人们隔离开。 该分家的分家,该和离的和离,实在不行也能喘口气。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给了她一个教训:烂泥扶不上墙。 要将破罐子破摔的烂赌鬼培养成一个合格的船工,所消耗的人力物力比雇佣一个镖师都贵,这还没算上需要消耗的时间。 程文韬和魏庭听到的,就是失败的船工培训过程。 程小棠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她是想行善积德,没打算做亏本买卖。 再说赌鬼的命也是命,别看他们的爹娘妻儿现在看起来恨不得让他们死在外面,真要葬身鱼腹,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乱子。 几经波折,还是闻讯来了解情况的崔县令出手,在钱塘县划出了三条想修没来得及修到的山路,火速办好各项文书,足够修个三五年的。 修路是能算在功绩里的大好事,接任的县令必然不会拒绝。 王掌柜也很乐意,心狠手辣小半辈子,逢年过节没少往云隐寺上供香火钱,没想到能有行善的一天。 还不用花自己的银子。 所有人都很满意,除了未来要脱几层皮的欠债赌徒们。 “三哥,祝你争取考上举人。”程小棠挥挥手,告别了未来的修路工程文韬,善意提醒道,“三姐,你这阵子最好不要参加任何宴会。” “等我跟昀舒哥哥离开后,他们肯定会先挑软柿子捏。” 程三莲是不是老程家最软的软柿子不好说,肯定是胆子最小的,此后很是老实了大半年,反倒调配出不少受欢迎的新香料,小赚了一笔。 *** 驶向钱塘县的马车上,气氛有些微妙。 宋观宇懂事地没有跟着碍萧昀舒的眼,栖云道长却是特意赶来盯着爱徒。 程小棠以为师父是因为她这几天疏于学医,乖巧地给斟茶倒水,软糯道:“师父,要不要喝茶解暑?” “先放着吧。” 栖云道长傲娇地哼了一声,对于程小棠有了昀舒哥哥就忘了师父的行为很不满。 他被抱朴子那糟老头子缠着,都三天没离开万龄堂了。结果徒弟居然一直跟萧家小子东奔西跑,也不知来陪师父吃饭。 “我渴了。” 萧昀舒自然地接过茶盏,“谢谢棠宝,茶很好喝。” 程小棠开心道:“这是我自己配的解暑茶,会不会有些苦?” “不会,刚刚好。”萧昀舒取出一个特制的陶瓷瓶,眼里的笑意更深,“我有你送的糖。” “昀舒哥哥吃这么多糖,有没有牙疼过? “没有,棠宝是不是要换牙了?” 眼见两个孩子又旁若无人地聊起来,栖云道长冷冷地瞥一眼萧昀舒,道:“棠宝,为师渴了。” “道长,请。” 应寒早有准备,奉上的茶水让栖云道长的脸更黑了。 程小棠终于延迟地发觉师父的小情绪,紧急端水,一路吹彩虹屁到了钱塘县。 拜访临江书院时,正好赶上了大热闹。 第513章 没那么好心 程天禄罕见地穿了一身利落的箭袖骑装,端正地骑在马上,手握缰绳,背带箭筒长弓,看起来英气十足,宛如少年将军一般。 不过在熟悉的人看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程小棠眼看程天禄要催马跑过来,赶紧喊道:“二哥先别动,我马上过去找你!” 虽说临江书院里的马匹都是比老黄牛还温顺的好脾气,也架不住程天禄自己从马背上摔下去。 她家二哥过目不忘、落笔生花,就是平衡能力有点欠缺。 周围认出程小棠和栖云道长的人窃窃私语起来,视线触及边上的萧昀舒,又自觉移开,压低了讨论的音量。 之前与宝泰赌坊易主、连续失忆的劫匪案等事闹得沸沸扬扬,让程小棠的名声越来越响亮。 很多人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赌神转世,可以控制骰子的点数。 可惜程小棠第二日就宣布戒赌了,不管开出多少银子的赌注都打动不了她。 另外还有传言说萧小侯爷射伤了文昭仪的兄长,刚回临安又要逃出去避风头。眼看大半个月过去了,相关的人还是不慌不忙地在城里溜达。 反倒是参与其中的宋昭、彭鸿轩等人,自文承望离开后再没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两相对比之下,又引发了新一轮的猜测。 知晓内幕的人也在暗中观望,试图分析出萧昀舒是在故布疑阵还是另有隐情。 栖云道长作为真正引来狼的核心人物,却鲜少有人提及。 程天禄谨慎而缓慢地翻身下马,脚踏实地后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自信起来,大步迈向妹妹关切道:“棠宝,是不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程小棠笑眯眯地欣赏起与往日风格迥异的二哥,“没事儿,就是来看看你。” “二哥,你穿骑装真好看,不愧是咱们老程家的门面担当。” 三兄弟中,程天福最像程大牛,高大俊朗中透着让人信任的沉稳;程天寿虽然一直嚷嚷着要当又黑又壮的男子汉,五官却是最像谢玲花的。 而程天禄幸运地挑了爹娘的优点,端的是面如冠玉,俊逸出尘。 再加上在临安书院就读,哪怕还是不怎么值钱的童生,就已经有不少人家请媒婆上门说亲了,想着趁早给女儿定下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 胡里正和顾夫人也给牵过几次线,都是底蕴强过老程家数倍的书香世家的小姐。 当然,皆被谢玲花以考取功名为重的理由婉拒掉了。老程家结亲看的不是亲家的门楣,而是孩子们的心意。 儿子有没有这份心,当娘的再清楚不过。 程天禄没听过门面担当,大致能猜出是什么意思,笑着捏捏妹妹白嫩的小脸,“棠宝才是最好看的。” 栖云道长听着似曾相识的话,又斜睨了萧昀舒一眼,意味深长地笑道:“棠宝的哥哥们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说话都很像。” 他刻意在哥哥两个字上加重了音量,提醒萧昀舒别生出不轨之心。 萧昀舒不为所动,坦然地跟着程小棠喊哥哥,“二哥,我师父可还在书院?” 反正他比程天禄小,早喊晚喊都一样。 程天禄只是无心儿女私情,却并非懵懂无知的孩童,听到二哥两个字的眼神都变了,默默牵住了妹妹的小手,“国公爷马上就来,这场骑射比试就是由他担任主考官。” 正说着,身穿鸦青色劲装的信国公骑着爱驹潇洒入场,所到之处,响起阵阵欢呼声。 程小棠惊讶得瞪圆了眼睛,“汤爷爷原来这么受读书人欢迎嘛?” 燕乐安凑过来解释道:“小棠宝不知道了吧,国公爷可是战无不胜的传说!吾等虽是书生,却也有报效家国的雄心壮志。” 信国公从关凌村回来后就去了临江书院与老友叙旧,抽出了时间指点了书院的武夫子们几下,就让他们心服口服地跟在屁股后面端茶递水。 书院的少年才子们见惯了才华横溢的文人墨客,却是初次见识金戈铁马的豪气,对信国公崇拜到无以复加。 袁山长见学生们情绪过于澎湃,静不下心学习备考,干脆就请信国公主持一场骑射比试。 意在散一散年少轻狂的劲头,别真以为弃笔从戎就是下一个信国公、定安侯了。 然而某些少年却以为这是袁山长在给自己制造机会,更加激动了。 燕乐安就是其中之一,巴拉巴拉铺垫了半天,才羞涩地提起真正的目的,“棠宝,天禄说你们过几天要南下,缺不缺精通音律的同伴?” “不是我自夸,君子六艺中唯有乐这一门,我自入学以来每年都是头筹,连顾知予都甘拜下风。” 萧昀舒冷漠的一口回绝,“不缺。” 燕乐安来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被萧昀舒拒绝也不气馁,转而说服程小棠,“小棠宝,栖云道长,你们再考虑考虑呗。我可以学《玉音法事》给你们伴乐。” “长路漫漫,再好的风景也会看腻的。” 他已经写好离家出走的书信,随时能够背上行囊,追随信国公游历大江南北。 程小棠可不想带燕家这位娇生惯养的贵公子,友情提醒道:“燕六公子,秋闱还剩不到一个月。” “棠宝别理他。”程天禄语气温和道,“他敢走出书院一步,我就告诉燕府。” 燕乐安哭丧着脸,控诉道:“天禄兄,你好狠的心。” 信国公策马绕场一圈,收获无数欢呼,却发现自家徒弟眼皮都没抬一下,不满道:“昀舒,过来做为师的副考官。” “这些天光顾着玩,太过懈怠了。” 程天禄体贴地让出自己的马,“小侯爷,骑马过去快一些。” 他正好有话要问妹妹,不适合有外人在场。 栖云道长悠哉游哉地骑着马路过,语气格外轻快,“小侯爷走吧,别打扰兄妹叙旧。” “道长先请。”萧昀舒牵住马避让开,环视一周后眸底划过暗芒: 他就知道,汤老头没那么好心。 萧昀舒接着翻身上马的间隙,给罗离下了指示,垂眸说话时带上一丝委屈,“棠宝,高台上看得清楚。” 程小棠笑容灿烂,道:“那你帮我占一个最好的位置。” “好。”萧昀舒眉眼微弯,不见他手上如何动作,之前温顺软绵的马突然精神起来,瞬间超过了前面的栖云道长。 栖云道长冷不丁被扬了一脸灰尘,气得策马直追,“萧昀舒!尊师重道懂不懂!” 可惜演武场太小,栖云道长刚发力,萧昀舒就已经抵达高台处,转身抬手就止住了险些撞上去的黑色骏马,“道长,小心。” “留影的性子急,经不得激。” 栖云道长这才想起自己骑的马是罗离牵过来的,一甩袖袍,凹出一个仙风道骨的淡漠表情,冷冷道:“多谢萧施主提点。” 看回头在路上他怎么收拾这个臭小子。 燕乐安望着萧昀舒轻松随意的姿态,满脸都写着羡慕,“真好,能得到国公爷的悉心教导,训马都这么威风潇洒。” 程小棠孝顺地替栖云道长挽尊道:“我师父经常跟昀舒哥哥这么玩。” 顾知予的骑术是书院中最好的,特意过来嘲笑燕乐安,“燕小六,你就死了那份心吧。” “萧小侯爷三岁就学骑射,六岁已经能围猎草原狼。有珠玉在前,国公爷绝对看不上你这样的资质愚钝的高龄弟子。” 燕乐安怒道:“什么高龄?小爷我是风华正茂的翩翩少年郎!” 二人又开始实力悬殊的互怼,顾知予稳占上风,燕乐安屡败屡战,程天禄见怪不怪地拉着妹妹走到一边去说悄悄话。 应寒亦步亦趋地跟着,在程天禄看过来的时候解释道:“演武场西北角有埋伏。” 第514章 唯一的知音 程天禄正要抬头,应寒就提醒道:“别看。” “负责潜伏的人眼力极佳,若是连续有人望向西北方向,会被发现。” 程小棠紧张地搓搓手,迅速在系统商场中选定出现在山脚下不会太突兀的飞禽野兽,蛇虫鼠蚁,随时准备将埋伏的人吓出来。 “应姐姐,是哪方势力的人?冲着我们来的吗?” 应寒看了眼高台之上的信国公和萧昀舒,露出笑容道:“没事儿了,不出意外的话,那里都是国公爷的人。” 程小棠拍拍受惊的小心脏,“我就说汤爷爷宝刀未老,不会如此疏忽。” 话虽如此,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会发生危险,应寒也不会让程天禄和程小棠离开视线范围。 顶多是隔开三丈的距离,给兄妹俩一点私人空间,假装听不到。 不过程小棠早就将应寒当作未来舅妈,没有刻意压低音量,“二哥,你要跟我说什么呀?” 程天禄眸光温柔,细致地给妹妹整理凌乱的发丝,嘱咐道:“出门在外别贪凉,认真吃饭,好好睡觉,多写信回来保平安。” 程小棠爽快地应下,“好哒!二哥也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跟陌生人出去玩,不要让吃食离开视线。” “还有,考试前一定要好好检查衣物,别被人动了手脚。” “昀舒哥哥已经跟袁山长说好了,让两名护卫作为护卫住进书院中。若是有什么意外,你可以完全信任他们。” 程小棠就是为了程天禄的安全跑来临江书院,事无巨细地将路上想到的潜在危险和对应的安排全说了一遍,听得不远处的应寒忍不住翘起嘴角。 最后,程小棠摸出那边沈三公子送的匕首,郑重道:“二哥,你拿着防身!” 沈家出品的匕首,除了削铁如泥之外,最重要的是在关键时刻能充当请救兵的信物。 县里能有多少人认得出来不好说,威远镖局的总镖头肯定会认。 程天禄无奈又宠溺地笑道:“棠宝放心,二哥一定保护会好自己,考取功名。” 他刚说了一句就只剩下点头应是的份儿,根本没机会引入正题。不过以妹妹对萧昀舒的信任程度,那些话还是与栖云道长说更合适。 “二哥,你不用有压力,咱家现在有钱供读书人。” 程小棠看到远处的考场已经准备好,意犹未尽地总结道,“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别的都是身外之物。” 程天禄含笑牵着妹妹往回走,温和地应道:“好,都听棠宝的。” 临江书院的学子本质上还是文弱书生,会射箭的很多,会骑马的也不少,能骑在马上射箭的就只有那么一小撮。 因此信国公准备的考试就简单地分为两部分:原地射十箭和骑马绕场一圈后射三箭。 程天禄很有自知之明,只报名参加了原地射箭的部分。程小棠瞅着靶子的距离比她平时练武摆得近许多,跃跃欲试地想要一试身手。 她之前都是跟萧崇、应寒这样的高手比试,还没机会感受在普通人中的水平。 顾知予眼看程小棠一个还没有弓长得高的奶团子竟然拉得动弓弦,笑着打趣道:“小棠宝,要不要哥哥抱你去前——” 逗孩子的话刚说到一半,一只箭以极快的速度冲着他的脸破空而来。 顾知予甚至连躲闪的反应都做不出,就听到一声闷响,方才的布头箭正中铜锣的中心。 “顾大公子,慎言。” 萧昀舒面无表情地收回弓,声音冷冽如冰,“比试即将开始,请回到位置上。” 顾知予背脊挺直,勉强维持住世家贵公子的仪态,不跟小孩子一般计较。转过身才后怕地摸了摸脸,还好没破相,不然全天下的姑娘们都要心碎的。 燕乐安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顾知予,让你别乱跑了。” 程天禄心念微转,摸摸妹妹的头问道:“棠宝,会不会觉得害怕?” “怕什么?”程小棠对萧昀舒招招手,示意玩会儿再去找他,“二哥,比试要用书院统一的弓箭嘛,可不可以用自己的?” 程天禄微微叹气,“没什么,小心伤到手。” 果然该去找栖云道长促膝长谈,那才是他唯一的知音。 比试正式开启,少年们身穿利落的劲装一字排开,拉弓射箭时很是意气风发,宛如初升的朝阳。 可惜脸上的笑容很快就随着落到地上的箭数增加而减少,这箭靶是不是太远了? 等下,箭靶在动! 第515章 书院遇袭 临江书院的学子们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神中确认箭靶确实在晃动,应该说是左右移动。 信国公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高台之上传来,“继续,观察箭靶移动的规律。” 栖云道长闲适地倚靠在椅子上,不甚同情道:“国公爷,您老对这些孩子们的要求太高了,死靶都射不中红心,更别提活靶了。” 一个个傻眼的样子,还挺逗的。 袁山长对此表示很满意,这就是他要的效果。礼、乐、射、御、书、数,射箭是为了强身健体,不宜过度热衷。 萧昀舒作为临时被任命的副考官,毫不在意考生们会不会受到打击这种小事,手上的旗子一挥,靶子的移动速度瞬间加快。 事已至此,燕乐安等人也只能硬着头皮射完手里十支箭。 因为平时没有射过这样的活靶,最后但凡有三支箭射中靶子的都算是佼佼者。 顾知予下苦功练过的骑射,适应起来比其他人快得多,七中一红心,轻轻松松地拔得头筹,总算挽回了之前的颜面。 他瞬间又恢复了潇洒,笑着打趣道:“小棠宝,你二哥不善此道,要不要顾大哥教你?” “包教包会,起码能射中三箭。” 程天禄发挥得很稳定,只有一箭堪堪射中了靶子的边缘,此刻很有危机意识地远离顾知予,以免萧昀舒误伤无辜。 程小棠对着顾知予甜甜一笑,手上是萧崇为她量身打造的小弓箭,拉满弓弦,一箭正中靶心。 第二箭,第三箭,全部射中了拳头大的红色圆心。 “我已经可以射中三箭了。” 软糯清亮的童音,无情地射穿了顾知予和燕乐安脆弱的心灵。 不,应该说整个临江书院的少男心,都被一个看起来娇软可爱的小姑娘三箭击碎。 哪怕是程天禄超常发挥,他们都不会这么受打击。 栖云道长看到程小棠三箭连中红心,精神瞬间抖擞,坐着了身子矜持地夸奖道:“乖徒弟,干得不错。” 信国公也是眼前一亮,客观地点评道:“小棠宝在箭术上颇有天分,快赶上老夫小时候了。” 萧昀舒凝视着眉眼弯弯的程小棠,淡淡道:“信国公出身昌黎汤氏,自小身体羸弱,三岁方会走路,十五岁时初入兵营,连弓都拉不开。” 这句话来自一个以信国公为原型的说书本子,在大江南北的茶楼中极受欢迎,经久不衰。 正因如此,燕乐安等人才会格外崇拜信国公,从文弱书生变成威震四方的常胜将军,绝对是弃文从武的传奇。 信国公也有耳闻,还亲自乔装去茶楼听过,对自己在这个本子中百折不挠的伟岸形象还算满意。他现在只是个没有实权的富贵国公爷,不担心声望过高。 但被徒弟用来拆台,就没那么愉快了。 “无稽之谈,不足为信。” 信国公轻咳两声,起身敛容高声宣布,“书院的头筹之外,再加设一个彩头,任何人都可以参加。” “第一场就由程小棠获得,可有异议?” 三支箭还插在靶子的红心上呢,自然没人有脸提出异议,反而很感激信国公通情达理,没让小姑娘直接拿了头筹。 顾知予拿到取头筹的彩头时,感受到四周微妙的眼神,生平第一次觉得拿头筹比倒数第一还丢脸。 程小棠就比他开心多了,抱着锦盒脆声道:“多谢国公爷。” 信国公一脸慈祥,朗声笑道:“这是你应得的。” 袁山长只想让学生们静下心来,可不舍得让他们受伤,在骑射开始前沉声提醒道:“第二场骑射比试,切记量力而为。” “读圣贤书,造福万千百姓,才是你们要做的事情。” 秋闱在即,能考进临江书院的少年都被家里人寄予厚望,但凡有所磕碰,就要再等三年。 学子们纷纷应是,当即就有十来人放弃了第二场骑射比试。 燕乐安不想错过在邢国公面前展示的机会,试探着问程小棠,“棠宝妹妹,你会骑马吗?” 程小棠轻快道:“会呀。” “棠宝——” “但我只有骑大白兔才能射得准。”程小棠善解人意地补充了一句,“这里的马都太高啦。” 她在很久以前最擅长的用的打猎工具就是复合弓,重启一轮后师从萧崇、应寒这样的顶级高手,除了力气不足外,基本能保持十发九中的水准。 赢燕乐安这些的人算是胜之不武,也没啥难度。 看在程天禄的面子上,程小棠也不会再下场打击人。 尚在自我怀疑的顾知予闻言眼睛一亮,“燕小六,比试马上开始了,咱们快去准备吧。” “顾知予,你不是说不参加了吗?” 燕乐安气急,顾知予下场的话,他肯定拿不到第一了。 “什么时候?你听错了。” “你是不是听到棠宝的话才改变主意的?见风使舵,根本不是君子所为!” 两个人吵吵闹闹地离开,顾知予的几位好友也跟着起哄,还有人大着胆子去检查三个靶子。 还好,是固定的。 就是正中的红心比活靶小了一大圈,难度肉眼可见的提升。 程天禄的骑术与箭术水平差不多,无意,跟着程小棠一起上了高台,拜见几位长辈后悠闲地看热闹。 高手过招固然精彩,菜鸡互啄也别有一番趣味。 程小棠看得津津有味,顺便观察着西北角的动静,灵动的大眼睛眨了眨,软糯道:“昀舒哥哥,你要不要去玩一下?” 萧昀舒默契地含笑应下,“好。” 萧昀舒向来对程小棠有求必应,信国公第一次还被徒弟判若两人的笑容震惊过,到现在已经习以为常,往后一靠笑道:“小棠宝觉得射箭好玩吗?” 程小棠两个小梨涡里满是笑意,“好玩!我喜欢练射箭,比练字好玩多了。” “当然,最喜欢的还是跟着师父学医术和占卜!” 栖云道长满意地勾起嘴角,“乖徒儿,来师父这边坐着看。” 程小棠坐下后,又看了一眼西北方向,转回头正好对上信国公那双洞察秋毫的眼睛。 糟糕,被发现了。 不等程小棠想出说辞,信国公又像什么都没发现一样移开视线,点评起骑射比试,“老袁,顾家小子和他那几个好友的底子还不错。” “要是他们这次秋闱落榜,可以去投身踏炎军。” 袁山长没忍住,瞪了一眼信国公,“那是吴中顾氏的嫡长孙,你让他去军营里打滚?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老夫就不留你了。” 信国公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子不语怪力乱神,老袁你怎么还不如我这个粗人?” 程小棠听着两位老友开始交流感情,有些怀疑自己之前是看错了。 “棠宝来,让他们师徒玩去。”栖云道长懒洋洋地摸出龟甲,“咱们练一下六爻,算算看谁会赢。” 程小棠敛容正色,虔诚地握着龟甲摇出三枚铜钱,连续六次后,卦象显示为兑卦。 兑卦为泽,互利双赢,乃是上上卦。 栖云道长又问了几个相关的卦象,满意地颔首,“不错,这些天没偷懒。” 程小棠记得很熟,却是照本宣科,还没领悟其中诀窍,虚心求教道:“师父,要是我以后给人占卜出了这样的卦象,要怎么解释才显得高深莫测?” 栖云道长的视线从技惊四座的萧昀舒扫到稳如泰山的信国公,修长的手指轻点桌案,“云山雾绕,方为上道。” “怎么解卦,不要看卦象,要看是谁找你算卦。” 程小棠豁然贯通,正要试着解读卦象给师父点评,就看到数十名骑兵从西北方向的山坡上冒了出来,以万钧之势冲向演武场。 “抓活的,缴械不杀!” “缴械不杀!” 演武场的护院们刚上前阻拦,就被秋风扫落叶般放倒,不知生死。 地上的血泊慢慢变大,背着弓箭的学子们吓得呆若木鸡,听到一声“跑”后,才尖叫着四散逃窜。 第516章 毫无征兆地停止 燕乐安慌乱间从马上跌落,被一只手稳稳地扶住,吓得声音都在颤抖,“多谢壮士。” 罗离沉声提醒道:“燕六公子,你有弓箭。” 燕乐安慌乱地往高台处跑,想要居高临下地射杀那些闯入书院的歹徒,却发现上面已经被占领,信国公和袁山长等人不知所踪。 每一个出口都有躺在血泊中的尸体,整个演武场都是受惊的同窗在乱跑,根本瞄不准人。 而那些追击的人根本没将他们手上的弓箭看在眼里,手持长刀,轻松地放倒冲上去对抗的护院和小厮。 心神俱乱之下,没人发觉在眼皮底下倒下的人没有出血。 萧昀舒一箭射向带着领头的匪首,对方灵活地避开,粗犷的笑声响彻全场,“萧小侯爷?来得好!一起拿下!” 罗离振臂高呼,“留活口,给我上!” 双方犹如仇人相见,打得难舍难分,仿佛惊雷般在柔弱的书生们耳边响起。 有人跑到力竭平地摔倒,有人捂住耳朵紧闭双眼蹲下来不敢看,还有当场晕倒被拖走的,燕乐安六神无主,不知道该先救谁。 “燕乐安!过来!” 顾知予的脸色凝重,与好友们背靠背围成一个圈,浑身僵硬的搭弓指着凶残的狂徒。 他们几人有些拳脚功夫,实在不行,一起投降活下来的概率更大。 这些人光天化日之下袭击全是世家子弟的临江书院,不知是什么目的,竟然连长相不屑于遮掩。 燕乐安赶紧跑过去抱团,却差点被不知哪儿飞来的流箭射中。 幸好萧昀舒及时出现,一把拎住他的后脖领往顾知予的方向一扔,“别乱动。” 而那名害怕到闭眼乱射箭的学生,终于下一刻获得心灵上的平静,安详地被手刀劈晕过去。 顾知予险些被燕乐安砸到脸,手忙脚乱地接住一百多斤的负担,四处张望着焦急道:“小侯爷,棠宝他们不见了!” 萧昀舒冷冷道:“管好你自己。” 说完,他抢了一把刀,再次冲上前对战匪首。 顾知予手都麻了,始终不敢放箭。 不是他胆子小,实在是眼熟的肉盾太多了,以他的能力完全抓不准时机。 燕乐安更不敢用别人的命来验证自己的箭术,干脆把弓扔到地上,两手各抓一支箭,等对方走到攻击范围内就肉搏。 铛—— 铛—— 铛—— 铜锣连续响了三声,演武场内的金属撞击声瞬间消失,只剩下几个人的尖叫求饶声。 突如其来的袭击,毫无征兆地停止了。 从开始到结束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顾知予警惕地望着刚才还生死相搏的歹徒们,像是收到了什么讯息,毫不恋战地撤退,还带走里散落在地上的物件。 很多人还没反应过来,环视四周疑惑道:“救兵来了?我怎么没看到?” “我也没看到啊,难道是天兵?” 萧昀舒翻身上马,淡淡道:“穷寇莫追。” 萧家护卫们训练有素,真的就放任那些法外狂徒离开,开始清理躺在地上的自己人,还让开了守住的南门出口,一个都没拦。 顾知予福灵心至,震惊地盯着萧昀舒,“你们是一伙的?” 萧昀舒眼皮都没抬一下,目标明确地前往演武场旁的东厢房。 “顾大公子可别恩将仇报。” 罗离眼圈上青了一大块,嘴角流着血,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我们为了救你们拼死拼活,只是不想追过去落入陷阱而已”。 燕乐安看到罗离就跟看到亲爹一样,感激涕零地上前扶住人,“罗护卫,您辛苦了。” “顾知予这人打小就没心没肺,您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顾知予被说得脸上一热,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整个袭击像是一场梦,醒来什么也没发生。他刚才已经想好要怎么厚葬英勇护主的小厮,走近看去发现躺在一起的几人只是被打晕,身上连皮肉伤都有。 然而其他人都在感谢仗义出手的萧家护卫们,他也不能破坏氛围。 眼见劫后余生的同窗们越说越激动,甚至抱头痛哭,顾知予才不得不开口提醒道:“袁山长和国公爷不见了!” 之前每个人都在奋力逃命,此刻才想起高台上的袁山长和信国公,赶紧跑上高台检查。 却在台阶上看到大片的血迹,顿时面如死灰。 第517章 月黑风高逃亡夜 混乱中,顾知予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冲向了演出场的北门。 倒在血泊中的两具“尸体”胸口规律地起伏着,看起来睡得很踏实。 “顾大公子,你怎么又乱跑?”燕乐安怕顾知予有危险,呼哧带喘地跟了上来,看到顾知予踩着血泊去碰尸体,惊呼道:“住手!” “死者为大,你怎么连这个忌讳都不懂?” 顾知予拍开燕乐安的手,高冷地呵斥道:“睁大眼睛看清楚,蠢货。” 其他人陆续赶来,终于延迟地领悟到顾知予之前的怀疑:看起来凶穷极恶的歹徒,动起手来比学监都仁慈。 那些在演武场倒下的护院小厮以及因为乱射箭被缴械的学子,不知何时被人三五成堆地凑到了一起。 经验证,全部只是昏迷,使劲按住人中就能醒过来,除了脖子痛和轻微磕碰擦伤之外,只有一个人的脚脖子肿了,醒来后不断地痛呼。 据这名最倒霉的傅小公子回忆,他先是被慌不择路的徐四公子撞倒,又被紧随其后的徐家小厮踩中脚脖子,这才惨遭重创。 徐四公子拒不承认,傅小公子的小厮怕回去受罚,自然不肯罢休,吵成了一团。 顾知予临时主持大局,对着哭哭啼啼的同窗地呵斥道:“都别吵了!受伤的坐好,没受伤的站到一边,大惊小怪的样子不觉得丢脸吗?” 燕乐安下意识寻找依靠,“我罗大哥呢?” 众人这才发现萧家护卫随着萧小侯爷的离开,也如潮水退去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徒留弱小无助又可怜的他们。 “大夫来了,有受伤的人排好队。” 临江书院的两名武夫子姗姗来迟,身后是十名拎着药箱的大夫和药童,一看就是早有准备。 “孟夫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山长和国公爷现在何处?栖云道长和程天禄兄妹也参与了吗?萧小侯爷又去了哪里?” 感觉被愚弄的少年人越想越气,问题一个接一个,孟夫子却板着脸一言不发,只让大夫给学生们检查。 他怕一开口,就憋不住笑。 虽然没有亲眼见证孩子们被吓得鸡飞狗跳的模样,那些惨叫声却穿透了墙壁,传到了他们待命的屋里。 而此时的袁山长还在冲着信国公破口大骂,“汤本初,你这是胡闹!草菅人命!” “万一出什么意外,你让我拿什么跟孩子的爹娘交代?” 信国公理不直气也壮,“不是你说那些孩子太浮躁,想让他们冷静一些?你现在出去问问,保管没人再想弃文从武。” “你还敢让人用刀!” 说到这,信国公更有底气了,“那是在给我自己的徒弟做特训,你不信回头问问,一下都没冲着你的学生砍。” 还不是萧昀舒来了,吴泰不会亲自带队,只打算让人从山上冲进来吓唬一圈,点到为止。 制造血泊的想法,也是在看到栖云道长后临时起意,快马加鞭从最近的村里买来的,费了不少功夫。 信国公讲述过程时,还投出了些许邀功的意味。 袁山长被气得说不出话,栖云道长难得善良的打圆场,安慰道:“袁施主别急,现在还没人来请贫道,应当是无碍。” 托信国公的福,他看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好戏,带上这对师徒南下或许会比想象中有趣。 萧昀舒比信国公懂事,替师父向袁山长道歉,免得给老人家气出好歹。 程小棠乖巧地跟着道歉,殷勤地给惊怒交加的袁山长诊脉,“袁爷爷,这是我师父做的静心丸,您老吃一颗安神。” 她之前默认袁山长是信国公的同谋,结果整个高台上,只有可怜的老山长一人毫不知情,还以为萧昀舒下去参加比试就是信国公所谓的大打击。 吴泰带人冲进来时,袁山长急得差点冲下台,被信国公拉着离开时还挣扎着要与学生共患难。 初衷虽然有点歪,却是一片慈爱之心。 程天禄孝顺地给袁山长递水,“师父,慢些服用。” 袁山长看着小徒弟坦然的神色,打消了心底的疑惑,这孩子肯定也不知情。 胡景焕战战兢兢地等信国公和袁山长的争执,才小声问程小棠的近况,“棠宝,你不会真要离开临安吧?” 他既不会射箭,也不会骑马,两场比试都没报名,就想着趁难得不用上课去探望程小棠。 这些天关于文承望、萧昀舒以及程小棠的传言波谲云诡,每天都有新的说法。临江书院并非与世隔绝,反而因为世家子弟众多,比百姓更热衷于此。 要不是胡景焕与程天禄相熟能知道真实的情况,早就按耐不住了。 他走到一半才得知程小棠跑来了临江书院,又带着小厮匆匆赶回来,正巧赶上了演武场遇袭。 程小棠跟胡景焕许久不见,三言两语说完接下来的计划,就聊起了家常。 胡景乾、胡景坤两兄弟的学业,胡景善的消渴症,胡里正办的养猪场胡氏学堂专门开设的农学课等等。 二人聊得不亦乐乎,萧昀舒偶尔提一两个问题,自然而然地融入其中。 程天禄则在不动声色地观察萧昀舒的表情和小动作,毫不意外地再次验证了心中的猜测。 他几年前就隐约察觉到萧昀舒对妹妹的过分关注。当然,萧昀舒也未从在人前掩饰过,还将应寒等人留在关凌村照顾程小棠。 程天禄很欣赏萧昀舒的品性和才能,只是觉得他生性淡漠,习惯以自我为中心,或许能成就大业,却不是良配。 齐大非偶,程天禄不希望妹妹受一丝委屈,最好是招赘上门,让全家把关。 不过从今天的种种表现看来,萧昀舒这一年多的改变不仅是外表,各方面都有了不同的成长。 “二哥,你说呢?” 程小棠说得兴起,想问程天禄的意见,“在咱们村里开一个学堂,只在农闲时开班授课,教学生们用《农书》识字。” 程天禄回过神,含笑道:“好主意。” 骑射比试发生了这么大的意外,自然不能再继续。 孟夫子得到指示后,宣布这次袭击是不明人士针对萧小侯爷而来,与临江书院无关,并转达第二日所有人休养一天的好消息。 难得放假,顾知予等人却高兴不起来,摩拳擦掌等着程天禄出现。 他不敢质问袁山长和信国公,萧小侯爷又把小棠宝带走了,剩下知道真相的只有程天禄。 然而程天禄向来软硬不吃,任由顾知予和燕乐安等人如何套话,都不为所动,一心只读圣贤书。 袁山长重新出现时,只字不提演武场遇袭的真正原因,督促所有人将重心放到秋闱上。 事分轻重缓急,书院内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演武场冷清了好一阵子。 直到各府突然派人来书院探望孩子,四处打听临江书院遇袭时的伤亡,众人才得知自己也成了以讹传讹的一部分。 传言中,那些悍匪光天化日之下闯入演武场,是要给萧昀舒一个毕生难忘的教训。 双方激战三个时辰,血流成河,若不是信国公及时赶到,还不知要死多少萧家护卫才能护住萧昀舒的性命。 一击未成,他们还不肯罢休,竟然分散埋伏在萧府和月出观,实施了第二次攻击,所幸被挡在了门外,并未造成太大的人员伤亡。 萧小侯爷和栖云道长师徒不堪其扰,趁着月黑风高的深夜,南下逃亡。 相比来时的高调,走得悄无声息。 沿路遭遇了第三次伏击,还是第二日进城卖货的周边百姓发现路边有大片大片的血,吓得去衙门报案,继而发现了各种打斗痕迹。 能在临安府逼迫信国公和萧小侯爷出逃,幕后主使呼之欲出。 彭府尹脸色铁青地听完心腹打探到的市井流言,猛地一挥手,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上,“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第518章 谁在散布谣言 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同样的疑问,浮现在瘦了一大圈的文承望心里。 他身上的伤还没养好,颠簸劳累好不容易抵达沧州,刚落地就惊闻噩耗。他在船上晕得七荤八素时,外面居然把他传成了仗势欺人的混世魔王。 文承望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给本官去查!是谁在散布谣言!” 郑大夫在江边长大,坐船相当于休假,精神奕奕地安慰道:“文大人切勿太过伤神,对伤口恢复不利。” 文承望的脸色顿时又白了几分,一路上因为这个啰嗦的大夫吃都吃不好,要不是因为沿途不方便换别的大夫,早就让他滚蛋了。 这种水平居然还要五两银子一天,简直就是宰冤大头,幸好不用他付银子。 “走,去沧州最好的医馆!” 文承望现在整个人云里雾里,想不通传言中屡次追杀信国公和萧小侯爷的到底是谁,唯一能做的就是立刻换掉糟心的郑大夫。 郑大夫身上有新东家给的傍身盘缠,不怕被文承望赶走,老神在在地跟在后面,寻摸着带什么土特产带回去。 与此同时,距离沧州一千多里的程小棠也在看土特产。 “昀舒哥哥,你看这个碧螺春怎么样?”程小棠不太会品茶,“送给白老夫子和抱朴子师兄喝。” 老程家在南方待了好几年,也没改过来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习惯。喝茶也是捧起大茶缸子一顿猛喝当解渴,没培养出品茶的风雅。 萧昀舒在茶铺伙计紧张的视线下,接过茶盏轻抿一口,给出中肯的评价,“尚可,炒茶的手法有些特色。” 能摆在外面的茶叶,自然不会是珍品,胜在风味。 程小棠听到这话有些迟疑,“只是尚可啊......” 他们一行人以逃亡的名义连夜离开临安府,已经用急行军的速度走了五百多里路,大老远带东西回去的费用可不低,空间有限。 当然,急行的是信国公和萧昀舒,沿途制造了好几次对抗,留下的痕迹全是扣在文承望身上的黑锅。 程小棠跟着栖云道长走的完全是游山玩水的路线。 七八月的天气还很炎热,师徒俩只在早上和傍晚赶路,中间大把时间要么坐在树荫下拿负伤的护卫们练习处理外伤的手法,要么在路边的茶铺做义诊。 信国公到底年事已高,很快就加入悠闲的阵营中,打发吴泰等人作为爱徒的陪练。 萧昀舒见程小棠犹豫不决,笑道:“我们可以再看看别家。” 听到这话,茶叶铺掌柜一把推开没眼力见的伙计,脸上堆满笑容道:“二位客官,小店还有品质顶好的碧螺春,每年只产二十斤,别处绝对没有!” 他迎来送往多年,眼力不是小伙计能比的,他看得出眼前的少年和小姑娘虽然衣着简练,周身的气场却绝非普通人家。 干脆拿出了镇店之宝,下血本亲手泡了一壶让贵客品鉴。 程小棠细品之下,也尝出了区别,好奇道:“为什么只产二十斤?” 掌柜见二人听到价钱后也没有出言挑剔,就知道这桩买卖十有八九是成了,喜笑颜开道:“好叫贵人知道,这一款碧螺春是由百年茶树产的,总共只有二十四株。” 难得碰上出手阔绰的外地人,一笔能赚出一个月的盈利。 萧昀舒眸色微沉,冷淡道:“多少年?” “应该快到八十年了。”掌柜对上萧昀舒毫无情绪的眼睛,心头猛地一跳,电光火石之间选择坦诚,干笑两声道,“哈哈,茶铺里都是这么说的。” “那二十七株茶叶树在我爷爷小时候就在了,肯定有七十年。” 程小棠眨了眨眼,遗憾道:“原来没有一百年呀,那价钱是不是也该少两成?”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茶铺掌柜非常识时务地收起大赚一笔的心思,还送了不少其他茶叶当添头,恭敬地送到门口,“贵人们慢走,有需要常来。” 程小棠笑眯眯地摆手,“多谢掌柜的赠品,祝您生意兴隆哦。” 眼看着人拐进了另一家店铺,掌柜才狠狠松了一口气,摸着银票压惊。 伙计懂事地奉上平时掌柜舍不得喝的碧螺春,虚心问道:“掌柜的,刚才那两人是什么来头啊?” 掌柜摇摇头,“没见过,反正不好惹。” 第519章 真话没人信 没过多久,茶铺掌柜的猜测就得到了验证。 知州大人亲自接见了所有招待过程小棠一行人的店铺掌柜,仔细询问他们何时进的店,买了何物,状态如何,何时离开。 众人误以为自己在无意中放跑了朝廷钦犯,扑通跪倒在地喊冤枉,竞相自陈清白,直说那两天的客人太多没印象。 知府大人只得透露出信国公和萧昀舒的身份,耐着性子解释道:“本官仰慕国公爷多年,可惜无缘拜见,故而请诸位前来询问一二。” “萧小侯爷是国公爷的徒弟,想来最了解师徒的喜好。” 这番解释漏洞很多,掌柜们却不敢表露出半分疑惑,搜肠刮肚地将所有记得的细节都描绘了一遍,不敢有半分隐瞒。 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信国公再大,也大不过他们头顶着的知府大人。 走出衙门后,众掌柜小声地议论起信国公和萧小侯爷是不是真如传闻所言,是为了躲避文昭仪的兄长才南下。 唯有粮铺掌柜的重点在程小棠身上,扼腕叹息道:“原来那位道爷喊的棠宝就是神农氏后人程小棠!” “难怪对粮食的亩产和价格那么了解,太可惜了,我还有很多问题想讨教。” “那是谁?”茶叶铺掌柜还在回味自己当初慧眼识贵人的机智,努力思索道,“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程小棠!做出了水车、秧马、打谷机、手摇鼓风机,发现了土豆,教人发豆芽、劁猪,把沤肥时间缩短了一大半!编出《农书》的神农氏后人!” 粮铺掌柜深感无语地剜了茶铺掌柜一眼,道:“我说老杨,你不会卖了十几年茶叶就忘了怎么种地吧?” 他们是同一个村出来的,没什么读书的天分,早早就进城给人做账房。好不容易站稳脚跟不用辛苦种地,可祖上的根儿还在地里。 茶铺掌柜恍然道:“原来是她呀!怪不得......” 粮铺掌柜等了半天没下文,忍不住追问道:“怪不得什么?” “老张,你爹怎么教你的?”茶铺掌柜左顾右盼,小声道,“别好奇,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呸呸呸!懒得跟你废话,我要回去做买卖了。” 粮铺掌柜没好气地挥走晦气,想到程小棠买走的稻种和麦种,脚上生风,迫不及待地回去研究有什么奥秘。 其他掌柜缓过劲儿来,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招揽生意的主意。 一时间,满城皆是信国公赞不绝口的酒,萧小侯爷吃了又吃的佳肴,栖云道长亲口传授的药方,以及程小棠祝福过的粮食种子。 知府得知后,恨不能一个头变两个大,狠狠惩治了一番虚假宣传的店铺,再将整理好的密信寄回京城。 随着时间的推移,信国公和萧昀舒被文承望逼得离开临安府一事传得越来越浮夸,什么踏平临江书院、血洗萧府、千里追杀等,不一而足。 以至于他弄丢圣旨、赌博狎妓、收受贿赂等罪状,都变成了小事, 朝野上下无不震惊。 定安侯连写十二封奏折,弹劾文承望仗势欺人,想让他萧家绝后动摇军心,其心可诛。 御史们闻风而动,每天铆足了劲弹劾文家人,从文承望、文承望他爹再到真的目标文昭仪,罗列的罪状摞起来能有一人高。 文昭仪受宠不过短短数月,腹中胎儿尚不知男女,文家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狂风骤雨般的攻击打趴下。 皇帝舍不得动文昭仪,借故贬斥了时任鸿胪寺卿的文老爷子,再下令严查文承望在临安府到底犯下了什么天怒人怨的罪行。 一边是宠妃,一边是封疆大吏,这桩差事没人敢接,落到了大理寺少卿的手里。 文承望刚到京城就被押送到大理寺,差点没被扣在头上的罪名吓死。 他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追杀萧昀舒。退一万步说,就算有过那个念头,事实上受重伤的也只有他! 文承望百口莫辩,说的全是真话,却没人相信。 最后寄希望于负责审问他的沈家三公子,能看在有共同敌人的份上网开一面。 他听说那年西南一带雪灾的时候,萧昀舒假装跟栖云道长和程小棠去受灾的州县义诊,实则是为了抓到玄甲军私藏铁矿。 最后还是沈三公子技高一筹,抢先上交铁矿,还将江陵府府尹等数十名与沈家作对的官员拉下马。 两家之前结下的仇,可比他被萧家护卫射了一箭大得多。 “还得是京城百姓有想象力。” 程小棠一边处理种子,一边听萧昀舒读信,乐得眼睛弯成月牙,“不知牢里的蒋府尹听到后,会作何感情。” 明明是皇帝为了打压沈家搞出来的连锁反应,却被歪曲成踏炎军与玄甲军之间的争斗。 想来就像她坑文承望一样,背后少不了有心人的引导。 萧昀舒含笑道:“蒋兴丘去年被贬为陵州知州,消息大概没有京城灵通。” 信国公长居北方,不怎么关心南方的官员,听到熟悉的名字来了兴致,“蒋兴丘?可是蒋盛之子?” 那还算是他的老熟人。 栖云道长老气横秋地感慨道:“就是他,虎父犬子,一代不如一代。” 第520章 别想有翻身之日 雪灾那会儿,程小棠最远只到过平许县,对江陵府的蒋府尹没什么印象,就记得他为了避免处理棘手的情况,特意跑去偏远的佘山镇。 留守江陵府的范通判奉蒋府尹的命令,阻拦枢密院的缘边都巡检使追击伪装成流寇的刺客。 一举得罪了沈家和枢密院,还正好撞上了铁矿所在地,连幕后黑手都怀疑他的动机,最后被委任为钦差的曹乐贤押送回京。 没想到居然只是从正三品知府被贬为从四品知州,虽然任职的位置偏了些,好歹也是一州最大的官。 比她预计中的下场好太多了。 栖云道长见徒弟面露不解之色,抢在萧昀舒之前开口解释道:“蒋兴丘有个好爹,舍掉忠勤伯的爵位替儿子请罪。” 蒋家在京城不算高门大户,蒋兴丘的父亲蒋盛之所以能被封爵,是用命换来的。 先帝五十大寿时,有刺客伪装成舞女行刺,蒋盛扑上去挡住了致命的一刀,太医花了三天才救回性命。 伤愈后蒋盛元气大伤,即便被封为世袭罔替的忠勤伯,也没有再出现在朝堂。 没想到好不容易换来的世袭荣光,毁在了最看重的嫡长子身上。得亏蒋兴丘的确没犯下什么重罪,皇帝才大事化小,让他去偏远之地反省。 若能将民风彪悍的陵州治理好,或许还有机会重返京城。 蒋盛对此感恩戴德,狠下心陪儿子一起去岭南任职,离京前亲自上萧府、沈府、枢密院赔礼道歉。不管有几分真心,面上都做到了礼仪周全。 程小棠点评道:“坑爹的儿子。” 信国公听着熟稔的语气,诧异地打量着看起来三十左右的栖云道长,“道长今年贵庚?” 蒋盛跟他是同龄人,救驾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小辈们总是听说过,也不该描述得像是亲临现场一般。 难道全真教真有什么保养的秘术? 栖云道长浅浅一笑,高深莫测道:“短短数十载而已。” “三十六。”萧昀舒淡淡道,“今年是本命年。” 吴泰刚经过一番苦战躺在地上休息,脑子跟不上说话的速度,脱口而出道:“道长是在本命年啊,难怪这么倒霉。” 明明是医者仁心,为周九夫人做剖腹产救下了一大两小三条性命,却惹出无穷无尽的麻烦。 鸢尾扔了一大块粗布盖住他的脸,“少说两句。” 程小棠笑眼弯弯道:“今年也是昀舒哥哥的本命年哦,负负得正,咱们接下来肯定要走大运啦。” 栖云道长琢磨了一下负负得正,转嗔为喜,随手将药糊在吴泰受伤的胳膊上,“棠宝说得好,不愧是为师的徒弟,悟性与凡夫俗子不可同日而语。” “此消彼长,该倒霉的是别人。” 说话间,树林中传来几声闷响,应寒和青萝一人拖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走出来,“是五皇子瑞王的人。” 他们一路走来没有刻意隐藏行踪,暗中窥伺的人不在少数。栖云道长和程小棠的马车走走停停,偶尔在路边的茶肆做义诊,本就没打算甩开那些人。 关于文承望的传言已经达到了效果,无需在做什么,自有说书先生们添砖加瓦。 然而胆敢靠近百丈之内偷袭的,还是第一次。 萧昀舒眸光微冷,“曹乐谨,王贵妃。” 信国公听完后眉头微皱,意味深长道:“那位文昭仪的确不是普通人,这么快就找到了结盟的对象。” “来得正好。” 正好吴泰他们已经用得差不多了,有人送上门给萧昀舒陪练,倒是省了他再去召唤老部下送新人来。 青萝惭愧的行礼恳求道:“我学艺不精,没止住血,还请道长出手相助。” “别灰心,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应寒安慰道,“是这小子的身体跟普通人不太一样。” 程小棠立即扔下种子,兴奋地冲了上去,“师父,先让我试试!” 栖云道长对徒弟的积极好学很欣慰,“去吧,有为师在,只管放手去做,死不了人。” 程小棠快乐地点头,有师父作为后盾就是有安全感。 信国公闲着无事,站到一旁围观萧昀舒给程小棠打下手,不由得感慨道:“道长收了个好徒弟。” 之前处理自己人受的轻微外伤时还看不出程小棠的医术水平,如今只见一双小手落针、止血、缝合极为利落,丝毫不逊于经验老道的军医。 栖云道长矜持的谦虚道:“国公爷不必太过忧虑,您老的徒弟的资质虽然比棠宝差了些,比下还是有余的。” “多费些心,以后未必不能成才。” 这话信国公就不爱听了,维护起千挑万选才得来的徒弟,“道长此言差矣,人各有长,亦有其短。” 萧昀舒直接拆台,“棠宝没有短处。” 信国公好险没被逆徒气个倒仰,怒道:“那你就多跟人家学学!” 萧昀舒展示手中经过处理的羊肠线,坦然道:“在学。” 信国公被噎得无言以对,眼不见为净地坐回树下闭目养神,小声嘟囔着,“女儿这样,徒弟也这样,也不知随了谁。” 八字还没一撇,就被人吃得死死的,这辈子别想有翻身之日了。 不过这些天相处下来,他不得不承认,跟程小棠在一起的萧昀舒,才展露出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虽然言行是比以前叛逆许多,信国公表面上不满,心里却是相当受用,还有点开心。 这才是他想要的师徒感情,而不是古板的尊师重道。 信国公活了六十多年,见过许多天赋异禀的人。像如今的定安侯,在十几岁时就表现出了远超同龄人的作战天赋。 萧昀舒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性情却冷漠到不似萧家人,继续发展下去甚至不适合成为一军统帅。 信国公一生为国为民征战沙场,不想临老培养出朝廷的隐患。 他也不能怪萧昀舒冷心冷情,生于战场,未满周岁就失去了生母,刚懂事又送走了养大自己的祖父,任谁都不可能长成阳光开朗的少年。 惜才又谨慎的信国公最初决定将徒弟扣在常宁城训练,就有磨炼心性的目的。 结果事与愿违,没逼出萧昀舒的真情流露,还险些让大外孙被附近州县官员的弹劾奏折给埋了。 幸好定安侯足够了解儿子,及时来信劝信国公顺着孩子的喜好因材施教。 萧昀舒的喜好很简单,就是跟程小棠在一起,不管做什么。 暮色降临,一群人习惯了在野外幕天席地的生活,熟练地在山谷内布置晚上睡觉的床铺和火堆。 程小棠处理完俘虏的伤口,决定今晚要给大家补充些维生素,“汤爷爷,我们要去挖野菜啦。您要一起去嘛?” 信国公睁开眼,就看到萧昀舒和程小棠背着背篓,手拎小锄头,乐道:“走,老夫给你们打野味吃。” 有程小棠在,野菜和野味要多少有多少,还挖出了意外之喜。 第521章 赶路暂停,采矿开启 栖云道长轻捻着程小棠筛出来的砂石,颔首道:“没错,是丹砂。” 谁都没想到,平平无奇的小山谷里竟然隐藏着丹砂矿。或许是前些天的暴雨冲刷掉表层,轻易就被挖出来了。 “哇!发财啦!”程小棠脸上的小梨涡里满是笑意,“师父,丹砂是不是很贵呀?” 果然是负负得正,栖云道长和萧昀舒两个正值本命年的人凑到一起,挖野菜都能挖到炼丹必备的丹砂。 她为了改造工具一直想着寻找炭脉和石油,忘了洪州一带的南方正是盛产丹砂的地形,这可真是天降横财,不收都说不过去。 当今圣上出于对道教的扶持,并不限制道士自行开采丹砂。 “还真是巧。” 在场唯一有开采权的栖云道长眉梢微挑,邪魅笑道:“棠宝,这片山头归咱们师徒俩了。” 信国公对丹砂没兴趣,更在意萧昀舒所说的“上有丹砂者,下有黄金”这句话。他是不差钱,但世上谁能不爱金子呢? 第二日一早,萧昀舒就派人出去打探丹矿所在山脉的归属。地下有矿的土地一般都比较贫瘠,再加上远离水源,通常都是无主之地。 幸运再一次眷顾了栖云道长,这片丹矿所在地没有主人,是登记在洪州衙门的荒地。 政策与钱塘县一样,任何有户籍的百姓都可以申请开垦,衙门还会提供一定量的种子和农具,前三年免除田税。 众人达成一致:赶路暂停,挖矿开启。 为了名正言顺开采丹砂,栖云道长带着程小棠前去洪州拜访了身为万寿宫观主的师侄,告知洪州境内的丹砂矿一事。同时挂单在万寿宫,坐实正经道士的身份。 随后再去衙门报备,以免有人得知丹矿的消息生出不该有歹念。 一切就绪后,不管是信国公的精英部下,还是萧家十二卫,全部成为程小棠手下的临时矿工,漫山遍野地寻找痕迹。 即便在表层挖出了丹砂,要找准真正的丹矿,以最少的人力物力开采丹矿,也非一朝一夕能做到。 花这么大力气,不全是为了丹砂。 程小棠心里最惦记的是云州那条炭脉,挖丹矿更多是想测试书上学到的挖矿方式。目前积分不够,还只能查阅前三章,拼凑再多本书都有些不够用。 距离一亿积分的小目标还有一半,她短期内也想不出能迅速达到的方法。 除非让皇帝下圣旨,给每家每户发一本《农书》。 可惜那要花的银钱将是一笔天文数字,就算皇帝舍得,户部愿意,朝廷也没那个财力,只能靠着百文书局和身居司农寺少卿的曹乐贤慢慢推广。 程小棠斟酌数日,考虑到开采丹矿的危险,最终决定斥巨资兑换出安全作业的工具,再将鲁大师从关凌村喊来一起研究。 积分花掉还能赚回来,安全稳妥更重要。 为了避风头来到距离京城两千多里的洪州已经足够安全,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山中无岁月,转眼就到了九月。程天禄不负众望,先是通过院试成为秀才,又在乡试中一举夺魁,拿下了解元。 他们老程家现在有了自家的举人老爷,再也不是任人欺负的普通农户,算是一只脚迈进了士族的行列。 同时考中举人的还有顾知予和超常发挥的燕乐安,已经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进京赶考。 顾氏和燕氏都有族人在京为官,早些去能提前适应京城的水土,比千里迢迢赶考的考生们多一分胜算。 老程家在京城没有亲戚,旧相识却不少。萧府,沈府以及崔府,纷纷来信邀请程天禄住到府上。 程天禄一一婉拒,言明要在明天春天与袁山长一起北上。他想借着赶考的契机,调和师父跟师兄闵侍郎之间的矛盾。 齐明朗的考运稍逊一筹,止步乡试。不过能考中秀才功名,程二牛和王氏夫妻俩已经很满意,紧锣密鼓地将婚事给办了,凑一个双喜临门。 至于程文韬,临时抱佛脚的作用有限,只勉强通过了童生试,与同病相怜的魏庭一起,在朱掌柜的监督下修路还债。 杨氏再心疼也只敢对着程三牛哭哭啼啼,生怕宋观宇一个不高兴,要带着程文韬一起出海。 另一桩喜事是白嫣终于出了孝期,正式与程天福定下亲事。家里人一致商量好等程小棠回临安后,再挑选成婚的黄道吉日。 随着彭府尹升任京兆府尹又在短短半个月内犯错被贬,临安府迎来了全新的府尹及其心腹,之前发生的种种都如烟雾般消散。 老程家人种地的种地,养猪的养猪,做买卖也没人敢为难,重归平静的日子。 程小棠的采矿事业也在平稳发展,还没有正式开挖,消息已经逐渐传播开。有信国公和萧小侯爷坐镇,再是利欲熏心的人也得掂量下自己的分量。 能称得上威胁的唯有在隔壁州就藩的瑞王,自从收到萧昀舒送去的丰厚回礼后,已经许久没有动静,大概是懂事了。 在山中住得越久,信国公越是被程小棠展现出来的各种本事所震惊,甚至有些相信起神农氏传人的说法。 发现丹矿可以说是机缘巧合,找得到能吃的野菜野果也说得过去。 可是比吴泰这些征战多年的老兵还会辨认方向,既懂预测天气,又能精准地避开蛇虫鼠蚁的窝巢挑选安营扎寨的高地,实在有些超出信国公的认知。 不知道的,还以为程小棠是洪州当地的老猎户。 起初众人听程小棠指挥是带着哄孩子的心态,后来就发现跟着棠宝有肉吃。 “昀舒,你跟为师说实话,是在哪里遇上的小棠宝?” 信国公端详着刚搭建好的临时住所,完全相信程小棠一个人也能在山里活得好好的,像是上辈子在野外长大。 萧昀舒熟练地用削尖的炭条在地图上标注挖过的坑点,言简意赅地答道:“荒地。” “废话!”信国公当然听过萧昀舒和程小棠第一次见面的故事,没好气道,“我是问你当时有没有什么异象!” 萧昀舒抬起头,偏淡的眸色透着复杂,“师父,切勿迷信。” 栖云道长施施然路过,“国公爷,” 程小棠煞有其事地解释道:“汤爷爷,我从有记忆以来就在逃荒,从阳川县逃荒到钱塘县,每天都要担心饿死渴死,这才培养了野外生存的能力。” “那时候哪怕挖出一块山药、抓到一只老鼠都能救一家人的命,记忆特别深刻。” 信国公听着程小棠用稚嫩的小嗓音忆苦思甜,有种莫名的喜感,不信也得信,毕竟这是唯一的解释。 大概是因为逃荒的路比行军的路更难走,一年能当十年用。 等到改良后的采矿设备初具雏形,已是寒冬腊月。 洪州的冬天虽然比临安府暖和,山里的地还是冻得很结实,并非开采丹砂的好时节。腊八当日,风餐露宿的一行人终于进城休息。 栖云道长做东,在最大的酒楼犒劳辛苦的众人。 与此同时,被圈起来的丹矿附近出现了一批鬼鬼祟祟的人。 第522章 从嘴里抢肉 留守的守卫不动声色地看着那群衣衫褴褛的人在丹矿边上绕来绕去,时而跪地磕头,时而双手向上,嘴里念叨着不知何处的方言。 音调与洪州本地人相似,与官话有相同之处,听多了倒也能分辨出“丹砂”、“大巫”、“山神”之类的词汇。 丹矿外有栅栏和警示木牌,这些人虽然神神叨叨的,却没有靠近,只远远地露宿在山里。 因此护卫们并未驱除,而是派人进城去报信的同时增加了一班巡逻。 程小棠一觉睡醒后才从萧昀舒那里得知丹矿附近出现了奇怪的人,罗远和鸢尾已经前去探查,就没有太放在心上。 萧昀舒熟练地给程小棠梳了一个精致可爱的垂挂髻,温声道:“我们离开后,很多人就按捺不住了。” 这些天在山里探矿,所有人的装束都是以方便活动为主。程小棠总是顶着一个道童发髻,如今精心打扮起来,多了几分小姑娘的娇憨可爱。 程小棠晃了晃漂亮的垂挂髻,想起一句话,“身怀宝藏,总会遇见恶狼。” 说完,她绕着同样精心打扮过的萧昀舒转了一圈,笑出了两个甜甜的小梨涡,“天气这么好,咱们去逛街吧!” 萧昀舒莞尔,牵住程小棠的手,“好,先吃一点早饭垫垫肚子。” 丹砂并不比黄金珍贵,也不如铜铁实用,医用价值并非无可替代,最引人觊觎的无非是可以用来炼丹。 皇帝笃信道教,不断在大江南北兴建道观,求仙问道的人自然越来越多,对丹药的需求与日俱增,丹砂的价格也随之飙升。 按照大荣律,除工部的官员外,只有道教中人有权开采丹矿。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就像官盐之外的私盐屡禁不止一样,在巨额利润的驱使下,丹砂同样有暗中的流通渠道。 洪州城内香火最旺盛的万寿宫也有炼丹,却不是有钱就能买到。 现任观主冲虚子师从正阳子,乃是抱朴子道长的师兄,也就是栖云道长的便宜师侄,程小棠的便宜师兄。 冲虚子道长所学是正统的全真教传承,讲究内丹与外丹双修,很排斥放纵自身却指望磕丹药来实现长生不老乃至羽化登仙的不良风气。 栖云道长占了一半,吃肉喝酒毫不顾忌,也不指望成仙。 冲虚子道长心中颇有微词,却碍于尊师重道,不便规劝比自己小了两轮的师叔。 反倒是栖云道长自己在万寿宫住得不自在,尤其是小酌两杯就要面对各种震惊的眼神,好像他喝不是酒而是穿肠毒药。 没两天就带着徒弟搬到了萧昀舒新买的宅子里,跟信国公把酒言欢,享受久违的悠闲日子。 信国公这段时间上山下坑,在栖云道长和程小棠的调养下,身子骨反而比以前更硬朗,骂起京中派来的工部主事那叫一个中气十足。 “本公唯一的徒弟被那文家小儿逼迫得逃亡至此,多亏栖云道长师徒一路相助,怎么到某些人的眼里就成了阴谋?” “协助?是监视吧!” 工部主事大冷天吓得冒出一层冷汗,恳切道:“国公爷息怒,下官绝没有这个意思。” “丹矿开采绝非易事,尚书大人派下官前来只是提供一些经验。” 信国公冷哼一声,“冠冕堂皇的话就不必说了。本公也不为难你,开矿之前别再去丹矿附近探头探脑,年后自会让你交差。” 工部主事抹了把额角的汗,赶紧行礼告退,“多谢国公爷体谅。” 这趟来洪州的差事,工部上下推来推去花了大半个月,最终落在他头上的那一刻,家里老父亲都哭了。 皇帝派他前来,不仅要探查信国公和萧小侯爷的真实情况,还要带丹砂回去。 京中有传言,栖云道长有通天祈雨之能,程小棠又福缘深厚,师父二人发现的丹矿必然能开采出受神灵眷顾的上当丹砂。 然而皇帝金口玉言,不可能出尔反尔抢占了洪州的丹矿,就让工部尚书想办法。 工部尚书能有什么办法,无非是拉着户部的人琢磨针对丹矿再增加一层税,然而刚在朝堂上提出来,就被破格上朝的钦天监监正喷了回去。 如今天下丹矿有一半以上都是道观的,加税就是从他们道士嘴里抢肉。 钦天监监正能言会道,引经据典,硬是让皇帝也担心此举会得罪各大道观供奉的三清天尊,最终不了了之。 工部主事赶了一个多月的路,还是没想出解决的方法,只能硬着头皮忽悠。 栖云道长望着落荒而逃的工部主事,早就看穿他的目的,扯了扯嘴角道:“想贪贫道的丹砂,也不怕炼出来的丹药吃坏肚子。” “道长,慎言。” 信国公对当今圣上虽有诸多不满,面上还是保持着应有的敬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曾主事所言也有几分道理。” 皇帝不能明抢,有的是人为君分忧,到时候层出不穷的手段咬不死人也能恶心人。 他与栖云道长相处数月,深知此人潇洒肆意,行事不拘小节,实在不是能避开那些陷害的性格。 “国公爷且放宽心,本山人自有妙计。” 栖云道长悠闲地倒了两杯酒,想起半天没看到两个孩子了,“棠宝和昀舒呢?才休息几天,心就玩野了。” “师叔祖,小师叔与萧施主去看店铺了。” 一个年轻道士恭敬地答道,“小师叔说会在晚膳前回来,让您老饮酒不要超过二两。” 第523章 立于不败之地 “小棠宝真孝顺。”信国公爽朗地大笑,“道长来,干了今天最后一杯。” 栖云道长一饮而尽,起身的同时收起酒坛,“国公爷,贫道方才在医术上有了新的感悟,对您老的旧伤大有裨益。” “施针之前,戒酒七日。” 信国公立马急眼,“什么旧伤,老夫不治了!” “不行。昀舒这孩子孝顺,将您的身体托付给贫道,贫道自然要竭尽全力。” 栖云道长端出主治大夫的威严,不容置疑地收好信国公最爱的太白酒,煞有其事地喊上年轻道士,“明真,准备笔墨纸砚。” 两位师父互相伤害之时,程小棠拉着萧昀舒逛到了心仪的铺子。 铺子位于洪州城内最有名的两个书院之间,两楼楼房带一个可以住人的小院子,目前仍是一家经营三十来年的茶馆。 下午时分,正是品茶听书的好时候,茶馆内连一个客人都没有,伙计毫无干劲地趴在桌上。 罗离去附近打听了一圈,原来是因为老东家去世,三个读过书的儿子都不想做迎来送往的买卖,迫不及待想卖掉分家。 赶走说书先生后,三兄弟合伙掏钱请了一个会泡茶的跑堂,不论盈亏都三人均分。 读书人本就不会做买卖,生意越差,茶水的品质就越低,如此往复的恶性循环。去年险些让一个老夫子腹泻道虚脱,名声彻底坏了。 如今挂在牙行一年多,价格一降再降,都无人问津。 程小棠在茶馆里巡视了一圈,因为以茶为主,搭配的茶点也没什么油烟味,整个铺子若要改成百文书局,不需要太多的变动。 临安府的百文书局步入正轨后,程小棠陆续又在峪州、庆苍州、云州、尉州、常宁城、棣州宁寿县、老家阳川县等六个州县开办了百文书局,洪州这家将是第九家。 依旧是主推一百文钱一本的《农书》,提供免费的笔墨纸张,允许所有人自行抄录《农书》的篇章。 经过众人的实践,如今也总结出了九页纸就能提炼出来的摘要。 识字的读书人与种地老手配合,不花钱就能学到所有程小棠想要交给农民的知识点。 本该朝廷来做的教化之事,让一个民间的书局做了。 皇帝很乐意不花钱,有些官员却不这么想,暗中派人去撺掇人捣乱。 再加上一些占便宜没够的人,要么假装在开头抄错字想顺走纸张带回家用,要么抄了书再高价卖给其他地方的人。 然而这些人很快就发现不管怎么折腾都是在做无用功。 每日能抄的书页就那么多,费再多劲都不如正经给农民抄书赚钱来得轻松,还能得一个好名声。 程小棠一说要改成百文书局,消息灵通的牙人就认出了眼前这个矜贵可爱的小姑娘就是大名鼎鼎的程小棠,而身旁这位精致如画的冷漠少年,自然就是萧小侯爷。 他瞬间放弃先抬价再让人砍价的套路,报出了三兄弟能接受的最低价。 如今谁人不知,栖云道长在荒山野岭发现了丹砂矿,这几年指不定都会住在洪州,能结下善缘是求之不得的天赐良机。 程小棠从商的时间不长,过手的铺子却不少,略一估算就知道给的是实价。 她也不纠结,当场就让牙人喊来三兄弟签订契书,再去衙门缴纳契税,在新房契上盖好红印。 整个流程无比丝滑,不到半个时辰,茶馆易主。 洪州的知州大人得知后,还特意派手下的司田参军来问程小棠需不要衙门派人帮忙。 不怪他这般热情急切,洪州境内的山多地少,仅有的耕地土壤也不肥沃。但凡遇上什么天灾,就得饿死一批人。 程小棠要是愿意在开采丹砂的同时,挪出一点时间教会当地农户们精耕细作,提升粮食的亩产,知州大人甚至愿意自掏腰包给她建一座生祠。 白捡的政绩,谁不想要。 不指望能像崔县令那样连升三级,也可以比肩峪州的于知州,靠着紧跟钱塘县的步调劝课农桑,任期满后换到好山好水的地方待几年。 “多谢知州大人的好意,我还应付得来。” 程小棠以后还要跟知州衙门打交道,没把话说死,客气道:“他日有困难,一定会上门求助。” 司田参军听说过程小棠的不少事迹,亲眼看到传奇人物竟然是跟孙女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宴请的话愣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至于邀请萧昀舒,他压根就没想过。 参军好歹是个七品地方官,还是要面子的,不会自讨没趣。 萧昀舒对洪州官员的知情识趣颇为满意,牵着程小棠慢慢溜达回家。腊月的日头短,回到家里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隐没在夜色中。 这次南下带的护卫众多,又有久住的打算,萧昀舒买下了一个五进三跨带着练武场的院子,据说前任主人也是武将出身。 信国公眼看徒弟花钱不眨眼的模样,深深感悟到武将跟武将之间的差距。 他贵为国公,再宠爱女儿,也没有攒出让她随手买豪宅的家底。 又听说程小棠出门一趟就买了个铺子,要在洪州继续开那个卖多少本《农书》就亏多少钱的百文书局,信国公忍不住好奇道:“棠宝,你是不是还会点金矿?” 程小棠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道:“同一个天下,同一个梦想。” 赚钱不易,她也想过上点石成金的日子。 可惜系统商城第一级提供吃喝,第二级提供药物,第三级提供工具,还未激活的第四级提供书籍,明摆着不会有真金白银。 信国公被逗得直乐,豪气道:“银子不够花就跟汤爷爷说,别亏待自己。” 萧昀舒:“不用,我有钱。” 程小棠:“都不用,我最有钱。” 软糯稚嫩的小嗓音掷地有声,让在场的两位长辈都沉默了。 萧昀舒笑意映入眸底,“嗯。我的也是棠宝的。” 信国公第一次嫌弃徒弟话多,转而问起百文书局的事情。真要长久做下去,得让朝廷出点钱才是。 事实上,百文书局立于不败之地的核心原因很简单: 不赚钱。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用来混淆外人的视听。 程小棠爱积分也爱白花花的银子,做好事从不亏待自己。 单单毛竹纸能赚回来的利润,就能覆盖掉《农书》花费的纸墨,每家店完全负担得起一个掌柜、一个账房再加上三个伙计的配置。 随着《农书》的名气传播开,从第二家百文书局开始,选址就不再是昂贵的闹市区,而是以经济实惠的书院附近为主。 既能节省购置店铺的成本,又方便家境贫寒的学子抄书补贴家用。 程小棠现在不用担心百文书局的盈利问题,每日数着增长的积分入睡。奖励积分不会显示缘由,她可以根据涨幅来推断。 农闲时节,最大的积分来源应该是《农书》的受益者和牢里的犯人。 所以在腊月二十五的生辰当天,程小棠醒来发现从一个时辰前开始猛涨的积分,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之前好像也有过这样的阶段,奖励信息的名字一看就不是汉人。 是谁在偷偷传播她的美名? 第524章 只有一个解释 躺着赚积分是好事,但不知来源到底无法安心。 程小棠翻身起床,顾不上洗漱随便套了一身外衣就跑去书房,翻出之前摘抄过百来个异域名字的名册,与系统的奖励信息对照检查。 有关键字检索起来也方便,像孛儿·合赤温的积分就从的二十八分降到了十八积分。 类似这样未曾蒙面却因程小棠的行为而获益,且明确知道该感激的对象是程小棠的情况,系统都会判定为行为宠爱。 十八积分算是很低的数字,比鸢尾、青萝这样把程小棠当主子看待的护卫还要低上一大截。 程小棠知道游牧部落的孛儿家族跟踏炎军有着数代积累的血海深仇,双方的斥候能打探到的消息不多,就先放到一边,默默等待。 不出所料的话,生辰这天应该只是个开始。 “棠宝,这些名字有何问题?” 萧昀舒轻敲了三下书房门,等程小棠招手才走进来,“起这么早,是没睡好吗?” 住到城里号称是休息,信国公也没放下对徒弟的训练,反而在师徒感情渐入佳境后越发严格起来。 萧昀舒每日卯时必须出现在演武场,练习完刀枪棍剑的基础功后,才能用早饭。 早上要花两个时辰与吴泰各带领数十名护卫对抗练习阵法,用过午饭后则是与信国公学习兵法,风雨无阻,严格控制作息。 与之成鲜明对比的是栖云道长带徒弟的随心所欲。 师徒二人睡到自然醒,吃饱喝足后再慢悠悠地谈天说地,时不时出门支个小摊子,不定是卜卦还是治病。 这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散漫,看得信国公直摇头,嫌弃栖云道长身为师父不尽职。 对此栖云道长对此只有一个解释:年轻。 两个字将信国公堵得无话可说,越发起早贪黑,势要将毕生所学在最短的时间内传授给萧昀舒。 深受其害的萧昀舒默默在心中给栖云道长记上一本,为了早日出师全盘接受,只要求在程小棠生辰这日放假休息。 程小棠见萧昀舒还有些喘,拿着名册带他坐到榻上一起看,“我还不知道是什么问题。从未见过这些名字的主人,却出现在脑海里。” “不过你别担心,应该不是坏事。” 她没法解释系统奖励的事情,只当做玄学力量来描述,“可能是我的某个崇拜者,在北境之外的部落里发光发热。” 萧昀舒顺了下程小棠毛糙翘起的碎发,“已经有人混入柔然,最迟春天就会有消息。” 他之前听到孛儿·合赤温的名字,就写信庆苍州找定安侯帮忙。 有踏炎军驻守北疆,孛儿·合赤温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千里之外的临安府,除非有更大的势力成为其中的桥梁。 萧昀舒当初在云隐寺身受重伤时,程小棠曾经在佛前曾经许诺百万功德救了他。至此以后,就将行善积德挂在嘴边,个中玄妙他能推测出几分。 但被蛮夷所推崇,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却并非好事。 “不急,等春耕之后再琢磨。” 程小棠难得早起,正好抓到了壮丁,笑眯眯道:“昀舒哥哥,陪我抄两两份书吧。” 这次南下,她带的最多的就是各种书籍,而且都是放在明面上。 沿途只要进城就会去书铺采买没见过的孤本,顺便将自己从系统商城提炼出的知识点提炼成断章残页,拓印做旧、再混入其中。 最初决定离开临安府的时候只有一个目的地,栖云道长只是挑了能挂靠的万寿宫,程小棠也没想好除了跟师父学医和攒积分外还要做些什么。 后来萧昀舒带着信国公一起加入,收尾的事情也不用她操心了。 程小棠买书更多是找机会为了分享一些超越现有生产水平又没那么难实现的知识,润物细无声地影响身边人的认知。 她个人能力有限,就算以后解锁了四级商城的书籍也不可能一股脑将所有领先于现有水平的技术都拿出来。 给出一些发散思维的方向,启发像鲁方这样的专业大师,才长久之计。 无心插柳,发现丹矿后程小棠从好几个书箱里“翻出”与开采矿石相关的《博山杂记》来照本宣科,就显得合情合理。 萧昀舒看透不说透,模仿不同的笔记帮程小棠誊抄了许多手抄本。 工部曾主事向负责开采丹矿的矿工头子旁敲侧击了许多回,甚至在程小棠的默许下得得到了一本手抄本,也没察觉到其中的异样。 问就是惭愧,工部久居京城竟不知民间的开采技术发展到了这个水平。 曾主事此行身负皇命,虽只有从七品的官位,却被洪州知州奉为贵宾。平日里就住在知州的客院,比住驿站要舒适许多。 知州大人出身平平,中了进士以后始终在偏远的州县打转,生平第一要供着信国公和萧昀舒这样的大佛,难免要多向遍地权贵的京官讨教相处之道。 曾主事原本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消极怠工,在与知州大人的相处中得知程小棠要在洪州再办一个百文书局,茅塞顿开。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或许此行不是受罪而是飞黄腾达。 曾主事一改之前绕着萧府走的作风,整个人都积极起来。听说腊月二十五是程小棠的生辰,他一大早就带着贺礼上萧府拜访。 第525章 尽人事听天命 程小棠初来乍到,在洪州没什么亲朋好友,生辰只想跟自己人热闹一下,既不打算宴请宾客也拒收贺礼。 曾主事被婉拒后也不生气,再三托门房一定要转交礼物表达谢意。 门房是替前任主人守了十几年宅子的老人,拿不准谢礼和贺礼的区别,不敢得罪官老爷,捧着礼物来请示主子。 程小棠打开精致的礼盒,里面是一本没见过的《元合九域志》注释手抄版。以她积累的做旧经验来看,应该是在五日内抄出来的。 萧昀舒接过翻了两页,“是曾主事的笔迹。” 这本朝孟大学士编纂的《元合九域志》对其他人而言或许只是一本闲书,对程小棠而言却是恰到好处。 曾主事正是孟大学士的弟子,可见是用心准备的礼物。 程小棠好奇道:“曾大人谢我什么?” 她好像还没见过这位被发配过来的工部主事,听说被信国公敲打过一番后就很老实地躲在知州大人的府上。 萧昀舒简略地解释了《博山杂记》的事情,“曾主事想要功绩,就该拿出诚意。” 开采丹矿需要很多人力,再小心谨慎也不可能保证每一个雇佣的矿工都按照要求干活。万一出现什么意外,首当其冲就是无官无职的栖云道长。 别看知州大人现在对程小棠礼遇有加,但凡有一丝威胁到他的乌纱帽,就会换一副嘴脸。 萧昀舒在权贵云集的京城长到六岁,前年又受皇帝所迫去国子监上了大半年学,看到最多的不是名仕才子,而是尔虞我诈、踩高拜低。 根据大荣律,丹矿只能在栖云道长和程小棠的名下。那些不敢得罪信国公和定安侯的人,未必会放过这次机会。 以前萧昀舒不在意自己得罪过什么人,现在却习惯步步为营。 程小棠听完萧昀舒在繁重的训练之中做出的安排,默默竖起大拇指。二哥说得对,她以前果然不用担心萧昀舒在国子监会被人欺负。 萧昀舒似有所感,捏了捏程小棠的手指,含笑道:“棠宝放心,这只是做最坏的打算。” 曾主事的分量不够没关系,还有孟大学士和工部尚书,以及背后的五皇子党派。 太子做了近十年的储君,从一开始的意气风发到近两年的屡遭斥责,引得朝野内外人心浮动,暗潮涌动。 三皇子瑞王在十七岁成婚后被打发到洪州的隔壁州就藩,按照王贵妃在后宫的位份以及外祖王家的尊贵,本不该来这样的偏远之地。 其中既有皇后和太子党的手笔,也有母子二人皆不受皇帝宠爱的原因。 文昭仪在怀上龙种后选择与王贵妃结盟,便是顺理成章。 而五皇子与他截然相反,母妃早逝,外祖家不成气候。除了皇帝的宠爱之外,可以说是势单力薄,笼络到的最大靠山也是六部中地位较低的工部尚书。 萧昀舒很擅长给程小棠讲故事,将皇子夺嫡与丹矿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娓娓道来。 皇子之间的争斗向来是最凶险的,轻则官途尽毁,重则抄家灭族。 偏偏皇帝自认修仙有成之后,对储君的态度越发摇摆不定。以至于朝野内外,谁都无法做到真正的置身事外。 可以不参加,不能看不清。 信国公听得津津有味,满意地点头道:“不错,尽人事听天命。” 领兵打仗他可以三天三夜不睡觉,碰上官场这些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就犯困。这也是他激流勇退,早早辞官隐退的原因之一。 没想到萧昀舒自动补全了他在这方面的缺陷,不枉费他为收徒等了这么多年。 栖云道长眸色几经变化,不得不承认萧昀舒做得面面俱到,嗔怒道:“男女授受不亲,放开我徒弟!棠宝过完生辰就是大姑娘了。” 萧昀舒不为所动,拉住程小棠往后厨走,“棠宝,我们去做你说的蛋糕。” 程小棠兴致勃勃地挥挥手,“师父,汤爷爷,等我露一手。” 鲁大师按照她的描述做出了手摇打蛋器,若是能成功打发奶油,今天就能尝到阔别已久的奶油蛋糕了。 还有她在山里“捡到”的可可豆,已经晒干磨成粉,就等着变成巧克力被人吃掉。 想到这里,程小棠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迫不及待想要挑战自我。 栖云道长对蛋糕很感兴趣,当即不计前嫌地想跟着一起玩,却被人扯住了袖子。 信国公慈爱地看着远去的两个孩子,一派过来人的口吻宽慰起栖云道长,“道长,孩子们两小无猜的时光就这么几年,何必拘泥于繁文缛节。” 栖云道长呵呵一笑,“我徒弟还小,你徒弟可不小,拔一根头发丝都是空心的。” 怪不得平时不爱说话,全在心里琢磨。 信国公听这话只当是对萧昀舒的夸奖,谦虚道:“还是嫩了些,需要咱们当长辈的坐镇把关,不能让那些宵小之辈影响孩子们学习。” 他要教徒弟的东西还很多,没必要浪费精力在这些与他们无关的事情上。 栖云道长重新坐了下来,懒洋洋道:“贫道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小道士,还要仰仗国公爷指点。” “好说。”信国公用手蘸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名字,“道长可认识此人?” 栖云道长眸光骤变,凝视着信国公反问道:“认得如何,不认得又如何?” “道长无需紧张,都是为了孩子。” 信国公脸上的笑意不变,语气变得悠远,“三十年前,道长在老夫眼中也只是个孩子。” 栖云道长悠悠地叹了口气,摇头道:“就不该跟老人做朋友,没秘密。” 他早就认出信国公是当年那位救过他的将军,这段时间不遗余力地给他调养身体,连压箱底的药都用上了才治好顽固的陈年旧伤。 “没秘密更适合做朋友。” 信国公笑意温和,“恰好,这位也是老夫的朋友。” *** 当晚的生辰宴,所有人都吃到了程小棠的独门手艺,分享到小寿星的福气。 至于味道,不重要。 程小棠再次认识到人各有所长,就其所长而成就之,亦是一事。 她所长还不只一事,总得给其他人留一些发挥的余地。 萧昀舒深表赞同,第二日派人重金挖来了一个糕点师傅,专门研究怎么做出程小棠描述中的蛋糕。 糕点师傅丝毫不敢怠慢,带着徒弟日以继夜地琢磨,赶在除夕做出了橘子蛋糕。 即便当天不是任何人的生辰,众人也一致决定将蛋糕作为守夜的甜点。 程小棠吃得小肚子滚圆,守夜守到昏昏欲睡。 好不容易熬过子时,果然迎来了栖云道长算出来的变数: 文昭仪早产生下了皇帝的第十三子,龙心大悦,破格晋升为淑妃。 而原本的淑妃是名门谢氏的嫡女,被指控涉嫌残害皇家子嗣,当天打入冷宫,任何人不得求情。 让程小棠觉得微妙的是十三皇子的生辰,恰好是腊月二十五。 天命似乎不太妙。 第526章 不知是何目的 莫琛当初提起过,文淑妃的身体情况与周九夫类似,若是怀孕生子,风险比普通妇人更大。 更麻烦的是,文淑妃在入宫之前跟随祖母在道观清修了七年,常年茹素导致的瘦弱,恨不能风一吹就倒。 正因如此,栖云道长那一手能够让母子平安的剖腹产子才会引起皇帝的注意,进而被靠着裙带关系飞升的文承望觊觎。 程小棠对优生优育的认知比太医要多一点,事实上,皇帝年事已高对胎儿的影响更大,老来子的夭折率和畸形率的普遍比年轻父母剩下的孩子高。 只不过时下习惯将孩子的原因都归咎在产妇身上,太医们更不敢往老皇帝的方向想。 文淑妃早产生下健康的皇子,想必出乎许多人的意料。 而程小棠最在意的是这个小皇子不仅出生在腊月二十五,还是戌时三刻。 巧合到一定程度,就不像是巧合了。 谢玲花当年生程小棠时也是因故早产,身边没有准确的计时工具,只知道大概在戌时和亥时之间。 程小棠摸着自己光滑细腻的下巴,普通人的生辰八字一般情况下都是秘密,可架不住她是个名人,无数人问过她娘是怎么生出如此聪明伶俐的女儿。 她刚到关凌村那一年就办过生辰宴,村里人知道的也不少,很容易就打探到。 再加上文淑妃不是自然生产,而是被原本的淑妃下药毒害导致的早产,更说说腊月二十五是被挑选过的日子。 她怀疑对方是故意为之,应该不算自恋。 就是不知道文淑妃或王贵妃费这么大劲儿,是为了什么。 萧昀舒的眸光冰冷,栖云道长的脸色难得冷峻,仔细问过文淑妃早产的原因以及十三皇子出生的情况,摩挲着铜钱,“曹乐佑,是个好名字。” 信国公沉吟片刻,“如此盛宠,难怪能扳倒谢淑妃。” 大荣的皇子皇孙们通常到周岁才会由皇帝正式赐名,皇后和宠妃的孩子则要早一些,在满月或白天时获得自己的名字。 即便是天潢贵胄,也避免不了孩子夭折的情况,因此皇子要平安长到七岁方能排入齿序。 而文淑妃的儿子当天就被赐了名,皇帝金口玉言,让所有人称他为十三皇子。 种种殊荣,足以让京中各方势力展开新一轮的争斗。 好在山高皇帝远,洪州受到的波及不大,过了正月十五后,所有人都按部就班地忙活了起来。 程小棠要筹备开书局,招募培训矿工,批量制造开采丹砂的工具。 栖云道长原本是最悠闲的,架不住师侄冲虚子道长的恳求,每隔三天去一趟万寿宫的药王殿,为有心学医的道士们答疑解惑。 忙碌中,热情的知州大人和曾主事悄然消失了一段时间。 他们在谨慎地等待京中的风声,最终等到了十三皇子满月当天大赦天下的旨意。文承望也在特赦的行列中,从大理寺中被放了出来。 严格来说,文承望并不算坐牢,而是配合大理寺办案。 如今既已大赦天下,还是托了他嫡亲外甥的福,自然就恢复了清清白白的读书人身份。 当然,太常寺少卿的位置是不用肖想了。 文老爷子复起,文家二公子在秋闱中考上了举人,文家三公子入国子监读书,整个文家已经舍弃了得志便猖狂的大公子。 萧昀舒和程小棠明面上得罪的是文承望,确定文家没有进一步动作后,曾主事才将心放回肚子里。 程小棠知道大赦天下的消息比大家都要早,每日在固定时间提供四五位数奖励积分的犯人名字就那么一二十个,她都会背了。 二月初持续性减少,就知道是赦免的旨意陆续抵达,将这些人毫无悔过之心的人放出去了。 这笔账,被她狠狠记到了皇帝头上。 宠爱的妃子生下儿子就大赦天下,问过那些受害者没有? 是衙役捕快抓人不够累还是官员审案不费精力,亦或是那位刚满月的小婴儿能保证犯人出去后不会寻衅报复? 程小棠气呼呼地连射三箭,每一箭都正中木板人的脑袋,“受死吧,万恶的剥削阶级!” 知道要攒一个小目标的积分有多辛苦吗,居然断她的收入渠道! “谁惹咱们棠宝生气了?”季大师满脸笑容的踱步而来,夸奖道,“许久不见,手腕更有力了。” 程小棠收回箭,乖巧地行礼道:“季爷爷,您老今日是要出门游玩吗?傍晚或许会有雨,早去早回免得着凉。” 季大师哪儿能看不出她的小心思,笑呵呵道:“不急,先看看你的字有没有退步。” “书法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万不可松懈。” 程小棠顿时更忧伤了,在萧昀舒爱莫能助的眼神下接受了逃不开的课业。 《农书》能迅速传播开,少不了季大师那一手行楷的贡献。书生们抄书的同时还能练字,对外说起来也不会显得贪图小利。 她接下来打算出版《农书贰》或其他实用的工具书,还要继续仰仗老人家的名气。 除夕刚过,在家待得无聊的季大师就决定以六十七岁的高龄出门游学,一路南下,目标直指洪州万寿宫。 家里人拗不过他,只好派人带信拜托栖云道长照看一二。 栖云道长不胜其扰,他一个风华正茂的而立青年,整日里被信国公拉着追忆往昔,又被冲虚子那老头子缠着教徒弟,现在又平白要多照顾一个老头子,实在欺人太甚。 他学医是为了悬壶济世,不是关爱老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第527章 开办学堂 栖云道长想到的解决方式很简单:以毒攻毒。 既然三位老人家每天精力旺盛,那就再请一个精力更旺盛的人回来,即不到六十岁的低龄老人萧崇。 正好京中因为谢淑妃被打入冷宫乱成了一团,程小棠想买的铺子也买完了,商业版图终于填上了京城。 江南世家富豪出手阔绰大多是因为家底厚,京城的权贵一掷千金不眨眼更多是因为花的不是自己的钱。 越是权力交迭的情况,越不会有人轻易得罪兵权在握的封疆大吏,即便萧崇和萧家十二卫都离开京城,也不会有人敢在这时候为了银子动手脚。 为此栖云道长还跟萧昀舒做了一项不为人知的交易,终于将四个老头凑成了对。 萧崇对信国公,季大师对冲虚子,解放朝气蓬勃的自己。 春耕在即,程小棠在挖矿的同时还得分神将系统兑换出来的麦种巧妙地混入到粮铺中,忙得不可开交,没能察觉到师父的怨念。 直到萧崇出现在眼前,才得知洪州的家里也越来越热闹了,除了师父,就是别人的师父,反正都要给她上课。 除了冲虚子道长,他因为说程小棠有慧根建议她去万寿宫清修,被萧昀舒列为了黑名单。 萧崇是在会试放榜之后出发的,给程小棠带来了程天禄通过会试的好消息。 虽然有些遗憾没能拿下榜首会元,没机会达成三元及第的成就。但成为贡士,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就等于一只脚迈进了进士的门槛。 程小棠对自家二哥很有信心,也不会小看其他寒霜苦读数十载的竞争对手。 进京赶考的解元有许多个,会元却只有一个。程天禄能拿到第三名已经是人中龙凤,只要在两个月后的殿试稳定发挥,最差也能捞一个三甲进士。 当然,对于望哥成龙的程小棠来说,还是要尽最大的努力为二哥祈福,最好能气运爆棚拿一个状元回来。 到那时候,她去世多年的爷爷肯定会过上顿顿吃猪头的好日子。 程小棠为程天禄祈福的方式很简单:办学堂,做义诊。 义诊已经驾轻就熟,经验丰富的栖云道和萧昀舒都在,还有万寿宫的支持,很快就提上了日程。 创办学堂却是头一遭,光是招揽合适的负责人和授业夫子就花了不少功夫。 大荣朝识文断字的人可能连百分之二十都没有,这些人中大部分也只认识千百八个汉字,勉强读通千字文,会一些简单的算术。 洪州地处山岭地带,耕地不多,百姓们在风调雨顺的情况下也只能勉强维持温饱,攒不下什么钱财。 即便生活如此艰难,也有很多人会从牙缝里省下一文两文的钱。 他们最大的希望莫过于有朝一日让子孙后代读书识字,至少能看懂官府公告和契书,以免当睁眼瞎被人欺负。 然而这样朴实无华的愿望,很多时候也无法实现。 除了承担不起淑秀外和纸墨笔砚的费用外,没有人教书也是原因之一。 可惜但凡有些水平的读书人,都会一门心思准备科举考试,期待着金榜题名改写人生。 给孩子们教书固然能赚取银钱,却要将大量时间花在最简单的启蒙书上,对于再战科考而言几乎没有什么益处。 幸好程小棠的认知中也不是没有先例,胡里正创办的胡氏学堂就是很好的参考例子。 一月三百文钱的束修,以武泰镇的平均水平举全家之力起码能供一个孩子上学,稍微富裕一些,就能让家族中的孩子都识字。 若是有读书的天分,考入甲班后,不仅不用缴纳束修,每个月还可以领一百文钱补贴纸墨笔砚的开销。 而胡里正邀请来主持大局的白老夫子在科举上屡次落榜,教书育人却很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为胡家培养了光耀门楣的胡大学士。 虽然并不是每个学堂都能做到胡氏学堂的程度,有书可读总归能给予人希望。 知州大人既然总想帮忙,程小棠就拜托他依照白老夫子的待遇,寻找德才兼备又对贫苦百姓有同理心的秀才。 最好是出身农家且不忘本的,无需资历,品德放在第一位。 程小棠要开设的学堂不只是针对懵懂无知的孩童,而是所有想要识文断字的人。 不限男女老少。 此言一出,许多秀才当即就表示有辱斯文,开双倍束修都不愿意接受。 洪州的风气比临安府保守许多,城里没有任何女子学堂,只有一小部分书香世家的小姐能有机会跟着长辈识一些字。 考场不顺的秀才们觉得教书都是委屈自己了,更不用说以堂堂秀才老爷的身份给乡野村妇们上课。 秀才们挑三拣四不愿意,程小棠还嫌弃这些人品德不过关呢。 反正她也不着急,光是季大师带来的徒弟和书童,就足以支撑起学堂的前期需求。 开采丹矿的矿工培训得差不多了,等到四月初就可以正式动工。 这一批矿工都是本地人,程小棠规定他们的妻儿可以优先进到程氏学堂,不仅免除束修,在三月一次的考试中成绩优异者还能获得补贴。 没想到秀才没找到,却意外找到了一个因伤致残的老举人愿意来学堂教书。 普通的学堂,夫子们能有秀才水平已是少数,像袁山长这样得了二甲进士最后选择教书育人的人只会出现在顶级书院。 举人与秀才看起来只差着一道考试的门槛,待遇却是千差万别。 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举人就算无法再进一步,也可以等待当官的机会。运气好的话,没几年就能当上县丞或主簿等官职,成为真正的官老爷。 然而这位蒲举人的运气却相当差,好不容易等到了当县丞的机会,却被不明人士打断了腿。 同样断掉的,还有他的仕途。 程小棠打量着大腹便便的蒲举人,还真看不出眼前的富家翁如此高风亮节,“蒲举人,您老种过地吗?” 蒲举人摇头道:“说来惭愧,老夫虽出身农家,自小家里就不让下地,未曾种过一株水稻。” “那你知道学堂除了启蒙之外,主要教什么吗?” 蒲举人富态的胖脸上露出笑容,“正因为知道,老夫才想做一回夫子。” 当年他得知右腿不可能再恢复如初,县丞的位置已经给了其他人,他连死的心都有了。 后来想通了,起码辛苦考来的举人功名不会因伤取消,举人老爷好歹也是个老爷,日子总比小时候好过等多。 这些年靠着名下田地不用缴纳赋税这一条,努力经营,逐渐成为小有家产的地主。 蒲举人早在程小棠来之前,就已经托人买了《农书》回来钻研多日。他是农家出身,深感若是书中的种地方法能够普及,必定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因此听说程小棠要在洪州办学堂,正在寻找教书先生,他立即将手头的事情交代给管家,跑来毛遂自荐。 程小棠又问了几个《农书》上的问题,蒲举人对答如流,还有些在洪州实践后的思考。 至于学识方面,能考上举人就是最好的证明。寒霜苦读十几年,那些经文策论早就刻在了脑子里,教大字不识几个的人绰绰有余。 “学堂以后就拜托您老了。” 程小棠对蒲举人简直不能更满意,“束修自不用说,我还可以送您一份礼物。” 第528章 树大招风 程小棠准备用辣椒种子未作为礼物表达对蒲举人的谢意,洪州的气候让她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菜里没有辣椒总觉得缺点什么。 茱萸虽好,到底不敌霸道的辣椒。 蒲举人有举人的功名,却不像那些秀才老爷们自恃身份尊贵,看不起矿工及其家人,在这个朝代已是不易。 程小棠对于这样的好人,向来不吝啬回以好报,促进善有善报的良性循环。 不过感动归感动,该有的危机意识一点都不会减少。 程小棠对任何主动来示好的人都抱有警惕之心,只是不会因噎废食,决绝他人的帮助。 即便现在就能从系统商城兑换出来,她还是会等到宋观宇出海回来后,再以舶来品的名义给蒲举人。 土豆在各地的高产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明里暗里围绕着隆平山打探的人在程小棠和萧昀舒离开临安府后只增不减。 尤其是钱塘县的历任县令,眼睁睁看着崔县令的功劳簿上写着“发现土豆”这一条,悔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关凌村附近的荒山上能有这般好吃又高产的粮食,他们就是亲自下地一寸寸开荒,也要挖出地里的土豆子。 此外,跟崔县令同期的丰源县卢县令,不知从何处得来格外强壮的野驴,经过三年繁衍配种,大大改良了当地的驴种。 有心人稍加探查,就会知道丰源县的野驴和老程家的小野是同一种。 不过钱塘县只靠一只野驴配种,效果没有丰源县那么显着。 要说这野驴是北方的特有品种也能说得过去,就是解释不了为何其他人都没有发现。 还有亩产奇高的水稻,是崔县令连升三级的最重要功绩。 而水稻亩产的飞速增长,也是出现在程小棠落户钱塘县以后。 其中固然有各种农具和肥料的作用,稻种本身的优势也被越来越多的老农民发现,口口相传之下,传播到大江南北。 今年开春后,钱塘县各大粮铺所售的稻种的价格一路飞涨,新来的县令根本控制不住。 幸好原本的县丞很有经验,先找到外地来买稻种的百姓了解情况,再让各大粮铺的掌柜统一协商,不可一次性出售给外地粮商过多。 若有人要高价购买,超过十石必须先到衙门报备。 最后去关凌村找到程二牛,由衙门出面买下一大批稻种平价出售,才缓解了局面。 这一波疯抢稻种,自然又会算在程小棠的影响力上。 好处是积分涨幅越来越快,坏处是树大招风,京中那些大人物也开始注意到她。 神农氏后人的说法只能唬住部分心怀感恩的人,更多的是热衷于阴谋论的人会思考一介农女,是如何做到声名远播又与几大世家交好。 萧昀舒一面派人在临安府用流言对冲的方式消解掉对程小棠的关注,一面时刻紧盯着京中的动向。 刻意与程小棠同月同日同时辰出声的十三皇子,不管从哪方面看都是个隐患。 文淑妃生下皇子后恩宠犹盛以往,她一改初入宫的低调,毫不掩饰与王贵妃的姐妹情深,让人越发不敢轻举妄动。 整个后宫就连皇后都要避其锋芒,崔贤妃眼见背靠谢氏的谢淑妃都被打入冷宫,更是前所未有的谨慎起来。 崔贤妃膝下只有一女尚且如此,那些有皇子的后妃们更是如履薄冰,生怕步了前人的后尘。 然而有些事,不是想躲就能躲开的。 *** 开春后,丹砂的开采进行得很顺利,矿工们在矿上吃得比平时在家里都好,家里孩子还有免费的学堂上,干起活力格外卖力。 蒲举人很快就适应了教书育人的工作,或者可以说是如鱼得水。 倒不是他多么天赋异禀,上来就懂得因材施教。而是普通百姓对举人老爷的敬畏之情,足以让他们对蒲夫子言听计从。 蒲举人说让读十遍,绝不会有人读九遍半。 为数不多的几名妇人格外珍惜读书识字的机会,就算被乡里乡亲说闲话,也要遮住脸挤出时间来上学。 程小棠见这些妇人的心理压力实在太大,只能拜托应寒、青萝、鸢尾三人轮流授课,同时继续寻觅读书识字且愿意当出来教书的女子。 她不会在洪州留太久,不想走之后又恢复了原样。 起码要维持两代人以上,才能让保守的大环境接受女子读书习字的事情。 程小棠在丹矿、学堂、萧府三点一线的忙碌时,萧昀舒已经派人将蒲举人三代以内的亲朋好友查得一清二楚。 暂时没有发现蒲举人有什么异常,反而查出了当初打断他腿的幕后主使。 不是什么往日仇敌,而是他的大堂兄。 之所以下次毒手,也没什么新奇的原因,纯粹是嫉妒。 萧昀舒也没有藏着掖着,很大方地让蒲家好好热闹了一番,进一步确定他们之中没人与瑞王的人有联系。 然而人算始终不如天算。 一场突如其来的日食,让所有人的计划都被打乱。 第529章 特意来蹭天罚 日食发生的那天是四月初一,程小棠珍贵的休息日。 自从季大师和萧崇相继来到洪州后,程小棠的休息时间再次缩减为每月的初一和十五。 得亏有萧昀舒同病相怜,不然她真的要为合理休息抗议了。 好不容易不用学医习武练字,程小棠决定捡起自己的立身之本,带着萧昀舒以踏青的名义去庄子上转悠。 每每想到钱塘县刚发生的稻种哄抢事件,程小棠就要反省自己的操作还是不够谨慎。 再多的形式都掩盖不了本质,她引发的变数多到不正常。 当然,有系统商城本来就不正常。 这几年在萧昀舒、崔县令以及大徒弟曹乐贤等多方势力的掩护下,关凌村还算太平,她也能自由自在地玩耍。 程小棠可没忘记,皇帝曾经动过召唤她这个福气满满的神农氏后人去京中道观修行的心思。 后来皇帝被突然冒出来的文昭仪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封赏才不了了之。 若说她以前还认为凭自己的贡献得一个郡主、郡主的爵位是当之无愧,明面上好歹是一二品的爵位,能震慑住某些魑魅魍魉。 现在她是一万个拒绝,烈火烹油,睡都睡不安慰。 程小棠痛定思痛,将之前混入过新稻种的种子都买了回来,同时在洪州与瑞王的封地闻州之间买下中等大小的农庄,专门用来演示如何科学种地养猪。 当然,种的都是洪州本地的优质稻种。 她要用行动展示给那些人看,即便是同样的种子,在肥料充足的精耕细作之下,也可以大幅度提升亩产,来年的稻种还能更好。 原本打算在今年提上日程的新麦种,也要重新规划,徐徐图之。 得知小东家亲自来巡视,庄头赶紧带着两个管事前来迎接,一个比一个积极地汇报佃户和春耕的情况。 对于普通农民而言,耕牛是比亲儿子都宝贵的家产。佃户大多是因为各种原因失去了耕地的五等户或客户,更是将十头年富力强的大黄牛照顾得无微不至。 程小棠在家人的熏陶下,对牛的感情也很深,观察过牛的状态和牛棚的卫生情况后,放心不少。 懂得爱护耕牛的人,必然是想要好好种地过日子的。 她初来乍到,没打算太过破坏当地的佃租规矩,只是在提供耕牛的同时保持五五分成,再免费提供改良过的农具和鸡崽。 洪州的亩产平均是两石,刨除十分之一的种子,佃户种一亩地能分到一百斤谷子,打成大米就只剩七十斤左右。 一户五口之家的佃农要想保证温饱,起码要租种三十亩地以上。 程小棠在洪州买下的庄子只有五百亩地外加几座荒山,租给二十来户佃农,管理起来很简单。 她特意来一趟主要是敲打本地的庄头和管事,不要心存侥幸地以为她年纪小就好糊弄,省得回头换人徒增麻烦。 巡视完田产后还不到中午,庄头热情地邀请程小棠和萧昀舒到家里用饭,丹矿那边传来了消息: 去年腊月绕着丹矿鬼鬼祟祟的几十个外地人又出现了。 这次他们穿得像样了一些,身上特殊的服饰一看就不是汉人,还带着奇怪的额饰和帽子,载歌载舞地不知道在做什么仪式。 萧昀舒之前派人探查过,这些人十有八九来自临近古滇国的部落。 那里的人名义上归属于大荣,实际上却不受管教,也不缴纳赋税。几个大部落的酋长会与附近州县的官员维持表面的和谐,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古滇国距离洪州有近千里的距离,这些人纯靠脚力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往返,这几个月必然是潜伏在附近的山林里。 萧昀舒带着程小棠快马加鞭赶到丹矿时,栖云道长和冲虚子道长都已经在了,正在研究对面那些人的仪式。 隔着山头,分辨不出他们在吟诵什么,只能隐约听到鼓点的声音。 从日出到下午,这种行为已经持续了将近四个时辰,搞得矿工们心里直发毛。 程小棠认真看了一刻钟,发现对方的动作像是某种舞蹈,还挺有韵律感的,“师父,他们是在做什么啊?” 再好看的舞蹈,不断重复也显得很诡异。 栖云道长心中有了判断,只是不太确定,转向便宜师侄问道:“冲虚子,可认得是什么路数?” 冲虚子道长久居洪州,对部落的各种祭祀都有了解,缓缓道:“若贫道没看错的话,这些人是在向上苍祈求原谅。” 程小棠不懂就问,“他们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要费这么大劲跑来洪州忏悔?” 栖云道长冷笑道:“不是他们,是我们。” 冲虚子道长的须发皆白,比年轻的栖云道长更像是得道高人,说出的话很有说服力,“方才听几位施主的复述,他们认为开采丹矿有伤天和。” “天神震怒,降罪人间。” 简而言之,就是希望雷劈下来的时候对准以栖云道长为首的亵渎者,别连累无辜的虔诚信徒。 程小棠越发疑惑了,“要是怕被连累,不应该躲得远远的嘛?” 丹矿本来也不关这些人的事,见过沾光蹭福气的,没见过特意来蹭天罚的。 萧昀舒很快捕捉到了关键,“他们想要丹砂。”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任何想不通的事情,只要看最终能得到什么,就能倒推出目的。 冲虚子道长悠悠叹了口气,“古滇国内的万寿宫以擅长炼丹着称,上至国王,下至百姓,皆以服食丹药为荣。” 不同于大荣朝幅员辽阔,古滇国仅有一座丹矿,经年开采之下,怕是所剩无几。 近年来古滇国与大荣境内的部落越发亲近,采购了不少丹砂回去。 栖云道长简直要被气笑了,“这都什么缺德玩意儿,合着指望咱们挨了天罚,他们再来捡漏?” “不对,他们连道士都不是,凭什么捡漏?” 皇帝想要他的丹矿还得给工部施压,不好意思明抢,这些人想得未免太简单了。 程小棠点头道:“对呀,而且天罚是什么谁也不能规定,总不能下一场雷阵雨就算吧。” 丹矿周边有不少树,劈到一两棵再正常不过。 几人一番讨论,也没探讨出什么情况下丹矿会易主,反正肯定不会是栖云道长主动送人。 说话间,天色陡然变暗。 程小棠下意识抬头望天,看到意外的景象后立即低下头,大声提醒道:“所有人不要看太阳,会瞎的!” “所有人站在原地,不要动!” 萧昀舒毫不犹豫地复述了程小棠的话,罗离等萧家护卫立即训练有素地分散开,尽可能控制住整个丹矿的矿工们。 矿工们被天上的异象吓得六神无主,听到指挥下意识就遵从。 偶有几个乱跑乱叫的,也被迅速制服。 整个天色迅速暗了下来,大批人腿软地跪倒在地,不住地求神拜佛。 黑暗中,对面山头上的鼓点声越来越激昂,混杂着意味不明的咒语,听得人头皮发麻。 程小棠不怕日食,也不怕那些人冲过来,就怕有人横冲直撞造成伤亡,握紧萧昀舒的手道:“昀舒哥哥别怕,这就是普通的天象。” 萧昀舒将程小棠抱进怀里,清冷的嗓音带上了笑意,“现在不怕了。” 程小棠看不到萧昀舒的表情,听着心跳有些快,拍拍他的背以示安抚,“天很快就会天亮了。” 第530章 亮瞎眼睛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惊慌失措的众人慢慢适应了昏暗的环境,发现想象中的妖魔鬼怪没有冒出来吃人,心绪平静了许多。 有人壮着胆子往天上看了一眼,发现太阳还有一圈光环,并没有完全被吃掉。 “不要抬头。” 程小棠发现有人乱看,又强调了一遍,“不要看太阳,亮瞎了无药可医。” 幸好这次是日环食,没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整个矿场得到了很好的控制,唯一的风险是直视日光会带来的眼损伤。 别看太阳只剩一圈环,没有平时刺眼,依旧会造成日蚀性的黄斑病变。 萧昀舒很听话地闭上眼,同时用手遮住程小棠的眼睛。 程小棠晃了晃脑袋,小声道:“不用闭眼,别看太阳就行。” 其他人愿意闭上眼睛她也不拦着,全部老实地等日环食过去最好。 程小棠很清楚日食的出现是因为是月球运动到太阳和地球中间,三者正好处在一条直线,月亮挡住了太阳的光。 不过这类科普知识暂时只能放在心里。 时人普遍认为天圆地方,天像盖子一样盖着大地。程小棠可没兴趣解释日心说或者外面的宇宙,一个不留神被皇帝老儿听到,指不定就要被放到火上烤。 冲虚子道长在洪州素有威望,见还有人偷偷抬头,换了一种方式沉声道:“诸位施主切记不可直视天狗食月,以免亵渎神灵,祸及家人。” “忍一时好奇,换一世平安。” 栖云道长颇为意外地望向老成持重的冲虚子,想不到恪守清规戒律的便宜师侄忽悠起人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这套说法明显比程小棠的话更有效,很多偷看的人立即低下头,双手合十地恳求神灵原谅。 不到半盏茶时间,天色重新亮起来了。 众人惊魂未定地四处张望,从头到脚摸了一遍自己,确定没有少什么重要的部件,终于敢大声议论。 “刚才太吓人了,我还以为会被天狗吃掉。” “天狗吃你干什么,是天上的太阳差点被吃了。还好天狗大人不喜吃又给吐出来了,不然咱们都得没命。” “道长,天狗是不是吸走了我们的阳气?我现在浑身没力气。” “我的眼睛好痛!程小大夫,栖云道长,我的眼睛好像瞎了,救救我!” “救命啊,我眼前有好多黑点,肯定是中邪了!” 萧昀舒凝视着对面跪地不动的人,冷淡地开口,“让他们闭嘴。” 罗离熟练地敲响铜锣,高声喝斥道:“肃静!有伤的过来排队治伤,没伤的继续干活。谁再妖言惑众,立即离开,以后不用再来矿上。” 在丹矿山干活吃得饱穿得暖,家里人还能去学堂免费读书,有脑子的人都舍不得离开。 程小棠和栖云道长给号称不舒服的人都检查了一遍,除了几个不听劝非要看日环食的人需要闭眼静养外,剩下的都没什么大问题。 几个怀疑自己被吸走阳气的人,纯粹是被吓的。 因为天降异象混乱的矿场,不到半个时辰就恢复了平静。 矿工们生平第一次看到天狗食日,心潮澎湃难平,但见栖云道长和程小棠等人都是见怪不怪的模样,纷纷选择用用力干活来平复心情。 难得东家亲自盯着,这时候不表现还等什么时候。 栖云道长给受惊吓最严重的几人扎了针,望向对面山头扯了扯嘴角,“我们这边没出乱子,那些人似乎很失望。” 哪怕看不清表情,也能从那些人夸张癫狂的肢体动作上感受到。 程小棠之前也感觉到了对面的幸灾乐祸,语气不善道:“都能推算出日食的日子了,怎么还盯着区区的丹砂。” 书上有说,夫至尊莫过乎天,天之变莫大乎日蚀。 日食在民间俗称为天狗食日,历来被认为是妖孽侵犯皇帝统治的凶兆。曾有一位名满天下的道士说过,发生日食是皇帝失德,奸党当道的表现。 据史书记载,前朝亡国皇帝在位时,就曾出现过日食的景象。因此本朝很重视日食,甚至会在科考时让考生们推算日食的日子。 有这份独一无二的本事,还不如直接去京城给皇帝进言。只要今天被验证,绝对能挤掉现在的钦天监监正,想要多少丹砂都有。 萧昀舒这次没有放任那些人离开。 别的不说,光是刚才过于亢奋的鼓点,就能听出他们的恶意。 抓人的过程格外顺利,似乎告诉他们日食的人没有提醒过注意事项,这些人从头到尾都兴奋地盯着日环食看。 几乎每个人看伤了眼睛,有些人泪流不止还要继续看向太阳,不明白为什么跟预言中所说的不一样。 天地间没有陷入黑暗,丹矿内也没有血流成河。 第531章 隐藏的无神论者 视力受损加上深受打击,这些身穿祭祀服饰的人面对萧家护卫几乎没有抵抗能力,只是不断低喃着罗远听不懂的话。 被押着往山下走时,这些人仿佛被触发了什么机关,挣扎着想寻死。 可惜为时已晚,罗远经验老到,连咬舌的机会都没给他们。 罗远向萧昀舒复命时,工部的曾主事带着知州大人的心腹匆匆赶到矿场,看到井然有序的场面才放下心里绷着的那根线。 日食出现时,他第一反应是祈求上苍保佑矿场别出事。 子不语怪力乱神,曾主事自认只是个小人物,天降异象跟他绝对没有关系,就怕是栖云道长开采丹矿惹恼了山神或者天尊老爷。 栖云道长察觉到曾主事等人投过来的视线,心情恶劣地问道:“怎么,看到贫道完好无损很失望?” 曾主事赶忙解释,“道长见谅,本官是在来的路上听到些不好的传言。” “大家都平安无事,自是再好不过。” 说完,他看向被五花大绑的二十多人,欲言又止。 丹矿是栖云道长的私产,这些表情狰狞的奇装异服者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但光天化日之下动用私刑,硬要假装看不见也有些说不过去。 萧昀舒淡淡道:“主事大人,我们抓到十名意图不轨的歹人,正要移交衙门。” 罗远会意地分出十名俘虏,恭敬道:“主事大人,都在这里了。” “主事大人,这十人去年就出现过。”程小棠积极地介绍道,“刚才还在山上跳舞打鼓,不知在做什么法事。” “天狗食日的异象,很可能就是他们引来的。” 话音未落,被分出去的十人中有两人愤怒地冲着程小棠的方向挣扎起来,明显是听得懂官话。 应寒自然而然地将这二人提溜出来,替换为其他面露不解的俘虏。 “哦,竟有此事?”曾主事眼看着应寒的操作,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生硬道,“来人,随本官押送大胆狂徒回衙门。” 萧小侯爷抓到的人,愿意分出十人就该知足了。 至于语言不通不方便审讯,那是知州大人才需要考虑的问题。他只是工部的小小主事,无权管理洪州的治安问题。 目送着主事大人离开后,冲虚子道长也提出告辞。 大白天发生百年难得一见的异象,万寿宫必定挤满了惊慌失措的信徒们,他必须赶回去主持大局。 “等下。” 栖云道长思索片刻,决定将探查是哪个刁民要害他的重任交给萧昀舒,召唤徒弟,“棠宝,随为师去万寿宫。” 再三提醒之下,矿工们中都有人眼睛受伤,其他地方的情况只会更糟。 栖云道长好歹被万寿宫上下喊了那么久的师叔师叔祖,这种时候也不好意思置身事外,任由医术平平的道士们瞎忙活。 萧昀舒摸摸程小棠的头,温声道:“去吧,这里有我。” 天狗食日的景象不可能只有洪州看得见,那些提前在城里散布栖云道长开采丹矿将会受到天罚的人,所图未必只是丹砂。 无论是谁在躲在何处算计,他都会将人挖出来。 “那你们千万要小心,早点回家。” 程小棠观察过剩余十七个俘虏的状态,除了神志不太正常外,没什么杀伤力,放心地跟着师父和师兄回城救治伤患。 应寒最擅长刑讯,罗离很懂事地交换任务,充当程小棠的贴身护卫。 萧昀舒嘴角的浅笑在程小棠坐上马车后消失无踪,周身满是肃杀之气,“日落前,我要知道他们是谁派来的。” 听懂官话的几名俘虏情绪再次激动起来,甚至努力用奇怪的口音怒斥萧昀舒是在侮辱他们的信仰。 其他十几人被带动着,不管能不能看清环境,都愤怒地大骂起来。 罗远为了防止他们咬舌或者咬破藏在牙齿里的毒药,用绳子绑住了嘴,说话时根本控制不住口水。 “生死不论。” 萧昀舒眼里闪过厌恶,嫌弃地转身离开。 事出突然,他要调整的布置很多,没时间跟被洗脑的棋子浪费。 应寒许久不曾动过手,打量着宁死不屈的领头人,眼中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属下必不辱命。” 她出师以来,还没审讯过狂热的信徒。主子说生死不论,意味着可以放开手脚,看看信仰的力量能不能让他们的骨头比北蛮死士更硬。 洪州城内,知州大人是个隐藏的无神论者,天生异相时格外坚定,亲自走出衙门敲锣打鼓地安抚民心,派出所有官兵维持秩序。 除了部分店铺遭到哄抢,行人惊慌之下互相踩踏外,没有出太大乱子。 反倒是他本人为了展现无所畏惧的父母官气概,多看了几眼被吞到只剩光环的太阳,被送到万寿宫时仍旧泪流不止。 程小棠看在知州大人是为民受伤的份上,谎称他眼睛里有脏东西,兑换出眼药水加快恢复的速度。 幸好日环食的时间很短,就算是从头看到尾的二傻子也没严重到失明的程度,需要用到眼药水的人不多,大部分静养几日就能恢复过来。 万寿宫上下在安抚人心上很有经验,选择性先让医馆的大夫们恢复冷静,继而分担治疗的工作。 待到暮色降临,大部分人没有再感觉到眼睛的不适,千恩万谢的叩谢回家。 程小棠做过很多次义诊,就属这次说的话最多,到休息时嗓子哑到发不出声音,喝完润喉茶连洗漱都懒得洗,倒头就睡。 栖云道长也累得够呛,硬撑到萧昀舒回来告知幕后主使,思索良久坦言道:“不认识,没听过。” 他压根就没去过古滇国,不知怎么得罪了那位能推算日食的大巫。 萧昀舒并不意外,应寒从山顶那批来自雅崁部落的人口中问出来的信息,明确提到的只有开采丹矿会引来遮天蔽日的黑暗,鲜血将洗清罪孽。 这些人受大巫指引从与古滇国最近的岱州出发,半年来一直在山间苦行祈福,还要躲避当地的百姓,获得宛如野人。 作为被用过就扔的棋子,这些人连大巫的真实相貌都没见过,更不知要如何夺下丹矿。 他们对大巫的信任坚不可摧,就是缺乏应对审讯的经验,越想维护信仰的神圣不可侵犯,越是被应寒审了个底朝天。 萧昀舒与萧崇、信国公彻夜密谈期间,陆续收到了其他州县传递来的消息。 临近的闻州、涿州、畴州等三州情况与洪州相似,天上的太阳都是只剩下一个圆环,持续了半盏茶左右的时间。 东边的照州则不同,太阳像是真被天狗咬了一大口,天色几乎没变暗,导致大批人眼睛受伤。 程小棠醒来后立即强制三人回去补觉,再铺开舆图跟心宽似海的师父研究天象。 冲虚子道长从万寿宫的敕书阁中翻出来相关的书籍,“若是有足够的记载,再辅以夏侯氏法,的确可以推算出四月初一会出现日食。” 栖云道长抚过被画上不同标记的舆图,质疑道:“夏侯氏法很少被验证。” 若是真能准确估算,日食就不会被认为是君王无道、世道昏暗、灾劫降临等不祥之兆,每次出现都造成大乱。 季大师纠正道:“并非每次都会造成大乱。” 他昨日没能帮上忙,今日终于找到可以发挥的地方。季大师活了六十多岁,年轻时热衷于四处游学,见识过好几次太阳、月亮被吃的景象。 然而地方官员几乎不会上报这样的凶兆,以免惹来麻烦,影响仕途。 只要京城中的大人物没看到,就等于没发生。 第532章 京中大乱 程小棠深表赞同,进一步引申道:“或许曾经有很多人都成功推算出了日食的时间,只是他们所在的地方看不到,才误以为算错了。” 就像那位雅崁部落的大巫,他给信徒的指引应该是日全食,在丹矿附近看到的却是日环食。 照州的日偏食更是跟飘过一朵乌云的效果差不多,不结合附近州县的情况,未必会被认为是日食。 大荣疆域辽阔,这种程度的误差在所难免,更多的地方可能什么都没发生。 冲虚子道长眉头微皱,想到在京城的太清观的师兄莫名有些心神不宁,“不知京中属于何种情况。” 自从皇帝在宫中建起一座玄都观后,重用以钦天监监正为首的正一教教派的道士,奉张道陵张天师为祖师爷。 全真教教派的太清观因此逐渐淡出皇亲贵胄的视野,好在有百年积累的声望,依靠百年积累的信徒依旧香火鼎盛,尚能坐稳京城第一观。 若是出现异象,必然首当其冲。 程小棠也想到当今皇帝有多迷信,能因为祥瑞之象宠爱文淑妃,就会为了不祥之兆迁怒无辜。 洪州与京城相隔近两千里,就算是八百里加急也得十来天才能得到确切的消息。 既然急不来,栖云道长率先发话,“别管那么多了,吃饱了再说。” 程小棠这才发现已经到了午饭时间,正要去叫萧昀舒起床,人已经带着亲手煮好的润喉茶走到半路了。 “昀舒哥哥,你怎么不多睡会儿?” 萧昀舒笑意温和,“听程小大夫的话,浅眠了两个时辰。” 程小棠笑眯眯地夸奖道:“真乖,奖励一颗糖。” 栖云道长从边上路过,出手如电,丝毫没有长辈风范地抢走了程小棠手心的糖,塞到冲虚子道长的嘴里,“来,师叔请你吃糖。” 须发皆白的冲虚子道长无奈地摇头,“多谢师叔。” 程小棠乐得不行,干脆将整包糖塞道冲虚子道长手里,真诚道:“师兄,我做了很多,等下带回去给我师侄、师侄孙们分。” 冲虚子道长被师徒俩这么一打趣,心中的阴霾散去不少,眼神恢复清明,“多谢小师妹。” 程小棠大方道:“不客气,这是我身为长辈应尽的心意。” 萧昀舒垂眸不语。 那是他的糖。 程小棠当然不会厚此薄彼,等栖云道长拐过抄手游廊后,手在荷包里摸索了一会儿从空间里取出珍藏的牛奶巧克力。 “昀舒哥哥,给你最好吃的,不要告诉别人哦。” 可可果的生长条件太苛刻,几乎无法在洪州培育,她只能偶尔假装在山里发现果子。 为了成功做出巧克力,程小棠没少糟践原材料。 萧昀舒将巧克力一分为二,眼里盈满了笑意,“好,这是我们的秘密。” 信国公和萧崇两位老人家熬夜后入睡困难,大中午睡得正香,谁也没去打扰。 傍晚时,知州大人派下属来了一趟,名为告知审讯图谋丹矿的歹徒们的结果,实则想打探萧昀舒这边的成果。 他不信鬼神,认定这些人在山上跳舞打鼓是障眼法,必有幕后主使。 知州大人是文臣世家出身,擅长以笔为刀,真动手就差些意思。审了一天一夜,除了诈出犯人来自岱州后外,毫无收获。 萧昀舒没有直接给口供,而是又送了一部分刚抓到的谣言散布者。 这些拿钱办事的都是洪州本地人,洪州知州和曾主事再问不出想要的,也没资格知道内情。 日食过后,连续三天都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毫无灾害的迹象。 等到第四日,淅淅沥沥地下起了春雨,日夜兼程的萧家护卫于傍晚抵达洪州,带来临安府一带的情况。 四月初一,临安境内也出现了天狗食日的情况。 天上的太阳被吃掉一小半,地下的百姓还没来得及敲锣打鼓,就恢复了正常。 整个过程很短暂,新上任的府尹不敢等闲视之,亲自去请玄正方正和抱朴子道长为民祈福诵经,力求不偏不倚,谁都不得罪。 老程家人除了程文韬吓得抱头乱扭伤脚外,全部安然无恙。程老太为了祈福,贡献出养猪场里最肥的一头猪祭天。 程小棠听完放下了一半心,家里没事就好。 几个时辰后,从京城太清观出发的鸽子落到了万寿宫。寥寥百字用了三种密文,只有冲虚子道长能看得懂其中含义: 遮天蔽日,京中大乱。 皇城四门紧闭,殿试不限期推迟,皇帝下令所有道观连做九日法事为十三皇子祈福。 冲虚子道长稍作斟酌,连夜带着密信前往萧家商讨,这些大事背后的杀机已经超出他能理解的范畴。 第533章 都不准去 冲虚子道长深夜造访时,萧府的试吃大会已经开到尾声。 萧家两名护卫来得匆忙,回去不用着急,四月份还不算炎热,休息好后可以帮程小棠带些土特产给亲朋好友们。 百人百味,萧府内男女老少各抒己见,好不热闹。 冲虚子道长被带到院子里后,看着岁月静好的温馨场景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栖云道长已经喝得微醺,看到冲虚子道长立即招呼道:“你来得刚好,来尝尝这个喜不喜欢吃。” 萧崇见冲虚子道长的状态不太对,正色问道:“道长深夜造访,可是有要事?” 可不就是要命的事。 栖云道长听完京中的情况后,酒醒了一大半,原本已经入睡的信国公和季大师也神色肃穆地坐在书房内。 信国公的女儿女婿都在京城,小外孙还宫中门下省任职,季大师有好几个徒弟在京中为官,难免忧心。 因为天象推迟殿试,这是自大荣建立以来从未发生过的情况。 能通过会试的学子无一不是寒窗苦读数年,历经重重考试才有机会站到集英殿上参加最后的考核。 说延迟就延迟,还不给期限,任谁都接受不了。 然而程小棠一想到当今皇帝的种种劣迹和那个晦气的名字,就觉得像是他能做出来的缺德事儿。 考生们的困境哪有他这个天子的权柄重要。 萧昀舒眸色冷淡,提醒道:“上一次在京城看到日食,是梁朝宝历七年。” 九年后,梁朝覆灭,时任皇帝的梁僖宗成为了亡国之君。 大荣朝的太祖皇帝开疆辟土时数度宣扬此事,意在让天下万民都知道前朝必将灭亡,而他自立为帝是天命所归。 一百多年过去,洪州这样偏远的地方早已忘了前朝之事,京中的那些贵人却未必。 亡国之兆,足以将人吓得魂飞魄散。 也难怪有十万禁军把守的京城,会在短暂的黑暗中陷入混乱。 萧昀舒最在意的是十三皇子的情况,“道长,鸿蒙道长可有提起为何要道观为十三皇子祈福?” 这么大阵仗,小皇子的状况必然很严峻。 雁过留痕,文淑妃还不到二十岁,再是工于心计不可能在陷害谢淑妃后不留一丝痕迹。 传承数百年的陈郡谢氏是比吴中顾氏更悠久的名门,早就掌握了认证和物证,只是碍于皇帝对文淑妃的独宠,隐忍不发。 谢氏很清楚程小棠和萧昀舒的关系,派人送了一份供词到洪州,以示联手的诚意。 对世家贵族而言,生辰八字极为重要,文淑妃的行为必有阴谋 萧昀舒一开始就认定文淑妃居心叵测,谢家送来的供词算是锦上添花,证实了推测。 他没有答应联手,只让谢氏的人带话回去,萧家不会支持文淑妃所属的阵营,双方保持距离对彼此都好。 谢淑妃膝下有两名皇子,定安侯是封疆大吏,没有关系才是最安全的关系。 此后谢氏再没有试图拉拢的行为,直到冲虚子道长来之前,门房送来了一封署名为谢玄的信,邀请萧昀舒明日在城阳楼见。 想来洪州的谢氏子弟,比冲虚子道长更早得到京中的消息。 冲虚子道长摇头,“宫中机密,太清观无法得知。” 现在宫中是正一教道士的地盘,别说透露风声,不趁机对太清观下黑手都算是讲究同门之谊 “偏偏是京城应了那个雅崁部落大巫所说的预言。”信国公捏了捏眉心,沉声道,“鸢尾,明日带人回京。” 他辞官退隐多年,管不了朝中大事,唯有一座信国公府能为女儿和外孙遮挡风雨。 季大师还在扒拉自己徒弟中哪个最可靠,萧崇已经做出决定,“我也回京一趟,免得有些人心思又活络起来。” 局势复杂,不能光让萧府颐养天年的老管家和应霜两个人应对各方势力。 尤其是不讲道理的皇亲国戚。 萧昀舒眸底划过寒芒,陈述道:“你去没用,我去。” 不管是文淑妃背后的琅琊王氏还是貌似友好的陈郡谢氏,都不值得信任。 他要亲手解决隐患。 “不行。”信国公断然否决,“你进京简单,再想出来,定安候写一百封奏折都未必管用。” 玄甲军的沈大将军,压了两个儿子在京城才让皇上放心。 也就是萧家世代忠烈,又是三代单传,定安侯才能争取到萧昀舒的自由。只要不去踏炎军所在的庆苍州,就没人干涉。 程小棠拉住萧昀舒的手,软糯地劝道:“昀舒哥哥,还没到需要冒险的时候。” “真要去就一起去,我有杀手锏,绝对不会让坏人得逞。” 萧昀舒没有隐瞒陈郡谢氏的事情,她一听就知道萧昀舒为何在意十三皇子。 同月同日同时辰的算计是有些膈应人,但要比装神弄鬼,程小棠认第二就没人能当第一。 老虎不发威,真以为她是吃素的。 天狗食日算什么大凶之兆? 只要她想,就能让皇帝和文淑妃的寝宫里爬满五毒教圣物,天上不间断地盘旋着咕嘎咕嘎的乌鸦,看谁先吓死谁。 萧昀舒眸中的冷意褪去,正要说什么就被栖云道长抢白道:“去什么京城,都不准去!” “一个肉包都要卖八文钱的破地方。” 栖云道长提起京城就没好脸色,“冲虚子,还有能飞的鸽子吗?” “有五只可飞。” 冲虚子道长目露期待道:“师叔可有法解太清观之危?” 他方才听了许久,对十三皇子的情况隐约有些猜测,就怕九日祈福的结果不好,皇帝会拿太清观开刀。 栖云道长环视书房内的众人,高深莫测道:“此计若成,可保三年安稳。” 第534章 挡煞消灾 冲虚子道长亲自养的五只信鸽,在天气好的情况下,从万寿宫飞往太清观最快只需要三天半。 不过信鸽虽快,却容易出现意外,人也得跟上。 商讨过后,最终定下由萧崇亲自出马,带着鸢尾和罗远与信鸽同时出发,日夜兼程赶往京城。 萧昀舒没有赴谢氏的邀约,只派了罗离去周全礼数。 名为谢玄的年轻人很识趣,并未多问萧府的情况,再次表示友好的态度就转身离开,没有再做纠缠。 反倒是隔壁瑞王不知从何处得知了谢氏在试图接触萧昀舒,也命人透出风声:想知道皇宫内发生了什么事,可以去闻州瑞王府。 瑞王背靠琅琊王氏,母妃又是王贵妃,能在千里之外了解内情不足为奇。 萧昀舒同样不想欠王氏的人情,直接无视。 这些人只看到消息不灵通的劣势,试图跟他做交易。却不知其中可操作的空间,随时可以反向利用。 经过一晚上的思考,萧昀舒重新审视过皇子之间的争斗局面,不会再陷入被动。 程小棠睡醒还是很好奇,绕着栖云道长问,“师父,你就告诉我吧。到底是谁能力挽狂澜,连那个人都能弹压住?” 那位收信的皇陵守墓人,肯定只是传话的。 栖云道长好笑地弹了下小徒弟的额头,“这种话可不能在外面说。” 什么弹压? 好歹是九五至尊,谁也不敢说弹压。 信国公因为太担心女儿一晚上没睡好,揉揉程小棠的脑袋聊以慰藉,“还不是跟你这个师父学的。” 他见过这么多人里,最不把皇帝当回事的就是栖云道长。 栖云道长可不背这个锅,他刚收棠宝为徒时,就察觉到这孩子对皇权只有畏没有敬,偶尔还会流露出对皇帝的嫌弃。 这就是命中注定的师徒缘分。 不过徒弟太聪明了,师父很容易没成就感,他打算再逗棠宝几天。 萧昀舒淡淡道:“京城内精通梵文的人不多,罗远会查。” “你小子,还真是......”栖云道长知道萧昀舒是在暗示自己看得懂密信,不高兴道,“不出家可惜了。” 忘了萧昀舒也在老和尚身边待过几年,会梵文不足为奇。 萧昀舒含笑看了一眼程小棠,“差一点。” 若不是九岁那年与萧崇打赌秀闭口禅,又在路上遇到了能化解逢九大劫的牛,现在还不知是什么境况。 或许会在云隐寺清修,又或者在那次暗杀中丧命。 栖云道长轻掸了下袖袍上不存在的灰尘,往正房的书房走去,高冷道:“行了,随贫道来。” 如今很多人都不知道,太祖皇帝最初信奉的是佛教。 佛教自前朝起,逐步在中原开枝散叶,备受皇帝推崇,达到了巅峰状态。寺院不仅享有税役蠲免等特权,还凭此兼并了大量土地,豢养寺户与朝廷争利。 到梁朝中后期时,由于寺庙大肆建造铜制的佛像,导致铜钱的生产都大幅度降低,甚至要用铁钱来替代。 因此太祖皇帝在位时,天下初定百废待兴,世家大族暂时动不得,只能拿富得流油的佛教开刀。 要说前朝寺庙也的确作恶多端,大部分被抄家的僧人都不算无辜之辈。 太祖皇帝明面上对寺院不留丝毫情面,内心深处则有对佛祖不敬的隐忧,因此在皇陵建了一座皇寺,供养当时处于风口浪尖的得道高僧。 文成帝继位,大力扶持道教与佛教抗衡,佛儒道慢慢开始和谐相处,皇寺也保留至今。 直到当今圣上再次打破微妙的平衡。 如今的道观,隐隐有前朝寺院为患的迹象,只是当局者迷,敢指出来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而栖云道长要请出来为十三皇子祈福的人,正是在皇寺清修的明尘法师。 程小棠见季大师眼里明明写着疑惑,却装作听懂了,善解人意地主动问道:“师父,陛下信奉张天师,会听佛门中人的劝吗?” “别的和尚不行,只能是明尘法师。” 栖云道长悠然端起茶盏,忍不住笑了笑,“因为他最擅长小儿病症。” “要是他出手都救不回来,为师只能亲自去京城走一遭,问问某些人到底想做什么。” 天底下那么多人,太阳就一个,哪有那么多针对个人的吉兆或凶相。不过是庸人自扰,非要将天象往自己身上套。 程小棠恍然地点头,双手合十祈福道:“保佑明尘法师药到病除,十三皇子早日康复。” 信国公跟着闭目祈福,叹息了一声,“身在帝王家也不容易。” 三个多月大的孩子连话都不会说,生死未卜之间已经背负了无数人的身家性命。 萧昀舒望向天边,眸底浮现冷漠至极的杀意。 他心知栖云道长的安排不止如此,既然要隐瞒,他也不会刻意说破。文淑妃盛宠正浓,皇帝看重小儿子在情理之中,却不应该比他自己更重要。 尤其在日食之后,皇帝竟然舍得让京中道观先为十三皇子做法事祈福。 事出反常必有妖。 萧昀舒可以肯定,不管是发生了什么才让十三皇子变得如此重要,都是背后之人精心算计的结果。 萧崇一行人离开三天后,萧家护卫抵达洪州。 事实正如萧昀舒所猜测的那样,皇帝之所以让所有道士为十三皇子祈福,是因为日食发生的时候,他正抱着小儿子逗弄。 四月初一那日,皇帝先是如往常一般正常上朝,又在皇后的坤宁宫叫来太子一起用午膳,并考了太子几个问题。 其后文淑妃派人来坤宁宫,说是十三皇子哭闹不止,可能是魇着了。 疼爱小儿子的皇帝立即摆驾长春宫,被留下的太子愤愤不平,口出不敬之语。 截至这部分为止,还都是后妃争宠的正常手段。 后面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则带上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整个皇宫在慌乱中陷入黑暗,原本被皇帝抱着哄的十三皇子停止了哭泣,文淑妃第一时间喊着护驾抱住了皇帝。 与此同时,刚回到东宫的太子突然一头栽倒在地,昏迷不醒。 京城的日全食持续了整整一盏茶的时间,天光再次亮起来的时候,皇帝才敢在重重护卫下挪动脚步。 而此时的十三皇子,小脸青紫一片,已然出气多进气少。 整个太医院出动,救醒了昏迷的太子,却对十三皇子的症状毫无头绪。 他太小了,脉象虚弱到几乎没有,用针用药都没反应。 正当太医们束手无策承受天子怒火的时候,钦天监的监正站了出来,直言十三皇子是替皇帝挡煞消灾,三魂七魄少了一魂两魄。 说完后,他不顾太医们的质疑,将皇帝惯常吃的金丹溶解成药水,喂给十三皇子。 皇帝亲眼见证小儿子脸上灰败的死气消散,对监正的说法深信不疑,立即按照他的要求,让京中所有道观祈福九日。 萧家护卫沿途不断在信鸽能抵达到的州县驿站获取京中的消息,五日前,十三皇子尚在昏迷中。 京中有人在秘密寻找与十三皇子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男婴。 第535章 要彻底消失 同年同月同日生,也就是刚过百天。寻找这么小的男婴很难不留痕迹,办事的人再怎么谨慎,还是让不少人发现了端倪。 现在这个时候,那些权利核心圈的人大概已经将家中符合要求的孩子送出京城了。 栖云道长不紧不慢地摩挲指尖的铜钱,“今天是第九天。” 程小棠这次换了个方向祈福,“佛祖保佑,明尘法师一定要顺顺利利。” 这些天各路消息不断传到洪州,连一心只爱种地的曹乐贤都察觉出不对劲,派了端王府的精锐部曲来提醒师父要小心。 她当然看得出,十三皇子这病还有得熬,求天神保佑没用,得看他亲娘愿不愿意收手。 要不是文淑妃是在太医院和宫中嬷嬷的重重包围下生产,不可能有机会换孩子,程小棠都要怀疑这孩子不是文淑妃亲生的。 这么死去活来的折磨,比起那年逃荒看到的易子而食都惨。 萧昀舒摸了摸程小棠的头,轻声道:“相信栖云道长,不会有事的。” “棠宝当然会相信师父。”栖云道长将铜钱高高弹起再盖在手背上,“乖徒儿,猜猜是正面还是反面?” 程小棠不假思索道:“正!” 栖云道长打开手,果然是印着“乾德通宝”的正面,嘴角一扬:“算对了,明尘法师此行乃是上上卦。” 程小棠握紧了拳头,乌黑的眼睛亮闪闪,“邪不压正。” 不仅是玩笑般的卦象,还有这世道,绝不能让那些人为了一己私欲搅乱。 萧家护卫也带来了一点好消息:程天禄和袁山长已经被沈三公子接去了沈府,等待皇帝重新拟定殿试的日子,再决定去留。 程小棠立即开心了起来,“幸好沈三哥哥和小舅舅都在京城,这下不用担心二哥的人身安全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程天禄一个小小的举人身处权贵遍地的京城,就是毫无自保能力的小鱼,还是被做了标记的那种。 闵侍郎到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传授小师弟应试经验还行,真要乱起来还得靠能打的。 夜幕降临,萧府众人将暂时解决不了的事情放到一边,热热闹闹地吃着晚饭。 与此同时,京中太清观却没有人感觉得到饥饿。 他们已经做了连续九天的祈福法事,全程真心实意,不敢有一丝懈怠。 然而却没有起效。 守在一旁的太常寺官员,在听到宫中内侍的传话后,脸色铁青地看了他们一眼,满眼失望地离开。 这些天外界也有议论声,说全真教的法事无用,沽名钓誉 可他们去情去欲,不娶妻,不茹荤,不饮酒,恪守十戒清规,是为了证圣成真,而不是隔着半个京城的距离为宫中的小皇子治病。 鸿蒙道长年事已高,起身时眼前一黑险些栽倒,稳了稳心神道:“回去休息吧。” 当初师父将太清观传给他时就说过,太清观声望过高,迟早要有劫数。只希望灾祸来临时,他这把老骨头能替徒子徒孙们挡下。 同样的一幕,陆续发生在京中各大道观中,辗转难眠的等待着天亮。 过去了一天又一天,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出现,因为十三皇子的病情在明尘法师医治后,终于出现了转机。 虽是佛门中人的功劳,皇帝仍旧在朝堂上勉励了代表着整个道教的钦天监监正,也就是正一教如今地位最高的丹霞子道长。 平静的表现之下,市井逐渐出三月大的男婴被重金采血的传言。 在大理寺任职的沈三公子抓了几个散布消息的人,发现最初的源头竟是真的。一个游手好闲的赌徒,偷了小侄子卖给求血的人。 只需戳破左手无名指取一滴血,就能换一百两银子。 这么好的买卖,不做是傻子。 他很快就赚来的一百两输得精光,还想再卖一次,却怎么也找不到当初给他银子的那个人。 沈三公子后续又查到了两起卖男婴血的情况,一个是亲生父亲,一个是大伯。 据几人描述,买血的人除了要核实孩子是生于腊月二十五,没有其他要求,也不会再买同一个孩子的第二次血。 就在传言越演越烈之时,买血的人又猝然消失了踪迹。 沈三公子心中却早有猜测,这些天他听了太多次腊月二十五这个日子,碍于线索中断,只能再加派人紧盯着钦天监和正一教的道观。 萧崇带人抵达京城后,联系上了信国公的旧部,再加上曹乐贤、崔贤妃的暗中相助,很快就整理出整件事的脉络。 所有人都在等,等对方先动。 四月二十一,钦天监宣布将于六月初六开坛祭天。 谢云飞打探到钦天监要在祭天仪式上做血祭,就知道大事不妙,与沈三公子和程天禄商讨过后,亲自跑到洪州提醒程小棠背包跑路。 这次是真的非跑不可,绝不能像之前那样边走边玩,要彻底消失在人海中。 定安侯独子的行踪不能成谜,因此程小棠必须要跟萧昀舒分开行动,离京城越远越好。 在京城中人忙着钩心斗角的时候,洪州的人都在积极生产。 春耕圆满结束,程小棠的书铺、学堂井井有条,丹矿也产出了第一批丹砂。 经过炼丹高手栖云道长以及挖矿专家曾主事的双重认证,这座引来各方觊觎的丹矿果然没让人失望,最浅层挖出来的都是上好的丹砂。 栖云道长有些技痒,拉着鲁方研究起新的丹炉。 不过刚炼出一炉金灿灿的重金属超标丹药送给曾主事交差,又换了个改造方向丹炉,还从粮铺中买了五谷杂粮回来。 程小棠一眼看穿师父的真实目的,“季爷爷,汤爷爷,你们马上要有口福了。” 以前说是让师父控制每天只喝二两酒,实际上酿酒的那几天都会超额许多,还要耍赖说是被酒气熏醉的。 季大师和信国公都是好酒之人,二话不说就加入了酿酒的活动中。 就在大家品鉴尚未取名的新酒时,谢云飞蓬头垢面地冲了进来,一来就是连续好几个重磅噩耗。 他说完后,老酒鬼们都放下了被子,无言以对。 程小棠嘀咕道:“戏做得还挺全乎。” 第一步是让十三皇子生于腊月二十五戌时三刻; 第二步是在日食之际,让十三皇子为皇帝挡煞消灾,陷入险境; 第三步是寻找与十三皇子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男婴取血,被证明无用; 第四步会是什么,已经呼之欲出。 萧昀舒周身涌现出一股凌然的煞气,偏浅的眼眸中弥漫寒霜,冷冷吐出两个字,“找死。” 栖云道长的视线扫过萧昀舒和信国公,冷笑道:“处心积虑,必有血光之灾。” 绕这么大圈子,看似步步紧逼,实则不断地提前放出消息,像是在等着什么人妥协。 萧昀舒,信国公,对方或许已经发现程小棠与沈家的关系也比表面更加亲厚。 可惜他们错漏了一个人。 第536章 抗旨不遵 除了谢云飞,其他人都记得栖云道长说过,他上面有人。 这个人倚靠的不是世家大族,也不是文武重臣,更不受皇帝喜爱,在逐渐白热化的权利斗争中,自然而然地被无视了。 而此人的杀手锏,也是上面有人。 明尘法师身形圆润,长得慈眉善目,笑起来宛如弥勒佛,“阿弥陀佛,老衲谢过太后娘娘的恩典。” 文淑妃小脸煞白,泪眼婆娑地望着皇帝,欲语还休。 这大半个月以来,她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儿子,喂药、哄睡都是亲自动手,剩余时间都在祈福抄经,本就娇弱的美人越发轻薄如纸。 皇帝那颗焕发新春的老心脏快要被这一眼看碎了,威严道:“母后,明尘大师虽擅岐黄之术,到底是出家人没经验,恐怕照顾不好虚弱的佑儿。” “满京城的道观为佑儿祈福九日才唤回两魂一魄,如今正是关键时刻。” 明尘法师似是感觉不到皇帝的不满和话里隐含的威胁,嘴角噙着慈悲的浅笑,并不出声解释。 婴孩虽不宜下重针猛药,自身的复原能力却比大人强上数倍。他有十成的把握,十三皇子本该在七日前回复正常。 然而事与愿违,明尘法师与太医探讨、调整过数次治疗方案,始终无法跟进一步。 十三皇子的病情不断反复,刚要痊愈又急转直下,每逢病危又能绝处逢生。太医们不断被罚,他也屡受皇帝质问。 如果还看不出问题,明尘法师就白担了皇寺主持的位置。 太后瞥了一眼皇帝口中爱子如命的文淑妃,和蔼道:“皇帝不相信明尘大师,还信过不哀家?文氏,你有何不放心之处,尽可直言不讳。” 文淑妃脸色苍白如纸,惊慌无措地跪倒在地,颤声道:“太后娘娘恕罪,臣妾不敢。” 皇帝立即回护道:“母后,韵儿只是爱子心切,您别吓到她。” 始终安静作壁上观的皇后垂眸冷笑,连亲生儿子都能折磨的人,怎么可能会被一句话吓到。 她光是想象这女人一口一口给那么小的十三皇子喂药,都觉得可怕。 太后没有再看文淑妃,露出慈爱的笑容道:“皇帝有所不知,你还在襁褓中时,明尘大师就为你治好过惊厥之症。” “当时先帝曾亲口赞许明尘大师是妙手回春的神医,让众太医到皇寺中拜师学艺。” “明尘大师数十年如一日为皇家子嗣的延绵竭尽全力,列祖列宗都看着呢,福祉绝非外面那些道士能比。” 这件事皇帝听说过,他自小体弱,长到七岁前还经历过几次大病,说不上哪次更危险。 经太后提醒,皇帝也觉得是个办法。佑儿既然能越过储君替他挡煞消灾,承担日蚀的伤害,说明父子二人之间是有相似之处的。 太后最了解自己的儿子,见皇帝态度松动,又提了几句阴阳五行的相生相克。 既是日蚀所伤,在至阳之地方能得到更好的恢复。 最终,皇帝同意了明尘法师将十三皇子带回皇寺,由太后身边的常嬷嬷和大宫女随行照料。 明尘法师在文淑妃依依不舍的泪眼中抱起十三皇子,带着长者的慈祥道:“淑妃娘娘放心,老衲不会辜负太后娘娘和皇帝陛下的信任。” 文淑妃心如刀割,面上表现出恰如其分的不舍和担心,“一切就拜托明尘法师了。” 皇帝心疼不已,难得温柔耐心地哄了爱妃许久,“委屈韵儿了。母后也是一片慈爱之心,你若是放心不下,过几日就去皇寺探望。” 文淑妃轻轻摇头,哽咽道:“臣妾谢陛下怜爱。” “陛下已经为臣妾和佑儿做了太多,惟愿佑儿能在六月初六的祭祀之前,健康地回来。” 皇帝这才想起刚派人传达的旨意已经来不及追回,无所谓道:“罢了,若真是有福之人,这份尊荣也是那丫头命中注定的。” 文淑妃垂眸拭泪,掩去眼底的戾气,柔声迎合道:“天下人的福气和尊荣,都是陛下赐予的。” 那老秃驴再有本事,也来不及了。 皇帝这些天表面上对日蚀的凶兆之说嗤之以鼻,实则寝食难安,半夜还会惊醒。丹霞子道长亲自开坛祭天,就是为皇帝破解心结。 就算没有十三皇子,程小棠的八字命格也会出现在龙案之上。 以农女之身被封为佑安郡主,总要进京入宫谢恩,承担起一品郡主应尽的责任。 比如,参加祭祀。 *** 奉命宣旨的钦差是翰林院出身,赶路赶到快散架也花了半个多月才赶到洪州。此时已经是五月十三,程小棠必须即刻起程,才能在六月前抵达京城。 然而迎接钦差的只有知州大人、曾主事以及程小棠的师父栖云道长。 据说,程小棠为了挖到最顶级的丹砂,于三日前下了矿洞,至今不知所踪。 钦差在来的路上再三确认过程小棠的画像和年纪,闻言冷笑道:“栖云道长,令徒这是要抗旨不遵?” 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孤身去挖矿,骗三岁小孩呢? 谢云飞将一圈麻绳扔到地上,恶狠狠道:“那是我亲外甥女!不怕死就跟我一起下矿找!” 第537章 全都在演 下矿是不可能下矿的。 文弱的钦差秦翰林爬到矿场山顶已经累得呼哧带喘,望着黑漆漆的幽深矿洞,腿软得像面条一样,要扶着人才能站稳。 谢云飞还在生气,硬邦邦地挑衅道:“钦差大人,我外甥女就在里面,您不信就随下官亲眼去看看。” 栖云道长冷漠地揣着手,“秦施主方才说贫道的徒弟抗旨不遵,不如亲自去问一问。” 信国公和萧昀舒没有去迎接钦差,已经在矿洞外受了三天三夜,师徒二人如出一辙的面无表情,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刀。 秦翰林心惊肉跳地转向一路护送他的禁军,讪讪道:“庞校尉,要不你派人下去看看?” 能在禁军担任校尉的大多都是武官世家子弟,庞校尉也不例外,秦翰林不敢让他涉险,只想着派几个普通士兵走个过场。 程小棠现在究竟在何处他还没有眉目,只确定绝不会在矿洞里。 谢云飞响亮地嗤笑了一声,“禁军?呵呵。” “在下踏炎军罗离,绝不会输玄甲军半分!”罗离非常入戏地站了出来,振臂高呼道,“兄弟们!跟我上!” 吴泰也不甘示弱,“信国公座下突骑营吴泰参见!好儿郎们,随我去营救佑安郡主!” 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庞校尉看着谢云飞似笑非笑的表情,豪气云天地高声喝道:“御林军听令,随本官下矿洞!” 曾主事人都看傻了,着急忙慌地上前阻拦,“各位不要冲动!矿洞里不能下这么多人!” 知州大人也吓了一跳,出声劝阻,“钦差大人,本官在第一天就派人去寻找过佑安郡主的踪迹,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话还没说完,谢云飞已经纵身跃下山顶,眨眼间消失在矿洞中。 唯有不断缩短的麻绳,让众人看到他在飞快地深入。 罗离和吴泰二话不说也跟着跳了下去,剩下庞校尉一咬牙,一跺脚,为了禁军的名誉舍得一身剐,拼了! 秦翰林阻拦不及,急得团团转,“这可如何是好!庞校尉可是庞老将军的嫡长孙!” “来人啊!快去将庞校尉就上来!” 萧昀舒冷冷扫了秦翰林一眼,语气毫无波澜道:“再吵,把你扔下去。” 秦翰林惊得连退三步,瞪着萧昀舒冷酷无情的姿态“你你你”了好几句,愣是不敢说出斥责的硬气话。 他作为替天子行事的钦差是一时的,萧昀舒作为定安侯嫡长子是一辈子的。 曾主事在场官职最低,硬着头皮打圆场,“小侯爷担心佑安郡主的暗卫,难免心情不佳,还请钦差大人多包涵。” 秦翰林不想包涵,却不得不低头,“佑安郡主应该不是一个人下矿,其他人可有音信?” 季大师皱着一张老脸,重重叹气道:“还有两个姑娘,都是忠心护主之人,肯定能护得棠宝安全。” “若棠宝能平安归来,老夫愿余生荤素搭配,修身养性。” 栖云道长忍不住翻一个白眼,驱逐退后退的老人家,“季施主,您老也在此守了三天,身体要扛不住了。” “来人,送季施主回复休息。” 季大师戏瘾大发,走之前还要挣扎两下,“棠宝是老夫最器重的传人,你们放开,让我也下去,我要亲自找到她!” “棠宝——你快回来啊!” 秦翰林刚认出眼前干嚎半天没挤出泪水的老头是名满天下的季大师,忍不住用力拧了自己胳膊内侧一把,在疼痛中确认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是宣和四年的二甲榜首传胪,因为探花崔云恒要去钱塘县当县令,补缺进了翰林院当上正七品编修。 目前还处于苦熬资历的阶段,最不缺的就是揣摩人心的能力。 眼前这些表现各异的人和不知所踪的程小棠,明显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拖延接旨的时间,避开六月初六的祭祀。 秦翰林眯起眼睛,他看透了套路,却一个字都不能问。 站在他面前的是信国公,萧小侯爷,洪州知州以及有通天之能的栖云道长,曾主事的官职是比他低,背后也有不能言说的靠山。 他一个寒门出身的小小翰林编修,只能无助地抱紧自己。 吹了一个多时辰的山风后,下矿的人终于回来了。 庞校尉发髻歪到一边,身上的护甲也被划破了,整个人狼狈得像是亲手挖了半天矿,“娘的,什么鬼地方!” 谢云飞气得推了庞校尉一把,怒道:“还不是你乱走!把棠宝的脚印都踩乱了!” “禁军真是一代比一代出息。”罗离阴阳怪气道,“差点没把我们都害死,以后还是跟钦差大人一起在外面等着吧。” 吴泰不善言辞,不屑地呸了一声。 庞校尉被挤兑得面红耳赤,争辩道:“我是想尽快着找到佑安郡主!” 萧昀舒面如冰霜,质问道:“找到了?” 一句毫无波澜的问话,让庞校尉从骨缝里泛起寒意,罗离收敛怒容,恭敬道:“主子,属下看到了墙壁上的标记和凌乱的脚印,但前路被乱石阻断了。” 秦翰林不敢置信地看向庞校尉,在对方脸色难看地点头后,低喃道:“竟然是真的?” 那可是有神农氏后人之称的程小棠,皇帝陛下新封的佑安郡主。 萧昀舒琉璃般的眸子微微一动,冷声道:“继续找。” 庞校尉心怀愧疚,又急于完成带佑安郡主进京的皇命,此后连续五日都守着程小棠消失的矿洞后,眼睛都熬红了。 他亲眼看到印在矿洞地面上的脚印和手印,绝对是七八岁的小姑娘。 最重要的线索,就因为他被蝙蝠吓到毁掉了。 秦翰林始终将信将疑,劝说不了庞校尉,只好带人分头行头。 他手持圣旨,以钦差之名在洪州四处打探程小棠失踪前后的事情,想方设法地接触到了陈郡谢氏和睿王的人。 然而直到六月初一,哪怕是用飞的都来不及回京的日子,依旧一无所获。 程小棠就像是凭空消失在丹矿中。 秦翰林原以为没有人能拒绝君主尊荣的诱惑,尤其是一介农户之女。哪怕有危险,拖到现在也该现身接旨才是。 第538章 买回一肚子气 树枝摆摆,清晨的山谷似乎舒展了身形,发出悠长的叹息。凉爽的晨风从山中摇曳而出,拂过山林拂过遍布山间山脚乃至山外的一草一木所有的生灵。 程小棠伸了个懒腰,“今天是六月初几来着?” 应寒熟练地递上棕毛牙刷和竹节做的杯子,浅笑道:“六月初三。” “还剩三天。” 青萝手上动作飞快,眨眼间就给程小棠梳好了干净利落的道士头,“昨晚的陷阱抓了一只狍子,得赶紧烤了吃。” 程小棠笑眼弯弯道:“好!今天我来做一道炙烤狍子肉!” 在山里生活了大半个月,她一分积分没用,纯靠求生技巧和大自然的馈赠,养活了三口人,不仅没瘦,还胖了一点。 带来的储备粮除了盐巴外都没有动过,这要是参加荒野求生比赛的话,怎么也能走到决赛圈。 想起失之交臂的赏金,程小棠稚嫩的脸上浮现了与年龄不符的恍如隔世。 应寒和罗离闻言大惊失色,异口同声地拒绝道:“不必,放着我来!棠宝你等着吃就行。” 同样的野草和浆果,程小棠就是能调出让人难以下咽的味道。 不是她们不想宠爱孩子,实在是怕吃下去坏肚子,影响护卫的职责。 程小棠也不勉强,对食材最大的敬意就是好好烹饪再吃得一干二净,她暂时只能做到后一步。 这里是距离丹矿三十里地的荒山野岭,如今也是她的了。 皇帝既然给程小棠封了佑安郡主,自然少不了封地。他这次还算大方,将丹矿附近的三个县作为封地划给程小棠。 虽没有管辖实权,但能享受这三县百姓的赋税。乍一听程小棠这个郡主比大部分真公主的食邑都多。 事实上,皇帝还是那个皇帝,不可能将好东西给外人。 文成、舒梁、怀化三个县只是看起来占地大,实则七成的土地像丹矿所在山脉那样的荒山,一个县的人口还不如武泰镇多。 地少人稀,税收就高不起来,稳居洪州倒数前三。 应寒打探过,三个县加起来的赋税还不到玉堂楼一半的盈利。 不过对程小棠而言,这都是暂时的。 只要能顺利接受封地,她有的是办法跟县令、当地百姓一起达成三赢的局面。 *** 萧府内,信国公注意到萧昀舒打量秦翰林的眼神越来越危险,再次催促道:“道长,明尘法师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信鸽的命也是命。”栖云道长,“冲虚子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五只信鸽已经折损了三只。” “小四就是在城郊被打下来的,幸好及时发现捡了回来。” 虽然来往书信都是加密过的,但落到有心人的手里,仍旧有风险。 季大师兴致低落地收笔,忧心道:“棠宝一个细皮嫩肉小姑娘在外面幕天席地的避难,太遭罪了。” 就算每隔一天会有暗卫回城报平安,那也改变不了程小棠被迫风餐露宿的现状。 洪州的六月又热又潮,山里蚊子都比城里大。 萧昀舒没说话,周身的气场越发森冷。 作为最初建议程小棠消失的谢云飞,见状不妙赶忙纠正道:“季大师,您老忘了贺修画过的图了?棠宝没在野地里睡。” “昀舒,你们去年找矿住的屋子,也不也是棠宝设计搭建的么。” “我前天去的时候,应霜还给棠宝做了躺椅,孩子在上面睡午觉可舒服了。” 不是他不心疼外甥女,谁看到程小棠精神奕奕的快乐模样都心疼不起来,只会羡慕孩子的无忧无虑。 可惜各方势力对萧府众人盯得太紧,尤其是针对信国公、栖云道长以及萧昀舒的盯梢,已经到了毫不遮掩的程度。 一旦他们去探望程小棠,就有可能暴露藏身之处。 瑞王甚至亲自来过一趟洪州,假装想效仿免费提供纸墨笔砚抄书、赠书的善举,重金挖走掌柜和伙计去闻州。 本以为能借着给书局制造麻烦来看,没想到掌柜竟然不为利诱所动,坚持要等东家回来。 剩下那几个伙计随时可以被替代,根本没什么作用。 田庄的情况也类似,能主事的挖不动,挖得动的无关轻重。收买的佃户刚闹事,就被庄头狠狠地收拾了一顿赶出去。 那些高大威猛的护院,一看就不是普通农庄请得起的人。 更可恶的是,这种事向来是底下人乔装打扮后去做的,偏偏洪州城里就流传出瑞王府上有个黑心庄头仗势欺人,想要趁程小棠失踪谋夺田庄的流言。 因为传得有鼻子有眼,谢云飞作为程小棠的亲舅舅还代外甥女投了诉状,知州大人不得不传唤了瑞王名下离洪州最近的那处田庄的庄头。 结果自然是证据不足,当堂释放。 然而闹事的佃农畏罪潜逃,说明事情的确发生过。传到后面,只会认为是瑞王亲自授意,以权势压人。 萧昀舒明知瑞王本人就在洪州,还故意派人去闻州的瑞王府讨说法,加深两地百姓的印象。 瑞王白花了冤枉钱,买回一肚子气,迁怒于秦翰林,“秦大人,父皇是让你来宣旨请程小棠进京的,不是让你在这里挖矿!” “区区一点丹砂跟祭祀大事相比算得了什么?” 栖云那个牛鼻子也是不识时务,炼丹也不知道往瑞王府送。 秦翰林这些天急的嘴角长了好几个燎泡,破罐子破摔道:“瑞王殿下恕罪,下官无能,甘愿受罚。” 庞校尉带着的禁军精英都束手无策,他就是个纂修史书的文人,既不懂追踪也不会查案,人生地不熟的去哪儿找程小棠。 他还没怨瑞王的手下不中用呢,丹矿就在闻州边上,居然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大胆!”瑞王看到秦翰林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更来气,抓起茶杯就要砸过去,被随行的王府幕僚及时拦下,劝道:“殿下息怒,小心隔墙有耳。” 秦翰林怀疑知州大人和曾主事与萧府众人沆瀣一气,坚持要住在简陋的驿站,周围来来往往的驿卒不一定是谁的人。 如今太子不受皇帝待见,五皇子和九皇子的母妃被打入冷宫,最受宠的十三皇子能不能活到七岁都是个问题,正是要小心谨慎的关键时刻。 瑞王对外祖父派来的幕僚尚有几分敬意,又斥责了秦翰林几句,才带着人回闻州商讨对策。 六月初六这日,他带着二十个挖矿老手气势汹汹地前往矿场,就不信砸不开让程小棠消失的矿洞。 到时候就看这欺君之罪,谁能承担得起。 第539章 有钱能使鬼推磨 “找到了!” “找到佑安郡主了!” “大哥,你们这是去哪儿啊?” “别问那么多了,快去吉山矿场领赏钱!” 瑞王的马车刚从官道转弯,就险些被滚滚而来的百姓们冲撞到。 随行的侍卫们如临大敌,飞快地拔刀呵斥,“统统站住!瑞王殿下在此,胆敢靠近者,杀无赦!” 百姓们听到瑞王的名号吓得跪倒一大片,“大人饶命!草民参见瑞王殿下。” 瑞王已有不妙的预感,心情愈发恶劣,懒得在平头百姓面前表演平易近人的戏码,不耐烦道:“怎么回事?” 侍卫首领盘问了几人后,神色凝重地禀报道:“殿下,他们说佑安郡主出现了。” 他没有用找到,而是出现。 因为除了一无所知纯粹为了能白捡赏钱而高兴的百姓外,所有人都知道程小棠根本不是失踪。 萧家护卫和谢云飞日复一日地在吉山附近寻找踪迹,只是在做样子罢了。 如今瑞王好不容易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等到六月初六的大日子带人去击破程小棠避而不见的真相,人就自己冒出来了? 瑞王府的内务总管尖着嗓子怒斥道:“大逆不道,不,这简直是狗胆包天!” 区区一介农女得了封郡主这样天大的恩典,不仅不知感激龙恩浩荡,竟然还敢明目张胆地做出这样的欺瞒行为。 “梁公公,这里是洪州!” 王家派来辅佐瑞王的幕僚喝止了梁公公的话,瑞王殿下已经够恼怒了,再煽风点火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 瑞王眼底的孩子戾气横生,“给本王查,是谁走漏了风声。” 幕僚心中暗道不好,“殿下,可还要去矿场?” 瑞王阴沉着脸,冷冷地望着涌向矿场的人群,“佑安郡主算是本王半个妹妹,千辛万苦地脱险归来,当然要去共襄盛举。” 最后四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来。 此时的吉山矿场,正在源源不断地涌入喜气洋洋的百姓,他们有些人认得程小棠,有些人不认得,都是发自内心地为她平安归来而开心。 “谢天谢地,老婆子每天求神拜佛,可算把东家盼回来了。” “这叫好人有好报,天尊老爷在天上看着呢,肯定不会让东家出事。” “感谢天尊老爷保佑!” “感谢天尊老爷保佑!” 一人带头喊了个简单的口号,剩下的人立即跟上,满场的感激之声看起来比万寿宫的信徒还虔诚。 秦翰林摆出钦差大臣的仪仗穿过人群时,眼尖地看到了他们手上都捏着一串铜钱。听说足足有六十六文钱,图一个六六大顺的吉利。 这还没完,等佑安郡主正式接旨受封后,还会再在回城的路上沿途撒钱,到时候还有碎银子。 什么叫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就叫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热烈的氛围,说是迎接打了胜仗回来的将军都不为过。这些被忽悠的百姓完全不知道按照皇帝的旨意,程小棠此时应该出现在京城的祭坛之上。 秦翰林明知程小棠已经犯了欺君之罪,却不敢有丝毫表露,还要主动配合这场戏,亲自赶来矿场宣旨。 他实在不想再在洪州多留了,生怕哪里不顺程小棠的意,又要节外生枝。 送往京城的请罪折子始终没有回音,秦翰林每晚都要做噩梦,梦到自己被贬官、发配琼州、砍头等变着花样的惨烈结局,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 程小棠再不出现,他就要没了。 庞校尉的状况也没好多少,他此番护送钦差是想给履历上加一笔,不是想终结仕途。 二人对视一眼,神情复杂地看着害他们不浅的程小棠。 只见小姑娘穿着一身干练的玄色箭袖劲装,手肘、膝盖以及肩头上都有明显的磨损,头上简单地用小树枝挽了一个道士髻,脸比画像上瘦一些。 这副打扮勉强让秦翰林和庞校尉心里舒服了一点,起码没糊弄得太过分。 程小棠落落大方的任由他们打量,“钦差大人,这样是不是有些不敬?要不您受累再等下,我去换身衣裳。” “不必!” 秦翰林断然拒绝后,又僵笑着缓和语气道:“恭喜佑安郡主脱险。只要心中有敬意,无需在意外物,您可以跪下接旨了。” 萧昀舒难得对秦翰林有好脸色,淡淡提醒了一句,“有人来了。” 有人来了? 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阻拦他宣完圣旨带人回京! 秦翰林怒目而视,发现从马车上下来的是天王老子的儿子,立即怂了,恭敬地上前行礼问好。 瑞王已经整理好心情,面带着和煦的笑容,“诸位不必多礼,本王只是路过听闻佑安郡主找回来了,特意赶来相见。” “这位想必就是佑安郡主了,果然吉人自有天相。” 程小棠也在打量瑞王,二十五六的年纪,长相勉强算是儒雅,就是眼神看起来怪怪的,“多谢殿下,您近日睡眠不太好,最好请大夫调理一下。” 【宿主行为宠爱曹乐谨一次,获得四千九百八十五积分。】 呵,果然是个面慈心苦的。 “多谢郡主关心。这些天在外可有遇上什么危险?” 瑞王尚不知一个回合就暴露了内心对程小棠的厌恶,摆出一副慈善兄长关心妹妹的样子盘问起来。 程小棠已经跟秦翰林说过一遍,再重复时还添加了不少细节,将迷失方向、野外求生、幸运回家三个阶段说得跌宕起伏。 她的声音软糯清亮,极富感染力,离得近的百姓们都听入了神。 亲历者讲述,比听说书先生讲故事还有意思。 瑞王强压下怒意,数次以为在叙述中抓住了漏洞提问,都被程小棠完美地化解。 一番对答后,反而像是在帮程小棠向众人解释。 瑞王府的幕僚察觉到不对,频频使眼色,却阻止不了没将程小棠放在眼里的主子被牵着鼻子走,只得重重咳嗽了一声,“钦差大人,时辰不早了。” 秦翰林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努力记下程小棠说的关键节点。 事已至此,他唯有将这个不得不信的故事润色一下,写到请罪折子里做最后的挣扎。 瑞王没有秦翰林想得开,屡次受挫累积的羞恼,让他忍不住问出了真心话,“程小棠,你难道不是故意避开六月初六的祭祀?” “获封郡主是光耀门楣的大事,要进京谢恩,而不是在这里撒铜钱。” 此话一出,萧昀舒、栖云道长、谢云飞等人的脸色同时冷了下来,直视着图穷匕见的瑞王。 矿场内热闹喜庆的氛围随之凝结,围观的百姓们敏锐地察觉到王爷在冲着郡主生气,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他们就想分点铜钱,谁都得罪不起。 应霜挡在谢云飞身前,低声道:“稍安勿躁。” 程小棠一手牵住萧昀舒,一手拦下栖云道长,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好奇道:“殿下在说什么祭祀啊?” “闻州要做祭祀吗?能帮忙我跟师父一定会去的。” 瑞王扯了扯嘴角,嗤笑道:“到底是孩子,以为装傻就可以避开——” “殿下!”王府幕僚顾不上尊卑,脸色铁青地打断了瑞王的话,“属下斗胆建议,过几日再与郡主商讨为闻州百姓祈福一事。” 第540章 看起来皆大欢喜 京中要举办的祭祀,瑞王身在闻州不该知道那么多细节。 再说下去,得利的只会是混在人群中的真正对手。 程小棠见瑞王反应过来了,也不再刺激他,友善地送上了见面礼,“初次拜见瑞王殿下,没什么能送的,这个毽子就当做见面礼吧。” “上面的七根毛来自不同的野鸡,帮我渡过了饥饿,很有意义。” 瑞王心中天人交战,非常想不顾一起地将这只明显被玩过的鸡毛毽子扔到程小棠笑眯眯的脸上。 幕僚再次僭越地抢先接过毽子,恭敬道:“多谢郡主美意。” “本王一定会珍藏此物。”瑞王的视线触及到萧昀舒对程小棠露出笑容时,陡然清醒过来,恢复了往日的谦和,“钦差大人,还不宣旨?” 秦翰林已经麻了,打开圣旨后甚至等了一会儿,想看看还有没人来阻拦。 幸好老天爷没再捉弄他,程小棠对进京谢恩没有异议,瑞王也干脆利落地带人回闻州。 回城路上,百姓们抢到了许多铜钱和碎银,看起来皆大欢喜。 “希望接下来五天别再出事。”庞校尉回到驿站,忍不住破例喝了一大碗酒压惊,“好歹把人带回去交差。” 程小棠没有拒绝进京,只说要修整五日再出发,已经是预想中最好的结果了。 反正赶不上祭祀,不差再等几天。 秦翰林则开始忧心京中的祭祀,念念有词地将天上神佛求了个遍,“老天爷保佑,一定要顺顺利利,龙心大悦。” 程小棠回府后,先是被栖云道长压着泡了一个时辰的药浴,又被季大师拉着手念叨了一炷香的时间,最后还跟信国公过了两招,才得以坐在饭桌前。 吃着阔别已久的精致菜肴,感觉从荒野走向了文明。 适当怀旧固然好,还是吃现成的舒服。 程小棠不出意外地吃撑了,在扎针和遛弯中果然选择了后者,拉着萧昀舒上街巡视店铺。 谢云飞急得想跟上去,“棠宝!你是个大姑娘了!” 虽然他已经认可了萧昀舒这个外甥女婿,可棠宝还小,离成婚还早着呢。 “姓盛的管事出门报信了。” 罗离接收到萧昀舒的眼神暗示,人拦在谢云飞面前,话却是对着应寒说的,“你去查还是我去?” 谢云飞一个急停,耳根可疑地红了起来,扭捏地小声道:“我去。” “没问你。”应寒对上罗离促狭的眼神仍旧淡定自若,坦然道,“我去吧,腾个空房出来。” 守了这么久,是时候收网了。 谢云飞的嘴角恨不能咧到太阳穴,积极道:“我知道他去哪里了,我来带路!” 青萝抿嘴轻笑,“应姐姐只管去吧,我会照顾好郡主的。” 应寒锐利的丹凤眼扫过暗处偷笑的几人,冷冷道:“青萝,教你的都学会了吧?下次你来教他们怎么阉割。” 偷笑声一顿,几人换上同情的视线目送着笑容灿烂的谢云飞离开:兄弟保重。 *** 程小棠没走出多远,就想松开手,却被萧昀舒握得更紧,不得不苦着脸道:“昀舒哥哥,我刚吃完饭,好热。” 六月初六已经是三伏天,她只想跟冰块手牵手。 萧昀舒向来对程小棠有求必应,从右侧换到左侧牵起手,笑意温和道:“热了再换。” 程小棠语气微妙道:“昀舒哥哥,你学坏了。” 以前都是她耍赖,没想到高冷的萧昀舒不知何时也学会了这招。 萧昀舒欣然接受夸奖,捏捏温凉的小手,慢悠悠地将这些天查到的事情抽丝剥茧地讲给程小棠听。 程小棠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听得津津有味,也不嫌弃萧昀舒手心热了。 首先是那位算出四月初一会发生日食的雅崁部落大巫,在萧昀舒的人抵达南境时,已经悄然离开了岱州。 部落内的信徒坚信大巫是受邀前往古滇国朝圣,要为部落带来福祉。 不过据萧家护卫调查,迎接大巫的人使了一个障眼法,去古滇国的只是一队商贩,真正的大巫应该是往北走。 目前尚未发现他的踪迹,萧昀舒派人沿途排查从南去往京城的队伍。 雅崁部落虽位于大荣境内,部落中人的长相却与汉人有着肉眼可辨别的差异,不可能单独上路。 只要拦截住这个大巫,就能顺藤摸瓜找到证据。 第二桩是在知州大人府上负责采买的盛管事,他经常在外走动,一年会出两三趟院门。 这样的肥差吃些回扣很正常,但不该多到赎得起青楼刚捧起来的红牌。 盛管事抱得美人归恰好是在程小棠发现丹矿之后,还在闻州置办了一间二进带花园的小院子金屋藏娇,日子恨不能比知州大人还逍遥。 然后就是程小棠最关心的十三皇子。 离开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后,这个从出生就是阴谋的孩子终于过了一段正常日子。 十三皇子被明尘法师彻底治好,太后更有底气劝说皇帝免去祭祀中血祭的一步,以免反伤真龙天子的气运。 皇帝本来就以为小儿子是替自己受过,如今孩子没事儿了,当然要谨慎地重新考量。 他是仙人命格,可不能被命途多舛的程小棠影响。 出生就遇上旱灾,在逃荒路上才学会说话,难得有机会被册封为郡主面圣还掉矿洞里,怎么看也不像命好的。 文淑妃深知伴君如伴虎,不敢再有动作,顺着太后的话音劝说,将慈母之心刻画的入木三分,起码能巩固圣宠。 崔贤妃在其中也出了一点力,不着痕迹地引导皇帝悟出程小棠失踪是冥冥之中的天意,真要来为祈福献血,才是画蛇添足,功亏一篑。 六月初六的祭祀,注定会顺利而平静地进行,没有任何异象。 而四日后,程小棠也如愿等到了想要的消息。 第541章 圣上口谕 直到坐上回京的马车,秦翰林仍旧感觉有些不真实。 “萧小侯爷为何要与我等同行?” 庞校尉离开前跟谢云飞狠狠打了一架,惨败,鼻青脸肿地上了马车坐在秦翰林对面,龇牙咧嘴道:“你问我,我问谁?” “反正是好事,钦差大人与其胡思乱想,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写述职折子。” 秦翰林的脸皱得宛如咸菜干,掀开车帘望了一眼正前方平稳行驶的奢华马车,自言自语地嘟囔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反正他经过这两个月的锤炼,绝不相信事情像看到的这么简单。 “钦差大人,郡主殿下说明日可能会下雨,建议中午不休息,提前赶到饶营县。” 谢云飞神清气爽地骑在马上,特意折返回来看庞校尉的臭脸,“不知二位大人意下如何?” 秦翰林毫无意见,和气道:“谨听郡主吩咐。” 他这个钦差是一时的,佑安郡主不出意外就是一辈子的,只要不耽搁行程,他什么都能答应。 事实上,一路以来,程小棠对天气的预测相当准确。 说晴天就不会出现乌云,说下雨就不会干打雷。 栖云道长都惊讶于徒弟的天赋异禀,深感欣慰地夸奖道:“棠宝,你在观测天象一道,可以算是出师了。” 程小棠甜甜一笑,“名师出高徒,都是师父教得好。” 上次发钱赚的积分刚好够兑换一个预测天气的小仪器,仪器本身只提供数据,正好跟她的野外经验结合,达到相对准确的结果。 萧昀舒不赞同,“是棠宝天赋异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栖云道长:“怎么哪儿都有你?” 萧昀舒笑而不答,眼神却明白地表现出同样的意思:怎么哪儿都有你? 本来说好是他跟棠宝回临安府参加程天福和白嫣的大婚仪式,栖云道长身为吉山丹矿的所有者继续留在洪州挖矿。 结果栖云道长非说自己算是程天福半个长辈,将丹矿托付给冲虚子道长和信国公,第一个坐进马车催出发。 栖云道长对萧昀舒同行更为不满,本来假装奉旨上京还能骗过一些人,定北侯的独子主动跟上来,有脑子的人都会怀疑其中有猫腻。 明尘法师将十三皇子送回皇宫后顺利与太清观搭上线,传信告知皇帝即将下旨免了佑安郡主进京谢恩。 文淑妃等人做的安排都是针对血祭的,以至于六月初六祭天全程平淡无奇,让围观的百姓们对钦天监的道长们的神通很是失望。 皇帝的感受更为复杂,既有庆幸,又有怀疑。 他忍不住想,若是让八字与十三皇子最合的程小棠在祭坛上用鲜血画出符篆,会是什么效果。 帝王多疑是常态,今日能让人平步青云,明日就能让人死无葬身之地。 丹霞子道长伴君十几年,再三权衡利弊,才不得不配合明尘法师对太后的说法,宁愿因为无功被质疑能力,也不敢冒险被怀疑忠心。 声势浩大的祭天仪式,最后只有一个模糊的指向:这一届通过会试的贡生有问题。 具体是哪位贡生,有什么问题,会对天下造成什么影响,则是天机不可泄露。 皇帝对于这样的结果自然是不满的,但总比天罚是针对天子的说法要好听,还能将天狗食日的凶兆责任甩到不知名的书生身上。 错的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能是他。 皇帝大手一挥,宣布这一届会试有考生行贿舞弊,责令大理寺严查此案。 不查不知道,一查还真揪出来了以吏部侍郎为首的受贿团伙。 皇帝顺理成章地宣布的会试成绩作废,所有未曾行贿的考生保留举人功名,待三年后再参加会试。 此举让多少考生怨声载道姑且不论,总算应对了丹霞子道长所说的“德不配位必有灾祸”,为天狗食日持续了两个多月的恶劣影响画上了休止符。 唯一遗留的问题,是关于程小棠所获爵位和封地的争议。 创造新农具、改良沤肥之法以及发现高产的土豆固然有功,《农书》也称得上言之有物的实用之书,直接赐予郡主之位还是封赏过重。 册封郡主时并未征询大臣的意见,不过是一个没有实权的爵位,本就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之所以在尘埃落定事后闹起来,主要在于那三个县的食邑。 程小棠实地考察过了解封地是什么情况,京中的贵人却只在乎数量。要知道大荣各州辖区内一般只有二至七个县,三个县都快比一州还多了。 皇帝金口玉言,给出去的封地,就算程小棠没派上用场也不能反悔。 大臣们也深知这一点,名义上是劝皇帝削减佑安郡主的封地,实则在为背后的主子谋求更多的食邑。 一个平民郡主能有三个县的食邑,真正的皇室血脉理应要翻倍,深受君恩的藩王更该为朝廷效力,而不是守着封地无所事事。 这种论调有不少支持者,被戳中痛处的却不是皇帝,而是太子。 他是储君,未来的天下之主,每分出一块地都是在他手里抢税银,如何能容忍这些人借着佑安郡主一事兴风作浪。 大荣尚算太平,拥护正统的官员仍旧是大多数,对任何妄图动摇太子储君地位的人都恨之入骨,趁机提出无论皇子封王不该有封地的观点。 双方屡次在朝堂上掀起争论,让皇帝不胜其烦,愈发后悔给程小棠封了郡主。 程小棠对此只有一个想法:吵得好!吵得再激烈些! 她一路用各种方法拖延赶路的进度,就等着这些人吵到皇帝听见她的名字就烦,下令免了她进宫谢恩的流程。 萧昀舒在暗中推波助澜,一面让萧崇在京中放出雅崁部落大巫被抓获的风声,一面在队伍加了一辆造型奇特的马车,严禁钦差队伍中的人靠近。 与此同时,洪州知州也将雅崁部落的人在四月初一那日的行为上报朝廷,府上应寒问出来的口供,让皇帝大为震怒。 他养了这么多自称有通天之能的得道高人,竟然还不如区区一个荒蛮部落的大巫。 一时之间,备受宠信的正一派道士屡遭斥责,人人自危,太清观又重新得到了面圣的机会。 鸿蒙道长也不藏私,将师弟冲虚子道长对古滇国的了解全盘托出。 几番动作下来,引得瑞王背后的琅琊王氏心惊肉跳,在一次伪装劫匪劫走马车中人失败后,不敢再冒险让新出炉的佑安郡主带人进京。 有萧昀舒在,除非调用王氏所有部曲,否则直到进宫前一刻,他们都无法得知程小棠会带什么人面圣。 慢悠悠走了一个多月,程小棠终于在距离临安城八十多里的莱州收到了皇帝的口谕: 路途遥远,念佑安郡主年幼体弱,无需进京谢恩。 秦翰林眼看着跟体弱毫无关系的程小棠眉开眼笑地谢恩领旨,萧昀舒冷淡自若地表示要改道去临安府,心头的石头缓缓落地。 他早就看透,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轮不到自己。 不成为被神仙打架连累到的小鬼,已经足以谢天谢地。 “钦差大人,校尉大人,路上保重。”程小棠毫不掩饰自己的快乐,“辨别天气的方法我都写下来了,你们路上可以参考一二。” 栖云道长大发善心地送上两瓶丹药,“这些贫道是用棠宝失踪时发现的丹砂炼制的朱丹,略有些镇静安神的效果。” 秦翰林感激不尽的收下,这可是他没有玩忽职守的证据。 程小棠欢送钦差一行人离开后,没有直接赶往临安府,而是在莱州住了小半个月,与赶来的宋观宇商定最终的出海计划。 第542章 我看错你们了 莱州的望凌镇是漕帮的地盘,如今当家做主的是宋观宇的外祖父乔四爷。 乔四爷出身贫苦,年轻时走南闯北想要成就一番事业,如愿以偿后发现两个儿子不知何时都长大成人了,对他这个父亲只有敬畏。 幸好女儿还小,一腔父爱才有了归处。 结果千娇万宠长大的小女儿过于天真浪漫,被花言巧语的宋瞻科所骗,没名没分地跟了人跑去了临安府。 后来连孩子都生了也没等到对方休妻,反倒被正室打上门大受打击,不到二十就郁郁而终,至死都是一名为人不齿的外室。 乔四爷恨自己没教好女儿,更恨宋瞻科卑鄙无耻,想报复却投鼠忌器,最终什么都没做,只将宋观宇带回莱州抚养。 他不愿让去世的女儿成为临安城茶余饭后的谈资,更不舍得让女儿最后的血脉永远背负外室之子的名声。 这几年乔四爷将临安的产业交给宋观宇打理,就是想让孩子自己看清楚,宋氏书香门第的光环下,是怎样一群蛇蝎心肠的小人。 原以为最差的情况是精心养育的外孙被宋氏哄骗走,没想到折损了大半个宝塔赌坊,却赚来了与郡主合伙做买卖的机会。 乔家那些明里暗里挤兑宋观宇的舅舅表哥们,得知程小棠被封为佑安郡主后,也换了一副态度。 如今帮里最有经验的工匠们都在忙着造出海的远洋船,效率比去年的时候高了好几倍,预计最快能在明年年底完工。 程小棠对造船的进度很满意,就是很疑惑程铁牛为什么会出现在望凌镇,还知道这么多内幕,“小叔,你跑来这里,饭馆谁看着啊?” 程铁牛乐呵呵地打趣道:“回郡主殿下的话,有你二婶和小婶在,店里又新招了两个跑堂的,根本用不上我。” “宋老板一个人两头跑忙不过来,我就搭把手,是不是?” 宋观宇被程铁牛搂住肩膀,露出一个得体的客套笑容,“这些天以来,程四哥帮了我很多忙,还没来得及答谢。” 程铁牛笑道:“这有啥好谢的,都是自家买卖。” 程小棠打量着笑容格外灿烂的程铁牛,试探道:“小叔,你帮宋老板的忙,奶奶知道吗?” 程铁牛望天望地就是不看程小棠,含糊道:“你奶奶养猪忙得转不开身。” 这就是先斩后奏的意思了。 程小棠就猜到程铁牛的出现有蹊跷,无情地提醒道:“小叔,没有奶奶的同意,我是不会让你上船的。” 程老太在家里最穷的时候都不支持大儿子去走镖赚钱,更别提现在家里衣食无忧,还有那么多安稳赚钱的营生。 程大牛和程天福想带着绣庄的绸缎去西域卖,都还没得到批准呢。 程铁牛的笑脸立马就垮了,求助般地看向其他人,试图用眼神打动对方。 栖云道长可不敢跟程老太对着干,率先表态,“铁牛,听你娘的话。” 萧昀舒无条件支持程小棠,“程四叔,棠宝说得对。” 宋观宇摊手,“程四哥,我做不了主。” 孤立无援的程铁牛一把抓住最后的希望,“小飞,你应该最懂哥哥的心了!好男儿志在四方,真汉子就要乘风破浪。” 谢云飞反手握住程铁牛的手,诚恳道:“四哥,我参军是因为在家没饭吃,跟你不一样。” “好吧,既然你们都不支持我。” 程铁牛黯然地松开手,“那我只能去找乔四爷了!” 说着,他飞快地跑出屋,迎面撞上了特意从外地赶来见程小棠的乔四爷,喜道:“乔四爷,您来得正好,快帮我说两句公道话。” 程铁牛就是听了乔四爷的传奇故事备受鼓舞,才一心想要出海。 乔四爷正好有话要说,“铁牛,你怎么没跟老夫说过,你有一双刚三岁的孩子?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候,出海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他此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教好儿子,又宠坏了女儿,有再多的金银财宝都无法挽回。 程铁牛痛心地看着跟在乔四爷身后的罗离,“小罗,我看错你了!” “昀舒!棠宝!我也看错你们了!” 两个小孩子加起来都没他大,却能走遍大江南北。 程小棠无辜道:“四叔,你只要能说服奶奶,我一定让你坐最大的船。” 习惯到哪儿都先派人探查的萧昀舒也很无辜,他没料到程铁牛跟乔四爷走得这么近。 罗离很理解程铁牛的心情,安慰道:“程四叔,虽然你不能出海,但你造的船可以远航,也是一样的。” 程小棠是第一次见传说中的乔四爷,只见来人年过六旬仍旧身姿挺拔,五官深刻冷硬,眉间的皱褶很深,看起来就非常不好惹。 对方是宋观宇的外祖父,也算是她的长辈。 程小棠正要问好,乔四爷率先行了一个大礼,感激道:“郡主殿下,您对漕帮的大恩大德,老夫没齿难忘。” “以后殿下有任何需要,漕帮赴汤蹈火,绝无二话!” 第543章 白捡了一份恩情 程小棠侧身避开的同时看了一眼面露疑惑的宋观宇,直觉应该跟之前临安府的发生的事情无关。 那还能有什么恩情? 程铁牛和谢云飞齐齐上前将人扶起来,“乔四爷,棠宝还小,当不得这样的大礼。” 乔四爷没有坚持行礼,而是摁住宋观宇的肩膀往下压,“小宇,替外祖父给咱们乔家的大恩人磕三个响头。” 程铁牛和谢云飞对视一眼:这个辈分还行,想磕就磕吧。 宋观宇虽然摸不着头脑,寻思程小棠贵为佑安郡主,也没什么抵触的情绪,撩起下摆就跪了下来。 程小棠被吓了一跳,她可没有让人给下跪磕头的习惯,赶忙伸手阻拦道:“且慢!” 萧昀舒眼疾手快,抢前一步将宋观宇要往地上磕的头推开。 宋观宇压根没防备,身体后仰,后脑勺咚的一声砸在地上,让在场所有人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短暂的意外后,大家重新坐下来说事。 程小棠花一万积分给宋观宇检查了一遍,确定脑子没摔出问题,重回正题道:“乔四爷,您老先说下是什么恩情,里面说不定有什么误会。” 她向来秉持做好事要留名的原则,不可能不记得对漕帮有什么恩情。 乔四爷笃定道:“没有误会,只有天意。多亏殿下要造出海的远洋船,才让整个漕帮躲过一场浩劫。” 栖云道长心念一动,“是因为花石船?” 乔四爷目露钦佩,拱手道:“正是!道长果然有通天之能,名不虚传!” 花石船是漕帮的机密,只有帮主和少数几人知道。 乔四爷刚得知此事就匆匆赶回望凌镇,没想到栖云道长只是坐在这里,连掐指都不用,就给算出来了。 栖云道长矜持的颔首,“雕虫小技,具体如何还请乔施主解惑。” 乔四爷给下属使了个眼色,确认清场后,才将花石船与程小棠之前的关联一一道来。 当今圣上自从求仙问道以来,不仅喜欢吃灵丹妙药,欣赏祥瑞之象,还格外钟情于罕见的奇花异石。 上之所好,下必从之。 京城附近的奇石被搜刮殆尽后,就瞄上了山林遍野的南方,还有衍生了专门给皇帝运送的花石船。 前不久,有人声称在枞州发现一座上古修仙者羽化登仙后留下的巨石,枞州官员闻之大喜,命令当地的漕帮建造巨舰护送巨石入京。 好巧不巧,适合建造巨舰的顶级木材全被程小棠买了造远洋船,三五年都未必能找到同等的木材。 远洋船与江河船的结构差异很大,枞州的官员就算把晾晒的龙骨给拆了也无济于事。 漕帮因此错失在皇帝面前展示的机会,乔四爷替外孙承受了不少压力,乔家内部也对宋观宇怨声载道。 江湖帮派再有势力,也比不上御笔亲封的皇商。 直到程小棠被封为佑安郡主,各种怨言才消停下来,木已成舟,能搭上郡主也是好的。 一月前,花石船事件迎来的最大的转折点: 真人羽化留下的巨石送往京城后,被查出是人工凿出来的。 皇帝大怒,上至枞州知州,下至护送巨石上京的船员,都受到了严厉的处罚,造船的洪帮还要交一大笔巨额罚金,损失惨重。 奇石造假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并未在朝野内外引起太多关注。 唯有漕帮众人得知洪帮分崩离析后有种兔死狐悲的庆幸,要不是没有足够的木料,遭此横祸的就是漕帮。 乔四爷说程小棠是漕帮的大恩人,的确在情理之中。 程小棠白捡了一份恩情,却开心不起来,这个讨厌的皇帝还真是五毒俱全。 她有一万种方式远离京城的漩涡,护住亲朋好友,却没有能力阻拦一个拖着天下走向大乱的统治者。 太子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不然程小棠真考虑过用丹砂砸死骄奢淫逸的昏君。 萧昀舒摸了摸程小棠的头,柔声道:“别担心。” 他听棠宝说过一个话本,里面的亡国之君与当今的皇帝有七分相似,造成生灵涂炭后被敌国俘虏,竟然还有脸苟且偷生,连畜生都不如。 幸好除了皇帝相似外,其他文武重臣没有什么相似之处。 最重要的一点,驻守北疆的是由定北侯率领的踏炎军,而非话本中任由妖道胡乱指挥的边防军。 萧昀舒对从小没见过几面的父亲没什么感情,唯独信任他作为主帅的能力。 只要有踏炎军在的一天,绝不可能让敌军攻破京城。 程小棠回过神,恢复轻松的语气道:“我就是可惜那艘运石头的大船,太浪费了。” 在场的众人听完花石船的事情,或多或少都生出对采天下奇石入京这种行为的不满,只是彼此刚见第一面,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不能说出口。 乔四爷察觉到气氛过于凝重,顺势转移话题,邀请众人一起去看正在建造的远洋船。 比起从小听说着外祖父光辉事迹长大的宋观宇,在江海上浮沉数十年的乔四爷说起出海的种种往事,要真实且残酷许多。 程铁牛那颗向往冒险的心都冷却了不少。 海上贸易的利润极大,商队一次就能赚数万两银子,足以让任何人冒险尝试。 漕帮也曾派出过远洋商船,想从中分一杯羹。结果出师不利,十船出,三船归,损失了大批船员和所有货物。 据幸存者回忆,在海上不仅会遇上从未见过的危险情况,还常常面临饮食短缺,还会有食物发霉、发臭的问题,进而导致船员陆续染病身亡。 船员一旦大批减少,被海寇打劫的概率就会提升,船毁人亡,血本无归的事情屡见不鲜。 在程小棠提出与宋观宇合作之前,漕帮已经将近十年没派船出过海。 乔四爷笑着说:“小宇一开始跟我说要组建商队出海,我还以为他是被宋家人刺激到了。他拿出的银子够多,帮里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殿下要想赚回造船的钱,三五年内很难做到。” 宋观宇手下的人脉都是乔四爷给的,程小棠在临安府有什么产业,乔四爷很清楚。 不说别的,只一个宝泰赌坊赌坊,就是源源不断的聚宝盆。 若是为了赚钱,没必要冒险做海上的买卖。 第544章 不计成本 之前漕帮只是收钱干活,乔四爷也没打算让帮内的好手跟着一起出海。 现在情况变了,程小棠对漕帮有大恩,他就要换一个角度考虑问题,做到尽善尽美以示感激之情。 程小棠的出海目的很明确,也没什么不方便让人知道的,坦然道:“多谢乔四爷提点,我暂时还不着急赚钱。” “只要能找到大荣没有的花花草草,别亏太厉害就行。” 软糯稚嫩的童音说着孩子气的话,让一行人都忍不住露出笑容。 宋观宇诚恳地表态,“殿下放心,在下一定会多带些沉香、珍珠、脑麝之类的值钱货物回来,早日赚回造船的本钱。” 乔四爷笑骂道:“连浅海湾都没去过的黄毛小子,也敢说大话。” 他听说过程小棠是神农氏后人的传说,小小年纪就比种了几十年的庄稼把式还会精耕细作,又精通医术,或许追求的东西的确与普通商人不同。 不过出于多年的习惯,乔四爷一路上还是全神贯注地紧跟着程小棠的视线停留处,时不时喊人过来耳语几句。 宋观宇落后几步拉住乔四爷,小声劝道:“外祖父,您老别瞎捉摸了,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本来长得就凶悍,冷着脸更不像个好人。 乔四爷猛地一扭头,这才发现随行的护卫们神色严肃,背脊挺直,打量他的眼神极为锐利,像是随时准备出手。 关键时刻,还是在场最没有警惕心的程铁牛解了围。 他那颗刚冷却没多久的冒险之心,在看到震撼人心的远洋船龙骨时又躁动起来,“棠宝,小飞,你们之前看过这么大的龙骨没?” “道长,昀舒,你们难道不想看看真正的大海长什么样子吗?” “宋老板,要不让黄师傅再跟我比一次横渡钱塘江,谁赢谁带队出海。” “棠宝是不是看不到?来,小叔给你举高高。” 程小棠第一次发现程铁牛一口气能说这么多话,看来这两年的确用心练过游泳,捂住耳朵道:“小舅舅,交给你了。” 谢云飞跟应寒的感情刚迈出小小的一步,中间还隔着千山万水,正是要哄着棠宝和萧昀舒的时候,二话不说就搂着程铁牛往一边带。 “四哥,那些人在做的是船的哪一部分,我咋看着都一样呢?” 只有话唠最了解话唠。 这个问题彻底打开了程铁牛的话匣子,恨不能将恶补的造船知识全分享给谢云飞。 栖云道长摇了摇扇子,“可算消停了。” 幸好他的乖徒弟是程大牛的女儿,要遗传程铁牛的毛病,他的耳朵就要遭大罪了。这才见面不到一个时辰,说的话比所有人加起来都多。 程小棠拉住应寒,眼睛亮闪闪道:“应姐姐,我小舅舅是不是没那么吵了?” 对不住了小叔,反正你已经有贤妻娇儿,就牺牲一下吧。 “殿下,说好要叫属下名字的。”应寒眉眼一弯,“您要慢慢习惯佑安郡主的身份。” 程小棠笑得露出两个甜甜的小梨涡,“我不要。以后有机会再换称呼。” 应寒可是她小舅妈的女人。 而且她本来就跟那些出身高贵的郡主不一样,辛辛苦苦为粮食亩产做了那么多贡献,最终还险些因为文淑妃等人的阴谋,要在祭天时献血写符。 不过好处也不少,比如格外热情的工匠们。 程小棠与宋观宇合作的初衷是为了给系统商城里的种子找个来源,因此在决定造船时言明不计成本和工期,只求两个字:安全。 她并无远航经验,除了医理上的建议外,还送上了不少“异域传来的造船书”。 由于积分距离开启四级商城还有一段距离,不能将书籍兑换出来,里面的配图是她一笔一划对着系统商城里的书画出来的。 勉强能达到意会的程度,搭配着文字描述也足够经验丰富的工匠开拓思路。 正在造的三艘远洋船用的是最好的木料,做了三重大板结构加固,舱内空间用隔板分成若干个区域,吃水线以下的船舱都用材料加密做成水密舱。 程小棠还要求舱内要储备一年的粮食,设置种植蔬菜以及饲养牲畜的空间,同时配备救生抢险用的小船。 按照这样的要求造船,消耗的人力财力远比目前主流的远洋船高上好几倍。 工匠们最喜欢这样的东家,好些外地的船工特意赶来加入漕帮,就是为了亲手做出足以吹一辈子的作品。 乔四爷感慨道:“我看老李头他们造了一辈子船,就没这么上心过。” 几个半隐退的老工匠宛如吃了仙丹返老还童,起早贪黑地绕着船打转,每一个铁钉、每一块木板都要严格检查。 底下的学徒们在师父的激励下,更是有使不完的劲儿,对船比媳妇儿还亲。 偌大的船坞里人声鼎沸,所有人都忙得热火朝天,就算看到乔四爷和程小棠等人走进,也是上前行礼问好后又投身到造船中。 乔四爷一时也不知是该夸他们踏实肯干,还是骂他们榆木脑袋。 佑安郡主和萧小侯爷做东请客这么好的露脸机会,几个老工匠竟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围着一桶涂船的漆胶吵得脸红脖子粗。 程小棠最欣赏这样有追求的工匠,“昀舒哥哥,嗓门最大的那位老师傅像不像鲁大师老了以后的样子?” “像。”萧昀舒莞尔道,“鲁方要是来了,肯定舍不得走。” 栖云道长难得附和萧昀舒的话,“小鲁估计还在废寝忘食地琢磨那个蒸汽机,等咱们回洪州时,正好可是试试那套生发针法。“ 程小棠一本正经地点头道:“若能生效,鲁大师必将名留医史。” 脱发秃头乃是贯穿古今中外的历史大难题,若能解决,绝对比一百个制冰方子更赚钱。 不过这都是后话,有乔四爷亲自坐镇,程小棠也没什么需要再跟宋观宇交代的了,第二日就带着恋恋不舍的程铁牛坐船回钱塘县。 在定阳镇码头接她的人中,还有一名出乎意料的故人。 第545章 和善得吓人 丰源县一别后,程小棠就再没见过卢县令,书信倒是往来过几回。 卢县令和崔县令是从小到大的好友,崔县令在钱塘县大力推广新农具、开荒种土豆时,卢县令也在丰源县上山下乡地劝课农桑。 程小棠名下的第二家百文书局,就是在卢县令的支持下开在了丰源县,从掌柜到伙计都是卢县令亲自挑选的可靠之人,即便他离开也不会出乱子。 不过丰源县地处偏远的北方,又曾遭受连年旱灾,近一两年才看到些效果。 再加上卢氏没落多年,无人在京中帮衬,知道的人并不多。 即便这样,卢县令也凭借粮食亩产提升的政绩在吏部考核时才成为下县县令中的佼佼者,回京述职后,升任为临安府的正六品通判。 别看只是从七品升到六品,临安府的通判可比许多州的知州都要抢手。 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卢通判看起来与之前有了很大的改变,不再苍白孱弱,整个人胖了一圈,脸色白里透红,意气风发得像是年轻了好几岁。 卢通判端正地拱手行礼道:“见过郡主殿下,世子爷。知府大人特命下官前来迎接,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定安侯自从接任侯爷的爵位后,每年都会上奏请封萧昀舒为世子。偶尔北蛮部落有异动时,还会连写几十封折子快马加鞭送到京城。 奏折摞起来都有萧昀舒本人高了,而皇帝出于某种不为外人道的心思,始终按下不表态。 直到上个月的例行奏折中附带了一个让朝野震动的消息: 北蛮的延陀部落突然发难,联合柔然部落剿灭了最靠近大荣边境的吐谷浑部,北境之外三大部落分庭抗礼的局势被彻底打破。 刚平稳十来年的北疆局势,瞬间又严峻起来。 皇帝本就因为天狗食日的各种流言寝食不安,确定消息无误后,立即同意了定安侯为儿子请封世子的要求。 此外,为了稳定踏炎军将士的军心,皇帝还当朝宣布这几年尉州附近开垦出来的荒地都归踏炎军所有。军田的粮食产出全用于军备,无需上缴朝廷。 这种情况下,定安侯世子的分量比许多皇亲贵胄都要重。卢通判来之前,新知府再三嘱咐,一定要替他向世子爷问好。 程小棠一本正经地回礼,“卢大人公务繁忙,让您特意来接我们,实在过意不去。” 卢通判瞥了一眼不断给他使眼色的人,无奈地再次强调,“郡主客气了,这是府尹大人应尽的心意。” 新知府是个经验丰富又愿意为百姓谋福祉的能吏,唯一的缺点是喜欢拉关系。 萧昀舒是第一次见卢通判,知道他曾在丰源县大义灭亲帮助过程小棠,语气温和道:“心领了,烦请卢大人代为转达谢意。” 罗离配合地翻出两份精致的礼物,交给那位给卢通判使眼色的人,“这是我家主子和郡主殿下的一点心意。” 那人是新任知府的心腹,脸上立即笑开了花,连声道谢。 卢通判却是心头一跳,下意识打量起与传闻中相差甚远的定安侯世子。 他对萧昀舒可谓是印象深刻,心有余悸。 那年卢通判还是国子监的普通学子,在一个普通的午后,亲眼看到彼时只有六七岁的小侯爷被马车被撞翻的瞬间跳下马车,冷着脸杀了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 一剑封喉,当场毙命。 在尖叫声中,萧家护卫与伪装成受惊百姓的刺客短兵相接,鲜血飞溅。 卢通判仓皇逃走,第二日才从好友那里得知那个面无表情的小孩子是定安侯的嫡长孙,遭遇刺杀的当晚就离开了京城。 那日血腥的场面对一个文弱书生来说太过血腥,让卢通判做了好久的噩梦。 一晃多年,当初的小孩子已经比他还高,长开了的五官精致到不近人情,却不再有那种让人看一眼就发寒的冷漠。 让卢通判意外的是,崔云恒也说萧昀舒为人冷漠,让他能不接近就不接近。真要对萧家有事相求,一定要挑在程小棠在的时候去拜访。 “大人,别看了。” 一个粗犷的声音在卢通判的耳边响起,让他从思绪中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一直盯着萧昀舒看。 糟糕,要完。 卢通判的瞳孔颤动,飞快地思索着要怎么解释失礼的行为。 谢玲花拉着女儿的手,善解人意地开口邀请道:“卢大人,若是没有急事的话,等下与跟我们去镇上吃个便饭再走吧。” “之前在丰源县的事,我们还没好好谢过您。” 程大牛看到卢通判就想起逃荒时的艰苦日子,若非遇上贵人,他们根本没有现在的好日子,热情地附和道:“没错,今天一定要尝尝我二弟妹的手艺。” 程铁牛熟门熟路地带着众人前往定阳镇的同福饭馆,王氏已经将几桌的前菜都摆好了,就等人到齐后开始做热菜。 程大芳挽上了妇人发髻,与齐明朗一起出来迎接程小棠等人,红光满面道:“一路上累坏了吧,快先坐下,喝些消热解暑的凉饮子。” 程小棠眼前一亮,积极地上前扶住程大芳,“大姐,你快别忙活了,先坐下我给你看看。” 齐明朗和程大芳似有所感,双双流露出期待的神色。 一诊脉,程大芳果然已经怀有两个多月身孕,只是因为她的小日子一直不太准,忙得忘记了。 程小棠毫不吝啬地用积分又查了一遍,孕十周,单胎。 太好了,不是双胞胎。 虽然小叔家的岁岁年年和周九夫的龙凤胎都很可爱,在现在的医疗条件下,对产妇本人而言还是太危险了。 栖云道长接手给程大芳诊脉,欣慰地夸奖徒弟,“不错,有长进。” 能在“望”这一步分辨孕妇的气色,精准诊出怀孕的时日,已经超过很多大夫了。 程小棠开心地露出两个小梨涡,乖巧道:“都是师父教得好。” 虽然这次诊断有她很了解程大芳的因素在,那也是进步,不枉费她花了最多心血在妇产的学习上。 程大芳有喜让老程家人都开心不已,连带着卢通判也感受到了喜悦的氛围,破例在白日喝了一杯酒。 方才提醒卢通判的方脸壮汉眼珠子转了转,小声跟一名官差耳语了几句。 那名官差眼神坚毅地点头,向卢通判请示后快步离开,一出饭馆就骑上马用最快速度回府报信。 殊不知,萧家暗卫紧随其后,一路跟着他来到了卢通判在钱塘县的宅子。 临安府寸土寸金,卢通判没有家里的支持,纯靠当丰源县县令时攒下的那点俸禄,根本买不起像样的宅院。 幸好他有一位当过钱塘县县令的好友,钱多到不住县衙另买了二进带花园池塘的院子一个人享受。 卢通判住在这里,除了每天往返府衙麻烦些,打扫累了些,没有任何缺点。 偌大的卢府只有不到十个下人,正好也方便萧家暗卫潜入其中,没费什么力气就探听到了那名官差急着跑回来是为了什么。 半个时辰后,一辆低调的马车从卢府驶出,向着关岭村的方向而去。 第546章 错误认知 卢通判有公务在身,简单吃了几口就带人告辞离开。 饭馆内剩下的都是自己人,王氏终于忍不住数落起程大芳,“我就说别急,慢慢来,你偏不听。” 谢玲花笑呵呵地劝道:“你也别急,怀上孩子又不是马上要生了,饭馆的事儿慢慢处理。” 程铁牛积极地附和,“大嫂说得对,咱家这么多人呢,有啥不能解决的。实在不行我来掌勺,卖几个月的面条顶上。” 程大牛看到程铁牛就来气,一大把年纪还学毛头小子要去海上闯荡,用力拍了他一掌道:“你那点手艺连我都不如,别老想着凑到码头。” 程铁牛冤枉道:“大哥,我是真想帮忙。你做的菜也就阿寿捧场,别砸了同福饭馆的招牌。” “你做的面条连岁岁都不吃。” “我那是听棠宝说的孩子要少吃盐,特意给做的白面条。” “昀舒,你不会说谎,你来说句公道话。” 兄弟二人莫名在厨艺上较起了真,程铁牛一看屋里都是大哥这头的人,只有萧昀舒能作为公平公正的代表。 萧昀舒不知自己何时给程铁牛留下了这样的错误认知,不假思索道:“伯父的厨艺更好。” 他的神色怡然,语气笃定,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 程大牛眉开眼笑地拍着瞪大眼睛的小弟,朗声大笑道:“不愧是定安侯世子,见多识广!” 萧昀舒谦和地笑了笑,“伯父过誉了。” 栖云道长看得牙疼,见过拍马屁的,没见过明明是在讨好老丈人还一脸霁月风光的,挑刺道:“你什么时候尝过?” 萧昀舒淡淡道:“你还不是棠宝师父的时候。” “对哦,那锅野菜肉粥!”程小棠经萧昀舒提醒,怀念道,“那是爹爹做饭最最好吃的一次,比阿娘还厉害。” 野菜是她从系统商城随机兑换出来的,肉是萧崇打到的不知名野山鸡,米里还掺着一些杂粮,就连调味用的也是成色很差的粗盐。 然而就是这样随机的组合,促成了程大牛的厨艺巅峰,此后再也没有超越过。 谢云飞偷瞄到应寒眼里满是笑意,斗胆接了一句逗趣道:“棠宝,姐夫比我姐做饭好吃太简单了,我都行。” 谢玲花柳眉倒竖,一拍桌子,“谢云飞!” “姐,我错了!” 谢云飞嗷一声就跑出了饭馆,反应之灵敏,速度之快,让罗离震惊道:“这小子之前还藏了一手!” 竟然隐藏实力,好阴险的玄甲军! 程小棠的大眼睛笑成两个弯弯的月牙儿,代为解释道:“这是血脉压制。” 一家人笑闹了好一会儿,才说起定阳镇这家同福饭馆的经营问题。 在程大芳与齐明朗成婚前,程二牛和王氏取出这几年攒下来的银子,程二蓉也拿出赚到的积蓄,凑一起给程大芳盘下了这家距离码头不远的旺铺。 在程小棠有意的潜移默化下,曾经自卑怯懦的王氏已经摆脱了年幼时的阴影,不再觉得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 这家铺子和厨艺,就是她给大女儿安身立命的本钱。 程二蓉宣称要招赘给爹娘养老,王氏拗不过她,慢慢开始替二女儿张罗婚事,让人四处打探愿意入赘的好儿郎。 只要两个女儿能过得好,她这辈子就没什么遗憾了。 程大芳是在大婚第二日整理嫁妆时,发现压箱底的隔层里居然有一张房契,感动得大哭了一场。 她回门时想将铺子还给爹娘,反倒被妹妹抓住机会叮嘱了许久,只得收下。 程大芳得知其中还有程二蓉的积蓄,当天就想开饭馆赚钱,早日给爹娘和妹妹分红利。 这一点她随了程老太,已经买来下的铺子晚开一天都是损失。 就是没想到会这么快怀上孩子。 这两年同福饭馆的生意越来越火爆,王氏又收了两个可靠又有天赋的徒弟。只是相处的时间尚短,她该不敢将真本事都交给她们,以免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齐明朗护在程大芳的身侧,眼角眉梢都是要当爹的喜色,温声劝道:“岳母,你就听大芳的吧,让带个徒弟出来。” 程小棠拍着小胸脯保证道:“二婶,我现在可是郡主了。谁敢做出忘恩负义的事情,看我怎么收拾他!” 王氏比以前开朗许多,打趣道:“瞧我这记性,刚才都忘了给郡主殿下行礼了。” “你快省省吧。”谢玲花笑骂了一句,怜爱地摸着女儿的小脸蛋,“棠宝就是棠宝,那些虚名都是给外人听的。” 孩子长大了,肉嘟嘟的脸蛋都变尖了,肯定是在外面吃了不少苦。 皇帝册封郡主的旨意和赏赐是送到程小棠所在的洪州,老程家除了收到各家送来的贺礼外,至今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 程小棠这趟回来,身边还是那些人,也没见多个宫女小太监伺候,就更加没有实感了。 “郡主殿下,小生因故来迟,还请恕罪。” 正说着,一道沙哑的声音拿腔作调地从门口传来,程小棠听着有些陌生,看到来人却开心地迎了上去,“四哥!” 正处于变声期的程天寿哈哈笑着抱住一年多没见的妹妹,开心地转圈,“棠宝有没有想四哥?” 程天福比他晚了一步,沉稳道:“阿寿,棠宝刚做完船,快放开她。” 白嫣笑盈盈地福了福身子,“民女参见郡主殿下,世子爷。” 第547章 都是鸭子的错 “棠老大!你真的是郡主了?” “郡主殿下,您能给我封个小将军当当吗?” 程大宝和关小飞两眼放光地冲了过来,身后还跟着胡景焕和胡景乾、胡景坤两兄弟。 钱塘县就在定阳镇边上,五人都是上完学后,被程天福装到一辆马车里拉过来的,沿途已经兴奋地讨论了半天。 小少年们都是变声期的公鸭嗓,嘎嘎嘎地冲淡了将程小棠的同窗情谊,拿出郡主的气势喝道:“肃静!都听本郡主的,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说。” 再这么吵下去,她的耳膜都要受损。 真该让那位说一个女人是五百只鸭子的文人过来听听,什么才是真正的鸭声鸭气。 程小棠不说还好,一说吃饭,程天寿的肚子就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来之前垫吧的几个包子早就消化完了。 “来来来,都坐下等会儿,二婶给你们炒菜。” 王氏忍俊不禁,将那点忧虑放到一边,见程大芳要跟上来立即板着脸训道:“你坐下别乱动,现在正是要紧的时候。” 程铁牛和程大牛也跟着去厨房,撸起袖子真刀真铲地各炒了两盘菜,让孩子们点评。 事实证明,程大牛当初靠的确实是运气。 王氏的手艺不用说,光是卖相和香气就跟另外两盘不一样,最受欢迎,程小棠都忍不住跟着又吃了一小碗饭。 程铁牛做的菜也备受好评,唯有程大牛那盘原材料不明的菜,没有人夹第二筷。 程小棠尝了一口,又尝了第二盘,勉强配着米饭吞下去,又赶紧喝了几大口水,才算缓过来。 家里日子的确是红火了,她爹做一道菜用的盐和油够贫苦人家用一个月的。 栖云道长刚才吃了瘪,这会儿格外积极地给萧昀舒布菜,“昀舒,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些。这盘是鸡肉还是猪肉来着?” “哦,鸭肉啊。鸭肉最好,吃了长个子。” 萧昀舒看着推到面前的鸭肉,淡淡道:“多谢道长,我刚吃饱了,这份等下留着做夜宵。” 他虽不重口腹之欲,也没有顺着栖云道长为难自己的打算。 栖云道长还想再劝两句,程大牛已经心虚地取过菜碟分给了自家两个儿子,“鸭肉凉了不好吃,天福,天寿,你们两个饿了吧,赶紧趁热吃。” 程天寿不想吃,“爹,鸭肉太咸了,齁嗓子。” “哪里咸了?下饭刚刚好!”程大牛不由分说,又给小儿子盖了一大饭勺的米饭,哄道,“没听道长说么,吃鸭肉长个。” 程天福已经飞快地吃完了自己那份,沉稳道:“阿寿,不能挑食。” 最贪吃的程大宝也捂住饭碗,生怕程天寿转移伤害,口头鼓励道:“四哥,你是男子汉大丈夫。” 程天寿沙哑地嘤了一声,“二哥,我想你了。” 三兄弟有难同当,你怎么还没回来。 程小棠也想二哥了,在心里又痛骂了皇帝老儿一顿。 程天禄凭实力通过了会试,却莫名其妙因为日食失去殿试的机会。 后来大理寺又查出了会试舞弊案,皇帝大手一挥宣布三年后再考,所有通过会试的考生白白在京城蹉跎了几个月。 袁山长当场就给气病了,养了一个多月才有力气回乡。 谢玲花笑容满面地旁观程天寿苦着脸吃鸭肉,没有丝毫帮忙的意思,让这臭小子还敢嫌弃她做的饭不好吃。 栖云道长没坑成萧昀舒也不恼,在余晖中悠闲地小酌起来。 托徒弟的福,他这个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的孤家寡人,也能体会到难能可贵的人间烟火气。 吃完饭后,明日还要读书的少年们又围着程小棠这个新出炉的郡主问了大半个时辰,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约好等休沐日再叙旧。 定阳镇这边的院子小,住不下这么多人,程小棠一行人也要赶回关岭村。 程天寿一年多没见妹妹,当然不肯就这么回书院,信誓旦旦地保证可以早起骑快马赶回书院。 程小棠也有好多话要跟四哥聊,兄妹俩默契地交换过眼神,不等谢玲花答应就欢快地手拉手坐上回家的马车。 萧昀舒收到了盯着卢通判的暗卫传来的消息,先一步带人回关岭村处理。 谢云飞有官职在身,回临安自然不只是为了参加程天福的大婚。正好有了解熟悉码头的程铁牛在,可以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程铁牛没想到自己能参与查案,立即兴奋地带路。 于是乎,坐马车回村的人就剩下程大牛一家以及栖云道长闲话家常。 “萧老爷子和国公爷都没来吗?怎么让昀舒一个人处理问题?” 谢玲花算是看着萧昀舒长大的,始终觉得只比小儿子大一岁的年纪还是个半大孩子,身边的有长辈跟着才行。 栖云道长懒洋洋的闭目眼神,“定安侯在他这个年纪都上战场了。” 小小的关岭村,就算有豺狼虎豹,也该他们怕萧昀舒。 程小棠宽慰道:“娘,你就放心吧,昀舒哥哥不会骗我的。他说是小事,肯定不会有危险。” 她已经猜到从卢通判府上的人为什么要去关岭村了。 事关卢通判的隐私,她在没确定前不好声张,只能随萧昀舒去亲自查证。 回家的路上,程天寿分享了自己这一年多为了考学付出的艰辛努力。 他在胡氏学堂完成了启蒙后,跟程大宝几人在今年春天参加了临江书院的招生考试。 最终只有胡景乾踩着榜尾当上了胡景焕的同窗。 这个结果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程天寿还以为自己可以就此结业,想着是跟大哥一起当镖师,还是学小舅舅投身军营闯荡一番军功。 结果最先反对的是白老夫子。 他如今不在胡氏学堂授课,专注于奔走各地为人讲解《农书》,自认受了程小棠很大的恩惠,当然不能任由程天寿早早放弃科举。 落榜的四个孩子都没再回镇上,而是在白老夫子的眼皮子底下日日苦读,终于考上了另一家鹤山书院,继续一起上学。 鹤山书院虽不如江南第一书院有名气,比起当初程文韬借着魏家人才进去的新洛书院却要强上一大截。 程天寿进去以后,才发现之前在胡氏学堂的日子有多么轻松。 可惜木已成舟,不只是老程家,整个关岭村都对白老夫子能将三个孩子送进鹤山书院感激不尽,绝不允许三个孩子弃学。 程天寿越说越不是滋味,异想天开道:“棠宝,你带我一起去洪州挖矿吧!” “我力气大,运气好,说不定能挖出全天下最好的凤血石!” 程小棠不认为科举是唯一的出路,但就跟义务教育一样,程天寿没找到真正想要做的事情前,还是待在书院里最合适。 程天寿急道:“我有啊!我想当大将军!” 程天福毫不留情地拆台,“上个月你说要当江南第一富豪。” 白嫣温声细语地补了一刀,“五月的时候,你说要创办一家镖镖必达的镖局。” 程大牛挠了挠下巴,想起小儿子最近吹的牛,“就上次书院,你不是还说给爹开一家比玉堂楼更大的酒楼?” 每说一句,程天寿就往角落里缩一点,最后破罐破摔道:“反正我不喜欢读书。” 谢玲花一锤定音,“考上秀才之前,什么都免谈。” 说起来,这规矩最初还是程老太给程文韬定的,约定一日考不上秀才,一日就不能赢取魏凝珠。 程小棠今天见了太多人,完全没想起程文韬和程三莲这对兄妹。 这一问,倒把谢玲花给问住了。 第548章 升米恩,斗米仇 谢玲花与程大牛对视一眼,颇有些难以启齿,用上了大人惯有的托词,“小孩子不用管这么多,你长大以后就知道了。” 白嫣也觉得那些事不适合小棠宝听,转而说起铺子里的事情。 程小棠对程文韬和程三莲的期许只有“别惹事”三个字,既然家里安安稳稳,她也没有特别在意。 左右程文韬和魏庭的十万两欠条还捏在宋观宇手里,这辈子都不可能还清。 老程家在村里和镇上的人的确没怎么感受到程小棠被封为郡主后的改变,在城里做买卖的谢玲花和白嫣则是喜忧参半。 临安府地处鱼米之乡,向来不会成为藩王的封地。因此百姓们经常能看到世家大族的公子哥和闺秀们,却是极少有机会见到皇亲国戚。 在戏文和说书先生的口中,郡主的爹娘要么是王爷要么是公主,住在有闪闪发亮的郡主府,出入不是马车就是轿子。 而程大牛至今连绸缎做的锦袍都穿不惯,就喜欢细棉布衣裳,干活的时候还要换上更便宜抗造的粗麻布,半点看不出是佑安郡主的亲爹。 谢玲花在茗烟绣庄当掌柜,往来的夫人小姐们的态度比起前客气了一大截,话里话外都在打探程小棠是怎么被封为郡主的。 白嫣的潇湘阁同样不堪其扰,就连程启和程卓管理的百文书局也逃不开各种一句话带着七八个心眼子的客人。 最惨的是抱朴子道长,几次三番被装病的贵人请去府内,名为急症,实则想要利诱他说出程佑安郡主的内幕,气得他直接回月出观闭关,再不肯出诊。 栖云道长在假寐中听得嘴角微翘,怪不得抱朴子没来凑热闹。 不过这些贵人们会如此执着也不难理解,程小棠是大荣朝建朝以来第三个没有皇家血脉的郡主。 前两位都是沾了父亲立下大功的光,按制只得到一县的食邑。 京城有才貌双全的名门贵女数不胜数,宰相之女献策解决洪灾都只被封了一个县主。 在外人眼中,程小棠只是种种地、养养猪,就获得这么大的荣光,手里捏着无数人脉的世家贵族如何能不心动。 程小棠瞅到栖云道长的眼皮动了下,立即问道:“师父,那件事可以让别人知道吗?” 她说的是皇帝因为想要她在祭天时血祭才给的郡主封号。 栖云道长摇摇食指,“不妥。” “有些人自己做出的事情,却不允许旁人议论。不巧,那位就是那种人。” 老程家人听得云里雾里,程小棠却明白过来:天降异象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皇帝不愿让人任何人提及相关事宜。 其中就包括她这个佑安郡主获封的真正原因。 不过程小棠也有第二手准备,从行礼中翻出一叠册子,“爹,娘,大哥,嫣儿姐姐,再有人问起封地的事情,你们就照实说。” “四哥也可以看看,以后会是写策论的好素材。” 文成、舒梁、怀化三个县加起来才一千多户,且以五等户和贫户为主,赋税加起来还不如繁荣的定阳镇多。 不知道的人都以为皇帝给了多大的恩典,程小棠可不吃这个哑巴亏。 程大牛如今已经接手了族长的大部分事务,扫了几眼就知道这三个县的情况,倒也不嫌弃,只关心女儿的去向,“棠宝,那你还要回去吗?” 郡主跟能威胁到储君的藩王不一样,没有明文规定要留在封地。 程小棠认真地点头,“要回去的。越是贫瘠的地方,越需要提升粮食的亩产。那三个县虽然不归我管,但我可以让他们过得更好。” 萧昀舒已经派人查过文成、舒梁、怀化三县县令的底细,会被分到这种穷乡僻壤,必然不是什么世家子弟。 所幸三位县令的品行没什么大问题,或许可以携手脱贫。 “好孩子,别太勉强。”谢玲花将女儿抱到怀里,细细嘱咐道,“你已经做得够多了,那些事就让官老爷们多出力。” “娘听说京中的那些郡主都是不管事的。” 升米恩,斗米仇,不是人人都像崔县令这样知恩图报。 远的不说,关岭村人受程小棠的恩惠最多,暗地里也有不少人经不住真金白银的诱惑,做出恩将仇报的白眼狼行为。 人心不足蛇吞象,总有人觉得自己该得到更多。 就是共过患难的程氏族人,若不是程族长态度强硬,又有程氏布庄在,也可能出现伤感情的情况。 程小棠乖巧地点头应下,“娘,你放心吧,我可不会吃亏。” 她无意于考验人性,只想低调地赚取积分。 受惠者心存感恩自然是好事,有别的心思也无妨,自有他们的价值。 马车抵达关岭村已是亥时,正是夜阑人静之夕,村口却挤满了人,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参见佑安郡主,郡主万福金安!” 乌央乌央的人群跟着喊,由于没什么经验喊得七零八落,行礼的动作也是各成一派,显得又诙谐又喜庆。 “停停停!”程老太拨开众人走出来,“都说了让你们别瞎闹,老婆子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程小棠眉开眼笑地抱住程老太,“奶奶!” 魏凝珠眼中闪过异色,被程文韬扶着上前行礼道:“郡主,一路辛苦了。” 第549章 无媒苟合 程小棠能一眼看出程大芳怀有身孕,自然不会看不出魏凝珠也是身怀六甲。 但她分明记得,程文韬尚未成婚。 谢玲花看到魏凝珠的瞬间,脸色就变得不太自然。她虽性格泼辣,到底也是个循规蹈矩的普通妇人。 眼看着无媒苟合的男女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在大庭广众之下亲亲热热地出现,谢玲花反倒比当事人更觉得害臊。 程小棠观察片刻,就推测出事情的原委。 魏凝珠会铤而走险在婚前珠胎暗结,在她的预计之中。倒是程文韬这货,明明胆小怕事又善妒,竟然还是个情种。 这在民风必须多地方更开放的临安府都是伤风败俗的大事,难怪谢玲花和程大牛不肯说。 程天福和白嫣显然也知道这件事,唯有程天寿在状况外,天真地问道:“咦,魏家那谁怎么会在这里?” 程大牛也不知说什么好,用力揉了揉小儿子的脑袋,“小孩子别管这么多。” 程族长的媳妇儿魏氏深感丢人,垂下头往丈夫身后躲,不想再看到曾经疼爱有加的侄孙女。 因为魏庭拉着程文韬欠下十万两赌债的事,老程家早就跟魏家人划清界限。 曾经跟魏凝珠姐妹情深的程三莲,更是闭口不提任何有关魏家、宋家的事情,与顾五小姐顾念惜成了新的闺中密友。 借着程小棠被封为郡主的势头,程三莲鱼塘里的鱼不增反减,又挑花了眼。 杨氏拗不过程文韬的哀求,捏着鼻子认了糟心的儿媳妇,因此将全副希望都寄托于未来女婿身上,恨不能将佑安郡主供起来给女儿求姻缘。 那殷勤热乎的劲头,比谢玲花还像程小棠的亲娘。 在外人面前,程老太不得不顾忌家里的体面,假装没看到程文韬和魏凝珠那对闹心的野鸳鸯,拉着小孙女跟众人寒暄几句才带着一家老小回家。 “谁让你们出来的?” 程老太一进门,就沉下脸质问魏凝珠,“杨氏,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 杨氏心虚地认错,“娘,我不敢。” “不敢?”程老太一拍桌子,怒道:“你们有什么不敢的?” 说好考上秀才才能去魏家提亲,程文韬竟然敢瞒着家里人让魏凝珠怀上孩子。若是传出去,魏家颜面扫地,他们老程家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 程小棠赶紧上前握住程老太的手,软声哄着,“奶奶,我刚回来你怎么就生气了?不想棠宝了嘛?” 程老太快六十的人了,年轻时受了许多苦落下了病根,可受不得闲气。 “你也是个坏孩子,就知道往外跑。” 程老太嗔怪地捏捏小孙女的脸,“吃过晚饭没?奶奶给你下碗面条,咱们不理那些糟心的人。” 程小棠用拇指和食指比了小小一截,“我只能吃这么多,四哥还能吃。” 工具人程天寿:“对,我饿了。” 魏凝珠听着程老太的话,整个人摇摇欲坠,全靠程文韬扶着,露出伤心难堪之色,怯怯地解释道:“我许久未见棠宝,只是聊表心意。” 程文韬如今与魏凝珠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心疼地回护道:“奶奶,全村人都去凑热闹,您怎么还怪上自家人了?” 谢玲花就看不惯程文韬这副被迷了心窍的模样,冷笑一声道:“自家人?魏姑娘什么时候成了自家人?” 这话怼的程文韬和魏凝珠双双变了脸色,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无媒苟合,不管在哪里都会被人戳脊梁骨。 若非情难自禁,他们都是饱读诗书之人,又怎么会做这种事? 程文韬顾不得以往的种种,扑通一下跪在了程小棠面前,“郡主殿下,还请您为我和珠儿主婚,孩子是无辜的啊!” 程小棠被吓了一跳,提醒道:“三哥,我还没及笄呢。” 她也还是个无辜的孩子啊。 程天福冷着脸将程文韬一把扯起来,沉声警告道:“别逼我在大好的日子里扇你。” 程文韬在修路时锻炼出一点腱子肉,正要继续挣扎着卖惨,就看到萧昀舒带着人走了进来,当即老实得像鹌鹑一样。 魏凝珠也收起满脸凄楚,默默躲到角落。 比起刀子嘴豆腐心的程老太,萧昀舒要是知道他们打程小棠的主意,可不会跟他们讲情面。 肚子里的孩子是她下半辈子的希望,容不得半点闪失。 萧昀舒之前一步来关岭村,只为了半道拦截从卢通判府上出来的马车。核实无误后,才将人带来程家拜访。 “这位是卢通判的夫人,听闻栖云道长精通医理,特来求医。” 程小棠望着那名温婉的妇人,惊讶道:“卢大人竟然能娶到这么漂亮的姐姐当夫人?” 她听崔云恒提起过好友抢先一步成婚,没想到竟生得如此花容月貌。 不是程小棠对卢通判有什么意见,而是以他那孱弱的身板和微薄的俸禄,能娶到这样的美娇娘,的确出乎她的意料。 卢夫人被夸得脸上一红,羞涩地福了福,“郡主过誉了,妾身蒲柳之姿,如何当得这般夸奖。” 她身边还跟着一个程小棠的熟面孔,宽厚的脸上难掩热切,恳求道:“郡主殿下,栖云道长,可否借一步说话?” 程小棠欣然应允,说起来这位刚正不阿的宋官差算是程天福和白嫣初遇的见证者,婚礼上还得邀请他来喝喜酒才是。 程小棠的院子是早就收拾好的,事关卢通判的夫人,其他人都识趣地没有跟上来。 宋官差环视了一圈,才端正地行了一个大礼,“郡主殿下,您的大恩大德,卑职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会忘记!” “求您大发慈悲,再帮我家大人一回。” 卢夫人耳根都红透了,虔诚地跪拜道:“求小神仙助我一臂之力。” 第550章 年龄不是重点 程小棠早就从崔县令那里得知,关于那方面不行的传言最初是卢通判为了糊弄家里老太太别再给他说亲的托词,不知被哪个缺德玩意儿传出去了。 不仅让族中兄弟起了过继的心思,就连宋官差这样的心腹也信以为真,想尽办法为主子分忧。 当初程小棠在丰源县留下了一加七总归八头野驴后,宋官差想法设法地哄着卢通判吃了好几盅炖的看不出原材料的驴鞭。 第二年,卢通判终于得偿所愿地迎娶了从十岁起就放在心上的人。 丰源县的百姓们奔走相告,都为好官有好报而开心。 然而无论卢通判怎么说,已经升为参军的宋官差都坚信是程小棠这位小神仙保佑,才让主子拥有了正常男人的能力。 如今成婚两年,卢夫人还没怀上孩子。 由于卢通判娶的不是普通姑娘,而是嫁过一次人的寡妇,家里气得就差要跟他断绝关系。别说派人关心帮助新婚夫妻了,都巴不得他立即休妻。 在这种情况下,宋参军自觉兼任起老嬷嬷的职责,连带着手下也格外上心。 因此卢通判虽然故意没带上宋参军去接程小棠,却挡不住手下中还有叛徒。看到程小棠刚进同福饭馆就诊出程大芳怀有身孕的一幕,立即激动地回去报信。 卢夫人心中的焦虑比起宋参军只多不少,二话不说就决定瞒着卢通判来关岭村求医拜神。 栖云道长还是第一次听说丰源县的这桩趣事,越发觉得棠宝果然是他命定的徒弟,三岁时就能赚到一锭银子的香火钱。 遥想当年他刚出师时,算一卦才五文钱,还因为说了太多次“血光之灾”被人掀摊子。 程小棠回想起跟宋官差的心照不宣,却有些后怕。那时候老程家还是普通的灾民,随手送野驴的行为太不谨慎了。 幸好遇上的是人品端正的卢大人和言而有信的宋官差,才没惹出麻烦。要换了其他不择手段往上爬的官员,怕是第一时间就会把她控制起来。 程小棠一边给卢夫人诊脉,一边询问饮食睡眠、月事周期以及房事是否和谐的问题,直问得卢夫人满脸通红,声音越来越小。 宋参军没想到小神仙上来就问得这么直接,慌忙往外跑,还在门槛绊了一跤。 起身后,他也顾不上拍土,涨红着脸来将守着房门的手下和丫鬟一起拉走。再担心主子的子嗣也不能听房中事的细节,他可不想被发配回京城。 宋参军迎头撞上了带人赶过来的萧昀舒,慌忙阻拦道:“世子爷,郡主那边没事儿,真的。” 萧昀舒没理会他,询问地看向跟着跑出来的程小棠。 程小棠就知道宋参军摔倒的动静会惊动到萧昀舒,刻意提高音量道:“昀舒哥哥,你跟我爹娘说一声,先不要靠近我的院子。” 萧昀舒会意地颔首笑道:“好。” 程小棠回到房里,看到脸红到脖子的卢夫人低垂着头,尴尬到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取出一颗糖地给她,“吃点甜的,心情会轻松很多。” “卢夫人,那些问题都是诊断必要的依据,大家都是这样的,你不用不好意思哒。” 软糯的嗓音还带着稚气,成功安抚了卢夫人紧张的情绪。 她鼓足勇气抬头看了一眼屋内,发现只剩栖云道长和程小棠。一个是方外之人,一个还是半大孩子,比起之前偷偷去看的大夫更让她放松, 程小棠继续问的同时,又花一万积分仔细扫描了卢夫人一遍,确定除了气血有些虚外,身体各项数据都没什么大问题。 事实上结婚两年多没怀上孩子的夫妻很多,尚在正常的范畴内。尤其卢通判以前看起来是挺虚的,房事的频率也不高,还没到需要焦虑的程度。 栖云道长为卢夫人把过脉后,认可徒弟的诊断,“施主身体上没有大碍,平日饮食多吃些鱼肉,切勿忧思过重。” 卢夫人眼里划过一丝自嘲,艰难地袒露内心最大的忧虑,“道长,我已经三十四岁了。您跟我说实话,可还有机会怀上孩子?” 寻常百姓家里这个年纪的妇人可能已经当上了祖母,而她却连孩子都怀不上。 卢氏长辈们说的闲言碎语虽然难听,却是不争的事实。卢君实出身世家,长相周正,二十三岁就考中了二甲进士,从哪方面看都是年轻有为的好儿郎。 若是迎娶名门贵女为正妻,仕途必定会比现在顺利数倍,更不用担心子嗣的问题。 卢夫人来之前就下定了决心,若是栖云道长和宋参军口中的小神仙都无能为力,她就自请下堂,绝不会再因为心软耽误夫君的一生。 程小棠惊讶了一瞬,卢夫人长得温婉秀气,看起来不过是二十四五的年纪,居然比卢通判大了七岁。 难怪会有这么大的心理压力。 三十六岁的栖云道长闻言不满道:“三十四怎么了?风华正茂的大好年纪!” “你身体好得很,问题必然在你丈夫身上。让他莫要讳病忌医,将责任都推到妻子身上。” 卢夫人生怕栖云道长对丈夫有误会,连忙解释道:“我家夫君从未怪过我,他只是怕我多想,才不愿去看大夫。” “真的,他是个很好的人。” 栖云道长哼道:“那就让他来。只要他没到病入膏肓的程度,贫道保证你们明年能有孩子。” 他行医多年,遇到过太多因为生不出孩子四处求医、求神拜佛、纳妾甚至休妻的情况,就没几个男的想过从自己身上找问题。 卢夫人闻言的确犹豫了,当初卢通判身患隐疾的事情传得满城风雨,已经影响了他的婚事。 若是以后再传出子嗣艰难的流言,就算她离开,也不会有好姑娘愿意嫁给他。 程小棠倒挺相信鹿夫人的话,卢通判当初宁愿被家里的糟心亲戚缠着过继熊孩子当儿子,也要坚持等到心上人点头,可见情深义重。 眼看卢夫人陷入纠结,程小棠决定再牺牲一下程铁牛,“卢夫人,你别担心,我小叔就是我师父治好的。” “他比卢大人还小一岁呢,可见年龄不是重点。” 卢夫人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真的吗?” 程小棠嘿嘿一笑,“当然是真的。卢夫人,我明天带你去镇上跟我小婶玩儿吧,她可以跟你分享些经验。” “要悄悄的,不能让我小叔知道哦。” 正带着谢云飞跟老船工喝酒的程铁牛,突然重重打了一个喷嚏,“大热天的,谁这么想我?” 谢云飞酸溜溜道:“当然是嫂子,还能是谁?” 程铁牛心里美滋滋,故作烦恼地叹了一口气,“乔四爷说的没错,果然家有妻儿,去哪儿都有牵挂。” 其中一名老船工猛地站起来,眼睛瞪得像铜铃,“程老弟,你说的可是漕帮的乔四爷?” 第551章 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程铁牛见那人情绪激动,下意识用询问的眼神望向谢云飞。别是出了什么纰漏,影响到大理寺查案。 谢云飞警惕地打量着说话的中年船工,“你认识乔四爷?” 中年船工听到谢云飞这么问,也收敛起笑容,退后了几步警惕道:“你们不是乔四爷的人,为何要问那么多王家的事?” 他认识程铁牛,知道程铁牛一家子是几年前从北方逃到武泰镇落户的灾民,隔三差五会来码头干些零活。 但谢云飞是生面孔,身上隐约透出行伍气息。 程铁牛见势不妙,立即揽住了中年船工的肩膀,“李二哥,你紧张个什么劲儿。乔四爷是宋老板的外祖父,宋老板是我小侄女的朋友,哪条船上的人不知道?” “佑安郡主,宝泰赌坊,我程铁牛姓程,你好好琢磨琢磨!” 李老二喝了不少酒,还真站在原地琢磨了半晌,然后猛地嚎了一嗓子,“程老弟!你早说你认识乔四爷啊!” “那王珂他就是个扒皮的恶鬼,根本不是人!” 其他被程铁牛喊来喝酒的船工们大眼瞪小眼,不知这是唱的哪一出,“李老二,你喝醉了吧?” “对不住了二位爷,李老二喝多了就喜欢乱吹牛,今晚就到这里吧,我们明天还得上工。” “快,跟我一起送老李回家,他家那口子可比老虎还凶。” 然而谢云飞能听到王珂的名字就已经扶住了李老二,状似无意地隔开那几个想趁乱带人走的船工,“李二哥真是喝多了,先坐下醒醒酒。” 程铁牛的反应也很快,笑容满面道:“既然老哥们明日还要上工,小弟也不多留。今晚说好我请客,谁都不准抢啊。” “店家,再给我李二哥上一壶龙井茶再加四样茶点。” 在场的都是在码头做了十几二十年活的老船工,谢云飞一出手,他们就看出对方的身手不像是普通人。 再加上程铁牛提到了乔四爷和佑安郡主,不管其中有几分真,他们都得罪不起。 没一会儿,酒肆的雅间里就只剩下谢云飞、程铁牛以及李老二。 李老二吨吨吨灌了一大壶龙井茶,又用力甩了自己一个耳光,终于完全冷静下来,将王珂勾结漕运司、洪帮做下的种种罪行全盘托出。 他憋在心里太久了,原以为结伴去京中告御状的秀才一死一失踪后,此生都不会再看到好人申冤昭雪的一天。 直到李老二打探到称霸在一方的洪帮因为花石船出事倒了大霉,他才重新燃起了希望,计划着偷偷去莱州找乔四爷求助。 万万没想到,乔四爷的人居然先找上了门。 程铁牛也没想到,他只是随口提了一句乔四爷,居然就找到了关键人物。 谢云飞又问了几个问题,才拿出那名受了重伤的秀才托付给他的信物,确定李老二就是能够指认王珂的苦主之一。 事情顺利到他带着人连夜赶回关凌村时,还在盯着程铁牛看。 程铁牛被看得莫名其妙,“小飞,你咋了?我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 谢云飞神色郑重道:“四哥,你有没有兴趣帮大理寺做事?” 程铁牛长大了嘴,“啥?” 由于李老二关系到大理寺正在查的重案,谢云飞不敢托大,在大理寺同僚前来接应之前,就指望萧昀舒的人手帮忙看着。 半夜被吵醒的罗离本来还一肚子火,一看来人是被应寒看上的倒霉蛋,马上换了一副表情,热情地帮忙安排李老二住到鲁方布满了机关的房间。 若是谢云飞当真能娶走那煞星,兄弟几个必定送上一份大礼。 谢云飞没想到自己在萧家十二卫中这么受认可,开心的嘴差点咧到后脑勺,对萧昀舒这个外甥女婿愈发满意。 肯定是他这个主子在背后支持,看来迎娶应寒指日可待。 忙活了半天的程铁牛压根没搞清楚情况,就知道自己算是立功了,心宽似海地一觉睡到天亮。 醒来后,发现家中也发生了自己不懂的事情。 卢通判一大早就赶到老程家拜访,与一夜未见的夫人嘀嘀咕咕一阵子后,再看程铁牛就像是看到了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铁牛老弟,我虚长你一岁,日后你我就兄弟相称,亲如一家。” 程铁牛刚起床还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颇有些受宠若惊,“卢大人,这是怎么了?” 虽然老程家现在既有佑安郡主又有举人老爷,但跟他这个普普通通的饭馆掌柜没什么关系,怎么通判大人对他笑得这么,这么谄媚? 程小棠心虚地从院门口探出一颗脑袋,含糊其词道:“小叔,卢大人是与你一见如故,格外投缘,你就答应了他吧。” 昨晚她为了安慰我见犹怜的卢夫人,一时冲动拿自家小叔举例。 好巧不巧,经栖云道长诊脉,问题还真就出在卢通判身上,与程铁牛的情况极为相似。 卢通判倒是想得很开,反正传来传去都是不行,他已经习惯了。 反正大荣律也没规定说男子那方面不行就不得为官,正好传回去让家里人歇了给他纳妾的心思。 临安府通判的俸禄就那么多,要不是有崔云恒“无偿”奉献的宅子,他连给夫人买珠钗首饰的银子都不够,哪有闲钱去养活乱七八糟的女子。 程铁牛毫无准备地面对“病友”,本来还有些无所适从和羞恼,结果卢通判上来就将家底抖落得一干二净,还一脸愁苦地真诚求助,立刻就将他震慑住了。 程小棠都没怎么出力,二人就生出了惺惺相惜的友谊,友爱互助。 方氏在娘家时是带大弟弟妹妹的长姐,虽比卢夫人小了十岁,却很有过来人的派头,三言两语就让卢夫人放下了心结,引为知己。 卢通判感激得无以言表,他这两年费尽心思都没做到的事,方氏轻轻松松就做到了。 究其原因,还是女人最懂女人。 他在感悟之余,洋洋洒洒写了一封十几页的信给好友崔云恒,名为传授经验,实为炫耀幸福的婚后生活。 时任青州刺史的崔云恒,果然被好友的来信刺激得夜不能寐,羡慕嫉妒恨充斥在心中。 要不是看在卢君实给他打了头阵,就冲这副嘴脸,他都想收回送出去的宅子! 天可怜见,因为亲弟弟就是师承抱朴子道长的名医,崔刺史甚至连自污名声都做不到,逃得出京城,逃不出踏破门槛的媒婆。 于是乎,在老程家忙着筹备程天福和白嫣的婚礼时,又迎来了一名贵客: 许久未见的崔神医。 不过因为栖云道长在,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再自称神医,老老实实地行礼问好,“师叔祖,小师叔,别来无恙。” 程小棠上下打量着判若两人的崔云朝,好奇道:“师侄,你这一年多是被人抓去挖煤了吗?” 这黑的,程天寿站他边上都能当小白脸。 崔云朝咧嘴一笑,“非也,我是从南走到东,一路义诊积累经验。小师叔,你想不想看沿海的病历?” 这次他是带着任务来的关凌村,他哥终于松口,答应事成之后会永远支持他以悬壶济世为己任,走遍大江南北。 程小棠当然想看,萧昀舒拉住她,眸色深沉地开口问道,“崔云恒想要做什么?” 第552章 更见不得人的事 崔云朝一去两三年,印象中的萧小侯爷还是个冷冰冰的半大少年,十二分的不好相处。 如今的萧昀舒眉眼微凝的模样却如新开了锋的刀刃一般凌厉,让他说不出那些打趣自家大哥的俏皮话,轻咳两声道:“此事说来话长。” 萧昀舒淡淡道:“无妨,时间充裕。” 崔云朝对着程小棠挤眉弄眼,暗示他要说的事不方便让萧昀舒听到。 可惜太久没见,程小棠跟他已经没什么默契可言,自认体贴的建议道:“云朝师侄累了吧?咱们去昀舒哥哥家慢慢说。” 老程家前后院都养着家禽,白日里人来人往还有正处于活泼阶段的小黑狗,不是密谈的好地方。 崔云朝看了眼萧昀舒牵着程小棠的手,又看了一眼栖云道长,纠结道:“师叔祖,您老在这块儿有没有什么风水宝地?” 崔云恒交代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反正比卢通判子嗣艰难要更见不得人。 事实上,崔云朝还拿不准这事儿能不能让萧昀舒知道。 栖云道长是有外人无法靠近的风水宝地,可惜负责防卫的人也是萧昀舒的手下,“云朝,你不如再给青州去封信,问问清楚。” 就在崔云朝纠结之时,院外传来了爽朗的招呼声,“听说崔神医来了?” 适逢秋收,程家四兄弟除了被谢云飞借走查案的程铁牛,都在家里帮忙收稻子。一听说崔神医来了,连忙从地里赶回来。 崔云朝第一义诊就被人抢了生姜和马车,要不是正好撞上寻医的程大牛,高低得再挨一顿胖揍。 相识之后,结伴走了一段逃荒路,还携手解救了被内鬼所害的沈老夫人,崔云朝与老程家人算是见证过彼此狼狈时期的患难之交。 厅内的氛围在叙旧中热烈起来,崔云朝干脆将老哥的事情扔掉一边,反正这么多年了,也不急于一时。 程老太如今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好日子,最喜欢忆苦思甜,拉着黑不溜器的崔云朝关心了好一会儿,才殷殷吩咐道:“棠宝,崔大人的事能帮一定要帮。” 程小棠笑眼弯弯地应下,“奶奶放心。” 崔云朝最终决定听从栖云道长的建议,派人给青州的崔刺史带信。他算是看出来了,想绕开萧昀舒让程小棠出手帮忙,根本不可能。 反正他只是一名无官无职的游医,来去自如,正好可以向师叔祖和师父师兄们请教积攒下来的问题。 抱朴子道长在佑安郡主本人回临安后,终于不用再应付那些装病求医的贵人,二话不说就出关来找师叔探讨医理。 栖云道长每天的时间要被徒子徒孙们占去一大半,程小棠在旁听之余,有了不少时间去地里转悠。 因为程天禄考取了举人,名下可以有四百亩地不用向官府交纳税收,老程家半点没浪费,凑齐了四百上好的水田。 除此之外,前几年开垦出来的荒地在肥料充足的情况下,也能种出亩产高达三石的水稻。 虽然今年的天气没有去年好,老程家的水稻亩产仍旧稳步提升了一小截,让新来的县令和府尹都乐开了花,再次派人嘉奖并四处宣传《农书》。 肉都被前任吃了,他们能喝点汤也不错。 十里八乡的妇人们看到养猪、养鸡的好处这么多,纷纷不辞辛苦地跟着学。但凡家里粮食有富余的,都会养上一头猪再加几只鸡鸭。 不仅能给地里积攒粪肥,还能运到城里去卖钱。 养猪的人变多了,猪肉的价钱却不降反增。主要是城里的贵人们吃过被阉过的猪后,发现以往看不上的猪肉只要烹饪得当,味道丝毫不逊于羊肉。 程老太的养猪场没有再扩大,而是做起了小猪仔的买卖,依旧赚得盆满钵满。 程小棠亲眼看到家里一切都欣欣向荣,由衷感到开心和踏实。这样的日子在那些钟鸣鼎食之家看起来或许不值一提,却是老程家多年来的愿望。 世间还有许多勤勤恳恳的普通百姓,一辈子都没能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却会在动乱来临之时最先遭难。 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挡住从上至下的洪流。 萧昀舒注意到程小棠又不由自主地蹙眉沉思,没有出声打断,而是用眼神示意暗卫稍后再禀报青州的消息。 他知道程小棠在担心什么,便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 程天福和白嫣的大婚的日子经栖云道长核算,定在了腊月初三。 在此期间,程小棠也没闲着,巡视附近的田产做好详细的记录,还发现了一件很让她惊喜的事情:江南一带开始重视起女子的读书问题。 临安府内多了两家专门招收女子的书院,还会给才学出众的贫户之女补贴; 钱塘县也开了女学,不仅限于少女,妇人也可以去识字学珠算; 而村里最明显的变化是家家户户都比以前更重视女儿,溺杀女婴的情况越来越少。 第553章 重新投胎比较快 外面的人尚且如此,更不用说跟着程小棠一跃成为钱塘县首富村的关凌村了,如今谁家生了女娃都是要发喜蛋庆祝的。 程启媳妇刚程族长新添了个小孙女,程族长就决定吸取程启、程卓以及程大宝的失败经验,亲自从小教育孙女,彻底将族长之位托付给程大牛。 即便是被休弃或丧夫的女子,也可以选择回到娘家落脚。虽然寡妇由于种种忌讳不能进门,却比之前好多了。 因为程老太的养猪场格外喜欢招收寡妇,程氏布庄的织布女工也有地方住。 前半生凄苦的程美怡三姐妹成为最好的例子,让众人看到寡妇就算不再嫁人也能过新的人生。只要足够勤劳肯干,甚至能送孩子去读书。 程老太靠在摇椅上笑呵呵道:“你爹跟村长说好了,年后要在村里办一个免费的学堂,专门教你那本农书上的字。” 程小棠靠在一旁的小摇椅上,感觉晒在身上的阳光格外温暖,软软道:“真好。” 原来很多事不用等到万事俱备时再去做,只要让人看到更多的可能性,就足以改变许多人的想法。 她以前努力的最大的动力就是让家里人过上安稳的日子,无论世道多乱,也能保全家人,不用再朝不保夕地逃荒。 如今看来,这个目标在一家人的共同努力下,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 然而她的愿望也变大了一点,想要守护的不只是自家那一亩三分地,而是千家万户的太平盛世。 这个愿望太大了,哪怕只是偶尔冒出来,都会给程小棠带来很大的压力。 皇帝五毒俱全,太子和几个有能力争夺皇位的成年皇子都没展现什么值得信赖的品质和手腕,她实在乐观不起来。 直到此刻,听着程老太半睡半醒地感慨着棠宝果然是被老神仙摸过脑袋的福星,世道越来越好,寡妇没人嫌弃了,村里的老婆子都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这些前言不搭后语的呓语,突然让程小棠获得了莫大的信心。 当今圣上虽然五毒俱全,却也是从小被当储君培养出来的正经皇帝,目前还没做出什么伤及大荣超根基的事情。 就算防备着踏炎军,也知道在北境出现危机时向定安侯示好,而不是带着太监御驾亲征。 昏德公那种遗臭万年的昏君在被抓走前还过了二十多年的奢靡生活,如今的朝廷虽有弊病,却远未到积重难返的时候。 是她因为曹佶这个名字太晦气,有些钻牛角尖了。 萧昀舒放轻脚步走进院子时,正对上程小棠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亮得出奇。 不知为何,这些天萦绕着在他心头的情绪蓦然消散了。 程小棠笑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给程老太盖好毯子,走出家门就看到崔云昭在瞪着满面春风的卢通判。 萧昀舒简略地解释道:“崔刺史回信了。” 程小棠了悟,是时候帮助崔刺史实现他那不为人知的心愿了。 上次崔云朝半遮半掩地提了几句后,萧昀舒就派人去京城和青州查探崔氏最近是否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情。 若没有卢通判和卢夫人的坎坷故事,还真发现不了端倪。 程小棠得知其中内幕后,想起那年崔县令在一百姻缘签中抽到唯一一支下下签,原来不是单纯的手黑。 她师父不愧是世外高人,随便做的签筒都能算出别人的姻缘。 远在青州的崔云恒收到倒霉弟弟询问的信后,也不知是该夸他谨慎还是骂他不知变通,这种事居然还要再问一遍。 他当初决定找栖云道长和程小棠帮忙,就默认了萧昀舒会参与。 有些话不明说,可以含糊过去。 偏偏带话的崔云朝非要将萧昀舒点出来问,崔云恒就不得不欠萧昀舒一个人情,以后还不知要拿什么还。 不过若真有得偿所愿那天,他付出什么都甘之如饴。 崔云朝不甚熟练地将大厅里外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可疑人员后,尽量用平实朴素的语言转述了他哥的请求: 希望栖云道长和程小棠劝说在太清观修行的长乐公主还俗,助他成为第二任驸马。 他内心也还没有完全接受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越说越心虚,到后面只能干巴巴地恳求道:“无论诸位是否愿意帮忙,还请不要外传。” “这件事是家兄的一厢情愿,与他人没有半点关系。” 萧昀舒淡淡给了四字评语,“痴心妄想。” 栖云道长难得与他观点一致,“贫道是人不是神,崔施主若是有那样的心思,重新投胎比较快。” 太祖皇帝为防止外戚干政,规定驸马不能担任实职,而崔云恒是名门崔氏这一代中最出色的嫡长孙,未来的宗主,承载了整个家族的期望。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崔家长辈听到崔云恒要当驸马会是什么反应。 崔云朝比在场所有人更了解家里长辈有多器重崔云恒,怀揣着最后的希望看向没吭声的程小棠,“小师叔,我哥真的很可怜的。” 他能实现悬壶济世的梦想全靠有兄长顶住家里的压力,现在是回报的时候了。 程小棠突然想到一个之前从未考虑过的方向,积极地询问道:“真的只是单相思吗?对方要是无意,我想帮也帮不了啊。” 卢通判谨慎地透出一丝话锋,“并非全无情谊。” “你怎么知道?”崔云朝闻言怒从心中起,瞪着卢通判又问了一遍,“是不是你带坏我哥的?” 卢通判一脸无辜,“情之所至,何来带坏一说。” 程小棠忍不住提醒道:“二位,讨论正经事呢,不要说得这么引人遐想。” 不知情的人听到这些话,八成会猜测崔云恒倾慕多年是至交好友卢君实,而不是在道观修行的长乐公主。 崔云朝没听出程小棠的话里的含义,还在怒怼卢通判,“肯定就是你。我哥以前喜欢的类型明明是活泼可爱的小妹妹,认识你以后才变了。” 卢通判更冤枉了,“退一万步讲,也是你哥带坏的我。” 第554章 知恩不报非君子 程小棠想听更多内情,和稀泥道:“好啦,卢大人你别跟我师侄一般见识,他还小不懂事。” “若是两情相悦,这个忙我一定帮。” 已经及冠的崔云朝被一团孩子气的小师叔说不懂事,脸都黑了。可惜在场要么是他的长辈,要么打不过,只得嘟囔了两句瞪着卢通判。 卢通判见好友的倒霉弟弟吃瘪,乐得眉开眼笑,他现在已经娶到了心爱之人,说起年少时的往事那叫一个声情并茂。 十六年前,卢通判还是十一岁的孩子,刚在书院结识了比他小三岁的崔云恒。 二人家世相差甚远,却一见如故,很快成了形影不离的好友,继而交换了彼此的小秘密。 彼时的卢君实年纪不大,心眼却不少,先后设计惩罚了仗势欺人的王家大公子和蔡国公府上最不成器的纨绔孙子,无一人知道是他的手笔。 崔云恒的秘密则是他立志要娶新帝的妹妹,时年十七岁的长乐公主。 而卢君实的夫人是宣平侯的女儿林婉然,自小便是长乐公主的玩伴,经常陪着离经叛道的公主殿下出宫游玩。 尤其是新帝登基以后,长乐公主就离宫开了公主府,越发自由。 崔云恒喜欢上长乐公主时才七岁,因为出身尊贵长相俊俏又天资出众,备受同龄人的嫉妒。 每一日随着相熟的世家兄长们去踏青,坐骑被人设计发疯,险些坠马重伤。 长乐公主恰好偶遇,路见不平一声娇喝,长鞭一甩将吓得四肢僵硬的崔云恒救了下来。 从此以后,小小少年就有了心事。 可惜长乐公主不会等着小小少年长大,没过几年公主府就多了一名驸马,林婉然也在同年嫁给了端王的次子。 崔云恒和卢君实在抱头痛哭之余,成了至交好友。 他们又长大几岁入了国子监,始终没放下年幼时的初恋,多方打探之下得知了两桩婚事的不堪内幕,越发难以释怀。 林婉然的生母早逝,在宣平侯府并不受宠,看似风光嫁给端亲王的嫡次子,实则是替体弱多病的高阳郡王冲喜。 嫁入王府的第二年,高阳郡王还是药石罔效,因病去世了。 林婉然在双十年华就成了寡妇,长乐公主也没晚多久,结局更为惨烈。 因为长乐公主的婚事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毫无温情可言,只是想要借由欺君罔上的罪名削弱四世三公的名门袁氏。 最后驸马身死,驸马的父亲兄弟、嫡系叔伯三家男丁都被流放到偏远的琼州,只剩下女眷以及不满十岁的孩童留在京城袁国公府。 长乐公主是先帝第二任皇后的唯一血脉,驸马家人的罪行自然牵扯不到她这个金枝玉叶。 袁国公府败落后,皇帝不仅没有迁怒于长乐公主,还在原有的基础上增加了一千户食邑以示安抚。 只是长乐公主经此一役后,再无心挑选驸马,拜入了栖云道长的师兄正阳子道长门下。这些年或是云游四方,或是在道观清修,成为最特立独行的公主。 程小棠听得津津有味,“卢大人,你说长乐公主对崔大人并非全无情谊,不会指的是七岁时的救命之恩吧?” 卢通判为了帮好友打动面前的三人,抑扬顿挫地说到口干舌燥,一口饮尽茶盏润了润喉,“自然还有别的表现。” “你们可知长乐公主最初的食邑在何处?” 萧昀舒淡淡道:“青州泽化县。” “正是。”卢通判瞥了一眼崔云朝,调侃道,“你哥这些年虚长了岁数,刚到青州就大动干戈,险些在阴沟里翻船。” “天可怜见,又被在青州太清观清修的长乐公主救了。” 程小棠的眼睛闪闪发亮,追问道:“哦?这次可以有什么不一般的进展?” “应当没有。” 卢通判深思片刻后,谨慎道,“但凡有除了问好之外的对话,崔云恒必定会添油加醋写上三大页。” “不过我们私下讨论过,长乐公主的人出现在那里,肯定不是巧合。” 萧昀舒言简意赅道:“是巧合。” 从青州传回来的消息中就包括崔刺史遇袭一事的来龙去脉,起因是当地泛滥成灾的贩卖私盐的不法现象,动手的是官商勾结的青州同知和当地盐贩。 这种事并不少见,贩卖私盐能带来的暴利足以让许多人铤而走险,同用赚来的银子招兵买马,武装同伙。 许多民风彪悍的地方都有持械聚众买卖私盐的现象,官府也不敢硬碰硬。 崔刺史这次是马失前蹄,低估了当地盐帮的势力,险些被那名看似两袖清风的青州同知当作投名状献给当地的豪绅。 据贾如风打探,长乐公主应当对此不知情,纯属路过。 长乐公主这些年看似与袁国公府的人不相往来,暗地里却多有照拂,那一日是带人解救远嫁到青州杜氏的袁静萱。 原因也不复杂,袁静萱是前驸马的侄女,丈夫宠妾灭妻,婆母想谋取儿媳的嫁妆。幸好有机灵的忠仆逃出去报信,否则她极有可能会悄无声息地死在后院。 青州发生的所有事情中,最让萧昀舒在意的是长乐公主的侍卫,身手远胜过崔刺史的护卫,对战凶悍的盐帮打手稳稳占据上风,打得对方四散奔逃。 这样的对战素质,不是靠衣食无忧、兵器精良就能拥有的。 必须通过大量的实战淬炼。 长乐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妹妹,寡居多年要么是在外云游,要么回太清观清修,不应该有那么多机会让侍卫实战。 萧昀舒又试探了几句,发现崔云朝和卢通判对长乐公主的了解全来自崔云恒的描述。 卢通判从善如流,改口道:“那就是缘分天定。” “俗话说得好,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长乐公主救了崔云恒两次,再不报恩实非君子所为。” 程小棠分析着崔云恒的暗恋史,不是很乐观,“救命之恩未必就要以身相许吧。” 听起来长乐公主两次救下崔云恒都是出于朴素的正义感,大概率不知道她上个月救下的青州刺史与十七年前的哇哇大哭的小屁孩是同一个人。 罗离飞快地回想了下主子与程小棠之间的往事,斩钉截铁道:“若是恩人长得好看,那便以身相许,反之,则来世做牛做马。” “肤浅!” 栖云道长语重心长地教育徒弟,“棠宝记住,报恩最重要的是投其所好。那些哭着喊着要以身相许的人,并非真心报恩,而是趁机讹诈。” 若是随便救个人,对方就要强买强卖,长得好的大夫就太危险了。 第555章 震惊到声音都劈了 话虽如此,程小棠还是决定帮崔刺史一把。 毕竟除了她和卢通判,也很难有人真心实意地希望崔氏宗子能当上长乐公主的第二任驸马。从此远离朝政,洗手作羹汤,专心当好贤内助。 崔云朝弱弱地开口,“那个,小师叔,你真能促成此事吗?” 若是被整个家族的长辈寄予厚望的嫡长孙真的成了不能担任实职的驸马,崔氏绝对大地震。 他之所以会答应来关凌村请求帮助,就是想让他大哥死了这条心。 没成想,居然还盘活了。 程小棠一本正经道:“崔大人十几年如一日的深情,的确让人动容。我奶奶都说了,老程家在钱塘县受了崔大人不少恩惠,必须要报答。” “不仅要帮忙,还要竭尽全力。” 崔云朝张了张嘴,愣是说不出应对的话来。 栖云道长见便宜徒孙还抓不到重点,摇头叹息道,“云朝啊,你当年遇上抱朴子算是找到正道了。走吧,随我去月初观精进医术。” 这样清澈而愚蠢的气质,得亏没入仕。 走了两步,栖云道长又回头瞥了一眼萧昀舒,对准备跟上来的徒弟嘱咐道:“棠宝也不能懈怠,最多放你三天假。” 程小棠喜获假期,毫不犹豫地站定,笑眼弯弯地挥手,“徒儿遵命,师父慢走!” 她是因为知道贾如风从青州打探回来的消息才对安乐公主特别感兴趣,看来师父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不关心。 是了,长乐公主比崔云恒大八岁,今年三十三岁,只比栖云道长小三岁。 根据程小棠这几年零星听到的内容分析,栖云道长小时候是住在京城的某个很大很大的宅子里,到十来岁才跟着师父四处义诊。 此外还有一层更亲近的关系,栖云道长的师兄正阳子道长是长乐公主的师父。 二人在年幼时或许有过某些交集。 不过栖云道长不说,程小棠也不会刻意去问,她记得师父对京中的人和事都没什么好感,偶尔提及都是满满的嫌弃。 萧昀舒拉起程小棠的手往西院的书房走,那里有鲁方布下的多重机关,绝对是整个临安府最适合谈话的地方。 一个长相模糊普通到丢进人群就找不出来的年轻男人上前招呼道:“卢大人,这边请。” “劳烦这位兄弟在院里稍候。” 卢通判对宋参军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听从安排,“我去去就回,你再向人讨教下怎么养马。” 他一路穿过摆放着许多半成品的庭院,眼看着萧昀舒毫不遮掩地打开书房的机关,推开暗门走下台阶。 然后就被过于别致的密室震慑住了。 卢通判刚打包票,就是天牢和刑部大狱都没有这么多刑具。虽然肉眼没看到犯人和血迹,但他的心灵已经闻到了血腥味。 “卢大人别紧张,我们都是好人。” 程小棠的声音软糯,笑起来人畜无害,“不过你方才似乎有所隐瞒,请人帮忙可不能这么没有诚意哦。” 卢通判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我刚才所说绝无半句虚言。” 萧昀舒开门见山道:“长乐公主在青州豢养私兵。” 卢通判陡然瞪大了眼睛,震惊到声音都劈了,“你说什么?” 他自小心思缜密,又极为了解好友。以崔云恒为人处世的作风,没有七成以上的把握,不该向栖云道长提出劝说长乐公主还俗这样的请求。 从崔云朝出现的那一刻,卢通判就猜测青州和安乐公主没有信中所说那么简单。 只是他身为六品通判能力有限,手下能用的心腹只有宋参军和家里的老仆,无法像萧昀舒这样直接派人去青州一探究竟。 然而卢通判想过一万种可能,甚至连珠胎暗结这样不光彩的情况都考虑过,就是没想到这种杀头的大罪。 长乐公主一个寡居多年没有子嗣的出家人,为什么要养兵? 在场其他几人将卢通判精彩纷呈的表情尽收眼底,应寒对萧昀舒和程小棠微微颔首,示意没看出装模作样的迹象。 可见崔刺史的确是个重色轻友的,连弟弟和总角之交都利用。 程小棠同情地给卢通判倒了杯茶压惊,“卢大人,昀舒哥哥只是推断,青州或许、可能、大概有这种情况,尚未确定。” “我们有一下午的时间慢慢探讨。” 一连串的虚词反而让卢通判彻底打消了侥幸心理,整个人放松了下来,“我知道的不多,只能保证知无不言。” 好友以身家性命相托的人,他没理由怀疑。 这一天,卢通判喝了很多茶,半夜惊醒还忍不住痛骂一句: 天杀的崔云恒! 转眼到了十一月,程天禄从京城平安归来,先参加的是程文韬和魏凝珠的婚礼。 程老太刀子嘴豆腐心,到底无法眼睁睁看着无辜的孩子受父母拖累,一出生就背上难听的名声。 魏凝珠已经显怀,再拖下去老程家的面上也不光彩。三媒六聘一切从简,两家人维持着表面的和谐匆匆完成仪式,起码对外有个交代。 杨氏很委屈,偷偷在角落抹眼泪,扭头看到魏凝珠她娘也在哭,直接翻了个白眼,“呸,身在福中不知福!” 要不是魏凝珠将她儿子哄得死心塌地,以老程家如今的光景,让她进门当一个贱妾都是恩情。 想到这里,杨氏赶紧拉着程三莲又叮嘱了一遍,千万别再被宋昭那样的花架子哄骗,好好跟程小棠多亲近,以后说不准能嫁个皇亲国戚。 程三莲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她已经有了新的意中人,不仅是杨氏想要的皇亲国戚,还是个比萧昀舒身份更高的世子。 对方自称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不能暴露身份,让她保守秘密。 程三莲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没见识的村姑了,程小棠被封为佑安郡主后,那些世家小姐竞相邀请她参加宴会。 她分辨得出,那人的确是从京中来的贵人,送的定情信物也是外面买不到的珍品。 然而越是真实,她心中越是不安。 程三莲犹豫再三,终于在看到魏凝珠新婚第二日就被杨氏立规矩时,敲响了程小棠的房门,“棠宝,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第556章 我不当妾! 程小棠听了个开头就让程三莲打住,随便收拾了下拉着她去找程天禄慢慢说,好好说。 十一月虽是农闲,真正闲在家里的也只有程小棠、程天禄以及程三莲。 因为殿试推迟到三年这种闻所未闻的事情,袁山长气得大病了一场,格外心疼考运坎坷的小徒弟,回来后特许程天禄在家散心,待开春后再去书院。 程天禄见识了许多寒窗苦读数十载好不容易过了会试的考生崩溃大哭,跟那些人比起来,他读书不过五六年,对此接受良好。 反正不是从头开始,他这三年有举人功名在身,总归比之前强,可以庇佑家人。 程三莲从小就有些怕程天禄这个堂兄,如今对方已经是举人老爷了,坐在对面像是审案一样,让她打了一肚子的腹稿都有些说不出口。 程天禄刚回家就见证了程文韬的蠢事,对同样糟心的程三莲耐心不多,提醒道:“你不说,没人能帮你。” “我说,我正要全告诉你们。” 程三莲从手腕上褪下一只泛着莹蓝色光泽的翡翠镯子,小心翼翼地递给程小棠,事无巨细地将遇到那名世家子弟后发生的事情都说了。 为了避免遗漏关键,她还专门记下了几次相遇的时间地点。 第一次是在顾大小姐的订婚宴上,当时匆匆一瞥,程三莲就发现出现了一名俊逸潇洒的生面孔,人称简公子; 第二次是在街上偶遇,简公子拉了一把先写被马车撞倒的程三莲; 第三次是在赏花会,简公子替被几人围攻的程三莲出头,赢下了一只珠钗; 第四次是在秋日佛会,简公子捡到了程三莲自制的独特香囊,及时找到扭到脚的程三莲,一路送她回家。 第五次...... 程天禄眉头微蹙,“细节足够多了,说重点。” 短短三个月偶遇了这么多回,算盘珠都要蹦到脸上了,难怪连程三莲都能发现异常。 程三莲嘟囔了两句,说起最后一次见面时简公子离开前送了一只翡翠手镯,让她在家里安心等着,还许诺会回来找她。 她好歹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原本没打算跟堂兄说这些,明明是程天禄自己要问,现在又一副嫌弃的模样。 程小棠把玩着手里的镯子,心中转过数个念头,看着神色纠结的程三莲,“三姐,那人可曾提起过这翡翠镯子的含义?” 她近年来除了真金白银外也攒了几大箱的的珠宝玉器。这般晶莹剔透泛的稀有品相,在富贵人家都当得起代代相传的传家宝。 程三莲努力回想片刻,担忧道:“他只说这镯子很配我的裙子。棠宝,是不是有人要害我?” 程小棠欣慰地打量着已是将笄之年的程三莲,“你能这么想就对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古人诚不欺我。 换成两年前遇上那位亲王的儿子,她这位十岁就立志于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堂姐极有可能直接跟人私奔到京城,现在却学会了怀疑。 程天禄也夸了一句,“不错,比你哥聪明多了。以后有哪里觉得不对劲,一定要先跟家里人说。” 程三莲被程天禄和程小棠看得浑身不自在,讪讪地改口,“是不是有人想害二哥和棠宝?” 应该不是为了她。 程三莲以前削尖了脑袋往城里的各种宴会挤,讨好官宦世家的千金闺秀们,却始终只能在二三流的世家里打转。 钻营了几年,她就没当初那么傻了,能分辨笑眼里的嫌弃,也听得出明嘲暗讽。 直到程天禄考中解元,才结交了几个真心交好的少女,明显是冲着前途无量的程天禄而来,想着当她堂嫂。 程小棠被封为佑安郡主的消息传到临安府后,程三莲身边突然多了很多热情善良的人。 图的是什么,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就连杨智明都沾光娶了县城里一位员外老爷的女儿,马上就要当爹了,小日子获得红红火火。 反观被魏凝珠迷得七晕八素的程文韬,今年好不容易过了县试,却在府试时落榜,至今连童生都没考上,还要赖修路太辛苦,没工夫专心读书。 明明跟他一起修路还债的魏庭都考中了童生。 程小棠收起翡翠镯子,“既然那位简公子已经离开了,三姐也不用太紧张,我先帮你保管这个镯子。” 她被封为郡主后的确不同以往了,以前宋昭哄骗程三莲送的都是百八十两的珠钗,现在那位简公子竟然舍得在与她并不亲厚的堂姐身上下这么大的血本。 也好,送的东西越稀罕越好查, 程三莲难掩心疼地点头,“好,都听你的。那个镯子,小心些别弄坏,以后有机会再见面,我要退还给简公子的。” 程天禄也不揭穿她的贪心,只想确认一点,“程三莲,你愿意当妾吗?” 出手这般阔绰,可见对方就算在身份上有所隐瞒,也绝非普通人。若真比萧昀舒的身份更高,除了皇子,就只剩下王爷和国公爷的嫡子。 那样的人家,决计不可能娶一个农家女为妻。 程三莲大惊失色道:“当然不!二哥,我,我长得一般脾气又差,诗词歌赋都不会,做不了联姻的棋子!” 程天禄没好气道:“妾通买卖,世上不会有人用纳妾来联姻。这么简单的规矩都不知道,你这几年连一个朋友都没交到吗?” “反正我不会当妾的,谁的妾都不行。”程三莲又强调了一遍,“我就是知道才这么说。” 她小时候是想过与其嫁给庄稼人在地里刨食,还不如当财主老爷当吃香喝辣的姨娘,但那都是过去不懂事。 当初彭府尹的姨娘多风光,人人都说她比彭夫人还受宠,结果呢?还不是彭夫人一句话,就被送去了庄子,听说没几个月就病逝了。 程小棠忍住笑,煞有其事地承诺道:“三姐别怕,谁敢让你当妾,我第一个不答应。” 程三莲心有余悸,不是很信任地瞥了一眼程天禄,“二哥,你现在是举人老爷了,可别学那些官老爷们的坏毛病。” 程天禄觉得程三莲开窍是好事,就是开得有点多,“你记住这点就行。不管那个简公子是什么身份,他都没想过娶你。” “从今天起,别再对他抱有任何幻想。下次他再联系你,就来找我。” 第557章 莫名其妙的攀比 程三莲跟程小棠和程天禄说完压在心里的事情后,很是紧张了几天,还跑去了潇湘阁帮忙,就怕自己卷进了什么惊天大阴谋里。 她其实没有说实话,从初遇到收下翡翠镯子这段时日中,并非一直是简公子主动。 自从程小棠被封为佑安郡主后,就连曾经当众嘲笑过她的陆五小姐和周二小姐都对她客客气气的,顾四小姐顾念薇还经常邀她游玩。 程三莲可以轻易地从她们嘴里得知简公子的行踪,制造偶遇。 程天禄有一点说得没错,这两年她的确没交到知心好友,只有想从她身上得到好处的表面朋友。反正她也是这么打算的,就跟做买卖一样,互惠互利。 这样毫无感情的朋友,怎么会放过简公子这样才貌双全又风趣幽默的世家公子,不仅不使绊子,还帮着她筹划。 程三莲想不通,又舍不得,这才跑去问程小棠,哪怕有再多可疑之处,她也希望都是想多了。 结果被程天禄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才发现她是想得太少了。 不只是简公子,还有另外两个备选的世家子弟,家中竟然早已为他们张罗好正妻的人选,只等女方点头就能定亲。 程三莲终日骑驴找马,如今才知道自己在那些人的眼里,竟是连驴都算不上。 这个认知让她大受打击,整个人都蔫吧了。 程小棠原本要去兴师问罪,瞅见程三莲萎靡不振的模样,也就懒得计较之前她说的那点谎话了,反正都是那位简公子故意配合的。 京中并无姓简的名门望族,皇帝的亲叔叔康王的大儿媳倒是姓简,出自陇西名门。 而那位简公子,正是简氏的嫡次子,康王的第五个孙子,一直在外游学的曹乐宣。 或许是哄骗程三莲的过程太简单,这位王孙在临安府虽不如文承望那样高调,也称不上小心谨慎。 萧昀舒刚派人去调查,宋观宇就送上了曹乐宣在春满楼的日常记录。 临安府人人皆知宝泰赌坊是佑安郡主的产业,聆音楼的大东家宋观宇是程小棠的人,玉堂楼背后站的是定安侯世子。 因此曹乐宣平日消遣选的都是与这三家打擂台的铺子,就连买胭脂水粉哄小姑娘都要避开潇湘阁。 可惜他出身皇室宗亲,不知商人手段多变。聆音楼林的最大对手春满楼也是宋观宇的产业。两家看起来斗得你死我活,东家却是同一人。 曹乐宣与花魁所说的那些酒后胡话,因为提及了程三莲的名字,被一五一十记录在册,落到了程小棠手里。 程天禄猜得没错,曹乐宣自认是皇亲贵胄,根本就看不上不通文墨的程三莲。 比说明媒正娶,便是给出个妾位都觉得实在忍辱负重,定要向祖父讨了春满楼的花魁一并纳入后宅,才能化解心中的委屈。 程小棠翻了两页就看不下了,眼里满是怒意,“卑劣无耻。” 既想哄骗女子的倾慕之心,又要嘲笑对方痴心妄想,偏偏还计划着靠这样的功劳在上位者面前争宠。 比起程大芳和程二蓉,程小棠的确不喜欢程三莲,以前还巴不得她远远嫁到外地去,这辈子只需要在程老太做寿时见面。 不过脱离最艰苦的逃荒日子后,程三莲、程文韬以及杨氏姐弟身上的毛病就显得没那么突出了。 至少比起高门大户内的骨肉相残,顶多是有些闹心。 再说了,程文韬和程三莲二人本来就随了杨氏,脑子不好使,面临的重重陷阱和诱惑跟他们的自身能力也不匹配,中招也不冤。 本来就是冲着她来的,理应她来解决。 萧昀舒不愿程小棠这么想,凝神道:“若我不是定安侯之子,程家人一开始就不会被那么多人盯上。” “他们费尽心机图谋的是三十万踏炎军的支持,而不是一个只有食邑的郡主。” 栖云道长不满道:“这有什么好争的,难道就不能是冲着我来的吗?小孩子只管好好学医,认真练武习字,省得回去后两个老头烦我。” 他年纪轻轻就成了一代神医,又因出家伤了万千少女的芳心,也是有很多人羡慕嫉妒恨的。 程天禄思索片刻,认真道:“去京中赶考时,嫉妒我才貌双全的人不在少数。或许是崭露头角时,无意中得罪了康王府的人。” 程小棠乐了,“二哥,这话真不像你说出来的。” 如今临安府都传遍了,袁山长的关门弟子年仅十六就中了解元,最是温文尔雅,谦逊有礼。 萧昀舒神色自若道:“京中嫉妒我的人更多,曹乐宣应当是其中之一。” 栖云道长冷笑,“毛都没长齐的孩子能成什么气候?必定是那几个看不惯我的老对头在背后搞鬼。” “康王的长子心胸狭窄,小时候的仇能记几十年。” 程小棠赶紧打断三人莫名其妙的攀比,将那点自责抛之脑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麻烦总能一件一件解决。 眼下最重要的是程天福和白嫣的大婚。 白嫣的父母早亡,外祖母也在前几年过世,称得上长辈的只有舅舅和越州白氏的族亲。那位舅舅被收拾过一顿后就老实了,整个三书六礼的过程无比配合。 而十几年没管过白嫣死活的白氏族人,却在大婚五日前浩浩荡荡来了潇湘阁,硬说程家人欺负白嫣没有娘家人,要给她撑腰。 第558章 闹事,趁机卖惨 距离大婚只剩五天,新娘子按照习俗应该在娘家安心待嫁。不过白嫣的情况特殊,程家人也不是拘泥于繁文缛节的人家,都随她自己做决定。 程小棠当初邀请白嫣来做潇湘阁的掌柜说好拿出三成利润作为分红,这两年攒下的银子足够她在临安府安家置业。 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引来了白氏这些贪婪的恶狗。 白氏曾经是越州的武将世家,在太宗皇帝打天下时官拜三品怀化大将军,统领十万水师。族中男子善用长枪,女子也会学习飞叶伤人,极富名望。 可惜后继无人,当今圣上又重文抑武,家道逐渐败落,如今只剩下一个空壳子,很少再被人提起。 白嫣的爹娘刚去世不到一个月,就被族中长辈做主过继给早就出了五服的远方亲戚,说是过继,实际上就是卖了她。 她刚从丰源县回到越州时,也没人过问她这些年是怎么生活的,只当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直到程小棠酿造出的太白酒惊艳了整个江南,白氏族人得知白嫣是跟程家人一起逃荒而来,交情匪浅,才换了一副嘴脸。 白嫣早就看清了他们的无耻卑劣,根本没打算请任何白氏族人参加喜宴。 然而白氏族人却不肯放过她,从老到小来了二十四个人,每个人都信誓旦旦地宣称跟白嫣有着血浓于水的深厚感情。 白发苍苍的老妪说是从小带着白嫣的亲生父亲长大,腆着大肚子的中年男人说是白嫣父亲最信任的堂兄,他的妻子则是给白嫣母亲照顾月子的好嫂子。 另有好几个分不清辈分的堂姑、堂嫂,笑容满面地拉着白嫣的手,不是给她缝过小衣服,就是抱过她、哄过她、给她买过饴糖。 其中演技最浮夸的是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直接在人来人往的潇湘阁门口给白嫣下跪磕了三个响头,口口声声要当牛做马,回报白嫣父亲的救命之恩。 最后站出来一个板着脸的老头,自说自话地让少年认白嫣当姐姐,以后要保护她不被婆家欺辱。 白嫣都气笑了,然而店内还有许多客人,不便翻脸,只能先安排人清场。 程天福闻讯从镖局赶来,一进门就被五六个妇人围住指责。他见过其中几人,的确是白嫣的族中长辈,打又不能打,骂又不能骂,只能生受着。 店内两个管事都是白嫣从越州带来的白氏女子,拳脚功夫比寻常护院还强上几分,对付寻常闹事的地痞闲汉极为利落。 一个姑娘白珊从小食量就大,天天被嫌弃太过粗壮嫁不出去。好不容易熬到及笄定亲,未婚夫去世成了望门寡,差点活活饿死。 另一个姑娘白琳天生脸上有一块胎记,爹不疼娘不爱,在白府过得连粗使丫鬟都不如。 二人这辈子都没见过家里人对自己这么热络,没有受宠若惊只有浑身不自在,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她们不可能动手撵走亲生爹娘。 其他伙计早就被挤到角落里,见情况不对劲,立即趁乱溜出去喊程家的长辈来。 潇湘阁在临安府是头一号的胭脂铺,最受贵夫人和闺秀们欢迎,听说了白掌柜要跟佑安郡主的长兄成婚,越发喜欢来这里买胭脂水粉。 白氏族人为白嫣撑腰的行为,若是普通百姓看到可能会以为是娘家人疼爱自家姑娘,对她们而言却是再拙劣不过的表演。 皇帝也有三门穷亲戚,她们这些大户人家也不列外。就是有点好奇这些白氏族人穿戴也不像是穷到家里揭不开锅,怎么做事这么不要脸面。 哪有上门打秋风还耽误人家做生意的。 不过她们也不想参与别人的家事,看了两眼热闹就拿着潇湘阁送上的赔礼走了。店内很快只剩下白嫣,程天福以及白氏族人。 白珊和白琳也放开了手脚,冷下脸护着白嫣挡开那些居心不良的娘家人。 “呸!你们就是为了钱,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我是给佑安郡主签了卖身契的!卖身钱都给白鹏花完了,我再也不是你们的女儿!” 白氏来的族老顿时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孽障,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动手,给我把她们绑起来,家法伺候!” 程天福手握长棍,毫不留情地打向冲上前的人,“我看谁敢!” 他习武的年头虽然不长,却天生一把好力气,又有名师指点,对付这些早就抛弃家学的白氏子弟绰绰有余。 白珊和白琳主场作战,哪怕有心理负担也不落下风,将白嫣护在身后,绝不让准新娘动手。 好日子将近,碰到这些人都嫌晦气! “打人啦!” “潇湘阁仗势欺人,殴打老人了!” 跟程天福隔着老远的白发老妪突然扯着嗓子喊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往街上跑,正要再喊第第三局就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应寒抬手摁住了白发老妪的肩膀,面无表情道:“这位老人家,是突发癔症说起了胡话嘛?” 罗离嗤笑一声,“这么大的年纪还不要脸,病的不轻啊。” 程小棠骑在马上,冷冷看着门内那群乌合之众,呵斥道:“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来本郡主的潇湘阁打杂闹事?” 她自从被封郡主后,还是第一次亮出身份压人,白家人值得。 效果很显着,白氏族人全都愣住了。 在场辈分最高的白氏族老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一名妇人搂住看起来才三四岁的女童跪到程小棠的马前跪地哭求道:“郡主殿下饶命,民妇再也不敢了,求您放过我们吧。” 那名女童懵懵懂懂,也跟着哭起来,“郡主饶命。” 程小棠被哭蒙了,这怎么跟计划中的不一样,对方不是冲着她这个郡主来的么,怎么还趁机卖上惨了? 萧昀舒不由莞尔一笑,翻身下马轻点了下程小棠的手背,走到那对母女面前时已是面如冰霜,看着的眼神她们像是在看死人,“郡主饶你们,我不饶。” “来人,将意图行刺长乐公主的刺客拿下送官。” 哭得正起劲的妇人顿时愣住,惊慌失措地抱住女儿,“什么行刺!我根本没见过公主!” “大胆狂徒!铁证如山还敢狡辩!”罗离将一枚飞刀扔到了地上,“睁开眼睛看看,这是不是你们越州白氏的东西?” 妇人下意识抱住女儿躲开,看到那枚飞刀又变了脸色。 白氏族老大惊失色,顾不上继续摆架子,抢先捡起了那枚印着柳叶的飞刀收起来,“绝不可能!一定是有人构陷!我们刚到临安府不到一个时辰!” “就算你是定安侯世子,也不能在青天白日之下污人清白!” 其他白氏族人跟着激动起来,“就是!仗势欺人也得有个限度,大荣朝是有王法的!” “我们要去报官!” 程小棠往后看了一眼,笑意盈盈地成全他们,“那正好,官差来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去牢里冷静下吧。 第559章 经验不足鲁莽了 白氏族人是听从族长的来给族中子弟谋取利益,根本不知道长乐公主遇刺是怎么回事。 然而他们从越州赶往临安府的官道有一段与青州到临安重合,抵达临安的时间也很接近,又有射伤长乐公主侍卫的飞刀为证。 卢通判亲自带人来捉拿嫌疑犯,合规合理。 程小棠安抚着没见过世面的大白兔,压低了声音悄悄问萧昀舒,“昀舒哥哥,这样不算诬告嘛?” “不算。”萧昀舒带着笑意道,“咱们是为官府解忧。” 程小棠默默点头,原来仗势欺人也要讲究方法,是她经验不足鲁莽了。 长乐公主遇刺一事到底是真是假连萧昀舒都无法确认,临安府尹正焦头烂额地派人严查,不会放过任何可疑人物。 遇刺现场一片狼藉,除了白氏的特制飞刀,还有军中专用的箭矢、西域诸国惯用的尖刀、北蛮部落常见的弯刀以及海寇使用的长刀,堪称兵器大赏。 这场不知由何方势力阻止的白日行刺无人伤亡,唯有长乐公主的马车和小巷的墙壁上留下了不同兵器的痕迹。 临安府尹再不擅长查案,也能察觉到其中的蹊跷,只能硬着头皮给公主殿下一个交代。 程小棠算了下时间,怀疑白氏飞刀是长乐公主的人听闻白氏族人在潇湘阁闹后,随手扔到里面凑数的。 也不知是想把水搅得更浑,还是某种意义上的示好之举。 整个过程过于丝滑,就像长乐公主救下被盐帮围攻的崔刺史那次,过于巧合,就不是巧合。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她不会是背后撺掇白氏族人来闹事的人。 白氏族人明知程家人内有佑安郡主和举人老爷,外有定安侯世子和漕帮,却敢跟以娘家人的名义谈论聘礼和嫁妆,为的肯定不是白嫣低调置办的小宅子。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白府祖上毕竟阔过,再是衰败也养得起一大家子人,千八百两银子不至于出动二十多个人。 程小棠好奇的是什么人给了他们盲目的信心,闹一场能得到想要的好处。 那人与长乐公主假装遇刺想要对付的人,又是什么关系? 谢玲花和程大牛带着人气势汹汹地赶到潇湘阁时,白氏族人已经都被官差带走。 就剩下白发老妪和面如土色的族老,二人年过花甲暂时不用入狱,只是在洗清嫌疑之前,不能离开临安府。 “这位就是天福的娘亲吧?” 白氏族老眼珠转了转,挤出谄媚的笑容上前迎道:“谢掌柜,方才话赶话多有误会。天福和我们嫣儿马上就要成婚了,白氏和程氏就是一家人。” “皇天在上,我们白氏断然不会做那等掉脑袋的勾当啊!” 谢玲花冷笑道:“谁跟你们是姻亲?嫣儿是我们程家人的人,跟你们越州白氏没有半分关系!” 程小棠抱住谢玲花的胳膊告状,“娘!他们欺负大哥大嫂,抹黑我的名声,还要把珊儿姐姐和琳儿姐姐绑起来家法处置!” 程大牛怒目圆瞪,“好啊,你们当程家人都是泥捏的?天福!给我把两个老东西打出去!” “潇湘阁永远不接待越州白氏的人,这话是我程大牛说的!” 程天福应声往前踏了一步,白发老妪立即吓得蹿了出去,动作比许多年轻人都要灵活。 白氏族老还妄图搬出礼法压制白嫣和程天福,可惜在场没人理会他的废话。 程小棠善良地提醒道:“老伯,你的家人是被当做刺客抓走的,你还要在这里浪费时间吗?” “临安府衙门的大牢,进去简单,出来人就不一定是当初那个人了。” 毕竟一进监狱就要接受改造,总能吸取点教训。 【宿主行为宠爱白稷一次,获得二千三百五十几分。】 程小棠摇摇头,果然是个不安好心的糟老头子,想要从程家捞好处还不知感恩。 白氏族老瞪着程小棠,脸上的肉狠狠抖了抖,怒道:“你们欺人太甚!我白氏不会就这么算了!” 这次来临安府的白氏族人还有他嫡亲的儿孙,要是程家人真的不顾情面下死手,他不能坐以待毙,必须马上去找那个人。 不用萧昀舒吩咐,贾如风就低调混入了人群,跟着白氏族老而去。 程小棠作为潇湘阁的大东家,小手一挥,宣布今日关门休息,正好跟家里人解释长乐公主将要出席婚礼的事情。 程大牛惊了,“啥?真的是安乐公主?昀舒,你跟公主有交情?” 老程家往上数十代,都没有跟皇亲国戚沾边的。堂堂公主大老远跑来喝他大儿子的喜酒,怎么听都像是在做梦。 萧昀舒坦言道:“从未见过。” 程小棠不能说崔刺史和长乐公主的纠葛,就拉出栖云道长这边的辈分解释,“爹,长乐公主是我师父的师兄的徒弟,算起来算是我师姐呢。” 程大牛在脑中梳理了一下,更震惊了,“栖云道长的师兄这么厉害啊,居然能收公主当徒弟。” 程小棠眨眨眼,“爹,我师父的徒弟也是郡主呢。” 程大牛顿时被逗笑了,“差点把咱家的佑安郡主给忘了,也是大人物。” 谢玲花迅速想到座位的事情,主桌的位置早就拟好,长乐公主要来的话,哪怕只是露个脸也得安排好,不能失了礼数。 如何招待公主是在场所有人的知识盲区,谢玲花没问出个准信儿,干脆拉着白嫣一起去找顾夫人商量。 这种事还是高门主母有经验。 婆媳二人风风火火地走了,程大牛挠挠下巴,决定再传授大儿子几招夫妻相处的诀窍。 随着婚期临近,程天福本来就紧张得睡不着觉,听说长乐公主要来压力陡增,生怕出了岔子给白嫣留下什么不好的回忆,根本听不进去。 程小棠忍不住打趣道:“大哥,你不会在外面有桃花债吧?” “棠宝,小姑娘不能说这些。”程天福无奈地揉了揉妹妹的头,“刚才那两个人会不会传出什么对你不利的谣言?” 程小棠无所谓,“爱说就说,反正又不会掉一块肉。” 她的名声就是太好了,才让某些人蹬鼻子上脸,妄图占据道德高地来搞事情。殊不知热爱行善积德不代表她是个好捏的软柿子。 萧昀舒言简意赅道:“他们不敢。” 程小棠瞅着程大牛和程天福立即松了口气的神色,不由得羡慕起萧昀舒给人的信任感,酸溜溜道:“我要当天下第一恶霸,谁都不敢惹的那种。” 听云朝师侄说,京城里最嚣张的纨绔子弟都不敢惹萧昀舒,更不用说刚才那对母女那么明目张胆的碰瓷。 萧昀舒眉眼微弯,轻笑道:“好,我帮你。” 跟踪白氏族老贾如风很快就回来了,打探到的消息却跟大家的猜测大相径庭。 程小棠一语成谶,想要破坏婚事的人竟是冲着程天福来的。 幸好白嫣跟着谢玲花去了顾府,不然以程天福的解释能力,估计还没洞房就要被判处睡书房的重刑。 第560章 图我这个人 程大牛和程铁牛两兄弟绕着程天福啧啧称奇,没想到家里桃花债最多不是谢云飞也不是程天禄,而是沉默寡言的程天福。 从定亲以来,这已经是第五个扰乱婚事的姑娘了。之前有同村的姑娘,胡里正的孙女,曹镖头的女儿以及跑镖路上救下的外地少女。 反正只要是程天福经常出现的地方,就有被俘获的芳心。 她们认为白嫣这样克死爹娘祖父祖母的孤女都可以,自己肯定更占优势,想要把握住最后的机会向程天福表达心意。 对程天福一见钟情的外地少女更是离家出走追到为威远镖局,宁愿委身做妾也要留下来。 谢玲花差点被吓死,还以为大儿子在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问之下这姑娘刚十三岁,赶紧连骂带劝将人送回了家。 幸好当时没跟程天福碰上面,大庭广众之下全是见证人,这小姑娘的名声没受损。家中长辈也是明事理的,回去后狠狠教育了她一顿,还派人送了贺礼来。 事关姑娘们的闺誉,这些事情程小棠都是第一次听说,看向大哥的眼神都变了。 程天福自责惹来的麻烦让白嫣和家里人受累,却也不知道该怎么避免,只能重申道:“我没跟她们说过几句话。” “大哥,我相信你。”程小棠安慰地拍了拍程天福,“成婚后就好了。” 大哥从小就帮着家里分担压力,对弟弟妹妹悉心照顾,哪怕站在那里一言不发都透着长兄的沉稳可靠,又长得高大俊朗,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夫君人选。 等到真变成有妇之夫,愿意给平头百姓做妾的女子还是极少数。 程大牛怀念道:“棠宝说得对。想当年你爹我也是十里八乡最招人惦记的壮小伙,你娘不知费了多大劲才将我抢到手。” “其他姑娘哭得呦,老惨了。” 程铁牛比程大牛小一轮,记事以来家里就有大嫂,对这种说法不是很相信,“大哥,咱家以前那么穷,她们嫁你图啥?” 程大牛理直气壮道:“当然是我这个人!” 萧昀舒听到楼下有动静,给程小棠提了个眼神示意。 程小棠悄悄点头,继而星星眼捧场问道:“爹,那些姑娘是怎么抢你的?是不是每天给你送好吃的?” 程大牛笑得见牙不见眼,“哈哈,可不止吃的。还有亲手纳的棉布鞋子呢,那时候咱们榆林村可没几个人穿得起棉布。” “不过我也没白拿任东西,后来打到——” 炫耀戛然而止,程大牛看着去而复返的谢玲花,笑容僵在了脸上。 谢玲花将一缕发丝挽到耳后,温柔地笑问道:“后来打到什么?那可是人亲手做的棉布鞋子,得值一只兔子吧。” “孩他娘,我跟孩子说牛呢,那时候哪有人看得上我!” 程大牛被笑得寒毛直竖,立即将程天福推了出来,“你肯定想不到,白氏那些人是谁叫来的。” 谢玲花冷笑一声,“我儿子招人稀罕有想不到的?” 程天福看到白嫣就紧张起来,准备了半天的解释也只道歉说得出口,“嫣儿,我......都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 白嫣哼道:“顾夫人有事要与我们说,回头再跟你算账。” 程大牛这才注意到后面还跟着顾夫人和顾念娇,不好意思继续哄媳妇儿,一边给程小棠使眼色,一边招呼道:“顾夫人和顾大小姐来得正好,快请坐。” 顾夫人心怀歉意,恭敬地行礼道:“臣妇见过郡主。顾府家门不幸,出了那样的孽障,给你们添麻烦了。” 程小棠赶紧上前扶起她,“顾夫人不必多礼,顾念惜做什么是她自己的问题。” 顾念娇被气得不轻,“娘!你干嘛替顾念惜道歉?我订婚时黎姨娘还偷偷使绊子呢,就该把她送去衙门蹲大牢!” 顾夫人眉头一皱,主母的气势就显出来了,“娇儿,嘱咐过你多少回,说话前要三思。” 顾氏女子一荣俱荣,一辱俱辱,这种事情传出去对谁都没好处。 顾念娇的婚事是她千挑万选才定下来的,对方也是传承数百年的簪缨世家,门风清正,不能因为一个小小的庶女受影响。 谢玲花带着白嫣去找顾夫人请教如何招待公主时,顾夫人才找到了顾念惜暗中搞事的证据,正要往潇湘阁赶。 结果还是晚了一步,白氏那些人已经闹过一场,还因为涉及公主遇刺一案被官差押送到衙门大牢。 这要是查出是顾念惜花重金请白氏族人过来,不管是为了什么,只要一天没抓到真正的刺客,连顾知予都可能被拖累。 程小棠对顾念惜的印象不深,就记得她也是宣扬的顾念娇嚣张跋扈的一员,还曾为程天禄对她不假辞色要报复。 后来顾夫人执掌中馈,顾念娇一心卖冰块赚钱,顾念薇和顾念惜反倒开始狗咬狗。 因为真正主事的家主顾大老爷宠爱黎姨娘,顾念惜虽是庶女,从小一应吃穿用度不比嫡女差多少,唯有在谈婚论嫁时的才看出区别来。 顾念惜会惦记上立志当总镖头的程天福,委实不符合她的性格。 “她肯定有问题。” 顾念娇特意跟着顾夫人来潇湘阁就是为了说可疑之处,“程大哥你别介意,顾念惜惯会伪装,看似不食人间烟火,实则最是虚荣。” 第561章 给肚子里的孩子找个爹 程天福心里只有白嫣,自然不会介意别人对他是真心还是假意。之前几位姑娘虽然也是胡闹,起码没有伤害别人。 他跟顾五小姐连话都没说过,只在潇湘阁帮忙时见过几面。 顾夫人抓到了顾念惜派去跟白氏族老联络的管事婆子,交代说已经给了五千两银票作为定金,事成之后会再给他们两万五千两当做报酬。 所谓事成,就是白氏族老答应以白嫣娘家人的身份狮子大开口,闹到婚事告吹。 至于顾念惜,听到风声后第一时间跑到跟顾夫人不对付的顾老夫人面前哭着认错,躲在小佛堂里不肯出来,无法提问。 程小棠难以理解,“三万两?他们也太看不起潇湘阁了吧。” 如果真是贪图银子,这时候应该拼命卖惨打亲情牌才是,等白嫣嫁给程天福以后,能赚到的可不止一两个三万两。 萧昀舒提醒道:“白氏败落已久,难免目光短浅,” 程小棠恍然,她将潇湘阁送给大哥大嫂作为新婚贺礼还是个秘密,目前只有萧昀舒和亲自帮忙办理文书的卢通判知道。 白嫣早就对两面三刀的白氏族亲死心,却低估了他们的狠毒凉薄,“别说三万两,就是三文钱都别想讨到!” 谢玲花心疼坏了,揽住眼眶泛红的白嫣柔声安慰道:“嫣儿,这事怎么解决,你说了算。” 她和弟弟在爹娘去世后,也经历过被祖母叔伯欺辱的日子,最是明白这种明知不该抱有期待,却无法控制的伤心失望。 程小棠握住白嫣的手,坚定道:“大嫂,你什么都不用顾忌,我可是郡主。” 不管顾念惜此举到底有什么深意,目前的受害者只有白嫣,白日在潇湘阁外看热闹的人不少,尚不知会传出什么流言。 世道总是对女子更加苛刻,她绝不会让自己的家人委曲求全。 顾夫人攥紧了帕子,眼含恳求地看向白嫣。 她是明事理之人,深知对一个五日后就要大婚的准新娘子而言,想要破坏婚事的顾念惜有多可恶,因此说不出更多话。 白嫣很快就收拾好情绪,露出笑容道:“顾夫人,此事不宜声张。” 此话正中顾夫人下怀,立马换上和善的笑脸附和道:“是了,白掌柜果然有见解。这种事跟外人掰扯不清,最好低调处理。” “顾府家规森严,绝不会轻饶任何败坏门风之人。” 白嫣颔首,“我相信顾夫人。至于白氏族人,就交由我来处理,必定不让他们说出任何不该说的话。” 顾夫人感激不尽,说了一箩筐祝福白嫣和程天福的吉祥话,就拉着欲言又止的顾念娇告辞,承诺必定会让顾念惜认错赔罪。 程天福面沉如水,难得坦露心迹道:“嫣儿,你不用担心那些有的没的。你就是我认定的妻子,不管什么人做什么事,都不会改变。” 白嫣拍了拍程天福,眼神闪过一丝狡黠,“等着瞧吧,我才不是放过他们。” 萧昀舒神色冷淡,道:“让顾念惜说出实话。” 应寒领命而去,“属下遵命。” 顾念惜躲到顾老夫人的小佛堂,拦得住顾夫人,却拦不住萧家护卫。 娇滴滴的顾五小姐根本无力抵抗应寒的手段,刚被扎了一针,就疼得涕泪横流,一五一十地交代了真正的目的。 她的确没看上程天福,却听从孩子亲爹的吩咐,想要给肚子里的孩子找个便宜爹,顺便当上程天禄的大嫂出一口恶气。 可惜她准备好的百般手段还没使出来,就被抓到了萧府的地牢中,连瞒着所有人的孩子亲爹都供了出来。 正是康王的第五个孙子,化名为简公子的曹乐宣。 程小棠气得一口干了整杯热牛乳,硬是喝出了烈酒的气魄,“好一个曹乐宣,勾引我堂姐,还想让我大哥喜当爹!” “卑鄙无耻!” 萧昀舒翻阅着康王以及曹乐宣的生平,温声哄道:“棠宝不气,好好睡一觉,我来解决。” 程小棠鼓起脸道:“不行,我要亲手收拾他们。” 欺负她大哥大嫂的人,虽远必诛! 萧昀舒一向对程小棠有求必应,毫不犹豫地应下,“好,但要听话先睡觉。” 是夜,程小棠翻滚了两圈就进入了甜美的梦乡,而萧昀舒却在秉烛处理铺满整个书桌的资料。 先帝并非嫡长子,夺取皇位的道路上全是亲兄弟的血,平生只相信一母同胞的康王,甚至不愿让他前去封地就藩,备受荣宠,特许亲王之位世袭罔替。 康王并未辜负先帝的信任,于公于私都尽到本分,曾是朝野内外有名的贤能王爷。 只是如今看来,他似乎对当今圣上不是很满意。 从另一方面来说,又像是蛰伏多年,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 腊月初三,程天福和白嫣的婚礼如期在临安府的程宅举行。 程小棠天没亮就起床了,兴冲冲地骑着矮脚马大白兔跟在程天福身后迎亲,程天禄和程天寿护在两侧,所有人都是喜气洋洋。 白嫣在自己的宅子里出嫁,白珊和白琳作为娘家代表拦门,以一当百,出的难题一个接一个,愣是让程家三兄弟在寒冬腊月急出了一身汗。 相比之下,白嫣的舅舅和舅妈无比配合,抹着眼泪送白嫣坐上花轿。表现之浮夸,还以为是他们的亲生女儿被什么人给抢走了。 不过大喜的日子,也没人在意这些细节。 从白嫣的宅子到她和程天福的新家要走过两条街一路上撒着喜糖和红包,热热闹闹地分享着喜气。 程天福平时跟程大牛一样,喜欢穿棉布材质的箭袖劲装,今日穿上绣着金线的大红色新郎锦袍,别有一番英气。 而白嫣的嫁衣是董大娘子与程二蓉花了一百多天绣制而成,融合了苏绣和蜀绣的工艺,行走间裙摆犹如盛放的海棠花,隐约可见凤凰飞天。 流光溢彩,极尽奢华,让宾客们大开眼界。 心急的夫人小姐们等不到仪式结束,就拉着顾夫人问起布料和绣娘。 顾夫人嘴角噙着浅笑,矜持地介绍起来,想来今日之后茗烟绣庄的生意又要更上一层楼了。 传说中的长乐公主如约而至,送上了一份珍贵的贺礼,参加喜宴的程氏族人们惊喜交加,纷纷跪地叩拜。 “诸位免礼,本宫只是来沾沾喜气,莫要扰了新人的大喜之日。” 长乐公主保养得极好,明艳动人的脸庞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华,举手投足之间尽显贵气。 程小棠默默惊艳,难怪能让崔云恒惦记了十几年,果然是被美色所惑。 长乐公主等仪式结束喝过程天福敬的酒后,就要准备离席,免得程家真正的客人们不自在。 临走前,她先是对栖云道长行了晚辈礼,又摸了摸程小棠精致的小脸蛋,笑道:“你就是佑安?看长相就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程小棠吹彩虹屁不打草稿,“殿下名不虚传,果然是京城第一美人。” 长乐公主明知程小棠在拍马屁,依旧被哄得花枝乱颤,“好孩子,有时间就跟你师父来公主府玩,本宫那里有许多别处没有的孤本。” 程小棠眼睛亮闪闪,“多谢公主,我一定会上门叨扰的。” 栖云道长却一反常态,强硬地劝诫道:“公主既已拜入贫道师兄的门下,理应该斩断尘缘,莫要执迷不悟。” 第562章 让让小孩子 崔云朝一听就急了,他哥辛辛苦苦筹谋十几年就想当驸马,栖云道长怎么能劝长乐公主斩断尘缘呢? 幸好长乐公主没理会他,勾唇笑道:“小师叔,红尘如此美好,本宫舍不得。” 说话间,她逐一扫过栖云道长、卢通判、萧昀舒以及程小棠,明艳动人的双眼中是锋芒毕现的野心。 栖云道长没有再劝,而是神色复杂地说了一句,“长乐,保重。” 长乐公主慵懒地摆摆手,全然不在意其他宾客们精彩纷呈的各色视线,潇洒地带人离开。 在场的人听不懂栖云道长在和长乐公主打什么几分机锋,只觉得佑安郡主的面子了不得,竟然能请来公主给婚宴捧场。 程家老小恭敬地将人送到门口,双胞胎哥哥岁岁脖子上戴着公主送的金灿灿的项圈,眉开眼笑地挥着小手,奶声奶气道:“恭送公主殿下。” 双胞胎弟弟年年还是慢悠悠的性子,有模有样地拱手行礼,“恭送公主殿下。” 程小棠最稀罕这两个性格迥异的弟弟,爱不释手地搓了搓他们圆嘟嘟的小脸蛋,再从荷包里掏出镯子给他们戴上,“岁岁年年真懂事,这是奖励。” 岁岁咧嘴露出小乳牙,喜滋滋地摸着金灿灿的手镯,“谢谢小姐姐。” 年年小嘴抹了蜜,糯糯道:“最喜欢小姐姐。” 方氏阻拦不及,嗔笑道:“棠宝,不能再给他们这么贵重的礼物了,兄弟俩都成小财迷了。” 程小棠露出两个甜甜的小梨涡,煞有其事地纠正道:“小婶说错了,岁岁和年年这么小就喜欢金子,应该被夸天赋异禀。” 程铁牛就喜欢听人夸自己的儿子,立即凑上来顺杆爬,从岁岁年年出生起开始夸,恨不能将翻身、长牙、走路、说话的独特表现都跟众人分享。 程大牛听得耳朵都要长茧子了,动手让他停嘴,“停停停,今日是我儿子大婚,你这些话留着等你儿子娶媳妇儿再说。” 程铁牛挣扎着不肯就范,控诉道:“大哥,我以前听你夸棠宝可不是这个态度!” 程大牛直接武力镇压,“那是棠宝能夸的地方多!岁岁年年才多大,会作揖有啥好炫耀的,一点都不谦虚。” 他闺女为大家做了这么多好事,皇帝和官老爷都夸过,他这个亲爹还夸少了呢。 谢玲花和方氏一人抱一个小娃娃,远离半斤八两的兄弟俩。脸皮不够厚的人,实在听不下去。 程小棠眼见话题要往自己身上带,忙不迭地拉着萧昀舒往花园溜。 栖云道长、卢通判以及崔云朝已经在等着了,察觉到长乐公主此行有内情的程天禄也在其中。 程小棠也不含糊,言简意赅地给程天禄解释了目前的情况。 从文承望陷害程文韬开始,一连串的事情看似没有关联,实则都是围绕着千里之外的皇位之争。 康王,长乐公主,备受宠爱的文淑妃,被打入冷宫的谢淑妃,瑞王背后的王贵妃乃至于囊括半朝文武大臣的太子党。 按理说就算这些皇叔皇子们打到你死我活,血流成河,在真正的赢家出现之前,都与老实本分的程家人没什么关系。 可惜随着程小棠的名气越来越大,又被封为佑安郡主,哪怕没有萧昀舒也做不到独善其身。 而全家的希望程天禄会在三年后再次进京参加春闱,不出意外的话将是仕途的开端,官场复杂,更要早做准备。 程天禄没想到其中牵扯这么广,眉头紧皱,“崔氏想做什么?” 他不信崔云朝求到栖云道长这里只是为了当驸马。虽然只见了短暂的一面,他也看得出长乐公主性格强势,不会被他人左右决定。 崔云朝不明所以,“你是说我祖父和爹娘吗?他们要是知道我哥的心思,最想做的肯定是打断他的腿。” 卢通判望天,冷笑道:“崔云恒,这就是你利用我的报应。” 崔云朝更糊涂了,“卢大哥,你在说什么利用?对了,师叔祖,你不是答应要帮我哥得偿所愿的吗?” 栖云道长一把挥开他,没好气地嫌弃道:“贫道何时答应过?让开,蠢到我了。” 程小棠于心不忍,安慰一把年纪还透着天真烂漫的师侄,“小崔,长辈们说事,你听不懂也没关系。” 崔云朝悲愤地环视四周,要么是师叔祖,要么是师叔和师叔她哥,唯有萧昀舒...... 算了,他是大人,让让小孩子。 萧昀舒没在意崔云朝纠结的眼神,先回答程天禄的问题,“二哥不必担心,崔贤妃膝下只有一名公主,并未站队。” “目前局势不明,我们也刚查出端倪,还要从长计议。” 程小棠年后就要回到洪州的封地搞建设,走之前不想让家里人知道这些凶险的事情跟着担心,却也不能全无防备。 第563章 术业有专攻 程天禄很快就抓住了重点,触类旁通地串联起在京中遭遇的一些事情。 他生性谨慎又记仇,在遍地权贵的京城更是处处留心,说话始终维持着九分真一分假的尺度。 程天禄对自身的才学有信心,却不会盲目自大。 历来科举都不是有实力就能金榜题名,才学与运气缺一不可。他年纪尚小,在京中籍籍无名,不该有那么多人赏识。 尤其是那些极少纡尊降贵来跟寒门学子交好的皇亲贵胄,就算想要提前招揽人才,也该在殿试之后,而不是在一千多名举人中挑选。 程天禄沉吟片刻后,又问了一个问题,“定安侯意下如何?” 萧昀舒笃定道:“踏炎军只守北疆。” 他们萧家世代忠烈,是为了守护天下太平,而不是充当皇子公主们夺权的工具。 程天禄并不怀疑定安侯会掺和到夺位中,只是想再确认一遍,得到萧昀舒的承诺后,不徐不疾道:“我在京中结识了三名好友,志趣相投,一见如故。” “一人名谢朔,一人名王辰逸,另一人是青州泽化县人士,出身耕读之家的杜望舒。” 简单清晰的介绍,足以让在场众人了解他们是哪边的人。 程小棠不太了解京中的人,接下来就是萧昀舒和程天禄的讨论时间,二人都是心思敏锐之人,不用讲话说透就明白重点,效率极高。 栖云道长偶尔插上几句话,瞥了眼跟不上思路的便宜徒孙,毫不留情地拉踩道:“这才是世家子弟该有的觉悟。” “你比不上定安侯世子就算了,怎么只在京城呆了半年的人都不如?” 崔云朝彻底放弃挣扎,拿出应付自家祖父的手段,破罐破摔道:“师叔祖教训得对,我就是天生愚钝,绝不能入仕为官。” 要不是他真的扶不上墙,家里也没那么干脆地放任不管。 程小棠也听得心累,与崔云朝共勉道:“师侄,术业有专攻,咱们的征途是悬壶济世。” 钩心斗角是天底下最复杂的事情,她只想认真做个实业家。 “二哥,棠宝,你们怎么都跑这里来了?” 程天寿跟在新郎官身后忙活半天,好不容易回座位发现找不到人了。 程小棠正好拉着崔云朝一起回去吃吃喝喝,“二哥有事跟我师父和昀舒哥哥聊,咱们去闹洞房吧!” 程天寿顿时眉开眼笑,“好!我跟大宝他们准备了好久呢!” 这可能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可以欺负大哥的机会。 两个小的和一个不中用的离开后,萧昀舒和程天禄的眼神不约而同地冷了下来,分析得足够多了。有些事做再多预防措施都无法避免,能解决方法只有一个: 先下手为强。 栖云道长暗道后生可畏,面上依旧是万事不走心的神色,说出的话却如平地惊雷,“年轻人别太急,只要调理得当,那位还能再吃十年丹药。” “除非太子等不及。” *** 程天福和白嫣的婚礼圆满结束,白氏族人在第二天被无罪释放。因为族老不知所踪,他们刚出大牢也不知去哪儿,就跑去潇湘阁找场子。 白嫣还在新婚燕尔的甜蜜中,接待他们的是程小棠,热情地将他们迎到了萧府。 没有人亲眼看到这一天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越州白氏数百人,此后再无人踏足临安府的地界,更不曾提及白嫣的名字。 白嫣的舅舅和舅妈有幸旁观了部分问话的过程,在白嫣回门的时候恨不得将她供起来,态度之谦卑谄媚,搞得程天福都以为他们被夺舍了。 最后的流程结束后,白嫣的舅舅舅妈就算完成任务,戴罪立功弥补了之前的过错。一家三口连夜赶回了越州,一刻不敢多留。 白嫣有些遗憾没能亲自收拾那些人,更多的是释然,“棠宝,世子爷,谢谢你们。” 纵使白氏族老有千般错,小辈也要敬着,否则就是大逆不道。她原本计划拼着家丑外扬,也要在回门时跟他们算总账。 她打开门做生意,只要货真价实,就不愁没有客人。反倒是白府那些肮脏不堪的丑事,一旦抖落出来,那几个吃老本当上校尉、参军的白家人就会倒大霉。 程小棠笑眯眯地道:“大嫂,你叫他昀舒就行,不用这么客气。” 萧昀舒颔首,“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白嫣与程家人同行的那段日子正好是萧昀舒不在的时候,因此她与当时化名为程翠儿的应寒很熟络,面对萧昀舒时却很难放松下来。 程小棠是与萧昀舒待久了,完全意识不到别人眼中的定安侯世子是什么样子, 程天福很能理解白嫣的心情,只是想不出怎么帮她解释,最后来了一句“礼多人不怪。” 这下白嫣不拘谨了,还有点想笑。 程小棠嘿嘿一笑,灵动的大眼睛里闪过促狭,“大哥这么护着我的三当家,我就放心了。” 计划不如变化,她等不到年后再回洪州了。 吉山丹矿传来了不好的消息:连续三日有矿工在挖矿时遇难,矿洞莫名塌了一个,谣言四起。 第564章 深不可测的财力 事出突然,那些等着给佑安郡主送生辰礼物的人还没反应过来,程小棠的马车已经走出去了上百里路。 洪州的消息不断传来,不幸中的万幸,丹矿坍塌之前有老矿工发现不对劲,撤退和救助都很及时,没有造成矿工遇难。 只是短短五日内,吉山丹矿受伤的人数已经达到七十五名。 信国公喊停了采矿,请来万寿宫的冲虚子道长为逝去的三名矿工超度,准备在年关时做祭祀平息山神的愤怒。 工部主事连团圆年都不敢过,马不停蹄地将妻儿打包送回老家,生怕上面问罪的时候祸及家人。 洪州知府派心腹带人去查过矿工是怎么出事的,暂时没有查到可疑的地方。 挖矿本就有一定的危险性,其他铁矿、铜矿每年都会死人。 程小棠为了减少事故,特意在开矿之前给所有矿工都做过下矿的安全培训,伙食供应到吃饱为止,每日挖矿的时长还远低于其他矿场。 这样的情况下,连续三天死人,就很难归结为意外事故了。 程小棠捏着鲁方传来的信,心中很不是滋味。 她记得那三名矿工是洪州本地人,上有父母,下有妻儿,因为家里孩子多,地里种出来的粮食不够吃才出来做工赚钱。 正如洪州知州调查的那样,三人性格老实本分,很少跟人起冲突,从未与人结下生死大仇。 他们的孩子都在程小棠办的学堂,很珍惜免费读书识字的机会。 即便发生了这样的意外,三家人也没有哭闹着要矿场偿命,而是更担心孩子们还能不能继续读书。 他们不是悲痛,只是不想让孩子走父亲的老路。就算考不上功名,只要能识字会算账,就不用再冒着生命危险去当矿工。 这样为了生存竭尽全力的人,却成了上位者争权夺利的棋子,不明不白地死在了矿上,还要被流言中伤,背负着山神诅咒的罪名。 就算世上若真有鬼神,也没有人心可怕。 “这件事交给我。”萧昀舒轻轻地取走程小棠手里的信,轻柔而坚定道,“他们不会白死。” 栖云道长摩挲着龟甲,道:“人都死了。” 人死不能复生,作恶之人付出再多的代价,也换不回鲜活的性命。 程小棠握紧拳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等他们快马加鞭赶到洪州时,山神发怒的流言已经没人在传,矿场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解决的过程也没什么特殊之处,洪州知州抓了一批散布谣言的闲汉,信国公派人安抚三名遇难矿工的家属并给予赔偿,矿洞坍塌的原因也找到了。 整件事就像是一起纯粹的矿场事故,没有人借此弹劾,也没有人上书关闭吉山丹矿,更没有人出现在栖云道长的面前谈条件。 程小棠特意组织起所有矿工,每人发了一笔二两银子的压惊费。 银子花出去,足以通过系统奖励来判定每个人对她的善恶值,可惜忙活了半天却依旧没找到什么不同的线索。 收到压惊费的矿工们都很感激,就没一个人超过一百积分的。 吉山丹矿管得很严,不是随便就能加人进来,生面孔一出现就会引起注意。按理说不是意外的话,最大的嫌疑就是一起挖矿的矿工。 还有一种可能,对方是像贾如风这样的易容高手,混进了矿工的队伍。 应寒向洪州知府借了五名传播谣言的犯人,交叉审讯之下,同样只得到模糊的信息:让他们传谣的人是外地口音,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出长相。 对方出手阔绰,他们想着只是传播在吉山挖丹矿有伤天和这么简单的话,没有污蔑任何人,就算被抓到顶多挨几下板子,不赚白不赚。 这样的调查结果,对查出幕后黑手没有太大的帮助,无法锁定范围, 且对方始终没有表现出任何目的,在程小棠一行人回到洪州后就蛰伏起来,便是想查也无从着手。 萧昀舒怀疑过是调虎离山之计,有人准备在临安府做什么事情,不想被他破坏。 然而直到出了正月,吉山丹矿重新开采,临安府也没有传来什么不利于萧家或者程家的消息,莱州的远洋船也在按部就班地搭建中。 曹刺史治下的青州倒是又闹了几次,依旧是私盐贩子的问题,跟其他事没什么关联。 程小棠想不通就不想了,先将丹矿的事故放到一边,按计划在城里买了铺子开程氏布庄,还低调地开了一家如意当铺。 当铺的掌柜是她重金从遍布大荣的隆记当铺挖来的,经验丰富,很快就上手了,每月的盈利虽然不多,却足够在三个县开设图书馆的花费。 这年头除了四书五经外的书籍都是非常宝贵的私人资源,读书人为了一本好书要求爷爷告奶奶,方法用尽或许才可一观。 更多时候,只有亲朋好友会分享各自的藏书,尤其是能应用到实际中的书,关系差一点都只能自讨没趣。 这是约定俗成的普世价值观,想改变很容易弄巧成拙,好事变成坏事。 百文书局让人免费抄书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也就是局限于《农书》这一本书,才没有被同行联合抵制。 办图书馆是程小棠一直想做却没做的事情,如今有了封地后终于可以放开手脚,省去很多麻烦。 佑安郡主要创办免费租借书籍的图书馆,消息传开后,有不少读书人感动地贡献出了手抄本。 当然,其中大批书籍都是由程小棠捐赠,清晰明白地写在登记处,以免错漏应有的积分。她有现成的管理方法,又是堂堂的郡主,根本不怕有人借走不还。 信国公已经习惯两个孩子出手就是宅子铺子庄子,每日除了训练萧昀舒外不操心任何事,悠然地过上了被孝敬的养老生活。 原以为是萧家家底厚,如今看来程小棠的财力才是深不可测。 栖云道长很是得意,“信国公有所不知,我这徒弟最喜欢的就是行善积德。往日义诊买药材的钱,都是棠宝出的。” 信国公笑得越发灿烂,“咱们棠宝原来是个富豪。” “还是小富豪。”程小棠笑眼弯弯地谦虚了一句,展露未来的目标,“以后会是大富豪。” 季大师得知宋观宇居然要带着三艘船近五百人出海远航,又是羡慕又是后悔,“棠宝,你怎么不在跟老夫说还有出海的好去处?” 他活了大半辈子,见过不少山川大河,就是没坐船去到过大洋彼岸。 程小棠无奈道:“季爷爷,您老的身体不能出海。” 说完看到信国公也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抢先补充道:“汤爷爷,您老也不行。” 信国公不满道:“我又不是季老头,身子骨比你师父都强。” 栖云道长凉凉道:“国公爷旧伤好全了?晚上我给您老行一套镇看看。” 铁血硬汉信国公听到这话,下意识颤抖了一瞬,“不必!” “不行,不是身体够不够强壮的问题。”程小棠无情地指出关键,“是您老不会游泳,还晕船。” 老人家还是脚踏实地最安全。 第565章 饭送到嘴边才肯吃 这一年的春耕对程小棠而言有很重要的战略意义,即便知道有很多人在盯着洪州,也没有藏着掖着的打算,直接拿出所有能提升粮食亩产的方法。 学堂,百文书局,佑安图书馆,三管齐下培养出一批自发传播《农书》的人。 程小棠来洪州不到一年,农民们对于来自鱼米之乡的神农氏后人那些精耕细作的方式将信将疑,毕竟在肥沃的良田上怎么种都不会太差。 种地本来就辛苦,浇水、施肥、除杂草都需要花更多的精力,干的活越多,吃的饭也会更多。 要是粮食收成没想象那么好,就亏大发了。 大家时不时会去佑安郡主在郊外买下的农庄上转悠两圈,越看越觉得是比自家的长势好。尤其是刚开垦出的荒地,种的大豆和土豆竟也能丰收。 因此这年春天,不用官员们下乡劝课农桑,农民们就燃起了前所未有的开荒热情。 洪州知州得知后开心得不得了,积极地配合程小棠准备春耕,不仅派了心腹听从安排,还拨了一大笔银子给愿意开荒的农民送农具。 工部的曾主事一边忙活着丹矿,一边毕恭毕敬地跟在鲁方身后学习制造因地制宜的水车,恨不能拜师学艺。 可惜鲁方志不在此,扔给曾主事一本心得后又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捣鼓蒸汽机。 云州的煤炭矿已经开采,他这边却只有失败品。 程小棠和栖云道长用了各种方法,也没能挽救鲁方为研发蒸汽机献身的大把头发,于心不忍地安慰道:“鲁大师,你于机关一道已经是当代翘楚,不必如此苛求自己。” “或许一两年就能突破瓶颈。” 原本就是强行缩短发展进程,意识和器械都没有发展到蒸汽机被发明出来的时代水平,即便是天赋异禀的大师也很难凭空想象。 她已经攒了七千多万积分,春耕秋收都是大涨期,只要没有大笔支出,明年就可以开启四级商城。 到时候再借由舶来的书籍汉化操作一番,以鲁方的能力,肯定能做出来。 鲁方顶着巨大的黑眼圈,眼里都是对自己的怀疑和迷惘,“程大师,我真的可以改变天下吗?” “三年了,光是浪费掉的金银铜铁已有数万两。” 虽然被霍霍掉的材料还能融掉重新再用,其中的耗损也不是个小数目,另外还有重金请来协助的工匠。 程小棠肯定道:“当然可以。放心吧,本郡主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栖云道长瞥了鲁方一眼,“倒是你,很快就要缺命了。” 程小棠赶紧上前给鲁方把脉,怒其不争道:“鲁大师!你几天没睡了?难怪给你吃的药一点都没效果。” “再这样你还是帮我做农具吧,我另寻大师来研究蒸汽机。” 熬夜熬到心律失常,怎么可能护住头发。 鲁方大惊失色,“不可!” “从今晚起,亥时睡,卯时起,不得有误。”萧昀舒敲击着最新的失败品,淡淡道,“否则就去云州挖煤。” 鲁方抹了一把脸,正色道:“是,属下遵命。” 程小棠尤不放心,给鲁方的院子安排了专门盯着他一日三餐和睡眠时间的小厮,以免他不知在什么时候就猝死了。 有人为了科学废寝忘食到伤及身体,有人却饭送到嘴边才肯吃。 文成、舒梁、怀化三个县的县令起初被分到贫穷荒凉的下县还想着大展拳脚,后来发现他们寒窗苦读数十载学到的才识,能考中进士,却不能治理穷山恶水。 磕磕绊绊跟当地豪绅打好关系,舒梁县的严县令为此还纳了当地大家族的一名女子为贵妾,就是想做出一番事业。 然而随着皇帝封赏佑安郡主的旨意一下,舒梁县变成了郡主的食邑,不管是增加人口还是提升粮食亩产,都是给佑安郡主的私库锦上添花。 最有进取心的严县令都偃旗息鼓,只想等着平稳度过三年任期,等到下个县再努力。 其他两位县令的心态与严县令相差无几,接待佑安郡主时要多恭敬有多恭敬,办事的时候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一分力都不肯多使。 萧昀舒很快就找到了严县令为官时不大不小的把柄,程小棠则准备好了足以让任何官员心动的条件,打算软硬兼施,逐一击破。 栖云道长将二人拦了下来,“朝廷的旨意,严县令可有阳奉阴违?” 程小棠摇头,“没有。” “你在舒梁县修路架桥、办图书馆,严县令可有从中作梗?” 程小棠似有所悟,“也没有,严县令还给了我一份详细的舒梁县县志,上面添加了不少有用的内容。” 她看不惯的是严县令甩手掌柜的姿态,实在有些不像一方父母官该有的样子。 就算舒梁县的赋税归她,治理地方的经验总是能带走的。 “你呀,还是太年轻。”栖云道长点了点小徒弟,“严县令三人不够积极也是人之常情,不要总拿崔县令当作标准去看待其他人。” “崔云恒年纪轻轻被点为探花郎,有整个崔氏家族托举谁也抢不了他的功绩,才能心无旁骛为百姓谋福利。等你以后跟更多的官员打交道,就知道严县令算是不错的了。” 萧昀舒点了点头,“栖云道长很有经验。” “这是当然,贫道走过的路比你们走过的桥都多。” 栖云道长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不说这些小事了。曾主事什么时候运送丹砂进京,都准备好了吗?” 第566章 最严重的后果 曾主事已经在洪州逗留大半年,再不回去工部就要没他的位置了。 皇帝想要吉山丹矿产出的一半丹砂,整个工部无人敢接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最后推到了出身平平的曾主事头上。 临走前,工部尚书才透出一点风声,只要运回三成丹砂,就算无功无过。 曾主事原本还想狮子大开口再讨价还价,结果被萧昀舒直接点破,只好全盘托出,以求栖云道长高抬贵手,给他一条活路。 栖云道长之前连一成都不想给,还炼制了一炉特殊的金丹应付,不过在矿场出事后改变了主意。 丹砂只是身外之物,为了以一时之气惹来麻烦得不偿失。 栖云道长征用了三只冲虚子道长培训出来与京城太清观联络的三只鸽子,让鸿蒙道长和明尘大师盯着钦天监的动向,果然有所得。 春耕后,曾主事就能带着三成丹砂回京交差。 矿场三条人命加一个矿洞坍塌的事故像是从未发生过,直到三月都没有新的调查进展。然而雁过留痕,找不出嫌疑人还可以从结果推导。 萧昀舒派人在京城周边州县搜捕多日,赶在其他人之前抓到了雅崁部落的大巫。 如今这位大巫被关押在京城的定安侯府中,对方在岱州和古滇国有万千信徒,本人却是肉体凡胎,应霜就足以让他开口说实话。 日蚀的凶兆和六月初六的祭天全部与王贵妃和文淑妃有关,钦天监监正丹霞子道长只是其中的一环,并不知全貌。 正一教虽不像全真教那样恪守清规,却也是道教正统。 丹霞子道长被皇帝重用后,只有打压全真教的心思,没有助纣为虐妨害自己的道行的打算。 如今文淑妃所生的十三皇子在明尘大师的精心护理下,安然过了周岁,只是身体较之普通孩童虚弱许多,发育也相对迟缓,至今还不会说话。 皇帝越发怜惜,遍寻天下名医为幼子调养身体,对文淑妃的宠爱更上一层楼。 崔云朝这次没能逃过去,因为沈三公子对外宣称自己的先天不足之症就是由抱朴子道长和崔云朝这对师徒治好的。 就连传说中三岁才会说话的佑安郡主,也是多亏遇上民间素有美名的崔神医,才能从气血两虚的病弱孩童变得生龙活虎的神农氏后人。 这话打了个时间差,只要不是亲历其中的人都不会怀疑。 再加上崔云恒在青州跟私盐贩子斗得如火如荼,崔氏担心在外瞎晃荡的崔云恒受牵连,顺水推舟召回手无缚鸡之力的崔云朝。 如此一来,倒是给栖云道长和程小棠省去不少麻烦。 十三皇子尚在文淑妃的腹中时就不安稳,刚过百日又替父皇挡煞,小小年纪遭受过的针药比普通人一辈子还要多。 明尘大师只能暂时保住他一条命,能不能活过八岁还要看他亲娘是什么想法。 皇后和太子没有放任王贵妃与文淑妃结成联盟,着力于离间宫外的文氏和王氏,目前已见成效。 文家的底子太薄了,根本不是那些世家大族的对手。 此外,谢淑妃因为太后娘娘祈福有功,被孝顺的皇帝放出了冷宫,降为九嫔中最低的充媛。虽颜面大失,总算在谢氏的庇佑下回到了战场。 后宫争斗多日,局势却没有太多变化,只有死去的近百名宫女太监再无复活的机会。 这些天以来,程小棠除了学医习字练武之外,剩余时间都在忙活春耕的事情,许久没有关心京中那些人的状况。 萧昀舒简略地解释了目前的局势,温声道:“棠宝不必担心,一切安排妥当。” “他们动手,只会自食恶果。” 程小棠对萧昀舒再放心不过,很快又投入了热火朝天的春耕中,再记录下如期而至的一大波异域名字。 依旧是以北方部落和西域三十六国的人为主,根据几大姓氏的主要分布地,可知替她传播美名的人越走越远,似乎不是一个人。 她那本《农书》已经被译成多种文字,本就不是人力可以阻止的。 不过保险起见,程小棠还特意写信给司农寺少卿曹乐贤,让他跟朝廷报备一声,免得有人借此说她与敌国有什么勾连。 春耕在各方努力和大把银子的支持下,进行得很顺利。 开荒的开荒,造水车的造水车,还有一大批木匠、铁匠赚得盆满钵满,恨不得将佑安郡主的画像挂在家里当财神爷拜。 春暖花开之际,宋观宇派人传来消息,将于五月带着召集而来的五百船员去临近的琼州试航。 从莱州到琼州岛是最太平的航线,只有付得起银子,就算掉进海里也有渔民捕捞。 程铁牛好说歹说,终于让程老太点了头,成功蹭上船实现心愿。 与他同行的还有程天福,想着路过各地能给白嫣寻摸些奇巧的小玩意,不喜欢还能放到潇湘阁售卖。 程小棠没想到大哥成亲后就变身宠妻狂魔,也不知是本性如此还是被小叔教的,反正大嫂和小婶开心就好。 家里的店铺和养猪场都安安稳稳,佑安郡主的热劲儿过去后,上门套近乎的人少了一大截。 唯一不开心的只有程三莲。 那位情深似海的简公子一去不复返,连封信都没传回来,似是被家中长辈困在了府中。 她不知道的是,京中的康王世子夫人府低调地为嫡次子曹乐宣纳了一房妾室,正是顾五小姐顾念惜。 此事对顾府来说并不光彩,对外只称五小姐远嫁,旁的一句也不肯多说。 待到六月初,曾主事千恩万谢地凑齐十二车丹砂赶回京城,整个人容光焕发,像是看到了自己美好的官途。 殊不知,这一路才是真正的危机重重。 已知丹砂是炼丹的材料,能制造的最严重的后果就是伤害到皇帝的龙体。 当今圣上虽不是个合格的皇帝,惜命程度却不下于先辈,并非什么都往嘴里塞的傻子。 但凡入嘴的东西,都会经过几重验毒,丹药也不例外。 钦天监和内侍中都有专门试药的人,年龄、身体状况都与皇帝相差无几,力求万无一失。 由此可知策划吉山丹矿事故的幕后黑手要的只是验出丹药有毒,将炼制丹药的丹霞子道长和提供丹砂的栖云道长一锅端。 萧昀舒和程小棠也脱不开干系,必然要被带回京中一并审理。 王贵妃和文淑妃在没有找到雅崁部落的大巫之前,为了规避风险,不太可能会在丹药上动手脚。 剩下嫌弃最大的就是太子党和谢氏,以及游走在几个小皇子之间的长乐公主。 当然,这只是没有证据的猜测。 萧昀舒也不打算浪费精力去证实,直接掐断了源头。 曾主事走出洪州三百里时,遭遇了一场极为可怕的打劫。所有丹砂都被抢走,连带着曾主事的马车都被洗劫一空,连一颗丹药都没留下。 第567章 原封不动地送回去 曾主事从昏迷中醒来后,得知丹砂全没了,吓得魂飞魄散。 更为可怕的是,随行的官兵发现柴房里被关押着真正的驿丞和驿卒,昨日热情接待他们的人竟然全是假货。 他自从进了工部以后,每日处理的都是土木之缮葺的事情,何曾经历过这种大场面。 幸好驿站的驿丞经验丰富,被解救后立即派人去向丘定县的县令报案求助。 丘定县的李县令年过四十才考中的进士,性格稳重,很快就带人赶到,通过现场的痕迹查出了偷盗案的原委。 这明显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盗窃。 贼人大概是曾主事没出洪州时就盯上了他,终于抓到了下雨的契机,潜伏在驿站中,往井水中投放迷药。 等到夜深人静之时,又挨个在所有房间点燃迷烟,确保所有人都昏迷不醒后搬走所有的丹砂。 丘定县的驿站位置很偏僻,附近是层峦叠嶂的深山老林,普通人走进去都会迷路。下了一晚上的大雨冲刷所有痕迹,根本无从着手。 幸好贼人只谋财不害命,曾主事一行人和驿站没有伤亡。 曾主事大难不死,心却死得透透的。 犯下丢失丹砂这么大的错误,他的仕途彻底完了。 李县令心中暗道晦气,怎么是偏偏走到他的丘定县的地界下了大雨,结案词还不知要怎么写才能将自己摘干净。 这么周密的盗贼,不会大意到在短期内销赃,说不定会将丹砂藏个三五年,根本无从着手。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总要想办法解决。 李县令不着痕迹地观察着愁云惨淡的曾主事,试探道:“曾大人何不写信去洪州求助?” 曾主事闻言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没错!我这就写信!国公爷和世子爷麾下有那么多精英,肯定能抓到无耻的小贼!” 因为大雨还在下,快马加鞭也花了三天才将求助信送到洪州的萧府。 程小棠分析着信上的笔迹,不无同情道:“笔触虚浮,墨点凌乱,曾主事受到的惊吓不轻啊,写信时定然是心悸导致的手腕无力。” 季大师倍感欣慰,赞许道:“棠宝都学会观字识人了,不错,这些时日的苦功没有白费。” 栖云道长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季老头你少揽功,这分明是悬丝诊脉、见微知着的看诊功夫,与你教棠宝那点些末技巧毫无关系。” “老夫教棠宝的字被称为天下第二行书!” “贫道是天下第一神医。” 见二人又争起徒弟,信国公委婉地说和道:“季兄,时辰不早了。” 季大师环视书房内的几人,不满地哼了一声,“又来了,老夫明日就走,再不与你们这些不坦荡的人相处。” 程小棠殷勤地搀扶着季大师送到门口,甜言蜜语地哄道:“季爷爷,您是书法大家,若是被杂事扰了心境,岂不是天下人的损失?” 季大师转怒为喜,笑盈盈地摸了摸程小棠的头,“还是棠宝懂事。什么时候不想学医了,就跟季爷爷说。” 栖云道长的声音从屋内传来,“休想,这辈子都不可能!” 程小棠眨眨眼,对季大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赶紧回屋端水哄师父,解决丹砂被偷的正事。 帮是肯定要帮的,毕竟带人“取走”丹砂的就是萧家十二卫之一的贺修。 对付曾主事那点护送丹砂的兵马,可以说是狮子搏兔,手到擒来。 信国公斟了两杯酒跟栖云道长碰一下,好奇道:“昀舒,你打算如何将丹砂还回去?” 偷走丹砂容易,要让曾主事背这个黑锅却非君子所为。 萧昀舒一目十行地看完曾主事的求助信,“自是让枢密院的人发现贼人是受雅崁部落的人雇佣,继而搜到藏在破庙中的赃物。” 信国公意外道:“枢密院?” 栖云道长珍惜地品着多出来的一杯酒,矜持地点了点头。 “莫指挥使还欠我师父一个人情。”程小棠替师父解释道,“那些人想用丹砂害我和师父,他一定会帮忙的。” 信国公没见过莫琛,对监察天下兵马的枢密院天然没有好感,沉声提醒道:“枢密院直隶于圣上,即便有私交,也不能全信。” 萧昀舒应道:“此事不会危及任何人,不会为难莫琛。” 说到底只是在曾主事等人面前做一场无关紧要的戏,将丹砂取走再原封不动地送回去。 以莫琛的谨慎,必定会仔细查验过丹砂,确认无碍后再交还给曾主事。 整件事会受到影响的,只有想利用丹砂做手脚的人。 曾主事在丘定县苦等数日,没等到洪州派来援手,却惊喜地等到了枢密院的拯救,还取回了所有遗失的丹砂。 唯有栖云道长炼制的丹药不知所踪,似是被那些雅崁部落的人当做战利品带走了。 不过丹药只是锦上添花,丢失也不影响大局。 曾主事带着失而复得的丹砂,又有枢密院的精兵一路护送,总算有惊无险地赶到了京城,回工部交差。 然而等了又等,钦天监的人始终没有来工部库房领走这九车丹砂。 曾主事心中惴惴不安,四处打听是否跟丹砂曾经被偷有关,后来总算打探到了一些端倪。 第568章 处处都是好消息 丘定县的李县令如实记载了丹砂被偷盗的来龙去脉,枢密院的卷宗也相差无几,曾主事此行算是功过相抵。 钦天监之所以没有来取用丹砂,则是因为其中涉及的雅崁部落。 时移世易,京中的人早已忘了天狗食日带来的恐惧,丹霞子道长却始终不敢忘。听闻四月初一的日子是雅崁部落的大巫算出来的,一直将他视为心头大患。 在某一日的炼丹前,丹霞子道长收到了一封密信,提醒他千万别碰洪州而来的丹砂,否则将有杀身之祸。 起初他只当是有人故弄玄虚,并未放在心上。自从十年前凭借一手养生炼丹的本事被皇帝重用后,就有无数阴谋诡计围绕在钦天监四周,想将他拉下马。 直到曾主事回京,上书言明偷盗丹砂的贼人是受应雅崁部落之人雇佣。 京中也有往来南境的商贩,对古滇国和雅崁部落有些了解,都说那万民供奉的大巫身负神力,能够对活人死物施咒。 丹霞子道长得知后立即联系到之前的警示,斟酌几日后,决定将此事告知皇帝。 当然,隐下了密信一事。 皇帝求的是长生不老,得道飞升,自然不愿碰被邪魔外道的大巫玷污过的丹砂,生怕亵渎了三清天尊。 一来二去,那九车从洪州运回来的丹砂在京中竟成了烫手山芋,上至达官人人,下至商贩走卒,竟无人敢要,甚至影响到了吉山丹矿的买卖。 消息传到洪州,栖云道长瞥了一眼萧昀舒,“这损失可就大了。” 他是不在意吉山丹矿能赚多少银子,但这两年能怼到萧昀舒的机会越来越好,不能放过。 程小棠小手一挥,安慰道:“师父放心,我们已经跟古滇国的万寿宫说好了,有多少丹砂他们都能收,采购价还比大荣内的商贩贵一成呢。” 萧昀舒嘴角噙着浅笑,声音清冽如泉,“棠宝早有计划。” 程小棠黑亮的大眼睛弯成月牙,“多亏昀舒哥哥派人去万寿宫走了一遭,事情才这么顺利。” 栖云道长嘟囔了一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话,起身甩袖离开,“棠宝,时辰差不多了,随为师去找冲虚子商讨义诊之事。” 程小棠对萧昀舒眨眨眼,乖巧地跟背上小药箱跟上师父,“昀舒哥哥在家要认真跟汤爷爷学习哦。” 萧昀舒眉眼舒展,“好。” 这一年,洪州各县的粮食亩产都比往年提升了一大截。 尤其是程小棠农庄上的水稻亩产,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三石,虽然比起钱塘县的上好水田还差上一石半,却是让旁观者大为艳羡。 再加上新开垦的荒地上种出来的土豆,但凡勤劳一些的农户都能过个温饱的好年。 秋收之后,闲下来的农民们再不怀疑《农书》上的种地方法,男女老少都燃起了学习的热情,各县识字的人都不够用了。 文成、舒梁、怀化三县的县令先是遗憾这么好的政绩不能用来升官,不过亲眼看着治下的百姓们欢欣鼓舞、朝气蓬勃的模样,也被带动得积极起来。 还剩下一年多的任期,说不定在佑安郡主的封地上反而能放开手脚。 程小棠很快就感受到了这三名县令的转变,庆幸当初没有用威逼利诱的手段,如今他们自发地参与建立,反而事半功倍。 年关之前,宋观宇带着程铁牛和程天福平安回到临安府,采购的珍珠和珍贵香料极受欢迎,小赚了一笔。 更重要的是收获了数十张不同海商绘制的航海图。 第二年春天,远洋船建造完成,宋观宇亲自带着漕帮的数百名好手远渡重洋,前往传说中与大荣风土人情完全不同的诸国。 萧昀舒派了苦练三年水性的二十名护卫同行,以防遇到穷凶极恶的海寇时不敌。 程铁牛和程天福这次没有再提要跟着船队出海冒险,因为方彩凤和白嫣前后脚怀上了身孕。身为孩子的爹,但凡有点人性都知道要守护在妻儿身边。 程文韬在长相酷似魏凝珠的女儿出生后,也变得稳重了些。一边带孩子,一边认真读起了书。 宝塔赌坊的王掌柜特意写信来请示程小棠的意见,是否让他继续修路还债。 程小棠也拿不准程文韬是装样子还是真因为当了爹就学会做人了,只说暂时放他到童生考,视考试成绩而定。 至于魏凝珠的亲弟弟魏庭,自然是要背负起两个人的任务。魏老爷子愿意以身相替也随他,反正万龄堂都是程小棠的,累出病来有的是药吃。 及至夏日,卢通判也传来了好消息。 卢夫人终于在丈夫身体调理好后怀上了孩子,不用再想着自请下堂给人让位置。卢通判还不是囊中羞涩,恨不得请全临安府的人吃上三天流水席。 程三莲挑挑拣拣到了及笄的年纪,终于挑中了临安府一名被祖父祖母养大的赵秀才,是程天寿在书院的学兄。 她一照被蛇咬,特意写信求程小棠帮查清楚赵家的底细。 好在这次程三莲的眼光总算落到了实处,对方虽然只是二等世家的旁支,胜在家里世代都是读书人还有些家底,父母早逝不用担心嫁过去会受婆母磋磨。 更重要的是,赵秀才本人长得一表人才,比起当初那位简公子还要清秀几分。 程三莲与他约定好,待他考取举人后就来程家提亲。 她现在不急着嫁人,要先在家帮着杨氏好好给娘家还欠着赌坊大几万赌债的魏凝珠立立规矩,不要以为笼络了程文韬就能当家做主了。 单是未婚先孕这一条,就足够让魏凝珠低头做人一辈子。 然而魏凝珠根本不将程三莲放在眼里,那点算计人的本事还是她教的,闹到后面反倒差点让程三莲和赵秀才的婚事告吹。 程小棠大概听了几回,就懒得再关心三房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只要别牵扯到外人,随便他们关起门来怎么打。 程老太都被闹得不厌其烦,在县城买了个小宅子让程文韬一家三口去单过。 杨氏离不开程氏布庄,程三莲一个未出嫁的小姑子也不能跟过去,最遭罪的程三牛总算过上了消停的日子,开始研究起程小棠所说的特别结实的路。 程小棠替萧昀舒庆祝过十五岁生辰后,也迎来了新的突破: 她终于攒够一亿一千万积分,可以放心大胆地开启四级商城,投身于浩瀚如海的知识中。 不过没等程小棠筛选出可以给鲁方提示方向的书籍,京城中那些吃饱了撑着的贵人们又搞出了新的幺蛾子。 皇帝六十大寿在即,朝臣们讨论着如何庆贺之时,重新做回鸿胪寺卿的文淑妃她爹大胆地提出建议——邀请各方使臣来贺寿,彰显大荣国威。 文寺卿原本只是想拍个马屁,再等着被驳回。没想到却正中皇帝的下怀,拍到了他的心坎上。 大荣朝刚建立那几十年,的确是威名远扬,万国来朝。 然而在连续几代皇帝重文抑武的治理下,已经许久不曾有藩国主动来示好,全靠踏炎军和玄甲军拼杀出来的名气震慑住外敌入侵。 且不说这决定让多少人忙得人仰马翻,程小棠这个佑安郡主也深受其害。 当初被封郡主都没进京谢恩,如今这六十大寿不去也得去,只好先恶补京中盘根错节的关系和宫中规矩。 第569章 修不成的正果 这方面萧昀舒和栖云道长都是纸上谈兵,唯有应霜自小跟着定安侯府的老管家学到了精髓,为此特意从京中赶来教导程小棠。 应霜准备得很充分,先是介绍了京中以王、谢二家为首的世家大族,崔氏、沈氏、裴氏、杜氏、袁氏次之,此外就是姓曹的皇亲贵胄。 各大家族的核心人物以及格外混不吝的纨绔子弟都有专门的画像,标注着生平、喜好以及宿敌。 程小棠看得头昏,画像的是高手,但她委实看得有些脸盲,尤其是那些个世家公子哥和名门贵女们的发型和服饰都追求京中风尚,大差不差。 顶多能分出美的,普通的,以及丑到辣眼睛的。 栖云道长看着贴满一面墙的画像也犯晕,摇头道:“这可比草药难认多了,棠宝,为师先去找冲虚子探讨炼丹术,你慢慢记。” 信国公年纪大、资历深地位还高,就算去参加皇帝的寿宴也只用坐着等别人来问好,没有这种世俗的烦恼。 唯有季大师展现出了书法大家的有事,圈出曾教过的学生们,写信嘱咐那些他们有机会要多多照顾算是小师妹的佑安郡主。 程小棠十分感动,顺便提醒了一句,“季爷爷,您老记得让他们别说漏嘴。” 要是让她师父听到,又得增加学医的时间,她的小身板可承受不住。 季大师笑呵呵地应下,不忘给栖云道长上眼药,“你那师父忒小气,棠宝可不要跟着学坏了。” 像他这样沉稳的书法大家,就从不介意徒弟们再拜其他人为师,博采众家之长。 萧昀舒伸手轻抚程小棠的头顶,温声开解道:“棠宝记不住也没关系,届时应霜和应寒会一直跟在你身边。” 他这两年长得很快,已经是个比罗离等人都要挺拔高大的少年,摸起棠宝的头来格外顺手。 “我只要霜姐姐就够了。”程小棠对着应霜眨眼,露出一个你知我知的笑容,“昀舒哥哥分配其他任务给寒姐姐吧。” 她小舅舅与心上人相隔两千里地,只能抢着南下承接查案的公务。 好不容易应寒要上京,绑在她身边多不合适。 萧昀舒看了一眼没有吭声的应寒,莞尔道:“好,都依你。” 应霜忍俊不禁,补充道:“除了宫中。寻常护卫和婢女都不能入宫,郡主在明年皇帝的寿辰之前,起码要记下诸位妃子、皇子以及公主的长相。” 程小棠瞅着铺在桌上的寿宴座位拟图,希望出席的时候也能如应霜推测这般顺心如意,“我只是皇帝随手封的小郡主,应该接触不到太多贵人。” 这几年《农书》传播得很好,成千上万的人从中获益,吃上了饱饭,对编书的程小棠感恩戴德。 对朝廷而言,这些都是佑安郡主应当尽的本分,无须另行赞许和嘉赏。 再加上许多人刻意降低她的存在感,京城的皇位之争越演越烈,各派系都折了不少人,自然而然地将远在洪州的佑安郡主给忘了。 宫中规矩这么多,皇帝陛下的五十大寿上总不会任由大家胡乱溜达。只要位置够低调,她可以不吃不喝扛过整场。 若实在躲不开有人找茬,她还有杀手锏。 萧昀舒提前做了布置,“不出意外的话,你左边会是崔贤妃的女儿广宁公主,右边则是曹乐贤的侄女明朔郡主。” “何时行礼,何时动筷,何时告退,明朔郡主会做示范。” 程小棠听到崔贤妃的名字,想起来关心下崔刺史那个从小做到大的驸马梦,“昀舒哥哥,明年长乐公主会去吧?” 萧昀舒颔首,“崔刺史正好回京述职。” 程小棠眉开眼笑,“太好啦!” 时间过得很快,崔刺史已经在青州兢兢业业干了三年,为了打击私盐贩子数度身陷险境,五次中得有三次是被长乐公主的精锐侍卫所救。 双方都心知肚明,青州一带的盐帮并非纯粹的商户,帮众们配备的刀剑皆是市井少见的上好兵器。 崔刺史故意激化矛盾再露出破绽,也存着试探幕后之人的意思。他最初还怀疑过长乐公主也曾插手,幸好在他拿出晒盐之法后获得了验证。 后续崔刺史先是上报朝廷,再放出消息,声称自己得到的晒盐之法将大幅度提升盐巴的产量和精度。 青州本是产盐之地,这个消息进一步刺激盐帮那些刀尖舔血的凶悍之徒,前赴后继地想要一探究竟。崔刺史顺势将他们当作白捡的磨刀石,送与公主的侍卫长练手。 长乐公主在太清观修行,鲜少下山,默默地接受了这份不能言说的礼物,偶尔还会派人给刺史府上送消息。 由此可见,她对崔云恒这个聪明能干又懂事的爱慕者还是有些特殊的。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这三年来青州百姓皆知刺史大人是虔诚的道教信徒,每逢休沐都要上太清观烧香祈福,与观主冲夷子道长成了忘年交,跟长乐公主说的话去掉寒暄的问候外,不到十句。 眼瞅着崔云恒年过二十五岁却连个未婚妻都没有,崔家长辈已经摩拳擦掌,等着他这个不肖子孙回京后好好收拾一顿。 据崔云朝所说,除非他大哥成婚生子,否则再无机会踏出京城半步。 宣平侯第三女与长乐公主虽是至交好友,身份到底是天差地别,卢通判能得偿所愿是因为家中长辈没帮过他,也管不了他。 崔云恒则不同,他身上背负着整个家族的期望。 甚至连青州刺史这个特殊而重要的地方官职,都有崔氏族人在其中出力。当然,他们并不知道崔云恒的真实目的,只当是年轻人想要凭本事积累实绩。 程小棠颇为唏嘘,“要是明年能修成正果,也还不晚。” 应霜和应寒异口同声道:“不可能。” 二人之间的最大阻碍不是公主和崔氏宗子的身份,也不是相差八岁的年龄差,而是长乐公主根本无心儿女私情。 崔云恒只知长乐公主在训练护卫,却不知几次为了“救”他对抗盐帮的不是同一批人。 按规矩,公主最多只能豢养二百名护卫。一般情况下,公主府都在京城,自有京兆府和禁军来解决。与其花钱养护卫,不如多养几个会伺候花草的匠人。 上长乐公主是先帝最疼爱的幼女,小时候就央求着父皇破例将她的护卫名额加到了三百名,已经是独一份的尊荣。 然而根据萧家护卫的查探,长乐公主手下出没于青州与京城附近的亲兵,就不止五百名。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养兵,还煞费苦心地训练。 若长乐公主是王爷或皇子,所图为何几乎是不言而喻。然而她是公主,既没有驸马,也没有子女,萧昀舒才没有透出给其他人,而是派人盯着。 这样的女子与崔云恒注定无法走到一起。 季大师听的云里雾里,好奇道:“你们在说什么修成正果?” 萧昀舒直言道:“某人的妄想。” 程小棠摸出小龟壳给崔云恒算了一卦,卦象用一个字就能形容——惨。 “棠宝真厉害,”萧昀舒对别人没什么同情心,只想夸奖程小棠,“算卦越来越准了,可以写信告知崔刺史。” 第570章 比得渣都不剩 程小棠抬眸望向萧昀舒精致如画的眉眼,缓缓道:“昀舒哥哥,你好狠的心。” 师父说的没错,长得越好的人心越狠。 崔云恒单恋长乐公主二十年这么惨,她怎么忍心雪上加霜呢。 萧昀舒笑了笑道:“长痛不如短痛。” 最坏的情况是长乐公主已经参与到夺嫡之争,崔贤妃膝下只有一名广宁公主,近十年在后宫不争不抢,活成一朵安静的解语花,就是为了远离漩涡。 只要崔氏屹立不倒,崔贤妃在广宁公主出嫁后就是无欲则刚,连皇帝都不必讨好,悠闲地等着未来成为太妃颐养天年。 若是新帝好说话,还能申请出宫去道观清修,不用再守宫中的繁文缛节。 程小棠也明白这个道理,斟酌片刻后,决定将卦象美化一下,用天意开解注定要失恋的崔云恒。 明年除了皇帝五十大寿外,还有最特殊的一届春闱。 三年前因为天狗食日没能参加殿试的考生们,将与今年秋天乡试筛选出的新举人们同场竞争,堪称百年难得一遇的大场面。 上一次程天禄进京赶考,与师父袁山长一起住在闵侍郎的府上,这次程小棠要亲自为二哥保驾护航。 在进京之前,她要将洪州这边的事情安排妥当。 吉山丹矿的产量趋于平稳,有万寿宫的师兄师侄们在,程小棠只要保证管理矿场的人不会轻易被收买,再挖个五年左右。 文成、舒梁、怀化三个县的县令任期已满,等到新官上任再观察一个月,就不用担心会出大问题。 洪州乃至附近州县的农民们都在自发地宣传《农书》中的种地方法,已初见成效,目前正在最积极的时候,完全不需要官府的人再去劝课农桑。 等到宋观宇的远洋船兜一圈回来,程小棠就能拿出更多高产的粮食种子,让愿意信任她的人都能凭努力吃饱饭。 萧昀舒从十四岁赢了信国公第一次后,学习的主要内容就从沙盘模拟转化为实战。 信国公辞官早,他曾经的优秀部下还在朝廷发光发热,且有不少人身居要职,非常乐意帮老将军带徒弟。 最长一次,萧昀舒与信国公离开了将近半年,深入南境剿灭里外勾结的前朝余党。 那些人与几年前攻破常宁城的叛军不同,训练有素且擅长逃匿,缺钱缺粮了就打着光复大梁的名号烧杀抢掠,到手后又跑去南境外的小国销赃。 其中有几个小国曾是大梁朝最辉煌时的属国,后来趁乱自立为王,与这些叛军各取所需,一拍即合。 复国叛军们凭借着大义的名号,宣扬着当今圣上做的昏聩之事,总能在被打散后又重新聚集起对现状不满的起义军。 因为南境诸国的威胁最小,皇帝还在几年前砍掉了三成军饷,以至于驻军质量都远低于踏炎军和玄甲军。 南境边上的州县饱受叛军的困扰,却组织不起来有效的抵御方式,只能自认倒霉。碰上了就躲起来任他们抢,权当是蝗虫过境。 信国公提出要驻守岱州的王将军剿匪,他举一万双手欢迎。 程小棠等了许久没收到平安信,担心他们出事,拉上栖云道长跑到岱州去做义诊打探消息。 殊不知岱州的病人们早已习惯身体不舒服就去喝大巫烧的符水,若是痊愈,必定是山神显灵,庇佑信徒;若是没效果甚至不治身亡,就要反省哪里诚意不足。 栖云道长指出大巫狗屁不通,要给病入膏肓的人抢救,却险些被当地的山神信徒包围住掀了医棚。 岱州的官差们拿这些狂热信徒根本没办法,有些甚至是他们自家的长辈族亲,总不能因为不肯治病吃药把人抓进大牢。 为了少出乱子,纷纷劝说想要悬壶济世的陌生师徒赶紧离开。 关键时刻,还是程小棠显出了神通,将要服用的药和治疗方法,用更玄妙的仙术展现出来,将那些只会一点江湖骗子手段的大巫比得渣都不剩。 等萧昀舒押送着叛军的新一代领头人凯旋时,程小棠已经成了信徒们膜拜的山神传人。 等到离开洪州时,已是十月底,程小棠在回临安府的路上就听着应霜讲些世家大族之间预定俗成的规矩放松眼睛。 “三世长者知被服,五世长者知饮食,富贵传流之家行走坐卧,举止进退皆有其规矩,如何穿衣如何吃饭,何时该说什么话,何时又该闭嘴不能开口皆有规矩。 “不懂亦或一处失礼,自是再融不进这些世家子弟中。” “谁人带入局,局中想要结交谁,因何结交,为何结交,所求之事同此人背后盘结势力可否相悖,各家利弊都要盘算清楚。” “上位者不可轻易宴请,下位者不可轻易相邀,上位者如何请,下位者如何邀都是学问。” “就拿观舞听曲来说,要看宫中风向,若前日宫中贵人听了琵琶曲又大加赞赏,那这段时日外出便要多听多赏琵琶曲。” 第571章 坏心办了好事 这些大巫中有弄虚作假的沽名钓誉之辈,也有真心认为祈福能给山神信徒治病的老好人。 只要是心思端正且没有故意害过人性命的部落大巫,都有资格被山神传人点化,学习真正的治病救人之法。 也就是正统的医术。 程小棠不会在岱州久住,从没打算对这些大巫赶尽杀绝,让数以万计的信徒们失去赖以生存的信仰,引发不必要的混乱。 凡是能在现实中存在多年的族群,自有其合理性。 即便她在做义诊的时候顺便在岱州买了田产和铺子,仍旧只是一个过客。第三十三家百文书局开在这里,能做的改变是在信徒们的心里种下一颗种子。 目前看来,土壤还有些贫瘠。 程小棠在那名大巫自焚后,发现最初对义诊态度越恶劣的大巫,所属部落中识字人的越少。 他们住在深山老林里,名义上是大荣朝的子民,实则毫无归属感。 据岱州知州所言,下属各县令们便是收税也很少深入这些部落劝课农桑或是苛察户口,只与会说官话的大巫沟通。 从管理形式上看起来大巫与里正一样,是地方官的辅助角色。然而因为语言和文字的隔阂,大巫对部落的影响力要远大于里正,约等于土皇帝。 这些年南境一代的州县饱受前朝余孽的迫害,官府迫于应对没能护住百姓,促使许多百姓也加入其中,开始祭拜山神以求心安。 不过城里的百姓就比较理智,信仰归信仰,身体是自己的,还有主动给栖云道长和程小棠做翻译的热心人。 那些部落中人听说神通广大的山神传人竟然是被皇帝亲封的佑安郡主,在大江南北都被称为神农氏传人,不仅对程小棠愈发崇敬,连带着对朝廷都生出了归属感。 这么有眼光的皇帝,肯定不是叛军传说的昏君。 程小棠得知后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她跟师父吭哧吭哧地努力了几个月,竟然让京城那位坐享其成的皇帝洗白了。 不过能让部落中人更愿意与汉人互通有无,也算皇帝无心插柳,坏心办了好事。 岱州官员中有心思活泛的,听说了镜中的事情后,想到可以让大巫去邀请南境之外的越析诏国、蒙舍诏等六国派使臣与佑安郡主一起进京为皇帝贺寿。 皇帝虚荣心作祟,寿宴想要万国来贺以彰显天命所归的无上荣耀。然今时不同往日,想达到太祖皇帝的辉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朝臣们为此绞尽脑汁,文淑妃的亲爹更是愁白了头,就怕到时候排场太小被问责。 这种情况下,谁能为此寿宴添砖加瓦,官运自会亨通。 大巫们或主动或被迫承认了自己并非山神选中的传人,正是最需要巩固威望的时候,纷纷将劝说南境诸国的事放到了心上。 他们不指望能被封官加爵,只想着能跟着使者一起进京露个脸,带回些皇帝的赏赐就足够糊弄没见识的信徒。 程小棠不关心这种锦上添花的形式主义,就发愁自己编纂的《农书》在不知不觉中被封为圣典。 愿意读书学习是好事,勇于实践也很让人欣慰,就怕这些信徒们太相信她的神力,开荒种地时不考虑实际情况,直接生搬硬套。 到时候用错方法,让勤劳的农民们事倍功半就是《农书》的罪过了。 为此程小棠在萧昀舒和信国公平安归来后,继续在岱州留了半个月,日以继夜地赶出一版《农书》的注释版交给百文书局的掌柜才放心。 期间岱州知州一改往年的颓丧,每日早出晚归地帮忙,恨不能自掏腰包给佑安郡主在岱州盖一座郡主府,希望她能多来小住。 等萧昀舒押送着叛军首领回来后,他更是做梦都要笑醒,颇有一种扬眉吐气的快乐。 谁能想到人人避之不及的偏远之地,除了管理那些个被流放而来的罪臣亲眷捞点好处之外,还能从天上掉下来这么大的馅饼。 岱州知州胃口不大,没有独占功劳的愚蠢想法。他偷着乐了几天后,极尽详细之能事地上书奏表这半年的功绩,着重强调了佑安郡主和定安侯世子的功劳。 程小棠不是皇室中人,一介民女被封到郡主已经封无可封,无所谓皇帝记不记她的功。 反正积分已经到手,虽然因为信徒们太过虔诚,一人一天只能贡献个十几二十分,胜在未来会源源不断。 花了一亿积分升级到四级商城,才发现想要兑换里面的书籍需要的积分有多恐怖。 简单来说,她想兑换三级商城用到钛合金材料的飞机只用一千万积分,想要兑换制造飞机所需的书籍就要一亿积分。 其他书籍不至于这般昂贵,却也不是随意徜徉的知识海洋。 程小棠目前最大的目标,就是在两千万积分的保障之外,攒够积分给鲁大师兑换蒸汽机相关的书籍,挽救他日益稀疏的头发。 萧昀舒此前在常宁城剿匪从不留名,哪怕所有人都知道是他做的,功劳也要记在信国公的外孙头上。 因为他是手握三十万踏炎军的定安侯的独子,还不在京城老实待着。 萧昀舒可以骄奢淫逸、纨绔霸道,甚至可以拜在信国公门下学习领兵打仗的本事,就是不能积累声望。 但这次,他没有拒绝岱州知州的好意。 十三皇子正如很多人预料的那样,没能活到七岁,溺亡在了这年秋天。凶手是照顾他起居的小宫女,当场畏罪自杀。 皇帝最疼爱小儿子,得知后雷霆震怒,派人彻查,查到后面发现这名宫女是皇后分配到文淑妃宫中。 皇后掌管六宫,各宫的宫女内侍绝大部分都是她分配的,顶多算是失察之罪。 然而皇帝始终没忘记太子在日食那日晕倒的事情,心中早已认定太子迫不及待地想取而代之。只是太子当了近十年储君,轻易不能动。 文淑妃伤心过度大病了一场,皇帝正好借题发挥,狠狠斥责了皇后并命她禁足思过一个月,后宫事务暂时交由崔贤妃管理。 太子没想到皇帝会这么不给皇后留情面,情绪上头顶了几句嘴,就被皇帝大骂一顿夺走了主持春闱的差事。 一时之间,太子党人心惶惶。 其他皇子则对此喜闻乐见,期待着太子犯下大错被废的一天。皇位之争越演越烈,许多曾经中立的文武重臣也被卷了进去,无法独善其身。 萧昀舒做再多的筹划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唯有更进一步,才能有更多的筹码。 他需要在京中有明面上的权力,抓获前朝余孽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所谓的首领赵祁镇只是个被推到明面上的旗帜,其人到底是不是前朝皇族的血脉无人可知对当今圣上也不在意。 对皇帝来说,重要的是打着复辟大梁旗号的乱军终于被剿灭了。足可见天佑大荣,上苍也认可他这位皇帝成为天下共主,长生不老。 第572章 只拿他当做棋子 程小棠听栖云道长用嘲讽的语气说出“天下共主”四个字时,下意识搓了搓胳膊,果然是皇帝,自信程度跟普通男人就是不一样。 就是可怜了十三皇子,小小年纪来世间一遭,不管是皇帝还是文淑妃,都只拿他当做棋子。 或许只有被明尘法师照顾的那段时光,才能当个纯粹的孩子。 程小棠之前一直避免见这个被人为设计与她同月同日同时辰生的十三皇子,不说之前的阴谋,单是曹乐佑这个名字就与佑安郡主的封号有关联。 原以为明年去参加寿宴会避无可避,做了许多安排,没想到曹乐佑就这么夭折了。 死于非命的皇子不能葬入皇陵,文淑妃伤心欲绝时发现被太医诊出怀有身孕,更加无力追查幕后的真凶,匆匆办了简单的丧事。 皇后和太子倒是想查,可惜小宫女死无对证,她宫外的家里早就人去楼空,没留下任何证据。 再过几个月,文淑妃生下新的孩子,备受折磨的曹乐佑就会被彻底遗忘。 栖云道长叹息一声,“明尘法师之前提过,十三皇子的生命力很顽强。虽不会说话,却懂得分辨他人的情绪,若是调养得当,很有希望健康成长。” 萧昀舒眸色冷淡,“明尘法师不该这么说。” 没人会对一个先天不足的痴傻儿出手,文淑妃纵使想摆脱负担,在找不到可以背锅的人之前,也不敢轻易出手。 在他们的预计中,这个人选很可能是程小棠。 栖云道长让明尘法师多加关照十三皇子,就是想在寿宴之前掌握先机,以免落入被动。 程小棠在万寿宫给曹乐佑点了一盏长明灯祈福,算是了解彼此之间本不该有的因果,“福生无量天尊,下辈子千万不要投胎在帝王家。” 栖云道长眸中闪过一丝异色,声音低沉道:“愿你生在富足之家,健康无忧,长命百岁。” *** 萧昀舒与信国公在南境之外辛苦半年,还有一个小收获:收留赵祁镇的骠国国王为撇清关系,还要派三王子进京贺寿。 行动力最强的大巫那边也有进展,越析诏国被大巫描述的美好前景说服,愿意派人为大荣皇帝庆祝五十寿辰。 国力最强的蒙舍诏国之前婉拒过数名大荣官员的邀请,在大巫提起程小棠在岱州所做的事后,改变了心意,特意派人前来问程小棠能否一起进京。 程小棠怕路上惹出什么麻烦,从未考虑过与陌生人同行,尤其是语言都不通的异国皇亲贵胄,指不定就踩到别人的坑里。 她拒绝的同时也没把话说得太绝对,还客气地邀请他们去京城的佑安郡主府做客。 一片和谐的喜气中,没有人知道大巫自焚的於陵部落中,他的儿孙们地位一落千丈,心怀怨恨地组织起百人的复仇队伍。 可惜还没靠近岱州三十里,就被萧昀舒带人拦截住,缴获了他们精心准备的毒虫和毒草。 於陵部落刚成型的复仇队伍瞬间分崩离析,甚至抗不过应寒一轮审讯。 毒虫就地销毁,毒草则被栖云道长要走带在路上研究,发现其效果与二十多年前京城中流行过一种芙蓉膏极为相似。 他在程小棠忙着写《农书》注释版的半个月里,去了一趟古滇国的万寿宫交流炼丹的经验。 更巧的是,那株与芙蓉膏相似的草对人身体有害,就是万寿宫的一名道士在炼丹时偶然发现的。 道士出于提醒的好意,将毒草之事公之于众,反倒让有心之人记下用来害人。 因为效果太好,险些被人挖到绝迹。 这株毒草在不同部落有着不同的名字,万寿宫的道士给它取名为噬心。栖云道长几经对比,确定没有在大荣境内的山里见过这种噬心草。 程小棠回到洪州做好最后的安排,萧府的大门一关,除了鲁方等留守的三十人外,全都欢欢喜喜地回临安府过年。 在岱州住得再久,最怀念的还是江南的美好。 程小棠现在已经不是老程家这一辈最小的女孩了,程大芳生了个大胖儿子,方氏和白嫣相隔半个月,双双生下了健康漂亮的女儿。 她听得心痒痒,迫不及待想回去看小娃娃们。 在马车上不方便学医习字,程小棠就抓紧有时候记那些贵人的脸,记累了就拉着萧昀舒一起听应霜讲些世家大族之间约定俗成的规矩。 萧昀舒在京城拒人于千里之外,从不把繁文缛节放在眼里,的确也需要从头学起。 信国公一听这些就犯困,拉着季大师和栖云道长挪到另一辆马车小酌。没有徒弟们盯着,三人没一会儿就喝得微醺,快乐似神仙。 程小棠就没那么愉快了,不懂就问:“霜姐姐,这些精准到一餐吃几口饭的规矩有什么具体的作用吗?” 总不会只是为了看起来与众不同,那也太闲了。 应霜轻笑道:“的确是为了与众不同,主要还不为了给普通百姓看,而显出百年世家与朝廷新贵的不同。” “三世长者知被服,五世长者知饮食,富贵传流之家行走坐卧,举止进退皆有其规矩。规矩越详细,越显得家学渊源。” “普通出身的官员若不懂亦或一处失礼,都会被看出来,很难再融进世家子弟中。” 第573章 只选贵的不选对的 程小棠正要点头,突然想起几位老熟人,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之处,“可是云朝师侄不是那个样子啊。” 遥想当年第一次见面,那位被灾民追着打的崔神医可没这么多讲究。 喝水如黑牛,吃饭似饿虎,躺在地上就能呼呼大睡。 崔云恒还在钱塘县当崔县令的时候,起初那一两年坐在老程家的院子里是有些格格不入的矜贵出尘,后来几年上山下水田里转悠,毫无架子。 出身百年世家的顾知予和顾念娇,应该是江南一带除了皇亲国戚之外家世最好的,来家里吃她二婶做的饭也是香喷喷,也没见非得不动声色的隐藏喜好。 程小棠虽不像程三莲那样热衷于参加各种宴会,偶尔出于某些需求还是见过几次大世面的。 难道她已经不知不觉中被鄙视了很多回? 天可怜见,程小棠自认出去参加宴席还是很遵守正常礼仪的。大荣的主流宴会通常是分餐制,大家各吃各的,只要别吧唧嘴,就影响不到别人。 不过根据应霜所说的那些,她以往光是认真品尝美食这一条,就已经有失身份了。 之前从未有人提起过,也没人找茬挑事,程小棠压根没想过往那些世家子弟的圈子里钻营更不会主动对比。如今回想起来,顾念娇在宴会上的确不太动筷。 应霜温声为程小棠解惑道:“郡主,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那些规矩起初是展现世家大族的礼仪,后来就成了身份的象征,互相攻讦的工具。 尤其是对深宅大院中的女子而言,除了以才女扬名外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唯有在所谓的“规矩”上精益求精,方能彰显其钟鸣鼎食之家的尊贵身份。 程小棠则不同,纵使有大把的人在心里看不起她是从北边逃荒而来的乡野丫头,也不会傻到表现出来。 一来程小棠是从神医栖云道长,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生病; 二来神农氏传人的说法广为流传,便是不信鬼神之说的人也知道那些新农具是出自何人之手; 三来佑安郡主是皇帝亲封,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真要拿规矩说事,除了身负诰命的夫人们,其他人见面就得先给佑安郡主行大礼。 程小棠要回关岭村过年的消息传出去后,临安府各大世家的宴席请帖就像雪花一般飘到老程家。皆以能邀请到佑安郡主出席为荣。 她只要出现,就给足了主人家的面子,谁还会不知好歹地挑刺。 应霜长着一张温婉秀气的鹅蛋脸,说着戳破世家之间虚伪假面的实话仍旧婉转动听,将绵里藏针的克制体现得恰到好处。 应寒就直接多了,冷笑道:“还不就是趋炎附势,拜高踩低,弄那些虚头巴脑的规矩只是看起来比市井小人高贵。” 程小棠顿悟,分析道:“所以说最推崇规矩的是人,就是那群只有家世没有能力,吃特别闲的人。” 萧昀舒笑着夸奖道:“棠宝真聪明,你只需牢记宫中忌讳,以免有人借题发挥。” “其他人的规矩,了解一二即可,不必在意。” “不行,”程小棠认真地摇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这次进京贺寿,她也不能光为了皇帝老儿千里奔波,已经做好了大力发展商业版图的计划。 佑安郡主可以不守规矩,酒楼、胭脂铺、绣庄等铺子的大东家不能不懂规矩。 要赚钱,就得付出。 程小棠一边吐槽一边继续跟着应霜学习京城的风土人情,慢慢了解到权力中心与鱼米之乡的世家之间的差异。 临安府府尹三至五年一换,单论对地方百姓的影响力,根本不可能与盘踞几十上百年的世家大族抗衡,多是维持一种互惠互利的平衡。 京城没有所谓的互惠互利,只有无止尽的争权夺利,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尊贵如王、谢两大世家,也要将女儿送进皇宫继续斗。 大荣朝的皇帝为了防止外戚干政,皇后极少出身于大世家,妃子们出身一个比一个好。从大局来看是平衡了各方势力,细微处却有不少隐患。 程小棠想要学习的心是真挚的,可惜那些规矩只能死记硬背,并没有什么逻辑可言,学了没一会儿,注意力就拐到了别处。 “饭前净手还在用藻豆,是香皂在京城不受欢迎吗?” 她记得三年前萧爷爷去京城置办铺子的时候,就买了一间胭脂铺,看账本记录,每个月卖出去的香皂也挺多的。 应霜:“香皂在世家勋贵中很受欢迎,只是极少用来待客。” 香皂在进城卖的价钱也是十两一块,更精致些的香味和造型再贵个三五两,足够普通百姓一家人吃饱穿暖过上一年。 在贵人们的眼中,却便宜到不能用来待客,非得用许多名贵香料的藻豆才能体现身份,主打一个只选贵的不选对的。 自上而下的奢靡攀比之风,可见一斑。 程小棠一时竟无言以对,越发觉得有必要亲自去京城深度体验一回,不然都浪费了这些人想要挥金如土的心。 她手里最多的就是新奇玩意儿,保管谁拿到都是独一份。 回到关凌村的时候,程小棠已经为京中贵人量身梳理出了一份奇珍异宝的清单,店铺的名字也想好了,就叫做四象珍宝阁。 再加上拍卖的环节,必定满足所有贵客的虚荣心。 “棠宝!” 马车尚未停稳,程天寿的大嗓门就穿透而来,程小棠利落地跳出马车,看到远远疾驰而来的人格外惊喜,“四哥!你会骑马啦!” 第574章 收起你们的怜悯 少年人见风就长,一年多不见,程天寿已是个翩翩少年郎,潇洒地翻身下马,小麦色的皮肤在冬日暖阳下闪耀着活力。 他得知妹妹要回家过年后就坐不住了,每天放学后都要骑马来县城外的亭子等着,闻言笑得露出大白牙,“棠宝,我上个月骑射已经能赢顾大哥了。” 程小棠捧场地竖起大拇指,笑盈盈道:“四哥最厉害!” 程天寿嘿嘿一笑,复又心疼地上下检查着下巴都尖了的妹妹,“棠宝又瘦了,是不是在洪州都吃不饱饭?” “我就知道!那种地方连虫子都吃,肯定不养人!” 说着,程天寿黑亮的眼睛还满含不满地瞥了一眼萧昀舒,“萧哥倒是神采飞扬,精神奕奕。” 他早已经不是当初天真懵懂的程天寿了,知道萧昀舒对他宝贝妹妹图谋不轨,怎么看他都不顺眼,棠宝还是个孩子呢。 萧昀舒的态度很端正,“是我的疏忽,以后定会改进。” 程小棠摸摸小脸,开心道:“四哥,我这是精瘦,身上可有劲了。” 大冬天穿得有点多,她不方便秀肌肉,往程天寿身后望了望,“四哥,你怎么一个人来了?家里最近都好嘛?” 程天寿理直气壮道:“当然是因为我是棠宝最喜欢的哥哥!” “家里很好,岁岁和年年越长大越调皮,现在只听我的话。三哥家的柔柔终于会喊爹娘了,从小就爱哭。” “对了,你是不是特想看芽芽和慧慧两个小胖妞?她俩最近正好在咱家在城里的家里,娘一起带着玩。还有大姐的儿子,笨笨的都不会笑......” 程天寿攒了一肚子的话要跟程小棠分享,一路上前后的马车都能听到他在说话。 信国公听得颇为感慨,“老程家真热闹啊。” 他此时格外想念好几年没见的女儿,小时候也是白白嫩嫩的一团,现在都是当奶奶的人了。 季大师耳力没那么好,笑呵呵道:“棠宝家人丁兴旺是好事,老夫也该回家看看了。” 出来这么久,多亏栖云道长和程小棠的精心调养,他比出门那年看起来还要年轻个五六岁,该让那些老家伙们好好羡慕羡慕。 家里的孩子们都在长身体的时候,也不知被宠坏的小玄孙能不能握笔练字了。 两个老人家有说有笑地叙家常,唯一的孤家寡人栖云道长闭目养神,冷哼道:“红尘多扰。” 信国公和季大师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笑容,“道长乃是世外高人,仙风道骨,自是与我等俗人不同。” “道长的境界,老夫望尘莫及。” 这几年的相处,他们多多少少都对栖云道长的身世有了猜测。虽是平辈论交,心里却拿他当小辈看,颇为怜惜。 栖云道长睁开眼,没好气道:“打住,收起你们的怜悯,贫道有全天下最好的徒弟。” “就是贫道想用金子盖道观,棠宝都能给我赚到,你们的儿女行吗?” 信国公:...... 季大师:...... 他们做不到,有钱就了不起吗? 在老程家办的接风宴上,二人不得不承认,有钱的确了不起,尤其是在临安府这个四通八达的地方。 天上飞的,海里游的,地上跑的,想吃什么应有尽有。 信国公感觉以前在皇宫里吃的宫宴,都没有谢玲花准备得这么丰盛,主要是好些没见过的新鲜菜肴,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谢玲花可不敢当,“国公爷千万别这么说,这桌菜就是吃个鲜,不值多少钱。” 白嫣产后恢复得很好,比少女时期看起来丰腴了些许,眼角眉梢都是幸福的笑意,柔声道:“要不是棠宝提过,这些海货都没人敢吃呢。” “棠宝最厉害了。”程天寿熟练地接道,“从小就知道什么东西最好吃。” 岁岁和年年又得了金灿灿的礼物,立马表忠心道:“小姑姑是天下最好的小姑姑!” “两个小马屁精,不准多吃。”谢玲花嗔怪道,“小心闹肚子。” 有小孩子在,整个接风宴就安静不下来,栖云道长之前表现得有多嫌弃,现在就有多打脸,轮着抱几个孩子,还开心地多喝了二两酒。 程小棠在洪州就想着吃海鲜,可惜洪洲附近只有淡水湖,盯着他们的人又数不胜数,不方便为了一口吃的引起怀疑。 如今终于能实现海鲜自由,她立即放开了大吃特吃。 程天禄如今已经不用每天在临江书院读书,在旁给她剥壳,眼里满是笑意,“棠宝真的要跟二哥一起进京?” 程小棠点头,“是哒!二哥只管认真备考,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那就先谢过佑安郡主了。”程天禄温和的眼神扫过一旁的萧昀舒,笑道,“届时还要仰仗定安侯世子,护住我们兄妹二人的安全。” 萧昀舒正色道:“二哥放心,叫我昀舒就行。” 他莫名有些怀念小时候,老程家人还不会这么针对他。 众人在临安府休息了一晚后,信国公和季大师就相继告辞,一个前往京城,一个回隔壁老家,要跟自己的家人过个团圆年。 萧昀舒的亲人只剩下定安侯和没讲过两面的外祖一家,他要是去云沧州团聚,皇帝就过不好年了。 都不用他开口,程老太就心疼得不行了,盛情邀请他一起在关岭村过年,还要给他挑最大最肥的猪做红烧肉吃。 这一年老程家不止添了新丁,还有许多程小棠没能参与的大喜事。 程天福如愿开了一家镖局,没浪费从十六岁起跟着镖头们学习的武艺,为了与威远镖局错开,主要跑东南一带的路线,相对而言更加安全。 程老太也没有反对,还将蠢蠢欲动的小儿子一并扔到镖局里,让他再多尝试下,到底想要做什么。 家里不缺银子,也不是能随便拿出来糟蹋的。 这个秋天,程文韬和程天寿在程天禄的高压下头悬梁锥刺股,竟然都考中了秀才。谢玲花和杨氏惊喜万分,一起在关凌村办了三天的流水席庆祝。 **朗也很出息,第二次参加乡试就考中了举人,明年可以跟程天禄一起进京赶考。 士农工商,老程家之前是个单纯的富户就够让十里八乡的人羡慕了,如今更是成为远近驰名的福气之家。 大家都听说过老程家以前是从北边逃荒到钱塘县,能发家多亏了从小就天赋异禀的佑安郡主,想生个福宝闺女的人家越来越多。 *** 腊月初七,程小棠难得一个人在城里遛弯巡视产业,竟然遇到一个不长眼的人在百文书局调戏小姑娘。 她出口阻拦,结果对方大概是外地来的,不认得程小棠是谁,还色胆包天地命令身高马大的几名随从将应寒和应霜一起给绑了。 第575章 事有蹊跷 结果不言而喻,登徒浪子和八名随从被应寒一个人轻松撂倒,痛得一会儿色厉内荏地高声威胁,一会儿哭爹喊娘求饶。 程小棠从来不会惯着烂人的臭毛病,让程卓将受惊小姑娘带走,不紧不慢地从袖中拔出匕首,走到为首的猥琐男面前。 沈三公子给的那把匕首可以作为调用沈家护卫的信物使用,她坚持给文弱书生程天禄留着傍身。 这把匕首是萧昀舒请兵器大师用玄铁打造的,外表看起来朴实无华,却是削铁如泥的利器,在冬日的暖阳下闪耀着寒芒。 程小棠随意地把玩着匕首,露出两个甜甜的小梨涡,“喊那么大声做什么?我今日是替天行道,就算把你这只脏手废了,谁又能说个错字?” “记好了,多行不义必自毙。” 话音刚落,脑内的系统飞快闪过一条奖励信息,程小棠眼神微变,重新打量起十六七岁模样的登徒子。 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 “你敢!你敢!”登徒子大叫,“本公子是琅琊王氏子弟王旭尧!我祖父是当场户部尚书,姑姑是宫里的贵——” “贵妃娘娘嘛,我听说过。”程小棠不为所动地打断,嘲讽道,“站起来也这么大个的人了,一出事就先只会哭着喊祖父喊姑姑,丢不丢人?” “可惜你要失望了,不管是贵妃娘娘还是琅琊王氏,都不足以让本正义使者害怕。” 王旭尧被应寒绑住动弹不得,没能震慑住别人反倒被吓得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煞白地继续恐吓道:“你,你放开本公子!” “敢伤我一根毫毛,琅琊王氏定要你家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程小棠原本只打算吓唬一下,听到他还敢口出狂言,眸光骤冷,“既如此,就不能再让你再开口了。” “睁大眼睛看清楚!” 王旭尧下意识抬头,眼睁睁看着闪着寒光的匕首高高举起,毫不留情地扎向他的脖子! “啊——” 那一瞬王旭尧的心脏剧烈收缩,猛地闭紧了眼睛,脖子感到疼痛的时候,叫的那叫一个惨绝人寰! 他那些随从们心知主子出事自己也得跟着完蛋,悲痛欲绝跟着哭嚎,“主子!” 闻讯赶来的巡逻官兵被吓得脸色大变,冲过来大喊,“手下留情!” 程小棠转身,应寒松手,围观的百姓们就看到那名穿金戴银的公子哥瘫倒在地,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免得被牵连。 随从们又发出高亢嘹亮的惨叫声,“杀人啦!” “大人们!你们快将这当街行凶的大胆狂徒抓起来,她杀的是贵妃娘娘的亲侄子!户部尚书的亲孙子!” “府尹大人何在!快让府尹大人来主持公道!” 程小棠被吵得耳朵疼,“我说,你们不该先想着找大夫吗?” 她只是给那位不知好歹的登徒子扎了一针麻醉剂冷静,这些随从连鼻息都没探过,怎么就开始哭上坟了。 这么希望主子死的吗? 王旭尧那些随从还真就是这么想的,他们的眼睛看到的是主子被人用匕首捅了脖子,就算侥幸不死也得废掉半条命,活下来只会更惨。 然而被程小棠提醒后,官差和随从们终于发现王旭尧那身闪瞎人眼的碧绿色锦袍上没有血渍,纷纷松了口气。 官差们认出了程小棠,恭敬地行礼道:“卑职参见佑安郡主,不知这里发生了何事?” 程小棠三言两句解释了来龙去脉,语带讽刺,“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还想要打杀本郡主的护卫。“ “此人自称是当朝户部尚书的孙子,贵妃娘娘的亲侄子,以为能逃脱罪责。殊不知我们府尹大人为官清廉,刚正不阿,最是厌恶目无法纪的败类。” 佑安郡主在临安府很有声望,轻巧地给府尹大人戴上一顶漂亮的高帽,就引得围观群众们高声附和。 “没错!尚书的孙子就能随便污人清白吗?” “郡主不愧是女中豪杰,就该好好教训这些仗势欺人的狗东西!” “呸!琅琊王氏原来都是这种人!” 群情激奋之下,官差头子只能顺着程小棠的意思说了几句伟光正的漂亮话将人押送到衙门,同时在心里替府尹大人掬一把同情泪。 这个有眼不识泰山的登徒浪子要当真是琅琊王氏子弟,麻烦就大了。 真要是什么杀人越货的大罪就算了,借府尹大人借十个胆子也不敢包庇,秉公处理还能在皇帝面前博一个好名声。 偏偏这种可大可小的错事,最难把握尺度。 严肃处理会得罪户部尚书和贵妃娘娘,轻拿轻放又过不了佑安郡主这关,还有大街上几百个凑热闹的百姓盯着。 官差头子眼珠转了转,想出了为府尹大人分忧的方法,“郡主殿下,不知被这贼人调戏的苦主何在?” “衙门审案需要苦主见证,还请那位姑娘一并同行。” 琅琊王氏肯定不差钱,只要赔偿的银子到位,十有八九可以小事化无。 程小棠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淡淡道:“自然是被吓跑了。这种事有损姑娘家的名节,不便当堂对质。” “若需要证人,我可以陪你们走一趟。” 官差头子被那双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睛看得一阵心虚,慌忙道:“不,不用了。” “来人,将那八名从犯一并带走!” 程小棠悠悠道:“对了,我给王公子扎了一针,大概一个时辰后才会醒过来,让府尹大人不必担心,这点毒不会死人。” “等王公子受过应有的惩罚后,再来找我要解药。” 王家随从们震惊地望着清轻描淡写的程小棠,怀疑自己听错了:下毒? 他们听说过佑安郡主的大名,世人都说她是神农氏后人,精通医理,好善乐施,从未有人提过她一言不合就会给人下毒。 可惜他们的嘴被堵住了喊不出来,只能用混杂着愤怒、恐惧以及哀求的眼神瞪着程小棠。 官差头子的脚步一顿,拱手道:“多谢郡主提点,卑职必定会转告府尹大人。” 他是土生土长的临安府人,不相信程小棠会下毒。大概是小孩子心性,被气到了就一定要讨个公道。 府尹大人理清事情的原委后,也是这么认为,唯有王旭尧醒来后吓得六神无主。 “肯定是剧毒!” 王旭尧犹记得昏迷前看到的画面,对方完全是想杀了他的模样,嘴唇发白地恳求道:“大人要打板子还是罚钱,本公子都认!快让我去找佑安郡主!” 百文书局内,那名被调戏的女子跪倒在程小棠面前,眼含热泪地感激道:“多谢郡主出手相助,大恩大德,民女愿为奴为婢报答。” 程小棠好整以暇地捧着热茶,轻笑道:“报答就免了,先说实话吧。” 第576章 绝非善类 那名女子慌乱地抬起头,眼中是惊慌无措,怯生生道:“民女不知郡主说的实话,是什么意思。” 程小棠认真地劝说道:“说谎骗人是不对的。” 【宿主行为宠爱周潘丽一次,获得七十五积分。】 “周盼芙,你配合王旭尧演这出大戏,究竟是为了什么?” 看在周潘丽没什么恶意的份上,程小棠态度和缓了些,“站起来说话吧,要是能说出道理,我既往不咎。” 周潘丽不敢起身,重重磕了一个响头,“郡主恕罪。” 没得到主子的吩咐之前,她什么都不能说。 程卓难以置信地望着周潘丽,满脸受伤得质问道:“周姑娘,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印象中的周姑娘是家境贫寒的农家女,父亲随考中秀才却早逝,为了给娘亲赚治病的药费才每日都来百文书局给人抄书。 应寒活动了下手腕,冷冷道:“不说?要不要我替你回忆下?” 周潘丽顿时吓得发抖,程小棠嘴角微翘,抬手制止,“寒姐姐,不急。周姑娘好像很了解你的实力。” “看来王旭尧是有备而来。” 她刚才教育王旭尧时,发现系统判定行为宠爱他的奖励积分居然只有七十五分,这不该是一个调戏女子反被收拾的人应有的情绪。 王旭尧还故意大声自报了好几次名号,生怕群众不知道他是琅琊王氏子弟。 乍一看是在狐假虎威,细想来却透着微妙的不对劲。 十三皇子夭折一事,受牵连最大的是皇后和太子,他们背后是朝廷上半壁文武大臣,自然比一叶障目的皇帝看得更清楚。 幕后黑手就是与文淑妃结盟的王贵妃及其娘家势力。 近月来,太子党齐齐发力,不断地弹劾王氏子弟和在闻州的瑞王。琅琊王氏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双方争斗中折损了不少得用的官员。 这种敏感的时候,但凡是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打着琅琊王氏的旗号为非作歹。 程小棠方才将王旭尧的脸跟之前见过的画像对应起来了,他不是普通的王氏子弟,而是长房嫡系,在家族中地位超然。 他亲爹与贵妃娘娘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感情极佳。 这样的出身,就算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也该懂得趋利避害,而不是大老远跑到她的百文书局门口调戏良家妇女。 周潘丽保持着伏跪的姿势,将额头紧紧贴在地面上,一声不敢吭。 程小棠也不勉强,观察了片刻转向应霜问道:“霜姐姐,这位周姑娘的仪态是不是很符合世家大族的规矩?” 应霜瞄了眼瞬间僵硬的周潘丽,笑道:“郡主慧眼如炬,这样标准的跪姿,确实不是农家女能做到的。便是普通的大户人家,也调教不出来。” 程卓听得一头雾水,心痛中还怀着一丝侥幸,“棠宝,郡主殿下,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周姑娘明明那么温柔善良,又孝顺又坚强,每日多赚一文钱都会露出笑容。 程小棠看着程卓一脸痛失所爱的表情,不知该怎么跟他解释,正好听到外面的动静,“卓叔,你去看看是不是有人来了?” “要我大嫂的话让她别担心,好好在潇湘阁营业就行。” 程卓上前扶起周潘丽,语气复杂道:“周姑娘,地上凉,你跪着也没用。” 他听不懂琅琊王氏与相处数月的周姑娘有什么关系,在百文书局扮作农女抄书又有什么目的,只是单纯不忍心见她一直跪在冰冷的石砖上。 周潘丽低垂着头站起来,小声对程卓说了一句,“抱歉,我骗了你。” 程卓心酸得像是泡在老坛醋里,扯了扯嘴角没能说出话,怏怏地前去书局的大堂招待客人。 来人不需要迎接,轻车熟路地走到程小棠身边坐下,不满道:“为什么不派人找我?” 程小棠从荷包里掏出一枚糖,笑眯眯地放到萧昀舒手里,“昀舒哥哥这两天是不是很累?都有黑眼圈了,快吃颗糖补补。” 萧昀舒淡漠地瞥了一眼周潘丽,眸色深沉,“棠宝,琅琊王氏绝非善类。” 故意挑他不在的时候找上门,是怕一个没把握住分寸,王尚书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程小棠摆摆手,“小事一桩,我能解决。” 萧昀舒坚持己见,“我可以帮忙。” “你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我身边。”程小棠干脆又剥了一颗糖,塞到萧昀舒嘴里,“京城那么危险,总要给我锻炼的机会呀。” 京城,光是听那些不见刀光剑影的血腥战场,她都觉得脑仁疼。 逃避永远是一时的,解决不了根本的问题。 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程小棠需要行善积德来积攒积分,就要承担起声望的负累。 嘴里的甜味化开,萧昀舒眉头稍松,含糊道:“下次要让我知道。” 他从理智上知道程小棠不可能永远是被保护的棠宝,情感上却不想她单独面对任何居心叵测的人。 程小棠忍不住质疑道:“世子爷,您有什么不知道的?” 她是没让应霜和应寒去找萧昀舒,但萧家的暗卫肯定在某个角落盯着呢。 萧昀舒:“这糖好甜。” 临安府那边很快传来了消息:由于王旭尧只是口头调戏,尚未造成恶果就被程小棠及时制止,最终按照大荣律被按着打了十个板子放了出来。 王旭尧从出生起就没挨过这么重的打,疼得直冒冷汗也不敢耽搁,趴在担架上让人抬到百文书局。 还没进门,他又攒足了力气大喊道:“佑安郡主,我真的知道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快解了我身上的毒吧!” “我王旭尧对天发誓,再不敢了!” 第577章 再装就不礼貌了 程卓尴尬地站在门口看着王旭尧表演,浑身不自在。 以前小时候不肯认真读四书五经,他爹一直说他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这辈子没见过脸皮比他还厚的人。 自从当了这百文书局的小掌柜,家里就再没人提起这茬。 好不容易找到王旭尧喘气的间隙,程卓赶紧开口道:“王公子,外面风大,您还是先进来再细说吧。” “百文书局有事需提前打烊,还望诸位海涵。” 在场的读书人们都听说了琅琊王氏的子弟调戏良家妇女被佑安郡主收拾了一顿,本就不敢多留,纷纷顺势告辞离开。 王旭尧进屋后就让人扶着自己站起来,扔给程卓一个钱袋子,“今日算本公子包场,多少银子自己拿。” 他本想做出邪魅一笑的潇洒姿态,可惜牵动了从臀部传来的阵阵辣痛,神情格外扭曲。 程卓想笑不敢笑,将王旭尧领到谈正事的花厅跟僵立着罚站的周潘丽面面相觑,随后很有眼力见儿地关上门,带伙计去盘点书局的营收和库存。 能豁出去自污名声的世家子弟比真正的纨绔贵公子更可怕,不适合他这个单纯的乡下人旁听。 “主子。” 周潘丽再次下跪,开门见山地提醒道:“奴婢无能,刚开口就被郡主识破。” 她在百文书局抄了整整半年的书,用的身份是清埠县周丽丽,早逝的父亲和重病的寡母真实可查,那些乡亲们驱逐孤女寡母,根本没人会记得长相。 周潘丽刻意设计与程卓日渐熟稔的自然过程,为身份打补丁,从而提升周围人对她的信任感。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不仅与程启、程卓两兄弟成为能闲聊家常的熟人,还旁敲侧击地打听到了许多关于白嫣与程小棠相识的故事。 今日的调戏事件,更是经过数次推演才抓住了最适合让程小棠看到的机会。 万万没想到,猜中了开头却没猜到结尾。 当听到“周潘丽”这个许久没听过的名字时,周潘丽就知道事情已经败露,佑安郡主早已掌控全局。 王旭尧来之前就有不祥的预感,然而真面对自己白挨了十板子的惨痛现实,仍旧感觉到心哇凉哇凉的,有气无力地摆手,“起来吧,不关你的事。” 他被一针扎晕之前,清晰的感觉有冰冰凉凉的东西注入到脖子里,还以为程小棠是真被激怒了,差点就喊破计划。 当然,他也没机会喊出来。 王旭尧醒过来后发觉身体没有什么大碍,刚想松一口气就听官差转述了程小棠的话,惊觉他太小看传说中的佑安郡主了。 哪怕没有萧昀舒在身边护着,程小棠也不是会轻易上当的小姑娘。 程小棠欣赏着王旭尧的倒霉样子,调侃道:“府尹大人果然铁面无私,王公子可知错了?” 她不喜欢被人骗,更不喜欢有人出口威胁她的家人。 哪怕是假的也不行。 不管王旭尧想要做什么,都要先拿出诚意来。 萧昀舒没说话,只是坐在那里垂眸一寸一寸地审视着脸色不断变化的王旭尧,就足以让那些随从警惕地绷紧神经。 白日里轻松被一个姑娘收拾掉虽然有一部分装模作样的成分,真要动起手,他们没信心能护住主子逃跑。 别人或许会忌惮琅琊王氏的权势,定安侯世子绝对不会,他连皇孙都敢打。 王旭尧重重叹了口气,郑重地行礼道:“在下王旭尧,见过佑安郡主,定安侯世子。” “先前是我心思不正做了错事,多有得罪,如今按律受了罚,已经深刻地认识到错误。还望郡主大人有大量,能解了我身上的毒。” 程小棠见他道歉的态度还算端正,就是人不太坦诚,确认道:“你真要解药?” 听应霜的介绍,这位王公子可不是什么傻白甜,绝对让人检查过身体,再装就不礼貌了。 王旭尧一拍额头,苦笑道:“抱歉,习惯了。” 他收起战战兢兢的表情,眉眼舒展开,明明是同一个人,气质却从轻浮浪荡变得温文儒雅起来。 程小棠眼前一亮,王旭尧很像她听应霜特意提醒过得那类人:在家中名声不显却备受长辈信任,城府极深,不知有多少副面孔。 萧昀舒冷冷道:“现在可以说你的目的了。” 王旭尧这次回答得很干脆,“我想与佑安郡主合作,阻止三皇子夺嫡。” 三皇子瑞王是王贵妃的长子,也是琅琊王氏举全族乃至门生、姻亲的势力全力支持的皇子。 如今太子被皇帝厌弃,三皇子正是最受重视的时候,王旭尧这位亲表弟突然跳出来拖后腿,绝对有蹊跷。 程小棠不由得好奇道:“你是陈郡谢氏的卧底?” 第578章 一顿乱拳 王旭尧这次是真被问蒙了,“郡主而出此言?” 他推测过许多次萧昀舒和程小棠会问的问题,就是没想到这个。 程小棠也是随口一问,“不重要,也不必在意。重点是阻止三皇子夺嫡这件事,是谁的想法?” 首先排除三皇子曹乐谨本人,这位封地就在洪州隔壁的亲王近半年来不再遮掩争夺圣宠的心思,大张旗鼓地为皇帝寻找奇花异石贺寿。 王贵妃自然也不可能,太妃和太后只有一字之差,地位却是天上地下。 琅琊王氏一直以来都是母子二人最大的倚仗。 王旭尧视线掠过在场数人的表情,坦言道:“此事是我与家父的想法,姑母不知情,祖父亦不认可。” “家父在外任职,我一个人势单力薄决计不可能完成这么大事情。听闻佑安郡主心怀天下,乐善好施,才诚心前来寻求合作。” 萧昀舒不咸不淡道:“王公子的诚心很特别。” 王旭尧被嘲讽了也不恼,再次诚恳地道歉,“抱歉,我这人打小就精于算计,这次弄巧成拙让郡主受扰,必当引以为戒。” 他的姿态摆得很低,越发引得萧昀舒心中不喜,“你们的纷争与棠宝有何干系?” “文淑妃要琅琊王氏除掉佑安郡主。” 王旭尧直视着萧昀舒,敛容正色道:“这是她亲口向我姑母提出的要求。” “我跟她有什么仇什么怨?” 程小棠无辜极了,十三皇子生辰和六月六祭天的事情她都宽宏大量没跟文淑妃计较了,那心狠手辣的毒妇怎么好意思反过来找她麻烦? 王旭尧有问必答,“文淑妃为何如此针对郡主,在下暂时没有头绪。” 根据他查到的资料,程小棠与文淑妃从未见过面,最初的关联应当是文承望在临安府吃的那次大亏。 那次文承望被曝出赌博狎妓且遗失圣旨,不仅自己丢失了太常寺少卿的官位还连累了他爹一并被斥责贬官,还在牢里蹲了几个月。 原本随着文淑妃宠冠六宫而鸡犬升天的文氏一族,还没风光多久就遭受重创。 后来十三皇子出生,皇帝大赦天下,文淑妃荣宠更胜以往,文家老爷子才爬回了鸿胪寺卿的位置。 至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文承望,本就无才无德,又背上无法抹去的黑历史,这两年彻底被文氏家族边缘化,成了富贵闲人。 断人前程犹如杀人父母,程小棠与文承望之间称得上是血海深仇。 对文氏一族而言却无关痛痒,他们有更值得扶持的子孙。 文淑妃是冷酷无情到可以拿亲生儿子当工具的人,会这么重视兄妹情,就显得不太合理了。 王旭尧以己度人,绝不会姑息这样的蠢货,直觉其中还有别的原因。 程小棠喝了口热茶压惊,感慨道:“可怕的女人,们。” 文淑妃这只母老虎毒到食子,王贵妃和皇后也好不到哪里去,眼里只盯着至尊的位置,已经完全不把他人的性命当回事。 萧昀舒眸色冷漠如冰,“找死。” 王旭尧不露痕迹地缓了口气,果然只要提到这点,定安侯世子就会愿意继续听下去。 “我这边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二位可以听一下。” 程小棠听得很认真,直到发现王旭尧的脸色有些过于苍白才记起他还挨了实打实的板子,“王公子,我帮你看下吧。” 王旭尧飞快地瞥了萧昀舒一眼,懂事地婉拒,“多谢郡主好意,只是皮肉伤,没有大碍。” “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客栈再做一场戏,届时或许会让人误以为郡主得理不饶人,在此先行告罪,还望见谅。” 程小棠大方地表示理解,“没事儿,你只管放开手脚,痛骂我嚣张跋扈都可以。” 她早看透,像萧昀舒这样的恶霸名声才是最省事的。 王旭尧抬袖擦了下额角的薄汗,放下时又露出了白日那种让人看了就想打的嚣张笑容,“你等着!” 程小棠忍俊不禁,“大荣欠你一座小金人。” 萧昀舒打断还想说话的王旭尧,淡淡道:“罗离,好好送客。” 临走前,一直站在角落里当盆景的随从之一站了出来,忍不住开口问道:“小的邵凯,略懂一些医理,求郡主解惑。” “白日在书局门口,郡主给主子扎的是什么穴位?” 他抓心挠肝好几个时辰,还是想不通在扶突穴向上半寸的位置上扎针,为何能让主子完全昏迷。 程小棠粲然一笑,露出两个深深的小梨涡,“天机不可泄露。” 邵凯不知脑补了什么,望向程小棠的眼神越发崇敬,“是小的失礼了,还望以后有机会能向郡主讨教。” “讨教说不上,可以互相学习。”程小棠客气道,“若明日王公子的伤势恢复不佳,可去万龄堂买蓝纹白底的金疮药。” 罗离谨遵萧昀舒“好好送客”的指示,直接拎着最壮的那名随从扔了出去,“滚吧,算你们运气好!” “再次再犯,我亲手打断你们的腿!” 随从们瞬间入戏,气急败坏地跟罗离对骂,吓得路过的百姓绕着他们走。 王旭尧一瘸一拐地被人搀扶着上了马车,用力往百文书局门口砸了个茶壶,怒道:“今日之辱,琅琊王氏绝不会罢休!” “你们给我等着!” 程小棠正要从后门去找白嫣吃饭,听到外面中气十足的反派标准台词,又被逗乐了,“这个王公子倒是比他表哥有趣。” 萧昀舒垂眸,声音与平时有微妙的不同,“王旭尧有所隐瞒。” “肯定呀。”程小棠不以为意,“他跟咱们又不是一头的,刚才说的那些能有六七成真话就算不错了。” 要不是有系统这个隐藏的判定手段,她很难察觉到王旭尧的异常。 这样的人,程小棠才不信他会跟刚见面的人掏心掏肺。 萧昀舒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牵住程小棠的手往外走,“嗯,我会派人去核实。” 三日后,伤势好转的王旭尧正式开始屡败屡战的作妖。 先是命人假装客人去潇湘阁买胭脂,再顶着红肿长痘的脸去讨说法,被白嫣请来的大夫当场戳破; 紧接着买通一个伙计试图放火烧掉茗烟绣庄的库房,被谢玲花抓了个正着; 损失好几个手下后,他花重金找来娇艳动人的美人去勾引老程家最好的读书苗子,被程天禄擒拿住报官; 王旭尧人财两失,还成了全城茶余饭后的趣谈,越来越暴躁,路边看到条狗都要踹一脚,还盯上了月出观和宝塔赌坊...... 这一通乱拳没打到程小棠,倒是把处理各种鸡毛蒜皮的临安府府尹打得心力交瘁,长了好几条新皱纹。 他早晚三炷香求神拜佛,就希望这位祖宗赶紧回京城去祸害京兆府的府尹。 在腊月二十五这天,王旭尧试图联合徐老夫人破坏程小棠的生辰再次失败后,对着程小棠放下“有本事来京城跟小爷斗”的狠话,狼狈地坐船离开。 临安府的百姓们不花钱就看到一出出大戏,对这位京城来的王公子产生了别样的感情,经常在他住的客栈附近溜达。 直到过年都没听说新乐子,才得知王公子怒而回京,还觉得怪遗憾的。 在外人看到的表象下,王旭尧这些天藉由各种人为制造的契机,充分展现了合作的诚意和个人值得信赖的能力。 老程家的各家店铺用人之前会查清楚底细,用人时则不疑,从未主动试探过。 王旭尧恰好擅长此道,以报仇为名,替程小棠拔除家人身边的隐患,过程中还有了一个意外的收获。 第579章 头上有点绿 程小棠得知此事后,难得犹豫了好几天。 这大过年的,让程文韬知道自己头上顶着一片青青草原会不会有些残忍? 要不是王旭尧机缘巧合之下偶遇,他们根本不会知道魏凝珠和宋昭居然在暗地里勾搭到了一起。 或者说,二人根本就藕断丝连,前阵子又旧情复燃了。 程小棠得知此事立即想到了想让程天福喜当爹的顾念惜,找了恰当的机会花四万积分给三个人都做了全套扫描。 不幸中的万幸,根据血型的数据分析,让程文韬洗心革面认真读书的乖女儿程柔柔,的确是程家的孩子。 程小棠不喜欢小柔柔的爹娘,却很喜欢这个乖巧可爱又聪明的小侄女,除了爱哭没任何缺点。 要是宋昭的女儿,她的心都得碎成渣渣。 最初听闻程文韬和魏凝珠无媒苟合还怀上孩子的消息时,程小棠曾短暂地怀疑过一瞬,以魏凝珠拿捏程文韬的手段,根本不必如此自贬身份。 别说魏庭欠了宋观宇十万两银子,就是她魏凝珠本人欠了一百万两,程文韬也会求着杨氏去魏家提亲,三媒六聘娶回家。 要知道奉子成婚在大荣可不是什么光彩的好事,放在封闭保守的洪州,魏凝珠光是婚前失贞就得被家中长辈勒死。 也就是程老太嘴硬心软心疼孩子,杨氏又爱子心切,才帮忙遮掩。 程小棠回忆了下,小侄女应该是足月出生的,可见魏凝珠的动作有多快,大概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孩子究竟是谁的。 萧昀舒并不关心程文韬的婚后生活,只在乎宋昭向王旭尧投诚时将魏凝珠当做筹码这件事。 “魏凝珠不能留。” 此次进京,还不知何时能回,魏凝珠这样的人就是程家的隐患。 程小棠一直避免让家里人参与到那些腥风血雨的争斗,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犹豫道:“等过完年再说吧。” 有一个与人私通的娘亲,程柔柔的人生还未开始,就带上了沉重的烙印。 萧昀舒不喜欢看程小棠为别人的事烦心,伸手轻抚她紧皱的眉头,“别担心,你想护住谁都可以。” 程小棠抬眸撞进一汪柔和的月光中,脸上莫名有些热,岔开话题道:“我们去喂猪吧。” 她要考虑下该怎么说。 萧昀舒嘴角噙起分明的笑意,“好。” 王旭尧离开临安府后,程小棠也回到了关岭村享受农闲的快乐。 高频度地忙碌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能彻底放空清净下,每天开开心心地跟着家里人准备过年的年货。 这一年的除夕很热闹,老程家的宅子又扩建了一圈,招待得下所有没回家的亲朋好友。 卢通判人逢喜事精神爽,小心翼翼地护着怀胎六月的夫人,一不留神多喝了两杯又情绪上头,良心发现地为自己唯一的挚友伤感。 程小棠已经将海水晒盐的方式交给了崔刺史,等他明年回京述职,不出意外就能捞一个三品大员,身体力行地告诉全京城什么叫年轻有为,平步青云。 卢通判都不敢想象,等崔云恒回崔府后会遭遇什么,叹息道:“可怜的云恒,他心里苦啊。” 就在前不久,暗恋长乐公主二十年的崔云恒终于鼓起勇气表明心意,迎来了所有人都不意外的被拒下场。 饶是向来对儿女私情嗤之以鼻的栖云道长,都没好意幸灾乐祸。 程小棠已经写信去安慰失恋的崔云恒,此时听着卢通判惋惜中还带着庆幸的语气格外好笑,“卢通判明年不用进京述职吗?” “我一个小小的通判,还需要稳扎稳地打继续造福百姓。” 卢通判脸上飘着两朵红晕,直愣愣地看着程小棠,很有气势地抱拳道:“郡主,棠宝,我兄弟的终身就托付给你了。” 说完,他就一头趴在桌上睡了过去,没发现全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家大人的意思是希望郡主能多开解崔刺史。”宋参军生生吓出一身冷汗,绞尽脑汁地替主子找补,“毕竟也是看着郡主长大的叔叔。” “郡主殿下,您还记得之前在钱塘县当县令的崔县令不?他都快三十了还没定亲,家人朋友都急坏了,哈哈哈。” “还有世子爷,劳烦您也帮忙多劝劝崔大人。” 萧昀舒面无表情道:“好说。” 卢通判说完就呼呼大睡,不然光凭那句饱含歧义的话,今晚就别想轻松走出去。 程大牛猛地回过神,接茬道:“崔县令当时帮了我们老程家那么多忙,棠宝当然记得崔叔叔。” “棠宝还记得不?小时候崔叔叔还抱过你呢。” “崔叔叔还教过二婶一道甜点,棠宝最爱吃了,不知他会娶什么样的夫人。” 老程家人你一言我一语,全是崔叔叔,听得程小棠都犯迷糊: 她好像从来就没喊过崔叔叔。 真论辈分的话,崔云恒得随着崔云朝叫她师叔才是,怎么辈分突然连降两级? 谢玲花眼见闺女还迷糊着,好笑地摸摸她的头,“棠宝,你过完年就是大姑娘了,遇上这种情况记得要避嫌。” 哪怕崔云恒比程小棠大了十八岁,也是男未婚女未嫁,托付终身这种话也吓了他们一跳。 程小棠晃了晃脑袋,“娘,再摸就长不高了。” 现在连程大宝都蹿高了一大截,只有她每年的进步都很缓慢,实在不合理。 “程小大夫还信这些?”谢玲花打趣道,“你还小,以后会长高的。” “那我到底是大还是小啊?” 程大牛凑了过来,笑呵呵地捏捏女儿的脸,“在爹娘心里,棠宝永远是小孩子。” 卢夫人第一次见到夫君酒后失态,说的话颠三倒四还特别执拗,又好气又好笑,一边替他道歉一边吩咐宋参军扶人上马车。 谢玲花挽留道:“卢夫人,外面都结冰了不好走夜路,今晚你跟卢大人就在我家客房将就一下吧。” “有些简陋,不过床铺都是新晒过的。” 卢夫人本就腼腆,被热情的谢玲花挽住胳膊,更说不出拒绝的话,“多谢。” 栖云道长不胜酒力,早就败下阵来,此时见有人比他更不中用,才坚持自己走去老程家给他专门准备的院子。 程小棠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魏凝珠的方向,发现她频频往外开,似乎等什么。 吃完团圆饭饭后,大家聚在大厅里一起烤着火守夜,小孩子们不肯睡,缠着大人们讲故事,热闹又温馨。 魏凝珠借着泡茶的机会,偷溜到后门的菜地,搬开一块石头往洞里扔了一个竹筒。 第580章 人心易变 暗处的贺修全程旁观,等魏凝珠鬼鬼祟祟地回去后排查了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后轻巧地就将竹筒扒拉出来。 里面果然藏着一张写满字的纸。 贺修一目十行地看完,魏凝珠透露给外人的消息与萧昀舒预判的一模一样。 一手簪花小楷写得倒是像模像样,可惜人不如字。 贺修按计划放入了另一张字迹相似的纸,随后隐入黑暗中,等待着魏凝珠的接头人出现。 宋昭与老程家有过节,不会傻到派宋府的人来取信,村内必有其他内奸。 贺修警戒着等了一个多时辰,在全村人都躲在家里守岁的子时三刻左右,终于看到有一个身影灵活地摸到了老程家的菜地里。 来人明显很熟悉环境,目标明确,动作谨慎,连守夜的大黄狗都没惊动,飞快地取走竹筒遛回村南的一个院子里。 而此时,老程家人正在热闹地分着压岁钱。 程老太准备了几十个红包,从自家孩子到萧家护卫人人有份,连栖云道长都被塞了一份,惊得他差点跳起来,温婉地提醒道,“老夫人,贫道都临近不惑之年了。” “拿着,不准跟长辈客气。”程老太晚上高兴多喝了几杯,强势道,“没成婚在老婆子眼里都是孩子。” “你年纪也不大,压压岁,争取早日娶妻生子,开枝散叶。” 栖云道长哭笑不得,被迫收下老人家的好意,“老夫人,贫道是全真教的道士,不能婚嫁。” 白嫣脱口而,“那棠宝呢,不会也要守这个规矩吧?” 她知道全真教的十诫跟佛教差不多,只是平时见栖云道长百无禁忌毫不忌讳荤腥和美酒,没想到竟然也有恪守清规的一面。 萧昀舒下意识抢先答道:“棠宝是俗家弟子,不一样。” 此言一出,程大牛、程天福、程天禄以及程天寿都齐齐转向了萧昀舒,审视间露出不善的笑容。 程铁牛率先举杯,爽朗地笑道:“一转眼昀舒都长这么大了。过完年十六了吧?是时候学学喝酒,不然出去要被人欺负的。” 程小棠刚想代为婉拒,萧昀舒已经满上了酒杯,笑意温和道:“多谢小叔,我敬您。” “好!干了!”程铁牛豪气地一饮而尽,其他人都目光灼灼地盯着萧昀舒。 由于定安侯不能随意离开庆苍州,萧昀舒又没有其他像样的长辈,有些事老程家人都处于睁一眼闭一眼的状态。 反正程小棠不管去哪里都是跟栖云道长这个师父一起,就算与萧昀舒称得上形影不离,外人也说不出什么闲话,还要看她自己的心意。 就这么轻易让萧昀舒拐走家里的宝贝,程铁牛身为小叔第一个不答应。 萧昀舒对程小棠笑了笑,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 小叔喝,小叔喝完大哥喝;大哥喝,大哥喝完二哥喝;二哥喝,二哥喝完亲爹喝。 萧昀舒来者不拒,杯杯见底,眼睛越喝越亮,不见一丝醉意。程小棠转而开始劝说程天禄,“二哥,来喝柚子茶,咱们还得考状元呢。” 她就知道,萧昀舒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老程家人都是好酒却没酒量之人,程老太原本在旁盯着怕男人们没轻重给萧昀舒灌得太厉害,到后来就没眼看了,嫌弃地回屋睡觉。 栖云道长撸袖子上前助阵,检查了萧昀舒的衣领和桌下,看看是不是借助障眼法偷偷将酒撒了。 他酒量本就只有二两,方才已经喝过一轮,此时想收拾萧昀舒也是有心无力,眼睁睁看着程三牛也败下阵来,不敢置信地质疑道:“你什么时候练的酒量?” 萧昀舒笑意更深,脸上还带着一丝无辜,“很久之前。” 一场临时起意的友好交流,在谢玲花的把关下,没人敢真的豁出去喝醉,最终以老程家男人老实地点到为止,回屋睡觉收场。 从头到尾,萧昀舒的脸色就没变过,礼貌周全地站着目送长辈们离开,还能清醒地处理修远带回来的消息。 程小棠敛去笑容,心情复杂地拨弄银丝碳,道:“居然是关松,他这几年没升官嘛?” 老程家几年前刚落户关凌村的时候,除了关村长和凌把式之外,就与在县衙任胥吏的关松最为熟悉。 程氏布庄招收的第一批外人中,就有关松的媳妇儿。此后不管是新农具的演示,还是《农书》的推广,都有关松努力的身影。 她还以为在面临诱惑的村民中,关松属于值得信任的那部分。 萧昀舒眸色微沉,缓缓道:“自崔云恒离开后,新任钱塘县令出身寒门,没有自掏腰包补贴胥吏的能力。” “关松在年初被人设计犯了错,本该被逐出衙门,最终不了了之。” 程小棠打了个哈欠,“由奢入俭难,人心不足蛇吞象。” 小小的胥吏职位就让关松改变了初心,难怪京城那些文武大臣们为了一人之下的位置押上全副身家和毕生清誉。 “棠宝去睡吧,别为无关紧要的人熬夜伤神。” 萧昀舒将准备好的压岁钱放到程小棠手里,“新的一年,好好长大,只想开心的事情。” 程小棠揉揉被压岁钱闪到的眼睛,“昀舒哥哥也别担心,万事有我呢。” 正月初一,老程家人守着“一不碰,二不吃,三不做”的习俗,铺子全部关门休息,就带着孩子们晒太阳聊天。 自从开了养猪场以后,程老太每日从早忙到晚,身子骨反倒比前几年更好。 尤其是去年一口气添了孙女和曾孙女,她整个人越发精神奕奕,走路都带风,外人都说像是五十出头。 程小棠没那么多忌讳,她昨天虽然答应了萧昀舒早睡,躺到床上又开始操心进京以后家里的情况,琢磨到半夜才疲惫的睡去。 她一觉醒来已是大中午,得知萧昀舒一早收到贾如风的急信,前往临安府办事。 第581章 招赘没那么容易 程小棠刚睡醒还有些迷糊,缓缓复盘着昨天发生的事情。 宋昭那边一直有人盯着,不需要宿醉的萧昀舒大清早特意去一趟。 昨天她是没好意思戳破萧昀舒硬撑出来的假象,酒就是酒,再能喝的人也不可能真当水喝,萧昀舒只是属于那种越喝脸越白的类型。 肯定出了什么大事。 “小懒猪,比芽芽起得还晚。”谢玲花手上拿着全新的精致发带,笑给女儿梳着精致可爱的垂挂髻,“还想不想长高了?” 程小棠甜甜一笑,“阿娘和爹爹都是大高个,我肯定不会矮。” 三个哥哥中,目测程天寿将来会是最高的那个,可见身高就是七天分注定,三分靠营养。 “这话可不能被你二婶听见。” 谢玲花说着忍不住笑了,“她最近正嫌弃赵家那位公子没你大姐夫高。” 杨氏以前总以秀才女儿的身份自傲,明里暗里都觉得比妯娌们金贵,直到程天禄考中了举人,整个人像是泡进酸水里。 哪怕程文韬超常发挥考上秀才,她开心了没多久又因为齐明朗也考中举人嫉妒得辗转难眠。 王氏是没有儿子,但她两个女儿手上的本事可比只会吟诗作对的魏凝珠强多了,那是每天往家里赚真金白银。 杨氏不敢跟贵为佑安郡主的程小棠比,就憋着一口气想在女婿上压齐明朗一头。 程三莲好不容易想踏实过日子,又被挑三拣四的杨氏说得委屈起来,年前程小棠忙着跟王旭尧“斗法”时,她们娘俩就闹过一场。 程小棠咋舌,“三姐还要挑啊?要不干脆学二姐,找个入赘的老实人。” 谢玲花想到程二蓉的婚事就觉得头疼,轻拍了下女儿的手,“你可别再帮着二蓉了,招赘没那么容易。要么是奸懒馋滑,要么是歪瓜裂枣。” “各方面都不错的少年郎,更得担心是不是憋着什么坏心思。” 自从白嫣和程天福大婚那日的嫁衣惊艳众人后,程二蓉的绣技逐渐受到临安府的贵夫人和闺秀们喜爱,是有口皆碑的绣娘。 及笄以后,登门提亲的人数不胜数,然而一听到要入赘都吓跑了。 眼见都十七岁了还没像样的着落,王氏比杨氏还愁,程二蓉却不当一回事,坚持没有合适的赘婿是因为她还没做到刺绣状元, 当她做大做强,让全天下都知道程二蓉的厉害,肯定会有贴心的贤内助。 程小棠肃然起敬,“二姐好样的,有志气!” 她占据各种优势都没想过当大荣首富,程二蓉居然一直将她小时候说的“行行出状元”放在心上,还身体力行地为之努力。 惭愧,太惭愧了。 程二蓉正好过来给程小棠送新一年的猪猪荷包,听到这话立即眉开眼笑地将程小棠抱起来转圈,“棠宝!我就知道你最懂二姐!” 程天寿赶忙表态,“二姐!我也支持你!” 他去年在程天禄押中府试考题的意外之下考中了秀才,莫名成了远近驰名的神童,走在路上总有人认出来,被动地开始注意形象。 人靠衣装马靠鞍,程天寿终于意识到黑黑的男子汉大丈夫,穿书生长衫会有些局限。 他不想放弃妹妹最喜欢的男子气概,唯有拜托程二蓉量身打造合适的锦袍,在有需要的时候传出去撑场面。 谢玲花打儿子完全不收力,一掌拍在程天寿的后背,“你少跟着胡闹!” “二蓉,过几天我带你去月老庙里求个姻缘,遇到如意郎君该嫁就嫁,大伯母保证不会影响你在绣庄里的地位。” 程二蓉从小就活泼大胆,提起婚事完全不害羞,大大咧咧地应下,还要带着同样立志要招赘的新朋友骆妙彤一起。 程小棠好奇地问了两句,得知程二蓉的好友是临安府有名的盐商骆昆的女儿。 骆昆出身卑微却极具经商天赋,年轻时胆大心黑,拼命挣下了显赫家财。唯一的遗憾就是子嗣单薄,膝下只有一个女儿 骆妙彤小时候一直被叫招娣,可惜骆昆连纳了七名小妾都没用,别说弟弟了,就连妹妹都没影儿。 骆昆只得认命,决定将万贯家财作为女儿的嫁妆,给她找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夫君。 有他在一天,婆家看在真金白银的份上必定不敢苛待骆妙彤。 没成想骆妙彤结识了程二蓉后,就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改往日被宠坏的大小姐做派,坚持要接手家里的买卖。 此后任何相看的场合,她一概拒绝出席,对外放话说要招个贴心懂事的赘婿。 骆昆就这么一个捧在手心长大的女儿,怎么劝都劝不动,又舍不得打骂,只能妥协。 “彤彤总算有了练手的铺子,现在忙得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程二蓉笑道,“她让我跟你道谢,说要不是有你这个佑安郡主当例子,她爹未必会松口。” 以前各家都指望儿子当家人的顶梁柱,女儿则是泼出去的水儿。 是程小棠的传奇事迹让许多人看到了另一种可能,原来培养女儿也能给家里带来荣光。 不只是骆妙彤,还有许多家境优渥的女子在父母的心态转变后,获得了去女学读书的机会,而不是每日在家学女红和茶艺。 程小棠没想到这儿还有自己的功劳,心情大好,“骆姑娘实乃妙人,哪天一定要见见。” 一名合格的盐商面对的问题比专攻技术的绣娘要复杂百倍,骆妙彤能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内上手,可见她以前绝不是什么都不管的大小姐。 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大环境下,能有这样的意识已经胜过诸多举家培养的男子。 程小棠很欣赏骆妙彤,还想发展她成为五当家。 谢玲花无奈地摇头,眼角眉梢却不自觉流露出笑意,“老了,搞不懂你们这些孩子怎么想的。先去吃饭吧,大宝他们等着找你玩呢。” 比起在家做人人夸奖的贤妻良母,她也更喜欢做谢掌柜。 萧韵舒直到初五才回来,带来了西域大乱的消息。 目前在混战中占据优势的五个国家有一个共同点:曾在国内大力推行过程小棠的《农书》译本,提升了粮草储备。 第582章 进攻是最好的防守 粮草在战争中有多重要不言而喻,普通百姓都能说出一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至理名言。 乌孙国选择在寒冬腊月开战,就是摸清了邻国去年受灾的情况,仗着国库里有余粮,用围城的方式轻松拿下了第一胜。 小国毫无还手之力,吐蕃和龟兹却不会坐以待毙,任由强劲的对手增加实力。 他们也不傻,没想着跟乌孙国硬碰硬,而是选择扩大自己的地盘。 一场恃强凌弱的混战就此拉开序幕,原本分布在大荣西边有三十来多国家及部落,在短短半个月内就消失了近十个。 程小棠暗道一声难怪。 这几年她已经习惯了每逢生辰到春耕的几个月中,系统就会迎来一波西域和北蛮的积分暴涨。 今年比往年少了一大截,原来是打起来了。 一开始程小棠还试图查过是谁在外帮她传播美名,可惜传播得太广,踏炎军和玄甲军的斥候都没能查到源头,就听之任之了。 会出现这种情况,只能说民以食为天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不管是姓赵钱孙李,还是阿史那、赞普、聂西,能吃饱饭才是百姓们最在意的事情。至于教他们种地的《农书》是谁写的,根本不重要。 程小棠托着下巴,试图从密密麻麻的积分奖励信息中分析出西域的情况,“书是别人传去西域,应该跟我和白老夫子没关系吧?” 她不怕有人借机生事,白老夫子一把年纪可不经吓。 萧昀舒正月这几天一直在临安府忙碌,就是为了查清楚传言的源头,“西域诸国本就与大荣通商,《农书》并非舆图一类的机密,并无限制。” 让他心生警惕的是西域那三个强势国的国王,不约而同地向驻守西疆的沈大将军表达善意,将要派使臣前往京城为皇帝贺寿。 事出反常必有妖。 鸿胪寺为了完成皇帝“万国来朝”的心愿殚精竭虑,花了几个月才说服了四五个冲着丰厚的待遇和回礼而来的西域小国。 吐蕃、乌孙,龟兹三国在大荣建朝初还是从属藩国,每年都会派人上贡以示归顺。 后来吐蕃出现一位治世能臣,帮助国王不断吞并其他小国,让吐蕃国王逐渐有了底气,认为自己应该跟大荣平起平坐,单方面否认了属国关系。 乌孙,龟兹等国有样学样,偶尔还会派兵到边境挑衅,试探大荣的守军实力。 若不是先帝时期玄甲军横空出世,用刀剑和拳头重新定下规矩,大荣和西域那二三十个国家之间也不会有一条相对和平的商路。 无论西域诸国打成什么样,明面上与大荣都没关系。 以皇帝的虚荣心,不可能拒绝吐蕃、乌孙,龟兹这三国的使臣。 沈大将军对此心知肚明,故意提出许多苛刻的要求等着对方讨价还价,如今正在就使臣的身份和随行士兵的数量进行商讨。 鸿胪寺的文寺卿生怕白捡的体面被沈大将军搅黄,年底就派人前往玄甲军所在的尉州施压。 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两三个月,西域使臣就要进京了。 皇帝的寿辰在十月底,算起来这些人起码要在京城待上半年,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 程小棠戳起盘子里一块点心,塞到萧昀舒的嘴里,“累的时候要吃甜的,先睡一觉,天塌下来还有沈大将军顶着。” 萧昀舒眉眼舒展,柔声道:“好。” 他每日只睡两个时辰并未觉得有多疲惫,感受到嘴里的甜味后,突然有些困了。 程小棠最近休息得很充分,守着萧昀舒闭上眼睛后,就斗志满满地去找程天禄商量提前上京的事情。 她猜不透那些西域人在想什么,只坚持一个行为准则: 进攻是最好的防守。 吐蕃、乌孙,龟兹三国都派出使臣了,北边的部落八成也会效仿,再加上南疆那几个国家,加起来足够鸿胪寺上下忙到吐血。 各国使臣齐聚京城,开心的大概只有皇帝一人。 程小棠听说靠近庆苍州的几个部落甚至在边陲小镇上给她建了个一座生祠,感谢她发现了土豆和发豆芽的方法。 这种事情可大可小,既夸赞她这个佑安郡主给皇帝长脸,也能指责她身为大荣子民与北蛮部落有勾连。 萧昀舒肯定也猜到了这种可能,刚才与她说话时才会不自觉地皱眉。 程小棠明面上最大的优势,就是赶在这些使臣抵达京城之前,先行找出跟他们关系密切的人。 程天禄尚未及冠,是个没有家累的翩翩少年郎,随时都能出发。齐明朗却有些舍不得感情正浓的妻子和年幼的儿子,原打算二月中旬再进京赶考。 程大芳难得发了脾气,齐明朗赶紧认错,一举奠定了二人在未来几十年的家庭地位。 不过走之前,程小棠还有许多事情要安排,最后定下过完元宵再出发。 正月初八,曾经想要色诱程天禄却被抓进官府的女子秋儿摇身一变,在月出观中露出了本来面貌。 他竟不是女子,而是一名雌雄莫辨的俊美少年郎。 于秋是罪臣之后,运气好遇上大赦天下又险些遭遇仇家报复,最后王旭尧救下,成了琅琊王氏的门客之一。 他生于京城,长于京城,还有个钻营半辈子却不慎得罪错人的老爹,比应霜更熟知京中各大世家那些明里暗里的繁文缛节。 尤其是如何怎么在文人聚会中博得一席之地。 程文韬和齐明朗此番进京,最需要补充的就是这方面的常识。 于秋清了清嗓子,道:“从接到请帖开始,你们就要带着疑问去观察、分析一切所见所闻。” “主家未必是宴会的重心,谁是核心,宴会中谁想要结交谁,因何结交,为何结交。所求之事同此人背后盘结势力可否相悖,各家利弊都要盘算清楚。” “上位者不会轻易宴请,下位者不可轻易相邀,上位者为何请,下位者如何邀都是学问。” “就拿参加宴会的配饰来说,要紧跟宫中风向。若前日宫中贵人赞赏过哪位尚衣,那这段时日外出便要在身上多佩戴同种款式。” 齐明朗好奇道:“这是为什么?” 于秋笑道:“自然是为了让其他人看出来,你通晓宫中消息,地位与众不同。” 第583章 利益交换 能知晓宫中内情,尤其是这些细枝末节的人,必定出身不俗。起码是能跟宫里贵人说上话的,若在宴会上显露一二,必会吸引同等身份之人。 身份高低立现,看得懂局势的自然立马凑到一起。 程小棠见齐明朗恨不得拿出本子做笔记的慎重模样,安慰道:“这点姐夫可以不必担心,你只要出现在京城,他们就知道你在宫里有关系。” 崔云朝是她的师侄,崔云恒的青云路也有她的一份功劳。 在外人看来,崔贤妃自然是佑安郡主的自己人。 此外,程小棠还有一个大徒弟是端亲王的儿子曹乐贤。这几年没见过几面,书信足足通了上百封,她还斥巨资从系统商城兑换了两本书送往京城让他好好琢磨。 与此同时,宫中的敌人也不少。 文淑妃在明,王贵妃在暗,此时估摸已经准备好了一万个陷阱等着她跳。 谢充媛背后的陈郡谢氏因为程小棠不识抬举,派谢玄送来了最后通牒——不做朋友就只能当敌人。 于秋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始终没说话的萧昀舒,谦和地笑道:“郡主说的是。宴会上的表象再多,核心目的都只有一个。” “利益交换。” 自身有价值的人,才能平等相处。光想着攀龙附凤,占别人的光,顺风时或许能得意三五年,逆风时就会第一个被踹开。 就像他爹那样,蝇营狗苟一辈子反倒毁了祖业。 程天禄少年成名,又是临江书院袁山长的关门弟子,在这方面比齐明朗要有经验许多,总能问到点子上。 程小棠也不遑多让,她参加的宴会少,接触的大人物却比王旭尧还多。 于秋原本是信心满满地来给寒门学子上一课,后来回答的速度越来越慢,不到半天就感觉身体像是被掏空,再也分享不出有价值的内容。 太可怕了,难怪主子会这么看重程家人。 他都不敢想象,若程天禄前十三年不是在村里和逃荒中蹉跎掉,现在会是什么样。 程天禄和程小棠见于秋发起了呆,干脆自己讨论起来,萧昀舒偶尔插上几句话,纠正一些谣传的内容。 齐明朗深感今日的收获绝对能受益终身,怕有错漏,干脆奋笔疾书摘记重点。 于秋回过神,突然感觉后脖颈发凉,这些话他真的能听吗? 主子派他来保护程天禄,多方面展现诚意,尽可能与佑安郡主交好。严格来说,双方应该还处于互相试探的阶段。 他方才按照以往的习惯略有保留,此时眼看萧昀舒当着他的面,轻描淡写地说出陈郡谢氏的密事,让他浑身不自在,还有些害怕。 通常情况下,一个不受信任的外人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于公子,你考虑过换个主子吗?” 程小棠觉得于秋还挺有趣的,除了贾如风这样恶趣味的易容高手,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男扮女装时像毫无破绽,宛如楚楚可怜的白莲花。 于秋摇头如拨浪鼓,“谢郡主好意,主子对我有知遇之恩,此生不敢忘怀。” “于公子,先别急着回绝。”程小棠乌黑透亮的大眼睛里满是诚意,笑眯眯道,“王公子既然将你派来做事,以后咱们相处的时间还很长。” 于秋扯出一抹礼貌的微笑,猜测着话里的玄机,含糊应道,“郡主说的是。在下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听从殿下的吩咐。” 程小棠摇摇头,\"错了,是听我二哥的吩咐。 “你安心做分内的事,我与王公子之前的合作自然会更加融洽。” 萧昀舒为了保护程天禄的安全,给他安排过一名书童和两名小厮,武力足以在任何突发情况下护主逃离。 这三人在天狗食日那年派上了不少用场,在京城帮助程天禄避开了数次危机,还保护着当初气到大病一场的袁山长平安回临安府。 程小棠也不跟萧昀舒客气,用双倍工钱外加年底大红包,成功将三名悍勇的萧家护卫吸纳为老程家的人。 不过萧家世代武将,只有军师没有幕僚。老程家底子又太单薄,不像那些世家大族从小培养忠心不二的心腹,程天禄未来在官场上会走得更艰难一些。 从于秋展现出来的素质来看,很适合填补这个空缺。 王旭尧想让她帮的忙可不小,送几个稀缺人才也算是利益交换,不亏不欠。 程天禄听话音就知道妹妹在想什么,并未拒绝她的好意。 他现在虽有举人功名,与京城权力核心的那些人相比,仍旧是能轻易碾死的蚂蚁。 唯有韬光养晦,走到更高的位置,才能在未来保护棠宝。 在程小棠的计划中,进京前还有一个必须要见一面的人——骆妙彤。 这几日她掌握了罗妙彤从出生到掌管盐铺的始末,精彩程度写成话本子都会被人说夸张。 很明显,一门心思扑在绣技上的程二荣被骗了。 罗妙彤从小就没认过命。 她爹骆昆生不出孩子并非未必如他人所说的那样,是因为年轻时造孽所以要断子绝孙,而是被结发妻子下了药。 程小棠原打算与罗妙彤探讨人生,现在只想跟她谈利益。 第584章 歹毒的商战 程小棠请骆妙彤见面时也带上了程二蓉,无论出于何种原因,骗人者总是要给受骗者一个道歉。 骆妙彤身上就穿着程二蓉亲手绣制的罗裙,肤色白皙细腻,鼻梁高挺,生得一双眉目含情的桃花眼,一眼便觉得是千娇万宠长大的少女。 程二蓉有话从不藏着掖着,开口便是质问,“骆妙彤,你是故意接近我的?” “是。”骆妙彤直视着程二蓉的眼睛,坦诚道,“那日我去茗烟绣庄,并非你我第一次见面,而是第三次。” “我想要接管家中的产业,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契机向我爹提出这个要求。骆家人想将儿子过继给我爹,张家人想要亲上加亲,我只有一个人。” 骆妙彤对着程二蓉深深一揖,说道:“抱歉,蓉蓉,辜负了你对我的信任。” 程二蓉拍桌冷哼一声,“还有呢?你与我说的那些话是真心还是拍马屁?最好坦白交代,否则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骆妙彤抬头,微愣了下,“哪些话?” 她不是故意想骗程二蓉,只是涉及家丑难以启齿,不想让人同情自己,才总是做出一副无忧无虑的大小姐模样。 程二蓉气急,“就是说喜欢我的刺绣,相信以我的天赋一定能当上刺绣状元!” 程小棠差点破功绷不住笑,默默端起茶盏遮住脸:不愧是她二姐。 骆妙彤的心思机敏,很快就反应过来,举起三根手指斩钉截铁道:“除了家里的事,我对你说的话句句发自真心。” “否则就罚我多三个便宜弟弟,跟大表哥结婚。” 程二蓉一把捂住骆妙彤的嘴,“呸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刮去!张烨梁那个矮冬瓜吃喝嫖赌的证据我都收集好了,提他也不怕脏了嘴?” 骆妙彤努力做出诚心悔过的表情,“你原谅我了吗?” “你想得美,早着呢!” 程二蓉高冷地撇开头,收回捂嘴的手在骆妙彤身上擦了擦,“棠宝有事要问你,我们的账以后再算!” “棠宝,我要回绣庄赶工,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给我面子。” 骆妙彤是骗了她,这点曾经让她很难过 然而回想过去相处的点点滴滴,程二蓉有绝对的信心,这三年的友情不会是虚情假意。 程小棠从骆妙彤进门之后只说了查到一些隐情,还没把人怎么着呢,就被程二蓉抢先发作了一番,如何看不懂她的小心思。 幸好骆妙彤是个货真价值的少女,不然程小棠真的很担心程二蓉会被骗财骗色还帮着人解释。 “我二姐很喜欢你。” 等到程二蓉像后面有狗追着一样跑走后,程小棠重新打量起眼前刚及笄的骆妙彤,不徐不疾道,“算你运气好。” 骆妙彤打起十二分精神,恭敬道:“多谢郡主宽宏大量。民女以性命担保,从未做过伤害蓉蓉的事,以后也绝不会利用她做出任何损害程家的事情。” 程小棠疑惑地眨眨眼:“我没说要放过你啊。” “还请郡主明示。”骆妙彤心里咯噔一下,“只要民女能做到,一定尽力。” 程小棠派人调查过骆妙彤,生活圈子简单的盐商大小姐很容易伪装成外人想看到的样子,接手经营盐铺后使出的那些手段,才是隐藏在表象下的真性情。 这是一个扮猪吃老虎的狠角色,完美继承了骆昆的经商天赋和她娘的隐忍心机。 更为难得的是,骆妙彤城府虽深,却从未主动伤害过他人,包括骆、张两家中觊觎万贯家财的糟心亲戚,无一不是先惹了她才遭殃。 程小棠在说正事之前,好奇地问了一个问题,“骆大小姐,你很怕我?” “是。” 骆妙彤深吸一口气,直言不讳道:“郡主,我出身商贾,自小就知道民不与官斗的道理。无论郡主要怎么惩罚,民女都心悦诚服。” 程小棠还不是佑安郡主的时候,就敢收拾淑妃娘娘的嫡亲兄长。 前段时间贵妃娘娘的侄子屡战屡败的热闹,全临安城都看在眼里,没有人再觉得佑安郡主是好惹的。 王旭尧那么硬的背景对上佑安郡主都毫无还手之力,折损了几十个人也不敢声张,反而狼狈地逃回京城,其他人怎能不心惊胆战。 也就是程小棠不喜欢出去参加宴会,才没发现大家看她的眼神,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简单来说,就是像看萧昀舒那样。 这还是相对知情的世家子弟,在寻常百姓中流传的内容则是骇人听闻。 程小棠追问了骆妙彤几句,得知是因为王旭尧的杰出贡献让她实现恶霸的愿望,心情颇为复杂,“我不会血祭,也没将人丢进猪圈喂猪。” 她又不是什么嗜血狂魔。 程小棠强烈怀疑,是哪家养猪场在趁机搞歹毒的商战,让大家不敢买老程家吃过人的猪。 骆妙彤低眉顺眼道:“郡主宅心仁厚,绝不会滥杀无辜。”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真心认为程小棠做得对。 程小棠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谦和的笑容,“骆大小姐,我们来聊聊盐的事情吧。想必你已经听说过,青州的盐帮被一锅端的事情。” 解释不清的事情,就随风飘去吧。 这次会面,程小棠与骆妙彤约定好每月初一和十五通信汇报进度。 受洪州万寿观的启发,栖云道长让玄诚道人在月出观训练了五十只往返京城和临安府的信鸽。淘汰掉好吃懒做和的方向感不佳的,有二十七只可用。 程小棠领了十只,分了两只给骆妙彤,三只给宝塔赌坊的王掌柜,剩下五只让程大牛照料着,以备不时之需。 此去京城归期不定,快马加鞭再快也没有鸽子快。 程二蓉再次看到骆妙彤时,扔了一块绣绷给她,冷冷道:“不绣出像样的芙蓉花,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骆妙彤心中有愧,格外温顺道:“你说了算。” “棠宝跟你说了什么?” 程二蓉狐疑地绕着骆妙彤转了两圈,“怎么感觉你整个人都飘了,憋不住乐。” 骆妙彤正要开口,又被程二蓉捂住嘴,“算了,我不想知道。” 她没有聪明到能参与那些忧国忧民的大事,还不如踏踏实实地钻研绣技,早日当上名满天下的刺绣状元。 “郡主给了我一个很重要的任务。” 骆妙彤的桃花眼里闪耀着从未有过的光芒,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蓉蓉,谢谢你愿意原谅我。” 程二蓉傲娇地扬起下巴,“知道就好,棠宝之前还说过想让你当五当家呢。以后好好干,别辜负她的信任。” 骆妙彤如今对程小棠是一万个心悦诚服,用力点头,“一定!” 她从小到大最想要的就是信任。 她爹毕生所求是有儿子传宗接代,她娘指望着娘家的外甥给自己撑腰,再多的疼爱也不填补不了这份空缺。 程小棠愿意相信程二蓉的朋友,给骆妙彤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利润越高,风险越大,她已经将背后的风险分析得一清二楚。 从长乐公主身上,她明白了一个道理:有野心的女子通常会比男子更敢于冒险。 因为她们迈出后宅的第一步,就已经冒天下之大不韪,输了连退路都没有。 程小棠亦是如此。 盛名之下,她更不能相差踏错。 第585章 白忙活一场 元宵那日,老程家人难得都有空闲,齐聚热闹的临安府城内欣赏争奇斗艳的花灯。 今年最出彩的依旧是聆音楼和春满楼,足以照亮全城的花灯看得人目不暇接,还有花魁弹琴献舞,一派盛世繁华的美好景象。 程小棠一手拎着小猪花灯,一手牵着谢玲花,一路笑眯眯地跟认出她的人打招呼。 然而就发现脸笑僵了。 “昀舒哥哥,还是你有先见之明。” 特意跑来问好的人多到挡路,程小棠不想影响其他人赏花灯,干脆坐画舫图个清净,揉着发酸的腮帮子,“我以后也要面无表情。” 萧昀舒莞尔,“棠宝笑起来好看。” “你笑起来更好看。”程小棠笑眼弯弯地礼尚往来,“皱眉会变丑,以后要多笑笑。” 庆苍州也传来了北边数个部落之间发生了不同规模的摩擦的消息,还有一支从未见过的铁骑军团突袭了一个边陲小镇。 那个镇不是什么战略要塞,最大的特点是有许多踏炎军自己开荒出来的田地,还养了不少牛羊鸡鸭。 守军不敌,踏炎军前去支援时对方已经迅速撤退,目前还未打探到是哪方的人。 定安侯心疼被他们抢走的家禽牲畜,直接派人给所有称得上可汗的部落首领送信,一视同仁地痛斥对方不讲道义。 培养一名骑兵的花费足以供养二十名步兵,能悄无声息地培养出一队骑兵的势力,不可能他没听说过的,全骂一遍肯定能骂到正主那里。 那些可汗也是要面子的,打不过踏炎军,就将怒火发泄到其他可以捏的软柿子身上。 首当其冲就是某些想要游说他们进京给皇帝贺寿的鸿胪寺官吏,年前还在讨价还价,年后突然被揪着细枝末节痛骂了一顿,翻脸不认人。 在庆苍州的鸿胪寺官员全傻眼了,皇帝要的是万国来朝,就算数量少一些,起码得保证东南西北都派出像样的使臣。 北蛮人本就是对大荣威胁最大的劲敌,缺少这些可汗的恭贺,他们风吹日晒的大半年等于白忙活一场。 打探到是定安侯干的好事后,鸿胪寺的人气疯了,围着侯府讨要说法无果,回去就疯狂写奏折弹劾定安侯和踏炎军。 定安侯截下来看过后让人抄了一份送到临安府给萧昀舒,让他京城时做好心理准备。 北蛮部落闹得再凶,也不会放过占大荣便宜的机会,势必会派人进京。 踏炎军踏碎过许多部落勇士的尊严,这次又被定安侯无理取闹地骂了一顿,绝不会放过任何为难萧昀舒的机会。 萧家旁支这几年被萧昀舒收拾得敢怒不敢言,早就偷偷派人去接触最可能进京的部落。 萧昀舒不怕这些人狼狈为奸,正好给萧家清理门户。 让他在意的是,有人整理程小棠的所以信息作为投名状送到了北蛮。萧家暗卫抓住了一个细作审问,确定已经在各大部落传开。 北蛮人以游牧部落为主,并非完全不种地,《农书》被翻译成各族的文字记在了羊皮卷上,颇受贵族们欢迎。 草原上能种粮食的地都归贵族所有,奴隶们学了《农书》上的方法后提升亩产,自己捞不到多少好处,最终获益的依旧是贵族。 在得知写《农书》的人与定安侯世子是青梅竹马后,不少部落的巫师主动请缨担任前往京城的使臣。 萧昀舒要查出那支神秘铁骑所属的势力,需要尽可能多地接触并试探北蛮使者,同时提防他们从程小棠这里下手。 最简单的解决方法是减少与程小棠一起出现的场合。 但他不愿意。 为了想出两全之法,萧昀舒最近的压力的确不小,只是他一向内敛,其他人很难从波澜不惊的表象中发觉端倪。 程小棠就不同了,她大概是世上见过萧昀舒最多表情的人。 就算萧昀舒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她都分辨得出是他在生气还是纯粹觉得无聊。 比如现在,萧昀舒嘴角的浅笑明显比刚才更愉悦,“好,都听你的。” 程天福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棠宝,你们明天要就走吗?看天色可能会下雨,不如在家里再休息几天。” 程小棠点点头,解释道:“下雨不碍事,反正我们是先坐船去沧州。” 上京的路上正好可以体验一下漕帮那几位老船工们新琢磨出来的漕船,据说是专门为运送粮草改良的,已经被漕运司的官员相中下了百艘船的订单。 萧崇在往返京城和洪州、临安府这几年,没少在京城附近的州县买铺子和田地。 正月十六出发,再慢也赶得上春耕,可以顺便运几船程二牛经过五六年筛选出来的新稻种进京。 宋观宇的船队预计今年远洋归来,新麦种也能提上日程。 程天寿舍不得妹妹,“棠宝,都是秀才,为啥三哥能去京城长见识我不能去啊?他连游泳都不会,万一从船上掉下去多危险。” 程文韬脸一黑,不满道:“程天寿,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他又没有参加会试的资格,去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程天禄、齐明朗、顾知予这些讨厌的人得意,说不定还会见证他们考中进士的风光。 再加上女儿还小,这一来一回起码半年,不知要错过多少孩子长大的瞬间。 要不是程老太发话,魏凝珠也劝他多跟大房一家亲近搞好关系,程文韬压根儿就不想去京城。 他还没傻到看不出这段时间以来家里的氛围,真要单纯是尽佑安郡主的本分进京给皇帝贺寿,程小棠根本不用摆出严阵以待的架势。 至于是为什么,家里没人跟他说,他也不关心。 程文韬在胡氏学堂读书时就认识到自己不是光宗耀祖的那块料,能考上秀才有娇妻为伴就心满意足了。 只要吃喝不愁,他这辈子都不想离开临安府。 程天寿瞅着程文韬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样子就来气,“你不想去我想去,咱们换!” 程文韬求之不得,“换就换,你回家跟奶奶说,我没意见。” “换不了。”程小棠打断二人的争执,“三哥进京是去给宋老板做事,抵销债务。” 之前她让王掌柜押着欠债的赌徒们修路,一边为百姓造福一边用满腹怨气给她输送高额积分。 几年过去,大部分赌徒都还上了债务,唯有魏庭和程文韬赚到的工钱跟十万两的高额债务比起来,约等于无。 若是程小棠不帮忙,程文韬这辈子都不可能还得清。 程文韬早就将欠债这回事忘了,闻言大惊失色,连声追问,“这是宋老板的主意?他不是还没回来吗?让我去京城做什么?不会把我卖了吧?” “没人会买你。” 程天禄看程文韬的眼神罕见的带着一丝温情,解释道:“你只是诱饵罢了。” 第586章 任务是当叛徒 程文韬激动地站了起来,“棠宝!我可是你亲三哥!” 他一动,整艘画舫都跟着晃动,程天福一把将他按了回去,沉声道:“坐下,别乱动。” 程小棠的眼神清澈而无辜,“三哥,就因为你是我的亲三哥,才能当这个诱饵。” “放心,无论是谁中计,在见到我之前肯定不敢杀你的。” 程文韬放不下心,断然拒绝,“不行,我胆子小不能担当重任!棠宝,你的小侄女柔柔才两岁,她不能没有亲爹啊。” “还有你嫂子,没了我她肯定会殉情,柔柔就成孤儿了。” 程小棠看着慌乱的程文韬,沉默了。 该说不说,魏凝珠还真是将程文韬拿捏的死死的,竟然让他生出这样的错觉来。 程天禄眼中的那丝温情转变成了同情,“要么你去京城走一趟,要么魏庭给王掌柜当一辈子小厮,你猜魏氏会选择什么?” 程文韬不用猜就知道答案。 魏凝珠只有一个亲弟弟,他作为姐夫都不忍心看到原本有机会金榜题名的魏庭蹉跎此生。 至于求程小棠出面让宋观宇将赌债一笔勾销这种事,他提都不敢提,生怕让萧昀舒回忆起当初在宝泰赌坊的事。 虽说魏庭是受宋昭和文承望的哄骗才犯下错,差点害了程小棠却不容辩驳的事实。 哪怕成了亲家,魏家人见到程家人也是能避则避。 思来想去,程文韬胸中又燃起一股为真爱付出的勇气,“好!让我当诱饵也行,先说好无论成功失败,那十万两的欠条都作废!” “还有,你们必须保护我的安全!” 他不信别人,就信程小棠不会让他死在京城。 程小棠笑眯眯道:“成交。” 程天寿旁观了全程,看一眼程天禄,又看一眼程小棠,确定其中肯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内幕。 如果是好事,肯定轮不到程文韬;如果是重要的任务,更不该交给程文韬。 别看程文韬现在说的硬气,真要遇上什么危险,以他贪生怕死的性格,都不用人严刑逼供,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出卖所有人。 除非,程文韬真正的任务就是当叛徒。 这种事程天寿还真做不到,他没有再要求替换掉程文韬,望着程小棠的语气有些幽怨,“棠宝,我还是你最喜欢的哥哥吗?” “当然!” 程小棠双手捧住程天寿阳光帅气的脸,真诚道:“你永远是我最喜欢的四哥!” “又哄我。”程天寿没绷住笑,“你就只有一个四哥。” 想到小时候被棠宝的甜言蜜语哄骗了那么多年,他又遗憾时间过得太快了,他还没好好疼爱妹妹,就要被心机深沉的猪拱走了。 程天福心有灵犀地感觉到程天寿的心思,再次郑重嘱咐程天禄,“天禄,你之前去过京城,一定要照顾好棠宝。” 程天禄轻轻扫了一眼萧昀舒,“大哥放心,我不会让人伤害棠宝的。” 他听顾知予说过,即便定安侯世子对待任何人都不假辞色,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在京城少女心中仍旧是名列前茅的如意郎君。 萧昀舒要家世有家世,要长相有长相,年纪轻轻还立下了抓获前朝余孽的功劳,进京必有封赏。 别说那些世家贵女,就是公主郡主都公开表达过对萧昀舒的青睐。 程天禄自小熟读《氏族杂记》,这些年又在临江书院见识过不少高门大院的争斗,深知世家之间的联姻极少出于感情,更多的看重背后的利益。 他算是看着萧昀舒从半大的孩子长成如今的少年,并不排斥萧昀舒当妹夫,此去京城就是考核的最后一关。 但凡萧家敢让程小棠受一丝委屈,程天禄都不会让妹妹嫁入侯府。 *** 当晚,程文韬伤心地与妻子和女儿告别,嘱咐魏庭好好读书争取早日出人头地,才不枉费他冒着生命的危险。 魏凝珠被感动得泪流满面,魏庭指天立誓保证一定会报答姐夫的恩情。 程柔柔看不懂大人们在做什么,只知道爹娘不高兴,跟着哇哇哭起来,“爹爹,阿娘,舅舅。” 一家四口哭成一片,第二天都顶着红肿的眼睛,看起来凄凄惨惨。 程老太已经知道了魏凝珠和宋昭的奸情,心里直翻恶心,强忍住给她几个耳光的冲动,送程小棠他们离开。 程小棠将眼泪眨回去,笑盈盈地挥手跟家里人道别,答应事情办完后立即回家。 她在临安府能做的安排已经全部布置完成,从玉堂楼、万龄堂、潇湘阁、百文书局再到宝塔赌坊,发生任何突发事件都有三条以上的出城避险的渠道。 萧昀舒命人在关凌村的萧宅中挖了地道直通酿酒坊和九曲河。 真碰上来不及躲避的情况,还能躲到月出观里,光是观外由鲁方设计的机关阵就能拖延十天半个月,库房内存着能让百余人吃上一年的口粮。 栖云道长不管事,抱朴子道长隔几个月就要四处游历行医,如今月出观实际上的观主是玄诚道人。 他做事稳妥,是程小棠可以托付家人的好大侄。 此外还有心思如尘的卢通判和消息灵通的顾夫人盯着时局的走势,枢密院指挥使莫琛也安排了心腹在暗中护着周九夫人和一双儿女。 程小棠相信就算外敌破关、京城大乱,临安府也会在各方势力的角逐中成为最后遭殃的一块净土。 第587章 出发,北上 程大牛如今是程氏一族的族长,除了保护小家之外,还要兼顾全族近两百人。 经历过数次清洗的程氏族人也没有辜负程大牛的付出,在王旭尧各种试探之下,也没有人为了利益当内奸去害程小棠。 程小棠放下车帘前最后看了一眼送行的队伍,希望那些准备不要有派上用场的机会。 “好了,家里的事就交给奶奶和爹娘。” 程天禄见程小棠的情绪低落,打趣道:“让他们知道你这么担心,肯定又要说小孩子别看不起大人了。” 程小棠的伤感转瞬即逝,抬起头又是灿烂的笑脸,“我才没有担心!” 即便整个江南沦陷,萧家护卫加上程天福的镖队也能护送着愿意相信老程家的人前往洪州避难。 舒梁县正在建的佑安郡主府由鲁方亲自设计监督,依山傍水,易守难攻,还隐藏着世人没见过的杀伤性武器,是她专为跑路准备的绝对防御堡垒。 当然,程小棠最大的愿望还是天下太平,皇子公主想要争权夺利就在京城决一死战,别糟蹋她辛苦开垦出来的肥沃田地。 栖云道长临行前为皇帝的寿宴算过一卦,卦象显示的是险象环生,否极泰来。 险是显而易见,否极泰来暂时看不出端倪。 栖云道长斜睨了问话的程文韬一眼,随口道:“自然说的是贫道带你们进京是在积攒功德,会有回报。” 这么多年第一次破例回京城,就要一人照看五个小辈,其中还有一个是傻的,三清天尊看见了也要托梦夸他一句心善。 程文韬将信将疑地拍马屁,“道长不愧是世外高人,果然神机妙算。” 反正“否极泰来”是个好词儿,他听着能安心一些。 码头所在的定阳镇依旧繁华热闹,程大芳领着孩子来送行,又送了一堆路上吃的卤肉和下饭菜。 程小棠在大姐和大姐夫依依惜别的时候,拉着萧昀舒仔细观察新的漕船。 体型比之前肥短,长与宽的比例较小,平底浅舱,上面铺着结实的横板,装着粮食的麻袋叠放于上,结构看似简单,却很实用。 据说每艘漕船能承载千斛的重量,装卸也比之前更加方便。 程小棠估算着走水路可以节省的时间,感慨道:“若庆苍州和尉州有运河直达就好了。” 萧昀舒颔首,“能到沧州已是不易。” 皇帝登基二十余年,除了修仙问道之外别无建树,做的为数不多的好事全是无心插柳。 比如这贯通南北的大运河,在原有的基础上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开凿到现在的程度吗,就是为了更好地从各地运送奇花异石到京城供皇帝把玩。 踏炎军仅靠屯田远不足以养活三十万将士,必须依靠江淮和中原粮饷供应,漕运的盛行大大减少了粮草在运送过程中的耗损。 不考虑人为因素的话,漕船做得越好,战时就会越有利。 程小棠向来不吝夸奖,好听的话一箩筐一箩筐砸到三名老船工的头上,还奖励了他们一人一千两,以资鼓励。 几名老船工被夸得眉开眼笑,手里捏着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巨款,纷纷表示自己还能再干二十年。 十艘船为一纲,程小棠一点不浪费地装满了一纲粮食种子,浩浩荡荡地北上。 齐明朗与程小棠相处并不多,路上难免有些拘束,对上萧昀舒更是无法做到如程天禄那样轻松自在。 有程文韬同行,他才没那么孤单,心底是非常开心的。 无他,盖因程文韬是真的害怕萧昀舒。 然而这点喜悦,齐明朗完全不敢显露出来,就怕魏凝珠给程文韬戴绿帽的事情曝出来后会被记恨,权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他才是家中最早发现宋昭与魏凝珠私相授受的人,当时与程大芳商量后犹豫了许久,不知当讲不当讲。 程大芳性情绵软,没有捉奸在床就不许齐明朗再与第三个人说。 那段时间,齐明朗都不敢直视程文韬的眼睛,幸好没纠结多久,程小棠回来了,王旭尧抛出了魏凝珠和宋昭勾搭成奸的铁证。 “阿韬,你不舒服别勉强,闭上眼平卧会舒服很多。” 齐明朗拧了一方热手帕盖在程文韬的额头上,体贴道:“马上就要到沧州了,你再忍忍。” 他能做的不多,唯有在细节上关心一二。 程文韬脸色苍白如纸,有气无力道:“多谢姐夫。” 多年前,他坐船从沧州到钱塘县也是吐得一塌糊涂。不过那时候除了白嫣,老程家人都差不多摊在船板上动弹不得。 如今程小棠已经在船头练武,程天禄和齐明朗吃得好睡得香,时不时互相抽考策论的解题,栖云道长和萧昀舒就更不用说了,淡定得像在自家后院。 当受苦的只剩下一人,痛苦就会被放大数倍。 程文韬好几个夜晚没忍住留下委屈的泪水,心疼自己为了小舅子的未来要遭这么大的罪,还做了几首思念妻女的诗作每日吟诵。 程小棠瞅着程文韬顾影自怜的模样就觉得牙酸,只希望随便谁赶紧过来把他抓走。 诱饵还没开始杀敌,先损了自家战力。 船在沧州码头靠岸后,程小棠还没来得及感受着脚踏实地的快乐,就被眼前乌央乌央的迎接人群惊到停住了脚步。 站在最前列的人男女老少都有,看到有人下船立即高呼佑安郡主,激动地像是要朝拜神灵的信徒。 不远处停着数辆马车,有低调朴素的,也有精致华贵的,还有明显超出普通大户人家制式的四驾马车,边上的护卫也与他人不同。 最诡异的是码头酒楼二层的雅间里,全坐满了探头探脑的少男少女。 见过大风大浪的程小棠,在此情此景之下,都不知该怎么下船。 第588章 热闹不已 程小棠犹豫了,其他人却生怕被别人抢占了先机,“佑安郡主一路奔波,主上在春荣楼设下接风洗尘宴,还望您大驾光临!” “佑安郡主,在下乃是范阳安氏子弟,仰慕君主多年,特来拜会!” “让开,都让开!佑安郡主,你还记得老朽吗?四年前您救了老朽的孙儿,大恩大恩没齿难忘。” 挤在码头的数百人手头都有程小棠流传在外的画像,虽吃惊于名满天下的佑安郡主竟然真的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依旧不敢怠慢。 过完年后,皇帝的寿宴就成了京中最重要的大事,而此时边境的消息陆续传到了京中。 北蛮七大部落、西域三大强国均在国书中提及了程小棠的名字,南疆之外的部落甚至宣称佑安郡主乃是山神化身,望大荣皇帝珍之重之。 便是威震一方的封疆大吏,也没有这般声望。 而朝廷内部,除了定安侯世子之外,贤妃娘娘、端亲王之子、大理寺少卿、户部侍郎等一众皇亲贵胄及朝中新贵,都与佑安郡主有着不解之缘。 程小棠本该在三四年前进京,出于种种考虑拖延至今,让满京城对佑安郡主的好奇心达到了顶峰。 沧州码头贯通南北,消息最为灵通,当地的官宦世家闻风而动,百姓们也跟着凑热闹。 萧昀舒不堪其扰,冷着脸让护卫们清开一条道路,“闭嘴,让开。” “快看!那就是定安侯世子!” 一声清脆高亢的女声划破了天际,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他真的比崔家哥哥长得更好看!” 其他少女们没有这位勇士这么大胆,乍暖还寒的时节突兀地拿着扇子半遮面,小声地议论着今年京城十大美男子的黑马萧昀舒。 萧昀舒上次进京才十岁,气势再强看起来也只是个精致的孩子,更多人关注的是他小小年纪背后的冷酷手段。 六年过去,正好是少年人最好的年纪。人未到,俊美之名已经在京中贵女圈中流传。 光凭一幅画像,萧昀舒已然是今年榜首的热门人选。 京城第一酒楼敢为人先,在年后就开了盘口压定安侯世子到底到第几名。 更让少女们欣喜的是美男榜第七名的程天禄也在,三年前昙花一现,如今越发温润俊秀,站在冷酷的萧昀舒身边别有一番风姿。 要是出身太贫寒,本该有更高的名次。 这次冲着程天禄来的倾慕者也不少,见了真人后坚信若非出身贫寒,心上人该有更高的名次才是。 沧州离京城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有部分娇滴滴的千金小姐们是跟着父兄来的,家中本就有交好之意,并不拘束她们的议论。 定安侯世子自然最好,程天禄也不差,跟谁结两姓之好都不亏。 萧昀舒耳力甚佳,将各色声音尽收于耳,不愿做出遮住脸的胆怯行为。看到萧崇早就来了,却带着人在角落里看热闹,脸色更冷。 程小棠轻咳一声压下笑意,和善地收下所有请帖,客套道:“感谢诸位的好意,他日有缘定当登门拜访。” “我们已经订好客栈,还请让开些位置。” 说话间,萧崇带着人与萧昀舒的护卫汇合,礼貌而不失力道地将人挡开。 程小棠摆明态度,一视同仁地拒绝了所有人的邀约,既不得罪人,也不跟人交好,反倒让在场的各方势力犹豫起来。 他们大老远跑这一趟是想抢到先机,实在不行,不让被人占到便宜也不算失败。 四驾马车中的人撩起车帘,凝望着渐行渐远的程小棠一行人,脸色晦暗不明,“沧州衙门的人呢?” 这么多外地来的马车汇聚在码头,却不见一个维护秩序的官差。 这不合理。 心腹低声道:“回主子,洪州通判带着三十余名官差躲在隔壁街的拐角处,随时待命。” 若是发生骚乱,半盏茶的时间就能赶到。 沧州的官吏们当然想为佑安郡主和定安侯世子接风,抓住机会结个善缘。 然而沧州知州是户部王尚书的门生,同知大人则是陈郡谢氏的姻亲,本来互相不对付,这次默契地选择冷待程小棠一行人。 京中局势瞬即万变,敢来这里套近乎的人要么是有自己的靠山,要么是沧州本地豪绅不知其中内幕。 沧州其他官吏们两边都不沾,为了明哲保身自然不敢露面。 马车内的人思忖片刻,“罢了,再留三日。让人盯着悦泽客栈,切记萧家护卫身手极佳,不得靠近。” “是,主子。” 佑安郡主入住悦泽客栈的消息一经传出,周边铺子的生意瞬间暴涨。 尤其是正对面的茶楼,堪称一座难求,时刻有人探头探脑地往悦泽客栈瞅,可惜大门始终紧闭。 萧崇出手,自然要包下整个客栈,从掌柜、账房、伙计到后厨一共二十余人,均喜获躺着赚钱的假期,被打发回家。 与其花心思提防有人做手脚,他宁愿多带些人亲力亲为。 程文韬看着萧崇摆出来的阵仗,顿觉小命无忧。他在船上吃得极少,一半是晕船没胃口,一半是故意装病拖延当诱饵的危险任务。 大半个月下来,他硬是瘦了一大圈。 好不容易落了地,安了心,程文韬借故躲在屋里大吃大喝,总算有了活着的真实感。 齐明朗看着程文韬欲言又止,心软地给他倒了杯酒,“阿韬别急,慢慢吃。” 他问过程小棠,等到京城会有人将魏凝珠与宋昭的奸情告知程文韬。 没有一个正常男人,能接受那样的打击。 程文韬一口肉一口酒,还不用面对萧昀舒那张脸,整个人飘飘然起来,“姐夫,你也吃。别管他们在聊什么,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 “这里的菜跟咱们临安是不一样,不知京城里有什么时兴的珠钗首饰,胭脂水粉。” 齐明朗应了一声,附和着还想进京给妻子大肆采买的程文韬,鼻头发酸。 太可怜了,他都快听哭了。 客栈三楼的房间内,程小棠的食欲也比在船上更好,对萧崇带来的厨师手艺大加赞叹,“萧爷爷,这就是你从白矾楼挖来的大厨嘛?” 萧崇乐呵呵道:“正是,东家可还满意?” 程小棠眉开眼笑道:“满意!当赏!” 吃饱喝足后,萧崇开始介绍今日出现在码头中的人,其中最需要注意的是背靠太子、五皇子、八皇子的那批人。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京中皆知程小棠与琅琊王氏和文淑妃有仇,太子党和其他皇子就认定她为自己所用。 第589章 不是那块料 京中这些天没什么新鲜事发生,皇后和太子先后被斥责,引发的愈演愈烈。 妃嫔在后宫争宠,皇子在前朝拉帮结派。 皇帝则一心修仙问道,坚信只要钦天监设法集聚万国来贺的祥瑞之气,他就能在知天命的年纪达成长生不老的夙愿。 因此皇帝目前最不想看到的是太子稳坐储君之位,对于儿子们斗得你死我活的乱象,乐见其成。 皇位,他根本不想传给任何人。 栖云道长最厌烦这些事情,嫌弃道:“隔着三百里地,都能闻到京城的臭味。” 所以他才不愿回京城,而非受限于早就随着先帝隐没在岁月的禁令。 上梁不正下梁歪,满城勋贵不是在争权夺利,就是在纸醉金迷,无人在意远方的哭声。 普通官员若没有强大的出身,想为天下百姓做点实事都要先跳进染缸里自污。 否则就会像袁山长一样被赶出官场,更有甚者为此付出身家性命。 栖云道长能治好疑难杂症,却医不了人心。 何况有些人根本没有心。 萧崇顿觉遇到了知音,滔滔不觉地抱怨起来,“开口我爹是三品大官,闭口我祖父配享太庙,连咬人恶犬都有护身符。” “鸡毛蒜皮的事情能弹劾三天,兼并土地害死一家五口的大案不了了之。” “从没踏出过京城半步的公子哥,蒙荫进了兵部混日子,第二天就敢提出边境守军要精简。” “道长快看看我的头发,白了一大半,还能黑回来不?” 萧崇以前在军中不是没听说过这些京城笑话,只是没料到亲眼所见所闻的冲击力。 他这几年在京城坐镇,可以说比年轻时打仗累几十倍,这还是建立在没人敢在明面上招惹定安侯府的基础上。 程小棠同情地花一万积分给萧崇检查了一遍,发现老人家肝火是挺旺盛的,看来没少受气。 栖云道长仔细地给萧崇把脉,顺手扎了几针给他纾解郁气,“您老多受累,进京后照多照看棠宝,贫道要去太清观闭关清修。” 萧崇瞪大了眼睛,“道长,这不妥吧?” “京中险恶,断不能缺少高瞻远瞩的道长指引方向。” 他实在不擅长玩阴谋诡计,信国公又每天沉迷于逗弄重外孙、重外孙女,就指望栖云道长入京后能帮着分担一二。 毕竟年龄摆在那里,很多时候萧昀舒和程小棠两个孩子不适合出面解决。 栖云道长拒绝佩戴萧崇给的高帽,悠哉游哉道:“贫道只会治病算卦,这种事还是交给汤老头更好。” 萧崇顶着一脑袋的银针,握住栖云道长手恳切道:“那就仰赖道长了。” 他当年只做到斥候营营长,信国公却是战无不胜的一代名将,绝不是空有武艺的粗人。 就算信国公致仕多年仅剩三成心机,也足够应对其他老狐狸。 三个小辈坐在一旁,默默听着栖云道和萧崇商量怎么把最难缠的王尚书和枢密院正使甩给信国公对付。 萧昀舒几次想开口打断,见二人兴致高昂的模样,又保持了沉默。 程小棠也发现师父和萧爷爷不约而同地忘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萧昀舒是信国公唯一的徒弟。 汤老爷子嘴上总说徒弟不如自己当年,没经历过真正的血战差得很远,实际上老友面前大肆炫耀萧昀舒是武曲星下凡。 那些溢美之词传到定安侯耳朵里,还怀疑过信国公是皇帝安排来捧杀萧昀舒的。 之前萧昀舒不在京城就算了,一旦出现,信国公根本不会躲清净。 栖云道长与萧崇商量的那些策略,反而会让信国公察觉出端倪,趁机占据讨价还价的优势。 可见二人的确不擅长与人钩心斗角,正要对付敌方那些浸淫官场几十年,拔一根睫毛都是空心的老狐狸,一句话能上三个当。 第二日,程小棠听着于秋复盘分析沧州码头的情况,发觉昨晚笑早了。 原来她也不是玩弄人心的那块料。 当时众人的关注点聚集在佑安郡主和定安侯世子身上,连神医栖云道长都没掀起什么讨论,更不用说低眉顺眼的清秀小厮。 于秋借助居高临下的位置,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仅画出了当时乱中有序的站位,还描出了需要重点关注的人。 他很擅长记人且熟知各家的纠葛,无需萧崇的情报,就比萧家暗卫做得更详细。 术业有专攻,不外如是。 像于秋这样的人才,万里挑一,非在京中的世家大族培养不出来。 程小棠想从王旭尧手里将于秋要过来,放在即将踏入官场的程天禄身边,就要拿出足够的诚意。 琅琊王氏看似根深叶茂,实则随着三皇子瑞王的呼声越来越高,这个家族宛如烈火烹油,在极盛中隐含着数不清的危机。 若是查证王旭尧之前所说是真的,她愿意冒一定风险合作,互惠互利。 萧昀舒毫无异议地同意程小棠的想法,“王旭尧城府极深不可轻信,他的父亲却有一颗赤诚之心,值得一试。” 户部王尚书掌管着朝廷的钱袋子,为避免被弹劾外戚专权,几个儿孙都被外派到地方。 其中王旭尧的父亲是一股清流,没有什么显着的功绩,从县令做到知州用了将近十五年,治下的百姓却是实打实过上了更好的日子。 程天禄作为参加春闱考生,最大的任务就是保护好自己,其次是认真备考,被程小棠剥夺了拒绝的权力。 休整期间,程小棠顺手买了一个农庄种粮食,各方人马闻风而动,火速买下周边的田地。 程小棠颇觉有趣,又在码头附近高价买了一间店铺,跟风者果然再次效仿。 商铺价格猛涨,她转手卖掉净赚三千两银子,美滋滋地骑着骏马踏上了前往京城的官道。 剩下高价跟进的人傻眼,却是敢怒不敢言,继续跟在后面。 越靠近京城程文韬越紧张,尤其害怕进城后会遇上琅琊王氏的人,难得积极地参与到商讨中。 在一个平静的深夜,他主动走出客栈,随后失去了踪迹。 第590章 抵达京城 齐明朗是第二日吃早饭时才知道程文韬失踪的事情,心中既有终于来了的释然,也有对妻弟安危的担心。 “阿韬向来胆小,怎么会在半夜离开客栈?” 他近来也绷着精神,随时警惕着会有黑衣人从天而降截走程文韬,还怕自己演技不过关会坏事,偷偷练习了如何装晕。 万万没想到,毫无用武之处。 “姐夫无需多虑。”程天禄淡定帮棠宝晾凉豆浆,“程文韬别的不在行,保命的本事不输给任何人。” 这世上能将贪生怕死的程文韬单独诱哄出客栈的,只能是魏凝珠与宋昭的奸情。 其他任何情况,他都会第一时间找程小棠求助。 等程文韬得知同行所有人都知情,单独瞒着他这个当事人,出卖程小棠和萧昀舒更加不会有丝毫心虚。 对方既然能在队伍中找准程文韬这个空子,想必不缺辨别真伪的能力。 程小棠笑眯眯道:“三哥知道的秘密可不少呢。” 就算程文韬一天吐露一个外人不知道的机密,足够在绑匪手里吃香喝辣一个月以上,何况他本身还有威胁她的价值。 这些年来,程小棠做的事情很少跟家里人商量,却也不会刻意隐瞒。 光是从魏凝珠传递给宋昭的消息来看,杨氏和程三莲关起门来经常用程小棠扯虎皮打压魏凝珠,无形中透露了许多事情。 有心人抓住只言片语,就能顺藤摸瓜,找出他们想要的信息。 当然,所谓的秘密都在程小棠的控制范围内,专门让盯着老程家的人三不五时地有些小收获,省得哪家恼羞成怒,派出更麻烦的人到临安府。 说起来还多亏程文韬对魏凝珠一往情深,不然家里混入一个周潘丽或者于秋,处理起来可没现在这么顺利。 程小棠带着程文韬离开临安后,魏庭就恢复了自由身,不用再受王掌柜差遣。 而同进士出身的魏家老爷子,不知走了谁的门路重回官场,悄无声息地跑到青州当了一个盐运使司经历。 别看只是从七品的小官,却是个肥差。魏经历一把年纪还纳妾,给家里人换了个大宅子。 魏夫人嫁入魏家多年,终于使唤上像样的丫鬟仆妇,故意请杨氏做客炫耀。 给杨氏气的,回家就自掏腰包请了双倍的丫鬟婆子伺候自己,没一个月又心疼银子把人打发走,拘着魏凝珠这个儿媳妇干活。 两相对比之下,魏凝珠在程文韬离开后居然没有趁机回娘家小住,就很可疑了。 栖云道长难得温和地评价一句,“哀莫大于心死,今日之后,再好的饭菜他也品尝不出滋味。” 萧崇说话就直接很多了,震惊道:“啥,魏凝珠给程文韬戴绿帽了?” “不重要。” 萧昀舒一目十行地看完密信,转手递给程小棠,“有五个部落确定将在四月上京贺寿。” 其中实力最强的乌兰托部落与踏炎军有数代累积的仇恨,他们这次派了大可敦所生的十三王子孛儿·合赤温作为领头人,随行一百二十人。 近十几年乌兰托部落专注在草原内部扩张势力,孛儿·合赤温此人刚二十七岁,没有与大荣正面对战过。 程小棠看到孛儿·合赤温这个名字瞳孔微缩,这人是最早出现在奖励信息中的异族名字之一。 据说合赤温还在北蛮大力推行《农书》,算是给她送过许多积分。 此外,另外四个部落中有三名使团领头人也能在系统记录中搜索到,系统判定的行为宠爱积分均在六十以下。 要不是程小棠十分肯定自己从未跟北蛮人接触过,都要怀疑这是谁刻意安排的。 萧崇听到北蛮两个字就条件反射地沉下脸,“北蛮人就是喂不熟、打不怕的恶狼,这次肯定会故意闹事。” 当年先帝还在时,北蛮使臣进京和谈就故意带了尚未驯服的野马,险些在大街上闹出人命。 到了宴席之上,更是屡次故作豪爽地挑衅文武大臣。 萧昀舒眸色冰冷,讽刺地勾起嘴角,“鸿胪寺卿答应了他们带猞猁和雪豹入京的要求,作为贺礼。” 栖云道长翻了白眼,“猞猁就算了,白虎都敢收,咱们那位皇帝陛下喜爱祥瑞的名声还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程天禄仔细记下密信上提及到的部落,今年的会试定在三月二十三。 不出意外的话,在各大部落的使团抵达京城之前,他应该已经参加完殿试,或许有机会参加为皇帝贺寿的宫宴。 到时候他不需要再担心科考,可以尽全力保护妹妹。 程天禄在进京前被人带走是个小意外,对大局没什么影响,有萧昀舒的暗卫在,能保他性命无忧。 程小棠修书一封回家,通知盯着魏凝珠的人可以收网了。 次日伴随着夕阳,万众瞩目的佑安郡主终于抵达京城,然后再次婉拒众人的盛情邀请,径直跟师父进了太清观。 这么一来,守在佑安郡主府、沈大将军府、信国公府以及定安侯府的人全扑了个空。 失策,竟忘记同行中还有栖云道长这位神医。 从沧州跟到京城的马车们已经习以为常,在城门口寒暄了几句,各回各家。 他们是没立功,别人也没捞到好处。 萧昀舒与萧崇需要回定安侯府处理这些天积累的要事,程天禄和齐明朗按照之前约定好的,去文侍郎府上备考。 于秋和周潘丽要自然跟着程小棠去道观,尽心尽力地扮演好贴身丫鬟的角色。 萧昀舒留了四名护卫守在太清观,贺远瞅着娇俏可人的玉秋姑娘就浑身不舒服,忍不住质疑道:“于秋,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他见过易容最厉害的贾如风,男扮女装时都只敢伪装成上了年纪的仆妇。 此人自称是书生,居然比应寒更像少女。 于秋一脸娇羞地低头,声音婉转动听,“罗护卫,奴婢名为玉秋。” 贺远的脸色顿时难看得像吃了一只苍蝇,被应寒一把挥开,“别多话,不然去侯府替罗离。” “应姐姐,饶了小弟吧!” 程小棠绕着玉秋赚了一圈啧啧称奇,“玉秋,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于秋柔声道:“只要郡主吩咐,奴婢都愿意尽力一试。” 第591章 观内有暗探 程小棠瞅着贺远扭曲的表情,憋着笑道:“好,自有你表现的机会。” 她刚才在城门提醒了一句晚间可能会下雨,让大家尽早回家。 原本是想顺手赚一笔积分,却有意外收获——在场能听到她说话的二三百人中,居然有二十七个外族名字。 然而她观察围观群众的装束,完全判断不出谁是汉人,谁是北蛮、西域以及南疆的人。 程小棠不知京城中有多少外族人,暂且按下不表。 有于秋和应霜在,她以后多的是机会可以验证这些人到底是老实本分的商贩或客人,还是潜伏多年的暗探。 没想到的是,机会来得这么快。 太清观这两年的香火依旧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每日申时关门谢客,日子过得颇为悠闲。 观主鸿蒙道长今年五十有二,已是白发苍苍,看起来比栖云道长这个师叔更加仙风道骨,说话的语气也带着一股堪破红尘的悠然。 “小师叔,师妹,一路奔波辛苦了。” 栖云道长上次见鸿蒙道长还是二十多年前,感慨道:“多年不见,你怎么老成这样?难怪炼丹比不过丹霞子那厮。” 他身边好几个老头都比鸿蒙道长年纪大,就没有头发白成这样的。 京城果然不宜居。 鸿蒙道长好脾气地笑了笑,“贫道天资愚钝,正需要师叔指点。如今观内厢房都空着,师叔住东院,师妹住南院可好?” 栖云道长欣然应允,“我们师徒二人是来挂单的,客随主便。” “多谢师兄。”程小棠礼貌周全地行了一礼,对其他好奇打量着她的道士们提醒道,“今晚夜间可能会有春雨,还望诸位道长睡前注意保暖。” 太清观根基深厚,总是被打压了十几年仍有七十余人。 或许是远离了权贵的圈子,道长们身上也带着与京城喧哗氛围不同的沉静气质,尤其在回礼的时候,看着就比栖云道长、抱朴子道长等人正统。 这句话说完,程小棠用另一种方式认识了道长们的本名,险些维持不住笑脸。 她从三岁起研究装反的宠爱系统,多年来已经摸透了奖励机制。 例如同样是行为宠爱的受众,眼前的道长们提供的积分信息就有明显的差异。有些人显示的是道号,有些人则是入门前的俗家名字。 程小棠做过多次试验,确定系统显示的名字通常来说就是此人最初被认可的大名。 应寒当初化名为程翠儿接近老程家人,她看到的就是应寒。 栖云道长在获得栖云这个道号之前,曾有过一个名字叫裴少暄,系统的奖励信息就一直是裴少暄,而不会采用程小棠认知中的栖云道长。 基于这个规则,夹杂在洞阳子、洞云子、云莱子等名字中的两个耶律氏和一个哈勒氏,十有八九就在太清观,混在众人之中。 三人的积分均在八十左右,与大部分人持平。 程小棠心中有了猜测,按图索骥地一一扫视过随行的道士们,试图找出高鼻深目或是高颧骨的特征。 对方派遣暗探时大概也经过了筛选,并无外貌特别突出到一眼看出区别的道士。 要是在临安府,她还能通过身高筛选出一批人,可惜京城人也不矮。 应霜和应寒进京后的任务是无论发生何事,都不得离开程小棠半步,察觉到她似乎在观察什么,立即警惕地审视起太清观的道士。 其中有一人似是不习惯被人关注,注意到应寒锐利的眼神后,摸了摸鼻子垂下头。 于秋反应也很快,牢牢将那人的相貌记在心上,到厢房后即刻取出笔墨纸砚,寥寥数笔就画了对方的样貌特征。 贺远顾不上嫌弃于秋扮少女膈应,蹙眉问道:“这人有什么问题?” 三日前,萧昀舒刚派人将太清观上下查探过一遍,确定近期没有人混进来。 鸿蒙道长为了师叔和师妹住得安心,还劝退了本就不多的清修香客。 于秋画归画,并不知这名道士为何吸引了应寒的注意力,“奴婢不知,还请寒儿姐姐解惑。” 应寒很快适应了玉秋小妹妹的声音,道:“他回避了我的视线。” “敢跟你互瞪才有问题吧。”贺远小声嘀咕了一句,赶在应寒发飙前转移话题,“郡主,可要属下去查此人?” 程小棠端详着于秋画的人像,眼睛大,鼻梁高挺,尖脸,很符合某个游牧民族的长相。 看他穿的道袍样式,应当是鸿蒙道长的亲传弟子那一辈。她明日可以找机会,单独试探一下这位长相硬朗的便宜徒孙。 程小棠沉吟片刻,吩咐贺远道:“查。除了背景,还有他平时的言行举止,在观内的人际关系。“ 贺远领命而去,另有其它暗卫守着院子,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栖云道长听程小棠的描述,猜测道:“棠宝,你怀疑太清观有北蛮暗探?” 从皇帝大力扶持正一教至今,太清观十几年间只收了七名新弟子,最小的道童也在观内待了八年有余。 道教并无不收外族之人的规矩,京城的道观稍微特殊一些: 任何道观若要收外族弟子,需要观主亲自带人去京兆府报备,先排除敌国奸细的嫌疑。 排除是不可能排除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有人试过后就明白过来。 因此,太清观内不该有北蛮人。 第592章 大夫最喜欢的病人 程小棠从行李中掏出一本厚厚的册子,翻到其中对北蛮、西域各族人的描述,认真解释道:“师父你看,或许不止一个。” 册子上人像的绘画技巧很写实,惟妙惟肖地体现出各族最容易区分的五官特色。 不过只能当做参考,人与人之前的差别有时候比人跟狗还大。 栖云道长之前没注意鸿蒙道长的徒弟徒孙们长什么样,都是一双眼睛一张嘴,并没有特别亮眼的。 棠宝这么说,他放在了心上,第二日早课时仔细地端详起便宜徒孙们。 鸿蒙道长不明所以,“师叔,可是云莱子他们有何不妥?” “没什么,棠宝说当年在逃荒时曾受一位道士相救,对方没有留下姓名,只听口音猜测是京城人士,这些年一直在寻找。” 栖云道长随口胡诌了个理由,“如今大概是三十岁上下。” 鸿蒙道长不疑有他,笑道:“原来如此。” 等程小棠睡到自然醒,佑安郡主上京寻找救命恩人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其他道观。 当年北方连年大旱,的确有不少道士迎难而上,前去救助受灾的百姓。谁都没想到,逃荒的难民中会出现一名郡主。 如今佑安郡主言明要报恩,不少人开始寻找宣和三年那年旱灾的蛛丝马迹,曾经在道观中不受重视的苦修道士们一夜之间变成了香馍馍。 若是有这份恩情在,随便换一份酿酒方子都够家里几代人享受了。 程小棠正好想看看其他道观有没有别国暗探,干脆顺着栖云道长的说辞发起了寻人启事,并设以重赏。 不过有一点,只见曾去过北方的道士,不见任何号称能提供线索的闲杂人等。 太清观地处城郊,交通非常便利。 萧昀舒飞快地处理完府内最重要的事务后,下午就到太清观带程小棠去京城第一酒楼吃晚饭。 栖云道长嘴上嫌弃萧昀舒太粘人,行动上毫不犹豫地选择外出就餐。 来之前是他说大话了,居然忘了太清观上下都是正经的全真教信徒的,恪守清规。两天吃了三顿素还不让喝酒,跟坐牢有什么区别? 栖云道长决定在清修之前,先在东院的厢房外单独置办一个小厨房。 酒楼二层最大的雅间坐满了程小棠的熟人,看到走进来的小姑娘均是眼前一亮,果然聪明的孩子就会挑着爹娘的优点长。 “我们棠宝越来越漂亮了!”谢云飞也有段时间没见小外甥女,夸道,“以后肯定比你二哥长得还好看。” 程天禄无奈地纠正,“小舅,我是男子。” “男子怎么了?”谢云飞努力装作自然的摸了摸用面脂滋润过的俊脸,“男子也是长得好看吃香。” 都是玄甲军出身,他办事向来比袁朗那个糙汉顺利。 不知应寒刚才有没有看出他最近变白了许多,非常适合穿正红色的新郎服。 应寒在罗离和应霜等人调侃的眼神中,无情地对谢云飞横了一眼,警告他别耽误自己办差。 沈若林和曹乐贤对程小棠的印象停留在江陵府那年,一下从粉雕玉琢的奶娃娃变成了精致娇俏的小姑娘,惊艳到有些不适应。 曹乐贤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师父一路辛苦了,请恕徒儿公务在身,没能远迎。” 他年底收到程小棠寄来的新书,深有所悟,一出正月初三就迫不及待地带人去了外地实践,中午才快马加鞭地赶回京城。 程小棠不在意这些细节,只关心实务,“公务办得如何?” “颇有成效。”曹乐贤眼神放光,正要好好跟师傅汇报一番就被沈若林轻巧地按回了座位,“先坐下吃饭,慢慢聊。” 程小棠欣慰地望着沈若林,“沈三哥哥,你现在真好。” 同是先天不足之症的受害者,沈若林小时候没有她那样的奇遇又中过毒,十五六岁时还是苍白羸弱的少年。 如今到了及冠的年纪,能长成高大俊朗的青年实在让人开心。 一看就是谨遵医嘱的好病人。 栖云道长跟程小棠一样,最喜欢这样的病患,随意地跟信国公打了声招呼,带着徒弟一起给沈若林诊脉。 沈若林正襟危坐,笑意温和道:“程小大夫可看出有何问题?” 程小棠为了锻炼医术,如今非必须的情况都不会动用系统,对于曾经的患者格外上心,事无巨细地问了许多问题。 她当初在江陵府亲手参与的第一场剖腹产子,产妇苗氏及其孩子也在沈府。 沈若林知无不言,有不清楚的地方身边心腹也能及时补充,可见确实如当初承诺的那样,将母子二人照顾得很好。 栖云道长在旁听着,偶尔纠正徒弟两句,三人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信国公、萧崇等人早就习惯了栖云道长的作风,任由师徒俩忙活,自己推杯换盏地聊起天。 程天禄对有些局促的齐明朗轻笑道:“姐夫,我也饿了。” 齐明朗的肩膀略松,暗道自己还是见的世面太少,对上皇亲贵胄就容易紧张。 好歹是佑安郡主的姐夫,以后可不能丢人。 唯一跟谁都不太熟的闵侍郎最紧张,不小心瞥到萧昀舒的眼神,心头猛地一跳,旋即眼观鼻,鼻观心,贯彻低调朴素的作风。 眼前的情况,他不想理解。 闵侍郎记得萧昀舒跟程小棠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沈三公子则与二人差着辈分,只是有患难与共的交情。 六年过去再看沈少卿,才想起他只比安定侯世子大四岁。 等佑安郡主及笄时,沈少卿年纪也不大。 “师兄,别光吃菜。”程天禄好心地用给闵侍郎取了一盏江瑶清羹,不徐不疾道,“舍妹醉心医术,失礼了。” 闵侍郎赶忙道:“哪里哪里,郡主医者仁心,下官钦佩还来不及。” 萧昀舒闻言将视线转到闵侍郎身上,无言地询问。 闵侍郎被看得差点被米饭呛到,言不由衷道:“多谢天禄,为兄正在减肥,需要多吃素。” 栖云道长对程小棠的临时教学告一段落,听到这话上下打量着闵侍郎,“闵施主,以你的年纪,是该开始注意饮食了。” 闵侍郎:“多谢道长提点。” 萧昀舒见程小棠往雅间的书桌走,熟练地上前帮忙研磨。 这些年的义诊配合下来,程小棠琢磨完正好蘸上墨水一气呵成,为沈若林开了一张新的调养药方。 娘胎里几个月造成的先天不足之症,通常要用十几二十年甚至一辈子来治愈。 沈若林找到病灶的时间太晚了,如今看似与常人无异,身体素质依旧不如从小练武的程小棠。 曹乐贤见缝插针地赞美道:“好字!师父果然深得季大师的真传!” 然而这记马屁不幸拍在了马腿上,接下来几天再没得到栖云道长的好脸色,还被从里到外批评了一通,领了十日份的苦药天天喝。 转眼,程小棠在太清观就住了半个月,抽丝剥茧地查到一个隐蔽的暗探窝点。 与此同时,宫中的贵人们就等不到佑安郡主的拜帖,终于出手了。 第593章 被渗透成筛子 皇帝和皇后自恃身份,纵使不满程小棠不懂规矩,也不会主动邀请一个区区的郡主进宫。 下帖子之人有体贴圣心的文淑妃、谢充媛,也有尚未出宫开府的公主们。 她们好奇了很久是什么样的奇女子能在七岁的年纪就被封为郡主,还破例获得三个县的食邑。 要知道先帝最宠爱的女儿长乐公主,食邑都只有青州的泽化县。 可惜她们注定要失望了。 程小棠不是京城那些以进宫为荣的世家闺秀,也不怕得罪任何人,来者全拒,问就是要在太清观为皇帝寿辰祈福九九八十一天。 每日祈福的时辰和时长都需要占卜决定,无法参加宴会。 这套说辞不管别人信不信,宫内外的皇亲国戚是不敢冒险再邀请程小棠,转为亲自来太清观拜访。 还有许多人听说栖云道长是当世神医,拖家带口地上门求医。 拜访的贵人未必能见到佑安郡主,求医的百姓却可以享受程小棠细致入微的关心和问候,切实感受到传言无误: 佑安郡主的确是神农氏后人,不然无法解释小小年纪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医术。 一传十十传百,太清观的香火久违地旺盛起来,装病的人也随之增加,不过没一个能逃过栖云道长的法眼。 一经发现,永远不准再进入太清观。 鸿蒙道长对此毫无异议,他不通医理,发自内心地为获得医治的病人们开心,愿意为栖云道长提供一切帮助。 栖云道长有程小棠这个钱袋子支持,什么都不缺,只钦点了三名道士打下手。 这么小的要求,鸿蒙道长自然不会拒绝。 “至游,明真,玄晖,你们不用紧张。”程小棠年纪虽小,辈分极高,很有长辈风范地宽慰道,“先喝一晚预防的汤药。” “接触的病人多,咱们自己要先做好防护。” 三人飞快地交换了眼神,恭敬地谢过程小棠后,端起药盅一饮而尽,眼底依稀闪过视死如归的决绝。 【宿主行为宠爱耶律德光一次,获得一万三千七百积分。】 【宿主行为宠爱耶律泰一次,获得一万一千八百五十积分。】 【宿主行为宠爱哈勒·悉万一次,获得一万六千九百积分。】 程小棠嘴角微扬,敢欺骗她的好师兄鸿蒙道长这么多年,吓不死你们! “傻站着做什么?喝完汤药就过来给刀子和剪子消毒。” 栖云道长没好气地甩袖走人,“看你们长得一脸聪明相,半点眼力见儿都没有,不行就回去换别人来。” 道号明真的耶律德光最快回过神,“师叔祖息怒,我这就带着他们去药神殿。” 程小棠打圆场道:“师父,他们第一次参加义诊肯定不知道流程,我先做一次示范,以后照样擦拭即可。” 说着,她就转身带路,毫无防备将背后对着刚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三人。 此时总跟在程小棠附近的应寒和应霜正在药神殿整理药材,玉秋和春丽两个丫鬟柔柔弱弱的不足为惧。 道号明真的哈勒·悉万眼中迸发出浓烈的杀意,抬起宽大的袖袍,隐隐有寒光乍现。 “明真。” 一道低沉的声音制止了哈勒·悉万的动作。 耶律德光眸色晦暗难明,脸上却带着如往常般和善的笑容,“你的袖子有破洞,快先去换一身衣服再来。” 哈勒·悉万露出恍然的表情,憨厚一笑,“多谢师叔提醒。” 明明才三月,他背后已经出了一身汗,若是被程小棠身边最敏锐的应寒看到,肯定会起疑心。 耶律德光发现栖云道长点的都是自己人后,已经做好了为部落捐躯的心理准备。只要明日没人去报平安,就会有人替他们报仇。 佑安郡主这些年积攒的名声再好,也抵不过杀害三条无辜的性命。 偌大的京城中,想要程小棠身败名裂的人和想保程小棠的人都不是普通人,说不定能在皇帝寿宴之前引发大乱。 然而他们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喝下的汤药,似乎只是普通的药。 道号玄晖的耶律泰和今年刚十四岁,还没练就泰山崩于面而色不改的心态,腿软得差点跌倒,被人一把扶住。 在太清观的记录上,玄晖道长是家人均在洪灾中遇难的孤儿,于十一年前被鸿蒙道长的徒弟明真道长捡回来,悉心教导长大。 根据观内道士们的说法,明真道长对玄晖小道长来说,既是师父,也是父亲,感情非一般的深厚。 修远在程小棠的提示下很快查到了真相,玄晖道长就是明真道长的亲儿子。 耶律德光以明真道长的身份在太清观潜伏了二十三年,平时努力装出一副潜心修道的虔诚模样,背地里却屡屡破戒。 耶律是迭剌部落现任可汗的姓氏,他人在大荣心在部落,格外在意血统的纯粹。 也多亏他的坚持,萧家暗卫才能顺着行踪发现迭剌部落有一个据点隐藏在鱼龙混杂的城北。 耶律德光在这里养着两个妻子和五个孩子,最大的儿子已经娶妻生子,从相貌、口音到生活习性,任看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京城百姓。 这一片男的基本都是走街串巷的小贩,女人偶尔会接一些针线活补贴家用,孩子们去的是最便宜的书院。 贾如风混入其中打探了几日,查出与耶律德光等人来往密切的可疑人员,年纪最大的已经六十多岁,不排除对方从几十年前就杀人取而代之。 兹事体大,程小棠暂时还没有将耶律德光三人的事情告知鸿蒙道长。 因为在寻找恩人的过程中,她又在别的道观里发现了好几个伪装成普通道士的外族人。 大概是因为当今皇帝笃信道教,那些外域来的探子从别的门路不好接近皇亲国戚,就一门心思往道观钻。 莫说太清观这冷灶,正一教派香火最旺盛的玄都观都快被渗透成筛子了。 碍于全真教和正一教的微妙关系,程小棠不方便像在太清观这样不断缩小范围,目前还未找出是哪些人居心叵测。 除非暗探们察觉到危机,先行露出破绽,到时枢密院和大理寺就可以接手。 比如用耶律家这几人,表演一场杀鸡儆猴。 第594章 祈求早日解脱 栖云道长与佑安郡主在太清观为百姓义诊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引来各式各样的病患上门求医。 不过师徒二人经验丰富,规矩写得明明白白,只接诊五等户及贫民。 除此之外每日另有十个名额面向自称患有疑难杂症的求医者,诊金一千两,药费另算,治不好十倍奉还。 一千两对普通百姓来说是天价,对京城的世家勋贵来说却只是普通的几顿饭钱。 既能治病,又能与佑安郡主等人套近乎,偶尔还能遇上来帮忙的定安侯世子、大理寺少卿等人,简直不要太合算。 于是乎,香火旺盛的太清观外出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场面: 衣衫褴褛的贫苦百姓们战战兢兢地依次排着队进观,千恩万谢地领着免费的草药出观; 光鲜亮丽的贵人们齐齐对他们行注目礼,再转头为了珍贵就诊的名额跟守门道士软磨硬泡,威逼利诱。 王旭尧言出必行地兑现了之前对程小棠放下的狠话,想法设法地破坏义诊,却不得门而入。他气得直接站在太清观门口,开出千两黄金的高价买一个名额。 琅琊王氏在临安府是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回到京城则是人人都要给三分薄面。 且王旭尧给佑安郡主添堵的行为正合皇帝和王贵妃的心意,户部王尚书乐见其成,任由他闹腾。 闵侍郎也很大方,直接让出自己的名额轻松赚到五年的俸禄。 满京城的人听说后都凑到太清观看热闹,只见王旭尧大张旗鼓地带着两名太医和病入膏肓的堂兄登门。 那名王七公子在京中小有名气,不少闺秀还记得他少年时带来的惊艳,却在十七岁的年纪不知为何重病不起,再没出现在人前。 王家请过无数名医都没能治好他,这些年全凭百年老参一类的大补之药吊着命。 这次来太清观求医,王七公子是被人用软塌抬进去的。 围观群众踮着脚尖只能看到风吹过掀起的帷帐一角,里面躺着的人脸色苍白,唇色青紫,甚至看不出胸口有没有在起伏。 王旭尧扔下人就走,号称七日后再来,没治好就砸了太清观的招牌,治死了就抓栖云道长去见官。 这般对内薄情寡义对外嚣张跋扈的做派,立即引来数名御史弹劾琅琊王氏家风不正。 皇帝不痛不痒地斥责了王尚书几句,王尚书配合地表示要回家严惩不肖子孙,王旭尧威胁太清观的事情就算翻篇了。 朝野内外顿时明白皇帝的态度,话锋一转开始弹劾佑安郡主和栖云道长沽名钓誉,义诊竟然还设置门槛。 纷纷扰扰之中,横着进去的王七公子在第五天走出了太清观。 没错,是用他自己的双腿走出来。 全场震惊,纷纷涌上前问是怎么回事,随行的王家仆从却三缄其口,只说栖云道长和佑安郡主妙手回春。 王旭尧再次败下阵来,京中悄然地流传起他在临安府受挫的事迹,一时传为笑谈。 王尚书曾经很看重天资出众的王七公子,见他有重新为家族效力的能力,哪里还顾得上不成器的王旭尧,不到半日就送上厚礼酬谢。 为了向栖云道长表示歉意,王尚书还将王旭尧禁足在家,以示惩戒。 人死万事休,越是热衷于争权夺利的人越害怕生病。 说到底,琅琊王氏与佑安郡主并没有多大的仇怨,没理由得罪可以救命的神医。 不加入瑞王的阵营无妨,只要别加入其他皇子的阵营,就不是敌人。 陈郡谢氏的人发现王旭尧不再挑衅,也随之收手,以免在暗中的手脚被程小棠察觉,将人推到对立面。 此后,义诊中莫名其妙的医闹再没发生过,给太清观上下省了不少事。 栖云道长展现出名副其实的神医水平,先后为端亲王妃、冯老将军、枢密院正使等人治好多年顽疾,并让失明多年的老太傅重见天日。 程小棠通常是给师父打下手,众人认定她这般年纪能学到皮毛就算是有天赋,离正经大夫还差得远。 直到三月中旬时,一名少年在酒楼吃完饭后感觉嗓子疼,误以为是上火,要了壶清热解毒的凉茶喝下后就没当一回事。 然而没走出去多远,他就捂着喉咙到底,双目赤红地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正巧程小棠在巡视京中的产业,发现被团团围住的人已经开始翻白眼,当即手起刀落,切开了他的气管。 血溅了她一身,差点被误认为是当街杀人的凶徒抓走。 幸好酒楼的人及时请来了德高望重的老大夫,证明程小棠是在救人。后续的发展自然是佑安郡主不顾安危地救人,医者仁心之名远扬。 徒弟都这么厉害,师父就更不用说了。 经此一役,太清观每日十个面向普罗大众的名额愈发抢手。 尤其栖云道长还对外宣布三月二十后就要闭关清修,不再接诊,再有人一千两黄金的价位也买不到名额。 太清观负责筛选为栖云道长病患的道士们顿时成了香馍馍。 明真道长,至游道长,玄晖道长,这个三个名字迅速在京城顶尖圈子中流传开,求医心切的病患及其家人用尽各种方法想要查出他们的来历和喜好。 三人苦不堪言,每天提心吊胆地勉力支撑,祈求快点到三月二十那日解脱。 他们确信自己是被怀疑了,却不敢轻举妄动坏了大事。 程小棠轻松地收割着迭剌部落的人一天还比一天高的积分,别提多开心了。 折磨了耶律德光等人数日后,她终于捕捉到另一个姓耶律的名字,先萧昀舒一步得知了这伙人的来历。 *** 三年一度的会试在三月二十三准时揭开序幕。 程小棠送程天禄、齐明朗、顾知予等考生进考场后,开始着手营救程文韬的计划。 说营救其实不太准确,程文韬从始至终没被限制过自由,威胁信倒是三天一封地往太清观送。 为期九天六夜的会试在榨干考生的后顺利结束后,程天禄不出意料地榜上有名,比三年前那次还前进了几名,位列榜二。 每天借酒消愁的程文韬得知此事,气得破口大骂,“亲兄弟生死未卜,程天禄那个冷酷无情的狗东西居然还能考到第二名!” “丧尽天良!” “这种人也配当官?我呸!” “来人!我现在就写一份诉状,明天去京兆府尹状告程天禄和程小棠这对兄妹六亲不认,毫无人性!” 看守他的人不屑地撇嘴,耐着性子挑拨道:“程公子,他们都不在意你的死活了,你又何苦为了佑安郡主苦守秘密。” “只要你说出来,我家主子保证会让你踩在他们头上。” 第595章 躲到天荒地老 程文韬当然想踩在程天禄的头上,还想拳打程小棠,脚踢齐明朗,最后让萧昀舒给他斟茶认错。 可惜他做不到。 且不说佑安郡主和定北侯世子的身份,萧昀舒凭借抓获前朝余孽、剿灭叛军的功劳,被破格封为刑部侍郎,掌律令、刑法、徒隶、按覆谳禁之政。 再加上神出鬼没的萧家护卫,满京城的纨绔子弟看到萧侍郎都要绕着走。 收到密信揭发魏凝珠和宋昭勾搭成奸的那晚,程文韬被愤怒冲昏头脑,第一次没有考虑到生命安全独自赴约。 在看到绣着“昭”字的荷包和手帕时,他的心死了一半; 听着自称老高的陌生人讲述魏凝珠从嫁给他之前就与宋昭有了肌肤之亲时,他的另一半心也死了。 程文韬这辈子从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对魏凝珠的绣工、笔迹、喜好如数家珍,那些东西不可能是伪造的。 荷包用的布料颜色很特殊,是他特意向程二蓉要来的,外面根本买不到。 魏凝珠给宋昭绣的荷包连图案都比给他绣的精致,可见在她心中谁才是更重要的人。 直到得知程小棠,程天禄乃至于栖云道长都知道这桩丑事,唯独瞒着他一人,程文韬破碎的心瞬间被愤怒、屈辱重新粘合起来,只想全天下一起毁灭。 老高不想毁灭,就想利用程文韬对付程小棠和萧昀舒,实在不行还能用他的命换一个酿酒方子。 破北斗在京中受欢迎的程度更胜江南,许多与定安侯不对付的人家,也会假装不知玉堂楼是萧家产业,每月送大把银子给萧昀舒。 罗汉醉就更夸张了,不管栖云道长和程小棠身在何处,每月雷打不动的四十九坛,次次让人抢破头。 这泼天的富贵,但凡沾上一头,何愁办大事没有银子。 若是能挖到什么不为人知的辛秘,帮助主子将程小棠的本事收为己用,更是大功一件。 老高头从接下任务开始,就卯足了劲儿要策反程文韬。然而事与愿违,看起来最胆小蠢笨的人,竟如此难对付。 他好吃好喝伺候了程文韬一个多月,陪着喝酒骂街,怨恨世道不公,诅咒宋昭断子绝孙,却没得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除了顾念娇手里的制冰方子或许也是程小棠给的之外,其他都是老高早已掌握的情报,勉强算是二次验证。 宋昭的骨头软得很,随便一吓唬就将魏凝珠卖得一干二净。 程文韬的骨头也不硬,就是比宋昭多一点被挟持的经验,很清楚没有了利用价值才是死路一条。 他手头没有任何能威胁到程小棠的把柄,只能硬编。 被请到陌生院子的第一天,程文韬就激动地表示要报复,要用最大的秘密跟程小棠和萧昀舒鱼死网破。 由于那个秘密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他不敢轻易告诉隐藏身份的老高,除非老高背后的主人保证他们三房一家人不受影响。 老高立功心切,即便对程文韬的话半信半疑,也如实上报给主子。 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后生,他要动真格的绝对能在半个时辰内撬开嘴,或者干脆砍下点手脚送去太清观,不信程小棠还能装作无事发生。 恰逢栖云道长的神医名声逐步传播,老高的主子改变了心意,不允许他对程文韬动粗,要用怀柔的政策逐步感化他。 如果程文韬坚持要回去找程小棠,还可以成全他。 这道命令等同于捆住了老高的手脚,他除了言语刺激、诱哄、恐吓外,竟找不出方法对付每日哭天抹泪的软蛋。 媳妇儿偷人是男人的奇耻大辱,程文韬本就没脸见人,听说程天禄和程小棠过得那么风光,更加想逃避一切,躲到天荒地老。 只要喝得昏昏沉沉,他就不用面对惨淡的现实。 “老高,不如我把这小子揍一顿送回去吧!” 与老高共同看守程文韬的李勇再一次陪完酒后,崩溃道,“我跟着主子是想建功立业,不是给这种货色当奶妈!” “他就会说一些程小棠在常宁城有糕点铺子的屁话,根本是存心耍咱们!” “别拦着我,我他娘的受够了!” 老高何尝不想痛殴程文韬,不过是为了前途苦苦支撑罢了,“再等等,等到临近殿试的时候再去一封信。” “我就不信程天禄都考到会试第二了,会不在乎名声。” 程天禄还真不在乎,甚至觉得让陈郡谢氏的人养着程文韬挺好的,节约粮食。 他当初看在一家人的份上劝过程文韬,可惜人不领情,还炫耀起真爱可贵,郎情妾意的恩爱故事。 反正有易容成李勇的贾如风看着,吃不了大亏。 程小棠和齐明朗异口同声道:“不行。” 齐明朗这次没通过会试,很快就收拾好心情当起程天禄的陪读,绝不允许任何人影响一个月后的殿试。 要知道殿试是由皇帝亲自颁赐策题,若是文章做得出色,就有机会被皇帝问话,到时候考生的名声也会影响到最终的名次。 程小棠更不愿意让夺嫡之争的破事影响到二哥,反正该透露的内容都透露得差不多了,提笔回了第一封信给“绑匪”。 信的内容很简单,只告知程文韬两件事: 一,程柔柔是他的亲生女儿; 二,杨氏要把魏凝珠抓起来浸猪笼。 宋昭父子实在没什么本事,钻营了几年也没巴上什么大人物,还得王旭尧暗中推了一把,才让消息传递到京中。 目的达成,老程家没必要再留着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宋家如何赔罪暂且不论,魏家母子却是极为干脆,号称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扔下魏凝珠连夜跑去了青州投奔魏老爷子。 魏凝珠先是遭到情郎出卖,又被亲娘和疼爱的弟弟抛弃,整个人都崩溃了,只会抱着女儿哭。 宿醉醒来的程文韬得知此噩耗,立马连滚带爬地冲出房门,喊着要回去找程小棠。 他还没亲自问过魏凝珠到底把他当什么,绝不能就让她这么死了。 老高终于能摆脱这块烫手山芋,二话不说连人带这些天置办的衣物配饰一起打包送走。 为了回报这些天遭受的折磨,他故意准备了外表看起来奢华内里却怎么坐都不舒服的马车,再挑选颠簸的小路绕了好几圈,才在天黑时赶到太清观。 出于人道主义,程天禄等男子都没有出面,由程小棠带着温和的应霜向程文韬解释来龙去脉。 时隔一个多月,程文韬再次见到程小棠,对妻女的关心压过了愤恨,艰难开口道:“你怎么确定柔柔是我的女儿?” “你难道不知道,魏凝珠在三年前......” 程小棠斩钉截铁道:“我是大夫,程柔柔就是你的亲生女儿。” 程文韬的心情起起伏伏,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口,捂住脸呜呜哭了起来。 他哭完后睡了一晚,第二天为了避开前途无量的程天禄,连早饭都不敢吃,迫不及待地带着一车队的京城特产回家。 齐明朗目送程文韬离开,叹息道:“希望阿韬以后能振作起来,撑起门楣。” “别给家里惹祸就谢天谢地了。”程天禄一针见血道,“且看着吧,他现在气势汹汹,到家未必舍得休弃魏凝珠。” 他对程文韬、宋昭与魏凝珠三人的纠葛没兴趣,只想清理门户 程小棠想到最近上门向杨氏提亲的几户人家,扶额道:“不休也挺好的,让他们单过去,省得再来一个更厉害的。” 解决完家事,就轮到国事。 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枢密院指挥使莫琛亲自带队,百名全副武装的官兵包围了太清观。 第596章 一锅端,无所遁形 道观内的香客们不明所以,担忧地四处张望了几眼,胆战心惊地依次离开。 鸿蒙道长亲自出来迎接枢密院的官差,“莫大人,这边请。” 莫琛客气地回礼,跟着鸿蒙道长来到了关押着耶律德光、耶律泰以及哈勒·悉万三人的静思院。 他们在应寒手下经受了三轮刑罚,交待出厚厚几十页的口供。 最忠心的哈勒·悉万甚至失去了某些重要的东西。 莫琛早知应寒在刑讯上的天赋,无语道:“人都成这副样子了,我们枢密院还有审的余地吗?” “莫大人说笑了。”应寒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迭剌部落亲王的儿子和孙子还好好的,就是受了些许惊吓,说话颠三倒四的。” “我怀疑他们可能是装疯卖傻,就交由枢密院判断了。” 耶律德光和耶律泰是被应寒的残暴吓得崩溃,不是真的痴傻,听到这话的瞬间瞳孔剧烈颤动,疯狂挣扎起来。 莫琛扫了他们一眼,颔首道:“替我谢过佑安郡主与萧世子。” “鸿蒙道长,兹事体大,劳烦您老随我去一趟枢密院,保证不会牵连到太清观。” 鸿蒙道长眼神悲悯,转身不忍再看冲着他拼命挤眉弄眼的三人,“福生无量天尊,本就是贫道识人不清,险些娘曾大火。” 他至今不愿相信,悉心教导长大的徒弟竟然是迭剌部落的暗探,还将亲生儿子接来在观内潜伏这么多年。 实在是,欺人太甚! 莫琛眼神划过一丝寒芒,沉声劝慰,“道长无须自责,此事是我们枢密院的疏忽。” 程小棠刚来京城不到两个月就挖出了敌国暗探,委实让他深感惭愧。 枢密院带人离开前,应寒悄声对莫琛透露了另一个绝密的信息,“耶律德光的父亲耶律齐,就在玄都观。” 莫琛对耶律齐这个名字有印象,迭剌部落可汗的亲叔叔。 二十八年前,耶律齐在老可汗去世时差点夺位成功,最后狼狈出逃,不知所终,原来是躲到了大荣的京城。 玄都观是钦天监监正丹霞子道长的本家,要彻查需要皇帝的旨意。 程小棠为了找出耶律齐所在的位置,花了不少功夫,最后通过暗探的行踪确定耶律齐也隐藏在道观中。 她号称为皇帝祈福的九九八十一天还没到,正好以此为理由,依次给京中各家道观赠送丹砂。 栖云道长的神医名声越传越广,各家道观都要给佑安郡主几分薄面。 程小棠说想见所有道士辨认救命恩人,观主们就给安排上。 她见过耶律德光和耶律泰这对父子,又知道耶律齐的大概年纪,就算玄都观有近千名道士,也能轻松排查出奸细是哪一位。 那日还惊动了钦天监的道士们,以为佑安郡主是来砸场子给太清观这些年受的打压报仇,连忙赶来撑腰。 结果在严阵以待的玄都观,程小棠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事情,真就只是赠与丹砂,关心了几句道友后毫不留恋地离开。 丹霞子道长听说此事后后越发不安,对他而言,猜不透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 他这几年不好过,一想到皇帝即将五十岁,迟早多的丹药身体也会跟普通百姓一样经历生老病死,他就想收拾包袱逃离京城。 然而身居高位,不是谁都能激流勇退的。 丹霞子道长当了这么多年一人之下的监正,连宰相见到他都客客气气,真让他放弃荣华富贵又舍不得。 思来想去之下,他终于答应了再与王贵妃合作一次。 这日听徒弟来报说太清观被枢密院指挥使亲自带人围住,连观主鸿蒙道长都被请去了枢密院问罪,丹霞子道长以为是贵妃娘娘展现的诚意,心中暗喜。 不管栖云道长和佑安郡主积累了多少名声,只要太清观的根基除了问题,就难成气候。 没等丹霞子道长高兴多久,宫中与他交好的内侍传来了惊天噩耗: 皇帝亲口下令,命枢密院和大理寺联合彻查玄都观窝藏敌国细作一案。 与此同时,迭剌部落在城北的据点被大理寺沈少卿一锅端了,男女老少共计七户三十一口人全部押入大理寺狱。 连院子里的养着的信鸽、大黄狗甚至老驴都没落下。 这群人在城北潜伏了几十年,除了自己人之外,还有许多熟悉的老街坊,全部噤若寒蝉地围观着他们被戴上厚重的枷锁带走。 京城百姓无论贫穷富贵,都是见过大场面的,直觉这些人犯的肯定不是小事。 两大道观同时被查封,枢密院和大理寺像是在比赛谁抓的人多,不断有人在家中、饭馆里、大街上被抓走。 三日后,一桩大案浮出水面,震惊朝野。 第597章 再容她任性一次 临近殿试的日子里,满城百姓不再关心谁能夺得状元,茶余饭后讨论的都是迭剌部落可汗的亲叔叔竟然潜伏在玄都观二十七年。 尤其玄都观的信徒们,曾经多次见过化名为蓬丘子道长的耶律齐,听他讲经传道。 耶律齐夺位失败后,忍辱负重地躲在大荣也不甘于当一个平凡的道士。 起初他想要拜入太清观观主门下,可惜当时的无为子道长带着刚收的小徒弟在外游历,且全真教的清规戒律太严苛,习惯享受的部落贵族接受不了。 耶律齐退而求其次,转投当时势头刚起来的玄都观,成了丹霞子道长的师弟。 此后借着道观的掩护,慢慢转移家产,重新培养自己的势力。 在皇帝登基,册封丹霞子道长为钦天监监正后,他更是处心积虑地成为丹霞子道长在玄都观最信任的人之一。 要不是怕皇宫内有人见过与他有七八分相似的迭剌部落前可汗,耶律齐更想混入钦天监。 多亏耶律齐有这份顾虑,丹霞子道长才在请罪时没有被盛怒的皇帝拖出去砍头。 钦天监上下九十九人全部关押进大牢,依次接受审问。 莫琛的手段不输应寒,亲自带耶律齐切身领教过大荣文化后,收获了一些有价值的口供:比如除了他们之外,京中还有哪些北蛮部落的探子。 耶律齐想要是杀回迭剌部落,不仅需要钱财,还有同盟。 最有价值的同盟,自然是实力最强悍的乌兰托部落,此时已经起程前往京城为皇帝贺寿。 皇帝被暗探之事折磨得几个晚上没睡好觉,梦里总有人突然拔出刀剑行刺,醒来后恨不得派出所有禁军在将京城潜伏的暗探们拔除干净。 可惜这注定只能是奢望。 京城人口多达一百三十多万,西市的商贩来自五湖四海,根本没有人力可以做到逐一排查,还会引发大乱。 更重要的是,外国前来贺寿的使团即将陆续抵达。 大荣乃是礼仪之邦,总不能在招待使团的同时进行全城搜索,不符合待客之礼。 皇帝要的是万国来贺的福泽,绝不愿意让家丑外扬,勒令枢密院和大理寺在十日内解决这件事,不能耽误四月二十七的殿试。 至于第一个发现太清观内有暗探的佑安郡主,自然要大力嘉奖,以资鼓励。 程小棠这次没有拒绝入宫面圣,而是计划借机试试看有没有暗探渗透到了宫里,提前做好防范。 她没什么忠君之心,纯粹不希望皇帝老儿死得太突然,引发京城大乱。 在皇帝刻意的打压下,太子的威望远不如三年前,二皇子景平王、三皇子瑞王、五皇子贤王等的势力越发壮大,朝臣们更是各自为营。 一旦皇帝意外驾崩,没有人能平稳地坐上皇位。 这也是栖云道长无论多厌恶京城,也要跟着程小棠走这一趟的主要原因。 当一个人重要到可以影响天下万民,个人的喜好就无足轻重了。 程小棠做戏向来讲究细节,对宣旨的袁公公建议将进宫谢恩的时间定在了完成九九八十一天祈福后的第二天。 即五月二十,迈入小暑的第一天。 袁公公还是第一次碰上自己决定入宫时间的人,暗道不愧是小小年纪就能扬名天下的佑安郡主,光是胆魄就非常人能匹敌的。 祈福的说法,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婉拒众人邀约的托词,偏偏佑安郡主立下大功依旧贯彻始终。 皇帝听完袁公公的转述,脸上不见喜怒,淡淡道:“那就随佑安所言。” 他对程小棠的观感隔一段时日就会变一次,有时候想下旨贬她回去当农家女,有时候又想破格给她封个公主。 看在程小棠拔除了丹霞子道长身边潜伏多年的毒瘤的份上,就再容她任性一次。 皇帝日理万机,犯不着上赶着建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莫爱卿,钦天监查得如何了?” 莫琛恭敬地呈上口供,道:“回禀陛下,耶律齐及其党羽皆以招供,暗探中有一人混入钦天监。因资质愚钝,此人仅复杂在外院打扫,收集消息。” 皇帝最担心的就是入口的丹药,得知无碍后心情稍松道:“丹霞子识人不清,当罚。” 他一时半会找不到信任的人替代丹霞子,端看他在寿宴时的表现。 丹霞子道长挨了五十大板,皮开肉绽还在众人面前失了体面,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与敌国暗探亲如兄弟这种事,搞不好就是叛国罪,能活着已是天大的造化。 只有一件事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皇帝因玄都观有暗探大发雷霆时,王贵妃和文淑妃别说求情,甚至没有派人报信。 这样的盟友,丹霞子道长不要也罢。 *** 萧昀舒刚进入刑部,正是最忙碌的时期。 五品的刑部郎中在京中说高不高,说低也不算低,状元及第也只能封个六品官,他才十六岁就达成了很多读书人一辈子追求的目的。 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身为手握三十万大军的定北侯唯一的儿子,又凭真本事立下大功,刑部并非最好的去处。 加入御前的左右金吾卫才是武将世家的子弟们的升迁之路。 皇帝本就忌惮定安侯,自然不会做出将萧昀舒放到身边的决定,又不想显得刻薄寡恩,这才选中了刑部。 萧昀舒这个新官上任后,同僚中不管是看在萧家的情分上真心帮助他适应官场,还是面慈心苦欺他年幼,都给他分配了很多公务。 程小棠看着都替萧昀舒觉得累,“整理卷宗的事情也要你做吗?” 满书房的文书和笔记,比她要背的使团资料还多数倍。 “可做可不做。”萧昀舒笑意温和,抬手整理程小棠散落的碎发,慢悠悠解释道,“从中可以梳理出很多之前忽略的细节。” “例如长乐郡主的驸马一家,究竟犯了什么罪。” 第598章 最适合行刺皇帝的人 程小棠前两天刚收到长乐公主的请帖,邀请她参加夏日的赏荷宴,还没想好要不要去。 从长乐公主之前对她的态度来分析,这位师姐应当没有恶意。 然而没有主观上的恶意,不代表不会做出带来负面影响的行为,程小棠至今没查到长乐公主豢养私兵的目的,只知数量还在缓慢增加。 不显山不露水,少说也积累到一千五百余人。 长乐宫公主养活这么多训练有素的亲兵需要大笔银子,可放到整个大荣里看,一千多人造不成什么威胁。 真要有所图谋,应该与正经有兵权的人合作才是。 要不是崔云恒为了当上长乐公主的第二任驸马追去青州,这支私兵可能至今都不会被发现。 萧昀舒派人盯着青州太清观的这两年间,从未见过有人暗中迫害长乐公主。 既然不为自保,就是有想攻击的对象。 那么核心问题来了,世间有什么人以及多大的仇恨,值得长乐公主放着悠闲日子不过,这般处心积虑地冒着风险豢养私兵。 答案不言而喻。 当年袁国公府欺君罔上的案子影响极其深远,是由刑部、大理寺和枢密院联合审理,三司都储存着卷宗。 说巧不巧,程小棠认识的人当中正好凑齐三司 萧昀舒和沈若林的权限不够,幸好莫琛如今是枢密院实际上的掌权者,可以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拿到完整的版本。 卷宗上显示,袁国公府二房的幼子袁嘉澍在景佑元年被御史弹劾利用长乐公主的权势在袁家祖籍兼并土地,还颠倒黑白威逼当地县令制造冤假错案。 家破人亡的孤儿寡母冒死上京告御状,却在击鼓鸣冤时被冷箭当场射杀。 皇帝大为震怒,枢密院以欺君罔上的罪名将袁国公府抄家,共计三百七十一人尽数关押入狱。 袁嘉澍在入狱的第一天畏罪自杀,留下血书认下所有罪名,求皇帝放过家人。 主犯身死,袁国公府的浩劫却没有就此结束,反而被推向了高潮。 弹劾袁国公的折子像雪花般淹没了中书省,甚至有御史罗列出二十七条罪状,上肢欺君叛国,下至家宅不宁,从头到脚骂得一无是处。 驸马一死,长乐公主又没有孩子,自是与袁家再无瓜葛。 最终袁国公被贬为庶民,没收全部家财。袁家三代以内的男丁都被流放到三千里之之外的琼州,只剩下女眷以及不满十岁的孩童留在京城。 袁国公早年征战受过许多次重伤,再加上年事已高,刚离开京城没几天就重病不起。 在太后和长乐公主的求情之下,皇帝念在袁国公往日的功劳,法外开恩派人将弥留之际的袁国公接回袁国公府,最终在家人的身边去世。 信国公与袁国公是同一时期的名将,一个激进,一个严谨,年轻时互相不对付,却认可对方的实力。 当初听说袁国公犯下的哪些罪名,他半个字都不信,“老袁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太固执,当年劝他跟我一起退,怎么都不肯听。” “袁嘉澍那孩子娇生惯养,懒得流油,就是命不好。” 袁嘉澍在尚公主之前并无功名及官职,生平就爱吃喝玩乐,招猫逗狗,不干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也不做任何正经事。 与扮猪吃老虎的王旭尧不同,袁嘉澍是名副其实的闲散公子哥。 那一年在皇帝表露出为长乐公主招驸马的意思后,袁国公二话不说将文不成武不就的袁嘉澍推了出来。 都是吃闲饭,在袁国公府吃和在长乐公主府吃没什么差别。 据卢通判的夫人林婉然所说,长乐公主在赐婚圣旨下来之前对袁嘉澍毫无印象,且早有心上人。 君命难违,疼爱长乐公主的先帝已经仙逝,双方都识时务的聪明人,无论心里怎么想,面上都是欢欢喜喜地谢恩,热热闹闹地办婚礼。 长乐公主比林婉然幸运,在婚后发现与袁嘉澍竟能玩到一起,与驸马的感情好到出乎所有人意料。 没过两年,就是袁国公府覆灭。 程小棠重新扒拉出皇帝五十大寿那天的座位排次图,这是崔贤妃送出来的最新一版。 按照长乐公主跟皇帝的距离,刀砍剑刺是没指望了,除非用袖箭。 公主行刺皇帝也有好处,不用担心被诛九族。 信国公被程小棠的话逗得直乐,“棠宝看问题的角度果然精准。不过长乐公主要想杀人,这些年有许多机会。” 袁嘉澍畏罪自杀后,太后就将公主接到了宫中住了半年,期间皇帝也数次送她金银珠宝以示安抚。 每逢宫中大宴,长乐公主的位置也比皇帝的亲生女儿更靠前。 反倒是今年的寿宴有许多外国使臣出席,一定会加强护卫,不放过任何细节,杜绝任何人携带武器进宫的风险。 “翻案的可能性不大。” 萧昀舒整理自皇帝登记后所有祸及全家的重案卷宗,其中起码有五起肉眼可见的有不合理之处,却没有翻案成功的先例。 莫琛在枢密院这么多年,都没做到周九夫人的娘家平反正名,只能保证秦家后代可以正常生活,考取功名。 当今圣上从不会承认自己也会犯错误,更不用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袁国公府一案有多少冤情。 萧昀舒摊开一叠卷宗,“当年弹劾袁国公的数名官员或犯了大错被贬官、下狱,或出了意外横死,可见长乐公主从未放下。” “这些人为官期间助纣为虐,犯下累累罪行,没人联想到十几年前的案子上。” 沈若林这些天忙着抓捕暗探,了解到许多以前从未接触到的隐秘地带,眉头微蹙道:“希望公主不要做傻事。” 程小棠厘清了来龙去脉,虔诚祈祷道:“天尊老爷保佑。” 子不言父之过,无论哪位皇子继承大统,都不可能为了长乐宫公主去指责先帝冤枉了袁国公。 长乐公主能选择的帮手只能是大荣之外的人。 一旦事发,就是板上钉钉的叛国罪,太后娘娘都救不了她。 不过这些只是萧昀舒和沈若林等人根据卷宗做出的推测,萧家暗卫至今还未发现长乐公主在这方面的动向。 往好了想,长乐公主养兵或许只是是为了出海打下一个海岛当地盘。 程小棠对长乐公主的印象不错,也很同情她的遭遇以及单恋二十年的崔云恒,决定主动出击,去公主府收割一波积分。 第599章 你想知道什么 长乐公主接到程小棠的拜帖时颇为意外,略加思索后提笔回帖。 正好可以验证传言的真伪。 如今满京城无人不知佑安郡主在太清观内为皇帝祈福,每日要算卦后卡着吉时抄写一遍经文,就连入宫领赏都延后到祈福完成。 因此当程小棠自认低调地前往永乐公主府时,发现沿路盯梢的人多到数不清。 有些人甚至连伪装都不伪装一下,直接跟她打招呼。 “哟,这不是妙手回春的神医佑安郡主吗?”王旭尧在街边茶楼的二楼探出半个身子讽刺道,“今天刮的什么风,把您给吹出来了?” “这么寒酸的马车如何配得上佑安郡主的身份,来人,回府将本公子的马车赶过来。” 嘹亮的成功吸引了在场人的注意力,齐刷刷看向路中央的马车。 程小棠对戏瘾大发的王旭尧呵呵一笑,“多谢王公子美意,马车送往太清观即可,多多益善。” 说完,她就干脆利落地放下车帘,拒绝再跟吱哇乱叫的王旭尧纠缠。 这时候冒出来,大概又有什么东西给她。 茶楼里起哄声四起,狐朋狗友们闹着要看王旭尧给佑安郡主送一辆像样的马车。 王旭尧恼羞成怒地呵斥道:“去去去,本公子差那几个钱吗?我什么身份还亲自送马车?要去也该是坑了我一千两黄金的老七去!” 公然埋怨亲堂兄不该被治好,这种行为也就彻底放弃仕途的纨绔子弟做得出来。 旁观的百姓们不齿王旭尧的薄情寡义,又不敢得罪那群臭味相投的纨绔,暗暗怜悯起传说中的王七公子。 听说王七公子就算幸运地痊愈,身体也大不如前,无法人道。 琅琊王氏枝叶繁茂,最是看重子孙后代的延续。王七公子注定比不上或碰乱跳的王旭尧,更不会有门当户对的人家愿意将女儿嫁过去守活寡。 *** 程小棠人未到,王旭尧再次挑衅佑安郡主的消息先传到了长乐公主府。 长乐公主直觉有哪里不对劲,轻抚着怀里的狸奴,缓缓地念着人名,“程小棠,萧昀舒,沈若林,王旭尧,曹乐谨。” 沉吟半晌,她眸底浮现一丝寒光,冷冷道:“来人,将袁冰嫣带过来。” 程小棠刚来京城就见识过长乐公主府,当时感叹能在寸土寸金的延康坊拥有这么大的一间府邸,可见先帝的确很宠爱小女儿。 相比之下,她这个民间郡主就赶上了一位小气的皇帝,连二进小院子都没赏赐,还得自掏腰包置办一座郡主府。 长乐公主派了管事嬷嬷等在门口,见到马车停下立即上前迎接,一口一个郡主殿很是殷勤。 程小棠关心了管事嬷嬷一句,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一条崭新的奖励信息。 【宿主行为宠爱乞颜·胡日乌斯一次,获得八十五积分。】 好消息是长乐公主的确对她没有恶意,坏消息是乞颜·胡日乌斯是大北蛮人的名字。 程小棠再没心情欣赏府内奢华精致的景观,转而打量起管事嬷嬷。 随行的应寒等人警惕地观察着环境,公主府内五步一岗的侍卫,对待客而言有些过于隆重。 走到花厅内,长乐公主起身相迎,和善地拉住程小棠的手,“师妹,好久不见,出落得越发俊俏了。” 程小棠从善如流,笑眯眯道:“师姐谬赞。仓促拜访没准备什么礼物,还请见谅。” 话是这么说,应霜已经将丰厚的礼物交给管事嬷嬷。 长乐公主嗔怪地笑道:“你是师叔唯一的徒弟,咱们二人便是与亲姐妹也没什么两样,以后不准这么客气了。” 程小棠配合地点头,“好,都听师姐的。” 长乐公主又寒暄了几句,闲聊起京中的风土人情。 程小棠也不急着走,礼尚往来地打太极。 她已经琢磨过味儿来了,佑安郡主必然听说了玄都观传出去的谣言。难怪花厅内外伺候的下人这么多,角落里还站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妇人。 一炷香后,长乐公主败下阵来,收起脸上和蔼的假笑,“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程小棠高深莫测地一笑,“师姐做不到坦诚相待亦无妨,请恕我不便久留,先行告辞。” 长乐公主脸色微变,“且慢!” 程小棠慢悠悠坐回位置,好整以暇地等着。 管事嬷嬷见主子仍在犹豫,主动站出来恳求道:“郡主殿下,可否告知公主,奴婢身上有何异样?” “确定要在这里说?” 程小棠随意地扫了一眼门外,“我的人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可以保证不外传,不知胡日乌斯会不会介意。” 听到胡日乌斯四个字,管事嬷嬷的笑容僵了一瞬,复又用期盼的眼神望着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声音紧绷道:“都退下,我要跟师妹好好聊聊。” “袁冰嫣,没让你走。” 程小棠发现长乐公主的话音刚落,瑟瑟发抖的妇人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掏出一把剪刀刺向胸口。 剪刀还没碰到衣服,人就被一脚踢飞。 应寒熟练地按压住袁冰嫣,三五下卸掉她的关节,抬头请示道:“殿下,要活的还是死的?” 长乐公主:“活的。” 程小棠摸了摸脸,“见笑,我家侍卫反应比较快。” 事到如今,长乐公主不再隐瞒,诚恳道:“师妹,坊间传言说你开了天眼,能看穿人的真实身份。这个女人自称是袁冰嫣,可我不信。” “袁家满门忠烈,不该有这样的畜生。” “请帮我看一眼,她究竟是谁。” 这些年她故作不知地养着这个叛徒,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想为亡夫抓到幕后之人。 这个请求对程小棠来说很简单,一句话的事儿。 但她不能这么做。 程小棠眨了眨乌黑清澈的大眼睛,“师姐,你府上有一百人吗?” 长乐公主点头,“现在府内共有一百七十五人,可有什么讲究?” 程小棠煞有其事地解释道:“我并非开天眼,而是意外习得南疆的一种占卜秘术。想算出一个人的真实身份,需要积攒足够多的福泽。” 第600章 局面容易失控 积攒福泽,占卜算卦。 听起来比开天眼要合理一些。 长乐公主压下心底的疑惑,正要命人按照程小棠的要求唤人过来,就听到一声尖细的喊声。 “不可!” 玉秋脸色大变,惊慌地劝道:“郡主三思啊!” 周潘丽反应慢了一拍,胜在情绪更加饱满,“郡主,南疆占卜术最是伤身,您不是答应过栖云道长不轻易在用的嘛?” 应寒默契地狠狠给了修远一下,以防他忍不住笑出声。 应霜端庄得体地行礼致歉,“奴婢们言行无状,多有冒犯,恳请公主殿下赎罪。” 长乐公主锐利的凤眸扫过护主心切的婢女和脸色铁青的护卫,对程小棠的话又信了几分,“无妨。师妹,若对你身体有碍,不用勉强。” “此人无论是谁,都活过今晚。” 一切发生在几瞬之间,程小棠眨眨眼,收回无意识流露出的茫然神色,假装没听到长乐公主的死亡预告,“不碍事,只是有些麻烦。” “你们几个不得无礼,我自有分寸。” 好险,果然团队大了不好带,演戏也不提前给她递个暗号。 先前在府外迎接程小棠的管事嬷嬷心有余悸,战战兢兢地问道:“郡主殿下,可有男女、年龄、身高这方面的要求?” 佑安郡主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看穿她的身份,可见传言纵有夸大,也是有其依据。 幸好她不是真的暗探,否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程小棠颔首道:“三岁以上即可。” 管事嬷嬷的效率很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集齐了一百人,心怀敬畏地等待程小棠展现通天之能。 程小棠看似专注地给依次为每一个人诊脉、问症状、开具药方,实则一心二用,在在意识中记录下有真假两个名字的人。 出乎她意料的是,一百人中无一人有外族名字,反倒有十三名袁氏子弟改名换姓。 此外,还有五人也用的假名,名字很普通,就是不知长乐公主是否知情。 程小棠快速地整理好思绪,在长乐公主等人灼热的期待目光中,凭空摸出一个乌黑的龟甲,再随手一抓,掌心多了五枚铜钱。 与此同时,天空中出现了一群从未在京城出现过的灰白色隼鸟,盘旋几圈后振翅离开。 公主府内年纪小的婢女忍不住惊呼出声,又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程小棠摇出五枚铜钱,对着惊慌的婢女微微一笑,安抚道:“别怕,占卜已经结束了。” 长乐公主紧张地挺直背,“如何?” “这位姑娘是如假包换的袁冰嫣,冰霜的冰,嫣然的嫣。” 程小棠不知袁冰嫣犯了什么错让长乐公主这般恨她,甚至不愿承认她是袁嘉澍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可惜系统给出的信息从未出过错。 长乐公主咬紧牙关,双眼隐隐有泪光闪过,冷声道:“好,很好。” “多谢师妹相助,这次的人情,他日必将报答。” 程小棠客气道:“举手之劳,师姐不必放在心上。时辰也不早了,我该告辞了。” 长乐公主没有假意挽留,直言不讳道:“今日之事,可要保密?” 拥有能看穿人真实身份的占卜能力,对一个在京城毫无根基的平民郡主而言绝非好事。 前些日子暗探之事闹得沸沸扬扬, 程小棠扫视一周,好奇道:“如何保密?” 以长乐公主故意派胡日乌斯来接待她的城府,应该不会不清楚府内有别家的眼线。 多亏她这几年积累了丰富的应对经验,才没被看出异常之处。 长乐公主明艳照人的脸色浮现一抹淡笑,波澜不惊道:“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轻飘飘的话语,却让在场的公主府众人背脊发凉。 程小棠:“倒也不必这么夸张。” 她刚才搞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形式,就是为了掩饰真正的鉴别方式,并不怕人传出去。 迎着长乐公主询问的眼神,程小棠解释道:“万事皆有因果。若他们因保守我的秘密而死,与我而言是不可磨灭的罪孽。” “无论你们效忠的是哪位主子,都与我无关。就提醒你们一句,不要夸大今日的事情,否则会得不偿失。” 最后一句话,程小棠是对着院子说的。 果不其然,话音落下的瞬间脑海中又蹦出六条新的奖励信息,显然是暗中窥伺者贡献的。 对方还怪领情的,系统判定的奖励积分都在七十以下。 长乐公主亲自将程小棠送到门口,柔声道:“师妹,以后来府上玩不必递拜帖,师姐随时欢迎你。” 程小棠乖巧地应下,“嗯,师姐到时候别嫌我烦就好。” 双方亲昵的氛围让附近窥视的人倍感惊奇,忙不迭回去跟主子报信。 回到太清观后,一眼就看到停在门口的豪华马车,上面还带着琅琊王氏的印记。 程小棠伸了个懒腰,“师父说得没错,京城不宜久居。” 这几个月的生活就像是在赶场,一个问题还没解决完,另一问题就不顾她感受的冒出来,根本没有尽头。 王七公子此行除了送马车和同步王贵妃的情况,还带来了北蛮部落的新情况。 迭剌部落派暗探潜伏京城多年一事闹得很大,耶律齐为求活命,搜肠刮肚地招供出其他部落的暗探。引得北蛮人对迭剌部落怨声载道。 争地盘是一回,耶律齐居然将草原上的勇士出卖给汉人,就不配受天神庇佑。 迭剌部落的可汗为平息众怒,宣布会派使团来京城为大荣皇帝贺寿,顺便将罪孽深重的耶律齐带回草原处置。 此外,其他国家或部落的人听闻迭剌部落的暗探被连根拔起,也无法再淡定地做壁上观,硬着头皮派出使团来一探究竟。 程小棠再次帮了皇帝一把,并非出于本意地助攻十月寿宴的空前盛况。 使团越多,局面越容易失控。 鸿胪寺、礼部、京兆府等全都忙得人仰马翻,尤其是干活的小官吏,暗地里没少埋怨佑安郡主多管闲事查什么暗探。 最关键的是王贵妃,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在寿宴上彻底废了太子。 第601章 探花郎出炉 信国公面容肃穆,“能废掉太子的罪名不多。” “欺君叛国,结党营私,秽乱后宫。”栖云道长慢悠悠地数着,“对了,差点忘了还有前朝牵连数十万人的巫蛊之术。” 王七公子坦言,“目前尚不知他们会用何种手段。” 程小棠早知会有这一天,否则王旭尧一个伪装多年的京城头号纨绔不至于千里迢迢跑到临安府丢人。 就是没料到王贵妃居然打算在皇帝最看重的寿宴搞事。 那可是皇帝不惜一切代价,王贵妃对老头子没感情就算了,鸿胪寺卿拼了老命攒出来的排场,文淑妃竟也不在意亲爹的官途。 王七公子许久没说过这么多话,脸色隐隐有些发白,“文淑妃刚产下一子,贵妃娘娘答应她出宫颐养天年。” 程小棠熟练地给他扎了二十四根银针,再投喂一颗硕大的药丸,“别急,慢慢说。你中毒多年,伤及心肺,不适宜有太多激烈的情绪。” 王七公子苦笑一声,“谢郡主关怀,在下日后定会修身养性。” 恨了太久,提到那个女人都会不自觉地气血上涌。 只因他不愿意尚公主,就被刁蛮任性的表妹宣阳公主投下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剧毒,险些丢了性命。 人证物证齐全,祖父却以事关家族兴衰的名义,让他爹娘以大局为重。 琅琊王氏传承数百年,从来不是讲究亲情的世家大族。 血脉可以是依靠,也可以是枷锁。 卧床不起的这些年,王七公子不断听着当初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宣阳公主是如何觅得如意郎君、儿女双全,宛如万蚁噬心般痛苦。 若非放心不下爹娘和弟弟,他早就自绝身亡。 “不是让你宽宏大量。”程小棠纠正道,“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心里舒坦了身体才能恢复得更快。” “王旭尧既然让你跑腿跟我说这件事,起码所做了两手准备。” “不对,以他的行事作风,四五手都是少的。” 王七公子微怔,试图为声名狼藉的王旭尧解释,“郡主,阿尧他,过得很不容易。” 这些年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堂弟跟外人交心,不希望佑安郡主有误会。 “没人活得容易。” 萧昀舒冷着脸无情地打断,“什么时候能拿到王贵妃的计划?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不会出手。” 王七公子不知为何感觉屋内有些冷,转回正题道:“最快一个月,最慢九月底。” “祖父生性谨慎,对我和阿尧的信任不足以交付核心任务。接近贵妃娘娘和瑞王,需要一定的时间做布置。” 皇帝的寿辰在十月二十七,距今还有半年时间。 栖云道长掐指一算,“九月底太晚。” “八月不能阻止,必有大乱。” 王七公子见识过栖云道长的本事,权衡半晌后,神色凝重道:“我尽量在七月拿到。” 萧昀舒纠正道:“不是尽量,是必须。” 程小棠随之表态,“做不到则同盟作废,我们不会与只给自己留后路的人合作。” 王尚书身为琅琊王氏的族长,位居户部尚书,已经是世间少有的尊荣。 然而欲望是无止尽的,为了更进一步,他连曾经器重的亲孙子被外孙女下毒都能粉饰太平,可见其自私冷酷。 上梁不正下梁歪,程小棠再欣赏于秋的能力,也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王旭尧真正的计划。 王七公子无法立即给出承诺,带着一副新药方心事重重地离开。 厅内剩下全是自己人,程小棠将去长乐公主发现的情况简要地说了一遍,总结道:“公主的确对驸马一往情深。” 虽然长乐公主从不提及死去的袁嘉澍,总是一副及时行乐的放纵姿态,以至于市井之中流传着许多她在道观豢养面首的谣言。 实际上却是她冒着风险在暗中培养袁家后代,对出卖袁国公府的袁冰嫣的痛恨不似作伪。 也就是说,长乐公主是真的恨皇帝。 袁国公府覆灭的大案中,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的人没少推波助澜,也太不可能是她的盟友。 程小棠先前还注意到,长乐公主在她说出胡日乌斯的名字后,挥退的十几名仆从及护卫中有几位身材较高大的人,后来没有出现在那一百人中。 十有八九府内还有那位乞颜·胡日乌斯的同族人。 萧昀舒更在意程小棠的安危,斟酌道:“南疆占卜术的说法有些不妥。” 再过些天,南疆诸国的使团会陆续抵达京城,必定会有人问起。 暗探无处不在,不只别国会安插人在京城传递消息,大荣各势力安插在外邦的也不少。 参与夺嫡的皇子们也有自己交好的友邦,一旦曝光就会成为敌对方攻讦的把柄。 谁都不会希望存在一个能轻易看透真实身份的威胁。 “咱们手里不是还有雅崁部落的大巫嘛。”程小棠露出两个甜甜的小梨涡,“我就是跟他学的。” 萧崇击掌道:“嘿,差点把这货给忘了。养贼千日,该是他戴罪立功的时候了。” *** 在万众期待中,六年一度的特殊殿试如期在四月四月二十七顺利举行。 皇帝心知三年前因天狗食月的凶兆取消殿试这件事办得不得人心,对这次的殿试格外上心,特命主考官不许淘汰人,根据考试成绩给排名。 因此坊间有一个说法,今年是大荣建朝以来最容易考中进士的一届,也是最难考到前三甲的一届。 程小棠与每一位考生的家属一样,考前对程天禄嘘寒问暖体贴入微,考后立即将人扔到一边,全身心地等着最后的榜单。 宫中的消息比榜单快,崔贤妃这朵解语花得知程天禄被点为探花郎后第一时间递了消息到太清观。 “真的是探花?” 程小棠大喜过望,她从三岁起就望哥成龙,真到实现这一天还有些不敢置信,“白纸黑字写下来了吗?” 崔云朝也是满脸喜气,“比真金白银还真!小师叔,你就准备办宴席吧。” 第602章 喜事连连 宫中有人就是好,皇帝前脚圈定了一甲三人,程小棠后脚就筹备起庆祝宴会。 她对程天禄的才学很有信心,若非三年前文淑妃他们借着日食搞事情牵扯出会试舞弊一案,以至于殿试被取消,她二哥早该考中进士了。 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今的探花郎之位总算让程小棠稍稍释怀。 虽然前头还有状元和榜眼,程天禄这个探花的价值却丝毫不逊色,甚至因为前一任探花郎崔云恒的俊美出尘而备受关注。 最初的探花郎并非是榜单上的固定名次,而是在张榜后的游园会中,由所有人选出一位最英俊的人去花园中采一朵最美的花,送给状元。 采花的这位进士就会被称为探花郎。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能考中进士的人都不缺才华,长相就是最大的优势。 后来朝廷发现探花郎的风头居然盖过了状元,成为榜下捉婿的第一人选,才将探花改为榜单第三名,与长相无关。 话虽如此,皇帝在九年前的殿试中,还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素有美名的崔云恒做探花。 再加上程天禄,估计张榜后,探花就会再次与俊美的外表绑在一起。 程小棠不是很有诚意地替未来的探花们掬一把同情泪,“我二哥就是天生丽质难自弃,不然说不定是状元来的。” “天生丽质难自弃?” “好句!”崔云朝大力赞叹道,“小师叔若不是身为女子,光凭您这出口成章的才华和倾世美貌,也能去争一争探花郎的位置!” 程小棠狐疑地打量着格外谄媚的崔云朝,“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崔云朝眼神飘忽了一下,确定萧昀舒还在行不忙碌,继续眉飞色舞道:“我的事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外面的赌坊、状元楼都开设了赌局。” “就压今年的榜眼能不能赢过我哥。” 信国公听得津津有味,很想参与到年轻人的热闹中捡漏,“现在可还能押注?我压新探花郎赢。” 俗话说人不如旧,衣不如新。 崔云恒年近三十又在青州风出日晒的,肯定比不上青葱一样的俊美少年。 “国公爷慎重。”萧崇笑呵呵劝道,“这类比拼的输赢可不是咱们这些糟老头说了算。” 据他所知,崔氏嫡长子如今是京中最抢手的乘龙快婿。 崔云恒在青州再次立下大功,崔老爷子已经准备好为孙子让位请辞,这次回京十有八九不会再外派到地方任官。 京城的大家闺秀们青睐俊俏小生,更爱显赫的家世和璀璨的未来。 程天禄就算是潘安再世也没有胜算。 程小棠默默收回掏银票的小手,“十赌九输,还是讨论下怎么给我二哥准备惊喜吧。” 外面人多口杂,吃个饭还得应酬不问自来的客人,不如在家里自在。 她来京城后一直住在太清观为皇帝祈福,程天禄则是借助在闵侍郎府上全身心投入在准备殿试上。 太清观乃是全真教的清修之地,就算鸿蒙道长不在意,也不适宜招待人吃肉喝酒。 对此程小棠早有准备,一直没让斥巨资买下的佑安郡主府闲置,而是拜托鲁方在研究之于做监工,大刀阔斧地进行了改造。 去掉华而不实的装潢,布下低调朴实的机关。 鲁方这一年终于摸到了蒸汽机的制作门槛,只是研究的方向逐渐偏离程小棠的预期,没用在提升纺织和造纸的效率上,而是朝着盔甲和武器大步迈进。 鉴于朝廷不稳定,程小棠也没拦着,任由鲁大师自由发挥。 如今正是检验成果的是时候。 萧昀舒和谢云飞散衙时正要结伴来太清观,就被守在刑部及大理寺门口的护卫带到了崭新的佑安郡主府。 穿过抄手游廊,谢云飞惊讶地察觉到不同之处。 游廊上五步一岗站着的不是护卫,而是黑压压的铁疙瘩。 鲁方难掩得意地翘起嘴角,“谢校尉,今日所见要对沈少卿保密。” *** 程天禄考试前竭尽全力,考完后就有预感会上榜,心态很是平和。 顾知予和燕乐安却没他这般淡然,一会儿自信心爆棚想象着考中状元打马游街的风光,一会儿又顾影自怜哀叹若是名落孙山没脸回家见人。 其他考生也多半是这般患得患失,哪怕皇帝金口玉言说过殿试不会淘汰人,也无济于事。 临江书院出来的考生们大多在京中只有血缘上的亲戚,没有交好的朋友。不愿在客栈傻等着,硬是拉上程天禄吃喝玩乐,美曰其名为放松。 程小棠要在府上准备惊喜,也跟着劝程天禄多跟同窗出去玩玩,不要闷在家里。 张榜那日,程天禄的名字赫然列在头甲第三列,成为跨马游街中最受关注的探花郎。 顾知予也不差,考到了二甲十七名,燕乐安捞到一个三甲同进士,算是跟家里有了个交代,也是喜笑颜开。 只要不用再参加考试,这辈子轮不到他当官也没关系。 在百姓们还沉浸在新科进士们跨马游街的盛况时,崔云恒悄然出现在佑安郡主府,带来了另一个尚未公布的喜讯。 他凭借在青州的功绩升任为门下省侍中,成为大荣最年轻的正三品大员。 崔云恒能平步青云,除了河东崔氏的背景以及自身的才华之外,少不了程小棠在背后的支持。 在钱塘县推广新农具、提升粮食亩产,到青州大力发展晒盐之法、解决盐帮之患,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地里嫉妒崔云恒的好运气。 不到三十岁就进了中书省任要职,只等老一辈退下去,拜相指日可待。 全天下的好事,怎么竟落他一个人的头上? 程小棠打量着气质愈发沉稳的崔云恒,笑眼弯弯地举杯道:“恭喜崔侍中,当了大官可要多多关照我二哥。” “你们都是探花郎,也算是前辈和后辈的关系。” 崔云恒谦虚道:“在下能有今日全赖郡主提携,必定将郡主的二哥当作亲二哥。” 程天禄笑得温文尔雅,“崔侍中这话下官不敢接。” “不能乱了辈分。” 第603章 见证历史的一刻 崔云朝回京以后饱受嫡亲兄长过于优秀的困扰,险些又被压回去读书,听到程天禄的话笑得前仰后合,“大哥,我就说让你别动小心思吧。” “我师叔就是你师叔,这是纲常。” 程小棠深以为然,以她对崔云恒的扶持,受累当个长辈绰绰有余。 崔云恒面不改色道:“男子汉大丈夫,何必拘泥于繁文缛节。来,天禄,棠宝,这杯酒是我敬你们兄妹的,先干为敬。” 程天禄一饮而尽,再次倒满酒笑道:“该我敬崔大哥了,当初多谢您对我们的照顾,日后还要向您多讨教。” 方才是顺着气氛调侃两句,他从小就钦佩崔县令的为人和能力,未来能同朝为官,心里十分欢喜。 程小棠正要跟着干杯,还没碰到嘴唇就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取走了酒盏,萧昀舒温声提醒道,“棠宝乖,说好只喝三杯。” 大喜的日子里,人人都小酌了几杯庆祝。 程小棠多年夙愿得以实现,自然也不例外,三杯清甜的果酒下肚,精致的脸蛋上就飘出了两朵红晕。 她眨了眨黑曜石般的眼睛,试图耍赖,“我没说过,你骗人。” 萧昀舒眉眼微弯,柔声哄道:“好,棠宝没说过。要不要吃冰冰的酒酿雪元子?” 程小棠犹豫了片刻,决定为大脑的健康发育再忍两年,先吃酒酿雪元子。 萧昀舒脸上的笑意更深,从罗离手中接过冒着凉气的小碗想要喂一颗给程小棠,栖云道长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快如闪电地截胡。 “味道还不错。”栖云道长喝了不少,不满地瞪了胆大妄为的萧昀舒一眼,强横道:“再拿一碗来。” “棠宝,记住师父跟你说的话,长得越好看的男人越不可靠。” 在场客观上面如冠玉和自认为英俊潇洒的男人们都沉默了,要跟栖云道辩驳两句,就发现他根本听不进去,已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程小棠那点微醺都被笑清醒了,“师父放心,您的教诲徒儿时刻铭记于心。” 夜幕降临,酒至正酣。 六年一度的殿试首次没有淘汰考生,三甲进士加起来足足有四百二十七人,整个京城的夜空都被庆祝的新晋进士们的烟花点凉。 此起彼伏的烟花中,突然炸开了一朵形状与众不同的特大烟花。 不仅飞得特别高,颜色特别亮,停留的时间还特别长。 百姓们纷纷奔走相告,越来越多的人走出家门在空旷的路上驻足仰望从未见过的绚丽大烟花。 “烟花好像是从佑安郡主府的方向来的!” “你还不知道吗?新科探花就是佑安郡主的亲兄长,肯定是在庆祝。” “这个烟花才叫配叫烟花,来人,去问清楚哪里买的!那么多银子买了次品回来,小爷的脸都被你们这些废物丢光了!”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京城的烟花商人们原本正揣着手美滋滋地欣赏四面八方绽放的烟花,每逢春闱都是大赚特赚的好时候。 然而突然冒出来的烟花像是炸在了他们的心上。 这还怎么玩? 受到刺激的不仅有烟花商贩,还有提前来京城住下的的他国使团们。 他们见识过京城的繁华和世家贵胄的奢靡后,无不心生羡慕,暗自谋划如何捞更多有用的东西回国。 有心思敏锐的使团正使连夜召集人马,分析起佑安郡主府的烟花。 程小棠尚不知外面的纷纷扰扰,笑眼弯弯地望着程天禄,“二哥,这是我送你的贺礼,喜欢不喜欢?” “我从三岁起就知道,你一定会金榜题名,成为全家的骄傲。” 程天禄眼眶酸涩,难掩激动地抱住妹妹摸摸头,“谢谢棠宝,二哥很喜欢。” “你才是全家最大的骄傲。” 信国公一脸欣慰地纠正道:“错了,棠宝该是大荣的骄傲。” 江山代有才人出,他们这些致仕多年的老家伙可以安心地含饴弄孙了。 程小棠为亲二哥准备的惊喜,自然不只是绚丽的烟花,还有用来点燃烟花的铁疙瘩。 无需任何牵引,一个冒着白色蒸汽的铁方块僵硬地举着火把吭哧吭哧地移动到烟花前,精准地点燃引线。 另外还有一截一截的巴掌大的铁箱子首尾相连,在铺好的轨道上绕着最中间的大烟花转圈,每个铁箱里都盛放着繁星般闪耀的小烟花。 萧崇起初还夸鲁方的新机关做得童趣十足,很快意识到到其中真正的奥妙,喜上眉梢。 那不是机关,是程小棠和鲁方研究了好几年的蒸汽机。 外人只知道栖云道长和佑安郡主凭借着洪州的吉山丹矿赚得盆满钵满,却不知萧昀舒在云州的炭脉已经挖完了第一座煤山,同时开了两座新的。 开采出来的煤炭,就是蒸汽机的燃料。 鲁方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半人高的铁疙瘩,矜持地压抑住狂笑的冲动,“雕虫小技,让诸位见笑了。” “卑职谨代表定安侯府,预祝探花郎前程似锦,鹏程万里。” 自从突破了蒸汽机的瓶颈后,他整个人的状态与之前的疯狂颓靡截然不同,精神焕发得犹如二八小伙子。 “你小子干得不错!”萧崇大笑着一掌拍在鲁方后背,“没辜负老夫对你的信任。” 栖云道长亦是感慨万千,鲁方在洪州时没少拉着他折腾,光是炼丹炉和蒸馏器就做了七八十个不同样式的。 受邀来参加宴席的沈若林、莫琛凝视着不断前进的铁箱子若有所思,曹乐贤和闵侍郎没看出什么门道,直觉眼前的场面不简单。 若是铁箱子能变得像马车那么大,现在将是他们见证历史的一刻。 这一晚,宾主尽欢。 程小棠送客时发现门口不知何时围了男女老少上百人,看到大门打开后蜂拥而上,七嘴八舌地乱成一团。 萧昀舒瞥到几张熟悉的面孔,眸色冷了下来。 “稍等片刻,交给我。” 谢云飞用四年的时间干到了大理寺丞,处理这种鱼龙混杂场面再熟练不过,率先带人清开道路,“大哥大姐们让一让,大晚上的先回家睡觉,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这位大爷抬抬脚,别被马车撞到。 “东北角的那位大婶,再往前挤就不礼貌了。” “同喜同喜。没错,探花郎就是我的亲外甥程天禄,佑安郡主的亲二哥。来,大家,大家都沾沾喜气。” 一大把装着铜钱和银馃子的红色荷包撒向了人数最少的西南方向,引走了凑热闹的百姓。 谢云飞脸上带着浅笑,嘴巴不停,手上动手更快,罗离和袁朗等人跟着他不知不觉中就隔出了一条能让马车通过的过道。 程小棠给谢云飞竖起大拇指,趁机关门躲回家。 次日,京中的热议事件多了一个佑安郡主府上的烟花是何人所造。 最委屈的就是状元郎谭岩,他也是书香世家出身的贵公子,自启蒙起就被称为神童,年少时才名远播,唯独考试的运气不佳,总被意外影响发挥。 谭岩在三十五岁考中状元,称得上一句实至名归。 然而霉运依旧没有放过他,跨马游街时长相平平的已婚状元郎被年轻俊美的探花郎抢光了风头。连家里人特意定制的烟花都被比得黯淡无光,别提有多憋屈了。 按照惯例,状元、榜眼、探花都要先到翰林院任职。 其中状元授予翰林院从六品修撰一职,榜眼和探花则授予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虽不算上下级,好歹差着半级。 精心打扮到头发丝的谭状元气势十足地去翰林院报道,准备给程探花一个下马威。 结果对方压根没来。 今日是佑安郡主完成九九八十一天祈福后,进宫领赏谢恩的日子。 因程小棠年纪小,程天禄作为兄长被特许陪她一起进宫。 第604章 皇帝命不久矣 传说中的九重宫阙,巍峨堂皇,人走在其中不自觉感受到一种压迫。 可能是高高在上的皇权,亦或是代表着禁锢的数道城墙。 程小棠望着朱红色的宫门,恍然想起那个在襁褓中就被设计为棋子,毫无反抗能力与她同月同日同时辰出生、被亲娘投毒杀害的十三皇子。 文淑妃前些时日又生下一个儿子,依旧备受皇帝宠爱,为了让他健康长寿还特意取了一个贱名唤作彭奴,寓意与彭祖同寿。 而曾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曹乐佑却成为了不能提及的宫中忌讳,逐渐被遗忘。 不知深宫中深处埋葬着多少这样的白骨,程小棠不想成为其中之一。 “棠宝别紧张,你等下跟着我的动作行礼答话就行” 这是程天禄第三次进宫,不过前两次要么是参加殿试,要么是向皇帝谢恩,都属于大批进士一起,并未增长多少有用的经验。 好在他长相俊逸出尘,气质温文尔雅,见人脸上始终带着三分笑,带着妹妹丝毫不露怯。 程小棠点点头,铭记宫中的忌讳,保持着匀速的脚步,乖巧地目不斜视。 领路的袁公公有意向程小棠卖个好,小声地透露了一个重要信息: 淑妃娘娘体谅皇上政务繁茂,刚送了一盏参汤到思政殿。 程小棠感谢地颔首,借着宽大的袖子塞给袁公公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多谢袁公公带路。” 礼多人不怪,她走了这一路,莫名有一种以后经常会进宫的预感。 兄妹二人走进思政殿后,发现殿内不仅有年过双十仍旧娇弱惹人怜的文淑妃,还有端庄稳重的皇后和明艳夺目的王贵妃。 程天禄作为外臣,平时没什么机会见到后宫妃嫔,下意识就是想辨认哪一位是文淑妃。 “二哥,怎么行礼啊?” 程小棠紧张地搓搓手,小声问道。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殿内的大人物们听清楚。 没等程天禄给程小棠打个样,皇帝就宽宏大量地笑道:“程爱卿不必这么拘谨,令妹出入京城就立下大功,何须在意小节。” “佑安,朕要见你一面真不容易。” 程小棠本就是装出来的紧张,想提醒二哥别直视宫妃。 自古以来,男人,尤其是老男人对自己女人的占有欲是最可怕的。 保不齐年纪半百的皇帝就会嫉妒正值青春年少的俊美探花郎,回头透个口风就够程天禄受的。 听到皇帝话里的不满,程小棠毕恭毕敬地请罪,“皇上恕罪,臣女自小在乡野长大,不懂太多规矩,只想为陛下和天下尽一份力。” 今日入宫她穿的是郡主制式的正经礼服,华丽繁琐的冠服衬得精致白嫩的小脸越发稚气。 为了加深人畜无害的形象,还梳了最乖巧的双环髻。 皇帝被捧得心满意足,打量程小棠还是个半大孩子,也不跟她计较之前推脱入宫的旧事,和蔼道,“若是人人都有佑安这样的觉悟,何愁我大荣的万世繁华。” 皇后笑盈盈道:“陛下英明神武,天下繁荣昌盛,上天才会赐下神农氏后人相助。” 王贵妃难得没跟皇后唱反调,“皇后娘娘说的极是。臣妾听闻岱州百姓最是爱戴佑安郡主,还要为她和定安侯世子建立生祠呢。” 文淑妃露出吃惊的神色,声音娇弱婉转,“陛下,此事可当真?臣妾未入宫前,从未给听说过哪里有生祠。” 皇帝神色不变,笑着点了点文淑妃,宠溺道:“你才去过多少地方,小心被佑安笑话。” 文淑妃脸色微红,羞涩地垂下头,“陛下莫要取笑臣妾。” 程天禄心头一紧,恭敬地解释道:“陛下,淑妃娘娘明鉴,生祠乃是坊间传闻,绝无此事。” “程大人别紧张,本宫只是跟佑安开个玩笑。” 王贵妃勾起一抹笑,“陛下,你看佑安长得是不是很像阮儿?” “是有几分相似。”皇帝凝神一看,笑道,“朕看你是太想女儿了,找时间招阮儿进宫陪陪你。” 程小棠任由三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在皇帝面前上眼药,心里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她刚花了一万积分给皇帝扫描了身体状况,各项指数都透着不正常。 要么高到离谱,要么低到匪夷所思。 简而言之,就是命不久矣。 然而让程小棠无法理解的是,皇帝看起来却是精神抖擞,脸色比苍白瘦弱的文淑妃红润得多。 第605章 走窝囊路线 当然,这种要命的发现程小棠是不会说出来的。 听说太医院院正每日都会给皇帝请平安脉,想必其中有她不知道的门道。 程小棠一心二用,一边听着皇后、王贵妃、文淑妃三人时而统一战线捧杀她这个柔弱的民间郡主,时而互相挖坑; 另一边则在对照着异常的数据在意识中翻阅系统商城里的医书。 由于太过专注,黑白分明的大眼神难免显得有些许呆滞。 看在坐在上位的皇帝眼里,就是程小棠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丫头被吓得不知所措,一句话都反驳不出来。 对于即将过五十大寿的人而言,十来岁的小姑娘的确还是个孩子。 皇帝想到王贵妃方才提起的阮儿,其实与程小棠一点都不像。那孩子被宠坏了,从小就是个刁蛮任性的坏脾气,还给亲表哥下致命的毒药。 他到底当了二十多年的皇帝,朝廷那些老谋深算的千年狐狸在想什么都看得透,自然不会轻易被妃嫔们这点伎俩蒙蔽。 唯一让老皇帝遗憾的是,文淑妃原本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竟也被皇后和贵妃带坏了。 程天禄敏锐地察觉到皇帝神色的微妙变化,决定不再为妹妹辩解。 “好了,你们聊得起兴,别吓到佑安。”皇帝和蔼地看向程小棠,“回头孩子更不敢来宫里了,是不是啊?” 程小棠被皇帝突然变化的声线吓得回过神来,愈发显得弱小无助,“陛下恕罪,佑安绝无此意。” “我年幼无知,做事全凭喜好,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娘娘们见谅。” 来之前萧昀舒就料到不会是单纯的领赏谢恩,为她制定了数个应对之策,最终决定利用年龄优势走窝囊路线。 无论对方出什么招,都以诚恳认错应对。 皇帝因暗探一事带来的连锁反应对程小棠的观感正佳,只要别出大问题就能全身而退。 程天禄全程处于紧绷状态,自然不会让最坏的情况发生。 皇后伴君多年,起了几次话头后明确了皇帝的态度,随之换了一套说辞,开始夸程小棠是郡主的表率,邀请她有时间多来宫中玩。 王贵妃和文淑妃也不傻,一搭一唱地将先前的事情掩过,改口唤起棠宝的名字,还赏赐了不少礼物。 程小棠被三人阴阳怪气地捧杀了半天,懒得再走假意婉拒的面子流程,笑眯眯的谢恩后以大夫的身体善意提醒众人道: “天气渐热,要注意多饮水有益于身体健康。” 这话本身没什么问题,然而听在方才舌灿如花的几人耳朵里,就带上了嘲讽的意味。 【宿主行为宠爱曹佶一次,获得八十五积分。】 【宿主行为宠爱范慈恩一次,获得一千三百五十积分。】 【宿主行为宠爱王若妍一次,获得三千七百八十积分。】 【宿主行为宠爱文松韵一次,获得一万一千五百积分。】 【宿主行为宠爱袁冬生一次,获得七十积分。】 ...... 程小棠现在每天最少能被动收到上百条积分奖励信息,各国各族的名字不一而足,需要特别锁定才能确定积分对应的人。 不出所料,文淑妃对她的厌恶值独占一档,冲上了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五位数。 程小棠对文淑妃也没什么好感,告退时特意冲她翻了个白眼。 “陛下。”文淑妃心中恼怒,面上委屈又无辜地转向皇帝,“臣妾可是哪里说错了话,得罪了佑安郡主?” 皇帝神色微妙地摇摇头,笑道:“佑安不懂规矩,爱妃不喜她以后莫要理会便是。你是长辈,教育晚辈是天经地义,何来得罪的说法?” “左右不过是个乡野丫头,不必太在意。” 看似在哄文淑妃,实则却是旗帜鲜明地站在程小棠的立场上说话。 皇后和王贵妃心中闪过数个念头,没有低眉顺目地不再言语。 文淑妃含泪的眸光微微凝滞,侧过头露出雪白的脖颈通红的耳根,娇怯道:“臣妾心思不正多有僭越,请陛下责罚。” 往日她没少吹枕头风,从未隐瞒过因为文承望下狱一事对佑安郡主的不满。 皇帝对文淑妃的乖巧很受用,随口打发走皇后和贵妃,晚膳依旧摆在了文淑妃所在的衍庆宫,足见盛宠未衰。 程天禄和程小棠两兄妹在无数道或明或暗的关注视线中,满载着金银珠宝走出皇宫。 除此之外,还有一道册封程大牛和谢玲花的旨意。 发现迭剌部落暗探是大功,放在程天禄身上可以原地升官,起码比状元谭高上半品。 可惜程小棠身为女子,肉眼可见从一品郡主的爵位已然到顶,封无可封。 皇帝在解语花崔贤妃的建议下,决定给佑安郡主的亲生爹娘封个最低的五品爵位和诰命,以显示皇恩浩荡,让程家人感激涕零的为国效力。 未来若程小棠再立下功劳,可以给他爹娘继续加封,省去商讨的麻烦。 皇恩浩荡,程小棠和程天禄虽没到皇帝预想中感激涕零的程度,也是喜出望外,一坐上马车就开心地击掌。 程小棠美滋滋盘算着,“等圣旨送到家里,奶奶肯定又会给爷爷准备大猪头吃。” “就是有些可惜,没算上奶奶。” 官员立下大功后会有恩荫家人的福利,礼部习惯安排给爹娘或子女,程小棠还未成婚,自然是落在亲生爹娘的头上。 皇帝不会在意这些小事,程小棠若是开口请封,估计也能给程老太封一个五品县君。 五品县君听起来不低,实则是命妇中最低的品阶,朝廷只需在逢年过节送些米粮布匹的节礼,没人会有意见。 然而有皇后、王贵妃和文淑妃三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不敢轻易冒险,只好等以后立功再给奶奶求诰封,让老太太开心开心。 程天禄笑着点头,“二哥也要向棠宝学习,努力建功给奶奶和爹娘挣诰命。” 马车转过一道弯后停了下来,程小棠积极地打开车门将等候多时的萧昀舒迎上来,“昀舒哥哥,送你一个好东西!” 大概是寿辰将近心情好,皇帝这次的赏赐很丰厚,能挑出不少稀罕物件。 萧昀舒看到安然无恙的程小棠才松下心弦,接过一颗温润光滑的青黛宝石顺手摸了下头,“谢谢棠宝。” “今日可有何异常之处?” 程小棠眼睛亮闪闪,压低声音悄悄道:“我有很重要的发现。” 除了皇帝的生命体征有问题外,内侍或御前带刀侍卫中竟存在一名外族人——察罕不花·脱里。 她近来特意研究过派出使团的外邦,察罕不花在北蛮实力最强的乌兰托部落是贵族大姓,而脱里这个名字寓意为雄鹰,代表父母对孩子的美好期待。 以皇帝的戒心,必定不会容忍身边有人叫察罕不花·脱里。 程小棠可以在长乐公主府以诊脉的方式精准锁定奸细,却不能在宫中复刻,颇有些棘手。 此人隐藏得极深,待乌兰托部落进京后必成大患。 第606章 是药三分毒 程小棠暂时只能确定察罕不花·脱里性别为男,且当时在殿内听得到她说话,其他的还没有头绪。 若是想缩小范围,她起码要拿到当日内侍、御前带刀侍卫以及不知躲在何处的大内暗卫的人员信息,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无解的问题暂时按下不表,可以商讨的是皇帝的身体问题。 程小棠没有给皇帝诊脉的资格,按常理来说不该发现他的身体异常。 不过她这些年勤勤恳恳学医,自然有办法将发现的异常归于“望”和“闻”的范围,再提出一点个人推测。 有后妃在场,程天禄全程恪守礼仪极少抬头看皇帝,倒是对他的声音有些印象,谨慎道:“今日与前几日相比,声音略有凝滞。” “不知是身体原因还是刻意为之。” 栖云道长听完兄妹俩的描述就猜到了皇帝的症结所在,“朱砂和大补之物交替服用,脸色看起来是红润,实则内里阴虚。” “玄都观有不外传的化丹秘法,太医院应当也有专门研究过排毒的方式。” 简而言之,皇帝就是丹药吃多了。 是药三分毒,丹霞子道长这几年为了扭转天狗食日那段时间的失误,必定在丹药上很是下了一番苦功。 太医多是混迹权贵圈多年的老狐狸,纵使察觉有异常,也不敢劝皇帝放弃修仙。 皇帝的宠信是丹霞子道长的最大依仗,一旦出现什么意外,首当其冲就是他这个炼丹的人,其次是钦天监和玄都观。 如今夺嫡之争越发白热化,新帝继位后极有可能先拿害死先帝的妖道祭天。 这种情况下,丹霞子道长不可能故意伤害龙体。 程小棠观察到的异常,大概太医院和钦天监达成了某种平衡,就是不知皇帝的身体能承受到什么时候。 栖云道长凭借对外丹之道的了解和医术造诣,连皇帝的面都不用见,很快就分析出几种可能性,嘱咐道:“棠宝,这些话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事关龙体,随时都可能引发动荡。 程小棠认真地点头道:“师父放心,徒儿明白。” 反正皇帝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就行,她还有很多事要忙活呢。 萧昀舒记下栖云道长说的三种排解丹毒的手法,其中有五味罕见的药材出现了两次以上。若是从源头去查,大致可以估算出太医院用量的变化。 信国公提起另一桩事,“我闺女说,许多世家都在议论佑安郡主可以占卜出一个人的真实身份。” “消息传到使团所在的驿站,有人想通过她引荐。” 信国公退隐多年,留在京城保护女儿的人手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心腹,平时都以普通护卫和仆妇的身份行走,在京中经营了四十多年的关系网。 必要时刻,比萧家暗卫更容易打探到消息。 程小棠这才想起一直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是哪里,“殿上没人提起这件事。” 她在长乐公主府煞有其事地折腾了半天,原以为早就通过暗藏的眼线传到了宫中,事实却与预料的相反。 皇帝对此一无所知,也没人告诉他。 三位后妃许是真没不知道,许是不想暴露自己对宫外的消息了如指掌,也没人借此挖坑。 想来皇帝大概对寡居的长乐公主很放心,认定她即便对死去的驸马动过情,过去这么多年肯定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并未派人盯着。 公主府内的眼线,另有主子。 萧昀舒垂眸看着程小棠,“此事有风险,可要改变风向?” 程小棠笑眯眯地摆手,“没关系,本山人早有妙计。谁想算谁的真实身份,就让他们去太清观登记清楚。什么时候攒够了福泽,是我说了算。” 怀疑一个人很简单,验证一个人是否真如怀疑那般,却需要勇气。 尤其还得白字黑字留下证据。 程小棠从五月等到六月,只有寥寥数人抱着猎奇的心态前往太清观写下想要验证的对象。 唯独王旭尧不守规矩,在偶遇时再次挑衅。 他坚持蛮横不讲理的纨绔人设,以琅琊王氏在京中最大的一间胭脂铺为赌注,就赌她能不能算出他拽来的一位白发老翁的真实姓名。 程小棠一开始没有理会,等王旭尧加码到三间铺子才停下脚步,掐指一算,直接报出了老翁的名字和身体状况。 王旭尧不肯承认,程小棠也不介意,留下愿赌服输四个字施施然离开。 围观的人还等着看佑安郡主大显神通,结果眨眼间就结束了。 此后,佑安郡主开了天眼的传言再次在京中流传开。 转眼到了长乐公主举办的赏荷宴。 前厅里,已经有许多夫人和小姐到了,三五成群地寒暄着。 “佑安郡主怎么还没来啊?” 一位身形丰腴的夫人笑道:“今日大家可都是冲着她来的,是不是故意最后一刻到,好让大家看得更清楚些?” “听说佑安郡主从小在村里长大,又是第一次进京城,许是怯场了。” 另一名颧骨很高的夫人笑着搭话,只是笑意未达眼底,语气中满是揶揄,“神农氏后人种地是一把好手,赏的也是菜花。” 这句话说得不高不低,周围听到的夫人小姐们都捂嘴轻笑,你一言我一语地编排起佑安郡主。 倒不是程小棠刚来京城就与这么多人结下仇怨,而是她们打心眼里看不惯一介农户之女变成高高在上的郡主。 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都没出过郡主,乡野贱民凭什么? 正在此时,出现了一个清脆的女声制止道:“大伙儿莫要再说了,佑安郡主连淑妃娘娘的嫡亲兄长都能送进大牢,又将彭家十一郎整治得灰头土脸。” “要是她一个不高兴,掀翻宴席可就不好看了。” 第607章 看不惯又干不掉 说话的人是陈郡谢氏的谢七小姐,也是谢玄的妹妹。 自从谢淑妃涉嫌毒害皇家子嗣被贬为谢充媛后,谢家与七皇子晟王就一改往日的张扬,行事作风日益低调。 然而面子上装得再老实,骨子里的傲慢不会改变。 谢充媛恨王贵妃和文淑妃入骨,纡尊降贵的主动向程小棠示好,想要结盟共同对付琅琊王氏。 可恨那程小棠不识抬举,竟一点面子都不给。 两个月前陈郡谢氏的当家主母谢夫人举办春日宴,亲自署名下帖子给佑安郡主,将诚意给到极致,程小棠居然都不愿出席露个脸。 她自己不来就算了,还拉着同样受邀的顾大公子、定安侯世子以及沈少卿去郊外踏青。 说是踏青,实际上就是盯着大太阳在麦田里拔草。 许多精心打扮而来的世家贵女回家就气哭了,谢夫人更是被妯娌和小妾冷嘲热讽地气病了一场。 至此以后,程小棠就上了陈郡谢氏的黑名单。 谢七小姐与娘亲同仇敌忾,若非家里祖父严令不许轻举妄动,早就打上门去让什么佑安郡主知道得罪他们谢家是什么下场。 她故意这么说,就是为了勾起其他小姐们的旧恨,再多骂程小棠几句。 佑安郡主虽婉拒一切宴请,却不是躲在太清观不见人,反而三不五时就搞出些限时义诊、当街救人、智取暗探等大事件。 就连给考上探花的程天禄庆祝,放的烟花都要比别人的大。 可以说这几个月来,满京城最高调的人就是佑安郡主,不管是新出炉的状元郎还是以往备受追捧的世家子弟、名门才女,都被掩盖了光芒。 无数人看不惯佑安郡主的肆意妄为,又拿她没办法。 跟她作对的人,轻则像王旭尧从潇洒的纨绔公子哥变成茶余饭后的谈资,重则身败名裂被送进大牢。 在场的夫人小姐们嘴上不屑一顾,行动上早早用各种方式见过真人,纷纷从头到脚开始批判程小棠的穿着打扮、言行举止。 以她们的眼光审视这位乡下来的郡主,浑身都是缺点,就差一个人好好给她立规矩。 “背后不语人是非。” 一名身穿杏子黄的撒花烟罗齐胸裙的少女突然冷声开口,等视线集中过来后又甜甜笑道:“娘,祖父是这么教我的。” 谢七小姐怒目而视,“蒋青青,你什么意思?” 说这话的是最受蒋老太傅宠爱的小孙女蒋青青,并不怕谢七小姐背后的权势,不徐不疾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有意见可以等佑安郡主来了再说。” “谢七小姐要是不方便,我愿意代劳。” 话音一落,场面变得极为尴尬。 尤其是嘲讽得最起劲的几名少女,脸色青白交加,生怕蒋青青真到佑安郡主面前搬弄是非。 谢七小姐不安地往门口方向瞥了几眼,被蒋青青噎得说不出话,气得脸都都红了。 她要是敢当面下程小棠的面子,回去就得被祖母禁足。 蒋青青环视四周,露出一个慌张无辜的笑容,“娘,我是不是说什么错话了?” 栖云道长妙手回春,让久卧病榻的蒋老太傅重新站回朝堂为子孙后代铺路,于蒋家而言是天大的恩情。 蒋夫人是个八面玲珑之人,见佑安郡主太遭人嫉恨正思考着如何不着痕迹地挽回她的口碑,忘记身边还站着一个嫉恶如仇的蒋青青。 话已经说出去了,蒋夫人只好嗔怪地看了女儿一眼,“祖父说的话你记在心里就行。” 蒋青青不悦地轻哼了一声,撒娇道:“我就是温习一下嘛。” 她就是看不惯这些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 之前为了抢栖云道长每日十个看诊名额时恨不能将佑安郡主捧成天仙下凡,现在又把人踩到泥里嘲笑别人难登大雅之堂。 蒋青青当了出头鸟,紧跟着就有其他对佑安郡主有好感的人加入战局。 虽然人数占弱势,胜在理直气壮,倒也不输。 就当双方的情绪逐渐要失控时,听到有太监喊唱:“长乐公主到——” 众人打起精神望去,又听到太监继续道:“佑安郡主到——” 原本吵吵嚷嚷的前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挽着手走进来的二人。 谁都没想到,迟迟未现身的程小棠竟然一直跟长公主在一起。 长乐公主一袭繁复迤逦的宫装长裙,面容明艳夺目,微微抬着下巴的姿态自带上位者的骄矜。 能被邀请来参加赏荷宴的夫人小姐们要么是世家出身,要么是高嫁到高门大户,在正式出席宴会之前,无不历过教养嬷嬷严厉的教导。 饶是有些人暗地腹诽过长乐公主豢养面首的放荡,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浑然天成的高贵,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 更让她们意外的是,佑安郡主跟在长乐公主身边不仅没露怯,还显得格外和谐。 闲庭信步的姿态,像是走在自家后花园。 程小棠脸上的两个小梨涡若隐若现,清澈透亮的大眼睛里带着一丝好奇,宛如初生的小兽般纯洁。 一开口,声音犹带稚气,“刚才是哪位夫人急着见我呀?” 蒋青青等站在程小棠这头的人心中一喜,齐刷刷看向最开始挑刺的丰腴妇人。 丰腴妇人面露尴尬之色,正待要解释两句,程小棠就走到她面前笑眯眯道:“看吧,既然是冲着我来的,就好好看清楚。” 长乐公主眉梢微挑,淡淡道:“罗夫人有何事?” 丰腴妇人心中暗道不好,堆起笑脸毕恭毕敬道:“臣妇是久仰盛名向,郡主果然如传言所说,生得玉雪可爱,仙人之姿。” 程小棠眨眨眼,“多谢罗夫人夸奖,你腰腹敦厚,内脂过高,若想延年益寿切记少吃肉多吃菜。” 【宿主行为宠爱罗贞静一次,获得三千九百八十积分。】 罗夫人袖中的手握成拳,挤出感激之言。 程小棠大方地颔首,“不客气。” 紧接着,她转向那位高颧骨的贵夫人,软糯道,“油菜花的确很好看,土豆花也不差,这位夫人有兴趣的话可以来我的庄上欣赏。” 言语间,毫不避讳在场的人说的话都传到了她耳朵里。 高颧骨贵妇瞳孔剧烈颤动,讪笑地解释道:“郡主误会了,我的意思是——” “这不重要,也没关系。”程小棠抬手打断道,“这位夫人的身体比较要紧。您的口气有些重,用花茶是压不住的,要好好调理肠胃才是。” 【宿主行为宠爱许菩梅一次,获得八千五百三十积分。】 许夫人气得颧骨上的肉都在抖动,然而她理亏在前,程小棠以大夫的名义给出建议,想反驳都没有底气。 更让她憋屈的是,这里是长乐公主府。 若非长乐公主摆出明显的维护姿态,伺候的丫鬟们绝不敢乱嚼舌根。 这一刻,许夫人将所有家人的前途想了个遍,才压下被人无声嘲笑的羞恼,像罗夫人一样忍气吞声地道谢。 在场参与过嘲讽佑安郡主的夫人小姐们人人自危,不敢抬头,唯恐与程小棠对上视线。 谢七小姐横行霸道多年,第一次从比自己小的臭丫头身上体会到什么叫害怕。 一个腰粗一个口臭,轮到她还不知会是什么丢人的名头。 “谢七小姐,你猜我现在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程小棠打定主意要在这场宴会上树立起仗势欺人的恶霸形象,当然不会放过陈郡谢氏这么好的靶子。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虐之。 谢七小姐咬碎一口银牙,行礼道:“请公主赎罪,小女突感身体不适,先行告辞。” 第608章 不信谣,不传谣 想逃? 没那么容易。 程小棠好歹练了这么多年武,轻而易举地抓住谢七小姐的手腕,义正言辞道:“我就是大夫,何必舍近求远?” 谢七小姐甩不开,想打人又被抓住另一只手,又气又怕地怒喝道,“你不要欺人太甚!放开我!” 程小棠这次很好说话,松开手提醒道:“谢七小姐,讳疾忌医于你有百害而无一利。” 她是一名有医德的大夫,真有重病就不适合用来攻击了,哪怕对方不领情。 【宿主行为宠爱谢盈一次,获得四千八百积分。】 谢七小姐惊魂未定地捂住手腕,又不敢再惹程小棠,色厉内荏道:“我身体好得很!” 带她来参加宴会的谢三夫人之前在与好友闲聊,得知侄女跟佑安郡主起了冲突匆匆赶来将她护在怀里,惊疑不定地盯着程小棠。 “郡主此言何意?” 程小棠神色坦然,“就是字面上的意义,你不知道她有病?” 这话听着像是在骂人,蒋青青没憋住笑出了声。 谢七小姐从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当即就要反唇相讥,谢三夫人却注意到程小棠的动作,抢白道:“郡主,方才盈儿多有不敬,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三婶!” “本就是你出言不逊,快向郡主道歉。” “我偏不!” 谢七小姐自觉颜面大失,羞愤交加地转身离开,谢三夫人飞快地向长乐公主赔罪后追了上去。 程小棠懒得理会她们,转头对长乐公主表达歉意,“师姐恕罪,我跟师父学医多年,看到病患就忍不住说两句。” 长乐公主轻笑道:“师妹医者仁心,何错之有。” 在场的人才不信什么医者仁心,只是不敢得罪长乐公主,纷纷出言附和,对动口又动手的佑安郡主满是溢美之词。 蒋青青眼看着程小棠三两下就收拾了讨厌的长舌妇们,心里别提有多痛快了。 尤其是跑掉的谢七小姐,以前没少仗着陈郡谢氏的权势在背后编排人,害了不知多少家世不如她的美女和才女。 这次踢到佑安郡主这块铁板,起码几个月不敢见人。 一场风波就此消弭,赏荷宴正式开始,翘首以盼的少年们终于能从偏院来到花园见到心仪的姑娘们。 长乐公主为正值青春年少的少男少女们准备了诸多展示自己的机会,琴棋书画诗酒茶,只要有独到之处,都能获得一朵精致的玉荷花。 当然,致力于在宴会上一鸣惊人的大部分都是闲散人士。 像沈若林、萧昀舒这样已是官身的世家子弟,就不需要再展现魅力。 程小棠看得津津有味,对京城的才艺水平给予高度评价: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皇帝擅长书画,喜欢听古琴和箜篌,少男少女们就专攻此道。 许是她鉴赏的模样太过悠闲,又有人忍不住想挑衅。 “久闻佑安郡主天资出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知今日可否让小女见识一二?” 敢在谢七小姐吃了大亏后跳出来,唯有琅琊王氏的千金小姐。 在王家排行十七的王芷若刚凭借一曲精湛的箜篌获得满堂喝彩,此时手上还有三枚其他少年赢来送给她的玉荷花,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程小棠托着下巴,懒洋洋道:“不信谣,不传谣。” 她什么水平自己最清楚,想用激将法让她主动给人送笑料,下辈子吧。 王芷若跟王旭尧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早就看程小棠不顺眼。 她坚信是因为自家兄长抹不开面子才屡屡受挫,今日来参见赏荷宴就想着要为他出一口气。 与不招人待见的谢七小姐相比,才名远播的王芷若不仅说话好听,还有许多爱慕者。 她放低了姿态主动邀请,声称愿意为佑安郡主伴奏或是伴舞,便是研磨都可以,只想为宴会增添些趣味。 还没被程小棠捶打过的少年人不知险恶,就跟着心上人起哄。 气氛热烈起来,像是所有人都很期待佑安郡主的表现。 程小棠向来吃软不吃硬,正好也觉得无聊了,顺势起身道:“我出身农户,从未有机会学这些高雅的技能,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各位海涵。” “既然没有才艺会扫了诸位赏花的兴致,我便先告辞了。” 王芷若没想到程小棠这般油盐不进,语气不自觉带上了威胁,“郡主是皇帝钦点的佑安郡主,怎么可能是平庸之辈。” “传到京中那些使团的耳中,岂不是要笑话我大荣无人?” 长乐公主的眸底划过一丝暗芒,开口道:“师妹,今日正好有使团的人在,你不如展示一下占卜之术?” 第609章 暗通曲款 程小棠才懒得管外邦使团怎么看待她这个佑安郡主,反正大荣到底有没有人边疆的军队最清楚。 倒是长乐公主的话让她调动起最高戒备,疑惑地看向她,“使团的人?” 赏荷宴的名单上有三分之二都有资格参加皇帝的寿宴,程小棠来这一趟除了师姐面子之外,主要是为了收集这些人的资料。 万一寿宴上发生意外,她能用最短时间做出正确的选择。 除了长乐公主没有人知道,今日宴席上摆放的三种酒都是程小棠带来的,轻而易举地就摸透了绝大多数人对她的观感。 期间刷屏的系统奖励信息中的确穿插了几个外族人的名字。 不过随着使团陆续抵达京城,风格各异的名字层出不穷,程小棠也没太当回事。 长乐公主轻轻击掌,就有人带着之前献舞的舞姬们走了出来,用不太标准的官话行礼道:“参见公主殿下,郡主殿下。” 而为她们抚琴的琴师换了一身带着异域风情的华服,自我介绍道:“我来自广阔的草原,听闻佑安郡主能算出人的前生今世,不知有没有这个运气见识到。” 之前他坐在角落弹琴时还不显,如今走到程小棠面前行礼时就能是看出典型的外族人长相: 身材高大,眼窝深邃,鼻梁高挺,最特别的是那双灰色的瞳孔。 程小棠微讶道:“你的官话说得很好。” “我很喜欢大荣的文化。”灰眼男子长相堪称英俊,笑容也很明朗,“特别是郡主编纂的那本《农书》,读完后学到了很多。” “我们部落现在最受欢迎的菜就是土豆炖肉。” 程小棠听到土豆立马来了兴趣,“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种土豆的?几月播种?平均亩产有多少?” “还有,你所在的部落离庆苍州多远?是靠北还是靠西?” 灰眼男子眼里浮现笑意,耐心地一一作答,又请教了几个关于《农书》上的疑问。 程小棠一听便知,这人是真的钻研过《农书》且亲自种过地的。 公主府的下人们为了方便客人展示才艺,贴心地在每张桌边上都准备了纸墨笔砚,程小棠之前无论谁说什么都懒得动,此时却笔走游龙,写得飞快。 尽管栖云道长不愿承认,程小棠的字的确师承内誉为天下第二行书的季大师。 她练武多年手腕比寻常女子有力气,写出的字比起真正的书法家还差很远,胜过素有才名的王芷若却是绰绰有余。 王芷若自然也看得出来,暗自庆幸没有真的给程小棠磨墨,否则今日丢脸的就不只谢七小姐一人了。 其他人看不透这是什么情况,在长乐公主没有发话之前,不敢贸然开口打断二人关于土豆种植的深入交流。 见多识广的贵人们生平第一次听如此朴实的话题,甚至细节到粪肥的种类,竟不知该做出何种表情。 嫌弃是真嫌弃,又难免有些好奇,听着倒也不无聊。 程小棠不是真的热爱种地到不分场合,主要她每日只能从同一个人身上得到一次积分奖励,不利用土豆的生长情况来套话,连灰眼男子的部落都推测不出来。 可见人长得太好也有缺点,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会模糊掉地域特征。 灰眼男子在程小棠收笔时提了最后一个问题,“郡主今日不会为我占卜,是吗?” 程小棠不怎么走心地夸道:“聪明,不愧是《农书》的忠实读者。” “还是那句话,不信谣不传谣。” “我就是个爱种地的大夫,顶多就是比普通人聪明敏锐一些,没有通天之能。” 灰眼男子接过程小棠递来的纸,上面的墨迹还没干,写着方才他问的几个关于防治土豆病害的解答。 他眸色微变,行礼后正式的自我介绍道:“多谢郡主,我叫察罕不花·巴尔思,是塔鲁部落的王子,受可汗之命前来恭贺大荣皇帝的寿辰。” “百闻不如一见,郡主果然如天上的太阳那样耀眼。” 前一句还挺像样的,后面将人比作太阳就暴露了外族人的本质。 在大荣,能与日争辉的只有皇帝。 时刻准备处理外交事故的几人不约而同地在心中腹诽,得亏佑安郡主是女子,不然传出去就是可以攻讦的话柄。 程小棠对他的懂事颇为满意,礼尚往来地回道:“你也像猛虎一样,英勇无畏。” 塔鲁部落曾经是北蛮数一数二的大部落,后因老可汗去世后内斗太惨烈,严重削弱了实力,险些被吞并。 据昨日传来的飞鸽传书估算,塔鲁部落的使团目前应该刚到常宁城附近。 所有人进入京城时都需要提供文书和户籍,九座城门口均有各方势力的人盯着。包括萧家和沈家,也有安排眼线在守城军中。 这位塔鲁部落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巴尔斯王子却悄无声息地带着舞姬出现在长乐公主府,可见他早就与皇帝达成某种协议,隐藏行踪。 虽不知为了躲避谁,以身涉险,当得起名字所带的猛虎之意。 巴尔斯王子听到猛虎笑意更深,“郡主学识渊博,希望日后还有讨教的机会。” 一直保持沉默的长乐公主这才开口,浅笑着替程小棠婉拒道:“想向我师妹讨教的人数不胜数,巴尔斯王子要重新排队了。” 程小棠默默地褪下手上还没戴热乎的极品翡翠镯子。 她早该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第610章 风雨欲来 程小棠不知长乐公主与皇帝、巴尔斯三方在谋划着什么,只有一个不祥的预感: 今天的赏荷宴只是一个开始。 长乐公主察觉到程小棠的小动作,笑着宣布道:“佑安郡主的才学与行书相得益彰,尽显大荣人的地主之谊,当得一朵玉荷花。” “诸位可有异议?” 蒋青青瞥了一眼脸色难看的王芷若,脆声相应,“佑安郡主的才名远播到外邦,实乃大荣之光,小女心悦诚服!” 巴尔斯王子也很上道,再次行礼致谢,“我代表塔鲁部落感谢佑安郡主的慷慨。” 王芷若本想装作无事发生,却扛不住长乐公主意味深长的视线,扯出一抹僵硬的笑跟着捧场,“佑安郡主深藏不露,令人佩服。” 至于其他人自然不会有意义,各种恭维的话又来了一轮。 程小棠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接过玉荷花,真诚道:“师姐,我谢谢你。” 经此一役,在场起码有一半人对她的仇恨值要飙升,奖励积分倒是也能随之升高,但她平时又没机会收割,还是亏大了。 长乐公主笑着重新帮程小棠戴好翡翠镯子,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解释道:“巴尔斯是最友善的。” 程小棠无奈道:“下不为例。” 她已经翻出了巴尔斯的奖励信息,系统判定行为宠爱他一次只有区区三十五积分。 大概真的很喜欢吃土豆吧。 问题是皇帝对长乐公主的信任超出了程小棠的预期,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 赏荷宴结束后,程小棠没有回郡主府,而是与来接她的萧昀舒一道前往太清观找鸿蒙道长询问长乐公主的事情。 长乐公主并非因为失去驸马才拜入全真教,而是在七岁时就展露出对道家的喜爱,成为时任太清观观主的正阳子道长的俗家弟子。 正阳子道长是栖云道长的师兄,奉行有教无类的原则,一生收徒比季大师还多。 无论皇亲贵胄还是贩夫走卒,皆一视同仁。 正阳子道长桃李满天下,倒是便宜了栖云道长和程小棠这对师徒,走到哪里都是师门中人。 鸿蒙道长是长乐公主的正经师兄,按照时间推算的话,在正阳子道长还在世时,二人应该有过一段比较常见面的时期。 程小棠之前对长乐公主的了解主要来源有两个,一个是她的手帕交卢夫人,一个是她的暗恋者崔云恒。 细想起来,好像都不是什么客观的立场。 萧昀舒和沈若林分别收集的情况,呈现的又是迥然不同的两个人,而这些拼凑出来的形象与程小棠认识的“师姐”也有许多差异。 换言之,长乐公主能在获得皇帝信任的同时在暗中豢养上千私兵,大概还有另一副专属于曹家人的面孔。 即便是枢密院的莫指挥使,也说不清长乐公主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程小棠目前能确认的只有一点:长乐公主对她没恶意。 可惜鸿蒙道长与长乐公主年纪相差太大,能称得上外人不知道的共同回忆不多,唯有替年幼的师妹掩饰过两次偷吃荤菜的小事。 相较之下,长乐公主对太清观的帮助更多。 前些年玄都观凭借丹霞子道长简在帝心,一跃成为京中香火最旺盛的大官,不遗余力地排除异己。 太清观之所以没被打压得太厉害,多亏长乐公主的暗中相助。 程小棠来之前做好了问不出什么的心理准备,毕竟鸿蒙道长是长乐公主的师兄这件事人人皆知,有料早被挖出来了。 她真正的目的是让鸿蒙道长提前闭关修行,“师兄,风雨欲来,您老赶紧让年轻人顶上吧。” 太清观是查出暗探的起点,观内所有道士与玄都观一样,都经过了枢密院、大理寺、刑部等三司会审,有任何不妥之处就会被强令还俗。 此外还有程小棠的独门筛选之法,如今能留在太清观的都是值得信任之人。 鸿蒙道长凝视着程小棠,重申道:“若有任何危险,贫道责无旁贷。” “师兄放心,有我和昀舒哥哥看着不会出大乱子。”程小棠保证道,“大不了先让云朝师侄暂代观主一职,出了事有崔家兜着。” 在京城除了皇亲国戚和王、谢两大家族之外,就是以崔氏为首的百年世家为尊。 再者崔云恒立功归来进入门下省任侍中,已经半只脚迈进宰相的行列,等闲人不敢得罪。 此时正在家中被念叨的崔云朝鼻子突然发痒,狠狠打了喷嚏。 “大热天的着凉了?”崔夫人习惯性地顺手想探小儿子的额头,旋即想起正在训话,又板起脸道,“天天自夸是神医,怎么还生病?” 崔云朝又连着打了两个喷嚏,委屈巴巴地揉鼻子,“娘,大夫也是人。” “去去去,让你去赏荷宴不肯去,偏要去庄上给人看病。” 崔夫人一边唤人去请大夫,一边嗔怒道:“现在染了病回来,传染你哥影响上朝还不知要耽误多少事。” 崔云朝愈发委屈了,“娘,我还是您亲生的吗?” 崔夫人柳眉倒竖,“不是我亲生的,谁有空管你能不能娶到像样的正妻?” “你不肯读书科举偏要去做不入流的大夫,二房、三房的人成天在老夫人面前阴阳怪气地上眼药,还到处败坏你的名声,门当户对的小姐们根本看不上你。” “咱们大房的重担都压在云恒肩上,你也不知分担一二。” 崔云朝自从回京后,隔三岔五就会被祖母、外祖母、娘亲、姨母等人拉着念叨,不敢反驳也不能躲,可谓苦不堪言。 他还没游历大江南北,完成自己的梦想,怎能被儿女私情所累。 因此在程小棠发出邀请时,崔云朝几乎是感恩戴德地接下来代管太清观的任务。 崔夫人起初还不同意,被崔云恒以“在太清观跟着栖云道长行医可以与病患及家属结下善缘,进而发展姻缘”的理由说服了。 在鸿蒙道长闭关修行的第二天,栖云道长宣布重新接诊。 每日名额从十个降为三个,且只接寻常大夫治不好的疑难杂症。 而负责筛选病患的人改为崔云朝以及太清观中懂得医理的五名道士,童叟无欺,想装病骗过他们几乎不可能。 程小棠只跟着师父治病救人,剩余时间都在忙着处理宋观宇第一次远航带回来的商品和种子。 此次远航耗时两年多,宋观宇用三大船的丝绸、瓷器和茶叶换来了大批珍贵的宝石和香料,去掉货物的成本和员工的开销,预计能赚到二十万两以上。 有萧崇和宋观宇在,如何售卖商品不用她管,坐等收钱即可。 得知程小棠上京为皇帝贺寿,宋观宇还很贴心地派人送来一对在大荣境内从未出现过的神兽幼崽当作贺礼。 神兽坐着特制的马车抵达京城时,正好遇上乌兰托部落的使团带着白虎和猞猁。 动物比人的危机意识更强,远远就不安地躁动起来。 程小棠从先一步寄到的画册中就认出了所谓的神兽是长颈鹿,不是很期待,特意出城是为了迎接期待已久的辣椒、花生、玉米以及向日葵种子。 万一有错漏,她还能动点手脚。 结果刚靠近城门,就听到了一声令人胆寒的虎啸。 第611章 先一步油尽灯枯 排队等着进程的队伍瞬间乱了起来,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老虎,听到猛兽的吼叫就吓得四散逃窜。 宋观宇的手下们从沧州下船后,一路上精心伺候着两只珍贵的神兽,听到虎啸声根本不顾上害怕,飞快地用油布盖住笼子。 然而拉车的高头大马同样受到了惊吓,马脖子使劲儿地往后仰,蹬腿甩尾,鼻孔激烈地喷气。 幸亏随行的还有威远镖局的镖师,及时控制住局面。 守城的官兵们赶来维护秩序,装着白虎和猞猁的使团队伍却拒绝让他们靠近,还有人拍着铁栏杆放声大笑,嘴里叽里咕噜地不知在说什么。 应寒的脸色骤冷,不屑地吐出两个字,“蛮夷。” 程小棠直觉对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直接往那人笑到能看到嗓子眼的嘴里投放了两条肥硕的大青虫。 嚣张的笑声戛然而止,下一刻响起了剧烈的呕吐声。 满嘴爆汁的感觉,想必会让这名乌兰托部落的壮士终身难忘。 随行的护卫将弯腰大吐的男人团团围住,惊疑不定地审视着四周的环境。 那么大的两条青色虫子,不可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却没人察觉到是从哪个方向投来的,还精准地砸进了他们首领的嘴里。 使团队伍最中间的马车内传出一道低沉的声音,驯兽师连连点头,忙不迭去安抚躁动的白虎和猞猁。 玩闹归玩闹,这是国书中明文列出来的贺礼,在献礼之前不容有失。 程小棠是骑马来的,在白虎平静下来后,才牵着马上前跟宋观宇的手下们了解情况,将人带回郡主府压惊。 在她路过使团队伍时,马车里的人突然撩开车帘,露出一张三十岁左右的粗糙脸庞,操着不甚熟练的官话问好,“佑安郡主,久仰大名。” 程小棠并不意外对方能认出自己,淡定地回礼道:“合赤温王子,京城欢迎你。” 北蛮目前实力最强的乌兰托部落派出的使团足有一百二十人,再加上张扬的旗帜和风格鲜明的服饰,她想装作不知道说话的人是谁都不行。 孛儿·合赤温,乌兰托部落可汗的第四个儿子,担任这次贺寿使团的正使。 自从赏荷宴以后,但凡她出门必会遇上使团的人。 有些是真心讨教《农书》上的问题,有些是想求医,更多的是好奇传说中的佑安郡主是否真的能凭空算出一个人的真实身份。 程小棠打完招呼后拍马走人,丝毫没有跟对方聊天的意愿。 应寒在拉开一段距离后低声介绍道:“郡主,马车里是孛儿·合赤温,挑衅大笑的人应该是他的贴身侍卫长,呼德·阿勒坦。” “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那是宋老板的车队。” 为了保证神兽能活着送到佑安郡主府,宋观宇的手下将它们照顾得无微不至,每三天还会从笼中放出来透透气。 一路走来,有心人士很容易就打探到消息。 程小棠往回看了一眼还在接受鸿胪寺确认的车队,颔首道:“他们是故意的。” 据说与她本人有七八分相似的肖像画已经传得到处都是,一幅临摹的画像卖得比京城第一美人施书瑶还贵。 随着各国使团陆续抵达京城,情况越演越烈,还流传出许多乱七八糟的谣言。 萧昀舒出手极快,雷厉风行地整治了所有造谣传谣的人,及时将对程小棠不利的舆论遏制在摇篮中,却无法杜绝画像的流传。 程小棠对此想得很开,她又不是那种养在深闺的大小姐,看一下也不会掉一块肉。 堵不如疏,她干脆在百文书局上架了一批画像,上面提着劝人为善的诗句或名言,狠赚了一波银子和积分。 尤其是初来乍到的外族人不了解行情,接二连三地当了冤大头。 此举自然引来了诸多的批判,还有御史认为抓到了把柄,义愤填膺地上奏弹劾她利欲熏心,不顾郡主的尊荣与民争利,罪当贬为庶人。 此话一出,朝廷上安静了一瞬。 御史虽不会因言获罪,太过离谱仍会让人怀疑他的真实目的。 自程小棠在临安府开办百文书局以来,一直以倒贴笔墨纸砚让人抄《农书》而闻名,是许多囊中羞涩的学子赚钱的首选。 几年下来,百文书局开遍了大江南北,还出了价廉物美的竹纸,获益的书生不计其数。 御史刚说完请陛下明鉴,就有人站出来劈头盖脸地将他骂了一顿。 寒门难出贵子,贫苦百姓想要供出一个读书人更是难上加难。 但凡能从穷乡僻壤站在朝廷上的大部分是五品及以上的京官,其中的艰难绝非世家子弟能想象。 尤其弹劾的御史还不是靠自己考中进士而是蒙荫补的官,完全踩在寒门士子的痛处,没撸袖子揍人都算压着脾气了。 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的人趁机加入混战,萧昀舒、沈若林以及曹乐贤等人也不是吃素的,迎头反击。 一场混战就此打响,缠缠绵绵吵了大半个月。 吵到后面,连皇帝都忘了辩论的话题是怎么从佑安郡主卖画像变成寒门与士族的博弈。 而身处暴风中心的程小棠正在岁月静好地种辣椒。 宋观宇远渡重洋采购的种子非常丰富,基本上是没见过的都薅了回来。 返程途中由于种种原因死了大半,剩下还有活力的不到十种,其中就包括辣椒。 七月种下的辣椒,在她的精心呵护下顺利于九月开花结果,红彤彤的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更让程小棠觉得有趣的是听贺修汇报,那些白天黑夜盯着辣椒田的人,在偷走后是如何以神农尝百草的精神研究红辣椒的。 那些涕泪横流的场面,没能亲眼看到委实遗憾。 进入十月后,各国使团齐聚京城,每天都在发生新冲突。 有些邦国名义上是为恭贺皇帝寿辰而来,实则是要趁机刺探大荣的虚实,根本不愿遵守大荣律法。 鸿胪寺的官吏们处理完一件事还有十件等着,忙得焦头烂额却讨不到丝毫好处,愈发痛恨文寺卿当初为了怕马匹不顾部下死活的行径。 要真有万国来朝的实力,这些蛮夷绝不敢如此造次。 文寺卿何尝不后悔,然而木已成舟,他只能硬着头皮向女儿文淑妃求助。 再这样熬下去,寿宴没到,他这条老命就要先一步油尽灯枯了。 文淑妃的枕头风一吹,协助鸿胪寺招待各国使团的任务就落在了萧昀舒的头上。 皇帝的理由也很成分,定安侯率三十万踏炎军驻守边疆多年,唯有定安侯世子可以震慑住最不守规矩的北蛮使团。 萧昀舒冷着脸领旨谢恩,浑身上下都写着抗拒,让真正促成此事的户部王尚书看得极为舒心。 自从程小棠和萧昀舒进京以来数次交锋,琅琊王氏总算扳回了一局。 他要好好给年轻孩子上一课,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第612章 人狠话不多 萧昀舒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煞气回到定安侯府,就看到萧家旁支的萧大学士带人等在门口,眼神愈发冰冷。 萧大学士端着长辈的架子没下马车,只让管家前去问话,“世子爷,我家老爷有请。” 可惜萧昀舒连余光都懒得分给厌恶的人,径直进府。 “慢着!”萧大学士掀开车帘,露出写满不满和凝重的脸,“老夫此番前来是有要事与你相商。” 萧昀舒置若罔闻,脚步没有半分迟疑。 本想跟着萧大学士前来幸灾乐祸的萧三老爷气恼不已,大步上前拦住萧昀舒怒斥道:“萧昀舒,你这是对长辈该有的大夫吗?这是什么态度?” “若是招待使团出了什么差池,会连累萧家全——” 萧昀舒出手如电,闪着寒光的匕首直指萧三老爷的眼睛,淡淡道:“滚。” 萧三老爷被吓得连连倒退,摔倒在台阶上,急促地喘着粗气,“大逆不道,我是你堂叔!” 说话间,定安侯府的大门砰的一声关上。 关门人也是练家子,用的力气极大,如愿掀起一片尘土让萧三老爷从儒雅文士变得灰头土脸。 偷偷聚集过来看热闹的百姓们忍不住笑出声,全场充满了快活的氛围。 定安侯世子在京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若说定安侯在年少时还给萧家的叔伯兄弟们些许薄面,萧昀舒就彻底的六亲不认。 当初萧大学士的孙子,萧三老爷的亲儿子萧昀武因为与太尉之子争风吃醋闹出人命,差点就人头落地,还得花三十万两银子求萧昀舒出手相助。 萧府的二房、三房以及四房仗着萧老侯爷早逝,不肯分家,萧昀舒就命人彻底封死了萧府东院与西院的通道。 桩桩件件,无不向众人宣告定安侯与萧家旁支再无关系。 哪怕萧昀舒离京多年,也留下禁令,不允许其他萧氏族人踏进萧府东院和定安侯府一步,不留丝毫情面。 萧三老爷气得吹胡子瞪眼,却是敢怒不敢动,只能望门兴叹。 几年前他曾仗着是萧昀舒的长辈用力踹过一次门,结果差点被机关射成刺猬,脸上至今还留着一道疤。 萧昀舒有多冷酷,萧家人和京城百姓都知道。 “罢了,竖子无礼,我们已经仁至义尽。”萧大学士脸色铁青,刻意高声说给在场的人听,“定安侯世子如此嚣张跋扈不敬长辈,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们走!” 萧三老爷整理好易容,对着围观百姓拱手道:“还望诸位做个见证,从今往后,此萧非彼萧,再无瓜葛!” 潜伏在人群中的各家探子心领神会,纷纷回府汇报。 看来皇帝交给定安侯世子的差事果然很棘手,不止定北侯世子百般不情愿,连萧家那些觊觎爵位的亲戚们都舍得公开划清界限。 然而外人不知道的是,萧昀舒脸上的冰霜在进入书房后悉数褪去,眉眼舒展道:“完成任务有什么奖励?” 程小棠乌黑的大眼睛闪烁出耀眼的光芒,喜出望外道:“真的让你去协助鸿胪寺了?” 萧昀舒轻笑着点头,“真的。文淑妃是个孝顺的女儿。” 文寺卿在女儿宠冠六宫之前,本就是担不起重任的无才无能之辈。让他顺着皇帝的心意歌功颂德还行,要处理如今各方势力混战的情况就是两眼一抹黑。 短短半年,他和文承望得罪的人就能绕文府三圈。 若非文淑妃以亲生儿子为投名状加入了王贵妃和三皇子的阵营,文寺卿早就被人从鸿胪寺赶出去了。 程小棠近月来调停了不少外邦使团的争斗,尤其是南疆、西域和北蛮三大地域关于信仰的争论。偏偏语言不通,时常有误解,动不动就要以性命相搏。 这种时候,就算文寺卿带着禁军来调停都无法让狂热的信徒们冷静下来。 好几次驿馆都见了血,让皇帝大为震怒。 然而各国使团的人与大荣百姓不同,骂不得打不得,只要没有触犯大荣律伤及无辜,京兆府尹也管不了。 唯有人狠话不多的程小棠,直接亮出道家不为人知的通天之能,方能震慑三方。 她之前在岱州积攒的声望派上了用场,南疆各部落的大巫心中盘算得很明白,比实力他们远不如西域强国和北蛮部落,唯有在信仰上压对方一头。 眼见佑安郡主比之前更加高深莫测,干脆地将信仰与道教融合在一起,化身为程小棠的忠实拥簇。 反正他们已经被碾压过一会,做起来很熟练。 就连东边海岛上来的小国使团,都曾听宋观宇说过佑安郡主的光辉事迹,见到程小棠比看到亲王都恭敬。 剩下北蛮五大部落和西域三国纵使不满,也不得不接受佑安郡主受上苍庇佑的现实。 谁让他们都在大荣人的地盘,信奉的天神被三清天尊克制也在情理之中。 程小棠的原则向来是做好事必须留名,自然不能忍受这些功劳都被记在了鸿胪寺的头上。 郡主是没办法当官,朝中还有自己人在,总归肥水不流外人田。 但凡她撒手不管,文寺卿必定扛不住,总要有人接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他们最初预测的人选并非萧昀舒,而是处事更加温和的大理寺卿沈若林,亦或是让程天禄以翰林编修的身份协助文寺卿。 主要目的还是让程小棠处理。 如今看来,有人迫不及待地想搞事情。 第613章 谁是管事的?赔钱! 萧昀舒协助鸿胪寺处理使团争端的方法只有一个:关起来。 不管谁挑衅,谁反击,动了手的人全部请回驿站冷静三日不准出门,有异议者将会获得游览刑部大牢的殊荣。 来者是客在萧昀舒这里的含义只有一个,那就是客随主便。 不守规矩,不配称为客人。 刑部尚书和两位侍郎都是文人出身,为官多年也没见过这样招待使团的。 然而萧昀舒是奉命行事,他们官大几阶也压不住他,更不敢压,索性眼不见为净,专门收拾出一个像样的牢房,聊表地主之谊。 最受煎熬的是文寺卿,他向文淑妃求助,原以为皇帝会派来一个既能干活又方便背黑锅的手下。 万万想没到,请来了一个祖宗。 萧昀舒根本不听他的嘱咐,做事全凭自己喜好,说抓就抓,说关就关。 能担任使团正使的人要么是养尊处优的王子公主,要么是信徒无数的国师大巫,自然不肯乖乖遵守品阶还不如文寺卿的刑部郎中定下的规矩。 他们认定萧昀舒作为大荣官员,不可能在皇帝寿辰来临之际对使团成员喊打喊杀。 与踏炎军有血海深仇的乌兰托部落提前得到了消息,更是摩拳擦掌地故意制造事端,就等萧昀舒来处理时狠狠收拾他一顿。 孛儿·合赤温的外祖父就是死在老定安侯的手里,被誉为第一勇士的舅舅率军突袭大荣边境时又被定安侯重伤,再也不能骑马作战,地位一落千丈。 乌兰托可汗有几十个儿子,每个皇子都有机会继承可汗,母族的实力直接关系到他的地位。 此仇可谓不共戴天。 孛儿·合赤温暗中联合另外四个北蛮部落的人,计划趁乱废掉定安侯唯一的儿子。 他要对付的整个草原共同的敌人,没有部落会不同意。 孛儿·合赤温安插在宫中的眼线很早前就透露过,大荣皇帝一直忌惮坐拥三十万踏炎军的定安侯,只要不闹出人命,保证能大事化小。 若是能以此让定安侯对皇帝心生怨恨,动摇大荣北境的防线,更是天赐的机会。 唯一有异议的是篾儿奇部落的阿尔达璐公主,她无意中对萧昀舒一见钟情,强调不能伤到那张精致如画的脸才同意派人加入。 万事俱备,大戏登场。 萧昀舒收到北蛮三个部落的人在茶楼发生冲突的消息后,没有立即带人去处理,而是按照跟程小棠的约定,先绕道去了佑安郡主府。 文寺卿很清楚对方是冲着萧昀舒来的,干脆装病躲到了家里。 京兆府尹有样学样,亲自带着心腹去探查去年发生的一家五口灭门惨案,坚决不留在衙门内。 带队巡逻的禁军首领也不傻,刻意绕过茶楼所在的繁华街道。 在萧昀舒协助鸿胪寺处理争端的这几天中,使团们飞快地达成了共识,闹得再厉害也不会伤及到无辜的京城百姓。 否则最少也要经历刑部大牢一日游。 在牢里受苦受难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丢了使团的面子回去后绝没有好下场。 那些与佑安郡主斗法失败的大巫、法师们,之所以对程小棠推崇备至,将她捧得天上有地上无,就是为了强调对手的强大,从而弱化自己的失败。 不跟萧昀舒硬碰硬,也是这个道理。 在各方有意无意的避嫌中,孛儿·合赤温主导的茶楼械斗发生后,除了吓得百姓们四散避风头外,始终没有任何官差前来调停。 戏台搭好却没有人看,他与阿尔达璐公主在斜对面的酒楼面面相觑,场面一时颇为尴尬。 五大部落互相打配合,计划的是一言不合就翻脸的冲动事件,又不是打攻城战,再没人制止除非动真格的,不然就演不下去了。 过去半个多时辰,在孛儿·合赤温的耐性即将告罄之际,才等到视为眼中钉的萧昀舒慢悠悠从马车上下来。 他正要指示茶楼里的人动手,就注意到还有一个现阶段最不想看见的人。 “佑安郡主怎么来了?”阿尔达璐公主不满地看向孛儿·合赤温,皱眉道,“之前说好的,最后要由我出面救下萧世子。” 她还特意带了巫医来,有程小棠这个神医徒弟在,岂不是白费功夫? 孛儿·合赤温压下不祥的预感,沉稳道:“别急,佑安郡主只是个小姑娘,影响不了大局。” 茶楼内,收着力道打了半天的二十余人终于可以停手,吼出那句练习了多次的官话,“这是我们的私事,轮不到大荣人管,滚开!” 萧昀舒却没有像他们预期的那样动手,而是往边上一站,“郡主,请。” 程小棠气势汹汹地往桌上拍了一张账单,小脸上尽是冰霜,“谁是管事的?赔钱!” “十二套黄花梨木桌椅,八套汝窑茶具,顶级的六安瓜片和白毫银针,还有被你们赶走没来得及付账的茶客,加起来共计一千九百八十五两三钱,黄金。” “念在你们远道而来,五两三钱的零头就抹了。” 在场听得懂大荣官话的北蛮人不敢置信地瞪着程小棠:别以为他们从北边来就不识货,散落一地的破木头和碎瓷片分明是再普通不过的货色! 抹去的五两三钱金子就足够买全套新的。 然而程小棠没给他们申辩的机会,打了个响指,先前躲起来的茶楼伙计们就涌了出来,带着后厨的婆子们飞快地将东西清理干净。 北蛮人想阻拦,却发现对方不对劲,个个身怀武艺。 膀大腰圆的婆子冲过来捡起藏在桌板下的弯刀时,一下就将守着前面的壮汉撞飞,还回头呸了一声,“登徒子,别想占老娘的便宜!” 得亏被撞得胸口剧痛的壮汉听不懂大荣官话,不然高低得吐出一口血。 前有严阵以待的刑部官差,后有伪装成伙计的萧家护卫,这场针对萧昀舒的局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程小棠金刀大马地坐在新搬来的椅子上,露出两个甜甜的小梨涡,“我呢,不管你们为什么打起来,总不能是物件先动的手。”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后一句,她用的是北蛮人的语言。 草原各部落的语言相差不大,在场的北蛮人比起话中不客气的含义,更震惊于程小棠的口音。 那是塔鲁部落的口音。 萧昀舒环视一周,精准地找到了孛儿·合赤温的侍卫长,冷声道:“呼德·阿勒坦,你还有何话辩解?” “乌兰托部落若是赔不起,可以拉上忽纳兀惕,篾儿奇,薛延陀,骨力干一起,凑齐一千五百两黄金,剩下的用那头白虎抵。” 被点到部落名字的人不由自主地跟着萧昀舒的话变了脸色,惊疑不定地望向呼德·阿勒坦。 在场最迟钝的人也反应过来了,他们的计划早就被看穿。 使团中有叛徒! 呼德·阿勒坦恼羞成怒,“你们是在勒索!” 他奉命挑起争端,打斗时为了逼真才顺手砸了茶楼一层的摆设。一两黄金十两银,他全副身家都没这么多! “又是你?” 程小棠不满道:“上次吓唬我的神兽,这次砸我朋友的茶楼,你们乌兰托部落跟我有仇?” “恩将仇报,小心遭到天罚。” 呼德·阿勒坦听到天罚二字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脑海中全是那日满嘴青虫汁液的噩梦。 这些天见识过佑安郡主的手段后,他几乎可以肯定是程小棠干的。 然而他不仅不能报仇,还要对程小棠毕恭毕敬,“郡主息怒,我们不知道茶楼是郡主朋友的,都是误会。” 孛儿·合赤温冒着被夺权的风险前来京城贺寿,除了亲自检验培养多年的暗探是否忠心不二之外,最主要的目的是向大荣皇帝求娶佑安郡主为妻。 第614章 寿宴至,全副武装 这件事在乌兰托部落的使团中都是机密,呼德·阿勒坦不敢破坏王子的大计。 孛儿·合赤温是草原中最早认识到《农书》价值的人之一,还曾派人去大荣买回了书上所描述的工具和种子。 在乌兰托部落中,拳头硬才是英雄本色,就连女子也以骑射功夫为荣。 此举被那些目光短浅的兄弟们轮番嘲笑,嘲讽他失去舅舅的支持后就堕落到学软弱无能的大荣人种地。 直到粮食丰收的那个秋天,乌兰托部落凭借充足的粮草一举吞并三个小部落,孛儿·合赤温才算重新在可汗的面前站稳脚跟。 再骁勇善战的骑兵也要吃饱饭才能战斗,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草原上地广人稀,若是依照《农书》上的鉴别方法能开垦出不少可以种粮食的耕田,其他部落很快意识到学种地的重要性。 忽纳兀惕部落的大巫比大荣皇帝的年纪还大,不远千里赶来京城多半也是想替他的可汗求娶佑安郡主。 孛儿·合赤温坚信自己才是受到长生天指引的那个人,若是能将佑安郡主娶回部落,可汗之位和整个天下都将属于他。 在寿宴求娶之前,乌兰托部落无论如何都不能与程小棠起正面冲突。 领头的呼德·阿勒坦不再反抗,其他部落也没必要再争辩,各回各家向主子汇报今日的情况。 反正近两千两的黄金不用他们出,只需在驿站里闭门不出三日,商讨对策。 塔鲁部落曾经是草原第一霸主,因为内部争夺可汗之位都得太严重,险些被乌兰托部落灭族,被迫迁徙到一年中有一半时间都是冬天的最北部。 如今看来,对方刻意独自前往经常能,似乎跟大荣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勾连。 像乌兰托、忽纳兀惕、篾儿奇这样的大部落,之前从未在意过塔鲁部落那位毛都没长齐的王子察罕不花·巴尔思。 看不起归看不起,对方要是胆敢背弃草原勇士的荣耀,他们绝不会坐视不理。 *** 短短半月,各国使团之间的大型冲突减少了七成,意见全冲着萧昀舒去了,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要去宫里告状。 告状是没机会告了,皇帝正在为寿宴当日的长生仪式做准备,没空管这些小事,让给了鸿胪寺处理。 文寺卿当初有多伏低做小,现在就有多得意忘形。 他不喜欢萧昀舒目中无人的态度,也对程小棠没跟他打过招呼就掺和进来非常不满,但只要能在各国使团面前挺直腰板,比什么都强。 萧昀舒和程小棠在此间期间收获颇丰,等到十月二十七那日,已然做好万全之策。 “棠宝,进宫后万事小心,若有意外立即告病出宫。” 栖云道长身份特殊,不能参加皇帝的寿宴,精心为徒弟准备了防身利器。 一根特质的笛子,十二个孔中藏有不同药效的药丸; 一支精巧的发簪,中空的内部里足以放倒数名七尺大汉的迷药; 一对羊脂玉手镯,打开暗藏的机关后再相撞,随时可以制造出媲美丹炉炸裂的效果...... 鲁大师从改进蒸汽机的狂热中挤出宝贵的时间,为程小棠量身打造了一样贴身利器,任宫中嬷嬷有再大的本事,也搜不出来。 鸿蒙道长不擅长奇淫巧技,派人送给程小棠一块先帝所赐的玉牌,必要时刻可以拿出来向太后娘娘求助。 进宫不允许带侍女,武功最高的应寒和心思最缜密的玉秋无法随行,只能在外物上使劲儿。 程小棠任由应霜和青鸾打扮,摊在桌面上的配饰就没有一样是单纯的装饰,除了保命信物就是杀人利器,可谓安全感十足。 她难免怀疑自己不是去吃老皇帝的寿宴,而是赶往前线战斗。 不过大家是出于好心,程小棠感动之余也不嫌沉,全都戴在了身上。 萧昀舒就轻松许多,皇帝防他的心思比防外邦使团还重,光是第一道门槛就会被一寸寸搜查,绝不可能夹带任何东西。 新科探花程天禄也如预期般出席,可惜他的官位不高,与从一品的佑安郡主隔着人山人海,只能拜托其他人多多关照妹妹。 曹乐贤拍着胸脯应下,保证不会让任何人欺负自己的小师父。 十月二十七终于在万众期待中来临。 光是进宫的队伍,就在宫门外排了百丈长。 第615章 两座靠山先撞上了 程小棠不由得畅想,若是能在宫门口挂上一个牌子,上书“小心地滑”再署名,一天能赚到多少积分。 不过在她等了半个时辰仍旧不见队伍挪动后,立即放弃了不切实际的想法。 皇宫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早知道大内侍卫的效率这么低,就该在家里睡到自然醒再出发。 那么多人挖了坑等着,必定不会让她因为迟到被拦在宫门外。 程小棠望着逐渐泛白的天际线,考虑若是装晕倒回马车里睡个回笼觉,会不会显得有些假。 她不怕被围观,就是程天禄刚入翰林院没多久,不宜太过张扬。 程天禄察觉到妹妹的视线,细心地帮她拢好斗篷,小声问道:“棠宝,是不是觉得冷?把帽子戴上吧。” 程小棠正要回答,就听到背后传来一道清脆的招呼声。 “佑安,你怎么还没入宫?” 人未到声先至,曹乐贤的侄女明朔郡主在规定的地方下了马车,一眼就看到队伍中打哈欠的程小棠和丰神俊逸的程天禄。 主要是他们身边那两只从未见过的长脖子神兽着实耀眼,任谁都无法忽略。 程小棠精神一振,露出了甜甜的梨涡,“正等着你带我呢。” 曹乐贤的侄女明朔郡主比程小棠大四岁,从小被爹娘捧在手心里长大,是个天真善良的单纯大小姐。 端亲王在当皇子时就奉行不争不抢的原则,又是太后的小儿子,没有跟其他王爷一样被发配到偏远的地方就藩,而是留在京城任闲职,处理宗族事务。 若论尊贵,明朔郡主在京城仅次于公主和太子的女儿,每月都会被太后召进宫小住几日,颇受宠爱。 她没出过京城,最喜欢听程小棠讲五湖四海的风土人情。 若非曹乐贤拜师在先,明朔郡主绝对会央求着爹娘收程小棠为义女,日日一起吃喝玩乐。 皇帝五十岁的寿宴办得空前盛大,端亲王身为皇叔更是要大力捧场,带着全家人前来恭贺,光马车就分别坐了四辆,外加一车的贺礼。 皇叔自然不用排队进宫,捎带着让程小棠和程天禄跟了进来。 离寿宴正式开始还有几个时辰,端亲王等人要先去拜见皇帝,程天禄身为外臣不能随意走动,提前入席等待。 程小棠也想低调行事,奈何明朔郡主听说她上次进宫哪儿都没去,派人跟太后娘娘报备了一声就积极地拉着她在去逛内庭花园。 “跟我去玩吧,你那么早坐在席位上,喝多了茶水更衣很麻烦的。” 这句话戳中了程小棠的痛点,像那些大家闺秀一样不吃不喝地干坐着,的确很无聊。 程小棠环顾四周,她们刚踏进麟德殿不到一刻钟,已经有熟悉的人蠢蠢欲动地偷瞄了过来,不能给她们机会。 “那我们就去玩一个时辰。” 刚走出去殿门,转角遇上了等不及亲自来接人的广宁公主,看到携手而来的程小棠和明朔郡主,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差,“你说话不算话,怎么这么晚才来?” 程小棠一脸无辜地装乖巧,“回禀公主,小的寅时就起床梳妆打扮了。” 崔贤妃在皇帝面前装了十几年温婉可人的解语花,对唯一的女儿就格外纵容,纵得广宁公主有些刁蛮任性。 所幸只是脾气差了些,本质是善良的好孩子,听说程小棠和栖云道长在太清观为贫苦百姓免费治病送药,还特意让人送了银钱支持。 “都是借口。”广宁公主气哼哼道,“本宫要罚你。” 明朔郡主跟广宁公主不熟,以为她真的是来找茬的,着急地将程小棠护在身后解释,“殿下有所不知,今日宫外的队伍格外长,佑安不是故意来迟的。” “殿下若要怪罪,就罚我吧!” 广宁公主更不高兴了,“你跟程小棠有没有关系,凭什么替她受罚?” 明朔郡主被怼出了火气,敛去笑容冷脸道:“我是佑安郡主的亲传大弟子的亲侄女,晚辈替长辈受罚,天经地义。” “本宫还是程小棠最要好的师侄的外甥女呢!” 两位同龄少女的语速极快,你一言我一语地针锋相对起来,程小棠试了两次没能插进去话。 广宁公主是贤妃娘娘的掌上明珠,明朔郡主是太后最喜爱的曾孙女,旁边伺候的宫女太监哪个都不敢得罪,低眉顺眼地等着主事人过来。 之前信誓旦旦保证会当她在宫中的靠山,宴席还没开始,皇后、王贵妃、谢充媛的人都没出手,这两座靠山先撞上了。 要不是程小棠提前得知今天的寿宴上将会发生的戏码,此刻就想换山靠了。 说曹操曹操到,有些人格外不经念叨。 王芷若挽着王贵妃的女儿平阳公主从花园内走出来,谢盈与谢充媛的女儿夷安公主说笑着从殿门口走来,看到程小棠同时停住了脚步。 程小棠无视二人愤恨中带着快意的视线,神色自若地摸了摸手腕上的羊脂玉手镯。 不然还是一起毁灭吧。 第616章 此话当真? 王芷若冷笑一声,率先开口,“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程小棠扭过头仰望天空,假装没听见。 “喂!本小姐跟你说话呢!”王芷若看到程小棠目中无人的模样就来控制不住脾气,清冷才女瞬间变成河东狮,“竟敢在宫中喧哗,谁教你的规矩?” 程小棠下意识回了一句,“第一,我不叫喂。” 然而她就绷不住捂脸笑出了声,找补道:“第二,王小姐的听力似乎有问题,最好让贵妃娘娘为你请个太医检查下身体,以防早衰的症状。” 【宿主行为宠爱王芷若一次,获得六千六百六十积分。】 “你竟敢羞辱我!” 王芷若气得发抖,差点就失去理智地抬手打人,被身边的嬷嬷先一步制止,胸膛剧烈起伏,恶狠狠地瞪着程小棠,目光像是要吃人。 要不是在宫里,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平阳公主这些天听说了许多佑安郡主不将她母妃和琅琊王氏放在眼里的嚣张行径,原以为是王芷若因为私人仇怨夸大其词,没想到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这位公主就站在程小棠的眼前,居然被视作无物。 不过平阳公主自恃金枝玉叶,不屑于跟乡野村姑做口舌之争,冷眼等着最近几年受了不少窝囊气的好妹妹出手。 夷安公主不负所望,涂着丹蔻指着程小棠呵斥道:“佑安郡主,见到本宫为何不请安?” “如何请安?”程小棠两手一摊,气死人不偿命,“我不会呀。” 谢盈与夷安公主姐妹情深,见表姐受辱立即忘了进宫前家里人的嘱咐,冲上去就要按着程小棠的肩膀让她跪下,“不会?我教你!” 阳朔郡主和广宁公主不约而同地选择休战,齐齐站到柔弱无助的程小棠身前,摆明了维护的态度。 广宁公主取下腰间挂着的鞭子,啪的一声用力甩在地上,冷冷道:“谢盈,论身份你们没有任何品阶,理应先向本宫行礼。” “正好给佑安郡主做示范。” 鞭子就甩在谢盈身前十寸左右的地砖上,吓得她花容失色跌倒在地,“救命——” 夷安公主柳眉倒竖,恶人先告状,“广宁,你要在父皇的寿宴上闹事吗?” “闹事的是谢家七小姐。”广宁公主反手一顶大帽子扣回去,“这里是太后娘娘的永寿宫,你这番做派可是不满之前被罚禁足?” 太后因年轻时的旧仇最不喜陈郡谢氏子弟,谢淑妃被降为谢充媛后,夷安公主去请安都见不到人。 夷安公主想到太后娘娘时问责的语调就心生惧意,色厉内荏地威胁道:“少血口喷人!今日的宴席还很长,别以为你能一直护着她!” 广宁公主寸步不让,“我偏要护给你看。” 二人大眼瞪小眼,程小棠在旁不方便开口,默默佩服广宁公主的好体格,连着吵架半点不带虚的。 平阳公主眼里闪过喜色,端出姐姐的姿态柔声劝道:“两位妹妹向来相处融洽,这是被何人挑拨了?且听姐姐一言,莫要为外人伤了和气。” “今日最重要的是父皇的寿辰,吉时将近,万不可影响天时地利人和的祥瑞之气。” 世人皆知皇帝有多看重五十大寿的福泽,平阳公主这番话乍一听是在劝架,实则是将口舌之争拔高到影响寿宴的程度。 万一出现什么意外,就能把黑锅扣在程小棠身上,参与其中的广宁公主和夷安公主也会受牵连。 宫中的待嫁公主太多了,她要成为唯一耀眼的存在。 程小棠分析着与瑞王有三分相似的平阳公主脸上的微表情,推测出她和王芷若应该不知道琅琊王氏今日的计划。 否则二人不必在这里争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夷安公主比起不识好歹的程小棠,更厌恶落井下石的平阳公主,“不用你在这里装模作样,刚才喊最大声的就是你王家的表妹!” 王芷若与平阳公主对视一眼,了然地行礼道:“小女出言无状,方才多有得罪,实非本意。” “还望长宁公主,夷安公主,阳朔郡主,佑安郡主海涵,日后必定登门赔罪。” 单独被撇下的谢盈:“……” 夷安公主被堵得心烦气躁,拉起谢盈就走,“盈盈,我们去找母妃。” “佑安,我带你去看那棵槐树。” 阳朔郡主直觉平阳公主和王芷若笑得让人很不舒服,不想再继续跟她们站在一起。 “还是我带路吧。”广宁公主哼道,“那个方向的宫门被封住了。” 程小棠客随主便,随之离开人来人往的长廊。 之前不说是怕两个小姑娘受到惊吓后藏不住话,现在也该让她们做好心理准备了。 接下来的寿宴,最危险的根本不是她,而是真正的皇家血脉。 宫内管事的尚宫带人赶到时,没看到传话中差点要动手的几位公主和郡主,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继续回去忙碌。 **** 宫殿内,提前一天召进宫的萧昀舒无视萧家人的眉眼官司,独自挺直背脊坐在信国公身边的坐席上。 由于超出预期的外邦使者人数,这次寿宴的坐席安排与以往有很大不同。 尤其是北蛮部落以彼此关系恶劣为由,主动提出要分开坐,好能深入体会大荣的风土人情。 西域和南疆的使团有样学样,也被打散坐到了大荣文武重臣之中。 这样一来,萧家人的位置就与程小棠隔得极远,萧昀舒估算了下暗器的射程,还不犹豫坐到了信国公身边。 徒弟孝敬师父乃是天经地义,萧大学士也无可指摘。 然而看在众人的眼中,越发确信萧家旁支与萧昀舒的关系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他们再想借定北侯的势就没那么容易了。 各国使者们被萧昀舒用铁血手腕压了大半个月,禁足的禁足,下狱的下狱,身体上没遭什么罪,心理上却倍感屈辱。 如今看着身边没有护卫跟着的萧昀舒,全都摩拳擦掌等着寿宴开始再报仇。 在宫外他们斗不过定北侯世子是因为带来的人不如定北侯府多,还要顾及着贺寿,并非怕了没上过战场的毛头小子。 文寺卿倒是春风得意,将招待使团的功劳都安在自己身上,走动着与王子大巫们攀谈,在同僚的面前显摆并不存在的能力。 上书房内,气氛极为凝重。 “此话当真?” 皇帝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早上起就挂着和善的笑容,此时那一双眼睛却精明锐利,隐隐可见年轻时候的凌厉锋芒。 他面容肃穆地审视跪着的长乐公主,沉声问道,“你可知这话会造成什么后果?” 方才皇帝在丹霞子道长的伺候下完成了沐浴焚香,正在抄写经书时听到袁公公通传长乐公主有要事求见,本不想理会。 天大的事情,也要等办完寿宴圆满结束后再说。 长乐公主却没有离开,而是让袁公公再帮忙传一句话: 有人要在皇帝祭天时谋害太子。 皇帝早有废太子之心,却不是在太子党还牢牢绑定在一起的现在,更不能接受祭天仪式被破坏。 听到这话,立即传来长乐公主问清楚。 长乐公主双手高举奉上一个药包,恭敬道:“皇兄,臣妹绝不会拿太子的安危开玩笑。” 袁公公上前接过药包,里面是黑乎乎的药渣,看起来并非同一日。 长乐公主继续道:“皇兄可以派人去请太医来检验,这药会让人夜不能寐,日积月累之下必将使人陷入疯癫。” “毒发的药引便是丹霞子道长特制的沉香。” 第617章 我已经定亲了 程小棠重重地叹了口气,只觉得宫中的时间过得似乎都比外面要慢,为何还没人来催她们入席? 欣赏完百年槐树后,她们就来到了广宁公主的寝宫内。 任谁都没预料到,得知北蛮部落可能会提出和亲后,天真单纯的阳朔郡主还只是瞪大眼睛捂住嘴,高冷霸道的广宁公主却被吓得哭成了泪人。 程小棠和阳朔郡主轮番哄她都止不住,抹干眼泪说要振作的下一刻,眼眶又蓄满了泪水。 “殿下,您好歹把话听全啊。”程小棠双手按住广宁公主的肩膀,努力用眼神表达出真诚,“他们真正想要的是佑安郡主,程小棠,也就是我!” “第一步提出求娶公主是为了讨价还价,第二步退而求其次会求娶郡主,最后让皇上没办法拒绝第三次。” 广宁公主泪眼婆娑地望着程小棠,“可父皇若是一开始就同意了呢?” 阳朔郡主断然道:“这怎么可能?不会有父亲愿意让女儿嫁到千里之外的蛮夷之地给老头子做妾的。” 程小棠对上两双渴望得到肯定答复的眼睛,一时竟无言以对。 她还真无法保证,听说忽纳兀惕部落的大巫带来了一封可汗亲手盖章的国书,承诺用燕云地区的三座城池为聘礼。 如此厚重的诚意,的确足以迎娶公主。 孛儿·合赤温筹谋数年,还想法设法地搭上了王贵妃和琅琊王氏,却不知真正的竞争对手不是部落内的兄弟,而是更有魄力的忽纳兀惕部落老可汗。 当今圣上重文抑武,在位期间从未有过开疆辟土的野望,惟愿得道成仙,用神力成为天下共主。 修仙的道路既阻且长,皇帝暂时还要靠凡间的功绩来装点千古明君的牌匾。 兵不血刃地收回前朝被夺走的燕云十六州之三,显然就很有吸引力。 信国公、萧崇和萧昀舒在获悉忽纳兀惕部落的计划分析过,他们号称要献上的云、应、朔三州皆是易攻难守之地。 那里的百姓饱经战乱之苦,不识汉字,不通官话,更不认得大荣朝的皇帝是谁,只知道每隔数年就会换一批人来告诉他们该听说的话。 忽纳兀惕部落刚从别的部落手里抢到云、应、朔三州不到两年,与其说献给大荣,不如说想让踏炎军分散兵力。 等到时机成熟,绝对会重新抢回去。 阳朔郡主是第一次听到有小姑娘可以头头是道地分析事关朝堂和边境的大事,对程小棠的崇拜溢于言表,“佑安,你好厉害啊!怪不得我小叔非要拜你为师。” 广宁公主也忘了哭,眼里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所以他们不是真心给聘礼,父皇肯定不会被骗的!” 她从小经常听母妃耳提面命,再受宠爱也不能将父皇当作普通的父亲,要时刻铭记他是皇帝。皇帝做事要考虑的事情很多,唯独没有亲情。 是以听到说北蛮部落要在寿宴上求娶公主,广宁公主才会吓得一直哭。 宫内十岁以上尚未出嫁的公主只有四位,一位是中宫皇后所生的嫡公主,另外两位背靠着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 若从皇帝的切身利益出发,她是最合适的和亲人选。 程小棠说得口干舌燥,好不容易让广宁公主平静下来,笃定地安慰道:“放心,咱们大荣的满朝文武不是吃素的,绝对会识破北蛮人的小伎俩。” 这的确是实话,她只是隐瞒了部分残酷现实没说: 即便皇帝对忽纳兀惕部落的算盘心知肚明,只要能在名义上夺回过云、应、朔三州,就不会影响大局。 反正出嫁的人不是皇帝本人,受苦受难的三州百姓也哭不到御前。 程小棠变戏法般地掏出一盒药膏,“这个能快速消肿,涂上半个时辰后洗掉,只要不细看,不会有人看出你哭过。” “你们谁平时管公主的膳食?先来试试看,抹上去很快就能验证公主对药膏是否过敏。” 她知道宫中的贵人们一般都有专门的尝膳侍从,可以提升效率。 一直守在屋外把风的贴身宫女鱼贯而入,感激地接过药膏,分工有序地替广宁公主整理鬓发,擦拭被眼泪冲花的妆容。 广宁公主感觉到眼皮的酸胀,忧心忡忡道:“佑安,我不太会骗人,会不会暴露咱们提前得知了和亲一事?” 程小棠淡定道:“放心,没人会注意到你的眼睛。” 今日不止忽纳兀惕部落有备而来,各她同样为妄图老牛吃嫩草的人准备了厚礼。 阳朔郡主忍俊不禁,调侃道:“没错,只要广宁公主别在他们求娶时失态,就万事大吉了。” 广宁公主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刚吵过架的人面前哭得稀里哗啦,脸腾一下就红了,反驳道:“什么万事大吉,若是他们非要求娶佑安怎么办?” 她从母妃那里了解过父皇对程小棠的态度,就算没有三座城市为聘礼,为了彰显大国风范都可能会答应。 阳朔郡主闻言也跟着紧张起来,“对啊,佑安,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尽管说。” “必须要赶在皇帝答应那些人之前,不然就是抗旨不遵。” 广宁公主积极地提出建议,“不如你留在我的寝宫别出席了,对外就说我病得起不来身,顶多被夷安她们挤兑两句不孝。” “别担心,那都不是事儿。” 程小棠浑不在意地摆手,悠哉道:“他们不知道,我已经定亲了。” 广宁公主和阳朔郡主再次同步,不敢置信地盯着程小棠猛看,“定亲?” 别说北蛮人,她们也没听说过佑安郡主定亲的事。 第618章 御前献礼 阳朔郡主傻乎乎地追问了一句,“你跟谁定亲了?” “还能是谁?”广宁公主闭上眼睛感受着冰凉的膏药,恢复了元气,“当然是青梅竹马的定北侯世子。” 今年之前,萧昀舒还是京城炙手可热的未婚好儿郎。 虽然性情有些冷淡,为人处世又太过强势霸道,但光是那张不亚于崔云恒的俊脸就吸引了众多少女。 更不用说重权在握的定北侯是大荣出了名的痴情郎君,夫人去世后,驻守北疆多年也没有续弦纳妾,偌大的侯府只有萧昀舒这一个主子。 嫁给萧昀舒,上无需伺候婆母长辈,下不用处理妯娌关系,堪称完美。 可惜自从定北侯世子主动回到京城久住以来,曾经对他有过憧憬的少女们接连遭受重创,少女心碎了一地。 无论是明艳夺目的京城第一美人还是才名远播的世家贵女,亦或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仙子,在萧昀舒面前统分为三种人: 一,触犯大荣律法的罪人; 二,与案情有关的证人。 三,无关紧要的路人。 事实上,受挫的不只是十几岁的少女,还有诸多相中了萧昀舒当乘龙快婿的大人们。 最终所有人得出相同的结论:萧昀舒此人脾气极差,不可接近。 唯一的例外是佑安郡主。 阳朔郡主的好友之一也曾倾慕定北侯世子冷若千年寒冰的风采,直到偶然遇到萧昀舒给程小棠,才彻底死心。 坊间素有传言,佑安郡主曾在年幼时救过定北侯世子的性命,破了萧家人逢九大劫的命数。 不过这种说法刚流传开时程小棠还是个奶娃娃,萧昀舒也是个半大孩子,没有人想到出身天差地别的两个人会有什么后续的关联。 按照权贵圈默认的规矩,给恩人一家送些金银钱财再适当提携程小棠的父兄就算仁至义尽了。 阳朔郡主之所以会发出疑问,是因为心思单纯如她也知道门当户对的重要性。 而广宁公主作为崔贤妃的女儿,通过崔云恒和崔云朝两位表兄可以获悉更多的内幕,很早就知道定安侯世子夫人只能是程小棠。 诧异的点在于居然没有任何风声传出来。 她了解父皇的行事作风,提醒道:“佑安,定亲不是口头说就作数的。” 万一弄巧成拙,会连带着萧昀舒一起陷入被动。 程小棠看了眼天色,笑眯眯道:“怪我之前太低调,很快大家都会知道了。” 她年纪还小,定安侯又不能离开庆苍州,双方家长的确尚未坐下来商谈过订婚仪式,更不用说交换庚帖那些流程。 但只要程小棠想,随时能拿出更有说服力的东西。 *** 日头逐渐升高,所有参与寿宴的人都经过重重检查进入了麟德殿,在内侍的引导下依次站到殿前的广场上,等待着祭天仪式的开始。 须发皆白的丹霞子道长穿着隆重的道袍,踏罡步斗时颇具仙风道骨之姿。 宫廷乐师一丝不苟地奏响排练过无数回的乐曲,皇帝头戴冕旒,身着繁琐厚重的大裘冕,行走间衮服上的十二章纹在阳光映射下,闪耀出奢华的光芒。 林德殿的祭坛是十年前搭建的,出于防备刺客的考虑,只设了九十九层吉祥福禄阶,走起来很轻松。 当然,轻松是对身强力壮的莫琛和大内侍卫首领而言。 平素只爱风雅之事的皇帝若非提前吃了丹药,穿着一身几十斤重的礼服走到半路就要累得喘粗气。 好不容易走到祭坛平顶,丹霞子道长、莫琛以及大内侍卫首领都停住了脚步。 最后九阶,独属于大荣唯一的九五至尊。 丹霞子道长点燃燔柴炉,恭迎帝神,乐师奏响传承上千年的“始平之章”。 编钟声一起,众人在太常寺卿的带领下,齐齐面朝祭坛行叩拜礼。 皇帝站定调整好呼吸,转身望着下方密密麻麻的人群,由衷感受到凌驾于世间万物的权力,露出心满意足笑容。 他要做的不只是人皇,还要成为九重天上的仙君。 丹霞子道长已在宫中布下大阵,汇聚四海八荒的福泽,在天时地利人和之际祝他一臂之力。 皇帝站得高,中气却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足,说的话传到下方已经听得不甚清楚。 不过在场的皇亲国戚和文武重臣大部分都参加过不下三次祭天仪式,并不在意那些换汤不换药的祈福词。 寿宴尚未开始,意外已经出现。 尤其是忠于太子的官员们,表面目不斜视地仰望着皇帝,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祭天仪式过半,太子依旧没有出现。 皇后端庄地站在众妃嫔的前列,始终维持着嘴角的浅笑,宛如一尊玉石雕像。 其他皇子党派的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按照以往祭祀的规矩,伴君而上的应该是一文一武两名重臣,而非枢密院指挥使和大内侍卫首领。 皇帝登基以来,每年都会进行一次以上祭天仪式,向来由钦天监主导,太常寺和礼部协助,很容易打探到相关事宜。 昨日林老太傅和荣国公还被召进宫熟悉台阶,以免正式祭天时出错。 临时更换官员,绝对是出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大事。 当事人林老太傅和荣国公都是历经两朝的元老,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比起皇后更胜一筹,任谁看不出端倪。 祭天仪式顺利结束,众人心思各异地坐到安排好的席位上。 程小棠乖巧地坐下正殿下首的女眷中,左边是广宁公主,右边是阳朔郡主,斜对面不远处就是萧昀舒和信国公。 多亏她和师父这大半年以来的不懈努力,放眼望去,包括穿插其中的孛儿·合赤温等外邦使者在内,熟面孔比生面孔还多一些。 程小棠快速在脑海中对照熟人们的历史奖励积分,划分出几个重点关照区域。 为了避免刚吃过亏的夷安公主等人寻衅报复,她来之前就吃饱喝足,非必要不会动筷,以不变应万变。 寿宴的第一阶段是外邦使团和王公大臣献上贺礼。 皇帝喜欢奇花异石和祥瑞之兆,底下的人自然懂得投其所好,寻遍天下找来各式各样的珍品。 程小棠献上的两头长脖子神兽就很得圣心,当场被皇帝夸赞了一句“佑安有心。” 相较之下,萧昀舒送上的寿星石略显平平无奇。 说是在山中偶然发现的奇石,实则是应寒雕刻了个轮廓再由鲁大师做出风吹日晒的模样,原料来自于定安侯府的假山。 乌兰托部落由孛儿·合赤温献上了威风凛凛的白虎和猞猁,忽纳兀惕部落带来了千里名驹和宝石,西域诸国也奉上本国特有的奇珍异宝。 皇帝龙颜大悦,一一给予回礼。 轮到特努尔部落的正使上前献礼时,在场人不由得发出了惊艳的吸气声。 被誉为草原明珠的乃马真·脱列哥那公主,揭开面纱露出的全貌,美得像是不染尘埃的精灵。 第619章 微臣只求自保 别说在场的男人们,就连程小棠都忍不住坐直身子欣赏美色。 难怪这位特努尔部落的公主进京以来很少出现在人前,一应事务都由副使出面解决。 此等花容月貌的确要在关键场合亮相,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脱列哥那公主的声音也极为悦耳,不怎么标准的官话被她说出了缱倦旖旎的意味,“尊贵的陛下,除了可汗的和离外,我还为您准备了一支祈福的祝舞。” 特努尔部落刻意要求在最后进献寿礼,就是打算在寿宴的第二个流程中一鸣惊人,达成公主的心愿。 皇帝年过半百,对十几岁的绝色少女格外宽容,当即命人调整了表演顺序。 脱列哥那公主自带了一队乐师,随着充满异域风情的乐声,她踏着节拍登上舞台,手腕和脚腕均绑着精致小巧的铃铛,舞动时叮铃作响,别有一番韵味。 纤细的腰肢摇曳多姿,白皙的双臂柔弱无骨,轻盈又灵动,时而如飞去花间的蝴蝶,时而入误闯人间的小鹿。 程小棠见过许多人跳舞,还是第一次感受到有人可以如孩童般清纯稚嫩,又如女人般潋滟妩媚,绣满神秘图腾的裙摆像一朵人间最美的花,乍然盛放。 要不是系统信息中清晰地列出这名乃马真·脱列哥那公主在三日前的纪录现实是一万五千七八百积分,她都要忍不住要心生喜爱。 美则美矣,仇恨值实在太高。 可惜,太可惜了。 广宁公主和阳朔郡主凝神看了没一会儿就心生警惕,频频给程小棠使眼色却得不到回应,又不能出声提醒,颇为着急: 傻孩子看这么陶醉,没发现舞跳得不太对劲吗? 在脱列哥那公主的舞姿下,方寸之地的犹如广袤无垠的草原,任由她翱翔嬉戏。 这一刻殿内大部分人都忘却凡尘,目光只追随着那妖精般的少女而动。 萧昀舒也在认真看,不过是紧盯着那些伴舞们的动作。 比起衣衫轻盈单薄的脱列哥那公主,作为陪衬的舞姬穿得要厚重许多,从他的经验分析,伴舞的发饰、袖口、腰间都足以藏匿致命的凶器。 以这些人的身手想伤到皇帝的可能性不高,但是会扰乱寿宴的秩序。 太子不知何故没有出席,只给出突发急症的模糊理由,皇后虽竭力保持着端庄威严的尊贵姿态,在目光触及王贵妃时还是流露出一闪而逝的杀意。 伴君祭祀的官员更换为枢密院指挥使和大内侍卫首领,明显是临时起意。 萧昀舒和信国公通过仅有的线索推测,此事与祭祀前长乐公主曾求见皇帝又请了数名太医有关。 太子丢失了颜面,却避开了致命的危机。 王旭尧跟着王尚书前来参加寿宴,发现计划果然赶不上变化,特意避开他人视线来找萧昀舒,指天立誓保证没有跟透露琅琊王氏的计划。 一个为了家族安危可以出卖祖父的人,可信度不是很高。 萧昀舒不在意王旭尧说的是真是假,只想确认他是否了解太子生病的内容。 眼下的情况是王贵妃想要皇帝在今日当众废黜太子的计划彻底落空,瑞王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比起其他皇子要僵硬。 不过老狐狸王尚书还沉得住气,怡然地欣赏着舞蹈,时不时与人闲谈几句,想必还有后手。 正在萧昀舒脑中分析着数个猜测时,四周响起数道轻微的惊呼。 抬眸就见脱列哥那公主冲他这边绽颜一笑,清脆的铃声由远及近,纤细身影旋转着竟已到了他身前,乍然拧身向后栽倒。 萧昀舒眸光骤冷,出手快如闪电的一掌劈了过去。 “啊——” 脱列哥那公主原本的动作设计是在萧昀舒伸手扶时转一个圈翩然离开,达到在万众瞩目之下撩人的效果,必定能在他心底留下深刻的印象。 计划很美好,现实却是右肩猝不及防挨了一掌,整个人失去平衡往前倒。 幸好有伴舞们及时扶住,才没有跌倒。 乐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面如冰霜的萧昀舒,以及花容失色的脱列哥那公主。 “放开我!” 脱列哥那公主挣脱开舞姬,倔强地仰着头望着萧昀舒,眼眶湿润,泪珠欲坠,脆弱得就像是枝头摇摇欲坠的花。看起来惊人的楚楚可怜。 别说是在场沉浸于绝美舞姿的男人们,就连阳朔郡主都有于心不忍。 特努尔部落的副使腾一下站起来,冲上前瞪着萧昀舒怒斥道:“定北侯世子,你对我们最尊贵的公主做了什么?” 萧昀舒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自卫。” 脱列哥那公主委屈地落下一滴泪水,如泣如诉道:“我是倾慕于世子的风采,怎么可能想要伤你?” 被誉为草原明珠的美丽公主被辜负落泪,北蛮其他部落的人看不下去了,同仇敌忾地指责起萧昀舒蛮横跋扈,仗势欺人。 软硬兼施,要逼着萧昀舒向脱列哥那公主赔礼道歉。 皇帝眉头一皱,文寺卿立即心领神会,开口调解道:“萧世子,脱列哥那公主远道而来为陛下贺寿,你却打伤了他,实在有失风范。” 萧大学士趁机端出长辈的身份,“昀舒,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莫要影响寿宴。” 萧昀舒不为所动,也不给任何人面子,“特努尔部落曾数次被踏炎军击退,我从未上过战场又武艺平平,怕被行刺何错之有?” “陛下,微臣只求自保。” 提到边境的冲突就不能再聊下去了,孛儿·合赤温和斡勒忽讷·诃额伦等人对部下微微摇头,不再帮特努尔部落出头。 皇帝斥责的话到嘴边被堵了回去,没好气道:“萧爱卿,你太不解风情了。” “来人,护送脱列哥那公主下去休整,请章太医为她诊脉。” 萧昀舒拱手行礼道:“微臣谢陛下体谅,如需用药,定安侯府一应承担。” 前一刻还如仙子般耀眼的异域公主,骄矜和傲气全无,怨恨地瞪了看戏的程小棠一眼,用特努尔部落的语言诅咒道:“长生天会让你付出代价。” 程小棠没听懂,看懂了,无辜至极道:“关我啥事?” 又不是她推的人。 广宁公主忍不住抬手扶额,“是本宫多虑了。” 阳朔郡主深以为然,“佑安,改日有空教教我吧,我也想拜你为师。” 她有一个在已经在谈婚事的心上人,希望定亲后对方也能如萧昀舒这般洁身自好,守身如玉。 第620章 是可忍孰不可忍 参与寿宴的世家贵女们有不少曾在萧昀舒身上碰过壁,成为宿敌茶余饭后的笑谈,说完全没有怨言是不可能的。 甚至有因爱生恨的人,暗地传播定安侯世子有断袖之癖的谣言。 对象也是现成的,就是年近三十还对所有女子不假辞色的门下省侍中崔云恒,二人曾在钱塘县有过许多不为人知的交情。 然而看到连美若天仙的异域公主都无法撼动萧昀舒半分,还比她们更丢脸,突然就释怀不少。 与此同时,对佑安郡主的羡慕嫉妒恨又提升了一层。 一个毛都没长齐的臭丫头,除了会种地、能治病再加上神神叨叨的道家手段外,何德何能被那么多人另眼相待。 盛大的寿宴不会被小事影响,依旧按照既定的流程推进。 只是有惊艳全场的异域公主献舞在前,出人意料的定北侯世子自保在后,接下来的表演再精彩都让人觉得差点意思。 程小棠甚少参加宴会,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有资格在御前献艺之人,无不是各领域的顶尖水平,她能不花钱就看到就是赚到。 一曲宛转悠扬的古琴结束后,余音绕梁之韵让殿内众人回味无穷,紧随其后的下一个节目是由茶艺大师展示出神入化的点茶技巧。 与此同时,擅长茶艺的宫女们鳞次而入,为在座的宾客们点茶。 在北蛮、西域、南疆以及东海对面的岛屿等地,茶叶是只有贵族才能享用的奢侈品,极少有人见识过点茶的技巧。 眼看着茶盏在宫女们的拨弄下中浮现出的不同的祥瑞图象,纷纷露出惊喜之色。 皇帝满意地欣赏着外邦使臣们没见过世面的神色,举起茶盏朗声道:“今日是朕的五十寿辰,惟愿天下太平,共享福泽。” 群臣立即响应,以茶代酒表达忠心。 西域的乌孙国王子盯着茶盏的眼神晦暗难明,将茶水一饮而尽,站起来拱手道:“陛下,歌舞乐曲看得累了,不如换个刺激些的玩法。” “安犁靡久闻玄甲军的威名,想向沈大将军的儿子沈三公子讨教。” 说话之人一脸络腮胡,看面相却不大,大概二十四五的模样,眉眼称得上英朗,只是碧色的瞳孔透出凶狠之意。 不像讨教,更像是寻仇。 如果说孛儿·合赤温所在的乌兰托部落与踏炎军是积累数代的世仇,那西域三十六国有一半都被玄甲军撵着揍过。 乌孙国的国王三十多个儿女,使团里也不止安犁靡一个王子,有人以乌孙语喝了一声“安犁靡,回来!” 可惜安犁靡根本不理会,反而冷着脸呵斥了回去,“闭嘴!我才是使团的正使!” 之前众人都被美丽的异域公主吸引了目光,安犁靡却始终恶狠狠地盯着沈家兄弟俩。 他五年前在沈若林他大哥手里那一仗败得实在太惨,损失了大批好手,让他在父王面前说话失了分量,地位也从小昆弥的候选人沦落成普通皇子。 今日见到沈家人,那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皇帝威严地轻咳一声,面上不见喜怒,心中暗骂蛮夷之人果然不通礼数。 身为客人在他的寿宴上挑衅已经足够无礼,还故意绕开英勇善战的沈少将军,挑中文弱的大理寺少卿。 京城中人皆知,沈三公子自出生起就被太医断定先天不足无法习武,是沈家唯一不会武艺的男子。 如今他身体恢复得再好也是普通人,与浑身腱子肉的安犁靡比试绝无胜算。 不应战有失国威,应战极有可能输得难看。 蛮人下手没轻没重,要是堂堂大理寺少卿在寿宴上被打倒重伤不起,传出去大荣还有何颜面可言? 更何况宫内还有丹霞子道长布下的福泽大阵,不宜见血。 皇帝不悦地扫了一眼负责招待使团的文寺卿,文寺卿得了这眼神儿赶忙站出来道:“安犁靡王子,比试不急于一时,本官可为二位择日组上一局志同道合之士。 “此处是我大荣皇帝陛下的寿宴,拳脚无眼,动起手来难免有顾及不到的地方,若是砸到桌案,碗碟破碎,菜汤淋漓,实在是不美。” 皇帝捻须微笑道:“文爱卿所言极是,今日先宴饮赏乐,你们年轻人的事,改日再说。” 安犁靡仍不肯罢休,“大荣有句老话,叫择日不如撞日。” “沈三公子,你可敢与我一战?” 沈若林的注意力却不在他身上,而是正在活动手腕的程小棠。 安犁靡并非冲动之人,他们之前制定应变方法时,西域三大强国的人应该在北蛮部落约战萧昀之后再站出来。 看来太子临时缺席,改变的不只是琅琊王氏的计划。 察觉到沈若林的犹豫,程小棠对他挑眉一笑,悄悄比了个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手势。 安犁靡见沈若林迟迟未应答,干脆起身走到大殿正中,高声用流畅的官话进一步挑衅道:“陛下,我愿意赤手空拳,以此圆为界,再让沈三公子十招。” 话中的嘲讽意味太浓,让在场的武将们都握紧了拳头。 是可忍,孰不可忍! 话中满是嘲讽,护弟心切的沈二公子周身的气场瞬间凛冽了起来,抬起一条膝盖就要站起……却被沈若林按住了。 沈若林对二哥摇摇头,起身走到殿内行礼,坦然地平静道:“启禀陛下,微臣近日在接受针灸治疗,七七四十九天内不得动武。” 乌孙国的使团发出响亮的嗤笑声,还有其他西域诸国的使者故意用官话说些“怂货”“胆小鬼”之类的话。 在场的大荣人脸色都不好看,埋怨起沈若林,沈家怎么出了这样的懦夫? “我的病人不能应战,我可以。” 程小棠将宽松的袖口挽起,走到安犁靡的正对面,笑盈盈道:“乌孙王子,我来做你的对手。” 第621章 输不起,胡搅蛮缠 程小棠说完后,正殿内彻底安静到落针可闻。 长乐公主和阳朔郡主根本没想到她会突然站出来,完全没反应过来,又被她的话吓得小脸煞白。 萧昀舒、程天禄、曹乐贤等人神色凝重,却没有出言阻止。 皇帝有一瞬间都没能控制住表情,沉声道,“佑安,不得胡闹。” 他是想有人能站出来收拾乌孙国这位不懂规矩的王子,但绝对没考虑过离及笄还有好几年的佑安郡主。 这是为君分忧还是火上浇油? 文寺卿更是绷紧了精神,如果说方才乌孙国王子的话是在挑衅驻守西疆的玄甲军,佑安郡主的行为就是在嘲讽整个乌孙国的男人。 单看体型,安犁靡足足有三个程小棠这么壮硕。 一心求娶佑安郡主的孛儿·合赤温紧张地站了起来,赫然发现斜对面忽纳兀惕部落的糟老头子也满脸焦急。 南疆来的使团以古滇国为首,皆是面露担忧,随时准备保护山神传人。 在场最不缺的就是心思缜密之人,在紧张的氛围中敏锐地察觉到外邦使团对佑安郡主不同寻常的在意。 出乎许多人的意料,安犁靡并未觉得受辱,反而认真地打量起刚到他胸口高的程小棠,露出一个狂傲不羁的笑容,“佑安郡主,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乌孙国的使团副使急得一头汗,赶忙冲出来制止安犁靡,“八王子,佑安郡主是大昆弥看重之人,绝不能伤到她!” 十三王子伊秩靡忍辱负重地在使团中苦熬多日,终于等到厌恶的兄长犯错,兴奋地两眼放光,“安犁靡,你要违背昆弥的命令吗?” 安犁靡冷哼道:“死不了人,轮不到你管。” 二人说的都是乌孙国语,除了临近的西域人外,只有沈若林等少数人听得懂。 沈少将军眉头紧皱,“阿林?” 沈若林注意到安犁靡的异常之处,微微点头,示意情况尚在掌握中。 文寺卿没想到在京期间最老实的乌孙国使团会在寿宴上发飙闹事,只觉得锋芒在背,很想跪下向皇帝请罪。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他使不出之前那样的利诱手段调和,只得寄希望于手段强硬的萧昀舒,“萧世子,你说句话啊?” 男子汉大丈夫,该出手时就得出手。 皇帝讲究大国风范,不便斥责远道而来的使者,正需要有人站出来唱黑脸。 萧昀舒连余光都没分给他,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程小棠。 众目睽睽之下,程小棠端正地行礼道:“陛下,沈少卿的病一直是家师在治疗,短期内不宜动武,没考虑到的情况,实乃医者的疏忽。” “佑安斗胆,恳求陛下允许我代替沈少卿与安犁靡王子切磋一二。” 皇帝眼见乌孙国不仅没人能制止安犁靡,还险些当场内讧扭打起来,愈发厌恶荒唐无理的蛮夷,语气中带出一丝不耐烦,“佑安,你可以有信心?” 既然安犁靡身为七尺男儿不嫌与女子动武丢人现眼,程小棠也不怕当众颜面扫地,他大可以当一出滑稽的戏。 程小棠胸有成竹道:“佑安必定全力以赴,不让大荣蒙羞。” “好!”文寺卿时刻关注着皇帝的眼色,立即奉上吹捧,“佑安郡主不愧是陛下亲封的郡主,巾帼不让须眉!” “佑安郡主深受三清天尊庇佑,定能为大荣争光。” “佑安郡主实乃吾辈楷模。” 琅琊王氏一脉的官员得到暗示后纷纷出声附和,故意将程小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营造出她赢下安犁靡是轻而易举的氛围。 安犁靡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黑,捏紧了拳头。 寿宴开始后始终保持沉默的丹霞子道长掐指算了几下,提出建议,“陛下,既然安犁靡王子有此雅兴,不如让他与佑安郡主比试箭术,免伤和气。” 皇帝想到闲暇时取乐的玩法,露出笑容道:“道长言之有理,准奏。” 丹霞子道长与身边的徒弟耳语两句,很快就有内侍抬进来两个特制的靶子——上面是黑白分明的太极八卦图。 靶心并非正中央,而是不断旋转的黑白圆心。 程小棠和安犁靡手中各有十支钝头箭,可以选择沾黑白两种染料,射向颜色相反的圆心。 最重要的是,包裹着棉布的钝头箭很安全,不必担心伤及无辜。 皇帝已经安排到这份上,乌孙国使团的人死死盯着安犁靡,大有他再不依不饶就要以下犯上的架势。 安犁靡只得没有异议,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挑衅道:“佑安郡主,可要本王子让你三箭?” 程小棠做了个请的姿势,“不必。” 十箭之后,安犁靡面前的箭靶尚有零星的斑驳之色,程小棠面前的箭靶却是彻底的黑白分明,且箭筒内还有三支箭没有射出。 谁的箭术更好,一目了然。 程小棠满意地露出两个小梨涡,回敬道:“安犁靡王子,让你这三箭,可还满意?” 安犁靡脸色难看至极,脱口而出,“这不公平!” “换我们乌孙的方式再比一场!” 不服输可以理解,说出这种话就是在胡搅蛮缠了。 信国公笑着站起来拱手道:“陛下,老臣也建议再来是一场。佑安郡主让乌孙王子七支箭,免得他哭出来。” “七箭不够,起码要让九箭。” “陛下,以下官所见,应该让佑安郡主蒙眼射箭更合适,否则显得我们大荣欺负人。” 大殿内顿时充满了欢快的氛围。 谁都没料到,佑安郡主除了会种地治病外,箭术竟然如此高超。 乌孙国的副使被嘲笑得满脸通红,一边向皇帝致歉,一边带着两名护卫将安犁靡强硬地带了回去。 安犁靡作为使团正使强行要比试却输给了一个小姑娘,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都不敢想象,回国后会遭受重罚。 伊秩靡简直快要笑出声,主动向程小棠示好,“郡主殿下,请原谅我的兄长的无礼。以后要是有机会来乌孙国,我一定代替他向您赔罪。” 程小棠毫不留情地辣菜道:“多谢伊秩靡王子的好意,您比安犁靡更适合当正使。” 二人一搭一唱,气得安犁靡差点又要冲出来。 文寺卿见状也不知是该遗憾还是该庆幸,努力调节气氛道:“佑安郡主箭术超绝,令人大开眼界。乌孙王子许是有些不熟悉大荣的弓箭,虽败犹荣。” 皇帝龙心大悦,当场重赏程小棠以资鼓励,不给安犁靡继续胡搅蛮缠的机会。 然而没等程小棠谢恩回去休息,吐蕃国的王子达布聂赛又站了出来。 “尊敬的大荣皇帝陛下,我在吐蕃时听说过佑安郡主的种种传说,今日有幸见识到,也想与郡主比试一番。” 又来? 王尚书等人的眸色深沉,根本搞不懂这些蛮夷在想什么。 皇帝彻冷下脸,不耐烦道:“此处乃是朕的寿宴,并非比武擂台。” 达布聂赛似是没听懂皇帝的话,“要是在这里不方便,可否请陛下允许佑安郡主与我到殿外比试?” “那样就不会影响到寿宴。” 皇帝正要发火,就见吐蕃使团中的一位老者站起来,态度很恭敬,说出的话却有另一番意味,“在陛下眼中,我们吐蕃的王子不如乌孙国王子尊贵?” 第622章 一家有女百家求 吐蕃是西域诸国中最早拒绝向大荣朝贡的国家,吞并了数个小国后,目前是西边国土最大、人口最多、军队实力最强的劲敌。 皇帝为了自己的千秋大业,生生压住了火气。 半年前,丹霞子道长夜观天象,算出大荣三年内不宜兴起战事,否则将会有滔天血光妨害到紫微帝星。 西域三大强国主动派出使团来京城贺寿这件事曾经让他有多开心,现在就有多后悔。 历经两朝的段相也深感无力,先帝在世时办过数次寿宴,从未发生过这种事情,“此话从何说起?大荣对待所有客人一视同仁。” 吐蕃副使坚持道:“既然一视同仁,还请陛下允许佑安郡主与我们的达布聂赛王子比试。”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整个寿宴的气氛变得极为诡异。 沈少将军没有皇帝那么多顾虑,看不惯西域贼人以大欺小,直接出声嘲讽道:“达布聂赛,你现在也沦落到跟安犁靡一个水平了?” “有本事跟我去殿外打一场!” 其他武将也无法坐视不理,纷纷站起身恳求皇帝让他们与吐蕃王子比试。 就连许多年轻的世家子弟和文官都站出来毛遂自荐,让佑安郡主一个小姑娘被西域人这么针对,他们以后还有何颜面可言? 皇帝面沉似水,“还有谁想与达布聂赛王子切磋?” 莫琛心领神会,单膝跪地道:“陛下,佑安郡主曾救过微臣一命,恩同再造,微臣恳请代替郡主与达布聂赛王子比试。” 皇帝很信任莫琛的身手和分寸,决定让他重创不识好歹的吐蕃王子,以达到杀鸡儆猴的效果。 再让蛮夷放肆下去,寿宴就要变成一场闹剧。 皇帝眼含警告地扫视外邦使团的人,语气不善道:“达布聂赛,你可敢与朕的枢密院指挥使比试?” “若你能胜出,再与佑安郡主比试。” 达布聂赛自小深受吐蕃国国王喜爱,涵养比安犁靡要高上许多,被接连嘲讽挑衅仍旧保持着温和的笑意,“陛下,我又不喜欢您的指挥使,为何要与他比试?” 这句话,让众多义愤填膺的人愣在当场。 皇帝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下意识确认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直站在大殿上假装盆栽的程小棠听到这种大逆不道的话,立即往达布聂反方向挪动了几步,顺便给边上的萧昀舒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莫琛这时候出手还可能听皇帝的吩咐,萧昀舒要是记仇了,以后可不好收拾。 萧昀舒看到程小棠对他眨眼,眸中的冷意褪去一些,无奈地颔首。 程天禄手心已经全是冷汗,在崔云恒的袖子上擦了一把,低声自语道:“冷静,要保持冷静。” 崔云恒哭笑不得,给紧张的程天禄倒了杯茶,安抚道:“先喝口水,棠宝不会有事的。” 要是他们这么多人都保不住一个小姑娘,就买块豆腐撞死吧。 达布聂赛尚不知自己在危险边缘试探,耐心地重申道:“陛下,我倾慕佑安郡主多年,想要与郡主比试是为了让她记住我。” “若是陛下可以为我和郡主赐婚,就不用再比试,吐蕃将奉上一座城池为聘礼。” 他长得很斯文,官话带着特殊的西域腔调,说起表达心意的话比之前的脱列哥那公主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话说完程小棠也不想救他了,坚定立场地撇清关系,“这位吐蕃王子,我可不认识你。” 她的计划中压根就没有吐蕃的戏份。 达布聂赛对着程小棠行了一礼,眉眼柔和道:“我叫达布聂赛,是吐蕃国的四王子。” 孛儿·合赤温暗骂吐蕃人乱凑热闹,大步走到殿中央行礼道:“达布聂赛,想要求娶佑安郡主的并非只有你。” “你要是男人,就与我先比试一场,获胜者才有资格向大荣皇帝求娶佑安郡主!” 单论武力,他有信心将娘们唧唧的达布聂赛打到不敢再说话。 忽纳兀惕部落的大巫快要被这两个打乱他计划的毛头小子气死,顾不上之前层层递进的安排,站起来大声道:“尊贵的大荣皇帝陛下,我们的可汗愿意用三座城池迎娶佑安郡主。” “我斡勒忽讷·诃额伦以长生天的名义起誓,绝无半句虚言。” 这下连忧心太子病情的皇后都震惊地站了起来。 王贵妃和瑞王更是不敢置信地望着说话的老头子,用三座城求娶一个乡下野丫头而不是公主,这些北蛮人疯了吗? 皇帝的心跳得极快,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期待,盯着忽纳兀惕部落的大巫确认道:“你刚才说,你们的可汗要用哪三座城池做聘礼?” 丹霞子道长布下的大阵这么快就起效了? 斡勒忽讷·诃额伦正色道:“自然是与大荣接壤的三座城池,按照中原的叫法,应该是云州、应州,朔州。” 那是燕云十六州之三。 在场文官武将们的心都猛烈地加快了跳动。 第623章 皇帝被气晕 程天禄看到某些文武大臣们脸上隐含激动的微妙神色,突然就没那么紧张了。 哪怕棠宝不是他的妹妹,在听到斡勒忽讷·诃额伦提出用三座城池做聘礼替年过半百的老可汗求娶时,都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朝堂之上有这么多想要靠牺牲一名女子坐享其成的废人,让程天禄觉得荒诞极了。 最荒谬的是,坐在皇位上的人也这么想。 广宁公主在听到苍老的声音字正腔圆地说出云州、应州、朔州三个州的名字时,下意识扭头望向父皇,随后如坠冰窟。 她敢肯定,哪怕那个坏老头说的是求娶任何一位公主,父皇的表情也不会有什么差别。 母妃说得没错,永远不要将皇帝当作父亲。 阳朔郡主担心得顾不上宫规,悄悄坐到广宁公主身边小声道:“殿下,这跟之前的不一样,咱们该怎么办?” “等着。”广宁公主深吸一口气,望着面容冷峻的萧昀舒和神色如常的崔贤妃,无意识地握紧了阳朔郡主的手,“一定会没事的。” 她们就像没有自保能力的待宰羔羊,不添乱就是帮忙。 在皇帝看来,用一个民间郡主换取太祖皇帝都没能打下来的燕云十六州之三,绝对是天底下最划算的买卖。 他恨不得立即答应下来为这场寿宴增光添彩,表面上还要推拒几个来回,“佑安虽不是皇室血脉,朕却一直将她视为亲生女儿,不舍她远嫁。” 程小棠垂下头掩饰讽刺的眼神,冷笑不已:这就远嫁了? 她可没同意。 斡勒忽讷·诃额伦作为部落内最受敬重的大巫,对大荣的文化很了解,听到皇帝这么说就知道事情已经成了大半,继续许下天花乱坠的承诺。 二人达成共识,你来我往之间就差当场商讨起婚事的流程。 皇后眼珠转了转,仿佛从泥塑变回了活人,笑吟吟地对着将程小棠招手,亲昵道:“佑安怎么还站着?来,本宫以后要好好教你些规矩。” 程小棠置若罔闻,依旧低垂着头,像是个无助的孩子,被迫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不对,按照年纪她本来就还是个孩子。 先前因为萧昀舒嫉妒过佑安郡主的世家贵女们,此刻都动了一丝兔死狐悲的恻隐之心。 女子出身再好,婚事通常也由不得自己做主。北蛮部落用三座城池求娶在场任何人,结果都不会改变。 达布聂赛等到皇帝和斡勒忽讷·诃额伦表演得差不多时,直言不讳道:“陛下若是真的疼爱佑安郡主,一定不会让她嫁给老可汗当第七位妻子。” “若是嫁给我,佑安郡主会成为吐蕃国未来的王后。” 忽纳兀惕部落的老可汗比大荣的皇帝年纪还大三岁,已经娶了二十多个妻妾,最大的孙女都生了好几个孩子。 这件事情在场知道的人不少,却因为各种原因没有说破,卖力地劝说着皇帝看在忽纳兀惕部落的诚意上,成全象征着两国友好的天赐良缘。 仿佛只要不说,佑安郡主嫁的就不是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 达布聂赛揭开了这层遮羞布,让皇帝脸上故作慈爱的笑容僵硬了一瞬,警告道:“达布聂赛,朕念你年少轻狂,不计较今日的失礼。” 让异国女子当皇后这种话都说得出来,以为他是傻子吗? 吐蕃再强大,跟大荣边境还隔着好几个小国,送的城池哪里有燕云十六州有价值。 达布聂赛并不惧怕大荣皇帝的威慑,依旧尽最大努力展现求娶佑安郡主的诚意,都被皇帝不冷不热地堵了回去。 最终由吐蕃国的副使出面劝住还想与皇帝争辩的达布聂赛,表达了对佑安郡主的祝福。 忽纳兀惕部落的人胜券在握,浑身洋溢着喜气。 皇帝没有意识到,他心中那点算计已经展露无疑,让在场许多心怀期待的大臣失望透顶,不愿再看一国之君迫不及待的姿态。 孛儿·合赤温的脸色比在场所有人都难看,恶狠狠瞪着斡勒忽讷·诃额伦献上由可汗亲笔写的国书。 上面印着忽纳兀惕部落的印记,落地生效,无法作伪。 怪不得那次在茶楼他让侍卫长呼德·阿勒坦服软,这个死老头一点反应都没有,原来忽纳兀惕部落也在打佑安郡主的主意。 孛儿·合赤温如今在乌兰托部落只是一个不受重视的王子,最大的底牌就是凭借安插在宫中的暗探勾搭上王贵妃和她背后的琅琊王氏。 别说城池,光是程小棠之前敲诈的二千两黄金就超出使团花销的预算。 要不是舅舅重伤后母亲那边的家族将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他连使团正使的位置都争取不到,如今计划全被打乱了。 孛儿·合赤温空有一身武艺无处施展,憋屈地大声打断道:“陛下,既然这么多人都想要求娶佑安郡主,为什么不组织一场比武?” “最勇猛的男人才有资格拥有最美丽的女人,你们可敢与我一战?” 可惜这里不是草原,没人理会这么低端的激将法。 皇帝此刻的心中只有云、应、朔三州,被孛儿·合赤温这一吼,愈发担心夜长梦多,连装都不想再装了,“佑安,你能代表大荣嫁到忽纳兀惕部落,也是福分。” 程小棠这才抬起头,一脸无辜道:“陛下,我不能嫁。” 萧昀舒忍耐多时,总算等到程小棠说出这句话,上前冷声道:“启禀陛下,佑安郡主与微臣早已定亲,无法担起换取云、应、朔三州的重任。” 这话说得比达布聂赛还直白,跟指着皇帝的鼻子骂人没什么差别。 皇帝怒斥道:“萧昀舒!你可知欺君是什么罪名?” 萧昀舒泰然自若,“微臣所言句句属实。” 王尚书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劝道:“萧世子,老夫知道郡主于你有救命之恩,你不愿她远嫁北方情有可原,但不该在陛下面前面说谎。” “以一己私欲破坏两国邦交,驻守北疆的定安侯若是得知此事,定要失望。” 萧大学士心中大喜,见缝插针地呵斥道:“昀舒,回来!你自己犯浑,不要拿萧家满门的性命做儿戏!” 萧昀舒面无表情地重申道:“佑安郡主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不可另嫁他人。” 一天下来,皇帝的情绪起起伏伏太多遍,早就失去了耐性,怒极反笑道:“好,你说定亲,如何证明?” “拿不出来,朕治你欺君罔上之罪。” 定安侯这几年没离开过庆苍州,皇帝一直派人盯着萧昀舒,从未听说过定亲这件事。 就算有,谁敢在这么关键的时候作证? 斡勒忽讷·诃额伦放心地转向程小棠,笑容满面地自夸道:“佑安郡主,忽纳兀惕部落是个非常美丽的地方,您一定会喜欢的。” “可汗虽然不再年轻,依旧是最受敬重的英雄。” 程小棠回以微笑,“斡勒忽讷·诃额伦,你刚才应该先问我的。” 斡勒忽讷·诃额伦察觉到不对劲,从他求娶开始,佑安郡主表现得都太平静了,完全不像传闻中的样子,“郡主这是什么意思?” 程小棠没理会,从袖中掏出一大叠契书,“陛下,云州的萧家祖产,临安府的萧家别院,洪州的萧府,还有林林总总的店铺田地皆在我名下,够不够证明?” “这是定安侯府的掌家令牌,萧大学士,您老应该认得吧?” 萧昀舒眉眼微弯,在一旁补充道:“还有我的庚帖。” “那不重要。”程小棠随意地摆摆手,直视着皇帝震怒的眼神,“所有契书都有衙门的红印和记录,最早是我三岁时拿到的聘礼。” “大荣乃是礼仪之邦,不能欺骗北方来的朋友。” 程天禄心中不舍,走到程小棠身边跪下,“微臣有罪,若早知各国使团有心求娶,必定提前昭告天下,舍妹与定安侯世子已有婚约。” 信国公、沈若林、崔云恒、曹乐贤、乃至于长乐公主都跟着告罪,声称早知此事。 达布聂赛火上浇油地感慨道:“原来如此,定北侯世子与佑安郡主很般配。” 斡勒忽讷·诃额伦急了,“皇帝陛下,我们只求佑安郡主!” 皇帝眼看足以告慰先祖的不世之功就这么飞走了,气血上涌,额角图图直跳,紧接着眼前发黑,失去了意识。 “陛下!” “快宣太医!” 大殿内乱成一团,程小棠飞快地将皇帝手边的酒盏收回空间,深沉功与名。 第624章 隐藏最深的暗探 皇帝陛下在寿宴上晕倒,贴身大太监袁公公第一时间护在他身前,大内侍卫首领率手下层层围住桌案,莫琛飞快地命人将殿内所有通道控制住。 “事出突然,各位稍安勿躁。” 端亲王作为在场辈分最高的皇叔,先一步隔绝开急着表孝心的皇子们,拉上薛丞相、蔡太尉、蒋老太傅以及枢密院正使共同主持大局,“孙太医,劳烦给陛下诊脉。” 在场还有各国使臣,若是就这么将皇帝送下去,必定会传出不可挽回的谣言,造成大乱。 眼下最重要的是稳住局势。 孙太医看懂了端亲王的暗示,脑海中地转过数个念头,匆匆走上前悄悄撇看了一眼神色冷淡的佑安郡主和定北侯世子,电光火石之间做出了抉择。 太后将皇后挤到一旁,满脸写着担忧,隐晦地提醒孙太医谨言慎行,“孙太医,今早是你为陛下请的平安脉,这是怎么回事?” 无论皇帝的身体是什么情况,对外只能有一个说法。 孙太医刻意提高了音量,力图让全场的人都能听清楚他说的内容,“太后娘娘赎罪,陛下近日忙于政务,每日睡不到两个时辰以至于气血两虚。” “陛下不愿太后娘娘为此忧心,微臣不敢擅作主张,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皇后焦急地问道:“孙太医,陛下为何会昏迷?” 孙太医感受着手下的脉搏,没有直接回答皇后,而是转向太后道:“阳亢血虚之人,在情绪波动较大之时会导致晕眩,只需静卧休养一天半日即可恢复。” 他不敢明说皇帝是急火攻心,生生被气晕的。 前一刻还红光满面与忽纳兀惕部落商谈婚事的人,在佑安郡主抛出无可指摘的定亲证据后当众晕倒,是因为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这种要命的话绝不能由他一个小小的太医说出口。 薛丞相将殿内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心知晕倒的意外让皇帝的威严大损,竭尽全力想要挽回一二,“孙太医,既然没有大碍,为何还不让陛下醒来?” 只要皇帝醒来为佑安郡主和定安侯世子赐婚,再另选一名真正的公主嫁与忽纳兀惕部落的老可汗。 无论最终达成什么协议,他自有办法让坏事变好事,流传出去依旧是一桩美谈。 孙太医面露为难之色,“回丞相,若现在强行唤醒陛下,下官担心会对龙体有损伤,还是等陛下自然醒来为好。 太后毫不犹豫道:“别再废话了,陛下的龙体安康比什么都重要!“ “寿宴就此结束,送陛下回寝宫休息,有事哀家担着。” 薛丞相不敢公然违背太后的旨意,用手肘捅了捅端亲王,暗示道:“王爷,事关重大。” 端亲王如何不知道让皇帝就这么离开会有什么后果,但刚才他那不省心的小儿子刚为佑安郡主当了证人,与他错身而过的时候小声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有许多理解的方式,让向来以闲王自居的端亲王陷入两难之地。 他相信孙太医不会拿身家性命撒谎,且丹霞子道长异于往常的沉默表现,必有其缘由。 蔡太尉与薛丞相的想法一致,主张让皇帝亲自挽回颜面,却见端亲王在关键时刻不吭声,立即改变主意选择明哲保身。 蒋老太傅能重新站在朝堂之上多亏了栖云道长,这份恩情,他今日还给佑安郡主。 程小棠乖巧老实地坐在位置上,对蒋老太傅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过程曲折不要紧,只要结果在预料之中便是成功。 她还趁乱找出了孛儿·合赤温在宫中隐藏最深的那名暗探,察罕不花·脱里。 此人不知如何成了最受皇帝信任的贴身侍卫之一,就站在距离皇帝不到三丈远的距离。 不过有她在,不会让北蛮人有机会出手。 程小棠紧盯着察罕不花·脱里,随时准备博一个救驾之功。 五位主事大臣中有三位都选择听从太后娘娘的旨意,仅剩对皇帝忠心耿耿的枢密院正使站在薛丞相这一边,“太后娘娘,陛下的寿宴还有最重要的部分未完成。” “是这样吧,丹霞子道长?” 丹霞子道长惜字如金地点头,“是。” 薛丞相总算等到支援,高声道:“孙太医,还不快施针?坏了陛下的大事,本官唯你是问!” 要不是盯着这里的眼睛太多,他恨不能亲自上手猛掐皇帝的人中。 王尚书眸底划过深意,对心腹门生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即站出来指责道:“薛丞相!你为何要强迫孙太医伤害陛下的龙体?” “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你担待得起吗?” 太后娘娘在最初的慌乱之后,意识到眼下这些老臣各怀心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正要改变心意,就见的宫殿外传来惊慌失措的通报声。 “启禀陛下,东宫走水了!” 第625章 太子妃自焚 来报信的太监不知殿内发生了什么事,被拦在门外急得团团转,用尽全身力气高喊道:“陛下!皇后娘娘!太子的寝宫起火了!” 声音之凄厉,足以让所有人意识到东宫失火的严重性。 皇后如遭雷击,端庄的脸庞刹那间褪尽血色,推开身边的人就往殿外跑,“东宫怎么会起火?太子呢?太子在哪里?” “莫琛,给本宫让开!” 事态紧急,使团的事情也得让步,莫琛命令手下重新将大殿的门打开,派人护送着皇后前往东宫救火。 殿门打开后,果然看到东宫的方向火光冲天,火红一片。 程小棠一直盯着伪装成大内侍卫的察罕不花·脱里,发现他与孛儿·合赤温似是交换了眼神,而后主动请缨前去灭火。 接连出事,再没人有闲情逸致盯着繁琐的宫规。 萧昀舒直接越过人群走到程小棠身边,“棠宝,就是那人?” “没错。”程小棠压低了声音,”不知为何会离开。” 脱里身为暗探混到贴身侍卫的位置,应当早就知晓皇帝早有废太子之心,没必要离开核心位置去东宫补刀。 几位皇子间的斗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孛儿·合赤温既然搭上了琅琊王氏,要动手也该是冲着背靠陈郡谢氏的晟王才是。 程小棠出了太多风头不方便跟上去,萧昀舒、沈若林以及崔云恒的身份特殊,更不适合在宫内随意走动。 程天禄倒是可以去,就是翰林院编修的身份压不住场,唯有信国公的地位够高且不涉及党政,拉上一名忧心忡忡的老将军就往外冲,“老赵,咱们去东宫救火!” 赵老将军正在全神贯注地警惕在场的外邦使团们趁机添乱,没留神被信国公拉了个趔趄,简直要被气死,“你别乱来,这里是皇宫!” “老夫去救太子!” 信国公生拉硬拽地带走了赵老将军,拥护太子的官员们也坐不住了,飞快地站出十几人紧随其后,去东宫一探究竟。 莫琛只拦外族人,冷硬道:“诸位使者,还请再稍等片刻。” 各国使团进宫不允许携带兵器,在大内侍卫明晃晃的长刀威慑下没人试图冲出去,难掩兴奋地用各自的语言热烈地讨论起来。 他们千里迢迢来给大荣的皇帝送贺礼,受了萧昀舒不少气,今日是看热闹看得最开心的一天。 无论各国的习俗有多少不同,主君的下一任继承人都至关重要。 薛丞相和王尚书也不用再争辩了,太子生死未卜,皇帝必须要醒来主持大局。 皇后跑去救儿子,太后既担心长孙又心疼儿子,冷着脸吩咐道:“孙太医,务必小心,莫要伤及陛下的龙体。” 孙太医恭敬应是,小心翼翼地用银针为皇帝刺穴。 在等待皇帝醒来的紧张时刻,殿内众人不由自主地用异样的眼神审视站在一旁的丹霞子道长: 好好的寿宴办成这样,之前的祭天祈福仪式是怎么搞的? 现在别说采集天地福泽,简直像是把方圆三千里的霉运都吸到大荣来了。 丹霞子道长眼观鼻,鼻观心,沉默地维持着高深莫测的模样,实则在竭力控制自己不看向琅琊王氏的人。 想要废黜太子,必须要让太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犯错惹怒皇帝,不给皇后和太子党辩驳的机会。 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是由他在祭天时点燃特殊的沉香。 丹霞子道长是在临门一脚是反悔了,可太子根本就没有出现在祭坛,按理说王贵妃不可能得知他尚未付诸实践的打算。 寿宴开始还不到半个时辰,走向已经彻底偏离了王尚书和瑞王想要的场面。 乌孙国王子挑衅沈少卿是第一个意外,吐蕃国王子求娶佑安郡主是第一个意外,忽纳兀惕部落拿出云、应、朔三州为聘是第三个意外。 还有萧昀舒与程小棠早已订婚,皇帝怒急攻心当场昏迷...... 丹霞子道长为皇帝占卜过无数次,从未像今天这么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人算不如天算。 没想到琅琊王氏在宫中还有第二手准备,竟然趁殿内大乱对太子下杀手。 与虎谋皮太危险,丹霞子道长在此刻下定决心要激流勇退。 程小棠的视线毫不遮掩地从王贵妃、文淑妃、三皇子瑞王、谢充媛、七皇子晟王等人身上一一划过,最后落在了长乐公主身上。 让皇帝昏迷的药是她专门调配的,并非普通的迷药,只有在皇帝在情绪剧烈起伏时才会达到昏迷不醒的效果。 孙太医在深宫中行走多年,靠的就是谨小慎微。程小棠确认他就算发脉象有异常,也不会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提出中毒的可能性。 事实证明,孙太医比程小棠预期的还要谨慎。 他明明可以一针扎醒皇帝,硬是花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以证明他之前对太后说的话并非虚言。 这倒是程小棠误会了。 孙太医之所以用最保守的方式唤醒皇帝,不是可以拖延,而是紧张得几乎无法。 太子中毒的事情是他为皇帝确认的,临时受命还没来得及研究解毒之法,就先配了一副安神汤让太子服用。 药效很好,太子久违地陷入了沉睡中。 偏偏在这时候被困在火场,孙太医想到凶多吉少的可能性,一阵阵寒意从脚底袭上来,直冲天灵盖。 皇帝皱着眉睁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看到有人快步从殿外冲进来跪地道:“启禀陛下,东宫的火势已经控制住,没有再蔓延。” 皇帝猛地站起身,惊怒交加道:“东宫为何会起火?伺候的人都死了吗?” 他在寿宴前从长乐公主那里得知太子被人投了数月的慢性毒药,将人唤来久违地推心置腹了一番,如今父子亲情正浓时。 薛丞相原则上一直支持太子继位维护正统,急切地追问道:“太子人呢?可救出来了?太医何在?” 报信的侍卫用力磕了个响头,艰难地吐露实情,“太子妃当着卑职等人的面点火自焚与寝宫内,那火不知何故,无法用水熄灭。” “太子服药后,未曾出宫。” 皇上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感觉头又开始晕眩,幸好有孙太医眼疾手快地扶住他,飞快地轻按了几个穴位,才免于再次晕倒。 丹霞子道长终于变了脸色,惊呼道:“不好!是石脂水!” 普通人很少有机会接触到石脂水,不知道石脂水一旦烧着后,不能用水泼,而是用大量沙土盖住火焰来熄火。 宫内只有一个地方有石脂水——专供皇帝清修的玄穹殿。 玄穹殿守备森严,除了皇帝本人在的时候,只有丹霞子道长和四个徒弟可以自由出入。 太子妃用石脂水自焚,丹霞子道长难辞其咎。 说话间,又有人赶来通传。 好消息是信国公知道该如何灭火,正在命人挖沙石灭火;坏消息是皇后翻遍东宫,确定太子就在寝宫里。 皇帝面沉似水,眼神中带出狠戾之色,“莫琛,随朕前去东宫,其他人不得离开正殿半步!” “若是太子出事,朕要幕后之人受千刀万剐之刑!” 他的儿子纵使不够格当一国储君,也不允许其他人越俎代庖! 殿内众人也没想走,尤其是北蛮部落的人,巴不得亲眼确认太子被烧死,大荣陷入内斗。 程小棠借着萧昀舒的掩护,逐一观察着王尚书、王贵妃、文淑妃、瑞王、谢充媛、晟王等人的神色,最后将视线落在了长乐公主身上。 她想起来了,吐蕃境内有一座在浅层开采过的石脂水矿,位置就在吐蕃王子达布聂赛用来作聘礼的城池附近。 刚才达布聂赛当众求娶时,程小棠就刻意观察过长乐公主的神色,兴致盎然中带着期待,还调侃般地冲着萧昀舒挑眉,唯独不见惊讶之色。 这是疑点之一,另一点是她待在身边的宫女。 宴会开始前,崔贤妃跟崔云恒提过一句皇帝挥退左右接见了长乐公主,然后太子和太子妃就因病缺席了。 程小棠去拜见师姐试探了几句,果然发现四名贴身宫女中有一人不太对劲。 长相不显,名字却是吐蕃富含美好寓意的名字——赤玛洛。 先是北蛮的塔鲁部落,再是西域的吐蕃国,长乐公主到底想做什么? 第626章 太子惨死 很快,程小棠就没机会继续分析长乐公主的微表情。 东宫的火被扑灭了,太子却没能救回来,据信国公透露人是被烧断的房梁压倒在距离殿门七八丈的位置。 皇后看到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太子,当场急火攻心吐了一口血昏死过去。 若非起火之时参与宴会的众人全被莫琛控制在殿内,等同于拥有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今日枢密院、大理寺以及刑部非得忙得人仰马翻不可。 当然,现在也好不到哪儿去。 太子被太子妃烧死在东宫,这般骇人听闻的事情竟然发生在皇帝的寿辰当日。 皇帝的悲痛和震怒可想而知,直接命莫琛将太子妃的娘家一干人等押入天牢,严刑拷问他们高家为何要谋害储君。 高侍郎吓得肝胆俱裂,高侍郎的夫人和一双儿女更是涕泪横流,狼狈地疯狂辱骂太子妃想要撇清关系。 可惜无济于事,莫琛铁面无私,连高夫人的娘家人都没放过,统统带了下去。 信国公、萧昀舒以及沈若林全部留在宫中参与紧急朝会,商讨该如何在事态失控之前处理太子被害的重大事故。 有那么多外邦使者在,根本做不到封锁消息。 为今之计,必须尽快查明太子妃为何突然在东宫自焚,再由朝廷对外公布太子亡故的真相安抚民心。 王尚书和谢侯爷互相怀疑是对方下的狠手,心中又惊又喜。 惊的是宿敌不知用什么办法,竟然能收服太子妃,让她抛弃母仪天下的未来与太子同归于尽。 喜的是太子一死,所有皇子都有机会成为储君。 最具竞争力的三皇子瑞王不断地用力掐着胳膊内的软肉,才勉强挤出几滴眼泪,露出悲痛欲绝的表情哀悼长兄。 七皇子晟王的母妃虽被贬为充媛,论外祖家的实力不输任何人,见瑞王哭得那么卖力,只得义愤填膺地痛斥歹人恶毒,做出一副随时要为太子报仇的模样。 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等人也争相表现,努力撇清自己的嫌疑。 皇帝也是从皇子一步步走向至高的皇位,如何看不出儿子们的口是心非,头痛得愈发厉害,连带着看他们的母妃们都觉得面目可憎。 他缓缓地审视四周,“长乐,你今日就留在宫中,好好宽慰太后。” 皇帝现在不相信任何与夺嫡有关的人,唯有寡居多年的长乐公主能让他放心。 长乐公主神色凝重,恭敬道:“是,陛下。” 这一夜,所有人都无法安睡。 程小棠和程天禄被禁军护回到郡主府后,与久候多时的栖云道长等人分享宫中发生的种种意外。 栖云道长没想到皇帝没出事太子却被烧死了,立即派人去请明尘法师和鸿蒙道长出关。 宫中的情况太复杂,还得这二位来分析。 萧崇近几年四处奔走购置店铺和田产,对吐蕃的情况还有些了解,肯定了程小棠之前的猜测: 吐蕃国王子提出做聘礼的布让城中,的确有一片能开采出石脂水的矿脉。 当地人称之为石漆,因为气味太过难闻且点燃后有很大烟雾,除了贫苦百姓外很少有人用它来点灯,更不用说作为商品售卖了。 太子妃从未出过京城,高氏子弟也没有去西边任职的记录,必定是外人给她的燃料。 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吐蕃使团的人,亦或是长乐公主。 然而让程小棠百思不得其解的关键问题是太子妃为什么要这么做。 讨论到半夜,仍不见萧昀舒和信国公送信回来。 “棠宝,先去睡吧。”程天禄摸摸妹妹的头,温声道,“有消息我再叫你。” 从凌晨起床忙到半夜,又经历了那么多惊心动魄的大事件,程小棠早就困得睁不开眼睛,迷迷瞪瞪地被应寒带回屋里洗漱睡觉。 谢云飞按住程天禄提笔的手,“天禄,你也去先去歇息,接下来每天都是硬仗。” 太子之位一天没有定下来,京中所有官员都过不上安生日子。 程天禄疲惫地抹了把脸,声音终究带出了不满之意,“我要写信回家,告知爹娘做好准备。”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真到这一天,他心里依旧不是滋味。 今日之后,所有人都会知道佑安郡主与定北侯世子定亲的消息,他最疼爱的妹妹就这么被萧昀舒抢走了。 栖云道长感同身受,冷哼道:“便宜了那冷冰冰的臭小子。” 他定要在大婚之前好好替徒弟找补回来。 萧崇作为在场唯一的男方长辈,笑呵呵地劝慰道:“道长,今日月色不错,咱们喝两杯再回屋睡。” 从天黑到天亮的几个时辰中,无数只鸽子飞上了天空,又被严防死守的禁军射了下来。 所有人都在猜测宫中会传出什么样的消息。 第627章 找茬泄愤 程小棠记挂着宫中的人,睡了不到三个时辰就从噩梦中惊醒,“什么时辰了?昀舒哥哥他们出宫了没?” 她是没看到太子被活活烧死的惨状,却有着丰富的想象力。 长乐公主最恨的肯定不是没什么仇怨的大侄子,罪魁祸首皇帝竟然还将人留在身边,程小棠就怕她玉石俱焚,梦到她把整个皇宫炸上了天。 应寒等人轮流守在外间警惕有人趁乱打程小棠的主意,听到问话立即走进来,“刚过巳时,宫中还没有消息。” 京城的九个城门仅留一个北门用于紧急情况,其他八门不限期紧闭。 文寺卿没有萧昀舒帮忙,根本管不住使团驿站的人,太子暴毙的消息不胫而走,满城皆惊。 程小棠和程天禄分别出门试探,发现果然有许多或明或暗的官兵在府邸附近监视动态,不过并不限制他们的自由。 各大酒楼、茶馆坐满了焦虑不安的人,用各种隐晦的说法互探消息,尤其是家中有人进宫参与寿宴的,更是成了众星捧月的存在。 当程小棠踏进离驿馆只有一街之隔的茶楼时,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佑安郡主与定北侯世子早已定亲的消息对京城人士而言,属于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 就是没想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萧昀舒,几乎将萧家数代攒下的家底全送了出去。 说败家子,谁才是真的败家子。 京中顶级纨绔王旭尧对上萧昀舒,都要退避一射之地。 不过更让人震惊的是,忽纳兀惕部落的老可汗竟然拿出云州、应州以及朔州作为聘礼,那可是前朝末年被抢占走的燕云十六州之三。 大荣建朝一百多年,百姓们对前朝是什么光景早已没有了印象,唯独对被北蛮人占领的疆域耿耿于怀。 中原正统的自尊心不外如是。 要不是太子妃与太子同归于尽的太过骇人听闻且对时局影响巨大,现在最受争议的绝对会是佑安郡主是否该为民族大义远嫁北蛮。 就算老可汗年纪太大,还有吐蕃国年轻俊美的王子可选。 程小棠听掌柜汇报了早上的情况,露出一个礼貌的浅笑,劝诫道:“劳烦诸位商讨国事时注意分寸,不要轻易暴露内心的急功近利和浅薄哦。” 【宿主行为宠爱王少峰一次,获得三百五十积分。】 【宿主成为宠爱方复全一次,获得七百九十积分。】 【宿主成为宠爱马延和一次,获得一千六百积分。】 ...... 一连串奖励信息,充分展现出毕恭毕敬的男人们内心有多不服气。 这些人为了表现民族大义,恨不得用自己的女儿代替她嫁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可汗的嘴脸,实在是令人作呕。 程小棠也不能让他们白白在背后编排,收割一波积分,顺便让混在人群中监视的大内眼线有点收获。 皇帝耗费那么多心血促成四夷朝贺的盛况,还让丹霞子道长在宫中布下大阵吸取天地福泽,却以前所未有的惨烈收场,这口气他绝对咽不下去。 帝王一怒,血流成河。 接下来,还不知会有多少人要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程小棠以巡视产业的方式掩护真正负责传递消息的程天禄和谢云飞,在胭脂铺休息时,恰好遇上被誉为草原明珠的特努尔部落公主在发脾气。 “这就是你们大荣最好的胭脂铺?连一盒像样的香料都没有!” 脱列哥那公主昨日被萧昀舒推一把,气得一晚上没睡觉,什么太子被杀都不如她丢面子重要。 昨天程小棠拿出那一叠契书证明定亲之事,她不认得汉字,就听到了就酒楼、胭脂铺之类的关键词,特意大清早就出门找茬泄愤。 这已经是她闹事的第三家胭脂铺。 京中的兵力都集中在大事上,鸿胪寺的人手严重不足,被无辜迁怒的商家们也只能自认倒霉,陪着笑脸恭维蛮横的脱列哥那公主。 然而这家胭脂铺的掌柜却没那么好欺负,阴阳怪气道:“是香料不够好,还是尊贵的公主殿下觉得太贵了?” “你说什么?”脱列哥那公主绝美的脸上满是被冒犯的怒意,“区区贱民竟敢对本公主不敬?” 程小棠正待要主持公道,就有人先一步仗义执言。 “她在说你穷!” 篾儿奇部落最受宠的小公主柯烈·阿尔达璐从二楼走下来,不甚端庄地翻了个白眼,嘲笑道:“银子不够就回去拿,故意挑刺还嫌昨天不够丢人吗?” “我要是你,早就躲起来不敢见人了。最美丽的草原明珠,呵呵!” 阿尔达璐说的语速很快,前两句还是大荣官话,后面又换成北蛮人才能听懂的话,一看就是有旧仇。 脱列哥那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像你这样的丑女就算身上挂满宝石还是丑。” “你长得好,还不是被人嫌弃?” “起码不像你,没了公主的身份就连诃额伦都懒得看你一眼。” 程小棠默默退回到马车里,一边听应霜实时翻译骂战的内容,一边梳理两个部落的资料。 论长相,脱列哥那称得上是沉鱼落雁之姿,胜过娇俏可爱的阿尔达璐一大截。 然而公主与公主之间比拼的不是个人,而是背后部落的实力,这一点程小棠光从她们随行人员的质量上就能看出来。 同样是使团正使,脱列哥那出门找茬带着的是四男四女八名随从,男俊女靓很是养眼。 而阿尔达璐光身边的两名侍女相貌平平,却是武艺高强之人,守在胭脂铺门口的十二名护卫的站位也体现出极高的战斗素养。 真要起冲突,瞬间就能分出胜负。 脱列哥那显然没看明白这点,只觉得自己这边人少了一半,命令贴身丫鬟回驿站叫人来壮声势。 所幸丫鬟比较有危机意识,好说歹说劝她先回驿站,不要与丑人计较。 “不准走!” 阿尔达璐伸手拦住脱列哥那,下巴微扬道,“砸坏别人的东西不赔钱就走,特努尔部落的人都像你这么不讲规矩?” 脱列哥那咬牙道:“关你屁事?拿这种档次的东西来侮辱本公主,砸了又怎么样?” 远远站在门口的掌柜发现文寺卿匆匆赶来,立即高声道:“这位公主砸的是出自真腊国的笃耨香,一钱笃耨值百金,小的不知北方有什么更珍贵的香料。” “若公主能拿出来,小店就认下待客不周的罪名。” “文大人,您来的正好!小的虽是一介白身,却是堂堂大荣的子民,打开门做生意这么多年,还没人说过我们玲珑阁的东西不上台面。” “您要给我们做主啊!” 文寺卿刚在乌兰托部落和忽纳兀惕部落之间调和,劝架时被暴怒的孛儿·合赤温甩开撞上了柱子,此刻顶着脑门上的大包几乎要崩溃。 看到掌柜垮着一张老脸卖惨,他更加烦躁,“不就是一点香料,也值得你鬼哭狼嚎!” “脱列哥那公主千里迢迢来为陛下贺寿,你们就是这么招待贵客的?” “可不是嘛。”程小棠终于等到文寺卿出面,慢悠悠地走下马车,“这点小钱,文大人帮脱列哥那公主赔了便是,何须大动干戈。” “万掌柜,我记得这种木盒装的是七钱笃耨香吧,也就七百两金子。” 万掌柜早就发现了程小棠的马车,像是找到救星般感激道:“郡主殿下好眼力,地上被砸坏的正是装有七钱笃耨香的木盒。” 他捡起地上的散落的香料展示给围观群众看,叹了一口气,“要是脱列哥那公主没踩那一脚,小的捡起来还能降价卖,如今却是全糟蹋了。” 程小棠配合地惋惜道:“文大人说得也在理,公主远道而来是贵客,就收六百六十六金结个善缘算了。” 万掌柜恭敬地应道:“郡主所言极是,是小的过于重利。文大人您看是小的去贵府上方便,还是等着文府下人送过来?” 文寺卿被一搭一唱的两个人挤兑得插不上话,瞪着程小棠咬牙切齿地威胁道:“佑安郡主犯下弥天大罪,不想着戴罪立功以求陛下宽恕,还有心思管这些闲事?” “你可知罪妇高氏的父亲供出了谁?” 程小棠一脸无辜,好奇道:“我又没有参与三司会审,当然不知道。文大人身为鸿胪寺卿,是从何处得知的?” 第628章 我喜欢你的未婚夫 脱列哥那等人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为何文寺卿的脸色为什么突然变得很难看。 程小棠刚在马车听吵架时,已经获悉莫琛连夜审问的结果,故意说三司会审是为了展现她对案情的进展并不了解。 太子妃自焚害死太子,高老夫人、高侍郎以及他的妻子儿女最初都是坚称毫不知情,后来不堪刑讯,供出了曾帮太子妃购买石脂水偷运入宫。 而卖给高家这种罕见燃料的铺子,正是萧昀舒赠与程小棠的众多产业之一。 即便不是直接证据,想要自证清白也不是简单的事情。 文寺卿大概也是刚得到的消息,情急之下说出口,反倒暴露了他在枢密院有眼线,这是皇帝绝不能容忍的事情。 程小棠继续追问,“文大人,您怎么不说话了?” 文寺卿被问得无话可说,不敢再与程小棠纠缠,警告地盯着万掌柜,一字一顿道:“好,本官今日就替特努尔部落的使团正使,脱列哥那公主赔你们玲珑阁的香料。” “万掌柜,可知文府在何处?” 经验丰富的万掌柜选择只听懂自己能听的内容,堆满笑脸道:“文大人的府邸,小的自然认得。” “不用劳烦大人,我这就带人去。” 文寺卿带着一肚子气离开,暗骂低贱的商户果然眼皮子浅,以为有佑安郡主当靠山就能讹诈到文氏头上。 得罪了皇帝,又牵扯到太子之死,程小棠以后能不能留个全尸都是问题。 到时他定要玲珑阁百倍奉还! 脱列哥那公主自小在草原上长大,想要什么都是直接问父母要,还是第一次被店家追着要赔偿,又莫名有人替她支付。 又不像是献殷勤,文寺卿走时甚至没跟她打招呼。 她自从七年前打败父亲的第三个可敦被誉为草原最美的明珠后,从未遭遇过这么多冷遇,忍不住抬手轻抚最引以为傲的脸蛋。 程小棠友善地提醒了一句:“脱列哥那公主,你左脸要长痘了,最好少熬夜。” 脱列哥那公主下意识抹了一下左脸,果然摸到了隐隐的突起,吓得花容失色,恶狠狠地剜了程小棠一眼匆匆离开。 【宿主真心宠爱乃马真·脱列哥那一次,获得十七万五千八百积分。】 十七万五千八? 系统奖励信息一出来,程小棠都震惊了,闭上眼重新在意识中确认。 没错,她刚才完全没想着赚积分,纯粹是建议·脱列哥那好好保养那张女娲的精心之作,没想到对方半点不领情,对她还是杀意十足。 幸好还有白捡的积分能抚慰她受创的幼小心灵。 程小棠正感慨着,感觉到有人靠近,睁开眼就是阿尔达璐明亮的笑脸。 “放轻松,我没有恶意。”阿尔达璐在应寒上前的同时往后退了几步,解释道,“佑安郡主,我经常听父汉说你很厉害,这些天果然让我长了许多见识。” 程小棠谦虚道:“公主过奖了。我观你气色,近日最好少吃羊肉一类的发物。” 【宿主行为宠爱柯烈·阿尔达璐一次,获得八十五积分。】 程小棠眉梢微挑,她记得之前北蛮人在茶馆闹事时,这位公主与合赤温坐在对面的酒楼看热闹。 这些天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竟然让阿尔达璐对她的恶意转变为好感。 程小棠很好奇,因此答应了阿尔达璐的邀请,共进晚饭。 进入雅间后,阿尔达璐开门见山道:“佑安郡主,我喜欢你的未婚夫,你能把他让给我吗?” 程小棠毫不犹豫地回绝,“不能。” 阿尔达璐并不气恼,高深莫测道:“或许你听完我说的话,会改变心意。” *** 萧昀舒连轴转忙了二十几个时辰,好不容易被放回定安侯府睡一觉,刚醒来就得知篾儿奇部落的柯烈·阿尔达璐公主对程小棠下了战书。 与此同时,吐蕃国的达布聂赛出现在佑安郡主府外求见。 第629章 以生命为代价 萧昀舒很清楚达布聂赛在打什么算盘,冷声道:“备马。” “昀舒哥哥!” 程小棠从门口探出半个身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笑意,“你要去找谁呀?” 不等萧昀舒回答,她就麻利地将热气腾腾的早饭摆到了桌上,邀功道:“这可是我亲手做的药膳,可以快速消解疲劳。” 二十多个时辰不睡觉,铁打的身子都得受损,更不用说还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对付那些魑魅魍魉。 程小棠和栖云道长得知皇帝放人出宫的消息后,立即分头准备药膳。 接下来对所有想要维护天下太平的人来说都是一场避无可避的硬仗,要取得最后的胜利,首先要保持身体健康。 萧昀舒周身的戾气瞬间消融,快步上前抱住最想见的人,“棠宝。” 程小棠摸了摸难得撒娇的萧昀舒,不错,还是当年那颗让她一见就觉得很投缘的圆脑袋,轻笑道:“又不是久别重逢,快去洗漱过来吃早饭。” 萧昀舒嗯了一声,不想撒手。 他刚在皇帝满朝文武的见证下获得了名分,抱一下未婚妻子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然而随着程小棠一起来定安侯府的程天禄并不这么觉得,板着脸拨开萧昀舒,严肃道:“萧世子,男女授受不亲。” 说完,他就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又补充了一句,“未婚夫妻更要守礼,以免传出闲话。” 罗离拍着胸脯保证道:“程大人放心,咱们府上绝无人敢传闲话!” 于秋横了他一眼,柔柔道:“罗护卫,礼不可废。” “这里又没外人,你能不能别这么说话?瘆得慌。”罗离看到于秋那副娇滴滴的模样就害怕,拉着同样瑟瑟发抖的贺远往后退。 于秋眼波流转,轻抚了下发丝,故意换了一个沙哑的糙汉音,“俺听罗哥的。” 这下换程小棠绷不住了,赶忙打断道:“玉秋,王家是什么情况?” 王尚书、王贵妃、文淑妃以及丹霞子道长策划了那么久要在寿宴当日废掉太子,为此不惜冒险给他下了三个月的慢性毒药,力求一击必杀。 结果他们还没使力,太子就被太子妃给烧死了。 这两天在宫中,王尚书明斗谢侯爷,王贵妃暗害谢充媛,瑞王和晟王则忙着在皇帝面前装兄友弟恭,时不时为太子哭两嗓子。 王旭尧作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知名纨绔,寿宴当日就被赶回家禁足,在尘埃落定之前不许出门惹事。 相比之下,在京中素有才名的王芷若就自由多了,因为之前受王旭尧误导造成的小矛盾,她不好意思见程小棠。 于秋就成了传递消息的最好人选。 对于程小棠的问题,于秋言简意赅地用四个字描述了王家上下的状态,“欢欣鼓舞。” 太子一死,琅琊王氏占据了绝对优势。 王贵妃立即翻脸不认人,联合文淑妃设计在皇帝面前揭穿察罕不花·脱里的暗探身份,让他来不及开口就死于乱刀之下,彻底埋葬与乌兰托部落的勾连。 孛儿·合赤温至今还不知道此事,不断派人联系王尚书询问下一步的计划。殊不知那些一去不复返的人,均死于王家之手。 于秋正色道:“琅琊王氏只有从龙之志,绝无卖国之心。” 王旭尧事先确认过这一点,才敢背着祖父帮他爹做更利于家族兴旺的事,否则哪怕是一条道走到黑,也不敢让萧昀舒知道孛儿·合赤温的事。 萧昀舒在程天禄不甚友善的眼神中拖着椅子坐到程小棠边上,中肯地评级了一句,“王尚书是个聪明人。” 自古以来,能屹立不倒数百年不倒的顶级门阀最看重的都不是忠君爱国,而是家族的长盛不衰。 当今圣上沉迷书画、挥霍无度、崇信道教,亲小人远君子,可以说是标准的昏君。 所幸他疑心病重又优柔寡断,先帝留下的重臣有一半以上仍在朝中效力,近些年江南等地没什么大灾害,国库里尚有余粮。 大荣气数未尽,琅琊王氏从利益出发就不会叛国,顶多与外族人互惠互利。 真正危险的是像太子妃这样的复仇者,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在莫琛的审讯下,太子妃的生父、继母以及一双弟妹相继招供,承认他们当初数次陷害过太子妃,嫁入东宫也是高家的一场谋划。 早在入宫之前,还不是太子妃的高盂兰就在自家后院失了清白,随后被诊出怀有身孕。 为了顾全太子的名声,高侍郎亲口下令,高老夫人和高夫人亲自动手给高盂兰灌堕胎药,同时在暗中杀害高盂兰的心上人并伪装成意外。 谁也想象不出,高盂兰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与害了她一生的仇人同床共枕,平稳地生下两儿一女。 不过很快,世人都会知道她以生命为代价完成了复仇。 这就是阿尔达璐前日告诉程小棠的秘密。 高盂兰用最引人注目的方式在寿宴当日杀害太子,就是要拉着高家所有人一起死。 为她制造复仇契机的人,给了阿尔达璐一个不用当联姻工具的机会。 阿尔达璐不仅想抓住那个机会,还有更大的野心。 程小棠缓缓展开一张舆图,郑重道:“柯烈·阿尔达璐要成为篾儿奇部落的王,承诺此生不侵犯大荣边境。” 第630章 瞬间倾覆 信国公打着哈欠加入了讨论,“那小公主夸下海口,交换条件是什么?不会是让我徒弟去和亲吧?” 栖云道长瞥了一眼乖巧端坐的程小棠和抢他徒弟的臭小子,煞有其事地分析道:“篾儿奇部落占了燕云十六州之七,让阿尔达璐公主拿出四个州作为和亲的聘礼,应当不成问题。” “这买卖不亏。” 萧崇难得有机会看萧昀舒的热闹,义正言辞道:“不行,我们踏炎军主帅的儿子怎么能与北蛮人扯上关系?” 萧昀舒气定神闲道:“我已经定亲了,不如萧爷爷代劳?” “打住!”萧崇十几年没听过萧昀舒喊他萧爷爷,搓了搓胳膊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棠宝,咱们继续说正事。” “咱们的陛下都不敢许诺让一名公主当上篾儿奇部落,她就这么信任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的人?” “阿尔达璐说信任不信任无所谓,就怕在京城的日子太无聊。” 程小棠已经猜出幕后主使的身份,很能理解阿尔达璐为何会信任她。出于某种考量,她暂时也不能透露给太多人知道。 作为篾儿奇部落最受宠小公主,阿尔达璐虽生长于不如京城繁华的草原,却远比广宁公主等人要自由。 为了避免边境生乱,太子的事一日没有妥善解决,各国使团一日不能离开。 使团的正使们身份尊贵,不是王子就是公主,最差也是大巫的身份,留在京城就是隐形的人质,起到威慑作用。 经过寿宴那日的北蛮两大部落和吐蕃国竞相求娶,佑安郡主正处于风口浪尖之上。 达布聂赛在明知毫无机会的情况下依旧在佑安郡主府外表现不肯放弃的深情,就是为了给当日在场的人看。 忽纳兀惕部落的大巫听说后,气得在驿站内大骂吐蕃人不要脸,随后不甘示弱地一天三次往佑安郡主府送礼,务必让满城百姓见证。 孛儿·合赤温联系不上宫中暗探,又连续折损人手,只要借酒装疯冲着定安侯府大喊要跟萧昀舒决斗。 京中百姓在关心朝廷大事之余,吃饭都念叨两句蛮夷就是不通礼数。 要不是佑安郡主已经跟定安侯世子定下亲事,行善多年积累下的名声都要被这些毫无顾忌的粗人给败坏了。 阿尔达璐想找程小棠打发时间,想要找一个合理的借口,免得其他北蛮人怀疑她的立场。 正好数日之前,孛儿·合赤温联合其他部落在茶馆设计萧昀舒时,她曾表达过对萧昀舒这张脸的喜爱,如今正好用上。 另一边,皇帝在冷静下来后又犯起了疑心病,命人多方打探程小棠身上到底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价值。 朝局动荡之际,他再想要云、应、朔三州,也得考虑到强行下旨将未来的定北侯世子妃嫁去忽纳兀惕部落的后果。 就连高侍郎等人受到暗示后攀诬程小棠与罪妇高盂兰有关,皇帝都强行压下趁机报复程小棠的冲动,秉公让莫琛进一步彻查。 果不其然,烧死太子的石脂水并非如高家人指控的那样借由运菜车送进东宫,而是来自宫内防卫最严密的宫殿之一: 专供皇帝修仙问道的玄穹殿。 除皇帝本人和最信任的贴身大太监袁公公之外,能自由出入玄穹殿的只有丹霞子道长和四名徒弟。 莫琛刚要提审,丹霞子道长的三徒弟就畏罪自杀了。 核对过玄穹殿内的石脂水入库记录后,确定丢失的部分正好符合刑部在东宫估算出来的分量。 证据确凿,皇帝大为震怒,下令将钦天监所有人押入天牢。 尤其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牵扯到重案中的丹霞子道长,更是重点审问对象。 萧昀舒出宫之前,莫琛曾透露出口风: 丹霞子道长养尊处优太多年,还没走过一轮刑,已经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招了,包括当年日食那日发生的一切。 追根究底,他也是有贼心没贼胆,且从未做过伤及皇帝本尊的事情。 至于皇帝对丹霞子道长的口供有几分信任,暂时不得而知,唯一能确定的是宫中布下的吸取天地福泽的大阵宣告失败。 单凭这一点,皇帝对丹霞子道长的怒火就足以烧毁整个玄都观。 丹霞子道长纵使舌灿如花,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先太子头七那日,由京兆府衙门将三司会审的结果公之于众,满城的布告栏上张贴着太子遇难的来龙去脉,官差站在一旁,每隔一炷香的时间对百姓宣读一次。 储君事关国本,生死都不容他人有弄虚作假的余地。 至此,震惊朝野的太子被杀一案宣告终结,凶手毫无疑问就是同归于尽的太子妃。 主犯已死,高老夫人、高侍郎以及费尽心机才上位的高夫人冯氏被判午门斩首,念在他们的嫡亲儿女尚未成年,留有全尸。 高氏所有家产被抄没如国库,高氏子弟以及冯氏的娘家人流放三千里。 曾经显赫一时的高府,瞬间倾覆。 很少有人知道,流放南疆的队伍中还有被贬为庶民的丹霞子道长及其三名徒弟。 皇帝给了丹霞子道长最后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查清楚洪州的万寿宫和吉山丹矿隐藏着什么秘密。 查不出有用的东西,这辈子就不用回京。 最大的靠山突然倒了,玄都观内人心惶惶,又开始腆着脸去太清观套近乎,张口闭口都是师出同门,在危难时刻更应该相互扶持。 出关后的鸿蒙道长得知此事,并未计较某些道士见风使舵的嘴脸,大方地允许他们暂时到太清观挂单避风头。 曾经设计陷害太子的王贵妃和文淑妃准备了很多套说辞撇清关系,可惜皇帝根本没给她们机会说出口,严令她们禁足三月,反思己过。 这是文淑妃入宫以来第一次受罚,文寺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四处托关系打点,不仅没帮上忙,还提醒了皇帝是谁最先提议邀请外邦前来贺寿,展现大国威仪。 没两天,文寺卿就被人弹劾与特努尔部落从往过密,丢了鸿胪寺卿的官位。 皇后只有太子这一个儿子,还目睹了东宫的大火和惨不忍睹的尸身,受刺激过至今都卧病在床,偶尔清醒的时候就疯狂大骂王贵妃、谢充媛、陆昭仪等人。 她不信凶手是素来温顺的太子妃,坚信育有皇子的妃嫔才是幕后黑手。 这种没有根据的指控,却刚好戳中的皇帝的心思。 曾经那么单纯善良的文淑妃,短短三五年就变得面目全非,成了与王贵妃狼狈为奸的毒妇,他还能信任谁? 皇帝下令后宫妃嫔在年前不准随意走动,严防各宫传递消息。 京城解禁,各国使团陆续离京,转眼就到了程小棠与阿尔达璐约定的日子。 阿尔达璐自小擅长骑射,而程小棠曾在寿宴上以箭术击败过乌孙国的王子安犁靡,二人约战于京郊的马球场,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长乐公主作为特邀见证人,拿出一个精致的八宝盒作为彩头。 第631章 五年之约 看台之上座无虚席,除了京中的皇亲贵胄之外,还有许多不甘心无功而返的外邦使团成员。 尤其是曾经求娶过佑安郡主的忽纳兀惕部落、乌兰托部落以及吐蕃国的使团全员,都期待着柯烈·阿尔达璐能创造奇迹。 脱列哥那公主带着最新的裙下之臣高调出席,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那位在她身边嘘寒问暖的公子哥的来头很大,正是当今户部尚书的亲孙子,贵妃娘娘的亲侄子,纨绔中的翘楚——王旭尧。 王芷若嫌他丢人,缩成一团假装自己不存在。 三皇子瑞王和七皇子晟王已经是几个孩子的父亲,不愿自降身份关注两个女子之间的争斗,悄悄派了心腹旁观。 倒是刚满十三岁出宫的十一皇子没那么多讲究,兴致勃勃地呼朋唤友凑热闹。 这可是京城多少年都没见过的奇景。 少女们为了抢夺心上人决斗,在草原部落中是极为常见的事情,无论输赢都会被称赞有勇气。 然而在讲究含蓄的大荣,如此直白的上门抢人未婚夫的做法就极为罕见了。 循规蹈矩的京城贵女们不约而同地代入到未婚妻子的立场上,尚未开始比试就已经盼着蛮横的北蛮公主输得一败涂地。 定安侯世子这样的绝世好夫婿,就算不是她们的,也不能落入外人手里。 程小棠骑着马入场时,明显感受到数道鼓励的眼神,蒋青青还高调地冲着她扔了个香囊,“佑安郡主!我永远支持你!” 她身边那群少女也跟着凑热闹,“郡主,我们相信你是最棒的!” 阿尔达璐不满地瞥了一眼看台上的手下们,侍卫长会意地带人大吼道:“公主必胜!篾儿奇部落永不言败!” 此番骑射比试是为了抢夺萧昀舒,决斗之日自然定在了官员们的休沐时间,方便他本人出席见证。 听到那些北蛮人起哄喊着让阿尔达璐拿下踏炎军主帅的儿子,萧家护卫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罗离忍不住带头吼了回去。 见萧昀舒没有制止,其它护卫立即跟上,场内的气势瞬间热烈起来。 长乐公主侧倚在上首的贵妃榻上,慢悠悠地感慨道:“不愧是年轻人,做什么都这么有激情。” “姑母也很年轻,看起来跟我们没差别。”广宁公主难得有机会跟着长乐公主出宫游玩,一天下来小嘴跟抹了蜜一样,“您准备了什么彩头呀?” 正替程小棠紧张的阳朔郡主听到彩头,好奇地竖起耳朵。 长乐公主对两个小姑娘很和善,直接打开紫檀八宝盒,露出里面流光溢彩的宝石和夜明珠,在冬日阳光下格外耀眼。 肉眼可见的顶级品质,每一样都足以当传家宝。 中间的格子打开后是一个更精致的盒子,长乐公主笑盈盈地介绍道:“这是本宫多年心血铸造的宝贝,只有今日的赢家可以看到。” 这句话蕴含的深意,在场的人在很多年后才恍然大悟。 原来他们曾亲眼见证传奇的诞生。 当下悄悄关注着长乐公主这边动静的少女们没想那么多,被泼天的富贵闪到后,再次对马场中央的佑安郡主生出一丝嫉妒。 凭什么天底下的好东西都是她的? 时辰到,激昂的鼓声响彻全场,宣布别开生面的比试正式开始。 规则很简单:场内设有三个靶子,绕场一周射三箭,谁射中红心多就算获胜。 阿尔达璐穿着干练的骑装,微抬着下巴在赛前挑衅道:“他们都认定你会赢,可我从来没输过。” 程小棠礼尚往来,“那是因为你没遇到我。” 被误传是赌注多日的萧昀舒站在起点处的高台之上,面无表情地澄清道:“阿尔达璐公主,无论输赢,我都不会接受你的心意。” 程小棠一开始就明确拒绝了阿尔达璐的提议,换成另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赌注。 只是她低估了京城百姓的热情和想象力,以讹传讹之下所有人都坚信这场是佑安郡主的保卫未婚夫君之战。 鉴于真正的赌注不适合公之于众,干脆听之任之。 萧昀舒无所谓流言蜚语,单纯不想之后再有效仿者去骚扰程小棠,借此机会再次表明态度。 脱列哥那公主闻言心花怒放,高声嘲笑道:“阿尔达璐,你已经被拒绝了,还要比吗?” 阿尔达璐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没脑子的花瓶,催促道:“开始吧。” 她要抢的不是男人,而是铁矿脉的份额。 程小棠很欣赏阿尔达璐称王的野心,决定发展她当自己的六当家,互惠互利。 那条尚未被开采过的铁矿脉,正好位于篾儿奇部落和庆苍州的中间地带,暂时是另一个北蛮小部落的地盘。 篾儿奇部落有能力抢过去,却不具备相应的开采经验。 程小棠有人才有工具,却不可能绕开朝廷独自去开采。 长乐公主作为双方的桥梁,提出了一种全新的合作方式,条件是分一杯羹。 程小棠早已估算出长乐公主私下豢养的亲兵数量,正好挖出铁矿还缺一个财力雄厚的买家,欣然答应了五年之约。 五年之内,阿尔达璐要凭借自己的实力夺下铁矿所在的地盘,长乐公主要证明她拥有决定储君之位的能力。 与之相反的是程小棠许诺要做到的事情,看不见摸不着,也不无法准确衡量效果。 她并非为了铁矿,一直以来已经用各种方式为之努力。 比试开始,长乐公主望着三发三中的程小棠,葱白的手指轻抚心口,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佑安赢了。” 第632章 低调地震慑全场 程小棠赢得很干脆,没用什么花里胡哨的技巧,每一箭都正中靶心。 阿尔达璐赛前挑衅的底气也不是空穴来风,只有一支箭射在了红心边缘,略输一筹。 篾儿奇部落的侍卫们输人不输阵,依旧高声为勇敢的公主喝彩。 程小棠的亲朋好友们此时也表现出了大国风范,礼貌地夸赞阿尔达璐公主身手不凡,让人大开眼界。 双方过于和谐,气得想看到好戏的脱列哥那当场离席。 阿尔达璐愿赌服输,“你赢了,但只是这一次。不要妄想以后还能指挥我。” 她未来要成为草原上最受敬重的可汗,绝不会当别人的手下,更不用说还排行老六,一点都没面子。 程小棠笑眯眯地夸奖道:“官话说得不错,还会用妄想这么高级的词汇。” 阿尔达璐柳眉倒竖,跺脚道:“程小棠!” “好啦,有一就有二。”程小棠友善地拍了拍阿尔达璐的肩膀,“来日方长,我看好你哦。” 长乐公主噙着浅笑在旁听二人友好交流,正要将八宝盒交给程小棠就猛地被贴身丫鬟护在身下,“小心!天上有鹰!” 萧昀舒飞快地从高台上一跃而下,“棠宝,趴下——” 只见天上不知从何处飞来两只巨大的白腹隼雕,凶猛地冲向程小棠。 阿尔达璐下意识想要搭弓射箭,却摸了个空,惊吓之余连逃跑都忘记了,呆呆地望着转瞬抵达眼前的鹰隼。 程小棠同样站着没动,在抬眼的瞬间将两只猛禽收进了空间。 这么多年下来,她用各种方式都没能扩大空间,唯有努力开放其使用范围: 例如在某些危急时刻,低调地震慑全场。 效果很明显,所有惊慌失措的人都被突然消失的鹰隼搞蒙了,开始怀疑方才是不是眼花看到了幻影。 萧昀舒神色冷峻将程小棠抱到怀里,向来毫无波澜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棠宝,有没有哪里受伤?” 程天禄慢了一步,沉着脸将妹妹扒拉出来上下打量,摸摸头安抚道:“棠宝不怕。” 程小棠眼瞅着两只鹰隼在空间中憋气憋得差不多了,精准地投放到了北蛮人聚集的看台上。 空间哪儿都好,就是不能储藏活物。 在众人震惊的视线中,片刻之前威风凛凛的两只白腹鹰隼再次出现,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慌乱地扑闪着翅膀落在呼德·阿勒坦的身边。 此人也是程小棠见过熟面孔,作为孛儿·合赤温的侍卫长,当初在茶馆闹事没少出力,赔钱的时候脸色比现在还臭。 萧家护卫敏锐地察觉到北蛮这边的端倪,迅速包围住乌兰托部落的人。 程小棠单刀直入,厉声质问幕后黑手,“孛儿·合赤温,你为何操纵猎鹰行刺长乐公主和阿尔达璐?” 孛儿·合赤温只是想趁乱出口恶气,恼羞成怒地抵赖道:“你胡说什么?猎鹰突然受到惊吓飞了几圈,与我有什么关系?” 程小棠勾起一抹冷笑,“你敢不敢对长生天起誓,没有故意让鹰隼伤人?” 正面对抗没有胜算,就在暗地里搞小动作,这种人竟然还大言不惭的自我标榜是勇士。 从孛儿·合赤温嘴里说出求娶佑安郡主,都是对她的折辱。 忠心耿耿的呼德·阿勒坦挡在合赤温的身前,怒气冲冲地维护道:“你们大荣人别太过分!我以长生天起誓,鹰隼与跟王子没有关系!” 话音刚落,从天边飞来了一群白头褐羽的海东青。 长乐公主的侍卫抬手就要射杀,被阿尔达璐的惊呼声制止,“不能杀!那是海东青!” 草原部落信仰各有不同,唯独对长生天的化身海东青都心怀敬畏。 只可驯养,不得杀害,否则将会遭受天谴。 程小棠快速地在意识中调配药泥,继续向乌兰托部落的人施加心理压力,“阿勒坦,你还敢继续说谎?” 罕见的海东青突然成群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大荣京城,恰好还在阿勒坦以长生天起誓后,在场的北蛮人第一次见到这么快灵验的誓言,心中已有定论。 承受着各色视线的阿勒坦的确不敢再说话,铁青着脸在心中疯狂祈求天神恕罪。 合赤温勉强稳下心神,色厉内荏道:“海东青就是为了证明我的清白而来!” 话音未落,一坨散发着异味的棕褐色泥状物落在了他的头顶上。 啪,啪,啪。 接连不断的空中坠物精准地砸在合赤温身上,离得最近的阿勒坦也未能幸免,鼻尖上微热的触感和恶心的臭味令他当场干呕了两声。 阿尔达璐毫不矜持地大笑出声,嘲讽道:“合赤温,海东青证明你在撒谎!” 篾儿奇部落的副使义正言辞地呵斥道:“孛儿·合赤温王子,你竟然让手下驱使猎鹰行刺公主,我回去以后一定会去乌兰托部落问问你们的可汗是什么意思。” 长乐公主眉头微皱,“孛儿·合赤温,你对本宫有何不满,要下此杀手?” 孛儿·合赤温一时冲动造成了百口莫辩的局面,浑身还散发着让人作呕的臭味,只得御下不严的说法低头赔罪。 程小棠没空跟合赤温计较,连敲带打地收割一波积分,就大方地原谅了阿勒坦的失误。 长乐公主和阿尔达璐并未受到实质的伤害,对此没有异议。 处理完意外后,马场内很快就恢复了玩乐的氛围,十一皇子看得技痒难耐,带头组织起一场马球比赛。 专程来看乐子的人逐渐散去,始终冷眼旁观的大巫走到程小棠面前做最后的努力,“佑安郡主,我一直很敬佩您的学识和仁善。” “如果有机会,我代表个人邀请郡主来忽纳兀惕部落做客。” 萧昀舒淡淡道:“等忽纳兀惕部落臣服于大荣,我们会一起去见识草原的风光。” 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 鉴于老可汗曾经打过程小棠的主意,倒也不算太过分。 弘吉剌·贺阔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无比庆幸自己没有因为任务失败对佑安郡主心生怨恨,不然连交流的机会都会失去。 他看得懂阿勒坦是如何让猎鹰听从指令,却猜不出程小棠是怎么让猎鹰和海东青凭空消失和出现。 除了神力,没有别的解释。 南疆那几位国师和大巫早在岱州就见识过佑安郡主的通天之能,熟练地恭维起来。 自己斗法输了难受,看别人被程小棠收拾却是一种乐趣。 经此一役,其他外邦使团们认清了无法在佑安郡主手里讨到便宜的事实,看加快了采买的速度,不到半月全部离京回国。 早该离开的藩王们,却丝毫没有动静,一副要在京城过年的架势。 第633章 太子之争 先太子已经葬入皇陵,太子之位已然成了满朝文武最关心的事情。 最具竞争力的无疑是三皇子瑞王和七皇子晟王,双方再无顾忌地在朝堂之上互相攻讦、陷害,每日都有官员被拉下马。 曾经的太子党失去了效忠多年的储君,既不相信两位皇子会既往不咎,也不想矮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一头,纷纷转投其他母族实力没那么强大的皇子。 让局势更加复杂的是皇太孙的存在。 高盂兰恨太子恨到与他同归于尽,却留下了两儿一女。 嫡长女持盈郡主在事发之后生了一场重病险些丧命,被于心不忍的太后接到身边养着。等过几年挑一名合适的驸马成家,总归能逃出夺嫡之争的漩涡。 年仅七岁的皇太孙却无人敢接手,还要肩负起照顾三岁弟弟的重担。 有高氏那样罪孽深重的生母,皇太孙这个名号还不知能顶多久。 本着国赖长君的原则,满朝文武不约而同地忽略了皇太孙也可以成为皇位继承人这件事,每日变着法催促皇帝立太子。 东宫属官们的人生因为太子暴毙变得前途昏暗,都在忙着走各种门路另寻高就,根本无心照顾两位皇孙。 短短数日,皇太孙像是突然长大了十岁,沉默地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要不是有皇后强撑着病体执掌六宫,又打杀了数名踩高拜低的内侍们作为威慑,东宫内的兄弟俩可能都熬不过这个格外寒冷的冬天。 皇帝在修仙之路上遭遇重创,正处于最焦虑不安的时候,放眼望去每个儿子都是眼冒绿光的豺狼虎豹。 若是可以,他根本不想立太子。 然而太子之位空悬一日,文武大臣们一日不会消停,无论商议什么事终于都能七弯八拐地扯到立太子上。 皇帝前日不过是偶感风寒咳嗽了几声,就吓得几位老臣哭天抹泪,再次求他今早立下储君。 就连太后都坐不住了,劝说皇帝不要沉溺于伤痛,多为江山社稷考虑。 皇帝不厌其烦,借故发了一通脾气罢朝三日。 期间只见了端亲王、蒋老太傅、枢密院使,以及在寿宴后备受重用的长乐公主。 前三位老臣尚在其他人的预期中,最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寡居多年的长乐公主突然取代了丹霞子道长的地位,甚至连太医为皇帝请平安脉时都不用避开。 长乐公主府久违的热闹起来,无数人想打探皇帝的心思。 数度铩羽而归后,众人才发现看似松散的公主府竟然如铜墙铁壁一般,没有传说任何消息。 王尚书等人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这些年对长乐公主的忽视,将会造成难以想象的后果。 外人不得门而入的长乐公主府,程小棠进出却跟自己家一样。 自从定下五年之约后,长乐公主对程小棠也不再端着架子,开口就是抱怨,“那老头自己躲清静去了,害本宫整天被人偶遇,连喝个花酒都不行。” 程小棠笑着安慰道:“谁让殿下如今炙手可热呢。” 多亏了长乐公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她如今总算能好好地享受京中繁华,新开了一家专门针对顶级贵族的珍宝阁,所有商品主打独一无二。 京中最不缺的就是挥金如土的纨绔,不到一个月,珍宝阁赚的银子就足以养活几十家百文书局。 与此同时,女子书院也在有条不紊地建设中,就差长乐公主去请皇帝为书院赐字了。 程小棠打算趁那些学士大儒们的心思都放在立太子上没工夫反对的时机,在大荣最核心的京城为女子读书入仕打好基石。 长乐公主一目十行地翻看着女子书院的章程,“师妹,你真的不想当第一个女官?” “时机未到。”程小棠高深莫测地摇摇手指,“要打好地基,才能盖房子。否则就算一时风光,也会很快摔下来。” 她在京城学会最重要的一课就是不能相信任何对皇位有想法的人,绝不会因为长乐公主的另眼相待和一声声“师妹”就放松警惕。 长乐公主莞尔一笑,“师妹小小年纪能如此沉稳,师姐很欣慰。” *** 自寿宴之后,各宫妃嫔都处于禁足中,千方百计想见皇帝一面却始终没有机会。 文淑妃隔了一个多月再次见到皇帝,心中非但没有重获宠爱的喜悦,反而从骨缝里生出寒意,泫然欲泣道:“陛下,臣妾知错了。” 皇帝审视着曾经视为祥瑞之兆的爱妃,迟迟没有开口。 他曾经那么宠爱文淑妃,一是喜爱她与其他女子都不同的单纯明媚,二是听信了丹霞子道长的说法,认定她的命格适合修道之人采阴补阳。 今时不同往日,丹霞子道长还在戴罪立功的路上,早年的话越发显得不可信。 皇帝甚至怀疑起十三皇子夭折的真相,是真的替他挡煞还是另有缘由。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文淑妃抬起头望向皇帝,眼中的泪水清澈如同山泉,里面涌动着浓郁深刻的依恋和哀伤,无比脆弱。 她抽泣一声,哭声细细的,放佛受了伤的幼崽,“陛下,您罚臣妾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厌弃臣妾。” “臣妾愿意自贬为宫女,只求能侍奉陛下左右。” 皇帝似是被打动了,亲手扶起文淑妃,“爱妃就是这么看朕的?坐下与朕说说话,这些天委屈你了。” “来人,将彭奴带过来。” 文淑妃感动的神情僵硬了一瞬,继而被灭顶的不安淹没,直觉会有极为可怕的事情发生。 第634章 战火起,西北告急 皇帝慈爱地逗弄着白胖可爱的小儿子,笑道:“彭奴是个有福气的,看着比阿佑健康多了。” 早夭的十三皇子曹乐佑在宫中一直是无人敢提及的禁忌。 文淑妃听着皇帝用亲昵的语气说出“阿佑”两个字,像是被人抓着脑袋按进寒潭中,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完全想不出该怎么接话。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皇帝全知道了。 她年少时为了跳舞的身姿达到不食人间烟火的纤弱效果,曾服用过数年的特制丹药,身体内积累的药邪会导致怀胎和生产困难。 命运也没有辜负文淑妃的努力,机缘巧合之下抓住了秋猎的机会,如愿得到了宠冠六宫的待遇。 然而人都是贪心的,有了宠爱就想要更多,她为了巩固采阴补阳的命格之说,用了些更极端的手段怀上龙胎,彰显老皇帝与她双修后愈发龙精虎猛。 她本就不易受孕,第一个儿子根本不是龙种,而是丹霞子道长最信任的关门弟子玉阳子的血脉。 玉阳子道长那年刚满十六,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文淑妃没花多少力气就将他迷得神魂颠倒,迷迷糊糊地犯下欺君之罪。 这件事后来被丹霞子道长察觉到端倪,却不敢确认,借故将小徒弟赶出京城。 文淑妃当时受宠时间尚短,还没有在宫中培养出得用的心腹,想杀玉阳子道长灭口也做不到,心中始终横亘着一根刺。 在太医隐晦地向皇帝表达她的胎像不稳后,下定了决心。 那个孩子是文淑妃故意卡着程小棠的生辰日服用催产汤药后生下的,却没有太医们预估的那样虚弱,若是好好调养未必不能像普通人一样长大。 然而文淑妃却不想留下这么致命的把柄。 孩子刚出生时看不出长相,她说眉眼之间有皇帝的神韵别人也都跟着附和,长大后却极有可能被有心人发现端倪。 后宫的人拔一根睫毛都可能是空心的,文淑妃刚坐上四妃之一的位置,不愿冒一丝风险。 皇帝似是没发现昔日爱妃的脸色很苍白,和善地问起小皇子的日常,诸如每天吃几顿、什么时候开始长牙之类的小事都听得津津有味。 文淑妃狠咬了下舌尖让自己清醒过来,配合着皇帝扮演起疼爱儿子的慈母。 她从小就冷心冷情,凡事只考虑自己的利益。 这些年文淑妃能坐稳四妃之位,少不了王贵妃的暗中相助,而她的投名状就是用亲生儿子的性命送谢淑妃进冷宫。 桩桩件件,她做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如今回想起来却无比后悔留下了太多隐患。 皇帝将怀里的孩子交给奶嬷嬷,感慨道:“这么多孩子中,只有彭奴与朕小时候最像。” 文淑妃下意识接道:“彭奴是陛下的亲生儿子,自然最像陛下。” 话一出口,她恨不得甩自己一耳光,脑中飞快地浮现了十七八种惨死的酷刑,身子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 皇帝见文淑妃没能领会圣心,干脆挑明道:“朕要立彭奴为太子。” 文淑妃震惊地抬眸,“陛下?” “还不谢恩?”皇帝宠溺地刮了下文淑妃的鼻子,“以前的机灵劲儿去哪儿?” 文淑妃脑子都打结了,磕磕绊绊地跪下道:“陛下,彭奴还没满周岁,当不起这样的厚爱。” “臣妾斗胆,请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文淑妃慌乱惊惧的神色,眸底划过锋利的暗芒,语气却更加温和,“朕说彭奴当得起,他就当得起。” “爱妃别怕,朕会护住你们母子二人。” 说话间,寝宫内响起了彭奴的稚嫩哭声。 奶嬷嬷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启禀陛下,小皇子是困了。” 在皇帝的眼神示意中,文淑妃咽回了想说的推拒之词,接过孩子坐到皇帝身边,温声细语地哼着童谣哄他入睡。 远远看去,除了丈夫的年纪有些太大之外,就像是温馨的一家三口。 *** 第二日,皇帝毫无征兆地宣布了立文淑妃所生的十五皇子为太子。 满朝文武愣在当场,怀疑自己的耳朵除了问题。 王尚书和谢老侯爷机关算尽,没想到替文淑妃做了嫁衣裳,当场就提出了异议。 无论是其他皇子的拥簇还是真正为国为民考虑的官员,都无法接受一个未满周岁的太子。 说句大不敬的话,皇帝已经不年轻了,十五皇子有早夭的嫡亲兄长在先,能不能顺利长大都是未知数,根本不适合当太子。 一时间,所有敌对的大臣们站到了同一阵营,劝诫皇帝收回成命。 然而皇帝根本就没有与人商量的意思,命袁公公宣读立太子的圣旨后,立即退朝。 心有不甘的大臣们在殿门口从早跪到晚,跪晕了好几个年纪大的老头子,也不见皇帝松口,只好退回府中从长计议。 王贵妃得知太子之位落到了十五皇子的头上,恨不得立即冲过去撕碎文淑妃,却被内侍拦在了宫门口外。 谢充媛气得砸坏了满宫殿的摆设,只能听旁人转述文淑妃是如何牵着年幼的太子参加加冕仪式,成为这场争斗最大的赢家。 皇帝依旧没有对后宫妃嫔们解除禁足,掌管六宫的皇后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巴不得所有人陪葬,更不会给谁留情面。 后宫的妃嫔们吹不了枕头风,大臣们却不会轻易放弃,首先就拿文家人开刀。 文寺卿原本就是无能之辈,完全招架不住猛烈的攻势。不到十日,文家在朝为官的子弟就被弹劾了数十条罪状,统统押入大理寺候审。 他们在大牢内苦苦哀求一个面见圣上的机会,始终得不到回应。 皇帝一边宠爱地带着小太子上朝,另一边却放任朝臣们对文氏子弟的绞杀,毫不在意太子失去外祖家的支持该如何对抗羽翼丰满的兄长们。 群臣们很快就反应过来,圣上是为了自己的皇位不受威胁才立的小太子,完全没考虑到会造成什么后果。 临近年关,几位成年皇子愤愤不平地被皇帝赶回藩地,朝堂上依旧为了太子吵个不休。 直到有紧急军情传入京中。 萧昀舒在睡梦中被急召进宫时,坏消息已经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一道紧似一道的前线军情让皇帝与满朝文武全都措手不及—— 北蛮的乌兰托部落和特努尔部落联合另外三个小部落偷袭北疆沿线的十座城池,定安侯率十万踏炎军迎战。 与此同时,西域龟兹国撕毁了与大荣的通商协议,一夜之间攻下了位于西北交界的潼州。 守军将领悍不畏死,身中数箭而死,甚至没能等到玄甲军的援军。 第635章 解南疆之危 打仗并非儿戏,不是想开战就能开战的。 按照常规的流程推算,那些来京城为皇帝贺寿的使团还在京城时,就已经做好了宣战的准备。 或者说他们最初就是抱着别样的心思来的。 皇帝在五十大寿的寿宴当众晕倒,又出了太子妃与太子同归于尽的荒唐事,本就让大荣在各国使团面前丢尽了颜面。 不过在莫琛雷厉风行的处理下,控制住了流言的传播,及时恢复了皇家的体面。 然而谁都没想到,皇帝会力排众议立未满周岁的十五皇子为太子,让枢密院的心血付诸东流。 雪上加霜的是,丹霞子道长跟随着流放到南疆的文家人一起上路,还没走到一半就遇上了杀人灭口的蒙面人。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他又被另一批人抓起来严刑拷打,最终崩溃地将宫中隐秘全给交代了。 其中最致命的就是皇帝的身体状况。 皇帝服用丹药多年,因为对丹霞子道长失去了信任,突然断掉了服药,正是最难受的时候。 太医院这些天压力极大,所有太医日以继夜地研究丹药的方子,竭尽全力为皇帝重新调养身体。 栖云道长的医术高明又擅长丹道,被心急如焚的皇帝破格封为钦天监监正,又另封明尘法师为国师制衡,共同主导此事。 目前已初见成效,不过治疗的过程中会有反复,病患的气色和精力看起来要比按时服用丹药时差很多。 众人看在眼里,心中自有诸多猜测。 皇帝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很了解,刻意放任朝野内外的议论,就是想趁机试探皇子们的忠心。 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大荣皇帝命不久矣的消息飞速地传遍了大荣境外诸国。 丹霞子道长的供词正好印证了这一点。 皇帝病危,太子年幼,心怀不满的皇子们斗得如火如荼,文武大臣各自为政。 大荣看起花团锦簇,实则处处有隐患。 再加上各国使团被强行留在京城时早已暗通款曲,皇帝种种只考虑皇位的自私行为,彻底点燃了各国的野心。 丑时正二刻,漆黑的夜幕下,紫宸殿内外灯火通明,不断有人面色凝重地来来往往。 “报——” 大殿上所有人的心跟着揪了起来,紧张地盯着风尘仆仆的信使,皇帝甚至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陛下,八百里加急军情,安南新任国王派十万精兵越过南渡河,攻下了邕州、钦州及界外山岭之地。” 皇帝的心跳如鼓,震怒道:“于安邦呢?” 信使身上还带着伤,声音嘶哑地禀报,“于老将军率兵迎战,瑞王不知为何出现在战场上,被歹徒生擒当作人质。” “于老将军追击时落入陷阱,现在生死不明。” 王尚书肝胆俱裂,上前抓住信使急切道:“那瑞王呢?救回来了没有?” 韩校尉眼里有压抑的怒火,直视着王尚书一字一顿道:“瑞王?瑞王正忙着带安南的军队前往洪州。” “卑职恐城中无人可抵挡安南军队,恳请陛下尽快派人主持大局。” 他身份卑微,有些话不能挑明了说,实际上要不是瑞王带路带得太积极,还主动威逼邕州知州开城门,以邕州易守难攻的位置根本不会丢。 于老将军失踪后南疆的驻军群龙无首,安南军队以邕州为据点,闪电般攻下了隔壁的钦州,切断了西、南两地的供给。 韩校尉愤恨得握紧了拳头: 人在做,天下看,瑞王害死了那么多的将士和百姓,一定会遭报应的! 谢老侯爷虽从未上过战场,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韩校尉的言外之意,两眼绽放出锐利的光芒,“韩校尉,瑞王殿下是如何带路的?” “难道是在城门口替敌军叫门?” 王尚书严厉地呵斥道:“谢侯爷!国难当前,你还要给身先士卒的瑞王泼脏水,是何居心?” 皇帝被接连不断的噩耗砸得头痛欲裂,两腿发软地跌坐回龙椅上,听着朝臣们七嘴八舌地追问着南边的军情,久久没有言语。 眼见皇帝毫无担当的窝囊模样,长乐公主心中升起了某种报复的快意。 然而她隐忍多年,只一瞬间,便不动声色地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将脸上的表情调整好。 长乐公主与殿内的自己人交换过眼神,缓缓出列跪下,忧心忡忡地劝慰道:“事态紧急,陛下千万保重龙体!” 神色之恳切,好像背后与程小棠一口一个“老废物”的人不是她一样。 长乐公主这么一出声,文武百官才发现皇帝的脸色极差,纷纷紧跟着附和道:“陛下保重!” “太医,快宣太医!” 太子还是个不会走路的奶娃娃,皇帝绝不能出事,否则大荣真就危险了。 皇帝深吸一口气,借着袖口的掩饰吞下一颗护心丸,强撑着镇定呵斥道:“不过是区区蛮夷,有什么好惊慌的?” 端亲王立即高声道,“陛下所言极是!” 萧昀舒面无表情附和,“陛下,孟将军殉国,于老将军下落不明,还请陛下摒除杂念,早做定夺。” 武将们紧跟着请命,声音铿锵有力,“还请陛下即刻派人去解南疆之危!” 北有踏炎军,西有玄甲军,如今对大荣威胁最大的是挟持瑞王当人质的安南军队。 三方同时发难,绝不可能是巧合。 一旦让安南国与龟兹国联手,打通了西南的防线,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沉迷修仙问道多年,向来不喜军务,事到临头就发现心有余而力不足,环视一周沉声道:“信国公,你来说,该派谁去南疆?” 信国公举亲不避嫌,“臣以为,刑部郎中萧昀舒可担当此任。” 第636章 立下军令状 “不可!” 不待皇帝开口,殿内围着韩校尉有的数名大臣异口同声地反对道。 他们之中有真心为天下安危考虑的文臣,也有暗藏私心想要建功立业的武将,文武大臣继反对立小太子之后,再次站到了一起。 反对的理由五花八门,总结下来无非是围绕两点: 一,萧昀舒年轻没经验; 二,南疆的守军不会听从定安侯世子的指挥。 信国公只提了一句人选,还没说到为何如何退敌,先引爆了一场大吵,他也不替徒弟说话,难得有耐性地等着他们吵出分晓。 皇帝自登基以来,一直试图削弱坐拥三十万踏炎军的定北侯,曾调派过十几名武将去庆苍州任职,意在分权。 老侯爷去世后,现任定北侯轻而易举地稳定住局势,那些被给予厚望的武将始终找不到空隙。 反而有好几人倒戈成了定北侯的忠心部下,再没有传任何隐秘的消息回京。 北蛮部落以铁骑为主,人高马大又凶残,在其他地方出来的将士根本无力对抗。 经年累月下来,定北侯已然成了皇帝不能释怀的心病,比身体内残存的丹毒还难消解。让他提拔萧昀舒去南疆立功,几乎不可能。 这一点,满朝文武都心知肚明,借着反对萧昀舒的机会推举起自己人。 长乐公主不便参与争论,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争论中心的萧昀舒。 萧昀舒依旧是波澜不惊的一张冷脸,站在那里仿佛是一个局外人,并不在意皇帝是否会派他去南疆。 其他人越说越激动,脾气暴躁的武将恨不得撸起袖子当场比个输赢。 皇帝头被吵得嗡嗡作响,发现比起坦坦荡荡推举自家徒弟的信国公,这些装模作样的大臣不仅虚伪,废话还特别多。 “够了!” 庞老将军气沉丹田,爆喝一声打断了争论,“南边的百姓还在水深火热中,你们再吵上三天三夜也帮不上忙!” “陛下!臣也认为萧世子太过年轻不适合担此重任。可由信国公担任主帅,枢密院指挥使莫大人为副将,共同前往” 信国公致仕多年不涉党争,莫琛只忠于皇帝,的确是很保险的组合。 皇帝似有意动,皱眉望向作壁上观的信国公。 “陛下,老臣年事已高,赶不了急行军。”信国公关键时刻不会逞强,“闻州军情危机,要想控制住安南国的公式,最重要的是速度。” 他的身子骨是比普通老头强,跟正当年的萧昀舒没法比。 谢老侯爷趁机推荐妻子的妹夫,“陛下,臣以为庞将军和国公爷说得很有道理。事急从权,不如由兵部盛侍郎为主将,先行带兵前往。” 若是瑞王真的在安南人的手里,谢家必定让他为国捐躯。 王尚书与谢老侯爷斗了大半辈子,如何看不出死对头眼里的杀意,“若说萧世子没有上战场的经验,盛侍郎连人都没杀过,更不合适。” “陛下,依臣所见,怀化大将军才是接管南方驻军的最佳人选。” 他在亲外孙瑞王身上投入了太多心血,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就算瑞王再不堪,也无论要用尽一切方法补救。 怀化大将军常建章与王尚书是姻亲,比信国公小十来岁,是实打实从战场上建功立业升上来的官,比起兵部侍郎要合适得多。 眼看争论再次滑向三皇子党和七皇子党的争斗,皇帝的火气直冲天灵盖,怒喝道:“都给朕住嘴!” 殿内瞬间变得安静,只剩下急促的喘息声。 王尚书和谢老侯爷吵得面红耳赤,趁机喘口气酝酿下一波骂战。 皇帝烦躁地喝止住大臣,心中却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陛下。” 在大臣们等着皇帝吩咐的时刻,萧昀舒的声音不高不低,语调平淡道:“臣愿立下军令状,不解南疆之危,任凭处置。” “萧爱卿这般有信心?” 皇帝眉头紧皱,面沉似水地一寸寸审视着萧昀舒的表情,“立军令状可不是闹着玩的。” 萧昀舒回道:“臣愿尽力而为。” 他嘴上说是尽力而为,眉眼之间却是肉眼可见的笃定。 王尚书、谢老侯爷以及其他抢着出战的武将们见状,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安南国的军队已经占据了邕州,进可攻退可守,手头还有一个不能随便射杀的人质瑞王。 守军刚经历过两场败仗,于老将军生死未卜,士气必然低迷。 除了萧昀舒,没有人会在事态尚未明朗的情况下向皇帝做出必胜的保证。 皇帝迟疑片刻,转向信国公,“信国公,你怎么看?” 信国公当然选择支持自己的徒弟,“陛下,微臣相信萧世子会不负所托。” 始终没参与争吵的沈若林、崔云恒、曹乐贤等人适时地出列,言辞恳切地表达对萧昀舒的支持。 萧昀舒虽然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在常宁城时积累了丰富的剿匪经验。 逃窜到南境之外的前朝余孽,也是萧昀舒带人抓捕的。 真论起来,功绩未必比三四十岁的武将们差。 庞老将军被萧昀舒的信心感染,满腔焦忧缓解不少,“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大荣有萧郎中这样的梁柱,实乃万民之幸。” 然而萧昀舒下一句话,就让他差点跳起来。 萧昀舒神色坦然道:“陛下,微臣能力有限,需要佑安郡主相助方能击退安南国的军队,还请陛下恩准。” “荒唐!” 怀化大将军满脸怒容,铿锵有力地呵斥道:“萧世子果然是没去过战场,竟然说出这等让人发笑的话。” “上战场是要与人生死搏斗,不是带着未婚妻子去游山玩水!” “陛下!臣恳请前往南疆收复山河!” 兵部盛侍郎也随之嘲讽出声,“国公爷还真是教出一个好徒弟。” 王尚书、谢老侯爷趁机提起当初寿宴上的事情,话里话外都是萧昀舒不顾全大局,为了佑安郡主破坏大荣与忽纳兀惕部落的和亲,才会造成今日局面。 皇帝正愁没有人可以问责,新仇旧恨累积到一起,心中已经起了杀念,“萧昀舒,朕需要一个理由。” 萧昀舒不动如山,“暗探未清,具体理由请恕微臣不能言明。” 这番话的意思很明白,就是不信任在场的文武百官,很多人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长乐公主暗暗叹气,开口提醒道:“陛下,闻州隔壁的洪州就是佑安郡主的封地所在,萧世子要带上佑安郡主,想必有其道理。” 第637章 必有血光之灾 长乐公主解释完,皇帝的确压下了汹涌的怒火,思路重新清晰起来。 “宣佑安郡主,朕要亲自问她。” 萧昀舒抬眼看了眼泛出鱼肚白的天色,没有开口阻拦。 他们当初在洪州三年做的布置远比其他人知道得多,比起尔虞我诈的京城,越是靠近边境的地方越安全。 庆苍州的军情都是先送到定安侯府,萧昀舒对亲爹定安侯的长相没什么印象,对那一手惊世骇俗的狗爬字却很熟悉,再厉害的仿造师都模仿不出精髓。 据萧崇说,老侯爷当年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后子嗣艰难,虽与老夫人白头偕老,膝下却只有一个孩子。 定安侯打小就有个性,听闻皇帝沉迷书画,就故意反其道而行,越写越丑。 这些年踏炎军的待遇能比玄甲军好,有很大的功劳在于定安侯闲下来就千里送信进京哭穷要钱。 为了防止皇帝不看就扔,他会在洋洋散散数千字的废话中夹杂关键信息,门下省稍有疏忽,踏炎军就会有大动作。 习惯养成后,定安侯给亲儿子写的信也是废话中暗含重点。 乌兰托部落和特努尔部落号称集结了十万精兵出征,实则水分很大,安插在草原各部落的暗探正在探查缘由。 西边有沈大将军率领的玄甲军驻守,本不该被龟兹国悄无声息地偷袭成功。 如今尉州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传来,大概在忙着排查通敌叛国之人。 能在半夜被皇帝传召进宫议事的文武大臣无不是人中龙凤,等待佑安郡主进宫的期间,终于干起分析局势的正事。 有三皇子瑞王的先例,在西边就藩的庆王显得极为可疑。 庆王是先帝最宠爱的妃子所生的儿子,因为小时候因病变成了瘸子,早早去了偏僻的逻州就藩。 多年来始终很低调,除了有两次逻州遭遇灾害上书请求赈灾再没出现在人前。 这次皇帝办寿宴,庆王派了嫡长孙前来贺寿,依旧安静得像是普通的皇室宗亲,送的贺礼中规中矩,被强留京城也没有任何意见。 萧昀舒对西边的情况有许多猜测,却没有开口打断逐渐偏离了重点的争论。 如今的局面都是因为皇帝的自私浅薄,西边百姓们的性命哪有庆王韬光养晦多年就是为了觊觎皇位让皇帝在意。 他可以不去南疆,却不会让程小棠留在京城面对全天下最狠辣的豺狼虎豹。 要么一起南下,要么一起留在京城釜底抽薪。 军情十万火急,程小棠这一晚也没能睡个安稳觉,连夜拉着应寒等人估算战事需要的粮草和药物。 皇帝自寿宴惨烈收场后越发刚愎自用,从立十五皇子当太子到任由龙体欠安的流言四散,她对这位一直提防的昏君失去了最后的侥幸。 历史上有那么多年少有为的君王都晚节不保,当今圣上最英明的时期也只能夸一句狠辣。 若非先帝励精图治留下了盛世的底子和治世能臣,大荣早就乱了。 当断不乱,未来受战乱之苦的人会比这次更多。 程小棠近年来在各地买了数以顷记的良田,通过掩人耳目的买进卖出,悄悄地在农庄内储存了数量惊人的粮食,以备不时之需。 如今正是启用的时候。 打起仗来,就没有不缺粮草的,她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三境同时开战对户部的余粮会有多大的压力。 治伤的药材就更不用说了,在战场上最多的就是失血过多或重伤得不到医治的士兵。 程小棠不断分配着积攒的刚到五千万的积分,深刻感受到战争带来的压力。 袁公公的干儿子匆匆赶到佑安郡主府传达旨意时,书房内的几人正估算到关键时刻。程小棠有自己的另一套算法,根本走不开。 “郡主殿下,皇上和大人们都在等着您呢。” 程小棠拿出龟甲随手摇出了五枚铜钱,“小罗公公稍等,卦象上说我不能在太阳落山之前出门,否则宫中必有血光之灾。” 这个卦象指代的内容太危险,罗公公哪敢冒险,只得苦哈哈地回宫禀报。 他不识字,记忆力却很好,极尽详尽地将观察的内容描述给皇帝听。 重点是佑安郡主的书房内立着三道黑色的屏风,上面写满了白色的字,而书桌以及地上又铺满了写着黑字的白纸。 萧昀舒等了解程小棠的人心领神会,其他大臣却是变了神色。 佑安郡主来京城不到一年,每次出手都出人意料,这次难道真的是在做法? 皇帝熬夜熬得两眼泛青,听到罗公公转述程小棠堪称不敬的言论都没力气发火,皱眉道:“她在算什么?” 不等罗公公告罪,他又疲惫地摆摆手,“罢了,你去盯着,日落之后将人人带进宫。” 在场精力最充沛的就是御史,抓到机会又要跳出来弹劾佑安郡主,却被忍耐多时的信国公一把薅住后脖领,“肃静。” 萧昀舒正色道:“佑安郡主从不打诳语,有失礼之处,还望陛下恕罪。” 栖云道长被抢了话,不满地瞥了一眼萧昀舒,催促道:“陛下,是时候服药歇息了。” 他是能妙手回春的神医,不是能医死人肉白骨的神仙。 纡尊降贵给皇帝老儿治病已经够委屈了,要是因为老皇帝自己糟蹋身体,栖云道长绝对会撂挑子不干。 反正世道再乱,他也能保全身边人。 皇帝眼神地扫了眼栖云道长,没计较他的语气。 若是栖云道长跟太医院那帮太医那样,他才会担心有什么阴谋。 “萧爱卿,既然你对收复失地如此有信心,朕也愿意给你个证明自己的机会。”皇帝捏了捏眉心,“日落之前拿出像样的章程来。” 萧昀舒行礼谢恩,“多谢陛下信任。” “退朝,三个时辰后再议。” 皇帝能休息,其他大臣却不敢有丝毫松懈。 王尚书心知由萧昀舒接管南方守军的事情几乎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信国公是板上钉钉的主帅,只有另一个副将的人选势必要从中年武将中挑选。 琅琊王氏以往自视甚高,瞧不上大兵打仗的粗人,遇上事发现最缺的就是武将,一时半儿根本没有可用之人。 王尚书猛灌了几杯浓茶又服用了百年老身汤后,打起精神召集心腹们商讨如何在粮草上拿捏萧昀舒。 只要他在户部一天,再强势的天下兵马大元帅也得给几分薄面。 这次萧昀舒无论带哪只军队去,监军必须是王家的人。 谢老侯爷比王尚书年纪更大,说起宫中发生的事却是兴奋得红光满面,“天佑我陈郡谢氏!” “景玄,这次绝不能让曹乐谨活着回京。” 谢玄目露迟疑,“祖父,闻州、洪州一带是佑安郡主的地盘,怕是不太方便。” 他在洪州与萧昀舒、程小棠接触过很多次,没有信心可以在二人的眼皮子底下借故杀了瑞王。 谢老侯爷捋了捋胡子,意味深长道:“傻孩子,没让你自己动手。” *** 栖云道长在太后、皇后、文淑妃以及三名太医的殷切目光中,淡淡道:“陛下没有大碍,我开一副药,你们找人煎熬后倒入浴桶,睡醒后药浴一刻钟能消解疲劳。” “服用的药一日不能停,作息不可随意更改,下次就没这么简单了。” 丹毒入体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本可以在半个月内治愈。 然而皇帝不是普通病患,既要栖云道长诊治,又要偷偷怀疑居心,只能用最保守的方式慢慢调理,遭罪的也是他自己。 太医院院正双手接过药方,巧妙地用提问的方式让栖云道长说出皇帝想听的话。 皇后泪眼婆娑地擦拭皇帝额头的薄汗,柔声劝道:“陛下,您快歇息吧,臣妾就在这里守着。” 皇帝拍了拍她的手,闭上了眼睛。 先帝为了防止外戚专权,给太子挑太子妃时刻意避开了那些传承数百年的世家大族。 因此太子一死,孤立无援的皇后重新获得了皇帝的信任,甚至与文淑妃姐妹情深起来,共同照顾着年幼的小太子。 至于其中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皇帝不在乎。 他要的是身边人只能依靠他的宠信而活,这样方能继续安心地修仙。 皇帝在入睡前想起自己随手给了佑安郡主三个洪州区域内的下县作为食邑,又走马灯般回忆起寿宴当日那些外邦使臣竞相求娶的盛况。 萧昀舒这么看重程小棠,是不是也有别的原因? 第638章 找出隐藏的秘密 因为心里记挂着各方军情,皇帝沉睡了两个多时辰就浑身冷汗地从噩梦中惊醒。 梦中一会儿是三皇子带着安南军队围住了京城,一会儿是面容模糊的庆王将他从龙椅上拉下来,还有数不清的血腥画面。 直到泡到药浴中,浓郁的药味充斥鼻尖,皇帝才慢慢平复下情绪。 派去洪州的丹霞子道长杳无音信,据说有人见到他曾出现在安南军队里,已经指望不上。 枢密院自寿宴后查了近两个月,只查到乌兰托部落、忽纳兀惕部落以及吐蕃国都非常重视程小棠编纂的《农书》,更多就没有了。 虽说民以食为天,那几个部落也的确靠着储备粮的优势吞并了其他势力。 从皇帝的角度分析,依旧不觉得早已传播到五湖四海的《农书》值得忽纳兀惕部落用云州、应州以及朔州那么大一片疆域来交换。 相较之下,他对程小棠是神农氏传人的说法更感兴趣。 皇帝唤来莫琛,仔细复盘程小棠进京后的种种表现,试图找出隐藏的秘密。 程小棠刚踏入太清观没两天,就发现了潜伏二十多年的迭剌部落暗探,继而引发了一场对暗探据点的大清洗。 此后,各国使团陆续抵达京城,那些拥有万千信徒的大巫、萨满法师统统敌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 斗法输了之后,这些德高望重的人不仅没有心生怨言,反而成为坚定的拥护者。 皇帝百思不得其解,为此曾数度招程小棠入宫询问到底是如何做到操控祥瑞之兆和大凶之相,这对渴望修道成仙的人极为重要。 事实上,好奇的不只是皇帝,满京城的人都想知道佑安郡主拜师不到十年,通天之能到底是从何而来。 程小棠对所有人一视同仁,要么说是巧合,要么说是她积善行德的福报。 问得多了更是敷衍,直接说些举头三尺有神明、心诚则灵之类的片汤话。然而谁要是敢再继续逼问,不出三日必定会倒霉。 佑安郡主的死对头王旭尧以身试法几次后,大家就将好奇心放回了肚子,不再试图挑衅可能在天上盯着的神仙。 罗公公在院子里转了几百圈,终于等到日落西山,紧张地凑到闭目养神的于秋面前,“这位姐姐,现在能带我去请郡主殿下了吗?” 他第二次奉旨来到郡主府,连面都没见到就被请到了偏院等着。 满桌精致的菜肴和糕点,罗公公愣是一口不敢吃,甚至焦虑得想吐,几个时辰坐立难安。 于秋睁开眼睛,盯着放大的白净圆脸一言不发。 “玉秋姑娘,怎么了?” 罗公公被看得浑身发毛,小心翼翼地换了一个称呼,再次强调道:“陛下还在等着郡主,劳烦姑娘通传一声。” 于秋依旧没有回复,院内的护卫也置若罔闻。 尴尬的安静逐渐在院内蔓延,似乎只有罗公公一个人在皇帝的口谕放在心上。 直到一声清脆的鸟叫传来,于秋抹了把脸,露出宛如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温和笑容,“时辰差不多了,罗公公这边请。” 罗公公被变脸比喝水还简单的于秋吓了一跳,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在佑安郡主府待了半天比宫中半年还久,他甚至猜不透为什么要让他一个外人在这么特殊的院子里等着日落。 还是说这个院子已经是府内最正常的? 程小棠算积分算得头昏脑涨,总算整理出一个大致的规划方案,剩下的东西全交给萧崇和程天禄全权主导。 程天禄心疼地揉了揉妹妹的头,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棠宝,别逞强。” “二哥放心,我很懒的。” 从天没亮忙到天黑,她也累得够呛,打着哈欠让应霜梳一个简单而不失礼的发型,琢磨该如何通过皇帝的旨意赚取源源不断的积分。 天下还姓曹呢,她可以为百姓的太平日子尽心尽力,不能给老皇帝做白工。 “郡主,该进宫面圣了。” 罗公公走进书房发现人比早上更多,墙壁上挂着的画都换成了十几张舆图,愈发胆颤心惊: 佑安郡主难道在布置风水大阵? 程小棠抬眼见到罗公公瞳孔地震的模样,笑着安慰了他两句,利落地背上准备好的书箱坐上进宫的马车。 皇帝早就望眼欲穿,特意派人抬着一顶软轿来在宫门口接佑安郡主。 程小棠也不推辞,“地上结霜了,大家小心路滑。” 下一瞬,她连退三步躲到熟悉的罗公公身后,冷眼审视着抬轿的两个太监,“谁派你们来的?” 第639章 她是妖女! 程小棠闪避的瞬间,身材相对高大一些的太监就出手了。 在罗公公高亢的尖叫声中,闪着寒芒的匕首在他面前一寸的距离划过,随后响起一声闷哼。 凶残的太监脚底一滑,摔倒在地。 站岗的大内侍卫终于反应过来,一拥而上摁住了在宫内凶残的狂徒。 程小棠警惕地望着另一个没动手的太监,条件反射地提醒道:“卸他下巴,小心他服毒自尽!” 不过她想多了,这名刺客似乎没有那种瞬间致命的高端药丸。 他被程小棠那一嗓子提醒后试图咬舌自尽,立即被动作更快的侍卫卸掉了下巴,只能怨毒地瞪着程小棠,嘴里不清不楚地骂着。 要是眼神能杀人,程小棠大概已经被片成了三千片。 可惜他做不到。 程小棠对即将遭受酷刑审问的刺客兴趣不大,冷不丁问另一名太监,“你入宫前叫什么名字?” 那名年轻太监被突如其来的刺杀吓得瑟瑟发抖,改了好几年的口音都冒了出来,“奴婢,不是,俺以前叫刘大雨。” “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因为俺出生那天下了一场特别大的雨,把俺家房子下漏了。” “你祖籍何处?家中有几口人?为什么进宫?” 刘大雨生怕被当成同党,跪在地上问什么答什么,只求佑安郡主救他一命。 他跟突然变成刺客的小德子平时都是一起当差,还睡在一个屋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要是落到掌事太监手里,绝对没有活路。 程小棠在等着侍卫们将刺客太监五花大绑的间隙,飞快地问了五六个问题,确定这名小雨子的身份没有问题。 刚才她随口提醒了一句小心路滑,跳出了两条系统奖励信息: 【宿主行为宠爱刘大雨一次,获得七十五积分。】 【宿主行为宠爱察罕不花·西日莫一次,获得三万一千六百积分。】 显而易见,抬轿二人组之一对她的仇恨值高到破纪录。 程小棠从三岁起,变着花样宠爱了世人这么多年,还是头次碰上恨她到突破三万大关的人。 什么将计就计根本不存在,保命最重要。 说破身份的同时,她就飞快地铺了七八颗鹅卵石到刺客冲过来的路上,再趁乱收回去,了无痕迹。 罗公公从半夜开始担惊受怕,尖叫完头都晕了,不留神被喂了一颗药丸。 “罗公公,深呼吸,事情已经解决了。” 程小棠发现罗公公紧张时就会过呼吸,瞅了一眼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刘大雨,仗义执言道:“这位小雨子公公是无辜的,劳烦您回头照看一二。” 刘大雨感激地直磕头,罗公公相信佑安郡主不至于投毒,将药吞下去后感觉舒服多了,“多谢郡主体谅,奴婢明白。” 负责巡逻的大内侍卫很快就赶到,护送着程小棠前往紫宸殿。 皇帝看过萧昀舒的奏章,心里已有了决断。他在上朝前喝了一碗安神静气的汤药,听闻佑安郡主在宫门口遇刺时方能不露丝毫情绪。 信国公一把拉住要冲出去的萧昀舒,沉声问道:“郡主可有受伤?” 侍卫正要回答,外面就传来了佑安郡主觐见的人通报声。 程小棠刚进殿便对上了萧昀舒的眼睛,总是波澜不惊的浅色瞳孔中已是风雨欲来之势,立即安抚道:“别担心,我没事。” 说着原地转了一圈才端正地对皇帝行礼道:“佑安觐见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皇帝每次看到程小棠的心情都很复杂,挤出关切之色,道:“佑安快平身,遇到刺客是怎么回事?” 萧昀舒刚上前扶住程小棠的胳膊,就被快步走上来的栖云道长挤到一边。 栖云道长一把握住徒弟的手腕,高声地表达不满,“谁说没事?” “脸色苍白,脉象紊乱,你随为师学医多年,竟然没察觉出身体有什么不对劲?” 程小棠乖巧地认错,“师父,徒儿知错。” 她果然还是太年轻了,这种时候就算连擦伤都没有,也该表现出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以及不可名状的内伤。 长乐公主眼波流转,配合地关心起幼小可怜又无助的师妹,“到底是何方歹徒如此处心积虑,竟然伪装成太监在大内行刺?” “陛下,宫中的守卫竟如此松懈,臣妹实在是寝食难安。” 此话一说,在场不少人的眼神都变了,长乐公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比朝廷上的老臣们更快反应过来皇帝在意的地方? 不对,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一个寡居多年的公主根本不该出现在只有重臣才能出席的小朝会。 王尚书一心记挂着被俘虏的外孙,谢老侯爷却悄悄将注意力分散到长乐公主身上,隐约察觉出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被忽略了。 皇帝眉头微皱,也不嫌弃栖云道长大惊小怪耽误正事了,严厉地喝问道:“将刺客带上来!” 他不缺瑞王一个儿子,南疆的事情哪有宫内守卫重要。 除了三皇子的党羽,其他大臣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直接将萧昀舒撂在一边,竖起耳朵听大内侍卫首领汇报。 情况比长乐公主说的更严重,行刺佑安郡主的刺客并非伪装成太监,而是货真价实在宫中隐藏了近十年的真太监小德子。 入宫时登记在册的原名是王有德,曾经靠着认来的干爹提携得以在皇帝住的养心殿伺候。 干爹在一年前犯错被杖毙,小德子才沦落到干抬轿这样的粗活。 至于潜伏这么久为什么突然要对佑安郡主动手,刺客咬死不说还没来得及刑讯,暂时不得而知。 皇帝审视着被堵住嘴的刺客,看出了熟悉的轮廓,心中不由得泛起恶寒: 这张脸他有印象,之前有几次袁冬生带着徒弟去办差,就属这个小德子伺候得还算差强人意。 如果刺客当初想要杀他…… 皇帝不敢再想下去,怒喝道:“袁冬生,郑奕宏,朕要你们有何用?” 袁公公扑通一声跪下,死死将头抵在地砖上,不敢争辩半分,“奴婢罪该万死!” 大内侍卫首领郑奕宏的权力有限,插手不了太监的内务,此番纯属被迁怒,默默地跪下挨训。 外忧内患,皇帝骂完后也无济于事,只觉得焦头烂额,一扭头发现“受惊”的程小棠跟没事儿一样站在边上,冷声道:“佑安,你与刺客之间有何仇怨?” 程小棠坦然道:“回陛下,今日第一次见。” 皇帝却不肯放过她,继续逼问道:“那你是如何察觉到此人有危险的?” 刺客在宫中潜伏这么多年都没人察觉异常,却在一个照面间就被程小棠看破身份,太过不合理。 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在场众人的心中也泛起了嘀咕。 “有杀气。” 程小棠眨了眨清澈无辜的大眼睛,认真地解释道:“陛下或许不知,臣女是在逃荒路上长大的,对别人的恶意比较敏感。” 刺杀失败的刺客被侍卫擒获后,一直在反思哪里出了纰漏。 他忍辱负重多年处处谨慎,却在关键时刻猜到石子导致失败,心里的愤恨可想而知。听到程小棠轻飘飘的话,怒火高涨到快要自燃。 刺客的表现正中程小棠下滑,指着刺客展示道:“快看,就是这种杀气。” 罗公公、小德子两位当事人跪在角落,默认了程小棠的说法。 他们当时吓得六神无主,根本记不清小德子是什么表情,佑安郡主说什么就是什么,肯定不会害他们。 “你用了妖法!” 被按住的刺客拼命将嘴里的布往外顶,疯狂地叫骂,“她是妖女!狗皇帝,你不杀她大荣一定会亡国!” 郑奕宏出手如电,飞快地将口出狂言的刺客制住,厉声呵斥道:“大胆!竟敢诅咒大荣?” “陛下,请允许微臣将此贼带下去严刑拷问,必定让他说出幕后主使。” 皇帝生平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气得额角直跳,冷冷道:“给你一天时间,别让他死了。” 程小棠突然靠近对恨她入骨的刺客,从地上捡起一枚玉牌在他眼前晃了晃,纠正道:“错了,要亡的是乌兰托部落。” 胡乱挣扎的刺客看清玉牌的瞬间,如遭雷击。 在场全是心机深沉的老狐狸,看出刺客的神情直接证明程小棠说中了。 皇帝霍然起身,眼神锐利如刀,“佑安,你从何得知他是乌兰托部落的人?” 程小棠将手中的玉牌递给袁公公,随口胡诌道:“这是乌兰托部落的察罕不花家族专门给自家子弟打造的玉牌,刚从他身上掉下来。” 玉牌是真的,可惜不是察罕不花·西日莫的。 第640章 南下收复失地 察罕不花·西日莫被程小棠手里的玉牌震惊得说不出话,因为那是他这辈子最想要得到的认可。 他的生母是一名被俘虏的女奴,生下他不到半个月就死于行刺族长。 要不是有同父异母的兄长脱里保护,他根本没机会长大。因此当脱里决定投靠孛儿·合赤温的舅舅来大荣建功立业时,西日莫也跟了过来,还做出了极大的牺牲。 在宫中煎熬的这些年,西日莫对兄长的感情从崇拜、信任到怨恨,却从没想过他会死在一个黄毛小丫头的手里。 寿宴那天晚上,脱里跟西日莫说了佑安郡主似乎怀疑他是暗探。 第二日,脱里就淹死在御花园的池塘中,打捞起来的时候身上没有任何伤口,被当做意外草草处理掉。 他是个废人,除了替兄长报仇,找不到任何活下去的意义。 佑安郡主很少进宫,西日莫听说皇帝要派人去抬轿子,抢到差事的同时就动了杀心。 那枚熟悉的玉牌提醒了他,脱里作为健全的侍卫,在宫外是有妻子儿女的。 程小棠观察着西日莫的神色变化,循循善诱道:“我姑且叫你一声小德子,你的家族从未善待过你,你又何必为了让他们负隅顽抗。” “行刺未遂,你还有戴罪立功的机会。” 她刚才就是反击西日莫妖言惑众,顺便试探下西日莫对脱里的家人有没有感情。 感情深的话最好,不在意的话也没什么大碍。 西日莫在心中天人交战,最终还是对亲情的渴望占了上风,僵硬地点头。 程小棠倍感欣慰,“很好,长生天会赦免你的罪行。” “小德子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还望陛下法外开恩,给他一个机会。” 皇帝不认得什么察罕不花家族的玉牌,任由程小棠发挥,冷着脸道:“小德子,莫要辜负佑安郡主的善心。” 郑奕宏带人离开,朝臣们纷纷唾弃背信弃义的北蛮人。 尤其是孛儿·合赤温背后的乌兰托部落,先是在贺寿时求娶佑安郡主,又联合特努尔部落集结了十万大军攻打北边的绥原州,还在宫中安插刺客。 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尚书听到乌兰托、合赤温等字眼就心虚,转而质问起程小棠,“郡主为何认得察罕不花家族的玉牌?” “据我所知,乌兰托使团中没有姓察罕不花的人。” 他在太子被烧死后,迅速处理掉了曾经与乌兰托部落联系过的痕迹,其中就包括隐藏在皇帝身边的察罕不花·脱里。 化名为孙信厚的察罕不花·脱里最终以大内侍卫的身份去世,王尚书派去他家里灭口的人却无功而返。 脱里的家人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人去楼空。 这件事始终是王尚书心中的一根刺,至今还派人在外打探孙信厚妻儿的消息。 孛儿·合赤温只知道舅舅在大荣宫中安插的暗探是察罕不花家族的人,来京城后通过脱里与琅琊王氏达成合作,从未见过西日莫。 他不知道,身为同盟的王尚书更是无从得知脱里在宫中还有同党,一颗苍老的心像是被放在油锅里煎,浑身难受。 程小棠一本正经地回道:“我曾在书里看到过玉牌,觉得很新奇就记住了,王尚书学识渊博,竟然没看过《北蛮十大部落之风土人情》?” 王尚书没看过,甚至怀疑书名是程小棠瞎编的。 但他不敢再继续质问下去,因为程小棠的态度表明了一件事:脱里的家人在她手上。 其他大臣不知王尚书为何突然偃旗息鼓,一时间无人说话。 程小棠掐指一算,感慨道:“陛下,臣女今日在家算了一卦,卦象显示出日落之前不得进宫,果然验证了。” “要是白天进宫,那刺客肯定不会摔倒失手。” 皇帝倒是觉得程小棠命里跟皇宫相克,没好气道:“你可知朕为何宣你进宫?” 一个个都喜欢问废话。 程小棠默默在心里吐槽,正色道:“陛下,臣女虽不会带兵打仗,却懂一些趋利避害的占卜术,还望陛下准许为收复失地做些贡献。” 萧昀舒在她身边跪下,正色道:“望陛下成全。” 事已至此,皇帝也没有更好的选择,道:“萧昀舒,程小棠,你们不要让朕失望。” 第641章 一去不复返 军情紧急,比起皇帝不断权衡的优柔寡断,萧昀舒的效率显然高出数个段位。 立下军令状的三日后,萧昀舒就带着程小棠和皇帝指派的五百先锋军快马加鞭赶往闻州,王尚书甚至没来得及使出以往的手段。 而此时第二封来自洪州的战报刚送达京城。 瑞王如众人所预料的那样,叫开了闻州的城门,将满城百姓和满仓粮草都送给了安南国的军队。 王尚书站在大殿内只觉得锋芒在背,再砍各地军队提上来的粮草需求的底气都没以前足。 尤其是程小棠手上还捏着不知真假的把柄,让他不敢轻举妄动,户部上下这次在调配粮草上前所未有的配合。 西日莫低估了大内侍卫的手段,在郑奕宏的严刑拷问下没能守住最后的亲情,不到一晚就供出了意外身亡的孙信厚是孛儿·合赤温安插在宫中的暗探。 这么一来,孙信厚到底是意外还是他杀,就显得极为重要了。 王尚书从继任琅琊王氏的宗主以来,从未如此焦头烂额过,还是为了外姓人。 但凡王贵妃的小儿子十二皇子再大几岁,他都会大义灭亲,亲自上书恳求皇帝不要顾及丢人现眼的曹乐谨,让他为国捐躯算了。 谢老侯爷成功地将谢玄塞进了由信国公带领的后发队伍,整个人容光焕发,怼得王尚书等人节节败退。 朝臣们对瑞王的所作所为失望透顶,逐渐偏向了素有贤名的七皇子晟王。 至于小太子,暂时只有几个坚持维护正统的老臣支持。 势均力敌的局面被打破,争斗反而少了许多,隐隐显露出一家独大的趋势。 皇帝看在眼里,却没有急着出手干预,在薛丞相的劝诫下暂时将全副精力放在平定边境的战事上。 他能稳坐这么多年皇位,关键时刻自然分得清轻重缓急,要是南边的安南国和西边的龟兹国的战线连成一片,天下必有大乱。 要不是怕有损道心,皇帝是真的考虑过下旨命令萧昀舒射杀被百姓戏称为叫门亲王的曹乐谨。 儿子他多的是,不差这个软骨头。 五日后,信国公带着粮草和皇帝亲赐的虎符浩浩荡荡从京中出发。 而此时的程小棠已经金蝉脱壳,经由贾如风乔装易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萧昀舒的先锋部队,改道坐船前往临安府。 她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晰,去前线战场发挥不出真正的能力,不如坐镇大后方提供支援。 萧昀舒不舍得跟程小棠分开,更不舍得最喜欢睡懒觉的小姑娘跟着急行军。 只要能离开京城的漩涡,有萧家护卫跟着,去哪里都不会有危险。 二人兵分两路,各自为战。 京中那些还在争权夺利的人没想到,萧昀舒和程小棠这次离京,竟是一去不复返。 等皇帝在几年后意识到自己铸成纵虎归山的大错,早已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看着大荣一点点被改变。 *** 程小棠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谢玲花面前,差点没把她吓得跳起来,眼眶瞬间就红了,“棠宝!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想你就回来啦。”程小棠笑眯眯地抱住娘亲,甜言蜜语道,“娘怎么越来越年轻了,看起来就像我姐姐。” 谢玲花破涕为笑,上下摸着女儿的小身板嗔怪道:“还是爱乱说!怎么瘦成这样了?” 程大牛听到响动从里屋走出来,看到下巴都尖了的女儿心疼坏了,捏紧了拳头道:“棠宝你跟爹说实话,是不是有人虐待你了?” 程天寿蹿高了许多,不满地抱怨起来,“萧哥和二哥怎么回事?还不如让我去京城保护棠宝!” 岁岁和年年还是懵懂的奶娃娃,跟着最崇拜的四哥喊口号,“保护棠宝!” 程小棠被两个小胖墩搞得哭笑不得,掏出金灿灿的见面礼哄孩子,再三跟家里人解释自己在京城吃得饱穿得暖,还成了人人不敢惹的恶霸。 程大牛可不答应,摸着程小棠的脑袋笑呵呵道:“我闺女怎么会是恶霸?那是别人对你这个小郡主心存敬畏。” 程天寿附和道:“没错!棠宝你是没看见,咱爹得了爵位后走路都不一样了,像是踩在云朵上飘。” 老程家现在既有一品郡主,又有入了翰林院的探花郎,程大牛和谢玲花也沾了程小棠立功的光,获封五品爵位和诰命,称得上是有头有脸的耕读之家。 胡里正甚至想要让贤于程大牛,让武泰镇拥有全临安府身份最高的里正。 “你小子皮又痒了是不是?” 程大牛脸一黑,程天寿已经预判了他的动作,灵活地跑到了院子里,高声解释道:“不是我说的,是奶奶说的!” 谢玲花一把拉住要追打儿子的程大牛,“多大了还闹,让岁岁和年年看笑话!” 岁岁乐得直拍手,“笑话!” 年年慢了一拍,延迟的咧嘴笑,“四哥快跑!” 正闹着呢,来接儿子的程铁牛看到许久未见的程小棠,哇的一声跑了过来,“棠宝,你在家京城吃不饱饭吗?” 程小棠终于开始反思,自己小时候到底是有多胖。 她现在看起来是瘦,实际上练武练得很结实,一拳打哭程三莲不在话下。 不过老程家的人显然不会透过现象看本质,回到关凌村后,程老太拉着程小棠的手就开始掉眼泪,“好孩子,你受苦了。” “咱家不求大富大贵,只要一家人有吃有喝踏实过日子就够了。” 程小棠没想到奶奶变得这么感性,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奶奶放心,我才不会让自己吃苦。” 程老太就柔情了一下子,意识到失态后立即赶紧抹干净眼泪,“定亲是怎么回事?这次回来总能老实待着了吧?” 京中发生了太子被太子妃烧死这样的大事,皇帝又那么宠爱跟程小棠有过节的文淑妃,还立了她的儿子当新太子,老程家人收到报平安的信件也安心不下来。 那可是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皇帝,还有那些以往只在戏文中听说的娘娘和皇子们。 程小棠看着为了给她接风洗尘齐聚一堂的家人,再次解释了定亲的来龙去脉,“我是奉旨去收复闻州等地的,很快就要起程去洪州。” 回家后感受到久违的温暖,让她越发坚定地守护这一切。 百姓们都想踏实过日子,可惜太平盛世不是靠求神拜佛能求到的。 第642章 安顿家人 程小棠七岁以后就很少留在家中,谢玲花只觉得没看几眼孩子就长大了,还要为天下大事四处奔波。 程大牛不想刚看两眼闺女又要担惊受怕,郑重道:“棠宝,爹陪你去!” 程铁牛和程天寿没能去海上冒险,此刻被程小棠描述的战况激起了征战沙场的激情,目光坚毅地跟着点头。 程天福沉稳道:“棠宝,军中缺医少药,我可以护送万春堂的大夫和药材。” 他新开的兴隆镖局已经初具规模,镖师们都是身负武艺之人,又熟悉大江南北的路况,不比普通士兵差。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镖局上下都不会推诿。 齐明朗虽是一介文弱书生,也被老程家人带动得激情澎湃起来,“棠宝!若是有我能帮上忙的,尽管开口!” “我做不了军师好歹能算账!” 程大芳阻拦不及,悄悄锤了齐明朗一下小声道:“你可别添乱了,到时候还得派人保护你。” 大伯一家和小叔都有武艺在身,好歹能保护棠宝。 程文韬和杨智明对如今的日子很满意,一点都不想冒着生命危险去建功立业,默默抱起孩子往角落里躲,生怕被抓壮丁。 程小棠看得分明,故意逗程文韬的女儿,“柔柔,你想要爹爹当大英雄吗?” 魏凝珠与宋昭勾搭成奸的事情暴露后,杨氏一度要把她绑起来浸猪笼,还是程老太看在程柔柔的份上拦了下来。 这种丢人的事情闹大了传出去,不仅会丢尽程文韬这个秀才老爷的颜面,对程柔柔更是毁灭性的打击。 但凡有对孩子有一丝怜悯,都不忍心让她有一个偷汉子的娘亲。 程文韬刚回临安府时,硬气地给了魏凝珠一封休书,对外则说是魏凝珠身患恶疾自请下堂,去道观清修。 然而没过多久,程文韬就心软了。对杨氏给他找来续弦的姑娘们挑三拣四不肯答应,偷偷在道观附近买了一间小宅子,将魏凝珠当外室养了起来。 孩子是无辜的,程柔柔现在还小,对她娘亲是因为生病不能留在家里这件事深信不疑。 去年底至今,程文韬每隔十天半个月,就会避开家里人,以带女儿去游山玩水的名义与魏凝珠团聚。 萧昀舒留在临安府的人手一直在暗中关注着老程家以及来往密切的亲朋好友,得知此事第一时间就上报给程小棠,请她做定夺。 程小棠的确有被程文韬的痴情震惊到,秉持着不想破坏小侄女最后的天真岁月的初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魏凝珠的祖父魏老爷子攀附上了, “想!”程柔柔一脸的兴奋,搂住程文韬的脖子撒娇道:“爹爹,大英雄是不是比秀才老爷更厉害?” 程文韬的脸色大变,抱着女儿远离程小棠,“柔柔乖,你舍得离开爹爹吗?” “不舍得!” 程柔柔脆声回道,“柔柔不能一起去当大英雄吗?” “我也要当大英雄!” 岁岁最喜欢听大英雄的睡前故事,蹦跶着举手,年年,芽芽、慧慧等几个小孩子不甘示弱地跟着喊大英雄,比拼起谁的嗓门更大。 方氏好不容易哄睡着的小女儿被吵醒后哇哇大哭起来,杨智明的小儿子跟着哭,场面顿时失控。 在场的大人们又好气又好笑,程老太,“赶紧把他们都带走,小小年纪听不得打打杀杀的事情。” 程小棠又跟孩子们玩闹了一会儿,心满意足地说起正事,“爹,小叔,大哥,四哥还有大姐夫,我相信你们可以帮得上忙。” “所有,你们更要留在临安府防患于未然。” 北蛮、西域、南疆在同一时期陷入了战事,纵使踏炎军、玄甲军没有受到带大冲击,依旧守护着边境,依旧造成了百姓的恐慌。 她这次回来临安府,明显感觉到街上的行人比去年少了许多。 像潇湘阁、茗烟绣庄以及玉堂楼专门做大户人家买卖的店铺生意没怎么受影响,反而是同福饭馆、香满园的客人 普通百姓是最敏感的,很多人已经开始缩减支出,囤积应对战乱的粮食。 即便有卢通判想尽方法压制各大粮商,粮价依旧迎来了一波飞涨,让底层百姓们越发惶恐。 程铁牛跟随宋观宇过海时遭遇过各种意外,闻言立即反应过来,“棠宝,你是担心那些海寇趁机抢劫?” 程小棠正色道:“没错,他们随时可能会进犯。” 海的对面是巴掌大的东瀛列岛,土地贫瘠种不出多少粮食,不少岛屿物资匮乏到全靠男人们出去当海寇烧杀抢掠。 如今的情况,那些欺软怕硬的海寇们必然是盯着沿岸的州县蠢蠢欲动。 老程家上有老下有一堆小,程大牛等人的担子半点不比她轻。 安顿好家里人后,程小棠又进城和宋观宇、骆妙彤等人交代防备海寇的各项准备,抱朴子道长紧赶慢赶,总算在太阳落山前赶回了月出观。 正看见应寒、应霜在指挥护卫们收拾行李,程小棠则虔诚地跪在药师殿前,为此行祈求药师三尊三尊保佑。 抱朴子道长只会医术和江湖骗术,堪称手无缚鸡之力。在外云游义诊时被此起彼伏的战火黏着跑,险些被趁机作恶的流寇连人带药材一切收割了。 跑回临安没待几天,他又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总想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不该退缩。 程小棠目前最缺的就是信得过的大夫,谨慎地给抱朴子道长诊过脉又用积分检查了一遍,再确认道:“师兄,您老不是最怕血腥场面吗?” “当大夫哪有怕血的。”抱朴子道长正气凛然道,“为民解忧,贫道吾辈义不容辞。” 程小棠信了,“那就拜托师兄再挑两名徒弟,咱们今晚将药材整理出来。” 夜半三更,千里之外的北方小镇。 轰的一声巨响,将孛儿·合赤温从疲惫的睡梦中吵醒。 乌兰托部落和特努尔部落的在睡梦中看到火光冲天,连巡防营的人都是一脸懵,根本不知道攻击是从何处而来。 第643章 碾压式胜利 定安侯的声音中气十足中带着嚣张的挑衅,“束手就擒,本帅饶你们不死!” 手下的将领振臂高呼,“缴械不杀!” 踏炎军的士兵们跟着高呼,“缴械不杀!缴械不杀!” 孛儿·合赤温骂了一句粗话,匆匆披甲上阵,“特努尔那群废物!老子就说这个破地方有问题,非要在这里扎寨!” 他们最初靠多方作战的突袭攻下了防守最薄弱的望州,然而不到三日就被赶来的定安侯打得弃城而逃,连抢来的粮草都来不及带上。 久未对战,踏炎军的骑兵却比之前更加勇猛,还装备了他们从未见过的兵器。 不对,那些诡异的铁玩意儿应该叫做妖器。 就像现在这样,妖器制造出来的响动比打雷还可怕,每次就会造成大片死伤,那些鬼魅一般的前锋队手里也拿着会发射出带着火焰的竹筒。 那竹筒带着枪头,可达几丈远,喷射出的火焰像是带着毒,会让人瞬间丧失战斗力。 人对未知的恐惧是根植于内心的天性,草原的勇士们也不例外。 被定安侯追着打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没多少人的荒凉小镇,才获得了喘息的余地。 孛儿·合赤温虽然是联盟的发起者,说话的分量却只能排到第三位。 以他对在京城对萧昀舒的了解,倒推到定安侯身上,直觉这个看似易守难攻的镇子极有可能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可惜他除了推断外没有任何证据,这个镇一面靠山,其他三面是一览无余的平原,没有埋伏的迹象。 特努尔部落的大将对合赤温的胆怯不屑一顾,坚持要这里整顿队伍。 第一日,无事发生,特努尔部落的人开始嘲笑合赤温被吓破了胆; 第二日,乌兰托的斥候发现有踏炎军的人在三十里外试探; 第三日,两军短兵相接,爆发了小规模的对战; 第四日,其他州终于传来了好消息,合赤温亲眼看到定安侯带着人前去支援被攻下的橘洲。 没料到这是虚晃一枪,他们在最松懈的深夜被踏炎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军心涣散之际,还有自己人雪上加霜,哭鬼狼嚎地喊着那些从天而降的火是天罚。 联盟军最大的弊端就是两个部落的人彼此之间那么熟悉,踏炎军的斥候混在其中喊叫着,“快看啊,长生天降下了业火!” “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定安侯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再加上让北蛮人闻风丧胆的新武器,不到两个时辰就结束了碾压式的战局。 天亮之后,踏炎军开始扫荡战场。 特努尔部落的大将被定安侯亲手砍下头颅,全军溃散;乌兰托部落的主帅克烈·唆鲁禾重伤,孛儿·合赤温投降被俘。 号称十万的联军折损一万多,逃跑五万多,剩下三万兵马则是踏炎军的战利品。 尤其是那些精壮的战马和厚重的盔甲,看得定安侯两眼放光。 当今皇帝为了玩乐寻找奇花异石可以一掷千金,给边关将士的军需费用却是一扣再扣,连待遇最好的踏炎军都只能勉强组建出一支重甲骑兵。 北蛮就不一样了,所有部落的可汗和贵族都很重视手下的兵马,装备的都是好东西。 鲁方巡视着乌央乌央的马群,兴奋地直搓手,“侯爷,卑职能挑两匹马吗?” “随便挑,想要多少都行!”定安侯亲热地一把将鲁方搂在怀里,大笑道,“这次能赢得这么痛快,记你头等功!” 鲁方的瘦弱身板险些被萧大元帅勒得骨折,挣扎着想脱身,“侯爷谬赞,卑职不敢贪功。那些火器都是受了佑安郡主的启发才做出来的。” “论功行赏,佑安郡主该是首功。” 这次他带来的紧急赶制出来的半成品,威力没有做实验的时候那么大,同袍们操作也不熟练,还出现好几回误伤自己人的意外。 经此一役,鲁方收集了很多需要完善的部分,日后做出成品,荡平草原都不是问题。 定安侯太清楚程小棠为踏炎军乃至于整个大荣带来了多么重要的改变,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使劲薅了瞎下鲁方的鸟窝头,笑道:“这还用你提醒?” “召集队伍,本帅有话要说。” 此时的关凌村,老程家人正依依不舍地看着程小棠吃早饭。 程小棠啃着二婶做的独门包子,刚生出吃完午饭再出发的贪念,脑海中猛地狂刷出不知多少条奖励信息。 多亏定安侯喜欢在部下面前炫耀准儿媳的习惯,她对踏炎军的将士们略有了解,定神翻了下就推算出这一波暴涨的由来,露出两个甜甜的小梨涡。 “爹,娘,你们放心,这场仗赢定了。” 第644章 大胆的猜测 程小棠在临安府只待了不到七日,快马加鞭之下正好与信国公的队伍汇合,共同前往洪州。 距离战事爆发不到两个月,北方的胜局已定,只等着战败的乌兰托部落和特努尔部落商议如何向大荣表现求和的诚意。 西边玄甲军传来的最新的战报,被龟兹国攻下的潼州不到三天时间就被暴怒的沈大将军夺了回来。 不仅如此,战意汹涌的玄甲军还兵分两路,奔袭数百里杀向了龟兹国。 其中乌孙国和吐蕃国给予了某些不为人知的方便,帮助玄甲军的沈少将军直达龟兹国的都城,俘获了龟兹国王及一众王子。 之前被龟兹国侵吞的几个小国趁机复国,西域陷入大乱,战火却烧不到大荣的疆土。 只剩下有瑞王当人质的安南国,龟缩在闻州中进退两难。 萧昀舒抵达洪州时,情况比预计还要好一些。除了于老将军依旧不知所踪之外,守军的耗损并不多,接收起来也很顺利。 他之前敢在皇帝面前立下军令状,也是基于之前在洪州三年剿匪无数的积累。 洪州的知州大人出身书香世家,手无缚鸡之力,却是将国家兴背负在身上的有志之士,比萧昀舒更迫切地想要夺回被安南军占领的闻州,“萧将军,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此战无需担心粮草,本官必定全力配合。” 萧昀舒立于城墙之上,遥望着不远处的闻州,面若寒霜道:“对方有瑞王和满城百姓做人质,不可轻举妄动。” “冲虚子道长何在?” 冲虚子道长行了一个揖礼,“萧施主,有何需要贫道帮忙,请直言不讳。” 萧昀舒回礼道:“此事只有道长可以做到,但有些危险。” “贫道活了大半辈子,享受着香客信徒们的供奉,何惧危险。”冲虚子道长轻笑了一声,“萧施主尽管吩咐便是” *** 临安府前往洪州的山路多,程小棠在赶路途中计算着粮草运输的耗损,雨露均沾地给每一辆押送粮草辎重的车上加料。 运粮官每日清点时都怀疑在做梦,越发坚信佑安郡主是神农氏后人的传说。 就是辛苦了拉车的牲口和推车士兵,边走边吃,始终也不见负担减少。 越是靠近闻州,道路越是荒凉,许多沿路的村庄都人去屋空,留下仓促逃离的痕迹。 程小棠惋惜地看着大片荒废的田地,心疼不已。纵使战事结束,今年也会有许多农民赶不上最重要的春耕。 庄稼人靠天吃饭,一年不种地,未来不知要花几年才能恢复到原有的生活水平。 “师妹,这草也能入药?” 抱朴子道长拎着个小锄头,在休息时也闲不住地四处挖草药,争取在抵达前线之前多准备些治疗外伤的药材。 程小棠手腕一翻,揪着的野草就变成了常见的止血草药蒲黄,“师兄,天色这么暗,您老看不清东西还是小心些,别挖到自己的手。” 抱朴子道长疑惑地揉了揉眼睛,还真怀疑起自己的眼力,接过蒲黄翻看了两下,干脆指挥两名徒弟去干活。 “道长,不服老不行。” 信国公活动着酸痛的四肢,感慨万千,“想当年,老夫刚带兵打仗的时候,追着吐蕃国的大将跑了三天三夜都不觉累。” 抱朴子道长比信国公小了快一轮,完全不想当他的同龄人,当即重新站起来证明自己,“国公爷说的在理,这些事就交给我们年轻人来做。” 信国公:“棠宝还没见过打仗吧?怕不怕?” 程小棠的眼睛闪耀着笃定的光芒,信心十足,“不怕。昀舒哥哥和我都不会输。” “好!”信国公被程小棠的信心感染,爽朗地大笑道,“少年人就该有这样的志气!等咱们将南蛮子赶回去,老夫定要与你痛饮三百杯!” 程小棠婉拒,“还是让我师父陪您老喝吧。” 曾经的她只想着提升粮食亩产,发展棉花种植和纺织业,让全天下不再有人挨饿受冻。 将系统商城升级到四级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程小棠都刻意避开不去翻阅那些能颠覆当今时代战力的热武器。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大荣的邻居不是每个都讲道理的。 唯有展示出绝对的实力,将环伺的劲敌一次性打服到几代人不敢造次,才能迎来真正长久的太平日子。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要慎重地筛选未来的皇帝。 长乐公主承诺会在五年之内,展现出她拥有左右储君人选的能力。 事实上,她不到一个月时间就证明了这一点。 从皇帝力排众议册封十五皇子为太子后,程小棠就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既然篾儿奇部落的小公主都想要当可汗,比她阿尔达璐有手腕和魄力的长乐公主难道会满足于当皇帝最信任的人之一? 老皇帝的信任有多脆弱,痛失驸马的长乐公主应该最清楚。 程小棠扪心自问,要不是她从小花了太多精力在种地和医术上,又实在不擅长与人钩心斗角,看到皇帝和几位皇子的倒霉德行,都恨不得撸起袖子亲自上。 而她所欠缺的部分,恰好是长乐公主最擅长的。 *** 闻州虽然被瑞王叫开了城门,却没有给安南军带来多大的好处。 因为隔壁洪州的新任知州大人很快向枢密院求助,请来了援军将闻州团团围住,任由安南军的主将黎鹏翼怎么用瑞王威胁,都不为所动。 枢密院直隶于皇帝,根本不怕注定无法再继承大统的三皇子。 若非怕得罪琅琊王氏,他们甚至想过在阵前射杀恬不知耻的曹乐谨,以告成千上百枉死的冤魂。 高高在上的瑞王被挟持也是住在瑞王府锦衣玉食,而王府的下人们却是没有丝毫活路,更不用说外面那些有反抗意识的百姓。 短短三日,闻州在安南军的屠刀下血流成河,无数家庭支离破碎。 而这一切原本不必发生。 城内百姓对瑞王的怨气极深,半夜在偷偷潜入城的冲虚子道长带领下用天尊老爷所赐的神器炸开了一道城门,趁乱纵火逃亡。 如今城中满目疮痍,只有瑞王的嫡系部下们为了主子的安危四处奔波。 黎鹏翼的日子同样不好过,瑞王府囤积的粮食再多,也不够他带来的五万大军吃。 这一次征战,安南国的新任国王派出将近七成的精锐军队,只留三成驻守本国,拼的就是出其不意,速战速决。 最初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南境太久没有大型战事,大荣守军的防备意识远不如西、北两地,安南国闪电般地攻下了钦州及界外山岭之地。 甚至还有意外之喜,让他白捡了瑞王拱手送上的邕州和闻州。 黎鹏翼原本的计划是以邕州为后盾,通过闻州形成一把刺入大荣的尖刀,与龟兹国联手霸占大荣的西南诸州。 如今却被切断与外界的联系,收不到任何消息,彻底成为一座孤岛。 与北蛮的合赤温不同,黎鹏翼作战经验丰富,很清楚闻州作为藩王的封地,不可能是什么重要的军事要塞。 困在城中除了能让征战多日的将士们休养生息外,对整体战局没有丝毫帮助。 黎鹏翼这才意识到,对他言听计从的瑞王并不是上天的馈赠,而是大荣人最恶毒的诅咒。 要不是意外拿下了邕州让他起了贪念,此刻安南军本该与龟兹国的军队汇合一处,将兵力扩张到三十万,而不是被围在闻州。 萧昀舒安顿好闻州逃出的百姓后,下令清除附近的粮食和房舍,方圆十里内不留一棵树,让安南军无所遁形。 信国公和程小棠带着援军和粮草辎重赶到后,局势更是呈现了一边倒的趋势。 第645章 凯旋,请旨赐婚 日子一天天过去,黎鹏翼当初连下三城时有多意气风发,现在就有多焦头烂额,甚至不如身为阶下囚的瑞王的精神状态稳定。 除了不顾损耗地硬闯,安南军唯一的希望就是龟兹国能给大荣造成压力,调开围城的十几万大军。 可惜他们没等到盟友的喜讯,却等来了粮仓被烧毁、大批士兵上吐下泻的噩耗。 最信任的副将在生病后虚脱而死,成为压垮黎鹏翼的最后一根稻草,再也无法保持理智跟萧昀舒谈判,强行带兵硬闯。 饱受折磨的安南军对上以逸待劳的南境守军,战况没有任何意外。 萧昀舒乘胜追击时丝毫没有手软,连发数道箭矢,最后一箭是擦着瑞王的头皮射穿了安南国主将黎鹏翼的喉咙。 鲜血溅了瑞王满头满脸,当场吓得一动不敢动。 陈郡谢氏的人想趁乱射杀瑞王,却见安南国的一名士兵将瑞王抓起来挡在身前,大声用官话威胁大荣这边的人。 谢玄混在其中,原以为萧昀舒会不顾瑞王死活,继续率军打到安南国的老巢。 然而,萧昀舒却突然转了性,仿佛刚想起君臣之义,犹豫起来。 更让谢玄意外的是,王旭尧不知何时千里迢迢地追到了闻州,当着数万将士的面为瑞王求情,声泪俱下的模样令不少琅琊王氏的人都大为吃惊: 原来京城最混不吝的纨绔也有兄弟情深的一面。 萧昀舒被说动了,任由溃败的安南军带着瑞王仓皇逃离,下令回城休整。 在此期间,程小棠始终没有离开过洪州那座固若金汤的郡主府,却对南疆的战局有着旁人所不及的深远影响。 无他,上面有人。 那些年对程小棠顶礼膜拜的大巫们,刚在信徒们心中重塑了威望,根本不敢对大荣有丝毫非分之想。 大巫手底下没有军权,却有至高无上的神权。 无论是南疆各国的国王及部落的首领,还是掌握实权的贵族将领,亦或是对大荣一无所知的平头百姓,都接受了一个概念: 大荣的佑安郡主乃是山神传人,深受庇佑。 程小棠对此很满意,将之前在洪州和岱州积累的花草树木记录整理出来,编纂为《南疆本草经》,造福于所有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 边境线是固定的,人却是可以活动的。 除了挑起战事的安南国,其他有诚意维持和平的南疆诸国及部落,都可以获得与大荣子民相同的待遇,即花一百文钱购置图文并茂的《南疆本草经》。 程小棠这边以情动人,萧昀舒在边境以武服人。 抱朴子道长坚持走到哪儿挖到哪儿,终于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傍晚立下大功:捡到摔断腿挣扎求生的于老将军,为南境守军再添士气。 有经验丰富的信国公坐镇,对南疆之外了如指掌的于老将军指导,萧昀舒带着大军在边境守了三个月,追着四散逃窜的安南军打,就是不给一个痛快。 每次快要围剿成功,就止步不前放他们逃离,完全是拿安南军当磨刀石用。 经此一役,南境守军再无曾经的懒怠,全军上下宛如开了刃的宝刀,锋利逼人。 最终安南军慌不择路逃到了古滇国附近,遭遇了毁灭性的重创。 瑞王被古滇国的将军生擒那一刻,哭得忘乎所以。 他宁愿这辈子都当没有自由的阶下囚,也不想再提心吊胆地跟着安南军在深山老林里当野人了。 古滇国曾经是前梁朝余孽的根据地,双方多年来互惠互利,早已达成默契。 前朝余孽打着复国的旗号洗劫靠近边境的州县,再将抢来的珠宝绸缎在黑市兜售,古滇国的官员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他们是普通的商贩。 在萧昀舒抓走自称是梁朝黄石血脉的首领赵祁镇一干人等后,黑市随之崩盘。 而大荣皇帝的亲儿子瑞王,正好可以填补这个空缺。 这次萧昀舒没有再攻入古滇国,而是写了一封请罪的奏折送往京城。 尽管他完成了在御前立下的军令状,却没能救回瑞王,导致尊贵的皇子流落南蛮之地,于情于理都要负起责任。 奏折传到京城,皇帝气得恨不能亲手砍了没出息的三儿子,当朝怒斥王尚书家风不正,竟然教出了王旭尧这样在阵前捣乱的好孙子! 王尚书被骂得狗血淋头,也想将远在洵洲任职的长子揪过来狠狠揍一顿。 事到如今,他早看出是家里出了叛徒。 瑞王这些天对外敌奴颜婢膝的所作所为,甚至被说书先生编成本子四处说,在大江南北引发了铺天盖地的骂声,彻底被钉在耻辱柱上。 要是死了还能博一个死者为大,过几年王尚书再找些文人美化一下,依旧可以打造成英年早逝的悲情皇子。 偏偏萧昀舒故意让人被古滇国抓走。 瑞王一日在古滇国活着,王贵妃的小儿子就不可能继承大统,彻底断绝了琅琊王氏更进一步的机会。 捷报频传,除了三皇子党愁云惨淡外,朝臣们很快就将有损国荣的瑞王抛之脑后,议论起该如何迎接凯旋的定安侯。 这一战定安侯用几乎可以忽略的战损换来大胜,重创北蛮两大部落,还与三个实力最强的部落达成了新的和平盟约,堪称不世之功。 皇帝自登基以来,很少传召边疆大将入京。 这次破例不为别的,就是为了亲眼见识那些让北蛮人闻风丧胆的神兵利器。 若是传言为真…… 定安侯多年不见皇帝,依旧能一眼看穿老头子在憋着什么坏,直接压上所有战功高声道:“臣为大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皆是分内之事,不奢求任何封赏。” “恳请陛下,下旨为我儿昀舒与佑安郡主赐婚。” 第646章 百闻不如一见 皇帝沉默地权衡许久,还是应了定安侯所求。 只要程小棠一日是大荣子民,老程家几十口人还在临安府生活,那一身的本事终究会为他所用。 再者说,经过去年各国使团求娶的事情,佑安郡主与定安侯世子定亲的事情早已传开。 哪怕是身为九五之尊的皇帝,强行将尚未及笄且有婚约在身的程小棠纳进宫中,也会引发有数不清的后患。 功高震主,是所有文武重臣的忌讳。 如今定安侯愿意用足以封国公的功劳讨一份没必要的恩典,何尝不是一种让步。 皇帝不仅下旨赐婚,还赏赐了佑安郡主和定安侯世子一座宅子以及一百二十八抬金银珠宝,以示皇恩浩荡。 赏赐看似优厚,对于踏炎军立下的赫赫功劳却不算什么。 定安侯恭敬地叩谢君恩,却没有忘记给手下的将士们谋福利,硬是将朝堂演变成了市集,当场跟皇帝讨价还价。 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黑,完全无法与之匹敌。偏偏以往倚重的文官们还在为太子一事跟他较劲,袖手旁观定安侯舌灿如花,大杀四方。 最终,定安侯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捞着,给所有自己人都争取来了应得的嘉赏。 当晚的接风宴上,皇帝匆匆露了一面就假借身体不适提前离席,可见他对得寸进尺的定安侯有多不满。 然而定安侯根本不在乎,皇帝离席后整个人更加自在,反客为主地跟旧相识们打招呼。 席间半真半假地描绘起北蛮部落被黏着打的惨状,尽享满堂宾客的赞誉。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谢老侯爷主动站出来恭贺定安侯,笑呵呵地敬酒道:“恭喜定安侯立下不世之功,老夫佩服!” 定安侯豪爽地一饮而尽,说出的话却相当不中听,“老侯爷莫要太开心,小心乐极生悲。” 谢老侯爷的笑容微敛,“萧侯爷,此话何意?” “烈火烹油啊。”定安侯鲜少有放纵饮酒的机会,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如今满京城只剩下一个靶子,说不想射两箭呢?” “当然,我们习武之人会选更有挑战性的。” 谢老侯爷的目光凛然,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压低了声音,“侯爷这是想与谢家交个朋友?” 定安侯大喇喇地搂过谢老侯爷的肩膀,朗声道:“谢老侯爷,咱们早就是朋友了。” 紧接着,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飞快地说了几句话。 谢老侯爷脸上的笑容弧度一丝未变,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发自内心说了一句,“那是自然。” 始终盯着他们的王尚书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端着酒盏上前寒暄。 来日方长,晟王业已继冠,膝下有子,势必会成为下一个会被皇帝忌讳的皇子。 而太子刚满周岁,除了宠冠六宫的文淑妃外再无依靠,王尚书有无数手段让一个孩子死在七岁之前。 定安侯自及冠岁后就接受了踏炎军,鲜少出现在京中,参与宴会的众人对他的印象多来自于那数百封从庆苍州寄往继承的卖惨奏折。 如今见到真人,只觉得百闻不如一见。 沈若林的眸底划过复杂之色,敬重地向定安侯敬酒,“侯爷不亏是当世英豪,萧世子不如您能言会道。” 定安侯一挑眉,“小沈啊,天涯何处无芳草,你是个好孩子,别学崔家那小子。” 堂堂崔氏宗子钟情于寡居的公主固然冒天下之大不韪,起码没有生命危险。定安侯也是过来人,自然看得出沈若林的小心思。 路过的崔云恒无辜被攻击,一脸苦相地求饶道:“萧侯爷,人心都是肉长的。” 他从无知孩童长成纯情少年,难道是他一个人的错吗? 长乐公主以及天下人都该为此负起责任才是。 定安侯真诚地劝慰道:“小崔,当断则断。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听说你在京城十大公子的榜单排名下滑了不少。” 崔云恒:…… 原本打算来拜访下大英雄的崔云朝见到长兄吃瘪的模样,一边偷笑一边扭头就跑,定安侯的攻击性太强了,他有些承受不住。 萧大学士却没能躲开,被眼尖的定安侯部下拦住去路,皮笑肉不笑道:“萧大学士且慢,下关听闻您对我家世子颇为照顾,这杯酒必须要敬。” “我干了,您老也跟上吧。” 这话很不尊老,却没人敢为头发斑白的萧大学士出头。 萧大学士的脸色铁青,却抵不过武将的蛮力,强行被“敬”了八轮共计二十四杯,差点没把胆汁都给吐出来。 栖云道长随手给他喂了颗药丸,摆摆手,“抬下去吧。” 他在京城待得快要长毛,要不是为了棠宝的委托,早就扔下太医院那群哭着喊着求他指点的糟老头子们,重归海阔天空的逍遥。 长乐公主旁观许久,施施然上前问候道:“定安侯平定北蛮之乱,本宫该敬您一杯。” “本侯不胜酒力,再喝就要失态了。”定安侯煞有其事地捂住胸口,歉然道,“公主是我未来儿媳的师姐,以后定有机会邀公主过府喝一杯水酒。” 他只比长乐公主年长四岁,年少时曾有过短暂的交情,从未想过曾经娇蛮任性的小公主会成长为如今的模样。 定安侯此番进京就是要亲眼看一看,语带双关道:“小酌怡情,殿下也要量力而行,方能长久。” 这次北蛮、西域以及南疆会结盟发难,与大荣内部的储君动荡脱不了干系。 一将功成万骨枯,再碾压式的胜利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这次乌兰托部落和特努尔部落集结了近十万大军突袭绥原州,当地的守军几乎死伤殆尽,百姓们的损失更是不可估量。 定安侯宁愿一直守在庆苍州种土豆、摘棉花,也不想见到好不容易开垦出的田地变成尸横遍野的战场。 长乐公主的眸色微沉,脸上笑意加深,“甚好,多谢侯爷指点。” 接风宴过后,定安侯在京城休息一个多月,给许多人造成了毕生难忘的阴影。 当他走时,挥挥衣袖,又带走了数十人积累了大半辈子的家产。 满朝文武就没见过比定安侯更能耍嘴皮子的武将。每次上朝站在那里就开始阴阳怪气,不放过一个曾经弹劾过他们父子俩以及佑安郡主的人。 就连皇帝得知定安侯出城后,都下意识松了口气: 有些人,这辈子还是少见为妙。 第647章 欺负老实人 皇帝的赐婚圣旨送到临安府时,程大牛颇有些宠辱不惊的镇定。 萧昀舒就差把整个萧家送给程小棠了,又在皇帝和满朝文武面前坐实了定亲之事,他再也舍不得女儿也只能含泪攒嫁妆。 倒是名震天下的定安侯要到关凌村拜访,让老程家乃至于整个村子都紧张忐忑了很久。 尤其是崇拜大英雄的程天寿、程大宝、关小飞等人,像是屁股上长了刺一般,每天上学前、放学后都要去官道上看一百遍。 他们如今都在城里读书,生怕哪天错过了后悔一辈子。 然而定安侯却不是那么好等的,他轻而易举地甩开了盯着车队的数路人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老程家的后院。 “外面的机关估计是鲁方那小子做的。马马虎虎够用,展云,你看着再完善下。” 隐在暗处的侍卫低声道:“是,属下遵命。” 定安侯活动了下脖子和手腕,正要绕回到前院正式敲门,就听到一个少年靠近的脚步声。 程天寿今日在家休息,警惕地张望着,“爹,我好像人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不会是那些海寇的余党找上门了吧?” 程大牛拖着长刀出现在定安侯的视野中,中气十足道:“还有余孽敢来惹事?我要他们有去无回!” 程老太手持竹筒,气势丝毫不输正值壮年的程大牛,“何方妖孽,出来受死!” 定安侯没想到程天寿的耳力那么好,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直觉这时候走出去会被萧昀舒记恨一辈子。 为了维护父子感情,他轻巧地翻墙而出,偷偷回到村里的萧宅睡了一觉,第二日规规矩矩地带着人登门拜访。 老程家来不及细想定安侯是如何突然出现在村里的,热情地张罗着给一行人接风洗尘。 定安侯面对亲家比面圣还正经,郑重向程老太行礼道:“晚辈见过程老夫人,这些年多亏有你们照顾昀舒,才让那孩子没长歪。” 这话他说得十分真心,萧昀舒自幼早慧,九岁就要看破红尘出家,谁都拦不住。 要不是遇上程小棠,萧家嫡系说不定得绝后。 程老太连忙扶起定安侯,客气道:“侯爷哪里的话,是我们程家要感激昀舒和萧老爷子的救命之恩。” 定安侯:“不,该是我感谢棠宝救了昀舒一命。” 程大牛:“昀舒救我家孩子更多。” 双方你来我往,互相道谢,最后看着彼此笑出了声,气氛迅速地轻松起来。 酒过三巡,定安侯适时问起海寇一事。 程天寿兴奋地眼睛放光,声情并茂地给大英雄讲述这些天的大事件。 正如程小棠所预料的那样,在西域、北蛮、南疆全部陷入战火时,东瀛列岛上的海寇们就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倾巢而出地攻击沿海的乡镇城邑。 海寇奉行以战养战,凭借悍不畏死的战力和精良的武器,每个人手上都有数条人命。 所过之处,村市荡为邱墟。 然而他们引以为傲的所以资本,都在莱州一战中摧毁殆尽。 人冲上岸的同时,船就被炸碎了。 海寇们惊恐之下甚至没看清是谁干的,下一刻就被宋观宇带着漕帮众人炸了个七零八落。 莱州衙门的官差听到巨响匆匆赶到现场时,差点被满地焦黑的尸骸吓得魂飞魄散。 得知被杀的都是为祸多年的海寇后,才稳定下心神上报给知州大人。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定阳镇码头,程大牛和程铁牛两兄弟带着船工兄弟们,连岸都没让海寇靠近,直接连人带船给轰了。 海寇们回不到海上,化整为零地流窜到附近的州县,又被早有准备的卢通判打得落花流水。 程天福的兴隆镖局作为衙门的帮手,也在追捕中做出不少贡献。 是以老程家这些日子一直警惕着海寇的余孽报复,每晚都有人负责守夜。 定安侯恍然,难怪昨天他会在阴沟里翻船,亲昵道:“击杀海寇是大功,咱家人怎么只有义士的奖赏?” 程大牛难得有些羞涩,“我好歹是领朝廷节礼的协忠大夫,这些都是应该做的。” 虽然他不是正经的官老爷,现在出门却比县令大人还受敬重,有机会总要尽力回馈乡亲们。 程老太深以为然,道:“棠宝的爷爷在天上之灵看着呢,我算出的卦象也是这么说的。福气要分些出去,才能长长久久。” 她只是个普通的农妇,不懂京城那些大人物之间的争斗,只知道孙女的名气越大,程家人越要低调。 如今老程家的日子越过越红火,什么都不缺,没必要向朝廷邀功。 定安侯感慨道:“老夫人和程兄说得在理。” “关于海寇遗留的隐患,我有一个想法,还需要程兄帮忙。” *** 在定安侯风光凯旋的半年后,沈大将军带着龟兹国的一串皇亲国戚进京合谈,满京城的百姓夹道欢迎,锣鼓喧天。 皇帝龙颜大悦,封沈大将军为威远侯,赏黄金万两,良田千顷,锦缎百匹。 新上任的威远侯是个实在人,也不故作推辞,干脆利落地谢恩领赏,甚至没有替嫡长子争取爵位世袭罔替的待遇。 有了前段时间的憋屈经历,皇帝被忠厚老实的威远侯打动了,主动在圣旨上加了几句话,将他的待遇提升到与定安侯齐平。 随行的庆王撑着病体前来京城,为儿孙们洗清了嫌疑。 皇帝为表亲厚,将开辟西域商路的重任交给了庆王的嫡长孙,以及新任鸿胪寺卿沈若林。 沈二公子在这次追击龟兹军中立下汗马功劳,让皇帝意识到再这样下去玄甲军很可能会成为下一个踏炎军,只认主帅的旗帜。 定安侯只有萧昀舒一根独苗还好掌握一些,沈大将军的两个儿子都已经在边境建立了威望,不得不防。 皇帝与心腹大臣商议后,下旨提拔文弱的沈若林为四品鸿胪寺卿。 从大理寺少卿升为鸿胪寺卿,看似升迁,实则不在京中任职,而是代表朝廷前往西域开辟商路。 与此同时,威望暴涨的沈二公子沈若峰被留在了京城。 这对皇帝而言是一笔再合算不过的买卖,至于沈若峰本人是否心甘情愿,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威远侯毫无异议地接受了,沈若林带领着全新的鸿胪寺官吏认真准备开通商路的章程,沈若峰去皇城司任职时也不见丝毫怨言。 父子三人就是沈氏的家训一样,君子以厚德载物。 倒是有不少老将在背地里颇有微词,觉得皇帝和薛丞相分明是欺负威远侯不善言辞,故意将人驾到高台上。 要是换成定安侯,绝不可能这么轻易答应。 这些议论传到洪州,程小棠不由得咋舌,“看问题果然不能浮于表面。” 什么老实人,分明是老狐狸。 西域商路是沈大将军多年前就想要做的事情,如今不仅得偿所愿,让小儿子成为主事人,还让皇帝以为占到了天大的便宜。 其中若说没有薛丞相的配合,程小棠可不信。 难怪这些年皇帝做得那么轻松,每日沉迷于修仙问道和书画奇石,大荣依旧稳中向好,敢情他的心思早就被老臣们摸得透透的。 可怕,太可怕了。 她这样一心造福百姓的实业家,离开京城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萧昀舒牵起程小棠的手,温声笑道:“世人多愚昧,我们萧家徒担恶名,本质才是老实人。” 第648章 自立为王 信国公眼看着对外冷酷无情的少年当众撒娇,搓着胳膊直摇头,“棠宝,快来给为师看看,怎么胳膊上冒鸡皮疙瘩了?” “谁是你徒弟?”栖云道长拂尘一甩,不满地冷哼,“棠宝这辈子只有一个师父。” “就算你徒弟入赘郡主府,也没有带上师父的道理。” 信国公轻松躲过栖云道长的攻击,笑着捋胡子,“道长此言差矣,我徒儿虽然只是个小小的诸卫将军,未来可期嘛。” “说不定再过几年,可以挣到比郡主更高的官位。” 萧崇中肯地点评道:“那还是别了,老夫希望有生之年再无战事。昀舒,安心入赘,不要在意那些虚名。” 本朝规定驸马不可入朝为官,对地位较低的郡马却没有此类限制。 程小棠举起被萧昀舒牵住的小手,认真地纠正道:“汤爷爷,我也会升官的呀。” 她辛辛苦苦为天下万民做了这么多贡献,抠门的皇帝只肯给一个没有实权的郡主,三个县的食邑都是她接手后才丰厚起来。 男人就是小气。 程小棠相信等长乐公主改天换日之际,哪怕是为了巩固权势,都会解除对官场女子的禁锢。 以她的功绩,不说封王拜相,得个侯爵之位绰绰有余。 在场都是自己人,程小棠提了个话头,讨论就从赘婿转向了长乐公主,以及在篾儿奇部落发生的政变。 柯烈·阿尔达璐年轻气盛,说要当可汗就等不到她的父亲、兄长以及数不清的侄子们同意,直接带人出走,宣布自立门户。 篾儿奇部落的可汗年过六十,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在晚年将最后的宠爱都给了小女儿。 见小女儿如此特立独行,不仅没有阻拦,甚至觉得阿尔达璐很有自己年轻时的风范,派了信任的老国师跟随左右,教导她如何管理小小的部落。 阿尔达璐学得很认真,还给大荣写了一封国书,表达缔结两国之好的意愿。 皇帝将此事当做笑话说给长乐公主听,却没注意到身边其他人的神情。 篾儿奇部落下一任可汗呼声最高的两名王子跟阿尔达璐差了三十多岁,没什么兄妹情,只当是小丫头胡闹。 出走的人和牛羊加起来不到两千,作为公主的嫁妆也不算很丰厚,走就走了。 至于阿尔达璐从大荣带回来草原的小白脸,更是没人放在眼里。 程小棠看到那位小白脸的名字时却眼前一亮,“姜元佑?” 她与阿尔达璐缔结五年之约后,保持着每月一次的通信规律,对这位小公主的效率很是满意。 铁矿所在的荒地已经归阿尔达璐所有,按照约定,接下来需要她派人去组织开矿事宜。 萧家的人身份特殊,无论在明面还是暗处的人都不适合去帮北蛮人。 程小棠原本打算从吉山丹矿中挑选出一批优秀的矿工,许以重利前往北蛮挖铁矿,如今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 应寒肯定道:“就是宣和三年在常宁城遇到的姜元佑。” 当年乱军攻入常宁城,见人就杀,好赌成性的程兴财就是死在了他们手里。 程小棠和进城采买的家人被困在药铺进退两难,正巧遇上替姐姐求医的姜元佑,以出城密道交换了价值八百两的百年老人参和一个承诺。 程小棠那时只开启了初级商城,无以为报,临走前又送了十株老人参作为谢礼。 脱险后,应寒信守承诺,派人处理掉了迫害姜元佑的叔伯们,让姐弟俩不至于连看病买药的银子都拿不出来。 程小棠确定姐弟俩安全后,就不再过问,前几年被封为郡主时,还收到过姜元佑的贺礼。 没想到对方竟能跟阿尔达璐搭上关系,还真是将家业做大做强了。 常宁城之乱时萧昀舒不在程小棠身边,近年来有意让手下忽略姜家姐弟的消息,并不很情愿地说明道:“姜元佑这些年在西北一带行走,大概是最早将《农书》传到外邦的人。” 信国公一击掌,笑道:“我想起来了!姜元佑还有个姐姐,很会做买卖。” 他的外孙在常宁城任职时,没少跟当地豪绅打交道,最佩服的就是姜大小姐。 倒是萧昀舒这小子守口如瓶,在常宁城住了一年,完全没提过姜家姐弟跟程小棠还有一段善缘。 萧昀舒淡淡道:“应寒,铁矿一事由你负责盯紧阿尔达璐和姜元佑。” “期间若要回京处理私事,就让应霜接替。” 应寒眼中闪过笑意,“属下遵命。” 程小棠歪头打量着萧昀舒的表情,好笑道:“昀舒哥哥,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此人长着一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精致冷脸,骨子里却是个大醋桶。 果然人不可貌相。 萧昀舒被看得耳朵泛起热意,坦然笑道:“些末小事,没必要挂心。” 他的棠宝每天要忙的事情已经够多了,这种萍水相逢的故人还是少来占用精力。 南疆的战事随着安南国的投降告一段落,于老将军在抱朴子道长的治疗下恢复得很好,重新接手了南境守军。 除了瑞王还在古滇国的手里,萧昀舒没有理由再留在洪州。 程小棠为此创造了一个皇帝无法拒绝的理由。 第649章 为自己做主的机会 又是一年冬,大荣境内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因为战事频发,户部积攒了数年的存粮几乎消耗殆尽,所幸这一年除了边境其他地方的粮食产量再创新高。 其中新麦种的表现最为优异,亩产直接翻了一倍。临安府、青州、洪州等地种出来的辣椒、花生、玉米等从海外带回来的新农作物,极受欢迎,引发了农民们的竞相效仿。 王尚书追本溯源,发现带来改变的宋家商船,背后又有程小棠的手笔。 不知从何时起,他堂堂一个位居三品的户部尚书,处理公务时竟怎么都绕不开佑安郡主四个大字。 摒除掉个人情绪,户部能在这一年稳住局势,程小棠的贡献居功至伟。 王旭尧在收到程小棠送来的信件后,偷偷溜去了亲爹任知州的曲州一趟,回来后跪在祠堂嗷嗷哭,终于引来了差点逐他出门的王尚书。 祖孙二人在祠堂彻谈一夜。 第二日,王尚书顶着布满血丝的双眼上朝,亲自为佑安郡主请功。 此后数年间,他凭借资深的地位和雄辩的口才,挤掉了程天禄、崔云恒、曹乐贤等程小棠的亲朋好友,成为了佑安郡主的头号拥护者。 王尚书的转变让皇帝心生疑窦,愈发防备与文武大臣和封疆大吏都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程小棠。 就连落败的乌兰托部落、特努尔部落以及龟兹国都对佑安郡主满是敬畏,对于《农书》牵扯到的问题说法出奇地一致: 《农书》是他们自己来大荣买的,与程小棠毫无关系。 路过的狗都要骂一嘴的御史对此保持了微妙的沉默,没有表达任何意见。 在皇帝的暗示下,薛丞相和枢密院使互相配合地说了一通大道理,远在千里之外养猪的程老太被封为五品县君,赏皇帝御笔亲题的匾额一个。 至于佑安郡主本人,获得了死后葬入皇陵的殊荣。 程小棠听闻后只觉得皇帝在膈应功臣上是有些本事的,加快推进与南诏国的合作。 萧昀舒眼里溢满笑意,轻声道:“我回京一趟也没事的。” “那我就去西域帮忙。”程小棠头也不抬地回道,“正好在商路上刻下我的名字。” “不行。” 萧昀舒撑住桌子凑到程小棠眼前,认真道:“我需要你。” 程小棠被美色所惑,双手捧住萧昀舒放大的俊脸,甜言蜜语道:“巧了,我也需要你。” 未来的路还很长,她很庆幸有萧昀舒一起。 *** 信国公带着调派往南疆的援军回京复命,萧昀舒依旧迟迟不归,他再也无法继续容忍,派了内侍省的人去“请”定安侯世子即刻返京。 皇帝已经将近半年没有服用丹药,身体已无大恙,脾气却越来越古怪。 更重要的是,比起曾经丹霞子道长在身边伺候的时候,他日渐觉得精力不济,开始怀疑那个妖道助他修道成仙是假,吸食龙气是真。 丹霞子道长受皇帝宠信十几年,培养的心腹在寿宴出事后就被一网打尽。 常年行走于宫中的徒弟们或死或失踪,剩下玄都观的道士们和钦天监的官吏们对机密之事一问三不知,根本查不出任何端倪。 皇帝满腔怒火无法与他人言说,开始迁怒于曾经备受丹霞子道长推崇的文淑妃。 要不是当初服用丹药双修损耗了根基,他如何会在五十出头就力不从心。 长乐公主无意的一句话,皇帝想到了报复的最佳方式,故意每日传召文淑妃,嘘寒问暖却从不临幸。 袁公公对外宣称文淑妃身体有恙,皇帝怜惜她,是以不愿宠爱其他女子惹得文淑妃郁结。 文淑妃宠冠六宫时也不过是霸占皇帝的三五成时间,其他妃嫔每月还能分剩下的日子,勉强能维持着表面的和谐。 如今却只能在初一和十五能在拜见皇后时看一眼皇帝的龙颜,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文淑妃彻底成了众矢之的,看似风光,实则比当初还是普通世家之女的日子要煎熬百倍万倍,悔得夜不能寐。 唯一让她咬牙坚持下去的就是小太子。 虽然太子养在了皇后膝下,母子亲情却是谁都不能割断的。 后宫嫔妃们的全副精力都在揣摩圣意和彼此斗争中,自然也不会顺着皇后的心意解决文淑妃,让皇后重新坐稳后位。 皇后心知文淑妃在幻想着未来成为最尊贵的太后,几次想要下手除掉她,被太后发现后严厉地警告了一回。 皇帝倒是一改曾经对谢充媛的无情,不仅没有责骂她,还安抚了几句。 真正让皇后收手的是并非太后的警告,而是长乐公主送给小太子的礼物。 “长乐,这是何意?” 皇后认得父亲的笔迹,对信中的内容却无法全部相信,“本宫是中宫皇后,母仪天下。” 就算太子长大后向着亲娘,于大义上也绕不开她这个嫡母。 长乐公主逗弄着白胖可爱的小太子,并未正面回答,“皇后娘娘,一生中能为自己做主的机会不多。” 皇后眼神逐渐变得幽深,淡淡道:“本宫从未有过那样的机会。” 她少女时为了家族嫁与太子,生下嫡长子后就是为了儿子而活,如今一切都化为虚无。 长乐公主颔首道:“我以前也没有。” 皇后这次沉默了更久,道:“他们怎么办?” 长乐公主取出另一封信,承诺道:“会活得比现在好。” 十五皇子被册封为太子后,先太子的两个儿子就成了很尴尬的存在。 他们一个刚满八岁,一个还不到四岁,尚未长大就是去了父母,并没有封藩的资格。 朝中不少大臣因为先太子妃是烧死太子的凶手,提议将两个孩子剔除黄碟,贬为庶民,以偿生母犯下的罪恶。 先太子死得惨烈,皇帝忘记了自己曾经动过废太子的念头,心中只剩下美化后的父子情深。他既心疼两个孙子,又因为罪妇高氏无法释怀。 几经考量,皇帝最终下旨将两个皇孙分别寿安郡王和泰平郡王,软禁于郡王府,等闲不得外出。 如今局势不稳,琅琊王氏退出夺嫡之争,其他皇子背后支持者远不如陈郡谢氏的底蕴深厚,支持太子正统的老臣又不足以与之抗衡。 七皇子晟王一家独大的局势已成,只能在多给朝臣一个选择。 皇帝坚信所有混乱都是暂时的,等未来修仙大业一成,太子、皇子以及太孙都没有任何区别,只需要老实听他这位千古一帝的话。 在一个平静的深夜,京中响起了两声巨响。 遥遥对望的寿安郡王府和泰平郡王府几乎是前后脚发生了爆炸,惊醒了整个京城。 第650章 没有辜负她的期待 半夜被惊醒的皇帝心跳得极快,比起担心两个孙子的安危,更多的是不祥的预感以及对失控的恐慌。 京兆府的人将火势扑灭后,惊讶地发现郡王府内没有一具尸体。 负责照顾两位郡王的内侍和侍卫出现在贴着封条的高府后院,爆炸声之前都处于昏迷状态。 莫琛亲自审问后,得知每府正好少了四名下人,下令封锁全城排查,却是为时已晚。 有守卫认出其中一人的画像,三天前此人曾与一名年纪相仿的妇人赶着驴车出城,车上还有两个相差三四岁的儿子。 寿安郡王和泰平郡王消失在了火光冲天的郡王府中。 他们的父亲死于火,他们却在火中获得了自由。 皇帝闻讯大怒,下令将二人从玉碟上除名,命所有州县全力捉拿二人,生死不论。 一个贪生怕死的皇子在古滇国就够让他憋屈了,如今又多两个不知所踪的皇孙,他倒是要看看那,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人在背后算计皇位。 *** 程小棠对着新鲜出炉的通缉令,上下打量着眼前瑟瑟发抖的小男孩,“你就是曹明丞?” 泰平郡王紧张地握紧拳头,“我,我不是曹明丞,我叫袁小宝。” “好吧,袁小宝。”程小棠不忍心吓唬小孩,换了种问法,“你是不是有个哥哥叫曹明维,小名青雀。” 泰平郡王脸色煞白,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没有哥哥!我只有三个姐姐,大姐叫招娣,二姐叫盼弟,三姐叫来弟!爹娘死了,姐姐们也嫁人了!” “行了,别嚷嚷。”栖云道长遛遛达达走出来,“袁小宝,你还认得我吗?” “我是你爷爷的朋友,小时候抱过你的。” 泰平郡王的嘴巴瘪了瘪,眼泪簌簌往下掉,“我没有爷爷,爷爷是坏人。” 随行护送的他的人一边哄着小郡王,一边尴尬地向栖云道长赔礼,“道长,小宝年纪小不记事,您大人有大量。” 栖云道长笑道:“无妨,我骗他的。” 萧昀舒观察着泰平郡王的神色和动作,点评道:“不算笨。” 不管怎么哭,都记得大人的嘱咐没有说错话。 程小棠摸了摸泰平郡王的头,安抚道:“你以后再也不会见到坏爷爷了,不用怕。” 泰平郡王止住哭泣,泪眼汪汪地望着陌生的少女,“那我会死吗?” “当然会。” 程小棠手心出现一个憨态可掬的不倒翁,在泰平郡王重新哭出声之前递给他,“每个人都会死的,你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 “好好长大吧,长大后就能自由了。” 泰平郡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双手捧住许久没收到过的玩具。 程小棠想试试看,曾经帮助太子妃用生命复仇的长乐公主,会不会同意放过两个小孩。 哪怕这两位身负太子血脉的皇孙长大后,可能会对掌权者造成威胁。 长乐公主没有辜负她的期待,送来了完好无损的泰平郡王。 已经懂事的寿安郡王将在吐蕃国拥有一个新身份,在达布聂赛的庇护下,正常地活在阳光下。 程小棠给泰平郡王找的归宿是南诏国。 她帮助两个孩子逃脱牢笼也有一部分私心,无法保证他们能一直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只希望到那一天的时候,他们能有瑞王在古滇国的待遇。 萧昀舒凝视着程小棠,“我也可以送他去南诏。” “可以,但没必要。”栖云道长指挥着抱朴子道长准备接下里要用到的药材,“我们师门游学,不需要外人添乱。” 萧昀舒早就练就了无视栖云道长的定力,继续对程小棠撒娇,“我也想去。” 程小棠坚定地摇头,“不,你不想。” 马上就要春耕了,从南到北的千顷良田正好需要人巡视,她已经给萧昀舒安排好往返的路线和重点关注州县。 踏炎军打北蛮的时候没少吃她的储备粮,是时候让他们的世子爷还债了。 大观六年初,皇帝收到了南边传来的密信: 佑安郡主与师父栖云道长在南疆义诊时发现了一名活到两百多岁的老人,据说他所在村落人均一百五十岁以上,是因为常年服用一种仙草。 栖云道长不信,程小棠更是劝老人家不要迷信。 不过在场相信的人也不少,尤其是年纪大的老人更是将那名老者当做救星。有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自告奋勇,吃下了传说中延年益寿的仙草。 十日后,服用仙草的老妇发生了惊人的变化——眼不花了,手不抖了,连腿脚也麻利了,原本全白的头发变黑了一大半。 栖云道长和程小棠依旧半信半疑,再次遇上两百多岁的老人时,同意了进村为其他老人看病,一探究竟。 这一去,就再没回来。 据说他们前往老人村落做客时,恰好遇上了南诏国的人也来探访长寿村。 双方不知为何起了冲突,南诏国的人将村子的人全绑去了国都,连佑安郡主一行人都没放过。 萧昀舒在回京的路上收到消息,毫不犹豫地掉头,快马加鞭地赶往南疆。 “真有人能活到两百多岁。” 皇帝的手微微颤抖,眼神如鹰隼般审视着对面的鸿蒙道长,“道长,你之前不是说没人可以长生不老吗?” 鸿蒙道长叹息道:“陛下,贫道仍旧这么认为。” 树倒猢狲散,丹霞子道长失势后,正一教的道士们在皇帝的迁怒下再无立足之地,纷纷逃出了京城。 等皇帝的怒火平息后,发现京中唯一可用的只剩下鸿蒙道长,偏偏还是个油盐不进的死脑筋。 他从未放弃修仙,甚至坚信只有他长生不老,才是大荣繁盛的关键。 “你不能做到,不代表其他人不可以。” 皇帝冷哼一声,“传朕旨意,命萧昀舒前去南诏国救回佑安郡主和那名两百岁的老者,朕要亲自验证。” 第651章 民怨沸腾,皇帝瘫痪 鸿蒙道长师从桃李满天下的正阳子道长,曾经也是皇宫中的常客,直到皇帝登基后才慢慢被边缘化。 时隔多年,他再次成为皇帝的座上宾,却是满心的无奈。 古往今来多少帝王痴迷于长生不老,结果都不过是一抔黄土,人与人之间的区别不过是承载的容器有所不同。 生老病死,无人能逃出循环。 “道长慢走。”长乐公主将鸿蒙道长送上回太清观的马车,劝慰道,“红尘多扰,无需太过介怀。” 鸿蒙道长深深地看了长乐公主,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施主保重。” 大观六年夏,鸿蒙道长请辞钦天监监正一职,宣布闭关三年。 皇帝拆掉了宫内的玄都观,改建万寿山,按照道教八卦所列的艮方叠土数仞而成。 新晋受重用的广微子道长负责主导此事,各地的奇石如流水般涌入京城,运载着石头的船队所过之处皆是满目疮痍。 为了运载一块高四丈的巨石,征用了宋观宇出海多用的巨舰,役夫数千人,所经州县,桥梁尽毁,良田让道,连多年的城墙都要被凿开。 百姓的怨气横生,却无法上达天听。 也不知是不是坏事做太多糟了报应,皇帝在炎炎夏日因为贪凉感染了风寒,每日都觉头疼欲裂。 广微子道长趁机献上了独门炼制的丹药,其原料中就有一味南疆独有的草药。 萧昀舒领命前往南疆,就像是水滴入江海,了无痕迹。 除了定安侯一月三封的奏折责问满朝文武为何不派人去寻找他的儿子儿媳,其他人都默契地选择了不发表任何意见。 倒是传说中被绑架的佑安郡主不断有消息传回京城,有时是报喜,有时是求救,大部分时间都是前言不搭后语,对长寿村的研究更是毫无建树。 程天禄受命分析过数封信的笔迹,笃定是有人冒名顶替,混淆视听。 那些托人送来京城的仙草,一次次被太医院辨别是普通的药草,甚至混进了可以致命的毒草。 皇帝从期待到失望再到焦躁,逐渐演变为对程小棠和萧昀舒的怀疑。 事关千秋大业,他如今能信任的人不多,几经斟酌,最后还是派莫琛前往南疆调查长寿村和仙草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此期间,皇帝没能经受住对长生的渴望,再次服用含有仙草的丹药。 太医院院正于公于私都不希望皇帝再次陷入对丹药的依赖,劝说无果却触怒了龙颜,挨了四十大板后贬为庶民。 要不是长乐公主提前作了安排,老头子差点就被活活打死。 其他太医见状顿生唇亡齿寒的畏惧,更不敢随意开口,反正丹药那点毒量也吃不死人。 只是他们都没想到,广微子道长的胆子比丹霞子道长要大得多。 就在皇帝在丹药的帮助下重振雄风准备召开选秀为后宫增添新颜色时,愕然发觉京城中不知何时多了五六家女子书院。 京中世家大族众多,对女子的教养也各有千秋。 这些书院教的既不是往年的《女诫》《内训》一类女子专学的书籍,也没有传授经典的四书五经,而是开设了五花八门的课程。 有诗词歌赋,也有农学医术;有点茶插花的风雅,也有刀枪棍剑的凶悍。 最让人意外的是有些娇滴滴的女子竟然学起了铁匠的活计,跟着去年前线受伤退伍的老兵们学习锻造武器。 皇帝一想到未出阁的女子成日跟臭烘烘的铁匠混在一起就觉得恶心,大笔一挥,将所有曾去过去书院读书的女子剔除选秀的行列。 消息传到宫外,许多原本还不愿让女儿读书的人家,立即改变了主意。 明眼人都看得出老皇帝的身体状况,这时候将女儿送进宫中约定于一辈子守活寡,连生下皇子博前程的机会都没有。 女子书院因祸得福,迎来了一大批新鲜血液,大幅度地填补了账单上的空缺。 虽然各大书院的幕后东家不在意金钱上的盈亏,教学的女夫子们却很珍惜这样的机会,想尽办法让书院扭亏为盈。 不过为女儿着想的人家终究是少数,如花似玉的秀女们依旧如期出现在了皇帝面前。 皇帝满意地挑选了一批八字相符又貌美的少女,当晚就临幸了最出挑的美人。 此后连续三日,他宠幸了不同的秀女,依次进行封赏,好叫宫外那些故意将女儿送去书院的人知道,他们的皇帝雄风依旧。 直到第四日,皇帝人老心不老地在万寿山与新晋婕妤玩捉迷藏,被突然松动的奇石砸中了后腰,再没站起来。 皇帝瘫痪在床,太子刚满两岁,朝堂再次陷入动荡。 关键时刻,太后娘娘选择垂帘听政,带着瘫痪的儿子和年幼的孙子一起上朝,暂时压下了废太子改立成年皇子的呼声。 没等她松口气,皇帝是被万寿山的石头砸瘫痪的消息就传遍了大江南北。 那些饱受花石船所扰的百姓们无不暗中称快,还有人跑到东瀛列岛上揭竿起义,声称昏君遭受天谴,乃是天理不容。 第652章 全凭个人选择 莱州的知州大人得知后吓得魂飞魄散,连夜上书请罪,同时派人向枢密院求助,第三日就组织了浩浩荡荡的上万水师前去剿灭叛党。 结果上岛一看,除了连官话都不会说的原住民聚集地之外,只有三间茅草屋有过人住的痕迹。 传说中的揭竿起义,真就只有竿,迎风飘舞的旗面上写着“替天行道”四个大字,歪歪扭扭的字迹像是在嘲笑兴师动众的莱州知州。 定安侯得知后笑得差点没从马上摔下来,幸灾乐祸道:“老刘真集结了一万水师?枢密院没派人去打探消息吗?” 他去关凌村拜访时,特意让程大牛他们帮忙在最近的岛上做了点布置,原本想膈应一下老皇帝,没想到会闹出这么大动静。 想到一来一回浪费的粮饷中有他儿子儿媳辛辛苦苦上缴的粮税,又觉得心疼。 罢了,就当是给水师练兵吧。 定安侯的心腹忍住笑,正色解释道:“陛下突然卧床不起,太后垂帘听政,枢密院现在忙得不可开交,莫大人还被配派去了南疆。” “还真是巧。”定安侯抚摸着爱驹的大头,平静道,“再派一队人去南诏,免得莫指挥使在南诏水土不服。” 他只想为大荣百姓守好北方,对很多事情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代表会坐视有些人残害栋梁。 *** 莫琛本不愿在朝堂不稳的关键时刻离开京城,却无法违抗皇命,只得夜以继日地赶路,用最快速度抵达南诏国都。 不出意外地发现流言与现实果然是两码事。 传言中被绑架到南诏的佑安郡主不仅面色红润、行动自由,还在国都最繁华的地带拥有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天师府。 “莫大人一路奔波,先坐下喝杯茶休息下,我又不会跑。” 程小棠话说得很客气,莫琛却不敢在十几名高手的包围下掉以轻心,“郡主可曾找到长寿村的秘密?” 程小棠煞有其事道:“找到了,不过还没研究透彻。” 莫琛一时语塞,环视栖云道长、抱朴子道长以及萧昀舒的神色,追问道:“那位两百岁的老者何在?” “你说彭爷爷啊?”程小棠随意一指,“老人家在演武场练我师父教他的太极呢。” “不过别着急,先看看这个。” 莫琛接过一封印着枢密院蜡封的密信,越看脸色越凝重。 “莫大人的脚程太快了,枢密院的人没跟上。”程小棠幽幽叹了口气,“陛下如今最想要的,大概不是延年益寿的仙药,而是妙手回春的神医。” 莫琛望着栖云道长,栖云道长立即转向抱朴子道长,“抱朴子,这些天可有长进?” 上次给老皇帝拔除丹毒可把他恶心坏了。 每天用的药、行的针都要先在其他人身上做实验,同时经受几十个太医没日没夜的骚扰,还得提防着层出不穷的暗算。 栖云道长宁愿在穷乡僻壤义诊十年,也不愿再踏入皇宫半步。 抱朴子道长也是遭过罪的,嗷一声抱住头痛呼道:“我的头好痛,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你是谁,我又是谁,这里是哪里?” 程小棠的医术暂时还称不上神医,估计皇帝也不敢让她去治疗重伤,遂自告奋勇道:“我愿意为陛下分忧。” 萧昀舒秉持着妇唱夫随的原则,冷淡道:“我也可以。” 莫琛苦笑着提醒了一句,“我是枢密院指挥使。” 当着他这位皇帝心腹的面,这些人竟然单点不遮掩抗拒的态度。他也不知是该感谢他们的信任,还是反省枢密院的威慑力何时变得如此不堪。 京中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莫琛决计不可能在南诏国等程小棠研究出长寿村的隐秘。 程小棠对此早有准备,体贴地给他一本密密麻麻的札记,“这是彭爷爷全村人的饮食起居喜好,虽没什么特殊之处,聊胜于无吧。” 长寿村的确存在,只是村民们的平均年龄并非二两百岁,而是七十岁,还有一名被封为老寿星的百岁老人。 虽然远达不到皇帝的预期,却足以让很多人心动,比如说南诏国国王。 事实上,全村一大半人活到古稀之年的福泽,莫说是在贫瘠的南疆小城,便是在富饶的江南和权贵遍地的京城都极为罕见。 程小棠跟着师父认真分析过,除了气候四季如春外,最重要的是他们日常食用的山泉水来源于深层地下水,山上受泉水滋养的上百种草药的品质都优于其他地方。 这种情况下,当地居民本身就不易生病,生病后也能通过世代相传的土偏方自愈。 不过到底是山泉的影响因素更大,还是气候的加成更多,亦或者长寿村的村民自带着长寿基因,一时半会儿很难分析出来。 莫琛也不推辞,认真地翻阅着手札中记录的点点滴滴,诚恳道:“多谢郡主。” 他很了解皇帝的脾气,越是无力的时刻越多疑。 于情于理,莫琛都不可能强行带萧昀舒和程小棠回京复命;若是就空手而归,他又无法交差,甚至可能触怒皇帝被罚。 有了这本札记,莫琛起码可以跟皇帝说上话,尝试着改变局势。 程小棠看出莫琛归心似箭,不再挽留,“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我这儿有东西托你带给我二哥。” 护送土特产的人正是定安侯派来的一队护卫,身怀尚未对面公开的秘密武器。再加上枢密院原本的人手,足以应对任何不动用军队的袭击。 莫琛收下了程小棠的好意,当晚与手下一起留宿天师府,没有去打探任何消息。 休整三日后,莫琛在临行前问出了心底的疑问,“郡主可否告知卑职,长乐公主支持的是谁?” 他这几天整合了各方的消息,与手下重新复盘自寿宴以来的诸多影响深远的大事件,始终没有推算出真正获益的皇子。 无论是不到一岁就被封为储君的十五皇子,还是失去竞争对手后风头正盛的七皇子,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推着走,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 程小棠闻言睁大了眼睛,惊讶道:“莫大人何出此言?我师姐一心修行,最是与世无争。” “不管坐到什么位置,肯定是迫于无奈。” 她只能暗示到这一步了,至于莫琛能意会多少或者说想意会多少,全凭个人选择。 莫琛心中一凛,选择听不懂,“是我多虑了,长乐公主自然是极好的。” “告辞。” “莫大人保重。” 双方就此别过,程小棠留在南诏研究长寿秘方,萧昀舒则在莫琛出发的同时前往西北。 两千里之外的皇宫内,长乐公主正在给太后娘娘捏肩,皇后、文淑妃、王贵妃陪坐在下首,谢充媛位份低,殷勤地站在一旁伺候茶水。 “先帝总说后宫不能干政,在世时甚少与哀家提及朝堂之事。”太后懒洋洋地半闭着眼,“如今看来,那些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还不如咱们女人干脆。” 长乐公主轻笑道:“母后向来是杀伐果决之人,与那些酸儒自然说不到一起。” 太后嗔怪地拍了一下长乐公主的手,眉眼间带着显而易见的宠溺,“你呀,这么大了还口无遮拦,小心那些御史们参你一本。” “儿臣不怕。”长乐公主,“有母后和皇兄护着儿臣,谁都别想。” 皇后等人不敢开口掺和政事,心中暗暗吃惊于太后和长乐公主的亲昵。 要知道太后并非长乐公主的生母,不过是从小养在膝下有几分旁人没有的情谊在。一旦触及皇帝的利益,就毫无亲情而言。 然而这次的走向却很诡异,太后垂帘听政不到一个月时间,长乐公主就站在了朝堂之上。 朝臣们起初对此有许多异议,后来发现比起太后娘娘,长乐公主才是能沟通的那个人,反对声就小了许多。 反正长乐公主膝下无儿无女,再通晓政务也只是个女子,掀不起太大的风浪。 支持太后和长乐公主参政,总比在皇帝养伤时弄出个摄政王稳妥。 第653章 改天换日 程小棠离开南诏国都时,全城百姓依依不舍地送出了十里地。 栖云道长不耐烦地扒拉开妄图想跟着一起走的糟老头,嫌弃道:“行了,一把年纪还学耍无赖这套,贫道此生只收一个徒弟!” 他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为何总是被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纠缠,赶都赶不走。 就连皱巴巴的抱朴子道长都有风韵犹存的俏寡妇追随,实在是没天理。 抱朴子道长却是同样不堪其扰,双手环肩一派贞洁烈男的姿势挤开人群往外跑,“贫道是出家人!男女授受不亲!” 热闹中,南诏国的王后拉着程小棠的手,温声道:“国师,日后有空常回来看看,这里永远是你的后盾。” 程小棠反手摸着她的脉象,嘱咐道:“王后,你要按照我说的方法,多多调养身体。” “我可是在南诏买了不少良田,一定会回来的。” 南诏国的王后是一名体态丰腴的美人,年过四旬,膝下有五儿十一女共计十六个孩子,其中有三儿四女为亲生。 她身体上的问题不大,主要是早年连续生孩子留下的病根。 程小棠师门三人在南诏的一年多时间,只要精力都放在南诏国国王的怪病上。 五年前,南诏国的国王得了一种罕见的怪病。 他先是无缘无故地感受到疲惫,慢慢的,四肢逐渐无力到无法正常行走,最后连吞咽和呼吸都变得很困难,全靠流食和大补之物吊着性命。 程小棠和栖云道长借着长寿村的契机来到南诏国,一方面是为泰安郡王寻找未来的归宿,另一方面是受邀前来治病。 可惜国王所患之病的确无药可医,反倒发现他与王后的两个孩子也出现了相同的前期症状。 程小棠、栖云道长以及抱朴子道长努力了大半年,才勉强让两个早期患者的病情得到缓解,没有继续恶化。 治疗期间,南诏国的王后才是变化最大的人。 从一开始的彷徨和自责,到后面认识到这病是国王的原因,与什么克夫克子女的诅咒毫无关系,整个人重获新生。 在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王后把握住绝佳的契机,雷厉风行地成了南诏国真正的掌权者。 程小棠对王后的效率钦佩不已,几经考察后,决定将她引荐给长乐公主。 大荣的情况复杂,改天换日这样的大事,自然是盟友越多越好。 *** 永康元年的三伏天,是数十年中最难熬的酷暑。 “老夫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蒋老太傅抹了把额头的汗,气喘吁吁地望着远处拔地而起的通天塔,“那妖道究竟使了什么手段?” 两年前,皇帝不甚被万寿山滚落的石头砸中后腰,伤势严重到无法坐立,至今没有痊愈的迹象。 当时与他嬉戏玩闹的新晋美人首当其冲,被太后下懿旨打了八十大板后扔入冷宫不准任何人照顾,没过多久就丢了性命。 参与设计万寿山的工匠们全部被判流放三千里,负责运送奇石的官吏和船工们也受到了或轻或重的牵连。 结果罪魁祸首广微子道长却完好无损,在天牢走了一遭又大摇大摆地回到了钦天监。 以蒋老太傅为首的大臣们费尽口舌,也没能让皇帝远离小人。 广微子道长经此一役,一改刚上位时的谨小慎微,在宫内外广收门徒,连掌印大太监袁公公都要避其锋芒。 薛丞相上前扶住蒋老太傅,低声道:“蒋兄慎言,道家之事岂是我等凡夫俗子能领会的。” 自从上一任太医院院正被皇帝贬为庶民后,他的徒弟们生怕被迁怒,纷纷拖家带口离开了京城。接任的院正医术并不差,偏偏最不擅长的就是外伤。 且皇帝的伤势非同寻常,那要命的石头砸在了最刁钻的位置,朝廷请了无数天下名医,不仅没能让他重新站起来,反倒把人折磨得形销骨立。 药石罔效之下,广微子道长奉上了一枚丹药,让皇帝短暂地摆脱了疼痛的折磨,找回了活着的感觉。 太后眼看儿子从病入膏肓重新变得有生气,如何还舍得阻拦。 以皇后为首的妃嫔们更是对广微子道长感恩戴德,皇帝要是这么突然地去了,还不知新帝会如何处置她们这些太妃。 唯有文淑妃暗暗遗憾皇帝没有直接死了,好叫她的亲儿子继承大统。 皇帝改国号为永康,每日除了修仙问道就是服用止痛的丹药,以至于昏昏沉沉的时间远多于清醒,只在初一和十五隔着屏风出现在大朝会。 今日便是十五,五品及以上的官员们都要出席,见一见皇帝的龙颜。 同样饱受酷暑折磨的枢密院使缓缓到蒋老太傅身边,苦着皱巴巴的老脸附和道:“薛相所言极是。” “道法高深,自有其精妙之处。” 单是为皇帝止痛这一功劳,广微子道长就有资本在宫里横着走。 至于太医院的太医们究竟是做不到,还是有什么顾虑,没人敢深究。 如今最重要的是太后带着小太子垂帘听政两年有余,满朝文武也习惯了长乐公主站在龙椅下方。 太后年近七旬,小太子还是幼童,每逢有急事都是由长乐公主单独处理。 “大人,时辰还早,先休息下吧。” 莫琛递给枢密院使一个带着凉气的竹筒,沉稳道:“里面是万龄堂的藿香正气散,味道有些浓。” 枢密院使的皱纹舒展开,笑呵呵道:“好,还是你有心。” 要不是太子和皇帝先后出事,他早就想辞官回家含饴弄孙,让一手培养出来的莫琛真正掌管枢密院。 薛丞相酸溜溜地瞥了一眼崔云恒,“万龄堂似乎是佑安郡主的产业。” 崔云恒一拍额头,“哎呀,内子一早起来给您老熬了汤药,结果被我落在家里了,实在该打。” “你怎么回事?”薛丞相闻言却不见喜色,质问道,“玥儿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嫁到你们崔府反倒要自己熬药?” 崔云恒无奈地赔罪,“是晚辈的错,以后必定不让内子再进厨房半步。” 薛丞相尤不满意,“崔云恒,你莫要辜负老夫对你的信任。” 崔云恒乖顺地点头,谁让人现在是他的爷爷呢,都不用刻意装孙子,他就是孙子。 他任性多年,最终还是在长乐公主做出选择后放下了过往,遵循家中长辈的意愿迎娶薛丞相的小孙女为妻。 薛丞相是何等犀利的老狐狸,自然看得出崔云恒定亲那日的情绪,此后一有机会就要敲打几下。 最终还是莫琛拿出自己那份竹筒给薛丞相,一分为二分别给了薛丞相和蒋老太傅,解救了点头如捣蒜的崔侍中。 “不知佑安公主和栖云道长何时回京。”蒋老太傅感受着清凉的藿香正气散慢慢消解燥热,怀念道,“听说南境的集市热闹非凡,都快赶上西市了。” 去年底,程小棠凭借在火器上的突出贡献,从佑安郡主变成了佑安公主。 封赏的旨意是长乐公主亲笔所写,通篇极尽赞美之能事,让程小棠在民间的声望更上一层楼。 程天禄露出礼貌的浅笑,“多谢老太傅挂怀,舍妹还要继续为陛下寻找灵丹妙药。” 听到程天禄毫无异色地提及灵丹妙药,等着上朝的群臣们都忍不住腹诽: 年年复年年,这都三年了! 谁不知道佑安公主和定安侯世子根本就是不想回京,偏偏还拿着皇帝当幌子,让御史们恨得牙痒痒也只能弹劾一个办事不力。 大臣们左等右等,将能说的闲话都聊了一遍才等到大殿门打开,赶紧快步走进去纳凉。 今日大朝会商议的主要内容正是如何减少酷暑对百姓的影响。 群臣们对此经验丰富,各抒己见,期间又有老对头针锋相对地辩论起来。 以往这种时候,皇帝总会呵斥一两句,今日却格外安静。 “陛下?” 长乐公主上前两步,隔着轻薄的帷帐轻声询问皇帝的意见,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帷帐内只有皇帝、伺候他的袁公公以及大内侍卫首领,隐约能看到床下的两个人陷入了慌乱中。 袁公公尖厉的声音响起,“宣太医!” 在满朝文武的屏息中,广微子道长率先冲进帷帐,一把推开瑟瑟发抖的袁公公为皇帝把脉,满脸悲痛地喊道,“陛下,驾崩了——” 第654章 前所未有的内忧外患 永寿元年七月初一,皇帝于紫宸殿之上永远闭上了眼睛。 隔着薄如蝉翼的帷帐,在场一百二十七名文武大臣虽然看不到皇帝死之前的神色,却可以确定只有大内侍卫首领郑奕宏和掌印太监袁冬生在旁服侍。 广微子道长指认是袁公公下的毒手,袁公公则反咬广微子道长,坚称是丹药有毒。 太后娘娘悲痛欲绝之下,将三人都压入天牢,命枢密院、大理寺以及刑部三司会审,彻查皇帝为何会突然驾崩。 皇帝身死已成事实,其他大臣们哀痛了片刻就关心起年仅三岁的太子是否能继位。 关键时刻,谢老侯爷不再讲究含蓄,直言主少国疑,理应由贤明的七皇子晟王继承大统,照顾年幼的十五皇子长大成人。 王尚书在瑞王身上押错了宝,自然不会坐视陈郡谢氏捡漏。 双方的骂战一触即发,后宫却传来了另一个噩耗: 文淑妃与皇后发生激烈的争执,失手杀了皇后逃回寝宫,自缢身亡。 太子同时失去了嫡母和生母,局势越发不利。 薛丞相心头猛跳,不着痕迹地偷瞄了一眼沉稳的长乐公主,仰天哭嚎了一声,“陛下——” 长乐公主扶住摇摇欲坠的太后,含泪劝慰道:“母后,您千万要撑住。” 太后年迈体弱,接连遭逢重创再也承受不住,在皇帝驾崩后不到半年就重病不起。 最终坐在小太子身后的人,是长乐公主。 此后三年间,大荣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内忧外患中。 内有岐阳郡王、五皇子、七皇子、十一皇子等四方势力先后以各种名义拒绝臣服于新帝,还针对太后娘娘打出清君侧的旗号。 外有北蛮、西域、南疆诸国再次趁火打劫。 草原上以忽纳兀惕部落的老可汗为首,联合了八成以上的部落集结了五十万最精锐的兵马,正式与踏炎军决一死战。 西域除了吐蕃之外,乌孙、焉耆、鄯善、于阗等国翻脸不认人,在七皇子晟王打着清君侧的旗号上京时,单方面撕毁了通商条约,大军压境。 西北两地再次陷入战火,不同的是,百姓们的生活并未受到太大影响。 踏炎军这次没有给北蛮人突袭的机会,而是先下手为强,在斥候回报忽纳兀惕部落动向的同时决定出城八十里迎战。 定安侯坐镇庆苍州,萧昀舒率领四万五千名精锐北上开路。 北蛮各部落的将士们得知不到五万的踏炎军竟然敢出城送死,领头的少年将军还是定安侯唯一的儿子,全部发出了兴奋的吼叫声。 一名身形壮硕的男子高举大刀,高声道:“随我诛杀萧贼!赏黄金万两!” “杀萧贼!赏黄金万两!” “杀萧贼!赏黄金万两!” “杀萧贼!赏黄金万两!” 为首的重骑兵连人带马都披挂着数十斤重的甲胄,冲杀时一人就足以对抗二十名步兵,是北蛮人最大的依仗。 定安侯每年跟朝廷哭穷要钱要粮,省吃俭用才攒出了不到两万的重骑兵。 为了后方稳固,这次先行的四万五千将士中仅有五千名重骑兵,此刻没有冲在阵前,而是坠在轻骑兵和步兵的身后。 萧昀舒面无表情地听着对面响彻云霄的动静,冷静道:“神兵营听令,绝不允许他们踏过这条线。” 最前线的将士们齐声应是,斗志昂扬,眼里全是必胜的信心。 北蛮与大荣之间积累一百多年的血海深仇,唯有一方彻底溃败才能换来和平。 五百丈,四百丈,三百丈...... 砰的一声,冲得最快的北蛮重骑兵倒在了奔跑中。 无数北蛮士兵在炮火连天中失去了部分身体乃至于生命,临死前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乌兰托部落和特努尔部落当年败得太快,绝大多数北蛮人并不知道其中缘由。 “踩死他们!把那些躲在后面的猴子统统踩死!” 北蛮的将领们被震得目眦欲裂,不敢相信踏炎军的武器跟他们了解到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哈赤温买来的火器根本没有这样的威力!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再勇猛的骑兵也是血肉之躯,铁甲在保护他们不被炸得缺胳膊少腿的同时,炮火的高温也在灼烧着身体。 不知是哪个部落的将军喊出了第一声“撤退”,战意全无的大军四散逃窜。 第655章 海晏河清,顶峰相见 萧昀舒并未乘胜追击,而是往回退了二十里地,远离血肉模糊的战场,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安营扎寨。 为了追求速度,踏炎军的先锋部队携带的弹药有限,主要目的是先声夺人扰乱北蛮部落的联军,将战场控制在大荣的边境之外。 被程小棠命名为红夷大炮的武器杀伤力太大,萧昀舒不愿踏炎军辛苦开垦出来的田地变回一片荒芜。 北蛮人既然喜欢打仗,就在自家的草原上打个痛快。 是夜,踏炎军在一场大胜之后稍微庆祝了一盏茶的时间,很快调整到最高警戒的备战状态,有条不紊地疗伤休息。 而北蛮联军的临时驻扎地,却是愁云惨淡,到处都是哀嚎声。 草原上本就缺医少药,随行的军医勉强能治疗刀剑砍伤,对于被炮弹炸伤、灼伤的伤势却是一筹莫展。 交战不到半日,战损就高达数万人。 “将军,察哈尔部落的王子想带人去偷袭踏炎军,正在巴林部落的帐篷里闹。” 忽纳兀惕部落的大将斡勒忽讷·茂巴思是十大部落联盟的元帅,同时也是曾经替老可汗求娶程小棠的大巫诃额伦的小儿子。 诃额伦坚决反对攻打大荣,却不被新任可汗接受,愤而离群索居。 作为年轻一代最负盛名的勇士,茂巴思同样想要开疆辟土,用行动想证明无所不能的父亲也会犯错。 如今看来,却是截然相反的结果。 “带人拦住他们。”茂巴思握紧手中的刀,沉声道,“不听劝就放行,让他们去送死。” 他做了错误的选择,自尊心不允许后悔,就算拼到只剩一兵一卒也要坚持下去。 至于联盟军中不听指挥的人,正好去消耗掉踏炎军的人和火器。 再厉害的兵器用完了就不足为惧,茂巴思不信萧昀舒带领的五万人能带上对抗五十万大军的辎重。 不得不说,茂巴思作为经验丰富的将军,对战局的判断并没有错。 错在他还是不够了解踏炎军如今的武装水平。 察哈尔部落和巴林部落派出夜袭的八千人,在距离踏炎军营地三里处赢来了来一生的阴影,连敌人的面都没见到就折损过半。 遍地爆炸声,每一寸土地都可能藏着未知的杀机。 炸到后面,两大部落的残兵败将甚至不敢再站起身逃跑,跪在地上祈求长生天庇佑。 萧昀舒难得出言夸赞,“干得漂亮。” 鲁方欣赏着照亮夜色的火光,潇洒地一甩头,“多谢将军夸奖,这是属下应得的。” “当然,陷阱能达到这么好的效果,多亏了程大师提供的地雷。” 不到五年时间就让踏炎军对战北蛮人拥有了绝对优势,鲁方与其他机关大师和兵器锻造大师达成了共识:区区公主的爵位完全不匹配程大师对大荣的贡献。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向萧昀舒提议的,“将军,咱们这场胜仗可得给程大师好好表功。” 既然篾儿奇部落能拥护柯烈·阿尔达璐公主成为草原第一位女可汗,佑安公主再被封王也不为过。 萧昀舒眉眼微弯,淡淡道:“一场不够。” 太阳照常升起,战局的胜负一目了然。 察哈尔部落的王子被炸断了右臂,幸好有随行军医及时帮他包扎止血。巴林部落的两位将军就没那么好的运气,最终死于失血过多。 而这仅仅是萧昀舒率军北伐的开端。 他要用踏平北蛮当做聘礼,迎娶大荣第一位异姓王。 程小棠尚不知远在北蛮的萧昀舒已经在连封号都帮她想好了,群策群力地想要用最小的损失将战火扑灭。 她和师父、师兄在南境内外投入的心血丝毫不比江南少,那些相信她是山神传人的信徒,在义诊中获益的普通百姓,同样为了温饱辛勤劳作。 与积怨已久的北蛮部落不同,南境自大荣建朝以来没有过特别重大的战事,小打小闹各有输赢,越过几个山头就作罢。 上次安南国能连三下城,完全是撞大运捡到了好高骛远的瑞王。 蠢蠢欲动的古滇国就想如法炮制,趁势将手上的瑞王父子推出来,宣称要支持真正的大荣皇帝继承大统。 可惜南疆各国之间的信仰冲突,一年半载没能达成共识,谁都不愿听命于古滇国的指挥。 南诏国的王后在收到大荣皇帝驾崩的第一时间,就站出来表示南诏与大荣的和平条约在她有生之年都不会改变。 其他小国部落的掌权者既眼馋岱州、钦州、邕州等地的丰富物产,又惧怕程小棠深不可测的能力,最终拼拼凑凑地集结了将近十万的兵马压境。 听到北蛮、西域传来的战报后,连最想趁火打劫的古滇国都犹豫起来。 他们既没有所向披靡的重甲铁骑,也没有以战养战的剽悍骁勇,最擅长的是借助山林优势在本地作战。 于老将军严阵以待了整整一个多月,就听斥候一趟又一趟地汇报那些南疆人的动向,向前进二十里又往回缩三十里,让人格外上火。 在萧昀舒派人送来忽纳兀惕部落茂彻底消失在草原的喜讯后,程小棠出手了。 她提前给南疆各国的国师和以及部落的大巫送去特制的请帖,邀请他们前来参与全真教的祭天仪式。 消息一经传出,临近大荣的南疆百姓们顾不上战事随时可能爆发,纷纷赶往岱州。 七月十五中元节那日,程小棠身穿庄严繁复的道袍,神色肃穆地出现在距离岱州城外十里的祭坛之上。 她俯视着上万慕名而来的各国百姓,露出两个映满笑意的小梨涡,“感谢诸位良善之人愿意来到这里,今日必将不虚此行。” “上苍会指引我们,该何去何从。” 栖云道长和抱朴子道长在旁护法,剩下九十六名道士踏罡步斗,诵念着经文。 待到夜幕降临,所有人见到了毕生难忘的场景。 祭坛最高处的平台上,凭空出现了身高数丈的仙人,面容慈祥,光芒万丈,从任何角度看过去都在对人微笑。 在场懂得丹青之人无不颤抖着手飞速作画,想要记录下仙人之姿。 除了虔诚的信徒之外,祭坛下还混着不少带着任务来的人,趁乱对着所谓的“仙人”放冷箭,试图戳破程小棠的谎言。 结果却在众人面前进一步证实了真正的仙人既不会被凡物所伤,也不会放过无礼之人。 从天而降的黑水不偏不倚,将捣乱的十几人浇个正着,散发出于诡异的腥臭味。 直到仙人的身影逐渐在空中淡去,程小棠才睁开乌黑透亮的双眼,向众人传达掌管山川河流的山神指示: 妄动干戈者,将会永远失去山神的庇佑。 程小棠说完,就轮到抱朴子道长与古滇国的悟玄子道长发挥各自的特长,进一步诠释天机,“福生无量天尊,惟愿天下再无战事,百姓免遭流离失所之痛。” 南疆一带山多地少,百姓们不管奉哪路神仙为尊,都不敢不敬山神。 除了某些有特殊目的的好战之徒,嚷嚷着仙人根本不存在,一切都是大荣公主的阴谋。 结果开口的人又遭到了从天而降的黑水洗礼,程小棠当众点破这些人的真实姓名,让仅剩的无神论者都开始动摇。 丹青高手们惊讶地发现,笔下山神的面貌竟与程小棠有五六分相似,越发敬畏。 神迹一事,再无人质疑。 南疆的战事最终如绝大所数百姓所愿,被扼杀在萌芽中。 至此,北有荡平北蛮部落的萧昀舒,南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程小棠,压力全部给到了沈家三父子镇守的西疆。 西域诸国早就不敌玄甲军的火力,无条件释放了庆王的地长孙,还派了无数个使臣前往大荣求和。 可惜全部被沈若林挡在了边境。 他在西边吹了好几年沙子,从温润如玉的世家子公子哥变成长袖善舞的鸿胪寺卿,好不容易促成的中立集市,被背信弃义的西域人毁于一旦。 若是不让西域诸国记住背叛的下场,西域这片是非之地永远不会有规矩。 战事结束后,玄甲军的主力撤回尉州镇守,沈若林却没有离开,而是带着精锐部队横行于西域,东挖一个坑,西炸一座山,毫无道理地发泄怒气。 西域诸国对此敢怒不敢言,只求大荣的摄政王赶紧将这座煞星召回京城。 边境的战事持续了三年有余,平定内乱又花了一年多时间,直到沈若林挖出了一个程小棠最想要的油田,已成为摄政王的长乐公主才让小皇帝宣布天下太平。 老臣们加官进爵,这五年中涌现出的新一批栋梁,不分男女,全部论功行赏。 程小棠封王,萧昀舒封国公,沈若林封侯,平定内乱的莫琛接管了枢密院,四人成为这一代中最闪耀的武官。 崔云恒在门下省兢兢业业地为摄政王扫平最后的阻碍,程天禄从翰林院编纂升为户部郎中,协助王尚书管天下钱粮。 文武大臣们经过数轮清洗,深知大势不可阻挡,对朝堂上不知不觉多出来的女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摄政王是女子,建朝第一位异姓王也是女子,还有什么不能是女子。 抵御了数轮海寇攻击的民兵也在封赏的行列中,其中以程大牛为首的老程家人和以宋观宇为首的漕帮帮众的功劳最大。 老程家满门忠烈,屡建奇功,还获得了极为珍贵的丹书铁券,御赐宗祠。 第656章 盛世安好 程小棠时隔三年再回临安府,本想着顺道巡视下最初的产业,却被闻讯赶来的百姓们挤得寸步难行,废了一个多时辰才挤出来。 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们太热情,手帕香囊不要钱似的往那车上抛,快把她腌入味了。 起初程小棠还以为那些女子是冲着萧昀舒这位新晋战神去的,结果刚掀开车帘看热闹,山呼海啸般的尖叫声险些将身经百战的名驹吓得打摆子。 萧昀舒出身顶级武将世家,能荡平北蛮部落固然称得上不世之功,比起以农家女之身获封异姓王的程小棠,就少了许多鼓舞人心的传奇色彩。 如今天下最受平民女子推崇的不是任何才子英雄,而是名震四海的贤王程小棠。 萧昀舒翻身上马,一把将程小棠拉到怀里,冷淡地环视一周,俊逸到凌厉的脸上尽显高傲。 独一无二的程小棠,是他的妻子。 那些混在人群中扔荷包的白面书生休想造次。 程小棠好笑地拍了拍乱吃飞醋的萧昀舒,诚恳地鼓励满眼崇拜的女人们,有机会就去尝试,努力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至于男人,别给家里女人扯后腿就是最好的支持,用不着她点拨。 这种话换别人说只是大道理,从程小棠的嘴里说出来就是金科玉律。尤其是年纪小又读过书的少女们,更是感觉到浑身充满力量。 程小棠和萧昀舒为了避开热情的百姓,绕道先回了关凌村,谢云飞和应寒去城里接上程大牛一家子,全家三十多口人久违地齐聚一堂。 境外炮火连天那几年,江南水乡却是风调雨顺,关凌村已经成了远近驰名的福地。不年不节的日子,都有人陆陆续续来村口的百年老树拜拜。 程小棠和萧昀舒携手闯过后院的机关,低调地给了程老太一个惊喜。 程老太如今走到哪里都被尊称一声老太君,依旧忙碌在养猪场的一线,培养了十二名得力干将,每日恨不得比府尹大人还忙。 程三莲挑三拣四挑到二十二岁,如愿嫁给了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世家公子哥。两个人没多大出息,就指望着家里人庇佑,倒也活得自在。 程二蓉的赘婿程毅则不同,自小父母双亡还是个被家族嫌弃的混血,因为一双碧绿色的眼睛备受欺凌。他靠着程小棠开遍大江南北的百文书局自学成材,跑来临安府报恩时偶然救了被其他绣娘陷害的程二蓉。 一来二去,两个人情愫渐生,程毅连姓都不用改,美滋滋地成了江南第一绣娘的贤内助。 他在临安府的赘婿中很有威望,还给罗妙彤牵了红线。 程天福的镖局越做越大,与白嫣的潇湘阁一起发展到秦淮一带,夫唱妇随传为佳话。 如今全家都在替程天禄着急,程文韬的小儿子都能打酱油了,他还是稳如泰山地为地打光棍。 谢云飞作为晚婚代表力挺二外甥,“缘分不怕晚,天禄现在可是京城公子榜榜首,不怕没媳妇儿。” 谢玲花横了弟弟一眼,“不是你急着提亲,还让——。” “姐,我错了!”谢云飞赶紧打断,求饶道,“我一定替天禄好好相看,就算用绑的也会让他今年就定亲!” 当初为了求娶应寒,他把这辈子的人情都用完了,说出来夫纲难振。 程天禄笑意,提醒道:“小舅,我听见了。” 程天寿绕到爹娘的对面,拉着妹妹一起表态,“二哥,我们都支持你!” 程小棠敏锐地察觉到危机,果然撇清关系,“我不是,我没有!娘,我特别想要嫂子,四哥,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不懂事呢?” 程天寿的耳朵被谢玲花拧住,夸张地大喊,“疼疼疼!棠宝,我不是你最爱的哥哥吗?” 萧昀舒眉眼带笑,“不是。棠宝最爱的是我。” 栖云道长听得牙酸,冷哼了一声,“注意场合,这里还有很多孩子。” 岁岁和年年异口同声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其他小孩子们一知半解地跟着鹦鹉学舌,叽叽喳喳地宛如戏曲班子,逗得程老太笑开了花。 老程家就如程小棠三岁时所期待的那样,过上了富足而幸福的日子,每个人都在绽放着自己的光芒。 淳熙三年春,九岁的淳熙帝罹患怪病,下罪己诏退位让贤。 摄政王继位,定年号为始元。 文武百官皆有心头巨石落地的恍然,女子称帝的一天,终于还是无法阻挡地到来了。 摄政王执政的七年间,年轻一代的官吏中女子占比已达二成。虽然这些女官主要集中在工部、礼部、司农司、太医院等远离权力核心的部门,官职也以七品以下居多,仍旧让众多女学的学生振奋不已。 她们的人生除了依靠娘家和夫家之外,有了第三个选择。 新帝登基后,更是破旧立新,允许女子与男子一样参加科考。 这道旨意一出,掀起的反对浪潮迅速席卷这个大荣,远超出淳熙帝禅让带来的影响。 毕竟皇位不传给长乐公主,也轮不到别人坐,起码都是曹家人。 然而科举不一样,那是每位读书人的命根子。本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如今凭空多了一倍人,怎能不反对。 以薛丞相、蒋老太傅、岑祭酒为首的老臣们在朝堂上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有情绪激动的大儒还要触柱自戕,以死明志。 新帝对此表现得很随和,任由几位高呼着礼乐崩坏的老头子撞破脑袋,再命太医为其疗伤。 还要再闹,就送去太清观聆听洪蒙道长讲述道法自然,平心静气。 薛丞相和蒋老太傅配合新帝演了一年多戏,到后面实在受不了那些个冥顽不灵的老酸儒,带头愤而辞官,将人骗出了朝堂。 等反对派反应过来时,十几个重要职位都被年轻的官员占领,再无回天之力。 始元六年,与众不同的春闱在京城隆重揭开帷幕。 程小棠紧赶慢赶,终于在会试成绩公布之前开通了贯穿南北的铁路,吭哧吭哧坐着火车前去共襄盛举。 女子学习四书五经的时日尚短,又无形中受到诸多打压,这次春闱仅有七名女举人参加春闱,却全部通过了会试。 她们的年纪和出身各不相同,在殿试上却是同样的心潮澎湃,最终达成了一名探花,三名二甲进士以及七名三甲同进士的历史性纪录。 程小棠对此很满意,因为其中一名二甲进士是她在洪州办的书院的学生。父亲是矿工,母亲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妇,整个家族都以这名少女为荣。 再看揭榜时那些落榜才子们怨天尤人的模样,程小棠更觉得有趣。 这样的事情会越来越多,直到所有人都不觉得奇怪为止。 萧昀舒将程小棠抱进怀里,柔声提醒道:“别管了,说好修完铁路就陪我去游历四方。” 程小棠吧唧亲了愈发俊俏的相公一口,笑眯眯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人?走着!” 他们千辛万苦打造的盛世,是时候好好享受了。 崔云恒和曹乐贤等人匆匆赶到玉堂楼时,雅间内只剩下三箱图纸和两份薄薄的奏折。 此后数年间,贤王和崇国公这对传奇夫妻的踪迹变成了民间经久不衰的热议话题。 总有人说见过,总是追不上。 程小棠与萧昀舒在游历中结识新朋友,探望老朋友,始终保持着做好事必须留名的习惯,为最后的升级攒积分。 那一天,一定不会太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