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重生后,渣配她一心跑路》 第1章 穿书女配 套路小说大多狗血。 顾云依看着眼前一幕,默默后退了两步。 衣料单薄的女子恨不得整个人塞进贵公子怀里,语气娇嗔,“王爷,婢子这身襦裙好不好看,好不好看嘛~” 贵公子羞红了一张脸,举着手连连后退,时不时瞄一眼顾云依,“彩月,顾小姐还在这里呢。” 彩月回头看了一眼,“顾小姐哪会介意嘛,上回她不也在么,人家也没说什么。” 正牌女友在此,小舞伎还那么明目张胆,大夏国的民风,何以开放至此? 顾云依转过头,简直没眼看! 十天前的一个深夜,身为007社畜的她正在加班给游戏角色建模,窗外突然划过一道惊雷,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她伏倒在一个古色古香的花梨案前。 她穿到自己看了一半的小说《重生之侯门嫡女的复仇之路》里,成了里面的渣女配,平乐侯府的小千金顾云依。 顾云→顾云依,只有一字之差。 小说里的顾云依就是一个大写的“惨”字,由于上一世太渣,坑死了女主一家,这一世女主重生归来,被弄死是肯定的,最后被切成几块不知道,谁让她没有看完。 穿进来之后,她用了两个时辰接受这个现实,之后盘算了一下,侯府庶女这条路是条死路,想要死里逃生,唯有一个“遁”字。 身为重要女配,不能想遁就遁,跑路的时候现银最紧要,于是她翻箱倒柜又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好穷。 虽是高门贵女,但仍是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她的现银少得可怜。 只有几件金钗首饰可以当一当变现,柜子里满满的华衣丽服,纯粹是消费品,吃又不能吃,卖也卖不掉,带着跑还嫌重。 搜肠刮肚地想了又想,总算想起一个情节,女主回归之前,原身跟靖王是一对人人皆知的官配。 靖王这样的身份地位,金银珠宝,那还不得一抓一大把,因而五日一次的约会万万不能落下。 只是宇文靖有个爱好,特别喜欢听一个叫彩月的姑娘唱小曲,每次约会必要点上一曲,也不知道两个人是不是一早就好上。 不过顾云依一点也不介意,宇文靖就是叫上十个歌伎一起作乐她也不在乎,只要礼物到位,别的都不是事儿。 上一回约会的礼物是货真价实的红宝石金步摇,出自皇城边上那家天字号添彩阁,正儿八经的限量版尖货。 她打听过了,变现之后只要不乱花,哪怕是在京都城里,也够一个人滋滋润润地过上两三年。 于是她厚着脸皮,冒着长针眼的风险,跟男主约会来了。 眼前这个一脸羞赧,连连后退的美男子,正是书里男主角,大夏国皇帝宇文康唯一的胞弟——宇文靖。 别看他生得容颜如画,眸色温柔,走到哪里都自带桃花,其实是个手握边西军权的狠角色,手起刀落眼睛也不带眨一下。 上一世,这个男人被顾云依迷得神魂颠倒,最后死状凄凉,这一世,女主凭借两人的儿时情谊把人抢了回去,最后强强联手,共同登上帝后之位。 只是…… 此刻这个男人貌似娇羞,欲拒还迎,脸上的粉搽得比小鲜肉还白,还跟小歌女拉拉扯扯,渣成这样…… 女主怕不是眼瞎,才会看上这样的男人! 顾云依轻咳两声,掩饰内心的尴尬,若不是为了几百两银子,她何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算了,为五斗米折腰的人海了去了,何况是那么大一笔银子。 正欲喝两口茶压压惊,她感觉身侧的窗外有一阵劲风刮过,忽的看见一个黑色的影子从屋檐上晃了过去。 还未回过神,又见一个红彤彤的物什从窗口滚落进来,还在咝咝地冒着白烟。 卧槽—— 青天白日的,身处京都有名的大酒楼聚缘阁,还是三楼的甲字号包房,竟然遇到刺客! 她的贴身丫鬟米莲动作极快,先一步跑过来,紧紧护着她躲在桌椅后面,而宇文靖那边…… 隔着桌腿椅腿,顾云依看到他死死拉住彩月,将她挡在身前…… 果然是真爱。 “来人——” “保护王爷——” 门外的护卫终于反应过来,领头的侍卫冲过来一刀斩向产生浓烟的罪魁祸首。 只听见“噗”的一声,冒着火光转圈圈的红色物事慢慢停下来,二息之后便歇了菜。 浓烟缭绕,火药味很浓。 等到烟雾渐渐散去,众人定睛一看。 躺在地上的,怎么看怎么像一枚红色的烟花炮仗。 “是谁?谁那么大胆,竟敢戏弄本王!” 宇文靖将手里的彩月往外狠狠一推! 后者连滚带爬,头也不回出了包房,荷包掉了,赏银落了一地,她也顾不上捡。 众侍卫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 这时,一位管事模样的小厮迈着小碎步,穿过烟雾走进来,附在宇文靖耳边悄悄说了一句什么。 宇文靖的目光瞬间凌厉,发现顾云依在看他,又渐渐压制下来。 米莲把顾云依扶起来,伺候她坐在椅子上。 宇文靖走过来,神色如常。 “不巧府里出了点急事,此间又闹这么一出,云依你看,今日就到这里吧。” 顾云依面上笑笑,“王爷请便,云依还需缓缓。” “让你受惊了,是本王的失误,应该补偿。” 顾云依抚着心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宇文靖深深一礼,这才带着下人离开。 自有聚缘阁的小厮领她换了一间包房。 茶点刚刚上齐,就见王府的管事抱过来一个雕工精美的檀香木妆匣,脸上还挂着职业性的假笑。 “顾小姐久等了,都怪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办事不利,搅扰了贵人的雅致。王爷特地吩咐在下将这件礼物亲手转交,还请小姐笑纳。” 顾云依装模作样地撑着额头,是米莲替她应下的。 诺大一个妆匣放在临窗的小几上,管事道了声“贵人请便”,安静地退了出去。 关上门,米莲打开妆匣。 “哇——” 米莲从未见过如此名贵的首饰,止不住叫出声来。 顾云依双拳一握。 值了。 浓烟也好,长针眼也好,莫名其妙被吓掉半条命也能顶住,有了这套首饰,前面那些经历,都不是个事儿。 顾云依心道,那位刺客朋友,请再来一遍,我可以的。 第2章 对上暗号 靖王一走,顾云依轻松不少。 有人请客,她也乐意多留一会儿,又点了几道聚缘阁有名的小吃,主仆两人吃饱喝足,再打包几份时兴的小点心,这才优哉游哉的离开酒楼。 米莲扶着自家小姐上了马车,又把大妆匣子稳稳地摆在软皮坐垫上,然后靠着车门内侧坐下。 撇开喜欢大惊小怪的毛病,米莲这个贴身丫头还是挺靠谱的,办事牢靠又很忠心,小说里从始至终都跟着主子,最终也是为主而亡,只是她原本不叫米莲,顾云依穿过来之后才给她改的。 米莲\\u003dmillion 这是顾云依的一个小目标,百万身家,够她在这个狗血的小说世界里立足了,之后的,再徐徐图之吧。 赶车的小厮姓刘,十三四岁的年纪,脸上稚气未脱,今天是他单独当职第一天,心中满满的责任感,一心想着无论如何都得把这趟差当好了。 他先将挂马车门楣上的侯府车牌检视一番,又把车牌下方的流苏细细地捋顺,待顾云依主仆二人坐稳,这才催动大宛马缓缓起步。 马车在京都最繁华的朱雀街上缓慢前行,休沐日人潮如织,车子走走停停,剐蹭难免,只是游人实在太多,纵有轻微响动也淹没在滚滚人声之中。 顾云依打开妆匣,里面是整整一套添彩阁的足金头面,数了数,算上耳环有九件之多。 这下发达了,她取出其中一只嵌了红宝石的双蝶金步摇,越看越喜欢。 “小姐,你变了。” 顾云依心里咯噔了一下,被发现了? “你比以前贪财了。” 呼——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没被发现就好。 “你年纪小,不懂得银钱的重要性,再说了,哪个姑娘不喜欢漂亮的首饰啊。” 米莲不服,她比小姐还长两岁呢。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小姐是侯府千金,以后是要做王府主母的,这模样被人瞧见了,白白让人看低身份,若是叫夫人知道,更是少不得一通数落,这几日安阳乡下那位大小姐就要回来了,到时候多了个比较的……唉,小姐,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顾云依放下金步摇,换耳环来玩。 米莲恨铁不成钢,只听她轻轻地咦了一声,之后再无动静。 顾云依侧对着门口,满眼都是闪闪发亮金饰,心想有什么好比的,平乐侯府上上下下,迟早都是那位大小姐的,拿走拿走,她只要金闪闪的首饰,到时候小宅子买起,小日子过起,规矩想怎么定就怎么定。 越想越开心,不由自主地哼唱起来: “爱我就多送一些,想我就多给一点,表现多一点点,让我能真的看见……” “爱你。” 有人接了一句,还是男声。 顾云依愣了一秒,以为是幻听。 车外人声鼎沸,一定是幻听。 她肯定地点了点头,然后跟对面座位下方的一双眼睛对上了。 那是一双圆润的鹿眼,眼尾微微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目光灼灼,下半张脸被一块黑布蒙着,只依稀看到一点脸颊的轮廓。 顾云依的大脑停顿了一秒钟,然后糊里糊涂地反应过来,遇到刺客了。 只是顾云不是顾云依,骨子里是大天朝安全环境下活了二十年的灵魂,没有应对这种突发事件的经验,又傻呆了一秒之后,她才想起来这个时候应该喊一声“有刺客”。 对方稍微比她快一点点。 “爱你孤身走暗巷……” ? “爱你不跪在模样……” 自然而然地就接上了,巧了,对方正是半跪的模样。 她倒吸一口冷气,伸出一只手指,“你……你是……” 暗号对上了。 对方掀开遮挡长凳的布帘,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上了软椅,明明身长腿长,动作却行云流水,犹如巧燕。 顾云依这时想起米莲。 转头一看,后者紧闭着双眼,软软地靠在车厢的角落里,身体随着马车行走微微起伏,好像没了知觉。 “你把她怎么了?” “她睡一觉就醒,不用担心。” 他的声音糯糯的带有一点痞气,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顾云依看他眼角弯弯,也没有揭下面罩的意思,一股无名火冒起来,“不敢以真实面目示人,凭什么让我帮你。” “这首是e神的歌对吧?” 潜台词是,我跟你来自同一个地方,我知道你的底细哦。 一副吃定她的模样。 顾云依气得牙痒痒,但是一时半会拿对方没办法。 不得不说对方的确抓住了她的命脉,搞不好跑到王府喊一声你家女儿被人夺舍了,她要废多少口水才能把这事撸圆回来。 也不知道这个家伙是什么时候潜进来的。 “说吧,你想要什么?” “只要你带我离开这条朱雀街。” “你不会自己走啊。” 顾云依翻了一个白眼,外面那么多人,能有一辆高头大马的侯府马车扎眼。 “很快你就知道了。” 这时,前方赶车的小刘哥突然发话,“小姐,前面街口排了路障,看样子是靖王的卫兵。” 什么情况,书里没有这段剧情啊。 “帮我过了这一关,欠你一个人情。” 我连你是什么人都不知道,谈个鬼的人情啊,谁知道你是不是来坑我的。 “小姐,我们过去吗?”小刘哥放慢车速,等主子指示。 蒙面男子只露了半张脸,看不出在想什么,不过有一只手放在背后。 怕不是藏着一把刀…… 顾云依一咬牙,“帮你我有什么好处?” 两缕来自异乡的孤魂,没有他乡遇故知的欣喜,也没有相见恨晚的桥段,只有你来我往的算计,顾云依不知道自己应该觉得郁闷还是难过。 只听到一抹低低的笑声,“多一个朋友总是一件好事。” 连模样都没看清,鬼知道你是敌是友,算了,看在同乡的份上。 “我们直接过去。”顾云依吩咐车夫。 平乐侯府,这四个描了金漆的车牌果然好用,负责查验的卫兵队长一听车里坐的是侯府的千金,连忙恭敬地退到一旁,又吩咐两个跑腿的小卒子赶紧搬开马刺,“不要误了贵人的时辰。” 京都里谁不知道侯府千金和靖王爷的关系。 再过两年,车里那位就是靖王府的当家主母,自家人还能拦着自家人不成。 卫兵队长和车夫小刘哥交换了一个都是自家人的微笑。 “下一个!” 卫兵队长轻轻踹了一脚旁边收拾面团泥人的卖货郞,“快点快点,别挡道。” 后者陪着一脸的笑,手里的动作忙乱着。 “等一下!” 马车后方有人大喊一声。 第3章 亲卫护送 卫兵队长皱了皱眉,想说哪个不长眼的耽误事呢,转眼看到一溜毛色发亮的纯黑大马,再往上看一眼,脸上“唰”的一下子严肃起来。 “方将军。” 来者是靖王眼前顶红的四大贴身近卫之一方容军,卫兵队长立马变身狗腿子,乖乖站到一旁。 “王爷说了,所有车辆都要认真查验。” 所有,当然包括平乐侯府的马车。 方容军出声的同时,蒙面男子已经悄无声息地藏回软座底下,座帘放下,平静无波。 “顾小姐,得罪了。” 说话间,方容军就要掀开马车的帘布。 “稍等。” 顾云依护着米莲紧靠车门,透过车帘下方可以看到她们的裙角。 米莲的襦裙被顾云依趁乱踩了几脚,上面有几块清晰的污渍,一并落入方容军眼中。 “将军要查验小女自当配合,只是不巧,方才贴身小婢突发癔症,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眼下她衣裙不整,实在不方便示人。” 车夫小刘哥心里一连串问号闪过,刚才米莲还在叽叽喳喳地说话,什么时候犯癔症了,他怎么不知道? 算了,主子说话自有他们的道理,师傅说过,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主子不让吭气,上下都不能漏气。 将将开启一角的车帘布又被放了下来。 顾云依松了一口气,狠狠瞪了一眼座位下方,都是这个坑货害的。 “顾小姐可要寻个郎中,或是让卑职护送你们至医馆?”方容军问。 “劳将军费心,她这是旧患,缓过来就好,将军若是方便,还请护送我们回府,小女感激不尽。” 高头大马上的人踟蹰了一下,“卑职自当效劳。” 凳帘下方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三分疑问七分威胁,谁给她的胆子,竟然让一匹狼跟着。 顾云依嘲弄一笑,不懂了吧,亏你还是江湖人士,好好学习。 马车咿咿呀呀地再度启动。 此时行人仿佛生出了第六感,他们宁可硬挤,也不愿意靠近这里,于是车子旁边空出好大一块地盘。 倒是好走了很多。 车子走得不紧不慢,就是没有之前稳当,小刘哥不知道是不是在开小差,好几鞭子都挥到了车辕上。 方容军冲着他微微一笑,脸上的刀疤随之弯起一个弧度,小刘哥的背脊不自觉地升起一股寒意,稚气未脱的小脸上挂着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一黑一白两匹高头大马一前一后地走着,又过了两个关卡,都没有被要求停车检查,一路畅行无阻。 马车内,顾云依冲着蒙面男子得意地笑,看到了吧,军爷比侯府的招牌管用呢。 车厢里的空气中飘荡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随着车厢的行进,这股味道越来越浓烈。 顾云依掀开凳帘,血腥味更浓烈了。 妈哒,这坑货居然受伤了。 入坑了,入坑了,刚才那亲卫离得那么近,只怕已经闻到了,暂时压下不表,等会儿到了位置,不知道要生出什么幺儿子。 黑色的布料被液体渗透,有巴掌那么大一块痕迹。 顾云依伸手掀衣服,想要看清楚,手腕被一双细长修白的手指钳住了。 两双大眼睛互瞪,暗自较着劲。 顾云依抵不过,咬着后槽牙,压低嗓音喊起来,“米莲呀,怎么那么不凑巧……你的小日子到了啊。” 咳咳咳—— 小刘哥一口气没喘均咳出声来,方将军昂着头,座下的马蹄乱了节奏。 顾云依扯着米莲的裙脚往对方怀里一塞,对方吃痛低低地“咝”一声,她挑衅地看着对方,不动声色地把沾了红渍的裙角抽回来。 弄完这些,就听到米莲嘤的一声,悠悠醒转过来。 米莲抬起软绵绵的手臂,无力地压在额头上。 “我这是怎么了。” “犯病了,我给你抹了点安神的药。” 米莲的头晕呼呼的,她的身体一向壮得跟牛似的,什么时候犯过病,刚想争辩几句,就看到自家小姐一只手指压在嘴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我……” 一句话被卡在嘴边。 “小姐,到家了。”小刘哥的声音传了进来。 “把看门的老妈子唤过来,让她带件袍子,就说是我给米莲用的。” 顾云依不紧不慢地吩咐着。 方容军骑马绕着车子来来回回转了几圈,之后离开几丈,贴着墙边站定,默默地注视着这个方向。 不一会儿,负责侧门的张妈来了,她把头伸进车厢里说了几句话,之后整个人都钻了进去。 又过了一会儿,顾云依在小厮的帮助下缓缓下车,施施然向方容军这边走过来。 方容军赶紧下马迎着。 “有劳将军,若不是将军相助,小女和贴身小婢不能那么快回到府里。” 贵女的架子端得稳稳的,小姐的派头做足。 别怕,稳住,一定要稳住。 方容军颔首一礼,眼神却在细细地打量着顾云依,“顾小姐言重了,都是卑职的本份。” 实在是看不出什么,又不好上前搜车。 那一边,张妈用长袍裹着米莲走了出来,裙角上一抹腥红非常醒目。 他挑了挑眉。 这个动作落入顾云依眼里,心下稍安。 “看到顾小姐无恙,卑职也放下心来,王爷那边还有吩咐,实在不便久留,告辞了。” “将军请便。” 顾云依还礼,目送方容军上马离去。 人影在拐角处消失,顾云依立刻提起裙子转身回到马车上。 “小姐,找什么呢?”小刘哥跟过来问。 顾云依掀开凳帘,哪里有什么黑衣人。 走了?什么时候走的。 也不打一声招呼就走,真是的。 她抱了抱软靠上的妆匣,太重了,这副身子骨居然抱不动,往后要好好锻炼才行。 “唤个人过来帮我拿东西。” “找别人的话,小姐要等一等了。” “为什么?” 小刘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刚才听张妈说,府里现在没有空余人手,大小姐回来了。” 顾青禾,这本小说的女主,她回来了! “怎么这么快,不是说过两天的。” “不知道啊,现在府里乱糟糟的,大家都被夫人叫到听澜轩去了。” 剧情的时间线变了! 第4章 女主回归 顾云依的便宜老爹顾成锋,原是皇帝眼皮子底下的御前侍卫长,他步步高升的传奇经历一度成为城中热点话题。 传闻当年皇帝登基时出了点岔子,顾成锋以肩部中箭,后背数刀,躺在床上三个月的代价换得主上一句护驾有功,太后又夸了几句,因此得了个小爵位。 不明白太后到底看上他哪点,总之从此往后,顾成峰平步青云。 先是八抬大轿娶进太后的同脉侄女做当家主母,之后裙带牵扯,几番运作,顾成锋加官进爵,最终在京都站稳脚跟。 声望值刷满,家底则由金氏以一己之力填满。 出自安阳的金氏,不说十里红妆,八里肯定是有的。 于是乎,顾成锋凭借一张有点小帅的脸,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比别的同期武将少奋斗二十年,提前走上人生巅峰。 嫁给顾成锋之后,金氏生出一儿一女,长子顾青墨本事不大,找事的能力一流,长女顾青禾比较倒霉,一生下来就被宫里有编制的道士挂了个“不宜家养,否则不祥”的坏名声,于是连同乳母一起,早早送到乡下的金氏祖宅养着辟邪。 顾云依的身份是侯门小千金,并非金氏所出,亲娘生了她就挂了,从小在金氏膝下长大,生得人靓嘴甜,深得金氏喜爱。 家里没有其他妾室,只养了一个女儿,虽不是嫡出,吃穿用度却跟嫡女无异,就连京都里的贵女圈,也把她当成侯门小嫡女一般对待。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顾云依拿的都是天选之女的剧本。 如果顾云依不作死,把一手王炸的好牌打得稀巴烂,如果顾青禾没有重生,如果顾云没有穿进这本书,如果只是如果。 顾云依深吸一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会来的。 她让小刘哥帮忙将妆匣抱回听荷苑,一边走一边盘算怎么应对突发事件。 走到一半,看见米莲急急忙忙地朝她走来。 “有劳小哥,我来就行了。” 米莲不动声色地接过妆匣,接着说道,“马房那边乱得屋顶都要掀开了,听院子里的王妈说,青禾小姐回来的路上出了岔子,祖宅跟过来的马死了一匹又伤了两匹,现在正四处找兽医呢。” 小刘哥一听,急得挠头,“那……小奴就告退了。” “快去吧。” 把小厮支开,顾云依疑惑地看着米莲。 这小丫头有点不对劲,脸色苍白。 “我的小日子来了。” 哎?还真是,省得编故事了。 “嗯,你脸色不好,多歇着吧。” “歇不成了,青禾小姐那边出大事了。” ? 能有什么大事?顾青禾回程路上没有大剧情啊。 第一个大剧情是几天之后,顾青禾在立雪阁上演了一出被顾云依推落水池的戏码,之后“不小心”染上风寒,足足大半个月才好透。 这一病让金氏心疼不已,为此狠狠地数落了顾云依一番,以后对她这个庶女就没有从前那么宠爱了。 针对这个剧情,她早已想好应对之法。 现在凭空插进一段,没有准备啊。 “发生了什么事?”顾云依问。 “青禾小姐回来的路上遇到强盗了!”米莲压低声音,习惯性看看周围有没有旁人。 周围没人。 今天的计划是跟靖王约会,下人们没了管束,一个二个逮着机会都出门浪了。 “青天白日,京都方圆十里哪里来的强盗?” 顾云依觉得自己听错了。 “奴婢也不清楚,外头都那么传呢。小姐动作快一些,出了那么大的事,一会儿夫人那边要来人催了。” 米莲帮顾云依换洗的衣物准备好了,挂在里屋的屏风上面。 “我去外边守着,小姐有事唤我。” 顾云依把外面的对襟褙子脱了,转到屏风后面洗手,冷不丁看到檀香木的长凳上坐着一个人。 “啊……” 声音不大,还是惊动了米莲,“怎么了?” “没事,不小心蹭了一下,你不用过来。” 来人黑色的面巾已经摘掉,露出一张俊朗的真容。 好看是好看,就是有些痞气,似笑非笑,不太正经的模样。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她尽量压低声音。 “外面风声紧,借你这里躲一躲。” 他倒是不见外,手里拿了一串葡萄,外面的桌子上顺来的。 “我这里也不安全啊。” 顾云依指了指立雪阁的方向,“正牌大小姐回来了,听说路上遇到了强盗,官府很快就会派人过来的。” “这不是正好吗。” 他一点也不在意,叼起一颗紫红的果子,一口含进嘴里。 “正好?” 这家伙没病吧,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啊。 “灯下黑啊,阿姐。” 他笑了,眼晴里有灵动的神色,一点也不害怕。 “你是真的不怕啊。” 顾云依眯着眼打量他,明明肋下的伤口还在渗血,却怡然自得。 不会痛吗,不会发愁吗,难道仅仅因为是穿越者,觉得自己开了剧透的金手指就什么也不怕了? “你也是穿书进来的?” 她洗净手,一边擦手一边问。 “小姐,你在跟谁说话啊?” 米莲恪守职责,屋里聊天的声音稍微大了一点,再次惊动她。 “没有,不要疑神疑鬼了。你去小厨房看一下刚才拿回来的点心弄好没有,取一点过来,我想吃了。” “又吃……” 不是刚吃过没多久嘛,这段时间小姐不但性子变了,食量也变大了,不过小姐太瘦了,是该多吃一点。 “你一个人小心点,我去厨房王妈那里看看,顺便多打听一点消息。” “你去吧。” 打发了米莲,回头看到黑衣男子在笑,他好像特别爱笑,顾云依有些气恼,一堆麻烦事,都是因为他,还好意思笑。 “问你话呢,穿哪本书进来的?” “原来你是穿书进来的啊。” 他又笑。 顾云依语塞,察觉自己失言,今天一下子遇到那么多事,脑子有些转不过来,被他钻了空子。 不如索性认了吧。 “《重生之候门嫡女的复仇之路》,可惜情节记不太全,正好你来了,我们对对剧本呗。” 他的手顿了一下,手里的葡萄好像突然不甜了,“你走的是侯门庶女的路子。” “这不明摆着嘛。”顾云依无奈地笑。 “有意思了,我们拿到的不是同一个剧本啊。” 第5章 路子不同 “那不是废话吗,各人演各人的角色,说说呗,你演的是什么身份?” 顾云依心想,既然大家都是穿越者,只要不是对立角色,应该说哪怕演的是对立角色,只要坐下来好好谈,1+1肯定大于2,于人于已都有好处。 想不到对方举起食指摇了摇,“我说的是,我穿的书跟你的不一样,我这本书的名字叫《没落小子的崛起之路:黑道大佬的发家史》。” 顾云依一口茶水直接喷出来。 纳尼? 两本完全不同的书,连频道分类都不同,是怎么穿成一个世界的? 两个人同时陷入了奇怪的安静中。 “我想到一种可能,会不会是我这本书的作者借鉴了一点你那本书的内容?” “也可能是我这本书在副线部分跟你的有点交集。”顾云依说。 她福至心灵,突然想到一种新的可能,如果能够顺利遁出侯门,到对方的剧情里演上一个不入流的小角色,是不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天道? 万一有天道的话。 “我……” “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 “你先说。”女士优先。 “你在你那本书里演的是主角吗?” 顾云依小心翼翼地斟酌用语,这可是很重要的信息,如果对方是主要角色,比如说直接是大佬本佬,再不济是大佬身边一个重要的小弟,只要存活率足够高,就能给她安排一个不入眼的边缘角色,要求不高,存在感不强就行。 眼前之人的眸色暗了暗,“让你失望了,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照现在这个路子,就是大佬手下的一名打手,一天到晚不是替人刀人就是替人挨刀,也不知道能活几集。” 顾云依的希望之火刚刚燃起一个小火星,又在一瞬间熄灭了。 是啊,哪里来那么多大佬,不过是一个慌不择路的小毛贼,孤注一掷爬上她的马车,肋下还受着伤…… 肋下还受着伤。 “话说,你的伤不要紧吧。” 该不会就在这一集挂了吧。 “应该死不了。”他嗫喏地说着。 顾云依叹了一口气,走到洗手盆旁边的多宝阁那里翻了翻,找出一瓶金创药递了过去。 “侯府的金创药。” 在小说世界里,高门大户的药似乎都比较好,止血回春什么的不在话下。 就当是做好事了。 在这个充满纸片人的世界里,能遇上一个有灵魂有自由意志,还是跟她同一个世界观的人,多不容易啊,哪怕对方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角色,哪怕以后可能再也遇不到,至少能在心底留下一点他乡遇故知的回忆。 “多谢。” 对方也不多话。 “那个……你自己上药没问题吧?” 顾云依觉得自己还是应该避一下嫌。 “我……可以的。” 对方欲言又止,顾云依没有多想,她从屏风后面退了出来,心叹自己这个角色随着时间流逝也是会狗带的啊。 “那个……方便的话……” 屏风后面传出他磕磕绊绊的声音。 可惜顾云依没法细听,米莲正在敲门。 “小姐,你收拾好了吗?” 说话间,人已经走了进来,完全没有注意到屋内的气氛不对。 顾云依故意咳嗽几声提醒屏风后面的人,房间不大,她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在换药,万一疼起来,忍不住叫出声就不好了。 一旦露馅,哪怕是对着米莲,也要费不少口舌解释,她最讨厌麻烦了。 从米莲手里拈过一块点心,吃一口掩饰一下。 聚缘阁的糖拌芝麻糕是她的最爱,但是这会儿屋里有个男人,忐忑之下,吃起来味同嚼蜡。 米莲也拿了一块,就着茶水几口吞下肚子。 吃完抹嘴,开始八卦。 “你猜我从王妈那里打听到什么?” 顾云依小口吃着点心,不发一言。 以米莲的性格,接下来肯定会一股脑全都倒出来,只希望不要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让屏风后面的外男听到。 “今天早上,青禾小姐他们走到城西后山十里坡那块地界,刚过城隍庙没多远,就遇上了一伙歹人。” 城隍庙?不偏僻啊。 “说起来,那块地方林子密,藏个土匪什么的也有可能。” 离京都不过十来里,虽然地处山林,但是遇到土匪也是太扯了吧,当驻扎在京都的禁军都是稻草人吗,多半不是土匪才对。 不过顾云依没有出声反驳,只是用眼神示意米莲继续说。 “听说车队里的人都吃了不少苦头。” 米莲啧啧两声接着说,“想想那画面,天蒙蒙亮,雨下得跟泼水一样,车队里老老少少数十号人,被土匪呼呼呵呵逼迫着,一字排开站在马路牙子上,主子奴才全都一样。下人也就罢了,身子骨硬朗,这点算不得什么事,可主子身娇肉贵,哪里受得了这种罪,听说青禾小姐的襦裙立马就湿透了,偏又硬气得很,愣是没吭一声。” 米莲边说边比划,一副声临其境的模样。 “然后呢?” 没带走什么,就这样把他们给放了? 顾云依不想知道女主的衣服湿了还是没湿这种细节,她只想知道顾青禾是怎么在土匪手里脱险的。 “歹人打坏了几个箱笼,拿走了几幅字画,剩下的多多少少也被雨淋湿了,不过不值几个钱,祖宅那边没让带什么值钱的随车过来。” “就损失了几幅画?!看不出来啊,那些土匪还读书赏画,通情达理呢。” 顾云依呵呵一笑,开始摸瓜子。 “想必是临近京都,土匪心里害怕,不敢太过招摇。”米莲很认真地想了想才回答。 “还知道怕。”知道怕就不会去抢了。 顾云依冷笑,这哪里是怕,这是打脸,这把操作,相当于直接把禁军统领的脸摁在地上摩擦,这件事如果按照这个版本传到上面,统领很快要换人做了。 更别提还有女主的衣服湿透这个细节。 “话说回来,你们怎么知道顾青禾的衣服湿透了?” “那不得湿透了才能病成那样啊,整张脸烧得通红通红的,别提多可怜了。” 女主发烧了,发烧就一定是因为衣服湿透了吗? 顾云依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现在刚过清明,大家穿的不太厚重但也要里里外外裹个三四件,要湿透,得在大雨里站多久啊。 天道大大要是这么安排剧情,顾云依只能咬咬牙,说一声你高兴就好。 更大的可能是下人们瞎传。 真相总会浮现,顾云依隐隐觉得,这件事最终一定能跟她扯上关系。 第6章 主母金氏 说话间,就听到外面有人通传,“云依小姐在吗?夫人让小姐收拾一下,赶紧到静澜轩去。” 来人是金氏的贴身丫头梧桐。 顾云依使了个眼色,米莲马上意会,“小姐刚从聚缘阁回来,收拾一下马上就过去,有劳姐姐回禀,我们一会儿就到。” “我就在这里等一会儿,你们快点。” 梧桐平日里跟米莲走得近,许多事情都是说一声就行,今天这样紧赶慢赶地催,还是头一次。 出门之前,顾云依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屏风的方向,房间里很安静,那个人好像并不存在。 管不了那么多了,大家都自求多福吧,顾云依握了一下拳头,扭头出门。 “梧桐姐,今天怎么那么着急,夫人那边怎么了?” 米莲说着已经挽上了梧桐的手臂,两人经常这样,并不稀奇,可今天梧桐的脸色不好,显得很紧张。 路上米莲一直跟梧桐小声说笑,梧桐终于绷不住了,低声跟米莲说道,“青禾小姐的那个丫头是个厉害的角色,主子还没发话呢,她就一口一个在夫人面前告状,虽不是明说,但有耳朵的都知道她在说谁。” “告状,告谁的状?”米莲眨眨眼睛,警惕起来。 梧桐向身后的顾云依使了个眼色。 米莲像被咬了一口一样跳了起来,“我们小姐,开什么玩笑,千扯万扯也扯不到她身上,告的什么鬼状。” 说完觉得太晦气,吐舌头又呸了一口。 “人还没露脸呢,已经开始争宠了。不知道青禾小姐在乡下过得怎么样,这个叫柳儿的丫头,性子也太咄咄逼人了,夫人就问了一句,她呼天抢地说了一大堆。” “乡下来的没规矩,以为说话大声一点就占上风,她都说了些什么?” “来来回回说的都是云依小姐害了青禾小姐……不过米莲你别着急,夫人不会全信她一个丫头的说辞,这不让我来请你们过去,有什么误会,大家说开了就好。” “能有什么误会,我家小姐什么时候害过人了,面儿都没见过,这个小丫头心眼真坏,待我去会会她。” 顾云依走在两人前方,离得不远也不近,只听不说,心里明白了个大概。 果然还是跟她扯上了关系。 一句话,就是素未谋面的大小姐觉得这波糟心事,是自家庶妹给下的套。 真是官配的宿敌,抛不开的嫌疑对象。 顾云依喟叹一声,好日子要提前结束了,嫡姐的复仇大幕正在拉开,以后在这府里讨生活就不像以往那么容易了。 …… 静澜轩占据了整个侯府最好的位置,不但院子面积大,就连亭台楼阁也比别处雅致许多,又植了满院的桃花,这几天天气稍微暖和了一些,接二连三地开放了,一场春雨过后,落英缤纷,走在蜿蜒的石子路上,意趣盎然。 然而落英虽美,落地为泥,人走过踩多几脚,石板路上全是泥泞,金氏一向喜净,竟能容忍这种程度的脏乱,院子里的下人都去哪了? 抬头一看,原来沿着墙角齐刷刷站着一大排,不知道的还以为准备做广播体操。 “这是在干嘛呢?” “夫人听了柳儿的话,气头上呢。” 米莲吸溜了一口冷气,到底说了什么啊,丫头小厮一个个都变成鹌鹑了。 微凉的春风拂过,满院萧瑟,有种春寒料峭的感觉。 “云依小姐到了。” 通传之后,梧桐领着二人进入主厅。 刚进门,一道锐利的目光立刻落在她身上,宛如一把利刃直刺过来,让人浑身不舒服。 顾云依看向那道目光所在。 屋子中间跪着一个少女,十五六岁的模样,长相并不出众,穿一件天青色的束袖短衫,深色筒子裤,很利索的样子。 她倨傲地抬着头,脸上的表情桀骜不驯,好象全世界都欠她一样。 好嚣张的一个丫头! “给母亲请安。” 顾云依无视那道目光,上前给金氏行礼,乖巧的模样一如既往。 金氏人至中年,早年精致的鹅蛋脸如今微微发福,身材也比以往圆润了一些,整个人看起来比年轻时更显贵气。 她没有招呼顾云依坐到下首,而是让人在圆几对面摆了张椅子。 “坐吧。” 就连语气也比以往冷淡了一些,顾云依心里不由的咯噔了一下。 “今天你大姐青禾从祖宅那边过来,身子不太利索,已经歇下了,以后什么时候方便,再让你们姐妹见见面吧。” 顾云依上前福了福身。 “都怪女儿不好,早知大姐今天回府,就应该推了王爷的约会,在家里等着姐姐。” 顾云依的声音又甜又软,语气也很真诚,金氏听她这么说,口气也跟着软和下来,“跟王爷喝茶是一早就约好的,怎么可以背信于人,这事不怪你。” 顾云依抬头软萌一笑,金氏一看之下赏心悦目,心情大好。 “来娘这里。” 眼看人家母慈女孝,跪坐在地板上那位心里不舒服了,先是发出一阵不和谐的抽泣声,然后哭嚎起来,“夫人,您要替青禾小姐做主啊。” 她一边哭一边说,眼泪说流就流,完全不用酝酿情绪,单论演技,顾云依觉得自己不如她。 金氏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这是青禾的贴身丫鬟柳儿。你姐姐回家的路上遇到歹人,被吓得不轻,又受了风寒,大夫说不得搅扰,娘也不好着急去问,就捉了这个丫头来回话。” 金氏意味深长地看了柳儿一眼。 “谁知道一问之下,竟然问出来一点不一样的事情。娘听得糊涂,就让梧桐把你叫来,我们一起听一听。” 看来是要对质了。 “女儿自当从命。”顾云依从善如流。 金氏目光灼灼地看向柳儿,“云依小姐来了,你把刚才说过那些再说一次,让她也听一听。” 柳儿板直身子,扯着袖子把眼泪一抹,神色瞬间狠厉起来,“好,奴婢就跟云依小姐说道说道。” 第7章 柳儿告状 柳儿口中的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早些时候,顾青禾一行人途经城郊后山,林子里突然冲出来一大群蒙面强盗,乌泱泱的一波人,个个骑着高头大马,二话不说,拔出长刀冲着车队比划。 当时下着大雨,护卫视野受阻,一时间看不清来者是谁。 青禾小姐让人前去交涉,然而话没说两句,对方就气势汹汹地要冲过来。 柳儿和车夫自发护主,下车拦在前面,想不到拉着顾青禾的马匹突然受惊,冲开众人,一直向山林里奔去。 说到这里,柳儿非常后悔把顾青禾一个人留在车上。 事发突然,等护卫们回过神来救主,那边马车已经翻到水沟里去了。 好在顾青禾机灵,提前跳了车,大碍没有,只是崴了脚。 柳儿和几个老妈子救下她之后,换了辆新车乘坐,开始还好好的,走了二里地之后突然发起烧来,之后整个人直接晕了过去。 至于那些始作俑者强盗,被马车冲了一下,乱了阵脚,吵吵嚷嚷了一会儿就作鸟兽散了。 一群人不明不白地来,又不明不白地走了,真是够奇怪的。 那一伙人奇不奇怪不在柳儿的考虑范围之内,她之所以抓住顾云依不放,全因冲上来的人当中有人说了一句,“你家小姐不应该回来,有人不想看到她。” 谁最不想看到她呢? 想来想去,只有顾云依这个庶妹了。 “所以你就认定云依小姐雇人加害大小姐?” 米莲看柳儿的表情就像看一个傻子一样,“见过离谱的,没见过离谱得那么不要脸的。” 说得好,顾云依在心里给米莲加了个鸡腿,面上继续走她白莲花的人设,“母亲,女儿到底哪里得罪这个柳儿姑娘了?” 她不说顾青禾指使,只道是丫鬟自作主张。 “柳儿没说一定是二小姐,只是歹人又说了,大小姐挡了别人的道,不能让她顺利回家。” “也许人家的话就是字面的意思,你们车队人太多了,把路给挡完了。” 米莲嗤鼻一笑,正好把顾云依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官道那么大,怎么可能挡得住!” 柳儿竟然被带到坑里去。 金氏扶额,再问,“歹人的话除了你,还有谁听到?” 一个人是片面之词,多几个人作证,结果就完全不同了。 柳儿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当时场面嘈杂,为首那人带着两个帮凶直接朝我们冲过来,显然是事先打探好的,马车附近除了小姐,还有车夫。” “给大小姐赶马的车夫是谁,去带过来。”金氏下令。 这么大的事肯定瞒不住,京都府尹收到消息,只怕人已经在路上了,她要在官方插手之前弄清楚真相,如果真有强盗就交给官办,但如果只是内部问题…… 想到这里,金氏看了一眼顾云依,说完全不怀疑也不可能,毕竟争宠这种事情,小门小户也不少见,何况她这样的一大家子。 一抬眼看到顾云依眼观鼻鼻观心,神态自若,又想到她平日里那么乖巧,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只是她毕竟是庶女…… 无论金氏如何心境摇摆,顾云依一点也不慌,她真的是无辜的好吗,小说里根本没有这一段剧情。 没过多久,下人回报,给青禾赶马的车夫是跟着镖队一起雇来的,拿到佣金之后已经离开了。 “雇来的也有个出处不是,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再给我去找,务必把人找到带过来。” 金氏的心情肉眼可见的不好了。 侯府的日子向来清闲,虽说儿子偶尔也会给她找事,但都是些不用费心就能解决的杂事,庶女乖巧听话,常常哄得她心花怒放,反倒是这个正牌大女儿,一回来就给她弄了件糟心事,冥冥中似乎应了仙师那句话。 “此女命格虽贵却上犯孤星,刑克友亲,必不能家养,否则一家老小,上上下下都不能安宁。” 十多年过去了,司天台尊封的白胡子仙师言犹在耳。 金氏疲惫地摁了摁太阳穴,不是说及笄之后就好了吗?虽然还没有举办及笄礼,但是青禾在上个月已经满十五周岁了,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母亲可是累了?” 顾云依适时出声询问,这是她关爱母上的人设,如今人虽然换了芯,但人设不能改,否则一不小心ooc(out of character脱离人物原来性格),被人瞧出端倪又得想办法撸圆。 “梧桐快给按按,别让母亲难受了。” 梧桐的按摩手法一直深得金氏喜爱,效果也有目共睹,金氏紧绷的脸色渐渐舒缓下来。 米莲走到柳儿面前光明正大地瞪了她一眼,“都是这个小蹄子闹的,主子病了不在跟前伺候,到处乱嚼舌根,大小姐还没发话呢,自个儿就编出来一套故事,不知道平日里规矩学到哪里去了,这要在我们院里,打发了都是轻的。” 米莲的声音不大,字字戳心。 柳儿跪坐在地上,听得脸红一阵又白一阵。 顾云依上前将米莲拉退,“不必多说,母亲自有决断。” 助攻达成,米莲悻悻住口。 顾云依负责善后,“都是我平日里管教过于散慢,下人没有规矩,女儿自领家法,回屋抄写百遍家规。” 金氏闭着眼睛随意挥了挥手,“免了吧,小丫头说的也不全错。” 柳儿一听,脸色惨白。 不行,她必须要反驳,米莲那些话表面上说的是她,实际上打的是大小姐的脸。 “柳儿虽然自小在乡下长大,但是小姐教导规矩都是比照城里来的,只是婢子愚笨,总也学不好。大小姐住在乡间,身边也没个至亲,明明身娇肉贵,却要在乡下吃平日里小户人家都吃不着的苦头,琴棋书画,针线女红,哪样不是往极致里练,就怕入不得夫人的心,也怕被城里头的小姐给比下去,青葱一样的手指,练得伤痕累累,就连我们这些下人看了也于心不忍。” 这是打感情牌了。 顾云依看到金氏的脸上果然多了几分怜爱。 第8章 女主登场 又过了一会儿,下人再次来报,“雇车的马行联系上了,只不过不巧,那个车夫接了新差事,这会儿已经出城了,回来恐怕需要一些时辰……” 说到后面,回话小厮的声音越来越小,金氏的脸色越来越差,开始还闭着眼睛,后来烦躁地推开梧桐,目光咄咄地望了过来。 “给我找,派车去追,一定要把人给带回来!” 金氏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非要跟一个车夫杠上,只觉得今天所有事情都不顺利,再看下方柳儿那一张泪痕半干的脸,心里更是莫名的烦燥。 主母生气了,众人噤若寒蝉。 僵持间,一个纤细的身影缓缓步入大家的眼帘。 “不必那么麻烦,车夫也罢,车队也罢,不要再折腾了。” 声音略带嘶哑却很笃定。 “青禾小姐到了。”门房的通报姗姗来迟。 “小姐,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柳儿从地上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忙不迭扶住摇摇欲坠的顾青禾。 顾青禾顺势半靠在柳儿手臂上,拍拍手背安抚她。 “小姐,你好烫……” 柳儿又抹了一把泪。 “快,去搬张软椅来。” 说着金氏就想站起来,转眼看到顾青禾疏离的神色,又生生忍住了。 “你不好好休息,来这里做什么?” 顾青禾在柳儿的帮助下勉强行了一礼,之后强打精神在椅子上坐定,这才艰难开口,“母亲,这件事就此作罢吧。”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顾青禾缓缓解释道,“都怪女儿不好,没有好好管束下人,柳儿说的这些,请母亲不要放在心上。事情并非像下人们传的那样,多半是个误会。” 误会? 折腾了一个上午,一句误会就算了? 金氏心中五味杂陈,然而比起继续折腾,能妥善解决更好。 她压下心中的情绪,“既然你亲自来了,就把事情说说清楚,等会儿府尹过来也有个说法。” 顾青禾正发着高烧,虽未施脂粉,脸颊仍微微发红,她目光如炬,思路也很清晰。 “之前是女儿烧糊涂了,身子骨虚软没法约束下人,偏巧柳儿又是个急性子,所谓眼见亦不为实,何况当时情况复杂,柳儿想岔也是情有可原。” 顾青禾的喉咙不太舒服,她接过柳儿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才继续说。 “当时雨下得很大,我们正好走到山道的拐角处,行走多日,大家本来就很疲乏,后边突然冲出来一队人马,一时间看不清来者是谁,人多车马杂,冲撞在一起,自然容易误会。如今女儿定下心来想想,来者衣饰齐整,虽不华丽亦不像山匪路霸,更不用说后山离京城不足二十里,哪里来的山贼有这个胆子在天子脚下闹事。” “如果当时女儿的马车不是突然失控,来得及仔细看看对方挂的是什么标旗,安抚大家好好说话,也许当场误会就消除了。” 话到这里,柳儿突然握紧顾青禾的手,使劲摇头,“明明不是这样的,小姐,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就是这样的,柳儿,你是关心则乱。”顾青禾温柔地回应她。 “明明不是,我仔细看过,对方根本没挂标旗,领头的大汉一看见你的马车就抽出佩刀,根本不是误会,就是冲着小姐来的。”柳儿试图争辩。 顾青禾摇了摇头,示意柳儿不要再说了。 柳儿被自家主子阻止,急得脸红耳赤,心中又委屈,索性哭出声来。 这时,门帘一掀又有一个人走了进来。 “哎哟哟,这里闹的哪出啊,是哪家的丫头不懂事,哭哭啼啼的,给人上眼药呢?” 金氏的大儿子,顾云依的便宜大哥顾青墨来了。 他身材高大,穿着一件黛色的束腰长褂,生得一张方脸,眉宇间有几分英气。 见他进来,金氏紧绷的神色放松下来,声音也多了几分慈爱。 “你还知道回来,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你这个做哥哥的影子都找不到,也不问问自家妹子心里委不委屈。” “母亲怎么知道儿子没有过问。” 顾青墨走到顾云依身边,冲着她宠溺一笑,一旁的顾青禾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脸色暗沉了几分。 “这么晚才来,自然是办事去了,你们女人家就知道在这里问来问去,不知道我在外头已经把事情给解决了。” 顾青墨一口喝光婢女递过来的润喉茶,“渴死我了。” 众女面面相觑。 解决了,怎么解决的? “你给母亲仔细说说。” 金氏让梧桐拿帕子给顾青墨擦脸,他急着说话挡开了。 “母亲是不是担心府尹上门查问?” 金氏点头。 顾青墨嘿嘿一笑,“不用担心了,刚才我在前厅已经把人给打发了。” “打发了?有那么好打发,用的什么法子。” 侯爷早朝未归,家里没个能出头的男人坐镇,金氏虽然出身高门,但若要她独自应对官差,心里仍然发虚。 “自然是让他相信城外发生事情是一场误会,刚才大小姐不是澄清过了,是她头脑发昏没看清,错把好人当坏人。” 听顾青墨说完,顾青禾轻轻地咬了咬下唇。 如果不是刚才碰巧经过花厅,听到顾青墨和府尹的对话,她是不会抢先一步在金氏面前澄清的。 经历过上世种种,她很清楚此时此刻在顾青墨心中她这个妹妹是什么地位,与其强争两败俱伤,还不如留存实力徐徐图之。 “当真只是误会?”金氏有点不相信。 “母亲若是信不过儿子,可以自行查问。” “……” 真不太信得过,只是金氏乏了,不想再追究,把外人打发掉,剩下的不管是什么事都只是家务事。 “我是看不惯有的人一出现就掀风起浪,平白无故诬陷我家妹子,命不好就不要到处乱跑,害自己也就罢了,还把旁人也拖下水去。” 说着顾青墨轻轻揽住顾云依的肩膀,“别人我不管,若有人要害我亲妹子,我第一个饶不了她!” 说完狠狠地瞪了顾青禾一眼。 第9章 青墨护妹 这一眼用了十足的气势,顾青禾能稳住,柳儿却没有这种底气,吓得哆嗦了一下。 金氏不得不出面缓和气氛,“好了,都是自家姐妹,你这个做大哥的,每一个都得护着。” 顾青墨冷哼一声,“我的妹妹是惹人怜爱的娇小姐,不是什么祸害家族的不祥之人。” 不祥之人! 这四个字犹如当头一棒重重地打在顾青禾身上,她背负这个骂名太久,久到整整过了一辈子还没有结束,于是她刚刚稳住的身形渐渐支撑不住,缓缓向前倒去。 柳儿一把扶住她。 “小姐?” “女儿身体不适,先行告退,改日再跟哥哥妹妹好好相聚。”顾青禾颤抖着把话说完。 “去吧,有什么事等身体好了再说。” 看着顾青禾在柳儿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离开,金氏仍旧皱着眉头,这四个字就像魔咒,一直笼罩在顾氏一家上空,挥之不去。 “看到了吧,仙家说的对,不祥就是不祥,一冒头就惹祸,还想祸水东引,心坏着呢。母亲可千万别被她老实巴交的样子骗了,人美心才美,云依才是我亲妹子。” 顾青墨不想放过她,咬牙切齿地冲着她离开的方向大声说,就是故意让她听到。 顾云依开始头痛,这个便宜哥哥真是助得一手的好攻,不帮忙息事宁人也就罢了,还直接把她架上火上烤。 本来女主心里就恨惨了她,现在好了,顾青禾在心里只怕已经把她五马分尸一百遍了。 如果不是对顾青墨这个人物角色有所了解,顾云依真觉得他这番操作是在捧杀她。 眼见金氏脸色渐变,顾云依连忙摇了摇顾青墨,“大哥,你忙糊涂了吧,说什么胡话呢,青禾姐是云依的亲亲大姐,自然也是人美心美。” 边说边给顾青墨使眼色,奈何这个糙汉子是个愣头青,一点也不领情,接着说道,“妹子你今天眼神不好么,你说顾青禾长得美?” 顾云依连忙掐他一下,顾青墨吃痛出声,没有继续往下说。 说实在的,顾青禾长得真不算太美,她符合大女主文里女主婉约大气的外貌设定,丑也不至于,胜在气质好,只是影像化之后就有些吃亏了,毕竟艳丽的颜色才能让人一眼记住,人啊,说到底还是视觉动物。 “母亲乏了,我们都退了吧。” 顾云依看到金氏在发愣,觉得是时候撤了。 顾青墨伸展了一下四肢,点点头道,“妹妹说的对。” 顾云依无声叹息,她这个哥哥看起来比金氏还累。 此时门房又传,“侯爷下朝回来了。” 顾成峰一进门就看到顾青墨在伸懒腰,不由地皱了皱眉头,转眼又看到顾云依和金氏神色各异,心中奇怪。 “你们这是怎么了?” 顾云依和顾青墨赶紧行礼。 金氏迎上前来,“没什么大事,就是青禾回来了,路上出了点小岔子。” “不是说后天才到吗,怎么早了那么多,出了什么事?” “说是在西城后山十里坡那块地界跟人冲撞了一下。” “哦?怎么冲撞上的?” 顾成峰展开双手,方便金氏帮他更换朝服。 金氏将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遍,末了总结道,“怎么撞上的不重要了,反正儿子已经解决了。” 顾青墨在一旁得意洋洋地邀功。 顾成峰有些吃惊,一向只会找事的儿子竟然学会帮人解决问题了! “是真的,京都府尹早前上门,是青墨把人打发走的。”金氏帮腔,难得儿子也有成器的时候。 “长本事了。”顾成峰附和自家娘子也夸儿子一回。 顾青墨好不得意,“多大的事,我看就是顾青禾那小蹄子故意找事,她自已演上一出,好多分些父亲母亲的怜爱。” “怎么说话的呢,自家妹子,什么小蹄子,说得多难听。”顾成峰出声呵止。 顾青墨撅着嘴不服气,“爹忘了以往那些事了?儿子还想多过几天安生日子呢。” 说到以往,大家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重生之候门嫡女的复仇之路》的作者为了突显女主复仇之路的艰难,故意给顾青禾戴了个“不祥之人”的称号,好增加女主的人生挑战难度。 十五岁之前,顾青禾过得真不太好。 一出生就被司天台官方认证“天煞孤星,刑克亲友”,之后又安排一系列事情去证明这个人设。包括且不限于:和家人一起吃饭,她没事,家人中毒;和朋友一起出门玩耍,她没事,朋友断了一条腿;高高兴兴去参加亲友的喜宴,炮竹莫名燃爆,引发大量死伤,喜宴直接变白席,然而她一点事也没有…… 类似的事情数不胜数,次数多了,连乡下祖宅的亲友也避之不及,干脆将她安置到祠堂旁边的耳房住下,指望金氏祖先能镇得住这个外孙女儿,别再给族里添事了。 好在金家出过一个太后,先祖神灵尚有余威,后面几年下来,大家相安无事,女主顾青禾毁天灭地的王霸之气总算被暂时压制下来。 相师说过,及笄之后,此命必改。 眼见顾青禾过了及笄的年纪,按理说已经雨过天睛,结果又出了这么扑朔迷离的事情。 越是身处高位,越是相信这种玄之又玄的仙家之言,至少金氏深信不疑。 “是不是办一个及笄礼比较好。” 顾成峰想了想,“应该的。” “那妾身这就着手安排。” 顾青墨不以为然,对他而言,只要不是顾云依及笄礼,所有的及笄礼都跟普通宴会没什么区别,有好吃的好玩的就行。 “家里是该好好热闹一下,夏天就要来了,姐姐也回家了,该有一个新气象。” 顾云依附和着说道,顾青禾的及笄礼上有一个大坑等着她呢,是要着手安排。 谈到办宴会,金氏心情好转,开始和顾云依谈论起服饰来。 顾成峰话题一转,“要等过了这阵子才行。” 金氏愣了一下,追问发生了什么事。 “靖王府今天进了贼,听说丢了一件重要的东西。” 第10章 屏风留字 丢东西? 以王府的安保还能丢东西?就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这贼得有多大的本事。 再往细致里想,什么东西值得贼人冒如此大的风险,从正儿八经的王府宅邸里捞东西,不是城郊没几个护卫的别苑。 “难怪今天靖王听到小厮来报就匆匆离开了。” 顾云依想起早上靖王急勿勿的样子,又是一段没有详述的剧情。 在小说里,平乐侯与靖王府的口头婚约是太后一力促成的,虽然没有落到纸上,但大家心里都有数,顾家是武将出身,宇文靖手里握着边西军一路的兵权,太后一直很想把这支势力收入怀中,而靖王也需要借助太后的文官力量。 虽然私底下两股力量争斗不断,明面上还是和和气气的,婚约就在这样暧昧不明的情势下达成了。 想到婚约,金氏开始头痛,若婚事成真,顾家嫁出去的理应是嫡亲女儿才对。这几年靖王有意,云依乖巧,大家都把顾云依当成侯府的嫡亲二女儿了,但事实就是事实,真要追究起来…… 金氏想得头晕,索性不想了。 她挥了挥手,让一双儿女退下,顾侯爷临时又交代了几句。 “这些日子你们没事不要外出,我感觉这城中有些异样,外边捕贼的捕贼,封路的封路,几个番邦使团陆续入京朝贡,青禾之前在城外遇着那些人,说不定跟与番帮商队有关。” 虽然金氏只说了个大概,但顾成峰心中有自己的思量,外番使者朝贡期间,城里城外车队里的人员复杂着呢。 兄妹俩领命退下,顾云依笑着安抚了大哥几句,两人在静澜院外分开。 “米莲,你等会给青禾小姐送些补品过去。”顾云依交待。 米莲撇了撇嘴,“干嘛给她送东西,没看柳儿那个样子,恨不得把我们给吃。” “人家怎么样是人家的事,一个丫头有什么好计较的,青禾是嫡姐,又带着病过来跟大家澄清解释,我这个做妹妹的应当有所表示。” 米莲扁着嘴应下,心里不服气,想着库房里有什么陈年旧货,随便送一点过去应付。 顾云依看她眼珠子一转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不准送破烂货。” 米莲垮着一张脸,“小姐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顾云依也肉痛,虽然两人是天命死敌,官配对手,东西多送一样,将来能够变现的钱就少一分,然而明面上的功夫必不可少,别的纸片人都在盯着,不能落人口舌,人设改得太快,被人瞧出异样,影响她遁出侯门的大计就不好了。 此外她也心存侥幸,万一,哪怕是万分之一,她跟女主能够和解呢。 回到自己的小院,发现外出的下人大多已经归位,顾云依推说太累了要休息,将贴身的丫头统统支开。 米莲嘟囔着最后一个离开,顾云依绕到屏风后面一看,里面空空如也,人已经走掉了。 顾云依懊恼地嘀咕了一句,“聊了那么久,名字还不知道呢。” 转念一想,大家不过萍水相逢,现在外边风头火势,不知道就不知道吧,这样反而安全一点。 就在她转身离开的时候,发现屏风一角的绢纱上贴着一张巴掌大小的纸条。 上面用炭笔写着简体的“多谢”二字,落款画了一支灵动飘逸的卡通羽毛。 顾云依愣了一会儿神。 “也是个有趣的人呢。” 错愕之余不禁有些莞尔。 将纸条小心折好存放起来之后,顾云依感到浓浓的疲倦感,衣服没换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 另一边,顾青禾在柳儿的搀扶之下好不容易回到立雪阁。 一进屋,顾青禾拿起桌上的药碗狠狠地灌了几口。 几息之后,她额头开始发汗,潮红渐渐退去,脸颊呈现出发白的底色。 “小姐何苦为难自己。” 柳儿又是抹眼泪,一早上,这个丫头流的眼泪比她家小姐流的汗还要多。 “不这样能怎么办?” 顾青禾露出坚毅的神色,“即使病成这样,也只换来母亲一丝丝怜悯。” “夫人心里还是疼小姐的,你一现身,她就忍不住要站起来,我都看到了,反倒是大公子……” 说到这里,柳儿轻轻叹了一口气。 顾青禾当然知道顾青墨是个什么样的人。 上辈子,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大哥就是庶妹的打手外加代言人,顾云依指东,顾青墨绝不往西。 顾云依这朵毒莲花也是个会装的,仗着自己生了一副好皮囊,又惯会使小性子,但凡是个男的都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但是狐狸就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这一世,她掌有先机,一定不会再让这只狐狸祸害家人。 说到先机,在城外遇袭这件事情是她大意了。 上辈子的今天,她的车队还在五十里外的无名山崖。 那时,她乘坐的马车突然断了车轴,马匹受惊瞬间失控,连车带人差点掉落山崖,好在车夫御马老道,总算是有惊无险。 在最近的驿站休息了整整一日,全方面检查之后,车队再次上路,因此晚了二天才回到侯府。 那时的她自知名声不讨喜,回到家里之后也不敢声张,吃了个闷亏。 重生之后她想了又想,金氏是大家族,车马有专人照看,怎么那么容易折断,除非有人动手脚。 因此这一次她特意提前上路,又叮嘱下人关注车马,车轴倒是没再出问题,却不料遇上了山匪。 说是山匪,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是伪装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吓唬她,让她知难而退,如果她能主动退回金家老宅最好,如若不然,给她一个下马威也不错。 活过一辈子的顾青禾,笃定地认为这件事的背后指使之人,就是看她各种不顺眼的庶妹。 有了前车之鉴,这一次她顺水推舟,先用银针暗刺马股,制造惊马逃生的假象,又故意淋雨受冻,稍感风寒之后假装晕厥。 其实对方就是拔刀威胁了几句,也没有下狠手,见到马车出意外就吓跑了,但她就是要把事情闹大,好让顾云依露出狐狸尾巴。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第11章 靖王发怒 如顾青禾所料,柳儿心气大,性子又急,一到家就跑到金氏面前哭诉。 她又让人暗中向京都府尹报案,只待官差上门,她便学顾云依扮上一朵白莲花,在官老爷面前意有所指地说道一二,哪怕最终侯爷把事情压下,这门官司也够庶妹忙一阵的。 千算万算漏算了顾青墨。 这个大哥向来是只找事不管事,偏这次长了点本事,知道敷衍打点官差了,估计也是顾云依在背后教唆的。 小看这个庶妹了,功败垂成只此一刻,既然错过了,只能留存证据以备将来使用。 “之前听你说,赶车的王哥觉得山匪的领头看起来有些面善。” 柳儿点了点头,“婢子就是想起这件事,才敢一口咬定有人加害。” “把人找到了,我有些话要亲自问问。” 顾青禾疲惫地闭了眼睛,高烧渐起,她需要休息。 …… 入夜,靖王府书房灯火通明。 不时有杯盏落地,接着噼啪一声巨响,不知道什么物件被打破了,吓得门外一排小厮齐溜溜一抖。 没人敢顶着晦气进去收拾,个个低垂着脑袋,只恨自己捡了个倒霉时间当值。 房内,宇文靖脸色铁青,犹如在世阎罗,大管事王来福立在下首,微微颤抖的双手半掩在袖中。 “《烛影图》藏得这么好,又是锁匣又是暗格,贼子是有透视眼还是有隔空取物的本事,说拿走就拿走……只有一个人,亏得只来了一个人,再多来几个本王这条命也给摸走了!” “王爷言重了。” 王来福干脆利落地跪下,一点不敢疼惜他四十好几的老膝盖。 “那贼人算准了今日王爷出门,提前混进书房,贼子有龟息功法,在里边生生憋了一夜,书房重地,洒扫的丫头都是精挑细选的,然而身上并无武艺傍身,故而无法识出那人。” “王爷放心,方统领亲自去追,那贼人就算不死也是重伤。” 大管事避重就轻,捡了亲兵统领来做挡箭牌。 “本王管他是死是活,本王要画!画必须找回来,人也要给我弄回来,本王要看看是谁那么大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王来福趴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只见亲兵统领方容军的铆钉靴从他眼前晃过。 “属下无能,人跟丢了。” 宇文靖目光中的风暴都要控制不住了。 “就是说,画没有拿回来。”宇文靖的声音出奇地平静。 啪的一声闷响,王来福的旁边多跪了一个人。 方容军抱拳躬身,露出腰间一道数寸长的伤痕,靛蓝色的门襟上有颜色更深的血渍,板结成一团刺眼的黑泥。 能让他手下的四大近卫受伤,对方显然不是普通角色。 这极有可能是一场预谋已久的事件。 宇文靖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底的情绪。 “出了王府之后,属下沿着朱雀街一路追赶,不料今日休沐,酒肆茶楼出入的人员太多,那贼子的身法诡异刁钻,属下跟到聚缘阁附近就失去了线索。” “聚缘阁?”宇文靖锁眉。 “属下寻着血腥气又往前跟了一段,结果遇到平乐侯府的马车,里面坐的是顾家小姐。” “怎么那么巧。” 宇文靖背起手,来回踱着步子。 “虽说是顾家小姐,属下也未敢直接放行,陪着马车一直护送她回到侯府。” “一路下来有何不妥?”宇文靖问。 “不能说不妥,只是侯府的女眷,查看起来多有不便。” 方容军想了想,把事情经过简单地复述了一遍。 宇文靖陷入沉思。 说到顾云依,王大管事想起什么,上前一步说道,“王爷前些日子让老奴查顾家小姐,昨日探子来报,得了一些有趣的情报。” “哦?说来听听。” 看到宇文靖渐渐平静下来,王来福松了一大口气。 “最近这十来天,顾云依小姐手头似乎有些紧。短短数日,她的贴身丫头已出入易宝阁多次,虽说并未易兑什么,但是询价过于频繁,其中一套添彩阁的红宝石金步摇,是王爷前次送出去那副。” 前次…… 到今次满打满算也只有十日。 顾云依这个作派,不似侯门大小姐,倒似专门以此为生的伶人艺妓了。 “侯府最近有麻烦,很缺钱?” 王大管事摇摇头,“并未听闻。金氏手里的田庄铺子不少,经营一直很顺利,近来也没有易兑出去,前几日她出席定国公的寿宴,穿的还是云绣坊的天丝春衫,是宫里绣坊改良的图样,限量十套,她是老客,提前定了一套,二十两的费用当场就兑付了。” “难道是云依自个儿摊上了什么事,不方便跟家里人说?” “顾小姐平日里深居简出,没有什么特别爱好……” 王大管事皱着眉头努力挖掘深层记忆,“若说有什么不一样……她半个月前病了一场,一度有些凶险,金氏不惜动用太后的面子,急急忙忙召了御用的老太医,熬了三宿才把人给救回来。除此之外,侯府跟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那她急着兑现做什么?” 王大管事垂目,他也想不明白。 “属下也有一报。” 一旁静静聆听的方容军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今天一大早,顾家小姐的车队在城外后山一带跟人发生冲撞,折损马匹和车辆各一,随车财物损失不大。” “一大早?顾家小姐今日跟本王有约,大半个上午都在聚缘阁,何以能够分身出现在城外后山?” 方容军抱拳一礼,“消息是从城卫禁军那边传过来的,一度闹到京都府尹那边,只是没过多久,又传出来是误会,侯府大公子亲自在府尹那里消的案,禁军原本就觉得荒谬,也懒得去管,之后便不了了之。至于顾小姐为何出现在那里,属下也不得而知。” 城卫禁军和京都府尹都挂上号的案子,不可能是坊间传闻。 至于顾家小姐如何能够分身两处,王大管事想了想,想到一件事。 “王爷,平乐侯府里,可不止有一个顾小姐啊。” 第12章 天命之女 京都的贵人圈子里,平乐侯府向来只有一个小姐,就是才貌俱佳的顾云依小姐,不但人生得美,性子也是极好的,虽然还未及笄,高门贵胄的后宅早已摩拳擦掌,只待顾小姐的及笄礼一过,就要踏破侯府的门槛。 只可惜,顾侯府与靖王府有约。 只是口头之约,因此顾云依在京都的相亲圈子里依然是热门的存在,只要她一日云英未嫁,旁人就有机会。 几乎没有人听说过顾青禾。 “顾家真有两个小姐?” 方容军跟了靖王十余载,也是头一次听说此事。 “王爷可能不记得了,平乐侯府真正嫡出的小姐,是一直养在金家祖宅的顾青禾小姐。” 说起来,这个因果还要追究到宫里头去。 当年司天台云游归来的守一仙师经过顾府,正逢顾青禾小姐嗷嗷落地,因缘际会之下,仙师被请进了侯府。 红扑扑的小婴儿被抱给仙师过目,仙师抱也未抱,只是看了一眼,揪着长胡子给出一个‘不宜家养,否则不祥’的点评。 没过多久,可怜的女婴还未足月就被悄悄送至乡下,时至今日,算一算也该及笄了。 当年侯府特别低调地处理了这件事情,因此知道的人不多。 而顾云依小姐,真正的身份并非嫡出,是外室所生,至于她的生母是谁,怎么寄养在金氏膝下的,都是一个谜团。 “王爷想知道,老奴这就去差人去查。” 宇文靖闭上眼睛,尘封的记忆缓缓浮现。 曾几何时,王府门下的归元真人跟他说过,若想成事,需要得到天命之女的助力,至于天命之女是谁,真人不敢直言,只说“紫薇星未明”,却又指了个方向,正是顾侯府上。 正因如此,宇文靖才会暧昧不明地答应与顾侯的口头联姻。 万一顾家真出了一个天命之女,他当然不会放过。 眼下顾家又多了一个女儿,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天命之女,他想了想,转头去问王来福,“归元真人是否还在城中?” “真人出游好些日子了,算算时间也该回来了,我让人盯着,一有消息立刻来报。” 宇文靖点头表示满意,转而安抚方容军,让他好生养伤,并让他撤掉一应关卡。 《烛影图》丢失的时机比较敏感。 近来使团入京,局势多变,贼人失踪事件又隐隐指向顾家,更别提顾云依近来怪异的行径,这里面的关联他一时间没能理出一个因果,只能静观其变。 “把顾云依光临易宝阁的事情透露给金氏。我倒要看看,她这个当家主母如何处理自家女儿到处套现这种事情,还有那个新来的顾青禾,给我仔细盯着,有任何异动都要及时来报。” 王来福和方容军领命而去。 无论天命之女是谁,都要让她主动进入他的视线。 …… 几日之后,金氏从下人那里听到米莲多次出入易宝阁的流言。 一大早顾云依来请安,金氏就将人留了下来,说是要和她一同用早饭。 金氏先是温柔地看着她,又让人添了好几夹她爱吃的甜笋,然后扯了几句近期贵人圈里有些什么时兴的玩艺儿,最后才把话题慢慢转到零用钱上面。 “最近云依是不是看上了什么首饰,有喜欢的一定要跟娘说,我们侯府虽不是富可敌国,但一两件稀罕的东西,只要喜欢,买就是了。” 说完看看顾云依,见她没有反应,接着暗示,“云绣坊添彩阁里那些定制的尖俏货,如果云依喜欢也可以跟娘说,他们每个季度都差人给娘送图册,以后娘也让梧桐给你送一份,有看上的直接下定就行。” “谢谢娘亲,还是娘亲疼女儿。” 顾云依小口喝粥,甜甜地笑。 金氏一看她笑,心里软软地都要化了,帮她理了理发鬓,才斟词酌句地说道,“云依,这些年来,母亲疼你爱你,把你捧在手心里,虽说你不是从我的肚子里出来的,但我真的把你当成亲生孩子,以往能给你的,以后肯定还能继续给,不会因为青禾回来而改变。” 原来是这样。 顾云依小米粥都喝了三碗,心里猜测了八百种金氏留她吃早饭的目的,原来是害怕她跟顾青禾争宠。 当即扮成一个受气包的样子撒娇。 “母亲听到什么流言,误会女儿了?” 金氏不再遮掩,“有人告诉我,你让米莲易兑手里的首饰。” 竟然是这件事。 倒在顾云依的意料之外。 不过仔细一想,这两件事本质是相同的,有人在给她使绊子。 金氏继续循循善诱,“知道的认为你不喜欢不想要,不知道的当你手头紧,需要现银周转,再想多一些,会认为侯府出了岔子,连一个女儿的吃穿用度也供不起了。” 越说越严重了…… 顾云依只能摆出一副又羞又恼的样子,恨不得站起来跺脚,“母亲从哪里听到这种子虚乌有的话?” “你别管从哪里传出来的,悠悠众口,府里那么多下人,米莲出入也没有特意避人,母亲就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米莲出入易宝阁不可能被人看到。 她特意交代米莲要小心谨慎,每次出入侯府都有正当理由,门房不可能掌握米莲的行踪。 除非有人特意查她。 谁会特意查她,想来想去顾青禾的嫌疑最大。 她深吸一口气。 不能硬碰,不论是顾青禾还是金氏,都得把她们给稳住。 “想来这件事是姐姐误会了。” “姐姐,你是说青禾,她怎么了?” 金氏原本不疑有他,听顾云依一说,疑窦顿生。 “想必是祖宅那边过来的下人替姐姐鸣不平呢。” 说的就是你,柳儿。 “早前女儿听闻姐姐要回来,便寻思送她一件礼物。添彩阁的金钗步摇美则美矣,却不会稀罕到让人眼前一亮,云依的姐姐只有一个,当然值得更好的。前些日子,我听闻易宝阁准备拍卖一套南洋过来的红珊瑚首饰,红珊瑚听得稀奇,女儿就想把它买回来送给姐姐。” 第13章 青墨添彩 所谓南洋红珊瑚,是她去打听首饰价格的时候人家特意向她推销的,毕竟这种高端拍卖会,目标顾客就是她这样的京圈贵胄,卖给别人也买不起啊。 如今正好用上。 金氏听不太懂,“这是好事啊,怎的惹人误会了?” 顾云依叹一口气接着说,“母亲之前也说,我的人常常出入易宝阁,难免惹人误会。那样的地方,不是去兑东西,就是去买东西,话传到母亲耳里,是女儿手头紧卖东西,可实际上呢?只怕以为女儿在乱花钱呢。” 都是女儿,人家小姐花啦啦,自家小姐紧巴巴,自个儿还是嫡亲的呢,心里能平衡才奇怪了。 金氏一听,疑窦顿消,是她思虑不周,误会云依了。 女儿是个心思玲珑的好孩子,再一想自己被流言误导,又气不打一处来。 “府里的下人越发没有规矩了,闻风就是雨,话虽说是从外边传进来的,但指不定是从自个儿府里传出去的,我这个做主母的,是该好好整治一番了。” 金氏越想越气,连平日里最爱的红豆糕也不香了,随手扔回盘子里,气鼓鼓地唤过梧桐,这就要开始彻查。 事情是从外边传进来的? 顾云依心里咯噔了一下,难道不是顾青禾透露出来的? 正想着,顾青墨来了。 “什么事惹母亲生气了,告诉儿子,儿子替你出气。” 今天顾青墨看起来春风得意,不知道在外边遇到什么好事。 “下人们多嘴,母亲打算整治一番呢。”顾云依回答。 “哦,传了些什么?” 顾云依无语,这个哥哥的关注点总与常人不同,重点应该是下人乱嚼舌根才对啊。 “外头传你妹妹手头紧,到处变卖首饰贴补家用。” 原话传得那么难听啊,顾云依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谁那么大胆,不怕衙门抄家?” 顾青墨没有危言耸听。 在这本书的设定里,大夏国的升斗小民胆敢把皇亲国戚的家事当成闲事调侃,惹恼了权贵,抄家灭族也不稀奇。 “我寻思是府里的下人没规矩闹出来的。” 金氏气得牙痒痒,主母管束不住下人,打她的脸让她难堪呢。 “总不能是空穴来风吧。”顾青墨一句话说到了点子上。 府里边自己传的,谁是始作俑者?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人。 要引战吗? 战吗? 不能战啊,刚才金氏说消息是从外边传进来的,万一不是顾青禾的手笔,篓子一旦捅漏,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暂时稳住。 “女儿觉得,这事不值得追究,本来想保密,如今却闹得满城风雨,惊喜都变成惊吓了。” 金氏的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真是青禾做的……不,不是她做的,是她的下人为了讨她欢心,自作主张弄出的事情。 她刚刚回来,又生了一场病,如今还没大好,那个柳儿,一回来就跟云依过不去……对,应该就是她。 但她好歹跟了青禾那么多年…… 金氏越想就越觉得这件事不能再查下去了,当下附和顾云依,“是啊是啊,好好的惊喜,弄来弄去都要变成惊吓了。” 事态得到良好控制。 “不行,这件事不能就那么算了!” 顾青墨大声反对,顾云依的头开始隐隐作痛,不唱反调会死啊。 “什么叫不能就那么算了?” 金氏对她这个儿子也很头痛。 “青禾回来那件事已经闹得人尽皆知,如今又传出这些不中听的,一个个指不定在背后掩嘴偷笑呢,你觉得我们家的闲话还不够多?” 顾青墨翻了个白眼,顾青禾的闲话关他什么事,说就说吧。 “顾青禾的破事是她屋里那个不知所谓的丫头搞出来的,母亲要是觉得气不过,把人打发了卖掉解气不就行了,顺便在府里立威,正是一举两得。” 他话锋一转,“传云依的闲话就不一样了。云依是家里的小姐,是主子,编排主子是大忌,何况还拿侯府的生计说事,回头儿子出去应酬,别人呛一句‘听闻你家妹子卖首饰贴补家用’,您让儿子的脸面往哪里放。” 明显双标的大道理砸下来,金氏竟无力反驳。 一时间气氛尴尬得都要用脚抠地板了。 顾云依摇了摇顾青墨的手臂,“侯府的名声重要,一昧闹下去也是不妥,哥哥想一想,有什么好法子,即不用伤家里人的心,又能护住府里的名声。” 顾青墨眼珠子转了转,心生一计。 “不就是银子嘛,儿子有办法。” 顾青墨的办法简单粗暴。 他打算包下添彩阁一天,让顾云依在里面随意挑选饰品,还要成交一笔大的,让人知道他侯府不缺钱,他家妹子更加不缺首饰。 至于那套用来拍卖的南洋珊瑚,直接垄断就好了。 稀罕是吗?稀罕就对了,不稀罕还配不上他的宝贝妹妹呢。 这个办法虽然一时肉痛,但确实是为侯府正名的好办法,毕竟财务危机这种事情,如果在贵人圈里传开了,失去的就不止是那点银子了。 顾云依听完不止肉痛,心里更痛。 她不想要首饰,请直接给现银吧,这样一进一出,白白便宜奸商,全给她岂不是更好! 也就是想想而已,首要任务还是稳住女主,从目前形势来看,女主对她的敌意很重,不如借这件事刷一下友好度。 “女儿觉得,哥哥包下添彩阁不该只为我一人,母亲,大姐都去才对,这样一来,既能挽回女儿的名声,又能向外展示我们侯府的实力,还能让人看到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的面貌,就连大姐的礼物也能一次性挑齐,掰手指头算算,一举四得呢。” 金氏一听,乐得眼尾纹都翘起来了,“还是我们云依懂事,这个主意好!” 这下轮到顾青墨不高兴了,嘴里嘟囔着,“顾青禾的身体不是没有大好吗,她去干什么,母亲和云依去就行了,礼物这种事情,顾青禾她一个乡下来的,添彩阁里随便拿一件都能乐到天上去。” 顾青墨自己没能察觉语气中有多少鄙夷,外边掀门帘的一只手却是生生地滞住了。 第14章 青禾请安 “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 柳儿声音里的怨怼隔着门帘也能闻到。 “不必多言。” 门帘打了起来,顾青禾在柳儿的搀扶下走进来。 “给母亲请安。” 她略施薄粉,脸色比前几日好了许多,穿一件浅禾色的对襟襦裙,整个人看起来清雅素净。 金氏抬抬手,免了她的礼,又让人在身边加了一把椅子。 她打心底里心疼顾青禾,毕竟是嫡亲的母女,只是常年不在一起生活,动作间显得生分。 “身体还没大好就在屋子里多休息,请安也不差这一天两天。” “女儿与母亲多年未见,心里着急,再说烧也退了,身体并无大碍,于情于理都要来母亲这里请安。” 顾青禾又向顾青墨和顾云依问好,礼数周全,让人挑不出错来。 “昨天夜里还有些烧,今天一大早才好些的呢。” 柳儿忍不住嘟囔一句。 顾青禾睨了她一眼,没有出声制止,正好让大家知道。 “装模作样……” 顾青墨连正眼也不瞧她一下。 一时间好尴尬。 顾云依尬笑,试图缓和一下气氛,“姐姐来得正好,大哥准备包下添彩阁给我们挑首饰,他难得大方,姐姐千万不要跟他客气了。” 隔壁顾青墨黑着一张脸,这是能够客气样子么。 “青禾回到家里已是最大的幸福,首饰不过是外物,女儿现在吃的用的都很好,不能再让母亲和大哥破费了。” 听起来好像很懂事的样子,但旁人看起来却是不领情。 金氏不由得板起了脸,“你是侯府的女儿,出门就是侯府的脸面,衣服首饰都要有主子的样子,怎么能说破费。” 顾云依不得不再次充当和事佬的角色。 “是啊是啊,姐姐马上就及笄了,到时还要出席及笄礼,在京都贵人圈里亮相,以姐姐的姿容,再辅以添彩阁的首饰,一定能大放异彩。” 顾青禾讷讷称是,“一切听母亲安排”。 无悲无喜。 听到跟自己息息相关的及笄礼,却未表现出任何情绪波动,果然是受了上辈子的打击,回不过神来了。 哪怕是装也要假装一下啊。 女主的性子也……太不好相处了。 更别提柳儿这个丫头,不用看都知道她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也不晓得收敛一点,生怕人家不知道她跟谁有仇。 有这种猪队友,跟女主和解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了。 这剧情……不好走啊。 顾云依认真分析形势,突然听到顾青墨冷笑一声,“我就说吧,妹妹身体没有大好,急着给母亲请安是为什么,原来是收到风声,知道家里要添补首饰,赶着打秋风来了。” 众人无语。 去添彩阁的事情是刚刚才定下的,顾青禾有几个本事能提前知道,同样是买首饰,给云依妹妹就是随便挑,青禾妹妹就是打秋风,这个做大哥也太双标了,针对性不要太强。 顾云依死心了,有顾青墨这样的猪大哥,她跟顾青禾下辈子都不可能和解! “青墨你说什么呢。” 金氏听不下去了,她不知道大儿子怎么就是看大女儿不顺眼,难道真有人天生相克? 唉—— 顾云依在心底叹了一口气,那是因为顾青墨是个颜控,要怪,就是只能怪顾青禾没有长在顾青墨的审美点上。 “这个家我还做得了主,青禾,别理你大哥的话,他脑子现在乱着呢。”金氏拉着脸说。 顾青墨哼了一声,狠狠盯了顾青禾一眼,转身掀帘走了。 顾云依一看这形势,留下来也是尴尬,忙道,“母亲你和姐姐说些体已话,女儿去劝劝大哥。” 说完带上米莲飞一般地撤了。 顾云依追着顾青墨出来,离开静澜轩的时候正好看到顾青墨的身影消失在角门后面。 顾云依大喊一声,“大哥,你等等我。” 原本想做做样子就算了,反正追不上很正常,一会儿回听荷院数首饰赏金子去。 想不到那边顾青墨突然从角门后面探出半个身子,冲着她甜甜一笑,“妹妹聪慧,知道跟着哥哥出来。有顾青禾的地方,连空气都是臭的,让母亲去应付她吧,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纳尼? 顾云依睁大一双眼睛,出门玩啊,当然好啊,这几天憋在家里,都快憋出幻觉来了。 昨天晚上她睡到半夜,迷迷糊糊地好像又看到那双眼睛,看来前几天被刺客吓到,都魔怔了,是该出门散散心。 米莲更是高兴得不得了,这个小丫头巴不得天天都能出去玩。 稍作收拾,一行人坐着马车从侯府侧门出发,沿着上次顾云依被靖王的亲卫统领送回家的路线走,一直走到朱雀街上。 不是休沐,路上行人不算太多,一个曾经的关卡遗留着几排马刺,已经被人挪到路边去了,有一排上面挂了几条抹布,黑的灰的有点扎眼,但是应该很快就会被清理掉,毕竟是主要街道,市容市貌还是要注意的。 “大哥准备带我去哪?”顾云依问。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顾青墨故作神秘地回答。 马车沿着朱雀街走了一段,走到金水河岸就向西转去,然后一直沿着河岸走。 顾云依坐在马车里向窗外望去。 春风和煦,依依杨柳,河岸对面的聚缘阁檐角飞翘,与靖王约会那天发生的事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就连刺客的面目也日渐模糊。 马车转了一个弯,外面渐渐喧嚣起来,商贩叫卖之声此起彼落,空气中传来阵阵鱼虾的腥气。 “大哥,这里是哪里?” 顾云依好奇地趴在车窗上,只看到一排排的鱼档沿河而设,河面上停靠着密密麻麻的小渔舟,船上大筐大筐的鲜鱼正流水般地送往河岸。 “哥哥带你去看点新鲜货。” 顾青墨隔着门帘吩咐他的贴身小厮,“小五儿,按惯例来。” 小厮领命而去,很快消失在人潮当中。 米莲扶顾云依下马车,才逛了几步,就见她忍不住以袖掩鼻,低声抱怨了一句,“小姐,这里好臭哦。” 顾云依没来过这里,只觉得好玩,她不介意鱼市的气味,但又怕米莲看出端倪,转眼看到不远处有一家香料店,便往那处一指,让米莲去买几个香囊过来。 第15章 再见刺客 顾青禾跟着顾青墨沿着河岸接连光顾了几家鱼档。 那些看似不起眼的鱼档上竟然有数十斤重的海鱼在售,红的青的,长得呲牙裂目,十多个品种。 京都不临海,哪来的海鱼? 一问才知,这些鱼都是河里的小渔船从金水河下游逆流而上运送过来的。 金水河下游三十里外是大海,海岸线一带渔业资源丰富,因此城中每日都有新鲜的海鱼供给。 “大哥今日带云依出来,是为了看这些海鱼?” 顾青墨狡黠一笑,“云依也太小看哥哥了,光看怎么够,哥要带你去吃。” 银盔海鱼,听说肉质极为鲜美,顾青墨等了足足一个星期才有货。 “云依有口福,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先前让小五儿去安排,这会儿应该料理好了,就在前面不远……” 顾青墨兴奋地介绍着,没注意到顾云依帷帽下的表情有异。 不远处“有鲜鱼”三字旗招子下方,一张古铜色的俊脸正看着这边浅笑,嘴角边还勾着一根嫩枝。 顾云依认出那人,正是前几日悄咪咪爬上她马车的黑衣刺客。 真是冤家路窄。 “妹妹累了?” 顾青墨见云依不动,以为她身体不适。 顾云依赶紧点头,“我们坐马车去吧。” “坐马车?” 顾青墨看了一眼就在前面不远处的“有来有去”四字旗幌子,这点距离…… 自家妹子喜欢就好。 这时有人走了过来,遮住好大一片阳光。 “世子爷,好久不见啊。” 这声音…… 顾云依两眼一黑差点没晕过去,赶紧转身避让。 “文翊?多日不见,肤色不错啊,到海上晒太阳去了?” 文翊今天穿一件皂色长衫,衬着古铜色的肌肤,也就比非洲人白一点点。 这个粉底色号不对啊,前几日见他明明没有那么黑,难道这是他平时的形象? “带顾家妹妹来鱼市开荤?” 开荤…… 什么虎狼之词,顾云依连忙扯起帷帽上的轻纱掩了掩,护妹情深的顾青墨该发飙了。 想不到顾青墨只是附和着笑了二声,“带妹子出来长长见识。” “看上什么只管吩咐,小的差人专程给世子爷送到府上。” “说的哪里的话,怎么敢劳动文爷……” 一向大大咧咧的顾青墨遇到这个叫文翊的男子之后突然转了性子,客套起来也不嫌肉麻。 顾云依心里犯嘀咕,原来他的名字叫文翊,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正想着,不远处传来一声吃痛的尖叫,大家齐齐把目光转向那里。 只见一个满脸横肉的鱼档老板一手握着杀鱼用的尖刀,一手扭住一个身材矮小的年轻男子,将他半个身子摁在案板上,板子上的鱼肠废料混和着血水流了一地,看着杀气腾腾,吓得四周的商客齐齐撤到档口对面。 文翊的脸上仍旧堆着笑,冲着顾青墨一礼,“小的有事要处理一下,世子爷请随意。” 说完他叼起嫩枝,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让开让开,文爷来了。”小厮在前面为他开路。 那摊主看到是文翊来了,马上放下手中的利刃,换上一副谄媚的表情,脸上的横肉恨不得全堆在一起。 “文爷,这厮想讹我的鱼。”摊主忙不迭告状。 小贼半趴在鱼档上,远远地也能看到他的双腿在发抖。 “准你辩两句。”文翊说。 “唔……” 小贼语不成调,大约是吓傻了。 文翊顺手揣起案板上的尖刀。 “别看。” 顾青墨见状,一把护住自家妹子,挡住她的视线。 啊—— 众人尖叫。 顾云依忍不住越过大哥的肩头朝那个方向望去。 戳哪里了?把人戳死了没有? 这大概就是私设刑堂吧。 文翊这家伙的日子过得是不太好,天天刀里来血里去的,今天的任务是刀人没错了。 小贼的手正被人摁在案板上,一把尖刀不偏不倚正好立于中指和无名指之间。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说吧,今天这事打算怎么善了?” 小贼虚软得整个人从案板上滑下来,跪在地板上噗噗噗一个劲地磕头,“小人家有老母重病在床,眼见不行了,只想喝碗鱼汤。” 人群里有人发出轻微的嘘声,老套的剧情,说多了没人信。 顾云依有点相信,那小贼眼角带泪,手掌粗糙还沾了许多泥灰,手指既不纤长也不灵活,长这种手的小贼估计早饿死了。 看见文翊没有下一步动作,小贼的胆子大了一点,说起话来声音也清楚了很多,“小人天不亮就在码头那边搬货,足足搬了两个时辰,好不容易攒够二十文钱,收工以后来这边买鱼……钱明明揣在腰带里了,可是刚才不知为何找不到。” 听起来是辛辛苦苦赚来的铜钱被人给摸了去。 鱼档老板听完偷偷哼了一声,他是不信的。 二十文钱而已,最多能买上一条三四两重的活鱼,什么样的贼堕落到如此慌不择食。 众人唏嘘不已。 有机灵的小厮附在文翊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文翊沉思了一会,低声吩咐了几句,小厮连连点头,很快带着几个人离开了。 清明过后的日头渐火,文翊坐在小厮备好的圈椅上,翘着二郎腿,吧唧着小嫩枝,一众人该跪的跪,该抖的抖,他只看着,一点也不着急。 好在没过多久,刚才的小厮带着一波人回来了,其中有两个人夹着一个几乎不能行走的瘦子,人倒是长得细皮嫩肉的,头一直垂着,仔细一看,原来是腿上有伤。 小厮从瘦子胸口摸出十来个铜钱,奉到文翊身前说,“就剩这些了。” “在哪里抓到的?” “码头那边的小赌摊上。” 文翊问跪在地上的小贼,“看看是你的吗?” 钱长得都差不多,但是小贼认出自己常用来串铜钱的红色线绳,“这绳是我娘亲手搓的,里面掺有几根蒲草。” 现在绳上串的,连带几个零散的加在一起,只余十二三个铜钱,已经不够买一条活鱼了。 文翊使了一个眼色。 刚才还一脸不相信的鱼档老板马上从摊子里挑出一条最肥美的活鱼,陪笑着递给被他误会为小贼的男子,“小兄弟啊,刚才对不住了,这条鱼就当我送给大娘补身子。” 男子不敢接,他身旁的小厮推了推他的肩膀,“接啊,文爷都发话了,怕什么。” 说完用脚拨了拨跪在地上小贼,“起来了,带路。” 小贼愣住了,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 “还愣着干嘛,带我们文爷去看看大娘。” 小贼杵在原地,眼角一颗泪珠滚动了几下,被他悄悄抹去。 “这个文爷看起来还有些人情味呢。”顾云依说道。 顾云墨撇了撇嘴,同情地看了一眼那个被人拖着的瘦子,“你只看到他帮人,没见过他伤人。” 米莲不知何时回来了,“那条鱼看着有两三斤重呢,小姐,你说那鱼档老板是自愿的么?” “当然是自愿的啊,人家不是说了,文爷发话了。” 顾云依转过身去,心想文翊这个做派,不像大哥手下的一般小弟啊。 居然敢骗她! 第16章 文翊背后 “有来有去”只是一间不起眼的食寮,里里外外统共只有七八张桌子,可眼下却是座无虚席。 此处是金水河上游,虽离鱼行不远,却能有效隔绝腥臭之气,另外金水河在这里正巧拐了一个小弯,形成一个小小的湖泊,食寮借助从河岸延伸至湖心的木板搭建而成,虚虚地立在湖面上,自成一片风景。 顾青墨带着顾云依坐在最里面,四周有纱幔将旁人隔开,只留一面湖景尽收眼底。 桌面上,清汤火锅里鱼头和鱼骨正滚滚沸腾着,烟雾缭绕,十来斤重的鱼肉已经被料理成巴掌大小薄如蝉翼的切片,等着人大快朵颐。 看到顾云依兴趣缺缺的样子,顾青墨亲自夹了一块鱼片,蘸好调料放到她面前的小碗之中。 “特地带你来吃鱼,不尝尝这道生鱼片就太可惜了。” 顾青墨自已夹了一大夹子,蘸了满满的调料塞入口中,吃完还吧咂了一下嘴巴,意犹未尽的样子。 顾云依对生肉格外反感,在现代世界她就特别讨厌生鱼寿司。 “之前还跟我说要亲自来吃,如今到了这里,怎的不动筷,难道被刚才的事情恶心到了?” 顾青墨见她不动,以为她还想着之前的事, “那个文翊,到底是什么人?” “市井行走之人,妹妹提他干什么?” 顾云依给自己添了一碗鱼汤,小口地喝着,过了一会儿才道,“云依身处内宅,平日里见到的不是哥哥这种贵公子,就是府里安分守己的小厮,像他那样……多变的,妹妹从未见过,自然想多了解一些。” 听她这么说,顾青墨警觉起来,“妹妹觉得这样的男子比较有吸引力?” 顾云依掩嘴一笑,“大哥说什么呢,云依只是没见过这样的男子,想多了解一些,以免将来着了道。” 原来是让他滤渣,顾青墨顿时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还是妹妹心思细腻。这京都里,三教九流,各大行头,见到这个人,都要称呼一声文爷。” “连权贵之家,也得礼让三分?” 顾云依装作一副好奇的样子,心里却是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好你个文翊,明明是黑道大佬人设,居然敢骗我只是一个小弟。 转念又想到这个大佬欠着自己好大一个人情呢,关键时刻用得上,心里又没那么难受了。 顾青墨咳嗽两声掩饰情绪,“光脚不怕穿鞋的,这种人就跟泥鳅一样,滑溜溜的,不小心得罪了,又能缠上你,平白无故招惹一堆麻烦,还是少搭理为妙。” “看他的样子不像难缠的人啊?”顾云依托着小下巴说。 顾青墨靠近她压低声音,“有传言,他背后的大哥是千机阁的人。” “千机阁?” 顾青墨恨不能一下子捂住她的嘴巴,“小声点。” 顾云依眨巴着眼睛,盼着自家哥哥多说一说。 “此阁非彼阁,放到二十年前,这名字提也没人敢提。” 顾云依努力回忆小说里的故事情节,千机阁这个名字似乎出现过,可是次数太少,大约是一个什么机构,可是女主最终没有走这条路子,因此着墨不多。 “监察司知道不,阁里的老人大多是从那里出来的。” 顾青墨的声音几不可闻,若非顾云依凑在他身前,只怕监察司几个字都要被火锅沸腾的水声给淹没了。 “不过是个收集情报的地方罢了。” 顾云依故意用单纯的声音回应,心里把书里情节又快速过了一遍,确认女主没有走千机阁路线,就连监察司也是可以忽略的存在,毕竟能够搭上靖王这条路,风里来火里去的都是金戈铁马,军队的势力在书里是碾压一样的存在,暗戳戳的监察司,没什么戏份。 见顾云依没把监察司放在眼里,顾青墨摆出一副不识好歹的表情,“妹妹可别小看监察司,街上那些穿着皂色吏服风里来雨里去的小察子,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哥哥是世子爷,云依有什么好怕的。” 顾云依眉眼弯弯地看着自家哥哥,看得顾青墨飘飘然起来,又宠溺地给她夹了一筷子鱼脍,“是这么个理,如今的察子不能跟以往的比了。” “哥哥懂的可真多,都是那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呢!”这次用的是崇拜的眼神。 顾青墨一对上她的眼神,连坐姿都变了,一下子高大上了起来,“虽然那时我还没有出生,可我们的爹知道啊,小时候哥哥最喜欢在爹的书房摸鱼了,遇到有客人来,我就藏到靠西边那排书架下面的一个隔层里,从外面看只有小小的一扇门脸,其实里面的空间大着呢……” 在顾云依的“循循善诱”之下,顾青墨又说了许多千机阁的陈年旧事。 这个机构的起源,竟是关于帝王的爱情。 早年间,先帝为了给一个后台势力不大的宠妃撑腰,从监察司里拨出部分精英,设立了一个由宠妃暗中掌权的护卫机构。 原本只是为了给宠妃增加后宫生存指数,想不到宫斗太凶,又或者是皇贵妃当腻了,宠妃叛出宫闱,同时抽走了护卫中的大部分势力,在民间成立了千机阁。 想起书里她便宜爹的发家史,说不定跟那场宫变有联系,不过都是本书前传,不值得再提。 她的关注点是,千机阁极有可能是文翊穿过来那本《没落小子的崛起之路:黑道大佬的发家史》里的黑道组织,侯门庶女的路子走不通,去走“黑道大佬背后的女人”这条路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以她了解到的情况来看,现在的千机阁正处于发展前期,势力还在不断壮大中,如果能顺利攀上这棵大树,不说当什么三朝元老,当个开国小臣还是有机会的,最最重要的是,她可以从《重生之侯门嫡女的复仇之路》这本书的情节中全身而退,妥妥的生存有望啊。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好似雨后阳光,一下子明媚起来,不经意间把顾青墨夹给她的生鱼片全都吃光了。 清甜的味道,唇齿留香,没有想象中那么恶心,好像还不错哦。 第17章 柳儿作妖 失踪了大半天的顾云依带着米莲回到听荷苑。 刚进院子就察觉到气氛异样,另一个贴身丫头翠莲呆呆地立在房前,脸上挂着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 翠莲\\u003dtrillion,是顾云依的终极目标。 一见她们现身,翠莲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 “立雪阁那边来送回礼了,说是一定要亲手交给小姐。” 翠莲平日里性子温和,与人几乎没有争执,能让她摆出这副表情,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小姐先去更衣,让奴婢去会会她。” 米莲可不象翠莲那么好说话。 早上在金氏那里,两人在门外针尖对麦芒地对过一阵眼力,没分出胜负。 这会儿人家亲自送上门,再不跟这个叫柳儿的好好过个招,教她分清楚主场和客场,对方只怕还以为自个儿才是这侯府的主人呢。 米莲招呼也不打,直接掀帘而入。 “哎呦,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柳儿姐姐哪。” 柳儿此时刚刚吞下一口红豆酥,手执茶杯正要往嘴里送,看到米莲过来也不慌,不紧不慢地喝完一口,这才悠悠说道,“我家小姐让我给你家小姐送回礼来了。” 说那么绕口给谁听呢,米莲翻了一个白眼,看到桌上摆的是聚缘阁的点心,茶水的汤色一看就是雨前茶,登时心里不舒服了。 翠莲太没眼色了,待客也不看人,什么食配什么人,破嘴蹄子可不配吃这些好东西。 难道是翠莲摆在这里准备给小姐用的?柳儿不问自取了?想到这里,她往桌面上一指。 “哎呀,这不是聚缘阁的食盒吗,里面该不会是小姐一大早吩咐小厮排队买的红豆酥吧?一天限量三十份,天不亮就卖光了,我家小姐最爱吃这个了……咦,怎么没有了?” 柳儿沾着酥粉的手抖了一抖。 “哎,我不知道哪,站在门口那个丫头也没说啊。” “所以你就不问自取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问自取即为……” 米莲故意装作一时想不起来的样子,“哦,想起来了,我家小姐小时候背诗时念过的,‘用人物,须明求。倘不问,即为偷。’小孩子都能背的诗,跟了你家小姐那么多年,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这段正是出自《弟子规》,别说是世家公子小姐,就是知礼人家,平日里也会念上几句,这时候叫米莲说出来,柳儿的脸马上就红了。 “桌上的小食,不都是待客之用的吗,你院里的丫头把我引来这处坐下,不能算不问自取。” 柳儿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一下子慌了神。 “让你坐就是让你吃啊,你们在乡下的时候都是这样的吗,夫人祖上也是高门望族,从那里出来的人,不至于啊……” “我家小姐从来没有这样,她也是从小就开始背诗的……” 柳儿口不择言,越说越混乱,最后索性破罐破摔,耍起横来,“吃你们两盏茶怎么了?看你们小姐对我们小姐做的那些事,别说是请丫头喝几杯好茶,给她送两盒人参,就是亲自给她本人磕几个头,也是应该的。” 磕头? 她没有听错吧,米莲装不下去了,掀起门帘往外一指,“走走走,你给我出去,原以为你是来还礼的,想不到是来示威的,趁这事还没闹到夫人那里,你赶紧有多远走多远,不要说是我家小姐,就是我米莲,看你也觉得脏眼睛。” “你怎么说话的,谁脏了,再脏能有你们小姐的手段脏?找贼人堵自家嫡姐的路,坏嫡姐的名声,甚至还想要嫡姐的命,瞧瞧这些手段,哪里是一个大户小姐能做得出来的事,随便捡一个出来说,都是勾栏瓦子里的营生,说到底是个庶出,指不定就是从她那个娘那继承过来的。” 说到这里,柳儿气势汹汹地站起来,将带过来的锦盒一下子掀开,露出里面的天青色的书籍。 “我们小姐识大体,身为嫡姐要管教庶妹,送你们小姐一本《女训》,叫她没事多看书,洗洗心尘。” 乌泱泱一大段话听得米莲耳朵嗡嗡作响,待讲到勾栏瓦子的时候,一双粉拳紧握成团,等讲到庶出的娘那一段的时候,她脑子里早已是一团浆糊。 什么《女训》什么书,根本没入她的眼。 米莲力大,只见她双目圆瞪,一手叉腰,一手提溜起柳儿,连拖带拽扔似的把人给丢出了房门。 柳儿趔趄着连爬带滚,好不容易站稳,人还没有站直就大声骂起来,“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你们这一屋子哪有什么好货,说是姐妹情深送人参,指不定是暗中下毒吧!” 啪—— 一声脆响,柳儿的脸上显现出五个红红的手指印。 柳儿想反击,待看清来人之后气势旋即蔫了下去。 “小姐……你怎么来了。” 那边米莲也收起了架势,动静闹得那么大,顾云依也走出来了,见到长姐,她微微一礼。 “姐姐身体大好了。” “本来是大好了,可是见到这个不成器的丫头,脑门一阵阵发疼。” 柳儿马上低下头,眼睛红红的看起来又要哭。 “刚才喊那么大声,张牙舞爪的,这会儿一见到主子就哭鼻子,装什么土狗。”米莲一脸的不屑。 “人我带回去好好管教,给妹妹添麻烦了,请妹妹多担待。” 顾青禾就这么施施然把柳儿给带走了。 “就这么放过她了?”米莲一万个不服气。 “不然能怎么样?”顾云依说。 “我给梧桐姐说说。” 米莲的嘴角勾出一丝浅笑,“以梧桐姐的本事,能说得比我精彩。” “母亲迟早会知道的。” “知道是一回事,听人仔细说又是一回事,我就不信,柳儿一个丫头,狂妄成这个样没人能治得了她。” 顾云依捡起落在地上的《女训》。 刚才连拉带扯,书本被弄到了地上,还被踩了好几脚,书皮都起褶皱了。 她轻轻抚平书本,“来,给我摆到显眼的位置去。” “对,就是要让人看看,侯府家的嫡姐,人才刚进门,就使唤丫头欺负自家妹妹!” 顾云依眯着眼睛思量,如果不是纵容,顾青禾何至于可以做到这步,下一步,要看金氏有什么反应了。 第18章 约个会吧 柳儿被降了一级,罚了三个月的例钱。 一大早,米莲高高兴兴地向顾云依通报了这个消息。 事发当天顾青禾就拉着柳儿亲自到金氏院子里请罪,原本是要将柳儿打发卖了,金氏不忍,轻轻地罚了这些。 说起这事,柳儿很是不屑,“棒子高高地举起来,又轻轻地落下,也就是做做样子吧。” “柳儿是从祖宅那边跟过来的,从小跟在大小姐身边,刚回才到这里没几天,就把嫡女身边的人打发卖掉,传出去让祖宅那边的人怎么想,夫人再不情愿也不能那样做。”翠莲一边做针线活一边评论。 顾云依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不知道梧桐姐有没有把我的话学给夫人听。” 米莲歪着头看翠莲绣蝴蝶。 “有柳儿在场,哪有别的丫头说话的份。” 翠莲绣错了一针,把线脱出来重新绣。 “肯定说了我不少坏话。”米莲气呼呼的。 “你少给小姐惹事,不然下一回就是小姐带你去请罪了。” 米莲不服,“明明是她不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再说我们哪里没有好好待客,又是红豆酥又是雨前茶,吃得比主子还好。” 说到这里,她气得嘴巴都撅起来了。 顾云依抿嘴笑了一下。 “小姐你笑什么呢?” 翠莲也是笑。 “你们笑什么呀?”米莲急了。 翠莲压下笑意,“你说的红豆酥是我从厨房那边拿的隔夜点心,茶也不是什么雨前茶,只是汤色有些相似罢了。” “那桌上的盒子。” “她来得太巧,我还没来得及收拾,里面的点心早送到厨房去了。” 米莲一听乐了,“哎呀,是隔夜的呢,不知道会不会闹肚子,乡下来的丫头吃过什么好的,新不新鲜估计也吃不出来,你们没见她那个样子,一听我说是聚缘阁限量的点心,脸色马上就变了。” 顾云依摇了摇头,“侯府这边有什么好东西,夫人常常往那边送一份,你们不要小看青禾主仆,往后都收敛一些,虽说山匪那件事不了了之,但柳儿那么一闹,母亲对我多少有些罅隙,听荷苑说到底还是庶出,锋芒不可太过。” 米莲和翠莲相视一叹。 顾云依说的是事实,这个世界的嫡庶之分鲜明,嫡姐回来了,庶妹自然不可能再像以往那样跋扈,顾云依的性格转变也是自然而然的。 这时,顾云依注意到翠莲手里的绣品。 “听说云绣坊不止卖成衣,也收闺阁小姐们送去的图样?” 翠莲点了点头,“小姐有图样想送去云绣坊?” “这几日有些想法,试着画了一些,翠莲帮我看看可否拿得出手。” “我也要看。”米莲把脸贴过来。 “你凑什么热闹,平日里连针也拿不稳的人,有这功夫不如盯着小厨房,没准还能偷吃几口。” 三个人小打小闹,气氛又融洽起来。 如果能一直过着这样平静而不失烟火气的小日子该有多好啊! 失去侯府这棵大树遮风挡雨,不知道她能不能为这两个小丫头撑起一片天。 简单吃过午饭,顾云依在自家小院里遛弯消食,逛到鱼池边给锦鲤投喂鱼食,看它们挤成一团,日光暖暖的,晒得人昏昏欲睡,她打了个大哈欠回屋躺床。 一翻身,被什么东西给膈到了。 巴掌大小的的卡片纸装在一个古色古香的信封里。 “明日辰末,请到聚缘阁天字一号房,有事相商。” 落款处是一支灵动飘逸的卡通羽毛。 信封里还有一张花笺,上面盖着聚缘阁的印鉴,是邀请函没错了。 顾云依打了个激灵,睡意全无。 信封,这个信封是怎么到她床上来的? 早上起来的时候明明什么都没有。 平乐侯府的护卫都是假人,堂堂一个侯府千金,床上被人塞了纸条也没人知道! 更让顾云依头痛的是,明日休沐,她要跟宇文靖约会啊! 也在聚缘阁,文翊,你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按照原作的情节设定,今天晚些时候金氏将会派梧桐来劝,软硬兼施,好话说完再砸给她三件首饰,让她明天带着顾青禾一起去约会。 她能拒绝吗,肯定不能啊! 自从顾青禾回来之后,柳儿大闹一场,此后又明里暗里作妖,到处跟人说什么鸠占鹊巢,尊卑不分,无德无行啊……总之哪句话难听传哪句。 金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能觉得手心手背都肉,但是手心的肉比较嫩,这样一来,顾云依在府里的地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二姑娘是庶出的……” 走过门廊也能听到下人在窃窃私语。 米莲以往都是横着走的,如今在她的“教导”之下,说话比以前斯文多了。 听荷苑的人心都快散了,奔着好日子来的下人们纷纷站队,想来也是,如今这个态势,跟着这样的主子,能有什么出头之日啊。 那些人里,除了米莲和翠莲,全是路人甲的角色,这样的队伍,顾云依表示她也带不动。 侯府待不住了,赶紧麻利地滚出去才是王道。 既然如此,文翊这棵大树,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了。 大家同是穿越者,又有过同乘一辆马车的恩情,收留一下应该没有问题吧? 早知道之前对他态度好一点。 然后呢? 她到文翊那边能做什么? 老天也没给她配个系统。 《侯门庶女之大佬背后的女人》 单是听一听鸡皮疙瘩就掉了一地。 好在她会画画呢,说不定文翊背后的千机阁看上她的技能,虽然听起来有点扯…… 前几天她翻阅这个世界的一些绣图之后,创作了几幅衣饰图样,加入这个世界没有的巴洛克风格,连一向眼光毒辣的翠莲也说好看,应该能得到书里贵人的青睐。 明天带出去碰碰运气吧。 如果顺利的话,可以开辟一条新财路,另立门户时也不至于穷到捉襟见肘。 如果千机阁能够给她提供offer,就更好了。 不知道文翊那个家伙有没有系统啊,她在他的世界里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呢…… 胡思乱想中,顾云依睡着了。 第19章 众口铄金(一) 天还蒙蒙亮,柳儿就赶到听荷苑催请。 米莲再三强调跟靖王约的是早午茶,聚缘阁这会儿还没开门呢,但柳儿一副完全不相信的样子,生怕顾云依甩了她家小姐单独赴约。 顶着露水,两个丫头在前院大眼瞪小眼,互翻了一个时辰的白眼之后,她们的主子才姗姗来迟。 顾青禾显然是精心打扮。 只见她穿一件粉红色的百蝶齐胸襦裙,又郑重地配上一条绣着连理枝的帔帛,就连帷帽用的也是产量不多的蜀丝,妆容更是天不亮就起来倒腾,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花二三个小时画了个裸妆,重点突出她清纯出尘的模样。 顾云依的妆是她自己动手画的,目的是面试。 画的是御姐妆,偏成熟向,又选了一件浅青色束腰褙子配同色系百褶裙,看起来清朗悦目。 两相比较之下,顾云依清爽明艳,顾青禾原本就不出众的样貌因为裸装反而显得更加平庸。 一个多时辰白花了啊,顾青禾没由来的觉得后悔。 上辈子就知道顾云依长得漂亮,也知道她很会利用美貌这个武器,只是庶妹一向喜欢大浓妆,粉底总是特别白,嘴唇常用鲜红色,看起来俗不可耐,也就能吸引一些媚俗的男人。 像今天这样的妆容,还是头一次见。 早知道她就…… 顾青禾摸了摸脸颊与脖子的交界处,然而那里什么也没有。 还不到时候…… 两对主仆分坐在马车两侧。 顾云依和顾青禾尚可保持礼节性的微笑,米莲和柳儿做不到,两人虽谈不上怒目而视,但眼角的讥讽怎么也藏不住,不过是看在主子的面子上暂时休战。 快到朱雀街的时候,顾青禾突然叫停马车,“我去取些东西,妹妹可否在此等候?” 事发突然,顾云依想了想,“云依正好下车走走,不如将马车留给长姐,长姐到了聚缘阁,只需报上侯府的名号,小厮自然会领你至甲字包房。” “这样不妥。” 柳儿出声反对,她觉得顾云依在耍诡计,最好不要让她离开视线太久。 顾青禾将柳儿拉至身后,“妹妹随意即可,不用担心我。” 顾云依和米莲刚下车,转头就听到车里柳儿向顾青禾抱怨,“小姐怎么能让她走,我们人生地不熟,万一她耍什么心计,我们一整天也到不了聚缘阁,到时错过与靖王的约会,小姐到哪里诉苦去……” “拿件东西不过一刻钟,这点时间她也不等得……” “……” 只听到柳儿絮絮叨叨地表示不满,没有听到顾青禾的回应。 两人渐渐走远。 “这个柳儿是个心细的,大小姐都没有想那么多。”米莲有一说一。 只有顾云依知道顾青禾重生归来,说到京都的人和事,嫡姐比她这个冒牌换芯妹妹还要熟悉得多。 有什么好担心的。 “小姐为什么不在车上等?” 顾云依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 “今天天气这么好,你说金水河好不好看?” 初升的太阳照在河面上,波光粼粼,河岸杨柳依依,初夏的风吹在脸上暖洋洋的,好舒服啊。 米莲把刚才说的话抛在了脑后。 顾云依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别人身上,大清早吃过早饭,走走路消消食看看风景不香么。 在河边的排凳坐下,米莲看到顾青禾主仆走进一家卖配饰的小店,忍不住吐槽,“这种没名没号店里的东西,送给靖王,人家看得上吗?” 顾云依笑而不语。 顾青禾有女主光环,在书里几乎是无敌的存在,哪怕是送一坨翔给男主,两人都能互生情愫,她才是命定的第三者,无声无息地退出才是正道。 一路逛一路买,踏上朱雀街的时候,米莲手里已经拿了两种不同口味的糖葫芦和一个憨头憨脑的小面人。 边走边玩,路过一家首饰店的时候,门突然打开,一个小丫头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米莲没留神,两个人撞到了一起。 “你没长眼啊!” 米莲正要道歉,对方这么一说,她不乐意了。 “眼睛是给有眼珠子的人用的,没有眼珠子的长了眼睛也没用,我看你就只长了眼框没长眼珠。” “说什么呢,知道不知道我是谁家的!” 两人眼看要动手,首饰店里有人喊了一声,“芳草,你在那里做什么?” 一个满身贵气的年轻小姑娘从店里走了出来。 芳草立刻扔下米莲,回头迎了过去。 店里陆陆续续走出来几个人,有两个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各自身边都跟着一二个贴身丫鬟。 芳草的主人认得顾云依,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微稍惊讶了一下,“云依,你怎么在这里?” 她是京都府尹家的嫡次女赵诗怡,书里两人曾经是闺中密友,按理说,她的贴身丫头不会不认得米莲。 顾云依看了芳草一眼。 赵诗怡连忙解释,“新来的丫头,没规矩,连侯府小姐都不认得,快给人陪罪。” 米莲站直身子,等着芳草跟她道歉。 芳草正要说话,被一声骄纵的冷哼打断了。 “侯府的嫡小姐没来,这是二小姐。” 二字咬得特别重,让人不得不联想到城里沸沸扬扬的流言,平乐侯府的二小姐是个庶出的,这些年仗着嫡姐不在家,蛊惑嫡母,抢吃抢穿,还抢占声名,连靖王也差点被骗,是个手段下作的渣女。 赵诗怡尴尬无比,可全京都都知道她们曾是好友,即使是塑料姐妹花,也不能一下子就甩开脸,只能看着顾云依略带歉意地笑了笑。 有贵女出言贬压,芳草头也不低了,脸上也不陪笑了,冲着米莲敷衍地点一点头,就算是道歉了。 米莲心里憋了一股气,正想发作,被顾云依拉住。 刚才说话的是陈御史家的嫡女陈宝秋,这个人向来是个捧高踩低的主,有她在的地方,往往也有那个人。 顾云依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 赵诗怡,陈宝秋,还有用圆扇遮了半张脸的,正是丞相的嫡次女谢婉儿。 顾云依冷笑一声。 你果然在这里啊,谢婉儿。 第20章 众口铄金(二) 谢婉儿,女主顾青禾一点也不塑料的闺蜜兼死党,女主铲除异己,通往千古一后大道上的强大助力。 具体背景顾云依记不清,只知道顾青禾和谢婉儿在安阳乡下的时候就认得。 这次“平乐侯二小姐的流言”能够以那么快那么广的速度流传开去,谢婉儿想必功不可没。 顾云依不想跟这群京都孔雀纠缠,拉着米莲微微一礼,“众位姐姐请便,云依先行告退。” “果然是今非昔比,你们看她,出门连马车也没有,侯府夫人算是开眼了,自个儿肚子里出来的跟外边的种怎么一样……” 细细密密的笑声…… 这些都是京圈嫡小姐。 平日里,嫡出的小姐是不屑于跟庶出的姐妹们一起玩耍的,更不用说交际应酬,以往大家跟顾云依玩到一起,用谢婉儿的话来说,都是被蛊惑了,以为她是嫡小姐呢。 难听的话陆陆续续地传来。 米莲被顾云依拉着大步向前走,她又急又恼,还怕自家小姐忍不住当街哭出声来。 “小姐……” 认真一看之后发现,自家小姐哪有不高兴,嘴角上还挂着一抹笑呢。 ? “你没有不高兴啊?” “不高兴什么?” “她们说那些……” “说什么了?” 米莲打心底里服气了,自家小姐果然有气度。 顾云依真的不在乎那些人说什么,纸片人而已,她心里想的全是跟文翊会面的事情。 在首饰店前耽搁了一小会儿,等她们重新回到朱雀街上的时候,载着顾青禾的马车从不远处飞驰而过,此后那个位置开始摆放路障。 女主光环再次显现,路障拦谁也不能拦她。 米莲懊恼顾青禾没有停车载她们一程,顾云依安慰她,马车离那么远,应该看不见她们,就算看见了,有路障阻也无法回头载人。 好在聚缘阁就在前方二三百米的地方,不太远。 主仆二人继续散步前行。 没多久,路障前聚集了好几辆马车,正是首饰店前几位贵女的车驾。 年轻女孩子们带着怨气,不得不下车行走,这条路早不坏晚不坏,偏偏在她们过路的时候坏。 有人提议,“前面是聚缘阁,我们到那里歇一会,等马车能通过了再来接我们。” 大家一致赞同。 顾云依来到聚缘阁前。 她没有立即进门,而是在思考要不要到甲字一号房去。 顾青禾已经先一步到达,此时应该跟靖王会上面了,她上去只是多此一举,不过白白送给顾青禾一个打脸的机会。 不如直接拿出文翊给她的花笺…… 不知不觉间,一众贵女站到她身后。 “想进就进,不想进就让开,挡在路上是怎么回事?” 说话的是宣威将军府里的小嫡女。 “可能是想进,但是瞧了瞧荷包,似乎又不能进。” 御史家的女儿陈宝秋用帕子掩着嘴说话,惹来几个帮腔的。 “她前几日派近身丫头到易宝阁去……攒了那么些年的首饰,多多少少能换些零花钱。” “是我就不来聚缘阁了,隔壁望月楼也不错,花费只有这里的一半。” 望月楼是高门庶女们爱去的地方,影射得很明显了。 “做不了月亮,能看看月亮也是不错的。”陈宝秋接话。 “问题是人家不甘心做星星,你们听说顾家嫡小姐回家路上那件事了吗?” 此时聚缘阁大门围了一大群人,有准备进店小坐的,也有走过路过的,发现有八卦听,个个驻足翘首以待。 有人将事情添油加醋地说出来,含沙射影就差没把顾云依的生辰八字报出来,引来众人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好一个歹毒的小娘子。” 不知道是谁总结性地说了一句,众人看向顾云依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 聚缘阁的掌柜看到门口堵着一堆人,连忙遣人过来疏解,来人正好是与顾云依相熟的小厮,看到这个情形,忙说一句,“靖王已经在上边恭候多时了,顾小姐这边请吧。” 有人讥笑着回了一句,“小哥弄错了,跟靖王相约的不是这个顾小姐。” 米莲抬头一看,是谢婉儿身边的丫头说的。 小厮搓着双手,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本想帮忙,结果让人家更难堪了。 “抢嫡姐的男人,好不要脸啊!” 有人阴阳怪气地喊一声,人群顿时炸了锅,此起彼伏都是声讨顾云依的声音。 顾云依叹了一口气,从袖袋中摸出信笺…… “吵什么吵什么,一大堆人堵着门口不做生意了!” 顾云依抬头一看,力排众人走进来的那个,不是文翊是谁? 掌柜是个有眼色的,忙不迭迎上去。 “文爷大驾光临,哎呀呀,不是约了辰末的,这会儿还是辰初呢。” 众人一听文翊的名号,顿时鸟兽散开,又不舍得走远,围在门边左顾右盼,有些家底殷实的,干脆往堂中一坐,叫份小食边吃边看。 “替我家大哥打个先手,他等会儿就来。” 贵女们退至人群中,虽是深闺女客,但是文爷和他背后的组织名声太大,她们不屑也不想招惹,纷纷以圆扇遮面。 文翊看了顾云依一眼,视线落在她手里的花笺上。 “长眼了吗,贵客上门不用招呼?” 掌柜莫名被训斥,吓得打了个摆子。 “自家的邀月笺也不认得,看看人家小娘子手里拿的是什么?” 转过身,文翊挤出一个职业化的假笑,好象乙方看甲方,看得顾云依浑身发毛,她没有当甲方的经验,只觉得这感觉不太对。 顾云依讷讷地递出花笺,机灵的小厮立即接过,大喊一声,“天字阁一号间有请。”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聚缘阁的天字一号间,不是有钱就能约到的,就连靖王这样的权贵,也只能约到甲字间。 声名狼藉的顾家二小姐,到底有什么能耐! 之前种种,难道都是她的对手因为妒忌瞎编的,毕竟十多天之前,她还是名满京都的大家闺秀呢。 “顾小姐请,我来给你引路。” 文翊恭敬一礼,给足顾云依面子。 人群中又是一声低低的惊呼,“你们看文爷的作派,哎呀,这个顾家小姐了不得了。” 有胆大的议论,“刚才文爷提到他大哥,有没有人知道是谁?” “听闻就是那个……” “说不得说不得,别再说了……” 千机阁的背后是一段皇室秘闻,虽说时过多年,然而势力盘根错节…… 众贵女夹在人群之中,听到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一个个脸色青白相交,愤恨不已。 一个庶女而已,她凭什么! 第21章 商业面试 顾云依任由文翊和小厮领着她走上聚缘阁最高的所在,第五层天字包间。 直到坐下,她还在云里雾里,留信约会她的,难道不是文翊本人? 米莲和文翊的贴身小厮被友好的留在走廊上,廊上有小几茶位,两人相对而坐,文翊的小厮乐呵呵地给米莲斟茶,一口一个莲姐把米莲哄得好不高兴。 待小厮离开,顾云依忙问,“你家大哥约我?” 文翊摇头,露出他惯常使用的那种微笑,“我家只有阁老长老,没有什么大哥,一堆纸片人,随便吓唬一下给你涨威风不好吗?” 顾云依整了整衣领,“你家hr长老过来就好了,我今天准备面试的。” “面试?” 文翊的目光从上到下扫过她,“穿得似模似样,但你好好的一个侯府小姐不当,面试一个帮派干什么?” “侯府小姐?你刚才也看到了,我这个山寨小姐快当不成了。” 文翊挠挠鬓角,平乐侯府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想好了?言情剧本转到热血江湖,能适应?” 顾云依恨不能当场表忠心,“热血江湖算什么,只要能四平八稳地远离顾青禾,让我魔界修仙都没问题。” 文翊呵呵笑了起来,阳光大男孩带一点痞气,完全看不出是黑道中人。 “顾小姐打算拿什么来面试?” 顾云依想了想,她的特长是画画。 “我会画画,素描写生彩绘制图都可以,翊总看看哪里用得上我。” 文翊两根食指绕圈圈,一个黑道帮派,要个会画画的能做什么呢? “画画啊,让你听人口述画通缉像行不行?” 顾云依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没问题。” 修仙都没问题了,画个通缉令算什么。 “跟你开玩笑,娇滴滴的小姐姐,混什么帮派,成天跟我们这些五大三粗在在一起有什么意思?刚才上楼的时候你家丫鬟说晚点要去一趟云绣坊?” 顾云依点头,“听说那里收新式绣样,画了两张绣图,准备去碰碰运气。” 文翊敲了敲桌子,“正好,我跟云绣坊的掌柜相熟。” 顾云依眼前一亮,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小厮轻轻敲门送上茶点。 “甲字一号房那边如何?” 文翊知道顾云依关心那边的情况,却不便开口询问,就代劳了。 小厮看了顾云依一眼,见她面无异色,才大胆说道,“屋内二人相谈甚欢。” “有没有提到……其他人?” 小厮又看了顾云依一眼,摇了摇头,放下茶点退出去。 顾云依无奈地笑笑,竟然提也未提,果然是不重要的存在啊。 “看到了吧,下去会被打脸。” 文翊看着她,神色暧昧不明,“你有什么打算?” 顾云依苦笑,“先活下来,否则谈什么打算。” “说的也是。” 文翊以茶代酒,先干为敬。 顾云依看他身不由己的样子,突然生出一丝恻隐之心。 他也不容易,同样为了活下来,她忍受的不过是流言蜚语,而他却要经受刀光剑影,不知道谁比谁更悲催。 “继续在侯府里当顾家二小姐,肯定是死路一条,我想从那里出来。出来肯定得有钱,其次嘛,还要有个落脚的地方。” “所以你想加入我们帮派?” “有职工宿舍吗?再不济,那么大的公司有房补吧?” “顾姐说得真有意思。” 文翊奉承道,不知不觉用上了尊称。 “重要的是你们公司名声在外,就算我离开侯府这棵大树,好歹也是大公司职员,不至于流落街头被犬欺……” “重点是不被平乐侯的嫡小姐欺负。” 文翊帮她把话说完。 “还是翊总了解我。” “顾姐的口才,做画师可惜了。” “是翊总有眼光。” 两人商业互吹了一番之后,各自拿起一块小点心,边吃边小心翼翼地观察对方的反应。 “你怎么知道我能说了算?”文翊问。 “那天在鱼市坊,我就站在鱼档口不到二十米的位置,一个普通小弟哪有这些本事。如果我没有看走眼的话,翊总是阁佬手下的红人。” 文诩歪着头笑了笑,颇有古惑仔里大哥的风范,“算你押对宝了,这事我说了算。” “看在我救过你一命的份上……” “千机阁到我这层,可以护着你。” 有了文翊这句话,顾云依满意了,今天这次商业会谈,不算空手而归。 “翊总那边,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我一定不会客气。” 两人以茶代酒,碰一碰杯。 “说到落脚的地方,我想寻一处宅子。” 顾云依试探着开口,如果有员工宿舍当然更好,能住到千机阁的大本营,别说是顾青禾,皇帝来了她也有底气。 “想要什么样的,我手底下有几个不错的房牙子,手里都是好货。” 顾云依略微失望,想象中的员工宿舍落空了,也可能是文翊不够信任她,虽然同是穿越者,但人心隔肚皮,小心点也没有错,慢慢来吧。 “不用很大,方便用就行,主要是我手里没几个钱。” 说到钱,顾云依苦笑,堂堂一个受宠的侯府嫡女(伪),手里头竟然没几个钱。 “我会让手底下的人留意的,这次约你还有一件事。” 顾云依抬头,目光灼灼,终于要说重点了,就知道平白无故的,他怎么会约她。 “那个……” 想不到堂堂文翊也有结巴的时候,迎上顾云依期盼的目光,他略一斟酌道,“顾姐不要觉得我多管闲事,你那个嫡姐回家路上遇到的事情在城里传得沸沸扬扬,我手下的小弟在我耳边就提了一句,也是觉得好奇,让人查了一下,我想顾姐可能有兴趣知道结果。” 顾云依心下一暖,虽然当时救下他有被迫的成份,也没有指望得到回报,是他有心了。 文翊,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吧。 正想道谢,就听到门外文翊的小厮大喊,“王爷,您找谁呢?” 第22章 靖王突至 房门应声打开,靖王迈大步进入,脸上挂着一丝愠怒。 顾云依和文翊两人相对而坐,手中各执茶杯一盏,守礼相谈,想象中你侬我侬的旖旎情景没有出现。 靖王脸色稍霁。 “云依,你在这里还好吧?” “云依很好,有劳王爷挂心。” 能有什么事,非要说有事,就是王爷你突然闯进来,好没有礼貌啊。 “文翊,你怎么也在这里?” 靖王假装刚刚发现屋子里还有一个人。 文翊抱拳一礼。 “你们这是……” “喝茶,观景。王爷有事?” 文翊把皮球踢回去。 宇文靖换上一副关切的表情,“青禾说你中途下车,我们久等不见你来,一问小厮才知道楼下闹了那么大的误会,是阁里的小厮办事不利,让你受惊了。” 顾云依挑了挑眉,好大的关心啊! 上午眼看就过去了,之前大门口沸沸扬扬,闹得对面望月楼的食客都过来凑热闹,也没见谁下来帮忙说句话,小厮一说被千机阁的人带走了,又急急忙忙跑过来质问。 没人抢的食不香是吧? “刚才多亏文爷解围。” 顾云依冲文翊甜甜一笑,宇文靖脸都绿了。 “哪里,顾小姐是我大哥的贵客,不能怠慢了。” 聚缘阁天字一号间的花笺还摆在桌上,何况宇文靖能寻到这里,肯定知道这件事。 宇文靖的目光落在邀月笺上,又不动声色地转开。 他果然知道。 顾云依悄悄给文翊递了个眼色,邀月笺是他给的,她没法圆谎,他自己看着办。 文翊的手指在邀月笺上敲了敲,“我家大哥前些日子遇到一位仙师,那位仙师推演他与顾家小姐有缘,责令属下给顾小姐下花笺。只是不巧他今天有事来不了,为免冷落佳人,才让属下作陪。” 凡事只要扯到玄学,没有搞不定的事。 文翊脸不红心不跳,一通大谎扯出来,顾云依心赞一句文爷内行。 偏偏这些话落入宇文靖耳中有如惊雷。 玄学、仙师、顾家女儿、有缘,和“天命之女”四个字一起,如同闪电一般划过他的脑海。 千机阁是什么地方? 里面的大人物个个深藏不露,听说当年司天台的守一仙师最后一次露面就在千机阁。 如今十多年过去了,仙师仍然不知所踪,这些话,会不会是他透露出来的? 想到这一层,宇文靖看向顾云依的眼神明显不同了。 顾家有二个女儿…… 刚才楼下甲字包房里,顾青禾款款深情,又许以重利…… 事情没有完全明朗之前,谁也不能放手。 “云依原本与我有约,还请文掌事行个方便。”宇文靖深深一礼。 顾云依深深一福,“王爷厚爱了,与王爷有约的是我嫡姐,姐姐与王爷缘份深厚,我这个做妹妹的,何必去做那壁上灯,有文爷做陪,王爷尽可放心。” 她不想去! 宇文靖看一眼文翊,后者悠闲地喝着茶,一副随缘的样子,丝毫没有出言帮劝的意思,于是他更肯定千机阁对顾云依别有他求。 这个文翊,不大不小的角色,竟不肯卖他这个面子。 宇文靖有些气恼,但是一时间想不出更好的对策,三个人僵在此处。 “出事了——” 廊外米莲喊了一声,楼下包房有人在闹事。 文翊的小厮扣门而入,附在主子耳边说了一句什么,文翊呵呵一笑,“有好戏看了。” 众人走到廊外往楼下一看,只见对面三楼乙字包房外围了一圈人,其中一个竟然是顾青禾。 宇文靖皱了皱眉,大步走下楼去。 文翊示意顾云依跟上,“之前我想说的就是这事,你知道了保准大吃一惊。” 几个人到达的时候,正看到顾青墨被人压着一条手臂,半趴在桌子上,骰子和牌九洒了一桌。 顾青禾气定神闲地跟桌子对面的人谈判。 宇文靖一来,使了个眼色,对方不情不愿地把人给放开了。 顾青禾福了一福,“靖哥哥在这里,青禾反而不占理了,回头人家说我们仗势欺人。” 甜腻腻的一句靖哥哥,叫得比谁都亲。 对面那位的脸皮忍不住抽了一下,说好的不仗势欺人呢。 “我到隔壁房间等你。” 离开之前,他深深看了一眼文翊,越看越觉得熟悉,偏想不起来在具体熟悉在什么地方。 顾青禾对面的是宣威将军的小儿子高华安,年过十八,无心功名,整日在京都里呼朋唤友,倒是有些人缘,手里也握着一些产业,妥妥的纨绔一名,路人尊称一声高衙内。 高衙内别的本事不大,牌九骰子的技能一流。 如果不是看在他老子的面子上,城里好些赌庄都想把他的画像挂在门口,下面再写一句,“此人禁止入内”。 顾青墨竟然跟他赌牌九,怕不是脑子坏了。 此前顾青禾已经施展女主光环,把事情谈得七七八八了。 大约是高衙内手段不够高明,被一个女生看出破绽,高华安愿赌服输,顾青墨欠下的赌资一笔勾消。 至于顾青禾如何亲自上场,大秀一把赌技惊艳四座,顾云依来得晚,没能看到。 书里用二千字描写这段剧情,目的是巩固顾青禾多才多艺的人设,让她在京都立名。 事情走到这一步,差不多就要结束了,此后顾青禾带着顾青墨离开,回家之后被平乐侯训一顿。 但是事情总有意外。 顾青墨抬头看到站在门外的顾云依,仅此一眼,他的眼神就变了。 “顾青禾我不要你救,明明是姓高的不守规矩讹我,这事不能就这样算了!” 大约是不想自己喜爱的妹妹看到自己的窝囊样,男子汉小小的自尊心。 高衙内刚刚迈出门的一只脚又收了回来。 “顾青墨你见好就收啊,认真算起来,你欠我的可不止今天这三千两,有个妹妹替你扛住了,你还叽叽歪歪个球,孬给谁看!” “我欠你什么了,你讹我一次,还想讹第二次!” “卧槽——” 高衙内爆粗口,形势急转直下,他手下几个小厮立刻把门团团围住。 “好你个顾青墨,给脸不要脸是吧,本衙内就当着你妹子的面跟你说道说道,看看谁对不起谁,不说清楚,今天谁也别想走!” 第23章 遇匪真相 聚缘阁的小厮给文翊和顾云依搬来两张椅子,又将堵在包间大门口的吃瓜群众支开几个,生生给两人挤出看戏的空间,还有茶点附送。 看到文翊坐在顾云依旁边,顾青墨脑子嗡的一下,他想不通两个人怎么会走到一起。 再看一脸淡定的顾青禾,他有限的智商将三个人联系到了一起,顾青禾为了和靖王单独约会把顾云依给卖了。 竟然将他单纯漂亮的妹子单独留下,让文翊那个混小子捡漏! 都是顾青禾的错! “有什么好谈的,上次你小子输给老子一把,答应我做的事情做到了吗,要你整治的惹祸精摆平了吗,到今天还给老子惹事呢!” 他语无伦次,众人听得云里雾里,但是懂得的人自然懂得。 “说到这事……有意思了,你说的那个惹祸精……” 高衙内的目光在顾青禾和顾云依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定格在顾青禾身上。 “你说的那个惹祸精,今天全靠她把你捞出去啊!” “捞个毛线,那天在城外直接把她弄走,能有今天这些破事!说到底是你办事不利!” 城外,那天,惹祸精,办事…… 顾青禾的脸“唰”的一下变得雪白,不可思议地看着顾青墨。 “那天在城外后山十里坡……是你……” 顾青禾一双杏眼睁得圆圆的,渐渐泛起雾气。 她嫡亲的哥哥,竟然这样对她。 “不是我,是他!” 顾青墨伸手一指,高衙内差点没跳起来。 “好你个坑货,本衙内吃饱了没事干,跑去吓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我有病啊?顾青墨,是你跟老子打赌,坑老子帮你干苦力!” “老子坑你?坑你能老老实实帮我干活,老子那是出了钱的,你拿了钱没办成事,你还有脸说!” “我没把事办好?你有良心吗,那天雨下得跟塌下来一样,老子好不容易凑齐十来个兄弟,是看在你二两银子的份上?那是卖的我高衙内的面子,有本事你自己找人啊!” 顾青墨讥笑,“还不如我自己去呢。看你把事办成什么样?老子天天看惹祸精的丑脸,我憋得慌,你还好意思找我要银子。” “是一般的银子吗,是抚恤费!兄弟几个淋了半天的雨,鼻涕流了十来天,一群鼻涕娃天天跟在我身后,成什么样子!老子在城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要赔我精神损失费。” 他身后一个小弟恰如其分地吸溜了一鼻子,众人看过去,顿时羞红了一张脸,忙不迭用袖子掩住。 “让你找点有气势的,你给我搞群奶娃娃去吓人?我说丑八怪怎么毫发无伤,原来是你拿着我的钱玩去了,找这些人来糊弄我。” 顾青墨环顾一周,高衙内的手下好几个红着鼻头,看起来歪瓜裂枣的样子。 事情弄成这样,全是高衙内的错! “有个屁好玩的,老子带一群人冒着泼水一样的雨,狠话刚刚放了一句,刀还没完全抽出来,他娘的人没疯,那匹破马先疯了,不要命一样往人堆里冲,要不是老子身手了得,今天还能站在这里跟你小子叽叽歪歪?顾青墨,你要再赔我一笔压惊钱!” “什么马?压什么惊?” 事情的细节顾青墨不清楚,今天是事发之后两人的第一次会面,本想边打牌边说,结果刚打了几把就吵了起来,然后顾青禾就来了。 他们还没来得及通气。 “够了!” 顾青禾腾的一下站起来,打断两人的对话。 她的眼神在高衙内和顾青墨身上转了一圈,又颇有深意地看了顾云依和文翊一眼,然后带着柳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就这么走了…… 高衙内脑袋瓜子溜溜一转,旋即反应过来,呵呵一笑,“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啦——” 说着说着唱了起来,也不管顾青墨,招呼手下离开。 乌泱泱一群人说走就走,留下吃瓜群众在原地回味。 “他们说的是顾家嫡小姐在城外遇匪那件事?” 人群中有灵醒的人指出关键点,一时间众说纷纭。 文翊悄悄使了个眼色,小厮出面说和,“散了散了,都散了啊,人家自个儿兄妹闹着玩呢,别在这里乱猜了啊……该吃该喝,该干嘛干嘛去……” 事情到这一步,大家都能猜出一个大概。 平乐侯家的嫡长子看不上自己嫡亲的妹妹,估计是嫌她长得太丑,使了银钱,让牌九小霸王高衙内找了一些人,在嫡妹回家的路上吓唬她,结果人没吓成,把马惊着了,鸡飞狗跳闹了一阵,所幸没有伤到人。 至于侯府家的嫡长子为什么做这种花钱吓妹妹的事情,咱老百姓不知道也看不懂,那些权贵人家的娱乐,说到底跟普通人不一样呗。 悠悠众口,堵是不可能完全堵得上了,不添油加醋已经能称得上新闻,哪怕聚缘阁三令五申手底下的小厮不要外传,也架不住人类八卦好事的本性,这天京都人茶余饭后,讲的大多是这个话题。 戏看完了,人群渐渐散去,留下顾青墨一个人赤耳红眼地站在原地,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 顾云依走到顾青墨身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这个哥哥,说到底也是为了她。 “大哥,我们回去吧,跟青禾姐好好认个错,都是一家人,她不会怪你的。” 顾青墨眸间一亮,突然回过神来,紧紧拽住顾云依的手,“你怎么跟文翊在一起,是不是顾青禾给你下套?” 自家哥哥的关注点好像有点不一样。 文翊上前一礼,“世子爷多虑了,属下只是奉命行事。” “奉什么命,行什么事?” 顾青墨还没有从臆想中回过神来,看向文翊的眼神充满警惕。 第24章 青墨发飙 “哥哥,这里人多眼杂,有什么话我回家再说吧。” 顾青墨情绪不稳定,顾云依给文翊使了个眼色。 文翊笑着又行了一礼,“某人就不打扰了,顾小姐我们再联系,世子爷再会。” “话还没说清楚呢,不许走!” 顾青墨拉着人不放,顾云依挡在两人中间。 文翊微笑着扯回袖子,带人离开。 顾青墨还想追,顾云依和米莲一人一边,连哄带扯将人留下。 “哥哥今天出来乘车了吗?” 顾云依扯开话题,三个人来到聚缘阁大门口,四下张望寻找平乐侯府的马车。 顾青墨没有找到自己的马车,只看到顾青禾和顾云依出行的马车停在不远处,顾青禾亭亭玉立地站在车厢旁边,跟一个人细语绵绵地说着话。 “靖王怎么在这里?” 顾青墨的脑子清理了一下内存,终于想起宇文靖在他的包间门口曾经出现过一次。 “他怎么跟丑八怪在一起?” 然后他想起今天是顾云依和靖王例行约会的日子。 “还说不是丑八怪把你给卖了?今天明明是你跟宇文靖有约,丑八怪来这里干什么?快告诉大哥,她怎么欺负你了?” 顾云依无奈地摇摇头。 “青禾小姐没有欺负我们小姐。” 米莲再讨厌柳儿,一码归一码,若说今天有谁欺负顾云依,京都贵女圈里挨个问一遍也轮不到顾青禾。 那一边,顾青禾和宇文靖谈笑风生,一个是翩翩贵公子,一个是温婉俏佳人,小声说大声笑。 顾青墨的手攥紧又松开,攥紧又松开。 “还说没被人欺负,都踩到头上了!” 理智正在离开。 趁着顾云依和米莲一个不留神,顾青墨甩开她们向马车奔去,两个女生只好快步跟上。 “顾青禾你这个丑八怪!” 顾青墨一把扯开顾青禾。 宇文靖及时扶了一把,顾青禾才不至于摔个狗啃泥。 好不容易跟上来的两个人连忙把人隔开。 “大哥你不要这样。” 顾云依张开手挡在中间。 顾青禾红着一双眼,软软地挨在宇文靖的臂湾里,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宇文靖一只手轻轻揽着对方,眼晴里全是温柔,好一副你侬我侬的画面。 真是没眼看啊! 顾云依恨自己为什么没有背对他们,顾青墨这波操作,简直是为了成全男主和女主的感情线来的。 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两人的深情对望才结束,顾青禾终于学会自己站了。 “多谢王爷。” 抱了那么久,美人在怀,宇文靖才应该多谢吧。 好在米莲有眼色,趁着男主和女主抱抱一会儿的功夫,把跺着脚找自家主子的贴身小厮小五儿给带了过来,两个人和车夫一起齐心协力把顾青墨拖上马车。 “宇文靖你不要被那个丑八怪给骗了,顾青禾是个毒妇,她连自己的妹妹都不放过,跟她在一起,你要倒八辈子的霉。” 顾青墨一只手伸出车窗,嘴里还不放过顾青禾。 从来没见过嫡亲大哥这么咒自家妹妹的,而且不止顾青禾,连宇文靖也被诅咒了。 顾青禾气白了一张脸,宇文靖满头问号,关他什么事?! 顾云依只好出来做和事佬。 “姐姐不要听大哥胡说,他刚才受刺激了,这会儿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回头把郎中请到家里瞧一瞧。” 说完她指了指自己的脑瓜子,调皮地冲着宇文靖笑了笑。 这一笑颠倒众生,宇文靖当场就看呆了,顾青禾的脸更白了。 顾云依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还以为已经成功化解男女主之间的危机,高高兴兴地上车离开。 等马车走远,顾青禾和宇文靖尴尬地说了几句客套话,两人各怀心事,草草作别。 回府的路上,柳儿看着自家小姐红通通的一双眼,不知道心痛成什么样子。 “大少爷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小姐为了他,又是打点掌柜,又是在靖王爷面前说好话,一心帮他把今天这件给抹平。他倒好,一口一句丑八怪,小姐哪里长得丑了,大少爷的眼睛,肯定被妖怪给吃了……喔~奴婢知道了,肯定是二小姐那个毒妇搞的鬼。” 顾青禾闭上眼,恹恹地靠在马车上,身体随着车子的颠簸起起伏伏。 不重要,现在大哥待她如何不重要。 那是因为顾青墨没有看清顾云依的真面目,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明白自己的苦心。 倒是宇文靖……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一时半会儿又察觉不到是哪里。 表面上看来,宇文靖仍是那个重情重义的男人,说到儿时一起在安阳玩闹的细节,他竟然记得七八分,然而他对她的喜爱仅流于表面,似乎不怎么入心。 直到她向他透露了一些朝中局势变化的细枝末节,他才开始真正关注她。 他似乎比她想象中更加功利。 但是一想起他上辈子为她挡下那一刀,顾青禾怎么都不相信宇文靖是那种见利忘义之徒。 不论如何,他们才是能够携手共渡未来的人。 共渡未来…… 哪个男人不想跟一个貌美如花的女人共渡未来? 宇文靖看着顾云依发愣那一幕刺痛她,男人的心还是太容易被美色蛊惑了。 想到这里,她轻轻抚上了自己的脸。 变美,好象也不是不可能,只不过还不到时候。 柳儿见她抚额,以为她不舒服,连忙把一个松软的大靠枕塞到她身后。 “小姐靠着睡一会吧,等会儿到了家里,还要跟老爷夫人交待呢。” …… 另一边,顾青墨在马车上一刻也没消停,嘴里絮絮叨叨说着顾青禾的坏话。 顾云依听得实在头晕,情急之下,拿扇柄在对方后颈拍了一下。 顾青墨软软地倒了下去。 顾云依吓了一跳,结果没一会儿车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闹了半天,世子爷竟然累得睡着了。 世界安静了,顾云依悄悄松了一口气。 “今天竟然发生了那么多事。”米莲忍不住感慨。 “大少爷跟那个高衙内是怎么认得的,明明不是好赌之人啊……” “还有文爷,人人都说他是那个什么阁的人,提起来就害怕得不得了,我看也没什么,他人长得不错,声音也好听,一点也不凶啊……” “文爷的小厮好有趣哦,之前跟我说了好些掌灯节的事情。原来大相国寺不止可以代写福联,还有福果发放,听说用的是御膳房的方子,可好吃了,我都没吃过……” 顾云依又开始头痛,米莲比顾青墨还要吵。 第25章 青墨被训 一行人回到府里已是掌灯时分。 下人们正在门前给灯笼添灯油,看到世子爷回来,赶紧进去报信。 顾青墨睡得懵懵懂懂,任由下人半拖半拽带到侯爷书房去了。 等顾云依梳洗换装赶到书房,就看到顾青墨歪着身子跪在锦面蒲团上,平乐侯背对大门负手而立,金氏坐在椅子上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比她晚一步回程的顾青禾竟然也在。 眼下的情形,今天在聚缘阁发生的事情,想必已经有人通风报信了。 顾青禾正在给顾青墨开脱,“大哥只是跟青禾闹着玩,多年未见,也许想给妹妹一个惊喜。” 她以退为进,想要博取顾青墨的好感,结果换来对方一声冷哼。 只有冷哼,没有出言反驳,看来他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金氏睨了一眼顾青墨,咬了咬牙恨恨道,“这哪里是惊喜,分明是惊吓。” “大哥是侯府的世子爷,难免有心人为了哄他高兴,乱出主意讨他欢心,这件事他一定不是有心的。”顾青禾又帮忙解释。 又是一声冷哼。 顾云依请安之后,自己找了个位子坐下来,侯爷和金氏也不管她,看来她的问题不大,且安心看戏就好。 想不到屁股还没坐稳,就见顾青墨递过来一个得意的眼神,摇头晃脑地,跟她邀功呢。 顾云依别过头。 她心里是拒绝的,只能假装看不见。 千万不要扯上她。 顾青禾将两人的互动看至眼底,以为顾青墨帮顾云依背锅,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 “青禾替你说了那么多,你倒是出声辩一句啊。”金氏都看不下去了。 “伙同外人欺负自己的嫡妹,事情就摆在眼前,还有什么好说的,上家法!” 顾成锋刚坐下没多久,一拍茶几又站了起来,茶杯被震得哗哗作响。 家法是一条浸了桐油的藤条,油光可鉴,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使用了。 “王爷,使不得。”金氏急得站了起来。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打在儿子身上,痛在母亲心上。 还没开始打呢。 顾青禾没有再帮顾青墨说话,刚才那幕让她心寒了,觉得这个缺根筋的哥哥是该好好教训,让他长点脑子。 顾青墨的人生中就没有领情这种东西。 “父亲母亲,儿子这是在帮家里消灾。总有一天你们会发现,这个不祥的祸害留在家中,迟早家破人亡。” 侯爷和金氏的脸刷的一下惨白。 特么家破人亡这个词是这么用的么? “你这个不孝子!” 侯爷这回是真的生气了,挥起藤条啪的一下直接抽在顾青墨背上。 雪白的里衫顿时显现出一条鲜红的血痕。 看起来真的好痛啊! 顾云依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目睹这么血腥的操作,忍不住抱住自己的肩膀。 金氏也惊得打了个摆子,手里不停地搅帕子,却不敢上去拦,只能别过脑袋不去看。 家破人亡这种话,真的太难听了。 顾青禾跪了下去。 “青禾声名不好,连累家人,青禾应该跟哥哥一起受罚。” 大家都知道“不祥之人”意味着什么,不约而同地没有出声制止她。 顾云依认真地想了想自己是不是也该跪上一跪,好像她暂时还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呢。 磨磨蹭蹭的慢慢滑至地面…… 膝盖还没有碰到地板,突然横插过来一个人影,生生把她给扶住了。 “妹妹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跪。” 顾云依心底一个谢字还没念完,抬头就看到顾青禾一个眼刀杀过来,吓得她一哆嗦。 顾青墨又帮她挡住了。 “千错万错,都是顾青禾的错!”顾青墨大喊。 “冤孽啊……”金氏掩面抽泣。 平乐侯气得胡子都抖了,“快来人,把大少爷拉到祠堂去,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靠近他!” 又指着顾青墨说道,“你给我跪在祖宗面前反思,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起来。” 顾青墨被拉走了,临了还不忘再三强调不能惩罚顾云依。 顾云依想吐血。 这个大哥真是如假包换的猪队友,本来没她什么事,结果他那么一通操作下来,反而让人觉得她有问题。 “云依失察,没能好好照顾大哥,云依也有错。” 这一跪是不能免了,不然说不过去。 “都起来吧,这事跟你们无关。” 侯爷发话,米莲和柳儿连忙将自家小姐扶起来。 顾青禾观察了一下侯爷和夫人的表情,“青禾有个主意跟父亲和母亲说一说,看看行不行得通。” 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听闻靖王在城南开设了一家书院,号称靖安书院,不知爹爹和娘亲知道多少。” 金氏想了想,“前些日子在定国公的寿宴上听丞相夫人提起过,谢丞相的小儿子今年准备乡试,夫人说书院提前给他留了位置,说话的时候好不得意,几个夫人都很羡慕,我当时就那么一听,也没留心眼。” “这个书院不是什么学子都能进的。” 平乐侯已经猜到顾青禾要说些什么,“你在靖王哪里替青墨要了一个学位?” 顾青禾点了点头,“在安阳祖宅时,青禾与靖王有缘见过几面,今天再见,仍是惺惺相惜,靖王愿意卖女儿这个面子。” “还是青禾有本事。” 金氏大喜,“如果青墨能进靖安书院,无论是将来考功名还是入仕途,必然事半功倍。” 听到夫人考赞,顾青禾挑畔地看了顾云依一眼。 看到了吧,你占着嫡女的名份跟靖王约会那么久,除了在名义上维持两家关系,实质上什么也没有捞到,我刚刚回来,就给自家哥哥挣了那么大的好处,谁才是真爱,一目了然。 顾云依礼貌微笑,你是女主不跟你争。 “青墨眼看就要十八了,是该好好收收性子,以往那些书院都是去几日便作罢,希望这次能够长久。” “我们墨儿又不笨,估计是那些书院的夫子不行,他学不到东西,等到了靖安书院,墨儿一定能好好向学,还能结识志同道合的友人,我们家墨儿终于要出人头地了。” 金氏心里乐开了花。 第26章 金氏查问 靖安书院是什么地方,顾青禾和顾云依心里都很清楚。 后续剧情里,这个卧虎藏龙的神仙书院给上位之人提供了大量的顶尖人才,最后成为帝后的强大助力。 里面的学子大多由宇文靖一手培养提拔,全是他的嫡系肱骨,顾云依把顾青墨安插进去,可谓用心良苦。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身边的人不是未来的丞相就是未来的御史,顾青墨哪怕是个呆子,也能给灌成一个朋友圈强大的呆子。 只是在原来的剧情中,顾青墨没有那么早进书院,这个变动对未来的剧情造成什么影响,顾云依暂时不得而知。 得到侯爷和夫人一致夸赞之后,顾青禾得意洋洋地告退,顾云依也想趁机开溜,被金氏给单独留下了。 顾云依头皮发麻,生怕金氏误会她有份参与顾青墨的恶作剧。 金氏只是贴心地拉着她的手,和她细语绵柔地说一些体己话。 之后话锋一转,提起今天聚缘阁邀月笺的事情。 “是谁给你下的笺子?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没听下人提起。” 顾云依头大。 当然没人提起了,连她也不知道那玩意儿是怎么跑到她屋里的。 不过对着金氏当然不能说实话,甚至不能说邀月笺已经递进府里了。 反正也没有人看见,就连米莲和翠莲也不知道,她随便编个理由就成。 顾云依装出一副迷惑的样子,“说起这件事,女儿也觉得很意外。” 她编造了一个细节,只说在聚缘门口被一群人围住的时候,有人悄悄将邀月笺塞到她手里。 反正当时人那么多,围了一圈又一圈,谁想往谁手里塞个什么东西,简直不要太容易。 “当时女儿窘迫得很,耳旁全是怪云依害了姐姐之类的话,偏偏女儿有嘴说不清,当时撑不住差点就要晕过去。” “就那样把笺子塞给了你?” 金氏将信将疑。 顾云依点了点头,“当时女儿被气得糊里糊涂的,突然听到文掌事提醒小厮,说女儿是贵客。” 这些细节金氏有办法打听到,顾云依只能照实说。 “你和文翊之前认识吗?” 顾云依摇了摇头,“和哥哥到鱼市坊玩的时候见过一面,哥哥还让我小心他。” 说的都是实话。 “那么,之后你们在天字房里……” 金氏更加关心后续,女儿家的名节是很重要的事情。 “文掌事一直以礼相待,之后没过多久,靖王爷就来了,只说了两句话,楼下就起了动静,我们就一起下楼到了大哥那里。” 全部都是实话。 “靖王来之前,你们说了些什么?” 恐怕这才是金氏关注的重点。 顾云依肯定不能把她和文翊私聊的小九九透露给金氏,想来想去,还是文翊那套玄学最能糊弄人。 “文掌事告诉我,一位仙师有言,他家话事人与我有缘,为免唐突,先请给我下张笺子。” 金氏咦了一声。 为免唐突?直接把请贴往人手里一塞,然后不由分说就将人请(带)走,这不算唐突什么才叫唐突。 不过这种做法倒是很符合江湖帮派一贯的风格。 讲到这个程度,金氏已信了大半。 “云依见着话事人没有?” 金氏也很想知道传说中的神秘人物到底长什么样子,八卦之心人人皆有。 顾云依摇了摇头,“文掌事说他家话事人突然有事来不了。后来发生大哥的事情,我和文掌事统共也没说上几句话。” “是吗……” 听顾云依说没见到真人,金氏竟然有些淡淡的失望。 “以后遇着这些事情,不好处理的,记得跟母亲说,你是侯府的小姐,凡事都有父亲母亲给你撑腰。” 顾云依连忙称是。 “这些日子难为你了,府里乱糟糟的,下人受了挑唆,讲了些难听的话。” 是不太好过,否则不会出个门,接连被几个塑料姐妹明嘲暗讽。 金氏顿了顿接着说,“母亲都着手处理了,以后府里不会再有人乱嚼舌根,如果还有哪个不长眼,云依尽管拿出小姐架子大胆处置。” 顾云依心中敞亮,事情水落石出,她的嫌疑总算洗清了。 “至于青禾身边那个柳儿,母亲已经单独教训过她了,云依不是小家子气的人,不要跟那种乡下来的丫头计较。” 不计较? 就是让她退一步,明里暗里都不要跟顾青禾争了。 果然是给一个颗甜枣打一棒。 顾青禾才是金氏嫡亲的女儿,她原本也不打算争,跟女主争宠,脑子秀逗了。 顾云依陪笑道,“那是自然,柳儿虽然对女儿有些误会,但大姐事事护着我,云依心里明白得很。” 在女主光环下苟活真是太难了,顾云依表面呵呵哒,心里……还是呵呵哒。 金氏心中烫贴,一高兴就从手腕上退下一个满碧的玉镯子,套到顾云依手上。 听了一天的流言蜚语,唾沫星子差不多能把她淹了,既要防着女主下套,又要揣摩几个主要配角的心思,演得她几度精神分裂,每天晚上不是梦到被人发现夺舍,就是被顾青禾架到火上烤…… 但是,看到通体翠绿的玉镯子明晃晃的戴在手上,顾云依跟打鸡血一样活了过来。 这就跟现代上班打工一样,老板再怎么恶心,甲方再怎么奇葩,只要酬金到位,那都不是问题。 打工而已,也没要求她在坑里过一辈子。 顾云依开开心心地戴着她的酬金回屋。 这件首饰,加上之前的存货,足够她负担京都里一个小宅子的开销了。 只有一点小遗憾,出了顾青墨的事情,她没有如愿前往云绣坊。 好消息是,文翊表示会提前跟云绣坊的掌柜打好招呼,她什么时候派人把图样送过去都可以。 有他照拂,云绣坊不看僧面看佛面,压价不会压得太难看。 想到那个痞里痞气的大男孩,顾云依心里有些暖暖的,兜兜转转,两个人竟然又回到了原点。 在这个似真似假的小说世界里,谁最有可能结为同盟,唯有同是穿越者的他。 第27章 柳儿挑唆 得到夸赞的顾青禾高高兴兴地拉着柳儿回到立雪阁。 她虽然在顾青墨那里吃了瘪,但是赢回了侯爷和夫人的心,跟靖王的私人约会也顺利达成了,对方仍旧心仪于她,她开口给青墨在靖安书院留一个学位,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相比之下,庶女顾云依,竟然跟下九流的帮派人物混到一起,还被靖王看到了,以靖王的性子,印象肯定要大打折扣。 每一件都是好事,她越想越开心。 回到房间,她才发现自己的贴身丫头柳儿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连喊了两次都没有听到。 “柳儿,想什么呢?” 顾青禾仍然兴致勃勃,除了没有拿下顾青墨,她今天大胜而归。 柳儿忧心忡忡地看了自家小姐一眼,“今天在书房那里,看到大少爷一心帮着二小姐,柳儿替小姐不值。” 一盆冷水从头浇了下来,顾青禾兴奋的大脑冷静下来。 是啊,大哥就像被人喂了迷魂药一样,对顾云依死心塌地的。 “柳儿是怎么想的?” 顾青禾的神色凝重起来。 “奴婢觉得,这次事情跟二小姐脱不了干系。” “怎么说?” “找人吓唬嫡亲妹妹这样离谱的事情,不像大少爷能做得出来的事,肯定有人在背后挑唆。” 柳儿恨恨地说道,话里话外直指顾云依。 “可母亲相信她了。”否则不会从头到尾,允许她在旁边光坐着看,好不容易跪一下,顾青墨还给扶住了。 “因为她会装啊。” 顾云依最后那一跪,时间点掐得好好的。 “在安阳祖宅的时候,外祖家里人都说大哥是个本分的世子,学业虽不突出,但品性极好,骰子牌九这样磨身子的东西,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有二小姐这样的人常常在世子身边转悠,还愁有什么学不会的。”柳儿在一旁添火加油。 两个院子之外的顾云依眼皮猛跳了一下,到嘴的鸡汤差点洒了。 “上次你说马房的王哥觉得山匪的领头面善,如今这么多天过去了,可有查到什么?”顾青禾问。 “今天正巧赶上王哥跟车,他跟我说见过高衙内之后,终于明白为什么觉得山匪头领面善,是因为那人就是高衙内。” 这话说得没毛病,只要是京都本地人,不可能不熟悉高衙内这号人物。 “说白了就是欺负我们不是京都人,否则单凭半张面具,不可能把我们糊弄住。” 柳儿一想到自家小姐初来乍到就被人欺负,气不打一处来。 顾青禾蹙眉凝思。 高衙内。 这个人物太小了,上辈子跟她几乎没有交集,她不认得也情有可原。 事已至此,顾青墨已亲口承认人是他找的,吓唬妹妹的主意也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但顾青禾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仔细一想,她回来那么久,顾云依除了平时见面打个招呼,竟然没有主动靠近她。 怎么会这样? 应该是她一回府,顾云依就眼巴巴的贴上来讨好她。 表面上对她尽心尽力,私底下却把过时的衣物说成是城里贵女们时兴的款式,哄骗她穿出去,让她被人笑话。 几乎天天往立雪阁跑,除了柳儿,院子里的下人都说赞她人美心好。 直到有一天,顾云依的贴身丫头将她推进了池塘里。 闭上眼睛,上一辈子的事情历历在目。 算一算时间,她也该落水了。 可以是目前的事态发展,她被丫头推落入水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顾云依一次也没来过立雪阁,更不用说她的贴身丫头了。 唯一一次,翠莲奉顾云依之命来送补品,也只走到大门,东西往看门妈妈手里一塞就走了。 更不用说米莲和柳儿,若不是碍于主子的面子,两个人每次见面都能打起来。 她们怎么可能到立雪阁游玩。 还有一点几乎被她给忽略了,上辈子顾云依的贴身丫鬟,根本不叫米莲。 好象叫红桃还是什么来着,土里土气的名字。 不一样了,许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顾青禾突然有些害怕起来,那种居高临下,可以控制一切的感觉正在慢慢消失,事情似乎正朝着无法预期的方向前进。 不,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柳儿,我该怎么办?” 她下意识向身边的人求助,柳儿从始至终忠心耿耿,她可以完全信任她。 “柳儿觉得,与其等着别人使出一波又一波的毒计陷害我们,不如我们主动出击。” 两军对垒,勇者胜。 这辈子的顾云依只是隐藏得更深罢了,既然如此,主动出击才能让她尽快露出狐狸尾巴。 “可是她如此提防我,我们哪有机会。” “小姐觉得,二小姐在府里的倚仗,除了大少爷还有谁?” 柳儿循循善诱。 “自然是侯爷和夫人了。” 柳儿的眼睛亮晶晶的,顾青禾恍然大悟。 对了,她可从金氏那里下手,只要金氏对顾云依彻底死心,一个庶女在侯府里还有什么地位可言。 上一辈子,她可怜顾云依从小死了妈,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何况对方还跟自己同一个爹,因此在金氏格外偏爱顾云依这件事上,她一直说服自己要大气一些。 现在看来,自己就跟个傻子一样。 同胞尚且阋墙,何况对方跟自己隔了层肚皮,大好的资源说让就让出去了。 真蠢。 “顾云依的生母到底是谁?”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这个问题似乎从未被人提及。 “传闻是老爷年轻时候的一个相好,一直养在别苑。夫人准备进门之时,老爷为了安抚夫人的娘家,提前把人给遣走了。后来不知那女人怎么有了身孕,再后来,听说生下二小姐就死了,夫人为了抓住老爷的心,把二小姐接到身边养着。” “然后一直养到了现在,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夫人的亲生女儿。” 顾青禾紧握拳头,指甲掐出红印也没有察觉,“到底是不是亲生的,还不知道呢。” 顾青禾让柳儿走近,悄悄在她耳边说着什么。 柳儿听了先是睁大眼睛,之后连连点头,表示明天一早就去办。 第28章 出城还愿 一连几日,顾云依都在自己的听荷苑里,琢磨京都里流行的绣样。 顾青墨闯祸之后,顾青禾自罚禁足,顾云依也不好太出挑,只得也窝在屋子里。 可是和云绣坊的约定不等人,虽有文翊从中说项,但不能让人家老掌柜等太久,于是顾云依悄悄派了翠莲出门,拿着几幅图样跟云绣坊的大掌柜接洽。 回来之后,翠莲只呼不辱使命,绣里的几个老绣工都觉得顾云依图样漂亮又独特,掌柜提出先试绣几幅用到新衣上,看效果再商讨下一步合作事宜。 为表诚意,老掌柜报了一个数字作为定金,顾云依觉得非常满意。 绣样图纸得到认可,又有文翊做背书,顾云依觉得这笔生意稳了。 以她的想法再加上云绣坊的手工,挣钱只是时间问题,她要做的就是多创作一些不同风格的图样。 用过午饭,金氏身边的贴身丫鬟梧桐来访。 “夫人明天去往城南的娘娘庙还愿,请青禾小姐和云依小姐同行。” 一听有顾青禾在,米莲打起十二分精神,拉着梧桐到一旁说悄悄话。 “夫人还说了什么,是带青禾小姐去还愿吗?” 旁敲侧击之下,梧桐只是摇头,只道明天去了就知道了。 眼见从梧桐那里问不出什么,米莲自己动起脑子。 先是拿出一件滚薄绒走边的粉荷褙子,配一条同色的石榴裙,一会儿又觉得过于粉嫩。 再找一条天青色的齐腰襦裙,加满绣帔帛,挂在衣架子上看了看,还是觉得不满意。 索性找了几套不同色系的,齐溜溜一排摆在铺上,再给这些衣裙配上相合的首饰。 米莲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忙得像只春天的花蝴蝶,顾云依觉得眼晕。 “忙活什么呢,明天是去还愿,不是去相亲。” 米莲手里不停,“小姐不知道吧,明天是十五,城里好多夫人也会带自己的小姐公子去庙里来愿,穿得漂亮一点,亮瞎那些嚼舌根坏姑娘的眼睛。” 翠莲在一旁帮云依磨墨,听她这么一说,噗嗤一声笑出来。 “不止为了把那些小姐给比下去吧?到庙里还愿的,还有贵公子呢。” 米莲被说中心事,脸微微发热。 “我那是替小姐操心。眼看靖王爷要被大小姐给勾走了,小姐一点也不着急,万一明天王爷也去庙里还愿,奴婢总要替自家小姐争一争。” 翠莲看了一眼顾云依,笑道,“皇帝不急太监急。” 顾云依一心作画,听得有一句没一句,不知道两个丫头在争论什么。 “随便找几件素净的就行,出门在外,多带几件以备万一。还有记得带两瓶金创药。” 带金创药干什么? 是去还愿又不参加比武大赛,不过小姐说带就带吧,城郊野外,多准备一些也没错。 顾云依心里想的是跟顾青禾一起出门,不知道对方会出什么幺蛾子,按照小说的一贯套路,衣服多带,伤药备齐,以防万一。 话说回来,“出门还愿”这出戏,小说里好像没有啊。 也许是她看得快,一目十行错过了,就算有,也许只有几百字,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剧情。 还没有她画图重要。 如果不是金氏特意强调:给娘娘还愿,人到心才到,心诚才能灵,必须要去,否则顾云依还想装病躲一躲。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然而天道不愿意放过她,很可能又是一个在公众场合让她难堪的剧情,身为女配的悲哀…… 想到这里,顾云依哀叹一声,继续作画。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看着自家主子的脸色像天气一样,一会儿睛一会儿阴,末了还大叹一口气,不明所以又不好多问,只以为把小姐吵得烦了,赶紧闭嘴不再多言。 第二天一大早,听澜轩支了小丫头过来提醒小姐们加紧准备。 “可能要在庙里住一夜。”小丫头是那么说的。 “晨钟暮鼓,听经打坐,洗净心尘。”这是金氏的原话。 只准带一个贴身小婢。 翠莲又往箱笼里多塞了几件衣服,不忘叮嘱米莲多长些心眼。 主子一辆马车,丫头一辆马车,另有行李箱笼若干。 一行人迎着朝霞,缓缓从京都大南门出城,往离城十五里的娘娘庙行进。 这间位于城郊毓秀山的娘娘庙远近闻名,不止京都的贵人,附近一些小县城的乡民们也爱到此许愿上香,传闻灵验的很。 话说当年金氏就是在娘娘庙许的愿,才得了顾青禾一个女儿。 虽说经历了不少波折,好在青禾总算熬到及笄,除了声名略有亏欠,相貌才艺,样样不比京都的贵女差,如今再去还了愿,她的名声慢慢好起来也不是不可能。 一路上,顾青禾对金氏小意奉承,尽挑些金氏爱听的话说,惹得金氏心花怒放。 相比之下,顾云依熬了几个通宵研究图纸,如今放松下来,整个人显得无精打彩,精神涣散。 最后实在挨不住了,靠着车厢小憩起来。 马车微微摇晃,座垫又软又暖,正是好眠,不多时,人已经睡熟,和周公下棋去了。 这个操作,让顾青禾完全摸不着头脑。 死对头庶妹,不抓住大好机会在金氏面前邀宠,竟然还丑态百出。 金氏看着顾云依眼底浅浅的黑影,忽然心生怜爱。 “可怜你妹子,这些日子闲言碎语闹得满城风雨,她心里肯定很难过,又不敢与我多说,你看看,人都瘦了。” 顾青禾…… 她辛辛苦苦费了那么多口舌哄了大半天,还比不过顾云依闭眼一躺。 明面上不能数落她的不是,只得顺着金氏的想法,“可能是操心大哥。” “是啊,这都五六日了。” 想到顾青墨,金氏不由地皱起眉头。 这个儿子太过倔强,哪怕被锁进祠堂也丝毫不肯低头,死不认错也就罢了还闹绝食,谁劝都不听,直到顾云依进祠堂单独哄了他小半个时辰,这才愿意吃几口饭。 “你大哥性子太过执拗。” 顾青禾点头称是。 “好在有你妹妹,他还愿意听她的话。” 双杀达成!简直是哪里最痛戳哪里。 顾青禾张了张嘴,接不上话。 第29章 青禾示威 得益于小厮们打点,庙里提前做了准备,金氏一行人到达的时候,住持已遣开一般香客,站在门边迎接几位侯府女眷。 住持是一名五十多岁的老尼姑,名唤清慧。 前任住持圆寂,她接手庙务之时才二十岁出头,时光匆匆,不觉已过三十春秋。 自她接手娘娘庙,大夏国的皇帝已经换过一茬,国运变幻,动荡之后又重新安稳,唯有庙中岁月静好。 娘娘庙在京都近邻,因此清慧师太与城中贵人多有接触,深谙闺阁贵妇心理。 她的客套话说得麻溜,也不过多占用香客的时间,扯了几个嘴皮子之后,唤过来一个资深庙祝,由她带领金氏等人上香,自己分身接待其他贵客。 庙祝也是一名老妇人,年纪与清慧师太差不多,金氏是这里的常客,竟不记得有这号人,一问之下才知,原来是前些日子才到这里奉职的。 小沙弥尼在前面引路,庙祝领三位贵人到主殿。 主殿供奉着云霄、琼霄、碧霄三位娘娘,因此娘娘庙也称为三霄娘娘庙,供桌上牲礼齐备,鼎炉中轻烟袅袅。 焚香,敲钟…… 金氏,顾青禾,顾云依,挨个儿上前磕头。 殿侧的案台上摆着一个红底金漆的功德箱,礼毕之后,一个厚厚的大红纸包被塞了进去。 又有小丫头将红色的锦面小布袋塞入庙祝手中。 庙祝棱角分明的方脸一下子圆润起来。 她没有推托,笑纳了。 “殿后有厢房,请夫人和小姐们到那里休息片刻。” 顾云依在马车上睡了一觉,被米莲拖进庙里的时候脑子还不太清醒,这会儿香也烧了,头也磕了,座上几位娘娘长什么样没太看清,迷迷糊糊的又被牵着走,经过庙祝身边的时候,听到她轻轻地“咦”了一声。 原本没有多大声,只是这时殿中只有几人,这一声就显得有些突兀。 庙祝盯着顾云依的脸看了一小会儿,之后又迷惑地摇了摇头。 是什么,不是什么? 这一切落入金氏眼中,只是她不动声色,仍旧跟着小沙弥尼向预定的厢房走去。 休息片刻之后要用斋饭。 三色米饭,荷塘小炒,浇汁香笋,还有一个双茹清汤。 跟侯府里的伙食肯定不能比,只是顾云依还是从汤里喝出了肉味。 用来招待贵人的素斋,竟也懂得照顾他们的口味。 侯府的贵女在外端得一身好礼仪,吃喝几乎听不到声音,庙祝在一旁安静作陪,唯闻窗外啾啾鸟语。 用过饭食,金氏表示要和庙祝讨论经法,随便找了个理由支开青禾和云依,将庙祝单独留在厢房里。 出门的时候,顾云依看到顾青禾嘴角上勾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这时她睡也睡饱了,吃也吃过了,脑子清醒了不少,顾青禾异样的表情让她心中警铃大作,隐隐觉得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派米莲去梧桐那里打听庙祝跟金氏都说了些什么,结果米莲回来告诉她,为免打扰二人论法,梧桐也被支出了厢房。 论法而已,用得着那么神秘? “大小姐在哪里?” “青禾小姐吃过斋饭到后院消食去了,说是后院连着后山,景致极好,值得一看。”小沙弥尼回禀。 顾云依对米莲说,“走,我们也去消消食。” 太明显了,这一片后山少人打理,密密麻麻的林子里除了蚊子就是蛇,能有什么好看的,特意找人跟她传话,无非就是让她到后山一聚。 “小姐,要小心。” 米莲也隐隐觉得不安,忍不住小声提醒。 “没什么好怕的。”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顾云依不相信顾青禾会在这里动手,她回到京都不过半月,地位还未稳固,这个时候出手,弊大于利。 顾青禾站在一片茂密的长叶杂草前面,前方是茂密的树林。 后山碑林,安静,荒芜,几乎没有人烟。 米莲想跟过去,被柳儿一把拉住了。 “主子们要说些体已话,我们不要凑热闹。” 目光中寒意森森,竟是不容抗拒。 “米莲你在这里等着。” 都是女子,顾青禾能翻出什么花来,此时顾云依反而不怕了。 论武力,柳儿没有米莲有气力,米莲生得高大,有一个在别苑做护卫的堂哥,自幼跟他学过几招几式,一般人难为不了她。 论其他,书里没有这段剧情。 顾云依再怎么不讨女主喜欢,在书里也是如假包换的大反派,那么早就gg了,以后的剧情怎么走。 她大胆地向顾青禾走去。 穿过几个残碑,她来到顾青禾身边。 看似茂密的长叶杂草下面,竟是一处深坑。 比人还高的杂草叶缘长着细密的锯齿,层层叠叠地沿着岩石陡坡攀爬,坑底被腐叶新草遮挡,深不见底。 真是个杀人埋尸的好地方。 只需把人轻轻往里一推,这种地方,呼天不应,呼地不灵,连手尾都不用处理。 顾云依淡定地站在顾青禾身旁。 顾青禾微笑着看向她,“妹妹觉得这里的景致如何?” …… 问这种话你是认真的? 顾云依指了指坑底,“姐姐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看这个坑?” 顾青禾连退两步,这下子,顾云依比她离深坑更近了。 “妹妹想知道下面有什么吗?” 顾云依心下一凛,这就要动手了吗,剧情不能这样发展吧,有没有天道的。 顾青禾的手伸了过来。 顾云依要退,可是来不及了,她一退,更会落入顾青禾手里。 如果跌落,最好的办法是拽住这些长叶杂草,身体紧靠坑壁减缓落入坑底的速度,然而再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落入坑底的后果。 还有更坏的结局在下面等着,坑里不止有腐叶,还有沼气腐水,泥沼一般的腐水在淹没瞬间便足以致命。 顾青禾的手眼看就要碰到她了,顾云依侧过身。 顾青禾的手落了空。 她在她面前趔趄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去。 顾青禾被顾云依的脚绊了一下。 形势急转直下。 顾青禾整个人越过顾云依的身体,向长满杂草的深坑扑了过去。 第30章 一瞬杀机 “救我!” 顾青禾伸手拽住长满锯齿的杂草,下落的速度只停滞了一瞬,而后继续下落。 眼下的情景和顾云依的想象几乎完全一样,只不过换了个人。 本能的,顾云依伸手去拉顾青禾。 下坠的力量拖拽着两个人一起向深坑跌落。 顾云依也想抓住什么东西,但周围除杂草,没有可以借力的东西。 千钧一发之际,林中突生异动。 一枝成人手腕粗细的长树枝突然从密林中射出,恰恰好从顾云依身侧划过,直直没入被压得七零八落的坑壁中。 顾云依伸手一拉,险险地拽住了。 两个人的重量拉得那根树枝狠狠向下弯曲,好在没有折断,最终承受住二人的重量。 是谁,是想救她,还是想杀她? 密林中寂静无声。 “小姐,小姐!” 米莲和柳儿听到异动跑了过来。 看到两位小姐一起摔了下去,二人大惊失色,柳儿更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好在两人落得不深,米莲冷静地找了个借力的地方,趴下身子,伸手拉住顾云依的手。 折腾一番之后,云依和青禾一前一后被救了上来。 两人皆是衣衫污损,发髻散乱,要多狼狈有多狼狈,相比之下,顾青禾更加凄惨,她的手被杂草划破了,伤口贯穿整个掌心。 顾青禾看着顾云依,突然就哭出声来。 “妹妹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 这就演上了? “姐姐你在说什么?” “你绊我。” “你想推我,自己不小心才绊到的。” 说的都是事实啊。 “你站得那么险,我只是想扶你一下。” 顾青禾红着眼说,看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 “云依小姐你怎么那么狠心。” 柳儿也演上了,不知道是单纯替主子担心还是为了遮掩。 “如果不是我家小姐拉着你家小姐,她早就摔死了。”米莲不甘示弱。 劫后余生,竟然还有心思坐在地上吵架。 顾云依大手一挥,“别吵了,如果不是这根粗枝,我们俩个已经是坑下鬼了。” 大家齐齐把目光落在那根不寻常的树枝上。 它突兀地立在伏倒的杂草丛中,似是早已埋伏在此,只待需要的时候才现出真身。 “小姐的运气好。” 运气?才不是运气! “刚才这根树枝不在这里,它是刚刚被人从远处投掷过来的。” 这里还有别人? 顾青禾突然紧张起来,四处张望。 这里远离大殿,除了她们四人根本没有多余的活人。 “妹妹是说,刚才有人看见我们了?” 顾云依点头,“不是有人看见我们遇险,这树枝从哪里来的?” 她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那么人呢?” 顾云依往林子里一指,“是从那个方向过来的。” 顾青禾往那个方向看了又看,除了密密麻麻的树林,什么也没有看到。 “刚才只是意外。” 顾云依懒得揭穿她,“我们该回去了,母亲找不到人该着急了。” 两个丫头扶起各自的主子一前一后离开。 扶着顾云依走在后方的米莲心里全是疑问,“小姐,那根树枝真的是被人从远处投过来的?” 要承受两个人下坠的重量,这根树枝得多坚韧,施救者的臂力得多强大才行啊! 顾云依轻轻点了点头。 “有人在暗中保护小姐?” 顾云依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 要说保护,那树枝更像是来索命的,险之又险地擦身而过,稍微偏差分毫,能把她的身体对穿个血窟窿。 她想到另一种可能。 对方不是为了救她,而是为了救女主。 当时的情况,只有她稳住了,顾青禾才能得救。 这并非不可能,出手的人可能是顾青禾未来要拉拢的势力,比如民间高手什么的。 早知道她不要一目十行,认真研究一下剧情,现在也不至于那么被动。 顾青禾和柳儿走在前面,米莲和顾云依的对话自然而然落入她们耳中。 “那树枝真的是从远处飞来的?”柳儿也觉得不可思议。 顾青禾自己也不清楚,她当时非常惊慌,又落在下方,四周都是可以伤人的杂草,她裸露的皮肤被扎得刺痛,一只手死死地抓住顾云依,一只手在杂草间寻找可以依托的东西,根本没功夫去想其它。 “我没注意。” “小姐,会不会有人在暗中保护二小姐?” 这个猜测让顾青禾心惊不已。 难道真的有人在暗中保护顾云依? 想到之前自己所作所为,顾青禾不由得心生寒意。 什么人才能从十丈之外,将一只足以支撑她和顾云依体重的粗枝掷入石壁? 这是何等的高手才能做到? 将来若要与这样的人为敌,她如何能够复仇?! “奴婢听闻,今天太子在南苑狩猎,靖王陪同在侧。” “谁告诉你的?” 柳儿被自家主子狠历的目光吓了一跳,“那天在聚缘阁,靖王的小厮跟奴婢聊天,无意中说起的。他还说南苑里圈养了许多珍奇异兽,靖王这次去会带着他一起去,他可高兴了。” 南苑就在毓秀山后方,莫非刚才出手的是太子或靖王的人? 想到太子,顾青禾的手指深深掐进手掌当中,即使正中伤口,鲜血流出来的也浑然不觉。 她上辈子,就毁在这个男人身上。 他将她推入火海,抱着新欢大笑离开。 而她烈火焚身,万毒蚀心。 闭眼前的最后一幕,她至死不忘。 会是太子吗? 两人早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够搭到一起了? 顾青禾悔不当初。 早知道刚才就不该心软,直接一把推过去…… 原本的计划是吓她一吓,看她有什么反应,灭一灭她的威风。 临到出手那一刻,她的心情很复杂,介于推与拉之间,只怪这一世顾云依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她无法完全狠下心肠。 事情演变到一步,反而让她受制于人了。 “小姐觉得,会不会是靖王?也许是靖王在保护小姐呢。” 顾青禾眼睛一亮。 也有这种可能,需要找个机会,约靖王出来试探一下。 如果是靖王,事情就好办多了。 第31章 一个故事 顾云依和顾青禾一线生死的同时,金氏正在厢房中与庙祝促膝长谈。 “师太方才凝视我家小女良久,可是有什么不妥?” 庙祝欲言又止。 厢房中轻烟袅袅,檀香木片的香气过于厚重,空气变得有些粘腻,金氏觉得有些烦闷。 “师太有话不防直说。” ”万发缘生,皆系缘份!”庙祝打了一个佛偈。 “贵小姐的相貌让贫尼想起一位故人,回想以往种种,不觉失了神。” “故人?” 跟顾云依相似的故人,金氏想来想去只想到了一个。 庙祝的话成功勾起了金氏的好奇心。 “贫尼给施主讲一个故事。” “师太请说。” 金氏喝了一口茶水,烦闷的感觉压下去了一些。 “许多年前,有一个大都城,城外西南方向五十里的地方,有一间非常灵验的求子娘娘庙,传言到此庙求子的妇人,无一例外都能怀上孩子。” “有一位达官贵人的外室,生得年轻貌美,极得官人宠爱,唯有一点不如意,恩爱数年,却不能怀上孩子。” “一开始,她心里并不着急,觉得孩子晚些到来她和官人可以有更多的独处时间。直到一日,官人告诉她,仕途有阻,不得不求娶正妻,对方是高门大户的嫡女。” “她深知自己的身世无法给予官人助力,官人求娶正妻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已至此,如果有个孩子,即使将来与官人恩爱不在,看在孩子的份上,她的未来也能有个依靠。接下来,她四处寻访名医,得到的回复都是身子没有问题,也许欠缺的是一个机缘。于是,她想到了那间娘娘庙。” “那位小娘子得偿所愿了?”金氏又喝了一口茶水,这茶水能让她放松下来,不知不觉间矜持不再,话也变多了。 庙祝笑了一笑,“自然得偿所愿,否则这娘娘庙灵验的招牌就要砸了。” “事情不会如此简单吧?” 庙祝坐近了一些,低声说道,“简单还有什么值得说的,施主猜猜看,那娘娘庙为何如此灵验?” “难道是神仙显灵,天赐麟儿?” 金氏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这个故事传到后宅肯定受欢迎。 庙祝故作神秘地摇了摇头,“血胎铸就人身,哪有什么天赐,这事若说穿了,只怕为人不耻。” 金氏更加好奇了,催促庙祝快说。 “这间娘娘庙对香客信众的要求极高,若有信女前来求子,必得严格执行,否则概不接待。” “首先,求子之人必须得在月事过后十日晚间前来,须得在庙中住上一晚,若是心诚,也可住上二三晚,其次,女子要在庙中沐浴更衣,吃庙中供给的伙食。总之,只要依照庙里的规矩严格执行,求子之事就没有落空的。” 金氏蹙眉凝思,这个要求实在太奇怪了,“难道求子娘娘是半夜才来赐福的?” “施主好巧的心思,庙里的赐福正是在半夜。” 庙祝坐得更近了,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那住客的厢房,侧面有活动门板,每每客至,夜间必会打开。” 金氏听得心中一惊。 庙祝继续说道,“女客吃了庙里提供的饭食,夜间难耐,正是烈火煎烧之时,门板后出来一个精壮的男子。” 庙祝顿了一顿,“有时不止一个,也有两三个的时候。” “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又有药力辅助,若非那女子天生有恙,求子之事怎能落空。” 金氏大吃一惊。 “那些女客吃了那么大一个暗亏,庙主不怕人家供出来?” 庙祝冷笑,“高门大户的贵女,名节大过天,这种哑巴亏,吃了就吃了,怎么可能供出来,再说了,大家都得了好处不是?” 能将求子之事寄托于寺庙的贵妇女客,自然早过了求医问药的阶段,只有药石无灵,才会求助神佛。 只要不是女客身体有疾,即使家中男方有恙,怀上孩子也是迟早的事。 在医术不发达的古代社会,根本没有条件检验孩子是血脉,最多通过观察样貌判断。然而庙中挑选的男子大多相貌堂堂,孩子出生之后,头顶绿草原的男人们,长得俊的看不出端倪,长得丑的还以为祖坟冒青烟了。 无论如何,家族后继有人,大家皆大欢喜。 不多时,金氏也想明白了,沉默不语。 “不但不会说出来,听闻还有一而再、再而三上门求子的。” 金氏三观炸裂,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那庙里男子不普通,精挑细选,精壮的很,有些贵人欢喜得紧。” 金氏此时的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师太从哪里听到这个故事。” 庙祝哂笑,“方才说过,老尼是最近才从别处过来奉职的,原先去过几个寺庙,知晓的自然比别人多一些。” “可是这些细节的东西……” 这种事情那么隐秘,又涉及许多贵人的名声,一般人怎么可能知道。 “城西南方向五十里外……”庙祝隐晦地提醒。 金氏的脑海中突然迸出一段过往。 当年她怀大儿子顾青墨的时候,有位相熟的贵女羡慕她入门不多时便能有孕,那位贵女成婚三载,未得一儿半女,于是同来恭贺的人中有人提了一嘴,城西南的娘娘庙。 彼时她喜得好孕,庆幸她与侯爷得上天眷顾,不必奔波数十里求子。 五十里,还真是很远啊。 “如今那娘娘庙还在吗?” 庙祝摇了摇头,“若是还在,老尼何至于辗转多处。” “庙中发生了什么事?” 庙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也许是事情做得太过腌臜,终于遭了天谴。一夜风雨交加,有惊雷从天而落,直劈大殿,燃起熊熊大火,整整一夜泼水般的大雨也未能将它浇灭。” “一开始,庙中被惊醒的僧尼合力救庙,而后发觉无力回天,这才想起四散逃命,然而逃亡时机已过,众人被困于大殿当中,一时间鬼哭狼嚎,好似修罗场。” “大火整整烧了一个通宵,不止烧光了寺庙,连周边数亩林地也烧成焦土黑炭,数年寸草不生。” 庙祝说得好似身临其境,场景描绘栩栩如生。 金氏心中已信了五六分,“这件事我怎么没有听说?” “不过一间小小的求子庙,又有如此隐秘的过去,烧了也就烧了,何必闹得人人皆知,有些人觉得这样更好。” 说话间,庙祝缓缓掀开手肘上的僧服。 一片斑驳扭曲的增生疤痕落入金氏眼中,微红的,极其刺目,是烧伤痊愈后的旧痕。 “老尼曾在庙中见过一位与小姐面貌极为相似的妇人。” 第32章 金氏心结 庙祝的话犹如惊雷,敲打在金氏的心上。 可以借子的娘娘庙,城外五十里,外室,与顾云依相貌相似的妇人…… 甚至有伤疤为证。 金氏想不相信都很难。 “缘法已在施主心中,老尼告退。” 厢房的门洞大开,阳光和轻风一齐涌入室内,金氏忽然觉得一阵清明,只是胸中积攒的郁气,渐渐成为一个心结。 金氏站起来没有稳住,梧桐赶紧上前扶了一把。 “二位小姐在哪里?” 梧桐也是刚刚收到消息,两位小姐在后山游玩的时候齐齐摔了一跤,如今正在房里整理妆容。 “不等她们了,我不舒服要立即回去,让她们晚些时候另乘马车回府。” 金氏抬起头来,惨白的脸色吓了梧桐一大跳,后者忙问要不要寻庙里的僧医过来看一看。 金氏摇头拒绝,坚持立即回府。 梧桐只能指挥丫头们赶紧打点,又另派人手通知两位小姐,自己扶着金氏慢慢向马车走去。 …… 另一边,柳儿正在帮顾青禾处理掌心的伤口,伤药是顾云依的,米莲递过来的时候一脸的不情愿。 但是这个小插曲一点儿也没有影响二人的好心情。 听闻金氏突然离开,顾青禾和柳儿相视一笑。 决定翻查顾云依的身世开始,顾青禾动用了她在京都隐藏的人脉力量,中丞之女谢婉儿。 谢婉儿的发小,一个打小就跟在她屁股后面的追求者,如今在监察司当职,官至指挥使,他可以轻易查到一些不为人知的秘辛。 在他的帮助下,平乐侯的婚前往事被写成一封书信送入顾青禾手中,连带附送的还有城西南娘娘庙的故事趣文。 这样的辛辣故事,监察司里还有很多,都是早年间千机阁的老人留下来的,皇朝更迭的时候没有带走,留在库房里吃灰,直到有心人前往翻阅。 趣文中罗列着一些达官贵人的名字,有些说得详尽,有些说得不尽详实,其中一行用细细的簪花小楷写着:“平乐侯婚前外室,曾数次前往娘娘庙,留夜二次,具体不详。” 此外,监察司还尽力为她查找证人。 好巧不巧,竟然找到一位曾经在娘娘庙供职的庙祝,大火之夜她侥幸逃出生天。此人经历巨变,从此看淡人心,只对黄白之物感兴趣。 如此甚好。 庙祝看到眼前白花花的银了,表示自己见过一个跟顾云依极为相似的妇人出现在求子庙。 一切顺理成章,证据齐备,由不得金氏不信。 “夫人一向虔诚,原本是要在庙里过夜的,如今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肯定是信了十成。”柳儿笃定地说道。 “坐实顾云依是她生母借种生子得来的,对顾家是大功一件。” 顾青禾的手虽然伤得厉害,但心里特别高兴,为侯府铲除野#种,保持血脉纯净,这是宗族大事,顾家的祖先在九泉之下都要对她道一声谢。 “一脸的狐媚相,完全看不到侯爷沉稳大气的风华,早该想到的。”柳儿啧啧啧几声,“可怜夫人,多年错付,身体只怕一时半会儿吃不消。” 顾青禾不以为然,“长痛不如短痛,只要这次撕开顾云依的假面具,让大家见识她的真面目,母亲迟早会释然的。” 如果上辈子她能仔细一点,早点查到顾云依不为人知的过往,就不会被人耍得团团转,认敌为友,替人做嫁衣。 真是蠢而不自知。 顾青禾再次为自己上辈子的错误感到不值和难过。 好在老天爷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这次她冒险安排这么多事情,就是为了实锤顾云依的身世,让金氏从心底恨上顾云依。 这一次她是带着双重计划来的。 之前,如果顾云依摔下深坑,哪怕没有死,伤残加上不堪的名声,庶女的下半生已经可想而知有多凄惨,再加上她精心编造的一个故事: 顾云依从嫡姐口中得知自己是外室借种得来消息,羞愤之下,出于妒忌把嫡姐推落深坑,不料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自己失足跌落深坑。 只要多编造一些细节,营造庶女想取代嫡姐的地位,毒计不成反被噬的舆论氛围,世人只会传天道好轮回,连苍天都没法饶过她。 以后,再提起“不祥之人”,世人只会想到顾云依,不会再提她顾青禾。 话说回来,这些手段还是顾云依教她的。 上辈子,顾云依就是这样一步一步算计,直到她万劫不复。 顾云依,我要以牙还牙。 想到这里,顾青禾不由得握紧拳头。 “这次回去以后,我们不要提后山发生的事情。” 她先要查出后山的事情到底是靖王出手相助,还是太子的人在背后捣鬼。 柳儿连连点头,顾青禾坚定的表情告诉她,这一次小姐是真的想通了,不会再像以往那样对庶妹各种隐忍,要知道,这个所谓的侯府二小姐,哪怕隔着千里之遥,也没少往安阳嫡姐身上下毒手。 自从在祖宅发过一次烧之后,小姐整个人看起来脱胎换骨,说话行事有条不紊,遇上敢于造次的下人,处理起来杀伐果决,再不像以往那般优柔寡断。 小姐终于成长起来了,不枉费她在主子身边尽心尽力服侍那么久。 “如果那个嘴上没把门的米莲把这事传出去,你就私下约她,把顾云依是借种得来的消息告诉她。” “那时奴婢定然狠狠羞辱她,一雪前耻。” 柳儿几乎压抑不住心中的雀跃。 她和小姐的好日子终于要来了! …… 另一间厢房内,顾云依完全不知道她接下来的命运已经被人安排好了,还在回味刚才惊险一刻,这时有人来通传金氏身体不适提前回家,顾云依纳闷了一下。 米莲也想不通,“不是说要住一夜才回去吗,屁股还没坐热呢,夫人不是这样行事随便的人啊。” 看着刚刚从箱笼里拿出来的衣物,不知道是继续整理还是再塞回去。 “夫人有交待我们该怎么回去吗?” 来通传的小丫头一问三不知。 来的时候只有两辆马车,如今少了一辆,她和顾青禾难道要挤一辆丫头用的马车回去? 第33章 山庙来客 午时过后,一场意想不到的暴雨把顾家二位小姐赶在天黑之前回程的念头给打消了。 初夏的暴雨又急又密,但是来得快也去得快,等到乌云散去,露出红彤彤的晚霞,已是掌灯时分。 有小厮前来传话,让两位小姐在庙中住一宿,明日再回府,家里已经派出府卫,确保两位小姐在庙中的安全。 用过晚饭之后,米莲悄悄跟顾云依说,接待她们的庙祝进了顾青禾的房间,呆了小一刻钟才出来,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包袱,柳儿特意送她到门口,小声说了一些话,两个人鬼鬼祟祟的,行事非常奇怪。 “小姐,你要小心一点,庙里不比府上,真要出点什么事情,那几个府卫怕是靠不住。” 顾云依心里也有些忐忑。 今天在后山发生的事情让她重新认识了顾青禾,穿过来那么久,她第一次直面来自女主的杀意。 顾青禾回归以后,小说里编排好的几件事情都没有发生。 因为她本人没法做出舔狗行为,也装不成绿茶婊,和顾青禾有限的几次会面都是在其他纸片人的眼皮子底下进行的,全部都是剧情需要,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挨过去。 本以为尽量减少存在感就能苟活,可顾青禾好像并不打算放过她,今天白天的事情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 入夜之后,又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山里更深露重,顾云依和米莲双双裹紧薄被。 “小姐睡吧,米莲给你守夜。” “好。” 顾云依知道米莲性子执拗,索性答应她。 她本人心事重重,翻了几个煎饼,怎么也睡不着,撩开帐子一看,米莲竟然躺在软榻上睡着了。 走过去给她盖好被子,顾云依本能地感觉到脊梁骨发冷,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谁在那里?” “老大,你被发现了,二两银子记账。” 略显稚嫩的男声,顾云依听得熟悉,但一时间想不起来。 黑影中走出来一个人。 “翊……” “顾小姐,麻烦你帮个忙。” 文翊打断顾云依,她一个翊总的总字没能说出来。 顾云依意识到屋子里还有第三个人。 那人被文翊安置在房间里唯一一张靠背的椅子上,烛火昏暗,对方一身全黑的夜行衣,蒙面巾已经取下来了,正是聚缘阁那日跟在文翊身边的贴身小厮。 “小弟南风,今日有伤在身,不便行礼,请顾小姐见谅。” 他额头上有亮晶晶的汗珠在闪烁,想必伤得不轻。 “你手上有没有金创药?” 文翊将顾云依拉到一旁低声询问。 “都伤成这样了,金创药不行吧。” 顾云依有些懵圈,伤成这样不去找大夫,问她要金创药顶什么事? “顶用的,顶用的。” 南风抢着回答,又亮了亮手里的空瓶子,是她在府里送给文翊的金创药。 “多亏这瓶子里还剩一点,不然小弟这条命怕是要交待了。” 什么神仙药,那么管用,她怎么不知道。 “有。” 虽然给了顾青禾一瓶,但是她昨天吩咐米莲多带一些。 文翊接过药瓶,当场就掀了南风的衣服给他上药,也没想避一下顾云依,可知情况有多紧急,吓得她赶紧转过身去。 南风的脸羞得红扑扑的,好在光线不好,没人看得出来。 “老大,多来一点……” “哎哟,果然是神药,没那么痛了……凉丝丝的……还有吗?” “一瓶子都给你倒下去了。”文翊用力抖瓶子。 “够不够,我这里还有一瓶。” 顾云依翻了翻箱笼,又找到一瓶,看来是米莲为了保险起见,多带了一些。 “啧啧——老大你听听,黑市百十金一钱的止血回春散,一瓶子少说也有十来钱,人家拿了一瓶又瓶。”南风忍着伤痛调侃。 “什么止血回春散?”顾云依听得云里雾里。 “顾小姐不知道?” 那你手里怎么有那么多? “就是府里平时常用的金创药,磕着碰着了小伤小痛抹一下。” 南风“咝”的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文翊下手重了。 “哎呦——你听听,这种有钱也买不到的傍身神物,人家是平日里家用的。” “侯府不是普通人家。”再吹下去没边了。 “京都里那么多个侯府,也没见别家这样用的。” “平乐侯府的亲家是安阳金氏。” 文翊这么一说,南风不出声了。 大名鼎鼎的安阳金氏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祖上有神医出世,救过几个皇帝,是医圣出身。 顾云依理了理思路,这时也想通了。 小说里顾青禾继承家业,居住在安阳期间,遍读祖上留下来的医书,制了一手的好毒,一手救人,一手杀人,所向披靡。 这些祖传的本事,是有渊源的。 想到这里,她惊出一身冷汗,以后吃饭喝水都要更加小心了。 不对,光小心是不够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赶紧跑路才是王道。 “那个,你们好了吗?” 南风敷了一瓶半的止血回春散,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好了。 言情宅斗文里的金创药,竟然是热血江湖大佬眼中的回春神药,这个设定,不知道是哪个作者想出来的。 “顾小姐,南风先行谢过了,无以为报,唯有……” 打住打住—— 顾云依刚想说话,文翊已经提前出声制止,“够了啊,就你皮。” “你们聊,小弟睡一会儿回神。” 话音刚落,南风已靠在椅子边上沉沉睡去。 什么人啊,说睡着就睡着,这椅子有那么好睡。 “米莲她没事吧?” 另一边,米莲似乎沉浸在梦境中,对身旁发生的事情浑然不觉。 “放心,一点雕虫小技,不伤身的。” “你们怎么来这里了?”这才是顾云依真正想问的问题。 文翊指了指椅子里的南风,“今天到南苑帮客人拿点东西,这小子不靠谱,失手了。” 椅子里的南风翻了个身,不知道听到没有。 “你们的业务范围还挺广的。” 南苑是皇家别苑,苑里有各种奇花异草,珍禽异兽,在外边都是市价数千上万的稀罕货,守卫用的清一色的禁军。 “都是为了混口饭吃。” 南风又翻了个身子,他到底睡着没有。 第34章 靖王所图 文翊轻轻咳嗽了一声。 顾云依想到什么,从箱笼里找出一件皂色连帽披风,递给文翊。 “夜里山中寒凉,你们回去小心一点。” “我不冷。” 烛火不知何时烧没了,顾云依看不清文翊的表情。 “不是给你的,有病人呢,给南风小哥的。” 南风又翻了个身子。 “会不会是椅子睡得不太舒服,我们把他移到床上躺一会儿吧。” “……” 顾云依睡过的床,他有几个胆睡到上面去。 南风吓得都快要爬起来了。 文翊说了句,“不用麻烦,我们一会儿就走。” “有件事提前知会你一声。”文翊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靖王今天在南苑对太子动手了,你……知道靖王和太子的关系吧?” 文翊暗示顾云依,他不知道她对小说了解有多少,但是当着南风的面,有些话不能直说。 “了解一些。” 在《重生之侯门嫡女的复仇之路》里面,太子一直是皇太后手中的棋子,也是皇太后把控朝政的重要工具,靖王和顾青禾达成协议之后,不断拉笼朝中重臣,试图架空皇太后,而皇太子是他们上位之路必须要除掉的一个阻碍。 “动作怎么那么快?” 按理说,顾青禾回到京都不足一个月,靖王跟她应该还没有达成协议,怎么那么快就对太子动手了? “靖王看太子不顺眼已经很久了。” 也就是说,即使顾青禾不开口要求,宇文靖也会出手废太子。 “皇上久病不愈,太后借太子之名行摄政之实已有多年,靖王不愿皇帝老哥大权旁落,这才出此下策?” 顾云依根据书里的情节猜测,可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仔细一想,太子被废之后,谁才是最大的获利者? 一个病得要死的皇帝,争什么权夺什么利,倒是有命享受才行。 顾云依恍然大悟。 “如果皇帝一个挺不过去……皇太子又不在了,最大的获利者就是……” 文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她果然小看宇文靖了,什么对女主角情根深重,不过是利益共同体,强强联手罢了。 不过话说回来,宇文靖对皇太子出手,怎么妨碍文翊他们了? “他们打起来,你们不是更容易得手吗?” 文翊皱了下眉头,“点子背,正好撞上了。”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被围追的时候,正好看到你跟顾青禾在后山那里。” 顾云依惊大一双眼晴,“是你救我?” 她满心希望这是事实,一切也说得过去。 “不是。”文翊摇了摇头。 “靖王府里的高手扮成刺客,以猎鹿之名向太子投掷暗器,那树枝原本是用来杀太子的,只是刚巧落到你身侧。” 这……也太巧了吧。 这时南风翻身坐了起来。 “老大,那树枝不是……” “睡你的,血流得不够,头不晕?” 生生打断南风的话头。 “如果顾青禾向靖王打听这件事,靖王会以救人为名掩饰投掷暗器之实。”文翊继续说。 “宇文靖没有得手……” 顾云依心里发虚,这些都是“冰山底下的剧情”,没有写在小说里面,未知,所以不可控。 “他需要一个理由,这个理由恰好送到他面前。” “以救人为名,当时太子也看到你们了。” 今天她和顾青禾的争执,竟然被那么多人看到。 “南苑比娘娘庙地势高,太子站在了望塔上,毓秀山的后山一目了然。” 当时皇太子站在高高的了望塔上,宇文靖安排的刺客从山崖的侧腰突然现身,对太子出手。 太子反应过来后险险避过,粗枝穿过密林,直接刺入顾云依身侧的石壁。 “那粗枝看起来与一般树枝无异,其实是用特殊药物混和桐油泡制过的,极为坚硬。他们想把这件事设计成一个意外。” “被人看到了就说是临时起意,为了救人随便掰了根树枝。”顾云依补充道,“可疑点那么多,经不起推敲啊。” 即使是纸片人演员,好歹也是做皇太子的,哪里有那么好骗。 “事实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台面上过得去。靖王与太子争斗已久,互相牵制,如果不能一击必杀,还是保持原状的好。” “靖王若是问起来……”文翊希望顾云依做好心理准备。 “他不会来问我。” 顾云依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他现在一门心思全放在顾青禾身上,上次你们也见到了,两人相谈甚欢。就算要邀功,他只会跟顾青禾邀去。” “总之你心里有数就行。” 说着文翊扶起南风,这就要告辞。 顾云依将他们送到门边,这才发觉院子外面一个府卫也没有。 “人都去哪了?” 顾云依看了一眼文翊,不会是他把人给弄走了吧。 南风连连摇头,“不是我们干的,来的时候,这院里就是这么干净。” 看来是顾青禾的手笔了,故意把府卫支开想做什么,眼下已经到了后半夜,不会派个杀手过来吧…… “那个,你们能不能晚点……” 她好想把他们留下来,再过一二个时辰庙里僧尼该起床做早课了,那时顾青禾再想动手没那么容易。 文翊与南风相视一笑。 “云依姐姐放心好了,大哥早就打探过了,侯府原本给你们一人配了两个护卫,你那个嫡姐不知道怕什么,把人都给叫过去了。” 南风一手扶着文翊的胳膊,一手拎着顾云依给的披风,只敢搭在手肘上,也不敢穿。 顾云依把他们送到门边,听到里屋米莲迷迷糊糊地唤了声,“小姐,你在哪里?” 顾云依只好放任两人自行离去。 …… 离开寺庙的南风不解地问文翊,“大哥,那树枝明明是你掷过去的,为何跟顾小姐说是靖王的杀手干的?” 的确是文翊掷过去的,跟杀手掷出的角度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他救下顾云依的同时,顺便把想弄死太子的暗器打偏了一点。 真正的暗器经过密林的时候已经落地了。 大家顺理成章地把顾云依身旁那支误认为是最初的那支。 搞那么辛苦是为什么。 因为在文翊的剧情里,皇太子还不能死。 第35章 金氏发难 夜色中,两个男子的对话断断续续的传来。 “还好大哥亲自过来,否则小弟今天就交待了……” “昨天东荷劝过你的。” “取两株并蒂金莲而已,哪里想到有机关……” “机关那么明显,多瞎才看不到。” “点子背,谁想到靖王对太子出手,暗卫都激出来了。” “暗卫也是人,没厉害多少。” “那是大哥觉得而已……” “平日里修行懒惰还好意思说。” “……” “赏金二十万,大哥,你说阁里能分我多少?” “分多少不知道,药费得扣不少。” “那是云依姐姐给的药。” “也要算钱。”谁让你叫云依姐姐的,人家同意了吗。 “唔唔唔……大哥你不讲道理。” “披风穿不穿,不穿给我。” 唔唔唔…… 哭得更大声了。 对话的声音渐远,山中沉寂的鸟兽才敢慢慢发出声音,啾啾低鸣。 …… 第二天一早,顾家二位小姐用过斋饭,分别坐上回府的马车。 昨夜府卫来护,顺便多带了两辆马车,顾云依和顾青禾总算没有挤在一起。 入城的时候,顾青禾的马车在城门下停了好久,守城的小将军跟她说了好一阵子话,顾云依认得那人,是靖王手下的方将军,前些日子还护着她走过朱雀街。 这会儿不知道在替主子办什么事。 顾云依不想多等,知会顾青禾一声先行回府。 今日的平乐侯府安静得出奇,打听之下才知道,侯爷没有上朝,告了病假,却不是因为他本人生病,而是金氏昨晚回家之后犯了头风,请了御医来看也不管用,非得要侯爷在身旁陪着才行。 顾云依换了身衣服去静澜轩给侯爷夫人请安。 刚走到小院门口,就见梧桐不断给她使眼色。 米莲会意,先走两步过去跟她咬耳朵。 梧桐几句话下来,米莲的脸色都变了。 “小姐等会儿可得忍着一点,夫人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昨夜回来之后便一个劲儿地说小姐是妖怪,侯爷这会儿正生气呢。” ? 顾云依奇怪了,金氏发什么疯呢,自己怎么就成妖怪了,小说里没有这场戏啊。 顾云依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规规矩矩地给两个便宜爹妈行礼。 “女儿给爹娘请安,昨夜未能及时回府,让二老挂心了。” 平乐侯穿着一身居家的常服,神色间有些疲惫,金氏躺在床上,帘子放了下来,只见一个人影,看不出是不是睡着了。 “平安就好。你姐姐呢?”平乐侯问。 “她在城门遇着一位小将军,许是熟人,两人有些话说,这会儿应该也快到家了。” 平乐侯蹙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没招呼顾云依坐下,只挥了挥手,“庙里不比家里,只怕睡不踏实,没什么事就回屋歇着吧。” 顾云依看了看金氏所在方向,“听下人说母亲不太舒服……” “在庙里撞着风了,偶感风寒,不必太过挂心,她安静休息几日即可。” 话讲得直白,就是让她快点离开。 既然侯爷不想说,顾云依也不好追问,行了个礼就要离开。 躺在床上的金氏突坐了起来,大叫一声,“妖女,你这个妖女!” 床帘被大力掀开,金氏披头散发,呲牙咧嘴地指着顾云依。 顾云依被吓得后退一步,好在有米莲扶住。 仅仅过了一晚,金氏眼窝深陷,眼底乌青一片,加上衣衫不整又不施妆容,整个人看起来疯疯癫癫的。 “母亲……这是怎么了?” 顾云依不由自主地又退了一步,她真怕金氏冲上来,这人简直跟鬼一样。 金氏突然转移目标,冲着侯爷噗通一声跪下来,还好是跪在鞋踏上,否则听起来都觉得痛。 “侯爷,臣妾有错,臣妾有眼无珠,认妖作女……” 她一边说一边哭,眼泪鼻涕流了一脸,看起来不似作伪,就是有点邋遢。 “顾郞啊~你要给臣妾作主啊,妖女万万不可留在家中,否则顾家上下百十条人命,经不起妖女祸害啊~” 平乐侯深眉紧锁,嘴巴抿着紧紧的没有回应,显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番言论。 顾云依听得云里雾里。 “父亲……妖女是怎么回事?” 平乐侯再次挥手,“云依你先回去,你母亲她失心疯了。” 失心疯,从庙里转了一圈回来就疯了? 金氏一听不干了,扑上去扯着侯爷的衣服又是一声干嚎,“臣妾没有疯,是你们被妖女迷惑了。” 平乐侯听完狠狠甩开衣袖,背过身去不再看她。 其余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梧桐又在不停地使眼色,米莲也扯了扯自家小姐的衣袖,顾云依知道自己多留无益,赶紧告退离开。 刚出门口,就看到顾青禾姗姗来迟。 顾云依和她一礼而过,不知怎么的,总觉得顾青禾嘴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 不知道金氏犯病的消息吧,不然高兴什么呢? 回到听荷院一打听,翠莲和几个小丫头都不知道什么妖女的事,只知道金氏昨夜回来就犯了病,请了御医之后,侯爷在静澜轩守了半宿,下半夜才到书房小睡了一会儿。 妖女是什么鬼,没听说啊。 顾云依第一反应是,有人针对她的小院,消息被封锁了。 米莲自告奋勇去打探消息。 几番周折,才从侯爷一个贴身小厮身上问出来一二,代价是一粒金锞子,米莲好不肉痛。 昨夜金氏回来之后,越想越不是滋味,想到自己这么多年竟然对一个野#种掏心掏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大多数人都喜欢把自己的错误归咎于他人,金氏也不例外。 自己心里这道坎过不去,就觉得所有的错全是顾云依的错,是这个野#种太能演太会装。 只能说,以前金氏对顾云依有多好,现在就有多恨她。 于是,金氏不顾夜深,以生病为由把平乐侯叫了过来,装模作样让医生把脉,之后将在庙祝那里听到的故事添油加醋地给丈夫听。 哪个男人愿意头上顶个绿帽子? 原以为侯爷肯定会大发雷霆,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剥去顾云依侯府小姐的身份,将她逐出家门。 只有看到这个野#种凄惨地流落街头,才能消她心头之恨。 想不到侯爷只是淡淡地说一句,“一个故事而已,听听就算了,怎么能当真。” 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把她给打发了。 第36章 青禾出计 金氏不甘心。 大半夜的,在顾云依身世这个问题上,金氏好说歹说平乐侯都不为所动。 两人谈话的声音越来越大,闹出不少动静,贴身下人把庙祝的故事一五一十全给听了去,就算这些近身奴仆口风再严,也架不住人类八卦的本性。 第二天早上。 事情经过一夜发酵,除了听荷院之外,关于二小姐出身有问题的小道消息在平乐侯府里渐渐流传开来。 金氏以为平乐侯只是一时间接受不了自己被戴了绿帽的事实,过了一晚肯定想通了。 结果一大早用饭的时候,人家直接说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府里不准传二小姐的闲话。 显然要将事情压下来,保住顾云依那个野#种的名声。 这么一来,她这个当家主母被置于何地,还有没有脸面? 绝对不行! 她选择继续装疯撒泼,誓要逼迫侯乐就范。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一来事关平乐侯府的声誉,二来她不能辱没安阳金氏的声名,主母可以大度将庶子女养在膝下,不代表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叫她母亲。 反正野#种肯定不行! 更何况,对于顾侯爷婚前的外室,她心底一直是有刺的。 新账旧账一起清算吧! 偏偏事与愿违,金氏泼撒出去了,脸也丢过了,收效甚微。 侯爷坚持已见,下令全府上下噤声,特别叮嘱不能在云依小姐面前露出半点口风,如有闲话传出,轻则打骂,重则直接打发出府。 三令五申之下,众人噤若寒蝉。 这就是米莲花了那么多心思才能打探到消息的原因。 若非那个小厮急需用钱,他也万万不敢透露口风。 听完事情经过,顾云依大致了解她目前的处境。 一切都是顾青禾的手笔,想不到她动作这么快,按这个剧情走势,她恐怕活不了几集了。 “小姐,现在怎么办?” 不单是米莲,翠莲也觉得现在的形势对她们非常不利。 “先按兵不动,其他的……” 顾云依表情严肃地看着她的两个贴身丫鬟,“如果不得已要离开侯府,你们打算跟着我,还是留在这里。” “当然是跟着小姐。” 两个丫鬟异口同声地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哪怕跟着我吃苦?” “只要能跟着小姐,我们什么都不怕。” 两个丫头都是丁点大的时候就被分配到听荷院当差,可以说是跟着顾云依一起长大的。 “好,既然如此,你们往后只需听我安排,别的人,特别是夫人和青禾那边的人,要多加小心。” 接下来,顾云依分别给两个人安排工作。 米莲负责将一部分不起眼的首饰拿到外面不太出名的当铺典当,要价不必太高,但也不能低于易宝阁的官方价格太多,一次只典一件,多换几个当铺。 顾云依的想法是凑够买下一间宅子的钱即可,平时生活开支,还得看云绣坊那边。 翠莲负责跟云绣坊对接,绣图她已经卖出去好几份了,听说反馈还可以,很得一些贵女们的喜爱,后续的合约正在敲定中。 至于宅子,她让两个丫头平时多留意,但不完全寄希望在她们身上,最终还是要靠文翊那边给她线索。 这边,顾云依麻利地安排着未来的生活。 那边,顾青禾给父亲母亲请安的时候,金氏又大闹了一场。 顾青禾选择留下来,并向父亲表示会安抚好母亲,尽量想出一个好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顾侯爷被金氏折腾良久,身心疲惫,青禾愿意接手烂摊子他正求之不得,甩甩手便气呼呼地离开了。 遣开下人,顾青禾坐到金氏身边,贴心地为她抹去泪水,又细细地替她梳理凌乱的发髻。 “母亲,你何苦这样跟父亲闹脾气,要知道,他平素里是最讨厌妇人哭哭啼啼的。” 顾青禾这么一说,金氏才发现她一通闹腾下来,好几个点都踩在顾成锋的死穴上。 以往她深知顾侯不喜,最是注重仪表,这次的事情,竟然让她乱了阵脚。 “女儿替你好好整理,我们从长计议。” 金氏止住泪水。 第一次,她如此近距离地打量着自己的亲生女儿。 她的眉眼,她的姿态,跟年轻的自己如此相似,到底是什么让她猪油蒙了心,竟然跟嫡亲的女儿离了心。 “青禾,别怪母亲跟你生分了。” 顾青禾微笑着摇头,“母亲说的是什么话,青禾是您嫡亲的女儿,有什么事情能越过血脉亲情而去。” 金氏听得一阵感动。 “都怪之前听了那什么仙师的谗言,说云依旺家,母亲这才对她另眼相看。” 顾青禾哦了一声。 她不知道仙师当年留下的话中还有这一层意思,只道母亲见她人美声甜,被迷惑了而已。 金氏见她不说话,以为她介意“不祥之人”的说法,连忙劝慰,“仙师说了,只要过了及笄,所有不好的事情都会一去不返,我的女儿是京都最好的贵女。” 顾青禾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流言止于智者,如今京都的贵女圈里,女儿还能说得上话。” 事实的确如此,经由谢婉儿引荐,顾青禾参加了几场贵女们举办的诗会游园,如今声名大显,已经完全融入京都的贵女圈。 金氏知道以后感慨万千,亏得她还为怎么洗涮顾青禾不好的声名犯愁,想不到女儿已经自己解决了。 是个有能力,顿时心中欣慰不已。 加之青禾劝慰,金氏的心情好了不少,悠悠道出心事。 “母亲没想到你的庶妹竟是这个来路,昨日听完庙祝的故事之后,我两眼昏花,差点没有背过气去。” “十三年了,当初侯爷把她交到我手里时,只那么一点儿大,肉呼呼的小团子一个,谁想到她的生母竟如此有心计,把我跟侯爷骗得好惨啊。” “偏你父亲是个要脸面的,估计他怕同僚取笑,不想把事闹大,只能一口咬定顾云依是亲生的。” “可是我不甘心啊!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日日如鲠在喉,怎么能咽得下去。” 金氏自顾自说着,顾青禾也不插话,耐心地听她发泄情绪。 末了,顾青禾话锋一转,“女儿有个主意,母亲且听听看。” 第37章 滴血认亲 昨天金氏闹了一宿,今天又撒泼大半日,在顾侯那边收效甚微,正是缺人给她出主意的时候,顾青禾一提,她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聆听。 “自古便有滴血认亲一说,我们只需劝服父亲同意认亲,后面的事情自然就好办了。” 金氏想了想,先是点头赞好,接着又摇了摇头。 “让你父亲开口承认云依的身世有问题,他尚且不肯,他怎么可能同意滴血认亲?” 顾青禾神秘一笑,“那就想个法子,让他推脱不了不就行了。” 顾青禾附在金氏耳边细细地说出计划,金氏听了连连点头。 “哪怕到最后,父亲不肯认亲,顾云依也万万不可能留在府里了。” 金氏对这个计划很满意。 两母女小声说话大声笑,静澜轩一扫晦气,连下人们也觉得青禾小姐来得真是时候,总算把主母劝好了。 …… 第二天,平乐侯下朝之后,继续在书房处理公务。 金氏一扫前两日的颓唐模样,盛装打扮,又端出夫君平日里最爱吃的龙凤乳鸽,准备在红袖添香之时提出她的计划。 一开始,两人还算琴瑟和谐,侯爷对夫人能够一改前非感到欣喜,以为金氏总算想明白了。 好景不长,不过短短一刻多钟,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 小厮们急急忙忙跑进门一看,寸余厚的花梨木书案竟然被侯爷生生拍断了。 笔墨纸砚混合着鸽汤泼洒一地,侯爷高高举起通红的手掌,似要打向金氏,生生忍住了,气得微微颤抖。 金氏一脸煞白,不知道是不是这两日气温升高,额间竟能看到细密的汗珠。 侯爷拂袖而去,留下金氏一人呆在原地,许久才回过神来。 小厮和丫头们一个两个被吓得噤若寒蝉,默默收拾残局,大气也不敢出。 虽然侯爷和夫人聊天的时候,下人被远远支开了,没有人能听到谈话的内容,但是两天之后,府里还是传出一些闲话。 说是夫人金氏想要侯爷和顾二小姐滴血认亲,以平息流言蜚语,不想侯爷气得一掌拍断书案,当场就翻脸了。 自那以后,金氏连着登门两次侯爷也不见。 夫妻俩的关系跌落冰点。 主公和主母关系紧张,关在祠堂十来天的顾青墨找着了机会,在主母的默许下解除责罚。 被困多日的顾青墨一出来,发现自己竟然错过了许多件大事。 先是两个妹妹在娘娘庙还愿期间同时遇险,差点没摔死,顾青禾的手伤得比较严重,好在上药及时,没有留下疤痕。 当然,这不是他关注的重点。 他关注的重点是,庙里有人证,顾云依不是他的亲妹妹。 眼下的情形是,母亲听信僧尼之言,回来向父亲撒泼不成,又撺掇父女两个滴血认亲。 …… 被逼问的小五儿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汇报给顾青墨,下人们一个个如临大敌,一向护妹如命的世子爷听闻这个消息之后,一定会跑到主公或者主母面前大吵大闹。 可顾青墨的反应出乎大家意料之外。 不知道是不是信息量太大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他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出奇地沉默,仅仅向父亲母亲行礼之后便主动回屋,说是自己反醒去了。 既没有大闹立雪阁,也没有亲临听荷苑安慰小妹。 立雪阁和听荷苑本身也是出奇的平静,似乎小姐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特别是二小姐,仿佛传言与她无关,生活一切如常。 越是这样,平乐侯府里的气氛越是诡异。 几天之后,消息还是漏出去了。 一开始,先是在京都贵人女眷的闺阁间传播,然后渐渐的,朝堂间也有了细微的风声,虽未达天听,但是同僚们开始明里暗里地示意侯爷,一个庶女而已,能认亲就认亲,认不了也赶紧处理,尽快把事情压下来,传来传去的太丢人现眼了。 几次三番,逼得侯爷不得不有所行动。 金氏对事情发展很满意,顾青禾好像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一样,每一步操作都在预料当中,眼看侯爷松口同意她们下一步的计划,心里对顾青禾更加喜爱了。 得母亲认可,顾青禾喜上眉梢,行事比以往更加大胆,渐渐取代顾云依侯府第一千金的地位。 相比之下,顾云依一如既往的淡定。 她早就料到了。 被污蔑成野#种事件是一个大剧情,大约在小说前半部分将近二分之一的位置。 前前后后洋洋洒洒一万字,讲述顾青禾如何利用谢婉儿放出风声,然后收集证据,找了不知道是什么阿猫阿狗的人,坐实她生母偷人,和金氏一起向平乐侯逼宫,让他不得不做出选择。 多次以死相逼之后,平乐侯不得已将她匆匆嫁人了事。 由于她名声已坏,又有金氏从中作梗,最终嫁给一个性子极为阴狠的小吏,婆家各种看不起她,一心想她快死好给其他贵女让位,又迫于平乐侯的势力不敢明着来,只得暗中磋磨,不到半年,她就一命呜呼了。 从她嫁人到狗带,从头到尾加起来不到五百字。 就这样,她悲剧的女配人生落幕了。 小说里再不济,她也混过了一半剧集,按正常时间线走,现在离领盒饭还有一两年。 如今不知道什么原因,剧情的发展和细节都产生了混乱,女主角出手明显加快,换句话说,她的死期提前了。 好在她提前准备。 多日筹备,现金已基本到位,翠莲也跟云绣坊达成了协议,对方愿与顾云依签订长期合约,这意味着将来一段日子,她们都不必为生计烦恼。 文翊也帮她物色了几间不错的房子,只等她什么时候有空,亲自过目下定。 所有事情都在有条不紊地开展中。 至于名声,对侯府千金也许很重要,但她马上就不是了。 一旦离开侯府,大夏国民风对未婚女子格外宽容,经商之类的并无限制,反而是嫁人之后,受婆家管制,束手束脚,生计艰难。 只要能光明正大的离开侯府,远离顾青禾的女主光环,往后她天高海阔,管你谁做皇帝谁做皇后。 就算顾青禾记仇,她大不了出国,听说隔壁西狼国别有一番风情呢。 第38章 侯爷心事 这天晚些时候,平乐侯在书房召见顾云依。 书房里已经换过一张全新的花梨木书案,厚度是原来的两倍还多。 平乐侯坐在太师椅上,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憔悴,想来这段日子他过得不太好。 “云依,坐。” 顾云依听话地坐到书案对面,她已有心理准备,该来的总会来的,平乐侯恐怕将询问她有关出嫁的事情。 牺牲她一个,幸福一大家。 “最近家里不太平,流言四起,云依不要往心里去。” 先从表面的安慰功夫做起。 “云依不在意,凡事有父亲做主。” 在意又能怎么样,想来你侯爷也是个配角,是能帮我澄清还是帮我把顾青禾弄走了。 “姑娘家的名声很重要,传来传去,最终受伤的还是你。” 侯爷顿了顿,似是下定决心,“云依明年也要及笄了,是时候说亲了。” 果然。 顾云依心中一片冰寒。 明知道对方是按照剧情行走的纸片人,可演员尚且入戏,何况对方还是原身的父亲,记忆中,这个父亲对她一直疼爱有加。 原以为他念及旧情,会拐着弯暗示,没想到这个便宜爹一步到位,直接把话挑明了。 唉——也是个直男人设。 她不是纸片人顾云依,不可能认命,她要争取一下。 眼眶立刻就红了,眼泪水在里面直打转,演技都是练出来的。 “虽说儿女婚事,父母之言,父亲要把女儿嫁出去,女儿没有意见。可如今府里府外流言蜚语传得沸沸扬扬的,就是把女儿嫁了,能堵得住这些闲言碎语吗?” 平乐侯叹了一口气,他心里清楚现在不是外嫁女儿的好时机,可金氏和同僚给他的压力实在太大,他有些撑不住了。 “你母亲说,眼下正有一门好亲事,对方是京都府尹亲家的侄子辈,十八中举,如今年纪轻轻已官居六品,前途可期,人品也是……” “父亲,为什么不滴血认亲。” 顾云依不想听他游说,岔开话题。 平乐侯被激得话头一滞,没能再说下去。 他当然知道滴血认亲是堵住悠悠众口最好的办法,但是他有苦衷,他不能。 “难道云依真的不是父亲的女儿?” 顾云依抛出终极一问。 这个问题,小说里直到她死去,作者也没有给出明确答案。 平乐侯猛地抬头,死死盯着顾云依,“不准你这么说,你就是我女儿。” 他惊慌失措的表情落入顾云依眼里,坐实了她一直以来的想法。 比起她的身世,平乐侯更在乎自己的名声! 滴血认亲这件事情,只要做了,无论结果如何,对平乐侯的声名都是一种损害。 万一认亲之后发现她不是亲生女儿,将沦为整个京都的笑柄,作为一个侯爵,他承担不起声名受损带来的后果。 相反,这个时候把顾云依嫁出去,她还是侯府的小姐,明面上,侯府多多少少能护着她一点,嫁为人妇之后,外人念及婆家脸面,闲言碎语也会有所收敛。 听起来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只是没有在意她的感受。 顾云依下定决心。 “女儿不想嫁人。” “为父知道你不想嫁。” 可是不得不嫁,这是平乐侯的心里话。 “父亲想想,如果这个时候女儿嫁出去,婆家的人会怎么看我,女儿的下半辈子将会面临什么,甚至于……能不能好好活下去。”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平乐侯气得拂袖一掷,茶杯的桌子上转了好几个圈。 “从小到大你母亲待你如何?她的为人我很清楚,这次替你选定的婆家,定能担得起这些流言,再说了,还有侯府给你撑腰,有什么好怕的。” 平乐侯实在是太相信金氏了。 不过不能怪他,这么多年以来,金氏一手把持府里中馈,没有出过大乱子,最重要的是,以往她对顾云依是真的好,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迷惑人。 顾云依知道再在这件事上跟平乐侯争论不可能得到好的结果,只能转移话题。 “女儿有另外一个法子,既能保全爹爹的名声,也不至于太过于委屈女儿,父亲且听一听。” “哦?” 没有反对就是表示她可以继续说。 “解决一个流言最好办法是用一个更有话题的流言去替代它。” “怎么说?” “女儿自请出府,另居他所。”顾云依抛出她的最终目标。 成败在此一举,她小心翼翼地观察平乐侯的反应。 平乐侯思酎片刻,嘴里喃喃自语,“自请出府?” 顾云依点头,“父亲对外可称家宅不宁,为保家宅和乐,只能让庶女择宅另居。” 见平乐侯被说动了,顾云依开始跟他分析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女儿觉得,这次的事情是母亲太过于替大姐操心,才被有心人钻了空子。” 一句话就是,顾云依挡了顾青禾的道。 当然,她不能直说,只能绕着弯跟平乐侯解释。 首先是宇文靖那边。 当初的口头约定是娶府里的小姐,但并未指明是谁。 一直以来都是顾云依出面,代表顾家与靖王交往,可顾青禾才是真正的嫡出小姐,她一个庶女不可能越过嫡姐去,眼下反而成了嫡姐的障碍,这个障碍一日不拔除,靖王那边就一日没法交待。 那么问题来了,怎样做才能让顾云依让位让得理所当然呢? 自然是从她的身世上做文章。 只要她不是侯府的小姐,顾青禾嫁给宇文靖就变得理所当然了。 整个计划顺理成章,唯一的缺陷是对侯爷的名声有影响。 其实顾云依知道整件事都是顾青禾设计的,目的就是为了逼迫平乐侯就范。而平乐侯也知道金氏和顾青禾打的什么算盘,只是事情来到这一步,他已经骑虎难下。 至于解决之法,顾云依的看法是。 坐实她的出身有问题,一定有损平乐侯的名声,所以只要一天不坐实,平乐侯这顶绿帽反而没法真正戴在头上。 听起来,让顾云依出嫁是个好办法,可以让这件事情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平息,但本质上并未将隐患消除,将来若被有心人提起,仍然还是平乐侯的污点。 “女儿觉得,最好办法是,将这件事当成内宅争宠来解决。” 第39章 就这样吧 “滴没有滴过血,认没认过亲,都是关起门来的事情,谁知道呢?女儿自请出宅之后,母亲不必再操心如何安置我,大姐心里也会舒坦一些,府里府外各种流言自然能够平息。” 听完顾云依的分析,平乐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样一来,外人不会再说什么,朝堂方面,我也有个交待。” 前朝有过这样的先例,主母容不下庶子庶女,编造许多无中生有的事情,以致家宅不宁,最终以庶出一房自请出府解决争端。 “就是委屈你了。” “能为父亲分忧,女儿不觉得妥屈。” 这是她发自内心说的。 “可是你生母已经不在了,一个女孩子,出府另居难免不太方便。” 平乐侯心底已经认同了顾云依的想法,不过表面仍要表现出想挽留的样子,以免寒了女儿的心。 顾云依哪能不了解这一点,顺水推舟地说道,“不会不方便。女儿想好了,只需一间小一点宅子,带几个近身的仆人过去就好。” “人手让你母亲……” 他突然意识到这么说有些不妥,“人手你自己选定,到时候跟我说一声就行。” “至于宅子方面……” 顾云依静待平乐侯表态,如果运气好一点,她可能省得下一笔购房款。 平乐侯来回踱着步子。 他倒是想大方,无奈自己一介武夫,除了以命相换的功名,祖上没有给他留下额外的荣耀,加上家中一应事务全由金氏掌管,就连他每月为数不多的俸银,也要全数上缴。 府里倒是有几处别苑,可都是金氏的陪嫁,如何能够开口。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觉自己这个侯爷,做着委实有些憋屈。 看着顾云依期盼的目光,他不忍让女儿失望,更重要的是不能破坏他在女儿心目中的形象,于是一咬牙说道, “女儿尽管去挑,选好了回来跟爹说。” 顾云依心里明白便宜爹的难处,只道,“女儿一个人住,用不了多大的地方,小一点的宅子够用了。” 稍做思量,顾成锋轻道,“这样说来,三百两也足够了。” 平乐侯觉得以自己的面子,跟相熟的同僚借上三百两应该不成问题,以后得了俸银慢慢还上即可,或者等事情过去,金氏也能替他还上。 三百两…… 顾云依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她的便宜爹到底知不知道外面物价几何,还是他们之间的情份就只值这个价? 金氏一件云绣坊的当季襦裙要价二十两,添彩阁一件不起眼的步摇金钗要价一百两,八角巷一间过得去的铺面月租至少一百五十两…… 当然,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三百两已经不是小数目,可她好歹是侯府的小姐,竟如此寒碜。 三百两,非要用来买宅子的话,在京都城里,只够买下石瓦巷里偏僻的二进小院,还不包括家具。 石瓦巷贴着贫民窟,若不是守城的禁军有一队驻扎在那里,只怕早就沦为鸡鸣狗盗的安乐窝,那里一般是外来人员临时居留的地方,多以租赁为主,正经人家很少选择在那里长住。 三百两,想要买正经宅子,只够买城郊的小别苑。 但是顾云依不能搬到城郊生活。 一是进出城不便,她跟云绣坊有生意往来,京都出入城门检查比别的地方严格,她一旦失去侯府这个靠山,每次进出难保都被查问一番,光打点守城卒就要花掉不少碎银,她不想花冤枉钱。 二是城郊冶安不能跟城内相比,即使她愿意选择在城郊居住,一个还未及笄的女孩子,又不象别的小说女主那样自带系统天下无敌,光是护院就要多请两个,又是一笔不菲的开销,她辛辛苦苦熬夜画图,难道是为了让自己提心吊胆过日子? 哪怕住小一点,旧一点的宅子,她也要住在城墙能护得住的地方。 可惜便宜爹平乐侯的本事就只到这里了。 她不得不压下心底的酸楚,笑着说道,“女儿这二天就定下来。” 别家贵女想办点什么事情,有家里的管事出面,可府里管事是金氏的人,顾云依没有别人可以依靠,唯有身边二个丫鬟还算忠心,买宅子这样的大事,她只能自己出手。 顾云依在书房跟平乐侯谈了大半个时辰的消息很快传到金氏那里。 她很想知道细节,可惜当时下人们被支开得远远的,只有奉茶小厮进门的时候,听到侯爷跟二小姐谈了出嫁的事情,云依小姐脸色不太好,但没有大闹。 “二小姐离开的时候有什么异样?” 金氏不死心想多打探一点,“看得出哭过吗?” 小厮摇头,“那时天已黑透,看不清二小姐脸上的神色,仅从步态来看,二小姐并无异样。” 顾云依就这样认命了?她还设想了好几种情况,如果顾云依不愿意,大吵大闹她要怎么应对。 想不到人家平平静静地接受了,倒是省心。 “侯爷那边如何?” “二小姐离开之后,侯爷在书房里又坐了好一会儿,也不用我们服侍,小的离开的时候看了一眼,侯爷恍恍惚惚的精神不大好。” 出了那么大的事,能好吗? 金氏没想太多,屏退小厮之后又招来管事嬷嬷,商量亲事定下之后,如何赶紧把顾云依弄出府去。 顾青禾一听,笑了,“瞧把母亲急得,竟忘了二妹妹还没有及笄,如何能直接嫁出去。” 金氏不肯了,“这怎么办,我可不想再看到她那张脸。” 顾青禾也不避着母亲院子里的管事嬷嬷,“府里不想容她,就寻个可以容她的地方。母亲大可以将她送回安阳去,外祖家是安阳大户,又是太后的娘家,让一个庶女到那里学规矩,本就是很大的脸面,就是她未来的婆家也挑不出错来。” 金氏当即拍手称好,到了她的地盘,到时候再随便做些手脚,人只要不死在老宅,待明年及笄之后过门,顾云依成了人家的新妇,是死是活就由不得她了。 金氏再次高看了顾青禾一眼,以前她怎么没有发现这个女儿那么聪明呢。 第40章 云依购宅(一) 顾云依知道时间紧迫,必须在平乐侯改主意之前将事情定下来。 变数实在太多,以顾青禾现在的花花肠子,不知道有几百种方法等着折腾她,万一侯爷什么时候耳根子一软又被说动,她再想找到这样的机会逃出生天,几乎不可能了。 第二天早上天一亮,她就让翠莲给云绣坊递信,约文翊出来一见。 这是事先说好的,有什么事情到云绣坊一说,随时都能找到文翊。 翠莲很快带来回信,文翊约顾云依巳时在望月楼一见。 没有选择平日里贵人出入最多的聚缘阁,而是选择庶女们常常光顾的望月楼,米莲觉得有些奇怪。 “难道文掌事也觉得望月楼更适合小姐?” 顾云依对此没有异议,文翊的安排自有他的道理。 匆匆收拾一下,她带着米莲从角门溜了出去,只要宅子落定,把平乐侯的三百两撒出去,离府另居的事情就成了一大半。 望月楼比想象中有人气,哪怕开在聚缘阁对面,生意也丝毫不受到影响。 未等顾云依报上名字,已有机灵的小厮走近前来,“是文爷的客人吧,请随我来。” 顾云依跟随小厮款款步向三楼雅阁,一路上好几个客人都盯着她看。 那些人虽不至于当面指指点点,但不乏与同行人员交头接耳,起起落落的眼神一直在她身上晃荡,想必她的“身世之谜”已经传得满城皆知。 顾云依毫不在意,跟路人npc有什么好计较的,何况这些npc她还不认识。 进入包房,发现文翊已经等在那里了。 南风示意米莲和他一起到门廊守着,留两位主子单独说话。 顾云依看他生龙活虎的样子,忍不住问了一句,“前后没有几日,这就全好了?” “是顾小姐给的药好,改天我让他单独谢你。” “举手之劳而已,南风是文爷的人,文爷帮了小女这么多,小女又该如何道谢?” 两人装模作样地客套,小厮上齐茶点离开之后,才开始谈正事。 “我现的情况不太好,顾青禾容不下我,她要对我下杀手。” “她已经对你下杀手了。” 那天在毓秀山后山发生的事情,好几个人都看到了,文翊怎么可能猜不出前因后果。 “你们隔那么远,细节的东西看不清楚,以为是意外吧。” “不是意外也会说成是意外,靖王想要这个结果。” “顾青禾和他通过气了,那天从毓秀山回来,我看到她跟宇文靖手下的方将军聊了很久。” 这个便宜嫡姐铁了心要勾#搭上靖王,为了铲除庶妹花尽心思。 “关于你身世的事情,外面起码传了五六个版本,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文翊暗中观察顾云依的反应,只要她开口请他帮忙,不论庙祝说的故事是真是假,他都有办法变成假的,还能让金氏对她愧疚不已。 “爱传什么传什么,反正我一定要离开侯府。” “离开侯府之后呢,你有什么打算?” 顾云依很好奇文翊为什么这么问。 “找一个好宅子搬出去,把宅斗文变成种田文,以后回得去就回去,回不去就在这里养老。” “一个人?” “不然呢?” 跟纸片人有什么好说的,三观都不相同,就算米莲和翠莲跟她一起搬出去,过几年日子稳定了,她们该嫁人的嫁人,该生娃的生娃,她会给身边人做好安排。 至于她自己,还是算了吧,不是一个世界的灵魂就不要勉强在一起。 文翊呵呵一笑,没有说破。 一直以来,顾云依都把她身边的人当成纸片人,把自己的处境当成在玩一个求生游戏,以通关为目的,不想跟里面的人物产生太多感情连接。 顾云依对此毫不自知,反而是文翊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不知道她对他的定位是什么,文翊觉得心中酸胀,轻轻吐出一口气才稍稍缓解。 既然如此,她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给予帮助,至于其他,慢慢来吧。 “翊总背后的大哥松口,同意收留我了?” 顾云依见他表情有异,还以为求职的事情出现转机。 “顾姐那么有能力,总会被人看到的。” 文翊顾左右而言他,“说眼前事,你要的宅子,我手下的房牙子手里有几个好的。” 说着他把两人眼前的桌面稍做清理,在顾云依面前慢慢摊开一张地图。 这张地图故意隐去京都里一些重要的军事信息,只余下民房商铺,可以说是一份完美的京都生活旅游指南。 顾云依眼里有惊讶之色,绘图的工匠是个好手,在工笔画方面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图画得很详实。 文翊指着朱雀街后侧一块说道,“这里离皇城比较近,附近有金水河,离八角巷也不远,算是京都的cbd,一个江南富商打算回乡养老让出来的,仅有这一处宅子,我让人把消息压着,不然放出去一秒钟就没了。” 他又指向城南,“如果喜欢安静一点可以选这里,太学和国子监都在这块,附近的观雅巷出售一些古玩字画,茶具雅器之类,清平坊的几家茶馆,小食做得很不错,算是大学城的学区房吧。” 最后他指向城东南八角巷附近,“喜欢热闹就选这里吧,八角巷什么都有,雅俗共赏,类似老城区的美食街。这处房子不大,但是位置不错,出门走到八角巷也就是十分钟的事,离金水河也不远,连着河岸还有一个天然的小园林,闹中取静。” 说了三个,顾云依都很心动。 无论哪一个,放到原来的世界都是房产中介压箱底的好货。 就是不知道买不买得起。 “价格怎么样?” “朱雀街这个面积不大,但地段真的好,要价三千八百两,家具齐全,可以拎包入住,环境跟你家里区别不大;观雅巷这个便宜不少,一千五百两左右可以拿下来;八角巷的也差不多,一千二百两友情价。” 顾云依知道文翊说的都是实价,而且绝对是市面上的低价。 可惜她囊中羞涩,哪一个都买不起。 见她不答,文翊有些惊讶,“你是平乐侯府的千金吧,之前也蛮受宠的啊。” “我那个便宜爹就给了三百两的预算。” 噗—— 文翊一口茶喷出来。 顾云依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抚道,“知道宅斗文跟热血江湖文的区别了吧,价值观都不一样。” 第41章 云依购宅(二) 文翊咳了几声缓过来,想笑又笑不出来。 “没事……物价不一样而已。” 说到这里,他想起什么,“你那个金创药不错,如果可以的话……” 顾云依听他一提点,恍然大悟。 百十金一钱,一瓶至少十钱,也就是说,她家一瓶金创药,给文翊拿去卖,来个三五瓶已足够买下最贵的豪宅。 卖什么首饰,就算是添彩阁的首饰,三支红宝石金步摇也换不来一瓶止血回春散。 顾云依的眼睛闪闪发亮……就亮了两秒钟。 她没有药方,也不会制药,她不是顾青禾,没有点过这个技能点。 总不能让米莲把府里的金创药搜刮一波,全都拿出去卖掉,这也太打眼了。 又一次,她深深感觉到女主光环带来的碾压感。 “这么明显的bug,我怕会被清除。” 顾云依说出自己的顾虑,“再说了,顾成锋给我三百块,我就要用这三百块买宅子,不然回头被金氏和顾青禾抓住把柄,四处调查钱从哪里来,我更难脱身了。” 文翊想想也是,把注意力再次放到地图上。 “三百两的话,就算不包括家具……” 文翊的目光在地图上扫来扫去,最终落在石瓦巷上。 果然跟她想的一模一样。 “石瓦巷可不是居家创业的好地方。” 文翊轻叹,如果不能动用更多的资金,即使他有心帮助也很难不被拆穿。 顾云依将地图接近一点,手指沿着几个主要街道逐行划过。 这是一张房丫子手里常用的地图,里面不止有文翊圈出来那几处,也有一些别的,只是他觉得不适合顾云依,没有进行标注。 小小的方块上面,用狼毫小楷写一个“售”字,再划一个小圆圈把字圈在里面,如果房子卖出,就在上面划一条红线,表示这处宅子卖掉了。 京都里的房丫子们手里的地图大同小异,唯一有区别的是信息更新速度不同。 顾云依的手指划过朱雀街,往城东的方向走,她看到一处宅子,就在金水河北面,紧临安业坊,与八角巷只有一河之隔,地理位置很不错。 按照地图的比例来看,宅子的面积不大,小小一个格子跟别的宅子一样写着一个“售”字,就是外圈是红色的,别的都是黑色。 红圈圈下面写了一行小字:一百两。 这个位置的房子,哪怕面积再小也值千两,这样的标价要么是制图的人标错了,要么就是老旧信息,房丫子忘记去除了。 “这个标价是认真的?”顾云依不死心,跟文翊确认。 文翊看到顾云依所指之处,眼皮跳了好几下。 真的倒是真的。 “凶宅听说过吧。” 顾云依点着地图的手指忍不住往外挪了挪。 “凶到什么程度?” “一百两的价格,只有市价的十分之一,你说凶到什么程度?” 顾云依的手挪得更远了。 一时间两个人都沉默下来,顾云依继续在地图上搜索。 文翊两只手在桌面下交叠,食指互相绕圈圈,他每次做这个动作就表示他在思考。 “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顾云依把整张图来来回回翻来复去看了好几遍,三百两以内,除非住到治安比较混乱的地段,否则没有其他选择。 “城里宅子的价位就摆在那里,如果不想被金氏和顾青禾怀疑,三百两之内只有一个选择。” 文翊的看法和顾云依一致。 “你对这间宅子有多少了解?” 既然没有选择,那就看看有没有化解之法,实在不行找个大师念个咒洒个黑狗血也不是不可以。 顾云依不认为一本宅斗小说能变成惊悚小说。 文翊想了想,简单介绍了一些他知道的情况。 “这间宅子的原主姓洛,是一名将军。二十多年前皇帝登基的时候,风光过好一阵子,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宅子里面的人病的病,疯的疯,最后嫡系子孙全都死绝了,唯一一个边旁支系由于一直住在乡下,从未进过这间宅子,才得以幸存,当年放出这间宅子的就是这家人。” “这么多年过去,墙皮都掉了好几茬,这种地段的房子一看就是古宅,没有上百年也有大几十年,死过人不是很正常吗。” 在她原来生活的世界,热门地段的宅子,过手几个中介就能洗白,说不定卖得比旁边正常的宅子还贵。 文翊能猜到她的想法,“书里的人不比我们那里的人傻。” “首先是城里的地皮就那么多,好的地段屈指可数。权贵大家族占了大部分,有钱大户出得起价的,占了小部分,剩下那些,基本上都是皇帝赏人被内务府特地留下的,能够流入市面的宅子几乎没有。 这些宅子大家都知根知底,比如朱雀街附近那间,不是我吩咐下面特地留住,早就被人买走了。” 有钱人多,大城市里的好宅子不多,僧多粥少,换到哪个时代这条定律都通用。 好地段的房子空着多年卖不出去,只能说明它的问题比表面上看起来还要严重。 “这么些年,没有一些胆子大的前去破冰?重赏之下出勇夫,钱扔到跟前不可能没人捡,不自己住,赁出去也钱有赚啊。” 仿佛是特地将一所凶宅摆到她眼前,急她所需,连顾云依自己都不敢相信,难道是作者特地留下bug,好让她多活几集。 文翊神秘一笑,天下间哪有这种好事。 “当然卖出去过。数次易手,无论是买主还是租户,全都莫名其妙地离奇失踪。” 果然,世界上的凶宅都是一样的。 顾云依如堕冰窟,才燃起了一点希望的小火苗,马上又被浇灭了。 本来就是为了逃命才买个宅子遁出侯门,不能才出狼窝,又入虎穴,更别提她特别怕鬼,宅斗文还顶得住,恐怖小说就算了。 文翊一边观察她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地试探,“我再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办法,就算不离开平乐侯府,我也可以……” “不行,一定要出府,凶宅就凶宅!” 顾云依一咬牙,豁出去了,就当玩rpg游戏,挂了就挂了。 “把房丫子叫来。” 第42章 烛影青禾 同一时间,一街之隔的聚缘阁三楼甲字包房内,顾青禾正在向宇文靖展示她与众不同的先知能力。 “靖王爷前些日子丢失的那样东西,是不是一幅画?” 宇文靖温文尔雅的脸上锋芒毕露,但是很快便收敛起来。 这瞬间的表情自然没有逃过顾青禾的眼睛,她知道自己说对了。 “青禾还知道这幅画说的是一件秘辛往事。” 听到这里,宇文靖的拳头突然握紧,他起了杀意。 这个小动作同样没有逃出顾青禾的眼睛,她笑了笑,“王爷放心,往事就是往事,不该再被世人说起,如果王爷在意的话,青禾可以提供一些线索。” 宇文靖走近了一些,温柔看着她的眼睛,但情意不达眼底。 顾青禾没想那么多,心里一阵感动。 “东西是千机阁的人拿走的。” 宇文靖目光一敛,背过身去,看向窗外。 “你怎么知道?” “青禾在安阳乡下的时候,遇到一位高人,机缘巧合之下,习得一些占卜之术,小女用过几次,小事不论,卜过几件大事都很灵验。” 顾青禾开始编故事。 这种话哄哄别人也许可以,宇文靖是不会相信的,顾青禾当然知道,她开始加码。 “不出十日,礼部左侍郞王先启必会向皇上告病归乡,侍郞的位置将会空出来。” 宇文靖皱了皱眉头。 礼部左侍郎是太后的人,这个职位长年被太后的关系户占据,如非亲信,人员变动的消息不可能提前泄露出来。 难道顾青禾是太后的人,给他卖个人情又是为了什么? 顾青禾不知道这样短短的一句话,宇文靖心中已转过无数小九九,只以为宇文靖不相信。 “王先启是真的生了病,不是托辞,他的病来得非常突然,就是太后也没有办法预知,如果王爷有意礼部的位置,可以提前安排。” 连太后也没有料到? 还让他提前安排人手。 听起来不像是太后在他身边安插棋子,难道顾青禾真的有一些特别的能力? 宇文靖想到了“天选之女”,顾家的女儿,现在有两个了。 “王爷信与不信,十日之内必见分晓。” 顾青禾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信。” 宇文靖不等顾青禾再次加码,直接表明态度,多一个朋友好过多一个敌人,如果顾青禾有真本事,就算她是太后的人,他也会想办法把她拉进自己的阵营。 顾青禾悬着的一颗心落了下来。 “青禾可知道那幅画的具体下落?” 宇文靖的声音里有说不尽的温柔,也不再称呼她顾小姐,而是直接呼唤她的闺名。 顾青禾更加感动了。 “画被千机阁的人带走只是晃子,真迹只怕早已易手。” 上辈子,《烛影图》唯一一次现世就闹了一个大笑话。 传闻先帝驾崩之后,前来超度的僧人当中有一位画工极好的,突而福至心灵,画出一幅先帝驾崩前夜的烛光透窗图,图中不止有先帝本人,还有另外一个手持利器的人影。 说白了,这幅画就是暗示先帝是被人给害死的。 民间传得沸沸扬扬,可是真正见过这幅画的人寥寥无几,后来好不容易现世一次,立刻被大相国寺的和尚驳斥为赝品。 虽然宇文靖声明画上有他制作的独特暗记,不可能是伪作,但事实不容辩驳,只能说明这幅画落入宇文靖手里之前就已经被掉包了,丢了或是没丢,根本无足轻重。 “青禾是想告诉本王,被盗走的烛影图是赝品。” 宇文靖难以置信地看着顾青禾。 “青禾觉得,那幅画无论是真是假,王爷都不必太过在意,往事就是往事,王爷觉得这世间有几个人想将旧事重提?” 如今已是康成二十二年,意味着新皇帝已经坐稳那个位置二十二年,各方势力早已达到一种平衡,皇帝病了那么多年,以前没人拿这张图出来谋#反,想必以后也不会,就算真的要反,也会用点新鲜的玩意。 眼下朝中有实力争夺的两方,除了靖王就是太后,难道她希望烛影图现世? 宇文靖想了想,自己都笑了,如顾青禾所说,往事没有人想提起。 “青禾能卜未来,是本王极大的助力。”拉拢之心昭然若揭。 正合顾青禾所意。 “臣女愿为靖王效犬马之劳。” 现在不表忠心更待何时。 顾青禾和宇文靖各怀心思看着对方,彼此心照不宣。 …… 另一边,望月楼三楼,被文翊召来的房丫子铁青着一张小圆脸,看着地图上的标的物瑟瑟发抖。 “文爷,这宅子碰不得。” 即使是中人,房丫子也觉得晦气得很,好像那些不好的气运正顺着地图爬出来,让他浑身上下汗毛倒竖。 “顾小姐怕是不知道这宅子的来历吧?” 房丫子认为顾云依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闺阁小姐,纯粹因为好玩才要这要那。 “别的哪一个宅子都行,这宅子,要是碰了,是会……会……” 一个死字,他鼓了好几次劲,还是没能说出来。 “文掌事说过了,没有问题,你写契书吧。” 房丫子脸苦得都能拧出汁来,求助地看向文翊。 你带来的女人,她不知道你总知道吧,管一管行不行。 文翊挥挥手,表示就这样。 “做完这一笔,回头把你调到鱼市坊做管事。” 房丫子眼睛一亮。 然后是肉眼可见地纠结,天人交战了一番,终于一咬牙点头。 “事先说明,买这房子是要签生死状的,交易过程中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以此作为赔偿的理由。事关重大,还望顾小姐知会家里人知道。” 千机阁掌事文翊坐在这里,哪个买主敢闹事。 房丫子这么说,是想抛出生死状最后争取一下,看看顾云依会不会知难而退。 想不到顾云依眼睛都没眨一下,“生死状是现在签还是等过户的时候签?” 这下房丫子无话可说了,悻悻地拿出契书。 “一式两份。” 等到要按手印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什么,“顾小姐何不试试宅子再做决定。” 第43章 声名狼藉(一) “试宅?” 这个名词顾云依觉得很陌生。 房丫子把手里的契书往外挪了挪。 “顾小姐不知道试宅之说?” “简单点讲,就是房子落契之前买主可以先行前往,试住几日,觉得满意再下定,在我们行当里再正常不过了。” 事实是几乎没有人试住,都是看好了当场下定,货银两讫之后,买主收拾收拾就搬家了。 但是行业准则里面的确有这一条。 顾云依歪着头思考,文翊在旁边也不催促。 房丫子的眼神小心翼翼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游走,觉得这事十有八九还有回旋之地,只道自己机智。 “那就先试试吧。” 房丫子一听高兴极了,虽然生死状还是要签的,但是只要没签契书,这笔买卖就不算成立,那些不好的东西一下子也不会找上他。 房丫子在一个装满门匙的木匣子里上上下下翻了个底朝天,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 “宅子的门匙没搁这里,回头我找着了再给顾小姐送过去。” 一间长年累月无人问津的凶宅,没有哪个房丫子会将这种房子的钥匙带在身边。 “送到我这里吧,回头我再转交。”文翊说道。 房丫子当然乐意,忙不迭点头,“那就麻烦文爷了。” 房门子屁颠屁颠地离开,顾云依将生死状折好收起。 文翊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走个形式而已,你不要太在意。” “没什么好在意的,流程就是这样,我不想房丫子难做。” 其实是懒得跟纸片人哔哔。 “你打算什么时候试?” “什么?” 顾云依正在神游天外,考虑晚点回去怎样向平乐侯婉转表达她要买一间凶宅这件事情。 “明晚就是洛宅的回魂夜,如果不着急的话,可以等过了这阵子再说。” “回魂夜是什么?” 生死状都签了,顾云依发现自己对这间宅子仍然一无所知。 “说简单点,就是每年闹鬼闹得最凶的时候。” “……”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顾云依觉得自己最近真是倒霉到底了。 “那就过两日再试。” 文翊苦笑着摇了摇头,“这间宅子的回魂夜有七天。” 真不是一般的倒霉。 她不能等了两天又七天,她等不了那么久。 顾云依豁出去了,“回魂夜就回魂夜!姐姐偏就选回魂夜那晚去试,一个活生生的人怕什么鬼,我跟宅子里人无冤无仇,有什么好怕的。” 文翊看着她笑,强行给自己打气的小女孩好可爱。 “你前面的买主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他们聪明地避开了回魂夜这几天。” 顾云依眼睛一亮。 “我知道他们出事的原因了。” 文翊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哦,说来听听。” “问题出在拜码头上,他们没有拜码头。一个人初来乍到,不事先跟人,哦不对,跟鬼通好气,能住得安稳才奇怪呢,里面的原住户一定是觉得那些人不够有礼貌。” 这么清奇的脑回路也就顾云依才有,文翊也不反驳她,“既然那么没礼貌还把人叫下去做伴,说得过去吗。” “没事,我多备些香烛纸钱,跟里面的人,哦不对,鬼住户好好说,想必祂们一定容得下我这样一个话不多,事也不多的小女子。” 文翊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什么叫话不多,事也不多。 “东西我可以帮你准备,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还可以陪你一起去。” 顾云依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竟然是认真的。 “那最好不过了。” 她才不会傻到拒绝呢,文翊的资源比她好多了,有他帮忙,说不定鬼就不敢出来了。 两人高高兴兴地吃了一顿午饭,文翊送顾云依下楼。 又被人行注目礼! 顾云依很好奇自己在京都城里到底有多声名狼藉。 本人尚且不在意,文翊更加没什么好说的,大大方方地走在顾云依身后。 越往外走,指指点点的人越多,只是更为隐蔽,毕竟文翊的气场摆在那里,没有人想跟他起冲突。 大酒楼的小厮训练有素,将两人送至望月楼门口,客客气气地道别,完全无视其他客人的异样。 文翊还有其他事情要办,先行离开,米莲看着人流如织的街道,不免心中雀跃,自从翠莲接手云绣坊的事务之后,她有好一阵子没有出门了。 “小姐,我们要不要逛逛?” 顾云依知道米莲的心思,觉得饭后散步是个好主意,就同意了。 没走两步,就听到有人尖叫一声,“她怎么在这里!” 顾云依回头一看,看到一张有些熟悉但叫不出名字的面孔。 米莲看自家小姐有些迷惑,凑近她耳边说道,“宣威将军的小女儿。” 顾云依想起来了,那天在聚缘阁门口,冷嘲热讽的贵女中有她一个,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应该是庶女。 她身边另一个女孩子看起来年纪更小一些,大约第一次跟着姐姐出来了见世面,一脸的羞涩。 顾云依终于明白文翊的用意,约在望月楼是不想她见到熟人尴尬。 到这边来的多是大族庶女,跟她以往的交际圈不同,基本上没有交集。 结果还是遇到了一个不给脸的。 “望月楼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阿猫阿狗也能随意进出,回头我跟姐妹们说说,要换地方才行,否则一想到跟这种人进同一间屋子,恶心也要恶心死了。” 米莲气得握紧拳头,恨不能冲上去给人来上一拳。 顾云依回握米莲安抚她。 她目光直直看向来人,不亢不卑地说道,“那么你怎么还不去死。” 小庶女听不懂了,“你说什么呢。” “你吸了我呼出去气,应该死了才对。” “你——” 气得说不了话来了。 几个围观的人捂着嘴偷偷地笑,但不敢太过张扬,高将军的小女儿高嘉儿虽然是庶出,但向来得将军宠爱,脾气火暴得很,她们不敢正面对抗。 “姐姐,她是谁?” 高嘉儿旁边的小女孩轻声拉了拉她的衣袖。 “顾侯府家的二小姐。哦,不对,她不是侯爷生的,应该不能被称为二小姐了。” 就差没把野#种两个字说出来,高嘉儿得意地看着顾云依,等着看她无地自容的样子。 第44章 声名狼藉(二) 这世间有这样一种人。 他们的出身不好,心底比别人都要卑微,却从未想过从其它地方提升自己,只想从比自己出身更差的人身上寻找优越感,以证明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高嘉儿就是这种人。 顾云依冷笑,这种人,只要提起她的出身,一定会炸毛,但她不想就这么便宜她。 “你怎么知道的?” 高嘉儿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她又听不懂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不是侯爷生的?” 这还用问吗,京都里哪个贵人不知道这件新鲜事,饭后若是不能谈上两句都不配上桌了。 “人人都这么说。” “人人,是哪个人?随便一个人说你也信,你有脑子吗?” 又有人在笑。 高嘉儿眼神凶狠地扫过众人,没有找到目标。 她恼了,一张大圆脸涨得通红。 “反正本小姐就是知道。” “高将军什么时候开始管平乐侯府的家事了,不然你一个将军府的庶女,从哪里知道侯府二小姐身世的真相,难道将军府里还有大家明面上不知道的情报人手?” 高嘉儿哪怕再不懂事,这时也能听出顾云依话里的机锋。 骂人是野#种最多算口舌之争,但如果扯到情报暗卫这样的事情,又是手握兵权的将军府,只要没过皇帝的明路,说你家谋#反都有可能。 “你胡说,我家没有暗卫,府军也是皇上准的。” “那你说说,为什么我爹没说我不是他生的,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 人群中有人低声起哄,“说呀,说呀……” 高嘉儿气结,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二妹妹,你在这里做什么?” 顾云依看着高嘉儿的窘样正爽,顾青禾从一辆马车后面走了出来,旁边还跟着宇文靖。 难道他们今天约在聚缘阁? 顾云依突然觉得文翊什么都知道,不然这世间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顾青禾这个围解得真是时候,高嘉儿马上趁机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嫡姐替她这个声名败坏的庶妹解围呢。 “妹妹不要理外人胡说,别人不知道,自家人不知道吗,大家都散了吧,什么事都没有。” 顾青禾在外要维持自己贤良淑德的大气人设,另外也要顾及平乐侯的名声,再说宇文靖也在场呢。 顾云依懒得拆穿她,跟女主对着干有什么好处,再说了,过两天新宅子到手,以后能不能见面都不好说。 “无事,姐姐和王爷请随意,妹妹先行告退。” 与二人见过礼之后,顾云依抬腿就走。 可宇文靖不打算放她走。 “刚才看到文掌事和你一起出来,你们今天有事相商?” 原来这两个人从一开始就站在旁边,好个围观群众当得可真够久的。 顾云依的眉眼挑了挑,懒得说破。 “从望月楼下来的时候遇到的,随便聊了两句。” 信不信随便,有本事你自己去查,事关文翊,估计查不到吧,不然不会问那么直白的问题。 “云依还是不要跟文掌事走得太近比较好。” 听起来好关心她哦~ 事实是上次撞见文翊和顾云依密谈之后,宇文靖怀疑千机阁对顾云依有所图谋,他一直在查,可是无论多么努力,手下仍旧查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他在考虑要不要直接对顾云依下手,反正京都的贵女都一个样,顾云依好歹算前女友。 “有劳王爷挂心,青禾姐姐在这儿呢。” 顾云依多多少少能猜到他的心思,说了句双关的话提醒他,正牌女友在此,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操心。 有顾青禾在,宇文靖对顾云依的心思不能直接表露出来,只能绕着弯暗示,顾云依巴不得快闪,敷衍地笑着不作回答。 顾青禾看到宇文靖的眼神一直顾云依身上游走,心中憋着一团火,别人也许看不出来,但她能看出宇文靖对顾云依不一样。 三个人表面上客客气气地交谈着,实则各怀心思。 路人看到三个人笑语晏晏的样子,觉得刚才高嘉儿说的都是无稽之谈,否则靖王爷和顾家嫡小姐这样有身份的人,怎么会跟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在大街上说说笑笑。 人群渐渐散去,三个人也再没演戏的必要,各自离去。 回到马车上后,顾青禾一条手绢差点拧成麻花。 柳儿看得心疼,出言安慰,“小姐不用心急,那个顾云依也就是脸长得好一点,男人嘛,见到好看的挪不开眼是正常的,过几日定亲的事情传出去,王爷的心自然回到小姐身上。” 好看,又是好看! 她记忆中的靖王爷明明不是这样的。 上辈子,她顶着一张平凡的面孔过完一生,宇文靖在她为数不多的温馨岁月中,一直对她关爱有加,甚至为了她赴汤蹈火,最终丢了性命。 他没有机会看到她另外一张脸,却仍然深爱着她。 想到这里,她轻轻抚了抚下颌角,那里非常平整,就是贴近了看,也看不出任何瑕疵。 这世上不是只有顾云依一个美人,顾云依有的,她未必没有。 顾青禾的脸上覆盖了一层极薄的人皮面具,这张面具是传她医术的师傅特地为她而制。 十岁那年她已学成一身本事,出师之日,师傅告诉她,到了京都里要学会藏拙,不要在人家争露锋芒,否则容易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她一直铭记在心,小心翼翼地做一个大家闺秀,看着顾云依在她眼前过着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人生,她心甘情愿地被她踩着,看着她升至那最高的顶端。 上辈子,师傅离开这个世界之后,也将这个秘密带进了坟墓。 除了她自己,近身的柳儿不知道,生母金氏也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师傅说不能让人知道。 为什么不能让人知道? 可惜他早早离开了这个世界,再也问不出答案。 师傅就一定是对的吗? 也许她应该听从自己的内心。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人生,她也想要。 这一切原本都是她的啊,为什么要拱手相让? 第45章 金氏大闹 为了缓解心中的郁闷,顾青禾在街上又逛了一圈,买了几件心仪的小摆件,直到未时才和柳儿磨磨蹭蹭地回到府里。 刚过角门,就听到下人来报,夫人正在跟侯爷闹脾气。 事情不是都定下来的吗,有什么好闹的。 回想望月楼前顾云依的表现,顾青禾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从马车下来之后直接去往侯爷和金氏所在的花房。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金氏在大声反驳。 “我不同意,好好的嫁人不行,为什么非要住到别的宅子里去。” 相比之下,平乐侯显得格外冷静,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有什么不好?你们一个两个能有云依一半懂事,就不会让本侯落到眼下这个境地。外室背着主公偷人,亏你们想得出来,让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搁,出去还要不要做人了。” 平乐侯说得有理有据,金氏接不上话,心里想的是侯爷让顾云依择宅另住,跟青禾和她之前计划的不一样,这怎么行,偏偏青禾不在,她拿不定主意,只能一味出言反对。 “云依愿意牺牲自己的利益,成全你和青禾,她的让步还不够吗,你们还要把她逼到什么程度?” 金氏被怼得哑口无言,情急之下,想到事情没那么简单,“宅子,她哪来的钱买宅子,是不是你给的?” 谈到钱,侯爷顾郎都不叫了,直接一个你字称呼了事。 平乐侯一听更气了,这是什么态度。 “我给的怎么了,我给自己女儿买一间宅子有什么问题,这点小事我一个侯爷还不能做主了是吗?” 金氏无法反驳,但是买宅子要钱,侯爷的月俸才有多少,他哪里来的钱买宅子,难道他一直背着她藏私房钱。 “买宅子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侯爷哪里来的银子?” 金氏不敢大声斥问,她要小心一点,旁敲侧击。 平乐侯见她态度软了下来,也把自己的脾气收敛了一些。 “跟同僚借的。” 原来的是借的,还好,只是谁肯借他那么大一笔银子? “借了多少?” 平乐侯甩了甩胳膊,“三百两。” “金子?”金氏吓了一大跳,这可不是小数目啊。 平乐侯侧目,“一间小小的宅子,哪里用得着那么多,三百两银子。” “银子!” 金氏难以置信地看着平乐侯,三百两银子在城里能买什么宅子,说赁个宅子她还信。 难道顾云依的目的是先外出住几天,等风头过去了再想办法回府,然后一切又回到老样子。 不对啊,她明年及笄,如果现在就外出居住,租上一年半年,回来之后金氏照样可以给她议亲。 租那么久,还不如直接买下来呢。 所以侯爷还是有私房钱,三百两银子只是幌子,私底下可能给了一二千两。 “侯爷给云依买的宅子在何处?” 看宅子的位置就能知道花了多少钱,平乐侯搞不懂城里的物价,金氏可是门清得很。 房间里静了一静,顾青禾在门前偷听了那么久,正想趁这个时候进去,就听见平乐侯问了一声,“云依,你定的那处宅子在哪?” 想不到顾云依就在房里,只是一直没有说话。 父亲和母亲竟然在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面前吵架,真是丢人。 顾青禾当即掀了帘子走进去。 “青禾给父亲母亲请安。” “青禾你总算来了。” 金氏看见顾青禾,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 顾青禾走过去拉起金氏的手安抚,“刚才走到门口,听到父亲和母亲似乎在谈论宅子的事情,家里最近要添置别苑吗?” 金氏摇了摇头,“是云依要择宅另住,你父亲已经答应她了。” “好好的住出去做什么,一家人住在一起,凡事有个照应,妹妹还未及笄,一个人住出去父亲和母亲怎么能放心。” 说得真好听,如果不是顾云依早已通晓一切都是她这个嫡姐的手笔,只怕要感激涕零了吧。 忍住翻一个大白眼的冲动,顾云依微微福身说道,“眼下这个情形,要想保住父亲的名声,只能让云依住出去了。” “妹妹,你不能住出去。” 内宅争斗,主母不容,为了给自己的嫡女正名,让无依无靠的庶女离开侯府择宅另居,哪怕这个庶女还未及笄。 这一波操作下来,直接将金氏归为无容人之量的妒妇之列,外加愚蠢二字。 一个小小的庶女,放在家里怎么折腾不行,有必要弄出去吗? 以后金氏在贵妇圈只怕混不下去。 顾青禾是绝对不会让顾云依如愿的。 “可是云依已经下定了。” 今天没有签下契书,改天也会签的,反正这事情已是板上钉钉。 “下了定也可以退,哪怕赔些小钱,我们侯府出得起。”顾青禾才不吃她那一套呢。 “定下的是金水河旁的洛宅。” 平乐侯、金氏和顾青禾一听,脸色大变。 “洛宅不行,不能住到那里去!”只有平乐侯从心底关心顾云依。 金氏和顾青禾愣在一旁,不出一言,这句话信息量太大,她们一时间没有消化。 “父亲给的三百两,只够买下那个宅子。” 真的只给了三百两?金氏脸上的表情奇怪无比,都要绷不住了,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 “不够我可以多给一些。” 平乐侯真搞不太懂城里的宅子是什么价位,“再怎么样也不能委屈云依住到那样的地方去。” 洛宅之凶足够有名,连平乐侯这样的直男都有所听闻。 “云依不敢劳动父亲破费。” 金氏还在这里呢,平乐侯能要得到钱才怪。 果然金氏连忙扶额低呼,“前几日庄子上的管事来报,年初的雪下得太大,几处果园子的树都冻坏了,还要跟我对账来着,说起这个我就头痛。” 说着狠狠拭了一下额头,看过去红通通一片。 顾青禾想不通顾云依怎么会接受一间凶宅,她需要时间消化,于是趁机扶住金氏,跟平乐侯告退,理由是金氏需要休息。 “云依是不是再想想。”平乐侯还要再劝。 顾云依微笑着摇头,“我已经定了明晚去试宅。” 走到门口的两个人一听,脚下一个趔趄,好在两个贴身丫头扶稳了,一行人才拖拖拉拉地离开。 第46章 势在必行 顾青禾和金氏的一举一动丝毫不差地落入顾云依眼里。 这两个人果然没那么好糊弄,如果选了其他地方,她们是绝对不可能同意她搬出去住的。 但是洛宅不一样。 这个大凶之所在,谁也不能保证进去的人能够活着走出来。 回到听荷苑,翠莲告诉她,云绣坊的老掌柜听说小姐要去洛宅试宅,特地准备了一些东西送给她,让顾云依明天白天抽个时间到店里去。 顾云依和云绣坊合作那么久,和老掌柜只匆匆见过两面,两次都赶上店里繁忙时段,来不及细谈,如今特地相请,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相告。 希望不是劝她别去之类的话。 正常情况下,云绣坊的老掌柜跟她完全没有交集,直到她领便当也不会见上一面,剧情更改之后,对方给她一种久违的亲切感,这种感觉是这具身体给予她的反馈,非常神奇。 也许这就是女主黑洞理论,女主身边没有一个对反派友好的人,反倒是离得远的才能好好相处。 顾云依决定明天一早就去,让米莲把时间安排出来。 用过晚膳,桌子还没收拾干净,就看到平乐侯的贴身小厮送来三百五十两银子。 “老爷说这些银子只是落定用的,剩下的他再想办法,请二小姐再考虑考虑,换一个别的宅子。” 不同意她搬出去,不给钱就行了,为什么又让人送银子来呢? 顾云依给米莲使了个眼色,米莲马上领会,塞了一小块碎银给送钱的小厮。 “跟小姐说说老爷夫人那边出了什么事?” 小厮本来还犹豫,转眼一想不是什么瞒得住的大事,他不说别人也会说,到手的小费不挣白不挣,于是就把静澜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晚膳的时候,平乐侯跟金氏重提了顾云依买宅子钱不够的事情,本意是希望金氏能支持一点,顾家小姐不能住到凶宅里去,外人知道了他没面子。 可是金氏一口咬定府里没有现钱了,买不起新宅子,现有的几个庄子别苑租赁的租赁,开作坊的开作坊,顾云依去了也没地方住。 就是不想顾云依搬出去,也没有提洛宅的事情。 同桌吃饭的顾青禾和顾青墨在一旁眼观心,心观鼻,父母亲之间的对话,他们只出耳朵不出嘴巴,没有提意见。 平乐侯和金氏你一言我一语,都试图说服对方,越说声音越大,分歧也越来越大,最后东拉西扯翻起旧账来。 夫妻俩翻起旧账来话就越说越难听了,顾青禾听不下去,岔开话题,力图同时平息两边的怒气,可惜收效甚微。 顾青墨见爹娘吵得太难看了,嫡姐左右逢源却不得其法,一怒之下把筷子一摔,说了一句。 “世子爷说了什么?”米莲和翠莲都很好奇。 小厮窘迫地扯了扯家丁帽,“世子爷说,不就是身份问题吗,有什么好吵的,是亲妹子就养在家里,不是亲妹子大爷我就娶回来做媳妇,反正云依小姐无论如何都要跟大家生活在一个府里。” 小厮将顾青墨气急败坏的样子学了个十足。 米莲和翠莲听完倒吸一口冷气,这个娶自家妹妹的神逻辑也就是顾青墨才能想得出来了。 “后来呢?” 顾云依不信平乐侯和金氏会放任顾青墨这样做。 “老爷狠狠地打了世子爷一巴掌,嘴角都打出血了,夫人当场就晕了过去。多亏大小姐冷静,马上让梧桐把夫人扶到里屋用药,指挥下人把世子爷送走,又说了好些话安抚侯爷。” 顾青禾收拾烂摊子的本事倒是不错。 “夫人的身体还好吧?”顾云依照例关心一下。 “没什么大碍,梧桐姐姐进去了一会儿就出来说夫人醒过来了。” “行,我们知道了,你去忙吧。” 米莲又给小厮塞了一个鸡腿,小厮拿了银子又得了吃的,高高兴兴地走了。 米莲和翠莲相视一眼,双双低下头不敢看顾云依,事情变成这样,她们二小姐的处境将会非常尴尬。 如果说之前顾云依还有选择,这件事之后,她将不得不搬出侯府。 顾青墨一闹,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世子爷对庶出的二小姐有了非份之想。 还好事情发生在自已府里,如果发生在公开场合,让人知道亲儿子竟然对庶女有非份之想,平乐侯顾成锋屁股下面这个爵位怕是要保不住,说不定还会连累亲族。 无论顾云依跟顾家到底有没有血缘关系,哪怕是捡回来的养女,在得到皇家认可之前,这种事情就是乱#伦的大罪,宗法不容。 到了这一步,顾云依想走要走,不想走也必须得走! 要怪只能怪,她这个便宜大哥,行事实在太荒唐。 另一方面,平乐侯无论是心疼也好,面子问题也好,他都不愿意顾云依住到凶宅里面去。 可眼下跟金氏关系紧张,手里实在凑不出现钱,才会在三百两之上又加了五十两银子,虽然有点搞笑,但也许是他能拿出来的全部现银了。 做出那么矛盾的事情,可想而知平乐侯的心态已经崩了。 顾云依当着米莲和翠莲的面,把形势从头到尾分析了一遍,然后做出决定。 “我无论如何都要走了,宅子方面目前只有洛宅唯一一个选择。洛宅是什么地方想必你们也清楚了,我最后问一次,愿意跟着我走吗?如果不愿意,现在改主意还来及得。” 顾云依平静地看着两个贴身丫鬟,“离开侯府之后,我就不是什么小姐了,好处不但没有,反而还要吃苦受累,你们可要想清楚了,卖身契现在就可以还给你们,事关身家性命,即使我是主子,也不会勉强你们。” 两人贴身丫头使劲地摇头,翠莲甚至抹起了眼泪。 “我不走,小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上刀山下火海,奴婢只跟着你。” 米莲真性情,大声发誓。 翠莲也要举手起誓。 顾云依心里酸酸暖暖的,按下她们举起来的手,“一起走,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你们。” 这是她目前能给出的最大的承诺,但她知道自己的能力绝对不止这些。 第一次,她对书里的纸片人产生了一点感情。 无论她们是谁创作出来的,也许从出现的那一刻起,在这个时空里就成了有血有肉的灵魂。 第47章 绣坊掌柜 第二天用过早饭,顾云依从书架里层找出两张襦裙图样。 这两张图是她比较满意的作品,原本打算搬出去以后再拿给绣坊制作,以求在最好的时机赚取最大利润。 如今绣坊掌柜特意相邀,不知道对方出于什么目的,而她跟对方只打过两个照面,好感度没有刷起来,带两件礼物在身上,关键时候能应急。 眼下的她,短时间内经不起任何异动,一切都以稳妥为主。 事关绣坊事务,顾云依不想招人耳目,只带翠莲一个人出府,米莲不能同去,有些不高兴。 顾云依只好郑重地交待米莲,她不在的时候要关注立雪阁和静澜轩的动向,这是很重要的情报工作。 米莲一听,打探消息是自己的专长,也是为小姐办事,一扫郁闷,高高兴兴地应下了。 顾云依和翠莲来得早,云绣坊还没有开张,但是门口已有小厮等着,一看到她们的马车停下,立刻上前接应。 “老掌柜已经在二楼备茶等着了,顾小姐请随我来。” 顾云依有些惊讶,现在不到辰时,她担心自己来得太早打扰,倒是多虑了。 云绣坊的老掌柜已过天命之年,须发早已花白,然而精神矍铄,身穿一件靛蓝云纹丝质对襟长衫,用玉笄挽了个发冠,整个人看起来仙风道骨。 然而顾云依从他执杯饮茶的动作中看出一丝肃杀之气,这个人早年应该是行伍出身。 谁没有点过去呢,弃戎从商在大夏朝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老掌柜特意相邀,是否有要事相商?” 顾云依开门见山,她今天要办的事情很多,要加快行程才行。 北川不语,只用春风和煦的目光看着她,看久了,顾云依有些不自在。 “老掌柜有话不防直说。”她继续试探。 可是北川好像没有听到她说话,继续用父辈看自家儿女那样的眼神打量她,顾云依觉得很奇怪。 “认真看看,果然有些相似。” ? “什么相似?”顾云依问。 北川发觉自己失言,连忙咳两声掩饰。 “是这样,老夫昨日研读画作,发觉顾小姐的作品与早年间坊里一位绣娘的画作有许多相似之处,不知顾小姐师从何人?” …… 不能说她的老师的电脑软件吧,说美院老师也不靠谱。 “小女自幼喜欢琢磨这些东西,算是无师自通。” “倒是自成一派。” 顾云依搞不懂北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道小女的作品有问题?老掌柜请直言。” 这个世界有先行者画过相似的作品,她的不够独特? 她担心云绣坊不再跟她做生意,难免紧张起来。 北川笑了笑,示意她放松。 “顾小姐不必担心。听文掌事说你有意买下金水河旁的洛家宅子,这件事可是真的?” 顾云依点头,“侯府的事情想必掌柜有所耳闻,小女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权贵家门里那点狗屁倒灶的事情来来回回就几件,身为云绣坊多年的老掌柜,北川自然心知肚明,他没有追问。 “洛家宅子,顾小姐了解多少?” “文掌事之前跟我说过一些,就是一间人人厌弃的凶宅吧。”顾云依轻声说着,语气中满是无奈。 但凡有其他选择,她也不想买一间凶宅。 “如果只是想寻个住处,老夫可以帮忙。” 看过顾云依的画作之后,北川突然生出一丝怜惜,她跟那个女子一样,画得一手好画,就连画风也如此相似。 他突然想到一种可能,顾云依跟那个女子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老夫在京都里经营成衣坊多年,虽谈不上大富大贵,几亩薄田还是置办得起的。” 听北川这样说,文翊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心道你这个大掌柜算不上大富大贵的话,城里一大半人都是乞丐了。 北川不理会他异样的表情,接着说道,“老朽在城中有两三处宅子空着,如果顾小姐不嫌弃,可以选一处安静的住下,你看北河街那一带可好?” 北河街正如其名,沿金水河北面一路自西向东沿伸,许多有钱的大户都喜欢在那个地方置办产业,是比较舒适的地段。 “云依无功不受?。” 北河街的大宅子,哪怕是租用,以她现在的经济实力还是有些勉强。 “怎么能说无功。云绣坊用了顾小姐的创意,光是一家总店,这个月的流水就翻了一番。” 一边是凶宅,一边的豪宅,但凡是个正常的都知道怎么选,她当然很想住豪宅,但是不行啊。 金氏跟顾青禾不会放过她的,住在别人的宅子里,平白无故牵扯到旁人,她不愿无辜的人替她受累。 “老掌柜的心意云依领受了,只是父母健在,许多事情身不由已。”顾云依站起身,郑重地行了一个礼。 文翊撅着一张嘴,明显是嫉妒了,平时也没见北川对他那么好,两人认识的时间可是比顾云依久多了。 北川理清个中缘由,也不勉强,命人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木匣子。 “顾小姐的选择自然有你的道理,老夫无需多言,合作多日,坊里的生意蒸蒸日上,这件礼物,权当老夫聊表心意。” 顾云依打开匣子,里面是一件流光溢彩的贴身背心。 “这是?” “这是一件金丝软猬甲,把北地铁甲猬的外壳制成薄片,用金丝织就,无论遇到暗器还是兵刃,都能卸掉八成杀伤力。” 文翊一本正经地解释,顾云依吃了一惊。 “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我?” 以前只在小说里听说过,真正拿到手上,手感柔软,带着丝丝冰凉,没有想象中那么沉重。 是传说中的防身神器没错了。 看她惊讶的样子,文翊笑了,都是看武侠小说长大的,你知我知大家知。 “老掌柜手里多的是好东西,贵重不贵重,要看给什么人。” 北川捋了捋胡子,“顾小姐是云绣坊的贵人,区区一件软猬甲不算什么。” 区区一件? 这种稀有级别,还是区区一件? 也就是说云绣坊还有更好的! 第48章 掌柜相赠 这件软猬甲守着拍卖行都不一定能蹲得到,云绣坊随随便便就拿出手了,能够驱鬼辟邪的神器,老掌柜手里也有几件吧? 顾云依考虑要不要开口,突然间想到什么。 不对啊。 她是去试鬼宅,又不是去打架,给她一件防身用的软猬甲干什么,难道这件背心的附加属性是驱鬼护身? 见她手里拿着背心,皱着眉头想来想去的样子,文翊和北川相视一笑。 “顾小姐是想问,坊里有没有其他驱鬼的法器?” 顾云依下意识点了点头,转眼看到文翊的表情,立刻察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洛宅,不仅仅是一间鬼宅?” 难道有比鬼还凶的东西,僵尸或是贞子……这剧本不会变成末日丧尸小说吧? “文掌事,你来说吧。” 北川拿起茶杯,用盖子拨开浮沫,慢悠悠地抿了一口。 顾云依看见老掌柜一点也不紧张的样子,心里又打起问号来,难道洛宅的鬼一点也不厉害,亏得她昨晚上搜肠刮肚想了好多电影里打鬼的办法,一晚上都没睡好。 两种完全不同的想法在顾云依脑海里相互拉扯,弄得她忐忑不已,生气地睨了文翊一眼,“昨天怎么不跟我说?” 文翊笑了笑,“昨天有外人在,有些话不方便说。” 房丫子是外人,云绣坊的老掌柜不是外人。 “洛将军那个宅子,不止是闹鬼那么简单,水深着呢。” 顾云依洗耳恭听。 “你觉得这世间的鬼比较可怕,还是人比较可怕?” “都蛮可怕的。” 人心难测,但顾云依从小怕鬼也是事实。 老掌柜和文翊再次相视一笑。 “算了,一时间说不清楚。文掌事,这件事你恐怕要亲自走一趟。”北川看着顾云依,眼神中竟然有些宠溺。 “在下原本就要亲自去的。”文翊对云绣坊的老掌柜格外的恭敬。 顾云依摸不透两人之间的关系,又听文翊说,“驱鬼辟邪的东西我都帮你准备好了。” 胡桃剑,黑狗血,银制的法器,装了神水的葫芦…… 小厮们鱼贯而入,一件件一瓶瓶,整整齐齐摆在顾云依面前的桌子上。 还有厚厚一叠黄底红砂的灵符,别说用来镇鬼,用来当壁纸贴也够用了。 文翊眼角含笑地看着她,“你看这些够不够,不够我再拿一些。” 顾云依看着一整桌的法器,心里妥妥的。 虽然她是个无神论者,但是怕就是怕,不管怎么样,晚上通通摆到屋子里就对了。 如果遇到僵尸之类会实体攻击的…… 她不由地看向文翊,还得指望他。 北川看了她一眼,“顾小姐什么都不必担心,文掌事皮实肉厚,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怪物,都能抵挡一二。” 何止是抵挡一二,应该是以一挡百才对,文翊骄傲地抬了抬头,“有我在,保平安。” 得,今晚像牛皮糖一样跟着他就行,管他什么魑魅魍魉,天塌下来给高个子的扛。 不过,一码归一码,不能让人白打工。 “多谢老掌柜和文掌事。” 说着,她让翠莲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绣品图样。 “云依别的不会,拿得出手的只有这个,老掌柜看看能不能用。” 北川将图样小心翼翼地在桌子上展开,粗粝的手掌轻轻抚过画面,屋里一度很安静。 良久,老掌柜缓缓出声。 “画得很好,很好……” 顾云依发觉老掌柜的眼框竟然有些湿润,她不明白一幅带卡通元素的绣图怎么会惹人落泪,里面的团子萌猫明明看起来很可爱啊。 难道是维度差异带来的艺术性降维打击? 不管怎么样,能入老掌柜的眼就好,不能让人家白帮忙就对了。 “得到老掌柜肯定,想必一定能得到贵人们的喜爱。” 看来这一波不愁卖了,钱一时半会儿缺不了。 顾云依心里妥妥的。 老掌柜仍然沉浸在萌猫带来的情绪之中,文翊对她使了个眼色,“我帮你把东西带到宅子里去,提前布置一下。” “现在就去?” 一听要去洛宅,顾云依心中对老掌柜那点疑虑马上被抛到九霄云外。 “早去早好,白天熟悉一下环境,晚上没那么害怕。” “我还要带一个丫头去。”顾云依看了站在角落里的翠莲一眼。 出门在外,不能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虽然她不在乎名声,但是米莲和翠莲在乎。说好带上她们一起走,就要考虑一下她们的感受,否则将来住出去,每天光听这二人聒噪就够了。 “没问题,你们回府准备,我让人提前送东西进宅子里去。吃过午饭休息一会儿,未时我们在洛宅门口碰面,你看这样行不行?” 文翊三两下就把行程安排好了。 顾云依觉得这样安排没问题,翠莲也点头表示同意。 “北老,我们先行告退了。” 北川只是挥了挥手,任由下人小厮将桌子上的东西搬走。 顾云依心中五味杂陈,即将到的凶宅试炼让她忐忑不已。 …… 另一边,静澜轩和立雪阁一大早就忙活开来。 金氏和顾青禾双双盛装打扮,今天她们要一起进宫面见太后。 平乐侯府的嫡庶之争闹得沸沸扬扬,太后金氏不能坐视娘家侄女陷入这般不堪的流言中,打算出手平息风波。在此之前,她要见过金氏和顾青禾,听听她们的说辞。 母女俩到达慈安宫的时候,正好看到宇文靖出来。 对方黑着一张脸,看来跟太后请安不太顺利。 看到她们,宇文靖只是礼节性地拱了拱手,并未过多交流。 顾青禾福身回礼,心里有些失落。 虽然两人上回已经达成共识,但顾青禾心知只是合作关系,她想要的远不止如此。 上辈子,靖王明明是心悦她的,可这一世,总觉得靖王对她感情淡漠,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顾云依那样妖精一般的脸。 恨恨地握紧拳头,她不能失态,今天是她第一次面见太后,一定要争取留下好印象。 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太后都是宫中权势数一数二的女人,能入她的眼自然好,如果不能,也尽量不要得罪她。 第49章 入宫请安 太后已经五十多岁了,养尊处优因此看上去只有四十多的样子,体态丰腴,脸上画着时兴的唐妆,只在眼尾添了一笔极长的凤尾,带来一抹狠厉。 “顾金氏携女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 “自家姑侄无需见外,看座。” 喝过一轮茶后,太后认真地打量起顾青禾。 “前几日兴阳公主跟哀家提起,说平乐侯家的嫡小姐是个才貌双全的,可是侄女身边这位?” 金氏连忙让顾青禾上前行礼,“小女前几日回府不小心得了风寒,不敢带病给太后请安,现在大好了,带过来给姑姑看看。” “走近了给哀家瞧瞧。” 顾青禾上前,低眉顺眼好不乖巧。 “是个可人的。” 太后程式化地夸奖了一番,然后话题一转,说到平乐侯府嫡庶之争的事情上面。 “听说你那个庶女最近闹得厉害。” 金氏轻叹一句,“手心手背都是肉。” “怎么闹得那么难看。府里的庶女好像叫云依吧,哀家以前见过的,人生得好看,嘴也甜,你没少在我面前夸她。” 太后竟然记得顾云依的名字,顾青禾心里愤恨不已,但是不敢显现出一丝不满。 “侄女没想到她背后有那么多隐情。” 意思就是她之前都是被骗的。 “人云亦云的事情多了。平乐侯对皇上有功,身为后宅妇人,凡事都要顾及男人在朝堂上的脸面,来去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她生母早已不在人世,追究这些有什么意思。” 听了这话,金氏心里咯噔一下,太后的意思太明白不过了,顾云依是什么种不重要,表面的太平最重要。 如果再争,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金氏不得不咬碎门牙和血吞。 太后见她挣扎不已,笑道,“巧了,刚才靖王请安的时候也跟哀家提起顾云依。” 什么!靖王竟然向太后提起顾云依! 这下轮到顾青禾不淡定了,只是她生为两世人,生生忍住,尽量不让情绪外露,只是紧握的拳头还是出卖了她。 细微的动作落入太后眼中,这两姐妹的事情早有宫人向她详述,顾青禾此时心中所想,太后心知肚明。 “如果侄女不喜这个庶女,把她给了靖王就是,哀家觉得,靖儿这个孩子对云依还是有些好感的,不然不会三番两次在哀家面前提起。” 听到这话,顾青禾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晕过去。 “云依是庶女,正妃之位不妥,侧妃还是可以的,以后平乐侯家也能得个助力。” 不行! 顾青禾差点大喊出来,侧妃也不行! 宇文靖是她的,绝对不能被顾云依这个贱#人染指。 如果太后赐婚,这件事就无法挽回了,她要赶紧想个办法才行。 知女莫如母。 金氏连忙说道,“若是想得靖王的助力,云依只怕不够本事。再说了,万一庶女离心,靖王那边的助力也就悬了。” 看这母女俩急得挠心挠肺,太后只淡定观戏,心道不堪重用。 “也就是随意说说。哀家跟你说句掏心窝的话,不喜欢的,打发出门就好了,但是该给的要给,不要做得太难看,落人口舌。堂堂侯府千金,六品小吏又是个没有实权的,让人怎么说。” 竟然连这事也知道…… 金氏觉得自己在太后面前简直是透明的。 她开始战战兢兢,“太后知道云依是个有主意的,这会儿闹着出府呢,非要住到什么凶宅里面,侯爷和侄女劝也劝了,骂也骂了,只是她那个性子,怎么劝也不听。” 明明是你把控财政,不给人钱买宅子,把人逼进凶宅去。 太后心里清楚得很,但她没有揭破,“当年的平西王洛广陵,家的宅子也有些年头了。” 太后说完这句不明不白的话,站起身来,竟是要离开的样子。 近身宫女连忙上前扶稳。 “跪安吧。” 留下不明所以的母女俩。 太后的贴身宫女秋池见状,上前扶起金氏,在她面前悄悄做了个抹杀的动作。 金氏和顾青禾双双眼前一亮。 太后的意思竟然是…… 果然是娘家人,深知金氏心中所痛。 这是让金氏对顾云依斩草除根呢。 一旁的顾青禾别提多高兴,如果连太后也不反对金氏出手,顾云依只怕凶多吉少了。 看到金氏母女嘴角含笑地离开慈安宫,秋池转身向太后复命。 “如娘娘所料,金氏肯定会向平乐侯的庶女出手。” 太后轻轻旋转尾指上的戒环,嘴角边上浮现出一对梨窝。 “我倒要看看,宇文靖府上的归元真人有多大本事,‘天命之女’就在平乐侯府二女伯仲之间,过了今晚应该有所分晓了。” “靖王爷那边需要不需要再做安排?” “不必了。” 太后将红宝石戒指退下来把玩,“他两边都吊着,自以为做得隐蔽旁人不知,那点心思,就金氏的傻嫡女一心一意向着他呢。” “庶女也曾经跟他单独约过好几次。” “有意思的地方就在这里。秋池,你觉得顾云依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秋池莫名被问,答不上来。 太后好象也不指望她能答上来,自顾自说着。 “听闻这几日她跟千机阁的一个掌事搭上了,我看啊,她就算不是天命之女,也能把自己拾掇得好好的,顾青禾还差了点火侯。” 秋池不知道,此时太后脑海里浮现的是另一个女子的模样,这个女子是太后心底的一个执念。 看太后沉思,秋池小心翼翼地询问,“千机阁的那名掌事,需不需要派人彻查。” 太后揉了揉太阳穴,“不必了,一个小啰啰而已,被美色所诱……说到底,这世间的男人,有几个躲得过美色……” “娘娘,要不要传御医?” 太后摆了摆手,意思就是让她退下了。 秋池知道太后又想起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她还没有服侍到太后身边,但是负责教导她的老嬷嬷说过,如果太后想起旧事,留她静思即可,千万不要打扰。 秋池安静地退下去,她是太后身边的一把刀,需要她出鞘的时候她才动,否则只需安安静静地保持隐身即可。 第50章 回魂之夜(一) 未时将近,米莲将半人高的包裹往身上一搭,试背了一下,不太重,还可以再加一点。 翠莲苦着一张脸站在旁边。 “小姐……”早知道之前跟文掌事提议,让小姐把两个丫头一起带去就好了,她不想留在侯府。 “别再为难小姐了,你留在府里挺好的,回头我们也有个照应。” 米莲觉得早上翠莲已经出过门,晚上该轮到她了。 “早上你们出门以后,夫人和大小姐一起进宫,回来之后两个人窝在静澜轩,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出来,不知道在密谋什么事情,翠莲你留下来盯着那边也是大功一件。” “不一样,洛宅太危险,多一个人多一个照应,家里能翻出什么花来。”翠莲委屈巴巴地说。 米莲不厚道地笑了,“也得看需要什么样的照应对不对,让你背个包裹你可背得动?” 翠莲看着半人高的背包,难过地扁了扁嘴,她真背不动。 “有危险我冲到小姐前面替她挡着。” 这是打算以身作盾了。 翠莲有这份心,顾云依感动不已。 “好了,你们都很重要,不许因为这件事生出嫌隙。” 顾云依拉起翠莲的手,“文掌事说了,今天晚上不太平,米莲有功夫在身上,不说帮忙,自保肯定没有问题,你在府里盯着,留心静澜轩和立雪阁的动向,不能让那边钻了空子,对不对?” 翠莲还想说什么,被米莲抢了先,“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小姐的,如果小姐少一根头发,翠莲姐你打我!” 翠莲白了她一眼,“小姐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打你有什么用。” 突然觉得自己的话不妥,三长两短是什么话,赶紧呸呸呸! “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有文掌事帮忙,没问题的。” 提起文翊,大家陷入短暂的沉默。 翠莲想起早上文翊看顾云依的眼神,心里七上八下的。 “米莲,那个文掌事,对小姐不一般呢,你可要多盯着点。” 米莲性格直率,没想那么多,“盯谁,盯着文掌事做什么?” “谁也不用盯,照顾好自己就是帮我的忙。” 眼看两个丫头想偏了,顾云依赶紧打断。 转头看一眼滴壶,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如果有人上门怎么办?” 翠莲焦躁地扯了扯袖口,她看起来比顾云依和米莲还要紧张。 “不管谁来找茬,直接打出去就行。” 能来找茬的无非就是金氏和顾青禾。 “不想打就索性闭门,明天午时一过,我们保准回来,这段时间听荷苑就靠你了。” 反正住不了几天了,不必再跟那两个女人虚与委蛇,撕破脸就撕破脸。 “小姐别这么说,都是奴婢的本份。” 米莲看翠莲眼框红红又要哭起来的样子,恼得跺脚,“搞得那么难过做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事,一个晚上而已,保证小姐全须全尾地回来。” 说完拉起顾云依头也不回地走了。 …… 两人从角门离开,花园的角落里就走出一个人影,正是柳儿,她急急忙忙掉转头去往静澜轩,给夫人和小姐报信。 “走了。” “那么早?” 金氏有点不满意,她们安排的人要到半夜才出手呢。 “没关系,早点晚点不差几个时辰。” 相比之下,顾青禾看起来很淡定。 杀手是她两年前无意间拢络到的一个民间高手,那人身中剧毒,她碰巧救了他一命,对方只求报达一命之恩,对外肯定不会乱说。 “还打探到什么消息?” 柳儿歪着脑袋想了想,“院子里洒扫的人说,米莲收拾了好大一包东西,好像是专门用来驱鬼的木剑符水之类的法器。” 顾青禾冷笑一声,那些东西顶个屁用,晚上杀手出手的时候,庶妹该用桃木剑来挡还是往脑门上贴两张黄符避灾。 “洛宅那边呢,有什么动静?” “早上有人往里面搬了一些家具被褥之类的居家用品,派过去的小厮说,看到货品里面夹了厚厚一叠符纸,应该是云依小姐跟人订好的,人家送货上门,怕邪门还往里面夹了符。” 其实柳儿派出去盯梢的小厮上当了。 顾云依离开云绣坊之后没有急着回家,又逛了好几家铺子,买了好几样家居生活用品掩人耳目,又在售卖符纸的店面逗留,装模作样地买了几件东西,就是为了迷惑“有心人”。 这一切顾青禾和金氏完全不知情,觉得一切都在意料当中。 顾青禾更是丝毫不担心顾云依有对付厉鬼的法子。 派出去那名杀手说了,不论有没有厉鬼出现,他都会出手。 入夜之后,巡检一般会下意识避开那个地方,那时动手,再推到厉鬼身上,反正结果都一样。 顾青禾又问侯爷那边如何安排,金氏说她打算从晚膳起就陪在侯爷身边,整晚都不会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很不错! 侯爷分身乏术,再没有人可以救顾云依。 这时她又想到一个人。 “世子爷呢,他在做什么?” 回城那次功败垂成,就是因为顾青墨搅和,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在同一个人身上翻车。 “世子爷昨晚跟老爷闹脾气之后,转身就离家出门了,小姐忙着照顾夫人,下人们不敢拦他,今天一早夫人和小姐又要进宫……” 总之一句话就是,没人知道顾青墨在哪里。 “马上去找,书院,还有他常去的酒楼,城里几间好一点的客栈也派人去问问,务必要在天黑之前把人能找到。” 柳儿领命匆匆去办。 金氏来回踱着步子,都怪她不好,这两日事多,竟然忘了这个儿子不是个省事的。 “现在怎么办?” 顾青禾面上仍然平静,“只能先找,如果实在找不到,只好去洛宅门口堵人了。” “今晚,到洛宅去?” 光是想想就觉得背脊发凉,金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天黑之前,派个八字硬的小厮去,不行多派几个,又不让他们进宅子,只盯着门口,难道世子爷会飞不成。” 顾青禾冷冷地下令。 洛宅占地不大,只有一个正门一个侧门,她不信逮不到人。 如果实在逮不到…… 顾青禾闭上眼睛,只能听天由命了。 第51章 回魂之夜(二) 安业坊在金水河北面,紧临河岸,一条可以容纳两辆马车并行的街巷自北向南将坊市一分为二,名为平安巷。 平安巷的西面是占地较大的三四进宅院,东面原本也是大院落,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一些住户开始拆分宅院,将原本只有五六户人家的东区硬生生拆成十来户宅子,而洛将军的宅子正好位于平安巷东区最南边,打开门就能看到金水河。 顾云依站在洛宅大门前,看着牌匾上灰头土脑的“洛宅”二字,金色的油漆已经斑驳了,灰败的门板上古铜色的浮沤钉透出铜绿,积了厚厚一层浮灰的门槛石旁,二棵油亮的小草正在顽强生长。 除此之外,河面有清风徐来,一街之隔的河岸线上绿树成萌,鸟语花香,任谁也想不到,这样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不用风水师点评也能体会到的谐和气场,竟然是一个鬼宅所在。 再看远一点,今天的金水河似乎比往日热闹。 米莲身上斜挎着一个跟她身体差不多一样大的包袱,指着河面跟顾云依说话。 “小姐,今天是什么日子,对面八角巷是不是有新店开张,不然怎么来了那么多游船?” 此时河面上横七竖八地停了十来艘大小各异的船只,有二层楼的画舫,也有不起眼的小乌蓬,船上人影绰绰,隐约能听到此起彼落的人声。 相比之下,河对岸的八角巷反而冷清许多。 顾云依哂笑一声,“消息传得可真快啊。”不知道又是谁的手笔。 米莲也不傻,很快回过神来,啧啧两声,“都是来看热闹的啊。” 洛宅的侧门开了一角,文翊的小厮认出她们,赶紧过来帮忙拿东西。 米莲把包裹递给对方,跟在顾云依后面进了洛宅。 河面上的游船连连发出惊呼。 “她们进去了!” “未时刚过,现在进去有什么好怕的?” “不怕你倒是一起去啊!” “……” 此时谢婉儿站在一艘画舫的最高层,手里拿着军中斥候们常用的千里眼。 “小姐,晚上是否留人在这里值守?” “顾家除了顾云依和她的贴身丫鬟,还有谁跟过来了?” 负责盯梢的小厮摇了摇头。 谢婉儿冷笑一声,“看来顾家是打算弃了这个庶女……这种形势,不知道顾青禾怕什么。” 后面半句她说得很小声,小厮低着头,不知道听到没有。 “旁边几艘大一些的画舫是些什么人?” “一艘是靖王常年包下的明月舫,靖王不在上面,倒是他手下一个将军在里面与人饮酒,包下百花舫的是宣威将军的小儿子高衙内,现在正在听百花头魁唱《六月雪》,还有一艘常年驻游这一带,背后是商会的人,今天上面开茶会,听说对外售卖船票,十两银子一张,好些公子小姐都买了。” “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倒是高衙内,他前几日不是跟顾青墨闹掰了么,现在又来做什么,看顾云依的笑话吗?” 这句话显然不是问他的,小厮躬着身子,没有回答。 “派个人盯着吧,有动静再来回我,天晚了,这金水河凉飕飕的,不知道有什么好看。” 小厮应了声是,谢婉儿带着侍女款款离开。 …… 百花舫上,高衙内指着花魁大声笑,“唱得好,来,再给爷唱一遍!” 花魅牡丹心里比黄莲还苦,都唱了五遍了,还要唱到什么时候。 不过有钱就是爷,何况对方是高衙内,以后要不要在金水河混了,心里再苦脸上还是笑盈盈的,手帕一挥让乐师从头再来。 顾青墨歪着身子半靠在软榻上,一张脸黑过烧炭工,他喝下一口香琼酒,斜眼看着高衙内说道,“再听两遍外边就该下雪了,你听哪首曲子不好,非要听这首,凄凄惨惨的,听得人心里犯堵。” 高衙内呵呵一笑,也不答话,指着花魁又喊了一声,“就是这个表情,唱得好,本衙内有重赏!” 说话间,小厮捧上来一个托盘,掀开上面的红布,里面白晃晃的银锭铺了满满一盘。 牡丹泛着黄莲水的心好似加了一大勺蜜,甜得都要化成糖膏了,眼框中即刻盈满泪水,看起来更加情真意切。 高衙内这个人除了脾气不好捉摸,出手一如既往的阔绰,这样的老板请再来一打。 顾青墨蹙着眉,又唱一口香琼酒,“你就故意恶心我吧,一天天地冲着我喊冤,老子才是那个冤大头好吗,早跟你说过顾青禾不是什么好人,现在知道了吧,布行那件事绝对是她下的黑手,从小到大,惹她的人就没有好下场。” 高衙内听得头皮发痒,什么叫没有好下场,有这么安慰人的吗,就你这种嘴巴不带门的,也只有他愿意收留。 顾青墨对于高衙内的心理活动完全不知,他们是穿开裆裤时就玩在一起的发小,两家原是邻居,后门隔着一条巷,虽然顾侯爷和宣威将军两个人不对盘,但完全不影响两人的儿子“臭味相投”,明面上不怎么来往就是了。 说起布行的事情,高衙内心里堵得难受。 在聚缘阁输给顾青禾之后没两天,高衙内手里的一间布匹店莫名其妙丢了几个大客户,明察暗访之后得知,原来被城西一间新开的门店给挖走了。 新开的小店悄咪咪地绕过行头,寻了宫里的人做后台,兜兜转转好几个圈子,让他查到背后的东家是顾青禾。 果然最毒妇人心! 顾青禾恼他在城外扮土匪吓唬她,明知是顾青墨的主意,但一个是嫡亲哥哥,一个是行走市井的小衙内,抓哪一个做出气筒脚指头都会选。 “不就是银子吗,报个数,回头本世子凑齐了给你送过来。” 顾青墨又喝了一口酒,眼看就要醉了。 高衙内冷笑一声,“是钱的事吗,小爷我像是差几个臭钱的人吗?你替喜欢的妹子找场子,得罪谁不好,非要得罪一只母老虎,我跟你说,顾青禾不是什么善茬,小爷我也不是软柿子,既然你看她不顺眼,我就顺便帮个忙吧!” 顾青墨举着酒杯大喊一声,“不是母老虎,是惹祸精……” 说完就倒下了。 第52章 回魂之夜(三) 顾云依和米莲跟在文翊派来接引她们的小厮身后进了洛宅,大门一关,金水河上的喧嚣被隔绝在这一方天地之外。 这是一间二进的宅子,进门就看到一方寓意富贵平安的影壁,大理石制的浮世绘长年没有打理已经变得模糊,只依稀看到明月清竹。 绕过影壁,一条迂回向前的风雨廊出现在眼前,风雨廊绕着院子走一圈,中央是小型假山圆林,石子地是新冲洗过的,杂草明显刚修剪过,抄手游廊里也不见灰尘,想来是文翊趁着中午几个小时派人认真打扫过。 文翊在前院的主厅等着她们。 小厮将包裹放下,对文翊一礼,之后悄无声息地退至门外。 “不带我们到后院看看?” 顾云依看向主厅后方,那里有一间侧门关着。 “如果我是你就不那么好奇,前院那么多间厢房,住你和你的丫鬟绰绰有余了。” 顾云依一下子明白过来,指着后院用嘴形说了一声“有鬼?” 文翊轻轻点了点头。 米莲如临大敌,“小姐,我们住哪间比较好?” 文翊冲门外喊了一声,“东荷,带顾小姐的丫头去挑一间厢房。” 转头又对米莲说,“有什么要求尽管跟东荷提,她会帮你的。” 东荷出现在米莲身边。 顾云依甚至没有察觉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这个女人穿一件深蓝色的束腰褙子裙,脸上几乎没有表情,只对米莲说了一句,“请随我来。” 米莲跟着东荷离开,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顾云依发觉自己竟然忘了对方的样子。 一个没有存在感的女人,如果不是文翊红口白牙叫进来的,顾云依要怀疑她才是宅子的原住户。 脚下很轻,呼吸控制得极好,在文翊的小说世界里是个功夫高手没错了。 “东荷的功夫很厉害吧?”她随口一问。 文翊浅浅一笑,“想学?” 顾云依赶紧摇头,她有病啊,就她这种体质,又没有系统加成,学到猴年马月才能出成果,她是来种田养鱼的,不是来受虐的。 “以后有机会让她教你。” 知道她不想学,故意恶心她是吧? 顾云依一哂,“我这小身板一看就不是学武的料。” 文翊没有勉强,只盯着她微微一笑。 顾云依没由来地觉得背脊发凉,突然发觉从宅斗小说转到热血江湖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刀里来血里去的人生她还没有准备好。 走一步算一步吧。 “麻烦翊总跟我说说后院的情况,晚上有个心理准备不是。” 文翊喝一口茶润了润嗓子,“只要不离开前院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意思再清楚不过了,如果晚上不长眼跑到后院,非死即伤! “后院到底有什么,怎么那么凶险?” 不好奇是不可能的。 文翊叹了一口气,“不告诉你是担心你害怕,但是看你的样子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心啊。” “不说清楚我才害怕呢,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未知所以恐惧,我说的没错吧。” 毕竟将来是要长期住在这里的,明知后院有问题还一味躲避,自欺欺人的最终结果一定会反噬到自己身上,她不能给自己挖坑。 “真想知道?” 文翊看着她,眼里有细碎的星光,他不想吓着她,对方就像一只好奇的小兔子,但是什么都不让她知道,到处乱跑起来,后果似乎更加严重啊…… “想好了啊?” 顾云依点了点头。 “晚上带你去。” 就这? 顾云依张着嘴,一个“我”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晚上,非得晚上吗,现在大白天过去不安全吗? 文翊冲着她摆摆手,“不必着急决定,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你再仔细想想清楚,随时可以改变主意。” 顾云依想说,“不用考虑了,现在就去吧!” 还没来得及鼓起勇气说出口,就见文翊瞄了一眼屋角的滴漏,站起身来。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如果顺利的话,天黑以前可以回来,宅子里的事情都可以问东荷,也不必担心安全,她很厉害的。” 说走就走,到了门口伸出手,背对着她大力挥了挥,留下她一个人在“去后院,不去后院,问东荷,不问东荷”这些事情上继续纠结。 米莲挑了一间东面的厢房,就在跟后院相接的角落上。 她原本不想挑这间,但这间屋子最大,收拾得最好最齐整,外加东荷说了一句,“别的屋子方位不对,符纸贴得也没有这间多。” 顾云依看了一眼就知道是文翊替她做的决定,这个决定一定有他的道理。 “被褥和洗漱用具已经跟米莲确认过了,晚餐定的是\\u0027有来有去\\u0027的鱼宴,外加‘有间好食’的几个素菜,甜食是聚缘阁的糖拌芝麻糕,顾小姐看看这样行不行,还有什么缺漏尽管吩咐就是。” 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没有任何缺漏。 顾云依觉得心中微暖,文翊知道她喜欢吃糖拌芝麻糕不奇怪,约会那天她多吃了几口,他为人细致,能够记下来不稀奇,可是“有来有去”的鱼宴是怎么回事,那天他跟顾青墨聊天,多吃了几口,难道这也被他窥了去? 吃什么知道,画云绣坊的图知道,还能轻而易举往她床上塞纸条,她的侯府生活到底有没有隐#私可言。 顾云依觉得她的“宅斗生活”在文翊的热血江湖世界里是透明的。 “东荷小姐,冒昧问一句,加入你们帮会需要什么条件?” 顾云依试探着一问。 东荷难得笑了一笑,“顾小姐是阁佬看重的贵客,不需要条件。” ? 顾云依愣了一愣,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啊,她什么时候成了阁佬看重的人了,她连阁佬是谁都不知道啊。 说什么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姐姐不适应混帮派,让她安心在云绣坊打工就可以了,不想她进入帮会,刀光剑影的生活不适合她…… 有本事回到帮里别乱说啊,阁佬都知道她的存在了是怎么回事。 文翊这个家伙,背着她到底做了些什么? 第53章 回魂之夜(四) 夕阳没入金水河尽头,西边的天空红彤彤一片,晚霞的余晖照亮了整座都城,反衬着霞光,河面自西向东一片水光潋滟,红得有些诡异。 十来艘乌蓬小船渐渐驶离北岸,最终停靠在南岸的八角巷口。 今晚的八角巷张灯结彩,烛火比往日多用了五成。 相比南岸的人声鼎沸,金水河的北岸一片萧瑟,安业坊里与洛宅相邻的几处宅子早早关起院门,如果走近看,会发现院门上贴着数十道黄底红字的符纸,有些甚至密密麻麻贴满了一扇小门。 河道中仍然驻留着四艘画舫,它们都停留在河道中部,离得不远也不近,巧妙地给彼此留下足够的私人空间。 此时四艘画舫皆是灯火通明,并没有因为洛宅回魂夜即将到来,表现出要离开的意思。 随着时间推移,其中两艘渐渐驶离原来的航道,一艘往西开行数十丈,最后停靠在安业坊以西的登雀桥附近,另一艘往东开行,最后在南岸的鱼市坊附近停靠。 剩下两艘画舫,一艘是谢婉儿租用的,另一艘是京都商会旗下的,虽然仍驻留在河道之中,但是都不约而同地往南岸靠了靠。 顾青墨和高衙内在鱼市坊附近的百花舫上争吵。 顾青墨七成醉意,脑子还未完全死机。 “你别拦着我,今晚我无论如何都要救云依。” 人还没走两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高衙内对旁边的侍女使了个眼色。 两个莲步生风的侍女连忙上前,把人给扶了起来。 “本世子没醉,不用你们扶。”挣扎着把人给推开了。 高衙内烦躁地挥挥手,二女退了下去。 “门在那里,你走,赶紧的啊,走了就不要回来。” 顾青墨往那个方向爬了两步。 高衙内嗤笑一声,“就这速度,乌龟都爬到了你还没到,明天天亮之前赶得及吗?” “高华安,你是不是我兄弟?是兄弟就帮我……帮我把云依带回来……啊……呕……” 吐了一地。 高衙内捂着鼻子,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外的游廊上。 “快点给我弄干净,多来点桂花味的香,特么臭死了……顾青墨你吃了什么。” 自有下人替顾青墨整理仪容。 趁着这会儿功夫,高衙内望向鱼市坊一带,那里有他一间小作坊,一进的院子,不仔细看的话,和普通民房没什么区别。 另一边,透过棱窗上的绢纱窗帘,他看到顾青墨半趴在榻上,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胡话。 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个主意。 挥手唤过来一个小厮,他附耳吩咐了几句,小厮听了竟忍不住露出笑意,“小奴这就着手安排。” 他扯着袖子掩住鼻子,慢悠悠地走到顾青墨面前,“兄台啊,我带你去救你家妹子好不好?” 顾青墨两眼发光,“那敢情好,我跟你说哦,本世子有的是钱,只要能救出我家妹子,小爷重重有赏!” 高衙内没绷住,“扑哧”一下笑出声,“好,等会儿你要乖乖跟着我哦~” 小样儿你个顾青墨,上次在聚缘阁没能收拾你,今晚看本衙内不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不多时,一行人半拖着换装一新的顾青墨离开百花舫,向鱼市街快速走去。 他们离开后不久,一个黑影从鳞次栉比的民房中间走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放出一只信鸽,白色的鸽子咕咕叫了两声,很快消失在水汽氤氲的河面上空 …… 顾青禾和谢婉儿几乎同时接到来自画舫的线报。 两封短信的内容也几乎一样。 “没有异动,是否留守?” 顾青禾紧紧捏着手里的纸条,秀眉深锁。 还是没有发现顾青墨的行踪,难道他已经赶在布局之前进入洛宅了,这可怎么办? 柳儿见她着急,双手一拍想出一个主意,“要不要问问靖王那边?” 顾青禾心思一转,果断摇头,“找他没用,谢婉儿的眼线一直盯在那里,她看不到,靖王爷也看不到。” “那么大一个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柳儿搓着手在原地跺脚。 书院,酒楼,客栈,甚至是他平日里走得近的几个同窗,顾青禾都差人去打听了,得到的结果都是昨天晚上起就没有看见顾青墨本人。 “还能飞天遁地不成?” 顾青禾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一时间拿不出有效的应对办法。 这时门外有人来传,“晚膳已经准备好了,请小姐到花厅和老爷夫人一起用饭。” 吃饭这件事不能推掉。 顾云依对柳儿说,“我先过去。你给那边回个信,岸上的人撤了,船上的人尽可能盯着宅子,有什么动静再报。” 末了又加一句,“注意安全。” 柳儿重重地点头,小姐人真好,找世子爷那么大的事情,她还能想着下人们的安危。 天色渐暗,谢婉儿租用的画舫和商会旗下的画舫又齐齐向南边靠了好几丈。 商会私有的红袖舫上人声依旧鼎沸。 “申末已过,酉时开启,刚才下注的,看看手里的票据,写着‘入’字的来我这里结算了啊,顾家小姐没有出门,没有出门啊,了望台上的水手刚刚来报,刚刚来报啊~赶紧了赶紧了,子时之前还能再下一注,‘入’还是\\u0027出”,买定离手了啊~买定离手……客官买‘入’?……多少……五十两是吧,好嘞,票据您收好了。” 客舱中此起彼落都是谈论顾云依能熬到哪个时辰的声音,之前有买她在太阳下山之前,也就是酉时之前离开的客人此时忍不住骂几句娘,“看起来娇滴滴的,怎么能忍到这个时辰,本公子就不信,她还能熬到子时,再来,公子我再下一注!” 也有人质疑。 “庄家,这一波买\\u0027出\\u0027字的人特别多,如果子时之前顾家小姐熬不住逃了出来,你们不会赖账吧?” 收数的小厮呵呵一笑,指了指票据上面的标识。 这时人们才发现手里票据的右下角印着一个阁楼的图案,上书一个金色的“千”字。 第54章 回魂之夜(五) 有千机阁做保,下注的人又多了三成,收数的小厮忙得脚不沾地,甲板下的厨房流水一般往上送吃食,红袖舫这波赚足往时整整一个月的流水。 画舫尾部,一个私密的小船舱外,南风斜倚着栏杆,半个身子全探出了河面。 不多时,一只轻灵的小白鸽飞了过来,轻车熟路地停在栏杆上。 南风从鸽子脚下取出信筒。 看完信报,南风笑得比鸽子的咕咕声还要响亮。 “这个高衙内挺好玩的,顾青墨落他手里要吃瘪了,云依姐姐不会生气吧……给大哥说说去。” 他施展出一个飞燕,跃上二楼窗台,拉开半扇窗子,像小黑猫一样钻了进去。 …… 天已经黑透了,八角巷渐渐归于沉寂,只有沿河几家吃食小铺还在挑灯营业。 每年这个时候,南岸沿河百来丈是商家必争之地。 一年一度的洛宅回魂夜异象已经成为京都十大不可不看的神秘现象之一,南岸这一带更是“隔岸观火”的最佳位置,吸引了一大波神秘学爱好者,妥妥的古代网红圣地。 唯有一点不同,今年河道上多了两艘雕梁画栋的高级画舫,挡掉部分视野,让河岸有效观景位置缩减不少。 要怪只能怪平乐侯府庶出的二小姐,明明是不缺钱的主,买哪间宅子不好,非要动他们心尖尖上的酸糕,被她那么一搅和,今年的异象不知道还好不好看。 每年回魂夜第一天的午夜,洛宅上空会升腾起一抹幽绿的光芒,有去过极北之地的人说,那抹光芒好似一个小型的极光,极北之地的人将这种光芒称为圣光,是大量灵魂集结的因果。 与此同时,宅子附近的气场也会发生奇怪的变化。 安业坊一带对老百姓而言是个禁区,非达官贵人一般不予入内,但是自从有了洛宅这样的神秘所在,种种禁令已无法阻止好事之人前往一探究竟。 有划着小独舟漏夜前往的,也有大白天潜水渡河摸进宅子的,甚至不乏有门路的纨绔子弟带着一伙人大摇大摆前往查看。 求的就是一个真相。 然而只要不是夜间前往,这宅子跟普通二进小院毫无区别,不嫌脏乱无聊,想留几个时辰就几个时辰。 但夜里完全不一样。 曾有胆大之人在回魂夜贴墙聆听,捡得一条命回来之后,惶惶言说院内风声鹤唳,有厉鬼呼呵,一传十十传百,到了今天,传言已逼得与洛宅相临的人家宁可少占一块地,也要植木栽林,用高大的林木将自家宅子与这块不祥之地隔绝开来。 十多年来,宅子里的奇怪现象只暂停过一次。 那年有个自称命比铁硬的江南小富商到京都一游,家中经营的是白事生意,号称鬼见了他都要躲三分,血足气旺的小伙子不信邪,回魂夜非要在洛宅住一晚。 后果可想而知,城里的人再没有见过他,与此同时,那晚的异象整整消失了一夜。 不知今晚侯府的顾家小姐将带给他们怎样的惊奇或是惊吓。 “子初已到!” 红袖舫上一片哗然。 “顾家小姐出来没有?” “没有。” “了望的水手可看准了?” “错不了!” “不可能吧……” “最后一注,最后一注了~顾家小姐明天午时之前能不能出来了啊~”小厮卖力的兜售最后一波。 “时间卡得那么准,午时之后出来怎么算?”穿着素色长衫的男子发问。 小厮呵呵一笑,“这位兄台一看就不是京都人。” 旁边有人拍了拍那位老兄的肩膀,“洛宅的规矩,回魂夜入宅之人,第二日午时之前必须出门跟大家见一面,兄台可以理解为给大伙儿报个平安。” “操持试宅的房丫子肯定跟顾家小姐交待清楚了。” 那人讪笑,“不是有万一吗,我就问万一呢?” 怎么那么轴呢? 小厮挠挠头,和气生财,他不想与人争执,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应对。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跟五年前那位富家小子一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兄台若能替我们找着人……或是尸,你今天下的注,我们百倍奉还。” 一个穿着绣银暗纹白色丝质长衫的年轻人走出来回答。 “你说的可作数?” 众人见说话之人年纪轻轻,纷纷附和。 年轻人亮出一面巴掌大小的金牌。 金牌上浮刻着“千机令”三个字,四周有羽箭装饰。 一位老者倒吸一口冷气,“这块令牌,老夫二十多年没有看到过了!” 有人认出他来,“这不是监察司的陈副使吗?” 谁不知道千机阁是从先帝门下的监察司分封出来的,老副使说是,就肯定是。 “豁出去了,老子掏干净裤衩,全部五十两银子,买‘入’!顾家小姐,明天老哥能不能活着从娘子屋里走出来就看你的,你得给我顶住了!” 这位小哥今晚一路买“入”,五两银子已经翻成五十两。 “兄台,你要下注什么字?”小厮问刚才发问的素衫男子。 男子呵呵一笑,“我买‘死’字。” 小厮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刚想说我们不卖这个字,拿着令牌的小哥走了过来,拍拍他的肩膀给他解了围。 “小川哥……”小厮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兄台准备下注多少?”小北川问。 素衫男子拿出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金锭,往空中抛了抛,最后放在收数小厮手里的托盘上。 “十两金。”小厮唱道,声音很稳。 “还是那个字?”小北川又问。 男子点了点头。 “拿一张空票过来,我给他写一个。” 小厮麻利地递上一张,又拿了专用的笔墨。 小北川龙飞凤舞地写下一个“死”字,递到素衫男子手上。 “兄台收好了,明天午时一过,这张票子可能就价值千金了。” 男子嘴角抽一抽,将赌票收入怀中。 走过一个转角,小北川跟随行而来的小厮对上眼神。 “都是秘制的墨料,只要不被发现,他走到天涯海角我们的人也能找到。” 小北川点头,“找个人盯死他,没猜错的话,他很快就会下船。” 南风突然从柱子后面探出半个脑袋,见到小厮离开才敢凑过去。 “小川哥,大堂里那个傻子,跟他叽叽歪歪做什么,让人打一顿就乖了。” 小北川睨他一眼,“做生意求财不求气,为何跟十两金子过不去。” 南风扁了扁嘴,“你们全都一个样,开口闭口不是银子就是金子。” 小北川懒得理会南风的小性子,“文哥那里怎么样?” “天刚擦黑就走了!急急忙忙的,云依姐那里不是有东荷姐在吗……” “就你事多,别忘了盯好顾青墨。” 小北川扔下这句话走了,南风冲着他的背影吐舌头。 第55章 回魂之夜(六) 吃过晚饭,顾云依拉着米莲在前院散步。 两人在假山旁边逛了一圈,路过没有放水的鱼池,花圃里光秃秃的,前院统共就那么点地方,长年缺少打理,实在找不出好看的景致,最终两人只能在游廊上来来回回地消食。 路过与后院相连的花厅,顾云依没忍住,又看了一眼没有上锁的木门。 “加上这次已经是第三次了,小姐该不会想到后院看看吧?文掌事说过……” 不等米莲用口水淹死她,顾云依赶紧打断,“本小姐只是好奇,文掌事不在,我有几条命往那里送?” “小姐知道就好,文掌事说了,留在前院才能保平安。” 开口闭口文掌事,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的功夫,米莲已经化身文翊的小迷妹,逮着机会就在顾云依旁边感慨文翊多好看多有能耐。 “要不等这事过了,我跟文掌事说说,把你送给他做婢子?” 米莲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很明智地闭上嘴,终于清静了。 走了五个来回,天边最后一抹霞光落幕。 文翊擦着夜色走进来,看向坐在花厅里无所事事的二个人,“抱歉,有事来晚了。” 无聊数手指的二个人看见文翊过来,心中大定,齐齐表示一点也不介意。 这时,东荷悄无声息地靠近,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文翊点点头,看着顾云依和米莲说道,“东荷说该给后院加锁了,免得那边有东西跑过来。” 还能是什么东西,米莲吓得打了一个摆子。 “文掌事,我和小姐还是回屋吧。”厢房里的符纸和法器比较多。 文翊稍稍沉吟,“这样也好,你们先回屋,我收拾收拾再过去找你们。” 米莲迫不及待地拉着顾云依往东耳房走,顾云依转身之前跟文翊交换了一个眼神,东荷低着头,假装没看到。 文翊看着她们的背影,“加把锁,再多贴一些符纸,别怕浪费,把地方布置得像样一点,免得等会儿客人上门,看出什么端倪来。” 东荷领命而去。 东耳房不大的屋子里灯火通明。 四个角落分别摆放了一个枝形立式烛台,桌子上又放了一个台式的,里面的红烛有婴儿手臂粗细。 四周的符纸贴得跟壁纸差不多,门角,房梁,甚至一些不起眼的犄角旮旯都放置有法器,单是床头桃木剑就挂了两把,一左一右看起来还挺对称。 就这样米莲还觉得不够安全,进屋之后一直盯着与后院相邻那堵墙,结结实实的青砖石墙都快要给盯出一个洞来了。 因为害怕,米莲的话比平时多了很多。 “东荷说,东厢房后面有一片柏木林,不安全,西厢房外面是平安巷,也不安全……难道这间耳房安全吗,那东西又不是实体,不会穿墙吗?” “小姐,你觉得我们往身上抹黑狗血会不会好一点?” “之前我听外面的人说,后院摆了十几副棺材,洛家那些冤死的,没人敢给下葬,一直停在后院深处,他们晚上会不会活过来?” “那些东西万一不怕桃木剑怎么办?” “……” 米莲嘀嘀咕咕地说着,顾云依听得头痛。 “搬出来以后,给你在八角巷支一个摊子好不好?说不定靠你说书也能养活我们一家人。” 米莲停顿了一分钟,回味一下这句话的意思,觉得小姐只是开玩笑,没有生气,又开始说起来,“婢子答应过翠莲姐,小姐要是少一根头发,回去没法交待啊……话说后院到底是什么情况,文掌事忙完了么……东荷姐姐去哪了?……” 顾云依无奈地揉了揉额角,转眼看到角落的书架上摆放着好几本书籍,索性走过去翻看。 都是一些带图画的书册,类似现代社会的漫画书,文字不多,有几本甚至一个字都没有,全是绘图。 “米莲,这些画册你看不看?” “婢子不识几个大字,没法看。” “这几本没字,全是图……好像挺有意思的。” 讲的是一些民间的小故事,顾云依随意翻开一本,里面是赶考书生路遇狐仙坠入情网的画面,很老套的情节。 米莲才看了几眼就被吸引住了,屋子里安静下来。 搬开这一摞书,顾云依注意到书架后侧的挡板反光不正常,换个角度看了看,里面似乎有一块突起。 中午的时间太过仓促,下人们不可能打扫得很细致,角落里积了厚厚一层灰。 她打算用手试探一下。 “等等!” 文翊喊停的时候,顾云依的指尖刚刚扫过木板。 文翊紧张地抓住她的手。 只有指尖沾了一些灰垢,烛光之下,可以看到灰尘中间掺杂着一些细微的荧光颗粒。 文翊的眉毛几乎皱在一起,神情比以往都要紧张。 “东荷!” “属下失职。” “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东荷从袖口扯出一张白色的丝帕,抹掉一些顾云依指尖的尘土,又从腰带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将里面的液体滴了二滴在帕子上。 “是西狼的蛇毒,不过时间太久已经失效了。” 文翊松了一口气。 东荷打了一盆水,滴了几滴药剂在里面,给顾云依洗手。 “没有打扫过的地方不要随便触碰。” 文翊低声嘱咐着,回头去看书架里的机关。 机关设置得非常隐蔽,不是在特定的角度根本发觉不了,被顾云依发现只是一个巧合。 他从旁边挪了一青花洗瓶过来,挡住书架这一格。 “做我们这一行,凡事都要非常小心。” 顾云依很想问他以前是做什么的,一下子穿成帮派人物,怎么适应这种毫无安全感的生活?如果换成她,恐怕坟头已经长草了。 东荷帮她清洗手指,连指甲缝都没有遗漏,之后又换了盘清水让她再泡一会儿。 “虽然失效了,但是不能掉以轻心。” 东荷又从腰带另拿一个小瓷瓶给她,明天早上再泡一次,稳妥一些。 顾云依一一应下。 米莲仍旧沉浸在书生与狐仙的故事里,可能觉得文翊和东荷都在,没什么好操心的吧。 第56章 回魂之夜(七) 子初三刻,洛宅上空渐渐呈现出一抹淡淡的绿色幽光。 “大家快看!” 一时间,画舫和南岸线上的人潮涌动,吃瓜群众议论纷纷。 “异象没有消失!” “异象没有消失!” …… 此起彼伏都是这句话。 “既然异象没有消失,是不是说明顾家小姐没出事?” 有人提出一个听起来很有逻辑的问题。 “这可不好说啊……” “那年李尚书家的小儿子跟觅月楼的苏晚晚打赌,回魂夜子时,只要他能留在院子里一柱香时间,苏晚晚就陪他一整晚。结果呢,别说一柱香,也就是一小会儿,只听见一声惨叫,活生生的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不见了。” 说得活灵活现的,好像他本人在场一样。 “是兵部那个李尚书么?” “哎呀,多厉害一个人,儿子还不是说没就没了……” “要怪就怪他的那个傻儿子,没事非得跟苏晚晚打赌,也不想想苏晚晚的谁的人……” “谁的人啊?” 有好事者追问。 “陈年旧事有什么好聊的……”说话的人突然偃旗息鼓。 “说说啊……” “快看快看,那光有变化了……” 闲聊被打断了,大家不约而同看向那抹越来越清晰的异样光芒。 …… 红袖舫上,小北川把玩着手里的短刃匕首,目光灼灼地看向金水河北岸。 “人呢?” “一个时辰前坐着画舫的载客舟离开了。” “去哪了?” “从南岸码头进入八角巷,七转八转之后敲开了西南角一家脂粉店的门。” “脂粉店?” “平乐侯夫人金氏的私产,当年大婚的时候太后给的添妆。” 小北川皱了皱眉头,“太后给的,是觉得太后能护得住她们吧……也可能是太后默许的……真有意思,一个小小的庶女,有什么必要……” 小厮只听不答。 “进去之后没再出来?” “那人进去之后没多久,有人送了一批制香的原料过去,拉车和送货一共两个人,一进一出,表面上看不出异常。” “看样子跟着拉车的人一起走了。” “小的们也跟上了,一路跟到石瓦巷一间仓库,只不过那里人多眼杂,进出道口又多……” “在那里跟丢很正常。”小北川轻道。 “灵鸦没有闻到气味,属下觉得,那人可能把赌票封存起来了。” “入夜以后,安业坊一带没有手令无法进出,就算进去了也太过引人注目,如果想神不知鬼不觉得混进宅子……” “唯有潜水渡河。”下属替主人把话说完。 “让了望的水手注意一下河道北岸。” 下属领命而去。 …… 洛宅之内。 米莲的图画书看了一本又一本。 顾云依为图耳朵清静,让东荷帮忙从别处又找来好几本,不到二个时辰的功夫,桌子上零零碎碎地摆放着七八本看过的民间故事小册子。 以为米莲看着看着,眼困了就会去睡,没想到她越看越精神,两只眼睛睁得圆圆的,只在翻书的时候才舍得眨一下。 她正在看一本鬼故事,画面是一间深山里的破旧山庙,大门半掩着,里面有一只似手非手东西正在伸出来。 下一页,一道黑呼呼的影子从庙里突然窜出来。 米莲尖叫一声,把书给扔了。 “怕就别看啊。”顾云依笑她。 “小姐,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如果不是这个声音,她才不会那么害怕呢。 “外面刮风了吧。”顾云依随便应和一句。 刚才文翊说了,晚点过来找她。 可是米莲没睡着的话……好像不方便吧? “很晚了,我困了。”顾云依假装打了个哈欠。 “小姐你睡吧,我在这里守着。”就知道会这样。 “我一个人害怕,我们一起吧。” 两个人分别裹了一床被子,紧挨着坐在床上聊天。 外面的风声听起来特别猛烈。 顾云依觉得很奇怪,深宅小院,哪里来的风声,难道真的有鬼? 米莲不知道是不是刚看完鬼故事的原因,隔着被子,也能感觉到她在微微发抖。 “鬼故事好不好看?” 米莲一张小脸立刻就白了,“小姐你故意的,明知道我害怕。” “回去可以讲给翠莲她们听,要不……改编一点点,假装是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怎么样?” 米莲的脸白得都要发绿了,“小姐你说什么呀?” 子时才刚刚开始,这样说她今晚怎么过得下去。 “逗你玩呢!” 呵呵,好冷的笑话。 顾云依也知道不好玩,可是她心里着急,米莲现在的状态,再过二个小时也不可能睡着,她要怎么办? 门啪的一声突然打开了。 一阵风吹进来,屋里的符纸被吹得哗哗作响。 米莲大叫一声,把头埋在被子里。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门没有锁好而已。 “我去关门。” 顾云依和文翊有约,没有米莲那么害怕。 “我去!”米莲不同意。 这种时候怎么能让小姐冒险呢,显得她这个贴身丫鬟不够尽职啊。 然而身体比较诚实,米莲努力了两次,没能挪动身体。 顾云依笑了笑,掀开被子。 东荷悄无声息地靠了过来,米莲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顾云依叹了一口气。 “时间到了,不能再等。” 原本不希望东荷用这个法子,算上这次,米莲已经被点了三次,虽说不伤身体……但说到底还是因为她。 顾云依帮米莲掖好被子。 “这里有我,顾小姐尽管放心。” 东荷悄无声息地退到拔步床后方。 顾云依麻利地穿上云绣坊老掌柜赠送的金丝软猬甲,在外面套上夜行衣,赶到花厅赴约。 屋外,院子上空有些层淡淡的云雾,呈现出一种奇怪的荧光绿色。 文翊迎了过来,帮她把夜行衣的衣领扯上来,挡住大半张脸,只剩两个眼睛露在外面。 “老老实实跟在我旁边,千万别离开。” 顾云依认真地点了点头。 “今晚有人买你的命,我不能把你留在那间屋子里。” 顾云依瞪大一双眼睛,“你不早说。” 早说她就拉着米莲一起走了。 “她不能走。” 顾云依想明白了,“你要她做我的替身?!” 不行,绝对不行! 米莲和翠莲不是一般的纸片人,她不能为了自己牺牲她们。 第57章 回魂之夜(八) “放心好了,有东荷在呢,不会有事的。” 说完文翊拉着顾云依进了花厅。 花厅上方有一个低矮的阁楼,两个人躬着身子慢慢移动,靠近墙角之后,连蹲着也不够高了,两个人索性趴了下来。 文翊从墙上取出一块松动的石砖,顾云依凑近一看,东耳房内一览无遗。 难怪想尽办法让她们选这间屋子,原来花厅这里有机关。 床帐已经被放了下来,有人躺在里面,隔着重重纱帐,看不清里面的人到底是谁。 屋顶的瓦片响了一声。 “来了。”文翊低声说。 一个人影从屋顶慢慢跃进房间,一不小心碰倒椅子,顺手捞了起来,没有发出丝毫响动。 身法非常轻灵。 “是个女的?”文翊眉尾挑了一下,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这时顾云依也看出杀手是个年轻女子,对方穿的是紧身夜行衣,身段展露无遗。 “黑猫白猫,抓得到老鼠就是好猫,公猫还是母猫不重要。” 顾云依轻声道,“话说回来,谁想买我的命?” “还能有谁?” 文翊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那个杀手,顾云依也想看,两个人的脸几乎贴在一起。 “想不到顾青禾竟然派了个女的过来。” 顾云依忍不住吐槽,这是有多看不起她,大概觉得随便一个都能要了她的小命,女杀手要价更低一些。 “不对啊……”文翊喃喃自语。 他收到情报,来的应该是个年轻男子才对。 “什么不对?” 顾云依刚想细问,转眼看到女杀手轻轻一跃潜入纱帐之中,灵活得跟猫一样,一点声音也没有。 “呀!”她紧张起来,一下子抓住文翊的手。 文翊就这么让她抓着,没有出声。 拔步床的纱帐有两层,女杀手刚潜入第一层,就听到屋顶的瓦片又响了一声。 还有一个! 顾云依一手捂着嘴,努力让自己不要发出声音。 刚才还吐槽顾青禾只派一名女杀手,打脸了吧?人家分明买了双保险。 派两名杀手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真是太看得起她了。 纱帐里的女杀手发觉外面又来了一个人,麻利地缩进被子里,用的正好是顾云依之前裹过的棉被。 不对啊…… 如果是一伙的,这会儿应该里应外合才对,躲起来是几个意思? “这个才是。”文翊突然冒出一句。 顾云依没有听懂。 后来的杀手显然是个年轻男子,他的身法更加灵活,如果说之前的女杀手像猫,那么这个男杀手简直就是游魂。 烛光下,他的动作都能看出重影来,不知道用的是什么身法。 男杀手同样潜入纱帐之中。 顾云依替米莲捏一把汗。 这张拔步床虽然有点大,但也经不住三个人折腾啊。 突然,纱帐无风自动,从里面冲出一道气流,帘子被大大地掀开。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窜出来。 一模一样的夜行衣,一男一女两个杀手,紧紧盯着对方,绕着圆桌转圈圈。 “拿命来!” 男杀手率先动手,说话间一道软剑从腰带中弹出,直刺对方面门。 女杀手反手就是一把红色的药粉。 虽然隔着面巾,但是制作这种药粉的人显然考虑过这个问题,男杀手捂着脸,连着咳嗽了好几声,看样子吸入了不少。 他使劲摇了摇头,几秒过后,脚下步伐微乱。 “中了我的软筋散,就算你是条汉子也撑不到明天早上。” 女杀手冷冷说着,得意之情溢于言表,面罩都挡不住,似乎已胜券在握。 “果然是个毒妇。” “废话!” 两个人开始过招。 男杀手原本是个武艺颇高的武士,无奈遇到一个擅长用毒的对手,虽然女杀手武艺平平,但是胜在灵活,几个回合下来,男杀手没有落着什么好,反倒是体力越发不支。 “最多还能支撑半个时辰,如果我是你,现在退出去,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要知道,保住一条命才有钱花。”女杀手说。 “就你?用不了半个时辰。” “还真是自信!” 女杀手又用了一种药粉,男杀手再次中招。 顾云依觉得,男杀手再挨几招,积攒在体内的毒都能以毒攻毒了。 “就你这种三脚猫的功夫,好意思拿人家小姑娘的钱?说办事不利都是轻的,根本就是讹诈,骗人家不懂行情吧?” 女杀手不止用毒,还攻心,男杀手被她言语贬讥,连错两步,胸口一闷,呕出一小口血。 他是什么身价,如果不是看在一命一恩的份上,单凭顾青禾的十来两金子怎么可能请得动他这样的高手。 想不到顾家二小姐深藏不露,身边竟有如此高人,一手毒技出神入化,看样子比顾家大小姐还要厉害几分。 是他轻敌了。 使出全力一击! 软剑飞扬而出,贴着女杀手面门而过,对方险险避开,转身的时候,剑头在她肩上轻轻一弹,夜行衣被挑破,露出里面的中衣,不多时,有鲜血渗出。 这样全力的一击,也只能使出三成功力。 男杀手自知今晚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完成任务,心生退意。 还是那句,有命才有钱花。 “算我看走了眼,着了你的道,不过你也别得意,这个剑伤,够你忙活一阵子的。山高水远,我们走着瞧!” 他飞身离开,毫不恋战。 “这个人挺不错的。” 文翊竟然夸了男杀手一句,“回头让人接触一下。” 顾云依满脸都是问号,你是认真的吗,那人可是来要她的命的。 “剩下这个呢?” 男杀手被击退了,屋里的女杀手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东荷假扮的? 不可能吧。 她离开的时候东荷分明就在屋里,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就换了夜行衣爬到屋顶去了,有必要吗? “不是东荷。” 文翊一眼就认出对方不是熟悉的人,“有什么地方出了点问题。” 有人偷偷钻了空子,如果不是顾青禾派了个杀手过来,屋里这个恐怕已经得手了,他倒是想看看,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第58章 回魂之夜(九) 文翊丝毫没有担心,计划中米莲已经躺入暗格,现在躺在床上的是东荷。 女杀手擅长用毒,东荷的毒技也不一般。 纱帐再次掀开,女杀手走了进去。 东荷翻了个身,女杀手咦了一声,有交手的声音,仅仅只有一瞬。 “我问,你答。”是东荷的声音。 “是。”女杀手的声音。 她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对面的女杀手也乖乖地坐了下来。 “谁派你来的?” 沉默…… 显然女杀手从心底抗拒这个问题。 东荷的手挥舞了一下,女杀手扭了扭身子。 “宇文靖。” 竟然是他! 顾云依和文翊都没有想到。 “他要你来做什么?”东荷再问。 “让我问顾云依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 “千机阁的人找她做什么?” “还有呢?” “司天台的守一仙师是不是在千机阁,她见过没有?” “还有别的问题吗?” “如果前面一个问题顾云依回答是,就问她愿不愿意做靖王的幕后之人。” “如果不是呢?” “让她睡一觉忘记这件事情。” 就这些? 顾云依觉得宇文靖简直多此一举,这些问题完全可以直接问她,何必找一个女巫师来诱答。 他在害怕什么? “这些问题什么时候问都行,为什么选今晚?”东荷又问。 “今晚我有空。” 好吧。 “你不怕洛宅回魂夜?” 女杀手僵硬地笑了一下,“江湖上行走多年的用毒之人,怎么会看不出这宅子的秘密,也就是骗骗那些市井斗民。” “这间宅子的事情你懂得多少?” “有什么好懂的,我又不怕鬼,对这种事情也不感兴趣。” “刚才跟你交手的是什么人?”这是为了试探女杀手对男杀手的事情了解多少。 “顾家二小姐请来的护卫。” 女杀手误会了,难怪之前调侃男杀手“怎么好意思收人家小姐的钱”,原来他们两人心中所想并非同一个人。 问到这里差不多了。 东荷从帐子里走出来,看了文翊所在的方向一眼,按理说,从屋里是看不清这个角落的,显然东荷早知道文翊在这里。 “可以了,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文翊说完拉着顾云依往后退去。 花厅角落里的滴漏显示时间已经来到子正三刻,也就是0:45分,马上就到丑时了。 屋顶上空的绿色幽光正是最盛大的时候,如果隔远一点看,应该很好看吧。 “这些绿色的荧光是怎么弄的?” 宇文靖派来的女巫师知道,文翊不可能不知道。 “用一种特制的粉末,里面掺一点类似磷化氢的东西,人为制造出来一种鬼火假像。” “能做成那么大规模还是挺厉害的。”顾云依点评道,“不会是你们千机阁的手笔吧?” 文翊笑了两声,“从哪里看出来的?” “敢说不是你们的手笔?” 顾云依看文翊的眼神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不能说不是,商会在八角巷和金水河上都有生意,我们从中抽成,完全撇干净说不过去。” “这么说,洛宅这个一年一度的回魂夜戏码,是商会在幕后操作,为的是……” “当然是为了挣钱。” 文翊很自然地拉起她的手,“你跟我来。” 两人从阁楼上到屋顶。 屋顶有一个小小的平台,正好可以容纳两个人。 文翊护着她坐稳。 “你看那里。” 从平台上看,洛宅的后院一览无遗。 有迷雾萦绕,乍一看挺恐怖的,混沌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动,顾云依有些害怕,心脏砰砰直跳,如果不是文翊陪在身边,她绝对不敢靠近。 再仔细一点,从迷雾散开的间隙中,她看到院子的中央有一个奇怪的装置,底部像是一口井,井口套着一个巨大的花洒模样的东西,有呼呼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配上声音,这个场景更可怖了,顾云依忍不住文翊身边缩了缩。 “不用害怕,下面是一个风洞。” 文翊跟她解释,“每年这个时候,把事先准备好的药粉放进装置里面,打开风洞的开关,一刻钟之后宅子上空就会出现异象。” 原来宅子底部有一个风洞,这样一来异象和奇怪的风声都能解释清楚了。 “是谁想出这个赚钱的法子的?” 顾云依盯着文翊看了一会儿,这个鬼宅异象已经存在了十多年,文翊当年还小,“不会是你穿过来以后想出来的吧?” 文翊点了点她的额头,“亏你想得出来,洛将军出事那年,我这副身子也不过才三四岁。” “就算不是你,按照小说套路,也是你们千机阁里的人想出来的。” 文翊没有否认,就是默认了。 “你事前明明知道宅子的内幕,为什么不如实相告,还骗我这院子里有鬼?” 文翊挑了挑眉,“我说的‘有鬼’是指有问题,不是你家小丫头心里面想的那种‘鬼’。” “这是文字陷阱,米莲被你们给带偏了。” “被带偏的又不止她一个,京都里九成以上的民众都认为洛宅有鬼,这也没什么不好啊,老百姓平日里的娱乐就那么几个,就当给他们增加娱乐项目好了,还能带动消费,增长gdp,皇帝老儿都没意见,能有什么问题。” “皇帝知道这事儿?” 文翊摆摆手,“他病成那样,估计不知道吧,反正上头没几个人操心这种事情,又不影响他们争权夺利。” 商业小手段,当权者知道也不会点破,每年的税收摆在那里,谁跟银子过不去。 “那么这宅子的产权?” 顾云依看着文翊的眼睛发问,文翊被看得不好意思,索性认了,“瞒不过你,在千机阁手里。” “被我发现了吧,说好的员工宿舍呢,把我哄得团团转,还好意思收我一百两。” “走个形式而已,不是还要骗你家里那两个女人吗……欸……不会生气了吧……不要那么小气啊……” 顾云依作势要走,文翊拉住她,“不是说想过去看看吗,我带你去。” 他都放下身段了,顾云依也就顺坡下驴。 “没有危险吧?” 文翊挠挠头,“跟着我就没有,负责操作装置的技工不知道在哪里,突然看见一张陌生面孔,难免生出事端。” “那就走吧。”顾云依已经迫不及待了。 “等等……” 文翊拉住她,帮她整理好面巾,“捂好鼻子,虽然说这种混和药粉毒性不大,而且都浮到半空中了,还是小心为妙。” 两个人从天台上一跃而下,落入后院之中。 第59章 回魂之夜(十) 洛宅一年一度的鬼火异象已经接近尾声,后院中央的风洞装置渐渐停摆,天空中的绿色荧光正在消散。 “丑时三刻,差不多可以收了。” 西厢房走出来两个千机阁的技师,穿得跟黑白无常似的,走近一看,脸上还抹了一层黏糊糊的东西,看起来比鬼还可怕。 好在顾云依有心理准备,不然一定被吓晕,难怪回魂夜没人来洛宅,这时候过来,没有被鬼吓死,要被人给吓死。 “两只鬼”有条不紊地摆弄装在风洞上的装置,看到文翊带着顾云依走过来,没有露出吃惊的表情。 “文哥。” “文哥,这位是……” 两人一起跟文翊打招呼,其中一个明显跟文翊熟络一些。 “顾家二小姐。” “叫我云依就可以了。” “顾小姐好。” 两个人又跟顾云依打招呼。 此前顾云依因为害怕一直扯着文翊的袖子,这时看到技师的表情才发觉不对劲,赶紧松开。 “你们忙吧。”文翊说。 “我们最多一刻钟就撤了,文哥带着顾小姐到处逛逛啊。” 一刻钟几个字咬得特别重。 “忙你们的吧,小心别落下东西!” 文翊飞出一个眼刀,两个人马上闭了嘴,不过嘴角的笑意掩饰不住。 “别管他们,我带你四处走走。” 后院的格局跟前院差不多,也有一圈抄手游廊,但是主厅比前院的高大一些,尽头是一栋两层半的后楼,跟主厅几乎连贴在一起。 逛了一圈之后,顾云依指着后楼,“我们去那里看看吧。” 那里是整座宅子地势最高的地方,她想到楼顶欣赏金水河的夜景。 “除了那栋楼,别的地方都可以。” “为什么?宅子我都买下来了,难道那栋楼不是宅子的地界?” 文翊欲言又止。 顾云依见他表情为难,“里面有什么不能示人的秘密?” 文翊一咬牙,“既然阁主同意你住进来,这后楼的秘密你迟早会知道,不如我现在就告诉你。” 刚刚好一刻钟,制造异象的装置已经拆除完毕,两个技工不见人影,偌大一个后院只剩下文翊和顾云依。 “来,跟紧我,无论看到什么,不要害怕。” 文翊这么说,顾云依反而有些害怕,躲到了他的身后。 两人没有从主厅正门穿堂而过,而是从旁边的角门偷偷潜进去。 “这里还有机关没有拆除,有些地方不能走。” 文翊护着顾云依,一边跟她解释,“踩着我的脚印走。” 小小一所宅院,竟然设置有机关,顾云依心里有一百个问号,但还是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跟在文翊身后。 后楼的底部是一个大厅,大门半开半掩,文翊带着顾云依从门前一晃而过,没有入内。 不过一晃眼的功夫,眼尖的顾云依就看到大厅中央停放着三副黝黑的棺材,月光之下,这些棺椁的外层散发着一层幽微的冷光,看得人心里发毛。 “米莲说,那里面有……” “洛家人的尸骨?” 文翊拉着顾云依微凉的小手,轻轻跃上二楼的屋檐。 “怕了?” 顾云依点了点头,“要不我们明天早上再来吧。” 白天比晚上好多了,至少气氛没有那么恐怖,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心里也不会太过于害怕。 “来都来了。”文翊暗暗偷笑,刚才是谁闹喳喳非要过来的,“要不就在这里看吧。” 从二层的屋檐望去,越过门前的柳梢可以看到金水河南岸,随着宅子里的异象消退,此时灯火渐暗,岸上只有零星几点微光,河面上勉强能看到两艘画舫的轮廓。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这里不比我们那边,不通电,看不清夜景。” 顾云依抬头仰望,“看不到河景也没什么,这里的星空好美啊!” 夜空中繁星点点,如同在一块巨大的黑色天鹅绒布上洒满钻石,星光格外密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星空,不觉沉醉其中。 一阵晚风吹来,带来一丝寒意,顾云依打了一个冷颤,不得不往文翊身上靠了靠。 文翊由着她靠在自己身上,一只手轻轻揽着她的肩膀。 如果一直这样该多好啊~某人心里这么想着。 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两人对视一眼,难道有人踩到机关了?这么晚了,谁会来这里? 文翊掀开一块背光处的瓦片,两个人俯低身体一起往屋子里望进去。 只见三副棺椁里,中间那副的顶盖正在缓缓打开,隐约有光从里面透出来。 随着光一起到来的还有风声,刚才的响动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顾云依看了文翊一眼,“你说这座宅子下面有一个风洞,你们在下面安排了其他人?” 文翊一脸的严肃,“井口就是风洞的出口,没听说阁里在下面安排了其他人。” 不仅没有安排,他对棺椁里有机关这件事也毫不知情。 “啊?” 听他这么说,顾云依吓了一大跳,“难道被米莲说中了,洛家死人诈尸……” “开什么玩笑,洛家人都死了十来年了。” “有没有可能,是僵尸。” “哪来的僵尸,棺椁里面没有……” 话还没说完,棺椁的顶盖已经大开,里面走出来一个人影,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还说不是!”吓得顾云依又往文翊身上靠了靠。 “看看再说……” 人影从棺椁里爬了出来,又从里面拿出一个提篮,动作自然,看起来不像是僵尸。 来人先是点燃一支白烛,此后将祭台上的灯烛一一点亮,此时顾云依才看清三个棺椁前方是一张宽大的祭台,祭台上方摆放着十多面写着名字的灵牌。 “不孝子洛远帆,给父亲母亲,各位叔嫂请安。” 说着他整个人匍匐在地上给牌位磕头。 “是个人,不是僵尸。” 顾云依已看清来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穿着一身素白孝衣,看样子是趁着回魂夜,祭拜家人而来。 “洛远帆?”文翊喃喃自语。 “你认识?” 文翊即不摇头也不点头,这个人的身影看着有点熟悉,只是他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不认识?那就奇怪了,我听他自称洛远帆……姓洛,应该是洛家人吧,你之前不是说洛家只剩一支旁系,会不会是那边的人?” 说了半天没人回答,转头一看,文翊还在思考,根本没听到她在说什么。 第60章 洛宅往事(一) “洛远帆……” 二十岁上下,身材瘦高,模样清秀,这样的年轻人在京都里一抓一大把,就是擦肩而过也不会留下深刻印象。 文翊不是普通人,他以现代成年人的灵魂穿到这里的时候,原主才六岁,他见过的人,没有那么容易忘记。 穿过来那一瞬,额头上套着厚厚一圈纱布,六岁的他,只能伪装成胆颤心惊的样子,装哑巴足足装了一个月,才摸清自己所处的环境。 他住在一个名为千机阁的帮派组织里,当时这个组织的老大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大姐姐,手底下有三大护卫,每一个都超级厉害,而这个组织的主要任务是跟皇帝对着干。 皇帝做什么,千机阁就偏不让对方做什么。 有一年,皇帝抄了一个将军的家,可怜的将军全家死光光,只剩下一个小儿子…… 小儿子站在他面前那年,十二三岁的样子,清秀的脸上是劫后余生的惶恐,以及眼底暗暗翻涌的愤恨不甘。 那双充满了怨怼的眼神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他才会觉得如此熟悉。 “洛远帆是平西将军洛广陵的嫡子,是他留在世间唯一的血脉。” 顾云依愣了一愣,“不是说满门上下,无一生还……” “千机阁保下来一个。” “这么说是自己人,那我们还躲在这里干什么,怕打扰他祭拜?” 文翊拉住顾云依,“不是自己人,千万别乱动。” 顾云依不明白,千机阁保下来的,有救命之恩还不算自己人?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当年他获救之后,没有选择留下来,我很久没有见过他了,如果不是他自报家门……” 不孝子,洛远帆。 “当年你们阁里的人愿意放他走,出去不怕皇帝老儿找他麻烦?” “能让他走,自然做足了准备。” “那就是隐姓埋名了……哎呀!” 顾云依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趴了下去。 “是谁?!” 那么大动静很难不被洛远帆发现,他猛地抬起头来,伸手往顾云依的方向一指,一支短小的铁箭从袖口突然射出,直指少了一块瓦片的空洞。 顾云依趴在屋顶上,一时间动弹不得,生生受了一箭。 箭头正对着顾云依的肩头,她吃痛叫了一声,文翊好不容易把她拉开,肩膀上的夜行衣已经被割破了一个口子。 好在里面穿有软猬甲。 “有没有受伤?” 顾云依捂着右肩,“应该没有。”但是淤青免不了。 “什么人在那里?!”洛远帆又喊。 文翊只好拉着顾云依从二楼的窗子进去,又从楼梯上走下来。 走到转弯处的时候,他拦着顾云依停了下来。 洛远帆看着他们停在关键的一级楼梯前面,“你对这里的机关很了解,是千机阁的人?” “千机阁文翊。” 没想到对方那么爽快自报家门,洛远帆有点措手不及。 正常情况下,看到他从暗道走出来,对方应该是个死人了。 偏偏是千机阁的人。 不行,知晓这个秘密的人,不能活在这个世上! “千机阁?你说是千机阁的我就要相信你吗?” 他后退一步,靠在中间的棺椁上,伸手在某个位置拍了拍。 地底下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可以感觉到轻微的震动,有什么东西悄悄移动了位置。 文翊眉头一皱,“你要做什么?” “拿命来!” 洛远帆不由分说伸出手又是一箭,目标直指文翊。 文翊把顾云依往后一推,“留在这里不要动,我去会会他。” 顾云依被推得连退两步,碰到木墙才停下来。 她用手支撑墙壁,结果不知道按到什么东西,只听见“咔哒”一声,楼下的墙上突然洞开十来个小口,里面整整齐齐伸出一个烛台模样的东西。 机关停下之后,灯烛被一一点亮。 竟然是灯的开关。 刹那间,底楼被点亮,四周的环境一目了然。 洛远帆一身素白孝衣,目光冷冷地看着文翊。 “可要看清了,回头到了下面,不要找错人。” 说着脚下踩着某种奇怪的步伐,向文翊攻了过去。 文翊的脚下也使用相似的步伐,两个人在有限的空间里过招,你来我往,一时间难分上下。 洛远帆想不到文翊对这里的机关了解到这种程度,而文翊也没有想到洛远帆单凭一柄袖箭可以支撑那么久,两个人大部分时间都是借助机关和障碍物跟对方绕圈子,直接交手的招数不过五六次。 顾云依看出来文翊不想伤害洛远帆,明明有几次很好的机会可以直击对方的要害,可是文翊都主动放弃了,这样打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不知道东荷把那个装神弄鬼的女巫师处理好了没有,还有刚才遇到的两个技师,手里应该有些功夫吧? 偏偏楼里的机关那么多,她没法跑出去叫人,心里说不出的焦急。 顾云依灵机一动,“千机阁不是救过你的命吗,为什么要恩将仇报?” 洛远帆的动作果然慢了一拍。 “我倒是忘了,楼上还有一个女的。” 说话间,洛远帆转身向她这边飞奔过来。 顾云依大吃一惊,这个人太冷血了,根本不在意什么救命之恩,她这么一喊,反而把自己推入战场。 “你知道我是谁吗?” 一计不成,再施一计。 对方果然又愣了一下,就这一下的功夫,文翊已经抢先一步来到她身边,顾云依总算松了一口气。 “既然你问了,就说说吧,你是谁?” 眼看文翊已经站在顾云依身边,洛远帆也不着急了。 “我是平乐侯的二女儿,顾云依。” 虽然肩膀很痛,但是顾云依还是努力挺直身板,气势不能输。 如今的顾家二小姐虽然不比往日,但是说出去足以唬住平头百姓。 可惜洛远帆不是一般的平头百姓。 只见他双眉一挑,目光突然凌厉起来,“平乐侯顾成锋的女儿,不说你是她的女儿,我还可以留你一命,既然是顾家人,你们就一起赴死吧,路上也有个伴!” 第61章 洛宅往事(二) 顾云依傻眼了。 洛远帆这个表情,明显跟顾成锋有仇啊,她的便宜爹什么时候跟江湖中人结仇了? 果然不能随便乱穿剧情,按照现在这个路数,即使她能逃脱顾青禾的魔爪,也不见得能躲过洛远帆的追杀。 仔细想想,继续留在平乐侯府宅斗,说不定还能活得久一点。 “哎,你说清楚,我爹什么时候得罪你了,不说清楚我死不瞑目啊……” 眼下这个地步,顾云依只想拖时间,相信不用多久,东荷肯定能找到这里。 文翊也看出顾云依的目的,跟着一起起哄,“是啊,千机阁救过你的命,顾侯爷又是皇帝身边的重臣,于公于私你都不应该拿我们两人出气才对。” “不应该?” 洛远帆停下手里的动作,站在楼梯下抬头看着他们,脸上是悲切的神色。 “千机阁救过我是没错,但是你们知道不知道,洛家阖府上下一百一十五条人命,死的死疯的疯,全是拜千机阁所赐!当年若不是我父亲被妖妃蛊惑,背着皇帝给她递送情报,家里人怎么会背负这种罪名?东窗事发,她倒是不伤皮毛,可怜我父亲身在朝堂,府中老老少少全被困在这间宅子之中,皇帝赐死的诏书送进大门的时候,千机阁的人在哪里?!顾成锋又在哪里?!” “关我爹什么事?又不是我爹下的诏书……” 顾云依不服气,你爹被妖妃蛊惑,害死一家人,关她便宜爹什么事。 文翊低声解释,“平西王曾经是顾侯爷的副将,当年征西的时候,两人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好兄弟也不能随便替人挡刀,何况还是杀头的大罪。” 顾云依不理解。 文翊叹了一口气,“算了,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当年的事情没有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洛远帆冷冷一笑,“有什么解释不清的,你也不用护着你的小女友,这些事情她迟早都会知道的。” “哎,我不是他的小女友,不过你说,我听着呢……” 能多拖几分钟是几分钟。 “顾成锋这个人,有人帮他扛盾挡枪的时候是好兄弟,平步青云之后就只顾着自己荣华富贵,明明做了安阳金氏的乘龙快婿,也不念在曾经同生共死的份上出来说两句,如果当时他肯在太后面前做保,皇上绝不会写下赐死的诏书。你以为背着皇帝给妖女送情报的事情他毫不知情吗,那都是他装出来的,设计据点,线人布置,出谋划策的都是他!不过是一日得道,另择高枝而已。” 顾云依哑口无言,想不到他的便宜爹竟然是个二五仔。 “你们洛家,也曾经荣华富贵过啊!” 文翊说了一句公道话。 这样大的宅子,一个小小的副将怎么可能住得起,就算后来立了军功,得了“平西”的称号,若不是御赐,如何能住进来。 要知道,当年的洛宅,可不止这一座小小的二进院子。 洛远帆突然哈哈大笑,“你把那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日子当成富贵?你们不是有什么毛病吧!” 洛远帆开始不耐烦,抬手又要放出一只袖箭。 砰—— 大门突然被人暴力推开。 东荷和两个技师站在门外。 “机关!”文翊出声提醒。 两个技师笑得鸡贼,“文哥放心,都拆了。” 洛远帆一听,脚下连踩几个位置,全部都没有动静。 “多亏顾小姐引那小子叽叽歪歪讲那么久……” 一看形势不对,洛远帆快速向中间的棺椁跑去。 东荷的动作比他快。 她已经先一步挡在前面,对着洛远帆的面门就是一把药粉。 洛远帆连一个“啊”字都没有喊出来,人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顾云依叹了一口气,这些用毒的女人,一个两个怎么那么喜欢洒药粉,明明命中率不高啊。 “近身的时候几乎躲不掉,而且这个办法最简单。” 东荷猜到顾云依在想什么,面对着她张开双手,黑色的手套上有一个小小的机关,可以用来储存毒药。 两个技师走过来,把洛远帆抬了出去。 “处理机关花了一点时间,让顾小姐受惊了。”东荷抱歉一礼。 顾云依笑了笑,“你们文掌事不敢下狠手,不然哪里用得着麻烦东荷姐姐。” “洛远帆不能死,阁老要是知道他在这里,一定很高兴。”东荷说。 “他消失了那么多年,千机阁遍寻无果,想不到就躲在眼皮子底下,我要下去看看。” 说着文翊就要翻身进入棺椁。 东荷拦住他,“这件事还是要汇报阁老再做定夺,贸然下去恐怕有危险。”。 “可是不下去看看,万一他有同党,见他久不回来,跑出去通风报信怎么办?”文翊认真地考虑了一下,下定决心,“现在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我下去转一圈。” 东荷不放心,“你不能一个人去,我跟你一起吧。 顾云依看看东荷又看看文翊,你们都下去,留我一个人在这里怎么办?我也会害怕的啊。 “不能把云依一个人留在这里,要不你……” 东荷打断他,“技师已经把这一层的机关都拆了,宇文靖派来那个女巫婆我也弄走了,现在外面很安全。” “两步路而已,你等我。” 说完文翊抱起顾云依,直接把她送回前院的东耳房。 “肩膀应该有淤青,我给你留一瓶活血的药,等会儿擦了再睡……放心睡,现在外面很安全。” 文翊转身要走,顾云依拉住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磨磨蹭蹭地挤出来一句,“那个……小心一点。” 文翊粲然一笑,道一声,“好。” 看着文翊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顾云依的心里突然空出来好一大块,她不知道自己这样贸然进入文翊的世界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这个世界似乎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安全,她只知道,从踏入洛宅大门那一刻开始,她的命运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不过既然来了,这条路只能走下去,现在回头,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第62章 洛宅往事(三) 顾云依掀开帘帐,米莲好端端地睡在床上,轻轻地打着呼噜。 不知道刚才东荷用了什么法子,竟然把她保护得这么好,屋里那么大的动静也没有吵醒她。 换下夜行衣,把软猬甲收起来,右肩上果然乌青了好大一块,想不到小小的袖箭隔着一件护甲还能造成那么大的伤害。 她一边忍着疼痛给自己擦药,一边注意米莲的动向,折腾好了好一会儿,见她睡得深沉才放下心来。 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绝对不能让她们知道,不然两个小姑娘又要大惊小怪了。 “不知道文翊和东荷怎么样了,希望他们一切顺利。” 其实她很想跟他们一起下风洞看看,可惜她一无武艺傍身,二无千机阁的正式身份,跟在他们身后只会拖后腿。 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胡思乱想中,她渐渐睡了过去。 …… 这一年洛宅的回魂夜,鬼火异象一如往年盛大,京都的看客们喝着小酒,小声聊着平乐侯家的八卦,寡淡的夜生活得到极大的丰富。 平民百姓的身心得到安抚,金水河沿岸商贩的钱包得到满足,大家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皆大欢喜。 只有一点与往年不同,夜里金水河上往来的鸽子比往年多了不少,宿在画舫上的客人有几个睡眠轻浅的,一大早就被窗棱上的“咕咕”声给吵醒了。 “什么时辰了?”有人问。 小厮一边帮客人打水,一边回话,“已经是辰末了。” “离午时还有好一会儿呢,宅子那边有什么动静?” 小厮把帕子搁在洗理架上,“昨夜的宅子与往年没什么不同,没什么动静。” 客人顶着一头乱发,“不可能吧,顾家小姐还在不在里面,不会半夜跑了没人看见吧?” 小厮呵呵笑着,“客官您说笑呢,舫顶的水手轮着班一直盯着,那么大的盘子,顾家小姐就是想跑,也要问问大家同不同意啊!” 千机阁的招牌哪里是那么好砸的? 客人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我的五十两银子全都压进去了,要是顾家小姐悄悄跑了,回头我连结账的钱都没有。” 竟然是昨晚靠买“入”字连连翻本那位客官。 小厮毫不在意客人似真似假的玩笑话,把手的活忙完,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舫顶上,新一班水手打着哈欠来接班,“夜里怎么样?” 对方拍了拍他的肩膀,“无事。” 哪里有多大的事,不过是洛宅的后楼一反常态地亮了半个多时辰,紧接着小川哥派了几名厉害的“水鸭子”偷偷运了一点东西过去,听说阁老收到消息之后来来回回走了小半个时辰…… 但是有什么关系呢,顾家二小姐和她的小丫鬟安安稳稳地睡了一夜,过不了多久就该出门亮相了,今年舫上营业流水比往年翻了几番,船上每一个打工人,红包比往年的都要大。 一想到这点,不论是水手,伙房工人,还是流动小厮,每一个人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干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卖力。 …… 顾云依是被米莲“叫”醒的。 后者大喊了好几声“快跑,这里有鬼!” 顾云依不得不伸手摇醒她。 米莲好不容易醒过来,搓着惺忪的双眼,呢喃道,“小姐,鬼被文掌事打退了?” 原来她梦到文翊来英雄救美了。 “你睁开眼睛看看,大白天的,哪来的鬼?” 米莲努力撑开眼皮,“哎呀,天都亮了……我明明记得,夜里一阵阴风把门吹开,小姐你……你不是去关门了吗?” 亏她还想得起来。 顾云依戳了一下米莲的腰眼,“你还好意思说,本小姐去关门,回头你就睡着了,还说要保护我。” “我竟然睡着了?!”她觉得自己是被吓晕的,但是不好意思说出来,只得顾左右而言他,“肯定是那些小人书太费眼神……都是我不好,不该让小姐一个人去关门。” 顾云依知道真相,自然不会怪她,两人说着话,听见东荷隔着门问,“顾小姐起了吗,早饭已经备好了。” 顾云依关心文翊的情况,但是当着米莲的面不好询问东荷,只得应了一声,催促米莲动作快一点。 东荷能够回来,想必文翊也无大碍。 到了花厅,看到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早餐,唯独不见文翊。 “文掌事呢?” “他有些事情要处理,已经先行离开了。” 顾云依担心他的身体,但不知该怎么问,早餐吃得食不知味,相比之下,米莲吃得比谁都欢乐,好像昨晚没有吃饱一样。 趁着她在房里风卷残云,顾云依拉着东荷来到抄手游廊上。 “文……掌事,他怎么样了?” 东荷难得笑了一笑,“顾小姐请放心,文掌事没有受伤,风洞下面没有危险,只是一条秘道而已。” 没有想到东荷会将洛宅下面有秘道的事情据实相告。 “聚缘阁那边已经备好午点,他会在那里等你,一会儿顾小姐回府之前,记得先到那儿走一趟,房丫子的房契也拟好了,只需签名加印,这宅子就算正式易主了。” “昨晚出了那么大的事,阁里还愿意把这宅子卖给我?” 顾云依觉得洛远帆突然出现,加上宅子底下多了一条秘道,她一百两购宅的事情十有八九要黄了。 想不到买卖依旧。 “我们阁老点过头的,他说了,顾云依小姐是自己人。”东荷说。 阁老的面儿都没见过,竟然就认可她了?! 顾云依努力不让自己露出惊讶的神情,她很想问问帮会的老大是谁,可是看东荷的样子,显然不是问这个问题的时候。 既然得到认可,以后一定有机会见面的。 “不过有一点得注意,后院还是封着的。虽然对外这宅子已经易主,但是顾小姐真住进来,还请督促下人们不要乱走,特别是后楼,昨晚技师救急拆除了底楼的部分机关,但是难免遗漏,往后阁里还要派人过来细细查探,这段时间,如果夜里听到什么动静不要太好奇即可。” 她可以不好奇,但是两个丫头,特别是米莲,很难安份下来。 想到这里,她打算过了回魂夜这七天,再正式搬进来比较稳妥。 第63章 招摇过市 吃饱喝足,简单收拾一点行李,顾云依和米莲告别东荷,拉开洛宅的大门。 就在她拉开大门的一瞬间,金水河上的红袖舫上传出鼎沸的人声。 顾云依她们听不到,只本能地觉得那艘体量庞大的画舫上出现了异动。 不多时,只见雪花般的纸片从舫上扔了下来,飘飘洒洒一大片,很快,临近船体的河面上漂浮起好大一片白花花的纸屑。 “那艘画舫玩什么新花样呢,怎么往水里乱洒东西,把河水都弄脏了。” 米莲不明就里,开启吐槽模式。 远远地,顾云依看见画舫顶上,绣着“红袖”两个字的巨大旗招子在迎风飞舞,大约能猜到这一艘是千机阁有份抽成的商会画舫,那些撒纸钱一般往水里乱扔的东西,八成是赌局票据之类的东西。 果然不出所料。 画舫上乱扔垃圾的行为刚刚消停,忽然看见一个人从船头的甲板上一头冲进水里,船上的人开始闹腾起来,有人急急忙忙呼喊着水手赶紧救人,也有人手忙脚乱地指挥看热闹的人群别乱推乱挤,结果这边好不容易安排妥当,船尾那边又跳下去一个。 “今天有点热啊,还不到午时呢……啧啧啧,怎么游起泳了……” 米莲一本正经地纳闷中…… 顾云依叹了一口气,“从古至今,几个赌徒有好下场的?别看了,我们还有事情要办呢。” 米莲又往画舫的方向看了两眼,想不到那艘漂亮的大船竟然是个赌窝子,还是小姐厉害,这都能看出来。 她撑开一把油纸伞,夏日的太阳渐渐猛烈,不挡着点等会该难受了。 “小姐,我们现在去哪?” 顾云依站在伞下,环顾一眼四周,指着不远处连接金水河南北岸的登雀桥说道,“我们走那里过河!” 安业坊在京都是个特殊区域,虽然没人把守,但朱雀街上巡逻的大头兵总是时不时望向这边的巷子,轮班休息的时候,也会到这边河岸的树萌下坐一坐。 顾云依和米莲慢悠悠地走在河堤上,两个轮值的小兵卒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从安业坊走出来,没有乘车,就像另一个世界从顶级别墅区出来没有坐车一样,真是稀奇。 “不会是觅月楼的头牌吧?”其中一个问。 “你眼瞎啊,觅月楼的芍药姐姐什么时候学会走路了?”另一个说。 “说的也是……”他是真的没见过芍药走路。 两人悄咪咪地打量顾云依,不敢太过明显,哪怕不住在这里,只是过来拜访,也不会是普通的年轻女孩。 “昨晚老李头问我要不要押顾家二小姐一注,说是回魂夜试宅子什么的……” 其中一个想起什么事情,看向顾云依的眼神开始闪烁起来。 不远处,写着“洛宅”二字的招牌灰蒙蒙的,阳光下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那两位该不会就是……” 吸着烟筒子的一个恍然大悟,叼在嘴里的烟嘴儿差点就掉了。 “哎呦喂~我的乖乖呀~竟然活着走出来了啊——” 两个人同手同脚地站了起来,急急忙忙向轮值岗哨跑了过去。 顾云依看到两个大头兵惊慌失措的样子,禁不住勾起了嘴角。 米莲一直在欣赏沿路的风景,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事,“小姐,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好事要发生了。” 今天可真是天气晴朗的好日子啊! 顾云依心情好,米莲的情绪也跟着昂扬了起来,主仆二人大步走在朱雀街上,少女娇艳的容貌,飞扬的裙角,惹得路人纷纷侧目。 一辆低调又不失华丽的马车跟在她们身后不远处,帘子掀开一个小口,里面有人正悄悄打量着她们。 “小姐你看,走在桥上的不是顾家二小姐和她的贴身丫头吗,她们怎么在这里?” 车上是谢婉儿和她的丫鬟,她们刚从府里出来,准备到聚缘阁与顾青禾相会。 谢婉儿看了一眼丫头所指的方向,真的是顾云依和米莲。 昨晚探子在画舫上守了一夜,钱花了,人也派出去了,然而什么消息也没捞着,谢婉儿一肚子的火。 “她竟然一点事也没有?” “看样子,她们准备到聚缘阁去啊……” 车里的丫头一直盯着两人,“哎呀,真是呢,她们进去了!” “她上酒楼做什么,一晚上的鬼还没把她们吓死吗?!” 谢婉儿说着气话,催促车夫快一点。 …… 顾云依和米莲出现在聚缘阁门口的时候,正好遇到熟悉的小厮,上次他还想帮她解围来着,结果帮了个倒忙。 小厮见她们进门没有避开,反而甩着帕子迎了上来。 掌柜早就交待过他的,顾家二小姐现在是阁里的贵客,人一来就直接带到天字包房,什么顾家大小姐,靖王爷之类的,不要再在人家面前提及了。 “顾小姐来了啊……快请跟小的……” 话还没讲完,旁边横插进来一个脑袋,“是顾家二小姐吧,我家王爷有请。” 说着将聚缘阁的小厮往外挤了挤,这就把人家给截胡了。 “你家王爷是……” 小厮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手肘一横,不动声色地把人给拦下来了。 “阁里常来的还有哪个王爷,自然是靖王爷。” 宇文靖的手下一脸的傲慢,眼睛一瞪以为能将对方唬住。 小厮还想说什么,被顾云依伸手拦住了。 “今天不是休沐,再说了,你家王爷没有给我下过贴子,小哥不会是弄错了吧?” 宇文靖的手下陪笑,“王爷就在上面甲字房呢,一大早就吩咐小的在这里候着,错不了。” “是吗?”顾云依抬头看了一眼三楼,他怎么知道她早上会过来? “顾小姐昨夜恐怕受惊了,那间宅子的规矩,王爷知道顾小姐出门之后一定会到这里洗尘……这不,酒席都已经备好了。” 原来是试宅的规矩啊。 得到解惑的顾云依微笑地看了宇文靖的手下,“那就劳烦小哥上去通报一声,我还有些事情要忙,一会儿再过去。” 第64章 洛宅易主 宇文靖的手下黑着一张脸,什么叫等会儿再过去,王爷还在上面等着呢,她是有多大的面子? 聚缘阁的小厮这时施施然走上来,对着顾云依一礼道,“顾小姐还是要先去天字房吗?” 顾云依点点头,抬脚刚要走,后面跟上来一个人,喊了一声,“顾云依你等等!” 全都凑到一起了。 顾云依回头一看,不止是谢婉儿,顾青禾和赵诗怡等,好几个贵女也一起出现在聚缘阁的大门口。 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些人怎么又聚在一起了? 顾青禾第一个走过来了,拉起顾云依的手,好不关切地说道,“妹妹,你昨夜一个人偷偷跑出去,也不跟家里人说一声,可把爹娘给急坏了。” 她着重强调“偷偷”两个字,就是要告诉在场所有人,不是侯府不出人出力,而是顾云依任性,撇开家里人自作主张。 顾云依心里呵呵哒,不动声色地推开顾青禾的手,“一个小小的庶女,试一间小小的宅子,不是什么大事,怎么敢劳动侯府上下出动。” 这句话说得疏离,她低垂眉眼,把一个小女孩孤苦无依的模样展现得淋漓尽致。 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这段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但凡关注一些的都能猜到顾云依的境遇,无非是嫡母不待见,逼得庶女不得不自请出宅,出宅还不算,眼看就要搬到鬼宅去住了。 顾青禾一见风向不对,连忙大声表示,“母亲怎么舍得妹妹离开家里,这不一大早就让我在这里等人,就是想再劝劝妹妹。” 顾云依戚戚然一笑,“舍不舍得又如何,母亲只许了父亲三百五十两银子,云依选了又选,挑了又挑,还是拜托文掌事帮忙,这才让房丫子同意试试洛宅……” 刚刚说到一半,人群里已经发出一阵唏嘘声,没有想到啊,堂堂一个侯府,庶女自请出宅,不说把家里现有庄子拨一个出来住,就是要买一座新的,也不至于那么寒碜,竟然只有三百五十两…… 三百五十两在京都,买哪门子的宅子? 难怪顾家二小姐被逼得去试鬼宅,原来是没有办法啊…… 平侯家的主母,好狠的心…… 顾家二小姐好可怜啊…… 此起彼伏都是这样的声音。 舆论往顾云依的方向一边倒,顾青禾急得面红耳赤,不知如何应对。 不知是谁小小声说了一句,“一百两银子,买了安业坊那么大一所宅子,我看啊,是顾家小姐赚到了。” 寻声望去,是谢婉儿身边的人说的。 “说的也是,那一片的宅子,怎么也得上千两吧……” “鬼宅又怎么样,你看她住了一晚,不也没什么事吗?” “昨晚异象没有消失。” “哎呀,我听说有的人命硬,特别不祥,这种人住到那样的宅子才会没事吧……” “八角巷的卜卦师傅说,城里曾经有过\\u0027不祥之人\\u0027的传言,好像说的就是顾家……” 最后这句话声音特别小,但是以那人为中心,周围好几个人都凑了过去,“等会儿你给我们仔细说说啊……” 顾青禾的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 果然,不是她,就是她的同党安排的。 顾云依的目光在谢婉儿和顾青禾几个贵女身上来回扫了一遍,几个人都在暗自得意着。 嘈杂人群之中,南风力排众人,把文翊推到顾云依面前。 文翊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顾小姐真是大福之人,竟然把洛宅给镇住了,文某人佩服,佩服啊!” “昨夜洛宅风平浪静,我看异象也比往年漂亮许多呢。”南风在后面帮衬。 说到异象,就不得不联想到昨天京都里大小小的赌局。 一个衣饰朴素的年轻人拍着手里的折扇,“八角巷的卦师给某人透了底,顾家小姐福大命大,只管压赢就对了,好在听了卦师的话,不然今天哪来的银子上酒楼。” 另一个糙汉子拍着胸口呼呵,“小爷我昨晚在红袖舫赢了二百两银子,都是托顾小姐的福——不说了不说了,哥几个今天的酒水,小爷包了!” 说到赢钱,大家的注意力全都转移到画舫的赌局上了,没有人再关注场间的几个贵女。 文翊来到顾云依面前,伸手一礼,“顾小姐请。” 宇文靖派来的手下看着文翊直跺脚,对方不是聚缘阁的小厮,他可没有胆子从他手里抢人。 顾云依不想下人难做,解释道,“我上楼签了房契就过去,请靖王爷稍等。” 原来是要签房契。 这么说,金水河边洛家的宅子,今天要易主了。 几个贵女面面相觑,真被她们说中了,这么大一所宅子,眼看就是顾云依的了! 别管什么鬼宅不鬼宅,人家试过了,这不好好地活着,跑跑跳跳,能吃能喝,安业坊的宅子真金白银,肉眼可见的贵啊,站在这里的女孩子,哪个手里有那么大一个产业,就是有钱,也不见得能够买到! 可是顾云依马上就能拥有了,虽然她还没有及笄,但是只要房契上落了她的名字,在大夏国,这就是她合法的私产,无论将来出嫁还是离家,都是能带在身上的,娘家一个字也说不得,更不怕给家里兄弟给霸占了去。 贵女们一个个眼神都变了,满满的都是嫉妒。 顾云依轻轻一福,“有劳各位了。” “让让啊——让让啊——” 南风给顾云依和文翊开出一条道,小厮领着二人款款上楼,留下一众贵女在大堂气红了一双眼。 “她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谢婉儿想不明白,洛宅出了名的凶险,明明是有去无回的,监察司的指挥使也跟她保证过,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顾青禾的脸色比谢婉儿还要难看,一早天不亮,派去的杀手悄悄送过来一封信,任务失败了,人还受了伤,信里直言顾云依并非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她身边有强大的帮手,并非她们想象中可以随意拿捏的女孩子。 具体情况还要等对方伤好之后再细问,这次一击不中,将来顾云依离开侯府住到洛宅去,恐怕更难下手了。 第65章 靖王相邀 签房契就是一刻钟的事情。 长着胖乎乎一张小肉脸的房丫子一改前日的颓唐,高高兴兴地忙前忙后,还亲自跑了一趟府衙,把盖好大印的房契放在顾云依面前等她签名。 一式二份,房丫子把其中一份交还府衙留档,另一份由新业主持有。 “文爷,等会儿把这事办完,小的就直接去鱼市坊报到了啊~” 文翊点头,房丫子雀跃着出了门。 “打算今天就搬进去吗?” 文翊亲自给顾云依添了一盏茶,“缺什么,我让人马上补齐。” 顾云依摇摇头,“昨晚出了那件事,阁里应该要派人收尾吧,回魂夜一共有七天,我六天后再搬过去。” 文翊想了想,“也好,这几天我让人把院子再整理整理,你搬过去住得也舒服一些。” “不用太过麻烦,周转一下而已,我想明白了,为什么你之前不赞同我住进去,那里人人都盯着,是不太方便。” “等过了这阵子,我再帮你找找……” 那是以后的事情,现在首要问题是回去跟她的便宜爹摊牌,想办法全身而退。 “不知道宇文靖找我做什么,按理说昨晚那个小巫婆东荷姐已经处理了,宇文靖那边应该拿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就是因为拿不到消息才找上门来,我一直等在这里,如果那边有什么不妥,你给个信号就行。” 顾云依站起来走出去,刚到门口,就听到楼下大堂吵吵嚷嚷的,好不热闹。 米莲和南风整整齐齐地趴在栏杆上,看得津津有味。 “大堂发生什么事了?” 南风回头看了一眼文翊,“不知道谁的主意,看样子是要办一场选美活动。” “选什么美?” “当然是选美人啊~”南风偷偷瞄了一眼顾云依,“也是,大哥有美人在侧,哪里会关注这种事情,城里的女子,再美能有顾小姐美么?” 文翊瞪了南风一眼,后者呐呐收声。 “小姐你看,那个人走路的样子,好像宫里的……” “嘘——”南风赶紧打断米莲。 几个人探头一看,还真的是! 虽然换了身衣服,但是张罗小厮们走来走去的那个“男人”,怎么看都像宫里头的太监。 “这是在帮谁选美?”米莲压低声音问道。 答案很明显,肯定是宫里的人。 只是皇帝长年卧病在床,选美做什么,难不成去冲喜?就算要冲,选的也是秀女,这些都是有规矩的,怎么可能这样大张旗鼓在酒楼里拉海报,皇家还要不要脸了? “就是一般的选美。” 文翊看了一眼穿着普通常服,化妆成一个富贵翁的太监说道,“这场选美的主办方一定不是宫里,南风,你去问问掌柜,到底是怎么回事?” 南风领命而去。 顾云依扯了扯看不够热闹的米莲,“我们去会会靖王吧。” 米莲应了一声,眼光还留在一楼大堂,“顾青禾和那几个贵女都在呢,她们怎么不到包房去?” 她这么一问,顾云依多看了一眼,只见谢婉儿的贴身丫鬟靠近那名公公,交头接耳两人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事情有古怪。”米莲嘟囔了一句。 “我帮你们打探清楚,回头再聊。”文翊也很好奇。 “好。” 顾云依扯着米莲下楼,转身进了宇文靖所在的甲字包间。 她没有把米莲留在屋外,也没允许送她们进来的小厮关门。 “靖王爷请小女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这个架势,宇文靖脸上的假笑快挂不住了。 “云依才得了一间宅子,怎么,不喜欢了?靖哥哥给你另寻一处好的,肯定合你心意。” 顾云依呵呵一笑,靖哥哥,什么时候他们那么熟了?还另寻一处宅子给她,用的什么名义,金屋藏娇? “不敢劳烦王爷,青禾姐姐在楼下呢,王爷要是想她了,我下楼唤她一声,不麻烦的。” “云依说的是哪里话,这席面是为你特意准备的,今天本王跟她并无约定。” 还真是海王之王,根本没把正牌女友放在眼里啊,顾青禾要是知道了恐怕要呕血三升。 “青禾姐姐才是王爷的未婚妻。” 宇文靖要是脑子不好忘记了,她就好心提醒一下。 “今天不谈这个。”他大手一挥。 “王爷想跟小女谈什么?” “府上的归元真人昨日云游归来,跟本王说了一些事情,我觉得很有意思,想跟云依分享。” 顾云依很想问他归元真人是男的还是女的,不会是一个擅长用毒的女巫师吧? 不过还是耐着性子,装出一副好奇的模样,她想知道昨天晚上东荷对那名女巫师做了什么,对方记得多少事情。 “哦?王爷这么一说,小女有些好奇了。” 顾云依大大方方地在桌子边上坐了下来,米莲很有眼色地添好茶水,静静退至角落。 宇文靖的眼睛微微眯了一眯,顾云依的行事风格跟以往有了很大变化,以前她循规蹈矩,说话做事力求不让人挑出错来,可昨夜之后,她不再像往常那样畏首畏尾,隐隐有些江湖人士的作派,是什么让人一夜之间有那么大的改变? 想到魂不守舍归来的女毒师,不知道被对方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说顾云依的身手极为了得,不但避开她的毒粉攻击,还令她的肩头负伤,若非她跑得快,只怕要将小命交待在宅子里。 可是顾云依明明不会武功,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变身高手? 这印证了他的猜想,顾云依背后有千机阁在给她撑腰。 这就麻烦了,千机阁先行一步,在他之前把顾云依给笼络走了,该拿什么来挖墙脚? 钱? 千机阁的人缺钱?说出去怕是要被人笑死。 不缺钱,那就缺“爱”了。 这京都里的富贵人家,豪门里的少爷小姐,衣食无忧,若说有什么缺的,就是缺少家人和朋友的关注与认可,他们极力想证明自己是值得被仰望,是与众不同的。 他可以扮演那个仰望她的人,就像很久以前,对顾青禾那样。 第66章 望月神女 “仙师昨夜为我占了一卦,说与我有缘的那位小姐正在离我而去,这句话令本王辗转难眠,想了又想,迷迷糊糊之中,脑海里反反复复出现了一个人的影子。” 正常情况下,对方女孩子,一定会问那个影子是谁? 宇文靖心心念念等着顾云依说这句话。 不料对方只是细嚼慢咽地吃完手里的花生米,拍了拍手道,“王爷反反复复提及青禾姐姐,肯定是想她了……该不会以为我骗你吧,青禾姐真的在楼下,不信你到走廊看看。”说完抬腿就走。 “那个人是你!” 宇文靖怕她就这么走了,情急之下喊了出来。 “啊——” 没把顾云依唬住,倒是把米莲吓了一大跳。 顾云依慢慢地回过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宇文靖,看得他心里发虚。 想不到这个男人竟然那么渣,以往真是小看他了! 她深深替女主感到不值,这种男人,就算助力女主登上后位又如何? 他自己也当了皇帝啊!往后三宫六院,弱水三千,顾青禾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从此白首不相离”,怕是要喂狗了。 顾云依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心底的恶心感觉,挤出一个苦笑,“王爷的笑话好冷哦~小女还有事,先告退了啊。” 没有想到她油盐不进,宇文靖生怕错失良机,最后努力一把,“你知道楼下正在布置什么吗?” 他忙不迭说着,“从今天开始直到中秋节前,京都城里要选出一名‘望月神女’。” 选就选呗,这种民间选秀活动,城里每年都有一两波,不是中秋节就是上元节,没什么好稀奇的。 顾云依不为所动。 宇文靖接着说,“如果只是普通的民间选美自然没什么好说的,问题在于,这不是一般的选秀,表面上是聚缘阁的东家出面联合商会一起,让城中百姓给京都里的贵女投票选‘望月神女’,实际上,是太后为已经成年的太子选太子妃!” 竟然是选太子妃! 顾云依回过头来,这个消息的确勾起了她的兴趣。 “如果云依愿意跟我一起,这样的消息,本王要多少有多少。” 他要让她知道,跟着自己混,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想不到顾云依只是笑笑,“谢谢王爷把这件事告诉小女,不然等会到了楼下,还要多问一句掌柜……如若不然,等青禾姐姐告诉我也行。” 即使宇文靖不告诉他,其他人也会告诉她的。 更别提还有文翊。 宇文靖面色一凛,“云依觉得,即使本王不说,文掌事也会告诉你吧?可是你想过没有,跟千机阁这些帮派人物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安定的日子,刀光剑影的生活一时风光,时间久了,一定会厌倦的。” 顾云依看着他,眼中没有一丝情绪,“王爷多虑了,小女只是买了一间要价不高的宅子,只想带着小丫头本本分分地过日子,什么帮派,什么刀光剑影,跟小女一点关系也没有。” 说完她郑重地行了一个福礼,“王爷跟青禾姐姐的婚约是得到父亲母亲认可的,云依即使出府,也是顾家的庶小姐,父母之命不可违,请王爷珍重。” 顾云依不想跟宇文靖撕破脸,也不想掺和进男女主的感情线中,她眼看就要脱离那本小说的剧情,这个时候怎么可能吃回头草。 更别提对方是宇文靖这样的渣男。 “你还不知道吧,太后的意思是,要青禾做未来的太子妃。” 宇文靖抛出这个重量级的信息。 顾云依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正当宇文靖以为她回心转意的时候,顾云依说道,“王爷告诉我这个消息有什么用呢,云依力薄势微,无论太后选谁做太子妃,云依又能做什么?如果王爷想让云依代为转达对青禾姐姐的思慕之情,云依可以代办,别的事情,恕小女无能为力。” 她这么说,是想尽快撇清与宇文靖的关系,好全身而退,谁想到宇文靖根本不打算放过她。 “如果青禾进宫,谁来做本王的王妃?” 顾云依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冷漠,“王爷的终身大事,轮不到小女做主。”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宇文靖咬着后槽牙,他想过千种万种顾云依对他依依不舍的样子,甚至因为无法成为他的枕边人而痛哭流涕的模样,他试想过该怎样安慰她,才能让她心甘情愿地跟着,为他赴汤蹈火。 万万没有想到这一种情况,顾云依头也不回地走了,连一丝丝留恋也没有。 宇文靖气得把桌子上的碗碟通通扫到地上,小厮站在门口瑟瑟发抖,大气也不敢出。 整个京都城,没有哪个女人能够拒绝宇文靖的表白,哪怕是长得倾国倾城的顾云依,也不行! “来人!” 门外的小厮抖抖瑟瑟地走进来。 “去把方统领找来!” 他就不信了,在京都城里,还有人敢跟他抢女人! 管它是千机阁还是万机阁,到了他宇文靖这里,通通都叫它片瓦无存。 …… 顾云依下到二楼,旁边突然伸出来一只手,把她拉到一间没人的包房之中。 “南……” 米莲差点叫出声来。 “你家文掌事呢?”顾云依看了看南风身后,没有其他人。 “出了点急事,他先走一步。” 顾云依知道肯定是文翊有事拜托他代为转达,给米莲递了个眼色,让她把门掩上,注意外面的动静。 “太子要开始选妃了。”南风长话短说。 顾云依提前从宇文靖那里得到消息,所以并不惊讶。 南风很快反应过来,“宇文靖跟你说了?这样隐秘的消息直接说出来,看来他对你有意思,难怪文哥刚才脸那么黑……” “什么?” 南风不敢告诉她文翊一直在隔壁偷听,如果不是阁老有事派人把他给叫走了,也轮不到自己代为传话。 “没什么。文哥说让云依姐姐小心一些,按理说选妃这种事情宫里头是有规制的,太后搞这么一出,不知道是什么目的。” 第67章 太子选 妃 “不论什么目的,都跟我没关系,你转告文掌事,不用替我担心,太子选谁也不会选到我头上。” 顾云依只是一个庶女,太子的老婆再普通,至少也得是京都贵族的嫡女,按照小说里的剧情走向,顾青禾就是未来的太子妃,而靖王知道这个消息后,两个人一拍即合,利用进宫的机会搞倒太子,压制太后,之后皇帝恰好病死,两个顺利登上高位。 当然,这都是她狗带以后的剧情,跟她没有半毛钱关系。 “还有别的事吗?” 南风摇了摇头,其实文翊让他一直跟着顾云依保护她,但是云依姐姐这个样子,显然不会同意他一直跟着的。 “那我走了。” 米莲打开门悄悄看看了四周,见没有人关注这里,赶紧招呼自家小姐离开。 南风听到她们的脚步声到了楼下,才敢悄悄跟上。 顾青禾和谢婉儿等一众贵女已不在原地,长得娘里娘气的公公也不见踪影,不知道是离开了还是去到楼上的某一间包房里面。 只见大堂里,一幅两层楼高的画报被人高高地悬吊起来,画面上是一个女子的背影,远处是一轮明月。 画报右侧龙凤飞舞地写了“望月神女”四个大字,听堂间的人议论,是书法大家王旭和的手笔。 “听闻但凡女子年满十三,都有机会参选。” “那只是年龄限制,琴棋书画,礼仪谈吐,都是有要求的。” “才艺是一方面,品行名声也有要求啊……” “投票是什么意思?” “就是选上以后,给城里有名望的才子名士每人一张选票,让他们决定谁是最终获胜者。” “听起来很有意思啊!” “比往年多了些趣味,你们看,还有现场才艺比试。” “到时候聚缘阁只怕一票难求了。” 沉寂了一小会儿。 “不是哦~你们看,这里写着聚缘阁,觅月楼,红袖舫,百花舫,不止是画舫,八角巷那里也有一个展台,哎呀呀,百姓家的孩子也能参与啊——” “给某人仔细看看——还要选出‘望月才女’和‘望月秀女’各一名。” “就是说还有两个名额了。” “多出来名额不过是陪衬,称号虽然有三个,但是神女只有一名,听说宫里头要给这唯一一个头名赐封号。” “有封号?消息准不准的,有了封号,可就光宗耀祖,一步飞升了啊……来,帮老夫抄一份简报回去仔细看看。” 听说有封号,几个衣饰华丽的富家翁都赶紧让手下的书童抄写简报,显然家里有年岁相当的女儿。 顾云依没有急着回府,而是坐在大堂的角落里观察来客的反应。 看样子,除非有内幕消息,没人知道这次活动跟宫里的太子有关系,只把它当成一次普通的选秀活动,唯一的区别是这一次的奖品更为丰厚,封号这种东西,多的是有钱人想要。 无论如何,“望月神女”的选秀活动一定会引起轰动,又要带动一波消费了。 女孩子们比美,衣服是肯定不能缺少的,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回去马上设计几套适合选秀的衣服,外加配套的首饰出来,到时候放到云绣坊,肯定能大卖。 说到首饰,她想到添彩阁,顾青墨曾经答应包下添彩阁选首饰,这几天太忙了,她都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米莲,这两天见过世子爷吗?” 米莲歪着头想了想,“前晚上起就没再见过,那天他气着侯爷了,怕不是又被罚跪祠堂吧?” 顾云依觉得很有可能,回去再问问翠莲,不知道她现在收到消息没有,说不定还在担心她们呢。 唤来跑堂的小厮,点了几样聚缘阁好吃的小点心,准备打包回去给翠莲压压惊。 两个女孩子有说有笑,完全没有注意到二楼的走廊上,一个年轻的公子正盯着她们看。 “那边穿湖蓝色襦裙的女子叫什么名字。”一脸贵气的俏公子问身边的小厮。 “奴这就去查。” “仔细一点,别让人发现了。” “请公子放心。”小厮领命而去。 贵公子依旧撑着栏杆,看顾云依和米莲小声地说着笑。 她长得可真好看啊,他在心里是这么想的。 顾云依此时放下心中的重担,一想到跟平乐侯报备之后就可以离家,心里别提有多高兴,笑容是发自内心地喜悦,反应到原本就倾城的脸上,不知不觉间吸引了好些年轻公子的目光。 “云依妹妹。” 有人在她身后突然唤了一声。 顾云依回头一看,竟然是京都府尹的嫡次女赵诗怡,她曾经的塑料姐妹。 只有她和她的贴身丫鬟芳草,其她人不见踪影。 “借一步说话。” 顾云依和她一起来到大堂一处清静的角落,米莲和芳草为她们挡住剩余的目光。 “之前的事情,诗怡很抱歉。” 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时候,赵诗怡柔柔弱弱地给顾云依行了一个福礼。 “何必如此,你没有对不起我。” 顾云依摸不透赵诗怡的路数,给她回了一礼。 “诗怡身份不高,在圈子里一向不怎么说得上话,通常都是谢婉儿她们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关于你身世的那些事情,我也是身不由已。” 原来是这件事。 顾云依不是很在意,“我本来就是庶女,别人爱怎么说是她们的事情。” 赵诗怡仔细观察顾云依的表情,发现她是真的不在意,这才松了一口气,“之前还担心妹妹以后都不理我了,看来是我多心了。” “应该是我担心才对,姐姐是嫡女,而云依只是一个庶女。” 赵诗怡轻轻拉起她的手,“身份不重要,姐妹之间的感情更重要。” 顾云依微微一笑,“以后云依要择府别居,说不定还要指望姐姐帮忙呢。” “尽管给我递信。” 这时芳草小声地喊了一句,“小姐,谢家小姐她们下来了。” 赵诗怡的脸色微微一变,转眼又笑着跟顾云依说,“我先走了,以后再聊。” 顾云依面色不改,微笑着跟她道别。 这么眼巴巴地贴上来,不知道又在搞什么花样。 第68章 青禾梦魇 顾青禾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顾云依的背影消失在聚缘阁的大门口。 今天她得到确切消息,商会联合举办的这场中秋“望月神女”选秀活动,是为未来的太子妃造势,最后当选“神女”那个人,就是将来的太子妃。 这个人,一定会在京都的贵女圈中产生,剩下两个“才女”和“秀女”,不过是为了陪衬太子妃而设置的存在。 相比她的淡定,谢婉儿可谓跃跃欲试。 身为中丞之女,谢婉儿的确有一试之力,只是她心里非常清楚,最终太后一定会在她的娘家金氏家族中,选定一个女子做孙媳妇。 这个女子,就是她自己——顾青禾。 经历过上一世的种种,她不会再嫁入宫中,太子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跳进这个大火坑里。 “青禾,你在想什么呢?” 谢婉儿在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顾青禾马上换上一张温和的笑脸,“没什么,就是觉得画里\\u0027望月神女\\u0027的背影,怎么看怎么像婉儿妹妹。” 谢婉儿羞红了一张脸,“说什么呢,还要再过一个星期才开始海选,轮到我们这些贵女上台表演才艺,只怕要等到下个月中了。” “你们听说圈里的贵女要在哪里比试吗?” 贵女跟普通百姓不一样,比试的场地自然也不相同,按照现在公布出来的地点来看,八角巷肯定是普通民女的比试场所,画舫里面则是花魁们斗艳的场地,而贵女们,只能在知名酒楼里秘密进行了。 贵女们的才艺表演,不是什么人都能看到的。 “我估计最后那场要在觅月楼比试。” 陈宝秋是御史之女,很有自己的想法。 “听说觅月楼正在大修,对外已停业半年,没听说什么时候重新开张啊。”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嫡女说道。 “差不多修好了,十日之内定有消息。”陈宝秋说。 “宝秋,你的消息准不准啊~”好几个贵女围着她转。 谢婉儿赞同地看了她一眼,“宝秋说的对,觅月楼是前朝望族夏侯公子为了纪念亡母而建,听说有仙师作法加持,哪怕是王公贵族,非沐浴也不得入内。” “沐浴了也不见得能够入内,楼里实行邀请制,拿不到邀请帖,谁也进不去。”陈宝秋补充了一句。 顾青禾没有心思听她们说话,只觉得烦闷吵闹,下意识地揉了揉额角。 “青禾你不舒服吗?”谢婉儿问。 “头有点晕。” “都是你那个庶妹闹的,早些回去休息吧,有什么消息我们大家再聚一起通气。” 她这么一说,贵女们开始三三两两地离开。 等人都走光了,谢婉儿才贴近低声说,“顾云依那么嚣张,背后一定有千机阁给她撑腰,洛家那个宅子我找人查过了,最后一任房主竟然跟千机阁有关联,之前是我疏忽了。” 顾青禾的头更痛了。 如果顾云依傍上千机阁这条大鱼,更加拿她没办法了。 回程的马车上,顾青禾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 梦境中,太子宇文翼的脸突然化作一团黑雾,头顶生出一双尖角,血红地狱一般的背景中,魔鬼的声音传了过来,“顾青禾,你是我的人,哪怕上天入地,再世为人,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接着一个黑色的大掌向她压来,她想逃离,可是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火海,灼热的感觉再次袭来,无尽轮回的可怕梦魇如影随行,她大喊着,“不要,不要过来!” “小姐……小姐……” 柳儿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入她的耳中,终于把她从幻境中拯救出来。 睁开眼睛,对上柳儿无比担心的眼神。 “我……这是怎么了?” “小姐做恶梦了。” 柳儿拿着一方帕子,轻轻为她拭去额角的汗珠。 “不过是太子选妃,小姐怎么怕成这个样子?”连柳儿也看出来。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如果被金氏或者顾云依看出来,不知道生出什么乱子。 “我只是怕被选上。” “小姐说什么呢,侯府和靖王爷有婚约,小姐名义上是有夫家的人了,一女怎么可以二嫁。” 对了,她怎么忘记了,这辈子,跟宇文靖有婚约的人是她,不再是顾云依了。 上辈子顾云依占着靖王妃的名义,跟宇文翼暗通款曲,利用完宇文靖之后一把抛开,最终也没有嫁入靖王府,反而在关键时刻帮了太子翼一把,将自己这个嫡姐踩入地狱。 最后那一幕,宇文翼怀抱中的女子就是她! 既然如此…… 顾青禾心中有了思量,既然顾云依心悦太子翼,不如帮她一把,将她提前送到那个位置上。 柳儿见顾青禾的神情安定下来,稍稍松了一口气,“小姐最近的思虑太重了,这样对身子不好。” “柳儿觉得,把二小姐送去选\\u0027望月神女‘怎么样?” 柳儿瞪大一双眼。 “小姐不是在说笑吧,虽然选美的简报里说不拘身份地位,人人何以参选,可是私下里大家都清楚,太子妃无论如何只能是嫡出小姐,且不论二小姐庶出的身份,前些日子闹成那个样子,她怎么可能被选上?” 是啊,前些日子庙祝的故事传出来之后,顾云依就连一般庶出贵女也不如了,普通贵族尚且不愿娶一个身世不明的庶女,何况是皇室。 想不到她一通操作反而帮了顾云依的忙。 “也许她有心当选呢?”顾青禾低喃。 柳儿冷笑一声,“有心的人多了去了,就凭她?再说了,夫人也不会同意的。” 对了,还要过金氏那一关,以她对自己母亲的了解,比起靖王妃,金氏更愿意她的女儿做大夏国的皇后。 不行。 她一定要想出一个法子,让金氏心甘情愿将顾云依送进皇宫里面。 别看现在太子只是太后手中的一枚棋子,用不了多久,他将会反戈相向,弄倒靖王之后,太后也将成为他的踏脚石。 太子翼这个人,长得清秀俊美,实则心狠如魔,一点也不像表面上那么软糯好欺。 第69章 青墨归家 刚刚进门,顾青禾就听到下人来报,听荷苑乱套了! 一行人火急火燎地赶过去,就看到顾青墨死死扯着顾云依的胳膊,旁边一圈下人也不敢靠近,围在旁边束手无策。 “世子爷,有话好好说。”翠莲在一旁柔声相劝。 “没什么好说的,只要小爷在这里一天,就不准你们把云依带走!” 原来是顾云依要搬家,顾青墨不同意。 “你们不知道那间宅子有多凶险,如果不是小爷我昨夜有如神助,帮云依妹妹打跑那些魑魅魍魉,现在她怎么可能好端端站在你们面前。” ? 大家都不明白顾青墨在说什么。 米莲更是一脸的莫名其妙,“世子爷,昨天晚上整整一夜,我寸步不离守在小姐身边,我俩还同睡一床,没有看见你啊?” “不可能!”顾青墨大手一挥,“肯定是你睡着了!” “昨天半夜,院子里前前后后起码闯进来六七十只厉鬼,小爷我左手一瓶清音水,右手拿着上师开过光的桃木剑,一手洒水一手斩鬼,杀得好不痛快。” 米莲一时语滞,她半夜时分的确是睡着了,难道世子爷真的来保护小姐了? 顾云依的眼底满是讥诮,“请问哥哥,昨夜你是在前院,还是在后院为我打鬼来着?” 怎么还有前院后院,顾青墨一下子懵逼了,陷入短暂的深思中。 他昨夜跟高衙内喝了点小酒,是有点迷糊,但是路还是看得很清楚的。 “妹妹诓我呢,哪里来的前院后院,明明只有一个院子。” 米莲叹了一口气,小声跟翠莲咬耳朵,翠莲听得目光闪闪的,连连点头,看向顾青墨时眼底多了几分无奈。 顾云依接着说,“再问哥哥一句,你的清音水和桃木剑又是从哪里来的,该不会是从我房里拿的吧?” 顾青墨跳了起来,“妹妹在市场上买的俗物如何能跟哥哥这些相比,昨夜里我用的全部由大相国寺法师开光加持,清音水一瓶要价五十两,桃木剑要价二百两,还欠着高衙内呢,他说了,不灵不收钱。” “哦~” 原来是这样啊,这下大家全都听明白了。 顾青禾皱了皱眉头,挤开众人走进去。 “大哥别闹了,跟我去见母亲。” 顾青墨回头,见是顾青禾,也不嫌弃了,跟她招招手,“大妹妹来的正好,快点帮我劝劝云依,她死活非要住到那间鬼宅去,你说我不能天天晚上不睡觉,跑去帮她打鬼吧?” 这时梧桐也赶了过来,看到他们三个都在,松了一口气,“夫人说了,让世子爷和小姐们一起到静澜轩回话。” 顾云依正好要去金氏那边道别,扯了扯顾青墨,“走吧,到母亲那边再说。” 有金氏帮忙,还怕脱不了身? 顾青墨仍不愿放手,直到顾云依指着打好的包裹说,“东西和丫头都在这里,母亲没点头,我走不了。”这才勉强同意跟着一起去静澜轩。 一行人转移阵地。 金氏看到顾云依安然无恙,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 “青墨,到母亲这里来。” 顾青墨磨磨唧唧地走过去。 “昨晚跑哪里去了,到处寻你不到,把母亲吓个半死。” “帮妹妹打鬼去了。” 他把在听荷苑说过的故事复述了一遍。 金氏听得云里雾里。 杀手说,有人要保下顾云依的性命,左看右看,那个人不可能是顾青墨吧? 她对自己这个儿子还是很了解的,要功夫没功夫,有计谋没计谋,不被人诓骗已是万幸,如今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已经是祖宗保佑。 没有人相信顾青墨的故事。 “云依,你也过来,给母亲好好看看。” 虽然心里极度不喜,金氏还是努力掩饰情绪,她要亲眼看看,顾云依是不是真的毫发无伤。 “昨夜怎么说出去就出去了,也不跟家里人打招呼,让侯爷派几个护卫跟着也好啊。” 金氏假情假意地说着,手里用力捏了顾云依的胳膊几下。 好在没有碰到她的伤口,顾云依不动声色地抽离出来,“也就是外面传得凶一些,哪里有大家想的那么可怕,云依住了一晚上,什么也没遇到。” “都是大哥我护着你啊!”顾青墨拍着胸口得意洋洋地说道。 顾云依笑着应了下来,“云依昨晚睡得太香了,既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许真是大哥帮了我的忙呢。” 你说是你就是你呗,正好可以堵住金氏的查问。 顾青禾看不下去了,拆穿他,“昨夜大哥不是跟高衙内在一起吗?” 金氏柳眉一竖,“你怎么不长记性啊,上次的事情那么快就忘了?嫌人家把你坑得不够还是怎么样?说吧,这次又花了多少银子。” 顾青墨嘀嘀咕咕念出一个数字。 金氏气得扶额,“青禾,你来说说,怎么办吧?” 顾青禾此时已能猜出来龙去脉,顾青墨昨天晚上跟高衙内在一起,大约是说起顾云依住进鬼宅的事情,对方趁机又坑了他一笔银子。 “哥哥还记不记得那宅子周围有什么,给妹妹说说,改天我也去看看,说不定还能帮着哥哥一起给妹妹驱鬼送邪。” 顾青禾假装一本正经地跟顾青墨请教,后者真的一本正经地回想。 “出门没多久有一家鱼档,上面撑着旗招子,写着‘有鲜鱼’还是什么来着……” 昨夜打鬼打到力竭,是高衙内派人把他给接走的,还说时辰已经过了,鬼都被打跑了。 他迷迷糊糊地让人扶出院子,只记得一排空荡荡的小档口在他眼前晃过,旗招子上有鱼啊菜啊这样的字……后来累得晕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画舫上面了。 顾青禾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的好哥哥,洛宅在安业坊,门口怎么可能有鱼档口,你说的不会是鱼市坊吧?!” 经她一点醒,顾青墨也察觉出不对劲来,他的反射弧虽然比较长,但还是能绕回来的。 越是回想细节,就越觉得有问题,“好你个高华安,又骗我!” 第70章 改变主意 “他爷爷的,我要去找他算账!” 说着顾青墨就要冲出门去,被贴身小厮小五儿死死拉住。 “让他去,让他去!” 顾青禾觉得自己要被这个大哥气死了,“莫非大哥觉得上次的事情还不够丢人,想要妹妹再去救你一次?” 上次…… 顾青墨回来之后有认真反省,觉得自己的行为是不太好,最大的错误就是被顾青禾发现了,然后全京都的人都知道了,说不定脸都丢到西狼国去了。 这次他痛定思痛,仇肯定要报,但是不能再让顾青禾知道。 他偃旗息鼓,低着头退到一边,“不去就不去,反正我要在家看着云依妹妹,不能让她搬走。” “云依这就要搬出去了?” 金氏故作惊讶地问出声来,“侯爷还没下朝呢,还是等他回来,问问他再做决定吧。” 其实她心里乐开了花,赶紧走,别等侯爷回来了,免得到时候节外生枝。 “我也觉得应该让父亲定夺,妹妹就这样搬出去,外面的人会笑话我们的。”顾青禾的语气诚恳,不似作伪。 金氏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 青禾不是一直希望山寨庶妹快点离家的吗,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云依已经签好房契,母亲和姐姐不必担心我搬出去没地方住。” 顾云依也搞不懂顾青禾的态度怎么会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但是这件事她不想再等了,哪怕要暂时住到客栈去,她也不想在侯府多留一刻。 “不行!”顾青禾极力反对。 除了顾青墨,金氏和顾云依都觉得她很反常。 顾青禾勉强自己笑了笑,“我是想说,妹妹就这样搬出去,父亲回来一定会责怪我们的。” 顾青墨在一旁用力地点头,“洛宅的回魂夜还没有结束呢,妹妹就算要搬,也等过了这几天再说。” 难得他学会挽留别人了。 现在这个形势…… 一时半会儿走不掉了,顾云依心里有些失落,但是以她一人之力,不可能跟那么多人对抗,等平乐侯回来以后再想办法吧。 “既然如此,女儿先回房,父亲回来之后再去请示。” “大哥送你回去。” 顾青墨见顾云依妥协了,心里非常高兴,又怕她临时变卦,以护送为名紧紧跟上。 一行人离开静澜轩,金氏立刻屏退下人,拉住顾青禾问她为什么改变主意。 顾青禾将今天在聚缘阁得到的消息告诉金氏。 “太后要选太子妃,母亲觉得谁最有可能当选?” 金氏想了想说道,“王公贵族的嫡女都有机会入选,但是丞相之女谢婉儿,御史之女陈宝秋,她们两个的可能性最大。” “还有呢?”顾青禾意有所指。 金氏恍然大悟。 当然是她的亲亲闺女顾青禾啊! “青禾想当太子妃?!” 金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心情,如果青禾真是当上太子妃,将来就是皇后,再生下小王子…… 天啊,她的小外孙要是当上皇帝…… 金氏的心思已经飞到九天宫阙之上了! 顾青禾看她的表情,心里猜到七八分,果然跟她之前想的一样。 “母亲,女儿不能入宫,也不能做太子妃。” 金氏以为自己听错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青禾你说什么?” “女儿不想做太子妃!”顾青禾认真地重申一次。 “为什么?” 金氏觉得太难以理解了,这世上还有女人不想做皇后,脑子坏了吧? “难道您忘了,女儿已经被许给靖王爷了。” 对啊! 金氏一拍大腿,“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顾青禾心下稍安,只要父亲和母亲还认可这个婚约,她就安全了。 “可是靖王府那边既没有给我们下聘,也没有支个媒人过来说亲,这事到底作不作数,我还得跟侯爷商量一下。” 顾青禾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怎么能不作数呢……女儿的及笄礼还未举办,也许靖王那边要等我们做好准备吧……” 越说心里越虚,靖王爷对她到底是什么态度,顾青禾心里也没底。 “昨个儿我们才进的宫,也没见太后提起这事,青禾,你的消息准不谁啊?” “谢婉儿和陈宝秋她们都是这么说的,应该错不了。” “既然如此,太后那边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安阳金氏是太后的娘家,如今家族里年岁相当,身份合适,能担当太子妃之位的,仅有平乐侯府家的嫡小姐而已,按理说,这种事应该先给她透底才对。 “外边都以为‘望月神女’就是一般的选秀,谢婉儿她们拿到的是内幕消息,太后的心思谁敢猜啊,不都是宫女公公们揣摩着透露出来的。” “那就是不一定了?” “十有八九。” 顾青禾不能说她是上辈子重生过来的,所以选妃这件事肯定错不了。 前世,顾云依甩了靖王之后,顶着侯府嫡女的名义嫁给太子。 没有人知道顾云依是一个庶出的女儿,大家都以为她是金氏嫡亲的闺女,反而真正的嫡女顾青禾声名不显,甚至有传言她样貌极丑,不能示人。 算算时间,宫里头也差不多该选妃了,只不过上辈子没有举办什么“望月神女”的活动,而是由太后直接下旨,顾云依的及笄礼一过,人就直接进宫了。 这辈子,情况有点不同。 首先是上辈子没有人核查过顾云依的背景,她的生母一直被认为是金氏,野#种的名声更是想都没人敢想。 其次,顾青禾才是平乐侯的正牌嫡小姐这件事在京都里已经是人尽皆知。 如今太子选妃,无论如何都不会选择声名狼藉的顾云依,这样一来,顾青禾就在劫难逃了。 怎么办怎么办? 顾青禾心里摆着个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烧得她心火燎原。 为今之计,只有死死攀住宇文靖这棵大树,哪怕是用尽办法,她也要嫁到靖王府去。 “要不,母亲跟父亲商量一下,跟靖王那边通通气,女儿到底是不是王爷的未婚妻,总要有个说法啊。” 事到如今,她也顾不上矜持二字了。 第71章 昨日旧梦 平乐侯接了个差事,三五天不能回家,他的贴身小厮匆匆来报,金氏只得赶紧差人收拾换洗的日用品给侯爷送过去。 这个差事来得真不是时候! 好几个人心里都是这么想的。 顾云依有些懊恼,平乐侯不点头,她的择府另居就名不正言不顺,顾青墨动不动就来她的听荷苑盯着,出门更是像牛皮糖一样粘住她,搞得她连文翊都没法联系。 好在不过是三五天,只能忍了。 顾青禾过得更是煎熬。 她原本希望平乐侯出面,打探宇文靖的口风,可现在父亲不在,母亲无措,听说宇文靖过几日要出城公干,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她急得都要上火了。 宫里头眼看要选太子妃,顾云依一门心思离府另居,宇文靖态度不明,难道说最终的苦果,还是由她一力扛下吗? 多活一辈子,还是躲不过不堪的命运吗? 不,她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弄的布娃娃了,她的命运由她自己掌握! 打听到宇文靖明日要到南苑督察一个工程,她让柳儿给那边递了信,说是想见识一下南苑的景致,请靖王带她一起去。 这样做也许不够矜持,但她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 宇文靖那边似乎也没有想太多,很快就给了回帖,请她同游南苑。 “青禾要亲自问问靖王爷?” 知女莫如母,虽然金氏心里不大同意这种做法,但她知道这个女儿是个有主意的,说的再多也没有用。 “女儿会尽量说的婉转一些,不会丢了侯府的面子。”顾云依很清楚金氏在担心什么。 “母亲不明白,太子妃到底有什么不好。” 金氏一直不明白顾青禾为什么那么排斥入宫,其实她心里已经做好打算,过几天就入宫,探探太后的口风,如果真的像外边传闻的那样,选秀活动是为了给太子选妃,她一定要想办法让青禾当选,靖王妃虽然好,但是“未来的皇后”这个头衔更有吸引力。 顾青禾正在整理明日出门的衣饰,听金氏那么问,突然回过头来,脸色苍白得吓人。 “母亲是不是还在肖想太子妃这个位置?” 金氏被唬了一跳,语气马上软了下来,“母亲就是想不明白……” 顾青禾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再度睁开,“要是女儿跟母亲说,我有占卜之术,并且好几次都估中了,母亲信不信?” 顾青禾的表情太过认真,脸上那种历尽沧桑的表情让金氏震惊,那不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应该有的表情。 她的女儿,到底经历了什么? “母亲想不想听听女儿的心事?” 顾青禾放下手里的衣饰,拉着金氏一起在床沿边坐下。 “昨夜我睡前占了一卦,之后得了一个梦。” 顾青禾将前尘往事娓娓道出,只将主角换成某一个贵族女子。 说到太子与庶妹合力,将主角毁掉容貌推入火海之时,金氏吓得浑身发抖。 “不可能,这不可能是真的!” 金氏被吓坏了,如果顾青禾说的故事成真,平乐侯府离灭门不远了。 “母亲,这只是一个梦。” 顾青禾努力压制心中前世梦魇的翻涌,安抚瑟瑟发抖的母亲,她只是不想做太子妃,并不希望金氏因为惊吓病倒。 上一世…… 靖王死后,她耿耿于怀,太后做主,让她入宫做了太子的侧妃。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郁郁寡欢,太子翼没有逼迫她,反而待她温和有礼,给了她很长的时间缓和心绪,加上太子本人外表俊朗,谈吐风趣,她慢慢地也就接受了…… 为他谋划,为他制毒,甚至不惜牺牲自己…… 直到那一日,太子露出真面目:“你这个丑八怪,真以为我心悦于你?一想到你曾经与我同睡一榻,我就恨不得把那间屋子给烧了,等你见了阎王,记得多花心思打点,留在下面好好呆着,不要再出来恶心人了!” “是云依时时劝我,可怜你没了家人无依无靠,让我准你入宫,施舍你一个侧妃的位置,你今时今日的地位,是她委曲求全,替你争来的!偏你不识好歹,妄图要取代她,也不照照镜子,一看到你这张脸我就恶心想吐!” “连我的狗都不想碰你!” 那时她已被蛊毒反噬,全身臭不可闻,的确是连狗都厌弃。 宇文翼,势微时装软扮弱,对她虚与委蛇,和顾云依两个人狼狈为奸,背地里设计她,利用完之后就弃她而去,玩的一手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最终是她自酿苦果,真是太讽刺了! 想到这里,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金氏拿出帕子为她轻轻拭去,“这个梦肯定很真实吧。” 顾青禾点了点头,掩饰过去。 “你做的这个梦,为娘听了心里发慌。” “卜卦的结果,只是一个警示,太子的为人,母亲了解多少?” 金氏沉吟了一会儿,“这么些年,母亲也只见过太子一面,还是在你父亲拿了军功,给太后请安的时候,那时太子不过五六岁的样子,安静地立在太后身侧,眼神有些倨傲。” 倨傲? 顾青禾不知道金氏口中的倨傲是什么样子,在她的印象中,太子翼从来没有露出过倨傲的神色,要么是假情假意的温柔,要么狠厉毒辣的面孔。 太子翼简直将人面兽心这四个字演绎得炉火纯青。 “过几日我再进宫给太后请安,顺便托人打听打听,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金氏两只手不停地搅着帕子,心里九转千回地想着,如果太子真是卜卦里暗示的那种人,再把顾青禾送入宫,就是送羊入虎口了。 但是她心底仍有一丝火苗未曾熄灭,卜卦的结果是虚的,太子妃的位置却是实实在在的。 “女儿明日去会会靖王。” 顾青禾停顿了一下,目光灼灼地看向金氏,“母亲,女儿说如果,只是如果,太子不行了,靖王成了新王……” 金氏立马捂住顾青禾的嘴,这种话可不能随便乱说……但她总归听了进去,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顾青禾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如果宇文靖当了新王,那么靖王妃就是未来的皇后。 第72章 双雪翼寓 南苑就是大夏国的皇家动物园。 这片大陆的奇珍异兽,大多能在这块占地数百亩的皇家园林里找到真身。 有一种通体雪白的交颈天鹅,名为双雪翼,是南洋对面的小岛国进献而来,这种动物有一个特性,一生一世只的一个伴侣,如果其中一个不幸罹难,另外一只也绝不独活。 此时顾青禾和宇文靖就站在南苑中央的天鹅池边,远远地观看几对双雪翼在湖面上觅食。 “真羡慕那些双雪翼,如果有一天,青禾能够跟自己的命定之人在一起,这一生就圆满了。” 通常情况下,如果对方有意,此时定会明示或暗示,自己就是那另外一半,顾青禾心心念念地等着宇文靖表态。 宇文靖目光温柔地回望她,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青禾知道为什么双雪翼离不开对方吗?” 顾青禾真不知道,她娇羞地等待宇文靖的答案,窃以为那是一种暗示。 宇文靖笑得春风和煦。 “双雪翼最爱的一种食物叫或隐鱼,这种鱼有个特点,能够在水里隐藏自己的行踪,单只双雪翼是没有办法捉到这种鱼的,偏偏双雪翼想要产生后代,就必须要食用这种鱼类。” “奇怪的地方就在于,双雪翼结合之后,两只鸟之间就会产生一种特殊的连接,觅食的时候,借助一方的感知力,相互配合方能完成捕食。但是这种感知有一个限制,每对雌雄鸟的连接是唯一的,一旦失去另外一半,剩下那只再也不能吃到这种鱼了。” 顾青禾眨巴了一下眼睛,“那就不要再吃这种鱼就好了。”反正吃别的鱼也能活下去。 宇文靖的目光望至湖面最远处,“一旦吃过这种鱼,别的鱼就再也不能入口了。” 尝过这世间极至的美味,别的东西只是裹腹而已。 顾青禾突然明白过来,宇文靖的暗示太明显了,他要的是这世间极至的美味。 “要想吃到最好的食物,伴侣的选择就显得极为重要了,特别是当这种选择仅有唯一一次的时候,一旦选错了,这极致的美味,可就无缘此生了。” 说着他向前又走了几步,指着湖中央一对占据了好大一片水域的双雪翼说道,“那一对,占了整整半个湖面,剩下的只能远远地躲在角落里观望,你看它们的毛色,最为鲜亮,隐隐已经成了这片湖池的霸主。” 顾青禾此时已完全明白宇文靖心中所想,只是,这跟她以往对他的认知,完全不一样啊。 上辈子的宇文靖,分明只是一个心悦于她,忠心耿耿,为她鞍前马后的小王爷。 现在这个宇文靖,让她感到很陌生。 不重要,想要扳倒太子,有野心的宇文靖比没有野心的宇文靖更有助力! 她早已下定决心,此生此世,一定要跟宇文靖绑定在一起。 “青禾也想要一个能够与我同尝世间美味的伴侣。” 这句话说得再明显不过了。 宇文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青禾跟本王的想法还真是一致呢。” 顾青禾灿烂一笑,“不知道礼部左侍郎病好了没有?” 宇文靖的眉尾挑了挑。 事情果然如顾青禾之前预测的那样,礼部侍郎王先启,昨日开始告病,由于他之前派人一直盯着,很快查到对方得了不治的病症,虽然不要命,但是还想留在朝中继续任职已不太可能。他得了先机,虽然情急之中布置的不够缜密,但是已先了太后一步,不出意外的话,这个位置很快将换上他的心腹。 “青禾的卜术果然灵验。” 顾青禾走近一步,低声说道,“青禾还知道,太后就要选妃了。” 相信宇文靖也已得到这个消息,她主动说出来了,是为了引起他的关注,“靖哥哥觉得,太后会选择什么样的女子做未来的皇后?” 她说是未来的皇后,而不是太子妃,只要宇文靖不傻,定能明白事关未来谁能成为大夏国的主宰。 宇文靖当然不傻,“青禾觉得,什么样的女子才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 顾青禾指向湖池中央最大的一对双雪翼,“当然是感知力最强的女子,靖哥哥觉得青禾说的对不对?” 论感知力,顾青禾未卜先知的能力,就是一种感知力。 掌握先机,就能提前一步预知对手的行动,将自己立于不败不地。 “说不定,太后对青禾的感知力也有兴趣呢?”她故作迷茫地说道。 宇文靖的眯起眼睛,锋芒一闪而逝。 这是威胁? 顾青禾换上一副天真的表情,“青禾最近有些迷茫。” “从记事起,靖哥哥一直是青禾最温暖最坚实的依靠,小时候在安阳祖宅那会儿,族人厌弃我,说我‘不祥’,是靖哥哥托人相帮,从中转圜,青禾的日子才好过一点,这份情谊,青禾一直都记在心里呢。” 原来是示好,宇文靖已能猜到顾青禾的心事。 “眼看及笄礼就要办起来了,前两日进宫,太后询问母亲对青禾的未来有什么安排,母亲还回了句按太后的意思来办。” “就是不知道这次太子选妃,太后心里是怎么想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宇文靖如果还不能明白她的心意,这个男人不要也罢了。 宇文靖不是白痴,他之所以对顾青禾的态度暧昧不明,是有原因的。 “天命之女”一日未明,他就一日不敢做出决定。 顾云依在洛宅毫发无伤地过了一个回魂夜,已是一个奇迹。 虽然他心里清楚那间宅子的问题比表面上看起来多得多,但是一个深闺女子,被无端搅进这些事非之中,还能淡定应对,这本身已不简单,更别提那日她对他的表白,竟然毫不在意! 怎么能毫不在意?! 想到这里,他心中那股怨气被无限放大。 既然顾云依对他无意,又显而易见地被千机阁给拉笼走了,不过是一个小小庶女,能翻起什么浪花,不如摆在眼前这位,占卜秘术,可遇不可求。 宇文靖的手轻轻地落在顾青禾的肩膀上,“青禾的心意,本王怎么会不知道呢?” 第73章 添彩生威(一) 顾青禾的及笄礼已经定好日子,就在十日之后。 那天她从南苑回来,跟金氏明确表示宇文靖将在及笄礼之后下聘,她无论如何都会成为靖王妃。 金氏心中忐忑,这些日子她也看出来了,顾青禾性子倔强,认定的事情没有那么容易妥协,可婚姻大事,不能由着一个女孩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万一宇文靖只是敷衍应付,难道顾青禾要一直等下去? 另一方面,太后那边迟迟没有动静,她也不敢贸然前往打探,平乐侯又不在家,她一个人拿不定主意。 就在她踌躇无措的时候,顾青墨提道,添彩阁的南洋红珊瑚要拿出来展示,他已经把贵宾厅给包了下来,明天一早就带云依妹妹过去压惊。 之前说好了侯府的女眷都会去,尽管顾青墨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但是看在顾云依的面子上,他也没有拦着顾青禾。 金氏正好想找点事做,好平复内心的烦闷,大加赞赏道,“顺便给青禾挑一些首饰,再过几天,我家青禾就是大姑娘了。” 转身又想到顾青禾心系靖王,她的亲生女儿很快就要成为别人新妇,心里五味杂陈。 顾青墨翻了个大白眼,“有人肯要她这个丑八怪,母亲应该高兴才是。” 金氏一听,伸手就要打,“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快跟你妹妹道歉!” 顾青墨朝顾青禾吐舌头做鬼脸,后者毫不在意。 得到宇文靖的承诺,顾青禾心情大好,看什么都顺眼。 反观顾云依,一直闷闷不乐地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青墨走过去摇摇她,“明天大哥就把那套南洋红珊瑚头面拍下来给你,妹妹笑一下嘛~” 顾云依扯出一个假笑,敷衍得不得了。 “妹妹怎么笑都好看。” 顾云依气结,这个舔狗哥哥,能不能在她需要安静的时候离她远一点。 这两天她真的是烦透了,顾青墨跟进跟出,好像怕她跑了一样,害得她一直不能跟文翊联系,行李也没办法搬到洛宅去,她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出府这件事不会那么顺利。 …… 第二天一早,顾青墨又是一大早就守在听荷院门口。 米莲身体不太舒服,顾云依让翠莲陪着上添彩阁。 翠莲的眼光好,顾云依打算让她挑几件合眼的,将来搬到洛宅,手里多几件压箱底货,到时候两个丫头出嫁,她可以多给她们一些陪嫁。 当然这些话没有明说,只让翠莲按自己的心意来挑。 顾青墨一定要跟顾云依同乘一辆马车,金氏拿他没办法,只好由得他去了。 他一路上嘀嘀咕咕地说着京都城里的趣事,就是想哄妹妹开心。 什么谁家的公子买到了一只正宗的金角蛐蛐,肥头大耳特别威武;谁家的鸟儿学会讲俏皮话,天天喊娘子吉祥;甚至还有百花舫的头牌摔了一跤这种事情…… 大概都是高衙内告诉他的吧…… 也就是顾青墨自己觉得有趣,顾云依听了只觉得无聊。 翠莲在一旁悄悄掩嘴笑,拿一个大软靠垫在顾云依身后,“世子爷还是少说两句吧,这两日小姐睡得不太好,头晕症又犯了。” “妹妹你头晕啊~怎么不早点跟大哥说,等会多挑几件首饰,保准百病全消。” 这就跟“包”治百病的理论一样,难得顾青墨身为一个古代男子,能有这种觉悟。 “不知道云依将来的嫂嫂是谁。”顾云依呢喃道。 顾青墨一听,难得沉默了下来。 添彩阁就在皇城脚下,沿朱雀街一直往北走,到了跟御街的交界路口,往右边转一点就到了。 金碧辉煌的鎏金大门,左右各有一大片镶了彩色琉璃片的橱窗,门口两串绣满吉祥话的大红灯笼,从三层楼顶的屋檐上一直垂落下来,旌旗招招,贵气盈门,不是口袋殷实的富贵人家,看见这架势都不好意思进去。 顾青墨率先下了马车,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添彩阁的小厮婢女先得了信,一早等在门口,等女眷们的马车一停,连忙迎上去。 贵宾厅在二楼,一进门,顾青墨就看到一整套南洋红珊瑚头面被放在精致的红木展示盒里,摆在大堂的正中央。 顾青墨指着盒子问接引的小厮,“拍卖什么时候开始?” 小厮恭敬一礼,“世子爷,这套头面已经被人买下了,摆在这里只作展示,不再对外售卖。” “什么!” 顾青墨恼得不行,“说好了今日才开始拍卖,本世子十天前就交了保金,如今怎么说卖就卖了,你们这是看不起平乐侯府吗?” 一想到前些日子的传言,顾青墨以为添彩阁怀疑他的财务实力,才会说出这种托词。 掌柜注意到这里的异样,迈着小碎步过来解释,“世子爷误会了,小店长年经营首饰生意,怎么可能挑选客人。” 顾青墨不服气,“还说不是挑选客人,东西还没开拍,就把客人往外推,不是挑选是什么?” 掌柜年近花甲的人,连连作揖,态度无不恭敬,“用来拍卖的首饰都是稀罕货,向来价高者得,哪个行业都是以价而论……” “既然是以价而论,为何价格还没出来,你们就把货给卖出去了?!”顾青墨不耐烦地打断对方。 这时,台阶上走下来了一个穿绣银暗纹长衫的年轻男子,微笑着悠悠开口道,“自然是因为买家出的价格够高啊!” “能有多高!” 顾青墨不服气,京都里比他们顾家有钱,又敢跟他抢东西的,加起来五个手指头都没数完。 “掌柜的,不防直说吧,说清楚了,也好叫其他客人安心。”长衫男子摇了摇手里的扇子。 掌柜诺诺点头,对着顾青墨又是一礼,“世子爷放心,前几日您给的保金,添彩阁双倍奉还……” 顾青墨不耐烦地挥挥手,“小爷是图那几千两银子的人吗?能包下你们贵宾厅一天,还缺得了万儿八千两银子?” 掌柜笑着称是,“那套南洋红珊瑚头面,一口价一万两。” “一万两?!” 顾青墨差点没跳起来,不就是稀罕一点吗,算上耳环不过五件而已,怎么就卖了一万两? 就是一万两,他也不是拿不出来。 就在他犹豫之时,掌柜补了一句,“金子。” 第74章 添彩生威(二) “金子!” 不止顾青墨,就连刚刚跟上来的金氏都吓了一大跳,小小一套头面,竟然卖出了一万两金子,哪怕是宫里的定制品,用来给太后娘娘贺寿的首饰,也不敢索要这个价啊。 “拍卖行的规矩就是如此,谁出的价高,东西就是谁的,这便是不再放出来拍卖的原因。” 掌柜说完,已有小厮将退回的保金奉上,顾青墨看了一眼,没有接。 掌柜以为他不好意思,又加了一句,“好些下了保金的贵人都退定了,世子爷你看……” “先留着吧,等会儿我们上楼挑完合用的首饰再结账。”金氏走过来替顾青墨解围。 顾云依和翠莲站在展台前欣赏这套已经易主的宝石头面。 翠莲一边看一边点评,“不止用了南洋珊瑚,小姐你看,步摇上的雀羽用的是点翠的手艺,如果婢子没有认错的话,这雀羽也不是凡品……婢子见识浅薄,没见过真品,只在一本画册上看到过类似的,这纹路像极了南洋赤廉的尾羽。” 长衫男子走了过来,只见他将折扇一收,笑着应和道,“小丫头眼光不错,头面上所用雀羽,的确是南洋赤廉的尾羽。” “赤不赤廉,也就是一只鸟而已,能贵到哪里去?”顾青墨嘟囔着。 翠莲不认同,“听说这种鸟可遇不可求,习性刁钻诡异,就算遇到了也不见得能捉到。” 她扯着顾云依往旁边挪开一步,“主要是它的尾羽太漂亮了,小姐,你换个角度看看,颜色会变化呢。” 长衫男子拍了拍扇柄,补充道,“不止更换角度能够看到不同颜色,天气不同,它的颜色也会有所改变。今天是大晴天,羽毛的颜色是红色,若是天凉下来,颜色就会变成粉色,到了极冷的冬季,羽毛将变成纯白色。” “世子爷觉得,这套头面,值不值一万两?”长衫男子转过身,看着顾青墨。 顾青墨虽然没有回答,但是心里已经认可了这套首饰的价值,这种稀罕货,有的是贵人喜欢,别说是一万两,遇到合眼缘的,一转手卖个三万两也不是不可能。 若是当成礼物送出去,简直太有面子了! “不知是哪位买家买下这套首饰,又是哪位贵女,有幸戴上它们?” 不羡慕是不可能的,大堂里正在选购的好几个贵女都在窃窃私语,这样特别的首饰,简直是可遇不可求。 顾青禾觉得,如果她能戴着这套头面出席及笄礼,再辅以……她的姿容,一定能艳冠京都。 到时侯,宇文靖怎么可能再看别的女子一眼,就算是顾云依,也绝对不是她的对手。 掌柜微微鞠着躬,悄咪咪地看了穿银纹长衫的男子一眼,转过身朗声说道,“大家稍安勿躁,店里的规矩,客人的资料是保密的。” 大堂里响起细细碎碎的唏嘘之声。 太可惜了,下次见到这套首饰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长衫男子微笑着摇开折扇,看着顾云依稍稍点头一礼,“顾小姐的倾城之姿,跟这套头面很配啊!” 不知道哪位贵女,听到之后冷笑了一声,“样貌配得上有什么用,身份也要配得上才是。” 如今整个京都城的人都知道顾云依是平乐侯府庶出的小姐,这样珍贵的头面,似乎是配不上了。 “若是换成顾家大小姐,倒是能配得上。”那人补了一句。 顾青禾一听,悄悄挺直了腰杆。 长衫男子甩开扇子,摇啊摇,“既然大家那么好奇……” 他走到顾云依身边,微笑着看她,“某人恰好知道,这套头面正是要送给平乐侯家的二小姐。” 顾云依愣在原地,她没有听错吧? 谁啊,又在给她拉仇恨! 翠莲扯了扯自家小姐的袖子,低声说道,“小姐快看,公子的扇子……扇子上面有字。” 翠莲认过字,能看懂绣图画册,也比米莲细心,许多细节都逃不过她的眼晴。 扇子摇啊摇……总有停下的时候。 顾云依定睛一看,米白的扇面,金光闪闪的一个“千”字立在正中央。 千机阁? 顾云依心里咯噔了一下,是谁送给她那么贵的礼物,难道是文翊?他那么有钱么? 大堂里一片哗然。 “送给她!不能吧,那么贵重的东西……” “一万两啊……” “还是金子!” “乱说的吧……” 今日添彩阁展出南洋珊瑚头面,大堂里客人不少,长衫男子一说,一个二个都议论起来,一时间低语纷纷,也有不少置疑的声音,毕竟大家都不认识拿扇子的男子,不过是穿得贵气一点,但是面生啊,这种人说的话,也不知道作不作数。 长衫男子听到议论,面不改色,“我家主子说了,聚缘阁有幸一见,对顾小姐一面难忘,拍下这套首饰,想跟顾小姐交个朋友,希望小姐不要嫌弃。” 聚缘阁,只有一面,她以前不认识? 顾云依回想这些日子在聚缘阁见过谁,新认识的,但她怎么也想不起来。 索性直接一点。 “可否请问你家公子?” 顾云依看着执扇长衫男子,希望能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端倪来。 可惜对方对她而言完全是个陌生人,更不用说他的主子了。 “我家主子说了,机缘到了,必能相见。”说完哈哈大笑着走出添彩阁的大门。 掌柜将客人送出去,又迈着小碎步折回来,对着顾云依恭敬一礼,“顾小姐,这套头面定好了要在这里展出几日,等展期一过,老夫再派人送到府上,您看这样可好?” 真的要送给她! 顾云依直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掌柜都这么说了,应该不是整蛊她吧? 同一时间,大堂里简直像炸了锅,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真是送给我的?”她小心翼翼地发问。 掌柜恭敬地点了点头,“这种事情还能有假,白底黑字有契书的,如果顾小姐不相信,老夫可以把契书拿过来给您。” 说着挥了挥手,唤过来一个小厮,让他上楼去拿。 “原本应该晚些时候递帖至府上,礼物也要过几天才能送过去,既然您今天来了,买主也认可,老夫就顺水推舟把手续给办结了吧。” 第75章 忽生剧变 大红色的契书摆在眼前,是这套南洋珊瑚头面的证明,“顾云依”三个字就在契书最尾部,只等着她加盖手印。 在掌柜的指引下,顾云依迷迷糊糊地按完手印,人还在云里雾里。 翠莲替她收好契书。 大堂里一片哗然。 简直是画本里才有的情节,家财万贯的贵人对美丽的少女一见倾心,大手笔送上世间罕有的贵重首饰,美人配珠宝,羡煞旁人! 从今天起,顾云依的私产又多了一笔,一万两金子,单是想一想,贵女们妒忌得都要发狂了。 顾青禾的脸比锅底还黑。 顾青墨不知道在想什么。 金氏一脸的愕然,惊吓程度只怕比顾云依有过之无不及。 掌柜无视一众客人的异样,小心翼翼地请示,“顾夫人,世子爷,两位小姐,您们看,是现在上二楼贵宾厅,还是在大堂再参观一下?” “当然要上楼挑首饰!” 顾青墨回过神来,今天他包下贵宾厅的目的,就是为了展示平乐侯府的财务实力,没有抢到南洋珊瑚头面,风头给神秘人抢了去,略微遗憾,但是完全不影响他一掷千金。 再说了,那么稀罕的宝贝,最后还是最亲爱的妹妹顾云依的,似乎也没有损失。 “那就这边请吧……” 掌柜亲自领着一行人进入贵宾厅。 添彩阁的二楼出售的都是高档货,也有一些珍贵的宝石首饰,全都摆在精致的展示盒里,有专门的小厮婢女为客人服务。 为了即将到来的及笄礼,金氏和顾青禾挑花了眼。 顾云依坐在休息用的小圆桌边上,喝着掌柜特意准备的明前茶,手里的图册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着。 婢女将翠莲看合眼的首饰拿给她挑选,她淡淡地扫一眼,说句,“我家翠莲的眼光很好……” “不用问了,全部包起来。” 顾青墨大方地打发小婢女,小婢女脸上的兴奋都要藏不住了,“好的,婢子马上给您包起来。” 顾云依还是兴致缺缺的样子,顾青墨纳闷了,“妹妹不会是得了好的,大哥送的这些都看不上眼了吧?” “哥哥说的哪里话,云依只是不明白,什么人面都不露,就送出那么贵重的首饰。” 顾青墨摆摆手道,“公子哥这些小动作云依不懂,哥哥可是很清楚的,所谓千金难买卿一笑,那位公子一定是心悦云依。” 其实他何尝不是抱着这种想法,想要买下稀罕的首饰,博取心悦的妹妹一笑,只可惜…… “妹妹无需多想,那人花了那么大一笔钱,迟早都会露面的,到时候妹妹若是不喜,大哥也有办法帮你摆平。” 顾云依莞尔一笑,轻轻点头。 一万两金子,对平乐侯一家来说虽不至于拿不出来,也足以让金氏肉痛很久,只是这背后的人情纠葛,平乐侯府愿不愿帮她承担又是一回事了。 只希望不要太麻烦才好,如若对方有非分之想,她大可以把东西退回去,实在解决不了,还能找文翊帮忙。 既然千机阁有人知道背后的买主,文翊打探起来也方便。 “云依,你看这套南珠头面如何?”顾青禾从一套珍珠头面中取出一支鎏金步摇,拿到她面前套近乎。 顾云依不习惯她靠那么近,稍稍往旁边挪了挪。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挺好看的,姐姐若是喜欢就留下吧。”她敷衍着回答。 顾青禾娇俏一哂,“这可不是为我挑的,是给你挑的。南珠莹润,华彩夺目,跟妹妹很相配呢。” 她明明是浓颜系美人,珍珠跟她不搭配好吗。 不过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顾云依并不在意。 “姐姐怎么替云依挑起首饰来了,过几日是姐姐的及笄礼,你自己应该多挑一些才对。” “妹妹此言差矣,等过了年,就轮到妹妹及笄了,左右不过半年多一点的时间,如今趁包场多挑一些,下次不见得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包场这种事情,是有最低消费要求的,平乐侯府愿意为嫡女出钱,庶女,可就不好说了。 “只要云依喜欢,大哥随时把添彩阁包下来给你挑。” 顾青墨的打脸来得猝不及防,顾青禾的脸立马就黑了。 不过她很快调整心情,再次出击,“虽说是我的及笄礼,但姐姐希望妹妹也能漂漂亮亮的,我们一家人齐齐整整,一起迎宾,父亲母亲一定高兴。” 一家人,一起迎宾? 再过两天她就要搬出去了,就算侯爷给面子,邀请她回来参加顾青禾的及笄礼,也不可能和她们一起迎宾。 都闹到这种份上了,还算什么一家人,不过是贵族人家,顾及体面,没有撕破脸而已。 “这样,不太好吧……”顾云依有点搞不懂了。 “有什么不好的,母亲说了,这一趟过来多给云依挑几件,就当是前几日疑心妹妹的身世,闹出那些不愉快的补偿。” 啥? 补偿,为什么要补偿? 这时金氏走了过来,拉起顾云依手,柔声软语地说道,“都怪母亲不好,听了那个什么庙祝的馋言,肯定是她妒忌我有这样一双可人的女儿,故意离间我们母女,心地真是太坏了。” 金氏的话让顾云依感到害怕。 这一对母女,态度突然间变化那么大,也不说她是野#种了,还要为之前的事情道歉。 真当她不知道,这次私生女事件,从头到尾都是顾青禾的手笔。 “云依,你可不能离府另居,你这一走,别人该怎么看我们侯府,你父亲,他该有多难过啊。” 金氏说得情真意切,就差没有抹眼泪了。 恐怕只有顾青墨高兴,“早就说了,云依是我的亲妹子,哪个不长眼的离间我们一家,小爷回头找他算账去!” 说是这么说,他心里隐隐有些失落是怎么回事? 金氏又道,“那宅子买就买了,左右都是你的私产,将来云依出嫁,尽管带走,母亲还要另外给你添妆。” 这么好说? 这两个人不会中邪了吧,前两天金氏还一脸厌弃,恨不得她快点搬走,转眼的功夫,又巴不得她留下了? 有鬼,这其中一定有鬼。 顾云依左看右看。 只是这屋子里,再没有能帮她说话的人。 第76章 已为鱼肉 回到听荷苑,顾云依着急上火,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小姐,再走下去,地板都要磨穿了。”米莲忍不住嘟囔一句。 “你少说两句吧,小姐这不是着急吗。” 翠莲心里也很烦躁,手里的双面绣又错了一针,索性扔开不绣了。 “你们谁去帮我给文掌事递个信?” 顾云依看着两个丫头,她已经有两天没有出门了。 表面上没有明说,但是金氏派人盯住了小院,她的一举一动,随时有人报告上去,金氏不许她跟文翊联系,借口帮派人员复杂,为了她的安全着想,其实就是赤果果的软禁。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 顾云依叹了一口气,其实她知道就算把信递出去也没用,一时半会儿,文翊也不能把她从侯府捞出去。 “云依,大哥又来看你了!” 听到顾青墨的声音,顾云依灵机一动。 …… 前往云绣坊的马车上,穿着一身小厮服的顾云依笑得春光灿烂。 “还是大哥对我最好,憋在府里那么些天,云依都要烦死了。” “母亲也是为了你好。这几日要准备顾青禾那个丑八怪的及笄礼,府里事多,进出的人也多,不让你出院子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顾云依扁了扁嘴,没有接话。 两天前从添彩阁回来,正好遇到平乐侯结束公干回府。 从马车上下来,回自己的听荷苑洗漱了一小会儿,就那么一小会儿,顾云依再到花厅给便宜爹请安的时候,金氏和顾青禾已经先她一步到达了。 平乐侯冷着一张脸,坐在太师椅上不发一言。 金氏双眼通红,脚底下搁着一块锦垫。 只听到顾青禾说了一句,“爹爹就原谅母亲吧,要怪就怪娘娘庙那个来历不明的庙祝,若不是她胡言乱语,母亲也不会被诓骗。” 金氏哭得梨花带雨,“侯爷责我也罢,罚我也罢,万万不能同意云依出府另居,她一个小姑娘,还未及笄,我这个做母亲的,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一个人独自生活,想当年,她一个小小的团娃子,发着烧,是我数夜不眠,守着她才有了今天,侯爷要是准她离开,那是要挖臣妾心尖尖上的肉啊!” 说得情真意切,所闻之人无不为之动容。 平乐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早知如此,当初何必为难云依,平白无故的,让她到那什么劳什子宅子过了一晚,如今又说被骗,让她原谅,你们倒是跟我说说,如何开口让她原谅?” 试宅那晚平乐侯本想派府卫跟着顾云依一起去,不料金氏和顾青禾连番出手,将他灌醉,准备好的府卫最后也没能派出去。 “云依妹妹不亏,安业坊的宅子,少说也是上千两,过几年,等洛宅的坏名声过去,一转手还能翻上几番。”顾青禾在一旁帮腔。 “父亲,你就将云依留下吧,母亲刚才都给您下跪了。”连顾青墨也帮着她们母女两个说话。 原来地上那个软垫子是给金氏下跪用的,还真是准备周全。 等顾云依迈入花厅的时候,平乐侯不准她离府的事情已经板上钉钉了。 那一刻,顾云依的心里是愤怒的,不止有愤怒,还有一丝无法对抗命运的无力感。 她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一只手阻止她,不允许她逃离原本的设定。 …… 马车上的顾云依悄悄摸了摸袖袋里的图纸,心想如果能在云绣坊见到文翊就好了。 顾青墨之所以答应顾云依出门,是因为她说要买衣服。 她说,眼看顾青禾的及笄礼马上就要到了,没有一件衣服能穿,原来那些都太丑,配不上她。 又茶又婊的托词,但是特别好用。 “妹妹想要什么样的衣裙?那天听母亲说起,云绣坊每个月都会送新制的图册到府上,妹妹难道没有收到图册?” 她随口应和,“图册上那些有什么好看的,我有门路,可以拿到定制品。” 不知道等会能不能见到老掌柜,希望他能帮自己打掩护。 云绣坊的门口人流如织,还没进门,就有一个长得水嫩嫩的婢子迎了上来,也不在乎她身上的小厮装扮,拖着她直接往里间走。 大堂里面的人更加多,负责接待的小厮婢子没有一个空闲的。 顾云依在人群之中搜索熟悉的面孔,结果既没有看到文翊,也没有看见老掌柜,正在失望的时候,一个调皮的面容跳入她的眼帘。 “南……” 她刚想开口,就见对方做了一个手势,她马上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顾青墨被人潮挡在后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小厮,客客气气地请他到男装区试衣。 “云依——”顾青墨在后面喊。 “我到女装区试衣服了,哥哥你自己到处逛逛啊——” 顾云依一边回应,一边跟着小婢女向大堂深处走去。 云绣坊一楼大堂足足有一个篮球场的大小,客人们手里拿着样衣,接踵摩肩,快要挤不下了,负责提货的小厮们更是忙得脚不沾地,虽然看着乱哄哄的,其实有条不紊,也没有客人表示不满。 “今天的人怎么那么多?” 小婢女护着顾云依穿过人群,一边答话,“这几日城里开始选秀,多了好多客人,有些平日里不舍得买我们家的,这会儿都大方起来,掌柜临时上了好多面料普通,但样式花哨的衣裙,刚卖了两天,好些款式都断货了……坊里的绣娘忙不过来,到城外高价请了几个过来……请让让啊……” 小婢女为顾云依开出一条路,接着说,“新款更加抢手,掌柜不知道从哪里请了个设计师,出了几个定制款,城里的贵女都抢疯了,一条普通桑丝面料的襦裙要价三百两,就这样还要等……绣娘们真是忙不过来……” 神秘的设计师,说的不会就是她吧,顾云依又捏了捏袖袋里的设计图。 小婢女带着她绕过几个展示衣架,来到一扇门前,她有规律地敲了几下,门从里面弹开了。 “顾小姐请从这里进去,南风哥哥在二楼等您。” 第77章 天降豪客 门后面是一个小小的楼梯间。 “婢子还有事要忙,请顾小姐自己上去吧。”小婢女笑着指了指楼梯,转身离开了。 不起眼的小门一关,大堂的喧嚣立刻被隔绝在外。 南风从楼梯口上探出半个身子,招呼她上去。 “出来一趟可太不容易了!”顾云依感慨。 等她坐下来喝完一口茶,南风递过来一叠银票。 巴掌大小的黄底桑皮纸,手感粗粝,背面浮刻着“大夏通宝”四个字,字体周围有极其复杂的花纹。 顾云依接过来数了数,五百两一张,一共三千两。 “这个是?” “云绣坊的分红,上个月的。” “一个月就有那么多,八角巷的宅子都能买两座了。” 南风挠挠头,“你别问我啊,老掌柜交待我转交而已,文哥说了,顾小姐是个实际的,给得太少怕留不住人……” 什么叫实际,什么是留不住人,这个文翊,不会觉得她贪财吧? “你家文掌事呢?” “他最近很忙,怕是不能分身来见云依姐姐,姐姐要是有什么想跟文哥……嗯……转交的,小弟可以代劳。” 嗯你个大头鬼啊。 顾云依在他脑门上敲一个爆栗子。 “这个帮我交给老掌柜。” 顾云依从袖袋里拿出新画的设计图递过去。 南风看也没看就收了起来,“昨天老掌柜还跟我提起,云依姐姐的图样真好,自从那年晴姑姑……设计师走了之后,云绣坊的生意再没那么好过,云依姐姐真是坊里的大贵人,三千两真不算多……” “少吹捧我啊~” 顾云依戳他腰眼捉弄他,低头看到手里的银票,有点犯愁。 这么一大笔银子,拿回听荷苑不好藏啊。 软禁她之后,金氏把听荷苑里的下人换了一波,表面上是保护她安全,其实是安插眼线,现在屋里除了米莲和翠莲,她谁也不信。 银子拿回去,难免被“有心人”摸出来。 南风看她目光闪烁,好奇地问,“怎么,这银子烫手啊?” “城里有没有好一点的银庄?” “姐姐想把银票存起来,我们阁里面就有……嗯,相熟的庄子,要不我帮姐姐存起来吧,想用的时候拿私印和暗号就能领出来。” 南风说完,暗暗嘘一口气,差点说漏嘴,这京都城里的银庄,恐怕只剩国库没被千机阁插手了。 顾云依没想太多,将银票又递了回去。 “回头我再把印鉴和暗号给你。”南风把银票塞进胸口的袋子里。 顾云依又喝了一口茶,转眼看到屋子角落里放着一摞包装整齐的纸盒子。 这里是云绣坊的密室,只有十来个平方,一般货物不会存放在这里,能放在这里的,至少是贵重物品。 南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拍一记脑门说道,“瞧我这记性,差点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这些是云依姐姐试宅那天,给老掌柜的图样制出来的样衣,还没上市呢,仅此一份,老掌柜说了,每样先给姐姐做一套。” 上回她拿了两张图过来,里面有好几个样式,零零碎碎的配件加起来有三四身衣服。 “等会儿我一起带回去。” 顾云依站了起来,“还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们,麻烦文掌事帮我打听一下,前两天在添彩阁买下南洋珊瑚头面的人是谁?” 南风嘿嘿一笑,“这事不用问大哥,问我就知道了。” 顾云依眼睛一亮,“你知道?” 南风又忸怩起来,“具体姓什名谁,我说不出来,但是我知道这件事!” “那你给我说说呗。”能打探到一点是一点。 “虽然不知道名字,但我知道那人是个大豪客。” “大豪客?” 能被南风称为大豪客,顾云依很想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天,文翊哥让我把十个大箱子抬到银庄去存,我找了十多个兄弟,一箱一箱搬到马车上,有个兄弟不小心摔了一下,箱子里的东西露了出来,半个拳头那么大的金锭子,满满十大箱子,那场面……小弟我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见着。” “你怎么知道那些钱是用来买南洋珊瑚的?” “文哥说的啊,他告诉我有人托千机阁出面,买下添彩阁的南洋红珊瑚头面,已经谈好价格了,一万两金。” “这么说文掌事知道买主是谁了?”能跟对方接头,至少应该知道是什么人吧。 “他也不知道,运银子是阁老给的任务,至于对方是谁,人家既然不想露面,还让我们的人代为交接,肯定做足了准备不让人瞧见。” “没有一个人知道?”不可能吧? 顾云依一点儿也不相信。 “至少我和文哥都不知道,当时我们甚至不知道是买来送给云依姐姐的。” 也许小川哥知道吧,但是他那个人,除了阁老,还有谁能从他嘴里问出话来。 “我估摸啊,就是个有钱的公子哥,不露脸也是怕引人瞩目,那么大一笔钱,想花就花,身家肯定很丰厚……” 南风想起那天的场面,意犹未尽。 “这件事,你们文掌事……他有什么想法?” “他能有什么想法……” 话出口才想起不对,云依姐姐和大哥的关系不一般啊。 “那个,大哥说了,白送的,不要白不要!”这是原话。 “他不介意?” “有什么好介意的。”如果有人送他一件那么贵的礼物,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行!” 没问题是吧,那她就却之不恭了。 “对了,文哥还让我转告姐姐,不出意外的话,靖王爷将在顾青禾小姐的及笄礼之后提亲。” “谁的亲?”顾云依一下子紧张起来。 南风见她着急,调侃道,“云依姐姐不用紧张,提的是你嫡姐的亲事。” “就这么定了……” 按理说得到这个消息,顾云依应该心中大定,可她没有,反而隐隐觉得不安。 “云依姐姐还有什么需要小弟帮忙的,尽管开口啊,大哥这阵子比较忙,姐姐这边就由我来照顾了。” 顾云依很想把最近在侯府遇到的麻烦说出来,可是面对南风这个半大不小的男孩子,她怎么也开不了口。 “没什么事,真遇上麻烦,我再联系你们。” “那我送送云依姐姐。” 第78章 新裙惹眼 云绣坊的另一边,顾青墨在男装区遇到一个口才了得的推销小厮,被人从头夸到脚,心里熨贴得不得了,一口气买了七八身衣服。 交领长衫,圆领长袍,贴身马甲,腰带,甚至中衣和里衣也买了好几套,里里外外装了十多个大盒子,加上顾云依那些,原本宽敞的马车,一下子逼仄了好多。 仍旧穿着小厮服的顾云依缩在马车的角落里,委屈巴巴地看着顾青墨。 是谁说带她出来买衣服的,结果她一共就五六个盒子,大哥是她的三倍还多。 顾青墨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挥挥手掩饰道,“那个丑八怪的及笄礼马上就要到了,大哥我也该换几身衣服了。” “云绣坊不是每个月都会送新制的图册到府里吗,难道哥哥没有收到?” 顾云依故意压着嗓子调侃,之前他问过她的问题,她又问了回去。 “那些怎么一样,哥哥今天买的这些都是定制款。” 今天偷偷出门的事情不会被金氏怀疑了,顾青墨一定会给她打掩护。 “妹妹也买到了自己喜欢的衣裳,等大姐及笄礼那日,云依也要好好打扮。” …… 回到听荷苑,顾云依大呼一声“好累”就躺倒在床榻上。 米莲和翠莲打开顾云依带回来的盒子,把衣服和配饰一件一件摆在衣架上搭配。 “小姐,这些都是你……新买回来的啊!” 翠莲本来想问这些是不是顾云依设计的样衣,一想到隔墙有耳,话到嘴边立马改口。 “太漂亮了,以前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款式,过两天小姐穿着出席大小姐及笄礼,肯定能压那边一头。”米莲向来有一说一。 “给我挑件素净一些的,过两天是姐姐的及笄礼,怎么好盖过她的风头。” 顾云依这句话既是说给米莲听,也是说给窗外那些人听的。 “这件衣服用的是什么丝,怎么那么滑啊!” “光泽度也很好呢,小姐这几件衣服,云绣坊用了什么顶级的料子……绣工也很好,看得出费了心思……” 米莲一边摆弄衣裙一边八卦,“听院子里的人说,这几天云绣坊忙疯了,新招了好些临时小工,一天的工钱就有一两银子!翠莲姐你想想,我们这样的大丫头,月银也不过才四五两银子,若不是卖身契在府里,外边院子里,一大半的小姑娘都想去呢。” “米莲也想去?本小姐准你去打一天工,回来记得给我买聚缘阁的糖拌芝麻糕啊~” 顾云依躺在床上,太累了,想吃零食,又不想动。 “小姐舍得米莲去云绣坊……”翠莲冲米莲挤眼睛。 三个女孩子有说有笑,贴在窗台下面听墙角的人听了一会儿,没听到其他有用的消息,就紧赶慢赶跑去报信了。 没过多久,消息传到了静澜轩。 顾青禾和柳儿也在金氏那里。 “亏得夫人对二小姐那么好,城里几个大绣坊每个月送过来的图册都给那边送一份,想不到人家看不上,非要亲自去挑,听荷苑是多让人呆不住啊,为了几件衣服,不惜男扮女装,到底是庶出的,上不了台面。” 来报信的小婢女添油加醋地说着,一边说还不忘观察主子们的神色变化。 柳儿替自己家小姐打抱不平,“不是人个都像我们小姐,恪守贵女本份,一切任凭夫人做主,夫人的眼光,向来都是最好的。” 一句话把金氏和顾青禾都夸了。 “她拿回来那几套衣裙,全是云绣坊的货?” 金氏的关注点在衣服上,她没有想到云绣坊会给顾云依单独定制。 “婢子看到腰带上的标记了,祥云暗底的纹路,错不了。” 金氏蹙着眉,“那几身衣服,真有那么好看么?” 来这里报信的几个婢女都夸衣服好看,都说以前没见过类似的,不知道听荷苑的二小姐拜托了哪位绣娘定制得来。 可是金氏拉不下脸亲自去听荷苑看,也不可能命令顾云依把衣服拿过来,只得悻悻地说道,”青禾你再试试我给你选好的那套百花襦裙,看看哪里不合适,我让绣坊的师傅再改改,务必不能出错。” 顾青禾听话地换上金氏为她准备的及笄礼服,轻轻转了一圈。 这套百花金丝襦裙也是出自云绣坊的老绣工之手,款式用的是今年最新的浮面绣,百花栩栩如生,好看是好看,就是没有新意。 几个见过顾云依新款裙子的小婢女再见到这件衣服,眼里少了几分惊艳。 “怎么,不够好看么?”金氏询问。 小婢女们不敢说真话,只得嗫喏地答着,“好看……挺好看的。” 明眼人都能看出一二来,但是没有人点破。 柳儿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天晚上天刚擦黑,柳儿就抱着一个盒子,到听荷苑拜访顾云依去了。 从云绣坊带回来的新款衣裙就摆在屋里的衣架子上,一左一右各配了两套,都是极漂亮的款式,等着顾云依亲自挑选。 柳儿一进屋就看到了,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几个小婢女没有说谎,这两套衣服确实是又新颖又华丽。 其中一套同样的百花金丝襦裙,花朵的形态和数量配置更加合理,百花丛中还有彩蝶环绕,搁在衣架上也有翩翩欲飞的感觉,如若穿到身上,肯定能立刻吸引众人的眼光。 柳儿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礼盒放下,“我家小姐担心二小姐配饰不够,从自己的妆匣子里挑了两件漂亮的,送给二小姐。” 米莲打开一看,不过是两只普普通通的鎏金步摇,无论成色和手工都很一般。 刚想怼两句,被顾云依制止了。 “青禾姐姐有心了,云依没有什么可以送给她的,听说她爱吃聚缘阁的红豆饼,我这里新买了两盒,柳儿带回去给她尝尝吧。” 聚缘阁的红豆饼是限量销售的,今天她从云绣坊回来,路过聚缘阁的时候,被她碰到新饼出炉,也不知道是运气还是有人特意安排,反正她买了五盒,顾青墨出钱。 米莲扁了扁嘴,两盒限量的红豆饼,可比两件破首饰贵多了。 第79章 青禾及笄 “这两身衣服可真好看啊!” 柳儿嘴角含笑,一脸羡慕地走到衣架子边上,从领口开始,一直到裙子下摆,轻轻抚摸着。 “这料子一看就好,二小姐的眼光可真好啊!” 米莲如临大敌,想要过去制止,再次被顾云依拦住了。 伸手不打笑脸上,柳儿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 柳儿把两套衣裙挨个儿摸了个遍,嘴里啧啧称奇,又说她家小姐没那么好的人脉,在各大商户眼里还没排得上号,拿不到这种定制级别的货品。 “这跟人脉没什么关系,跟样子有关,城里长得好看一些的贵女,哪个绣坊不是眼巴巴地跟着,衣饰都是流水一样的送,没有人送,只能说明长得不够出众。”米莲终于找着机会怼了一波。 顾云依来不及制止她,只好睨了她一眼,“柳儿不要听米莲胡说,青禾姐姐之所以声名不显,都是因为及笄礼还没有举办,等过两日,姐姐在众人之前亮相之后,那些商户肯定争着把新货往她院子里送。” 柳儿礼节性地笑了笑,“承二小姐吉言,柳儿告辞了。” 接过翠莲递过来的两盒红豆饼,柳儿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出听荷苑的大门。 “就这样走了?” 米莲觉得难以置信,换作以往,柳儿不把听荷苑闹得鸡飞狗跳是绝对不可能离开的。 “小姐,这两套衣裙要不要让人过来查看一下?” 翠莲比较细心,刚才柳儿的做法虽然挑不出什么错,但她总觉得不对劲。 “把这两套衣服收起来,回头让文掌事查验过目。” 顾云依也不太放心,顾青禾是个惯会用毒的,她的贴身丫头说不定也有功夫傍身,只可惜她没有这个本事,一下子看不出来,只能稍后求助他人。 翠莲取出两个普通的收纳盒子,将两套衣饰小心翼翼地收好,全部收妥之后又认真地净过手。 之后两天,大家相安无事。 到了顾青禾的及笄礼那天,顾云依挑了一件银丝百鸟暗纹的浅荷色襦裙,化了一个素净的妆容,她不想在这个日子跟顾青禾争风头。 前些日子,她的风头太盛,私底下不知道拉了多少仇恨,如果还想在侯府苟活,就尽量低调一点。 立雪阁那边天不亮就忙活起来,等到日头高照,宾客盈门之时,盛装打扮的顾青禾才款款走了出来。 身上穿的仍旧是金氏为她准备好的百花襦裙,清秀的脸上略施脂粉,整个人清丽脱俗,总算没再犯当初裸妆的错。 顾云依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猫起来,将自己和院子里的热闹稍稍隔开。 说好的一起迎宾,也就是为了挽留她客套一下,金氏完全没有将她介绍给其他权贵女眷的打算,只是带着顾青禾,在各个公侯伯爵夫人面前走来走去,笑着跟大家介绍她的乖乖女。 按照顾青禾重生之前的套路,现在跟在金氏旁边的人应该是顾云依才对,顾青禾才是那个默默无闻,被人忽视的角色。 真是风水轮流转,天道好轮回,但她已经接受了这个设定,没人注意其实也挺好的,至少没人管她手里那一大包糖拌芝麻糕,还能边走边啃。 “躲在这里,不无聊吗?” 有人在她身后突然开口,顾云依回头一看,竟然是文翊,米莲躲在不远处偷笑,难怪没人提醒她。 “你怎么来了?” “我帮老掌柜送点礼物过来。” 平乐侯府算是云绣坊的大客户,这种日子送些礼品过来很正常。 “前两天在云绣坊没看见你,忙什么呢?”一想到最近这些糟心事,有点生他的气呢。 “左右不过是阁里那些破事……” “不是刀人,就是被刀。”顾云依替他说完。 文翊一直很忙,动不动就有事,但他具体在忙什么,顾云依一点儿也不知道。 这样的人如果拿来做男友,很没有安全感欸…… 文翊看出她不高兴,摸出一个小礼物,“这个给你。” 是一根漂亮的银色发簪,样式虽然普通,但是光泽度很好,底色是磨砂质感的凤羽暗纹。 “我教你用。” 文翊按一下发簪顶端凤眼的位置,簪尾突然弹出来一寸有余,锋芒毕露,发簪立马变成一件防身利器。 顾云依试了几次,直到能够灵活使用。 “这个给你防身用,另外再给你一些解毒丸,在侯府讨生活不容易,有备无患。” 文翊给她戴好发簪,又递给了两个瓷白的小瓶子。 “还过得去吧,好在顾青禾跟宇文靖的亲事有眉目了,只要不挡着顾青禾攀高枝,她应该不会拿我怎么样吧?” 文翊在她旁边坐下,“南风都跟你说了啊,顾青禾那天约宇文靖到南苑密会,我的人一直跟着呢。”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顾云依转头看向他,目光中有审视,也有疑惑。 文翊自嘲地笑了笑,“干我们这行的,没办法啊,不机灵一点,剧本随时都会杀青的。” 他的侧脸很好看,下颌的皮肤泛着金黄色的小麦光泽,顾云依很想伸手摸一摸,但忍住了。 “靖王到了!” 门房大喊一声,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宇文靖穿一身紫袍常服,头戴玉冠,整个人看起来英姿勃发,好几个贵女悄悄用圆扇遮起脸,娇羞地躲在扇子后面小声地说着话。 他跟几个相熟的同僚打过招呼,又将礼单亲手送到金氏面前,顾青禾难得露出害羞的模样,规矩地行了一个福礼。 “真是郎情妾意啊~”文翊感叹了一句。 顾云依呵呵一笑,哪来的郎情妾意,宇文靖看顾青禾的眼神根本没带情绪,也不知道他们俩是怎么达成了战略同盟的。 不过关她什么事呢,只要不来烦她,两个人爱怎样便怎样。 正暗自庆幸之时,宇文靖的目光扫过游廊,看到坐在长凳上的顾云依和文翊。 他笑语晏晏地跟金氏和顾青禾说了几句,之后快步向这边走来。 顾云依看见他就觉得不舒服,文翊不着痕迹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第80章 雏凤初啼 “云依,在跟文掌事聊天呢!” 这里是抄手游廊的角落,除了米莲站在附近周围没有其他人,宇文靖走过来之后,大家的目光也跟到了这里。 “那不是顾家二小姐吗?” 开始有人低声议论起来。 “听说她前几天跑到那什么劳什子鬼宅住了一晚上,活着出来了啊!” “有些人命特别硬,没那么容易死。” “不一定是命硬吧……你们听说没有,太后要选妃了……” 在京都权贵圈里,说起太子宇文翼选太子妃这件事,没有人认为太子本人能够做主,“太子不过太后的提线木偶”早已人尽皆知,只不过明面上不直说,但是一谈论到选妃,都说太后选妃,没人认为是太子选妃。 “我有小道消息,守一仙师现身了,说‘雏凤初啼’,你们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未来的皇后要现身了?!” 有人哼了一声,“知道这个算什么,我还知道仙师指了个方位。” “哪里,哪里……”一群人凑过来问。 那位贵女指着东北方向划了个圆,“就是京都城的东北角这一片。” “切——” 嘘声一片。 “这指的哪门子方位,这一片有安业坊东西两区,北河街,再往南一点还有沿河区,住的不是王侯就是权贵,差一点也是大富之家,少说有一二百户,太子妃不从这些高门大户出来,难道从石瓦巷跑出来吗?” 被怼那位贵女急得脸都红了,“你们知道什么,人家说了,雏凤命格极贵,是有大福之人,能够逢凶化吉,你们说,最近担得上‘逢凶化吉’之名的贵女有谁?” 大家不约而同看向顾云依所在的方向。 能从鬼宅活着走出来,还真是逢凶化吉了。 顾青禾就站在这群贵女旁边,她们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心里气得不行,好好一个及笄礼,大家的话题不是她这个主角,竟然是顾云依。 她的脸色肉眼可见的不好了,一气之下猛地转身,撞到了一个端着酒水托盘的婢女,清酒和果汁洒了她一身。 “大小姐……” 小婢女吓得脸色惨白,托盘也不管了,人立刻就跪倒在地上。 周围的贵女听到动静,纷纷回过头来。 顾青禾的襦裙上红的黄的,吃食果渣从胸口一直落到裙摆上,窘得她无地自容,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下去。 “小姐,快跟奴婢来。” 柳儿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拉起顾青禾就走。 金氏赶紧从不远处走过来打圆场。 好在附近只有几个聊八卦的贵女,大部分宾客都在外围,没有引起轰动。 宇文靖刚跟顾云依和文翊客套了两句,被顾青禾的动静吸引了,话题没有继续下去。 他兜着圈子还想说点什么,又听到门房那边喊了一声,“太后有旨!” 这是太后要给顾青禾加礼了,一行人顾不得说话,连忙向主院走去。 太后身边的大公公丘总管领着伍佰 队走了进来。 在他身后不远处,跟着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身穿大红色的圆领长袍,左右肩上各有两条游龙,走起路来大步流星,好不威武。 年轻人高大帅气,脸上挂着温和如玉的笑容,虽然看起来面生,但是大家都认得他身上那套衣饰。 太子,竟然是太子,太子亲自过来了! 众人都在感叹平乐侯的面子真大,也有人想到侯府的主母金氏,是太后的亲侄,给这么大面子也是正常的。 丘总管来的时机不巧,正碰上顾青禾在换衣服,平乐侯和金氏不得不将人领到主厅,好茶好果地招待着,说着好听的吉祥话,就等顾青禾收拾好过来接旨。 顾青禾那边也得到消息,柳儿和几个丫头忙乱起来,不知道谁从盒子里翻出一件极为漂亮的百花襦裙,一下子就入了顾青禾的眼。 “这件衣服好漂亮,之前怎么没拿来给我试?” 柳儿忙着清理小姐胸口上的果渣,只瞟了一眼衣服,“都是百花裙,也许是云绣坊多备了两套,方便小姐替换。” 顾青禾在两个丫头的帮助下将襦裙换上了身。 “胸口这里有点空,腰身又有点窄,这条裙子怎么那么不合身啊?” “彩兰,你快帮小姐调整一下。” 柳儿忙着替顾青禾补妆,门口梧桐又催了起来,“丘总管已经坐了好一会儿了。” 一行人急急忙忙,彩兰在顾青禾的胸口加了两块衬垫,又把腰带紧了紧,裙子总算是稳稳地立了起来。 梧桐也管了不了那么多,见到人赶紧往前院带,对顾青禾的新裙子就侧目了一眼,好看倒是蛮好看的。 一行人来到院门之前,下人们又七手八脚地帮顾青禾整理了一遍,院子里客人很多,进去不能失礼了。 “哇——好漂亮啊——” 顾青禾刚刚踏入院门,就听到有人惊呼起来,她面上一喜,又立刻压住情绪,端庄,一定要端庄。 “这是哪家绣坊的裙子,怎么那么漂亮。” 顾青禾裙摆上的彩蝶随着她一步一移,在百花丛中翩翩飞舞,丝质的裙身流光溢彩,整个人仿佛正从春日的百花园中走来。 顾青禾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走进主厅。 柳儿的扶着顾青禾的手突然猛地收紧。 顾青禾看了她一眼,对方紧闭着嘴巴,眼里有情绪翻涌,可是丘总管就在眼前,她不能说话。 “顾青禾小姐到!” “那就接旨吧。” 丘总管放下手中的茶杯,站了起来,打开太后的圣旨开始宣读。 “奉天承运,皇太后诏曰:平乐侯顾成锋之女……” 盛夏时节,薄裙贴身穿着,顾青禾跪在地上,身上开始发痒,先是腰部,然后是后背,接着胸和腿都开始发痒。 “嫡女顾青禾……现赐东海珍珠头面一副……”丘总管开始念礼单。 太后的赏赐不少,礼单有点长…… 顾青禾身上有如百蚁挠心,奇痒难耐,她身为医者,知道自己中了毒,偏偏现在动也不能动,只能咬破舌头,死死忍住,不一会儿,额头上就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第81章 礼成容毁 柳儿跪在顾青禾后面,看着主子因为忍受毒粉而微微发抖,心痛得有如刀割。 早在进门那一刹那,她已认出顾青禾身上这件襦裙就是在听荷苑看到那件,上面的荨麻烙毒,是她亲手所下。 按理说,这件衣服应该穿在顾云依身上,就算顾云依没有选择它,这条裙子也不应该出现在立雪阁,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丘总管的礼单总算念完了。 一屋子的人齐齐磕头谢恩。 谢柳儿上前将顾青禾扶起来,顺手塞给她一颗常用的解毒丹。 这颗由几种清热解毒药物炼制而成的丹药,虽然不能完全解除特制的荨麻之毒,但是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症状,这正是顾青禾目前急需的。 “小姐先用着,奴婢马上去配解药。” 柳儿低声说完就混在人群中离开了。 顾青禾一口吞下解毒丸,心里疑惑柳儿怎么知道她中的是什么毒,然而那边丘总管已经看过来了,她不得不跟在金氏身后迎了上去。 吃下解毒丸之后,奇痒难耐的感觉有所缓解,已经在可以忍受的范围。 几个人正在跟丘总管客套,宇文翼走了过来。 顾青禾抓着金氏的手突然收紧,脸色惨白一片。 金氏被吓了一跳,转头看见自家女儿看着太子的眼神充满了愤恨与不甘。 这是什么眼神?! 金氏一动,顾青禾醒过神来,再看她时表情已恢复正常。 难道看错了?金氏有些恍惚。 “恭喜顾侯爷,顾夫人,家中有女初长成,太后命本王亲自前来恭贺,特此送上薄礼聊表心意。” 宇文翼挥手命人送上了一套五件南珠头面,珠子光滑圆润,每一颗都有鸽子蛋那么大。 站在旁边的贵女们立刻露出羡慕的眼神,这套头面,放到添彩阁里怎么的也得要价七八千两银子,顶得上两套大宅子了。 顾青禾上前谢恩,表面上端庄得体,实则动作僵硬,她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压制住心底翻涌的情绪。 宇文翼作势将她扶起,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赞者开始唱礼,有司端了一个托盘,上面是一根及笄所用的如意金发簪。 预先定好的宾主各就各位,及笄礼正式开始。 在赞者的指引下,顾青禾行了好几个跪拜礼,起落之间,身上的百花襦裙开始移位。 好不容易金氏给她插好及笄用的发簪,她趁着空档悄悄调整了一下衣裙。 只是胸口的位置原本很空,是彩兰临时加了衬垫才托起来的,匆忙之间固定得不够好,她调整不当,渐渐露出白色的边缘来。 赞者唱了一声,“礼身!” 顾青禾硬着头皮完成最后一个动作,站起身来。 伴随着起身的动作,过紧的腰围再也支撑不住了,“呲啦”一声撕裂开来。 近身的婢女吓得捂住嘴巴,突然醒过神来,连忙上前挡住众人的视线。 柳儿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及时给她披上一件外袍,暂时缓解了尴尬。 “柳儿……” 顾青禾感激地看着柳儿,周围贵女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扎在她心上,这件衣服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跟她过不去。 不料柳儿看着她的脸,瞪大了眼睛。 “小姐……你的脸……” 顾青禾伸手捂住脸,她不知道有什么不妥。 荨麻烙毒,毒如其名,一开始,中毒者感觉到荨麻带来的奇痒,之后慢慢转变为火烧一般的炽热感觉,两种感觉相交,中毒者痛苦难耐。 顾青禾吃了一颗普通的解毒丸,暂时压住毒发,但是毒素并没有解除,随着时间推移,反而生出一些副作用,她的脸开始起红疹。 其实不止脸上,胸口,身上,也渐渐开始泛红。 金氏见状,大吃一惊,连忙让柳儿把青禾扶下去休息。 附近的贵人们渐渐看出端倪,为了维持体面,大家都装做没有看到,只有几个年纪小一些贵女在窃窃私语。 谢婉儿也在那几个贵女之中。 她们几个平日里跟顾青禾走得比较近,发生打翻托盘的意外之前,几个女孩子还有说有笑,看到顾青禾脸上突然红了一片,顿时心惊不已。 “不会是酒水有异吧?” 御史之女陈宝秋的贴身丫头想得比较多,小小声地说了一句,看到主子一个眼刀杀过来,这才讷讷住嘴。 “这么重要的场合,不太可能。”谢婉儿的目光在院子里搜索了一番,最后在顾云依身上停住。 “难道是她……”几个贵女悄悄用圆扇遮住口鼻。 “有什么不可能,你们忘记之前的事了,顾青禾这个庶妹,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谢婉儿恨恨地说。 “真看不出来啊,长得那么漂亮一个人……”新近加入这个小团体的贵女啧啧两声叹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 有人把之前顾云依如何谋害嫡姐,又如何故意示弱的故事添油加醋地跟那位贵女分享了一下。 自从顾青禾穿着那身衣服出现在院子,顾云依就看出了不对劲,自己设计的衣服,即使隔得远一些,她也能认出来。 连忙唤过翠莲来问,“那晚不是把两身衣服都收起来了吗,这会儿怎么穿在大小姐身上?” 翠莲和米莲也搞不懂状况。 “那晚的确是收起来了,不会是云绣坊制了两身相似的,大小姐那边拿了一身吧?” 文翊摇摇头,“应该不会。” 老掌柜跟他说过这件事,顾云依这几身衣服目前是独一无二的。 “我回屋看看吧。”翠莲连忙向听荷苑走去。 没等到她回来,顾青禾那边已经生出异样。 “好像出了点事。”文翊说。 “我去探探。”米莲往院子中间逛了过去。 稍顷,米莲回来了。 “青禾小姐脸上出了疹子,听说衣服腰带那个位置破了个口子。” 她看了文翊一眼,衣服的事情不好细说。 “出疹子?” 顾云依想了想,对文翊说道,“顾青禾身上那件衣服肯定是我的。柳儿那晚在衣服上面动了手脚,如果另外一套衣服还在的话,你等会儿帮我看看是什么问题。” 第82章 太子赠礼 没过多久,翠莲回来了,跑得气喘吁吁的,“两身衣服装在两个差不多的盒子里,有一个不见了。” “屋里全都找过了?”米莲问。 翠莲气没喘均,说不上话,点了点头。 “不可能吧,那俩盒子我记得放在里屋的箱笼后面,谁能摸到那里去?” 三个姑娘面面相觑。 “院子里有贼!” 三个人一致得出结论。 “还有一套没被摸走是吗?”顾云依问。 “剩下那套是素色的,小毛贼可能没看上。”翠莲说。 “等会儿拿给文掌事看看。” “怎么了?”翠莲还不知道顾青禾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青禾小姐脸上起疹子了,柳儿刚把她扶走。” “起疹子?!” 翠莲明白过来,打了一个寒颤,好在自家小姐机灵,把这两套衣服收起来,不然这会儿中招的就不是青禾小姐了。 “可是这身衣服怎么穿到青禾小姐身上的呢?” 这个问题四个人都没有答案。 这时,太子宇文翼朝他们走了过来。 大红色的圆领长袍特别显眼,跟着太子一起过来的,还有众人的眼光。 “给皇太子请安。” 几个人一齐行礼。 文翊看着宇文翼的眼睛眯了一眯。 太子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顾云依身上,其他人看也没看。 他挥手唤过来一个宫人,那人手里捧着一个极为精美的红木礼盒。 顾云依看一眼,觉得有些眼熟。 “本王在聚缘阁跟顾小姐有一面之缘,顾小姐倾城之姿,小王很是仰慕,特意送上礼物一件,望小姐笑纳。” 顾云依越听越不对劲,什么时候在聚缘阁见过太子,她怎么没有印象。 还有这个红木盒子…… 跟在添彩阁大堂见过的好像啊…… 她猛地醒过神来,买下那套头面的不会就是太子吧! 宫人打开盒子…… 周围响起一片哗然之声。 日头大盛,赤廉的尾羽在阳光的照耀下红得娇艳,熠熠生辉。 不少贵人在添彩阁见过这套首饰,此时再次看到,不免心生感慨,想不到竟然是皇太子拍下来送给顾云依的。 几个跟顾青禾相熟的贵女不服气,小声嘀咕着,“今天是青禾的及笄礼,太子不过就送了一套南珠头面……” 没有人觉得那套南珠头面也是价值不菲,也是能抵得上两座宅子的首饰。 大家都被这套罕有的珊瑚赤廉羽头面给震撼了。 “臣女受之有愧。” 契书已收,无论是名义上还是事实上,这套首饰已经是顾云依的了,事到如今,她只能屈膝行礼,回应这句话。 “美人配珠玉,天经地义,云依无需多礼,收好就是了,来日进宫,本王希望看到你头配此簪。” 上头赐下的礼物,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拒收的,这套头面无论她想不想要都是她的了。 不如大气应下,回头再做打算。 “臣女谢恩。” 顾云依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宇文翼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又跟她说了几句俏皮话,顾云依规矩应对,不敢逾越。 大约是知道周围许多人盯着,顾云依放不开,宇文翼聊了几句觉得没意思,就带着宫人找平乐侯去了。 顾云依和她的两个小丫头这才松了一口气。 “竟然是皇太子拍下了那套头面。” 不止顾云依,周围许多贵人都是大吃一惊,那个出了大价钱的神秘买主,竟然是平日里极为低调的太子翼。 皇太后的提线木偶,怎么会做出这种一掷千金,搏美人一笑的事情来? 太出乎大家的意料了! “别人不知道我理解,你怎么也不知道?”顾云依靠近文翊低声质问。 后者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突然回过神来一般,看着顾云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们这些小弟,也就是帮大佬打工,事关太子,那么大的事情,消息怎么能到得了我这里。” 顾云依怒其不争,“都混了那么久了,也没混出个高层职位来,还好意思笑。” 文翊痞里痞气地笑着,“云依姐姐说的是,小弟来日一定加油!” 顾云依看他油盐不进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小姐,东西拿来了。” 米莲过来报信,指了指假山后面。 顾云依点了点头,“不说这些有的没的,翠莲把那套裙子拿来了,我们找个地方看看。” 几个人趁着大家不注意,悄悄来到假山后方。 文翊打开盒子,小心地拎起领口看了看,拿出一个小瓶子,滴了一滴在不起眼的地方。 被润湿的地方微微变色。 “是荨麻烙毒。” 文翊又从腰带里摸出一个小瓷瓶,“这里有些解毒丸,可以内服也可以融入水里净手,这种毒如果不是长时间接触问题不大,以防万一,你们若是觉得不舒服,可以用来救急。” 他将裙子原样放回盒子里,“要是害怕,我可以把这套衣服带走。” “现在不能带走。” 顾云依制止他,“顾青禾长了红疹,肯定要彻查这件事,我要让她知道,这毒不是别人,是她自己的贴身丫头弄出来的,看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米莲也很赞同,“对,剩下这套衣服就是证据。” 翠莲蹙着眉,“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柳儿想栽赃……” 如果柳儿不承认,一口咬定这个毒是顾云依下的,听荷苑现在都是金氏的人,她们三个就百口莫辩了。 顾云依笑了笑,“所以这套衣服就更不能拿走了!给两套衣服下毒,只送一套过去,脑子有问题呢?况且谁能保证,顾青禾一定会穿我送过去的衣服?这件事原本就是透着一股子诡异,我们静观其变就好,实在不行,我正好找不到借口出宅呢。”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果顾青禾一定要将这个罪名加到身上,她就索性摆烂,再自请出宅一次! “行吧,这事你们先看着办,实在不行给我递个信,别的本事没有,把你们从侯府全须全尾地捞出去还是办得到的。” 顾云依点点头,又道,“这件事还要跟云绣坊的老掌柜说一声才是,毕竟是坊里的衣服,我怕金氏她们找不到替罪羊赖到店里,给他递个信,让他早做准备。” 第83章 青禾发怒 顾青禾一回到立雪阁,立马将身上的衣服扯了下来。 柳儿早就唤人备好了洗澡水,将解毒药粉洒入水里之后,顾青禾赶紧泡了进去。 “说吧,这是怎么回事!”顾青禾的脸色又红又青,红的是疹子,冷到发青的是心情。 柳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奴婢失察,害了大小姐。” “把你知道的从头到尾讲清楚。” “奴婢最早见到这身裙子是在听荷苑二小姐屋里。听那些小婢子夸赞衣裙漂亮,婢子不服气,就借口送礼摸了两身衣服一会儿……” 顾青禾将沾满药水的毛巾敷在脸上,待脸上的灼热感稍稍消退之后才拿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说,这荨麻烙毒,是你给本小姐下的?!” 柳儿连连磕头,“我以为二小姐将那两套衣服挂上架子上,是准备出席及笄礼的时候穿戴的,就顺便做了点手脚,谁让她老是给小姐添堵,奴婢不服气才这么干的。” “既然是她要穿的,怎么会跑到我屋里来了?!” 柳儿一个劲地摇头,“奴婢不知,这样显眼的衣服,想来二小姐也不可能送给我们,除非是有人暗中调换……奴婢这就去查。” 顾青禾举起一只手打断她,“着急有什么用,事发至今过去了那么久,那边早就收到风声,你现在去查能查出什么?” 柳儿连忙称是。 “之前你不是说当时摆了两身衣服在架子上,还有一身呢?顾云依今天穿的可是那一身?” 柳儿回想了一下,“那晚摆在架子上的另一身衣服比较素净,今天二小姐穿的也很素净。至于是不是同一套衣服,奴婢今天离得远,看不清细节,不能肯定。” 屏风外面,梧桐突然出声,“夫人让奴婢来看看小姐。” 话音刚落,她已经走了进来。 被暴力扯开的襦裙扔在浴桶旁边的圈椅上,裙摆拖到了地上。 梧桐想伸手去捡。 “等等!” 顾青禾和柳儿一齐出声制止。 梧桐的手指在距离衣服寸余的地方停了下来。 柳儿松了一口气,“那裙子碰不得!” “怎么碰不得?”梧桐不明就里。 “上面有毒粉,碰得久了,容易起疹子。” “不会吧!”梧桐大惊失色,连忙把手收了回来,“怎么会有毒呢,这身衣服是夫人让我拿过来了的啊!” “什么!” 顾青禾和柳儿一起惊呼出声。 “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青禾顾不上自己还在泡澡,转过身来看向梧桐。 “昨天晚上,听荷苑的小婢子香夏跑到夫人面前邀功,说是托云绣坊的老熟人得了一套定制的襦裙,献宝一样给了夫人。夫人看了之后爱不释手,让我拿到立雪阁给小姐替换着穿。” “夫人可有起疹子?”顾青禾问。 梧桐摇了摇头,“我和夫人都摸了这件衣服,但是我们两个人都没有起疹子。” 怎么那么奇怪? “荨麻烙毒虽然凶险,但毒发有延后性,夫人和梧桐姐姐虽然都摸过这件衣服,但只有手部触碰,不像小姐,穿在身上那么久……” 说到这里,柳儿又开始后悔,“之前给小姐更衣的时候奴婢应该更仔细一点。” “这条裙子如果不是穿到身上,单看花纹很难与其他同款襦裙区分开来。”梧桐顿了顿说道,“事到如今,我先回了夫人,把香夏找过来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香夏…… 顾青禾记得这个丫头,很小就被金氏安排进了听荷苑,当差七八年,算是府里的老人了,一直对夫人忠心耿耿,这次不知为何竟然倒戈相向。 梧桐离开之后没多久,有小婢子跑过来传话,香夏找不到了。 “果然是顾云依那个贱蹄子干的,自以为把送衣服的婢子弄走,我就找不到了吗,给本小姐等着!” 顾青禾气得狠狠拍打水面,药水被打得泼洒一地。 “小姐,万万不可动怒,这个毒唯有心静才能快速解开。”柳儿在一旁极力安抚。 顾青禾胸口上好不容易消退一些的红疹,此时又起了一大片。 她不得不逼迫自己深呼吸,将心底的烦闷压制下来。 此时及笄礼已接近尾声,顾青禾作为主人,竟然不能再出席。 金氏替她在外边转圜,只说身体抱恙,好在权贵圈里都是场面人,没有人深究,一场宴席总算按预定计划走完流程。 离席之前,谢婉儿代表一众相熟的贵女来探望顾青禾,看到她脸上密密麻麻的红疹子,结结实实地吓了一大跳。 “怎么会弄成这样?” “还不是府里那位二小姐办的好事。” 柳儿忙不迭把顾青禾的猜测当成事实给说了出去。 “哎呀,看着好严重,要不要叫个御医来看看。” 谢婉儿用手帕轻轻掩住口鼻,她虽然是顾青禾的闺蜜,但是听柳儿说是顾云依下毒所致,心里有点害被连累,不敢用手触碰对方。 看了一小会,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青禾,你的脸好像蜕皮了……哎呀,这是什么毒,怎么那么厉害。” 顾青禾用手抚了抚下颌,人皮面具竟然出了问题,正在从她的脸上脱落。 糟糕! 本来想在及笄礼快结束的时候再次登场,惊艳一把的,可现在…… “无事,可能是毒发的副作用。” 顾青禾泡在解毒药水里,面具早已被打湿,如今正在寸寸溶解之中。 索性把整张脸泡入水中,等她再次探头出来换气的时候,面具已彻底从她脸上脱落。 “啊——” 谢婉儿和柳儿都小小地惊艳了一下。 顾青禾的脸稍稍变了一个模样,一张脸细嫩雪白,有如出水芙蓉,只不过…… 脸上细细密密的小红疹看着有些大煞风景。 “想不到,毒物还有这等功效……” 谢婉儿低声嘀咕了一句,安抚顾青禾让她好好休息,自己带着婢女离开了。 她们离开立雪阁之后,顾青禾气得大喊一声,恨恨地拍打浴桶里的药水。 她的及笄礼算是彻底毁了,计划的事情一件也没办好,反而落了一个身体有恙的坏名声。 第84章 嫡姐谋算 “真没想到,添宝阁的红珊瑚头面,竟然是太子买下来送给二小姐的。” 屋外粗使丫头聊天的话语引起了顾青禾的注意。 “去把那两个丫头叫进来问话。” 柳儿把两个粗使丫头叫到屏风外面,“小姐回屋之后,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两个丫头先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胆大的那个小心翼翼地回道,“太子当着好多人的面,把添彩阁那套红珊瑚头面送给了二小姐。” 顾青禾半张脸泡在水里,眉角轻轻地挑了挑。 “多少人看到了?” “当时在院子里的人基本上都看到了。老爷、夫人、经常和谢家小姐在一起的几个小姐,还有靖王爷也看到了。” “靖王……他有什么反应?” 两个回话的丫头搞不清楚顾青禾的用意,又怕说不好惹小姐不高兴,支支吾吾不敢发声。 “问你们就照实回,装聋作哑小姐才会生气!”柳儿一句话点醒她们。 胆大那个磕了个响头才敢说,“看着靖王有些不高兴,一直阴沉沉的,后来太子走了过去,两个人说了几句话,王爷的脸色才好了一些,有靠得近的小厮回来传话,说是太子恭喜王爷抱得美人归。” 太子竟然恭喜靖王爷,只能说明宇文靖将要向顾家提亲的事情已经传出去了,谢婉儿果然助的一手好力。 顾青禾整个人埋进浴桶之中,良久才浮起来透一口气。 外面两个丫头跪得腿都麻了,但是大小姐不发话,她们既不敢起来也不敢离开。 就在她们战战兢兢不知所措的时候,顾青禾又问了一句,“云依小姐有什么反应?” 这一次胆子小一点那位也敢说话了,“二小姐虽然不太情愿,但是只能收了礼物,两人客客气气地说了几句话,太子就离开了。” 听起来宇文翼跟顾云依一点也不熟悉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迷惑旁人故意做出来的假象。 顾青禾揉了揉额角,挥挥手让两个粗使丫头离开。 在药力的作用下,顾青禾脸上和身上的红疹渐渐退去,等到金氏招呼完席面上的客人,有空来探望女儿的时候,她身上的症状已经消退得差不多了。 看到顾青禾本来的面貌,金氏吓得一下捂住嘴巴,若不是柳儿在一旁解释,她还以为自己认错女儿了。 “全因女儿在安阳祖宅的时候遇着一位仙师,算准女儿在及笄之前身负劫难,想出这么一个法子,替女儿掩去真面目。有了这一道障眼法,女儿才能平平安安活到今日,待及笄礼成,女儿就能以真面目示人了。” 想不到自己的亲闺女为了生存竟如此忍辱负重,不惜掩去绝美的容貌,金氏鼻子一酸,流下泪来。 “我的女儿,这些年真是委屈你了。” 顾青禾安抚母亲,不委屈,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平平安安活到如今已很惜福。 她话里半真半假,不过是为了让金氏心中内疚才那么说的。 听完她的话,金氏的眼底果然多了许多情绪,言语间更加温柔了。 “刚才梧桐过来,将裙子的事情与我大致说了说,说是香夏已经差人去找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金氏内疚地搅着手里的帕子,“都怪我,总想让自己的闺女穿最好最美的衣裙出现在世人面前,才让这等宵小钻了空子。” 原来那日得知顾云依拿到云绣坊的定制襦裙之后,金氏心里很是羡慕,被下人们瞧出端倪,有心人投其所好,香夏就是其中一个。 当她把这条百花襦裙展示出来的时候,一下子就入了金氏的眼。 “话说那天我和梧桐都摸过这条襦裙,为何没有什么发现不适?” 对于这一点,金氏想不明白,明明好几个人都碰过这条裙子,怎么就顾青禾的反应特别大。 “天气潮热,接旨和加礼的时间合在一起差不多小半个时辰,小姐贴身穿着太久,才会毒发。”柳儿替顾青禾解释。 “到底是谁那么狠的心,给我们青禾下这样的毒!”金氏愤恨不已,眼神像要把人给吃了。 柳儿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 这是…… 金氏吓了一大跳。 顾青禾摆摆手,让柳儿起来,柳儿不敢。 “你那是无心之失。” 柳儿把事情经过给金氏讲了一遍。 金氏听完,心中五味杂陈。 分明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啊,顾云依那个小蹄子,运气也未免太好了吧。 “染了荨麻烙毒的衣裙有两套,另外一套呢?” 金氏突然想到另外一种可能,“顾云依今天没有穿另外一套染毒裙子,你们说,她会不会一早就知道这裙子有问题?” 她肯定早就知道! 闭口不言是故意的! 顾青禾一想到这里,恨恨地握紧拳头,“就算她之前不知道,今天我穿着这套裙子一出现,她肯定能认出来,没有说,就是默认了。”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嫡姐受苦,在众人面前出丑也不出来帮忙,好狠的心啊!” 柳儿心中满是怨怼,全然忘记了这毒原本是她自己下的。 “母亲,让顾云依去参加‘望月神女’选秀吧,她这样的人才,不放到宫里实在是太浪费了。” 太后明确表示过,宫里需要一个顾家的女儿,但是顾云依…… 金氏咬着唇角,心中有如一团乱麻。 顾青禾洗沐完毕,换上一套月牙色的新裙,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这一刻,顾青禾是让人惊艳的,用出水芙蓉来形容也很贴切,只是她清冷的神情中带着一抹狠厉,破坏了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质,反而像一朵毒莲花。 “太子给她送了那么贵重的礼物,显然早已心悦于她,我们不如成人之美,念在她还是顾家的庶女,就让她最后给平乐侯府添一些荣耀吧。” 金氏沉吟了一小会,“可是太后那边……” 顾青禾冷笑一声,“太后若是管得住,一万两金子那么大一笔钱,是从哪里来的?” 言下之意,太子和太后之间,一定达成了某种协议。 顾青禾一直认为,皇太子根本不是太后的提线木偶,他早已跟顾云依勾搭在一起,如今就连皇太后也牵制不了他们了。 第85章 云依参选 “让我代表平乐侯府参加‘望月神女’选秀?” 听到这个消息,顾云依差点没有惊掉下巴。 “不合适吧,我只是一个庶女,没有资格啊。” 金氏温柔地拍着她的小手,“没什么不合适的,我们平乐侯府的庶女可是比别人家的嫡女还要精贵得多呢!” 话虽然中听,但是顾云依的内心是拒绝的。 “云依放心,有太后和侯府支持,我们一定能拿下神女封号!” 鬼才稀罕那什么破称号呢! 顾云依表面上微笑着应和,心里早把便宜爹一家问候了一百遍。 “母亲刚才说,太后也会支持我们,这是什么意思啊,云依不太明白呢。” 《重生之侯门嫡女的复仇之路》里面,太子一直都是太后的提线木偶,直到宇文靖带兵反入皇宫都没有摆脱太后的控制,难道说,太子送礼物给自己,也是太后的意思? “母亲已经探过太后的口风了,这太子妃啊,无论如何都必须从金家的血脉中选出一个来,你嫡姐眼看就是靖王妃了,这个重任自然要落到你头上。云依啊,你可不要小看太子妃这个位置,将来太子登基,太子妃可就要变成皇后了!” 金氏画的大饼比谁的都圆,比谁的都大。 顾云依若不是早就知道剧情走向,差点就要相信了。 皇后,冥后还差不多,用不了多久,宇文靖大旗一拉,皇宫里的位置通通都要换一批人来坐,到时候,她哭都没地哭去。 顾云依微笑着诺诺应下,金氏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一转身,顾云依马上变成热锅上的蚂蚁。 入宫,特么她连侯府都待不下去,把她弄到宫里还不如直接让她领盒饭呢,她要种田,她要养鱼,她不想跟一堆无聊的女人玩宫斗。 金氏今天过来找她,既没有提染毒衣裙的事情,也没有过问听荷苑的香夏为什么会失踪,只把当太子妃的好处从地下数到天上,这本身就透着古怪。 顾青禾也恢复了原来的样貌。 对外用的还是玄学那一套,礼成之后,旧貌换新颜,一时间惹得不少贵女羡慕不已。 香夏消失了整整三天,可府里上上下下都默契地选择闭口不谈,好似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越是这样,顾云依心里越是不安。 “不行,一定要出门找文翊想想办法。” 出府比她想象中顺利。 不知道金氏是不是暗地里得到太后的保证,对庶女的行动不再过多限制,此外顾青墨被架到书院去了,这些日子忙于功课,没有多余精力缠着小妹,顾云依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马车还没走到云绣坊门口,远远地就看到一大群人把店面围了个水泄不通。 “发生什么事了?”顾云依派米莲去打探消息。 米莲刚离开,南风就钻了进来。 “我要找你们文掌事。”顾云依开门见山。 南风为难地挠了挠头,“这段日子,云依姐姐恐怕见不着文哥了。” “这是为何?”这种关键时候,有些人怎么就掉链子呢。 “西狼国那边的分号出了点事情,文哥被派过去公干了。” “不早不晚的,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顾云依很郁闷,但是也没有办法,她的事充其量是私事,人家那才叫正事。 “侯府让我代替顾青禾去参选神女,加上之前太子给我送了那么一件礼物,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顾云依觉得,既然文翊交待过南风照顾她,这件事就不瞒着他了,看看南风能不能帮上忙。 听她这么说,南风似乎并不惊讶,只问了一句,“云依姐姐是怎么想的?” “还能怎么想,当然是不愿意啊,我跟太子也就在顾青禾的及笄礼上见过一面,莫名其妙的,当什么太子妃。” 她不敢告诉南风自己知道小说剧情,太子妃是个必死的结局。 “小弟觉得吧,云依姐姐不用太过于担心,太子妃哪里是那么容易选上的,一般的宫女都要精挑细选,何况是太子妃。” 听了这话,顾云依愣了愣。 画风不对啊,前些日子南风还叮嘱她小心太后搞鬼,一脸紧张的样子,怎么现在又说不用太过于担心,这个变脸速度也太快了吧。 “金氏说了,太后支持顾家让我参选,你明白这背后的意思吧?”顾云依不得不把话挑明,她想知道南风是真不懂还是故意装糊涂。 南风故作轻松地笑了一笑,“小弟当然明白,但是这世间的事情嘛,不是一两个人就能决定的,对吧云依姐姐。” 这句话顾云依更加听不懂了,就在她想进一步询问的时候,南风开口问道,“云依姐姐,上次顾青禾的贴身丫头下毒的两身衣服,还有一身是不是在你手上?” 顾云依点点头,“我怕放在府里不安全,这次出门带在身上了。” 香夏不知所踪,听荷苑除了米莲和翠莲,什么人都可能是内鬼,她不想花时间猜测人心,况且如今侯府已经完全被金氏和顾青禾把持,她几乎没有一战之力。 “把衣服给我吧,那上面有荨麻烙毒,放在身边不安全,我替你处理了。” 顾云依也认同,既然顾青禾和金氏不再追究这件事,染了毒的衣服不但无用,反倒有些棘手,万一不小心被人碰到,还要花心思解毒。 她把衣服递了过去,“顾青禾和金氏好像并不打算追究元凶,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好奇怪啊~” “一点也不奇怪,跟文哥预料的几乎没差。”南风把盒子提溜在手里。 “文翊竟然预料到了?!” 顾云依太过于惊讶,连称呼都变了。 “这个毒本来就是顾青禾的贴身丫头下的,查来查去,最后只会查到自己人头上。文哥说了,柳儿那个丫头很忠心,发现情况不对一定会把事情合盘托出,既然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又何必再浪费人力。” “那香夏怎么办?一个大活人,说没了就没了,据我所知,她签的是长年契,这种老人,府里面怎么能不管不顾,她家里的人要是追究起来……” “不会有人追究的。”南风打断她,“我查过了,香夏当初是自愿卖身进侯府的,家里面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第86章 云依寻援 “怎么会这样?” 顾云依没想到事情竟会变得如此扑朔迷离,找不到当事人,线索一旦中断就没法再查下去了。 “云依姐姐,你不要想太多,也许事情根本没有大家想的那么复杂。就是一个多年不得宠的小丫头为了抬位阶,借花献佛讨好主子,结果一个马屁没拍准,拍到了马蹄子上,最后一看祸闯得太大,收不了尾,只好连夜收拾铺盖跑路了。” 南风说得不无道理,就在顾云依沉思的时候,对方已经抱拳一礼,麻利地开溜了。 她来不及喊住人,又听到米莲在马车外面喊道,“小姐,云绣坊出了件有意思的事情。” “什么事?”注意力一旦被扯走,顾云依就再也顾不上南风了。 米莲跑得气喘吁吁的,话也说不清楚,顾云依给她递了杯茶让她先缓缓,“不急,喝完茶慢慢说。” “不知道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说云绣坊的襦裙有美肤功效,黑肉底的穿的可以美白,皮肤上生痘的可以去毒消痕,哪怕天生丽质穿上了也能延缓衰老……五花八门的功效传得神乎其神,现在外面排队那些一半是贵女们家里派出来下订的,一半是赶过来看热闹的。掌柜的怕把人挤坏,现在已经闭门歇业了。” 喝了两口茶,她继续说,“今天坊里恐怕支不出人手招呼我们,谢中丞家的夫人和小姐正在二楼贵宾厅里坐着呢,一定要掌柜的先给她们出货,大堂里的婢子的小厮们忙着跟几个大户解释,一个个说得口干舌燥……” “既然这样,我们就不要进去添乱了。” “那小姐要选妃的事情怎么办?”米莲觉得这件事不解决,今天这趟就是白来了。 “刚才南风小哥来过了,他让我们不用着急,也许……他们自有安排吧。” 顾云依不想米莲担心,扯了个谎。 米莲心大,小姐说什么她马上就信了,“文掌事呢,小姐见着他了?” “他有事情要忙,这段时间恐怕见不着了。” “这样啊~不过没关系,南风小哥也会帮我们的。” 顾云依勉强自己扯出一笑容回应米莲。 罢了,终归还是要靠自己,被顾青禾推出去也没关系,选秀是吧,她有的是办法让自己排名垫底,关键时候表现得糟糕一些,众目睽睽之下,她就不信了,那些人还能强行让自己当选,如何服众? “我们回府吧。” 刚给车夫下令,就听到马车外有人喊了一声,“那不是平乐侯府的马车吗,车上的该不会是顾家大小姐吧?” “听说她及笄那日穿了云绣坊的定制襦裙,容颜回春,真想一睹真容。” “我也好想看看……” “我们也是……” “……” 一片喧嚣,没一会儿人群把马车围了个严严实实,车夫也没法赶马了。 “吵什么呢,顾家大小姐不在车里,车里是二小姐。”米莲急了,探出身子去解释。 根本没有人相信她。 顾云依没有办法,只得自己掀了帘子走出去。 “哎呀,真好看啊,身上穿的是云绣坊的裙子吧,看来传言是真的啊~” “你看她身上那件衣服,我每天都逛绣坊,从来没见过这种款式的。” “真的是定制品啊……太特别了!” 根本没有人真正关心车里坐的是顾家大小家还是二小姐,大家都在讨论襦裙。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顾家的庶小姐。”庶字咬得特别重。 顾云依转头一看,是高家的庶女高嘉儿。 怎么又是她,真是冤家路窄,今天心情不好,就拿她来出气吧。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高家的庶小姐啊!”顾云依把话原样怼了回去。 高嘉儿一张大圆脸立马就气红了。 真是经不得气啊,顾云依怜悯地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彻底把对方激怒了,“顾云依你得意什么,看到自家嫡姐变美,心里气不过,才想到云绣坊来找场子吧,人家今天没空招呼你,谢家大小姐还在上面呢,人家是大客户,你算哪根葱。” 顾云依呵呵一笑,“本小姐即使是根葱,也是能穿上云绣坊定制襦裙的葱,你又是哪根葱?” 高嘉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款式普通的襦裙,心情低落了到极点。 昨天听到关于云绣坊的传闻之后,她今天一大早天不亮就闹着跟嫡姐出门,打算顺路蹭一两条裙子回去,想不到这里被围得水泄不通,嫡姐一看情况不对掉头就走了,她不想回去,四周围闲逛,这才遇到顾云依。 空手而归本来心情就不好,怼了顾云依几句以为能开心一点,结果反被对方一口呛死,高嘉儿想哭又哭不出来。 “你欺负人!” “我欺负你?!”顾云依翻了个大白眼,真是小孩子心性,吵不过人就摆烂。 她突然没有了兴趣,转身就要回到马车里面。 “嘉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有人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抬头一看,竟然是顾青墨的酒肉朋友高衙内。 他怎么跟高嘉儿打起招呼了? “大哥,你来得正好,有人欺负我!” 顾云依噎了一下,高华安竟然是高嘉儿的大哥!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两个都是泼皮性子。 高衙内看了顾云依一眼,面色不变,稍稍点头,算是见过礼了。 顾云依见他没有胡搅蛮缠,也点头回礼。 这下高嘉儿不肯了,带着哭腔喊道,“大哥你帮外人不帮小妹!” 高衙内没有理会,只冲着高嘉儿的贴身小婢好一顿骂,“将军府养你们这些人做什么用,没看到这里那么多人,把小姐带到这种地方,出了什么事你们负得起责任吗,一个个没长脑子,回去就让夫人把你们打发了!” 车夫和两个婢女被吓得脸色惨白,赶紧牵马的牵马,扶人的扶人,也不管高嘉儿在一旁哭哭喊喊。 “大哥带你到画舫上玩。” 一句话让高嘉儿止住哭声。 顾云依眼角的余光看到了高衙内往她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眼中情绪晦暗不明。 “小姐,高家公子今天怎么那么好说话?”米莲觉得很奇怪。 顾云依摇摇头,她不想告诉米莲,高衙内并不是好说话,而是害怕跟她说话,他显然知道一些内幕,主动远离她。 第87章 选秀提前 风平浪静地过了几日,侯府迎来一个好消息。 靖王府派过来一个媒人正式向平乐侯府提亲,收到消息的顾青禾笑得合不拢嘴,柳儿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不断把花厅的消息往立雪阁送。 顾云依没想到顾青禾的议亲过程进展得如此之快,不过几日双方已开始换帖,这速度,若不是知根知底,只怕要猜测顾青禾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不得不赶紧嫁人的理由。 米莲悄悄打探过,宫里的太后点头了,这是婚事得以如此顺利进行的真正原因,显然,太后和太子,已经放弃让顾青禾做太子妃的打算。 换言之,太子妃这个重任,落到了顾云依身上。 经过这几日,顾云依已经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只是她仍然想不明白,太子怎么就看上她了,直到今日,两人说过的话加起来都没有超过十句。 那套南洋红珊瑚赤廉头面,好像一张巨大的网,把她包裹在一个迷局之中。 又过了几日,城中传出可靠消息,觅月楼将在三日后重新开张,与庆典仪式同时举行的,还有京都贵女的选秀活动。 原本计划下个月中举办的活动,生生提前了一个月的时间。 这个消息的出现,好似在平静的贵女圈中扔下一枚炮仗,刹时炸开了花,一时间议论纷纷。 平乐侯府自然也是热闹非凡,只是这份热闹主要体现在帮顾青禾张罗嫁妆之类的婚庆事宜上,反而对即将要参加太子选妃的顾云依置若罔闻。 两相比较之下,立雪阁的张灯结彩,听荷苑宛若冷宫,反常得让人,特别是听荷苑的下人,难以接受。 最先忍不住的是在院子里忙活的粗使丫头。 “以为院子里出了个太子妃的热闹人选,我们这些鸡犬要跟着升天了,想不到一切还是老样子,夫人只顾着立雪阁,眼里根本没有听荷苑。” “夫人把你派过来那天就应该知道,听荷苑是什么地方,是别的地方塞不下了,才把人往这边支使呢……姐姐想想,当初怎么来到这个院子的,怕不是得罪了谁吧?” “唉——” 重重的一声叹息,“也就是不小心打翻了管事嬷嬷的一杯点春茉莉,想来也是冤屈得很啊……” “屋里那位就算真的当了太子妃又如何?也就是名头听起来好听,谁不知道太子是个什么样的,哪里能跟靖王妃比……” “姐妹们都看开一些,这日子啊,总归是过一天少一天啊……” 米莲和翠莲依在窗边听院子里的几个小丫头吐槽,回头小心翼翼地观察顾云依的脸色,生怕粗使丫头们的对话惹得小姐不快。 顾云依神色如常,手里拿着一本讲解绣样的画册,翻两页还顺手拈起一颗糖渍李子放入嘴里,边吃边看好不惬意。 外边的人说什么做什么,她好像听不到也不在意。 这时,门房突然来报,“赵家小姐来了!” 赵家小姐? 顾云依往窗外望了一眼,是京都府尹家的嫡次女赵诗怡。 怎么又是她? 上次在聚缘阁一别,她惺惺作态地说了好些抱歉的话,她们之间的姐妹情到底有多深厚,想来赵诗怡心里算得比她这个小庶女清楚。 “姐姐请坐。”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人家还带了礼物上门,芳草两只手提得满满的,米莲和翠莲赶紧上前帮忙。 “过两日觅月楼重开,听闻妹妹要代表平乐侯府参选,不知收到邀月笺没有?” 大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跟她确认有没有收到邀请函? 顾云依转头看向翠莲,这件事情还真没人跟她确认过。 “有的,有的。”翠莲点头。 金氏两天前就让人把邀月笺送过来了,只是两个丫头怕惹得顾云依不高兴,一直没有拿出来。 赵诗怡抚了抚胸口,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看起来比她这个正主还要上心。 “没有邀月笺,觅月楼的大门都进不去,我可听说了,那里认笺不认人。” “若是不小心遗失了该如何是好?” 米莲没有想到一张小小的邀请函有那么重要,插嘴问了一句。 “那便索性不去了吧!” 顾云依不以为意,搞那么麻烦,她还不想伺候了。 “那可不行!” 赵诗怡脸色微变,“这次选秀可是递了名单上去的,哪家贵女若不是不能出席,必得报了事由上去,否则上头怪罪下来吃罪不起。” 想不到还有这层规矩,意思就是不能无故缺席,怕人跑了不成? 顾云依眸色淡淡,赵诗怡猜不出她在想什么,小意询问道,“不知妹妹定了包间没有,我听闻这回觅月楼的包间可有学问了,包间定得好,事半功倍呢!” “怎么说?”顾云依兴趣不大,但是米莲和翠莲都很好奇。 “妹妹还不知道?!” 赵诗怡做了一个极为夸张的表情,“妹妹如此不上心,要被其他贵女占去先机了!” 她略一沉吟,似是下定决心一般,“左右我也是陪选,妹妹若是不嫌弃的话,跟姐姐一个包房吧。” 怕顾云依不理解,她又解释道,“觅月楼的包间三天前就定完了,如果没有包间,无论待选秀女还是看客只能在大堂就坐,妹妹应该不习惯被人盯着瞧吧?” 说得在理。 反正这一劫躲不过去,既然如此,在包间里摆烂总比在大堂摆烂好一点,至少关注度没那么高。 “既然如此,云依恭敬不如从命,有劳诗怡姐姐了。” “不麻烦不麻烦,我们谁跟谁哪, 以往有好吃好玩的,都是妹妹带着我去,如今这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说到这里赵诗怡站了起来,“那便说好了,后日一早我过来接妹妹一同前往,务必带上邀月笺。” 交待完注意事项,赵诗怡也未久留,带着芳草风风火火地走了。 “唱的哪一出呢?” 看着一主一仆离去的背影,翠莲禁不住问出声来。 “显然是为了确认我是否出席而来,甚至还想掌握我的行踪。” “图什么呢?”米莲问。 “图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小姐,要不还是别去了吧!” 觅月楼之行显然是个鸿门宴,米莲为顾云依担心起来。 顾云依摇了摇头,“不行,一定要去。” 不去? 金氏和顾青禾不会放过她的,还不如主动迎战呢。 第88章 觅月重开 觅月楼位于金水河西面,与登雀桥遥遥相望,隔一条巷子就是城中热门的去处大相国寺,重新开业这天,人群几乎把门前的巷子挤爆了。 然而看热闹的多过进门的。 觅月楼采用的是邀请制,又有前朝名士的声名加持,许多人只能望着古色古香的阁楼兴叹,或是转身进入大相国寺,往楼层最高的那座相国塔上转一圈,期望从觅月楼外洞开的窗棱之中窥得一二。 平乐侯府侧门。 赵诗怡如约前来,正好看到米莲扶着顾云依登车。 顾云依身上穿的是顾青禾及笄那日穿过的襦裙,浅浅的荷色看起来很高级,然而用来参选显得过于素净,妆容也不甚讲究,跟平日里没有多大差别。 反倒是后方马车边上的顾青禾,一身满绣的彩蝶襦裙,看起来明艳非常。 她恢复真容之后,穿戴越发浓墨重彩,有种有力过度的感觉,不知道想把谁给比下去。 三辆马车在如流的人潮中走走停停,赵诗怡的丫头时不时掀开帘子,看向顾云依的马车,频率实在是太高了。 “如何?”赵诗怡问。 “一切如常。” “小姐,奴婢觉得顾二小姐不会跑的,名单早就报上去了,即便是平乐侯府,也担不起欺君的罪名。”芳草回应着。 “不会跑就好,不然谢婉儿那边不好交待。” “今日觅月楼来了那么多贵女,婢子觉得这件事没那么容易成。” 赵诗怡冷哼一声,“人多才好呢,到时候多几个人见证顾云依的真面目。” 芳草咬着下唇,她心里不认同自家小姐的做法,然而又怕被骂,于是明智地没有反驳。 “谢婉儿想夺魁,顾云依是她最大的障碍,就算我不出手,她也会支使其他贵女出手,倒不如顺手卖她一个人情,爹爹今年在仕途上是进是退,就看年底的述职评测了……” 芳草想说小姐操心太过,老爷的仕途不是一二个闺阁小姐能够决定的,但是一想到自家小姐远远看着谢家长子的模样,又觉得仕途之说只是一个幌子,小姐只是需要一个借口来掩饰对谢家公子的思慕罢了。 觅月楼的查验前所未有的严格,进门的客人不但要有邀月笺,还要有相熟的贵人做保,并且每位客人最多只能带两位贴身仆人进门,一位贴身随侍,另一位在包房外面等候。 不知道是不是前些日子试宅之事,让顾云依声名鹊起,门房小厮没怎么盘问就放她进去了,顾青禾和赵诗怡互证了一番,没费多大功夫也进了门,可怜一些平日里不太抛头露面的贵女,在马车边左等右等,好不容易攒齐几个姐妹,才敢到门前一试。 “不过是选秀,何必弄得如此紧张?” 顾云依看不惯这些大费周章,忍不住吐槽一句。 “妹妹有所不知,前两日传闻太子也会出席,如今看来,安保方面如此费功夫,传闻多半是真的。”赵诗怡解惑。 觅月楼的建筑格局与聚缘阁相似,中间是一个圆形的大堂,四周一层一层的包间环绕中部天井逐级而上,越往上走级别越高,每间包房门前有游廊相连,出门就能看到楼下大堂的舞台表演。 有小侍女过来,将人领至预定的包间。 顾青禾一早跟谢婉儿约好共用一个包房,进门之后就跟顾云依和赵诗怡分开了。 赵诗怡定的是甲字二十二号房,以她的身份,运气算不错的。 “就是下手比别的贵女快一些,再晚一日,身份再高也只能定到乙字间了。” 两人坐定之后,有统一穿着水绿色束胸襦裙的侍女前来奉茶,妆容是清一色的唐妆,白面樱唇,粉底打得极重,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貌。 赵诗怡熟门熟路地点了几样小食,坐等侍女上茶点。 顾云依环顾一眼四周,这间包房不大,配套的桌椅最多能供三四人同时使用,显然赵诗怡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跟太多人共享。 这个大小的包间,倒也符合她的身份。 果酥才刚上了一份,就听到楼下传来一阵锣鼓声。 两人转身出门,这时走廊上陆陆续续走出来好些贵女。 顾云依举目远望,正看到顾青禾和谢婉儿站在正对面的包房前,旁边还围着好几个平日里跟她们要好的贵女。 顾青禾和谢婉儿也看到过来,赵诗怡挥了挥手,跟她们打招呼。 “那边的包间比较大,但是不见得有我这个舒适呢。” 赵诗怡笑容不改,言语中颇为得意。 楼下的大堂里走出来一个穿翠色长衫的有司,手里拿着一张信笺,想来是选秀活动的主持人。 锣鼓又响了一轮。 有司清了清嗓子,开始宣读活动规则。 顾云依没有细听,因为她看到一个人影从丙字楼层的走廊上一晃而过,身形高矮似极了文翊。 不是说出国公干了吗,怎么在这里? 也许只是相似吧,她这么安慰自己。 “请各家贵女派一名婢子来我这里领取号牌。” 一恍神的功夫,有司已经把规则宣读完毕了,顾云依一个字也没听到。 “暖玉,和顾家小姐的婢子同去吧。” 赵诗怡将守在旁边的婢女派出,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失神的顾云依愣了一愣,“妹妹让谁去领号牌?” “奴婢去吧。” 翠莲行了一礼,她刚才认真听有司讲解,规则已了然于胸。 “行吧,走廊上人多,仔细一些。” 顾云依不太在意,谁去都一样,走个流程而已,她今天下决心摆烂,管他什么选秀,随便糊弄一下得了。 “云依妹妹,你等会儿跟着我……” 赵诗怡附在顾云依耳边低声说,“姐姐有内幕消息,丁字楼层的题目更为简单,那些贵女们多办拉不下脸面,不屑跟我们争抢,我们正好走捷径……” 二楼走廊上,长得像文诩那个身影又在人群中闪了一下,顾云依没仔细听赵诗怡说什么,只听见她说了一句丁字楼层。 她正好想去二楼丁字楼层。 “要去二楼吗,什么时候去?现在就去……还是等会儿?” 她的心已经飞下楼了。 第89章 一个陷阱 赵诗怡眸间一亮,“现在去也好,趁别的贵女还没反应过来,我们先下手为强。” 米莲觉得不妥,轻轻扯了扯顾云依的袖子,“翠莲没回来呢,等会儿她回来,找不到小姐该着急了。” “妹妹无需担心,有暖玉陪着她不要紧的。号牌领好之后还要抢题目,我们趁其她贵女忙着领号牌,先一步把题目抢到手,之后回包间再慢慢解题,不用跟别人挤来抢去,岂不惬意?” 赵诗怡继续游说,“如今觅月楼里,丙字,丁字,还有大堂三个楼层里提前隐藏了一些关于神女选秀的题目,贵女们需要找到这些题目,在规定的时间内解开题目,和号牌一起交给有司,才算答题完成。” 这是一个找彩蛋的游戏,可顾云依只想找人。 赵诗怡没想到顾云依如此配合,忙不迭挽起对方的胳膊向楼下走去。 米莲劝不住自家小姐,只能无奈地和芳草一起跟上。 觅月楼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设置有一道楼梯,方便五层楼的客人上上下下。 平日里,这样的设置分流作用明显,人群几乎不会扎堆,可现在领号牌的领号牌,看热闹的看热闹,呼朋唤友的贵女也不在少数,一时间婢子小厮人挨着人,还有一些看客,本不需要参选,只想一睹各位贵女的风华,特地跑到楼梯口附近偶遇,无形中增添了几分拥堵。 下到三楼丙字楼层的时候,米莲和顾云依之间已经隔了三四个人,再转一个弯,满目都是人头,哪里还看得到自家小姐的身影。 芳草不知道在想什么,脚下突然一个趔趄,还顺手拉了旁边的米莲一把。 好在米莲有些功夫在身,不至于被她一下子扯倒在地。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旁边突然冒出来一个火急火燎的小厮,手里端着一大盆点心,嘴里喊着“让让……请让让啊……” 托盘太大,小厮没法看清来路,一脚踩在芳草的裙摆上。 米莲好不容易站稳,再一次被芳草扯了一把,身体一歪,整个人向那位小厮倒去。 小厮大呵一声,托盘不受控制地往芳草身上盖了过去,手倒是腾出来了,恰恰好扶住米莲。 “真是太抱歉了……” 小厮不停地鞠躬,又拉住旁边一个路过的侍女,让她帮忙一起扶起芳草。 芳草被洒了一头一脸的米粉面包屑,气得扯起嗓子尖叫,侍女顶着一张大白脸,用帕子帮她清理。 米莲只有裙角洒了一些粉屑,并不碍事,她着急打探顾云依的行踪,一边跺脚一边抬头四下里张望。 别说是顾云依,放眼望去,穿浅荷色襦裙的贵女一个也没有。 “这下好了,把小姐跟丢了。” 回过头,看到芳草还在跟小厮计较,米莲索性不理她,自己一个人寻了过去。 另一边,顾云依跟着赵诗怡来到丁字楼层。 这一层的客人相比其它楼层少了许多,顾云依站在走廊边上环顾了一周,没有看到类似文翊的身影。 反观一楼大堂奏乐团旁边,翠莲站在长长的队伍中间等着拿号牌,身边站着一个男子,顾云依定睛一看,竟然是南风。 他怎么也来了? 南风低声跟翠莲说着什么,却因他们背对着这边,看不清表情,只依稀看到翠莲边听边轻轻点头。 “到了!” 赵诗怡扯了扯顾云依的袖子,把她的视线从楼下扯了回来。 丁字十六号间。 觅月楼每层楼都有二十四间包房,每六个包房之间隔着一道楼梯,十六号间离楼梯间较远,此时门前只有顾云依和赵诗怡两个人,最近一个客人刚刚从楼梯口转身下去。 赵诗怡把门推开一道缝。 “趁现在没人过来,我们进去吧。” 话虽是这么说,但赵诗怡的身体并没有行动。 顾云依皱了皱眉。 从裂开的门缝向里望去,包间里黑漆漆的,连一丝光线也没有。 洞开的门缝就像一张嘴,等着猎物上勾。 “姐姐先请。” 顾云依对选秀不上心,不表示她对别的秀女没有防备之心。 自赵诗怡那日上门相邀,她就长了一个心眼。 两人的塑料姐妹情早在她庶女的身份被揭开之后已荡然无存,对方那么尽心尽力地帮忙,还帮忙预定包房,想想都觉得不可理喻。 “妹妹何须客气,这次选秀姐姐只是陪选,理应妹妹先行。” 我信你个大头鬼,这房间一看就是个坑。 “不如我们一起进去吧。”说着顾云依大力将门推开。 光线突然洒入完全黑暗的房间,激起一片雾蒙蒙的尘光。 顾云依只来得及看一眼。 整间屋子的窗户都被人密密实实地封了起来,不余一丝光亮。 同一时间,她稍稍侧身,躲过赵诗怡手里的动作。 赵诗怡用尽全力地一推,结果落了空,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扑进房间里面。 “啊——” 赵诗怡尖叫一声,“妹妹救我!” 顾云依在心底冷笑一声,她才懒得掺和呢,不管这间屋子里有什么局等着,就让赵诗怡替她感受吧。 她刚想把洞开的大门掩上,屋子里突然伸出来一只手,将她拉了进去。 那人力气很大,显然是个男子,顾云依从背后被他的手肘钳制着,心有不甘,张嘴就咬。 虽然隔了一层粗布护臂,那人还是吃痛地叫了一声,“好厉害的一张嘴。” 声音听起来好熟悉,在哪里听过。 眼睛渐渐适应黑暗,顾云依看到赵诗怡歪倒在一张太师椅上,头向后仰起,似乎晕了过去。 后面的男子跟赵诗怡不是一伙的吗,怎么对自己人也下手? “赵家小姐出多少钱买你,我出三倍。” 这些人出来行走江湖,无非就是求财,有钱能使鬼推磨。 “不是钱的问题。” 这声音一定在哪里听过,可顾云依还是想不起来,她想回头看一看,无奈仍被钳制,只有眼角的余光辨别出对方穿着一身夜行衣,脸遮去了大半,在这个乌漆嘛黑的环境里,别说长什么样,就是身材轮廓也不太看得清楚。 第90章 恶有恶报 “你别叫,我放开你。” 顾云依哪敢不从命,赶紧点了点头。 包房外丝竹绵绵,一楼大堂人声鼎沸,脚步声,呼喝声,小厮婢女们迎来送往的声音,五六层的觅月楼此时比鱼市坊还要吵杂,她就是叫,也不见得有人答理。 顾云依转过身看着那人擦亮一个火折子。 一盏灯烛被点亮了。 他矫健的身材与一般壮年男子并无不同,直到她将视线下移,看到他腰间的佩剑。 “你是那日在洛宅……” 薄如蝉翼的软剑,被巧妙地安置在皮制的腰带之中,顾云依只见过一次这个图案的剑鞘,一朵精致的大丽菊,她一眼就记住了。 “没错,就是我。” 他用手点了一点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一个裴字。 “顾小姐受惊了,某人受千机阁所托,方才仓促行事,多有得罪。” 之前在洛宅受顾青禾所托前来取她性命的杀手,如今竟被千机阁招入麾下,反过来帮她躲避陷阱。 真是风水轮流转。 顾云依没有追究裴姓杀手如何栖上千机阁这棵大树,之前文翊在洛宅的时候就说过要接触一下,这一接触,成了自己人也在情理之中。 这时,角落里一个人影抽搐了一下。 顾云依这才发现地板上还躺着一个成年男子,看样子已经晕过去多时了。 裴姓杀手嫌弃地看了那个人一眼,“这个是谢家小姐为了毁你清白找来的男人,他在这里等半个多时辰,被我敲晕的时候身上的药效刚刚起作用。” 难怪像一条半死不活的鱼一样抽一下没一下的,原来是chun药发作了。 “顾小姐打算怎么处理他们?” 顾云依走到赵诗怡面前。 这样恶毒的女人,亏得她以往还视对方为姐妹,这次不知出于何种目的,竟甘愿成为顾青禾和谢婉儿的打手。 想来也是,以谢诗怡的脑子,哪来的本事布下如此下作的杀局。 跟一个陌生男子在酒楼私会,这件事一旦传出去,一个女子一辈子就完蛋了。 赵诗怡本应承担这个后果,这是她应得的报应。 可顾云依不打算那么做。 “把地上这个男的弄走,交由千机阁处置,至于谢家小姐,我另有安排。” “谢家小姐中了软筋散,大约还要一柱香的时间才能醒过来。” 顾云依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裴姓杀手将地板上的男人随手一捞,敲了敲侧墙,一面门扇大小的墙壁突然翻转开来。 “裴某人先行告退,若顾小姐有事,可随时唤住觅月楼任一个小厮婢女,报上南风的名号,自有人相助。” 原来是南风洞穿了顾青禾和谢婉儿的杀局,在暗中保护自己。 觅月楼的人竟会听从南风的号令,看来千机阁的势力早已渗透进来。 杀手带着男子离开之后,顾云依走近那面可以活动的木墙,用手敲了敲,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她回头来到赵诗怡身边,灵机一动,想出一个鬼点子。 顾青禾的走狗,蠢而不自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且吓吓她,让她以后长点脑子。 顾云依伸手把赵诗怡的领扣解开几颗,又把她的发簪拔下了两个,一个扔到地上,一个扔到桌子上,再把她的头发弄乱一些,衣裙也撕开两道口子。 做完这些之后,顾云依满意了。 若是不明真相的外人看到眼前这一幕,光是猜忌的口水也够赵诗怡受的。 她原路折返,将丁字十六号间的房门轻轻掩上。 一出门,喧闹的丝竹之声立刻充盈双耳。 顾云依从走廊向下一看,领号牌的队伍已经消失了,一群人围在东南角一块巨大的公告牌前,有司正有序地从上面拿下一块块巴掌大小的物事,逐个递给拿着号牌的婢女。 这是什么操作,不是说由婢女领了号牌回来,然后在丙字,丁字,还有大堂三个楼层里寻找题目,答好之后统一交给有司吗? “小姐,原来你在这里啊!” 米莲在二楼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了顾云依。 “刚才小姐到哪里去了,婢子找了半天也没看到你,急死我了!” 顾云依拍拍她的肩膀安抚道,“没什么,有人想陷害我,被我识破了。”说着她回头看了一眼丁字十六号间。 米莲倒吸一口冷气,上上下下检查了顾云依一通,“有人陷害?!天啊,小姐你没有受伤吧……赵家小姐呢?……不会是她干的吧?” “无事,恶人自有恶报,不要太在意。” 米莲发觉自家小姐看了丁字十六号间两眼,“赵家小姐在里面……” 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旁边丁字十四号间突然传出一阵异响,似乎有人推翻了桌椅,闹出不小的动静。 “怎么回事?” 顾云依想过去查看,被米莲紧紧拉住,“小姐,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这时,一楼大堂的丝竹乐声突然停了下来。 大门口突然冒出来一大群人,清一色的皂色察子服,一个个腰间都佩了刀,竟然是监察司的人前来办案。 “贵女们还在选秀答题,这些官差突然闯进来做什么?!” 米莲纳闷地嘟囔了一句,又见觅月楼的掌事力排众人,急匆匆地迎了上去。 领头那位身穿绯红官服,却不是监察司的人,顾云依仔细辨认来者服饰上的绣纹,发觉竟然是府尹大人。 “不过是个选秀,衙门里的大人们来这里做什么,难道有哪位贵女德行有亏……即便有亏,闺阁之内的事务,也轮不到衙门监察司这样的地方插手啊。” 顾云依不着痕迹地看到丁字十六号间一眼,心道还真是巧! 觅月楼的掌事舔着一张脸,说了好些客套的好话,也就是拖延了那么一小会儿,乌泱泱的一大群察子撇下掌事,也不管领路的小厮,直接往楼上冲。 这时,丁字十四号间的响动转至旁边十五号间,仔细一听,脚步声似乎要往十六号间去了,这些包房竟有暗门相连? 顾云依心底一惊,赵诗怡还在里面呢。 声音在十五号间消失。 顾云依心下稍安,那一头,乌泱泱一大群察子已经来到眼前。 第91章 捉拿乱党 “监察司奉皇命捉拿乱党,尔等主动回避!” 人未到,声先至。 米莲赶紧拉着顾云依往后廊避去,又用圆扇遮面,远远避开那些凶神恶煞之徒。 丁字十四号间的房门被人暴力推开。 紧接着是十五号间。 然而里面除了一些被推倒在地,横七竖八的桌椅,一个人也没有。 十五号间的后面是十六号间,有个察子顺手推了一推房门。 顾云依还未来得及惊讶一下,就听到里面传出一阵杀猪般的叫声。 那位毛手毛脚的小察子顶着一张红脸,急急忙忙地退了出来。 “别过来,你们走开,全部都走开!”是赵诗怡的声音没错了。 顾云依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她原本只是想,等赵诗怡自己醒过来,或者被前来奉茶的侍女发现,吓她一跳让她反省一下,没有打算让那么多臭男人围观她啊! 领头的那位大人听到声音,面色有异,往十六号间走了过去。 这时,赵诗怡的贴身丫头芳草寻了过来。 她的仪容重新打理过,衣裙也被人细致地清理干净,看起来并无多大异样。 “老爷……” 乍一眼看到领头的那位大人,芳草愣了一愣,立刻跪了下来。 “小姐呢?” 芳草抬头看了一眼府尹大人,“小姐她……” 丁字十六号间又传出一声尖叫,“滚开,你们知道老娘是谁吗……” 芳草心底一惊,猛地站了起来。 走廊上挤得水泄不通的察子们主动让开一条道。 顾不上众人诧异的眼神,芳草几乎是横冲直撞地扑进包间里。 “芳草……你怎么才来啊!” 府尹大人跌跌撞撞地向包间走去,站在门口放哨的两个察子连忙让开,低下头假装什么也没看到。 “父亲……” 随着赵诗怡一声凄厉的喊声,领头大人的身份昭然若揭。 这时,听闻动静的暖玉也回来了,发觉情形不对,连忙让身旁的觅月楼侍女帮忙,拦住越来越多想要挤过来一探究竟的看客,尽全力保住自家小姐那点残余不多的颜面。 翠莲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回来了,她扯了扯顾云依的衣角,示意她回头看。 隔着一个楼梯口的对面包间外,顾云依看到围观的人群中,顾青墨正在悄咪咪地跟她招手。 大哥?! 他怎么在这里? 前几日还说功课繁重,住到书院去了,难道是听闻自家小妹有份参选,跟着书院的同学一起来觅月楼给自家妹子打气? 顾云依不动声色地融入人群之中。 “大哥……” 走近了,顾云依发现顾青墨穿着一身粗布长衫,束冠歪了,胡子拉扎,好像几天没有打理过,若非两人熟悉,她差点认不出来。 顾青墨警惕地看了正在搜索的察子们一眼,拉着顾云依进了丁字六号间。 房间里还有几个人,身上穿着粗布常服,然而一个两个细皮嫩肉的,看起来不像是常年辛苦劳作的普通百姓。 顾云依进门的时候,几个人警觉起来,看过来的目光很不友善。 顾青墨出言安抚,“这是我亲妹子。” 几个人得到解释,才放下心来,坐回原来的位置,低着头小声地讨论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 “一言难尽。” 顾青墨为难地皱着眉头,“总之是有人把我们的行踪泄露出去了,如今监察司的人搜上门来,这一波大哥恐怕在劫难逃,唯一放不下心的就是妹妹你……” 这说的什么跟什么,顾云依一个字也没有听懂。 “屋子里这些都是有识之士。太后常年借太子之名把持朝政,许多人心里早就不满了,如今趁着太子选妃,觅月楼人多眼杂,我们靖安书院的几位同窗,在此商量如何将太子保举上去,把太后拉下马来……” “打住……打住……” 顾青墨还想再说,顾云依已经听不下去了。 且不说这样敏感的话题不适合在这样公众的场合说出来,就眼前这几个胡子还没长齐的小屁孩子,竟然想要造皇太后的反,简直是异想天开。 还有顾青墨,平时干啥啥不行,这个时候学人拉帮结派…… 真真是……猪脑子。 “大哥,你刚才说靖安书院的同窗,那么这几位也是贵人家的子弟了。” “左边那位是王将军家的嫡次子,中间那位是兵部左侍郞家的……” 顾青墨要一一介绍,顾云依再次打断他,她一点也不想认识这几个蠢货。 “既然都是书院的学子,靖王爷知道这件事吗?” 顾青墨能拉上四五个同窗跑到觅月楼集会,宇文靖不可能不知道,甚至…… 顾云依细思极恐,他的傻哥哥,不会又被人利用了吧。 “靖王爷这些日子忙着跟丑八怪的婚事……他应该不知道吧……”顾青墨不肯定,只是想当然认为。 顾云依重重一叹,算了,就让大哥继续迷糊吧,跟他解释还要费半天功夫,现在这个关口,不如想想怎么帮这些书院子弟摆脱监察司的人。 米莲敲了敲门,从外面探进来半个头,“南风小哥来了。” 南风像猫一样钻了进来,“都在这里呢,也好,省得我一个个找了。” 他叫过来两个书院学子,搬开角落里的酒柜。 酒柜的后面竟然有一个半人高的暗道。 南风从里面拿出一个棉布扎好的包裹。 “这里有几身衣服,你们几个挑合身的换上,等会我想办法安排大家离开。” 屋里一共有五个书院学生,除了顾青墨之外,其余四个人有序地走过来,从包裹里选衣服。 两个人选了觅月楼小厮的制服,还有两个选了一般富裕人家公子哥常穿的丝质长衫。 顾青墨犹豫了一下,最后挑了一件跟他身份相符的暗金祥云束腰长袍。 “暗道里有梯子,委屈各位从这里下去,到了楼下的茶水间自然有人领你们出去。” 南风说完,开始安排四名学子慢慢进入暗道。 “为什么帮我们?”有人问。 顾青墨这才反应过来,不是什么时候都应该有人帮忙的,南风这样尽力,所图何物? “只是不想觅月楼惹上官非。” 第92章 何来乱党 南风说得轻巧,可顾云依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显然觅月楼跟千机阁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南风之所以尽力相帮,十有八九还是看在文翊的面子上。 “大哥你走不走?” 眼见几位学子逐个离去,顾云依问顾青墨。 “我不走,他们不在,我就安全了。” 说得在理,就算监察司的人看到顾青墨,甚至有明确线报知道他就是乱党之一,无凭无证,又没有同党,就这样把人拿下说不过去。 平乐侯府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等会儿我们直接出去,装成偶遇的样子,等几位同窗离开觅月楼,就真的什么也不用怕了……” 顾青墨帮助南风把酒柜重新移回来,挡住秘道的入口。 “我估计监察司现在没功夫搭理你,对面丁字十六号间出了一点状况。” 说着顾云依在南风面前恭敬地行了一个礼,“刚才多谢小哥暗中相助,否则云依要落入赵诗怡的圈套里了。” 南风愣了一愣,“什么?” 顾青墨面色一变,“什么圈套,妹妹遇到什么了?” 顾云依看他们两人的反应,察觉出不对劲来,“怎么,刚才那位姓裴的杀手,不是南风小哥安排过来救我的?他还说如果遇到危险,只管拉住任一位觅月楼的小厮婢子,报上小哥的名号,自然有人相助。” 南风脸色凝重,认真的摇了摇头,“云依姐姐,你说的事情我一概不知,什么杀手,我从来没有见过,就连眼下护着世子爷和几位靖安学子离开这事,也是半个时辰前,阁里给我临时安排的任务。” 不是南风,那只能是文翊了。 “你们文掌事回来了?” 南风挠了挠头,“小弟不知,这几日没有见过他。” “十六号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顾青墨想知道顾云依遇到了什么,在旁边一个劲地催促。 “赵诗怡找了个男人下了药扔在那间屋子里,要毁我清白。”顾云依长话短说。 “什么!这还了得!” 顾青墨气得火冒三丈,“敢欺负我家妹子,嫌命长啊,小爷我这就找她算账!” 顾云依拉住哥哥,“不用了,这笔账我已经算到她身上了。” 她把刚才在丁字十六号间发生的事情简略地复述了一遍,听得顾青墨连连抽气。 “你们说巧不巧,带着一群监察司察子来拿人的,正好是赵诗怡的父亲。” “活该!”顾青墨冷哼一声。 外面走廊上的人声渐渐消退,米莲又探了头进来,“觅月阁出面,把走廊上的人都清走了,一楼大堂重新开始选题目,翠莲姐下楼去了。” 三个人来到走廊上,顾云依发现监察司的察子们已经离开,丁字十六号包间的房门紧闭着,不知道赵诗怡还在不在里面。 一个穿着制服的小厮看到南风,走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 南风看了顾云依一眼,“赵诗怡的老爹正在找姐姐呢,大约从女儿口中得知你们之前在一起。” “小姐要避一避吗?”米莲紧张地询问,有南风在这里,把顾云依弄出觅月阁应该不是难事,再不济,把她暂时藏起来也行。 “能躲到哪里去?别忘了本小姐今天是来选秀的,如今结果还没出来呢!” 何止是结果没出来,特么题目是什么她都没见到。 “说起选秀,之前赵家小姐说丙字、丁字、还有大堂都有题目,可是我看大伙都在大堂等待有司分发试题,没看到有人在丙字、丁字楼层找小姐说的题目彩蛋。” 米莲刚才从四楼一路找下来,发觉贵女们都是站在走廊上关注大堂的动向,逐个包间找题目的贵女,一个也没见到。 “就是个噱头,京都里的贵女几个能拉下脸面,挨个包间去找什么劳什子题目,且不说与人冲撞失了身份,一间间往下找,得花费多少时间,倒不如在有司那里领一份试题方便。” 顾云依一开始就知道赵诗怡那样说话,不过是诱她下楼,偏巧她正想下楼,这才顺水推舟,题目不题目,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这时,丁字十六号间的房门突然打开了,芳草从里面探出半个身子,看到顾云依,又缩了回去。 不多时,就有一位身着水绿色觅月楼制服的小婢女前来相请,“赵家小姐请顾小姐到房里一叙。” “这是陷阱,小姐不能去!” 米莲比谁都要紧张顾云依,小姐这一去,能不能全须全尾地从那间包房出来都不好说呢。 “我陪妹妹去。”顾青墨也不放心。 顾云依淡定地摇摇头,“不用那么紧张,赵诗怡又没真的被人怎么样,最多就是衣裳不整,被外男不小心看了一眼,要怪只能怪她爹,带着一群毛手毛脚的男人不问自入,若是别家的女儿被看了我还心里有愧,既然是他自家人,我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至于大哥,监察司的人还在找你,到了那边少不了一顿盘问,虽然既无人证也无物证,但那些人可以借我的话题乱你心志,到时候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反而不好收场。” “不如我陪云依姐姐去吧。”南风说道。 顾云依还是摇头,“既然派了一名婢子来请,就表示这是女儿家之间的谈话,小哥的立场有些尴尬,这样的场合不便出席。” 言罢,她安抚大家,“今天云依的身份是待选秀女,只要我的人还在觅月楼,无论是京都府尹还是监察司,都不能把我怎么样,你们且安心,我去去就回。” “那么,选秀的题目……”米莲操心起这个问题来。 “让翠莲随便糊弄一下就行了,太子妃有什么好当的,谁稀罕那破玩意儿。” 看着顾云依跟前来通报的小婢离开,顾青墨拽紧拳头握了一握,“不行,我得去找靖王爷,有他出面,保下云依不难。” 南风不置可否,只说了一句,“阁里有人盯着云依姐姐,出不了大事。” 米莲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题目的事情就拜托南风哥哥转告翠莲姐姐了。” 第93章 临危不惧 觅月楼的小婢子领着顾云依和米莲进入丁字十六号间,人刚退出去,房门就“咔”的一声被人落了闩。 顾云依回头一看,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嬷嬷一左一右立在房门边上,明明只是一扇小木门,生生被她们站出一种万夫莫开的气势。 之前封闭的窗子已经打开了,此时绮帘半遮,屋内的情形一览无遗。 赵府尹坐在窗台下方的太师椅上,赵诗怡衣裳齐整,坐在父亲对面,面色不虞地看着她。 顾云依冷笑一声。 “赵大人的待客之道还真是特别,云依原本以为,这一趟只是小女儿家之间的悄悄话,却不想惊动那么多人。” 赵府尹没有答话,反倒是赵诗怡忍不住开了腔。 “顾云依你这个贱#人,我好心邀请你一起找题目,想不到你竟然……竟然……把我撇下……让我如此难堪……亏得我之前还把你当成好姐妹。” 顾云依收起笑容,目光灼灼地看向她,“既然是找题目,请问赵小姐,题目在何处?” 赵诗怡一时语滞,答不上话来,转念一想,“我哪里知道,明明是你把我往房里一推,当时乌漆麻黑的,我怎么知道题目在何处。” “赵小姐既然不知道题目在何处,何以引着我到这丁字十六号间来,又为何是十六号间,不是十七号,或是十八号?” 赵诗怡眼珠子一转,“我就是随便找了一个包间,谁知道是十六号还是十七号。” 顾云依轻轻一叹,“赵小姐的记性好差啊,当时分明是你将门推开一道缝,请我先进,谁想你自己站不稳,先一步扑进门里。” “你胡说!我没有,是你推我进来的!”赵诗怡不想好好说话,开始撒泼了。 顾云依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反正当时门口只有我们两人,赵小姐爱怎么说都行,不过……丁字楼层人来人往,站在走廊上也能看得清楚,不如我出去问问,也许有人看到当时的情形也不一定。” “你敢……” “你怕?” “我有什么好怕的。” “既然不怕,这样把我\\u0027请\\u0027过来,又是为何?有什么话是别人听不得的?赵小姐可是吃了亏?” “我——” 说吃亏,好像没有实质亏了什么,但是认真想一想,好像又吃了好大一个闷亏。 “好一张副尖牙利嘴,平乐侯家的二小姐,老夫倒是看走眼了。” 眼看自家女儿支支吾吾应对不上,赵诗怡的父亲发话了。 顾云依拱手一礼,“赵大人,这件事到底如何,想必你心中自有思量。小女儿家如果只是玩闹,让人吓唬吓唬同伴,最多就是伤了彼此的友谊,可若是有心置人于死地,就太歹毒了,女儿家小的时候没有好好教导,长大了可是要吃大亏的。” 这句话仔细一听,是连府尹大人都骂进去了,说他养子不教。 赵府尹一听,气不过,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我家女儿是什么样的我心里有数,不劳顾小姐操心。” 顾云依不亢不卑地说道,“赵大人心里有数就好,今日之事,就当是给赵小姐长点记性,否则下一次,这房里可不止有赵小姐一人,万一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也不哪位小姐在父亲面前哭一哭鼻子就能解决的。” “放肆!”赵府尹被激怒了。 他从未想到,当了衙门里的老大那么多年,从来只有他怼人,没想过有朝一日,被一个未及笄的小女孩给怼了。 “父亲您看,她认了,就是她干的!” 赵诗怡好不容易抓到顾云依话里的把柄,仗着父亲在场撑腰,耀武扬威起来。 顾云依一脸正色,看着赵诗怡,“赵小姐,你说错了,这件事不是我干的,是你心术不正,最终偷鸡不成蚀把米,也亏得我运气好,没有落入圈套。若你还有些脑子,就该仔细想想,为何你还能以完璧之身坐在这里,还能等得到自己的父亲前来搭救,而不是肖想为何被你加害的人仍然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没有可怜兮兮的扑到你面前求饶。” “顾云依你闭嘴,你在胡说什么……” 赵诗怡被人说中心事,又气又窘,急得一下子站起来,指着人骂。 “顾小姐……” 赵府尹想要争辩两句,突然发觉事情跟自家女儿之前跟他口述的有些不一样。 “顾小姐是说,当时这屋子里还有其他人。” “没错,还有一个被下了猛药的男人。”顾云依也不害羞,照实说道。 “顾云依你不要脸!” 赵诗怡眼见事情往不能预料的方向发展,想要阻止。 顾云依轻蔑地看了她一眼,“赵小姐,亡羊补牢,时犹未晚,这件事你能瞒得住府尹大人一时,可有自信瞒得了他一世?到时候被有心人曝光出来,在朝堂上参上一本,后果又是你这样的小女孩能承担得起的吗?” 赵诗怡被吓住了,讷讷地不再敢顶嘴。 “赵大人不防想想,那个男人是如何不见的,你们见到赵小姐的时候,为何她如此慌乱,当时什么人在场,知道这件事情的人还有谁。” 赵府尹眉头一挑,“顾小姐不防直言。” 顾云依负手走了两步,“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何以能够对抗一个壮年男人,何况还被人下了猛药。不怕告诉您,当时听到令爱呼救,我便不顾危险,只身闯了进来,可惜当时这间屋子一片昏暗,看不清屋里的状况。就在我一筹莫展之时,有一位年轻公子突然现身,告诉我已经把歹人处理了,我问他是什么人,他报上了靖王爷的名号。” “竟然是靖王爷……”赵府尹光洁的额头几乎皱成一团。 “没错。帮手那么一说,我也明白过来,前几日靖王爷与家中嫡姐交换名帖,名义上已是我姐夫,他派人暗中护着我,也很合情合理。” “那作恶的歹人……” 顾云依又看了赵诗怡一眼,“想来不是赵小姐一人所为。以赵大人的家教,赵小姐应该不会如此轻率才对,或许不知道受了谁的蛊惑,一时迷了心志吧。” 第94章 全身而退 “赵诗怡!” 赵府尹又气又急,胡子都翘起来了,指着自家闺女,恨铁不成钢。 “父亲大人……” 赵诗怡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跪在地板上,“都怪女儿不好,听了谢家小姐的话……” “好端端的,谢家的女儿如何能够诱你做出这种事?” 赵诗怡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你来说!” 赵府尹看向等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的芳草,“平日里你跟小姐同进同出,谢家小姐跟她说过什么,你肯定知道!” 芳草腿一软,也跪了下来。 她当然知道自家小姐为什么上了谢婉儿的当,但是她不能说啊! 如果她告诉老爷,因为自家小姐看上了谢家嫡公子,想要入人家的门,做谢家小姐的嫂嫂,这才答应做这做那,跟在人家身旁忙前忙后,自家老爷非生撕了她不可。 但是什么都不说,老爷也不会放过她。 说也错,不说也是错,身为赵诗怡的贴身丫鬟,她好难啊! 看着芳草跪在地上扭扭捏捏的样子,顾云依暗暗发笑,“想来是赵大人的家事,小女不便旁听,先行告退了。” 言罢带着米莲要走,赵诗怡急得想要站起来,“顾云依,你不能就这样走了,我们之间的事情还没有说清楚呢!” 赵府尹一个眼刀杀过来,她被威压摁着,没能真正站起来阻止。 顾云依看着父女两人演戏,豁达地笑了一笑,“多有打扰。” 说完头也不回地向门口走去。 两个粗壮的嬷嬷揣摩自家老爷的心思,知道可以放人走了,于是不顾赵诗怡疯狂给她们使眼色,乖乖地退到一旁。 米莲上前一步,赶在顾云依之前,动手把门闩打开。 大堂的丝竹之声再次充盈双耳,顾云依全须全尾地走出丁字十六号间,觉得整个人又活了过来。 “还好赵大人不是个不讲理的官。”米莲点评道。 顾云依勾起嘴角,“不是赵大人想讲理,而是他不得不讲理。” 宇文靖都搬出来了,一个小小的府尹,还有什么理讲不得。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小说里赵家人跟宇文靖是一伙的,这次顾青墨跟几个同窗集会的事情,能那么快传到监察司的耳朵里,想必宇文靖功不可没。 只是他那么做是为什么? 如果顾青墨被抓,受影响最大的人是谁? 想来想去,必然是平乐侯第一个受牵连,连带顾青禾也落不着好,眼看两人就要成亲了,这么做对宇文靖到底有什么好处,难道他就是想要顾青禾求着他,好在婚前给她一个下马威? 男主和女主之间的感情线,真是好复杂啊。 顾云依不想知道,也不愿意花时间了解两个人后续会不会上演相爱相杀的戏码,反正她已经打算好了,婚后顾青禾往靖王府一搬,她立马后脚跟着搬离平乐侯府,到时候小菜园种起来,小鱼池养起来,岂不美哉。 走廊上,翠莲急急忙忙迎过来,扯着顾云依上上下下好一番查验,“听南风小哥说赵府尹把你们抓走了,他有没有为难你们?” “翠莲姐看我们像是被为难过的样子吗?跟你说,刚才小姐可威风了,把那个臭不要脸的赵家小姐怼得说不出话了,一张脸红得跟猪肝一样……” “好了……翠莲别听她胡说,选秀的事情怎么样了?” 翠莲咬了咬下唇,“婢子等了许久不见你和米莲出来,就自作主张,把答好的题目交上去了。” “是什么样子题目?”米莲很好奇。 “不难,是一幅未完成的绣图,补上几针让画面完整即可。” 米莲一听,拍了拍胸口道,“还好是翠莲姐留在外面,换作是我,这道题可把我难倒了。” 顾云依蹙眉细思,听起来,太子选妃的题目好敷衍啊。 “你在大堂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别家贵女选的题目是什么?” 翠莲凝神回想,“排队在我旁边是兵部侍郞家的小婢子,她拿到题目之后展开了一小会儿,我瞄了一眼,也是一幅未完成的绣图,与我手上那幅差别不大。” “翠莲姐花了多久把题做完?”米莲问。 “有司只给了一柱香的时间,我的绣技算是比较快的,也就是压着时间线刚好完成。” “这么说,题目考的不是技艺如何高超,而是看贵女们的手脚是不是足够麻利,真有意思。”米莲猜测。 翠莲摇了摇头,不太认可,“婢子觉得,好些贵女似乎知道题目是什么,身边都带了一两个巧手的丫鬟,有司把材料分发下来之后,我看到几个被派来领号牌的丫鬟,拿着针线包直接站在大堂的廊柱下方动手绣了起来,也未有人前去监督阻止。” “这算哪门子考核,太随意了吧!”米莲都听不下去了。 “即便是这样,好些贵女还是没有完成,我上楼之前,看到还有十来个婢女围在有司旁边,想把自家小姐的绣图交上去,可人家主办方不收了。” “事情透着古怪……”顾云依一时间也猜不透主办方的意图。 “说起来,我原本也是来不及的,好在遇到南风小哥,是他使了功夫,插队把题目交上去的。” “这个南风真是个热心肠的小伙子,之前我排队的时候,他就问我是不是云依小姐的贴身丫鬟,还偷偷告诉我好些诀窍,让我选公告板上第三排的题目,果然针法比较简单……” “等等……”顾云依打断翠莲,“是南风主动找上你的?” 认真想想,自已几次出行遇到南风,身边带的都是米莲,翠莲实际上并未见过南风。 “是啊,他说话很风趣,米莲之前也跟我提起过他,因而婢子并未怀疑什么,怎么,他有问题?” “他能有什么问题?”米莲直接替顾云依回答了,“之前世子爷遇到了一些事情,还是他出手帮忙解决的……对了,你见着世子爷了吗?” 翠莲摇头,“我一直在大堂,没有看见世子爷。” “那么大小姐或是谢家小姐呢,见着没有?” 翠莲想了想,“两个小姐都没见到,不过谢家小姐的贴身丫鬟我倒是瞧见了一眼,她动作特别快,是最早交绣样的几个人之一。” 第95章 云依当选 几个人正聊着天,突然听到大堂上的锣鼓响了一阵,有司手里拿着一个大红色的信笺,在丝竹乐团的奏乐声中款款走上中央舞台。 “现在宣布今天觅月楼的选秀结果!” 偌大一座楼阁顿时安静下来,贵女们纷纷来到走廊上,看向一楼大堂,目光中满含期待。 有司故意制造气氛,慢条斯理地打开信笺。 “今次当选觅月楼望月神女的贵人是——” 整座觅月阁的人都在屏气凝神地等待着。 “平乐侯府家的二小姐——顾云依。” 整座觅月楼顿时陷入一场巨大的喧哗声中,有喝彩声,赞叹声,也有一些不和谐的唏嘘之声。 “怎么是她,竟然是她,她不是庶女吗,庶女怎么能够当选?” “主办方是不是搞错了?” “有内幕,一定有内幕……” 阵阵议论声中,锣鼓声又响了起来,喧嚣渐渐平静下来。 有司又说话了,“现在将顾小姐的获奖作品摆在大堂展示,大家可以自行前往品鉴。” 有小厮将一幅裱装好的绣图拿了上来,放置在之前用来选题的公告板上。 未等小厮们挂装完毕,一群看客已蜂拥而至,当下就把大堂的东南角围了个水泄不通。 “翠莲,你等人少些的时候过去看看,下面挂起来那幅绣品是不是出自你手。” 自有司公布获奖人选,顾云依的眉头就没再松开过,太诡异了,这场选秀每一步都带着敷衍,唯有这个结果,似乎是一早就决定好的。 难道真的跟金氏说的那样,太后一定会从金家血脉中选一个作未来的太子妃,本来这个位置是顾青禾的,可她死活不愿意,所以这个倒霉差事就落到庶出的二女儿身上。 哪怕她来历不明,跟金家没有半毛钱关系,甚至不一定有顾家血缘。 弃子,不过是一颗弃子而已,她的命运早在出生那一刻,就被人下好的定义,哪怕换了一颗芯,也不能改变。 丁字十六号间的门突然打开了,芳草扶着谢诗怡走了出来。 “芳草快帮我看看,刚才如此大的喧哗声,是不是有司公布结果了?” 芳草的右脸上有几道指状的淤青,似乎刚刚被人掌过嘴,赵诗怡犯了那么大的错还能如此得意,想来这口黑锅,最终还是贴身丫鬟帮她扛了下来。 有人从她们身边走过,议论顾云依当选的事情。 “我没有听错吧,刚才走过去的两个人说顾云依那个贱#人当选了?” 芳草捂着脸,点了点头。 “问你话呢,点什么头,你哑了?” “小姐,的确是顾家二小姐当选了。” 暖玉刚从楼下折回,逐字逐句向自家小姐通报了这个结果。 赵诗怡突然怪叫一声,目光像淬了毒的匕首,冲着顾云依直直望了过来。 隔着四五丈的距离,顾云依冷漠地回望她。 “不可能,怎么会是她,怎么会……完了,一切都完了……” 说完这句语无伦次的话,赵诗怡直挺挺地躺了下去。 亏得芳草机灵,死死拉住赵诗怡,不然众目睽睽之下,她还要再出一次洋相。 “哎呀,这个赵家小姐,身体不好就不要来参选,输也输不起,激动起来不是怪叫就是晕倒,生怕别人记不住她吗?” “人家父亲是府尹大人,傲气得很呢。” “凭美貌当选皇家妃子我相信,凭傲气当选,从来没有听说过。” “提她做什么,我们下楼看看去。” 有人从她们身边走过,顾云依用圆扇遮脸,没有人认出她来。 “小姐,外面都在传赵家小姐有隐疾,之前那样不受控制的大喊大叫,就是发病了。” “竟是身体有恙,如此为何还来参选……” 走过的人低声议论着。 顾云依心中了然,不知是谁的手笔,用这个方法把事情掩饰过去。 “对了,监察司那些察子们呢,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怎么一个也看不到了?” “说是情报有误,没有找到乱党,人已经走了。”翠莲答道。 “轰轰烈烈地闹了那么一大场,气也没吭一声,就这样走了?” 顾云依觉得监察司这样重要的部门,行事未免也太过于随性了。 “不这样能怎样?宇文靖都出面了。”南风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宇文靖来了,难道顾青墨真的把人给找到了? 顾云依来不及细问,只见翠莲着急地拉住南风,“楼下那幅绣品是怎么回事,以我的手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当选?” 南风把袖子扯回来,冷静地看着她们几个,“别说是翠莲姐你的手艺,就是我的手艺,云依姐姐照样当选!” “什么?!”几个人皆是一惊。 “我问过觅月楼的掌柜了,宫里的旨意一会儿就到,云依姐姐,这个太子妃,你想当得当,不想当也得当了!” 这一刻,顾云依承认自己有一点点慌乱,就像头上顶着一把巨剑,知道它即将落下来的感觉。 “我知道文翊回来了,带我去见他。” 明知道已是砧板上的鱼,她也要垂死挣扎一下。 南风刚想向她解释自己也不知道文翊在哪里,一时间也没法找到他,这时一个身穿制服的小婢子走了过来,对着顾云依柔柔一礼,“阁主有请。” 她说的是阁主,不是楼主,也不是觅月楼的掌柜。 “你说阁主?”南风帮顾云依再次确认了一遍。 小婢子认真地点了点头,虽然她脸上的底妆很重,几乎看不清表情,可是她态度端正,不像是恶作剧。 “阁主怎么在这里?” 南风想不明白,今天他只得了一个任务,就是把顾青墨护住,不要让他被监察司的人带走,虽说是阁主的命令,但他并未见到本人。 “请顾小姐随我来。”穿水绿色襦裙的小婢子说道。 “我也去。” 南风很想知道今天觅月楼到底在布一个什么局,千机阁的人究竟在其中充当什么角色,他身在局中,未能完全看透,需要一个人给他解惑。 “翠莲,你在这里等着,看到世子爷,帮我跟他报个平安。” 顾云依害怕顾青墨找不到她,不知道又闹出什么事来,还是把翠莲留下来报个信比较靠谱。 第96章 千机阁主 小婢子领着一行人从西南角的楼梯逐级向上,到了五楼甲字包房之后,推开东面一间没有门牌号的包房。 门里面是道屏风,屏风后面有一个隐蔽的小门,打开小门,里面是一道直上直下的楼梯。 这间屋子没有窗,烛火摇曳,深长的楼梯在灯火暗衬下有些可怖。 “阁主就在上面,顾小姐请。”竟是不打算带顾云依上去,让她自己走了。 “小哥带你上去。” 南风看出顾云依有些胆怯,自告奋勇领路,却见楼梯尽头冒出一个人影来,定睛一看,是多日不见的文翊。 “文掌事……” “文哥……” 不止顾云依,南风看见文翊也很惊讶。 “文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走近了,一行人才发觉文翊形容憔悴,眼窝里布满了红血丝,好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这一趟远行,想必很辛苦吧,顾云依是这么想的。 “阁主在上面等着,顾小姐请吧。” 文翊声音嘶哑,眼神中多有闪躲,似乎不敢直视顾云依。 “我带云依姐姐上去。” 南风想上楼,被文翊一把拉住,“阁主要单独和顾小姐谈话,你不要上去,陪我到廊外走走吧。” “既然如此,米莲,你也到外面包间坐坐吧,想来阁主不会为难我的。” 顾云依鼓起勇气,踏上明暗相交的楼梯,似是踏上一段未知的新旅途。 推开楼梯尽头的小门,一切豁然开朗起来。 这间屋子里有好几扇明亮的窗户,透过东边的纱制窗帘,可以越过大相国寺的上方,看到波光粼粼的金水河面,游船缓缓,柳萌新新,正是一幅美好的盛夏美景。 一位老者四平八稳地坐在窗台下方的圆几旁,身着锦衣,头戴玉冠,淡定地看到着顾云依一步步走近。 “掌柜……” 走近了,才看清窗台下光影之中那位老者的尊容,竟是云绣坊的掌柜老北川。 “顾小姐,过来陪老夫喝一杯茶,或是喝一杯……有趣的新饮品。” 他从托盘里端起一个瓷壶,又拿出一个漂亮的带柄矮杯,给顾云依倒了一杯黑呼呼的——咖啡。 这个世界…… 顾云依看着眼前的黑咖啡愣了一愣。 看到顾云依的反应,老北川自然地笑了笑,“顾小家以往没有喝过这样的饮品吧,入口有一点苦,可是回味很绵长,喝习惯了还有些离不开。说起来,这是一段很久以前的往事了,容老夫慢慢与你说道。” 顾云依端起杯子,小小地抿了一口,很苦,回味也很长,是正宗的黑咖啡。 “千机阁能走到今天,不容易啊!” 老北川开始讲起二十多年前,一位先皇的宠妃,带着忠心的护卫从原来的皇城监察司叛逃出来,成立千机阁的那个往事。 顾云依从顾青墨还有其他人口中断断续续听到过一些,但是听当事人亲口讲述,感受完全不一样。 南宫睛是一个奇女子。 她就是小说世界中,不见其人,但江湖中仍有传说的那位“祸国妖妃”。 很显然,这位妖妃也是一名穿越人士,还是一个不信命的主。 当腻了皇帝的宠妃,就带着一群小弟,杀出皇宫,上北国,下南洋,联手西狼国,招兵买马,拓展业务,一砖一瓦地建立起自己的帝国,最终成为闻名遐迩的黑帮老大。 这样的穿越人生,鲜衣怒马,恣意快活,顾云依好羡慕好羡慕。 大家都是穿书的,为什么有的人可以跳出天道,活出自己的人生,而她却还在老天的禁锢之中苟延残喘。 说完南宫晴借先皇病重之机离开皇宫的故事,北川又说起当年皇权更迭的秘辛。 “当今圣上宇文康继位那年,不过十岁而已。那段时间宫里发生了不少大事,先皇宇文成驾崩之时,宇文康的生母淑妃肚子里还揣着一个遗腹子,与太后争权之时动了胎气,遭了毒手,早产生下宇文靖之后医冶无效,撒手人寰。” “淑妃的亲哥哥陈王带着刚出生的宇文靖远走西境,全赖兵权在手,才没有被太后赶尽杀绝。直到三年前,陈家与太后和谈,分了部分兵权出来,宇文靖这才封了王回归京都。” “宇文康自小身体就不好,长年泡在药罐子里,别说打理政事,就是打理自己也做不到,长此以往,大夏的天下,渐渐成了太后金氏一人的天下,朝中那些文臣,十来年间,大多换成了太后的心腹。宇文靖回来之后,背靠陈王,费尽心机,才勉强与太后打了个平手。” “早年间,太后忙着宫中布局,又要防着西境陈家,南宫阁主这才在夹缝中寻到机会,慢慢将千机阁发展起来,用了将近二十年时间,成就今天的千机盛名。” 听了这么多,顾云依有些好奇,“二十多年前的事,离现在不算久远,南宫阁主若是先皇的妃子,想来大约是太后的年岁吧,不知她如今身在何处,云依很想结识呢。” 她这么一问,老北川端着杯子的手顿了一顿,埋头喝下一口苦涩的咖啡。 他没有回答顾云依的问题,再次说起皇宫里的旧事。 “十年前,宫里出了一件大事。” “宇文康的身体虽然不好,但是在太后的安排之下,还是有一位妃子成功有孕并顺利生下了太子,她就是皇太子的生母德妃娘娘。只可惜,十年前,为了保护太子殿下,德妃娘娘丢了性命。” “十年之前?” 在顾云依的印象中,太子的先母德妃娘娘的确是十年前病死的,后来还被追封为贤德皇后,除此之外,没有听说皇宫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太子,德妃,南宫阁主,几个人之间有什么关系呢? “十年之前,皇太子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长得瘦瘦小小,只有四五岁的男孩那么高……” 老北川比划了一个手势,仿佛他当年亲自丈量,“好在他命硬。那些年,德妃娘娘为了护他周全,不知道失去了多少东西。” “即便这样艰难,还是有人不想让他活在这个世上。” 听到这里,顾云依能猜出一个大概来,“一个健康的皇太子,随着年岁渐长,势必要对某个人造成威胁……太后对太子下手了?” 老北川点了点头。 顾云依不明白,“可如今,皇太子仍然好好地活着啊?” 第97章 皇城往事 皇太子的母妃没有挺过那一关,撒手人寰,但皇太子活下来了,虽然活得不太如意,太后好歹留了他一命。 “此太子非彼太子!” 老北川又喝了一口咖啡,才缓缓道出这个信息。 ?! 顾云依被吓了一大跳。 那个面如冠玉,有着翩然之姿,花一万两金子买下一套头面送给她,对她说想要结识她的男子,不是太子? “阁主是想说,当今皇上有两个皇子?”顾云依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可能性比较大。 老北川摇了摇头,“宇文康一生受制于太后,身体空虚几乎只剩一副架子,若不是太后动用了母族金氏的秘法,便是连这唯一一个孩子也难以落地成人。” “既然太后如此忌惮皇帝的子嗣,当初又为何拼尽全力留下一个?” 想独揽大权,直接挟天子令诸侯就好了,制造一个太子出来,又费心费力再把太子除掉,太后觉得宫里太闲,非要给自己搞点事情做才舒服吗? “那些年有一阵子,宇文康病得厉害,眼看要不行了。陈王手里有宇文靖,在西境蠢蠢欲动,太后若还想稳坐皇城,手里必须有一枚备用的棋子。” “后来为何又不想要了?” “很长一段时间,这枚棋子不听话。” “这般说来,太后动用了一些手段,太子最终还是臣服了……” 老北川又摇头,“老夫说过,此太子非彼太子,如今对太后言听计从的年轻人,并不是真正的太子,而是太后制造出来的一个傀儡。” “假的?!”顾云依怔了一怔,“那真太子在何处?” “也许在许多人心中,真正的太子,已经死了吧。” 老北川喝完最后一口咖啡,目光望向金水河的最远处。 “死了啊……” 顾云依细细地品味这个消息带来的余味。 皇宫里太子是个西贝货,她作为太子妃嫁过去,就真的应验了小说里炮灰女配的剧情,虽然死的方法跟原装剧本略有不同,但是结局没有什么不同。 她忽地笑了笑,“老阁主跟我说这些,是为了提前告知云依将要嫁给一个假太子么?” 老北川将目光收回来,看着她,“顾小姐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顾云依将手里的咖啡一饮而尽,“能有什么好对策?嫁入宫中,死,不嫁进去,抗旨不遵,也是一个死,说不定还要连带上家人,虽然云依这对这些家人,并无多少感情,但是大哥他,总归是无辜的吧……” “顾小姐还真是长情,都到眼下这个状况了,还想着家人……平乐侯府的主母出自金氏,顾青禾是嫡出大小姐,如今又配了宇文靖,有这一层关系在,侯府一时半会儿还倒不了。” “说的也是。” 顾云依拍拍手站了起来,“既然如此,云依就选另一条路,逃了吧!” 老北川微笑看着她,没有言语。 顾云依也以笑容回赠,“怎么,阁主此番邀请云依前来,又跟我说了那么多皇宫里的秘辛,不就是为了给我递块板子,好让我登上千机阁这条大船么?” 老北川笑容更甚。 “云依想好了,千机阁这条大船,很不错!” 老北川笑着感叹,“顾小姐,你真的……很有趣,千机阁随时欢迎你的到来,只是,你真的想好登上这条船了吗?” 顾云依摊开手,难道她还有其他选择吗? “既然顾小姐想好了……那么,老夫恳请顾小姐,等会太后来旨,请务必接好,且安心嫁到皇宫里去。” 什么?! 顾云依脚下一软,差点没有站住,搞了半天,她还要嫁到皇宫里去,跟千机阁主谈了那么久,就谈了个皇室八卦? 老北川看着顾云依的反应微微一笑,“顾小姐担心千机阁护不住一个安插在宫里的线人?” 线人? 这么说,嫁进皇宫只是一个任务? “阁主想要云依做什么?” 得人庇护,自然要为人做事,顾云依明白这个道理。 老北川请顾云依重新坐下。 “皇太子宇文翼六岁那年,宇文康突然命人立下诏书,要将皇位传于太子,自己退居皇陵修行……” “这……太后肯定不会同意的。” 比起日渐长大的皇太子,显然病歪歪的年轻皇帝更好控制,更不用说太后手里医毒两全。 “太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用了对付宇文康的老一套法子来对付宇文翼——对太子施毒。” 顾云依惊得捂住了嘴巴,现任皇帝宇文康身体的病症,竟然是太后一手造成的。 老北川知道她猜中,轻轻点了点头,“正如你心中所想,太后抓往宇文翼,力图暴力灌毒,是德妃娘娘拼死作保,甚至不惜自己喝下毒酒……” 说到这里,老北川闭上眼睛,当年那些事情历历在目,“南宫阁主带我们几个护卫潜入皇宫,在最后一刻护住了太子殿下……” 他又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德妃娘娘当时已经不行了,几个宫女把静宁宫能动的东西都堆在门窗后面,勉强挡住太后派来的几个侍卫。南宫阁主带着我们从后殿潜入,隔着一个窄窗,德妃娘娘把太子从里面送了出来。” “窄窄的小缺口,也就是当年小太子那样瘦弱的身板能从里面挤出来。南宫阁主抱住他的时候,小小一个人儿不哭也不闹,大约是知道发生了什么吧,直到后来逃离之时遇袭晕死过去,他都一声未吭……只是打击是实实在在的,往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忘了怎么说话。” “事情大约就是那样,太后失去了真太子,便想办法找一个年岁相当小孩来假扮,以德妃病逝,太子有恙为由,将他藏在深宫之中。这些年来,太后的心腹,纷纷猜测真太子已死,但是无凭无据,宫里太后只手遮天,肱骨大臣利益在上,没有人傻到将事实揭露出来。” 顾云依理了理前因后果,得出结论,“这么说来,如今真太子在千机阁中,并不是真的死了。” 第98章 入宫夺权 老北川站了起来,“没错,真太子现在的确在千机阁中。” “他……是谁?” 顾云依小心翼翼地问出来,但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说,那个人就是你眼前啊,你见过啊。 那晚在洛宅屋顶看星星的时候,文翊曾经说过一些他穿越过来的往事,说他装哑巴足足装了一个月,才摸清千机阁里的人物关系。 “顾小姐那么聪明,应当可以猜到。” 顾云依按捺住心底翻涌的情绪,“文翊。” 老北川轻轻点头。 顾云依觉得心中有一块壁垒正在坍塌,里面包裹着的线索开始一条条显露出来,慢慢连成一幅画面。 文翊在她面前低着头,痞气的笑,还有悄悄绕手指的动作,像电影画面一样在她眼前闪过。 “他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顾云依想要一个确定的答案。 老北川不置可否,但在顾云依眼里,却是默认了。 “为什么选我?” 其实这个问题顾云依大可不必再问,能够入主东宫的贵女,放眼京都,只有她和顾青禾两个人,太后不想看到新人不受控制,而顾青禾显然不想被控制。 只有她,无根无底,偏又生了一张惹人妒忌的脸。 还真是好拿捏啊! 这不,人人都想着办法拿捏她呢! “帮文翊把他应该得到的位置拿回来了,这天下的苍生,应该有一个正常的主子。” “文掌事也是那么想的吗?” 顾云依心底生出一丝疏离,便连文翊的大名也不愿叫了。 “这是他的宿命,也是南宫阁主的遗愿。” 遗愿? 也就是说,那位曾经纵马天下的“祸国妖妃”,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若在别的情境之下,顾云依也许还会好奇地问上一问,这位让她膜拜的奇女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如今这个情况,她只想找个地方静一静。 “宫中派人传旨之前,顾小姐可以好好想想,无论的你决定是什么,老夫都不再置喙。” 置喙? 有什么好置喙的,说得她还有其他选择一样,从一开始,她就没有选择啊。 顾云依是怎么离开顶楼秘室的,她已经回想不起来了,但是从米莲长时间忧心忡忡的神色之间,能够猜到一二。 “阁主到底跟小姐说了什么?” 坐在顶楼包间的顾云依长时间望向窗外的金水河,对米莲的提问置若罔闻。 有人轻轻敲了敲门,米莲去应。 “云依小姐她怎么样了?” 隔着虚掩的房门,可以听到文翊在轻声询问米莲。 不对,他不叫文翊,应该叫他宇文翼才对,他的名字早就暗示他的身份了,只是她没有留意而已。 “从阁主那里回来以后一直没有说话,问她也不回答,一直坐在窗前看外边那条河,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米莲的声音有疑惑也不甘,似是责备千机阁的主人怠慢她家小姐了。 “宫里的旨意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打算,也不跟我们这些丫头说,急死人了……文掌事,你来得正好,进去劝劝小姐吧,她要是实在不想入宫,你想个办法,把她带走不就行了……小姐不会是害怕连累我和翠莲姐,才左右为难不敢做决定吧……” 米莲犹犹豫豫地揣度着顾云依的心思,让人听得有些心疼。 门被人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顾云依没有回头,也能从脚步声中猜测到来人是谁。 “你要一直盯着外面盯到什么时候,逃避了那么久,还没有累吗?” 文翊的声音不大,言语中却带着重压,压在顾云依的心口,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猛地回过头来,看着他的眼睛。 那眼神像一把刀子,直接插到他心上。 “从一开始,从你藏到马车的长凳下方开始,就已经算计好了,是吗?” “我……” 文翊话到嘴边,那些不得已在心底翻涌着,他咬咬牙,又吞了下去。 此时此刻,所有的解释尽显苍白,有什么用…… “《没落小子的崛起之路:黑道大佬的发家史》,还真是一本好书啊,谢谢男主角千挑万选,选了我做你的棋子。” 说完这句话,顾云依回过头去,继续看向窗外。 她竟然记得他随口一编的书名。 文翊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话。 就在他不知道该进该退的时候,顾云依又道,“麻烦文掌事跟阁主回报,云依会遵旨入宫,也会尽力做好一个线人,请阁主别忘了他的承诺。” 尽管那一刻顾云依内心极度震撼,但她仍不忘向老北川提了一个要求,完成任务之后,千机阁要许她自由。 想要自由,几乎已经成为她的求生本能。 穿到《重生之侯门嫡女的复仇之路》成为女配,顾云依实在是太憋屈了。 来到这个世界小半年,她算计来算计去,仍未能离开平乐侯府半步,与其日日夜夜做顾青禾的垫脚布,磨刀石,还不如放手一搏,能够侥幸成功自然最好,若是败了,大不了一死,何必天天被那钝刀子磨着,烧心挠肺的痛苦。 最让她难受的,不是小说里对她的剧情安排,而是文翊对她所做的一切。 原本她以为,在这个被天道设定好的世界里,总算能遇到一个跟她三观相似,有灵魂有思想的“朋友”,没想到,她认为的“朋友”,心里对她只有算计。 顾云——她最讨厌被人骗了! 有要求可以直接提,这样绕绕弯弯地把人诓进去,她不接受! 既然如此,大家就各取所需吧。 如果她侥幸成功,只希望以后江湖不见。 文翊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了出去,房间里又是一片宁静,只有茶水的袅袅余香,还飘散在空气中。 直到米莲来拍门,“宫里大总管来传旨了,小姐想好了吗?” 顾云依站起身来,稍稍整理了一下裙摆。 “带我下去吧,皇命不可违,我如果就这样跑了,你和翠莲怎么办?不如索性进宫看看,想来这大内皇宫,本小姐还没有认真看过。” 顾云依脸上不见忧色,好像真的对大夏国的皇宫很感兴趣一般,米莲犹疑地张了张嘴,又生生把心底的疑问压了下去。 第99章 接旨受封 觅月楼的大堂里,当选神女的作品被高高地挂在公示牌上,顾云依瞄了一眼,挂得太高,根本看不清细节,说是谁绣的都可以。 高台四周,围了好大一圈人,都是来看顾云依接旨的。 大总管丘公公微笑看着顾云依,“顾小姐,恭喜啊!” “皇恩浩荡。”顾云依只回应了一句场面话。 她毕恭毕敬地跪在事先准备好的锦面蒲团上,面色平静地接过皇太后的懿旨,又有一位身着宫装的侍女将一顶象征“神女”的珍珠玉冠戴在她头上。 “平乐侯真是好福气,前几日姐姐才定了靖王妃,如今眼看妹妹又要成为太子妃了。” “还不都是府里的主母厉害……” “怎么不说人家生的女儿一个比一个漂亮。” “这个庶出的女儿可不是她生的。” “那不也得挂在她名下。” “……” 听周围的人都在议论新当选的“望月神女”,谢婉儿站在四楼的走廊了,铁青着一张脸冷冷看着大堂中间那个身影。 一个小婢子贴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一句什么。 谢婉儿一愣,旋即问道,“真的?” 小婢子用力地点了点头。 谢婉儿得意一笑,看着大堂的方向嘟囔了一句,“谁输谁赢,还未有分晓。” 大堂中央,翠莲将一个大大的红包送到丘总管手中。 不用猜,顾云依也知道这些都是千机阁主安排的,觅月楼的掌事也赶紧上前,说着好听的吉祥话,不动声色地将人引开了去。 随着“望月神女”桂冠一起到来的,还有“德容郡主”的封号,赏赐将会一并送入平乐侯府中。 有了这个封号,顾云依这个庶女的地位,竟然比未出阁的顾青禾还要高一截,这让京都城中所有的贵族庶女的腰杆都挺直了不少,便是连一向看她不顺眼看高嘉儿也道了一句,“顾云依虽然长得不怎么样,本事还是不错的。” 这句话让一直低着头站在她身旁的贴身小婢暗戳戳地翻了一个大白眼,心想自家小姐那一张大圆脸,怎么好意思说人家小姐长得不怎么样。 回到听荷院后没多久,一脸疲色的米莲来报,宫里的赏赐下来了,盘点过后,全锁进院里的库房中。 想不到金氏竟然没的扣下太后的赏赐,还真是大方的奇怪。 “她在讨好我,害怕出岔子,再说了,府里也不缺这几件首饰。” 顾云依给两个丫头释疑,封赏看起来热热闹闹的,实质上的好处只有“德容郡主”这个封号有用,但是这个封号却没有其他附带东西,封邑什么的通通没有,就是个虚名而已,太后看起来大方,实际上抠门得不行。 果然不是亲生孙子,皇太子大婚那么重要的事情办得如此敷衍,想来后续赐婚下聘之类的事情也就是走个流程。 当然,她也从未抱有期待,一个没有地位的太子,能给自己的老婆带来什么好处? 顾云依的内心从来没有那么平静过,所谓不破不立,入宫表面上看起来是个死局,可有了千机阁做后台,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这反而成了她离开侯府的一个契机。 …… 静澜院中,顾青禾在金氏面前走来走去。 “她怎么不哭不闹,就这样平静地接受了?” 顾云依越是平静,顾青禾就觉得越害怕,上一次庶妹平静地在洛宅过了一夜之后,城里的风向就变了,这一次,不知道又要搞什么花样。 金氏一点不惧,“闹有什么用?她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都是侯府给的,正是因为到洛宅走过一趟,才知道没有侯府撑腰,她什么也不是,这才学乖了。” 顾青禾一点也不信,“宫里头太后怎么说?” 说到这个话题,金氏啧啧两声道,“太后跟我说太子对云依一见钟情,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一见钟情,我是不信的。” “一见钟情?” 顾青禾在心底呵呵哒,果然一早就勾搭上了,这个两个jian人,人前演得一出好戏。 “又说太子在宫里大哭大闹,不能娶云依回宫就不要活了,闹得太后没办法,不得已办了一场觅月楼选秀。” “好一个大哭大闹,一见钟情……我倒是不知,太子竟是一个多情种……” 想起上世种种,顾青禾的心沉了下去,为了能让顾云依进宫,太子翼真是连脸都不要了,好在她这辈子早已识破,不再趟这一滩浑水。 “母亲,太子可不是你们想象中的小角色,他……厉害着呢!” 金氏疑惑,“青禾何以得知?” 顾青禾当然不能说自己是重生回来的,“宫里的事情,靖王爷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宇文翼和顾云依,这两个人恐怕一早就认得,如今这样,只怕是演戏给我们看罢了。” “想不到这个孩子竟是个有心计的。” 金氏左想右想,最后自动脑补顾云依自请出宅是嫁入皇宫计划的一部分,“难怪她宁可到鬼宅住一夜,也不愿听从我的安排嫁出去,原来早有意中人……” “等她嫁进宫里之后,我们的考验才开始呢,您想想,之前我们那样对她,心有难免怨怼……” “我从小看她长大,云依不是那样的人……” “母亲,人是会变的,以前侯府里没有我,她过的是嫡小姐的日子,我回来以后,处处压她一头,您想想,过惯了人上人的生活,如何受得了矮人一头?” “可府里并没有亏待她啊……” 如果不是娘娘庙的事情,让她知道顾云依身世有问题,她也不会一气之下要把人弄走,如今庶女能留下来,金氏觉得自己已经是大人有大量了。 “母亲觉得没有亏待她,她可不是那么想的,身份的落差,其他人的眼光,光是一个庶小姐的称呼,便足以让她改变初心。” 别问顾青禾是怎么知道,上辈子,她正是顶着不嫡不庶,不明不白的身份过了一辈子啊。 于是想当然地认为,顾云依肯定不甘心低人一等。 第100章 入宫为妃 皇太子新纳了太子妃这件事情还没有民间选秀活动热闹。 虽然“望月神女”已经选出来了,但是“望月秀女”和“望月才女”的名号依旧空悬,有消息说,这两个称号是特意为民间女子准备的,因而画舫和八角巷里的秀台竟争比往日更加激烈了,特别是几个画舫的花魁,斗得差点打起来,看客们喜闻乐见,就怕斗得太平淡不够好看。 至于太子新纳妃子这件事,一个木偶太子,除非有本事即位,否则他娶妻或是休妻,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还没有八角巷里的杂耍有意思。 顾云依这段时间一直猫在听荷苑中,平乐侯和金氏虽然对她不甚上心,却也没有亏待她,该给的东西一样不少。 宫里来了一个管事嬷嬷,跟她讲了好些宫里头的规矩,她一一听好,记了下来。 平静,乖巧,依礼守规…… 顾云依像换了一个人,这样的她,反而让金氏和顾青禾感到害怕。 只有顾云依本人知道,每日深夜,东荷悄悄来到听荷苑,除了传达千机阁的秘令,也会传授她一些简单防身技艺。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月有余,“望月秀女”和“望月才女”还没有选出来,宫里已经敲敲打打,派出接太子妃入宫的喜轿。 太子妃的仪仗比不得皇帝的嫔妃,然而该有的一样不少,皇太后表面的功夫做足,给了平乐侯府极大的脸面。 顾云依穿着一身喜袍,在顾青禾明暗相交的眸光中踏上了前往皇宫的路途。 太子身体有恙,纳妃仪式精简了又精简,既没有行礼也没有拜堂。 然而还是冗长得难挨,顾云依出了轿门就是东宫,此后仿佛被人遗忘了一般,一直枯坐床沿干等着。 东宫之中,除了殿外两名侍女,只有翠莲守在外间,安静得让人心悸。 红烛摇曳,映衬得红彤彤一片的寝宫犹如血色阎罗殿,毫无喜庆之意。 四下无人,顾云依悄悄揭了盖头。 凤冠霞帔看着好看,实则又重又难受,顾云依吐槽了两句,正想脱了扔掉,突然意识到不是时候,还要给假太子交差。 正跟衣服较着劲,眼角余光看到重重纱帘后方,一个人影从殿外摇摇晃晃走进来,紧接着,宫门忽地一关,从外边落了锁。 “翠莲……” 形势不对,顾云依喊了一声信任的丫头。 然后帘后的翠莲不知去了哪里,不止翠莲,外间连一个人也没有。 摇晃着的那人将纱帘一扯,闯了进来。 正是在顾青禾及笄礼上见过一面的假太子。 如今的他毫无翩翩公子的形象,歪头斜脑,步履蹒跚,一双眼布满红血丝,脖子上的喜袍扣子被扯开了一颗,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上面还有不明污物。 好似一只失去了意识的丧尸。 “帮我……” 他向顾云依伸出手,表情扭曲…… 顾云依吓了一大跳,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样子,是中毒了,还是被下药了,下的是什么药? 洞房花烛,没听说太子身体有疾,不至于吧…… 假太子突然双手扼住自己的喉咙,“药……给我药……” 话未说完,他整个人身体发软,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看起来非常难受。 顾云依不明真相,不知道应该上去扶一把,还是应该叫一叫人。 就在这时,帘子后方显露出一个人影。 她毫不避讳地掀开帘子,大踏步跨过假太子瑟瑟发抖的身体,来到顾云依面前。 “奴婢秋池,给太子妃请安。”竟然还顾得上礼数。 顾云依看看秋池,又看看趴在地上的太子。 秋池顺着她的目光,也看了地上的太子一眼,就像看一条狗。 “太子妃不必紧张,奴婢奉太后之命前来,给两位送药。” “药?什么药?” 顾云依装出一副不明所以,害怕得不得了的样子。 她此时已缓过神来,想起阁主说过的话。 太后要像控制假太子一样控制她! 秋池从袖袋里摸了一个锦盒,里面并排放着两颗拇指大小的深红色药丸。 顾云依没有动。 一直趴在地上的假太子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直起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拿起一颗就往嘴里塞。 和着口水,生生地吞了进去。 吞完之后,手脚大开,直挺挺地躺上地上,等着药物生效。 这架势,像极了得到芙蓉膏的瘾君子。 秋池将剩下一枚药丸的锦盒放在顾云依面前的桌子上,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我不吃。” 顾云依果断拒绝。 秋池笑了笑,“吃了药,就是太后的人,在这深宫之中,才能得到真正的庇护。” “像他那样?” 顾云依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正在云里雾里的假太子。 “他那样有什么不好?一万两金子,开口说要,太后就给了,外面谁有这种本事?” “如果我说不愿意呢?” 秋池冷冷地笑了一声,“顾小姐不要急着决定,或者等太子醒过来,你们好好谈一谈,说不定到时你就愿意了呢。” 说完秋池恭敬地行了一礼,慢慢地退了出去。 她脚下几乎没有声音,上一次顾云依遇到这样的情况,还是在洛宅的时候。 秋池跟东荷,两个人都很厉害啊。 “啪”的一声脆响,顾云依将面前的锦盒关上,眼不见为净。 想用药物控制她,还不如一刀把她了结了呢。 顾云依厌恶地看了地上的假太子一眼,不用想,等会儿他醒过来之后,一定会苦口婆心地劝说她听从安排,和他一起成为皇太后的傀儡。 她揣紧袖口,不能慌,她要等,她相信千机阁不会食言。 时光那么漫长,烛火的每一次跳动仿佛都要花费一个世纪。 终于,有人来了…… 那人踢了地上的假太子一脚,不知踢到哪个位置,后者竟然不动了,像是晕死过去一般。 顾云依抬头看了一眼。 “是你!” 第101章 达成共识(一) 穿着一身玄色劲装的文翊走到顾云依面前,伸出手。 “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顾云依看了躺在地上的假太子一眼,点了点头。 文翊带着她来到雕花大床后方,从下到上数了个数,敲击某一块砖石,一人高的墙渐渐后移,显现出一条狭窄的暗道来。 他熟门熟路地拉着顾云依没入黑暗之中。 “这里是台阶,跟着我,小心一些。” 顾云依仔细地跟上,思及种种,心里忐忑,“秋池没有守在外面?” “东荷把她引走了。” 台阶尽头是一个小小的阁楼。 文翊打开一扇尘封的窄窗,房间里顿时亮了起来。 他捂着鼻子扑开散落下来的灰尘,从角落里摸出一张小椅子,收拾干净后搁在顾云依面前,“坐。” 随后如法炮制,又收拾了一张小椅子挨着顾云依坐了下来。 两人之间隔着一个身位的距离,面向长长的窄窗,一时间无话。 眼前那处空洞,说是窄窗,不如说是通风口,从屋顶一直延伸到地板,虽然只有一个手肘的宽度,丝毫不影响二人将皇宫护城河的一角收入眼底。 午后的阳光耀眼得灼目,一道余光从窗外洒入,点亮了一地的尘埃。 “静宁宫也有这样一个阁楼。”文翊率先打破沉静。 静宁宫是德妃娘娘生前居住的宫殿,也是当年文翊在南宫晴的帮助下逃出生天的地方。 “当年我就是从跟这个一模一样的窄窗逃出去的。” 顾云依转头看了他一眼,“你就是那时穿过来的?” 文翊点点头,“当时我整个人是懵的,德妃喝了毒酒,整张脸乌青,我睁眼那一刹,差点以为遇到鬼差……” 他自嘲地笑了笑,“德妃把我推到一个宫女小姐姐怀里,迷迷糊糊地被她送进了秘道之中,之后又被硬塞进跟这个差不多的窄窗。” 顾云依用手比划了一下窗子的宽度,“那时的你还真是瘦啊……” 文翊也是笑,“什么都不敢吃,德妃平日里非常小心,吃食全靠信任的宫女带来……” “记忆渐渐恢复之后,我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也就安心跟着一波人离开了皇宫。” “难怪阁老说你当时不哭也不闹。” “他当时是南宫晴的四大护卫之一,皇城监察司司尊,极厉害的一个角色。” “他喜欢南宫晴。” 文翊转头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很好猜啊。反出皇宫,卖命的活计,除了狗血的爱情,还有什么可以让一个男人抛弃前程,义无反顾地追随一个女人。” 文翊一笑,“对啊,这种事也就小说里才有。” 稍顷,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顾云依,很认真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她对上他的目光,平静地回望他,良久。 “没关系。” 不过是生存的本能而已,每个人都有秘密,她能理解。 “我想了很久,瞒着你不好,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你无需向我解释。”顾云依语气淡淡。 文翊突然害怕起来,她正在远离他,前所未有的感觉…… 还以为她原谅他了…… “我……” 想说什么,但该从何说起呢,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笨拙。 “说正事吧,阁老派你过来,有什么事要吩咐?” 顾云依打断他,她现在一心做个合适的线人。 文翊咽下心中成吨的话语,从袖袋里摸出一个瓷瓶。 “里面是千机阁配制的秘药,吃了这个以后,脉象将会改变,可以让你骗过太后手下的太医,效果持续一个月。” 顾云依接过来,倒出里面唯一一颗墨色的药丸,看也不看就送入口中。 文翊手腕一滞,“你不想想……” 话未说完,顾云依已将药物咽了下去,“信人不疑,疑人不信。” 竟是如此相信老北川。 文翊心中没由来的一阵酸楚,这个形势,已逼得她不得不信。 他轻咳了两声,掩饰心中的情绪,“此间之事,我会尽快解决,想来宇文靖那里很快就会有所动作,我这个小叔子疑神疑鬼,他是谁也不信的。” “他要反了?” 动作不可能那么快吧,顾云依不太相信。 “不会马上,但也快了。他的人已经查到千机阁下面的分支,我的身份瞒不了多久了。” “这么说,我只要扮好一个乖巧的假太子妃,不被皇太后弄死,安心等着宇文靖带兵入宫就完成任务了,对吧?” 顾云依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好像不太难,这波我还是赚了。” 文翊也跟着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观察她,“难是不难,就是下面那个假货……” “你怕他骚扰我?” 假太子跟她是明面上的夫妻,日日夜夜地住在一个宫殿里。 文翊猛地摇头,“不会不会,他那啥,没有这个能力……” “哦——” 顾云依眼珠子一转,“宫里那么多女人,以防万一留下子嗣,太后把他给咔擦了。” 她做了一个剪刀手。 “不至于……” 这个不太好解释,随便她怎么想吧,反正没有威胁就是了。 他想了想道,“这货还有的忙,明天谢家嫡女也要入宫了。” “谢婉儿?” 顾云依一惊,谢婉儿虽不是相府唯一的嫡女,但丞相大人怎么舍得,难道为了维持与太后的利益关系,谢家已经那么拼了? 谢丞相下决心抱紧皇太后这棵大树,不怕宇文靖秋后算账呵。 “听说她一心一意要嫁进宫里,不知道什么原因。” “顾青禾的铁杆闺蜜,不至于吧?” 莫非只是利益交换,顾青禾和谢婉儿的关系,没有想象中那么好,甚至于,顾青禾还要利用她迷惑太后的眼线。 啧啧啧,真是太塑料了。 顾云依在心底感慨了一番,那一头,文翊已经将小椅子收拾好了。 “还有一件事,翠莲是东荷假扮的,俩丫头我都安排好了,你无需担心。” 顾云依愣了一愣,入宫时两个丫头一定要跟过来,她借口米莲冲动不懂规矩,硬把人送到洛宅守房子,可翠莲别看平日里不爱吭气,像团软棉花似的,偏耗着她跟进了宫里。 之前她还发愁来着,文翊倒是通晓她的心思。 “我给你演示一次,秘道这样打开……”文翊教她怎么数墙上的砖石。 顾云依回头看了一眼重新变得黑暗的楼梯尽头,有这样一座安全屋,她在宫里的生存机率提高了不少。 第102章 达成共识(二) 回到寝宫,文翊将桌子上秋池留下来的药丸收起来,临行之前又踢了地上的假太子一脚,后者晕了小半个时辰仍然没有醒来。 “他不会挂了吧?”顾云依忍住上前打探他鼻息的冲动。 “死不了。” 文翊不放心又将寝宫四下里查看了一番,确定没有危险之后才回到顾云依身边,“最多一个月,相信我。” 顾云依点点头,不信也得信啊,人都到这里了,一时半会儿也跑不掉。 躺在地上的人动了动。 “我先走了,东荷会护着你的。” 文翊这句话不知道是安抚顾云依还是安抚他自己。 …… 假太子翻了个身,睁开眼睛就看到顾云依盯着自己。 桌子上什么也没有。 “你把药吃了?” 顾云依没有回答。 他呵呵一笑,自己爬了起来,先是扒掉身上的脏衣服,又从衣架子上摸了一件常服换上,行为动作与之前相比仿若换了一个人。 “吃了也好,除了每月一次毒发的时候难受一些,平日里没有什么影响。”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自嘲一般说着,“听话一点,想要什么,只要不太过份,就有什么。” “比如说我?” 顾云依第一次回应他,惹得他回头看了一眼。 假太子想起一掷万金的手笔,“今天你没有戴那套头面。” 凤冠霞帔早已换掉,她身上穿的是一件舒适的浅绿色束腰襦裙。 “很重要?” 假太子呵呵笑着,“一件道具而已。太后想要你,我也很中意你,千机阁有钱赚,大家各取所需。” 千机阁仅仅想赚钱?顾云依不敢苟同。 “你是太后的人,我不会动你……不过,如果你愿意……” 他走过来,嬉皮笑脸的,向她伸出手。 顾云依没有动。 手在她面前一尺的地方停住了,他笑容一收,侧过身去。 “你果然是太后的人,一点也不惧。算了,我们各玩各的,需要的时候演好各自的角色,人生在世,有吃有喝,比起食不果腹,颠沛流离的生活,这样已是神仙一般的日子了。” 他捡了一件外衣往肩上随意一搭,哼着歌大摇大摆地往偏殿走去。 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锁,假太子出去的时候也没有人上前阻挡。 顶替了翠莲身份的东荷悄悄来到她身边,“奴婢在这里守着,太子妃就寝吧。” 夜色笼罩下的东宫犹如一座无形的牢笼,顾云依将身体埋入锦被之中,看着床边东荷的身影渐渐睡去。 夜里,半梦半醒之间,她感觉有人站在床边,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依稀听到他喟叹了一句,“今日是我们的大婚之日啊……” 第二日一早,顾云依和假太子一起到慈安宫给太后请安。 若不是装饰得金碧辉煌,偌大一座慈安宫只怕比冷宫还要让人难受。 照例问安,讲了一堆客套话之后,太医出场了。 他须发皆白,脸色略微暗沉,只做不说,对太后言听计从。 顾云依和假太子顺从地让他把脉。 良久,太医点了点头。 顾云依松了一口气,文翊给的药有效。 刚才还绷着一张脸的太后此时显得格外慈眉善目,“很好,你俩都是我的好孩子,往后在这宫中,想要什么只管跟祖母说。” 顾云依学着假太子的模样恭敬行礼,心里止不住吐槽,她想在大夏国皇宫自由出入,太后能给么? 回到东宫,东荷趁四下无人,悄悄靠近顾云依,“谢婉儿来了。” 芳华殿和重华殿一样,都是东宫的偏殿,此时大门口挂了两个大红灯笼,预示着新人入住。 “太子知道吗?” “他回到重华殿之后让人摆了一桌酒菜,又招了几名宫女前去献舞。” “倒是挺会打发日子。” 假太子那么懂过日子,她也不能拖后腿,让宫女找了几本有趣的话本子,又摆了一小桌的点心茶水伺候着,打发起时间来。 该吃吃,该睡睡,下午在东荷的指导下,练了一个时辰的防身招式。 谢婉儿就这么在芳华殿枯坐了一整日。 直到夜幕降临,她随嫁的婢女进进出出了好几次,重华殿那边还是没有回应,依旧歌舞升平。 “太子还是没到芳华殿去?” 就寝之前,顾云依再次跟东荷确认。 “太后没有发话,太子是不会动的。” 差点忘了,假太子是个尽职的木偶。 顾云依美美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一早,假太子来拍门,“谢婉儿到太后那里请安去了,我们也过去吧。” 有必要天天去请安吗? 入宫就这点不好,想睡个懒觉都不成。 “谢婉儿是侧妃,今天理应给太后和正妃请安。” 东荷一边伺候她更衣一边解释。 顾云依磨磨蹭蹭地洗漱,心里哀号声一片,原本想着宫里没有太多嫔妃,大不了无聊一些,不至于跟一堆女人勾心斗角,如今谢婉儿一来,想不热闹也难了。 等她到了慈安宫一看。 谢婉儿柔柔弱弱地跪在太后面前,正用帕子轻轻拭着眼角。 认识那么久,每次看到她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这样一朵小白莲的姿态,顾云依还是第一次见到。 假太子勾着嘴角站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什么。 “给太后请安。” 太后招招手,让顾云依走近说话。 这么亲昵,是要给谢婉儿上眼药呢。 走过去的时候,果然看到跪在地上那位的眉角抽了抽。 不知道太后会不会也给她来上一颗秘药。 “这位是谢中丞家里的闺女,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好姐妹了,云依可要多关照她一些。” 关照?是让她盯着谢婉儿的意思? 顾云依乖巧地应下,一时间猜不透太后玩的是什么把戏。 “谢侧妃你来,给太子妃敬杯茶,从今往后,你们俩一起照顾太子。太子康健,我这个老人家也就安心了。” 自有侍女端上准备好的茶水。 顾云依看到谢婉儿紧紧咬着牙关。 平日里那么威风凛凛的一个嫡女,如今要给她一个庶女敬茶,不知道费了多少心力才能忍得住。 顾青禾到底许了她什么好处,否则怎会让她甘愿屈居人下。 待回到东宫,要好好探一探才行。 第103章 婉儿作妖 芳华殿中,谢婉儿将桌上的杯盏通通扫落下地。 “我就不信,以我谢婉儿的本事,拿不下区区一个男人。” 她的贴身丫鬟冬雪轻轻叹了一口气。 小姐要拿下的这个男人是太子啊,不是区区一个普通男人。 这话她可不敢说出口,只能安静地看着自家小姐发泄情绪。 入宫之前,她明里暗里,多次劝说自家小姐不要趟皇宫这滩浑水,外面随便哪个高门不比宫里强,入宫到底有什么好的。 偏自家小姐像着了魔一样,自从在顾家嫡小姐的及笄礼上见过一面之后,非要嫁给太子,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 顾家嫡小姐也是的,不但不好好劝说,还由得自家小姐往火坑里跳,原以为她们是要好的朋友,如今看来,不过尔尔。 “顾云依,以往你还是侯府嫡女的时候就压我一头,如今成了庶女,还要压我一头,我就不信了,以我的本事,不能把你从那个位置掀下来。” “小姐,小声一些,主殿离芳华殿不远。”冬雪忍不住劝了一句。 自打小姐从太后那里回来之后,脾气一直收不住。 形势逼人,不管顾家二小姐是嫡是庶,如今到了东宫,她是名正言顺的正室,而自家小姐反倒成了侧房。 正闹着,顾云依带着东荷迈入殿门。 “哎哟,妹妹在这里玩什么啊,弄得满地都是。” 谢婉儿比顾云依大一些,按理该称呼她一声姐姐,可身份摆在那里,叫她一声妹妹也没错。 谢婉儿冷哼一声,“太子妃娘娘才叫玩得一手好牌,还未及笄就赶着入宫,不知道图什么。” 顾云依眼尾轻轻一挑,这个谢婉儿是不是傻了,还是爱情叫人盲目,她入宫的旨意是太后下的,这句话,是在质疑太后吗? “都是太后的意思,云依哪里有说话的份。”她故作柔弱地回了一句。 谢婉儿一下子醒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刚才那句话是有多么大逆不道。 她脸色变了一变,很快换上一副社交性质的假笑。 “姐姐,你说太子殿下是怎么回事,这都两天了,也不上来芳华殿坐坐?” 顾云依怎么会不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微微一笑道,“我跟太子说说。” 谢婉儿眸间一亮,“姐姐可是说话算话。” “云依人微言轻,一切还要看太子的意思。” “只要太子殿下肯过来坐坐,婉儿以后唯姐姐马首是瞻。” 说得跟真的一样,顾云依也就笑着听听,一个字也不信。 不信归不信,客套了几句之后,她果真往太子所在的重华殿走了过去。 谢婉儿和冬雪一直猫在窗前盯着,看到她进了殿门才信了一半。 “你说顾云依今天怎么那么好说话?” 只有两个人的时候,谢婉儿也不装了,眼角露出来的都是阴恻恻的光芒。 “奴婢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谢婉儿瞄了冬雪一眼,“有话直说。” “奴婢觉得,小姐应该跟太子妃好好相处,如果可以,能联合在一起更好。” “跟她?!” 谢婉儿像看一个傻子一样看着自家婢女,“我堂堂一个丞相家的嫡女,跟她一个侯府庶女,怎么可能走得到一起?” 冬雪闭上嘴巴,再也没多说一个字。 …… 顾云依走进重华殿。 假太子笑着望了她一会儿,挥手屏退下人。 “你打算如何安置芳华殿里的侧妃娘娘?” 顾云依也不拘礼,拈起一块碟子里的桂花糕,不顾形象地吃了起来。 “太后没有赏药给她,她不是自己人。” 好一个不是自己人。 “就这样把她扔在芳华殿中,不管不顾?长时间不管不顾,人家一个冲动做出什么事来,我们也不好收拾啊。” “那便如何,太后自会收拾。” 这个太子,人前人模狗样的,想不到内里是这种心性,许是被控制久了,便也失去了向往自由的能力。 有如笼子里关了很久的家雀,想必太后也希望她变成那种人吧。 顾云依突然心生一计。 “你想这样耗着她,还是想一次性解决?” 假太子觉得有意思,抬头看了她一眼,“她长得丑,说起话来也无趣,留着碍事……一次性解决……直接下手?” 他以手为刀,在自己的脖子前面划了一划。 “回头太后追究起来,可别拉着我跟你一起挨罚。” “怎么可能。” 顾云依走近他,低声讲出自己的计划,假太子听得眸间一亮。 …… 是夜,月黑风高,星星也没几颗冒头。 顾云依洗漱完毕,打着哈欠正要就寝,芳华殿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尖叫声。 “太子的动作还真是麻利。” 她倒头睡下,丝毫不理会外边发生了什么,只有东荷悄悄离开,往那个方向探了过去。 芳华殿动静不小,闹了小半宿,之后是死一般的沉静。 第二天一早东荷来报,“子时三刻,太子一脸怒气离开芳华殿。” 顾云依正在临摹字帖,看到东荷走近,头也没抬。 东荷继续说道,“侧妃左手肘挨了一记鞭子,留了伤,不上药恐怕好不了。” “只有手伤了?” 顾云依手里的动作不停。 “冬雪的后背至少有两处伤痕。” “哟,还想玩三人行啊,这个西贝货,还挺能搞的。” 她昨日给假太子出主意,让他在谢婉儿面前扮演sm施虐者,这才有了昨晚芳华殿的大戏。 “谢婉儿应该是惧了,直到现在都没有出门,另外一个从府里跟出来的贴身侍女倒是出了一趟门,回来的时候神情落寞。” “向丞相府求援吧?晚了!” “太子妃猜的是,奴婢跟过去看了一眼,跟她接头的侍卫是丞相的人。” 顾云依将笔锋一收,“希望谢丞相对她尚有一丝怜悯,宫里的日子哪里是人过的,这个谢婉儿,好好一个嫡女,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 东荷低着头,心想这位顾小姐面上冷冷清清,其实心地真是不错,如是换作她,只怕还要在谢婉儿脚下点一把火,让人知道什么叫引火自焚。 第104章 婉儿服软 过了两日,顾云依美美地睡了个午觉,起来准备活动活动身体,东荷来报,芳华殿的谢侧妃求见。 刚一见面,谢婉儿就给她行了一个大礼。 顾云依愣了会儿神,见来人眼眶通红,显然是哭过。 这又是唱的哪出? “太子妃娘娘救我。”竟是开门见山地求援。 顾云依咦了一声,“我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有那么大本事了。” 谢婉儿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身旁的冬雪也跟着跪,肩膀一耸一耸的,轻轻哭出声来,“太子妃娘娘若是不愿救我家小姐,我家小姐要走投无路了!” 冬雪双目通红,好不凄惨,让人不得不动容。 “你家小姐才进宫几日,为何要咒她走投无路?” 顾云依在桌子边上坐定,东荷给她添了一盏茶。 谢婉儿在一旁低声嘟囔着,“没有想到,太子竟然是这种人……亏得我以往对他……” 冬雪跪行两步,靠近顾云依,“我家小姐只见过太子一面,原本没什么想法……是婢子护主不力,没有劝住小姐。” 这个丫头不错,这种时候了,还念着主子的脸面。 顾云依大约听出一些意思来。 说白了,就是谢婉儿恋爱脑外加颜控。 好歹也是丞相家出来的贵女,后宅斗起来一套一套的,竟然败在一个绣花草包手里。 “我那位好嫡姐也没劝两句,你们之前,不是很要好的么?” “顾家嫡小姐是有劝过……” 冬雪低着头,声音比刚才小了一半还多,“也就是随意劝劝……” 谢婉儿的手握紧又松开,握紧又松开。 她的好闺蜜,真的只是随意劝劝。 “许是觉得太子侧妃也不错吧……”冬雪的声音跟蚊子叫差不多,这话只怕她自己也不信。 “顾青禾……” 谢婉儿咬牙切齿地喊出一句,心中某个地方正在崩塌。 顾云依不急,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喝茶等着。 “娘娘庙的事情,是顾青禾谋划的,那个庙祝根本没有见过平乐侯的相好。” 情绪酝酿够了之后,谢婉儿将顾青禾之前拜托她办过的事情全都一股脑抖了出来。 “说你不是平乐侯所出,来历不明,也是她让我在贵女间传播的……云依你长得好,性子也好,之前又是那样的身世,是婉儿妒忌了……” 顾云依听着这些话,眉头轻轻一挑,谢婉儿事办得不好看,人还是挺直爽的。 重要的是,关键时候能放下身段,知道来找她,心里倒是通透。 “我爹,想来不会再帮我,要怪只能怪自己,一门心思非得进宫……” 谢婉儿眼中情绪复杂,愤恨,不甘,甚至还有一丝自嘲。 顾云依看了东荷一眼。 早几日她探得可靠消息,谢中丞在谢婉儿的婚事上,多少起了些推波助澜的作用。 心腹将女儿送入深宫,太后乐见其成,这可比口头表个忠心实在多了,不出意外的话,谢家在丞相位置上能一直坐到太后殡天。 “所以你来找我,可是我又能帮得了你什么呢?” 顾云依又啖了一口茶,她想知道谢婉儿了解多少,才会笃定她有帮人的本事。 “应对太子这样的人,姐姐如此风淡云轻,想必定有拿得出手的本事。” 竟是靠猜的。 “人的眼睛能看到多少东西,难道妹妹就不怕我是个纸老虎,硬撑着才没有倒下?你这样做,真豁得出去,风险很大呵。” 谢婉儿颓然坐在地上,眼中光芒尽失,“除此之外,婉儿再无退路。” 顾云依一哂,“想让我帮你也行,拿些有用的东西来换。宫里的水深着呢,我也就只会凫两下水,想要再带上一个,指不定有多危险。” 她即不是圣母也不傻,凭几句话就想上她的船,她不替自己考虑,也要替千机阁想想。 谢婉儿眸间一闪,顾云依这么说,表示有戏。 她心里也清楚,如果不拿出一两样有用的投名状,对方不可能相信自己。 “顾青禾和宇文靖这几日在密谋秋闱的事情。” 谢婉儿闭上眼睛,下定决心说道,“他们要撺掇学子们罢考。” 顾云依看了东荷一眼,东荷轻轻点了点头。 罢考这么大的事,一定会在朝堂引起震动。 “宇文靖想趁机弹劾一些人,借以换上他的人。” 说出这些话,谢婉儿就没有退路了。 想不到宇文靖的动作那么快,顾云依强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起身拉起谢婉儿,“有云依在一日,可保妹妹性命无忧。” 谢婉儿愿意自断后路,如此信任她,她也应拿出诚意,“此后你们只需在芳华殿好好住着,太子不会再去骚扰。” 得到保证,谢婉儿和冬雪都站了起来,眼角仍然带着泪痕。 两人离开之后,东荷表示她要出宫一趟,事关重大,她要把消息递出去。 顾云依想着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功夫,东宫出不了什么大事,便也同意了。 想不到东荷前脚刚走,重华殿那边就传出打骂哭泣的声音,闹的动静还不小。 不得已,顾云依只得带了一名侍女前去。 重华殿的酒水吃食洒了一地。 假太子衣裳散乱,斜靠在软榻上,阴恻恻地笑着。 两名宫女跪倒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 她们身上只有一层薄薄的亵衣,手臂,后背,还有腿部都有鞭打过的痕迹,红通通的血迹渗了出来,让人看得心颤。 “太子妃那日给我提了个好建议,本太子许久没有这样爽利过了。” 假太子看着顾云依,笑得如同一只恶鬼,“谢婉儿那个丑货不过是挨了两鞭,就哭哭闹闹地跑到你面前求保护,我家娘子是个心慈手软的,见不得人哭,这就把人给保下了,如今这两个宫人,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娘子可是也要将人保下?” 简直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这种事,有一次就有第二次,想不到她一念之差,竟然点醒了这厮心底的恶鬼。 顾云依深吸一口气,不行,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 她挥挥手,“你们几个下去吧,我有话要和太子说。” 第105章 太子发狂 听了顾云依的话,被打的宫女如临大赦,相互搀扶着走出重华殿。 “她们都走了,谁来给本太子泄火,你吗?” 假太子端起半杯残酒,一饮而尽。 “何至于此。” 杂乱的大殿之中,她长身而立,冷冷的看着他,一点也不惧。 跟着过来的小宫女看到之前那幕已吓得发抖,然而太子妃不发话,她不敢走,只能悄悄退至殿门旁,远远地看着。 “哈哈哈……” 假太子一阵狂笑,像发疯了一样。 “你懂什么,你什么也不懂。” 他双目通红,嘴角还挂有一丝浊迹。 “怕吗,你害怕了吧?这样的日子,你过了几日,我过了几日?再过些时日,只怕你比我还要癫狂。” “打杀几个宫女算什么,太后说了,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便是你,也不是我要来的么?” 顾云依凛然一笑,“太子的意思是,也要往我身上招呼几鞭子?” 假大子笑得更加大声了,“硬气,平乐侯的女儿,果然够硬气!” 他笑容忽地一收,放低音量,“别以为我真的不敢动你,你和我一样,都是太后的哈巴狗。” 说完他抓起一根羊腿撕咬起来,没嚼几口就硬吞下肚,那个样子,好似几辈子没吃过饭一样。 疯了,这个男人已经疯了。 顾云依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小宫女忙不迭跟上,就怕晚一步,饕餮一样的太子会拖着她一起下地狱。 回到主殿,顾云依喝下一口热茶压了压惊,这个假货太子,是突然失控,还是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她把小宫女叫过来一些,“太子以前也是这副模样?” 小宫女十三四岁的年纪,低着头不敢看顾云依,畏畏缩缩地点了点头,“前些日子好过一阵,不打人骂人,只天天拿着一张画像看。” “什么画像?” 小宫女悄悄抬头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顾云依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一些不寻常,猜测道,“我的?” 小宫女重重地点头。 还真是“一见倾心”啊! 顾云依莫名恶寒起来,这种感觉,比附骨之蛆更让人难受。 “娘娘,平日里要小心一些,特别是翠莲姐不在的时候,太子的行事随性,不好猜测。” 小宫女胆子不大,心里倒是清楚,不过几日时间,已经看出东荷不简单。 “你叫什么名字?” “入宫之时,管事嬷嬷将奴婢唤作春怜,娘娘若是不喜,请给婢子重新赐名。” “春怜挺好的。” 深宫冷院,身似浮萍的小宫女,愿你四季皆得上天垂怜,那位嬷嬷便是那么想的吧。 “我入宫之后,太子可有再看画像?” “前两日,听重华殿的姐姐们说起,太子先是把画像撕了,之后……之后好似不解气,又点了盆火……烧了。” 春怜说得支支吾吾,但条理还算清楚。 顾云依听明白了。 她入宫之后,假太子原本以为得了个玩物,可以任由他捏圆搓扁,想不到太后如此重视,还给赐了药,也就意味着太后才有权利决定顾云依的死活,轮不到他说话。 至于谢婉儿,假太子见太后没有表示,动过一些心思,但没想到对方不是软柿子,如今又求到顾云依那里,更是不好动了。 宫里一下子进了两个妃子,结果一个也动不得,他心里有气偏又说不出来,只能往宫女身上招呼。 可怜这些宫人,都是花一样的年纪,难以想象以往承受了什么样的折磨。 “自从娘娘来了之后,太子已经收敛许多了。”春怜嗫嚅说着。 顾云依眸光微黯,“收不住的,东宫是什么地方,如何能收住。” 算一算,假太子入宫已十载,狗子一样被人困了十年,这货就算没彻底疯掉,大限也不远了。 春怜突然跪了下来,“不怕娘娘笑话,奴婢被派到东宫当值那时,已报了必死之心,有幸遇到娘娘,想来是上天垂怜,请娘娘不要把奴婢送给太子。” 顾云依不明白春怜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思,也许真的是怕惨了假太子。 “这东宫的天,是要变一变了。” 既然她来到这里,就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远的护不住,身边的人,绝对不能被人欺负了去。 东荷回来之后,她将事情大略说了说。 “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暂时控制住那个假货?” 东荷摇头,“他六岁入宫,那药吃了将近十年,如今毒已入髓,这几年这般暴虐,想来已经毒发,不知太后那里用了什么法子,拖过这些时日,按理说,他应该活不过这个冬天。” “这么严重了……” 顾云依没想到假太子已是必死之人,“可那些宫人,也是无辜得很。” 东荷略一沉吟,“这样吧,我配副安神的方子,想办法让他吃下去,或可暂时压制一二,那些宫人也可躲过一阵子。” “这个办法好。” 方子配好之后,东荷想亲自动手,顾云依拦住了,“正是用人的时候,我要看看谢婉儿是什么态度。” 不多时,谢婉儿被春怜叫了过来。 顾云依用眼神示意她收好桌子上的小药包,“太子最近身体不太好,性子暴躁得厉害,听闻侧妃厨艺尚佳,有劳你给太子准备一些滋补的汤羹,给他调理一下身子。” 谢婉儿的手止不住地发抖,这是让她去刺杀太子? 顾云依笑着压在她微凉的手背上,“只是补药而已,妹妹放心。” 谢婉儿天人交战了一番,终是下定决心,左右已经这样,她也没有退路了。 “妹妹必不负姐姐所托。” …… 是夜,重华殿歌舞升平。 谢婉儿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名姿容绝佳的舞伎,带着冬雪一起,一行人袅袅娜娜地进了重华殿。 舞会持续到深夜,曲乐欢笑之声渐渐停歇,谢婉儿带着冬雪离开重华殿,身后却没有看到那名容姿艳丽的舞伎。 这一夜,东宫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安静,月亮低低地挂在宫墙边的枝丫上方,群星黯淡。 那些平时里战战兢兢的宫人,不知为何,全都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第106章 秋闱之乱 东宫安静了好几日,太子除了每日随太后一起在大殿上亮一亮相,其余时间倒也老实,这两日还有了新爱好,拉来两个随侍练起剑术来。 他那副身子骨,人家是练武,他是练舞,也就勉强提得起一把轻剑。 宫女们暂时安全了,侍卫们开始紧张起来,生怕太子一个不小心,剑刃就招呼到他们身上。 好在现在的太子手无缚鸡之力,一招过来,不能挡,躲起来倒是容易。 太子脾气见好,东宫上下气氛宽松。 这一日,顾云依刚刚提笔新描一幅绣图,有宫人急急来报,太子受惊晕了过去,如今留在御书房,太医已着手诊治。 顾云依心道这就不行了,不是说能撑过这个冬天么? 正想着要不要装模作样去探视一番,见太后带着一行人,问也不问就进了东宫。 顾云依赶紧行礼。 “免了。” 太后脸上写满了焦躁二字。 顾云依还没搞清楚状况,上次那名给她诊过脉象的太医已经走上前来。 她温顺地伸出手腕。 “太子妃娘娘一切安好。” 太后蓦地皱眉,“既然一切都好,为何太子突然就撑不住了?” 太医低下头,“太子的身子骨亏空已久。” 这句话说得隐晦,不明白的人还道太子平日行事过于荒唐才让身体亏空,实则太子中毒太久,身体已经垮了。 “太子妃,去守着太子,万不可能出差池!” 太后用的是命令的口气,这是在给她派任务了。 顾云依恭敬应下。 太后一行人风风火火的来,又匆匆忙忙地走了。 太子身体有恙,万一不测,前堂后殿,全都要变上一变,太后如此焦急也是正常。 一旦忙着应付朝堂人事,便也顾不上她了吧。 顾云依挥挥手,戏要演起来。 “摆驾御书房。” 路上,东荷悄悄把太子突然病发的前因后果与她说了说。 眼看中秋将近,秋闱之事也被提上日程。 不想这几日民间风向突变,大夏国一众待考学子,竟然联合起来罢考! 如今大夏国的科举制度,是当年“祸国妖妃”南宫晴与太学大学士一起商定出来的,本意是让优秀的平民学子有机会入仕为国效力。 然而这几年,民间买卖学位之风渐渐成了气候,考试舞弊是常态,县以下的小官吏,家里殷实的商户,成了科举的获益者,那些有实才的寒门学子,反而被排挤在外。 一来二去,民怨纷纷,惹得朝中那些文臣,特别是礼部几个老侍郎,成了武将口诛笔伐的对象。 “为何是武官对阵礼部,不是御史台那些言官?” 这句话刚问出口,顾云依已明白过来,武将的嘴就是宇文靖的态度。 又想到谢婉儿说过青禾和靖王是始作俑者,以及前些日子靖安学子在觅月楼集会,这一连串事件联系起来,真相就在眼前。 “背地里,好多人在传当年南宫娘娘心怀天下,才是有真凤之姿的女子,不像如今朝堂上那位老太后……” 怎的扯到南宫晴,这个舆论态势,不像宇文靖的手笔。 “且不论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民意如此,对礼部几个文官的弹劾很有推波助澜的功效。” 即使不是宇文靖的手笔,他也默认了。 难怪早上太后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旧事重提,前有狼后有虎,不愁才怪。 “这些跟太子有什么关系?” “今日早朝之时,西军副将大骂文臣无用,又拿最近西狼频频骚扰我国边境,西军主战,一众文臣唯唯诺诺,一心和谈,怂得跟耗子一样,说着说着,两方吵了起来……” “吵得激烈,太子突然拔了带刀侍卫的佩剑,冲下台阶,朝礼部尚书挥了过去。” 顾云依吓了一跳,“死了?” 东荷摇头,“太子如今那副身子,能提得起剑就不错了,但是礼部尚书陈大人避之不及,被划了一刀……伤在脸上。” 诶—— 礼部尚书伤了脸,只怕仕途也到头了。 “太子使尽全力挥出一剑,忽而又疯疯癫癫的,之后突然口吐白沫,倒了下去。” “是你那个药?” 顾云依怀疑是东荷的药跟太子体内的毒产生冲突,太子才会突然抽风。 东荷轻轻摇头,“我的药只会让他平静,这般癫狂,只怕他体内还有其它毒素。” 还有其他毒素…… 这就麻烦了。 顾云依一行人款款步入御书房,一眼见到了躺在软榻上的太子。 他直挺挺地躺着,人看起来醒着,只不过双目无神,对眼前的事物视而不见。 “太子到底怎么了?” 样子还是要装一下的。 “回娘娘,太子这是怒气攻心,一时不能言语,需得静心休息几日方能见好。” 一派胡言,不过顾云依也就是听听。 “太子此时可否移动,软榻窄小,比不得床榻,还是要回到东宫才好。” “这……” 一屋子的太医都是水货,哪里敢做决定。 “太后驾到——” 一行人风风火火地走进来。 “太子移驾东宫,太子妃留下,哀家有话问你。” 太后一声令下,宫人纷纷行动。 遣退众人,连带秋池和东荷也都退至房门之外,太后目光犀利地看着顾云依,似乎想从她身上看出一丝端倪来。 顾云依眼观心,心观鼻,淡定应对。 “太子突发急病,云依怎么看?” 这是太后第一次直呼顾云依的名字,听得温柔,却是她虎狼手段将要开启的信号。 顾云依心中一凛,压住心神应对,“太后娘娘的那些补药……太子这副身子骨,只怕是虚不受补。” “你觉得是药的问题?” 四下无人,太后懒得跟顾云依兜圈子。 “云依的身子向来康健,服用之后尚且觉得不适,何况是太子。” 她根本没有觉得不舒服,但是看太子的模样,应该是很不舒服才对。 这般直白的言语,太后听了之后沉默了许久。 “太医的确跟哀家说过,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太后走近前来,目光森森地盯着顾云依,“太子在,你是太子妃,太子不在了,你这个太子妃也没用了吧。” 撂下这句话,太后带着秋池离开了。 第107章 靖王表态 没了太子,太子妃有什么用! 肃杀之意尽在其中。 这是要让她尽全力保住太子? 一个小小的庶女,无权无势,面对一个油尽灯枯的病人,让她用什么去保? 不如直接叫她去死。 好在她吃的并非真的毒药,否则只有死路一条了。 假太子被人搬回东宫之后,谢婉儿过来看了一眼,暗戳戳地问顾云依怎么办。 顾云依问她有什么想法。 她一时慌了神,如果太子死了,像她们这样死了夫君的妃嫔,基本上只有守太庙一条路。 新嫁过来还未足月,这就要挪腾到太庙去了,谢婉儿觉得自己真是猪油蒙了心,才会跳入东宫这个大火坑。 假太子就这样在病榻上半痴半傻地过了两日。 这天晚上,眼熟的宫人悄悄来报,宇文靖约她在冷宫旁边的小花园一聚。 那里地处偏僻,东荷本不愿顾云依冒险,可顾云依想知道宇文靖要玩什么花样,欣然赴约。 深秋的夜寒凉似水,顾云依换了一套宫女的行头,在夜色的掩护下来到冷宫。 东荷拗不过她,不能靠近,只得在附近守望。 宇文靖身穿黛色长衫,简单地束了一个玉冠,乍一眼看去让人识不出身份。 四目交接,宇文靖眸光中泛起桃花。 又是这一套,过了那么久,宇文靖对付女人的手段仍不见涨。 “王爷深夜相邀,可是姐姐出了什么事?” 宇文靖嘴角含笑,“她很好,是我约你。” “王爷可知妾身已是太子妃?” 宇文靖负手而立,眸光流转,“暂时而已。东宫如今岌岌可危,云依可有想过以后?” “王爷在操心云依?” “都是一家人。” 好一个一家人。 “姐姐可知王爷深夜会我?” “她……能有什么想法。” 真真渣男思维,从来只有我要什么,哪管你的感受。 “姐姐要是知道王爷这样待她,只怕会寒了心。” 顾云依低低一笑,稍稍后退了一些。 “提她作甚,云依应当多为自己考虑。如今太子病重,难保万一,若真到那一日……靖王府永远为你留有一席。” “哦?”顾云依抬头看了他一眼,“没了太子的太子妃,又无子嗣,从来只有一个去处,王爷如何偷天换日?” 宇文靖甩了甩手,“云依何需操心这些,本王自有法子,你只需点头,本王自会安排妥当。” “可是王爷已经有姐姐了。” “到时你们姐妹俩一起,前后有个照应,岂不更好。” 说着他向前走了一步,向顾云依伸出手。 顾云依后退一步,堪堪躲开。 “如果云依说不呢?” 宇文靖的目光瞬间冷却,他甩了甩手,“太庙是个苦寒之地,云依的身子骨挨不住。” 这是威胁了,他若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 顾云依同意,往后尚有一个可以安身之所,若是拒绝,这世上便再没有她这个人了。 “这么久过去了,王爷为何仍对云依念念不忘?外边的人都在传,我与嫡姐两人之中,必有一个真命天女,王爷如此在乎我,也是因为这个吧?” 天女之说在觅月楼一试之后渐渐流传开来。 全赖这个传闻,宇文靖对她不舍放手,而千机阁,恐怕也是看重这个玄之又玄的名头,才会极力拉笼她。 “那你是愿,还是不愿?” 外间有脚步声传来,巡逻的侍卫正往这个方向走来,宇文靖心里着急,直接问出口来。 “云依好害怕,即便是入了王府,姐姐也会不喜吧。” “你怕青禾打压你?” 后宅女人的事情,无非就是那几件,宇文靖只当顾云依不愿意归顺,是怕顾青禾处处为难,想当初姐妹争夫的事情在城里闹得沸沸扬扬,俩人再想重归于好是不可能的。 “若云依要看本王的诚意,如你所愿。” 巡逻侍卫的脚步声已来到冷宫外围,藏在暗处的王府护卫不得已现了身,拉着宇文靖要走。 他回头看了一眼顾云依,目光深深。 巡卫已近,东荷护着顾云依藏在花园假山后方,控制呼吸,静待侍卫离开。 …… 假太子又挨了两日,面色日渐灰败。 太医进进出出,皆是药石无灵。 宇文靖的诚意也传入东宫之中,他与顾青禾的婚事,本已提上日程,不知为何按了急停键。 金氏因此往慈安宫跑了不止一趟。 可如今太子病重,太后已是焦头烂额,朝堂之上宇文靖一方又咄咄逼人,太后根本懒理这桩婚事。 顾青禾急得跳脚,查来查去,得知宇文靖曾经私会顾云依,当下便坐不住了,带着柳儿以探视为名入宫觐见。 在慈安宫象征性地走完过场,顾青禾把顾云依约到了东宫后侧的小花园。 “怎样你才愿放过宇文靖?” 顾青禾开门见山,自侯府一别,两人各奔前程,早已没有虚以委蛇的必要。 顾云依觉得好笑,“本宫是太子妃,而你还未入住靖王府,是不是应该先行个礼才对?” “顾云依你够了呵……” 顾云依挑了挑眉。 顾青禾气结,可形势压人,她不得不咬着牙关,勉强行了一个福礼。 “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免了。” 顾云依没再折腾嫡姐,只笑着说道,“你方才行过礼,也知道我是太子妃。本宫既然贵为太子妃,又何来放过靖王爷之说?” 顾青禾一愣。 事实就是如此,她仍是云英未嫁之身,而顾云依却是如假包换的太子妃,放过宇文靖一说,的确是无理的要求。 “可靖哥哥他……为何推迟婚期……” 这事你知我知大家知,若要说出个所以然,却是不好开口。 顾青禾突然跪了下来。 顾云依觉得有趣,前有谢婉儿,后有顾青禾,为了达成目的,倒是不吝啬自己的膝盖骨。 “青禾请太子妃成全。” 顾云依笑出声来,“这些日子,总有人到本宫面前要成全,本宫觉得好生奇怪,明明与所求之事毫不沾边,那些人却非要求到我这里。” “娘娘若是愿意开口劝说……” 顾云依伸出手打断她,“是你的,别人抢不走,若他有异心,你更应好好反思,他值不值得?” 只能帮到这里了。 宇文靖是个渣男的事实不知道身为女主的顾青禾能不能看出来,若明知如此,为了登顶荣耀,仍心甘如怡,那便是顾青禾自己的选择,怨不得他人。 第108章 风水轮流 因秋闱之事,朝堂上的文臣连着被弹劾了两位。 加上容貌有损的礼部尚书,太后连失几员大将,正是焦头烂额之时。 宇文靖趁机步步紧逼,利益权衡之下,最终换上的几位大臣全是年轻有为的新面孔。 太后与宇文靖两股势力针锋相对,相互掣肘,较量了月余。 朝堂渐渐安定下来之时,满朝文武,竟有半数都是新人。 其中好几位来自靖安书院,宇文靖为此洋洋自得了几日。 如今宇文靖风头正盛,皇帝和太子又都病着,渐有靖王代执摄政王的传言流出。 流言四起,太后的鬓发几日之间已然花白,容颜憔悴,老了不止十岁。 不止一次,太后深夜来访,探视于病榻之卧的东宫太子,久久凝视,此后一言不发离开。 顾云依该吃吃该睡睡,东荷带来可靠消息,千机阁的行动就在这几日。 这晚,太后带着惯常遣用那位太医来到东宫。 顾云依静候一旁,看着太医给假太子施针。 “翼儿啊,这么些年,太子当得可还顺心?” 太后嗫喏地问着,然而病榻之上的枯瘦之人已无力回答。 他的形容枯槁,黑黄的脸上两只眼睛空洞而茫然,灵魂不知飘向何方。 太医搓了搓太子眉心的银针,最终摇了摇头。 太后从袖口扯出一张帕子,盖在假太子脸上。 她眼角似有泪痕,嘴角却挂着若有似无的笑。 “云依啊,祖母给你换一位夫君可好?” 顾云依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 “东宫不可一日无主啊!” 说完这句话,太后由秋池扶着,缓缓走出寝殿。 顾云依从背后看着她离开,太后毕竟是老了,再如何坚强,步伐难免蹒跚。 不多时,来了几位头面包裹严实的宫人,用麻布将假太子的身躯一裹,如同来时一般,又悄悄地离开。 前后不过一刻钟,这位演绎了太子十年人生的可怜人,人生就此落幕。 顾云依站在清冷的夜色中回望东宫,这座牢笼,住过谁,而谁,又将入住? 中秋已过,因皇帝与太子皆在病中,宫里宴席歌舞一并取消,有思念家人的宫女悄悄制了河灯,放在护城河中,远远望去,如星火明灭。 更深露重,顾云依不由得拢了拢肩膀,有人从背后为她披了一件袍子。 她以为来人是近身侍女。 “东荷啊,东宫里到处都有那位可怜人的影子,他走了,倒是一了百了,我们这些走不掉的人,该往哪里去才好?” “你想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 顾云依一惊,这声音。 她回头看向文翊,“你怎么来了?” 文翊笑笑,“我如何来不得,这东宫原本就是我的。” 对啊,她差点忘了,文翊才是真正的皇太子。 “那我是该叫你宇文翼,还是宇文翊?” 她特意把两个不同的字咬重一拍,生怕他听不出来。 文翊看着她,眸间星光满溢,“你倒是提醒我了,宇文翊这个名字不错。” 两人就这么坐在园中的秋千上,宇文翊轻轻拢着顾云依的肩膀,感觉她微微颤抖的身体。 只身来到这狼虎巢穴的深宫,哪怕她多了一世的经历,骨子里也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女生罢了。 两人就这么坐着,也不避人耳目。 太后为了处理假太子的事情,早已遣退一众侍卫宫女,此时他们这样坐着,并无别人看到。 谢婉儿睡到半夜突然醒来,翻来覆去再难入睡,索性起身走走看看,从窗口往外一瞟,猝不及防看到了秋千上的两个人。 秋千离芳华殿不远,饶是月光黯淡,谢婉儿还是认出其中一个是顾云依,而另一个人,她看不清面目,只能从身形分辨出是个男子。 谢婉儿吓得差点儿失声叫出来,好在冬雪及时出现,捂住她的嘴巴。 看清来人后,她强行平复紊乱的气息,压低声音说道,“顾云依她……她竟敢在东宫偷汉子。” 冬雪将食指搭在唇间,做着噤声的动作,“娘娘,话可不能乱说。” 谢婉儿还在震惊之中,“冬雪,你说顾云依这条船,我们会不会上错了?” 沉默了一息,她眸光一闪,“也好,这种事有一就有二,我们只需留心观察,查出那个男人的身份……想不到有一天,顾云依也有把柄落到我手上。” 冬雪一心将谢婉儿扯离窗边,“娘娘,奴婢觉得正殿的事情我们还是少管为妙,也许那个男人跟我们想的不一样,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倒霉的还是我们。” 谢婉儿想来想去,觉得这仍然是一个机会。 她不能错过! 用力挣脱冬雪,想要换个更近的地方,以便看仔细一些。 冬雪心里害怕,也是想尽办法阻止自家小姐。 两人拉拉扯扯了一会儿,等谢婉儿撇开冬雪来到廊前,秋千上的两人已不知所踪。 “多好的机会,就这么让人走了。” 谢婉儿说不出的懊悔,冬雪却是悄悄松了一口气。 另一边,文翊已带着顾云依跃至主殿的宫檐之上。 顾云依从高处看着游廊上拉拉扯扯的两个人,“好像被她们发现了,怎么办?” 宇文翊痞气地笑笑,“看见就看见了,过几日,她们还要来拜见本殿呢。” 语气间,竟是将自已置于东宫之主的位置,气势满满,想来也是,这位置原本就是他的。 他抬头看了一眼月亮的位置,攸尔一笑,“时间差不多了,我带你去看一出好戏,保证精彩。” 说着将顾云依环腰一抱,带着她在重重宫檐之间穿梭而过。 顾云依只觉得眼前一花,无数飞檐翘角在她眼前掠过,待到目视清明,兴和宫三个大字落入她眼中。 一直以来,兴和宫是长卧病榻的皇帝休养身体的居所,顾云依以太子妃的身份入住东宫之前,曾有太后指派的嬷嬷带着她来这处行礼。 只是皇帝身体太差,别说是坐着受她一礼,就是躺着,也没哼出一个字来。 她走过场般进出了一个来回,连宇文康长什么样子都没瞧清楚。 “三更半夜,带我这里做什么?” 文翊看着远处渐渐走近的一行人,嘴角勾了起来,“好戏就要开场了。” 第109章 生而为后 一行人走近了,顾云依才认出队列之中最显眼的是太后的轿舆。 “这么晚了,太后来这里做什么?” 顾云依好不疑惑,难道皇帝的身体也撑不住了? 文翊眼眸微敛,“等会儿你就知道了,太后的常规操作而已。” 什么叫常规操作,如果太后只是照例来探视皇帝,犯不着挑这种夜半三更吧,除非有什么事情要避人耳目。 “你在一旁看着就行,等会若发生什么怪事,千万不要太惊讶。” 文翊带着她转至后殿,从一处暗道摸到皇帝的寝室后侧。 顾云依好奇不已,这一路过来,他们竟是完美地避过了所有的守卫,这个男人着实让她刮目相看。 文翊好似看出她心中所想,“来得多了,自然熟门熟路。” 皇宫禁地,他想来就来,这个样子,还不是一次两次,简直跟自家后院没什么两样。 “宫里的局,阁里已布置妥当,就算有守卫察觉出一丝半点,也会有人替我们善后。” 一个月时间,他兑现了她入宫那日许下的承诺,往后在这宫中,应是不必战战兢兢了。 “他们来了,别出声。” 话音刚落,就见太后带着几个宫人来到皇帝榻前。 “康儿,母亲来看你了。” 隔着屏风,顾云依看到宇文康睁开双眼,混浊的目光中,满是愤恨与不甘。 他艰难地翻了一个身,然而没能坐起来。 几个宫人走上前,替皇帝安置好几个软靠,又给他换上一床薄被,之后默默地退了出去。 寝室里只剩下太后和皇帝两人。 还有屏风后方暗暗观察他们的宇文翊和顾云依。 “这次你又要做什么?” 皇帝开口了,声音模糊且嘶哑,想必许久没有说过话了。 太后在椅子上坐定,抚了抚额间散落的几丝白发。 她看着床榻上的男人,笑容落寞。 “好久没跟康儿静静地说会儿话了。” “你我之间,有什么好说的。” 从后侧看去,皇帝的肩膀轻轻抽动着,想来情绪很是激动。 太子出生那年宇文康只有十六岁,眼下不过三十二三,药毒入侵令他长卧病榻,身材瘦弱得如同一个小老头。 “无论如何,你也是我的儿。” 宇文康轻哼了一声,语气中全是鄙夷。 “你虽然不是从我的肚子出来的,却是先王唯一的儿子,便也是我唯一的儿子。” 烛光闪动,太后的表情阴晴不明,“你的儿子,也有我金氏一半的血脉。” 先皇宇文成的妃子,镇西大将军的女儿淑妃娘娘,前后诞下宇文康和宇文靖两个皇子,太子宇文翼的母亲德妃娘娘,是太后金氏家族的女孩。 “我的便宜娘的确姓金。”宇文翊表情平静地认同这个事实。 顾云依拍了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慰。 皇帝虽然身体羸弱,脑子却很清楚,认得自己的儿子被掉包了,“你说那个看到我只会笑的年轻人?他不是我儿子。” 太后忽的一笑,“你们男人真奇怪,宇文成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她难得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儿子是谁有那么重要吗?身为皇家人,生子也罢,害人也罢,不都是为了手中的权势,即便我没有亲生的儿子,不也一样大权在握。” 她顿了顿,“便连南宫晴那样人,不也没有生儿子。” 宇文康呲笑一声,“就你,也配跟睛姨比?” 太后笑容一敛,眸中凶光毕露,“好一声睛姨,叫得那么亲热,在你心中,那个贱人竟然比我这个母后还要亲近不成?” 宇文康呵呵笑着,笑得用力,好似喘不上气一般,“睛姨她是个人,而你,不配为人!” “放肆!” 太后猛一拍扶手,站了起来,“她到底有哪里好?除了长得标致一些,不时会摆弄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唬得你父亲一惊一乍的,家世手腕,哪一样能与我比?” “光是来路不明这一点,贵妃之位,已是先皇对她的极大恩典。若非她有先见之明,自己逃了出去,迟早也是本宫的手下败将。” 宇文康躺平身体,闭上眼睛,不再看渐渐陷入疯狂的太后。 “我仍名门金氏之女,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是大夏国的皇后,如今更是贵为太后,大权在握,便是朝中奏折,也是送到慈安宫由我批复……” “试问上下千年,可否能找出一个如我这般权势滔天的女人,就是南宫晴,也只能避我锋芒,远走他乡,最后生死不明……” “笑到最后的人是我,不是她!” 太后的笑声在清冷的殿堂中回荡,宇文康仍在闭目养神,好似一点也没有听到。 笑声越来越落寞,最后隐隐有了悲戚的意味。 顾云依看着孑孑而立的太后,心中没由来觉得可怜,这个女人,求了一辈子,到底求到了什么? 丈夫不爱她,爱另一个她觉得处处不如自己的女人。 没有亲生的孩子,便是连名义上的儿子也对她充满了鄙夷。 她生在世家,从小就被教导要站在权利的顶端,为家族谋求最大的福祉,无论使用什么手段,只能成功,不准失败。 甚至她的闺名,也不能为人所知。 人人都唤她娘娘,从皇后娘娘一直唤到太后娘娘,她的名字,早就被掩藏在太后这具外壳之下,失去了本来的意义。 她从未身为自己活过一天! 何其可怜,又何其可悲! “太后娘娘是否还有其他事情吩咐,儿臣要休息了。” 宇文康清冷嘶哑的嗓音将太后拉回现实。 她狡黠一笑,往床榻的方向靠近了一些,“康儿,母后今天给你带来了一个新太子,你看他长得和你像不像,往后可别认错了。” 宇文康的身体僵了一瞬,稍顷,才缓缓吐出一句话了,“想不到那位太子竟然比我短命。” 顾云依心道,再短也在岗十年,算老员工了啊。 东宫的福利真不太好,干了十年,就落了个麻布裹尸的下场。 她伸出手要拉一拉文翊,想不到摸了个空。 文翊不知何时离开了。 第110章 旧貌新颜 啪——啪—— 太后伸出双手,重重击了两下掌心。 侧殿缓缓走出来一个人。 太后背对着殿门,看不到来人是谁。 顾云依隔着屏风,却能清楚地看到来人的姿态和面容。 她紧紧捂着嘴巴,把脸颊都压红了,才强迫自己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文翊,他怎么跑到那里去了?! “这是母亲给你找来的儿子,康儿,你看合不合心意?” 宇文康微微侧身,等他看清文翊的相貌之后,眸光闪了一闪,惊讶之中带着一丝不解。 太后笑着转向文翊,“翼儿……” 她的声音忽地一滞,脸上的笑容消融殆尽。 “你是谁?” 她想呼唤侍卫,可是侍卫早已被她遣至殿外。 “秋池!” 她不怕,她还有一个近身女侍,功夫一等一的好。 秋池走出来了,旁边还跟着另一个女侍。 太后定睛一看,“你是……太子妃身边的近身侍女,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她的目光顺着秋池的肩膀一直往下,看到秋池的脉门被东荷扣在指间。 文翊嘴角上扬,“皇祖母,好久不见啊。” “你到底是谁?” 太后的目光在文翊的脸庞上来回游走,试图从他的眉眼之间找到更多线索。 她终于找到了。 “你是……宇文翼?” 虽然十年过去了,但是文翊圆圆的鹿眼源自德妃,是不可磨灭的印记。 太后吓得后退了一大步。 “不可能,你和南宫晴,离开静宁宫的时候,那时你,分明被弓箭手射杀了……” 文翊攸尔一笑,“是弓箭手告诉你的吗?太后娘娘真该治那名弓箭手一个欺君之罪。” 言罢,他懒理太后,大跨步走到宇文康榻前,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孩儿不孝,孩儿救驾来迟!” 宇文康混浊的双眼老泪纵横,泣不成声,“翼儿,真的是你吗?你回来了……回来了……” 太后作势要逃,回头一看,发现殿门不知何时关上了。 她转头看一眼秋池,后者轻轻摇了摇头。 “外面的侍卫全是千机阁的人,皇祖母还是安份一些比较好。” 太后眼里残余的一丝光芒渐渐熄灭,“你……你们……千机阁的人竟然把我的人都换了!” “皇祖母可知如今千机阁的阁主是谁?”文翊言笑晏晏地看着她。 这种江湖门派的事情,她一个深宫弄权者哪里有功夫知道。 “当年监察司的北川司尊,皇祖母应该不会忘记了吧?” “竟然是他!对啊……当年为了保护那个小贱人,他被先皇罚过鞭刑,伤得那么厉害……他竟然没死!” “北川叔福大命大,如今更贵为千机阁主,让皇祖母失望了。” 一个曾经的监察司司尊,没有人比他更熟悉皇宫守卫布局。 细思之下,皇太后一直勉强着耸立的肩膀缓缓地垮了下来。 “你不会得逞的,宇文靖不会坐视你重新拿回太子之位。” 皇太后虽知大势已去,却不愿就此认输。 “所以儿臣才会站在你面前,好声好气地与你商讨,亲爱的小王叔带兵反入皇宫之时,我俩该如何应对。” 文翊笑得很温和,太后却是打了一个寒颤。 “宇文靖要反了?” “皇城中有半数守卫是边西军的人,如今又过了一月,人数只增不减。只怕用不了多久,宫中的禁卫,也要听令于城卫了。” 太后听得脸色白了又白。 足足一个月,身边竟然没有一个人向她透露过一星半点关于城防的消息。 她只顾着与宇文靖在朝堂上争夺言语之利,想不到人家在背后动了那么大的手脚。 是她疏忽了。 “我这就要陈王把兵符交出来!” 文翊回头看了她一眼,“凭什么?今时今日,朝堂上还有几个人愿意听祖母的号令?” 是啊,她怎么忘了,即使在朝堂之上,她与宇文靖的言语之争,也没落得什么好处。 里里外外,她早已输了个精光,否则也不会铤而走险,再找一个人来假扮太子。 “宇文靖他怎么敢……怎么敢……” 深知形势极度不利的太后紧紧蹙着双眉,一时间手足无措,丝毫没有对策。 “翼儿,时至今日,我们该怎么办?” 太后终于服软了。 “皇祖母啊,你的记性真的变差了,竟然忘了北川阁主出任监察司司尊之前,是中军的一员大将。” 太后心尖一颤。 中军大名鼎鼎的洛将军——洛北川,她怎么能忘记,怎么就能忘记了? “边西军声名在外,全因西狼国屡屡来犯,狼崽子打得多了,名声自然就出来了,但是大夏国最厉害的军队,仍然是遍布中南地界的中军啊……” “便是连守卫北面一带的北军,当年也是从中军分拨出去的……” 太后此时恢复了几分理智,发觉自己竟然被宇文靖挑拨得方寸大乱,对局势的分析还不如一个流浪在外的太子。 更加让她感到震惊的是,洛北川离开庙堂这么多年,竟然还有本事调动中军的力量。 这些年,她在外人看来是风光无双权侵朝野的太后娘娘,然而事实上,她的势力已被渐渐架空。 “皇祖母,单凭金氏族里那些医术是治不住天下的。” 文翊指了指榻上的皇帝,“你能控制的,不过是一个躯壳罢了。” 太后自嘲一笑。 曾经,她觉得控制了皇帝就能控制天下。 不止皇帝,她把太子也控制得妥妥的,私以为天下已在她手中。 “说吧,你想要什么?” “皇祖母这是愿意跟儿臣谈条件了。” 太后勉强自己点了点头。 “如此便将父皇的解药拿出来吧。” 榻上的皇帝听了这句话,身躯微微一震。 这么多年了,他终等到这一天。 “解药我有,只是他身体里的毒素,一时半会恐怕清除不干净。” 太后实话实说,宇文康中毒的时间比假太子还长,只不过他洁身自好,意志力也足够强大,才不至于颓败下去。 文翊看了一眼东荷,后者轻轻点了点头。 “先解毒,后续我自有打算。” “秋池,到慈安宫把解药拿来。 第111章 东宫易主 东荷放开秋池。 文翊也不怕秋池耍花样。 形势分析得如此透彻,太后只要不傻,就知道眼下这个情况,跟文翊合作是她唯一的活路。 不多时,秋池回来了,递给文翊一个白底青花瓷瓶。 “一日一丸,连服七日。” 宇文康服下一颗解毒丸之后,东荷给他把脉。 “药是没错,就是陛下体内毒素累积过多,要想解开,恐怕要耗费一些时日。” 那就是还有救了。 宇文康激动得不能言语。 哪怕半个时辰之前,他都不敢想象自己这辈子还有解毒之日。 “父皇,你且好好休息,宫中的事情,儿臣先代为打点,一切等你身体康健再说。” 文翊给宇文康垫好靠枕,之后突然想起什么,“差点忘了,你还没有好好看过儿臣的妃子。” “云依,快过来!” 顾云依在屏风后面等待多时,一直纠结要不要现身。 原本想着不要打扰他们父子团聚,如今文翊一喊,她倒是不好再躲了。 “给皇帝陛下请安。” 宇文康虽然没有认真看过顾云依,却在太子大婚那日听过她的声音。 目视不佳的人听力原本就异于常人,如今更是直接认了出来。 “你是嫁入东宫没几日那位……” “如假包换,儿臣心仪她已久。” 文翊这么直白地说出来,顾云依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个透。 这个男人,说什么话也不想一下,不让人有个准备。 “好啊……你们要好好的……” 宇文康觉得今晚真是他的高光时刻,好消息接踵而至,命保住了,儿子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个漂亮的儿媳妇。 大家都喜气洋洋,只有皇太后的脸一黑到底,忍不住要打破这些美好。 “我们金家的毒也不是那么好解的,便是能解,只怕这辈子也离不了解药。” 她这么一说,宇文康沉默了。 太后暗暗得意,只要宇文康吃她金家解药一天,宇文翊就不能拿她怎么样,太后的位置,始终稳稳的。 一直沉默的东荷淡淡发声,“不见得,多给我一些时日,这毒并非无解。” 太后和秋池一起惊讶地看向她。 “小女金秋池,还未请教这位姑娘的名讳。” 秋池跟太后一样来自金氏家族,天赋奇高,从小就习得一手好医术,更是在太后入宫之后被族里派来辅佐,金氏阖族上下,如她一般年纪,医术有她一半好的,找不出第二个。 东荷不吭不卑,“小女姓夏,夏天的夏。” “夏家的孩子……” 夏家跟金家一样,以医术闻名天下。 当年先帝病重,夏家也曾出诊,只是皇家觉得那个方子过于凶险,没有选用,最终选了金家的方子。 皇帝自然是冶好了,但是金家人知道,龙体大损,即使救得回来也是千疮百孔,此后更是离不开金家。 由此金氏一族开始飞黄腾达。 如果当时皇帝选了夏家的方子,虽然看着凶险,却是能治根疗本。 夏家来自山野,此后亦归于田园,民间佳话连连,族人却不显山露水,可是这不能掩盖夏家医术很强的事实。 金家,始终技差一筹。 东荷自报家门之后,太后隐隐有些担心起来,没有医术这道保障,等皇帝重新掌权,她就只剩死路一条了。 文翊能够猜到她内心的担忧,不过此刻仍是用人之时,他没有揭破。 “往后大臣觐见,还要劳烦皇祖母帮儿臣转圜一二。” 太后讷讷应下,带着秋池悻悻离去。 兴和宫只剩下宇文康父子几人。 文翊安抚宇文康,侍卫宫女已经换上了千机阁安排的人,让他安心养病。 宇文康重获生机,心中百感交集,有许多话想跟文翊说,无耐体力不济,不得不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养精蓄锐。 处理完此间事宜,文翊拉着顾云依的小手手,高高兴兴地离开了兴和宫。 顾云依心里还有些扭拧,一出宫门,就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文翊举起空落落掌心看了一眼,自嘲地笑了。 她果然没有原谅他。 回到东宫,天色已隐隐发亮。 顾云依伸了个大懒腰,无视搓着惺忪睡眼小宫女的眼神,也不更衣,直接往床上一躺。 折腾了一夜,她太累了。 先是被人带着高来高去,飞过大半个皇宫,之后又看了一场颇为狗血的家庭伦理剧,她不要黑眼圈,她要补眠。 东宫里的宫人原本就不多,文翊正式上任当天,慈安宫的大总管带过来一批新的宫人。 数十人在园子里跪了一地,整整齐齐地拜见了新主子。 被保留下来的几个小宫女们年纪不大,却能强行压制住心中一大串问号,只知行礼,不问太子今日为何换了一副新面孔。 谢婉儿与冬雪昨夜埋伏了大半宿,愣是没能撑到文翊和顾云依回宫。 她们这一睡,直接睡到日上三杆。 宫女们忙着适应新环境,太子不在宫中,太子妃也在睡觉,便也没有人去管她们两人。 等到冬雪猛地睁开眼睛,又推醒躺在她上侧的谢婉儿,两个人才急急忙忙收拾起床。 窗外小宫女低声议论着,“太子今日怎么看着有些不同?” “何止是不同,简直换了个人。” “你们可别乱说,慈安宫的大总管还能不认识太子,他说是就肯定是了。” “婢子虽没有近身瞧过,可总觉得太子今日,似乎变好看了?” “许是什么特别的秘药,宫里的主子,有的是办法,我们这些小婢子,只管做好自己的本份就行了。” 三个小宫女围在廊下聊着闲话,谢婉儿和冬雪听得云里雾里。 “奴婢去打探一下。” 冬雪打着哈欠加入八卦三人组。 三个人都是芳华殿的老人,文翊没有强行更换。 她们见到冬雪过来,赶紧行礼,“冬雪姐姐好。” “昨夜娘娘失眠,伺候她看了一夜的书,今早起迟了,方才听你们在这里议论,正殿那边可是出了什么事?” 小丫头们支支唔唔地不敢说实话,只敷衍道今日太子看起来容光格外焕发,便借口手里还有活没有忙完,急急忙忙散了场。 冬雪没听出不同,只得回了谢婉儿,“她们说太子变好看了。” 变好看了? 谢婉儿也没听懂。 她抬起头,望向重华殿的方向,太子似乎不在宫中,那里比往日安静了几分。 第112章 叔侄交锋 假太子有恙,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一直没有上朝。 文翊接过位置,也没急着在人前亮相,他需要一点时间打点宫中的关系。 特别是跟宇文靖的关系。 慈安宫中,太后对外声称抱恙,此刻正斜斜地挨在床榻上。 宇文靖安静地立在下首,面色平和地给太后请安。 这些日子,太后的势力在朝堂上连连败退,大夏的肱骨栋梁狠狠地换了一波新血。 宇文靖春风得意,不疑太后生病有假。 “母后年纪大了,往后好生在宫里养着,朝堂上的琐事劳心劳力,就让儿臣为您分忧吧。” 太后假装咳了两声。 “孩子们都长大了,是该替哀家分忧了,我这把老骨头,也该好好歇歇了。” 她这么说,宇文靖不禁有些好奇,斗了那么些年,如今怎么说放手就放手,是心知大势已去,不得已才服软么? “翼儿,你过来,跟小王叔好好商讨一番,那些让我头痛的朝堂之事,你们看着办吧,不要再报过来烦我了。” 她又咳了两声,此后翻了个身,看样子是不想再理会此间事宜。 宇文靖先是一愣,此后心海翻腾。 那个西贝假货,能顶什么事? 眼看大权将握,指间竟微微颤抖起来。 宇文翊走了出来。 宇文靖嘴角的笑容一滞。 “你怎么在这里?” 穿上太子常服的文翊看起来俊秀挺拔。 “我不在这里还能去哪里?祖母身体抱恙,太子亲自侍疾,哪里做得不对了?” 宇文靖看向皇太后的目光一凛,“还道母后真的放手了,却不想你为了保住手中那点不多的东西,竟舍得放下身段,跟这些江湖宵小合作,我大夏国的朝堂,何至于沦落至此!” “大夏国的皇帝姓宇文,不姓文,更不姓千机!” 他自认为说得慷慨激昂,既占势,也占理。 不料文翊微微一哂,“靖王叔,你且仔细看看我,我也是姓宇文的。” 宇文靖激动的情绪一下子没能平复下来,他略带疑惑地看向文翊…… 这眉眼,这姿态…… 跟他自己,竟有如此多的相似之处…… 仔细想想,他跟太子的年岁,只差了四五年而已。 难怪之前在聚缘阁初见,他会觉得文翊看起来有种熟悉的感觉,何止是熟悉,他们根本就是一家人。 “宇文翼(翊)……你不是死了吗?!” 文翊粲然一笑,“老天爷眷顾,没死成。” “你……你们……” 宇文靖看看太后,又看看文翊,“你们早就勾搭在一起了,只把我蒙在鼓里……” 文翊没料到宇文靖会这么想。 他这么想也好,省了很多事。 “太子归位,朝堂上的事情自然有本殿替父皇分忧,靖王叔还是多花些时间打理王府的内务吧,顾家嫡小姐,已经等了好些日子了。” “顾青禾……”宇文靖心中一颤。 他一直猜不透顾青禾。 号称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朝中大事,的确也能估中一二,但是这件事,却未能透露出丝毫。 顾青禾在这件事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不行,他一定要想个法子理顺其中的门道。 “好……都很好,我们走着瞧!” 宇文靖甩手要走。 文翊显然不想就这样放过他。 “这些日子西边骚乱不断,本殿收到线报,西狼国出了一个大勇士,听闻声望极高,渐渐有取代国主之意,王叔不要老想着把西军将士调回京都,边境若是有什么闪失,你担不起这个责任。”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宇文靖和陈王暗地里那些手脚,他已经完全识破了。 宇文靖脚下一滞,恨恨地握紧双拳,头也不回地走了。 文翊悄悄松了一口气。 看样子,蠢蠢欲动的边西军暂时压制下来了。 明天,朝堂上的亮相只要不出岔子,他的太子之位基本上就稳了。 以往假太子极少在人前出现,朝堂上太后为了方便听政,让太子与她一起坐在珠帘后面,也是为了掩盖太子是个假货的真相。 如此一来,他倒是方便。 这段时日,朝中新换了一波年轻大臣,真假太子都没有见过,而那些老臣,不是太后的心腹就是靖王的肱骨。 太后党自然不会说什么,宇文靖那边,今天敲打了一番,如果他聪明的话,就知道现在内忧外患,不是内讧的时候。 他回头看一眼纱帐后方,“明日早朝,还请祖母多多关照。” 太后的身子动了动,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离开慈安宫,文翊回到东宫。 刚进大门,就看到旁边急冲冲跑过来两个人。 谢婉儿早已等待多时,如今抓住时机,不偏不倚正好拦在他面前,半蹲行礼。 “臣妾给太子殿下请安。” 面前突然横冲过来一个人,文翊走得急,一下子没能收住,差点一脚踹在谢婉儿脸上。 好在他功夫不错,生生收住脚尖。 “谢……哎呀,我怎么把你给忘了。” 文翊小声嘟囔了一句,谢婉儿没有听清。 “太子有何吩咐?” 她抬起头来,目光落在文翊脸上。 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谢婉儿张着嘴,好长时间没能闭上。 “谢侧妃自便,本殿还有些事情要忙。” 对付谢婉儿,还是让云依出面比较合适。 文翊带着人忽忽离去,留下谢婉儿傻呆呆地留在原地,风中凌乱着。 东荷拦在正殿门口。 文翊有些气恼,他已经是东宫之主了,怎么还走哪都有人拦着。 “太子妃睡得深沉,殿下应该不想打扰她吧?” 文翊作势扣门的手在半空中猛地一收。 他还真的不想打扰云依,昨夜折腾了一宿,她也累了,就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回重华殿。” 他转身,一眼看到仍然傻跪在院子里的谢婉儿,“你去跟谢家小姐说说,什么理由都成,把她稳住了,这几天不能出乱子。” 东荷领命而去。 进了殿门,文翊才发觉得眼角干涩。 一整个月的时间,他在皇宫内外游走布局,几乎没有完整睡过一觉,如今稍稍得闲,也该抓紧时间休息才是。 明日还有一场大仗等着他呢。 第113章 云开见月 顾云依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过午时。 春怜挂着一张惨兮兮的小脸脸站在她旁边。 “娘娘你总算醒了……芳华殿的谢侧妃在外间守了将近一个时辰,翠莲姐劝了好多次也不愿意回去,非要见您一面。” “发生了什么事?” 顾云依一边更衣,一边听春怜讲述。 “太子殿下回宫的时候,正巧侧妃娘娘看到了,就是……她不太认得太子殿下了……” 不止谢婉儿,春怜也好生奇怪,一夜之间,太子怎么就换了个人? 顾云依这才回过神来,假太子已经领饭盒了,如今住在重华殿的,是宇文翊。 怪她睡过头,忘记了…… “春怜,你既入得我东宫,又跟了我,有些话可以与你直说,如今重华殿那位,是正儿八经的太子,以前那个疯子,你就当是,做了一场梦吧……” 春怜愣了一愣,她年纪虽小,但是在宫中的时日也不短了,主子们的权势之争,她多少也能明白,只是青天白日的,大变活人,宫里来来往往那么多人,那位俊朗的新太子……他是如何做到的? “你无需想明白,一切如常即可,太子殿下人不错,那些打骂伤人之事,往后不会再有了。” 她对镜整理妆容,想了想又道,“若有相熟宫人问起,你们私下里也可以这么说,想来大家都想过上好日子,对吧?” 顾云依相信千机阁的力量,既然文翊敢站出来,也就意味着千机阁的布局已经完成。 原本见过太子真面目的人就不多,之前假太子打杀了那么多宫人,如今东宫里识得假太子面目之人,也就是五六个。 就是这几人,也是文翊多有考虑,才决定留下来的。 春怜心知肚明,能被留下来,就是意味着,新主子相信她的人品,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上位者,想抹去她们这样的小蝼蚁,简直不要太容易,既然认了主,就应该从一而终。 春怜当即跪下,磕头谢恩。 “得娘娘不弃,春怜将来必定赴汤蹈火。” 顾云依妆容齐整,想起外面还等着一个人。 带着春怜施施然来到外间。 “婉儿昨夜睡得可还好?” 乍一现身,顾云依温柔得让谢婉儿害怕。 “呃……” 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见春怜守在旁边,那些话怎么也问不出口。 顾云依知她所想,转头对春怜说道,“让厨房准备一些可口的菜式,今日难得谢侧妃愿意作陪,本宫味口不错……” 转头又问谢婉儿,“妹妹可有什么喜欢的菜式?” 谢婉儿哪有心思吃饭,笑着应了声,“姐姐做主就好。” 门一关,谢婉儿忙不迭问道,“文翊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成了太子?” 急得连称谓也顾不上了,直呼文翊大名。 顾云依啧啧两声,“妹妹,太子殿下姓宇文,单名一个翼字,这样直呼大名,于礼不合哟。” 谢婉儿掩了掩嘴,压低声音,“我这不是着急嘛。” 她凑上前来,“早上在院子里撞见,我好久没能回过神来,你的贴身宫女之前跟我说了好多话,听她的意思,你知道换人了?” 顾云依小口喝着茶,还没来得及回答,又听谢婉儿呢喃道,“我昨夜在芳华殿廊前……” “哦?” 顾云依蓦地出声,谢婉儿意识到昨晚的事情不是那么好说出口的。 太子妃偷汉子? 昨夜跟顾云依在一起的男人,十有八九就是文翊。 还好……还好冬雪拉住她了,不然今天可就糗大了。 亏她在外面坐了那么久,又听宫女嘀嘀咕咕说了半天,直到现在才想明白,真是后知后觉。 人家顾云依和千机阁的人,早就把局布好了,就连太后也是知情人,否则怎么会一大早就把身边的大总管指派过来安排人手。 只有她,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局外人。 “妹妹说昨夜在芳华殿廊前怎么了?” 顾云依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没什么……” 谢婉儿嗫喏着回应,“昨夜妹妹在廊下想了一宿,这深宫冷院,真不是我应该来的地方……” “姐姐与太子原本就是一对壁人,我是猪油蒙了心,才会做出横插一脚的蠢事,还请姐姐不要怪罪。” 话到这里,顾云依知道谢婉儿已经想明白了,也就不再过多追问。 “妹妹还是回芳华殿反省比较好,不打扰姐姐了。” 谢婉儿起身告退。 “吃了午饭再走吧。” “不了……” 想通透的谢婉儿此刻心中悔恨交加,若非她定力十足,只怕要哭出声来。 替家族与皇室打好关系,巩固谢家的地位,父亲谢中丞的话言犹在耳。 是她鬼迷心窍,看中假太子的颜,又受了家人的蛊惑,一门心思投进这座深宫。 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大笑话。 这一刻,她深深体会到什么叫一失足成千古恨,是她亲手把自己大好的年华给葬送了。 殿门前,她任由冬雪扶着,看着院子的方向失神了好久好久。 …… 东荷悄无声息地靠近顾云依,“之前奴婢明里暗里说了大半天,她也没想明白,怎么一到娘娘这里,突然就明白了?” “也许是看到我这张脸,想起昨天晚上我跟文掌事,哦不对,应该是太子殿下在院子里聊天……然后突然就,茅塞顿开了!” “昨晚她看见你们了?!” 东荷昨天被派去盯着太后,东宫全部交由文翊掌控,她没有想到文翊会那么不小心。 也许……他是故意的也不一定。 “谢侧妃这个身份,搁在东宫里,往后怎么办?” 说起来,谢婉儿入宫这件事,既有她本人的因素,也有一些巧合存在。 到了今时今日,太后看不上她,太子也换了一个人,还是跟她半毛钱关系也没有的人。 她的存在,还真是尴尬得很啊。 “侧妃的事情,当然还是要太子定夺啊!” 顾云依将皮球一踢,轻轻松松把问题抛了出去。 当初谢婉儿要入宫,千机阁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之所以默认,恐怕也是存了迷惑太后的心思。 如今人进来了,该利用的也利用完了,善后的事情,当然是解铃还需系铃人。 她也就是个被人临时拉进来演戏的临时配角,等此间事了,她的人生才要真正开始呢。 替人擦屁股的事情,她不干! 第114章 否极泰来 太后提议,让宇文翊易容,往假太子的方向稍作调整,以免熟悉的大臣生出异心。 宇文翊知道太后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无非是pua人那一套。 先取得部分话语权,改变他的外貌,以此为基础,进一步控制他的生活,最终把他变成傀儡。 也许,她还觉得一旦控制住文翊,还能顺便收获千机阁这个大礼包。 真是异想天开。 且不说文翊背后是千机阁这种由南宫晴一手创办起来的帮会,从小受的就是江湖险恶这一套教育,他骨子里也是一个穿越过来的现代人。 煤油灯效应这个套路,对他没有用。 “我本来就是太子,对外何需遮遮掩掩,错的是别人,若要承担后果,也应由犯错的人来承担。” 一句话就把太后给堵死了。 隔日,以太后为首的后宫对外宣称,太子的顽疾已被神医治愈,往后无需太后过多扶持。 话里话外,就是病愈的太子可以独当一面了。 重开早朝的前几日,太子与太后像往常一样坐在珠帘后方。 阶下群臣只看到一个身影,那些暗地里被要求继续弹劾太子的老臣子,抓不住实证,一个两个又不愿意做出头鸟,竟是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再过几日,太后告病,于慈安宫休养,一应奏折全部交至御书房,由太子亲自批复。 前后不过十日,朝中大权,渐渐落入身康体健的太子手中。 有几位新上任的年轻臣子,先后被邀至御书房,与太子共商国事,得到的反馈是太子有明君之姿。 秋闱罢考事件之后,新上任的太子大刀阔斧,斩杀了一批恶势官吏,该抄家的抄家,该夺权的夺权,雷霆之势下,好些小吏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被套上流放的枷锁。 宇文翊尽挑一些不紧要的位置下手,该拉拢的人手,洛北川早已为他铺好脉路。 太后没有使绊子,权势交接比想象中顺利。 新上任的年轻臣子,对这位同样年轻的新主子也是好评不断,便是出自靖安书院,由宇文靖一手提拔起来几位小肱骨,对太子爷的行事作风也颇为佩服。 这下宇文靖坐不住了,我的人,胳膊肘怎么能往外拐? 转而向御史台一位与陈家关系极好的老臣施压,让他就“太子容颜与以往有异”提出弹劾。 这位老臣对太后挟假太子令诸侯的事情略知一二,原本要等宇文靖一举反入皇宫之时,拿出来做个实证的。 可如今太子换人,听说还有千机阁的人在背后帮衬,太后显然已经与对方联手,这个时候再帮靖王,不但捞不着好处,万一事败,还要被新天子钉上耻辱柱。 这事情做不得。 于是一拖再拖,最后竟抛出“老臣无能,愿告老还乡”作抵抗,宇文靖这才罢手。 左右没人帮忙,宇文靖决定铤而走险,自己上! 这日早朝,文翊处理完上奏事宜,询问还有没有其他要事的时候,宇文靖走了出来。 他姿态傲慢,上前启奏也不行礼,众臣侧目之下,悠悠开口。 “本王观太子这几日行事,与往时相差巨大,想来太子病愈多时,不知可否出帘与众臣相见?” 赤果果的质疑,便是连堂上的老臣听了,脸色也变了一变。 宇文靖的胆子也太大了! 宇文翊掀了帘子,就这么走了出来。 “靖王是怀疑本王被人调包了?” 话音刚落,朝堂上响起一阵唏嘘声。 真是一个敢问,一个敢应啊。 这种话,怎么能在朝堂上明目张胆地说出来? 宇文靖半眯着眼,目光不善地看着文翊,“你到底是不是太子,你自己说了不算!” 文翊呵呵一笑,“王叔还真是说对了,我到底是不是真的,自己说的真不算数。” “那么孤说了算不算?” 大殿侧方走过来两个人,其中一人扶着另一个。 有眼尖的老臣认出来人,抖瑟着老膝盖跪了下来。 “吾皇万岁!” 接二连三有人下跪。 那些新来的,从未见过天颜的年轻臣子们,也跟着跪了下来。 想不到,常年卧病在床的皇帝陛下,竟然被人扶着走出来了! 宇文靖看着宇文康愣了一愣。 他仔细辨认来人,明知无误,却又打心底里不愿相信,嗫喏地开口,“皇兄,真的是你?!” 这句话在大殿上问出声,本是大逆不道,然而皇帝并没有降罪于他,只斥声道,“不是孤,还能是谁?大夏国的皇帝,难道还有别人不成?!” 阶下一片山呼万岁。 宇文靖不得不跟着跪了下来。 宇文翊被质疑是假太子的事情,在皇帝现身之后,于雷霆之威中被压了下来,此后这件事再也无人提及。 宇文康的身体日渐见好,不过月余,已能独自在殿前的花园里小走一会儿。 他听从东荷的建议,有能力就多活动,毕竟只有三十来岁,正是身强力键的年纪,恢复起来也快。 朝堂上的事情有宇文翊打理,他也乐得做个清闲皇帝,眼见身体渐好,竟是没有让太子交权的意思。 好几次,宇文翊提出把部分奏折交由皇帝自己批复,都被宇文康以身体不能太过操劳为由打发了回去。 宇文翊一边忙于国事,一边担心家事。 自打权利交接稳定之后,后院那位,开始不稳定了。 顾云依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暗示,“太子归位,太子妃是不是该病一病了?” 一开始他还好奇,反问,“为何太子妃要生病?” 顾云依就说,“不生病的话,也可以德行有失,你看我是假装毁个容还是犯点不可饶恕的错误比较好?” 这样的话题扯多了,宇文翊总算明白过来,顾云依是想离开了。 这怎么行?! 朝堂上的事情他能应对自如,但是女人的事情,他却束手无策,惹不起只能靠躲,每每扯到这件事,就借中朝中有事遁了去。 顾云依知他心中所想,一计不成又施一计,竟扯了谢婉儿一起游说。 “太子殿下,臣妾心知德行有亏,自请去太庙祈福可好?” 宇文翊头都大了。 第115章 青禾之策 宇文康竟然病愈了! 收到消息,顾青禾愣了整整一刻钟,直到柳儿连催了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怎么可能? 上一世,顾云依成了太子妃后没多久,宇文康就病重离世了,算一算时间,差不多就是这一两个月。 现在竟然说宇文康病好了,不会是回光返照吧? 不但如此,听闻太子玩了一出大变活人,甚至连模样都变了! 当下再也坐不住,也顾不上矜持,非得亲自问问宇文靖到底是怎么回事。 宇文靖这些日子诸多不顺,正要找顾青禾占上一卦,一听下人来报,准王妃上门求见,忙不迭将人约至花厅。 “文翊成了太子的事情你怎么没有算出来?!” 一见面,宇文靖既不客套也不见礼,直冲着顾青禾的面门大声责备起来。 顾青禾先是一愣,此后心中猛地一沉,凛声问道,“哪一个文翊?” 宇文靖甩甩袖子,“还有哪一个,就是天天跟在你庶妹屁股后面那个混小子。” 人对上号了。 顾青禾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千机阁。 只是她上一世跟千机阁的人几乎没有接触,一点儿也不了解,对文翊这个人也是陌生的很。 “一个江湖帮派的掌事,怎么就成了太子?” 宇文靖见她喃喃自语,不屑道,“青禾之前不是跟本王保证,但凡大事,都能估出一二的吗?” 顾青禾不能打自己的脸,何况她本来也没有占卜之术,只得狡辩道,“对方也有高人,懂得趋利避害。” 宇文靖冷哼一声,“事到如今,本王已落了下风,你说该如何破局吧?” 顾青禾静下心,细细捋一捋得到的消息,渐渐得出一个结论。 太后跟千机阁的人合作了,上辈子害死她的假太子,恐怕已经不测。 而文翊,这个嬉皮笑脸的小子……就是代表千机阁跟太后合作的人。 联想到顾云依一直跟文翊走得很近,顾青禾脑补了一下,觉得自己明白了。 这一世,顾云依换了个男人勾搭。 虽然人换了,但是结局还是一样的,顾云依想要登顶后位的心思依然没有改变。 后续一定还会逼死宇文靖,就连她这个嫡姐,也会想尽办法弄进皇宫,任人摆布。 不行,她不能让上辈子的惨剧重演! “靖哥哥,为今之计……我们只能反了。” 听到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宇文靖的眼睛也只是眯了眯,“青禾是想让本王集陈家之力,一举反入皇宫?” 顾青禾摇摇头,“这样明目张胆,是不行的。” “听闻前些日子,边境不太安宁,西狼那边出了一个声望极高的勇士,一力主战,暗地里派了不少细作过来……王爷想想,仅仅一个月,京都里的西狼商人,就比往年多了不止一倍。” “青禾觉得那些西狼商人有问题?” 顾青禾莞尔一笑,“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问题,我只知道西狼商人向来只认银子不认人,若要出钱让他们做些什么,倒是挺容易的。” “你想让他们做什么?”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是要委屈靖哥哥窝在王府里,有一阵子不能出门了。” 顾青禾附在宇文靖耳边,将她的计划细细说了一遍。 宇文靖听得眸光微闪,末了,轻轻道一声,“本王会安排下去,青禾回府静待佳音即可。” 顾青禾回眸。 现在正是时机,她想问问宇文靖什么时候迎娶她过门。 可是这种事,由女孩子亲口问出来,实在是太过于羞涩,她踌躇半响,正要开口之际,却听宇文靖突然出声。 “青禾,有件事,我不知该如何与你开口。” 顾青禾心尖微微一颤,难道靖哥哥跟她心有灵犀? “我瞧千机阁那个姓文的小子,也是个好女色之人,他新纳了云依没多久,又把谢家的闺女也给收了进去,如今谢家凭着自家女儿的位份,在朝堂上没少给我脸色,想当初……” “王爷到底想说什么?” 顾青禾听了许久,也没有听出宇文靖将她娶过门的意思,心中渐渐不安起来。 “青禾的姿容,如今绝不在云依之下,你说那个姓文的,会不会也看上你……” 顾青禾觉得脑中突然一片空白,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王爷在说什么?” “宇文翊那个小子,从小就不是个省油的灯,明明被人下了毒,后面又有一大群弓箭手紧追不放,怎么就能跑了呢?” “王爷认得文翊?”听起来还知道对方小时候的事情。 “宇文翊……宇文翼,听起来都一样,你说我怎么就没有想到是同一个人?” 宇文靖没有听到顾青禾的质疑,自顾自说着。 “王爷的意思是,文翊……宇文翊是真太子?!” 宇文靖重重地哼了一声。 虽然没有亲口承认,可这个态度,在顾青禾眼中是默认了。 文翊竟然是真的太子! 这一刻,她彻底凌乱了。 顾云依,她怎么可能嫁给一个真的太子?! 二世为人,她隐隐猜测到上一世置她于死地的那个恶魔是个西贝货,因而这一次才会想尽一切办法将顾云依送到那个假货手里,她自认为很清楚顾云依的本性,两个人一定会勾搭在一起。 万万没有想到,这一世,顾云依勾搭上的竟然是一个真正的皇室子弟。 到底哪里出错了,顾云依那样的人……她怎么配?! 也许,宇文翊也是一样的货色,将来,也会做出跟那个假货一样的事情,结局都是一样的,肯定是一样的! 她不停地说服自己,脑子一片混沌。 另一边,宇文靖不停游说她,让她进宫做王府眼线。 惊恐,烦闷,迷乱,羞赧…… 归结在一起。 宇文靖现在的样子,非常恶心! “青禾,你再想想……并非勉强你,只是这世间,本王能相信的女人,只有你一个而已……” “青禾觉得很不舒服,先行告退了。” 她面色惨白,步履蹒跚,走到门口的时候,一不小心差点被门槛绊倒。 幸亏柳儿眼尖,一把扶了上去。 “小姐,你怎么了?” “我们回去,回去再说……” 强撑到马车上,顾青禾受不住突如其来的双重打击,晕了过去。 第116章 靖王遇刺 “西狼人这等做派,就是骑到我们大夏国头上拉屎!” “亏得我们王爷福大命大,否刚他们西狼国拿什么来赔?” “一定要让西狼人付出代价!” “西狼使节不是还在驿馆么,把他们的领头提来,本将军也要在他手臂上抹上一刀!” 这一日早朝,一群武将在阶下吵吵嚷嚷,好几个脾性大的文臣也在一旁帮腔,吵得宇文翊头都要炸了。 说的都是同一件事,昨夜宇文靖从朱雀街酒楼出来,路过平安巷的时候,遇到了刺客。 平安南北两巷,一直是京都号称最安全的巷子,便是连洛宅,也只是口碑邪门一些,没人说过治安有问题。 宇文靖就在离洛宅不足十丈的地方遇刺了。 贵圈里大部分人都知道,洛宅是现任太子妃手里的产业,有传闻她入宫之前从千机阁手里拿过来的,而如今的千机阁,已是太子背后不可忽视的强大助力。 西狼人这把操作,不止伤了靖王的身体,更是狠狠拂了一把太子的脸面。 新上任的礼部尚书年近四十,行事很是沉稳,是为数不多没有参与争执的臣子。 只见他上前一步,高举笏板道,“臣有一事要奏。” 太子使了个眼色,掌事太监忙让众大臣肃静听奏。 喧闹声渐渐平息。 “听闻昨夜靖王遇刺,西狼大使漏夜送过来一份礼单,公开宣称此事与西狼国绝无干系……” “一派胡言!” 礼部尚书话音未落,边西军副将陈以升就忙不迭出声驳斥。 “肃静!” 眼看纷争又起,掌事太监不得不再次出声制止。 “把礼单呈上来。” 宇文翊随意翻看了两眼,呈上来的礼品,除了西狼国特产马匹丝绸之外,还多了一串女子的名单。 “这次贡品中还有女子?” 礼部尚书点头称是,“圣上痊愈的消息传到西狼,那边的国主特意挑选出十二名美人,以示恭贺。” 这是存了和解的意思了。 前些日子,大夏国的朝堂不安稳,西狼的大勇士蠢蠢欲动,日日逼到国主面前要求开战。 如今朝堂渐稳,皇帝病愈,太子也能独挡一面,西狼国主觉得时机已过,也有理由说服大勇士不再开战。 这个时候派出杀手谋刺靖王,于理不合啊。 其中定有隐情。 略作斟酌之后,他做出安排。 “美人是给父皇的,本殿还需问问父皇的意思,至于王叔遇刺这件事,京都府抓紧彻查,城卫方面要多多协助。” 下了朝,宇文翊着掌事太监把西狼国送来的礼单往兴和宫一送,也不上御书房,自己脚底抹油溜回东宫去了。 他很清楚,若是被宇文靖手底下那几个武将逮着,能被他们烦上一整天。 进了正殿,却不见顾云依。 “太子妃娘娘到芳华殿跟侧妃打叶子牌去了。” 听东荷这么说,宇文翊愣了一秒,顾云依和谢婉儿,这俩人以往一直不对盘,如今竟然说得上话了,还能凑一桌打牌。 “需要奴婢把娘娘叫回来吗?” “不必了,你把今天西狼国给父皇送美人的事情给她说说,看她有什么反应。” 东荷认真听文翊把事情说了个仔细,心道太子真是个闷葫芦性子。 这些美人是送给皇帝的,又不是送给太子,为何不敢与太子妃说,他到底在怕什么。 东荷心底暗笑文翊羞涩,却又心甘情愿移步芳华殿做传声筒。 一进门,看到顾云依和谢婉儿不知道聊起什么,正笑得前俯后仰。 给皇帝送美人也不是什么大事,东荷也不避谢婉儿,就在她们面前直说了。 顾云依听了呵呵一笑。 “前脚宇文靖刚刚被割了一刀,后脚西狼国的人就来送礼了,妹妹说这事是不是太巧合了?” 消息传得快,东宫一大早就知道宇文靖昨夜遇刺了。 “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呗……一对五,看牌看牌……”谢婉儿眼不离牌。 顾云依扑哧一笑,“妹妹觉得,西狼国这巴掌打得动么?……一对八。” 叶子牌是顾云依根据现代扑克牌改良的,谢婉儿这两天正是上瘾的时候。 “反正打的是王爷又不是皇帝,有什么打不动的?再说了,谁知道是不是西狼人打的,搞不好是自己人也不一定呢。” 顾云依忽地一笑,“妹妹说的对,搞不好是自己人也不一定呢。” “一对大王,我赢了。” “哎呀,怎么又是你赢,不算不算,再来!” 眼看谢婉儿又要洗牌,东荷不得不插嘴说了一句,“太子殿下想听听太子妃娘娘的看法。” “哪一件事情的看法?” 顾云依也帮着一起洗牌。 东荷略一沉吟,“两件事都想听一听。” 顾云依停下手里的动作,“他为什么不自已来问我?” 自从上次她明确表示自己想离开皇宫之后,文翊总是想着法儿躲她,甚至宁愿睡到御书房,也不敢直面顾云依。 “这……” 东荷也不好回答了,宇文翊这个性子,她夹在中间好为难啊。 “算了,你去回了他,让他查查宇文靖的伤口是什么样的。” “前几日我瞧那册话本子上说,西狼人惯常使用带勾的弯刀,出招使力的方法也与我们国人不太一样,只需问问去王府探病的御医,再查查巷子里那些痕迹,细节的东西是不会骗人。” 东荷眼眸一亮。 什么话本子,这些知识点都是她教顾云依防身术的时候说出来的,想不到她记得那么牢。 “奴婢知道了,这就去回了太子。” “等等,不是还有一件事吗?” 东荷一得令,差点忘记了,此行主要是看太子妃娘娘对新入宫美人的反应。 “太子想问问那些美人……” 顾云依先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才悠悠开口,“说到底,他还是害怕皇帝借口身体不好,反手把美人送给东宫吧……这种事情,他强势一些,直接推了去不就行了,当然,实在不行接进来也没什么,他才是东宫的主子,何需多此一举来问我们。” 东荷一哂,“奴婢这就转告太子。” 临出门,又听到顾云依对谢婉儿嘟囔着,“多进几个美人也不错,冬雪和春怜的牌技比你还烂,新来的美人不知道有没有牌技好的……” 东荷打心底里替宇文翊感到难过。 太子妃对太子的感情,着实不太深啊。 第117章 遇刺迷局 宇文翊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皇帝确实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掉了美人,然而一转手,就以安抚遇刺的王爷为名,将人送进了靖王府。 宇文靖在府里躺了几日,连开口拒绝的机会也没有。 家中没有主母,靖王府的王大总管在宇文靖的授意下,请顾青禾过来理事。 这边厢,顾青禾离靖王府的大门只差最后一步,如今有机会进门理事,金氏高兴得不得了。 “青禾别怕,母亲派几个得力的人手给你,进了王府,上边没有公婆,下边也没有外室小妾,新来的十来个番邦女子,把她们当大丫头使唤即可。” 顾青禾兴趣缺缺。 自打上次从王府回来之后,她一直懒洋洋地,对宇文靖的事情也没有以往那么热心了。 “多大点事,还非要我过去。” “王爷遇刺,府里正是用人之时,你不趁这个时候上位,皇帝再赏了美人过去,万一哪一个入了王爷的眼,到时候怎么压得住下边的人。” 金氏还欲再说,顾青禾不耐烦地打断她,“女儿过去一趟就是。” 宇文靖对新来的美人置若罔闻,顾青禾就自己做主,分了一半到城郊别苑,只留六个长得还算顺眼的在王府伺候。 这一夜,顾青禾从厨娘手里接过滋补汤羹,前往书房给宇文靖送夜宵。 刚迈入花园的拱门,就看到两个人影躲在树丛下说着悄悄话。 对方似乎感觉到她过来,一眨眼的功夫就没有踪影。 心大的柳儿甚至没有发觉树丛下藏着两个人。 走到书房门前,听到宇文靖跟方将军正在说话。 “前几日从军中抽调的几个人手都安排好了,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没有留下把柄。” “宫里那位怀疑我的伤有假,又派了两名太医过来,恨不得把我臂上的伤口盯出一个洞来。” “伤口敷了药,多有掩饰,应是瞧不出什么端倪。” “那可不好说,本王此刻有些后悔,或许该听顾青禾的话,找几个真的西狼人。” 顾青禾正欲敲门,听到最后这句话,手腕停滞了一瞬。 “青禾?” 屋里两人回过头正好看到她推门而入,面色不虞。 “你用的不是真正的西狼人?” 顾青禾直接问出声来。 书房四周都有王府亲卫把守,方容军是自己人,不怕被人听了去。 “当事的几个人都是边西军的死卫,不会走漏风声的。”方容军替宇文靖回答。 “不是就不是,死卫也是大夏人,再怎么演,也演不出西狼人的作派。” 她走进门,将手里的食盒轻轻一撂,直接扔在书案上。 “所过之处,必有痕迹,平安巷里只怕满地都是那几个死卫留下来的证据,你觉得千机阁的人会看不出来?让人盯着你的伤口,不过是障眼之法罢了。” 顾青禾一语惊醒梦中人。 宇文靖慌了神,“那该如何是好?” 顾青禾瞟了一眼面前的男人,眼神中多有不敬。 “还能如何,当然是找真正的西狼人。演员不合格,戏再怎么演,也演不出真实感。” “听闻西狼最近出了一个大勇士,对国主的行事作派多有不满,这一次使团入京,不知他来了么?方将军,我之前让你去查,可有查到些许?” 方容军抱拳一礼,“属下的确打探到一些消息,只是那边行踪诡秘,似乎不太容易接触……” “那就想办法接触!” “想要狼崽子又不舍得羊,饵料不够,鱼儿怎么可能上钩?” “属下这就去办。” 方容军领命而去。 顾青禾脸色阴翳,宇文靖看得心中一凛。 “青禾还在怪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些话?” “王爷只是想扭转逆势而已,无需青禾置喙。” 宇文靖忽然想起来,顾青禾已经很久没有唤过他靖哥哥了,只道她还在生闷气。 “我那是情急之下乱说的,你不要太在意……” 顾青禾低下头,额间的发丝挡住烛光,在她脸上留下一大片阴影,让人看不清表情。 她忽地一笑,“青禾不在意,青禾只想帮王爷登顶荣耀。” “我那个皇兄,自小就是个软性子,否则也不会被老太婆控制那么多年,新来的小子更不用提,在江湖上摸爬滚打长大的,早就长野了,帝位如此尊贵,怎容这样的野小子觊觎……” “本王才是天选之子。” 顾青禾低着头,“王爷说的是,青禾一定会尽力相助。” “汤要凉了,王爷喝了之后好好休息,身体要紧。” 她声音难得温柔,只是没有帮忙将汤羹倒入碗中就告退了。 宇文靖觉得她有些不一样了,但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一样。 深秋时节,夜灰蒙蒙的,冷得让人心惊。 顾青禾回到暂住的小院,把柳儿拉到一旁询问。 “怎么样,查到什么?” “美人所在的和风轩我前前后后都找过了,其他美人都在,唯独少了一个叫艾依娜的。” “大半夜的,大夏人生地不熟,除了几个住在一起的同乡人,这个美人还能跟什么人在一起?” “奴婢借口查值,问了跟她们同一屋的粗使小婢,说是有几个美人常常深夜出门,说是心情不好,想家呢,要去看看月亮……” 神特么月亮! 顾青禾冷笑一声,“这几日变天,眼看就要下雪了,哪里来的月亮。” “小姐在怀疑什么?” “西狼国塞进来的这几个美人,恐怕不止是美人那么简单。” 柳儿掩住嘴,低声道,“难不成是西狼奸细……” “极有可能。也许原先想送进宫里,结果阴错阳差,被弄到靖王府里了……” “宫里那位,可不是以前那个傻子,这一倒腾,怕是乱了西狼人的阵脚,如今正忙着调整呢。” “小姐刚才在王爷院子里看到影子……” “不知美人在跟谁接头……总之啊,王府的水可比我想的深多了。” “小姐往后可要小心一些才行。” “我有什么好怕的,只需看我想要什么才是。” 两人低声细细碎碎的说着,丝毫没有察觉到窗外一个人影悄悄地挪动着。 第118章 美人之殇 靖王府的美人夜里跟人私会的消息,不知怎地走漏了风声。 宇文靖大怒。 一大早,六个花容月貌的异国美人在院子里齐刷刷跪了一排。 初冬时节,地面上结着一层薄薄的轻霜。 美人们身着轻薄小袄,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一个个瑟瑟发抖。 府里的管事嬷嬷手执带细钩的软鞭,凶神恶煞地看着下方。 “说吧,昨夜在后园廊下与人私会的人是谁?” 六个美人是识得大夏语的,也能听懂问话。 只是嬷嬷一问之后,愣是没有一个出声。 “不说是吧?” 嬷嬷生得膀大腰圆,粗壮的手臂有的是力气。 她几步上前,挥手就是一鞭。 脚下两个美人背后的小袄即刻便破了,露出薄薄的丝棉,隐隐有血丝渗出。 挨打的美人没有哭闹,只狠狠咬着嘴唇,双拳在袖笼紧紧握住。 “西狼国的母崽儿,还挺硬气。” 管事嬷嬷又是几鞭下去。 “噼——啪——” “噼……啪……” 鞭子甩在人身上的声音犹如催命号。 廊下站着的小丫头听了,忍不住瑟缩了身子。 不多时,六个美人身后或多或少都挨了几鞭子。 然而还是没有人承认。 宇文靖冷哼一声,从游廊下方走了出来。 “西狼国主派你们来伺候皇兄,皇兄身上有恙,将你们赏了给我……你们是不愿意伺候本王?” 没有人回应。 “若是私会男人也就罢了,就怕,你们有人想将大夏国的军情递送给西狼!” “你们说且不说?!” 还是无人回应。 顾青禾坐在廊下烤火,冷眼看着院子里的众人。 王爷生气了,管事嬷嬷又甩了几鞭子。 然而还是没有人出来认错。 “那些西狼人还真是硬气。” 柳儿看得于心不忍,稍稍背过身去。 “若不打死一二个美人,这件事不会善了。” 顾青禾神情漠漠地说着。 柳儿心想,如果真死了人,又如何善了? 宇文靖突然夺过管事嬷嬷手里皮鞭,朝着眼底下一个美人的面门,狠狠抽了过去。 “啊——” 廊下的小丫头再也忍不住,惊呼起来。 被抽中的美人,脸上登时开了花,血肉模糊一片,人也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顾青禾垂眸。 柳儿紧紧握住主子的椅背,握得指节发白。 美人死不瞑目。 宇文靖似乎仍不解气。 “给我扔到城门口,通告全城,西狼国的奸细,混到王府里来了!” “也叫我那个皇兄瞧一瞧,若非本王及时发现,那奸细只怕会混进宫里。” 想来也是,这些美人原本是要送给皇帝的。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可就闹大了。” 柳儿低声跟顾青禾说着。 “就是要闹大才好。西狼那些崽子,野惯了,怎会甘心臣服大夏,非得让他们伤筋动骨,才知道我们的厉害。” 顾青禾稳稳地稳着茶盏,轻抿了一口。 两个军士走出来,将尸体拖了出去。 剩下五个美人,仍旧不哭不闹,脸上坚毅的表情,想是报了必死之心。 不多时,两位军士折而复返。 宇文靖皱眉。 “禀王爷,禁军首领将尸体截走了。” 话音刚落,就见门房来报,宫里来人传旨了。 “消息怎么传得那么快?” 果然如宇文靖所料,皇帝命人将余下的几位美人移送大理寺,靖王爷不得私自审理。 圣旨用的是皇帝的头衔,可人人皆知如今是太子主事,这个旨意恐怕也是宇文翊的意思。 宇文靖不明白了。 昨夜府卫发现有人在花园私会,一路跟至美人所住的小院。 之后连夜报了给他,他也是连夜将人全部软禁在院子里。 一大早刚刚开审,外边的人怎么就知道了? 难道王府里还有宇文翊的眼线。 他的目光一凛,忽而看向顾青禾。 顾青禾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柳儿吓得打了一个寒噤。 …… “小姐,王爷的脾气好似越来越差了。” 回屋之后,柳儿小心翼翼地跟顾青禾抱怨。 小姐一向听不得王爷的丁点坏话,她不敢大声说,害怕被责骂。 顾青禾没有反驳。 “哪个男人遇到这种事情都会生气……” “就算那个美人不是细作,只是看上了府里某个侍卫,偷偷在花园里私会,王爷也是容不下她的。” “美人进府还未足月,不至于吧?” “有什么不至于,进门那么久,王爷可曾理会过她们?” 柳儿歪着头,怎么也想不明白。 王府的美人,若是能为主子诞下一儿半女,下辈子就不用愁了,那些外国女人想什么呢? 如果是她,一定想尽办法跟王爷留个种,而不是跟野男人搞在一起。 …… “也许,真是细作也不一定。” 顾青禾喃喃自语。 柳儿听得心里一惊,“那些女孩子虽然生得比我们大夏国的人丰腴,到底还是细皮嫩肉,看着不像啊?” 柳儿觉得自己的智商不足以理清其中的门道。 “如果真是细作,可不了得了……” 顾青禾端坐在桌前,面前的茶点丝毫未动,静静地想了好些时候。 良久,她突然出声,“宇文靖错过了一个大好的机会!” 这是她第一次在柳儿面前直呼靖王爷的大名。 柳儿发觉,自家小姐已经很久没在她面前称呼王爷为靖哥哥了。 她的小姐,好像变了。 “如果他不公开惩罚那几个美人,转而好生商量,甚至……若那妹子看上谁,便成全他们……西狼国大勇士那边,也不是不能接触……” 顾青禾自顾自低声嘟囔着。 柳儿听不太懂,也不想懂。 她只希望自家小姐如愿嫁入靖王府,做一个高高在上的靖王妃,便是连她这样的小婢女,往后在人前也能高人一等。 只不过,最近小姐对王爷好像不太上心了,便是连夜间的滋补汤羹,送得也是隔三差五,不太有心的样子。 她家小姐,好像有点……变心了。 第119章 烛影美人 西狼美人被宇文靖鞭打至死的消息,很快传回使团所在的驿馆。 总使节收到消息,立刻提出抗议。 这事原本就是捕风捉影,既无人证也无物证,更不用提通敌之罪,更是无中生有。 西狼方面一定要大夏皇帝给一个说法,直呼不能让美人含冤而去。 文武大臣在堂上吵吵嚷嚷,好几天也讨论不出一个结果来。 宇文康也不表态,只说这事还是交由太子定夺。 十来个美人拘在大理寺里,审也不是,放也不是,宇文翊很是头痛。 顾云依看着宇文翊在她眼皮子底下踱过来,又踱过去,晃了差不多两刻钟,终于忍不住放下手里的话本子。 “别的事你都应对得极好,怎么一旦牵扯上女人,就手足无措了?” “这事可大可小,只是恰逢西狼国皇运动荡,怕被有心人利用了。” 宇文翊顾虑极多,他也知道皇帝之所以不表态,就是在考验他。 “宇文靖狼子野心,怕是他故意挑起事端,破坏两国和谈。” 顾云依把话本子搁在桌子上,端起茶盏。 “还有一种可能,宇文靖只是想打一下皇帝大哥的脸。文翊,你想的太多了,越是复杂的事情,就越是应该用最简单的办法来解决。” 宇文翊目光灼灼地看向她,“你有办法?说来听听。” “把剩下的十一个美人接出来,安置到……洛宅……不知道行不行,让千机阁的人暗中把守,无论她们有什么风吹草动,绝对逃不过老阁主的眼睛。” “可以给洛宅一个名号,升级为皇家别苑之类的,相当于让美人再次进宫,安抚一下西狼那边。” “然后随便选两个美人,最好是身份高贵一些的,涨涨位份,让美人们安心。只要面子给足了,西狼那边也不好再闹了。” 宇文翊眸光轻闪,“这倒是个好主意,洛宅里面机关众多,阁里的子弟都很熟悉,不怕那些美人玩花样。” “此后无论是西狼人还是大夏自己人,如果想跟美人接触,非得从我们眼皮底子下经过。这样妥了吧?” “还是我家娘子聪慧。” 宇文翊难得说一句情话,顾云依的脸蓦地红了。 “谁是你家娘子。”她轻声回了一句。 宇文翊急急忙忙去安排,顾云依叫住他,“记得把后院那些不该看的全撤了,环境尽量弄得舒适一些,太紧张了人家不方便上门,别回头套不上狼仔。” “知道了。“宇文翊笑着离开东宫。 顾云依其实也有自己的私心。 她不想留在东宫了。 这些日子,每天除了跟谢婉儿打打叶子牌,就是回正殿看话本子。 想跟东荷多学几套拳脚功夫,无奈人家实在太忙,皇帝那边离不开人,她只能迁就。 她觉得无聊了。 把美人送往洛宅,宫里肯定需要派一个贵人过去安置。 大夏国后宫萧条,这个任务多半落在她身上。 唯有这样,她才能明正言顺地离开东宫。 …… 安置美人的事情忙活到一半,市井间又传出一件对大夏皇帝极度不利的大事。 《烛影图》再次现世。 传闻大相国寺的和尚现身说法,确定是真迹无疑。 事实上,关心《烛影图》是真是伪的人并不多,大家关注的中心,是烛影图里显现出来的那个过往。 先帝英年早逝,烛影图暗指先帝驾崩前夜,有人持利器行凶。 所谓病逝,不过是掩饰。 还有人传得言之凿凿,现任皇帝之所以一上位就病倒,就是当年谋害先帝留下的后遗证。 宇文康德不配位,存有心魔,才会羸弱多病。 流言传得多了,终有一日传入兴和宫中。 原本身体渐好的宇文康,听了这些妄言,又渐渐开始咳起血来。 宇文翊心急上火,派了东荷日夜守在兴和宫。 然而东荷只能减缓症状,皇帝的心病总归还需要心药来医。 顾云依从兴和宫出来,直奔御书房,想找宇文翊要个确切的答案。 “当年的事实真相究竟是什么?” 然而宇文翊也不知道。 “当年我虽幼小,却很清楚先帝之死在宫中是不能言说的话题,后来我离开皇宫,老阁主也没有跟我提过这件事。” “难道非得要亲自问问老阁主?” 之前顾云依旁敲侧击地问过皇帝,宇文康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显然很排斥这个话题。 “若说有谁知道……我想到一个人。” 宇文翊说出一个名字来。 顾云依先是恍然大悟,之后又犯起愁来。 “我早该想到他的。当年,他曾是先帝座下的御前带刀待卫,此后新皇登基,他不降反升,成了御前侍卫长。这些年来,他得太后青眼,步步高升,种种传奇经历,原本就透着古怪……” “你若想亲自问他,我可以帮你安排。”宇文翊说。 顾云依摇了摇头,“这么多年,他连我亲娘是谁也不肯说,先帝的事情,他更加不会透露一丝半点口风。” “还是算了,与其问我的便宜老爹,不如直接去问老阁主。” 宇文翊摇头,“只怕阁主知道的也不多。” 当年南宫阁主叛出宫闱,北川阁主身为监察司尊,舍了手底下多少亲卫的性命,铺就一条血路,护着南宫阁主一去不返。 那个时候,先皇还活得好好的呢。 “就算知道什么,也是千机阁后来收集回来的信息,你若是真想知道,我回头让东荷跟阁里说一说,让人给你递进来。” 这样也好。 “还有一事,我过几日要出宫了。” 顾云依思考再三,还是决定亲口跟宇文翊道别。 “就去几日,何必如此郑重。” 宇文翊话一出口,马上意识到不对,“你不想回来了?” 顾云依咬了咬牙,轻轻点头。 宇文翊手里的朱砂笔一下子就落在了纸上。 他背过身,负手而立。 “你让我如何跟皇帝交待。” “不会让你为难的。再说了,我也不是马上就走,只想在洛宅住上一阵子,必定等国事安定,我才离开。” “东宫果然留不住人啊!” 宇文翊回过身,看着顾云依微微低垂的眉眼,眸中满满的情绪,终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第120章 西狼贵女 翻修一新的洛宅换上了一幅描金的牌匾——和风苑。 求的就是以和为贵。 顾云依在春怜的搀扶下袅袅娜娜地跨入主院。 抄手游廊上,十一位西狼美人恭恭敬敬地候了一排,俯首行礼。 “不必如此拘礼。” 顾云依笑着挥了挥手,语气温柔谦和。 这些美人从大理寺重新招入宫中,封的是女官的头衔,其实还是宫女。 无论宇文靖有没有碰过她们,再度回宫,还想为妃为嫔是不太可能的,封个女官,已是最大的恩典。 “你们哪一位是艾依娜?”春怜开口替太子妃问话。 一位姿容艳丽的西狼女子出列,她微微低着头,很谦卑的模样。 “听闻你能歌善舞,又是西狼的贵女,陛下特别恩典,封你为和风苑司仪,引领众位女官学习礼乐,为大夏国效力。” 原本也不是正式册封,不过是名头上好听一些,顾云依念完口谕,一众西狼女便也从美人,摇身一变成了宫中乐官。 顾云依原本的想法,就是把洛宅打造成一座官方乐府,这样一来,既能安置这些异国美人,又能给她们一个名份。 美人们日常只需要在院子里练练歌舞,若有外宾来访,她们也可出席献艺。 最重要的是,方便千机阁的探子随时查看。 用过晚饭之后,顾云依带着春怜前往探视。 艾依娜贵为司仪,分到一间独立的厢房。 顾云依到了之后,春怜稍稍一礼便退至门外,还贴心地为她们关上了房门。 “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一开始,艾依娜有些局促,顾云依坐在桌前,她只敢站着。 “无需拘礼,说起来,你我也没有什么不同,都是笼子里雀儿罢了。” 顾云依声音不大,带着丝丝伤感,很难不让人感同身受。 艾依娜抬起头来,好奇地看着眼前同样眉目如画的太子妃。 两位美人都属于轮廓鲜明的美人,细细看来,还有几分相似之处。 “娘娘长得好似西狼女子啊!” 艾依娜有着西狼人特有的直爽,说起话来从不绕圈子,觉得是,就大声说出来。 话一出口,才觉得有些不妥。 这里毕竟是大夏国内,这样评论太子妃,确实多有不敬。 想不到顾云依只是笑笑,“你也这么认为?以往别人说我,我还要激回去:‘你可有见过真正的西狼美人?\\u0027……如今西狼的美人亲口说来,我便真信了。” 艾依娜没想到太子妃那么好说话,便也没有之前那么局促了。 她轻轻挠了挠手背上的红痕。 那日在靖王府里九死一生,她们几个美人挨了管事嬷嬷好几鞭子,大理寺里条件苛刻,即使过了这么些天,肩背和手上仍然留有几道深红的疤痕。 顾云依适时拿出一个青花小药瓶,“这是宫里秘制的伤药,抹了之后,可以加快伤口愈合,即使是多年的旧伤,也能淡化疤痕。” 她用小尾指挑出一点,先在自己的手背上试了试。 艾依娜把手背上的伤痕露出来。 顾云依也给她抹了一点,“感觉怎么样?” 艾依娜用力地点了点头,“肤感清凉,没有之前那么痒了。” “我这里还有几瓶,你回头分给其他受伤的美人。” 艾依娜心怀感激地看了顾云依一眼,“太子妃娘娘,依娜虽然是西狼人,但是也知道这些伤药很贵重,你一下子拿出这么多,我们该如何回报?” 顾云依轻轻摇头,“云依不要回报。入得这深宫,哪个女子不是身不由已,再不互帮互助,日子只会更加艰难。” 她说得发自肺腑,艾依娜信了十成。 “话说回来,若非嫡姐从中作梗,我差点成了靖王的妃子,若真那样……” “若真那样,那日我们便不会受罚了。” 艾依娜接过顾云依的话头,她真心觉得眼前这个女子是个心善的好人,而那日坐在堂上那位,面相过于狠厉了。 “我们这样的贵女,婚姻之事尚不如平民小女自由。” 艾依娜被触动心事,情绪越发低落起来。 “你呢,如果不来大夏国,会嫁给怎样一个男子?” “我……他是西狼的大勇士,我其实配不上他……” 艾依娜断断续续地说着,顾云依听得心惊肉跳。 眼前这个西狼美人,竟然是西狼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勇士的心上人! 难怪西狼勇士要另立门户,难怪西狼王故意把人送给宇文康。 两个男人互相看不顺眼,最后倒霉的居然是没有话语权的女人。 顾云依对艾依娜的同情又增添了几分。 “其实,巴特尔在我进入靖王府之后,来看过我几次……” 顾云依稍稍吃了一惊,艾依娜在她面前说出这样话,对她实在是过于信任了。 “我不怕你说出去,你不会的……” 艾依娜对自己看人的本领很有自信。 顾云依微微一笑,“我的确不会说出去,女子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如果巴特尔再来,我还可以帮帮你。” “真的?” 艾依娜露出惊讶的神色,她简直无法想象,心里又惊又喜。 以往听人说过,东宫新嫁的太子妃跟别的女子不太一样,没想到竟会这么不一样。 “下次他来,你给我递个信,我帮你把那些卫兵支远了。” 顾云依想好了,她一定要想办法结识这位西狼的大勇士。 宇文靖的边西军长年驻扎在西境,跟西狼的关系一直说不清道不明。 这一次,他前脚遇刺,后脚就有《烛影图》的流言四起,宇文靖究竟在这一系列事件中扮演什么角色,顾云依需要理清楚。 如果能结识巴特尔,甚至更进一步,获取他的信任,对于解开迷局,有百利而无一害。 艾依娜当即表示同意,不过,她很快为难起来。 “他恐怕不敢来这里。” “怎么说?” “这里是皇家别苑,守卫森严,跟靖王府不一样,他过来太危险了。” 原来是担心这个,顾云依松了一口气。 “你想太多了,在我看来,如今和风苑的守卫,没有靖王府一半的亲卫厉害呢。” 艾依娜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等着她解释。 “和风苑说是皇家别苑,可是你看看,这里哪有皇家别苑的样子,也就是一间华丽一些的乐坊罢了。” 顾云依让艾依娜放宽心,她的情郎一定会来的。 第121章 只想归去 没过多久,艾依娜的情郎果然来了。 在顾云依的安排下,两人的会面进行得极为顺利。 千机阁的人也趁机连上了西狼大勇士巴特尔的小尾巴,以民间组织的身份跟他接头。 另一边,宇文靖也没有闲着。 《烛影图》造成的舆论给宇文康带来极大的麻烦,民怨纷纷,眼看这个势头要压不住了。 这天早朝,宇文靖提出让皇兄前往太庙祭拜,一来可以求得祖先庇护,二来可以让沸腾的民怨平息下来。 这些日子,宇文康饱受压力,身体健康每况愈下,全靠东荷早晚汤药吊着一条命。 太庙虽说不远,就在京都城的北门附近,但是祭拜大典礼仪繁复,以宇文康如今的身子骨,怕是支撑不了那么久。 文武大臣议论纷纷。 宇文靖又想出了一个主意。 “既然皇兄身体有恙,可请太子代为祭拜,皇帝只需在几个重要节点出场行礼即可。” 他说得有理有据,还贴心地替皇帝考虑,让人挑不出错来。 而宇文翊原本就是太子,跟着一起前往祭拜也是合情合理。 至于后宫方面,皇太后和太子妃理应同时前往。 太后自是不会推辞,可一直遁居和风苑的顾云依却迟迟没有收到消息。 直到这晚,艾依娜与巴特尔相会过后,特地来找顾云依。 “太庙之行有陷阱,太子妃娘娘可千万别去。” 顾云依原本只知道个大概,甚至连具体日期也不清楚,听艾依娜一说,不由得愣了一愣。 “太子妃娘娘不知道?” “可否详细说说?” 艾依娜斟酌了一下,才低声说道,“宇文靖前段时间费了好大劲跟巴特尔搭上线,想要他帮一个忙。” 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他想行刺皇帝?”顾云依大吃一惊。 现在这个局势,即使皇帝死了,也轮不到他上位,冒那么大的风险,一点也不划算。 艾依娜摇摇头,“我听巴特尔的意思,宇文靖并不打算直取皇帝的性命,大约在布一个什么……。” “巴特尔同意了?”顾云依问。 “宇文靖开了好大的筹码,答应巴特尔事成之后帮他扳倒西狼王,甚至愿意出兵助他一臂之力……” 顾云依轻笑一声,“空口无凭,这个价码开得也太大了,有画饼之嫌啊。” “你们真是想到一起去了,巴特尔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事成之后,怕是要兔死狗烹。” “总之你不要去,我听姐妹说,宫里头都在传你有恙,已经决定让谢侧妃替你去了。” “我原本也不想去。” 顾云依心中了然,肯定是宇文翊察觉有异,为了保护她才压下消息的。 既然如此,她也不想参和了,毕竟大夏国皇宫的事情,最终还是要由宇文翊一力担当。 他是未来的皇帝,而她只想闲云野鹤,他们原本就不是一条平行线上的人。 艾依娜见她眸色淡淡,多嘴说了一句,“依娜觉得,太子妃与太子之间,似乎不太亲近……” 顾云依搬入和风苑已半月有余,期间太子从未前来探望过一次,也不因太子妃抱恙给予各种赏赐。 太子对太子妃的感情,很是淡薄的样子。 她甚至怀疑,顾云依这个太子妃,是不是快要做到头了。 顾云依唇角含笑,似是不经意地说道,“云依的志向,原本就不在宫闱之间。” 艾依娜大吃一惊,她声音压得极低,连猜带蒙地问道,“娘娘这是,打算出逃?” 顾云依点点头,“我知道你跟巴特尔有计划,如果可以的话,不防带上我一个。” 艾依娜惊讶地掩住嘴,“这怎么行?” “你们不用担心,我在城外也有接应,只需出了城门,以后的路,我可以自己走。” 她早就计划好了,放任艾依娜与巴特尔约会,获得他们的好感,等他们私奔的时候,她就顺便一起出城。 老阁主曾经答应过她,只要帮宇文翊拿回属于他的位置,随时可以放她离开。 如今宇文翊已是名正言顺的太子,背后又有皇帝撑腰,以他的本事,拿到皇位只是时间问题。 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她也不想再等了。 顾云依恰到好处地透露了一点自己跟千机阁的关系,好叫艾依娜放心,自己不会成为他们的累赘。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艾依娜和几位西狼美人多得顾云依相助,心中对她早有好感,也能模模糊糊猜到一些她的想法。 此时见她目光坚定,言语之间有条有理,艾依娜心里已经信了十成。 “下次巴特尔过来的时候,我跟他说说,若你出了城,一时间想不到去哪儿,可以跟我们一起回西狼……西狼人淳朴大气,住上一阵子,你一定会爱上那里的!” 顾云依高兴地点点头。 心时盘算着,下次见到南风的时候,跟他说说这件事,让他帮忙给阁主带个话,让阁里安排一下。 这天夜里,众人都睡下之后,春怜和米莲一起服侍顾云依就寝。 米莲自从顾云依进宫之后,就被宇文翊安排进了洛宅,平日里跟着阁里的弟子一起打理宅子里的事务,这段时间学到了好多东西,连功夫也精进了不少。 翠莲则自请进入云绣坊,帮着阁主一起打理绣坊事务,正好发挥她的一技之长。 前些日子,顾云依问过她们两人的想法。 米莲是打定主意,顾云依去哪里,她就跟着去哪里。 而翠莲的想法不同,她喜欢绣活,也喜欢云绣坊的工作氛围,希望能够留在京都。 顾云依自然希望她有一个好归属,私下里让米莲把卖身契和一大笔价值不菲的首饰送了过去,只说给她作嫁妆。 至于春怜,她年纪还小,身子骨看起来也不够硬朗,怕是吃不了奔波在外,风餐露宿的苦,顾云依打算给她在阁里谋个差事,好好安置她。 做好这些安排,顾云依觉得她可以放心离开,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去了。 星光熠熠,逐渐睡去的顾云依,完全没有察觉到屋檐上站着一个人。 第122章 青禾到访 妆台上的银簪子连着几天被人动过。 昨天夜里顾云依把簪子放入妆匣之前,特意留了一根发丝在上面,今天早上再看,发丝还是那根发丝,只是位置完全不同了。 她找了春怜和米莲来问,两人都表示簪子放下之后没有人再动过。 顾云依想到一个人。 她握着簪子的手指紧了紧,没再追究下去。 宫里刚刚差人来报,皇帝带着太子和谢侧妃往太庙去了。 顾云依拢了拢发髻,把簪子稳稳地插了进去。 今天皇帝拜祭太庙的日子,也是她和艾依娜约好一起离开的日子。 辰时刚过,天空中突然响起一道惊雷。 这道雷声来得无比奇怪。 眼看立冬就要到了,几天前已有细细的小雪飘落,天上打的哪门子雷? 转眼间,来接应她们的千机阁探子乱了脚步。 “太子妃娘娘,皇帝和太子爷在太庙里中伏了!” 顾云依还没来得及表态,艾依娜先变了脸色。 “这可怎么办才好?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我们这个时候离开,太不合适了!” 那一头,巴特尔领着一个人走了过来。 她妆发简单,扮成普通侍女的模样,却不妨碍顾云依一眼认出她来。 顾青禾,她来这里做什么? 巴特尔将艾依娜带了出去,春怜退至门外,替她们把门。 顾云依眸光淡淡地看着来人。 顾青禾从腰带里取出一个药瓶。 “你可以不信我,但我还是要说。” “宇文靖在太庙设了一局,打算将皇帝和太子一起端了,皇太后做陪葬。” “这个是靖王府的独门解毒药丸,太庙今日之事,宇文翊也许能用得上。” 顾云依接过药瓶,捏在手里看了看。 “为什么你不亲自去,反而特地跑过来告诉我?这可是在千机阁立大功的机会,说不定文翊因为这件事,会高看你一眼。” 顾青禾摇了摇头,“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她苦笑了一下,幽幽地说道:“那日宇文靖让我进宫与你争宠……那一瞬,我发觉自己不再爱他了……” 她低下头,长睫闪动。 “爱,也许只是一种错觉,不爱之后,我才看清真相……云依,以往是我错了。” 顾青禾转身离开。 廊外,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等她。 顾云依朝那个人轻轻点了点头。 洛远帆。 自洛宅一别,洛远帆就在大家的视野里消失了。 直到入驻东宫。 一日东荷私下里告诉她,洛远帆正在替千机阁做事。 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自从宇文翊提出要跟洛远帆接触,顾云依就知道他一定会把洛远帆收入麾下。 如今再看,洛远帆最可能待着的地方,就是靖王府。 顾青禾识清宇文靖的真面目之后,两人联系上了,否则靖王府的独门解药,不是那么容易搞到手的。 “太子妃娘娘,现在怎么办?” 大家都看着顾云依,等着她拿主意。 顾云依沉吟了一会儿。 “巴特尔,顾青禾是怎么找到你的?” 巴特尔挠了挠脑门,“两三天前,洛先生将顾小姐引荐给我。为了得到我的信任,她把几个宇文靖的计划透露出来,其中就包括今天太庙的预谋。” “我怕其中有诈,不敢全信,又怕预谋成真……” “这些日子,多亏你照顾艾依娜,她担心你出事,我便让她提醒你不要去太庙……” “如今看来,宇文靖的计划都是真的!” 听他说完,顾云依心中有了决断。 “艾依娜,你和巴特尔照例出城,离开京都之后不要再回来了,最好也不要回西狼……宇文靖今天所做所为,多半会推到你们西狼人头上,西狼皇帝顾及皇位,多半又会推到你头上……” 巴特尔皱着眉头,他知道顾云依说的都是事实。 “既然如此,我和艾依娜就在周边找个小地方落脚,等风头过去之后再想法跟你们联系。” 顾云依点点头,“千机阁的人也会想办法跟你们联系的。” “那你呢,你打算怎么做?”艾依娜问出大家心声。 “我要到太庙走一趟!”顾云依坚定地说道。 “顾青禾把这瓶药给我,说明宇文靖的计划中还有下毒,我会想办法跟东荷接上头,一起去救太子。” “你一个人去?”艾依娜又问。 “不行,小姐绝不能自己独自前往,让我陪你一起去吧!” 不等顾云依表态,米莲第一个站了出来。 “我……我也……” 春怜想说她也要去,可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胳膊小腿,觉得去了也是拖后腿,着急地说话都结巴了。 “我们兄弟两个会陪着太子妃娘娘一起前往,你们不用太担心。” 前来报信的两名千机阁弟子站出来保证。 “这次无论如何我都要去的!” 米莲觉得顾云依入宫的时候她没有跟去,已是人生重大遗憾,这次无论如何也不放顾云依一个人离开。 “行吧,你跟我一起去,春怜留在这里等信。” 顾云依和米莲麻利地换了一身轻便的装束,由千机阁弟子带着,往太庙所在的北大门乘马驰去。 …… 皇帝拜祭太庙,北大门一片早已限制普通民众出行,如今出了这样的大事,更是彻底封禁。 没有禁军的通行令牌,一律不予放行。 好在千机阁弟子熟门熟路,知道好些绕路的小巷子,兜兜转转了几圈,终于把人送到太庙外围的一处地道入口处。 这里紧临北山丽苑,周围全是一片茂密的林地,人迹罕至。 站在小山坡上,远望太庙顶上一根细长的铁杵,顾云依陷入了沉思。 “谁将那件玩意儿安置到主殿顶上的?” “小的恰好见过那件东西的图纸,听打造工匠说,文掌事把它唤作避雷针。” 送她们前来的千机阁弟子里,有一个唤作友全的答了话。 好一个避雷针啊! “什么时候装上去的?” “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 宇文翊知道让人安装避雷针,也就是说他早就料到今日的意外。 之前那道雷声,也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吗? 说话的功夫,友全和他的同伴把地道上层的伪装层挖开了。 “娘娘,我们可以进去了。” 点燃一柄火烛,两名弟子护着顾云依和米莲进入地道之中…… 第123章 暗道遇阻 地道窄且长。 烛火摇曳。 顾云依跟在两个千机阁弟子身后,磕磕绊绊地向深处走去。 她的手掌扶在地道的侧壁上,很快摸了一手的新泥。 “这条地道是新挖通的?” 友全应了一声“是”。 “十天之前才跟里面的密道相通。” “这条通道也是文掌事的主意?”她低喃一句。 “娘娘好巧的心思,什么都瞒不住你。” 正说着话,前方暗处突然出现一个人影。 “谁在那里!” 友全警觉起来。 脚下的步伐快了,腰里的佩剑也拔了出来。 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阵鸟鸣。 “是自己人。” 走近了,发现来人竟是东荷。 她身上的宫装破了好几处,发髻也歪了,脸上还沾了几处黑泥灰,说不出的狼狈。 东荷都成了这副模样,文翊的处境可想而知。 “太子妃娘娘,你怎么来了?” 微黄的烛火下,她的脸色灰白中透着一丝青,看起来非常疲惫。 “你中毒了?”顾云依问。 “一点小伤,不要紧的。”她下意识地捂了捂手臂。 “给我看看!” 顾云依二话不说,拿过火烛照亮东荷的伤口。 那是一条长达十厘米的刀伤,从肩膀一直划到肘关节。 东荷见瞒不住了,只得老实交待。 “对方的刀口淬了毒,我试了几种方法,只能延缓毒发,却不能完全解开,只等回到阁里……” 顾云依摸出青禾带给她的药瓶,从瓶子里倒出一颗药丸。 “一半吞服,一半融入水中抹在伤口上。” 她一字不差地把顾青禾交待的用法复述出来。 东荷接过药丸,放在鼻下嗅了嗅。 眼睛顿时亮了。 “对症!这下皇帝有救了!” “皇帝怎么了?” 顾云依还未来得及表态,友全抢先一步发问。 东荷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事恐怕还得从头说起。” 今早祭祀进行到一半,空中突降惊雷,直劈在大殿顶上。 惊雷过后,皇帝突然捂住心口,向后方倒去…… 好在宇文翊就在后方,多亏他及时扶住,皇帝才没有受伤。 靖王府上的归元真人就在这个时候冒了出来,义正言辞地指出是皇帝失德,才导致上天降雷警示,应该让有德之人上位,取代失德之人。 这时,原本驻守在庙外的禁军全都涌了进来…… 东荷义愤填膺地说道,“一切都是宇文靖的阴谋!天雷忽响,皇帝晕厥中毒,全是宇文靖计划的一部份。” “更不用说皇帝所中之毒与我刀口的毒剂出自一脉。” “所以你才会说皇帝有救了。”友全这下子全都明白了。 东荷急忙补充,“毒虽然有解,但太后,皇帝和太子还被困在太庙主殿里,里里外外,全是边西军的精兵!” 东荷又叹了一口气,“若非太子英明,提前一步将我支走,此刻我只怕也被困在里面出不来了。” “你是怎么受伤的?”友全又问。 “我离开主殿之后,原本想从侧面迂回进入后殿救人,不想被一股巡逻的兵士发现了,那领头的使了阴招,在暗处用带毒的兵器划了我一刀。” “好在后殿有一处暗门,我趁几个兵士不注意,躲了进去。” “几人见门口锁得严实,进不来,一不做二不休,在门外堆起一捆柴火,想用烟气把我逼出去。” “我在门后被熏得厉害,以为今日要交待在那里了,不想天无绝人之路,让我发现了一处暗道。” “就这样,我一路磕磕碰碰走到这里,遇见了你们。” “这密道原本就是通向后殿暗门的,如今被人发现了,肯定不能再走,该如何是好?”友全着急地挠了挠头。 顾云依指了指三叉路口的另一个方向,“不是还有一处可以走么?” 友全摇了摇头,“那边是通往断龙石的,是条死路,走不通。” “断龙石?”顾云依略微惊讶了一下,“太庙何来的断龙石?” 断龙石一般都是陵寝才设置的机关,怎么会在太庙这种地方出现? “娘娘有所不知,这里地底深处曾是先祖大帝的陵寝,太庙是后来才修建的。”友全解释道。 顾云依略一沉吟,“无论如何,先过去看看吧。” 通道尽头果然是断龙石。 此时的断龙石与往日略有不同。 这里似乎刚刚受到极大的震动,巨大的石头抖落了身上的一层浮灰,露出里面的真身来。 那是一幅刻在石间的字画。 一个三叉路口,一辆马车正在向路口急行。 前面分叉口的左侧有五个总角孩童在路中央玩耍,而右侧的马路中央站着一个老人。 “拖车的马匹受惊,无法停下,你是车夫,该如何选择?” 看到题目,顾云依脑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这不是关于火车轨道的伦理题么? 文翊穿进来的这本小说,作者君到底写了什么东西,怎么会在这里出这样一道题目啊! 就在顾云依思索的档口,友全已经上前一步,“这里原本没有图画,旧图再现,只能说明天不绝我!” 东荷赞同地点了点头,“这个题目很好选,自然是要舍弃那位年迈的老人了。五个孩童的性命加上马车里所有人的性命,难道不比一个老人更有价值吗?” 两位千机阁弟子,包括米莲,全都赞同东荷的选择。 “虽然老人的性命也是一条命,但是相比其它选择来说,这个牺牲是最小的。”米莲说道。 东荷见顾云依不说话,只当她心地良善,不愿亲口说出这个残忍的答案。 她上前一步,准备把象征马车的机关把手向右侧推去。 “等等!”顾云依连忙出声制止。 “娘娘难道有更好的办法?” 东荷停下手里的动作,和其他人一起看着她。 如果这真是一个古代人想出来的题目,也许顾云依就让东荷动手了。 然而她心里非常清楚,这里是一本现代人写出来的小说。 不论宇文翊穿进来的是怎样一本小说,这个关于伦理悖论的题目,答案不可能那么简单。 “我的确有更好的办法。”顾云依微笑着说道。 第124章 太庙深处 “出题的人刻意画出三叉路口的图样,给出错误的暗示,让人非得从二中选一,可分明还有第三种方法……” “什么办法?”米莲性子急,忍不住问出声来。 顾云依纤指轻点,指了指头顶的位置。 “娘娘的意思是,上方有出路?”友全疑惑地小心询问。 顾云依轻轻点了点头。 “大家试想,如果通往老人的岔路前方正好有一道向上的陡坡,老人藏在坡道尽头下陷处,疾驰的马车沿着坡道快速向前……” 她做了一个飞驰的手势。 “马车从老人头顶上飞了过去!”米莲接住话头往下说。 “娘娘觉得,这里出路的上方。”东荷蹙着眉,缓缓抬头。 大家一齐抬头向上看。 地道顶上的泥土看起来格外结实,与断龙石的接口严丝合缝,根本无处落脚…… 哪里来的出路? 友全冲着手掌啐了两口,“猜来猜去,不如试上一试。” 他让众人后退一段距离,自己解开腰间的佩剑,用剑鞘戳了戳顶上的泥土。 “哗——” 想不到,看起来硬邦邦的土层竟然被他戳出来一个大洞! 泥灰落了一地。 “吭吭……” 他连咳几声,一边捂着鼻子,一边继续扩大头顶的洞口。 等到洞里的泥尘渐渐落地,断龙石上方陡然出现一个通道! “果然有出路!” 友全顾不上清理身上的尘土,连忙让同伴垫上一脚,自己攀着石壁爬了上去。 上去一个就能上去第二个。 不一会儿,五个人全都爬到了断龙石顶上的通道内。 这个通道极窄,左右不过三尺见方,勉强能让一个成年男子爬行通过。 顾云依接过东荷递过来的火折子,照亮通道四周。 这个通道完全由青石砌成,石壁上刻着一些符篆样的文字,像是某种咒语。 “放下断龙石的人可真狠啊!”东荷嗫嚅着出声。 “娘娘你看,这些全是用来压制陵寝主人的符咒,就连通风管道也不放过。” 原来这里是陵寝的通风口! “克制……咒怨……灵魂……不得超生……永世……” 东荷低声念出这些符咒的意思。 火折子忽明忽灭的幽光中,这些词语就像长了双手,一个个攀上众人背脊,闻者皆是寒毛倒立。 在沉默中爬行了一段长长的距离,就在大家的忍耐达到极限之时,最前方的友全道出一句,“有光!” “终于到头了!” 大家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通道尽头是个略显宽敞的平台,末端被一块巨大的镂空雕花石板封住了去路。 友全用剑鞘戳了戳,有些松动,正想伸手用力推一推,石板另一侧突然有人说话。 “快到头了,我们能走出去吗?” 这个声音对友全他们来说有些陌生,但是对于顾云依和东荷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是太后!”东荷说道。 顾云依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透过镂空雕花,几个人悄悄观察石板另一侧的情况。 通风口下方四五米左右,是一个五六米见方的的石室。 石室中间有一个圆形雕花石座,基座上方摆放着一颗成人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珠子的光芒点亮了这小小的一方天地。 这方小天地原本没有人,太后的声音传来之后,几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通风口正前方的通道之中。 “别碰那里!”是文翊的声音。 嗖—— 有箭矢破空而过的声音。 “啊——” 紧接着是太后的尖叫声。 机关被触碰,石室四壁上,八盏鱼油长明灯突然点亮,众人的视线一下子清晰起来。 突如其来明晃晃的金光差点闪瞎众人的眼睛。 映入眼帘的哪里是一间石室,分明是一间黄金打造的金室。 目光所及之处,无一不是黄金所铸。 地板和墙面由金砖铺就,东南西北四间储物间里满满当当全是黄金宝箱,上面还镶嵌着各色宝石组成的精美纹饰。 这是一间专门用来存放陪葬珠宝的储藏间! 米莲惊讶得张开大嘴,若非顾云依及时捂住她的嘴巴,只怕早已呼出声来。 “亏得我们不是盗墓贼。”友全低叹一句。 石室里除了东南西北四间存放宝物的储藏室,还有一个灰扑扑的通道。 此刻,一个身着华丽宫装的老妇慢慢地从通道里挪了出来。 她左肩靠后背的位置中了一箭,左手使不上劲,只能用右手扶着墙壁慢慢行走。 跟在她身后的是宇文翊和宇文康。 宇文康脸色青黑,他一只手扶着宇文翊,一只手捂着胸口,艰难地挪步。 “皇帝身上的毒素加重了!” 东荷一只手紧紧揪着衣角,难掩脸上的担心。 “不行,我要去救他!”东荷说着就要去推雕花石板…… “死路,又是死路!完了,我们通通死在这里好了!” “呜呜……” 太后发泄般大喊大叫,之后直接跪坐在地上。 “报应啊……都是报应!你们宇文家,没有一个好人!弑父的弑父,弑兄的弑兄,到了这一代,连侄儿和祖母也不放过!……哈哈哈……通通一起死吧!就在这里,让先祖大帝看看,他的后人都做了些什么!” “弑父?弑兄?” 宇文康嘶哑的声音传来,冷得让人心疼。 “我的乖儿啊,你不知道吗?都到了这个田地,我们就不要再装了吧!” 太后戏谑地看着眼前两个男人,“弑父杀兄,不是你们宇文家族的传统么?宇文家的这个皇位,有哪个皇帝能够善终?” 她一连串反问抛出来后,自己呵呵傻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哭出声来。 “我们金家真是太惨了!辛辛苦苦帮你们打拼了那么多年,干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事,到底得到了什么?哪怕外面再变一次天,这个天下还是姓宇文,不姓金,不姓金啊!” “陈氏,你终归还是赢了,你儿子终于帮你们陈家拿到天下了!” “不枉你当年那么狠的心,一刀割开我俩夫婿喉咙……我就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你下的手……我真是太蠢了……太蠢了……” 那箭矢似是带了毒,太后的神志渐渐混乱起来。 “康儿,那年你有九岁了吧?我知道,你就躲在屏风后面,眼睁睁地看着你娘下手……她肚子里还揣着靖儿呢……手起刀落,好狠的心啊!你说,靖儿那么狠,是不是因为他在肚子里,全都看到了……” 听到这里,宇文康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坐了下来。 第125章 烛影真相 “《烛影图》上所述,竟全是真的?” 米莲捂着嘴,话语从她的指缝间漏出来,带着一丝寒气。 东荷撇撇嘴,“不能说全是真的,先帝被人割了脖子不假,但下手的人不是皇帝,而是他的母亲淑妃。” “那个女人可真狠啊!”米莲感叹。 “宫里的女人哪个不狠,不狠的坟头草都换了几茬了。” 东荷用力推了推镂空雕花石板,她等不及去救宇文康了。 身为一个医者,她不允许病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出事,这是对她能力的一种侮辱。 石板发出一阵异响,扑簌簌落下一小堆尘土。 “谁在那里?” 宇文翊的声音像一道冰锥刺了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下方三人的目光。 “是我。”东荷应道。 “有救了!”太后迷离的目光一下子亮了起来。 “这块石板打不开!”东荷又说。 “你等等。” 宇文翊把皇帝安置好,自己慢慢挪到通风管道下方。 过了一会儿,墙体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 “你再试着推一推。” 东荷和友全用力推了推雕花石板。 这一次,整块石板从上方向外倒下去,打开了! 友全灵活地挪动身体,攀附着石板第一个落到石室里。 “踩我踩过的位置,别的地方不要乱走。”文翊提醒。 东荷第二个落下去,友全扶住她。 顾云依探出头,正对上文翊的目光。 他眼里的难以置信一闪而过,之后全都化作了惊喜。 “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顾云依唇角上扬。 “若不是太子妃娘娘相助,我这会儿恐怕已经倒在密道里了。” 东荷一边小心地往皇帝身边移动,一边向文翊讲述之前发生的事情。 友全在一旁补充,“雷响过后,阁里伏在太庙外面的弟子左等右等,不见东荷姑娘出来,赶紧飞鸽传书一封,让南风小哥想办法。” “南风小哥让我们给太子妃娘娘传信,他在外面安排接应。” “南风……这小子!”宇文翊低声嘟囔了一句。 今日之事,他早已做好万全准备,只没料到南风会自做主张去找顾云依。 他原本不想麻烦她的…… 她今天不是做好打算要走么? 怎么来了…… 他转过头,错过她的目光。 “米莲,护着你家小姐待在上面,别下来了,下面有我们几个就够了。” 他可不愿她爬上爬下,那么周折。 “行,等会儿上来的时候我拉你们一把。” 米莲一点儿也没有意识到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高兴地应了下来。 那一头,东荷拿出顾青禾给的解毒丸,喂了一颗给宇文康。 立竿见影,皇帝的脸色很快好了起来。 “这是什么药?” 宇文康中毒之后,不是没有吃过东荷给他事先准备的解毒药丸,只是效果一般,不过吊着一口气,死不掉罢了。 这一次明显不同,完全是对症的。 “是宇文靖府上的独门解药。”东荷应道。 “难怪了……” 宇文康松了一口气,他这条命保住了。 “你从哪里得来的?”宇文翊问。 “太子妃娘娘给的。”东荷用眼神指了指通风管道。 宇文翊马上想到了洛远帆。 他一时间搞不懂洛远帆怎么会把解药给顾云依,只是现在不是追究这件事的时候,出去之后自然能知道。 “快给我一颗!”太后目光灼灼地看向东荷手里的药瓶。 东荷没有动,只问了一句,“秋池呢?” “为了护着太后进密道,被宇文靖的亲兵乱箭射死了。”宇文翊沉声说道。 太后的目光一黯,“哀家对不起她。” 东荷叹了一口气,起身挪过去,手指抚上太后的脉门…… 友全扶着皇帝来到通风管道下方。 他的同伴放下来一根吊索,几个人合力,把皇帝拖了上去。 “怎么样?”宇文翊问东荷。 东荷轻轻摇了摇头,“箭矢上有毒,加上宇文靖之前逼她吃下那颗毒丸,怕是……如果秋池还在,金氏放血疗毒那一套针法,也许能缓上一缓……” “只是缓一缓么?呵呵……”太后阴恻恻地笑了起来,“这么说,哀家这条命,要交待在这里了!” 她轻轻抚了抚额,把散落下来的发丝别入耳后,扶着墙沿,咬牙站了起来。 “太后……” 东荷想要扶她一把,反被她一手甩开。 宇文翊上前扶稳,两人一路后退,来到通风管道下方。 太后脚步虚软凌乱,几个趔趄,竟是好运地没有踩到机关上。 文翊连忙护着东荷爬上通风管道。 “先皇大帝啊!……就让臣妾在这里陪着你……我们一起看一看,那些索了我们性命的宇文家子孙,怎么重蹈覆辙吧!” 她猛地向前一扑,直挺挺地扑在石室中央的夜明珠雕花底座上! “不好!” 宇文翊扯着吊索飞身而上! 嗖嗖嗖—— 在他身后,地底突然冒出来的毒箭,犹如雨后春笋般勃发而出! 借助雕花石板的遮挡,他险险地躲过箭雨,身后飞扬的衣角被扎成了漏筛。 “没伤着吧?” 顾云依紧张地握住他的手,若非这里地方狭窄,她只怕还要认真查看一番。 文翊反握她的手,紧紧地,目光灿若星晨。 她察觉不对,慌忙抽出自己的手,可文翊握得太紧,她连着用力抽了好几次,才把自己的手扯出来。 她小兔子一般往后缩了缩,别过头,不敢对上他的目光。 “哎呦,太后被扎成刺猬了!” 米莲只顾着看石室里的情况,根本没有注意到通道里发生的事情,还在感叹太后的死亡造型。 “既然大家都没事,我们离开这里吧。” 友全和他的同伴打头阵,护着皇帝往来时的方向原路返回。 米莲拉着顾云依准备跟上,东荷牵上她的手,“我们先走,让太子护着太子妃走在后面。” 米莲搞不懂为什么要由太子护着太子妃,明明她才是小姐的护卫,但拗不过东荷,只能由着她把自己牵走了。 顾云依要跟上,文翊扯住她。 “你有没有想过,这次留下来,就走不掉了。” 顾云依心跳漏了一拍,抬头对上他的眼。 对面的男子,目光里仿佛带了一团火,把她的心烫了一下。 第126章 靖王反扑 顾云依没有说话。 她快速转身,跟上前方的米莲。 宇文翊苦笑,暗自后悔自己太过唐突,吓到了心上人。 扳动机关,把雕花石板移回原位,他不疾不徐地跟上队伍。 刻在通道石壁上的符咒,在火折子的豆点光芒之下仍然刺目,沉默之中,众人手脚动作不由得快了几分。 管道尽头,一根手指头粗细的铜线在石壁上方探出半截身子。 它出现的位置极为巧妙,以至于来时路上没有一个人发现它的存在。 宇文翊伸手抚过铜线,又看了一眼巨石下方的泥土洞口,满意地点了点头。 “阁里打造的避雷针效果不错!” 显然,正是避雷针准确地触动了某个机关,方才顺利打开这条通风管道。 东荷一边护着宇文康慢慢下到密道里,一边吐槽道,“准是准了,只是这个通道从外面一丝端倪也看不出来,若非太子妃娘娘聪慧,我们几个只怕还在密道里打转呢。” “你们再多转一会儿,朕就要在先祖大帝的陵寝里面见列祖列宗了。” 宇文康得了解药,身体好了许多,脸上再无青黑之色。 宇文翊最后一个跳下来,转头看了一眼刻在断龙石上的题目,呵呵一笑,“题目是有些奇怪,只是我已将答案告知南风,他若亲自过来,也是能解的。” “为何他没有亲自来?” 东荷话说到一半就明白过来。 她看着顾云依的身影浅浅一笑,不再多说,只扶起皇帝向外走去。 南风这小子,分明在给太子和太子妃制造机会呢! “东荷姐,南风小哥为什么不来啊?” 米莲搞不清状况,追着东荷一直问,反被她拉了手,一起往外走去。 “南风把答案告诉你了?” 宇文翊故意走慢两步,拖着顾云依在后方说些悄悄话。 顾云依摇了摇头,“没有。你出事的消息是友全带过来的。” “这家伙,不会给忘了吧!” 被宇文翊点名的南风小哥此时狠狠地打了三个大喷嚏,却没有反应过来今日之事有什么错漏,只觉得自作主张让友全通知顾云依的主意实在是太妙了,回头文哥肯定会夸赞他的。 “避雷针是怎么回事?”顾云依问。 宇文翊眼中的精光一闪而逝,“宇文靖府里那个老道士,习得一手呼雷大法。无非就是看天断雾,懂得一点天气预报的知识,又特地选了这样一个日子行祭拜大典,想把皇帝钉在耻辱柱上。” 顾云依浅浅一笑,打趣道,“只可惜他遇着对手了,太子的预测能力可比他这个老道强上不少呢。” 说的是宇文翊作为一个穿书者,自带“剧情早知道”的能力。 “不过是顺水推舟,把雷引到了这里。断龙石开有一个活口,只需用雷引动机关,就能将通风管连上密道。” 顾云依侧目,“即使我不来,南风带着人赶到这里,也能见到东荷,也能拿出解药吧?” “不好说,要看洛远帆能否顺利把解药送出来……我的剧情里,皇帝能不能抗过这一关,都不会影响后续发展……” “不影响?” 顾云依蹙着眉,还想再问,却听到通道尽头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宇文翊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又快速松开,“不论未来如何,只管相信我,无需太操心……” 不用操心……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到洞口,顾云依心中疑惑未解,就见两把明晃晃的大刀架在了他们面前。 “靖王有令!太子宇文翊挟天子令诸侯,欲对皇帝行不轨之事,本将奉命在此将他拿下!” 方容军带着数十名铁卫,金刀大马地立在密道出口,冷眼看向刚刚走出密道的几个人。 密道被发现了! 阁里有叛徒? 顾云依脸色蓦的一白。 这时方容军的目光正好落在她身上,“太子妃娘娘,你怎么也在?” 顾云依的出现似乎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只见他挥挥手,身后全副武装的卫兵中走出来四个,将顾云依团团围了起来。 “不准伤害我家小姐!” 米莲心里一急,也不喊太子妃娘娘了,她只记得顾云依是要离开京都的,还是小姐之身。 “将太子妃送回宫里,看管起来!” 方容军一声令下,四个卫兵把顾云依和米莲强行拉离宇文翊身边。 米莲咬着牙,过招的架式已经摆了出来,被顾云依生生拉住。 “小姐……”米莲急得直跺脚。 顾云依紧紧拉着她,示意她不要冲动。 “就你们几个,太后娘娘呢?” 左等右等,不见皇太后走出来,方容军隐隐料到被喂下毒药的太后再也走不出来了。 转头看了一眼面色如常的皇帝,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同时吃下毒丸的太后死了,皇帝怎么还能活下来。 算了,这也不是他一个将军应该考虑的问题,只需把主子安排的任务完成即可。 “恭迎陛下回宫!” 皇帝虽然受到惊吓,但很快稳住心神,厉声问道,“你们要把太子带到哪里去?” “罪人自有罪人应去的地方,还请陛下好好休息,就不要操心了。” 方容军在皇帝面前说的这番话,可谓毫不客气,一丝恭敬也没有,显然已不把宇文康放在眼里。 “朕还在此,你们这是要……” “造反”二字还未说出口,已有随行的宫人巧妙地打断皇帝的话语,将人强行带走。 宇文翊使了一眼眼色,东荷忙不迭跟上,她是医女,皇帝的身体不好,她随侍身旁很正常。 顾云依和米莲被催着跟在皇帝身后,一起登上事先准备好的马车。 “将宇文翊押往大理寺!” 众目睽睽之下,宇文翊和千机阁的两名弟子被扣以谋刺皇帝和皇太后的罪名,押往大理寺。 “小姐……” 米莲看着宇文翊被一众卫兵带走的背影,心急如焚。 车帘被人放了下来,再也看不到车外的画面。 皇帝轻轻闭上眼睛,不发一言。 东荷坐在他身边,不动声色地将两只手指搭在他的脉门上。 知道对方身体无碍,悄悄松了一口气。 顾云依紧紧握着米莲的手,没有说话。 只有盘腿坐在车门前的靖王亲卫,半眯着双眼,一身黝黑铁甲,让车厢里的气氛落入冰点。 第127章 至暗时刻(一) 风云变幻。 方才还算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暗沉下来。 转瞬间,空中扬起了细密的飞雪,这是大夏国康成二十二年冬的第一场雪。 皇宫里,原本的禁军全都换成了宇文靖的亲兵。 凉意入骨,谢婉儿披着一件大氅,在芳华殿廊下,焦灼地走来走去。 她抬头正好看到顾云依出现在宫门前,愣了一瞬,快走两步迎了上来。 “姐姐?” 谢婉儿眼里全是疑惑,声音压得低低的。 跟在她身后的冬雪紧张得直绞帕子,眼睛时不时瞄一眼负责押送的靖王卫兵。 “我们进去再说。” 顾云依早上出门着急,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袄褙子,冒着飞雪在宫里走了一段,浑身冷得发颤。 冬雪很有眼见力地脱下身上的长披风,披在太子妃肩上。 顾云依没有拒绝,点头温柔一笑。 芳华殿内生有银丝炭火,比冷冰冰的主殿舒适多了。 两个主子进屋之后,冬雪将殿门一关,和米莲一起把守在门外,生生挡住数道意味不明的陌生目光。 不过半日,东宫里当值的老人全都不见了踪影,如今除了她们四人,竟全是一些陌生宫人。 殿内。 “前些日子,听人说姐姐的身体不太好,一直在和风苑休养,因而今日太庙祭拜大典,妹妹才代为出席……” 一见面,谢婉儿生怕顾云依心生罅隙,连忙把今日代为出席太庙大典的缘由说了出来。 顾云依站在炭炉边烤火,挥挥手表示她不在意,“这事我在和风苑已经知道了。” 谢婉儿松了一口气,又想到另一层原因,“难不成出事之后,他们专门到和风苑,把姐姐给……带过来了?” 顾云依烤了一会儿火,身上暖和一些了。 她拉着谢婉儿的手轻轻拍了拍,安抚道,“这事我心里有数,倒是你,快跟我说说,出事之后,是怎么脱身的?” 谢婉儿咬了咬嘴唇,这些众人皆知的事情,她不怕窗外的耳目听去,直言道, “辰时钟呜,皇帝陛下准备行祭拜礼之时,天上突然落下惊雷!那雷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主殿之上……大家还没回过神来,就见陛下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好在太子及时将人护住,又令医女上前看诊……之后靖王府上的归元真人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说了一大段皇帝有失德行,招至天谴的话语……听得在场之人冷汗直冒……” “太子呵斥了几句,称老道妖言惑众,挥手招来几名护卫,带着皇帝和皇太后进殿休息……我们几个原本也是要跟过去的,动作慢了一拍,就见宇文靖的亲卫突然把主殿围了起来……” “侍卫里有父亲的人,让我和冬雪混在宫人里面,这才有惊无险地回到东宫……” “回来之后,才发现宫里的侍卫换了人,宫女也不是我熟悉的……然后,就再也出不去了!” 她不是没有想过外出打探消息,只可惜这些新来的宫人油盐不进,哪怕她下了血本,诱以重利,这些人也不为所动。 想来是宇文靖下了死令。 跟外边断了联系,谢婉儿直到现在仍是惊魂未定,脸上的惨白之色一直未能褪去。 顾云依柔声安抚,“这里一切有我,妹妹不用害怕。宇文靖的目标是太子,再不济,也是因青禾而迁怒于我,与你总是无关的……” 她话音未落,就听见屋外米莲大叫一声,“宇……靖王!……” “靖王来了,待奴婢去通报……”是冬雪的声音。 砰—— 下一瞬,大门就被人用力推开了! “靖王爷……” 顾云转过身,冷眼看着挟裹着风雪而至的不速之客。 谢婉儿被宇文靖的气势压制,不由得躲到顾云依身后。 门外,冬雪和米莲皆是一脸惊恐。 冬雪尽管害怕得直发抖,还是努力拉住一直想冲上前的米莲,由于太过紧张,把米莲的手腕都掐红了。 宇文靖抬抬手,“你们都退下,我有话要跟太子妃单独说。” 谢婉儿担忧地看了顾云依一眼,她不敢忤逆宇文靖,只强忍着惧意才没有失态。 “你们先下去吧,想来靖王看在太子的面子上,不会太过于为难我。” 谢婉儿又惊又怕,颤抖着双唇挤出一句话,“我让宫人熬好姜汤,姐姐等会儿喝了去去寒气。” “好。” 顾云依递过来一个让人心安的眼神,谢婉儿这才强撑着身体,迈出芳华殿的门槛。 殿门再次被重重关上。 顾云依往炭炉边一站,笑道,“不知靖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也没有准备好茶,还请王爷见谅……” 宇文靖大步上前,几乎贴到顾云依身上才止住脚步。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中三分威严,两分宠溺,还有几分道不清说不明的疑惑。 “欲擒故纵是吧?” 他边说边欺身而上,逼得顾云依不得不后退一步。 “我早就让人打探过了,嫁入东宫那么久,你与宇文翊根本没有夫妻之实……” 说到这里,他语气缓了缓,看向顾云依的目光也柔和了些许。 “你其实并非心悦于他,本王猜对了吧?” 顾云依一脸懵逼。 宇文靖气势汹汹赶着上门,就是为了问她这件事? 悄悄把伸向炉边火钳子的手往回缩了缩。 亏她做了鱼死网破的准备……还好忍住了,没有冲动。 “本宫心悦谁,很重要吗?” 宇文靖自信一笑,“云依心悦之人,定是人中龙凤。” “归元真人说了,云依是天命之女,你坐镇东宫这些日子,我那便宜侄儿风头一时无两,证实道长所言非虚……” 所以呢…… 顾云依已暗暗猜到宇文靖要说些什么。 “我要你做本王的王妃……当然,很快就是王后了!” 他伸手想拉她的手,被她巧妙地躲开了。 “王爷请自重!且不说本宫已是太子妃,于礼不合,再说了,本宫的姐姐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她的感受?说到底,顾青禾才是真正的靖王妃……” “少跟我提她!” 宇文靖冷哼一声,直接打断,“这些日子,她对本王一直不甚上心,想来王妃这个位置,她早已不想要了!” 第128章 至暗时刻(二) 顾青禾对宇文靖不上心? 换作以往,顾云依是怎么都不会相信的。 但自从见过顾青禾一面之后,她知道“女主角”已经找回眼珠子,看清宇文靖光鲜皮囊下的真面目。 顾云依面上不显,在心里啐了一口渣男。 “不提姐姐,我只问靖王,打算如何安置太子?” 宇文靖冷笑一声,“太子谋害皇太后,又意图挟持皇帝……无论哪一条,都是死罪!” “如此说来,靖王要置太子于死地……” “那是他咎由自取!本王给过他机会了,是他非要忤逆本王的意思,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一个乡野长大的粗鄙小子,有什么资格做大夏国的皇帝!” 顾云依在心底冷笑一声,难道你一个意图弑兄的王爷就有资格了? 宇文靖忽而一笑,表情难得一见地温柔起来。 “云依,跟本王在一起,只会更好,宇文翊那个臭小子,配不上你!” “再说了,你迟迟不跟他圆房,无非也是觉得他不是真命天子吧……说到底,我们是同一种人!此后,我为帝,你为后,我俩强强联手,这大夏国的江山,还不全都是……” 顾云依挥手打断他。 “谁告诉你我想做皇后了?” 宇文靖眼波流转,细细揣摩她话里的意思,“你不想做皇后,嫁给太子做什么?难不成宇文翊还能许给你什么比皇后这个位置更大的好处?” 他大步向前,一把抓住顾云依的手腕,“何需在我面前掩饰?顾青禾早已在我面前透露心迹,她一个嫡女尚且不舍这样的大好机会,你一个小小庶女,千载难逢的机会,又怎么愿意错过?” 四目相对,顾云依看到他眼中的杀气。 这个时候,她若再说什么,只怕会进一步激怒宇文靖,不如缓和态度,打探他的底牌。 “你就这么有把握,能够扳倒太子?” 她一问,宇文靖嘴角一勾,松开了她的手腕,只探究地看着她。 “云依,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边西军兵力几何,宇文翊不可能没有提过吧?如今宫里换上这一批,不过是前锋队伍,再过两日,王舅派来的大军一到,就凭千机阁里几个洛北川的老部下,宇文翊能支撑几个时辰?” 他伸手抚上她的脸,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云依啊,识时务者为俊杰,宇文翊已经倒了!” “……如今的你,便是想选,也没得选了,跟着我,不会后悔的……” 他欲语还休,似是情真意切。 如今的宇文靖,喜怒无常,顾云依如何信他? 只见她眸色一黯,不露痕迹地偏过头,躲过他冰冷的指尖,转身绕到桌子后方。 宇文翊真的倒了吗? 身为一个拥有“剧情早知道能力”的穿越人士,一路打拼过来,若被这书中的纸片人占了先机,岂不贻笑大方。 她不信,但她可以假装相信。 握着杯盏的手指微微颤抖,低垂的眼睫,无法掩饰的慌乱…… 宇文靖全都看进了眼里,只当戳中她的心事,暗自得意起来。 “如果你担心顾青禾抢了正宫的位份,大可不必!她至多是一个侧妃,后宫之中,还是云依说了算!” 撂下这句话,宇文靖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去。 米莲进来的时候,顾云依正托着腮,坐在桌子边上想事情。 “小姐,你没事吧?……宇……靖王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小丫头冰凉的手指落在被宇文靖掐红的手腕上。 顾云依吓了一跳,轻轻甩手,“不打紧,一会儿就退了。” “太子他……被押到大理寺,不会再也出不来了吧……” 米莲巧目圆睁,紧紧握着双拳,这些日子,她那么努力学习武艺,还是没能护住主子…… 大门轻响一声。 谢婉儿走了进来,冬雪提着食盒,跟在后面。 “宇文靖出去的时候,故意大声说太子过几日就要问斩,让门口的侍卫小心一点,不要出岔子……” “我看他就是故意的,说那么大声,就是想让我们听到!” 她进来之后,一刻不停地走来走去,很是焦躁的样子。 比起自家主子,冬雪倒是淡定。 她先将食盒里的点心和姜汤端出来,一样样摆好在桌上,又规规矩矩地唤了一声,“请娘娘用茶点。” 沉稳得很。 顾云依不由得高看了她一眼。 冬雪并非不慌,她脸色同样惨白,不过是心性沉稳一些,没有谢婉儿这般性绪外露。 想来谢家的当家主母有些眼光,在女儿进宫之前,特意选了这样一位得力的忠仆,辅佐自已的骨肉。 “姐姐,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万一太子……我们……” 谢婉儿难掩慌乱,手里的帕子早已被她绞得失了原样。 “婉儿,你信不信宇文翊?” 顾云依特意不提太子名号,直呼大名。 文翊,千机阁大名鼎鼎的文掌事,手眼通天,谁人不晓。 然而,带着家族使命和一己私欲入宫的谢婉儿,对这位大隐隐于市的太子,又能了解多少呢? “我……” 谢婉儿吱吱吾吾,她想说“信”,可内心分明在说,“她对这位太子爷,其实一点儿也不了解啊,如何能说信或不信呢?” “又或者,你信我吗?”顾云依再问。 “我信。” 这次谢婉儿没有犹豫,答案几近脱口而出。 “求太子妃娘娘帮帮我家主子。” 冬雪突然跪下来,对着顾云依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这丫头……” 谢婉儿大吃一惊,她没料到自家丫头会做出如此郑重的举动。 “谢侧妃,我再问你一次,这东宫,你想不想留?” 顾云依神色凝重,谢婉儿知道这一答,将关系到她未来的前途。 东宫,如何能留? 她用力地摇了摇头,“这里,我本不该来的,一开始就错了。” “好。” 顾云依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冬雪,又问,“为了你家主子,你能做到那一步?” “谢夫人与奴婢有恩,为了小姐,冬雪愿赴汤蹈火,宁死不退!” “冬雪……” 谢婉儿一脸惊讶地看着从自家带过来的丫头,她从未想过,冬雪为了她,可以放弃自己的性命。 顾云依满意地看着眼前二人,“那便让冬雪,替你留在这宫里吧。” 几人凑近了,听顾云依细细说来…… 第129章 柳暗花明(一) 若说宇文靖大放厥词之中有什么疏漏,便是那句“再过两日。” 且不说两日之内,皇城风云能有几番变化,就是一夜之间,城门的旌旗,变成谁家的姓氏也不一定。 宇文靖大意了。 他跟顾云依说过两日,不过是给自己壮胆。 按理说,陈王派过来支援的边西军,早两日就该到了。 可派出去一波又一波的探子,不是杳无音讯,就是没有看到接应之人。 另一边,陈王留在京都的暗桩,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飞出去之后,再也没能飞回来。 宇文靖发现自己好似困在一间边界模糊的小屋之中,越是往外,就越看不清状况,而屋外,呼啸滔天,全是洪水猛兽。 他承认,自己有点害怕了。 害怕,就从宇文翊那里找点胆子回来。 子时三刻,坐立不安的宇文靖带上方容军,直奔大理寺地牢。 自从宇文康登基,大夏国这二十二年间,虽说不上国富民强,却算得上国泰民安,皇亲国戚小动作不断,但在太后与陈王的相互掣肘之下,没有闹出什么大动作。 大理寺的地牢,实已空置多年。 尘霾与灰雾齐飞。 壁上摇曳的烛火之中,一股陈年积累的霉臭味迎面扑来。 宇文靖忍不住掩了掩鼻子。 地牢深处,宇文翊端坐狭窄逼仄的小小空间之中,身上的衣饰不见半分凌乱。 “这里倒是打扫得挺干净。” 宇文靖扫了一眼地牢的环境,嗤笑一声。 腐烂的杂草已经被清理出去了,地牢虽然看起来清冷了一些,却没有想象中的脏污。 只着一件明黄单衫的阶下囚平静的目光中生出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光线太暗,牢外之人没有看到。 从密道出来至今,已过了七八个时辰,宇文翊的嘴唇因为寒冷和干燥泛起一圈泛青的白皮,想来是滴水未进。 看到深陷囹圄,容色憔悴的侄儿,宇文靖忽然有些高兴。 “太子虽然犯了死罪,但我大夏国从不苛待囚徒。来人,拿些茶水过来!” 稍顷,跟在方容军身后的侍卫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碗浑浊的泥水,水面上还浮着几片残雪。 宇文靖瞟了一眼,唇角一勾,呲笑道,“给太子喂水!” 铁门“哗啦”一声开了。 侍卫端着水,走到宇文翊面前,将碗递至面门,正欲强喂…… 宇文翊突然抬起头,目光如鹰隼一般凌厉。 侍卫吓了一跳,手里滞了一滞。 “有劳皇叔了。” 宇文翊伸手接过侍卫手里的瓷碗,看了一眼浑不见底的泥水,状若欲饮…… “报——报告王爷——” 走道尽头趔趔趄趄冒出来一个小狱卒,大声打断。 浊水自然是喝不成了。 宇文靖看好戏的心情被打破,目光一凛,正欲发作。 那小卒子忙不迭通报,“太子妃娘娘来了,吵着要进来探视——” “她怎么来了?” 宇文靖不耐地看了一眼垂着脑袋立在一旁的方容军。 “东宫的守卫是禁卫军旧部……着实是,人手不太够了……” 宇文靖眸色稍黯。 那一边,顾云依带着一个侍女,已经跑到台阶之上。 “太子——” 顾云依速度极快,几个侍卫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扑到牢房的铁栅栏上了。 转瞬之间,一个皮质水囊被递了进去。 宇文靖来不及阻止,只能恨恨地看着宇文翊喝上了清甜的净水。 “把太子妃拉开!” 方容军和几个侍卫面面相觑,自家主子对太子妃娘娘的那点心思就差写在脸上了,他们可不敢随意动粗。 “一群废物!” 几人一动不动反而激怒了宇文靖,他几步走过去,一把拉住顾云依的手腕。 “你来这里想做什么?又能做得了什么!” 他目呲欲裂,心恨顾云依为了宇文翊,甘愿只身犯险,只为来这里见人一面。 “想要送他最后一程?我成全你!” 宇文靖把人禁锢在自己身前,大声喊道,“来人!给太子上饭,本王和娘娘一起,送太子上路!” 断头饭来得很快。 低着头,面目晦暗的狱卒将一份盛有一只大鸡腿和几样新鲜小食的红漆食盒带了过来。 “王爷,让我陪太子吃完这顿饭……” 顾云依话未说完,宇文靖冷哼一声打断,“和本王一起陪太子用饭也是一样的!” 他把头低下来,凑到顾云依耳边,“收起你那点小心思!若非你今夜紧赶慢赶跑过来,我原本还想留他到明早……” “既然来了,本王和你一起送太子上路,也不枉你一片深情……” 红漆食盒被塞进铁栅栏里面。 宇文翊看了看,没有动。 “太子,用饭吧!” 宇文靖恨恨地催促,捏着顾云依的手指用力了几分。 “咝……” 顾云依吃痛,忍不住轻呼一声。 宇文翊抬眸看了顾云依一眼,将食盒拉至身前。 “这样才对嘛!” 宇文靖唇角一扬,得意起来。 “不准吃!” 顾云依大声阻止。 宇文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雪白的肌肤立刻泛起一片红痕。 “好好吃饭,否则我就让太子妃娘娘替你吃点苦头。” “云依……”宇文翊隔着栅栏看她,眸间有暗流涌动,欲言又止。 这副表情再次激怒宇文靖,“你这个样子做给谁看?无论你想不想,今天都给我把这碗饭吃下去了!” “来人,给太子喂饭!” 才关上不久的铁门再次被打开。 低着头,将食盒端过来的狱卒走了进去。 “云依,往后……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宇文翊大口咬住狱卒送过来的鸡腿…… “不准吃!我什么时候同意你吃了?不准吃!……” 顾云依的声音有一瞬间的慌乱。 明明……明明已经跟东荷说好了,她马上就会带着禁军过来…… 只需要再多撑一会儿,东荷答应的事情,一定不会食言。 今天晚上,她们要劫狱! 监察司的旧部都动起来了,老阁主也下了令…… 只要多等一会儿,就一会儿…… 宇文翊啊宇文翊,你吃的哪门子断头饭? 真真是…… 顾云依越想越急,不知道哪里来的的勇气,一下子拔出髻间的发簪。 银色凤羽的暗纹熠熠生辉,她按动发簪凤眼位置的机关,簪尾锋芒毕露! 第130章 柳暗花明(二) 簪尾的尖刃闪着寒光,锋利的尾端紧挨着宇文靖的脖子。 泛青的肌肤之下,脉搏有力地跳动着…… 顾云依紧紧握着簪子,直至骨节泛白。 “皇太子不能死!” 宇文靖轻笑一声,无视锋利的簪尾,转身面对她。 一个转身,颈间立刻多了一道二三寸长的伤口。 鲜血缓缓渗出,一路向下,晕染了衣襟,留下一抹深红的痕迹。 “云依,如果今天困在里面的是我,你也会这般舍身来救吗?” 他情真意切,眸间有微光流动,似是发自真心一问。 顾云依紧抿着唇,手举簪子一言不发。 宇文靖眼中的微光渐渐黯淡下来,“不,你不会的……” 他顿了顿。 “云依,你好薄情啊……本王到底是哪里,不如他了?” 顾云依眉尾轻挑,宇文靖什么时候对女人付出过真情? 这种假惺惺的情话,随便听听就算了,演得再像,终归也是假的。 她忍不住冷笑一声,轻轻吐出一句,“你渣,你哪哪都不如他!” “渣?” 宇文靖没有听懂。 倒是囚笼中的人嗤笑了一声。 摇曳的火光中,宇文靖看不清太子脸上的表情,不解道,“你笑什么?” 宇文翊只笑,不答。 顾云依愣了一愣,鸡腿里不是掺了毒么,太子怎么还笑得出来? 不及细想,通道尽头跑过来一个狱卒。 “报——报告王爷……” 小卒子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好了……东宫……东宫走水了!” 宇文靖略显烦躁,“怎么回事?” “来报的宫女说……说是……谢侧妃为了替太子伸冤,不惜……不惜放火,以死明志……” “好!真是好!一个两个,都给本王找事!” “烧,让她烧!区区一个东宫算什么?太子都没了,要东宫做什么!” 冬雪紧跟在狱卒身后,看到宇文靖,噗通一声跪倒在台阶上,一个劲地磕头,“王爷,求你发发慈悲,救救我家娘娘吧!” 宇文靖不耐烦地扫了她一眼。 “你是谁?” “奴婢冬雪,是谢侧妃的贴身宫女,求王爷救救我家娘娘!” “求我?” 宇文靖警惕地打量着,“你是如何想到……来求本王?” 冬雪抽抽嗒嗒地回应,“火着起来之后,侧妃娘娘死活不愿跟奴婢一起出来,奴婢只好求宫门的守卫多找些人来灭火……可侍卫说了,如今皇上还在病中,宫里是王爷说了算,没有王爷的命令,他们不敢擅动,不得已,奴婢只能一路寻到这里……” 一句“宫里是王爷说了算”,听得宇文靖通身舒畅,暂时放下戒心。 宫里还是他说了算啊! “方将军,均些人手,去把东宫的火势压下来。” 冬雪忙不迭磕头称谢,眼中的狡黠一闪而过。 顾云依正好捕捉到细微的一瞬,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谢婉儿假死离宫的戏码一早就说好的。 只是……比预计的早了一些。 并且,冬雪为何亲自来报,她应该在东宫帮助谢婉儿善后才对。 来的应该是东荷才对啊! 一阵密密碎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宇文靖面上一喜,“陈王的大军到了!” 方容军不置可否,眉间渐渐拧成一个川字。 不多时,逼仄的通道被乌泱泱一群、身穿皂色甲服的小察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领头的那位一身黑底暗纹长袍,腰间和袖口是同色拼皮腰封和护腕,端的是监察司小统领的派头。 “靖王爷,好久不见啊。” 南风弹了弹衣摆上不存在的灰尘,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宇文靖。 “监察司的人?” 料想中的陈王旧部没有出现,又见南风一脸不屑的表情,宇文靖心底的无名火蹭蹭直冒。 “一群地沟里的老鼠,来这里做什么?” 南风丝毫不介意对方话中的粗鄙,面上依旧笑着,高举双手抱了抱拳,“奉皇帝口谕,来接太子出狱!” “混账!谁给你的狗胆,竟敢假传圣旨?” “太子谋害皇太后在前,挟持皇帝在后,明日午后将于城门问斩,何来出狱一说?” 宇文靖早已派出亲信,将皇帝软禁在兴和宫中。 如今宇文康身中剧毒,就算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也绝对没有下传圣旨的本事。 南风一哂,伸手从腰间摸出一块金质令牌,执在手中朝对面的人亮了一亮。 “羽林令牌在此,城中禁卫听令行事!” “禁军令牌?” 宇文靖难以置信地看着令牌上金闪闪的带翼双虎,只恨不能拿过来亲手验证。 “这块令牌怎么在你手里?” 他前些日子亲手把令牌交给陈王扎在宫里的暗线,对方发誓一定能递至边西军遣过来的副将手中。 南风抱拳一礼,“卑职奉的是大夏皇帝的令,令牌自然在卑职手中。” “卑职?” 宇文靖只觉得好笑,区区一介帮会布衣,怎么敢在他面前自称卑职。 南风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忍不住亮出腰间的铭牌。 宇文靖定晴一看,脸色渐渐由青转白。 “监察司指挥使?” 一个帮会的小跑腿,什么时候成了正儿八经,带牌子的皇城指挥使了? “王爷贵人事忙,监察司这样不入流的小地方,怕是没能入您的贵眼,司里最近可多了好些新面孔,有机会,卑职再一一指给王爷认识。” 说话间,队伍里走出来几个人。 宇文靖初入京都那些日子,陈王手下副将曾带着他在禁军中多有走动,那些关键人物,他是能认得出来的。 如今走出来这几个,全是从中军划过来的人。 中军,当年赫赫有名的洛北川将军麾下的大军。 在京都待了几年,边西军声名在外,背后又有王舅撑腰,他竟忘了,默默无名的中军,才是大夏国最厉害的军队。 千机阁主洛北川…… 一直以为,皇城事变,洛北川出走之后,中军的力量就散了。 皆是,自以为是罢了。 “靖王爷,边西军来不了了,陈王如今正忙着应对边城作乱的狼崽子,实在腾挪不出功夫搭理这里呢!” 一出调虎离山,陈王舅,已经顾不上他了! 宇文靖瞳孔猛地一缩,盯上紧挨在铁门旁边的顾云依。 第131章 各归各路 不过一瞬,宇文靖就对现下的形势有了决断。 四个近身亲卫,两个派出去跟接应陈王,一个守在兴和宫前看着皇帝,唯有方容军…… 身着皮甲的近卫目光闪躲,一直不敢正眼看向自己的主子。 宇文靖目光愈发暗沉,“本王自问,一向待你不薄,究竟是为何……” 方容军突然单膝跪下,“属下……”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宇文靖抬手转身,向倚在铁门边上的顾云依出手。 “天命之女,应该是本王的!” 五指成爪,眼看要钳上她的脖子,顾云依将手里的发簪向前一挥! 牢笼中的宇文翊动了。 他手腕蓦地发力,掷出手中啃了一口的鸡腿—— 油呼呼的鸡大腿,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宇文靖的肩膀上,留下一个圆形的污渍。 宇文靖中招,臂膀发软,再生不出力气拿捏眼前之人。 与此同时,顾云依手中的发簪顺势划下,割破他的前襟,锋刃之利,连破几层,在他的胸口划出一道血痕。 “好厉害的簪子!” 一击不成,再也没有机会了! 穿着皂色劲装的小察子们趁机一拥而上。 宇文靖捂着发软的手臂,满目不甘地束手就擒。 牢门洞开,宇文翊走出来,将微微发抖的人儿护在怀里。 怀里的人轻轻挣了挣,他收紧手臂,她便不再动了。 宇文翊唇角轻扬。 方才心爱女人急切的模样尽数落入他眼中,如今他心里满满的,全是温柔的涟漪。 她心里是有他这个人的,并非只是配合演戏…… 知道他被困在太庙,她放弃就在不可多得的逃离机会,出谋划策,涉险营救…… 眼看他就要吃下“断头饭”,不顾危险,舍命相搏…… 一想到这里,宇文翊心里美滋滋的,就连宇文靖这个反派王叔的嘴脸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可恶了。 反正,在他这个主角先知面前,所有的鬼魅魍魉,都是垫脚石而已! 只有顾云依…… 一定是老天爷怕他穿越之后太无聊,特地派过来陪伴他的礼物! 怀里的人再次动了动。 顾云依从宇文翊的臂弯里挣脱出来。 “臣妾有些累了,先行告退。” 米莲眼明手快,快步上前扶住主子。 冬雪很有眼色地跟上,三人穿过乌泱泱的皂色人群,一起向大牢外走去。 顾云依微微耷拉着肩膀,背影看起来单薄萧瑟。 宇文翊忽然觉得有些不妥,却不得不屏气凝神,处理眼下的手尾。 “宇文靖欺上瞒下,联合外敌,意图谋反,先行扣在狱中,待拿齐同党再一并发落!” 狱卒上前取冠,除服,将宇文靖推入太子之前待过的大牢中。 宇文靖披头散发,冷笑一声,“宇文翊,你不要太得意,王舅一定会来救我的!” 太子玩味一哂,“你且等着,待陈王入京,本殿一定带他来见你!” 陈王入京? 眼下这个情况,除非陈王不知,否则怎会只身犯险,一人入京? 可若是带兵入京,岂不是坐实皇侄谋反的罪名? 陈王,大约是不会来了! 宇文靖狠狠拽住衣摆,嘴唇微微颤抖,再没能说出一个字。 “好生照顾本殿的王叔,我们大夏国从不虐待囚徒。” 把这句宇文靖说过的话丢回去之后,宇文翊甩开衣摆,威风凛凛地走出大理寺地牢。 …… 刚从大理寺出来,顾云依整个人有如脱力一般,双腿一软,差点没能站住。 “小姐!” 米莲手臂一沉,连忙将顾云依护在臂弯里。 冬雪眉头拧成一个结,用力咬住嘴角,却不敢上前帮忙。 “愣着做什么,过来帮帮我!” 米莲焦急催促,冬雪手指开开合合,最终还是上前扶住顾云依的手臂。 “娘娘……”她欲言又止。 顾云依双目微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说话,“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冬雪突然跪了下来! “哎呀,你这是做什么?”米莲惊呼一声。 这是大理寺外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青石板地面上积了一层薄薄的新雪。 初冬的深夜,冷的让人心颤。 冬雪就这么跪着,顾云依也没让她起来。 “昨个儿中午,东荷姐姐在我家娘娘房里待了一刻钟,娘娘不准我进去,她们具体说了什么,奴婢并不知情……” “方才娘娘带着米莲出门之后没多久,我家娘娘就让我赶过来演这么一出……奴婢原本不太明白,现在……现在……” 现在她明白了。 可惜太晚,否则她拼了老命,也要赶在太子妃娘娘出手之前把事情说出来。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太子会是这样患得患失的一个人,非要用这样极端的办法试探娘娘的心意。 他竟是不知,这种试探,会让女子觉得非常难受! 如今看来,太子妃娘娘,怕是恼极了! 冬雪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罢了,东荷和婉儿,不过想帮帮太子而已……” 顾云依的声音很轻,透着一丝心灰意冷的无奈。 “起来吧,我不怪你,我们……回去看看婉儿怎么样了。” 冬雪俯身磕了一个头才敢起身。 自家娘娘的事情东荷姐肯定安排好了,她倒是不操心,只是……太子妃娘娘这一关,怕是有人不好过了。 米莲睁着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看一眼面色发青的自家小姐,又看一眼满脸颓色的冬雪,歪着脑袋认真想了想,还是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自家小姐为什么生气,冬雪又为什么认错? 她冲冬雪挤了挤眼,希望对方透露一二,可现下着实不是说话的时候,冬雪也没用搭理她的心思,只得作罢。 三人回到东宫之时,天边已泛起一抹青色。 院子中央架起的火堆烧了大半,余火早已被人用水浇灭,碳化的残木,黑呼呼的灰烬,与凝结的冰雪混和在一起,看起来一片狼藉。 东荷就坐在抄手游廊上等着她们。 迎上去之后,她很快发现事情没有想象中顺利。 因为顾云依的脸色,实在太差了。 东荷是个聪明人,她只看了一眼冬雪的反应,便知道太子的苦肉计失败了。 “太子妃娘娘……” 本欲解释一二,却见顾云依轻轻挥了挥手。 “跟我说说谢婉儿的事吧。” 第132章 不告而别 看到顾云依表情淡淡,东荷识趣地避开宇文翊的话题,只谈谢婉儿。 “布局很顺利,谢家小姐现在已经被阁里的弟子送出宫了,谢丞相那边自会派人接应。” “这么说,谢家是知情的……” 顾云依没有想到,谢丞相竟然同意谢婉儿假死离宫。 想来宇文翊在这件事上许了谢家不少好处。 谢婉儿以护夫之名轰轰烈烈地假死,一次性换取可观的家族利益,即使回到族里,知情的族长也会善待于她。 若任由她天长地久地将青春慢慢损耗在宫中,却无法换取主上的青睐,对于谢家来说,等同于折损了一个可以联姻的嫡女。 只需过一阵子,待风平浪静之后,稍加运作,给谢婉儿换个身份,还能再与大族联姻。 若她借此机会能再遇良人,也是美事一桩。 想到这里,顾云依心中稍稍踏实了一些,转头看向呆立在一旁的小宫女。 “冬雪呢,阁里有什么安排?” 东荷略一沉吟,“宫里的惯例,宫妃薨毙,近身宫女可替主子守陵,亦可视情况遣散……” “也就是说,可以出宫。” 顾云依看向冬雪,柔声道,“若想回到谢婉儿身边,阁里可以想办法送你过去。” 冬雪用力摇了摇头,“奴婢不能回去!” “小姐被老爷接到家庙去了,将来再出现在人前,如今的闺名必然不能再用……奴婢自幼陪在小姐身边,族里族外,许多人都知道,若是再和她一起出现,必会惹人话柄,实在是不妥……” 名字身份都换了,若是因为贴身丫头引人猜想,可谓得不偿失。 “既是如此,谢家对你有什么安排?” 主子身边的近身忠仆,大家族不会置之不理。 冬雪的脸上蓦然多了一抹红晕。 “前些日子,小姐已经将奴婢的身契和嫁妆一并还了……奴婢的爹爹在乡下替奴找了一门亲事……只望娘娘同意,提前将奴婢放出宫去……” 冬雪说得结结巴巴,满面羞赧,提及亲事,眼中有微光闪现,想来对未来的夫君极为满意。 顾云依对冬雪的印象一直不错,打心底希望她有一个好归宿。 能够恢复自由身,还能过上自己喜欢的生活,已是极好的出路了。 “既是如此,就按制出宫吧,只是离宫文书恐怕得多等几日。” 按制离宫,意味着能够得到一份不菲的退休补贴,这种好事,多等几日又何妨。 “多谢太子妃娘娘!” 冬雪当即行了一个大礼。 顾云依扶住她,顺手从腕上褪下一个满翠的玉镯,套到冬雪手上。 “相处了那么些时日,就当本宫给你的添妆,愿你往后美满如意。” 碧湖一般的翡翠,温润如羊脂般的手感,一看就不是凡品。 冬雪不敢收那么贵重的礼物,扯着镯子就要脱下来。 顾云依用力握住她的手,“相识一场,往后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留个纪念吧。” 冬雪眼中含泪,终于没再推辞。 丰厚嫁妆加上离宫津贴,她摇身一变,俨然成了一个人人羡慕的小富婆。 磕头谢了恩,依依不舍回屋收拾东西去了。 下了薄雪的冬夜异常的冷,游廊里点了炉火,仍不解寒意。 米莲回屋取来雪狐大氅替顾云依披上,“事情已经办妥了。” 东荷听不懂,也不敢问,只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神色。 雪渐渐停了,夜更冷,东荷心里越加忐忑。 顾云依在游廊里慢悠悠地走了两个来回,最终在她面前站定。 “我和米莲今晚就走。” 没有询问,也不是商量的语气。 东荷屏气凝神,几乎掩饰不住眼底的慌乱。 “娘娘,离宫不是小事,还是等太子回来,商议一番再作定夺比较好。” 顾云依目光深邃,其中情绪翻涌有如黑洞一般。 双目相交,东荷心中泛虚,忍不住垂了眼眸。 苦肉计这件事,是自家主子做得不厚道,人家姑娘生气是应该的,她无力辩驳。 “老阁主许诺,只要太子地位稳固,我可以随时离开。” “如今靖王已倒,陈王被困边境,陈家再也翻不起什么浪花了……此时离开,不早不晚,刚刚好!” 东荷知道劝不住,咬着嘴唇不说话,只偷偷打量四周,只期望游廊外的暗卫里有个把机灵识眼色的,赶紧跑去通知太子爷。 在场三人只有米莲最高兴,一听要走,音量拔高了两度,“奴婢这就回屋收拾,用不了一刻钟就能收拾妥当!” 东荷急得想跺脚,什么用不了一刻钟,收拾得越久才越好呢! “东西可以慢慢收拾,回头落了什么,也不方便回来拿不是?” “没关系啊,小姐说了,外边什么没有嘛,只要有银子,啥啥不缺!……” 眼看话痨模式开启,顾云依赶紧催促,“快些去吧,天亮之后反而不好出宫。” 米莲答应一声,高高兴兴地跑开了。 东荷着急,目光时不时扫过宫门。 顾云依看在眼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去意已决,不论谁来,我都不会改变主意。” 东荷的眼眶一下就红了。 “娘娘……” “这是我与他的事,旁人不懂,亦不是你们想像的那般……” 在她心中,与宇文翊一直都是合作关系,若说有什么不同,便是来自同一个世界,有着相似的三观吧。 然而人都是会变的,在这个世界待得久了,宇文翊又身居高位,他绝非她想要的良人。 宫门前传来一阵车马铃叮之声。 东荷紧张地抬眼望去,只见小北川一身玄色劲装,颇为低调地出现在走廊尽头。 “小川哥……” 东荷心底一惊,老阁主竟派了亲传弟子出来,太子的小心机,怕是要全盘落空了。 顾云依冲着来人轻轻点头。 上次添彩阁一别,她再没见过这位风度翩翩的俏公子。 如今再见,只觉他脸上少几分江湖侠客飘逸,却生出几许上位者的肃杀。 “姑娘的阁主令,是打算今夜就用了!” 顾云依点点头,“有劳少阁主。” 东荷恭敬地立在一旁,此时,已完全没有她说话的立场了。 一刻钟后,一顶靛青色的宫制小马车,载着顾云依和米莲,穿过重重宫墙,向城门方向驶去。 东宫主殿檐顶,孤寂的身影静静地伫立在夜色之中,凝视着远去的车马,久久未移动半分。 第133章 狱中再会 隆冬已至,雪花大朵大朵地飘落下来,京都一片白茫茫的瑞雪之中氤氲升腾,年关渐近,家家户户忙碌中透着喜气洋洋。 茶馆里,说书人卖力地讲述着太子翊智破靖王与西狼勾结,意图谋反篡位奸计的故事。 开头总是那一句:话说祭祀大典那日,空中有惊雷忽至…… 又以“太子翊以退为进,迫得那宇文靖露出狐狸尾巴,被禁卫团团围住,最终落得终身监禁的下场”结尾。 台下一片叫好之声。 国祚盛隆,国运安稳。 多亏太子,这一年大夏国得以躲过战事灾祸,百姓可以团团圆圆过新年。 太子继位,已是民心所向。 又一夜大雪纷飞。 夜色掩映中,一个浑身上下,严严实实包裹着玄色长袍的身影,穿过重重守卫,不疾不徐地进入大理寺地牢。 顾青禾与宇文靖隔着一道铁栅栏,徐徐脱下遮挡真容的兜帽。 “是你。” 宇文靖看清来人,小小惊讶了一瞬。 “私以为,你再不敢出现在本王面前。” 便是到了这个境地,宇文靖仍傲气自称本王。 面对盛气凌人的揶揄,顾青禾并不太在意。 她环顾一周,看到还算洁净的大狱环境,目光平和。 来人越是平静,宇文靖心中越是五味翻涌。 “本王如今落到这个田地,也有你一份功劳,我的好王妃。” 顾青禾幽幽叹了一口气,“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 不知道是说他还是她自己。 宇文靖的目光在一瞬间狠厉起来,“咎由自取?亏你说得出口!” “想当初,是谁死皮赖脸地求着本王合作,又以双雪翼作比,只图强强联手……” “关键时候,本王困在局中之时,顾青禾,你在哪里?” “如此凶险的登顶之路,你,助过我吗?” 顾青禾背着光,脸上的表情阴睛不明。 她怎么没有助过? 为他出谋划策,教他与西狼合作,甚至不惜放下身段,洗手作羹汤…… 可他,听过她的话吗? 从来都是一意孤行,何时将她的建议放在眼里。 如今,一切都过去了,再争论这些有什么意义?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醒悟得还不算晚。 “以往……年少无知罢了。” 宇文靖哈哈大笑一声。 “你一句年少无知,便可置身事外,本王却困在此处承受不得见天日之苦,不公,天道不公!” “何以不公?” 顾青禾看他这般癫狂,不耐地打断他,“是谁求着你去觊觎这最高的位置,是太后?是陈王?是我?还是说,是你自己?” 宇文靖呼声一滞! 对啊,是谁逼着他去抢皇位了? 有吗?有吧? 可终归,做决断的人,是他自己啊。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是宇文翊,都怪他! 一切都是他出现之后才不同的! 一个什么都不是的野小子,凭空出现,爬到他头上…… 那个位置,本应是他的! 顾青禾被宇文翊蛊惑,背叛他了! “原来如此……你看上那个臭小子了……太子妃的位置,比靖王妃的位置更高,离那个顶点更近……” “你选了他,才弃了我……” “不对,顾云依才是天命之女,有她在,你永远到不了那个位置!” “顾青禾,你又何必来看我的笑话,你也是一个可怜人吧!” “宇文翊看不上你,看不上你!啊哈哈……” 顾青禾再叹一口气。 终是,叫不醒一个活在梦中的人吧! 她摇摇头,“我来这里,是帮洛远帆带一句话。” 宇文靖笑声骤停,眼中只剩戾气。 “洛远帆,他该以死谢罪!” 一个谋士,竟然背主投敌,若非他从中作梗,登顶之路怎会一败涂地? “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你的人。” 这一刻,顾青禾觉得宇文靖才是世上最可怜之人。 竟连是敌是友都分不清。 “洛远帆姓洛!王爷,京都之大,有几个人姓洛?” 特别是烛影事件之后,洛家被血洗,但凡还能喘气,也不敢姓洛了。 当初洛远帆初入王府,只以远帆为名,宇文靖谋士众多,亦未深究。 顾青禾从袖兜里拿出一块暗黄色的令牌。 这块黄金令牌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表面被人长期触摸,字迹模糊仅能看出一个大概。 宇文靖还是认出来了。 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思绪渐渐被带回十年前。 “洛广陵的儿子?……不是死了吗!” 顾青禾见他已经认出令牌,便收回去。 “远帆的原话是,‘王爷,从今日起,我们两清了。’” 宇文靖一下子发起疯来,“你让他来亲口跟我说,什么两清,怎么两清,他洛家欠我的,永远欠我!清不了,清不了!” “我话已带到,就不打扰了,王爷,相识一场,珍重!” 顾青禾转身要走。 “你告诉宇文翊,不要高兴得太早!天命之女不是他的,顾云依成不太子妃,更不可能做皇后,你让他死了这条心吧……” 顾青禾背对着他,闭上眼睛,只觉这个垂死挣扎的男人模样真难看,她当初,是如何看上他的,真真瞎了眼。 “顾云依是宇文康的女儿,是他的亲妹子,他娶了自己的妹妹作妃子……哈哈哈……要是传出去,宇文翊辛辛苦苦打造起来的名声就完了,全完了!” 顾青禾猛地睁开眼睛! 什么! 顾云依竟然是宇文康的女儿,宇文翊的妹妹! 这个消息太震惊,她的下子没能消化过来。 她再次转身,目光炯炯。 “你说的是真的?” 烛火中,有暗影流动。 隐匿在一旁的暗卫收到消息,已经悄无声息地退出地牢,向太子报信去了。 “本王之言,句句属实。” 宇文靖自觉扳回一城,不由得意起来。 “证据在哪里?” “证据?呵呵,这是太后的手笔,你问我证据在哪里?” “宇文翊如果想知道,自己下去问太后!” 太后死了,死无对证! “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世间之事,皆有痕迹。 当然有人知道,可宇文靖不想说。 “你让宇文翊那小子来求我,说不定我一高兴,就告诉他了。” 他要让那个野小子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第134章 侯府往事 顾青禾匆匆离去。 当初顾云依是平乐侯顾成锋带回来,她的身世,没有谁比侯爷更清楚。 她要亲自询问爹爹。 “什么,侯爷被派往西狼边境了!” 大半夜回到立雪阁,从柳儿口中听到这个消息。 “什么时候的事?” “昨儿一大早,奴婢也是到了晚上才知道。” 顾青禾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知道是什么事吗?” 柳儿皱着眉头想了想,“听夫人院子里的嬷嬷说,侯爷主动请缨前往边境镇敌。” 她压低声音,“靖王出事之后,陈王那边做了好些小动作,侯爷没了太后这座靠山,在朝中的日子不好过,许是想趁此机会好好表现。” 临近年关,这个时候接受外派任务? 顾青禾捏了捏酸胀的眉心。 自从顾云依离开京都,侯府平静了好一阵子。 特别是顾青墨,表现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稳懂事。 前些日子,他和书院里几名成绩优秀的弟子跟着院尊一起南下考察。 能和院尊一起游历,是所有书院弟子梦寐以求的机会,这意味着回来之后能在朝中担当实职。 家里人替他高兴了好一阵子,也不纠结他今年不能在家过节,只望他游历之后能够成长起来。 哥哥离开不足半月,父亲也紧跟着离京而去。 两件事只是巧合? 明面上虽看不出什么,直觉里跟顾云依脱不了干系。 当年的事情,母亲也是亲历者,多少知道一些吧。 “夫人在做什么?” “这个时辰,多半睡下了。” 柳儿看了一眼滴壶,寅时已过,正是好梦之时。 “先歇下吧,明早再说。” 顾青禾一夜辗转反侧,直到天色微亮,仍不能入眠。 …… 自从顾青墨南下游历,金氏的睡眠一直不太好,常常半夜里惊醒,此后便再也无法入睡。 每每这种时候,她会披衣起身,只身来到厢房后面的小佛堂里,就着烛光,手捻佛珠,默诵一会儿心经。 顾青禾来得早,也不用下人伺候,自己推了佛堂的门进去。 金氏盘腿坐在软垫上,低着头诵经。 “母亲,青禾给你请安。” 金氏放下手里的佛珠,回过头来。 初升的日光从窗棱间洒进来,正好照在她身上。 额间散落下来的一缕白发,被阳光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这一刻,她忽然发觉母亲老了,目光不再似以往那般清明。 “听梧桐说,昨夜你出门了?”金氏缓缓开口。 府里只剩顾青禾一个主子,她的动向,时时都有人汇报给金氏知道。 “一点小事。” 她不愿母亲担心。 金氏幽幽叹了一口气,“我老了,你们什么都不愿告诉我,你父亲是这样,你大哥是这样,如今连你也……” “母亲,顾云依她……是怎么到家里来的?” 她耐不住出声打断金氏。 “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金氏眼中多了一丝警觉。 顾青禾鼓起勇气对上她的目光。 “云依她……到底是不是父亲的亲生孩子?” “你在外边听到什么了?” 金氏着急站起来,然而坐得太久,腿脚麻了,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顾青禾连忙上前扶住,将她安置到供桌旁边的太师椅上。 “母亲,云依的身世,您知道多少,能不能告诉我?” 她目光中全是好奇,金氏不忍拒绝,咬牙说了实话。 “这些年,你父亲若肯告诉我实情,前些日子云依闹着离府的时候,我也不至于怀疑她……” 顾青禾轻轻揉捏着母亲酸胀腿脚,听她缓缓道出当年之事。 “记得云依初入侯府那晚,正值盛夏,乌墨墨的天空,雨下得跟泼水一般……” “当时你被送走不久,我心中一直憋屈难受,侯爷突然抱回来一个粉粉嫩嫩的小女娃,我的心一下子就有了依托……” “我问他孩子的母亲呢,他只冷冷地回了一句,‘已经死了,’我便没再追问。” “男人到了这个位置,外边有一两个女人不是什么新鲜事,既然孩子的母亲死了,那便没什么好追究的。” “云依这个孩子从小就懂事……也不怕你听了不舒服,她真真是长在我的心坎上……多亏有她,这些年我在侯府里才能熬下来。” 顾青禾捏腿的动作滞了一滞。 “这么说,关于云依的身世,母亲也是猜测,爹从来都没有承认云依是他亲生的孩子。” 金氏偏着头想了想,“侯爷确实从未承认云依是他亲生,每每与我说到关键处,他要么就是有事离开,要么就是随口糊弄过去。” “难不成,云依真是皇帝的女儿?” 顾青禾小声嘀咕了一句。 金氏目力不佳,听力却是极好。 “什么!云依是当朝公主?那她跟太子殿下……” 金氏惊讶地张大嘴巴,再也说不下去了。 “女儿不知道这个消息是真是假,才到母亲这里求证。” 金氏不敢妄言,“这件事可大可小,若想知道实情,还得问你爹爹。” 偏偏这个时候,侯爷外派公干去了! “我听人说,云依来到家里,全是太后的手笔,母亲,你说祖宅那边,有没有知情人?” 金氏略一沉吟,轻轻摇头。 “太后很早就嫁入宫里,时间久远,除了秋池,族里恐怕没有谁知道这件事情……” 秋池…… 秋池已经跟着太后一起走了。 “皇帝本人也不知情?” 顾青禾摇头,“皇帝若是知道,云依绝不会成为太子妃,就连手眼通天的千机阁,也未必了解这个密辛。” “既然如此,你是从哪里听到的?” 金氏还未糊涂,一语点到关键之处。 顾青禾想了想,决定告诉金氏实情。 “女儿是从靖王那里听到的。” 金氏冷笑一声,“一个落难之人……这个节骨眼,从他嘴里说出的话,要好好斟酌才是。” 顾青禾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可当时宇文靖的表情,不似说假话。 若非被洛远帆的话激了一下,这个秘密未必能透露出来。 昨夜她与宇文靖的对话,肯定传到宇文翊那里了。 不知道他会做何反应? 顾青禾不能到侯爷面前亲自求证,宇文翊可以。 千机阁里寻人的弟子,恐怕已经出发了。 第135章 西南之境 比起京都,蜀地的气候明显舒适得多。 顾云依庆幸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跟着巴特尔和艾依娜一起“逃”到这里过冬。 说“逃”,那是真逃! 后面跟着一连串的追兵呢! 宇文靖俯首就擒之后,西狼国主把谋反罪责全都推到了巴特尔身上,狡辩这些全是大勇士的决定,与西狼国一点关系也没有。 事态的进展跟顾云依之前的预料一模一样。 为了两国长远着想,无论巴特尔愿不愿意,谋反这口锅只能扣在他身上。 好在宇文翊对内情心知肚明,追兵也是象征性的,并未对他们造成实质上的阻碍。 不显眼的天青色马车一路南下,越过风雪线,还未到了蜀境,已经连一丝雪花也见不着了。 西狼暂时回不去,几人在西南边境找了一个安静的小城暂时安顿下来。 “小姐,这里的天气真不错,今早我瞧着院子墙边开了好几朵大红花!” 冬天里除了寒梅,还有其他花卉开放! 对于米莲这种几乎没有离开过京都城的小婢子来说,稀奇得不得了! “这里人把这种爬藤植物唤作三角梅花,一年四季都是花期。” 艾依娜接过米莲端进来的早餐,一边说话一边给几个人盛粥。 小菜配白粥,四个人高高兴兴地吃早餐。 “我托隔壁的张婆子帮忙,找了一份后厨的工作,吃过饭我就去上工了。” 几个人安顿下来之后,巴特尔马上着手找工作。 丽城与西狼的边城隔着一座大山,这里西狼人不少。 巴特尔和艾依娜的到来没有引起过多关注,何况当地民风淳朴,百姓们也乐于互帮互助。 大勇士身强力壮,做事勤快,很容易找到事做。 “小姐,我也出去谋个差事,不能坐吃山空啊!” 米莲不清楚自家小姐的身家,但包裹里的现银确实不太多了,作为小姐的贴身婢子,应该主动出门找些事做,补贴家用。 “噗呲——” 艾依娜笑出声来。 坐吃山空? 米莲怕是不太了解她家小姐的身家,别说这辈子,就是下辈子和下下辈子加起来,顾云依恐怕也做不到坐吃山空。 她没有拆穿,只顺着话题,“是啊,我也不能闲着,回头问问张婆子,有什么缝缝补补之类的活计,我也贴补贴补家里!” 顾云依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样子。 “小姐,想什么呢?准不准,倒是给句话啊!” 米莲轻轻推了推自家小姐。 “什么?” 顾云依好似刚刚回过神来。 “大伙说,我们几个人一起开一家早餐店怎么样?” “早餐店?” 大家齐齐愣了一瞬。 “对!” 顾云依点点头。 “米莲的鲜肉小笼包做得特别好吃,巴特尔的特色馕饼也很有风味,艾依娜调出来的奶茶又香又甜。” “丽城这里来往经商的西狼人和大夏人都不少,客流肯定不成问题,再说了,早餐店开张成本低,万一不成功,损失不会太大!” 一大段话说完,几个人都没有回应,顾云依心里渐渐没了底气。 “怎么,你们觉得不好?” 巴特尔一拍大腿,“谁说不好,简直是太好了!” 早知道顾云依有自己开店的想法,他就不用满大街乱转谋差事了。 米莲和艾依娜也连连点头。 “这么说,大家都同意了!” 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同,顾云依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找一处小城,开一家小小的店铺,过平静的生活,好好体验这个世界的生息…… 这些都是她的心愿。 既来之,则安之…… 她没有成为小说的女主角,但她要做自己人生的主角。 “城门进来那条街瞧着不错,吃过饭我到那边转转,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铺面。” 既然决定自己开店,巴特尔立马把刚寻到的后厨工作抛到脑后,一门心思想着自家生意。 “年关近了,大家无需太着急,开张的事情大约要到新年之后了。” 看到大家蠢蠢欲动,一副恨不能马上开张的样子,顾云依赶紧安抚几句。 虽说急不得,但是大家热情高涨,四个人吃早饭边讨论,很快敲定了几个重要的细节。 饭后,大家一起出动,为新店面的事情忙活起来。 …… 丽城的前门大街没有因为年关将至而凋零冷落,反而比往时还要热闹一些。 来往的客商接踵摩肩,城门口等着进城的百姓更是排起了长队。 一辆青顶小马车夹杂在人群之中,好不容易通过关卡,踏上前门大街的青石板路。 小五子一手扬鞭,催动枣红大马,一边回头跟车厢里的主子说话。 “世子爷,我们是先到客栈落脚,还是先到老爷给的那个地址报个信?” 顾青墨掀开半张车帘,探出半个头,打量周围的环境。 “先到店里安置,老爷那边,打探过后再行前往。” “好嘞!” 小五儿一挥马鞭,枣红大马的脚步立刻快了几分。 五天前,顾青墨收到平乐侯的密信,让他这几日到丽城相会。 时至年关,正值年节假期,跟院尊请示过之后,他以会友为名,和小五子一起,转头去往一岭之隔的丽城。 这个他与父亲的约定,早在数月前已经达成。 那时,云依刚刚入宫,青禾半只脚刚刚踏入靖王府。 然而世事难料。 如今靖王倒台,青禾的王妃梦碎,云依不知所踪。 顾青墨半倚在车厢之中,心中思绪成千。 离开京都前夜,父亲郑重地把他叫入书房,跟他讲的那些话还在耳边回响。 “青墨,你已长大成人,有些事情,父亲该告诉你了……” 那夜听了父亲的话之后,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想不到,一直寂寂无名,在外人眼中全靠吃软饭的男人,身后竟然有那么多秘密。 如今太后离逝,金氏一族即将没落。 再没有人能够支撑起平乐侯一支的声名。 太子登基只是时间问题。 到时,当年加害过德妃的势力,必然经历一番清算。 也许宇文翊看在云依的面子上,不会过多为难他们一家,但是平乐侯一支,还想在朝堂上有所做为,恐怕不太可能了。 或许,他也该学学顾云依,避其锋芒,寻一处不为世人知晓的地方隐世。 丽城就是不错的选择。 毕竟,这里还有侯爷留存的势力啊! 第136章 不如不见 巴特尔和米莲强大的行动力下,原计划年后开张的早餐店,硬是在年前支棱了起来。 小小的食铺面点花样虽不多,但味道迎合大众,生意很是不错。 试营业了十来天,每天不到辰时,前一天备下的食材就售罄了。 未来可期,几人原本忐忑的心情,也渐渐放松下来。 决定趁着年节,休整几日,待年后正式开张。 蜀地的年节比起京都那样的繁华之地也毫不逊色。 早就听闻丽城初一的花市非常出名。 顾云依和米莲学着当地人的模样,一大早出门赶集去了。 “小姐小姐,快看!前面有一片花海!” 米莲一手挽着顾云依,一手指着前方为了应景临时搭建起来花市,眼睛瞪得像个铜铃。 顾云依笑靥如花,“丽城这里的风俗,大年初一定要买一束鲜花回家里摆放,寓意新的一年可以过上花团锦簇、红红火火的好日子,我们也入乡随俗,买一束鲜花摆到店里吧!” “真想不到,大冬天里竟能开出这么多鲜花……这一朵朵的,都是真的,还带着水珠儿呢!小姐快看,前边的铺子有兰花出售!” “……” 米莲一路走,一种感叹,像极了未见过世面的小孩子。 顾云依笑笑,由着小婢子一路惊叹。 她的心情,已经许久没有那么轻松过了。 逛了两家花铺,花卉的质量都不错,两人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摸摸那个,快乐得像只小山雀。 转过身,顾云依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定睛瞧了一会儿,半隐在年桔后面的男子背影像极了顾青墨。 转念一想,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便也没有出声。 偏巧米莲抬头,也看到了。 她藏不住心思,大惊小怪地喊了一声,“小姐快看,那人好像世子爷!” 不知道是不是她喊得太大声,那个身影有所感应,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顾云依确定对方是她的便宜大哥没错了! 见到她们,顾青墨也很意外,表情有一瞬间的错愕。 就在顾云依犹豫着要不要穿过人群上前打招呼的时候,又一个身影出现了。 顾成锋,她的便宜爹爹竟然也在! 米莲再次喊出声来。 “老爷也来了!他们不会是特地过来看望小姐的吧?” 不可能! 当初离京,顾云依只留书一封,并未说明自己去往何处,侯府的人不可能知道她在这里。 更何况,决定留在丽城,是几个人在马车上商量的结果,并非事先安排。 如今父子俩人同时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明一点: 这场相遇,只是一个巧合! “他们不是来看望我们的。” 顾云依拉住准备上前的米莲,低着头匿入人群之中。 “不是来看我们的?那么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米莲搞不懂了。 丽城离京都有千里之遥,年关时节,侯府的主子不留在城里应对各大家族的人情往来,跑到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是几个意思? 还未看明白,人潮中又多了些许异动。 几个身着黛色长袍的年轻男子穿过人群,缓缓绕到侯爷和世子身后,以常人不易察觉的方式,将他们困在包围圈中。 “千机阁的人!” 米莲低呼一声。 顾云依赶紧捂住米莲的嘴。 好在四周人声嘈杂,没有人在意她们在说什么。 不要说米莲,顾云依这会儿也看出不对劲来。 大过节的,普通人不说穿红戴绿,至少也是喜气洋洋。 这几个人穿得一身暗沉,表情也比普通人看起来沉重许多。 难不成侯府犯了什么事,触到了宇文翊的逆鳞? 这些千机阁派出来的弟子当中,竟然还有一个熟人。 南风就在里面! 南风都来了,宇文翊是不是也到了? 顾云依没由来的觉得烦燥,原本好好的心情,一下子没了踪影。 好不容易远离权势纷争,才过了几天舒心日子,这些人怎么就不能放过她呢? “别管他们,我们走!” 米莲忍不住一直回头,“小姐,我看有个人有点像南风小哥哎,要不要过去确认一下?” “走吧……” 顾云依拉着米莲,头也不回地从相反方向离开。 另一边,南风带着千机阁的弟子,不动声色地把顾成锋和顾青墨与周围的游客隔绝开来。 “侯爷,借一步说话。” 顾青墨不明就里,想要反驳两句,被顾成锋拉住了。 “有劳掌事带路。” 南风没料到对方那么配合,轻轻挑了挑眉。 “辛苦侯爷了。” 顾青墨坠在队伍后方,趁机转头看顾云依的方向。 然而四处人头攒动,哪里还能看到伊人的身影? 尽管如此,他依然肯定,方才那一幕不是错觉,顾云依也在丽城! 千机阁的人寻过来,说不定就跟她有关。 思及如此,他内心安定许多。 若只是与云依相关,那便算不得什么大事,至少父亲那些密辛,仍未被千机阁的人知晓。 …… 巷子角落一间小小的茶铺。 店门上方的竹制卷帘完全放了下来,门前的竹木茶座上趴着两个总角孩童,凑在一起把玩新到手的面偶小人儿。 顾成锋父子和南风就在铺子里面,相对而坐。 “南风掌事,有话不防直说,本侯的假期只有半日,还有许多话未来得及交待愚儿。” 南风干笑一声。 此行的目的是询问顾云依的身世,至于顾成锋这些日子的异动,阁里并非不知,只是不在意。 自有其他弟子负责打探,他只需完成自己的职责就好。 “既然如此,某人就有直言不讳了。” “侯府的二小姐,到底是不是侯爷亲生骨肉?” 这个问题一出口,侯爷还未有所表示,顾青墨的脸色先变了。 “父亲……” 前些日子京都传得沸沸扬扬的闲话,难道都是真的? 他想问,却又不敢问。 他期待结果,却又害怕知道结果。 顾云依一直是他心尖尖上的一抹白月光,将来无论如何,都是要寻回来,放在眼前专心护着的。 以前有一个太子妃的身份阻隔,现在她已恢复自由身…… 若非血缘阻挡,他…… 他不敢想下去了。 顾成锋看了儿子一眼,“青墨,你先出去一会儿。” 第137章 口说无凭 “父亲!” 顾青墨扭拧着不肯离去。 “出去!” 顾成锋没有给他辩驳的机会。 顾青墨终是不敢忤逆父亲,懊恼地甩了甩袖子,大步走了出去。 南风轻咳一声,两个护卫弟子紧跟在顾青墨后面退了出去。 “现在没有旁人,侯爷但说无防。” 顾成锋闭上眼睛,“阁里的弟子都查到了吧,何需再来问我?” 南风又笑,“侯爷这话说得,太抬举我们这些弟子了。” 从宇文靖嘴里露出这个消息至今,已月半有余,以千机阁众的办事效率,若是其他女子,身世底细只怕早就被翻了个底朝天。 但是顾云依不一样,她当年是如何来到平乐侯府,成为顾成锋的小女儿这件事,竟连丝毫痕迹也查不出来。 多方打探之后,仍是没有头绪,却让南风发现了一件比顾云依的身世更加爆炸的秘闻。 如今面对这个人,他的心里仍然难掩激动。 “阁里是什么流程,侯爷恐怕比我们这些小辈还要清楚,毕竟当初,这件事还是您亲手掩盖的呢!” 南风对着顾成锋恭敬一礼,“西成将军,别来无恙啊——” 顾成锋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 宇文翊为了查清顾云依的身世之谜,已经彻底豁出去了,就连他的真实身份,也被翻了出来。 “都是陈年旧事,我早已不是千机阁的弟子,掌事不必多礼。” 东荷 、南风、北川、西成。 东南西北四大护卫,是南宫睛建阁当初就定下来的,每一个护卫都有一个亲传弟子,出师之后,延用上一辈的称号,同时承接上一辈的职责。 唯有西成这一支,随着顾成锋的离开,再无后续之人。 如今千机阁的四大护卫只剩下三个。 “话说当年,将军离开的时候,是带了南宫阁主的使命吧?” 竟连这一步也查到了。 看样子,顾云依的身世,北川阁主和宇文翊已经查清了大半,就差他这个经办人亲口承认。 “没错,云依的确是南宫阁主托付给我的!” 事已至此,顾成锋深知他若是不认,这一关是无论如何也过不去的。 南风精神一振。 “这么说,云依姑娘不是侯爷的亲生孩子!” 顾成锋用力点了点头。 “那么,她究竟是谁的孩子?” 这是南风此行需要查清的关键信息。 南宫睛当年把顾云依托付给顾成锋的时候,肯定说过她的来历。 顾成锋思量片刻,“她是……我一个故人的孩子。” 正因为与他有故,当年南宫睛才把孩子托付给他,还准许他毫发无伤地离开千机阁。 “故人?” 当今圣上,无论如何都不能被顾成锋称之为故人。 平乐侯所指,只能是孩子的母亲。 “云依姑娘的母亲,与侯爷有旧?” 顾成锋缓缓点头,“当年我与洛将军一起镇守西关之时,与西狼国的镇边将军缠斗多时,一来二去,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吧……” “她武艺了得,用兵也颇为刁钻,只可惜我们立场不同,无法站在同一战线……终是,不能成为知已。” 何止是知已。 她是他深爱的女人,唯一一个。 这是顾成锋永远无法说出口的话语。 南风一开始听得云里雾里。 很快他回过神来,“侯爷说是那位将军,是一名女子!” “她是西狼最厉害的女将军,说起她,北川阁主一定不会陌生。” 当年,他们还交过手呢! “那么,云依姑娘的父亲是……” 顾成锋苦笑一声,轻轻摇了摇头。 “是谁我也不知道,南宫阁主没说,我也没问……” “若孩子的父亲能够为人所知,阁主也不会寻到我,让我做孩子的父亲吧。” 南风有些着急,“一丝消息也没透露出来?” 顾成锋再次摇头。 这可怎么办? 南风来回踱了两步。 都追到这里了,还是没能问出个所以然来,该如何回禀阁主? “云依姑娘的亲母如今在何处?” “应是……不在人世了。” 若她还在人世,南宫睛又怎么会把孩子从亲生母亲身边带出来,托付给一个男人? 南风心中有数,只是随口一问。 事隔多年,能找到顾云依生母的机会微乎其微,他本就不抱希望。 线索又断了。 沉默了一小会儿,顾成锋突然想到什么。 “掌事若想知道云依的生父是谁,还可以问一个人。” “问谁?” “西狼国的老国主。” “为何要问他?” 顾成锋苦笑,“云依的亲母,那位女将军,是西狼国的长公主,也是老国主的大女儿。” “怎么现在才说!” 南风懊恼地大叫一声。 “西狼的老国主,前两日驾崩了!” “怎么这么巧?” 这下连顾成锋也没辙了。 “侯爷再想想,还有谁知道这件事情?” “没了!” 知道的人都入土了! 说实话,就连他说顾云依的生母是西狼曾经的长公主这件事,也是口说无凭。 这世上,根本没有一个人可以证明他说的话是真的。 有关云依的身世背景是当年南宫晴告诉他的,至于是真是假,他又如何得知? “不管他人说些什么,云依这一辈子,都是我的女儿。” 顾成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甩了甩衣摆,“南风掌事,请你回去转告太子,小女的事情不劳他费心,我这个做父亲的,自会护她周全。” “等等!”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南风心里着急,有些话忍不住脱口而出,“宇文靖说,云依姑娘是皇帝的孩子,侯爷怎么看?” “宇文康的孩子?” 顾成锋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这话是宇文靖亲口说的?” 南风点头称是。 啧啧…… 顾成锋玩味地摇了摇头,“这个宇文靖……” “侯爷觉得王爷的话不可信?” 眼看人要走了,南风急忙追问。 顾成锋笑了笑,“本侯不知道是真是假,只是我那位故人……如此飒爽的一位女将军,除非被人使了什么腌臜手段,否则怎会委身于……” 委身于宇文康那个废人。 后面那句话他不敢说出口,但是南风听明白了。 也就是说,顾云依是皇帝亲生女儿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是极小。 顾成锋走了,南风仍然在沉思。 这个答案—— 他可以向阁主和太子爷,禀报了吧? 第138章 青禾离家 没有侯爷和世子爷在府里的年节,总归有些冷清。 平乐侯府的大总管很给力,里里外外打点得很好,金氏也能偷得浮生半日闲,逮着顾青禾问东问西。 “过两日安国公府上的元宵花会,衣裙首饰都备好了,有没有需要母亲出主意的地方?我这里有两套头面,都是添彩阁的新样式……” 金氏挥挥手,让梧桐从多宝格里把首饰拿出来。 “母亲,不用张罗了……” 顾青禾示意柳儿和梧桐退下。 “怎么能不张罗?靖王爷已经指不上了,我家青禾这样好的姑娘,值得更好的人家……” “母亲……” 顾青禾欲言又止。 “以往云依在的时候,你样样都要考虑她的感受,如今侯府就你一个嫡亲的小姐,元宵花会这样的场面,我家姑娘只要出场,必定风头无两!” “母亲,元宵过后,我也要离家了!” 金氏呆了一瞬。 “你说什么?” “元宵过后,我与洛公子一道南下,师父当年给我留了一个地址,我想……” 金氏脑子一片混乱,根本听不清后半句说什么。 “你说洛公子,哪个洛公子?” “你跟他是怎么认识的,你们到哪一步了……你们要私奔!” “母亲!” 顾青禾生气了,“你在说什么!我与洛公子清清白白,怎么说得那么难听?” “清清白白……” 金氏恍然回过神来,“洛家……” 顾青禾点点头,“就是那个洛家,皇帝给他们家平反的旨意年后就会下来,太子有意留他在京中任职,只是他心意已决。” 当年轰轰烈烈的大案子,这就平反了? 还能留京任职。 洛家这是要被起复了? 起复了,也算门当户对吧,只是总要在京都啊,离家南下是几个意思? 金氏脑子里百转千回地想,认定女儿与这个男人之间定然有些什么。 “你们……洛公子何时上门提亲?” 顾青禾急得跺脚。 “母亲,你想到哪里去了!” “他与师父倒是有些渊源,早年间,他们曾在南境相遇,共同经历了一场生死,我与他……” “好吧……” 金氏不想再听下去了,“女大不中留,你们都走,全都走吧!” 顾青禾沉默着,看金氏低着头掩面抹泪。 她能理解母亲的心情,只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 她已经想好了,要把师父传给她的医术发扬光大。 顾云依能够放弃京都的繁华,追求自己的人生,她也可以,甚至,她可以做得更好! “母亲,待我在南境寻到师父说的那位高人,把医术学好,还会再回来的……” “那得几年,一年,两年,还是十年?医术是那么好学的,多少人学了一辈子,也未见得能够学成归来……青禾,女子的青春有限,母亲是为了你好……” 好一句“为了你好”! 顾青禾再次沉默。 去年春末,收到母亲接她回侯府的书信,她的心情是那么激动。 一度以为,自己终于熬出头,能够名正言顺地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然而此时此刻,她只觉得所谓的声名根本不值一提。 曾经心心念念的王妃之位,如今看来,简直是一场笑话。 她能领悟,金氏却不能。 她无法勉强母亲接受她的想法,只能沉默…… 沉默中,顾青禾仍然按照预定时间上路了。 金氏赌气,没有亲自来送,只让梧桐带了好几个箱笼,里面都是一些出门在外用得上的东西。 马车也改装过了,温暖且舒适。 顾青禾知道母亲只是嘴硬,心里还是真心待她这个亲生女儿的。 以往,总觉得金氏不喜欢她,样样偏袒顾云依那个丫头,如今沉下心来观察细节,发觉母亲从来没有怠慢过她。 甚至于,母亲对她的关心,早已远远超过了顾云依。 一直都是,她太小心眼了! “麻烦梧桐姐姐转告母亲,见到父亲之后,我会给她去信,请她不要挂念我,往后母亲的身体,还请你多多费心。” 梧桐轻轻抹了抹眼角,“小姐放心,这些都是我们这些下人应该做的,南下路途遥远,请小姐保重身体。” 马车在细雪中缓缓离开,又在城门外与另一辆青帐马车相会。 此后两辆车马,一先一后,慢慢向南方远去。 …… 元宵过后,“家佳味”早餐铺客似云来。 不算很大的门店里,米莲指挥着两名新请来的跑堂小厮,忙得脚不沾地。 巴特尔从板车里搬了两大袋面粉放进仓库,转头来到前堂,就看到一幅繁忙的画面。 “客人怎么那么多?” 明明店面已扩大了,桌位也多也一倍有余。 年前隔壁铺面的老板回乡发展,他们正好盘下来,扩充店面。 然而还是抵不过客人们口口相传的速度。 “哎,大个子,想吃到后面排队去,我都排了一刻钟了,插队不厚道啊!” 心急火燎的食客以为巴特尔也是客人,拍拍他提醒他不要挡路。 “别愣着啊,快点来帮忙!” 米莲好不容易抓到一个劳动力,提醒他到后厨帮忙。 “哎呀,弄错了,他是帮工哦!” 之前那位客人啧啧两声,伸长脖子看巴特尔向后厨走去。 “在这里帮工管不管饭?” 旁人羡慕地看着巴特尔。 “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竟然得到了周围几个食客的认同。 “除了你刚刚带过来的面粉,别的食材都快见底了!” 回到后厨,米莲忍不住抱怨。 “准备不足,没想到客人那么多……小姐已经去人牙子那里添人手了,你家艾依娜从寅时开始忙到现在,多亏她体力好……” 那一边,巴特尔正心疼地揉着自己爱人的肩膀。 “已经挑选了几位机灵的学徒,不用半月,就能帮上忙了,我们也能清闲一些。” 艾依娜看着爱人,眼里几乎能溢出蜜来。 …… 无论客人再怎么焦急,食材用完,店里就要打烊了。 “抱歉了各位,今天的吃食卖完了,大家请回吧~” “怎么又卖完了,我都排了两天了,都是快到了就卖完!” “不好意思,明天您请早~” 米莲安抚着买不到吃食的客人,两个小厮忙着给店内堂食的客人结账。 “这家店铺的客人怎么那么多?” “咦,怎么都在往外走?两手空空,一脸失望的样子,没买到吃食?” 两位客人逆流而上,想要进店一探究竟。 米莲一抬头,恰好看到柳儿那张欠揍的脸。 还有顾青禾,她也看了过来! 第139章 冰释前嫌 巴特尔把店铺的门板封了起来,门前挂上售罄的牌子。 顾青禾和柳儿坐在桌子边上,艾依娜给她们各上了一份奶茶,“你们来得不巧,顾小姐到人牙子那里添伙计去了,请稍等片刻。” 一时间众人无话。 柳儿悄悄打量店里的陈设,目光中满满的全是探究的意味。 角落里,米莲半倚在梁柱上,眼里全是警惕。 “你们大老远跑来这里找小姐,到底想做什么?” 柳儿收回目光,正要答话。 顾青禾提前说道,“我们只是碰巧路过。仔细想想,我和云依妹妹也有数月未见了。” 嘁—— 米莲一个字也不信。 “我回来了——” 顾云依从侧门钻进来,一眼就看到顾青禾目光直直地望过来。 她愣了一瞬,转而露出一个笑容。 “青禾,你们怎么来了?” 米莲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嘟囔了一句,“都快打烊了才来,让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声音不大,但是店里很安静,柳儿听了不舒服,噘嘴反驳一句,“不就是看到人多才跟着进来的,谁想到是二小姐新开的门面。” 听起来又是一个巧合。 青禾主仆的确是为了买早点才进店的。 “都愣着干嘛,后厨还有能吃的东西吗,快点拿出来待客呀!” 艾依娜和巴特尔赶紧趁机溜了,米莲不走,她要护着自家小姐,半步也不能离开。 顾云依笑笑,由得她了。 在顾青禾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温热的奶茶,小口喝着。 “家里一切都好吗?” “很好。” “父亲、母亲,还有哥哥他们……” “他们都很好……” 顾青禾顿了顿,“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出现在丽城?” 还是那么性急,顾云依唇角含笑,“你一定会告诉我的。” 顾青禾一哂。 是她急躁了。 明明已经决定在这里重新开始,怎么一遇到顾云依,就开始不淡定了? 稳了稳心神。 “我来丽城,是为求学而来,手里这点医术再不好好练习,怕是要荒废了。” 原来是为求学而来…… “母亲竟然同意你一个人出来?” “洛公子陪着我一起来了。” “洛远帆?” 京都里敢称洛公子的人没几个。 顾青禾点了点头,“他今天跟房牙子交割契书,晚点与我汇合,你想见见他吗?” 顾云依笑了笑,“都住在丽城,总会见到的。” 无论是买下或是租下房子,必会住上一些时日,看样子两人是打算长期留下了。 “我与远帆……” 顾青禾突然有些扭拧,不自然地扯了扯帕子。 约摸是害怕被人误会她与洛远帆的关系。 可越是这样,就越是让人不得不误会啊。 顾云依心中了然。 既然如此,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米莲,帮我把洛宅的契书找出来。” 顾青禾眼睛一亮。 “云依是要把洛宅……” 顾云依点了点头,“原本就是他的东西,还是交到他手里更加妥当。” “这怎么行?” 顾青禾有些局促,她没想到顾云依如此大方,京都城里黄金地段的一间大宅,说给人就给人。 “当初你是花了大价钱买下来的,我回去与他商量一番,没有这样平白无故拿出来……”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行事说话,俨然已是一副当家主母的模样。 顾云依微微笑着,打断她。 “若是你们将来能在一起,就当我随份子了。” 顾青禾的脸蓦地红了。 米莲把契书拿来了,艾依娜打包好一大份吃食,在顾云依的授意下,全都交给了柳儿。 “有空常来我这里坐坐。” 顾青禾的眼框一下子红了。 不问因果,只问安好。 在这个远离京都千里之外的边城小镇,一句普通的叮咛,如灯火般温暖。 她恍然发觉。 顾云依,明明从未针对过她,反而处处待她如亲人…… 以前,她到底是被什么迷住了眼珠,当真是瞎了眼啊! “云依,我……” “都这么大的人了,别动不动就哭鼻子,母亲他们知道了,怕是要担心了。” 两人踱着小步,一起向侧门走去。 “其实父亲和大哥也在丽城。” 心绪翻涌,她终于忍不住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顾云依站定,看着她。 “他们在这里……做什么?” 虽然她早知道父亲和大哥出现在丽城,可是事隔多日,他们一直没有来寻她,竟然也没有离开。 顾青禾哑了一瞬。 转眼看到艾依娜还站在旁边,心里顿时生出悔意。 鲁莽了! “今日我还有事,改日再细聊。” “好。” 顾云依知道顾青禾忌讳艾依娜是西狼人,有些话不方便说。 将新屋地址留下之后,顾青禾和柳儿坐着马车离开了。 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米莲很是不忿。 “小姐也太好说话了,柳儿那丫头当初那样待我们,怎么能就这样算了?” 顾云依浅笑,“青禾愿意跟着洛远帆一起远离京都,来到丽城这样的边陲小城,就表示她不是以前那个娇小姐了。” “那是青禾小姐,柳儿不见得能改。” 米莲总忘不了当初两个刚入府的时候,柳儿张牙舞爪的样子,实在是太嚣张了! “改不改又怎样,不过是一个丫头,还能越过她主子翻了天去?” 顾云依不介意,米莲心里仍是气不过,暗暗较着劲。 此后几日,“佳家味”一如既往的客似云来,几个人备货的备货,教导新人的教导新人,忙得脚不沾地,渐渐把顾青禾到访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直到正月下旬的一个傍晚,一个模样机灵的小伙子急急敲开紧锁的店铺大门,往里递了一张帖子。 当时只有巴特尔在店里值守。 小伙子一问三不知,只说是故人相邀,请这家店的东家前去赴约。 请的自然是顾云依,宴席的地址是丽城一家小有名气的酒楼,帖子的落款写了一个“洛”字,让人自然而然想到洛远帆。 “洛公子感激小姐把洛宅送还给他,设宴款待呢。” 米莲的想法也是大家的想法。 艾依娜在一旁附和着,这些日子云依姐姐辛苦了,正好出门放松一下。 可顾云依总觉得有些不妥。 她跟洛远帆其实不算熟悉,即使因为洛宅有了牵扯,中间还隔着一个千机阁。 若说青禾牵线,这次下帖相邀,半句也没提到青禾,让人觉得好生奇怪。 第140章 忽生变故 宴席当天。 还不到酉时,米莲拉着顾云依,为她穿上事前准备好的襦袄,又精心搭配合衬的首饰,紧赶慢赶地催着人出门。 “米莲,这些日子在店里憋坏了吧?” 否则一个小小的宴席,怎么能把小丫头乐成这个样子。 小城的生活总归是平淡。 从京都过来的女子,即使是小婢子,过了最初的新鲜劲之后,也会生出无聊的心思。 米莲也穿了一件应景的新衣裳,颇有当地百姓的特色,看起来俏皮可爱。 “出门早一些,吃完宴,回来的时候还能逛一逛夜市。” 还真是憋坏了。 想来这一月有余,每日都忙着打点店里的生意,几乎没有多余的娱乐时间。 好在几个学徒渐渐上手,她们能够轻松一些了。 顾云依浅浅一笑,“好,回来的时候再逛一逛夜市,买些有趣的小玩意儿。” 华灯初上,“桃花源”外灯火辉煌。 不愧是丽城有名的大酒楼,从外面看,酒楼的排面与京都的聚缘阁相比,可谓不遑多让。 从“佳家味”过来不算太远,今天的晚霞又极美,主仆两人放弃乘车,一路慢悠悠地逛了过来。 眼看再过一条马路,就能到达“桃花源”大门。 顾云依突然觉得身侧一阵风动。 米莲“哎呀”一声轻呼。 一个大活人在她面前消失不见了。 “什么人?” 下一秒,一个巨大的麻袋将她从上到下套了起来。 转瞬间,整个人连人带袋被打包扛起! “放开……” 她想说话,惊觉自己的舌头已不听使唤,连手脚也开始麻痹起来。 中毒了! 好在没有完全失去意识。 顾云依狠狠咬了一下舌尖,以痛觉警醒自己,避免失去意识。 边城小镇,并非他们熟悉的环境,加上民风淳朴,太大意了! 摇摇晃晃的颠簸中,她被人扛着,以极快的速度向前移动。 一路七弯八拐,专捡无人的窄巷行动,最终到达一处光线幽暗的所在。 “大哥,得手了!” 透过麻袋的缝隙,她看巷子尽头停着一辆马车,马车的帘子半开着,里面的人看不清。 “快把人弄到车上来!” 顾云依全身虚软,任由贼人把她扔在车厢的地板上。 “怎么只有一个,还有一个呢?” “另一个是婢子,有几分蛮力,路上咬了我们弟兄一口,晚两步过来。” 顾云依心里一紧。 听这个意思,米莲正在被“教训”,但愿不要出事才好。 约摸又过了半刻钟,还是不见人过来。 “怎么这样久?”车上的人不耐烦了。 车外的贼人把咂了一下嘴巴,“不至于啊?要不,大哥先走,小的折回去看看。” 车上的男人思索了一瞬。 “也好,免得寨主等急了。” 寨主! 这可是个关键信息。 顾云依想起前些日子,对街卖油皮豆腐的王二婶子闲来无事过来窜门,阴阳怪气地说起女子的美貌是个祸害的事情。 她年少时所嫁非人,老公好赌,直接赌了一个家徒四壁。 家中幼子嗷嗷待哺,左邻右里看她可怜,帮她谋了一个看店的生计,豆腐店正好就在“家佳味”正对面。 顾云依知道王家的情况,时不时也会接济一二。 一来二去,大家熟悉起来,她也热衷跟大伙儿说说城里城外的新鲜事。 丽城外有山匪这件事情,顾云依就是那天听到的。 那时,王二婶子半开玩笑地说道,“佳家味”里几个女子这般秀丽,常常出来抛头露面,怕是会招人眼睛啊! 顾云依心道艾依娜有巴特尔,米莲和她别说出城,开店这些日子忙得连出店的机会都很少。 加上城中守卫森严,她们不太可能遇到城外的山匪,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万万想不到,城外的山匪,有朝一日胆敢入城抢人。 时机还掐得那么准! 一时间,怀中的请柬多了几分灼热。 是顾青禾吗? 为什么不肯放过她? 她明明已经远离京都,努力逃离这本小说的几个主要人物。 竟然又追过来了! 还有千机阁的人! 他们,为什么,通通不愿意放过她! 想到这些,顾云依的呼吸不由得粗重了几分。 车上的男子有所察觉,轻笑一声,“这就醒了?还是一直没有晕过去?” 顾云依觉得手指渐渐可以活动了,嘴里的苦涩一点点泛起。 麻药的效果过去了! 显然,车上的人也没有指望她能回答。 “寨子马上就到了,顾小姐再忍耐一些,马上就放你自由行动。” 竟然连她的姓氏都知道,怕是连底细也查得差不多了吧。 邀请帖,果然有问题! 她的人一旦进了山寨,这辈子要想出来,恐怕得脱一层皮才行。 想不到,费尽功夫逃离京都这个陷阱,反而掉进了一个更大的坑里。 天道,根本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一肚子的吐槽声中,顾云依被一个粗壮有力的臂膀搀扶起来,带离了马车。 麻袋拿开的瞬间,明晃晃的灯火刺得她不得不再次眯上眼睛。 稍微适应,转眼就看到身侧站着一个年过四旬的红衣婆子。 大红绣花夹袄,发鬓别了一朵同色的绢花,手捏锦帕,咧着一张涂得血红的嘴,乐呵呵地看着她。 若非心中有数,还以为乱入了恐怖小说里面。 再看那位只有她肩头高的中年妇人。 这身装束? 怕不是一个喜婆。 四周的环境—— 大红的绸缎帘缦绕梁铺展,前方堂前的案台上,一对手臂粗细的红烛有半个成人那么高。 最刺目的,是红烛中间一个巨大的红双喜字! 这是—— 谁的成婚现场? 啪啪啪…… 鼓掌声响起。 定睛一看,礼堂四周的幽暗处,密密麻麻站了一群人,男多女少,有百人之多。 身旁的中年妇人应和着掌声,大声嚷出一句。 “新娘子入场了!” 顾云依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发觉不对。 “什么新娘子入场?” 跟着这个妇人入场的,只有她一个人啊! 惶惶不安中,只听到那妇人笑呵呵的回了一句,“姑娘,这里只有你一个年轻女子,新娘子当然是你,难不成是我这个老太婆?” 顾云依大惊! 堂侧,人群分开。 一个衣袂翩跹的红衣男人穿过众人,大阔步走了过来。 第141章 声东击西 “恭喜寨主!” 现场呼啦啦一片,全是恭贺的声音。 顾云依脚下顿了一顿,旁边的喜婆立刻钳上她的手臂! 隔着一层薄袄,她感觉到对方手指的力道之大,不似一般的民间村妇。 一个不起眼的婆子,竟有如此功夫在身! “顾小姐还是顺从一些比较好。” 婆子眼中满是威胁的意味。 顾云依扯出一个笑容。 “长途跋涉,又被人扛了半路,身上的衣裳都乱了,这个样子,怎么好做新娘子?” 不过想拖延片刻。 被掳至今,已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如果请帖是真的,青禾和洛远帆已经知道她失踪了。 哪怕请帖是假的,今晚若不能及时回去,巴特尔和艾依娜也会发觉不对劲,设法营救她们。 只要挨过今晚。 “我家寨主看上的是姑娘这个人,再说了,姑娘这身衣袄也很漂亮。” 婆子也扯了一个笑容。 边说边用力扯着她的手臂,硬生生把人往堂前带了几步。 红衣翩跹的男人来到她身前,从喜婆手中托起她的手腕。 只一瞬。 顾云依便觉得肩膀一阵虚软。 这是,把住她的脉门了! 她抬起头,对上年轻男人的眼睛。 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眉如墨染,鬓若刀裁,温暖的笑容中掺了几分江湖气息,盈盈一笑,又有两分学子的儒雅。 这样一个男子,怎么就成了边城荒郊的山大王? 顾云依垂眸,心中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办,忽地听到对方开口。 “娘子,在想什么?” 轻音入耳,很是温柔。 顾云依眼中微光轻闪。 对方好似很好说话的样子,或许……可以打个商量? 她迟迟不应,喜婆尬笑一声,“两位新人,吉时已到,开始行礼吧!” 喜婆半押着她,转向堂前。 年轻寨主也转过身,面上轻风和煦,“娘子,我们先行礼。” 红烛灯火扑闪了几下,迸出几粒火星子。 “一拜天地!” 话音刚落,屋外登时传来一阵巨响。 轰—— 众人纷纷侧目。 下一刻,堂门大开,一股混和着火药味的烟尘涌了进来。 “寨主……寨主不好了!寨门……寨门破了!” 来报信的小匪满身狼狈,脸上还挂了几道黑漆漆的指印。 男人星目微敛,看向顾云依的时候,眼中又是一片温柔。 “娘子稍待,为夫去去就回。” 堂下的匪众交头接耳,几个年纪稍大的妇人冲着顾云依的方向指指点点。 很快有人出来指挥,不过几息功夫,乌泱泱一群人散了个一干二净。 喜婆的手又挽了上来。 “夫人请随老身到堂后的厢房歇息片刻。” 顾云依顺势搭上喜婆的手,“嬷嬷是寨主跟前得力的红人,小女初来乍到,好些规矩不懂,还请嬷嬷提点一二。” 说着话的时间,腕间一条足金的珠串让渡到了喜婆手里。 手指头大小的金珠,顾云依的手腕纤细,一串下来也足足有十五六颗之多。 喜婆低头一看,笑得脸上的褶子把眼睛都挡住了。 “老婆子看姑娘是个懂事的人儿,长得又这般俏丽,往后在这青龙寨里,定能得到寨主的偏宠。” 两三句恭维话,顾云依已从喜婆口中套出她被土匪掳来的前因后果。 答案有些无语,竟是因为寨主唐景言到“家佳味”吃早餐的时候看上了她! 至于今夜抢人的计划得如此周密,其中隐情,喜婆晓得不多,只知道有人暗中通风报信。 现在山下闹起来,并非跟她本人有关,多半是隔壁山头收到风声,青龙寨今夜有喜,特地上门来找茬的。 顾云依很担心米莲的情况,喜婆得了金珠,也不介意多透露一点。 米莲把抓她的山匪咬了一口,被人狠狠地打了两巴掌,但是没有受到更大的伤害。 如今被关在后堂的柴房里,有人专门看管。 喜婆把顾云依领到后厢房,笑嘻嘻退下数金珠子了。 顾云依环顾“喜房”,全套沉香木制的家具,云锦的帘缦床帏,使用的瓷器全是官窑进贡给皇帝的同款。 这个奢华层度,不输公侯,便是连宫里,也能比得上一比。 想不到,边城小镇荒郊野岭,竟有如此居所。 屋内金丝炭带来的温度刚刚好,熏香也是宫中惯用的混和香料,由专人调制。 顾云依暗暗揣摩,配得上这些用度的唐景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里离山寨大门极远,明知道外面已经闹开了,这里却半点风声也听不到。 顾云依推了推后窗,纹丝不动! 她自嘲一笑。 门都锁死了,怎么可能漏下一扇窗。 约摸过了一刻钟,大门吱嘎一声,突然打开了。 米莲被人从屋外推了一把,踉踉跄跄地扑了进来。 顾云依伸手扶住,抬头正对上唐景言一双幽深的桃花眼。 “娘子心心念念的人,是这个婢子吧?” “为夫觉得她也别有一番风味,不如今夜你二人一同服侍于我,娘子觉得如何?” 好一张深情的脸,真是长错了地方! 顾云依凤眉一挑,戏谑的话正要说出口。 身侧米莲突然卯足了劲,向唐景言冲过去! “小姐,快走!” 唐景言反手就是一巴掌! 米莲刚刚碰到他的衣摆,就被扇了回来,带着伤痕的脸上又多了一道新伤。 顾云依恨得咬牙,紧紧扶住摇摇欲坠的米莲。 “唐寨主,三思而后行!” 唐景言凤眼轻挑,“哟,不过半个时辰,夫人竟然打听到为夫的名讳了,看来吴家婆子嘴巴不牢,回头要缝一缝了。” 顾云依心头一跳,不过是多说了一个字,对方已经察觉出那么多信息。 这张漂亮面皮下的山大王,到底是多可怕的一个人。 顾云依不在乎喜婆的生死,不过是一个贪财的女匪,倒不如再浇一灼油,看看这个男人为她能做出什么事来。 “吴家婆子贪了我一条金珠手链,你的人又打伤了我的婢子,唐寨子,若是今晚不给我一个说法,我们鱼死网破!” 唐景言呵呵笑着,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顾云依抽出头顶上的发簪,“这簪子我淬过毒,见血封喉,不知寨主想不想试一试!” 第142章 向死而生 “小姐!” 米莲看到顾云依拔出宇文翊送给她的发簪,脸色顿时一片惨白。 这支簪子上面的毒是顾云依亲手淬上,她当时就在旁边看着,那叫一个心惊肉跳。 不是被逼到绝处,她家小姐绝不可能拿出这件物什。 寸余长的簪尾上闪着莹莹绿光。 唐景言嘴角勾了一勾,“娘子,你怕是没见过为夫的身手,这点小动作,不过是增添我俩闺房的情趣罢了。” 说着人已欺身而上。 顾云依侧身,躲过他的龙爪手。 又趁着他反手再抓的档口,弓着手腕将簪尾轻轻一提! 这个手势有点反人类,很考验手腕的韧性和灵活程度。 顾云依在宫里跟着东荷那么久,武功身法学得不精,这种方寸之间的小本事倒是学了十成。 簪尾探入唐景元袖口,划破他的皮肤。 一道血痕出现在他的手腕上。 “咝——” 唐景言没有料到,顾云依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竟有如此本事,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再过一瞬,他立刻察觉到簪子附带的毒性并非顾云依夸大其词。 真的又凶又烈! “这是——金氏的秘制毒药!” 顾云依笑了。 女主出品,必属精品。 想来,这味毒药还是从太后所在慈安宫里顺出来的,应该出自与顾青禾一脉相承的秋池之手。 “唐寨主果然识货!” 唐景言瞳孔紧缩! “顾成锋是你什么人?” “侯爷是小姐的爹爹。” 米莲得意地抢答。 唐景言眸光一凛,“怎么不早说?” “你也没有早问啊!” 米莲驳他一句。 唐景言快速封住手腕上的重要穴位,“解药拿来!” “没有。” 顾云依摊开手。 跟熟人吃个饭而已,谁能想到会遇到这种事,身上真没带着解药。 米莲冷笑一声,“现在知道错了吧?” “唐寨主若是现在把我们安全送回,云依愿意拿出解药。” 唐景言目光深深地盯着顾云依看了一会儿,“知道是金氏的毒就够了。” 说完,他捂着手腕,转身离开了屋子。 “就……这么走了?” 米莲一脸的难以置信。 “小姐,这毒……他……他怎么能不怕?” 金家的毒,举世闻名,如果没有独门解药,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顾云依蹙眉凝思。 此刻她心中已有几分计较。 唐景言能够拒绝她拿出解药的提议,证明他有其他办法拿到解药。 金氏的解药如此难得,唐景言还能如此淡定,只能说明一件事,他认识金氏的人。 顾青禾! “这贼人怕不是认识大小姐?” 米莲在同一时间猜到,“难怪婢子的眼皮一直跳,今夜的帖子下得如此仓促,原来是大小姐的手笔!” 顾云依摇头,“倒不一定是顾青禾,其中许是有什么误会。” 现在顾成锋和顾青墨都在丽城。 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顾青禾是有多蠢,才会做出这种自毁人设的事情。 “除了大小姐,还有谁知道小姐在丽城,胆敢挖这么大一个坑?” 米莲百思不得其解。 “好在侯爷和世子都在丽城,他们收到消息,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轰—— 院子外边骤然传来一阵巨响。 紧接着,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大喊,“唐景言,快把我妹妹放了!” “世子来了!” 米莲欢呼雀跃。 刚刚提到世子爷,他就找上门了,真是心有灵犀! 顾云依锁眉。 这么快? 只能说明一件事。 顾青墨,一直留在离寨子不远的地方,甚至很可能就在寨子里面! 顾家和唐景言,到底有什么关系? “小侯爷,解药给我,就让你见见我家娘子。” 唐景言的声音更近一些,就在屋子外面。 “你还好意思提解药?一声不吭把我妹子掳了,你对得起我爹吗?” “大舅子这话说得……小弟心悦云依,真心实意娶她为妻,若是亲家觉得诚意不够,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商量。” “只是……如今小弟身中剧毒,还请大舅子行个方便,条件好说。” “我呸!定是你想占人便宜,才会逼得云依出手,快把我妹子放了,否则一切免谈!” 话到此处,僵住了。 “小姐,我们冲出去吧!” 米莲知道顾青墨在外面,胆子大了不止一点。 “……” 门和窗都上了锁,唐景言就守在门外,还不知道外面到底有多少匪众。 冲出去? 送死呢! “世子爷,我们在这里!” 米莲一边用力拍门,一边大声呼喊。 出不去,总能喊喊吧? 下一刻,屋外火光通明。 不知道哪里涌出来了一群人,密密麻麻的黑色身影倒映在窗棂上,吓得米莲一下哑了火。 “唐景言,你别以为仗着人多,我爹就能放过你!” 顾青墨沉不住气,语气焦急起来。 唐景言捂着手腕,穴位以下的手掌已经呈现出一片青黑之色,然而他看起来依旧淡定,嘴角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世子爷,你拿不定主意,请侯爷出来与我说道吧。” 场间突然一静。 匪众慢慢让出一条路。 顾成锋慢悠悠地从众人身后走出来。 他举起左手,“唐景言,解药在这里,看在我们以往的情份上,把人放了吧。” 话说着,大手一挥,将小小的药瓶子扔过人群。 唐景言一把接过。 “还是侯爷好说话。” 他看也不看,打开瓶子,一口将里面的药丸全部吞进肚里。 “寨主!” 他身旁的近卫一阵心悸,只怕这瓶子药不但解不了毒,反而要了主子的性命。 唐景言挥挥手,“无防,侯爷不会害我的。” 米莲拔下头上细簪,将窗棂间的绢纱捅出几个大洞。 这样一来,窗外发生的事情两人一目了然。 “景言,我此行的目的想必你很清楚,事到如今,我们也不必绕绕弯弯了,行或不行,给个准话吧!” 唐景言看着手掌慢慢褪去的青黑色,嘴角浮现出一抹颇有深意的笑容。 “侯爷,我是真心喜欢云依,只是没想到,她是侯府的小姐,这也许是天意吧……” 他又笑了笑,“待我娶了她,我们就是一家人了,青龙寨姓唐还是姓顾,有什么区别呢?” 第143章 等价交换 “不行!” 顾成锋还未出声,顾青墨已迫不及待大声反对。 “云依是侯府的小姐,怎能嫁给一个粗陋匹夫……” 何止是粗陋,唐景言分明是个山匪,在衙门里挂上号那种,连平头百姓都不如! 云依嫁过去,就是压寨夫人,山贼婆子! 堂堂一个侯府小姐,居然成了山匪,这让爱妹心切的顾青墨怎么能接受。 唐景言一点也不介意顾青墨的话。 他直直看向对方,“青墨此言差矣,侯爷可是答应过我的,青龙寨姓顾之后,我们就是侯爷手底下的人了,只需几年,建功立业,仕途何止于此?” “云依跟着我,定不会亏待于她!” 他说得郑重,顾青墨反驳的话卡在喉咙里,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挤出一句,“等几年,要几年?云依那么好的一个女子,你怎么配?” “怎么不配?” 唐景言目光灼灼地望过去,“世子爷若是不知情,大可问问侯爷,我唐景言的家世,如何配不上一个半途起家的平乐侯府?” 他垂眸笑笑,又道,“据我所知,云依只是侯府庶出的小姐,论样貌,论才能,世子爷,我和云依,到底哪里不配了?” 再抬起头来,目光中已是一片凛然。 “在我眼中,分明是等价交换!侯爷,你觉得呢?” 顾成锋蹙眉敛目,没有表态。 “来人,看座!待侯爷坐稳了,慢慢想!” 唐景言挥挥手,两个小厮搬出一张红木太师椅,摆在顾成锋身后。 顾成锋并未理会,面上看不出一丝情绪,“景言,你若是担心我弃你不顾,一心想做顾家的女婿,我还有一个女儿,乃金氏所出,是侯府的嫡女,不如……” 顾青墨听了心头猛跳,“父亲!” 他想不到,父亲竟然愿意用顾青禾去交换顾云依! 难道,传言属实,顾云依真是他的亲妹妹,是父亲最心爱的女子——那位异国公主,为他所生的? 顾云依站在窗前,抚在窗台上的手顿了顿。 她的便宜爹,真的愿意用自己的亲生女儿来换她自由? 还是……有什么隐情? “小姐……” 米莲看着自家小姐欲言又止。 她本想说,“小姐,侯爷多心疼你啊!”但是想到这一路过来,侯爷对自家小姐的态度,又觉得这句话实在说不出口。 “呵——” 唐景言轻笑一声,“顾青禾是吗?她也在丽城吧,如果小侄想要的人是她,今日何必大费周折?” 这一声轻笑,在场的人不觉得尴尬,倒是让刚刚跨入院门的那个身影滞住了。 寨众太多,没有人注意到顾青禾的到来。 顾成锋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唐景言,生怕错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侯爷,小侄只要云依一个!成了,我唤你一声老丈人,青龙寨双手奉上,若是不成……” 他甩了甩手,“侯爷怕是要好好斟酌一番,怎么跟太子交待。” “父亲!” 顾青墨右手紧紧握住腰间的剑柄,直至指节发白。 丽城此行,父亲早跟他透过底。 笼络唐景言,收编青龙寨,充实大夏国的中军力量,让太子翊看到平乐侯府的赤赤诚意。 然而,需要献上自家的妹子才能成事,他打心底里排斥这个做法。 无论是顾云依还是顾青禾,都不该成为交易的工具! 哪怕他看顾青禾再不顺眼,也不耻将一个女子的未来换作仕途上升的筹码。 “唐景言,你卑鄙!” 不能驳斥父亲,顾青墨只能从寨主身上找发泄口。 唐景言也不恼。 “一个庶出的女儿,换侯府一片大好前程……时间有的是,两位可以慢慢想!” 片刻,有小厮搬出茶桌座椅。 唐景言这个作派,大有与侯爷父子打持久战的意思。 顾云依半倚在窗边,思忖片刻,喃喃道,“这个唐景言,到底是什么来路?” 能让顾成锋一退再退,想也不想就把金氏的独门解药双手奉上,绝不可能是一般的山匪头子! 米莲环顾厢房四周,她好歹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一等丫头,见识过不少好东西。 “攒得起这些身家,说话做事也有几分气度,大约是个前朝遗族后裔之流吧!” “前朝后裔?” 顾云依觉得米莲这个猜测,打趣的意味多过真实性。 大夏立国多年,宇文家族在龙椅上稳坐百年之久,前朝姓甚名谁,早已无人提起。 再者,被宇文家族灭掉的那位末代皇帝,也不姓唐啊! “话本子里不都是这么说的嘛!前朝落魄家族嫡子,为躲避仇人追杀,带着残余族人进入深山,以待将来有朝一日东山再起……” 说起话本子,米莲的话匣子打开了。 她嘀嘀咕咕地说着,顾云依有一句没有一句地听着,眼睛密切关注着窗外的事态。 “那位连中三元的状元郎,眼看滔天富贵迎面扑来,却不知早被人将身世挖了个底朝天!不曾想,他竟是前朝重臣的遗孤……” “前朝重臣……” 顾云依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 青龙寨……青龙…… 青龙军! 她猛然忆起,老阁主提过一句,南宫晴离开皇宫的时候,带走了一支精锐军队! 大夏国赫赫有名的——青龙军! 而青龙军的灵魂人物,让西狼人闻之丧胆的小师爷,正是姓唐! “唐景言,怕不是当年青龙军里的人物……” 顾云依突然出声,米莲叨叨着话本子的声音断了。 哪怕事隔多年,青龙军里那位稚子神童,领军的精英大脑,还让百姓津津乐道。 一个不过十岁的小孩子,能够指挥一支精锐部队,在普通人眼里极为不可思议! “小姐觉得,当年那位小师爷是唐寨主?” 不是觉得,顾云依此刻已能肯定,唐景言,就是当年青龙寨里的神童小师爷! 联想到顾成锋曾是中军的一员,他与唐景言相识,更是不足为奇。 从他们之间的对话来看,两人的关系远不止如此,似乎还有别样的情谊在里面。 金氏一族没落之后,平乐侯一家的地位变得非常尴尬,顾成锋此时的所作所为,顾云依将事件前后捋顺一遍之后,已猜到大概。 “侯爷这是,收编青龙寨来了!” 她唯一没有料到的是,自己竟会成为他们的筹码! 第144章 前朝遗孤 “景言,你可知道,被你困在身后房中的人是谁?” 顾成锋不像顾青墨那样沉不住气,他四平八稳地坐在宽椅上,目光平和。 唐景言长身而立,守在门前,也是不疾不徐。 “平乐侯的二小姐,区区一个外室所生的庶女,侯爷,怎么就舍不得呢?” 他唇角带笑,似嗔似怨,倒让人觉得是侯爷太过于小家子气了。 不过是一个庶女,青龙军众虽说落草为寇,但其中的实力,懂的人自然懂。 平乐侯怎么就舍不得放手呢? “景言,当初你走投无路,拜到我门下,不过八九岁的年纪,却有着与同龄子弟完全不同的成熟,我识你天赋,带着你一路闯西北,扪心自问,本侯待你不薄啊。” 唐景言微笑着点头,“侯爷待侄儿自然是好的,侄儿亦想报答侯爷,云依我是要明媒正娶的,时间仓促,礼数上有缺漏,回头定然一件不落地补齐!” 顾成锋八方不动地坐着,嘴角难得露出一抹笑意,“丽城这里离京都太远,景言久居山岭,怕是不太清楚这半年来京中有何变故。” “今夜还长,侯爷不妨慢慢说。” “太子纳妃的事情,景言可知?” “太子纳妃,与我何干?” 顾成锋又笑,“你屋里坐着那位,就是太子妃啊!” 唐景言的脸色稍变,他掩饰得极好,没有几个人能看出端倪。 “侯爷说笑呢,太子妃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出现在丽城这种地方?” “我爹没有胡说,云依她的确是太子妃!” 顾青墨目光轻闪,心道还是父亲厉害,刚才他怎么就没有想到搬出云依身上的太子妃身份呢? 要是有人敢动云依一根毫毛,宇文翊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唐景言听了哈哈大笑,“想不到,平乐侯一家如此有趣,为了一个庶女,什么谎话都敢编出来!” “侯爷,你想将青龙军重新纳入麾下,无非就是为了讨好太子,如今又拿云依是太子妃的身份出来讹我,到底是几个意思?” “且不说云依是不是真的太子妃,我青龙军是什么名声,就是太子殿下亲自来了,也不一定舍不得一个妃子,换我一支真军。” 他语速不快,然而每一个字都说得铿锵有力,一副不把当今太子放在眼里的架式。 “景言,识时务者为俊杰,当年你没有选择留在千机阁,这一步,就走错了!” 留在千机阁,与宇文翊相伴成长,这会儿还有他顾成锋什么事,也用不着千里万里跑过来谈判了。 “侯爷,当年,你不也没有留在千机阁么?” 明明两个人是一起走的,现在只怪他一个人,说得好似只有他一人忘恩负义一般。 “如今,你可有后悔?” 顾成锋摆一摆手,“那怎么一样!” 当初,他离开千机阁,娶金氏,都是带着阁主令的! 当年他并未打算带走唐景言。 唐景言大不了宇文翊几岁,两人原本可以相伴成长,互相扶持。 若非如此,经过这么些年,当年的天才军师,早已成为太子的左膀右臂,何需躲在这深山之中,做一个人人喊打的山匪! “当年你求我带你走的时候,就应该阻止……终是我误了你。” 说到这里,顾成锋心里隐隐有一丝愧疚。 唐景言再怎么天才,当年也不过是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怎么知道留在谁的身边,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把他带走了,却没能将人留在身边,反而任由他独自离开…… 他该负责的! “景言,听世叔一句劝,把云依放了,安心与我回去,你还年轻,又与太子有旧,将来前途定然不可限量。” 唐景言大笑一声。 “回去?一个前朝罪臣之后,回去哪里?怎么回去!” 顾成锋闭上眼睛。 他怎么忘了,怎么能够忘记? 当年先皇为了稳固帝位,狠狠打压了一大批老臣重臣。 唐景言的祖父,曾经的大司马,也在被打压之列。 不过是权利的游戏。 唐大司马,只是不幸成为弃子罢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子可以助你复耀门楣!” 唐景言冷冷一笑,“侯爷,这些话你说了不算!” “到了京都,太子自然会见你。” 顾成锋隐隐有些不耐烦。 这个唐景言,仗着自己祖传的兵法本事,恃才而骄,着实让人讨厌了! 得了他的承诺不算,还想要把云依收入房中,他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云依是什么身份,哪里是他一个罪臣之后可以肖想的? 就算他出自高门大户,族里也曾威风八面,但是,那都是当年了! 时过境迁,如今他能不能保住自己这条小命还是问题。 宇文翊是什么人,千机阁里有多少人惊才绝艳,唐景言,他凭什么那么自信? 僵持之间,举着火把的寨众突然分开一条小道。 两个人从小道中间走了过来。 是洛远帆和顾青禾! “青禾,你怎么来了?” 顾青墨没有想到另一个妹妹有这种本事,可以绕过青龙寨众的盘查,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这里。 再看她身旁那个男人,他突然明白了。 一切都是洛远帆的手段,他是千机阁的人! “唐公子,远帆代表太子殿下,与你谈几句可好?” 唐景言蹙眉。 洛远帆,他知道这个人。 说起来,他们还有一些相似之处。 洛家,在后来的一场权力争斗中,也没落了。 洛远帆能出现这里,还能代表太子的意志,已是不言而喻。 “洛公子有话请直说。” 洛远帆抬起手,指了指唐景言身后的屋子。 “屋里的人的确是太子妃娘娘,希望唐公子在大错铸成之前把人放了,一切都是误会,不知者不罪,太子不会追究。” “我如何能信你?” 洛远帆从腰间摸出一块令牌,高高举起。 如假包换的太子令! 就在此时。 有小厮力排众人,一路小跑至唐景言身侧,附耳与他说了几句。 唐景言听了之后,蹙起的眉头松开了一些,而后又紧紧锁上! “再派多些人去找!” 小厮得令,再次小跑离去。 顾青禾上前一步。 “小女是云依的姐姐,唐公子若是不嫌弃,可将我扣下,让云依妹妹出来。” 第145章 青龙大阵 唐景言看了一眼顾青禾,嘴角弯起一个细小的弧度,“青禾小姐,如果我是你,就趁早离开,人多的地方,一般麻烦也比较多。” 顾青禾觉得他话里有话,但她既已决定站出来,决没有就此退缩的道理。 “唐公子紧紧握住一个庶女不放,难不成云依的身份与别的贵女有什么不一样?还是说,公子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这句话让顾成锋变了脸。 他转头看了一眼站在顾青禾身后的洛远帆,那眼神,似要把人看透一般。 洛远帆! 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他又跟青禾说过些什么? 一个落魄家族的遗孤,那么孤傲的少年,如何放得下家族恩仇,忍辱负重成为千机阁埋在靖王府的一颗暗钉。 这其中,又有多少是太子翊的手笔? 顾成锋突然觉得,无论是洛远帆还是宇文翊,他都了解得太少了。 如今的千机阁,早已不是当年南宫晴麾下的江湖组织,而太子,也不是当年那个他记忆中缩缩瑟瑟的小男孩了! 关于顾云依的身世,千机阁的人到底查到了多少? 另一边。 对上顾青禾柔美温和的笑容,唐景言也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青禾小姐,让你猜到了,唐某道听途说,还真的知道一点点关于云依的事情。” 听闻此言,顾成锋坐不住了,猛地站起身来! 与此同时—— 嘭! 一支红色的信号焰火突然腾空而起,在院子上空炸开,绽放出一朵绚丽的烟花。 “敌袭!” “保护寨主!” 人群出现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平静下来。 一行人快速向唐景言靠近,将他团团围住。 “一级焰火令,主子还是避一下比较稳妥。” 唐景言的近卫,也就是昨天将顾云依从城里提溜出来,和她在马车上走了一路的男子,小心翼翼地贴了过去,劝说唐景言退至身后房中。 “唐某待客不周,侯爷可以带着家人到客房歇息,待小侄把事情处理好……” 话音未落, 轰—— 顾云依所在的厢房后侧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一阵哗啦啦的细碎声响。 “墙塌了!” 不知道是谁大喊一声。 “不好,把人看住!” 唐景言大声令下,然而还是迟了一步。 屋里空空如也,哪里有顾云依和米莲的身影? “咳咳咳……” 屋后塌掉了大半面墙,雾一般的泥尘还没有散净,惹得先到的寨众咳嗽起来。 “娘的,用了多少火药,熏死老子了!” 唐景言目眦欲裂,俊美的脸庞露出几分狰狞。 “马上开启山阵,今天晚上,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青龙山!” “开阵!” “开阵!……” 命令一道接着一道,挨个传递出去。 稍顷,众人听到一阵闷响,有什么机关被触动,地面轻微震动起来。 “景言,你要把谁困在山里?” 顾成锋的耐心几乎到了极致。 他连着前进了好几步,大声质问站在屋子门口的男人。 时隔多年,眼前之人让他觉得无比陌生。 当年的小军师,有才,知礼,懂进退! 此时的一寨之主,自负,自私,咄咄逼人! “青龙山上,什么时候布下大阵,我为何不知?” 无论顾成锋再怎么问责,站在门廊之下的唐景言依然没有转身,更不用说递给他一个眼神。 近卫察觉到平乐侯的尴尬,上前安抚两句,“侯爷,寨子里来了不速之客,安全起见,还请几位跟小的到厢房休息,回头寨主一定给各位一个交待。” 顾青禾抬头扫了一眼,看到房间后墙确实被人炸开一大片,屋里一片狼藉,名贵的家私全都成了一堆烂木头。 “走吧!” 紧挨着顾青禾的洛远帆轻声说了一句。 顾青禾抬头看了一眼父亲和哥哥,两个人的注意力还在唐景言身上,根本没有闲暇理会她。 顿时有些失落。 但是一想到将要做的事情,便觉得这些都不重要,只要这一步走好了,平乐侯府何愁攀不上太子这棵大树? 趁着唐景言的近卫跟平乐侯父子纠缠之际,两人悄悄退至院外,消失在夜色之中。 …… 耳际风声不绝,高大的林木在月色下倒映出一片片巨大的阴影。 顾云依看了一眼掐在腰间的手指,适时扭动身体,努力摆脱这种不舒服的感觉。 宇文翊转头,正对上顾云依一张微含怒气的双眸。 他赶紧把手收了。 “这一路都是陡坡,夜里光线不好,我怕你摔着了,多有得罪……” 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 明明山势早已平缓,也没见他松手啊。 顾云依懒得跟他纠缠这些细节。 “太子大忙人一个,怎么有空到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来?” “唐景言拥兵自重,小小一个青龙山头,囤集了上万的部众,皇帝已经盯他很久了。” 顾云依在心里呸了一声。 明明是他的主意,非得扯上皇帝当幌子。 以宇文翊的主角人设,早想收编青龙寨了吧? 好巧不巧,又让她赶上了,真是走哪都背,看样子非得离开大夏国境,到别的地方才能脱离这些人物,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没想到遇见你,真是好巧啊……” 这话说出来,宇文翊自己都觉得尴尬。 顾云依也不点破,“我也没想到会被一个山大王抓了当压寨夫人,是我太大意了!” “唐景言不是我那本小说的人物,没有防备,往后定会再小心一些。” 再跑远一点! 宇文翊沉默了。 顾云依尴尬地笑笑,他那道目光一直黏在她身上,让她很是难受。 “那个……太子方便的话,能不能差个人,把我和米莲送回城里……” 刚才出来的时候,米莲被另外一个人接走了,估计只有宇文翊知道她在哪里。 “唐景言把困山大阵打开了,一时半会儿,谁也走不出去。” “困山大阵?” 顾云依对这种只在书里出现的阵法感觉很陌生。 “就是由一系列机关组成的陷阱,如果没有拆解到处乱走,撞上了十有八九直接嗝屁。” 这么凶险? 顾云依微微有些懊恼。 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了。 第146章 破阵之法 “不过是多花点时间,顺利的话,明天一早我们就能下山了。” 也许是看到顾云依眼中的失落,宇文翊忙不迭补上一句。 只需再留一晚,也还好。 顾云依也不着急这一天半天。 那道灼热的目光还黏在她身上…… 总不能叫他不要看她吧? “我脸上有脏东西?” “啊……没有……” 那道目光终于离开了,她悄悄松了一口气。 月光不算很亮,两人并肩走在山间小道上。 顾云依偶尔抬头,又看到宇文翊眸间的点点星光。 她的心跳没由来漏了一拍。 不要多想! 她连忙提醒自己。 男人只会影响她追求自由的脚步。 特别是这种肩负使命的男人,最麻烦了! “我们现在去哪?” 她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想不想去阵眼看看。” “阵眼?” 她有点兴趣了。 “就是机关控制室。”宇文翊说。 顾云依抬眸。 “连这种地方你都打探好了,是‘剧情早知道’告诉你的?” 看她开始说笑,宇文翊悄悄松了一口气,之前脑子里乱哄哄的想了许多,就怕她以后都不理他了。 “阁里那么多能人,这点小情报很容易弄到手的。” 什么‘剧情早知道’,他要是有这个能力,早知道能遇到她,就该更小心一点,不该把她吓走。 这件事原本用不着他亲自过来,现在却不得不千里迢迢日夜兼程地赶来。 只能说他活该! 大阵开启之后,山里连虫鸣的声音都轻了许多,两人就着月色,不紧不慢地走着,不知不觉过了小半个时辰。 前方是一个巨大的山坳,火光影影绰绰,有点热闹的样子。 不过门外的守卫似乎有些慌乱,几个人也不好好站位,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我们再等等,南风动作很快的。” 宇文翊和顾云依躲在一块巨石后方。 这里离山洞入口不远,甚至能听到几个守卫说话的声音。 “啸风寨来的可真是时候,不早不晚,正挑着我们寨主大婚的日子。” “说来奇怪,寨主大婚的日期没几个人知道,我们也是今个儿午后才晓得的,那些傻货是怎么知道的?” 有人啧啧两声。 “有内鬼。” “这事不是明摆着的吗?” “跟在寨主身边的都是老人了,不至于吧……” 旁边那人拍了拍裤角的尘土,“有什么不至于,人都是会变了,青龙寨不比往日了!啸风寨的大当家冯喻,当初还是寨主一手提拔起来的,你看看现在,说他是白眼狼都客气了。” 有人叹了一口气。 “冯寨主与我们寨主想不到一块儿去,就说这阵子这事儿吧,外面都传开了,太子有意起复青龙军,人家啸风寨早早儿就响应了,偏我们老大,死咬着牙关不应……” “是啊,老大要是肯点头,寨子里那么多兄弟,不也跟着翻身了吗?” “那不是,这些年边关不太平,丽城还不是靠着我们兄弟才能平平安安的,顶着流匪的名声,行着保家护国的事,不公平啊!” “是该给我们正名了!” 门口几个守卫长吁短叹。 顾云依一脸狐疑地看着身边的人。 “丽城这边没有驻军吗?大夏国的军事力量已经弱到需要山贼来护国了?” 宇文翊被盯得尴尬,“金氏把控朝政多年,京都里那些官儿忙着弄权,中军只顾得上中原一带,西狼这边,着实是比较空虚。” 顾云依大惊,“这么说,边境的百姓这些年来能平平安安的活着,凭的全是运气?” 宇文翊笑笑,“也不至于,南宫晴出走千机阁之后,边西军的力量落入宇文靖的母族手里,陈王这个人虽然看太后各种不顺眼,在保家护国方面还是尽职尽责的。” “这么说,唐景言跟陈王关系不错?” 宇文翊笑而不语。 “还有守卫提起的冯喻这个人……听起来已经归顺朝廷了,他是谁的人?” “你的人?” 宇文翊没有想到,三言两语之间,顾云依已经把两个山寨与朝堂之间的关系猜了个七七八八。 既然被她猜到,只能点头认了。 “冯喻原本是千机阁安插在唐景喻身边的线人,可惜他性子过于激进,劝降的时机掌握不好,被唐景言识破,不得不抽身出来,另立了一个啸风寨,表面上与青龙寨抗衡,实则在替千机阁关注唐景言的动作。” “所以我被掳上山之后,你们才能那么快收到风声……” 顾云依越想越不对劲。 以这个时代的效率,千机阁能在一个时辰内摸清楚她被掳上山成为压寨夫人的事情,是不是意味着,唐景言将她掳上山的计划千机阁早就知道了…… 千机阁知道了,宇文翊自然也是知道的。 知道了却没有提醒她,而是任由她被掳上山…… 想到这里,顾云依觉得心里就像堵上了一块大石头。 果然,在男人眼中,女人根本不重要。 嘴里说着多爱,涉及自身利益的时候,说舍弃就舍弃! 宇文翊看着顾云依眼底的光一点点熄灭,只以为她嫌弃自己来得太迟,心里不舒服。 “我和南风已经尽量隐匿行踪,不想还是被丽城城主发现,这才拖延了一小会儿……” 顾云依别过头去,显然对他这个解释并不在意。 宇文翊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这时,山洞里跑出来一个守卫。 “有贼人闯进山洞,快给寨主发信号!” 几个人手忙脚乱收拾身侧的兵器,一齐往山洞附近的哨塔跑过去。 “就这么走了?” 顾云依看着空荡荡的洞门,隐隐觉得不妥。 “应该是南风他们的调虎离山计起效了。” 宇文翊拉起顾云依往山洞走去。 “阵眼就在里面,等破了阵,我们从里面的秘道出去。” 下山的路已经被封死了,单凭他们几个人,还想从寨门走出去,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山洞里的秘道,无疑是最好的逃离路径。 顾云依压下心底的狐疑,跟着宇文翊一起进了山洞。 洞里一片昏暗。 她还来不及适应这里的光线,就听到耳际传来一道人声。 “云依,到我这里来!” 紧接着,不知道哪里伸过来一只手,把她从宇文翊身边拉走了。 第147章 当年明月 “云依!” 宇文翊的声音里夹杂着难得一现的慌乱。 顾云依只觉得声音太过缥缈,已经离她很远了。 钳住她胳膊的大手极其有力,她试图挣脱,然而全是徒劳。 “是我,不用害怕。”大手的主人说话了。 墙上燃起灯烛。 顾云依回头,看到大手的主人。 “唐寨主!” 又落到他手里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一点寻踪香而已。” 他竟在她身上留了追踪印记! 封山,开阵,宇文翊将她救走,找寻下山的便捷路径…… 一步接着一步…… 突然间,她全都明白了。 陷阱! 整个山洞都是陷阱! 唐景言故意把他们引到这里来! “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云依已经隐隐猜测到唐景言的动机,只是不敢肯定。 “为了太子?” 唐景言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 “你很聪明,不愧是西狼长公主的女儿。” 顾云依眼睛一亮,“你知道我的身世?” 唐景言点点头,“跟我走!身世的事情我慢慢告诉你,到时你自然知道哪条才是正途,大夏国的人,都是我们的敌人!” 他一脸认真,跟之前在厢房所见那个孟浪男子几乎判若两人。 顾云依心中忐忑。 原身的长相比一般的大夏国人明艳了不止一点半点,如今再看,哪哪都有西狼国人的影子。 难不成,原主其实是个如假包换的西狼人? “如你所言,我的母亲是西狼长公主,那么我的父亲是谁?” 唐景言眼中似有泪光轻闪,正想说什么。 “唐景言,把云依放了!你想要什么我们可以慢慢谈。” 宇文翊似乎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然而一丝人影儿也看不到。 山洞内部是一座巨大的迷宫,每走一段,就能看到一间三四米见方的小格间。 格间上方有四通八达的通风口,宇文翊的声音就是从通风口里传过来的。 “没什么好谈的!宇文族人害我家破人亡,你身为宇文家的继承人,我们之间有血海深仇!” “把云依放了,我跟你走!” 宇文翊急了,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押上。 “宇文翊……” 顾云依有一点点动容。 他好歹是一国太子,能为她做到这一步,也是极限了吧? 唐景言身形一滞。 他心动了! “把云依放走,我保你性命无虞!” 这边迟迟没有动静,宇文翊再加一码。 “我可以信你吗?” 能出这句话,唐景言已经同意了。 “你说个方位,我们见面换人。” 宇文翊替他做了决定。 “你往左边走两个房间,然后向右走十七步……再往右……” 唐景言指示宇文翊前往会面地方。 顾云依狐疑地看了身边男子一眼。 不是说好了同仇敌忾,共同进退的么? 果然男人都一样! 只要触碰到核心利益,说变卦就变卦! “我的父亲是谁?” 离开之前,至少把自己的身世弄清楚。 “我们有血缘关系……” “啊?” 顾云依愣了。 千算万算,算不到唐景言与她有亲! “之前的洞房花烛……” 有亲还成什么亲? “那都是幌子……” 把宇文翊骗过来的幌子。 “我知道宇文翊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却不知是谁,不得不演那么一出。” 顾云依懂了。 唐景言根本就知道她太子妃的身份,也知道把她掳上山后宇文翊肯定会找上门来。 而宇文翊明知道唐景言要把她掳上山,仍然将计就计,一心收服唐景言…… 这两个男人! 搞了半天,只有她这个工具人恍恍惚惚,白白担惊受怕了一晚上! 好在不亏,把原身的爹妈都打听清楚了。 “所以我该称呼你一声……” “表哥。” “我爹是你舅舅?” 唐景言点头,“是阿娘一母同胞的亲弟!当年平乐侯与西狼军交锋之际,他身为副将一同出战。” “那时长公主是西狼的主将,他们不打不相识,一来二去……” 就看对眼了? “他们两情相悦,只是时局不容……后来西狼国势动荡,长公主殿下生下你之后,艰难求存,多亏南宫阁主将你带了出来……” “却是将我交给了侯爷……难不成南宫阁主不知道,我的生父其实并不姓顾。” 唐景言面上露出一丝尴尬,“情急之间,南宫阁主许是弄错了,我外祖家也姓顾。” 这乌龙…… “顾将军后来呢?” 顾云依一时间分不清谁真谁假,这句爹怎么也喊不出口。 “在战场上受了伤,狗皇帝让他卸甲之后在家中养了一阵子,后来又受了刺激,病痛一直不好,渐渐就不行了。” “那么我是他亲生孩子的事情,你们如何得知?” “阿娘说的!舅舅回朝之后,与长公主一直有书信来往,自然是长公主告诉他的。” 事隔多年,唐家的母族早跟着唐家一起没落了,如今再想找到那些书信,只怕是妄想。 顾云依心道这一桩也是无头公案。 但是她从西狼国长公主肚子里钻出来这件事,听起来确有几分可信度。 既然有这层关系,她润到西狼国,远离大夏国的是是非非,也算合情合理。 边走边说,两人不知不觉到了与宇文翊约定的位置。 待他们走出通道那一瞬,一个身影从面前闪过! 宇文翊已经到了。 还不止他一个人! “卑鄙!” 唐景言大喊出声。 下一刻,他已经被南风制服,半押着跪在地上。 他不停挣扎,努力想站起来,抬头看向宇文翊的目光中全是不忿。 “你答应过我的!” “我答应留你一命。” 宇文翊一点儿也没有不好意思。 “云依姐好!” 南风微笑着跟她打招呼。 看样子他们是在通道里遇上的。 顾云依点点头,“米莲呢,她还好吗?” “她很好,有人专门护着。” 南风押着唐景言几乎用了全力,见他挣扎得太厉害,直接给他刺了一针。 唐景方身子一软,失去反抗能力。 “千机阁没落了!竟然向对手使这种下作手段,南宫阁主若看到,心中定然悲痛不已。” “你懂个屁!南宫阁主要是还活着,被你气死才是真的!” 南风直指怼回去一句。 “别与他逞口舌之快,外面怎么样了?”宇文翊问。 “万事俱备。”南风正色道。 这时,瘫坐在地上的唐景言突然用尽全力站了起来,往侧面墙上用力撞过去! 第148章 鱼死网破 就在顾云依以为唐景言要血溅当场的时候。 看起来没有丝毫破绽的石墙突然向里翻开! 唐景言身形一闪,消失在开启又闭合的石墙后方。 “爷爷的,大意了……让他溜了!” 南风好不懊恼。 “别管他了,我们先出去再说。” 宇文翊摸了摸袖袋,从里面摸出一张地图。 顾云依心中一万头神奇动物跑过! 有地图? 有地图你还装! 一个两个……都是专家级演员! “机关破得怎么样了?” 宇文翊一边研究地图一边询问。 “洛远帆带着顾青禾去破阵,这会儿应该差不多清干净了吧?” “洛远帆和顾青禾?” 似乎在宇文翊的预料之外,“阁里没有其他人了?” 南风悄悄瞄了顾云依一眼,“洛公子一心投诚,青禾小姐对千机阁也很有兴趣的样子。” “她那是为平乐侯府着想。” 宇文翊不怎么在乎这两个人的小小手段,身为上位者,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不一会儿,他们找好线路,准备离开。 地底下突然传来强烈的震动。 又有机关被启动! “洛远帆他们破阵了!” 南风还没高兴两秒钟…… “宇文翊,是你逼我的!” 唐景方的声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了过来。 “青龙寨上下数千兄弟,今日不能活着走出这座山,他们的人命,全都要算到你头上!” 宇文翊面色一凛。 “唐景言,你做什么?” “宇文翊,我们同归于尽吧!” 阴恻恻的声音在不大的空间里来回飘荡。 南风气得跳脚,“唐景言,你不得好死!” “能带着大夏国太子去见唐家的列祖列宗,我唐景言得偿所愿!” “景言,你为何如此恨我?害你父母之人并非是我,你这么做,真的能得偿所愿?” 唐景言渐渐失控,宇文翊开始攻心之术。 “不是你,也是你们宇文家族的人!自古以来,父债子偿,我不是洛远帆那个软骨头,自以为时过境迁,便可重头再来!” “宇文翊,今日有你没我,有我便不能有你!” 唐景言嘴里不停地诅咒着。 “真是个疯子!” 南风气急,重重地唾了一口! 强烈的震动只持续了数息,很快停了下来。 除了迷宫的石墙落了一层灰,再没什么动静。 “宇文翊!” 唐景言暴躁的声音从通风管道传过来,“你的人做了什么?” “洛远帆得手了。”南风低声说道。 宇文翊点点头。 洛远帆破解了外面大部分机关,困山阵对寨子伤害不大。 “景言,放下执念吧,如果晴姨还活着,定然不愿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 “我呸!” 唐景言的嫌弃隔着几堵墙都能感觉到。 “少拿睛姨来压我,当年她就是受不了你们姓宇文的,才会宁可脱一层皮也要离开,你也配提她?” 宇文翊不忿,“我也是受过她恩惠的人……” “对啊,我差点忘了,当年你像落水狗一样被金家人追杀……狗咬狗!” 唐景言突然一阵大笑。 “也罢!上天垂怜,不忍带走青龙军数千兄弟的姓命,那今日我只带你去见唐家的列祖列宗吧!” 眼看唐景言又有后手,顾云依忍不住大喊一声,“表哥,你说过要带我出去的!” 表哥? 宇文翊和南风对视一眼。 沉默过后,唐景言轻轻叹出一口气,“云依,这一世,就当做哥哥的亏欠你了!等会儿我带你去见舅舅,也算成全了你们的父女之情。” “……” 这是……不打算放过她了啊! 宇文翊斜睨了顾云依一眼,斟酌片刻,明白过来。 原来如此…… “唐景言,谁告诉你云依是顾副将的女儿?你被人骗了吧!” “宇文翊,都到了这种时刻,惺惺作态装什么?云依是我表妹,不容置疑!” 南风冷笑一声,“真是被人骗了还帮着数银票呢。” “小兔崽子,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唐景言越来越暴躁,“宇文翊,你怕死,不用说这些话激我!” “是真是假,等出了这座迷宫,可以当面问问北川阁主,我的话你不信,他的话你总该相信吧?” “不可能……不可能……” 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唐景言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中来来回回地踱步。 “报错了仇,你们唐家的列祖列宗可要没脸了!” 南风嘴欠补上一句。 地面又传来一阵细小的震动。 宇文翊凝眉关注声音传来的方向,对照地图察看一番,叹了一句“不好”。 “唐景言把秘道的入口封住了。” “怕我们跑了?” 南风握紧拳头,“这个山大王真能惹麻烦!” “罢了,我们从迷宫入口出去。既然洛远帆把外面的机关解除了,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从寨门走出去!” 南风点点头,接过地图在前方带路。 顾云依跟在宇文翊身侧,故意稍慢几步,“你查到知道我的身世了?” 宇文翊轻轻嗯了一声,“我们出去再说。” 顾云依原本想问,是刚刚查到的,还是早就查到了? 为什么要瞒着她? 最终没有问出口。 虽有地图指引,地形仍是陌生,他们走得不快。 等到了迷宫入口,隔着半幕天光,看到唐景言带着数名青龙寨众,守在洞口外面。 “云依,到我这里来!” 刚刚现身,唐景言就让宇文翊把顾云依放了。 顾云依没有动作。 她到底是谁的女儿,现在还不好说呢! 万一等会儿宇文翊说出什么了不得的真相,激怒了唐景言,他一气之下,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 见她不动,唐景言以为她害怕,“别怕,现在周围都是寨子里的弟兄,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 说完,挑衅地看了宇文翊一眼。 宇文翊也不在意,言语姿态都很放松。 南风看不过去,噎他一句,“何必拿寨子的弟兄威胁我们?若我将方才你在地宫里的所作所为说出来,这些弟兄愿不愿意站在你身侧还不一定呢!” 唐景言被怼得言语身形皆是一滞,转移话题道,“你们既已出来,就将允诺的事情说出来吧,关于云依的身世,你们有什么证据?” 第149章 身世真相 “证据?证据不就摆在眼前吗!” 宇文翊将目光放远,望向寨子中央,“你想想,当年晴姨千辛万苦把还是婴儿的云依带出西狼国,不交给你们唐家,却是将人交给了平乐侯,以晴姨的能力,她会不知道云依是谁的孩子?” 唐景言心绪起伏,鼻息渐渐粗重,却不愿相信宇文翊。 “晴姨再怎么厉害,也有弄错的时候,毕竟我舅舅和平乐侯,都姓顾!长公主寄来的书信里,也明明白白写着云依是舅舅的亲生孩子,一个做母亲的人,能不知道自己腹中的孩子是谁的种吗?” 宇文翊微微一笑,“也许……做母亲的,真不知道腹中的孩子是谁的种呢!” “你胡说什么!” 唐景言大呵一声,“西狼长公主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做出张冠李戴的事情?你不可辱没她!” 长公主不是那种为了给孩子找个依靠,随便攀扯男人的下贱女人。 南风撇撇嘴,“她并非有意攀扯,有些事情,怕是连长公主自己也不知道吧!” 唐景言还想反驳。 这时,平乐侯顾成锋带着一队人马,打着火把从哨塔旁边的路口走了过来。 看到大家都安然无恙,无论是顾成锋还是青龙寨的弟子都松了一口气。 宇文翊嘴角一扬,扯出一个笑容,“正主来了!有什么不明白的,何不亲口问问侯爷?” 唐景言不屑地瞟了一眼来人。 他打心底里看不起顾成锋,一直觉得他是个只会趋炎附势的小人。 南宫睛有实力的时候,鞍前马后的跟着人家吹彩虹屁,到金氏崛起,千机阁没落,他转身就娶了金家的闺女,此后踏上青云路,一直扶摇直上。 不过是个,只会吃软饭的男人罢了! 若不是看在他对云依还不错的份上,根本懒得搭理这种人! “他知道什么?当年睛姨将云依抱给他的时候,什么都没说。” “你如何得知?”南风问。 “我当时就在旁边。” 他那时虽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但很多事情都懂。 “什么都不说,不正是一切尽在不言之中吗?” 宇文翊转头望了一眼顾成锋。 这目光似能看穿一切,顾成锋不敢回望,转而看向另一边。 心虚了! “父亲,请给女儿解惑!” 顾云依知道这时候不追问,也许再没有机会了。 避无可避! 顾成锋轻咳一声,“你当然是我的女儿。” 说得不轻不重的。 “呵!” 唐景言不屑地睨了他一眼。 说了等于没说。 顾青墨对他的态度很是不满,“怎么说话的?云依本就是我妹子,你跟我抢什么?” “此顾非彼顾!” 唐景言和顾青墨两看两相厌! 宇文翊看向顾成锋的目光中多了一丝鄙夷,“侯爷,何不跟大家说说你与西狼长公主相识相知的故事,也好解开大家心中的疑惑。” 南风嗤笑一声,“屁的相识相知!” 顾青墨不满,“好好说话!” 顾成锋一张老脸渐渐通红,但始终没再挤出一个字。 “看样子侯爷不好意思说,还是我替他说吧。” 南风拍了拍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尘,“与西狼长公主相识相知的,是唐寨主的舅舅顾副将没错,而公主肚子里的孩子,也的确是顾侯爷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众人花了一点时间才能消化。 “至于长公主肚子里的孩子怎么会变了身份……就得问问顾侯爷,当年那一出‘李代桃僵’是如何操作的?” 顾成锋的老脸一片通红! 周围唏嘘一片。 “父亲!” 站在顾成锋身边的顾青墨下意识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亲爹。 顾成锋闭上眼睛,咬牙挤出一句,“我与公主,两情相悦!” “这么说,是西狼的长公主脚踏两条船?” “不是不可能。” “……” 围在附近的寨众议论纷纷。 众口铄金,这些话,要把西狼的长公主,钉在耻辱柱上啊! 唐景言暴起! “谁也不能辱没长公主!” 和舅舅相识相知,以身相许的女人,是他的舅母,没有人可以诋毁她! “顾成锋,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众人嗡嗡低语的声音,成了压垮唐景言的最后一根稻草。 “人人皆负我,我便也无需再忍了!” “一起毁灭吧!” 唐景言从袖中扯出一枚烟弹。 他动作极快! 轰—— 一声闷响,在场数十人刹那间被裹入一片伸手不辨五指的浓雾之中。 “有毒!” 不知道是谁大喊一声。 紧接着,以燃点为圆心,扑簌簌倒下一片。 唰唰唰—— 烟雾未散去,又听见风中传来道道箭矢划过的声音。 “是谁误触机关?” “啊——” 几声哀嚎替代了回答。 场间一片混乱。 顾云依只觉脑子一阵发晕。 她虽在烟雾散开的第一时间捂住口鼻,仍不慎吸入少量毒烟。 想来唐景言是下了死手,这雾弹的毒性一点也不比金氏出品的差。 “云依……” 有人在她将倒未倒之时扶了她一把。 隔着迷雾,她看不清来人的面容,却知道将她捞起来的正是宇文翊本人。 “别说话。” 宇文翊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黑色的面罩给她戴好。 是他们在洛宅用过的那种面罩。 她顿时觉得呼吸顺畅了许多。 “太子,先离开这里!” 这次是南风的声音,她脑子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是不是被毒烟影响了感知,竟然觉得南风的声音在颤抖。 宇文翊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太子,你……还是我来吧!”南风嗫嚅说着。 “无防,照顾好自己!” 宇文翊没有撒手,稳稳地抱着她往迷宫方向撤退。 迷宫的通风系统运作良好。 宇文翊找到一处最近的小格间,将她放下。 墙上的灯火摇曳明灭。 顾云依晕呼呼的脑子渐渐恢复一些清明。 宇文翊揭开她的面罩,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药丸子。 “先撑一会儿,困山阵已经解开了,阁里的人很快就能过来接应我们。” 说罢,他转过身,掩着嘴轻轻咳嗽。 解毒的药丸入口清凉。 顾云依渐渐适应洞内昏暗的光线,体感也恢复了八成。 这时,她发觉双手指间一片黏腻。 低头一看,手心里全是渐渐发干的血迹。 “文翊……” 那一头,宇文翊侧腹上,天青色的腰带因鲜血氤氲成一片墨黑的颜色。 第150章 命定无缘 宇文翊受伤了! 伤得还不轻! 倚在墙角的南风也不容易。 他的右肩被一支利箭贯穿,虽然简单包扎过,但出血一直没有止住。 怎么会这样? 以他们两个人的身手,不至于啊! 更不用说,宇文翊是顶着主角光环的男人,他不该负伤才对! “发生了什么事?” 顾云依艰难开口,发觉舌间一片苦涩。 “唐景言投出毒雾弹之后又开启了哨塔的箭矢机关…… 都是我不好!如果我身手更好一些,就不会连累太子受伤……” 南风言语中满满的都是愧疚。 “让你平日里多练习……这会儿知道错了?” 宇文翊的声音很轻,断断续续说着,话里话外非但没有责怪南风的意思,还带着一丝戏谑。 “叮叮当当——” 迷宫外传来兵戎交接的声音。 宇文翊和南风都没有理会,不约而同盘腿坐下闭目调息。 又过了一会儿,金戈之声渐熄,有人从洞外向他们走来。 闭目调息的两人同时睁开眼睛。 顾云依也往来路方向望去。 来人脚步又轻又稳,想来是个武艺高强之人。 待见到真身,却与之前所想完全不同。 来人是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童颜鹤发,身姿轻盈。 “太子殿下,南风管事,别来无恙啊!” 宇文翊和南风皆是眼底一亮! “守一仙师!” 守一微笑着点头,又将目光放至顾云依身上。 “顾二小姐,我们终于见面了。” 他这句“终于见面”,说得意味深长,顾云依一时间无法参透。 “唐景言听闻顾小姐的身世真相,心志受到震荡,起了鱼死网破之心,便是连平日里小心呵护的青龙寨众也顾不上了……外边死伤不少,处理起来需要花些时间。” “唐景言人呢?”宇文翊问。 “抓了平乐侯遁往后山去了。” 宇文翊敛目沉思。 “无需担心,洛公子已经带人去追了!” 守一看向顾云依,“顾小姐也无需担心,侯爷虽说上年纪,但功夫底子还在,景言有伤在身,威胁不了侯爷的性命。” 其实顾云依不太在意她便宜爹处境。 她穿过来这些日子,跟这个靠女人上位的闲散侯爷相处时间并不长,感情着实不深。 倒是那位常常护着她的便宜大哥…… “我大哥还好吗?“ 事发时他所在的位置距离顾成锋很近,想必受到不少波及。 “受了点小伤,不碍事。” 顾云依心下稍安。 她大哥虽然脑子一根筋,但是待她却是实打实的好,她不愿他受到伤害。 守一走近宇文翊和南风,分别给他们施针止血,又喂了解毒的丹药,让他们各自就地盘坐吐纳调息。 “老身云游丽城多日,从未告知过他人,不想顾青禾小姐竟找上门来……” “彼时,我便觉得有些不妥,今日抬手一卦,果然出了大事。” “仙师是青禾的师傅?” 前些日子顾青禾说来丽城的目的是寻找她师傅,想不到那位神秘师傅竟然是守一仙师! 顾云依转头看了一眼宇文翊与南风。 他们也是一脸震惊,看样子完全不知情。 顾云依在心中喟叹。 女主就是女主,身边随便一个配角都是大能。 守一仙师,国师级别的司天台预言家,本质上就是小说作者的代言人。 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这个时候出现,难道小说剧情出了bug? 正想着,就听仙师缓缓说道,“顾家二小姐的身世,当年南宫阁主选择瞒下,是经过慎重考虑的,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你们不该揭穿……” “这件事是我的主意!” 宇文翊见守一一直用探究的眼光看顾云依,害怕他多想,把责任全部揽到身上。 “何必呢?” 守一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件事他早晚都会知道的,想回千机阁,势必要经过这道坎。” 宇文翊坚持已见。 守一不再说话。 他处理完两位伤者,慢悠悠地来到顾云依面前。 “顾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顾云依看了宇文翊一眼,他没有反对。 “好。” 她扶着墙壁站起来了,稍稍适应,发觉身体已无大碍。 两人一先一后,来到迷宫里侧一条冗长的通道中间。 顾云依细细观察,发觉守一选择的位置有个妙处,这块地方与通风口没有连接点。 也就是说,他们说的话,不必害怕被旁人听了去。 “顾小姐,我知道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开口就那么直接? 顾云依吓了一大跳,恍然没有回过神来。 “仙师在说什么……” “我还知道,太子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这…… 她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顾小姐,你不能再出现在太子面前了!” 他说词言义正,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是为何……” 顾云依隐隐不安。 到底是哪里出了bug? 守一不知道从哪里摸出几枚铜钱,随手掐了一个花指,当场卜上一卦。 “顾小姐请看。” 铜盆里的三枚铜钱各据一处角,其中两枚一正一反,还有一枚面目模糊,识不得是正还是反。 她看不懂。 “这是下下签。” 守一解惑道,“如果顾小姐仍然跟太子纠缠在一起,大夏国境必有大灾发生,到时国土分崩离析,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 “顾小姐,你虽不属于这个世界,然而你可忍心?” “怎么会这样……” 顾云依没想到她和宇文翊的相遇会给这个世界还来那么大的麻烦,还是说,守一仙师只是危言耸听? 顾青禾是他的弟子,而青禾一直有意后位…… 前些日子顾青禾虽然表现出对洛远帆有情有意的模样,然而谁又知道是不是障眼法? 守一也许想支开她,成全自己的弟子罢了! 顾云依闭上眼睛。 宇文翊对她有感情,她不是不知道,只是…… 她不敢,也未能说服自己…… 现在,又多了一个理由。 见她没有言语,守一又道,“顾小姐若是不信,可寻个机会问问南风掌事,每每太子与你相见,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若我不愿呢?” 若宇文翊不愿意呢? 然而,她不愿或宇文翊不愿,又有什么区别…… “为了大夏国运,本仙师只能当一回恶人了!” 威胁满满。 不同意,随时人为下线! “老身话已至此,请顾小姐三思。” 轻而稳的脚步声缓缓离开。 顾云依重重吐出一口气。 第151章 死生不见 顾云依单手扶墙,静立了一小会儿。 自从在马车上遇到宇文翊,她的命运线就发生了改变。 《重生之侯门嫡女的复仇之路》和《没落小子的崛起之路:黑道大佬的发家史》确实是两本完全不同的小说。 她和宇文翊的相遇,原本是不可能的。 然而他们的命运线,还是交织到了一起。 想知道守一说的话是真是假,只需问问南风。 南风一直站在宇文翊的立场上,想来不会因为守一的意志故意编排剧情。 想到这里,她迈开沉重的脚步,回到几人休息的小格间。 不过一小会儿,宇文翊的伤情就肉眼可见的加重了。 刚才还能侃侃而谈的他,如今已陷入高热与昏迷。 守一仙师一边帮他施针,一边唉声叹气。 “南风掌事,可否借两步说话?” 她难得郑重,南风点点头跟上。 同样是箭伤。 此时南风肩膀上的伤口已经止血了,吃过守一给的解毒丸之后,气色也渐渐恢复过来。 反倒是宇文翊,一副进气少出气多的模样。 这样下去,怕不是会嗝屁…… 还是那处通道。 “我想问几件关于太子的事情,事关重大,希望掌事不要刻意隐瞒。” 南风察觉到顾云依的语气不太对劲,本想问问,又觉得多事,只点了点头,“云依姐尽管问。” “去年秋天,顾青禾回府那日,太子是不是受了很重的伤?” 顾青禾回府遇袭之事闹得满城皆知,南风印象深刻。 “太子那日潜入靖王府取画,不慎中了暗器,伤了腑脏,不过有惊无险,路遇贵人,赠了一瓶止血回春散……” 顾云依闭上眼睛。 止血回春散,不就是她给的么! 也许,他本该多受一点苦,然后进入完全不同的剧情。 然而…… 一切都变了。 从那一天,那一刻起,一切都改变了! “你们去南苑,夜里到庙里找我讨药那次,不瞒你,白天我和青禾遇了险,有人救了我们…… 我的救命恩人就是太子本人,对吗?” 这时南风已无需刻意隐瞒,用力了点头。 “后来呢,他可否安好,身体有没有受到影响?” 南风努力回想一番,嗫嚅道,“影响?应该是巧合才对,隔天他旧伤突犯,躺了两天才爬起来。” 这就对了! “太子每次见过我之后,是不是身体都不太舒服?” “这个……” 南风就说不准了,毕竟宇文翊不是每次去见顾云依都告诉他的。 但他知道的几次,似乎都有些小问题。 顾云依见他支支吾吾,知道她猜中了。 “我进宫之后,太子的身体状况怎么样?” 听她这么问,南风苦笑一下,用力摇了摇头。 “说来奇怪,太子的身体一向硬朗,然而你们大婚第二日,他突然咳血了!” 咳血! “我怎么不知?” “太子不让我们说,说是谁敢透露一丝风声,就把人逐出千机阁,我们有几个胆敢忤逆他?” “他每次见我,都掩饰得这样好……” 顾云依心中一阵绞痛! “太子对你可好了,许多事情都是悄悄做,宫里宫外,但凡爱嚼舌头使绊子的,全被他暗暗处理了!” “不能让云依受一丁点委屈……” 南风学着宇文翊的语气,学了个十成。 难怪她入宫之后,觉得后宫如此平静…… 以为是偶然,其实是必然。 她的心更痛了。 “那么我离开之后那些日子,他的身体可好些了?” 南风挑眉想了一瞬,“说出来怕你不高兴,这些日子,太子的身体的确好多了,咳血症也不药而愈,真真怪事。” 以往她每每见他,气色都不算太好的样子,今夜再见,已是最好的一次,偏又受了重伤! “我知道了。” 她心中已有了决断。 “刚才守一仙师回去之后,说你会找我谈谈,让我按事实说就行,说是跟太子和国运有关……” “云依姐,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南风试探问着,可顾云依觉得整副身子仿佛被人抽空了一般,根本没有听进去。 “今天我们说过的话,不要告诉太子,无论将来发生什么……” 南风听得云里雾里,眼前顾云依已经离开,他不及多想,抬脚跟上。 回到小格间,顾云依朝守一仙师轻轻点了点头。 “你做好决定了?” 顾云依用力点点头。 “好。” 南风跟过来的时候,他们短暂的交谈已经结束了。 “顾小姐,麻烦出门跟外面的人说一下,让人抬副担子进来接应太子,他这副模样,怕是不能走着出去。” “仙师,这种跑腿的活还是我来干吧!” 南风忙不迭把活揽过去,这种事怎么好叫太子的心上人去做呢? “南风掌事你有伤在身,这点小事云依还是能做好的,你就安心在这里守着太子和仙师吧!” 南风不好再抢,任由顾云依离开。 石洞外。 毒雾早已散尽。 有人燃起巨大的火堆,将场间照得通明。 米莲不知道从哪里跑了过来,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顾云依。 “小姐,伤着哪里了?” 顾云依的状态实在太差,米莲很担心。 “无事……” 她勉强自己挤出一个笑容。 米莲将信将疑,“太子他们呢?守一仙师进去的时候不准我们跟着,他们还好吗?” 顾云依这才想起找人把太子救出来。 “让人抬副担子进去,太子有伤,不便行走。” 跟在米莲身后的千机阁弟子立刻就去办了。 她离开之后,他应该能好起来吧? “太子受伤很重?” 米莲压低声音询问顾云依。 不能走路了,算不算严重? 但是不能让米莲知道,她会多想。 “不算严重,就是不方便……” 顾云依觉得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 怎么会这样呢? 她明明不在意才对! 马上就能离开这里,马上就能远离一切是是非非,终于要过上她想要的生活了不是吗? 应该是太开心了吧? 一定是这样的! 眼角渐渐湿濡…… 顾云依用力吸了一口带着烟火气息的薄雾,努力将情绪压制下去。 第152章 新的旅程 一个穿着青灰色道袍的小道士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他长相普通,方才身影一直隐没在火光阴影中,毫不起眼。 “师傅已经跟施主说好了吧?” 他口中的师傅,显然是守一仙师。 这位道童是守一的随行弟子。 顾云依轻轻点了点头。 “既是如此,请两位跟我来。” 小道士在前方开路,米莲搀着顾云依跟在后面。 “小姐,什么说好了,我们要到哪里去?” 顾云依摇摇头,示意米莲不必多问。 三人沿着她和宇文翊来时的小路离开。 小路偏僻,青龙寨众和平乐侯带来的一行人都在忙着救治伤员,没有人注意他们。 从大石侧边往下走的时候,她看到顾青墨和顾青禾站在一棵松木下说话。 顾青墨背对着她们,完全没发现有人经过。 顾青禾的视线越过顾青墨的肩膀,看到她了,目光一闪而过。 不必再有交集! 从此以后,女主继续女主的人生,而她将有一个完全全新的旅程。 山脚下。 早有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等在路牙子边上。 小道士将人送到之后,悄悄隐没在群山薄霭之间,仿佛从未出现过。 巴特尔和艾依娜远远看到有人过来,忙不迭迎上。 “你们怎么来了?” 米莲一脸惊喜。 “昨夜你们离开不久,洛公子就找上门来,告知你们被人掳走了!” “可把我们吓得不轻,好在当时有人路过,发觉不对劲报了官……官府里有洛公子的人……后来,我们顺利找到这里……” 艾依娜软软糯糯的声音,叙述着昨夜的惊心动魄。 米莲则捂着敷了伤药的嘴角,暗暗感叹她和小姐二人死里逃生。 她们都不知道,是千机阁在暗中策划了一切。 她们也无需知道,顾云依不会点破。 “洛公子说丽城不安全,让我们尽快离开,又安排了接应,这不,我们东西都收拾好了!” “铺子的事情也处理好了,让张婆子一家帮忙照顾,迟些风头过去,我们再回来交接……” 马车颠了一路,艾依娜也说了一路。 顾云依敛目养神,只有米莲时不时附和几句。 她们只当她累了,并不觉得奇怪。 巴特尔在前面赶车,也是一路无话,只有偶尔回望车厢时,眼中有一丝别样的情绪。 …… 马车漏夜穿越西狼国境。 他们并非挑选人少的山路,而是选择正经官道。 看似险中求生,可一路走来,顺利得没有真实感。 明明夜朗星稀,连树稍上的夜枭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可哨塔上站得直挺挺的卫兵却选择无视,仿佛他们连人带车,全是透明的存在。 风停,马车檐上绯红的旌旗耷拉下一角,象征着道法的无极图案不露痕迹地折叠了起来。 顾云依隔着半副帘子凝视了一小会儿,渐渐释然。 守一仙师没有痛下杀手,而是让她离开,是看在太子的面子上。 想到宇文翊,顾云依心中一阵酸楚。 罢了,这个世界,原本就不是她能够改变的,即使加上一个天命男主也不行!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艾依娜和米莲聊着聊着,渐渐睡了过去。 …… 天青色的小车走走停停,夜里就在附近的小山村里借宿。 就这么行进了六七日,终于进入西狼腹地。 马车穿过乡间小路,最终停在一间青瓦大屋前面。 顾云依掀开车帘,明晃晃的太阳让她一瞬间失了神。 天蓝、有薄云,远处有山有水,近处绿树荫荫,草木自带香气,仿若来到世外桃源。 这是一处独立的小院落。 听到有车马停下,院子里走出来一位年过六旬,身着西狼特色服装的老嬷嬷。 老嬷嬷慈眉善目,眼角弯弯的长褶子在看到顾云依到来时高高扬起。 “这位就是长公主的女儿吧?” 她远远迎过来,一点也不认生地托起顾云依的手,“郡主殿下,卫老婆子总算等到您了!” 说着就要跪下来行礼。 顾云依哪里受得住,连忙扶住她。 卫嬷嬷领着众人进院,边走介绍,“长公主小时候就住在这间宅子里,如今这么些年过去,郡主又住了进来,这间宅子真是好福气……” 这间带院的宅子外边看着不起眼,里面却别有洞天。 一路走过来,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精心设计,几步一景,很是别致。 顾云依边走边看,不经意间看到花园角落的树丛间隐藏着一个木质假人。 假人放置了有些年头,看起来残破不堪,跟周围的景致极不协调。 卫嬷嬷察觉到她的异样,笑着说道,“公主自幼爱武,那个假人是先皇后送给她的及笄礼……” 提及皇后,卫嬷嬷突然哽咽,“可惜先皇后命薄……” 顾云依听说过一些西狼国的传闻。 先皇后去的早,老国主后来又娶了新后,新后不喜这位爱打爱杀的公主殿下,又不能在明面上刁难,背地里使了不少绊子。 以至于堂堂一国公主,最后成了一位驻守边境的女将军。 那位新后,容不下一个不是自己血脉的孩子留在身边,想了法子,将人派往边境,眼不见心不烦。 不止是不用心烦。 边境长年战乱,这么一去,长公主大概率是再也回不来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这个公主,在边境杀敌勇猛,立下赫赫战功,声望日盛。 渐渐功高盖主,长公主在民众心中的地位已然超过新后膝下的嫡亲王子。 新后再次出手! 这一次,长公主在边境香消玉殒…… 顾云依相信千机阁打探消息的能力,也知道原主一定是长公主的亲生孩子。 至于原主的亲生父亲怎么从顾副将变成了顾成锋,这背后有没有西狼国那位皇后的手笔,就不得而知了。 小说中对顾成锋这个人物的描写不多,只知道女主顾青禾达成心愿,成了一国之后,作为她的亲生父亲,顾成锋的人生再次上升到一个新台阶,成了国丈! 真?女主好帮手! 仅凭一己之力,把顾云依这个女配的出身,降到了尘埃里—— 外族血统,一夜风流的产物…… 众口铄金! 这件事情一旦传扬出去,顾云依在大夏国的声誉,彻底玩完! 顾云依看着身侧侃侃而谈的卫嬷嬷,忽然生出一个疑问。 作为西狼长公主的贴身侍女,卫嬷嬷知道她的身世真相吗? 第153章 风云变幻 屋外阳光正盛。 顾云依看到巴特尔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门,正与廊外一个西狼壮汉悄声说着什么。 他目光时不时扫过这边,发现她也在看他之后,不着痕迹地转到了别处。 西狼老国主新逝,刚刚登基的新国主皇位未稳,恐怕一点也不想在西狼国境内见到巴特尔这个声望极盛的大勇士。 偏偏机缘巧合,他和顾云依一起回到了西狼。 从此往后,西狼亦是暗流汹涌。 顾云依忽然生出一丝无力感。 身为一个穿越者,知道原身必死的结局后,她拼尽全力,或躲或逃,甚至不顾一切乱入他人剧情。 然而,她的乱入,不但让原身的剧情线更加混乱,还拖累了别的剧情人物。 最终引发bug,让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剧情人物守一仙师来清除她这个异类。 若非守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这会儿恐怕已经再投胎了。 然而她遁入西狼,也意味着进入了巴特尔和艾依娜在西狼的剧情线。 不知这个举动,会不会再次影响世界的格局? 顾云依在心底轻叹一声。 只要她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一天,头顶上那张大网就不会消失。 …… 巴特尔和门外报信的汉子聊完,回到屋里,说出的第一句话是,“可靠消息:大夏国主禅位,太子宇文翊登基!” 这一句话在顾云依的意料当中,后一句话却是当头一棒。 “皇后的人选也定好了,是平乐侯府的嫡女顾青禾。” “怎么会!” 米莲毫不掩饰地大叫一声,“顾青禾当皇后,我家小姐怎么办,明明她才是太子妃啊!” 顾云依闭上眼睛。 一切都回到了原点,虽然男主换了一个人,然而女主顾青禾,最终还是登上了后位。 巴特尔没有理会米莲的大惊小怪,接着说道,“宇文翊登基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代表大夏,向西狼下了战书!” “下战书?” 米莲根本没法理解宇文翊的行为,“前些日子,不是签订了合平共处友好协议吗?” 巴特尔苦笑一声,“那是大夏老皇帝和西狼老皇帝签的,原本就是一个暂缓局势的幌子,如今一个禅位,一个驾崩,协议已然作废!” 果不其然。 这一瞬间,顾云依意识到—— “天道”是不会放过她的! 设定里,女主一定会将女配赶尽杀绝。 她和顾青禾,只能活一个! “躲不了,那就战吧。” 顾云依这句话说得很轻,轻到只有她身边的两个人听到。 一个是米莲,一个是卫嬷嬷。 米莲只以为是自家小姐想开了,不觉得有什么。 卫嬷嬷面色有异,“殿下,有关你的身世……” 顾云依抬眸,“卫嬷嬷知道什么,请跟云依直说。” 米莲等人识趣地离开了屋子。 卫嬷嬷用手指点了一些茶水,在桌子中央划出一条长线。 “大夏与西狼开战,最难过的当属郡主殿下吧?” 毕竟谁想见证自己的父族与母族对战呢? 顾云依轻轻摇头,“云依不在乎。” “哦?” 卫嬷嬷讶异,“殿下的母亲是西狼的长公主,父亲是大夏的将军,两方都是至亲啊!” “至亲?云依可不这么想。” 顾云依目光骤冷,“嬷嬷,你可知道,云依的父亲,是哪位大夏国将军?” 卫嬷嬷微笑,“当然是与公主两情相悦的顾将军啊?” “哪位顾将军,是副将顾将军,还是那位大军主帅,现在的平乐侯爷,顾成锋将军?” 顾云依的声音又冷又硬,卫嬷嬷的脸色立刻就变了,“殿下,你都知道了?” 嬷嬷猛地跪下,“请殿下恕老奴护主不力之罪!” 顾云依深吸一口气。 果然! 千机阁的查探不会出错! 之前她还抱着一丝侥幸,也许……弄错了呢? “嬷嬷知道多少,全都说出来吧。” 当年顾成锋顺利爬上西狼长公主的床,的确有西狼老太后的手笔。 手段无非就是那样,先用迷香混乱两位正主的神志,然后施以偷梁换柱的手段,事毕之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换回来。 更可怕的是,这种事情进行了不止一次,直至长公主有孕! 身为大夏主将,顾成锋不但觊觎对方主将的美色,还与敌国势力暗通款曲。 事情被发现之后,西狼长公主声名扫地,而大夏这边的背锅侠,却是唐景言的舅舅顾副将。 顾成锋好处占尽,还能片叶不沾身。 真是—— 太不公平了! “殿下,事已至此,顾将军他……至少尽到了一个父亲的责任。” “呸!” 真恶心! 如果这样就算尽职尽责,渣男的人生也太容易了! 卫嬷嬷轻叹一声,“殿下如今人在西狼,若是愿意,可以永远留在这里,大夏的往事,便也随风吧。” 随风? 她也想啊,能吗? 午饭时间,巴特尔一直闷闷不乐,就连艾依娜主动与他搭话,他也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 顾云依看出他有心事,特意约他至廊外相谈。 “此前仓促,大勇士是不是有什么话没来得及说?” 巴特尔心知这种大事是瞒不住的,索性一口气全都说了出来。 “西狼如今根基不稳,说实在的,根本无力与大夏一战,国主当场就示了弱,大夏信使话题一转,又提出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让我们把你交出去。” “把我交出去?” 顾云依有种不好的预感。 守一把她放了,才过几天,又要把她弄回去? 真想弄死她,又何必如此周折? 巴特尔支唔起来,“外面消息很乱,有人传你是祸国妖女……如今逃到西狼来了……只要把你交出去……” “只要把我交出去,大夏与西狼的友好协议继续生效,对吧?” 顾云依猜得一字不差,巴特尔无奈点头。 “我知道了。” 巴特尔害怕顾云依想不开,“郡主放心,你对我和艾依娜有救命之恩,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我再想想办法……” “送死?你怎么知道我回去一定会死?” 顾云依一下子抓住他话里的疑点。 巴特尔懊恼自己口快,猛地跺了一脚,一咬牙全说了,“大夏国那个什么狗屁仙师,说要抓你回去祭天。” 第154章 土崩瓦解(一) 艾依娜一脸紧张,带着哭腔承诺,“原来如此! 这一刻,顾云依懂了。 守一为什么放她一马,又安排车马接应,原来后手在这里等着她呢! 就是要坐实她遁逃西狼的事实,再从正面出击,将她抓回来祭天! 他们特意选择西狼国力最薄弱的时候,算准了西狼无力反抗。 哪怕巴特尔能在短时间内集结旧部,也不见得有一战之力。 西狼,一定会把她交出去的! 既然如此,不如她主动提出回去。 顾云依走下游廊,来到花园中央,抬头望天。 午前还是万里无云的晴空,此刻乌云密布。 她不屑地睨视上苍,嘴角溢出一丝轻蔑的冷笑。 闪电在云层中滚滚涌动,怒视苍生。 …… 隔日一早,有西狼军队出现在村子外围。 上百人的队伍,来得悄无声息,想来是连夜驻扎。 西狼长公主的旧宅子里。 除了顾云依,每一个人都哭丧着脸。 艾依娜背着人悄悄抹泪。 米莲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动不动就摔东西,下人不敢阻止,任由她摔打。 卫嬷嬷一夜未眠,呆呆地望着西北方,嘴里喃喃低语着什么。 等了半辈子,总算等来旧主的血脉,不过两日,却要再次面对生离死别。 个中滋味,能与谁说? 巴特尔一早就出门了。 西狼军的领队是他的旧部,许是想看看有无转圜的余地。 顾云依知道一切都是无用功,她肯定要回大夏国,“天道”不会放过她! “米莲,你留在艾依娜身边,她答应我会照顾你。” 米莲高高扬起的一只手停在原地。 “小姐,你去哪里婢子就去哪里,别想抛下我!” 顾云依笑着道了一声“好”。 辰时。 宅门洞开。 顾云依只身一人,来到停在宅子前面的一辆青灰色马车旁边。 来时乘的是这一辆,走时仍是这一辆。 我一定照顾好米莲。” “拜托你了。” 顾云依微笑着回望她。 艾依娜再也忍不住,背过身抱住卫嬷嬷。 卫嬷嬷泪眼婆娑地看着顾云依,一个字也没说。 “各位,珍重!” 顾云依上车离开。 一大队人马渐行渐远,卫嬷嬷终于放声大哭,“郡主殿下,老奴有愧,有愧啊!” …… 与来时不同,仅仅过了两日,车队就到了两国交界之处。 乔装多时的巴特尔此时终于光明正大的站出来,要求与云依一起进入大夏国。 大夏这边的领队是位年轻的小将军,西狼无人认识,巴特尔正想着怎么跟他掰扯一番,又见队伍后方走出来一个小道士。 正是当日将顾云依从青龙寨送出来的小道士。 “女施主,还请劝劝这位将军吧。” 顾云依来到巴特尔身前,只说了一句,“艾依娜还在等着你回去呢。” 这句话直接让巴特尔破防。 他不能走,他走不掉! 西狼那边早料到巴特尔会有所动作,特意将艾依娜扣作人质,如果巴特尔不回去,艾依娜的处境可想而知。 目送大夏国车队缓缓离去,巴特尔半伏在一棵红松之下,长跪不起。 …… 又过两日,车队终于到达此行的目的地,京都太庙。 顾云依掀开窗帘,只见浩浩荡荡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已将马车团团围住。 这架式,简直怕她飞了! 队伍后方走过来一位全然陌生的老嬷嬷,来到马车前方,打起门帘。 “老奴领郡主出来。” 郡主? 顾云依忽然失神。 对了,当初觅月楼选望月神女的时候的时候,太后给她封了一个德容郡主的称号。 无论在西狼还是大夏国,她都是正而八经的郡主呢! 顾云依轻笑一声,理了理鬓角的发丝,将宇文翊送给她的发簪稳稳插好。 太庙中央的祭坛已经搭好。 一根巨石雕制而成的立柱被刷成鲜红的颜色,上刻满了奇形怪状的符文。 立柱旁边不远处,摆设了一张铺着白色桌布的案台,台面上有一些符水朱砂笔之类的物什。 果然要拿她祭天,东西都准备好了! 稍远处,主殿二楼影影绰绰。 看陈设,不难猜出皇室的成员就在那处。 老嬷嬷领着她走了几步,看到守一仙师带着小道童,将她拦在祭台下方。 位置掐得正正好。 “我要见宇文翊!” 结果不重要,态度是一定要有的。 守一甩甩拂尘,“陛下身体有恙,不便相见。” 有恙? 对了,她记得守一说,每次宇文翊要见她,身体必然出问题。 她冷笑一声,“我都被流放到西狼去了,宇文翊的身体还不好么?” 守一脸色微变,“只要郡主在一天,陛下的身体只怕难以痊愈。” 所以,怪我咯? 守一轻咳掩饰,“希望郡主以大义为先,百姓苍生需要陛下,想来郡主也不想见到生灵涂炭吧?” 又是那一套,顾云依都听腻了。 “顾青禾呢?我的好姐姐,我们的皇后殿下,她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作为守一的关门弟子,又是这个世界的女主角,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要说完全没有她的谋划,顾云依一点也不相信。 “皇后殿下说了,德容郡主以大义为先,自愿献身祭天,仪式后追封德容皇后,太庙立碑供万人敬仰。” “太庙立碑?” 顾云依转头看了一眼高高矗立的符文石柱,“回头把那玩意儿改一改,也就差不多了吧。” 守一眼中愠怒。 他再甩一甩拂尘,压着性子说道,“吉时快到了,郡主请!” 后方走过来两名身强力壮的道士,左右开弓,要将顾云依押上祭台。 顾云依目光一凛,逼退两人。 “不劳仙师动手,我自己来!” 她大踏步,稳稳走上祭台。 就在她转身那一刻,主殿二楼突然爆发出一阵异动。 人影晃动间,顾云依看到什么人正摇摇晃晃往她这个方向赶来。 守一当机立断,令人用绳索将顾云依缚在石柱上。 远处那人被挡住了,但很快团团围上的军士又一一退开。 近了,顾云依终于认出来人是谁。 “宇文翊……” 意料之中的事情。 宇文翊手里拿着一柄短剑,直指自己的咽喉,以身为质,一路行到祭台下方。 第155章 土崩瓦解(二) 宇文翊脸色惨白,嘴角隐隐有血丝,想来是为了突破身边人的束缚,伤了原本就羸弱的身体。 “云依!” 他用尽全力,大喊一声。 守一挡在他们二人之间,眉目清冷地望着新主。 双膝一顿,跪了下来! “陛下,请以百姓苍生为重!” 宇文翊双眼通红,目眦欲裂。 几欲上前,又被数十位士兵以身为盾,死死挡在祭台外侧。 “动手!” 守一抓住机会,挥手让身边的小道士上台执法。 小道士快步上前,将捆缚在顾云依身上的锁链与古柱上露出来的机关连接在一起。 顾云依侧目,她身上的绳索和那处机关全是金属所制。 这架式,分明要引雷将她劈死! “不许伤她!” 宇文翊暴起,挥舞手中的短剑,强行冲破人群阻碍。 “快!” 守一顾不得不礼数,三步并作两步,向祭台上法坛走去。 忽地,场间安静下来。 顾青禾突兀地出现在宇文翊身边,后者正软软地瘫倒下去。 旁边的士兵立刻将人扶稳,安置在一旁的软椅上。 “陛下,请恕臣妾失仪之罪。” 顾青禾不忘给椅子上的宇文翊行了一个标准的臣礼。 银针从她的指间露出一角,闪闪发亮。 “天地洪荒,万物有灵,大夏得祖先庇佑,福泽绵延……” 两位小道士站在祭坛两侧,缓缓念诵祷词。 守一紧闭双目,亦是念念有词。 登时,稠云翻涌,遮挡天光。 漫天乌云从四面八方漫延过来,如千军万马,奔涌而至。 乌泱泱一大片中,有闪电穿行而过,寻机落下。 宇文翊穴道被封,不能说话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 这一次,千机阁没有站在他这边,南风和东荷都被支开了,他的亲信不约而同选择沉默。 千机阁,任由守一和顾青禾操控着一切。 为什么? 仅仅是为了他的身体? 他不在乎,别人凭什么替他在乎? “云依……云依……” 他在心底喃喃自语。 狂风起,卷动旌旗。 几欲撕裂。 层层叠叠的闪电集合在祭台上方,好几次要触及石柱。 “可怖……可怖……” 观礼的人群惊讶声此起彼伏。 “哇——妈妈,我怕——” 有小儿开始啼哭。 宇文翊头痛欲裂,目光渐渐模糊。 隐约中,他听到风中传来许多声音。 似是有人在争执。 “这样处理不合逻辑……” “我的男主角怎么能那么弱鸡,自己的女人的守不住,作者太太你不能人工降神……” “女配怎么还不死,雷什么时候劈下来?” “哦,顾青禾才是真女主,刚才那一针好霸气!” “男人是谁重要吗?谁当皇帝又怎么样,强烈要求我禾成为女帝一统天下……” “我翊才是真大佬,楼上那个说女帝的,滚回女频区去!” “哎,你嘴巴干净一点!” “女人嘛,有什么好争的,全部收到后宫去……” “整什么后宫,男主不是已经称帝了吗?赶紧派兵把西狼收了……” “……” 仿佛来到了评论区。 这些声音,顾云依也听到了,心中暗暗惊讶。 听起来,两本小说的读者全都混在了一起,各执己见,互不相让。 “哎呀,怎么吵起来了?” “祭天仪式过场怎么还没走完,我的女主在做什么?” 一个娇柔的女声。 “我去!我家男主怎么被人弄倒了?” “擦!他的女人还被捆在祭天台上!” “是谁?是谁乱改我的剧情?” 一个霸气的男声。 “哎,楼上那个女人,是你改我的剧本吗?” “你是谁,你在说什么,从哪里冒出来的……” “……” 男作者和女作者吵起来了。 “讲那么多废话做什么,赶紧把女配劈了,马上!” 女作者一声令下,腕口粗的闪电从天而降! 轰—— 眼看闪电就要落在石柱上。 不知道哪里刮起一阵妖风,挟裹着一股神秘力量,硬生生把那道闪电给掰弯了。 闪电落在主殿上方的避雷针上,惹得一阵火花四溅。 “再劈!” “再挡!” “再来!” “我又挡!” “……” 在场众人纷纷抬头,眼看天空中闪电乱穿,全然一副世界末日的景象。 神仙们,打起来了? “啊——” 人群中有人尖叫一声。 原来是一道闪电误中旗杆,将守旗的士兵劈成了一块黑炭。 一石激起千层浪。 乌泱泱的人群开始四散逃离。 风再起。 雨落,雷鸣—— 天空被闪电切割成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形状。 撕裂,愈合,再撕裂,再愈合…… 混乱中,宇文翊发现自己可以行动了。 狂风之中,大家都自顾不暇,没有人在意一个被封了穴道失去行动力的人。 宇文翊找准空隙,一跃而起,瞬步来到顾云依身边。 他用尽全力扯动捆缚顾云依的锁链。 轰—— 闪电再次落下。 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石柱之上。 电光火石之间,众人惊觉宇文翊和顾云依贴在了一起。 “不好!” 守一大步冲上前去。 顾青禾脸上全是惊愕,远远看去,红色宫衣衬得她如同鬼魅一般。 砰! 一声巨响! 天地在这一刻静止了。 顾云依和宇文翊仿佛被包裹在一个巨大的气泡之中。 气泡之外,所有一切正在土崩瓦解。 太庙巨大的宫殿被撕裂成两块。 裂缝沿墙而下,青石板地面也被撕成两块。 裂缝不断蔓延,扩大…… 更多细小的裂缝出现了! 眼前的场景,就像一张拓印在有机玻璃上的照片,随着玻璃的破裂,渐渐碎成颗粒和粉齑。 “怎么会这样?” 顾云依惊讶之余,发觉只有气泡中的他们存活着。 “我想……大概是这个原因……” 宇文翊穴道刚刚解开,说话还不利索。 他从顾云依头上拔下那支发簪,将凤眼位置的金泊轻轻扣开。 一颗璀璨的钻石显露出来。 “这是我穿过来的时候,握在手心里的,它跟着我一起过来了。” “裸钻,1.16克拉。” “它不属于这个世界……” “因此,这个世界也不能把它怎么样吧?” 两人四目相对,眼中皆是不可思议。 砰—— 下一秒,气泡怦然炸裂! 第156章 尾声 顾云依觉得太阳穴一阵阵抽痛。 屋外电闪雷鸣,空气潮湿闷热。 她趴在一张台面上,觉得身体沉重非常,努力了好几次,也没能抬起头来。 伸手摸了摸,摸到一样熟悉的物什。 用力按一下,房间立刻亮了起来! 这是她的桌子! 她穿越之前租住的房间! 她回来了! 顾云依又变回了顾云! 拉开书桌下方的抽屉,翻出一片阿司匹林,和着口水生吞了下去。 片刻之后,疼痛有所缓解,视力也渐渐清明起来。 屋外漆黑一片,偶尔有闪电划破夜空。 她就是在这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穿越的。 桌面上的电脑屏幕仍停留在她建模的游戏角色上,日期和时间也证实了她的猜测。 电脑旁边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小说《重生之侯门嫡女的复仇之路》的封面还挂在主页上。 她顺手点进去一看。 先是一串乱码,之后弹出来一条信息: “网站正在维护,请稍后再试。” 顾云自嘲一笑。 原来是梦一场,怪她看书太入迷。 可是梦境太过真实,几乎耗光她所有的力气。 重重地扑倒在床上,疲惫一阵一阵袭来。 她很快睡了过去。 …… 一夜雷雨过后,换来秋高气爽明朗天。 顾云所在的小区虽然老旧,但是环境不错,旁边就是一个公园的景观湖。 平日里安安静静,可今天一大早,楼下格外热闹。 好几个衣着光鲜的职业经理人,站在楼梯间外面,跟一辆坐在黑色商务车里人说话。 “问过人力部了,美术部的顾小姐就住在上面三楼。” “美术部这两天有任务,方经理准许员工在家工作,这个时间顾小姐应该在家里。” “也可能出门采风去了……”有人补充了一句。 “您看要不我先上去确认一下?” “不用了,再等等。” 车子里的男人声音慵懒,带着一丝犹豫。 老旧小区里都是步梯楼,三楼离地面不远,几个人的声音一字不落地传到顾云耳中。 “好吵啊!” 她压着一股起床气,揉了揉睡得惺忪的眼睛,愤愤地推开窗子。 什么人啊,一大早吵吵吵! 探出头那一瞬,车里的男人似是感应到什么,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 坐在后排车厢的男人,圆圆的鹿眼,帅气阳光的脸庞。 明明是个陌生人,哪来的熟悉感? 一定是自己没有睡好。 把窗纱拢好,她又缩了回去。 阳光透过纱帘,照在书桌上。 台灯旁边有一件东西闪闪发亮。 她伸手将那件东西捏起来。 是一颗小小的裸钻,尾指甲盖那么点大。 裸钻? 真的假的? 她的书桌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不会是从哪件东西上落下来的装饰品吧? 正想着。 “叮咚”一声,门铃响了。 顾云稍微整理了一下睡衣,过去开门。 “快递吗?” 这个时间只能是快递。 打开门。 一个陌生又有些熟悉的人出现在她面前。 是刚才出现在楼下车子里的男人。 他穿着一件得体的米色休闲西装,脚下是同色板鞋,看不出品牌。 “顾小姐你好,我来这里取点东西。” “取东西?” 顾云第一反应是快递上门取件。 可她最近没有退换货,也没有邮寄物品。 并且,对方没有穿制服,不像快递公司的员工。 “我没有……” 她还没有说完,发现对方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手里的东西。 那颗裸钻还捏在她指间,刚才忘记放下了。 电光火石之间。 “文……” “文总,你怎么自己上来了?” 气喘吁吁追上来的工作人员穿着黑色的制服,胸前的公司logo一目了然。 顾云发现那正是她所在公司的标志。 “文总!” 她这才想起来,公司的大boss姓文。 “不会这么巧吧?” 文翊目光狡黠,“就是这么巧!” “你怎么找到我的?” 话音刚落,顾云就觉得自己问题很傻。 一个大boss,要找自家员工的住址有多难? 更何况…… 她突然想起来,小说中假太子嗝屁那晚,宇文翊找到她,两人在秋千上聊了很久。 许是聊得投入,她将现实中的工作状态向对方透露了些许。 可想而知,他当时已经知道她的真实信息了! 明知她是他旗下的员工,还能假装云淡风轻。 他是多会藏啊! 现在,又凭着这些信息找上门来。 顾云有一点点赌气,可是当着其他工作人员的面,不好发作,只得稍稍绷起一张脸,作势要将人赶走。 文翊也不恼,强势上前,将门撑开。 “别急啊,我的东西还在你那里呢。” 他欺身而上,将她堵回房间里。 后面的人想跟上来,被他无情地挡在门外。 “我袖扣上的钻石……” 他顺势握住她的手,将她压在门板上。 吻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顾云眼睛睁得圆圆的,脑子里全是浆糊,任由男人攻城略地。 “我想这样很久了……” 他略带喘息地说着,“拜托,专心一点。” 一室旖旎。 …… 后来,顾云问文翊。 “为什么那颗裸钻是1.16克拉。” “因为我的生日是1月16日。” 文大boss身上所有的装饰,单颗钻石都是这个重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