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孕:娘娘请小心》 楔子 七月的天正热得发烫,空调不断往外吹着冷气,试图拯救这酷暑中的遇难人。 一大早,温雨嘉还在睡梦中,便被一阵吵闹惊醒了。昨天直到凌晨她都还没有睡,与一群狐朋狗友从酒吧里熬夜而归,因为醉宿的关系,此时头疼的厉害。她打开门准备下楼去倒杯水,刚走到楼梯口,便听到杯子摔碎的声音。 “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你昨天不是去公司聚会了吗?!”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响起,“温豪,你是不是狗改不了吃屎?!” “怎么说话呢?怎么说话呢?你说谁狗改不了吃屎?你是不是要一直这么疑神疑鬼的,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你摸着你的良心说话,这是人话吗?” “怎么不是人话了?你……” 温雨嘉站在楼梯口等了一会儿,顺直的中分长发贴着睡衣,拿着杯子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他们吵完。温雨嘉先不耐烦,刚想回屋,便看到温豪骂骂咧咧地插着口袋往上走来。 她顺势躲在左边的走廊,男人完没有注意到,转向另外一个方向,回了他们的卧室。楼下的东西还在稀稀拉拉地摔个不停,温雨嘉贴着墙面站了一会儿,直到楼下关门声响起,她才从原地站起来。 腿已经有些麻了,她下楼的时候,厨房已经收拾干净了。那一大包瓷碗垃圾,估计早早被人收走。温雨嘉站在水槽前,拿着杯柄慢慢喝了口水。 这样的场景时常发生,两夫妻都像是专业的演员,在她面前从来不会显露这些端倪。就算是早上刚吵过架,到了中午也会恢复非常和睦恩爱的模样,有时候温雨嘉看到他们两个,自己都觉得很累。 起初她还会有所疑惑,几年下来,到已经是成为了习惯。 温雨嘉知道自己是他们唯一还愿意维持这种关系的理由,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只能假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这个家庭的关系像是被砸碎了的马克杯,虽然用胶水黏了回去,但岌岌可危、不堪一击。 时间刚过九点,温雨嘉写完一张理综,便接到了朋友的电话。 “雨嘉,出来玩啊。” 温雨嘉手里转着笔,说道:“去哪?” “高季晨要跟你告白,让我带你去学校操场。” 温雨嘉无语,“他就不怕被教导抓到?” “打听过了,教导这两天孩子生病,忙的焦头烂额,没功夫管我们的。”梦璐笑了笑,说道,“你怕什么啊,高季晨都不怕。” “他那个智障……” 梦璐道:“说真的,你要不就答应他算了。我看他真的很认真,都暗恋你三年了,高季晨也没什么不好的吧,在我们班这群男生里面,算是男神了。” 温雨嘉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温雨嘉本身长得也不算漂亮,顶多算是清秀,高季晨在班级里算是半个男神,主要是他们学校长得好的不多,他在其中也算是拔尖,有不少女孩子喜欢。其他人知道高季晨喜欢温雨嘉的第一反应,基本都是觉得惊讶。 为什么呢? 温雨嘉在学校里,就是个和高季晨八竿子打不着的乖乖女。她平日里就喜欢学习,除了和梦璐交情好一点,也没见她有什么好朋友。高季晨就不一样了,比起温雨嘉,他实在是强太多了,人亲切又友善,在其他班也受到了瞩目。简单粗暴地说就是,温雨嘉配不上他。 但那又怎么样?温雨嘉不会给他们这个吐槽的机会的。 并不是说她觉得高季晨不够好,而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温雨嘉反而觉得不自在。尤其是两个人单独相处,只要面向他发亮的目光,感受到他对自己的美好期待,温雨嘉莫名觉得压力很大。 她不知道自己在他眼里是个什么样的女生。但她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加上不符合自己的光环,也只会让她觉得累赘。 虽然对不起高季晨,但这一次她必须拒绝了他。 温雨嘉不打算赴约。但梦璐之后又打了好几个电话来,她为数不多的朋友都开始轮番轰炸,约她出去操场。就算是温雨嘉也顶不住这样的压力,梦璐更是直接找到她家中,把人生拉硬带地拖了出去。 “雨嘉,你就算不喜欢他,好歹也去看看吧。要不然他很没面子的。” 不,盛大告白后被拒绝更没面子好吗? 操场的中央,摆着巨大的花束,红色玫瑰重叠在一起,周末的操场上,居然聚集了不少人。温雨嘉被推到人群最前方,她仰头,看到站在司令台上的高季晨。他手里拿着话筒,高高站在上面,看到温雨嘉出现,眼睛一亮。 高三最后的疯狂,纸飞机和气球穿插在操场,男孩是青春剧场的主角,站在阳光下,大声表达自己的爱意。 “温雨嘉,我喜欢你!” 他说了很多很多次喜欢,将三年的一切都释放出来。温雨嘉站在台下,微微有些发愣。周围人开始起哄,女生尖叫着说浪漫,班级里认识的男孩,开始煽动气氛,玫瑰的香气与众人高涨的气氛很容易让人产生迷惑,就连梦璐也不断摇着她的肩膀,催促着她快答应。 消息有误,教导主任不知道什么时候赶回学校。顶着半秃的头跑起了小碎步,“喂!那边的在干嘛?!还不停下?!” 热闹的人群像是惊弓之鸟,瞬间往四处跑去,教导的叫骂声随之追赶而来。 一切到此戛然而止。 当温雨嘉不知被什么砸中,眼前一黑,等她再次醒来时,四周已完没了这样的热闹。她被黑暗层层包裹着,感觉死亡,在进一步地拉扯自己。 第1章 温家四小姐 “废物!” 滚烫的热水在半空滑落,眼看就要落在女孩身上。她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也只能勉强躲开一小半,半个肩膀都被热水渗透,她将身子蜷缩起来,唇齿发颤,却连声喊叫都无法发出。温雨嘉转眼醒来,便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里四处漆黑,一个人影挡在她面前。不远处的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亮,滚烫的热水顺着衣服滑落,温雨嘉只觉得疼。 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一双手穿过她的发间,狠狠一抓,将她向上拉起。 一双苍老又恶毒的眼睛忽然出现在她面前,她的眼角内勾,眼白血红,透露着阴毒与狠辣,她丝毫不对女孩手软,力道像是要直接将她的头皮拉扯下来,声音沉重地说道:“笨东西,连讨老爷欢心都做不到吗?啊?” “我……” “再背一遍《弟子规》!” 随着她话音刚落,温雨嘉的脑中真的闪现出来一些语句。断断续续的三字言一字一字往外冒,温雨嘉觉得喉咙像是被人堵住了一般,虽然用力,但说出的话却不是很完整。 “弟、弟子规……圣人训……”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因为浑身是伤痛,即使知道,也无法好好地将内容说出来,老巫婆在一旁等了她一会儿,随后便失去了耐心。 她抡圆了手,一个巴掌砸在温雨嘉的脸上,啐了口口水,“指望你,我看是我疯了!” 门外有一道黑影出现,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外传来:“姑姑,四小姐生来愚笨,也就姑姑肯对她下心思,眼下,也该明白了吧。” 那声音一起,抓着她头皮的手便松了。 易秋婆婆面上严肃,理了理衣襟,冲外头说道:“雁云说的是,悉心教导四年了,还是这般没有出息。老身这不是为夫人做事,不敢有丝毫懈怠么?” 雁云笑了,道:“如今夫人已过了七小姐为女,也不需再要这位了。” 易秋道:“雁云姑娘想如何处置?” “我看她也撑不过今晚,若是真的气绝,便找个山头埋了吧。” “老身知道了。” 那黑影没有久留,行了个礼,匆匆离开。 易秋怒气横生地转头瞪了她一眼,拿起根棍子,一棒砸在她身上泄愤,“没用的东西!垃圾!废物!连个书都背不好,要你有什么用!现在好了!没了!什么都没了!废物!” 温雨嘉的脑中不断蹦出一些片段,在疼痛中总算拼了个七七八八。 毫无疑问,她穿越了。 这女孩也叫温雨嘉,是当地文阁尚书的女儿,排行老四。父亲在朝中当官,算是小有权势,老头子有些年纪,妻妾成群。家中姊妹繁多,正统嫡出的只有一位,在十几个庶女里面,只有几个娘亲得宠的,在家中有些地位。 尚书府中的姬妾里,只有三姨娘没有子嗣。她得宠数年没有一儿半女,其他的女人却不过几月便有了孩子。于是府中的人都在暗地里笑话她,是个石肚子,生不出孩子。 妾有没有儿女其实不重要,但因为前头有受宠的庶女在,五姨娘、七姨娘都因为生对了女儿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于是三姨娘也跟着着急起来。既然她生不出,就只好去养别人的孩子。温雨嘉也被候选在列。 可惜她表现愚钝,贴身教导的姑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就是天赋不高,学不会摆谱儿。在这个朝代,女子读书习画,也并非是真的为了有才学。不过是跟绣花梳妆一样,多两件可看的玩意儿罢了。 若是书背得好,背得多,便是众人眼中的才女。若是会解一两个词,那便更不得了,分分钟被能夸上天去。但若说这些诗书有什么用?也不过是出嫁时,可以多从娘家添几件嫁妆。那女子读的书总共就那么几篇,来来回回地读,谁能不会? 既然大家水平都差不多,那么摆谱儿就成了一门非常重要的学问。 易秋今日这么生气,也是有缘由的。早先三姨娘举办一场读书会,邀请几位庶女一试,那七小姐的母亲是个唱小曲儿的,在府中不受宠,生得女儿模样却不错。她一上台,吟了两首酸诗,那姿态之间倒是真有几分弱柳之姿,但不算出色。 易秋这几个月来对温雨嘉精心栽培,有九成的把握觉得自己能胜。只要温雨嘉被选为三姨太的女儿,那么她便是贴身伺候的,成了三姨太身边的人,日子也要比现在好过上许多。然而谁知到了关键时刻,温雨嘉却掉链子了。 让她上台,支支吾吾半天什么都说不出,叫她背个书,呆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简直就是个榆木脑袋! 易秋越想越气,越想越气,手下更是没个准头。直到眼前的人再没有动静,才慢慢回过神来。她停下动作,拿脚尖踢了踢地上的“死尸”,像是没气了。便是觉得自己也打累了,收起了棍子,出门喊了两个人。 两个小斯一进门,看到地上躺着的那个,心中便有几分了然。 府中庶出的孩子夭折得不少,这样那样的原因也多见不怪。但到了这个年纪还被活活打死的,到也是头一个。 易秋看了他们一眼,道:“还愣着做什么?三姨太吩咐,把人抬上山埋了。” 两个小厮也没敢耽搁,一人搬头一人搬脚,哼哧哼哧得把人给抬了出去。温雨嘉年纪也不大,常年营养不良,长得格外瘦弱,两个人抬着倒是一点不吃力,一会儿功夫,便上了山。 高大的树林被黑暗笼罩,人影悉悉索索地闯入山林,纸灯笼随着竹竿一晃一晃,照亮脚下的一点点道路。 “差不多了吧。”一个小厮受不住累,开口说道。 前头的人跟着停下步子,他松手,温雨嘉的腿便砸在地上。小厮拿着灯笼往四周照了一圈,离他们走上已有一段距离,到这个位置,平时也不怎么有人来了。于是点点头,道:“行,就扔这吧。” 两人这边算完成任务,打道回府。这时已经很晚,两人皆是被困意缠绕,大晚上的处理尸体,怎么说都是有点心里发毛,便赶紧扔了人离开,也没有仔细确认过是否真的死绝了。 温雨嘉刚才确实已经晕死过去,也不知道是什么撑着她,居然再一次睁开了眼。身上还残留着烫伤,老旧淤青交替,肌肤上没有一处是完整的。她感觉自己身下有什么东西粘乎乎的,非常难受,伸手捏了一把,发现是被打湿了的泥土。慢慢睁开眼,视线里是一片黑暗。 她瞎了吗? 温雨嘉眨了眨眼,几十秒后,才反应过来并非如此。 黑暗中不断有婆婆娑娑的声音传来,树叶之间相互摩擦,或者是蝉鸣,又或许是什么东西,耳边忽然响起嗡嗡的长鸣。温雨嘉不知在原地呆了多久,直到天边擦亮,才用双手撑着地面,一点点爬了起来。 忽然之间,她停下了动作。 视线开阔之后,温雨嘉才发现在离她不远的两米处,一条长蛇正匍匐在地,正拿眼睛盯着她。它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看到温雨嘉发现了它,也跟着停下了动作。躯体慢慢竖立了起来,与温雨嘉对视着。 温雨嘉头皮一阵发麻,浑身血液像是停滞了一般。浑身肌肉僵硬,心脏跳动声如雷贯耳。 她第一反应是想跑,但被按捺住了。无声息地扫了周围一圈,看到不远处躺着一根树枝,温雨嘉看了蛇一眼,小东西也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似乎只要她一做什么,就会立马扑过来,咬断她的喉咙。 小腿发麻,手脚发软。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温雨嘉转身去拿木枝,她一动,那条蛇便像是装了驱动火箭一样弹射出来,朝着她的方向迅速攻击! “砰”地一声!温雨嘉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捡起木枝,一下打在蛇身上,遭受到袭击的蛇并没有立马逃开,它显然是把温雨嘉当作了猎物,小东西在四处游走,拿捏着攻击的时机。温雨嘉却干脆先发制人,拿起棍子狠狠砸过去,许是她运气好,一下砸在了它的要害,蛇身在地面上扭动了几圈,温雨嘉又顺势砸下木棍,她没有敢停,连连砸了十几次,直到地上的蛇死透了,才停下动作。 温雨嘉再三确认后,一把将树枝丢在地上。 整个人的力气都用尽了,一屁股跌坐落地,两手撑着地面,胸前剧烈起伏,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蛇身,还没有从中回神。风吹过林间,飘下几篇树叶。她仰头环视四周一圈,林林总总的树木将她包围,一道微弱的光从顶端落下。天边日头逐渐上升,擦破云层,慢慢照亮大地。 天亮了,鸟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一只圆虫从她手边慢慢爬过,温雨嘉手指慢慢地掐入地面。原主的记忆一点一滴流入她的脑海,那些黑暗的、无助的、绝望的回忆逐渐将她吞噬,女孩痛苦的惨叫在她耳边一声接着一声的响起。 “够了!”她捂住耳朵,猛然低下头,不想再听! 第2章 谁跟你算了? 温雨嘉不敢在此处多呆。她顺着山间的小道一路蜿蜒往下,腿分明已经没了力气,但心中却不断催促着自己再多走一步,快些、再快些离开这里。 走到一半,碰到两条岔路口。早先上山的时候,她正晕着,自然也不知道哪条才是正确的。 犹豫了片刻,选择左边略微平坦的一条。不料这条路反而是越走越小,越走越抖,到最后,已经看不着出口了。一堆矮木错乱交叠在一起,此刻就算是温雨嘉意识到自己选错了,也只能硬着头皮,从树丛里钻出来。 温雨嘉单手挡在面前,另一只手将拦路的树枝挡开,这样走了进半米,忽的,眼前一片空旷。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小片的泥地,杂草乱飞,地面上丢满了一些杂乱的木板,看起来很偏僻、很荒凉。在此处十几米远的地方,就有一条石子铺成的小路,小路蜿蜒往外,不知通向何处。温雨嘉继续走,一个拐角之后,看到的是与方才然不同的景象。 这是一座十分漂亮的院子。鹅卵石子一路平铺,两旁花树耸立,沉沉的果实压弯了枝头。木头制成的房屋屋檐高翘,深长的走廊笔直连接着另一端。 而在院子的正中央,有一个凉亭。 凉亭靠着水岸,中间摆着一张石桌,石桌周围一共有四把石凳。桌面上,放着几盘已经用过的凉菜,但四周却没有人。红彤彤的烧鱼还泛着油,翠绿的青菜装满大盘,筷子虽然已经用过,但架在小碟子上,旁边还放着两杯酒,显然是用餐到中途的样子。 温雨嘉这两天来几乎都没有进食,原身这具身子早就已经超过了对食物的渴望,而转为生存的本能。她知道自己该早些离开这里,但身体却像是被固定了一般,无法从此处离开。视线牢牢盯着前方,一动不动。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欢笑声。十几个姑娘朝着这个方向走来。其中有几人走在前头,打扮得也格外靓丽,而后头低头俯首跟着的,模样像是丫鬟。 “恭喜三姐,贺喜三姐。”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女子走在前头,一边笑着一边说道:“如今天塔学院广开招收女学生,三姐的心愿总算可以了了。” 蓝衣女子跟着说道:“我听说天塔学院里头的先生,可都是有十足的真才实学。三姐进入学院之后,学识与才艺必定要更上一层楼了!” 她们二人皆走在前头,目光聚集在中央。正中央的女子身穿绿衫,衣裙飘飘柔柔,丝滑顺腻,头顶三支珍珠玉簪,随着她的步子一走一晃,深红色的珍珠串儿甚是好看。女子容貌端庄,鼻梁高挺,惊鸿一瞥,叫人惊艳。她微微抿嘴,勾唇浅笑,声音如出谷黄莺,透露着几分愉悦:“妹妹不要笑我了。天塔学院的召帖才放出,京中的名门望族可都挤破了头想进去,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虽没有十成,但也有八九成。”蓝衣女子笑道:“三姐不要妄自菲薄,若真论起才学,京都里头有谁比得上你?” “七妹。”她轻轻训斥一声。 蓝衣女子却嘟着嘴,继续道:“我这说的可都是实话。” 几人走入凉亭,桌面上的菜也都冷了大半。三人入座,蓝衣女子看了一眼桌面,没有动筷,只冷这张脸,侧头说道:“都瞎了吗?这菜都冷了怎么吃?” 丫鬟连忙上前收拾,碗筷碰碰撞撞发出不小的声音,蓝衣女子许是脾气不大好,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忽的有些暴躁,她伸手推开丫鬟的手,将碗筷狠狠砸在地上,道:“笨手笨脚的!” “小姐息怒!”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身子瑟瑟发抖。 蓝衣女子冷眼看她,没有说话,视线无意间一瞥,看到凉亭外,站着一个衣衫破烂的女子。她瞧了两眼,忽然定睛一亮。 “呦~”她起身,慢步朝外走来,“瞧这是谁呀?” 温雨嘉的视线冰冷,她对这里的几人都有些印象。走在最前头的这个蓝衣服是庶出,在家中排行老七,前几天刚被三姨娘收养的那个幸运儿,她名月婵。后面坐在主位上的绿衫女子,是府中唯一的嫡出小姐,名瑾宣。再是鹅黄色的那一位,排行老五,她亲姨娘在府上有些地位,自然也跟瑾萱玩得好,名玉珍。三人今天在此聚会,估计与她们说的天塔书院有关。 天塔书院是京都里官方主办的书院,普通百姓是进不去的。能够进书院读书的,只有三品以上官员的孩子。而在其中,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在书院读书,想要进入天塔书院,首先要经过考核,考核及格了,才有资格入班习书。 自今年开春以来,书院破格开设女院,向外招收女学士,这一消息传出,无不让京都的千金才女为之疯狂。这一次能够有资格参加入学报名的除了温瑾宣以外,温家还有一个名额。他们的父亲温信品打算在庶女之中选择一位参加。而最有可能的,就是眼前这一位温家老七。 早先三姨娘选养女,已算是把大半的庶女都挑了一遍。她是当下姨娘中最受宠的,温月婵论姿色才学,皆属上乘,若能成功将她送进去,到时候光凭这出身,所嫁之人也是非富即贵,运气好的被皇子看上,可算是麻雀变凤凰,一飞冲天了。 所以她如今,很是得意。 看到昔日的竞争对手,难免要嘲讽一番。 “这不是我们老四吗?走错地方了吧?怎么会出现在三姐的院子里?” 温雨嘉大她一岁,按理说,温月婵该称她一声姐姐。但眼下她目中无人,除了温瑾宣,还真没把谁当作姐妹来对待。 她一边笑着,一边伸手戳了戳她的肩膀,道:“怎么弄得这么脏?刚从泥地里打滚出来的吧?” 温雨嘉冷眼看着她,凉亭内的两人起身往外走来。温瑾宣站在台阶上,两手合拢放在身前,仪态端庄,“四妹?可是用过餐了?不嫌弃的话一起吧。” 温月婵笑着打断道:“三姐,你没闻到她身上一股臭味吗?让她上桌,我可受不了。” “七妹。”温瑾宣低声斥道。 温玉珍笑了笑,不着痕迹地掩住鼻子,侧身轻言道:“姐姐,真的有股臭味。” 温瑾宣经两人一提醒,也终于注意到温雨嘉身上的脏,她这一身衣裳已经完看不出原来的模样,脸上青青紫紫的一片,泥土从头顶一直沾到脚下,整个人瘦弱极了,光是站在那里,就引起人感官上的不适。尤其是她还冷冰冰地看着她们,那双黑沉的眼眸中似是没有情绪,再看深一眼,又好像会被吞噬进去。温瑾宣是大家闺秀,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然没有看过这样慑人的眼神,话到了嘴边又只好咽了回去。 温月婵与她不同,是半个无赖。她娘就是个嘴碎的,口里从不积德,连带着温月婵有样学样,说话也从不讨喜。 她逼近温雨嘉,正要出言笑话她。温雨嘉却一个转身,不愿应付,打算离开。温雨嘉的肩膀正巧撞在温月婵的右肩,温月婵被她撞了一下,往后踉跄了一步。脸上的笑容立马停了下来。 “喂!你什么态度?” 温雨嘉没有搭理,胳膊却被人一把抓住,拦住了去路。 温月婵趾高气昂地说道:“你撞到本小姐还不道歉?” 道歉? 且不说从刚刚开始就是她没事找事,眼下这种态度还想她道歉? 温雨嘉抬手甩开她的胳膊,连番来的遭遇让她失去耐心,冷声道:“我不又怎么样?” “不道歉?不道歉你今天就别想走!” “哦。”温雨嘉转身离开。 温月婵看她迈开步子,简直惊呆了。这家伙是没有听懂她说什么吗? “来人呐!来人!” 几十个家丁快步赶至温雨嘉面前,挺直了腰板将人团团围住。温雨嘉想要再往前走,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她心中不快,回头看到温月婵一脸得意地站在原地。 温月婵两手环胸,唇角勾起,十足地得意,道:“老四,我劝你最好还是认清自己的身份,就凭你这样的也想跟我争?” 温雨嘉年仅十一,身上的大伤小伤数也数不清。腹部还有一道伤疤,是在五岁那年,被奴仆殴打留下的,到现在也没有完褪去。她从来都最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一个庶出,不受人待见、任谁都能欺负的庶女。她甚至连亲生娘亲都没有见过,从小带她的奶妈,是个掉进钱眼里的老婆婆,前两年捞够了油水回老家去了。 正是因为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她才一直以来逆来顺受。被人用开水烫,用鞭子抽,被人拔下指甲盖,被人当作狗一样的践踏。原主年纪小,不懂事,以为她就是该这样的,挨打了、挨骂了,咬着牙熬一熬就过去了。每天为了活命,拼命地哭、拼命地赔笑,吃人家吃剩的饭,喝不知道什么时候剩下的脏水。 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不断出现在她的脑海,仿佛是在提醒她。 乖一点。 乖一点,让他们都高兴了。 你才有好日子过。 温月婵以为她怕了,上前对着她的胸膛就是一脚,把人一下子踹到在地,她扬着下巴,精致的小脸是嚣张:“怎么样?你现在给我磕三个响头,这事就算了。” 算了? 温雨嘉冷笑一声,道:“谁跟你算了?” 温月婵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忽然一晃,人影发了疯似得冲过来。温月婵惊慌大叫一声,连连后退,却不及她不要命地发狠,被人牢牢抓住了头发,那脏兮兮的指甲在她嫩滑的小脸上一划,立马留下几道痕迹。众人惊呼,一时被她吓蒙了。 温瑾宣快步赶来,连连说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把她拉开!” 众人才如梦方醒,好几个人去抓着温雨嘉的胳膊,拼命将她拉开来。 “啊!”忽然,温月婵传来一声痛呼。 “不行不行!”温玉珍连忙说道:“月婵的耳朵被咬住了,你们快停下,别……” 她这么一提醒,他们才发现被制住手脚的温雨嘉,干脆用上了牙齿。温月婵的耳朵被她狠狠咬住,硬生生出了血,若非他们发现的快,怕是要整个被她给咬下来。 几个丫头这时已经怕了她,不敢再往前掺合了。所幸还有两个大胆的家丁,见势不对,伸手狠狠地砸在温雨嘉的身上。一个力气用得巧,恰好把她砸晕了过去。 手下的力道逐渐变缓,才有人反应过来。连忙把她们给分开了。 “七妹,你没事吧?”温瑾宣上前扶住她,温月婵这会儿眼泪鼻涕被吓了满脸,耳朵上出了鲜血,顺着脸侧缓缓下淌。她颤抖着手摸上去,待看清满手的鲜血,两眼一翻跟着晕死过去。 第3章 奴婢不好吃 温雨嘉是被一盆冷水泼醒的。 七月的天,炎热层层从外笼罩过来。温雨嘉初醒时,只觉得浑身粘腻,难受得不行。她想起身去浴室洗个澡,被砸落在身边的碎杯猛然拉回现实。 “畜牲!” 男人震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雨嘉下意识抬眼,看到一个满嘴胡须的老头子站在高堂,他负手而立,面带怒容,眨眼间又拿了一个杯子要砸,被旁边仪态端庄的女人拦下。 司乐巧出声说道:“老爷,别气坏了身子。” “你还为她说话!” 此言一出,一个哭声入耳。女子瞧着不过三四十,模样可人,两手捏着手帕点在脸上,擦拭着眼泪,一边哭,一边说道:“老爷,您可得为我们月婵做主啊!” 温雨嘉只觉得手腕一阵刺痛,低头一看,手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还在,抬眼一看周围,竟还是一片红木高粱,古香古色的建筑。随即她又想起来自己穿越的这个事实。 眼前正在发怒的这个人,是这具身体的父亲。 多年来他偏宠三姨娘,如今温月婵受了委屈,他也怒火大涨。一来是看不得李翠容委屈,二来也是因为温月婵的那副长相,伤了太过可惜。温雨嘉在他眼里就像个乞丐,总是脏兮兮的,实在不讨喜。 “你小小年纪,就如此狠毒。我知你从小没有母亲管教,但不想你却如此善妒,妹妹得了三姨娘的爱护,你不反思自己不足,积极进取也就罢了。偏生要这样妒忌于她,硬生生咬伤你妹妹半个耳朵,你这是要逆了天啊?!” 温雨嘉看了三姨娘一眼。不知道她们是怎么编排的,但这话一字一句入耳,却让人听着不爽至极。 “我没有。” “你还不认?!” 温雨嘉道:“没有的事,我怎么认?” 不知是不是她的语气太过平静,反应太过淡定,反倒让周围的人愣了一下。在场的人当然知道是谁先挑衅的,但三姨娘在这,谁还没点眼力劲儿,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吗?自然不可能出来为她说话。 再说温雨嘉被温月婵比下来也是事实,谁又能保证她不是心中妒恨,想要趁机报复呢? 温信品气得连连点头,指着她道:“好,那你说你为何伤你七妹?” 温雨嘉道:“是她先踹我的。” “什么?”温信品跟着一愣。 李翠容眼泪也不擦了,连忙上前,伸手搭上温信品的胳膊,带着哭腔道:“老爷,你可千万不能听她信口胡言,月婵那么温顺的丫头,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温雨嘉看了她一眼,听李翠容那话,就好像她就在现场似得,温月婵是什么样的人,她能不清楚? “是啊,月婵可不是那样的孩子。” 温雨嘉道:“我没有说谎。确实是她先动的手。你们说我伤她伤得厉害,那不妨让大夫来看看,我这样的身体,能伤她几分?” 温雨嘉见他们不说话了,反而更是觉得气愤,“你口口声声说是我伤了温月婵,当时满院子的下人,都压着我、制着我,就算是要伤,也是他们伤了我。难不成我还有神力,能摆脱他们,把温月婵打到残废不成?若我真的有这种本事,我还能乖乖在这里受你们冤枉?” “你、你在说些什么!”李翠容被她的大胆说懵了,这丫头疯了吗?敢这么对老爷说话!“你是说老爷不分黑白,冤枉你这个好人了?你敢说月婵身上的伤不是你弄得?” 李翠容这般把枪头调向她,看样子是怕她还死得不够快。 温雨嘉瞪了她一眼,道:“我说错了吗?他就是不分黑白,冤枉好人!” 李翠容气急:“你……” “闭嘴!”温信品神色不善,眼神冷冰冰地看着温雨嘉,任由哪个老子被自己女儿这样指着鼻子骂,脸上都会过不去。 李翠容看了他一眼,委委屈屈地喊了一声:“老爷……” 温信品冷眼看着温雨嘉,道:“你这是和父母说话的态度?” 温雨嘉比他更冷,自下而上地看着他,眼中尽是不满。 司乐巧见状不好,连忙打断他们的对话,女人的声音温吞,在争锋相对的大唐上,宛如是灭火的泉水,铃铛入耳:“老爷,您莫跟个孩子计较。老四从小没了亲娘,难免在礼教上有些疏忽。” 此话一出,温信品不满地看向她,道:“这还不是你的错过!家中的女儿都教成什么样了!” “是,是。”司乐巧连连说道,“老爷近日为朝堂烦忧,这后院里的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不如交给我来处理。” “这丫头连我都敢顶撞……”温信品说着,又顿了顿,对于儿女这种事,他也懒得管,要是儿子这般顶撞他,早让他家法伺候了。但眼前这丫头身上已经没有一点完好的地儿,要真下手,怕是什么都还没说就已经没了气息。加上温雨嘉说的确实不错,光是这瘦弱的身体,要说她可以压着温月婵打,就连温信品都是不信的。思来想去,还是让司乐巧处理最好。便点点头,“算了,就依你说的吧。” 温信品走后,司乐巧却转身将温雨嘉扶起来。 她看了看温雨嘉,心疼地摇了摇头,转身同李翠容道:“三娘,我知你心中委屈。但雨嘉也是温家的女儿,如今月婵与她二人,谁也没有落得好,月婵已经在屋中歇着了,我看雨嘉这身子骨儿,怕是也受不住打罚。这事一时难说对错,都是一家人,不如就大事化小。” 李翠容的神色一僵,心中略有不甘,想讨个说法。但转眼又想到,近日正是月婵关键的时候,这事若是传出去,进书院的事怕是想都不要想了。只好暂时委屈低头道:“主母说的是。” 司乐巧垂手拍了拍温雨嘉的肩膀,望向温雨嘉的同时,眼中带着温吞笑意。她的眼神像是一条毒蛇,从温雨嘉的脚下逐渐缠绕上来。 这人,不安好心。 司乐巧垂眸,掩住眼中的情绪,轻言道:“但不罚也不是。这样吧,你二人在院中打闹,惹了不少风波,传到外头,大抵是要被人耻笑的。月婵伤势严重,让她在自己屋内闭门思过三月,雨嘉你就……” 她上下打量了温雨嘉一圈,道:“你便去祠堂思过三月。如何?” 温家祠堂。 常年香火缭绕,供奉着温家的列祖列宗。温家自上八代都是农户,温信品是唯一当官的。他在朝中没有任何背景,能爬到这一步,已经到了顶。他现在将部的希望,都放在儿女身上。一心想要儿子考取功名,让女儿嫁入达官贵族,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除了特殊的日子,这里基本没有人来。平日里都是下人在打理,可以说是府中最冷清的地方。温雨嘉被放到这,基本上跟被流放了没两样。 司乐巧虽然没有要她的命,但也并非是要庇护她。理由……温雨嘉大抵也猜得出来。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司乐巧放了她,大约也就是想看李翠容不痛快。 倒是那群下人们有些拿不准主意。往常那些人欺负她,是看中她没有靠山,即使受了委屈也不会声张,没有什么后果要承担。但眼下她犯了这么大的过错,主母却只是让她在祠堂闭门思过,可以说是非常宽待她了。 这人连七小姐都敢打,老爷都敢怼。无形之中,给人留下一种不好惹的印象。 疯子都是让人害怕的。 丫鬟不敢多言,走在前头打开房门。天色将暗,里头的光线暗沉,也没有半点亮意。她侧身一步让开,弯腰道:“四小姐,就是这里了。” 温雨嘉没有多看她一眼,抬脚往里走去。迈了一半,却堪堪停下了步子。 她犹豫了片刻,忽然转头看向那丫鬟。 后者则是被她吓了一跳,脑子里瞬间闪过温月婵那脸上带血的模样,身体略微有些僵硬。她左手握着右手,只听到眼前人忽然发问:“你……有吃的吗?” “奴婢!奴婢不好吃!”她扑通一声跪下。 “……” 丫鬟太紧张,一下子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回过神来,身子抖得更厉害了,连忙磕头认错道:“四、四小姐赎罪,现、现在这个时候,厨房都已经收工了。用膳只能等明天。” 温府对下人的管教很严厉,一日三餐都是规定好的,没有格外的吃食。想来温雨嘉这样子的,也不会有人冒险给她开小灶。肚子咕噜噜地叫了一声,温雨嘉按住肚子,略微有些烦躁地摆了摆手,“我知道了。” 屋内漆黑一片,温雨嘉抬脚往里走了一步。身后的门慢慢地被关上,唯一的光亮也渐渐消失。黑暗中,几颗红点出现在眼前。浅淡的香味萦绕在鼻尖,温雨嘉忽然想到了什么。快步走上前去。 她在黑暗中一摸索,摸到一个硬梆梆的馒头。 这东西也不知道放了几天,都已经冷透了。温雨嘉拿到鼻前闻了闻,实在忍受不住饥饿,张嘴咬了一大口。 她如狼似虎地吃着,一边伸手再去台上摸索,不小心打翻了盘子,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她连忙将馒头咬在嘴中,睁大了眼试图在黑暗中看清地上的物什,忽然听到一阵珠帘响动的声音。有什么人从里屋走了出来。 悠悠的灯光照亮屋内,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过转角,一手撩开帘子,疑惑地往外看了一眼,道:“谁在那里?” 第4章 教你规矩 温雨嘉没想到还有人在,手中的动作立马停顿下来。 她的口中还咬着半个馒头,脚步声逐渐逼近,她小心翼翼地后退着。忽然,额头撩过一层薄布,温雨嘉没有想太多,下意识往后一钻,钻入桌子底下。 灯光隐隐约约照亮,那人的脚步逐渐逼近。他在案前停顿片刻,桌面上的供品被人弄得乱七八糟,半盘糕点翻在盘外,还有一些糕点碎屑掉在地上,小小的一片,显然是糟了偷吃贼。 温相宜在原地走动两圈,瞧了瞧四周,低头无意间看到一角衣裙落在外头。不过两秒钟,暗戳戳地又收了进去。 他嘴角微抿,眉目温和,高大的身形微微下弯,修长的手指抬起桌布,油灯微晃,少女两手捧着馒头,脸颊胀鼓鼓地已经被食物塞满,额前发丝凌乱,双眼如小鹿圆瞪,正防备地看着外头。 见自己被人发现了,也不慌不忙,又往里面钻了两分,放慢吃的速度,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外头。 温相宜方在屋内睡着,隐约听到人声。但因生着病,思绪也有几分迟缓,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后想起许是有什么事,便起身来看看,不想撞见这样一幕。 “这是祖宗的祭品,你这样是要受罚的。” 温雨嘉听到这话,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她还不知道原来自己适应能力这么强,没过两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动不动就打骂的封建文化。 她咽下口中的东西,盯着外头,声音有几分沙哑:“所以呢?你是这里的管理人?” 温相宜一愣,知道她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他摇摇头,道:“我不是。” 温雨嘉没有动,只拿眼神死死盯着他,如果下一秒他要上来抓她出去,温雨嘉也只能硬拼了。若再受到那样的打罚,温雨嘉怕是马上也要去见阎王了。谁知温相宜却没有逼近,起身离开了她的视线范围,没过一会儿,又转而回到她面前。 油灯被轻轻放在地面,黑布高靴站在原地。那淡蓝色衣袍被半撩起,男人慢慢坐了下来,他单手放在膝盖,个子太高,微微歪头才露出面庞。他气质清冽,唇角微微一勾,透露出几分和善亲切。 红木食盒被慢慢往前推了几分,温雨嘉垂眸,看到盒盖被挪开。 都是一些零碎的干粮,温雨嘉平日不喜这些小点心,也都叫不出名字,模样与现代的一些酥软有些相似,形状花纹又不大相同。她虽然刚吃了东西,其实肚子也才三分饱,眼下视线被吸引住,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给挪开。 再次看向男人,眼中复而带上疑惑。 温相宜道:“吃这些吧。那供品也放了许久,吃着不干净。” “……”她却不动。 眼巴巴地瞧了两眼,随后两手抱住膝盖,钻在自己的角落,转过头去不再看。 十分地不亲善。 温相宜倒也不恼,撑着下巴笑看着她,轻声细语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 一片沉寂。 第二天、第三天也是如此。温相宜在时,她从来不动。温相宜回屋一趟,或者出去一会儿,回来便会发现糕点被动过了。 这种感觉……就像养了一只警惕性超高的小猫咪。 ** 温相宜每过三五日,便要出去一趟。温雨嘉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但隐约看出这人的身子骨很弱。 他更像是一个久病之人,虽然谈吐和模样都像文人雅士,但那种轻声细语的方式,显然是因为身体上的底气不足而养成的,并非他原先的习惯。 在这里养了大半个月,温雨嘉虽然说不上是白白胖胖,但身体确实比以前好多了。每天三餐能吃个半饱,就现在的情况来说,已经是很幸运的状态了。 这日,温相宜又到了出门的日子,出门前给她留了几个馒头。 温雨嘉彼时还没醒,蜷缩着身子睡在桌子下。所幸现在是夏天,这样单薄地睡着,倒也不觉得冷。 温相宜出门不久后,房门便被人敲响了。 温雨嘉眯着眼睛,悠悠从梦中转醒。屋外敲门声更重。 “砰、砰砰——” 是谁呢? 温雨嘉原地坐起,没有立马去开门。祠堂里平时没有人来,就算偶尔有,也是收拾伺候的奴才。此处僻静,又是老祖宗灵位供奉之地,就算是有人来祭拜牌位,也不会有这般重的戾气。 屋外之人久久没等到人开门。 敲门的动作更显粗鲁。甚至连门框都跟着震动。还是没有人应,门外人终于不耐烦。从门缝中细细传来一声怒语。 “给本小姐砸开!” “砰砰”两声,房梁也跟着抖了三抖。温雨嘉知道躲不过去,便在对方闯进来之前,匆忙从桌下爬出。她转身来到窗边,欲逃,却听到窗外也有细碎的说话声。 “我看这回,四小姐是死定了。” “她咬伤七小姐半只耳朵,到现在都还有伤疤留着呢。若不是前几日实在没办法出门,按七小姐的脾气,早早来找她算账来了。” “这四小姐也是不知时务,在院子里好好的,招惹人家做什么?” “这院子里的那位可怎么办?” “你说大公子?” “我怕这一闹,再给那位闹出毛病来,这一下子可是两条人命。” “两条就两条呗,反正都是贱种。不值钱的。”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房门已经被人松动。几人远远跑开,往里一撞,发出“轰”地一声巨响。 房门倒地,落得满地尘埃。 明光盛影中,少女衣衫粉红,明眸皓齿,两条柳叶眉紧紧皱起,气势汹汹地踏入屋内。她四处张望一眼,没有瞧见屋中人影,两手叉腰,大怒道:“人呢?!” 温雨嘉藏在珠帘之后,侧眸往外瞧着,眼看几个家丁从地面爬起,恭维地同温月婵说道:“小姐,今早她还在屋中,想是听到响动,藏起来了。” 温月婵回眸怒瞪:“还不快搜?” 家丁连连应是,一声令下,数十人从屋外涌入,朝着屋中各个方向走去,桌子、柜中都被打开搜了一边,没有丝毫懈怠。有人在外头找不到人,便跟着往里屋走来。脚步声离温雨嘉越走越近,她转眼看了一圈屋中,从箩筐内拿起一把剪子,藏入袖中。 忽地,珠帘声响。 一个身影出现在她身后。 那家丁见到她,猛然往前抓住她的肩膀,拉扯着她的衣服,将人往外头拉去,口中不断喊着:“找到了!找到了!” ** “呵。” 温月婵坐在椅子上,手中拿着杯茶,杯盖半捏在手中,氤氲冒着热气。她的视线自上而下,看着被迫跪压在地的温雨嘉,眼中尽是得意,“老四,这下可让我抓着你了。” 她视线下滑,跪在地上那人一身脏乱,脑袋被人狠狠压在地面。头发不知多久没洗了,满头的油腻,跟温月婵这样的干净漂亮然不同,多看一眼都犯恶心。像温月婵这样的,若非真的气极,也不愿意靠近这种跟叫花子一样的姑娘。 她眼中闪过十足的嫌弃,弩了弩下巴。家丁领会,右手掐着温雨嘉的脖子,让她硬生生抬起了头。 “小姐同你说话,听不见啊?!” 温雨嘉的气息渐弱,终于开口:“……你想怎么样?” 她的声音沙哑,语调缓慢,声音之中却不带一丝惧怕,反而有几分厌烦。明明她脏乱得像只虫子,看人的眼神,却十足轻蔑。 她凭什么? 温月婵纵使是庶出,也是里头最优秀的,从小到大,没有人敢如此轻慢她。许是不可思议到了极点,她从鼻尖发出一声冷笑,茶杯被放在桌面,她缓缓起身,慢慢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与她对视。温月婵视线一瞥,看向她一缕发丝,空气中浮动着一丝臭味,让她皱起眉头。受不了地挥了挥空气,道:“你弄伤了我,却只被罚禁足三月,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本来呢,我是想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也在你脸上弄一道伤疤,让你做个丑姑娘,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但现在我改主意了。” 她眼中嘲讽十足,道:“本来你这样的,也不会有公子愿意娶你的。你脾气这么暴躁,又完不知礼,我看,还是把你送到青楼去,让那里的婆婆管事,好好教教你规矩。” 本想看到温雨嘉慌乱求饶的样子,而她却完没有反应。 温月婵想了想,许是她不知道那里的可怕,但是没关系,反正到时候,她自然会知道后果。敢惹她七小姐,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 温雨嘉也在想。 眼前这个人也不过才十岁。却三番五次,想要她的命。 黑色的碎发盖住她大半面庞,光影斑驳间,那唇角微勾,温雨嘉的声音压低,小声地说道:“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好手段,原来也不过如此。” 温月婵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七妹,我看你也是脑子不大好使。青楼是什么地方?没准你把我送进去了,回头我认识个达官贵族给我赎了身,到时候你可不要嫉妒。” 温月婵发笑:“我嫉妒你?” “是啊,难不成你觉得我没有这可能?妹妹呀,你是傻还是傻呀?咱们身边,不就有这么个好例子么?”她黑色的眼眸中带笑,看着温月婵,一字一句地插入人心脏,“怎么连亲娘的出身都不记得了?” 温月婵脑中一根弦猛然崩断:“好你个贱人,你敢骂我娘?!” 她转手拿起一把椅子,高高举起,朝着温雨嘉的脑袋狠狠砸下! 木板破碎分裂,少女的脸上,慢慢淌下血痕。她的眼眸漆黑,眼眸中蕴含无尽怒意,奴仆齐齐散开,生怕受到波及。没有人压着她,她的身体也在瞬间疲软下来。跌落在地。 “你给我娘道歉!” “我说错了?”温雨嘉两手撑地,缓缓起身,看着她,冷笑骂道:“婊子生的。” “你!”温月婵气急,抬手就去打她。她的力气不大,但对方更是孱弱。温月婵打人没有一点章法,拳脚乱踢,旁边的人也不敢上前阻拦。 温雨嘉被她打的后退两步,跌撞在桌脚。拳头再一次飞来的时候,她却一个转身,将人反压制住。 “温雨嘉你!”温月婵忽然愣住。 尖锐的剪子直对她的眼珠,那又脏又瘦的手握的十分紧。抬眼,温雨嘉冷笑着看她,那模样简直就是嗜血的怪物。 “你可以再跟我大小声试试。” “……” 第5章 又一年春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还没有人反应过来。 温月婵被压制住,两眼瞪圆看着剪子的尖端,唯恐她真的手一软,把剪子刺下来。四周一片寂静,不知谁高喊了一声:“救、救七小姐!” 数十个人纷纷上涌,手忙脚乱地把温雨嘉给拉扯了下来。 那骇人的气息一退开,温月婵堪堪跌坐在地。 “您没事吧?” 温月婵声音发着颤,不敢再多看那一眼,连连摆手道:“把、把她拉走!” “小姐……” “快点,我不想再看到她!” “是、是。”丫鬟连忙站起身来,怒而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人带下去!” ** “进去吧你!” 温雨嘉被人猛然一推,步子踉跄地推入屋中。房门立马被关上,她转身欲逃,却不得其法。 身后,花枝招展的老鸨眯眼狞笑,“丫头,还想跑啊?来了我万花楼的姑娘,就没有再出去的道理。来人呐!” 两个丫鬟上前压住她的胳膊,将人牢牢压在手中,力道大得几乎能把她的手拧下来,老鸨左手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了一阵,“倒也还过得去。” “妈妈,这小叫花子可真脏。” “你懂什么?”老鸨笑着摇了摇手中的羽扇,单手环胸,眼中有十足的算计,“这大家闺秀可难得,到时候名号一打出去,还怕没有客人?不过……” 老鸨微微皱眉,道:“这丫头身上脏得很,放水里洗洗。” 屏风伫立,木桶中水面微晃,热气腾腾向上。几道人影纠缠在一处。 “撒手,你给我撒手……” 温雨嘉的小手牢牢攥紧衣襟,指尖发力,久久不肯妥协。另外两人的手不断用力,也仅仅是脱去她的一层外衣,这最里面的一层,用尽了力气,却也怎么都脱不下来。 最终,那人也恼了。伸手在她背上一推,连人带衣服一同推了下去。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温雨嘉鼻间呛水,她欲往上,却被人狠狠压住脑袋,那手一个用力,将好不容易探出水面的温雨嘉又给推了回去! 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温雨嘉呼吸不畅,水面咕噜噜地冒着泡儿。头发被人拉扯着提起,温雨嘉才吸了一口气,又被狠狠往下压去。水声晃荡溅打地面,沾湿了女子的裙摆,那人撩着袖子,没有半分手软。 “不愿意?不愿意是不是?我告诉你,今日你是被人送进来,就是我万花楼的人!别说让你脱件衣服,就是让你光着身子去街上跳舞,你也得乖乖得去!” 温雨嘉慢慢没了力气。 屋外喝酒快活的声音嘈杂渐远,眼前的场景格外模糊。温雨嘉微微张嘴,吐出一口气泡,再也没了憋气的能力。女人没有察觉到她已经过了极限,那双手依旧牢牢压制着她。她的意识开始慢慢飘远。 无尽的水声在黑暗中波涛汹涌,如果在这里死了,是不是就能够回家了? 如果是这样…… 也好。 房门猛然被人退开,一个声音夹杂着光明,从外闯入,“四妹!” ** 一双宽大的手,探入水中,扶着她的脖颈和腰肢,慢慢将她从水里捞出。水珠从她身上不断掉落,仅仅是走过,就已经打湿了一片地面。 男人将她半搂在怀中,焦急地拍打着她的脸,“醒醒,妹妹,快醒醒。” 温雨嘉朦朦胧胧听到有人唤她,眉头轻轻动了一下。见状,男人的动作更重了一些,温软的声音在耳边,如同光明掉入黑夜。 温雨嘉很想看清那人的样子,眼皮沉得像铁,勉强拉开一条缝。她的视线微微上移,慢慢打开,迷迷糊糊间,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与死亡擦肩而过,温雨嘉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在看清温相宜面貌的瞬间,视线立马模糊了。 眼泪如同断珠,不断从她的脸颊滑落。从水中出来的人儿,面容枯瘦,如同一块随时都能被撞碎的豆腐,软弱得不像话。她感觉浑身冰冷,好似还没从那黑暗中缓过神来,两手环胸抱紧了自己。缩起脖子,汹涌地哭了起来。 “呜、呜呜……” 黑发粘腻地贴在脸上,她的面色发白,唇齿微颤。温相宜于心不忍,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将人圈入怀中。一手轻拍在她的胳膊,轻声说道:“没事了……没事了……” “大哥来了。” ** 温相宜不知同老鸨说了什么,那人的脸色变了三变。再次看向温雨嘉的时候,脸上的神情也没了之前的狰狞。 她上前赔笑,道:“误会,都是误会。既然大公子都这么说了,这人,您就带回去吧。” 温相宜点点头,从袖子中拿出几两碎银,塞入老鸨手中,“今日之事,还请不要宣扬。” 老鸨收了钱,连连应道:“是是是,瞧您这话说的,我们哪能是那种碎嘴的人呢。您慢走,慢走……” 回到温府。温相宜叫人打了水,先让她抹了把脸。 温雨嘉低头看了看自己浑身粘腻,衣裳都贴着身子还没有干,只觉得难受万分。抬眼,温相宜温吞问道:“要沐浴吗?” 温雨嘉看了他一会儿,跟着,迟疑地点了点头。 因为方才的记忆还太过深刻,温雨嘉并没有在洗澡这事儿上花了太多时间。匆匆将身体洗净,便裹了件衣服从里屋走出。她转而来到温相宜房中,看到人正拿着一本书在看。蓝皮白底,温相宜特别有书生气。 温雨嘉沉默着上前,在桌边找了个位置,自己坐下。 温相宜听到动静,便停下了自己的事。他面上带笑,一手压着桌沿,关心问道:“饿不饿?要吃东西吗?” 温雨嘉本想说不用,但随即肚子空荡荡地隐约发疼。低下头,停顿了片刻,点头幅度可忽略不计。 也正好是晚膳时间,温相宜吩咐下人多拿了一副碗筷。两人在沉默中用完了餐。 放下筷子,虽然满桌的青菜豆腐,但温雨嘉觉得自己很久没有吃过这么香的东西了。满满一碗饭,被她吃得一干二净。似乎还觉得不够,抹了抹嘴,要再来一碗。 桌面上基本什么都没有剩下。 温相宜道:“你看着小小的一只,倒是能吃。” “温雨嘉。” “嗯?” 少女双手放在桌下,姿态端正,刚洗过的头发随意披散在身后,模样小巧又惹人怜,她目光坚定,道:“温雨嘉。” 温相宜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道:“我知道。” 想起自己这几日的态度,温雨嘉难免觉得有几分羞愧。她看着温相宜,问道:“你呢?” 他微微一愣,说道:“倒是好久没有人问我了。我名相宜,木目相,适宜的宜。我是庶长子,你也可唤我一声大哥。” 这个妹妹似乎不太愿与人亲近。说完,温相宜也有几分忐忑,偷偷打量了一会儿人的神色。 谁知,少女眉目忽的柔和,如同春光乍暖,打破了满室的寒冰。她眼眸弯弯,眼中似有暖流涌动,唇角微勾,露出一个亲近的笑容来。 良久,他才确定自己听到了极轻的一声“嗯。” 虽然起初是来祠堂受罚,但久而久之,也没有人再注意到她。温雨嘉反正也无处可去,便在此处落脚。和她大哥做起伴来。 祠堂大多冷清,只有每年清明的时候,来人甚多。那个时间温雨嘉便要同温相宜一同避让,等人走后,才出来收拾这里。温相宜在这里长住,也算半个管理人,祠堂的香火与供品都是他帮忙看着准备的。 事情不多,有时候实在闲得清闲,便在院子中读读书。温雨嘉对这里的字一知半解,隐约能看出形状,但却认得不。两人闲暇无事,温相宜便教导她功课。 春去秋来,岁月流走。 不知不觉便过去一年。比起初初来时,温雨嘉的身体已经健康不少,面色也变得红润。但因幼时挨饿过多,落下了毛病,如今吃得再多,也都是一副纤细瘦弱的模样,根本攒不住肉。 这日。 春光融入小院,草长莺飞。温雨嘉靠窗而站,隐约间听到窗外有人在谈话。 这院子里的主人都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主子,在这当差的人,也都闲散惯了。时不时地说些京都里发生的八卦,以此来打发时间,找些乐子。 今日她们说的这桩大事,与天塔书院有关。 “去年开春就说要招生,结果等了大半年,都没有等来消息。眼下终于是放出告示,说要公开选拔了。” “你说我们三小姐能进不?” “这可不好说。你想啊,论才学,我们小姐那是当之无愧的才女。可这京都里头,还缺才女不成?” “我听说相府的魏长清、元帅家的顾安淼,也都参加了报名。” “若要真的进去了,三小姐可是天塔书院的第一批女学士了。到时候说不定,嫁个皇子王爷也不好说。” “哎呀,那茼春院的人可就发达了。” “是啊,跟对了主子,那叫一个让人羡慕。哪像我们呀……” “你还想指望里面那位?”丫鬟拍拍她的肩膀,道:“别想了。” 花从枝头落,屋边的窗户被人慢慢合上。水池波荡,鱼儿翻身擦过水面,泛起层层波纹,水珠滴答从花瓣滑落,坠入青青草地。了无生息。 第6章 广招学士 天塔书院。自先皇立院来已有百年历史,前身是宫中的皇家私塾。先帝在位期间,大兴教育,为使天下人都有书可读,特设一系列书院。天塔书院首当其冲,与外界不同的是,这里的读书人非富即贵,若身份地位达不到门槛,是再多关系也疏通不进去的。 今年开春,天塔书院的女院设立,对外发出告示,广收女学士。为此,兢兢业业准备了大半年的各路官家小姐,纷纷入院报名。 书院门前摆着一张方正的木桌,桌前拿着文件的书生统一穿着白底蓝边的宽大衣袍,发冠高高束起,眉目淡雅。手拿一支笔,左右核对完身份,才又在名卷上写下一人名字。 不大的地方团团围满人。除了前来报名的官宦子嗣之外,大部分还是前来看热闹的老百姓。几人将手缩在衣袖中,聚集成一团。那些官门小姐可不常见,听说每一位都是跟天仙似的角色,不免觉得好奇。 有人张头探脑地往里头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戳戳旁边人的胳膊,道:“怎么不见魏大小姐?是没来,还是已经走了?” “没来呢,还没来。” 那人不信,“这都开始大半个时辰了,不会是你看漏了吧?” “真的没来。”男子指了指面前的一片人海,道:“看见了吗?这都是来报名的。我要是魏大小姐,也不会挑这个时间来,挤也被挤死了。” “喝!那还好。我为了看这趟热闹,铺子都给老伙计管了。要是看不到这京城第一美,可不得亏死?” 前头忽然一阵拥挤。人潮朝一个方向涌去。 远远看到一顶轿子,四方形、黑木框,窗边雕着山水花纹,一席黑帘金边落在门前,麒麟威武如生守在圆框内。数十条流苏从高处垂落,轻摇慢荒一步步朝前行来。 有人认出这是相府的轿子,连忙让开道路,大喊出声:“来了!来了!” 轿子落地,连相府的丫鬟都比寻常人要贵气一大截。她从旁上前,撩起轿帘一角。她的动作也不慢,却硬生生让人等到着急。旁边已有人探出头去,只为一睹小姐芳容。 轻纱幔帐扬起,露出少女高挺的鼻翼。浓密的睫毛如同蝴蝶飞舞,微微一颤,便夺走了大部分人的心魂。衣衫从她手背滑落,如同是没有阻拦一般地细腻肌肤,她垂首看地,没有为周遭的喧闹分神。 却不知道有多少人,恨不能代替那个丫鬟去牵她下轿。 “真……真美啊……”有人赞叹出声。 人群立马聚拢过来。魏长清的步子缓慢,一路往前,不少人都为她让出道来。她明明是来得最晚的一个,却转眼排到了第一。书院里的书生也没有见过这般美貌的姑娘,呆呆地仰头看了一会儿,直到丫鬟咳嗽出声,才匆忙回过神来。 书生匆匆将笔尖染上墨水,将书卷翻到空白,道:“敢问小姐芳名……” 丫鬟代而出声道:“我家小姐都不认识?相府的第一千金,魏长清是也。” 人声嘈杂中,没有人注意到一道身影挤入。角落位置的书生正呆呆地侧过头,看着另外一边,忽然,桌子被人“笃笃”敲了两下。 他猛然回神,回头看来。一名女子戴着面纱,垂手递上资料。 她周围没有带丫鬟,比起其他人也相对朴素许多。其余人的注意力都在魏大小姐的身上,一时之间,其他人也都停下了报名。书生恍惚之间没有反应过来,那资料便一直停顿在半空中,十分有耐心。 他回过神来,连忙接过。仔细核实了一下,才执笔在书卷上,写下此人的名字。 他拿过一张号码牌,递出去,道:“小姐,三日后巳时开考,提前半柱香报道,请注意不要迟到。” “嗯。”那人轻轻应了一声,接过号码牌,没有半刻停留,便转身离去。 ** 今年学院招收两批。男院的招募三日前就已经结束,彼时书院也是一片繁盛景象。女院的报名结束后,也马上进入备考状态。两院的录取名单届时会公布在书院的告示板上,这一批是男女共录,也因此更受人关注一些。 考试的内容分为三项。 一为才艺,二为武能,三为作文章。前两项是二选其一,最后一项则是所有人都要考。 时间被安排在三日后。在所有名单整理完毕后,将文试与武试的考场安排完毕,按照号码排序,逐一进行测试。天塔书院共有数百人报名,大体分为三个试场。两个文试考场,一个武试考场。文场有魏长清,武场有顾安淼,两个人像是两座大山,压得在场的人都喘不过气。 每个人都提心吊胆的,十分紧张。也不期望自己能压过那两位的风头,只想拉近与那两位的差距,别显得太过没用。几乎所有人都卯足了劲儿,准备在这一场比试中大显身手。 文试场内,有人先行表现了画技、棋艺,大约到四五名之后,终于轮到魏长清。她今日穿着一件白裙,将原本妩媚的气质暗暗压下,透露出几分灵动诱人。她在一把琴前入座,抬手便起势,拨动琴弦,如同高山流水从指尖溢出,将人引入乐声当中。 魏长清貌美,琴艺更是逼人。一曲缭绕于耳,久久不能让人忘怀。 温家人在台下看着,就是连温瑾萱都自愧不如。她左手捏着右手,心中暗暗想道:还好准备得是书法。 温月婵则惨了。她不仅准备的是琴曲,更是在魏长清之后不远的位置。有她珠玉在前,温月婵要发挥十二万分的本领,才能勉强给夫子留下印象。她倒也不气馁,顶着压力上场,发挥却难得平稳。 不得不说三姨娘的眼光也是毒辣。温月婵的琴艺本来中庸,也不知是否被人激了这一下,表现得却比平日要好上许多。再加上她挑的曲子与本人气质相符,自信又带着几分张扬,倒也算是情达其处。 夫子对她的表现甚为满意,顺便多问了她几句。 “你这琴扶得不错,学了几年了?” 温月婵道:“自打懂事起就学了,也有七八年了。” “师从何处?” “家中乐坊的老师。姓易。” “书院里可有心仪的老师?” “不敢。夫子教什么,我便学什么。” 坐在主位上的老人家已有些年纪,满头白发藏在帽冠之中,留有一小搓的胡子,闻言浅笑扶须,道:“嗯。” 温月婵表现不错,明眼人也能瞧出她很有可能入选。看她的眼神都有了变化。也有人开始议论询问这姑娘是什么身份,可否结交? 温瑾宣也替她高兴,握住温月婵的手,姐姐妹妹甚是亲热:“七妹,这一次你可给府中争气了。” “姐姐莫笑我。那是她们还没有看到三姐你的表现。” 温瑾宣好脾气地笑笑,道:“你呀,就知道贫嘴。” 又轮了十来人。终于到温瑾宣。若说平时,她的才能是高于温月婵的,但她性格颇为内向,在大庭广众之下,难免有些紧张。写字的时候手颤了一下,划出一道痕迹,破坏了整体的协调。温瑾宣还欲重写一张,却被夫子止住。 “就这样吧。”坐在右侧的中年男子,语气平淡且冷漠。温瑾宣站在原地着急,站姿端正着想出声,却又有几分迟疑。最终还是放弃了争辩,从台上走了下来。 这短短的一会儿功夫,温瑾宣的心情便坠入谷底。到台下之后,反而得到了温月婵的安慰。但温瑾宣陷入深深的自我反省中,没有怎么听入耳。 与此同时。 武场那边也在进行激烈的角逐。 这边的测试则相对单一。比得是骑马射箭。一共有五支箭,谁射中的十环越多,分数便越高。若是部射中,则看用时的长短。一声令下,女子纷纷上马。一时间尘土飞扬,马蹄声四起。 忽然,咻地一声。 一支箭从乱世中窜出,电光火石间,直直插入靶心。箭尾尚在颤动,不过两秒,便又射出一支! 连中十环。一下子将场面推至高潮。在场的也有不少是武将世家,纷纷不甘落后,也跟着开始射箭。然而总归是比不过这差距,别人还在瞄准第三支的时候,一道人影便从中走出。红衣驽马,黑发高高束起身后,她两腿夹着马腹,单手牵绳。一手将弓箭背于身后,居高临下道:“镇国大元帅之女,顾安淼。” 书生眨了眨眼,还有些懵。反应过来,连连应是,匆忙看了眼时间,拿笔记下她的成绩。身形魁梧的夫子坐在一旁,手肘压着桌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环视了一眼,便有小厮在他耳边轻声报告。接着,唇角微微上扬。 他起身,漫步上前,双手合拢抱拳,朝她行了个寡礼,“不愧是元帅府的儿女,连中十环,虎父无犬子。在下见识了。” 顾安淼回以他一个傲慢的笑容,“先生客气。” 而除她之外,其余几人就没这么轻松了。周围的氛围哄乱,骑马颠簸,久久才又有人射出一箭。第二名完成出来时,时间已过去了一大半。再之后,才陆陆续续有人完成考试。 第7章 榜首是谁? 武试比文试结束要早上半天。等到下午便是第三项测试。所有人从正门大殿而出,再以号码顺序入座。早上最为瞩目的当属是魏长清和顾安淼,无论是从她们的表现,还是结果都不出人意料。 但令人惊奇的是,第三项的测试,两人竟然被分在了一起。 一山不容二虎。 一想到两人出现在同一个考场的画面,第三考场的学子都被一片暗云笼罩。 此次考试的报名人比料想中更多,文试推迟了半个时辰,才勉强结束。最后一批考生匆匆从考场走出,便赶至各自的考场前作准备。考场还没有开放,但门外早早就已挤满了人,三三两两聚集在一处,相互恭维说着今早的事儿。 忽然一阵疾风从枝头划过。夏日落花漫天飞舞,女子的裙摆被风吹赶贴身,不少人抬手挡在眼前,被这一股不知从哪来的风声打断了对话。正是想开口抱怨的时候,听到有人细细提醒出声:“来了来了。” 正在说话的、要开口说话的、一直低头不语的,在同一时间转过头去。一直出现在众人话题里的主角,正一前一后从同一条走廊行来,想来是她们结束得早,趁时间有余,回家了一趟。此时有人前去通知考试时间,才赶巧走到了一起。 两人明明可以同行,却一前一后相互不理睬。分明是关系不融洽。走在最前头的魏长清最好认,无论是身形、仪态、模样都是最出挑的一位。她步伐优雅,身姿动人,从容缓慢地朝前走来。跟在她身后的是顾安淼,此时她穿着一身淡蓝的衣裙,与前面那位仙气飘飘的不同,衣服的腰身、袖口处都是紧收的,虽然有少女的甜美,却也方便行动。穿在她身上,更是显得英武。 人群下意识地分开,给两人腾出地方来。 魏长清抬脚先上了台阶,考场的门还未开,便站在原地等候。她的丫鬟守在一旁,拿着一柄圆扇,轻轻摇着,替她解热。顾安淼跟着在门口站定,瞥了一眼魏长清的模样,则是侧过头,斜斜靠在门边。她带着的丫鬟,也都与她相似,眉眼英武有神。 许是等得无聊,她转头与人说道:“有些人,就是娇生惯养不是。活像自己没有手,动不了一样,什么都要旁人伺候着。” 这一句话出,便让空气现场凝固起来。 众人的视线纷纷转向魏长清,一听便知道是在说谁。 魏长清却淡淡一笑,同丫鬟说道:“晴香。这天气热,你可有好好照顾我的院子?那些可都是京中名品,是需要精心照料的。” 晴香停下扇子,行礼回道:“小姐说的是。这花儿也分名贵不名贵,奴才自然不会想对付杂草一样,任由它自生自灭。” 顾安淼笑了,道:“是吗?没想到魏姐姐,对花草还有研究。” 魏长清转首,对上她的视线,优雅笑道:“倒也算不上研究,就是闲来无事,找些事儿做罢了。” “可是姐姐,这越是娇养的花,可越经不起风吹浪打。正巧我府中也有些名贵花草,可惜我这身边的奴婢不识货,前两天,给放在太阳底下晒了两日,这花就给晒死了。你说好不好笑?” 魏长清保持微笑,没有回应。 顾安淼继续道:“姐姐府中若是也有这样的花草,可要多多注意了。别让它太早出世,免得花枯萎了,让姐姐伤心。” 魏长清的眼神渐冷,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那还,多谢妹妹提醒。” “不必客气。” 两人说会儿话的功夫,周遭的空气已经冻结了。所有人都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眼睛切下来,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 所幸一声锣鼓拯救了现场! “考试时间到,所有考生,按次序入场!”一位书生站在正中,而她们身后,每个考场的门外都站着两位监考官,同时弯腰推开大门。屋内十分宽敞,可容纳数十人,桌案一张一张摆放整齐,笔墨纸砚一件不差。 人群逃也似得蜂拥而入。 温瑾萱的心肝也是砰砰乱跳,她虽然是第一考场的,但在距离两人这么远的地方,也能感受到那股子火药味。眼下能进去了,自然不想多呆,第一时间转身欲走。她匆匆转身,前行不到一步,忽然停下脚步。 方才……她好像看到一个很熟悉的身影。 温瑾宣猛然回头,视线在人群中不断穿梭打量,眼底渐渐泛起一丝疑惑。正当她看得出神,手腕被人拉扯了一下。侧头,看到温月婵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 “三姐,瞧什么呢?该入场了。” “啊……嗯。”她有些迟疑的应了一声。 温月婵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追问了一句,“你看到什么了?” 温瑾宣刚想说,但随即又觉得不可能,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浅笑,“没什么,许是我看错了。” 两人进入考场。在她们身后,人群嘈杂处,一人垂首,慢慢走上了考场的台阶。 ** 三月初九。 是开榜的日子。这天一早下起了春雨,细雨绵绵从半空而落,打湿宽厚的地面。不少酒家门前撑起了厚帐,打尖住客的人数忽增,繁盛的京都被雨水打乱,行人纷纷撑伞,来往渐少。 唯有一处不同。 天塔书院告示榜前,从一早便排满了人。京都大大小小的人家都派了人来打听消息,大家关心的问题也出奇地一致。 榜首是谁? 从考试结束那天起,这便就受到大量关注。來仪赌坊更是借此开设赌局,分为男女榜下注。其中男榜由于各种原因,下注的人并不多。女榜中呼声最高的,便是魏长清和顾安淼这两位。其次再往下,便是其他大大小小的名门闺秀,温瑾宣也在其中,排在九位左右。 比起外头的热闹,书院里的书生都是一脸蒙蔽。 红榜刚刚出炉,拿到手中,贴榜的书生也忍不住好奇,偷偷瞧了一眼榜首的名字。男榜暂且不说,还算在意料之中。女榜榜首的名字,却叫人大跌眼镜。书生接过榜单之后,再三确认,忍不住同另一位说道:“你确定先生没有写错?” 这个问题已经听到第一百零八次了。那人摆摆手,道:“没有,就是她。” 那人指着榜首的名字,郑而重之地说道:“光是为了她,先生们已经吵了一天一夜了。眼下这个结果,是最公正的。你快出去贴了,免得叫那些人苦等。” 真是奇了怪了。 书生一边摇头,一边朝外走去。心里怎么也琢磨不明白这个事儿。 书院外头的人都快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伞面挤在一起。大门一开,便有不少人聚拢过来。出门的书生一共两人,一人手中拿着红纸,卷成长筒状,为防雨水淋湿,贴身藏在怀中。一人撑着伞,挤开人群走出。 告示榜上一片空白,书生将红榜分给另外一位,两人按着顺序从下到上慢慢贴了起来。雨水打落在木沿,现场一片沉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着最后一张红纸贴下。 书生的衣袖遮挡住视线,待他将手移开。有人先看到了男榜榜首的名字。果不其然是七皇子,皇室之中,属七皇子最为出众,皇后嫡出的第二个孩子,真真是天之骄子。这个不意外,还有人高兴自己猜中了人。 而下一秒,女榜的名字一出,却叫人大脑一片空白。 红底黑字,书法娟秀工整。是出自大师的手笔,那一字一划写着温。众人第一反应以为是温瑾宣逆袭出众,这已经够让人惊讶。待他们第二次看过去,看清了名字,却直接傻愣在了原地。 温雨嘉。 不是魏长清,也不是顾安淼。更不是什么其他的千金闺秀。 一群人呆愣过后,一片问号席卷了现场。上至一品官员,下到街头百姓,都开始维持不住表面的淡定,纷纷询问。 “谁啊?” “你认识吗?” 相互询问一番,却得不到答案。接着便有人怀疑这张告示的准确性。 “把温瑾宣写错了吗?” “不知道,是温家的姑娘吗?” 告示榜前,只有两个人的脸色不大好。温月婵本是想看看自己入榜了没,便一大早同温瑾宣一起来此等候。心心念念等着红榜贴出,却从头到尾,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比她表现差的温瑾萱却出现在了前二十。 温月婵正想要回去,却听到有人喊了温雨嘉的名字。转头一看,榜首上真真切切写着的,可不就是那个贱人的名字? 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站错了地方,看了一眼天塔书院的门匾,再看一眼告示,温雨嘉三个字依旧大大方方地贴在那里,一笔一划,仿佛都是对她的嘲讽。 “怎么可能?!”温月婵低呼出声,推了推旁边温瑾宣的胳膊,道:“三姐,他们是不是搞错了?那个贱……温雨嘉她根本不可能参加招生的。” 温瑾宣的脸色也不好,被人推了两下,才勉强回过神来。她眨了眨眼,还有几分懵,“七妹,第一怎么会是她?” 第8章 给个说法 魏家一早便派人来了。魏长清不愿在人多处久等,坐在隔街的茶楼上品茶。二楼包厢的房门紧闭,附庸风雅之士都乐于在此消磨时间。 辰时刚过,雨势不减反增。茶楼内逐渐热闹起来。人群往来,议论声逐渐热烈。 今日的话题,左不过是书院放榜之事。 魏长清坐在圆桌旁,倚着栏杆,宽大的衣袖架在木桌上,拿着瓷杯,放在面前,薄唇微张吹散热气,悠闲地抿了一口。她不觉得自己会输给顾安淼那个泼妇,这人除了一身的蛮力之外,还有什么优点? 她笃定自己会夺冠,便想着要到最热闹的时候去。到时候,也好好搓搓那丫头的锐气。让她知道自己的眼界是多么的短浅。 “你说什么?公布啦?” 门外有人重喊了一声,魏长清的动作一顿,眉头微微皱起。她侧眸,眼神中略带不满。丫鬟见状,正要出去怒斥。却见魏长清轻轻抬手,暂且停了下来。 她府中前去探信的奴仆还未回来,消息倒是想插了翅膀一样,传得极快。等了这么久,她心中也有几分不耐烦了。 门外的人又问:“榜首是谁?落于哪家了?” “说出来你都不相信。”那人卖了个关子,魏长清却心想,这铁板钉钉上的事儿,这人也是会唬人。她停下了动作,等着那人说出名字,那人却喋喋不休,说个不停,“今日一早,我们好几个兄弟都到那头看热闹去了。本想着顾魏两家,明争暗斗在这么多年,延续到子女这一辈,该是有个胜负出来。我在衙中当差的兄弟说了,这一次若是能以第一进女院,不管哪家,都必定要被高看一分的。嘿,结果你才怎么着?” “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谁赢了?” “你要是问顾魏哪家赢了。那我只能告诉你,谁都没赢。” “什么?!”随着外头的一声惊讶,楼下哒哒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家丁打扮的小厮两步并作一步地快速跑上楼来,这一路鞋都跑飞了,也没敢停下。 他直直朝着一个房间跑去,疾速掠过两人,推开房门。门一推开,原先还在议论的两人都愣住了,只见天下第一美正坐在里头,神色明暗不定。奴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脑袋上大汗淋漓,说道:“小姐,大、大事不好了!” 魏长清面上的从容褪去,眸色渐深,冷冷地看着眼前人,道:“谁得了第一?” “是,是温家的一位小姐。” 咚地一声,犹如当头一棍。魏长清脑子一片空白,思索了半天,才勉强找到一个形象,她不敢置信,道:“你说温瑾宣?” “不,不是她。”小厮匍匐在地,脑袋贴着地面,身体开始发抖,心中想到接下来会承受多大的怒火,还是迫不得已继续说道:“是另外一位,温家的小姐,温雨嘉。” 这个名字一出来。魏长清的第一反应却是笑了。 她根本不信。 晴香上前一步,道:“好你个奴才,竟敢与小姐开起玩笑来了。这个什么温雨嘉,听都没听说过,怎么可能拿第一?” 小厮贴着地面,声音发颤道:“奴才不敢说谎,榜首确实落于温家。眼下书院门口已经闹起来了,小姐若是不信,可随小的前去。” 他言之凿凿,联想起之前两人的对话。魏长清的脸色很不好看,晴香迟疑地朝她看了一眼,后者慢慢撑着桌子的边沿,站起身来。她的眼中也然一片冰冷,已然生怒。 书院门口,顾家的人已经先到。顾安淼倒是没来,但顾家军中的女将,带着人将此处包围。她们站在告示前,以人作墙,挡住了众人的视线。站在最前头的,是顾安淼身边的得力干将韩云。她们什么都没说,但显然是对这个排名感到不满。 书院的书生没有办法让她们离开,只好匆匆忙忙,去院中请了能做主的人来。 周君豪一早便想到可能会有这种发展,院中的那几个老家伙,口中礼义廉耻说个不停,遇到麻烦事儿,却都一股脑的推给他。这一次他本想先躲躲,但最后也是没能躲过,被人从书房里揪了出来。 一出门,便接收到好几道杀气。周君豪额头冒汗,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他来到人前,躬身行礼,道:“几位姑娘,榜单初放,尚有人未看清,还请姑娘多多体谅,腾个地方。” 韩云不动,斜过视线看他,道:“我们这也是为了贵院着想,错误的榜单公布出去了,怕是对贵院影响不好。” “这……”周君豪心中叫苦,这哪里是为了他们着想,根本是觉得自己丢了面子。这顾安淼自己都不露面,偏偏喊了几个手下,来干扰秩序,这不是找事儿么这! 周君豪擦了擦汗,“姑娘或许是有误会,书院的成绩都是经过严格审核的,不会有误。” 此言一出,现场一片哗然。 没有弄错?也就是那个温雨嘉不是人手滑写上去的?这京都里,真真有人比顾魏两家还要出色?! “他胡说!”一个声音从人群中大喊出声,众人转眼一看,两个姑娘从人群中走出。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温家的两个姐妹。温月婵也不信温雨嘉拿到榜首,留在原地正想法子要揭穿她,顾家的人马便匆匆赶到了。温瑾宣想回去,她不肯走,偏偏留在原地看热闹。本想着总会有人戳穿这个错误,却不想等来的,确实“不会有误”的答案。 温月婵一时气不过,便冲了出来。她走到人前,气愤地说道:“这温雨嘉是我家老四,她有没有这个本事,我最清楚!她连入考的资格都没有,怎么可能拿到第一!” 温瑾宣拦不住她,左手悄悄拉着她的胳膊,不想吸引众人的注意。但为时已晚。不仅是看热闹的百姓,就连周君豪、韩云等人都将看了过来。 韩云侧头打量了她一眼,勾唇冷笑,问道:“你是温家人?” “文阁尚书温信品之女,温月婵!” 温瑾宣跟着行礼,“温瑾宣。” “韩云。”韩云抱拳回礼,继而又问道,“这温雨嘉,是你家中人?” 温月婵点头,“不错!她是我四姐,从小没有习过几个字,家父在为我们报名时,也根本没有她的名字。所以先生……” 她转头,同周君豪说道:“这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书院成立百余年来,也只有两个特例。日后那两位,一成为了当朝明君,一为宰辅,辅佐大朝欣欣向荣,到达了百年难得一见的旷世盛景。温雨嘉这一次能夺得榜首,主要归功于她作得那篇文章。寥寥几百字,字字珠玑,将家国、天下、民生数归于一体,饶是教书几十年的先生见了,也当场拍案叫绝。 老头子激动得跑遍大半个书院,所有人都围在书桌前,日夜不停地吵了个天翻地覆,最终拍案定下的决论。 天塔书院,虽不是官僚,也非权贵之地。但到底是名门,书院里的先生,都是从先帝那辈来的老先生,纵然没有权利加身,依然德高望重不可欺。一旦他们打定主意,你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无法改变。 这榜单,从贴上去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木已成舟,不可能再变了。 周君豪很是犯难,他道:“几位姑娘,还请回吧。榜单确实如此,不会错的。” “不行,你……” “你还是给我们个说法吧,周先生。”对话忽然被人打断,魏长清不知何时到了现场,正拿着一把圆扇,站在日头下面。她两手交叠腹前,姿态端庄,面带微笑。几个丫鬟跟随在身后,更是显得她从容大方。 她未来之前,众人本就被温月婵几句说得动摇。她一出现,便在瞬间夺去人心魂。榜首当属魏长清,其余谁都不能服众。 众人纷纷躁动开口。 “是啊,先生,给我们个说法吧!” “这第一名,好歹也要让大家伙儿信服吧?天塔书院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关系重大啊!” “那么多优秀的千金小姐,凭什么她温雨嘉拿第一?!” “给个说法!” “给我们一个理由!” 人群推搡着向前,呼声一阵大过一阵。周君豪被逼得连连后退几步,书生挡在前头,也阻拦不住他们的步伐。场面陷入混乱。 人头攒动,一个人垫着脚尖,试图看清里头的状况。却频频被人往后推去。他一边挥舞着手,一边高声喊道:“让开!都让开!” 声音被埋没在喧闹中,小太监试图往前挤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只好退后几步,远远选定一个位置,高跳着往里头看去。榜单上的名字时常被人挡住,但凭借着过人的眼力,小太监还是看清了上头的内容。待看清榜首的名字,心中一喜,落地时不小心扭到了脚,险些摔倒在地。 他稳住身子,握拳乐道:“太好了!殿下是第一!” 也没有在此处多停留,连连加快了步程,将这个好消息带回府中去! 第9章 怀璧其罪 王顺德是皇后亲自指给七皇子的奴才,打小伺候在七殿下身侧。此次书院招生,皇子们虽然面上不显,但暗地里都是下足了功夫。他甚至听说有几位,在考试开始前,都开始准备试题的文章。一早花了重金向民间买来佳作,以此充当自己的文章。 王顺德将此事禀明于殿下,也特意买来一篇文章来。竹桌案上,七皇子只淡淡瞥了两眼,便将文章扔在一旁。 “不足为惧。” 王顺德对这些没有研究,只看满眼美玉圆珠,华丽非常。便心中焦急,提议道:“殿下,要不奴才也去准备一篇。” 陆旭尧两手拿书,认真看着书页,冷淡道:“你若真那么空闲,不如去仓库理理杂物。” 王顺德噤声,自打那日后,也不敢再提此事。但心中还是有所顾虑。七殿下在朝中的位置很是尴尬,只因他是嫡出,众人便常将他与大皇子做比较,两人是同胞兄弟,相差不过七岁。大皇子是第十三届的榜首,风姿英才,举世无双。做弟弟的自然也不能相差太多,此次招生,对别人来说,榜首或许就是个头彩,能中,自然是最好,但中不了,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换做七皇子却不同,他必须拿这个第一。 自从考试开始,王顺德就一直提心吊胆的,这回又增设了女院,放榜的时间生生被拖后好几日。王顺德一门心思地想知道结果,本是该一早就到现场去看成绩了,却在半道上被一些事情耽搁。 眼下得到这个好消息,恨不得是脚底生风,快些回去禀报。王顺德刚到门口,便看到府中的大门打开,三四个小厮低首走出。侍卫牵来一匹赤马,陆旭尧长发束起,一身玄衣,打扮隆重。 他连忙快步赶上,“殿下,殿下!” 陆旭尧一手抓着纤绳,停下动作,回头看来。王顺德弯腰行礼,道:“好消息啊,殿下……” 陆旭尧抬手,止住了他,“你来得正好。立刻遣派人马,下巡搜城,八皇妹无故失踪,你且去将人找来。” 他翻身上马,身后的几个护卫也纷纷骑马跟上。马蹄声踩在地面,发出重而沉乱的声音,踏破这一处僻静。 皇宫。高门大院,侍卫分两列站立。沉寂的宫门忽然被打开,穿戴整齐的军队从中走出,步伐一致,迅速而急切。这一小队迅速走完,守门的侍卫一左一右推着门,刚要合上,忽然看到远处赶来一行人马。 侍卫两手抱拳,弯腰行礼:“七殿下。” “我有要事入宫。” “是。”侍卫速而将宫门打开。 皇宫内院的走廊深长又复杂,行马走至一处,便需停下。陆旭尧健步如飞,快速穿过长廊,弯弯绕绕一阵,在齐公公的带领下,来到御书房前。书房内常年点着香薰,皇帝便在此批阅奏折、召见朝臣。 齐公公道:“七殿下在此稍等,容奴才先行禀明。” 陆旭尧点头。 齐公公进去一会儿,很快便开门出来。侧身让开一个位置,请他进去。 御书房内摆饰宏伟,气势逼人。仅仅是屋中立着的几根柱子,都雕满了腾云金龙,每一条姿态各异,似争似斗,栩栩如生。屏风上临摹着的是价值千金的风雪山水图,据说是由前朝隐士五仙真人所画,是五仙真人仅存的十幅山水画之一。 皇帝附庸风雅,闲来无事便喜欢与人谈论书画。看到是陆旭尧来了,眼中便是一亮,甚是欣喜,道:“今日怎么想到入宫?快来替我瞧瞧,这幅画如何?” 陆旭尧双手合起,弯腰行礼。皇帝连忙从上走下,拦住他的动作。 “父子之间,不必如此拘礼。” 陆旭尧垂首,道:“儿臣有要事禀报。” 皇帝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摇了摇头,道:“想来也是,你这孩子,怎地和你母妃和大哥都不同,生得如此严肃?” 陆旭尧不语。 皇帝转身道:“说吧,何事让你如此匆忙?” “婉容失踪了。” 皇帝猛然回头,道:“你说什么?!” “皇上!”齐公公弯腰进来,“陈世公求见。” 皇帝摆了摆手,“让他等着。” 继而转眼同陆旭尧说道:“什么时候的事?她不是收拾东西去鞍山上香了吗?怎么会失踪的?” 陆旭尧道:“不知。儿臣已派人去打探,不日应该可以传回消息。皇妹出城不久,很有可能歹人还在附近。” “是,你说的很有道理。”皇帝伸出手,手指在衣袖下并起,指着他道:“这事、耽搁不得。再过几日那东皇的人就要来了。你速速令御林军去,翻天覆地,也要将婉容找回来。” 齐公公快步走到殿前,脑袋也不敢抬,弯腰对着地面,“皇上,陈世公有急事求见。” 皇帝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显然有几分愠怒。转念想到那一张死板的老脸,又有几分泄气。皱着眉头,摆摆手。 齐公公领会,快步往外走去。门外,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定定站在那里,对着皇宫也是没有半点谦卑。房门打开,齐公公恭敬行礼,道:“陈世公,请。” 老人家一身白,步履轻慢地从外头走了进来。瞧见陛下,双手合拢,微微俯身。他年事已高,又是两代帝师,便格外开恩免了他的跪礼。陈世公见陆旭尧在场,有几分意外,转身与他行礼,道:“七殿下,还未恭贺殿下夺得榜首。” 陆旭尧还礼,道:“夫子客气了。” 皇帝坐在书桌后,一手压在书案上,侧头看向台下,道:“你有何事?” 陈世公颌首,“陛下,臣此次前来,是想为一个学生求情。” 这到新鲜。 皇帝挑眉,说道:“哦?什么学生,这么大面子,要你来求情?他犯了何罪啊?” “未有犯罪。” “未有犯罪?”皇帝讶异,道,“那你这求得这是哪门子情?”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臣此番前来,是因为再过不久,她便要成为有罪之人了。臣不忍心看到学生遭受此难,才斗胆先来宫中,为她求情。” “你说的我都糊涂了。”皇帝扶额,同陆旭尧说道:“老七,你可听懂他在说什么?” 陆旭尧想了想,道:“夫子指的可是此次女院的榜首?” “正是。” 皇帝问道:“榜首如何?” 陈世公便细细将事情说来,言罢,从衣袖中掏出一轴文卷,上递道:“圣上请看。” 齐公公接过卷轴,呈至皇帝面前。后者接过,打开一瞧,此文字迹工整,可以瞧出落笔之人很是细心,匆匆看了两眼。心中便有定断。他将卷轴放至一旁,摆手道:“既然书院已有定断,便照你们的意思去就是。何必如此大费周折?你们是先皇钦定的,若非皇室,谁敢为难于你?” 他话刚说完,外头便传来左相魏坤入宫求见。 皇帝跟着一噎,面部尴尬地看了一眼陈世公,老家伙面带微笑,宽大衣袖合拢,附身淡定道:“那老臣便放心了。臣告退。” 真是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他道:“去吧。” 陆旭尧也不想参与这个麻烦事,跟着一同告退。他才走出屋内,与得了宣见的魏坤擦肩而过。后者留着一小溜胡须,快步走入殿中。 他刚入了殿,还没有等皇帝开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那架势跟要上刑场没两样,脑袋重重撞在地上,大声喊道:“陛下,您要为臣做主啊!” “……”陆旭尧摇了摇头,大步离开御书房。 ** 温府。 日头正好,府中正院坐着几个人。这日,温信品恰好在府中接见客人。准备了一桌子好菜热情款待着,他与人来往稀少,难得与人这么一聚,正是喝酒喝得高兴时,大管家匆忙跑来打断了他。 “老爷,不好了!” 温信品酒喝了一半,略有些不耐烦,“什么事?” 官家大喘着气,指着外头,道:“宫里、宫里头来人了!” 这下温信品哪里还敢耽搁,连忙从石凳上站起,身上还有酒味,也顾不得别的,匆匆担担身上的灰尘,前去迎人。温府大堂外,两侧皆是站着人,主管公公站在屋内,正等着他。温信品又加快了步伐,到门口之时,又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衣衫。 他跨门而入,寒暄道:“吴公公,您怎么有空过来,这是……这么大阵仗,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吴子贵瞥了他一眼,道:“还真给你说着了。你啊,这回是摊上大事了!” 温信品急忙问道:“怎么了?” “你家人是不是参加了天塔书院的招生?” 温信品道:“是啊?这不大家都参加了吗?” “那就是了。”吴公公眼中带笑,两手合前,朝他做了个礼,道:“我还没有恭喜温大人,贵千金在招生中,喜夺第一。” “你、你说什么?”温信品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了眼,随即欣喜卷入心头,大乐笑道:“我儿拿了第一?” “是啊。这不,有人不服气么?便闹到殿前去了。”他弩了弩下巴,说得轻松。温信品一听到殿前,心中突生几分怯意,吴子贵瞧出来,便安慰道:“温大人放心,咱来之前啊,从齐公公那里探过口风了。这一次贵千金的第一当之无愧,皇上都认同了。眼下召她过去,不过是为了给顾魏两家一个交代,也好让他们死了这条心。” “这……”温信品知道两人在朝中的势力,还有几分犹豫。 吴子贵说道:“大人可要拿清事情,是顾魏两家的面子重要,还是皇室重要?” “公公。”温信品连忙说道,“公公误会了,我犹豫并非是不想让小女入宫,只是她今日一早便出去看榜了,眼下还没有回来。” “出去了?”吴子贵疑惑地看了周围一圈,跟着道,“不可能啊,这御林军的人在现场抓了几个,可没有温雨嘉啊?” “小女确实……”温信品一愣,疑惑抬头,道:“公公你说谁?” “温雨嘉。” 温信品惊呆了,“公公方才说小女夺冠的人,不是瑾萱?!” 他连连倒退了两步,摇头道:“不,这不可能。公公,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咋连亲爹都是这反应?吴子贵这下倒是好奇了。 这温雨嘉,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第10章 让出魁首 春雨缠绵缱绻,朱缨染了水雾,在雨中逐渐朦胧。竹伞撑起,小院卵石小路,轻踏入地。那轻衫裙摆飘荡,步伐轻盈。 东南方向,篱笆围出一小块园地。绿油油的一片刚得了雨水,如同翡翠美玉,安稳存于人间。一人行至此处,停下步子。老旧的绣花鞋踩入泥地,素手压入土中,顺手拔下几株杂草。 手背划过叶片表面,一滴水珠划入她的衣袖。沾了一片湿,那手翻而一转,扶上叶片一角,细细打量了一番,少女含眸浅笑,“快到时候了。” 她拿起一旁的竹篮,篮中放着一些农具杂物,底部浅浅沾了泥。温雨嘉垂首,将面上的泥土拂去,抬眼,瞧见院外不知何时站了人。 这一行人大约有数十个。除了温府的几个熟面孔,剩下站在中间,满身贵气的几人,她不认识。她一年为见的爹爹却让在一旁,可见来人身份尊贵。 温信品在外人面前,也不好对她疾言厉色,转而同吴子贵说道:“公公,这就是我们老四。” 温雨嘉形色内敛,模样瞧着端正,却并非想象之中那般聪明的面目。她提着篮子站在菜园前,看着反倒有几分呆然,让人难以生出戒心。一时之间,吴子贵也有些怀疑,这人当真是罕世之才? 若是知道自己输给了这样一个人,怕是顾魏两家都气得要把天塔书院给拆了吧! 腹诽归腹诽,吴子贵面上还是不显,温吞说道:“四小姐,皇上召见,随咱进宫吧。” ** 木制窗户雕刻着精致的腾龙图,大殿之内,隐隐透出一丝香气,萦绕在鼻尖,冲淡了雨天带来的微湿燥闷。温雨嘉得到宣见,低头跟着吴子贵一路走进了殿内。这条道上,两旁挂着轻慢的纱布,宫女太监成堆,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人守在一旁。 少女的身形曼妙,步伐轻快,垂首敛眸,存在感并不强烈。她到殿前,数道视线齐齐向她看来。本人却似乎有些迟钝,慢慢跪在地上,朝至高方行了个礼,恭顺地说道:“臣文阁尚书之女,温氏雨嘉叩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她脑袋贴着地面,浑圆的指腹压在地上。皇帝不叫她起身,便是一动都不敢动。 “呵。”一声冷笑从旁发出。 顾安淼站在一旁,眼中满是不屑。她的父亲顾仁屉不满地看了她一眼,顾安淼意识到这是在那,连忙低头收声。 魏长清端端正正地站在一旁,倒是第一次能与顾安淼想到一块儿去。 她还以为温雨嘉是个什么样的奇女子,能够压过她的风头,从人进门的第一眼,就仔仔细细将人打量了一番。结果,别说是让她信服了,光是看那人的模样、姿态、打扮,没有一处能与她相比的。 若她真的优秀,魏长清或许还会有几分不满。但眼下,却觉得是对自己的亵渎。要她承认这人比自己强,就是等到江水倒流,也都不可能。 皇帝坐在主位上,挥了挥手,道:“魏卿,现在人已经到了,你想问什么,便问吧。” “多谢圣上!”魏坤道,“在这之前,微臣还想宣见两个人。” 皇帝应允。 “带她们进来!” 两个人跌跌撞撞,被推入了殿内。温月婵本是想搅黄了温雨嘉的好事,却没想到被人抓到了殿前,见了皇上。天子圣威,她不敢多看,不等护卫动手,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温瑾宣也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面色苍白,谨慎地低头跪地。 “臣女温月婵、温瑾宣,叩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侧头问道:“魏卿,这是?” 魏坤道:“你们自己同陛下说,将你们方才讲的,一字不漏地禀于圣上。若敢有半字欺瞒,小心你们的脑袋!” “臣女不敢!”温月婵匍匐在地,浑身发抖,脑子一片浆糊,眼下也不知道什么东西南北了,说道:“臣女,臣女认为此次招生,有错漏。” “哦?” 温月婵道:“皇上赎罪。臣女知道天塔书院向来严谨,也不敢质疑各位先生。只是,臣女与那温雨嘉,是同个府上的姐妹。她在府中,从未习读过诗书,琴棋书画,也是一窍不通。此次夺冠,确实让人费解。” “你的意思是,怀疑她在考试中作假?” 温月婵低头,“不敢排除这个可能。” 自家亲姐妹都这么说了,可信度一下子便提高不少。皇帝略带怀疑,指指她旁边的温瑾宣,道:“你也这么认为?” 天塔书院的考试,可以说是直接为皇室选拔人才。在这个考试中作假,往小了说,是欺瞒大众,品德有失,可将她押入天牢关上一两年。往大了算,那便是欺君,如今闹上殿前,若真的查出是作弊得来的成绩,定是轻饶不了她。 温瑾宣有几分迟疑,悄悄看了温月婵一眼,后者朝她闪了个眼色。 “大胆!皇上问你话呢!”齐公公忽然出声。 温瑾宣被吓一跳,下压着身子,连忙大声道:“是。” 温瑾宣道:“四妹,在府中素来平庸,家父也认为她入不了书院,便没有替她报名。至于她为何会出现在名单内,又为什么拿到了第一。臣女、臣女也认为有几分蹊跷。” 魏坤转身行礼,道:“皇上,我朝儿女,一来以孝为先,温雨嘉瞒着父兄入试,本就不合情理。如今,又有嫌疑造假,臣认为……” 老臣侃侃而谈,香炉内一缕香烟袅袅腾起。轻描淡写的几句,字字都推着温雨嘉往悬崖里落。魏坤刚说到一半,却被人打断了。 “皇上。”温雨嘉说道,“臣女不敢多有辩解。但只想问魏大人一句,您口口声声,说我作弊造假,可是亲眼所见?” 魏坤道:“不是亲眼看见又如何?你府中的姐妹都如此说……” “大人,三人成虎。您不觉得自己,过于草率了么?在圣上面前,若是连证据王法都不讲,还有谁能信服、听从大人呢?” 魏坤不想她如此牙尖嘴利,连忙给跪在地上,道:“陛下,臣、臣没有那个意思!” 魏长清也连忙跟着下跪,“皇上饶命。” 殿内跪倒一片,黑压压的人头都贴在地上,这一场闹剧,若非是两家急于心切,也不至于闹到殿前。但纵使温雨嘉是清白的,百姓的意见却也不得不听。魏坤在朝中权高位重,他的女儿又生的貌美。支持魏长清的人自然是占了大多数,若说魏长清比不过温雨嘉,那可真是无稽之谈。 可偏偏天塔书院主事的,是陈世公那个老家伙。这老家伙对于自己偏好的人,是一等一的好。想必这回的榜首,有一大半是借他的推力,给弄上去的。如此一来,皇帝也颇觉得头疼。 忽然,温雨嘉出声道:“陛下,臣女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皇帝道:“讲。” “小女才疏浅薄,不敢与魏大小姐、顾小姐争锋,此次夺魁,想必是得了书院先生的抬爱。小女愧不敢当。”她声音稳稳沉沉,落入每个人的耳中,她道:“小女愿意让出魁首,就此平息事态。” 这一下,可真是让所有人都懵了。 连魏长清都忍不住回头看她,这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连顾魏两家都争破了头的榜首,京都女子都渴望登上的那个位置,她就这么淡定地让给别人? 按她魏家的身份,这样的机会,这辈子怕是只有一次。若换做其他人,恨不得天天顶在头上炫耀,她却不争不抢,反倒愿意退一步,息事宁人? 她是在做样子?还是真的糊涂? 皇帝也有几分怀疑,说道:“你真的愿意将魁首让出来?” 温雨嘉道:“是。万事以和为贵,若只是这样便可以平息众怒,小女认为值得。” “好一个值得!”皇帝乐道,“你这丫头倒是识大体。不过,朕也不能让你独独吃亏,这样吧,你说一件事,朕一定答应你。” 魏坤急道:“皇上,万万不可……” “行了。”皇帝抬手制止他,道:“魏卿不必多言。” 皇帝这语气中带着一点嫌弃,就差开门见山地说,这事你也不占理,得了便宜就别卖乖了,赶紧闭嘴吧! 温雨嘉不出声,似是有几分犹豫。 皇帝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小女斗胆,想要一个……入学的机会。” 皇帝都已经在想要答应什么奇葩的理由了,听到此言,却又是一愣。堂下之人,当真如此纯良,别无所求? “你本就是……”他顿了顿,道,“你的成绩,本就足以入书院。大可提些别的。” “小女身份低微,是为庶出,怕家中长辈不允,斗胆请皇上做主。” 嫡庶之分在朝中向来备受重视,皇帝想了想,便也觉得有理。点点头,道:“你这学生,我替天塔书院收了。另外,你这也确实算不得请求。这样吧,既然你无所要求,那便由朕做主。赏你良布百匹,黄金百两,你看如何?” “谢主隆恩。” 温月婵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赏赐?她做什么还能得到赏赐?! “至于你们……”温月婵被吓一跳,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皇帝就像是一座高山,定在堂前,那抹明黄色的身影一闪而过,让她再次低头,皇帝的语调缓沉,说道:“你们对自家姐妹不了解,这不要紧。但这样搬弄是非,实不可取。你二人就受罚,回去闭门思过七日。好好学学做人的道理。” 这句话明面上像是在指点这两人,实际上却是敲打着在场的大部分人。 温家两姐妹齐齐回道:“是。陛下圣明。” 这天差地别的待遇,让温月婵恨得差点咬碎了牙。 第11章 往哪里跑?! “气死我了!” “砰”地一声,桌面上的茶杯瓷碗都碎了一地。温月婵双手握拳,浑身发抖,越想下午的事情,越觉得愤怒。 温瑾宣坐在一旁,瞧她如此生气,劝说出声道:“七妹,此次是我们疏忽了。” “三姐,你当真相信那个温雨嘉,有那么大本事?我看她就是找了外援,如今我们没有证据,反倒叫她摆了一道!” 温瑾宣点点头,道:“可是七妹,眼下皇上都已经准许她入学,等到那通知下来,我们谁也没有办法拿她怎么样。” “我就不信,她一个什么背景都没有的庶出,还能翻上天去!” 温月婵说罢,大步流星往外走去。刚才打开房门,跟着却是一愣。 温雨嘉不知何时站在门口,侧眸看着她,温月婵被吓一跳,僵在原地,“你、你怎么会在这!” 她左右张望一番,道:“人呢?我院子里的人呢?你是怎么进来的?!” “七妹别紧张。”温雨嘉微微一笑。 旁边的丫鬟低着头,端着一碗热汤。温雨嘉抬着袖子,顺手打开了汤盖,温和道:“我院子里多煮了些吃的,想来在御前,也多受你二人的照顾,便拿来给你们尝尝。” “……”温月婵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道:“你、你别假惺惺的……” 有句话说的不错,会咬人的疯狗不叫。温雨嘉这个疯婆子,不管她装的再温婉可亲、和善亲切,就是世上谁都被她骗了,温月婵可不会! 她、她耳朵上的疤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褪去,也是这个原因,这一年来她才会躲着温雨嘉走。这回若非是真的嫉妒烧了心,她也不会想与她做对。 可谁知,连皇上都轻信了这个贱人的话! “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但我一定会找到法子揭穿你的!到时候,你便是犯了欺君之罪,我看谁还能保你……”温月婵起初还有些底气,越说到后面,却气势渐弱。最终温瑾宣看不下去,拉了拉她的袖子。 她噤了声,自不是因为觉得自己理亏,而是对面人的表情实在太过慑人。 温雨嘉还是在笑,这笑容与之前没有分毫不同,但她眼底的笑意却渐渐淡了下去,到最后,漆黑的眸中,只剩一片冰雪。令人背后发凉。 温月婵这下是真的不敢说了。别说出言挑衅,如今连大脑都变得一片空白。 温雨嘉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终于浅笑出声,道:“七妹,一年未见,不想你还是这般孩子心性。我听人说,三姨娘日日夜夜,让人教导你诗书,看来这些夫子,都得换一换了。瞧把我们七妹折腾成什么样了。” “你……” “咯噔”一声,温雨嘉合上了盖子。 “这热汤,我也送到了。没有旁的事情,我便不打扰了。” 丫鬟跟着将托盘送上,温瑾宣见状,连忙接过,道:“是,劳妹妹费心了。” 温雨嘉刚走。 温月婵腿软地一下子跌坐在地,但回过神来,也觉得有几分难堪,抬眼道:“三姐,你干嘛对她那么客气?” 温瑾宣端着汤,有几分出神。她愣愣的看向人消失的方向,道:“我觉得,我们没事还是不要招惹她了。” “三姐?!” 温瑾宣温和道:“七妹,你在她身上吃得亏还不够吗?” “我才不管那么多!”温月婵道:“她叫我下不来台,这口气,我无论如何都得出!” ** 入夜,涓涓流水跃过石面。河道两旁,木桥栏杆伫立两旁。两道人影从桥面上匆匆行过,发出蹬蹬的轻响。 小院高墙之内,花开枝头。角落黑暗中,早有人在此等候。 “七小姐。” 温月婵转身,她的贴身丫鬟上前一步。翠绿的荷包在黑暗中不显,银两碰撞在一起,发出轻微的响声。丫鬟掏出一个不小的数目,塞入那几人手中。 这些都是外头的流氓赌徒,银两拿入手中,立马高兴得合不拢嘴。点头哈腰道:“小姐放心,这件事,我们一定给您办妥!” 温月婵“嗯”了一声。 丫鬟走到他们面前,道:“跟我来。” 几人在暗中摸索着前行,来到一处僻静的小院。两三个壮汉猫着腰,等到了现场,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支迷香来。走在前头的那人说道:“留一个人在这看门。” “好。” “我们过去。” 灯光从纸窗透出,灯火轻微跳动两下。屋内十分安静。到了这个时候,巡逻的家丁已不多。两人在窗户下蹲了大半天,好不容易等灯灭了。才将迷香拿了出来。 悄悄从窗户底下拉开一条缝,以手当扇,让香气慢慢飘进去。半刻之后,确认里头再没有动静了,才打开窗户,走了进去。屋内一片漆黑,刘阳压低了声音,道:“小心着,别让人发现了。” “大哥你放心,我有分寸。” 两人一起朝床边摸去,接着一丝月光,勉强看清了路。撩开纱帐,一只手探入被褥,却摸到冷冰冰的一片。 “怎么回事?”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闷哼,刘阳猛然回头,“怎么了?” 回答他的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床头上的花瓶被人拿起,气势汹汹地朝着他的脑袋砸去。刘阳连忙躲开,却还是被砸了个正着。血从额头慢慢流淌,他直接跌倒在床上,一边怒骂道:“操!什么情况?!” 黑暗中,那人脚步踉跄。一点一点朝着门外走去。 温雨嘉的衣袍是匆忙间穿上的,衣襟还没有合拢,透出单薄的里衣。她的手用力掐住门闩,气息不稳,显然已经中招了。这迷香药效极强,无色无味,不管反映再聪敏的人,只要吸入一点就已经来不及了。 原先受了她一击的人又从地上爬起,“妈的。” 那双手往前一伸,试图抓住她的脚腕。 房门大开,温雨嘉的面前,忽然多出一道身影。听到声响的另一人绕过房间,从正门而入,正好迎面撞上。他见机眼快,直接出手,打在人的后颈。一个手刀,让人昏死过去。 “老大,老二,你们还好吧?!” ** 潮湿的仓库。四周都是堆满的木柴和废弃品。杂乱的物件当中,温雨嘉蜷缩着,两手背在身后,被人牢牢绑了起来。 黑色长发贴着脸颊,遮挡住她大部分的面庞。少女从黑暗中,慢慢睁开双眼。她轻咳两声,药物在身体中还有残留,觉得四肢无力。面色苍白地环视了一圈,眉头跟着紧皱起来。 “老大,她好像醒了!” 三个人坐在一张桌前,木桌上放着吃了一半的焖鸭,鸭骨头扔满了桌子角落。两人跟着扭过头来,满嘴油光地朝她看来。其中一个,脑门上顶着一圈麻布,眯着眼睛危险地看了过来,对上温雨嘉的视线,立马把手里的骨头给扔地上了。 他怒气冲冲地走上前来,道:“好你个贱人,总算醒了!看看你都干了啥?” 刘阳一把抓住她的衣襟,将人从地上提起,指着自己的头顶,怒道:“你爷爷也敢揍,看老子打不死你!” 温雨嘉却在他出手之前,一个抬脚,直接踢在人命根子上。 刘阳哪里知道这个丫头会来这么一手,被她踢个正着,立马痛不欲生地捂住下体,后退两步,“你、你居然偷袭……” 温雨嘉直接从地面上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与他们拉开距离。两兄弟在后面看得也是傻眼,上前扶住他们的老大,不敢置信地朝温雨嘉说道:“我看你是找死!” 两对一,体形相差巨大。温雨嘉又不会什么绝世武功,根本不可能打得过他们。但还好她跑得快,身材又瘦小,在屋内的杂物中窜来逃去,一时之间也只能让人干着急。根本抓不到她。 温雨嘉挤入一个细缝,自身贴着墙面,一双手贴着墙壁狠狠闯入,差一厘米,便要抓在她身上了。外头那两人尝试了两三下,都抓不到她,恼怒非常:“你别以为躲里面就没事!老二,砸了这些玩意儿。” “砰砰砰——”重物落地破碎的声音不断从外传来,温雨嘉将身子下蹲,让手慢慢从后背转到前面来,绑在手上的麻绳打着死结,此刻已经深深勒出了红痕。温雨嘉顾不得疼,张嘴咬在绳上。 杂物一样又一样被挪开,那个细小的缝慢慢能够看到人影。那人又试着往里挤了挤,朝外说道:“再丢两样!” 他回头怒视,一双眼充了血,狠狠瞪着她,道:“这回看你往哪跑!” 温雨嘉的牙龈开始发酸,嘴角渗出血,心脏跳动的频率已经到了极致,又一样东西砸在地上,头顶的木头松动,她紧紧贴着墙壁,细白的肌肤上,血迹斑斑。 男人狞笑一声,猛然朝里走来。那双手青筋暴起,破出障碍迅速朝她袭来! 她猛然往前踹了一脚,高高叠起的杂物本就难以保持平衡,被她这么踹了一下,头顶的一个木头箱子终于是架不住。木箱往下一掉,正巧砸在了男人的脑门上。 这一下可是把人打得晕晕沉沉的,男人的动作慢了一分。说时迟那时快,温雨嘉迅速挣脱了手腕上的绳索,两手一个摸索,将头顶的簪子拔下。一个起身,将尖锐一端直直刺入他的心脏! 第12章 付出代价 这一下,又狠又准。老三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后退两步,沉沉倒在地上。跟在后头的老二看到这一幕,指着她道:“你、你居然敢……我杀了你!” 他快步冲上来,一把掐住温雨嘉的喉咙,双手用力将她从地面提起。温雨嘉呼吸渐渐微弱,她视线下垂,艰难地抬起手来,对着他的动脉,刺出一个洞来。皮肉噗哧一声,疼痛锥心刺骨而来。 “你!”他连忙伸手,夺下她手中的武器。但此刻已经晚了,簪子一被拔出,鲜血喷涌外流。到了这个时候,饶是壮汉都被吓倒。他跌坐在地,忽然觉得自己没了力气。 谁能想到一个小丫头,能下这么狠的手。 染血的簪子落于地面,温雨嘉跌坐在地上,双手压着胸口,剧烈的呼吸了两下。她看着眼前的一片血迹,脑中一片空白,侧眸看去,两人皆在地上挣扎着想要起身。那一瞬间的害怕和犹豫,又立马被一个念头所填满。 今天。 不是他们死,就是她死。 修长的手指一寸一寸,压过地面。她挪动得很慢,几厘米的距离,在瞬间变得极其遥远。最终,那双手还是握上了簪子,染了血的手指,指尖擦着地面的发出细小的刮动声。满眼,都是血。 她慢慢,朝着两人走去。 她面无表情,眼神空洞,步子十分踉跄。缓慢的脚步声,却像是死亡预告书。每走一步,便砸在人的心头。 老二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老三连连后退,吓得尿了裤子。刘阳见状,从地面上爬起,随手拿了一根长棍,朝温雨嘉的背后砸下! “砰”地一声,却没有砸中。 木棍落在老三的头上,临死前,那人还不敢相信地看着刘阳,唇齿微张,喊道:“老……大?” “老三!”他大喊出声,腹部却猛然被人踹了一脚。身形微晃的瞬间,那根尖锐的银簪直接插入他的眼中,他下意识捂住双眼,“啊——” 温雨嘉踹到一片木柜,从中找到了一个火折子。她没有犹豫,将掉落在地的钥匙捡起,快步走出门外。她从外将门关住之后,顺便拖了两根木棍,将门压死。然后在门口放了一堆稻草,点燃火折子,直接一把火,烧了这木屋。 那日。京都城东不甚起火,火势蔓延不久,便遭到匿名投报。 所幸火灾及时得到控制,伤亡人数仅有五人。其中木屋附近的人家中有两人轻伤,木屋内有三人死亡。此事被记录在案,最终以事故为由草草结案。 ** 后半夜。 温府。 油灯被人吹灭,侍候守夜的人慢慢退出房屋。将房门轻轻带上,人影转身,轻声消失在走廊。 温月婵今日有些乏了。入睡之前,还不忘水润自己的肌肤。本就已经迟了些时间,加上来回折腾了一番,入睡便更晚了。 她困得紧,几乎沾到枕头,便沉沉睡了过去。温月婵没有什么忧心的事儿,睡觉也睡得沉。连窗户什么时候被人打开的都不知道,屋内进了人,也没有反应过来。 月光从外照入,映出一个狼狈的身影。她身上的衣服都已经破烂,鲜血凝结成快,沾在她原本纯白的衣衫上,更显诡异。温雨嘉来到桌前,油灯刚熄灭不久,尚有些余热,火折子递过去,立马便又被点燃。 火光轻跃,冷风从窗外涌入。来人黑发冷情,垂眸上了塌。 她一手拿着台灯,一手高高扬起,直接一巴掌,打在温月婵的脸上。剧烈的疼痛让温月婵感到不适,她微微皱眉,想要躲开,却被人压住了肩膀,温雨嘉又抬手,继续打下去! “谁?!” 温月婵从中惊醒,欲要起身反抗,又被人狠狠打了几个耳光,直接懵在了原地。她瞪大了眼,道:“来人!来人呐!” “唔……唔唔唔……” 温月婵扭头逃窜,却还是架不住对方发狠一般的力道。被人硬生生塞入了一团白布,而此时,她也终于看清了来人。 “唔!” 温雨嘉根本不顾她的反抗,一下又一下打在她身上。最后似乎是感觉累了,终于停下手来,将油灯放在床头。她随手撕烂了自己的衣服下摆,将温月婵的手拧到背后,牵制住她的动作,将人绑在那里。 随后翻身下床。 温月婵已经吓蒙了,脑子根本转不动。她不知道温雨嘉要做什么,也不知道她受了什么刺激,从头到尾,她都一言不发,只是泄愤似得打她。温月婵哪里受到过这种对待,在她要吃人一般的眼神中,手脚都被吓得发软。根本无力反抗。 温雨嘉背对着她,在衣柜中翻找了一番,最后不知道拿到了什么,将它们一同抱了过来。她两手交叠在身前,手中圈着瓶瓶罐罐的一堆。走得近了,温月婵才发现那些是她的胭脂水粉。 都是花了大价钱,从各大店内购来的。 “唔唔唔——”你要做什么? 温雨嘉一个又一个地打开了罐头,这里头的东西形状各异,都具有香味,膏体、液状、浓稠状的都有。温月婵看到她把这些东西倒在一个小碗中,随意搅拌了两下,然后那双手,忽然捏住了她的下巴。 口中的白布被人一把扯下,温月婵的牙后槽都在发酸发痛,却来不及开口说话,又被人掐着下巴,灌入一大堆胭脂水粉。那些东西,根本算不上味道,一些什么粉啊,膏啊地黏在嘴边,难受极了。 “呜——啊啊——” 温月婵从喉间发出尖锐的叫声,那一碗水粉多半被她吐了出来。干净的床褥上一片粘稠,到这里却不算完。温雨嘉不知是嫌麻烦,还是已经气到神志不清,直接捏着罐头,把东西倒入她的口中。 她做这些事都格外冷静,冷静到让人害怕。那双眼中,没有丝毫的恨意和愤怒,充满冷漠,她的声音比黑夜还要暗沉,宛如索命的阎王,“留你在这个世上,也是祸害。你喜欢怎么死?嗯?把这些好看的、好玩的,塞满你的肚子如何?” “呜……呜呜……不要……”她偏头欲躲,却再次被迫张开嘴。 温雨嘉就在她不远处,月光贴着她的脸面,黑发红唇,越显诡异。她死死看着她,逼近几分,压低了嗓音,“你也知道害怕?那怎么总是去碰你不该碰的东西?嗯?” “饶、饶了我……”温月婵眼泪鼻涕流了一面,嘴角流出的脏东西,已经分不清是什么了,说道:“我……不敢……了……” “晚了。” “四、四姐……” 温月婵的脑袋一下子砸在床头,轰地一声巨响,她的脸贴着床单,疼痛从四处渐渐蔓延。这一刻,她是真的怕了。 她低估了温雨嘉。光是以疯子二字,根本不足以形容她。 这个人…… “呜、呜呜……对不起……四姐……对不起……饶了我,饶了我……求求你……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细小的哭声不断从身下传来,温月婵只能不断地认错,不断地求饶,她是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这几乎是她十几年来,最恐怖的回忆。她甚至已经忘记了可以逃,可以呼救,只是一味地同温雨嘉示弱,“我不争了……我什么都……都不跟你争了……” “不要杀我……” 温雨嘉忽然停下了动作,压着人的肩膀,一时愣在原地。 身下的人已经完没有反抗之力,哭得格外凄惨,不断地同她认错求饶。 温雨嘉在哭声中,慢慢回过神来,她面目呆滞地朝四周望去,这满地的狼藉,似乎一下子跳回了多年前的那些日子,年纪更小的女孩,抱着自己的头,不断地哭喊着求饶。 “我错了!对不起!姑姑,不要打我了!” 一次又一次响起的惨叫和求饶,宛如警钟在脑中回响。只是那打人砸人的恶婆婆,忽然间,变成了她自己。温雨嘉愣住了。 她……这是在做什么? 温雨嘉的手逐渐松开,指尖垂落半空,停下动作,她不敢相信地低头,看到满是鲜血的双手,忽然像是受了刺激,从床上翻身而起,逃也似得跑了出去。 椅子被撞翻在地,发出沉重的一声响动。 春日的夜,气温仍旧不高。树枝被冷风吹完了腰,枝头攒动,黑影落在地上,加深了夜的清冷。 那双手、那具身体,沾满了鲜血。 温雨嘉跑出了院子,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水边。 水声不断流淌,漆黑的水面像是浑浊不堪的脏污聚集在一块,所有的暗潮都被掩埋在其中。 温雨嘉脱下外套,一头扎入水中,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水流瞬间将她吞没。 血的味道。 她来到这个地方太久了,一年的时间,那些不断缠绕在她脑海中的疯狂回忆,慢慢地好像真的变成了她自己。 充斥着暴力、血腥,自由散漫的思想,试图侵入她的灵魂,占据她的大脑。 她还是她吗? 她的眼前像是笼罩着一层迷雾,不断加深的雾气阻挡了视线,那个熟悉的人影变得模糊不堪。过去的记忆逐渐被黑暗所笼罩,不管往哪里走,都是看不到尽头的绝路。 她伸出手,想抓住过去的自己,却适得其反。新的暗潮如同凶猛的野兽,在她身后穷追不舍,张着一口血淋淋的大嘴,随时准备将她吞吃入腹! 第13章 追凶 屋瓦碎倒在地,黑色的布靴踏过一片残骸。石块咯噔一声,被人翻开一角。满是焦黑的木炭下,烧到一半的玉石静趟在地面。玉面有一半已经被烧得发黑,但还能辨认出上头的花纹。 “殿下。” 那人快步走过,将玉石弯腰递呈给少年。 少年比他矮近半个头,瞧着不过十二三岁,一身玄衣。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指每一寸都长得恰到好处,他的模样随了母亲,又因为年纪小,单是不出声的时候,容易叫人认错。 少年眉眼如画,黑色的眸子微微下沉,视线落在玉石上。伸手接过,将玉石捏在手中,拇指轻轻划过玉面,“是牡丹。” 陆旭尧的眉头微微皱起,他记得八皇妹素来喜欢这种花纹,无论是玉雕还是家中摆设,也酷爱用牡丹来装饰。那日是他亲自送她上得轿,但皇妹有没有带这样一块玉佩,他确实不大记得了。 陆旭尧侧头,喊了一声:“莫安。” 一人从天而降,凭空出现。他一手拿剑,举过头顶,跪地应道:“属下在。” 陆旭尧将玉佩递过去,道:“你速速去皇宫一趟,看看八皇妹当日出门时,是否带着牡丹纹的玉佩。” 莫安拿过玉佩,便消失在原地。 火场被翻了个底朝天,每个角落都被仔细瞧过一边,连老鼠洞都没有放过。但这一场火烧得干净,除了一堆破铜烂铁,再也没有其他什么东西了。 在此处搜不出什么,陆旭尧闭目坐在一旁的石块上,略有些烦躁。 “我听王顺德说,你近日忙得昏天暗地的,今日一看,他倒难得没有骗我。” 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陆旭尧回头看去,来人拿着一把扇子,放在身前悠悠晃了两下,唇边带笑,温吞十足。他朝陆旭尧点点头,说道:“还是没有线索?” “找到一块玉佩。”他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蓝弘文道:“来看看有没有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 “督察司看来清闲得很。” “过奖过奖。”他笑笑,坐在一旁,道,“我是看有些人,查来查去,怕是连命都不要了。我那日入宫去看姨母,王顺德跪在地上哭了大半个时辰,说是为了八公主的事情,你都顾不上用膳了。这不,姨母抓了我做苦力,让我来带你下饭馆去。” “别闹。” “谁跟你闹了!”蓝弘文了解他的个性,直接上手把他拉了起来,道:“我可跟你说啊,八公主的事情,我们谁都急。但也不能不照顾自己身体吧?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你那些死忠的暗卫想想吧?难不成都陪你耗着?” “……” 少年被人揪着后领,一路往前拖行。蓝弘文这样的行为,引来旁人的目光。那一张张脸跟他们主子一毛一样,严肃又死板。知道两人是表兄弟的关系,虽然蓝弘文有些无礼,但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出手,有几分纠结。 蓝弘文微微笑着,毫无压力地同他们打了个招呼,吩咐道:“我受皇后之命,与七殿下有要事相谈。你们都先退下吧。” ** 醉红楼。 京都最繁华的地带,人行往来不绝。醉红楼的生意火爆,小二在店门口揽客招呼,不断引人进去。 “客官,里边请——” 拖长的吆喝声,一直从楼下传来,即便坐在角落,也依旧能听见他的招呼。蓝弘文笑了笑,将扇子放在桌子上,收回视线,看向陆旭尧,道:“话说回来,你去城东做什么?那桩案子不是已经结了么?我记得,好像是有人不小心打翻了油灯,酿成的大火。刑部已经落笔定案了,怎么?你觉得有蹊跷?” 一盘红枣放在桌上,小二快步离开,又给下家端过菜去。 陆旭尧也没客气,从筷筒里拿出一双筷子,垂眸说道:“婉容失踪后一日,有人在城门口看到过她。据说当时她孤身一人,被附近有名的地痞无赖纠缠,但因这几人平日里作恶多端,没有人敢招惹。也因此无人敢出手相救。” “什么?那守城的护卫呢?” “他们又不认识那是公主,等巡城的人到了之后,才将那几个流氓赶走。之后皇妹去了哪里,却是无人知晓。” 蓝弘文道:“她在城内,为何不回宫?” “这也是我担心的。”陆旭尧眉头紧皱,视线定定落在一处,道:“我怕她是被歹人控制,护卫队半路遇劫,应是早有预谋。探子回报,说是皇家的护卫队一出城门,便遭受了袭击。领将姜同连带整支护卫队,皆在那一日丧命。说是盗匪所为,换作是你,你如何想?” 蓝弘文摇摇头,道:“不可能。” 皇家的护卫队又岂是阿猫阿狗可以随便对付的?再加上姜同又是那个大将姜国余的儿子,才能与领兵的能力皆不输他父亲。要在这样的人手中讨到便宜,起码也该是个将军级的人物才是。 如此大张旗鼓,朝着八公主而来。 “他们究竟想做什么?”蓝弘文皱眉苦恼。 “还不知道。”陆旭尧又夹了颗枣子,送入口中。蓝弘文视线落在桌上,呆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劲。 他眉头一挑,伸手,正好抓住一个店小二。 那小二手中还端着盘子,正疾速往前行去,被人这么一抓,手中的汤菜差点洒了出来。小二连忙扭过身子,将菜盘挽救了回来。 要说这家的店小二,也是真的好脾气。即使如此,也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脸上带笑,弯腰说道:“客官,有什么吩咐?” 蓝弘文敲了敲桌子,道:“怎么回事?半天了也不见上菜?” 店小二道:“诶呦,真不好意思。今日小店的生意实在太好了,我看是厨房里头的人给忘了,我给您去催催。” 蓝弘文看了一眼他盘中的菜,道:“不用了,这不是有现成的么?不如就先给我们……” 他说着,便抬手去端。 店小二苦着脸,道:“客官客官,这是给包间送去的……” “怎么?你们店里还看身份上菜?” “哪能呢!”他嘴上说不敢,身体却很老实地往外躲着,道:“客官,您放心,我给您去厨房催催,马上就上菜。” 蓝弘文还真不吃他这一套了,道:“这是个什么理?怎么就不能先给我们上?” “这……” “在这坐了大半天,就上了一盘枣。连杯开水都没有?你是觉着我们喝西北风能饱是吧?” 还别说,他这样闹起来,倒有几分纨绔子弟的模样。 陆旭尧摇了摇头,起身欲走。蓝弘文见状,啪地一下拍桌子,道:“看见没?我兄弟都等得不耐烦,要走人了!” “……” 这关他什么事? ** 厢房内,两人面对而坐。 温月婵捏着手帕,两眼哭到发肿。她的面上、手上,还带有大大小小的淤青,嘴角破了一个口子,光是瞧着就触目惊心。 柳炤抬手放在桌上,急切道:“表妹,你别老是哭啊。到底怎么了?怎么几日不见,你身上多出这么多伤来?是谁干的?说出来,表哥给你去出气!” 温月婵摇摇头,哭着不说话。 她倒不是不想说,而是话到了嘴边,便想到当时的场景,总感觉到哪都被人看着,心中惧怕。 出了这事儿,她不可能同别人商量。只有这个从小一块儿长大,感情亲厚的表哥柳炤这里,可以说说话。才一大早,派人去约了他来见面。 柳炤心中着急,连连发问,得不到她的回应。也有几分无奈。 温月婵又哭了一阵,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断断续续道:“表、表哥,你可得帮我……” 她难得如此难过,说话也不利索。两双眼睛哭得跟核桃似得,将几日前的事情,一点一点地讲了出来。说到自己被人绑着,灌入胭脂水粉的时候,哭声又凄惨了几分。 柳炤起初有些不认同她的做法,但越往后听,越是觉得不可思议。最终拍桌而起,道:“她真敢那么对你?!” 温月婵道:“总、总之现在,我已经不敢回家了。我怕遇到那个女人,她是个疯子,她要我的命。” “她敢?!”柳炤怒道:“小姨去得早,你在温家本就是孤苦无亲。父亲正是担心你在那里受委屈,才将你接到家中住。若不是当年柳家家道中落,我们怎么可能将你送回温府,让他们如此糟蹋!” 温月婵哭着摇摇头,道:“表哥,这不怪你……” 柳炤看着她,心中越发愧疚,说道:“表妹,你放心,等再过些日子,柳家便能东山再起。到时候,哥一定给你出这口气!” “表哥……”温月婵有几分感动。 两人说话这时候,门外的吵闹声越来越大。 柳炤心中本就有气,一来二去,这闹个不停,心中更觉烦躁。他开门出去,看到不远处有人影纠缠,皱着眉头大步往前,“吵什么呢?” 店小二一看,这包厢的客人也出来了。可不能再把事情闹大,他算是怕了蓝弘文,道:“客官,客官,咱停一停。这样,这菜就先给您上。” “你糊弄傻子呢?”蓝弘文笑道:“菜都凉了,给谁吃?”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蓝弘文扇子一开,坐在位置上,翘着二郎腿,干脆就是找茬来的,道:“把你们掌柜的叫来!” 第14章 报官 午后。 自从温雨嘉入书院的事情敲定下来,祠堂中的下人倒是不敢怎么轻慢他们了。温相宜倒也不觉得他们这种见风使舵的态度有什么不好,倒是近日办事方便了许多,也觉得不错。 父亲早先倒还比较关心温雨嘉,但后来相府的人过来一趟,许是说了什么,之后便不见他来了。 温相宜为了妹妹读书的事情,有两次去见过主母。大致上提了一下她要的衣裳和背包,都被司乐巧温和地糊弄了过去。在屋中等了两日,也不见人送来衣物,心中便有些明了他们的意思。 要说读不读书,温相宜自然是觉得读点书要好一点。 但他也不指望温雨嘉能够一飞冲天,纵使别的人把书院吹嘘成个什么样子,那终归就是一个读书的地方。 他只是不想妹妹去上学的时候,又被人轻看。 这日,他从丫鬟手中讨来一些丝线,跑了大老远的路,去城西的闹市,买了一匹布料。可惜囊中羞涩,不能给她买好的。 一上午忙下来,桌上摆满了各种材料。 他对着窗户而坐,俊美的面庞对着光线,垂眸含笑,气质温吞。他做什么都很专注,容易入神,半晌,才反应过来有人敲门。温相宜心思一歪,针头刺入皮肉,一颗血珠从中冒出。他停下动作,将食指含入口中,才道:“谁?” 温雨嘉道:“大哥,是我。” 原来是小妹。 他勾了勾唇,正想让人进来。低头看到自己满手的针线,屋子里东西都摆乱了,若是让她看见……温相宜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他连忙将东西塞在一旁,起身去开门,却一反常态,没有让温雨嘉入屋,而是转身合上了房门,温和道:“你今日不在房中温习功课?” 温雨嘉的情绪似乎并不高,她抬眸,看向温相宜。 京中的美人甚多,与那些人物比,他的小妹可以说是相貌平平。没有特别招人的地方,乍一眼看去,就是一个普通清秀的姑娘家。或许是和温相宜呆久了,近些日子来,她身上的棱角也渐渐磨去,性子恬静了不少。 换做别人来看,或许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子。 但在温相宜的眼里,他的妹妹是天下最有灵气、最讨人喜欢的。她不喜外露,不代表她真的无才平庸。相反,他们在论天下大道的时候,偶尔她还会说出两句致理真言,温相宜要过好久,才能琢磨明白其中的意思。 她素来静雅,不喜多言。但不知为何,温相宜却觉得她今日,有几分低落和难过。 温雨嘉看着他,目光逐渐柔和,摇了摇头,道:“功课什么时候都能做,许久不见大哥,来与大哥说说话。” 温相宜笑道:“你啊——” “哥哥不请我进去坐坐?” 温相宜的笑容一顿,连忙说道:“我要出去一趟。” “做什么?” “去拿药。早先有人来催过我了。” 温雨嘉皱眉,道:“这次怎么吃这么快?从前不是半个月拿一趟么?” “是,上次的量少了。所以……” 他说着,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想要往前行去。温雨嘉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即拦住了他。 温相宜停下动作,看了她一眼。 “我去吧。外头风大,你多休息吧。” 温雨嘉笑容很浅,也没有询问他的意见,她虽然外表看起来软软的,但很多时候都意外得强硬,让人无法拒绝。 反正也快到可以拿药的时候了,早一天、晚一天都不要紧。 温相宜便答应道:“那就麻烦妹妹了。” ** 药香聚集在一处,萦绕在鼻尖。 温雨嘉不喜欢中药的味道,在药房煎药的时候,从药房走了出来。这一条街热闹得很,行人络绎不绝,吆喝声此起彼伏,从不间断。等药的时间有余,温雨嘉闻到菜香,才想起来自己近一个上午,都没有进过食。 离药房不到五十米处,有一粥摊。小贩拿着一块抹布,每来一位顾客,便热情招待着。米粥白白一片,热气腾腾往上冒,满满一碗端上桌,不到片刻的功夫,便空了一大半。 温雨嘉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小贩弯腰擦了擦桌子,道:“客官,要来份什么?” “白粥。” “得嘞——” 摊贩中人流走动,温雨嘉前一桌的人吃完起身,放了两文钱在桌上。她身后,又接着走来两人,挑了个干净的位置坐下。小贩忙前忙后,暖春之后,热意逐渐上升。 ** 醉红楼。 蓝弘文撂下话后,店小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站在原地踌躇着,很快,便有人将掌柜的找来了。 此人带着一顶高高的帽子,身后两条长布垂落,褐底圆点的锦衣下摆晃动,模样富态。他略有些旁,前头有人匆匆带路,行色匆忙。两撇小胡子在看到两人的同时抖了抖,三角眼上下打量了人一番,见人便是三分笑意。 “两位爷,真是不好意思。小店招待不周,还请两位爷息怒。” 他弯腰行礼,二话不说,从跟着的小二手中,拿来一瓶酒。轻轻放在桌面上,朝人赔礼道:“这是本店上好的桃花酿,若二位爷不嫌弃,就当是小店赔的谢礼。小二新来的,不懂事,还请二位多多包涵。” 他说话语调低沉,缓慢温和,加上那态度,倒是让人生不起气来。 陆旭尧的注意力却不在此,从掌柜的出现那一刻起,他的视线便落在此人腰间的一块佩玉上,形状、花纹都不相同,却和他在火场捡到的那一块,有种极其相似之感。 陆旭尧的眸光暗沉,忽然从背后踢了一下蓝弘文。 蓝弘文本想既然人家已经这么道歉了,这事也就这样过去了。陆旭尧这么一下,起初还真是有些让他摸不着头脑。 所幸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他纵使不知道陆旭尧想要做什么,但一般情况下,他能够帮陆旭尧做的事情,也就那么几件。 蓝弘文心想:行啊,闹事他擅长。 唇角这么一勾,立马又恢复了蛮不讲理的样子。 “你若真的诚心道歉,就给小爷排个好点的包间。这个地方坐着不舒服,又吵得很,实在影响小爷吃饭的心情。” “爷,真不巧。今日的包间都满了。” “那你把人赶走啊,空出位置来,给小爷用。” “……”敢情店是你家开的?想赶谁就赶谁? 掌柜的都怀疑这人是不是来找茬的了,身后的小二们也面面相觑,略感到愤怒。 “实在不好意思。” “哼!”蓝弘文一手掀翻了桌子,碗筷乒乒乓乓掉在地上,引来许多人的瞩目。甚至有些人饭也不吃了,伸着脖子往前来看热闹。蓝弘文抬着手,从怀中掏出一块方巾,仔细地擦了擦指缝,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看你们是想惹怒小爷。” 店小二终于忍不住,道:“我看你是来找茬的才对!” 掌柜庄布的脸色也有几分不好看,店小二转身诉控道:“掌柜的,此人怕是不安好心,专程来捣乱的。不然你让大伙儿评评理,哪有这样得理不饶人的道理?!” “那我倒要问问,你们这是开的饭馆,还是其他什么?凭什么菜做好了,先给包间的人送去?难不成在你这吃个饭,还要分三六九等?我就活该饿着肚子等?” “你……” “你这个店,若是没那么多厨子,就不要摆这么些桌。就你这醉红楼也敢自称天下第一,这半天连个茶都不上?你说你这个饭桌,该不该砸?!” 他说的到有几分是真话。 蓝弘文之前也喜欢来这里吃上两顿,但以往他都会选着包间去坐。上菜也向来又快又好,但陆旭尧不喜欢那么多规规矩矩的,今日他也正好有事要问,便没有想那么多。随意坐了下来。 蓝弘文是什么人? 周围的人都巴着、紧着,恨不得连吃饭睡觉都伺候着,平日里哪敢有丝毫怠慢?醉红楼经常来,倒是第一回看清他们的态度,心里头也觉得有几分不爽罢了。 他这身子金贵,但旁人可不比他。 有人劝说出声道:“小公子,你就算了吧。这醉红楼生意这么好,偶尔忘了也是情有可原。” “是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家彼此行个方便。” “不行。”蓝弘文道,“我今日,还真算不了。” 这一下,掌柜的确定他是故意闹事了。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也没有之前那般笑脸相对,他站在原地,道:“公子,我看你也是斯文人,若你非要寻衅滋事,我也只能去报官了。” 蓝弘文顿了顿,回头看了陆旭尧一眼。后者神色冷漠,给了他一个眼神。 蓝弘文便道:“你报官?爷报官抓你还差不多!来人呐?!” 忽地,不知从哪冒出人来。俯身跪地。 蓝弘文一把扇子晃着,勾唇笑道:“去,把官老爷找来。” 这一次,众人算是彻底明白了。看来醉红楼这回是犯了太岁,倒霉催的遇到了个不讲理的硬茬。 也不再有人敢出声。谁知道这位连官老爷都不怕的,是哪家的纨绔子弟。 第15章 救救我 温雨嘉一碗粥快见底的时候,街上忽然一阵骚动。 十几个衙役陆陆续续从她身边穿过,朝着前方不远的醉红楼,齐齐走了进去。没过一会儿,一个身材肥大的人,便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温雨嘉瞥了一眼,都是官府中人。她垂眸,双手碰着碗壁,将最后一口粥喝完。放下两文钱匆匆离去。 ** 衙门的人接到报案,出动得十分迅速。 主要是蓝弘文派去的人,把他督察司的令牌一掏,差点没让人给当场跪下。别说是衙役的速度了,就连官老爷本人,也片刻不敢耽搁,就跟踩着风火轮一样地赶过来了。 他一到场,看到好多人围成一团。 带着人马过去,怒道:“让开,让开!都让开!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衙役手中拿刀,一吓一个准儿,没过多久的功夫,二楼的人都被清空了。 走在前头的这人,官服已经有些不合身,肚子跟怀孕的夫人一样,有些过分大了。他满脸肥肉,见到蓝弘文的第一眼,两只小眼睛就眯得连缝儿都没有了。连忙躬身,给人行了个礼,道:“下官董夜海,见过蓝大人。” “你来得正好,这里有人要报官。” 他弩了弩下巴,董夜海难得这么一个拍马屁的机会,用得十分欢畅,积极道:“是,蓝大人受了什么委屈,下官一定还您一个公道!” 他转身,一张老脸立马就变了。肥肉四溢的脸上,摆出一副极为严肃的表情来,道:“谁是主事的?” 店小二两腿发软,不过一个平头百姓,哪里敢招惹大官? 扑通一声就给跪下了。 董夜海瞥了他一眼,视线转移到庄布身上,眼睛微微眯起,道:“就是你在闹事?” 掌柜的福了个身,“大人冤枉,闹事的不是我们,是那位公子才是。” “胡言乱语!蓝大人是什么身份,哪里会同你们这种小民一般计较!”董夜海就差把“黑白不分”这四个字刻在脸上了,打从一开始就站定了立场,背着手道:“我看你们还是不要狡辩,速速交代实情,这样本官也好从轻发落。” “……” 蓝弘文笑了笑,朝他招招手,道:“董大人……” “是,您有何吩咐?” “这醉红楼上上下下都不是什么好人,你这样,跟我兄弟一起,去楼下把那些人都抓过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道工序出了问题。” 董夜海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听蓝弘文这么说了,便连连应好,随意指了几个人,道:“你们,跟着这位公子下去。” “是!” 陆旭尧从头到尾没有说什么,领着人便下了楼。 走过楼道拐口,直到看不见楼上了,他才停下步子。陆旭尧握着腰间的剑,回眸冷冷扫了周围一圈,跟在他身后的衙役,忽的觉得背后一凉。 楼上那位是个位高权重之人,眼前这人也应当不会差。 这气势,反倒比那位提督大人,还要令人惧怕几分。 陆旭尧冷冷道:“每个角落都不要放过,给我仔仔细细地搜。” ** 那一双手,掐着地面。指甲断了一半,划出吱呀呀的声音,每一寸,都是对生的渴求与挣扎。 黑暗中,有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馨儿……” 她的神志又清醒一份,被血水模糊的视线,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抓着栏杆,对她说道:“你坚持住,很快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救? 过于绝望的希望,此时已成了一场笑话。她闭上眼,最后的一丝挣扎的力气,都从身体中悄悄流走。有一瞬间,她想投降了。 她受不了没日没夜的毒打,受不了天天受到非人的对待。她已经不再是一个人,在他们眼里,是比驴还不如的畜牲。 那些人,用各种各样的方式,磨尽她的傲气,削去她的血骨,让她变成一个听话的、不会反抗的人偶。 “馨儿……”那人又在说话了,“不要睡……” ** 庄布在京城地带算不上权贵,但周围人都愿意给他一点面子。他做事周,八面玲珑,很少遇到这样找茬的人。 起初只是在心中,觉得有几分奇怪。 直到那位一直保持沉默的公子下了楼去,他才猛然间想到一种可能。 “富贵。”他压低声音,道:“你去看看。” 站在他旁边的店小二点头,从人群后面偷溜出去。蓝弘文右手敲着扇子,正在想该做些什么来拖延时间,眼睛忽地捕捉到一个人影,“等等!” 那偷溜的人被抓个正着,步子一顿,停下动作来。 一时间,众人回头,视线聚集在一处。 蓝弘文撑着桌子,慵懒地站起身来,笑得像只老狐狸,他踱步走过去,扇面点在人的肩膀上,道:“我有说可以走了么?” 富贵看起来老实憨厚,木讷答道:“我想去如厕,爷。” “憋着。” “……” 蓝弘文道:“放心,耽搁不了你们多少时间,你要是实在忍不住,不如找个角落自己解决了。” “……”其他人的脸色一下子就不好了。 开什么玩笑?这里是吃饭的地方,又不是…… 董夜海想想这画面,也觉得受不了。捂着嘴有几分反胃,但在蓝弘文视线撇来的瞬间,立马放下了手,严肃道:“对,爷说的是。你以为这是在你家?官府办案,岂能让你这种人毁坏秩序。回去呆着!” 硬碰硬没有办法,那人只好又退了回去。蓝弘文对此很是满意,点点头开口说道:“你们啊,都给我安静的等着……等人齐了,我一起教训。” 富贵回到人堆里后,并没有老实呆着。趁着蓝弘文对众人训话的空隙,他偷偷走到楼台边上,往周围瞧了瞧,没有人注意到。一个翻身从楼上跳了下去。 ** 锁门的铁链被人拿起,链锁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黑暗之中,听到钥匙插入锁孔,拧动打开的声音。没过一会儿,铁笼子被人拉开了。皮鞭“咻”地一下划破空气,重重砸落在地。 地上的木屑被抽飞,数十个少女蜷缩在角落,不敢往外动一步。 那粗狂的声音从外传来,“带出去!” 话音一落,那些满身伤痕的少女被人一左一右,架起带出了牢笼。有几人不断反抗着,不肯被带出去,硬生生吃了几个耳光,直接被打晕了。 前后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屋中的人便所剩无几。 “老大。”有人忽然说道,“这好像有个死了的。” 贾金闻言,走过去看了一眼,拿脚尖踢了踢地上那人的胳膊,没有得到任何动静。他弯腰,两指并拢,探了探人的鼻息。 随即起身,道:“死了就扔了。” 那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血肉模糊的模样,即使没有死,瞧着也够恶心的了。不像其他那些姑娘,身上虽然有伤,但养养终归会好的。 这个,怕是该留疤了。 他们的动作倒是很利索,二话不说派了两个人,把她抬出了门外。他们抬着死尸,也不敢走太远,找了个最近的乱葬岗,把人往死尸中一扔,便算是了事。 几人捂着鼻子走远之后,没有人发现躺在尸堆中的人。手指慢慢拧动,从恶臭熏天的环境中,吃力地抬起了头。她的额角、眼睛、脸蛋,到处有血留下,黑色的长发遮住半个面庞,眼神如同是从地狱归来的恶鬼,充满仇恨。 ** 这一条深巷,少有人来。 楼房相对而立,门窗却都紧闭着。此处并非是住宅,到了正午的时间,更是少有人来。一个人影,跌跌撞撞、跌跌撞撞从巷子的一头走来。 她身上的衣衫破乱,发丝蓬杂,右腿似乎受了伤,走起路来有些跛脚。她行得很慢,手扶着墙面,沿路滴血落花。 这样一路朝着闹市的方向行去,走过拐角的时候,忽然撞上一个人。 她脚下不稳,猛然跌倒在地。 “姑娘?” 一声惊呼。 她感觉一双手扶住了自己的肩膀,将她慢慢从地上扶起。馨儿慢慢睁眼,试图看清眼前人,却只能模糊看到一个轮廓。她眼角含泪,染血的双手顾不得其他,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样,牢牢捏住了对方的衣襟。 干裂的唇几乎发不出声音,每一个字都压着喉咙,艰难地蹦出。 “救……”她的唇微微颤动,闭目落下一滴清泪,泪水染血,混合在一起,说不上的触目惊心,“救……” 她话还没说完,身体却再也受不住,晕死了过去。 温雨嘉抬眸,看到这一路的血迹,从这条道出去,能够到的,也就是郊区了。那个地方多是各大店家存放货物的地方,她一个弱女子……为何会在那受了那么重的伤? 有个想法一闪而过,温雨嘉垂眸,将药包找了个角落放置。她弯下腰,架着人的胳膊,将她抬到了闹市。所幸医馆离此不远,在门口记账的药童一看到她,吓得连笔都拿不住了。连连让人将伤者抬了进去。 药童手忙脚乱地看着她,温雨嘉因为搬运伤者,衣衫上也留下不少血迹,道:“姑娘,你、你没事吧?” 温雨嘉摇摇头,从内袋拿出两锭碎银,“那位姑娘,就拜托你们了。” 第16章 与她有关 温雨嘉回头想去拿药包的时候,忽然撞到一队人马闯入小巷。 大约有五六个人,手上都拿着刀。他们四处搜寻了一番,几乎每个胡同岔道都没有放过,最后又聚集在中央。 “妈的,被耍了!” 有人道:“爷,现在怎么办?那丫头片子没死,会不会把我们的事情说出去?” “哼!她还能逃出我的手掌心?都给我仔细点,就是把京都翻个底朝天,也要把那贱人给我逮回来!” 温雨嘉皱起眉头,隐约觉得不妙。她盯着外头,脚步悄悄往后退了两分。摸着后方正准备离开,一双手忽然从他身后探出。 宽大的手掌一瞬间捂住她的嘴巴,温雨嘉被吓一跳,瞳孔放大。 谁?! 她下意识想回头看,却在瞬间被人制住了胳膊。 “安静点!” 对方比她高,力气也大,温雨嘉根本挣脱不开。她只能暂且顺从,不作无谓的抵抗。手里头拿着药包,那人俯身,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道:“你是谁?在这鬼鬼祟祟做什么?” “……” 温雨嘉心想:这该不会是那群人的同伙吧。 陆旭尧这一路跟着那小二过来,对方却比他想象中要警惕得多,半道的时候突然开始兜圈子,借着人群将他甩开了。 他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到这里。本想刺探一下情况,谁知忽然冒出这么一个小家伙。 她突然出现,陆旭尧怕暴露了自己的行踪,不得已出此下策。 视线跟着下滑,待看到她手中拿着药包的时候,神色一顿。才想起来此处与闹市也不算远。 他正欲松开手,忽然听到有脚步声朝这边逼近。他迟疑了一秒,抓着人的手改而架住她的胳膊,腾空一跃,上了屋顶。 啊啊啊啊—— 温雨嘉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失态了。她长这么大,没有这样在空中飞过! 一阵头晕目眩,等脚落了地,还没有回过神来。那人压着她的脑袋,直接把她压得弯下了腰。脚下的屋瓦滑动了一下,温雨嘉面色苍白,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胳膊。 “……”陆旭尧向来不喜与人太亲近,因此对接触也很敏感,皱着眉头回头看去。 “呕——” 少女捂住嘴巴,在原地干呕了起来。 陆旭尧的表情有几分嫌弃,“……脏死了。” 温雨嘉从衣袖中掏出一块手帕,白色的布巾擦了擦唇,头上顶着几条黑线,明显很不适应这个地理位置。她本想陌生人面前要点面子,但转眼一看下面,便忍不住恐惧,干脆就用手巾捂着唇,另一手指了指下方的人,忍着不适说道:“你找他们?” 陆旭尧单手拿剑,猫着腰蹲在屋顶上,他也没有回答,视线盯着下方不出声。 温雨嘉看了他一眼,此人年纪不大,却给人一种老成严肃的气息,让人很不习惯。温雨嘉道:“看你这个样子,也不是官府中人吧?你跟着他们做什么,想行侠仗义?” “与你何干?” “……” 随即,又反应过来话中的不对劲。陆旭尧眉头紧皱,冷冷地回头看她,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作恶……” 他一把抓住人的手腕,逼近道:“你知道什么?” “不是……”温雨嘉轻微挣扎了一下,手腕被人捏紧,心想这人吃了什么,力气这么大,一边说道,“我猜的。看他们的样子就不像好人。” 陆旭尧打量了她一番,显然不相信她的话。地上又传来一阵动静,他侧眸冷冷地看了一眼,忽然起身,“走了。” 那几人怕是在小巷中找不到人,兵分两路,一些人继续去城中寻找,另外两人,似乎是要回去复命。 温雨嘉也跟着站起来,脚下咯噔一声,碎瓦顺着屋顶的斜度,一道道滑落了下去。啪嗒一下,落到地上摔碎了。 她捂着白巾,面色发白。刚转过身,被人拉住胳膊。 陆旭尧提着她的手,微微侧头,两人视线对上,温雨嘉的眼睛微微一颤,道:“做什……” 俊美的少年薄唇勾起,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 郊区仓库。 几个巨大的铁门相列排在一起,大刀阔斧的两人走进了其中一扇。此处确实有些奇怪,区区一个仓库,守卫的却是两个长相粗狂的武人。他们形色严肃,进门出门,都有严格的把手。 满是青苔的墙壁上,一双纤长的素手抵在上头。温雨嘉脚底发虚,目晕眼花,弯着腰平息过速的心跳。 在屋顶上飞来飞去也就算了,咱就不能慢一点么?她可是一个从小信奉科学主义,一星半点的武功都没沾过的现代人啊! 太刺激了。 刺激过头了。 她在角落喘着气,回头,偷偷看了人一眼。不知道这人在追查什么,但明显是觉得她可疑了。温雨嘉可不想无故惹来麻烦。 低头恰好看到手中的方巾,她愣了愣,干脆将方巾对折,两个角绕过耳朵,将下半张脸遮挡了起来。 “你……”陆旭尧正好出声叫她,忽然看到她的样子,顿了顿,道:“你遮脸做什么?” 温雨嘉道:“我怕被报复。” “……” 温雨嘉越过他,朝里面看了一眼,那两人进去后,好一阵子都没有动静。陆旭尧刚刚喊她,是在门口的两人有反应了。 他们将铁门从外打开,这门看起来很沉,门外门内都有人在用力,门开了一道不大的缝隙,恰好够一两人的宽度。 温雨嘉有种不好的预感。 一个身材矮小,长相粗狂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他的手中拿着一条鞭子,出门没多远,便停下脚步,一脸严肃地回头看着。他的表情凶狠,右手鞭子扬起,重重一下抽在地上,“快点!” 这一声怒吼,让他们也听得一清二楚。 紧接着,像是变戏法似得,从门里走出一个、两个、三个四个的年轻姑娘来。她们的模样、高矮各不相同,唯一差不多的是身上穿着的衣服,都是清一色的白色。素雅的衣衫却挡不住她们面上的暗沉,女子皆是低着头,露出的肌肤上,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伤痕。 她们的双手齐齐交叠在身前,绳索套住她们手腕,又粗又长得连接着数十个人,成了一条长串。 温雨嘉想到之前救下的那个姑娘,心想没错了,把她弄成那样的,一定是这些人。 一想到这里,她的身体都跟着发抖。 陆旭尧专注地盯着那几人,忽然感觉到她的不对劲,低头看了一眼,道:“你在害怕?” 害怕? 不是的。 她的手指逐渐圈拢,语气中含有怒意,道:“我在想该怎么宰了他们。” 陆旭尧闻言一愣,少女蹲在他的前方,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到她的眼睛。长而微翘的睫毛颤动着,眼睛因为气愤而变得湿润,她的眼底聚拢风雨。 好像不是在开玩笑。 “喂……”陆旭尧一时语塞,道:“你别冲动……” ** 温雨嘉一阵脑热后,冷静得倒也很快。 她回头看了一眼陆旭尧,此人不惜带着她来调查,显然是不想放过任何线索。眼下为何有如此冷静了? 她心中琢磨着,忽然看到少年从怀中掏出一个哨子。 他只轻轻吹了一下,甚至没有发出声音,不过十几秒的时间,数个黑衣人从天而降! 温雨嘉只觉得身后无端生风,再睁眼,黑衣人已将他们重重包围。他们单膝跪地,低头垂首,道:“主人!” 温雨嘉觉得自己把穿越一年份的吃惊都留在今天了。 这一个个人高马大的,他们的主人……却还只能算个孩子。少年虽然老成,但个子不高,长得过于俊美,在这一群人中,显得极其不协调。 陆旭尧应了一声,吩咐道:“那几人交给你们。” “属下遵命!” “咻咻咻——”几道黑影闪过,他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陆旭尧在那些人中搜寻了一圈,没有看到八皇妹的身影。但他直觉此事与这个人贩子基地有关,也不能对那些人见死不救,便让周围的暗卫前去,自己则想法子进去探探底。 但眼下他倒有几分难办了。 此处戒备森严,光是能看到的守卫,便不下二十,更不用说躲在暗处的人。 该如何进去,倒是个问题。 他正想着,忽然与人对上了视线。温雨嘉直勾勾地看着他,欲言又止、欲言又止。 陆旭尧额头冒汗,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温雨嘉反倒问他:“想进去吗?” 她的小手指着那仓库的方向,陆旭尧抬眼看去,铁门已经慢慢被关上了。他微微皱眉,低头道:“你有办法?” “有,但不知道你有没有钱?” “……?” 温雨嘉道:“置办点道具。” “……” ** 莫安刚从皇宫办完事出来,就接到七殿下十万火急的急报。火急火燎地赶了过去,到了地方后,却浑身僵硬,略有几分尴尬。 如果、可能、八成、也许他没有看错的话,眼前这个标致的小美……不不不,小公……阿不,小…… 莫安美人公子地纠结了好一阵,受不了这个压力,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面前正在整理衣着的两位,大声道:“属下该死!” 第17章 标致的美人儿 温雨嘉正在帮陆旭尧整理头上的发型,被他这么一喊,吓了一跳,停下手,满头问号地看向莫安。 这人是怎么了? 莫安一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恨不得戳瞎双眼的表情。 反观当事人陆旭尧确实很淡定。 他抬眼理了理头顶上的钗子,觉得有几分不适应,皱起眉头看向温雨嘉,道:“是不是戴的太多了?” 温雨嘉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旁边老板娘热情地走了过来,道:“不多不多,小姐,您瞧您这长得如花似玉的,什么样的首饰带着都合适。” 说着她又从柜台上拿过一支花钗,热情笑道:“您看,再加个这个好不好?” 陆旭尧:“……” 莫安“噔”地一声抽出剑来,脸色涨红,刀刃对着老板娘道,“你竟敢羞辱大人!” 老板娘被他吓了一跳,举起双手汗水直流,也没明白自己做了什么,惊恐道:“不、不是,这位公子,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陆旭尧挪开视线,单手放在唇前,尴尬地轻咳一声,侧眸道:“莫安。” 莫安凶狠地瞪了老板娘一眼,才慢慢地收回了剑。吓得这个女人浑身发抖,也不敢久留,转头就跑了。 温雨嘉看他一脸纠结地站在那里,反倒有几分奇怪。再看看陆旭尧,还是觉得这打扮非常合适。别说陌生人见了他,就连温雨嘉第一眼看到他,都觉得是个美人儿。 难道委屈了他? 温雨嘉正打量着他,那人似乎感受到她的视线,回过头来,四目相对。陆旭尧的眼中皆是坦然,好像穿女装的根本不是他。 陆旭尧摸了摸下巴,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莫安,道:“有没有办法把他带进去?” “他?”温雨嘉打量了人一眼,莫安抱着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脸不愿意地挪开了视线。温雨嘉一副死鱼眼,道:“他个子太高了,扮不了女人。” 还好还好! 莫安第一次为自己的身材感到庆幸! “不过……”她话头一转,道:“倒是可以让他扮别的。” “……” ** 小巷口。 魁梧的大汉站在墙边,面上沾满了假胡子,将大半张脸都给挡住了。一块头巾包裹着脑袋,挡住额头,从远远看去,根本看不大清他的模样。 莫安的眼神天生带杀气,这样一看,倒是凶巴巴的,一看就是地痞流氓。 听完陆旭尧的计划之后,他的表情有几分迟疑,忍了忍,还是忍不住,指着温雨嘉问道:“少爷,这位姑娘也一起去吗?” “嗯。” “会不会太危险了?” 温雨嘉摆摆手,道:“我自己要跟去的,你们不用在意。” 她手里不知捏着什么,撩起面纱拿手在脸上糊了两把,再将面纱拆下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是脏兮兮的一片。 温雨嘉蹲在地上,将一包浆汁倒入木盆中,拿着一小跟木棍,从中捣了捣。 陆旭尧问道:“这是什么?” “血。”她言简意赅,不到片刻的功夫,把那玩意儿弄得跟真的似得,把木盆递了过去,道:“你帮我一下,在后面涂两道。” 那血水像是真的,涂在她的衣服上,倒像真的受了伤。陆旭尧一边涂,一边虚心求教,道:“你这东西怎么弄得?” 温雨嘉仔细地往脸上弄着伤口,道:“很简单的,回头我把方子给你。” 陆旭尧道:“……多谢。” 弄好了伤口,温雨嘉跟着将裙子撕烂,将头发揉乱,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脏一点,还在地上滚了两圈。 莫安在一旁看着,反倒为她能做到这个地步觉得诧异。 ** 将近傍晚,天色慢慢暗了下来。云彩遮挡住夕阳,红了天空的西南角。 陆陆续续有人员归来,有些人手中领着一两个陌生的姑娘,其中有一人,长得尤为凶狠,让人退避三舍。 他身上扛着一人,身边有带着一人,来到门前。守卫觉得他眼生,面容严肃,道:“干什么的?” 那人凶狠的眼神瞧来,语气粗鲁,抬手甩开他们的阻拦,“滚!” “你……”那人气急,道:“这里是我们的库存房,无关人士不得入内!” 莫安心想:果然行不通的! 温雨嘉整个视觉都是倒着的,她偷偷观察周围一圈,在人看不到的角落,拍了拍莫安的背。 大高个不动,旁边一道视线射来。莫安低头,对上陆旭尧不满的眼神。 “……” 他说抬脚就抬脚,直接踹飞了一个守卫。凶狠地把温雨嘉丢到地上,虽然已经注意了力道,但这一下委实甩得不轻,那人落地之后,也只是皱了皱眉,没有发出声音,继续在原地装死。 而另一边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这人被正面打了一拳,立马流出鼻血。这一下挨得重,整个人靠着墙面,惊恐地看着他,道:“你、你做什么?!” “做什么?!”莫安粗声粗气,道:“老子在外头差点给官兵抓了,才找回来那个贱人,你在这里给老子摆谱儿是不是?!” 他举起右手,说着又要一拳下去。 这吓坏了旁边的那位,“爷、爷你干嘛这么大火……” “滚开!” 他一脚揣在另一人身上,把人踹飞了几米远。那人摔在门口,一下子就被砸晕了。这可吓坏了剩下的那人。 莫安一把揪住他的领口,右手高高举起,道:“看门狗就要有看门狗的样子!” “是,是!”他吓得连忙求饶,道:“小的,小的不敢。但这、这里真的不是我能做主的,我、我去请二当家来……” “罗哩罗嗦!” 莫安狠狠松开手,守卫撞在铁门上,感觉五脏六腑都震了一震。又连忙起身,打开铁门,朝里头跑去。 没过一会儿。出来五六个人。 陆旭尧观察了一下,走在前头的那人便是富贵。这会儿他也没了醉红楼小二的模样,两手背在身后,瞧着十分有气势。 他走出来,打量了他们一圈。最后视线落在陆旭尧的面上。 第一眼觉得这个冷冷的小美人儿实在标志,一定能卖个好价钱。却又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她。 “二当家,就是他,把那个小贱人抓回来了。” 富贵道:“贾金。” 贾金满脸的淤青,显然是挨过打了。听到自己的名字不敢有片刻耽搁,从人群中挤出,走到温雨嘉身前,掐着人的下巴,抬起来看了看。 模样……脏兮兮的,好像差不多。 年龄身材……似乎也差不多。 他正仔细瞧着,眼前的人忽然睁开眼。那一双黑色的瞳孔在瞬间盯上他,像是一条毒蛇忽然缠绕上身。贾金吓了一跳,没有防备,被人吐了一脸口水。 温雨嘉的声音不知为何,变得格外沙哑,“别以为你们做的那些事,没人会知道。” 果然如此! 贾金怒而掐住她,道:“贱人,你知道什么?!” 温雨嘉咳嗽了两声,“你们迟早会遭报应的,禽兽不如的东西!” “混账!”他抬手,直接甩了她一个耳光。 温雨嘉挨了一下,脑袋都跟着发晕。她身子瘦弱,顺着力道栽在地上,头顶青筋暴起。 好生气。 她闭上了眼,在地上装死。 贾金之前也没有观察过这人张什么样,眼下看她的反应,便觉得是她没错。起身同富贵确认了身份。 富贵看着他,视线冰冷。脚步微动,走到莫安面前,他倒是谨慎,跟着问道:“我看你很是眼生。” 莫安抱拳,“小的平日里没什么机会表现,二当家不记得我也很正常。那个贱人失踪之后,我便出去寻找,绕了近大半个京城,才在去官府门口找到她。当时她正打算击鼓鸣冤,小的我也顾不上那么多,直接把她抓了回来。” “哦?” “二当家若是还觉得不信,可以派人去问。家中人那么多,一定有人记得我。” 富贵道:“腰牌给我看看。” “……” 他有片刻的停顿,反而叫人觉得可疑,富贵道:“怎么?不会是丢了吧?” 富贵面上带笑,眼神却十分凌厉。他身后的几人,也都在手里拿刀,只要他拿不出腰牌,分分钟能把他给就地解决了。 莫安垂首,从腰间掏出一块牡丹纹的玉佩。呈递上去。 富贵接过来,捏在手中看了看,在角落找到了他们组织的标志。眉头一挑,意外道:“既然如此,为何不早早出示?” 莫安道:“二当家有所不知,实在是那两条看门狗,太让人生气。我在外头拼死拼活,差点被官府的人抓去,他们却还在这里挑拨怀疑,我一时忍不住……” 富贵笑道:“倒是个暴脾气。” 他将玉佩扔还给他,吩咐道:“算你立功了。将人这两个丫头片子带回牢里……不对。” 说着,他顿了顿。戴着玉扳指的手指,指着陆旭尧,眼底微微泛起了笑意,“这个,让老大去看看。” 莫安:“……” 装死的温雨嘉:“……” 陆旭尧被人压着肩膀独自带了进去,莫安见状,略有些着急,伸长了脖子也试图想跟着走。还没迈开步子,便被贾金喊住了。 “你。”他肿着一张猪头脸,语气不善道:“把她带回去。” 第18章 放火烧仓 这一处还真是仓库。 两旁堆放着各种各样的食材、锅具,若是普通人无意间闯入,大概也想不到这里是个人贩子基地。 连走过两道门,才在右侧的墙壁上,找到一扇暗门。 门后是一条狭长的走廊,常年不见阳光,温度比外界要低上不少。一股子冷气袭来,空气中弥漫着异味。 莫安把温雨嘉扛在肩上,走在中间的位置。 前后有三四个人,钥匙在暗淡的空间内铃铃作响。来到一个牢笼前,一人停下脚步,将缩着的铁门打开,朝莫安弩了弩下巴。 “咯噔”一声,将人丢进去后,门又被锁上了。 温雨嘉躺在地上,身下是一堆杂草,莫安回头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快步跟上了那几人。 直到听不见脚步声,温雨嘉才睁开了眼。 她坐起来,右手摸着脸颊,这挨得一下打还有些隐隐作痛。她盘腿坐在原地,朝四周看了看。 这一处比别的地方来的更僻静。方才一路走来,温雨嘉也在路上偷偷打量,看到连接几个笼内,都关着好几个少女。看到有人来,一个个都缩着身子,视线也不曾往外看过一眼。 压抑的空间和气氛,让人逐渐产生了绝望的情绪。 偶尔有女子哭泣的声音隐隐传来,这里应该是比较靠内的位置,温雨嘉发现旁边有好几个地方都是空着的,只有她斜对面的位置,关着一个女人。 要从这里逃出去,很难。 唯一的出口有好几个大汉把守着,若是要从这逃出去,必定会遇到不少关卡。每个出口都有人在,若要把这么一群人偷偷带出去,更是难上加难。她想了想,从内袋掏出一根细小的铁丝,两手顺着栏杆的空隙伸出,先将锁给开了。 温雨嘉穿越到这个地方之后,吃过不少亏,她心想着如果自己回不去,好歹也要有一两个技能傍身。没想到还真的给用上了。 锁头轻弹一声被打开,温雨嘉把铁链子轻轻收拢,放在一边,推门走了出去。 她猫着腰,走到出口的位置,微微探出头。朝外看了一眼,几个人围在一张桌子旁,正聚在一起喝酒。莫安坐在几人的中间,拿着个酒杯看了半天,忽然他的视线一转,看到了门后的温雨嘉。 莫安:“……” 温雨嘉朝他打了个眼色,从怀里掏出一包蒙汗药,贴着地面咻地一下给滑了过去。黄色的小药包穿过桌椅,眼看要滑过头了,所幸莫安反应迅速,黑色布鞋连忙伸出,一脚把它踩在脚底。 他有几分疑惑的抬眼看来。 温雨嘉左手虚握,右手指着空心的左手,比划出一个下药的姿势。莫安也不知道看明白了没有,只是暗暗撇开了视线,半天没有动作。 温雨嘉便顺着走廊,观察了一下路线。 那几人越喝越高兴,脚踩在椅子上,闹闹嚷嚷地划起了酒拳。莫安趁他们不注意,弯腰捡起了药包。他直接用右手捏着,用力揉搓了一下,等纸面被挤破,药粉逐渐沾满手心的时候,笑着拿过一壶酒。 “来,兄弟们喝酒,今天真是辛苦了。” 有人已经喝得醉醺醺的,满脸通红回头看来,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你小子可以啊,上道……” 一杯。 又一杯。 直到一屋子的人都东倒西歪地失去了意识,莫安才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是混在中间装晕的,没想到这药效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强劲,没过一会儿的功夫,只沾了一点,就让人睡得跟死猪似得。 他撕下脸上的胡子,快步朝走廊行去。 莫安大步流星地在牢笼中央走着,视线在每一个姑娘的脸上游过,仔细寻找这里头是不是有八公主的存在。大半个牢房都走完了,却没有看到八公主的半点影子。 就在他心中焦急的时候,感觉有脚步声从后面靠近。 他二话不说,转头抽出了剑—— “等等!”温雨嘉大喊道,“砍错了!是我!” “……” 这个姑娘怎么总是神出鬼没的? 剑身入鞘,莫安站在原地,眼神充满了疑惑,“你干嘛去了?” 温雨嘉道:“我去看了看周围,这里的路很难走,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了,他们为了防止人逃走,花了不少力气。” “那现在怎么办?” 温雨嘉沉思了片刻,道:“你打架厉害吗?” 开玩笑。 莫安拿着剑,双手环胸,不愿意回答这么答案明显的问题。 “杀过人、放过火吗?” 什么? 莫安侧头看她,看到人半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根细小的铁丝,在地上比划了两下。莫安看了两眼,跟着看出了什么,也跟着蹲下身来。 “这里……还有这里……”温雨嘉边画边说道,“这几个地方都是他们的要口,人员众多,从这里强攻对我们来说很不利。但相对的,在这附近的这两个位置,是他们守备薄弱的地方。只要你能绕过守卫,在这几个地方放两把火……” 铁丝定在某个殿上,温雨嘉抬眼与他对视,道:“我们能趁乱逃出去。” 莫安觉得不可思议,“这么短的时间,你就摸清了他们的守卫?” 温雨嘉道:“有什么问题吗?” “没……” 莫安一边答,一边看她,心想:她是怎么做到的? 他们能够那么顺利的进来,跟这个女人分不开关系。难怪他从刚刚就觉得这个陌生姑娘跟七殿下混得特别自来熟,想来不是个省油的灯。 ** 富贵越看陆旭尧越觉得眼熟,眼睛微微眯起,一副要把人看穿的表情。但没过两眼,又被这美人面貌给吸引了注意。 不得不说,他见过那么多女子,却没有一人能比得上当前这人的长相。 眼下他还小,便有如此姿色。若是等他长大,想必这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就要换人坐了。这眉眼、这轮廓,每一分一毫都像是从画里出来的一样。 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窗户大开,光线从窗外涌进。一人匆匆收了伞,雨水顺着伞柄低落在地。 “当家!” 房门被退开的瞬间,富贵从座位上站起来。 庄布弹了弹身上的水渍,将伞收拢放在角落,迈步进来,道:“没想到半路下了雨,那丫头可是找到了?” 果然是他。 陆旭尧的表情不大好。 “找到了。”富贵上前,道:“您没事吧?官府的人走了?” “嗯。” “您回来的时候没被人跟踪吧?我之前发现有个小子跟踪我,会不会他们已经察觉了……” “应该还没有。”庄布摇摇头,道,“若是知道内幕,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收兵。他们在酒楼内与我兜转了半日,把我这一天的生意都搅黄了。那蓝家公子我知道,就是个纨绔子弟,他不会管这种事,也懒得管。” “可是……” “先不说这个。你要我见得人呢?” 富贵总算想起这茬来,将人往前推了推,献宝似得,道:“当家的,就是她。” 黑直的长发从两旁挽起,绑在脑后,蓬软的衣裙贴着身躯,飘飘如仙。脸蛋小巧精致,肌肤吹弹可破,一双美目自下而上地抬眼敲人,宛如天生含情。 庄布见过美人不少,也自问不是好色之徒,头一次被一个人的外貌冲击,到了头脑发晕的地步。他愣了片刻,转头说道:“这人……” 富贵道:“如何?此人可是能担得起我们的计划?” 庄布再看了陆旭尧一眼,赞叹不已,道:“就是她了。” 两人拍案定下,便立马让人准备了马车。出发前,富贵将陆旭尧的眼睛蒙上布巾,并亲自将她送上马车。自己则是准备了一匹快马,趁着暗色出行。 他前脚刚走,后脚庄布就得到了急报。 “当家的,大事不好了!”那人慌慌张张说道。 “发生什么事?” “仓库、仓库起火了!” “轰——”地一声,竹管在火中爆裂,火势不断蔓延,让人不敢靠近。这把火不知是什么时候起的,如今烧得正旺。好几个人反应不及,被硬生生烧掉了半块屁股肉。 不断有人打水救火,却不见火势减小。刚控制了此处的火灾,却又传来另一处着火的消息。 庄布赶到现场的时候,他的粮仓已经被烧了大半。 他的眼中被窜天的大火所塞满,眸色暗沉,忽的想到了什么,抓来一人道:“去看看牢房内的情况如何?!” 那人正救火救得手忙脚乱,一时没反应过来。庄布大怒,抬脚踹了他一下,道:“还不快去!” “是、是!” 大队人马陆陆续续赶到牢房,只见这一路也起了火灾。但情况并不严重。几人以衣袖捂着鼻子往里走,走到内部,才发现看守的人员横七倒八躺在地上,而牢中哪里还有一人?锁头都被打开,胡乱扔在地上! 贾金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心跳跟着漏了一拍。 偏偏这个时候,还有人在他耳边叨叨道:“老大,怎么办?人都跑了!当家的会宰了我们的!” 贾金拽着人的衣领,抡圆了便是一甩,道:“还愣着干什么?追啊!” “往哪儿追啊?” “蠢材!哪里有路就往哪追!若是让一个人逃出去,报了官我们都得玩完!” 这下没有人敢耽搁,不过片刻人便散光了。仓库里留守的人本来就不多,眼下又是救火,又是追人,根本没有剩余的人可以调动。贾金走慢了一步,正要出门的时候,忽然觉得不对劲。 他的步子一顿,回过头来,道:“这么多人,怎么可能跑出去的?” 贾金眉头皱起,右手将刀抽了出来,往里头一步、一步的走去。浓烟的尽头,模糊有两个人影。 温雨嘉回头朝她们比了个手势,这一行人都捂着嘴,形色惊恐却不敢出声。 贾金大喝一声,道:“谁在那里?!” 说时迟那时快!莫安拔出武器,上前一刀砍断贾金的脖颈。 气流将烟雾搅乱,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咕噜噜转了两圈,一颗满是鲜血的头颅裹着长发,滚到了温雨嘉的脚边。 “……”呕。 第19章 万花楼(上) 马车从偏僻处经过,一路颠簸,偶有几声蛙鸣响起,寂静得不像话。陆旭尧被蒙住眼睛,双手双脚都被绑住,竖起耳朵听,隐约能感觉到马车行过一个拐角,不久之后,便隐约有人声传来。 又行了几里路,在一个路口停下。 不断从外界传来叫卖声,可以判断这是处于市集之中。车门被轻轻打开,布料摩擦的声音细细传来,富贵压低了声线,道:“下来。” 陆旭尧下了马车,每走两步,便撞上一道高高的门槛。紧跟着入了门中,走上了长长的楼梯。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点若有似无的香薰,缠绕在鼻尖。 “二爷,上回您送来的那位,可不怎么样啊?模样虽然不错,可这脑袋瓜,太不开窍了。没过两天就寻死觅活的,可不招人喜欢。” 富贵在旁边笑,道:“这回绝对不一样。我们当家的说了,是给那位大人送去的。” “你确定?这普通的姑娘,可入不了那位大人的眼。” “包准比你花楼里的都要好!” “这么大口气。”女人语气中有些不信,道:“那我可得好好瞧瞧。” 一双手绕过他的耳后,将方巾取了下来,陆旭尧闭着眼,仅是如此,便能看得出他五官轮廓的美艳。花娘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待那双眸子慢慢睁开,终于是忍不住出声赞道:“好一个美人儿!” 陆旭尧的视线冷冰冰地看着他们,花娘和富贵却一点都没有反应过来。 “二爷,您还真没骗我。”花娘笑着,招呼来了人,几个莺莺燕燕的姑娘从外头闯入,一左一右贴着富贵,花娘道,“今日您也别急着回去,在我这儿喝杯酒吧。” 富贵笑道:“还是你贴心,你可不知道,这一天烦心事可多,燥死爷了。” 他一手搂着一个姑娘,侧过去吧唧亲了一口,惹得人娇羞低头,哈哈大笑两声,道:“小娘子,可有想我?” 那女子娇媚地捶打他的胸膛,柔若无骨地贴着人离开了。 留下两三人,顺手合上了门。 这万花楼的老板娘已经年过三十,名叫花娘。青楼这个地方,大多是落魄女子的归处,又或者是一些孤女卖艺之所,当家作主的也大多是女人。 万花楼是京城最大的青楼之一,花娘招待的达官贵人也多,眼下看到陆旭尧,便觉得她身上有股子贵气。 但就是打破她的脑袋,也想不到这人会是个男人。 她隐隐猜测,这人可能有什么名贵出身,便决心试探一翻。 花娘将桌上的茶杯翻过,亲手倒了杯茶,递给陆旭尧,面上带着和善的笑意,说道:“姑娘,不知姑娘是哪里人士?” 却不见他答话。 他这样不给面子,花娘多少有些难堪。不过来到这里的姑娘刚开始都有点不好对付,他不开口,花娘自然有的是法子让他开口。 不过…… 花娘的视线在他身上转了一圈,真是没有什么可挑的了。 想到这人可能会带来的巨大价值,她的耐心也因此提高了不少,笑眯眯地低头拢了拢袖子,吩咐道:“把她带去东厢房,好生伺候着。” ** 温雨嘉单手压着铁门,捂着口鼻,催促道:“快点。” 十几个姑娘低着头,小跑着从这里蹿出去,莫安在门口接着人,出来一个,便抬着一个,从墙边飞跃出去,不得不说他动作利落干净,很快人都被他运了出去。 莫安抱着最后一个姑娘飞过墙头,身后却忽然来了追兵。 四五个人手中持刀,面色凶狠,他们四处搜寻了一圈,没有找到那些失踪的姑娘,眼下看到温雨嘉一个人站在墙下,自然认定她是逃跑的一员。他们横眉瞪眼,大喊道:“贱人,敢逃跑?!” 右手高举着刀,说着就要砍来。 温雨嘉看到旁边有一层叠起的杂物,连忙转身跑了上去,但这些东西叠得歪七倒八的,很难保持平衡,她的动作慢了些,眼看着就要被抓住了。莫安一个飞身从墙头那端跃出,剑身出鞘,冰冷的刀刃在空中轮圆,几人闪躲不及,硬生生吃了他这一招。 血珠顺着刀锋划下,男人的衣衫浮动,抬眼凌厉地威慑敌人。 温雨嘉绝处逢生,忍不住比了个大拇指:“壮士,干得漂亮!” “……” 温雨嘉抓紧时间,赶紧扣着墙头爬了上去,这姿势虽然跟壁虎似得,但胜在省力。好不容易爬上墙头,温雨嘉一条腿横跨过墙,低头看到底下一堆姑娘正抬眼望着她,停顿了一下,回头说道:“你注意点安啊,别让他们回去通风报信。” 几人眼睁睁看着她过去,手里的刀也压不住了,对莫安大吼一声,道:“狗东西!别挡道!” 刀身挥舞着乱刀坎过去,莫安面不改色地闪避躲开,他的动作比他们更快、更准,三两下便刺中了一个人的要害! 鲜血喷涌而开,连连倒地三人,剩下的一个远远后退,不再敢靠近了。他拿着刀,浑身发抖,与人对峙两秒,忽的掉头就跑。 “站住!” 他脚下一蹬,凭空飞出三米,剑身轮圆了一挥,直接从背后将人拦腰砍断! 温雨嘉双脚落地,几个姑娘在下面齐齐接着她,但还是太高了,温雨嘉脚依旧崴了一下,身形踉跄地被几人支撑着。 她调整了站姿,里面兵刃相撞正打得离开,她左张右望看了一阵,选定一个方向带人匆匆离开。 一路上,她们避开人群,朝着偏僻的方向走。沿着林子绕了一圈,等差不多到了集市,才停下了步子。温雨嘉一停,身后的人也跟着停下,都迷茫地看着她。 “这里也不能算是安,你们记得,要一起往人多的地方走。若是看到衙门,就进去击鼓鸣冤。”温雨嘉说着,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来,抓着一个姑娘的手,塞了进去,道,“这些银子你们拿着,等报完官,自己去买些衣服、粮食,我现在身上应急的银子也就这么一点,应该够你们花上几日。” 白花花的银子被人捧在手中,泪水顺着面庞划下,一人忽然跪在地上,接连着好几个女子都跪倒在地,她们对着温雨嘉,齐齐磕了个响头。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温雨嘉连忙将人扶起,然而几人对地贴着额头,无论她用什么力气,都拉不起来。温雨嘉试了两下,无奈收回了手,道:“快些走吧。” 她留下这几个字,便转身离开了此处。 急促的脚步声逐渐行远,跪在地上的人才慢慢抬起了头,她们回头看向那个人的背影,却没有立刻起身,对着她离去的方向,闭目落下一滴泪。 ** 温雨嘉没有跑多远,便遇到了追兵。 但这一次不是他们找到了温雨嘉,而是她自己回去给人抓的。温雨嘉随手捡了颗石子,扔中一个小头目,引得人怒意大发,挥着刀棍就追了过来! 来到一处路口,温雨嘉躲进了一条小弄堂。 这条小巷四通八达,有好几个路口可以拐入,几人追来后,便看到原地冷清清的一片,心中有几分警惕。 小头目挥了挥手,他们便分开行动,朝着不同的方向提刀追去。 温雨嘉手贴着墙面后退,忽然手下一空,等她反应过来,身边的门已经被她推开了。 这是一处废院,大门常年未锁,院子里头也长满了杂草,蜘蛛网挂满角落,温雨嘉转身抬脚,躲在了门后的位置。 她双手压在门缝后,露出眼睛,从中观察着外侧,待看到一个人影朝这边走来时,伸手拉开门,留出一道空隙。 风声轻动,巷子里一片寂静。 王二拿着刀,压着眉头,仔细观察周围的情况,忽然,他听到一声响动,转眼看去,看到一个没有合实的大门。 他常年在此,知道此处少有人来。 空置的大院非常多,便心中起疑。他一手推开了木门,试探地往里瞧了两眼,屋内十分安静,却不知为何,让人有几分不自在,他的右手紧紧握着刀,看了一圈,又尝试着打开门,让视野更宽阔一些。 然而这回却不知道怎么回事,木门推到一半却推不下去,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王二拍打了两下,依旧没有效果。他皱起眉头,大步走到门后,想看个究竟,什么都还没看清,一个巨物迎面向他砸了过来! 王二哪里能防?他闪躲不及,被砸了个正着,两眼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他是被一个巴掌扇醒的。 迷蒙中睁开眼,少女坐在他面前,表情隐忍。王二认出她是逃跑的那个女人,正欲上前捉拿,拧动了一番,却发现自己被人绑在了柱子上。 院子的大门紧紧合拢,木栓插在门后,王二这下算是明白了,原来方才门口留的那个空隙,是用来引他的一个陷阱。 他两眼一蹬,看向眼前人。 温雨嘉坐在一个废弃倒置的水缸上,双腿悬空,姿态悠然。手中拿着他的刀,指腹轻轻擦过刀背,随手一转,寒光乍泄。 第20章 万花楼(下) “你想做什么?!” 危险的气息不断从这个女人身上散发,王二居然吓得身体发抖,频频往后退去,压着柱子不敢乱动。 温雨嘉挥刀落下,笔直插在他的双腿之间。刀锋对着王二的分身,差一点就直接给他切了。 王二叫道:“艹啊,你想干嘛?!” “这还看不出来?”温雨嘉一脚踢在他小腹,剧烈的疼痛让他暂时说不出话,只能听她说道:“想想你们曾经做过什么?我不过是都还给你罢了。” “不关我的事啊!我就是个打杂的!” 他的声音提高,在空旷的地方显得格外响亮。温雨嘉怕招来其他人,随手隔了他身上两块布,团成一团,塞进他的嘴里。 王二瞪大了眼睛,这口中脏兮兮的感觉,让人觉得恶心又难忍。 他不断挣扎,刀刃顺着他的肌肤下滑,王二生怕她一个不小心,直接割裂了他的大动脉,他越发觉得恐惧,拧动着身子,试图喊叫:“唔——唔唔——!” “小心。” 温雨嘉温吞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眼中却冰冷一片,与她的外貌然不同,此时此刻,更是让人心中发寒。 她道:“刀剑无眼,你再乱动,可没人能保证你的性命。” “……” 刺痛压入肌肤,血液顺着刀刃冒出,王二连忙停下了挣扎,瞪大眼睛看着温雨嘉。 “别乱喊乱叫,不然你可以试试,看是你的同伴来的快,还是你这把刀快。我问一句,你答一句,知道吗?” 这人玩真的! 王二连连点头,直到口中的布放了下来,也闭着嘴巴不敢出声。 “你们把那些姑娘送到哪去了?” 王二道:“小、小的也不是很清楚,我们基本上只负责看守,但听说,是卖去了万花楼。” 温雨嘉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青楼?” “是,我们负责前期的管教,等把姑娘调教老实了,再送过去。” “这样做了多久?” “每月初一、十五,都会送一批过去。大约有两三年了。” “一次送多少人?” “不下十人。” “……”这么多人?组成娘子军也不过如此。 温雨嘉冷冷地看着她,刀划过他的脸颊,刺入背后的主子,刀刃抖动两下,王二吓得两腿发抖,不敢说话。 温雨嘉的声音冷冰冰地,“说谎,每个月送二十人,就算城的青楼姑娘都由你们供应,怕也是爆满了。” “女侠饶命!小的不敢说谎!”王二连连说道,“这二十余人到了万花楼,还是要受调教的,万花楼调教的过程异于严格,许多姑娘熬不住,中途死了的也有。” “那剩下的人呢?” “自然是出去接客,小的去过两次,万花楼的价钱是京都最高,花费不起,偶尔在其中,见到过一两位眼熟的。” “那么多人,你们是从哪抓来的?” 王二哭道:“小的不知,真的不知!” “看来留你无用。”温雨嘉挥刀逼近,眼看着就要刺穿他,王二两眼一翻,差点晕过去! 他连连喊叫道:“有时他们会去城外,去看有没有落单出行的女子!有时是从穷人家里买来的,也会用一些方法拐骗,我就知道这么多,不要杀我——!” 还不等温雨嘉动手,王二尖叫了一声,自己晕了过去。 温雨嘉:“……” 她抬头看了看天,正在想着该把这人怎么办,忽然一道人影从半空闪过。 有点眼熟…… 温雨嘉试着喊了一声:“大侠!” 莫安好不容易甩开追兵,打算回去复命,一听到声音,脚下跟着踩了个空。他停下动作,回头看去,看到女子灰头土脸地站在一个空院内,面上露出一个极其嫌弃的表情来。 温雨嘉乐了,“还真是你,我们可真有缘呐。” 莫安落地,心想:他刚刚为什么不假装自己没听见? 他的视线一转,看到被绑在柱子上的王二,眉头一皱,指着他道:“这是?” “哦,不用管他,我都问清楚了。”温雨嘉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带我去万花楼吧。” “……” 不要。 不行。 为什么?! 莫安脑中闪过三连,他好歹也是皇子专用的护卫,为什么一直要被这个女人使唤?还有没有点尊严了? 莫安面无表情地挪开视线,道:“我要去找主人。” “你主人?不在人贩子基地吗?” 他的脸刷地就黑了,“……被送出去了。” “那正好。”温雨嘉道,“我们的目的地一样,你顺风带我一程。” “……” ** 万花楼,东厢房。 二楼走廊的尽头,狭窄的楼梯直通往上,往里没有灯光,透出一片漆黑。侍女走在最前头,带人的姑姑抬脚上了楼梯。飘然的衣袖在空中晃过,她的手中多出一根蜡烛,点燃之后,押入一盏小灯里。 楼梯的木板有几分摇动,踩在上头发出吱呀的响声。拐过一个弯,再往上便是走到了阁楼上。 这一处的天花板比楼下要矮上许多,大约也就一人高,有两个长的略高的姑娘,需要稍稍侧着头,像是随时能压下来的天花板,略微给人一种压迫感。 走到一件厢房前,木制的门板上雕刻着巨大的牡丹花,姑姑伸手推门,走到床边,将窗户打开,光线从外透露进来,蓉穂微微侧身,道:“今天开始,这里就是你的住处。” “……” “门口会有专门伺候的人,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和她们说,无论什么她们都会满足你。这周围你都可以活动,但不允许下楼。你也别想着逃走,这里四处都是守卫,你逃不掉的。” “知道了吗?” 陆旭尧没有答话,余光看了周围一圈,冷笑了一声。 蓉穂还没看清她是怎么出手的,空中残影一过,等反应过来,周遭的数人都已经被敲晕倒地,所幸蓉穂是个练家子,陆旭尧偷袭过来的时候,她及时反应,侧身给躲开了。 “你……” 蓉穂转身接招,反守为攻,她自认在万花楼里算是有几下子的人物,却没想到一招招下去,都被人轻易化解开,陆旭尧根本没有手下留情的打算,在她掏出匕首准备刺下来的那一刻,转身一个手刀,从后将她劈晕了过去。 前后不过几十秒,人已横七倒八躺了一地。 他将蓉穂腰间的钥匙拿出,把这些人都丢到屋内,拿锁锁上。 这一条悠长的走廊上,分有不少小房间,陆旭尧在这绕了一圈,发现这里几乎没有人,再想到方才在楼下见过的某些场景,面色有几分暗沉。他缓步下了楼,打开阁楼的门锁,轻轻合上。 “砰咚”一声,茶杯摔在地上。 陆旭尧回头,看到一个小厮呆呆地站在那里,他睁大了眼,正要出声喊人,被人一把捂住了嘴。 小厮挣扎着被人拖入了房间。 等房门再打开的时候,陆旭尧已经换了一身衣服。那一身轻飘飘的衣衫实在是太不方便,陆旭尧穿着又实在太过招眼,他往前走了两步,想想还是不妥,在屋里随便找了点粉末,把自己的脸给涂花了一层。 等人闻声找来的时候,屋内凭空多出一个穿着辣眼的男人,身上的衣服极其不合身,凌乱的随意套着,头上支钗乱戴,满脸胡须翻着白眼。 “这是怎么回事?” 其中一人想到什么,连忙吩咐道:“快去看看阁楼上的人还在不在?!” ** 京都繁华街道口。 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挥着手帕,朝街上的公子不断抛着媚眼。 “进来瞧瞧嘛~公子~” 一两个身材肥大的人被她们抓住,半推半就地进了花楼。温雨嘉站在五米远的正前方,摸着下巴抬头看着那个招牌,心想:是这没错了。 莫安站在她身边,浑身僵硬,从内到外都写满了拒绝二字。他的大脑受到了冲击,一片空白地侧头看向温雨嘉,道:“你确定主人他……” 脑内一团马赛克。 莫安实在无法想像七殿下在里面是个什么状况! 就这个时候,温雨嘉还补了一刀,道:“放心,你们公子那么好看,一定不会让他这么早接客的。” “……” 接客? 接客?! 莫安的宝剑压不住了。 他恶狠狠地看着温雨嘉,两只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压低声音,说道:“如果主人有个三长两短……” 他看着温雨嘉那张黑乎乎的脸,脑中闪过大大的两个字。 天!诛! 一定要拿这个女人的脑袋谢罪! 面对如此强大的杀气,温雨嘉也不知道是反应迟钝还是怎么着,愣是没有察觉。她直接抬脚,混在人群中进了万花楼。 莫安冷哼一声,也只好跟上。 两人一进门,便有女子拥上前来,这里的姑娘都格外热情,没说两三句,手便贴上身,娇滴滴软绵绵地说道:“两位公子,瞧着面生,第一次来吗?” 温雨嘉眯着眼睛笑道:“瞎了?我看着是男人?” “……”女人尴尬地拿下手,道,“女人来青楼做什么?” 说着,还看了一眼旁边的莫安,这个人一看就不好惹,面色冷冰冰的,看一眼就直接让人觉得被冻住了一般。 “你说呢?”温雨嘉抬脚踹了一把椅子,上头坐着的胖子被她吓了一跳,一起踹出一段距离,惊恐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温雨嘉插着腰,一副非常不好惹的样子,道:“我来找相公的。” 第21章 就是撒泼 泼妇。 这就是个泼妇! 青楼这个龙蛇混杂的地方,什么样的人没遇到过?但这样明目张胆撒泼耍赖的,还真少有碰到。 “姑娘,你来错地方了吧?找相公回家找去啊。” “我亲眼看见他进了你们这个地方,怎么敢拉人还不敢承认了?” “客人那么多,我们怎么知道你要找哪个?” “这简单。”温雨嘉道,“你们打开了门,让我一个个看,不就成了么?” 被她踹了一脚的那个胖子,见状怒而起身,道:“哪来的臭娘们!在这里扫老子的兴!” 胖子人高马大,身肥体壮,他往前一挤,占了一大半的道,旁人都得给他让开,胖子肉多,瞧着便有几分压迫感。 他瞧温雨嘉瘦瘦小小的,自然也不怕她,上前正想给人两下子瞧瞧。然而还不等他出手,莫安双手环胸,抱着剑就压了上来。 他一个抬眼,杀意四露。 “……” 胖子走了两步,忽然腿软,转身在就近的桌子,手忙脚乱倒了杯酒,摇头晃脑假装喝醉了跑开。 莫安扫视了周围一圈,看热闹的人也纷纷低下头去,老实喝酒。 声丝乐竹声入耳,轻轻浅浅,兜兜转转。一盏香薰缭绕,以乐调香,借香衬乐,高山流水滑落,尾声轻勾熄灭。女子的长袖撩起,逐渐站起身来。 “姑娘。” 她站在高台之上,身形高挑,银色半透的衣衫穿在她身上,不显风流,反倒别有一番韵味。她姿态端庄,容貌出众,耳上带着一颗红色的珍珠长串,衬得她肤白似雪,气质动人,她一出声,便吸引了大多数人的视线。 她所坐的那个位置,是一楼的最中央,这上头搭着一个小小的台面,台阶只有几段高,短短一程路,她走得婀娜多姿、风韵妖娆,让人挪不开视线。 来到温雨嘉面前,两人身高差了不少。 在同年龄的人里头,温雨嘉的个子其实不算矮,但她毕竟还在生长中,眼下与人一对比,硬生生显得她像个小矮子。 烟雨道:“小姑娘,万花楼可不是你闹事的地方。” 明眼人都能看出她是在逐客,温雨嘉却眨了眨眼,道:“我不是闹事,我是来找相公的。你们这个地方,咿咿呀呀的实属吵闹,我怕把我相公带坏了。” “姑娘,瞧你年纪不大,应该是新婚吧?”烟雨微微笑道,“新婚相公便来了青楼,怕是你平日里,也是这般管得紧,才叫男人寒了心。我万花楼是正规生意,你相公想来就来,不想来,谁也强迫不了他。” 她看着是在劝她,实际上字字带血,摆明了嘲讽温雨嘉年轻幼稚,连自家的相公都管不住。 “你这话可不对。”温雨嘉道,“既然是人想来就来,为何我来就不成?” 搞错重点了吧?! 烟雨嘴角抽搐了两下,道:“万花楼向来是接待男人……” “为何?”温雨嘉一脸懵懂,道:“如今连官府都开放女学了,你这万花楼是不是也该改进改进?我若愿意花银子在这吃酒,你还非赶我出去不成?” 这一套歪理,让烟雨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我看你就是诚心来捣乱的。” 烟雨不再与她纠缠,转头唤来护卫,一行人手中拿棍,排排而站,“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把她给我撵出去!” 话音刚落,几人便拎着棍子上前。 温雨嘉笑了笑,她不动,莫安拔剑上前,以一敌十,跟人纠缠了起来。趁着这个空隙,温雨嘉见机上楼。 烟雨见势不好,说道:“别让她上去!” 乱斗中的几个护卫抽身出来,连忙跟着爬上楼梯,棍子在空中挥舞,几番都要落在温雨嘉身上,却被她躲开了去。 莫安察觉他们的动向,甩开几人纠缠,脚尖点地,一个飞跃踩着楼梯扶手便赶了上去。他挡在温雨嘉身后,蹭蹭两下,拦住他们的去路。 温雨嘉快步上了楼,就近踹开一间房,狭小的房间内,一片春光乍泄。 “啊——” 一时间,尖叫声此起彼伏。 ** 陆旭尧来到一间房,推开门,一股子浓重的香气扑鼻而来。他皱着眉头,抬手捂住了鼻息,侧眸扫视一圈。 屋内有人撩开屏风走出,两只袖子都卷在手腕上,水珠压着手背滑下,她听到声响,视线看过来,略微有几分不满,道:“不知道规矩?” 陆旭尧道:“对不起,姑姑,有人找你。” “找我?”那人有几分怀疑,道,“找我做什么?” 陆旭尧道:“不知道,那人神神秘秘的,没有同我说,只是说在门外等您。” “……” 她擦拭了一下手腕,道:“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人从里头出来。离去前,将门从外头反锁了起来,才往外走去。 香玲边走,心里头边泛着嘀咕,心想什么人会在这个时候找她?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忽然撞到一行人匆匆忙忙跑来,她愣了愣,抓住其中一人,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被袭击了!有可疑人物混进了万花楼!” “什么?” 香玲脑中警铃一闪,暗道:不好! 步子都没有踩稳,连忙往回跑去,她上了楼梯,到门口的时候,便听到一声巨响,匆忙跑过去,房门被人一脚踹开,锁头挂在上面摇摇欲坠,再往屋内一走,那屋中的人儿早已不见踪影,窗户大开着,显然是从此处逃了出去! 香玲连忙跑出门,大喊道:“来人呐!来人!人往那边跑了!” ** 陆旭尧怀中的姑娘意识已经有几分模糊,他低头看了一眼,将人安置在一处隐蔽的地方,方才在屋中看不清,情况紧急,便先将人带了出来。眼下,她还有几分迷糊,抓着他的胳膊,道:“不要……” 陆旭尧不着痕迹地拉开她的手,退开几分距离,道:“你没事吧?” “我……我好难受。” “应该是中了媚香。”他看了看周围,去接来一捧水,洒了一些,给人清醒了一下,道,“还不严重,休息一下便可。” 他想了想,觉得就这样放着她也不太好。 “十七。” 人影从他身后忽然出现,“主人。” 陆旭尧道:“你在这里照顾她。” 十七道:“那您……” 陆旭尧起身,眸光暗沉地看着那座高高的楼宇,道:“今日不管皇妹是否在此,这个院子都必须整治。等你将她安置好,就去官府带人。” “是。” ** 花娘带人匆匆赶到现场,她的客房也差不多被踹了个遍。好几个顾客骂骂咧咧,披着件外衫就走了出来。 走廊上一片热闹,花娘被人指着头痛骂,到了头疼的地步。 她两眼冒着火光,看到不远处的罪魁祸首,一个叉腰,怒道:“姑娘,我万花楼与你无怨无仇,你今日为何要在此处闹事?” “我说了,我是来找相公的!” “你闯也闯了,闹也闹了!这满院子的人你都瞧过了,可有你的相公?!我看你就是对家派来存心捣乱的,你今日必须给我个交代!” “怎么会呢?”温雨嘉看了周围一圈,道:“是不是你们把我相公藏起来了?” 花娘被她气得差点笑出声,呼吸急促地挺着胸膛,两眼瞪着她,道:“你相公?我藏他做什么?” 莫安冷冷看了她一眼,侧头道:“夫人,她说的有一点道理。” 温雨嘉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点点头,道:“也是。这万花楼要藏,也不该藏我相公那样的大老粗,你说是不是?” “没准是把男人看作了女人,也一同藏了起来。” 越听越不对劲,花娘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出一丝嘲讽。看着两人的模样,心中忽然有些发虚。 她道:“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若是没什么事,我劝你早些离开!” 温雨嘉斜着身子,胳膊搭在二楼的栏杆上,靠在一边休息,她也一点都不慌,看着人微微勾起了唇,故意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说道:“既然你这么说,我也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不如你就敞开了地方,让我好好找找,看看我相公,到底在不在你这屋里。若是找不到人,我自然就离开了。” 花娘当然不可能答应她这种荒唐的要求。 “你……” 温雨嘉道:“若你不答应,那今天我们谁也别想安分了。” 这闹来闹去,也有了好一阵子了。底下的人都是来找乐子,谁想遇到这种麻烦事,到了这个时候,也有人不耐地出声催促道:“你就让她找吧,让这丫头片子死心!” “是啊!她不肯回去,总不能让我们回去吧!” “快点,老子都没法安心办事了!” 花娘被吵得烦躁,甩手说道:“姑娘,你能不能讲点道理,我万花楼好好敞开了做生意,你不要欺人太甚!” “你搞错了吧?”温雨嘉惊讶道:“老板娘,你看清楚,眼下是你带着一群人,拿着棍子对着我。我一个弱女子,势单力薄,只想找回我迷途的相公,这很过分吗?” 花娘被她的话给惊到了,这么一说,反倒还是她占了理? 花娘气急,正要出言反驳。 眼前的人忽然话题一转,唇角微微带着笑意,暗黑的气息从她眼底浮现,紧紧地盯着她,如同一条毒蛇,咬住了她的命门,她一字一句,轻言道:“还是说……万花楼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怕被人发现?” 第22章 公开处刑 这话就像是把她最后一层遮羞布扯了下来。 花娘还不肯面对现实,拉着那块布不肯松手,额头冒出两颗豆大的汗珠,看着她,道:“你说、你说什么?” 温雨嘉笑笑,道:“没什么,我也就随便猜猜。” 楼下的人起初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视线便跟着黏在她们身上,这人无故闹事,到底为了什么,一时也说不清来。 没有人注意到,一个身影踉跄地走入万花楼,匆匆挤入了人群。 温雨嘉伸出食指,在空中转悠了一圈,边说边想道:“如果我是你的话,要藏一些什么人,我想想……大概会藏在东边吧。” 她的手指一落,花娘的心也跟着刷地掉了下来。 “那个位置好,又僻静,又不会被人注意,在那个地方,造几个专门用来调教姑娘的房间,反正青楼女子,也没有人会注意她们的出身,逼良为娼的生意,再好做不过了,你说是吗?” 花娘怒道:“你别在这胡说!我们这里的姑娘都是自愿……” “自愿的吗?”温雨嘉随手指了楼下一个人,那女子被人揽在怀中,正痴痴地看向二楼,忽然被指名,手中一抖,只听二楼传来声音,道:“你是自愿的吗?” 女子的身体微微发颤,双手下意识紧握成拳,她旁边的是一位年过半百的男人,皮肤松弛,侧头看她,眼中带着疑惑。 她想说什么,却感觉有无数双视线盯着自己,花娘的视线更是让人喘不过气来,她犹豫了几秒,还是没有胆子摇头,道:“我……我愿意的。” 她虽这么说,但她身边的男人却有几分了然。 表情有几分尴尬,默默地松开了手,与人拉开几分距离。 再抬头看去的时候,眼中多了几分探究。 台下则是有人在笑,道:“姑娘,你怕是戏文看多了吧!哪里有那么多逼良为娼的事,当今的青楼都是正规运营,你若知道,就早早离开这里……” “我看是你不清楚才对。”温雨嘉隔着楼梯与人对话,道:“既然你这么相信老板娘,那你愿不愿意跟我打个赌?” “赌就赌,你想赌什么?” “五两银子。” 男人笑了,道:“花娘,快让这个臭丫头死心,让她去看看东厢房!” 这下子周围都热闹起来了。 “花娘,带她去,看看她还能耍什么花样!” “今天让她输得心服口服!” “带她去看!” 烟雨走到花娘身边,附耳同人说了几句,花娘的脸色终于好转了一些,看着温雨嘉,说道:“行,就让你死心。” ** 花娘的本意是带温雨嘉一人过去,但万花楼的那些顾客看热闹上了头,也都跟着走了过来,烟雨一间间地打开房门,屋内被人整理过了,每一间都非常整洁,偶尔有两个姑娘坐着,但也看不出来丝毫慌乱,都是万花楼的红牌。 看了一圈之后,花娘转首,说道:“姑娘,这样你总算是肯罢休了吧?我不管你听说了什么,我万花楼从来都是清清白白,天子脚下,谁敢作乱?若是你再不走,我可要报官了。” 明白人看到这里,便知道她是被摆了一道。 莫安心中也觉得有几分可惜。看向温雨嘉,似乎在想她接下来会怎么做。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连空气都变得寂静。就在这个时候,从人群之后,忽然传来一声:“咦?” 出现得太过突兀,让人不自觉回过头。 陆旭尧站在那里,眼中的讶异倒是真切的,对上温雨嘉的视线,道:“你怎么在这?” 莫安眼前一亮,刚要出声,身边的人却快他一步,三两步跑了过去,扑入人的怀中。陆旭尧张开双手,那人瘦弱的身躯便撞进来,轻飘飘的衣裙在他掌心滑过,少女的芳香忽然侵占他的空间。 “相公。” “咳咳咳——!”莫安差点被自己口水给呛死。 陆旭尧本想是回来查看一下地形,好等官府来人,直接把人抓回去,没想到在这里碰到温雨嘉。 她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陆旭尧侧头,也没有开口否认,只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是看你进了这个地方,想来寻你。这里的老板娘却死活不让我进来,不过现在好了,找到你我就放心了。”温雨嘉温温柔柔地说道,“我还以为你被人藏起来了,心里头担心得不行。” 小夫妻两看着腻歪,方才与她打赌的人忍不住出声,道:“你先别急着认相公,我的五两银子呢?” 温雨嘉假装没听到。 陆旭尧被人瞪了一眼,侧头问道:“什么银子?” 男人道:“她与我打了个赌,非得说老板娘这里藏人,眼下输了,需要给我五两银子。” “输了?” 温雨嘉摇摇头,道:“没有。” “嘿!你这姑娘怎么耍赖?想不认账啊?!” 男人撩着袖子就要上前说理,陆旭尧抬手将人护在怀里,道:“先别急着下定论,你何以判断她说的不对?既然是藏人,自然是要藏得隐蔽的。” “你都在这了,还能藏到哪里去?” 温雨嘉闷着,说道:“也许还藏了别人呢?” “小丫头,我劝你还是别做这种无端的猜测……” 陆旭尧道:“莫安。” “是!” 莫安闭息辨别,听到脚步声来自楼顶,直接挥剑斩出,剑利而快,三两下便砍裂了天花板,他冲身而上,木板碎裂,跟着掉了一地的木屑,旁人吓得连连退了几十米远,不到片刻,便从上面掉落下来一堆重物。 等众人定睛一瞧,这竟是一个网,里头三三两两挤着的,有数十个姑娘。她们手举过顶,不断地挣扎着,道:“不要!不要打我!” 轰地一下,议论四起。 “什么情况?” “从天花板上,怎么会掉下人来?” “真的藏了人?” 花娘慌慌张张跑到人前,道:“误会,这都是误会!” 她欲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指指点点的骂声隐约从背后传来,这些客人也不是傻子,青楼本就是边缘地带,能开得好,也都是大众需要。但自前朝来,就有律条明文规定,逼良为娼这种事,有违人道,发现必定严惩。 有人啐道:“你留着同官府解释吧!” 花娘做事多年,处处小心,不想今日在这翻船。在这之前,真是一点征兆都没有。她眼神恶狠狠地看向温雨嘉,都是这个丫头害的! 花娘两眼涨红,指着温雨嘉,道:“都是她,她陷害我,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是她——” “噗通”一声,花娘被人压着背,直接栽倒在地。 莫安的剑柄压着她不动,视线垂落,道:“谁给你的胆子,敢对主人不敬。” 他指的其实是陆旭尧,后者反倒没那么在意。温雨嘉终于从人怀里抬头,脸上的灰有一半都给蹭到了陆旭尧的衣服上,本人一点罪恶感都没有,轻咳了一声,道:“算了算了,就把她交给官府处理吧。” “……”你敢不敢再厚脸皮一点? 莫安摇摇头,弯腰抓着人的胳膊,将人抓了起来。 空中气流浮动,忽然一支暗箭冲出,莫安反应迅速,抬手刚挡下一箭,接着有冲出第二箭,只听噗呲一声,箭身刺入皮肉。 花娘还来不及逃,这一箭正中她的要害。嘴角流出一丝鲜血,两眼瞪得大大的,盯着一个方向,直直往后载去。 莫安当机立断,施展轻功追了出去。 看人这样操作几次,温雨嘉已经习惯了,莫安追出去不久,温雨嘉便听到陆陆续续有脚步声接近,往下一看,发现是官府中人。 她连忙从陆旭尧怀里出来,往人群中跑去。陆旭尧觉得有几分奇怪,正要追过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轻唤。 “皇兄……” 他的步子一顿,回头看去。 在走廊的尽头,女子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衣,衣衫半透露出她的肩膀以及锁骨,黑色的长发濡湿,沾在身体的一侧,她眼角微微泛泪,远远看着陆旭尧,显得有几分无助。 那是…… 官兵匆匆赶到现场,当地府尹先前见过他一面,便知道这人是自己惹不起的,连忙俯身道:“大人,您怎么在此……” 陆旭尧话都没听完,便急切打断道:“封锁万花楼,闲杂人等,一律不准靠近!” 董夜海被吓一跳,听他声色严厉,也不敢有半点耽搁,领命后连忙将人都赶了出去。尤其是热闹的二楼,人都被赶空了。 救下那些被诱拐的女子之后,暂时无处安置,便将人带到楼下,记录问案。 万花楼内一片狼藉,满地都是砸碎了的果壳酒杯,通往二楼的楼梯甚至也有些地方坏了,一看就是被人闹了一场。 董夜海此刻最担心的,却不是这件案子该如何处置。而是方才,在二楼无意间见到的画面。 那女子国色天香,站在人群中,一眼便叫人瞧见。她柔弱无助,眼泪如同珍珠断线一般地落下。 她唤那位大人—— 皇兄?! 普天之下,当得起这声呼唤的,能有几人?那样身份尊贵之人,为何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这背后的事情,仔细一想,董夜海便觉得可怕。沉浮官场多年,他听见了也当作没听见,缩着脑袋,还是有几分担惊受怕。 唯恐叫人知道了,他听到的这个秘密。 第23章 心病难医 满城烟雨楼,朦朦胧胧起了雾,隔着数米远,便瞧不起来人。天蒙蒙亮,光线还未通亮,一人着青衫长袍,路过一家小摊贩,卖猪头的早早起身,收拾东西准备开张。沿途不见几个人影,他行至一家包子铺前,停下步子。 “哟,客官,这么早啊?” 男子腼腆笑笑,从内袋掏出两个铜板,递了过去。热腾腾的包子出了炉,男子伸手接过,纸皮碰到他手中的书本,小贩连忙把包子往上拿了拿,道:“不好意思,没弄脏您的书吧?” “无妨。”他温和说道:“包子太烫,就是拿书来垫的。” 悄悄过了半个时辰,晨雾散去。男子吃着包子,一路走,走完了附近的几条长街,才拐了个弯,来到一户人家门口。 这是一家商户。坐落在繁华街道的附近,看门面便知道是小有家底。门口早早有人在等候,童子撑着脑袋打了大半天的瞌睡,听到有人敲门,才猛然惊醒。 他抬眼,见到来人,连忙起身:“曲先生,您来了!” 曲承夕点点头,道:“京都太过繁华,我逛了一会儿,才来的这里。没有迟到吧?” “没有没有。”童子连忙打开门,说道,“不过是我家老爷等您等得心急了,这不,天还没亮就让我出来候着,您现在来呀,才刚刚好,刚好赶上饭点!” 曲承夕道:“那可不巧。” 童子一时半会儿没听明白,呆呆看了他片刻,这老先生说话总是东打西闹的,他也琢磨不明白,干脆摇摇头,也不去想。 这院子在京都也不能算小,院子的主人姓曾,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商贾,做一些丝绸生意,对外来说,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与这曲承夕,是旧时老友,往日受到过他的帮助,如今发达了,也不忘他的恩惠。 听说曲承夕要到京都来,他立马派人写了书信,邀请他来家中做客,两位老友几年不见,曾轶自然是要多留他几日。 一早备齐了好酒好菜,两人坐在凉亭高处,把酒言欢。 曾轶喝酒上头,不过两三杯,脸便已经喝得通红,还一个劲儿地劝着曲承夕喝,“老弟,你可不厚道,来京都这么些日子,才想着来看你兄长我,你可知道,我从半个月前,就期待着你来京都了。不管怎么说,你得自罚一杯!” 曲承夕推拖不过,只能老实喝下。 曾轶又要给他倒酒,曲承夕连连推辞,说不能再喝了,才暂且作罢。 “我听说,你这几日满京都的在寻一人?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曲承夕有几分酒意上头,揉了揉脑袋,道:“是,曾兄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我初到京都,挡不住张兄的盛情邀请,跟他去了花楼喝酒……” “张然?” “是。” “近日万花楼出了事,你们去的可是那家?” “不巧,正是那一家。” 曾轶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张然那老家伙也真是,带你去哪不好,非挑那个晦气地?” “我倒要谢谢他。”曲承夕笑道。 “老弟,你不是喝糊涂了吧?那日在万花楼的人都受了审,这事我好几个朋友都受到了波及,你谢他什么?让你去衙门转了一圈?” 曲承夕只是笑笑,没有接话。 他喝了一口酒,酒辣过舌头,甘美可口,老家伙一脸幸福地冒着泡泡,脸上也泛红,摸了摸自己的一撮小胡子,他放下酒杯,才继续道:“我孤寡一人,来京都,本也只想与几位兄长叙叙旧。不想此番,还另有收获。” 曾轶看了他一眼,心中犯嘀咕。 曲承夕这人,自幼饱读诗书,聪明绝顶。年少时便考得功名,是他们这些人中,最早有出息的。但后来不知为何,或许是锋芒过露,遭了人的妒恨,他在官场并不顺利。他本人对功名并不迷恋,被三次贬谪之后,去了一乡下当县官。 他为官期间,公正清明,颇受当地人的爱戴,后因惹了当地的恶霸,被府尹撤了职,坐了两年牢后,再出来已是四十有二。 余下十年,他不再入官场,也不与人有纠缠。寻了一处僻静的乡村,做起了农夫。这农夫一做,便是十年之久。 此人命运坎坷,虽流落乡野,却并非等闲之辈。 识得他的人都可惜他的才能,欲将他引荐给认识的权贵做谋士,但几次三番有了苗头,都被曲承夕婉拒。 这样的人,曾轶也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能让他如此高兴。 他喝了一口酒,道:“总不能是因为女人吧?” “曾兄你怎么知道?” “噗——” 曾轶一口老酒没喝稳,直接喷了出来。老来还要如此失态,他顾不得擦嘴,抬眼说道:“老弟,你不会……?” 曲承夕笑笑,道:“你误会了。” 曾轶满头的问号,等着他的下文,好奇到心都快碎了,曲承夕只是倒了杯酒,继续喝了起来,余下的事一点也没有再提。 ** 红玉雕砌的走廊上,白袍蓝边的御医背着药箱,布巾戴在头上,垂首跟在宫女身后,这一条小道今日已是走过第三批了,饶是宫内最德高望重的大夫,也对眼下这种状况束手无策。 皇帝站在室内,焦急地来回踱步。 内室纱帐被人掀开,陈御医摇头晃脑地走了出来,还不等他行至殿下面前回禀,就被人冲上前一把抓住了手腕。 “她怎么样了?” 陈御医道:“陛下,公主殿下得的是心病,臣也束手无策。” “废物!” 殿内的侍女都被吓了一跳,纷纷跪倒在地,陈御医也伏在地上,身边一溜的是同个予以院的同事。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公主殿下失踪那么些日子,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回来便是如同人偶一般,喜怒哀乐,数不见。 与她说话,她虽能感受,也会与你回应,但面上却不显喜怒。有时宫人逗她笑,给她讲笑话,八公主捂着嘴,声音带着笑,眼睛、嘴巴,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陆婉容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视线平静地看着他,道:“父皇,他们也没做错什么,请您不要再动怒,莫气坏了身子。” 皇帝回头看了一眼,陆婉容体贴的言语,与她面无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下子刺痛皇帝的眼,他甩手,怒而离去。 御医依旧没有断过,药方一单接着一单的开。 午后。 陆旭尧也来了一趟。 陆婉容正坐在花园里晒太阳,她躺在藤椅上,反应有些迟钝,直到有人提醒了她,才慢慢转醒。那双眼睛微微睁开,睫毛颤动,抬眼看到了陆旭尧,发出两声轻笑,“皇兄,你来了?” 她面无表情地撑起身子,转头吩咐道:“去搬把椅子来。” “不用了。”陆旭尧道,“等会儿还要去前堂,我过会儿就走。” “我还以为,皇兄今日怎么有空来与我说话。” “婉容。”陆旭尧皱起眉头,蹲下身子,他伸手压住微微晃动的藤椅,视线自下而上地,看向陆婉容,说道,“父皇他……并非是生你的气,只是你遇到了那种事情,他贵为人君,却无力保护你,他心中觉得懊悔。” 白衣贴着手腕,衣衫翻飞,长发垂落在耳后,那双瞳孔在阳光下,显得神秘而闪耀,她静静地听着,认真点了点头,道:“我从未怪过他,只是皇兄,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每天都给我开那么多的方子?那些药真的太苦了,我又没有病,能不能不喝?” “……” 她说的认真,从小到大伺候她的几个丫鬟,偷偷掩面落泪。 陆旭尧看着她,眼底划过一丝心疼,哽咽了一下,复而温柔道:“你听话些,这些药……是给你调理身子用的。” “那也太多了。” “你现在身子弱,等补回来了,自然就不用喝了。” “是吗?”她有些呆呆的,看着陆旭尧,却不知为何眼前有几分湿润,眼泪从脸颊滑落,滴落在手背上,陆婉容抬起双手,手心向上,一滴两滴,眼泪止不住地被接住,陆婉容抬手压过脸颊,道:“皇兄,为什么我心里感觉,那么难过呢?” 那些昏天暗地的记忆,她似乎记得,又好像不记得了,每每触及到什么,便鼻尖发酸,她的记忆模糊了,身上的伤痕,却一道一道地都替她记着。 手腕上的衣衫再划下一些,露出青紫的痕迹,有些是被打的,有些……是还没有淡去的痕迹。似乎是在万花楼,就患上了这样的症状。 因为实在太过痛苦,太过黑暗的回忆,让她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去回避。 御书房内,皇帝坐在主位上,听着御医回禀公主的病情,气得差点掀翻了桌子。 “平日里一个两个,都跟朕说的天花乱坠,怎么如今这么一个小毛病,就把你们弄成这个样子?!” 御医抖着身子,匍匐在地。 心想:这可不是什么小毛病。 陈御医壮着胆子,说道:“陛下,公主的心病,说大是大,说小也小。只是宫中,确无这方面的人才。” “朕要你们何用!” 皇帝气得砸了一个墨盘过去。 砸完知道这也不是办法,深呼吸两口气,让人去把墨盘捡回来,齐公公弯腰将墨盘放在桌子上,余光瞥见皇帝拿了支笔,连忙从旁抽出一张纸来,平平放在桌面上,又抬手利索地去研墨。 笔身在纸面上慢慢滑过,皇帝三两下写完了内容,抬手递给齐公公,道:“贴出去,从今日起,广招贤医,凡能治公主心病者,朕皆重重有赏!” 第24章 追随(上) 皇榜一出,便引起城中热议。 馨儿这一天,已经不下三次听到这个话题。她坐在里屋捣药,屏风隔开了外头的视线,一伤患坐在矮凳上,裤腿撩过小腿,露出狰狞的伤口。 草药被她细细捣碎,慢慢流出了细汁,馨儿放下捣杵,将药草团成一团,放在一块白布上,跟着又从旁边舀了一勺水,淋在那人的伤口上。 “嘶——疼,疼疼疼……馨儿姑娘,你就不能温柔一些?” 馨儿充耳不闻,又顺手拿过药酒,给人直接敷了上去。 “啊啊啊——你还是不是个女人?!” “闭嘴!”馨儿冷声道。 “你再这样我要喊老板了!” “喊啊。” “馨儿,你好狠的心——” 屏风外头悠悠晃过来一个人,穿着一件长衫,见状,笑了笑道:“这是在给你消毒呢,忍一忍便好了。” 李通看到来者,眼前一亮,道:“张大夫,你可算是来了。” 张大夫顺势坐了下来,馨儿拿布压着李通的腿,眼皮子也没有抬一下,等时间差不多了,平贴地将药汁敷了上去。 她的动作利索,手法又没有什么可挑剔的,难以看出是个才上手不到几天的新手。张大夫的眼中闪过一丝欣赏,随即又想到了什么,略感惋惜道:“你这天赋,不来我医馆真是可惜了。” 馨儿低头包扎,没有答话。 反倒是一旁的李通,好奇问道:“馨儿不打算留在医馆?” “嗯。” 李通觉得意外,问道:“为什么?” 她虽然来医馆没几日,但来这里看病的人,老老少少都挺喜欢她。小姑娘长得面善,虽然脸臭了一点,但是个热心肠。 起初她也只是这里的伤患,听馆主说她无家可归,觉着可怜,才将她暂时收留下来。馨儿在这里也不吃白饭,便帮着打打杂,对付一些简单的病症。 张大夫发现她的天赋是在一次出诊的时候,那日人手不够,张大夫忙得焦头烂额,写了两幅方子,等回头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落了一味药。这辅药可抑制毒性,缺失不得,张大夫只好半道折回去,将人拦下来。 馨儿的动作比他想象中要快,张大夫赶回药堂的时候,发现药包已经包好了。他来不及解释,大步流星走过去,拆开药包,指着里头的药物检查了一番。 发现药方上漏的那味药材,好端端地留在里头。 “这……”难道是他记错了? 张大夫从柜台拿过方子,再看一次,确实是写漏了。正觉得奇怪,药童出声说道:“医师,是不是多了一味药?” “多了一味?” 药童道:“您别生气,都是新来的不懂事。我跟她说按药方上的抓,她偏说您少写了一味,要我加上。我实在拗不过她,才让这丫头钻了空子。” 张大夫有几分微愣,转眼才看到站在旁边的馨儿。她年龄不大,平日里表现却很是稳重,不爱与人交谈,张大夫这么多天来,也是头一次正面打量她。 张大夫道:“你怎么知道少了一味?” “这张方子,你之前开过一次。” “……” 馨儿道:“那病人的症状与先前相似,所以我想应该是同一帖药。” 张大夫道:“你先前可曾学过医?” “不曾。” “只看过一次便记住了?” 馨儿摇摇头,道:“没有看过,只是上回在后院扫地,听先生开方的时候念过一遍,不知怎么就记住了。” 这…… 张大夫惊了,道:“我开过的方子可多着呢,难不成你都能记得?” “大致上。” “……” 张大夫不怎么信,拿各种药方考了她半天,馨儿竟都能说上个七八。他又让药童拿来一些偏门的医书,上头的内容繁杂又难记,医理上也少用,他让馨儿当面翻了一遍,之后便合上书,一个一个地考。 竟是字字不漏、句句不差。 就是在他这里学了一两年的药童,也不如她知道得多。张大夫心想:这就是缘分,这个丫头或许是神医转世,天赋奇才,来光耀他药堂的。 谁知,馨儿却没有留下来的意思。 张大夫几次三番地留她、问她,最后才从人口中得知缘由。 一思及此,他便叹了口气。 李通见他不回答了,只好转首去看馨儿,馨儿将他的伤口包扎得差不多了,才转过身,舀了勺水,开始洗手。 木桶内水波粼粼,半圆形的木勺浮在水面上,水滴沿着木沿滑落,滴入水中荡起小片波纹。 馨儿半是低头,侧分的长发被夹在耳后,粗布麻衣卷起,露出尚未愈合的伤疤,她的眼眸漆黑清亮,水光映在瞳孔中,说道:“我留在这里,是想找救我的那位恩人。” “哦?”李通道,“是哪位英雄,让我们馨儿如此惦记?” 张大夫喝了口水,笑着摇摇头,道:“和你想的肯定不一样,当初馨儿被送过来的时候,场面实在太过惨烈,浑身是血,那些家伙怎么还有空去记人家的样貌。只知道是位姑娘,长得不高,身材苗条。早先来我家药房拿过药,估计也是京城人士。” 他看了一眼馨儿,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 这日,张大夫出门看诊,留下馨儿与药童在医馆看门,馨儿前夜也捣了药,睡去的时候天已蒙蒙亮了。一早醒来格外发困,撑着脑袋坐在桌前,偷偷打起盹儿来。 药童从外头倒水回来,见她一副懒散的样子,把手里的书本卷了两卷,重重敲打她的后脑勺。 “砰”地一声,馨儿脑门撞桌,捂着额头抬眼看去。 药童双手叉腰,拧着眉头,道:“你又偷懒!今天大夫可不在,这里的东西你得跟着照看啊!” 馨儿摆摆手,“啰嗦。” 药童掠过她的身体,从里头拖出一本小簿,摊开两半,上头密密麻麻写着一些名字药单,包括这开几贴,什么时候开,什么时候拿,都有详细记载。药童食指指着上头的名字,说道:“看清楚了没?这一行是今天要来的客人,药我们已经包好了,就放在柜台上,等人来了,核对身份,给他即可。” “那钱呢?” “白痴,这是我们长期的客户,他们的账是一次性结清了的。”他从中指着一个人的名字,道,“尤其是这位,这位的药材最为金贵,你可千万小心,别弄洒了。” 馨儿低头瞥了一眼,“温相宜?” “是一位文质彬彬的公子。” 馨儿点点头,“知道了。” 药童嘱咐完后,便拿着手里的东西去了后院,医馆从早到晚都很忙,病人可不会挑时间过来,药童在后院配药的时候,馨儿忙里偷闲,又打了会儿瞌睡。 脑中意识逐渐模糊,正要沉入梦乡。桌子被人“笃笃”敲响,将她从睡梦中唤醒。 馨儿艰难地拉开一条缝,看了外头一眼,眼泪水顺着哈欠冒了出来,左手拉过本子,右手捏着支笔,开口问道:“名字。” “馨儿?” 站在柜台外的,看身形是一名女子。黑色的长衫穿在身上,身上下的肌肤都被死死裹起,帽沿压过额头,垂落下来遮住大半张脸,隐约只能看到她殷红的薄唇。 那人见她没认出自己,伸手拉下了帽沿,过长的发丝遮挡住大半张脸,从头发的细缝中露出一只眼睛,黑色的瞳孔清亮,一道疤痕顺着她的额头一直蜿蜒往下,贯穿到唇部,伤疤狰狞如虫,看了便让人心生怯意。 她唇角微勾,说道:“是我啊,馨儿。” “芙蓉!”馨儿从座位上惊起,瞌睡虫一下子被震飞了,她隔着桌子,一把抓住芙蓉的手,意外喜悦道:“你怎么在这?!” “这话该我问你才是。”芙蓉说道,“那日你被人抬了出去,我还以为你真的横尸荒野了呢,方才在门口我就瞧着像,看来看去也不敢认。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看了药房一圈,考量了一下用词,道:“帮工?” “说来话长。你呢?又为何会过来?我听说那些家伙的老巢被人端了,其他人怎么样?她们还好吗?” 芙蓉拉着手连连逼问,一时招架不过,推至到角落,小腿肚撞到椅子,直接瘫坐了下去,她两手作盾,挡在身前,额头微微冒汗,笑道:“你这一下子问这么多,我都不知从何说起了呢。” ** 偏僻的小巷,两道人影从中行过。芙蓉行至一间简陋的木屋前停下,右手提着一大袋的药包,将它套在手腕上,伸手推开了门。 屋内小院荒凉,杂草遍地横生。 小屋简陋,勉强能够遮挡风雨,里屋的门正好被人打开,馨儿与其中一人恰好对上视线,两人相对而视,皆是愣在了原地。 “馨儿!” 杜悦张开双手,没有半点缓冲,直接跟她扑了个满怀。活生生的体温撞在一起,馨儿的心底涌起一股暖流,说不上的感激与喜悦。她闭上眼睛,反手将人抱住。 杜悦边笑边哭,道:“你也逃出来了?你没事!我就知道你会没事的!” 屋内的人闻声出来,看到馨儿,也都是喜出望外,在那昏天暗地的日子里,她们互相支撑着过来,感情早已亲厚无比。 记忆中的面孔一张一张对上,饶是馨儿,也觉得眼眶湿润。 第25章 追随(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芙蓉与杜悦对视一眼,眼中微微带笑。窗外春光正盛,木屋旁靠着窗,几人坐在一处,温声细语地说起了那日的事情。 ** 红色的灯笼烛光通明,本该在晚间关门的商铺,这一日都敞开了门开张,长明街的小巷如它的名字一般,一片灯火通明。 小巷转角,百年老树伸张枝丫,凸出的几根枝条,零零碎碎挂着几根红丝带,粗壮的躯干挂着彩色的布袋,映衬着月光,温柔街景。 街道上人行往来,无数道影子在地面拉长,人影交织重叠。 摊贩的角落挂着两盏灯笼,表情夸张的面具摆在最高处,红丝下垂,数十块雕工精致的玉佩摆在一起,每每来人,小贩便热情地同他们说道一番。 春初的祭祀节,充斥着乐声、歌唱,琵琶弹曲缓慢而悠长,伴随着清亮的女声,人群中不断出现鼓掌叫好。烛光点亮了夜晚,带来难得的狂欢。 温雨嘉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 早前温相宜说要带她出来时,她心中还有几分不愿意。近日要准备的琐事太多了,入书院之前,还需要进行一些资料上的填写,要打听具体的用书,还要自己去准备学册,比起自己以前的日子,麻烦了不止一两倍。 后来是温相宜说,可以顺道在祭祀节上买些用品,才说服了她。 如今,温雨嘉却有些乐在其中。 她虽然表现得不明显,但眼神明显比往常清亮了许多,对一些没见过的东西,视线停留偏长。若是与她不熟络的人或许看不出来,也就温相宜能分辨其中的差别。 他笑道:“原来你喜欢这些小玩意儿。” 温雨嘉正拿着一个木制的小盒子,这背后有个机关,一抽一拉,小人便上来做出一副惊恐的模样,四肢胡乱挥舞着,显得有几分浮夸。 她仔细盯了一阵,又给放了回去,道:“只是觉得奇怪罢了。” 小贩道:“姑娘,你若是看中了,就拿一个走吧。” 温雨嘉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在闹市里逛了一圈,能看的、要买的东西也都差不多,温雨嘉准备打道回府,转身发现温相宜不见了,四处寻找了一番,也没有发现他的踪影。无奈只好站在闹市入口,原地等着他出来。 大约一刻钟后,人从远处慢慢走来。 他行至温雨嘉面前,面上带着笑,衣袖压着手腕,神秘兮兮地冲她说道:“妹妹,你真是有个好兄长。” 还不等她反应,温相宜笑着抬手,拿出藏了许久的小玩意儿。 温相宜本意是想看到温雨嘉喜悦的表情,不想小木人拿出来之后,却只有它手舞足蹈了一番,温相宜拉着机关的手不停,看温雨嘉面无表情的样子,却渐渐低下了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道:“怎么不高兴?” 她并非是不高兴,但确实没有那么喜悦。 她与温相宜二人在温府中,都不受重视,主母虽然对他们还算宽厚,但因为温雨嘉先前得罪过三姨娘,在府中的日子其实没那么好过。温相宜的身子染了病,日日夜夜需要用药熬着,不能间断。 前些年他们过得拮据,手头上没有多少铜板,那些药材都是最廉价的,东拆墙西补贴才凑在了一起。温雨嘉得了皇帝赏赐之后,第一时间便是拿去当铺抵了债,剩下的没多少,也都贡献给了药房。 温相宜还以为他用得药与以前无二,但其实她偷偷交代换了药方,药材换了之后,温相宜的气色也真的好了不少,温雨嘉觉得值得。 温家家境本就不算是富裕,如果温信品是朝中的大官员,或者是当地富甲,温雨嘉觉得自己也不至于被饿死。又或者说温家对庶出的子女稍微重视一些,温相宜的病也不至于拖上这么久。 他身子骨孱弱,一是天生,二是照料不周,小病慢慢积攒着,便成了大病。伤了气血根基,到如今再要调养,便需要花不少功夫。 也是因为如此,她恨不得将每一分银子都花在刀刃上。 温相宜见她不出声,着急道:“我是不是又犯糊涂了?” 他本意只想哄她高兴,对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也没有那么细心。 温雨嘉明白这些,也正是因为如此,更觉得难过。 “没有。”她接过小人,手贴着机关,往外拉了一寸,古怪的笑容与动作,搭配着从远处传来的悠扬乐曲,仿佛是在做着什么奇怪的舞姿,温雨嘉就这么静静地看了十几秒,忽而笑道:“我只是在想,大哥你总是什么都紧着我。” “你是我妹妹,那是应当的。” 那张俊秀的面容上带着浅显的笑意,他如此理所当然,轻描淡写的几个字,便将她呵护在掌心。 温雨嘉笑道:“傻哥哥。” ** 恰逢春祭,芙蓉提议晚上去闹市凑凑热闹。 馨儿同药房请了假,便跟着一起出来逛,走了三两家小摊,杜悦便有些受不住了。昔日的腿伤还未痊愈,她只能坐在原地休息。正好馨儿对这些也不感兴趣,便干脆与她坐在一起,聊天解闷。 话题说着说着又回到了那位神秘的恩人身上,问起她的模样,杜悦只说面上都是黑乎乎的,难以辨认。大抵知道她的轮廓,那人走的匆忙,根本没有看清样子。 但随身带了侍卫,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千金。 杜悦道:“那日她留下了银两,从官府出来之后,我们无处可去,便是靠着这些银子在这里安了户。” “你们就没想过寻她?” “想过。”杜悦说道,“可又有什么用呢?我们这些人,非残即伤。就算是去普通人家当个丫鬟,也不会被接受的。每天日子紧巴巴地过了,过了一日,便不知下一日如何。就算真的想找恩人,也无从入手。” 杜悦扭头看她,道:“馨儿,你不一样。你有了新的生活,药房是个不错的安身地,若是运气好,能习得医术,也算是有了一样傍身的技巧。” “这恩人也不知在哪,总不能在这样一个地方,随便指个人便是了吧。”她说着,视线转了一圈,停在一个地方,道:“若真要说,那个姑娘的背影,倒是有几分相似。” 馨儿顺势望去,看到闹市街口,便是跟着一愣。 ** 这是非常倒霉的一天。 一大早,窗台的木头断了一半,昨夜下雨刮大风,满地都是碎花落叶,湿哒哒的一团十分难受。 三姨娘的人不知发了什么神经,上午将温雨嘉叫去,当着主母的面训了一个上午,原因是她无意间打碎了她放在凉亭的花瓶。主母将她原本就不多的月俸又削去了一半,所剩无几。 将临开学,温信品把她叫到堂前,明里暗里表示,虽然皇上允许你去读书,但是进了书院,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对于那些高官子女,理当敬着让着,处处见机行事,不要给温瑾萱添麻烦。 整个上午温雨嘉耳边都是嗡嗡嗡的声音,没有半点消停。 本以为这样总算是完了,可事实证明,人倒霉起来,都是接二连三的。 眼前这个女子,模样端庄,打扮普通寻常,也没有什么亮眼的地方。五官倒是出色,小麦色的肌肤健康均匀,她跪在地上已足足有一个时辰,在这小院子里,着实突兀。 温雨嘉用过午膳,打开房门,看着外头,道:“你别跪在那了。” “还请小姐成!” 她说着,又一个脑袋磕在地上,温雨嘉都瞧着疼。 这人不知打哪来的,自从几日前找上门后,说什么都想留在她屋中做丫鬟。 温雨嘉拒绝了几次都不起作用,干脆放任她不管,如此冷遇她却丝毫不觉得气馁,温雨嘉转了一圈回来,她依旧在这。 她实在不习惯这样,叹了口气,道:“我先说好,我这里可不比其他院子,什么好东西也没有的。” “奴婢只想在追随小姐。” 温雨嘉看了她一眼,那双眼眸坚定,决心十分强烈。她心中虽有不解,但也不想多问,只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额头贴地,匍匐行礼,道:“奴婢馨儿。” ** 半月后。 天塔书院的女院正式开始授课,录取红榜在挂出不久之后,便被撤了下来。之后关于女院的录取人员,都是书院的人私下将书帖送了过去。 但入院之日,也有不少人好奇那个连魏长清、顾安淼这样的人物都能压倒的,究竟是怎样的姑娘? 一早便有人守在甲班等候。 然而前等后等,也没有看到传说中的人物。 蓝弘文百般无赖的撑着脑袋,坐在窗边,道:“总不能第一日就迟到了吧?这时辰马上就要开课了。” “有什么好看的?” “你可别跟我说你不好奇!我今早刚进书院,便是议论这温家姑娘的,不瞧上一眼我实在不甘心。”蓝弘文道,“你说她该是多有才华,才能压着那两位,拿下了榜首?” 旁边有人听见了,跟着说道:“蓝兄,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我听说这里头是出了岔子,榜首的人其实是写错了,魏长清魏大小姐才是名都其实的第一。” 第26章 寒冬逢春 “你怎么知道?那魏长清就不可能被人超过了?” 书院里的大部分人都偏向魏长清,那人道:“那温家姑娘我可知道,普通极了,与寻常大家闺秀无二。我听人说,她平日里还时常仗着自己小聪明,欺负自家姐妹,品行不端,是抢了自家姐妹的名额,才入得院。你在甲班可见不到她。” 蓝弘文问道:“你从哪得知的?” “我认识的一个小兄弟,是被她抢了名额的姑娘的表亲。这里头的弯弯道道,一两句话那是说不清的。” 陆旭尧起身,往外走去。蓝弘文本想再与人说道两句,看他都走了,也顾不得再听,忙不急追了上去。 “诶,你走那么快作甚?” 蓝弘文加快步子勉强追上,侧头看陆旭尧一眼。 陆旭尧面不改色,大步流星往前走着,对那些八卦流言并不感兴趣。蓝弘文忍不住问道:“你这小子,怎么一点人味都没有?” 他的步子一顿,道:“我哪没人味了?” “你都这个年纪了,按理说也该对姑娘感兴趣。可就见你成天忙这忙那,对那些个事情一点都不好奇。”蓝弘文道,“呐,就拿刚刚的事来说,整个书院上上下下的人,都在好奇那什么温家、魏家的姑娘如何如何,你倒是一言都不屑听。这样下去,也不知道日后找个什么样的媳妇。” 陆旭尧道:“我好奇那些做什么?婚姻之事,自有父母之命。再说那些个闲言碎语,能有几分能当真?” “说的也是。”蓝弘文点点头,他倒不是相信那些人说的话,只是闲着无聊,随口问上两句罢了。 在他思索片刻的功夫,陆旭尧远远走出不少距离,蓝弘文惊觉过来,快步追上去。两人正走着,蓝弘文忽然停下了步子,回头看向不远处,小院门口的台阶上,盈盈走来一位姑娘,长裙孺衫,手中拿着两册书卷,正往女院的方向行去。 她一到,人群立马骚动起来。 “快看快看,那就是温家的姑娘。” 蓝弘文下意识伸长了脖子去看,那人侧对着他,然看不清她的模样,只远远听到几声叹息,又有人议论出声道,“什么嘛,也不过如此。” “还以为是怎么样的佳人,连魏大小姐的手指头都比不上。” “散了吧,散了。” 读书的预备钟声响起,温雨嘉转眼走入了书院,见不着她的人影了,人群自然而然也散开。 蓝弘文摇摇头,道:“真是奇怪。” ** 窗台读书声,树叶落地。 青青草地枯黄,雪落遍野。行人的衣物不断加厚,撑伞出行。冷冬之后,屋中多烧起了炭,温雨嘉读书的心思也逐渐淡去,整日坐在书桌旁,昏昏沉沉地打着瞌睡。 甲班的姑娘依旧风华绝代,一颦一笑皆备受关注。偶尔出行至此地,课堂中便会引起轩然大波。 一堆人守在窗户门口看,时不时议论上一番。 “魏大小姐也快十四了吧,不知明年会指给什么样的人家。” “我听说,现在已经有人上门提亲了。” “谁啊谁啊?” “就是前阵子刚受封赏的柳大将军啊。” “啊,你说那位?”少女双手捧着脸颊,满眼憧憬,道:“他可真厉害,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大将军了!我听爹爹提过,近些日子,就数他最受人瞩目。不仅带兵击退了倭寇,还单枪匹马,拿下对面大将的人头,连连加封三回,魏大小姐若是嫁给他,也算是郎才女貌,般配得很……” 温雨嘉打了个哈欠,收拾完书本,往外头走去。 半道上遇到了院长陈世公,老先生华白一身,右手拿着书卷,缓步朝前走来。正好与温雨嘉迎面撞上,温雨嘉后退一步,弯腰行礼,道:“夫子午安。” 陈世公嗯了一声,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去。 脚步声渐远,渐轻,温雨嘉低着头没有发现,跟在旁边的一个人正不断回头打量着她。直到两人走远,周君豪才想了起来。 大半年过去,那个学生表现地实在太过平庸,以至于他对这人也没了什么印象。当年的事情闹那么大,周君豪本以为这一届学生入院之后,必定会生出许多事端,别的不说,就单单顾安淼一个人,就足以让人好受了。 可没想到,女院比他想象中得还要和谐。 这件事从头到尾像是没有发生过一般,也没有人再去提榜首的事情,入院之后,一切都归于平静。 周君豪觉得不解,更让他奇怪的是夫子的反应。他自入院以来,便受到陈世公的教导,至今也有近十年的时间,陈世公在书院当中,德高望重,不少学生都是慕名而来,却少有人能得到他的指点。 陈世公年岁已高,开课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并且更加随性。去年有一回,他带过甲乙两班的琴艺,但也仅仅是两节课。就这两节课的功夫,两班的琴艺都有大幅度的提高。 有人花重金,想请夫子上一课,老人家也只是淡定地喝着茶,说不教就是不教。陈世公已经上了年纪,实际上书院里的很多事情,他都已经分散下去,让周君豪他们去做了。大多数时间,他就是坐在棋房里,与同样上了年纪的几位老先生,下下棋、喝喝茶。 女院成立之后,夫子的任务更重了一些。书院中暂时没有可以出任的女夫子,女院的各项课程,也都是由原来的夫子担任的。今年招收的人数比较多,甲乙两班分点排名之后,还多出一小溜的人,便被归在一处,成立了丙班。 本来周君豪把一切都打点好了,分配去丙班的夫子,也都记上了名字。忽然陈世公转悠到了他的书房,指着上头的某个格子看了大半天,跟着很随意地说了句,“江同的棋艺不错,不如让他去甲班。” 周君豪眨了眨眼,道:“那丙班的棋艺……” 他本想说是不是要换一下,却忽然听到陈世公说:“我来教吧。” “……” 周君豪的笔掉落在地上,下巴张开都能塞下一个拳头。心里琢磨来、琢磨去,都没能弄明白。 他发现在丙班的名册中有温雨嘉的名字时,脑中闪过一个可能性,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左不过是一个学生,也许真的是老师一时兴起的缘故。 ** 热气腾腾从壶内往外冒,馨儿将茶水搬过木桶,往里头咕咚咕咚倒着水。水面漫过大半,温雨嘉走入屏风,单手解开外衫。 “馨儿。” 馨儿回头,放下手中的热壶,伸手去帮她拉下衣衫,“什么事,小姐?” “你来温府也大半年了,日日做这些杂事,可是觉着委屈?” “不委屈。”馨儿道,“小姐,我出身贫寒,几年前山头闹土匪,家中也因此糟了祸难,若非小姐收留,怕是也无处可去。” “我听药房的先生说,你有几分学医的天赋。”温雨嘉脱到里衣,没有再动,回头看她,说道,“这几日,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要浪费,让你去医馆做个学徒。反正我这里,也不需要你时时刻刻伺候。你意下如何?” 馨儿连连摇头,俯下身去,道:“小姐,不要赶馨儿走。” 温雨嘉拦住她下跪的动作,“我并非是这个意思,你肯来帮我,我心中感激。只是往后,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多有一两样技能傍身,总是好的。张大夫与我说过不下三回,是真心觉得你可惜了。你若愿意去,那是最好不过,若实在不愿,我也可找个由头,帮你推托。” “小姐……” 温雨嘉道:“你不必顾虑我,遵循你心中所想便是。” 馨儿入药房的第二日,温雨嘉在路上碰到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先生。老先生留着小撮胡子,正坐在路边写字,无意间瞥见温雨嘉,写到一半的书卷都给丢下,匆匆忙忙跑上前来,“姑娘,姑娘留步!” 温雨嘉被拦在路边,疑惑地看着那人。 老人家半弯着腰喘着气,单手撑着膝盖,半晌没能缓过劲来。 温雨嘉皱了皱眉头,“你有什么事?” “姑娘,我看你眼熟,想问问你……”曲承夕看着她,道,“一年前,你是不是去过万花楼?” “……” 温雨嘉道:“你认错人了。” 她反应十分平淡,手里提着个篮子,头也不回地离开。曲承夕在原地看着她走远,视线跟着人的背影转了一圈,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没想到走过两个弯道,人就消失在视野里,曲承夕按着路口来回看了两眼,心中十分讶异。 虽然没有很明显的表现出来,但那个姑娘是察觉到他的追踪。 不动声色地将他给甩开,有这份沉着跟胆量的,曲承夕觉得自己应该是找对人了。 他心思沉沉地回到自己的书摊上,捡起地上的毛笔,压着衣袖坐入席中,想了想复而又放下了笔,觉得头疼。 他起身收了摊子,将纸笔卷了卷,放入衣袖中,朝着皇宫的方向晃悠过去,最终在那一张皇榜之下,停顿了许久,抬手揭下了告示。 曲承夕复而来到宫门外,鞠躬行礼,道:“两位官爷,不知这公主的病,是否还需要医治?” 守卫上下打量他一番,问说:“你是大夫?” “不,我不是。” “那你问这个做什么?敢戏弄官差,耽搁要事,小心你的项上人头!” 曲承夕笑笑,道:“我虽然不是大夫,但我有法子治公主的病。还请劳烦官爷,帮忙通禀一声。” 两人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犹豫片刻打开宫门,前去回禀。 寒冬飘然下起了雪,洋洋洒洒挥入京城大地,高墙宫门外,空荡荡的枝头被风刮动,轻轻点了点脑袋。 远处梅花香,若有似无地飘入了人家。 第27章 端倪 京都又开始忙碌的时候,年初刚过,每家门户外头的红灯笼还未拆下,官府便有传来消息,五年一度的选秀大殿,正式开始了。 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温雨嘉还在书院中与先生下棋。 也不知是不是她近日过得太过安逸,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走飞快,直到人开口提醒,温雨嘉掰了掰手指头,才发现自己已在这里呆了四年有余。 温雨嘉时岁十五,正是出阁入选的好年纪。 方格棋盘上摆满了黑白棋子,陈世公摸着胡子,悠然自得地落下一子,继续刚刚的话题,道:“陛下有意为几位殿下选妃,我看你的年纪正合适,不知是否有这个意愿应选?” 温雨嘉捏着黑子,落下一格,道:“夫子说笑了,天子选秀,哪能由我自己的意思。” 陈世公笑道:“你也别跟老头子推辞,别人我不敢说,你这丫头,胆大包天,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温雨嘉喝了口茶,道:“该您下了。” 陈世公摇摇头,执了颗白子,再一看棋盘,竟是已被逼至绝境。温雨嘉看似云淡风轻,但落子气势逼人,招招致命,每一子都经过精心思考,预判也都相当准确,她就像一只捕猎的蜘蛛,一步步张开大网,在最甜美的位置等着他落入陷阱。 陈世公叹了句,“两年前,你还丝毫不懂棋艺,如今倒也会给老头子下套了。” 温雨嘉眼中微微带笑,看着陈世公思索了片刻,随后将棋子落在另外一处,她垂眸,黑黑白白的棋盘上,谁也不占上风。温雨嘉却垂下头,没有再继续,道:“学生受教了。” “怎么不继续了?” “黑子已经处于弱势,继续下去,只会扩大我方的漏洞,最终一败涂地。” 陈世公点点头,道:“懂得撤退,不争强好胜,是不错。但偶尔也会遇到非走不可的残局,到了这个时候,你又该如何?” 温雨嘉没有开口。 陈世公挽起衣袖,越过棋盘拿了她的棋子,道,“来,你看。” 这一盘棋下完,天色已经暗沉下去。 温雨嘉回到温府之后,外头刚好开始下雨。雨水淅淅沥沥地淋在枇杷叶上,地面逐渐染了湿意。 馨儿从厨房端了药汤出来,正好迎面碰上温雨嘉,连忙上前:“小姐,今日怎么这么晚?” “与先生下了盘棋。”她的视线下滑,落在汤药上,道:“又给大哥送药去?” “是。”馨儿说道,“先前的方子虽是补气大能,却过于激进,对少爷的身子反而不好,我让药房换了一副性情温和的,调理得慢了些,但比先前要好上许多。” “劳你费心。”温雨嘉接过汤药,道,“正好我也要去找大哥,这药我就顺路带去吧。” 馨儿还待说什么,那人已经转身走远了。她在原地看了看,摇了摇头,转身又去忙别的事情。 温雨嘉离温相宜的房间不远,敲了两下门,没有得到回应。房门没有锁上,温雨嘉直接推开走了进去,里屋的书桌上,温相宜披着一件外衫,趴着睡在桌子上。他近日又瘦弱了些,这病情反反复复,没个尽头。 她走到桌前,轻轻放下药碗。 温相宜睡得浅,听到有响动便清醒过来,揉了揉眼睛,慢慢抬头,看到来人,露出一个笑来,“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温雨嘉就着他的身边,坐下来,侧头道:“大哥睡得熟,没有发现我来了。” 温相宜神色一顿,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来,“许是天冷,近日更嗜睡了一些。” 温雨嘉抬手,将汤药递了过去,温相宜顺手接过。温雨嘉看着他,说道:“大哥,不如去乡下调养段日子?我听馨儿说,她家有处祖宅,可以……” “我无碍的。”苦涩的汤药入了喉,温相宜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一口气喝了下去,擦了擦唇角,复而道:“倒是你,我听说选秀开始了,时常觉得放不下心。你的名册肯定也要送上去,到时候……” “光是递名册的都有几千人,我一个庶出,又不是什么名门闺秀,就算运气好,能入第二轮,这之后的高山也是迈不过去的。”温雨嘉说这话的时候,倒是一点都不显得可惜。 温相宜认为宫廷纷争多,他自然也不希望妹妹入宫,叹了口气,道:“即使如此,你也到了出嫁的年纪了。” 温雨嘉笑了笑,道:“女儿家总是要出嫁的,时候到了,自然会有安排,大哥不必为此担忧。” “还是不行。”温相宜起身,在书桌上翻找了一圈,拿过其中的小袋子,道:“这是你的终身大事,可马虎不得。” 温雨嘉在一旁看着他忙,也没有制止。她收起了碗,没多久又离开了房间,轻轻将房门带上。 屋檐外头光线正盛,冬日的暖阳稍显温和,更让人觉得暖和。 她身上的这件衣服不算单薄,冷风一吹,还是有些空荡荡的冷,湿冷的天气在屋中或许更显不适,她想待会儿要让馨儿在屋中烧点炭火。 出门走出温府,也无人管她去作甚。温雨嘉提着篮子,绕过菜场,挤入人群中,不久便寻不到踪迹。 她来到一家客栈门口,从后门拐入。老旧的木板发发出吱呀声,等人入内,里头的房间确实简洁干净,装饰素雅古朴,可以看得出屋子的主人品味并不差。几位上了年纪的先生坐在一起,看到她来,纷纷起身行礼,道:“雨姑娘。” 温雨嘉放在菜篮,点点头,算是应了。她生性冷淡,不喜与人多谈,因此更是添了一丝神秘,但生意场上的人都喜欢与温雨嘉共事。 她本人对生意似乎没有什么见解,但她手底下的人却个个都是生意好手,这姑娘也不知道是真的不懂,还是好骗,对合作伙伴向来大方慷慨,每个人都能捞到不少油水,事半功倍。 而她手底下的第一员大将,曲承夕曲先生,不仅在商场人脉广阔,更是认识不少官场中人,听闻他曾经为公主治病,因此得了皇帝重赏,至今仍是备受皇家重视。 他们这群人经常在此聚会,但温雨嘉却因为各种原因,不常出现,她难得到来,周围人都对她热情非常,餐桌上,也不自觉谈起了生意。 温雨嘉吃得慢,饭量小,不一会儿便搁下了筷子。 曲承夕侧头问道:“可是不合您的口味?” 温雨嘉摇了摇头,道:“菜很不错,只是我来之前,已经有些吃饱了。” 隔壁酒庄的李老板笑着给她倒了杯酒,道:“这是我家特酿的梅子酒,不知道合不合雨姑娘的口味。” 温雨嘉喝了一口,酒香正醇,笑道:“不错。” 此言一出,周围人皆是一愣。视线不自觉地集中在曲承夕身上,果不其然,后者顺势开口提道:“我也觉得李家的梅子酒酿,十分有特色,正巧我们旗下的酒楼,缺一批好酒,不如就用这李家庄的酒?” 温雨嘉拿过手帕擦了擦嘴,道:“可以。” 这下可乐坏了老李,能从曲承夕手中拿下来的,可都是大生意!这曲老头做事精明,保准是不会有一丁半点的亏可吃,要等他开口说好,有些人花上半年也不一定能成功。 也不知为何,这么精明的一个人,事俸的老板却是个十分好说话的。两人之间,简直成了巨大的反差对比。 雨姑娘做事,通常率性而为,若她觉得好,便是不用片刻的时间就能够定下。 众人才觉得懊悔,正要抓紧时间说道上一番,温雨嘉却已站起身来,道:“我还有些事,就先走了。” 几人看着她,欲意挽留。 却被曲承夕笑着拦下,“既然如此,我去送送小姐。你们慢用。” 长街小巷僻静,温雨嘉款步走在前头,老先生随后跟上。曲承夕两手合拢在衣袖中,跟着温雨嘉走了几步,道:“小姐。” “你唤我过来,就是为了吃顿饭?” “什么都瞒不过小姐。”曲承夕弯腰,道:“前些日子,宫里头又来人了。说是公主近日,病情又开始复发。皇帝陛下召我入宫,再做诊断,我怕……” “不必担心,上次的事情,谁也不会察觉的。只是到现在我都觉得奇怪,是何人将你赶出了皇宫?” “这事我也想了许久。”曲承夕皱起眉头,侧目思索了一番,还是将心中的猜测说出了口,道:“其实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当年我入宫后,公主的病情便有起色,皇宫上下人人欢喜,我在京中也无仇家,按理说,没有人有理由对我下手。他们设计陷害了我,若非得小姐搭救,怕是早早掉了脑袋。” 温雨嘉道:“看来你有头绪了?” “是。”曲承夕道,“我想既然不是冲我来的,许是冲着八公主去的。小姐您想,堂堂公主出行,必定是有精兵护卫,何况八公主如此受宠,普通匪贼,怎么能够将公主的车队拦下?更别说是卖入……” 曲承夕顿了顿,才道,“当年被劫,必有隐情。这其中,怕是有大事要发生。” 第28章 选秀入宫 温雨嘉本不打算参与这件事的,她清楚自己的分量,比起入选,顺势被刷下来,是更加容易的事情,也符合事情的发展规律。 可那一天,恰逢东皇使者遣人来问候,在他们列出的礼单中,陈世公无意间提起一物,让温雨嘉的心思产生了动摇。 “涟火璎?” 陈世公道:“你不是在打听这种药材?我听说是最珍贵的一种,长在穷凶恶极之处,百年才开一次花,是稀世珍宝。东皇不知从哪得到了此物,此次进京便送入了皇宫。” “老师,可有办法得到此物?” 陈世公看她如此急切,皱着眉头,问道:“你要它何用?” “不瞒老师,家中兄长饱受病痛折磨,若是能得到涟火璎做药引,或许能根治家兄的病,只是这东西京都无处可寻,一直让学生苦手。” 陈世公道:“要想拿它,其实也不难。只是这东西是东皇所献。有件事,不知你是否知晓。” “您指的是……” 陈世公同她招了招手,温雨嘉弯腰凑过身去,老人家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东皇送此物,想来应是与八公主有关,公主在三年前被赐婚于东皇的太子,本应在那年出嫁的,却在上山的途中,染了怪病。皇家对外宣称,公主病况未愈,因此这婚期也长长地拖了下去。” “我想东皇此次进京,一来是送药,希望公主早日痊愈,二来,也是表达心中不满。毕竟这婚事一拖再拖,若再不成,这人心中必是会有芥蒂。” 无意间听到了皇家的大事,温雨嘉侧身,看着陈世公,老头子被她盯了一会儿,跟着耸耸肩,道:“丫头,怎么这样看着我?” 温雨嘉犹豫了片刻,复而说道:“老师,这种事同我说也可以吗?” 温雨嘉也不是个傻子,陈世公对她的亲切,她自然是知道的。这位大人物在朝堂上是什么地位,她模糊知道一些,却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但今日陈世公连这些都同她说,想来是不把她当外人。 陈世公笑了笑,没有接着她的话说,“你若想要此物,只能让陛下赏赐。这可不是件容易事儿。” ** 初选过后,是入宫检查。 选秀女子有上千人,第一次的名册删选,便已经去了一大半。温雨嘉家世普通,模样也不过人,但因为她是天塔书院的学生,因而被人高看了一分,过了初试。 次日被一顶轿子晃晃悠悠地接入了宫中。第二轮的测试简单,主要是看看秀女身上是否有疾,宫中的老嬷嬷检测完毕后,便让她们暂且在宫中住下。 秀女宫的房间颇多,也都是用来给秀女休息的,这里头的人虽分轻贵,但入了宫却都差不多,三四个人挤在一间屋子里,凑合了两宿。 月亮悄悄爬上树梢,这一日下来,温雨嘉已然有些累了。 她拉开被褥躺下,外头却传来说说笑笑的声音,有人推门而入。 “没想到皇宫这么热闹。” “是啊是啊,我还从未进过宫呢,这里头的东西可都太漂亮了!” 温雨嘉的床正好靠在墙面,她背对着外头,被褥鼓起了一小块,说话的人看见了,下意识放轻了声音。 分配宿舍时她回来的最晚,因此其余几人都相互熟悉了,剩下她一个也都没有说上过话,宝儿轻声道:“看来这位姐姐累了,要不我们也歇息吧?” 那缩成一团的被褥忽然动了动,温雨嘉两手拉开了被子,从床上坐起,她的衣衫还穿戴整齐,头发稍微显得凌乱,回过头来,对上几人的视线,露出一个温和腼腆的笑容,道:“刚从外头回来,不知怎么有些累了,所以在床上躺了会儿,你们不必迁就我。” 宝儿被吓一跳,见她这么说,也没有再客气。 同个屋子的人名字她倒是记得,但这模样却不太有印象,能入宫的姑娘大多有一两样过人之处,比若说同屋的另外两位,一是朝中大官员的女儿,一是民间富商的千金,精通才艺,随便拉出去一个,也都是人中之凤。 但眼前这位,恕她眼拙,没能瞧出什么来。 宝儿倒是更愿意和这样的姑娘说话,相处起来也没什么压力,笑着凑了过去,道:“你是温家的女儿,温雨嘉吧?” 温雨嘉和气笑笑,道:“是,你如何称呼?” “我姓庄,单名一个宝,你唤我宝儿就可。”宝儿坐在了她的床边,道:“我本是江南人士,递名册的时候,没想到能入了宫,家中敲锣打鼓了好几日,才将我送了过来。老实说,宫中的规矩我都不太明白,还请姐姐多包涵。” “你客气了。”温雨嘉道,“其实宫中的规矩,我也不太懂。第三轮是殿试,开始之前,自然会有嬷嬷来教导我们规矩,你不必太紧张。” “原来是这样吗?” “对。我看你年纪与我差不多,又在同一间屋内,甚有缘分,不如就一同做伴,你看如何?” 宝儿鼓手笑道,“那可太好了!” 两人同进同出了一阵子,在宫中受到嬷嬷教训,行为处事也比往常稳重了许多。除了要懂的规矩之外,还要练习宫中的站姿、坐姿,这一样样繁琐的事儿学下来,也不见得有多轻松。 一日结束,便早早回屋睡了。 木桌上的油灯被吹灭,床铺两边,衣衫叠得整整齐齐,人已入睡。月上枝头,宫中有黑影闪过,匆忙逃过护卫的追赶,入了秀女宫的大门。 “来人呐!来人呐!” 小太监提着灯笼在宫殿中四处游走,大声喊叫:“来人呐!有刺客,抓刺客啊——!” ** 温雨嘉睡得很浅,窗户被人翻动了一下,她便立马清醒过来。 黑暗中听到了轻慢的脚步声,若有似无,像是习武之人的步子。她没有立刻醒来,而是侧身睡去。 皇宫大院,偶尔有一两个刺客,这也没什么。眼下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得到涟火璎,其他事情,能不管则不管。 再者这一屋子的秀女,若是惊醒了其他人,才会更显得麻烦。 谁知她有心无视,那刺客却存心给她出难题,在屋中转悠了一圈,也不知在做些什么,随后打开了衣柜的小门。 她该不会想藏在这里吧? 温雨嘉有种不好的预感,正想着起身,外头更是传来吵吵闹闹的响动,脚步声繁多又沉重地到了外头,隐约听到敲门与喊叫声,“开门!” 隔壁屋子的灯光也跟着亮了,很快,温雨嘉这屋外,也传来粗鲁的敲门声。 “开门!开门!” “……” 隔壁床的宝儿被吵醒了,揉着眼睛爬起了身,她还没完清醒,被人这么砸门,有些害怕,下意识伸手,推了推一旁的温雨嘉,道:“姐姐,醒醒,醒醒。” 两三下之后,温雨嘉才装作刚醒来的样子,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干嘛啊?” “开门!”外头的人等得不耐烦,大喊了一声,把宝儿吓得一哆嗦。 “怎么办呀?好像出事了。” 温雨嘉余光瞥见另外两人也醒了过来,掀开被子起身,踩上了鞋子,“我去开门。” 数十人站在门口,手中带着刀枪,面容十分严肃,旁边跟着一个小太监,弯腰同她们行礼解释道:“打扰小主休息,宫中来了刺客,还请小主行个方便。” 温雨嘉点点头,侧身让开。 屋中的几人都在睡梦中被吵醒,身上也没有穿戴整齐,都连忙拿了个外衫挡住里衣,缩在一边十分配合他们行动。护卫军里里外外搜了一圈,可以藏人的地方都打开翻了,结果似乎什么都没找到。 温雨嘉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人拉开了衣柜,却没有将刺客拉出来,心中觉得有几分奇怪,难道是她记错了? 护卫军没有在这里找到人,风风火火地又离开了。 小太监正要出声,被人喊住了。 “公公,这是怎么回事啊?那刺客来了秀女宫?” 小太监回身带上门,道:“小主不要惊慌,护卫军已在宫中搜寻,那刺客跑不掉的。” 他虽这么说,但听到来了刺客,几人也坐不住了。 “宫里进了刺客,那我们怎么办?” “小公公不是说了吗?已经有人去抓了。” 宝儿揪着被子的角落,说道:“这样我也而不敢睡了,雨嘉,你说这刺客什么时候能抓到?” 温雨嘉笑了笑,走到衣柜前。在几人疑惑的视线下,伸手去拉衣柜的门。她动手拉了两下衣柜的把手,叮叮咚咚地却无法把它拉开。 三人奇怪地看着她,宝儿开口问道:“你在做什么?” 温雨嘉咬牙往外狠狠一拉,衣柜门刚被打开,只见一道黑影从里头闪出来。 “啊——!” 宝儿吓得连连后退,指着地上的那人,道:“刺客!” 倒在地上的那人还有点晕乎,抬头看了一圈,连忙从身后掏出一把小刀,顺势抓住了温雨嘉的胳膊,将人往后一带,刀身对着她的脖子,瞪大了眼睛,对她们发狠凶道:“闭嘴!再敢出声,我一个都不放过!” 第29章 刺杀 “少侠,不,女侠!”宝儿连忙说道,“你别冲动,我们很乖的!” 另外两人是直接被吓晕过去了。 温雨嘉侧眸看了她一眼,一点都不像个被劫持的,压低了声音,道:“护卫军就在隔壁,若是我出声,怕是你会比她们先没命。” 刺客的手一抖,凶狠道:“你说什么?” “我的命随你,反正现在被你拿在手上,也没办法逃了。若是能以我的命,救她们三人,我想也算是值得。” 当人质还那么猖狂?! 刺客将刀刃压过去,道:“你就不怕死?” “我当然怕,不然我也不会和你说这么多,不是吗?”温雨嘉轻声说道,“这两败俱伤的事情,我是不想做的。你可以放了我,我们就当作什么都没看见,让你走。” “我为何要相信你?”刺客道。 “可没那么多的时间让你考虑了。” 温雨嘉话音刚落,就听到隔壁一阵重重的关门声,她倒吸一口凉气正要喊,被人一把捂住了唇。 胳膊被人牢牢抓住,那刺客一个翻身,推开她逃出窗外。 温雨嘉步子踉跄,被宝儿接住,后者泪眼朦胧正要出声大喊,却被人用一根手指压住了唇。 “嘘——别出声。”温雨嘉制止道。 窗户微微颤动,等再看去,人早已消失不见。宝儿掰开她的手,皱着眉头不解道:“雨嘉,为什么让她走掉了呀?” “即使现在抓住了他也没用。”温雨嘉道:“你没看到刚刚搜查的那堆人中,有人故意放了她一马?我看这人在宫中是有同谋,即使抓住了她,也奈何不了的。” 庄宝细细想了想,道:“你说的好像有道理。” “现在上报,或许还会怀疑我们是他的同谋,正值选秀,你也不想节外生枝吧?” “嗯嗯,我知道了。”庄宝走到一旁,关上了窗户,道:“此事我断不会声张。” ** 天刚刚擦亮,数十个宫女端着水盆、衣裳,一路来到西湘苑。住在这里头的公主,便是当年传闻染病而在此修养的八公主。 红棠是宫内的头等宫女,行至宫前,停下步子,她弯腰轻敲木门,笃笃两下,未得到回应,等待片刻,又复而敲门,道:“公主,该起了。” 无人回应。 “八公主。”她再次说道,“今日还有早课,该起身了。” 连连两三回,红棠觉得有些不对劲。往日八公主算是宫中起得早的,虽说身上染了病,但对生活上的打理,总是井井有条,不会有半分偏离轨道。像是早起赖床这种事,也更不会发生。 红棠本担心她是又染了其他什么病,心中焦急,连连又敲了两下门,未得回应,只好对隔空对门行了个礼,说道:“恕奴婢无礼!” 她往后使了个眼色,立马有两个护卫上前,一左一右,踢开了木门。 “轰”地一声,木门落地。屋内光线昏暗,通向里屋的纱帐层层叠起,落在地面,桌子上的茶水被打翻,泡开一半的茶叶零零散散贴在地上,丝绸地软湿了一大半,光是看着,就知道这其中遭受了怎样的争执。 红棠心砰砰直跳,顾不得礼仪,大步迈进屋中,纱窗被完打开,从窗外涌入不少树叶,落了一地。 那把红木椅被人掀翻,一条白绫挂在梁上,只穿着里衣的陆婉容,死状凄惨。尖叫声穿透西湘苑,红棠扑通一声,被吓得跌倒在地! “公主……公主死了!” ** 八公主出事这件事,不到半日便传遍了整个皇宫。 秀女宫还有人不知道昨夜进了刺客,一早入了殿内,听闻有这等奇事,也纷纷议论了起来。 “该不会是那刺客谋害了八公主殿下?” “我看是,你不知道,昨夜我们的屋内都被翻了个遍,生怕一个疏忽将那刺客放走,我看他不是什么善茬。” “可是他为何要谋害八公主啊?” “或许是在逃跑时,不小心被八公主看见,狗急跳墙,才害了八公主的命吧。” 温雨嘉跟在管事嬷嬷后面入的殿,管事嬷嬷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平日里便板着张脸,此刻听到她们如此议论,更是沉着声音怒道:“都在做什么?!都忘了规矩了是吧?” 众人被吓一跳,连忙止住了话题。 “宫中的事情,你们知道多少,就胡乱议论?都是名门闺秀的女子,怎么也像个市井妇人一般聒噪?”掌事嬷嬷环视一圈,沉着面庞道:“这里可不比在闺中,你若嘴上没有把门,惹怒了贵人,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你砍得!” 都是十几岁的姑娘,被她这么一说,便吓唬住了。 低头齐齐认错,道:“嬷嬷说的是。” 庄宝在其中格外害怕,偷偷在底下拉了拉温雨嘉的衣袖,小声道:“怎么办?该不会是我们……” 温雨嘉侧头,“嘘——” ** 庄布因为这事万分担忧,而同宿舍的两人也觉得该将此事上报才是。温雨嘉拉着几人,开了个小会,忽悠了一番,倒真是把几人给忽悠住了。 若是昨夜上报,那还算是妥当。但如今,命案也都发生了,她们又因为受了惊吓,晕了大半日,再去上报,怕是连个好都讨不到,反而可能因为包藏刺客而被问罪。 几人心惊胆战了一日,最终决定将此事烂在肚子里,不再提起。 入夜后,迷香悄悄透入窗内。 本该最难入眠的几人,反倒沉沉睡了去。窗户的一角被人偷偷掀开,黑影二次登门,这一回,她猫着腰,轻手轻脚不知在找些什么。 那双手在空中摸索,夜太沉,视野看不清晰,不小心撞翻了个物件,落地发出响动。她吓一大跳,连忙回头,却不想在黑夜中,正好看到一人站在窗边。 吓得差点失了魂。 悠悠月光照入,那人的面容逐渐清晰。 温雨嘉嘴角浅笑,右手拿着火折子,轻轻一吹,便点燃了亮意。油灯的光线暗淡,照亮屋中一角,也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是一个女孩。身形娇小,眼眸黑亮,正跌坐在地上,两眼震惊地看着她,“你没有中我的迷香?” 温雨嘉随手将油灯,放在柜台上,道:“这种劣质的香药,还迷不到我。我就猜到你今日要来。” 女孩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她。 “你不必如此紧张,若我想要抓你,就不会如此大费周章。我只是,有些话想问问你罢了。” 女孩哼了一声,撇过头去,道:“我与你菱国之人没什么好说的!” “哦。”温雨嘉觉得奇怪,“你东皇也是奇怪,怎派来你这样的小毛头来做刺客?” “你说谁是!”女孩愣了愣,捂住了嘴,含糊道:“你怎么知道?” 温雨嘉不答反笑。 这个笑容说有多嘲讽就多嘲讽,云琉脑中灵光一闪,瞪大了眼睛,指着她道:“是你偷了我的令牌?!” 她大怒,从地上起身,直朝着她的方向袭来。她人虽小,步子却快,转眼间就到了温雨嘉面前,双手成勾状,正要朝着她的要害下手。也亏温雨嘉早有防备,将药粉往空中一撒,接触到药物的那一秒,云琉便小腿一软,跌坐了下去。 “你……你卑鄙!” 温雨嘉蹲下身子,与她平视,“一言不合就偷袭,到底是谁卑鄙?” “你把令牌还我!” 温雨嘉从怀中,掏出一块金牌,上头刻着龙纹虎豹,标写着此人的编号,早前她在陈世公的书册中无意间看到过,知道这事东皇特制的腰牌。得此牌者,一般都是皇室亲信,或者是大将首领。 如今出现在一个小丫头的手里,也只有一个解释。 “好你个黄毛丫头,这令牌怕是你不知从哪偷来的吧?你闯入皇宫,谋害八公主不说,还欲嫁祸东皇,挑起两国纷争。说!你究竟受何人指使?!” 她语气严肃,气势逼人,小丫头急的连连辩驳,“我是要杀那女人不错,但我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你们宫中守卫追得满街跑!你不要冤枉好人!” “你说八公主不是你杀得?” “当然不是!” “我凭什么信你?” “爱信不信,把令牌还我!” 云琉伸手便欲抢,温雨嘉起身躲开,让人摔了个狗吃屎。小丫头下巴贴着地,满眼怨念地瞪着她。 温雨嘉只当没看见,“要我还你也可以,你得帮我做件事。” 云琉算是被她拿捏到了痛处,这个女人怕是早知道了她的身份,也明白她万不能暴露自己的来历,若是因为这一块令牌,搅起两国纷端,她就是能安逃出菱国,也不可能回到东皇了。 本以为自己做事能神不知鬼不觉,偏偏半路撞上这等神仙,云琉是咬碎了牙,只能答应了她。 待听完她的计划,云琉皱着眉头,说道:“你要涟火璎做什么?” “这你不用管。” “可这宫中守备森严,我根本混不进去。” 温雨嘉道:“你不必谦虚,这守卫森严的宫廷,你也来了两回了。再且,你也不是一个人,若真到了不得已的时候,不还有人帮着你么?” “……”她又知道了?她怎么知道的? 第30章 盗取涟火璎 水榭长亭,竹屋小室。 一台方桌之上,古筝微动,素手拨弄两三,乐弦轻响,曲调悠扬。乐声穿过层层竹林,吸引不少来往过客。 狭长小道婉转曲折,有一对主仆,一前一后缓步行来。 这其中一人,便是才名远扬的当今太子陆屹然。他面色沉重,朝着竹屋的方向行去,还未等他走到门前,屋中之人已察觉他的到来。 “老师。”陆屹然的身份尊贵,对上此人却也恭恭敬敬,原因无他,只因他在天塔书院求学之时,吕宸是他的恩师。 此人性格高傲,对待外人态度极其冷漠,住在这离集市偏远的地带,也是因为他不喜热闹。书院里的人都知晓这一点,因此没有什么大事,不会来轻易叨扰他。 琴弦被拨动一声,发出沉重的长音,算作是对他的答话。 陆屹然道:“屹然有一事想不明白,还请老师赐教。” 又是一声弦响。 “昨夜宫中出了命案,八皇妹惨遭贼人毒手。在这之前,有人前去捉拿刺客,未果。如今世人都在议论,是何人要谋害一国公主?”陆屹然道,“皇宫大院戒备如此森严,都能被那贼人闯入,屹然思来想去,都不知何人有如此高的武功,能在宫中来去自如?” 吕宸扶琴的手一顿,玄色长衫叠在白石桌面之上,他侧过头去,将一旁的香灯熄灭,才慢步踱出室外。吕宸在书院学识第一,年纪却不大,做不过三十来岁,模样俊俏,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十分不拘小节。 地面上铺了小块草席,吕宸弯腰弹了弹上头的灰尘,盘腿坐稳,回道:“皇宫守卫三十三重,布兵排阵皆是上等,即使再武艺高强之人,也不可能毫发无损地在宫中杀人离开。依我看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她本就是宫中人士,之后并未从宫中离开,而是藏在了某个地方。要么,她在宫中有接应,里应外合,才能顺利逃脱。” “我也是如此想的。”陆屹然眉头反而皱的更紧,道:“可是,宫中少说也有数千人,那刺客没有留下半点线索,要寻的他,如同是大海捞针。” “这个简单。”吕宸道,“殿下,宫中守卫最后见到他是在何处?” “这个……”他回头看了护卫一眼。 后者连忙回道:“回殿下,是在秀女宫。” 陆屹然讶异道:“秀女宫?” “是。刺客逃入秀女宫后,我与第三小队的队长立刻封锁了出口,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却已不见刺客踪影。” 陆屹然眉头一沉,双手背于身后,道:“走,去看看。” * 皇宫大院,屋檐飞梭。 金枝玉簪戴的满头都是,华重而又贵气的一国之母坐在最高处,地下一片噤声,无人敢言。 “听说,前几日有刺客,闯入秀女宫?可是惊扰了几位小主?” 满堂的秀女都是垂首,嬷嬷在前头躬身回话,道:“回娘娘,那刺客确实来过,所幸御林军及时赶到,将那刺客吓跑了。” “哦?”皇后笑道,“如此便好。只是那刺客狡猾凶残,居然敢入宫行刺公主,胆大包天!你们都是宫中的秀女,父辈也都是国之栋梁,未来你们之中,有几位还会成为皇家的人,若是让你们受了委屈,本宫也无法同皇上交代。” “皇后娘娘圣德,臣女有罪,让娘娘担忧了。” 魏长清率先发声,顾安淼跟在后头,道:“刺客入宫,娘娘痛失八公主,于情于理,都不应该让皇后娘娘再为我们的事伤神。” 温雨嘉垂首混在其中,耳边传来阵阵宽慰之语,几人跟商量好了似得,一齐喊道:“请娘娘恕罪。” 皇后看似关怀的行为,实则是在敲打她们。虽然嘴上说得动听,但看这排场、架势就明白,是在显自己的威风。 温雨嘉也不相信她会有那么好心,这一届的秀女里头,估计也只有那几个重臣的女儿是她所顾虑的,其他人对她就跟大白菜一样,概不会上心。 古人的想法对她来说很难猜,他们的规矩总是更加繁琐,一言一行都整合起来,方算得上大方得体。 温雨嘉学了几年,才明白有些时候,他们说的话,与做的事可能是完相反的。用花言巧语迷惑了人,实际上却是在暗暗施加压力,当人看到华丽的假象,不免会心生向往,利用他们想要的东西,从而控制了人心。 这皇宫虽然金碧辉煌,却处处充斥着对权利、地位、财富的欲望。 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小主们不必担忧。”从皇后宫中出来,走在前头的大太监压着公鸭嗓,温声细语地同她们说道,“这宫中来了刺客之后,我们院中也增加了防卫,无巡视巡逻还是看守之人,都比往日多了两倍,若再有贼人闯入,御林军会在第一时间将他拿下。各位小主,就安心准备殿试吧。” 宫廷走廊,蜿蜒曲折,高大的柱梁支撑着屋檐,雕栏玉砌的庭院悄悄染上春意。春初又下了一场雪,雪融之时,比往日更添几分冰寒。 坐在屋中,暖炉热气上腾,渐渐让人放宽了心。 庄宝眯着眼睛,两手拢在炭盆两侧,身上披着一件厚重的披风,享受道:“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过得这么舒坦。” 同室的一位秀女笑道:“宝儿,你好歹也是富商之女,怎么还没享受过这些?” “你不懂,我家人口多,事情杂,在家里头,就算是我也要帮着做事的。哪里有这样的闲工夫享受?”庄宝一边说,一边翻了个身儿,道:“但自打我进宫以来,这吃得喝得都有人伺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若是再叫我多呆几日,可算是什么神仙日子都活过了。” “你这还哪跟哪呀。”秀女打趣道,“等你被相中,那才真的算是一步登天呢。” “诶,你说也奇怪。这皇宫大院的,能有几个人被封赏。” “别人我是不知道,但肯定那两位肯定能行。” “这风头正盛呢。” 几人说着话,但又有几分含糊,也怕是隔墙有耳,不敢乱言。 温雨嘉靠着一把竹椅,坐在窗口处晒太阳,手里拿着一本小人书,压在胸口,斜斜阳光从外头照进来,忽然有几分发困。 官兵来往的秀女宫中,徒然多出几分肃穆,但有些后知后觉的人并未发现,行为处事如往常一般。 温雨嘉该庆幸自己的运气好,若那小刺客晚来两日,怕是早早被这些守卫捅成了筛子,哪里还能商谈那些事。 明日就是初五,再过三天,就是秀女殿试的时候。 若在那之前小家伙还未偷得涟火璎,怕是温雨嘉就得另谋他法了。 ** “该死!”云琉落地的时候拐了脚,眼下步子一瘸一拐,好不容易入了仓库西门,眼前却是一片漆黑,她也不敢点灯,摸着黑往里走。 她旁边还跟着一人,弓着背,扶着她的胳膊,道:“老大,你这样也太冒险了吧?” “你懂什么!”云琉小声怒斥道,“要是回去被王上发现我偷溜出宫,还预谋行刺他未来的儿媳妇,不把我大卸成八块才怪呢!你说这气不气,我本来是想吓唬吓唬那小姑娘,让她别那么拿架子,早早嫁入我们东皇就好了,谁知人影都没见着,人倒是先死了。” “老大,那真不是你干的?” “废话!”云琉道,“要我做的我还能在这?” “那你能去哪?” “跑了呀!” 小太监无语地看着她,道:“老大,我可是把这条命都豁出去了,要是让人发现我是东皇的卧底……” “行了行了,知道了。” 云琉推开木门,这一路上习惯了暗色,忽地推开房门,月光从窗外聚拢,照得满地金黄,步子往前一寸,不经意间踢到一个圆不隆冬的玩意儿,咕噜噜往前慢悠悠地转了出去。 云琉长大了嘴,下巴差点掉地,道:“这什么?!” 她弯下腰,夜明珠映着月光,被她捧在手心,微弱的光亮聚集在一处,浅浅地勾勒出她的轮廓。 小跟班也看呆了,“哇,这就是皇家的宝库啊——” 地上堆得金光闪闪的一片,墙上挂着木雕,桌上摆着石刻,样样精细,栩栩如生。 “要不说这大国就是厉害,遍地都是宝!这里头随便一样东西,都得价值连城了吧。” 云琉回过神来,跟拿了烫手山芋一样,匆匆将夜明珠放下,振作精神,道:“你、你糊涂了吧,就这么些个玩意儿,我们东皇又不是没有!” 哪里有了? 云琉恼羞成怒,冷哼一声,将双手负在身后,道:“别磨磨蹭蹭地浪费时间,快找涟火璎!” “是,知道了……”小跟班无奈放下东西,在一堆宝贝里面,找那味名贵的药材。 光线暗沉的屋内,两个人影弓着背,身后是小山似得物件堆积在一处,翻开一串珍珠宝贝,小跟班忽然看到一个眼熟的木盒。翻过一看,正是刻着东皇印的宝贝。 “找到了找到了!”他欣喜出声,连忙朝身后唤道,“老大,我找到了。” 太过欣喜,小跟班没有注意到脚下,踩着一块木板,忽然发出咯噔一声轻响,惊扰了外头的护卫。 “什么人!”屋外银枪忽的一转,灯光映在窗口,三两个人影聚集起来,将屋内的两人吓一跳。 第31章 借你一用 夜刚入半,温雨嘉方收拾了屋子,还未入睡。 忽然听闻窗外脚步声急促,拿着灯笼的小队快步往外行去,温雨嘉伸手推开窗,冷眼看着人走远。 冷风从窗外涌入,庄宝半梦半醒间睁开双眼,揉了揉眼睛,道:“发生什么事了?” 温雨嘉合上窗户,走到桌前,道:“无事,我看有些闷,通通风。” 庄宝侧身翻过,拢了拢被褥,含糊道:“这天太冷了。” “嗯。” 温雨嘉打开香炉,挑了一点香料进去,轻轻吹开火折子,点燃了香薰。一抹香气缭绕在鼻,因躁动声而有几分不适的姑娘,也慢慢沉睡了过去。 这香有安神助眠的作用,对初用之人格外有效,温雨嘉睡不着时,时时会点上两盏,到了现在,也已经习惯这味道。 因此,屋中人沉沉睡去之时,唯有她保持着清醒。 温雨嘉换了身衣裳,拿黑巾挡面,将衣物统统藏入柜中,趁四周无人,快步离开了自己的房间。她并没有往宫外走去,而是转了个弯,朝秀女宫的另一端,快步行去。 ** 顾安淼是习武之人,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 宫中三番两头来了刺客,害她也睡不安稳,坐在窗边,双手抱剑望月,寂静的夜中,忽然听到鬼鬼祟祟的脚步声。 她熟悉任何一人的脚步,包括偶尔见过的小太监,也能从中分辨出信息。这个地方是秀女宫防卫最严密的地方,一般的小偷小摸根本无法进来。 顾安淼眉头一皱,抱剑跳出窗外。 一道黑影鬼鬼祟祟地在走廊上行走,看样子,半点武功也不会,从气息来看,也不像是习武之人。 但她周围的护卫,却都歪七倒八睡在一处。 空气中有一股微弱的甜香,吸引着人的注意力,顾安淼当机立断捂住口鼻,那黑影也察觉她的到来,转过身来。她副武装,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眸,眼角内勾,瞧着像一只狡猾的狐狸。 顾安淼道:“皇宫那么大你不走,偏生闯我秀女宫,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知道厉害!” 顾安淼拔剑而起! “等等!”那贼人忽的大喊一声,顾安淼眉头一皱,停顿下来,想听听他想耍什么花招。谁知那人趁她发愣的瞬间,转身就跑。 顾安淼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连忙拔剑追了上去! “贱人!站住!” 温雨嘉当然不听她的,手脚利落地翻过一个窗头,直直朝着另一个方向行去。 另一方面。 魏长清在宫人的服侍下早早入眠,外头传来的吵闹声让她隐约有了几分清醒,窗户被人粗鲁推开,冷风从外界不断涌入,让她不自觉拉扯被褥。 冷意分明是从脚边吹起,脖子上却忽然惹上一份凉。 魏长清猛然从梦中惊醒,挣扎着正要起身,却被人牢牢压住胳膊,往下一推,“别动!” 那声音带着冷漠的威胁,让她一下子不敢动作。 “你是什么人?知道这是哪吗?居然敢挟持我!”魏长清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冷静下来,但实际上心跳还是随着压力无法平静。 她话音刚落,对面的人却完不受她的威胁。 那声音像是刻意伪装过的,有几分奇怪,贴着魏长清的耳后,“我知道你是谁,但你认为我真的没有那个胆子吗?就连公主我都敢下手,你若是还想看到明天的太阳,就最好乖乖配合。” 魏长清道:“你别做梦了,杀了我你以为能从这里逃走吗?” 窗外传来脚步声,有人往这边逼近。温雨嘉停顿了一下,视线不自觉瞥向外头。她大约猜到了来者是谁,但没想到那人拎着把剑直接跳窗闯了进来。 “贼人!”顾安淼的剑指温雨嘉,待看清室内情况,却是一愣,“你在做什么?” 温雨嘉道:“别过来,不然我杀了她。” 她的刀刃更近了几分,魏长清细嫩的肌肤几乎一碰就破,跟个瓷娃娃一样,站在远处的顾安淼先是愣了愣,随后嘴角慢慢上挑,努力压抑着笑意,同魏长清说道:“魏大小姐,这刺客乱闯皇宫,罪无可赦,待我将她抓住,交由皇上,自然也会禀报你的功劳。你就委屈委屈,算是为国捐躯了吧。” “……” 饶是魏长清那般的好教养,也气得咬牙怒道:“那个白痴……” 这两人的关系,是真的差啊。 顾安淼看起来真是一点都不关心人质的安危,拿着剑向温雨嘉逼近,随着刀刃越发用力往内,魏长清也终于忍不住,急切地压低了声音,道:“你左手边的位置有机关,按一下,快点走。” 温雨嘉将信将疑地在被褥地下摸索,果不其然摸到一个凸起的圆形,往下一按,身下的木板也跟着猛然翻转过来,这下面确实有一条又窄又深的暗道,两人进入之后,机关立马反锁,上头传来乒乒乓乓的响声,一时半会儿却也无法打开。 没想到对魏长清来说,顾安淼比死亡威胁还管用。 温雨嘉侧眸看了她一眼,问道:“这条通道是往哪去的?” “自然是没有人的地方。” 温雨嘉警惕道:“你带路。” ** 其实越往前走,她心中越觉得可疑。一个刚入宫的秀女,和她们是一样的住在秀女宫中,为何她的屋内会有这样的机关暗道? 但就她一人的力量来说,要避开皇宫中所有人的耳目,几乎是不可能的。 她此番动手也是逼于无奈,云琉那个丫头看来是没有按照她的计划行事,被宫中人发现追捕,若是她被抓,把温雨嘉供出来,最后整个黑锅都可能让她来背。 走出暗道的路口,是一片漆黑的小丛林。 四处是荒野的杂草,小院子的墙楼只有一人高,暗夜中瞧着破旧。 “这里是……” 被她驾着刀的魏长清冷静答道:“冷宫废院,平日里没有人来。” 温雨嘉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个位置的?” 魏长清冷笑了一声,不屑道:“我已经带你出来了,你只管逃便是,何必要打听那么多?” “那可不行。” “什么?” 温雨嘉道:“我还有一件事,需要你的帮忙。” 魏长清侧眸看她,眼中含着愤怒,任谁被这样驾着脖子,心里头都不会觉得舒爽。更何况那贼人还一副得寸进尺的样子。 魏长清道:“我爹爹不会放过你的!” “呵。” 这种完不要命的人让人觉得可怕,魏长清是个识时务的人,若是真的被人咔嚓一刀,那可真的是得不偿失。 她心中也是恐惧的,无可奈何只得配合她。 ** 云琉的行动被人抓个正着,逃走之前连忙抓了涟火璎,一路从皇宫仓库跑到了秀女宫。她本意是将东西丢下直接走人,谁知道刚到秀女宫门口,又遭人堵截。 闪躲不及,只好绕开大路转向偏僻的地方行去。就这样,也甩不开皇宫的那些侍卫。 云琉自认为是功夫不凡,但也难以对付这么多人,一边跑一边忍不住要骂上两句让她陷入这种处境的某人。 “该死,怎么还在追我?!” 云琉拐入一个弯道,贴着墙面急急喘气,身后火光连续不断,士兵拿着手中的武器,进行着地毯式的搜索。 云琉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木盒,从中掏出涟火璎,药材被制成方便运输与储存的形状,云琉直接丢了包装,将东西放入怀中。 “老大,我们现在怎么办啊?” 云琉拉起脖子上的黑巾,遮挡住大半张脸,眼神阴翳带着怒气,咬牙道:“找到那个王八蛋,反正都是要死,我非得打她一顿出出气!” 小跟班目瞪口呆,“老大,你倒是想得开啊?” “嗯?” “那我怎么办啊?” 云琉愣了愣,遗憾地拍拍他的肩膀,道:“小尾巴,是我对不住你。下辈子,下辈子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不要啊——” 脚步声渐进,云琉忽的一把推开他的后背,手刀直接披在他的脖颈处,人被打晕跌倒在地。云琉施展轻功,踩着墙壁迅速飞上屋檐,黑影在月光之下疾速蹿过,树影随之晃动了一阵,吸引地上人的视线。 有一官兵大喊道:“在那里!” 火光随着疾跑移动起来,分散的队伍立马朝着同个方向跑去。 ** 御林军一路追着云琉到了一处偏僻角,正好将人逼到死胡同,准备围攻的时候,忽然转角冒出一道黑影。 云琉站在高处,前后迎敌,正犹豫着要不要最后厮杀一番,却听到一声喝令。 “都给我住手!” 只见一绝美的女子,缓缓从暗处走出,众人正觉得不解的时候,随后又看到她的身后还有一人,那人浑身黑衣,手拿利刃,声音沙哑又难听,凶恶道:“想要她活命,就统统给我放下武器!” 御林军还有几分犹豫,就听到那貌美的女子声泪俱下,道:“救我……救救我……” “魏大小姐?” “魏小姐!” 议论声逐渐在四周散起,道:“那是魏小姐!” 在场认识魏长清的人不少,自然也无人敢忽视她,就单单凭她父亲在朝中的地位,若是知道女儿在宫中遇害,怕是在场的大部分人都要掉了脑袋。 护卫举刀怒道:“快把人质放了!” 第32章 借宿溪柏 “我要一辆马车。”温雨嘉道,“只要能保证我出城,倒是自然会把她完好地还给你。” “你!” 云琉侧头看去,觉着那人已经被气得不轻。她正好奇是哪里来的外援,就看到黑衣人朝她看了一眼。 那眼神气势好像有几分熟悉。 云琉还在犹豫是敌军友军的时候,那人一个眼神飞过来,立马让她一个激灵。她连忙从高处落下,站到温雨嘉附近,看了她一眼,心底有了几分把握。 宫门外头,咕噜噜地赶来一辆马车,车身褐黑通亮,虽然是临时牵来的,无论是车辆还是马匹,瞧着都觉着贵重。 温雨嘉挟持着魏长清出了宫门,等到了门口,却又听十米外的护卫大喊,“现在可以放了魏大小姐!” 云琉侧头问道:“放人吗?” 温雨嘉迅速把人推入马车,单手压在车门边框上,跳入车厢内,冷声道:“放什么,快走!” 饶是魏长清也没能想到她这样出尔反尔,瞪大了眼睛,怒道:“你、你说话不算数?!” “我会放你,但不是现在。” “骗子!”魏长清挣扎道,“我要下车!” 车窗内的帘子被掀开,魏长清的身体外探,马车迅速疾行,她的身子没有站稳,差一点跌落下去。背后颓然伸出一双手,拉着她的后领将人往内用力带去。 绝世美人到了这个地步也不显狼狈,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蒙上泪雾,更显得楚楚可怜,“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云琉坐在外头赶车,风声擦过耳边,还以为里头会传来更大的争吵,却发现在这句话后,少女便失去了响动。 云琉赶车的动作一顿,“吁——” 缰绳被人一拉,马蹄声慢慢停下。云琉连忙转身掀起车帘,狭小的空间内,那女子昏倒在地,两腿贴在地上,上半身压着另一人,有点像是被人揽在怀里,那黑衣人还好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只是暗暗松了口气,摘下蒙面的黑巾来。 “果然是你。”云琉道:“你把她怎么了?” “喷了点迷香。”温雨嘉抬手解开自己的衣带,将衣物脱下,繁琐的节带解得格外费劲,将里头的衣服也带乱了,她虽模样普通,肌肤却过于细腻嫩滑,只露出一个肩头,不知为何让人有些不好意思,她回眸看了一眼云琉,道:“我的药呢?” “在这。” 温雨嘉接过小木盒,打开盖头一看,里头的东西不比她想象中的那样,她皱着眉头,将东西拿起来,质疑道:“你确定就是这个?” 捏在她手里的那玩意儿,虫不像虫,木又非木,有几分古怪,也有些恶心。 “涟火璎就是这样的。”云琉道,“虽然我也没见过几次,但它这个模样,确实很让人难忘。我记得是在我十三岁的时候,我家爹爹从战场上拿来的一箱胜利品,到现在也只剩下三支,其中一个就是这一次的贡品了。” “……” “你那是什么表情?” 温雨嘉收起了自己的嫌弃,将东西塞回去,道:“行吧。” 她掀开车帘,下车落地。两边是无尽的森林,泥泞的小道上,有着明显的车痕,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让人有些迷茫。 现在回去是不可能的,可能会遇上追兵,也不能久留。 ** 云琉砍断一小节树枝,脚步有几分沉重,除了她之外,肩膀上还搭着一个人,保持这样的姿势走了好一阵子,她感觉自己的腰腿都要断了。 “喂,看到人没有啊?”云琉气喘吁吁道,“我快背不动她了。” 温雨嘉淡定地往前走过,道:“这么一会儿就不行了?你不是习武之人么?” 云琉崩溃道:“你也不看看我们走了多久!” 越过一个小山峰,站在高处,温雨嘉远远看到一排房屋。矮平的木屋聚集在一处,将近饭点,炊烟袅袅升起,树叶从高处飘落,因一路上交织的树杈而打乱的发丝,被吹拂而起,掠过她的面庞。 温雨嘉转头道:“看,前面就是村庄了。我们先去那里歇一夜。” “行吧。”云琉已经被累瘫了,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 冰天雪地,地上的水渍已冻结成冰。春初刚刚回暖,却因雪融加深了冷意。 两人来到一家木屋前,这木屋看似很简单,刚过完年,左右两边还贴着红彤彤的两幅对联,神情严肃威武的门神一左一右地贴在两边,眼睛瞪大得铜铃一般,温雨嘉伸手敲响了木门。 “笃笃。” 许久之后,木门里头传来咯噔一声。门锁被人从里面取下,木门被拉开一小条缝隙,从里头探出一双眼睛,带着细纹的褶皱,一看就已经上了年纪。 苍老的眼神漆黑如同死水,小心敬慎地盯着外头,温雨嘉觉得自己在极短的时间内,被人打量了一番,老人家迟疑道:“有什么事吗?” 云琉嘿咻一声,将魏长清置于地上。 温雨嘉年纪尚小,梳着最简单的姑娘发髻,穿得也普通寻常,着眼一看,就是一个十分常见的小姑娘。她未说话,却先带笑,模样清纯,整个人瞧着没有什么心计。 “婆婆。”温雨嘉说道,“我们在山间迷了路,不知道可不可以在此借住一宿?” 老人家犹豫了片刻,打开屋门,道:“进来吧。” 温雨嘉连忙说道:“谢谢。” 这小屋子虽然不大,该有的也都具备。厨房的用具被塞在角落,往里看一眼,似乎用的时间不长。木制的橱柜里头放满了一些青菜、鸡蛋之类的小玩意儿,院子的角落有一个大缸,内部的水已经有些泛绿,水上浮虫转眼跳至另一处。 老人家佝偻着背,头发已经有些发白,走在最前头,从右侧的腰带上拿下钥匙串,叮叮当当响了一阵之后,打开了厨房的大门。 “小室简陋,也不知道你们住的惯住不惯?” 云琉道:“有的住就很好了,哪还能挑这些!” 她话音刚落,侧眸就瞥见旁边的女子似乎并不怎么认为,她看向角落的蜘蛛网,神情分明是有些嫌弃。 所幸这个表情没有被人看到,不然怕是被人家赶出去也不一定。 云琉边忙戳戳她的胳膊肘,后者大约反应过来,收拾了一下表情,复而带上了微笑。 老太太一个人住,除了左邻右舍,也许少这么同人说话。她倒是非常热情,见两人饥寒交迫,过了一会儿,从厨房端出一碗粥来。 青花瓷的碗角缺了一个小口,却不难看出这是屋中最好的碗,白粥微微荡漾撒开,有几滴落在老人粗糙的手背上,她若无其事地抬起手,为了不将米粒浪费,便送入口中吃了下去。 对上两人的视线,老人家的神情却显得有几分严肃,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在不高兴。筷子架在碗上,云琉不太好意思动。 反倒她旁边的温雨嘉,瞧着倒是一点压力都没有。 拿起筷子吱溜一声,便是喝了一大口。桌上也没有几个菜,都是一些咸菜萝卜,温雨嘉倒是吃得乐乎。 “婆婆,你这个是怎么做的?”温雨嘉边吃边道:“味道实在是好。” 老人家笑了笑,道:“小姑娘,瞧你这样子,也不像是贫苦人家的孩子,怎么大冷天的,还需要往山上跑?” 温雨嘉解释道:“此事说来话长了,我们被一群人追赶,实在没有办法,才逃上了山。本想着可以绕开他们走回去,谁知那林子里的树都长得一样,来来回回,就迷路了。” “然后我们往高处走,看到此处有人家,边想着先来借宿几天,到时候再想些法子。” “哦。”老人家道,“那她是?” 被这么一指,云琉紧张地抖了一下。 温雨嘉淡定道:“不知道。我们半道看见她昏迷在那,这冬天雪地的,岂不是太危险了,便想着把她一起带上。婆婆你放心,等天一亮,风停了,我们马上就走。” 老人笑了,摇摇头,道:“方便,你们就在这多呆几日,瞧这天气,近日想必还有一场风雪,村里只有一辆马车,前些日子有事送出去了,你们几个小姑娘的,走着也不安。” 温雨嘉思量了片刻,与云琉对上目光,才道:“那就打扰婆婆了。” 云琉闷头喝粥的速度很快,最后一口白粥入肚,她抬起衣袖擦了擦嘴巴,才含糊开口问道:“不过阿婆,这里是哪儿啊?怎么会在如此偏僻的地方落脚。” 老人回道:“此处名叫溪柏村,西临柏山,有溪柏之水从柏山而下,以此为名。再往远处走,是县的交接地,算是在京都的边缘。我们族人是从百年前搬迁到此处的,具体是何原因,我也不知。自我记事起,便在此处居住了。” “我们村内的人,与外界交流不多。县府的官衙离得远,也很少会来管这边的事。你们没听说过,也实属正常。”老人顿了一下,继续道,“若是你们不介意的话,明日我可以带你们去村内参观一下。” 温雨嘉态度和气,笑应道:“好啊。” 第33章 受人利用 老人家姓商,是村中唯一的药巫,因此大家都习惯称她为商婆。 她的手中举着蜡烛,微弱的灯光照亮屋内的环境,这个房间看起来是平日都有人打扫,并非是临时腾出的。 商婆将蜡烛放在桌面上,转了个身,双手合住压在一起,四处检查了一番,道:“地方小,我再去给你们搬床被褥来。” 商婆勾着背转身离开,老人家的动作不快,但顺着话头,让人找不到打断的机会。云琉就这么站在原地看她走远,一滴冷汗从额角留下。 其实……不用那么麻烦了。 她好歹也是习武之人,天寒地冻什么的也不是受不了,正这么想着,一个人影从她身边经过。 温雨嘉单手推上了门,木门虚掩着留下一条缝。 “你想做什么?” 云琉看着她,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温雨嘉这个模样,实在是让人很难看透她想做什么。 云琉道:“涟火璎你已经拿到手了,我的令牌你是不是也该还我了?” “嗯。” 温雨嘉倒是出乎她意料地爽快,低头从衣服的内袋中逃出金牌,随手一丢,把东西扔给了她。 云琉仓促接过,拿在手里仔细检查了两遍,确认是自己的东西不错,才疑惑地抬头,道:“你们汉女也是奇怪,就为了这么个玩意儿,你就能豁出命去了?” 温雨嘉垂眸,理了理衣袖,道:“彼此彼此。” “你什么意思?!” “在我看来,你的行为也很稀奇。八公主与你有什么仇怨,竟能让你闯入宫阁,这不也是拿命来开玩笑?” 云琉冷哼了一声,不屑道:“我东皇族的荣誉,怎是你一个汉女能理解的?” “我确实无法理解。” 所以她也完不好奇。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地喝了两口,这走了一路,也确实有些渴了。 云琉见她这么没意思,撇撇嘴跟着坐了下来,胳膊肘压着桌子边沿,这破旧的老桌立马摇晃了一下,发出吱呀的晃动声,吓得她连忙抬起另一只手,扶住桌子的一角。 慌张的看了一会儿桌面,确定它完平静之后,才敢试探性地松开手。 “呼。”云琉松了口气,道,“没想到京都内还有这么破旧的小村庄。” 温雨嘉就着热茶喝了一口,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打断两人的对话,她侧眸看向木门处,静候了十秒,木门才被一叠高高垒起的被褥顶开。 “婆婆小心。”云琉连忙快步上前,半道接过被褥,道:“你不用拿这么多的。” 商婆有些累了,歇了一会儿,才答道:“这不是看天冷么。等会儿我再给你们烧些炭。”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商婆道:“那我把被子铺了。” 老人家说着弯下腰去,半道被温雨嘉拦下了,她看了眼外头的天色,道:“商婆,再折腾下去,这天都快亮了。这些东西就让我们自己弄好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商婆道:“来者是客,屋子简陋,怕你们实在住不惯。” “您说笑了。这大冬天的,若不是得你收留,我们怕是冻死在山上。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已经足够,不必再多费心了。” 商婆被她说动,犹豫了片刻,点点头道:“那你们有事了就喊老婆子。” 云琉连忙扶着人的胳膊,将人送了出去。老人家实在热情的很,就这么一小段路,又交代了一些琐碎的事情,直到入屋才停下了唠叨。 云琉回到屋内,有些哭笑不得,“婆婆让我想到了老家的阿婆,我阿婆在家里,也总是会说这些事情,耳朵都快听出茧了。” 温雨嘉笑了笑,插上了木门的插销。 “诶。”云琉喊她,道:“看在我帮了你这么个大忙的份上,有件事我实在好奇,你能跟我说说不?” 温雨嘉侧眸看了她一眼,沉默片刻,道:“帮?不是被威胁的?” “……”你还知道这是威胁啊! 云琉哼了一声,掠过这个话题,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的,继续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宫内有帮手的?” “你真的不知道?” “我该知道吗?” 温雨嘉无语地看了她一会儿,道:“我知道你躲在衣柜,当时的护卫明明到处都搜了一遍,却说没有看到你。这分明是有古怪。后来我看那些人中,有几个人神色闪躲,便知道是有人与你串通好了。” 云琉没想到暴露得这么明显,有些不敢相信,“这你也看得出来。” “有一半是猜的。”温雨嘉道,“我又不是算命的,怎么会什么都知道。只不过,皇家的御林军不比外头,每一个入队的人都会有详细的身份记录,不可能是你东皇那边的人,况且一个两个还有可能,但你的帮手显然不止于此。” 温雨嘉喝了口水,继续道:“虽然我挟持了魏长清,但光凭我们两个,要从重重包围中闯出,应该是件很困难的事。但这一路上,却没有一个追兵跟来,你不觉得奇怪吗?” “所以事情已经很明显了。”温雨嘉看着她,道:“帮你的人,应该是朝中之人,并且位分也许不低,能够直接影响到御林军,并且在其中安插亲信的,起码也该是个将军,与你东皇有过交集的,数来数去,应该也只有那几位了吧。” 这下云琉是真的笑不出来了。 单单凭这几件事,就能分析出这么多因果来,这个温雨嘉究竟是什么人? 桌面下的手不自觉压着刀柄,五指一点一点地开始合拢,云琉的视线中,逐渐涌起了杀意。 此人留不得。 然而念头才刚刚兴起,对面那双眼睛,却无比犀利地看了过来。气氛在一瞬间改变,云琉的肌肉在一瞬间紧绷,差点要拔刀而出。桌面被狠狠一撞,上头的茶杯盖头晃悠落下,叮叮咚咚洒了一地的茶水。 温雨嘉垂眸,那紧张的气氛在瞬间被收拢。只见她弯腰,将地上的茶杯盖捡起,平稳放在桌面,修长的手指微微蜷曲,冷静道:“放轻松。我并没有要趟这一次浑水的意思,只是对你来说,我有两点建议。你听得进听不进,就与我无关了。” 云琉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哦?” “其实很简单的。你是东皇的人,而帮你的,是我朝的官。东皇与我朝非敌非友,实力相当,多年以来相互牵制,进水不犯河水,近百年来,不曾发生过战争。东皇在我朝安排眼线是很正常的事,宫中混入一两个你们的人,也不是没有可能。但为什么,在我朝当官,且是有一定地位的大官,要冒着诛九族的风险,来帮助你东皇呢?这是第一点。” “第二点,你要杀我,现在就可以动手。我的武功不及你,在这里将我与魏长清杀死,你也能立即逃出去,不会受到丝毫损伤。但此地并非是荒山野岭,除非你把整个村子都屠杀殆尽,不然像商婆,看到这个情况,一定回去报官的。我与魏长清的身份,一查便知,你根本无从解释。事关皇家,更是一国的尊严,到时候一定会有人彻查此事,你觉得,你们东皇逃脱嫌疑的概率有多少呢?” 她这几句话,轻描淡写地打破了两国百年来的和平,无论怎么分析,都可能引发战争。这种事情,即使可能性再小,也足以让她动摇了。 云琉冷笑了一声,“在你眼里,你觉得自己就如此重要?” 昏黄的灯光在屋中微晃,温雨嘉闻言,反而嗤笑出声,“姑娘,是不是我说的太多,你一句都没听懂?若是如此,死在你的手下,我也不算冤枉了。” 云琉被她怼了两秒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嘲讽了! “你!” 这不是说她没脑子吗?! 云琉气道:“我当然听懂了,你就是说我被人利用了呗!” 温雨嘉一脸惊讶地看着她,片刻后,翻出两只手,啪啪啪地开始鼓起掌来。这一下可更是让人生气。 云琉拔刀对着她,怒气冲天地瞪了她一会儿,最终还是没能下手砍她。不仅如此,她还得把她安送回去,不然这两人死在半道上,那些个冲突啊、阴谋啊,还是一样落在她头上。 还以为自己只是被人使唤当枪,没想到后面还有口更大的锅等着自己,一想到这个事情,云琉真是被气得隐约有些胃疼。 她好好的东皇不呆,来这个地方到底做什么! 找虐么?! 刀尖原地抖了好一阵,云琉没有办法,将它收了回去。气急败坏地丢在一旁,转身抱起被褥朝着床边走去。这一步步走的沉重,像是能把地板踏穿了一样。 “等等。”温雨嘉忽然出声。 云琉停下步子,回头看她,没好气地说道:“干什么?!” 温雨嘉气定神闲地坐着,抬手给自己添茶,仿佛是在自己家里那么自在,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怒气,自然而然地开口道:“帮我也铺一下。” “……凭什么?” “我不会。” ……真是够了! 云琉气急败坏地转身,把一床被子铺的整整齐齐,也是被气得完没了脾气。 第34章 过于巧合 一床被褥铺在地上,她们将昏迷过去的那人搁置在一旁,魏长清背部撞在床沿边上,睫毛跟着微微颤抖。 “唔……”她轻哼了一声,慢慢睁开了眼。 破旧发潮的房间在黯淡灯光下更显诡异,两个人影站在旁边,魏长清如同惊弓之鸟,猛地被吓了一跳。她的身体几乎在同一时间紧绷起来,蜷缩着后退靠向床沿,双手合起拢在身前,慌忙道:“你们想做什么?!” 温雨嘉拿着被子的手一顿,回头看了一眼云琉,后者更是愣了一下。 两人对视一眼,温雨嘉的表情瞬间变得温和,两只眼睛都弯了起来,摆出一副十分亲切的模样,“姑娘,你在山上昏倒了,我们把你救了回来。” 视线昏暗,对于两人的模样,更是只能看清个轮廓,温雨嘉的面上阴暗交织,语气轻柔甜美,一时让人生不起戒心。 魏长清道:“这里是?” 温雨嘉笑道:“我们在山上迷路了,一位好心的婆婆收留了我们,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饿了?” 魏长清本来还不觉得,被她这么一提醒,倒是真的有几分饥饿。 肚子也像是特意回答她这个问题,跟着咕噜地叫了一声。 魏家的千金大小姐,从小锦衣玉食没有挨过饿,哪里有这么尴尬窘迫的时候?此声一出,她的脸不受控制地涨得通红。 魏长清两手放于腿上,脑袋跟着低了下去,神色更是觉得尴尬,她不好意思地抬头看了她们一圈,温雨嘉神情温和地冲她笑了笑,转头说道:“云琉,你身上还有什么吃的没?” 刚刚在餐桌上云琉倒是拿了一块干饼,本来打算半夜当宵食吃的,被她这么一提,也只好从兜里掏出来。 魏长清没有吃过这样粗食,光是看着还是抗拒,但实在拗不过肚子饿,犹豫一会儿,还是接了过来。 她尝试性地咬下第一口,这东西虽然已经冷了,还十分硬,但魏长清却越吃越快,三两下把半个饼都吃了下去,口中都塞满了食物,腮帮子涨鼓鼓的,不断咀嚼着,一不小心没有注意便噎着了。 魏长清手忙脚乱地寻着水源,屋子总共就那么大,只见她挣开两人的手,跌跌撞撞朝着桌子上走去,手晃悠悠地摸索了两三次,才抓住茶壶的柄,天冷茶水也凉得快,劣质的茶叶和冰凉的温度呛在口中,魏长清差点就流出眼泪来。 她堂堂相府小姐,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魏长清狠狠地将杯子扔在桌上,大发雷霆道:“混蛋!” 云琉站在她背后不远处,右手防备地捏上了手边的短剑,旁边的温雨嘉收敛了笑意,漫步走上前去,搬了把凳子坐在魏长清身边,不动声色地问道:“姑娘,虽然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这东西是无辜的,你又何必同物件置气?” 魏长清也知如此,她平日里虽然高傲,但却很少这样不顾颜面的发脾气,收起了手中的动作,她侧头说道:“若非我中了贼人的奸计,又岂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姑娘,这件事说来你可能不信,但我是京中人士,我爹爹在朝中为官,我不见了,他一定加急遣派人手来寻我,若你能助我回京,往后我必定会重谢于你。” 她一把抓住温雨嘉的双手,眼睛真诚又认真,“你一定要帮我。” 她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装傻。 云琉在一旁看着不是很明白,就温雨嘉方才说的那个谎,就是连她都觉着奇怪。劫持她的是两个女人,出现在眼前的也是两个女人,若说是巧合,未免也太过巧合。让人完不敢相信。 但若是魏长清知道他们是贼匪,又怎么会用这样的态度拜托他们?怕是恨不得早早就找机会跑了吧。 云琉看不明白,坐在那里的温雨嘉,倒是一脸淡定地接着她的话。 少女的脸蛋被烛光映衬,面部柔和地简直跟欺诈一样,温柔得非常假。可惜那张脸长得太有欺诈性,如果是过分美丽的人,反倒容易让人觉得有攻击性,温雨嘉这种长相,更是让人能放下戒备。 当她一脸无害地朝你笑,就算知道这其中可能不安好心,也会不自觉地去相信这个人说的话,或者做的事情。 难道她真的被迷惑了吗? 温雨嘉抿嘴微笑,道:“如果真的如你所说,我一定会帮忙的。只是现在我也不知道我们这个地方究竟在哪,听商婆说,周围似乎是没有县衙的。若是想要报官处理,怕也要等上几日。” 魏长清不解道:“为何?” 云琉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马车出去了,我们暂时没有车辆。若你不介意步行的话,也可以自己一个人出去。” 她这话其实是想诈一诈魏长清,想看看这个人是否有察觉到她们的身份。但魏长清一脸懵然地看了过来,眨了眨眼,随即说道:“我害怕那些贼人还在附近,你们在山上的时候,可有碰到两个凶神恶煞、嗓门沙哑的黑衣人?” “未曾。” “也许是怕官兵追捕,躲起来了吧。”温雨嘉道。 魏长清点了点头,道:“也有这个可能。” 屋中忽然陷入一阵沉默,云琉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接这话,干脆闭上了嘴,看温雨嘉如何应付。后者倒是表现得真的与她无关一样,淡定地从位置上站起,朝床铺行去,道:“不好意思,我有些乏了。先歇息了。” 说完,她十分自然地爬上了床。 剩下两人都呆在原地,云琉率先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冲上前去,道:“不是,这床是我铺的,你就这么睡了?” 温雨嘉掀开被褥,“要不你也一起?” “……” 狭小的空间加上一床被子,两个陌生人睡在同个地方,反而让她觉得心里头膈应。 厚脸皮到这种程度,云琉实在怀疑她可以直接去当墙砌了! 魏长清到嘴边的笑脸在看到地上那个床铺的时候,也终于崩裂了开来,心里一万头草泥马飞驰而过,一点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黑暗融入大地,所有的景物都被包容在其中。屋内唯一的一盏蜡烛,也继而被吹灭,屋内也只剩下黑暗。 轻微的呼吸声传入耳中,屋中的两人先后睡去。 温雨嘉背对着外侧,面对墙壁,盖着一层被褥安稳地睡着。云琉不愿和她们强,自己抱着剑坐在凳子上,凑合着睡过去了。只剩下魏长清一人,面向着外侧,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她假意装作陷入了睡眠,实际思绪还在不断转着。 白天的事情刺激太大,再加上周围的环境变化剧烈,让她一时半会儿无法考虑太多,短暂的脑子短路之后,魏长清也注意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她对那两人的说法是抱疑的。 魏长清能暂时确定的是,她们两人对自己暂时没有敌意,若是想对她不利,在她昏迷的时候便可以动手,根本无需等到现在。 次日一早。 魏长清一宿没睡,一早起来,眼皮子底下压着两个大黑眼圈,跟个熊猫似得。温雨嘉倒是一觉睡到天亮,她醒来之际,看到眼前多出这么个玩意儿,被吓了一大跳。 “魏姑娘,你昨晚没休息好吗?” 魏长清红血丝都快上来了,看着她只能尴尬地笑,“我有点认床。” 温雨嘉接受了这个理由,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温雨嘉自己打了盆洗脸水,放在院子的磨石上,双手捧着水正在洗脸,院中落叶忽然飘起,被气流聚集到一处,在空中胡乱舞动,看似无序,却又最终归落在同一点,看得人眼花缭乱。 剑气咻咻两声划破空气,云琉一个漂亮的回身,转落在地。黑发在空中飘舞,汗水顺着她的脸颊落下,她顿了一下,抬头看向温雨嘉。 后者右手拿着块抹布,擦了擦手,慢悠悠地往前走来,“我原先以为,你的武功仅是不错,现在看来,倒是对不起你这一身好本领。” 剑身在空中一转,被云琉背于身后,“你不知道的多着呢!” “是啊,就像我也不知道,原来东皇还有这样的好剑法。” 云琉的身子一顿。 回眸对上温雨嘉的笑容,只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只听她笑问道:“你师承何处?” 云琉一瞬间是慌了,但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根本不需要回答她这个问题,便横下心,睁大了眼,努力显得自己有气势,道:“这与你何干!” “我只是好奇,一个学习我朝剑法的人,又为何对我们有那么大的敌意?” “你们汉人向来奸诈狡猾,诡计多端,你们行恶多了,自然是招人讨厌,何须那么多理由!” 云琉这些话张口就来,可见平时也常挂于嘴边。 云琉见她不说话,定定地看着自己,不知在打什么主意,但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说的没错,鼓起了勇气,继续道:“反正只要有我在一天,我是不会让你们有机会伤害东皇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第35章 怪异 两人正在院中说这话,商婆从外头推门回来了。 她右手提着个篮子,里面放着一箩筐的菜,佝偻着背,动作缓慢,抬眼看到院中两人,本想热情地招呼一声,却在视线看到某处的时候,仓皇大乱。 商婆快步走上前去,连篮子都没有放稳,拉着云琉的手往旁挪了两步,压低声音道:“姑娘,你这头发可不好。” 云琉向来粗心,又对自己的外貌不甚在意,仅用了一根红绳将头发系起,这样的打扮虽算不上流行,但也并不奇怪。 老人家却好像是看到了什么大忌,“来,你过来,我给你梳一个。” 云琉窘迫地被人拉入屋内,也不好意思拒绝,被按着肩膀坐在木凳上,铜镜内的人影略微有些扭曲,老人家满是褶皱的手在她发间穿梭,不一会儿,就编织出一个十分精巧的发髻来,显然要比之前好看许多。 云琉不习惯地说道:“商婆,这样我行动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商婆侧头看她,语气笃定,“女孩子这样打扮才好看,以前我孙女在的时候,可天天都嚷着要我绑头发呢。” 梳妆台上放着一个细小的木盒,里头桩桩件件珠宝支钗,大约是十几岁的姑娘会喜欢的款式。商婆从里头拿出一个细软,红色的花型下头坠着长长的珠串儿,一晃三摇,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将一对左右插入云琉的发件,又似乎来了兴致,食指点了一点朱砂,映在云琉眉心。 舞刀弄枪的姑娘瞬间成了一个小美人儿。 商婆点点头,满意道:“这样就好多了。” 此时魏长清也起了床,听到响动跟着走了出来,入屋内一看,恰好瞧见温雨嘉站在一旁,她笑着转过头来,与她亲切说道:“院子里有井水,可以打来洗漱。” 魏长清难得蓬头垢面,一直觉得有些不舒服,听到这话倒是觉着松了口气,转身出门去打洗脸水。 云琉被商婆一打扮,身上各种变扭,走起路来都格外注意身上的支钗,因此分神显得有几分奇怪,反而遭了人的笑话。 小屋的厨房内不久便点了火,烟囱上方飘出烟雾,米水下锅,热气腾腾往上冒。 很快就传来饭菜的香味。 云琉早起练功,早就饿得咕咕大叫,眼看商婆在厨房里忙碌,也跟上前去动手帮忙,厨房内空间狭窄,温雨嘉在外头添柴烧水,留下魏长清一人坐在旁边,什么都无从下手,踌躇地站在原地。 商婆从她面前走过,老人家弯腰到低处,吃力地去拿放在柜中的碗筷,魏长清见状,欲上前帮忙,手伸到一半又被人推了回来。 商婆亲切地笑笑,道:“不用不用,姑娘,一看你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这些粗活,老身来就是了。” 魏长清从小受的教育,怎么好意思让这么一个老人家照顾自己。 她想了想,从腰间摘下一串珍珠链子,塞入了商婆手中,“婆婆,这个你收下吧。” 手中的那串珍珠,个个颗大滚圆,大小匀称,色泽光亮,是难得的珍品,然而在看到这串珠子的瞬间,商婆的神情愣是黑了下来。 她在原地愣了两秒,反应迅速地将珠子收入囊中,抬眼看向魏长清,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会儿。 苍老的眼神中犹豫又担心,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姑娘,这东西太珍贵,老身不会要的。但我可以先替你保管,等过两日,去县城的马车回来了,你们走时,我一同替你们捎上。” 她的态度很奇怪,但一时间,魏长清也说不出是哪里奇怪。 商婆摇了摇头,道:“这穷乡僻壤的,不宜露财,你身上若是有什么珍贵物件儿,可要注意自己藏结实了。” 用过早膳,早早闻到风声的族人来登门拜访。此处的人格外热情,见到几个陌生的姑娘,不但没有对她们心生警惕,反而是热情地招待她们到各自屋中坐坐,每家每户都恨不得送上一些吃的、喝得,让她们在这里住好玩好。 许是这村子实在偏远,许久没来过外人,村内的风气也格外朴素。 晚间的时候办了一场聚会,村长是一个满嘴胡须的老头,从自家的后花园泥土下,挖出珍藏已久的醉花香,这酒不知是怎么酿的,闻着格外甜腻,就是温雨嘉这样不爱喝酒的人,也忍不住喝了几杯。 魏长清更不用说,她虽明面上不显,但最后回屋时,脸色已经通红,喝得已然醉醺醺的了。 魏长清不胜酒力,先行回屋躺下了。 剩下云琉和温雨嘉还在外头喝酒聊天,云琉不喜那样温和的甜酒,一直和几个老头子扎扎咧咧地划酒拳,温雨嘉坐在一旁,微微笑着。 云琉最终总算是招架不住,退了下来,跌跌撞撞来到她身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满树星星挂满枝头,夜空似是被火光照亮,欢声笑语不断从耳边传来。 “你有没有觉得哪里奇怪?” 夜间风更冰凉,像是冰渣子吹在面上,饶是喝了点酒,又靠着火光,也架不住这寒冷,云琉面上通红,眼里却无醉意,闻言抬眸,看向温雨嘉。 女子一身长裙,黑色的长发梳拢一团,神色冷淡。她说这话的同时,眼看着前方,火光映在她黑色的眼眸中,仿佛有什么一同藏了起来。 云琉有一瞬间的出神,直到温雨嘉转头看来,四目交接,她才恍然回神,为了不显得自己尴尬,她慌忙说道:“当然。” “这一寸百十口人,竟都上了年龄,且我看好几户人家,分明都由小辈住过的迹象,不知为何却不见人影。” 云琉也正是觉得这点奇怪,但转念一想,又说道:“那又如何?或许是他们受不了这里的荒僻,搬出村去了呢。” “一个人如此,那是正常。一群人如此,不觉得诡异么?” “那你想怎么样?” 温雨嘉捏着酒杯,仰头喝了口酒,答非所问道:“这酒不错。” 第36章 主仆 午间刚下过一场雨,土地上是一片泥泞。小路两旁的石子磕磕盼盼,马车颠簸前行,留下蜿蜒的马蹄印。 一直到她们在这留宿的第三天,去往县城的马车队终于回来。 “胡婶!” 从马车上跳下来一个壮汉,穿着厚实的长衫,脖子间拢着一条围脖,厚重的帽子戴在头上,仿佛是从远方长途跋涉而来。他从马车的后方拖出一个麻袋,扛在身上,一边喊一边敲了敲某家的门。 胡婶就住在商婆斜对面,温雨嘉恰好在院子里,看到有人开了门。 年近四十的女人已是满脸褶皱,头发发白,模样憔悴得与她年龄完不符,这或许与她平日里不喜言笑,总是板着一张脸有关。但在壮汉从麻袋里递过一张信封的时候,这个女人破天荒地笑了。 “我年初瞧见花子了,她如今长的可俊俏,看见我都会叫叔伯了。这里头还有些干果粮食,是他们叫我带的,你拿好了。” “谢谢。” 胡婶连说了几个谢谢,拆开信封往屋内走去。 壮汉见状往下压了压帽子,又转身往另一处走去,大约过了两三户人家,他便敲响一户门,从里头走来的人的反应都有些许激动,有些神色沉稳,瞧不出来,有些却表现得非常明显,一眼便知。 约十来分钟,壮汉最后走到商婆家门口,远远看到温雨嘉,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侧身往屋内张望了一下,问道:“商婆在家吗?” 温雨嘉点点头,大喊了一声,“商婆!” “诶,来了来了!” 老人家两手捏着围裙,从屋内快步走出,定睛一看,大喜道:“老庄,这么快回来啦?!” 庄子敖笑起来显出两个酒窝,模样忠厚又老实,“这不赶上县城里闹贼匪,官兵封锁城门,我亲戚家住不下了,就提前回来了。倒是商婆,几天不见,你这屋子里热闹了不少啊。” 他意有所指,商婆回过神来,连忙拍拍自己的脑门,“瞧我这记性。” 商婆拉过温雨嘉的胳膊,说道:“你来了正好,这两位姑娘在山上迷路了,眼下出不了村,暂时在我这住下。你若是有空,过两天把她们送到城里去吧。” “是吗?”庄子傲看了温雨嘉一眼,随即说道,“这有什么问题!只是不知道这位姑娘,家住哪里?最近京都严查,若没有身份证明,可能有些麻烦。” 商婆道:“这些事情,你给帮帮忙。” 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庄子傲也拗不过商婆,两手叉腰,思量了片刻,点点头应下道:“行吧。” 商婆两眼眯起,高兴地笑了,拍拍庄子傲的肩膀,说道:“正好我做了些肉条,你拿些回去。” 商婆做的肉干是出了名的好吃,方圆百里之内,怕是无人能与她匹敌,村子里的人大多都尝过商婆的手艺,光是用说的,就会馋的流口水。 只是近两年来,商婆很少做这些,大家伙儿也不好麻烦老太太动手,虽然从她家拿了秘方,却不知为何做出来的东西总是不太一样,久而久之,在村里也成了一个传说。 庄子傲没想到自己这么好运,弯腰跟着走了进来,走到一半的时候,想起了什么,忽然停下脚步,“糟了,忘了正事。” 他连忙快步追上去,道:“商婆,我有事同您商量。” “什么事?” “前几日我在入京的时候,遭到一群土匪的袭击,是两位公子路过救了我。可惜他们遭贼人陷害,如今没有了身份证明,无法入京,我想先将他们接到村子里住几日,再做打算。”庄子傲说道,“不巧,我那间破屋子里住不下几个人,他们又是贵客,我的救命恩人,不知道能不能在商婆你这,叨扰两日。” “这……”商婆有些犹豫。 庄子傲道:“这事我知道是为难了些,但除了您,我还真不知道该去拜托谁了。” 话都说道这份上了,商婆也无法拒绝。只好点点头,应了下来。 她将放置杂物的仓库收拾了一遍,没有床铺,又从邻居家借了被褥、毯子,铺成一个大窝,总算是能够住人。 将近晚间,庄子傲带着人过来了。 来的是一对主仆,长得都人高马大,一前一后慢悠悠地走着。走在前头的那位瞧着更年轻一些,五官精致得不像话,直接把在场的几人都给看呆了。 饶是温雨嘉在现代看惯了各式各样的男明星,一时之间也难以挪开眼。 他打扮得很随意,头发束起,墨色长袍,大约是刚从外头回来,额角有几缕发丝凌乱落下,贴着耳廓。唇红齿白的少年模样动人,若是男人也能参选天下第一美,屋中的那位与他相比,怕是也要逊色三分。 但奇怪的是,此人的面目冰冷,又给人一种难以靠近的感觉。 他随意扫视了屋内一眼,与生俱来的高贵和冷漠,在瞬间与人拉开了距离。气质太过冷傲,反倒让人难以产生好感。 一片沉寂。 唯有庄子傲看不清屋中的气氛,热情地介绍道:“这两位便是我的救命恩人,卢兄与莫兄。” 温雨嘉躬身行礼道:“小女子温氏。” “云琉。” 仅她二人在外,魏长清不屑与外人交谈,找了个由头躲在屋中。 两人分别行过礼,算是打了招呼。商婆也感觉他们不好惹,不像先前同温雨嘉她们那般热情唠叨,将人带到柴房简单嘱咐了两句,便不再多问。 人一多,厨房的菜也不够了。 商婆提着篮子正要出门,恰巧被温雨嘉看到,她三言两语揽下了活,顺便和云琉二人一同,往村头那个小菜摊走去。 这小小的地方摆了两三个摊位,都是自家种的东西,与其说买卖,倒不如说更像互相交换。温雨嘉她们也带了些肉干,放下不到一会儿的功夫,便被人抢光了。 云琉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肉干这么受欢迎?” 温雨嘉蹲下身子,笑着挑菜。 卖菜的这个摊位是村头王叔,老大叔年纪过半百,耳朵有点聋了,说话声大:“你不知道,当年商婆在我们这,可是出了名的好厨艺。什么东西只要交到她手中,那可是摇身一变,都变成了宝!” 第37章 傻丫头 小路旁的水沟冰封溶解,水流划破冰雪,叮叮咚咚往下掉落。被霜打过的树叶半弯着腰,鸟儿挥翅飞起,踩下一地的白雪。 木窗门大开着,狭隘的空间内,光线朦朦胧从外照进。 莫安盘腿坐在一旁的地面上,这个地方就这么小,他自然不敢同主子平起平坐,右手拿着剑柄,压在膝盖上,神情气愤道:“没想到那帮贼人如此狡猾,竟趁着我们入城,发起突袭。” 陆旭尧站在窗边,看着外头,眸色暗沉,道:“是我大意了。” “公子,这并不是您的错。” “父皇让我来彻查此事时,我便应该想到这其中并不简单。普通的贼匪看到官兵,早就落荒而逃,罗城那批人却恰恰相反,当地的官兵有数千人,竟无人能治,无人能管。” 莫安道:“属下有一事不明。” 莫安停顿了一下,见陆旭尧看向他,并没有出声制止,便继续道:“公子当时已经想到了对策,为何不用,反而要退兵游走,使那贼人的气焰大涨?” 陆旭尧道:“葛仲是他们的大将,早年我与他见过几面,此人诡计多端,擅出奇招,正面相迎,恐怕我还不是他的对手。他虽聪敏,但却沉不住气,性格自傲,父皇曾命他做大将参谋,却从不予他正式的兵权,就是因为他受不住激。” “若我强行攻敌,按照葛仲的性子,必定要与我们血拼,到时候就算守住罗城,但罗城的百姓免不了死伤。” 莫安到底是年轻气盛,没有想到这一点,“那公子之后有何打算?” “我已经修书一封,送入京城。不日等父皇派兵下来,我们再做谋划。” “笃笃。” 敲门声忽然响起,两人皆停下了对话,莫安警惕地看向门口,道:“谁?” 低沉的声音从外传来,“恩人,是我,老庄。” 莫安与陆旭尧对视一眼,后者提高了声音,道:“进来吧。” 庄子傲手里捧着两碗热汤,两手微微后缩,肩膀耸起,这热汤烫手,他步子走的极快,三两步便到了两人面前,咚地一声将东西放下,连连说道:“我看你们这一整天也没用东西,便在厨房里煮了两碗肉汤,你们先垫垫肚子,晚些就可以用饭了。” 莫安不着声色地拿起汤碗闻了闻,浅浅尝了一口,确认没有问题之后,仰头直接喝了一大半。 庄子傲傻傻地笑着,同陆旭尧说道:“恩人,你也用吧。” 陆旭尧盘腿坐下,还真是有点饿了,拿起热汤喝了一口,倒也觉得味道甘美。他喝得不快,也不怎么出声,与庄子傲见过的人,都不大一样。 外头风声渐盛,木窗被风打过,边框抖动摇晃不停。 ** 温雨嘉挑完了菜,都放入框中,递了几文钱过去的时候,王叔却摆摆手,表示不收,他大声说道:“拿去吧,你们是商婆的客人,也是我们的客人,村子里很久没有这样的年轻人了,就算我招待的。” 温雨嘉顿了顿,道:“这怎么好意思。” 她复而将铜板递了过去,道:“已经收了你们的很多恩惠,这钱你还是收下吧。” “温姑娘,你也别跟我客气。” 云琉对他们这种推托文化不是很了解,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无聊的打了个哈欠,哈欠打到一半,还没完收住,忽然感觉到一股视线缠绕了过来。 云琉身体一顿,连忙收起了懒散的模样,朝四周紧张地看去。 环视了一圈,却没有观察到想象中的那类人,反而是在菜市的角落,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同龄人。 那是一个姑娘。穿着大红色的外袍,头发梳成两颗圆圆的团子,一左一右绑在两侧,她的眼睛圆滚滚的,有些微胖,肉嘟嘟地缩成一团,整个人哪儿都圆,十足可爱。她两手放在膝盖上,正好奇地朝这边看着。 云琉眨了眨眼,觉得有些不自在,往旁边挪了挪。那孩子的视线也跟着她往右看,云琉再挪,圆滚滚的脑袋跟着往左看,一来二去,也引来了王叔的注意。 “崔婉!”一看到那人,王叔忽然大怒,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步子跨过自己的摊位,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他一把拉住那姑娘的胳膊,把人往上提,“你怎么穿着这个衣服!” 崔婉眨了眨眼,侧头看着他,眼神与其说清澈,不如说带着些傻气,她仔仔细细地看了王叔一会儿,皱眉思索了好久好久,才想起他的名字,慢慢咧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王……叔……” “傻丫头!”王叔气骂道,“你娘呢?!” “有……客人……我……来……找……客人……回家……”她说话磕磕绊绊,十分地慢,本人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因此话语中带着急促,又慢又急,显得格外傻气,“娘,娘说……不,不好。” 她的意思大概也能听明白,大约是想招待温雨嘉她们回家。 王叔道:“你娘也不管着你?就让你一个人出来?” “她,她不,不知道。” 原本就热闹的小市场,有几人围了过来,见是崔婉,纷纷说道起来。 崔婉见那么多人围着自己,又胆怯地往后退了两步,透过人群抬眼看向云琉,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忽然推开人群,啪地一下躲到了云琉身后。 “婉婉!”王叔气道:“你回来!” “不,不要。” “你!” 崔婉抓着云琉的胳膊,双手用力地抱着她,怕是一个不小心,就被人给甩开了去,云琉一下子从旁观者,变成了被抨击的靶子,一群人对着自己身后说话,云琉不免有几分莫名和不爽。 她回头看了一眼,总不能跟个傻子计较,便问王叔说:“她怎么了?” 王叔道:“这是我们村的傻丫头,脑子不清楚。前几日听说村里来了客人,闹腾着想和你们见一面,没想到还偷偷跑出来了。” “哦。”云琉点点头,右手一伸,就抓住了人的胳膊,她随随便便一提,便将人从身后拉了出来,云流侧头,对上那傻丫头清澈的视线,微微笑了一下。 崔婉对这个同龄的姑娘有莫名的好感,呆呆地看着她,也跟着弯起眼睛,却猛然被人推了一把。 崔婉的步子不稳,跌跌撞撞往前,然后被眼疾手快的王叔一把抓住。 三两个人层层涌上,将她的手脚压住,傻丫头虽然傻,力气却很大,被人这样对待,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抗议,只能一边挣扎着一边大声吼叫。 她这么一发疯,几个人竟一时间还镇不住她。 第38章 天祖娘娘 “婉婉!” 一个女声忽然从远处传来。 众人纷纷回头看去。 妇人穿着麻衣破布,头顶带着一方布巾,正慌慌忙忙地朝他们跑来。她一把推开其他人,将崔婉护在怀中。 她一手扶住崔婉的脸颊,一边检查她的身体,道:“你怎么了?没受伤吧?” 崔婉反应很迟钝,与人四目交接许久之后,才委屈地蒙上了眼泪,一把扑进女人的怀里,两手环住她的身体,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一两声,哭得她也十分难过。 杜娘一边摸着她的头,一边抬眼望向大家,道歉道:“实在抱歉,我出去洗个衣服的功夫,没想到她就擅自跑出来了,给大家添麻烦了。” 王叔道:“别说了,杜娘,你快带她回去吧。” 杜娘连连说了对不起,将人从地上扶起来,轻声细语地哄着人往自家的方向回去。崔婉不同杜娘发脾气,却一个劲儿地回过头来,看向云琉和温雨嘉二人,眼中的渴望很明显,也让人觉得奇怪。 云琉侧头挪开了视线,觉得这与她没什么关系。 反倒是温雨嘉,上前了一步,喊住了她们,“崔婉。” 崔婉的步子骤然停下,两眼发光地看着她,温雨嘉的面上微微带着笑容,温声道:“你叫崔婉?” 崔婉连连点头,嘴角勾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温雨嘉又笑了,道:“真是个好听的名字。我姓温,名雨嘉,能和你做个朋友吗?” “可……以!” 王叔连连摆手上前,道:“温姑娘,这是我们村里的傻丫头,她根本听不懂你说了些什么的。” 温雨嘉道:“我看她只是迟缓了一点,没有什么其他问题啊。” “这……” 云琉侧眸瞥了她一眼,不知道这人又在打什么主意。 温雨嘉不顾王叔劝说,道:“正好我也没什么事情,可以去你家做客吗?老实说,在这里都没有看到一个同龄人,我实在有些紧张。” “可,可以,可以!”崔婉兴奋地拍拍手,在答应之后,却又犹豫了一会儿,转头看向身旁的母亲。杜娘与她对视一眼,视线柔和下来,她转头,同温雨嘉说道:“姑娘不嫌弃的话,还请到我家,来用杯茶。” “那就打扰了。” ** 热水嘟嘟往外冒着泡,清冷的院子里,横七倒八放着不少木柴。斧头劈了一半的木头,直直立在木桩之上,门轻掩合上,这一间小屋子不大,墙角都有些裂痕,十分破旧且狭窄。杜娘回到屋中的第一件事,是先将崔婉带回了屋。 “你在打什么主意?”云琉想不明白,直接询问出声。 温雨嘉笑着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往外头看了一眼,道:“你难道没有发现?” 发现什么? “这屋子里少了样东西。” “……” 少了东西? 少了什么东西? 云琉环视了四周一圈,没有找到怪异之处,刚开始怀疑温雨嘉是在寻她开心,复而看了一圈,总算察觉到了什么。 云琉皱起眉头,奇怪道:“怎么会这样?” ** 陆旭尧喝完一碗热汤,将汤碗放在略高的一个台子上。 从怀里掏出一块灰色手帕,垂眸轻轻擦了擦嘴角,他这些动作做得不慢,看起来却都非常优雅。 等做完这些,他回眸看向庄子傲,道:“庄兄,先前提过的事情,详细说说吧。” 庄子傲点点头,道:“我正是想说这事来的。卢兄,你不知道,在三年之前,我们这忽然来了一个道观,称是天上地下,无所不能。她从四方各地收来不少弟子,大多都是十五六岁的年轻子弟,性格偏激。来此处落地生根后,便很快成为一方之主。” “从我们村子出去,不到百里,那座余淮山上,便是那妖道所在之地。她号称天道先祖,是降世之神,让所有人都膜拜、顺服与她。” “先前我们不以为然,村中有信佛的婆婆,有几次上山烧过香,可谁想后来,会变成那样……” ** 崔婉再出来时,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一件。先前是大红色的外衫,如今却素雅了许多,穿着一身白净。 在招待她们的过程中,杜娘程都陪着她,时不时说上两句话,到了将近晚间的时候,才放手去了厨房。 温雨嘉手里还提着菜筐,笑着将东西送了过去。留云琉在屋中,与崔婉交谈。 两人先前达成了共识,再加上这个姑娘有点傻,要套话十分简单,不管云琉问了什么该问的,不该问的,那丫头能说则说,不能说的,也以“娘说不能说这些”给暴露了出来,听着琐碎的事情,却隐约分析出了个大概。 事情太过荒唐,云琉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你家中也是因为这样,才没有水缸的吗?” “天……天祖娘娘,不喜欢,我们,都,去,婆,阿婆那里……” “红衣呢?为什么要换?” “天祖,娘娘,喜,红。” 云琉嘲讽道:“她喜欢也不行,不喜欢也不行,怎么,天下都要围着她转?” 云琉忽然想起了什么,神色一顿,皱着眉头道:“该不会红绳也不行吧?” 崔婉被她的神情吓了一跳,方才杜娘在耳边念过的话,瞬间就忘了个干净,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刚才的对话,无奈地摇摇头,道:“我不,不记得,了。” 好家伙。 云琉这辈子没迁就过谁,结果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居然为了那么个无聊的理由,把自己打扮成了这样。 她才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神明,尤其是这种贪恋权力,需要按着人的脑袋,来彰显自己威严的神明。 早先温雨嘉说的时候,她就觉得有些奇怪。 这个村中没有年轻人,总是会在某个地方,巧妙地缺少一些东西。有时候她做一两件事,都会引来商婆的剧烈反应。这个偏僻的村落,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表面上宁静安好,谁知道背后竟遭遇着这样的事情。 杜娘做完了菜,再入屋的时候,却听到两人的对话,内容让她大慌失措,连手里头的东西都差点掉在地上。杜娘迅速将碗菜放在桌上,一把拉过崔婉,打断她接下来的对话,严肃地看向云琉,道:“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第39章 掩饰 云琉被她质问,却没有丝毫慌乱,宝剑搁置于桌面上,她斜斜靠着椅子坐下来,看着杜娘说道:“你们的掩饰太拙劣了。到处都有留下令人起疑的痕迹,一开始我只是觉得这个村子里的年轻人太少,之后慢慢发现,除了这些之外,这个溪柏村,有太多奇怪的规矩。一次两次,或许我还不会察觉,但短短几天内,少说也有十几次,莫名其妙地干涉我的事情,不起疑心才有问题吧?” 杜娘道:“这与你们无关,你们只是外乡人。” “那与她呢?也无关吗?”云琉指着崔婉,傻丫头似乎察觉到了屋中的气氛,躲在杜娘的背后忐忑地看着她们,“自己家中的小辈被逼成这样,你们一个个却无人敢反抗,当真是要任人宰割,连救命都不敢喊了吗?” “你们这样的行为,已经越过软弱,是一种愚蠢了。” “你知道什么!”杜娘提高了声音,大声怒道:“三年,整整三年,她来了之后,我们所有人都失去了自由。她的信徒就是她的军队,只要有人敢说她一句不是,就会被抓上山去,受尽折磨。村子里大多数都是上了年纪的,过两年也就算了,但孩子们不一样,他们不应该每天每天都这样担惊受怕。” “所以我们把他们送出去,拖在县城里的亲戚朋友照顾。你以为我们愿意这样做吗?我们是被逼无奈的啊!” 风雨夹着雪,滴滴答答落在屋檐之上。寒冷的空气从窗外流入,妇人沙哑的声音歇斯底里,压抑着许久的怨气和不甘在此时此刻爆发。 她怨恨的对象不是云琉,不是眼前人,而是隔着层层高山,那看似高高在上的天祖娘娘。 刚开始的时候,那天道先祖号称集天下之大能,因为确实有些本领,在落观不久之后,便有了不少信徒。 甚至连县城中的一些达官贵族,也对她毕恭毕敬。 天祖娘娘有天眼,可知过去,通未来,她的信徒越来越多,上门烧香拜佛的,更是逐渐越过了其他的道观。村中有两个老婆婆,一个在前年过世了,另一个便是商婆,两人想来爱好礼佛信道,便时常上山烧香。 有一日商婆回来的时候,神色不大对劲,众人问她,她也不说。只是数日后,便开始在自家念经,不再去天祖娘娘的道观。 渐渐地,有流言传说,天祖娘娘那些不过都是骗人的把戏。 她根本没有那么神通,只是靠着一些江湖骗术,糊弄了大家的眼睛,这消息的源头不知是谁,但越传越烈。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天祖娘娘的信徒,发疯了。 他们想是被洗脑后的狂魔,但凡有谁敢说天祖娘娘的一句不是,便统统要对着他骂上一顿,一对一骂不过,便拉帮结派地到人家门口,一天分三次,日日不休,直到对方认错投降,才算为止。 这样过分的行为,让不少人对天祖娘娘失去了好感。 天道先祖的道观逐渐不似往日繁盛了,但那个时候,天祖娘娘已经有了一匹忠诚的信徒,他们能以一抵百,供奉源源不断的香火,让天祖娘娘在神坛之上,不受俗世的困扰。他们日日听娘娘讲道,讲的都是那些生生大道,天地人和。 微微涨热的香薰入脑,天祖娘娘温和的言语在大殿之中徘徊,与他们来说,犹如神音。听得久了,那些信徒便以为自己得了天祖娘娘的真传,自是鸣鸣得意,觉得高人一等。 每月初一、十五,他们下山扰民,天祖娘娘喜红,便不能有人穿红衣,否则就是对天祖娘娘的不敬;天祖娘娘有一神鹰坐镇,山下便不得有人养鹰,不然便是对天祖娘娘的冲撞;有一道观,开门讲道,其中不知怎地,混入两个天祖信徒,当人刚讲到“阴阳两合”的时候,那信徒便大怒而起,言道:“这是我们娘娘的道,你不能说!” 可笑的是,这阴阳二字,本就不是她一家之言,这后来者胡乱嚷嚷,反倒真像是被人夺了道法。 退一万步,道心向善。 弘扬道法,非为名利。 这一家信徒,向来以善之名,行恶之实。仅此一点,便足以遭人唾弃。 庄子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一番,言罢,长叹口气,道:“两位公子,我知你二人身份高贵,才斗胆请你们,来替我解决此事。如今,他们仗着天高皇帝远,在这个地方作威作福,普通百姓早已无力与他们抗衡。前些日子,他们竟然将一名少女私自带回道观处刑,只因那姑娘年轻气盛,对天祖娘娘大骂出口。” “那道观如今已是魔窟,里面的人都疯了、癫了,说来惭愧,就是我一个大男人,也不敢独自进去。” 莫安不信邪,“当真如此厉害?” “公子若不信,可前去一探。” ** 山林沉入黑暗,夜行的野兽在暗中婆娑前行。在碧落山的半腰上,有一座宏伟可观的道观。在夜里,也不显得冷清。两旁灯火长明,蜡烛在灯笼内部燃烧着,道观前百米之外,皆是一片灯火通明的场景。 再往远看,丛林环绕,独立在此处的道观,更是显得神秘而壮观。 两道人影分别从两面的围墙,翻墙跳入这一座道观。从东面来的,是被温雨嘉遣来调查的云琉,她一路骂骂咧咧,无一不是说的温雨嘉的坏处。从西面来的,是陆旭尧遣派来的莫安,他行动迅速,动作干脆,没有一丁点的拖拉。 一人从东往南,一人由西向北,把道观上上下下都摸了个遍。除了看出这个道观确实有钱,到处都是金灿灿的之外,也没有另外的收获。道观里的房间大部分都是黑的,将近子时,只有几个守门的小道士还在外头晃悠。 忽地,两人抬头,看到一个房间还透着灯光。 云琉二话不说飞上屋顶,贴着纸窗的边缘,偷偷戳出一个洞。 莫安在楼下,恰好看到这一幕,思绪猛地一顿,也跟着连忙点地,飞身而起,上了屋檐。他在听墙角和探敌情之间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被里头的声音吸引了注意,蹲下身子,贴着墙面细听起来。 第40章 邪道 说话是一门艺术。 有些东西明明是一个意思,分两个不同的人来讲,就可以达到不同的效果。若不是云琉一早知道他们对山下的人做了多少罪过的事情,或许单凭他们的一面之词,也能认为受到伤害的并非是山下的平民,而是那位至高无上的天祖娘娘。 “……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弘扬大道。道,是唯一值得推崇、钻研的事情,但我们的道,与世人常知的道,却不是一种。天道在上,无人能及,我能做的,也只是带领百姓们,脱离俗世的苦楚。”那人声道远扬,香薰点燃往空中缓缓升起,站在她身边的两位高人,姿势怪异,闭目念诵着不知道什么。 随后有一人上前点香,走到众人身前,扬声说道:“天祖娘娘是唯一真理,是神之子,天祖娘娘的道,乃善,违道者,便是恶。是恶、必除之!” 云琉透过窗户的小口,看到这屋子中央,有一根木柱,一名年轻的少女被捆绑在柱子上,浑身上下沾染了不少血迹。她鬓发凌乱,闭目颌首,忽得一棍打在她身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天祖娘娘万岁!” “天祖娘娘万岁!” 疯了疯了! 这一个两个都疯了! 这结结实实的棍棒打在身上,一下两下专挑她疼处下手,没一会儿功夫,那少女便晕死过去。单薄的血衣又染了新血,这个地方已经脱离了宗教,成为一个私立的酷刑场了。 云琉一脚破开窗户,翻身跃入其中,那人可并没有因为少女晕死过去而停下动作,木棍再一次朝人落下的时候,被人一脚踢开。 棍棒在空中断裂成两半,木屑随之散落开来。 “大胆!何人敢闯天道殿!” 云琉一脚踢飞前来阻拦的几个武夫,这一脚用力十足,足足将人踢飞三米远,云琉转身落地,怒道:“就你们这样也敢自称天道!我看歪魔邪道还差不多!” 天道殿内单独立有台阶,最高处的位置上,一层薄薄的纱帐围绕在上,隐约从帐后露出一个高挑的身影。 她不露面。 从位置上站了起来,里头另有两人扶着她,往前走了一步,铃铛声在屋中响起,云琉忽然发现在这位天祖娘娘是个习武之人,她那种似天外而来的声音,怕是借着深厚的内力而做到的。 她凭空落下一掌,内力深厚且极具杀伤力,云琉反应虽快,却快不过这一掌的速度,硬生生迎面接下了大半,所受之处,疼痛欲裂。 云琉被打退至墙边,内伤让她吐出一口血,恶狠狠地瞪着眼前人。 “姑娘。”天祖娘娘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浅言开口道,“你忽然闯入,打伤我的侍卫,是为何意?” 先前因为打斗而混乱的信徒也立马反应过来,纷纷讨问。 “大胆狂徒,天祖娘娘讲道,你为何破坏?!” “快把人放开!” “给天祖娘娘道歉!” 被打飞的武夫个个身强体壮,复而从地上爬起,先前看一个小丫头,并没有使出力,两手合十握拳,拧动了两下脖子,眼睛瞪得老大,恶狠狠地看着她。正欲上前再斗上一番。 云琉道:“你说反了吧?现在被打伤的可是我。” 闻言。 信徒纷纷骂道:“这可是你自找的!” “谁都看见是你先动的手!” 类似的言语越说越烈,最终辱骂声更是绕梁不绝。 这一张张嘴脸都是欲吃人,等待着她被千刀万剐,不知道的,还以为两者之间是什么杀父之仇。 “罢了。”天祖娘娘开口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位姑娘也不是故意的,想必是对我们有误会。” “天祖娘娘圣德,你,还不快给天祖娘娘道歉!” 人一旦愚蠢到了某个地步,就已经越过可恶,变得可悲了。他们沉浸在一种被编织出的假象中,然以为自己才是正义的一方,在他们看来,云琉是忽然闯入,打伤他们武夫,扰乱他们规矩的贼人。 然不顾自己先前所做的恶行,好似他们无缘无故伤人也是对的。 云琉没有见过这样无耻之徒。 好歹要把那人带出去。 云琉自知不是那个天祖娘娘的对手,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压着胸口准备蓄力上前,就在此时,对方却先一步发现她的意图,抬手又是一阵杀招落下。 口头上说着“得饶人处且饶人”、“救世救难”的天祖娘娘,落下杀招却比谁都要快狠准,一点余地都不给人留。 云琉以为自己会死在此处,忽然一道寒光乍现。 剑气打断了突袭,一个人影恍然在她身前行过,片刻停留后,抓住她的胳膊,暗道一声:“走!” 天祖殿的屋顶被人闯破,那人迅速地带着云琉跃上屋檐,消失在夜色之中。 “糟糕,让他们逃了!” 夜间晚风轻拂过纱帐,从细缝间露出一道修长的身影。金珠翡翠戴在身上,华美的衣衫与挺拔的身姿,在夜晚中朦胧浮现出的烛光,混杂着香气制造出一种无尽的神秘。 黑色的眼眸如同一汪深水,看着人远去的方向,逐渐陷入沉思。 ** “放开我!”云琉一个甩手挣脱开那人的手,荒芜的丛林间,落叶飞舞而下,她大声说道:“我要回去揍死她!” 莫安没想到一个小丫头有这么大的力气,瞬间愣了一下,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皱眉看向她,道:“你这么想回去送死?” “什么?” “我们之前见过吧。”莫安看着她,道:“在商婆家中借住的姑娘,我记得你。” “……” 这么一来,云琉也想起来了。她也不算笨,回忆了一下先前的事情,很快便联系上了前应后果,道:“是商婆拜托你们来的?” “不是。”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这与你无关。” “这件事你知道多少?” “比你多一点。”莫安回答的有些不耐烦了,转生欲走,离去前交代道:“总之,这件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若是你还保住自己的小命,就不要再枉自行动了。” 第41章 退路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云琉一进屋便将宝剑扔在桌上,给自己连连到了两杯水,一口气喝下,才勉强缓和了怒气。 夜刚过半,温雨嘉睡到一半,从床上爬了下来,只穿了一件白色的里衣,黑发如瀑,睡眼朦胧地打了个哈欠,坐在桌子另一端,看向她道:“谁惹你发这么大的火?” “你说的对,那就是个邪教!”云琉咬牙道,“我一过去,就看到她们在那里滥用私刑,二话不说就闯了进去,谁知那不是普通的道观,那里的头子,是个会武功的,且所用招数十分厉害狠辣,我差一点把命交代在里头。” “让你去打听一下,怎么还打起来了?” “我气不过!”云琉啪地一下拍在桌子上。 溢满茶水的杯子被拍的抖了两下,水渍溅出桌面,堪堪落在外头。温雨嘉颌首含眸,轻拿着茶杯喝了一口。 空中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氛。 云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愣了愣,侧头问道:“你就不问问我,发生了什么?” 温雨嘉配合道:“发生什么了?” “就是——” 云琉话还未说完,忽然她们的房门就被人敲响了。 两人动作皆是一顿,对视了一眼,温雨嘉放下杯子,递给云琉一个眼神。后者被使唤惯了,也不假思索地前去开门。 “卢公子?” 看到来人她有些意外,再侧头一看,发现站在他身后还有一个人在,对上那个男人的视线,云琉顿时觉得头大,哼了一声,语气不善道:“大半夜的,你们来这不好吧?” 云琉逐客的意思很明显,说完便准备关门,莫安反应很快,在木门快关上的时候,一手压住了她的动作。 细细的门缝里头,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间空中火光四射! “我们有要事相商。” “呵!”云琉笑道,“我们不过是见过几次面,没有什么好商讨的,你们要怎么做是你们的事,我们也有自己的法子,夜深了,还请走吧。” “姑娘。”陆旭尧见状出声道,“被抓走的女子是王家的女儿,他们一家投诉无门,已经准备入京告状了。在此事闹大之前,我们须将她救出,但如今风雪正行,支援的官兵无法赶到,没有办法,还请姑娘相助。” 事关人命,云琉也终于犹豫了起来。 忽然一个声音从她背后响起,“卢公子都说道这个地步了,就让他们进来吧。” 挡在面前的另一半门向后拉开,温柔的烛光中,少女长发披散,一双漆黑的眼眸自下而上地看着她,形容温柔地笑了一下,道:“请进。” 若不是真的没有办法,陆旭尧也不会想向两位陌生女子商议对策。 他今日派莫安前去打探情况,没想到正好撞上了另一边的探员,听莫安汇报的意思,似乎她们也在调查那道观之事。 这道观看似简单,实则背后势力错综复杂。 它在此地扎根已久,三年时间,足以笼络不少商贾与官员,在当地投诉无门的百姓,只能遭受欺辱和伤害。 那天祖娘娘到底是个什么货色还不清楚,但她背后的那些都是打不死的老狐狸,若是轻举妄动,可能会打草惊蛇。 但也不能任由他们草菅人命。 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将那个少女救出送还王家,至于剩下的,等调查清楚状况,再作打算。 “那道观里的武夫,功夫都不差,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救出来,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云琉说道,“我看也不用想什么法子,你,跟我闯入那邪道,直接杀他个片甲不留就是了!” 莫安没有理他。 云琉的建议直接被忽视了过去。 温雨嘉恬静地笑笑,也不说话,整个人就像是换了个壳子一样,安静得让人觉得有几分怪异。她侧眸看了陆旭尧一眼,如此打眼的长相,基本见过一面是不容易忘得了,温雨嘉还隐约记得几年前,那人扮女装时的样子,记忆虽然模糊,但在他这等颜值的刺激下,也很快回忆起来了。 这倒正好。 她本还在思索该怎么解释魏长清的事儿,现在到可以一股脑地都推出去了。 转瞬想好了退路。温雨嘉放下茶杯,轻叹了口气。 她这一声引来其他人的注意,陆旭尧平静的眸子侧过去,看向她,烛光微晃,少女看起来格外瘦弱,雪白的外衫称得她越发惹人怜惜,黑发侧收在一边,她微微垂眸,眉眼温和如画,有种说不出的动人气质。 温雨嘉不自觉,故意做出哀愁的样子,道:“先前我在京中的时候,曾听闻过一些风声,但没想到这背后,还牵扯到这么多。二位公子,你们能路见不平,仗义相助,真的非常让我感动,若是有什么我能帮的,你们尽管开口。” 她停顿了一下,侧身看向坐在她身边的陆旭尧,微微往前凑了一分,道:“既然你们找上门来,应该是有了主意吧?” ** 昨夜盗贼闯入,一大早道观便强加了戒备。 道观外头增添了一队守卫巡逻的人员,数十个信徒在天道殿前,整理一地碎落的木头,屋顶瓦片被打乱,高高的梯子压着墙面,两三个人顺着梯子爬上屋檐。 “看好了,别让碎瓦砸坏了屋里的东西。” 督促的工头背着手,站在楼下仰头指挥道。 道观里有些人昨日不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看这里头这么大阵仗,都好奇地询问起来。 八卦的声音不断飞传,待听到有人闯入大殿的时候,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是谁不要命了?连天祖娘娘都感如此不敬?” “还能有谁?这四周谁不知道我们不好惹,我看也只有山下那些个愚民,看不惯我天道观的香火鼎盛,故意前来找茬了。” “我怀疑是青香观的人。”那人一脸正经地推测道,“自打我们来之后,他们的生意就不怎么好,我看是处于嫉妒,才派了人前来道观。” 交谈的几人不屑笑了两声。彼此眼中都是透着对另一个道观的轻蔑。 “真是。” “给脸不要脸,天祖娘娘还未计较他们上次的不敬,他们反倒先搞起事情来了。” “也该让那些贱人,知道知道我们的厉害!” 第42章 大闹青道观 这本是个普通寻常的早晨。 小道士拿着扫把,正在打扫门口的积雪,扫帚的一头在地上划出痕迹,门口那颗常青树上雪白的一片,悠远的白雾围绕着远处的山峰,天空上的云层重重叠叠,刚被放任出来的阳光,有种特殊的温柔。 人群黑压压的一片从远处慢慢行来。 为首的,是三四个眉目凶狠的道士,他们头发高高束起,扎成高高的马尾,左手拿着长杆,右手收拢在后。他们后面的队伍更是隆重,最末尾甚至有人拿着旗子,旗帜是红白色的,左右两边大张旗鼓地划分出了自己的领地,一如他们以往的作风,所到之处,都是他们的领域。 那旗帜的背后,左写着天祖大道,右写着娘娘至尊,光明正大地前来找茬。 小道士的扫帚都差点没拿稳,前几次他已见识过这个道观是多么不讲理,青香观每同他们撞上一次,都会被重伤一回。 尖锐的旗杆落地,发出沉重的一声响。 “你们道长呢?喊他出来!” 小道士拿起扫帚,快步往回跑去。周围的人也都如惊弓之鸟,纷纷迅速调转了方向,往四处逃窜开去。 青香观的道长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头发已经花白,身体倒是硬朗,他自修道以来,便以心胸宽广,为人良善著称,在当地甚有威望。道长单号青,世人常称青君道长。 青君道长在这里也见过不少事情,自然不会像小道士一样惊慌失措,听到又是那天祖大道之人前来,竟是难得叹了口气。他收起在旁的拂尘,侧头同一旁论道的来客说道:“抱歉,失陪一下。” 铁制的大门朝两边拉开,青君道长一身玄色长袍,仙风道骨地缓步踱出,他一老头,看着与普通人差不了多少,身旁也只跟着两个小徒弟。 “贫道以为,上次的事情已经梳理清楚了,不知各位此番前来,是为何意?” 见他开门见山,众徒也不和他绕弯子。 “老道!我看你是贼心不死,天祖娘娘向来宽仁,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想找我们的弱处,构陷、侮辱我天祖娘娘的人格,你到底是欲意何为?!” 这一番指责下来,让当事人完摸不着头脑。 青君道长的小徒弟见状也怒,道:“你们不要信口胡言,三番五次欺负人的到底是谁!老天爷可看的清清楚楚!” “别拿老天爷压我!” “就是,你们自己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 “是谁先侮辱说我天道观是假道?我看你们就是自己不如人,妒恨我天道观的香火鼎盛罢了!” “不知廉耻的东西!” 天道观一句顶十句,把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小道到底是涉世不深,哪里有这些老滑头会说话,三言两语就被怼得气结,话憋着说不上来,气得整个人都直哆嗦。 青君道长见状,伸手拦下他与反驳的语势。 青君道长道:“修道修仙,大都一个修身养性。凡事以和为贵,切莫争强好胜,最终害人亏己。” “听见没有?!” “小啰啰就呆在一旁,不要说话。” 青君道长微微勾唇,温言道:“几位,不知道我等此番,又何处得罪了贵观?” 他言语之中,带着对他们的尊重,大抵是这个原因,那些个人也居然变得好说话了,虽然语气还是有些不善,但到底不再是一昧地乱骂。 “昨夜,我道观中闯入了两个贼人,打破了我天道殿的大殿,到如今也还未修缮。我们怀疑是青香观派去的人,毕竟方圆百里之内,也只有你们道观,会学习武艺。” 道长听了,摇摇头,道:“你们误会了,青香观不主习武,那些把式,不过是用来强身健体。贵观高手如云,岂是普通三脚猫的功夫,可以胡乱闯入的。” 众人的表情却还是不信。 老道侧身让开,一手指向道观内,做出一个请的姿态来,道:“若是不信,你们可以进去一探。我观中能人虽多,但也不是毫无道理,就去砸人大殿的狂妄之徒。” “你什么意思?”此言一出,对方反而不乐意了。 “就是说我们是狂妄之徒呗?” “老道,你三番五次羞辱我道观,到底为何?” “……” 让人感到诧异的是,他们居然也知道自己是“毫无道理”地来找茬。 也就青君道长素质好,换一个人,分分钟都不会善罢甘休的。这摆明了是仗势欺人,以为自己人多势众,便能什么都不讲道理。 无论道长怎么解释,这群疯狗都能找到自己的理由。随后他们如蜂拥般闯入,接着搜寻的借口,把青香观翻了个底朝天,手下没有轻重,一路上砸了不少的烛坛花瓶。破碎的瓷片带着水渍,弄湿了地上的蒲团。 “你们!”欺人太甚! 小道士瞪大了眼,随后被旁边的人拦住,稍微年长些的师兄朝他摇了摇头。 这群人浩浩荡荡地来,跟强盗下山一样,胡乱搞了一通,又风风火火地走了。留下满地狼藉和受了不少气的道观道士。 青君道长摇了摇头,将拂尘放在一旁,拿起扫帚打扫起来。见状,小道士连忙上前,跟着动作。有人打扫到一半,实在气不过,开口问道:“道长,为何我们要如此容忍他们?!” 青君道长沉默许久,叹了口气,“何谈忍让?多行不义,必自毙。只望他们能悬崖勒马,别再深入恶行。” ** 天道观的人不会就此罢休。 他们在山下转了一圈,最终还是转到了溪柏村。 在他们看来,这个村子里的人多都是反徒,这村中无一人拜顺天祖娘娘,甚至明里暗里,对天祖娘娘有诸多不满。若不是看在他们这个地方,实在贫瘠,没什么利益冲突,天道观也不会闲置他们那么久没有动作。 但这一次的行为,若真是他们所作,已触及到了天道观信徒的逆鳞。他们对异徒的净化仪式是神圣而不容置疑的,有人要打破它、就是质疑他们的道。 排除异己。 向来是天道众行事的第一守则。 第43章 警惕 咚。 咚咚。 敲门声不断响起,其中夹杂着急促的情绪,仿佛是要将门一同砸开。商婆匆忙穿了衣服,从里头赶出来开门,苍老的手指压着门闩,刚打开一条细缝,巨大的冲力便从外头传来。 砰地一声,门被干干脆脆地撞开。 商婆额头撞在门框上,立马红了一片,连连后退几步,跌倒在地。 “哎呦。” 老人家痛呼了一声,却很快被更大声的训斥掩盖过去,“好你个老家伙,我说谁敢与我们做对,原来是你在这里藏了外人!” “人呢?!快把人交出来!” 商婆慌忙道:“你说的什么人?我不知道。” “少废话!”那人大怒,道,“已经有人交代了,你这婆子,先前四处散播谣言,毁坏我道观名声,也就算了。天祖娘娘看你一个老人,不和你计较。好哇,现在你反而恩将仇报,让外人来我天道观捣乱!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人二话不说,扬起手中的棍棒就要砸下来。 一颗飞石划破长空,半路截住他的攻势,石子打在棍子上,力气却大得直接震飞了长棍,玄衣少年从天而降,衣摆被风吹起弧度,利剑挡在身前,横眉怒道:“天子脚下,竟敢欺压百姓,你们是什么人?!” “就是他!” 天道观中立马有人指认道:“昨夜来我观中闹事夺人!” “好、好!”那人笑道,“我不去寻你,你到自找上门来,给我打!” 一声令下,数十人蜂拥上前,带来的几乎都是练家子,棍棍都往人的弱处招呼,杀气腾腾。莫安左右逢敌,手中剑身飞速转换,把一大帮人打得是落花流水。 原先还在担心他的商婆,见状呆愣在原地。 这,这到底是什么人? 天道观信徒也没想到他这么厉害,剩下的人都在后观望,一时不敢再往前走。 “怕什么!有天祖娘娘庇佑,害怕他一个武夫!都给我上!” 天祖娘娘这四个字像是什么魔咒,方才还有些退缩的人立马像是打了鸡血一般,一个个复而冲了过去。先前被打倒在地的那些个人,也都纷纷从地上爬起,拼命地往前冲去! 这一个个都是平头百姓,莫安也不能真的动杀招。 对方不要命地打法,反倒让他招架不住。 云琉在一旁看着,气急道:“躲开!我来!” 她飞身闯入乱斗,不比莫安下手还有放水,她这一下下动得真刀真枪,没一会儿功夫,便将他们都打翻在地,哀嚎遍野。 “你,你们好大的胆子……” 云琉冷哼一声,踹了一脚地上人的屁股,那人嗷了一声,往前滚动两圈,云琉仰起头,拿鼻孔看人,道:“回去告诉你的主子,别人怕她,我云琉可不怕她。她那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在祖师爷前班门弄斧!” 昨天是谁被三脚猫的功夫打得无力招架的。 莫安瞥了她一眼,善良地没有戳穿她。 “滚。” 天道观信徒连连从地上爬起,狼狈离去。 ** 珠串一颗一颗从指尖划过,香薰的味道闻入鼻内,让人气息平和。坐在最高位的人闭目养神,忽地手下力道一松,长线崩断,浑圆的珠子顺势弹落到地上。 天祖娘娘睁开眸子,看着虚空的手心,陷入沉思。 门外有人慌慌忙忙赶来,大叫道:“天祖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那人跑得极快,因为平时都是信徒中的头子,也没人拦着他,他快步跑入殿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天祖娘娘,大事不好了!” 小侍女上前冷声道:“何事如此惊扰尊驾?” “我等在山下,找到了昨日闯观的贼人,谁知那贼人武力高强,把我们的人打得鼻青脸肿不说,还、还扬言说要与我天道观作对!” “什么?!”侍女正要发怒,天祖娘娘却伸手拦下她。 侍女一愣,疑惑地看向她。 女子一脸冷淡,让人看不清她的喜怒。 侍女提议道:“娘娘,是否要我们派人下山,去教训教训他们?” 天祖娘娘沉思片刻,摇摇头,道:“珠绳一断,想必是有事发生。这几人的来头不简单,还是不要轻易招惹。” 殿下跪着的那人脸色一变,“可是娘娘,他们已经带人去找过麻烦了!” “无碍。”天祖娘娘闭目道,“若是人来了,请他们进来便是。记住,要以礼待客,切莫再冲动行事。” 温雨嘉初初听完两人的计划,心中有几分犹豫。 陆旭尧的视线转过来,她立马收起了纠结的表情,复而换上一个笑容。她看着陆旭尧,在对方明显“你有什么问题”的眼神下,轻声说道:“两位公子说得不错,正面冲撞确实是最好的手段,但若是对方不上钩,我们该怎么办?” “所以不能让普通百姓去。”陆旭尧垂眸,道:“这附近的人被压制太久,怕是已经习惯了退让,必须换一个有胆识、也有勇气的人。” “你是说我?”温雨嘉拿食指指着自己,眼中充满怀疑。 陆旭尧道:“温姑娘,若我没记错,你曾是陈世公门下的弟子。换其他任何一个人,我都不会对她做这样的要求。” 温雨嘉笑着打太极,“公子过誉了。我只是有幸在书院里读书,又恰好地老师指点一二,学得不多,都是些搬不上台面的小玩意儿而已。” 若是别人这么说,陆旭尧可能还会信上一二。 但陈世公是个什么人,他比谁都清楚。陆旭尧并非是那个老头的弟子,但在天塔书院读书,多少都会知道一些那老人家的传言。再加上他曾经是太子、也就是他亲大哥的导师,陆旭尧对他的了解也比常人多一些。 其实他对温雨嘉的印象不是很深刻,隐约知道先前有个让出榜首的女子,当时觉得她是个耍小聪明的,就没有理会。 如今在这里见到她,刚开始没有想起来,时间久了,也慢慢回忆出了味道。 虽然她表现得比谁都温和,没有杀伤力,但陆旭尧总觉得这层温柔的皮下,藏着让人完捉摸不透的心思,才是最需警惕的人。 第44章 陷阱 这是一个雨夜。 暗沉的乌云密布,像是随时都能压下来。过于狂乱的电闪雷鸣,让人怀疑灾难即将来临。 坐在窗边,淅淅沥沥的雨水滚打在地面,打断了她的思绪。 男人的反应让她不能理解。 不仅是她看穿了对方的身份,陆旭尧显然也知道她是谁。但一开始他并没有拆穿自己。 又或者说,他并不在意。 “变态。” 一声轻骂入耳,温雨嘉疑惑地转头看去。云琉不知为何,从刚刚开始,脸上就摆明了很不高兴。 温雨嘉撑着脑袋,侧头问道:“怎么了?谁又招惹了你?” 云琉气呼呼地将双手拍在桌面上,“你难道不觉得,他们的方法很变态么?” “啊。”温雨嘉反应过来,“你说那个。” “不就是一个小道观,改明儿我分分钟砸了他们,何须如此劳师动众?” 温雨嘉摇摇头,颇不认同,“道观砸了,这人心却还是如此。若是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就是你把天祖娘娘杀了,也会有别的什么娘娘出现。” “可我们哪里来的那么多信徒?总不能让村子里的老婆婆动手吧?” 温雨嘉道:“也不是不可以。” 云琉看着她,一副你是疯了还是傻了的表情。还不等她嘲讽出声,温雨嘉抬手说道:“别急。信徒中年龄不一才更有说服力,另外对于村子里的人来说,单独留下,不如和我们一起行动。关键时刻,你和莫安也可以保护他们。” “别跟我提那个莫安。” 你好像很讨厌他?”温雨嘉挑眉道。 “不是好像。”云琉语气坚定地说,“我就是讨厌他!你不知道,上次在天道观,他是如何嘲讽的我!不过是武功比我高了那么一点,成天板着个脸,臭屁死了。看着就不爽!” 温雨嘉想了想,好像还真是那样,瞬间又觉得有些好笑,“你做事欠缺考虑也是事实,云琉,我真的很好奇,东皇到底是什么胆子,竟然敢用你这样的人。” “……” 说到这里,云琉奇妙地被噎住了。 雷声逐渐归于平静,闪电慢慢飘远,剩下屋檐的雨水还在叮叮当当地滑落。 温雨嘉赏够了雨,放下茶杯,准备去沐浴。 屋中有一隔间,自打陆旭尧他们来之后,小屋的房间便更不够用,他们协商了一下,魏长清搬去了胡婶的家中。 如今房间只有她们两人,云琉打小大大咧咧惯了,对细节上没那么讲究,温雨嘉更是觉得女人之间,没什么好在意的。大大方方地拖了外衫,往屏风内走去,木桶里装了一桶热水,眼下已经凉到刚好的温度。 温雨嘉又脱了一件,衣物婆娑声响,在夜中格外明显。 云琉手中拿着酒杯,正在把玩,呆了一会儿觉得无趣,正准备起身离开。 “对了。” 屏风后的人忽然出声,往外迈了一步,云琉侧头朝声源看去,视线无意间瞥见了那人浑圆的肩头,雪白嫩滑的肌肤上,绽开着一朵清水莲。 “嘭咚”一声,重物衰落在地。 温雨嘉的肩膀被人死死掐住,眼前人不知忽然抽什么风,逼近至她身前,两眼瞪得如同牛羚,一瞬不瞬看着她肩膀上的胎记。 云琉擦了再擦,擦了又擦,那朵清水莲也没有消失。 不是假的…… “你!”她急切道,“你怎么会有这个?!” 温雨嘉被她搞得莫名其妙,身上只穿着一件红肚兜,冷风从窗外吹进,自觉的有些发冷。 “我有什么了?” “清水莲!”云琉指着她肩膀的印记,道,“你怎么会有这个?怎么可能有这个!” 吱呀—— 房门忽然被打开。 魏长清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直接愣在原地,四目交接,她尴尬地往后退了一步,道:“我、我有东西忘了,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是这种……” 温雨嘉这才反应过来,两人的姿势甚是奇怪,她被人压着往前,云琉怒气蓬勃瞧着极具攻击性。 虽然温雨嘉觉得她是有种杀死自己的欲望,但旁人看来如何,还真下不了结论。 她头顶黑线,咚地一下敲在人脑袋上。云琉被她打了个满头包,终于从错误的剧本里脱离。 “这是误会。”温雨嘉难得和魏长清解释,随即一个侧眸,看向云琉,道:“你若说这个,是我打小就有的。怎么?长胎记那么稀奇么?” 长胎记不稀奇。 稀奇的事,这个胎记是东皇皇室才有的清水莲。东皇开国以来,特从仙山求来药水,用于胎中婴孩。那莲花如在肩头盛开,栩栩如生。而那药水,只有与东皇血脉相融时,才能发挥作用。 可温雨嘉,不是宫中的秀女么? 她姓温。 是这个王国的人。 这怎么可能呢? 云琉平日里就生锈的脑袋,到了现在更是无法正常使用。 ** “你来的正好。” 女人当着她的面,披上了轻柔的白纱裙,两腿交叠坐在竹椅上,声形微微后仰,因为之前想要沐浴的缘故,头发的末梢被染湿,贴着身躯,凸显出极细的腰肢来。 她举手抬足间,有种天然的魅惑,这与长相完无关,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慵懒和自信,让人一时挪不开眼。 但转瞬,又好似刚刚那些都是她的错觉,温雨嘉又恢复了那个温和无害的面貌。 她用商量的语气说道:“今早来的那队人马,已经拦下了去城中的必经之路,如果无法制服他们,我们短时间内,应该是无法回去了。” 魏长清听到如此,着急道:“这不行,我已经出宫几日了,若是再不回去,就算有千万个正当理由,也会被取消资格的!” 若是这一届无法入宫,就会被人耻笑,尤其是那个姓顾的,铁定要大说特说,届时她的脸面,魏家的脸面要往哪搁? 然而她一说完,对方就露出一个的理解的笑容。因为太过温和,反而让她背后发毛,总觉得掉进了什么陷阱。 温雨嘉点点头,一脸认同地说道:“你说的是哦。我们想了个回去的法子,就是需要你的帮助,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第45章 演技派 那种感觉无法退却,但魏长清也不得不照她说的去做。 除了她必须要回宫之外,她也怕热恼了这个疑似歹徒的家伙,万一对方恼羞成怒,温雨嘉到还好,看起来弱不禁风,也没有什么武力,但云琉的暴力指数她是见识过的。 所以无论怎么想,她都只有配合的份。 但如果对方想让她做些出格的事,她就是死也不会答应的。 ** 凤冠霞衣在前,桌面上放着一颗又一颗硕大的珍珠,这华丽的装备,与小木屋上上下下都不符合极了。 商婆站在一旁,眉头微微皱起,有些担心地说道:“这是我们村长夫人的陪嫁,也是这里最名贵的东西了。不过这样,真的就能把王家的丫头救出来么?” 温雨嘉说道:“您放心吧,有我们魏大小姐出马,怎么会有做不到的事情。” 魏长清:“……” 商婆两眼热切地看向魏长清,紧紧握住她的双手,感谢道:“闺女啊,天祖娘娘可不是普通人,你若是对上她,千万要小心再小心。”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魏长清感觉自己这会儿,想拒绝也拒绝不了了。 ** 石子路旁,两道篱笆围栏。霜打的叶子垂落贴地,三两个农夫站在河边,弯腰洗着背箩,竹篱笆被风吹得歪斜,走到两旁,十足安静。 站在长河边上,少女身着华服,清风徐来,衣裙飘飘如仙,宛如是九重天上下凡而来的仙女。 不仅如此,女子过于媚丽的外貌,也是吸引人眼球的一环。 天道众的信徒每日都会从此过,午时三刻,陆陆续续有人从山上走下,往县城的方向行去,行至桥头,忽见美人立在前,接二连三停下了脚步,不禁驻足回望。 看人数差不多了。 魏长清抬起胳膊,掩住眼睛,蹲下身子哭了起来。 “呜呜呜……”她一边哭一边完善自己的人设:“我大好年华,家中人却贪慕财富,欲将我嫁给那将近花甲的贾员外,那人不但有十几个妾室,还常初入烟柳之地,若是让我嫁于他,受这等侮辱,不如今天就跳下这柏溪去,让老天爷为我做主!” 魏长清这一段台词,说的声声带泪,字字泣血。 深深地让在一旁围观的温雨嘉,觉得她不生在现代当演员,真是可惜了。 魏长清朝她这边飞快地看了一眼,哭完一甩手帕,便小步冲向前去,两手撑着桥头的栏杆,一脚跟跨上去,转眼就要飞身落下,还好温雨嘉早有准备,大步流星上前,抱住她的腰肢,道:“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啊!” 两人你来我往十分卖力。 活脱脱地就是一个我要寻死,路人阻拦的戏码。 温雨嘉见还没人前来,便干脆扯开嗓子,假装力不从心地大叫道:“你千万不要想不开啊,姑娘!哎呦,快来人,来帮忙呀!” 她这一喊,周围人迅速回过神来。 旁边是村民的,不是村民的,纷纷围绕过来。天道众见状,也都大步上前。魏长清被三四个人狠狠往后一拉,脚下的力气没有守住,砰地一声摔倒在地。 掌心咯着石子,一下子红了。 这下她眼角的泪花倒是真的泛了起来,天知道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怎么受得了这样的对待,想想又觉得自己实在无辜可怜,一时动了真情,连语气中的哽咽都真实了许多。 温雨嘉见她快忘词了,连忙提醒:“你看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情我们不能好好说,非要做寻死这种傻事?” 魏长清擦擦眼角,道:“我没法活了。” 村民见状,三言两语地劝说道:“姑娘,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有什么事,都好商量的呀。”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许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差。” 魏长清摇摇头,使劲地擦着眼泪。 她道:“我在家中是待不下去,这样还不如出家当尼姑呢!” 温雨嘉说道:“当尼姑也比死了好,姑娘,你若存心向道,忘却红尘,也可以去我们附近的青香观,那里虽不是佛堂,但也十足清静了。” 魏长清道:“那青香观在何处?” 见她开始打听别的道观,天道众就不乐意了。有人上前一步,打断她二人的对话,道:“什么青香观,就是个骗子!我看你也不靠谱,要去修道,自然是要入我们天道观。” 温雨嘉被怼了一下,也不甘示弱,“你怎么知道?你是青香观的弟子么?” “我不是,我是侍奉天祖娘娘的人!”他的语气中,带有极其强烈的自信,做了一个握拳的手势,拿鼻息看她,道:“青香观那个什么青君道长,无论从道行还是修为,都差我们娘娘不知多少倍。有天祖娘娘在前,你还同人推荐这等档次的道观,我看你根本就不是什么信徒。” “我,我确实不是。”温雨嘉不知是被气的,还是着急,脸色涨得通红,还结巴了一下,道:“但你说什么天祖娘娘,我从来没听说过!” “孤陋寡闻,见识短浅!” 魏长清抬头,呆呆地看着他们,开口问道:“敢问天祖娘娘是……” 那人一仰头,语气中满是骄傲,仿佛在说的就是他自己一般,洋洋洒洒地道来:“天祖娘娘是我们天道观的主人,也是最接近神的女人。别说是婚嫁,就是将死之人,只要我们天祖娘娘愿意,也能从阎王手中抢回来。这方圆百里,谁人不知我娘娘威名?你若想拜入道观,且不要听那些不懂的胡说,自然是我天道观最好。” 魏长清还有几分犹豫,温雨嘉却急忙忙说道:“你别信他们的,我……” “你闭嘴!” 有人大喊上前,“天祖娘娘圣德,你怎能如此诋毁她!” “……” 得亏温雨嘉思绪转的快,不然差点被堵在这里。原来这种程度的言论,在他们眼中便已经是诋毁。温雨嘉觉得好笑之余,面上又做出一副惶恐,连连后退两步,像是真的怕了他们,道:“光,光天化日,你们还想打人么?!” 第46章 设计入观 天道众嚣张又霸道,“识趣就滚远点!” 恐吓声一出,温雨嘉犹豫了片刻,当真是落荒而逃。围观的人见状,迫于天道众余威,也都不敢上前。 魏长清斜斜跌坐地面上,衣袖掩着半张脸,眼眸下垂如同下一秒就会滴泪,这幅模样看在几个男人的眼中,真真是楚楚可怜,惹人怜爱。饶是一向横行霸道的天道众也难得温和起来,为首的男子姓周,单名一个霖,周霖弯腰拉起人的胳膊,道:“天无绝人之路,今日你能得到天祖娘娘的庇佑,算是你的运气。” 魏长清擦了擦眼泪,抬眼可怜兮兮地道:“可是,我从未修过道,也可以入观么?” “无碍。”周霖看着她,心想这可真是个美人,边说道:“只要你有这份心,天祖娘娘不会赶你走的。” 天道观中信男信女不少,年龄分层老少皆有。 但大多都集中在三四十岁具有一定年纪的时候,观中的人大多相貌平平,这魏长清一入观,立马便传遍了大半个道观。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观中来了个貌若天仙的姑娘。 本是在修缮、念书、看经的人都纷纷停下动作,来到道观大殿上,人头攒动着往里头瞧去。 “在哪呢?” “别挤,这不坐在那边吗?” “哪呢?” 背后不断有人推着往前,喧闹声不断,有谁伸手朝角落指了一下,众人这才在诸多人群中找到了那抹身影。 一瞬间,惊叹声四起。 “可真漂亮啊。” “仙子下凡,真真是仙子下凡。” “这周霖哪里捡来这么个宝贝?” 魏长清感觉视线不断在自己身上聚集,心里不适的同时,又暗暗骂了一遍温雨嘉。那个女人自己躲在后面,把她扔进这种龙潭虎穴,真真是可恶至极。 她两手放在膝盖上头,在出发前自然听说过这里头的事情,越发觉得可怕,面部表情僵硬地,但这在别人眼里,就被看作是怕生的反应,也无人起疑。 魏长清的那副模样太过招人,很快就有人上前搭讪。 来者是一名女子,穿着襦裙长衫,发髻高高绑起,她身材丰满,略显肥胖,走起路来一步三摇,面上带着亲近和善的笑容,坐到魏长清的身边,侧头道:“听说,你是被周霖捡来的?” 魏长清侧头看去,声音轻柔地否认,道:“周公子说,可以带我拜见天祖娘娘。” “天祖娘娘?”女子轻蔑地笑了一声,道:“你还想见天祖娘娘?” 不可以吗? 魏长清一脸懵懂的模样瞧着十分纯美,但在人眼中,又是另一种碍眼景象。 女子咬咬牙,道:“你可知道那位大人是什么人?普通信徒想要见她一面,也只有在每日讲道的时候,你一个外人,一来就张口要见天祖娘娘,我看你是丝毫不懂规矩,异想天开呢吧!” 魏长清是个大家闺秀。 时常无事在家中绣绣花、扑扑碟,五指不沾阳春水,娇弱又任性。但那不代表她是个真傻的。勾心斗角的事情她是不屑,但不代表她不懂。 魏长清自然不把她的话放在心里,但在别人的地盘,她也不想太嚣张,遭人欺负。因此干脆顺着她的话反应,道:“那如何才能见到天祖娘娘?” “别听她的。” 那女人还未说话,周霖便从内室走了出来,他掀开帘子,眉头紧紧皱起,不满地看着那人,道:“夏芝,她是新来的,你又何必在这吓唬人?” 夏芝闻言,大怒而起,道:“还不是因为你?周霖,你今天是什么意思?” 她这样泼妇的模样让周霖觉得尴尬,视线瞥了魏长清一眼,复而掩盖道:“你今天是怎么了?我们观中来了新人,我作为接待人,自然是要处理这些事情的,你别在这捣乱,我且带她去见天祖娘娘。” 夏芝一顿,道:“天祖娘娘愿意见她?” “当然。”他说着,弯腰轻柔地同魏长清说道,“你同我来吧。” 魏长清迟疑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从位置上站起来,她一动,人群也跟着轰动地往前走去。没一会儿功夫,现场就冷清了下来。 夏芝站在原地,不敢相信周霖竟然如此不给她脸,面色涨得通红,看着离去的二人,狠狠跺了下脚! ** 天道观的最中心,有一汪清池。池中立着一个石像,乃是以一女子为原型,那人穿着长袍,站在水池的正中央,两手交叠放在身前,目光远望,仿佛是在看着远方。 池边栏杆围起,水中的锦鲤听到人声便聚集起来,摇动着尾巴十分讨喜。 这是天道观最华丽的大殿——天祖娘娘的静室。 屋中放满了价值不菲的书画、卷轴,一盏檀香在空中飘散,两旁站着四五个侍女,低眉垂首。四处没有杂声,脚步踩在光滑地面的声响,变得极为明显。 珠串一颗一颗的在人手中划过,轻纱幔帐中传来珠子的碰撞声。隐约能看到一个女子的身影,藏在幔帐之后。 “拜见天祖娘娘,天祖娘娘万圣金安。” 周霖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 魏长清站在一旁,心中觉得诧异。原先她听说这件事,但没怎么放在心上,眼下真真切切看到了,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周霖偷偷朝她使了个眼色,魏长清疑惑地低头对上他的视线,却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跪下、快跪下啊。”周霖忍不住出声提醒,他的声音很轻,等魏长清终于听清他说的什么之后,纱帐内却传来一声轻笑。 一双手穿过顺滑的布料,轻轻将幔帐抬起。神秘的女子露出半个轮廓,慢慢往外走了出来。 浅灰宽大的道服,一根红绳系住墨黑色的长发,细长的丹凤眼,视线瞥过来的时候,极具威严,让人不由自主想臣服。她大约是真的有几分本事,在看到魏长清的瞬间,唇角浅浅勾起。 “姑娘,瞧你面相,命中富贵。我听周霖说,你家中贫寒,父母为了五两银子,将你卖出?”天祖娘娘摇摇头,言道:“这可是给我出了难题。” 第47章 最佳配角 天祖娘娘说完这话,仔细地盯了一会儿魏长清,似乎是在观察她的反应。那双眼睛看起来温和,却在无形之中给人一种压迫感。 她不知看出了什么,轻笑着摇了摇头,道:“罢了,你来到这,也算是与我有缘。” 她也不再刨根问底,转头吩咐周霖:“去偏殿收拾一间房出来,让这位姑娘住进去。” 周霖看起来很高兴,哼哼唧唧地带着魏长清来到了偏殿。在这里住的人不多,大多都是临时的住客,除了隔开一个空域,分出男女入住的区别来,其他地方都没有细分,情况显得有些复杂。 正好,稍早时候刚找过她茬的夏芝也住在这里。 夏芝是三十多岁的女人,天道观最忠诚的信徒,丈夫常年出门经商,她在家也就迷信这些风水、神说,天祖娘娘刚来那会儿,她便已经是天道众的一员,三年下来,更是对这个地方信任有加。因为家住的较远,每日来道观上香礼作不容易,干脆搬了间小屋子,住在这里,一来方便她上香祈福,二来也是避开了家中矛盾。 夏芝这个年纪已经不年轻,可却还未有子嗣,丈夫几乎三年两头才回来一次,在外找的小妾也有三四个,夏芝相貌平平,仪态不佳,因此也失去了丈夫的宠爱。 魏长清明显感受到她的敌意。 这并非是一种单纯的妒恨,更是包括被人觊觎所有物时产生的愤怒和威吓,魏长清第一眼就明白,她与周霖之间,应该有些什么。 那个男人十足殷勤地在她身边绕来绕去,而每当这个时候,夏芝的眼神就会更凌厉一分。 “天色不早了。”周霖安排完所有的杂事,对她说道,“你安心在这住下,我就先回去了。” 魏长清站在屋内,两手交叠在前,维持着一张苦瓜脸,十分稳定地保持自己的人设,“周大哥,那你路上小心。” “知道了。” 周霖大步走出门外,还未等他走远,便被等在门口的夏芝一把拉住,她拖着人走过弯弯道道,最后在一个拐角停了下来。 花园的最角落。 桂花树遮挡了大部分月光,暗淡的油灯挂在屋檐一角,被风吹得来回晃荡。 夏芝咬牙道:“你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你什么时候这么热心肠?是不是看那个女人长得不错,动了坏心?” “诶呦,说什么呢!”周霖一脸地无语,摇摇头欲走。 夏芝当然不让他走,一把扯住人的胳膊,拽了回来,“我告诉你,周霖,在天道观就你和我最早认识,你是个什么人,我比谁都清楚!今天你在这里,我们把话说明白……收起你那副假惺惺的模样!你既然已经有我了,就别再打别人的主意!” 周霖到这也觉得不耐烦,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道:“夏芝,我们多少年了,你还说这个?我看你最近也是脾气暴躁,动不动就发火。就前两天,前两天我不过是和小花多说了几句,你就缠着我吵了一整天。” “你还敢说!” “好好好,不说不说了。我还得下山呢,你快放开我。” 在不远处的高墙上,两人坐在一处。 云琉皱着眉头,看着在树下拉拉扯扯的两人,侧头问道:“这样真的好吗?” 温雨嘉坐在墙头,两脚在半空中轻晃,裙摆微微摇动,整个人没有任何压力地坐在那里,道:“你担心什么?” “万一魏长清被人策反,反而把我们出卖了怎么办?你就那么相信她?” “不会的。” “怎么不会?”云琉不解道,“你看这里的人,经商务农的都有,若是她想要回去,求助这些人总会快一些吧。” 温雨嘉瞥了她一眼,冷静道:“你以为她真的就回不去了吗?只是她被人劫持出宫,在外头有流落了那么多天,回宫之后,指不定要面对什么样的风言风语。魏家最看重脸面,若是最受期待的魏长清被人非议,那么他们十几年苦心经营的形象,也就要大打折扣了。” 温雨嘉道:“魏长清就是要回去,也不会以现在这样的状态回京。她是在等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像是被问了一个十分有趣的问题,温雨嘉嗤笑出声,晚风徐徐,黑色长发被撩至而后,她无比淡定地说道:“自然是能风光回宫的机会。” “……” “狼狈二字,不适合她。就这样回去受人耻笑,倒不如蛰伏观察时期,若是有机会能做成事,倒是回了京都,大家自然也不会把目光,放在她被人劫持这件事上。”温雨嘉道,“虽然我不知道她之前打的什么主意,但眼下与我们的目的,倒是不谋而合。” “你想怎么做?” “大纲我都替她写好了。”温雨嘉从衣袖中拿出张纸,递给云琉,“这次的最佳配角,可是你呢。别让我失望了。” 偶尔,云琉实在听不懂温雨嘉的话。 ** 天道观的生活比想象中有规律。 早起第一件事,是坐在一团蒲节上冥想。清空内心的杂念,让一天从新开始。修道之人见面,必定相互问好,要将天道观内的其他信徒,当作是自己的家人。 每天必须对五十人展示自己的笑颜,要保持身心愉悦,简单坦然,用过早膳,便是听天祖娘娘讲道的时间。每缝初七、十五,娘娘是不讲道的,除此之外的时间,都需要规规矩矩坐在大殿内,听娘娘言论。 当然,这被天道众看作是最有意义的时刻,没有人不愿意听天祖娘娘讲道。 接下来就是自由的时间,值得一提的是,天道众每人有一本小册子,这册子里面,记载着天道娘娘的德行,分成几个小故事,编排成册。 魏长清到这里的第二天,便领到了这本入门手册。这书是蓝皮白底,做工精细,翻阅到最后,还可以看到字句工整的,一首娘娘的赞诗。要求每位信徒在入睡之前,默读三遍,以示对娘娘的忠心。 第48章 对棋 陆旭尧是在第三天一早接到的回信。 山路堵塞,他只好以飞鸽传书。篇幅有限,他大致将事情的起因经过交代了一遍,最后送入皇宫。 自然,他没有将温雨嘉的事情抖露出来。 选秀的宫女擅自出宫,不管是什么理由,都不会有好果子吃。陆旭尧不是个偏私的人,与温雨嘉算不上什么私交,换做往日,若是其他人,比如什么张家、董家的闺女,他定是一早就禀明上去了。 为什么会对她网开一面,连陆旭尧自己都不是很清楚。 鸽子扑腾着翅膀在窗台停下,拿下上面的信条,大约是牵扯到的事情实在太多,皇帝在上面根本写不过来,干脆最后就放手出去,回复简明道:“知道了,会派兵过去。” 意思是让他自己解决。 坐标在京城附近的郊区,这个明明是天子脚下,却一直以来被忽略的地方。想到这里,不得不承认那天道观的主人有个非常好使的脑袋,一来此地偏远,只要买通了县官,便可任意妄为,无人监管。二是离京城近,达官贵人也多,若是再发展两年,名声壮大,定会有更多的机会,踏入权贵的圈子。或许说她已经快做到了这一步。 若说是巧合,陆旭尧心里存疑。 无论是从操纵的手段,还是天道观整体给人的感觉,都像是一场有预谋、有组织的策划,若非是他回京途中,接到有贼人从皇宫劫持魏氏逃走、父皇命他半路相助的消息,他也不会误入此地,救下那武夫。 天道观的所作所为,恶言恶行,都只对着软弱可欺的一方,敞开大门,又是正义凌然、温和体恤的作态,外人粗粗瞧一眼,根本看不清里面的差别。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绝对的平等。 强大的一方若不能自制,必定会造成不公与压制。从根本上对百姓的压迫,已经成了一种不可饶恕、轻视的情况,因此在官兵来临之前,陆旭尧想先把路障铲平了,这样的组织多存在一天,百姓就多受难一日。 当然,另一方面,他也是好奇温雨嘉能做到什么地步。 这个人他并不陌生,从入学的第一天起,温雨嘉的名字就是漫天飞地被人议论,原因不外乎出身算不得高贵的她却赢了顾魏两家的大头,让人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书院里提道她的频率实在太高了。 高到陆旭尧在不知不觉中,就记住了这个名字。 原以为这样的一个人,入学之后必定不得安宁,没想过了不过月余,她的热度就冷却了下来。彼时也没人多想,书院又撤了她的榜首之位,让众人都以为那是一个误会、乌龙,并非真如传言说的那样。 温雨嘉看起来就不是个聪明人。 非要说的话,她更像是傻傻的一方。 她时常坐在女院的那颗银杏树下,树叶随风而落,焦黄的杏叶反射着阳光,从高处翻转飘零,她就坐在树下看书,手边总是高高叠起一堆,膝盖并拢,书本就放在腿部之上,一时半刻才翻过一页,看得极为仔细。 没有人会去打扰她,大约是她给人的感觉太过专注,在她的周围,飘散着一种安静而祥和的气氛。 识趣的人都不会去破坏这种氛围。 她梳着最简单的发髻,有时甚至伴读的丫鬟,都比她穿得好看。她总是非常朴素、又认真。 陆旭尧在远处看到过三两回,却不知为何,一直觉得印象深刻。 当他最初发现不对劲时,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听到夫子与陈世公的交谈。 他的夫子是个极有学识的人,可惜为人太过刻板,总是不懂得万事留一线,因此得罪了不少权贵,但陈世公一直赏识他的本领,运用部人脉将人收入书院,做起了教书夫子。夫子姓李,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称李三通。 李夫子对陆旭尧甚至喜爱,平日里对他十分严厉,除非他真的完成非常巧妙的事儿,夫子一般都不当面夸他。 这日他与陈世公谈到了底下的学生,陆旭尧这个学院榜首自然被提出来。 谁知陈世公闻言,不屑笑了一声,立马反驳道:“你以为只有你带了榜首,我这院子里,不也有一个?” 李夫子道:“那怎么能算?女子终归是女子……” “你这迂腐老头儿。”陈世公骂道,“女子怎么了?女子又如何?谁说女子就比男儿差?男女两院榜首,若是真比较上一番,谁输谁赢怕是还不一定呢!” 李三通受不住激,也跟着气道:“比试就比试,谁怕谁!” 陆旭尧有些意外。 他意外的并非是夫子应下了这场比试,而是陈世公对那个女人的评价,竟然如此之高。陈世公是什么人,三朝元老、帝师,桃李满天下,是当朝最为德高望重的一位。 在今天,他就是随意指一个人,说他一句可造之材,那人的身份必定水涨船高,一举成为各大高官拉拢的对象。 而事实证明,陈世公也从未看走眼过。 陆旭尧是有些不信的,他贵为皇子,骨子里是有股傲气在的,单凭陈世公三言两语,就要他承认自己比对方差,那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李夫子提道对盘棋的时候,他假意装作不知。棋盘的上方,拉着半卷竹帘。对阵二人双方看不见彼此的脸,也更添神秘之感。 女子在半柱香后姗姗来迟。 陆旭尧第一次与陌生女子这么对面而坐,透过竹帘未遮挡的部分,女子的裙摆衣衫,挂着一个红绣香包,香包上绣着清水莲花,再上落着蜻蜓,是栩栩如生的刺绣。旁边挂着一串圆润玉珠,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 她盘腿坐下,两手合拢放在身前,轻轻鞠了一躬,道:“师长今日身体不适,此盘对局,由学生顶替,还望您见谅。” 她是被骗来的。 陆旭尧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并且没有拆穿,想要说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停顿片刻后,跟着回礼了一躬,道:“开始吧。” 第49章 好奇 棋盘中对方的攻势,完不如她所看起来的那般温婉。招招势势都正中杀招,接二连三的攻势让人无法招架。 那双手,执子的手,修长纤细,没有一分用力的感觉,却不知为何让陆旭尧在其中,看出几分愤然来。 她像是极不愿意来下这一盘棋,并且急于结束这一盘棋局。 察觉到她的意图之后,陆旭尧落子的速度反而慢了下来。 隔着帘子,温雨嘉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但从对方的走势中,可以看出这人并不擅长在棋局中厮杀,他的意图都太过明显,以至于很好揣测下一步行动。 温雨嘉本是不想来的。 陈世公与她无意间提起此事时,她只当个闲话听过,没有入心,那个老狐狸根本没有说要她做什么,只是在两人执棋时,随意提了一句,温雨嘉怎么想得到,他那句话的意思是直接把她送到了这里,来对一盘什么棋局。 事实上,温雨嘉也不知道他哪来的信心。初初学棋不过半年,各种套路她也不大熟练,只靠着直觉和形势见机而下,所幸对面这个也不是什么围棋高手,两人一来二去,才有了水平相当的较量。 她想尽快结束这一盘。 比起在这个地方悠悠闲闲自在地下棋,她外头那些商务要事更加琐碎繁忙,也更值得她去关注。彼时她入了书院,借了官府的威风,有些商人更加愿意与她合作,加上身边又有曲先生这么一个妙人,正是水涨船高的时候,日子一天过得比一天忙。 所有事情都要经过她手,她须安排许多事情,其中也包括让曲先生,更加懂得灵活对应那些个糟心事。 她心中急切,当对方捏着棋子半晌不动的时候,终于这份耐心,也逐渐被消磨掉了。 这一定是个与她不对盘的人。 最后这一局下到了天黑,终于分出一个胜负。中途陈世公也来过,差点被人用眼神杀死,这件事就暂且不提。 两位夫子都站在一侧,双手背后,看着棋局恨不得分分钟自己操刀上阵,结果因为彼此的赌约,只能各自憋着招式,用各种方法暗示自己的徒弟。纵使他们往往不会听从。 温雨嘉的棋艺更高一层,可败在没有耐心,陈世公来时,更是赌气,分心落错一子,让陆旭尧见机,转了大势。 黑白棋局相对,仅一步走错,之前建立的优势瞬间崩塌。 直到又搏斗了半个时辰,温雨嘉退无可退,才开口认输。桌台上的香薰已停下烟雾缭绕,窗台的门打开,院外水光漆黑一片,映着满空的星月。 温雨嘉双手叠起,站立在帘前,两人隔帘相对,鞠了一躬。 温雨嘉道:“是我输了。” 陆旭尧也道:“是我运气好,若是再来一盘,也许就不会是这个结果。” 可这一盘棋,输了便是输了。 再来一盘,又能如何呢? 温雨嘉摇摇头,她虽然不愿意来,但对局开始之后,也是个不愿服输之人。胜负欲这种东西,在二十一世纪比比皆是,无论到哪里都要争得第一,这样的信念残留在温雨嘉脑海中,以至于她从不像那些大家闺秀一样,只满足于呆在家中。 若非要与动物比喻,与其说她是一只温和的白兔子,不如说她是一头发疯的斗牛。只是掩藏的比较好,把横冲直撞的冲劲和野心藏在心里,不会那么轻易显露。 而这一点,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公子过谦了。”隔着帘幕,那个人影轻柔说道,“你并非不能,只是不想罢了。与公子过招,你却处处让我一分,压制住局势,却从不对我赶尽杀绝。若非我那一子走的实在无法挽回,想必这一局下来,最终也只能落个平局。” “若下次有缘,还想公子不要再手下留情。”温雨嘉道:“如此一来,有趣的棋局,也生生变成了无趣。” “……” 想起了让人不愉快的事情。 陆旭尧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坐在书桌前,对着毛笔发呆。 心想,当年听到那番话,他的心中还真是咯噔了一下。没想到自己在观察对手的同时,也毫无保留地将自己呈现在对方面前。 他的性格,确实过于优柔寡断。 这也是为什么父皇总是对他信任有加,太子皇兄都对他不生戒备。 陆旭尧的性子,可以做贤臣、名将,可以带兵打仗,可以做文人宰辅,却绝不是一个好的帝王。 他太过心慈手软,淡泊名利。世人争夺的东西,仿佛都与他无关。 当然。 他一开始就拥有了大部分人想拥有的一切,确实没有必要再去争夺。 人都是有贪心的。 可陆旭尧这个人,却把贪欲放在了最后一层。他的世界,首先是君王、父子,再是伦理常纲,说的好听一点,这是一个正人君子,说的难听一点,就是个木脑袋瓜,转不过弯,刻板严肃,一点都不灵活。 只有一切与这些不冲突的时候,他才会为自己考虑。 这对从小都是自我主义中心、被宠着护着长大的温雨嘉,完完是相反的两种人。因此一盘棋下来,无论是从气势、节奏、思绪等等各种方面来看,两人都彼此对不上盘。 但这也不重要。 若非此次他被困与此地,也不会有机会再与她相遇。毕竟,一个是天之骄子,皇后嫡出的七皇子,一个不过是小官庶出。饶是她进了天塔书院读书,又或者退一万步,够幸运地进了皇宫做了秀女,两人也不可能会有交集。 本该是这样的。 陆旭尧将手中的纸片,慢慢揉成小团,捏在手中,视线越过笔砚,看向更远的方向,出神地、在脑海中回旋过她的模样。 不知为何,那一抹身影,在心中徘徊不去。 温雨嘉。 分明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却又透着让人看不透的聪慧,披着温柔的外皮,你的心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呢? 有些东西正是如此,越是看不懂,便越是叫人想去接近,想看个彻底。尤其对上陆旭尧这种自诩聪慧之人。 第50章 都是戏精 “天祖娘娘。” 这一日,方过十六。天道观张灯结彩,视线所到之处,是一片喜庆。魏长清来此地已有数日,看到这幅场景,便询问身旁的人。 “这是在做什么?” “这你都不知道?今日是天祖娘娘生辰,也是我们天道观的大吉日,这四处一片热闹,自然是给娘娘庆生来的。” 庆生? 魏长清看了看周围的排场,只觉得给一个道长过生,也太过盛大了一些。他们几乎将半个山头都承包下来,那一条蜿蜒小路,没有一点不精心打扮过。 “这,这也太热闹了。” “这算什么呀?你是没看过前两年,山下的张员外特意送来了东海神珠,就挂在我们道观正中央,那个场面啊……所有人都看呆了。今年这还不算什么呢,天祖娘娘不喜奢侈,让我们都收敛着点,因此到了现在,也才这样稍作打扮。” 可能他们不知道“稍”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魏长清见识过不少宴会,饶是京都内最富裕的商贾过寿,也不过如此。然而更让她意外的还在后面,过了晌午,接二连三的人前来贺寿,其中除了一些家财万贯的富商,还有不少魏长清熟悉的名字,本人虽然没有亲自来,但手底下派来的家丁和管家,已然代表了他们的态度。 晚宴被设在玉屏院内,空旷的小院子此刻摆满了桌椅,桌上酒菜丰盛,桌桌有鱼,场场有肉,山珍海味,看得人直流口水。宴席中,天祖娘娘坐在最高处,两排桌面对立而放,餐桌不大不小,因为前来的人多,越到后面,越是几个人挤在一块儿。酒是陈年的好酒,开坛之余,立马香罄满园。 “道长,我王某在此敬道长一杯。” 坐在前面一段的,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端着酒杯站起,冲最上面,那个以面纱遮面的女人敬了杯酒。 天祖娘娘含蓄点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好!”此举引来不少人的喝彩,“道长豪爽!” 魏长清坐在靠中央的位置,她是新来的,本不该坐在此处,但因周霖与她关系交好,被带到了这里。一路上,夏芝的眼神就没有离开过她,那视线死死地盯过来,仿佛随时能将她千刀万剐。 魏长清头一次觉得有压力,顶着被人仇视的目光,又一边偷偷观察起院内的发展。 酒过三巡。 歌舞过了一曲又一曲,坐在魏长清旁边的周霖忽然放下了酒杯,他面色通红,但感觉不出有多少醉意,从人群中歪歪扭扭地走出,双手抱拳跪在地上,然后朝着上面,重重地磕了个响头。 “咚!” 这一下打在地上,光是听声音都觉着疼。 周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脑门上红了一块,他道:“天祖娘娘诞辰,四海皆喜。周霖在这里,祝娘娘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咚。” 他又磕了个响头。 天祖娘娘点点头,道:“你起来吧。” “谢尊者!”他起身,站在原地抬了抬手,“尊者,几位大人都送了礼,我们这些侍奉娘娘的人,也不能空手而来。娘娘仁德宽厚,自然不会同我们计较这些,但弟子们商讨后决心,还是要送娘娘一份大礼。” 一个长方形的东西咕噜噜地被运了上来,后头长长的两个车柄,被两个人分别捏在手里,一人高的黑布盖在上面,将这个方形的东西遮挡得严严实实,单从外表看来,它像是一个囚车。运至大殿之前,周霖伸手一拉,里头竟是装着一个少女。 那女子瞧着不过二八年华,身穿一个白色的里衣,蜷缩在角落,两手环胸抱着胳膊,膝盖弯曲,颓然一副自我保护的模样。她的身上有许多伤痕,从面到脖颈,胸到腰,伤口是最多的,除此之外,胳膊、小腿,也无一处完整的地方。 少女面色晄白,唇角干裂,双目无神,黑帘被掀开之后,见到人群更是如同惊弓之鸟,吓得连连往后爬了一段。 “尊者。”周霖道,“此人对尊者不敬,对大道不敬,乃是穷凶极恶、不可挽救之人。我们按照天道观的规矩,教育她重新为人,如今,请娘娘验收成果。” 天祖娘娘却没有反应。 对面的夏芝大步一迈,走上前来,“周霖,我看你是误会了。我天道观是以善德为尊,你怎么能用这样的方法,来对待一个小姑娘呢!” “她对尊者不敬!” “那也不该由你来做决断!”夏芝大骂上前,指着他的鼻子说道,“你为人处事总是如此冲动,当年天祖娘娘见你可怜,将你收入观中,教你心经,让你日日吟诵,谁知你至今不知悔改!遇到事情,只会想着用武力解决!” 周霖道:“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天道观,为了我们的大道!” “我呸!天道观如今落到这种地步,还不是因为你们这样的人,在外头惹是生非,打着天道观的口号,做着惹人厌的事,如今外头流言蜚语众多,惹得不知内情的人,都误会了我们尊者。且不论你这件事的对错,就是退一万步说,今日天祖娘娘诞辰,你但凡有些脑子,都不应该将这件事搬上台面!” 夏芝说话咄咄逼人,竟一时将周霖说的无言可对。 他后知后觉自己做了错事,无助地朝台上看了一眼,大号一声,跪倒在地,道:“天祖娘娘,我、我这是好心呐!” 到了此时,天祖娘娘终于发声。 她手里捏着珠串,右手扶着红木椅的扶手,慢慢起身,看着台下争执的二人,拦住还欲说话的夏芝,道:“周霖,你在我天道观,修习已久。心中的杂念却依旧无法清除,这也都是我的错,我看你为人仗义,又值得信任,便将天道观的一些琐事,交由你来打理,如今看来,怕是这些东西让你分了心,也让你动了歪脑筋。” “可怜了那年轻的姑娘……既然你处理不好这些,我看,”她继续道,“不如从今天起,你就将事情,分给夏芝做吧。” 夏芝喜出望外,连忙说道:“尊者明鉴!” 第51章 误会 魏长清还有些奇怪,就看到周霖最终气呼呼地走下了台,没有再回来过。那大殿上的少女被人放了出来,夏芝的语态温和,让人将她带了下去。 酒宴很快继续进行下去。 没过一会儿,天祖娘娘也不胜酒力,先行回了她的静室。 魏长清喝了两杯酒,觉得有些上头,脸蛋红通通的,坐在宴席上,觉得有几分闷热。她起身从这里离开,往院子里慢步行去。 比起吵闹的乐声与让人眼花缭乱的歌舞,越往园林的深处走,刚刚回暖的夜风吹在身上,魏长清只觉得头脑比方才清醒了许多。 “普斯——普斯普斯——” 从角落传来奇怪的响动,魏长清迟疑了一秒,回头看去。 在矮树丛的角落里,探出一颗圆滚滚的小脑袋,年纪尚小的那位钻在其中,正用眼神示意她过去。 魏长清确认前后无人,才小步跑了过去,“你怎么才来?” 云琉道:“没有啊,我一直在你附近,只是你没发现而已。” 魏长清怀疑道:“真的假的?” “你自己或许没发现,你周围到处都是监视你的人,我根本找不到机会和你说话。”云琉说道这里,也觉得烦心,道,“算了,不说这个。我过来是看看你有没有危险,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我知道的,都在这里了。”魏长清将一本小册子递过去,道:“不过这些东西,真的有用吗?” 云琉快速地过了一眼,道:“不知道。” 她翻过书页,里头记载的都是一些院中的琐事,比如她们行事的规矩作风,有什么样的习惯,组织纪律如何等等等等。小册子不过几页,剩下的大半本都是空余,云琉很快就翻阅完毕,点点头,道:“应该可以了。” 魏长清皱着眉头看她,迟疑了片刻。 “你要说什么就说吧。”云琉道。 “刚才在宴会上,你应该也看到了。” “嗯?” “那个女孩。”魏长清道,“她看起来很可怜,你不去救她?” “……” “我倒是觉得现在是个好机会。” ** 周霖在殿前被人驳了面子,此刻正在屋中大发脾气! 满桌的茶杯瓷器被他扫落在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闹得外头无人敢进。跟随周霖的还有几个人,他们与周霖的想法相近,认为对于那种不顺从天祖娘娘、不顺应天道之人,理应给她们惩罚。 正火大着,夏芝推门进来了。 “你来做什么?”周霖完不想看到她,摆手道:“走,我不想看到你!” 夏芝扭着步子,慢慢走了进来,笑道:“这么大火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心思!将我拉下马,天祖娘娘就会器重你了么?!” 他这一句说得重,直接让门口的几人低下了头,夏芝朝门外摆了摆手,房门立马被人从外头关上了。 屋内。 两人四目相对,夏芝一手撑在桌面上,仰头看着他,道:“你清醒一点。” “不用你在这里假惺惺!” “周霖!”她啪地一声拍了拍桌子,嗓门一大,对面也真的生气起来,梗着脖子更大声地回道:“干嘛!” 夏芝见他这模样,怕是在宴会上喝多了酒,脾气比往常更加火爆。她摇摇头,随手拿起一旁的茶水,热烘烘地直接泼在人脸上。 周霖满脸茶叶梗子,一时愣在原地。 夏芝的视线冷冰冰地看着他,道:“现在清醒了么?你以为天祖娘娘真的是想要把你踢下去?你傻了吧!” “什么意思?” “你明明是跟随尊者最久的人,却怎么一点都不会揣摩尊者的心思?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我们碰到的,不是像以前一样,简单就能掩盖过去的事情。你带人下山绑了那丫头,这事闹出去对谁都没有好处。若是让被人知道她在我们这里受了重伤,说出去别人会怎么想?怎么看待我们天道观?” 夏芝继续说道:“天道观的名气越来越大了,你也看到,比起前两年,来我们观中求道贵人是越来越多,那些人可不像山下的愚民那么好对付。稍有不慎,我们就可能会被反咬一口。你是尊者的信徒,不能为尊者解忧,反倒做出这些事情,让尊者为难,在大殿之上,我是不是应该阻止你?” 周霖被她分析的脑子晕乎乎的,呆呆的愣在原地,思索了一下前因后果,才理清其中的关系,迟疑地点了点头。 夏芝又道:“尊者虽然在大殿上,分了你的实权,但这与往常又有什么不同呢?你与我之间,不还都是听你的吗?这不过是尊者为了应付那些外来人的法子而已。” “是这样吗?” “不信你出去看看,天道观的人是不是还听你的!” 周霖终于被说服了,道:“不用去看,他们敢不听我的!看来是我误会你了,夏芝,今后若还有这样的事情,我一定先同你商量。” 夏芝笑笑,不再言语。 ** 小木屋内。 云琉将拿来的书册放在桌面上,油灯跳跃两下,飘忽不定。温雨嘉先看完了那本所谓入观的宝书,一个个字拆开来,除了“听话”之外别无其他,用各种各样的语句交织洗脑,也是让人觉得佩服。 又看了魏长清记录的天道观的习惯。 除了信徒的一些禁忌和需要遵守的规矩之外,还记载了观中的两人,看起来像是天祖娘娘的左膀右臂。 “这倒有趣。” 云琉在一旁等得无聊,随口说道:“你发现什么了?” “她一个修道人士,最信任的人却是两名俗家弟子,而且看这样子,她的道观都交给别人来处理了,就连入室弟子,都没有这等待遇。”温雨嘉道。 云琉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亲生的儿女不要,去养别人的孩子,你觉得奇怪不奇怪?” “……”可、可以这么想的吗? 她呆呆的样子立马遭到了对方的嫌弃,温雨嘉收拾了一下桌面,起身道:“算了,和你说了也没用,我还是去找我们的卢少侠吧。” 第52章 美人娇 一杯热茶放在桌上。 “不知道姑娘深夜来访,有何要事?”陆旭尧隔着桌子,坐在另一端的位置上,手里拿着瓷杯,看向对面那人。 温雨嘉喝了一口茶,将册子递给他,莫安见状上前来拿,随后再交到陆旭尧手中。陆旭尧接过书册,从头开始翻阅起来。 看到最后,陆旭尧合上书籍,道:“莫安,你去把我们年初缴获的名单拿来。” “是。” 莫安退出门外,屋内只剩下两人。 温雨嘉手肘压着桌面,侧头笑道:“还有件事,不知殿下愿不愿意听。” 陆旭尧抬眼看她,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与她对视片刻后,才垂眸说:“说来看看。” “近日天气不好,从京都到此地,怕是也要花上不少时间。我们在道观中看到的少女,怕是等不了那么久。” “那你想如何?” “把莫安借我用用。” “……” ** 趁夜黑的时候,潜入道观并非第一次,这一回有了魏长清的助力,知道防备分位之后,更是觉得方便。 如果在耳边的那两人没有发生争执的话。 云琉和莫安真是天生不对盘,光是站在一起,就火光四射,云琉对莫安的敌意一点都不加掩饰。 被夹在中间的温雨嘉很是头疼。 她本来是不打算让云琉一起来的,但是途中被她发现莫安跟在后面的时候,云琉说什么也要过来。 “云琉……”她叹了口气,道:“你稍微安静一点。” 云琉本就气鼓鼓的脸蛋,这下子鼓得更圆了,她一个弯腰,面冲着温雨嘉,道:“为什么啊?你有我一个难道还不够?为什么要带这个小妖精过来?!” “……” 莫安用鼻子笑了一声,神情冷淡地看着她,道:“是我一个就够了,你跟过来纯属捣乱。” “你说什么?” 两人的声音虽然不重,但争执之余还是发出了不小的响动,面前路过的巡逻人马,忽然有一人停下了脚步。 来人穿着深蓝色的布衫,右手拿着长棍,左右张望了一番,“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 “好像有人在附近。” 他这么说着,又往前走了几步,朝角落仔细看了一遍,旁边两人等着他,见状也跟着上前巡视。 脚步声缓慢靠近。 温雨嘉只好一手抓过一人的衣服,将他们拉至树丛之后,食指比在唇前,用眼神示意他们该安静了。 他们也不是故意来捣乱的,看到这个情况,也都停下了争执。 巡卫在这里停留片刻,没有发现异常,便也都继续往下一块走去。 两道人影鬼鬼祟祟地穿过走廊,温雨嘉翻墙的动作不是很熟练,云琉帮忙推了一把,才让她爬入院内。才走了没几步,温雨嘉就觉得这种体力活确实不大适合她,深呼吸两口气,抬头看了看高耸在远处的道观主楼。 月亮像是随时都能落下来一般,浑圆的月比平时还要巨大。塔楼的尖端成了黑色的剪影,在月光下变得朦胧。 从这边看去,温雨嘉的视线一顿。 她脑中灵光一闪,唇角忽然闪过一丝微笑,道:“原来如此。” ** 塔楼的顶端,浓重的香薰萦绕在一处。没有歌舞伴奏,酒味却十足浓重。月光之下,窗台的木窗大开着,屋内灯火通明,酒色生香。 夏芝生形宽胖,手中拿着一盏酒杯,从这一桌走到那一桌,一路赔笑。她身边起初带着不少姑娘,每一个都年轻貌美,笑意盈盈,如花似玉的年华,叫人看了便觉得有几分舒心。坐在酒桌前的有男有女,年龄身份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的是,这些人在当地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若非是哪家的富贵公子哥,便是哪家的富太太。其中商人占了大半,也有部分是一些大官派来的代表。 人人面上带笑,喝得十分尽兴。 “来,夏芝!”一个宽头肥耳,上了年纪的男子起身,搂过她的肩膀,笑道:“再陪我们喝一杯。” 夏芝掩嘴笑一声,说道:“刘老爷,您今儿可是好酒量啊。” “这不是娘娘诞辰,高兴嘛!” 旁人跟着附和道:“是啊是啊,这一年一回的大喜日子,可不是得多多庆祝!” 夏芝道:“那你们也不能是光喝酒庆祝啊,为了置办今天的这场盛宴,我可是把天道观的家底儿都掏出来了,几位大老爷若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该看在天祖娘娘的面儿,谈谈生意了吧。” “有什么好谈的?我们都是尊者最忠实的信徒,你们缺多少钱,直说就是了!” “就是!我们还能和尊者计较不成?” “若非娘娘替我指点明路,两年前在萧山,我早就赔光了家底。别人不清楚,难道夏芝你还不清楚吗?我们对尊者的心,那可是天地可鉴啊!” 夏芝给这一桌的人都连接倒了酒,笑道:“是,我自然是知道的,天道观中,哪里有对尊者不敬之人呢。只是这一回,事关重大,我须同你们说明。” 她这样一说,气氛也跟着严肃起来。 夏芝拍手声一落,三四个大汉抬着箱子,走了进来。那一个木箱很沉,砰地一声砸在地上,落起不少灰。 “这是……” 夏芝按着锁头,将木箱慢慢打开。放在里头的,是一筐细长的红色干花,花瓣细小而长,成团叠在一块儿,颜色鲜红而靓丽。 带着玉扳指的手往下一落,随之捞起一把,细碎的花瓣没有被抓住,纷纷落于地面,她拿了一团递到众人面前,说道:“这是西域的禁药,又称美人娇。尊者在西域的朋友说,这种药物有能治百病,饶是垂死之人服用了他,也能从病中恢复过来。” 这一团小小的东西,能救人命? “真的假的?” “我也曾去过西域,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东西?” 夏芝笑道:“这是自然,这物件在西域中,也是极为珍贵与少见的。若不是尊者在西域的朋友所言,想必再过十年,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些。” 第53章 骗子 “喂,别推我。” 在众人聚集的最外层,两个人影交叠在一起,较为矮小的一方被推搡了两下,有些不耐烦地回头说道。 莫安身上的衣服换了一身,头发束起,看着像是一个极为讲究的文人,手里拿着一柄扇子,因为不习惯这样的装扮,神色看起来有几分局促。他被云琉吵得要命,忍耐再三低下头去,道:“别吵,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了。” 两人正说着话,莫安的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回头看到一名相貌平平的男子,朝着他笑着打招呼,道:“公子,瞧您这身打扮,是内城来的吧?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莫安这身衣服,是半道在路边随意打劫了一个人,给抢来的。他也一时没反应过来,脸上下意识带着微笑,打算糊弄过去。 那人看了一眼里面,道:“这里人太多了,你看到最里头那两位了吗?那是京都里有名的商户,天祖娘娘的生意轮不到我们这些小虾米来做的。” “你说谁?” “刘掌柜和王掌柜啊。”他指着一胖一瘦的两人,此刻都在弯腰,查看木盒中的货物,那新人也没有起疑,只说:“天祖娘娘的人脉广阔,这种宴会,对当地的一些商贩来说,都是最好的生意场。我看你像是新来的,什么都不了解,敢问家中是做的什么生意?” 云琉推开呆板的莫安,露出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道:“不是什么大买卖,也就是个开个酒馆客栈什么的。” “你说看看名字,也许我知道呢?” 云琉想起温雨嘉稍前吩咐的,试探性地说道:“庆方水楼的湘杳客栈,不知道您可曾听说过?” “……” 那人本一副亲和的笑容在听到名儿的瞬间,肉眼可见地动摇了一下,笑容逐渐消失,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二人,视线上下来回打量着他们,声音都尖锐了几分,道:“湘杳?!姑娘,你可莫框我!” 怎么了? 这么大反应? 云琉是外来人,对京都内的东西不熟悉还算正常。一旁莫安却扶住额头,有几分苦恼,实际上,温雨嘉撺掇他们来这里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太靠谱。虽然浑水摸鱼混了进来,但这里头的人都是从商的,个打个精明得很。 一些摆明了不可信的东西,说出来也只会遭人怀疑。 湘杳客栈是近几年风头最盛的商家之一,从他们开业到现在,业绩蒸蒸日上,它背后的老板更是立马就盘下了大批土地,成为京都内首屈一指的大富商。湘杳客栈的名声太大,以至于但凡和它沾边的,都从中讨到了不少好处。 这种级别的商家,往哪一站都有人屁颠屁颠地拍马赶过去,哪里会到这样的地方,来参加什么小聚会。这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那人自然也是不信,道:“若湘杳客栈还不算大买卖,那我可真不知道什么才算是做生意了!我看你二人年纪轻轻,怎么吹起牛来,十个壮汉都拦你不住?” “……”云琉很冤枉、很委屈,巴巴地眨眨眼,道:“我没吹牛啊。” “行了行了,你们要是不想说,也别拿我寻开心!”那人摇摇头,不愿与他们多纠缠,转身离开了。 这么一个小插曲过后,在那研究药物的几个掌柜的也有了主意。其中以王掌柜打头,放下那一小撮的美人娇,说道:“这样吧,我虽然不是做药品生意的,但这些东西,既然是天祖娘娘推荐,我们也总是要给些面子,你给我称个二两,我拿回家先试试。” 夏芝道:“自然可以。本来尊者的意思,就是东西不多,先给大家用用,效果好再来继续谈。” 愿意尝试的人还在大多数。 虽然每人只买了二到三两,但因为美人娇的货存本就不多,人群基数又大,没一会儿功夫,东西就卖的差不多了,眼看几位大头都下手买了,跟风的人也不在少数。 等云琉挤进去的时候,这夏芝手中,就剩下最后一份美人娇了。 “我!我我我!”云琉的声音忽然提高,高举着手引起夏芝主意,道:“我也要买!” “等等!”一个声音从另一个方向响起,“我出两倍的价钱,这东西我买了!” 夏芝的动作一顿,转眼看向那两人。出言与云琉相争的,便是他们之前遇到的那位公子,他拿着一把扇子,显然是刚从人群外挤进来,一脸势在必得。他的视线对上竞争对手的瞬间,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夏芝看了看他们,有些为难,“不好意思,二位,我这手里,就只剩一份了。” 裘海推开旁人,上前同夏芝说道:“这份我买。” “凭什么?!”云琉怒道,“这是我先开口的!” “分明是我先看见的!”裘海看不惯她,冷哼了一声,道:“再者,你个黄毛丫头,知道这宝贝要多少钱么?我看你还是省省,赶紧回家喝奶去吧!” 没想到这人翻脸这么快,云琉说道:“喂!你说话就说话,怎么还骂人呢?” “我骂你了吗?我说的是事实。”裘海不想理她,勾勾手指,马上有仆人跟着上前,拿出了一叠银票,“我愿意出双倍。” 夏芝迟疑道:“这……” 云琉见状,打断道:“等等,我也愿意出双倍,你卖给我!” 夏芝看看她,又看看裘海,这两个人,都很年轻。裘海是正值少年,气场强大,给人一种靠得住的感觉。云琉却有些稚嫩,生气的样子更像孩子在闹脾气,因此让人不太敢信。 选择很好做。如果不是她身边的那位人高马大的少年,正黑着脸死死盯着这边的话。 夏芝直觉觉得另一方更不好惹,面上带着笑,转头同裘海说道:“公子,确实是这位姑娘先开口的,这生意场上的事,还是得说个先来后到。这最后一份美人娇,还请您谅解,让与那位姑娘吧。” 裘海闻言,面色涨得通红,拿扇子指着她们,道:“这,这怎么行?夏芝姑娘,那两人摆明了是骗子啊!” 第54章 赔个不是 “骗子?”夏芝闻言侧眸看来,面无表情,看不出她的情绪,道:“此话何解?” 裘海便将方才的事情叙述了一遍,等人说到湘杳客栈的时候,在场的人脸色皆是一变,齐齐将实现转了过来。 一瞬间,谈话与喝酒声都淡了下去。 云琉被人这样盯着,也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悄悄靠近莫安,说道:“他们为什么都看我们?” 莫安摇摇头,“篓子捅大了。” 夏芝盯了他们一会儿,忽然就带上一丝微笑,她漫步走上前来,对着莫安瞧上一番,随即问道:“你们说自己是湘杳客栈的人,可有何证据?” “这还需要证据么?” “当然。”夏芝说道,“天祖娘娘的宴会,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的。我看二位年纪轻轻,想必是年少有为、难得的人才,来此寿宴,想出头没关系,可若是到处乱认亲戚,谎称自己是大客栈的人。倒是就算我们想饶你,被毁了名声的湘杳主人,可未必能饶你。” 夏芝走近了,云琉才发现这人的嘴角虽然在笑,眼中却冷冽多过亲和,探究多过信任。云琉下意识觉着温雨嘉不会坑自己,起码不会这么明显地坑自己,也不知为何,特别有底气,头一昂,胸一挺,凶巴巴地气势逼人,“那你要如何证明?” 两人之间火光四射,云琉脚步大力地往前一迈,忽然有一个红色流苏挂件从她身上掉了下来,啪嗒一声落在地面,一块方方正正的木牌闯入众人的视线当中。 上面刻着“湘杳”两个大字,靠近边缘的角落,盖着一个四方红印。 眼尖的人一瞧,止不住惊讶地大喊了一声:“湘杳的牌子?!” 王掌柜上前一步,弯腰将木牌捡起,捏在手中弹了弹上头的灰尘,他见状,眼睛跟着眯了起来,道:“这是魄罗的闽生木。”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方才怀疑的、看戏的、指责的,眼下统统都调转了风头。原因无它,魄罗闽生木千年一株,价格高昂,这样的好东西就是连皇家都少有。这木牌上的随便一丁点木屑,都足够人不吃不喝攒个一年,这等奢侈玩意儿,除了湘杳那帮子有钱没处花的人之外,根本不会有人再用。 王掌柜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将东西递到云琉面前,道:“姑娘,这么珍贵的东西,可要收好了。” 云琉接过木牌,塞进内袋,道:“你们这里的人也是奇怪,婆婆妈妈这么久,难不成我出现在此,就这么奇怪么?” 她的话让夏芝的脸色也不好看,方才还咄咄逼人的女人,此刻也收敛了那气势,对着云琉解释道:“并非是我疑心太重,只是天祖娘娘的盛宴,来的都是熟人、亲友,湘杳那么大的客栈,我们不敢前去邀请。因此才有了些过激的反应,夏芝在这里,给您赔个不是。” 夏芝欠身,同她行了个礼,随即又道:“不过,姑娘,你既然是湘杳的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呢?” 云琉自然不能说自己是偷溜进来的。 她被噎住不知如何开口的时候,王掌柜见状,帮她解了围,“想必是受了商界朋友的邀请,才来到这里的吧?” “不知那位朋友今天可是在场?” “……” 云琉头上冒汗,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伸手,在背后戳了戳莫安,后者躲了两下,没能躲开她的攻势,黑着脸道:“夏姑娘,我们是来做生意的。这美人娇,你卖还是不卖?一句话。” 莫安是宫中的侍卫,这气势不是一般地吓人,就差直接用剑把人的话头给塞回去了。夏芝被他一噎,也不好再继续问,只赔笑道:“卖,当然卖。既然是湘杳的两位代表,这美人娇我们也就半卖半送了。” ** “尊者。” 一个人影出现在房屋的外头,那人微微弯腰,低声呼唤了一句。 坐在最里面的女人缓缓睁开眼,“何事?” “夏芝姐那里遇到麻烦了。”那人言道:“不知是谁把湘杳的人招了进来,现在正在外头闹呢。” “湘杳?” “是。” “他们怎么会来这?” 天祖娘娘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没有得到可以理解的答案,干脆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她打开房门,侧眸看向一旁的丫头。 看到尊者从屋内出来,那人也跟着上前,顺着走廊,两人往阶梯的方向行去。 “尊者,我们要过去看看吗?” “我近日占星卜卦,总有种不大好的预感。湘杳的人过来,实在太过反常。” 丫鬟一听,有些慌乱道:“尊者,不如就把他们赶出去……” “不急。”女人慢步走下台阶,道:“先去看看。” ** 短短一刻钟的功夫,云琉已经喝了不少酒了。 她虽然喜好喝酒,但酒量却不算好,面色微微涨红,跟前来套近乎的人正聊得开心,反之莫安坐在一旁,却好像一点事都没有。 明明他喝得比她还要多。 比起那屋里的热闹,在天道观的角落,高墙之上,一个女人的声音坐在墙头,两脚悬空晃悠着,透着几分悠闲。 那样危险的工作她自然是不愿去的,但若是两人有个好歹,她也可以去支援一下,因此选择留在了这里。从她这个位置,视野清晰,方便观察局,隐约能看到屋里的状况,也不至于被巡逻的人发现。 晚风轻悠悠地吹来,一时之间有些放松过头了。 温雨嘉感受到视线的瞬间,想要再躲却已来不及。 她回过头去,正面迎上的,正是前来看看情况的天祖娘娘。那女人站在走廊的边沿,相隔数十米,眼睛已经眯了起来。在发现她的一瞬,杀意从眼中崩现,脚下一个用力,转眼之间,如同被弹弓飞出来一样,直接落到她的面前。 她立于高墙之上,垂眸看她,冷声道:“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此处?” 温雨嘉转身欲跑,但她刚一动作,便被人识破了意图。那女人动作更快,一个手刀劈落下来,直接将人击晕过去。 第55章 此地无银 冷水当头泼下。 温雨嘉只觉得浑身湿漉漉的,头发贴着脸颊,水滴缓缓地从上面落下。雪白的肌肤带有一点微红,粗糙的身子将她捆住,越是挣扎,越是压入她的皮肉。 “是什么人派你来的?” 尖锐的质问声在耳边响起,温雨嘉抬眸,对上一双发狠的眼。 这是一个极其狭窄的空间,仅有的阳光从一个非常小的窗户里照进来,女人半弯着腰,身后是各种各样的拷问刑具。 连专门的审讯间都有,看来她是小看这个天祖娘娘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还给我装傻!”她一把将布袋扔在地上,道:“你敢说这些东西不是你的?居心叵测潜入我天道观,是想耍什么花招?!” 温雨嘉笑道:“这位姐姐,你误会了。这里头装的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我真的不是什么可疑人士。能不能替我松个绑,这样实在是太累了。” “油嘴滑舌!”她手中的鞭子一杨,眼看着就要落下来。 “等等等等!”温雨嘉连忙说道,“我这细皮嫩肉的,可禁不起你这样一顿打。小姐姐,我拜托拜托你,你想知道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这么没有原则的人还是第一次碰见。 那丫头反而愣了一下,错过落鞭的机会,一下子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转头向后头的人求助。 从方才开始就在一旁看戏的那个女人,却冷笑了一声,她双手交叠环抱在胸前,往前走了一步,仔细端详着她,道:“你倒是个有趣的。” “您过奖了。” “不想挨打?”女人接过丫头手中的鞭子,捏在手里轻轻掂了两下,此时此刻她也不再继续伪装,那一层伪善的假皮脱落下来,眼底泛着的是冰冷的寒意,她盯着眼前这人,声音冷淡道:“那就好谈了,你只需老实回答我,来此处作什么?有没有同伙?” “您这就说笑了不是么?您这道观戒备如此森严,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一个人自然是进不来的。但您要说同伙,那到真的还不至于,就是我听乡下的朋友说,说您这天道观奢华繁盛,想前来见见世面,才让人带我进来一瞧。”温雨嘉说的坦然,神情动作都不像是在说谎,若是换做旁人,许是真的就信了她。 可这女道长是什么人? 她号称通天地、知古今,糊弄了那么多人,最知道什么是瞎话,什么是真的。闻言她的眼神也越发冷冽,捏着鞭子的手越来越紧,到最后,气得从鼻尖发出一声哼笑:“你真当我是好骗的?” 温雨嘉胡说八道的嘴慢慢停下,双手背在身后,视线自下而上地抬头看着她,水珠从她的脸颊滑落,停留在殷红的唇边,她轻轻勾起唇,笑容中戏谑多过害怕、讽刺多过畏惧,歪头反问:“不是吗?” “好你个贱人!”女道长尚未发怒,旁边的走狗丫鬟却先急了。 那丫头单手扬起,一巴掌正要落下。 忽的一颗石子从窗外打入,直接落在她的手腕上,打偏了攻势! “什么人!”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审讯室的大门忽的被人打开,一个武夫跌跌撞撞从外头闯入,单手指着外头,说道:“尊者!大事不好了!外头,外头打起来了!” “夏芝呢?” “是商贩们打起来了,夏芝她处理不来,让我来请您过去!您快过去吧,情况十万火急,怕是再过会儿,道观的顶都被掀了!” 那女道神色瞬间不妙,回头瞥了温雨嘉一眼,最终只能选择先放下这边的事,鞭子狠狠地往地上一扔,骂道:“不中用的东西!” 说着便大步离开了。 通报之人见状也匆匆跟上,屋内只剩下那个小丫鬟。她站在原地,眼中更是杀气腾腾,捡起地上的鞭子,打算再次上前逼问。 谁知她才往前走了一步,便忽然身子一软,跌落在地。 温雨嘉本还做好了挨这一下的准备,闭上眼睛等了半天,谁知听到的是什么落地的声音,迟疑了片刻,才慢慢睁开一只眼。 视线所及。 一身宽大的浅色衣袍,黑色的布靴,一双修长又漂亮的双手正在解着自己背后的结,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两手绕着她的身子,这样的姿势给人一种她正被人揽在怀中的错觉。温雨嘉被人抓、被人打的时候都没有现在这样懵过,她下意识地挪过去看,落入视线当中的是一张精致得不像话的侧脸。 高挺的鼻翼和长翘的睫毛,仿佛被神明亲吻过一般。 她足足看了半分钟,才想起来这张脸的主人是谁。 陆旭尧捏着她身上的绳子,绕着她的身体一圈一圈地转开,边解边笑了一声,道:“看够了吗?” “……” 温雨嘉终于回过神来,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 绳子也被她往后带着从陆旭尧的手中脱离出来,她连忙抬手接过,道:“我自己来。” 慌乱。 也是足够慌乱。 温雨嘉觉得自己这辈子还没有这么丢脸的时候,居然像个花痴一样盯着人看个不停,如果没被发现还就算了,偏偏被人抓了个正着。 清醒点啊温雨嘉。 而被她花痴的主人,好整以暇地在一旁看着她,似乎是怕她的处境还不够窘迫,接着说道:“我还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原来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小丫头。” “……”谁是普通的丫头? 姐姐穿越的时候比你现在年纪都大! 温雨嘉垂眸,解开了自己身上所有的纠缠在一起的绳索,面上还保持着一脸平静,冷淡道:“我没想到你会出现……” 说道一半,又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干脆停下话头,生硬地转移了话题,道:“他们已经先过去了,我想应该会有什么收获了吧。我们要不过去看看?” 陆旭尧挑眉。 视线下滑,落在她的膝盖上。趁温雨嘉没有注意,伸手压在了上头。 “嘶——”腿部传来的剧烈疼痛,让温雨嘉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56章 有得忙了 “伤成这样,还走得了吗?” 温雨嘉皱着眉头,道:“一点小伤,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她这么说着,一边试图从地上站起来,伤口却比她想象中的要严重,温雨嘉一只手扶着墙,脚尖点地,保持着一种十分搞笑的姿势。 “……” 她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嗤笑。 恼羞成怒的温雨嘉猛地回头看去,那笑声就像是她的幻听一样,回头一看男人的面上,一脸地面无表情。 温雨嘉瞪他,“你笑什么?” “我没笑。” “你觉得我这样很搞笑?” “没有。”陆旭尧一脸正经地看着她,想了想,又强调道:“没笑。” “……” 这屋子里总共就他们两个,不是他笑的,难不成还是鬼笑的? 温雨嘉气呼呼地扭过头,单手撑着墙面不愿再搭理他,没成想这一步落得狠了,立马疼得迈不动步子,停在了那里。 她低头闭眼,冷汗直流。 “别逞强了,我背你下去。”陆旭尧走到她面前蹲下,男人宽阔的背部暴露在她的视野当中,他微微回头,说,“这山上到山下起码有几里路,你若是半途倒在路上,还让山下的人为你担心。” 温雨嘉道:“我们下去了,云琉他们怎么办?” “你担心他们作甚?”陆旭尧道,“他们的武功比你高强,那种地方,你就算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陆旭尧扭过头,道,“上来吧,我背你下去。” 没有动作。 温雨嘉看着他,神情十分纠结。她手撑着墙面,受伤的腿部往后缩了一下,道:“不行,云琉那个丫头太冲动了,我不去看看,心里放心不下。” 看她长的柔柔弱弱的,这脾气倒是固执。 “那我背你过去,行了吧?” “……”她的面部写满了拒绝。 陆旭尧不解了,“这也不行?” 温雨嘉瘸着腿往前走去,“我自己去。” 真是。 服个软你会死吗? 少女的背影单薄,长发披在身后,一瘸一拐地往前走,瞧着十分可怜。她这种龟爬的速度,估计不出十米就会被人抓回来,可偏偏如此,她自己却一点都没有察觉。不知道该说她单纯还是单蠢,陆旭尧快步上前,在人被反应过来的瞬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他左手揽着她的胳膊,右手往下落在她的腰肢上,那腰细得让他在瞬间有些迟疑,怀疑自己稍微一个用力,就会把它折折,故而手势改抓为搂,将人带到怀里,脚下一个用力,直接飞身出去。 温雨嘉内心一万头草泥马飞驰而过! 不管在这个地方待多久,她也没有办法克服这种双脚离地的恐惧感! 是说,几年不见,你丫还是一言不合就带人上天啊混蛋! 天祖娘娘赶到闹事现场的时候,只剩下大殿一团乱麻,她随手抓住一个逃窜中的商人,压低声音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被吓得六神无主,一时看是她,两手合在身前,拜拜行礼,慌乱道:“娘娘!天祖娘娘保佑!” “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我也不清楚!” “夏芝呢!” “她带人追出去了,往东南方向!” 她大手一挥,直接朝着那人所指的方向行去。因为这人武功高强,不到片刻的功夫,便看到了前去追人的大批人马。 她加快脚步,远远便看到两抹身影往前逃窜。 天祖娘娘眸色一沉,气沉丹田,大吼一声,道:“哪里逃!” “要死了要死了!” 云琉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脚下的步子一个没踩稳,差点摔了下去,所幸莫安在她不远处,伸手扶了她一把。 他也回头看去,看到追上前来的那人,啧了一声,同人说:“胆子这么小?她就让你怕成这样?上次你不也逃走过吗?” “那不一样!”云琉脱口而出,话说到一半,觉得自己好像暴露了什么,连忙改口,道:“我哪是怕她!我是怕等会儿万一打起来,账本破了怎么办?你这次拿着人家的命根子,可不得往死里揍你啊!” “……”还说自己不是怕了。 莫安摇摇头,道:“那你跑快点。” “我这已经是最快速度了!” “哦。”莫安冷漠道,“那我先走了。” 话音刚落,眼前的人一下就没影了。云琉吓得哇哇大叫,道:“诶!你等等!你回来!她抓到我还不把我剁成肉酱啊!” 云琉下意识加快了速度,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力气,转眼也追了上去,两人正往前飞窜着。 忽然一双手从角落伸出,将云琉往后一扯。 “唔唔!” 被捂住嘴的闷哼从鼻尖发出,她挣扎了两下但没有什么用。在她前头的莫安听到响动回过头来,看到没有人的时候,连忙快步追了过去。 他右手摸剑,速度极快,闪入小巷刚要拔剑,听到熟悉的一声:“是我。” 停下了动作。 “主……公子?”他真实错愕了,“你怎么在这?” “嘘——” 陆旭尧单手压着唇,指了指上方,待人影飞了过去,才开口说道:“办得怎么样了?” 莫安连忙从怀里掏出一本褐色的小本子,往前递了一分,汇报道:“我们在接触的过程中,察觉到她们应该会有账本。我们去了书房想神不知鬼不觉将它拿出来,谁知正好被人碰上,因此发生了骚乱。” 温雨嘉问:“你们做了什么?” “……不是我,是她。” 被莫安指控的云琉缩了缩脖子,她可怜兮兮地回头,看着温雨嘉,说:“我不是故意的,那个女人发了疯似得朝我扑过来,我下意识还手,就砍了她一刀。其他人一见有血,都跟着惊慌失措,才引起了这场骚动。” “……”温雨嘉头痛地扶额。 这巷子总共就一丁点大,陆旭尧贴着墙根,翻阅起里头的文字来,灯光昏黄光线暗淡不清,上头的名字有几分模糊,需要仔细盯着,才能分辨出字形来。 越往后翻,陆旭尧的面色就变得越差。 他啪地一声合上账本,冷笑道:“这下子,刑部可有得忙了。” 第57章 替天行道 红光从黑暗的角落一闪而过,脚步声凌乱地在他们面前快步行过,等一批人过去之后,莫安才慢慢探出头去。 “可以走了。” 黑影在黑夜中越发得不显眼,一群人贴着墙根不断往前行去,然而因为方才的骚乱,四处都是守卫巡逻的人,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发现。 这一座小小的山头像是被人包揽了下来,山路变得灯火通明,那些人迅速地走在路上,仔细搜查着每一个角落,没有给人留下空余的时间。 温雨嘉等人被迫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直到那些人都过去,才又从后面偷偷探出头来。步子轻轻踩在草地上,乌漆嘛黑地走着,云琉的脚下忽然踩到了一团软趴趴的东西,她低头一看,对上一双蹭亮的眼睛,吓得大叫一声。 “啊——唔!” 温雨嘉见状连忙上去捂住她的唇,然而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在附近搜寻的小队闻声过来,将灯笼高高提起,远远看清了这边的情况。四五个人立马扯起嗓子大声喊道! “他们在这儿!” “快来人呐!” 温雨嘉下意识地拍了拍云琉,道:“愣着做什么?快跑啊!” “哦,哦!”云琉连忙往前跑去,温雨嘉的手边没了支撑,差点摔倒在地,察觉到她的腿脚不方便,云琉一个急刹车,转过身来,弯腰让她趴在自己的背上,然后脚尖点地,一个用力用轻功飞了出去。 在场的所有人中只有温雨嘉不会武功,又是个伤员。这样一来,就显得她好像是个累赘。 所幸身后的武夫轻功都不离开,饶是他们这种速度,也足以将人远远甩在身后。只有云琉在这种压力之下,崩溃地喊道:“姐姐,你好重……” “闭嘴。” 眼看出口就在前方,忽地一个身影从高处而落。 “我当是什么人如此大胆,原来又是你们。”女人穿着一身白衣,薄雾似得纱衣随风飘扬,长发绑在身后,宽大的衣袖从身前撩过,她站立在墙头,视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上一回来我已经放你们一马,不成想你们如此冥顽不灵。我天道观究竟是何处得罪了你们,要这样三番五次来我道观捣乱?” “什么放过我们?”云琉道,“分明是老娘我武功好,你打不过罢了!” “呵。” 女人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冷笑,温雨嘉甚至没有看到她是怎么出手的,暗器便已经朝着云琉笔直而来。 “小心!”莫安拔剑上前,所幸他反应迅速,打落了好几根银针。可惜云琉避让不及,还是中了两招。 她气结,正欲上前与人斗上一番,谁知刚走了一步,胸口便传来剧烈的疼痛! “你!” 她单手捂着前胸,跪倒在地,抬眼看向那人,道:“你在针里下毒?” “这可是最好的三日醉,配你可惜了。” 三日醉是一种非常厉害的毒药,中毒之人会胸腹疼痛不止,到了第三日的时候,便会昏昏沉沉如同喝醉了酒,毒发之时,先是腹部如火烧一般,喉咙干渴,无法正常饮食下咽,甚至连呼吸都十分困难。 这种毒药出了名的难解,三日醉虽不是格外罕见,但它的种类繁多,若是不知道用毒人的配方,无法调节出真正有效的解药。 云琉闻言脸色都变青了,她趴在地上冷汗直流。 温雨嘉皱眉,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凭你的本事,无论去哪里都不会碌碌无为,为何要来这山上,当一个以行骗为生的江湖术士?” “行骗?”女子的声音压得低沉,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她看向温雨嘉,皱眉道:“我在此地三年,这么多的人信仰我,你说我行骗?” “你或许有几分真本事,但也仅限于此,胆敢称自己在这世上无一不知无一不晓的,就算玉皇大帝来了也没有你这等狂妄的口气!”温雨嘉道,“你若不是行骗,为何如此担心别人揭发你的真面目?甚至让组织你的信徒,四处攻击造谣对方,我看你不但是个骗子,还是个胆小、无为又软弱的骗子!” “你说够了没?”她三言两语让眼前的人怒火滔天,女人从衣袖当中抽出暗器,一把朝她飞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一双手从背后拉过温雨嘉的胳膊,将她猛然往后一带,躲开了这些飞针。 陆旭尧站在原地,浑身上下散发着低气压。 “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手伤人,你的眼中当真是没有王法了吗?” “王法?什么是王法!”女人瞪大了眼,面目狰狞如同鬼魅,看着他道,“我来告诉你什么是王法。今日我浼音就是在这里杀了你们,也不敢有人说半句不是!在这里我就是天,我就是王法!” 莫安道:“你好大的口气!” 他二话不说飞身上前,抽刀与人大战三百个回合。浼音比起她看来的还要功力深厚,与莫安这样的高手打起来,竟然一时分不出个高下。两人胶着在一起,浼音的每次攻势都被他拦截下来,莫安的每次出招也都被她化解开。 同时人群赶到此处。 就在他们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夏芝带着队伍出现在他们身后,她手跟着一挥,道:“把他们抓起来!” 人马从四面八方将他们包围,尖锐的刀锋一把接着一把,对准他们的位置,气氛一触即发。 莫安分心退后,却被浼音抓住时机,一招击倒在地! “噗——” 一口鲜血吐出,他的身体被人踩在脚下,不能往前挪动分毫。 这一战似乎是这位天祖娘娘的胜利。她眼神微微眯起,嘴角往上翘着,模样像是在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寒。 在她的信徒面前,她又恢复了那高高在上的模样,“诸君,这些人擅闯道观,偷走我屋中重要的书籍,又打伤我的弟子,实属罪大恶极!上一回在道观中,我已放过他们一马,但现在看来,他们不但不知悔改,还变本加厉,既然如此,我也只能在这里,替天行道!来人呐,拿刀来!” 第58章 这马屁不亏 冰冷的刀身映着寒光,在灯火中高高举起。刀疾速下落,眼看着就要怼到莫安的脖子,忽然有一个声音打破了这一幕。 “他们在那里!” 浼音有瞬间的注意力被分散,莫安见机侧身躲过了她的攻击。 他在地上滚了一圈,拉开适当距离之后,又复而起身,这一次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朝着浼音的祭出杀招! 但对方很快就注意到了这一点,转身躲开大半的攻击,只是就算她察觉了,也没能躲开被他伤到。浼音的胳膊划出一道伤痕,鲜血顺着衣服往外渗出,也有一些流至手腕,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后方,一队官兵迅速将这里包围。 “别动!都不许动!” 蹭蹭蹭长刀出鞘,弓箭齐齐对准山上的每一个人,有一名胖胖的官员从里头挤开人群,来者还是那个熟悉的董大人,他大约是跑来的,跑了没几里路,已经一副快要不行了的样子。他张嘴大喘气了两声,说了两句话都没齐,只好两手撑着膝盖,弯腰休息了一阵。 十几秒后,才恢复了气息。 董夜海道:“在场的所有人,都给我放下刀剑。你们的行为已经扰乱了百姓的正常生活,现在跟我回去接受调查!” 在场的也都是平头老百姓,一看这官服胆都下去了一大半。 纷纷丢下刀剑,举起双手投降。一瞬间,现场都是玲玲当当的铁链声,每一个在场的人都不免被带上手铐、脚铐。 等到了夏芝的时候,她有些不服,指着后头的人,说道:“为什么不把他们也抓起来?” 正在用小胖手扇风歇息的董夜海闻声看去,待看清站在那里的几人的时候,身子一下子坐的笔直。 那位公子他认识,几年前有过一面之缘,后来他去姑父家打听,才知道原来自己当天碰上的,居然是陛下面前最受宠的七皇子。 这下子他是累也不累了,胖粗腿往地上一蹦,脸上的肥肉都抖了抖,两只本来就小得看不清的眼睛,眼下更是眯成一条细缝。董夜海面上笑得灿烂,大步往前,殷勤笑道:“七殿下,您怎么在这呢?” “……”陆旭尧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后者还未察觉,继续婉转地套近乎,“最近皇宫选秀,听说也有意为七殿下选位皇妃,不知殿下可有中意的人啊?” 他边说,边注意到了旁边两位,视线一个劲儿地飘过去,又飘回来,尤其是注意到陆旭尧扶着温雨嘉的胳膊的时候,眼神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这位是……” 陆旭尧轻咳一声,打断了他,“这些都是她们勾结官府,私自买卖的证据,其中有一份完整的名单,你看一看,拿到刑部去处理。” 董夜海连忙结果他递来的小册子,弯腰点头,当着他的面,将册子翻了一遍,当看到几个比他官阶还大的名字的时候,手不着痕迹地抖了抖,脸上的笑容逐渐崩塌。 苍天。 本还以为是个立功的机会,但那几位可都不是什么好惹的家伙,要是一个弄不好,保不齐还要在朝中树敌。 董夜海在京都本就不是什么大官,就他这个分量也就说出去威风,实际上朝上随便拉一个出来,都有很大的概率压着他一头。 平日里当官做事都小心翼翼的,现在这么一个名单,可不得把他往火坑里推吗? 他又接着看了一眼陆旭尧。 天之骄子就是不一样,什么事都没做,光是站在那里,就有一种不容人抗拒的威严感,若是换做其他人,他还真不愿意冒这个险,但七皇子是谁?那可是太子的亲兄弟,万一以后太子登基了,他就是除皇帝之外,最尊贵的人。 若是太子有个三长两短…… 他拍的可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的马屁啊!不亏不亏,一点都不亏! 董夜海把册子卷了卷,往怀里一塞,点头笑道:“殿下您放心,这事交给我,保准这里头有的,一个都逃不了!” “还有……” 他话才开了个头,董夜海殷勤道:“是,有事您吩咐!” 陆旭尧看了眼在一旁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道:“你们不去帮个忙?” 董夜海这才发现还有两个人被忽视了。 莫安和浼音是你来我去打得难舍难分,高手过招每一下都像是要出人命,莫安的嘴角都流血了,浼音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远远瞧着就像是戏文里才会出现的江湖对决。 董夜海迟疑了一秒,疑惑道:“他们不是在切磋吗?” “你说呢?” 他这才一个激灵,冲身后的人说道:“还愣着做什么啊!赶紧去帮忙啊!” “老爷,砍谁啊?” 那他怎么知道。 董夜海毛估估了一下,道:“女的,给我抓那个女的!” 浼音饶是再怎么武功高强,也一拳难敌四手,转眼间便被人制服。等官兵给她戴上镣铐,送入囚车,浼音都还在继续挣扎。 “放开我!你们凭什么抓我!” “凭什么?”董夜海拿出一箩筐的长条来,道:“就这上面的几条罪责,就够你喝几壶的了!给我带回去,老爷我亲自审问!” “是!” ** 天蒙蒙亮。 商婆一行人早早站在山脚下,目光殷切地看着上头。早在官兵来访的时候,他们都吓了一大跳,还是村子里的人将他们带到了这边。但后来看到山上刀光剑影的,正打得厉害,他们便被安排先行下山了。 下山之后大部分人都不肯离去,他们看到山上闹得那么厉害,心里担心得不行。一群人走在山脚下,来来回回地看,不断地张望着,终于把人盼了下来。 当看到只有云琉一人下山的时候,商婆忍不住上前问道:“丫头,你怎么样?没受伤吧?怎么就你一个人,其他人呢?” 云琉瞧着有些闷闷的,无精打采道:“他们没事,官府的人来了,他们从另一条路下山去了。怕你们在山下傻等着,便托我来说一声。” “那他们没受伤吧?” “没有。”云琉道:“你们也不必担心,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什么狗破道长,能来打扰你们的生活。他们呀,多行不义必自毙。已经被抓回去审问了!” 第59章 看不惯她 “那你呢?” 云琉的脸跟着又黑了一度,被温雨嘉搞了那么一下,她当然是想回东皇去了。可是眼下又出现了新的问题,那朵清水莲出现得太不是时候了,为什么温雨嘉会有他们皇室的标记?难道这里头,还有什么事不成? 她一方面觉得自己就这样回去,肯定要被上头责骂,一方面又觉得这件事必须搞清楚,万一温雨嘉的身世真的有问题,她就有必要去调查清楚。 云琉打定主意,在山下休息了两日,便收拾收拾包袱,入京去了。 再说温雨嘉这边,他们从天道观出来之后,此事便被排入了刑部调查,温雨嘉和魏长清的事情,因为在京都里被人有意压了下来,没有闹出多大的影响。 再加上有陈世公帮着求情,温雨嘉的事就到此为止了。 温雨嘉将药引拿给馨儿,她将其分成五份,尝试着给温相宜开了方子,给他吃下之后,整个人的气色确实好了不少。站在温雨嘉的角度来看,折腾了这么一大圈,能让温相宜的病好一些也算是很值得。 然而没过两天,药房又传来坏消息。 “你说什么?” 馨儿站在他面前,低头道:“是我的疏忽,这药虽然有效,却需要长期服用,这些分量对少爷来说,只能勉强撑上半个月。” “涟火璎如此难得,你让我去何处寻?”温雨嘉道,“我的商队在外周转那么长的时间,也从未得到过它的消息。难不成,我真的要去同他们皇室去争不成?” “小姐息怒!”馨儿连忙说道:“涟火璎药性独特,若是配以另一种秘药凤眼花使用,效果提升数倍。只是这种药草被封为风国的国宝,实在难以取到。” “若是拿来凤眼花,可是能治好哥哥的病?” “可以,只是……”馨儿有些为难地,“小姐,这两种药见效不快,若是想要彻底根治少爷的病,必然需要大量的药源供应,涟火璎尚且不说,光是这凤眼花的培育方式,在中土根本无法种植。” 温雨嘉头疼地闭上了眼,单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道:“你的意思是,除非我能找到风国的门路,然后确保东皇那里有足够的药源,才有办法彻底治好我大哥的病?” “是。” “真是……”温雨嘉被气笑了,她声音带着笑意,眼神再度睁开的时候,却泛着冰冷,她抬眼看向馨儿,疑惑道:“老爷就这么看不惯我,非要这样耍我吗?” ** 夜里灯亮。 灯笼内的烛光微微晃动,书桌前的少年穿着单薄的外衫,窗户的大门开着,冷风从窗外不断涌入,书桌上摊开着不少的书信,在一团乱糟糟的区域里,让人怀疑他是否能从中顺利找到自己所需要的。 莫安突然出现在殿内,从怀里掏出一卷书轴,递过去道:“殿下,调查的结果都在这里了,那个女人是温家的庶女,从小不受家里待见,在这届选秀当中,也不算是表现出色。估计过两天复试的时候就会被刷下去。” “嗯。” “只是有件事我不明白。” “你说。” “这个女人分明就是打着什么鬼主意,殿下您为何还配合她?” 他指的是在大殿上的事情。当时在皇帝面前,被问及温雨嘉的事情的时候,温雨嘉显然一副受惊了的模样,什么话也不说,还是陈世公出来帮她打了圆场。若是换做别人,皇帝大约也不会相信,但陈世公的面子太大了,就算是皇帝也要给他留一线。 陆旭尧捏着毛笔,摇了摇头,道:“你以为我不配合,他们就没有办法了吗?陈世公出面担保的人,你觉得有谁能动她?更何况,她这一次又是帮忙救了魏长清,参与天道观的事件,出了不少力气,于情于理,都不应在惩罚她。” “可是……” “你都看出来的事情,父皇怎么会不懂?他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意思就是,这件事不需要我们再去掺合,也不能再去纠缠。” 话都说到这种地步,莫安再怎么不明白,也没有办法继续发问。 只是心中对温雨嘉有一些不好的印象。那个女人在山中表现出来的样子,根本不如她面上的那样单纯,更甚者来说,她比魏长清还要让人忌惮。 一个是有着强大的家世背景,一个是有着让人摸不透的性格,这一次的选秀,无论是哪个被选中,对皇室的人来说都不是好事。 然而可惜的是魏长清那样的出身,必定是会找个尊贵的人出嫁,除了太子,最大的可能就落在陆旭尧的头上。魏家自小将魏长清当作未来的皇后培养,可太子早些年出了事,至今不曾娶妻这件事,也是众所周知。 这一回魏长清若是再嫁不出去,自己也都成了老姑娘,这时间是再也耗不起了。魏家也可能为了保自己的地位,委屈求其次地选择将目光放在陆旭尧的身上。实际上他们这一年在外奔波,但一回京都,就听到了这样那样的风声。 可魏家这个烫手山芋,面上瞧着风光,实际谁接谁知道苦楚。莫安从小跟着陆旭尧,虽然人人都说太子好,但他心里头一直觉得,太子殿下根本没有他看起来那么靠谱。很多事情都干脆丢给了陆旭尧处理,实际上陆旭尧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给亲哥收拾烂摊子。 再加上两人从年纪上就差了一截。 莫安是打心底里觉着,魏家那个所谓的天下第一美人,实在配不上他们殿下。然而坐在那里处理政事的少年,对这些事情一点都不敢兴趣。 对娶妻这种事都没有喜好要求,估计若是皇帝要他取个奇丑无比的女子,他也会眼睛都不眨地接下。对样样都完美,却偏偏对这种大事不上心的殿下本人,莫安也是真实地感到绝望。 “殿下。” 陆旭尧抬头,看到莫安迟疑了片刻,听到对方说:“我听宫里人说,皇上这次有意替您相看一位,需要我们去安排吗?” “哦。”陆旭尧冷淡地说道:“今年就不用了。” 第60章 婚事不可儿戏 次日,陆旭尧便被召入宫中。 帝后二人坐在高台上,周围都是上了年纪的老臣,两排人直直站立着,眼中带着笑意。他的亲哥太子殿下站在另外一侧,等着他一起听候皇帝的问话。 他们猜的没错,皇帝确实要给陆旭尧赐婚了。 其他皇子也差不多过了年纪,就算还没有正妃,也早早纳入了侧妃或者妾室,十三四岁脱离童子身的人更是在多数,要说他二人这样的,还真是历年来都少见。皇帝的意思很明白,这一次太子就是愿意娶也得娶,不愿意娶也得娶,转念又想起陆旭尧也是个寡淡的,干脆就一道解决了。 他这一次将朝中的老臣都聚集在一起,为得也是让他们来出个主意,且不是他自夸,天下之大优秀的女子太多了,光是京都就有几十个能够配得上皇家的闺女,但娶亲这事,门第虽然重要,但对天子之家来说,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两个儿子都是比较受宠的,若是娶了个自己都不喜欢的,到时候看着也让人头疼。因此他的意见、臣子的意见,都可以暂且搁下,先看看他们可否有自己中意的。 陆旭尧在皇宫外有一处自己的府邸,得到召唤之后,乘着马车便入了宫。 金銮殿上,皇帝一脸神秘兮兮地朝他们笑了会儿,接着将准备好的名册给递了上去。人手一本,非常和谐。 太子在接过东西的瞬间,愣了愣,道:“这……” “我儿,你二人年纪也不小了。你作为东宫,婚事推迟了这么些年,你同龄的那些年轻人,孩子都能跑了。我知你操心国事,但你若娶妻,你后头那些兄弟,可要一直跟着你打光棍了!” 其实长幼的顺序也没有那么严重,只是陆屹然是嫡长子,又位列东宫,在他之前娶妻,谁都不敢。 陆旭尧表现得不想他那么抗拒,只在一旁静静翻阅,在中间那页看到温雨嘉的画像时,指尖微微一愣。 他的视线停留不下十秒,过长的停顿都引来了皇帝的注意。 “怎么?看到中意的了?” 陆旭尧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继续往下翻阅。 皇后看两个孩子真是一个比一个纳闷,心想道:这被选上的姑娘,模样都是姣好的,血气方刚的男子怎么会一个都不心动?可偏偏有大儿子的案例在前,连带着她都开始担心陆旭尧的心思了。 “皇上,您别急啊。让他们好好挑挑,总会挑到中意的不是?”皇后假装不经意地看了他们一眼,“慢慢挑,好好挑,挑不中也没事,我这里还有几本。” “……”她才是催的最急的一个。 大臣们也纷纷上前出主意。 “皇上,微臣认为,魏家的长女魏氏,有弱柳扶风之姿,聪慧过人,又是皇家书院,陈世公门下的学生,配于太子最合适不过。” “微臣以为,李家的三女李娇浼知书达理,不失为一个好对象。” “微臣以为……” 他们来来回回说了不下十个名字,都是京都中有名的大家闺秀,一个个都往太子头上丢,而站在那里的当事人,却不为所动。 他最后干脆双手抱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很重,让周围的人都停下自己的话头,视线集中在他身上。 陆屹然以头抢地道:“父皇,恕儿臣不能从命!” “你说什么?!” “儿臣心中已有意中人,答应过她此身再不迎娶其他女子!” 这话你不早说? 皇后眼前一亮,问道:“是哪家的女子?” “是……”他有几分为难,看了陆旭尧一眼。站在那里翻册子的陆旭尧合上本子,跟着跪了下来。 “父皇息怒,那女子是我们在行军的途中所遇见,姓甚名谁尚不清楚,皇兄当年在征战时受了重伤,是那女子救了他一命。为报救命之恩,兄长答应娶她为妻。” “胡闹!”皇帝大怒,道:“你们的婚事怎可如此儿戏?!” 皇后也问,“难道不是京中的姑娘?” 陆屹然难以启齿,“是……是塞外的女子。” 周遭的大臣纷纷下跪,生怕自己听到了这不该听的话,隔天就掉了脑袋。一个个跪在那里冷汗直流,心想:塞外女子居然能定下殿下的终身,这是个什么情况?太子殿下不仅仅是代表着天下的门面,更是一国之光,这样一门上不了台面的婚嫁若真是成了,怕不是要被天下人都耻笑。 自古以来,婚嫁讲究门当户对。 虽说在近些年民风已开放,侧室姬妾的家世已经没有那么严格的要求。但早些年的时候,想入室做皇家的侧妃,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更何况是正妻,太子的正妻,更是未来的一国之母,怎可如此轻率? 皇帝一个瓷器扔了下去,怒道:“你身为太子,当真是没有一点自觉?这些年来,你不想娶妻,我都由着你,本以为是你晚开窍,给你些时间慢慢挑捡。结果你同我说这个?你还把自己当回事,还把皇家的威严,当一回事了吗?!” 陆屹然在大局面上确实理亏,但他本人却不为此感到愧疚、后悔。其实今日出门之前,他便心中下有决定。 选秀立妃固然重要,但为人君子,守信承诺更不能丢。再者,他也是真心喜欢那位姑娘,想与她一生一世在一起的。 “父皇。”他承受皇帝的所有怒火,却依然不肯改口,“儿臣从未忤逆过您,可这一回,恕儿臣难以从命!” “哐当。” 早春又下起了细雨,不知从何刮来一阵狂风,将窗台捶打得哐当直响,温雨嘉从自己的小屋子里伸出手来,这一双手生得细细长长,十分好看。轻轻拉过窗户的边角,将它合上,挡住了外头的冷风。 “小姐。”馨儿端来一碗莲子羹,放在桌上,道:“曲先生今日来消息了,桐乡的生意暂时谈不下来,当地的富商勾结官府,明里暗里给我们弄了不少麻烦。” “嗯。”温雨嘉就着碗沿,浅浅喝了一口。 馨儿道:“要不要找人去教训他们一下?” 第61章 出嫁 “馨儿。”温雨嘉道:“你是黑社会吗?” 馨儿不解,“恕馨儿愚昧,什么是黑社会?” “没什么。”温雨嘉继续刚才的话题,“你让人去跟曲承夕说,桐乡的事暂且不急,让他暂时先缓缓。另外,馨儿,我可能需要你的帮忙。” ** 大殿选秀当日,皇帝和皇后都姗姗来迟,不知为何站在那高位上的两人,神色看起来都不大好。 皇帝到场的第一眼就往殿内看去,扫视了一圈没有发现应该出现的人,脸色瞬间又黑了一度,简直能跟锅底媲美。 温雨嘉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偏偏这个时候,还有人搞不清楚状况,在耳边议论纷纷。 “怎么没有看见太子?” “今日选秀,不是说主要是给皇子选妃的吗?” “我看你还是别做梦了,别说是其他人,就是李家王家的姑娘,就足够压你一头的了。今日若是殿选不上,回去就随便找个好人家,嫁过去算了。” “诶,说什么丧气话。” 就几天前温雨嘉也是这么想的。 皇宫大院,虽说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但也要有这个命才行。温雨嘉出身不是什么大门大户,又在这个看重嫡庶的地方,能挺到这一步已经算是奇迹了。 能不能入宫这样的事情,她本是抱着随缘的想法。但眼下情况又不同了,她要找的两种药材都是皇室药材,普通人想要进宫觐见皇室,根本是难于上天,更何况是去他们国中,取那么珍贵的宝贝了。 既然东皇能将涟火璎进贡给我朝,那风国又何尝不会如此?若是弃近从远,往别处从零做起,不如趁现在好好利用手中的资源,入宫做妃子是最简单的办法。 只是…… 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想入东宫。 从她一到现场就注意了很久,左看右看没有看到太子的身影,选妃现场本人却没有到,这已经足够可以说明问题,再加上皇帝那副表情,温雨嘉觉得其中或许是出了事情。心中隐约觉得自己的目的可能是达不成了。 “下一位,温氏嫡女,温瑾宣。庶出,温雨嘉,觐见——” 两个关系不好的姐妹并肩走上,皆穿着秀女装,长发往两边束起,弯腰行礼,“臣女,温瑾宣/温雨嘉,见过皇上、皇后娘娘,祝皇上、娘娘万福金安。” “嗯。”皇后点了点头,道:“不错。皇上,你怎么看?” 皇帝到现在的脸色总算有些回转,问了几个寻常的问题之后,同皇后商量道:“我看温家的孩子都还不错,这温瑾宣模样出众,又知书达理,不失为一个好丫头。我看二皇子明瑞天性浮躁,有个沉得住的管他也是不错,就指给瑞王府吧。” 太监在旁边提笔写下。 皇帝顿了顿,看向温雨嘉的时候,话头顿了一下,又往台下看了一眼,沉思片刻,道:“温雨嘉。” “臣女在。” “朕听说前些日子那桩道观案,你也参与了其中。” 这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温雨嘉低头,老实应道:“是,请皇上恕罪。” “你既然是帮助七皇子破了案,又有何罪之有?你为人良善,处事大方,品行皆佳,若是你不入宫,从哪方面都说不过去。本来,朕考虑过让你在宫中为官,但思前想后,还是觉得那样不妥。”他说了这么一大堆,也不知道在说给谁听,温雨嘉合计了一下其中的意思,感觉自己好像有点被皇帝过分关注了,“尧儿。” 陆旭尧忽然被点名,对上皇帝的视线,后者眼中还有些愧疚。再怎么说这也是他最宠爱的儿子,要他宫中多出这么一位出身的,多少有点拉低他的地位,本来这人他想塞入东宫,但眼下这种情况有不允许。 陆旭尧简直就是专业躺枪的。不论什么好事坏事,皇帝解决不了就一股脑地丢给他,另一方面也是,不论什么棘手的事情让他去处理,最终都可以得到一个比较不错的结果。除此之外,另一个原因,也是陈世公不知为何,格外中意这位学生。 皇帝道:“我看你们也算是投缘,就让她入你的宫中做个良娣吧。” “……” 一下子,众皇子都以一种看好戏的眼神看着他。 所有人都在看他,但陆旭尧却一脸面无表情,他双手合拳,垂眸颔首,鞠躬行礼,温和说道:“是,儿臣遵旨。” 这是第一件大事。 七皇子居然纳了一个这般出身的女子入院,让众人险些惊掉了下巴。第二件则是魏家的那位姑娘,严格来说已经过了出嫁的年纪,却因此次太子不参与选妃,也被耽搁了下来。魏家坚决不肯让她随意嫁给一个皇子,也不知听到了什么风声,干脆就以病重的借口,将人从宫中接了回来。 魏长清的名声在外,一下子就成了众人嗤笑的对象。 她虽然是天下第一美,却挑来捡去,到现在都没能嫁出去。也有人背地里说她,摆明了被太子嫌弃,却还一门心思地想嫁给未来新帝,真是恬不知耻。 皇帝对陆旭尧心中也有亏欠,除了温雨嘉之外,又指了五六个美人入院,这一个个都水灵灵的,身姿曼妙,让人看着就流口水,一开始觉得陆旭尧吃亏的几位皇子,到最后竟然还开始羡慕嫉妒起他来了。 温家两位姑娘都当了选,其中一个还是正妃的位置,一下子温家在京都的地位就提高了不少,甚至愿意与温信品称兄道弟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三月,草长莺飞。 两台花轿在温家门口等候,新娘穿着通红的喜服,一个盖着龙凤呈祥,一个盖着鸳鸯戏水,在一众围观群众的注视中,上了花轿。 一路上,敲锣打鼓吹吹闹闹。 一顶花轿被高头大马的英俊公子迎着从正门入了府,拜过天地高堂,得了满堂的喜言祝福,甚至还有皇帝亲自赏赐的贺礼。一顶花轿在王府门口停下,在她之前,已有四五个新娘前后入了府,从旁边的侧门被人扶着进入,跨过火盆,连天地都没有拜,直接送入了小院的新房。 第62章 新婚之夜 比起瑞王府的热闹,陆旭尧的院子里就冷清了许多。 他坐在书房处理要务,蜡烛都快烧没了,才处理完这成堆的政事。拿着喜服的小公公已经在心里默念到了上千,才等到陆旭尧看了他一眼。 仅这一眼,他就感恩戴德。 “殿下,新人该等急了,您是否……” 陆旭尧点了点头,这一身喜服比往常的衣物穿起来更为复杂,他也没那么多时间,所幸脱了外衫,披了件大红的外衫,往外大步走去。 今日比较特殊,院子中一共来了六位新主人。 从品阶高低,分别有皇甫家的皇甫央、秦家的秦柔、柳家的柳丽莺,再后便是王家的王月、同为王姓的王陌棠,温家的温雨嘉。他处理政务到现在,明日更是要上早朝,中间不过几个时辰的时间,要所有人那里都去过,说实话有些不现实。 他先来到皇甫央的西院,推门进去的时候,发现人正洗漱完毕准备就寝,看到陆旭尧来了,立马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殿,殿下……” 新婚之夜便犯这么大的错误,实在是她以为这么晚了,七皇子应该不会再来。 “妾、妾身……” 陆旭尧反应过来,将人从地上扶起,皇甫央的脸上都冒出了细汗,面色苍白,唯恐他会发怒。谁知陆旭尧不但没有责怪她,反倒关心问了她几句,皇甫央在大脑一片空白的情况下一一回答,无外乎是这一日行程累不累、是否等得急了的问题。 皇甫央总觉得有把大刀悬在头上,怕它什么时候会落下,却不想是她想多了。 “困了?”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皇甫央连连摇头。 “不,不困。” 陆旭尧道:“困了便就寝吧,是我疏忽了,自己睡得晚,没想到你的习惯。” “殿下日理万机,不是殿下的错!” “行了。”陆旭尧总是冷着一张脸,给人一种很严肃的感觉,他一说话,女孩子便下意识觉得有些怕,皇甫央缩了缩脑袋,却没有等来训斥,“我去别处看看。” 见他没有生气,却是要走。 皇甫央迟疑了片刻,问道:“殿下……殿下今夜,不留下来么?” “我这一圈下来,少也要半个时辰,若是其他人都睡了,我便回自己的寝宫。今晚……你不必等我。” “是。”皇甫央点了点头,却一时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陆旭尧从西院绕到东院,走了大半圈,果然都还没有睡下,见到他都诚惶诚恐,仿佛见了鬼一样。这样一来陆旭尧也不好多呆,问候安置了她们,便匆匆离去。他步子走的很快,在后头跟着的小公公,甚至追不上他。 最后一个院子是温雨嘉的霖山院。这个院子种满了青竹,是个十分雅淸的院子,陆旭尧平日也非常喜欢来此处,当温雨嘉被指入他府中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陆旭尧便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件院子。 清风冷院,仿佛不会受世人所影响。 无论何处多少热闹,多少纠葛,都无法走入这个院子。像是处于另一个世界,温雨嘉便给他这种感觉。 难得的是,这个时间,霖山院的灯还大亮着。 与之前不同,陆旭尧双手覆上房门的时候,竟觉得有些紧张。他轻轻推开房门,屋中的喜气比外界要淡许多,除了在桌子上燃着的一根火红的蜡烛和四周墙壁上贴着的两个“喜”字之外,屋中没有半点新婚的喜悦。 陆旭尧左看右看,发现可能是人的问题。 他到了别的屋,虽说都会引起一些过度的反应,但那些人一看就是在意他的。他来他走,都能牵绊出她们的情绪,甚至连她们身边的丫鬟,也对他格外热情。那样的反应才是正常的,因为他是这个家的主人。 可一到温雨嘉这,好像完相反。 她有微微侧头,对听到的动静做出反应,却不知是否因为还盖着红盖头,看不到她的神情,而显得有些寡淡。她背挺笔直地坐在那儿,两手交叠放于膝盖上,宽大的喜服将她包裹住,从衣袖间露出的手指,细小又白皙。很是可怜。 “是殿下来了吗?”她停顿了片刻,试探地问道。 夜已深了。 她就那么坐在那里,桌上的食物也没动过,看样子是饿了一个晚上。陆旭尧上前掀开了她的盖头,少女红妆比往日更加艳丽,头上戴着的支钗轻颤,她微微抬眼,漆黑的瞳孔中出现一点星光凉意。 她嘴角含笑,眼睛微微弯起,笑得极为可爱,“是殿下来了。” “……” 少女将桌上的果盘一推,道:“殿下可有用过晚膳?” 不知为何,陆旭尧心中忽的有了一丝愧疚感,“用过了,在书房。” “哦。”温雨嘉看起来略感失望,她垂下脑袋,低沉了片刻,随后又摇摇头,道:“殿下用过了也好,若是这么晚还未吃过东西,一定会饿坏的。” 气氛逼着他顺势问道,“你……等我到现在。” “也没有。”她乖巧地摇摇头,抬手拿起酒壶,往两个杯子里倒酒,一边倒一边笑道,“中午的时候,馨儿拿了两块糕点给我垫肚子,到现在也不是很饿。” 不……饿吗? 他总感觉这话中有刺,一下一下地刺过来,再抬眼,又仿佛是她的错觉。眼前的姑娘笑意盈盈,将一个酒杯递了过来,与他说道:“殿下,良辰美景,不要浪费。不如先喝了这交杯酒吧。” 这所谓交杯喝了一杯又一杯,到最后陆旭尧都有些晕乎乎的了,连忙摆摆手,道:“不能再喝了。” 视线中的温雨嘉,脸色有些泛红,眼神却十足清明,右手捏着酒杯,在空中晃了两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是吗?” 这女人…… 温雨嘉也装模作样地揉了揉脑袋,“殿下说的是,确实有些喝多了。我的脑袋不知怎么的,晕晕沉沉的……” 她轻唤了一声,浑身酒气地倒入他的怀中。 陆旭尧下意识接住了她,却也马上不胜酒力,一头栽倒在桌子上。 第63章 出征 “小姐,新婚第一夜,这样不太好吧?”馨儿在旁边简直没眼看,一边帮忙把中了迷药的陆旭尧往床上搬,早在温雨嘉问她拿药的时候,她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了。没想到新婚之夜,拿这个来对付新姑爷。 她到不是担心被陆旭尧发现之后怎么办,这个新药是她改良过的,无色,味道也很淡,加之辅以烈酒,很容易和醉酒感混淆在一起。只是她不明白温雨嘉这么做的意义。 但很多事情,她都不需要明白。 温雨嘉怎么做,她知道尽力去办好就是了。追随这个人这么多年,也从未见她出过什么错。 说实话有时候连她自己都觉得神奇,分明一件事看起来毫无希望,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处,温雨嘉却总爱去掺和到里面,问她,她便总会回答她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偶尔她也觉得自己这个主子,实在太过特立独行。 次日,温雨嘉初承恩宠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府邸。 在所有人意外、羡慕的目光中,她成功地在这个地方站稳了脚跟。起码同样进门的几个女人,只是忌惮防备她,而非瞧不起她。 虽然两者都有差别,甚至前者的敌意更强,但无疑成为一个让人瞧不起的存在,是噩耗中的噩耗。虽说这不是在宫中,可其他几人都是身份高贵,嫡出千金,就是同样的嫡出站在这里,温家的家境也不足以让她能与几位平起平坐。 纵然这些大家闺秀都是有教养的人,但太过弱气,难保不会被人欺负。温雨嘉虽不想到处与人为敌,但她骨子里是个争强的,因此这种程度的立威,她必须做到。本想着如果陆旭尧不过来,她便另想他法,没想到这个男人比她想象中更好对付。 正好成了她。 陆旭尧一早酒醒,头痛万分,正喝着解酒茶在回神,便有人惶急慌忙地从外头跑了进来,来的是他府中的大管家。 “殿下,大事不好了。边疆军情告急,皇上让您速速进宫,商议对策!” 陆旭尧眉头紧皱,仰头将这一杯茶饮尽。 一手撑着膝盖,从床上站起来,却有些力不从心。大约是药下得有点猛,这效果还没完能过去,陆旭尧刚刚站直,脚下便跟着一软,差点摔倒在地。所幸站在一旁的温雨嘉眼疾手快,双手扶住他的胳膊。整个人贴了过去,将人接住后,像只猫咪似得抬头,眼中有几分邀功的意思。 “殿下,您还好吗?用不用臣妾扶着您?” 她还敢说? 真当陆旭尧什么都没发现。 陆旭尧一时也没有甩手的意思,被她扶着就扶着,只是眼睛往旁边一斜,悄悄瞪了她一眼,那一眼中仿佛有责怪,然而后者却好像忽然变得迟钝,傻兮兮地冲着他笑,丝毫没有察觉。 “我知道了。”陆旭尧摆了摆手,道,“我昨日喝多了酒,身上都是酒味,换身衣服再去。你去让人备好马车。” “是。” 洗澡水一桶一桶地往浴室倒去,陆旭尧像头顶着一块巨石,晃晃悠悠往里走去,走了两步,发现不对劲。一回头,看到一个人影跟在身后。 他停下步子,挑了挑眉,“你跟来做什么?” “我怕殿下在路上摔倒。”温雨嘉笑道。 “我还没那么不中用。” “哦。”温雨嘉又道,“那没准会在浴室摔倒,为了避免殿下出现意外,我还是跟您一起进去吧。” 说着她便抬脚往里走。 陆旭尧头疼得揉了揉太阳穴,“你给我站那!” “……” 雾气腾腾,那个瘦弱的人儿站在原地,视线自下而上地看着他,目光清澈,又显得有些可怜兮兮。 他确实不是个重色之人。 但怎么说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此刻酒气与药效混合上来,头脑发热,热气无处宣泄,更是火烧了一般,她似是而非的撩拨,反而叫人心烦意乱。 陆旭尧扭头过去,不再看她,自己一步一晃,慢慢地走入了浴室。 ** 温雨嘉也不知她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 大婚第二日,边疆犯境。听闻是东皇的人因婚约被毁,恼羞成怒,大举发兵欲与我朝斗个你死我活。这两国关系刚刚回暖,联姻没联成,反倒成了仇家。 皇帝本想连夜召陆旭尧回宫,又想到他是新婚之时,便拖了几个时辰。与大臣们商量了一个晚上,最后实在拿不定主意,只好一大早,再去将他唤来。 皇帝问他,这东皇擅武,他们的兵更是各个都精,能以一打十,若是与他们正面冲突,必然占不了多少好处。朕的天下刚刚繁荣不过数十年,征兵打仗,实在劳民伤财,乃下下策。可若是不打,这一谈和,怕是又要送出去不少银子。 无疑选哪边都是他们吃亏。 大臣们也分两派。 以顾家为首的武将派都说打,与他们干;以魏家为首的几个文官却大多不赞同。一来二去争论了一宿,一个两个都顶上了黑眼圈,却谁也无法说服谁。 陆旭尧来了,沉思片刻。说道:“东皇与我们,都是误会。八皇妹的事情还未查出结果,他们便冲锋前来,这其中必定是有人挑拨。若是东皇的人真心想与我们开战,依他们王上的个性,绝不会接受与我们联姻。这事不管怎么说,确实是我们不对在先,他们翻脸也并非不可理解。” “那依殿下的意思,是接受和谈咯?”顾仁屉握着腰刀看着他,语气中略带不满。 陆旭尧不着急与他争辩,“和谈必然不可能。就算是我们愿意,东皇那边也不会接受,这一仗其实没有和谈这一项选择。父皇,您成想,退一万步,东皇接受与我们和谈,心中也必定存有怨气。这怨气一朝不化,两国的关系也只会越发僵硬。若我们与东皇闹起来,周遭的国家也必定会受牵连,届时,天下不会有一日太平。” 魏坤不同意,拱手喊道:“皇上!” “尧儿说的对。”皇帝抬手,制止了他的发言,“这一仗,必须要打。那在你看来,此次由谁领兵更有胜算?” “顾大将军是打仗的能人,我建议由他为前锋。刘子涛、王使君擅长谋略,我希望他们能在左右辅佐。” “那主帅……” “请父皇准许儿臣,接任主帅。” 第64章 又有钱了 “小姐。”房门被人轻轻敲响,走廊之内,少女微微侧着身,手中端着的铜盆与其他洗漱用具,眉头皱起,神情满是担心,道:“小姐,您还好吗?让奴婢们伺候您吧,小姐……” “别烦我!” “小姐……” “走!我让你们走!” 屋子里猛然飞来一个东西,啪地一声撞在门框上,门窗震动的同时,把丫鬟吓得连连倒退几步。 总是被她这样对待,丫鬟却也不敢离开。 魏长清这样的状态已经快持续一个月了,自从她被太子拒绝之后,周围的人就明里暗里地嘲笑她,魏长清也不是个傻子,纵使没有人在她面前刻意提到过,她自己也察觉到了一些风声。 往日,多少赞美堆砌在她身上,仿佛都显得不够动听。而到了如今,她的失意却成了所有人的笑柄。 魏长清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莫名被劫持,被人风言风语推测,甚至有人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说是她在外头发生了什么,才让太子这样拒绝她。她回家的时候,父亲的脸色也算不上好看。 她给魏家丢脸了。 周遭的人声在她的耳中变得格外喧哗,仿佛那些嘲笑声就在她耳边,魏长清捂住双耳,冲着梳妆台猛然低下头去! “小姐,奴婢求求您了,快点开门吧。您已经连续两天没吃东西了,这样下去,身体会垮掉的。” “我……” “小姐!” “滚!你们都给我滚!” ** 傍晚。 闹市的人群逐渐稀疏,夕阳西沉,酒楼的生意正是开始的时候。二楼的茶室中,屏风竖立在中央,女人穿着加厚的外袍,双手放在桌面上,靠着窗台的位置,冷风缓缓吹进,少女的黑发被吹扬而起,绝美的侧脸如同被精心雕刻出来一般。 房门被人打开,沉重的脚步声在屋中响起。 屏风外侧,透露出一道高大的身影。他站在原地,侧过身对着她,低沉的嗓音像是被沙磨过一般,讲话的声音刻意被压低,光是听声音,就觉得他略显凶狠,“是魏小姐吗?” 魏长清回过头来,漆黑的眼眸当中透着冷酷与无情,“我要的东西呢?” “您可真是位不简单的人物。”那男人笑了笑,道,“这些资料不好调查,想要深入反而无法摸清,想必与他相对,不会得到什么好处的。” “废话少说,把东西给我。” “魏小姐,为了这些东西,我们情报站的人差点被追杀,您给的那些报酬,现在看来,可能有些过于便宜了。” 魏长清道:“你想要多少?” 他伸出一根指头,道:“起码这个数。” “……” 魏长清低头,从腰间掏出几张银票,递了出去,她轻咳一声,道:“暂时只带了这么多,剩下的差价,我会过段时间再给你送去。” “这样啊——”胡同仁笑了笑,道:“可惜了,那我也只能暂时给魏小姐一部分调查结果了,等您什么时候补上,我们再做交易。” “你……” “那么就先告辞。” 他伸手接过几张银票,并将部分资料放在了地上。待人走后,魏长清才慢慢从屏风之后走了出来,她眉头轻轻皱起,片刻之后才侧眸看了过去,弯腰捡起地上的资料。 双手捏着纸张,一行一行地看了下去之后,看到一半,却忽然停了下来。看到后面的内容,她的目光逐渐变得更加深邃。最终,停了下来。 “这到底是什么……”魏长清道,“不是我要的东西,但……” ** 立于水岸的边缘,有一座高挺的塔楼。 最高层像是被水雾包围,站在楼台上的身影也因此变得模糊。有人匆匆走上了楼,在这个地方做事的人,统一穿着黑色的长衫,右边配着一柄长剑,姿势端正地朝着他行了个礼,道:“老大,曲先生来了。” “他又来做什么?” “属下不知。”他顿了顿,道,“要将他赶出去吗?” 胡同仁顿了顿,道:“算了。” 他转身往楼梯方向走去,边走边拿过桌边的一本小册子,道:“那个老头精得很,你对付不了的。” 一楼大堂。两旁都排列摆放这木桌,成套的茶杯放在上头,热气腾腾的茶水慢慢倒入杯中。曲承夕坐在位置上,抬手端着茶杯,慢腾腾地喝着水,一边悠闲地等着人来。 胡同仁将近有一米九,长相粗犷,留着满脸的胡须,大块头走入房间的瞬间,屋子就跟着小了许多。这样的一个人,前期是做杀手出身,到了现在从事的情报调查,也都是凭着他之前积累的经验关系。 胡同仁做杀手的期间,知道不少大人物的秘密。后来成家立业,不愿做这么高危的行业,便退了出来。可惜同为杀手组织的人并不会放过他,追杀和通缉没有一日停下过,为求自保,只好建立一个组织,从而来保护自己和家人的安。 在这之中,他当然也有不喜欢来往的客户类型。曲承夕是当中之首。 此人几年前横空出世,所创立的商业体系让不少人都觉得奇异,可偏偏非常受买家欢迎,因此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强。胡同仁第一次听说他,便试图去探他的底,查来查去却根本摸不到他背后的人。甚至有时候感觉自己都会被他看穿。 胡同仁是搞情报的,对于没有任何可收获的对象,他既觉得头疼,也觉得好奇。 刚入大门,他满脸的严肃就降了下来,两手张开,做出一个欢迎的姿势,“我当是哪位贵客临门,原来是我们的曲先生啊?曲先生这么晚过来,是有何贵干啊?” 曲承夕放下手中的茶杯,也笑着站起身来,道:“老板客气了。到您这来,还能有什么事?自然是有些问题,想要您的解答。” “您也知道我这儿的规矩。上一回来,便是一千两一个问题。同一人来问,我们是依次涨一百两的。” “你看这些够不够?”他说着,让人抬了一筐金子上来。 这金闪闪地晃了人的眼,给胡同仁的直观感受就是—— 妈的,这人又更有钱了。 第65章 不太合适 胡同仁坐在桌子边上,翘着二郎腿,看着曲承夕,不解道:“曲先生,有时候我真的不是很能理解,你打听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是做什么?” “老板你如此神通广大,这世上还有你不明白的事儿?” “曲先生吹捧我也没用,这一套我不吃的。”胡同仁边笑,边喝了口茶水,道,“就是因为这世上还没有我要不到的情报,曲先生在我这儿才变得那么特殊。别的人来,付不出情报钱,可以那等值的消息来换,而曲先生就算是在最困难的时候,也从未透露过您身后的那人,你说换做谁,会觉得不好奇呢?” “呵。” “我更奇怪的是,您明明是个读书人,为何会决定从商?” 曲承夕道:“都是生活所迫。百无一用是书生,我虽看得书多,却未曾考上功名,这日子久了还是得过下去,正好有人看中我的才能,便错有错着,做起了生意。” “饶是在这里,都能听到你们的名号。先生做到这一步,还在追求什么呢?” “老板。”曲承夕抬眸看向他,苍老的眼睛深邃如海,让人完看不透里面的情绪,“有些事情,在别人眼里,或许是微不足道。但在老板您的眼里,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稍有不慎,可能这一趟,就来亏了不是。” “您太看得起我了。” “这杯茶,我也喝完了。”他放下杯子,站起身来,同胡同仁说道,“您将资料给我,我也差不多,该下山了。” 老人家的背影挺得笔直,他一步一行地下了山去,跟随在他旁边的车队,里头不少都是会武功的。与普通商队不同,他们家的商队一直是以武力高强而出名,路上遇到劫匪,看到他们的牌子也只能选择被迫绕道。 胡同仁站在高处,捏着小杯子,若有所思地看着下面。他的一个属下站在旁边,有些不解地问道:“老大,您不是说,与他们牵扯上,不会有什么好事情,为什么我们还三番五次地将情报卖给他们呢?” “做生意的,谁还没点风险。”胡同仁看着远处,唇角微微勾起,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再者,我们是卖情报的,卖给谁都是一样。他们出的价格是普通人的两倍,又从来不讨价还价,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这样的顾客了。不卖给他,卖给谁?” “可是……” “我胡同仁若是怕死,就不会选择做这种买卖。”他侧头道,“我担心的不是他会带来什么危险,而是……” 他说道一半,却停顿了下来。过了会儿,才又说道,“你去让人查一下,近日可有谁在市场上,大批量地贩卖美人娇?” “美人娇?” “一种药材。”胡同仁递出一个小荷包,道,“看到一样的,不管价格,都收购回来。” ** 得到陆旭尧要出征的消息,府中的女人都像是塌了天一样。 显然她们谁都没有预料到这个发展,边疆犯境,退一万步说也有朝中的那些大将顶着,皇子上战场的事情都在少数。 上了战场,敌人可不会管你是什么身份。刀剑无眼,到时候万一伤了残了,那家中的女人又和谁哭去? 任谁都是不愿不舍的。 陆旭尧出征的那一日,王府门口一大早聚满了人,站在前面的都是新入门的新人,温雨嘉站在这一排的最末尾,看着蒙蒙亮的天色,偷偷低头打了个哈欠。 老实说,陆旭尧上不上战场,她真的觉得无所谓。 但面子上的关怀还是要装一下的,她站在这里,刚刚睡醒还有些迷糊,所幸那个男人还站在最前面,同管家交代些事情。 说话声从前面传来,忽然停顿了一下。 温雨嘉觉得好像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低头看着自己的绣花鞋,心里觉得可能是错觉,但感受到的视线不但没有褪去,反而越发的强烈。 “温雨嘉。” 她顺势抬头,站在马车旁的少年,模样俊朗,他神色冷淡,侧眸看着她的方向,一动不动。等人反应过来,他已经朝着这边招手。 “……” 温雨嘉迟疑了片刻,不得已往前走了两步。 陆旭尧继续招手。 她视线往四周瞥了瞥,已经完不像去看别人的眼神了,硬着头皮又往前走了两步—— “殿下。”温雨嘉在他面前站定,低头道。 陆旭尧看了她一眼,同大总管说道:“以后我不在的时候,有问题你便同她说。” 饶是大总管也琢磨不透他这话的意思,从表面上来看,好像是要这位夫人管家……大总管看了看温雨嘉,又看了看陆旭尧,思前想后,也没想到更深层次的意思。 温雨嘉尴尬地笑了两下,道:“殿下,您开玩笑的吧?” 陆旭尧侧头看她,漆黑的眸子映着她的笑容,挑了挑眉,却没有说话。 “我才刚进门,有那么多姐姐比我有经验。让我管家恐怕不太合适……” 果然是让她管家的意思?! 大总管内心惊讶,忐忑地等着陆旭尧的回答。 后者沉默了片刻,道:“为何?” “什么?” “那照你来看,怎么样的才是合适?” “皇甫姐姐是家中长女,又是书院的学生,院中有专人教导管账,她做起来,一定比我更合适。” “你不也是书院的学生?” “我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这个人就非得这么刨根问底的么?!温雨嘉难得脸上染上一丝怒容,她抬眸看向他,小脸因为怒意,带上一丝微红。 陆旭尧眼前一亮,垂眸细细打量了她一番。不知为何,有些挪不开眼。 温雨嘉暗自吸了口气,道:“殿下,皇甫姐姐是甲班的学生,自然比我优秀得多。姐姐出生高贵,又是嫡出,于情于理,都该由她当家。”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再要拖着她,好像也有些过于奇怪了。 再看皇甫央那边,从一开始的脸色就不是很好看,等温雨嘉说到这个地步,陆旭尧却还在犹豫,她的面子是彻底挂不住了,脸涨得通红,憋着不敢出声。 第66章 不好推辞 陆旭尧停顿片刻,道:“这很重要吗?” “什么?” 陆旭尧看着她,神色依旧冷淡,“你说的那些,真的那么重要吗?” “……” 温雨嘉来到这的头一回,被人问住了。她睁大眼睛,看着陆旭尧,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待回过神来,一团热意直往脸上冲去。 嫡出庶出。嫡庶之分,将人天生地分出了阶级,自古以来,庶出都是被人瞧不起,被人忽视的存在,饶是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处得久了,竟也开始潜移默化地认为,两者是不同的。 今日若非陆旭尧提起,她心中还没有察觉到这一点。起初她只是配合着其他人,欲在这个世界生存,故而没有发声,提出自己的疑惑。然而配合的时间久了,渐渐地她也认为这才是常态。 阶级。 制度。 人分三六九等。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不同的。可原来她与别人,也没有什么两样。 “你不愿意做,我也不会逼你。”陆旭尧转身侧眸,抬脚正欲上车,忽然衣服被人拉了一下,他动作一愣,回头看去,温雨嘉正伸出手,拉着他的衣摆,因为羞愧而眸中含着亮光,显得格外可怜。 “我、我也没说不行……” 该死。 如果她推脱了,就好像真的承认自己是那样的人。仅是这一点,她怎么都不愿意配合。 ** 马车在狭小的道路上前行,车辆上的粮食随着陡峭的石子路,不断摇晃。身后大量的人马跟随着,在地面上走出一个又一个的印子。 陆旭尧坐在车厢内,狭小的空间与微弱的玫瑰花香,让他觉得有几分甜腻。回忆中,女人瘦弱的身影与单薄的肩膀,楚楚可怜的眼睛自下而上地看着他,既是不愿、又有几分羞愧地涨红着脸,仿佛是一只被人欺负了的小白兔。 那欺诈性的外皮之下,藏着又是让人看不透的深沉与心计。 仅仅是两者之间的交缠,陆旭尧回想起就产生一种莫名的征服欲。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有些变态的程度。 陆旭尧闭上眼,摇了摇头,将这些想法从脑中甩了出去。 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对付东皇的人,而非被那个女人扰乱了心思。 ** “有没有搞错!” 宽敞的花园内,一座凉亭之中坐着三个女人。她们穿着打扮华丽,肤白貌美,身后跟着好几个伺候的丫鬟太监,桌面上酒菜一堆,水果坚果分别装了两盘,满园花逢春,正欲开放时,如此美景,美人却坐在亭中生着气。 柳丽莺是脾气最火爆的一个,心中有所不满,便直接说了出来,“殿下是被那个狐狸精迷住了吗?为什么会将这么大的府邸,交由一个她管理?论出生论才气,她有哪一点比得过各位姐姐?” 柳丽莺这话是真心的。 换做在场的哪一个当家,她心中或许会羡慕嫉妒,但不会憎恨到这种程度。温雨嘉这个人看着太不出挑了,偏偏让最不出挑的一个来担任最重要的角色,自然让人怀疑她凭什么?! 如果她拥有和魏长清一般的美貌,倒也有资格被人说是以美色惑君。 可偏偏她的长相也不过是算得上清秀,看得久了或许有些耐看,但绝对不是什么惊艳型的人物,甚至身材也是干瘪瘪的,格外瘦弱,一看就不是生孩子的好料。 “妹妹。”皇甫央道,“你也别这么说,殿下选她,一定有殿下的道理。” “皇甫姐姐,您就是心地太善良了。”王陌棠说道,“大家都是新进的夫人,新婚之夜,却只有她一人受了恩宠。这也就罢了,我听说皇子是格外重情义之人,若是让她抓住了这个机会,以后必定会在殿下心中,占有一席之地。你我本就起晚了一步,眼下倒好,还被人压过一头。” “她是管家,不会是你我的忌惮的对象。” 王陌棠叹了口气,“您还是不懂。此女善于心计,千方百计地争夺权势,您想她能是什么样的好人?殿下出征一去少说也要半年,她若在这半年内掌家,到时候你我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是吗?” 柳丽莺点点头,道:“她说的不错。姐姐,在这里,就你的身份最为尊贵。您的父亲是皇甫大人,就是看在您娘家的份上,她也不敢招惹你。你去将她的权要来,她定不会不从。” 皇甫将信将疑,因两人的劝说,她也不好推辞。 便尝试着去了温雨嘉的屋中,同她要权。 皇甫央在腹中打了草稿,见人先笑,笑完坐下来,给她倒了杯水,“妹妹。” 温雨嘉打断道:“不用如此客气,我还是习惯别人喊我的名字。” “……”话忽然被堵,皇甫央一时也有些难堪,笑容僵在脸上,也好在她不是个玻璃心,跟着又恢复了原状,给自己也倒了杯水,道:“这件事,我本来也不想同你说的。只是丽莺与陌棠妹妹都劝我来,我思前想后,也觉得如此对大家都好。” “你想说什么?” “殿下在出征前,将管事的权利交给了你。但妹妹你如此年轻,在其他人看来,都觉得有些不足以服众。”温雨嘉没有说话,就淡淡地看着她,喝着茶,皇甫央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但还是继续道,“因此我来同你商量,这管家的权利,不如你分出来,让大家一同……” “噔——”地一声。 茶杯砸在桌上,打断了她的话语。 温雨嘉唇角微勾,侧眸看她,“姐姐,您的好意我完明白。这件事我一个人确实做不过来,我也想将她交给您,这样一来,我也乐得轻松。不过姐姐,这件事暂时急不得。” “怎么说?” “您想,前头殿下刚刚把权交由我,他一走,我又把掌家的位置交给你,别人看了会怎么想?殿下在家中说话都不管用,到了外头,还有谁会听他的?信他的?再者,别人也一定会想,一个府邸的管事,是皇妃才有的待遇,这么大的好事砸在我头上,我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呢?” 第67章 一时脑热 她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皇甫央一时被她绕了进去,没有发现其中的违和。她眨了眨眼,一手放在桌面上,认真地听她说了起来,温雨嘉表情瞬间温和了下来,相当亲切地说道:“若是被外头的人听去了,又不知道会传怎样的谣言?我倒是没有关系,但对您来说,可是糟了大祸呢。” “为什么这么说?” “殿下在那么多人的眼前让我管家,若是我一天都没有做,便选择让权给您。一定会有人猜测,说是你用家中的权势强逼于我。纵使皇甫家再怎么有名望,这样的传闻一出,想必也会给皇甫家,丢了面子的。” 皇甫央本就不想做这样的事,被她这么一说,便又觉得退缩。 可她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若是就这样放弃,也就等于默认了温雨嘉在府中的地位,到时候正如柳丽莺她们所说,再要来做些什么,可就比现在困难多了。 皇甫央犹豫片刻,说道:“那你觉得该如何是好?” “我是什么样的身份,又怎么敢担任这样重要的职务呢?在我看来,姐姐才是最适合做掌家的人。” “殿下看中的是你。” “殿下只是还不熟悉姐姐罢了。你知道我也是天塔书院出身,甲班的学生是多么优秀,也就书院里的人最清楚。你我之间有云泥之别,只需要一些时日,别人就会清楚这一点。届时,我让出掌家的职位,姐姐就不是夺权,而是‘无可奈何地接任’了。众人不但不能说姐姐什么,更是会夸赞你识大体、有大家风范。” ** 皇甫央接受了她的说法,真的没有再说什么,就大道回府了。 馨儿端着茶水进房间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她侧眸看着人离去的方向,将茶水放在桌面上,俯身过去,就着温雨嘉的背部轻轻揉捏起来,道:“小姐,您真的打算把位置让给她吗?” “嗯。” “可是小姐,您之前不是答应了殿下……” “那是我一时脑热,犯糊涂了。”温雨嘉想起之前在府邸门口的那些事,纵使再怎么内心受到冲击,她也不该头脑一热,想什么就说什么。为了争那一口气,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她自己也是犯了糊涂。 温雨嘉叹了口气,喝了口茶水,道:“那家伙绝对有古怪,绝对。” 馨儿没良心地笑了一下,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小姐对一个人这么烦心。” “……你看到我出糗很高兴吗?” “不,怎么会。”馨儿眯着眼睛,笑道,“我只是觉得新鲜罢了。” “……” 她果然是觉得高兴。 相处久了,馨儿这个人就是意外地腹黑。 温雨嘉自己喝着茶,感觉也习惯了,馨儿按摩的手法倒是越来越好,她将身子往后靠了靠,闭上眼干脆享受起来。 馨儿按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不过,小姐。” “嗯?” “您不觉得可惜吗?” 一个皇子府上的掌家可不是管理一般的后院,尤其那个男人还是那样尊贵的出生,府中如今虽然女人众多,但到现在为止,陆旭尧还没有一个正妃。若温雨嘉掌事,不说提了正妃,以后看在她这份苦工的份上,起码也不会被冷落。 再者,掌握了后院的权利,也相当于更加贴近那个男人。 纵使她不觉得温雨嘉需要靠讨好丈夫,才能显出自己的价值,她这个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值得托付信任的。只是既然嫁给了七皇子,馨儿也希望她能够好好把握,生活得更加好一些。 在温府,温雨嘉本就爹不疼娘不爱的,唯一一个对她好的温相宜,却疾病缠身。为了治疗公子的病,温相宜做过许多尝试,最后却都以失败而告终。她一个深闺里的姑娘,为了赚那几个治病钱,受了多少委屈与嘲讽。 外界的人都当她找了一个好帮手,而实际上,很多事情她只是不方便露面,因此让曲先生前去代理。有一段时间,温雨嘉甚至因为过于劳累,病倒在床,食欲大减,胃口也不好,因为长期的劳累,差点晕死过去。 馨儿整整给她调养了半年,才让身子好转一些。 她瞧着瘦弱,除了年幼时经常饿着,坏了肠胃之外,其实也是身子骨虚弱。那一场大病,耗损了她大半的精元,等她好后再想出来的时候,馨儿却怎么说都不许了。 不过也是她们运气好。 后期她们的生意越做越大,曲先生慢慢做事也顺手了,召了几个能干的伙计,事情总算是走上了顺利的轨道。 温雨嘉摇了摇头,道:“可惜什么?树大招风,我现在已经是她们的眼中钉了,若是我再掌家,以后的日子,想必不会好过。我心中明了,入了皇宫,就没有什么容易的事情。对我来说,能有一日安稳的日子过,我又何必去自找那些麻烦呢?” “你总是有那么多的说法。” “那照你看,怎么样才算好?” 馨儿迟疑了一下,道:“你真的想听?” “说来看看。” “要我说!就别管那么多,直接把这里拿下,等殿下回来,看你把府邸打理得井井有条的,没准一个高兴,就封你做正妃了呢。” “想得倒美。” 馨儿嘿嘿笑道:“还好还好。” ** 再说另一边,云琉从山中出来之后,一路走一路问,进了京都城。她心中想着清水莲的事儿,传书回了东皇,近日得到确切消息,说是只有皇室才会有那个印子,绝不会出错。若她在民间遇到了有印记之人,若非不是假的,那边只有一种可能。 所以,温雨嘉可能是她皇族流落在外的…… 这个结论云琉怎么都想不通。 那人是宫中的秀女,能入宫的人祖上十八辈都能被摸清,身份哪里可以造假?可她若不是东皇人,又怎么会有那么印记呢? 这件事情她必须去搞清楚。 于是她托人替自己假造了文书,混入她所在的府邸,靠着自己的一身力气,成功混入了厨房搬运工的队伍里去。 第68章 赏花 半个月后,温雨嘉以自己完不能熟悉后院事宜的理由,在一次日常的集会中,当着众人的面,把管事的位置让了出去。 皇甫央接任职位之后,对后院的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其他的夫人对她也比较服气,因此没有引起多大的轰动。 甚至还有人觉得,温雨嘉这样做才是真的得大体,反而让她涨了一拨好感动度。 风平浪静的过了小半年。 对于在府中的生活也慢慢的熟悉了起来,比起刚来时的紧张,不少人已经完熟悉了这个地方。时间一久,原本克制住的本性,也慢慢显露了出来。 其中,以王柳为首,因为她们与皇甫央的关系是最好的,府中来了什么好东西,也一般都会先经过她们的手。 差一点的,送给其他美人,再差一点的,用来打发下人。挑了又挑,挑到剩下的东西,拿来膈应温雨嘉。 温雨嘉一直以为,自己不过是稍微招惹妒恨了一些。因此也采取了不少补救措施,但她显然小看了自己的招人厌程度。 那几个姑娘比她想象中的更要讨厌她,刚开始还只是暗地里的排挤她、讽刺她,看温雨嘉无动于衷之后,便慢慢的过分了起来。 下面的仆人看到她们是这种态度,久而久之也跟着有样学样,对温雨嘉也不怎么重视。 这一日,从宫中送来了一批上好的龙井。最好最整齐的几包,自然是被她们的几个姐妹拿走了。剩下的送给了另外两个美人,有一包细碎的粉末被留了下来,那些都是茶碎子,柳玉莺让人随便包了一下,便送到了温雨嘉的院子里。 馨儿本来在前庭扫树叶,接过东西一看,差点气疯了。她把扫帚扔在了地上,气呼呼的往院子里走。这些东西被她一把扔进了簸箕里。 温雨嘉正坐在躺椅上晒太阳,看她这么大火气,也跟着注意到了那些东西。被轻视的本人反而没有什么反应,轻描淡写的说道:“又怎么啦?” “小姐,她们欺人太甚!” “壁虎的尾巴,连田的根,发潮的木头……这次又送来了什么?” “直接给了一包垃圾!” “是吗?”温雨嘉从位置上站起来,走近她扔的地方一看,因为刚刚倒过,簸箕里头干净的很,她不顾馨儿的阻拦,弯腰将东西捡了起来,打开布袋往里瞅了一眼,低头轻轻的笑了,“每当我以为她们没有别的法子的时候,她们总是会给我新的惊喜。” 馨儿不能理解,气道:“她们都这样了,您还笑呢?” “我不笑,难道哭吗?”温雨嘉道,“这不正合了她们的意?” “小姐!”馨儿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这几年来,馨儿不知道跟谁学的,越来越像个黑社会。只要能用武力解决的问题,她都不会再想第二个法子。 或许是以前在温家的日子太过舒服,她们在祠堂,虽然不受重视,但也不会有人前来管教。因此大部分的时间,她们都是比较自由的。 然而当温雨嘉决定进宫的时候,要学的规矩就变得多得多了。无论是在宫中,还是在这个院子里,太过出挑和特立独行都是会引起问题的。 一次两次,受到这样的对待。 温雨嘉却一直选择息事宁人。馨儿为此感到不悦,在她眼里,能这样欺辱温雨嘉的人还没有出生,想要用这样的方式让她们屈服,还早了一百年。 温雨嘉摇了摇头,道:“有什么好生气的呢?她们做出这样的事情,不正显示出,她们没有任何威胁性吗?” 有时候馨儿都不知道温雨嘉是太过自信,还是太过宽容。 花园里,花开的正盛。夏天的太阳有些毒辣,往日喜欢出游的贵人小姐们,有更多的选择留在室内,或者找个凉亭,坐着一起说话。 皇甫央等人也不例外。她们更是无聊,出嫁之后的日子,比在家中要清闲很多。原本要上杂七杂八的课程,现在也都没有了。 皇甫央除了每天看看帐,也没有别的事情做。便和她的几个小姐妹,坐在湖边的凉亭中,是桌上放着一盆瓜子,一盆龙眼,三两盆糕点,八卦赏花。 京都的圈子也就那么大,有一点的风吹草动,马上就传遍了整个圈子。 比如哪家的姑娘出嫁了,哪家的公子哥又闹出了什么风流韵事?从上至一品大官下到七品小家里的事情,都能拿出来聊。 不过最让人喜闻乐道的,还是魏家的魏长清,听说她到现在还没有出嫁,太子殿下的态度也更加明显,说是宁愿出家,也不肯娶她。 她们就这么说说笑笑的,没有发现温雨嘉也走进了这个地方。 温雨嘉远远看到他们的时候,准备掉头离开,却因为后面跟着两个丫鬟,不小心与她们撞在了一起。丫鬟的手里还抱着两盘果壳,这么一撞,都落到了地上。 碗盆乒乒乓乓的掉在地面,一下子也引来了其他人的主意。 柳雨莺停下了说笑,看到这副画面,脸色跟着板了起来,“你们没长眼睛?这样也能把东西掉到地上?” 丫鬟听见,连忙跪了下去,双手撑着地面,身体瑟瑟发抖,“夫人,夫人,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要你们有什么用?!” 她一生气,周围的人也不敢闲着,三五个人连忙上前,把一地的瓜果捡了起来。 温雨嘉看了两眼,这个时候想走,也走不了了。 “真是巧啊,你也来赏花?” 温雨嘉低头道,“我只是顺路经过。” “赏花这么好的兴致,她怎么会有呢?” 皇甫央看了她一眼,道:“别这么说,妹妹。这日头这么好,花开的这么美,大家都会有赏花的兴趣。” “那也得看看是什么人?像姐姐这样的,自然有这种雅兴。可有些人就不同了,分明没有这个命,却偏偏要去争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到头来,撞了个头破血流,可别怪我没提醒过她。” 第69章 是我错了 “……” 这话里有话,带着雷电火光,一下子把气氛降到了冰点。 皇甫央在旁边也听出了不对劲,她稍微在后面拉了拉她的衣袖,柳丽莺跟着回头,看到她制止的眼神,到了嘴边的嘲讽只好吞了下去。 王丹笑了笑,上前一步,同温雨嘉说道:“你别放在心上,丽莺她就是心直口快,心肠并不坏的。” 温雨嘉低头,“我知道。” “如果没什么事,你先下去吧。” “是。” 温雨嘉走后,柳丽莺才气呼呼地甩开衣袖,转头坐到石凳之上,她回头同皇甫央道:“姐姐,为何要拦着我?” “大庭广众之下,你还想与她起争执么?”皇甫央说话软绵绵的,语速很慢,但面上表情一严肃,又给人一种不怒而威的感觉。 柳丽莺虽然平日里较为嚣张,但皇甫央的话还是听的。不仅仅是因为三人之中,她位分最高,也是因为皇甫央这个人,实则思虑的比她们都多。 “她一个庶出,天天与我们平起平坐,凭什么?”柳丽莺道,“在我家中,庶子见面都要与我行礼,你看看她,不但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还妄图倒过来压我们一头,真是没教养!” “好了。”皇甫央拍拍她的胳膊,安抚说道:“她也不是个坏的,你看这掌家的事儿,她不就乖乖让位了?要我说,是你太过敏感了才对。” “姐姐,你当真觉得她是想让才让的?”柳丽莺道,“她那是不能服众,就是真的让她管,她也管不下手,没有办法,才让给你的。你别看现在殿下不在,她一副乖乖巧巧,任人摆布的模样,等殿下回来了,追究其这件事来,保不准不会倒打一耙!不是我小人之心,这种女人我见得太多了。姐姐你良善,才会轻信与她。” 她这一番话说得笃定,王丹听了也觉得有理。 她侧过头,也同皇甫央说道:“丽莺说的也不是无道理。” 皇甫央摇摇头,道:“就算真的是那样,她又能做什么呢?让位的时候,所有人都看见了,是她自己想让我才接的。整个王府的人都可作证,还有谁能在背后颠倒黑白不成?纵使你有防她之心,也要一事归一事。不然到时候被人传了出去,还以为你是仗着身份压人,反倒会招来非议。” “可是,姐姐……”王丹道,“那个温雨嘉确实太过目中无人,该给她一点教训才是。” “你想如何做?” 王丹与柳丽莺互看了一眼,道:“就按姐姐的意思,不会弄出多大动静来的。就是,给她一点小教训。” ** 近日。 府中奴才的态度很好懂。 温雨嘉院子里的杂草一日比一日长的盛,饭菜一日比一日难吃,端来的水是冷的,炭是别人烧剩的,就连馊水,都往她的墙根上倒。 馨儿三番五次闻到味儿冲出去,那些人又跑得很快,每次都逮不到人影。 被人背后捉弄了,也没有办法还击。甚至还要赔笑脸,才能拿到一些食材,自己开小灶,这在院子里过的还不如以前在温家。 “不行,我忍不了了!” 馨儿撩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侧头看到温雨嘉站在墙根,鼻子面前戴着布巾,正淡定地在打扫这一堆恶心的东西。 “小姐!”馨儿上前一把抢过她手里的东西,“您怎么能做这种事!” “淡定。” “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不能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馨儿咬着牙齿,说着便转身要冲出去。温雨嘉叹了口气,道:“你若现在冲出去,才是给我添麻烦。” “……” “好了,你若是觉着真的忍不下去,就自己打道回府吧。大哥那里也需要人照顾,你去找我大哥。” “小姐……”馨儿委屈巴巴地退了回来,“我不是那个意思。” 温雨嘉没有再理他,低头继续打扫着,后者在旁边站了一会儿,也只好上前帮忙收拾,没过一会儿,这一个角落便被打扫干净了。 温雨嘉虽然能忍,可惜其他人却不愿就此罢手。 她退了一百步,她们能逼近一百零一步,就算是圣人也会有脾气的,更何况温雨嘉根本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馨儿刚开始是觉得生气,但过了几日之后,却慢慢感到害怕。 她倒不是对敌人的手段感到害怕,而是温雨嘉一日比一日冷静的反应,让她心底里发毛。若是她会采取措施,对付一下对方,那还在正常的范围内,可她偏偏什么都不做,来了多少她都受着,那样子看起来,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越平静、越可怕。 这一日午后,馨儿打算去厨房做点甜食,给温雨嘉解解闷。没想走到一半,不小心撞到了同来取汤羹的大丫鬟方柔。方柔跟在柳丽莺的身后,被撞得往前一倒,东西直接打翻在了柳丽莺的身上。 据说那件衣服是京都最有名的绣房,赶制了半个月才做成的成品。 这上头的珍珠个个都是最好最圆润的,绣线都是金丝十分贵重,因为就此一件,柳丽莺十分珍惜。她本就看温雨嘉不顺眼,此时怒气更是涨了两倍,吩咐下人掌了馨儿十几个大嘴巴,直接把人的脸给打肿了。 馨儿不敢出声,也不想与她们争辩。 她心中知道,温雨嘉忍了那么久的事情,不能因为她而破功,心中正这么想着,回屋的时候也不敢面对温雨嘉。 然而她再怎么躲,屋中就她们两个,躲也躲不到哪去。 “馨儿。”温雨嘉很快就发现了,放下手里的东西,脸色跟着黑了下来,变得不善。她看着馨儿的面庞,眉头皱的很紧,道:“发生什么事了?” “没,没什么。” “说。” “……” 馨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哆嗦嗦把事情从头讲完,跟着说道,“小姐,我没什么的,这些都是小伤,过两日便好了。” 她仰着头,红肿的脸上带着血丝,眼眸湿润润的,极为可怜。烛光微晃,两人四目相对,片刻后,温雨嘉叹了口气。 她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冰凉的指尖很轻地落在她的眼角,温雨嘉叹息道:“这一回,是我错了。” 第70章 鬼把戏 温雨嘉不想惹事,她觉得最近自己太过出风头,因此,就算别人欺压到头上来,她也只会想着退让。 她以为这样的胡闹,总有一天会收手。 却没想到即使她不怕,这种事情也会波及到自己身边的人。柳丽莺打下这两巴掌,在这个时代来说是最为正常不过的事情,因为阶级的制度,上等人与下等人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对于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人,这样的思维方式,也不足以说过分。可是馨儿并不是奴隶,在她看来,馨儿不过是领着薪水,帮她做事的帮手。 “小姐……” 温雨嘉摇摇头,说道:“让你受委屈了。这一巴掌,你是替我受的。” 馨儿道,“馨儿不觉得委屈,我只是,怕小姐在这里遭罪。” “我知道。”温雨嘉道,“在温府,我的日子也并不好过。我只是害怕,害怕自己一天天,变得更加陌生,更加可怕。人心最黑暗的部分,时时刻刻在我眼前出现,你知道吗?我曾经因为愤怒,因为恐惧,差点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 她想到了那个黑夜,自己像是被鬼魅纠缠,而失去了理智。她从不觉得自己没有错,也从不觉得在那种状况下,与自己厌恶的人有什么两样。 说到底,纵使她看起来,比古人多进化了这么多年。实际上心性却完不能与他们相比。 “来到这里之后,我常常在想。到底怎么才能生存,才能过上自由的日子。可是我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到像样的答案。” “小姐……”馨儿却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是我过于软弱,才让你被人这么对待。” 如果不能够保护身边的人,不能够做出像样的事情。她才是真的,枉来了一遭。 ** 柳丽莺这天正坐在花园里乘凉,远远看到温雨嘉站在桥头,她穿着一身白衣,看着仙气飘飘的,非常招眼。 柳丽莺本就不喜欢她,因此格外觉得碍眼。她单手撑着下巴,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她朝下人招了招手,凑到他的耳边,压低声音说了一堆。那人领命,连忙下去准备东西。 温雨嘉听到脚步声走近,却没有躲开,水声猛地一晃,忽然一阵凉意,从背后涌来。温雨嘉被人泼了一身水,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他回过头,看到一个丫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夫人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看到桥上有个脏东西,想用水洗一下,没想到是夫人您。” “……” 这话说的,还不如不说。 柳丽莺发出哈哈的笑声,从凉亭中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粉红色的衣裙,边角绣了牡丹花,走起路来,一摇一摆地,十分好看。她容貌艳丽,身材前凸后翘,玲珑有致,她笑起来如同眼中有光,只可惜言语之中,敌意太甚,“连一个奴才都能看出来的事情,府中的其他人,却不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呢。” 温雨嘉抿嘴道,“您觉得有趣?” “难道不有趣么?温雨嘉,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让殿下对你另眼相看,但你别以为所有人,都看不出你的鬼把戏!”柳丽莺道,“你这样的女人,我见得多了,面上装得无害,心却是黑的。” “呵呵。”温雨嘉不但不生气,反而笑了出来,“这就是你打我丫头的原因?” “她都弄脏了我的衣服,我只是给她一个教训。” “那今天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今天你泼了我一身水,也是想给我一个教训?” 柳丽莺耸着肩笑道,“你可别血口喷人,分明是你瞧着太脏,让打扫的丫鬟,看走了眼。怎么好端端的赖到了我的头上?” “这天气比较热,但这样的衣服穿久了,还是会得风寒的。” 所以呢? 柳丽莺奇怪的看着她,心想:她说这些干什么? “你知道在这附近有多少人?” “什么意思?” “这里周围,每个人都看到了这件事。你觉得,若是其中有个人,将它禀给陛下,该会发生什么?”温雨嘉低头,撩起湿透了的裙角,双手拧干了水,不徐不疾道,“这小半年来,你过得有些太舒服了。当真觉得这府中,除了皇甫央就没人能管你了吗?” “你少虚张声势!” 柳丽莺一点都不怕她,在她眼里,温雨嘉不过是个有点小把戏的狐狸精,哪里能与她相提并论,说好听一点,她是个庶出,说难听点,她跟奴才也好不到哪里去,“破格封了个良娣,你就真把自己当会事儿了?” “不管怎么说,我也是陛下亲封的。你瞧不起我,就是变相的瞧不起皇室。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殿下的脸面,你如此嚣张跋扈,迟早会惹上大麻烦。”温雨嘉道,“有一点你说的不错,我确实有很多的鬼把戏。” 说完,还不得柳丽莺反应过来。她就直直的栽倒在地上。 “小姐!”馨儿大喊了一声,跑上前来,扶着她的肩膀,道,“小姐!你怎么了?” 馨儿急得两眼含泪,抬头瞪着柳丽莺,道:“你这个坏女人,你对我们小姐做了什么?” 柳丽莺莫名其妙,“她自己晕过去的,关我什么事?” “我家小姐从小体质弱,大病小病不断,她要是出了一点事,你就等着陪葬吧!” 柳丽莺没放在心上,转身想走,却没想到一回头,就看到一身华服的皇后娘娘站在那里。她吓得惊慌失措,不知道刚才的情形,被人看到了多少。 柳丽莺的脸色都苍白了。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却没有免她的礼,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她方才站在远处,见两人起了争执,虽未听清两人说话的内容,但大致上也看得出来发生了什么。 她走到温雨嘉身边,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手中的温度跟火烧了一边,皇后的脸色也跟着一黑,道:“把她搬回屋。” 馨儿没有再多说话,默默地将人抬了回去。 第71章 什么人 “皇后娘娘……”柳丽莺吓得慌了,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您怎么来了?” 皇后回头,衣袖一挥道,“我不来,任由你在府中欺人不成?” “这,这是误会……” “我亲眼所见,你还想狡辩?”皇后大怒道,“我儿成亲不久,就上了前线,在外御敌本就不容易,将后院托付给你们,是信任你们。你倒好,不仅不会替殿下分忧,反而欺压府中姐妹。柳家就是这么教女儿的么?!” “娘娘饶命……” “罚你三月俸禄,回去闭门思过!若是温氏无碍便可,若她有什么好歹,你就等着受罚!” 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谁知温雨嘉病后醒来,身体却一落千丈。据御医诊断,说是她平日里受人欺负,郁郁寡欢,而弱了身子。往日那些不公的待遇,也被捅到皇后面前。 皇后本就为了后宫的事烦心,最见不得这样的争执,偏偏柳丽莺等人,没进门多久,就酿出这样的祸端。 本来这样的事情,可大也可小。但不知是谁在暗中推波助澜,不断闹到皇后眼前,到最后柳家人三次被召入宫中,算是彻底丢尽了脸面。 柳丽莺也被她父母叫去狠狠教训了一顿,几日没有再出过门。她被迫去同温雨嘉道歉,还没有走进门,就看到那女人好端端的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柳丽莺瞪大了眼,大步流星的跑了进去,她指着温雨嘉,道:“你不是生病了吗?” “嗯。” 可她分明面色红润,根本不像外头说的那样,被人欺负的没有了人形。反观她的桌上,泡着一壶上好的龙井,还装着白嫩的糕点,日子过得不要太舒服。 一想起害自己被人辱骂的罪魁祸首过得这么舒服,柳丽莺只觉得自己委屈极了,她大怒道:“你,你这分明是在骗人!” “是吗?”温雨嘉坐在椅子上,态度悠然,“可能是我这几日心情好,身体恢复的好吧!” “我本来就觉得奇怪,就算你真的受了风寒,也不会因为那么点水,就搞得那么严重!”柳丽莺想通了,“你根本就是算计好的,皇后娘娘也是你请来的吧?” “不是,我哪里有那么大的面子?”温雨嘉道,“你难道不知道?皇后偶尔也是会来府中的吗?每月初八、十九,她会来府中看一看。本来皇甫央应该会同她一起,但那日不巧,她刚好有些事要处理。也不知道是谁,搞出了那么大的动静,把人引了过来。” “你还敢说与你无关?” 温雨嘉喝了口茶,“你若不派人,上来欺辱我,又有谁能给你下这个套?” “我……” 柳丽莺被她气个半死,却又无从反驳。就算她能证明这是温雨嘉故意搞得鬼又能怎么样?她做的那些事情,也都是真的。皇后已经因为这些难看了她,她再上前怎么说,都会被人认为狡辩。届时情况只会更糟糕。 温雨嘉若是在人前与她争辩还好,可偏偏她私底下伶牙俐齿,到了人前却一句话都不说,只会默默的流泪。她长的不出众,气质又温婉,别人看了只会觉得她受了委屈不敢说,天平早就偏了,又怎么会理她说的。 装弱装可怜这招,她见得不少,但装到到这种程度,她还是第一次见。 “你!”柳丽莺道,“你以为你这样的把戏,能演多久?” “你难道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温雨嘉道:“自古以来,白莲花都是宫斗的第一强手。” 柳丽莺哪知道她在说什么,但就算听不懂她话中的意思,也知道这是在嘲讽自己。柳丽莺气呼呼的看着她,过了一会儿,道:“你别得意!你以为这些小花招能瞒得过谁?很快就会有人发现我是无辜的!” 温雨嘉不欲再与她争吵,自顾自的躺回自己的椅子上,开始晒太阳了。柳丽莺不想自讨没趣,冷哼了一声也就跟着离开。 这天天气不错,园子里花草的长势也不错。又教训了讨厌的人,眼下应该会有好一阵子清净日子过。就算柳丽莺再想找她的麻烦,也不会像之前一样肆无忌惮了。 只是还有一件事…… 温雨嘉闭着眼,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睡着了,其实她只是在确认,自己听到的声音是不是错觉?屋顶上发出细细碎碎的脚步声,那人似乎觉得自己隐藏的挺好,她微微睁开眼,往屋顶的方向瞧了一眼,从角落露出来的半颗脑袋,圆滚滚的,正朝着这个方向,试图看些什么。 温雨嘉本来以为是刺客,但仔细一看,她头上戴着头花,估计是个女孩儿。想了片刻,总算想到一个可能。 “我倒是不知道,我这里有什么机密要事,值得你来偷听的。”温雨嘉淡定地喝了口茶,笑着说,“莫非你们东皇也知道打不过我们,试图用这种方式探知一点情报吗?” 云琉到了现在,都不好奇自己是怎么暴露的了?见行踪被发现,她干脆的从楼上飞了下来。 云琉身上穿着下人的衣服,一身浅绿,看配饰打扮,是后院做杂事的人。不过也难怪如此,她一身的力气,若是让她去做些绣工女红,反倒是糟蹋了人才。 云琉这次没和她生气,看样子反倒是有些打抱不平,“你那欺负我的势头去哪了?就这么任由人家对付你,不会反击的吗?” “我只知道,我在这个府中无依无靠,与人发生了争执,难免要遭受一点苦楚。既然能从一开始就避免,为何我还要去遭这趟罪?” “那你又为何陷害她?” “她不应该打我的丫头。馨儿对我忠心,但若要因为护我,而在别处受了委屈,这是我赔不起的。纵使我不能让她借着主子的威风行事,也应当庇护她,在我旗下当差。我温雨嘉的丫头,不必低人一等。” 云琉恍惚之间,好像看到了另一个人。那个人站在最让人敬仰的位置上,却从来不以此为傲,也因此更受他人的推崇。 “你……”云琉道,“究竟是什么人?” 第72章 三年 馨儿一早烧完了水,正打算给温雨嘉端进去。却在门口看到一个陌生的丫头,她怀里抱剑,头发梳着的款式是她未见过的,女孩看起来比她年纪要小,正张着嘴巴呼呼大睡,脸颊都红透了。 她挡着门口,馨儿一时不知道是该把她叫醒,还是直接推门进去。她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房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那正在打瞌睡的小丫头脑袋一晃个没准儿,砰地一下栽倒在地。 馨儿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手中的水微微一晃,差一点洒了出去,她后退一步稳了下来。温雨嘉站在里头,看到她一惊一乍地顿了顿,道:“傻愣着做什么?” 她分明听到咚地一声,真的没关系吗? 馨儿有几分迟疑地走了进去,将东西放在桌上,但眼睛还频频往回看去,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温雨嘉漱口的途中,注意到了这一点,她也跟着往外瞧了一下,吐掉口中的水,抬眼道:“她?新来的。” “新来……”馨儿错愕地看了外头,指了指那个方向,道,“小姐,她是……” “云琉。”温雨嘉喊了一声,躺在地上的人动了一下,从睡梦中醒过来,她显得有些迟钝,抬眼四处张望了一下,总算看向屋内,云琉眨了眨眼,支起身子,打了个哈欠,就听到温雨嘉说,“过来。” “是。”云琉一个翻身从地上跃起,三两步就到了桌前,她两手背到身后,站姿就像一个听人训话的小童,再加上她面貌稚嫩,活泼的姿态也颇为惹人喜爱,“小姐,有何吩咐?” 温雨嘉介绍道:“这是云琉,昨日刚来的。这是馨儿。” 云琉点点头,道:“馨儿姐姐好。” “……” 馨儿分明感受到了自己身上活力淡去的痕迹,看着这个小丫头,反倒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沉闷了。她也跟着笑笑,点头应下。 温雨嘉道:“她刚来府上,对许多东西都不了解,你多担待一些。” “是,小姐。” “先下去吧。” 等到中午的时候,温雨嘉又去了一趟管事的地方,将云琉的名字挪到她的院中,风波暂且过去。但没过几日,温雨嘉又被皇甫央叫到了她院中。 皇甫央当家这么久,已然有了主母的风范,她穿着打扮都十分华丽庄重,远远看着威严十足,虽然一同进的府中,但两人之间的差距越日益扩大。温雨嘉见了皇甫央,先是行礼,随后才被赐座,坐到了旁边的位置上。 皇甫央开门见山地:“我知道,丽莺在为人处事上,都有些过于冲动。但她本心是不坏的,现在也知道错了,还希望你这里,能够多多担待。” 温雨嘉笑了一下,低头道:“我也知道自己不招人喜欢,她那样对我出自什么心态,你我都清楚。我受点委屈不算什么,但再牵扯到我周围的人,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呢?” “你说的是。”皇甫央道,“这件事我会同她说的,不管怎么说,她现在也知道教训了。府中发生这样的争执,不仅仅是你二人的问题,近日京中也传出不少谣言,说是我们府中后院不合。殿下在前线冲锋陷阵,我们却在这里给他拖了后腿。妹妹你想,为了出这样一口气,是不是也有些不值得呢?” 她说得比较委婉,但意思很明白了。 这件事情虽不能怪温雨嘉,找茬的人也是柳丽莺,但后者来她殿内哭了好一阵子,次次来都说自己受了多少委屈,时间一久皇甫央就觉得她也遭够了罪。因此这一次才会想到来与温雨嘉说请。 这件事虽说是皇后娘娘做出的决定,但若是温雨嘉愿意出面求个情,事情的严重性也就降低了不少。 温雨嘉陷入沉默,屋中一时只剩下丫鬟倒茶的声音。皇甫央抬手接过茶杯,轻轻喝了一口,她没有说话,等着温雨嘉自己考虑清楚。 正巧,她也有意将此事在此了结。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我也不想再将事情闹大。”温雨嘉道:“就按照你的意思去办吧。” ** 在这件事后,府中的人也不敢太过欺负与她。每回送来的东西虽然算不上上等,但也不像之前那样地将垃圾丢过来。出门虽然没有多少人跟随,但也不再有人欺负她的丫鬟,再加上云琉这么一个打架好手在身边,温雨嘉逐渐适应了在这里的日子。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每天都有新的事情发生,渐渐地,府中的人也像是忘记了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温雨嘉每日清晨起床,抄写一段书文,读书写字,偶尔会去书院找先生下一盘棋。她吩咐下人在院中种植了一些花草,花园的角落,有一部分被馨儿占去,做了药园。午后的时间,她便在花园旁放一张躺椅,坐在上面晒晒太阳,喝喝茶。 每一天都过得相当安稳。 一年又一年。 转眼陆旭尧已经出征三年,前线传来大捷的消息,京都上下陷入一片欢喜。陆旭尧回京那一日,皇帝甚至连早朝的时间都省了,直接安排大批人马前去接他回城。城门两旁列满军队,纵使如此,百姓也都在后头挤满了,不断往前挤着,想要占据一个好一点的位置,来看凯旋而归的七皇子。 他后院的女人更是慌乱,毕竟刚新婚丈夫就出征了,如今归来,本身份尊贵的人又更是让人敬仰。据说此次抗击东皇,两边都陷入了苦战,饶是有顾仁屉、王使君等人在场,也都被打得差点不行。 就在紧要关头,陆旭尧想出了个法子,声东击西迷惑了东皇的主将,趁着他们军心打乱的时候,乘势追击打下胜仗! 他单枪匹马冲入敌军阵营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在担心他的安危,王使君忍了又忍,终于是忍住了出兵。按照顾仁屉的建议,从背后绕入地方阵营,搞了个奇袭。 兵出险招。 几乎是稍有不慎,陆旭尧就可能在那场战争中丧命,然而幸运的是,似乎老天也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这一仗他们打得大获胜。 第73章 设宴 “父皇。”陆旭尧刚刚回京,一身盔甲还没有换下,就被心情大好的皇帝召入宫中,书房之中别无他人,这个嫡出的小儿子,真是给他解决了不少的忧患,皇帝看到他心中也更加欢喜,开怀笑着免了他的礼。陆旭尧站起身来,往日白皙的肌肤被晒得通黑,原来的面貌也有几分改变,往常瞧着过于柔和的长相,因为气质的变化,也显得更加有男子气概,他双手合拳,道:“此次大胜东皇,想必在近年内,他们不敢再来犯。” “有我儿当持边关,他们又怎敢来自找麻烦。”皇帝笑道,“你是有功的,可惜你兄长近日,为诸事缠身,不能前来为你庆祝。” “我知道,兄长忙于国政要事,有何必为了我而分心。” “不管怎么说。”皇帝轻咳一声,衣袖拢起放在座位的扶手上,眉眼舒展,身体微微前倾看着他,道:“你平安回来,都值得庆贺。且不说你,就是那顾仁屉、刘子涛几个跟着你的将军,也该好好犒劳犒劳。这样,过两日,我让你母后准备一下,召开一次庆功宴。” 陆旭尧道:“父皇……” “诶。”皇帝道,“我儿不要推托,此事也是鼓舞军心,也要让百姓同喜才是。” 陆旭尧也知说服不了他,只好点头答应,道:“还请一切从简。” ** “殿下回来了!” 在门口张望的管事大喊了一声,本就在前院坐立不安的几个妃子都连忙从位置上站起身来,皇甫央走在最前头,小碎步迈得极快,转眼就走到了门口。 威严的大门敞开着,远远看去宽阔的街道上,一支有序的队伍朝着皇子府缓缓行来,两旁都是前来迎接围观的百姓,坐在队伍最中央,那匹骏马高座上的男人,眉眼如画,星眸俊朗,三年不见,他比之前更加英俊了,或许是因为在军队里生活久了,眼神也比常人凶上许多。 只与他视线相对,就下意识地想要逃开。 奴才们早早就俯身跪下了,皇甫央等人站在门口,硬是让自己迎了上去。按理说,他们新婚就分离了,彼此之间也没有什么夫妻的真情分在,但光是看面上的样子,还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她们绕着陆旭尧,纷纷关切问候了一番,将人接近了屋中。 “小姐。” 队伍的最后面,馨儿小声说道:“您真的不凑上去么?” 温雨嘉嗯了一声,低着头努力把自己的身体藏起来。按理说这个时候,她自然也是要混在人群中,对殿下表达一下自己的思念之情的,但她总觉得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对方没准会当真。 当然,也可以说她太过自恋。 但总之温雨嘉不想招惹麻烦。她偷偷看了人群中的那人一眼,陆旭尧背挺得笔直,也比以前更加高大了,水平线硬生生比别人高出一截,因此也特别好找他的身影。他目光笔直地看着前方,一如既往地板着一张脸,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让人捉摸不透的男人。 温雨嘉如此想着,又低下头去。 陆旭尧在刚到门口的时候就看到了她,这会儿她再怎么想躲,其实也都没什么用的,只是看着那个对着自己的脑袋,不知为何忽然有些生气。 皇帝已经在宫中设宴,接下来的时间他还要去见几位大臣,不能在府中多加逗留。 “殿下。”一路上,皇甫央都表现地极为体贴,让人准备好了沐浴更衣,末了,有端出一碗糖水,给他递过去,“您辛苦了,这一次回京,应该是不走了吧。” 陆旭尧接过喝了一口,他其实不怎么喜欢甜食,但还是给足了面子,面上看不出来,只听他嗯了一声,寡淡地说道:“我听管家说,这两年都是你在掌家。” “是的。”皇甫央低头,其实有些惶恐。 毕竟这件事,她们后来也没有得到陆旭尧明确的回复,当时书信寄出去的时候,只是简单交代了一下原因。因为他在前线许是不怎么方便,有很长一段时间,并没有给她们明确的答复。再后来陆旭尧寄来的家书,大多也都是简单地交代一下自己的情况,并没有再问这方面的事。 府中的人也当他默认了,因此长久以来,都是将皇甫央当作是掌家。 然而如今陆旭尧开口一问,皇甫央又显得有些心虚。毕竟这件事上,到最后也没有确认说,是有她当持的。 她不好揣测殿下的意思,一时之间显得有几分慌乱,心虚地偷瞧了他两眼。 第74章 不给面子 陆旭尧侧眸,道:“既然你做得不错,以后,也就由你来管吧。” 皇甫央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大喜过望,连忙跪在地上,道:“是。” “没什么事,先下去吧。” 皇甫央走后,陆旭尧又在屋中坐了一会儿。房门被人轻轻敲响,王顺德弯着腰,快步走了进来。 “殿下。” “嗯。”陆旭尧道,“让你调查的东西呢?” 王顺德低下头去,“您在边关的这几年,京中什么事都没发生,就是您说的那些线索,奴才晚去了一步,什么都没有查到。” “就这么让他们跑了?” “不知殿下是发现了什么?” 陆旭尧叹了口气,手压在桌面上,慢慢敲了两下,食指有节奏的点着,道:“没有证据,就算是知道了又如何?那老家伙滑头得很,又深得父皇的信任,就算我说了,也没有用的。” “殿下恕罪,都怪奴才办事不利。” 陆旭尧看了他一眼,跟着摇了摇头,道:“也不能怪你。” 他想了想,道:“还是不行,进宫之前,我得去一趟太子府。你去备车。” 王顺德领命退下了。 陆旭尧在抽屉里拿出两张图纸,塞入衣袖的内袋中,整理好桌面,正打开门要出去,忽的撞上一个人影,外头的那人正巧进门,他往里一开,便直接撞在了一起。陆旭尧步子一退稳住了身子,但面前的这个人,却是没那么好的反应,歪歪扭扭往他怀里摔了过来。 “……”陆旭尧的眉头皱紧,低头看着这个人。 明明之前还在躲着他,这下子怎么还来献殷勤? 他下意识的扶着她的胳膊,整个人微微往后仰,低下头去,视线恰好落在她的唇上,温雨嘉的唇是粉嫩嫩的红色,不知道上面涂了什么,瞧着像是蜜糖一样,十分诱人。她微微抬眸,盯着微红的眼角,与他四目交接。 温雨嘉连忙反应过来,往后退了一步,“殿下,您没事吧?” 陆旭尧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瞧瞧我,真是太不小心了。”你其实是故意的吧。 “没注意到殿下正要出门,还请殿下恕罪。”瞧着可怜巴巴的样子,陆旭尧要真的相信她在示弱,才是脑子有问题。 她视线微晃了一下,手中端着一些糕点点心,低头,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让下人准备了一些吃食,不知殿下喜不喜欢……” 别笑了。 陆旭尧道:“我去躺太子府。” “啊,哦。”温雨嘉愣了一下,这次倒不是装的,“你和兄长的关系真好。一回来就去探望他。” “不是这样的。”陆旭尧皱起眉头,似乎对她的解释略微不满,“我有要事商量。” 这是……在说她碍事的节奏? 温雨嘉还真来的不是时候,她本来想着皇甫央在这里,她接着过来,也可以表达一下自己对他的关心,若是排到其他几人后面,或许真的被陆旭尧讨厌了也不一定。然而没想到她运气这么不好,撞上人家出门办事。 温雨嘉面带微笑,尴尬地退开了一步,“您请。” 陆旭尧真的没有再看她一眼,径直走了出去。 馨儿还是头一回看温雨嘉吃闭门羹,神奇地看着陆旭尧离去的方向,再看看温雨嘉,道:“小姐,看来殿下不喜欢您。” “真巧。”温雨嘉把糕点抱在怀里,拿了一块塞进口中,边吃边说,“我也看出来了。” 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 “那……我们还要继续吗?” “嗯?” “您不是说,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吗?您那一大堆的菜单,还要继续让人做吗?” “不,我反悔了。”温雨嘉摇摇头,离开这个地方,道:“有那个闲工夫,我给谁吃不好,这个男人,太不给我面子。” “……” 第75章 让贤 太子府上。 一盘残局摆在桌案,陆屹然长发披散着,衣衫凌乱。桌边一盏香薰缭绕,古色古香的屋中,有几分安静与颓然。 他的一手搭在右边膝盖,一边低着头,这盘棋不知在他面前放了多久,只知道他从很久之前,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过了。 下人敲门他也没有听见,过了许久许久,外头的人等不下去了,才有人打开了房门。来的是左侍部郎金钟勘,他的岳父便是当朝左相魏长清,这一回来,金钟勘意为传达他岳父的意思。 “殿下。”金钟勘约二十来岁,与他年龄相当,武功了得,是风头正盛的武将,他年少有为,言语之间也袒露这一分自信,这不仅仅是他个人有本事的缘故,也因为他背后站着的,是魏长清。顾仁屉在外的这几年,朝中无人能与他相左,皇帝又信任于他,魏长清在朝中的权利,越发得扩大。 陆屹然不知听没听见,一动不动。 金钟勘已经习惯了,他每一回来此,陆屹然就变得比之前更木讷一分。 这个太子,他心中是不敬畏的。 虽表面上看着光鲜亮丽,十足优秀,实则却太过软弱,虽说在太平盛世,他会是一个明君,但在如今动荡不安的朝堂形式中,他确实受不住压力。仅仅是东皇外扰、朝堂内争,就已经把他搞得头晕脑乱。 陆屹然更是看重儿女情长,将能简单了解的事情,变得极为复杂。 金钟勘低下头去,将不屑藏在眼里,道:“臣的岳母前几日上凌通寺听大师讲道,顺路为长清求了道姻缘签,殿下也知道,过了年初,她便二十了。在天底下,还没有一个姑娘过了二十还不出嫁的道理。还请殿下可怜可怜我魏家。” 陆屹然忽然动了一下,打破了屋中的死寂。他眉头微皱,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侧过头来,看向金钟勘,“可怜?” “若用比拟,长清便是凤凰的命格。凌通寺的主持大师都说,她命中贵不可言,这天底下,怕是没有比她再配殿下的人。” 陆屹然青筋暴起,直接抓住棋盘上的一个瓷杯,朝他狠狠砸去!瓷碗落在地上,立马摔得粉碎,碎片划过金钟勘的身侧,他连躲都没有躲,只是抬起头来,与陆屹然对视。这位相貌堂堂的太子殿下,如今却颓废得如同流浪汉。 他眼目通红,满眼恨意地瞪着他:“你说可怜?你过去问问你的岳父大人,他心疼他的女儿,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别以为事做得干净就没人知道!” “臣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两年前,我亲自抓住的刺客。据他招供,便是你魏府的人不错,你们为了掩人耳目,竟然买通了狱卒,将人毒死在狱中!”陆屹然怒道,“我本以为,魏坤是忠臣、是良善之辈、是君子。却不想他竟然如此歹毒,你们魏府上上下下,串通一气,迷惑君上,我断不可能与你府上任何一人成婚!” “殿下,请你自重!”金钟勘道,“就算你是太子,也不可如此污蔑我魏家。” “你岳父已然大过了天,大过了世间任何的东西!既然如此,你还来同我说什么!”陆屹然甩手怒号道:“送客!” 金钟勘大步流星地来,又气呼呼地走了。出府门的时候,恰好撞上前来的陆旭尧。他本是嚣张的气焰瞬间收敛了许多,站在门口,同陆旭尧行了个礼。 如今他手握兵权,加有大功在身,比朝中任何一位皇室,都要让人忌惮。且能与那位太子一争天下的,想遍整个皇宫,也找不出第二位了。 “七殿下。” 陆旭尧瞥了他一眼,应了一声,没有与他久谈。 ** “皇兄。” 主殿之内一片狼藉,陆旭尧刚走到门口,就吓了一跳。他从小与陆屹然感情深厚,最知他的脾性,就算是气到极点,陆屹然也很少做这样的事情。 他越过地上的碎片,走到陆屹然身侧,道:“皇兄,发生何事?” 陆屹然蹲在地上,听到熟悉的声音,慢慢抬起头来,看到来人他眼中还有几分迷茫,回过神来,一把抓住陆旭尧的胳膊,道:“七弟,你回来了?” “是。刚回的京中,我之前有送书信回来。” 陆屹然呆了一下,拍拍脑袋,道:“糊涂了,是我糊涂了。对,你早送信来说,月初要回来的。现在是什么时候?” 陆旭尧皱起了眉头,道:“皇兄,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变得连日子都不记得?” “我恨,我恨啊——” 陆旭尧本想和他说的事情,一时堵在了口中。他蹲下身子,问道:“这世上,还有人能将你逼至此境地?” “我心中有了重要之人,自然有了弱点。他们找到了婉儿,以她的命为要挟,逼我去娶那魏家长女。” “竟有这事?!” 陆屹然憋了这么久的话,终于可以同人说,他自然是一股脑地都说了出来,他抓住陆旭尧,说道:“那日在云集,我去见婉儿,谁知中途遭人跟踪,我为救她,被人从山崖推落,还好暗卫及时将我救起,不然怕是连我,都难逃一劫。” “那刺客呢?” “抓住了。”陆屹然说道这个,神情却极为懊悔,道:“虽然抓住了,但却……” 陆旭尧看懂他的意思,道:“岂有此理!” “七弟。”陆屹然抓住他的胳膊,“婉儿如今生死不明,我也无心做其他了,你救救我,我不想这一辈子,被魏家缠住,被他们利用,成为争权的筹码。” 陆旭尧道:“你想我怎么做?” “如今,他魏家独揽朝政,无人能与他相争,我不知父皇如何想的,但我知道他其实最看重你。立我不过是迫于祖上的规矩,眼下你有大功,若我愿意让贤,太子之位,你必可坐稳。” “皇兄……” “你不要同我推辞,算我求你。”陆屹然含泪,说道,“这太子之位不好坐,天下的主人,更不好当。我又怎么忍心,将这重任托付于你,可是如今别无他法了。你权当救我,当是救我了……” 第76章 陈府 “殿下。”王顺德跟在左右,有几分苦恼地看着他,自从宫中回来,陆旭尧就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他撑着脑袋陷入沉思,似乎是完听不到他说话一样。 王顺德不知道他去宫中听到了什么,但他一直如此,很容易让人觉得他是出了什么问题。 “殿下,该歇息了。” 陆旭尧抬头看他,眉头紧锁,“你先下去吧。” 王顺德道:“您晚膳也没用过,可是要厨房做点什么来。” “不用,我不饿。”陆旭尧挥挥手,道:“下去吧。” “是。” 王顺德只好退至外头,安安分分地在门口守着。 ** 这日,温雨嘉去夫子府上下棋。她虽出嫁,但到底是陈世公的学生,周围的人也不敢拦着她。 庄管家更是对她敬让有加,陈世公有事去了朝堂,他便在院子里设了小座,站在温雨嘉身边候着。过了半个时辰,老人家才晃晃悠悠从外头走了进来。 他这几日爱上了饮酒,年轻时候也是个风流才子,老了之后,便喝酒喝得少了。可偏偏温雨嘉不知道从哪搞来的陈年佳酿,光是闻着味道,就勾起了人肚子里的馋虫。陈世公近日饮了三杯,脸蛋就已经飘红,他今日进宫,又是这副德行,摆明了是白跑一趟。 “什么风儿,把我的小徒弟给吹来了?” 温雨嘉站起身来,道:“老师,您入宫了?” 陈世公推开一旁的椅子,沉着身子一屁股坐了上去,他两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脚上的布鞋也踢掉一只,摇摇晃晃地甚是惬意,他眯着眼睛,许是光线有些亮眼,抬手遮挡在眉前,“嗯。” “帝师果然是帝师,饶是到了现在,皇上还愿意同您商量事情。” 陈世公摆摆手,道:“哪里是商量,纯粹地发牢骚罢了。我人老了,也想不动了,给不出什么好意见。圣上是看我这个老人家可怜,在这孤身一人,也没个伴儿,同我解解闷。” 若说这世上还有谁敢如此说圣上,也只有这位老人家了。 温雨嘉笑道:“是吗?” “嗯……” “本来今日相同夫子下棋,看您这个样子,怕是也落不了子了吧?” 一听到下棋,陈世公来了劲儿,道:“怎么不行?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我是再醉上几分,也能赢你。这样刚刚好,来人呐,将棋盘拿来。” 一壶茶喝了很久。 黑白棋子相对而立,三年来她的棋艺进步不少,竟是让陈世公的白子有几分难以下手了。桌边一枝梅,树影斑驳落于石子路上,四周一片寂静。 许久,陈世公看着棋盘,忽地笑出了声。 他抬起头来,苍老的面上带着一丝欣慰,看向眼前人,“不知不觉,你的棋艺精湛了不少。” “都是夫子教的好。”温雨嘉道,“我这对棋子一窍不通的人,也能学到这种地步,若是夫子愿意教个有天赋的,怕是现在已打遍天下无敌手了。” 陈世公笑着摇摇头,他落子在一处,便打碎了温雨嘉的得意。 第77章 不会有将就 姜还是老的辣。 温雨嘉垂死挣扎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举白棋投降。这会儿的功夫,陈世公已经醒了酒,坐在位置上,又泡了一壶茶了。 “你这几日,倒是安分的很。”陈世公忽然开口说道。 “我一直很安分的,老师。” 陈世公笑笑,道:“你也就人前安分罢了。” 又一局棋落。 温雨嘉眼看天色也差不多了,便起身想要告退,陈世公还坐在一边,收拾他的棋子,看出她要离去的意思,开口提醒道:“等等,我看外头这天许是要下雨,你同管家拿把伞再走。” 温雨嘉顿了一下,道:“是,多谢老师。” ** 京城很快变天了。 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准备,皇帝召集大臣在书房议论了三天三夜,第四天出门的时候,就发了两道圣旨。一废、一立。 陆屹然作为太子,常年没有建树,近两年更甚者是日日不出家门,不思朝政,早已惹起诸多人的不满,此次废他太子之位,也在情理当中。再加上陆旭尧同是嫡出,虽说年轻,但已立下不菲的军功,更是民心所向,立他做太子,几乎是水到渠成,一点阻碍都没有。 他这三年在战场上,先后又有两名大将跟随,对他忠心,顾仁屉更是一改常态,成为第一个拥护他的大臣。魏坤起初还有些犹豫,后来不知怎么想通了,也不做反对票。他在立太子之前,去了一趟七皇子的府中,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出来的时候一脸乐呵呵的,十分满意的样子。 陆旭尧被立太子不久之后,便有传言说,魏长清要过门。这个消息传来,最先有反应的还是皇甫家,皇甫央在皇子府中是管事的,他们都知道,如今陆旭尧成了太子,皇甫央这身份也不同以往了,多得是人巴结皇甫家。即使在官场上官位再高,又怎么敌得过在太子面前做红人呢? 皇帝有意传位于他,这日后的情分,可不是一星半点能说的清的。 可若是魏长清入门,皇甫央的地位也就不同以往,起码,魏家不可能眼看着放任她在府中做大。 好么。 这样一来,到了嘴边的鸭子,又硬生生地给人夺走了。 往日嘲笑魏长清的人中,几多是不满地。但也羡慕她,分明已经二十的年龄了,都是老姑娘,换做别人家的,不管再怎么貌美天仙,也嫁不到好人家去。可她偏偏是魏家的女儿,是魏家的女儿,就不会有将就。 既然那个太子不娶,他们也能换个太子嫁。 你说这算什么回事儿。 “殿下。”唯有王顺德,怀着几分担忧,他跟随陆旭尧多年,也是知道他的秉性的,夜里掌灯之余,皱着眉头看他处理政事,自从接手太子的职位以来,他就一日比一日睡得晚,这身边还没有个贴心的人儿,“您真的打算娶那魏家千金?” “嗯。”陆旭尧一边看着奏折,一边随口应道。 “皇后娘娘能同意吗?” “不同意又能如何?”陆旭尧道,“父皇会说服她的。” 第78章 不省心 华丽的殿堂内,女人穿着华丽。她已年过四十,却依旧风韵犹存,不难看出她年轻时当时何等风姿。她便是这六宫的主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而此刻,她的面上布满愁云。 “快起来吧。” 陆旭尧跪在堂下,听闻此声,才慢慢抬起头来,“母后。” 皇后避退了下人,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将人弯腰扶起,她的脸上是心疼,这个小儿子,自幼比谁都要乖巧懂事,其他皇子幼年还会为了某样玩具、吃食争吵的时候,他就是其中最懂得谦让的。 陆屹然是天之骄子,从小被人寄予厚望,他虽看上去温和,但实则相当任性固执。只要是他决定的事情,就是天大的道理当在面前,他也不会听的。 而陆旭尧则与他相反,皇后一直担心,他太过不争,反而会让自己受到伤害。 “尧儿。”皇后牵着他的手,皱着眉头看他,道:“你怎能答应你父皇、皇兄这种事?你好好想想,现在他们虽然服你,但日后追究起来,到底不是正统。你顶替了皇兄的位置,可你又怎么能坐得住?” 先不说朝堂上的那些事儿,就单单娶魏长清这一件来说,就足以引来议论。 本应是兄长的女人,如今却嫁给了弟弟。 再者,那魏家也不是什么好人,陆屹然坚决不肯娶她,却转头推给了自己的弟弟,他这样做,又何异于推他入火坑? 皇后道:“你听母后的,千万别犯糊涂。你皇兄都束手无策的事情,你……” “母后。”陆旭尧打断了她,道:“事已至此,孩儿也同您说句心里话。皇兄的能力、才学虽然在我之上,但他却无法应付这样的场面。他心中有人,容不下其他人,我和他不一样,我对情爱之事,并没有那么看重。魏家如今在朝堂的势力,不容小觑,眼下只能安抚,却不能与他们敌对。眼下他们心中还有傲气,但若皇兄坚持不娶,魏家也不会就此罢休的。没有太子,还有三皇子、五皇子……若真到了那个时候,才会让您和父皇头疼。” 皇后心痛道:“那魏家真是可恶,竟是这样逼迫与你。” “他们不是省油的灯。” 皇宫大院,虽是高楼伫立,华贵繁荣,在看不到的地方,却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这里看。皇帝贤明,自然人人顺从,但若皇帝昏庸无能,被人推翻,也用不了多少时日。太子眼下已失了人心,要他有心,也未必能翻转局面,若陆旭尧此时再不出现,怕是迟早,要让人钻了空子。 皇后看了他一会儿,跟着,叹了口气,“你们朝堂的事,我知道不多,也管不了多少。但这后院家事,我却是能替你把关的。魏家虽然不好,但魏家的女儿,我见过几回,也算是端庄得体。过几日,我派两个嬷嬷过去,好好教教她皇家的规矩。” “有劳母后关心了。” “你院中人也是,有两个不省心的,回去之后,可要好好敲点敲点。” 第79章 魏女入门 “小姐,小姐。”馨儿推推床上那人,被子掀开一个角,那姑娘还睡得天昏地暗,“小姐醒醒。” “唔……”温雨嘉翻了个身,睡眼朦胧地看了她一眼,“几时了?” “快些起来吧,抬花轿的人都到门前了,主房那儿差人来说,所有人都需到门前候着。” “哦。”温雨嘉想起来还有这茬儿,她昨日睡得晚,眼下还有些昏昏沉沉的,“是了,今日魏大小姐要来。” “可快些吧,瞧都什么时辰了。” 温雨嘉一边起身,一边掀开被子,脚踩着绣花鞋,抬眼看着馨儿,“你最近可越发烦人了。” “我的亲小姐诶,哪是我想变烦人,你若不想馨儿念叨,就该多上点心啊。”洗漱的面盆里抹了把水,布巾搁在角落的位置,等温雨嘉洗完脸,馨儿抽开梳妆台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支花钗,这上头镶着珠子,琉璃碎球落在眼前,一晃一悠的相当好看,“今日戴这支吧?” “好。”温雨嘉看了一眼里头的花钗,又从中拿出一支,“再加个。” “今日戴这么多?” 毕竟她平时也不怎么爱戴这些首饰,馨儿觉得奇怪,随口问了一句。 “嗯,”温雨嘉道,“赶上好日子嘛,还是得打扮一下。对了,魏大小姐是住西厢院?” “是,这次封了侧室的有她和皇甫央,两人虽然位分相同,但受到的礼遇却不同。”馨儿侧着同她说道,“我看外头的架势,和当年我们来的时候,可真是天差地别呢。” “这话你可别到外头说。” “我自然是不会说的。”馨儿瞥了瞥嘴,替她擦了胭脂,又将一旁的灯火熄灭,道:“我只是觉得人比人,气死人罢了。” “你何必同她们比呢。”温雨嘉止住了她继续上口红的动作,对着镜子里的模样,仔细看了一阵,笑道,“你这双手,可不能再给我化了,再化下去,我就太妖了。” 她说话总是这样,馨儿无奈地道:“瞧你又是说的什么话。” 走出府院,外头已是沾满了人,排排等候女主人的到来。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魏长清只能委屈做侧室,但看阵仗,大家伙也不敢轻视于她,往常的嘲笑讥讽,也无人敢提。 那轿子一步三晃地到了门前,陆旭尧亲自去接的新娘,从她的娘家,接入陆家的大门。这皇室的媳妇儿也不是那么好当的,魏长清从入门之前半个月,就一直在受到嬷嬷的礼仪教导。 其实温雨嘉她们进门时没有那么多规矩,抬入院门之后,就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房间里等人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被当做正室看的缘故,魏长清受到的规矩格外多,这里也讲究,那里也讲究,这么一看,还不如当初温雨嘉她们那一日,虽说是面子上过不去了点,但起码不累着。 到了同她们行礼。 魏长清先是倒了杯茶,由婢女一一送到她们面前,几人道谢喝过一口之后,再从这边回敬一杯。你来我往之间,气氛一团和谐。 第80章 可怜 新人进门那日,却不见陆旭尧进新房。听说他刚入房门,就被人拖去书房商议要事,大半夜蜡烛都烧完了,后来也就在书房歇下,没有再进魏长清的婚房。 府中有多少眼睛盯着,这个消息一传出去,魏长清又沦为京中的闲谈主角。 “岂有此理。”跟来的陪嫁丫头,站在魏长清身边,心中更是觉得气,“他们怎么能这么议论您?照我看,都应该抓起来,好好教训一顿才是!” 魏长清侧首摸着桌上的琴,淡定道:“京城这么多人,你还打算一个一个都抓起来不成?” “可是……”丫头憋屈道:“他们是在太过分了!您不知道,他们都说您……” 她话还没说话,旁边忽然有人顶了一下她的胳膊,话到了嘴边,又跟着咽了下去,丫头愣住,眼看着魏长清抚琴的手也停了下来。她微微侧眸,眼中带着冷意与略微的愤怒,但却没有发作,丫鬟吓得住了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她却没有就此作罢。 “都说什么?” “奴,奴婢不敢说。” “说。”魏长清冷声道,“还能有什么难听的,让我见识见识。” “他,他们说……小姐,厚颜无耻……”她组织着措辞,结结巴巴地,也不敢完把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如实说出,选择性地掠过一些,“上了年纪嫁不出去,还、还……” “还说什么?!” “还不要脸的倒贴七皇子,七皇子迫于大局,才勉强娶了您!”丫头说完连连磕头,道:“这都是外面的人瞎说的,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哼。”魏长清冷笑一声,把古琴推到一边,盘腿坐着,看向另一个方向,“我当然不在意,我怎么会在意这些,贱民什么都不知道,竟然还敢妄加揣测!” “是,小姐您生得如此美,七皇子怎么可能不动心。” “我要的不是这些。”魏长清道,“那陆屹然敢让我如此丢脸,我定然是不会放过他的。你回去,替我送封信回魏府。” “是。” 温雨嘉没事坐在她的院子里赏花,这日头刚刚好,天气舒爽,她在一旁喝茶吃点心,翘着二郎腿悠闲自在。 她本就过得清闲,陆旭尧回来之后,她就更加清闲了。往常还会有人叫她去茶会,后院里的姑娘都无事可干,经常两三个人聚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说说闲话。温雨嘉虽然每回都是当个背景板,对这些兴致也不高,但若她不去,就很容易成为她们八卦的靶子。 温雨嘉虽然低调,但她也有不低调的时候。并且有些事情,就算是她想藏,也会被人挖出来看得。她在这群人中出身最差,却是唯一掌过家的,虽然只有一段时间,但也足够惹人非议了。 而现在陆旭尧回来,她们也都有事情做了,温雨嘉自然从这种氛围中解脱出来。不过她偶然有一次路过陆旭尧的书房,柳丽莺和王丹就差贴到他身上去了,看着那人生无可恋的表情,温雨嘉忽然觉得,其实他也有点可怜。 第81章 新朝 大兴三年。 皇帝因病仙逝,太子登基为帝。魏长清与皇甫央两位侧室,被封妃位,共同协理六宫。同年,众臣以后宫空虚为由,扩大选秀规模,嫔妃也从个位数,一下子扩充到了数十人。 温雨嘉看着那浩浩荡荡的场面,想到这么多个女人都是皇帝的老婆,心里还是觉得震惊。 “娘娘。”馨儿自从来到宫中之后,总觉得十分拘束,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才缓过神来,各方面的规矩,也都背顺了下来。对于馨儿来说,最不方便的,还是他们的药园没能搬来,那个地方的位置虽然偏僻,但到底土壤还算肥沃,种什么都容易,不像她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简直就是荒凉之地,“这真的太过分了,您好歹也封了嫔位,可庄妃娘娘怎么就拨了这么个院子给您,就算是新来的娘子也比这住的舒适。” “她是什么心思,你我还不知晓吗?” 温雨嘉拿着手里的书翻来覆去,寥寥看过几眼,却没有仔细去记,正值夏日,身上的薄衫从手上滑落,露出白皙纤细的手腕,她近日看起来越发贵重,身上的布料不仔细看,看不出来是多么昂贵的材质,若是旁人看了,反而会觉得奇怪,这么好的布料,只有妃位以上的娘子才可使用,她这样明显是越了规矩。 穿戴用具方面,若是位分不高,就不可使用超过权位的器具。可偏偏温雨嘉穿得,是最好的。手边的瓷碗,也是当地最为贵重的花瓷,上头的文图都是出自大师之手,可说是千金难求。桌椅用木是最好的一等不说,上头的雕刻也都是栩栩如生,精致动人。 茶水是用清甜的泉水所泡,茶叶也是由专人从宫外运来的。 “这样也好。”温雨嘉喝了口热茶,眯眼笑道:“若是真有那么多的眼睛盯着我们看,反而落得不自在。现在这样就很不错啊,有茶喝,又没人打扰,清闲得很。” 馨儿暗地里翻了个白眼,“您什么时候有些危机感就好了。” “再过两日,就是合宜了吧?” 馨儿点起香薰,用衣袖朝屋内扇了扇,“是,东皇使节团的人,就快来了。” “我院子里,还有两坛梅子酒。我听说这回来的使官,是个好酒的,你命人将它送去。” “又要贿赂吗?” “嗯。”温雨嘉淡定道,“顺便也给库房的人送一点去,好让他们分东西的时候,手抖多给我们一些。” “娘娘,那西苑洛贵人那里?” “她若有自然也去拿来。”温雨嘉说着,难得叹了口气,“东皇使节团的人也太小气,总共就那么一点,每年年底就用完了,我还年年怕他们与我们翻脸,若是他们不再进贡,我还真不知道去拿想办法弄到这玩意儿。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馨儿,你去打听打听,风国的药物,曲先生可有消息了?” “是,我知道了。”馨儿点头,应声告退。 第82章 使节来访 自东皇与大兴大战之后,两国关系大不如前。 纵使协议上签订了十年内不再开战,但回回东皇来使,都带着几分看不惯与挑衅的意思。他们的大胡子官员往宴席上一坐,无形便发出一个冷哼。 陆旭尧真是绝好的脾气,换做其他任何一个皇帝,想必都会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可偏偏他非常淡定,饶是对方给了黑脸,陆旭尧也只是一笑而过。 每年这个时候,皇宫里都会摆出酒宴。除了皇帝大臣之外,妃嫔也在上座。可惜的是,陆旭尧这几年来虽在朝中,却不爱常去后宫,那些往常比较受宠的妃子,也没有一点动静。皇室至今还无所出。 一年两年,倒也还好。 三年四年乃至五年都是如此,那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臣子们不知道想了多少法子也没有用,借着来使在场,又有酒劲,才暗戳戳地说起了这事。他们明面上夸赞使节团的人,暗地里却三句话不离孩子。 他们自然是不敢催皇上生孩子,只是来来回回疯狂地讲,饶是再迟钝的人也听出了他们的意思。 “他们是什么意思?”坐在温雨嘉旁边的,是洛贵人罗月柔,她进宫也有几年了,在宫中也算不得受宠,只是娘家人在前堂有功,背景深厚,在宫中位分也不低。她与温雨嘉的院子很近,闲着无聊来她那儿喝过一回茶,后来就迷上了去她院子,便一直与她交情颇好。此刻听到这些人这么说,作为后宫妃子一员,自然也是不高兴的。罗月柔撑着下巴,道:“我娘亲也是,偶尔进宫一回,就恨不得揪着我的耳朵,把孩子塞到我肚子里去。她也不看看,我就是想生,也得皇上肯来啊。” 她碎碎念着,抓着温雨嘉道:“你说是不是?” 温雨嘉喝了一杯酒,脸色已经飘红,她侧眸瞥了一眼,笑道:“那你这么回便是。” “哪能啊。”罗月柔道,“我敢这么说,明儿你就能看到我被吊在城头。” 罗月柔的娘亲她也见过,瞧着十分慈眉善目,但每回听罗月柔讲来,都觉得她与印象中的大为不同。 温雨嘉乐得和罗月柔说话,这个人每次都能讲出有意思的话语来。 “伯母也不让你多喝酒。”温雨嘉笑着,给她满上一杯,“也就趁着这个机会,多喝几杯吧。” “还是你懂我。” 器乐声在耳,眼前捂着柔美,舞姿轻盈。大殿之中,酒杯碰撞的声音清脆响亮,臣子之间的言论交谈,显得有几分杂乱。坐在主位上的陆旭尧,多喝了几杯酒,瞧着是有些醉醺醺的了。 “皇上。”皇甫央起身,朝着陆旭尧笑了一下,“大兴盛世,百姓安居乐道,凭皇上圣德、贤明,臣妾在此,敬皇上一杯。” “嗯。”陆旭尧抬手,与她隔空对饮。 罗月柔看着这画面,嗤笑一声,“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噗。” “你笑什么?” 温雨嘉擦了擦下巴的酒水,抬眼道:“求求你,下次不要在我喝酒的时候说话。” 第83章 赏月? 晚宴和她们其实没有多少关系,温雨嘉已经习惯做背景板了。两国之间的你来我往,嫔妃之间的明争暗斗。无论哪样都与她无关。 温雨嘉不喜欢费脑筋在这方面,看得多了也觉得心烦。餐前的东西吃的差不多了,温雨嘉放下酒杯,侧目,看到有几个人从小门走了出去。 她起身,酒喝得有点醉了,脚下步子发飘,往前走了两步,手腕被人一把抓住。罗月柔抬眼看着她,“干嘛去?还没结束呢?” “屋内太闷了,出去散个步。” “等等,等等。”罗月柔匆忙忙又喝了一杯酒,道:“我也一起去。” 御花园的小道铺满鹅卵石,两旁树影在灯下微微摇晃,温雨嘉和罗月柔走在一处,走走停停,来到一个凉亭前。 “这个地方倒是不错。”罗月柔坐在石凳上,胳膊压着栏杆,凭栏往外头的风景,从这看去,远处灯光浮影,万分奢华,“这酒席开了一半,乐声才入高潮,想必有心之人,也会抓住这次机会了吧。” 温雨嘉浅笑道,“你若心想,也可前去一试。” “能试我早试了,可并非动手,就能万事成功的。” “嗯。” “诶,我哪里像魏家那姑娘,要家世有家世,要样貌有样貌,讲真的,若是和她一样,想来也没什么要发愁的了吧?” “是呢。” “不过最奇怪的,还是你。” 这话题突然一转,温雨嘉发愣,道,“我怎么了?” “装,还给我装?”罗月柔一把掐住她的脸蛋儿,逼近笑道,“看你一脸纯真无辜的样儿,也不像是个有心机的人,家世又不怎么样,还是个庶出。你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让当年的陛下能娶你入府?” 温雨嘉乐了,“松手。” “我不。” “有人来了。” 罗月柔挑眉道,“你觉得我会信吗?别想使诈。” 温雨嘉道,“真的,在你背后。” “咳咳。”罗月柔身后传来两声咳嗽,听到那个声音,她愣了一下,回头看去。 “……” 皇帝陛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这里,也不知站了多久。 罗月柔向来是口无遮拦,因为她和温雨嘉被人忽视惯了,也没想到宫中有一句话叫祸从口出,可惜现在领会,已经晚了。她正想着该从哪种程度的求饶来做,温雨嘉先她一步,朝皇帝行了个礼。 “圣上万安。” 站在眼前的男人一如既往地冷这张脸,他的视线微侧,看向了温雨嘉,罗月柔见状,连忙学着行礼。 “圣上万安。” 陆旭尧抬手,道:“都起来吧。” 两人先后起身。罗月柔头顶冒着冷汗,心里不知道有多紧张,但反观温雨嘉,却似乎没什么反应。如果仔细去看她的表情,面对这位高不可攀的帝皇,她甚至还有几分嫌弃。 无人开口说话,气氛也因此显得有些尴尬。 “陛下……”罗月柔打破沉默,道:“陛下也出来赏月?” 温雨嘉抬头,看了看今夜的月亮。因为云雾太大而被遮挡,一点光亮都没透出来,就算是瞎找话题,罗月柔也是挑了个最烂的来说。 第84章 呆子 “宴会没有结束,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赏、赏月? 罗月柔厚着脸皮也说不出这个话,只好在暗地里,拿脚踢了踢温雨嘉的小腿。旁边这个女人一到关键时刻就靠不住,被人踹了两下,却完没有反应,假装无事发生,眼睛牢牢盯着前方,什么话也不说。 罗月柔心跳加速,当然是紧张的。总觉得陆旭尧的视线盯着她看,好像不给个交代,下一秒就会人头落地什么的。 她自然不会肖想什么霸道皇帝爱上我的情节,毕竟陆旭尧不近女色已经到了一种让人怀疑他好龙阳的地步。 罗月柔情急之下,踹出相当重的一脚。 “嗷!” 温雨嘉痛哼了一声,立马吸引了陆旭尧的注意,他目光冷淡,却盯得很紧,看着那个低着脑袋,看似乖巧的人,出声问道:“怎么了?” 温雨嘉连忙跪到地上,“回皇上,似乎是被虫子咬了。” “……那你还不看看?” “圣驾面前,怎么能失体统。” 你已经很失了好么…… 旁边的王公公忍不住要吐槽。 别的妃嫔都乖乖在宴席上,要么想法子讨皇上开心,要么乖巧地坐着不去招惹事端,虽然不知道私底下都是什么性格,但起码在这样的大场面上,都懂得要端庄贤淑。唯独她跟罗月柔两人,位分不高,出身也像是个小门户,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自己似乎不知道自己有多显眼。 宴席上,陆旭尧盯了她们好一会儿,偏偏本人一会儿都不在意。 想陆旭尧这个性格,多瞧你一眼都是过于关注,更何况从宴席开始到现在,就一直盯着温雨嘉那边瞧。王顺德觉得他一定是觉得这两人太过失礼,刚想着要不要出声提醒一下她们,就看到她二人偷偷从宴席上溜了出来。 眼下在这里碰到,两人还在暗地里搞什么小动作。 王公公偷偷摇了摇头。 反观陆旭尧,那张脸上依旧没有多大情绪,只是看了她一会儿,道:“不必这么拘束,夜里虫蛇繁多,也是难免的。” 他说着,顿了一下,侧头同王顺德说道:“这院子是谁管理的?” “今夜值班的怕是只有两人。”王顺德道,“总管公公前些日子被调去安排使节的住宿了,这几日不在此处。” “东皇自然重要,但基础的管理,也不可以疏忽。” “是,奴才省的了。” 陆旭尧说完这个,又回过头来,看向温雨嘉,“让御医过来看看?” 温雨嘉连忙说道:“这种小事,就不用麻烦太医了吧。” 她话刚说完,罗月柔真是被她吓出一身冷汗。皇帝既然给你找着人,说明是关心你,这皇恩浩荡,就算没事也该磕头谢恩,怎么还给拒绝了呢? 真是不让人省心! 罗月柔连忙跪着说道:“妹妹不懂事,陛下隆恩,怎么能推拒?” 温雨嘉压低了声音,跟罗月柔说道:“我真没事。” 有没有事她还不知道吗? 罗月柔给了她一个眼神,又看看陆旭尧,暗示地非常明显。就差直接说:你个呆子,这种时候还不得给他些面子啊! 第85章 苦劳 和皇帝打交道,是件非常累的事情。 比如在他面前,要注意形象,不能够大声说笑,要保持端庄得体;又或者是跟着他的时候,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配合他的话题,就算陷入沉默,也时刻保持警惕,不要让陛下感到不悦;又比如入了宴席,要接受群妃针扎似得视线注视。 温雨嘉真是表面笑嘻嘻,心里p! “妹妹。”皇甫央冲她一笑,举起酒杯,她刚刚入席,也不知道想打探什么地,迫不及待就开口问道,“平日里,我事务繁忙,也少与妹妹相聚。今日有机会,倒是可以共饮一杯。” “是。”温雨嘉恭敬地举起杯子,仰头喝下。 陆旭尧也坐在高位上,视线冷冰冰的看向这边,不带丝毫情绪,似乎只是因为她在说话,多看了她一眼。她现在真切地感受到馨儿的担心不是多余的了,这两年她太过缺乏存在感,也不了解后宫中的事宜。陆旭尧到底是个什么存在,值得她们如此戒备他身边的人。 更何况温雨嘉都不是什么真的与他亲近,不过是在身边待过一段时间而已。 “陛下。”魏长清倒是不怎么搭理她,只微微带着笑,总是过去这么些年,岁月在她脸上也从未留下痕迹,二十多岁,就温雨嘉这个现代人来看,还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她的面容动人,盛装打扮显得她更加明艳动人,这样的人随便勾勾手指头,都有一堆人愿意为她鞍前马后,“您怎么还亲自出去接人?这些小事,打发下人做不就行了?” 宴席当中,魏坤喝着酒,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陆旭尧侧头道:“屋子里闷得很,我出去散步,顺路碰上了。” “哦。原来如此。”魏长清笑着,说道:“我想也是如此,若让陛下为其操心,看她是有几条命,都赔不起这个罪责。” “你不必如此多虑。”陆旭尧淡定地说道:“自你入宫以来,可有何人能与你争锋?在王府,你便是独一份的,如此你还不够?还想着更多的爱护。” 魏长清的笑容不减,看着他,却逐渐眼神不悦。 她是一点就着,在家中早早被宠坏了,稍微有些事情不合心意,不如愿,便心中气愤。这种怒气酝酿在心,只会越发地扩大,随着时间被不断地深入、再深入,最后谁也无法连根拔起。 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因此陆旭尧更不想惯着她。 纵使外表美貌又如何,心理藏着的、想着的,都是肮脏不堪的东西,她要世界都围着自己转,却从不想过为他人顾虑。这种你来我往的感情之间,她只有单方面的接受,却从不想着付出。 “陛下,你怎么如此说我?”她一脸无辜,道:“我从未要求过什么,无论是入宫,还是您的态度。这些年,我陪你演戏,也算是用心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难道不觉得应该给我相配的宠爱,才能够说服众臣么?” 第86章 去哪个宫中? “陛下。”王顺德将热茶放在桌上,弯腰把放在一侧的毛笔收起,“御膳房的总管廖公公前些日子说,做了新的甜品,不知道您是否想试试?” 陆旭尧依旧翻阅着奏折,并没有回应他。 对于他的这种态度,王顺德心里也明白。今天魏长清实在太不给他面子了,仗着家中权势过人,便一副目中无人的态度。她说话虽然客气,言语之中却一直带刺,早年太子对她的态度,想必是到现在都让她记恨着。 王顺德也不知道陆旭尧为何,一直容忍着她与魏家的存在,对于他们来说,魏家的气焰近日越发高涨,更是到了一种让人看不下去的地步。 见陆旭尧也不理他,王顺德只好在一旁候着,余光不小心瞥见了奏折上的内容,他愣了一下,再抬眼去看陆旭尧,难怪他的脸色不怎么好。 “陛下,他们又催你……”王顺德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陆旭尧也长叹一口气,随手把奏折扔在桌上,“朝堂琐事繁多,朕也能理解他们,一个个都放着正事不做,倒是盯后宫盯得紧迫。” 王顺德暗暗低下头,心想:这还不是你太不爱去后宫,导致皇帝不急太监急吗?这街上的话都传成什么样了,偏偏还没自觉。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陆旭尧看了他一眼,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 王顺德连忙往前一步,低头说道:“恕老奴多嘴,先帝在您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早早有了子嗣。大臣们的担忧并非是纯粹的凑热闹,子嗣对江山社稷来说,也非常重要的,陛下。” “……” 陆旭尧倒是真没想过这方面的问题。 他不爱去后宫,也只是因为一过去,就会被那些缠上,而他个人不是很喜好这种肌肤上的亲近,也觉得有些别扭,便不怎么常去。除此之外,他也不愿意再纳新人。这世上也并非是所有皇帝都要三宫六院,像他父皇一生也只有三个妃子,在这之前,也没有人如此用海似的奏折来催着他这样那样的。 陆旭尧站起身来,椅子在地面划过一段距离,发出细小的声音。王顺德愣了一下,往日他都是在书房呆到半夜的,今日却这么早就离开了,莫非这个话题真的这么让人烦心? 然而还不等他想明白,陆旭尧便已经走到门口,准备推门出去了。 王顺德连忙快步跟上,从御书房到后宫阁殿的距离并不算近,走过长长的宫廊,从花园的角落走过,月色挂上梢头,半弯的月亮如同一盏明灯,照在石子路上。陆旭尧从花丛中行过,宽大的衣袍略在身后,没有丝毫停留。 王顺德快步跟上,“陛下,陛下。您这是要去找哪位娘娘?前面还有好些路程,吩咐小安子他们前来……” “无碍,权当是散了步了。” 既然他这么说,王顺德也不再继续,他跟了一段路,觉得这个路段有几分陌生,看前望后,踌躇片刻,又忍不住再次问道:“您这是……打算去哪个宫中?” 第87章 来了 “你说什么?陛下去了哪里?”古香古色的房间内,魏长清侧身躺在软塌上,一手抬起放在婢女的手中,一边侧头说道。 跪在地上的宫婢将头低的更下,重复了一边方才所说的内容。 魏长清闻言,冷笑一声,“陛下三个月未进后宫,第一次来就去了那温氏的屋里?” “娘娘息怒。”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这么些年我还不知道吗?”魏长清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好笑,因为太过激动,身子猛然往前一倾,婢女一下子没有抓住她的手,不小心用力了一分,“啊!” 魏长清痛叫了一声,回头愤怒地看去,“做什么?不知道控制力度的吗?” 婢女看着有几分呆傻,一时被她吓到,只能发抖着跪下去,不敢回话。魏长清见了便觉得心中烦闷,一把推开了她,看人一下子倒在地上,撇开视线也不去搭理她。继续道:“他们陆家的兄弟,就是从心底里看不上魏家,我住在这宫中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如一个庶出……” 说道这里她就气结,旁边的宫婢还哆哆嗦嗦地跪在那里,一气之下,魏长清随手拿了个东西砸过去。重物落到人的身体上,宫女直着身子,连躲都不敢躲开。 ** 温雨嘉洗漱完毕,穿着一件单薄的内衣,正打算入睡。房门忽然被人敲响,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温雨嘉将手中的卷纸放下,侧眸问道:“怎么了?大半夜地……” 宫内的小太监倾身说道:“娘娘,陛下今夜要过来,还请娘娘早些准备。” “?” 屋内的人都愣了一下。 馨儿手中的杯子都没能拿稳,等回过神来,已经噗通一声掉到了地上。 “什么?他说什么?”温雨嘉疑惑的指着外头,转头同馨儿问道。 “好像是陛下要来。” “陛下?” 两人都呆呆地看了彼此一眼,跟着愣了下来,温雨嘉说道,“他不是百年来一次后宫,不对,我这里根本不怎么来的么?今天是什么日子?” 在晚宴上已经碰到说过一会话了,这一次居然还来她的宫里。一天之内见两次面,真的是有些太多了。 “现在怎么办?”馨儿问她道。 被她一提醒,温雨嘉忽然反应过来,视线看到周围的东西,连忙伸手将那些摘了下来。她在宫中怎么奢侈都无所谓,没有人看见,也不会有人传出去。但若是被陆旭尧看出什么端倪,就会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了。 她手忙脚乱地收拾着,馨儿也都快点上去帮忙收拾,视线所及之处的花瓶、书画都给抱了起来,又快步往门外跑去。一来一回之间,简直用上了她今生的最高速度。云琉也被使唤着从房顶落下,抱着比她高上两倍的东西,迅速地从屋顶飞了出去。 “娘娘,娘娘。”馨儿喘着粗气道,“来了来了来了。” “快替我更衣!” 馨儿连忙从衣柜中拿出一件衣裙,就着温雨嘉的胳膊,替她轻轻穿上。浅色的衣袍在空中掠过,温雨嘉才挂上,还不等她拉拢衣襟,门外便传来一阵喧杂的脚步声。 第88章 生恨 和一个大木头坐在一起,温雨嘉陷入的是无尽的沉默、沉默。 陆旭尧来之后,一句话也不多说,就坐在主位之上,大约是坐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尴尬,又随手拿起一本书来看。天色已经晚了,窗户大开着,冷风从外涌进来,温雨嘉没有穿袜子,脚踝觉着有一丝丝的冷意,回头看了一眼。 “馨儿,馨儿……” 她轻声唤道。 不远处的馨儿听到响动,弯腰踱步前来,她低着身子,站在温雨嘉后面的一段距离,“是,娘娘。” “去把窗户关一下。” 馨儿依言,走到窗边,慢慢将木板搁了下来,刚合拢没有多久,便又听到一个熟悉的男声,“都退下吧。” 馨儿的手跟着一抖,这个屋子里总共没有多少人,除她之外,也就两三个伺候的,这夜深了,宫内的太监宫女也都下去休息了,剩下两个值夜的守在这里。 馨儿不放心地看了温雨嘉一眼。 倒不是她担心自家主人会怎么吃亏,只是很奇怪的就是,温雨嘉分明在哪都是那么低调的一个人,偏偏对上陆旭尧,天天就跟变了个人似得,也不知道到底哪根筋不对劲。 她离开之前还回头看了好几眼,搞得温雨嘉以为她有什么话说,一直盯着她看,最终看到她离去之前,偷偷无声地叮嘱了一句。 “……” 看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温雨嘉脸色刷地一下就不怎么好看。 难道她看起来,就那么像随时会跟对面这个男人吵起来的人么?她疯了吗?坐在这里的又不是别的谁,那可是皇帝啊! “陛下,这是漯河送来的茶叶,口感非常好,您试试。”别说是吵架了,她都狗腿子地给他倒茶,一副安静讨好的样子,馨儿绝对是瞎担心。 “嗯。” 陆旭尧应了一声,抬手接过她的茶水。漫漫长夜,香薰缭绕在屋中,淡淡的花香让人不自觉地放松心情。一口茶水入喉,果真口有留香。 陆旭尧面无表情,心底暗暗记下了这茶的来处。 ** 魏长清的宫中也燃了一夜的蜡烛,这一夜她坐在床榻上,一手压在窗户上,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她的脚搁在另一边,视线一直看着不远处的光线。 她是个特别骄傲的人,从小就是如此。她年少就出名,站在众人的注视当中,一直是最顶尖的那一个。早年能与她媲美的,也只有顾家那一个,她是文才,她是武将,两人擅长的区域不同,也无法比出一个高下。 然而就算如此,顾安淼的名字,也总是排在她的后面。人人提起京中的名门闺秀,大多都是会说到魏长清,不单单是她家世、才学过人,更是因为她的外貌,堪称京城第一美人。乃至天下第一。 魏长清知道自己美,但她其实一直不怎么在意这一点。从小到大看着自己的脸,也不会同别人一样,觉着是怎样精致的长相,魏长清一直自负的是她的见识,她的才华。 那是第一次。 她在文章上输给了别人。 第89章 捉弄 当年学生时期,魏长清经常是人视线的焦点。她自认为是书院最出色的学生,也一直是甲班最优秀的一个,她从父亲那里听闻,学院里最为人尊重、也最有学识的一位老师便是陈世公。 其他闺秀不明白陈世公的厉害之处,也能够从各大先生的口中,探得一两分的信息。魏长清的兄长也在这所书院就读,她了解的自然比其他人要更多。 她的父亲时常会在耳边念道:“要是能入陈世公门下,便好了。” 魏长清从未辜负过父母的期待,无论什么事情,她都会拼了力地去做,这次也是一样。她原先以为只要在甲班表现出色,自然会得到陈世公的另眼相待,那位老先生看起来总是很匆忙,但只要他的视线能稍有停留,便会发现自己是多么地与众不同,魏长清一直是这么想的。 可是等了又等,等了又等。 无论她表现得多么出色,夺得多少人的关注,做了什么样重大的事件,又成了坊间传言的才女名人,也得不到那位老先生的一点认同。她的教学夫子多少察觉了她的心思,偶尔安慰她说,“陈夫子年纪大了,也带不动学生,我看教乐坊的庄夫子也不错,不如你去试试。” 魏长清笑着,“是。” 转头便将这些丢在脑后。 她一定要成为陈世公的学生,从书院毕业,成功当上太子妃。这是她追求的一切,也是一直以来,她父亲的期望。她受到了多大的期待,她一直是如此的。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魏长清一日从书院放学,收拾完书本,心里忽然起了念头,便直接去陈世公的书房门口等候。她本意是同陈世公聊一聊,好说服他收自己做学生,才刚到门口,却忽然听到了里头传来对话声。 那个时候她才发现,原来陈世公并不是不收徒弟,只是,一直以来,她都没有达到标准而已。 见鬼的没有达到标准! 她闯到了她夫子的府上,生平第一次摔了东西,大发脾气,“那个庶出凭什么成为陈世公的弟子?!您不是说他已经老了,不适合带学生了吗?!” 他的夫子站在原地,却哑口无言。最终,只能叹了口气,与她推心置腹道:“陈世公的想法,我们谁都无法理解。你还记得当年你们入院时,放出的那张榜单吗?” “她……” “她确实是最出众的一个,光芒无法遮掩,便会惹来杀身之祸。为了保这名弟子,陈世公亲自入殿,去求了陛下。长清,你是个优秀的学生,但做陈世公的弟子,并非单单只是优秀就能达到的。” “那么,依您的看法。”魏长清气笑了,“她甚至超过我是吗?” 回忆起了相当不愉快的东西,桌子上的蜡烛早已燃灭,魏长清坐在屋中,等到下人来报,“娘娘,人已经到齐了。” 魏长清收起了思绪,从床上下来,走到殿外。此时外头已经站了一屋子的人,见到她纷纷行礼。 “娘娘贵安。” 魏长清勾唇笑了。 这下,她可得好好捉弄一下那位……所谓才女。 第90章 陷害之心 刚送走了陆旭尧,皇甫央便派人来请。虽然每日早上,都要去后宫请安,可今天来得人,催的却特别凶。仿佛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等着她过去。 温雨嘉匆匆收拾好了衣装,快步赶了过去。 大殿内,一行人已都在座,从左到右宫中大大小小的美人都在列了,地位稍微低些的新人都是低着头,主座上坐着魏长清,皇甫央坐在右侧稍下的位置,两人正喝着茶水,在一同说话。 宫人禀报之后,皇甫央侧头看来,见她已在堂下行礼,连忙笑说道:“温嫔来了,快块赐座。” 温雨嘉入座之后,心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尤其是当这些女人面上一团和谐的时候,深水里藏着炸弹,想必不用多少时间,就会把她弄得体无完肤,因此这一段,她格外小心,不愿说错一句。 可过程却是难得地和谐,甚至等结束之后,还有人亲自送她回了她宫中。 ** 次日便有大事发生。 本应和她一起去赏花的罗月柔,被人推下了楼梯,事发的时候没有人在,但只有温雨嘉去过那个地方,自然而然成为了众人怀疑的对象。 很快就有人将她的房间搜了个底朝天,也不知道为何,竟在她床底搜到一个扎满了银针的小人。 “你嫉妒罗月柔的出身,因此行凶,是也不是?” 在高堂案板的重响之下,温雨嘉的罪行就被这么定了下来。她在堂上也不辩驳,也不开口,仿佛是默认了一般,直接被打入了大牢。 “娘娘。”云琉抱剑,出现在牢门外,“就应该把那些乱说话的,都给咔嚓了才是。” “你觉得是谁?” “还用问吗?肯定是皇甫央,她看你不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最近态度还那么奇怪……” 温雨嘉笑了笑,她背靠着墙头,手里玩着一根草,“其实不管是谁要对付我都没关系,想要从这里出去,我有一百种方法,只是我现在不想走罢了。” “为何?您是想让他们看着你落魄高兴吗?” “就让她们先高兴一阵。”温雨嘉的笑意逐渐收敛,眼神变得阴冷,道:“总会收拾她们的。” ** “娘娘,这事儿可太容易了。”柳丽莺边笑边说道,“那个丫头我早就看她不爽,这一回,我看谁还能救她出来。” “丽莺。”皇甫央呵斥了她一下,转头和魏长清说道:“可是我总觉得,事情是不是太顺利了?” “什么意思?” “温氏在宫中那么多年,虽然不算突出,但却一直安稳无事。皇上偶尔还会想起她,这个人绝对是有些小聪明的。如今我们陷害她,如果不是自己做的,在公堂上总会喊冤,大吵大闹,她却什么都不做,默认了所有,这很不对劲,娘娘。” “你说的有理。”魏长清道,“但那又如何?我父亲是朝中宰相,我在宫中也是协理六宫之权,她温氏有什么?什么都没有,总是她有心反抗,又能如何?” 第91章 给你个机会 “云琉。..”阴沉沉的牢房里面,尽头更接近黑暗,巡逻的狱卒也不常来此地,温雨嘉唤了一声之后,云琉便出现在她面前,“怎么了?” “这里味道实在太重了,你去房里给我那些香料来。” “……” “啊,还有被子。” “你是打算住在这么?” “嗯……”温雨嘉不理会她的嘲讽,道:“可不是得住段时间?难不成你想让我冻死在这,好继承我的小院?” 求你清醒一点。 云琉翻了个白眼,坐在她面前,道:“你的屋子早就被封了,这么些天,罗月柔还没醒来,但已经有人证明你确实在那个时候,去过花园。..” “嗯,我确实去过。” “可你没有做过不是吗?!”云琉急了,“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罗月柔是你的朋友,想想你也不可能害她,竟然推到你的头上。” “如此反常,是因为幕后有推手。” “推手?” “为了达到目的的话,有些人做什么都是有可能的。”温雨嘉背靠着墙,仰头看了看上方,黑色长发贴着她的耳后,因为没有人帮忙熟悉,直顺地就这么留着,“我在宫中这么多年,看我不爽的人,可是比你想象得还要多。..你以为我们过得是什么安稳日子吗?只是她们还没找到一根导火索,可以名正言顺地向我发作罢了。” “就因为陛下?” “嗯……”温雨嘉皱着眉头,沉思片刻,“我觉得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她刨根问底的态度让温雨嘉跟着一愣,眉头皱的紧紧地,看了她一眼,温雨嘉随手拿起一根稻草,在手中折了折,“问这么多,我是百科书吗?还能什么都知道?你快去帮我拿东西来。” “小气鬼,问一下都不行。” “去去去,快走!” 云琉不甘不愿地走了,她离开牢房没多久,很快,又来了一个人。 那也是个武功高强的高手,飞檐走壁不在话下,他衣摆飞舞,刷地一下落在地上,腰腹右侧装着一把佩剑。莫安站在她面前,视线微微侧过去,神情冷淡,“陛下派我来的。” 真是开门见山。 温雨嘉笑了笑,道:“你好像不大喜欢我。” “……” 莫安沉默了一阵。 “早先在前我就觉得了,这位公子,我们之间或许有什么误会。” 莫安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这个女的给他的感觉异常熟悉,好像在什么时候也有过如此不愉快的记忆。他是专属陛下一人的侍卫,也不曾听从其他人的号令,可是到了温雨嘉这边,总是不自觉就跟着她的指令去做了。有时候对自己的反应,他都感到深恶痛绝。 莫安侧过头去,不愿看她,“陛下说,你有什么冤屈,可以直接说出来。没有必要藏着掖着。” “陛下相信我是清白的?” “不相信。只是给你个机会。” “哦。”温雨嘉随意极了,“那我也不需要这个机会了。” 莫安以为自己听错了,眉头一皱,“你说什么?”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92章 巨变 一片沉默。 莫安回想了一会儿,表情变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冷冷地看了她一会儿,哼了一下,“不知好歹。” 云琉没过一会儿把被子带来了,温雨嘉在地上摊好,道了声晚安,便沉沉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便早早有人拉着镣铐将她带了出去。 殿内,气氛压抑得过分,侧位上坐着的两位娘娘,一脸严肃地看着她。温雨嘉刚到现场,就被人压着跪了下去。 这一审足足审了一个时辰。 温雨嘉跪在地上,觉得自己的膝盖都不是自己的了,为了让她承认自己的罪行,杖刑都用上了。温雨嘉受了二十大板,她本来就生得瘦弱,打到十几板的时候就已经受不住了,接二连三的重打让她差点昏死过去。 “温嫔,你认是不认?” 她依旧没有说话,直到晕倒在地上。 魏长清的眉头微微皱起,侧头与皇甫央对视一眼,皇甫央想到了什么,视线冷冷地看了过来,“温嫔,就算是装死,也没有用的。” 她话说完,底下的人依旧没有反应。 魏长清使了个眼色。小太监立马领会过来,从旁边拎来一桶水,冷水在木桶内晃晃悠悠,差一点晃出来,忽地一下,他将水桶拎起,泼在温雨嘉的身上。 “嘶——” 疼痛和寒冷让她回过神来,温雨嘉慢慢睁开眼睛,视线模糊着几乎看不清周围,水渍从眼前滑落,她感觉腿脚都不再是自己的了。 “你认是不认?” 温雨嘉撑着身子,抬眼看了她们一眼,视线非常慢、又非常仔细地从周围人身上划过,这一圈的人,有大半数都是在嘲讽与看笑话,只有剩下几个人,想要出声替她说话,却又不敢,犹豫着站在一旁。 她便大致清楚了。 被针对得太过明显,温雨嘉分辨得出来。在所有人当中,只有那两人最希望自己出问题,这个罪认或不认,其实都没有关系,强压着你的头去认,温雨嘉这样的家世,是挡不住她们的欺负的。 宫里不比外头,入了宫的女人太多了,不怎么有名气的,稍微折了一两个,也不会有人发现。 她们如此大费周折地来陷害她,不过是因为不想落人把柄,再怎么说她也算是宫中的老人,多少是会被人关注的。亲自动手,倒不如这样设计来的稳妥,也没有后患。 前些日子她让馨儿去看了一眼罗月柔,她就怕那些人为了置她于死地,对罗月柔再做出什么事情来。云琉这几日都在她身边,看到周围人这么对她,甚至忍不住想要冲出来。 “温氏!” “娘娘。”温雨嘉唇色发白,说话语气极其微弱,自下而上地抬眼看着她,她的眼神盯得很紧,仿佛下一秒,就能将人看穿,“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和罗月柔无冤无仇,为何要去加害与她?” “这天底下,最不能琢磨就是人心。你与罗氏平日里接触甚多,有人曾经看到过你们发生争执,这什么时候结的仇,怕是该问你自己了吧?” 第93章 也怕吗? “皇上驾到。..” 争论最厉害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打断了她们。 在场的所有人连忙都站了起来,纷纷向外走了两步,待看到那抹明黄色的身影,连忙跪到在地,“圣上万安。” 陆旭尧看了温雨嘉一眼,“谁让你们动手的?” “……” 拿着板子的两人吓坏了,连忙将身子压得更低,头贴着地,两手交叠与身前,不敢答话。陆旭尧面上不显,但言语之中,透露着一丝怒意。 他平日里是太过冷寡的人,很少真正与人发怒,就算被气到了,通常也都是冷眼看你。但是这一回,他确实是有被“激怒”的意思了。 皇甫央答道:“皇上恕罪,是臣妾吩咐他们如此做的。温氏拒不认错,臣妾只是为了让她早点松口。” “谁给你的权利?大理寺行审犯人都不用如此刑罚,更何况她还没有定罪。” “可是陛下……” “皇甫央。”他连名带姓地叫她,让人觉得心底一凉,皇甫央连忙停下了狡辩,惶恐地低下头去,听他说道:“这一次,我不论你的罪,可若下一回你还如此行事,我便轻饶不了你。” “是,陛下。” 王顺德连忙小步走上前去,纵然他往日看温雨嘉也不算非常顺眼,只是眼瞧着她被人打成这幅模样,老脸也跟着皱了起来,“哎呦,哎呦呦。” 他弯下腰去,就这温雨嘉的胳膊,将人慢慢扶了起来。一边扶着,一边冲后面轻声呵斥,“还愣着做什么?来帮忙啊!” 三四个人反应过来,连忙上前一起去掺着她。.. 就这么众目睽睽之下,陆旭尧将人给带出了大殿。 门外,温雨嘉被扶上步辇,歪着身子倒在一旁,她撑了一会儿,最终却忍不住疼痛,晕死过去。 ** “陛下。”王顺德将太医带了进来,行至床边,看到陆旭尧的心情并不是很好,他坐在女孩身侧,手压着被褥的一角,盯着温雨嘉苍白的脸色,“太医到了。” 听到这话,他猛然回过头。 “臣先为娘娘诊治。” 陆旭尧颔首,让开一个位置来。 老大夫动作熟练地摊开工具,手隔着丝巾,摸了她的脉搏。他诊断得不怎么快,但王顺德确实快急死了,“怎么样了啊?” “娘娘身子虚弱,又受了外伤,需要静养一段时间。”他起身,行礼道,“陛下不必担心,只要好生调养,不出多久便能恢复如常了。” 陆旭尧的眉头这才松开,“嗯。” 太医走后,王顺德也跟着离开,其余人被遣退到了门外,屋中只剩下陆旭尧与温雨嘉两人。 她在梦中,怕是遇了什么不好的事。 额头冒出冷汗,眉头紧皱着,宛如要躲开什么,轻声低喃着一些话。 陆旭尧听不清,便弯下了腰去,耳朵贴近她后,再去细细分辨。 大致能听出是在说“不要”“走开”什么的话语,让陆旭尧有些一愣,他微微拉开距离,看向温雨嘉,看了她许久,忍不住伸手,擦掉她额上的汗。 指腹碾了一下,问道:“你也有……害怕的东西吗?” ------题外话------ 推荐好友妖娆青儿,文:盛世田宠:带着淘宝来种田 五星级大酒店厨师长李悠悠,意外带着淘宝穿越到了古代的穷山沟沟。 极品后娘天天欺,老爹懦弱又无能,狠心祖母怀疑她身世,联合后娘一起要将她赶出家门去。 没房住咋办?带着淘宝赚银子修呗! 没菜吃咋办?在淘宝买来菜苗自己种呗! 没肉吃又咋办?用赚来的银子自己买买买! 可是……无良爹娘见她发家后,隔三差五来闹她,怎么办? 一手拿起扫帚,打跑恶毒后娘,甩掉无能爹,独自过她的自由快活小日子去。 ps:本文女主带着淘宝来穿越,虐渣渣,做美食。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94章 送到他的寝宫 温雨嘉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虽然睡了一觉,但身体上的疼痛还没有淡去。 稍微一起身,便牵动着向身上袭来。 “嘶。”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肘的位置,上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擦破了皮,通红地一块。 出血的伤口都已经结痂了,碰到还有一点疼。 珠帘忽然被人掀起。 整串的珠子碰撞在一起,断断续续地发出撞击声。 “醒了?” 男人跟着出现在她面前。 陆旭尧没有穿龙袍,换了一件便装。 处理公务的书案在附近不远,隔着珠帘隐约还能看到高叠起的奏章。 她一醒来便知道,怕是一直就呆在这里。 “陛下圣安。”她欲起身行礼。 身体却支撑不住地往床里跌了回去。 陆旭尧见状,微微皱起了眉头,伤成这样也不忘记规矩,可见温雨嘉对他的疏离。 “陛下国事繁忙,竟然为臣妾大动干戈,妾心中过意不去。”她也不勉强自己站起来行礼,只是在陆旭尧面前,依旧低下头。 或许是这一顿打让她吃了教训。 温雨嘉表现得并不如同以往。 可陆旭尧还是比较喜欢她以前的样子。 看似温顺,实则是把谁都不放在眼里,愿意退让不去争取,也只是因为,完不在乎而已。 每每想到如此,陆旭尧便觉得心中有一股气。 他不是个轻易会生气的人,但不知为何,碰上温雨嘉总会有所例外。 就像现在。 在寝殿处理奏章,是他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温雨嘉躺在床上的时候,瞧着十分不安。 她拉着他的衣袖,似乎能感受到他的离开,一直紧紧拽着,不肯放手。 “并非只是为了你。”陆旭尧寡淡地开口道,眼底里没有一丝波动,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我也是在处理家事。” “……” “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陆旭尧开门见山地问了,温雨嘉也不能不答。 她吞吞吐吐地将当日的事情,讲了个明白。 陆旭尧却越听,越是冷了脸色,“既然如此,当日在堂上为何不说?” “臣妾不敢确定,月柔没有苏醒,或许是失足意外,或许是人为,若是前者,待她醒来,自会还我清白。若是后者,臣妾不想让这种争风吃醋的小事,去让陛下烦心。” 好一个不让他烦心。 陆旭尧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 小女子眼眸下垂,模样楚楚可怜,这一张脸不算绝色,久看,却别有一番风韵。 她气质甜美,像是一颗将熟的果子,随时待人去采摘。 “温氏。” “妾在。” “你可有过野心?” 温雨嘉摇摇头,道:“妾不敢,能服侍陛下,已是我最大的福分。” “……” 陆旭尧却端详着她,似乎是在思考她话中的真实性。 她会说话。 理由都找的很甜,十足贴心。 可若是她真的不想让事情闹大,根本不需做到这一步。 宫中的掌事不是睁眼瞎,在宫里当差这么多年,不至于到是非清白都分不清的地步。 她说,有人会替她伸冤。 可正是她不说,无从考证,才硬生生地使局面扩大。以至于闹到了他的面前。 那一行人以为自己算计了她。 哪知其实只做了他人的垫脚石,一步一步地,将人送到了他的寝宫。 第95章 妒恨 如果不是这个时候,陆旭尧或许会直接送她回宫。 他当皇帝也有几年了,确实到现在还没有子嗣,会让人心中不安。 就不拿远的来说,光是大臣们的上书,都足够他头疼一阵子。 一直拖着,不是因为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只是单纯地不热衷而已。 说出去都让人怀疑,就连王顺德都觉着他这样不好女色,已经到了太过分的地步。 但他也不是完地就没有欲望了。 偶尔。 比如说,现在。 明知这个女人是故作姿态,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可不知为何,反而是知道了这一点,让他更为心动。 没错。 很普通地,他心动了。 也不知道是为何,为了哪一点,到底有什么地方吸引到了他。 陆旭尧只觉得,她这种有点坏的地方,反而让人在意。 她不说,他也没法逼着她承认。 明知对方说得都是假话,却还要陪着她演下去,“如此,倒是辛苦你了。” 温雨嘉低头,露出一个微笑,“陛下,能得到陛下的关心,臣妾就觉得心满意足了,哪里还有什么辛苦和不辛苦的?” 她分明是知道的。 温雨嘉心里觉得好笑。 陆旭尧是个难得的聪明人。 这一点从他往日的表现就能看出,魏家的那位大小姐那么不好哄,但还是对他服服帖帖的。 虽然表面上针锋相对,但陆旭尧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她都有听在耳里。 陆旭尧和她最大的一个差距,就是两人的为人处事。 虽然明面上,他们很相似,非常相似。 都以别人的角度出发,看似是为了她们考虑,但实际上不同的是,一个纯粹是出自真心,一个却掺杂着一点私欲。 温雨嘉则是后者。 若是一件事对她没有好处,她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劝说,去提及。 她不会将恶人,当作善人对待,不对将谎言看作真相,不会轻易去信任,轻易去付出。 猜忌是她最擅长的事情。 曾经,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到了最好。 在学校里,她是老师的好学生,是班里的好班长,是一个优秀的女孩,活泼、开朗,乐于助人。 她不是什么有个性的人,只是拼了命地去做优等生。 她做的每一张试卷,为了减肥跑得每一圈操场,每一天都认真地做着肌肤护理,买漂亮的衣服、书包,背地里偷偷练习走路的姿势,学习舞蹈。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能让自己更好。 她的出发点从不是以别人开始的。 这对现代人来说很正常。 陆旭尧这样的人,就像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不,应该是她闯入了这个世界。 因为不同的理念,让她觉得格格不入。 在这里,人可以恶劣到一种令人发指的地步,他们甚至可以毒打小孩,草菅人命。 可又有人,与这完相反。 越是看着他,越让温雨嘉觉得心中气愤。 只是因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自己不能做的事情,他却理所当然地做着,这一点,让人羡慕,也让人憎恶罢了。 第96章 雷 她不擅长对付这个男人。 也说不出什么理由,只是单纯看第一眼,就知道了他们完不一样。 就像现在,他低头看了一眼她的伤势,眉头微微皱起。 他伸手,指尖是冰凉地,落在她的肌肤上。 温雨嘉没有动。 伤口被触及了一下,虽然有些疼痛,但温雨嘉还是低着头。 陆旭尧的手从上面抚过,又落回原处,他抬头,对上她的视线,神色冷淡地,“不疼?” 单纯地好奇。 “疼。” 他说话的语气很缓,压低了声音,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 然而他的眼神,却像一个不怎么容易让猎物逃脱的毒蛇,一点一点地缠绕上来。 他问:“为什么不躲?” “我躲得开吗?”温雨嘉与他直直对视着,道:“陛下,躲不开的事情,我为什么要躲?” “你一直都是如此?”陆旭尧问她,“难道心中,就没有觉得不公,想要去改变它?” “那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做到的事情。” “可总是要有人去做。” “……” 温雨嘉忽然不说话了,她大约是生气了。 温雨嘉低下头,不想被他说服,也懒得去说服他。 “臣妾就不打扰陛下处理政事……” 她说着,想要起身。 手撑着床沿,还没有离开多少,又被人压着肩膀,扑通一声坐了回去。 温雨嘉皱着眉头,抬眼看他。 陆旭尧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压在她眼前,略微低下头来,慢慢逼近,在她眼前不到几公分,他停下了动作,“不要想着逃跑。温氏,你一直跑,那些鬼怪就会一直追着你。” 他的瞳孔深邃暗黑,映着她的模样,温雨嘉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那个胆小、恐惧的自己。 她想起了,在那个家中。 父母不断地争吵,不断地争吵,楼下传来摔东西,桌椅倒地的声音,动静大得让人无法忽视。可她还是捂住了耳朵,做着自己的习题。 半小时后,母亲像是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她可能知道这件事,微笑着慈眉善目地出现在门口。 喊她:“吃饭了。” 父亲坐在桌子上,拿着一张报纸,面目严肃。 她低头夹着饭菜,偶尔和母亲说两句话,回答着学习上的问题。 有一颗雷。 在他们中间,谁都不会去提及。 “有什么不好?”温雨嘉眼底浮现了泪水,自从来到这里,她就很少哭。 或许说,从很久很久以前,她就知道哭泣无法解决任何问题了。 没有人会来护着你。 没有人会一直毫无条件的去保护你。 能够爱你的,能够体贴你的,永远只有你自己。 温雨嘉一把推开了他,力气大得接近癫狂,她怒道:“逃避有什么不好?所有的事情都非得那么清楚吗?陆旭尧,你这样活着,难道不累吗?!” 陆旭尧被吓了一跳,一时愣在原地,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她。 温雨嘉随手拿起一个枕头,丢在地上,“你不累,可是我很累啊!” 她看着他,却透过他,不知在看谁,“我很累啊……我……” 她哽咽了一下,将头埋在膝盖里。 “我不想再这么累了。” 第97章 如何? 完了。 完了完了。 回到宫中的温雨嘉,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坐在自己的软塌上,膝盖一弯,两手撑直,看着前方开始发起了呆。 打从她被皇帝送回来之后,就没有变动过。 馨儿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问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我完蛋了。”温雨嘉回头瞧了她一眼,这一次是真真地觉着自己没有了前途,“我居然没忍住,我为什么没忍住?” 没忍住? 馨儿忽然展开了一下脑洞,想到一个不太好的可能,“您该不会……” 馨儿停顿了片刻,对上温雨嘉的视线,一字一句说道:“打陛下了吧?!” “……” “真动手了?” “差、差不多吧……” 打倒是没打,但是发脾气扔东西了。 她感觉王顺德把自己送回来的时候,那好奇都快突破天际了。 温雨嘉这辈子还没有这么丢人过,在人家面前又哭又闹,最终连自己都不知道胡说八道了些什么。 “怎么办啊?馨儿,要不我们收拾一下东西逃跑吧!” “冷静一点。” “完了完了完了,我完了。” “……” 好吧,虽然她一直认为自家主子聪明伶俐又难伺候,但是到了关键时刻,脱线也真不是一点点。 云琉从屋檐上飞了下来,站在温雨嘉身边,道:“你打算出宫了吗?” “啊?” “趁东皇的人还没走,我们跟上去吧!” 馨儿道:“云琉,知道你想回家,你自己回啊,我家小姐可不走。” “为什么?”云琉侧头说道,“东皇很好的,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这里拿不到的,也一定会给你拿来。” “你在说什么啊,云琉,回你的位置上去。”馨儿呵斥道。 云琉瞥了瞥嘴,只好暂时放弃了劝说,自己跑回屋顶去了。 温雨嘉仔细想了一下,觉得脑子都烧坏了。 干脆扑倒在软塌上,“不管了,让我静静地待一会儿。” ** 陆旭尧坐在桌前,蜡烛已经烧了一半,奏折还剩一大堆,叠在一起。 他拿着笔,难得地有些看不进上面的内容。 “陛下……陛下!” 陆旭尧回过神来,侧头看了一眼。 王顺德弯着腰,站在他身边,提醒道:“今日累了的话,要不早些歇下吧。” “嗯。”陆旭尧应了一声,放下毛笔。 他正欲起身,忽地觉着有些酸疼,王顺德见状,连忙上前替他揉了揉肩膀。 “陛下,您和温嫔娘娘,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 陆旭尧动作一顿,眨了眨眼皮,道:“温嫔……这个人,你怎么看?” “奴才?”王顺德想了一会儿,道:“是个安分的。我听宫中人说,所有的娘娘里面,属温嫔最为大方、亲切,能去她宫里当奴才,都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当真如此?” “是。老奴不说其他娘娘不好,只是温嫔对下人,有些太好了,偶尔难免有些失了主仆尊卑,但这小院子里,也没人会去管着。” 毕竟主子都觉得没什么不对,其他人也不好多加开口。 但管教礼仪的几个嬷嬷,倒是看温嫔很不顺眼。 这些话,他反而没有说。 第98章 心黑 就王顺德个人来讲,对温雨嘉的印象其实相当深刻。 他几次在宫中看到温雨嘉,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就与别人不同。 别的妃嫔,倒是来来去去地成双结对,经常在一起,凑在花园里谈谈闲话家常,作为解闷。 温雨嘉不怎么在这种聚会中,就算偶尔有她的身影,也都是一个人坐在角落发呆。 又或者是坐在自己的小院子里,舒服地晒着太阳。 仿佛其他人、其他事,都与她无关,所有的争斗与不如意,都被排之在外,有时候王顺德都不知道,这样的人是如何在宫中存活的。 “老奴觉着,她并不像是个坏心的。” 王顺德在宫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自然也有一套自己识人的方法,温雨嘉给他的感觉很温和,并不像是会做那种事的人。 而且其实王顺德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陆旭尧是如何决定的。 他将人带回宫中,又紧张地让太医来诊治,若非心中认定她无辜,也不会做到这种地步。 只是王顺德不明白的是,为何陆旭尧只帮她,却又不救她。 ** 两日后,罗月柔从昏迷中醒来,一听说温雨嘉因她而告了罪,伤势没好就早早来到御前,前来求情。 “陛下,这一定是哪里有误会!雨嘉她……温嫔她不是那样的人,可能、可能是臣妾在路上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绝对与她无关!” 陆旭尧闻言,也不说什么,在原地捏着手里的一颗珠子,不知想了些什么。 良久,才点点头,“知道了。” 将人遣退下去。 这件事也算到此结束。 温雨嘉去探望罗月柔是在又一日后,她亲自拿着糕点点心,到了她的院里。 “我说,这次你去帮我求情,还真是多谢了。” 罗月柔瞪了她一眼,“温雨嘉,你心是黑的吧,既然看到了谁把我弄下去的,为什么不开口指证?害我在床上躺了那么多天!你知道买通御医要花多大的时间和力气吗?” “抱歉。”温雨嘉坐了下来,馨儿在后面关上了门,“我这不也遭到报应了嘛?为了给罗姐姐消消气,云琉,将人带上来……” 云琉手上拎着一个人,转眼扔在了地上。 那人被蒙住了眼睛,嘴巴里塞着东西,无法开口。 一听见她们的声音,吓得连忙往后躲去。 云琉抬起脚,往她背后狠狠一踹,“说话。” “堵着嘴怎么说话?” 馨儿白了她一眼,过来把人的捆绑解开了。 那丫头重见光明,一看两位娘娘都坐在面前,冷汗直流,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好你个贱丫头。”罗月柔道,“你既然知道惜命,当日推我的时候,倒是一点都不手下留情啊!” “奴婢,奴婢是受人指使的!” “受了谁的指使?” 那宫女犹豫了一下,温雨嘉笑着用食指敲打着桌面,道,“你后面的这位妹妹可不好惹,若是你有半句虚言……” “娘娘,是,是……”宫女连忙磕头求饶,松口说到。 第99章 坏人! 从宫女口中得到的答案不出乎她们意料。 但实则却并非只有那动手的几人,温雨嘉倒是借着这个机会,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她一直以为自己低调处事,就不会遭人妒恨,实则却相反,没有存在感的人低调,或许是不会被人注意。 但若是有人突发奇想要作弄你,这样反而就没有了援军。 这一次除了罗月柔之外,无人愿意替她说一句话,也是因为她一直以来,都与那些人没什么交情的缘故。 她越是躲,越是逃不出这个圈。 打发了那名宫女,罗月柔撑着下巴看着她,若有所思。 “干嘛?”温雨嘉喝了口茶,抬眸问道。 “我还以为你要把她大卸八块了呢,有人这么算计你,你还坐的安稳?” “她算计不到我。”温雨嘉淡定地说道,“只是……” 只是什么? 不知道温雨嘉想到了什么,面上的从容退去了一点。 她放下杯身,头痛地撑着脑袋,“是我自己没能控制住。” 本来计划很完美的。 察觉到罗月柔被人推下去的一刻,她已经花了最快的速度筹备好一切,本以为这样,能够好好地到皇帝面前表现一番,却没想最后是自己没能控制住脾气,导致功亏一篑。 她本不是个那么容易发火的人。 看到陆旭尧却总有种甩他一脸的冲动,这种生理性地排斥也不知从何而来,诡异的是陆旭尧很少会因为她的态度怪罪于她。 这种感觉很可怕。 又或者说从另一个角度来看。 温雨嘉对于将真实的自己呈现出来这一件事,感到十足的恐惧。 她不喜欢与人交流。 并不是她不喜好与人说话,或者什么,她不喜欢将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拿到大庭广众之下来交谈。 这和罗月柔不一样。 罗月柔是个藏不住事的家伙,她生气就生气,当场发泄了就完了,有仇不会拖到明年,讨厌一个人也会表现得很彻底。 温雨嘉是那种卖了对方,还会表现得对你很好,就算是被她利用了,也只会以为她是在帮助自己。 她虽然是想接近陆旭尧,但却对于接近他这件事本身,感到束手无措。 “如果再有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那么冲动……” “冲动?什么冲动?你干啥了?” 罗月柔从刚刚开始就觉得莫名其妙,听不懂她的话,感受到她讲的人是陆旭尧,但还是觉得有些搞不灵清。 她凑近了一点,道:“喂?说啊。” 温雨嘉摇了摇头,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因为臀部还有点伤,她站起来的姿势还有些摇晃。 馨儿见状上前扶住了她。 罗月柔跟着站起来,还没等她开口。 温雨嘉摆了摆手,一脸倦容:“不和你说了,我今日有些乏了,先回去了。” “诶,等,等等。”罗月柔跟着她走到了门口,还想继续开口问,温雨嘉头也不回地关上了门,差点撞在她的鼻子上。 罗月柔目瞪口呆,站在原地张着嘴好一会儿,道:“你这也太任性了吧!好歹把话说完啊!”坏人! 第100章 稀客 入夜,下起了雨。 雨水打湿了屋檐,淅淅沥沥落入地面,月光倾泄在湖面当中,微荡的水波将其丁丁点点地打碎。 “娘娘。” 温雨嘉翻了个身,因为过于湿冷,而难以入眠。 她侧头看着床头微弱的烛光,难得发起了呆。 “娘娘……”馨儿又唤了一声,将她拉回了现实。 “嗯?你说什么?” 馨儿皱着眉头,拿起手里的软垫,压在温雨嘉头上,“您要消沉到什么时候啊!内心也太脆弱了吧!” 温雨嘉被她往后一推,仰身倒在床上。 她回过神来,又抓着软垫坐起身来,“笨蛋,我不是心灵脆弱,而是……” 好吧。 她确实是一时有些走不出来。 温雨嘉说到一半,放弃了辩解,她捂着头疼的脑袋,道:“嗯?你方才想说什么?” “您前几日出了那件事,公子十分担心您的状况,一连送了好几封书信下来,娘娘如今无事了,是否要回温家一趟?” 温雨嘉倒是想回去。 一来,她是宫中的妃子,不得擅自出宫。 二来,她近日正是碍眼的时候,站在风口浪尖上,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她,若是这个时候她回去看兄长,必定会为他招惹来不必要的祸端。 因此。 温雨嘉沉思片刻,摇了摇头,“馨儿,你回去,帮我好好照顾兄长。” “可是娘娘……” “我这里,有云琉在,另外,你将曲承夕唤来,让他来这里帮我,也算是能稍微,减轻一些我的负担。” 馨儿点头,“我知道了。” ** 温瑾宣近日很是烦躁。 她与温雨嘉是姐妹,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她与温雨嘉关系不好,却少有人知晓。 她知道魏长清想对付温雨嘉,但当橄榄枝伸到她面前的时候,温瑾宣却不敢接。 她并不是害怕于魏长清会对她不利。 而是…… 温瑾宣闭着眼,将桌上的文书推至一边。 她站起身来,快步往外走去。 “笃笃。” 房门被敲响是在深夜,温雨嘉正坐在桌边修书,对于来访的感到意外。 她停下手中的笔,同馨儿示意一眼,后者领命去打开房门。 房门被推开的那一刻,外头的风雨跟着涌入。 披着一件风衣,巨大的帽沿遮挡住她的面庞,露出紧抿的红唇,她只身一人,提着一盏微弱的灯笼,在风中几乎要被吹灭。 “你是……” “我找温雨嘉。” “对不起,我们娘娘这会儿已经歇息了。” 那人愣了一下,道:“我有重要的事……” 温雨嘉在门内,收起桌上的信纸,折叠之后放入一个小袋子中,将它们拢入衣袖,温雨嘉慢条斯理地做完这些,出声道:“让她进来吧。” 水渍湿漉漉地落在地面上,随着她的步伐,印出或深或浅地脚印。 她没有直接坐下,站在温雨嘉面前,灯笼被搁置在桌面上。 柔软的黑发贴着耳朵,温雨嘉抬眸,露出一双带笑的眼睛,她唇角微勾,看着眼前的人,似是意外,又似好奇,“真是稀客,你怎么会来这?” 第101章 我来和你谈条件 温瑾宣开门见山,“我来和你谈条件。” 她入宫第一年,便退而作了女官。 温家人虽说有些不满,但毕竟温瑾宣做的不错,后期也非常得各位娘娘的欢心,因此也算是不错。 她在宫中混了这么久,多少也有些权势。 但时至今日,却还要被人逼到这种地步,这是她没有想到过的。 温瑾宣心中明了,若是她答应了魏家的建议,就等于站在温雨嘉的对立面,温雨嘉若是落了水,她温瑾宣绝对逃不出干系。 若是牵连到整个温家,她担不起这个罪。 且温瑾宣一直隐隐有种判断,总觉得温雨嘉并不会如此轻易地受人摆布。 这一回她能从牢中逃出,不知道跌了多少人的眼睛,所有人都以为魏长清想捏死她,不过是同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可事实并非如此。 在这个皇城里,有些事情浮在表面上,一眼就能看到。有些事情却埋在暗地里,不被人轻易察觉。 有些人的权势滔天,被所有人寄予厚望,但他们负担得也太重。 一举一动都被人密切关注着,稍有不慎,就可能从顶峰跌落。 魏长清位分高,却来自于她的父亲、她的兄长,她喜怒无常,在宫中本就不得人心。 温瑾宣时年和一些宫女太监一起做事,是最清楚其中关系的。 明眼人一看便明白,比起魏长清、皇甫央那几位位高权重的娘娘们,她的这位妹妹,反倒是最受人喜爱的。 御膳房每次烧了什么新鲜玩意儿,头一份肯定想着她。 回回烧了肉食,最肥最好的一块肯定偷偷留着,送到她的宫里去。 平日里烧水、送炭、打扫宫殿的活计,也都有人抢着去干。 她那个院子,表面冷清、孤寂得很,背后去而不知笼络着多少人心。 温瑾宣起初不明白,直到有一日,她无意中看到温瑾宣的那个贴身丫鬟,在给一个小宫女上药。 那名宫女或是得罪了哪位贵人,受了刑罚,胳膊、小腿和脸上都是伤痕,馨儿一边给她擦药,一边轻声叮嘱,完了还从屋内拿出一盒糕点来,送给宫婢当点心。 半道上,温瑾宣拦住了那个宫婢。 宫婢一看是她,给吓坏了,立马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 “你是哪个宫中的人?为何在此?” “奴婢,奴婢长春宫宫女银杏,因为侍茶的时候撞翻了茶水,被杖则十五,听说,听说这里有位神医,所以前来求药。” “大胆!你可知这里是哪位娘娘的住殿?” “掌事息怒,奴婢并非是擅自闯入,温嫔娘娘准许我们这些宫女、太监,前去看病拿药,是,是一直以来,都有的规矩。” “……” 她说完,有几分懊悔。 一边怕温瑾宣真的治了她的罪,一边又不想让这件事闹大。 她试探性地抬起头来,对上温瑾宣的视线,道:“掌事,这件事在下人口中流传已久,但是、但是奴婢也知,这终究是不合规矩。温嫔娘娘也是为了我们着想,还请掌事网开一面,不要告发娘娘。” 第102章 不至于 收回思绪,温瑾宣看向面前这个女人。 并非是宫婢们口中所说到的慈眉善目的模样,也不像高位者想象中的柔软可欺。 她唇角微扬,对于她的忽然到来,既不惊讶,也不慌张。 从袖口露出一截洁白的手腕,抬手,翻过桌面的一盏茶杯,慢慢将茶水倒入进去。 “我凭什么相信你?” 她说话的速度不快,慢条斯理,却每个字都是刺。 温瑾宣知道自己在她这里,不怎么可信。 毕竟当年她与温月婵所作的,是想将她往死路上逼。 几年前她还年轻的时候,未曾想过后果有多严重,进宫这么久,也算是知道其中利害。 “就凭我们都是温家人。”温瑾宣道,“温雨嘉,我虽然不喜你,或许在你看来,也不屑我的看法,但无论怎么说,我们都是一家人,是姐妹。” “我们不一样,温家可从未把我当女儿看。” “是我对不住你!”温瑾宣道,“以前的事,是我不好,我和你道歉。但不管你怎么看,在外人眼里,你,温雨嘉,都是我们温家人,如果你出事,爹爹和娘亲,整个温家都不会好过。” “那又如何?”温雨嘉抬眼,目光冰冷地看着她,丝毫不受她的威胁,“姐姐,你别忘了,自打我入宫以来,我就一直是这幅处境。我不会出事,温家也不会因我受牵连,你大可放心。” “那哥哥呢?” “……” “温相宜,你兄长呢?!” 温瑾宣咬牙说道,这是她唯一的缺点,是她唯一想要保护的人。 而她知道。 “他也是你的血亲。”温雨嘉抬眸,冷声道。 “他大病缠身,如果没有温家的庇护,作为一个病人,他能做什么?”温瑾宣豁出去了,就算被她死死的盯着,也握紧拳头,继续说道:“只要我立马修书一封给爹爹,温相宜他一个庶出,就算是死在后院也没有人……” “砰”地一声。 温雨嘉踹了脚桌子,她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鸷,看向温瑾宣。 她的眼底没有温度,这种神情几乎从来没有在人前出现过,温瑾宣以为自己只是惹上一个难惹的丫头,但这一刻,她却清楚的明白到自己踩到了不该踩的雷点。 温雨嘉看着她,似乎是生气了,声音如同从冰封的恶魔谷里转了一圈,“你威胁我?” 温瑾宣迫于强大的压力,后退一步,否认道:“没……” 温雨嘉道:“既然没有这个意思,就不要让我产生这种误会。” 她侧过头,将因为方才的震动而侧到的茶杯扶了一下,垂眸冷声道:“对于温家,我向来没有什么期许,而你,也不至于让我怀恨在心。以前的事情,你们已经得到了教训,所以也不必一直再提。” 在被无限接近恐吓之后,她忽然放软了态度。 温瑾宣一时摸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静静地听着,只听到她说:“不过有一件事,确实让你说对了。兄长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人,我不会让他有一点危险。” 第103章 笑话 温瑾宣讲所有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其中包括魏长清如何向她伸出橄榄枝,并且告诉温雨嘉她已经被人盯上的事实。 言罢。 面前人却一点惊讶都没有。 她淡定地喝着茶水,将侧落在一边的裙角微微正过来,一只脚挑在另一只上面,翘着二郎腿,有节奏地摆动着。 温瑾宣被她这幅模样惊掉下巴。 她分明、明确地说了她可能会有性命之忧,为何这人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她到底听明白了没有? 温雨嘉喝了口水,道:“既然如此,你便顺着她的计划做吧。” “什么?”温瑾宣道,“你再说一遍?” “魏长清想置我死地,也不是头一回了,这一次的行动未果,她自然会找别处下手。你素来与我没什么交情,为了我拒绝她,反而多得罪一人。既然如此,你不如就应了她,以我作为交换条件,来保温家一时安宁。” 温瑾宣道:“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信我?” “白痴。”馨儿翻了她一个白眼。 温瑾宣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眼睛向馨儿瞥去,后者侧过头不再看她,仿佛方才那句话不是她说的一样。 “你,你这里的丫鬟也太没规矩……” 温雨嘉道:“我们这的规矩就是如此,你若想跟我合作,就必须先答应了魏长清。” “……”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难为的。”温雨嘉喝了口茶,浅浅笑道。 ** 温月婵出阁后,嫁给了一位侍郎做正妻。 她与那些贵妇时常聚在一起打打马吊,聊聊八卦,其中有一位贵妇,是她最近在巴结的大官夫人。 这天,她不知怎的十分高兴。 “王夫人,今日手气俱佳啊?”温月婵吹捧道。 实则她故意放冲了好几张,周围人也都看得出来。 王夫人没有在意,一边抓牌,一边笑道:“可不是嘛,我这两天,听到一个大消息。” “什么?” “宫中秘事,可不好轻易外传。” 温月婵笑道:“左不过还是王夫人有这等权脉,想想我等,哪里有什么新鲜事儿值得一提的。夫人权当满足一下我们,偷偷说来听听。” 王夫人也不是正儿八经的想保密,不过是卖个关子。 温月婵一说,周围的人也跟着符合。 她便停下来,乐得与大家说道一二。 “今日早晨,我随婆婆入宫请安,远远便看到一人站在御花园,头上顶着几叠书本,跪在花园门口,是被人惩戒了。本来我以为是哪个宫中的小宫女,没想凑近一看,那人居然是……” 她单手捂嘴,压低了声音,道:“那位。” “哪位?” “那位啊。”王夫人指指上面,“你想想京都里风头最盛的是哪个?” “……” 所有人在瞬间便想到了魏家的那人。 奇怪的是,魏长清在宫中,听说是盛宠,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温月婵这次是真的忍不住好奇,问道:“怎么会这样?” 王夫人笑着,“我与婆婆去了太后寝宫,才知道原来是那女人平日里蛮横惯了,在太后殿前失了礼,因此受到了责罚。” 第104章 倒霉 魏长清受罚那一日,温雨嘉就在现场。 不知道为何,她虽然在宫中蛮横不讲理,但在太后面前,却从来没有失过礼仪。 她知道在这宫中,太后跟前比皇帝要难做,陆旭尧那样的性子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基本都是安安稳稳没什么事的。 反倒是太后。 看着性情温和,实则把规矩看得比谁都重。在她面前掉了印象分,那显然是最糟糕的事情。 她总觉得这件事情和温雨嘉有关。 不然怎么那么刚好,温雨嘉在的时候,就正好出现这样的事呢? “魏氏。”太后坐在亭内,侧眸看她,“你现在可是知错?” “妾身知错。” “在这宫中,你们都是侍奉皇上的人,是皇帝的女人。就应该做好自己的本分,你虽然位分高,别人敬重于你,但这并不是你飞扬跋扈的理由。”太后语调缓慢,一字一句说得极为严肃,“你和皇甫央都是妃位,本应是作为榜样,让后宫其他人学习,这一点,温氏就做得比你们好。” 温雨嘉坐在太后的身边,垂下眼帘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她抬手,在一旁悠闲地煮着茶,在魏长清受罚的这段时间里,将煮好的茶水盛出,慢慢地倒入一小盏茶杯中。 她左手托着右手的手腕,轻轻将杯子挪了过去,道:“母后,生气伤身,喝口茶降降火。” 分明她是最会来事的一个,可偏偏把太后哄得服服帖帖的。 老人家视线一遇到她,立马慈眉善目,笑着接过茶杯,道:“还是你最懂事。” 魏长清觉得自己特别委屈! 她被拒婚、被闲置在家、被人嘲笑的时候,都没有这般地憋屈过! 一直以来她有火就能发,但头一回,被人压着抬不起头,也不能出言反驳。 可要说温雨嘉到底做了什么,连魏长清自己都说不上来。 这本是一件小事。 她因为没能惩治温雨嘉,心中觉得不满,在御花园里乘凉的时候,恰好碰到一个笨手笨脚的奴婢,便大发火气。 这些都是她平时在做的,谁知道她今日乘凉的这个地方,恰恰那么运气不好,遇上了太后。 太后和温雨嘉在一起散步,若说温雨嘉有意将她带来,也不可能,因为魏长清做什么事情,到哪里去,温雨嘉根本无从得知。 除非在她宫中,有温雨嘉的眼线。 但这分明是不可能的事,魏长清入宫之后便十分警惕,身边近身伺候她的,都是一些她在魏家的老人。 她来御花园,也不过是因为觉着今日天气好,随便出来走走罢了。 怎么就碰上了太后!怎么就! 她咬牙切齿,饶是再大的脾气,也抵挡不住此刻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几乎面子里子都丢光了。 最后,也只好把这件事情,数怪到那个装模作样的女人身上! 一定! 一定是她做了什么! 感受到对方敌意的视线,温雨嘉眼皮也没有抬地,倒了杯茶水自己安安静静地喝了起来。她的唇角噙着一丝笑意,正好拿茶杯轻轻挡住。 第105章 认输 这日,陆旭尧被约去太后宫中谈话。 他在朝堂上处理政事,母后一般都不会过于干涉他的生活,但这一天,大约是听说了什么,太后的脸色格外不好看。 陆旭尧在堂前坐下之后,也仅仅是给他续了一杯茶,不像平时那般嘘寒问暖。 陆旭尧有些觉得奇怪。 他坐在原地,不敢多加揣测,低头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茶水。 “皇上。” 陆旭尧连忙放下茶杯,端正坐姿,对着太后应了声,“在。” “你登基已有几年了?” 陆旭尧愣在原地,不明白她这样问是为何。 但很快,太后的视线回落在他身上,那眼中似乎带有一丝担忧,“你父皇在你这个时候,不,比你早好些年,就有你大哥了。为何你还……” “……” 陆旭尧没想到这个问题这么严重了,连忙起身,道:“母后赎罪,前些年我刚接手这些政事,难免有些繁忙,一时顾不上后宫,后来……后来么……” “后来怎么样?” “后来是习惯了。” “……” 这不正常! “我儿,你该不会是……” “不是。”陆旭尧知道她要说什么,连忙低下头,道:“绝对不是。” ** 从太后宫中出来,陆旭尧的脸色就不是很好看,王顺德在一旁打量了他几眼,一时也不知道是否该出声安慰一下。 他跟随陆旭尧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外头传得那些乱七八糟的话,都没有一点可信度。 他只是对后宫不那么热衷,以至于子嗣都没有。 眼下,太后的年龄也慢慢大了,老人家在宫中孤寂,自然也想抱个儿孙玩玩。 这一夜,陆旭尧都没有睡个好觉。 次日起来的时候,他又去了温雨嘉的宫中。 温雨嘉这日正在与人下棋,同她下棋的是一位宫中的老嬷嬷,这位嬷嬷平日伺候的人不多,时常有空闲,喜欢跟温雨嘉来讨教一二。 两人身份尊卑差距巨大,却平桌而坐,可以说是很没有规矩了。 皇帝悄无声息的到来的时候,把老嬷嬷吓得从凳子上直接翻了下去! 她连忙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趴着身子,道:“老奴,老奴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陆旭尧不喜这样的排场,抬手免了她的礼。 屏退了大多宫人之后,陆旭尧就这那老嬷嬷的位置,做了下来。桌面上,黑白棋子看似势均力敌,但实则黑子已经占据了所有的要势,再过几招,便会将白子困死。 她下棋的方式,就如她人一般。 总是缠上在不知不觉中,将你围困至死。 陆旭尧垂下眼帘,修长的手指伸入棋罐中,拿出一颗棋子,接着那弱势的白子落下去。 嗒。 落子之处,平淡无奇。 温雨嘉皱着眉头,在对方的注视下,跟着继续下过去。 原本设好的陷阱,却被他一点一点慢慢地解开,走到最后,反倒是温雨嘉落了下风。而最最关键的一子,恰巧是她先前认为最普通的一招。 “殿下。”温雨嘉看到败局,不愿再继续,收手道:“是我输了。” 第106章 他疯了吗? 她不明白陆旭尧的意图。 又或者说,她不明白陆旭尧接近自己的原因。 在宫中,比她貌美,家世比她好,又更想讨陆旭尧欢心的人比比皆是,就算温雨嘉用了那么一点小计谋,也都是无伤大雅,根本不会给他造成什么深刻印象的。 再加上还有魏长清这样的大美人在,会有人去注意一个,其貌不扬,各方面都普普通通的妃子吗? 可偏偏,陆旭尧就与她的预想背道相驰。 他不爱美色,不喜骄奢,勤政为民,纵使偶尔来后宫,大部分的原因也只是为了安抚朝堂上的大臣。 就比如魏家。 近些年魏家的权势越发过人,若无法安稳魏坤,想必朝野也会动乱。陆旭尧折中办法,便是抬高魏长清在后宫的地位,如此一来,皇甫央就成了制约他家的必要存在。 可这些与温雨嘉,都没什么关系。 她是个庶出。 家里又不是什么重臣权贵,条件上来看,是最为普通,最可被替代的那一种。她在后宫能混到嫔位,一靠得是入府早,基本陆旭尧府中的老人,待遇都比新人好上不少。二也是她会打算,懂得如何在宫中自保。 这一次她之所以会被推上风口浪尖,左不过是她自己也想去皇帝面前博博存在感,可惜后来失败了,因为这个男人,比她想象中更难对付。 那些小手段、小策略都不管用。 对上陆旭尧,温雨嘉妥协比逞强管用。 “陛下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臣妾愚笨,猜不准陛下的用意。” 陆旭尧收起了桌面上的棋子,一颗一颗接着放回了棋罐里,棋盘上的响声不断落下,发出一连串的撞击。 他神色寡淡,俊俏的面容侧低下去,露出优美的下颚弧度,高挺的鼻翼勾勒精巧的侧脸,垂下眼帘,遮挡住深邃眼眸中蕴含的情绪。 他的声音清冽,语调缓慢,听着便让人觉得舒适,“温氏,你是陈老的学生,光是这一点,就能证明你的聪慧。” 温雨嘉道:“陈世公的学生广布天下,陛下这么说,实属抬举了我。” “你在宫中多少年?”陆旭尧抬眼,对上她的视线,道:“宫中的人脉、局势,你都有一定了解,比起其他人,你更能在宫中生存。” “什么?” “我想要个孩子。” “……” 陆旭尧很认真地看着她,说道:“思来想去,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 **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温雨嘉整整琢磨了一个晚上,陆旭尧离开之前,态度并不强硬,但很明显,他说出的话并非是玩笑话。 这么多年来,皇帝还没有子嗣。 最主要的原因不是妃子们不争气,而是皇帝本身没有这个意愿。他没有这个想法,别人谁都不能逼着他。 在这样的情况下,温雨嘉若是生出长子,那么毫无意外地,她会成为众矢之的。 也不会像现在一样,整天都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他疯了吗? 温雨嘉头痛地翻来覆去睡不着,为什么找她?宫里那么多妃子谁不行?干嘛非得找她啊?! 第107章 达成共识 温雨嘉坐在椅子上,手里的茶都凉了。 半天也没喝上一口。 “你说……”她顿了一下,开口说了半句话,引来云琉的关注,又憋了回去,“不,还是算了。” 云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自己拿过一块糕点吃了起来。 “嗯……” 她欲言又止。 云琉开始无视她,过了一会儿,发现她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什么,三两口吃掉了糕点,两手压在桌子上,一脸严肃地瞪了过去。 “昂。” 她忽然叫了一声。 把温雨嘉吓了一跳。 温雨嘉身子往后退了半分,奇怪地看向云琉,“干嘛啊?怪吓唬人的。”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啦!” “……” “看你叨咕大半天了,到底想说什么呀?” “……” 温雨嘉看着眼前的小屁孩,忽然觉得一阵头疼。 她捂着脑袋,眉眼都皱成了一团,斜斜倒在一边,“真是……” 她自己也说不上,到底现在的决定是对还是不对,她虽然是不想在宫中任人宰割,但也不想当出头的那一个。 保持中庸才是最轻松的选择。 但陆旭尧很明显就不给她保持的机会,他既说出口,必然是已经下了决定。 温雨嘉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其实都由不得她选择。 既然如此,她还不如在从中争取一点自己的利益,起码也不要弄个血本无归! 想好了这一点。 温雨嘉拟定了一下条约,次日便带着一群人,进了陆旭尧的书房。 ** “我有两个条件!” 她开门见山地说了。 王顺德拿着黄布卷的手一顿,不敢置信地看向温雨嘉。 这个女人怎么回事? 陛下决定恩宠她,居然还敢反过来谈条件? 这太过惊世骇俗,一时让他连礼仪都忘了。 好在他们陛下仁德宽厚,对于她的无礼也并不放在心上,眼皮也没有抬,继续看手里的奏折,“嗯。” 温雨嘉看了一眼周围的人。 “你们都下去吧。” “是。” 宫人俯身离开宫殿。 王顺德还在一旁站着,盯着温雨嘉打量,就听到耳边清冷的声音传来,“你也下去。” 王顺德一脸惊讶地看过去,他没想到陆旭尧让自己也回避,一时之间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只能不甘不愿地低头俯身,“是。” 出门的时候顺便瞄了温雨嘉一眼。 真不知道陛下看中这个女人什么地方,既没有礼貌,又长得平庸,除了性格温和一点之外,就再没有别的可取之处了。 难不成……陛下就喜欢温婉的? 王顺德离开大殿。 转身转上了房门,守在门口当个石狮子。 里头的人谈了什么,外面也听不见,但总之说了很久。 温雨嘉出来的时候,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王顺德还以为她是说了什么过分的要求,被陆旭尧否决了。 没想到陆旭尧紧随着从后面走了出来,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 “咳咳咳!” 王顺德连忙低下头去,不看他们二人。 “既然达成共识,明日你就搬到我坤承宫去。” 那是离皇帝寝宫最近的一处。 王顺德讶异极了,这么好的地方,竟然要给温氏?! 第108章 念及故情 重物被摔碎在地! 古香古色的房间里,所有人都跪在地上。 怒气大涨的贵人站在中央,来回踱步已经许久,碎片在地面上凌乱地散着,屋内安静得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我让你们去探听消息,就探得这个回来!” 被迁怒的宫人把头低的更低了,哆嗦道:“娘娘息怒!据王公公说,陛下已经拟好了旨,明日一早就会颁布下来!” “混账东西!” 魏长清怒道:“她温雨嘉一个庶出,凭什么能与我平起平坐?!这宫中哪个位分不比我低上一等,难不成对陛下来说,我魏家还比不上一个小狐狸精!” “娘娘……”她这句话把人吓了一跳,“温氏也是宫中的妃子,您不能……” “我说了又如何!还轮得到你管?!” “可……” 魏长清气道:“掌嘴!” 宫人不敢不从。 跪在地上甩着自己的耳光,宫女抽得脸都肿了,也没能换来那美貌的娘娘一点同情。 魏长清刷地一下从位置上站起来,她穿着宽大的红袍,黑底条纹搭配着金枝玉钗,显得华美非常。 她视线睥睨,冷冽高傲地说道:“不行,我要去见陛下!” 她刚走出殿门,随行的老嬷嬷连忙跟上来,拦在她的身前,“娘娘,娘娘稍等!” “你别拦我!” 老嬷嬷不听,执意跪在她面前道:“娘娘听老奴一句劝。” “……” 魏长清的步子停下,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自古以来,入了宫的妃子不论出身高贵,大家说好听点是宫中的小主,说实在的,都是伺候皇上的女人,位分的高低贵贱,哪能那么重要呢?娘娘虽然一直身居高位,可不得陛下欢心,被拖下水是迟早的事。今日就算没有温氏,也会有李氏、张氏来抢您的风头。” 这话说着可刺耳! 魏长清美眸一蹬,道:“你说什么……” “娘娘不爱听,老奴也得说。”老嬷嬷抬头对上她,道:“温氏的样貌在宫中连新来的都不如,但陛下却抬了她的位分,您觉得这是为什么?” “……” “还不是陛下念及故情,且在所有人里头,她是最安分的一个。娘娘您今日闹到陛下面前,这口恶气虽然出了,可之后能怎么办呢?陛下要抬哪个嫔妃的位分,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您能回回都去闹吗?” “……” 她说的有理。 魏长清仗着家中的权势,在宫中作威作福惯了。却没想到有一天会惹人厌烦。 她心里是不愿遭陆旭尧厌恶的。 “可……”魏长清气得眼眶发红,道:“可难道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人居于我之上?” “娘娘别急。”老嬷嬷凑上前来,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道,“您不能亲自出面,这后头不还有您的父兄在吗?您现在应该做的,是回到寝殿内,将事情的缘由经过交代清楚,给魏相看去。既然陛下要提后宫嫔妃的位分,不能只提一个,且该连后宫有功劳的故人,一并提了去才是。” “……” ------题外话------ 推荐友文《邪尊霸宠:魔妃太嚣张》琉璃陌著 传言:凤家太女凤九歌温婉贤淑,知书达理,蕙质兰心,秀外慧中,生的绝世无双,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洛都第一才女,是整个洛都人人想娶的女子。 某女狷狂一笑。 放火烧楼!女戒沉湖!休夫挑衅!一手紫雷,杀人越货!众人道:传言,皆不可信。 当狷狂嚣张跃上那张绝世脸庞,她凤九歌紫衣长裙,手掌紫雷,成为三等国唯一觉醒天赋的修炼者,天赋逆天,绝世难得! 嚣张如她,背后,却站着更为嚣张宠溺的他!他邪魅腹黑,强大霸道!“小九儿,有为夫撑腰,你就算捅了这天,也没人敢吱一声。” 凤九歌轻勾某人下巴,妩媚勾人“这魔妃的称号,本妃甚是喜欢。” 第109章 立有德之人 次日在朝堂上,魏坤就参上了一本。 跟着符合的声音如潮水涌来。 “陛下。” 下了朝堂,陆旭尧的脸色难得地难看。 王顺德躬身在旁边,说道:“魏相最近真是太不给您面了。” 陆旭尧的眸光暗沉,将桌上的奏章拿来看,一本又一本,几乎半个朝的官员都在这上面,这一回他们大抵是连遮掩都不想,直接暴露到明面上来。 “立有德之人为后。”陆旭尧的声音清冽,把奏章往桌上一扔,“他们说的可是魏长清?” “……” 王顺德不敢答。 按照魏坤的要求,既要出身名门,知书达理,又要能母仪天下,令人信服,说来说去,也就只有他家的女儿了。 魏长清从小到大的名声都很好,京城里的百姓也都认为她是当皇后的料。 无论是哪方面都无可挑剔,更有坊间的一群民众,还是魏长清的追随者。 “陛下,再怎么说,他们这样也过分了。”王顺德确有不满。 自古以来,皇帝立后纵使会听从大臣们的意见,但也没有像这样,仿佛是拿着刀架在他脖子上,逼着他立某个人为后的。 连皇帝的家事都敢管,想必那几人是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当家做主,连陆旭尧都奈何不了他们了。 他原本对魏长清还算是看好。 毕竟后宫里面,她的条件确实是最好的。 但今日的事情一看,反倒令他心生厌恶。早知道昨日有人来打听的时候,他就不该透露风声的。 “他们为了这后位费尽心思,都闹到我面前来了,我若不从,不是白费他们一番苦心。” 王顺德吓了一跳。 就看着他抬手拿起笔,在信纸上写了什么。 ** “小姐。” 温雨嘉月底出了趟宫,回到温府的时候,正好碰上回家探亲的温瑾宣。 两人四目交接,温瑾宣放下手中的事情,大步走了过来。 她是宫中的女官,对于宫里的那些传闻自然也是听晓的。然而知道温雨嘉要升位分的事情,她反而担心大于欣喜,“我一直认为你是聪慧的。” 温雨嘉的步子一顿,回头看她。 温瑾宣神情严肃,道:“但凡知道朝堂上的一点消息,你也该懂得我们不是魏家的对手。那日我以为你是真心要扳倒魏妃,但无疑你现在走的是最糟糕的一条。” 她认为温雨嘉是为了快点达到目的,而试图去走了皇帝的这条捷径。 站在风口浪尖上,除非你有顶住压力的能力。 不然四面八方的冷箭就足够你防着的。 温雨嘉只是惊奇道:“在你眼里,原来我是这么本事的人?” “你……” “还是说,你真的觉得他是好糊弄的?” “……” “姐姐,这么多年,你也该看明白了吧。”温雨嘉从手里掏出一个小布袋,递到她的手里,压低了声音说道:“魏家虽然可怕,但与魏家相比,更可怕的还在后头。这个世上,会叫得狗是不足以惧怕的,魏家背后藏着谁,怕是得交由你自己去观察了。” ------题外话------ 推荐友文千忆枫的《世子风华:王的纨绔宠妃》2p中 世人皆道:玉王府世子纨绔无能。 却不知,她乃异界而来的生化武器专家。 她本红装,却为护家人入了朝堂。从此玩皇权、斗权贵,在虐渣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还! 笑面皇帝容不下她?没关系,她玉手一挥皇帝换人! 权贵子弟看她不爽,一个字,揍! 众皇子想要拉拢?不好意思,爷更喜欢貌美如花的三皇子! 为了守护王府,她推了无权无势无背景的三无王爷登上帝位。 本以为不过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却不成想,原本冷心无情的他竟对她动了心有了情! 从此各种方式斩她桃花断她绯闻! 玉韶华:爷不爱权势,但为了护所护之人,爷不介意翻了这天。 宫祈寒:征战四国,只为留你在身边! 第110章 后位 这一天,京都里变得格外热闹。 圣旨刚下来,其他人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连承受皇恩的温家,在接到圣旨的时刻,都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接旨。 “公,公公,您说的都是真的吗?” 小公公弯着腰,恭恭敬敬的把圣旨递过去,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如今温家也算是飞上了枝头,成了正宗的皇亲国戚了!” 咚。 温家的人却每个都心情复杂。 封后这一件事情闹了整整三天,大到朝臣,小到平民百姓,都在议论同一件事情。 皇后是一国之母。 她的气度,德行,出身都必须能够服众才行。可偏偏这个不知从哪来的温雨嘉,压过了那么多的名门闺秀,硬生生她成了最高贵的一位。 但老百姓对此也不敢发出异议。 都只是看好戏,眼瞧着这一群大臣去闹,去反对。 “这于理不合啊!” “陛下,三思啊!” 甚至还有人觉得,这温雨嘉怕是什么狐狸精转世,与那祸国妖姬是同一水准。 背地里对她不满的人,几乎占了一大半。 陛下却仍然一意孤行! 集体抗议没有用,一堆老家伙又聚在一起想办法。 老臣里面以文阁尚书刘海为首,找了一家茶馆,穿着官服的一堆大人,集体走进来的时候把小二吓了一跳。 圆桌旁边,数十人围在一起,小房间里面几乎坐不下人。 “大人,你看我们该怎么办呢?” 刘海道:“这事说起来麻烦,陛下平日里看着好商量,但他决定好的事情,别人根本无法改变。你我就算再说上一千句一万句,也是不顶用的。” “难道我们就这样看着他坏了规矩?” “让一个庶出的女子做皇后,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情?” “不光光是我们,说出去怕是要让其他国耻笑的。” 皇后同时也代表着一个国家的脸面,若是他没有能力当这个皇后,就是硬生生的送上去了,也是给家人给自己丢脸。 一方面他们也觉得好笑。 “陛下也就算了,年轻冲动,我们能够理解。可难道那温家的小丫头,也不懂道理吗?我看还是把温大人请过来,让他好好教育一番女儿。” “早有人去探听过消息了,那温家好不容易出了一个这样的女儿,哪里肯放弃这么一个好机会?” “换你你愿意吗?” “这种升官发财的好事,怎么会白白退出去呢?” 有人听着相当生气,声音提高了不少,“那也得,那也得看看时候哇!顾全一下大局!我要是他,当年就不会把这个孩子,送入宫门去!自己什么位置还不清楚吗?” “好了!”刘海皱着眉,回首道:“眼下重要的是这些事吗?” “对对对,还是快快想些法子吧!如何才能让陛下放弃呢?” “你我说话都不顶用,那就找个顶用的人呗!” 这世上还有谁,能在陛下面前说上一句话的? 答案呼之欲出。 但比起在陛下面前哭号,到那位老人家面前麻烦他,这件事更让他们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