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在上》 第一章 廿二梅花香十里 第一章廿二梅花 沈复羽记得,那年她下山时,正是寒冬,满山的梅花开了,映照了整个山头,香了十里。 她出生没多久,母亲将她送到无夏山的时候就离开了,十年来,她也想过她的父母是何等模样,奈何实在没有一丝毫的印象。 她的师父叫郑里,听说是个世外高人,其实是个花白头发的小老头,整日抱着他的酒葫芦不撒手,却从没见他醉过。 那日,有一群人上山来,沈复羽远远瞧着,一群人衣着华贵,为首的大叔更是不凡。她大笑一声,边跑向竹屋边嚷着,“师父,又有人来请你出山了!” 上山来的人无非三种,一种是来拜师的,一种是回师门的,还有一种,就是想来请郑里出山的。前两种的人没几个,谁让无夏山地处偏,又高得很,上来可得费一番功夫,加上郑里收徒要求高,弟子少之又少,加上她,师弟许砚,师妹苏青青和下山早从没见过面的师兄师姐,一共也就五个。但来请郑里出山的可就不少了,来的人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布衣百姓,都想请他去,每次都一大片人来,一大片人走。 郑里要说有什么能耐,沈复羽这么多年也没瞧明白。他功夫好,才高八斗不假,但这样的人,天下可不缺。他最厉害的,估计是喝上一日的酒,还能和人打趣吧。 郑里听见叫声,走出竹屋,手里拿着他的酒葫芦。冲沈复羽呵斥道,“吵什么!我酒都洒了!去把人领过来!”转身喝着酒又进了竹屋。 沈复羽冲他的背影吐吐舌头,回过头,却见来的人已经到了,连忙转过身,一派正经模样,“我家师父请您屋里坐。”顺带做了个“请”的手势。 大叔回头瞅了两眼,便进了竹屋,他带的人都整齐的在门外站着,显然是得了命令。 沈复羽也想进屋,却听郑里咽了一口酒,吩咐道,“小羽,去叫你师弟炒两个菜来,记住,带盘花生。” 沈复羽“哦”了一声,就去了厨房,郑里与人谈话不让弟子跟着,偷听了被发现,他就要把人丢到鱼塘里泡着。沈复羽也吃过这苦,就不愿再去偷听。 进了厨房里,许砚正拿着鱼刨鳞。见沈复羽来,抬头一笑,“师姐,菜我已经准备着了,花生在案上,过会儿了送去。”每次来人,师父少不得要多喝上两口,没了下酒菜怎行。所以每次看见有人来,沈复羽一吆喝,许砚这边就洗手做菜了。 “哎,师弟,你名字谁取的?”沈复羽搬了板凳,挨着许砚坐下,脸上坏笑。 “还能谁啊,我爹娘呗!”许砚手上不停,嘴上对沈复羽的靠近嫌弃不已,“师姐,你离我远点,你靠这么近,鱼窜了味儿可就不好了。” “我还怕弄脏了呢!”说着,就把板凳拖远了些,“你说你长得白白净净,取这么个文雅的名字,却偏偏是个厨子,你爹娘啥意思啊?” “名字怎么了?怎么叫不都是我这个人吗?”许砚不再理会,专心着手下的鱼。 沈复羽闲的无趣,自顾自的说着,“你说,这次来的都什么人啊?我看他们打扮的可比以前那些人好多了,不会是哪个金主吧?咱师父会不会动心,这要下了山,他后半辈子的酒可就不愁了……” 许砚做菜的功夫是说不出的好,没一会儿,几道菜就给郑里送去了。回来了,看见沈复羽坐在灶前,便一脸神秘的低声说,“师姐,我看今天那群人怕是要在这儿住下了,你看,今天雪越下越大,等会儿该封山了吧。刚才进去,听师父要把客房腾出来给他们住呢。” “他们这么多人,住得下吗?”客房就两间,还顶小,只有一张床,哪能安排下这么多人! “可不,所以师父让你今晚去他房里凑合一晚啊!”许砚眉眼带笑,一的脸不怀好意。“师父你是知道的,睡得可不安分啊!” 沈复羽当然知道了,郑里晚上睡觉声音大,她小时候山上屋子少,她和郑里就挤一间屋子睡,好不容易忍了几年,终于给她建了个屋。现在要让她和郑里睡,她宁愿不睡。 不过郑里待她是真心地好,看着嬉皮笑脸的老顽童模样,实则比谁都心细。许砚上山的晚,是他父母养不活他了,才把他送上来的。许砚和她说过,在山下,只有父女才会像她和郑里那样。许砚说时,她还差点落下几滴泪来。 “那你呢?”她可不想就她一个人遭罪。 “我和师妹住啊!”许砚理所当然模样,真叫人想揍他。 “嘿,师父怎么不让你和他睡?”师父不爱和许砚睡,因为他们俩睡觉都不安生,偏偏两个互相看不下去,都不愿和对方睡,沈复羽平时就老爱打趣他们俩这点习惯。 许砚将灶上收拾干净,沈复羽还坐在那儿,灶里火都熄了。“师姐,你发啥呆啊?”许砚一把将抹布摔在她胸前,沈复羽才回过神来。 沈复羽捞起抹布丢回去,白了许砚一眼,没好气道,“你觉得怪不怪,怎么他们聊了那么久,换了以前,你菜刚送上去,人就该出来了。这要是快点,还能赶在封山之前下去,那还犯得着连累我们啊。”虽然她知道郑里不会那么容易动摇,但这次来的人可不一样啊,那大叔腰间的玉佩一看就是价值连城,保不准就动心了呢。 “师姐”门外清脆一声响起,苏青青回来了,怀里抱着大捆的梅花,香气四溢。“师姐,我去山顶上折了不少梅花,带骨朵儿的,你闻闻香不香?”沈复羽还纳闷呢,苏青青最是爱粘着她,今天大半天不见人影,原来是去折花了。 沈复羽靠近去闻了闻,鼻腔里满是幽香,笑道,“香,放些到房里吧,记得也给师父房里放些。”说完,苏青青就蹦跶着出去了。 苏青青刚出去,郑里就叫唤了,“小羽,小砚,来收拾收拾。” 沈复羽和许砚进去时,里面两人都黑着脸,桌上的菜没动几口,酒洒了一地,颇有些乱。 胡乱收拾着,不时瞟了几眼那个大叔。远远看,他确实老气横秋的,近了看,竟没那么老,估摸着是三十出头吧,正是好年纪。长相俊美,想来早些年也是远近闻名的美男吧。衣着材质上乘,却没绣上任何花样,袖口翻领那儿隐隐有图案,看不大清,像是身子弯曲的蛇。 偶然抬头,大叔竟也打量着她?这是,连徒弟也想一并着请下山么? 收拾了出去,顺手带上门。许砚皱了眉头,“我这么好的菜都不吃,师父竟然还把酒给洒了,这可真是稀奇。”郑里嗜酒如命,山上也没有什么可以赚钱的事,他买酒的钱都是少之又少,舍不得浪费一口酒。几个徒弟偷偷去喝几口,他都会察觉到,可见他是多宝贝他的酒了。他要是酒洒了,不是喜到极处,就是气的手抖。 “可惜什么,你还想喝酒?来,去把热热,别浪费了,我去把师妹叫来,咱们吃。” 大雪天的黑的早,等他们吃完了,天早就黑了。郑里晚上只喝酒,不用再操心饭菜,许砚也就不忙活了。 三人蹲在门槛上,看着雪从鹅毛大雪渐渐变小,也不觉得冷,大概是待习惯了就没有感觉了吧。 “师姐,今晚怎么还有月亮啊?”苏青青撑着脑袋问。 沈复羽也觉得这么大的雪不应该有月亮,可嘴上却说,“月亮又不会把雪给晒化了。” 又没了话,三人就呆呆地坐着。直到郑里走到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像平常一样,一人赏了一个板栗,“蹲这儿干什么,着凉了怎么办,回床上蹲着去。”然后便走去了茅房。 等许砚把灶里火熄了,正打算回房里,上完茅房的郑里又走过来,说,“今晚客人要留下住一晚,小砚和青青睡,小羽和我睡。”都说这份上,沈复羽也反抗不了,幸好知道的早,早做了心理准备。 去了郑里的竹屋,那个大叔不知何时回了客房,屋里就郑里抱着葫芦坐那儿喝酒。 沈复羽脱了鞋,钻进被窝,竟是热的,可能是郑里刚才来躺过。 郑里别过头,一笑,“睡这么早干什么,来陪师父说说话。”说完,又抿了一口。 沈复羽坐起身,“好,我在床上说。” “今天来的人看见了,感觉怎么样?” 沈复羽不知道他问的哪方面,挠挠头说,“比以前那些人有钱,别的还真没什么特别的。”这是真话,她倒没觉得来的人很奇怪,只是今天的郑里有些反常。 “哎,你都注意到哪儿去了!平时教你的,钱财乃身外之物!”郑里一脸正经,继续说,“今天来的人可不简单,他们来接你下山的。” 沈复羽一听顿感疑惑,咋来接她?她的本事还出不了师呢!立即出声,“接我干嘛?我又不认识他们!” “你别急啊,你不认识他们,他们认识你啊。你下山去历练一下也不错,总不能待在山上,一辈子不食人间烟火吧。”郑里背过脸,沈复羽看不见他那一脸的不情愿。他养了十年的徒弟,当亲闺女养的,他还舍不得让她走呢!要不是……唉,想着就是一声叹息啊。 “我才多大,下山,你不怕饿死我啊!”她今年十岁,说起来不大不小,懂事理,再过几年就及笄了,可她个子还没郑里高呢,郑里可是个矮老头儿。 郑里无奈,跟她好说歹说,理都讲完了,也没把她说动,还差点把她说哭咯。“算了,明天再说吧。来,给你喝几口。”一把将酒葫芦扔到床上。 难得郑里主动给她喝两口,她捡起就喝,喝了两口,却觉得不对,“怎么今天的酒这么醉人,你是不是换酒了?”说完酒劲上来,头晕的很,脸颊发烫。 郑里得意地笑,“今天他们送来的好酒,香着呢!” 沈复羽又喝了两口,刚盖上,想扔回去,葫芦一脱手,她倒头就睡。结果葫芦扔在了,砸到了郑里头上,郑里“哎哟”惨叫,又瞪了一眼。见她睡得憨甜,摇摇头,灌下一口,起身给她掖好被角,回凳子上抱着葫芦喝。“今晚,你就睡个好觉吧。” 翌日一早,天刚放亮,昨日的一行人就下山了,背着沈复羽和许砚,郑里亲自领路送下去的。虽然昨日雪下的大,但却没把路封上,不过难行了些。 山下早有好几辆马车等着了,个个装饰华丽,四角挂的玲在风中摇曳作响。 “沈则然,你可要护好他们,不然小心我杀到你宫中去!”郑里一改慈眉善目,露出凶狠的模样,肃杀之气遍布身。 “郑公,我懂,风雪大,您请回吧。”那个大叔显然就是沈则然,对郑里的杀气好似没看见,一脸恭敬。 “恩,路上小心些。”看了车内两眼,转身就离去,一会儿就没了人影。 沈复羽还醉着,感觉摇摇晃晃的,不知哪儿传来的梅花香味,笑道,“梅花开了吧,这么香,过两日再去折几支种在门前。” 无夏山最多的就是梅花,花开时,整座山都是。 马车顺着路行驶,梅花香味终是淡了,最后只留了个记忆。 ------题外话------ 佛系写文,佛系修改 第二章 故园茫茫前路长 第二章故园茫茫前路长 下了朝,群臣散去,沈复羽吩咐身边太监锦夜,“将折子送回王府,再把我落在昭阳殿的披风取回来。”然后扫了一眼还在打瞌睡的沈钦,大步走出殿外。 那年她被郑里灌醉,第二日被宣帝沈则然带回宫,封了盈王,跟着他学习政事。五年后,又封为摄政王,代理国事。又两年,沈则然英年早逝,他的第三子沈钦即位,却写明让她掌兵权,理朝政。若不是郑里留给她的信,她免不得要惶恐一阵。 郑里在信里除了少不了的叮嘱外,便是她的身世。文帝的儿子,沈则然的十七皇弟,盈贵妃的儿子,沈钦的皇叔,这令她当时大吃一惊。却没有理由去否认,她出生不久就被母亲送到郑里门下,这与盈贵妃的事迹确实一般无二,何况,她母亲名字里是有个盈字。皇家何等谨慎,总不能认错了弟弟吧。 不过更令人吃惊的是,盈贵妃是她母亲,这点不错,她生父可不是文帝。震惊之余不免好笑,盈贵妃算是给文帝带了绿帽子吧,但一想到她这样就是私生的,就笑不出来了。 盈贵妃不知为何,宣称生的是儿子,带走的是她唯一的儿子。沈复羽不会怀疑她是盈贵妃掉包来的,因为她相信郑里不会骗她。但这却让盈贵妃携子逃出宫外,多了个隐瞒真相的理由。如果这样,盈贵妃可就成功了,回宫这么多年,从没人怀疑她是女儿身,不仅是她伪装的好,也多亏了盈贵妃此举。 坐着马车回了府,管家顺叔迎上来,指挥着小厮搬来凳子。 “顺叔,许砚呢,怎么没来?”以往许砚都是要来等她下朝的,刚来那段时间,他恨不得连去博望轩上课都跟着。 “二少爷新学了一道菜,正琢磨着呢。”沈复羽在无夏山呆了十年,怎么也不爱宫里繁多的规矩,搬到王府后,就让顺叔少些礼,多些随和。顺叔是管家的好手,府上既不太拘束,也不会太凌乱。因为许砚是她的师弟,在府上便称许砚为二少爷。 没去管许砚,径直回了允辰阁。半路上,顺叔叙述着府里近况,“近日府里开销较大,翻修了几处院子。韶光苑里的兰草枯了两棵,给挖了,不知道该补上什么,就还空着呢……”韶光苑是沈复羽住的院子,养了很多花草植物,一向宝贝的紧,每棵花草都是她闲时亲手打理的,想不到她去宫里住了几日,就出了事。 “过几天有空了,我再去寻两棵补上吧。”沈复羽叹息,那兰草都是她从山谷里挖来的,费了不少功夫。奈何兰草不是凡尘俗物,栽到院里就长势愈差,这下竟然枯了,令她好不心疼。 顺叔应了一声,面露难色,支吾着说,“还有,前天下午的时候,二少爷……把十里香给砸了。” “哦?他不是最爱去十里香偷师么,怎么就给砸了,难道偷师完了?”十里香是皇城里颇有名气的食肆,许砚去吃过一次,在主厨的老师傅不答应教他后,就三番两次的摸去后厨偷师学艺。 “二少爷说是十里香用次等食材顶充上等,并高价出售,一生气,就给砸了。” 对这种事,许砚执着的很,看不惯许多酒楼贱菜高卖的做派,为此,得罪了不少酒楼掌柜。幸好他没打着她的旗号去,惹了事也从不报出家门,不然可得给她添上不少麻烦。 沈复羽无奈,“让他自己去解决。” 到了允辰阁,奏折整整齐齐摞在书案上,沈复羽看着就一阵头疼。前几天在宫里忙着处理政事,回了王府也不得休息。 正埋头批阅奏折,门外老远就开始叫唤,“师兄,回来了吗?”回宫后,她便让许砚叫她师兄。 脚步声渐近,手中奏折突一只大手盖住,上面还有几道淡了的刀疤。不抬头便知是许砚。 “师兄,试试我新学的菜。”奏折被扫到一边,面前摆上一道菜。白瓷的盆盛着鱼,边上围着水晶虾。汤汁清澈,汤匙划过,水晶虾都好似在汤汁荡过后鲜活起来。缀了几朵白菊,各种食材颜色搭配清雅,看着颇为清爽。 吃了两口,酒气充斥口鼻,呛出声,不禁眉头紧皱。“咳咳……你放了多少酒?” 许砚一见她皱眉就知这菜做得不佳,此刻偏还颇为自豪,“竹里轩上好的高粱酒,我可放了一斤呢!我来试试,”抢过筷子,夹了一口,刚吃下却也是呛出声。 “咳咳……放得多了,我下只回放半斤。”端起菜就打算离去。 沈复羽咽下茶,叫住他,“先别急着走,说说你这几天都干了什么好事!”语气平淡,神色依旧,只是咳得两颊泛了红晕,却看不出喜怒来。 许砚将菜放到另一张桌上,不舍浪费心血,又自顾自的吃起来,嘟囔着,“能干什么啊,就砸了家黑心店而已,放心,我会自己解决!” 沈复羽勾唇一笑,“你怎么解决?王府差了你钱了,你去砸店?”放下茶,又看起奏折。 “我……我大不了这两天不出去了,他们也找不到我,过段时间事情过去了就没事了。”许砚越说越没底气,最后几个字在嘴里就没声了。 沈复羽摇头,她不是怕他惹麻烦,是懒得去解决。许砚从不报出身份,也是怕被有心人利用。而且要知道,他的身份,出去了少不了被人围着巴结,麻烦! 房里一时间只有笔划在纸上和勺子碰到碗壁的声音。 待吃完,许砚望着沈复羽道,“师兄,师父把你送下山就好了,为何把我也赶下来了?”他始终不明白,他既没本事也没家世,郑里把他也弄下山干嘛?虽然这几年混得不错,但哪比得上山里自在! 沈复羽想起下山前天晚上,她和郑里一起喝酒,说怕自己在山下饿死,不觉好笑,郑里还真不会是在意这句话吧?好半晌才回答,“或许是怕我饿死咯!” 许砚听了却不高兴,气愤道,“那为何不把师妹也一并着带下来,让我和你一起是啥事儿啊。” 沈复羽终于抬起头,眼里含笑,道,“他是怕自己给饿死了,师妹留下,他还有口饭吃。怎么你很不情愿和我一起的样子,要不我把你送回去,让师妹来?”不忘打趣一下许砚。说实在的,她还挺希望是苏青青和她一起下山呢,比这油头小子令人安心多了。 许砚一跺脚,收拾了就往外冲,跨过门槛却停下,看不清神色,声音一丝颤抖,“师兄,我们……还回去吗?” 沈复羽怎么不知道许砚的心思,她也很想回去,无夏山对他们就像是家一样,但郑里让她办完事才能回去,如今局势严重,除非郑里来了消息,否则她不能贸然回去。回去也不知是何等年月,心里难免凄凉,可她又怎么忍心去打击许砚。强压下涌上来的悲伤,故作轻松模样,回答,“当然!”相信这两字足矣令许砚安心。 果然许砚立马走了,脚步轻松许多。 许砚走远了,沈复羽盯着手中的笔,长叹一声。安得了许砚的心,可谁来安她的心?算来,下山那年是宣帝后七年,如今已是顺和三年,整整十年过去,归期不定,前路未知。人生苦楚莫不如此了吧。 那年下山时隐隐闻到无夏山梅花的香气,她还醉着,真说不清是梦里的还是真实的,只是十年来再没闻到。苏青青折的梅花被郑里塞到车里带下山,她住在宫里时,将枝条种下,虽然存活了,十年里却没打过骨朵。或许是温度不适宜吧。无夏山之所以叫无夏山,是因为山上常年积雪,花草稀少,梅花却多,算是个特产了。皇城自是在最舒适的地方,这样来,梅树不开花也不稀奇。但实在是有些遗憾的! 一阵思绪翻涌,终化为无奈叹息。 蘸上朱砂,埋头又批阅起奏折来。 第三章 风前飘落参差羽 第三章风前飘落参差羽 批完折子已经是晌午,顺叔早来了,就等她忙完。 站起身,揉揉胳膊,沈复羽喊,“顺叔。” 顺叔立马就来了,看来他是一直在门外等着的。“王爷,用膳吗?” “嗯。” 走出门,不知何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带来一丝凉意。今年开春以来的第一场雨,竟就这样悄无声息的下来了。 沈复羽伸出手接下几滴,掌心冰凉,雪水化掉的一般,夹杂着暖意。回忆难免袭来,无夏山的雪积了多年,那可是入骨的寒冷! 收回手,见一个下人来禀报,“王爷,皇上来了!” 沈复羽轻笑,她刚批完奏折沈钦就来了,还真会找时间,那便去看看他来干什么吧。“顺叔,去多备副碗筷,再准备几个菜来。” 到了大门,明晃晃的龙袍,金冠束发,身后一群宫女太监侍卫整齐的站着,可不就是沈钦了,他正东看西看,一副无聊模样。 “皇上怎么有空来王府?”沈复羽拱手,算是行礼了。 沈钦见她来了,不等太监跟着他,几步就窜进沈复羽的伞下,笑容明朗,叫了声“皇叔”,又道,“近日皇叔累着了,我就来看看皇叔。”声音富有磁性,煞是好听。 沈复羽却冷了脸色,肃声呵斥,“下着雨还来干什么,不在宫里好好待着!”她不认为沈钦淋了这点雨会怎么着,但却不能让沈钦这么随意出宫。沈钦难道不知,想杀他的人都可以挤满大街了吗? 沈钦依旧面不改色,语气却软上几分,“皇叔,我这不是挂念你吗!”从顺叔手里抢过伞柄,拉起沈复羽的手往里走,抱怨着,“皇叔你别凶我了,我还饿着呢,今日胃口不好,宫里的厨子做的都不合口味,不知皇叔府上的饭菜如何?”那模样,真像是怕她一般。 沈复羽不再说话,眉皱在一起,紧抿着唇。她本就没想训斥沈钦,但沈钦总给她一种不简单的感觉。可外表也看不出有什么破绽,这么多年,沈钦一直是个无所事事的傀儡皇帝,大事小事听她的,却有意没意的耍下性子,孩子心性。 不过沈钦怎么能是个孩子,沈复羽还比他小两岁呢!这不,沈钦撑着伞,足足比沈复羽高出大半个头,拉着沈复羽的手也大上许多,把沈复羽的小手裹了个紧。 越觉越怪,一把甩开沈钦的手,冷声道,“皇上若觉得宫里的厨子不好,臣就再给皇上换一批,总有皇上满意的。” 沈钦似毫不在意手被甩开,缩回袖里,眼底却划过一丝不可察觉的光亮,“不用麻烦皇叔了,我这几日无趣罢了,没胃口吃东西。” “那过几日臣请个戏班子去宫里唱唱,给皇上解解闷。”终于语气有所缓和,沈复羽也松开了眉头。 走了一会儿就到了朱华堂,平常吃饭宴请都在这儿。 菜都摆好了,刚坐下,许砚就端着菜来了,作势要行礼。沈钦赶紧挥手,“不用,赶紧把菜放下。”沈钦来王府的次数不算少,许砚常跟在沈复羽身边,他们都是熟人。 沈钦不等沈复羽招呼,抄起筷子就开动了,狼吞虎咽模样哪像是没胃口的人。 沈复羽抚住跳动的眉心,忍住气愤。若不是这饭菜都是许砚做的,她可要把沈钦再丢到水池子里去。她说了无数次,饭菜吃食必须要有人试过毒才能吃,她也安排了人在宫里试毒。否则按沈钦这性子,指不定早被送上西天了,那还能在这儿和她一起吃饭。 感觉到沈复羽散发的寒气,沈钦嚼着饭,瞪着眼一脸无辜样子,“皇叔……你也吃啊!” 剜了一眼沈钦,沈复羽才吃起来。 沈钦吃饭也不是个消停的,夹着菜吃着饭都不忘在哪儿说,“皇叔你可不知道,宫里无趣得很,一群宫女太监连蛐蛐儿都捉不到,游戏都是些玩烂了的……” 饭菜掉了一桌,突然想起什么,一拍脑门,惊叫,“哎呀,皇叔,这个菜我夹了五次了!” 沈复羽为了不让他被毒死,规定他每盘菜只能夹三次,多了的话,不仅要召太医来问诊,还早把厨子都换了。沈钦违例过几次,都被太医繁杂的诊察给弄得怕了,就不敢再犯,这也是为何他吃一顿要两百个菜的原因。 沈复羽没回答,但是许砚笑着说,“皇上,这些菜都是我做的,没毒,皇上安心吃!” 沈钦听了又是大吃起来。 沈复羽吃完,见沈钦还埋头吃着,不知在想什么,盯着沈钦一动不动。 “师兄?师兄!”许砚知道沈复羽是想什么出了神,便喊了两声。 沈复羽终于回神,见沈钦也放下了筷子,他好像并没有休息但沈复羽对着他出了神。 “皇上吃饱了吧,臣派人送皇上回宫。”转头对顺叔说,“轻云回来了吗?”轻云是她的贴身侍卫,这几天特准他回家祭祖去了。 “昨天便回来了,在屋里呢。” “去告诉他,护送皇上回宫,不能出任何岔子!”轻云跟了她八年,当年轻云一家都在饥荒中死去,她见他可怜,给了他一些银子,想不到他却把银子砸到她的身上,她反而欣赏他的志气。她帮他料理完丧事后,他就跟着她了。 顺叔走出去,沈钦却不乐意了,“皇叔,我不想那么早回宫,你让我去街上看看吧,听说街上热闹极了。”说着竟还撒起娇来了。 沈复羽听得一阵头皮发麻,她实在受不了一个比她还大的人撒娇,何况还是沈钦一个皇帝。 沈复羽不耐烦了,冷眼瞅着沈钦,说,“皇上,又不听话了?这个时候的水可冷的很呐!”那意思就是告诉沈钦,再不回宫,就把他丢到池子里去。这是郑里惩罚徒弟的做法,沈复羽也学着了。 沈钦听了身子一缩,“好,我这就回去!”站起身,拂拂衣袖,整理了冠带,刚走了两步,又回来,咧嘴笑道,“皇叔,母后昨天召了定远侯去宫里,还把他儿子李儒留在宫里,说是要给我当伴读。我都这么大个人了,那还需要伴读,何况是李儒!皇叔去给母后说说,还是让我自己读书的好。” 太后李轻娥并不是沈钦生母,沈钦生母生了他便被处死,原因不得而知,但作为皇后的李轻娥是脱不了干系的。后来,沈钦承了帝位,便尊宣帝遗旨晋李轻娥为太后。而定远侯李寺忠是李轻娥的亲兄长,他们俩狼子野心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若不是宣帝驾崩的突然,这皇帝是谁还真说不准了。 沈复羽又皱起眉,李寺忠常出去皇宫,这她是知道的,可为何把他儿子留在宫里,他儿子一个学武的陪着沈钦能读什么书,此事多半是有鬼。不确定他们的目的,只好静观其变,便对沈钦说,“太后心意不好驳了去,你且先与他一起读书,过段时间再说。” 沈钦自是不乐意,瘪瘪嘴,知道无力再说什么,只得大步离去,沈复羽看不见他转过身后嘴角勾起弧度。 雨早已停了,空气中净是寒气。 沈复羽和许砚在院里散步,无人跟着,沈复羽才稍微放轻松些。 “师兄,从皇宫回来你便眉头紧皱,可是遇上麻烦了?” 沈复羽继续走着,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没有,只是觉得沈钦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许砚一笑,“你从初见他时便这么说,难道就因为他让猫抓了你,你就一直记恨着?” 初见沈钦是在他被册为太子时,沈复羽跟在沈则然身边,去给沈钦送太子礼服,却被沈钦的猫在手上抓了一把,因为抓的深,现在还留着疤。沈复羽回去了便对许砚说“沈钦不是个简单人物。”多年以来,她还是这样的看法。 沈复羽倒没在意被猫抓的事,只是觉得沈钦敢放着猫抓了她却不管不顾,哪怕是弄坏了他的礼服也没现身,这不仅是要吓唬她那么简单的。 沈钦最后被沈则然罚了,并不是她去告的状,而是沈钦自己去请罪的。说他是要试探她也是说得通的。 此刻许砚提起这事当做了笑料,沈复羽难免变了脸色,没好气道,“师弟,你记性还真是不错,不如想想,你怎么把人家的店赔偿了!”说的当然是十里香,被砸了店,自是要讨些银子补偿的。 许砚捏了捏耳朵,眼神飘忽,心虚地说,“师兄,要不……你把下个月的月钱先给我?” 才到月中,许砚竟将月钱用光,沈复羽心里就冒了火气,“我每个月给你的钱还少了?你还要先支走下个月的,说,你都干嘛了?”伸手就要去揪许砚的耳朵,怎料许砚捏着耳朵的手顺带着就把耳朵捂上,没办法,她只得收回手。 许砚见她收了手,才松开耳朵,“我……去竹里轩买了些酒。” 竹里轩酒好,但也贵,买的多了,是需要一笔银子的。 可许砚买那么多酒干嘛? “你买那么多酒干什么?” 许砚红了脸,低着头,低声说,“师父不是爱喝酒嘛,我差人给他送回去,听说他以前最爱喝竹里轩的酒了。” 沈复羽顿时一惊,是啊,郑里爱喝竹里轩的酒,在山上时时常听他念叨,但离得远,买不到,也就成了空想了。如今她离得倒是近了,却没有想过买点给郑里,说起来真是惭愧。“买酒也不和我说,就你有心了?” 嘴上说着许砚,心里还是温暖,许砚做事比她想得周到,她怎么会怪他尽孝心呢。 “那师兄,你把下个月银子给我吧!”许砚抬头,一脸讨好。 沈复羽无奈,道,“买酒的钱你去账房补了吧,就不必用下个月的,另外再多买些酒,算上我那份的。”说完继续散步。 回了允辰阁,顺叔来报,“念冬小姐回来了!”念冬是郑里派来的,是郑里师兄的徒弟,算起来也是她师妹。前几天让她送信给郑里,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念冬进来,鹅黄色长裙湿了大半,发丝微乱,好些粘在了身上,清秀的小脸都还挂着水珠。想是刚才下了雨,她没带伞,就淋着回来的。 沈复羽把架上的披风取下,披在她身上。“也不换身衣服了来,不怕着凉啊?”她对师弟师妹们,一向不忘唠叨两句。 念冬一抹脸上水珠,笑着,“羽师兄别担心,这么点雨着不了凉的!”念冬是个贴心的丫头,有时却大大咧咧的,没什么顾忌,沈复羽也很喜欢她这点,虽不是同一个师父,把念冬她可是当做了亲师妹看待。 念冬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交给沈复羽。 沈复羽一看便知是郑里写的,细细读来,嘴角弧度越来越大。 念冬也是笑,道,“师叔说,过几日让苏师妹也下山来陪你,等明年许砚行冠礼,他就亲自来给他加冠。”念冬比苏青青大,比沈复羽小些。 沈复羽收起信,浑身无处不透露着喜悦,这么多年,这是她第一次如此高兴。“等会儿把这个消息告诉许砚,他指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呢!” 想着念冬还湿着衣服,就随着一起去了念冬的流光苑。念冬知道沈复羽都是女子,所以他们俩就挨着住,沈复羽住主院的韶光苑,念冬就住旁边的流光苑。 雨又无声地下起,天色渐渐黑了。 第四章 夜里挑灯君王事 第四章夜里挑灯君王事 沈钦这边刚到府门,就有人等在那儿,见他来了,跪在地上,行礼,“参见皇上”。 “起来吧,轻云是吧?”沈钦好奇地打量着。轻云确实人如其名,不似其他护卫一般五大三粗的,他倒格外精瘦,棱角分明的脸也是十分帅气,墨色长发干净利落甩在脑后,行动起来,应当如轻云般飘逸吧。 轻云始终低着头,看不清眉眼,拱手道,“是,王爷命卑职护送皇上回京,请皇上上车。” 沈钦上了车,从掀起窗帘,探出头来,破有兴趣般,叫住轻云,“轻云,不知你功夫如何,可参加过什么比武?” 轻云靠近车,“不曾参加过,不过护送皇上还是可以的。”毕恭毕敬地看不出有任何夸大之色。 沈钦眼睛转了转,又道,“哎,不如你明天到皇宫里来,朕让人和你比比,若你赢了,朕便封你为御前侍卫,如何?” “皇上,卑职是王爷的侍卫,一切还得王爷说了算!”他用沈复羽当挡箭牌,沈钦断不会去和沈复羽说这事。 果然,沈钦摇摇手,不高兴地说,“罢了罢了,你忠心事主,朕也不强人所难。但若你要是想来宫里,朕还是会给你一份差事的!”说完,收回手,老老实实坐在车里,不悦之色还在脸上,眼里如暗渊,墨色深沉,再不见玩闹之色。 回了宫,轻云就打马回王府。 大太监喜子领着一群宫女太监迎上来,给沈钦端茶送水,喜子披了件玄色披风在沈钦身上。 “喜子,你去,把李墨尧召进宫来,朕想和他一起练剑。”李墨尧姓李,也是定远侯李寺忠的儿子,不过不同的是,李儒是定远侯世子,嫡母所生,李墨尧是洗脚丫头所生。贵族门阀向来看重嫡庶,何况李墨尧的母亲连个像样的身份都没有,府里府外都不受人待见。偏沈钦喜欢找他一起玩闹,除了李寺忠,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李墨尧来得快,沈钦刚好换了身衣服。 “参见皇上!”李墨尧跪着行礼。 “墨尧起来吧,都说了不要这么多礼,看着烦!”沈钦不喜欢兄弟间这么多礼,是的,他拿李墨尧当兄弟,过命的,从李墨尧救他时开始。 沈则然还在世时,李寺忠就策划过谋反,还将沈钦软禁在府里,却被李墨尧偷着给放了,谋反无果,碍于李寺忠手中兵权,他们都心照不宣。后来听说李寺忠要杀李墨尧,沈钦带着圣旨就把李墨尧带进了宫,自此他们也就成了生死之交,又加上这么多年的陪伴,他们兄弟情义已深。 李墨尧直起身,一袭青衫,长发用一根翠色的簪子挑着,散下大半,脸色苍白的他偷着病态的。 “礼不可废,皇上找我来是想玩什么?”李墨尧声音虚弱,似乎病的厉害。但他和沈钦都知道,这不是病,那年他救了沈钦,虽然李寺忠没杀他,却给他下了毒,慢性毒药,这么多年,已经毒素骨髓了,能活到今日,他多少感到幸运。 沈钦脸色不太好看,颇为气愤,一拳打在墙上,“可恶,李寺忠这老贼,连自己儿子都不放过!”他恨李寺忠恶毒,也恨自己牵连了李墨尧,倘若那日他…… 李墨尧微笑,宽慰道,“皇上何必动怒呢,这么多年,还不够吗?”已经够了,活了这么多年,陪了沈钦这么多年。说亏欠,反倒是他,一直来受了沈钦不少恩惠。 沈钦收了手,过了半晌才恢复常态,“墨尧,陪我练剑吧,老规矩,你旁边看着!”李墨尧身子不好,每每打着找李墨尧练剑,实际上都是沈钦一个人练,李墨尧在旁边看着。 “好!” 到殿外,沈钦舞了几剑,姿势不对,几道不够,看来他的武艺并不高明。 沈钦练着,还不忘说话,“今天去皇叔府上了,皇叔说过几日找个戏班子来宫里唱唱,你可要来瞧瞧啊。”他知李墨尧无事不出门,就在房里看书,一待就是一整日,寻常的宴会也凑热闹。但总在房里也不行,所以他用变着法儿的让李墨尧出门见见光。 李墨尧坐在椅上,想了想,才回答,“好,等定了日子,皇上派人告诉我一声。” 练剑练着就天黑了,沈钦出了身汗,却觉得很痛快。唤来喜子,吩咐,“去定远侯府说一声,墨尧今晚在宫里住下不回去了,”顿了顿又说,“记得把他们府上的厨子一个不剩的都给朕带进宫来,就说朕喜欢他们家的口味,借来用两天。”一脸坏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是有意的。 喜子一抹汗,就往宫外走,这种事儿每次都是他去,他被定远侯骂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他心里还真冤枉,明明是皇上吩咐的,怎么每次都是他受罪。皇上也是,就要他去,说换了旁人,定远侯就不乐意了! 沈钦沐浴出来,和李墨尧用膳,根本没管定远侯府厨子的事,确实,他就是有心报复,也不信李寺忠会不同意。 想着李寺忠这个时间应该还没吃饭,家里的厨子却被他要来了,不仅今晚吃不上饭,或许这几日都要去酒楼里吃,他便觉得高兴。 李墨尧看着沈钦笑得邪恶,也是无奈,皇上怎么忘了他也住定远侯府,明日回去了也得去吃酒楼! 用完膳,沈钦遣退众人,说,“都出去,朕要和墨尧赌骰子,你们这么多人围着不自在,走远点,也别让人靠近!”门被用力关上! 关了门,沈钦俨然换了个人一般,不再是个泼皮模样,威严沉稳,帝王之色! “墨尧,定远侯近日有何异常?”声音低沉,除了李墨尧,没人见过这样的沈钦。 李墨尧也一脸严肃,面色愈发苍白,“父亲除了将大哥留在了宫里,并没有什么意外之举。” 沈钦坐上龙椅,骨节分明的手指拨弄着玉骰子,勾起唇角,薄唇轻启,“你可知你父亲想干什么?”李寺忠可从不是什么老实人,否则他父皇也不会和他们斗了一辈子。 李墨尧沉思片刻,摇摇头,说,“不知,他带大哥去见了太后就将大哥留在宫里了,到底是他的阴谋还是太后的打算,我也不得而知。”李墨尧喘气声来,今日说了这许多话,当是累了。 沈钦眼里灯光明灭,眉头皱紧,道,“看看他们想干些什么吧,幸好,我那位好皇叔也还不知情!”在他眼里,沈复羽比李寺忠和张显德可要危险多了,他平日里装的模样,多半也是给沈复羽看的。他不知道沈复羽有没有看出端倪,所以他常去摄政王府转悠。 “还有一事,咳咳……”李墨尧突然咳了起来,似要咳穿了肺。 沈钦将茶水递过去,又跑去拿了一粒丸药来,“吃了,最后几颗。”李寺忠下的什么毒恐怕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沈钦只好去寻了名医讨了些解毒丸,幸好还有用,靠这才吊住了李墨尧的一口气。 沈钦一边关心李墨尧,一边不忘在心里对李寺忠吐了两口唾沫。 服下药,李墨尧终于停下猛咳,脸上不再苍白,因咳而涨红了整张脸。 “张显德决定……联合忠臣,要给你选妃,此次……你怕是不好……轻易推脱了。” 沈钦坐回龙椅,鄙夷笑道,“这事从我登基之日他便提了,每次都不了了之,他还真不怕丢他那张老脸!” 李墨尧不说话。 沈钦继续说,“他既然又想故技重施,那我也只好陪他重温旧事了。说起来,皇叔早就该纳妃了,我今日去他府上,可空荡的很呐!”张显德执意给他选妃,无非是想让他女儿李韵楚母仪天下,如意算盘打得真响!岂能那么容易让他得逞呢! 最好的挡箭牌自然是他的皇叔沈复羽了,算来,他还比沈复羽大两岁,不禁感叹皇爷爷的威风。沈复羽身为摄政王,若不纳正妃,他这个侄子也不好纳妃! “明日朝上,张显德就会提出来!”李墨尧提醒。 沈钦嗤笑一声,“老狐狸!”若不是父皇用遗旨削了张显德和李寺忠的权,他还真得任他们拿捏了。 李墨尧间接性的又是一咳。 沈钦听着眉毛都皱在一起,铁青着脸,他什么手段都用过,威逼利诱还是去偷,都没弄到解药,让李墨尧白受这样的罪,他恨不得将李寺忠千刀万剐了才解气!“听说神医明溪前回京了,暂居在碧峰寺,我明天带你去瞧瞧。” 李墨尧点头,顺了会儿气道,“你在宫中,多注意……些太后!” 沈钦见他如此还不忘叮嘱他,愈发觉得亏欠,等他拿回了权力,最先封赏的就是李墨尧。 将剩下的丸药都塞给李墨尧,道,“你多休息,明日我去找明溪前,你就在家待着。”碧峰寺在山顶上,李墨尧的身子哪里上得去。 沈钦又说了一些零碎之事,李墨尧听着,二人就这样聊到深夜。 ------题外话------ 唉,纳妃有啥好的,皇叔才是最美的 第五章 惊鸿一瞥芙蓉色 第五章惊鸿一瞥芙蓉色 早朝,沈钦坐在正上龙椅上打着瞌睡,沈复羽在他下手处正襟危坐,文武百官两侧排开。 太监锦夜尖利声音喊道,“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便见张显德站到中间,扬声说道,“禀皇上,皇上即位三年,孝期已满。如今六宫虚设,皇上应早日选妃,充盈后宫,更该挑选贤德女子,授凤印,掌六宫,母仪天下!臣建议举行选妃大典,甄选女子,入住后宫,为皇家开枝散叶!” 沈钦还在睡着,完没在听。 沈复羽听张显德的话就心烦,每次都是张显德提议选妃,却总要算上她一份,叫她如何不气! 示意锦夜叫醒沈钦,沈复羽说,“听听皇上的意思吧。” 锦夜叫了几声“皇上”,不醒,又拍了拍,沈钦突然睁开眼,大叫“下朝了吗?”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正欲抬脚离去,却见下面大臣还整整齐齐的站着,不禁笑出声,“怎么你们还不走吗?” 沈复羽看不下去,怒喝,“坐下!” 沈钦乖乖坐下,面上又是睡意。 沈复羽冷声说,“皇上,听好了!”让张显德又说了一遍。 沈钦听完没了睡意,气道,“你怎么又要选妃啊?上次不是说了吗,皇叔不纳正妃,我就不选妃!”活脱脱的小孩子耍脾气! 沈复羽黑了脸,不知沈钦有意还是无意,总拿着他来戗张显德,偏她还没办法说什么,实在窝火! 张显德不罢休,继续说,“所以这次,臣提议,王爷也纳妃!王爷作为皇叔,礼应早纳正妃!” 沈复羽头疼,正妃?她要正妃干什么?她府上可还有他人送得不少的小妾,养着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啊,她们都是赏的送得塞的,加起来可以开个青楼了! “本王已有妾室,无需着急纳正妃。” 沈钦站起身,面对着她,笑道,“皇叔,妾室算什么,你不纳妃,我怎么办?” 分明心里高兴着,还装作义正言辞模样,沈复羽才发现沈钦有如此演技。 沈复羽撑头,沉思着。 偏这时,殿外传来声响,一群人走进来,为首的是太后身边的刘姑姑,怀里还抱着沈则然的牌位。 沈复羽当即便知不好,李轻娥也要来插上一脚了! 刘姑姑走到殿中,正色道,“奴婢传太后口谕,”转向各大臣,道,“哀家受先帝所托,照顾皇上,如今,皇上长大成人,却迟迟不广纳妃嫔,哀家深知有愧先帝,夜不能寐。今特请来先帝牌位,希望在先帝面前,皇上不再推辞选妃一事!另外,皇叔一直辅佐皇上,对大启尽心尽力,劳苦功高,哀家受梦先帝,为其甄选正妃!” 话说到这份上,连沈则然牌位都拿来了,还能不答应吗?沈复羽只能道,“准!” 大臣立即下跪,齐声喊,“尊太后懿旨!” 沈钦无力地说,“尊母后懿旨!”一时间,他就像霜打了茄子般。 刘姑姑将牌位交给身后宫女,从另一个宫女手中取过三本折子,呈上,“各国得知选妃大典,特送来参选人选,请皇上和摄政王过目。” 沈复羽心里冷笑,今早才定下的事,这话还没说完,各国名单都送来了,想来他们再放出风声了。李轻娥兄妹俩,向来是张显德的对头,如今他们合起伙,估摸着是要结盟啊。从前是对手,以后是盟友。沈复羽还真挺佩服他们的算计! 今日李寺忠称病不上朝,怕是知道此事,故意避避风头。 拿过折子看了,竟是另外三个大国皇室宗女,看来三国下了不少功夫! 让锦夜将折子拿给沈钦,沈复羽笑道,“景、陈、姜国的公主都送来了,是要联姻么?” 张显德站出来说,“三国送公主前来参与选妃,说是联姻也未尝不可,这也是为了各国友好相处。” 沈钦看完了,没什么动静,不知道是不是看上了哪个女子,毕竟,折子上描述的女子个个都好似天仙下凡呐! 沈复羽不想再说什么,心里烦闷,说,“就这样吧,选妃事宜有张大人负责,退朝!”看了眼沈钦,便大步离开。 沈钦也将折子揣到袖里,小跑着出了殿。 回王府的路上,沈复羽坐在马车里一直在想,为何突然要选妃了,这几只老狐狸,也不知道安得什么心? 回了王府,顺叔说,“王爷,念冬小姐在等您。” 快步走到允辰阁,念冬迎上来,喜笑颜开,沈复羽便知有喜事。 果然念冬说,“溪前回来了!” 沈复羽也是高兴,明溪前是有名的天才神医,更是她的好友,有的事还多亏了明溪前的帮忙。 “我去换身衣裳,然后去找他。”她刚下朝,还穿着玄色赤金纹的朝服,哪能这样出去。 “我帮你。” 沈复羽当然知道念冬的意思,因为王府人多眼杂,出门又常有眼线盯着,她要出去,非得伪装一番不可。最好的伪装,自然就是暂时恢复女儿身,穿着女装出去,加上她平时男装示人时特意抹了易容膏,吃了改变声音的幻声丹,一般人认不出是她来。 问题是,她无论在无夏山还是在皇城,都是穿的男装,拿来女装,她一点也没办法,对于脂粉,她也是茫然,就只能让念冬帮着对付了。 回韶光苑梳洗一番,出来已然是另外一个人。月色流金的长裙,领口和裙摆绣着大多的梨花,流苏玉佩挂着,叮当作响。长发被挽起,两支上好的羊脂玉簪子固定,几缕发丝搭在脸侧,让精致的五官更显动人。 沈复羽不是以貌取人的人,但很感激她的父母给了她好容貌,毕竟是女儿身,对美貌更在意些。这倒令她想起,沈家血脉的强大可能光体现在皮相上了,皇室里哪个不是容貌上乘。或许就是因为她的这张脸,虽是易了容,五官难变,也就没人敢否认她不是皇室血脉。 两人从韶光苑的暗道出去,便已是城外。寻常富家都不忘修暗道密门,何况是摄政王府。 上去碧峰寺,沈复羽走的小道,偶然间见一旁有株长相不错的兰草,想起与明溪前相识过程。多年前她进山寻花,碰上来采草药的明溪前,偏偏都看上了同一株兰草,便争论起来。最后花归了明溪前,她得了一株珍贵的草药,一来二去的就成了好友。那时,明溪前是小有盛名的神医,一眼便看出她的女儿身,她的易容膏和幻声丹也来自于明溪前。 把这株兰草挖去给他,他应该会喜欢。沈复羽想着却发现没有工具,便将头上的一支簪子拔下,刨了起来,好在她头上还有一根簪子,不至于披散着头发。 兰草拔出,簪子满是泥土,附近没有溪流,只好拿着了。 又走了好半天,碧峰寺到了,向小沙弥询问了明溪前住处,便找过去。 叠指扣门,没两声门就被打开。 男子衣服上沾着泥,脸上挂着汗珠,发丝微乱,见是沈复羽,伸手将门大敞。 “可巧,我刚回来,你就来了。”明溪前不顾客人,自顾自去整理仪容。他随性惯了,他们又是多年好友,所以就更加自然。 沈复羽将兰草和簪子一同放在桌上,道,“呐,路上碰着的,顺便给你拔回来。” 明溪前看过来,立即两眼放光,走过来细看,“哟,不错啊,这都能让你碰上!”好的兰草不易碰见,可知路上碰上这株兰草是需要多大的运气。 将兰草放到花盆里,明溪前不忘答谢,“谢礼,两个月的。”从柜里取出两个木匣,沈复羽知道里面装的是易容膏和幻声丹。 大方收下,又询问一番近况,“你这段时间去哪里采药了?” “景国,上好的雪莲都多着呢。”明溪前故作夸张,“要吗,卖你些?” 沈复羽摇头,她怎不知明溪前的性子,不悬壶济世白瞎了神医的名号,还是个奸医,对达官贵人可没少喊高价。 “碧峰寺这么远,要不你去我府上住?” 明溪前想了想,笑道,“好,不过食宿算你的。”奸医本色啊! 笑着点头,明溪前又道,“过两日我收拾好了就去,你可把屋子给我清理出来。” 闲聊两句,沈复羽就告辞,明溪前门前相送。 念冬在门前不远处把风,见沈复羽出来了,才走过来。 “走吧!”沈复羽说。 两人走至寺外,迎面一主一仆走上来。沈复羽正和念冬说明溪前去府上住的事,也就没注意到来人。 不过来人看到了他们,沈钦看着沈复羽,惊艳于世间绝色之外,还感到有种熟悉感。不免出声唤住就要离去的两人,“姑娘留步!” 四下无人,沈复羽知是在叫他们,本能的回头,看见沈钦不禁瞪大了双眼,脚步停滞,好巧不巧,竟在这里遇上沈钦!沈钦此刻不应该在宫里烦恼选妃的事吗,还有空跑到碧峰寺来?拜佛吗? 沈钦感受到沈复羽眼里的震惊,勾唇浅笑,“姑娘,我们可曾见过?”这话听着,路人定会以为他是个登徒子了! 沈复羽回过神,摇头,然后转身拉起念冬就快速下山。 沈钦一愣,他们真的不认识吗?再看去时,哪还有人影!无奈笑笑,缘分一瞬罢。又继续上山。 沈复羽一路疾跑着下山,倒比上山时快了不少,到了山下,才发现并没有人追来。真是她急糊涂了,她这模样,自己都不认识,何况是沈钦呢! 刚才惊险遭遇才令她觉得,让明溪前住到王府是多么明智的决定! 念冬却是疑惑,“师姐,跑这么快干什么?”她没见过沈钦,不知道刚才见到的就是当今皇上。 沈复羽平复了气息,道,“哦,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沿路返回王府,除了遇上沈钦,这一路没出什么岔子。 沈钦这一路上却是都想着那个身影,不得不说,这是他有生以来见过最美的女子,无论五官还是周身气质,都绝世无双,那一刻,他都听到了心动的声音。可惜对方走得急,还没打听到她的名字!不免遗憾。 找到明溪前的住处,门是敞着的,明溪前正在栽种兰草。 “请问阁下可是神医明溪前?”沈钦礼貌的问。 明溪前直起身,道,“正是,不知公子找我有什么事?” 沈钦说明来意,明溪前也已将他打量完毕,这人看起来就是富家公子,可以讹诈一番。 当即答应去给李墨尧看病。“不过,得等我把花栽种好。”明溪前又蹲下身细心栽种兰草。 沈钦不说话算是答应。自己坐下来,却被桌上的簪子吸引,拿起来细看,上好的羊脂玉,不可多得的雕工,镶着的花纹,可谓是巧夺天工了。 想来明溪前一个大男人定不会用如此花样的簪子,便问,“不知刚才可有人来过?” 明溪前依旧头也不抬地说,“有啊,一个姑娘!” 姑娘!他上山时只见到那两个姑娘,这簪子定是其中一人的。心中一动,继续追问,“这姑娘叫什么?家住在哪儿?” 明溪前不答,待他弄完了,站起身去洗手,若有所思,才说,“不知姓名,第一回见。”多年好友,明溪前是聪明人,怎么会就这样把沈复羽给出卖了呢,起码也要高价逼供才行! 显然沈钦没有要高价逼供的打算,拿起簪子问,“这簪子?” “她的。” 沈钦一笑,又问,“明兄也用不着,不如给我,我寻到了那个姑娘,也好还给她。” 明溪前点头,心里一乐,看这样,他们怕不是碰着了!沈复羽啊沈复羽,等着吃亏吧! 收拾完,明溪前跟着沈钦下了山。 沈钦脑子里想的却是那个女子,袖中的手捏着簪子,摩挲着花纹。 已在王府的沈复羽打了个喷嚏?难道是着凉了,得找明溪前把把脉。 第六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第六章玲珑骰子安红豆 明溪前跟着沈钦去了定远侯府,一路上也了解了具体病情,当沈钦问能治否时,明溪前犹豫着不做声。 听描述,确实不太乐观,他虽然颇负盛名,但也没有活死人肉白骨的本事啊!怕沈钦着急,只得说,“别担心,先看看情况。”若说着急,反倒是他比较担心会不会白跑一趟。 沈钦到底难掩担忧,脚下更快。 见沈钦带着自己就往后门走,明溪前忍不住说,“哎,正门不是在那儿么?”他还真的以为沈钦是定远侯府的公子哥儿呢! 沈钦四下看了,见没人,低声道,“我又不是他们家的,当然得悄悄溜进去了。”理所当然模样活脱脱是个偷入私宅的无赖。 明溪前无奈,要不是沈钦有钱,他可不敢接这活儿,定远侯府是随便能去的吗?被发现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跟着沈钦躲躲藏藏去了个僻静院落,已有人坐在那儿。 沈钦关上院门,对明溪前道,“这里安,不用躲,这是李墨尧,你的病人。” 明溪前松了一口气,他们今天运气不错,一路上都没见着什么人。放下医箱,明溪前开始望闻问切。 沈钦坐在一旁,插不上手就干坐着等。待明溪前停下了,他赶紧问,“怎么样?有的治否?” 明溪前不答,摸着下巴思考。 李墨尧倒是看得开,微笑着给了沈钦一个安心的眼神,说,“生死有命。” 明溪前故弄玄虚一番,他好歹是神医,不是白叫的,一看便知,李墨尧中的是毒。头疼的是,世上的毒何止千万种,该如何确定他中的是什么毒,解药得慢慢配才行。不过还好,完解毒他夸不下这个海口,若说暂时压制毒性,他还是十拿九稳的。 从医箱里取出一个小瓷瓶,道,“每日一粒,饭后服用,压制毒性不成问题,至于解药么,我还得在想想。” 沈钦来拿,他却收回瓷瓶,另一只手摊开,明显是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药。 沈钦一个皇帝,出门那会带银子,没办法,解下腰间玉佩放到明溪前手上。 明溪前把瓷瓶扔给沈钦,只顾着看玉佩,顶顶好的玉料,这雕工,连坠着的玉石无一不是宝贝。心里觉得这次绝对值了! 沈钦打开瓷瓶,一刹那间香气扑鼻,倒出一粒来,晶莹剔透,香气浓郁,连忙给李墨尧服下。 “多谢明神医费心,待解药制出了,我派人去取。不知明神医所居何处?”沈钦其实是怕他跑了,毕竟这药有用没用,还没试过呢。几日过去,若药没用,他可不会吃这个哑巴亏。 明溪前怎么会看不出沈钦的用意,便道,“还是上碧峰寺找我。” 送走明溪前,沈钦也告辞道,“我得赶紧回宫,不然被皇叔抓到了,少不了被责罚,你好生休息,我改日再来。”又是偷摸着出去。 李墨尧一人在门前,捏着瓷瓶,轻轻笑着,所说不敢动是不可能的,兄弟情深,不过如此了! 摄政王府,沈复羽整理好,又恢复男装。叫来顺叔,“顺叔,皇上可曾出宫?” 接收宫里眼线的消息都是顺叔办的,顺叔不明白沈复羽为何突然问起,低头说,“没有,皇上今日一直在读书,李世子还陪着的。” 李世子也就是李儒,他的智商高不到哪儿去,莽夫一个,白瞎了一个儒雅名字。想来定是被沈钦忽悠着支开了,沈钦的滑头,宫里宫外都是出了名的。 沈复羽想起路上的惊吓,心中就是一气,这小子,不好好读书,就会给她添堵,害她险些露馅。 “顺叔,备车进宫。” 到了沈钦住的紫宸殿,大门紧闭,宫女太监都在外面守着。 “皇上呢?”沈复羽面色不善,吓得一干太监宫女匍匐在地。 喜子跪在地上,回答,“回王爷,皇上在里头读书呢!” “起吧,随本王去看看,皇上何时如此用功了。”话里满是讽刺,这群奴才,一个比一个傻,不知是有意无意,外面这么大动静,里面都没点响动,说沈钦在读书,当她好糊弄么? 一脚踹开门,酒气袭来,殿内杂乱,书和纸散了一地,李儒横躺在地上,两颊酡红。沈钦趴在书案前,也是不醒。案上还歪七竖八地倒着几个酒坛子。 “喜子,这就是你说的读书么?”沈复羽气急,额头青筋跳动。沈钦偷着出宫撞上她也就罢了,竟然还接读书之名躲在房里喝酒,他是越来越大胆了! 喜子吓得一下跪倒在地,直呼饶命。 “去把皇上叫醒!”沈复羽强压着怒气,她最不让沈钦做的事就是喝酒,因为她自己就是喝酒误事,才会被郑里送下山。 喜子爬着去摇晃沈钦,沈钦眼也没睁,嘴里嘟囔着,“来,我们接着喝!”脸上带着笑,誓要不醉不归的架势。 喜子感受到沈复羽身上的冷意,打着哭腔喊道,“皇上,皇上醒醒,王爷来了!” 沈钦挣扎着,却摔到地上,笑道,“王爷?哪个王爷啊?” “摄政王,皇叔!”喜子将他扶起,他却是没了骨头样的,扶不起来。 听到“皇叔”二字,沈钦立即睁开眼,环视一周,沈复羽黑沉着脸,死死地盯着他,他酒醒了大半。连忙起身,惊道,“皇叔,你怎么来了?我正读书呢?”伸手去拿书,手却摸到了酒坛。 沈复羽怎么看不见他的手,怒斥道,“读书,你这是在读书吗?你是在喝酒吧,醒了也不忘去拿酒坛子!”一挥袖袍,将坛子都扫到地上,摔个粉碎,没喝完的酒蜿蜒成河,糊了地上的纸。 沈钦似被吓着了,眼泪汪汪,说不出话来。 沈复羽又道,“喜子,把殿里收拾收拾,再去御膳房拿点醒酒汤!” 殿里乱的她都无处下脚,门口还躺着李儒五大三粗的壮汉,加上宫女太监,偌大的殿内,竟然有些拥挤。 一扫地上的李儒,沈复羽吩咐身后的锦夜,“派人把李世子送回去,这几日让他在府上醒酒,过几日再来陪皇上读书。”李儒怎么看都像是来添乱的! 待一切都收拾完了,沈钦酒也醒了,坐在案前,低着头,认错似的。 沈复羽恢复镇定,冷声问,“皇上为何喝酒?” 沈钦依旧低头回答,“我和李儒划拳,输了就……喝酒。” “谁的主意。” 沈钦支吾着不答,沈复羽便知答案。 极力压下怒火,沈复羽自认温和的说,“皇上觉得选妃之事如何?” 沈钦见沈复羽没有要罚他的苗头,立刻又抬起头,容光焕发,前一刻还低头认错,下一秒就笑道,“我觉得不如何,还得见了人,才知道有没有看中的。” 沈复羽转了话题,又道,“皇上今日出宫了?” 沈钦一脸无辜样子,“哪能啊?皇叔你也看见了,我醉的不省人事,那还能出宫快活,不过我让人出宫去了碧峰寺。” 他几句真话几句假话,沈复羽清楚得很。这世上最成功的谎话,就是半真半假,说起来不心虚,听起来也是那么回事。 可惜啊,沈钦好巧不巧的碰到了沈复羽。 不想拆穿,沈复羽似好奇般问,“去碧峰寺干什么?” 沈钦从怀里掏出一个玩意儿,颇为骄傲的显摆,“皇叔你看,特意去碧峰寺要的,诗中不是写,玲珑骰子安红豆,这就是的。” 沈复羽拿过细瞧,菩提果的骰子和红豆,也是别样小巧,担得起这句诗了。“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你是要送给哪家的姑娘?”将骰子扔回。 沈钦小心收进怀里,道,“还没定呢,等选妃大典时,我若看上了哪家姑娘,就把这送给她,就这一个,多了的没有!”生怕没人知道他的宝贝程度。 沈复羽瞧了,挺为收他骰子的姑娘叹息,这么个泼皮无赖,嫁给他,也算是倒霉的。 沈钦突然凑近,盯着沈复羽瞧,薄唇轻启,“皇叔,你长这么好看,你若是女子,我就娶你了!”确实,沈复羽易了容也是一副好皮相,五官精致,尤其是那唇,沈钦还没见过如此小巧玲珑的唇,不点而朱,唇形勾人魂魄,唇珠美得恰到好处。 沈复羽喝茶听到这话,一口喷了出来,沈钦躲避不及,被喷了一脸。 沈复羽重重放下茶盏,厉声道,“放肆,我是你皇叔,且不说我是男子,就算是女子,你我血脉至亲,你还想乱伦不成。”鬼知道沈钦说这话时,她竟然还有点心动,差点信以为真。 这无赖小子,连她也敢调戏! 沈钦见沈复羽生气了,一缩脖子,赶紧认错,“皇叔息怒,我就说着玩的,我哪能喜欢你呢!” 沈复羽眼刀扫过,这话是,她的魅力不够咯? 沈钦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改口,“哦不,我是心里敬佩皇叔。” 沈复羽起身,风轻云淡地说,“天转暖,池子里也没冰了,你下去待一个时辰再上来吧。” 沈钦立即大喊,“皇叔饶命,我知错了!”这季节泡冷水,可不是闹着玩的! 沈复羽走出殿门,不理沈钦,悄声对锦夜说,“照旧!”然后大步离去,留锦夜在原地。 锦夜自打沈复羽回宫就跟着她,沈复羽的意思,他十分清楚。 吩咐小太监悄悄去提了热水倒在殿前的小莲花池里,试了水温,不冷不暖,才进殿去请沈钦,“皇上,王爷吩咐奴才看着皇上去……” 沈钦蔫儿了,有气无力地走出去,他知道沈复羽的命令他是逃不掉的。脱掉鞋袜,掀起裤管,踩进莲花池,触到水时,没有想象中的冰冷,才松了口气。 莲花池水浅,还不到他膝盖,虽然不冷,但泡着难免难受。 锦夜端来茶点,递给沈钦,“皇上请。” 沈钦不知这是沈复羽早就叮嘱的,只当是锦夜想巴结他,当下便说,“赏”。 锦夜拜谢。 于是沈钦老老实实在莲池里泡了一个时辰,锦夜吩咐人从他身后向池子里倒水。不慎被沈钦看见,他便说是给鱼换水。沈钦将信将疑。 上岸时,他双脚都泡皱了,嚷嚷着就缩回被窝去了。 锦夜望着一池泛了白肚的鱼,叹息,对小太监说,“把鱼捞了,换上新的锦鲤。” 沈复羽虽是惩罚沈钦,但到底念及他身份,不敢下了重手去。每每让锦夜盯着,实则是让他调试水温。可怜了一池的鱼,平白无故的要被烫上几回,这不,受不了就翻白肚了。宫里换的最勤快的,估计就是紫宸殿莲花池的锦鲤了! ------题外话------ 红豆汤唉好喝 第七章 云鬓照水和花重 第七章云鬓照水和花重 沈钦窝在床上,手里拿着那只簪子,控制不住的笑。不知何时能再见到,下回,可以好好聊上几句。今日只打个照面,多少有些不甘心啊。 将簪子压在枕下,已有太监来请他去用膳。今日一闹腾,倒还真有些饿了! 坐起身,忽然脸色变得难看。他才想起,沈复羽怎么回来问他出宫没,他身边有眼线他是知道,可今日出宫,除了李墨尧,无人知道。 呵,他这个皇叔比他想象中更难对付! 想罢,恢复玩世不恭模样,起床! 沈复羽一路回了王府,气已消了大半。 下车,顺叔上前,她便知又有事了,这两日,总有许多事情,不免烦躁更甚。 “王爷,二少爷有事等着您呢。” 许砚,他又能有什么事?沈复羽就想不明白,许砚为何不能像别的厨子一样安分,总有那么多祸等着她去帮着解决。不过,她却也欣赏许砚的执着和原则,比起那些昧着良心只会做菜的厨子,许砚可好的太多。凡事,还是不能违了本心才好! 前脚刚踏入允辰阁,许砚就迎上来,示意顺叔去外面等着。“师兄,你可回来了!” 沈复羽一笑,多少年没看到许砚这么着急等她回来的场面了。“干嘛?又惹祸了?”对于沈钦,她一向以严厉冷酷对待,对于许砚,她总是那个令人安心的姐姐。 许砚将她按在椅上坐下,递来茶水和点心,格外狗腿。“师兄这几日辛苦了。” “有事就说。”她以为是因为十里香的事,不然许砚哪能这么讨好她。 许砚却说,“师兄啊,你知道我是个厨子,厨子最大的梦想当然是有家酒楼了。”眼睛闪烁,满脸期待。 沈复羽当即明白他的意思,嘴上打趣道,“哦,所以你想去酒楼里当厨子咯,那就去十里香吧,反正你砸了人家的店,刚好去人身赔偿。” 许砚听了不高兴,一把拿起点心,“师兄,你别装不明白,我就想开间酒楼,你就说答不答应吧。” 沈复羽笑道,“行,你开。” 轻易就答应了,反而让许砚没了底气,这么容易可不是好事儿。果然,沈复羽说,“你开可以,自己出钱!” 开酒楼的本钱可不少,许砚本来就是靠着沈复羽吃饭的,沈复羽不给钱,许砚也没那么多钱,酒楼就算是一个幻想了。 许砚无奈,问,“你怎么才同意?” 沈复羽抿了楼茶,慢悠悠的说,“我给钱可以啊,借你,记得还。也不要你利息,帮我办点事,至于什么事,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其实她是没想好让许砚干什么,许砚扎扎实实的厨子一个,他能干的,除了烧菜就是生火。 但不能让许砚白套了钱去,以免他又随意在外惹祸,许砚也该学会自己去处理一些事情,比如自己养活自己。 许砚思考再三,觉得不亏,当下答应。又想起什么,说,“还有,你把顺叔也借给我得了,我只能做菜,管理酒楼还需要顺叔这样的人才行。”顺叔的本事他知道,何况顺叔人好,应该不会拒绝他的。 沈复羽却不高兴了,说,“你把顺叔带去酒楼,王府怎么办!不行,要借,念冬借你!”念冬回府里了,也闲来无事,让她和许砚一起开酒楼锻炼锻炼本事,也是不错的。 许砚想了想,有些不放心,念冬哪里管理过酒楼,不说别的,她好像只会耍剑吧。而且,念冬的脾气,沈复羽不知,他可清楚,火爆得很,也就沈复羽觉得她是个好性子,谁让她就对沈复羽好,许砚却没少被她揍。 可是有总比没有好,顺叔不行,只能让念冬凑合凑合,去外面找一个来,还不比念冬让人安心。咬咬牙,许砚说,“好,就念冬,劳烦师兄去说说。” 沈复羽浅笑,许砚这勉强模样,念冬指不定不答应呢。“恩,我去说,你自己去账房支银子,差了人手就找顺叔,选址也先看好,找个热闹地儿,还有什么问题再来找我。”放手让许砚去做,还是忍不住多帮他一些,希望他能得偿所愿吧。 许砚激动的出门,应该是去街上选址去了。 沈复羽摇摇头,喝茶。 顺叔这时走进来,一脸担忧,“王爷,二少爷这样,没问题吧?” “让他去吧,你多盯着些。” 处理了折子,顺叔来请用膳。 朱华堂,天色已晚,灯光盈室,念冬忙着盛饭安筷。 沈复羽进来,念冬便扬声道,“师兄,来,吃饭。” 许砚跑出去还没回来,看来今晚只有他们两人一起吃饭了。虽只是同门师姐妹,这么多年,也算得上亲人了,如此景象,满是温馨。 念冬还不知许砚主意,给许砚也盛了饭。沈复羽问顺叔,“二少爷回来了吗?” 顺叔摇头。 盯着那碗饭,又见顺叔,想起顺叔平时为她忙上忙下,打点王府一切,便说,“许砚没回来,顺叔你就坐下和我们一起吃吧。”主子们都是先吃饭的,等他们吃完了,下人才能回后院吃饭。顺叔虽是府里大管家,到底是下人,也得遵守这个规矩。 顺叔年纪不小,已经五十多岁,只有一个儿子相依为命,幸好他为人好,府里都很待见他。 顺叔推辞,却拗不过沈复羽执意要求,只得坐下。 沈复羽笑,有老人在座,才能算是其乐融融。 念冬却是疑惑许砚为何还不回府,便问,“师兄,许砚干什么去了?” “正好和你说说,许砚想开个酒楼,你也去帮把手,给他当个掌柜。” 念冬犹豫,“我没这本事,还是去请个人吧。”不是她谦虚,她真没有这样的经验。 沈复羽吃饭,平平淡淡的说,“没事,多和顺叔学学,你这么聪明,应当不是难事。”她倒是有信心,酒楼不难管理,就怕人呆笨,不懂得随机应变。好在念冬机灵,遇事自有各种办法应对。 念冬不说话,算作答应。伸手给顺叔夹菜,甜甜笑道,“顺叔吃菜,以后我就向顺叔学,顺叔别嫌我烦。” 顺叔当了一辈子下人,哪享受过如此待遇,激动的筷子都拿不稳了,满口“好好”的答应,就差老泪纵横了。 沈复羽和念冬相视一笑,顺叔老实,就是太规矩了。 吃完饭,顺叔默默地就把碗筷收拾了下去,比任何时候都麻利。 沈复羽带着念冬一路踱步回了韶光苑,她喜欢饭后闲庭漫步。 “师兄,我去帮许砚,你呢?”念冬突然问。 沈复羽笑笑,“怎么,没了你们,我还寝食不安了?”王府这么大,虽然一向是许砚负责她的膳食,没了他,还有一干厨子,哪里会饿着她? 念冬自知多虑,便不再说话。 沈复羽想的却是,没了他们,她还可照常生活,只是府里就没那么热闹了。 回到韶光苑,满园花草树木,格外生机勃勃,没有搭雨棚,花草却长得很好。可惜了梅树下的兰草,先前枯的还没补上,剩下几株已显颓势。 沈复羽一眼便看见了,顾不得回屋,几步走到梅树旁蹲下。手指抚上兰草,情况比看起来更糟糕,叶子几乎没有生气了。 “唉,你们还真是难伺候啊。”叹息一声,一卷衣袖,将身前的衣摆系到腰上,拿起小铲就要挖。 念冬看了不忍心,“师兄,你铲了干嘛,再养养,说不定还能养回来。”她以为是要把它们都拿去扔了。 沈复羽不听,依旧铲了,用花盆装着。完了起身,说,“明天你找人把这个送去给明溪前,他若没有办法,那就把这些都种回谷里去。” 明溪前也是爱花之人,在这方面,明溪前很有能耐,用能让一些枯萎的花起死回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是神医,能用药把花草也治好。 念冬点头,原来不是拿去扔掉,才知自己会错了意,羞红了脸。她还是不够了解沈复羽是多么爱花的,哪怕是枯了,也不会随意丢弃。沈复羽就是这样一个人,她爱的,信任的,哪怕没有价值,她也会一直留在身边。相反,她恨的,就算价值连城,她弃若敝屣。这样的人有情有义,才值得她跟了这么多年,唤了这么多年师兄。 进屋之后,惊雷炸下,没一会儿就落起豆大雨,沈复羽站在门前,惆怅道,“要变天咯。” 春雨惊春,不知道是好事来了,还是阴谋已经被埋下? 第八章 相君爱赏忘宵游 第八章相君爱赏忘宵游 一个月的时间晃过,难得的悠闲日子。 沈复羽还得感谢张显德闹腾这一出选妃大典,把自己给忙坏了,没时间来她这儿添堵。 沈钦还是那副样子,整日插科打诨,时不时的招了李墨尧一起猫在紫宸殿里赌钱,沈复羽也不拦着,若拦着有用,她这么多年早就成功了。 许砚的酒楼几日前已经修好,牌匾是沈复羽写的,叫“清欢楼”。人手不齐,许砚把府里的人拿去凑数,念冬把顺叔也请去了。毕竟开楼的当口,没个得力的老手看着,难免出事,沈复羽也就由得他们去了。 开楼那日赶上了皇城里的灯会,各家姑娘都可以上街游乐,没有宵禁,是姑娘们最喜欢的日子。 沈复羽却不喜欢,今日清欢楼开楼,府上冷冷清清,顺叔也不在,连做饭的厨子都没了大半。吃不好,睡觉也不是。她堂堂摄政王,哪还遭过这种罪? 她正打理花草,锦夜一打拂尘,行礼“参见王爷!” 沈复羽停下手中的活,满脸疑惑。锦夜被她留在宫中,除了有重要的事,他不会来王府,也就她住在昭阳殿时会跟在她身边。今天这都黑了天,锦夜竟来了王府。怕不是沈钦又闹出什么幺蛾子了? “出什么事了?”挥手让他起来。 锦夜起身,答,“皇上出宫看花灯,让奴才来禀告王爷。” 果然,一听就不是好事!灯会鱼龙混杂,沈钦个没脑子的,就爱往这样的地方钻,哪天死了都不知道!沈复羽在心里谩骂。 幸好她排了暗卫一直跟着他,不然她可要被他气死,真没哪个皇帝能如此肆无忌惮。 反正无事,索性去灯会上转悠转悠,顺便看看许砚的酒楼如何。 挑了件便服换上,又让侍女换个普通点的金冠戴上,看起来确实没那么华丽了。 公公们最会拍马屁,锦夜也不例外,“王爷英姿不凡,这衣着,像极了哪家大户的公子哥儿!” 沈复羽系上玉佩,摸着衣袖,这衣服材质倒是不错,她还没穿过。大红的底色,金丝滚边,又绣上大片的牡丹花,论花样,论针法,都属上乘。之前觉着,美则美矣,却嫌艳了。如今要去走一遭灯会,这衣服正好,红色啊,喜庆! 转身看到锦夜,愣住,道,“锦夜你去换一身。”锦夜还穿着太监宫服,这样出去,不用她说,都知道她的身份了。锦夜能跟着出门了,除了她沈复羽,还有谁? “可王爷,奴才没带着衣服……”锦夜为难了。 沈复羽让侍女去把许砚的衣服拿一套来,想不到锦夜去换上了正合适。 呵,要是许砚知道他的衣服锦夜穿着如此合身,该作何感想? “走吧。” 沈复羽上了马车,向正大街去。正大街是皇城最热闹的街道,清欢楼就在这街上,沈钦那性子,肯定也回去看看。 正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宽敞的街道,竟被挤得不成样子,人并着人,肩并着肩走,好不热闹。 沈钦被关在宫里久了,这样挤着也觉得有趣。 “喜子你快点,我可等不了你!”从人群中窜过,想不到如此拥挤,他还能脚下生风般的走。 喜子哪跟得上他,只能推开人群追赶。“皇……公子您慢些走!”说完,已然看不见沈钦的身影,慌了神,一边喊,一边找,还得提防着人,“公子,公子您在哪儿呢?” 沈钦也是突然看不见喜子了,他却不急,这样一来,他乐得自在,今晚,他可要好好玩上一圈。可惜李墨尧身子不好,虽然明溪前的药止住了毒,那也仅仅只是保住了命而已。这么热闹的街,他今晚就只能一个人游赏了。 看着路边的花灯,愈发觉得新鲜,沈钦一个劲地看,嘴里嚷嚷着“这个好看,唉,那个也好看,怎么都没见过?”旁边的路人只当他是刚进城的乡巴佬,恰巧碰上了灯会,才会如此兴奋。 一路走来,不知已经过了多久,却还在正大街上。看来这条街,比他想象的要长啊。 觉得累了,他抬眼望去,可巧眼前就有家酒楼。“清欢楼,名字听着倒是不错。”抬腿就走去。 进了门,眼前一亮,要说酒楼,他是没去过,但这家清欢楼绝对是他顶喜欢的。没有浮华的装潢,简简单单的木桌藤椅,四处摆上的盆景,牵在柱子上的藤萝,看着颇有几分幽趣。墙上悬挂着字画,靠墙安放着书架、棋盘、古琴,琴棋书画样样不差,真是雅致至极。 立即有跑堂的小二进来,问,“客官一人?堂下还是雅间?” 沈钦哪懂什么,胡乱说着,“恩,一人……就雅间吧。” 小二将他引上二楼雅间,问他吃些什么。 “把你们店里好吃的都上了。”沈钦忙不停地看着雅间,也是雅致。沈钦心想,这样的修筑,不知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想出来。 雅间都在楼上,在雅间里就能看清大堂,也是极为方便。除非是爱热闹的,不然也只有没那么多钱来楼上的人了。 酒楼规矩,雅间价格贵,不仅是房间价格贵,连菜都同大堂是两个价。 说起来,沈钦也是有些后悔,他怎么来了雅间了,明明堂中更热闹,让他一时胡乱要雅间,这下好,冷冷清清! 他正愁无趣,打开了窗,抬眼就对上一双凤眸,黝黑的瞳黑白分明,养在水里的宝石也不过如此。那眼也望过来,带着疑问。这人,谁啊?他竟有些熟悉。 一会儿小二来上菜,小二一出门,似又有人来。人未至,声已闻。“公子,奴才可找着您了!” “喜子,这么快就找到我,你变聪明了!”沈钦看到进来的人就笑起来。换了平时在宫里躲藏,喜子不花几个时辰是找不到他的。今天这么快,难道宫里还没街上有难度? 喜子愣住,回头看看没人,半掩住嘴,在沈钦耳畔说,“皇上,奴才是跟着王爷来的。” 沈钦拿着筷子打算吃菜的手都没力气了,筷子掉在桌上“啪嗒”一响。王爷?还能有那个王爷,当然是他的好皇叔了! “什么,你怎么……”他刚叫出声,就被喜子捂住嘴,示意要小点声。 扒开喜子的手,沈钦低声问,“你怎么和皇叔在一起?皇叔知道我又偷溜出宫了?”他心里期望着喜子能机灵些,别把他抖出去。 喜子缩缩脖子,含糊着,“奴才在街上找不着您,被王爷看见了,就带着一起来了……不过,奴才不说,王爷……也知道!”他还真没撒谎,沈复羽一见着他,说的就是,“跟丢了?”这意思不就是告诉说,她知道他们出宫了。 沈钦气的一脚将喜子踹到地上,怒道,“你怎么那么笨啊!” 喜子躺在地上不敢起身,好半晌才说,“皇上放心,王爷没和奴才一起来,他去了别的雅间。” 听到这儿,沈钦终于松了一口气。只要皇叔不来,一切都还不算坏。“起来吧。” 沈复羽真的去了别的雅间,清欢楼最好的云里间,只留给她。到底最后算起来,钱是从她这里拿出去的,许砚怎么好意思不给她留个座。 但楼里生意太好,许砚和念冬都走不开,顺叔也招呼着客人,没闲工夫陪她,她也只能自己呆着了。其实也算不上一个人,锦夜还跟着。 “锦夜,你去看看,皇上在这里吃得可还好。”沈复羽吃了几口,还是许砚的手艺合她的胃口。 锦夜出去,片刻就回来,“回王爷,皇上吃得很好,一连吃了好些菜。” 沈复羽笑笑,怕是点了好些菜,每盘只吃了不到三口吧。 不去理会,自顾自的吃着。楼下却突然喧哗起来。沈复羽皱眉,放下筷。 锦夜立刻打开窗,望了望,回答,“王爷,下面好像有人在闹事。”锦夜心里乐呵,这下面的也不知谁那么大胆子,王爷只要一皱眉,就是兴致被搅。希望下面的傻子能自求多福,毕竟,王爷生气可是很可怕的。 “你去看看。”沈复羽面色果然不太好看。清欢楼是许砚开的,她自然得罩着。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清欢楼这么快建成,那就证明了有足够的财力,一般人就没那个胆子来惹事。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来吃酒的,多少人怕是已经看红了眼吧。酒楼之间的竞争,都绕不开互相闹事的旧把式。 砸场子这样的事,也都是少见多怪了。 底下叫声愈大,沈复羽面色又冷上几分。 锦夜回来,就见沈复羽坐在那儿,紧抿着唇,气息冷得吓人。“王爷,是十里香的人,说清欢楼的菜不好吃,还说了些难听的话。”难听的话他不敢转述,怕污了耳朵,惹得沈复羽气上加气。 “顺叔去了?”声音清冷,似乎,并没有那么生气。也是,顺叔和念冬都是极聪明的,这样的问题,他们应该已经去解决了。 “顺叔,念冬小姐和二少爷都在了。”锦夜回答完,抹了一把汗。王爷的威压还真不是常人受得了的! “把窗子开大些,让我也听听是什么腌臜话。” 锦夜把窗大开,下面声音本就大,这会儿听着格外清晰。 “你看看你们做的什么菜,这是人吃的吗?猪怕是都不吃吧!你们好意思开酒楼,怎么,不愁丢人现眼啊?”尖酸刻薄的男人声音。 “你们说话客气些,嘴这么臭,这里可没人给你们漱口!”是念冬的声音,脾气火爆,说话也是不饶人。 “哟,这不是许砚大厨吗?怎么,你在这里打下手呢!”真应了念冬的话,他还不是一般嘴臭。许砚厨艺好,却从不在外面显露,偏又喜欢去各酒楼食肆里偷师,多少人都认为他手艺差才想去多学学。哪想过是十足的贬低了许砚。 许砚走上前,却面带微笑,“壮子,不是给你赔了钱吗?你怎么不漱口就到这里来闹,是想给客人增添点乐趣吗?” 果然底下笑声一片。 许砚就是那个许砚!得理不饶人,损人本事高着呢。 唤作壮子的人吐了一口唾沫,道,“我今日就是要来闹,闹得你开楼第一天就做不了生意,以后也没生意可做!你以为你赔了钱就完事了?哼,哪有那么容易!”说着还跑去墙边,一脚踢翻了琴。 顺叔却没做声,抬头望向云里间。沈复羽明白,顺叔是要请她的指令。 沈复羽摇摇头,不过市井粗民,不需要她出手。如果许砚和念冬连这都解决不了,酒楼怎么能开得长久? 壮子见无人阻止,越发得意,将棋盘笔墨摔到地上,一片狼藉。 许砚也怒了,叫人将壮子抓住,可壮子来闹也是带了人的,一时间,许砚也抓不了壮子。 顺叔走上前,陪着笑脸,恭敬道,“壮子,有事咱好好说,去楼上雅间,我们坐下来慢慢谈,隔壁在这里动手。” 壮子以为许砚是怕了,找个老家伙出来和他周旋,他哪是好说服的。声音上挑,一派小人得志样,“怎么着,老子今天就要在这里动手!你要好好谈,老子还就不乐意了,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东西,老家伙,滚一边去,别闪了你的腰!”说罢,猛的把顺叔推开,顺叔被推到后面人身上。 顺叔干了一辈子管家,又是摄政王府的,何时受过这样的气?站稳了,脸上气的涨红。 沈复羽在楼上紧捏着酒杯,唤了声,“锦夜”,刚想让锦夜下去,却瞥见已有人下去了。 单纯的明黄长袍,腰间挂着玉佩,头戴紫金冠,冠带垂在后脑,走动起来,冠带上的珠子晃动,碰在一起便清脆作响。 这时候,除了沈钦,谁敢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去。 第九章 千万盏灯一眸中 第九章千万盏灯一眸中 沈钦早就听到堂里的喧闹,本来打算看看热闹就罢了,反正他只是来填饱肚子的,况且,沈复羽还在呢,用不着他出手。 谁料到,堂里情况愈演愈烈,那个壮子摆明了就是不讲理。沈复羽半天没有动静,他再等下去,只怕也要气死。好歹和许砚也算得上朋友,许砚又是沈复羽的师弟,他出手相助,说不定沈复羽一高兴,就不追究他偷溜出宫的事儿了。 于是他这样本着大义,带着喜子,下楼去了。 喜子拨开人群,沈钦走上前,背着手,脸上挂着笑,吊儿郎当却自有一番威严,看向许砚,扬声道,“许砚,我来你这儿吃饭你都不来招待一下,在这里浪费什么时间?” 许砚敛了怒气,一时难以稳定情绪,就向壮子望去。 沈钦顺着看去,壮子已然停止了撒泼。 倒不是壮子怕了,来闹事的人多的是胆,但有勇也不能乱来。要是惹着哪家贵人,他的十里香岂不要关门大吉了。眼前的人一看便知非富即贵,虽然是笑着,却令他不安。 沈钦眼中笑意加深,道走进几步,道,“你叫壮子?” “对,我是十里香的掌柜的。” “刚才我在楼上听了半晌,都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你给我说说如何?” 壮子一听,本来听着沈钦和许砚熟稔的口气,还以为是许砚的帮手,这会儿看来,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壮子好似受了欺负,怒道,“公子你可要评评理啊!许砚平白无故的砸了我的店,我可不得要些赔偿。” 沈钦此刻心里只有两个字:虚伪!他之前听得清清楚楚,许砚是赔了的,壮子这话说的不是许砚白砸了店,不负责嘛。 回头见许砚眼里怒火中烧,就要冲上来,沈钦一把看下。依旧对壮子说,“哎我怎么听着说他是赔了你的?” 壮子轻蔑一笑,不起眼的麻子脸看起来还真是令人作呕。“他赔的那些哪够?我店里东西都被他砸坏了,那点银子我还换不上一套桌椅!” 呵,真不要脸!沈复羽在楼上听着,都不免对壮子鄙夷的很。许砚从账房支走了多少钱她当然知道,那些钱买下十里香都绰绰有余。看来壮子是蠢得可以,也卑鄙的可以。 沈钦在下面,蓦地从怀里摸出三颗骰子,扔在一旁的桌上,说,“赔的不够还不好办,来,我们按规矩,赌一把,输得算我的,赢得就当赔给你,你觉得,需要赔多少?” 这明显是得便宜不吃亏的事,壮子喜笑颜开,心里笑道:这怕不是遇上个有钱人家的傻子,看老子今天不把你赢个精光!他估摸了一下报个什么数好,思考完后说,“嗯……细细算来,差不多……一百两尚够!”他想的就是要狮子大开口,反正碰上个傻子,说的越多越好,一百两,够他赚一壶了。 “你那店还能值一百两,你傻还是当我们傻?”许砚忍不住说。 沈钦按住他后,笑着说,“得,就一百两,咱们来。”说完跳上板凳上蹲着,从怀里又掏出副家当。 沈复羽在楼上都禁不住扶额,沈钦出门看花灯都还带着这玩意儿,有空了,她非得没收了。 壮子做到沈钦对面,两人就吆喝着玩起来,客人们也来了兴趣,凑热闹地围在两人身后。 那边玩得不亦乐乎,许砚他们就冷清了。此刻,许砚已经冷静下来,确实看戏的表情!他和沈钦那是相识多年,跟着沈复羽,他可没少和沈钦打交道。说起赌骰子,谁能比得过沈钦啊?沈钦可是玩了十几年,玩烂了的!不说完完的赌神,那也是十足的有所成。和他赌,等着输掉裤子吧! 念冬却是没见过沈钦,她是沈复羽搬到王府后来的,时常替沈复羽跑腿送信,一直都没碰上沈钦。若说见过,也就是一月前去碧峰寺的匆匆一眼了。她自是认出了沈钦的。看着沈钦赌骰子,她觉着,这个人挺有趣的。沈复羽的淡漠性子,碰上这么个侄子,也够得受。 顺叔早消失在人群里。 在沈钦提出赌骰子时,顺叔就到云里间来了,这会儿正问着,“王爷,就让皇上这么做,会不会出事?”他不清楚沈钦,没想过堂堂皇帝,竟然精通赌术。 沈复羽哪还有顺叔的担忧,只觉好笑。沈钦越发像市井里的混混了,这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顺叔,你下去看着些,省的到时候不认账。” 顺叔懵了,谁不认账?王爷说的总不能是皇上吧。虽然疑惑,还是下楼去了。就算是沈钦输了,偌大酒楼,赔也赔的起。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里爆发一声哄笑,“一百两!” 沈钦也是得意地笑,“呐,一百两可够了啊,你还来不来?”许是蹲着腿酸了,跳下凳子坐着。 壮子赌得不服气,嚷嚷着又和沈钦赌起来。 沈复羽看在眼里,忍不住笑出声,“呵,又长进了。” 又是几个时辰过去,沈复羽都没了兴致,等着底下闹完,她好把沈钦送回宫去。无聊得紧,手肘撑着,打起盹儿。 “老子不赌了!”底下突然一声暴怒传来,沈复羽被惊醒,皱着眉。 “锦夜,怎么了?” 锦夜回答,“看着像是壮子输不起了。” 确实,壮子不仅是漫天要价的一百两给输了,而且连着把他部家当都输了,从始至终,他一把也没赢过。“这不可能,肯定是你出老千!”骰子被他扫到地上。 沈钦就喜欢壮子气得跳脚的模样,痞痞笑道,“这么多人看着,出老千也要有天大的本事,。怎么,今天你是要赖账不成?”起身整理衣摆,转身又问许砚,“许砚,你说,他输了那么多,要是赔不起怎么办?” 许砚看得高兴,出了一口恶气,瞟一眼壮子,说,“那就把他的十里香拿来抵债吧,虽不是什么值钱的,但也算有点价值。” 壮子早就怒了,踢翻桌椅,对手下说,“他们狼狈为奸,故意耍老子,都给老子上!” 手下们一拥而上,围观的人都吓得逃出门去。 没一会儿,楼里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壮子很满意,得意地笑。 顺叔早叫来了跑堂的小二们,但小二们哪里能打得过壮子的打手。 沈钦看不下去,喝道,“住手!” “你算什么东西,老子刚才就不该听你了,浪费老子时间!兄弟们,给我打!”壮子越是狂妄。 沈复羽很反感壮子满嘴污秽,老子?他是谁老子?“锦夜,去,收拾干净了!”所谓收拾干净,便知壮子没什么好下场了。 锦夜领命出去,飞快下楼,索性不过砸了些桌椅,还没人受伤。 可是沈钦哪能坐视不管,也投身于打人中,和一个手下缠在一起。喜子急得不行,一直挡在沈钦身前。 “都停手!”锦夜尖利的嗓音响起。 人都看过去,锦夜从怀里掏出令牌,亮出,“摄政王府!”不得不说,拿出令牌,看着壮子脸色由红变白,还真是令人愉悦。 壮子一行人匍匐在地,声音颤抖,道,“不知王爷在此,草民……草民,”他不知该说什么。 沈钦已经站定,他没什么事,只是发丝有些凌乱。 锦夜走到沈钦身前,跪在地上,就要行礼,被沈钦猛的拉起,沈钦靠在他耳畔轻声说,“不可暴露。” 锦夜点头。 沈钦才正色道,“壮子,你还要赖账吗?” 壮子怎么有胆子和摄政王府的人动手,跪在地上的身子颤抖,嘘声说,“不……不敢了,还请王爷……放我一马。”此刻他想的,只是保性命,别的都不重要了。 沈钦跑去将他踢到地上躺着,又吐了一口唾沫。 锦夜上前,恭敬道,“皇……公子,王爷叫您去云里间。” 沈钦明白他这么一闹,白费了功夫不说,还惹得沈复羽都不得不出手,免不了他又要被批评一顿。于是他就退了几步,笑着说,“哦?云里间啊,我不知道在哪儿,我等你带我去,你不要着急,慢慢处理。” 沈复羽今夜看了一场戏,也算是增添了乐趣。如今兴致已尽,该打道回府了。 下楼,顺叔一眼瞥见,快步上前。“王爷,可是要回府了?” “恩,今天就这样吧,让许砚快些回府。” 走到堂中,许砚挠挠头,没有底气地说,“师兄,抱歉,第一天就出了乱子。”他真的挺愧疚的,沈复羽能到楼里来,他却让她看了场闹剧,怎么对得起他拿的钱。 沈复羽随意说着,“无碍,”吩咐锦夜,“锦夜,剩下的你处理吧,来闹事的人,一个不饶!”语气森冷,气势凌人。 壮子趴在地上,不停地喊着“王爷饶命。” 沈复羽不理会,走至门前,回头紧紧盯住沈钦,道,“还不走?” 沈钦已经躲在人群后,想露头来看一眼,谁曾想抬眼便撞入沈复羽眸中,也是被冷气吓了一跳。而后乖乖地跟着沈复羽走出。 已是深夜,街上依旧人潮涌动,马车无处停放。已有车夫来领他们去马车停放处,想来也是一段不短的路程。 沈钦几步追上沈复羽,被人群一推,就撞向她的后背。 被沈复羽回头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沈钦知道她还在生气,软着声音叫道,“皇叔,你慢点。” 沈复羽背上一寒,实在忍受不了沈钦这语气,就放慢了脚步。 沈钦好不容易挤着和沈复羽并肩而行,嬉笑说,“皇叔,你也来看花灯么?”然不提清欢楼里的事,希望沈复羽也不要记起。 沈复羽走着,却是愣愣神,无意识地说,“花灯么?很多年没瞧过了,当年第一次看,还是皇兄带着,我们坐在城楼上看的。那时,远远看着,明明灭灭的灯火,还真是美极了!”思绪飘回,她没想过沈则然一个皇帝,竟然把她带到城楼上看花灯,她以为他会带着她,像现在和沈钦一样,挤在人群中,抬头观赏。清晰的,可以看见花灯上的谜题。不过在城楼上看着,感觉是不一样的! 人流又一次翻涌,两人紧紧靠在一起,沈钦想也没想,一把牵住沈复羽的手,一前一后地拨开人群,嘴里还喋喋不休,“我也去城楼看过,以前每次都是,没觉着有什么好的,不如现在这样,实实在在的,才是美丽。”是啊,多么鲜活,花灯上的图案都很漂亮。 突然被拉住手,两人靠的又如此近,虽然是叔侄关系相处多年,沈复羽心里明白得很,他们,是没有什么关系的。这下子,越是不想,就越能感受到沈钦手掌的温度,暖暖的,干燥的,手指带茧,摩挲着令她很痒。不知道,这茧是不是玩骰子玩出来的。 沈钦身上是龙涎香的味道,浓郁的呛人,适应之后,却还挺好闻的。 脸上浮起一丝红晕,沈复羽答道,“千千万万盏灯,回眸一眼,就都看到了,那一刹那,怦然心动。”当年她看灯却是这样的感觉,一眼心动,说的一点不错。 沈钦疑惑地回过头,见沈复羽抬头也望着他,四目相对,从眼里看到头顶花灯的光亮,仿若璀璨星子。灯光下,沈复羽五官清晰动人,微红的脸颊更添妩媚之姿。沈钦一时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若沈复羽是女子,他就娶她了。虽是玩笑,但他还真有过这样的幻想。不过可惜,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哪怕沈复羽是女子,他们两人也是永远对立的两端。 走了很远了,一拐进了巷子,人果然少些了,不过车夫早就消失得没影儿了,这会儿,他们只得走着回去了。 若被传出去,大启最尊贵的两个人,半夜里要徒步走回王府,那可要成为饭后笑料了。 沈复羽甩开沈钦的手,白净细腻的手上赫然有几道红痕,多是沈钦怕他们被人群冲散,抓得用力了些。 沈钦没察觉道,笑道,“皇叔,你说回眸一眼就心动,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其实他不问,也明白,大抵就是他刚才回眸看见沈复羽时的惊艳吧。 想到此,心里自讽,沈钦啊沈钦,你还真是需要纳妃了,现在已经对自己的皇叔动坏心思了,没见过长得好看的男人吗?不过皇叔长得要不要这么好看,说的好听点,是眉目如画,不好听点,就是比女人还好看! 沈复羽不知道沈钦心里想的什么,认真思考了一下,回眸一眼?片刻后说,“你现在回头,是什么感觉?” 沈钦回头,看见一街的花灯,各色各样,串成长龙悬挂,只觉得很喜庆很热闹就咧嘴笑道,“很热闹,还想再去玩一次!” 沈复羽没好气道,“孺子不可教也!” 一路回了王府,沈复羽都没再说话,沈钦却讲了一路,是他今晚看见的景象, ------题外话------ 我最近好像就是智障了一样的 第十章 晓月半残星子衰 第十章晓月半残星子衰 王府已在眼前,灯火通明,一干丫鬟小厮守在府前。 远远的,就看见有人向他们走来,沈复羽定睛一看,是轻云。 “王爷!”轻云拱手一礼,见沈复羽平安归来,才松了一口气。他替沈复羽送酒去无夏山,一来一回,折腾了不少时间。若是知道沈复羽今日不带侍卫就出府,他定要换了旁人去送酒! 沈复羽应了一声,柔声说,“回来了,这么晚还不休息?”对待身边的人,她还是很温柔的,实际上也就对沈钦严厉些。明知轻云是为了等她,还是忍不住问一句。 “等王爷回府,刚好有事禀报。”轻云从来都是一张冰山脸,说话声音也没个起伏,也是,做侍卫的,就该喜怒不形于色。 沈复羽想起念冬上次说的事,便问,“可是师父他们?” “正是,苏小姐已经在路上了,我马快,先回来知会一声。” 沈复羽喜上眉梢,多少年没看见苏青青了,不知她怎么样了。“恩,进府吧。” 沈钦跟在沈复羽身后,好似透明人儿一般,倒不是他乐意,而是沈复羽和轻云就没注意过他。他倒是很好奇,什么事能让沈复羽这么开心,他还没见过沈复羽笑得如此开怀呢。 他不禁疑惑道,“皇叔,苏小姐是谁啊?”他心里猜测的是,苏小姐莫不是沈复羽的相好? 沈复羽笑笑,故弄玄虚,“到时你见了就知道了。”她心情大好,也会与沈钦逗弄一句。 进了府,因为顺叔不在,客房都没收拾,也不好让沈钦住。思来想去,沈复羽带着沈钦回了韶光苑。 念着轻云一路奔波劳累,便让他回去休息。 谁知沈钦刚踏进韶光苑,就惊呼,“哇,皇叔,你这院子里这么多花草!”说着就冲入了花丛中。 “哎,别去!”沈复羽大惊。这要是让沈钦莽莽撞撞地跑去,她的花草还能剩下什么可想而知。顾不上劝说,几步上前,拉起沈钦就退出花丛。厉声道,“你要毁了我的园子吗?” 沈钦蓦地被拉出,眼睛还盯着花草,满眼惊羡,头也不回地说,“我就看一下,不会有事的。”另一只手覆在沈复羽手上,想推开她的手。 沈复羽抓得更紧,“去什么去,不准去!”把沈钦硬拽进屋里,推到贵妃榻上。 沈复羽力气不大,沈钦却是不敢反抗,心里好笑,皇叔啊真是惜花如命。揉揉手,上面被抓得红了一片,有些疼呢。撑起身子,坐在塌上,因为被沈复羽用力推倒在塌上,他的衣衫都乱了,长发挂了几缕在脸上。 沈钦玩心大发,索性一扯衣襟,露出锁骨和大片肌肤,他娇生惯养的,皮肤雪白细嫩,晃人眸光。一只手撑着,身子歪坐,笑道,“皇叔,回来时我拉着你,刚才,你抓了我,你说,你是不是在报复啊?” 听他的话,像是调戏姑娘的浪荡子。看他的行为,却像坐等调戏的姑娘。真是矛盾! 沈复羽到底是女儿家,立即羞红了脸,不自然的别过脸,手握成拳,掩唇正经道,“衣服穿好,这样成什么体统!”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心砰砰直跳的声音。真是丢人,她竟然看着自己的侄子而害羞,怎么想,都是不太对劲儿的。 沈钦一撇嘴,依旧笑着说,“哎,皇叔,大男人怕什么,何况又没有外人!”捻起脸上发丝,拨弄着。 沈复羽看不下去,咬咬牙,壮士断腕般地冲过去,一把拉上沈钦的衣襟,顺便给了他胸口一拳。 天知道她是多不情愿,希望不要长针眼才好。 “哎哟,皇叔你下手也太重了,这样,我还怎么参加纳妃大典啊?”他捂着胸口龇牙咧嘴道。说真的,他只是突然兴起,想练习练习怎么调戏人,方便在大典上施展。哪曾想,他的皇叔脸皮这么薄,下手这么重! 沈复羽一佛衣袖,转身坐到凳上,拿起桌上的书,说,“起来,把心经抄三遍,快点!”心乱如麻,哪还看的下去! 沈钦一听,赖在塌上,大声说,“哎哟,皇叔你打了我,还要我抄书?”他最不爱干的事,就是抄书和写文章,头疼得紧呐! “滚起来,还要我去拽你吗?” 沈钦不情不愿地起身,坐到书桌旁,摸着笔就觉得难受。叹息一声,“唉……书呢?” 沈复羽将手边的心经甩过去。 沈钦捏着笔开始抄,却是抄的奇慢,时不时拿余光看看沈复羽,生怕被发现,迅速又看回到纸上。 不知过了多久,沈复羽都已经平定了心情,手里的书翻的还是那一页。无奈一笑,将书放在桌上,起身走到门前去。 今晚睡不得好觉了,此时此刻,怕是离天亮不远了吧。 抬头,一轮残月,三三两两星辰,暮光微微,竟有些摄人心魄。 府里除了守夜的小厮,就只有她和沈钦醒着了,静悄悄得心安。 沈复羽就那样呆呆地望着天,眼里波澜不惊,平静如水。倒映着星辰亮光,好似幻化的瞳眸。 等她回过神进屋,沈钦不知何时已伏在桌上睡着了,嘴角还带着笑。 想来,这一晚上,沈钦也是真累着了。能不累吗,这么闹腾。 去里屋拿了被子盖上,沈复羽回里屋,褪去外袍,也是上床睡去。她本意是要罚他的,让他抄一晚书,让他长点记性。不过现在他既已睡着,只得明日再说了。 沈钦比她壮实多了,个头又大,她哪有力气把他弄到床上去,只能让他将就着在桌上呆一晚了。 睡得很快,几乎是上床便沉沉睡去,只在朦胧间,感到有人爬上自己外侧的床,拉过被子盖上。懒得睁眼去看,不管不顾地就继续睡着。 她感觉的没错,确实有人。 沈钦睡了会儿,手枕的麻了,翻来覆去睡不好。揉着惺忪的眼,摸索到了沈复羽的床上,想也不想就爬上去了。 沈复羽醒来,阳光投进屋里,应是不早了。准备下床,脚撞到东西,一看,当即怔住。而后叫着一脸把沈钦踢下床,“沈钦!” 沈钦不是睡在桌上的吗,怎么到她这儿来了?也怪她平时睡觉就没防备,沾床就睡,连来了人都不知道。幸好她只是脱了外袍,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沈钦被踢下床,也从睡梦中醒来。揉揉眼,慵懒道,“皇叔,大清早你踢我干什么?” “谁让你到床上来的?”沈复羽迅速穿好衣袍,冷冷看着沈钦。 她恨不得现在就踹死他! 沈钦却是不以为然地笑,声音有些沙哑,“叔侄睡在一起有什么关系?况且,皇叔你怎么能让我一个皇帝睡在桌上?”他有理有据,堵的沈复羽哑口无言。 怎么说,他都没过错,反而显得自己心胸狭隘。沈复羽恨恨地拂袖,衣袂翻到他脸上。 打开门,侍女端着梳洗用具等在屋外,一开门,就鱼贯而入。 待她梳洗罢,沈钦才出来,仿佛又是睡了一会儿。 屋外阳光刺目,早过了早朝时间! 这么多年,她虽然常常不去上朝,此番没了由头,不知道那群老狐狸要怎么编排她呢。越想越头疼。 沈钦出来就见这么多漂亮侍女,一时兴奋,说,“皇叔,没想到,你府上不仅花美,连丫鬟都这么漂亮!”净是一副见色起意样子。 “顺叔回来了吗?”沈复羽不理沈钦。她府里的人都是顺叔精挑细选的,样貌,才能,忠诚,样样不差。 “回了,在朱华堂等着王爷去用膳呢。” 让侍女们把沈钦也收拾一番,才去了朱华堂。 沈钦却不停地在耳边说着,“刚刚端水的丫头叫什么?皇叔你府里这么多人,不如让她和我回宫里去?” 不得不说,沈钦若不是皇帝,成个纨绔公子也是很适合的。 到了朱华堂,顺叔,念冬,许砚都在。 沈复羽入座,询问道,“昨日可打理好了?” 念冬盛好了粥,放到沈复羽面前,甜甜笑道,“恩,昨天多亏了师兄在,不然我们还不知该怎么对付才好。” 许砚道,“是啊。不过让他那么一闹,坏了好多桌椅,今天要到下午才能开门了。”没想到他曾经的一时冲动,会导致这样的结果。但他不后悔,再来一次,还是这样做。 “去账房再支些银子,多添置桌椅。” 沈钦吃着,想起什么说,“许砚,你们家有个苏小姐,是谁啊?” “是我师妹,十年不见了,下山之时,就我和师兄一起。怎么,师妹要到了么?”它早知苏青青要来,只是不确定日子。 沈钦放下筷子,挑眉笑道,“那你师妹长得好看吗?”忍不住看了一眼沈复羽,心里想着,如果有皇叔好看,他肯定娶回去。 许砚敛眸,怅然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应该是漂亮的吧。”有话说的是,女大十八变,苏青青估计也变了模样了。 “吃饭,吃完我送你回宫!”沈复羽低头说。 沈钦一夜未回宫,喜子虽回宫了,不至于宫里陷入大乱,但他是偷出宫的,还是要早点回的好。 用完膳,沈复羽果然就把沈钦送回宫。 一进宫门,喜子就扑到沈钦身上,上下翻看,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声音哽咽,“皇上,没事吧。您可回宫了,再不回来,奴才就要被太后扒皮抽筋了。”那模样,不知是担心还是害怕,身子竟然颤抖着。 沈钦嫌弃喜子弄脏了他的衣服,推开说,“你离我远些!太后知道了,都说了什么?”到底被喜子糊到了身上,胸前晶亮一块,湿哒哒黏糊糊的。沈钦只觉恶心,索性不去看。 其实,他倒不是怕李轻娥,他最怕的还是沈复羽。但碍着规矩,名义上,李轻娥是他的母后,他不得忤逆了去。 他岂是傻的,那会不知道李轻娥背地里做的事情。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女人的毒辣手段,他经历过,自然明白得很。面上却不得不装出呆笨的样子,有时候,他还真希望这就是自己原本的模样,哪怕是死了,也不用这么累。 喜子哭的放肆,许久之后才止住,抽泣着说,“太后责骂奴才没能好好跟着皇上,若皇上今日不回,便将奴才剥皮抽筋。若皇上回来了,让奴才自己去领五十板子!”说着,又是哭了起来。 沈复羽听了烦心,皱着眉说道,“你自己去池子里待两个时辰,我回府去了。”让锦夜留下,她快步上了马车离去。 望着沈复羽的背影,沈钦若有所思,眼里晦暗不明,嘴角弧度似笑非笑。 好半晌才有动作,喜子还瘫在地上哭,沈钦用脚踢了踢,有些怒气,“还哭着呢,怂货,有朕在,罩你,谁也动不了!走,回紫宸殿。” 喜子一听,破涕为笑,连忙起身跟着。 ------题外话------ 总算水完了十章 第十一章 芙蓉牡丹芍药红 第十一章芙蓉牡丹芍药红 沈复羽回了王府,得知许砚和念冬去了清欢楼,顺叔为了让他们有所长进,就没去。 想想今日也无事,去清欢楼品品茶,也算消磨时间了。其实她更担心有昨晚之类的事发生,许砚和念冬都是讲理的人,碰上蛮横的他们对付不了,又没派人专程守着,谁也说不准是否会重演。 “顺叔,回头你去军营里挑几个得力的,安排到清欢楼去,饷银加倍。”她掌管兵符,自有调兵之权。去清欢楼当护卫算是大材小用,但楼里喧哗,也不是什么轻松差事,时时警备着,比之军营训练,累得有过之而无不及。 轻云跟在顺叔身后,见沈复羽要出去,默默地揽了驾车的活儿。 轻云作为侍卫,十分敬职敬业,常常,她都觉得是亏待了轻云,该许他个大将军当当,奈何轻云就不要高官厚禄。 这样的人,说是忠心得固执都不为过,可却最是动人。有他们在,才让她如此安心。 “轻云,师妹还要多久能到?” “三日左右。”他还是不温不冷的样子。 皇城人来人往,车马行的较慢,也容易磕磕碰碰。 沈复羽坐着修身养息,突然的震动让她险些磕到头。 “王爷,您没事吧?”车帘被掀开,露出轻云担忧的脸。 没心思去顾及轻云也有表情,沈复羽摸着额,问,“出什么事了?” 这时,外面已有了响动,“刚才不慎撞了公子的马车,我家小姐特命小人前来致歉,若有损失,自当赔偿。”是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无碍,不必赔偿。”谈到损失,不过是车内的夜明珠摔了两颗,在她眼里算不得什么,若外人看到了,只怕要心疼死。 外面安静了一会儿,许是没事了,碰上这种事,怕的就是索赔。 “轻云,走吧,小心些。” “等等,”清脆女声传来,颇为动听,“小女撞了公子的马车,实在抱歉,这是小女前日去碧峰寺请的佛珠,赠与公子,权当赔偿了。” 轻云将佛珠递来。沈复羽浅笑,上好的檀香木佛珠,似乎颇有年头了,隐隐有香味,握在手里,光滑至极。 伸手掀开车帘,沈复羽便见一个大红春衫的妩媚女子,眉目间美得张扬放肆,与她得体的话不相符合。 “小姐的佛珠我就收下了,小姐也受了惊吓,自当赔偿。”同样的话送回去,她不是爱占便宜的人。素手探出,手里捏着一个木匣。褐色的木匣雕刻精致,图案繁杂,颇为讲究,便知盒里物品贵重。白净纤长的手指捏着,衬得手指莹泽如玉。 那女子不知为何脸上晕开了薄薄红晕,低着头接过木匣。福身一礼,“多谢公子。” 放下车帘,轻云驾车远去。 不见身后女子,将木匣抵在胸口,望着车马方向许久。 经此变故,清欢楼到得似乎快了许多。 楼里还是热闹依旧,生意不差,想来没有受多大影响。开酒楼,还是需要饭菜好,服务得当才行。 念冬一早瞥见马车,几步迎出来,欣喜道,“师兄,你怎么来了?” 沈复羽摸摸她的头发,笑着说,“来楼里坐坐。” 念冬向柜前一个儒雅男子示意了一下,也陪着沈复羽上了云里间。 沈复羽不放心,问,“怎么你不在下面看着?”开楼第二日,掌柜不在下面招呼着,总归是不太好的。 “你放心,子良在在那足矣。”她看起来相当信赖子良,不光是本事,更是人品。 沈复羽自然认得子良。是顺叔唯一的儿子,两人相依为命,子良一直在学堂读书,今日许是放了假,也常在王府干活。说起来,顺叔如此忠心,少不了对沈复羽给钱让子良读书的报答。 云里间里不知何时点上了熏香,香气浓郁。 沈复羽却皱了眉,用衣袖捂着口鼻。 念冬赶紧大开窗门,撤了兽炉,气味这才淡了下去。 沈复羽不喜熏香,独爱花的自然香气,一直以来从未变过。 捡了靠窗的位子坐下,伸手掐了多梨花放在鼻前,眉毛才送下来。 念冬早出去询问一轮,回来一剑歉意,“今早小二来收拾,就点了熏香,以后这里我来清理,绝不再犯。”云里间是所有雅间里最好的,不供外人使用,小二怕是明白这一点,就极尽奢华的点上熏香。 “去拿壶茶来吧。”沈复羽挥挥手,示意她没事,也不责怪念冬。 念冬出去,轻云靠在门边,手里抱着剑。 云里间摆满了花,还有几棵梨树,此时梨花满树,纯净的花看着清丽可人,令人看了心情大好。 沈复羽站在树前,把玩着花。 看够了,念冬也回来了。可她为何笑得如此,诡异?“念冬,怎么了?”坐下,自己倒了杯茶水,一品,香气盈满口腔。 念冬笑得更加放肆,“哈哈,你屋里看花,人家姑娘门外看你,还道是哪个画本里出来的才子佳人呢!” 恩?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没注意到有人在看她。 皮相这东西,惑人心魂是最厉害不过了。 “念冬,你还是去下面照看着,不要把子良累坏,去不了学堂。” 念冬笑着出去,却把门开得更大些。 “轻云,把门关上。”味道散的差不多了,外面吵闹,关上门会安静许多。 沈复羽正欲端茶,却听门前有人说话,侧头望去,轻云正拦着一个女子。 女子大红衣裙,容颜明艳,就是在街上撞了他们马车的那位小姐。 看那架势,是想进来,沈复羽想了想,挥手让轻云放她进来。 女子带着丫鬟进来,娉娉有礼,模样恭顺。“今日有缘,两次与公子相遇。” 沈复羽红唇轻勾,哪有这般的缘分,若不是来人非要进来,她们且就偶遇一次罢了。 拆穿总是尴尬的,索性面上应和,“确是,姑娘可要坐下品上一杯?”她倒是希望来人碍于男女有别,不要在此久留,她好图个清净。 不巧,女子丝毫不顾及,坐在她的对面。 沈复羽无奈,倒了一杯递与。 “小女张敛月,不知公子姓甚名谁?”张敛月抿下茶,惊喜道,“上好的雪前银梭,果然气味非凡。” 还未来得及想她是哪家的女儿,竟如此大胆来询问男子姓名,见她连御膳贡品都识得,猜测着她必出自大户人家。 可那户人家的千金有这般胆大之举,还有,呛人口鼻的脂粉味儿! 强忍着不咳出声,刚摘的花贴着鼻尖,忍得难受至极。 “我姓沈,”靠着窗更近几分,这才舒适少许。 “沈公子雅趣,能得如此好茶。”张敛月心下一惊,沈是国姓,眼前公子自当与皇室联系密切。想到此,她更添娇羞,本就对沈复羽颇多好感,这下更是多了些幻想。可惜,她也明白,有些东西是她求之而不得的。 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无非是嫁个好人家,皇室当然最是女子期翼的,权财皆具,嫁去了,后半生就安逸了。 何况沈复羽这般俊秀,当世还有几人? 沈复羽不是多话之人,又加上脂粉味儿令她不适,云里间安静至极。 跟着她的丫鬟在张敛月耳边私语几句,张敛月起身,说,“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盈盈一礼,不待沈复羽回答已然走到门口。却转过身,低头羞涩道,“沈公子穿红色应是当世无双了。”然后飞快消失了身影。 沈复羽还穿着昨日的红锦滚金丝的长袍,领口牡丹栩栩如生,娇嫩动人。 衣服是好,沈复羽穿着才更是摄人心魄。 沈复羽岂不知张敛月的心思,她们都穿着红衣,恰似了喜服。 叹息一声,她这是误了人家姑娘,还是自己多想了。千万可别因着皮相,惹下一支桃花,她是无法负责的。 又一想,他们不过堪堪见过两面,该不至于勾了姑娘的魂去,大抵是她多想了。 可惜后来许久张敛月告知了心意,她才知今日遇了张敛月是多么错误,又无情。 云里间又只剩下她和轻云,余下的淡淡脂粉,终是忍不住,咳出声,好半晌才押了一口茶水止住。 这气味,她怕是这辈子都不喜的。 ------题外话------ e真的有人看吗 第十二章 前世山前种菩提 第十二章前世山前种菩提 又兜转了两日,司礼监送来礼帖,定了四月初六选妃。说到底是以沈钦纳妃为主,她不过是个由头。皇帝选妃,流程复杂,派出去的采官就有数前。先由各豪门大家推选家中适龄女眷,再加上采官采选的民间女子,经过初选和再选,最后才由沈钦自己挑选。 都说后宫佳丽三千人,这阵仗下来,三千是个多么渺小的数字。 沈复羽无意纳妃,她本就是女子,何来纳妃之说。沈钦把她拖下水,无非是要让自己逃脱。这下他们都免不了遭罪,反而让沈复羽有了对策。原就是针对沈钦的谋划,她府上的小妾哪还有少的,多那么一个,也不是养不起。 只是要当这王妃的人大有,却不知来了是要守活寡,难免让她多少有些同情和不忍。 明溪前这几日搬来了,来的那天,他依旧只带着医箱。 沈复羽取笑道,“怎么,你活了二十多年,就这么些家当?” 明溪前好似理所当然般回答,“你王府富得流油,还缺了我的衣食不成!”摆明了就是来花沈复羽钱的架势。 沈复羽摇头,他说的没错,她府上钱财不缺。不过他这般语气,还真是让她无奈。 明溪前从兜里掏出东西,给她,“呐,我也不白用你的。寺里的菩提子,你种下,过几年或许就长成菩提树了。” 沈复羽接过,菩提子不少,用荷包装着,满满当当的。 在院子里撒下,还剩了许多。想起沈钦总想对她院里的花图谋不轨,便把剩下的菩提子收起。备马进宫去了。 去了紫宸殿,沈钦扑在池边逗鱼,手里捏着条鲜活的蚯蚓。 走到他身边,他还没所察觉。沈复羽用脚将他手里的蚯蚓踢到水里,很快便被锦鲤围着吃下腹去。 沈钦撑着手,仰起头,“哎,皇叔,你怎么来了?”作势起身,却只是换了姿势蹲在那里。 “起来,去换身衣裳!”他不知去哪儿刨的蚯蚓,胸前和袖口沾了许多泥土,手上和了水,泥土黏在手指上。 “哦,好。”嘴里敷衍答应着,却没有动作,用手指在水里逗鱼。 沈复羽看不下去他这模样,还真没见过这样的皇帝,不问政事,不学无术,整日不是斗蛐蛐儿,就是逗鱼赌钱! 越想越气,伸腿把沈钦蹬到池子里,“噗通”一声,水花四溅,鱼群迅速散开。 沈钦对这池子再熟悉不过,水不过他膝盖,一翻身,就站了起来。身上衣服湿了个彻底,长发贴着脸颊,头顶还顶着水草。 早知如此,他就该听沈复羽的话,这下好,不换不行了。 细细想想,他总觉得沈复羽有某种洁癖,见不得脏乱。 沈复羽进了紫宸殿,喜子赶紧去把沈钦拉起,沈钦踩着灌了水的长靴上岸,风吹过,顿时身子一抖。四月未至,天还不算暖,下了水上来,难免冻着。 连忙去换了衣袍,头发一时干不了,披散着,坐在椅上用帕子擦拭。 沈复羽悄无声息地拿过喜子手里的帕子,捡起沈钦的长发擦起来。沈钦头发乌黑油亮,茂密柔顺得很,不比女子的差。 沈钦见沈复羽帮他擦头发,颇显忸怩,“皇叔,你放着,我自己来。”探出手去抢沈复羽手里的帕子。 他可没享受过这般待遇,不知道沈复羽是喜是怒,难免忐忑。 “别动,老实坐着。”打掉沈钦摸来的手,沈复羽难得温柔以待,“你马上就要纳妃了,今天是我帮你收拾头发,以后就是你的妃子了。你这般胡闹,如何对得起你的妃子,如何,对得起你的江山。”一席话说的语重心长。 沈钦垂下眸,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他故意装出这般模样,多多少少是防着沈复羽,从来都觉得沈复羽对他的皇位垂涎已久,哪怕感受到她的好意,也不愿去刻在心里。 这不是他愿意的,人有良知,知善懂恶,除了平时对他的凶狠,沈复羽无论哪一方面,都是毫无差错。 越是这样,他才越觉得沈复羽别有用心。无疑,沈复羽可以算是实际意义上的皇帝,但终究只能挂着摄政王的名号,夺权篡位虽会遗臭万年,却是能满足了身前所愿,不亏的。 他身下的位子,多少人都虎视眈眈,张显德,李寺忠,李轻娥,当然不排除沈复羽。 若他遭了意外,沈复羽自然名正言顺的登基。 说来好笑,这些道理还是他父皇告诉他的。沈则然弥留之际,留守在床前,告诉他时局险恶,要防的,不仅仅是外臣,更有内亲。沈复羽就是他帝王路上的拦路虎,不除掉,就过不去了。 沈则然何其精明,用了一辈子平衡权臣,使国家休养生息,国力强盛。他的话,沈钦自然深信不疑。 确实,沈复羽对他总不是好的,严苛之外多少恨铁不成钢,偏偏看在眼里,没有半点急迫。 沈钦想,他这样子正中了沈复羽的下怀吧。 说起来,若要耗下去,张显德和李寺忠肯定没他活的久,可他怎么耗得过沈复羽,自己还比她大几岁,哪来的自信比她长命,万岁之言从来都没人信。 紫宸殿内静默,好半晌待沈复羽给沈钦擦干了头发,才有声响。 沈复羽从袖里拿出荷包,扔给沈钦,“菩提子,撒些到花坛里。” 沈钦打开荷包,瞄了两眼,唤来喜子,“去,好生种着。”转头又道,“皇叔,菩提长什么样子,好看吗?” “不好看,”沈复羽无情答道。确实,菩提树名声在外,并不是因为它有多少花多少叶,不过是因为它是佛教圣物罢了。 “不好看我种什么,多无趣!”沈钦没了兴趣。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你种着,总是好的。” 沈钦收拾好头发,好奇问道,“唉,皇叔也信佛么?”他虽玩闹,装作不明诗书的样子,但这么耳熟能详的诗他还是应该知道的。 沈复羽敛眸,浅浅笑着,“不信。”她读经书,却毫不信佛,这两者之间,也不是二者兼具才可的。 沈钦揉揉眼,不可置信,沈复羽也会笑,而且笑得这么好看。“皇叔,原来你会笑的。” 沈复羽想想,确实,她在沈钦面前总是威严冷目,从不欢笑。这也不能让沈钦认为她不会笑吧? 恢复严肃表情,沈复羽一卷袖袍,起身离去,甩下一句“好好准备选妃”,然后扬长而去。 沈钦坐在椅上,让喜子留下菩提子后,遣退众人。勾唇笑,菩提子,呵,皇叔不知菩提子是种不出菩提树的么? 沈复羽还真的不知道,她虽爱花种花,珍惜花草也有,却实实在在的没有种过菩提,寺院都不曾去过几回,菩提树也就远远见过。明溪前说菩提子能种出菩提树,她自然不会怀疑。只怕他们都不知道真相,以为菩提树就是菩提子种的吧。 种菩提,说来是多么圣洁的事,相传只有内心澄澈之人才能种出,菩提树下结良缘,多少有些浪漫。 去床上摸出白玉簪,手指覆上,触手生凉。沈钦不自觉地笑起来,若把菩提种出来,是不是有缘分,会不会再遇见她呢? 他可能就是肤浅,连人品性情都未知,见了一面就牵挂至此,仅仅凭的只是她的相貌和气质,皮相这东西就有如此魅力。这就是一见钟情? 或许吧。 不过,牵牵挂挂而不得见,这感觉可真不好。 把簪子放回枕下,换来宫女打理好头发,沈钦摇摇头无奈笑道,皇叔真的会擦头发么,他的头发还未干呢,脖颈处湿哒哒的贴着。 收拾好,沈钦又是一派浪荡模样。 ------题外话------ 我也以为菩提树是菩提子种的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十三章 人间自有仁义在 第十三章人间自有仁义在 轻云说,苏青青今日就会到,因此,沈复羽上完早朝就没再处理政事。 “师兄,你还记得师妹爱吃什么吗?”许砚跑来问,一脸激动之色。他得知苏青青要来,连清欢楼也不去了,让念冬一个人打理,他也窝在府里厨房忙的不亦乐乎。 清欢楼厨子不缺,许砚不去也能如常,只是味道不及许砚做得好罢了。 “我记不得了,你琢磨着做些就是了。”沈复羽想了想,确实没有印象。自她记事起,除了郑里在许砚没上山前做饭,剩下的都是许砚包揽了她的一日三餐。她下过厨房,却没动过手,何况这么多年未见,她哪里还记得苏青青喜欢吃什么。 不过还好,苏青青打小就喜欢跟着她,她喜欢什么,苏青青自然也喜欢,只要她照着她的口味来,苏青青应该不会不喜。 “顺叔,”唤来顺叔,“你去把西边的晴川阁再布置一下,把花圃的花移一些去。” 晴川阁离韶光苑不远,但是偏院,总归是要小些,但比起在无夏山的竹屋,王府每间屋子都大的多。 顺叔匆匆出去。 在府上等不住,正欲带着轻云上街上看看,买些玩意儿给苏青青,哪想刚到府门前,来路上远远就看见皇家的车。 明黄的车马,四角的车铃摇曳作响,拉车的马都是千里挑一的良驹。如此招摇,依然是沈钦了。 沈复羽负手而立,等着沈钦停车下来。沈钦最近是愈发喜欢出宫了,背着她溜出来也就算了,直接到她府上来就不怕她骂他一顿么? 沈钦果然下来了。他今天穿了素锦的袍子,绣着卷云纹,头上冠带也换了个轻巧的。 “皇叔!”一撩额角碎发,沈钦灿烂笑着。他自然怕沈复羽责骂,但他被骂了这么多年,哪还会没这点胆量。几步扑到沈复羽面前,“你要出去吗,带上我啊。” 让轻云去备马车,看着眼前比自己还高的沈钦,沈复羽没好气道,“你又出宫来干什么?” 沈钦理直气壮道,“我来看皇叔总不为过吧,”往府里望了两眼,“你们说的苏小姐到了吗?”他可记着呢,要这苏小姐真是沈复羽的心上人,他就要看看他这皇叔的眼光如何了。 沈复羽怎会看不穿他的心思,不想理会。沈钦不是安生的主,若把他留在府里,还真是为难顺叔了,无奈,只得答应了。 说话间的功夫车马就来了,不比沈钦的马车低调,沈复羽意浅没觉着,这会儿看着确实扎眼。 前脚刚踏上车轴,后边沈钦就跟来了。还真是个急性子。 本就没有目的,到了街上更不知该去何地。 今日街上更为热闹,人来人往,车马几乎难以行动,好半晌才能行出一程。 沈钦趴在窗口,孩子一般看得起劲儿。“皇叔,那边好多人啊,是在卖什么?哇,竟是在卖身葬父,这种桥段我也就在话本子里见过,等会儿是不是会有个好心人把她买了去……” “轻云,我下车走走,你把车停好。”受不了沈钦一直在耳边嚷嚷,索性下车带他去看看。她就不明白了,什么稀世珍品沈钦都见过,上个街还能把他激动成这个样子。 沈复羽自然无法理解沈钦的心情,她可以自由出入宫门,可以时常上街,街上凡物于她确实没有什么新奇。可沈钦不同,他出宫门都要背着沈复羽和李轻娥,民间的大多东西,他都没见过,少不了要感叹一阵。 下了车,倒觉着没有那般拥挤,比起灯会,这些人哪比得上。 热闹是真,一眼望去,尽是各色各样的物品吃食,令人眼花缭乱,吆喝声也不绝于耳。 沈钦愈加好奇,蹦跶着下车,就冲向前去,前方赫然是个老人家在卖冰糖葫芦,好些孩童围在身旁。 上前径直取下一只,老人家慈祥笑笑并不恼怒,等着沈钦付钱。 沈复羽皱眉,快步走过去,从怀里摸出碎银付了,拉着沈钦离去。丢人事小,让他生气的便是沈钦毫无顾忌的吃,若每次这般,他能有几条命活着? “还吃,毒不死你吗?”抢过糖葫芦扔掉,然后狠狠瞪着他。 沈钦看着地上的糖葫芦,一脸可惜模样,嘴里还在回味。抬眼看到沈复羽不善的目光,只能搓搓手,笑道,“皇叔,没事。”他还真是没什么防备。 懒得再说什么,沈复羽在前面走,沈钦跟在身后。 一路走着,沈钦终归不敢再乱跑乱吃,跟在沈复羽身后老老实实的看看,算是饱了眼瘾。 前方不远确实围了一圈人,颇为喧哗。 “皇叔,去看看吧。” 还不待答应,他已然站在人群中去了,沈复羽连忙上前。 本以为是在卖东西,看了眼后,沈复羽胸中腾升起怒气。确实是在卖东西,卖的却不是寻常事物,而是活人。瘦小的孩子被关在木笼里,手脚都戴着锁链,脸上脏污,眼里满是恐惧。 沈钦也是意外,脸上白了几分,回过头问沈复羽,“这也能买卖吗?”他从不曾想过,这样小的孩童还能被买卖,而且听卖家吆喝,价格还不低。 他虽心里明白得很,这些孩子逃不过凄惨身世,被买去,无非是当怒作婢。 袖子下的手握成拳,紧紧捏得骨节泛白。世道太平,确有这样的事发生,他身为天子,怎可容忍下去。 若今日他每与沈复羽一同出来,他定要大发雷霆。可这会儿,他只能装出愚蠢模样。 沈复羽气极,理智尚存。有道是打蛇打七寸,天子脚下,公然有人买卖幼童,说背后没有靠山,谁会相信?要惩治这个卖家容易,最重要的是他的靠山也要一并捞出来。 卖家是个壮实汉子,身材高大,正站在木笼前大声说,“这里的都是好货色,吃苦耐劳,二十两一个,买回去不亏。”说着还放出一个向众人展示。 那是个女孩,看起来不过十来岁模样,瘦骨嶙峋,头发凌乱,身上衣服脏破,唯独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可惜,里面盛满的都是恐惧和愤怒。 沈复羽但是没看出这个孩子是能干活的人,不说是否有力气,单凭她这样子,能不能活下去都是问题。 围观的人也都这样想,有人问,“她这样,活得下去吗?” 汉子笑道,“别看她瘦,她身子可好着呢。”又对女孩说,“去,翻个跟斗给大家瞧瞧。” 女孩似乎惧怕他得很,真的去翻跟斗,不过,翻到一半就摔到地上,不停的咳嗽,怎么也爬不起来。 人们见此状况,没了兴趣,分分散去。 沈钦看看躺在地上的女孩,十分气愤,“真是丧尽天良,连这样的孩子都不放过!” 眼看着汉子从旁边抽出鞭子,挥手就要打下去。女孩也注意到了,身子瑟缩,慌乱中露出身上旧的鞭痕,条条道道,触目惊心。 “住手!”沈钦大喝,冲到女孩身前,“你不能再打了!” 汉子一听,面目狰狞道,“你买吗?不买就滚开,老子打老子的人,干你屁事。不想被打,就给老子滚开!” 沈钦想说什么,被沈复羽拦下。莽撞可不行,她还有话要套呢。 敛了思绪,沈复羽从腰上取下装银子的荷包,拿在手上掂量,似拿不定主意般问,“买是想买一个,不过我看你这里的孩子都瘦弱得紧,买回去怕……” 见沈复羽想买,汉子收起鞭子,谄笑说,“你放心,都是好养活的娃子,保管不会出事。” 沈复羽又问,“可是买卖人口是犯法的,这又是天子脚下,我买回去了,要是官府知道了……”这汉子不像是精明的人,便不去多费功夫,直接问。 汉子果然没有防备,靠近几步,低声说,“官府不会知道,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的。”语气笃定,后台肯定强硬。 “哦?你怎么能保证?”沈复羽几乎是恶狠狠地说出,只待他交代清楚,就要让轻云把他抓起来。 “实话告诉你吧,我的主子位高权重,连皇上见了,都要客气三分。” “你主子是谁?”沈复羽已经想好该如何把这幕后之人惩办了。 “摄政王!安心了吧。”汉子颇为骄傲,生怕沈复羽不信。 听到这个名号,沈复羽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摄政王?不就是她了。她何时成了他的主子,去干这种没人性的勾当。 沈钦听了几乎憋不住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直捂着肚子。他倒是不怀疑沈复羽会干这种事,沈复羽他多了解,杀人手段千百种,种种包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偏偏就不会干这种事。 确实,沈复羽这十年,干活坏事,当过恶人,好人当的也不少。虽如此,她名声一直很好,百姓既尊且爱。那是因为,她若杀的每一个人,都不是好人,她手上沾的每一滴血,都是黑的。 这也算是除邪匡正了! 汉子以为沈钦是不相信,涨红了脸,怒道,“不信,你们可以试试!”嗓门大归大,却没有底气,八成是心虚的。 沈复羽想,八成是这汉子说着唬人的,官府来了,也会顾念他的“主子”,不去深究。 可惜,他运气不好,遇上的,是沈复羽本尊。 “轻云,把他抓了,送到京兆尹那里去。”收起荷包,瞥见桌上的鞭子,想起汉子之前的凶狠模样,心里起了主意。 “这鞭子用着倒是顺手,爱抽鞭子不是什么好习惯,爱抽鞭子的人,当然也得尝尝这滋味才好。”一甩鞭子,划破空气,鞭子狠狠打在汉子胸前。 汉子恼了,用手就要扯住鞭子。沈复羽速度更快,手腕一收,汉子扑了个空,又向她扑来。 沈复羽并没有多好的功夫,也不愿动手,连连后退,被轻云挡在身后。 汉子终究是蛮力罢了,哪是轻云对手,三两下就被拿下。 那边沈钦把女孩扶起,女孩手脚的锁链碰撞出响声。待汉子被束缚住,沈钦连忙上前摸到钥匙,一个个的把孩子们都放了。 这边闹事,衙门的人很快就来了。便见两个衣着不凡的男子还有一个侍卫,压着一个壮汉,从笼子里走出一群瘦弱幼童。 衙头上前,大声道,“你们都在干什么?” 轻云从腰间摸出令牌亮给衙头,衙头见了立即扑到地上,“不知是摄政王府的,还请大人赎罪。” 第十四章 梅香绕岭故人来 第十四章梅香绕岭故人来 街上人多,沈复羽自然不想被围观跪拜,便吩咐轻云只拿出他的令牌,不可透露她的身份。 狱卒们纷纷跪下,已然引来了不少人围观。 汉子听到“摄政王府”几字,便已腿脚发软,想想刚才自己说的谎,一时慌了神,连喊“大人饶命”。 汉子被狱卒带回,这一群幼童却不知如何是好。其中大的也就十多岁,小的还只有三四岁,估摸着,多半是被拐卖来的。 之前被打的女孩叫二花,确实是被拐来的,她那时也不过几岁,几经转手,如今九岁,早已不记得家在何方。 “皇叔,这怎么办?”沈钦也没了主意。 “轻云,你把这些孩子也送去衙门,让他们回家。”沈复羽看看这些孩子,很是同情。 别的孩子都跟着轻云走了,独二花不肯,抱着沈钦的腿不撒手,虚弱地说,“你们救了我,就是我的主子,我不能走。” 不知是谁给她灌输的这样的想法,实在可恶,或许他们以前都是好人家的女儿,如今却成了奴仆脑子。 沈复羽想了想,对沈钦道,“宫里不缺她这口吃食,你若喜欢,就带进宫。” 沈钦听了,蹲下身,问,“二花,你会抓蛐蛐儿吗?” “会!” “你会赌钱吗?” “会!” …… 沈钦问的都是他平日里玩的,也是被沈复羽骂的,二花竟然都会。可想而知,她以前跟着的都是些不入流的人。 “好,你以后就跟着我,不过二花这个名字也太难听了,给你改个,就叫……”挠挠头,怎么也想不出个好名字,求救似的望向沈复羽。 沈复羽低头看着他们,沉思片刻,红唇轻启,“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便叫流照吧。” “对,以后你叫流照。”沈钦从怀里摸出两颗糖,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放到流照手里。 流照甜甜笑着吃糖,眼里终于恢复澄净,这样大的孩子,只知道直白的爱恨。若非今日换做他人,她不管善恶,也会笑着接过递来的糖。 没有那么多顾虑,也是令人羡慕的。 沈复羽没有糖,便淡淡看着他们。觉着,沈钦虽然孩子心性了些,与孩子在一起,却自得其乐,总不失为一件好事。 出游兴致没了,刚到王府门前,沈钦路上听说流照还会许多玩乐,连忙又坐上马车回宫去了,出宫的目的早被抛在脑后。 沈复羽进府,还未到允辰阁,顺叔就迎上来了,面带喜色,脚步匆忙。 “王爷,苏姑娘来了,在晴川阁收拾东西呢。” 沈复羽也是高兴,往晴川阁赶去。到的竟如此巧,她在街上,苏青青竟已回了王府。 幸好提前让顺叔等着,不然就要出岔子了。 去了晴川阁,在院子里没见着苏青青,沈复羽便叫出声,“青青,。” 脚步声传来,苏青青从房里出来。她还是喜欢穿青色的衣服,十年未见,她变得几乎认不出,俏丽可爱,模样乖巧。 苏青青惊喜唤道,“师姐!”便飞身扑到沈复羽身上,抱了个满怀。 苏青青个子娇小,扑来却还是令沈复羽向后仰了几分。 “以后要叫师兄。”好在只有顺叔跟着她,否则可要出大事。 抱了好一会儿,苏青青才放开手,吐吐舌头说,“我知道,师兄嘛,下山的时候师傅和我说过啦,只是我一时激动忘了。” 免不了寒暄几句,又询问一番近况,一切都问的差不多了,已然到了午膳的时辰了。 “说起来,许砚怎么没来?”她自回府就没看见许砚,那小子,不是欢喜着的吗? “他早来过,又去厨房做饭了,真是多少年没吃过他做的饭,馋死我了!”一别十年,她至今还记得许砚做的菜的味道,也很怀念,他们坐在门槛上看雪发呆的日子。 怪不得一直看不到人影,许砚就是这样,会用大把的时间做菜,为了他心里重要的人。 “走,去用膳吧。”顺叔跟在身后,沈复羽拉着苏青青去朱华堂。 一路上苏青青忍不住感叹,“哇,师兄,王府好大好漂亮,富丽堂皇的,以后可要带我好好玩玩。”摄政王府自是大气奢华,初见会震惊都实属正常。 朱华堂里,许砚却还没到,应该是还有菜在做着。 “顺叔,你去看看二少爷好了没有?” 顺叔刚转身,许砚就端着菜上来了。摆好菜,许砚颇为骄傲说,“师妹,快尝尝,是不是那个味道?” 苏青青吃了一口,说,“不是,比以前做的更好吃了!” 众人皆笑。 用完膳,许砚带着苏青青去了清欢楼,迫不及待的要向她展示他开的酒楼。 沈复羽回了韶光苑,抬头便可见梅树,。当年的小树枝,如今已经长成树了,可惜一次也没开过。 韶光苑花房,里面安放的都是她最珍爱,最费了她最多心血的花草。 窗前放着一盆白玉牡丹,阳光照进来,恰好照到它,无疑,这个位置是整个花房最好的。 能的如此好位子,自然说明了这盆牡丹在她心中的地位。 纯正的白玉牡丹不易得,这盆牡丹洁白如玉的瓣上仿佛是嵌的金边,形状格外美丽。重瓣显得更加大气,花冠鲜艳,妩媚动人。 沈复羽拿起布,在水里打湿后,细心的擦拭起叶子。“涣金,今天,青青来了,我很高兴。”她自顾自地说着,像是说与牡丹听。 这盆牡丹她取了名叫涣金,从一颗种子到如今的天香国色,都是她在打理。她常来花房与涣金说上两句。 说是排遣无聊,也不去说是安慰吧。她这些年有多累,有多苦,只有她自己知道。说实话,她甚至有时都不知道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只是木讷地要去做。每每有这样感觉之时,她都来给涣金浇浇水,擦擦叶。 是多爱花的人,才会给花取名,常常与花说话,世上怕是只有她一人了。 “沈钦救了个女孩,取了名字叫流照,不见得是坏事,这深宫,有个人陪着总是好的。” 她也觉得沈钦很可怜,一辈子困在深宫,出入都不自由,像被桎梏的雀儿。 沈则然给她留的最后一道密旨,被她放在暗格里,上面写的只有两句话,“除权臣,护幼帝。”就是这道密旨,把她和沈钦绑在一起。 她曾多次嗤笑,皇兄啊皇兄,你如何确定我能除权臣,又如何保证我不会篡夺沈钦的帝位? 她确实没有这份心思去篡位,哪怕坊间多有流言,说她谋划许久,或许沈钦也这样想。 那又怎样,她不愿也不屑。 沈钦虽荒唐,她却有点看不穿他了,许多时候,沈钦的举动,令她可气可笑。或多或少有所察觉,沈钦到底是聪明的,否则,沈则然就不会把帝位传给他。 又絮絮叨叨一番,却没有过多久。 困意袭来,她便躺在贵妃榻上,几日前,沈钦也躺在上面。 沉沉睡去,恍惚间似乎做了个梦。 第十五章 云雁不传太虚镜 第十五章云雁不传太虚镜 在塌上睡着,恍惚间回到宣帝后五年。 那年正月,沈钦受封传国太子。 沈复羽领着人去给沈钦送礼服,她一路上都不明白,沈钦为何会被册为太子,他不是最聪明的,也不是最乖巧的,更不是嫡长子,没有靠山,也不怎么得沈则然的喜欢。偏偏就是这样平庸的皇子当上了太子,不出意外,以后会登上九五之尊。 回首看着宫女手中捧着的太子礼服,精美绝伦,光是绣的螭龙纹都花了宫里绣工半年的时间,上面镶嵌的宝石,皆是价值连城。她觉着,这样好的衣裳,只配给太子,不配给沈钦。 矛盾至极,过了明天,沈钦便是太子,太子也就是沈钦。 她怎么想都不认为沈钦可以担当太子重任。她当然见过沈钦,在博望轩读书时,他不学无术,令太傅都向沈则然请辞数次,可不厉害! 到了沈钦居住的云雁殿,无一人身影,然不似日后太子的居所,也没有半点喜庆。 “沈钦?”她是沈则然的皇帝,自然可以直呼沈钦姓名。 唤了许久,依旧没有人出来,连宫人都不见踪影。 按例,太子册封后要搬去东宫居住,难道沈钦已经领着人去东宫了? 欲去东宫,身后却有响动传来。回头,便见一只个头小巧的黑猫,浑身黑毛顺滑没有一丝杂色,幽绿的猫眼在桌影下森冷异常。 这是,沈钦的猫? 记得沈钦时常抱着一只黑猫,从不撒手,不过他怀里的猫比这只大上许多。 “小黑,回来!”沈钦不知从何处窜出,伸手将猫捞入怀中,顺着毛。 “皇兄让我把礼服给你拿来,你试试。”沈复羽拿起托盘上礼服,抖开,递给沈钦。 沈钦抬眼望来,一双凤眸黑瞳深邃,嘴角轻勾。 “喵”的猫叫一声后,手上传来疼痛,本能的缩回手,礼服豁然掉至地上。白净细腻的手背上,三道血痕触目惊心,血渗出,一会的时间便连成一片。 沈钦也大惊,“皇叔,来人,拿药来!”眼里慌张,嘴角却是轻蔑的笑,看着如何不矛盾? 沈复羽不知道沈钦如此是为何,忍着痛用另一只手捡起礼服。礼服颇重,她费了不少力气。 幸好血没滴上去,沈复羽这才安心处理伤口。 沈钦依旧抱着那只猫,手掌覆在猫头上。“皇叔息怒,我这猫性子野了些,见不得生人,见了便要伤人,我一定日后好好管教!”他说的诚恳,手上动作轻柔,哪看得出他会把它怎么样。 沈复羽心中有气,她自认从未招惹沈钦,沈钦这模样分明就是有意戏弄她。畜生犯错,沈钦又说了好生管教,她倒不好与他一般见识。 “无碍,既然东西送来了,我就回去了。”不想再多待,带着人匆匆回去向沈则然复命。 其实,送礼服这种事不需要她去做,沈则然却说,此等大事,换了旁人不放心,她身为皇叔,礼应由她走一趟。 她倒没有怀疑是沈则然和沈钦合起来戏弄她,只归咎于沈钦太过顽劣。 去紫宸殿回了沈则然,沈则然瞥见她手上布带,便要问缘由。 而后,沈钦被宣去紫宸殿,她被太医拉到一旁再仔细查看。待她回去,沈钦已跪在殿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怀里还抱着小黑。 沈复羽向他看了几眼,沈钦似有察觉,抬头见她,咧嘴一笑,毫无记恨与戏弄。 如此这番,沈钦成了大启史上唯一一个在册封前一天被罚跪在紫宸殿前的太子,后来成了唯一一个被沈复羽罚泡在池子里的皇帝。 记得沈钦跪在殿前,问她,“皇叔,你的手会留疤吗?” 她点头,太医说,猫抓的太深,留下疤痕是避不了。 以为沈钦会说一通抱歉的话,不料他却笑道,“那你可要记住了,这疤是我留下的。” 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至今也没有弄清楚,却记了许多年。 睁开眼,天色略微暗淡,想是日暮了。 摇摇头晃清思绪,沈复羽叫来侍女问苏青青回来没,得知他们并未回。 这下她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就去花圃里看看前两日撒下的菩提子。明溪前给的菩提子,她撒下不少,土里毫无动静。她笑是自己太过心急,饶是一般种子,也长不出这么快的芽来。 剪了几支花插到房间花瓶里,顺叔来说苏青青回来了。 整理衣袍,去了晴川阁。 她进去时,房里欢笑声不绝,许砚和念冬都在,他们一起有说有笑。 “师兄来了,快过来坐。”苏青青把他拉到床上坐下。 苏青青没有避讳,虽然许砚是男子,沈复羽也盯着男子的名头,他们是同门,从小一个床睡,不拘束于男女有别。 “聊什么,这么高兴?” “先前出去,在定远侯府前碰上一个仗义出手的公子,功夫极好。”苏青青道。 定远侯府,李寺忠的地盘。细细询问,原来是许砚清欢楼后厨了,苏青青一个人转悠迷了路,被贼人盯上,险些丢了钱包,恰好被路过的男子抢回,都是老桥段。 “你可认识那男子?” 苏青青摇头,“不过我记得他样貌,若下次见着了,我必定认出他来!”说着两颊飞起红晕。 一旁念冬打趣着,“想来那男子定是英武不凡,明眸皓齿,长相俊俏吧。” 算起来,苏青青也有十八了,常年在无夏山,见不得外人。如今见了如此俊俏男子,又是英雄救美,不动心是不行了。 “确实,他说他姓墨,墨大哥真是我见过最英俊的男子了!”说着就露出羞态。 “初来就动了春心,只怕有缘常见了,过不了多久就要让师父来主婚了。”沈复羽也是笑,调侃一番。 “话说回来,”苏青青收起笑容,正色说,“师父听说要办选妃大典,让你挑选一个摆在府里,可以免去许多是非。” 堂堂王爷,已是二十好几,还不娶纳正妃,传出去说笑是小,还可能会被有心人利用。 沈复羽深思,问,“师父可有人选?” 苏青青摇头,“师父说,安分守己的便可。” 她本有主意,只是拿不定人选,贵族门阀的女儿总是骄横非常,若说要安分守己的真不好找。寒门中大有,但娶了回来,难免要让女方遭受非议。 两难啊! 又聊了许久,用了膳,苏青青缠着要和沈复羽一起睡。 沈复羽自然应了。回了韶光苑,沈复羽忽然想起,还未给苏青青备下礼物。 思来想去,便把首饰盒里的白玉簪子给了苏青青。这是她上次去碧峰寺戴的那支,可惜掉了一支在明溪前那儿,后来向他要,他说被人顺走了,因此就只留下了一支。 白玉簪名贵,她平时就十分喜欢,保留了许多年都没用过,送给苏青青也配得上。 苏青青一见便喜欢,欢喜收下,立即插到头上看看。 沈复羽笑笑,只要她所爱的人高兴,在她眼里,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可以分享和赠与。 第十六章 点鸳台上花枝俏(一) 第十六章点鸳台上花枝俏(一) 选妃大典来得快,各国使节陆续护送各国参选女子抵达皇城,住在驿馆。她们都是各国推荐而来,不用参加初选和复选,直接由皇帝挑选。 司礼监送来名单时,沈复羽也是吓了一跳,光是各国宗亲之女便有数十人,其中不乏公主。而本国女子也有三千人,实在骇人。 呵,弱水三千呐。 初选那日,沈复羽和沈钦都要到场看看,走个过场。苏青青闹着要去见见世面,沈复羽便把她也带上。不过怕她混进选女中,就让她蒙上面纱,紧紧跟在她身后。 点鸳台是专门为各代君王皇子选妃之所,名副其实,场上仅有一个占地极广的台子,上首是观看席,四周装修富丽堂皇。 沈复羽到得早,一干选女官员整齐列在下方,足见点鸳台之大,能容得下这么多人还不见拥挤。 苏青青头上插着白玉簪,面戴白纱。“师兄,好多人呐!” “有三千之众。”沈复羽走在前方,众人跪在地上行礼。走到上席,挥挥手,“平身。” 落座,扫视一周,沈复羽只觉眼花。如此多的人,看的眼花不说,哪还能分辨出美丑。 苏青青是临时跟来的,并没有座位,便站在沈复羽身后。她只是旁观者,不用担心纳妃,但看着这么多女子,美貌者比比皆是,难免会有些失落,女子爱美果然是天性。 “皇上驾到!”尖利的太监嗓唱起。 过道上,着一袭明黄龙袍的沈钦走来,冠带在身后晃荡。沈钦本就俊郎非凡,从万千人中而来,衬得更加潇洒。 众人皆是跪下,独沈复羽坐在椅上。她无需向沈钦行礼,这是沈则然留下的恩典。 “平身平身!”沈钦大手一挥,三两步跑上来,嬉皮笑脸道,“皇叔来得可早,是来见见有没有佳人吗?” 沈复羽不答,让锦夜去传官员来,“开始吧,莫误了时辰。” 沈复羽不觉,身后苏青青两眼瞪的滚圆,满脸震惊之色。墨大哥,他是皇上? 沈钦也瞧见了苏青青,面纱下的脸看不真切,头上白玉簪熠熠生辉。他怎会不识得,他日日看着,夜夜枕着入睡,连花纹都熟记于心。 她?在碧峰寺见到的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一连串的疑问在心中冒出,却难掩惊喜。“是你?!”他叫出声。 沈复羽寻声看向苏青青,怎么他们认识吗,苏青青到了没几日,何时能识得沈钦? 苏青青低下头,微微点头。原来他还记得她,也不枉她念了他几日。 察觉到沈复羽疑惑的目光,苏青青低声说,“师兄,回去了和你说。” 沈钦耳朵灵,听的清楚,“她是皇叔的师妹?那怎么能站着,”转头向喜子道,“赐座。” “她便是我府上的苏小姐。”沈复羽难免解释两句。仔细一想,苏青青独独在定远侯府被人救过一回,那个男子姓墨,她来以后只认得这个墨大哥,墨姓怕是沈钦化用的。 沈钦又偷出宫,还去定远侯府附近,胆子真大! 苏青青落座,悄悄打量沈钦。他风采依旧,不,更加俊秀了! 沈钦心里却只念着,苏青青的口气说明她便是在碧峰寺见到的人,原来他们都还记得对方,这难道就是缘分? 沈复羽望着前方,想着是不是该让暗卫多盯着沈钦。 三人各怀心思,底下官员已经开始选人。从样貌,身材,身体状况分别检查筛选。 “皇叔,苏姑娘可参选?”沈钦貌似不经意地问,实则是想让苏青青也参加。若她参加了,他定是要选的。 还不待沈复羽回答,沈复羽的袖子微动,苏青青正望着他,悄悄道,“师兄,你来一下。” 跟着到了一个稍僻静的地方,沈复羽问,“怎么了?”苏青青的心思她猜到了大半。 苏青青羞红了脸,支吾着,“师兄,你能不能……让我……参加?”她自然想参加,说不定通过这个,她就能和墨大哥在一起了,虽不贪恋后妃之位,但对沈钦的迷恋已经深入骨髓。 沈复羽没多少惊讶,她猜测的也是这个结果。苏青青还小,动心是正常的。 “不行!”沈复羽一口拒绝,且不说沈钦怎样单单是嫁入帝王之家就不是什么好事。自古薄情帝王家,进了宫的女子能有几个是幸福的? 尽管苏青青能仰仗沈复羽,那也不是长久的,沈复羽到底不是皇家人,她这个身份迟早有揭露的一天。 “为什么?”苏青青拉起沈复羽的袖子,撒起娇来,“师兄,你让我去嘛,我……我是真的……”喜欢他。 沈复羽拽出袖角,转过身,有丝生气,也不知原因。“青青,你不适合。”她尽可能委婉的说,希望苏青青能死掉这条心。 苏青青绕到她身前,“师兄,你答应我嘛。我们十年不见,这点请求你都不答应吗?” 这会儿,锦夜从一旁走来,“王爷,皇上唤您回去。” 苏青青急了,一把跪在地上,一见君子误终生,说的不过分。“师兄,你要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沈复羽伸手拉她,不起,干脆一甩袖袍,生气道,“青青,皇家不是痴情处,你去参选,仗着我,多半是能选上的。可是入了宫,就不是你和他两人而已。” 一入宫闱深似海,后宫险恶胜得过战场厮杀。沈钦从未纳嫔妃,不至于如此。谁保证日后,他人会是善类。 “师兄,我自己去,不靠你!”苏青青咬咬牙,不靠着沈复羽,她却是没有多少把握,但总得试试。 听她这话,沈复羽越发生气,“锦夜,带她去!”只有撞了南墙,她才会回头吧。 大步离去,回到座位,便见苏青青被锦夜带着走到选女后排。不愿再看,沈复羽领着人离去。 “哎,皇叔这就走了吗?” “过来!”沈复羽哪里会放过沈钦。 紫宸殿外,沈复羽坐在池边,低头看着池子里沈钦。沈钦裤腿挽起,水已经没过膝盖,到达大腿处。 他跟着沈复羽回了紫宸殿,谁知沈复羽直接来了句,“去池子里泡着!”他实在想不清又犯了什么错,得罪了沈复羽。 沈复羽翘起腿,撑着头,压着怒气,“沈钦,你前两日是不是又偷偷出宫去了?” 沈钦当即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心虚笑着,“没,我怎么敢呢?谁说的,让我知道了,打断他的腿。”他是偷出宫了,去见李墨尧,看看他病情如何。在定远侯府前遇上个贼人欺负人,就多管闲事了一番,救了个小姑娘。他做好事不留名,随意说自己姓墨,这事他倒没怎么放在心上。 沈复羽勾唇笑笑,沈钦撒谎模样她见的多了,一眼就可以瞧出。“是吗?你就在池子里待上两个时辰吧。” “皇叔,我真的没有,你别”沈钦靠到岸上来,他可不想泡上两个时辰,他的脚会废掉的。 没等他说完,沈复羽打断道,“对加一个时辰,再狡辩,你就在这里选妃吧。”沈复羽有些生气,也很心寒。沈钦与她的疏离,她一直明白,也许他们从未亲近过,沈钦所有的事情都不愿告诉她。尽管他脸上笑嘻嘻的叫着皇叔,对她多有依赖,实则疏远至极。 沈钦当即不再狡辩,他要是这样去选妃,多丢人。 沈复羽又问,“那些女子你见着如何,可还有中意的?” 沈钦来了兴趣,就在池子里比划起来,唾沫横飞。他看得仔细,那里可有不少美人呢,还有,她。他自然看见苏青青去的方向,心里还想着如何选出她来。 沈复羽见他这模样,无奈,把沈钦踢到水里扑腾两下。怒然离去,真的是孺子不可教也。 回府里处理完奏折,苏青青迟迟不归。顺叔说,今日选上的女子就会被留在秀馆,不会回家,想来,苏青青也算如愿了。 沈复羽觉得烦躁,苏青青这样,她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第十七章 点鸳台上花枝俏(二) 第十七章点鸳台上花枝俏(二) 三千人不是小数目,初选原定了三日,每日都忙得很。 沈复羽没心思去走过场,心里烦躁。 “念冬,我去碧峰寺一趟,帮我梳妆一下。”希望去碧峰寺清心,顺便寻写花草回来。习惯了女装去寺里,便让念冬来帮她收拾一下。 没有回答,才想起念冬比不得她这般闲散,在清欢楼里忙着呢。没办法,她只得自己上手了,索性也见过许多次,不算难事。淡扫蛾眉,随意上了妆就算完了。一头秀发散散挽起,摸向首饰盒,白玉簪送给了苏青青,她就换了支碧水琉璃簪插上。 这只碧水琉璃簪是东岛国进贡的佳品,晶莹剔透,内有水纹流动,翠绿清亮,上面雕刻着飞鸾,世上仅这一支。 从暗道出去,沿着小路上去,路上无人,山谷幽静,雀鸟鸣叫悦耳,着实是散心的好去处。碧峰寺在山顶,爬上去颇费功夫,因此沈复羽脚步缓慢,更像是行赏风景了。 没想过小路上会有什么劫匪,当看到时竟还有点惊吓。 “打劫,要么钱留下,要么命留下,不过你人留下也可以。”从转角处突然窜出两个瘦弱男子,蒙着面,身上布衣脏乱。挥着刀就说起打劫专用的话,见如此美人,末了加了句,眼睛在沈复羽身上流转,色光四绽,极其猥琐了。 沈复羽冷笑,呵,他们也敢来打劫她?胆大得狂妄。“尔等宵小,不好生在家务农,却来山间行窃,真是好大的胆子。” “威仪尽显。 两个贼人想看一眼,皆是被吓了一跳。怎么打劫个美人儿,倒被美人儿吓着,传出去,他们还怎么混下去。 ”美人儿好大口气,爷喜欢!“身材略好大的男子拿着刀比划两下,道,”多少年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美人儿了,想不到今天来小路上晃悠就捡了个正着,果然是老天眷顾啊!“ ”美人儿,不如你回去给我做媳妇儿如何?我是绝对不会亏待你的!“小个子男子插嘴,色眯眯地看着沈复羽。 这样的眼光还真是令人恶心,早知今日就该带着人来,如今在这么狭窄又崎岖的路上解决他们两个,还真是有点难办啊。 ”哎,老二,她给你当媳妇,我咋办?“老大也就是高大男子说着。难得遇上个绝世美女,哪能让老二捡个便宜。 ”那咱哥俩一起吧?“ 说完就扑上来,沈复羽后退几步,抽出腰上软剑,先见之明,她把软件贴身带着,还是很有用出的。 两人见她抽出软剑,狂妄笑道,”哟!还有剑呐!不过你一个人怎么打得过我们,不如放弃挣扎从了我们,免得我们失手伤了你可就不好了!哈哈哈哈哈哈“ 沈复羽翻手挽起一串剑花,将二人蒙面的布挑开。长相平庸,此时更是猥琐。 正欲上前刺去,身后传来声音,”大胆小贼,光天化日之下,拦路行窃,还不束手就擒!“声音很是耳熟。 转头看去,沈复羽瞪大眼睛,是不是她每次来碧峰寺都能撞上沈钦。 沈钦着了一身玄色锦袍,没带任何武器,赤手空拳的就冲上来。 ”呵,还想英雄救美?小子,你是活腻歪了吧,想活命还是滚远点!“ 沈钦的功夫沈复羽清楚,比她都不如,哪能应付这两个拿着刀的歹人。 ”你不要管,快走!“沈复羽与贼人打上,头也不回冲沈钦喊道。 沈钦横到她身前,一脚踢在老大胸前,还不忘回头向沈复羽邪魅一笑,”好巧,又见面了。“他想来碧峰寺找明溪前,想不到探着小路竟遇到了他心上念着的那个人。 老大被踢的倒退,老二横刀砍来,沈复羽看得急了眼,惊道,”躲开!“ 沈钦猛的回头,弯腰躲过。伸手抓住老二手腕,用力一折,顺手夺过老二的刀,又是一脚将老二踢飞。 沈复羽惊了,她见过沈钦练剑,姿势尚不准确,哪有这样的身手。若不是亲眼看到,她都不会怀疑沈钦武功平平。 沈钦啊沈钦,把她都骗到了! 沈复羽插不上手,那边老大又奔了过来,老二也翻起身来。 ”你退到一旁,我来解决。“沈钦对付两人没费什么力,三两下就又把他们踢翻在地。 沈复羽站在边上,颇为惊吓,沈钦也不知从何处学的功夫,招招式式都是高手风范。他要不是皇帝,做个侠客也能行走江湖吧。 沈钦走过来,随手扔掉剑。嘴角带笑,眼中星光灿烂,嗓音富有磁性,温柔问道,”你可有受伤?“ 沈复羽装作不识他道,”没有,你来的快。“沈钦似乎没认出她,她也不会傻到自报家门。 ”不知姑娘姓名?“ 沈复羽想想,半晌才回答,”涣金。“ 沈钦在心里记下,也报出自己姓名,”在下墨钦。“ 沈复羽想起苏青青若说的墨大哥,这下好,沈钦又来骗她,正好他们都是假的,两两相抵,她也不愧疚。 低头余光扫到地上两人,却见老大手已摸到沈钦丢掉的刀,正向他们刺来。 沈钦站在她身前,看不到身后险境,她可看的清楚。”小心!“用力拉着沈钦向自己靠来,哪知她本就是站在路边,下边就是一个颇高陡坡。沈钦被突然拉过去,身子不稳,扑到沈复羽身上,沈复羽脚下滑出,他们两人就飞出了坡上,沿着山坡一路滚下。 老大在坡上看得起疑,怎么他还没动手,人就滚下去了。 沈复羽和沈钦抱作一团滚下,一路碎石遍布,枯叶残渣不少。待滚到平坦处,沈复羽许是被磕到头,早已昏了过去。 沈钦却是醒着的,不过脸上被划出几道红痕,渗着血迹,头发微乱,身上沾满树叶。 沈复羽压在沈钦身上,头垂在沈钦脖颈处,唇恰好贴在脖子上。 沈钦唤了两声,”涣金,涣金?“没有回答,感受到脖子上的两片柔软,脸颊绯红。将沈复羽推开,轻轻放到身旁,原来她已经晕了。 沈钦摘下身上枯枝树叶,伸手晃晃沈复羽,怎么也不醒。他从未如此慌张,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不懂医,看来还得上碧峰寺找明溪前了。 帮沈复羽也整理一番,见她脸上染上了泥土,不忍损美人容颜,掏出手帕细细擦去。 ”长这么美,难怪会被山贼盯上。“皮肤白净细嫩,手感极佳,五官无一不美,红唇美的惊心动魄,好似在哪儿见过。 擦完,拉起沈复羽的手要将她背起,羊脂玉般的手背上突兀的布着三道疤痕,格外扎眼。这疤痕,在他的印象中,只有一个人有,他的皇叔沈复羽,位置,长短,深浅都如出一辙,别无二致。 拿的更近看看,确实是沈复羽手上的,一模一样,疤痕本就是他有意为之,怎么会忘记。 呵,怎么可能,他的皇叔就是眼前的涣金,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偏偏都是好皮囊。想到好皮囊,他盯着沈复羽的唇,他是见过的,沈复羽的唇也如此美。细看五官,也是熟悉模样。沈钦难免大惊,心绪翻腾,却夹杂着一丝欣喜。 相传世间易容换脸事物奇多,像装成男子,实在不是难事。 他疑惑的是,沈复羽的身份到底是真是假,是沈则然出了错,还是沈复羽顶了身份。不过沈则然那般精明,他亲自去寻回的人,那会有错。这其间秘密,他还真是很好奇。 顾不了这些,还是先把人救醒才行。背起沈复羽,沈钦只觉背上轻盈,没有什么重量,想不到她竟这般纤瘦。 沈钦不识得路,摸索着上山,幸好上山就这一条路,询问了打柴人,终于到了碧峰寺。 今日并非拜佛烧香的良日,寺里没有多少参拜之人。 去到明溪前住的禅房,里面空无一人,似乎是没人住在这里,水都是干的,偏偏东西一样不少,只是不见了医箱。 沈钦望着一屋子的药不知该怎么办,胡乱拿起几株草药,望着发呆。 沈复羽就在此时悠悠转醒,睁眼就看见沈钦拿着草药出神,”你“,一开口,声音沙哑,沈钦回过神,连忙出去从别的禅房拿了壶茶回来。 沈复羽润润嗓子,才想起来自己穿着女装,沈钦没认出她,险些她还以为是在王府呢。 ”这是在哪儿?“ ”碧峰寺禅房,你可有不适?“接过茶杯,沈钦柔声问。 他们两个都用着假名,都认出了对方,却都装作初识。如果这算欺骗,他们刚好两不相欠。 沈复羽摇头,起身,头晕目眩,只怕是撞到了头,出了点毛病,身子晃悠着就要倒下。 沈钦眼疾手快地接住沈复羽,”你摔到了,还是躺着吧。也不知明溪前跑哪儿去了?“前些日子找他,他还在碧峰寺,怎么这几日就不见了,不会又去云游采药了吧。 沈复羽不愿躺着,坐到椅上,顺口说,”他在王府。“出口便后悔了,果然,沈钦疑惑眼光投来。忙说道,”我先前找他看病,他说他要搬去摄政王府上小住,应该搬过去有几日了。“眼神飘忽,不敢去与沈钦直视,怕他看出异样。 ”哦,那你的病可好了?“沈钦揣着明白装糊涂,分明是沈复羽的府上,看病,沈复羽身体康健,哪有什么病。 ”小病罢了,早已痊愈。“ 又坐了片刻,”下山吧。“说着就起身,又是一阵晕眩。 沈钦将她扶住,背起,笑道,”你身子没好,不宜走动,如果你不介意,我背你下山吧。“却不给沈复羽回答的机会,已然将她背起。 ”哎,不用,你,“沈复羽本想拒绝,奈何不及沈钦动作快。 ”你家在哪儿?“沈钦健步如飞,哪像背着人的样子。 沈复羽沉思,”你把我……送到摄政王府吧就行了。 沈钦停下脚步,似惊讶的侧过头,问,“你住在王府?”他自然明白沈复羽住在王府,那可是她自己的府邸,不回那儿,还去哪儿。就想听听沈复羽如何圆这个谎。 “哦,我,我是摄政王的师妹。”她一时也只想得出这个说法了,希望沈钦不要怀疑。 沈钦侧着头,像是明白了。“如此,也好。不过,你抓好,路上颠簸,”说着手上一抖,沈复羽吓得赶紧圈住他的脖子,头磕到他的脖颈处。 沈钦笑笑,就算沈复羽身份是假,或者有所图谋,这一刻,也是好的。 沈复羽脸颊火红,快要滴出血来,好在沈钦已经转过头,看不见她羞怯的模样。 ------题外话------ 听说改不了书名,还真是悲伤啊。求个收藏 第十八章 点鸳台上花枝俏(三) 第十八章点鸳台上花枝俏(三) 沈钦难得没有那么多话,安静地背着沈复羽,顺着大道走下。走到山底时,迎面碰上一行人,一个年轻的儒雅公子,衣着打扮不凡,身后跟着十数人。 男子看着沈钦和沈复羽,最后竟挡在沈钦身前。拱手道,“请问兄台,碧峰寺可由此去?” “嗯。”跨过一步,打算离开。 谁知男子也跨过一步,拦在身前,“不知兄台和背着的姑娘姓甚名谁?”明明是失礼之言,他说着,偏是翩翩公子模样。 沈钦平时,怎么说都是轻浮浪荡,见了他,觉得自己也可以尝试一下。此时心情尚不错,也不急着赶路,干脆告诉他,“墨钦,背上的叫涣金。” “走吧。”沈复羽不想多惹是非,催着。她察觉到男子一直盯着她,想又是个色欲熏心之人,觉着碍眼。 沈钦听话地快步离开。 男子站在原地,扇子打在掌心,温润笑着。七多年了,她终于找到她了。好半晌待看不见人影后,才转身上山。 摄政王府,顺叔不见沈复羽,以为她出去了,便在门口等着。 见沈钦背着一个女子走来,顺叔迎上去,正欲跪到地上行礼,沈钦说,“行了行了,免礼。” “谢皇上,您这是……?” 沈复羽埋着头,顺叔才没察觉,倒不是她故意的,只是沈钦背上着实舒服,她不自觉就趴在他背上睡着了。 沈钦侧脸看向沈复羽,沈复羽头垂在他脖颈旁,这一转头,两脸几乎贴在一起,沈复羽的呼吸都吐在他脸上。心跳骤急,不自然别过脸,回答道,“哦,这是皇叔的师妹,受了点伤,我把她送回来。” 顺叔想到的自然是苏青青或是念冬,沈复羽目前可只有这两个师妹,但无论哪一个都是沈复羽看重的。因此顺叔叫来侍女,从沈钦背上扶下。 沈钦力气大,侍女可没那么大力气。沈复羽一落地就险些倒到地上,她这时也醒了,一睁开眼,却是看着地面越来越近,不禁吓得闭上眼。 沈钦伸手拦住沈复羽的腰,才让她免遭劫难。 抬起头,四目相对,四周寂静无声,独他们二人而已。刹那间,沈复羽都觉得自己心跳如雷,跳的飞快。沈钦瞳眸如星,亮得晃眼。唇薄如纸,不施口脂,却艳胜丹朱。 沈钦眼中自然只有沈复羽一人,眉目如画,不过如此了,纤腰不堪一握,他喜爱得很。 顺叔见了是沈复羽,当即便明白沈复羽是换了女装出去办事,被沈钦撞到,谎称自己是自己的师妹。这话听起来,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小姐,没事吧?”顺叔问,连带着将侍女责骂了一顿。 “顺叔,没事的,就是磕到头了,有些身子无力。”沈复羽给顺叔使了眼色,见顺叔了意,才安下心。 沈钦突然拦腰将沈复羽抱起,笑道,“身子不好就进府去,站在外面像什么?”抬腿快步进府,却又停住,问顺叔,“她住哪个院子?” 顺叔愣住,望向沈复羽。沈复羽张口要说韶光苑,可是沈钦去过,知道那是她的居所。想了想便说,“晴川阁!” “哎,对,西边的晴川阁,皇上随我来。”顺叔走上前引路。 沈钦边走边说,“怎么?听到我是皇上,不吃惊么?”他今日玩心大发,出宫一趟,无聊了不得了的事,这次是不虚此行了。 沈复羽低头,尴尬笑着,“哦,吃惊啊,惊得呆住了。想不到,你竟是当今皇上。”抓着沈钦袖管的手用了些力。 沈钦见她这般模样,嘴角弧度上扬,双手向上抛出,仿佛吃力般,“你抓住袖子可不行,要是我手酸了松开,一不小心,你就掉地上了。” 沈复羽抓着袖子果然不顶用,上身向后倒,双手在空中乱抓,摸到沈钦脖子,顺着就攀上去,合手圈上。上身又猛的向前倾,身子贴到沈钦胸前,头撞在一起。“哎哟!”疼出声。 沈钦也是“嘶”了一声,可想而知的疼啊! 沈复羽飞快将头撤离,用右手揉了揉,好半晌才压下疼痛。 “你撞了我,该赔些什么?”沈钦松不开手,只能干忍着疼。本想偷香窃玉,不料反遭罪。 沈复羽听他还想要赔偿,呵,可是他自己要动手,她还头疼呢。当下气道,“赔,赔什么?你不也撞了我,怎么不赔我?” 她生气的样子也蛮好玩的,以前只觉得她生起气来很可怕,不想还有如此可爱一面。无赖本性上来,脚下步子更快,眼里泛着精光,“好啊,你赔我,我赔你,如何?” “这算什么,我们两两不相欠,不用赔了!”互相赔偿?抵过不就好了。沈钦是脑子坏了,还是故意要戏弄她? 沈钦不乐意,头靠近她,近的可以数清他眼上睫毛。“那怎么行,要赔,我说要赔,就得赔!”不容反抗的蛮横霸道。 沈复羽无语,她倒是从没发现,沈钦还有这么霸道之时。 “皇上,到了。”顺叔唤了声。 进屋,将沈复羽放到床上躺好。他们俩同时滚下山坡,他脸上被划了,沈复羽也被划了两道,血迹都干了,凝固在脸上。 “顺叔,你去打些水来。”又转向沈复羽说,“治划伤的药膏放在哪儿?”这种小药是居家必备的,每个家里都会备下。 沈复羽撑起头,环顾四周,这是苏青青的院子,她怎么知道药放在哪儿。只得胡乱指了个匣子,沈钦打开,确实首饰盒子。 沈复羽一拍头,恍然大悟般,“哎,我忘了,我换了地方,应该在台子上,你找找。”台子上东西颇多,应该会有。 沈钦笑笑,这不是她的院子他当然知道,说有意戏弄她,还真不为过。这下子,看她又怎么说。在台上翻看,还真找到了金疮药。 沈复羽也是松了一口气,她从未如此紧张。她今日不该出府,更不该换上女装! 沈钦坐到床边。顺叔也打了水回来,把沾湿手巾递给沈钦,沈钦则小心翼翼地给沈复羽擦去血迹。 浑身不自在,尤其是被沈钦这么专注的盯着,他的动作小心而温柔。“我自己来。”去拿沈钦手中的手巾,沈钦反握住她的手。 触感去凝脂,当真保养的好,沈钦更用力些。 触电似的收回手,沈复羽不再去抢,任他摆弄。 用手指尖裹着手巾,一点点擦去血迹,花了好一会儿才弄完。又用手扣出金疮药,轻轻抹上。 “嘶”,沈复羽倒抽一口冷气。本来她还没觉着多疼,怎的一抹药就疼成这样。 沈钦动作更轻柔,嘴里吹着气,一边还解释,“金疮药性烈,初时会有些疼,忍着些,过会儿就好了,等会儿给你糖吃。”那语气,恰似哄小孩一样。 又是一疼,沈复羽嘴角抽起。 待沈钦给他擦完,沈复羽见他脸上也有伤痕,便道,“我也给你擦擦,算是两不相欠。”让顺叔把手巾洗了给她。 哪料沈钦起身,说,“不用,小伤而已,你若要偿我,等着我旨意就是了。”说着,一佛衣袖离去。真是走的没有一丝预兆,说完就走。 沈复羽哪拦得了,只得叹息一声。 等等,旨意?沈钦想干什么?!沈复羽注意到重点,心里忐忑不安。 “王爷,回苑吧。”顺叔将她扶起。 站在地上还是无力,顺叔叫来小轿,把沈复羽抬回韶光苑。 “听说你快死了,来给你看看。”嘴这么损,也就是明溪前了。 沈复羽白了他一眼,“我要是死了,你以后的吃喝可就没人提供了。” 明溪前放下医箱,得意道,“这不有我呢吗,妙手回春见识过吗?今儿个就让你看看!” 探上脉便眉头紧皱。 沈复羽笑,她的身子她还能不知道,不过磕了头罢了,哪有大碍。 好半晌,明溪前收回手,缓缓说,“哎呀,你这病不轻啊!不过好在有我的灵药,可以救你一命。”说着,从医箱里取出瓷瓶,丢给沈复羽,“玉露凝香丸,每日一粒,三日便好,但要吃七日。” “为何要吃七日?”沈复羽打开,倒出一粒,和水吃下。 明溪前收起医箱,不回答,走了,来去如风。 沈复羽躺下小憩,三日便好的病却要吃七日的药,多的四日八成是明溪前想多赚些钱。此时他怕是赶去账房要银子了吧。 不过明溪前虽奸不昏,开的药定能治病,多吃了也必能养身。 褪下衣袍,散了发髻,沾床便睡。 第十九章 点鸳台上花枝俏(四 第十九章点鸳台上花枝俏(四) 醒来,已入夜,星子漫天。 “顺叔,几时了?”撑起身,揉揉眼。 顺叔进来,“亥时,刚打过一更,王爷可要用膳?”此时早过了用膳的时间,因为沈复羽睡得沉,就没叫醒她,膳食在厨房里温着。 “这么晚了,”沈复羽起身,顺叔赶紧把外袍给她穿上。明溪前的药果然是良品,这会儿已经好了大半,只是不知道她到底是出了什么毛病,这家伙,就会故弄玄虚,从来只有能治否,没有犯何病。 没有食欲,让顺叔把膳食撤去。“把轻云唤来,我有事吩咐。”想起那两个山贼,沈复羽怎会那么轻易放过。 轻云来得快,似乎就在院子里候着的。“王爷吩咐。” “碧峰寺小道上有两个毛贼行窃,应该有些时日两人,明天你派人抓去衙门,定要严惩。” 轻云领命,又问,“王爷可还有吩咐?” 沈复羽想想,一拍脑门,月初了,确实还有大事未办。“明天你代我去军营巡查,我身子不爽利,你可要仔细些,”一指墙上暗格,“呐,敲三下,拿着我的令牌去。”没有她的令牌,只怕军营的将士会怀疑他的身份,保不准会把他当奸细抓起来。 轻云照办,果然从暗格里取出令牌。沈复羽信任他,他也是对她忠心耿耿,既是她命令,他怎会不从。 “无事了,你们去休息吧。” 沈复羽拂开额边碎发,缓步走去花房。月光透进来,涣金瓷白花瓣上更显圣洁光芒。 “今日借了你的名,想来你不会生气。”手指覆上叶片,“沈钦那小子,估计是没认出的,不过他好像对涣金很感兴趣,不知道他会不会做出什么来?” 她唯一怕的,倒不是沈钦认出她来,就怕沈钦追溯她的身份。她是被沈则然带回,这不容置疑,难保他不会想到其他。她可明白得很,他们没有血亲关系,要是谁提议来个滴血认亲,那就是大祸临头了。滴血之法,兄弟同宗也是能用的。 时常她也很迷惑,她母亲是盈贵妃,那么生父又是谁,目前一点线索都没有。皇室密辛是史官都不敢记录的,这些事情除了当时的知情人,别的人是不知道的。便是想查,都无从入手。 索性既来之,则安之,只要沈钦不认出她,一切都不会有变故。待时局稳定,郑里发来话,她便可打马走人,抖落一身轻尘,这些事情都不在与她有关。 低头看着涣金,只怕走时匆匆,可惜了这一院的花,她八成是要弃掉的。“丢掉它们,我也会带你走的。”指腹划过叶脉,沈复羽嫣然一笑。 涣金可是她的心头宝,让她如何舍得弃它不顾? 转眼三日,初选已定,还剩下九百一十三人,不可谓不严格。复选定在四月十二,中间几日留给选女们练习技艺,复选主要考核的便是琴棋书画女工和舞,都是女子必会的。 司礼监的人来时,告知沈复羽,苏青青已进入了选。 沈复羽不喜反忧,这不是她想看见的。 这几日,沈复羽称病不去早朝,在府里闲散几日,沈钦也没有再出宫,更不说来烦她了,她乐得自在。 唯一的意外,来的时候,沈复羽正脱了大衣,坐在太师椅上,抱着白猫晒太阳。天气转暖了,她本就不畏寒,穿着大衣反而热得很。至于白猫,则是早些年在山间捡来的,说来是缘,她手上被猫留下三道疤痕,她倒挺喜欢猫。 喜子走到她面前跪下,身后小太监端着个托盘,一方锦布盖得严严实实,不知是何物。 “参见王爷。” “起吧。可是皇上又有什么事?”难得闲了几日,她可不希望沈钦又出什么幺蛾子。 喜子从小太监手里接过托盘,道,“皇上听闻王爷病了,特意送了千年人参,希望王爷早日康健。”掀开锦布,两个长盒。 “劳他费心了,放着吧。”手掌顺着猫毛,白猫舒服的叫着。 喜子却不退下,沈复羽问,“还有什么事?” “不知涣金小姐可在?皇上赐了一只白玉簪子,还有口谕。”喜子打开右边的盒子,明黄锦布上躺着一支羊脂玉簪子,莹莹光泽在光下更胜。 沈复羽手上一滞,抬头浅笑,“她上街去了,你告诉本王便可。”来送人参是幌子,来传口谕才是真。就是不知沈钦能传什么口谕,别又是什么荒唐话。 喜子跪在地上,“也好。上谕,涣金小姐救驾有功,特赐羊脂白玉簪一支,出入宫廷令牌一块,封御前女官,进宫伴驾。” 救驾有功?她何时救驾了,倒是沈钦帮她打倒了山贼,沈钦这是弄反了吧。还有,御前女官,想来品阶不低,沈钦无妃,在后宫,除了太后和宫正,便是御前女官官大。又因其日日伴君侧,都是皇帝眼前红人,在后宫已是横着走不摔倒的存在。 沈钦这是要干嘛?想折腾她,还是想折腾后宫? “涣金何时救驾的,本王怎不知?”沈复羽推开白猫,坐正身子,眼波深沉,漆黑如墨,却不喜不怒。 喜子传完口谕就起了身,弓腰回答,“此事奴才也不知,王爷可去问问涣金小姐。” 呵,问她?她去问谁? “宫牌呢?”御前女官课自由出入宫廷,各代君王会将自己的宫牌赐予她们,有时她们也代表了君王之意。 托盘上只有两个盒子,宫牌不是小屋,怎么能放进长瘦的盒子。沈钦不是说赐下宫牌的么,难道不给了? 喜子笑笑,“皇上说要亲手给涣金姑娘,让姑娘现在便随奴才进宫,也不用带什么东西,宫里都备好了。” 沈复羽火气上来,却不能发作,只得深吸一口气,道,“涣金未归,此时怕是入不了宫,来日本王送她进宫,你且先回去复命吧。” “王爷,这……”喜子为难,想了想,只得点头,“那就有劳王爷了,奴才这就去回禀皇上。哦,还有,皇上还特意叮嘱,让涣金小姐戴上白玉簪子。”行完礼,领着人离去。 沈复羽揉揉太阳穴,只觉阳光刺眼,脸上发热。 “顺叔,把东西放到我院子里。”站起身,想起什么,“轻云回来没?” “还没有。”轻云去军营已有两日,却还不归。军营巡查虽然不是大事,还是要谨慎些,但去了两日也没消息,只怕遇上了麻烦。 “顺叔,备马,我去军营看看。” 军营建在南郊佑栗山山下,僻静无人,占地极广,视野开阔。 沈复羽到时,外面看来,军营井然有序,没有什么事。不过她却是被拦在军营外,她才想起,她把她的令牌给了轻云,这下是她进不去了。 “将你们值班的将军叫来,本王找他。”她自称是摄政王,守门的小兵既不敢私自放她进去,又不敢得罪,便麻溜的去通传。 没一会儿就有人来了,是个年轻男子,上官景,祖父是镇国将军,将门之后,忠心爱国。 “怎么回事?”武将嗓门大些,老远就喝出声。 走进来,看见是沈复羽骑在马上,连忙行礼,“不知王爷驾到,请王爷赎罪。”沈复羽执掌兵符,小兵们不认识她,当将军的对她可熟着呢。 “起来吧。本王前日派来巡查军营的人呢,可是出了事?” 上官景起身,拱手回答,“轻云将军出去了两日还未回来,下官正欲前去禀报王爷。” 轻云两日前来的军营,这么说,他依赖便出去了,至今未归。 询问了一番,原是近日有狼群在军营附近游荡,轻云带了人去驱赶狼群,却迟迟没有踪影。 狼群向来是群体出动,只在夜间觅食,又凶狠异常,轻云只带了一百人,其间凶险不言而喻。 “他去了何方?” “东南。” “你赶紧集结人马,带两千人去寻找。”说完,调转马头,扬尘而去,不顾上官景在身后呼喊。 轻云家破人亡,孤苦一人独留人世,这些年护她周,她怎么会让他就这样身处险境,就算是死了,也总要把尸体带回去入土。 上官景不仅点了两千人,顺便派人进宫里报信,堂堂摄政王要是来巡营出了事,他可担待不起,得知会皇上才行。 沈钦在宫里和太监们蹴鞠,喜子慌慌张张来报,“皇上,皇上,不好了。” 沈钦一脚踢飞球,才停下,“何事如此慌张?” “摄政王出事了,此时正向东南方向追赶狼群。” “什么?!去把朕的马牵来。”沈钦一抹额头的汗,飞跑着向宫门口去。 马被停在那儿,沈钦飞身上马,扬鞭奔去。 “皇上,你不能去啊,皇上。”喜子在宫门前急的团团转。 沈复羽骑马奔出好远都不见有任何踪迹,是她糊涂,怎么能一个人来寻,这么大的地方,怎么找? 继续向前,不经意中看见地上有什么东西反着太阳光,射到她眼里一时闭上眼,紧拉缰绳,将马停住,向来路望去,那东西还在。 金闪闪的,近了才看清,巴掌大的金牌,上刻摄政王字样,背面还有一个羽字,沾染了不少血迹。这是她的令牌,应该在轻云身上,在这里不说,还血迹斑斑,想来是遭遇不测。 第二十章 点鸳台上花枝俏(五) 第二十章点鸳台上花枝俏(五) 血迹早已凝固,断断续续的,她一边跑马,一边还不忘给上官景留下标识。 沿着血迹走到一座山前,血迹也没了。沈复羽从未来过这座山,山上说不定就有大片的狼,可能还有其他猛兽。参天大树长满山头,鸟鸣不断,幽森得吓人。 “上还是不上?”沈复羽嘴里念叨,拿不定主意。 轻云忠心事主,为她挡过不少刺杀,如果让他这样死在山里,尸骨无存,她只怕会后悔一辈子。 下定决心要上山,沈复羽下马,将缰绳系在树干上,又将自己头上冠带扯下,也绑在显眼处。希望上官景能早点带人来,否则遇上狼群,她的小命就悬了。 山路崎岖,荒草丛生,显然是没多少人来过。 狼群常在夜间出没,幸好现在日头正大,狼群不会出来,这给沈复羽壮了胆。 “轻云,轻云……”除了鸟鸣虫叫,也就只有她的声音了。 踩在草丛上,脚步深深浅浅,还渗出污水。 没有路,沈复羽只能摸索着前进。走着走着,右脚突然滑过,身子一个趔趄,仰躺着摔到地上。“嘶!”背上传来刺痛,似乎是什么尖锐物体刺去她的后背,痛到骨髓,“啊……”忍不住叫出。 想起身,刚一动,背上就万分疼痛,一丝丝疼到骨子里。沈复羽额角不断冒出冷汗,眉毛皱在一起,牙齿紧咬。 不行,躺在这里,还怎么找轻云? 当下深吸口气,咬着牙齿,猛的起身,背后有东西划过肉体的声音,立即感到背上温热的血化成线流下。“呵,只怕衣服也破了吧。”她看不见,自己脸色苍白,一脸虚汗,后背衣服血红一片,触目惊心。 她今日穿了套月白锦缎的袍子,此时泥土和血迹混在一起,红的红,灰的灰,好不狼狈。 沈复羽趴在地上,半晌起不来,稍动一下都疼得倒抽冷气。 过了许久,她才撑着手起身,扶着树站着。低头看去,不过是一个尖锐的石块,却像是被人故意削成那样的。 “轻云,轻云,轻……”又四处找着,恍然间看见一块大石头旁躺着一个人,黑色的侍卫服,身旁还有一把剑,轻云! 忍着痛快步走过去,却见轻云身边还躺着一个男子,发丝垂落遮住脸,看不见面貌,身上倒是没有血迹,却也凌乱不堪。 轻云似乎受伤颇重,身上有好几道伤痕,血都凝固了,皆是利爪所为,看来是遇上狼群,酣战一场。此时脸色煞白,不省人事。 上前正欲摇晃轻云,“别动他!”声音来自旁边的男子。 男子起身,拂开头发,露出一张清秀容颜,周身儒雅之气。 这人沈复羽看着眼熟,却想不起来。“为何不能动?”她走了许久,早已喉咙干涩,声音难免沙哑。 “在下叶连城,轻云受了重伤,不能晃动,会让伤口裂开。”叶连城似乎心情不错,还介绍了自己。他自然是很开心的,竟然在这里遇见她。碧峰寺匆匆一瞥,想不到她又换成男装打扮了,差点没认出呢。 沈复羽不敢碰触轻云,便在他耳边叫他,却叫不醒,开始有些担忧。“他怎么不醒?” 叶连城蹲在轻云身边,探上脉,片刻后说,“一时半刻醒不了,如果再不回去医治,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沈复羽自觉的认为叶连城是学医的,便信了,心里一边急切,一边提防着。毕竟,轻云从来没和她说过,他认识什么叶连城,就算认识,他出来追赶狼群,也不会带个大夫在身边。 注意到沈复羽怀疑的眼神,叶连城勉强笑笑,温和道,“在下上山采药,路遇狼群,躲避至此,碰上了受伤的轻云,便扶着他到了这儿。”脸不红,心不跳,说起谎来有模有样,眼神真切哪里像是在骗人。他来大启军营附近采药,且不谈有没有药采,重要的是,来这里碰上兵士。会被当做奸细抓起来。 沈复羽自是不信。尚不知是敌是友,只得将信将疑,免得打草惊蛇。 再看看轻云,一时没了主意。看来,只能等着上官景来救他们了。 就着轻云坐下,背靠在石头上,“啊!”的疼出声,后背似乎又开始渗血了,不禁暗骂一声运气不好。 叶连城看起来很担心,几步过来探上她的脉,“转过去我看看。” 沈复羽转身,将后背暴露给叶连城,只听他突然怒道,“怎么伤成这样,你就不会好好照顾自己么?”语气虽是愠怒,大半的还是关心。 怎么,他们很熟么?她伤了,又不关他的事,她的身子她自己负责。 叶连城从腰间抽出匕首,挑开沈复羽背上衣服,牵动着伤口,沈复羽不免又“唔”了一声。叶连城不敢再动,“你先在此地,我去给你找点草药,不然你的伤口要发炎了。” 沈复羽点头,侧身靠在石头上,牙齿还紧紧咬着,脸色煞白。 叶连城去寻草药,沈复羽的疼痛渐渐轻了,眼前越来越黑,眼皮不可控的合上。 沈钦骑马一路奔到军营,守门士兵说他们出去还没回,立刻又向东南而去。 沈钦眼神好,在路上也看见了血迹个标识,沿着沈复羽留下的标识前去。到了山下,已有大片兵士在此,浩荡的一片。 上官景老远就看见有人过来,看清楚了,立马跪在地上行礼。 沈钦下马,冲到上官景面前,“摄政王呢?” 上官景指着树枝上沈复羽的冠带,沈钦一把扯下,这是她的! 飞跑着上山,“上官景,你让人分开搜,找到了叫朕!” “皇叔?皇叔……”沈钦四处搜寻,怎么也找不到。他自己不觉,他此刻有多么焦急,有多后怕,怕沈复羽出什么意外。 “将军,找到了!”远远的有士兵喊道。 沈钦听到,疾步跑过去。 沈复羽侧靠在石头上,也不管石头上多脏。脸色苍白,额头密汗,碎发都粘在脸上。 “皇叔,醒醒!”沈钦将沈复羽捞入怀中,轻轻拍打她的脸。 沈复羽是被疼醒的,她靠着都嫌疼,何况是沈钦用手抱着。 “沈……钦?”沈复羽以为是花了眼,沈钦怎么会来这里呢。眨眨眼,见到的还是沈钦。 沈钦手上用力几分,沈复羽疼得眉头紧皱,伸手要推开他。 “怎么了?”沈钦见她小脸皱在一起,将她上身扶到自己身上趴着,他则顺着她的背看去,顿时瞳孔骤缩。 几乎整个后背都是血红一片,干了的血将衣服皱在一起,混着泥土,看起来十分壮观。 沈钦不知为何,心似被揪着般的疼痛,疼到难以呼吸。 “皇叔,我这就带你回去。”尽可能不去碰触她的伤口,身子相对地将她抱起。 “轻云,轻云!”因为伤痛,她声音虚弱,听不真切。 沈钦却是听到了,吩咐上官景,“把轻云带回去医治,治不好,朕拿你是问!”轻云对她的忠心,她对轻云的看重,他怎会不知。 把沈复羽放到自己身前坐下,沈复羽早就又晕了过去,头垂到沈钦肩上。沈钦感到脖上火热,两指探上沈复羽脑门,滚烫!估摸着是发热了,伤的严重。 “你先忍着,我带你回宫。”沈钦温柔说着,也不管沈复羽听不听得到。 不敢太快,怕让她伤口裂开,又担心伤势,只得一手从腰上按住她的身子,一手拉住缰绳疾驰回宫。 第二十一章 点鸳台上花枝俏(六) 第二十一章点鸳台上花枝俏(六) 到宫门,不顾阻拦的冲进去,一路回了紫宸殿。喜子早候在殿前。 小心抱下沈复羽,“喜子,把太医署的人都叫来!”沈钦将沈复羽抱进屋,许是用力过大,碰到了伤口,沈复羽“嗯”了一声。 放到自己床上,沈钦又把她翻了个身。血都干了,衣服脱不掉,捂在一起怎么上药? 去柜里摸出剪子,动手就把背上衣服剪开。剪开几层外袍,见到胸正后血色最深处,想来就是伤口所在。 手掌覆上,沈钦才觉不对,她还穿了别的衣服吗,为何这里衣服厚上几分? 这时太医们喘着气来了,太医署离得不远,太医们又一路奔来,自然来得快。 “参见……”太医们纷纷跪下,还未跪到地上就听沈钦道,“行了行了,起来,赶紧给摄政王看看!” 太医署医判刘胜赶紧爬起来,上前看了几眼,一看见便忍不住道,“王爷怎会伤成这样?”光是看着血迹都觉骇人! “别啰嗦,快治!”沈钦都要急死了,哪还有时间听他感叹。 刘胜让下手太医取来剪子,上前就要剪。 沈钦夺过剪子,怒斥,“干什么?出去,朕来!”沈复羽实为女子,她的身子岂能让他人触碰! 喜子领着太医们退到门前,皇上今儿是怎么了,这么大火气?他心里不禁纳闷。看来皇上是万分关心摄政王啊! 沈钦拿着剪子,一点点剪开沈复羽衣服,待他看清了,心下好笑。原来沈钦束着胸,怪不得衣服会厚些。如此厚实的衣服,还能被伤成这样,到底是什么伤的她? 又将束胸剪开,原本雪嫩的肌肤不见,取之的是一片血红,伤口有枣那般大,还夹杂着碎石末角。 “刘胜进来!” 用被子盖住身子,只露出伤口,“治不好,朕诛你九族!”帝王之威尽显,刘胜吓得手一抖。 “是是是。”一抹冷汗,刘胜上前,开始清理伤口,从医箱取出瓶瓶罐罐,倒上不少粉末,抹匀。 “疼!”沈复羽还在昏迷,梦中感到疼痛,不自觉喊了出来。 沈钦推开刘胜,自己上手,指腹轻柔抹开药,动作小心至极,沈复羽没有再叫。 “皇上,还得用布带裹上。这……”沈钦如此,他不好插手了。 沈钦侧脸,斜眼睨着刘胜,冷声道“药留下就回去吧。” 刘胜赶紧从医箱取出药和布带,“皇上,这几瓶敷在伤口上,臣再去开几副药煎了送来,喝了药,王爷应该就不会发热了。” 沈钦挥挥手,刘胜等退出房门。 “喜子,你去看着煎药,好了就端来。” 喜子也退出,顺手把房门带上。 现在,紫宸殿里就只有他们两人了,一个醒着,一个犹豫着。 沈钦一个大男人,来给沈复羽包扎伤口,这种事他还从来没干过呢。 若沈复羽是男儿身,他肯定是让刘胜来。知道了沈复羽是女子,平时泼皮模样不见,反倒是不好意思起来。 沈复羽烧还没退,身上滚烫,当沈钦把她上衣脱下,浑浑噩噩中感到凉爽,一双手覆上,顿觉舒适,勾起了唇。 沈钦别过脸不去看,手上感觉却格外清晰,入手的滑嫩肌肤真就似凝脂般,血黏糊糊的沾着,加上沈复羽身体发热,他不知是热的血,还是手指是热的。脸上绯红,闷热至极。 身前衣服被压住,扯不动,沈钦只得把沈复羽抱在怀里,闭着眼去裹上布带。这一番动作硬是花了不少时间。 衣服已经穿不了了,被子上也染上不少血迹,污红一片,不成样子。 “皇叔啊皇叔,你也有今天啊!”得意又好笑,他一直觉得沈复羽心思缜密得可怕,又加上雷霆手段,可以算是不破金身了。没想到她一连几日都是血光之灾,几日前摔下山坡,今日可好,伤的醒不了。 偏偏她受伤了,吃苦的都是他。不过,这感觉还不错! “呵,干苦力还不错?傻了吧!”沈钦自嘲一句,自己莫不是真傻了,干这事还上瘾了? 把沈复羽抱到偏殿躺下,拉过被子盖上,沈钦才松了一口气,一切等喝了药散热就无大碍了。 可把他累坏了! 脸上热的很,用手背一抹额头,却没有汗。 沈钦坐在床边凝视着沈复羽,金冠不知何时掉的,此时发丝凌乱。她脸上的易容膏早已没了大半,现出白皙。眉紧紧皱着,怎么也抚不开。美好的唇苍白干涩,抿地很紧,似在梦里也那般痛苦。 “皇上,皇上?” 沈钦快步走出,恶狠狠道,“小声点,把人吵醒了,朕就宰了你!” 喜子吓得一缩脖子,端着托盘的手抖了两下,洒出几滴药来。“皇上,药好了。”声音小得快要听不见。 接过药,不耐烦地把喜子赶出去,沈钦才端着药去了床前。 勺子舀起,送到沈复羽嘴边,怎么也喂不进去,上下嘴唇闭得紧,还未进牙齿就沿着唇角流出。 “你这样,怎么退的下热?”沈钦无奈,尝试几次都是这般,脖子上都有不少药汁了。 想起书上写的生僻法子,沈钦一横心,“你醒了也不知道,反正是我吃亏的,你以后可不能再对我那么凶了哦!”像极了受了委屈等着被哄的小孩,讲价还价。 端起药碗,自己灌了几口,放下碗,俯身,两唇贴合,慢慢将药送到沈复羽嘴里。 沈复羽昏迷中,觉察到有汁水流到口里,一阵苦涩,还有温热的气忍到自己脸上,不禁嘤咛一声,反送来了唇瓣。 见沈复羽松了口,沈钦却还是用嘴送药,然没想过可以用勺子喂了。 沈钦只觉唇齿间是药的苦涩,还有……甘甜和清香。 如此几次,终是把药喂尽。用锦帕擦拭嘴角,沈钦竟有些意犹未尽。完了,他今儿个怕是也得了病了,怎的多了这般奇怪举动? 掖好被角,沈钦起身欲离去,回眸一眼,见沈复羽睡梦中任然眉头紧皱,摇摇头,无奈笑笑,转身出去。 沈复羽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到了翌日傍晚才醒。 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是枕着手伏在床边的沈钦,他似乎是睡着了,歪着头,颇有些劳累。 扫视一周,她回宫便跟着沈则然,虽不住在紫宸殿,但对紫宸殿也是无比熟悉,在反应过来这不是韶光苑后,便确定了这是紫宸殿的偏殿。 本想起身,刚一挪动手臂,背上就传来疼痛,“嘶”,小脸微微扭曲。 沈钦适时睁开眼,见沈复羽皱着脸,赶紧将她的手安放好。“太医说你背上伤口深入骨头,近日不可抬臂动手,免得伤口裂开。” 背上疼入骨髓的伤口,令她毫不怀疑沈钦的话。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分明不是她自己的,惊道,“我的衣服谁换的?” “我让你师妹来换的,这不是怕你有洁癖,不愿别人动你衣服吗?谁知没忘了让她带衣服来,就先穿我的将就下咯。”沈钦说着无辜,心里明白。他却是叫来了念冬,也没带衣服用他的衣服顶着,不过在念冬来之前就给沈复羽穿好了。自然是他给她穿的,但还是不要告诉真相的好! 念冬那日与沈复羽一同上碧峰寺遇见沈钦,不过沈钦一门心思都在沈复羽身上,根本没注意到念冬,以至于在清欢楼见了,也不识得。倒是念冬一眼瞧出了他,得知他并没有认出她们,才安下心。 原来如此,沈复羽松了一口气。 “我睡了多久?” “一日一夜。” 被沈钦裹了个严严实实,沈复羽憋的难受,忍不住动动,背上疼得她倒抽冷气。 沈钦不知为何生气,把被子掖好,“让你不动,非要伤口疼了才听话!” 沈复羽不敢再动,心里郁闷,以前都是她来说叨沈钦,现在怎么反过来了? 第二十二章 点鸳台上花枝俏(七) 第二十二章点鸳台上花枝俏(七) “师兄,你终于醒了!”念冬端着药进来,“来把药喝了。”她那日得知沈复羽受了重伤,差点吓哭,急急忙忙就进宫来。那时沈复羽刚退了热,脸色却还苍白依旧,念冬吓得泣不成声,被沈钦赶出殿外调整心情。 虽说被赶出是有些丢人,但情真意切,沈钦看的都替沈复羽高兴。她身边有如此多真心相待之人,还真是幸福得令他羡慕啊! 沈复羽打小就身体极好,没生什么病,自然也鲜少喝药,每每喝了,舌头半天都没知觉,苦涩滋味想来都后怕。 “念冬,你把药放着吧,我……等会儿喝。”沈复羽苦笑,她自认无所畏惧,独独不愿喝药,她与明溪前交好,其中少不了明溪前的药多半是药丸的缘故。 念冬不听,把药端到床边,“放在这儿,凉了你都不会喝。快趁热喝了,才能早点好。”这一幕活像哄孩子,沈复羽也有这一面,真是难以置信。 沈钦在一旁看得好笑,“你出去吧,药给我。” 念冬无奈退出门外。 沈钦从怀里掏出纸裹着的糖,送到沈复羽嘴边,“呐,一颗糖一口药。” 沈复羽乖乖听话,但喝药时还是苦的皱脸。喝完药,沈钦把剩下的糖都塞进她嘴里。 “你身上揣了多少糖?”沈复羽嚼着糖问。自从上次沈钦从怀里摸出糖给流照,她就很想问了,他这么大一个人,总不能时时带着糖是给自己吃的吧。 沈钦神秘笑笑,不回答。她是真的忘了,他可还记着呢。 沈则然离世那天,恰是他生母死的那天,说来是缘分,他的母亲或许都没在沈则然的一生里留下多少墨痕,命运却让他们不同生便同死。 对沈钦来说,那天就是他生命里最撕心裂肺的一天,也是最温暖的一天。他从沈则然的灵堂走出,失了魂的走到了一座不知名的冷宫。那里有一口井,人们都说,他的母亲是在这里了结生命的,后宫多少生命是被人毒害的,没人能说清,他无法相信他的母亲是自己跳下去的。 后来那座宫殿被赐名兰台,那日,荒草丛生,萧索凄冷,那年的第一场雪落下,冷到骨子里,心和魂都冻住。 他缩在井边,雪很大,纷纷覆上眉睫,不出片刻,便已是一个雪人冻在那儿,看不出是他。 他被立为太子时,沈则然对他说,“文武才成不了帝王,我选你,是因为你最善伪装,最会隐忍。当你把自己都瞒住,就是合格的帝王了。” 原来他还做不到,他真的无法做到。痛就是痛,自欺欺人也还是会痛,失去的不会再有,冷的还是冷的。 突如其来的温暖令他睁开眼,背上是厚重的大衣,热乎的,刚刚脱下。 “你父皇阴灵尚在,你就如此颓废,你如何对得起他?”头顶声音落下,很耳熟,故作老成的语气,不看便知是沈复羽了。 照旧闭上眼,不想去理。沈则然把担子卸下了,明天就该他担起,最后再逃避一下,来日,就只有沈钦,没有他了吧。 沈复羽没带宫人,手里提着宫灯,沉默片刻,就着沈钦蹲下,宫灯放在腿前。“沈钦,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就像七年前的我,我也一个人躲着,宫里乱成一团,你父皇带着人四处寻找。” 沈钦没有动静,仿佛死去。 “雪下完了,你的父皇就走了。”沈复羽无来由的说,她也不知这是个什么说法。 七年前,她在这座皇宫里度过那年的冬天,雪很大,她很孤独,哪怕许砚陪着她,她还是想回无夏山去。那时,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想要,什么也要不起。或许,沈钦也是这般感受吧。 不免同情他,却找不到言语去宽慰。 沈复羽掏掏衣袖,摸到一颗糖,用金纸裹着,是她给许砚留的。伸出手,将糖递出,“呐,就这一颗了,给你了,嘴里甜了,或许心里就没那么苦了。” 好半晌没有回答,沈复羽手冻得通红,僵在半空,正欲收回时,糖被沈钦抢去,紧紧抓在手里,身子栽倒在地上。 “沈钦!”沈复羽把他扶起,沈钦不醒,怕是身上穿的薄,冻了这许久,生出病了。 沈复羽后悔自己没带宫人来,这下子,她只得自己把沈钦背回去。沈钦比她高大,刚刚背上,就一个踉跄差点跌倒。“醒了再好好收拾你。”沈复羽一步步走回去,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一会儿又被雪掩住。 沈钦手里握着那颗糖,怎么也不放开。那颗糖最后也没被吃掉,抓得太紧,已经碎了,房里温暖,他醒来时,纸都黏住,化成糖水。 后来他的口袋里就一直装着几颗糖,苦乐都吃上一颗,苦时不再苦,乐时更乐,他就此也算安安稳稳晃过三年,却依旧那年的大雪纷飞。 沈复羽没多在意,沈钦使性子的时候多了,她不能事事记着的。 喝完药,沈复羽躺着无聊,就像翻动身子,刚一动就疼出声,换来沈钦的嘲讽。 “皇叔,你等着,我去把流照找来,她会唱戏,给你来一段如何?”不等回答,他就冲了出去。 流照来了宫里,不用再颠沛流离,有吃有穿,不再瘦骨如柴了。她跟过不少人,也去戏班子里带过一阵子,会的东西很多,很得沈钦喜爱。 “王爷在哪儿呢?”流照兴冲冲蹦跶进来,到底是小孩子,受过的苦也很容易洗去,回复孩童天性的纯真无忧。 沈钦跟在后面进来,忙喊着,“流照,不要碰。就把你最拿手的戏唱一段,在这里唱。”走到床边不远处。 “哎,好,就唱梅下客。” 沈钦把沈复羽头抬起,垫下几个枕头,方便她看清楚些,那边流照已然唱起—— 唱只唱,江南有才子,风华世无双,折一支红梅覆雪,惹得楼上俏女郎,频频回首,羞把鸳鸯绣啊。院子里的红梅,折断几支,引不来蝶儿绕,却招得主人家,怒声骂道,好你个风流男儿,怎偷我三尺梅树,赠谁家姑娘…。 沈复羽本不爱听戏,鼓啰齐响实在喧闹。此刻无所事事,吴侬软语听来倒生出悦耳之意来了。 不自觉笑起,虽然脸色略有些苍白,红唇扬起,贝齿相映,眉眼含光,也是倾城倾国之色。 沈钦看得呆住,流照更多了兴奋劲儿,唱的有声有色。 一时间,沈复羽看流照,沈钦看着沈复羽,戏语连连,颇为赏心悦目。 流照唱完,天色已黑,月光照进窗来,银辉一片。 “唱得不错,自己去领赏吧。”沈钦说道。 “好嘞。” “皇上,该用膳了。”喜子来催。 “就在这里吃,你准备吧。”沈复羽不能动手,饮食自然还得他人照顾。 明白沈钦何意,沈复羽推辞,“你出去吃,让念冬来。” 沈钦笑笑,他早让喜子把念冬支走,现在怕是正在太医署忙着煎药呢。 桌子被移到床边,足足有两百道菜,摆满长桌。 有太监拿了银针试毒,都插上一遍后,喜子才把银碗银筷摆上。“皇上,请用膳。” 沈钦加了菜在碗里,均不超过三次,然后坐到床沿上,喂给沈复羽。沈复羽等不到念冬,昏睡一日都没吃什么,此时闻着饭菜香味,还真觉得有些饥饿。 不过是自己侄子喂叔叔吃饭,有什么大不了的,想着便张嘴吃下。 沈钦喂得来劲,每样都夹上一点,两百个菜吃下来,沈复羽撑得难受。喂完了,沈钦才自己吃,就着喂过沈复羽的碗筷吃,没有察觉般。 沈复羽看得尴尬,又不好提醒,便别过头去。喜子在一旁也是一惊,眼睛登的浑圆。“那个,皇上,这双筷子,刚刚王爷用过了……” 沈钦手上不停,挑挑眉,“哦,是吗?”毫不在意,继续吃着。 喜子低头,不再出声。 吃完,沈钦擦擦嘴角,“告诉御膳房,近日来的膳食都不要加辣,清淡些。等会儿捡根千年人参喝雪蛤炖了拿过来。” “是。” “明早让人备好车轿,我回府里去。”紫宸殿是君王寝宫,沈复羽身为摄政王,在这里住久了,难免会落人口舌。再加上她总放心不下府里花草,几日不打理,可是要荒废了它们,她怎么舍得。 沈钦不乐意,当即就变了脸色,“太医说你的伤动不得,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你索性在偏殿修养着,过些日子好些了,搬去你的昭阳殿也可。免得又裂开伤口,伤上加伤,说出去可是我的不是了。” 说来有理,沈复羽只得作罢。 其实沈钦是谎报了伤势,沈复羽伤得虽深,却不是伤残了,只待伤口结痂,她就能下床行走,不至于要躺上许久。 沈钦又变着法儿的给沈复羽找乐子,总算不会太无聊。 ------题外话------ 马上开学,惆怅 第二十三章 点鸳台上花枝俏(八) 第二十三章点鸳台上花枝俏(八) 沈复羽重伤未愈,朝堂她是去不了了,一堆奏折却是日日送来,她尚且连手都抬不起,何况是提笔批阅。想着沈钦也该学学处理奏折,便让锦夜把折子都拿去给沈钦,沈钦非要搬来偏殿处理,遇上拿不定的,便念给沈复羽,她来拿主意。如此这般,沈复羽轻松不少,沈钦也多了经验。 她一直不明,当年沈则然立了沈钦为太子,却从不让他处理政事,折子都交由沈复羽去处理。对她说是信任,倒不如说是利用。只是为何要利用她,比起她,沈钦可是正正经经的传国太子,批阅奏折,协助政事那可是名正言顺的。 明溪前来过一次,嘲笑了她一番,留下一瓶药粉,又敲去不少钱。 自她伤了的消息传回王府,许砚得照顾清欢楼,实在走不开,便日日炖了大补的养生汤送来。每每看到汤里的人参,沈复羽一边觉得自己不得太过了,一面又好笑,许砚怕不是把她库房里的人参都给炖光了吧。 果然,几日后就换了材料,该用灵芝了。沈复羽只得传了话回去,停了汤。 每个人都很关心她,独独苏青青连面都没露过,托锦夜带来话,让她好生修养。 复选逼近,苏青青来不了是正常的。但沈复羽多少还是有些心寒。是生疏了么?为了一个见过没几面的沈钦,如今她伤得手都动不了,苏青青都不来瞧瞧她。可想而知,沈复羽有多失望。 上了明溪前的药,沈复羽的伤养了几日,便好了大半,只要手上不用太大力气,吃饭已经没问题。 “皇叔,今日复选,你想去看看吗?”沈钦圈画着奏折,头也不抬地问。 沈复羽一袭素衣,没戴发冠,随手挽着,用木簪固定。白瓷般的手捏着茶杯,红唇轻启,好一副病中公子图。 “复选自有官员甄选,不必我去。你若想去,无需打着我的旗号,我不会拦着。”沈复羽放下茶杯,整理衣袍,抬腿便要出去。 沈钦抬头看见沈复羽要出去,一把扔下笔,奔过去拦住,“皇叔,外面风大,你穿得这么少,出去着凉怎么办?” 推开沈钦,“不至于那般柔弱,小伤罢了。”如她所言,只要没死,都是小伤。 沈钦去衣架上取下狐裘披风披在沈复羽身上,跟在她身后。 沈复羽无奈笑笑,沈钦近日倒是稳重不少,对她也是细致耐心,若他对没事都如此,不再插科打诨,那也不失为一个好君王。 “师兄,出来干什么?”念冬手里端着托盘,不知是药是汤,都令沈复羽心里反感。 她看到念冬拿来东西,心里就胆战心惊的。“出来赏赏花,屋里待着闷。” “那好,把药喝了再赏吧。”念冬把药递过来。 沈复羽苦了脸色,伸来一只白净的手,掌心躺着黄纸包的糖。 拿过沈钦的糖,忍着一口气喝药,飞快拆开纸吞下糖,苦涩被压下,沈复羽才觉又活了过来。 放下碗,沿着路走去御花园。 那里已有人,在梨花树下,伸手去拉树枝,似要折下来。 “花开正好,何必辣手摧花。”沈复羽爱花惜花,叫人粗手粗脚折枝,就忍不住要制止。 那人回过头,眉眼含笑,面若冠玉,书卷气浓郁。这张脸,她认识,前几日与轻云在一起的,不正是眼前人,叶连城。 那日他说去采药,去了就没再回来,她以为他是走了。毕竟在那里出没的人,怎么都是要被处罚的,更何况多管闲事实在多此一举。 “那日我采的药,不知你可还用的上?”叶连城从荷包里取出药包,递与沈复羽。 接过,药香浓郁,不知是否对症,也不知,是否是他那时采的。 “此刻是用不上了,已经好了大半。” 叶连城愧欠笑笑,“那日去采药见着官兵,躲避着回去时,你已经走了,我也不知道去何处寻你。”他说的情真意切,让人看不出假来。 沈钦见她二人聊起来,把他晾在一边,心下一气,冷声道,“怎么景国太子不在驿馆休息,跑去荒山作甚?” 各国送亲队伍都要到宫里觐见皇上,沈复羽那几日称病没见着,沈钦可都是认识了一遍。 景国太子叶连,都说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存在,哪知就是他们在碧峰寺见到的公子,又去荒山差点救了沈复羽。 沈复羽心下一惊,竟是景国太子,他分明叫叶连,骗她叫叶连城,真不老实。 “参见启国皇帝陛下,摄政王。”叶连弯腰拱手。 “不必多礼,平身吧。” “说不上是欺骗,”叶连注意到沈复羽的眼神,知道她有愠怒,“当年我母后有孕时,太医诊断有双生二子,父皇大喜,便赐名为连和城,取价值连城之意,可惜后来母后遭人暗算,只生下我,弟弟则胎死腹中。于是,我活着,便多了一份责任,我自称连城,并不为过。” 听他解释,沈复羽但觉得是自己小人之心了,他们不也是骗了他的,一个墨钦,一个涣金,没一个是真的。 “方才见太子对梨花破有兴趣。”沈钦将沈复羽扶到椅上坐下,对叶连有些莫名的敌意。 叶连笑笑,“诚如王爷所言,考虑不周,险些辣手摧花了。”刚才他突然被制止,松开了树枝,树枝抖落花瓣,沾了他一身,发上皆是,他却不急着去弄掉。 沈复羽见他温润有礼,虽还怀疑他不安好心,还是礼貌的说,“太子若是喜爱,本王差人送几株幼苗,回国时,带回去种下。” “只怕北方燥冷,种不得的。”沈钦见缝插针。 叶连望了一眼,眼中遗憾,“确实,一并赏够了便可,好物不可多得。” 这时有宫女跑来,行完礼,叫叶连回去。 “先告辞了,来日再见。”能让叶连离开的,也只有他此次护送的人,景国季荷公主,叶连同胞亲妹。 叶连走了,沈钦装作一脸惋惜,“走的这般快。” 沈复羽怎瞧不出沈钦处处针对叶连,却不知是何缘由,虽然叶连深入军营附近,到底是没被士兵们瞧见,又有理由,实在找不出错处。若因此得罪了叶连,坏了两国和睦,那就得不偿失了。 经过几日观察,沈复羽愈发觉得沈钦心有城府,虽不理政,处理起来也是井井有条,足以见得他并不如表面那般荒唐,暗地里下过不少功夫。他这般做,自有他的道理! 或许,她也该放手了吧,待解决了张显德和李寺忠两只老狐狸,她大概就能回无夏山了。 想着,沈复羽不免又烦恼,张李二人行事已经达成共识,互相扶持起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要除去他们,只得一锅端了,其中免不了得捎上太后李轻娥。着实不是易事啊! “明日我就搬回王府,折子还是送到紫宸殿,你自己批着。”沈复羽抛开思绪回到眼前,她好了大半,该回王府了,王府待着才轻松些。 沈钦知道拦不住,便一口答应。“好,皇叔,还要玩什么,我让流照陪着你。” “叫她再唱一段吧。”她已经爱上听戏了,只是戏有颇多门道,她只爱听这样的吴侬软语。 流照得了命令跑来,行礼,问,“王爷今日要听什么?” “你随便唱些新的吧。” “好!”后退几步,起势张口,“人间痴情无处数,也薄情,也多情,胜却痴情一人。青丝才去,红莲池里枯叶衰,红鲤不见。声声段段吹老,千千万万拂去。凡尘纷纷……” 今日曲儿凄凉得紧,沈复羽却笑,世上哪有那多凄苦,多半是写词人故意编凑的。 不浓不淡的光,不盛不衰的春色,不喜不怒的翩翩人物,日子打发得太随意,也太惬意。 ------题外话------ 开学了,更新可能有变化,尽量日更 第二十四章 点鸳台上花枝俏(九) 第二十四章点鸳台上花枝俏(九) 翌日清晨,沈钦去上早朝,沈复羽带着念冬回了王府。 “顺叔,我的花草可还好?”一回王府,沈复羽就关心起她的花草,就怕除了岔子。 “都好着呢。”顺叔知道满园花草对沈复羽的重要性,每日都去照料。 回了韶光苑,沈复羽直接奔去花房,推开门,里面花香依旧。涣金在窗口处,阳光洒下,静谧安稳。 “顺叔,你先出去吧。” 沈复羽又擦拭起叶片,“几日不见,你可还好?这几日伤了,在宫里也回不得王府,让你受苦了。” 风从窗口吹来,涣金晃动花瓣,似在回答沈复羽:它过得很好。 “过几天给你找些好的花肥,补一下。” 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沈复羽才舍得出去。 沈钦怕她无聊,让流照跟着她回府,小丫头看见一院花草树木,都看花了眼,新奇得很。幸好流照谨慎,只远远观望,不擅自踏入摘折,她便不去阻拦。 好半晌院子里没了声响,沈复羽走到门前,见流照蹲在梅树下呆呆的望着,神游天外。 “小丫头,怎么了?”沈复羽很喜欢流照这个误打误撞捡回来的丫头。 流照楞楞的,指着梅树,“这棵树很好看,但它太寂寞,开不出花的。”地上没有花瓣,她便认定了是开不出花,恰好还真是不开花的。 沈复羽好笑,流照小丫头片子一个,懂什么寂寞,开不开得了花与寂寞有什么关系? “今年冬日里,要是再冷些,说不定就开了。”沈复羽说的慢,会开吗?她自己都不确定,骗着流照,她却明白,这么多年都不会开,能长成这样已是不错的了。 苏青青在当天下午就回来了,那时,沈复羽正在听流照唱戏,流照就会几段,唱来唱去,也快腻了。 苏青青来时,脸色不好,眼里噙着泪,身子疲惫不堪。 念冬去了清欢楼,韶光苑里只有流照陪着沈复羽。 苏青青进来,还未走到沈复羽身前,就跌坐在地上,吓得流照连忙跑去将她扶起,却怎么也扶不起,像没了骨头和魂魄一样。 “青青?”沈复羽放下茶杯,也去拉她。她本就有伤,使不出什么力气,用力些反倒背上一疼,龇牙咧嘴地抽气。 “王爷,你坐着。”流照顾不上苏青青,把沈复羽引回座上,便要去脱她衣服,查看伤势。 沈复羽出手推开流照脱衣服的手,眼睛看着苏青青,一脸担忧。“青青,怎么了?你说话呀!” 沈复羽到底是怕的,苏青青是她师妹,就怕苏青青冲动地去参了选,没选上不说,还丢了魂去。毕竟是第一次动春心,头脑一热,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来。 苏青青流下泪,哽咽着,“我没选上,她们说……我根本不配去参选。” 她们?沈复羽猜着,应该是其他选女,女子之间的竞争最是激烈,使使嘴皮功夫是她们都会的,遇上谁,都要毒舌几分。也就苏青青初次遇着这样的事,难免落了下风。 是她的错了,苏青青说不仗着她的身份,便让锦夜直接带了去,苏青青一没家世,二没朋友,多少会被孤立欺负。或许先前强硬地拦着苏青青,多半会好些。 “好了,是谁欺负你,我帮你出气。”沈复羽忍着疼,尽力哄着苏青青。 幼时在无夏山,有上山来的小孩欺负苏青青,她也这样哄着,过一会儿就能好的。 苏青青本性天真烂漫,不是记仇的人,果然哭了一会儿,就摸了脸上泪水,扑到沈复羽身前关心她的伤势。 如果苏青青一直是这样的性子,多年的沈复羽回想起来,她们之间或许会是永远的师姐妹,都会有好的结局。 “不碍事,就是用的力大了些动着了伤口。”沈复羽勉强笑笑,“你回去换身衣裳吧,收拾干净咯。”苏青青哭的脸都花了,看着确实有些吓人。 乖巧的出去,没有过多话。 流照在一旁看得清楚,她虽小,但经历的事情多,早熟的很。“王爷……”这种事,旁人想说,还真不好开口。 沈复羽了意,十年之间,可以发生很多事,可以改变很多人。她早也觉得苏青青变了许多,只是她和许砚又何尝不是呢?变得好坏,都没有过错,也不是绝对的,说到底,是她们分别经年,彼此间生疏了而已。 “流照,皇上平日待你可好?”沈复羽转了话题。 流照灿然笑起,双眼含光,“皇上待我很好,给好吃的事物吃,好看的衣服穿。他喜欢赌钱,宫里没人陪他,就让我来代他赌,为此赔了不少钱,他却很开心……”流照如数家珍,将沈钦平日里的消遣都数落出来。“他还经常和李公子练剑,只不过是他练着,李公子在边上看着,有时兴致来了,也教我耍两下……” 沈复羽听的入神,脑袋里想着画面。李公子应当就是定远侯府李墨尧,他们之间的事,她是知道的。 “皇上有个骰子,很宝贝,串了坠子藏在袖里,很少拿出来把玩。说起来,他倒是很喜欢一根簪子,我看着是顶值钱的物件,白玉做的,上面镶着金丝,漂亮得紧……” 白玉金丝的簪子,与她落在明溪前那里的那支有些相似,大概是巧合吧。 听着流照说着沈钦的日常,沈复羽倒没觉无趣,若无趣,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 有些人,你将他的一日当成自己的一日,将他的一生当成自己的一生,是忧是喜是苦是怒,早已不是一个人在感受。或许他不知道,可以自顾自的活着,而自己却要默默地看着他生活的轨迹。明知道以后会离去,哪怕是被误解,被伤害,这一刻,无论是责任义务,还是习以为常,都会忍不住去窥探一二。 说不清是怎样的感受,大抵是同喜同悲的吧。 “皇上平日里嬉皮笑脸,别看他笑得多放肆,可是他很孤独。我以前在戏班子的时候,每天都敲锣打鼓,咿咿呀呀的声音,台上演的热闹,台下看得起劲儿,只有我一个人蹲在后台,听不懂,看不到。都说那里很热闹,我却只有一个人。所以后来,我就去找师傅学了几段,勉强听得,也能听懂,把自己融进去,以为自己就是这样的了。皇上,也是这样。”流照说的凄凉,没人顾得上她没大没小,将自己与沈钦作比。 沈复羽从没想过,沈钦也会孤独。它每日都张扬肆意,疯疯闹闹,没有半分苦色,怎么也不像是内心孤寂的人,何况,李墨尧时常也被宣进宫去,他算不得孤影成双。 只是帝王那个位置,自是寒凉的,高处不胜寒,这些说到底本就是他该受的。 沈复羽可以说是一个无情的人吧,她对沈钦或许有时会冷血,那却是表面,用暖的血,也是温不起一个帝王之心的。 流照是个机灵鬼,不仅说,还活灵活现的演出来,逗得沈复羽大笑。 “王爷,你笑起来真好看。”流照不经意的赞叹,引起沈复羽深思,这话,沈钦似乎也说过,他说,“皇叔,你笑起来真好看。” 那时,沈钦俊郎脸上,眸若星子灿烂,亮的出奇,薄唇轻启,露出稍许银牙,光芒逼人。她还有点心动呢。 听说唇薄的男子薄情,所幸她不会爱上他,怕哪日伤了,会受不了,一刀把沈钦宰了。不过,沈钦那样的人,指不定会被哪个女子宰了,谁让他有意没意的竟向人学起风流。 时间晃过,不上朝,不理政的日子当真清闲。 苏青青到底没再来韶光苑,顺叔说,她回去便关着门,睡了一日,起来时,眼睛红肿,像是哭了一场。 沈复羽心疼她,后来多次劝慰,苏青青才好转。本以为苏青青就这样忘记,当成人生一梦,醒来就留在记忆里,谁曾想,事实并不如此。 第二十五章 点鸳台上花枝俏(十) 第二十五章点鸳台上花枝俏(十) 纳妃大典来的不急不缓,就待殿选,便算是结束了。复选之后,还剩下一百三十一个选女,加上各国送来的,将将不过两百。从其间挑出多少,分别赐予何等品阶尊号,这些在殿选都没了规定,看沈钦心情。 不过,司礼监多算了一个份额——摄政王妃。 沈复羽托了病,不想去纳妃大典上无趣,命司礼监挑个中意的定了便是,前提是沈钦不中意的。反正不过是摆在府里的花瓶,是谁她都无所谓了。 不如意的事常有,恰好今日砸中她。 沈钦派喜子来,倒不是让沈复羽进宫,而是来接“涣金”的,说来说去,她都逃不了这一遭。 让顺叔把喜子拦在府门,她则去换了身装扮。把易容的东西都拿掉,恢复女身。她不懂描眉妆面,也无需去弄,卿本佳人,何须浅碧轻红色。唇不点而朱,眉不施而黛。泼墨青丝随手挽起,斜插一支白玉簪,落下几缕散在脸侧,自有几分妩媚生姿。 她虽常是男装,幸好也备了数件女装,免了此刻的匆忙。 挑了件绛紫绣金兰的长裙,罩着金底红纹的外袍,周身气质无双,实在引人注目。 她倒是不想穿得如此招摇,奈何衣裙皆是念冬买的,府里多的是钱财,她便捡着华丽的买来,不想现在倒成了祸害。 无奈笑笑,从衣架上取下银锦披风穿上,才抬腿走出。 特意绕了路,到了府门前时,喜子已是等的有些着急。女儿家再怎么也是慢些,又加上绕路的时间,一共就花了半个时辰。 喜子转眼看见远远有人过来,只觉气质除尘,待近些看清了脸,不免愣了双眼,好一个倾国倾城之色,难怪皇上时时挂念,今日还特意让他来接。 “大人,请吧。” 涣金是被封的御前女官,也担得起喜子的这声“大人”了。 “顺叔,你等会儿去看看青青,我回来得晚,让他们都不必担心。”叮嘱完,钻进马车。这车看着眼熟,像是沈钦出去随行的那辆。她还真不知道,沈钦就是让喜子带着他的马车去接的。 到了宫门,已是有不少马车陈列两侧,华丽的,简朴的都有,连奴仆都排了许多。 禁宫里,除了皇上太后和妃嫔,他人是不能坐着车马进去的,除了沈复羽是个例外,她身为摄政王,理朝政,掌兵权,自然有这个资格。 可,涣金没有! 于是,在宫门口便有侍卫拦着,他们记得清楚,皇上并未出宫,所过车辆,皆要盘问一番。 “大胆,龙马香车也敢拦?”喜子一甩拂尘,捻着兰花指道,“奉皇上命,特接御前女官进宫,还不放行?” 侍卫吓得连忙跪在地上,“不知女官大人在此,还请大人见谅。放行!” 沈复羽不回答,喜子已答道,“起来吧,可要守好宫门咯!”车又开始行驶。 不去掀开窗帘看,便知车后围了许多人,对着他们评论。 沈复羽红唇勾起,沈钦啊沈钦,不知你是在害我还是在戏我。 龙马香车到了紫宸殿前停下,沈复羽探出头,喜子将胳膊伸来,便扶着他,踩着凳子下车。龙马香车还真不错,随行带着凳子,不用踩着奴仆的背下来,心里踏实多了。 “大人,皇上在殿里等着呢,快去吧。”喜子远远候在殿外,定是沈钦吩咐了的。 莲步轻移,进到殿里,哪里有沈钦踪迹。回想起七年前,沈复羽去给沈钦送礼服那夜,下意识覆上右手疤痕,如果沈钦要故技重施,她可不想在左手也来这么一下! 转身欲退出,偏殿传来声音,“涣金,到的怎么这般迟?”语气熟稔,他与涣金是没见过几次,与沈复羽熟啊,知道涣金是沈复羽,他怎么也陌生不起来,当是自来熟好了。 沈复羽见沈钦从不需要行礼,她自然也忘了,无论是谁,见到沈钦,都是要下跪叩首的。 她站在门前不远,看着沈钦走近。沈钦依旧是龙袍在身,只是花样不同,胸前金龙腾飞,神采奕奕,外袍上的龙则游走,威武十足。头上赤金冠,衬得脸丰神俊朗,颇具帝王之色。不说是帝王,凭着这张脸,当个梨园戏子,也是受人喜爱的。 沈钦也打量着她,说是美得惊心动魄也不为过了,自他有生以来,也就是眼前人配得上倾城倾国,遗世独立几字了。不免看得出身,呼吸不自觉急促几分。 一时间,空气凝滞,金兽香炉浮烟袅袅,平添一丝梦幻迷离。 先开口的是沈复羽,“不知今日召我可有要事?” 沈钦也回了神,转过头,平定心绪,扬声问道,“怎么御前女官无事就不能在御前了?” “自是可以。” 沈钦坐到龙椅上,“你坐着,我有事与你说。” 沈复羽挑了个近处坐下,“何事?”所谓说多错多,不想暴露,那就只能简言少语。 沈钦身子前倾,邪魅笑道,“皇叔……她可决定选哪位女子?”前两字拖得长,沈复羽差点以为是在叫她,心猛的跳动。原来没有被识破,才松了一口气。 没好气道,“王爷自有人选,我何曾能知道。” 沈钦意味深长笑着,不再言语。 熏香愈浓,沈复羽本站的远不觉着,坐下了忍不住咳嗽,鼻子熏得难受,因为咳嗽,脸上立即涨红起来。咳了好一会儿都没停下。 沈钦见了担心,问,“怎么了?”倒了杯茶水过去,用手顺着她的背。 沈复羽心里好笑,她既不是呛到,也不是沈钦的猫,沈钦这么顺着背,以为她是怎么了么? 无力说话,指了指金兽香炉。 “喜子,”沈钦了意,“把香炉撤下去,以后不要再拿来了。” 香味淡后,沈复羽才舒了气。 二人都没了动静,便在殿里坐着。 殿选在午膳时,庆乐殿举行,颇似往常宴会般,各家女儿的亲人都有来的,怀揣着或喜或忧的心情。 喜子来请沈钦赴宴,沈复羽想着这种场合,沈钦自不会要她去,便提了裙角,打算悄悄回昭阳宫。 沈钦走了没两步,回头看向提着裙角要走的沈复羽,笑道,“涣金,你随着来。” 沈复羽愣住,“这不是我该去的吧。” “你去了,才好替我挑选一二。”说完转身走在前面。 沈复羽无奈,一干宫女太监跟着沈钦,还需要她去?沈钦是在玩她吧!跟在一众宫人后,她自觉已是降低存在感了。 庆乐殿特意办宴席的宫殿,宽敞富丽,大气奢华,雕梁画栋。因是选妃,来的家眷只有女子能进殿入席,男子则在殿外入席。许多人也是第一次来,震撼之余也多了份憧憬,这样的宫殿,皇宫里不会少,若有一座属于她们,这一生就值得了。 沈钦入席,众人皆跪地齐呼万岁,场面十分壮观。待坐定,沈钦才道,“平身。” 沈复羽挑了个角落地方站着,只要不是有意,便鲜有人察觉到。沈钦当然看到了她的举动,笑着由她去。 殿门前喧闹,太监尖利嗓音唱着,“太后驾到!” 众人刚起身不久,又跪下去喊着“太后千岁”。 李轻娥阵仗也不小,身后跟着十二个宫女太监。她也不过四十多岁,保养得当,算得上风韵犹存了。可惜妆容显得老态,厚重的凤袍逶迤在地,说不出的庄重威严。 “起吧。”她落座在沈钦下手。 说沈则然厉害便有这一处,沈钦少年登基,辅政的是沈复羽,而不是李轻娥垂帘,虽不明白他哪儿来的信心把江山和沈钦交到沈复羽手里,但确实比托与李轻娥的好。如果是那样,大启只怕是姓了李,而不是沈了。 沈钦贵为皇帝,不是李轻娥所处,平时又散漫惯了,不起身迎接李轻娥,也没人责怪。 沈复羽躲在角落,她向来是不会给李轻娥行礼的,此时此景,却由不得她,便微微垂眸,离得更远些。所幸也没人差距得到。 “人都齐了,开始吧。”李轻娥吩咐。 底下司礼监便派出人来,宣布开始,席上众人都激动起来。 到底是宴会形式,免不了先来些舞乐。 沈复羽靠在柱子上,无趣得看着,这老套路她都不知看了多少遍了。 等舞乐都完了,就该选女们上来表演了。 “各国使者到!” 众人起身,殿门处浩浩荡荡的人走来,为首的赫然是一袭锦蓝衣袍的叶连,旁边跟着粉衣女子,便是季荷公主。 “叶连携皇妹给大启皇帝请安。” “太子不必多礼,入座吧。” 各国纷纷行完礼,坐在殿上最前空出来的座位上。 先开始的自然是本国选女,一百多人,不算少,每人表演一段,便是几个时辰,其间,沈钦很给力的睡了三次,去了五次茅厕。 李轻娥向来与沈钦不合,今日却格外安静,并没言语,只拿眼神瞅了沈钦几次。 第二十六章 点鸳台上花枝俏(十一) 第二十六章点鸳台上花枝俏(十一) 沈复羽看不下去,借口出去方便,从侧门出去。 怪不得沈钦不爱在宫里待着,这宫里确实没趣,特别是这种宴会,吵闹就算了,没意思! 沈复羽沿着路走,反正没她什么事,她今日可不是沈复羽,这些事她管不着也不用去管,自己玩好了就行。 低头踢着石头,眼看着已经到了池边,还浑然不觉,再向前两步,便会落入水中。 抬起脚正欲踢去,受被人从后拉住,身子倾倒,踢出去的脚踢了个空。 头顶传来声音,温润如玉,“如此马虎,这些年你怎么过的?”被人拦腰抱住,不至于摔到地上。 这声音耳熟,抬头映入一张俊秀的脸,叶连! 站稳,推开叶连,沈复羽回眸看看,她竟然险些落入水中,想起来都有些后怕,她不善水,唯一下过一次水,便是差点丢了性命,若是掉进去,可谓九死一生。 “多谢景国太子。”福身一礼,便要离去。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叶连喊道,有些好笑,也有些失望,说起来,他挺想她会记得的。 沈复羽回头,“我们不曾见过!”她回答得坚决,在她印象里,从未有过叶连的记忆。 叶连走到她眼前,指着荷池,“七年前,这里有个少年,不慎落入水中,被一个自称叶城的人救起。” 沈复羽恍然大悟,叶连叶城,原来都是他!她唯一下过水的那次,便是失足掉入荷池,那一次,是被沈钦恶作剧推下去的。她不善水,掉下去只能用力拍打水面,连叫人都不行,开口就被池水灌入口中,呛得生疼。她以为就这样了,醒来时,她湿着衣服躺在岸上,同样湿着衣服的是一个温润少年。见她醒了,便笑着问“好些了?”。他自称叶城,没有报出身份。 正值寒冬,那天的水很冷,寒入心肺。 她说,“你要什么赏赐?” 叶城不答,笑笑,后来沈钦摸着靠近,叶城连忙起身离开,临走时说,“记住,价值连城。” 沈复羽当他是说人命价值连城,不可轻生,还觉好笑,便没放在心上。 她回去便病倒了,着了凉,沈钦被罚在她殿外跪着,也病了。这件事就这样结束,谁都没有放在心里。除了,叶连。 “叶城?”沈复羽疑问,好个价值连城,连城二字,他骗了她两次。 叶连笑得更加明媚,她还记着呐!七年前一时好心救起她,他自然知道她是谁,沈则然十七皇弟,得宠得很。确实有政治因素,更多的是不忍生命消逝。哪知道,救起来了,却是个女儿身,他自幼习医,是男是女,他分的清楚。 易容膏被洗掉,露出真容,那一瞬是惊艳了的,于是,那张脸就在心里挂了七年,沈复羽三字也念了七年。 她只要记得,便是值了! 叶连不语,点点头承认。 “我知你身份,复羽,你不必瞒我。”叶连笑着说 沈复羽却心里一惊,四下看看,见无人,才转头,正色道,“你何时知道的?”她自认伪装得极好,从未露出破绽,为何叶连一个他国太子能知道。他又有什么目的?威胁还是利诱? 叶连知她起了疑,眼神真挚道,“七年前救你我便知道,我习医,男女还分不出么?” “你要如何?” “我没有所求,你无需拿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沈复羽吃人的眼神,他不喜欢,如果不是国事,她不是摄政王,那她或许是个温婉性子,敢爱敢恨的女子。只怕那样,真的会一顾倾国倾城了。 收回眼神,沈复羽将信将疑。“算起来,你救我两次,你要什么赏赐。我自会满足你,若你将此事说出……” “我知,你放心便是。” 沈复羽安下心,叶连比她想象中好对付,就不知是真是假了。“想好了,你去府里找我,我会给你。”转身欲离去。 “说起来,有一事。” 沈复羽巴不得赶紧打发他,“何事?” “皇妹孤身一人留在大启,我实在放心不下,想在大启住着日子,不知可否答应?” 他国太子在本国小住,这事可大可小,但刚刚答应了的,总不能立马就反悔,何况,沈复羽也不怕他干什么事出来。“好!出来的久了,太子还是快点回席吧。” 无心再漫步,沈复羽也回了庆乐殿,还是在那个角落。回去时,一束目光落来,上座的沈钦不知何时醒了,有意无意地看过来,一会儿又移向了别处。 沈复羽靠着柱子,幸好沈钦未看破她,否则可就不好办了。都说她欲篡夺帝位,沈钦暗地里也是担心的,目前看来,他多多少少都有所忌惮。若知了她身份,怕是要松懈下去,毕竟,女子是不能继承大统的。张李两只老狐狸知道了,肯定要弄死她才罢休!这样一来,沈则然的算计落了空,她的小命也搭上去,什么都不值得了! 她却不知,沈钦早明白了。 站的久了,难免腿酸,何况沈复羽向来金贵着的。 正难受,喜子令人抬来一张椅子,动作很快很安静。“大人,皇上赐座。” 不推辞,沈复羽坐上,揉揉腿肚,那边沈钦见了,勾起唇角。 选女们表演完,又是各国女子,果然是选过的,皆是多才多艺,落落大方。 让沈复羽注意到的,有两人。 张敛月,张显德义女。她曾让轻云去查过,张敛月是张显德一年前收的义女,来历却不得而知,对外只道是个穷人家的女儿,见了可怜,便收了义女。 张显德奸滑了一辈子,没有好处的事不干,他要收义女,哪会没点心思。原来从一年前,他就开始谋划了,还真是辛苦他了。 不得不说,张敛月是个好苗子,姿色身段都是极好,唱起歌来,声音婉转细腻,不可多得的好嗓子,又弹得一手好琴。若不是张显德,她应该是很多男子倾慕的对象。 还有一个人,是姜国公主,百里玉穗,倒不是因为她长得清丽乖巧,而是她献上来的一盆墨玉牡丹。牡丹中,黑白牡丹不可多得,价值千金也不为过,黑牡丹奇少,珍贵异常。 “这盆黑玉是我亲手栽种出来的,经过许多手法,才得这一变种,所以,它,将作为我的嫁妆。”百里玉穗花一落,四下便有议论声。 她贵为公主,自是应嫁与沈钦为妃,但谁人不知,摄政王沈复羽惜花如命,怎么舍得放手这一盆黑牡丹。既然是嫁妆,换做普通女子,她的东西倒是可以交由沈钦做主,赐给沈复羽不过一句话。可她是一国公主,黑玉又是她亲手培育的,她不发话,谁也不能定夺。沈复羽和她没有交情,她自不会轻易放手。 那么,唯一的办法,便是纳她为妃。 姜国公主嫁给启国摄政王,身份地位配得上,只是启国皇帝怕是要生出想法的。 有了姜国在后,若要谋权篡位,易如反掌! 这样一来,沈钦和沈复羽,君臣关系,叔侄关系,尽数分崩离析。 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坐享其成的,便是张李两家。 或者他们任意帮上哪一方,哪一方便多了助力,赢,也不成问题。 代价嘛,那也不会小! 沈复羽勾唇冷笑,眼里含着嗜血的光!呵,他们打的好主意,算的还真准! 她确实放不下那盆黑牡丹,十足的想要! 既然有人送上门,她自然是要收下的,至于多伸来的手,她也不介意砍下来! 毕竟是姜国公主,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得看看她的想法。 李轻娥看了一眼沈钦,故作温和道,“姜国公主可有中意之人?” 沈复羽冷笑,百里玉穗中意的人,目前还有选的么?除了她,不就是沈钦了。实在多此一举。 百里玉穗看看沈钦下手空缺的席位,那是沈复羽的,她托病,但席位却照旧设下。可见起尊贵。 “我想嫁的是——启国摄政王沈复羽!”声音清脆,掷地有声,届时,一殿安静,针落地可闻。 嫁给她?沈复羽仔细想想,她不认识百里玉穗,那便是有人设计如此的。确实,她今日不在,百里玉穗未见其人,自然不会有此主意。不过,幕后之人未免蠢笨了些,这么浅显的道理,有脑子的都知道! 与姜国里通外合?沈复羽撑着下巴,翘起腿,幕后的人烧香企图自己活的久些吧,不然被她站出来,定要让他生不得,死不成! 都看向沈钦,他脸色不甚乐观,微微有些愠怒和丢脸。在纳妃大典上被自己的叔叔上了风头,还是在他没来的场合,可想而知,谁都不会好受。 “公主为何有此决定?”李轻娥添油加醋。 “听闻启国摄政王殿下不仅样貌不凡,且善于养花,恰好我也喜欢,所以……” 理由无可挑剔,嫁个好人家,自然是要自己中意,她这番说辞也无可厚非。 沈钦脸色沉了沉,薄唇紧抿。 沈复羽有些惊诧,原来,他也会在乎这种事?他不是,最不屑于选妃的么? “好,哀家做主,封姜国公主百里玉穗为我摄政王正妃,择日成婚!” 第二十七章 点鸳台上花枝俏(十二) 第二十七章点鸳台上花枝俏(十二) 立马司礼监的人就在花名册上记下。 沈钦始终一言不发,都认为他是气到极处。任是平时胡闹,到底身为君王,今日如此被下了面子,怕是要记恨沈复羽了。 沈钦自己想的却是:就这么一个女人,也配得上她?不自量力!想想以后去王府还要看到这个女人,他心里只犯恶心。他的皇叔,若是男子,也不该娶这种人。何况,是女子,自然是要…… 他竟是在嫌弃百里玉穗! 沈复羽今日作为旁观者看这一出好戏,然没在意自己的王妃被人轻易定下。无所谓了,反正,她自己本来就没多在意,那个位置,谁坐着都一样,只要脖子够硬就行。 之后又是几个公主郡主上去,倒没再出什么乱子。 沈复羽看得无聊,伏在椅把上睡过去,幸好身前有人过来挡着,至于是谁派来的,那还用说? 接近尾声,沈钦没什么兴趣,也是百无聊赖。 到了请君意的时候,司礼监的人送来花名册,除了已定的百里玉穗,其他女子都未定下。 沈钦看了看,随手扔给李轻娥,“这些事,朕不懂,让太后定夺吧。” 李轻娥接过,眼里狠毒一闪而过,让贴身姑姑开始勾画。 一扫殿角,沈复羽在人后睡得正安稳,沈钦笑了笑,戏谑道,“既然皇叔重病在身,府里不多几个贴心人照顾,朕这心里也着实过意不去,不如,再给皇叔纳位侧妃,至于人选嘛……” 沈钦拿起桌上水果,咬了一口,“喜子,去叫御前女官过来。” 沈复羽被喜子叫醒,睡眼朦胧看着,见众人都看着她?怎么,睡觉被发现也不至于如此被围观吧,难道,被认出来了? “女官大人,皇上让您过去!” 沈复羽听到尊称,才知没被发现。起身走向沈钦。 众人便见一女子从宫女身后走出,容颜绝色,清丽无双,一眉一眼皆可入画,莲步轻移,衣裙晃动,高贵之气扑面而来。身着金色外袍的她便是黑暗中耀眼的光亮,暗淡河山中的唯一色彩,尊贵而圣洁,若云端之神祗,望之而不及! 沈钦察觉到众人惊艳的眼神,很不喜欢,看来,好皮相也不算是好的,他喜欢,别人也喜欢。真想藏起来,他一人欣赏! “皇上,何事?”沈复羽微低头,算给了沈钦礼了。 李轻娥挑眉,厉声呵斥,“放肆,皇上面前,也不跪下?” 沈钦挥挥手,“她是皇叔师妹,朕准她不必行礼。” 李轻娥面色难看,沈钦如此忤逆,少不了驳了她面子。沈复羽的师妹,怎么,很高贵吗?一脸狐媚样,和沈复羽一样,都不是好东西!他日,沈复羽下黄泉之日,她也会顺便让他们师兄妹团聚! “朕打算给皇叔添一位侧妃,你与皇叔亲近,知她性情,可有人选?”沈钦又咬了一口,眉眼笑意不断。 沈钦还真会找事,一位不够还要再添一位,这是什么道理?他以为这是卖菜吗? “师兄喜清净,加上府里夫人不少,实在费不着再添。” 沈钦扔掉水果,撅噘嘴,“那哪行,朕说要,就得要!”像极了小孩子耍横闹脾气。 沈复羽扶头,待她“病好了”,非要把沈钦丢到池子里泡上一天不可! 被逼无奈,环顾殿下众人,从这里面挑一个,可真是为难她了,她谁都不认得啊。 扫到张敛月,或许这算是她认得的吧?张显德的义女,反正是用来害她的,放她远远的想着如何祸害自己,不如放在院子里管教着安。 心下一横,“若按师兄品行,应当会中意她吧。”指向张敛月。 张敛月见着沈复羽指着她,惊讶不已,她自认不是这群女子中最好的,也没见过摄政王,这样的好事砸到她头上,她可有点晕头转向。 “好,就她吧!”沈钦唇角扬起弧度,笑意却未达眼底。他该怎么说才好,本来想戏耍一下,只要她再推辞几句,他就会改主意。君无戏言在他这里,从来就不是什么定律。谁曾想她就这样选定,想到去王府时,不仅要看到百里玉穗,还多了个张敛月,顿时就觉得心情烦躁。 “今日宴会,她们都表演了,你身为女子,不表演一下,怎么对得起女官的名头?”沈钦又冒出一计。这倒不是要为难她,他是真的想看看,她除了理政之外,还会什么。 “听闻启国女官个个美貌无双,才艺不俗。这美貌今日见着了,果然名不虚传,只是这才艺……”叶连站起身,他一早也注意到了沈复羽,和沈钦一样,他也很好奇。 本来若是沈钦,倒是好对付,叶连这么凑热闹,便上升到国威了,她推辞,就失了大启的颜面。这一个两个,怕是今日的酒吃醉了吧! “那便献丑了。”沈复羽低头,想想该表演什么。她平日虽不忙,却也没多少闲散时间,也就这几日多了血光,她才得以空闲。真要表演起来,她确实没什么好与满殿女子争辉。 她最爱的无非闲暇时吹吹萧,摆弄花草,若说拿得出手的,除了她的花草,便是萧声了。 “你要表演什么?” “吹奏一曲萧吧。” 沈钦扬声说,“喜子,去把去年进贡的白玉碧纹萧拿来!” 喜子来去匆匆,一会儿就托着萧回来。白玉碧纹萧,果然名副其实。上好白玉的萧身,浑然天成的碧绿纹路,似青烟飞絮,灵动十分。 接过萧,沈复羽移至殿中,纤纤玉指覆上萧孔,靠在嘴侧,深吸口气,呼气吹出。 萧声呜咽,自含低诉之情,辗转心扉。 起调轻巧,好似纯洁无瑕玉华散落,轻盈飘逸。 她吹的是坊间流行的清思曲,只一出声,便有人已识得。说不出有多少乐师伶人奏过,当是变不出花样了。 沈复羽吹着,心下平静。清思清思,满腹思绪哪有那么容易清理去的,无夏山的一切一切,她始终放不下,忘不了,想着这么多年,她所做的所求的,只是回去罢了。现在的浮华,于她,都是云烟。 手下松动又按紧,确实,这支曲子无甚新意。但演奏者不同,每支曲子都是新的,每段人生,都独一无二! 曲调变得低沉,如泣如诉,也好似作曲的人所经历的,痛彻心扉的苦,有口难言的悲,泯灭不了的思绪。 离别是苦痛,求而不得是心伤,世间的事说不清,道不明,没有理由得像是玩闹,偏偏所有都是真实的。 猛的一阵激昂,萧声激烈短促,许是有人开始挣扎,开始抗拒,开始谩骂命运不公吧。 之后,又是突然的柔和,萧声悠扬,曲调趋于平静。抗争过后,发现什么都舍去,什么都抛弃,什么都没得到,才会发现天命难违,世道无常。于是,相信,安然,心向清音,心下安宁。 听不了,声闹喧哗。看不见,绿树红花。 思绪万千,化作雾霭散去,日出后,光透过,烟消云散,云淡风轻。 天未晚,雨未晴。且行且歌,还不错! 沈复羽睁眼,她吹奏时,不自觉闭上眼,自己都没了思绪,果然是清思! 殿上又一次没了声音,众人皆是闭眼陶醉,置身于幻境臆想,抽不出身来。 最先醒悟的,是沈钦。“好,果然了得。”他拍着手,脸上满是惊艳,她总有惊喜带给他。 众人回过神,也是拍手。 普通的曲子也有如此仙音,演奏者实在厉害! “贵国人才济济,不同凡响。”叶连端起酒杯,向沈钦致意。 沈钦笑笑,举起酒喝下。 “涣金,上来。”沈钦向她招手。 走上去,在沈钦身旁站着。沈钦却一伸手,将她拉到龙椅上,紧挨着他坐下。 沈复羽挣扎着要起身,怎奈沈钦用力大得很,紧紧箍着她的手,怎么也挣不脱。 “皇上,你怎可让她坐在龙椅上?”李轻娥气道。 皇后尚且没资格与沈钦同坐在龙椅上,何况是“涣金”一个女官。 沈钦勾唇,说笑般,“她吹奏得如此出色,我就是想近些看看她是怎么做到的而已。” 这是近些看看?有这样强拉着她坐在龙椅上,紧紧靠着她的看看? 沈复羽生气,用力掰开沈钦的手。不知是她手小,还是沈钦手大他一只手掌,竟将她一双手都团拳握起,她还无法挣开,实在厉害。 “怎么,你不想给我讲讲么?”沈钦作势要生气。 还是那个胡闹的,沈复羽无奈,不再动,任沈钦握着她的手。手掌温热,从手上各处传来,痒痒的,心也似挠了的。 沈钦笑了,露出白净整齐的牙齿,眉眼弯弯,这是他第一次笑得如此喜悦。手上松了力气,却不放开,换成握住一只手。 他着实喜欢她的这一双手,嫩滑至极,小巧而有致,骨节分明,讨喜得紧。 第二十八章 点鸳台上花枝俏( 第二十八章点鸳台上花枝俏(十三) 沈复羽一曲清思,可谓是抢了殿上众女子的风头,虽然她不会参与,但被人压过去,到底是不好受。故殿上女子极其家眷都狠狠地盯着她,说是凶神恶煞也不为过。 沈复羽自然是感受到了,无奈啊,她也不想这样,都怪沈钦! 沈钦却毫不在意,灿烂笑着,捡起桌上水果,往沈复羽嘴里塞去。“来,你帮我试试甜不甜。” 沈复羽突然被塞了满嘴的水果,一时忘记咀嚼,小嘴包着水果,极为可爱。 “快吃啊。”沈钦停下手,她不知道咬吗,这样含着可难受着呢。以前只觉得她唇很美,优雅到极处,原来这样也会很可人的。 沈复羽下意识咬下,不料汁水四溅,不仅从嘴角流下,还溅到沈钦脸上。沈复羽脸上腾升起红云,低下头去。 殿下众人皆注视着,眼神都能把她碎尸万段。 沈钦白净的脸上被溅上淡红的汁水,嘴角和脸颊上都有,更添几分魅惑。 他不生气,扬唇笑起,伸舌舔去嘴角汁水,“果然很甜!”说的自信。甜的是水果,还是什么,都已经没人在意了。 喜子跟了沈钦多年,哪会不懂他的心思,从桌上拿起锦帕递给沈复羽,“大人,给皇上擦擦。” 待沈复羽接过后,喜子回头,看见李轻娥如狼似虎的眼神正看着他,不禁汗毛倒竖。他也是冲动,怎么就上去了,皇上的事,其实用不着他。抬眼望去,沈钦给了他一记赞赏眼色,喜子赶紧退到一旁,皇上啊,你可要救奴才,奴才都是为了你啊! “我怎么感觉脸上黏糊糊的?”沈钦见沈复羽将锦帕攥在手心,迟迟未动,忍不住催促。 沈复羽扫了扫四下,她无疑是众人的焦点,个个面色不善的看着她。一咬牙,抬手胡乱给沈钦擦拭,飞快擦完,将锦帕一把扔在桌上。 李轻娥看不下去,这个女官是什么时候封的,她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沈钦如此宠她,莫非是沈复羽打算把她推上后位?不行,绝对不行! “姑姑,”李轻娥示意贴身姑姑把花名册交给司礼监。 司礼监的人看了两眼,道,“皇上……” “念吧!” “上喻,”众人跪下,“封景国公主季荷为贵妃,赐居云雁殿……定远侯府郡主李韵楚为” “贤妃,”沈钦打断。李轻娥的想法,他知道的明明白白,不就是想让她侄女坐上皇后之位嘛,他怎么会这么轻易让她如愿。这个纳妃大典也就是个由头,好让她光明正大的将李韵楚扶上去,不知道阴谋落空了,她是什么表情? 偏头看向李轻娥,端庄的脸铁青,妆容显得诡异,眼睛里不加掩饰的愤怒。 精彩,实在精彩! “皇上……”司礼监的人拿着花名册不知如何是好,上面写的可是要封李韵楚为皇后的,皇后自然住在长乐殿,可如今…… “住在幽篁轩吧。”沈钦回答的随意,就像是说今天是晴天一样。 幽篁轩不是冷宫,却也没好到哪里去,偏僻得很,一个在东南,一个在西北,离他的紫宸殿要多远有多远。 李轻娥气的说不出话,一拍桌子,领着人愤然离去。 沈钦笑笑,她走了,他还乐得自在! 殿上众人都低下头,传闻太后和皇上不合,看来所言非虚啊。 “接着念。”沈钦心情大好,声音都带上几分喜悦。 沈复羽冷眼旁观,也觉得好笑。李轻娥是个傻的吗?如此明目张胆,她以为这样就能多扶植一份势力?别想的那么简单! 确实,李轻娥是先帝后妃中的优胜者,三年过去,除了她,先帝妃嫔不是殉葬就是守皇陵去了,她一个人在后宫享福,只怕阴谋诡计都退化了吧,连脑子也不好使了! 沈钦非她所出,但在这样的场合愤然离去,下了沈钦面子不假,她自己也没落着个好名声,得不偿失,愚蠢之举! 沈钦侧头看看沈复羽,她心情也这么大好,竟然有种心有灵犀的感觉。笑容加深。 司礼监拿起花名册,李韵楚便是沈钦最后一个皇妃,剩下的就是沈复羽的两位了,“封姜国公主百里玉穗为摄政王正妃,宰相义女张敛月为摄政王侧妃。” 摄政王府是沈复羽的府邸,赐居何处自是要她说了算的。 算下来,复羽只得两位,沈钦却召了一百多位,实在不够看啊! 李轻娥的计划被搅乱了,这么一来,皇妃中品阶最高的便是景国公主季荷的贵妃了。后位依旧空悬。 殿上女子或忧或喜,但想着后位未定,心里也多了些期翼,只要得了沈钦的宠爱,便能一步登天,入主中宫! 宴会至此,剩下的也就没什么了。 离去时,沈钦拽着沈复羽的手,走在前方,步伐极快。众人伏地恭送。 沈复羽匆忙间瞥见一个方向,却也有人在看向她,是个女子,座位靠前,应当是他国女子。那双眼狭长魅惑,瞳色淡淡,看着她,没有任何感情,又好似情深切切。 沈复羽没怎么注意殿上女子,不识得她,来不及疑惑,就被沈钦拉走。不明是敌是友,不敢妄下定论,来日方长,且行且看吧。 一路回了紫宸殿,沈钦屏退宫人才放开沈复羽。 沈复羽被沈钦抓得生疼。手上泛红,揉着手,正欲生气,却见沈钦一个踉跄跌到椅上。 “你怎么了?”沈复羽几步上前,见沈钦面色如常,没有什么病症。 “喜子,进来!” “没事。”沈钦安慰道。 喜子进来,见此情景,慌乱而有序。“皇上,还好吗?” “把药拿来。” 听这语气,像是老毛病了,沈复羽叹息,沈钦有什么惯病她确实不知道,沈钦瞒得好啊。心下微微苦涩。 喜子去柜子里摸出药瓶,又掀开沈钦衣襟。 沈复羽见了,顿时惊讶,脖子后原本白皙的皮肤,现在布满了红疹,颇为吓人。怪不得他急匆匆回来,他何时这样的,她一点不知。沈钦耐力好啊,忍了这许久,她都没察觉! “吓着了吗?”沈钦毫不在意,痛苦之余露出笑来。不是第一次,他已习惯了。 “大人勿急,这是酒疹。”喜子替沈钦宽衣,一边解释。 沈复羽记得沈钦不怎么喝酒是真,不过上次他和李儒不也喝的酩酊大醉,没见有酒疹。“为何会长酒疹?” “喝了酒,就长咯。”沈钦依旧随意,喜子已替他脱下衣衫,就剩离衣了,含笑道,“你不出去,还要看我上药不成?”戏谑神色。 沈复羽对上他的眼,他的眼很好看,瞳色很深,凤眸狭长优雅。溢满笑意,看得他连忙转身离去,心砰砰直跳,脸上烧起火。 “呵。”沈钦好笑,她的表情,真有趣!他其实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浑身酒疹,怕吓着她。此刻他的背上,恐怕是酒疹,他克制着不去触碰,忍得也十分辛苦。 喜子上完药都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沈复羽靠在门外,不免担忧。说到底,她对他狠,对他凶,都是为他好。沈则然将他托付于她,她便要负起责任。 她不善言辞,不懂温柔以待,觉得是对的就做,如果是错的,她或许也会毫不犹豫。她从不曾向他坦诚心扉,也难怪她被他误解,被世人误解。 在她心里,自己其实无欲无求,无所依靠。 流照说他孤独寂寞,独自面对一切,她又何尝不是? 沈复羽所有心思都放在沈钦身上,他们之间却有隔阂与猜忌。 说不辛苦,不心酸,不后悔,都是假的。 门被推开,喜子打着拂尘出来。“大人,皇上要休息,命奴才送您回府。” “他,可好些了?” “上了药,就没事了。大人,请吧。” 依旧是龙马香车,沈复羽坐在车里,掀起车帘。“喜子,他不知自己不能喝酒么?” 喜子靠近马车,“知道,但有些时候,哪怕是君王,也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这或许就是世间最无情最残酷的四个字,生死不得,爱恨不计。 手不自觉收回,倚在车窗上,若有所思。 是啊,君王又怎样,说到底,生死有命。何况,他是个没有实权的皇帝。 如果,有一天,她把他的东西还给了他,他还会不会这样? 那些东西,她没想要,是沈则然硬塞给她的。如今,怎么还,何时还,都是难题。 沈则然好算计,把难题都扔给她,自己去黄泉渡品尝孟婆汤,喝下去,什么都记不得,再来,又是一世。她却要在这里苦苦徘徊,怎能不气! 到了王府,喜子领着人就回了皇宫,有时望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顺叔迎上来,有些担忧,“王爷,必行顺利吗?” 沈复羽点点头,不语,径直回了韶光苑。 换了衣袍,有人进来。“听说你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像失了魂,要不要试试我的追魂散,给你找找魂?” 一听便知是明溪前! 明溪前随意地在她旁边椅子上坐下,探上她的脉,“哎,你没事啊,伤也快好了,怎么这鬼样子?”伸手要去摸她的脸。 沈复羽打掉他的手,没好气,“死不了,你还有人养活!” 明溪前收回手,笑笑,“那就好!你遇上什么事了,说来听听,不过,开解费另算。”奸诈本色暴露无遗。 沈复羽撑着脑袋,“你觉得,我是不是应该把兵权和朝政都还给沈钦,总觉得他这么大了,没这些东西,活得很累。” 明溪前自顾自倒了杯茶,嗤笑一声,“呵,有这些东西不是更累?” “也是,不过,这些东西迟早要还的,等时机到了,就交给他吧。” “那你可趁早,赶在你师父来之前弄完,然后就好跟着他远走高飞了!”明溪前说着,然没考虑到,沈复羽走了,他就没人可以敲诈了。到底是好友,没多少隐瞒,都是出自真心。 “师父说,许砚及冠了就来,还早着呢。”许砚及冠在明年夏天,还有一年。 沈复羽放下手,想起一事,挑挑眉,“哎,明溪前,沈钦给我选了一正一侧两个王妃,过几天就要进府了。” 不出所料,明溪前大惊失色,“什么?又来两个?他想忙死我啊?!” 明溪前神医之名在外,别的人家畏惧沈复羽,不敢来找他看病。府里的人可就胆大多了,那些小妾三番五次就要他去看看,不是小病,就是调养,连保养皮肤都要找他,他是想赚钱,但也没想把自己累死啊。偏偏价格奇高,还是络绎不绝。是他错了,沈复羽的小妾,哪个是穷的,身家来头都大着呢! 第二十九章 山外青山楼外楼(一) 第二十九章山外青山楼外楼(一) 沈复羽笑了,“给你赚钱的机会,你还会嫌弃,其实,你不想的话,可以拒绝的。” 明溪前白了她一眼,送上门来的钱财,不要白不要,他可不是她,还得靠双手养活自己呢! “你有治疗酒疹的药么?”沈复羽想起沈钦的酒疹,还是很担心。 明溪前看看她脖颈和手臂,“你没长酒疹,要药干什么?谁长了?” “沈钦……以前没看到他长酒疹,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了?”沈复羽摸摸头,想不通。 “不喝酒,就不长。长了忍忍,谁也不知道。” “那不是难受得紧?” “那是!” 沈复羽趴在桌上,沈钦连自己的身体都可以不顾,原来他的胡闹也没多少真。 明溪前从医箱里取出一个瓷瓶,“别说酒疹,涂上去,什么都好了,记得,很贵哦!” 沈复羽不耐烦,“你自己去。”拿钱这事,她明白,何必再说一次。 明溪前出去,一会儿又折回来,赖在门口说,“你有时间,去看看苏青青,我看她啊,病的不轻!”他医术高超,若他说病的不轻,无外乎两种情况,垂死之际和心病。 苏青青当然不会是身上的病,习武之人病少,苏青青跟着郑里时间比沈复羽还长,自然是会武的。 那便是心病了,难不成,她还在记挂着沈钦? 红颜祸水她听过,这下子,沈钦竟也成了蓝颜祸水了! 祸害的,还是她师妹。罪过啊罪过。 天色渐晚,顺叔来请沈复羽用晚膳。 “顺叔,青青还没来吗?”朱华堂里,除了上菜的侍女,再无他人。许砚和念冬在清欢楼忙着,能来陪她吃饭的,就只有苏青青了。 “苏小姐说她不想吃,就没来。” 苏青青这样都几天了,茶饭不思,魂不守舍。眼见着,整个人就消瘦憔悴下去。 沈复羽哪能安心吃得下饭,唉,还是去看看。“顺叔,你让人把饭菜送到晴川阁去。” 去了晴川阁,院里的花无人打理,开的开,败的败,十分萧索。 “青青,是我。”沈复羽敲门,这丫头,整天关着房门干什么。 好半天,苏青青才开门。着实是消瘦不少,两颊都有些微微凹陷,皮肤苍白,嘴唇干枯。看来她是没心思打扮的,妆未上,发髻随便梳着。 沈复羽看了心疼,一把抱住她,柔声细语,“青青,还伤心呢?” 苏青青眼泪顿时就流了下来,豆大的泪珠滚下,落在沈复羽肩上。声音哽咽,好不委屈,“师兄,我是不是很差劲啊?” 沈复羽拍拍她的背,安慰着,“谁说的,我们青青是最好的,师兄最疼青青了。” “她们都嫌弃我,墨大哥也没用正眼瞧我……” 沈复羽让锦夜去查过了,是选女们欺负苏青青。选女们都是大家千金,娇生惯养,性子高傲,看到一个没有身份背景的苏青青,免不了要耍耍威风。偏偏就是这样的举动,让初次下山的苏青青胆战心惊,留下阴影。 待苏青青停止哭泣,沈复羽将她扶到椅上坐下,顺叔早把饭菜摆好。比不得沈钦一餐有数百个菜,沈复羽不喜浪费,每餐只有几十个菜,提前试毒,以免有人下毒。 一桌珍馐,看起来便美味可口。 “青青,多吃点。”沈复羽捡着大补的菜夹给苏青青。 许是哭累了,苏青青拿起筷子开始吃。 沈复羽心下一滞,她十年未见的师妹,自己都舍不得骂几句,竟然被人欺负成这样。她要能咽下这口气,这摄政王的位子,早就不是她的了! 沈复羽一锤桌子,气到极处,“过两日,你随我入宫,我倒想看看,是谁欺负你?” 苏青青怔怔然,嘴里的菜都忘记嚼,半晌回过神,眼泪又出来,“好,师兄最好了!” “快吃吧。”沈复羽笑笑,给她又夹上菜。 苏青青吃着饭,眼睛盯着蜡烛光亮,火光在眼里跳动,看不出她是怎样的心情。 沈复羽不用上朝,便天都陪着苏青青,过了三日,她总算恢复了往日天真模样。 用过早膳,沈复羽让顺叔把宫里新送来的衣裙拿给苏青青,本来,这些衣裙都是给她的王妃的。不过,既然是她的东西,她想给谁就给谁,也没人敢说什么。 苏青青在韶光苑里换完衣服,桃红衣裙,绣满了桃花,衬得肤白胜雪,容颜俏丽。 “师兄,好看吗?”苏青青原地转个圈,撩起裙角,一脸欣喜。 沈复羽笑笑,“好看,青青穿什么都好看。” 苏青青敛眸,如果墨大哥也觉得好看,那才是真的好看。沈复羽今日要带她进宫,如果碰上沈钦……如果真的碰上,不知道,他还能记得她吗?还记得,有个人为了他,遭受羞辱和苦难,却还是放不下,心里默默喜欢着他吗? 沈复羽把她扶到镜前,动手替她梳理秀发。沈复羽手巧,几下就弄好了一个小巧可爱的发髻,插上珠花,苏青青看得笑容愈发明媚。 “师兄手真巧,帮我把这个也插上。”拿起白玉簪。沈复羽送她的这只白玉簪,她喜欢得紧,总要戴上。 沈复羽替她斜插上去。 “师兄,嫁给你的人真幸福!”苏青青脱口而出,一说出就后悔了,师兄叫的多了,她差点真的觉得沈复羽是男子了。沈复羽,其实是和她一样的女子,而且,比她漂亮得多了! 小时候,她就觉得沈复羽比她漂亮,所以跟着她,学着她,用她用过的东西,做她做过的事,穿她穿过衣服。以为这样,自己也会和她一样漂亮! 后来,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却还是那样做! “走吧。” 苏青青大概猜到几分沈复羽带她去皇宫的目的了,报仇雪恨!她很想看看,那些人看到她跟着沈复羽去皇宫,会是什么表情?呵,她们这些贱人,应该只有贱表情吧! 沈复羽不知道苏青青所想,一心只想安抚她。 在她眼里,十年应该改变不了什么,苏青青一如既往的单纯善良,天真烂漫。 一路行去皇宫,她的马车侍卫自然不敢拦,畅通无阻。 她早吩咐了锦夜将后宫妃子都请到紫宸殿去,都是前几日刚刚封的皇妃,还未来得及得见沈钦寝宫,是便宜她们了,给了个机会让她们看看她们梦想的地方。 “王爷,人都齐了。”车在紫宸殿前停下,锦夜伸出胳膊,扶着沈复羽下车。 因为有一百多位后妃,殿里是容不下的,干脆就请在殿外站着。 放眼望去,妃子们花枝招展,虽然排列整齐,看着难免头晕眼花。 沈钦走过来,勾唇轻笑,“皇叔,今日把人请到我这里,可是有要事?”伸手也去扶沈复羽。 沈钦是帝王,沈复羽虽然身居高位,也不能让沈钦扶着下车,便把手放在锦夜胳膊上,踩着凳子下车。 沈钦的手停在空中,来不及收回,跟着下车的苏青青见了,以为是沈钦来扶她,便把手放上去。 原来,他还在意她么? 岂料,沈钦突然收回手,哪怕仅隔一个指甲盖的距离,苏青青就要搭上他的手,换做他人,都要维护君子形象,将苏青青扶下。可是,沈钦从来不是谦谦君子,他是个胡闹的荒唐皇帝。 沈钦收回了手,苏青青本将力气都搭上去,这一下身体不稳,眼见着就要向沈钦摔去。 如果,他能接住自己,也是好的。苏青青幻想着沈钦将她接在怀里,温柔放在地上的情景,脸上红晕微微,眼波流转。 沈复羽刚落地。正整理衣袍,却听身后“嘭”的响声,猛的回头,沈钦站的远远的,地上趴着的苏青青,模样狼狈,发钗凌乱。 沈钦身手快,在苏青青倒下来之际,便旋身转到一旁,让苏青青重重摔到地上。说实话,他不喜欢除了沈复羽以外的其他女人来触碰他,若不是念着苏青青是她师妹,他早将苏青青拉出去砍了! “青青!”沈复羽几步奔过去,扶起苏青青。 索性车马不高,摔下来也只是衣衫上落了灰,发钗散落,无甚大碍。 苏青青抬眼望向后妃,她们一个个都在捂着嘴偷笑,分明是在取笑她。没想到,她还没出气,倒先给人出气了一番。 罪魁祸首竟是她的墨大哥,若他接住自己,她也不会摔成这样,他当真如此绝情? “师兄……”苏青青眼泪流出,瞬间就泪眼汪汪,看着楚楚可怜。 沈复羽心疼,“青青,别哭啊,师兄让人带你去偏殿整理一下。”示意锦夜将苏青青带进偏殿。 苏青青去后,沈复羽瞥了一眼沈钦,那眼神,分明是在怨他没有接住苏青青。 沈钦抖抖肩,偏头看向别处。她就那么想让他接住苏青青? 不理会沈钦,沈复羽迈步向前,走向殿前椅上。 众妃跪下,齐声喊,“参见王爷,王爷千岁。” 沈钦也走到沈复羽身旁坐下,想看看她今日想干什么。有时,他真希望她能一直是“涣金”,而不是“沈复羽”,他的皇叔永远是严肃的,对他很凶很严厉,涣金不一样,她时而会发呆,有时也会闹脾气,可爱多了!他就喜欢她嘟唇生气的样子,十分喜欢,非常喜欢! 沈复羽手拄在椅把上撑着头,本来妃嫔向她行了礼,她应该很快让她们起身。可惜啊,她今日没那么好的心情,刚才她们嘲笑苏青青的模样,她看的一清二楚。欺负她的师妹是吧,那就让她也来欺负她们一下吧! 就那样让她们跪着,不叫起来也不说话,很快就有人跪的难受了。 “王爷,苏小姐收拾好了,但心情不好,估计还要一会儿才能出来。”锦夜出来禀报。 沈复羽放下手,淡淡道,“让她自己静静吧。” 转头看向妃子们,扬声道,“有些事情,本王来做就行了。”威严尽显! 沈复羽今日穿的大红赤金螭龙袍,金冠玄带,尊贵至极,耀眼至极。食指带着赤金的戒指,名曰翅祸,这是她的习惯,只有见血的时候才带上。 若只看这身打扮,便已是不凡,他又长相绝伦,唇红齿白,宛若天神。 有妃子抬头瞟见,顿时就迷离了双眼,两颊火红,忘记低下头去。 沈钦摸着下巴,哎哟,还真有不怕死的!他都知道,沈复羽带了翅祸穿了红衣,就是要见血的,她已经动了杀心! 她们不知,沈复羽能安安稳稳在摄政王位子上坐了这么多年,靠的可不是沈则然留下的遗旨,更多的是她杀人时的冷酷无情。确实,她所杀的皆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惹了她的人,便不是忠良之辈,可杀的! “锦夜,”红唇轻启,沈复羽勾唇,看向那个看得痴迷的妃子,狭长凤眸瞳色在阳光下更浅,近乎金黄色彩。直愣愣看向那个妃子,微眯起眼,说不出的魅惑人心! “王爷。”锦夜也看见了那个妃子,如果所记不错,她应当是工部侍郎家的嫡小姐刘若。心里冷笑,工部侍郎跟着李寺忠这么多年,为人圆滑,怎么生的女儿如此丢人现眼,王爷天姿也是她该看的,死到临头,都还不知道! “把她带过来。”如玉手指点向刘若,眸底冷意更甚,唇角却是弧度加大。 刘若一听,回了神,怎么,王爷注意到她了,难道是相中了她?可是她现在是皇上的妃子,这可如何是好,王爷会不会和皇上为了她而闹翻?不过,王爷如此容貌,嫁到王府,真是幸福! 锦夜要是知道刘若的想法,指不定都要一口唾沫吐在她脸上。如此姿色平平,也配肖想王爷?他家王爷,无上尊贵,岂是这些庸俗女子能配得上的?! 第三十章 山外青山楼外楼(二) 第三十章山外青山楼外楼(二) 锦夜走到刘若跟前,“娘娘,请吧。” 刘若搀扶着贴身宫女正欲起身,被锦夜一把按回地上,毕竟是大家千金,娇生惯养,受不了气。立马就破口而出,“大胆奴才,放肆!”摆出皇妃架势。 锦夜手下更加用力,阴邪笑道,“娘娘,不是奴才大胆,实在是规矩不能丢。王爷可没说让您起身,您啊,就得跪着!” 刘若看了看沈复羽,声音尖利,“那本宫怎么过去?” “您自然是要——爬过去。”锦夜收回手,甩甩手里拂尘。 有沈复羽的地方,怎么少的了他的威风! “你……狗奴才,你竟然让本宫爬过去?!”刘若气极,说的咬牙切齿,凶狠地瞪着锦夜。 锦夜望向沈复羽。 沈复羽翘起右腿,手撑着脑袋,周身气场邪魅放肆。 沈钦捧着脸,无奈笑笑,长得好就是没办法,沈复羽在这里,他到底是要黯淡无光了。不忍于此,扬声道,“那个谁,叫你爬过来就快点,这么啰嗦干什么!”语气是十足的不耐烦,他是看戏的,自然受不了拖拖拉拉的戏份。 他也不认得刘若,便“那个谁”的乱叫。 沈复羽习惯了,不说话由他去。 “娘娘,请吧。”锦夜走回到沈复羽身旁,得意地看着刘若。敢叫他狗奴才的还没几个人呢! 其他妃嫔看得胆战心惊,不敢抬头,默默跪在地上,卑恭至极。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沈复羽特意没让锦夜把他国来的妃嫔也叫上,她们原本住在驿馆,自然欺负不到苏青青。 刘若吓得身子颤抖,用乞怜的眼神看向沈复羽,却没有结果。没办法,沈钦都发话了,她只得慢慢爬过去。 她身为工部侍郎的千金,养尊处优,何时受过这样的气?爹爹娘亲,你们为何不来救女儿?刘若心里苦痛,恨自己不该抬头看沈复羽。 倒不是沈复羽想杀鸡儆猴,实在是刘若的眼神令她不适。 众妃虽是吓着了,但也有轻笑的,刘若平日里跋扈惯了,不少人被她欺负过。如今,她有这样丢人的时候,她们自然高兴。 刘若手脚同用,爬到沈复羽脚下跪着。 “锦夜,她是谁家的女儿?” “工部侍郎家嫡女刘若,封贵人,赐居仙河苑。” 沈复羽回想一下,工部侍郎,那不是李寺忠的一条狗么?反正是他的女儿,没了就没了,再养一个也不成问题。听说,他家里妻妾成群,儿女不少,那么少这一个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吧。 “抬起头来。”沈复羽声音更低几分,诱人心魂,光是这声音,众妃子便已迷恋上她了。 刘若抬起头,双眼噙泪,哭的梨花带雨,身子单薄,倒比苏青青还要我见犹怜! 沈复羽放下手,身子前倾,脸靠近刘若的脸,呵气如兰。“真可怜。” 刘若如此近距离看到沈复羽的脸,心跳的飞快,脸上火烧云般的,哪还记得哭泣。 “王爷……”声音娇软,若是男人听了,定会后脊痒痒,可惜,沈复羽不是男人。 “你倒是学了套勾人的好本事,你不妨告诉我,是谁教你的?”沈复羽伸手覆上她的脸,勾画起五官。五官五官,没一个过关,姿色平庸,品行不端,这样的人也能为妃,司礼监的人收了她爹多少好处! 刘若早已迷失自我,美色当道,她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是我娘教的,她说,女子就要这样,才能抓得住自己的夫君。” “那这么说来,你竟然当我是你夫君咯?”两指掐起她的脸颊,没有用力,好似比了个形状而已。 刘若羞涩,嗔怪一声,“王爷……”当真是媚骨! 其他妃嫔听得都脸上臊红,刘若这样实在丢人,只怕等会儿不仅她要下黄泉,她娘也得去陪她。 沈复羽手上用力,眼中含着嗜血的光,冷冽异常。 刘若吃痛,手搭上沈复羽的胳膊,“王爷,你弄疼我了。” 沈复羽用力将她的脸甩到地上,从怀里掏出锦帕厌恶地擦拭手指,擦完丢到刘若身上。嫌弃之色不加掩饰,声音清冷肃杀,“你这样人尽可夫的女子,入宫为妃,也配?” “王爷你……”你刚刚不该对我很好的吗?刘若瞬间就泪目了。 “锦夜,刘贵人品行不端,有失后妃之仪,将她丢去皇城最大的青楼,顺便,把她娘也带去挂个牌子,记住,都是不收银钱的!”沈复羽邪肆笑着,眼里没有一丝温度。 “王爷,王爷你不能这样,我是皇上的妃子,你无权处置我!”刘若歇斯底里地叫着。 沈复羽望了一眼沈钦,不言语。 “皇叔的话你没听清么?皇叔的命令,就是朕的命令,如此忤逆,罚得太轻了!锦夜,让人把她扒光了,丢到城门口去!”沈钦无所忌讳,哪怕刘若被扒光了丢出去有损皇家颜面,他也浑然不觉。 罕见的,沈复羽没有阻拦,任刘若被太监拖走,尖利声音还在连喊着,渐渐也弱到听不见。 “都起来吧。”沈复羽说。 跪了这许久,众妃站起来时都晃了晃身子,更有几个已经站不住,靠在宫女身上。个个一脸惊恐,面色苍白,着实被吓得不轻。 摄政王,当真如此冷血无情! 皇上,更残酷! 妃子们不再期翼沈钦会因为自己是他的妃子而出手维护,他最在意的只有沈复羽,他的皇叔。 苏青青听到刘若被拖走的惨叫声,摸到门后,探出脑袋,弱弱叫了声,“师兄。” “青青,来坐下。”沈复羽让她到自己旁边坐下。 沈复羽看她脸色发白,神情恍惚,心里愈发生气。 从桌上拿起茶杯抿了口,悠悠道,“你们都看着了,苏青青是本王最疼爱的师妹。前些日子,本王送她来参选,为了让她亲身体验,便难住了身份。” 猛的将茶杯放在桌上,一声响后茶水荡出,“想不到,竟然还有人欺负她……” 苏青青听得眼泪又出来了,眼角余光望向沈钦,沈钦却从没注意过她,当下更加难过。 “青青,你去把那些人站出来。” “师兄……”有些为难,“好。” 看着那些欺负过她的人纷纷别过脸,身子发抖,嘴唇发白,她觉得颇为解气,早知如此,她们就应该好好对她。她不是恶人,心肠不歹毒,人对她好,她会报答,不好的,她也不会让她们好过。 苏青青走过去,将几个妃子拉出来。 有人求饶道,“苏小姐,你大人大量,那日是我不对,我不该骂你,你放过我吧。” 苏青青冷着脸不说话,将人找出后,就回去坐下,冷静得让沈复羽有些惊讶。 是长进?苏青青能如此冷静,沈复羽却并不高兴,她希望的,就是苏青青保持本性,哪怕又打又骂,她也会善后。 可现在这样,她心下一凉。 “师兄,就是她们,她们骂我打我,还推我下水,抢我东西……”眼泪又出来。 沈钦在一旁看着,觉得好笑,苏青青不是善茬,沈复羽疼她,她便哭,装的楚楚可怜。旁人欺她,她便靠着沈复羽来报复。何等算计,怎么会是个良善之辈。 这么浅显,沈复羽为何看不出?难道真是亲情失了理智? “你想怎么处理?”沈复羽冷冷说。她也察觉了,苏青青到底是变了。短短几日,该是经历了何等刺激,才会变成这样? 苏青青想想,柔弱的说,“让她们跳下水池,一个时辰不准上来。”她眼神晦暗不明,别过头不被沈复羽看到。 沈复羽松了口气,只是这样,苏青青就还是那个苏青青,报复也不会有阴毒手段。 “锦夜,让她们回自己宫里完成吧。” 锦夜领着一行人离去,剩下的还有不少人。 沈复羽勾勾唇,心情不错,“不想像他们那样,你们就安分守己,不要想不该想的!” 转过头,“青青,你去殿里擦擦。”苏青青脸上满是泪痕。 苏青青进去,回头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 沈钦很不满,沈复羽当他的紫宸殿是什么?这可是君王寝宫,怎么能让苏青青一次两次的进去! “皇叔……” “沈钦,过后再找你算账!”沈复羽出声打断,别当她不知道沈钦没接住苏青青的事。 沈钦乖乖闭嘴。果然还是那个沈复羽! “本王今日累了,你们且回宫去吧。”办完事,赶紧把人打发了。 沈复羽坐着累,起身。 待众人走远了,沈复羽才看着沈钦,面无表情道,“你自己有什么说的?” 沈钦挠挠头,一脸坏笑,“那个……皇叔,我是不小心的。” 第三十一章 山外青山楼外楼(三) 第三十一章山外青山楼外楼(三) 沈钦虽然知道结果,真正来的时候还是无奈。 沈复羽令锦夜将苏青青送回王府,转身便对沈钦说,“你自己下去还是我把你踢下去?”很明显,让沈钦去池子里泡着。 池子里水又涨了些,快要漫到腰上了,就这么泡着,行走就不方便多了。 沈钦谄媚笑笑,“皇叔,我不敢了……” 沈复羽一甩袖袍,把他推到池边,伸脚踹了下去。谁知沈钦反应快,飞出去时死死拽住沈复羽的手,于是,两个同时落入水中。 池子里水草不多,植物却开始生长。 落入水中,水底扬起泥土,浑浊一片,看不太清。 沈复羽对水是恐惧的,整个人没入水中,一下子就没了理智,手胡乱拍打着,眼睛也不敢挣开,张嘴想呼救,大口池水灌入喉咙,呛得生疼。 一时间,她以为又回到那个冬日,不过,这次的水暖些。那次有叶连,这次,有谁呢? 没多深的水,沈复羽却完不知站起,躺倒着身子没入水中。 沈钦暗叫不好,走过去将沈复羽抱起。 突然有了空气,沈复羽胡乱抹着脸上水渍,睁开眼,看见沈钦湿漉漉的脸,光亮下,水滴在脸上晶莹剔透,一双眼更加明亮有神,灿若星辰。头发贴在脸上,显出几丝诱惑。 “咳咳……”沈复羽刚说话,一张口便要将心肺咳出。 沈钦抱着她,腾不开手,就那样看着,颇为担心。“没事吧?” “沈……钦!”好不容易吐出两个字,沈复羽又是一阵猛咳,好一会儿,喉咙火辣辣的疼,她才停下来。哑着嗓子道,“你胆子大了?!” 沈钦不怀好意笑笑,“哪能呢?刚才不是,现在才是!”说完,双手送来,沈复羽一下落入水中,溅起的水花飞到沈钦脸上。 沈复羽瞪着眼睛,不可置信,来不及闭上眼,就见沈钦的头跟着没入水中,近在咫尺。她的腰上多了一双大手,用力将她整个身子捞起,她又立刻回到水外。 大口呼吸着空气,她刚刚吓得都忘记呼吸了,幸好在水中不能呼吸,否则又是咳嗽了。 气不过,她甩手给了沈钦一拳,恰恰锤在他胸前,胸膛坚硬有力,倒是把衣服的水打出不少来。 沈钦顿时“哎哟”一声,讨好道,“皇叔你下手真重,这下不生气了吧,我就是开个玩笑罢了。”手上力度加大,天啊,皇叔的腰好细,不堪一握,他的手都舍不得松开! 沈复羽怒道,“你胆子大了,翅膀硬了,连我也敢戏耍?!”回想起来,这几日,沈钦还真不是耍她了一回两回,遇着他,总没好事! “皇叔,消消气消消气,我给你赔不是了还不行嘛?”沈钦刻意讨好,嘴上说着,脸上可看不出他是在道歉。 沈钦也不知道原因,自己最近特别喜欢捉弄她,想让她生气。 或许就因为,他觉得,她生起气来很可爱? 沈复羽推开沈钦,深深浅浅的踩着淤泥上岸,身上各处都滴着水。好在她束了胸,衣服穿得厚,不至于被看出女儿身。却不知,沈钦早就知道。 上岸,她想起,锦夜被派去送苏青青了,她只得让随便一个宫女去昭阳殿拿套衣服过来。她堂堂摄政王,总不能湿着身子去昭阳殿吧,这成何体统! 她也时常需要处理政事到很晚,就住在昭阳殿,殿里有她许多衣服。 沈钦也跟着上岸,沈复羽听到水声,转生恶狠狠道,“呆在里面,不准上来!” 沈钦苦笑,低着头敛眸,若有若无地说,“皇叔,你知道,这水很冷……我在里面待过不下百次,这种冷早就习惯了……可是,你懂那种冷淡骨子里的感觉吗?” 沈复羽看着他,没想到他也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不该如何回答。 是啊,这水很冷,她现在湿透了,风吹来,从脚底冷到头发丝,确实连骨头都是冰的。 沈钦却在这样的水里呆过百次,都是她的命令。 郑里的法子,她尝试过多次,大多都是在夏日,沈钦却是不顾及季节和时间。 沈复羽第一次有这种想法——对沈钦,她是不是太严厉了? 脑子里想着,鬼使神差的向池边走去。如果严厉了,那她陪他一起,就算不得过分了吧。 无知觉的到了池沿,沈复羽又迈出一步,还没回过神,突然失去平衡,身子向水里倒去。沈复羽醒来就见水面在眼前不断靠近,不禁“啊——”的惊叫出。 恍惚间,手攀上一个身体,便紧紧抱住。却是沈钦见她木楞的走来,怕出事,就走了过去。 “咚”的入水。两具身体都没了重心,承受不住,向前栽去,浸入水中。 沈复羽闭上眼,趴在沈钦身上,混沌中,忘记了呼吸,嘴唇撞到一片柔软,两唇相贴。沈复羽却以为是碰到水草或是沈钦衣襟,没在意,撑着沈钦身子仰起头,透出水面。 “唔啊——”大口吸气,又向死了一回。 沈钦在水底明白得很,她的唇很软很凉。不自觉地,手指覆上唇角,像是在回味那一刻…… 沈复羽见沈钦半晌没动静,吓得赶紧喊,“沈钦,你没事吧?” 沈钦回过神,起身,“哗——”水花飞溅,沈复羽被淋了一脸。 “皇叔,你怎么也下来了?”沈钦知道沈复羽又要骂他,连忙转移话题。 “来体验一下不行么?”沈复羽没好气道,她了可不会说是觉得心里有愧,下来陪他一起。 沈钦笑笑,她嘴硬的样子也很令人心动。 过了一会儿,宫女取来衣服,“王爷,衣服取来了。” “拿去偏殿吧。”沈复羽上岸,回头对着沈钦淡淡说,“你也上来吧——去换身衣服,别伤寒了。” 快速进殿。 沈钦勾唇笑起,翻身上岸。 喜子一直在殿里,不敢看,皇上被罚的样子肯定狼狈,他要是多看了,小心被……这宫里,能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才活得长久。 沈复羽去了偏殿,将门落栓开始换衣。 湿了的衣衫厚重得很,脱下来破费力气。伸手去拿干净的衣服,“呵”,不禁笑笑。 这个宫女有点傻啊,给她拿了套玄色外袍,却不拿内袍和里衣,这让她怎么穿? 她现在可是光着身子,难道要穿着湿衣服让她再去拿一次? 叹息一声,沈复羽拿起外袍,紧紧拉好。打开门,冲门口宫女道,“你再去昭阳宫拿套衣服过,记住,是一整套的!” 宫女害怕得低下头知道自己刚才做错了,急匆匆跑去昭阳宫。 正欲关门,门被抵住,“皇叔缺了什么,我给你。” 沈钦狗腿笑着。 额……这种东西也能借吗? 沈复羽想想,她现在名义上是男儿身,他们是叔侄关系,借衣服是不成问题。可她实际上是女儿身,沈钦比她高大许多,她如何穿的了他的衣服。 更何况,沈钦衣服都是绣龙纹的,她穿了是不合理法的,那就坐实了她谋权篡位的流言蜚语了。 “不用,你的衣服,我穿不了!”一把关上门,利落地落栓,沈复羽裹着外袍坐到床上去。他周身上下就这一件外袍,腿冷的直哆嗦。 “王爷,衣服取来了。” 沈复羽开门,接过衣服,又关上。 这回拿的倒是齐,整套衣服,连带着的腰带和紫金玉冠都拿来了。 锦蓝云纹内袍,外罩绛紫金纹的外袍,戴上玄色嵌白玉的腰带,实在华美而高贵。 那件玄色袍子被沈复羽扔在湿衣服一起,让宫女洗了送去昭阳殿。 沈钦换了身龙袍,丰神俊朗非凡。 “皇叔,听说司礼监的已经把你的婚期定下,端午一过就到了。”沈钦偏头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沈复羽一听到就头疼,郑里让她娶一个回来省的日后麻烦,这下好,来了两个,麻烦更多了。成婚?她一个女子,怎么娶媳妇?还是找个人去顶替一下,替她去娶亲吧。 她,那日就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吧! “你的妃子不少,帝王之道你要明白,雨露均洒,泽被苍生,绵延皇嗣!”沈复羽也回了一句,她不好过,沈钦也不会痛快。 “唉……”沈钦叹息,他的软肋,她也明白得很呐。 后宫那些女人,没一个他看得上的,都不如…… 唉……叫他如何不为难。 一室寂静,沈钦灵光一闪,从怀里掏出骰子,“皇叔,你会赌钱吗?”不怕死的胆子! 沈复羽果然立马变了脸色,铁青着脸,将骰子扫到地上。 “哎?幸好我还有一个,”沈钦邪笑道,从怀里掏出红豆骰子的坠子,“不过这一个你可不能给我丢到地上去。” “舍不得就好好保管,这么拿出来,丢了是迟早的。”沈复羽没好气道。 沈钦接下话,“皇叔说的对,所以,为了以防万一,不如……你替我收着?”将坠子放进沈复羽手心扣紧,沈钦咧嘴一笑。 她收着?这不是沈钦送给心上人的吗? 沈复羽一想,动手想扔回去。 “皇叔,不能扔,会坏的。你帮我收着,等我需要的时候,我在要回来。不然,我弄丢了,你负责啊?”沈钦耍起无赖,有意为之。 沈复羽要扔的手停住,想想沈钦马虎性子,保不准真会搞丢。罢了,反正占不了什么位子,她索性替他收着,来日了再还给他。 “我先替你收着,你要了就来找我拿。”将坠子放进袖里。 沈钦笑笑,怕是这辈子他都不会拿回来的了! 这么想着,突然一怔,他……想让她收下。 他……喜欢她?! 自己都有点不可置信,看着沈复羽的脸若有所思。好像,共度一生的如果是她,也还不错。 扬唇笑起,明媚灿烂。“今天天气真好!”不自主的说了句。 沈复羽看看窗外,原本是晴日的,刚才就变了天。乌云压境,沉沉得隐约有雷鸣电闪,光亮被遮住,压抑得吓人。狂风呼啸而过,穿堂冷冽。风来雨至! 这怎么看出是个好天气的?! 第三十二章 山外青山楼外楼(三) 第三十二章山外青山楼外楼(三) 将近五月,初夏了,不热不冷的温度,穿着不薄不厚的衣衫,算得上是一年中最好的日子。 沈复羽养了大半个月,伤好了,早朝免不了。好在近来无甚大事,颇为清闲。 苏青青自上次回府后,依旧郁郁寡欢,沈复羽便让她跟着念冬,去清欢楼里忙着,渐渐的,脸上也恢复了红润。 唯一的不速之客,大概就是叶连了。 清早,沈复羽上完早朝回来,顺叔迎上来,“王爷,景国太子前来拜访,在允辰阁等您。” 叶连?他在启国小住,自是住在宫里,平日就去季荷那里,倒没惹出什么乱子,今日他怎么突然来了? 回了允辰阁,叶连自顾自的喝茶,举止优雅。 “太子好雅致。”沈复羽淡淡说。 叶连抬头,放下茶杯,起身,温和笑道,“闲来无事,前来拜访王爷。”两人都打着官腔。 “宫里确实无趣,太子驾到,本王蓬荜生辉了。” “王爷客气。” 沈复羽坐上主座,不经意道,“太子若觉无聊,可去皇城里转悠,或者去城外看看,那里景致是不错的。” “那就听王爷的。” 沈复羽让顺叔去准备茶点。 叶连见没了旁人,笑道,“复羽,你府上修筑倒是不错,可否,让我在此小住几日?” 沈复羽端茶的手停住,他可会套近乎。“皇宫修筑比王府自要好上千百倍,太子何须来我府上屈尊。” “你叫我名字就好,不必客气,别忘了,你还欠我几个条件呢。”叶连端茶喝了一口。 这算是赤裸裸的威胁?未免太仁慈了。 “来你府上小住,我想你会答应的。”叶连温柔笑笑,眼里如水荡漾。 如果这算是还他救命的恩情,沈复羽还是很乐意的,毕竟,府里大得空荡,多一人就只是多双碗筷的事情。“好,明日我派人去将你的行李搬来。” “那就有劳了。” 静默了一会儿,叶连又道,“你说城外风景好,不如陪我去看看?”叶连在乎的从来不是风景,而只是陪他看风景的那个人。 心心念念,魂牵梦萦,辗转反侧的那个人! 沈复羽轻扣杯盖,叶连贵为景国太子,出城赏景肯定是要有人陪着,她去也不失身份。如果叶连在启国境内出了事,两国就会兵戎相见,何况,是皇城附近。 “好,何时去?” 叶连笑得眯起眼,眉眼弯弯,“择日不如撞日,我们早去早回。”起身整理衣袍,等着沈复羽。 沈复羽扶额,这个叶连,还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 同坐沈复羽的马车,一路出了城,倒是顺遂。 皇城外最好的景致,当然是在碧峰,没错,碧峰寺就在此山上。 此时正值林叶茂密葱茏,有高山峻峰,小桥流水,上了山,还未未谢芳菲桃红,袅袅云烟绕绕,实在是出游玩乐赏景的好去处。 “复羽,你们启国确实与我们景国不同,我最常见的是白雪,你们最常见的或许是烟雨了吧。”叶连走在沈复羽身侧,跨过溪流。 让侍卫们都守在马车处,就他们两人走走。 沈复羽笑了,她从前见得最多的也是雪,无夏山在北方,常年积雪,她也很怀念啊。后来回了宫,她见过很多场雪,有大有小,或急或缓,却都不如无夏山的雪来的纯粹无暇。 启国地处南方,小桥流水,像碧峰这样的山少之又少。说他们最常见的是烟雨,倒也不假,一年里有许多时日都是烟雨蒙蒙。 “算是吧,但我更喜欢雪。” “哦?为何?”叶连停下步子,站在河中石块上。 流水潺潺,烟雾迷离,如玉公子屹立水中,挺拔身姿,绝佳容颜,宛若长卷画中的美男子。 沈复羽也停下,站在另一块石块上,两人隔了一段距离,便遥遥相望。“因为……我家在山上,那里的雪很美。”情不自禁的露出向往神色,红唇扬起,思绪不知飘向何方,瞳眸却依旧出奇的漂亮。周身气质出尘,举世无双。 清风过境,长发飘起,若不是一身富贵华服束缚着,叶连都怕她要腾空飞去。 不禁看得痴了,回过神,默默迈向前面石块。 “你的家在哪里?” “无夏山。”沈复羽想也没想,冲口而出。除了沈则然,没有人知道她十岁之前住在何方,她一时冲动,若叶连想要害她,那便是易如反掌了。 不过,叶连,怎么会伤害她,他宁愿伤了自己。 “极寒之境无四季,春秋不顾无夏山。你竟住在那儿?”饶是心定如叶连,也忍不住吃惊。 相传无夏山位于极北寒川之中,一年无四季之说,山上几乎没有人烟。她住在那里,倒是很令他佩服。 “那里……很好。” “有空了,我也去瞧瞧。”叶连说的轻巧,心里却真的动了心思。她住的地方么?会是什么样子?当是风光无限的吧! 他们没上山,就在山下走走,仰头看看山林,低头踏踏流水。 走累了,就并排坐在巨大石块上,身旁是河水滚滚。 “这里景色确实好,整个人都心情大好了。”叶连感叹。 “你也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你贵为一国太子,会有何烦心的。” 叶连倒下,躺在石块上,头枕着手臂,无奈笑笑,“你贵为摄政王,难道就没有么?” 沈复羽不答,他们都是身份极尊贵的,但那又如何,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躲不过,避不了。 叶连闭上眼,“太子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我的兄弟妒我,我的父皇疑我,我的母后逼我,我的百姓靠我,你说,这些事够不够烦心?”长长叹息一声,闭上眼。 沈复羽低头望着流水,将脚边石子踢进水里,水立刻冲走石子。 各走各的苦,没有谁能一直高枕无忧。坐拥天下,高堂软枕,无法说清承担多少,背负多少。 谁会生来凉薄呢,都是经过岁月蹉跎,人事更迭后才冷了一颗心,灭了一份情罢了。 “你确实不易,谁还不是呢?”回眸看看,叶连呼吸浅浅,像是睡着了。 这样的荒郊野外,躺在他国王爷身旁,他还睡得如此安心。是对自己太有自信,还是对她太过信任。 碧峰寺,军营,皇宫,三次相遇,沈复羽免不了对他有所防备,毕竟他国太子,多多少少都会先想着本国利益。 但几次交谈,加上这一次出游,她觉得叶连没有恶心,对她,对沈钦,都没有用意。 他今日也算对她袒露心扉吧,这样儒雅的温润公子,怎么也看不出是别有用心之徒。 卸下防备,沈复羽笑笑,如果可以,她们也可以成为朋友,前提是,他不会针对大启,不会针对沈钦! “叶连?叶连……”唤了几声,不醒。 无奈,随他吧,反正除了她,无人看见,就当给他片刻的自由,不用时时肩负许多。 沈复羽依旧踢着石子,看水里有鱼游过,顺着水流方向,渐渐消失了踪影…… 叶连醒的快,事实上,他不过睡了一刻钟。这就是心里装了太多事的后果,沈复羽也这样,睡得浅,很快会醒来。 “不自觉睡着,失礼失礼。”叶连有点羞涩,他怎么在她身边睡下了。或许是和她在一起,他觉得轻松,安心,于是就睡了。 “无事,山间气色好,睡一会儿当是吸收灵气了。”沈复羽随口胡诌。 叶连更加不好意思,连忙坐直身子。 雨来得巧,适时下起,麻麻细雨,走走形式。 未带雨具,两人急忙跑回马车,身上都没湿多少,不过是发上沾了些小小水珠。 “南方的雨都来得这般急切吗?”叶连用锦帕擦擦头发。 “来去匆匆才有意思。” “看来今日不是个好日子,改日再邀你出游吧。”叶连意犹未尽。 “好。” 调车回府,雨在中途就停了,果然匆匆。 到了王府,还未下车,叶连道,“我还得去宫里与皇妹说说,明日搬来你府上。” 沈复羽点头,“那你不必下车,我让人送你。” “多谢。” 沈复羽笑笑,叶连谦恭有礼,他们一路相谈甚欢,趣味相投,算是不可多得的知交。沈复羽不拒绝,许砚,念冬,苏青青,还有顺叔,她都视为亲人。朝中大臣,她视为下属。沈钦,她是责任和义务。说起朋友,她原来只有明溪前一个,叶连,算是第二个,目前也是唯一个了。 多个朋友说说话,总不是坏事。 下车,让车夫驾车去皇宫。 “王爷,可要去换身衣裳?”顺叔走过来,生怕她湿了衣服着凉。 沈复羽倍感温暖,“不必了,去准备午膳吧,我有些饿了。”出去这会儿,她着实饿坏了。城外没有吃的,若不是下雨,她就要饿坏了。 “哎,好!二少爷出门前特意交代,给您炖了乌鸡红枣汤,正温着呢。” 许砚还是那么细心周到,也就他会记得吧。 昨日起,她来了月假。 “清欢楼最近可还好,他们没累着吧?”免不了关心。家人就是这样,互相关心,却从来没有计较过得失多少,出自真心的捧出自己的关心和照顾。 “都好,生意愈发好了,便又多找了些人手。” 清欢楼如今已成了皇城第一酒楼,日日门庭若市,座无虚席。 “也去军营再挑几个人,怕人多了乱得很。” 顺叔一拍脑门,“说起来,轻云刚才被送回来了。他伤好的差不多了,赶巧您刚才出去了,我就让他回房歇着。” 轻云上次伤的重,肋骨断了两根,身上抓痕不少,内脏都有错位。她在皇宫养伤时就让明溪前去军营给他看看,不想,不能挪动,在军营一躺就是将近一个月。她也来不及问过程,等会儿得去看看他。 第三十三章 人间有味是清欢(一) 第三十三章人间有味是清欢(一) 去轻云住处,他倒是醒着的,不过腿伤了,下不来地。“不必多礼,你躺着便是。”轻云赶紧按住他要下来行礼的身子。 “劳王爷费心,是我办事不力。”轻云很是自责,冷脸上竟然有愧疚的表情。 沈复羽笑笑,她不希望轻云活成一个只知道执行命令,而没有自己思想和感情的木头人。“你为何伤成这样?” 轻云回忆起来,“我去军营听说附近常有狼群出没,就带了些人去驱赶,不料那狼群竟是被人赶过来,那些人蒙着面,看不清长相。功夫却是很好,我带去的人非死即伤,我与他们交手,寡不敌众,就被他们伤了,还被狼群给抓了几抓。我慌忙中跑向一座山上,遇见了一个大夫,他将我背到山上,采药救我。再后来,睁开眼就在军营帐中了。” 救他那个人,应该就是叶连。叶连果然没骗她。 “依你之见,他们为何要驱赶狼群?”狼群处处为害,驱赶却不足为奇,可是为何会有人执意把狼群赶到军营附近? 轻云摇摇头,“可能的原因太多,偶然和必然都不少。” 沈复羽摸着下巴,偏头想想。狼群捕食家畜,农民们都很讨厌狼群,驱赶也实属正常。功夫很好的人,不是普通农家,那便是有意为之。赶往军营,或许是无意间偏了方向,或许不知那是军营,也或许,他们就是要把狼群赶去军营。加上他们蒙面,又对轻云等人出手,十有八九是故意的。 本国人自不会自相残杀,李寺忠和张显德也不会蠢到这种地步,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些人不是启国人。 那么,在场的还有一个不是启国人的,就是叶连! 把人重伤,又费心医治,说他是想邀功,那可实在是费心费力。如果沈复羽不去,他就只能救治轻云,轻云无官无职,救了他能有多少功劳。 若真是这样,叶连不是笨到家了。显然这种猜测是不可能的,叶连温和性子,恰巧好心救了轻云,这倒是极为可能。一国太子,脑子里装的可不是浆糊! 此次纳妃,来得他国人太多,其中不乏武功高强的护卫,说不定便是他们干的。 至于到底是哪国的,还真说不清。 不过,沈复羽倒想起来,纳妃是张显德的主意,消息也是他散出去的,连各国的名单都是先交由他手,说这事和他没关系,她都不敢保证。 “你好好休息,等会儿我让明溪前再来给你看看,别的事我自有办法。”沈复羽走出去,愁眉不展。 “王爷,”顺叔迎上来,“轻云……” 知道顺叔见她脸色不好,是担心轻云的伤了,她这才送来眉头,“再养养就好了,你等会儿让明溪前去给他看看,顺便让膳房多备些补药给他。” 回到允辰阁,沈复羽坐在案前,若有所思。 张显德脱不了干系,李家的两只老虎肯定也有参与,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这样做,他们什么好处也没有。 若是想除掉她,这么做也并不能达到目的。 暗通他国,这个罪名可不是他们能承担得起的。 加上宴会上,张李二人向挑拨她和沈钦的阴谋,她不给点动作,他们怕是以为自己得逞了吧。 计上心头,他们不是要策反她和沈钦么,那她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正张李两家不过是临时的利益结盟,真真假假能有几分真心,或许这会让她更容易成功。 看来,是时候去看看张显德了。 为何是张显德而不是李寺忠呢?其一,张显德的直接关系太明显。其次,张显德到底是文臣,脑子灵活得多,所谓庸人自扰,刚好适合他,聪明反被聪明误这种事多了去了,李寺忠一个五大三粗的武将,虽然为人也谨慎周密,军人血性在那儿,总要多一些信任。 再者,她不是还有位侧妃住在张显德府上么,算起来,也算是她的岳丈了。不去拜访一下,可是不成礼仪的。 用了午膳,沈复羽换了衣服就准备去宰相府。 特意换了身金缎赤海棠的袍子,玉冠锦带,腰配玉佩,这是前两天宫里刚送来的一套衣服,她瞧着颇为喜欢。都知道,她的衣服更喜欢绣上花草,而是螭龙纹。 去宰相府,怎么着也要穿的大气奢华,光气势就要压倒张显德。 坐着马车,一路行到宰相府。 提前让顺叔派人通知了张显德,到时,宰相府门前排了好几排人,张显德领着人站在前端,但是没看见张敛月。虽然张敛月被封了摄政王侧妃,没成婚之前,还是闺阁小姐,不能见客。 “参见王爷,王爷千岁。”一行人跪下齐呼。 沈复羽不急不慢地下车,任顺叔替她郑里衣摆,眼睛看向地上跪着的一行人。 “宰相大人不必多礼,起来吧。”沈复羽难得的对他面色和善。 又不是兴师问罪的,当然不能凶神恶煞的来了。 “谢王爷。”张显德起身。 算起来张显德今年还未至花甲之年,却老态尽显,两鬓花白,腰都弯下去了,走路拄着拐杖。独剩了一双眼睛,虽浑浊,却蕴含精光。 听说张显德府上也是妻妾成群,他的几个儿子又没一个省心的,如此,他是身也累,心也疲,不成这样才怪。 “王爷请随我进府吧。”张显德摆出“请”的姿势。 宰相府的修筑不是华丽的,相反的,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极为雅致。张显德老奸巨猾,算计了一辈子,府上竟是这样别致。“宰相府上别致得很呐!”沈复羽勾唇,如果光是看院子,怎么会想到张显德非但不是一个性情高雅之人,反倒是个阴谋者。 张显德露出得意神色,“王爷谬赞,不过尔尔。”话还是谦虚,如果收起那套嘴脸,沈复羽都要信以为真了。 到了正堂,张显德坐在下手处,沈复羽自然坐到主座了。礼仪尊卑他倒是清楚,可惜就是不安分守己。 “不知王爷今日驾临寒舍,可有何事?” 沈复羽轻松道,“本王来看看本王的侧妃,不知她人在何处?” “在闺房里,下官这就差人去叫她来。”挥手让管家去叫人。 管家一走,沈复羽也安心了,有些事,她们两人知道就好。“宰相大人可知,前些日子军营的事?” 张显德一脸茫然表情,问,“军营发生了何事?” 沈复羽心里冷笑,老家伙,在她面前装的真起劲儿,若他刚才说有所耳闻,她还不怀疑。他这不知道的模样,才更加暴露自己。 “不过是小事,闲谈罢了。”沈复羽也不想多费口舌。 沈复羽端起茶杯,压低声音道,“宰相觉得,定远侯府千金可担得起母仪天下之职?”特意敛眸喝茶,余光把张显德脸上浮起的猜忌看了个清楚。 一句话就让他想入非非,果然是玲珑心思! 沈复羽添油加醋,“我也就和宰相说句真话,前几日,定远侯派人送了封信,让我务必推他女儿坐上后位,好处嘛……自然是不少。”说的含蓄,没交代时间,也没交代好处到底是什么。 “哦,那王爷可答应了?”张显德笑,好像不在意的样子。实则心里已经翻起风浪,李寺忠想让他女儿当皇后?他的女儿怎么办? 这次纳妃中,张显德的两个女儿都只是妃位,张敛月不过是义女,都当了摄政王侧妃,亲生女儿没当上皇后,他肯定是失望至极的。 想不到,竟然是李寺忠在背后做的手脚,怪不得李轻娥那天最后才念出李韵楚的名字,若不是临时变故,过几日怕就是封后大典了吧! 沈复羽知道张显德急了,故意慢悠悠地说,“没,皇上不中意,本王也不好干涉。不过……皇上私下说,你家长女张笑笑颇合他心意。”沈复羽一边套着张显德,一边把沈钦卖了。 沈钦会中意张显德的女儿?怕是要等到下辈子了! 反正她断定了张显德不会去亲问李寺忠和沈钦,胡诌几句,谁也不知道。 张显德变了脸色。话很明显了,沈钦喜欢的是他女儿,偏偏有李轻娥和李寺忠插手坏了好事,气愤是不用说了,还有猜忌。 如果是真心实意联起手来对付沈复羽和沈钦,李寺忠就不会这样做。 看来,李寺忠是想自己独干了。 沈复羽勾唇,还得再推波助澜一把。“如今,敛月就要嫁到王府,宰相也算是本王岳丈了,来日,本王定会好好对她,不让岳丈失望。” 张显德怔住,随即开怀大笑,“敛月得王爷上心,是她的福分了。” 沈复羽和他结了姻亲,那就不会对他在下手,如此一来,他就费不着力气去对付她。毕竟,沈复羽可不好对付! “沈钦年幼无知,平时胡闹惯了,也还请宰相多担待了。” “皇上才智过人,是治国安邦的明君啊!”张显德笑意更深。 如今,沈复羽不是敌人了,沈钦没了帮手,翻不起风浪。他的对手,就只有那个背叛他的李寺忠了! 李寺忠啊李寺忠,我真心与你合作,你却背着我搞鬼!张显德心里气极。 沈复羽好笑,聪明的人也糊涂,张显德是上钩了! 第三十五章 人间有味是清欢(三) 第三十五章人间有味是清欢(三) 一个多月过去,沈复羽允了沈钦自由出入宫门,到底是大了,她如今也明白了,沈钦对她有所隐瞒,有自己的城府,不需要她时时将他的安放在心上。或许,沈钦期望的就是自由的一天,拿回权利的一天。她不能把所有东西都一次性还回去,只能先给他自由之身。 沈钦确实很高兴,除了宫,不是像沈复羽想的,去赏景逛街,而是更加方便的出入王府。一个多月,几乎日日都能看到沈钦的身影。 沈复羽被他搅得很烦,心里给他多了个想法:聒噪! 端午这日,五月初五,天气难得的好,晴空万里。 沈复羽由着侍女给自己拿来衣服,月白绣翠竹的袍子,格外淡雅。腰间玉佩坠子挂了一串,走起路来清脆作响。头上戴了白玉嵌翡翠的玉冠,从脑后垂下冠带,绣着翠竹花样。 “今天的衣袍是谁选的?”沈复羽问。 顺叔回答,“是皇上昨日来时选的。说今日穿的清雅些好,翠竹风骨,正适合王爷。连着的玉佩头冠都是皇上挑的。” 沈复羽一笑,沈钦连挑衣服都上手了,怕是闲的过分了,她这段时间可是忙坏了。又要想着对付张显德,还要应付住进府里的叶连,手上政务一日比一日多,她都要累坏身子了! 得给沈钦找点事情才行! 沈复羽开始想,怎么给沈钦找事做。沈钦那性子,正事做不了,玩乐是好手,找点乐子,当是给他消遣日子了。 侍女整理完衣摆冠带,便齐齐退下。 沈复羽抬手看着绣着,碧绿竹叶散落在袖口,心里不得不感叹沈钦眼光不错,这身衣服,正和她心意。 “王爷,太子刚派人来催了。” 沈复羽听到就头大,这些日子,烦她的除了沈钦,还有个叶连。他们俩像是约好了,要么比谁来得早,要么比谁来得晚。沈钦下早朝回去换了身衣裳就来了,叶连则是晚上沈复羽下了逐客令才回自己院子。偏偏他们来了还无所事事,两人一起杵在一旁看沈复羽批阅奏折。叶连是景国太子,不能靠近,沈钦是不愿靠近,他们就远远的看着,有时有说有笑,有时气氛诡异。 沈复羽好几次在想,他们俩是为了有意来烦她,还是他们之间有些什么。 听说皇城富贵人家,除了通房丫头小妾,养个男宠也是家常便饭,还有人互相以此攀比。 莫不是,沈钦和叶连是断袖? 沈复羽想到此就心生后怕,叶连她管不着,怎么着,祸害的又不是大启,景国出点什么事,她还是很乐意看戏的。可沈钦不一样,他是大启的皇帝,没有实权,那也是皇帝,更何况,沈复羽早晚是要把权力给他的。他要是成了断袖,她没看顾好他,一班大臣不会放过她不说,怕是沈则然都要从棺材里跳出来,让她赔一个根正苗红的儿子。 要到了这地步,她怕是不死谢罪,也要远走高飞了。 亏得是沈钦和叶连不知道沈复羽的想法,否则非要急红眼了!他们每日来找她所为何事,怕也就只有她自己不清楚了吧!断袖?这个词,亏她敢用在他们身上! 沈复羽缩缩脖子,问,“皇上可来了?”她记得沈钦说要与她一起去。 如果是她想的那样,醉翁之意不在酒,叶连又等着不走。看来她的猜想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还没,时辰尚早,皇上来也还要些时间。”顺叔回答完,就见沈复羽松了口气。 为了她自己,也为了不辜负沈则然的嘱托,她必须让沈钦和叶连少见面,少相处。在宴会上见到必不可少,那之前之后,他们绝不能再说话。 说她棒打鸳鸯,她心里无愧。毕竟,这可不是鸳鸯那么简单。比翼双飞,若是两只都是凤,没有凰,是不行的! 沈复羽神色匆匆,让顺叔去备车,她自己则连忙去叫叶连。不快不行,保不准沈钦会不会提前来。 她去时,叶连换好了衣服,华贵赤金龙纹袍,太子组玉系腰间,赤金缠丝冠,给文雅的他添上尊贵。 叶连偏头看见她,勾唇笑起,打趣道,“是我去催的早了么?你这么慌张就来了,早知道,我该晚些去请你的。”他看着她,今日打扮新奇,她的穿衣风格不定向来是下面人准备了什么衣服,她就穿什么。所以衣服大多华贵异常,像这般简雅的,很少有。但不得不说,她很适合,比那些华服锦袍更合适。或许,她骨子里就是这样的人,不与世俗争颜色,心藏远山。 叶连神色淡淡,不急不缓,一派胸有成竹模样,沈复羽看着这平和景象,竞有心惊胆战的感觉。 完了!他这么淡定,想是与沈钦约好了,他们,果然不简单啊! 尴尬笑笑,沈复羽一抹额头没有的汗,道,“既然收拾好了,我们就走吧,早些去,可以多走走。” “好。”叶连一口答应,没有异样。终于不用看见沈钦缠着沈复羽,他可是求之不得呢! 沈复羽见他这么快答应,反而觉得不可思议。难不成,他们还有别的打算? 无力去想,赶紧闪人才是正事。 到府门口,顺叔早已备好了马车。 “顺叔,今日不回来了,府里就劳你看着些。”端午的宴会在皇城北边的北苑,是皇家山庄,向来是要在那里呆一晚的。 “好,王爷在外也要多注意,若有需要,派人来通知一声。”顺叔就怕沈复羽在外出个什么意外,所以给她多配了几个腿脚快的侍卫。轻云伤才好不久,不宜奔波。 顺叔做事周到,总能令她安心。 上了马车,叶连也跟进来。 叶连的车马停在皇宫,出去非得和沈复羽一起才行。 “走吧,去宰相府。”马车行动起来。 她早让顺叔派人去通知了,张敛月应该也梳洗罢了。 到了宰相府,沈复羽未下马车,门前宰相府的管家倒是机灵,派人去请张敛月,一边迎上来。“参见王爷,王爷千岁。” 沈复羽素手打起车帘,“起吧。敛月好了否?” “小姐一会儿就来。” 片刻后,张显德携着张敛月出来。“参见王爷。” “平身。听闻宰相大人近来身子不大好,可还要紧?”沈复羽淡淡笑起,装着关心的样子。她自己很反感这样的举动,却不得不这样。 张显德无奈摇摇头,“人老了,不中用。今日下官就不去了,敛月还劳烦王爷照顾一二了。” “那真是遗憾。敛月,”沈复羽看向张显德身后的张敛月,唤了一声,“上来。” 张敛月穿着大红轻衫,发髻华美。她听到声音,向张显德看了看,走上马车。 马车很大,容纳三个人绰绰有余。 “宰相大人好生将养身体,告辞了。”放下车帘,马车前进。 张敛月坐在侧边,离得远远的,其实是因为拘于叶连的存在。她和沈复羽已经是熟识,和叶连还没说过话,对方又是景国太子,自然不敢靠近。 叶连却没什么异样,问沈复羽,“这位便是你未来的侧妃?” 沈复羽点点头,“敛月,不必拘谨。” 张敛月红着脸低下头。 叶连心里好笑,天下能做出这样荒唐事的女子,也就沈复羽一个了。 第三十六章 人间有味是清欢(四) 第三十六章人间有味是清欢(四) 北苑占了整个皇城北边,可见其广大,离郊外也近,从苑后的门出去没几里地就到了。所以,北苑向来偏僻,也是因此,才被选址为皇家山庄。 锦夜等在北苑门口,看见一辆华丽马车行来,车上挂着摄政王府字样,便知是沈复羽来了。心里想:今个儿王爷怎么来的这般早,她往素最不爱宴会,每每都是踩着开席的时辰来。 马车停下,锦夜立马小跑过去掀起车帘,扶着沈复羽下车。见车里还有两人,顿时被吓了一跳,几息之后又恢复神色。 “王爷今天来得早,宴会还没开始。” 沈复羽抖抖衣袖,淡淡道,“恩。皇上来了没?” “时辰尚早,皇上还未到。”锦夜将叶连和张敛月也扶下,一打拂尘,跟在沈复羽身后。 进了北苑,锦夜高唱,“摄政王到!” “王爷千岁!”到了的人跪在地上行礼。 她们确实来得早了,偌大北苑,来的人寥寥可见,倒衬得冷清了。 “起吧。”沈复羽也是无奈。要不是避着沈钦,她着实不想这么早来着地方,无趣得紧。现下,她还真是无事可做了。 “锦夜,本王去休息会儿,你陪着太子和张小姐四处走走。” “是。” 辞了叶连,沈复羽顺着石子路七拐八弯的去了一处院子,幽篁之中,旁有曲水流觞,怪石立在池中,极为赏心悦目。门上牌匾题着“揽月轩”。 如沈复羽一般的尊贵之人,在北苑都有固定的院落休息。她住的是揽月轩,沈钦住的是卧龙居,李轻娥则是凤鸣阁。别的妃子住在哪里,则是今年刚定的,她还未知。 推开门,一室无尘,窗明几净,未见奢华,雅致三分。窗外便是翠竹丛生,挡住光亮,幽静之感袭来。窗内桌案靠着窗摆下,三两本书放在侧角,在后是巨大的书架,满满的书…… 沈复羽但不是累了,只是不想在外面等着热闹,何况,她本就不是爱热闹之人,热闹的地方只有沈钦喜欢。 她却不知,沈钦其实也不喜欢,他装作喜欢热闹的模样,一装便是十多年,着实辛苦。 在屋里看了会儿书,她便呆不住了,漫无目的的在北苑里散步。也不知是到了哪儿了,好大一片桃树,接着小小的桃子。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一个女子的清脆声音,应该是个年龄少女。 沈复羽不自觉透过树叶缝隙看去,见一身姜国服饰的女子,身上戴了好些珍珠贝壳的装饰。这不是百里玉穗么? 百里玉穗是她的王妃,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她不喜欢百里玉穗是真,却也不打算改变什么。 她是极有自信的,百里玉穗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公主,远嫁他国,又是嫁到她沈复羽的府里,能掀起什么风浪? 不过,小鱼小虾也是能拨动涟漪的,她是不怕,别的人没她那份心思,一个不小心,就要着了套的。 “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公主吩咐。”说话的是百里玉穗带来的贴身宫女。 百里玉穗勾起红唇,笑得阴毒,“按计划办吧,记得小心些,别露了破绽。”计划?看来她早就策划了不少事情了。 沈复羽愈发反感了,宫里女人们的尔虞我诈她见得不少,哪怕就是她的后院都会有不少风波闹起。没想到,百里玉穗还未进门,就已经想着四处算计,虽然不知她算计何人,但万一出了事,她免不了要出面解决。 或者,她本来就是被算计的对象。如果是这样,百里玉穗可就是死路一条了! 沈复羽躲在树后看着百里玉穗和宫女走远,还在想着她们有何目的,不免出了神。 肩上多了道重力,沈复羽吓得赶紧回头,看清来人,又被吓了一跳。“沈钦?” 沈钦贴在她身后站定,眼睛一个劲儿的向百里玉穗远去方向看,揶揄道,“皇叔,你看自己的王妃还需要躲着看?”感情她是被当成偷窥女子的浪荡子了。 沈复羽没好气的拍掉沈钦放在自己肩头的手掌,斜眼瞥着沈钦道,“你这黄雀在后面看得不也很高兴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沈钦无疑就是那只黄雀了。 沈钦摸摸手背,她下手不是一般的重,嘴上继续胡闹,“哎,皇叔,我这不刚来嘛,没看到什么的。” 此地无银三百两,沈复羽可不信他什么都没听到看到。“你来多久了?” 沈钦咧嘴一笑,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眼若星辰,转移了话题,“皇叔你怎么都不等我,不是说了,我们一起的吗?”说到这个,他心里就有气。他好不容易可以自由出入宫门,每日急忙换了衣裳就去王府,偏偏还有个叶连,竟然还是直接住在王府别院。他和沈复羽的二人时光是没了,她处理政事,他就远远地趴在桌上看着,结果倒成了他和叶连过二人生活了。那家伙,说话语气斯文有礼,说的话可是能把他气死。原以为,沈复羽是女儿身的事,只有她一人知晓,叶连竟然也知道。难道沈复羽如此信任,将这关乎性命的事都告诉了? 这么一想,他是不是在她心里也太不重要了?!不行,这样绝对不行! 她的心里只能有他一个! 沈复羽听到他问,有些心虚,“先来看看风景罢了。”北苑风景是不错,看了这么多年,熟门熟路的,早就摸透了,那还有心思看风景。 沈钦也明白,心里只当是叶连的主意。叶连想让沈复羽甩下他,他就不能和沈复羽接触。 于是,心里对叶连的敌意又多几分。 “宴会快开始了,我们走吧。”沈钦提醒。 “恩。”不知觉间,竟过了许久。 这样的宴会,男女席位是分开的,在竹林下的大凉亭里设男席,隔了一个宽阔荷池,对面便是女席。 沈复羽和沈钦走到凉亭,众人行礼,他们并排坐下。 “免礼。” 沈钦扬起嘴角,“今日不议朝政,众卿自可开怀畅饮。” “是!”众人举杯饮酒。 沈复羽想起来,沈钦是不能喝酒的,瞥见他案上的酒,眉头一皱。 “锦夜,”她来时,锦夜便已跟在她身边,叶连坐在下手首位处。 “王爷。”锦夜弓着腰,静待吩咐。 “把本王的茶和皇上的酒换一下。” 锦夜不明原因,却安静的照做。主子们的吩咐,奴才是不能问的,问的多,活不久的。 沈钦眉眼含笑,心里雀跃,像吃了蜜糖般的。 一会儿,歌舞上来,乐声四起,觥筹交错。 对面女席上已经开始写诗作词,还有不少人在奏乐。 第三十七章 人间有味是清欢(五) 第三十七章人间有味是清欢(五) 沈复羽不喜大醉,喝酒也只慢慢品尝,入口辛辣,滑进喉里是满腔酒气。有时她在想,郑里为何能饮酒数日而不醉,对酒爱的那样痴迷。酒这东西,没有多好的气味,宿醉后更是难受,偏偏有借酒消愁的说法。这,是哪里来的糊涂道理? 她本以为,这次的宴会也要平平淡淡的了,无趣得紧,谁知,总有人不安生。 “哗——”伴随着溅起数尺的水花,荷池对面喧哗声传来,乱成一片。 凉亭众人都看过去,锦夜跑到池边看了看,飞快跑回,脸上焦急,“王爷,宰相府张小姐落水了!” “什么?!”沈复羽不拍桌案,起身疾步走到桥上。 锦夜则赶紧招呼着侍卫去救人。 奇怪的是,张敛月刚落水,只听到那一刻的落水声,完没有在水里翻腾的声音,也没有呼救,一直向水底沉去。 沈复羽觉得事情不简单,哪有人落水而不呼救,不挣扎的。 沈钦也是连忙走到桥上,喊道,“快把人救起来!” 侍卫水性自然是好的,三两下就捞了个女子上来。 张敛月被救上来,沈复羽走过去。 她像是昏过去了,探过鼻息,幸好无大碍,只是呛了不少水。 “锦夜,派人将她送回屋里,叫太医速去瞧瞧。”沈复羽自然有些担心,张敛月是她侧妃,于情于理,她都该保证安。 “人救上来了,你别担心了。”叶连跟在身后,拍拍她的肩。 沈复羽点点头,没在意叶连举动。 沈钦却看得醋意横生,假装不经意的,将叶连挤到一旁,“皇叔,这是要好好查!” “恩。”今日宴会,无请柬不得入内,来的都是大臣和家属,若是有人故意推人下水,也得要把凶手查出才好给张显德交代。 唉,沈复羽叹气,张敛月是她带出来的,出了事,免不了要给张显德个交代。 回到席上,却有好几人不在位上。“那几位大人去哪里了?” 便听有人回答,“王爷,不好了!刚才,那几位大人突然呕血,您和皇上不在,只得先把他们送去后院了!” “什么?!”沈复羽头疼,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臣呕血可不是小事,何况是几人一起。 正说着,那边又有一个年老的大臣吐了一口血在地,倒在椅上。 “快抬回去,把太医都叫来!”沈钦急忙吩咐喜子回宫请太医。北苑的太医,来得不过三两个,哪里能应付这种场面。 沈复羽眉头紧皱,脸色铁青,这样的状况,怕不是吃坏东西那么简单了。想起之前听到的百里玉穗的话,心里隐隐有所怀疑,会不会,是百里玉穗下的毒?她的侍女不是准备了什么东西吗。 叶连走过去,闻了闻那个大臣的餐具,又过来看看沈复羽的,一脸疑问,“没有异样?” 沈复羽才想起,叶连也是学医的。“你看症状,是何原因?” 叶连正欲回答,“可能是……”顺说着,脸色煞白,手捂着嘴,再摊开,已然是一摊血红,嘴角还有不少顺着唇沿流下。 “叶连!”沈复羽瞳孔骤缩,眼见着叶连就在眼前昏过去,连忙跑过去扶住他的身子。 吐血就在一瞬间,毫无预兆,十有八九是中了毒的。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所用之毒,可见高深! “皇叔!”沈钦跑过来接过叶连。 沈复羽柔弱女子,哪里能扛得住叶连一个大男人的重量,若沈钦再来得慢些,怕是连她都要一起倒在地上。一时间,对沈钦还有些感激。 锦夜这时回来了,看见好几个大臣呕血倒在地上,场面混乱不堪,上首的沈钦扶着叶连,沈复羽脸色不大好看。飞跑过去,问,“王爷您没事吧?” “锦夜,快让人回王府把明溪前叫来!”沈复羽声音拔高,真是急了。且不说经过一段时间相处,她是真心实意的拿叶连当朋友看待,就论叶连景国太子的身份,在这样的宴会上出了事,启国和景国少不了要兵戎相对。到那时,事情就真的闹大了! “来人,将太子送回房。”沈复羽唤来一个侍卫。 侍卫背起叶连,沈钦才松开手。 叶连被送回去,沈复羽才想起来,直勾勾的看着沈钦道,“你没事吧,有没有不舒服?”叶连吐血也不过一瞬间的事,她就怕沈钦也像那样。 沈钦给了个安慰的眼神,笑笑,“没事,我没他那么弱!”这是身体强弱的原因吗? 沈复羽本就着急,哪有心情和他开玩笑,甩了个面色,拂袖而去。 “哎,皇叔你等等我啊!”沈钦见她生气,心里好笑,生起气来确实好玩。 走到女席,情况也不容乐观,大半的女子都被送回,还没有事情的几人也都脸色惨白,僵直着身子。 沈复羽终于明白为何张敛月落了水也不呼救了,哪里是她不想,是她不能,她应当是第一个吐血昏厥的,落了水也没有知觉,自然没有出声。 若是她在别处落水,或是落水后救得不及时一条性命就要陨落于此了,后果还真是可怕! 沈复羽红唇紧抿,有些头昏脑涨,身子晃了晃。 哪知沈钦在她身旁,见她身子晃了一下,以为也是要吐血,一把将她捞进怀里,神色担忧,“你没事吧?”说着,将她拦腰抱起,抬腿往后院走去。 沈复羽脚突然离地,脸上一红,娇嗔道,“你放我下来,我没事!”别的人都在担心自己,没那个闲工夫注意到他们,所以也没人听到沈复羽的声音。 沈钦听得却是心神荡漾,手上加大力度,“你怎么没事?我说有事就有事!”何其霸道,有没有中毒,会不会立马呕血,这种事也是他能说中的? 沈复羽红上耳根,她不是没被沈钦抱过,但那几次不一样,身份不一样,状态不一样。眼下,她是沈复羽,一点事也没有的沈复羽,被沈钦这样抱着,他人看见了成何体统。何况,她到底是个女子,被沈钦总这样抱着,她的心跳的飞快,有些难为情。 于是挣扎着,用手去推沈钦的胸。“沈钦!”怒的叫了一声。 沈钦却是不听,放在她后背的手用力,让她的头贴着自己的胸膛,嘴角不自觉勾起。刚才他着实是被吓到了,生怕她也在自己眼前吐出血来,得知她没事后,那双手,怎么也舍不得从她身上下来,就想这样抱着她,闻着她身上花草清香。 沈复羽被他按在他的胸膛上,耳朵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不知是他的心跳得快了,还是自己的心不受控的跳动,“咚咚”声音在耳畔飞快响起,节奏整齐。脸上充血,如晚霞一般彤色灿烂。 靠在他胸前,沈复羽脑子一片空白,手不自觉攀上他的脖子,双手扣紧,圈住他的脖颈。 沈钦感受到她的动作,抬起的腿在空中停滞,立刻又坚定的踩下去。唇角弧度愈大,手上更加用力,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胸膛里去。 隔着衣服,沈复羽都感受到沈钦的手掌在自己背上传来的温热,她被紧紧按在他胸前,力度太大,她有些不自在,不禁有些难受“唔——”了一声。 换了旁人,这声音还真容易令人想入非非。 沈钦手上轻了些,脚下步子加快。鬼知道他现在心跳的多块,他的皇叔,穿着男装都这么勾人,要是穿着长裙,梳起发髻,他不知道的三魂七魄还留得住否。 沈复羽的揽月轩他没去过,不知道路,索性就把她抱回了卧龙居。 卧龙居却是金碧辉煌,按着沈钦的紫宸殿做了个一模一样的屋子,就差名字也一样了。 沈钦用脚踢开门,走进去。 “你怎么把我送这儿来了?”沈复羽看了环境,发觉不对,这不是揽月轩! 第三十八章 人间有味是清欢(六) 第三十八章人间有味是清欢(六) 沈钦将她轻轻放在塌上,小心翼翼地就怕她磕到碰到,像宝贝似的,他这辈子,估计也就这一回了。“我不知道揽月轩的路,就回卧龙居咯。”他说的理直气壮,没办法,事实如此。 “那我自己回去。”沈复羽作势就要下去。 沈钦一听,坐在塌边的身子向前一倾,双手按住沈复羽的肩上,“不许!”眼睛死死盯着沈复羽,极其认真。 沈复羽被他震慑到了,眼睛不自觉和他对视,他们的脸中间只隔了一尺的距离。从沈钦墨色瞳孔里,沈复羽可以看见自己的眼,眼里也只有沈钦。 霎时间,空气都仿佛凝固,沈钦就维持着这个姿势,将沈复羽圈在塌上,动弹不得。两双眼对视,像是中了魔,谁都忘了转过眼神。 过了许久,沈钦手臂传来酸痛感,他才收回手,敛眸,嘴角勾起,脸颊泛起粉色。 沈复羽则是侧过身面朝里面,将背对着他,她却是连脖颈都泛起红色。她刚才也是被蒙了心了,怎么就和沈钦对视上了,偏偏她的心还跳的飞快。心跳动是不是就是心动了? 呸呸呸,她心动个什么?沈复羽顿时惊醒,沈钦名义上是她侄子,她与他相处多年,心动个什么劲儿?而且,沈钦和叶连可是…… 想到断袖二字,沈复羽又是一阵头皮发麻,他们俩真是麻烦事不断! “我去给你倒杯水。”沈钦离开榻,去倒水。 沈复羽翻过身,看着,沈钦个子高,身姿挺拔,墨发如瀑垂在背后,冠带上挂着的珠子走起路来左右晃动。一身明黄龙袍,衬得他威严而尊贵,天子气势显露无疑。 何时,他也有这样的气势了?沈复羽发现,沈钦变了,又好像没变。或许说是,她从未真正了解沈钦。 就像,他心里住着帝王,她却以为他想要的是糖人。 有些可笑,有些无奈。 沈钦倒了水回头,见沈复羽趴在塌上,若有所思。笑笑。 “喝水。” 沈复羽接过,手指无意中碰到,温度交融,沈钦的手很暖,连指尖都是温和的。她的手很冷,身体也很冷,不知道是不是在无夏山生活了十年,她的手一直很冷,温也温不热。 沈钦蹙眉,“手怎么这般冷?” 沈复羽喝完水,沈钦随手将杯放在桌上。捧起沈复羽白净的小手捂在手心里,她的手很小,被他整个握在手里。却很冷,冰冰凉凉,明明是初夏的天气,说不上热,也不至于冰成这样吧。 沈复羽下意识抽回手,却被沈钦合起掌攥住,怎么也抽不出。沈钦还上瘾了是吧? “你放开!”沈复羽喝道。 沈钦不听,捧着手开始哈气,“你手太冷了!”抛了句话,继续哈气。 她冷不冷,干他何事?沈复羽想着,胸中温热,像是从手指处的温暖一直传到了心中,如沐春风般。看着沈钦认真模样,沈复羽下意识笑起,红唇轻启,露出微微贝齿,晶莹剔透,煞是喜人。 她笑道,“别弄了,没用了。” 沈钦抬头,看见沈复羽倾城笑颜,看得痴了。回过神,没再哈气,手指交叉,将沈复羽的手包在掌心。嘴上又开始胡闹,“你笑起来,真好看。”也报之爽朗一笑。 沈复羽羞红了脸,猛的抽回手,咳嗽两声,故作正经的说,“明溪前来了,你让他先给你看看,我睡会儿。” 她不困,是怕被沈钦这么撩拨得厉害了,万一真对他有个什么心思。他们之间,是不能有这样情感的。何况,沈钦不知道她是女儿身,若他与叶连是清白的,对她动了心,只怕也是断袖无疑的。 背过身闭上眼,听着沈钦离开塌边,走到门前。 沈复羽在想,如果她当年没有回宫,沈钦会怎样?他是会在张显德和李寺忠的眼下隐忍,还是成为一个手段残酷的君王?这样的如果,她不知道答案。 她越来越看不清沈钦了。从前觉得他是个简单荒唐的皇帝,渐渐的发现,那个模样就像是他画在布上的图案,然后披在身上,想让他去看见。他自己到底是怎样的,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可以不信任她,却又将自己暴露出来。 他可能想过除掉她,却又总是对她温柔以待。 很矛盾,很不可理喻。 她不知道,沈钦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想着想着,竟真的睡了过去。 沈钦在门口看到锦夜领着明溪前来,没有吩咐,锦夜将明溪前带过来,该说是锦夜聪明,还是沈复羽向来如此安排。 “参见皇上。”两人行礼。 “起来吧,去看看摄政王有没有大碍。” 明溪前坐到塌边,拿过沈复羽的手就要搭上脉。 沈钦在一旁,眸色一沉,阴冷问道,“你平时也这般给她诊治?” 明溪前探上脉,若无其事回了句,“是啊。”他性子随行,没多注意到沈钦变得阴沉的脸色。 沈钦有些生气,她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就这般由着一个男子探上她的腕,而且每每如此! 但碍着明溪前在探脉,他也就没发作。 明溪前很快收回手,“她没什么事。” 沈钦立马将沈复羽的手放到内侧,将自己的手伸去,道,“给朕也看看吧。” 明溪前早清楚了他的身份,他们也是熟识二话不说,手指探上,没一会儿收回手道,“皇上龙体康健。” 沈钦不作罢,不依不饶道,“是吗?可是朕感觉头晕恶心,困乏得很,你赶紧开些药治治。”撑着头,一副头晕模样。 明溪前笑笑,他说没事那自然是好着呢。至于沈钦为何故意为难他,他想了想,心里有数。不就是手搭上沈复羽的手嘛,多大个事儿。他又不是个爱兜兜绕绕的,收了医箱笑道,“皇上身体,我更清楚。皇上如此实在多此一举,我和她,不过好友罢了,望皇上放心。” 沈钦听了,却是更不放心!明溪前能如此迅速反应过来,说明他知道沈复羽是女儿身。 “你知道?”沈钦含糊问。 “她从未隐瞒。”明溪前答得云淡风轻。沈复羽从未欺瞒他,便是放心他的人品性情。 沈钦听了不自在,呵,感情就他一人被蒙在鼓里是吧。 “她还不知道,你……看着办吧。”明溪前丢下一句话就出去了,被锦夜带去叶连住处。 沈钦却陷入沉思。沈复羽是女儿身,他知道,可他依旧装作不知道的模样。如此一来,他所有的心意,都是付之东流。 他也不知是什么样的情感。一开始想戏弄她,一报多年被她欺压的仇。后来,渐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