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游半世》 第一章 新春除夕 今儿是大年，锦阳城里张灯结彩，鞭炮声声。即使天都擦黑了，仍有几家顽童搓着小手在街上戏耍。 素蓝布帘的马车稳稳停在许府前，在正门口焦急踱步的管家连忙迎上前去，“可是小少爷到了？”。一只白嫩的小手卷开布帘，“您先别急，我们家公子舟车劳顿，小睡一会儿，您多担待。”一锭银子塞到管家手中，迎上的是张白净文气的笑脸，头戴一顶羊绒小帽，八九岁的样子。 “还是请小少爷赶紧下来吧，老爷等了好一会子。”又把银子塞回去。“唔嗯”车里传来嫩嫩的童音，“桃姐姐，怎么了？” “公子，许府到了。”“那就下车吧。” 火红的小袄裹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从厢里滚出来，自己拨拉拨拉站起，头上两角发髻松松结着，虎头鞋绣着金边小须，但一双浓黑似墨的眼睛生生把这红红黄黄压了下去，管家伸手托住他家小少爷，偷偷细量几眼，暗想“怪不得老爷死死纠缠那孙家小姐，即使今后生死不见，留这么个孩子，也真没的说。” 抬步欲走，小孩忙回头：“桃姐姐，你先等我一会儿。” “瞧瞧都忘了，小丫头，你跟来吧。”不待管家吩咐，几个小厮搬行李的搬行李，牵马的牵马。 许府是锦阳城里排第一的大家，祖上几世高官，还出过二品大员，且代代经商，柴、米、油、琴、棋、书、酒无一不做，到现任家主许鹤已是商通国；有赖于许氏家训里“不争不求”和现任家主的无为懒惰，许家虽招官府忌惮，却外圆内方，左右逢源，上下打点，关系倒也不错，尤其是许鹤当年的风流韵事，留给官家的印象就是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也就无意找茬跟双方过不去了。 过正门，穿回廊，一路上都是打扮光鲜的丫鬟小厮，廊檐错落吊着几只风铃。管家喘口气停在千味斋前，领着怀里的小少爷进了门，本来那个叫小丫鬟也要跟去，被管家呵在门外。 许鹤听见了门响却不敢回头，他知道那里只会站着一个小孩，却幻想着她也跟了过来，推开房门，一如她儿时莽撞闯进来的样子。管家说了些什么，领会地退下，合上了门。屋里便真的只有两人了。 “见过父亲。”许鹤闻声回头，只见一点红摁在地上，等小孩抬起头才看清他的模样。自己和孙昭的孩子，自己和孙昭的孩子，他想都不敢想。 “过来让我看看。”小孩倒是没什么怕的，一步一步就走到跟前。肤若凝脂，唇如樱瓣，眉似剑锋，一如那人有些倔强的神情；那眼睛却是十成十他的眼睛，他母亲给他的灵气，在被他消耗殆尽后，在这个孩子身上重生。 “你，你母亲她好么？”眼神欲看一旁，却是死死定在眼前人面上。小孩似是逃避，从怀中拿出封大红的喜帖搁在桌上，“母亲安好，婚期定在下月初九。”对上父亲的眼神又怯生生退回原位。“这是请我？”许鹤一挑眉，“你母亲倒是聪慧。”他得不到的，由他亲手送出去，众目睽睽，那些窃窃私语烟消云散，一切清清白白。 “我不会去的，你母亲知道。”收收心，“你母亲可曾给你取什么名字？” “母亲并未取，只是唤我悠悠。” “悠悠，悠悠。”念着念着，自己倒笑了，悠悠我思，小昭，你到底是念着的。悠悠轻舟，许以载愁，“就叫你许舟吧，字就先取了，子悠。”他逗逗眼前的小家伙，“你可知道这几字怎么写？”小孩点点头，“母亲曾教我学了点，书里还有只鱼变的大鹏鸟，母亲说要是把家里的小玉赶到海里，等它多吃几年，游到天的那边，也会变成大鹏鸟。” “小玉是谁？” “池塘里最大的那只白鲑鱼。” “你母亲倒是敢说。”那小丫头，瞎说八道。许鹤起身，两手一环就把小孩托起来，抱在怀里，“走吧，聊了这么长时间，今儿除夕，吃年夜饭去。” “嗯。”小孩对着他多看了看，“爹，走吧。” 刚出门，就见个小女孩在地上蹲着团成一团，怕是冻着了。 “桃姐姐！”小孩争着要跳下去，许老爷只得又把他往上托了托，叫住那个要送茶过来的丫鬟，“秋棠，你把这个小孩带到姜姨那里，麻烦她照顾一晚，要是醒了，送我房里。”小孩虽是担心，却也不敢多言，任由被人抱在怀里，包围在茶香与梅香的混合。 快要走到正厅，许鹤感觉自己脖子一丝带痒的暖意，侧头一看，这小子睡着了，想想也是，坐一下午的马车，他能撑到刚刚说完话已是不易了，要是许晖那胖小子估计都醒不过来。 “爹，他是谁？” “爷，这是谁？” 踏入正厅，两声同时响起，许鹤看看刚刚想到的胖小子和自知莽撞的刘氏，面无表情。 许氏夫人还是了解自己的丈夫，“老爷，先把这孩子放下来吧，吃年夜饭。”伸手接过小孩，快速大量一番，递给一个老婆子，吩咐道：“先放内间床上，醒来就带过来。”又加一句：“轻点儿。”表面是平静，心里还是免不了心酸，那孩子该是五岁了，比晖儿小，可瞅那模样，其母定是少有的佳人，不知什么时候再接进府；自己空有掌家的位置，不进那人心，夜里想来，倒还不如那些外头的女子。 第二章 初一 一家 初一，昨个儿的惊喜已化在鞭炮声里，除了小妾有意无意牢骚几句，家都自然而然的接纳了这个意外的“小少爷”，反正是一个小孩，多一个也不多，根据昨天许老爷的口气，倒是无意提及孩子的母亲，许氏夫人放心不少，看来只不过是露水姻缘留下的后果罢了。 一大早，许小少爷被从被窝里拖出来，桃姐姐给他扎了同昨日一般的两个小髻，还系上两根长飘带的红绸，他对着镜子看了三看，红袄红褂，还有金翘翘的虎头鞋，怎么看怎么像耍猴的，不，是被耍的那只猴，无比嫌弃瞅自己两眼，蹦蹦跳跳拉桃姐姐出门了。 到了正厅，三跪九叩是免不了的，守岁的长辈神采奕奕，连旁系也是早早到了，一屋子人乌央乌央。小辈们磕完这个磕那个，晕晕乎乎就被拉上了饭桌，好在许家过年时比别家自由许多，不论嫡庶随便混着坐，小辈们更是一大群围几桌，找不见凳子也不唤丫鬟，直接再拉几个地上坐，说说笑笑。 许舟到时一屋子人早已吃的正热闹，昨天睡着无缘得见的正厅格外喧闹，丫鬟们进进出出，完顾不上他，半路拦着领自己过来的丫鬟也早已不见踪影。他生平从未见过这许多人，呆愣在哪儿，脑里乱的嗡嗡响，桃姐姐也是个八九岁的孩子，昨天一路见了这许府人多，此时也只是两只小手紧握着，互相看看，又低下头去。许旒酒吃的有些多，出来透透气，就看见了给丫鬟们让路的那个小孩，想想父亲没有亲自带他来，怕是不想吵他睡觉吧，自己倒是过来了。 许舟跟桃姐姐就蹲坐在门台一边，纠结想回去却又不敢进去。 “我带你们进去吧”眼前是一身深蓝色的男子，许舟说不好他的样貌是不是母亲口中的温文尔雅，只是挺喜欢。也没多问，拍拍屁股就抬腿。小桃倒是脸颊微红，低头跟着。 家主还是跟长辈坐在一起，见许舟进来，伸手就抱在怀里，一一给长辈做了介绍，打算一会儿再问他怎么来的。长辈们都心照不宣，依他之前，再多几个孩子也正常；许舟一一磕了一遍，照着母亲说的，说了几句吉祥话；长辈见小辈自是多喜欢些，尤其是这些不大的娃娃，软声细语的，怯生生的样子让人忍不住逗弄一番。长辈给用红纸包的压岁钱时，许舟不知道这是什么，磕了头，却不敢收，许鹤忍不住解围，眼里尽是疼惜，被笑批是“得小忘老的不孝子”。而立之年的家主面色微酡，不知是因酒还是这喜气。 见过长辈，许舟自然回到小辈的群里，许旒一个个给他介绍，“这是你二哥，许晖，长你8岁；这是你大姐，许佳，长你5岁。都是嫡母所出。”越过几个男孩子，许舟看到了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安安静静的，圆圆的小脸，跟桃姐姐一点不像，许旒心领神会：“这是我妹妹，许愿。” 小女孩按给大人行礼那样，微微欠身，许旒真是哭笑不得，“圆圆，这是你最小的弟弟。”许舟也被逗笑了，连忙行礼，“圆圆姐”眼珠一转，现学现卖，“新年喜乐！红包拿来。”许愿快被弄哭了，一旁的哥哥们也不来结围，笑嘻嘻看着，她求助无果，只好从口袋里拿了颗糖，塞到小男孩手里。许舟把糖直接塞嘴里，解下他常戴的个小布袋，在里面翻来翻去，摸了只有点像青蛙的小石头，用糖纸包起来，放到他圆圆姐手里，“这是小呱，你把它放水里，它真的会吐泡泡哦。”许旒一拍他脑袋，“小机灵鬼。” 许舟看圆圆姐腼腆一笑，才回过身，“那你是我大哥啦？”许旒一脸无奈，“倒是忘了，我叫许旒，是你刘姨娘家的，大你9岁。” “刘哥哥，是刘姨娘的刘吗？” “不是，不过到有这个意思在。” “那个意思？” “你真是，等你再大些再告诉你吧” “要多大？” 许旒捏捏他小脸，这到底怎么说呢，“等你比你圆圆姐大，我就告诉你。” “大哥，你净欺负我们这帮弟弟。”三哥许熙把许舟揽过去，：“以后跟三哥混，别看他稳重，坏点子最多，不过充个样子蒙混长辈罢了。” “你叫什么？”许愿靠着她三哥，倒是活泼一点，“别管大哥，你叫什么？” “我啊”小孩挠挠头，昨天才有的名字自己说出来倒是有些陌生，“许舟，你们可以叫我悠悠。” “米粥的粥？”许旒又来打趣，“要不就是胡诌的诌？” “去去去，肯定是周的周。你才是胡诌。”还是三哥站了出来。 “不是，是那种纸船，水上的。”他倒是会写那个舟字，就是描述不出来，还好两个哥哥都是读书的人，一提水，自然知道。 “我还是叫你悠悠吧。”许愿识字不多，只是觉得悠悠这个更好听些。 “那悠又作何解？”大哥又要挑事。 “解什么解，到书院你再跟师傅这解那解吧。”三哥实在受不了他哥了，招呼许舟，对他哥直接“拳脚相加”。其实也只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许舟就跟许愿在一边闲闲看着。 小桃一直跟着许舟，此时才被推出来。 “这是小桃，我桃姐姐。” “你亲姐姐？”许愿只知她多了个弟弟，难道还要个姐姐？ “不是不是，二小姐，我是小少爷的丫鬟。”小桃连忙回话，行了个礼。 “没事没事，你叫我圆圆就可以，要不圆小姐也行。我哥的丫鬟都这么叫我。”许愿倒是没强迫她。 忙活一天，许舟趴在床上看他母亲给他的《山海经》，句子大致懂一点，可就是好多字不认得，磕磕绊绊，就记住那些画像上的怪物，她看的入迷，竟不知有人进来。 宁朗一推门，看到的就是两只白白的脚丫一翘一翘，小脑袋摇摇晃晃，这就是他未来的主子？清清嗓子，正欲上前行礼，却见那小子猛的一翻，骨碌碌盘腿坐起，把碎发拨拉在脑后，宁朗这才看清真面目，美自是不必说，光那一双眼眸就叫人移不开视线。 “嘿，你哪家的？竟敢乱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