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秀不近男神 下》 第一章 【正文开始】 敬天台外已经围了不少人,容芜往里走的越近,一颗心砰砰地跳的越厉害,有那么一刻甚至想转身逃开,不忍看到自己曾经的落魄。 「姐姐!」 当火光燃起时,她看到茂哥儿不顾一切地冲到了近前,徒手将灼热的木头一块块搬开。围观之人的窃窃私语和冷漠的面庞压的容芜喘不过气来,明明心里焦急万分,脚下像是被定住般动弹不得。 「茂……哥儿……住手啊……」 「容茂,你回来!」 在容芜哑着声音泪流满面时,不知何时一辆马车停在了旁边,姬晏脚步匆忙地走了下来。 人群自动分成了两侧,容芜惊讶地发现今日的姬晏衣着竟有些狼狈,左手微微不自然地曲着,仔细看还有些颤抖。 族中长辈命人阻拦,被姬晏随行的护卫所挡,沉了脸道:「公子晏,此乃容府族中私事,还望勿要插手。」 「在下无意插手,但此事既因靖宁侯府而起,便没有被随意扣上人命的道理。」姬晏沉声道,脚下不停径直向容芜走去,身后立刻有护卫围成一圈与行刑人相持。 容芜只能站在远处看着,火光映着姬晏雪白的长襟晃若斑驳,嘈杂的人群中将他们的话听的不甚真切。只见有护卫已经冲到近前,因没有水,只有纷纷脱下自己的外衣去扑火。 就在这时,她的身子开始不受控制地漂浮起来,像是有根绳子提着她不断上移,也趁着这个功夫终是飘到了敬天台的上方,可以看清自己此时垂下了头,枯瘦的身子跟木架似要融为一体,对外界已是无知无觉。她不曾期待姬晏的到来能改变什么,不然她也不会有机会重活一世了,她的存在对于族中已是抹不开的耻辱,好不容易借靖宁侯府得到正大光明处置她的机会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对容芜的处罚乃祈之女神通天之结论,不可更改。」掌刑的族中长辈道。 姬晏冷笑一声,淡淡道:「既是神灵的决定,不如请祈之女神当面道出神谕来可好?」 容芜的身子依然在被提的越来越高,下面再说的什么已是听不清楚,远远的看见自己身上的绳子终是解了开来。姬晏向上张开手臂接住那滑落的身子时,目光向上看来,仿佛在空中与容芜相遇了似的竟然一顿,眼眸微眯,下一瞬便陷入了黑暗。 当容芜在禅房中醒来时,脑子空空地还没反应过来身在何处,看着面前的佛像半晌,立马再次将手放上去闭上了眼。 「阿弥陀佛,时辰已到。阿芜,可以睁开眼睛了。」惠济师父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不是说可以看到庾邵的一世吗?怎么就时辰到了?」容芜不甘心地继续贴着,感觉自己醒来是因为手松了而已。 「庾邵的前世已经结束。」 「结束?!」容芜瞪大了眼睛,「他才三十岁!怎么就……结束了?」 惠济师父垂眸拨动着佛珠,没有答话。 「……师父,您再让我回去看看吧!」 无论容芜怎么祈求,惠济师父都不曾妥协,只得暗自后悔为何没有在那是跟着庾邵去追姬晏! 「阿弥陀佛,那个孩子虽为护魂,但若在你身边待的太久,还是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伤害的。各自命数有定,就算得知前世的因也改不了今生的果,莫要强求。」 「护魂?师父,您可是认识这一世的庾邵?」 「在遇到你之前,他已在寺外游荡许久,见过数面。」 原来惠济师父也能见到鬼魂,可是庾邵从未提起过此事,想必二人相遇时惠济师父并未让他察觉自己能看到他。 「那……何为护魂?您还知道他的多少事?快都告诉我吧!」 惠济师父轻叹口气,解释道:「鬼魂乃人去世后因执念太过不愿往生而留存于世的形态,嗔痴喜怒怨,因心性与执念不同,所化之魂也有所不同,护魂——以武为源,乃是其中最纯挚的一种。」 到头来,连自己都护不住,也是个笨蛋护魂!…… 回到休息的厢房后,容芜久久难以入眠,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回忆着前世的种种,希望能从中寻出蛛丝马迹。 当时的情况应该是容茂在追姬晏的路上碰到了庾邵的马车,记得听庾邵的随从说到他们本是要去见穆骁的。 穆骁…… 容芜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面容俊朗身体健壮的羌族人,姬晏应是与他熟悉的,自己和姬洳能脱险也是他卖给了姬晏的面子。但是之后听庾邵的口气,似乎也与穆骁相识,甚至可能还知道他的另一面。 那么庾邵与穆骁到底是敌是友?庾邵上辈子的死究竟与他有没有关系? 姬晏赶到敬天台时手上好像有伤,庾邵去寻他时是否又遇到了什么? 再联系上庾邵的这辈子的死…… 惠济师父说他曾在朝恩寺外游荡许久,难不成他出事的地点正是凫山? 「啊!——」容芜抓狂地挠了挠头发,用被子将自己埋了起来。 想不透!根本就想不透!如果再有更多的线索就好了…… 容芜随同墨凰在朝恩寺待了几日,然后就踏上了游历之路。 师徒二人没有目标,略一商量便决定先去渝南。 对于墨凰师父这种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行径,容芜乐见其成,许久不见秦先生也想看看她现在生活的怎样。 渝南水乡,青石小镇,当真一派温婉闲适的氛围。容芜与墨凰乘着小舟穿过一道道拱桥桥洞,岸边有扎着头巾的姑娘挽起袖口在洗衣服,时不时跑过两三孩童,嬉闹声离的很远了还能听见。 在夕阳西斜之时,二人终于登岸,又拐进一处胡同里走了几个弯,在一间两进的院落外停下了脚步。 「扣,扣扣——」墨凰上前轻轻敲门,不多时秦甄身穿布衣打开了房门。她微微晒黑了些,见到二人怔住了许久,接着拉过容芜有些讶然道,「阿芜也来了!快快进来……」 容芜抿嘴偷笑了笑,没有问为何墨凰师父对这里如此轻车熟路,也没有探究秦先生话语中那个「也」字的含义,点了点头拉着秦先生的手一同走进了院子。 院落不大,看起来与昌毅侯府里秦先生的住处也差不了多少,但是非常干净整洁,布置的井然有序。 「先坐下休息会儿,我去给你们沏茶。」秦甄说着匆匆去取茶具,容芜却忽然看着她的背影发起呆来。 「想什么呢?」墨凰的声音打断她。 「没,没什么……」容芜收回目光,却还是忍不住往秦先生身上瞟,眉头微微蹙起来。 如果她没有看错,秦先生的背后还攀附着一个看不清身形的物体…… 之前的书生不是已经消失了吗?那么现在的……又是什么? 夜间,因房间不够,容芜只得跟秦甄挤在一张床上。 朦朦胧胧入睡后,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到书生一身白衣头戴纶巾走到了她的面前…… 「很抱歉小丫头,又要打扰你了。」书生轻摇着纸扇说着,见容芜面上浮现一丝防备,笑了笑道,「放心,这次不会再伤害你了。再说你身边有那么厉害的护魂,我根本就不是对手啊。」 容芜眼神暗了暗,抬头转移话题道:「你不是已经消失了吗?怎么会还缠着先生?」 第二章 「我也不清楚,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还在这里,形态比从前还要虚弱,阿甄已为我吃了太多苦,不愿再打扰她今后的日子了……」 书生没有再继续谈及庾邵,而是言归了正传:「这次进入你的梦中,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你身旁的那位公子……和阿甄的事你应该也看到了吧?」 「秦先生对师父并无意!你不要乱说她!」 「我知晓的,你别紧张。」书生安抚地笑笑道,「我是想请你帮忙让阿甄忘记我而已……你也想让你师父达成心愿的吧?」 「……你这是将秦先生当作什么人了?就算师父对她有意,也只是君子之交,并无任何逾礼之处!先生更是对你一片痴心,她选择谁是她自己的事,别人如何能去左右?」 「阿甄的为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的了……」书生见容芜翻了脸,苦笑一声,眼神飘向了远方,「正因为如此,我才希望她能够忘记我,也只有这样,她才能有自己的生活。」 容芜看见他眼中得认真,不由顿了顿,出声问到:「那你想……怎么做?」 「你可知《净物经》?……哈,看你的表情,应是知道的了……」 《净物经》。 她当然熟悉,也会倒背如流,但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真的会用上。 「《净物经》不就是普通的驱邪经吗?如何能让先生忘记你?」 「我乃痴魂,若常待在人的身边,会引起那人隐藏内心的痴念。这几年来我依附于阿甄,为了不让她的身体受到伤害,只得反将我的魂力渡给她,时间久了会灵魂相融。《净物经》既为驱邪经,只要将我这个‘邪’驱走了,便会将阿甄体内所有关于我的记忆全部一同带走。」 容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当她口中念念自语倒出前几句时,书生梦中的影像真的开始渐渐的转淡,嘴里不自觉地停了下来,迟疑道:「……你真的,决定这么做了吗?如果这次消失了,可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先生了,……」 「我跟在阿甄身边十五年,耽误了她十五年,不能再久了……」书生眼眸温和地看着容芜,「虽然还想陪她一直走下去,但这辈子是不能够了。我们既已约定好了下辈子,我就先行一步去等她。」 容芜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心中还是有些犹豫不决。这种让一个人彻底消失的举动,就好像亲手杀了人一般,当初让姬晏做来是那般轻松,如今想来他那时也该是承受了多大的心里压力。 「小丫头,继续吧,世间万物终有命数,谢谢你帮我们得到解脱。」 「……」容芜抿着唇角,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嘴唇微动继续道出《净物经》后面的经文。 阴阳相隔数十年,近在咫尺却不得见本已是煎熬,如今更要选择将自己从深爱之人的记忆中彻底抹去,该是多么痛苦的决定…… 随着最后一句念完,容芜声音忽然哽咽了一下,对着书生已经几近透明的身形喃喃道:「我会替先生记得你的……下辈子,下辈子你们一定不要再错过了……」 第二日,容芜被秦甄给轻轻推醒,睁开眼便对上了她关切的目光:「阿芜……可是想家了?枕边都湿了呢……」 容芜摸了摸眼角,果然是泪痕干掉的艰涩。轻轻摇了摇头,两人起身梳洗换衣。 出了屋门,正见墨凰白衣墨发正复手站在院内吩咐随从们准备早膳,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在阳光下冲她们微微一笑,闪烁的耀眼而温柔。 容芜感到身边的秦甄一怔,转脸看去,见她眼中透出丝困惑,垂眸想了一会儿,抬头再看时见墨凰还在看她,脸庞不由微微泛红,羞涩地笑了笑,牵着容芜走了过去。 「今日让人做了你最爱吃的芙蓉枣糕和薏仁粥,尝尝看好不好吃。」 「……咦,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秦甄眼中困惑更重。 墨凰像是被问住了,皱眉思索一会儿,有些窘迫低头看她道:「我也不知,就是突然觉得你爱吃这个。」 秦甄脸庞红晕更甚,看的墨凰一呆,耳根也红了起来,赶紧别过脸走开道:「我去看看准备好了没有……」 看着墨凰走了后,容芜扯了扯秦甄的衣袖问道:「先生……你刚刚发什么愣?」 秦甄轻轻拍了拍脸,小声嘟囔道:「方才一出来见到墨凰先生一身白衣站在树下的样子,总觉得以前见过似的……哎呀呀,我这是怎么了!好丢人啊……」说着不好意思扭头躲进了屋里,留下容芜一人站在院子中扬起头对着太阳,伸出手让阳光从指缝里透过来,被刺的眯起眼睛。 「你竟然把自己一部分的记忆留给了师父,秦先生好像也真的不记得你了呢,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光阴数载,容芜随着墨凰在渝南小住了一段日子,接着又游走了晋国的许多地方,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墨凰本就无所束缚,跟他在一起,容芜的眼界也逐渐被放开,看过了山河的壮阔、不同地域的不同民俗,才知晓这个世界有多么大,她原来所见到的又是多么渺小。 期间多次接到昌毅侯府的来信催她回京,但都被她丢在了一边。 曾经她以为好好读书就能够改变这一世的命数,如今倒更愿意跟着师父走过更多地方,若这辈子都能这么度过,又该是多么快活! 这一日是她十三岁的生辰,墨凰在她的要求下陪她登上了高山,同行的还有背着箜篌的随从们。墨凰虽喜爱游历,但排场却从来都没有因在外而有所收简,带着的随从们不仅负责他的起居出行,更重要的作用便是随时替他的背着箜篌到任何地方——如今任务更重了,还要再背着容芜的一架。 师徒二人喝了点小酒,又摆好了箜篌,在山顶合奏了一曲《月下引》。 「又是一年初雪,也不知道蟾月能不能看到啊……」墨凰指尖轻抚过琴弦,发出叮咚清脆的一串乐音。 容芜不由回想起庾兰曾说过,她的大哥最喜欢下雪了。 「马上年关了,今年你还不打算回去?」 「师父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墨凰无奈地摇摇头,忽然想起来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递给她,「喏,你的府中又来信了,应该还是催你回去参加来年的女学入学试,去年你就不肯回去,若今年再……」 「好了师父……啰嗦!」容芜嗔他一眼,撅起嘴夺过信笺拆开来看,越看脸色越难看。 「怎么了?」 「娘亲……娘亲病了……」 「这个理由应该是第三次用了吧?」 「不一样……」容芜蹙起秀眉,贝齿咬着嫣红的唇瓣,「这次的信是茂哥儿亲手所写,他从不会骗人的……」 「那你准备?……」 半个月后,一辆马车缓缓驶入了闵京城内。 近三年未踏入这片土地,穿过市集的街道上还是这般繁华喧闹,餐馆楼内出入着各色客人,街边的小摊上也拥挤着都是人。 「师父,我想吃桃酥。」 「停车。」马车内传来清润的男声,吸引了四周路人的注意,马车就近在路边停了下来。 「想吃哪一家的?」 「那一家!金祥楼……」 第三章 车帘被微微掀开一侧,缝隙中,一截纤细皓腕轻探,指向了路边最高的一座酒楼。周围的人顺着向马车内看去,瞬间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动也不动,好似怕惊动了里面的人似的。 「好不容易年关清闲下来,明日去城外狩猎?」 金祥楼内,几位披着大氅的俊秀公子从中走了出来,挺拔的身姿和爽朗的笑容格外引人注目。 抬眼间,正巧碰到容芜放下车帘的前一瞬。 少女围着一圈兔绒围脖,雪肤柔嫩如能滴出水来,明眸巧笑着,眉眼微弯像是一道月光照进了人得心底,温柔了一片。 短短惊鸿一瞥已是惊艳了众人,桓篱掐了掐自己的胳膊,倾身问身边的人道:「郑戎你可知,这是闵京城中哪家的姑娘?」 郑戎也是刚回过神来,驱马走近了些打量马车,却未见任何有关府门的标志,遗憾地摇了摇头。几人正窃窃私语着,随从买好了桃酥返回来,马车再次驶动了起来。 桓篱当机立断,一拍马腹挑眉道:「走,跟上去便知晓了!」 马车在昌毅侯门口停了下来,早有家仆婢女等候在外,容芜刚一下车便被簇拥着走了进去。 因是偷偷摸摸的,人前玉树临风的公子哥们并不敢靠的太近,挤在拐角处探着头往里瞅。不知是谁撞到了谁的,忽然一声响亮的马鸣似惊天动地,吓的几人一哆嗦。 桓篱已经冲出了半个头,急忙驱马往又后缩了缩,回头瞪了同样有些狼狈的郑戎一眼。 「怎么样?看清了吗?」 「你在前面你去看!」 「看什么看……差点被别人给看见了!」 「那你挡在前面干什么,碍事!」 「……」 在引起路人频频注目后,几人终于收敛了一些,头凑在一起商量着:「是进了昌毅侯府,但也没法确认身份啊……」 「总归是进去了,明日狩猎时问容芥是了!」 「嘿,你说的对!那今日……撤吧?」 「撤撤!怪丢人的……」郑戎四顾环视一圈,抖了抖衣襟,小声嘀咕着驱马转开,临走前又忍不住回头瞅了一眼,门口已是空荡的仅余门卫了。 昌毅侯府。 容芜不好意思地经受着众人的眼神洗礼,容茂早已黏在她身上怎么拉都拉不走,嘴里埋怨着当初背着他偷偷溜走。 容芬眨了眨眼睛,轻轻舒了口气,对身边的容菱小声道:「几年不见,阿芜生的真是……」 容菱也收回视线,微微垂下了眼眸,没有吭声。 「阿芜,府中信笺去了数封,为何迟迟不归?」老侯爷并没有因此放过她,肃着一张脸开口道。 「回祖父,孙女这两年多数日子都在路上,信笺接的难免不及时……」 「哼,不及时?就算收不到信,走之前叮嘱的一定要回来参加女学考试的事也忘记了?」 容芜扬起头,摆出无辜的表情道:「祖父的叮嘱孙女一直谨记,这不是急忙赶在年关回来了嘛。」 老侯爷气的一拍桌子,吹胡瞪眼:「这都是哪年的年关了?去年做什么去了!」 「去年在路上,在路上呢……」 「你!……」 「好了侯爷,如今再说也无济于事,让她好好准备来年的入试要紧,莫出差错了。」就在容芜缩头时,太夫人淡淡开了口,竟然没有跟着指责容芜,倒是让她吃了一惊。 老侯爷叹了口气,看着她道:「这两年的功课有没有落下?」 「有墨凰师父在旁指导,不曾落下。」容芜认真答道。 老侯爷点了点头,墨凰出身晋国名门,才学远播,也正因为如此当初才答应旁容芜跟着他去游历。 「考试前这几天让你大姐姐再给你辅导一下,莫要偷懒贪玩了。」老侯爷道,本想说已经迟了一年,考虑到容菱也是迟了一年才考上便咽了回去,只是拿眼神深深看了她一眼。 容芜保证下来,这才反应过来还没有看见容莹的身影,不由开口问道:「大姐姐出去了吗?」 「阿莹要准备年关的祭祀,会晚一些才能回来。」大夫人沈氏笑着接口道,「自从接到你要回来的消息,就数着日子天天盼着呢,待会儿看见你不知该多高兴。」 容芜弯唇也笑了起来,面容本是温润似水的,却又带出了一瞬间的惊艳,将人吸引进去。 离开了主院,容芜牵着一蹦一跳的容茂向三房走去。身后杏春好像攒了一肚子的话,一直吐个不停,最终的意思就是小姐下次出门可别再丢下她了! 对此容茂也深有感触,紧紧扯着姐姐的手,撅着小嘴道:「姐姐不要茂哥儿了两年,以后会不会再不要茂哥儿?」 容芜一惊,停下脚步揉了揉他的头顶:「这话是谁说的,姐姐只是有事要出门而已,怎么会不要茂哥儿了?」 容芜的嘴撅的更高,哼了一声别过脑袋:「晏大哥说的,他说你说走就走,铁石心肠,我们谁都不要了。」 「……」 「其实相比来说,还是晏大哥更可怜点,听说姐姐走前还把他给骂了一顿哦……姐姐回来了,可要好好安慰下他,让他心情赶紧好起来,这样才会接着给我带好玩儿的……」 看着容茂小大人似的口气,容芜气不打一处来,顿了顿,从牙缝里挤出道:「……你别听别人乱说……」 「怎么会,其实我觉得晏大哥说的都对啊……」 「……再说揍你哦!」 「唉姐……姐姐别别我错了……姐姐说的才是对的,哎呦!茂哥儿都听姐姐的……」 一路打打闹闹地跑进崔氏的房间,顿时一股中药味盈鼻。 容茂信中说的没错,崔氏的确是病了,但只是遇上变天感了风寒,用了药已经好了许多。见到容芜回来后精神又好了三分,说了好些话,直到杏春通报道大小姐容莹回来了,此时正在容芜的院子里等着呢,崔氏这才不舍地放她走。 「大姐姐!」容芜刚踏进院子,就看见石桌边静静背对她坐着的窈窕身影,身上还穿着雪白的祭祀装。 听到动静,容莹笑着转过了身,见到容芜时愣了一下,接着缓缓笑开道:「我们小阿芜真是越长越漂亮了,差点让姐姐都不敢认。」 「大姐姐也变得更好看了!刚刚回头时还以为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来到了我的小院呢!」 「你又贫嘴!」容莹好笑地嗔她一眼,拉着手坐了下来。 「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姐姐不信就算了……」容芜盯着容莹还未卸下祭祀妆容,圣洁高雅的好似真的女神,让人不忍亵渎。 容莹拿她没办法,只得任她专注地打量自己,一边听着这两年的所见所闻,渐渐地也挺入了迷,眼神中透出了羡慕。 不知不觉间,夕阳已经开始西斜西斜,容莹不愿打搅容芜休息,便起身告辞,临走前又忽然想起来道:「对了,闵京城最近盛行评选大周公子榜,后日正是投票的日子,你既回来了,按照规定是也要前去投票的。」 「……投票?在哪里呀?」 「澍玉公主在宫外新落成的公主府中。」 大周公子榜…… 容莹走后,容芜的心里还是久久难以平静。 没有了庾邵的榜单,又会有哪些变化呢…… 闵京城,公主府。 司马妗坐在铜镜前,四名宫女在为她梳妆打扮。 第四章 「公主,今日配这支珠花可好?」 「未免素淡了些,去将母后送来的那支宝蓝翡翠花取来。」 「是。」 贴身大宫女精心为她画好眉,又在额心点上一抹朱砂,赞美道:「公主今日必当光彩照人,无人能及!」 司马妗轻手将散发挽到耳后,打量了镜中的自己片刻,勾唇一笑:「今日非同寻常,整个闵京城中有脸面的贵女都会前来,轻忽不得。」 「您贵为公主,哪里是她们能相比的?」 「哼,贵为公主又怎样?两年前祈之女神换位不还是让容莹给抢了先……」司马妗说着,眼中闪过一丝不忿,将手表的脂粉盒推到一边。 「公主身份本就尊贵,那祭祀的重活别人爱做就让她去做!总归是为咱们大周祈福,也相当于为公主您祈福了!」 「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那回事……」 宫女们见公主脸色缓了过来,纷纷暗自松了一口气,手下更加麻利。 穿好礼服,两人替她整理身前衣襟,两人跪下抚平裙摆。全部装扮好后,司马妗在镜前转了半圈,满意地点点头:「走吧,别让客人等太久。」 来到花园中,果然见已经有不少姑娘三三两两地在说笑着,见到司马妗的到来,立刻停住话题上前福礼。 司马妗虚扶过后,笑着道:「今日本是为了玩闹,无需多礼,方才大家都在说什么呢这般热闹?」 「回公主,大家正在争执大周公子榜究竟该让谁上呢!」 「是呀,这次就选出四人,公子晏自不必说,其他就剩三个名额实在是太少了……」 司马妗在中间坐好,一派优雅:「大家稍安勿躁,待人都来齐了,自会让你们去投票,以竹签为定,人手四支,最后看哪位公子的筒子里签数多。」 此言一出,姑娘们又兴奋起来,接头交耳着,不知哪位姑娘娇声问到:「公主殿下,不知今日获选的公子们可会前来?」 「不少公子们昨日上南山狩猎还未归,听说下午时分能进城,届时咱们的结果也出来了,倒可以安排人沿途相迎。」 「这个主意好!到时候咱们偷偷在楼上看着,真是好久都没见过公子晏了。」 「是啊,这两年他平日都不出来参加活动了!想见一面都难……」 「你们就都别想啦!听说他早就心有所属,这几年只是在等昌毅侯府大小姐从祈之女神的位置上退下来呢,容莹姐姐真是好福气啊……」一姑娘托着下巴艳羡道。 「哎,看你都瞎说些什么呢!公子晏跟容莹姐姐有什么关系……」话音未落,就被身边的好友推搡了一下,贴到耳边小声警告道,「傻阿九,你不知道澍玉公主一直心仪公子晏么……」 周围几人都小心翼翼地朝司马妗瞧去,见她并无怒色显露微微松了一口气,却不知那藏在袖摆下的指尖已扎进了手心中。 担心被唤做阿九的姑娘被公主记上,她身边的好友又装作神秘地转移话题道:「你们知道吗?容家四小姐已经回来了,也不知今日会不会一起过来……」 「容四小姐?」几位姑娘听到这个名字后不禁面面相觑,只有个别几位露出了恍然大悟的模样,引的其他人纷纷让其快说是谁。 人群中,一不起眼的微胖小姑娘却眼睛一亮,轻轻扯了扯身旁的人道:「姐姐,是阿芜回来了……」 谢纭柔和地笑着点了点头。 「容四小姐啊,不就是那个总跟在她姐姐身后的那个?」 「我记得两年前偶然见过她一次,那身板真是……」 「真是如何?」 「呃……福气,福气的很!」 「噗……」说话的那几人哈哈笑做了一团。 「你们不要在背后讲阿芜的坏话!」突然,一个糯糯的声音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打断了笑声。 「呦,我当是谁,原来是谢二姑娘啊?」 当众人注意到谢纤同样圆圆的脸庞,忍不住又笑了出来,闹的谢纤涨红了脸,躲在了姐姐的身后。 谢纭伸手拦住妹妹的肩膀,抬头淡淡道:「既知道面对的是谢家的姑娘,便当先注意自己的言行礼数。」 起哄的几人不敢对谢纭造次,渐渐住了嘴,有些尴尬地后退了几步。 谢纤委屈地红着眼睛蹭了蹭姐姐的手臂,被安抚地轻拍了两下。 这时,澍玉公主终于轻咳了一声,出面缓解道:「今日请大家过来本是图个高兴,怎么还红上脸了?我记得容四姑娘是叫阿芜吧?等她……」 「公主在说什么呢,好像还扯到了阿芜?」说话间,一道温婉的女声插了进来,众人回头看去,正见容莹一身白衣翩翩而来,裙摆上绣的一圈莲花纹涟漪叠绽,端庄而典雅。 司马妗唇角动了动,看着她咽下了后面的话,在她走到近前后,面上换出了如往的率真笑容,声音清亮道:「阿莹可来了,大家正说到容芜妹妹该回来了,都想见一面呢!」 「公主有请,阿芜这次当然也来了。」容莹一番话引的众人都朝她身后看去,见除了容芬和容菱外并无她人,不由奇怪。 「在那里呢。」谢纭柔笑着指了指,「那两个丫头许久不见,已经等不及了……纤纤!阿芜!」 听到姐姐的呼唤,谢纤从角落转过头来,开心地挥了挥手。 在她身旁,一身披青绿翡鸟带白绒边披风的窈窕身影也缓缓转了过来,在人们的屏息中,一个微笑从唇角边舒展开来,额间的翠绿珠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啊……那就是……那个身板福气的容四姑娘?」 「怎么变了?……当年我见到的真的是……」收到身边人不相信得目光,方才介绍容芜的那人急红了脸,辩解道,「是真的!你们相信我呀……」 「阿秀,这位容四姑娘,容貌比容莹姐姐还要更胜一筹呢!」 「嘘,阿九你就莫要说话了吧!方才差点得罪了澍玉公主,现在又想把容莹也得罪了?」阿九身边的好友连忙一脸紧张地把她往人群中拖了拖。 「怎么会,我可是祈之女神的忠实追随者!容莹姐姐主持得每场祭祀必去的!哎你别拉我呀……都看不到啦!」阿九掂着脚尖挺着脖子往前瞅着,又被一把扯回来。 「阿九,你再这样,以后我就不去向姨母求情把你带出来了!」 「好了好了好阿秀别生气,我都听你的就是了!」阿九立马卸了气,讨好道,「你也知道……这次对我意义重大嘛!我那丫鬟偷偷听到了娘亲的话,说是父亲有意与桓家结亲,我可得提前见见这位桓公子长个什么模样,若是连公子榜都上不了,本小姐才不嫁呢!」 「你呀……」阿秀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 「嘿嘿,阿秀最好了!」阿九晃了晃她的胳膊,一不留神又钻到了前面去,只留下阿秀气的跺脚。 容芜一下子成为了众女的焦点,被不少人围在中间,听她们叽叽喳喳地问着各种问题,大多是听闻她跟着墨凰先生游历去了很是好奇。容芜一边拉着谢纤的手,一边笑着回应着,时不时抬头向外搜寻一圈,却没有见到姬洳或是庾兰的身影。容菱有些嫉妒地站在外面,被容芬在耳边劝了几句,这才哼了一声跟着走到另一边去了。 第五章 司马妗看了眼同样有些被冷落的容莹,带着酸味开口道:「怎么样,几年不见就有了个如此抢眼的妹妹,心里不太好受吧?」 容莹微微一笑,瓷白的面容上只有平和,温声道:「若我说盼这一刻已盼了十年,公主就不会这么说了吧?」感受到身边惊讶的目光,她转过头来看着司马妗勾唇道,「也是,这种感觉,公主是不会明白的……人前装的再大度,你的眼神也会暴露此时想的是什么……」说着目光竟变得有些怜悯,在司马妗发怒前轻移莲步向着谢纭那边走去。 「你……容莹!你竟敢!」司马妗颤抖着瞪着她的背影,半晌才低怒道,「还说我,你不也是人前装作一副圣洁的模样!若要你发现公子晏多年前便那般护着那个小丫头,看你还笑的不笑的出来!」 「公主……有人看过来了……」身后的宫女小心翼翼禀报道。 司马妗深吸一口气,回头间就又挂上了明媚的笑容,变回了那个率真大方的公主殿下。 又等了一会儿,有人匆匆来报说靖宁侯府姬洳小姐和崇安侯府庾兰小姐有事来不了了。司马妗点点头,便通知姑娘们道大周公子榜的评选现在开始。 花园里瞬间像是炸开了锅,平日里端庄淑雅手拿竹签的贵女们此时站在写有公子名字的筒子前,激动像是为自己选夫婿一般。 谢纤随便在筒子前走了一圈,就很快把四支竹签都扔完了。 容芜一看,脸立马黑了起来。 某某某、某某、桓篱、姬晏。 「纤纤啊,你选的头两位公子是谁呀?」容芜虚心请教道。 「唔,不知道啊!他们的位置投着最顺手,就扔进去了……哎呀!我忘了,刚刚好像有位叫容慕的,可是你认识的?」 「……正是家兄。」 「怎么办怎么办……我能再捡出来一支改投你兄长吗?对不住啊阿芜,我怎么就这么手快……」谢纤说着就要去掏方才扔进姬晏筒子里的竹签,被守在一边的宫女制止了。 「没事没事……我这支投大哥就好啦!」容芜讪笑着匆忙扔了一支进容慕的筒子,跑去拉谢纤时眼神与旁边宫女的对上了,为了掩饰尴尬又掏出一支竹签投进了姬晏的筒子。 「纤纤……走啦快走啦!……」 容芜拉着谢纤闷头往外走,一个没留神与人撞在了一起,听见「哎呦」一声,连忙抬头看见一位姑娘正捂着鼻子,旁边另一位姑娘关切地为她查看。 「抱歉!这位姑娘……可有伤着?」容芜蹙眉看去。 「好疼啊……」被撞的姑娘一边双手捂着脸,一边状似痛苦地弯下腰,直看的容芜和她身边的姑娘都慌了神。 「……来人啊!」在容芜刚回头喊人时,肩膀猛地被人拍了一下,转过来时就见方才还疼的直不起腰的姑娘此刻正冲她笑嘻嘻地吐着舌头。 她身旁的姑娘愣了一下,长舒一口气叹道:「阿九啊……我发誓,我真的发誓……下次如果我再心软带你出门我就是……」 「哎呀阿秀你快看,是容莹姐姐的那个漂亮妹妹!近看更好看哎!」 「……」容芜被两人闹的一脸迷茫,看了眼谢纤,见她还皱着小脸一个人沉浸在投错签的懊恼中,更觉头痛,迟疑了下,还是开口问到,「请问……二位姑娘可有恙?」 「让容四姑娘见笑了,阿九生性喜爱玩笑,还望姑娘海涵。」阿秀面带歉意地福礼道。 容芜摇摇头:「是容芜没看清路,冲撞了阿九姑娘,幸好没事……」 「哈哈放心啦,你这么瘦哪里会撞疼我?跟你开个玩笑,莫要在意哈哈!」阿九笑弯了眼睛,露出的一对小虎牙格外可爱,让容芜也不禁会心一笑。 「容芜不常参与姐妹们的聚会,识人不多,不知二位姑娘府上是?」 「出身不好的就不能做朋友啦?我是阿九,她是我表姐阿秀,你只管这么叫就好!」阿九又很「兄弟」地拍了拍容芜的肩膀。 「是容芜唐突了,阿九姑娘、阿秀姑娘。」容芜感觉这辈子的尴尬都集中到今日了,连忙对二人重新福礼。 「不……是我们的不是……」阿秀摆了摆手,埋怨地轻斥了声,「阿九……」 阿九却满不在意地环顾着周围,嘴里还哼上了不知哪里的小曲儿,眼珠子咕噜乱转,看到容芜手中还剩的两支签时一亮,兴奋道:「阿芜!我们是朋友了吧?」 「嗯……是……」 「那帮朋友个忙是可以的吧?」说着冲她眨了眨眼。 容芜如临大敌,正色道:「阿九姑娘请说。」 「别姑娘姑娘叫着生分,说好了就叫阿九就好!」阿九指了指容芜的竹签,「喏,这个……投一支给那个叫桓篱的可好?」 「桓篱?」容芜没想到只是这么个请求,有些愣愣地瞅着阿九,直把她瞅的一抹绯红上了脸,这才点了点头,「当然没问题啦。」 几人来到写有桓篱名字的筒子前,容芜将手中的一支竹签投了进去,里面已经几乎塞满了签,险些滑了出来。 「桓公子真是受欢迎啊!」容芜也忍不住感叹道,她对桓篱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模样痞痞说话坏坏的少年身上,也不知如今长成了什么模样。 看着一旁阿九强忍着上扬唇角的小模样,阿秀偷笑着捅了捅她小声取笑道:「怎么样?这下放心了吧!你们家桓公子上榜位置可跑不了啦……」 阿九娇嗔地哼了一声,扬起下巴不服气道:「那又如何?还没见到他真人,就算上了榜也不能算什么!」 容芜隐约听到了二人的对话,虽然心里很是好奇这二人的身份和与桓篱的关系,却还是忍着避嫌地向后退了几步。 正无事地看向一旁,就见几位姑娘结伴走到了桓篱左边的筒子前,互相推搡着纷纷将手中的竹签投了进去。等她们走开后,容芜也走了过去,待看清上面得名字后却愣在了当场,浑身犹如被泼了冷水般一个激灵从上到下灌个彻底。 ——庾邝。 筒子上面的名字写的是庾邝,里面装的竹签看起来并不比桓篱的少。 「阿芜……阿芜?」耳边阿九的声音一声声地将她的思绪唤了回来,胳膊被用力地掐了一下,「阿弥陀佛,回魂——!」 「嘶——」容芜痛地揉着胳膊跳脚不止。 「阿九!你怎么能掐人!」阿秀狠狠晃了晃她,又不解气地掐了她两下。 「哎呦别掐我呀!我又没跟失了魂一样……」 容芜这下也彻底清醒回来,看着眼前庾邝的名字,眉头渐渐又皱了起来,一丝不甘染上眼神。 「阿芜,你方才想什么呢?这个筒子是……庾……邝?是你熟人吗?要不要我把竹签也投给他?」 「不许投!」容芜一声吼瞬间把阿九给镇住,也吓跑了旁边两个想过来投签的姑娘。 「好……好……我不投,我绝对不投!」阿九喃喃道,还把双手举过了头顶。 容芜又盯了庾邝的名字一会儿,深吸一口气,脸庞渐渐鼓了起来,眉间闪过一丝决绝,忽然就这么在庾邝的筒子前面空地上蹲了下去。 「容四小姐?!」阿秀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呼声引来了不少周围的目光,立刻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容芜却不为所动,认真地拿起手中这最后一支竹签,以签作笔,一笔一划认真地在地上写着什么。 第六章 「蟾——宫——月?」周围围观的姑娘们不禁跟着她的笔画读出了这两个字。 接着又是一阵交头接耳:「蟾宫月是谁?怎么没听说过呀?」 「哇,容四姑娘得字好好看!用的是哪家的字帖?」 「怎么在这里写新的名字?难不成是庾邝公子的字?」这位姑娘刚说完,忽然感到脖子一愣,垂头就见容芜扭过头来,冰冷的眼神像刀子一般射来,吓的赶紧缩了缩。 说话的多是年纪较小的姑娘们,容芜写完之后,抬手将竹签锋利的一头朝下,狠狠地扎进了庾邵名字旁边的地里,这一举动又吓到了不少人,以至于她起身时周围人「哗」地散开一个圈。 但也有人不怕她。 「蟾宫月?阿芜怎么想起来了……他?」容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来到了容芜身后。 容芜拍了拍手,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成果,淡淡道:「没什么原因,只是觉得他才是真正的大周四公子,不该被人忘记了而已。」 容莹沉默了许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在众人讶然的目光中走上了前,俯身恭敬地将自己手中的竹签也插在了容芜的旁边。 「……大姐姐?」容芜眼眶忽地就湿了。 「你说的没错,大周公子论才论性不论生死,他的确不该被世人忘记。」 这一刻,容芜鼻子一酸,心中的委屈好像都涌了上来,紧走两步,扑地埋入了容莹的怀里。 「我这一支也给庾邵公子,阿兰今日没有来,若她知道阿芜还记得她的兄长,一定会很高兴的吧?」谢纭温声说着也上前把自己的竹签插在了地上。 「还有我的!」阿九虽摸不清状况,但还是不甘落后地将自己的竹签插到了正中间,又拉来阿秀把她的也插了上去。 这回谢纤可更急了,红着眼睛去找自己姐姐哭诉,可不可以把她的竹签再捡回来…… 一时间,又有几位年长些的姑娘们一脸叹息地将自己的竹签插了过去,被其余年少的姑娘询问时却又都摇了摇头,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 在庾邝的筒子前,一根根竹签挺立在「蟾宫月」这个名字周围,像是一块块无字碑。 ——蟾宫月…… ——蟾宫月? ——蟾宫月! 当姬晏、容慕、桓篱的名字相继从澍玉公主口中说出后,在最后一个名字前顿了顿,看了容芜一眼,竟然真的念出了这个名字! 「大姐姐……太,太好了……」容芜激动地攥紧容莹的手,发现莹白的肌肤已经被她捏红一片也不舍的松开。 容莹听后也是松了口气,露出欣慰的笑容。 「也不知阿兰去了哪里,真想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她!」谢纭眼圈红红的,掏出绢帕抿了抿。 「既然结果已经出来,也该派人将消息传到城边,着手安排相迎之事了。算着时辰公子们也当从南山回来了,我已在街边位置最好的酒楼订了位,姑娘们可想去亲眼见一见夹道相迎的盛况?」澍玉公主若有所思地扫过几人,继而转头笑着道。 这一提议自然获得众姑娘的强烈欢迎,一行人结伴出了公主府坐上马车,低调地前往酒楼。 申时,有人来向澍玉公主来报道公子们的马队即将入城,姑娘们立即坐不住了,纷纷走到窗边向外张望着。宫人早已将大周公子榜的结果张贴在了公示栏中,仿佛状元探花般立刻吸引了百姓们得眼球,里里外外围了不少人。大周公子评选风声传出已久,此时终于公之于众,不少人激动的议论纷纷,听说公子们就要进城了,街道两边已是人满为患,甚至连京畿卫都临时派军出来维持秩序。 这种等待的时刻最是让人焦心,姑娘们一边要维持着仪态,一边禁不住微微探身向城门方向看去,气氛紧张的连说话的人都极少。 「来了!来了!」人群中忽然爆发出阵阵欢呼声。 「哪里?在哪里呢!」一听到动静,姑娘们再也顾不得许多,挤身睁大了眼,生怕遗漏了什么。 还没见到公子们的影子,便率先看到原本站的笔直的城门军,忽然垂头朝着一个方向行着礼。 但当当先马匹奔驰而过时,围观的百姓们包括楼上的姑娘们都愣住了。 没有想象中的少年风流、英气勃勃满载而归。一队马队进了闵京城后一路不停,中间还护着一辆马车,马上的人有些风尘仆仆的匆忙。 「是大哥二哥……」容莹忽然抓紧了容芜的手,容芜也看到了前面几人当中有容慕和容芥 的身影。 马队在人们的注视下呼啸而过,待反应过来后很快就消失在街尽头。感到气氛不对,就连围观的百姓们也屏着声没敢像往常那样掷果投花。 「公主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司马妗皱眉,招来小太监打听。 「回公主殿下,据说是公子们在南山遇到了晋国太子和锦城将军的人马,双方都遭到了刺客袭击,不巧晋国的锦城将军突然旧疾复发昏迷过去,混乱间庾邝公子英勇替太子晋挡了一剑,公子晏也负了伤,现在正赶往太医处救治。」 小太监讲的声情并茂,仿佛亲眼所见般生动,却将姑娘们吓的花容失色,窃窃私语有的还小声啜泣出了声。 一片慌乱中,司马妗忽然高声喝了一句:「都勿慌张!」见人群安静下来,这才正色对小太监道,「妥善安排姑娘们回府。备马车,我要进宫。」 「是。」 此时的司马妗也无心情强作好脸色,肃着神情在姑娘们的殷殷目光中昂首走下酒楼上了马车。她一离开,姑娘们便再无顾及,纷纷交头接耳起来,权势大一些的人家早已派出了家仆去打听事情经过。 容芜对上一世评选大周公子榜那日发生了何事没有一点印象,如今也被突如其来的灾祸惊的半晌没有回过神来,见容莹已冷静地向随从交代完毕,这才问到:「大姐姐,太子晋的人马为何会出现在南山?」 容莹与谢纭道过别,带着几位妹妹绕过略有混乱的人群,下楼上了已经侯在门口的马车,待缓缓驶动后,才轻叹一口气解释道:「前两天听大哥说过以太子晋为首的晋国来使已进入了大周边境,按照通报来说应还有四五天才能到闵京城,我也不知为何今日会在南山遇见他们……」 「他们是偷偷来的?」 「既然刺客伤到了公子晏和庾二公子,应当面临的敌数不会太多,以此推断太子晋身边或许除了锦城将军外并无大部分随军同行。」 容芜不解问到:「堂堂一国太子,为何外出身边不见人?」 「或许是身边跟着锦城将军比较安心吧。」 「那位锦城将军……很厉害吗?」 「很厉害。」容莹郑重地点了点头,「晋国兵力强盛一直被我国所忌惮,其中锦城将军可当之为晋国之护墙。」 在这之后,马车中就陷入了一片沉默,直到在昌毅侯府门口停下后,容芜这才轻轻自言自语道:「受伤的人……不会很严重的对吧……」 容莹没有立刻回话,抬头两人视线相交片刻,像是在对自己讲的一般喃喃道:「嗯,不会很严重的……」 容芜游历回来第一次见到姬晏,就是在三日后对晋国使臣设置的接风宴上。 第七章 自从那日出事到现在,容慕和容芥基本没有在府中待过,就连容莹也是不见身影,容芜想打听发生了什么也找不到人。 此时只见他一身庄重的暗绣纹朝服坐在上方位置,身姿笔直如玉树芝兰如往常无二,并看不出有受伤的迹象,心中也安心了许多。 似是感受到了视线,姬晏朝这边回过头来,与容芜相遇时微微一怔,看到她一双澄澈明眸中的担忧,眼眸渐渐半眯起来,加深了目光焦灼。 直到把她看的转过脸去,白皙的脖颈上一片绯红,姬晏这才满意地收回目光,嘴角不为人注意地轻轻勾起边。 「看见什么有趣的了?」庾邝从身后走过来,一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目。 姬晏回头看见他,微微皱眉问到:「你的伤势如何了?今日只是个宴请,你不必……」 「不碍事,小伤而已。」庾邝笑着摇摇头,表情无奈地左右看看,叹口气道,「都是家妹不放心,非要他们这般跟着,倒像多严重似的……」 「公子慢些坐,当心桌角。」左边的侍从并不理会主子的抱怨,依旧一脸认真地搀扶着坐了下来。 「我自己可以……」 「公子,请直起腰来,小的好给您背后加个靠垫。」话还没说完,右边的侍从又恭敬道。 「……」 庾邝无可奈何地坐直了身子,因为他此次为太子晋挡箭伤在了肩口,虽位置较偏,但扎的却深,行动起来不甚方便。 姬晏收回目光,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淡淡道:「既然来了,还是注意些的好。」 身子轻轻靠在了后面的柔软的靠垫上,庾邝舒服地轻喟一声,闭上了眼睛。 听着周围隐隐细语,享受着特殊优待,身边坐着的是大周公子第一人公子晏,庾邝的思绪仿佛飘到空中。 他终于坐到了这个位置,在万众瞩目的上方,可以接受来自他人尊敬敬慕的目光…… 上一世,他只能挤在府中众家眷中,听着母亲和妹妹说着女人家的家长里短,远远看着那与最出众的公子们举盏谈笑的兄长是如何耀眼。 如今,这个位置是他的了,一点点箭伤算什么?哪怕是用爬的,他也要爬着过来! 等等…… 前面那个背影是? 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眼前原本漆黑的一片忽然透出一丝微弱的光芒,映衬出一个熟悉的背影。 这个背影他看过了太多次……是…… ——大……哥? 庾邝哑着嗓子失声唤出来。 身前的背影缓缓转了过来,正是庾邵,他一言不发,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说话呀,你为什么不说话?! 庾邝情绪渐渐激动起来,身子往前一扑,却突然被什么给横腰拦住。 「公子!公子您醒醒!」 「咳……」庾邝捂着胸口咳嗽起来,一口气吐了出来,接着大口喘着气。 ——刚刚……是做梦吗?已经很久没有梦到大哥了啊……怎么今日忽然…… 「你的身体如此虚弱,还是回去休息为好。」姬晏向他递来一张手帕,再次建议道。 「不……不用……」庾邝松开紧皱的眉,在侍从的扶持下重新直起身子靠回了垫子上,「我没事……」 姬晏见他如此,也不再多言,只是安静地喝着自己的茶。 一时无言,大殿中陆续人多了起来,不少人都会看向他们的方向交谈着什么。 姬晏一向是吸引视线的焦点,今日托了受伤这一话题的福,庾邝也成为了人们议论的中心。 接过侍从递来的茶水一杯而尽,庾邝抬头看了看空空的龙椅和旁边特殊设置的贵客席,第一次从这么近的角度看去,比想象中的还要宏伟啊…… 自嘲地笑了笑,庾邝轻吐一声气语气轻松道:「还说我呢,公子晏也受了伤,为何今日也忍痛出现了?」 姬晏垂着眸,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杯口,一下一下的,许久后,就在庾邝以为他不会开口了忽然传来:「没什么,我就是来看看有些人究竟能铁石心肠到什么程度。」 庾邝心中奇怪,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再问,殿内就先安静了下来,陛下与太子晋一行从中心御道前后走了进来。 众人向陛下行礼。 各自重新落座后,容菱伸着脖子瞄了几眼,小声嘀咕道:「这位晋国太子生的好生魁梧……」 「嘘——」容莹轻轻扯了她一把,轻轻摇了摇头。 待礼官宣布开席后,殿内气氛渐渐缓和下来,容莹这才侧过头来解释道:「晋人尚武,太子晋的样貌可是晋国人人推崇的呢……」 「呀,他们怎么这样……」容芬也惊讶地捂着嘴道。 「肯定是没见过世面呗!要让他们见到公子晏,还不知得多么惊为天人呢!」 「这可是你孤落寡闻了阿菱。」容莹不赞成地摇摇头,「晋国的锦城将军便有‘美姿容’的称谓,传闻见过他的人无不为之倾倒。」 「我不信,哪里有人会比公子晏还好看的?」容菱不以为然地哼道,「再说了,他这一来就旧疾突发病倒了,一个病秧子怎么带病打仗?看样子他的传闻都不可信嘛……」 容莹无奈地摇摇头,放她自己想象去了。 座前,大周陛下与晋国太子交谈甚欢,两人对太子晋人马为何提前出现在南山,以及晋国太子险些在大周地界遇害默契地只字不提,好像只是再正常不过的外使接见。 「朕已为锦城将军派去了最好的御医,太子不必担心。」 「多谢陛下,锦城这次病的突然,怕是要在这里多叨扰些时日了。」 「这是应该的,礼部也有所准备。」陛下说着看向了礼部尚书,却见老臣有些为难地走上前来,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行礼道:「回陛下,晋国马球名声甚远,原本安排的是为太子殿下开办一次马球赛的……可如今我国有公子受了伤,晋国的锦城将军还在昏迷,恐怕……」 陛下的脸色瞬间有些不好看了,太子晋哈哈笑了笑缓和气氛道:「哈哈有劳陛下费心了!马球在晋国是妇人孩童皆会的游乐,若真能领教下大周的球术也是求之不得的!」 「这有何难?就算在大周,也有马球不输于晋国的姑娘们在!」 「澍玉?!」 「父皇!」澍玉公主司马妗对陛下笑了笑,转头高声对太子晋接话道,「不如就由太子殿下亲自远处一支队伍,晋国大周的公子哥都任你选,来与本公主的队伍比上一场可好?」 太子晋好笑地挑眉道:「公主的意思是……与女子相比?」 「如何?太子殿下刚说了在晋国马球是男女皆玩的游乐,难道其实内心里看不起女子的?」 「公主言重了,公主金枝玉叶,晋不敢造次。」 「那就是怕了?」 「澍玉!」 「哈哈哈哈!」太子晋摇摇头,对陛下道,「陛下,看来晋是不得不答应公主殿下了……」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议论纷纷起来。 太子晋只当是满足大周公主的一时兴起,依旧玩笑问道:「不知公主的队伍都有何方高手?」 「本公主的队伍嘛……高手必然是有的,但若全是高手多没意思?当然还得有美人……」司马妗说着唇角勾出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飘向了下方,幽幽道,「到时候,还望太子殿下怜香惜玉,手下留情啊……」 第八章 「……什么美人?」 澍玉公主此言一出,在殿中引来了一阵窃窃私语,陛下皱皱眉头,低声道:「澍玉,不可胡闹。」 司马妗明眸微挑,撅唇撒娇道:「父皇,什么胡闹不胡闹的,您总是小瞧女儿,可别也小瞧我大周的女儿们嘛!」 近些年来,随着女学增设的国事论面试后,一系列面对女子的政策相继开放,从前深闺中的女儿们也渐渐更多地出现在各种场合,除了吟诗作对,在骑马涉猎方面也不乏佼佼者。 见到最疼爱的女儿这般可爱模样,陛下状似无奈地摇摇头,转头对太子晋道:「我这个女儿一向被宠坏了,还望太子勿怪。」 「公主真性情,实为难得,晋对这场比赛很是期待!」 「好,不愧为晋国最爽快的太子殿下!」司马妗笑着站起身来,眼神飘过下方殿中,向陛下请示道,「父皇,今日难得人都齐,不如衬着热闹将两对人员定下了如何?」 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已集中在这场击鞠上,陛下只得点了点头,随她去了。 司马妗满意地重新将视线投在了下方,从各府席位间一处处扫过,最终定格在了昌毅侯府那里,嘴角轻弯,像是热情期待般地唤道:「阿芜妹妹,本公主队伍中的第一人,就选你了吧?」 容芜倏地抬起头来,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围观,身子渐渐僵硬了起来。 「哎……那位姑娘是?」 「昌毅侯府四姑娘,听说刚回来的……」 「这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啊……怎么之前没注意到过?」 耳边隐隐传来得议论声,容芜看着司马妗面上似笑非笑的样子,心里极速思量着,这位公主殿下不会无缘无故点自己的名字,但自己刚回来该太久,没理由就得罪了她呀? 「阿芜妹妹?别不好意思,你这般沉默,我就当你应下了哦?」 「阿芜……」容莹担忧地看了看容芜,想了想,刚要替她起身,就见身边之人已缓缓站了起来,走出席位间,来到殿中规规矩矩地跪了下去。 「容芜见过陛下、太子殿下、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免礼,抬起头来回话。」陛下对澍玉第一位所点之人也很是好奇,就见下面跪着的姑娘轻轻直起了身,乌黑浓郁的长发从削肩滑下,垂在两边,露出了一张莹白水润的瓜子小脸,神情大方淡雅并不见拘谨。她的脸不是一味尖瘦,嘴角轻抿时整好使脸颊上鼓出可爱的小包子,还有浅浅的酒窝,更衬着一对弯眉和半垂的桃花眼欲语还止,不说话时也好似整个人都如水在涟漪微澜。 「……好个水做的美人儿!」静止了片刻,太子晋忍不住哽声赞叹道。 容芜就好像没听到般,只是眼眸更垂了一些。 司马妗很满意太子晋的反应,带着些不明意味地问到:「怎么样太子殿下?对我大周的女子队可还满意?」 「哈哈大周的女郎们果然国色天香,若击鞠技术也这般妙就真叫晋大开眼界了!」 「谢公主殿下抬爱,可容芜不曾接触过击鞠,恐难与太子殿下的队伍一争高下,还望公主殿下另择明选。」这时,容芜重新俯身口齿清晰道。 司马妗听闻又笑了起来,袖口轻掩口边好似亲昵地开玩笑道:「哎呀阿芜你怎么说出来了,这还叫我怎么在太子殿下面前继续吹捧?」 「在座击鞠高超的姐妹们大有人在,公主殿下不愁寻不到合适的帮手。」 「若人人都像阿芜妹妹这般谦逊推脱,那本公主不就成了孤家寡人?」 容芜抬眼看去,正落入她有些委屈的眼神中,只见她微微一笑,语气轻昵中又带着毋庸强硬说道:「玩闹而已,阿芜妹妹勿要紧张,就这样定下吧!」 容芜心里一沉,看来澍玉公主今日是一定拉住她不放了,正待思量如何应答时,就听到旁边一阵悉嗦,有人站到了她身边。 「姬晏自请入队。」 诧异地扭头看他,视线刚刚好能看到他的腰间,眨了眨眼,再仰着脖子往上瞧去,模样不由的看起来有些呆。 姬晏余光扫到,嘴角抽了抽,忍笑忍的有些辛苦。 司马妗看到两人的互动,怒气呼地冲到了嗓子眼,语气的不善有些掩饰不住:「这是由姑娘们组成的击鞠队,公子晏就莫要掺和了罢!」 姬晏诧异地挑了下眉,不明道:「公主此言何意,在下既要加入,必然是加入太子殿下的队伍。」 「噗……」容芜忍不住被逗笑,声音不大,却让姬晏听了个清楚。低头睨了她一眼,让她安生一点,容芜脸一红,赶紧又垂下了头去。 被这么一怼,司马妗的连上也有些挂不住,一青一白地好生精彩,不由把怒火冲到了容芜身上,刚盯过去,又被姬晏不经意地一个侧身挡住了大半。 太子晋在一旁若有趣味地左看看又看看,见姬晏将目光投向了他,哈哈一笑故意道:「公子晏正负伤在身,万一又牵扯到那晋可就是罪人了?」 「太子宽厚,想必不会愿意趁姑娘们之危,公主队伍中加入了并不懂击鞠的容四姑娘,太子不如将受了伤的姬晏加进去。一弱一伤,刚刚好。」 太子听后一愣,接着发出大笑声来,鼓着掌看着殿中二人道:「好啊……好!此言甚是有理,那本太子便正式邀请公子晏加入了!」说着又侧目看向澍玉公主,眯起眼睛道,「公主殿下……也不会反对的吧?」 司马妗已隐下了情绪,面带微笑地转过头来:「那是当然,太子殿下的队伍当然由太子殿下来定。」 殿中的气氛立时变得有些微妙,接下来,就在这微妙的气氛中挑选好了两队的人员,各自六人。 澍玉公主的队伍中分别是:司马妗、容芜、容莹、庾兰、姬洳,以及在陛下的要求下安排进的一位女官使长保护姑娘们的安全。 太子晋的队伍中为:太子晋、姬晏、容芥、桓篱、郑戎,还有另外一位晋国的随官。 击鞠比赛的时间定在了年后初十的南山马场,除了参加比赛的,其余人也可前去观看助威。 宴席散下来后,容芜一直装作淡然的面容终于垮了下来,整个人都显得没精神了起来,容莹走在一边轻声安慰着。 临上马车前,身后传来了庾兰的声音:「阿莹,阿芜!」 两人回过头,见庾兰和姬洳一起走了过来。 「你们来的正好,那日公子榜评选时忽然不见人影,害的我们好生担心呢。」容莹先道。 「唉,临出门前忽然前忽然听到二哥身边带的随从回来报二哥中箭了,直吓得一颗心都快要跳了出来,哪还有心情来选什么公子不公子的……」庾兰叹口气道。 姬洳也跟着点了点头。 「也不知那群刺客查出来了没有,如今公子晏和庾二公子的伤势可好?方才在殿中远远瞧着倒看不出什么……」 「我哥哥还好,只是伤到了右臂,太医说不乱动养一段时间便可无碍。」姬洳道。 庾兰却摇摇头生着闷气道:「我那二哥就让人操心了!也不知怎么想不开去帮那晋国的太子挡箭,他有自己的侍卫,还跟着个将军呢不是?哪里轮的到自己去逞英雄!这下好了……那一剑再偏点就插心脏里了!」 第九章 「还好,还好……庾二公子现在不是也无大碍嘛,你也消消气……」容莹拍了拍庾兰的手,劝道,「庾二公子乃忠义之人,万一太子晋真在闵京城边儿上出了什么事可就说不清了,多亏了他让两国现在化敌对为同仇敌忾,功不可没呢!」 「我可管不了那么多,我只想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就好!」庾兰低头道,「大哥去了,娘亲听到二哥受伤的消息又晕了过去,我真是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位亲人了。」 一时间都沉默下来,容莹只是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无声的鼓励。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庾兰噗嗤一笑,抬头看向了容芜,「对了,还没谢谢阿芜呢!」 「谢我?」容芜莫名。 「是呀,蟾宫月的事!」庾兰说着眨了眨眼。 容芜脸上一阵窘迫,表面上她又跟庾邵不熟,实在没什么理由为他出头,被庾兰这么提起来还真是不好意思…… 「我……那个……」 「还是说正事吧。阿芜,击鞠你真的一点都不会吗?」姬洳打断道。她还是那个冰美人,外人见了总觉得她一副高不可攀的冷傲模样,熟悉了之后就会发现她是真的高冷,只有面对着兄长姬晏才会有些许的小姑娘撒娇的情绪。 「嗯,真的不曾习过……」 「阿芜这些年在外面,哪里有专门的师父教过,怕是马背都上不去吧?」容莹说着叹口气道,面上也是一片愁云。 「不不,骑马到还是会一些的!」见她们都惊讶看来,容芜解释道,「有时候赶路不方便,墨凰师父便教过我骑马。」 「这还好……到时候骑马冲撞间不怕会掉下来摔着了。」姬洳松了口气,其她人也点了点头。 容芜又好气又好笑,鼓起脸道:「你们干嘛呢,不要把我想的那么没用嘛!」 庾兰忍不住伸手掐了掐她的脸颊,又使坏加重揉揉道:「嗯嗯我们小阿芜最有用了,一张小脸生的越发好看,到时候那帮公子哥一定不好意思跟你抢的!」 「哎呀,那到时候大家记得都把球传给阿芜啊!」容莹也打趣道,闹得容芜涨个红脸,就连姬洳也微微有些笑意,许久不见,几人好像又亲密了许多。 回到府中第二日,姬洳就来信约她一同去练马。 容芜去问过容莹要不要一起,但要过年了她不仅要帮着沈氏打理府中事物,还要忙祭祀,已是分身乏术,容芜只得自己坐上了马车,同行的还有吵着要去凑热闹的茂哥儿。 马车行驶到闵京城门口,见靖宁侯府的马车已经等候在了那里。姬洳走下来,钻进了容芜的马车,见茂哥儿也在,冰雪般的面容更加了层霜,摆摆手命令道:「没见你洳姐姐找你姐姐说悄悄话呢,男孩子去坐另一辆马车!」 容茂委委屈屈地扒着车壁不肯走,拿眼神直瞟容芜。 「你晏大哥在那辆车上呢,可……」姬洳说到一半,顿了顿,看着已经空了的位置对容芜讷讷道,「这孩子变脸也变得太快了吧?」 容芜往旁边坐了坐拉姬洳上来,抠了抠手,还是开口支吾道:「怎么……不止你一个人吗?」 姬洳白了她一眼,嘟囔道:「也不知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容芜闭了嘴,不再吭声。 南山离闵京城不算远,一个多时辰也便到了。 容芜和姬洳下了马车,抬眼就见前面马车旁,茂哥儿正不老实地扯着姬晏想往前跑。 容芜眉一蹙,出声制止道:「茂哥儿!小心别扯到伤!」 容茂手中不放,扭头嚷了句:「晏大哥伤的是右臂,我拉的是左臂,放心啦!」 「你还狡辩呢?不老实,我现在就让车夫把你送回府去!」 「……」容茂扁着嘴不情不愿地松开手,脚上不满地一边踢着草一边自己往前走去了。 容芜刚松了口气,就见姬晏还老老实实地站在马车边等着她们走近,蓝天青山间一派不同于往常的利落白色骑装,嘴边噙着戏谑的笑意。 接过随从牵来的两匹马,对着容芜和姬洳懒懒道:「上马吧,看看你们究竟骑术如何?」 一整天,容芜都是在南山度过的,跑跑马赏赏景心里也是舒服。 姬晏右臂负伤,只得用左手持着鞠杖为容芜、姬洳二人作示范。鞠杖长数尺,端如偃月,做工精致的上面还会绘上各种图案。 「手要这样握着,小臂用力……对,这样挥出去!」姬晏见容芜姿势不对,伸手握在了她的手背外面,身子也贴近了些,皱皱眉道,「身子放松些,到时不必紧张,自己不被人挤到便好了。」 感到温热的气息就在耳边,好像微抬头就能碰到,容芜有些不自在地往前面缩了缩,与他拉开了些距离。 姬晏顿了顿,刚收回手,就见她一踢马腹嗖地往前蹿了几步,好像又觉得这样不太好,不安地回过头来,一双眼眸有些怯怯地看向他。 湿漉漉的,好像一只胆小易受惊的猫儿。 「我,我先练习去了!」 姬晏眼神暗了暗,轻声应了声:「去吧。」 待她跑远了,这才看着她的背影微微发着呆。他不知这明显的戒备的因为什么,有时她看向自己时会可爱地脸红,每当这时他就觉得她对自己是特别的,可一旦更跨进一步,她就立马受惊般地逃开,小心翼翼地模样让他既无奈又受挫。 她是在怕他吗? 姬晏摸了摸自己脸,姬洳总说自己常面无表情地让人难以靠近,难道是因为这个?扯了扯嘴角,回过头去一边走,一边又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 除了过年的那几日,容芜基本每日都会去练习击鞠,她学的认真,又有姬晏这位好先生在,进步还是很快的。 看着容芜练的这般拼命,手心变的粗糙了许多,姬洳忍不住劝道:「看你这架势,还想真的与那太子争个高低不成?就像哥哥说的,到时候自己别受伤便好了!」 容芜擦了擦额头的薄汗,笑着点了点头:「放心吧,我知晓的。」说着又挥着鞠杖跑开了。 「你……」姬洳说不动她,叹口气回头搜寻姬晏的身影,想让他也帮忙劝一劝。环顾了一圈,见在围场的另一边,几位公子哥正骑在马上聚在一起,看那目光似是追逐着容芜的方向去了,姬晏也在其中。 「哥哥。」姬洳驱马走了过去,离近了才看清那几人正是太子晋、桓篱、郑戎还有容芥,看样子也是因为比赛临近了来练手的。 「姬小姐。」几人纷纷见礼,目光忍不住又往容芜遥遥的身影边瞟。 「好家伙……看起来练的很起劲儿啊!太子殿下,咱们是不是开始的晚了?」桓篱砸砸嘴道。 太子晋也饶有兴趣地看着容芜一个人来回挥杖击赶着球,哈哈笑道:「是啊!大周的女郎果真不容小觑,不仅是个美人,跑起马来气势也不输我晋国巾帼!」 「容四姑娘那日不是自称不懂击鞠么,今日一看果然是在谦虚啊……」 「别乱说话。」姬洳口气冷冷地打断郑戎的感慨,「阿芜的确不会,全是这几日学出来的。」 郑戎好脾气,被泼了冷水也不生气,只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笑不再吭声。 第十章 「这几日学出来的?跟谁学……的……哎呀!」桓篱嘟囔着,忽然反应过来,一巴掌拍在姬晏身上,「好你个姬晏!我说这几日约你都被推了,原来是躲在这里教美人了?这等好事也不告诉兄弟们一声,大家一起练才热闹嘛……」说着说着声音渐小,被姬晏目光扫了过来,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好了!我们也抓紧时间配合一下,可不能输给姑娘家!」太子晋拍拍二人的肩,率先调转马头,提着鞠杖向宽阔的地方跑去。 桓篱和郑戎也拍马跟上,姬晏叮嘱了姬洳几句也追了过去,待准备队形练习时,才发现了又不见了容芥的身影。 「嘿……嗯……」这边,容芜一个人认真地练习着挥杖,虽然姬晏和姬洳说的对,她也没想过赢过太子晋的队伍,但她现在要做的是不能让输掉的名头按到她的身上。 她们可以输,但绝不能让别人认为是因为她拖后腿才输的。 这一场比赛中,她们代表的是大周的女子们,一举一动间备受瞩目。某位姑娘技术不佳可以原谅,但若所有人都在拼命时,只有一个人傻傻的什么都不会地站着,那一定会被鄙夷瞧不起的。 人们不会在乎你是不是被强拉上去的,是不是根本就不曾接触过击鞠,只会记得你在场上的傻样子,记得这场比赛是因为你而输掉的。 所以,她一定要赶上去,起码不会显得突兀被人一眼盯上。 若这就是司马妗的目的,那么她一定不会让自己沦为枪炮。 咬咬牙,再次双手持杖向后扬起,对着地上的鞠球挥了过去,球在地上滚了老远的距离,撞在了前面的树干上。 「好球!」身后有人拍手赞美道。 容芜回头,看到来人,笑着道:「二哥!你怎么来了?」 容芥驱马走近,伸出鞠杖指了指另一边的几人:「喏,太子殿下约着一同来练练手,省的到时候在姑娘们面前丢脸!」 容芜说着方向看去,见他们还在嬉闹,离老远的传来桓篱夸张的笑声,不由道:「还有两日就要比赛了,看来你们也是胸有成竹嘛?」 「前段时间太子晋一心投在了锦城将军身上,关心的恨不得日夜伴在身边,这不才腾出时间来?」 「那位将军醒了吗?」容芜随口问到。 「据说是醒了,但好像脾气有些暴躁谁也不肯见,连贴身侍女都被赶出去了好几次……」容芥说着摇摇头,一收缰绳带马调了一圈道,「好了我也该过去了,待会儿一起回府吧?」 「嗯!」 容芥笑了笑,挥挥手告别了她。 初十,到了既定的比赛日子。南山围场难得的这般热闹,因趁着年假全当出来郊游,是以几乎府府出动,当里里外外挤满了人,连陛下都御驾亲临了。 昌毅侯府一行也早早就到了,老侯爷和太夫人在看位上坐下,另一边容大爷和容三爷正细细叮嘱着容芥和容莹容芜姐妹。 「阿芜,到时候看到球了记得躲啊,远远站着,哪儿人少就去哪儿。」容三爷认真教育道。 容大爷也将容芥叫到面前,肃声道:「上了场,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吧?保护两个妹妹不受伤是最重要的,其次记得给妹妹喂几个球,该放水就放水,要敢让妹妹们脸上太过不去,你就等着回来跪祠堂罢!」 听着父亲的大嗓门,容芥有些心虚地左右看了看,见没人听到,这才赶紧点了点头,小声埋怨道:「父亲您太大声了……这种事在家您不都说过千万遍了?孩儿心里有数……」 容大爷轻咳了一声,也有些局促地四处瞄了几眼,重重按了按容芥的肩,这才放他们上场去。 下面准备的再好,等真的上了场上,发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上马都是件需要勇气的事。容芜深呼了几口气,心里不断鼓励自己道这些年你已经经历过许多事了,又随着师父大江南北的游历,可不再是从前那个关在屋子里的怪丫头了! 容芜!不要怕! 心里这般默念着,似乎耳边真的传来了喊声…… 回头寻去,见人群中,之前见过的被唤做阿九和阿秀两姐妹正冲她挥着手,见她看过来了,阿九还蹦跳着往前跑了几步,高呼道:「阿芜!打得他们落花流水呀!」阿秀赶紧扯住她,皱着眉头往回拽。 容芜噗嗤就笑了出来,看着阿九永远这么自信地表达着自己,好像自己也感受到了力量,不就是个击鞠比赛嘛,她也可以的!握了握手中的鞠杖,踏着马镫风姿飒爽地跃了上去。 她今日穿着一身杏粉色的骑装,同容莹的银白色的款式一样,都是府中加急为她们赶制出来的。两姐妹穿着骑在马上聚在一处,气质各异,却是格外地引人注目。 「阿芜,没问题吧?」容莹替她整了整头发,柔声问到。 「嗯,大姐姐放心吧。」容芜回给她粲然一笑,身上散发出的自信光芒另她更美上了几分,直看的澍玉公主心里发恨,对于容芜没有预料中的窘迫而感到不满,暗道你也得意不了多久了,待会儿有你的难堪! 姬晏从一上场视线就落在了容芜身上,刚刚被她一瞬间的笑所惊艳,忽然真的意识到,从前喜欢跟在自己身边的小丫头长大了,并且好像要离他越来越远了…… 随着发令的一声鸣响,众人的思绪都被打断,紧张地盯住了那一个小小的木球。 「走——!」桓篱最先抢到球,一提缰绳,马儿扬颈长鸣甩踢向前奔去,桓篱熟练地控制着球,绕过司马妗和女使官的阻拦后,一杖传给了太子晋,太子晋毫不客气,利落地左右进攻,很快就一击射门,夺得一分! 这一球快到场下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顿了片刻,才有欢呼声稀呖地传来,碍于姑娘们的颜面并没有持续多久。 阿九和阿秀也显得很兴奋,阿秀推了推阿九,附在她耳边小声道:「怎么样?终于见到了桓公子的真人可还满意?」 阿九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场上,根本没注意到阿秀跟她说了些什么,反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嗯……啊?」眼神还舍不得离开场上。 阿秀无奈地摇摇头,叹气道:「没事啦,你看吧看吧……」 容芜位于队伍的中间位置,方才也试图去拦截太子晋,可马还没到跟前人就只剩背影了,只得无奈地与身旁的姬洳对视一眼。 然而接下来的情形并没有多少好转,以桓篱和太子晋组成的进攻组合一路所向披靡,如入无人之境般接而进球,这期间女子队只零星地进了一两个。不过好在姑娘们输球不输劲,一个个在马上的英姿飒爽模样也不同于平日里得温婉,常常引得场下观众的叫好。 半场下来,太子晋的队伍已领先了许多分,姑娘们一边小口喝着水,一边商量着对策。 司马妗分析道:「那边队伍中,受伤的公子晏和灵活的容芥主要负责防守,郑戎稳重,和晋国的那位随官在中部接应,而太子晋和桓篱则全力射门,这样的分配恰到好处,我们也要相应调整下策略才行了。」说着看了看自己的队员,心里思索着。 她原本将容芜安排到中间,看似是在照顾她,可真正在赛场当中,中间的接应是最重要的,既要夺球传给射门的人,还要为后面的防守挡下进攻,可谓最忙碌的位置,当然了,也最容易被当成猴耍。 第十一章 不过,从前半场效果来看,那帮公子哥是有意放水的,不然她们根本不好进球。而在绕人方面也不曾有过度纠缠,基本是不会有多少碰触直接过去的,这样来看就达不到让容芜出丑的目的了。 想到这里,她微微一笑,重新布置道:「既然这样,我们就调整一下队形吧!我和女使官依旧负责射门,阿芜妹妹和阿洳妹妹方才在中部接应也受累了,下半场就留在后方防守,中部就交给阿莹和阿兰了?」 「不妥。」话音刚落,庾兰就接话道,「阿芜和阿洳刚接触击鞠不久,尤其是阿芜,挡在后面挡球万一受伤了怎么办?还是我留在后面吧!」 「阿兰多虑了,试问,太子晋和桓篱的射球,我们能挡住几个?」 看到众人沉默了,司马妗弯了弯唇,继续道:「不过是让阿芜妹妹和阿洳妹妹做做样子罢了,到时球真的来了,随便挡挡躲开便是了。如今我们已处于劣势,与其把重心放在根本放不住的后位,不如加上中部的接应,能多抢下一个球,就有多一分的可能!」 司马妗这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容莹和庾兰直觉感到不妥却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得这么应了下来,临上场前悄声叮嘱容芜二人注意安全,不要逞强。 下半场的发令声响,众人又进入了紧张的抢夺环节。 容芜和姬洳站在队伍最后面,虽不用近身争抢,但握着缰绳的手却都湿了,尤其是见到太子晋提杖已突破容莹和庾兰的阻拦向她们冲了过来。 她心里明白,什么做做样子就避开的,下面一双双眼睛在那儿放着,怎么样也要当面墙啊! 只见太子晋身穿银白骑装,虎背熊腰,似乎为了更显英武又披了红色的披风,飞奔而来虎虎生风。 容芜紧抿嘴唇,秀眉皱的老高,死死盯着太子晋越来越近的身影,手中的鞠杖微微抬起端部,随时准备接球。 二十步、十步、五步……到跟前了! 容芜正面迎了上去,抬杖正想要击偏他的球,忽听一声女子的尖笑,面前一阵阴影扑来。容芜不明地抬起头来,不禁惊的倒吸一口凉气,身子向后躲避间失去了平衡,在姬洳的叫声中仰面向马下摔了去。 「……阿芜!」 「吁!——」容芜跌倒在了地上,好巧不巧正处于太子晋的马即将落蹄的前方,太子晋也是大惊,急忙紧拉缰绳,硬生生将马头拽歪,最终一人一马也控制不住平衡,侧翻在了地上。 「太子殿下!」场上的晋国随官吓的弃马跑了过来,查看道,「殿下您可有伤到?」 「孤没事。」太子晋推开他,面带忧色地起身走近容芜,蹲下身子询问道,「姑娘可有碍?」 「嘶……」容芜好像是扭到了脚,却在太子晋靠近的时候好像被吓般向后缩了好几步,不惜再次扯痛脚腕。 「阿芜你怎么样……」姬洳扶着她,不让她乱动,却发现她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待离的最远的姬晏和容芥赶到近前,容芜周围已被里三层外三层给围了结实。 姬晏不顾别人眼光蹲下身去扶她,先是被容芜给躲开了。 下一瞬,好像是被临近的太子所吓到,身前又被那软软给悄悄贴了上来。 容芜轻轻缩在姬晏身前,眼睛睁开条缝去瞧,看到一散发女鬼依偎在太子晋的背后,正哧哧地朝着她笑…… 方才就是她…… 忽然出现在太子晋的马背后面,在交错时伸手朝她扑来…… 如今姬晏在这里,那女鬼不敢贴近,就改为回身重新依附到了太子身侧,亲昵而面带仰慕。 于是连带着,容芜看向太子晋的眼神也带着恐惧,外人不明所以地还以为这位雄壮的太子殿下真的没有分寸地对小姑娘怎么样了…… 太子晋也是丈二和尚懵在了那里,一个大个子却好像抵挡不住周围不赞同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看着容芜道:「姑娘……孤,孤不曾撞到你吧?」 姬晏还没有享受够美人靠怀的温软,就被容芥不客气地推开,他蹲在容芜身前,转头柔声道:「阿芜别怕,二哥背你下去。」 有了自家兄长,容芜泪眼汪汪地点了点,毫不留恋地离开姬晏,伸手趴在了容芥背上,在一旁容莹的帮助下找好舒服的位置。 「来来都让让,我们回家喽!」容芥开玩笑的语气让容芜很快放松了下来,趴在后背上抿了把眼泪,暗嘲自己怎么这么久了还会被一个鬼给吓到,好防歹防的到最后还是出了丑。 「喏,人都走了,要不要兄弟拉你一把?」那一边,桓篱抱背凉凉地看着还半跪在地上的姬大公子,装作好心地递出一只手。 姬晏扫了他一眼,在他一副没想到的表情下真的握住了他的手,下一瞬便猛地一拽,桓篱一个跟头栽到了地上,姬晏随之按着他的脑袋站起了身,施施然抖了抖并没有什么灰尘的衣摆,左手提着鞠杖朝着场下头也不回地走去。 「呸……你!」桓篱不雅地趴在地上指着姬晏的背影干瞪眼,眼前又出现了一只手。 「喏,人都走了,要不要兄弟拉你一把?」郑戎学着他的口气道,却在桓篱狰狞地扑上来抓手时猛地回跳躲过去,嘿嘿笑着摆了摆手,「算了,你也不是什么美人,就别装娇弱自己起来吧!」说着也一跃上马跑开了。 「你们!……呸!」桓篱狠狠地自己爬了起来,左右看看自己的窘样有没有被注意到,一边骂着「见色忘义」一边往场下走去。 路过两位姑娘时,察觉到了她们晶晶亮好似一直在饶有兴趣看笑话的眼神,桓篱更显窘迫,忍不住扭头警告似的瞪了她们一眼,却没想到其中一个姑娘笑的更欢了!桓篱一愣,脸微红加快步伐走了过去。 「哈哈阿秀你看到没?他脸红了!」 「你也是……哪位公子哥想要别人看到自己这幅样子的?偏你看的唯恐天下不知……」阿秀有些担忧地埋怨道。 「咦?这是为何?」阿九面露疑惑,眼神还追着桓篱远去的背影不放,喃喃窃笑道,「他这个样子明明很可爱啊……」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容芜拄着脑袋靠在车窗上,眼眸半眯着像是在休息。容莹怕她是被吓到了,也安抚着容芬和容菱不要打扰她。 容菱本来一肚子的话想问,见大姐姐眼神毋疑,也只好憋在了肚子里。 马车驶着驶着,忽然停了下来,容芜被一顿震醒,额头砰地撞在窗壁上。 「阿芜,小心些……」容莹无奈把她拉到自己这边,听到外面有交谈的声音,轻轻撩开一角窗帘朝外看去。 「大姐姐,发生什么事了?」容菱也挤了过来,容芜很快被推到了另一边去了。 「不知道呢……二哥在跟位面生的公子说话。」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容菱把脸凑到窗口,静了片刻,喃喃道,「好俊秀的公子啊!……」 容芬看看容莹,见她也点了点头,忍不住也挪了过去,贴在容菱头边看过去,两人一边看一边还窃窃私语着。 容芜心生好奇,但脚扭伤了行动不便,刚说着:「让我也看看……」还没挪到地方,马车就动了一下,开始往前走了。 第十二章 只是从容菱容芬后仰的空隙中,瞟到一眼,就在路边的茶店铺子中,一位身披玄色大氅头戴玉冠的侧影随意地坐在木凳上,手边是一壶酒,面前好像还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什么东西…… 在容莹的拉扯下,马车行了老远了,容菱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窗帘收回了头。 「在大街上盯着个男子看,你还有没有一点侯府贵女的模样?」容莹教训道。 「嗯……是那人,真的太俊了嘛……容芬不也看了?」容菱拧着手指狡辩道。 容莹柳眉一蹙,刚要接着说道,就听车外容芥的声音戏谑道:「怎么样,都偷看到了吧?那位就是跟着太子晋一道来的锦城将军。」 「什么?他就是那个病秧子将军?」容菱吃惊地吐出道。 「这话可不敢在外面说,要是让那位听到了,可不管你是不是小姑娘,翻脸不认人哦!这也是为何年近二十了身边也没传出个与哪家姑娘关系匪浅的原因之一……啧啧,男人只会拎枪上战场,不懂哄姑娘也不行啊……」 「不会吧?以他这般容貌,在晋国会没有姑娘往上凑?」 「阿菱!你看看自己都在说什么话!」容莹听不下去了,红着脸轻斥她。 容菱被勾出了兴趣,也不管大姐姐如何了,又往窗边凑了凑,贴近外面道:「好二哥,你快多说说嘛!」 「咳,要说这位将军能洁身自好的原因嘛,倒真的还有一个……」 「什么?是因为什么?」 「来过来些。」容芥神秘兮兮地忽然压低了声音,容菱听话地撩开一个帘角,把脸凑了过去,还不忘得意地回头冲其他几人勾勾手,示意大家其实都想听的吧?都别装了快过来吧! 容莹脸上红红的不减,见事已至此,嗔了她一眼,身子还是不好意思地磨磨蹭蹭挤了过去。 等到容芜也坐好了,容芥这才清了清喉咙,弯腰压低声音道:「其实在晋国,锦城将军从小就是太子伴读,两人一同长大关系匪浅!再加上锦城容貌出众,甚至有……有那个传闻……」 「……那个传闻?」容菱不解地眨眨眼,等待着进一步解释。身旁容莹却是反应过来了,面上不禁更红,愤愤地拉过容菱,一下子把窗帘放了下来,隔绝了容芥一派清朗的笑声。 「什么呀?二哥究竟是什么意思?大姐姐你……」容菱还想去追问,被容莹板着脸按回了座位上。 「不许再问了!」 见她脸上好像真的有些生气了,容菱也老实了下来,不甘地「哦」了一声,低头开始抠着自己的衣摆。 容芜也安静地坐在一边,面上装作一副迷糊的模样,实则心里是翻箱倒柜。这些年来她跟着墨凰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识过,不就是……就是龙阳之好嘛!有……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这么想着,自己脸上也开始微微泛起红来,干脆头往旁边车壁一抵,装睡! 太子晋回到自己临时住的府邸后,风风火火地一进门就扯着嗓门喊道:「锦城!锦城你出来!」 「回太子爷,将军他一早就出门了。」管家跟在后面报告道。 「出门了?」太子晋刚想发火,突然眼睛一亮,扭头问到,「他可是去看我的击鞠比赛了?我就知道,他……」 「咳……将军,将军说肚子饿了,要去路边吃点东西……」 太子晋僵住,随手将鞠杖丢在一边,甩袖往院里边走边嘟囔道:「刚醒过来就往外跑,想吃什么让人买回来不就是了!」 管家擦了把头上的汗,一直点头附和着,抽空偷偷跟后面的家丁道:「去,盯着门口,锦城将军回来了快来报……」 直到夕阳偏西了,远远跟着的两个随从这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壮着胆走上前禀报道:「将军,时辰晚了,咱该回去了……」 晚风轻轻吹动玄色大氅上的绒毛,光洁柔亮,却也不及那人如冠如玉的俊雅致极。虞锦城抬眼见年迈的店家老夫妇正站在灶台后怯怯望着他,与他目光相遇后立马转移开来,装作忙碌地擦桌子收拾碗筷。 不知不觉,这么快就过了一天了。 虞锦城站起身,淡淡道:「装一笼肉包,我带走。」 「是公子……」老夫妇赶紧打开笼屉,热气嚯地冒了出来,麻利地装好后,才发现人早已不见,只余桌上放着的银钱。 正不知所措时,就见一个随从接过打包好的肉包,撒丫子朝前面追了过去。 老伯望着那背影喃喃道:「这般人物竟然在这儿坐了一天,从早吃到晚,还要打包带走的……老婆子,咱们的小铺子了得啊!」 「你这老不正经的,别胡思乱想了!」老婆婆白了他一眼,一边收拾着剩下的碗筷,一边自言自语似的道,「不过这孩子点的都不是其他客人常点的,倒像是挺熟悉的样子……」 随从快跑追上了已走远的虞锦城,喘着气嘿嘿道:「将军,包子给您带上了,太子爷若知道您还记得给他带了包子,那气肯定能消,不会埋怨咱们出门了!」 话音刚落,就被前方之人浑身散发出的冷意给镇住,只听他似是随意道:「关他何事,这是我自己带的夜宵而已。」声音虽轻,却好像已是压抑住了怒火,让两个随从立马禁声,乖乖跟在了身后,不敢再吭气,生怕还没来得及被太子罚,就先当街被自家将军给揍了。 走进府邸,虞锦城直接回到了自己的院落,沐浴更衣。 刚舒舒服服地泡过澡,身上只披着件松散的深紫长襟从里屋走了出来,就倏地站住了,眼神凛厉地眯向正衩着腿坐在桌前吃他的肉包的某位太子。 看到他出来了,那人还热络地招招手,口齿不清叼着包子道:「嗯隐仍啊,快来坐,吃包子……别各异……」 虞锦城只利落地丢出一个字:「滚!」 「哎你看你醒来就变得这么暴躁……」太子晋咽下最后一个包子,打量着他不满道,「咱俩什么关系了,你怎么舍得这般凶我?」 接收到好像有利箭快要从那眼中射出来,太子晋哈哈一笑,变脸比翻书还快,立马换上一副被欺负了的委屈模样:「锦城啊,你知道本太子今天真是憋屈死了……」 虞锦城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坐到桌前,倒了杯茶,这才道:「何事?说出来让爷乐呵一下。」 「今日击鞠比赛你是没去,那个场面啊……各个姑娘都跟朵娇花儿似的……」 「……说重点。」 「然后啊,本太子带队进了一个又一个球,场下欢呼声不断!」 「没什么事,我去睡了,你自便。」锦城说着就起身想往里屋走,被一把拉住了手,连衣服都被扯下来半个肩膀。 警告地眼神投过去,太子晋哂笑两声,手中却不放扁起嘴道:「锦城,我把一个小姑娘给撞下马了……」 虞锦城眉一挑,抖开他的手整理着自己的衣襟道:「哦,严不严重?派个郎中,送点东西,放心吧他们不敢拿你怎样,顶多就是把人家姑娘娶了。」 「嘿,那姑娘生的还真是不错,能带回国也可以考虑……门第也好,好像是什么昌……昌毅侯府上的?」 虞锦城系衣带的手一顿,像是很快思索了下,接着继续系着淡淡道:「那你没戏了,大周的祈之女神可不跟包子似的说带就能带。」 第十三章 太子晋摆摆手道:「容大小姐我在祭祀上见过,不是她,是她妹妹……听她们唤她……阿芜?」 系衣服的手彻底停住,虞锦城缓缓抬起头来,好看的眉皱在了一起,盯着太子重复道:「……阿芜?」 「是啊,阿芜。」 「你叫的这么亲密,真想娶人家?」 太子晋一噎,梗声道:「这不是不知道全名吗!」 虞锦城又沉默了片刻,来到了太子晋面前,袭身道:「她很漂亮?」 太子晋有些惶恐地向后仰了仰:「怎么了?你想跟我抢?」 「跟我比呢?」说着微微倾身,面容俊雅魅惑,结实优美的胸膛从长襟中露出来,墨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尾部扫湿了太子晋的衣襟。 「咕咚——」太子晋吞咽了一口,接着大吼一声「要命啊!」将锦城推开,自己差点坐在了地上,瞪大了眼睛指着他道,「你……你你别过来!开玩笑也要有个度啊!咱俩虽然从小到大的交情,可一向是清清白白的!你快离我远些——」 「谁好看?」 「你你个壮汉,怎么好意思跟人家姑娘比?你就算来硬的也不敌阿芜姑娘的十分之一!」太子晋闭着眼睛吼道,人前威武明朗的太子殿下,此时用胳膊无力挡着,倒像个在受欺凌的小姑娘…… 默然了许久,还等不到对方下一步得动作,太子晋小心睁开一只眼瞧去,正见那人早已恢复了往常模样,闲闲坐在离自己老远的躺椅上,支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地模样。 松了口气,从地上爬了起来。 ——比虞锦城还好看? 虞锦城半眯起眼睛,心中嘀咕着:不对呀,这不对……莫不是这个蠢货太子记错人了? 这边太子晋刚站起身,一抬眼又看见那人眼神贼兮兮地盯了过来,心里大震,转身就要多门而出,刚冲到门口,却一下撞上了一堵肉墙。 「嗯……」两声闷哼响起。 「你给孤让开!」 「爷的门是好出好进的?就如同撞了人家姑娘你就不了了事了?」 「关键是孤根本就没撞上!」 「谁看见了?」 太子晋一下子卸了气,叹气道:「……那你说怎么办吧……」 「人家姑娘你就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了,起码得登门赔个礼吧?我们乃出使大周,可不是不讲理的蛮辈!」 「你这话在理……」太子晋放松了下来,一手搭着虞锦城的肩一边点头道,「是得登门一趟,锦城啊,你说送些什么礼好?」 「这就是你的事了。」虞锦城扭头就走。 「哎哎……兄弟一场,你怎能这样丢下不管?」太子晋反过来挡住他的去路,灵光一闪道,「好在你也歇的差不多了,不如跟我一同去一趟昌毅侯府吧?」 「不去,麻烦。」推开继续走。 「锦城啊,锦城……一起去吧?」扯住不放,「你若不答应,今晚我就赖在这里不走了!」 「算你求我的?」 「求你,算孤求你……」 「哼,那让爷考虑一下。」 院外值夜的护卫们听着里面闹腾了许久的动静,早已练就了如若无闻的境界,只是偶尔传来太子晋这般低声下气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抽抽眼角,有些不忍直视地往更远处站了站。 第二日,一行车马从大街上招摇而过,数名仆从手端肩抬的各式礼品琳琅满目,引得路人频频围观跟随,阵阵私语。 然而众人的注意力仅仅被这些物件吸引了一瞬,立刻就被骑于马上的两人所转移。姑娘们相互打听他们的身份,在得知是晋国的太子和将军后显得拘谨了不少,但跟了一段路后,有胆子大的将手中的绢帕朝他们丢过去,发现他们虽仍不拘言笑,却也并没有表现出不悦后,姑娘们渐渐都活跃了起来,绢帕、瓜果、香囊……纷纷落在了脸上、身上,砸的马儿还不满地蹬了几下腿。 太子晋在晋国从没见过如此风俗,渐渐有些招架不住,拍马来到前面,见外人面前的冷面将军此时一副怀念享受的神情后愣了一下,伸手推了他一下:「喂,锦城?」 「……嗯?」 「想什么呢?」 「在想……这些花也就算了,还有好些果子,就这么落在地上也是可惜。」 太子晋脸黑了黑,然后就见那人伸手招来一个随从,吩咐了几句,随从脸上精彩地变了几变后,应声转身,又招来了其他几个人,大家一起跟在二人马后面埋头捡着掉落在地的东西。 专挑果子捡。 太子晋立马二话不说调转马头想要离他们远点,却发现无论他走到哪里,身后几个捡果子的就跟到哪里,大庭广众之下又不好发飙,只得忍了下来,想学着那人装作一副坦然的模样还是失败了。 从小到大,比脸皮厚他是永远比不过的。 又将马催到虞锦城身边,压低声音道:「想吃什么果子,孤给你买,快让他们住手,孤不要一路丢人到姑娘家门口!」 虞锦城讶然一挑眉:「我以为你喜欢热闹,闹这么大仗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爷要去迎亲?」 「都是你昨晚说的送的贵重些准没错!」太子爷委屈,「再说了,你这般专门走在孤的前面,倒像你才是新郎官!」 虞锦城投去一个嫌弃的眼神,不再搭理他,催马走到了最前方,身后几个捡果子的也小跑着绕过太子跟了过去。 一直来到昌毅侯府门口,受惊的门卫赶紧进去通报,不多时容家的几位爷亲自前来将一行人迎了进去。 见到了昌毅老侯爷后,容家众人见着院子中摆着的各式礼件心中也是忐忑,在问明来意后,容三爷心里更是一咯噔。 他家阿芜长的美,可别让这位他国太子给惦记上了! 好在从与太子晋的交谈中,并未发现他有借题发挥的嫌疑,只是规规矩矩地为昨日不慎撞到了容四小姐道歉,彬彬有礼得模样倒叫容三爷有些不好意思,在放下心来后,不禁也开始暗中打量起这两位身份不凡的访客。 晋国的太子坐在那里气宇轩昂,样貌虽非大周时下受追捧的白皙俊秀,但也是别样的英武端正,再加上有礼谦逊的话语中又带着性格中的豪迈,很快就得到了容家人的好感。 相反的,他身边的那位锦城将军自打进门后除了简单致礼,就没有开口说过话,一直坐在那里喝茶,周身的贵气和军人独有的肃杀混合着,倒叫人不敢轻易上前搭话。 太子晋好似也发现了容家人对锦城的尴尬,哈哈一笑拍了拍兄弟的肩膀,对老侯爷道:「让诸位见笑了,锦城生性腼腆,见着生人还有些怕生呢哈哈哈……」 「……」 众人沉默了。 之前虽不曾见过这位冷煞将军,但他的事迹在座的都会听到一二,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与「腼腆」、「怕生」这种形容联系在一起的。 「……锦城?说话呀……」太子晋见气氛更尴尬了,一边维持着笑脸,一边拿手戳了戳身旁人的腰,咬牙细声道。 虞锦城原本正想着自己的事情,对太子方才对他的形容已经忍下来了,见他此刻又来触麟,眉间闪过一丝不耐,刚想发作,但转眼看着面前的容家人,提到嗓子眼的怒火又被自己一口口给咽了回去。 第十四章 容家人的心也跟着他的表情起起落落,最终在见到他的脸上真的浮现出一个「羞涩」的微笑冲他们点了点头时,每个人都好似被当头一棒,呆立着不知如何回应。 太子晋也被这个笑容给恶心到了,干笑两声,还是决定让好友继续装木头大家都能自在些。 坐了一会儿,见容家并没有让容芜出来见客的打算,太子晋心里微微有些遗憾。美人今日是看不到了,也不能赖着不走,于是便起身告辞。 老侯爷似是看出来了,解释道:「劳烦太子殿下跑这一趟了,四丫头本当出来回礼,不巧今日应靖宁侯府二小姐的约,前去请教下月女学面试的国事论了。」 听到这里,虞锦城也抬起了头。 老侯爷顿了顿,继续道:「击鞠场上情况多变,难免会出意外,万幸四丫头也无碍,太子便不必多礼了,那些东西……」 「那个……」虞锦城开口了。 「侯爷客气了。」太子晋心里一颤,生怕他又生出什么幺蛾子急忙打断道,「那些是晋的心意,还望侯爷替四小姐收下,并转达晋的歉意,望小姐安。告辞。」说完,不等对方再推辞,一把拉住那人离开了昌毅侯府。 容芜并不知晓府中发生的一切。此时的她正坐在靖宁侯府的书案前,看着对面姬晏姿态优雅地奋笔疾书。 「哎……」又一声叹气,姬晏眉微微挑,抽空扫了她一眼,容芜立马不作声了,挺直了腰板一副认真的模样。 等姬晏的视线转移回纸上后,容芜小脸不禁苦成一团,心里直埋怨又被姬洳给坑了! 昨日赛前,姬洳悄悄对她道,自己那里有当年她考女学时准备的书简,还有这几年大周及周边国家发生的大事汇总,让她明日过来看。 算着女学入学考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容芜不得不抓紧时间投入到复习当中。听姬洳说的这般诱人,她也顾不得休息,一早起来便跑去靖宁侯府「拜师」求教。 然而等被丫鬟领到后院的花园中后,除了冰美人姬洳外,旁边带着个一身白衣的姬晏也让人忽略不得。 见容芜愣住,姬洳小心翼翼解释道:「我的那么多书简,全都在哥哥脑子里了,现在只用带他一个,方便!」 「……」 「好了。」姬晏轻舒一口气,放下了笔。 「嗯!」容芜坐直了,表情认真地探过头去。 姬晏一抬头,就见到对面的睁开了眼睛,圆滚滚地看过来,但眼神中透着的迷茫还退不去,逗的他一乐。 隐去笑意,伸手将写好的一沓纸推到了容芜面前,轻轻敲了敲:「每页纸一个问题,都是大周所经的大事迹及一些革新,你来看一看,然后说一下有何看法。」 「唔……」 容芜集中精神,接了过来,一页页地翻看着。 姬晏寻到空闲,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都凉了,左右看了看,眉头蹙了起来。 姬洳那丫头也不知跑哪里去了,竟连个丫鬟也不给他留下。 站起身来,刚想开口问容芜想要什么,见她正专注地埋头苦读便止住了,自己转身走了开。 不多时,姬大公子一手提着一个壶,另一手托着着盘子回来了,见容芜还在看,好像没有发现他离开过,也不打扰她,轻轻将东西放在了一边,坐到了对面。 一时花园清风徐徐,寂静安逸。有人在看书,有人在看她。 容芜离京数年,虽也经常听墨凰师父讲过一些朝堂之事,但总归不甚了解。姬晏又列的详细,有许多事情她甚至闻所未闻。 秀眉轻蹙着细细思索,遇到会的,就在纸边空白的地方记下几笔,不会的就直接略了过去。就算这样,等一沓纸翻完,也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容芜抬起头来,这才感到脖子都有些僵掉了,小心翼翼地伸了个懒腰。意识到时间过了这么久了,不好意思地看向对面,却见那人正安静地又在纸上写着什么,心里一慌,难道这些还不够又有新的吗?! 「看完了?」姬晏似乎没有容芜那么专心,一察觉到视线就出声问到。 「嗯……啊。差不多了,有好些不会的……」 姬晏写完最后几个字,放下笔,看见容芜忐忑地瞄着他手下的纸,微微一笑,将这一厚沓新纸张拢了拢,放到了一边。 见不是给她的,容芜长长松了口气。 下一瞬,就见姬晏伸手从她那里随意抽出一张纸看了眼,启唇问到:「正元六年,开国勋帝下令废除大将军的爵位贬为庶民,结合如今的朝堂形势,谈一谈勋帝这一手段的利弊。」 容芜听的一愣,半晌才讷讷道:「没……没有这道题啊……」 姬晏又瞅了眼手中那张纸,伸到容芜眼前,无声的反问。 纸上写着:簪缨世袭贵族与寒门实权高官间的平衡。 容芜瞪着大眼反复看了几遍,也无声地回看向姬晏,用眼神控诉到底是谁不识字啊? 姬晏见容芜这幅表情,面上闪过一丝疑惑,出声问到:「怎么了?这道题不会答吗?」 容芜不服气地指着上面的字说到:「这明明是两道题!你究竟让我回答纸上写的这个,还是你刚刚问的那个?」 「同源不离本,懂得举一反三是最基本的,你难道还指望国事论给你的考题是这纸上的原题不成?」姬晏将纸张递回去,意味深长道,「我记得那里面,我还写过正元六年发生过的大事是什么,还有世袭爵位的传承制度,以及去年陛下新通过的兵部对军位等级的革新折子……这些,你都需要会结合运用。」 容芜听的目瞪口呆,直觉得自己思维根本跟不上姬晏在说些什么。 正月六年发生了什么……?容芜有印象看到过这道题,她是怎么写的来着…… 嗯……勋帝的大女儿昭和公主和亲晋国,然后就……没了…… 红着脸给姬晏说了,低下头去感觉一定要被取笑了,却只听到有衣摆悉嗦的声音临近过来。 转脸一看,就见姬晏坐到了她身旁的位置上,一惊往旁边歪了歪,却见他又取出了一张干净的纸放在二人中间,提笔沾墨,一边极快列地出年代表一边嘴上讲解着…… 「正元六年,开国勋帝司马雄江山初定,在那一年发生了许多重要的事件。如你所说,为安抚周边虎视眈眈的晋国,勋帝将昭和长公主嫁予年迈的晋帝,而接下来不久,又下达了对开国元勋大将军爵位的废除令,你知道原因为何吗?」 容芜摇了摇头。 「无论哪朝哪代,爵位一直是由世家大族间世袭传承的,不曾让给过一个寒门出身者。就如同昌毅侯府为容家内部传承,有朝一日会传到容慕头上,这是历经数代的家族荣耀,也是一个世家等级尊贵的象征,不能容许让一个寒门初代的将军凭着几许功勋就轻易与他们平起平坐。」 「那也不至于……一下子就贬为庶民吧?」 「这就怪那位大将军了。」姬晏轻笑了笑,「他受封镇国侯后,又凭着刚打江山时曾与勋帝结为异性兄弟的身份,开始嚣张跋扈、挥霍金银,甚至胆敢忤逆勋帝,怪不得别人看他不顺眼,世家一强硬,勋帝也便顺势解决了这个祸患。」 第十五章 「哦……这样……但是勋帝并没有杀他的头,是留着他让世家大族们也提着一根警弦?如此也好让那帮只会纸上谈兵的柔弱文士知道皇权不可胁?」容芜咬着嘴唇人模人样地学着分析道。 「聪明。这就是何为世家与寒门间的平衡。再想到去年陛下推行的新的军制等级,将大将军一职分成了左将军和右将军,更是因为最近几年大批寒门学子入仕,对世家子造成了不少冲击,皇室卡在中间,想要治世长久,最重要的就是维持平衡。」 容芜没想到自己还被直白地夸了聪明,脸红红地又有些小得意,嘴角的笑意就忍不住地溢了出来。听完姬晏的解释更有种茅塞顿通的释然,感觉照这样将各年代的事件串起来,这厚厚的一沓问题也不算很零碎难记了。 正高兴着,就听见凉亭外的小路口,姬洳带着两个丫鬟窈窈走了过来。丫鬟们手中都提着食盒。 「一会儿不见,都坐的这么近了?」姬洳施施然坐到原先姬晏的位置,在对面冲容芜眨眼睛。 「一会儿不见,你也该饿了,吃东西,少说话。」姬晏替她解围道。 姬洳看了眼桌子上摆好的食盘和一壶花酿,呀了声道:「哥哥,你还真怕阿芜晚吃了什么不成?娘亲一早给阿芜准备的点心和花酿,我刚去取时发现少了许多,原来你们这儿都吃上了!」 这回轮到了姬晏耳边微微泛红,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 容芜拉住姬洳阻止她继续说道,慌乱地打开桌子上并不曾动过的食盒,嘴里道:「没有呢没有吃呀,都在等你呢……快吃吧我都饿了!」 「噗……」姬洳忍不住笑了出来,虽然觉得阿芜强作镇静的模样着实有趣,但也碍着哥哥的面子没有再继续逗她,三人倒了些花酿,吃起点心来。 用完东西,见时辰也不早了,容芜便要告辞回府。 临走前,姬晏将手边的那摞新写好的纸张递给她:「这是我觉得会考的相关问题,每一个我都有写好解释和我个人的看法,你拿回去先看一看,争取能考虑出自己的答案,到时候考到了才不会慌张。」 容芜小声应了声,接了过来,手中火烫烫的。 这是他写好答案的啊……这是在明目张胆地帮她作弊嘛…… 「后几日我有事要出门,如果想到新的,会再写好让阿洳给你送去。」 「嗯……谢谢……」容芜快要抬不起头来,匆匆道谢后,拉着姬洳往外面走去了。 入夜,容芜靠在床上就着油灯又看了一会儿姬晏的手记,里面对问题的解释相当透彻,让她收获匪浅。杏春进来催了好几次,可她却越看越没有睡意,无奈只得披上件厚实大氅,走到院子里透透气。 刚走到院中树下,无意中抬头瞟向从前庾邵常喜欢躺着的那个墙头,却忽然在夜色中看到了一人的轮廓。 四目相对,那人似乎也是刚到,没想到就这么暴露了,有些慌乱地差点摔下去。可就在容芜眨了个眼的功夫,再看去那墙头已是空空如也,好像刚才只是出现了幻觉。 呆呆站在院子中片刻,胸口噗通噗通的跳动却更快了,鬼使神差的,容芜没有张口喊人,而是拢起衣襟,朝着墙外追了出去。 容芜披着大氅追了出去,穿过院门绕到墙的另一侧,意料中的空空荡荡,只有夜风悉嗖。 站在空地上静静听了一会儿,确定四周无人后,容芜挺了挺胸脯,鼓了鼓脸,忽然扬脖结结巴巴地吼了句:「是……是哪里来的小鬼半夜出来吓,吓人哒?!」 「噗……」躲在树上的虞锦城一口咬住自己的手腕,拼劲全力才没有笑出声来,但身子还止不住地抖啊抖,震的树叶也跟着晃。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正见她裹着厚实的白绒大氅,衣摆都快拖到地上,也看不出到底长没长个儿。浑身只露出个小脑袋,此时背对着他,黑发未束,有几缕从大氅里跳了出来。 吼完之后,容芜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屏住呼吸等了等,还好没有惊动巡夜的家仆…… 深吸了口气,突然转身瞪着漆黑的一处,小脸上装作一副信誓旦旦的表情,粗着声道:「别躲了,我已经看见你了!现在出来本姑娘或许还能听一听你的诉求!」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容芜脸上的胸有成竹就有些挂不住了,默默换了个方向,再开口时不禁带着丝底气不足:「好了!我知道你……你就在那墙角后面,快出来吧!」 虞锦城笑的快要从树上掉下来。 空荡的院外小路上,就见容芜一个人神经兮兮地一会儿朝着左边喊到,一会儿又转了个圈吓唬着,自演自足地忙个不停。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后,容芜才渐渐安静下来,正好走到了虞锦城藏身的树下,呆呆站在那里不知在想着什么。 虞锦城心里恶作剧升起,从怀里摸出一颗白日捡的果子,在手里掂了掂,「啪」地丢了下去,算计着正好砸在容芜的肩膀上。 干完坏事,虞锦城立马捂住自己的嘴,隐在树叶中观察着她的反应。 容芜被惊的跳开,回头看到地上的果子,疑惑地捡了起来,喃喃道:「春天还没到,果子就熟了?」 虞锦城笑的已经岔了气,趴在树干上干喘着,一副快要背过气的模样。 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容芜一个激灵转过身来,死死盯着树上,小脸一板叉起腰来,声音却是颤抖的:「小……小鬼!这回你是跑不掉了!」 「我~死~好~惨~啊~呜——」这时,就听树上传来尖细空幽的声音,伴随着,还有一股凉气吹了下来。 「啊!!——」容芜再也坚持不住,尖叫一声扭头就跑,跑了没几步就与人撞在了一起,跌倒在地上。 「哎……小姐!您没事吧?」杏春衣服都没穿完整,爬起来急忙去扶容芜,嘴里不住道,「对不起啊都怪奴婢没看路,听到外面有动静就想着出来看看,结果还冲撞了小姐……」 「杏,杏春……那树上有人!」 「什么?有人闯进府里来了?!小姐您有没有怎么样啊?奴婢这就去喊守卫……」 杏春说着,就想扯出嗓子喊人,被容芜一把拉住了。 「不,不用了……兴许是我太紧张,把猫啊鸟儿的听错了吧……」容芜这时也缓过来了,心里道那真的没有人啊,躲着个鬼叫人也没用…… 杏春不放心地过去瞅了瞅。 「喵~」 「小姐小姐,真的是只猫而已,吓死奴婢了……」 「……嗯。没事了,我们进去吧。」 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只是一个误出现在墙头的鬼魂而已,自己竟然还跑出去让人家出来,想想也是可笑…… 出来又能怎么样?停留在这世间的鬼魂有那么多,却都不是那个人了…… 看着两人转身往院里走去的背影,虞锦城终于敢坐直了身子,嘴角笑意还是不减,笑着笑着,却突然笑不出来了…… 只见远远的,容芜止住了脚步,回过头来。 他的眼神很好,可以清楚地看见夜色中,那人莹白无瑕的脸上,有一行清泪滑了下来,又隐入了漆黑中。 心好像跟着停跳了。 半垂的眼睑中留露出化不尽的哀伤,再也不是刚才精神十足叫魂的小丫头了。 第十六章 虞锦城捂了捂胸口,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好好的,怎么说哭就哭了? 是被自己给惹哭的?还是被刚刚果子砸疼了? 懊悔席卷而来,他突然发现自己很是看不得那丫头露出这种表情。 坐在树上捶胸顿足了片刻,再一抬头,面前只余空荡荡的院门和天上亮闪闪的圆月了。 后半夜,注定该轮到他无眠。 无精打采地回到太子府,一进门就被人推到了墙上,抵住。 「晋,别闹……」虞锦城面无表情地推了推掐在头两侧的结实臂膀,却没有移动分毫。 一个脑袋凑近了来,在他身上脸边像狗一样闻了闻,嘟囔道:「没有脂粉味儿,不是去会姑娘了啊……」 虞锦城白了他一眼,脚下用力,对方却像早知会这样般给躲开了。 挣开束缚,虞锦城大步往里屋走去,却又被从背后给缠了上。太子晋双手勾着他的脖子,被拖着一起往里走着,边走还不忘打听道:「锦城啊,一晚未归你到底去哪儿了?……啊呀!这身上沾的树叶子都蹭孤身上了……」 「别烦我,爷心里不舒坦!」 「谁惹咱不高兴了?跟孤说,要打架还是抄家孤都跟你去啊!」 没有理会,太子晋眉头一皱,站稳了身子,又一把将他扯回了身面对着自己。 「锦城!」 见他面色严肃起来,虞锦城无奈,只得叹口气道:「真没什么事……就是,爷把一姑娘给闹哭了……」 「你真去会姑娘了啊?!」太子晋目瞪口呆。 再问就不愿开口了,扭头继续往屋里走。 太子晋跳跟在身后,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不怕,你教我的,明儿个孤陪你也送点东西去!姑娘是哪家的?」 「你走开……」 「哎,你陪了姑娘一整晚,这才多大一会儿就对孤不耐烦了?这要是以后娶了亲,可不得把孤抛到了脑后?……」 听着身后喋喋不休的碎碎念,虞锦城头更大了。陪什么姑娘……他能说自己跟傻子似的蹲人家墙头吹了一夜冷风? 还要脸,不能说。 抢身挤进里屋,回身一推将太子晋挡在外面,塞给他一颗果子安抚道:「爷要沐浴,你就不用跟进去伺候了!喏,吃个果子,精神精神。」说完一放帘子,隔绝了他的视线。 不多时,从里面传出了水声,太子晋站了一会儿,见里面没有传出异常的动静,这才转身离开。外面太阳已经升了起来,照在院子中一片晕黄,他三两口咬掉手中的果子,嘴里模糊不清地嘟囔着:「这什么宝贝果子还成天揣在身上,这么喜欢,回去孤也给你种一片就是了……」 这几日,容芜都把自己关在屋里看姬晏的手记。杏春来送茶时,见桌子上放着的那颗果子还没有动,拿起来就准备带走。 容芜眼疾手快地发现,连忙拉住她:「哎哎……那个我还要!」 杏春不解地回过头来:「小姐,这果子都烂了,奴婢拿去丢掉!您要想吃,咱府的多的是新鲜的……」 「……」容芜默了默,伸手抢了过来,「我就要这个……」 杏春不知自家小姐打的什么注意,一头雾水地空手走了出去。 容芜将烂了一半的果子重新放在纸页边,摇了摇头,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 不就是一颗烂果子么。 「哎……」轻叹口气,拍拍脸,让注意力重新回到国事论上去。 半月过去,容芜参加完女学入试回府,立马被崔氏拉到近前询问:「怎么样,都会吗?」 「还好吧……应该能过?」 「能过就好能过好……这两天害的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总算是熬过来了……」 容芜笑眯眯地看着崔氏为她着急,上辈子也是这样,每当她要参加什么,娘亲都会这般焦头烂额的为她操心,但往往得到的结果只会让她更心碎。而如今,她不想让自己娘亲再为她担惊受怕了,就算不能像大婶母提起容慕容莹那样骄傲,起码也要让娘亲能够安心。 「娘亲……放心啦!」容芜蹭进她的怀中,撒娇般地哼唧道。 「放心,怎么放的了心!」崔氏戳了戳她的额头,眼中满是爱怜,嘴里道,「明日就随我上山烧烧香,求佛祖保佑你能考上!」 「唔……考都考完了,再求佛祖有什么用?」 「不许对佛祖不敬!让你去就去,一会儿回去就好好收拾下,我们在山上住一晚再回。」 「娘亲,咱们去哪座寺呀?」 「朝恩寺。」 因没有赶上休沐,容三爷和容慕容芥都有事务在身无法陪同,只是崔氏带着容芜、容茂,又多跟了一些家丁护卫上了路。 赶在晌午前到了山脚下,第一次爬这么长的山阶,容茂显的很是兴奋,一路都跑在了前面,时不时回头喊着让娘亲姐姐走快些。 寺门口早就有小师父在等候,带着他们先到厢房修整。简单用过斋饭,容芜随着崔氏先去拜过佛祖,交上了丰厚的香火钱。之后崔氏还想去别的殿,可容茂已经坐不住了,直嚷着想去外面逛一逛。无法,最后只得容芜带着容茂先去别的地方转转。 离开崔氏的视线,容茂终是没了束缚,跑的像条脱了疆的小狗,叫都叫不住。好在现在寺中的香客不多,即便如此,几个家仆跟的也甚是辛苦。 「茂哥儿!你慢一点!」 「是姐姐应该快一点!」容茂回头朝他们做了个鬼脸,嗖地又跑远了。 容芜叹口气,嘱咐几个家仆跟紧一些,自己也加快了脚步。 穿过一片树林,刚刚还看见容茂在前面,怎么转了个弯就不见了? 容芜心里一慌,疾走两步唤道:「茂哥儿!」 杏春也跟着找了起来,见容芜脸色不好,又安慰道:「小姐别急,小少爷有人跟着呢,兴许藏到哪里跟您玩儿呢!」 容芜刚想开口,腹中忽然一阵剧痛传来,痛的她忍不住弯下了腰…… 「小姐!您怎么了?」杏春急忙跑到身边,蹲下身扶着她。 从开始陪崔氏拜佛时容芜就觉得有些不舒服了,强忍着走了一路,此时好像突然爆发一发,紧接着感到一股热流贯穿而下,容芜瞬间就傻眼了。 「……小姐?」 「杏,杏春……我好像……」 杏春眼睛一瞟,轻呀了声,只见她裙摆后面透出了隐隐红色。 「小姐没事的,我先扶您在旁边坐下……」杏春冷静下来,学着当初自己那会儿冯妈妈教她的话,努力放松语气解释道,「小姐您……您是来月事了,月事不可怕!是每个女子都会出现的情况……嗯,那个,月事就是……」 容芜哭笑不得地看着杏春憋出一头汗,重活一世,月事是什么她当然明白了…… 在杏春磕磕绊绊解释完什么是月事后,抬眼看小姐面色很是平静,并没有当初自己感觉自己快死了似的大哭一场,心里不禁佩服不已。 「姐姐!哈哈我在这里呢,你是不是找不到我啦?」这时,容茂从远处的树丛中蹦了出来,得意地笑着跑了过来,「我把那几个家仆都甩掉了!姐姐,咱们俩单独去玩儿吧?」 刚想扑进姐姐的怀里,一眼看出了她的脸色十分苍白,像是在隐忍着什么,动作也渐渐缓了下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你不舒服吗?」 第十七章 容芜痛的说不出话来,只得伸手揉了揉他的头,见他眼睛红了,担忧地看着自己,抖了抖唇角,还是吐出道:「没事,茂……哥儿,姐姐休息会儿就好……」 「小少爷,您在这儿陪着小姐,奴婢回去取些东西!」杏春心想小姐这般模样如何能见人,得取件外衫回来好遮挡,说完看向容芜,见她点了点头,便起身撒丫子往厢房跑去。 杏春离开后,容芜忍不住低哼出声,将头埋在膝盖上。容茂泪眼朦胧地不停抚着她的背,好像这样能让她舒服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有脚步声走近,男子的说话声响起。 「姑娘,请问是否需要帮忙?」 容芜沉默地摇了摇头,此时不巧碰到男客已是尴尬,只希望他能尽快离开。 「姑娘似是身子不适,不如让在下扶姑娘回厢房休息?」 这话说得就有些愈礼了,容芜秀眉蹙了蹙,还是抬起头好脾气地拒绝道:「多谢公子,小女子无碍,只是在这里等人。」 见到容芜样貌后,那人明显一愣,接着眼中散发出了贪慕之色,伸着手就想要触碰容芜,嘴里油滑道:「姑娘何必如此客气,你我在此相遇也是缘分,还是让在下帮姑娘……」 「你这人,离我姐姐远一点!」容茂挡在容芜身前,张开手臂努力阻挡那人的视线,小小的身影,却十分得坚定可靠。 容芜的眼眶倏地就红了,眼前这个小小身影好似与记忆中那个冲到火前的少年相重合。 「姐姐不要怕,茂哥儿会保护你!」容茂一边挡着,一边回头对容芜道。 「嘁,你这小孩毛都没长齐逞什么英雄?这种英雄救美的事还是让哥哥我来吧!」男子说着,一把将容茂推开,容茂人小,被推的踉跄几步摔在了地上。 容芜心疼的泪水快要掉下来,怒视着男子冷声道:「你若再靠近我姐弟一步,定要有你好看!」 「哈哈哈没想到长的水一样娇滴滴的,还是个烈性子的,哥哥喜欢!好啊小美人儿,你就让哥哥好好看看吧……」男子说着□□着走上前来,伸手就要触摸容芜的脸。 「啊啊——别碰我姐姐!我跟你拼了!!」容茂呲着牙又扑了上来,被男子一脚踢开,这一次应是用了力,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茂哥儿!!」容芜再顾不得有没有血迹,转身就要朝着容茂的方向追去,却见面前玄影一晃,待转过身来,见容茂完好地被来人接在了怀里。 他轻轻将容茂放在了地上,声音听似随意,里面却渗着让人胆寒的气势,活动着手腕走近男子:「你刚刚说的很对,但像你这种毛长了还不如不长的,出来也是丢人现眼,英雄救美嘛……还得看小爷我的!」说到最后,手劲跟着语调一扬,只听「咔嚓」一声,男子已经搂着一条骨碎了的手臂痛苦地跪倒在地上。 「大哥哥做的好!这个坏人,应该再卸掉他另一条手臂!」容茂出气地叫喊着。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啊……放了小的吧!姑娘,姑娘小的错了姑娘……」男子想要趴去向容芜求情,被一只脚抵住了脸,只听上面冷冷得一声「滚!」如同赦令般的,男子拖着手臂趴也似的逃开了。 「大哥哥,你怎么放他走了?」容茂不满地撅起嘴。 「茂哥儿!茂哥儿你有没有伤到?过来让姐姐看看……」容芜懒得追究那个男子,走了更让眼睛清净,她只是担心容茂被刚刚那一脚踢得重不重。 「姐姐我没事!」容茂咧嘴笑道,但在被容芜碰到胸口时还是忍不住「嘶」了一声。 「还说没事,明明就是伤到了……」容芜说着,眼泪就止不住地滑了下来,好像恨不得替他挨这一脚。 「怎么每次见你都在哭……」 有声音小声嘀咕着从上面传来,容芜这才想起来还有人在,急忙擦了擦脸,起身想上前道谢,刚转身还不待开口,面前就又一黑,整个人连头带身子地被一件男子外衣罩了起来。 隔着外衣,听到外面闷闷道:「不必了。」 容芜先是被衣服罩的一愣,接着忽然想起来自己如今身上不便,刚刚竟然还当着他的面站起来了…… 脸上火辣辣地烫成一片,简直不愿钻出来了。 容芜头上罩着外衫,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没看到,默默站了一会儿,刚想伸手把头露出来,忽然又一阵剧痛绞来,用手抵住腹部还是忍不住弯腰低呻了声。 「……还能走吗?」方才救下他们的那个声音迟疑道。 容芜有些说不出话来,在外衫里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他看到了没。等阵痛过去,刚缓过一口气,话还没来得及说,忽然腰间一紧,双腿就离了地。 「呀!——」 「你……你这个登徒子!快放下我姐姐!」容茂一下子炸了毛,蹦跳着去够被环抱起来容芜,却还不及对方腰高,只得嘴里不停道,「没想到你长的一副正人君子模样,却和刚才那人一样有所企图!真是看错了你……坏人!败类!混……」 「小子。」虞锦城一手抱着容芜,腾出一只手按在喋喋不休的容茂头顶,沉声道,「有这口若悬河的功夫,先告诉我你们住在哪个厢房。」 见容茂被一按像是被卡住了一般,干脆伸手朝他脑门弹了个奔儿头,嫌弃道:「让你开口又不说了,那就前面带路!」 「唔……哦……」容茂呆呆点了点头,迈步走在了前面,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瞅了眼,见那人只是抱着姐姐跟在他身后,心里安了些,他不知姐姐是怎么了,便不敢再耽搁,凭着记忆往所住的西厢房方向快步带去。 容芜被厚实的大手环在怀里,感觉浑身都火热了起来,也不知是那人身上温度高,还是自己燥的不行。 后山的路并不平整,他却走的很稳,只会感到微微的起伏。身侧靠着的胸膛很结实,每一下触碰都让容芜忍不住想往外躲开,次数多了后,就听那人忍不住开口道:「脸上肉是有多多?这还弹的停不下来了……」 「……!」容芜在黑暗中顿时瞪圆了眼睛,怒的要挣脱露出头来去看看是哪个这么不长眼,就听到头顶似是无奈地叹了声气,接着脑袋被大手轻轻盖上。 一拍、两拍、三拍、四拍…… 容芜被拍的脑子有些僵掉,还伴随着安抚似的嘟囔:「别乱动了,让别人认出来也不好啊……」 见怀中小人儿腾了几下,终于安稳了下来,虞锦城大手一拨将她的脑袋按进胸前,满意道:「这就对了嘛,老实一会儿,就快到了。」 容芜睁着大眼,却是不敢随便乱动了。一会儿觉得他抱的自己太紧了,一会儿又想到这也是怕她的外衫滑轮让别人看到脸的缘故……一会儿觉得他其实也是个登徒子吧,自己这是刚出狼窝又入虎口了?一会儿又暗唾自己怎么能这么想人家,他明明是救了自己和茂哥儿啊! 就这样在平静的表面下,内心争斗了一路,不知何时忽然身子一斜,已被轻轻放到了地上。在感到身边温热离开时,容芜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伸手一捞…… 「哎,你等等……」 却好巧不巧地正抓到对方的手。 第十八章 虞锦城也是被吓了一跳,反射性地想抽走又忍住了,不明所以地低头看着,脑子里正思索着要不要回握过去,就突然被「啪」地甩开了。 容芜闹的脸通红,庆幸自己此时是被罩起来,踟蹰着了片刻,听着前面没什么动静,未免尴尬还是喏喏地开了口:「敢,敢问公子姓名?今日搭救之恩,今后定会报答……」 那气人的语气,莫名有些熟悉。 …… 「……??」容芜不明白怎么还没动静,就听身旁容茂捂嘴噗笑一声。 「姐姐,人家早走啦……」 「什么?!」容芜呼地摘下头顶的外衫,果然见面前已经空无一人,而自己还傻傻地站着等,忿忿道,「这人……这人也太无礼了……」 「哈哈哈,分明是姐姐把大哥哥给吓走喽!」 「什么叫我把他吓走了?你姐姐长的很可怕吗?」容芜噘嘴看向弟弟。 「不不,姐姐必然是美的!」容茂流利接道,却一边往后退一边又笑着道,「可是人家又没看见啊哈哈哈哈……大哥哥刚给了我一盒药,姐姐我先去上药了啊胸口好疼!」 容芜又气又心疼,哼了一声,还是扭头喊到:「坏小子回来!什么人给的药都敢用?过来让姐姐看看你伤到哪里了……」 容茂本就是装作要跑走,见状笑嘻嘻地蹭回了跟前。 这边正混乱着,杏春匆匆冲冲进来,在见到容芜完好无损地坐在榻上后,长长地舒了口气,拍着胸口庆幸道:「小姐,你又吓死奴婢了……」 话音刚落,就听小少爷笑的直不起腰来,小姐的神色也是很微妙,刚想开口问,就被容芜抬手硬声道:「以后谁都不许说吓这个字啦!」 杏春一脸迷茫,但心知此时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跑了过去扶着容芜走进里屋,伺候她收拾干净。 「杏春,你是怎么找回来这么快的?」 「奴婢拿着衣服跑回去时,被树林外一人告知小姐已回厢房,奴婢不信,跑进去一看见不到小姐,就急忙先回来了!」杏春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容芜披着的男子外衫,打量了几眼道,「小姐,这个怎么办啊?」 容芜一眼看到那上面也沾了红色,急忙别开脸,不好意思道:「先洗好,放着吧。」 「是。」杏春拿着衣服先出去了。 容芜坐在床上想着方才发生的事,听杏春说是被人在树林外告知自己回来的消息的,这就说明那人不是孤身一人…… 那他,到底是谁呢…… 过了不久,崔氏听到消息匆匆赶了回来,一进门就道:「一眼看不到就出事,你们两个啊,真是能把娘给吓死……」 「……」 看着一屋子人神色各异,容茂想笑不敢笑的憋的辛苦,容芜又一脸无奈,崔氏愣了愣,出声问道:「……这都怎么了?」 「没事,没事……娘您坐。」容芜扶着崔氏坐了下来,一抬头,就见她身后还跟着一位僧人师父,仔细一看,眼睛不由一亮,开心道,「净植师父!」 「阿弥陀佛,小阿芜近来可好?」净植也温和地笑了起来。 「好啊!师父,净法、净空、净海师父他们也可好?还有主持师父和惠济师父?」容芜见到熟悉的面孔,又回忆起刚重生不久在寺里度过的快活而充实的日子,整颗心都雀跃起来。 「他们都还是老样子,小阿芜走了之后,他们常惦记你的。」净植面露怀念道,「多年不见,都长成了大姑娘,可感觉昨日你还是那个跟在后面上早课的小丫头……」 容芜眼眶也有些湿润,哽咽道:「阿芜也很想念师父们,一会儿阿芜就去看望净海师父他们!」 上次回朝恩寺因心里装着庾邵的事情,只是匆匆见了惠济师父,如今有机会,定要好好跟其他师父们叙叙旧。 一边说着话,净植一边给容芜把了脉,又写下药方道一会儿包好送来,煎两副就会舒服很多了,以后再调理一段时间会更好。 看完了容芜,净植又解开容茂的衣服给他检查。当看到胸前一块紫青后,屋里几人都沉默了,闹的容茂不好意思地伸手去挡,嘴里打哈哈道:「哎你们都怎么了,大惊小怪的……」 崔氏抹掉眼泪,气的当场就派人去彻查究竟是谁胆子这么大,敢在佛门净地伤她儿女?! 容芜也忍着酸涩,轻推了把容茂道:「你这坏小子,自己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还有兴致拿你姐姐开心……」 「嘿嘿,我不是见姐姐难受,想逗逗你转移些注意力嘛!」容茂做了个鬼脸,见姐姐脸一垮,像是马上就撑不住要哭出来,急忙摆手道,「别哭,别哭呀!姐姐我真的没事,不疼的……」 一路回来,容芜见容茂都是精精神神的,大步在前面带路,回来就一直拿她寻开心,逗的她又气又笑,倒真的把疼痛忘掉了不少,还以为他其实伤的不重,却不曾想…… 「……坏茂哥儿!以后可不许再这么骗人了啊!」 「姐姐,知道啦……」容茂无所谓地哈哈一笑,手里玩弄着一个小药瓶。 容芜见了,拿过来交给净植师父问到:「师父,麻烦您看看,这是什么药?」 净植打开瓶口闻了闻,又挖出一些在指尖捻了捻,讶然道:「这可是珍贵的外伤药,正对茂施主的淤伤!不过此药出自晋国,茂施主是从何而得的?」 晋国? 容芜心里吃了一惊,他是晋国人? 从他的言行来看应不是寻常百姓,可是跟着太子晋一行来的使臣? 遥遥相隔的东厢房内,太子晋走进房里来,一抬头,差点被门槛绊个跟头。 「你,你你……虞锦城你大晚上耍什么流氓!」 「爷怎么了?」虞锦城随意瞟了他一眼,继续躺在软榻上,手里拿着本书,也不知看没看。 「你说你怎么了?太子晋大步走了进来,像是在训斥一般,可底气总有些不足,「沐浴完……为何不穿衣服?!」 虞锦城翻了一页,头也不抬,吐出两字:「烧了。」 「……烧了?!这里有两钱的香也有一两的孤都随你烧,好好的衣服……你烧了干嘛?」太子晋瞪着等待反应,却见眼前人跟听不见一样还在专心看书,不由一怒将他的书给抽走了。 虞锦城眉角抽了抽。 怎么说…… 还能说外衫给人家姑娘遮脸了,里衣又被人染……染上那啥了……? 一闭眼,哼道:「爷喜欢,就烧了!你怎样?」 太子晋气的想把他盖在身上的薄被也给抽走,深吸了两口气,还是忍了下来,恨恨丢下道:「孤,孤不管你了还不行……」 「不行!」 「……啊?」 「把你的衣服给我拿一套啊,不然明天我怎么陪你回去?」虞锦城睁开眼,说的理直气壮。 「……」太子晋觉得忍不了了,忽然呲出一个让虞锦城都看的直皱眉的笑容,阴□□,「这样啊,那你就在这里出家做和尚算了!这辈子打了那么多仗,也好好在佛祖跟前说叨说叨?」 「你舍得?」 太子晋被那人一副「我就知道你舍不得」的表情闹的正烦躁,就听门外有人敲门,瞪了不注意形象得某人一眼,自己出去了,身后「啪」地又把门给甩上。 第十九章 虞锦城爬起来,把书本给捡回继续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着。没一会儿,又听着「啪」地一声用力甩门,震的脑子一麻,不满地抬头看去,却见人高马大的家伙拿着一封信乐成了朵花。 「哪位姑娘有约?」 「不是,比姑娘约更让人高兴的!」太子晋挑高了眉,眼里闪烁着兴奋,「墨凰终于联系上了!相约两日后在梅岭见!」 「去梅岭干嘛?」 「我也不知,总之到了就知道了啊!」 「哦……」虞锦城又低头继续看书,看了两行,忽然抬起头一脸严肃地问道,「两日后是三月初几来着?」 太子晋掰着手指算了算,答到:「三月初九啊……哎?你那是什么鬼表情……」 次日,容芜随着崔氏告别朝恩寺的众师父,准备下山。昌毅侯府随行的护卫这时匆匆来报道:「三夫人,昨日那贼子已捉到了。」 「在哪里?快带上来,让我瞧瞧到底是何人这般大胆!」崔氏脸一变,怒气就冒了上来。 「在……」护卫迟疑了下,垂头禀报道,「回夫人,属下们寻到那人时,只见他正昏迷在后山,浑身是伤……衣不附体。属下担心冲撞了夫人小姐,已让人将他押下去了。」 几人听候一愣,对视一眼后都是一脸迷茫。 住持师父道:「阿弥陀佛,没想到在寺庙中竟发生此事,让施主受惊了。」 「住持无需如此,寺中香客不断,难免会混入些鼠辈,等将那人带回府上,定要查清他的底细!」 容芜在安静站着,听到这里,忽然想到什么,抬头出声道:「师父,请问这几日寺中可有晋国人?」 「太子晋也是今早走的,你们遇到了?」 容芜心里一动,摇了摇头继续问到:「除了太子晋,同行的还有何人?」 「阿弥陀佛。」住持微微一笑,「这贫僧就不知了,晋国来使是惠济师弟接待的,具体情况还需问他才是。」 「嗯,这样……多谢住持师父了。」 惠济师父今早并没有出现,或许是有事吧,此次怕是没有机会问了…… 下山路上,容茂蹦蹦跳跳地走在容芜身边,凑近了嬉笑道:「嘿嘿,姐姐可是在找那个大哥哥?」 「嘘——」容芜扯过他,左右看了看,见身旁没有听到的样子,瞪他一眼小声道,「坏小子,别在这儿乱说啊!」 「明明就是……」容茂撇撇嘴,不服气道,「我可是看见了大哥哥的模样呢,姐姐想不想知道啊?我说给你听?」 「不听不听,他长的是圆是扁关我何事?哼……」容芜捂住了耳朵,快走两步追上了崔氏。心里暗暗嘀咕着,自己这是怎么了,不过一个未曾蒙面的路人,为何总是会想起他说话的语气?这莫名的熟悉感又是从何而来…… 回到府中后,容三爷立即派人去那个对容芜意图不轨的男子是何身份,不查不知道,一查还真的有些背景,竟是石家的人! 北河石府,也是传承百年的大族。自勋帝起兵时便一路跟随,东征西罚从未有怨言,而如今已是盛世,族人们却又过起了半隐世的日子,在世家高门中也算独数。昨日寺中遇到的这名男子乃石府的一个偏支,本也不算大事,但关键在于当今皇后,也姓石。 当年石家先祖请辞回乡,勋帝劝阻无果,为感念其功勋,让太子聘娶了石家的女儿,待太子登基后也就成了大周的皇后。从此,皇后出石家似乎作为一个不成文的约定一路传承了下来,至今未娶石姓女子为后的帝王仅是个别。 「北河离闵京数百里,而石家人又甚少入仕,这个石志此时出现在这里也不知为何……父亲的意思,还是需要报给皇后一声。若无事,人自然我们处置,若真有关系,总之人也打过了,交予皇后也无妨。」容三爷回到房间说到。 崔氏还有些不满意,但想了想容芜他们当初又是被晋国人救的,此事还是不要太过声张为好,也就点头答应了。 「这一趟你们让你们受累了,为夫应该跟去的……」容三爷很是懊悔道。 「你就算去了,也总不能随时跟在我们身边吧?女儿生的这般,从前是疏忽了,今后出门定要多派些功夫好的跟着!」 「不然还是少出去的罢。」 「那可晚了!」崔氏好笑地看着夫君一副想把女儿藏起来的小气模样,嗔了眼道,「阿芜刚给我说过,墨凰先生给她去信后日相约梅岭,我已经应下了。」 容三爷立刻皱眉了:「明日我去问问大哥慕哥儿、芥哥儿有事没,都得给我跟着!」 崔氏噗嗤笑出声,忍不住摸了摸夫君的脸颊,柔声道:「阿芜说了,这次她会与庾家小姐同路过去,还有庾家二公子在,应该没事的,你就别折腾他们兄弟俩了!」 容三爷顺势握住了夫人的手,细腻润滑的触感让人爱不释手,又想到女儿如今韶华初开的好容貌,不由感叹道,「阿芜长的像你,再过几年怕是上门的人也该不少了,可是却总感觉这些年没在身边待多久的样子,一见一个样……」 「是啊,从小我们就亏欠了阿芜许多……」 「以后寻夫家,定要好好选选,不能委屈了。」 「这还用你说?」崔氏娇嗔哼了他一声,却一下子被反拉进怀里,脸一红,也不挣扎,温顺地靠过去享受亲近。 一日后,容芜清晨便起了,略收拾下,换上一身素净的衣服。墨凰自入京后便与她分开了,她心知师父的脾性无事不愿被打扰,也就不曾主动去信,前几日好不容易收到了消息,一算日子却是庾邵的祭祀,心中的欢喜便又压下去了不少。 自庾邵去世后,若无意外,墨凰每年都会前去梅岭吊唁。然虽去过多次,对方向不敏感的他仍旧常常寻不到庾邵墓碑的所在之地。 这也无碍,依他的话说,随处奏上一曲箜篌,随处可寄所思。 想到第一次见到墨凰师父,正是听从庾邵的安排,跟着庾兰一行去了梅岭,不料拜师机会却被庾邝给打断。好在之后凭借秦先生的机缘得以再见,并且真的有了师徒名分,而非庾邝不清不楚的口头相教,兜兜转转,也算是如了庾邵的心愿。 容芜正胡思乱想着,杏春进来叫道:「小姐,崇安侯府的马车已经等在门外了!」 「……哎,这就去了。」 容芜起身,披上外衣,带着杏春走了出去。 府门口,看见庾兰从马车窗口里冲她招手,转眼却又看见庾邝骑着马杵在一边,嘴边的笑意就减了减。两人视线交错,谁也没有说话,空气中弥漫了一股交锋的气息,良久,庾邝轻笑了一声,勾着唇提马先行到了前面。 容芜淡淡收回视线,垂下头重新换回笑容,笑眯眯地向庾兰走去,上了马车。 两人说着话,感觉还没走多远,马车就停了下来。 「咦?这里是……」容芜不解道。 庾兰提起了身边的多层食盒,笑着道:「去祭拜大哥,不带上他最爱吃的可怎么行?」 容芜迷茫地跟着她下了马车,发现此时身处的是市井中心,时辰还早,行人并不是很多。 「这家铺子的生麻糕、千层玉仁饼和蜂蜜桂花露是大哥的最爱,也不知他怎么想的,别人去了都点那里最有名的红枣酿,偏他就喜……」庾兰说着说着声音忽然小了下去,接着禁了声。 第二十章 容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见简陋的铺子里面已经坐了一人,锦纹玄衣,身姿修长优美而充满了力量,身边的空凳上随手扔着外衫,面前桌上摆满了方才庾兰说的样式,埋头吃的正香…… 见到来的几人,那人也怔住了,嘴里叼着的半块生麻糕就这么不符形象地掉到了地上…… 难得见到这般俊秀的人物,庾兰不仅多看了两眼,见他也看了过来,微微福身算是见了个礼。没想到那人见她如此,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般讶然张开了嘴,接着忽然噗嗤乐了,自己把自己呛到,抑声咳嗽不止,边咳边还忍不住接着低笑…… 庾兰面色一恼,低咒了声:「好生无礼的人!」便竟直拉着容芜走向卖东西的老夫妇那边,不再理会他。 容芜心下也觉得那人不懂礼数,第一眼的惊艳瞬间降掉不少,此时也不再往那边看,专心陪着庾兰去买各类吃食。 背对着挑选,仍然可以感受到有道目光一直在她们身上。容芜顿了顿,忍不住回头瞪去,却见那人眼睛一亮,对她的笑容加深,还挑逗般地眨了个眼。 ——又一个登徒子啊! 容芜没想到他这般大胆,脸气的一红,忿忿转回了头,推了推身边的庾兰,催促道:「庾姐姐,买好了吗?」 「嗯,一会儿再去金祥楼提一壶陈王酿就备齐全了。」 「……这么多啊?」容芜看着装的满满的食盒,想着马车上还有从崇安侯府带出来的不少东西,不由感叹道庾邵有这个妹妹真是幸福。 庾兰笑着与她一同往马车处边走边道:「从前也觉得他太挑剔,如今一年也就伺候他这一回,倒也不嫌烦了……」 「庾姐姐……」容芜听的心里堵的不行,余光一瞟,竟见那人眼中透出的是温柔,目光仍旧一直跟着她们,但其中并无让人厌恶的杂念,整个人也看着柔柔和和的。 他一直安静地坐在那里没有说话,桌上的食物也不怎么动了,见她们要走了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目光追随的更紧了些。 好奇怪的人啊…… 容芜抿了抿嘴,最终收回了视线,转脸见马车边的庾邝却也在一脸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几次好像跃跃欲试地要说什么,又都咽了回去。 最后,还是听他轻咳一声,试探地开口问道:「请问,公子可是锦城将军?」 ——锦城……与太子晋关系匪浅的那个将军? 这句话引的容芜驻了足,又回过了头看去。 虞锦城闻言嘴角微微翘起,垂眸似是饶有兴趣地想了片刻,吐出的三个字却很是气人。 「你猜呢?」 庾邝一噎,正不知如何回答呢,就听远处传来一声带着咆哮的怒声:「虞—锦—城!你一早留个字条就自己跑出来吃东西,是不是想让孤翻遍整个闵京城去寻你?!」 虞锦城抬头看去,淡笑地对气势冲冲走下马车之人抬了下手,算是招呼:「晋。」 可对方却丝毫没有相见愉悦之情,一张脸忍着怒气,大步走了过来,「啪」地一掌拍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沉声道:「你说先行一步出来吃东西,你倒是写上在哪里吃啊!还不见不散,我看你是存心不想见罢!」 虞锦城眉色不动,懒懒伸手扯了扯他道:「别这么大的火气,小心吓着姑娘们。」 太子晋这才发现除了这人外,小小铺子还有别人在,一时微窘,轻咳了一声转过身来,见到还有熟悉的面孔后还愣了一下,接着对着容芜点头道:「容四姑娘,别来无恙。」 「太子安好。」容芜眼神微动,脚步不自觉向后退了半步,福身回了礼,她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晋国太子爷这般失态的模样,也有些不好意思。 但听方才太子喊的是……虞锦城?余光移向后面依旧坐着的那人,星眸朗貌,长眉飞扬入鬓,似笑非笑的模样当真封神俊秀,的确是外人口中传述的模样。 看着两人熟稔的来往,又想到他们之间的「那种关系」,容芜的眼神一时有些微妙。 虞锦城本来还在笑,但看见那丫头漆黑的大眼装作不经意却滴溜咕噜地打量过他二人,里面透出的古怪也让他不由心里发毛了起来……眼神微眯了眯,笑容一收起来,那股常年浸染沙场中的气势就冒了出来,自然逼着别人移开了目光。 庾邝自从问话没得到所想的答案后,就一直被晾在一旁,只能看着太子晋专注地跟虞锦城说话,再也插不上别的。 在问清容芜他们也是上梅岭的,太子晋眼睛一亮,相邀道:「好巧,我们也要去那里见友人,若容四姑娘不嫌弃可同路?」 容芜也是凑伙的,不由看向了庾兰,庾兰又向庾邝询问:「……二哥?」 太子晋这才将目光转向了那个年轻人,眉头微微一皱。 不知为何这个人身上散发的气质,让他很不舒服,于是方才也就自然地先把他避开了。现在四目相对,那人明明在谦逊地笑着,但那种不适却更强烈了。 「在下崇安侯府庾邝,见过太子殿下。」庾邝上前见礼,抬起头来,又笑笑道,「不知殿下可还记得,我们之前见过几次的……」 还记得吗?当然不记得了。 或许在大殿中,或许在哪趟出行中,又或许一起跑过马? 太子晋不置可否地笑着点了点头,模糊地道了声:「庾公子,」 庾邝看出来了,心里一涩,面上却没表现出来,仍然笑容不变。 倒是桌子那边发出的清脆声响打破了尴尬气氛。 虞锦城将饭钱放到桌上,满足地对退到角落的老夫妇笑着道:「今天的很好吃,多谢了!」 老夫妇受宠若惊地躬了躬身,却不敢上前收钱。这个长相出众的年轻人最近是这里的常客,虽一看便知出身贵胄,但每次都客客气气的,偶尔还会与他们说上一两句,大方而随和,是以相处多了心里也无甚芥蒂。 今日方知这位竟是位将军!又看看另外几个人,只觉得好像全天下的贵人都集中到他们的小铺子里了…… 虞锦城提起事先让老夫妇装好的一个小食盒,又将搭在凳子上的外衫随意地扔给了一旁黑着脸的太子。 「一大早就摆个脸色给谁看呢,快走了,别到时误了时辰又怨在我头上。」 「还不是寻你许久耽……」太子晋拽下甩到自己肩上的外衫,刚怒声道了半句,就见那人忽然脸色一变,转眼已到了容四姑娘身侧,长臂一捞将人姑娘就拽入了怀里。 在众人目瞪口呆中,搂着姑娘一个转身,以背相挡。接着就见那置于外面的炉台中突然火花迸溅不止,夹杂着木碎嘭在了他的背上。而他微垂身,将身前姑娘环在了身前,容芜直觉四周都是温热,眼一黑,听见耳边低声道:「低头。」脸就被人用袖子护住了。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但容芜却觉得经历了好久,直到被人放开,眼前又亮了起来。她看到庾兰焦急地向她走来,剥开她的发丝忧声道:「怎么样阿芜,有被伤到吗?」 容芜没有感到被溅到,摇了摇头,她上辈子被火烧死,到现在见到火也是心有余悸。转眼向一边看去,正见太子晋也一脸紧张地走到那人身边,一把扯着他的胳膊转了个身,背后斑驳的有黑色烧焦衣服的痕迹很是惹眼,还有的地方泛着红边,似乎火还没灭,容芜的心跟着紧到了嗓子眼。 第二十一章 太子晋毫不留情地直接用手拍在了上面,利落的几下便将它们熄了,眉头这才微微松了一瞬。接着便要去拔他的衣服,被一只手从前面绕过来按住了。 「……锦城,你干什么?」 「……我还要问你想干什么?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还有姑娘看着你就要扒我衣服?」那人叹口气转过头来,脸色不见变化,眼中还透着深深的嫌弃。 「我在看你的伤!……」 「不碍事。」 怎么不碍事…… 太子晋站的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此时脸色有些苍白,眉间的细汗还挂在那里。 方才那炉台喷火喷的急促,未烧尽的木头直直砸在人的后背上,有的拍了一片,有的直接戳透的衣衫,方才他为他灭火时有的地方已经连上了肉,扯开的时候连他都在手抖。 而他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说着没事。 太子晋心中的暴躁一下子快要忍不住,开口对着护卫道:「这什么破铺子,把那炉台给孤拆了!」 「是!」 「慢着!」虞锦城出声拦住,「晋,不准拆这里啊。」 「这又是为何?!」 虞锦城回过头来,见那对老夫妇颤抖着身子跪在地上,四周还散落着泛着火星的木头。他们衣衫也破了,看样子也是受了些伤。 「老头子……」老婆婆害怕地躲在丈夫身后,喃喃着,却见眼前出现了一双做工讲究的长靴,有人弯身,将一锭银子放在了他们面前。 「那炉台也用了十几年了,再换个新的吧。」 虞锦城说完转身离开,路过太子晋身边时身后将丢他那里的外衫拿了过来,翻身披了起来,背后斑驳被挡上,再也看不出任何异常。 「——虞锦城!」 「这家铺子的手艺好,被你拆了叫我去哪里再找一家?一点小伤算什么,有疼的感觉总比没有的好……」 最后几句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更像是自言自语,太子晋以为他是觉得这伤比不过战场上受的,却没有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 虞锦城准备翻身上马,衣服又被人从后面给拽住了。 「晋……」面上露出无奈,转过身来刚要伸手抱住对方求他不要再婆妈了,手就停在了半空中,顿了顿,讪讪放了下来。 容芜一手揪着他的衣服不放,一边微扬脸看着他道:「将军,请先处理下伤口……」 「我真的没事……」语气弱了不少。 「……」 最后还是虞锦城投降了,看着对方有些湿润的眼睛匆匆保证道:「好好,我去……我这就去,你莫……」 再哭了。 在心里轻叹口气,乖乖被太子晋给扯上了马车。 当他们一行人离去后,那对老夫妇还跪在地上,听着马蹄车轮声渐远…… 「老头子……那位将军,真是个好人,也不知以后还会不会来了……」 老伯颤巍巍地将面前放着的银子拿进手里,看着它,却又好像想到了很早以前…… 「老婆子,你可还记得,那位将军方才说话的样子,像极了一个人……」 十几年前,一个年纪不大的小男孩带着弟弟妹妹来这里吃东西,周围站着不少家仆奴婢。他点的都是之前最爱吃的,因弟弟妹妹年纪尚小,他就一点一点为他们剥开外皮、不甚熟练地用筷子分成丑丑的几小块,一切都无需旁边的仆婢帮忙。 一顿饭吃的十分开心,时不时传来孩童纯真的笑声,两个年纪小的总是比着叫着「哥哥我要这个」、「哥哥先喂我」……而那个做哥哥的小男孩也不嫌烦,一直耐心地满足他们的各种要求。 「当时啊,你看的入迷,没注意火星崩了出来,被烫到了胳膊。」老伯回忆地说道。 「是啊,那炉台太老了……」 「那个男孩,后来也如这位将军一样……」 用完吃食,两个年纪小的弟弟妹妹已高兴地被仆婢抱在了怀里。那个男孩却向身边的大丫鬟低语了几句,接着那个着装讲究的丫鬟笑着向他们走来,掏出一锭银子道:「我家大少爷说了,让你们用这个银子换个新炉台,小心再受伤了。」 「哥哥快来!」 在弟弟妹妹的召唤下,男孩也上了马车走了。 「那之后,就只见他一个人来了,多年来口味倒是一直没变。」老伯站起身,也将老伴儿给扶了起来。 「他也有许多年没来过了……」 老伯小心地将银子收好,怀念道:「是啊,也不知今后还会不会来了……」 除了老夫妇,庾邵和庾兰心里也是一惊,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幼时唯一一次跟大哥出来吃东西的情形…… 关于那时的记忆已经模糊,却一直烙印在心底挥之不去。 容芜见庾兰一路都在晃神,连马车停在一个医馆门口都不知道,轻轻推了推她:「庾姐姐?你怎么了……」 「嗯?我没事……咦,到医馆了?那位将军伤处理的怎么样?」 「他们已经进去一会儿了,快该出来了吧。」 因是就近找的医馆,容芜和庾兰出入不便,就让她们留在马车上稍等一会儿。 「嗯……」 「庾姐姐,你真的不要紧吗?要不然我们也请个郎中看一看?」容芜还是不放心。 「没事的。」庾兰笑了笑,目光柔和地看向手中的食盒,「我就是……忽然想到小时候的事了。」 伤处理的极快,不多时几人就从医馆里走了出来,虞锦城本来想骑马,却还是被太子晋给硬生生架上了马车。庾邝看了看他们,自己上了马,走到了前面。 拐趟医馆耽搁了些时间,等众人到达梅岭已比约定的时间迟了一些。隐约间,有空灵的箜篌之音传来,越往上走越清晰。 终于来到了庾邵的墓碑所在之地,见一白衣男子正栖石而坐,修长的手指游走在琴弦上,清幽如诉,已不知弹奏了多久。 众人正打算站在一边欣赏完这一曲琴音时,就听太子晋突突如其来的一声:「墨凰!」足足将好好的旋律变了几个音…… 墨凰指尖离开琴弦,待弹错的余音袅袅停歇后,这才眉目无波地抬起头来,看着他道:「你来迟了。」 「路上出了点小状况,锦城受伤了。」太子晋走过来,盯着墨凰打量了一会儿,笑着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墨凰啊墨凰,真是一走就好久不见!」 「收起你的笑脸,今日我是来祭拜故友的。」墨凰淡淡道,抬眼扫了下虞锦城,又转开了,没有一丝询问伤势的意思。 容芜觉得他们气氛古怪,事出因她,急忙解释道:「师父,锦城将军是为救阿芜伤到的……」 墨凰终于又抬眼,却是看着她问到:「那你可有伤着?」 「并无……」 「那便好。」 容芜这才确定了这两人关系并不是很好,怕师父生气,一时也不敢再多言。 太子晋看的心里叹了口气,他们三个虽然从小一起长大,但锦城与墨凰的关系却一直相处不好,并且随着年纪越长越明显。墨凰虽不会人后说坏话,却也点过一两句他与锦城之间太不分尊卑,如今关系越近,等他终登基便越是麻烦。太子晋不以为然,笑他多虑了。 墨凰见如此,今后便不再说过。 第二十二章 时隔多年再相见,墨凰却有些惊讶于那人身上的戾气似乎不见了。从前,他是一直知道虞锦城是有野心的,事实上,那不加掩饰的野心所有人只要细心感受就都能发现,他也只有在太子晋面前才会将一切收敛起来,好像只有太子才是最特别的,而那样表现出来的兄弟情深,才最让墨凰忌惮。 太子晋见墨凰是认真的,也不再嬉笑,来到这陌生墓碑前恭恭敬敬地拜了一下,又对虞锦城招手道:「锦城,你也来拜!」 虞锦城愣了一下,见众人都看着他,只好也挪到近前,对着墓碑拜了一下。 「要不想拜便不拜,蟾月也不稀罕。」 在一旁蹲着烧纸的庾邝听到「蟾月」这个名字手顿了下,火苗就顺着纸钱烧到了手,被他一把甩了出去。 虞锦城心情有些复杂,酝酿了一下,刚照开口,就听太子在旁边替他打哈哈道:「墨凰不要这么严格嘛,锦城后背有烧伤,动作难免有些不便。」 「所以我说了,他拜不拜都无所谓。」 「……墨凰!你这是……」太子语气也有些不好,被虞锦城给拍了拍肩,对他摇了摇头。 看着虞锦城递给墨凰一个他从铺子里带来的食盒,太子晋心里也微微诧异,若是往常被墨凰这样对待,他早就甩袖子走人了。 墨凰看了眼,淡淡道:「祭品都在那边,你给我作甚。」 「这不是祭品,是带给你吃的。」 「……」墨凰怔了怔,今日的虞锦城让他捉摸不透,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打开,见里面是一排整齐的红豆耳饼。 太子晋摇摇头道:「锦城你忘了,墨凰从不吃甜……」刚说完眼睛就瞪了出来,只看那个不吃甜的人眼廓忽地放大,正微笑着取出一个,放进了嘴里,一边细细地吃一边微眯了眼睛。 虞锦城看着,也笑了。 「你们……」现在轮到太子晋一脸疑惑了,忍不住想伸手掏一个看是什么样得耳饼这么神奇,却被墨凰「啪」地把手拍开了。 正骂着「小气」打算用抢的时,天上忽然一声雷鸣,伴随着闪电凛厉地划下,乌云飘来,天瞬间阴暗了不少。 容芜被雷吓的浑身一颤,伸手紧紧握住了庾兰的胳膊。 阴雨天的野外,是最容易遇见孤魂野鬼的了。容芜忍不住看向了太子晋的方向。 虞锦城往这边看了一眼,抬头望望天,提议道:「看着像是暴雨要来了,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避一避吧。」 众人寻到了一处旧屋子,前脚刚进去,外面豆子大的雨点就掉了下来,噼里啪啦越来越急。 屋子不大,容芜和庾兰在仅有的两个凳子上坐下后,其余人只是四散站着。墨凰在角落里专注地擦拭着他的箜篌,庾邝想上前帮忙,墨凰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门口,太子晋和虞锦城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在猜着什么时候才能停。 「这雨下的好猛,该不会下一夜吧?」太子晋嘟囔道。 「越猛停的越快,让它一口气倒完就干净了。」虞锦城向后退了一步,就着门栏侧倚上去。他背部有伤,怎么靠都会有扯到些,好生不舒服。 太子晋转头,看着他:「还疼吗?」 虞锦城眼神无奈地冲他挑了挑眉,无声在说你这不是废话么…… 「让孤再看看。」 虞锦城吓的跳了老远躲开他得魔爪,动作大了呲着牙道:「不疼,不疼!你别动手动脚的!」 容芜看着两人精神奕奕的,心中的紧张也淡了几分。她也闹不准虞锦城一会儿好像疼的咧嘴,一会儿嘴上却又嚷着不疼到底哪个真哪个假,想了想,还是出声道:「将军……过来坐吧,身上有伤还是不要乱动了。」说着就要起身给他让位置。 虞锦城彻底黑线了,站到门口,一脸认真的对着他们二人道:「没办法了,看样子我只有出去耍套拳法才能证明我真的没事了。」 「……哎?!」容芜大惊,急忙制止道,旁边太子晋比她快了一步,直接伸胳膊去拦他,却被反扣住,一个用力差点自己被推出去…… 「……你们能不能消停一会儿?」墨凰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淡淡道。 太子晋向来听墨凰的话,而如今的虞锦城也听,两人这才你扣着我我拽着你地干脆顺着墙角坐在了地上。 一时无话,只听着屋外的雨声阵阵。 过了一会儿,墨凰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这个耳饼……」 虞锦城倏地抬头,眼神有些不敢直视,用拳头抵嘴轻咳而掩饰心虚。 墨凰却不会放过他,看着他道:「你为何会带它给我?」 「怎么样,好吃吗?早上我随便找了家铺子用了些,感觉不错就顺便捎了点啊!」 「……如此。」墨凰眼神暗了暗,低头看着手中的食盒,又道,「你可记得,是哪家铺子?」 虞锦城笑了:「告诉你有用吗?说过多少次你也记不住路的……」 墨凰微怔,脸色有些发红…… 容芜不忍自己师父失望,连忙道:「师父我记得是哪个铺子了,以后我带你去啊!」 「好啊,不过不知要等多久了……」 「不会不会,您随时想去都可以,明天也行。」 墨凰摇了摇头道:「等下了梅岭后,我就直接离京了,所以才约你来这里。下一次,你我师徒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师父……」容芜一时哽住。她知道墨凰不是周人,行踪不定,不会在这里停留很久,但也不没做好刚见面就分开的心里准备。尤其是朝夕相处了几年后,再一分别更是格外的不舍。 倒是太子晋兴奋了起来,站起来走过去道:「墨凰,你终于要回晋国了?那也不用这么急嘛,等再过段时间,跟我和锦城同路走!」 「谁说我要回晋国了?」墨凰头也不抬,「我还有事,你们自行安排吧。」 太子晋又贴了冷脸,哼了一声,眼睛盯住他手上的食盒,嗖地伸手抢了过来,威胁道:「你这个样子真是气人,再不告诉我们你要去哪里,我就把你这宝贝饼子分完!」 墨凰看神经病一样地瞅了他一眼,点头道:「麻烦你,给我徒儿送过去吧。」 太子晋又被噎了一道,食盒拿在手里不是放下也不行,只得给容芜她们掂了过去放在了桌子上,叮嘱道:「吃,千万别客气的吃,吃干净它们!以后也别告诉他这到底是在哪儿买的!」 庾兰噗地笑出来,只觉得这几个晋国人表面看上去一个霸气、一个清冽、一个淡漠,其实私底下却是这般有趣。 虞锦城一直噙着笑看着他们,目光围绕在容芜身上时忽然顿住了,笑容渐渐隐去,换上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见每当太子靠近时,容芜虽努力表现的正常,但笑容里总是有些牵强,神情紧张,眼睛还总警惕地往他身后看去…… 若是常人可能并不会发现异常,然而他对这个反应实在是太熟悉了,难道是又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被吓着了? 见太子晋还在那里逗着庾兰笑个不停,容芜忍着紧张在一旁跟着僵硬的笑着,虞锦城叹口气,出声喊到:「晋,那么多耳饼,也给我拿几个过来啊!」 第二十三章 太子晋正跟姑娘说到精彩的地方,哪里肯搭理他,冲他摆摆手,让他自己过来拿。虞锦城无奈,正想接着叫唤,却见一旁的容芜起身,提起食盒向他走了过来。 虞锦城心里笑道这丫头机灵啊,有个机会就能想办法从晋的身边逃离开。 容芜将食盒递给了他,虞锦城接过来,低低道:「多谢。」 容芜这下又尴尬了。她不想回到太子晋那边,他的身后一直跟着个样貌艳丽的女鬼,正是第一次击鞠赛时把她吓下马的那一个……而这边食盒也送到了,更没理由留下来啊…… 正纠结着,眼前递过来了一排耳饼,就听那人道:「味道挺不错的,你也尝尝看。」 容芜一愣,下意识地就伸手捏起了一个,小声道了句「谢谢」。又见那人将食盒放回了自己腿上,冲她比了比手中的耳饼,笑眯眯地吃了起来。 容芜低头看着他就这么席地而坐,姿态随意却背挺身长,透着一股子洒意,让人很容易跟着放松下来。小口咬了口耳饼,红豆甜而不腻,松皮酥软,的确很好吃。 「今日得将军相救,还没正式道声谢……」 虞锦城心里好笑,原来在外人面前,这个胆小的丫头和自家那个疯妹子也可以有这般大家闺秀地作风。面上却不显,也一本正经地回礼道:「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在意。」 「将军救了我两次。」 「噗——」虞锦城这下装不住了,一口耳饼喷了出来,捂着嘴咳嗽不止。皱着眉抬眼看过去,见她一副「果然是你」的模样,便知自己是被摆了一道…… 心里郁闷,什么时候这笨丫头变聪明了? 「真,真的是将军……」容芜说出口后也后悔了,那日自己实在是太窘迫,别人都不提了,自己还上赶着回忆起来又是怎么回事…… 虞锦城一边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一边抬起头打算真诚地再说一遍「不用在意」,可当看见容芜那张泛着绯红的羞涩桃花面后,到嘴边的话又卡住了,只觉一股热流贯穿而上,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一边掩着咳,一边心里不住念叨着「糟了,糟了……」自己的脸是不是也红了…… 容芜原本尴尬个不行,却在看到那位挡不住的地方耳尖红了起来,不知为何就突然觉得好笑了。听到噗嗤的笑声,那人还红着脸故作气势地瞪了一眼过来,容芜笑的却更灿烂了,那股熟悉之感越加明显,好像曾经很多次,她都会把一个人气成这样想怒又窘迫的怒不出来的模样。 「锦城!你们那边聊什么那么开心?」这时,太子晋又被吸引了注意。 虞锦城干脆装作没听见不理他。 太子晋又贴了冷脸,摸了摸鼻子,委屈地转回脸继续与庾兰说话。 容芜看着扶在桌子边与庾兰眉飞色舞说着什么的太子晋,还有他身后紧紧搂着他的腰,还把脸贴上去磨蹭的女鬼,那副模样好像生怕太子会被人抢走,嘴边的笑意就渐渐隐了下去。 她垂下眸子,思索了片刻,还是试探性地对虞锦城开口道:「太子殿下……在晋国很受欢迎的吧?」 「嗯?是啊,他的声望不错。」虞锦城没料到她突然会问这个,随口道。 「我,我是指的……在姑娘们那边……」容芜说着自己嘴皮子都在打架,这种问题实在是太羞于启齿了啊! 果然见那位将军脸色瞬间黑了下来,狭长的眼角微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轻哼道:「哦……?容四姑娘既然感兴趣这个,不如亲口去问问晋啊?」 「不……不是那个意思啊!我……」容芜脸色像是熟透了,又回头看了眼太子晋的背后,心里一横,撂下句,「我不问了!」转身就走,手突然一热,被人拉住了。 「晋人崇武,如晋那般威武的气质,是很受姑娘们的喜爱的。」顿了顿,又道,「比爷受欢迎。」 容芜见他肯好好跟自己说话了,想了想,出于报恩的心思还是重新组织了下想法,提点道:「这样啊,那太子殿下平日里也一定很辛苦吧?可能会遇到……姑娘纠缠啊?抱……抱个腰什么的?」 「咳……」虞锦城强忍着还是溢出一声闷笑,听到这里,他也是明白了容芜是在好心提醒着什么,或许就与她害怕靠近太子晋有关?但她这副纠结的模样,还有说的话实在是太有趣,让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板起脸,装出认真思考的样子,却又忍不住想逗逗她,「姑娘们胆子都比较小,晋的腰算起来,也只有我抱过……」 果然见容芜微张开了嘴,水眸里透出万分惊讶又掺杂着一丝兴奋,那呆呆的模样让虞锦城在心里笑的捶胸顿足。 但笑归笑,虞锦城还是细心回顾了下原来的记忆,寻找着有没有可疑的地方。这丫头既这样问了,就一定有她的道理,事关晋得安危,他大意不得。 这么一想,倒真让他回忆起了一个人。 原来太子晋有一个青梅竹马,也可以说他、墨凰和太子晋三人有一个青梅竹马。那位姑娘是太子太傅的女儿,因太子晋格外重视这位武学师父,除了东宫日常授课外,也尝尝拉着虞锦城登门拜访,是以与太傅的女儿也十分相熟。 姑娘闺名阮卿,性格活泼直率,常常央着她的太子哥哥外出游玩时也带上她,而她身上也有些三脚猫的功夫,不似寻常姑娘般娇弱,虞锦城和墨凰也并不反感多带一人。童年总角无猜,少年快马轻狂,他们几人的关系越来越好,而阮卿与太子晋更是如胶似漆,只待她及笄便求了圣恩娶为正妃。 然而事情并没有这么预想的这般顺利,太子晋的容貌才情并不会只入阮卿一人眼,太多的贵女对太子妃这个位置眼红。户部侍郎的女儿高媛便暗中下了毒手,在一次四人外出时,装作偶遇,阮卿便邀请她同路。途中,忽有刺客放冷箭,待虞锦城前去追寻,又有几人围到了马车边,墨凰不会武,太子晋和护卫们打斗的有些吃力,就在这时,阮卿和高媛所乘的马车马儿忽然受惊,不受控制地狂奔而出。太子晋想追上去,却被刺客死死地围住,待到终于率先一人突破重围寻过去,却正见高媛衣着不整,几人正欲她行不轨之事。太子晋救下高媛后,却不见阮卿的身影,急问下,才听高媛哭哭啼啼地指着悬崖道,阮卿反抗之时脚下不稳,被刺客给推下去了…… 当虞锦城意识到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匆忙赶回后,就见太子晋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仿佛随时可以跟着跳下悬崖。虞锦城派兵寻遍山崖下,直到找到了阮卿的遗体,太子晋才彻底死了心。而当时因他看到了高媛的部□□体,户部侍郎又求到陛下那里还女儿清白,太子晋面临着逼婚,整个人死气沉沉的格外吓人。还是墨凰的一句话让他重新燃起了斗志。 「当时刺客众多,多人从我身旁砍过,却不曾伤我一毫。晋,你不想查明事情真相,还阿卿一个公道?」 后来经过多方暗中彻查,这才查到了高媛身上。太子晋不言不语,只是又不惜代价地查了许久,终于拿到了高侍郎贪污的证据,一夜间贬职全家流放,听说高媛在流放的途中还失踪了,目前不知是死是活。 第二十四章 事情过去了多年,太子晋虽恢复了嘻嘻哈哈,但却一直未曾娶亲,这就像是一个死穴,任何人都触碰不得。而虞锦城也认为此事是因为他的疏忽造成的,心中一直含着愧疚不得舒缓。 直到今日……难道,阮卿一直跟在太子晋的身边,不曾离去? 虞锦城陷入了沉思,连容芜唤他都没有听见,还是被小手轻轻推了推,这才回过神来。 「……怎么样?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嗯,想到了除了我,还有一个姑娘抱过他的腰。」 「……」容芜嘴角抽了抽,至于表情这么郑重吗? 「阿芜,我要调查一件事,需要你来帮忙。」 容芜还没从那句熟稔地「阿芜」中回过神来,忽然手紧了紧,低头看去,脸忽地红的像是被烫到般,一把将手抽回背到身后去。 难难难……难道刚刚自己的手就这么一直被他拉着的吗?!怎么就没注意到呢!! 雨渐渐停了,虞锦城站起身走到门口,立刻有护卫跑来低语几句,虞锦城俊眉顿时皱了起来。又向护卫交代几句,大步回头走到太子晋身边,低头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太子晋的脸色也拉了下来,一时气氛有股剑拔弩张的意味。 庾邝虽坐在墨凰身边,却时时注意着这边的动静,此时见他们神情有异,垂眸沉思片刻,忽然眼眶倏地放大,满脸惊讶之意,强压几次才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正常一些。 难道……这一世,那震惊朝野的蛮夷之乱还没有结束不成?! 记忆中前世太子晋率使臣访晋之时,在南山遇袭,锦城将军殁。当时刺客数量极多且各个身手不凡,太子晋一行又是私自先行入山,大周原以晋国使臣队伍刚刚入境而已,是以并未有任何防范,眼看太子性命危机,幸逢闵京城的公子们在南山另一边的猎场狩猎,听到风声后,庾邵等人率先赶到,救下了太子一命。因虞锦城的死,太子晋伤心过度,是庾邵查清了这些刺客来自于晋国附属的各蛮夷联合,有羌族、选族、翯族等等,显然是晋国内部趁太子外出发生了内乱,竟想让太子丧命,又想让大周担责任,当真打了一手好算盘。 在庾邵拿出证据下,太子晋也非昏庸识不清大体之辈,当机立断暗中潜行回国。庾邵经陛下批准,亲自带了队精锐的私兵一路护送至边关,又因与羌族的穆骁交好提供了不少情报,助太子晋成功歼灭国内内乱,登上了帝座。 而这次南山行刺,被记为了蛮夷之乱。 庾邵回京后,被陛下提为四品都司,如愿随军入了西北营。而这之后,他似乎与从前的太子晋,如今得晋帝也一直有着联络,庾邝经常能收到他从军营派人送回京的晋国珍贵之物。 而这一世,庾邝为了挣得这份功劳,不仅当天主动随着公子们上了南山,更事先做好了充分准备,连他为太子挡的那一箭也是他让人趁乱暗中射过来的,受伤就好,离及命还差的很远。可不知为何,这世的虞锦城竟然没有死在南山上,而太子晋对自己的受伤也印象不深,甚至连他是谁都没有记住…… 不过好在他受伤后,立马有安排好的当即高呼:「庾公子替太子挡了一箭!见血了!见血了!快来人啊——」 于是就算没能搭上太子晋,好得大周在场之人都以为他是关键时刻救了太子一命,足以让人另眼相看,名声地位都提升不少。 庾邝垂下头,隐在暗处的表情忽明忽暗阴晴不定,良久,他握紧了拳头。如果是老天爷也想将事情扭转成前世那样,带走虞锦城的命,震怒太子,那么他这次一定好好把握住机会,如庾邵一般功成名就! 大哥,我不会让你白白死的…… 「两位姑娘,一会儿可能会出现点状况,你们姑且坐在屋里等待片刻,最好能捂起耳朵。」就在这时,听到虞锦城闲闲的语气说道,轻松的好像在讲笑话。 容芜和庾兰对视一眼,分别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安。 太子也跟着哈哈一笑,洪声道:「都这么紧张干什么?在屋里休息一会儿,不等我或锦城开门都别出来啊!」说着打算往外走,被虞锦城堵在门口,上下打量他一遍,虞锦城挑眉道:「你走什么,也给爷在里面老实待着!」 「那怎么行?!不知道来了多少人,留你一个在外面我不放心!」 「你把爷的护卫队都给忘了?」 太子晋一顿,仍然摇头坚持道:「那也不行,我是一定要跟你在一起的。」 虞锦城见他如此,眉目不禁柔和不少:「都走了,万一有人闯进来怎么办?墨凰和姑娘们还要靠你。」 「不是还有他!」太子晋回手一指,正落在角落里的庾邝身上,阵阵道,「庾公子,不会连点功夫都不会吧?」 虞锦城看了一眼,无奈道:「阿邝还小,你能不能别在这时候跟我置气?」 太子晋不服,也不知是因为看见庾邝一副吓的呆住的模样,还是他不知何时这般熟稔的一声「阿邝」,太子晋心中对庾邝更是瞧不起,一口气憋着放不出来,只得重重哼了声。 当然,庾邝并不是被吓的。 他是在听到那句「阿邝还小」,整个人瞬间犹如五雷轰顶,惊的脑子嗡嗡停不下来。 那四个字,那个语气,那个神态…… ——都与那人一模一样!! 小时候,他的身前都有一个坚实的身影,可以为他遮风挡雨,好像只要一看见心里就会特别安宁。 「阿邝还小,这碗冰粥留给阿邝吃……」 「父亲,阿邝还小,要罚就罚我吧!」 「阿邝还小,以后就懂得用功了,不用急。」 「哈哈,阿邝还小呢,就让他做自己喜欢的事吧!有事我帮他挡……」 可是这份依赖与崇拜,不知从何时起竟变了味。 「……二哥,二哥?」 「……嗯?」庾邝被猛地惊醒,转脸见是庾兰在摇他。 「二哥……发生什么事了?我害怕……」 看着仅剩的妹妹依赖地偎在他身边,平时神采奕奕的大眼里装满了怯意。 「没事……有二哥在,不会让你有事的。」庾邵深吸口气,摸了摸她的头。 「嗯!」庾兰用力点了点头,语气虽带着颤音,但眼中却闪烁着些坚定,「这里是大哥在的地方,他一定会保护我们的对吗?」 庾邵听后浑身激灵了一下,垂下头胡乱地应了声。 「将军,人来了。」门口,有护卫小声道。 雨天时,太子晋他们可以买屋中避雨,可带的护卫们却是提起十二分警惕加强巡逻,竟然暗中查到了因为突然下雨而放松警惕的刺客身迹,因怕打草惊蛇,于是几人继续监视,另外有人就先回来通报了。虞锦城算了下时间,若现在赶着下山,不仅山路泥泞不好走,而且若在路上遭遇突袭,自己这边有女人还有不会武功的,都暴露在外保护起来会很吃力,还不如在屋子这里守株待兔。 「按计划行事。」 「是!」护卫跑去传令了。 虞锦城回头看了众人一眼,面上虽是笑着,但语气中却多了一份凝重:「记得,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开门。晋,这里不止你一人,不要意气用事。」 第二十五章 「你!……」太子晋恶狠狠地盯了他一会儿,终于卸下了气,心里暗骂这人该死!知道若拿他的太子身份来提醒他,他定是不会在乎的,可现在屋子里还有女人,还有墨凰,就把他的脚步压的死死的,只得上前给了他一拳,红着眼眶吼道,「你小子给我小心点!」 南山遇刺他还记忆犹新,这第二次想必更是经过严密的部署,可他们带的人却比南山少了一半。 虞锦城咧嘴笑了笑,目光扫过静静站在一旁的容芜,认真点了头,转身出门,又将门掩了上。 「嘭」地一声轻轻的,就像是寻常出门般,容芜得心却跟着撞了一下,胸口堵堵的,看着关上的大门出了神。 不多时,门外传来了打斗声,兵器激烈的碰撞声,还有偶尔有人撞到门上的声音,都让里面之人捏了一把汗。 太子晋站在门口踱步,几次想推门冲出去都硬生生忍住了,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容芜回头见庾兰缩在庾邝身旁,不禁也走到了墨凰身边坐了下来。 「怕了?」墨凰淡淡道,低头拨弄着琴边,神色一如往常。 「还好……」容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盯着师父的手指发呆。 静了片刻,就听身边人像是安慰般又开口道:「不用担心,那人可是虞锦城。」 虞锦城…… 容芜心里默嚼着这三个字,努力压下了那一丝奇异的感觉。 屋外兵器碰撞声,夹杂着惨叫,那禁闭的房门好像隔绝了两个世界。 忽然,外面一声急促的高呼:「将军!小心身后——」 容芜的心也跟着一蹿,刚抬头就见太子晋嚯地拉开大门,跟着喊了声:「锦城!没事吧?!」 虞锦城躲过一剑,反手将偷袭那人脖子利落地划开,一转头见门开着,太子晋就正当当地站在那里,气的头皮发麻,忍不住低声爆了句粗口。 刺客哪能放过这个机会,立刻有几人冲到了太子晋近前,太子晋也不犹豫,提剑加入了战斗。 「呀!二哥,血……」庾兰虽性格开朗,但身为深闺小姐哪里见过这场面?立马吓的闭上眼躲到庾邝怀里。 庾邝拍了拍她,心情复杂地抬头看着外面——他忘不了太子晋跨出去前看向他的眼神,带着丝轻蔑,又带着丝挑衅…… 终是咬咬牙,推开了庾兰站起身来。 他不信晋国的这个太子会在这里出事,按照前世的发展,死的是虞锦城,其他人最后都平安的撤离。而自己此次出手不论有多大用处,今后总归是个情面! 「……二哥小心!」 听着庾兰担忧的声音,庾邝提剑冲了出去。 他没有离开很远,而是选在了门口附近,看起来像是为了保护屋内的人,实则大部分刺客都被其他人挡在了更外围,偶尔放进来一两个重伤的,他就上前毫不留情地补个刀。敌人这般弱,一刀一个的打法让他很快放松了警惕,正不知看向哪里,耳边突然划过剑锋的风动让他一惊,想要躲开已来不及,瞪大眼转头正见一刺客直直向他刺来。 「二哥!!」 垱—— 近在鼻尖的剑锋被人从后面挡开,身子被人推了一把,这才慌忙回过头来,虞锦城已经两招将刺客击倒在地。 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那人单手反收回剑,眼神凛冽射来:「专心些!」 这般严厉的口气,让庾邝不自觉地愣愣点了点头。 多了两人帮忙,看似虞锦城这边轻松了不少,但大开着的房门反而也让他多加了几分警惕,随时将意图闯进的刺客挡住。看看那边已经打的放开架势一副不管不顾模样的太子,还有这个总走神的愣小子,虞锦城忍着头痛,不自觉转换了剑法,手下加快,只盼赶紧解决掉帮麻烦。 屋内,容芜也紧张地看着情况如何,不知不觉间,却感到身边的墨凰忽然直起了身,眼光不再是原先的沉寂,而是盯着某一处,眼神中闪烁着说不清的震惊。 「……师父?」 「那个人……的剑法……」 「什么?」容芜顺着墨凰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他正看的是虞锦城。 他的身体流畅而有力,虽然面敌多人,招招剑术却不显得慌乱,明明是夺命的手法,却硬是被他做起来带了份洒脱好看。 墨凰眼神盯着他,手下忽然一动,空灵的箜篌音一声声地插入了进去。容芜不明所以,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倒是听出了一丝门道。 师父这时奏的很轻,不像是在奏什么曲调,反而像是在试探,在验证地去合着节奏…… 听着偶尔划过的或长或短的箜篌音,再看那人挥舞的剑法,竟感觉是那般融合默契。 「怎么可能……」良久,墨凰像是得到了答案,停住了手,沙哑着声音喃喃道。 虞锦城这边虽不见劣势,但耐不住刺客人多,经过组织前赴后继的涌来,一时难解难分。就在这时,远处忽然发生骚动,刺客们后面乱了阵脚。 有十几人从后方围溃过来,众人正闹不清是什么人时,一个醒目的白衣公子在几人的护卫下匆匆走近了屋内。 纤尘不染,清冷若莲,分明感觉与这间屋子格格不入,却还是出现在这里了。 「怎样,可有受伤?」姬晏担忧地走到容芜近前,俯下身子轻声询问。 「……你怎会在这里?」容芜有些难以置信。 「来祭拜,有护卫报这边有动静,就过来了。」姬晏简短解释几句,细细打量后见容芜并无碍,一路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顶,安慰道,「没事了,不用怕。」 有了靖宁侯府护卫的里外联合,外面的刺客终是被解决了,几人怕生意外,不敢再此多逗留,匆匆下了山。直到来到有人迹的大路上,才终是松了口气。容芜此时才发现紧张的浑身酸痛。 庾邝看了眼姬晏,见他眼睛只看向容芜,并不关心其他的事,便上前对着太子晋一揖道:「太子殿下放心,此事既发生在我大周,庾邝定会查清此事,给殿下一个交代。」 虞锦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敢在太子晋前开口道:「从刺客体貌上看,那些人并非周人,恐怕是有人从中作梗,想要倒摆大周一道,还需冷静处理。」 「我自然知道那不是周人!他们……」 「好了!」庾邝的气恼被太子晋打断,既然没有人受伤,他也不是那么焦急,摆摆手道,「此事回去再议。」 庾邝脸色一沉,心里暗道他已经清楚那些刺客的底细,找起证据来不比你们要快? 就在众人准备上车上马时,墨凰突然开了口,却是对着虞锦城。 「你跟我过来一下。」 虞锦城一愣,指了指自己,确认道:「你叫我?」 墨凰没有理会他,竟直像旁边树林中走了去。虞锦城对太子摊摊手,只得跟了过去。 往里走了一段距离,确定外面说话听不到了,墨凰这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从上倒下细细打量过他,眼神转为复杂。虞锦城见状也站住,与他对视许久,看到他眼神的变化,微微一怔,接着似是明白了什么,叹口气,嘴唇勾出一个轻笑。 「你为何……会那套剑法?此乃元白师父的挚交所创,至今仅传过庾邵。」 第二十六章 几人在外面等了许久,正有些担心时,从树林中忽然传出了空灵的箜篌声。太子晋皱皱眉,嘀咕道:「墨凰这家伙,怎么这时候还有兴致奏曲?……还非单独给锦城听又是什么意思?」 乐音美妙,甚至引得一些路人都忍不住驻足倾听。只有容芜听的渐渐认真,接着又露出一丝疑惑……这个声音,不像是师父的…… 乐音止,不多时,就见虞锦城一人走了出来,不见墨凰身影。 「他呢?」太子晋向里面张望了下。 虞锦城无辜说到:「他说他现在不想见到我,让我们赶紧走。」 「……」太子晋白了他一眼,心里不屑不想见你还专门给你奏箜篌? 但他也非婆妈之人,见虞锦城这样说了,他叹了口气,还是安排让众人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临走前,又回头望了眼树林,他该是要直接离京了罢,下一次再见,又不知要到何时了。 树林里,墨凰静静坐在树下,手抱着箜篌,却没有奏响它。 马上,虞锦城面容朦朦胧胧,神情似笑非笑,细看嘴角却又觉得他是在难过…… ——「你去世后,我常想念过去的日子,心痛万分。可如今你回来了,虞锦城却是不在了。」 ——「……你走吧,我现在不知该用什么心情来面对你。」 马车里,容芜脑海中却还回响着方才的箜篌之音,秀眉蹙着久久不展,那模样像是自己在跟自己较着什么劲。 而庾邝也一路沉默,虽然坐在马上,却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走神几次差点撞到行人。 此时此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都在想着自己的事情。 直到马车停了下来,容芜掀开车帘,见是先到了昌毅侯府。 下车后与众人道别,婉拒了姬晏要陪她入府的好意。转身前,不由得又朝虞锦城的方向看一眼,眼神中透着困惑、迷茫等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 下一瞬,却见那人咧嘴一笑,在她的发愣时下马朝她走了过来。 「你有话要对我说?」他先笑眯眯地开了口。 「没,没有……」 「那好,我有话说。」向前更倾了一步,声音近在头顶,「记得你答应我的,要帮我个忙。」 虞锦城说完,等了等,见那人低着头没有反应,笑了笑:「你不说话,我就当你记得了。」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刚走两步,就听身后声音不确定道:「将军救了我三次,若能帮忙定是不会推辞的。」顿了顿,又道,「可是,我马上要入女学了,不知是否有时间。」 虞锦城回过头来,好看得眉微微挑起,启唇道:「何时?」 「两日后。」 女学入学的日子,街上热闹非凡。除了停靠在附近各府的马车,还不时有俊逸公子哥骑着马穿梭其中,今日适逢休沐,大多是来送自家姐妹的,但也不乏跟着好友来凑热闹的。 能考入女学的都非浅俗之辈,更重要的是这些姑娘们都是世家门第物色儿媳的重要人选。一想到自己未来的娘子很可能就是其中的一个,公子哥们哪能轻易放过这一正大光明过来打个照面的机会? 丫鬟们从马车上扶下自家的小姐,褪去一冬的严寒,姑娘们也是穿着打扮的不负大好春光,或清新、或鲜艳、或书香气十足……举手投足间,粉香满街。 桓篱姿态潇洒地骑着高马上,身穿一件十分醒目的浅紫色长衫,锦带束腰,玉环扣在腰前,只是闲闲地驻在街边,就引来了许多姑娘家门娇羞的偷望。 桓篱来者不拒,与谁眼神不小心对上了还牵出一丝拥有致命吸引力的笑来,羞的姑娘满脸通红地急忙收回视线。 在场的都是有身份讲礼数的人家,做不来掷果丢香囊的举动,但仍偶尔会传来小声激动的交谈声:「快看,是桓家墨少!」 「他怎么来了?」 「不知道哎……路过吧?哎呀,离近看更好看了,不愧是大周四公子!」 「他身边的是晋和侯府的郑大公子吧?看起来也是英武不凡,怎么就没评上四公子呢?倒是让一个叫……蟾宫,蟾宫月的给占去了?」 「我知道我知道,那位蟾宫月是崇安侯府大公子庾邵,不过已经过世了。听姐姐说他当时也是很厉害的,不过再厉害现在也已经不在,就该把名额让出来嘛!不想让别人占去,听说他弟弟庾二公子当时的票数也是很多的……」 「啊,庾二公子我也见过,温文尔雅的一个人呢,怎么也比不了蟾宫月差吧?也不知怎么评的……」 「是啊,可惜了……」 「不可惜。蟾宫月是当之无愧的大周四公子。」一个冷淡的声音突然想起,吓的说话的几个姑娘叫了一声,拍着胸脯不满地转过身来,在看到来人时却愣住了。 青荷色的长裙简单大方,细节处却格外精致,领口的深色刺绣一直延伸到裙摆,衬的身姿玲珑,曲线有致。再看那一张雪肤芙蓉面,分明脂粉不施,却好似融汇了最美的颜色,黛眉如鬓,朱唇娇红,一双水眸如点漆明亮,直直看着你时虽不见严厉,却在气势上让人不直觉的矮了一截。 「你,你是何人?」一位姑娘压下胸口涌出的嫉妒,开口问道。 「昌毅侯府,容芜。」 站在不远处的桓篱也看到了她,眼睛一亮,推了推身旁的郑戎让他往这边看来。 听到昌毅侯府的名号,几位姑娘对视了一眼,都有些躲闪起来。女学的门槛虽然对家世也有一定的要求,但也不仅限侯门望族,一些出身清贵的官家之女也能凭借学识考进来,但不论如何,家世的差异使她们在面对容芜时还是不得不礼让三分。 顿了顿,还是方才开口的姑娘上前福了一礼道:「原来是容姑娘,方才我们姐妹只是随口闲谈而已,不料打扰了容姑娘,还望勿怪。」这话说的,躲避了谈话的内容,只道是冲撞了容芜,然而容芜是自己找上来的,不知情的倒像是在以势压人故作刁难。 容芜本就容貌出众,此时几人当街站着,一副冷漠的模样,而另外几位姑娘脸上一副怯怯的无辜样子,吸引了不少人投来目光。 容芜对周围的视线视若不见,仍然看着对面几人,语气认真道:「几位姐姐方才提到庾家大公子时言语有些无状了,大周四公子的名号他当之无愧。姐姐们若未见过庾大公子,还望慎言,莫辱了逝者。」 她们是没见过,但看年龄容芜比她们还小,又如何能了解了?还不是在这里仗势凭口无证的瞎说!一个姑娘瞪着眼就要上去反驳,被方才开口的姑娘给拦住了。 「这边这么热闹啊,发生什么事了?」闲闲懒懒的声音凑了过来,抬头看去,正见桓篱和郑戎驱马踱了过来,与容芜目光相遇后露出询问和关切的意味。 容芜心里一暖,知道他们是担心自己,微微感激地冲他们点了下头。 另外几个姑娘显然没想到这两位从前只曾远远看过的贵公子会特意过来,她们可不想在公子面前丢脸,吓得都不敢再说话,又怕容芜告状,一时窘迫的不行。 正心里慌着,就听容芜继续淡淡开了口,语气不变,并没有特意放柔去撒娇也未曾扮委屈,反而说到:「只是忘记带了女学专有的绢帕,也不知要不要紧,便拉着几位姐姐打听一下,若无大碍,便不叫杏春跑回去取了。」 第二十七章 女学在放榜后,会给每位新考上的女学生府上送去一份包裹,里面有一本《女学训》写着各项规定,随附了还有一条绣有女学标志的绢帕,是可以被珍藏一辈子的作为女学生的荣誉。 接收到容芜善意的眼神后,其中领头的那位姑娘才缓过神来,结巴道:「是,是啊……那个不要紧的,平时也不用随身带……」 「那便好了,也省的再跑一趟。」容芜看样子像是松了口气,脸上多了表情后显得多了分生动娇憨,对她们侧身微福了一礼道,「多谢几位姐姐了。」 「不,不必客气……」几人纷纷回礼,不愿再此多留,互相拉着匆匆告辞了。 桓篱嘴角笑意不减,手里有一下没一下敲着马鞍,等她们跑远了,才回过头来撇撇嘴道:「她们刚刚在难为你?」 「没有啊,明明看起来是我在难为她们吧?」 「……啊?」桓篱愣了愣,在看到容芜眼中闪过的一丝狡黠的笑,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开玩笑,不由哈哈笑了起来。 「你自己一人来的?」见她孤身一人,郑戎奇怪地问到。 「二哥送我来的,前面停的马车太多,我便自己先走过来了。」 「容芥也太不负责任了吧?怎么能放心你一个人走这么远?!」桓篱夸张道,气呼呼的模样仿佛要去找容芥打架。 「二哥陪我走过来的,只是刚刚被一个好友叫住了……」回头寻了一圈,伸手一指,「诺,还在那里呢!」 容芥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看到这边,还咧嘴冲几人笑了笑。 桓篱和郑戎纷纷别开了眼懒得理他。 容芜抿嘴笑了笑,也不再多言,冲他们福身告辞:「时辰已不早,我先进去了,多谢桓公子、郑公子解围。」说完向着女学大门走去,背影纤细窈窕,乌墨长发梳的整整齐齐,随着不快不慢的步伐尾角微微扫着,看的人心痒痒。 直到容芜的身影消失在门内,街头本是路过的另外两人这才在马上收回了目光。 太子晋感叹道:「美人哉,佳人也!这位容四姑娘年纪不大,不知再过几年更如何了得……」 「不过是个小丫头,哪有那么夸张?」虞锦城挑挑眉,在他印象中,容芜还是那个胆小憨憨的小胖墩模样,时而乖顺时而霸道,当然乖顺是面对别人,霸道仅限对他。 想着不禁叹口气,鄙夷地飘了眼一脸惊为天人沉醉模样的某太子,心里嘀咕道都是被她这个样子给骗了…… 他可还记得当初死守着不让他上床的不讲理模样,甚至还狠心的拿那可怕的符牌把门口窗口都钉上一角! 「你看看那位桓篱公子和郑戎公子的殷勤反应,还有其他人投来的目光就知道我说夸不夸张了。」桓篱和郑戎跟太子晋一同打过击鞠赛,是以关系还比较熟悉。 「啧,那两个小子,有贼心没贼胆罢了。」虞锦城当即定论道。 太子晋神情复杂地看过来,搞不明白明明年纪相近,他这一副长辈对小弟的优越口气又是从何而来? 「那你倒说说,谁才是有贼心有贼胆?」太子晋不服道,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转头小声道,「哎,锦城!你说容四姑娘会不会心里有人了?看她刚刚好像为了个什么人快要跟那几个姑娘吵起来了……」 虞锦城笑容一僵,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又听着太子晋自顾自地嘀咕分析道:「看她平时里温温柔柔的,还是第一次见为了什么事毫不退让的模样的,那人叫什么来着?」 「蟾宫……月。」虞锦城低低地念出这个名字。 「蟾宫月是何人?」闵京有名的公子哥他差不多都见过了,却不曾听闻过这个名号。 「不过是个已故之人罢了……」 「已故了?」太子晋讶然,忽略了那人语气中的自嘲,接着又似感叹道,「都已经不在了,还能有人这般去维护,容四姑娘当真重情之人啊……」 虞锦城垂着眸子,让人看不清表情,脑海中却不由浮现出方才她一脸认真地对那几人说话的样子,虽然当时表情是故作冷淡的,但他太熟悉丫头隐藏在眼神中的情绪了,分明是你若再敢乱说话就要扑上去了的架势…… 半晌,才扯扯嘴角轻声道:「是啊,死都死那么久了,还真是个傻丫头……」 「如此心善又美貌的佳人,怕是再过两年怕是就该许人家了!」太子晋摇摇头,收拾了下心情,拍马先行了一步。 ——许人家? 虞锦城本还沉浸自己有些伤感的世界里,突然被这句话给刺的一激灵!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依旧人头攒动的女学大门,似乎自己跟自己斗争了许久,才终于不得不承认,她已经从天天上族学,换成天天上女学了…… 明明跟原来没什么变化的感觉,哪里有长大的样子? 虞锦城脑子乱乱的,不知怎地忽然回想起那日她来了月事面色绯红的模样……还有几次被自己揽在怀里那柔软的触感……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呃……」虞锦城捂住挑个不停的胸口,努力要抑制下去这突如其来陌生的感觉,嘴里念经似的念叨着:她只是个小丫头她还是个小丫头…… 「……锦城!」前面不知跑了多远的太子又回来找人,发现这人还杵在这里发呆。 「快走了!咦……你脸怎么这么红?有太阳吗?」 话音刚落,就见那人拍马逃也似的跑来了,好像这里有洪水猛兽一般。 在执礼先生那边登记完名字,容芜走进了学堂。学堂里十分宽敞,下面整整齐齐地摆了桌椅,一排三张,一共四列十二张,上面还有现成的笔墨纸砚。 容芜走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好几人了,听到又有人来了都抬头看了眼,见是生面孔只是点头笑了笑。 容芜按着刚刚执礼先生的分配找到自己的座位,是第一排中间那张。这个座位是按照女学考的成绩来排的,容芜这个位置显然昭示了她第一名的地位。 见她在这个座位坐下后,在坐的几人这才重新抬起头来又看过来,面露惊讶又敬佩,方才真没想到这位漂亮的姑娘成绩竟然也这般好。 容芜自己也是带了纸笔的,但此时已是用不上。她来的其实还早,整个学堂里只零落坐了四五人,干坐着也无事,便掏出了随身带的一本书静静翻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好像陆陆续续又进来了几人,不多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丝惊喜在她身旁唤道:「阿芜……」 有熟人? 容芜放下书看去,正见一个白嫩微微显得圆润的姑娘在冲她笑,立马也欣喜地笑了起来:「纤纤!」 姬洳今年正好结业,没想到还可以在这里遇到谢纤,让容芜原本有些没底的心情瞬间踏实了不少。 「太好了,我们可以在一起念书!你坐在哪里?」 谢纤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第四排右边角落的位置,看样子她女学考的成绩并不是很如意…… 容芜拉着她的手不在意地晃了晃,满眼都是能在一起的兴奋,谢纤见状也放松了下来,冲她笑的更真诚。 很快,学堂里就坐满了年轻的姑娘们,临的近的还会轻声聊聊天,气氛很好。直到一位面容有些刻板的女先生抱着书本走了进来,学堂里这才倏地静了下来。 第二十八章 女先生三十多岁的模样,身穿干净朴素的藏蓝长裙,她严肃地环视了一圈,在众人提着嗓子的紧张心情下终于轻咳了一声,开了口:「我姓石,是你们的主责先生,另外还教授画作这门课。」 「石先生。」台下齐齐道。 「很好。」石先生像是很满意这样的效果,点点头道,「之后你们要在一起相处三年,需要选出一位女学长来在先生不在时维持基本秩序,按照惯例,将有入学考第一名担任。」 众人的目光自然地移到了容芜身上。容芜上辈子不曾上过女学,倒不知还有这个规律,一时也有些紧张地看向先生。 果然见她接着点道:「容芜,上来跟大家介绍一下吧。」 「……是。」 容芜硬着头皮起身来到石先生身边,面对着下面一张张好奇的面孔,在看到谢纤远远地冲她鼓劲时稍稍放松了一些,扯出一丝笑,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 最后在石先生的目光下,保证道:「我们十二位新学生今后一定会认真向先生们讨教,顺利结业。」 没想到话刚说完,就见石先生眉头皱了皱道:「这屋子里算上我才十二人,你们自己能顺利结业我就很知足了!」 下面姑娘们被逗笑,见这位先生虽然面色严肃,却还会这般开玩笑。而这位新女学长……看起来美貌又大方,结果竟然还会紧张的数错人数,一下子距离就被拉近了不少。 容芜红着脸回到座位上,看起来像是在害羞,心里却是波涛汹涌…… 数错,这么一目了然的人数她怎么可能会数错?下面十二张桌子,除了她的空着,其余后面分明都坐满了人!! 此时她底下头将视线固定在书本上,已经不想再回头了……谁知道究竟坐在哪个位置上的那个人,是多出来的呢? 开学两日后,容芜与学堂里的姑娘们也处的熟了些,都是年纪相仿,聊起来很容易拉近距离。 「你们可知,左将军府的那个私生女最近可能也要来女学了?」说话的是一个丹凤眼身量高挑的姑娘,她出自景义侯府,名唤云菀。景义侯只是个二等侯门,云家虽也算得上世家,但族中并无出挑的后辈,如今已呈没落之态。但这位云小姐却一点也没有自知,平日里行为处事比容芜还要讲侯门气派,说起话来凤眼一挑,有说不尽的高傲之态。 「左将军府的私生女?那是何人?怎么不曾听说过……」立马有人被这个话题吸引,纷纷围了过来。 云菀见成功引来了众人注意力,得意地笑了笑,轻哼了声继续解释道:「那个左将军啊……为人很怪,明明成了亲,但他的夫人似乎并不住在京城!再加上左将军常年驻在军营,众人都知晓他们间的关系并不好……直到将军夫人因病去世,也没听说过他们有过一儿半女,结果今年突然接回来了个与我们一般大的姑娘,说是左将军和夫人养在外面的女儿!你们说说,这可能是真的吗?……」云菀说到这里不屑地撇撇嘴,压低了声音道,「该不会是左将军在外沾花惹草,这才导致与将军夫人不和的吧?如今终于熬到夫人去世,这就迫不及待地让那私生女回来认祖归宗了……」 「哎,还有这事?……」 「将军夫人好可怜啊!那位将军也是,私生女就私生女了,怎么还能对外称是他与将军夫人的血脉呢?这不是净往那姑娘脸上贴金呢嘛……」 此时石先生还未来,听到这么难以置信的消息,围在一起的几个姑娘你一言我一语十分热闹地讨论起来。容芜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身边还有谢纤,皱了皱眉,被吵的有些看不下去了书了。 「阿菀你接着说呀,那姑娘要来我们女学又是怎么一回事?」 云菀低头看了看指甲上新染的朱蔻,满不在意道:「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她没有参加入学考,据说也就是来这儿蹭个地方听听课,最后也拿不到结业凭证的……啧,真不直到她图什么!」 「也是!真是搞不懂……哎对了阿菀,那姑娘叫什么来着?」 「慕容……慕容奺?」 听到这里,原本低着头的容芜终于忍不住看了过来,这般指名道姓地说出来,说的全是她们的猜测,却是对一个姑娘的名声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名声究竟有多么重要,她再清楚不过了…… 云菀虽然说着话,眼神却经常注意着容芜这边,与她视线相遇后牵了牵嘴角,好像在高傲地示威。她不服容芜,论才学她自认为并不比谁差,凭什么让别人当这个女学长?! 看,如今大家都喜欢围在我这里,我才是最受欢迎的! 「阿芜……」谢纤被她眼神吓的缩了缩,小声怯怯道。 容芜眼神眯了眯,淡淡出声道:「既然有新学生要来,就是我们的同伴,大家理当以礼相待,这些话以后就莫要再提了罢。」 在座的好歹都出自名门饱读诗书之辈,虽会私下被稀奇的事情吸引问上几句,但也并非不知礼教有意在背后讲坏话,一听容芜这般说了,好几人都脸微红地点头坐开了。 云菀见自己身边的人都退离了,脸色有些不好看,狠狠瞪了容芜一眼,却扑了空,只对上了她早已回过头去继续看书的背影。 又过了几日,云菀口中要来的「私生女」仍是不了踪影,众人便更不放在心上只当是随口的戏言。但突然有一日,石先生进门时后面还跟了一个笑容满满的小伙娘,整个学堂忽然就安静了,直直向她看过去。 就连容芜都掩饰不住眼中的惊讶之色。怎么会是……她? 新来的姑娘倒丝毫不没有感受到诡异的气氛,笑着自我介绍道:「我是慕容奺,大家可以直接叫我阿奺哦!」说完还俏皮地冲眨了眨眼,看到第一排的容芜后,笑的更是灿烂。 阿奺,阿九? 容芜收起第一眼的惊讶,也冲她露出了微笑。 怎么也没想到,曾有几面之缘的姑娘竟是出自左将军府,看她从来一副活泼模样,好像从未在意过自己的出身。云菀一定不是唯一在背后拿她的出身说闲话的,而她却仍然不往心里去,不由真心对这位阿奺姑娘生出了几分敬佩。 「好了,从今日起慕容姑娘就借读在这里了,平时有不懂的地方还需大家的帮助。」石先生开了口,特意朝容芜的方向看了一眼。 容芜认真点了点头:「先生放心。」 下了课,容芜还在整理书本,就被人「嘿」地从后面扑了过来,笑着转过头去,果然见是阿奺。 「好久不见了,阿奺姑娘。」 「哎我们都这么熟了,就不要叫的这么见外了嘛!阿芜?」 「好啊……那就,阿奺!」 「这就对了!我书念的不怎么好,也不知父亲怎么想的,非要把我塞进来,说是再不听课将来夫家就不要我了!真是的,我还没嫌弃他,他敢嫌弃本姑娘?……」慕容奺帮她三两下装好了书,这时谢纤也收拾好了走了过来,三人一同往外走去。 容芜从她的话中听到了弦外之音,不由也提起了兴趣,左右看了看见没别人,凑上去小声问道:「阿奺可是……定了?」 「是啊,从小就定的娃娃亲!」慕容奺倒是毫不避讳,点点头,不等容芜再问,就主动说到,「是庆安侯府桓家。」 第二十九章 「桓家啊……」容芜念叨着,忽然一顿,桓家与慕容奺适龄的公子哥,可不就只有一个桓篱了嘛!不知不觉问出了口,在得到承认后不由觉得万分奇妙。平时见桓篱一副风流公子模样,没想到从小就已经定下了姻缘,再看看身边慕容奺朝气满满的模样,又觉得两人或许还真的挺适合。 「阿芜呢?阿芜这般美,门槛一定都被踏破了吧?」说完自己,慕容奺也不肯放过容芜,拉着她怪声怪气道。 「啊?我……我没有啊……」容芜没想到会扯到自己,脸微窘地推了推。 「怎么可能,你不肯说,我就去问纤纤了!纤纤你快说……」 谢纤看了看容芜,红着脸摇了摇头小声道:「这个我真的不知……」 见果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慕容奺还是不肯放弃地自己猜想起来:「要我说啊……那个公子晏就对阿芜不一般啊,你看那日击鞠比赛你不慎坠马,他的紧张模样可是大家都看的清楚哦!」 「你可别乱说……」容芜听到姬晏的名字后怔了一下,低声道。 慕容奺见她神情不像是开玩笑,也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转移了话题。容芜虽然一边应和着,心里却仍然想着方才的话。 奇怪的是,这次阿奺再提起姬晏时,她只是心中惊讶了一下,却不像从前那般悸动了。从一腔赤诚到避之如蝎,曾经的她的回避都是刻意装的,明明心中随着他的一言一行紧张的不行,但面上却还是装出冷静的模样。可就在刚刚,她却可以真的冷静下来了,甚至觉得自己还可以开玩笑地再和阿奺将姬晏聊上几句,回想起自己随墨凰师父游历回来后和姬晏的几次相处,似乎也都坦然了许多…… 三人来到女学门口,正笑着准备道别时,忽然听到身边有人不屑地哼了一声,回过头去,就见云菀正将书袋递给来接她的丫鬟手中,下颌微扬睥睨打量了几人一眼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容小姐最好还记得自己的侯府之女身份,别随便跟什么都能走到一起!」 容芜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收了回去,上前走了一步将慕容奺挡在了身后,纤细的身子站的笔直,语气淡淡道:「云小姐既知道侯府之女的身份,就更该知道谨言慎行,谦礼公道。」话音一转,眼神似乎飘到了她的身后,顿了顿,嘴角牵出一丝有些诡异的笑来,语气更是轻忽故意放的缓慢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似乎云小姐还是不长记性啊……听说,云小姐还有个妹妹吧?一府同出,该是满足云小姐侯府贵女的交友标准,两人的关系……该是很好吧?」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呢喃出的,却如同重击直敲云菀心中,让她向后退了好几步,像看怪物一般看着她,身子颤抖。 身后的丫鬟急忙扶住她,却被一把挥开,云菀近乎失态般地指着容芜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我妹妹?你认识她?!」 这回轮到容芜轻哼一声:「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还望云小姐记着自己的所作所为,今后好自为之。」说完转身拉着慕容奺和谢纤离开。 阿奺来了之后,学堂中十二个座位终于坐满,她也终于知道了那多出的一人是谁了。此时那位原本坐在左边角落的安静姑娘,正满脸泪水地站在云菀身后,嘴里不住喃喃道:「姐姐,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苍白的面容毫无血色,身子消瘦的仿佛随时都会倒下,那般祈求的姿态一点不像平常姐妹间的相处…… 云菀,你这是做了什么? 「你站住!把话说清楚了!」身后云菀不依不饶,却忽然从街道赶来了好几人,将她与容芜隔开了。 容芜心中正想着事情,也不知发生了何事,蹙眉回头时就感到慕容奺扯了扯她的胳膊,指向街头。 隐约喧嚣传来,有姑娘激动的轻忽声,这个场景十分的熟悉。果然,一抹白影骑马加快了速度朝着容芜这边赶了来,女学附近有专人看护负责安全,将一路追随的普通百姓阻在了外面。 姬晏翻身下马,白衣翩然,浑身装束依旧是精致而一丝不苟。他远远见到这边似乎不太对劲,便先派人赶来护住容芜,此时看着她担忧道:「发生了何事?」 「没什么事呀,我们正准备道别呢。」容芜静静感受了下,见自己心中果然不再那么汹涌不定,觉得有趣,不由弯了弯唇抬起头直视着姬晏,微笑问道,「姬哥哥怎么会来这里?」 「刚从宫中出来,正巧路过。」姬晏被她看的一愣,解释道。 从宫中出来不假,算着时间该是女学下学了,绕了好几条路才过来的。 他身边带的护卫都有些不忍心听不下去了,自家少爷可不止一次这般绕路了,这两天公务结束都会不声不响往女学这边拐一下,然后远远站在街口看着一个个姑娘出来,直到看到想见的那个坐上马车才掉头回府。 若不是见好像姑娘受欺负了,少爷今日估计也不会冒出来。 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大名鼎鼎的公子晏对待谁这般小心翼翼的。 姬晏说完也有些后悔了,皇宫、女学个靖宁侯府根本就不在一个方向,面前闪过一丝懊恼,正打算再编出个一会儿还要去哪里见人的借口,却见容芜似乎没有发现的样子点了点头,还感叹道:「姬哥哥辛苦了,还是早些回府休息吧。」 「还好。」公子晏立马顺着恢复了平时的淡定脸,心中微微松了口气,余光看了眼一旁对容芜不善的云菀,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转身道,「我送你回去。以后下学让人在门口相接,别让什么人都说上话。」 容芜在云菀吃人的眼神中跟着上了马车,临走时慕容奺还冲她挤挤眼,又朝姬晏的方向呶呶嘴,容芜只得看着她无奈地挥挥手。 回府的路上,姬晏骑马自然地踱到了窗边,斟酌了一下,还是先开了口:「女学可还习惯?」 说完便有些紧张地等着里面人的回复,在听到那轻柔软软的嗓音有些自豪地回答道:「现在还不觉得哪里不习惯,石先生人很好,还让我当女学长呢。」 姬晏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嘴角露出了愉悦的笑意,惹得路人都看直了眼,他耐心地听着容芜说着学堂里的事,说起她的好朋友谢家纤纤还有左将军府的慕容阿奺,时不时出声回应几句,再引着她继续往下说。 等里面的人儿说的有些累了声音开始敷衍,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又确认了一遍:「你说学堂的先生姓什么?」 「姓石啊!石先生。」 「石家……」姬晏的俊眉忍不住皱了起来,原本春风拂面的气氛瞬间凝重了一些。 「是啊……怎么了?」容芜莫名地问道。 姬晏想了想,还是决定跟她说清楚,让她自己引起重视,总比只是别人保护而自己糊涂的好:「你可知听说过北河石府?」 容芜摇了摇头。 「上次你和茂哥儿在朝恩寺遇到的那人,便是石家的人。」姬晏顿了顿,又点明道,「皇后娘娘,也出自石家。」 「如此……」容芜还是不太明白,谦逊地继续问道,「所以呢?」 姬晏一噎,脱口道:「提防你的先生!其余的事我会去查,在确认前,对石家的人不可掉以轻心。」 第三十章 「朝恩寺那人寺那人应该只是个意外,好像已经交由皇后娘娘处理了,不会再有事了吧?不过……我会记得注意的,小心些总是没错。」 姬晏对容芜的回答还算满意,忍不住道:「就算朝恩寺那人是意外,司马妗与我的关系可不是意外。阿芜,有些事,你应该看的明白。」 等他说完,许久里面都没有传来动静,一时陷入了尴尬。 就在他在心里叹口气,准备打马到前面让她一个人想清楚时,里面忽然传来轻声却清晰的声音:「嗯,澍玉公主不太适合。」 姬晏的心情瞬间雀跃了起来,强忍着飞扬的唇角,故作镇定地哦了一声,结果下一瞬就被打入了冷窖。 「姬哥哥一定会遇到更好的。」 「……」 两人再没有说过话,直到马车停下,容芜走下来,回身自然地问道:「姬哥哥可要进去坐坐?」 「不了,我还约了人。」声音有些冷硬,微微还散着点怒气。 容芜点点头,笑着道了谢,转身进了府。 「……少爷?」领头的护卫硬着头皮出声提醒道,人家姑娘已经进去好半天了,他们再在门口杵着,与昌毅侯府的门卫尴尬地互相看了半天,明天不知被百姓们传成什么样子了…… 「……回去吧。」姬晏淡淡应了声,终是调了马头,白衣背影依旧挺拔,却不知怎么显得几分孤寂。 此刻,他心底的忐忑前所未有的强烈,强烈到让他甚至有现在就进去提了亲的冲动。阿芜对他的态度越来越自然亲近,但他却闹不准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总觉得如今在她眼中再也看不到那羞涩的躲闪,就好像是自己在她心中的那份特殊也跟着不见了。 容芜的心情却是轻松的,在回院中的路上碰到容莹时嘴角还是翘着的。 「刚去找你见你还没回来,什么事这么高兴?」 「大姐姐!你找我什么事?」容芜上前环上容莹的胳膊,拉着她又往自己院中走。 容莹温柔地点了点她的额头,说到:「是刚刚遇到了三婶娘,她让我来跟你讲舅舅来信了,约我们一同出游,也算是庆祝你顺利进入女学!」 「……大姐姐的舅舅?」容芜开始回忆沈家的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说的是哪一位。 「是不是看书看傻啦?是你的舅舅,景约先生……」容莹也没了脾气。 「啊……」 这可不怪容芜,大名鼎鼎的礼学监总监长——崔镜崔景约上辈子可从来没有约她出过游,甚至连面都没见过几次。她只是听说自己这位舅舅为人逍遥随性,虽然面上任职礼学监,实则并不愿受到束缚,最爱的就是约上几位得意门上外出行乐,因他的名望所有礼学监的学生都以能与景约先生同游为荣,然而他看中的却只有那么寥寥几人。 姬晏肯定算一个,容家两位兄长,还有……庾邵也是。 记得大姐姐曾说过,庾邵的字蟾月还是景约先生给取的吧。 「大哥和二哥都会去,至于景约先生还会不会叫别人就不得而知了,想想还真是让人兴奋,好久都不曾专门出去走走了。」容莹显然兴致很高,这一点在她年纪越长越少见,尤其是担任祈之女神后更是几乎没有这般轻松地随意说着话了。 「那……我们准备去哪里呀?」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似乎要住上几天的……对了,这个你可以去问问三婶娘嘛!我也好想知道……」 「好啦好啦……我会去问的……」容芜无奈地晃了晃容莹的胳膊,两人笑作了一团。 春意正好,能出去走走似乎也不错呢。 每年春意最盛的时日,大周都会实行春沐,即不论朝廷之上还是礼学监、女学都会有五日的休息时间。这可是仅次于年节休息最长的机会了,上到世家高门,下到小官轻吏很多都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带上家眷外出踏春赏景,闵京城附近诸如南山、梅岭都已人满为患,就连朝恩寺接待得香客都涨了一倍。 这些地方,自然不会在景约先生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容芜磨了崔氏几天,这才打听到他们的目的地是洛城。洛城不算很大,坐落于闵京的东北方向,但就算是坐马车的话也要赶个近一日的路程。 一听是洛城,容芜就高兴了,偎着崔氏数落道:「洛城好啊,这个时候正好是牡丹开的最盛,团团簇簇的可好看了!」 「你倒是这么清楚,之前去过不成?」崔氏嫌热地推了推她,旁边位置那么大,却非要像个膏药似的黏着自己。 「去年这个时候跟着墨凰师父去过,那牡丹花瓣晒成果脯,酸酸甜甜的现在想起来都嘴馋……」说到墨凰师父,容芜心里不由十分想念,不过听他的口气若不回晋国的话,很可能是去渝南找秦先生了,这么一想或许还是好事。 崔氏却没有被她带歪,听完柳眉一竖,瞪眼道:「好啊容芜,去年给你写了多少封信你都道离的远赶不回来,敢情你口中的远就是闵京到洛城的一日功夫不成?」 容芜一听说漏了嘴,急忙嘿嘿干笑几声,赶紧转移话题:「嗯……那个茂哥儿呢?」 「这个时辰,自然还在上族学,你莫想找他当借口。」 「我不找他,我巴不得他不在好让我单独跟娘亲待着呢……」 「……你呀!」崔氏被缠的语气根本硬不起来,不一会儿母女俩就不知又聊到什么笑声溢出门外,让外面站着的冯妈妈和杏春听的对视一眼,都跟着笑了起来。 出游那日,昌毅侯全府起了个大早。虽然崔镜是三房崔氏的兄长,但他的名望在外,长房也是很赞成容慕、容芥多跟他接触的,再加上容芜、容茂和容莹,同行的人已经很多了,考虑到还需要有人陪伴老侯爷和太夫人,于是容芬和容菱便被留在了府上。 容茂非要跟着两个兄长一起骑马,容芜就和容莹一辆马车。两人穿着专门订做的款式相近的姐妹装,容莹的是白色的绣绯纹暗络,衬的气质典雅清隽,裙摆上的碎花又多了丝俏丽,正适合这个季节;而容芜穿的却不是她最常穿青绿,一身银白内搭外面是层叠得轻薄紫纱,朦胧柔和,她的皮肤凝白细腻,脂粉不施也被这颜色对比的更加肤白如玉,在阳光下莹莹润润让人移不开目光。紫纱里面的银白内搭也十分精致,领口和袖口绣的是与容莹裙摆上一样的碎花,此时的她静静拄着下巴看向窗外,脖颈白皙修长呈着优美的弧度,眼眸半垂,身上散发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安宁沉谧,让人心里不自觉地也安稳了下来。 容莹坐在对面静静看着她,嘴角微弯,真心道:「阿芜的眼光真好,起初挑的时候不觉得怎样,谁知一套做出来竟这般好看。」 「我也是胡乱试的呢……」容芜笑了笑,她也不知怎的,在挑选布料时忽然就想到,曾经庾邵还跟在她身后,指着一款紫色的说「这个适合你」…… 于她个人来说是更喜欢如清绿、浅蓝这类清淡不惹眼颜色的,这紫色穿着……算了吧,难得出来玩儿一趟,就当是换换心情吧。 崔镜并没有跟他们一路,据说他还约了其他几人,众人就在洛城落脚的别庄汇合。此行都是年轻人,连崔氏和容三爷都没有跟着,可见景约先生只喜欢跟年轻人打交道传言倒是真的。 第三十一章 容芜一行出门的早,到达别庄时还没有其他人到。管家与容慕、容芥都认识,很快安排他们先入住休息。 直到了酉时末,前面才传信到崔镜他们到了。容芜洗了把脸,在镜前整了整衣衫,确认没什么问题了才带着杏春往前面走去。对这位舅舅她两世都不相熟,虽然来之前有崔氏的指点,但容芜觉得在没有亲自摸清脾气前,还是先把他当成名声在外的先生来对待更为稳妥。 在前院门外遇到了同样前来的容莹,两人相视一笑,还没迈步进去时,就听到里面传出了公子哥清爽阵阵笑声。 这个笑声听的次数太多了,基本每次都与主人如影随形,只需一听就知道是属于桓篱的。 「看来景约先生还约了别人……」容莹悄悄附耳道,容芜点了点头,两人相携走了进去。 见姑娘们进来了,正说什么有些忘形的公子们都急忙站的笔直,换做平日里见的风度翩翩模样,笑的一个比一个矜持文雅。在离近看清二人模样后,众人眼中都闪过了一丝惊艳。 厅内正中坐着的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正是崔镜,他如普通文人最爱的那般着着白衫,笑眯眯地看着其他人,见容芜她们走来了,很随意地招了招手,一点也不见外地直接让她们到屋里坐。 两人见过礼后坐了下来,容芜这才有兴致看看周围都来了谁。两位兄长和容茂自不必说,还有方才笑闹的桓篱和郑戎,除此之外……庾邝,他怎么也能来? 容芜脸上笑容减了减,却见庾邝也在看着她,略显凉薄的嘴角划出一丝孤独,眼神却是冰冷的。容芜无动于衷地移开视线,却又愣住了。 太子晋?虞锦城? 他们又是怎么混进来的…… 而今日的虞锦城看起来也有些不对劲,太子晋冲她友好地笑了笑后,身旁的虞锦城却直接平平地转开了视线,盯着一个花瓶看的专注,似乎与世隔绝了根本没察觉到容芜二人的到来一般。 容芜眨眨眼,见是得不到回应了,也就移开了目光。 而就在她看向别处后,一双眼眸又幽幽瞟了过来,扁着嘴,委委屈屈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被容芜欺负了一般。 不对劲,虞锦城也发觉了自己的不对劲。自从那丫头走进院子以来,他的视线就好像不收控制了似的胶在了她身上,没事穿这么花哨做什么呢!她走过来的越近,他就越紧张,紧张到浑身都是紧绷的,就在她刚刚眼神柔柔地看过来时,几乎到了不能呼吸的地步。 「啪——」一巴掌的声音震惊了身旁的太子晋,他转过头来就见好友单手捂着脸,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锦……锦城?你这是在干嘛……」 「没事。」虞锦城抬起头,冷峻个脸面无表情严肃道,「有些困了,精神一下。」 「……」太子晋不忍直视地移开目光,如果忽视掉你脸上红红的巴掌印我就信了呢…… 晚膳虽不算很丰盛,却是新鲜可口,很好地犒劳了舟车劳顿一整天的众人。 用膳空隙,崔镜随便跟容芜闲聊似的东扯西扯,一会儿问到家中如何,崔氏可还好,一会儿又提到容芜的学业,有何爱好……容芜一开始还有些忐忑,后来见他的确态度温和说话又幽默风趣,一点也不似寻常先生苛刻古板,说着说着也放开了许多,回答的越来越详细生动,在提到她师从墨凰习得箜篌时,崔镜眼睛一亮,原来这个别庄就收着一架箜篌,只是可惜一直无人会奏。 说到崔镜这么大人了也是带着些任性,一知道容芜会箜篌立马就坐不住了,用罢膳就命人将箜篌取来。众人兴致也是很高,干脆一起移步到了院中。 容芜也不扭捏,从崔氏口中她知崔镜崔景约虽然身为礼学监的总监长,但骨子里却存着些不受束缚的天性,对许多事也都看的很开。此时虽是有许多外男在场,但都是身份相当的,除却庾邝和另外两个不知道怎么混进来的,其他的不是亲人也算是熟人,一起坐下来用膳闲聊也不算逾礼。更何况这场出游是由崔景约出头相邀的,只这一个名号在,若是再有什么抹不开的才是上不得台面。 这般思量着,当下人们小心翼翼地将箜篌摆在院中时,容芜也就浅笑盈盈地坐了过去。 谁知崔镜这还不过瘾,高喝一声:「锦城!曲声有了,配上剑舞才方可不负了今夜这月光!看你的了!」 虞锦城一愣,在桓篱他们的起哄声中被推到了容芜面前,四目相对,他直觉地想扭头就跑,却被死死地堵住了退路。 太子晋还好死不死地在一旁拍手助威道:「锦城在我晋国可是剑术一流,在这里坐着的都是朋友,就让大家都开开眼吧!」 虞锦城眼角抽抽,人家姑娘都没说什么,他也不是真的想逃开,再这般推辞就不像个男人样了!长舒一口气握住腰间的剑柄转回了头,却在看见容芜冲他笑了时,手一紧感觉差点把剑柄给掰断了…… 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她近身,低头道:「你随便弹什么都好,我会配合你。」 容芜抿抿嘴,让你今天不给个好脸色的,心里不由冒了坏水,纤指轻抬,《月下引》的曲调流畅地婉婉淌出。 《月下引》并不是箜篌中最难弹的曲子,但却是墨凰师父最用心传授她的一首,再加上这是庾邵所作,容芜练的时候也格外用心,可以算是她最拿手的一首了。 转音、变调、□□起伏什么得全都是信手拈来…… 本想让他跟不上自己,以出丑来为刚刚的自大之语负责,谁知抬眼间那么一看,就全然被他吸引住了…… 修长的身姿矫健而舒展有度,一招一势都合着乐音恰到好处,月光下那人高高束起的乌发随身而动,与武动剑交相叠错,亦刚亦柔,仿佛蕴含了力量。 直到最后一个音结束,余音袅袅渐息,全曲他都没有踩错一个点,两人好像配合过千百遍一般,完美的让众人久久不能回神。 虞锦城倒没有多想,结束之后将剑利落地插回剑套中,大步走到了太子晋那边。而容芜也收起惊讶的心情,微微福礼,回到了崔镜身旁。 「太像了……真是太像了……」听到崔镜喃喃自语般的不住感叹,容芜不解地转头看去,却看到了他一脸难以置信又兴奋不已的矛盾模样。 「……舅舅?」 「明明是不同的人,不同的剑法,为何会让人觉得和那人如此相像?!不,只看身影和那种气势,完全就是一个人!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舅舅,您在说的是谁啊?」 这回崔镜没有理会她,而是转身大笑着离去了,边走边高声畅快道:「蟾宫之月!有生之年能又见蟾宫之月……值了!」 容芜心中被击中了一下,立马扭头寻找着虞锦城的身影,他被几人围着,额间有几缕头发因出汗黏在额头,高鼻黒眸,嘴唇微勾着似笑非笑,看起来有一丝小魅惑。他没有看向这边,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崔镜的话,但容芜是听进去了。 之前,墨凰师父在看了他的剑术后就曾有过反常的反应,而刚刚崔镜舅舅更是直接呼出来了他像极了那个人…… 究竟要如何,才能让两个极熟悉的人将一个人指成另一个人? 第三十二章 又要有多么巧合,才能让一场剑舞与一首初次听闻的曲子这般天衣无缝?除非是……这首曲子原本就是他所做的呢? 如果是这样,那么墨凰师父走之前与虞锦城单独在小树林里时传出的那不属于师父的箜篌之音,也就能够解释了。 ——虞、锦、城? 容芜只觉得胸口燃起了熊熊怒火,她直直地盯着那若无其事与他人说笑的男人。 你最好是虞锦城。 不然。 你、就、死、定、了。 那边,虞锦城手一直没有离开过他的剑柄,股股虚汗从开始就往外冒的没有断过。 他听到了崔镜的那声欠揍的仰天长啸。 也感受到了一道火热的视线一直灼在他身上,弄的他更紧张了。 不知怎么搞的,他觉得自己好像快要死了…… 容慕和容芥显然不是第一次随崔镜来这里了,第二日不用吩咐就轻车熟路地安排出行,因这次有两位妹妹在,一切都要亲自过手,不能像从前那样几个人骑上马说走就走了。 一切安排停当后,容莹和容芜上了马车,杏春等几个丫鬟则被留了下来。他们选择的是一条人迹稀少的道路,赏花赏花,若都去最着名的那几个点,就只能赏人了。不对,若他们去了,就该是被赏的那个了。 马车咕噜咕噜地在不平的路上行进着,容芜昨夜没怎么睡着,此时倒也不困,掀开一点车帘,扒在窗框上向外看着。这一看不要紧,一眼就看见落在马车斜后面一点,庾邝正凑在虞锦城身边说着什么,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从她的角度看去庾邝就是一脸的奸诈试探,狭长的眉眼微眯,掩饰着对那人的打量,凉薄的唇怎么看怎么像不怀好意。 再一看旁边的那个,还一副事不关己毫无芥蒂的哥俩好的模样,问什么答什么,时不时还哈哈笑上两声…… 「啐,二愣子!……」容芜气的拍了窗框。 容莹被吓了一跳,急忙问道:「阿芜,怎么了?」 「没事……」容芜没好气地嘟囔声,眼睛还瞅着后面那两人,越看越气,越看越想打人,最后忍不住喊了一嗓子,「锦城将军!」语气中自带的怒火还没有完全压制住溢出来了些,听的被点名的那个浑身一激灵,好似一道冰柱从心里捅了个透彻,拔凉拔凉的…… 虞锦城立马抬头看过去,在容芜的注视下,乖乖拍马追到了跟前,俯身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什么事?」 什么事?她怎么知道有什么事…… 容芜跟他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脸鼓鼓的半天下不去,看了一会儿倒是把虞锦城给看乐了,低低的笑声震的容芜耳朵发麻,清俊的面容上笑意舒展开来,眼眸清澈让人似乎一眼就能看的清楚,却漆黑的好像一直沉浸下去到不了底,一时倒是看愣了神。 待车轮被一块石头绊的一疙瘩,上下猛的一晃,容芜这才「哎呦」一声回过神来,挤着眼睛感觉头估计马上就要磕在上面的窗框上了…… 「邦——」 果然撞上了,却好像窗框变软了不怎么疼…… 先睁开了一只眼睛瞄去,却见头顶上一人胳膊正抬着,手掌还挡在窗框上,见不会再颠了,自然地往下一压在她头顶揉了一把,嘴里道:「撞傻了吧,疼不疼啊?」 「……」容芜低下头去,那大手只一下就离开了她的头,而那温热的触感却好像怎么也甩不掉似的,压的她闷闷的,胸口忽然跳的这么快又是怎么回事……是被刚刚气的还是撞的…… 不想让虞锦城看出自己的不对劲,容芜小声来了句:「突然忘了叫你干嘛了等我想起来了再说吧……」就啪地甩下了车帘窝回软垫里。 人是挡住了,可那该死的笑声还是清晰地传了进来,不用看都能想象的出那人一脸促狭的模样。 明明生气的是她!怎么到最后反而又被人给笑话了!…… 回过头来,又见容莹一副奇奇怪怪的神情,急忙在她问出声前小脸一垮,哼哼唧唧凑上前道:「姐姐我头撞的好疼啊,你快帮我呼呼……」 容莹果然被一下带歪,蹙眉焦急道:「哪里疼啊?快让我看看……」 当轻轻的呼气温柔地落在容芜的头顶时,却怎么也吹不散她脸上的燥热……干脆把脸全都埋进容莹的腿间,心里不住地唾弃…… 好烦,好烦……都怪他…… 接下来的路上,容芜再从车帘缝隙里朝外偷瞄时,看到那人就那么不远不近地骑马跟在马车边,没有再回到庾邝那边,心里莫名地舒坦多了。 哼,还算有点眼色。 很快的,前面的路马车已经不能通行了,容莹和容芜只得下了马车。 「这座山的另一侧有一大片花圃,有专人打理,听说开的很盛。」容慕为她们解释道。 「所以我们是需要先翻过这座山吗?」容莹扬起头看看,微微蹙眉,她不常外出,更是极少有需要爬山的时候。 「绕路的话大概又要大半日的功夫,其实这山并不高,我们走走歇歇可好?」 容莹也并不是娇气之辈,听后点了点头。 「阿芜呢?」 「我没问题。」容芜笑了笑,这点体力对她来说还不算什么。 山路狭窄,桓篱跟在景约先生身后走在前面,接着容慕护着容莹跟在后面,庾邝是下一个,然后……容芥推了推容芜,笑着道:「还愣着做什么,该咱们啦!」 「……」容芜不情不愿地跟在了庾邝后面。 虞锦城和太子晋走在容芥后面,最后是郑戎带着容茂。 容芜不愿意离庾邝太近,队伍到她这里倒像是断了一截,不过后面的人也不在意,就这么慢腾腾地走着。 爬到一半的地方,有一处拐弯处比较陡峭,脚下踩的石阶也有些松了,上面的人就依次往下面传话让大家注意些。传到庾邝这里后,他回头时见容芜落了一大截,便停下来等了她一下,然而容芜一直低着头往上走并没有看到他,等庾邝刚开口时才反应过来快撞上前面的人了!习惯性地往旁边一躲,正巧踩到了一块松了的石块,就这么朝山坡那侧歪了下去…… 庾邝眼中闪过一丝惊慌,想也没想地伸手去够她,容芜脑子暂时一片空白,见到庾邝的手又把自己的往回收了收,这一下又错过了容芥冲过来拉她的手…… 「……阿芜!」容芥被吓到了,高喊道,「快给我手!」 可惜已经晚了,容芜就这么睁着大眼睛看着自己离容芥越来越远,心中刚感觉到害怕,紧接自己的手腕被坚实地握住了,这一力量并没能阻止她的下落,可是下一瞬身子也被温热所环绕,脑袋被人按在胸前整个护住,以熟悉的姿势…… 坡不算特别的陡,两人蹭着山壁往下滑了一段,终于在一处多出来的平台上停了下来。感受到按着她头的手松了松,容芜轻喘着仰起头,堪堪可以看到那人的下颌,张了张嘴,话没说出来眼眶先有些湿了。 虞锦城先观察了他们所处的状况,等他低下头来时见到容芜满脸泪水的样子,愣了下,接着脸色转的很难看,手一收紧急问道:「伤到哪里了吗?究竟是哪里疼?先别哭……没事啊,别哭了啊……」 第三十三章 他问的有些语无伦次,容芜却只管哭,什么也不说,越哭越厉害,好像有种种委屈都从那泛红的水眸里溢出来,小脸抽嗒着让人看的满是心疼。虞锦城心如乱麻,什么脚下就是深崖了,什么还不知道该怎么爬上去了都不算事了……此时他只想让她别再哭了,每次她一哭,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喂,丫头,四丫头……究竟是哪里疼?你说话……」 容芜维持着哭的表情停顿住了,呆呆愣了一会儿,接着哭的更狠了,好像发泄一般也不讲究仪态矜持了,哭的快要背过气去…… 不会错了,只有那个人爱用「四丫头」来称呼他,而且总是在「四」这个发音上转一下,从前让她很嫌弃地为总被叫成「死丫头」而跟他吵过很多次…… 平台很窄小也不结实,可能随时会塌掉,两人只能紧紧贴着才能勉强站下,虞锦城根本腾不出手来检查她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见状低下头来,拿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眼眶似乎也急红了,低低道:「没事的,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接着不停地重复着「没事了,没事了……」 容芜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人的鼻息,似乎轻轻动一下就能碰到他的鼻子……红着眼睛向上看了看,与他的目光相对,那么的漆黑纯澈,她看的仔细而认真,像是要从中找到什么一样。 脚下又有碎石滚下去,虞锦城当她还在害怕,一边嘴里不住安慰道:「没事了……」一边抬头寻找更结实的支点。 「你下来做什么?」身前的人儿语气突然冷硬起来,转变的太快让虞锦城愣的没反应过来。 「……嗯?」 「我掉下来,关你什么事?」 「我就顺手一拽……」见她脸色更差了,急忙又接口道,「总之不能让你一个人掉下来啊!」 虞锦城觉得自己是解释不清了,他也想不明白,反正见到她摔下来了,身子没过脑子就直接做出反应了,但这些话要怎么说的出口? 「你不是根本不想再跟我有接触吗?那不如就直接离的远远的,又何必三番四次的来救我?」容芜继续冷着脸道,语气平平好像不带什么情绪,「反正你现在也过得很好,根本就不需要别人帮什么,就这么继续下去好了啊,干什么让自己陷入现在危险境地?」 虞锦城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眼睛渐渐放大,有些不知所措支吾道:「你……你是……」 容芜别过脸去,不愿搭理他。 还未等虞锦城再说些什么,他们所踩的平台倏地掉了一半,容芜半个身子直接放空,眼看就要坚持不住。虞锦城收紧环住她的腰,眉目显出认真,看着她的眼睛道:「看样子我们又要换地方了,一会儿放松,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你是谁啊?我们又不熟,凭什么让我相信你?」在心中有了答案后,容芜的胆子一下子大了许多,也不知是还在气头上还是因为他也在身边得缘故,心中并没有多少忐忑。 见她还有心情顶嘴,虞锦城无奈地看过去,动作上也不再犹豫,拔出腰间的剑,一手搂着容茂,一手将剑插入山壁间,嘴里来了句「走了!」就这么跳离了那块平台。 身子在下落,但一来山坡不算特别陡直,再加上剑锋一路得阻力,倒真让他们平安顺到了山底。 脚下踩实的一瞬间,虞锦城直接脱力松掉了剑柄摔倒在地,容芜慌乱地转身将他的上半身扶起靠在自己身上,轻拍他的脸唤道:「醒一醒,你没事吧?快醒一醒……」 虞锦城没有睁眼,抬手握住了她的手,示意自己还活着。 容芜眼睛又有些酸了,看着他拼了命的保护,直觉得自己方才是不是太无理取闹了,但心里的委屈也丝毫不减,万千复杂的情绪在心口翻涌,最终全部化为了一句若有若无的轻叹…… 「最讨厌的就是你了……」 「真是不知好歹……那你说说最讨厌的我是谁?」 容芜没想到到这个时候了他还不忘开玩笑,手中特别想甩开他,但看着那浑身刮破的伤痕,还有凌乱头发遮挡一半疲惫的脸色,不知怎的……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轻轻俯身将他搂在怀里,动作做起来就如多年前的一样顺手,带着丝哭腔喃喃道:「欢迎回来,最讨厌的庾邵……」 闭着眼的人身子僵了僵,唇角勾出一个弧度,声音低低透着愉悦:「嗯,我回来了……」 庾邵枕着容芜的腿休息了一会儿,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明明是一身落魄地待在山底,却反而感到一股安宁围绕在身边。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躺着的那个人突然噗嗤笑出了声,惹的容芜低下头看他,嘟囔道:「你干嘛?」 「哈哈哈……没什么,就是觉得好像又变成了个鬼魂似的,整日赖着个小丫头……」 「我现在可不是什么小丫头!」 「哦?是啊……从前那么大点儿,枕起来就像是个枕头……现在嘛……」 容芜气鼓脸,恶狠狠道:「现在又如何?」 原本闭着的眼睛倏然睁开,像是打开了漆黑纯澈的光,璀璨摄人,他上下打量着容芜,唇角微弯:「倒有些醉卧美人膝的意味了。」 「……」容芜被他这么看的浑身不自然,哼了声别开脸去,装作看向远方,绯红却渐渐蔓上了脖颈…… 微风吹过荡起发丝,也不知拂了谁的面,动了谁的心。 过了一会儿,庾邵支起身子,站起来抖了抖被刮的破破烂烂的衣服,活动下四肢,好在除了小的磕碰外并没有伤到骨头之类。 容芜见状也打算起身,却「哎呦」一声又歪了回去,苦着脸揉揉腿道:「麻了……」 庾邵咧嘴笑了笑,看起来还颇有几分得意,转身来到容芜面前蹲下,拍了拍肩膀道:「看在刚刚枕头还不错的份上,上来吧!」 容芜顿了顿,也不跟他客气,「啪」地扒了上去,围住他的脖子。 庾邵托着她站起来,稳稳地往前走,一边道:「这边有些陡他们不好寻下来,咱们先绕着走一走,说不定还能直接找到容慕说的那个花圃,我估计就算有人来救,也是从花圃那边平坦处找回来。」 「随便你。」容芜有些累了,拿头靠在他的背上,不在乎道,安静了片刻,又轻声道,「你怎么会变成虞锦城的?」 「我也不知,本以为就此消失了,谁知再次醒来人已在了闵京城的太子临时府邸。我记得虞锦城的所有事,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你又是怎么跟我舅舅搭上的?」 「桓篱他们介绍的,景约先生从前就喜欢我,现在换人不换本,自然很容易又看上眼了呗。」 容芜在心里呸了声,暗道厚脸皮,谁会喜欢你了?又想到了墨凰离开那天的箜篌曲,问到:「我师父知道你的事了?」 「……嗯。」听到庾邵轻叹一声,似是无奈道,「墨凰那人看似呆木,可有的时候又特别的敏感,心里贼精着呢,想瞒过他难的很……」 「明明是你呆,还好意思说别人呆呐?」 「好好好,我呆……我最呆。你们都是聪明的,什么都瞒不过你们可好?」 容芜哼了声,半晌没有再说话,就在庾邵以为她睡着了,又听到耳边软糯的声音含糊响起:「……庾邵,那你为何装作不认识我啊?是不是我没认出你来,你就打算一直瞒下去了……」 第三十四章 庾邵听的忽觉心里一痛,摇摇头轻声道:「并非刻意要瞒着什么,只是发生这样的事情……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起罢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人都能在自己身上重新活一遍,活到别人身上又算的了什么……」她的声音似呓语,小的几乎听不见。庾邵也只听出了几个词而已,还没等他再开口问,很快脖子处就感受到了平稳的浅浅鼻息。 他笑了笑,将步子迈的更稳了些。 走了半个多时辰,容芜醒了过来,扒着庾邵的肩揉了揉眼,打了个呵欠。看看四周还是高山,前面还是杂草丛生的路面,好像根本没有动过的样子,迷糊地嘟囔道:「花圃呢?你是不是趁我睡着了也偷懒啦……」 庾邵没好气地接道:「不去花圃了,爷都走累了,正好把背上的这一坨肉找个地方一放,能引来头狼啊虎的正好猎了打牙祭。」 「……我也饿了。」 「……」 当容芜被放下来后,还有点懵,看着他道:「你是要把我放在这里引狼吗?」 「瘦的还没一两肉,放在这里除了爷还谁要啊?」庾邵瞪她一眼,「旁边有条河,我去看看能不能叉两条鱼来。」 「唔……」 容慕他们寻来时,见到的就是两人坐在地上捧着鱼吃的正香的场景,面前还堆了一团火,上面串着几条鱼正在烤,已经能闻到焦香的味道了。 众人愣了愣,桓篱喃喃道:「我就说闻到了香味吧,你们还不信……」 太子晋上前一步,盯着庾邵死死道:「还活着?」 「活的好好的。」庾邵闲闲道,手中又烤好一条递给容芜,容芜摇摇头道:「不要了,我够了。」于是他又把鱼伸到了前面,问到:「谁要?」 太子晋一把抢过来,愤愤道:「虞、锦、城!我们都快找疯了,你还有兴致在这里给我烤鱼?你怎么不把自己给烤了呢!」说着狠狠咬了一口,烫到了嘴。 「那可不行,烤成灰了还怎么让你们认出来?不是白跑一趟了。」 「……你就算成灰了我也认得出!」 「啧,吃鱼吧啊!」 那边,容慕容芥还有桓篱也来到容芜身边,容芥满脸的自责:「阿芜,都怪我,明明离你最近却……」 「这怎么能怪二哥?是我没伸出手……」容芜说着瞟了一眼站的远远的庾邝,心道他怎么也来了,难道又在打什么坏注意? 庾邝本想过去,但看到她眼中明显的戒备,脚步就止住了,眼神转到了那边兀自烤鱼的虞锦城身上,那个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笑容让他觉得莫名的熟悉…… 庾邵抬眼,正好与他对上,挥挥手中的烤鱼招呼道:「看的眼睛都直了,想吃就过来拿!」 庾邝一晃神,不自觉地就伸出了手。鱼还没拿到,就被旁边容芜的娇斥打断:「都别吃了!大姐姐和茂哥儿还着急呢,我们快些回去!」 庾邵又被瞪,无辜地摸了摸鼻子,不太明白怎么好像又惹到怒火了…… 容慕也觉得这里多耽搁不便,正打算扶容芜起来,就看见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蹲到了自家妹妹跟前,而更让他震惊的是,自家妹妹还真的特别自然地趴了上去! 庾邵重新背起容芜,在众人惊愕的眼神注目下迈步就走,走了一段后还莫名其妙地回过头来,问到:「不是说要走了吗?你们还想吃烤鱼?」 面对着两人一模一样的疑问模样,好像大惊小怪的是他们,众人无语凝噎,闷闷地跟了上去。回去的路上,气氛压抑而诡异,只有那两人还在若无其事地时不时在说话。 「喂,你的油手不要抹到我的领子上!」 「都脏成这样子了,怕什么呀?」 「那也不行……哎哎!喂……脸也不行啊!」 其他人僵硬着脸,努力装着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容慕和容芥对视一眼,想从对方的眼神中确认着自己的想法…… ——大哥,真的是我想的那样吗? ——什么?你也是这样想的,不是我的错觉? 山崖下虽然路不太好走,但路程比外面的大路要近上许多,再走了不多久就看到了容慕所说的花圃。 留下的人也无心赏景,见到他们回来了急忙围了上去,但在见到庾邵背着容芜的组合都不由减慢了脚步,有些发怔地看着他们俩。 只有郑戎脑子比较直,还上前拍拍桓篱的肩膀埋怨道:「我就说应该你留下来,我力气大去了还能帮上忙,也不至于让两个受伤的这样回来啊!可你当时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非要自己去……」郑戎还在滔滔不绝,可越看桓篱脸色越难看,最后声音弱了下来,疑惑道,「……怎么了这是?」可桓篱只是又看了眼庾邵和容芜,什么话也没说,推开他转身一个人走了。 到了目的地,庾邵将容芜放了下来,容莹回过神来,上前接过了她,忧声道:「怎么被背回来了……哪里受伤了吗?一转眼的功夫就听二哥喊着你掉下去了,真是要吓死人!……」 「我没受伤……」说到这里容芜也反应过来了,刚开始让庾邵背着是因为自己腿麻了,可后来早就好了,怎么又被背上了?……不好意思地回头瞅了那人一眼,见他笑眯眯地和其他人说话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样子,也就不再管了,反正当时是他先蹲下来了,要脑子傻了也是他先傻,可不是自己想白占这个便宜的。 「阿芜,你……」容莹欲言又止,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虞锦城,还是没说出来,轻叹口气道,「走吧,我先带你去梳洗一下。」 两人都简单整理过一番,容芜被护的比较好基本连蹭伤都没有几处,庾邵那边有几处伤口比较大,但这里没什么药,只得先清洗一下,等回去再做处理。 经过这一折腾,众人也没了力气再翻山回去,景约先生当即决定大家在花圃旁的空房留宿一晚,派下人连夜回别庄通知车夫驾马车赶来,明日再坐车回去。 月色寥寥,白日没有好好欣赏的花圃,趁着夜风送来芳香也可醉人。 夜里,庾邝做了一夜的梦,梦到那日还年少,他坐在简陋的路边铺里,身边有小妹,有大哥,大哥还耐心地替他将点心都剥好了皮,可不知怎的在递来时,却变成了烤鱼的模样…… 春假很快过去,容芜回到闵京城时还有些舍不得,可是进府后却发现崔氏并不在,问过冯妈妈后才知晓原来靖宁侯府谢氏病了几天了,崔氏心中担忧便过去探望。 容芜也忽然发现此次出游姬晏并没有出现,景约先生不会不邀请姬晏,唯一的可能就是谢氏真的病的不轻。想到这里,容芜不由也忧上心头,这些年来谢氏待她如己出,两辈子的情分加在一起让她也对谢氏十分亲近,听闻她可能病情严重,腿上就闲不住想要过府探望。不过她还是被冯妈妈劝住了,一来她刚回来风尘仆仆的不适宜去探望病人,二来算着时间崔氏也快回来,到底什么情况等她回来问过再做打算。 一直到了酉时,总算把崔氏给盼了回来,一问才知崔氏的确病了,而这个病还是心病。 容芜刚听到这里,第一反应是不是被鬼给缠着了?耳濡目染这么多年,见识过了太多,总是往这方面也不怪她……甚至有时候想想,若真是因为被鬼缠着倒是容易了,需要依附于人的鬼魂往往是最惨的形态,于己于人都不会轻松,久留于世无非是因为心愿未了,只要帮它做个了断也就没什么好留恋的了,病情自然会除。 第三十五章 而这一点,对于容芜来说总是可以做到的。 但事实并非如此,当崔氏说出真相时,容芜惊的半晌合不上嘴:「您说姬……姬洳怎么了?」 「你没听错,阿洳看上了一个军营里的普通将士……你谢姨如何能同意?母女俩已经闹了好几次了,可这一次阿洳也太过激了,竟然说不同意她宁可出家也不会嫁给别人!这才把你谢姨给气倒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容芜努力回想着上次见姬洳是什么时候,却发现好想是很久以前了,不由皱眉。 「你谢姨怕阿洳偷跑出去见那个将士,给她禁足了,也断绝了她的一切书信,外人知道此事的不多,就连我也是今日去了才听说的。」崔氏说着叹口气,看着她道,「你既与阿洳交好,找个时间过去劝劝她吧,好好的姑娘,也不知怎么的就鬼迷心窍了……阿洳也不小了,你谢姨的意思是这两年就把她的亲事定下来,总这么固执也不是事。」 「那……谢姨有看中的人家了吗?」 「目前最属意的就是晋和侯府,郑夫人一直想要个女儿,当初还跟我提过你,但是被你谢姨给阻止了,说你已……咳,后来郑夫人就道既然你不行,不如就让阿洳过门,她也一样疼!虽说只是口头的玩笑,但郑戎是个踏实上进的孩子,模样也好,你谢姨也是很满意的。」崔氏端起茶杯小嘬了一口,「总之不论怎样,肯定也是侯门的世家子,一个小小将士是根本不会考虑的。」 容芜轻抿了抿嘴角,垂眸不语。姬洳今年已经十五了,正是该议亲的时候,上辈子印象中她最终也没有嫁给郑戎,而是嫁进了将军府,当时人们虽然对一介侯府贵女嫁入寒门感到吃惊,但好歹对方也是一品掌握实权的将门人家,口风过去后也就平安过起小日子。至于姬洳成亲后的生活是否美满,容芜也就不得而知了,但让她想不通的是,怎么上辈子还是将军府,到了这辈子就只是个普通将士了? 「……阿芜?你有在听我说话吗?」见她半晌没有反应,崔氏忍不住开口道。 「哎……我记得了,明日还有一日假,我打算先去跟阿洳聊一聊,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嗯,希望能让她回心转意。你外出几天也累了,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容芜掉到崖下面的事她跟容茂打了招呼,两人决定都不告诉崔氏。有容芜小时候灯节跟姬洳一起被拐走,然后被崔氏关在家里许久不得出门的教训在前,这一次两人很快就达成了共识——一切隐瞒都是为了自由。 见崔氏也面露疲色了,容芜点点头,没再多言就回到了自己的院落中。 一夜她都辗转反侧,心里想着姬洳这一世变化的种种可能,到最后也得不出个什么结论,就这么胡思乱想到了早上,当顶着黑眼圈坐在镜前看到自己的模样时,容芜嘴角抽抽,怎么看起来自己才是个憔悴的病人。 净了面,选了件浅藕色的裙装换上,容芜便上了前往靖宁侯府的马车。刚到门口,下人刚进去通报不久,就见一翩翩白影从里面出现,向马车这边走来。 杏春见了一慌,急忙钻进马车向容芜通报。容芜也没想到姬晏会亲自出来,吃了一惊后随即冷静下来,示意杏春扶她出去。 「姬哥哥怎么自己出来了?我又不是不认识路。」 看着容芜柔和的笑意,姬晏也微微一笑,轻声道:「反正我也无事,出来透透气也是好的。」 「洛城的牡丹雍容百态,姬哥哥没去可惜了。」 「你很想让我去?」 容芜顿了顿,噙着笑想了片刻,微歪头满脸稚气道:「有姬哥哥在定会更有趣,大家都在念叨你呢。」话一转,又问到,「谢姨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你来看她,精神一定会更好些。」姬晏这般说着,逗的容芜一笑,脚步加快了些。 姬晏腿长调整着步调一直与容芜并肩,余光看到她自然不见羞涩的神情,压下了胸口的那抹不适,说服自己只是多心了,这些年来,阿芜或许已经适应了他的存在。那么……是否可以再近一步了?姬晏眸色暗了暗,心中有了计量。 谢氏见到容芜来了果然看起来精神好了许多,在身边妈妈的服侍下还多进了半碗粥。 容芜看着心疼,亲手帮她接过碗勺,忧声道:「谢姨不要太担心了,把自己身体搞成这样,不是也叫阿洳不安吗?」 「她哪里会在乎我这个娘亲?她要是有阿芜你一半懂事,我也不会这样!」美人就算是生起气来也是万种风情,眼眸微挑明明语气激动,却难掩里面的一丝担忧。 容芜叹口气,相处多了她也了解了这位夫人的脾性。听娘亲讲过不少谢氏姑娘时的事情,典型的辣美人,与姬晏的父亲成亲后被宠的更是脾气丝毫不见小,尤其是在亲近的人面前有时反应的还像个十几岁闹情绪的小姑娘似的。见谢氏动作大了将薄毯滑落了一大截,容芜想为她搭回去,但手中还拿着碗勺,回身打算递给伺候的妈妈,却被姬晏很自然地接了过去。她愣子一下,道了声谢,回身认真为谢氏重新盖好毯子,嘴里又劝了不少让她放宽心的话。 这次谢氏倒「嗯嗯啊好」地应的痛快,听的容芜不由诧异地抬头看去,见她不知为何忽然心情好了不少似的,看着她的神情都是笑眯眯的,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姬晏。最后拉着容芜的手亲切道:「阿芜啊,你去看看阿洳那丫头吧,她比我还倔,别真有什么想不开的……」 「……哎,您放心吧,我会好好劝劝她的。」容芜点点头,起了身。 姬晏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也跟着站了起来:「我带你过去。」 谢氏却忽然瞪了他一眼:「姑娘家家说话,你跟着做什么?还是留下来陪陪你娘亲吧!」 「……」姬晏神情木然,不过也没再跟去。 容芜心里松了口气,笑着让谢氏好好休息,便自己往后院走去寻姬洳,姬洳的院落她也是常客,轻车熟路并不需要什么人来领路。 这厢,姬晏重新坐了回去,没等谢氏开口,就率先说到:「等继承世子位后,我想去昌毅侯府提亲。」 老靖宁侯准备顺位将侯位继给姬晏的父亲,此事已经上报了朝廷,应是过不了几日便会批下来,如此姬晏自然就成了世子。虽然姬晏的名声甚广并不在意一个世子的名分,但毕竟这也意味着一种身份成熟的象征,定下后也似乎该考虑一下个人的事情了。 谢氏并不意外,甚至神情还有些小得意,见自家一贯清冷的儿子第一次在她面前红了脸,忍不住调笑道:「哦?看中了昌毅侯府的哪位姑娘啊?跟娘先通通气,别到时候给你提错了。」 姬晏淡淡看过去,起身打算就走。谢氏一见不好玩了,急忙招呼住:「……哎你看你怎么跟你妹妹似的,对你娘亲一点耐心都没有!」 「父亲有就够了。」 「那怎么一样……」谢氏也不再闹他,正色道,「可是阿芜年纪还小,你崔姨可不一定舍得,等过门的话怎么也得再过两年了。」 「无碍,多久我都可以等。」 第三十六章 见儿子这次是真的认真了,谢氏点点头:「也好,虽然你们俩的娃娃亲一直被我跟你崔姨挂在嘴边,但难免不够庄重。咱们先去提一提,也算是正式通过气,让别家的都别惦记啦!」说到这里,谢氏忽然脸色一变,紧张地看着姬晏道,「儿子,你突然这么着急,是不是阿芜被人惦记上了?是谁家的?阿芜有想法吗?」 回想阿芜今日来时的模样,明明只是简单的藕色裙子,脂粉不施的也没有几个配饰,却已经美的让人移不开眼了,还真容易让一些毛头小子肖想的。 姬晏脸色不变,摇了摇头道:「没有。」 谢氏这才放下心来,也对,有自家儿子摆在前面,就算别人觊觎阿芜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比得过。这么一算计,整个闵京城似乎也没有什么人了。不再纠结这件事后她也觉得有些困倦了,便摆摆手开始赶人:「提亲的事你先自己准备吧,礼品仔细选着,虽然我们俩府亲近,但也不可委屈了阿芜。」 「我明白。」姬晏起身,见谢氏已经合上了眼,便去亲手关好窗,轻声离开了。 他没有多说,桓篱虽然平日里表现的嘻嘻哈哈,但看向阿芜专注的目光可不是轻易能让人忽略的。除了他外,偶尔曾经的礼学监同窗一同喝个小酒时,兴致上来也会谈论起京城里的姑娘们,容芜被提及的次数可不亚于容莹、庾兰她们,甚至比起高不可攀的容莹和有些泼辣的庾兰,容芜的性子更容易让人产生亲近,在一众公子哥里面口碑那是鼎鼎的。 不过这些都不是让他乱了阵脚的原因。他只是越来越看不透容芜自己的想法罢了。 不如这次他主动挑明了,也好看清容芜对他的心思,是不是也如他对着她一般。想着或许容芜也可能和他一样在面对对方的事情上这般患得患失,姬晏心里又是一阵陌生的悸动,口中道:「备马,我要出城。」 即是提亲,就一定要为她准备最好的。 容芜刚走进姬洳的院落,就听到里面冰冷的声音吐出道:「出去。」脚步不由一停,很快就见她的贴身丫鬟小心翼翼地退了出来。 见到容芜来了时吃了一惊,赶紧上前行礼然后激动道:「四小姐,您终于来了,小姐盼您盼了好久了!」 丫鬟的声音不小,门很快被推开,姬洳消瘦苍白地站在门口,看见容芜后眼眶就红了,一直强忍的坚强好像顷刻瓦解,带着哭腔道:「……阿芜,你可算来了……」 回到屋里,容芜先陪着姬洳好好哭了一场,等她发泄完了情绪,这才轻拍着她的背耐心道:「阿洳,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可以跟我好好说说了吗?」 姬洳擦干眼泪,面上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漠然,但语气却是充满依赖与信任的:「阿芜,我真的喜欢他,我是真的喜欢他……」 容芜轻「嗯」了一声,没有如谢氏那般直接否认,而是拄着头在对面认真的看着姬洳,弯唇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的模样温和真挚,不由让人感到心安,姬洳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如同从前分享心事那样抓着她倾诉了起来:「他只是个西北军营里的普通将士,刚入伍不久,连个小火长都不是!但他人真的很好,以后也一定会有作为的……」 姬洳说了很多,她说的急切有些调理不清,简直是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但脸却一直红红的让冰雪般的气质多了丝烟火味儿。容芜听的认真,很快也就理清楚了。 那人叫蒙拓,今年刚满十八,出身倒不算贫苦,家中在闵京城里做丝绸生意也小有家底,但他却不愿继承家业,而是选择偷偷从了军。蒙拓在军中人缘混的开,虽然是新兵但若碰到一些进城的任务,火长也乐意派给他,让他可以趁机回家看看。于是在某次机缘巧合下,姬洳竟然逛进了他家的丝绸铺子,两人就这么相识了。 听完了姬洳的故事,说实话容芜也有些难以置信,闵京出名的冰美人竟然会在第一相遇就对一人如此另眼相看,若是真的,那这位蒙拓少年也着实了不起…… 说到这里,姬洳只是羞涩地道:「他很幽默,懂的也很多……」那神情活脱脱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不过听她这么说着,容芜也对那人产生了好奇,很想知道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才能打的动姬洳,让她肯为他对谢氏如此坚硬地抗争,而那人是否也如姬洳一般坚定?对待他们两人之间的差距,又是如何看待的呢? 「阿芜,你帮帮我,如今我只能相信你了!」被姬洳红着眼睛死死抓着手腕,用力之大似乎已经感受到那里红了一片,容芜不由也被她的这种强硬所触动。 她回握住姬洳的手,坚定道:「阿洳,不论那人是什么身份,只要他是真心对你好,我都会支持你的。」 「阿芜……」姬洳感动的说不出话来,被关起来的这些日子她几乎与世隔绝,无时不刻不在思念着蒙拓,说心里不忐忑也是不可能的,她也有担心对方会不会已经放弃了……在这种折磨下,容芜的出现不仅让她满心的爱恋终于得到理解,也对他们两人的未来重生了希望。 但是容芜又接着认真道:「不过阿洳你也不可被感情障了目,他究竟是什么人?你对他的了解又有多少?他对你到底是不是真心的?这些都要调查清楚。嫁人是一辈子的事……要慎重些……谢姨,谢姨也是真心为你考虑才会做此决定的,你不要怪她。」容芜说到这里不由想起上辈子自己对姬晏的盲目迷恋,心里微叹,她既希望姬洳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又不愿她走错哪一步而受到伤害…… 「我懂……」姬洳神色暗了下来,迟疑道,「我娘亲她……身子怎样了?」 「是心病,说大不大,但若一直拖着解不开,就不是吃药就能好的了。」 「我……我会去看她的……跟她再好好谈谈……」 「你能如此想就好了,母女之间,没有什么是说不开的。你瞧,她明明断绝了你的一切来往,不还是让我来陪你说话了吗?」 姬洳闷闷点了点头,时辰也不早了,容芜也不便久留,她急忙道:「阿芜,你帮我见阿拓一面可好?让……让他知道,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容芜仔细看了她半晌,见她态度坚决,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姬洳喜极,告诉了容芜蒙拓家中丝绸铺子的位置,但蒙拓究竟何时才能再从军营回家她也不得而知,容芜叹口气,不忍让姬洳失望,答应她会想办法的。 回到府中后,明明头天晚上就没睡好,第二日还要去女学,但她却仍然睁着大眼躺在床上一点困意也没有。一边是谢氏,一边是姬洳,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毕竟从一个外人角度来看,郑戎怎么样也比一个素未蒙面的小将士要放心的多,就连容芜自己私底里也是偏向郑戎的。但既然这是姬洳的选择,她也会去尊重,或许那个蒙拓真的是良人呢?重活一次,什么身份地位她已经看的很淡了,能真心对姬洳好才是最重要的。 明日……明日下学后要不去那个丝绸铺子看一下吧…… 容芜又翻滚了一会儿,还是越想越烦躁,于是干脆坐起来披上外衣到院子里冷静冷静。 第三十七章 不知不觉又转到了从前庾邵最喜欢待的那面墙,一抬头,正好看见一个人影从另一边麻利地翻上了墙头,刚坐稳似乎也发现了容芜的存在,晃了下差点又掉下去。 似曾相识的场景,不过这次那个人影没有逃,而容芜也没有心慌。两人静静对视了一会儿,那人轻笑一声,从墙上一跃而下,大步走了过来。 庾邵一点也不见外地跟在后面走进了屋子,在窗台边的椅子上坐下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四周,看着某人自从进来就没搭理过他,宽松的外衣搭在身上从后面看起来咣咣荡荡,长发未束就这么直直散下来,别有一番慵懒的韵致。 他看着容芜从另一边的桌子上倒了一壶茶,然后捧着一个略大的杯子走了回来,坐到了他对面。 热气袅袅,没有他的份。 庾邵咂砸嘴,这么一会儿他还真有些渴了。拿眼神可怜巴巴地示意了好几下,都被面无表情地挡了回来,想了想还是没好意思自己去拿,只得幽幽不舍地将视线从桌子上的茶壶处收了回来。 容芜双手捧着茶杯,热气呼了上来,衬的眼神雾蒙蒙的,她也不吭声,好像也没在看对面的人,就这么静静坐着。 看到她明明眼眶都已经发黑,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但一双眼睛却还是精精神神的模样,庾邵皱了皱眉,直接道:「你休息不好?可是身边又招惹到什么东西了?」 容芜抬眼瞟了他一眼,又垂了下来,摇了摇头。 「那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容芜又摇了摇头,感受到庾邵的视线愈发强烈,还是转移话题地问了一句:「你怎么过来了?爬墙头可不是君子之为。」 「原来我在你心目中还是个君子?」收到一个白眼,庾邵唇角弯了弯,好整以暇道,「也没什么事,就是今晚吃的多了出来活动一下,正好路过来串个门,好得也算是故地重游。」说完还装模作样地左顾右盼了下,嘟囔道,「什么嘛,一点变化也没有啊……」 「……你这个饭后散步转的也是远。」 「过奖过奖。」 见容芜说了几句话后又开始盯着茶杯发呆了,庾邵面色渐渐转的郑重了些,若有所思地观察了她一会儿,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明日就要上女学了吧,今天可有好好休息?」 「没有,我今天去靖宁侯府了。」容芜低着头,没有看到对面的人脸突然拉了下来。 庾邵胸口忽然一闷,酸酸倒的他觉得怎么坐都不舒服,换了个姿势后忍了忍,一开口还是一个「哼」先遛了出来。见容芜还没来看他,手指敲了敲桌面怪里怪气道:「……哦?去见你姬哥哥啊?」 「嗯……见到了。」容芜揉揉眉,又想起了姬洳扶着门口脸色苍白看着她的模样,心里一阵烦乱,没有注意到庾邵语气的异样,直到回过神来后才发觉对方似乎已经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堆东西了,她愣了愣,这才赶上了最后几句听起来特别语重心长的感觉…… 「……哎,四丫头啊,爷说的话都是为你好,你可都记住了?这女孩子啊,得有点自己的想法,别总别人都说好的你也觉得好……不论是东西啊,或者人也是,喜欢的人多了也就没什么意思了……知道了不?」庾邵舔了舔嘴角,这说了半天觉得更渴了……只感叹自己真是一片良苦用心,为了给她养出不同于他人的眼光讲了这么多「人生大道理」,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抬眼一看,正撞见容芜一副「这人是在干啥」的困惑模样,嘴里一噎,梗声道,「爷的话听明白了吗?啊?」 容芜眉角抽了抽,心里想着看他这幅脸红脖子粗的耍赖模样,就算没听见想必也不会有什么要紧的从他嘴里冒出来,撇撇嘴又回到了方才自己的思路上,顺口接着之前的话题道:「谢姨病了,阿洳心情也不太好,我去陪她们说说话,姬哥哥正好也在府中照顾他们……」 庾邵一愣,心里的堵塞瞬间通畅了不少,熨帖的感觉连脚趾头都在叫嚣,嘴边却忍着上扬的角度,轻哼道:「这样啊……」他只是那个正好在的而已啊…… 容芜莫名其妙地抬眼瞅去一眼,对于他这种一会儿一变的情绪完全搞不明白。然后或许今晚的月色太温柔,又或是久违的熟悉氛围又充斥了整个屋子,她不知不觉地就想多说一点…… 她没有将姬洳和蒙拓的事告诉他,不是不信任,而是觉得这是她和姬洳间的秘密,不论是谁都不能说,而是简单说了她明日想去一个丝绸铺子…… 庾邵虽将她今晚走神和几次欲言又止转而说起别的的模样看在眼里,也没有多问什么,随口「嗯」了一声,又出乎容芜意料道:「明日我没事,陪你一起去那个铺子吧。」 见容芜睁大眼睛看过来,今晚第一次可算魂回归有了点神采,庾邵伸手不轻不重地朝着她的额头敲了一下,有些咬牙切齿道:「好了!也不要太感动更睡不着了,早点上床躺着去!」 容芜呐呐道:「……那你呢?」 庾邵一把抢过她一直捧着却不曾喝过的大茶杯,仰头咕噜噜地灌了个痛快,「啪」地放回桌子上,别过头没好气道:「睡你的去。爷还有些累,可以勉为其难再坐一会儿……」 顿了顿,见那人还呆在对面没有动,耳朵不禁开始微微泛红,伸出手挡在在一侧装作支着脑袋看向窗外,语气却不自觉的放轻了:「没事了。有爷在这儿坐着,没有哪个小鬼敢凑过来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你还不赶紧去睡觉?……」 容芜站起身,披着外衣往里屋走去。转过门后,轻轻探出半个头看过去,明月挂在窗外泛着柔柔光晕,屋内烛火幽幽,一人侧身坐在那里,修长高大的身影让人心里渐渐安稳了下来,她如今没有被鬼魂缠,可因姬洳的事烦躁的情绪也真的跟着沉静了。 轻手将外衣挂在一边,爬上床钻进了被窝,面朝里蜷缩着闭上了眼,很快传来了清浅而平缓的鼻息声。 她好像又梦到了见到了惠济师父,在他的帮助下重现了庾邵的前世,眼前过马灯似的闪过种种片段,耳边响起了惠济师父似叹息的声音:「那个孩子虽为护魂,但若在你身边待的太久,还是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伤害的……」 她听到梦中的自己拼命摇着头道:「我不怕,我不在乎身体有没有伤害,只要能让他留下来……」 可是她越央求,惠济师父的声音却离她越来越远,最终只剩缥缈空旷的仿佛从天上传来一般:「阿弥陀佛,护魂——以武为源,乃是其中最纯挚的一种……」 「师父您别走!救救他!救救那个笨蛋吧……那个护魂其实连自己都护不住啊……」 「启程,往凫山方向追公子晏。」就在容芜呼喊惠济师父时,熟悉的声音又引起了她的注意力。睁眼间,她看见另外一个自己正站在闵京城的街头,入眼处是容茂跑远的背影,而自己已追着容茂而去阻止不及,见状她只得朝着准备向另一方面而去的庾邵喊到:「庾邵!不要去……你会出事的!」 庾邵似乎听到了一般,缓缓转过了头来,但那面容却换成了虞锦城的模样。不远处,庾邝不知从哪里忽然举着剑刺了过来,那毒舌般阴厉的目光缚的容芜僵硬着动弹不得,脖子像是被人掐住了张着嘴喘息困难,眼睁睁地看着那剑即将刺入虞锦城背,而那人却还正在一脸戏谑地冲着自己笑,浑然不知面临的危险…… 第三十八章 「呃……」容芜挣扎着又绝望不已,好像自己马上就要看到虞锦城血溅当场的模样了,就在这时眼前忽然一黑,好像被什么给遮住了,世界重回了安静…… 没有惠济师父,没有虞锦城,也没有庾邝…… 她……应该只是在睡觉而已…… 眼前温热热的,接着那个温热一下下地轻抚过自己的额头,耐心而轻柔,狂跳不已的心也跟着像被安抚了一样。 「多大人了,怎么睡个觉还能把自己给闷出一头汗来……」梦中熟悉的声音好像又传来了,嘀嘀咕咕的似抱怨又似无奈。 容芜一瞬间有些委屈的想哭,努力张了张嘴想叫他,也不知自己发出了声音没有…… 只是感到额头的温热顿了顿,接着突然离开了。她的委屈更强烈了,也更加不满,胸口难受的快要哼出来,结果下一瞬那个温热又回来了,并且好像比之前的更加柔软而小心翼翼…… 虽然只是一触即离,但她瞬间觉得满足了,嘴角牵出一丝微笑,终于安静了下来。 次日,容芜是被杏春给唤醒的,坐起来时只觉得浑身酸疼像是长途跋涉了一番似的。揉了揉头发,忽然想起来了什么,猛地睁开眼四处搜寻了一遍,果然不见了庾邵的身影。再对上杏春疑惑的目光时也觉得自己神经质了,他现在又不是别人都看不到的鬼魂了,怎么可能还在这里…… 一天的授课,容芜难得地在心不在焉的晃神状态中度过,引得先生下课了还关心地询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好不容易等到下学,容芜借口先送走了谢纤和慕容奺,自己再左右观察了下见女学学生都走的差不多了无人注意自己这里,这才有些鬼鬼祟祟地朝着女学后门方向绕过去。 今早她已经跟杏春打好了招呼,不用马车来接了,若有人问起来就说她去谢纤那里做客便好。虽然杏春阻止了一早上,但都是白费功夫。这些年来容芜不少次让她打过掩护,她也练成了熟能生巧面不改色地面对冯妈妈的质疑了,这次最后也只得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 因考虑到安全问题,女学建造的位置不算繁华却也不至人迹罕至,其实就是典型的前门可见各色人群车马,而后门就僻静的零落几人路过了。 容芜刚转过墙角,就看到一人斜靠在墙边,穿着一件低调的青色锦衣,可周身的气质却仍吸引着路过的人们不住回头……更何况那一张俊致无双的脸。 听到脚步声,那张脸转过来,没有丝毫等的不耐烦的神色,仿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一般地对她挑眉怪怪一笑道:「这么紧张干嘛,我们又没做什么坏事。」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容芜脸上忍不住微微泛红,低着头走过去从他手中扯过绢纱头笠给自己套上,小声道:「走吧……」 头顶传来一声低笑,接着手中一轻,有人将她的书袋接了过去,自然地挂在自己肩上,明明十分的不伦不类,但那人却好像没有丝毫意识到。 「走吧,先带你去吃点东西。」 庾邵还是没敢带她去那对老夫妇的铺子,最后两人上了金祥楼,在一个包间里坐下。 「说实话,金祥楼有些东西做的还没那个小铺子地道,可是如今带你坐路边也太显眼了些……」庾邵一副可惜了的模样。 容芜取下头笠从窗户看向外面,摆摊子的小贩们都想赶在收摊前多挣一点,叫卖的更加起劲,人声鼎沸络绎不绝的样子,真是热闹。 「没关系,以后总有机会的。」 「嗯,你说得对。」庾邵好心情地弯弯唇,眼睛看着菜谱,「其实这家也算不错,以前礼学监那群人常来喝酒的。」 「我知道……大姐姐最喜欢的这里的桃酥了。」 「那你喜欢什么?」 容芜愣了一下,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没怎么来过这里……」 庾邵「啪」地合上菜谱,招呼来小二流利地报出一串菜名,容芜听都没听清,那小二也是低头狂记出了一头汗。好不容易等庾邵停下了,小二才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公子……需要喝点什么吗?」 庾邵看了容芜一眼,开口道:「一壶闵阳红吧,水不要太热了。」 「哎,公子您放心,小的这就去传菜!」 小二走后,庾邵看见目瞪口呆的容芜,摸着下巴得意道:「这些都是爷当年觉得还不错的,你来尝尝最喜欢哪个。」 「你……你这也点得太多了吧?我们又吃不了,应该留一些以后再来也可以啊!」 「看你这瘦的模样,这些年来都没好好吃饭?多吃点能长肉。」庾邵蹙了下眉,「闵京城好吃的多着呢,明日咱们再换一家。」 容芜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小二又敲门进来倒茶水了,再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想反对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只得默默点了点头,却没反应过来好像一起答应了个什么明天的约定…… 庾邵的口味果然不错,容芜吃起来就有些停不下口。小二进来添水时见一身贵气俊致无双的公子正亲手将虾去了壳放在一边,方便那个秀丽美貌的姑娘食用,不禁感叹如今对自己夫人照顾到这种程度的真的不多见了……金祥楼整日接待不少富贵人家,能带自家夫人出来用餐的本就少,更别说剥虾什么的了…… 「少沾一点汁,虾原本的鲜美都要被盖住了……」公子的声音透着丝无奈。 姑娘头也不抬地点了点头,手中却又不停夹了一只,满满地在酱汁盘里滚了几圈,放入了嘴里。 「……好吃吗?」 「嗯!好吃啊,你不知道这沾的多才有味!」 当姑娘抬起头来露出一脸满足的笑容时,站在一旁的小二似乎感到周围的空气都稀薄了,满眼只有那温润夺目的眉眼,琼鼻朱唇无处不再发光,那吃东西的幸福模样直让人恨不得将所有好的东西都双手奉上去…… 他瞬间理解公子的举动了,这般姑娘就是应该捧在手心里宠爱的…… 「哈哈哈哈……傻不傻?」公子低低的笑声让他一下子回过神来。 「你才傻,不信你也尝尝这样吃啊……」 「手占着呢。」 「……唔,我夹一个给你,头过来点。」 砰—— 小二不小心后辈抵在门上发出了声音,那姑娘像是刚发现屋里有别人似的讶然回头,夹好的虾也掉在了桌子上。 公子不悦地也看了过来,沉沉的目光让他腿不禁有些胆颤。 「那个……小的来倒,倒水……」小二赶紧上前添好水,又忍不住奉承道,「公子对夫人可真好……」 啪—— 然后就见姑娘的筷子也掉了,红着脸不知所措的模样更让人怜爱。 「……你出去吧,这儿不用伺候了。」那公子的声音不知为何也有点发紧,但小二已不敢再多想,急忙躬身退了出去。 室内留下了一片沉默,庾邵压下有些燥热的情绪,看着对面容芜安静地低着头吃虾,轻咳了一声,语气故作轻松道:「爷的虾还没吃到嘴呢?」 「……你自己吃。」 「手上脏。」庾邵表情无辜地摊摊手,上面全是沾的虾皮还有汁水,怎么也不肯这样拿筷子的。 「……那我来剥,你去吃。」 见容芜放下筷子就打算去摸虾,庾邵赶紧摆摆手挡住无奈道:「哎算了算了……你就别沾手了,自己吃吧。」 第三十九章 「……」容芜鼓着脸默了默,然后用公筷忽然夹起一只虾,放进酱料盘里滚啊滚浸啊浸吸足了汁,然后伸到了庾邵面前,「喏,张嘴!」 庾邵看在眼里,眼角抽了抽,还是乖乖张开嘴,吃到后立刻露出夸张的表情叫道:「哇,好咸好辣!夫人你这是谋害亲夫吗?!」 「……庾邵!」容芜面飘绯云,本来想斥责的声音被他的表情一逗,也怎么也气不起来了,噗嗤一笑举起酱料盘,「你再装,再装就把这一盘都喝下去!」 「夫人饶命,饶命啊……为夫还要留着命剥虾呢!」 笑闹着用完膳,两人这才向姬洳所说的那个丝绸铺子走过去,终于在西市找到了那个名叫「栖凤斋」的两层店面。 当时姬洳讲到这个名字,还红着脸解释道蒙拓说她就是那偶落在他家铺子的凤凰,如今他想将这只凤凰留下来…… 姬洳说的深情,但不知为何容芜听在耳里竟觉得微微的怪异,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与庾邵对视一眼,容芜走进了这家丝绸铺子。里面有三三两两的客人,见有人进来了,一中年的女子前来招呼道:「姑娘想看点什么料子?昨日刚来了一批新的,正适合年轻的姑娘家。」 容芜环顾了一圈四周,装饰的倒也大方整洁,看起来生意也不错,倒也算是过得富足人家。 「姑娘?」 「……嗯?我,我来找人。」 「找人?」 「嗯,我是受人之托,来见蒙拓。」 那女人怔了一下,上下打量着容芜,因她还带着头笠并不能看清楚容貌,又向她身后看了看,迟疑道:「姑娘……可是一个人来的?」 容芜不解,也向后看了一眼,见庾邵站的离她比较远,好像也在看着什么料子并不认识她一样,她虽疑惑,但还是默默点了点头。 看女子的神情像是松了口气,转瞬又换上了一副忧愁模样,对她点点头道:「阿拓病了……请姑娘稍等。」 进去不久后,一身高瘦长的青年跟在她身后走了出来。青年面目英俊,但却显得格外苍白,看见容芜后急走两步想要抓住她的模样,却在跟前被一只有力的手给拦住了。 青年一愣,与身后的女人对视一眼,不是单独一人来的吗? 「姑娘……这位是?」女子也没想到,出声问到。 「路人。」庾邵淡淡答到,推开青年的身子警告道,「小兄弟这般冲撞姑娘家,不合礼数吧?」 青年这才反应过来,面色急切道:「公子误会了,在下并未想冒犯姑娘,只是太心切了!」说着又看向容芜,「在下蒙拓,姑娘是……受何人所托?她,她可有说什么?」 容芜也一直在观察着他,从他的神情中看不出异常,沉思了一下,还是从怀中取出了那封信递了过去。 蒙拓接过来,迫不及待地拆开看了,看到最后眼眶都红了,强忍着握紧了拳,起身朝着容芜深深一揖道:「多谢姑娘大义,蒙拓与阿洳感激不尽……」 容芜吃了一惊,也起身道:「公子不必如此。」 「姑娘……可是昌毅侯府四姑娘?阿洳跟我提过的,这里没有外人,姑娘若不舒服可将头笠去掉。」 这话说的体贴,但当容芜四下一看,见那三三两两的客人不知何时已经不在铺子里了,心里不由一慌,看到庾邵还站在一边后这才安心了些。 那中年女子为难地看着庾邵,他那浑身的气势往那里一站,就让人不敢上前赶人…… 容芜还没开口,就听庾邵又漫不经心道:「小兄弟这话又有意思了,你既不认识这位姑娘,哪有就让人家随便摘头笠的道理?再者了……」庾邵看着容芜挑挑眉,「我看她充其量就是个小丫鬟罢了,什么四小姐……小兄弟怕是想多了吧?」 蒙拓听着神情微变,接着沉下脸道:「公子又是何人?在下铺子今日不再待客,公子还请改日再来吧!」 「那可不行,我这人吧……就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这店铺奇怪,光天化日之下就要关门,留一个姑娘在这里是何居心?该不会是……黑店吧?」 庾邵最后几个字说的又轻又尾音上调,容芜心里好笑,面上却一紧,正色道:「这位公子请慎言,我来此处找这位蒙拓公子有事,如何能随口污蔑人家是黑店?」 庾邵轻瞪了她一眼,哼声道:「你这小丫头不知好歹,爷好心帮你反倒落了埋怨!罢了,爷也不掺和了!」说罢一撩衣摆转身走了出去。 容芜收回视线,对着蒙拓轻声道:「让蒙公子见笑了。信也送到了,若公子无事,小女子也就告辞了。」 蒙拓也不再看庾邵,见容芜起身要走急忙道:「姑娘请稍等,可容在下回一封信,请姑娘转交阿洳?」 「可。」 蒙拓进去写好信,千恩万谢地交个容芜,亲自将她送了出去。 容芜目不回头离开,直到走进一条小道后,才有人从一侧闪了出来走在她的身侧。 「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庾邵伸手接过书袋提着,若有所思道:「那个丝绸铺子,被人盯上了。」 「被谁盯上了?」容芜一惊,恍然道,「你是发现有人,这才装作与我不认识的?」 「嗯。」庾邵应了声,「刚刚我先出来一步,粗略看了下,最少有四人在周围分散着。阿芜,你去见那个蒙拓……究竟是何事?他口中的阿洳,可是姬晏的妹妹姬洳?」 见此事不简单,而庾邵又已经猜出了大概,容芜便不再隐瞒,简略地向他说了个大概,然后蹙着眉问道:「你觉得,这个蒙拓……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简单的人。」 「此话怎讲?」 「他与那个老板娘虽是母子相称,但眼神交流间却不似母子亲昵,那做母亲的倒像是个下属。」庾邵淡淡道,「再者,你方才说蒙拓是西北军中的,可慕容左将军的军纪却绝没有养病可以回家养的道理,我看那人也不似病入膏肓了,除非是军中有不浅的关系在,如此又怎可能只是个寻常小兵小卒?」 「阿洳说他在军中人缘很好,她的火长经常派他进城办事……」 「哼,小小火长可没有那么大的权利,这套说辞也就是骗骗你们这种闺中小丫头吧。」庾邵眼神微眯,冷笑道,「他既敢对姬洳说是在西北军中,那他这个身份就一定能经得起姬晏的调查。除此之外,应是还有人为他铺平了路,才能让他做起事来这般放的开。不然军中整日晨跑晚练的,有军衔的将官都寻不出个机会回家,能让他还有时间与姑娘家培养感情?」 「依你这么说,那个蒙拓接近阿洳一定是不怀好意了?」容芜一惊,掏出怀里他的回信皱眉道,「这封信……还是不要给阿洳了吧……」 「不,要给,还要装作不知情的给。」 「那怎么能行?我不能欺骗阿洳!」 「好啊,那你现在就把信给撕了,然后回去告诉姬洳那个蒙拓是骗子,看在这种全凭猜测的情况下她会不会相信?」庾邵说完,见容芜苦着张脸,叹口气道,「这是有人想利用姬洳呢,也不知最终目的为何,如今只有将计就计。你今日表现的就很好,他们应当认为你斥责了我便是相信了他们,也不会打乱他们的下一步动作,我们静观其变就好。」 第四十章 容芜低着头默不作声往前走着,庾邵心里不忍,伸出大手在她头上揉了揉,低声道:「别愁了,你这小脑袋也想不透什么,爷会帮你的。」 入夜,闵河两岸仍灯火通明,二层小楼中传出姑娘的笑语声,轻纱曼妙惹人流连。一处雅间中,锦衣公子微闭双眸,面容精致俊秀,下人进来小声传了话,公子睁开狭长的凤眸,里面一丝阴厉透出。他挥了挥手,让那弹琵琶的姑娘退出去,接着一身量瘦削的男子闪身进来,跪拜道:「公子。」 庾邝唇微微勾起,修长的手指把玩片刻茶杯,这才幽声道:「怎么,她去了?」 跪在地上的正是蒙拓。 他的脸色变了变,垂头道:「回公子,是有位姑娘去了,但……并不能确定是昌毅侯府四姑娘。」 「……哦?」 蒙拓将下午发生的事情详细讲了,见公子注意力仍在茶杯上,看不出喜怒,心里一紧,急忙又解释道:「小的……按公子的吩咐特地扯出了和姬二小姐的关系,可她却没有放松下来,那头笠是一直戴着的。不过看那说话的气度……不似寻常人家,应是昌毅……」 「废话。姬洳的事情,以容芜的作风,是不会放心假以他人之手的。」庾邝冷笑一声打断他,想到了什么面色微沉道,「你刚刚说,除了容芜之外,还有别人在场?」 「是的公子,不过那就是一个多管闲事的路人,最后也被容四姑娘给斥走了!」 「哼,也算容芜的运气好,被个路人搅和一番……不过,她也应该没有对你起疑心,回信给她了吗?」 「已经交给她了。」 「那便好……」庾邝撂下茶杯,嫌弃似的一把又推的远了些,「这段时间你继续装病在那丝绸铺子里等消息,平日里不要轻易露面,让范嫂多挡着。军营那边……我已吩咐下去了人,不多时就会把你的遗孤身份传出去,届时慕容左将军定不会弃当年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副将之子于不顾,只要见到的左将军……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蒙拓眼睛一亮,头低的更深急切道:「是,是是……公子放心,小的定不会辜负公子期望!」 「好!只要你事做的漂亮,你的身份便不再是一个无名小卒,若你再有点本事真的能把姬洳搞到手,这一世就是享不进的荣华富贵了。」庾邝狭长的眼角扫向他,看到他贪婪的丑陋面容不禁一阵恶心,脸瞬间拉了下来,不等他再千叩万拜就冷声道,「现在……你可以滚了!」 当雅间里又安静了下来,庾邝推开了窗户,外面的夜风呼地拂面而来,夹带着娇笑喧闹声,但他的面色却是沉静似水,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庾邵已经不在了,对于姬晏的设计也在多年前便开始准备了,但一切进行起来却比他预想的要难上许多。 最开始的想法是将庾邵的死引到姬晏身上,虽然没有证据,却可以引起不知情者的猜忌,毁去几分他的名声。然而后来他发现,他小看了闵京城这群看似不务正业公子哥们的心性,无论是对死去的庾邵、还是如今风头正盛的公子晏,他们之间的友谊都不是凭空口几句话就能打动的……终归是低估了姬晏的名望与地位,若再多在此出做文章难免会引到自己身上,这条路只得作罢。 姬晏本身太过于坚固不容攻破,那就只有从他身边的人入手。姬洳,只是他的第一步棋。 凭借上辈子的记忆,在多年前他就率先寻到了慕容左将军战友的遗孤蒙拓,这些年来对他们母子多有照顾,直到如今时机成熟了才让他从军,继而安排与姬洳的偶遇。果不其然,上辈子姬洳看上了这个少年,这辈子又奋不顾身地投入了进去。唯一不同的是,上一世蒙拓的身份是慕容左将军自己发现的,继而认其为义子,而他与姬洳的相遇也不似这么早,而是等到了他已经成为将军府公子后才在某次宴会上相识的,因此所遇的阻碍也不是很大。 但如今他可不会放过这一个好机会,只是稍微改变了一些时间,一切就都不同了。 姬洳和蒙拓如今的身份变得犹如鸿沟遥不可及,而姬洳能够寻求帮助的,只有容芜一人。以蒙拓一人,拉下贵女两人,再加上让姬晏在继承世子位的关头陷入焦头烂额,实在是太过划算。只可惜,容芜的运气太过好一些,竟然全程没有露脸,如此只有让他稍微再做下安排,才能彻底将她也卷入这件事,私见外男,情书相传,名声尽毁,水到渠成。最终再让未来的靖宁侯夫人谢氏得知她得所作所为,那么对于害了自己女儿的人她也绝不会容许嫁入姬府。 其实此事将不将容芜牵扯进来对他来说并不重要,这步棋,他的目的只有利用姬洳来搅局,毕竟从上一世的情况来看,蒙拓生性贪婪,姬洳的后半辈子全靠着娘家扶持勉强度活,可谓拖后腿拖到了一定程度。姬洳之后,后面还会有第二步、第三步……许多步棋在等着姬晏,再强的存在,也不可能是真正的强不可摧。 至于对容芜的设计,全部出自于澍玉公主司马妗。不知为何这位公主殿下对容莹可以忍耐,却独独视容芜为眼中钉,达到不可不除的地步,两人达成协议后,她的一切所作所为都为了将容芜和姬晏分开。 对此庾邝感到万分可笑,若说姬晏对容芜好,那是毋庸置疑的。但上辈子做的再多,最终也换来了容芜被捆于敬天台活活烧死的命运。从庾邝来看,姬晏对容芜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落得这个结局,说实话他都觉得是让姬晏得到了解脱。、 姬晏对容芜好没错,但庾邝认为那绝不是爱。就如同上辈子姬晏最终看破红尘入驻朝恩寺,发誓永不复出,庾邝将其归结于姬洳的不幸以及谢氏之死,在他看来,姬晏是无欲无求的,唯将亲情看得极重,于是这一世他才将一切棋子都安排在了他的亲人身上。 至于容芜,毕竟与司马妗连了手,顺便满足一下盟友的要求也未尝不可。况且这一世的容芜也改变了太多,已经在无形间对他造成了层层阻碍,再加上她看向自己时那明显带着提防与厌恶的眼神…… 庾邝狭长的眼眸眯成一条缝,轻轻关上了窗户,也阻断了外面的热闹。 「谁叫你不够安分,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容芜将蒙拓的回信交给姬洳后,一直安静地坐在一边,悄悄观察着她的表情。自从庾邵道出蒙拓的别有用心,她就一直拿不准要不要将此事告诉姬洳……庾邵虽然说最好再等等,但她看着姬洳这般全心全意的模样,内心的愧疚就让她坐立不安。 姬洳看完信,唇角渐渐弯起好看的弧度,抬头看向容芜,郑重道:「谢谢你,阿芜……」 容芜一怔,扯出一丝笑来:「别这么说,其实……」 话没说完,就听姬洳面上闪过一瞬的挣扎,顿了顿,还是开了口问到:「阿芜你……可与慕容左将军的女儿交好?」 「慕容左将军……慕容奺?」容芜恍然,她之前竟然一直忽视了这位慕容左将军就是阿奺的父亲的事实。想到这里,她脸色有些复杂地看着姬洳,半晌才道出一个「你……」 「罢了,是我多虑了,阿芜你不必在意……」 「不是……那个阿奺的确现在女学解读,阿洳你……」 第四十一章 容芜担心姬洳误会急忙解释道,却连姬洳淡笑着摇了摇头:「你别多心,刚刚的确是我想多了,阿拓如今在慕容左将军的西北营里,我就想到是否可以让阿奺姑娘代为牵线……」 「这个……可是他在信中提到的?」容芜面色微沉。 「并不是,他什么都没有说过。」姬洳解释道,「是我自己想的魔障了……」说着自嘲地笑了一下,「这些日子来,我整天想的就是我们以后该怎么办,阿拓就差一个身份,但这却是我最没有办法的……」 蒙拓在信里的确没有提过慕容奺的事,但他着重诉说了因他们身份不匹配的苦恼,这也是庾邝让他做的。若姬洳真心待他,定会为他向容芜开口,到时候几个小姑娘同情心泛滥,再由慕容奺对慕容左将军吹吹耳边风,蒙拓地位的提升就会更容易。 「阿洳,你听我说……」 「现在我想明白了!」姬洳忽然兴奋了起来,就连苍白的脸颊上也泛起了红晕,「阿芜,你说的对!我应该相信阿拓,总有一天他能凭借自己的能力站到我身边的!」 「……」 她说的对?她说什么了就说的对了…… 容芜看着姬洳幸福洋溢的模样,默默将想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其实庾邵说的才对吧,如果现在将他们对蒙拓的猜测告诉姬洳,对方是打死也不会相信的…… 女学还是要继续上,并且进行了第一次学业考核。 考核的项目有诗词、策论、书画、琴艺、骑射五项,容芜的诗词、书画和琴艺都是第一名,策论也居于前列,唯有骑射弱了些,勉强合格。即使如此,容芜的总成绩还是十二人当中最好的。 云菀排在她后面,自从石先生公布了排名后脸色就一直不好,瞪着容芜的后背恨不得能戳出窟窿来。在下学后慕容奺等着容芜收拾东西时,冷不丁地从身旁路过道:「有些人也不知坐在这里做什么的,借读也就罢了,还整日不思进取,真是拖后腿不嫌丢人的!」她的声音又尖又细,听的人耳朵一刺。 容芜眉头微蹙,直接兑回去道:「有些人也不知怎么想的,整日盯着别人也不嫌累。若将这功夫用在功课上,恐怕第一也不会拱手让人了吧?」 「噗……」慕容奺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急忙捂住嘴。 「容芜!你……你别得意!这次算你运气好,下次我定会超过你的!」 「好啊,那我们下次见分晓。」容芜挎起书袋,拉着慕容奺和谢纤起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道,「不过我也说了,想拿第一,先看你能不能管得住这双眼和这张嘴吧!」 云菀气的说不出话来,看着她们三人的背影,狠狠地将书袋摔在了桌子上。 出了女学大门,容芜担心慕容奺将云菀的话放在心上,在分别时劝道:「阿奺,你莫要在意那人的话,你的骑射成绩可是这里最好的,人各有长处,并不是什么都要比个高低的。」 「哎呀我晓得!你放心吧阿芜,在被我爹塞进来之前我就做好心理准备了,你们都是凭自己本事考进来,我本来就是垫底,能多学到一点就是进步啦!」慕容奺倒是真看的开,无所谓地哈哈一笑,又表情神秘地小声对她俩道,「跟你们说啊,我爹最近寻到了他从前下属的遗孤,心情正好着呢!才不会管我考成什么样子……」 容芜听着好像有什么信息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了,再寻也抓不住,只是笑着推了她一下:「你呀,真是叫我和纤纤白担心了!纤纤这次考核就比入学时进步很多,要是你下次年末考核没有进步,看我们怎么收拾你!」 「遵命遵命,到时候还得请容先生不吝赐教啊!」 几人又笑闹了一阵,就分开了。容芜照常走进了后门的巷子里,果然见有人身姿挺拔背对着等在那里,听到动静回过头来,乌发微遮下的清俊面容如塑如雕,笑起来好像整个周边都熠熠生辉起来。 但这也能未让容芜展颜,将书袋递过去后就直直走在了前面。庾邵勾下头瞅了瞅她那气鼓鼓的小脸,挑眉道:「是谁胆子这么大,都欺负到咱头上了?」 「哼……」容芜重重地哼了一声,半晌,才咬牙蹦出道,「不过手下败将,不足提及!」 庾邵被她这熊熊燃烧起来的小气势逗乐了,刚想揉一把毛绒绒的小脑袋,余光忽然扫到身后墙角探出的一个身影,犀利的目光瞬间射过去,正见一个黄色身影急忙缩了回去。 「怎么了?」容芜见他忽然停下来了,不由问到。 「没事,在想今天去吃点什么才能把这团小火焰给浇灭。」 容芜一愣,接着看到他促狭的目光才反应过来,伸手就要去掐他:「让你笑话我,让你再笑……回头给我补一补策论!」 「哎呦,哪有这么拜师的?哎呦呦……你还更使劲了?」 「谁要拜你为师了……你教不教?教不教?不教我去找我大哥了!」 「……教,怎么敢不教?找什么你大哥,容慕当年的策论还不知私下找爷讨论过多少次。」庾邵说着得意地冲她眨眨眼,有点邀赏的意思。 容芜只是哼了一声,目不转睛地往前走着不去理会他,可是唇边压了压,还是有一丝笑意忍不住溢了出来,轻咳一声,掩饰般地拽着他嚷道:「快点走了,都要饿死了!」 在她不曾看到过的时候,庾邵一直是他们那个时代的天之骄子吧,只有真心崇敬,才会在他离开这么些年每被提起,都会引起一阵遗憾。 等到过了许久,云菀这才敢屏住呼吸再次探出头来,两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原本因气的不轻,在学堂里又磨蹭了一会儿才出来,正巧看见容芜一人独自向后门走去,云菀鬼使神差地就跟了上去,却发现她单独见了一个男人! 「好可怕的眼神……」回想起那个男人看向她的目光,明明是俊美无双,却让人凉透了心底,云菀不禁打了个寒颤。但冷静下来后,不由又勾出一丝莫名得逞的笑容。 「没想到啊容芜,你平时装的那么高尚,私下里却已经跟男人混在一起了!不知让别人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你还会不会如此趾高气扬呢?」 当庾邵远远看着容芜安全进入昌毅侯府,这才回到了太子府。太子晋最近也不闲着,整日随着大周的官员四处走动,此次他们来访大周时日不短,主要有进行深入交流的目的,而太子晋亲自前来,更是说明对此行的重视。 今日庾邵回来路过书房,见太子晋难得没有在外应酬而是早早回来了,心里虽奇怪,但也懒得专门打什么招呼,正准备直接走过去时却被发现了,那人眼睛一亮,一嗓子叫住了他。 「锦城!你终于回来了!」声音带着兴奋,好像一直憋着什么大秘密终于找到了可以分享的人。 庾邵眼角抽抽,还是走了进去:「怎么了?」 「我给你说!我发现了件大事,你肯定不知道!」 「……哦,不知道就算了,我去洗洗睡了。」 「哎……你先别走了!听我说完啊!」太子晋见他不感兴趣,生怕他走了又没人说了,急忙一把抱住他的腰口中吐出一串道,「公子晏要去向昌毅侯府提亲了!」 第四十二章 见怀中人停下了脚步,他松了口气,又进一步详细道:「公子晏的提亲对象是容四姑娘!没想到吧?其实我早就看出端倪了……那日击鞠赛容四姑娘落马,公子晏那个紧张劲儿……啧啧,我真是慧眼如炬啊!不过他瞒的倒也好,要不是今日托我寻一块晋国上好的玉石,我也不敢确定呢……哎?锦……城?」 太子晋忽然浑身一冷,一抬眼就见身前那人缓缓地回过了头,眼神中是从未见过的寒意,让人好像从里到外都结上了冰。 「你刚刚说了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可就在太子晋刚咽了口口水,磕磕绊绊还没说两句时,身子就被重重推开,随即那人就这么飞奔了出去…… 容芜刚回到院中,吃了一碗冯妈妈刚做的红枣羹,就坐在书桌前温习起功课。策论是她的弱项,入学考时的好成绩全靠姬晏给她临时补上来的,可这种东西总不能吃老本,时间久了也就漏了原型。她还需要将课上先生讲过的东西整理一番,以后才好有针对性地请教庾邵。 至于为什么她首先想到的是庾邵,而不是大哥或者姬晏,她也没有细想那么多。就好比为什么嘴里总说着嫌这嫌那的话,可每日下学却还是自觉地往后门拐去…… 手下流利地抄录着笔记,忽然听见门框忽然传来响声,她以为是杏春,便头也不抬地轻声道:「这里不用陪着了,你直接下去歇着吧。」 然而又听见一声「砰」地关门声,容芜这才疑惑地抬起头来,看到来人后吃惊地张开了嘴,水眸闪烁,结巴道:「你……你怎么突然来了?」看了看关着窗户还能透进来的光,顶多夕阳下沉的时刻,难道这人就这么青天白日地闯进来了?! 不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就见关窗闭门有些阴暗的屋子里,那个高大修长的身影带着侵略式的姿态一步步向她走来,来到书桌前一倾身,很容易地就将她禁锢在了双臂中。 容芜不自觉地忽然有些紧张,怔怔看向他的眼睛,被里面灼热的认真给吸引住了。若说白日在生云菀气的她是一团火焰,那么此时的庾邵的眼中就是一片燃烧四溢的火海…… 「阿芜。」他又低头近了几分。 「……唔?」容芜睫毛抖了抖,觉得自己脸热腾腾的快要跟着燃了。 「你看看我,我现在有了强壮的身体,可以帮你拎书袋,拿头笠,你受伤了我可以背着你,被人欺负了就帮你揍回去……当然,我会用性命保证从今以后不再让你受伤,也不允许任何人来欺负你。我对闵京城很熟,知道哪家酒楼的哪道菜好吃,哪家铺子的首饰材质最好,哪家的衣服好看,只要你想,我可以带你一一转遍,当然,除了闵京城,整个大周我去过的地方也不少,以后连晋国也会熟悉起来。我箜篌弹的不错,策论也在行,在礼学监时品学兼优功课第一,这点你大哥可以作证,以后你想弹琴我陪你,学业不懂了我教你,学累了我还会讲笑话。闵京城公子哥们会的那套诗赋史论、骑射武艺我都会,那些纨绔的吃喝嫖赌我都没参与过,无论是从前的庾邵还是如今的虞锦城,都只喜欢过一个姑娘,以后也决定一直喜欢她了,现在就想问问这个姑娘……阿芜,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容芜怔怔地看着庾邵,耳边全是他低沉而有磁性的告白声音,脑子中乱成一团……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眼神飘忽到一旁,只觉得他的眼神太过炽热,不敢与他对视上:「你……你这是怎么了?不带这么开玩……」 「你觉得我这是像开玩笑,逗你玩儿的?」庾邵伸手轻柔而不容置喙地抬起她的下巴,让她无法躲闪,「阿芜,我喜欢你,现在感受到我的认真了吗?」 「庾……」容芜被捏的脸颊上肉肉都堆了起来,那掌心的温热不断包裹来,直让她热气上涌,好像大脑都紧张的快要窒息。小脸绯红一片,蒲扇般的睫毛扑嗒扑嗒地抖个不停,水眸氤氲半阖流转,让人看的喉结一紧。 庾邵狭长的眼眸微深,不自觉地就低下了头,声音从喉咙里低低滑出,带着丝引诱:「你若再不说话,我就当做是在害羞默认了……」 容芜看见他越来越近的面容,心都快要跳出了嗓子眼,她晃了晃脑袋,没有挣脱开那厚实的手掌……其实庾邵怕伤到她根本没有用力,只是某人没有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怎么「反抗」罢了…… 眼看庾邵挺直的鼻梁快要触到自己,已经可以感受到淡淡的鼻息了,容芜心里竟泛起一丝丝的期待,在不知该如何应对的情况下干脆啪地闭上了眼…… 庾邵这场突如其来的告白让她起初吓了一跳,但慢慢回过味来,忽然发现剩下的都是甜蜜和感动。这些年来的相处相伴如何能没有感情,她也隐隐察觉到了自己对庾邵的依赖与不同,只是一时不敢承认罢了……她怕这又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最终落得冷眼嫌弃的地步……说到底,即使这辈子改变了许多,她在一些时候还是会对自己不够自信。 现在庾邵说出的这番话对她的冲击很大,但从心底里……她愿意去相信……可是…… ——捏着自己脸的那只手怎么还抖起来了? 容芜颤巍巍地挑开一只眼,正看见庾邵眼中闪现出的难以置信,一副呆住的模样。她瞬间一阵羞恼,觉得自己一定是被他给戏耍了,现在可好,全让他看尽笑话了!这么想着就拼命地甩了甩脑袋,挣脱他的手扭头就要往里屋走。还没迈开步子手腕就被一下子拉住,一个用力,身子又重新回转扑入了那人坚实的胸膛…… 听着一声声杂乱而有力的心跳,身子后面也被缓缓地搂住了,耳边似是传来一阵叹息又好似如释重负:「阿芜……你这是答应我了吗?是答应了吧……」 当将她柔软的身子抱在怀里的这一刹那,庾邵才感到一颗忐忑的心这才回到了胸膛,好像整个人都圆满了。 容芜嘴角弯了弯,狠狠拿头顶了他一下,却正好撞在胸前的绣扣上,「嘤」地一声叫了出来。庾邵哭笑不得地急忙把她扒出来查看:「别动,都红了。」 「疼……」容芜嘟着嘴很是委屈地揉了揉额头,不自觉地就用上了撒娇的语气。庾邵心里又一痒,低头在她额头红红的地方就印下了一吻。 时间好像停在了这一瞬,两人维持着这个姿势都愣住了。半晌,庾邵红着脸移开,用手遮着轻咳一声:「我……你……还疼么?」 容芜低着头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小声嘟囔了一声:「疼……」像是在控诉他的「恶行」。 庾邵看着她乌黑的发顶,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就接了一句:「那要不我们再……」 容芜倏地抬头瞪他一眼,但那水光潋滟的模样丝毫没有威胁力,倒叫庾邵胆子更大了,眼眸欲深微笑着注视着她,伸手抚在她的后脑上,渐渐低下了头来,只是这一次的目标是那娇嫩的红唇…… 就在这时,忽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杏春的声音响起:「小姐,您怎么关上门了?奴婢给您准备沐浴的热水来了!」说着好像马上就要推门而入了一样,吓的容芜急忙推开了庾邵。 第四十三章 庾邵不满地咬了咬嘴唇,一脸委屈地看着容芜。容芜却没有功夫安抚他的小情绪,四处看了一圈,拉着他匆匆进了里屋,指着床铺命令道:「快给我藏进去!」 庾邵这回倒还听话地拖了鞋,体贴地将它们藏在床底下,然后钻进了被窝里把自己捂住,靠着里墙只露出一双眼睛,冲着容芜眨嘛眨的…… 容芜一把将他整个头都蒙了进去,又嫌弃他个子太大地往里推了推,自己也钻上了床,散下头发深吸口气道:「进来吧!」 外面传来门开的声音,杏春疑惑地走了进来:「咦,小姐您怎么先睡了?」以往小姐不沐浴是不肯上床的,更何况连衣服都没有换…… 「……今日有些乏了,就先躺了一会儿。」容芜不自然地应道,「你去备水吧,弄好后就下去休息吧。」 「哎。」杏春麻利地转身收拾去了。 因为浴桶也设在里屋,所以看着杏春近在咫尺地忙碌,容芜心里紧张万分。为了掩盖庾邵的大个子,她只得将身子往里面靠,尽量与他重叠在一处,明明羞涩的不行,面上却还要装出一副淡定的模样本就不易,而那人却还得寸进尺地将手臂悄悄环上了她的腰! 容芜下意识地憋着气一把按住了他不老实的手,正好遇到杏春回身,只见她担忧道:「小姐您肚子疼吗?今日是……不对,也不该是小日子啊……」 「……」容芜可以感受到某人拿头埋在她的背部忍笑忍的浑身都在颤抖,她只得黑着脸摇了摇头,咬牙道,「我没事……」 「哦……」杏春还是不放心地又看了她一眼,这才又试了试水温,觉得合适了,「小姐,现在水温正好,奴婢伺候您更衣吧?」 「不必了,一会儿我自己来,你下去休息吧。」 「那……小姐您别等太久,一会儿水就凉了。」 「嗯,知道了。」 杏春将干净的寝衣叠好放在凳子上,出门前又忍不住看了眼容芜:「小姐……」 「……又怎么了?」容芜也很是无奈。 「您真的没事吗?您的脸好红……」 身后人笑的更欢实了,容芜恨恨地伸进被窝一只手,不知道摸到他哪里就拧了一把。虽然拧完就后悔了,万一他没忍住叫出来了呢!但好在那人很是能忍,并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容芜不好意思地随便在刚刚拧的地方揉了几把,却感到那人身子忽然一僵,接着手就被他的大手握住了,十指交叉。 完蛋了……脸更红了…… 容芜窘迫地抬起头还不知该怎么像杏春解释,就发现屋里已经没有人了,这才着实长长松了一口气…… 像是刚打完一场大仗,容芜有气无力地推推身边的人:「喂,可以出来了……」 庾邵探出头来,头发虽乱糟糟的,眼神却亮的惊人,笑眯眯地靠在床头看着容芜。 容芜没好气地白他一眼:「看什么看,快把手放开!」 「不放。还要抱抱。」说着又伸手将容芜揽进自己怀中。 「你……庾邵你这是在耍流氓吗!」 「耍什么流氓,以前又不是没在床上抱抱过……」 「可你以前也没有……没有这么……」容芜鼓着脸,怎么也说不出口。 庾邵用手支着脑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那是你以前小小的一团,抱着就跟抱闺女似的,爷不好发挥嘛。」 「……哦?闺女?」 感到身边的温度瞬间降了下来,庾邵不禁哆嗦一下,慌忙改口道:「啊不是……是妹妹,小妹妹……」 「……原来是小妹妹啊?」 「也,也不是……嘿嘿……」庾邵哂笑两声,脑子中极速运转着用什么词来替换比较好,却在还没有想好前被人一脚踹下了床去。 头发凌乱衣服皱巴巴地坐在地上,无论摆出怎样的无辜神情都没能打动床上居高临下的女人。最终庾邵泄了气,委屈地嘟囔道:「若是爷抱着那么小个小女娃还能起什么心思,那才是耍流氓了好不好……」 「噗……」容芜忍不住噗嗤一笑,连忙收拾好表情,继续板着脸道,「哦?那你现在就不当我是小女娃,小妹妹了?」 「当然不会!」庾邵保证道,眼中满是深情地看过去,「我现在看你的你全是小心思,就等一句应允了。」 「……」容芜只觉得今晚不能再跟他聊下去了,红着脸手脚并用地将这人直接从里屋的窗户里给推了出去,「你走你走,我要沐浴,一会儿水都凉了!」 庾邵见天也晚了,便不再闹她,只是斜跨在窗口处,回头问道:「我走了,今晚会不会想我?」 「不会!」 「真的不会?」 「不会!」 「那可怎么办,我都已经开始想你想的不想走了……」 「……」容芜嗔他一眼,她从来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说着无赖话的庾邵,像个讨奖励的小孩子似的,还觉得……挺可爱的…… 「……过来。」容芜想了想,红着脸冲他勾勾手,庾邵立马一脸惊喜地低下头凑了过来。容芜伸手捂住他的眼睛,踮起了脚尖…… 一下,两下……探了几次头,每到离近他白皙的侧脸时都不好意思真的亲上去……容芜也暗自唾弃自己,明明已经表明心迹了,还这么磨不开做什么!但是…… 哎呀呀……容芜脸憋的通红,最后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咬牙直接拿头撞了上去…… 而就在这时,等的心里痒痒的庾邵再也忍不住地转过头来,想着要不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吧,就感到脸上一痛…… 「唔……」 见着某人捂着鼻子摔倒在窗外,容芜急忙扒在窗口向下探道:「庾邵,你要不要紧呀……」 庾邵有些落魄地站起身来,因他被捂着眼睛并没有意识到容芜在做什么,只以为是都怪自己沉不住气白白破坏了这么好的气氛,有些委屈地摇摇头,虽然很想要再来一次但又没敢开口…… 容芜觉得有点心疼,小脸皱在一起,伸手想要摸一摸,在摸到那鼻梁依旧挺直,除了有些泛红外也没有流血,这才放下心来。 但庾邵被这柔若无骨的小手在脸上摸来摸去摸的不淡定了,不过想到再拖下去,屋里沐浴的水就真该凉了,还是无声叹了口气,握了握她的小手道:「我真的走了,你回去沐浴早些休息。」 「哦……好的,你也早些休息。」这会轮到容芜有些舍不得了,闷闷点了点头。 庾邵似乎看出了她眼中的依赖,好心情地弯弯唇,站在窗台下刚好与她平视,黑眸幽深而认真道:「阿芜,记得我今天说的话。」 容芜想到他那不拘一格的告白,羞赧地别过头去,只是轻轻地点了下头算是听到了。 「等我来提亲。」 「……嗯。」那小到几乎未闻的应答引来庾邵阵阵低笑,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那人终于消失在了视线中。 然而容芜却还是呆呆地维持着扒在窗台的姿势许久,久到木桶里的水真的凉透了,她只得勉强擦了擦身子,心里却觉得这水凉的好,天太热了,正好能降温。 这几日,三房上下都能感受的到四姑娘的好心情。知女莫若母,崔氏看在眼里,又想到前些日子谢氏传来的信还有再早些从容芥那里听来的消息,忍不住还是将她唤到了屋里,关了门母女俩说说体己话。 第四十四章 「阿芜,你也长大了,有些事……娘亲还想听听你的意见。」崔氏斟酌了下,还是觉得开门见山说的好,「前几日,你谢姨来了信……」 「谢姨病可好些了?」 「听说阿洳找她谈了一次,如今两人关系已是缓和许多,病自然也跟着好了些。」 「那就好!」容芜高兴道。 看着女儿坦然的模样,崔氏心里更是拿不准,试探道:「阿芜,你谢姨说晏儿有意来府上提亲,她想提前问问你的意思,你……意下如何?」 寻常侯门提亲自然不会询问女方意思的,男方合意的有,被拒的也不少,但公子晏毕竟身份不一般,谢氏在这种问题上还是难免谨慎一些。再者这也有崔氏的私心在里面,她虽对姬晏极为满意,也想不到女儿会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但因为之前从容芥那里听到了些风声,还是让她不得不多问上一句,毕竟姬晏虽好,但她女儿的意思才是最为重要的。 容芜听后露出讶然的表情,她是感受到了这一世姬晏对她态度的变化,但她也明白自己对姬晏已经放下了执念。如今她对姬晏就如同亲近的世家兄长一般,并无男女之情,又如何能接受他的提亲? 更何况,她喜欢的人是庾邵。 「娘亲,我不能嫁给姬哥哥,我对他只是兄妹之情……」她坚定道。 崔氏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又想到了什么,迟疑道:「那你跟娘亲说说……你心里可是有人了?」 容芜脸微红,不自然地别过头去:「没,没有啊……」 崔氏看到她这幅模样,心下了然。但一想到容芥从跟着景约先生出游回来,说到那位晋国的将军对小妹态度不一般,而小妹看起来对他也很亲昵,崔氏的心里就难免打嘀咕,见容芜这里问不出个什么了,只得想着晚上跟三爷好好商量一下,又想到好闺蜜谢氏那边,崔氏也觉得有些头痛了,便让容芜先下去她好一个人静静…… 不论如何,还是先给谢氏回封信吧。 崔氏信中写了什么容芜不得而知,但是有件事让她不得不再次前往靖宁侯府——靖宁侯的顺位宴。闵京许多高门都受到了邀请,不论是靖宁侯这一等侯位的身份,还是姬氏一族的地位,都让此事格外受关注,就连皇室也派了人亲自前来。 至此,姬晏正式成为了靖宁侯府的世子。 容芜随着崔氏坐马车来到了靖宁侯,她与容莹等人被引到了后院与其他小姐一处,崔氏自然被接待到了夫人们那里。 一进后院,就见那里已经十分热闹了。靖宁侯府难得举办一次宴会,各府的小姐都拼了命的缠着父母兄长一同过来,一时间莺莺燕燕粉香迷眼。 远远的正见谢纭和庾兰被贵女们围在中心,众人见容莹来了,也是自动就让开了地方让她们过去。许久不见两人自然好一番欢喜,容莹与她们很快聊到了一处,容芬和容菱也去寻了其他相熟的姑娘,容芜冲跟在谢纭身后的谢纤招招手,两人便退出了人群。 「纤纤,阿洳在不在这里?」容芜刚刚寻了一圈似乎也没有见到姬洳的身影,今日她可也算是主角之一,不应该缺场的。 谢纤也呆呆地跟着她四周看了一圈,然后无辜地摇了摇头。 容芜无奈一笑,拉着她向人少的地方走去,突然听到有人响亮地喊了一声:「阿芜!纤纤!」 回过头去,见是阿奺风风火火地向她们这里走开,身边还跟着曾经见过的另一位姑娘,好像是叫阿秀。 「这是我表姐,阿秀,你们还记得吧?」 阿秀有些不好意思地捅了她一下,容芜笑着冲她点点头,接着又看向慕容奺道:「阿奺阿秀也来了,太好了!」其实她有些惊讶,按说以一般侯府的规矩,是不会邀请寒门子弟的,尤其是这种爵位世家传递的时刻,大多寒门也对这等不劳而获的行为有些看不起。 慕容奺看起来颇有兴致,凑近了道:「这靖宁侯府就是不一样,刚刚一路走来,看的这檐台楼宇、花园凉亭布置的真是好看!阿芜啊,你们侯门府邸都是这样吗?哪天也邀请我去你那里做做客呀!」 阿秀听她这般咋咋呼呼的又是一阵羞赧,扯着她的衣摆更用力了些,却换得了对方的不以为然:「怎么了?我又没说错,在我进将军府前哪里见过这样的,后来觉得咱们将军府已经很大了!谁知跟这里一比又根本不算什么了!」 慕容奺说的真诚,大眼坦然而纯澈,容芜虽没仔细问过,但之前从云嘴里也听到不少关于她的传言,心中对她的心性格外钦佩,不由拉着她的手道:「花园摆设可以精心造出来,但住的舒心自在才是最好的屋子!阿奺什么时候有空了随时可以去我那里坐坐,当然了,将军府是什么样子我也想去见识见识呢!」 「那容易,明日你就来呀!我那里可没有什么递请柬的习惯,随时来了都方便!」 几人说笑着,阿秀见容芜几人都十分好相处,也渐渐放松了下来,话也多了起来。正说着,容芜余光一扫,忽然看到一个脸熟的丫鬟过来送瓜果,不由出声将她唤道了近前:「你们小姐呢?」 那小丫鬟也认识容芜,立马恭敬道:「回四小姐,我家小姐应该还在院里未曾出来。」 容芜微微皱眉,今日是靖宁侯的重要日子,后院姑娘们这里理应府上的小姐来主持。刚刚就见了靖宁侯府庶出的大小姐姬湄一直周旋招待着众人,但姬洳身为唯一的嫡出小姐一直不露面,恐怕也不合适。不过她更担心的是,姬洳会不会还在自己赌气,又或是把身体给折腾出病来了? 这个小丫鬟也就是个三等丫鬟恐怕也不知情,容芜便放走了她,转身对慕容奺她们道:「主人一直不露面可不行,我们去把阿洳拉出来好不好?让她偷懒不成……」 几人一致赞成,朝着姬洳的院落走去。容芜是这里的熟客连禀报都不用,下人们就对她们直接放了行,于是刚走进院子,就见姬洳一副寻常的打扮,坐在石凳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有人进来还吃了一惊,在看到是容芜后才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才来?」姬洳拄腮幽幽诉道,面容气质活生生的冰美人模样。 阿奺并不了解这位靖宁侯府小姐的性格,奇怪道:「你也并没有提前约阿芜呀?她刚刚一直在四处找你呢!」 姬洳一噎,眼神冷冷地看向来人,并不熟悉,不由又看向容芜。 容芜左右看看两人,带着几人在姬洳面前的石凳坐下,笑着介绍道:「这位就是慕容左将军的千金慕容奺了,你可以唤她阿奺,旁边的是她的表姐阿秀。」谢纤姬洳是知道的,无需介绍。 姬洳一听阿奺的身份,果然眼睛一亮,冰冷的外表瞬间碎裂,倾身道:「原来你就是阿奺,阿芜常说起你的!我是姬洳,欢迎你和阿秀来府上做客。」说完又对谢纤点了点头。 慕容奺心思单纯,对于姬洳的突然转变并不觉异样,反而自来熟地很快聊了起来。 老昌毅侯对于军中的这些将领并不熟悉,但是姬晏的父亲则一直重视军中影响,甚至安排了族中一些有志向的小辈入了军营,是以今日的顺位宴邀请慕容左将军等将领也是这位新任靖宁侯的意思。 第四十五章 「父亲本来是懒得带我过来的,只打算带蒙拓一人,是我估摸着你和纤纤应该也会过来,这才跟着来的!」慕容奺一边不客气地吃着桌上点心,一边对容芜道,没想到却换来了极大的反应。 「蒙拓?!」 「阿拓?!」 姬洳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抓住慕容奺的说急切道:「你说什么?阿拓也来了?」 慕容奺被吓了一跳,一口点心卡住咳了好几声,才拍着胸口道:「是啊……蒙拓是我父亲从前副将的遗孤,没想到也在西北军中,父亲得知后就把他收入了贴身护卫营,备不住还想收为义子呢!怎么了……你们也认识他不成?」 再抬眼看去,却见姬洳已是泪流满面,看着容芜哽咽道:「阿芜,是阿拓……他要成为左将军的义子了,那我们是不是……我该相信他的,他果然不会让我失望……」 观之容芜的神情,则是复杂了许多,一边轻声应着,一边蹙起了眉头…… 没有想到,蒙拓竟然还有这一身份在。庾邵曾说过,慕容左将军脾气耿直,不慕权贵不受金银,能够短短时间入了他的眼,蒙拓这人还真是不简单……如果他真的成了左将军的义子,那么…… 上一世姬洳嫁入将军府,难道正是嫁给了蒙拓?! 「阿芜,我想见他!」袖口被扯动,唤回了容芜的思绪。 「……嗯?你想见……蒙拓?」 「嗯!阿拓也一定在找机会见我的……阿芜,你帮我想想办法……」姬洳一脸渴求地看着她。 容芜叹口气,轻声道:「今日来的人多口杂,想见一面也不容易……」 「你们想见蒙拓?这个容易啊,我去把他带来就是了!」慕容奺还有些搞不清这里人的关系,见状直接道,被容芜一把按了回来。 「慢着点!你出去做什么?想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那人领到内院不成?」容芜道想了想,还是问向姬洳,「阿洳,今日都请了哪些人家?要想见蒙拓,必须要考虑到外面是何情况才行。」 姬洳见容芜肯帮她出主意了,立马收住了眼泪,回想道:「也不是太多……桓家、郑家等侯门都来了人,还请了些军中的将领……」姬洳养在深闺,平日里也不在意这种事情,再让她说出什么具体的怕也是无法了…… 容芜没有听到自己想听到,只得直接开口问道:「晋国太子一行,可有人来?」 姬洳是铁了心的想见蒙拓,但她实在担心蒙拓会趁着众人的面做出些什么对姬洳名声不好的事情。如果蒙拓真有什么计划,她一个人也阻止不了什么。 无论如何,庾邵在的话就好了…… 姬洳想了想,又唤来贴身丫鬟问了几句,这才肯定地点了点头:「请了,就是不知道他们来了没有。」 容芜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却又要想怎么才能见到那人。一时间,倒微妙地有些姬洳的心情了…… 就在这时,杏春从外面走了进来,对容芜道:「小姐,夫人让您过去一趟。」 「娘亲此时找我?」容芜觉得怪怪的,忽然又想到了之前崔氏对她提到姬晏提亲之事,心里不由一慌,难道这次是又要提?强按下不安,回头对姬洳她们道,「我过去一下,你们在这里先等等,蒙拓之事急不得,一定不要鲁莽行事。」 姬洳看出她有些不安,开口道:「要不要我陪你过去?」 「不用了。」容芜摇摇头,她还不知道若姬洳得知她拒绝了自己的兄长会是什么反应,想想也是头疼,便催道,「你快换身衣服,总要出去见人的啊!」 她的意思是去招待客人,可听到姬洳耳朵里却是要打扮美美的准备去见情郎啊!苍白的脸上绯红一片,嗔了容芜一眼,扭扭地进屋去了。 容芜揉了揉太阳穴,跟阿奺、阿秀叮嘱几句,便带着杏春往前面去了。 离开姑娘们所在的园子,顺着来时的小路走着。夜幕降下来了,该来的客人基本都已到,这条路到显得寂静无声了。 忽然,旁边的树上传来了一声猫叫,容芜停住脚往上看了一眼,见黑黑的也看不出什么,便接着移步离开。 「喵~」刚走两步,那猫叫又响了起来,不知是不是错觉里面好像多了一丝可怜意味。 容芜有些心软,便又停了下来,来到了树下面,张开手臂引诱道:「喵喵~你在哪里?下来吧,姐姐接着你……」 「……喵呃~」这一声「猫」叫尾音破音了,低低的笑声溢了出来,让容芜一怔。 接着,就见一个硕大的身影从树上扑了下来,正正砸入了她的怀里。在杏春的惊叫下,容芜被人拦腰顺势旋转了一圈,最终稳稳地靠在了树下,原本接人的反而被环在了怀里…… 「小姐!你是何人?!快放开我家小姐!」杏春怒气冲冲地跑过来,却见一高大的男子抬起头来,清俊的面容即使在黑夜里也格外引人注目,那人将手指竖在微翘的唇上,悄悄对她「嘘」了一声。 「……」杏春被蛊惑了一瞬,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刚想接着喊人,就见自家小姐探出头来,闷闷道,「杏春,你先下去等一会儿,给我,给我把着风……」 「哎……哎?!」杏春瞪大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转了转,她认出来了来人是晋国的那位将军,但……但他什么时候跟小姐……这,这么熟了? 又被容芜瞪了一眼,杏春这才慌忙转身往外跑,跑了两步又回头信誓旦旦保证道:「小姐您放心,奴婢不会放进来一个人的!」 「……」 「哈……」一阵低笑从头顶传来,抬头就见庾邵忍俊不禁道,「你这丫鬟倒是变得上道许多,□□的不错。」 容芜白了他一眼,推开他的胸膛道:「你大半夜的在这里装猫做什么?有话快说,我还要去见娘亲呢……」 「不用去了,是我假托三夫人之口把你叫出来的。」 「……」容芜又深深地为杏春的可靠程度而忧伤了,这次幸好是庾邵,要是别的什么人…… 「虽然忠心程度及格了,但脑子还需要继续□□。」庾邵严肃道。 「……说的轻松,你帮我□□啊?」 「等你过门了,这倒也不是不可以。」庾邵摸摸下巴,「不过如今你也不用担心,爷派了两个暗卫护在你身侧,平时不会靠近影响你做事,但若发生今日这种情况,若有不对之处便会现身提醒。」 容芜听他说话又不正经了,脸微红,转过去问到:「那你来见我又要做什么?」 「来跟你通个口信,蒙拓来了。」 容芜忽然想起了正事,脸色变得认真:「阿洳也知道了,她一直要跟蒙拓见面可怎么办?我担心……」 「嗯,这些日子我一直派人暗中调查,慕容左将军即将收他为义子,今日还将他带来这种场合,更是坚定了他的身份。」庾邵口中虽说的一本正经,但手中却收紧,自然地将容芜揽入怀中,远远看着就像容芜斜偎着他一样,「蒙拓这几日等不来你传信,心中有些不安,今日也是会找机会与姬洳见面,你们应当心。」 「他若要对阿洳不利,我定要当众拆穿他!」 庾邵弯唇,忍不住捏了捏她气的鼓鼓的脸颊,语气轻松道:「就知道你闲不住,担心什么?爷都帮你准备好了,等着看好戏吧。」 第四十六章 桓篱随手拈着一盏酒杯,靠在回廊上,看着不远处一少年又轻松掷入壶中一支箭,引来稀稀落落地几声鼓掌叫好,撇撇嘴,很是无趣地转开了眼。 这种女儿家玩儿的东西,真不知怎么那群平日里一板正经的侯爷长辈们就看的这么起劲儿,还不惜让小辈少年郎们一个个地上去「比赛」,实在是……太羞耻了…… 「好力道……!」又传来淅沥地几个掌声,连叫好声都显的很是有气无力。见那个名叫蒙拓的少年又投中了一箭,他的「队友」们敷衍地继续鼓励着,恨不得让他就这么投到天荒地老,让自己不用有上场的机会。在下方坐着观看的人群中,慕容左将军的兴致最高,还常常会发出几声响亮的「好!」字,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桓篱叹了口气,一口将杯中剩余的酒送入嘴中,还没等咽下去,被人突然从后面拍了一巴掌,就这么「噗」地喷了出去! 「咳,咳咳咳……」一向风流倜傥的桓家墨少有些狼狈地用袖口挡住脸面,忍不住连咳了好几声,这才将呛进肺里的辣酒给咳出来了些,红着眼睛回过头去寻找罪魁祸首,正好对上郑戎百无聊赖的模样。 「唉……好无趣啊……这些长辈们今晚是怎么了都盯着这里,连个乐子都没法找啊!」见桓篱脸色不好,郑戎也不甚在意地拍了拍他的背,往他身边一杵,身子向后仰靠在栏杆上,懒懒道,「别担心,刚刚没人看向这里,你的形象还是保得住的……」 桓篱四处看了看,见真的没人发现他躲在这里,不由松了口气,继而感叹自己真是机智,在长辈们刚往这边走来时就抽身闪人了,不像有的公子哥们想要趁机表现表现还往跟前凑,结果傻眼了吧?被兴致上来的长辈们当场分了两组进行「掷壶」比赛,现在想逃都逃不掉了。 中招的不少,就连容芥、庾邝也不得不装作很兴奋的模样在下面跟着鼓掌,然后羞耻地排队上去投壶。在公子哥们兴致缺缺,不上心的不上心,随意放水的放水状态下,无意中就让那个很是听话认真投壶的陌生少年大大露了一回脸,成绩竟是遥遥领先于其他人。桓篱摇摇头,杯子一举放到嘴边,却忽然发现酒已经喝完了,更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好,一侧脸,看着郑戎挑剔道:「你怎么也找到了这里?快到一边儿去!两人在一起目标太大!」 郑戎抱住栏杆不松手:「别这样!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就借块地方躺一躺嘛!」 桓篱也没真要赶他,顺势皱眉道:「姬晏跑哪儿去了?」作为主人家,也不出来管一管,好歹为他们在长辈面前争取一些「尊严」。 说完就见郑戎面色古怪地向下一指,顺着就看见一人白衣出尘,清冷若莲地坐在长辈中间,眼神平淡地看着别人在「犯傻」,在他身旁还坐着太子晋。 桓篱:…… 半晌,才咬牙切齿地蹦出几个字道:「他为什么可以坐在那里。」 「……那你能想象的出公子晏站在那里去投壶的模样吗?」 桓篱:…… 算了,那画面太美还是不要折磨自己去想了。 正在腹诽着,余光一扫,忽然见一个身影很是矫健利索地从人群后面闪过,没有被人发现,成功地逃离了上去丢人的命运。 「……咦?」正无聊着的桓篱被吸引了注意力,目光随着他追了过去,见他翻身躲进了离自己不远处的围栏内,见安全了,这才懒洋洋地舒展修长的身子靠坐一边,又从怀里摸出了不知从哪里顺的一壶酒,拔出瓶塞深吸一口,继而美哉地喝着酒看热闹。 「……咦!」桓篱讶然地直起身,凤眸中闪烁出光芒。那人的姿态莫名地像极了一个人,曾几何时那人也最爱在无聊的宴会上溜号,顺走一壶酒,再带着他,躲开几十双眼睛逃到某个隐蔽又舒适的地方,喝着小酒,天南海北地聊着……那时候桓篱虽嘴上唱着反调,但其实心里兴奋的不得了,只觉得哪怕听那人瞎扯段子,也是整个宴会最有趣的事情了。 这般想着想着,凤眸中的光彩就渐渐消失了,转为一闪而过的落寞,最终沉寂下来。 「你在看什么呢?」郑戎躺的懒的动,直接拿脚踹了踹他。 桓篱嫌弃地往一边挪了挪,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没有回答。他都没有发现自己接下来的目光总是往那边喝酒的人身上瞟,连下面场中发生了什么都不在意了。 他喝完一坛酒了……他站起来了……他……准备走了? ——要去哪儿?! 桓篱莫名地也跟着起身,惊动了都快睡着的郑戎,揉揉眼问道:「宴会结束了?我们要回家了?」 「睡你的,早着呢。」 ——那人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怎么露出这副有好戏看的笑容…… 「哦……那你这是要去哪儿?」 「脚坐麻了,起来活动活动。」 ——他走了! 桓篱忽然心里痒痒的,鬼使神差地就跟了上去。他的身手在闵京公子哥当中算是好的,远远的勉强能看得见人影,东拐西蹿的……他终于,把人给跟丢了。 正当他站在一片树林下发愣时,忽然听到了脚步声,还没回过神来,就感到领子一紧,接着被人提着胳膊给拽上了树。刚坐到树上身子还不稳地晃了晃,又因勒住了嗓子憋的要咳嗽,嘴巴却忽然被人用手给捂上了…… 「唔……」桓篱憋的脸通红,下一瞬就感到带着酒气的气息围了上来,低低的声音在耳边戏谑道,「别动,也不许咳。」 「……唔!」还讲不讲理了!他今天是犯了什么触,怎么嗓子总是遭殃?! 「憋不住也得给我忍着,别耽误了爷看好戏。」 桓篱渐渐安静下来,心里却有些恍惚,怎么连语气也这么像…… 他轻拍了拍那人捂住自己嘴的手,示意自己不会再发出声音,那人果然很干脆地就放开了他,连带着整个人都往后扯了扯。 桓篱强忍着嗓子里的不适,当真没有咳出来,回头看去,见到那人的面孔时愣了一下,张张嘴,无声道:「……锦城将军?」 庾邵勾唇,点了点头。接着他黑眸一亮,眉峰挑了挑,指了指下面。 桓篱压下心中的震撼,也向树下看去,却见一人走到了树下背对着他们所在的地方,看身影很是熟悉,分明就是方才出尽风头的蒙拓! 他疑惑地又回头看了眼虞锦城,见那人正兴趣盎然,两人离的很近,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他忽然觉得现在如果再有一坛酒就好了。 「你来了。有没有被人发现?」 另外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像是被刻意压低变了声,显得有些怪异。声音的主人在哪里从他们的角度并不能看到,猛地响起还把桓篱给吓了一跳。但更让他惊奇的是,在这声音响起的一瞬间他明显感觉的身后之人僵住了,而现在也丝毫没有放松下来,就算不去看也不难猜出那人此时的表情绝不再是方才那般戏谑和随意…… 「回公子,不曾有人发现……」蒙拓小心翼翼地回答,听出了公子语气中的不耐烦,也不敢磨蹭,直接继续道,「自从公子放出了我的身份,左将军就对我另眼相待,甚至放话要收我为义子!」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显出了兴奋,却换来对面一声轻哼,满满的轻视。 第四十七章 蒙拓眼神一暗,拳头握了握,这才语气如常道:「姬洳那边也一切顺利,她对我很痴情也很放心,不曾怀疑过什么。这等闺阁小姐最是愚钝,随便哄哄骗骗就当了真,定是平日那画本子看多了!」想着闵京城闻名的冰美人唯独对他一片赤诚,那眼神热切的好像快要融化了一般,一股成就感顿生,语气更多了几分得意,刚想再说什么,就感到风凛冽划过,脸火辣一疼,竟是被树叶给划破。 「住口!你是什么德行,也敢这般狂起来了?」 蒙拓心一惊,猛然想起来公子家中也有一妹妹,自己这话说的似乎……反应过来立马跪倒在地,俯身道:「公子息怒!小的不算什么东西,小的所得到的一切全靠着公子,公子大恩小的做牛做马难以报答!」还生怕不够,急忙又补充道,「小的方才说的只是姬洳,只有姬洳才会那般蠢笨,平日里一副冰冷高高在上的模样,实则没什么头脑……今后若是娶她进门,也不知在床……咳……」 「够了。」庾邝也听不下去这般低俗的言论,冷冷地打断道,「我来不是听你说这些的,今日来的皆非寻常之辈,哪个都不是你这三脚猫能比得上的。刚刚见你投壶投的很得意么,劝你适可而止,不要太得意忘形!」 「公子教训的是。」蒙拓低着头嘴里应着,实则心里也在冷笑。闵京贵公子又怎么了?在他看来也不过尔尔!连个投壶都比不过他,也就只会私底下耍耍威风罢了,他怎么就得意忘形了?明明连左将军也在为他叫好!总有一天……蒙拓眼神一片冰冷,等他飞黄腾达了,一定会狠狠地将面前这个人踩在脚底下,如他今日对自己这般,一脚脚地将他所有的狂妄全部践踏殆尽…… 蒙拓攥紧了手中收到的传书,上面写着让他前来汇报近期的动作,那趾高气扬的气势仿佛透过纸张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事到如今……他只有继续忍耐,忍到最后他得以翻身。 庾邝心中也很不耐烦,今日本就人多口杂,这人竟还敢给他传信求教下一步应该怎么做?该怎么做还需要他一步步教吗?都不长脑子的吗?!简直是一眼都不想再看到他…… 随口又应付了几句,庾邝便甩手离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蒙拓这才缓缓站起来,眼中的阴厉憎恶再也藏不住,恨恨地「呸」了一口,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开。 桓篱看的目瞪口呆。 他怎么也没想到,跟着这人,还能看到这么一出戏…… 这个蒙拓跟靖宁侯府二小姐是什么关系?姬晏知不知道啊…… 他瞬间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不由揣揣地扭过头去看向那人,却第一次见到那人清俊的面容上露出迷茫和隐隐的失神之色……心里一触,嘴里吐道:「你……」 庾邵回过神来,定定地盯住了桓篱。 桓篱被他看的发毛,但又不愿露怯,挺了挺胸膛,刚张开嘴就被止了住。 「好戏也看完了,回去吧。」 感觉他恢复了原来的气势,桓篱松了口气,顺着树干不甚雅观却也安全到了地上。抬头,却见那人仍待在上面,靠着树干不知在想些什么。 「……喂。」 庾邵垂眸。 「你怎么不走?」 「爷脚蹲麻了,缓一缓。」 「……」这个理由听起来好耳熟让人无法反驳怎么办。 桓篱觉得今天自己见过这个人之后就变得怪怪的很不对劲,心里不由堵得慌,倏地转身摆摆手道:「那你自己呆着吧,我走了!」 「站住。」 桓篱瞬间停脚,心中有些欣喜。 「今日看到的,听到的,你最好都烂在肚子里。不要多事,该说的自有人会告诉姬晏。」 「……哼。不用你说,我也对这些不感兴趣!告辞!」 桓篱走后,周围彻底清净了。庾邵将头向后靠在树干上,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那人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却瞒不过他。 太熟悉了……看着从小长大的人,任何小伎俩都逃不过他的眼皮子。 为此,那货小时候还经常不服气道:「哥哥!为什么不论我怎样变每次都能被你认出来!你一定是作弊了!」 他是怎么说的呢……好像是,揉乱了他的头,大声笑话道:「哈哈哈哈谁叫你是我弟弟?等下辈子你投胎到别人家,我就认不出你来了!小鬼头。」 夜色静的可怕,庾邵忽然噗嗤笑了一声,拿手背挡在了眼前。 真可笑,亲手布置的好戏,好像看的并不怎么开心呢…… 树林的另一侧,容芜等外面两人走了后才松开手,看着姬洳不顾形象地蹲在地上,埋头无声啜泣着,颤抖的身子消瘦而薄弱……她没有质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像是已经默默接受了这一事实…… 「放开我!我要去揍他一顿!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旁边躲着的慕容奺早已忍耐不住,要不是阿秀一直紧紧拉住她,恐怕刚刚就冲上去揍人了!在容芜离开去崔氏那里的时候,阿奺和阿秀也得知了姬洳和蒙拓的关系,初听震惊,接着就欣喜地凑在一起说着蒙拓的身世,还想着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当真热闹! 怎么也没想到,等再一出来,就会听到这种事情,蒙拓越恶心的言语,就越衬着方才她们对今后生活的想象有多么的可笑…… 「阿洳,你别哭!为这等狼心狗肺的家伙不值得!」慕容奺挣开阿秀,站起身来冷声道,「我这就去告诉父亲他的真是面目,想拿我家当垫脚石?简直痴心妄想!」说着冲了出去,向着前院而去。 阿秀跟着站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容芜赶紧道:「阿秀快跟着阿奺,这里是靖宁侯府,别让她太冲动!」 事关姬洳的名声,就算要拆穿蒙拓,不可让外人牵扯到姬洳。阿秀明白了容芜的意思,点点头,也追了过去。 树林里就剩下了容芜和姬洳两人。姬洳这才渐渐放松了提备,细碎的哭声从嘴里溢了出来……容芜听着心里疼的揪成一团,有些后悔依计带她过来了,虽然庾邵说这种事外人怎么说都无用,只有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才能真的死心,若是想让姬洳今后的生活彻底摆脱这个人,现在就要对她狠心……但看到姬洳这个样子,她还是忍不住自责的要死…… 「阿洳,没事的,都过去了……」她其实不怎么会安慰人,只能有些笨拙地轻抚着她的背,陪着她哭了一会儿,看她渐渐收了眼泪,然后起了身。 「阿芜,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你放心吧,这里是我家,不会出什么事的。」 容芜心里明白这时候想一个人静一静的心情,张了张嘴,轻声道:「阿洳,不论发生什么,我都在这里……」 姬洳淡笑着点点头,独自向树林里走去了。 容芜又站了一会儿,这才转身往远处的一处看过去。 刚刚,她好像看到了桓篱从那边离开……那庾邵还在不在? 庾邵在树上不知靠了多久,直到发觉后背都咯的有些疼了,这才长舒了口气,动了动,从树上跳了下去。一低头,把他吓了一大跳!脚一崴差点栽到地上…… 「……阿芜?你怎么在这里?呆了多久了?怎么……不叫我……」他看着那个坐在树下的小小身影,抬起头来,冲他暖暖一笑,不知怎的就觉得嗓子发紧,有些话就说不出来了。 第四十八章 容芜扶着他的手臂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树叶,摇摇头道:「我看你在想事情,就在这里等一等……」 「你在担心我?」庾邵眼睛一亮,握住了她的手。 本以为容芜一定又是俏脸一撇,笑话他厚脸皮,却没想到身前那人竟是乖乖点了点头,漆黑澄澈的水眸看着他,有些认真地问道:「庾邵,你怎么了?」 「……」庾邵被看的有些哽住,半晌才摇了摇头,咧嘴笑道,「没事啊,前面他们在玩儿投壶,我正好在这里多躲一会儿。你呢?姬洳那边可还好?」 「阿洳是坚强的,这点事不会难倒她。」容芜作势回握住了庾邵的手,轻咳了一声,装作无所谓的模样仰起脸来轻松道,「别人都好,可我怎么看着某人明明自己不怎么好,还有心情担心别人啊?」 庾邵看了她一眼,见那莹润洁白的小脸在月色下泛着光,带着小心思在里面格外的让人心痒痒。庾邵也不会委屈自己,向后一扯就把容芜抵在了树干上,欺身上去故作恶狠狠地哼道:「哦?那你现在发现爷不好了,打算怎么办啊?」 「那你想怎么办?」容芜眨眨眼。 「我想怎么办都可以?」 「那当然不是。」容芜伸手推开他的脑袋,看到那人眼神中的不满,轻笑一声,张开了手臂喏道,「想胡作非为当然不准,不过给你一个抱抱还是可以的。」 庾邵愣愣地转过头来,发呆的模样有几分可爱。 「你到底要不要呀?不要我可走……」 「……要。我要……」话音未落,身前就被填满了…… 庾邵紧紧将她抱在怀里,用了几分力像是想把她揉进身体里,他低下头来,带着些小心翼翼将下巴轻轻放在她的肩窝,磨了磨。容芜被他闹的有点痒,刚想动一下就被他哼唧唧地圈住不许,那么大的个子竟然赖在她身上在撒娇。 容芜有些哭笑不得,弯弯唇,还是伸手环住了他坚实的后背,轻轻拍了拍,喃喃道:「多大的人了,茂哥儿都不似你这么黏人的……」 「……不许他这么抱着你,谁都不许……」 「这么霸道啊?那可是我弟弟……」 「弟弟都是小白眼狼!不许!你是我的……阿芜,你是我的……」 容芜微怔,倒不是诧异他会吃茂哥儿的醋,而是在那两句提高的声音中竟听出了一丝颤音……原来他现在,是在难过吗?…… 这样的庾邵,哪怕是在他身为鬼魂最脆弱的时候,都是不曾见过的。 不知怎的,容芜也忽然觉得鼻子酸酸,头侧了过去,面朝着他修长白皙的脖颈吸了口气,把环着他的后背的手移到脖子那里,一勾往下拽了拽,闷闷道:「对,我是你的,庾邵……发生了什么事?你不要自己难过了……」 「阿芜……」庾邵听着她的话,整颗心都软的一塌糊涂,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人是阿邝,跟蒙拓见面的人竟然是阿邝……我怎么也没想到,亲手设计引出来的,竟会是自己的亲弟弟……阿芜你说,这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在里面?那个小子,哪有脑子去设计别人?」 容芜虽也对那个跟蒙拓接头之人进行许多猜测,但也没想到会是庾邝,听庾邵这么一说心中也很是复杂……她一直知道庾邝不是什么好人,但她却不知该怎么让庾邵接受他的弟弟根本就不是他以为的那个样子,想了许久,只能道:「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哪怕是你从小看到大的,也不能钻进他脑子里时时盯着他在想什么啊?」顿了顿,又揉了揉他的脑袋安抚道,「你刚刚还跟我说想要阿洳认清一个人,只有让她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才能死心,怎么这个道理到你这里就不管用了?难道你的接受力,还不如阿洳一个小姑娘吗?」 「……嗯哼……」庾邵不管,埋着头哼唧唧地赖账。 「……你,你撒娇还上瘾了?」容芜推了推他,跟堵墙似的一动不动。 「……道理都是说给别人听的,爷心里难受,只有亲亲才能好了。」 「庾邵!」容芜见他又开始不正经,只觉得这人根本不能忍他示软,简直就是装可怜的大尾巴狼!想着气鼓鼓地拍了他一巴掌,见他还不动,刚想再来一巴掌,就感到手腕被一把握住,还没反应过来时就被压到了头顶靠在树上,另一只手将她头向后一压,一个吻就毫无征兆地忽然袭来…… 那人唇齿间带着醇香的酒气,攻城掠地地直接撬开她的牙齿,长舌带着侵略性地搅动她口内的每一寸地方,流连忘返。 「唔……」容芜第一次尝到唇间的柔软,紧张地憋住一口气,很快脸就涨的通红…… 庾邵一手压着她的两只手腕,另一只手渐渐下滑,勾住了她的纤腰,像是不满足地往上一带,迫使她紧紧贴紧了他的腰身,以更宽容的姿态接受着他的唇齿交缠。林间寂静,亲吻带来的细腻而暧昧的水声便格外清晰,容芜只感觉浑身发软,双腿都不是自己的想要往下滑,全靠着庾邵手臂的力量来支撑。 如暴风雨般狂烈的亲吻渐渐缓了下来,当庾邵缓缓离开些她的唇瓣时,还牵出了一缕银丝,幽幽晃晃地留在空气中。他眼神幽暗,低头细细观察着容芜水眸氤氲半眯的勾人模样,鼻尖轻轻一侧就能碰到她挺秀的琼鼻,鼻息缠绕,周围全是她独有的好闻的味道。 「阿芜,睁开眼来看着我……」他的声音不复平日的磁性醇厚,而是哑的不成样子,这种仿佛原始本能的吸引让容芜心里一震,迷迷茫茫地睁开了眼眸,当看清庾邵的俊颜离她这么这么近,惊的猛一转脸,两人口中未断的银丝就「啪」地贴在了她的侧脸上,凉凉的。当容芜意识到这是什么后,顿时绯红满面,蒲扇般的长睫惊慌地如蝶翅般抖个不停,润泽的朱唇微张看起来很是无措可怜…… 庾邵看的邪火嗖地从下蹿了上来,当即搂着容芜的腰一提上了树,躲进了浓密的枝叶中。他坐靠在粗壮的树干上,让容芜面朝他扑入怀里,长腿勾住她的双脚防止掉下去,腾出来的双手便将她整个人环搂在怀里,让她的头枕着自己的肩膀,在微微低头便能够到的位置。 佳人在怀,庾邵再也犹豫,欺身吻住了方才银丝贴住的侧脸,细细碾食…… 容芜一惊,恍然发现自己已经在半空中,害怕地一把揪住庾邵的衣领,庾邵正吻的专注忽然被一勒拉的更近,这种如同无声的邀请更让他兴奋不已,灼热的吻顺着脸颊陆续移到鼻尖、眼眸、额头、下巴…… 容芜有些燥热地仰起脖颈嘤咛了一声,这下正好给了庾邵向下探索的机会,他微微调整了下容芜靠在自己身上的姿势,放的更平一些,粗呖的大手抚上娇嫩的面颊,吻顺着下巴来到了修长优美的脖颈……一侧吻遍又倾身去吻过另一侧,庾邵不敢用力,只觉得唇下的肌肤细嫩好似只要微微使劲就会吮破,那独特的清香更让他不忍离去…… 「庾,庾邵……别……」容芜细弱破碎的声音溢出,很快就被吞掉。庾邵又将战场转移到了上面的朱唇上,只是这一次不似之前那般凶猛,而是温柔地轻啄微叼。他轻轻用牙咬住容芜饱满的下唇,好似不满她没有回应,恶作剧地向外扯了扯,「啪」地松开一颤,令容芜受到惊吓倏地睁开眼。 第四十九章 庾邵黑眸露出笑意,柔声道:「阿芜,看着我。」说着就注视着她的眼睛,欺身再次吻住了那片娇唇,试探性地伸出舌头细细描摹,如触碰里面紧闭的贝齿。容芜睁大了眼睛,她发出唔唔的声音,看着那人肆意的行为一时忘记了闭眼,也忘记了阻止……她就这么与那人幽深的眼眸对视着,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被里面透出的浓浓深情给吸引地走了神,在她不知不觉间唇角的关卡已经被攻破,长舌正纠缠着自己的嫩舌嬉戏追逐,而自己的手臂也不知何时绕上了他的脖子…… 等庾邵终于喘着粗气将头埋进容芜的颈窝中让自己冷静下来时,容芜也软的直不起身。但反应过来后心中就冒出了一团火,这人怎么……怎么敢如此蹬鼻子上脸!先是在她面前示弱,然后引的她心软就……就…… 「阿芜,我好高兴……」那人又拿头在她颈间蹭了蹭。 容芜鼓起脸来:「你刚刚不是还在难过,怎么现在又高兴了?还有把你那脑袋拿起来……起来!」 庾邵抬起头来,与她面对面,眼睛漆亮漆亮的:「现在高兴了,都是你的亲亲治好了我!」 「……」容芜忍了忍,终于没有一巴掌呼上去,扭过头去,「现在满意了?还不快带我下去……」 「遵命。」庾邵笑眯眯地搂着她的腰稳稳地回到了地面上,猛一站在地上容芜还有点腿软,被庾邵一提撑住了腰。 「……」那充满小得意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让人生闷气。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谁要你送?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你说的有道理。」庾邵忽然冷静道,乍变的语气让容芜一愣,不由扭头看他。 见那人脸上笑意尽除,换上了一副深思的模样,忍不住问到:「你在想什么?」 「在想聘礼应该准备的差不多了,干脆明日就上府提亲去,然后早早娶过门,到时候爷就可以无时无刻都跟着你了。」 「……」容芜找不出反驳的话来,只觉得心里的甜蜜有点小溢出来,趁着此时还没走出树林,试巴试巴地伸出小手勾住了他的手指,微顿一瞬,小手就被包裹握了进去,暖暖的,唇角也弯弯的。 两人安静地走了片刻,容芜又想到庾邵今日反常的原因,想了想还是问到:「……庾邝那里,你有什么打算吗?」 庾邵神情不变,再没有方才的失态,拉着她的手道:「继续查下去,找到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然后把他拉回岸。」 「如果……他做了不可原谅的事呢?」 「那就带他去找他做错事的人,请求那人的原谅。」 容芜心一抽搐,紧声道:「那如果……他伤害的是你呢?」如果,他是让你这一世早早殒命的凶手呢? 「如果是我啊……」 容芜抬起头,认真地等待着他的答案。 「如果是我,那就好办了……」庾邵笑了笑,轻声道,「我应该会直接原谅他的吧。」 「庾邵!你怎能如此姑息养奸!你,你不能因为他是你弟弟就……」容芜气极,有些语无伦次。 「可是,他确实是我弟弟啊。」庾邵握紧了她的手,边走边叹口气道,「长兄如父,教导不善是我的失职,没能早日发现他误入歧途,更是我这个兄长的引导不利。现在被我发现了,就没有再眼睁睁见他如此走下去的道理。做错了事,我会带他尽力去弥补,更会好好教训一顿!这臭小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染上的坏心思,真是一顿揍都不够揍的……」 见容芜不吭声了,庾邵伸手摸了摸她柔顺的长发道:「只要他不把坏心思放在你的身上,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只有你,谁也不能动。」 「……嗯,我知道了。」容芜还是很赌气,低着头憋了半晌,又开口恨恨道,「他也不能再动你,现在被我知道了,若再敢打主意到你身上,我也不会放过他!」 前院的投壶比赛终于告一段落,公子哥们可算是松了口气,互相拍拍肩以示安慰。 郑戎之前喝了点小酒,还真的躺在楼上的围栏内小憩了一会儿,等再睁开眼,楼下的人都散了,连桓篱也不知去向。轻啐了一声,暗道桓篱不够兄弟,只能自己站起身抖了抖衣袍,下去转转等逮到他好好教训一顿。 宴席已经开始了,郑戎过去打了一铆发现没有桓篱的身影,便往花园里寻去。穿过一片林子,忽然听到有轻轻的哭泣声,像是小姑娘的。郑戎吓的一顿,第一反应是扭头就走,大晚上的若不小心冲撞了哪家小姐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悄悄后退几步,那细细弱弱的哭声却像是挠痒痒般地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最后一咬牙:男子汉大丈夫的,怎能畏畏缩缩只想着逃避?!万一那姑娘有困难呢!这般想着,便迈腿向那声音处走去。 在一颗大树后,他果然发现了一个蹲在地上的小姑娘,衣着打扮非寻常人家,看样子不是个小丫鬟了。 郑戎摸了摸下巴,迟疑片刻,还是轻咳一声出声道:「姑娘深夜至此,可有难处?」 姬洳专门寻到了后院一处偏僻无人的地方,根本没想到还会被找到,听到声音后一惊,讶然回头,一张冰雪容颜上还带着泪光,就这么出现在了郑戎面前…… 「姬……二小姐?!」 这一夜虽然发生了许多事,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仍是场宾主尽欢的顺位宴。 容芜与容莹她们回到了母亲那边,准备一同告辞回府。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一身白衣的姬晏站在新任靖宁侯的身旁,轻轻冷冷的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在送到长辈时微微颔首见礼。 容芥今日有些喝高了,容慕一边拉着他,一边有些无奈地冲姬晏摇摇头,姬晏难得地笑着和他说几句话,还上前拍了拍容芥站的不稳的身子板,引的靖宁侯和容府的几位老爷都笑了出来。 看着二哥迷糊的模样,容芜也不禁抿着嘴笑弯了眼睛,忽然感觉有人在看,顺着转过头去,发现姬晏不知何时将目光放在了她的身上。 「姬哥哥。」容芜笑容不变,向他问好,却见姬晏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很快地转开了。 「……」容芜笑容僵在了脸上,缓缓地低下了头,看样子……他应该是知道自己的答复了吧…… 其他人并没有发现两人的异样,靖宁侯府中还有不少姬晏的堂兄弟在旁,听到容芜的问好声上前玩笑道:「阿芜妹妹的这声姬哥哥叫的是谁?这里的哥哥们都姓姬,没道理让晏弟独占了!」 「……啊?」容芜被问的一愣,回味过来也有些不知所措。上一世在她的眼中只有一个姬晏,这一声「姬哥哥」自然是叫他的,至于其他人,她根本就不知道谁是谁……现在想起来还真是只有她是这么叫的,就连茂哥儿也是唤的「晏大哥」。 容芜不自觉地就看向了姬晏,却见他似乎也在走神。这时靖宁侯将这些小辈们给哄走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让昌毅侯府不要在意,容三爷也知道姬晏与容芜的事,心里本就有些不是滋味,连忙摆摆手道玩笑罢了。 容莹看了眼姬晏和容芜,轻叹口气,伸手拉着容芜的手,带着她跟在家眷中继续往外走。还没走几步,忽然听见身后一个清冷的声音道:「且慢。」 第五十章 容莹手一僵,怕被发现异样急忙放开了容芜,众人回头,见是姬晏沉着脸走了过来,来到容三爷和崔氏面前深鞠一躬,恭敬道:「三叔叔,崔姨,可否借阿芜一叙?有些话,若不亲耳所听,晏不死心。」 众人一片沉默,就连喝醉了的容芥也晃着脑袋皱起了眉。容芜只觉得有无数的视线集中到了她的身上,她强忍着不适依旧挺直了腰板,神态平常地站在那里。 许久,容三爷才道:「你与阿芜自□□好,想说话我们自不会干预,只是今日天色已晚,不如……」 「只有两句话,不会耽搁太久,还望三叔叔成全。」姬晏身子又向下压了寸许,闵京四公子排名第一的公子晏就算面圣时也不曾如此恳求,立刻惊住了周围路过的所有人。 容三爷也是一脸为难,夫人与靖宁侯夫人交好,姬晏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一声「三叔叔」更如对待靖宁侯府的长辈一般称呼,他也着实不愿难为这个孩子。但如今这么多世家高门看着,他总不能将容芜一人留在这里,却又不能任府上这么一大家子都堵在这里等着…… 「没关系的三叔,不如我带着阿芬阿菱留在这里等阿芜,您就和父亲兄长先回马车稍等片刻好了。」这时,容莹温雅的声音响起,笑着建议道。 不止容芜一人留下,府中几个姑娘都在,就像是世交小辈们寻常的交谈一般,不会显得愈礼。容三爷松了口气,感激地对容莹点了下头,府中其他人便先离开了。 容菱对于莫名其妙被留了下来表示不满,一旁的容芬扯了扯她,又指了指大姐姐,容菱便也就撇撇嘴不再吭声。这些年来她安分了许多,尤其是经历过女学时其他人的冷眼,她才知道族学时府上姐妹们的好,从前她做梦时似乎与什么奇怪的东西达成了交易,虽迷迷糊糊的但也有印象是容芜帮她才摆脱的,后来女学结业前也是大姐姐和容芬一起帮她补课才得以勉强通过……是以她虽很多时候仍表现的不耐烦,但心底里还是懂事了许多,对于府上这几位姐妹的话也能听的进去。 姬晏因容莹的话也看过去了一眼,容莹没有过多反应,只是淡淡福了个礼,带着两个妹妹往一边凉亭去了。 姬晏又看向容芜,没等她开口就转身向另一方向去了。容芜左右看了看,只得移步远远跟上前面那个雪白修长的身影。 看到姬晏转进了一处长廊,容芜紧走两步,刚到拐角处,就被人拉住胳膊给拽了进去,惊魂未定间,就见姬晏松开了她,站到了她面前的位置,定定看着她。 「姬哥哥……叫我来有何事?」容芜暗自镇静,调整好情绪问道。 「……」姬晏没有回答,只是将她看的更仔细些,不肯放过她的任何表情,在容芜不自在地别过脸去时终于开了口,嗓音清冷,「为何拒绝?」 「什么?」容芜抬头,没有错过姬晏眼中划过的受伤,心里一缩。 他又重复道:「阿芜,为何拒绝我去提亲?」 「因为……这种事既然可以私下先沟通,就不必大费周章了,姬哥哥名声在外,传出去不好……」 「名声?你以为我会在意这个吗?」姬晏轻笑一声,语气降了下来,带着些落寞与自嘲,「阿芜,别拿这莫须有的理由来敷衍我,到底是因为什么?连一个上府的机会都不给我。」 怎么会不在乎……上辈子不就是因为怕跟我扯在一起而坏了名声,而万般远离的吗?如今我先替你想周全了,为何还要被质问?容芜被问的心中也冒出了一股无名的冲动,柳眉蹙起,仰起脸道:「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这样不是对你更好吗?我每次都尽可能地为你着想,但你总是这幅云淡风轻的模样,我猜不透你到底在想什么,到头来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 「我没有觉得你做错过任何事!」姬晏也激动起来,第一次提高了嗓音,「你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吗?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在想你!在想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在想怎样跟你相处才不会让你觉得唐突,每次相见前的场景我都要想过千遍万遍,想的真正见面时却只剩紧张到手心冒汗!」他说着突然抓住了容芜的手,被包裹住的地方真的凉凉湿湿的…… 「还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我在想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是不是也如我一样忐忑而小心翼翼?在想我可不可以去提亲?在想可以送给你什么,什么才是你需要的……在想……」 「……够了!不要再说了……」容芜哑着嗓子阻止道,脸上现出疲惫,「姬哥哥,不要再说了。现在再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我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我了,若是你见到了以前的我,你就不会这样想了……」 「为何会这样说?」姬晏皱眉,「你我自幼相识,这些年来我是怎样待你的?我不信你感觉不到。」 容芜还想急着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忽然哑然笑了:她这是在较什么真呢?拿上辈子自己的模样,来反驳这一世姬晏不会真心待自己?不带这么霸道的…… 只能可惜在她满心是他时活的太过一塌糊涂,白白斩断了缘分;而当她活的像模像样后,已经有另外一个人不知不觉间将她的心重新沾满了。 「……你笑什么?」姬晏莫名不愿看见她这个神情,哪怕刚刚像只炸了毛的猫儿一样跟他吵都可以。 容芜揉了揉眼睛,弯唇道:「我在笑……我们在这儿争什么呢?这种事,本来就没有什么理由啊……姬哥哥以后会遇到真正的那个人,而我,也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你说什么?!」姬晏忽地瞪大了眼,心脏在一瞬间仿佛停止了跳动,伸手想去按住她的肩,听她说刚刚都是他出现了幻听,手腕却在半空中被人给拦住了。 姬晏缓缓抬头,发现身站着另外一个人,此时正坚定地挡住他的手,并把容芜遮在了身后。 「锦城将军?」重新站直了身子,声音也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冷。 「公子晏。」庾邵淡淡回道,接着直接转过头对着身后那人道,「我不是故意跟着的,在外面等了许久也不见你出来,就……我还有堵住耳朵,什么都没有听到!……」 「……」容芜看着他面上带着讨好地在小心翼翼解释,手上还不耽误强硬地继续挡住姬晏,嘴角抽了抽。 姬晏也一把甩开了他的手,看着容芜冷冷道:「就是他?」 容芜默默点了点头。 「……不知锦城将军在短短几月里做了什么,真叫人佩服。」究竟是因为什么,可以比过他几年来的步步斟酌,处处掂量。 庾邵看了容芜一眼,勾唇淡笑道:「其实也没做什么,多亏了缘分吧!」 姬晏眼眸一暗,忽然道:「听说太子晋归程已近,礼部筹办送行正忙的紧,不知将军对此又有何打算?」 他要走了? 容芜也是第一次听说,不由紧张地抬头看向庾邵。 庾邵在背后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面色不改道:「太子归程又与我有何干系?若非要说打算,自然是先提亲,再娶亲,一切规矩晋国与大周并无不同。」无视姬晏不好看的脸色,他继续道,「再之后的打算,就要听阿芜的了,毕竟娶妻随妻,她要去哪里我除了跟着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第五十一章 「……胡闹!」姬晏终是忍耐不住,拂袖而去,眼中的怒气一点也不加以掩饰地第一次明显暴露在外面。 庾邵随后也拉着容芜走出了长廊,容芜刚想再问什么,被庾邵轻「嘘」了声制止了小声道:「有人盯着,明日我去寻你细说。」 容芜顿了顿,虽然不甘心,但也只能点了点头,垂眸道:「那我先走了。」 刚转身,就听到身后一声轻唤,低转温柔地似乎包容了满腔缱绻。 「嗯?」 「你刚刚说的话……我很欢喜。」那人摸摸后脑勺,模样竟有些羞赧,低着头偷笑。 「……哪句话?」容芜疑惑,忽然又瞪道,「你不是还说没有偷听吗?!」 「……」 容芜鼓起脸,又好气又好笑,碍于好像有人盯着,只得先记下来,明日再好好算一算,扭头准备继续走,就又听到身后低低的声音。 「我刚刚说的,也都是认真的。」 「……」容芜停住了脚步,并没有回头,但嘴角却忍不住弯了几弯,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挺直腰背窈窈而去。 等容芜的身影不见了,庾邵这才收回目光,嘴角的笑意也消失了。他随意向后方某个拐角处扫了一眼,接着装作也出府的模样大步走出了长廊,拐了个弯不见了。 过了片刻,才见方才那个拐角处缓缓走出两位女子,一人华服秀丽,金钗点缀,正是澍玉公主。今日她特地求了父皇,作为皇室代表前来参加靖宁侯府的顺位宴,原本这个身份是她兄长太子的。 而她身后唯唯诺诺站着的,却是与容芜女学同窗就读的景义侯府云菀。此时她因嫉妒而有些面目扭曲,凑近了司马妗道:「公主殿下都看到了吧?并非云菀信口雌黄,那容芜当真是个水性杨花的货色!在女学时我就亲眼见过她偷跑到后门去见男子,而那人正是那位晋国将军。现在可好,竟然连公子晏都敢勾……」 「住口!公子晏何等身份,也是你能随意胡说的?」司马妗凤眸显出一丝恨色,不耐道。 「是是……云菀失言了,还望公主殿下勿怪,云菀都是一片好意,看不惯那容芜得意忘形!」 「你既然看不惯容芜,不如替我做一件事,事成后自有你的好处。」 云菀眼睛一亮,心道不仅去了澍玉公主得眼,还能借机给容芜些教训,简直一箭双雕,立马快声道:「但凭公主吩咐!」 「如此……」 待司马妗交代完毕,云菀兴致冲冲地点头应下,两人离开后,长廊的尽头这才又走出了一人,冷漠地看着现在空无一人的那处。 「将军。」 「去给我好好调查一番那个云菀,挖的越细越好。」 属下听的一激灵,低头利索道:「是!」心里却着实为那人擦了一把汗,能令自家将军这样吩咐的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上一个是那个叫蒙拓的,他已经能感觉的那人要倒霉了,如今将军提到这个姑娘时的口气比之前更加阴森可怕…… 看样子,这个云菀姑娘也是好日子到头了。 次日,适逢休沐,昌毅侯府有贵客登门。 宽敞的正厅内,太子晋高大的的身躯竟然没有坐到主位上,而是谦逊地居于侧,这让老侯爷及府上的几位老爷都有些忐忑。容大爷给小厮去了个眼色,让他去催促容慕和容芥兄弟俩赶快过来,这里也就他们俩与这位太子爷有些交情了。 太子晋努力让自己笑的更和善可亲一些,心里却早已将虞锦城给骂了个七八百遍,想他堂堂太子爷,平日里在他面前没什么地位也就算了,竟然还被指使来当媒人提亲! 媒!人! 太子爷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了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在脑后箍成一个圈,抹了大红唇,鼻下再有一颗痣的妇人形象,立马浑身一激灵,晃晃头驱走这一可怕的印象。 媒人究竟长什么样,又要做些什么,他一个太子爷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事万万与他沾不上边,他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担任这么个角色。当虞锦城以没得商量的口气通知他明日来为他提亲时,太子晋的眼睛都快要瞪掉了,掏了好几遍耳朵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本想哈哈哈地笑话他异想天开,就被他一句话给蔫灭了。 「我在这里举目无亲,谁也不认识,就只有你了。」 「……」 太子晋默默背过身去,他才不会叫他发现自己此时一脸的满足与感动呢。 虞锦城的双亲去世的早,他也没有什么兄弟姐妹,府中常年空落落的,太子晋总是让他干脆搬进宫中跟他一起住,却都被拒绝了。少年将军,多年来在军营里摸爬滚打才走到现在这个地位,而今举手万军应,终是为他的江山铸造了坚实的铁壁。每当感到四面危伏时,只要想到这个人还在身边,太子晋就觉得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有他在,真好。 而现在,他竟然说自己是他的唯一……啊啊啊啊啊啊!!! (虞锦城冷漠脸:我这么说过?) 太子晋在心中挤着眉毛狂蹦了几下,恢复了面目,转过身来轻咳道:「一转眼我们锦城都长这么大了,这门亲事,当哥哥的自然义不容辞……」 虞锦城:…… 怎么办,好嫌弃,好像回崇安侯府认亲,让他娘亲去为他提亲啊! 为了早日娶到媳妇,他忍了。 「那就……麻烦太子殿下了。」虞锦城咬牙道。 太子晋受宠若惊:「不麻烦不麻烦,小事一桩!」 「……小事?」 「不。不不……这是天大的事,是孤这一趟来周最重要的任务了。」 虞锦城看着他这幅样子,还是不能放心,叹口气道:「容三爷和三夫人对阿芜很是看中,我担心他们会不舍的让女儿远嫁。」 太子晋也正色道:「锦城你就放心吧,有孤出马,总会让你娶上媳妇的。」 虞锦城挑眉:「哦,这个我倒从来不担心。毕竟阿芜我是娶定了,实在不行我就留下来,相信昌毅侯府也不会多养不起一个人。」 「……」太子晋张大了嘴,愣愣地看着他忘记了反应。 他刚刚说啥?要留下?虞锦城要留下?他晋国的第一将军、边关的活城墙要跟着媳妇留在大周? 那他怎么办啊! 太子晋危机感顿生,眉目间忽然变得严肃而认真,终于有了丝太子爷的架势。 果然当好这个媒人,真的是他此次来访大周最艰苦的任务啊! 太子晋深吸一口气,对着老侯爷微微一礼,客气道:「今日晋贸然来访,实是受人之托,若能成事,也为美事一桩。」说完意味深长地露出一个笑容。 老侯爷心里一紧,面上不变道:「哦?不知太子所为何事?」 「不瞒侯爷,府上容四姑娘纯惠端贤,美名远播,我国锦城将军深慕之,晋此次前来正是为他提亲的。」 语闭满座惊然,容慕和容芥刚踏进来就听到这么一句,对视一眼纷纷看到了其中的肯定,果然上次出游时,晋国那位将军对小妹就已经有所图谋了。 太子晋心里苦,余光扫视一周,见众人眼神中无不是我们府上的姑娘怎么能被随便拱了?更是想冒虚汗…… 就算再怎么嫌弃,那个想来拱的也是他兄弟,是晋国不可缺少的将军!今日哪怕是用刨的,他也得帮着把人给拱走! 第五十二章 这边太子晋在水深火热中煎熬,那边某人正悠闲地揽着姑娘聊天。 庾邵是同太子晋一起来的,但他没有露面,而是直接钻到了后院。容芜对于他的突然出现早已习惯,随手递给他一个橘子,不一会儿又返回来一个剥好了的。 塞进嘴里一瓣,立马被酸的倒了牙,但还是强忍着面色不改,将剩下的全部塞进了那人的嘴里,然后看着他俊脸皱到一起,艰难地嚼着,好像每一下都在经受着极大的磨难。 庾邵喜欢吃辣,喜欢吃甜,唯独受不了酸。看着他想吐又不敢吐的模样,容芜忍不住捧着脸笑弯了眼。 庾邵好不容易咽下去最后一口,一抬眼就看见对面有人笑的古灵精怪,他扯了扯嘴角,忍住想跟着她一起笑的冲动,欺身过去,抬起她的下巴,毫不犹豫地吻住了那弧度好看的娇唇。 「唔……」容芜毫无防备地就被渡了一口橘子酸味,小脸也皱了起来。 庾邵吻的很温柔细心,轻轻地品尝着每一寸柔软,但在容芜看来他就是故意要让她也尝尽橘子有多酸!等到庾邵终于满意地稍稍离开寸许,容芜立马鼓着脸瞪了过去。 「噗……」庾邵看着她满脸绯红却仍装作凶巴巴的模样,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低低颤着身子将容芜的小脑袋安进了怀里。 呼吸间全是熟悉安心的味道,容芜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在他怀里仰起脸看过去,与庾邵漆黑明亮的眼眸对上,弯的更很了。两人的脸离的很近,鼻子微侧就能碰在一起,容芜被他的看的不好意思,红着脸用手去捂他的眼睛,被庾邵连人带手一下子都搂紧了怀里,温温软软的,感觉抱一辈子也抱不够。 午后的阳光晕黄一片,洋洋洒洒地透过窗子投进来,映着庾邵白玉般的面容愈发如雕如塑,棱角分明,看的容芜有一瞬间竟然呆住了。回过神来后,庆幸庾邵没有发现,不好意思地揉揉脸问道:「你今天怎么又跑了过来,感觉好闲的样子啊?……」 「来盯着不靠谱的太子办重要的事。」 「……嗯?太子也来了?他来做什么?」 「当媒婆,来提亲。」 「哦……提,提什么?!」容芜一呆,「提亲?他看上了谁?我大姐姐吗?」 庾邵无奈而温柔地看着她不说话。 容芜很快反应了过来,脸涨的通红,支吾道:「难道……他,他是……」 「是啊,我在这边没什么熟识的长辈,只能让他来了。」庾邵轻叹口气,大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容芜的头,「如果能请母亲来就好了,晋……唉,我怎么这么不放心啊!」 看着庾邵皱眉的模样,容芜忍不住逗他道:「那要是我祖父和爹爹不答应太子殿下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那就只好爷亲自出马了,不过这是不是不太和规矩啊?」庾邵是真的有些苦恼了,没有长辈坐镇,会不会让人家觉得他不够重视啊?虞锦城的家底都远在晋国,他匆匆备下的彩礼是不是太简单了些?越想越觉得委屈了阿芜,若太子搞不定也是有情可原,他现在满脑子都在想一会儿轮到他上场时该怎么扳回局面。从前见到容慕和容芥都是当小弟般随意指唤,可现在风水轮流转,人家摇身一变都成大舅哥了,想到这里庾邵不禁一阵头皮发麻,头一回有了怯意,担心自己会不会把事情给搞砸了…… 庾邵脸色在这里变化莫测,容芜看在眼里就觉得这人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时候啊,简直想让人不停欺负下去……但又觉得,可爱成这个样子,真是不忍心让他再这么担心下去了。 容芜清了清嗓子,作势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用怕,你不行了,还有我呢。」 庾邵抿着嘴抬了抬眼,微挑的眼角无端自成风情,看的容芜心都化了,伸手捉到他的两只耳朵扭了扭,又挤住他的两侧脸颊笑着道:「这么委屈啊!放心吧,祖父和爹爹都疼我……」 庾邵消瘦的脸还是被挤成了一坨,嘴唇嘟在中间动了动,猛然间反应过来容芜话中得意思,眼神倏然亮的光彩夺目,大手盖住她的纤手,紧紧握住。 「……阿芜!」这是表明她死了心的打算嫁给自己了吧?对吧?是这个意思吧?! 「嗯?」容芜好笑地应了声,还没解释就腰间一紧,接着轻呼一声身子就离了地……「庾,庾邵……你快放我下来!」 「不放!就不放!一辈子都不放了!」庾邵揽着她的腰大笑着在屋子里转圈,虽然小心地避开了桌椅,但还是让容芜紧张的直拍他,这人怎么忽然跟小孩子似的就胡闹起来了! 院中的丫鬟婆子早早都被容芜给支开了,可以听到从屋里传来男子爽朗的笑声,还伴着隐约娇呼,都被风吹散在了空中。 或许是三房的容三爷和崔氏事先都知了底,连带着觉得从小亏欠了容芜许多,小小年纪就常在外面不比家中什么都有,是以在亲事上他们早早就商量好以女儿的意见为主,对于太子晋一直以礼相待,虽没有直接应下,但也不曾说过拒绝。既然那位晋国将军是女儿看中的人,想必也不会差到哪里,更何况是能把公子晏给比下去的…… 虽然怎么也想不通还有谁能比得过姬晏,但让容三爷他们不肯松口的原因还是晋国和大周的距离……这一来一去的,简直跟和亲似的,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了啊! 太子晋也是头疼不已,这个问题他也不好多保证,虽然虞锦城说要「娶妻随妻」,但他可不依啊!不带这么见色忘友又不忠君的! 就在这种举棋不定之时,门外有丫鬟通报道锦城将军侯在门外。太子晋先是一愣,接着松了一口气,这种事还是他自己来解决吧…… 昌毅侯府众人也没想到正主会亲自前来,老侯爷与容三爷对视一眼,肃声道:「请将军进来。」 当高大修长的男子迈步走了进来,那清俊的容貌还带着笑,虽有几分疏离却谦逊而有礼。他稳步来到正间,不慌不乱地行了礼,举止间不逊于任何闵京城内家教最严格的世家公子,而那身上更是多了一丝历练过的沉稳和气势。 太子晋清晰地看到老侯爷和容三爷板着的神情松弛了不少。 如果是这个人,看起来倒也不是那么难接受。 昌毅侯府容四姑娘与晋国锦城将军定亲的消息在闵京城中不胫而走,不仅在侯门世家间引起不小的轰动,也成为了百姓间茶余饭后津津有味的话题。 美人配将军,哪怕是总角顽童也能编出许许多多个故事来。 因容芜年纪尚小,又还在女学念书,最终庾邵与容府长辈商议决定亲事不着急操办,起码等容芜及笄后再说。 这一结果庾邵自然没有什么意见,只要他的身份先被承认了,把媳妇娶回家也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 消息一传出来,平日里与容芜交好的姑娘家纷纷递来贺贴祝福,容芜翻了翻,没有看见靖宁侯府的,她不禁无声地叹口气,将贺贴都推到了一边。 庾邵身份特殊,他们之间的相识更是与外人说不清,所以她和庾邵的事情谁也没有告诉过,慕容奺、谢纤她们虽然惊讶,但也很快接受了,只有姬洳……她想撮合自己与她兄长的心思一直不曾掩饰过,而自己却对她一味隐瞒,也不知她是不是恼了…… 第五十三章 除此之外,还有一份意料之外的贺贴让容芜拿着有些烫手,是来自于澍玉公主司马妗的。贺贴的字里行间对她的敌意少了许多,但其中的高傲以及言语间的幸灾乐祸仍是清晰可见,于她来看,远嫁晋国就好比被发配边境一般,永无翻身之日了,但不论如何,容芜远远的被送离闵京,最好和公子晏永远不再见面的结果是她最喜闻乐见的了。 既然容芜已经没有了威胁,那么她就可以将所以精力都放在公子晏的身上了。至于那个云菀……也没必要再跟她多有瓜葛,那一身子的小家子气着实令她瞧不上眼。 「公主,奴婢已吩咐下去了与云小姐切断联络,那庾公子那边……?」贴身大宫女一边为司马妗按摩,一边低语道。 「嗯?他那边又有什么消息?」司马妗蹙眉,仿佛不舒服般地在软榻上换了个姿势,大宫女立马贴心地为她添了个靠枕。仗着陛下的宠爱,整个玉珑宫装点的极尽奢华,甚至比之太子东宫也毫不逊色。 「左将军已经得知了蒙拓的存在,虽然在靖宁侯府顺位宴上没能如约与姬二小姐见上面,但一个义子的身份应是跑不了了。解决了姬二小姐事情,庾公子的意思是下一个目标放在靖宁侯夫人身上,他请来了一位巫蛊高人,等待公主殿下的召见……」 「巫蛊?!他这是要做什么!」澍玉公主猛然一惊,凤眸睁了起来,「一个姬洳还不够?他这是要让公子晏变成孤身寡人不成?」 大宫女福身退后两步,小心翼翼道:「庾公子这也是为了公主殿下考虑,以靖宁侯府的势力和公子晏的能力,若不伤其根本,如何肯抛下实权而选择尚公主?」顿了顿,那宫女立刻跪倒在地,恭敬道,「奴婢失言,还望公主赎罪。」 司马妗脸色变了几变,压下胸口的怒意,淡声道:「起来吧,去传话庾公子,多谢他的好意。那位巫蛊高人……本公主定是要见一见的,就定在后日吧。」 「是,公主。」 「若无他事,你退下吧,换璧珠进来,她这按摩的手法比她差远了!」司马妗不耐地挥了挥手。 「是,奴婢告退。」大宫女面色不变,恭敬地行完礼倒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另一个与她衣着相同的大宫女走了进来。 「……公主。」 「璧珠啊……」司马妗重新睁开了眼,眼神复杂,看了看门口。 「公主放心,奴婢看着她出去了。」璧珠移步来到榻边,轻柔地抚上澍玉公主的额头两侧,手法老练地按摩着穴位。 司马妗松了一口气,精致的脸上难得显出疲惫来:「璧珠,你平日里多留意些那人,看她都与什么人见了面,任何消息都要及时告知于我。」 璧珠手一顿,轻声应了下来,又道:「公主是担心她不忠心?」 「呵,本公主从来就没相信过她的忠心,就算忠心,也是忠于她的主子!」 这个宫女是前不久澍玉公主特地从浣衣房提过来的,据说某日路过时见她正被人欺负心生可怜要到了玉珑宫,后又因她办事细心升为了贴身大宫女,地位等同于从小伺候的璧珠。外人都道公主纯善,可璧珠却知道,这人是崇安侯府庾二公子特地安□□来的,以方便与公主传信,而公主前些日子过于听附于这位庾公子,连带着对这个宫女也关照有加。 就在璧珠安静地继续按摩时,又听司马妗喃喃像是自语道:「太狠了……做到这般狠绝,不怕遭报应么……」 就算是有了婚约在身,容芜依旧要每日准时去上女学,还好石先生管的严,除了多了许多关注的目光外,倒也没有太多的不便。 一下学,慕容奺便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拉着容芜和谢纤到了没人的地方,再也掩饰不住好心情地笑了起来:「哈哈哈阿芜我跟你说,回府后我就将蒙拓的恶行告诉了父亲,还有阿秀在一旁作证,当场就把父亲气的火冒三丈!从小到大我挨过不少训斥,还是头一次见他这么生气!蒙拓啊,他这义子的位置是不保喽……」 谢纤那日提前被姐姐叫走了,并没有偷听到蒙拓与庾邝的对话,容芜见左将军府没有被他利用,心里也是解气,不由追问道:「然后呢?左将军打算将他怎么办?」 「还是阿秀心细,提醒到若让蒙拓知道了别人已发现他对阿洳的别有用心,恐怕会破罐子破摔,将此事宣扬出去坏掉阿洳名声。于是父亲便装作并不知情,表面上对蒙拓无异样,却绝口不再提收他为义子的事了!你们是没见啊,这两日那蒙拓忐忑讨好又焦心的模样哈哈哈……实在是太好笑了!」 容芜和谢纤也跟着笑了起来。 「还有可气的!父亲打算给他点银子,再在闵京城外寻个住处安置他们母子,也算是对得起他的副将了。可就在派人去安排时,竟然无意中查到蒙拓的母亲五年前就去世了!那如今在闵京城开丝绸庄子的妇人又是谁?看来蒙拓此次入西北军营,也是图谋已久啊……」慕容奺说着打了个寒颤,「幸亏发现的早,不然不止耽误了阿洳,可能连我们家也要跟着遭殃!」 容芜倒是很早就听过庾邵的分析,他说那丝绸铺子的老板娘与蒙拓间的相处不像是母子,倒像是下属,但今日听阿奺道他的母亲已去世那么多年,心里也忍不住一寒。 无论什么原因,竟然可以在亲生母亲尸骨未寒时就与他人装成母子,一装就是这么多年,蒙拓此人可谓心狠。更甚者,如今知晓了蒙拓背后之人正是庾邝,那么就说明庾邝早在这么多年前就寻上了当时还默默无闻的蒙拓,为的恐怕不止让姬洳误嫁,其真正目的更是让人提心吊胆,究竟是因为什么,让他去费尽如此大的耐心与决心,来布置这么长远的局…… 说到蒙拓本人,经过几天的惴惴不安,当慕容左将军将银两递到他手上,并为他安排好车马准备送他出京时,他才意识到事情有变,惊讶地质问道:「义父这是何意?可是阿拓哪里做的不好?义父只管提出……」 「蒙拓,义子只是先前随口一提,后本将想到已故去的阿奺她娘亲,深感这辈子对她有愧,在子嗣上更不该再随意定夺,此事就休要提了!本将已为你置以住处,你若愿意留在西北军中,踏实训练自有出头之日,若想另寻出路,这些银两也足够你周转……」慕容左将军说到这里,不禁又想起了从前和副将征战沙场的日子,再看到如今的蒙拓,忍不住重重叹口气道,「你父亲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在军营时常提起你们母子,他说能娶到你母亲是这辈子最大的幸运,有她在身后持家、教养儿子,他全无后顾之忧,等他晚年退伍后,他儿子一定会接替他来守卫大周,走的比他更远,当上大将军……蒙拓,莫要辜负了你父亲的期望,今后,好自为之吧!」 「……义!」见慕容左将军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蒙拓脑子一阵慌乱,失声喊到,「将军!将军!……」 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何突然间他本唾手可得的一切,都不见了? 明明前几天还风光地参加了靖宁侯府的宴席,和闵京最尊贵的公子们一同投壶,想象着从今以后他也是将军府的少爷了,有了能够迎娶姬洳的身份,此生再不必遭人冷眼,可以活的体面、高高在上……可如今呢?他又要变成那个西北军营中最低等的士兵,装成商人之子受制于人吗…… 第五十四章 蒙拓浑浑噩噩地回到那间丝绸铺子,却忽然见到关闭的大门,上面还贴着封条,立马愣在了原地。 问过周围的店铺才得知,就在昨日来了一群官府之人将丝绸铺子查封了,店里的人全被押进牢里了,罪名好像是有出售蛮夷的布匹,这在大周是严禁的,甚至有奸细的嫌疑,一旦被带走了是宁可错杀也不会轻易放过的。 蒙拓呆呆问到:「那……我娘呢?」 隔壁一家卖首饰的妇人面露不忍之色,压低声音道:「你娘也被押进去了,被搜查时让我转告让你快跑吧!离开闵京再也不要回来了!喏……这是趁乱她塞给我的一包银票,说是原本攒给你娶媳妇的,现在……唉,阿拓啊,你快逃吧!当心让官兵查到,你也要被押牢里的!」 蒙拓身子晃了晃,握着银票的手一直在颤抖。他是知道这间铺子作为庾邝的产业之一,似乎一直与蛮夷有着一些不可告人的联络,但这些生意上的事一直都是那个装扮成他娘的妇人操办的,事实上,这五年来那妇人似乎真的把他当成了儿子来关爱照顾,他的日子过得堪比一般富足人家的纨绔。 但如今他却成了逃犯……不只不是将军府的贵少爷了,竟然连个普通人都当不了了?这间铺子……这间五年来可以称之上家的小丝绸铺子没有了,连娘也没有了…… 忽然间,蒙拓体会到了何为孤家寡人,无家可归…… 不理会身后首饰铺老板娘的呼喊,他冲出了店铺,往左将军府跑去。那是他最后的稻草了,或许慕容将军得知他如今的遭遇,会再次将他接进府里,就算当不成少爷,给他一个安稳的容身之地也满足了,可事实却是他被门卫阻挡在了门外。 明明刚出来不到两个时辰,这些门卫却好似根本不认识他一般,无论如何苦苦求见将军都不为所动。 最终蒙拓力竭,这一日他经历了太多大起大落,疲惫地顺着将军府的墙根滑坐在了地上。究竟是因为什么使他落到这种境地的呢……?他抱着头痛苦地想了半晌,忽然怔悟! 庾邝!一定是他搞的鬼! 慕容左将军重情,不会是忽然改变主意的人,他这么做一定是听说了什么,难道是庾邝觉得他没有利用价值了,便过河拆桥? 是了,一定是他!以他做事那般谨慎小心的作风,如何会被人发现丝绸铺子与蛮夷交易的证据?除非是他故意透漏,想断掉他最后的退路……铺子刚被查封,第二天他就被赶出了将军府,一切竟是这般凑巧! 蒙拓眼睛一红,一拳狠狠地砸在墙上,留下一圈血印,他低吼道:「庾邝!你敢做事这般绝,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是夜,崇安侯府书房内,庾邝正为丝绸铺子被封而焦头烂额,这间铺子是他个人的产业,家中并不知情,也不能动用家族的力量去干预。若只查出与蛮夷交易也就罢了,顶多关了便是,但他担心的是这是人为作梗,以他行事的缜密,从蛮夷低价进入上好的布匹再高价卖出这等事若非刻意为之不会轻易被查出来,怕就怕有人以此做文章,给他安上与蛮夷勾结的奸细之名就不能善了了。 就在这时,有人咚咚敲门,庾邝语气不好地来了句:「进来。」 暗卫应声而入,递来一张纸条垂头道:「公子,蒙拓约您现在到城外的西亭见面,说关于那间丝绸铺子有重要的事禀报。」 「……现在?!」庾邝惊的摔了账册,「他疯了不成!而且,他此时不应该在将军府中等着当他的少爷吗,怎么会知道铺子被封的事?」 「跟踪的人说他今日忽然从将军府中出来了,不知为何会去了那间铺子,已发现被封。」 「呵,小小的铺子而已,封便封了!他不老老实实当他的少爷管这么多闲事作甚!就算本公子不出手,凭左将军的能力也不会让他卷入此事中,激动个什么!难不成还跟别人扮母子扮出感情来了,想来求情?」庾邝没好气道,只觉的诸事不顺让他头都疼了起来。 「那公子的意思是,不去理会他?」 「……罢了,给我备马。」庾邝揉了揉眉心,淡淡道,「你们都不必跟着了,别被府上人发现。」 「是。」 伴着夜色,一人骑马悄悄从后院而出,马蹄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留下一串「嗒嗒」声,更显幽寂。 半个多时辰后,庾邝来到了约定的西亭,果然见一人背对着他坐在亭中。 心里因他不侯在外面迎接而不悦,但特殊时期还是忍了下来。庾邝大步走了进去,冷声道:「蒙拓,这么晚你最好真的有重要的事要禀报。」 「……公子来了?小的此时约见公子,自然是有重要的不能再重要的事要说了……」蒙拓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幽幽,让人不适。 庾邝皱皱眉,不耐烦道:「那就快说吧!」 蒙拓缓缓转过身来,庾邝这才发现他此时衣着不整,头发也有些散乱,不明白他发生了何事,就见他忽然抽出一把剑向他刺来,怒吼道:「重要的事就是取你的狗命!庾邝,你自作自受!」 庾邝一惊,身子凭直觉地往旁边一躲,从石凳上滚了下去。蒙拓没想过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也能躲开这一击,冷笑一声,又提剑冲了过来。 「蒙拓!你疯了?!」庾邝睚眦欲裂,不顾形象地爬起来,向亭外跑去。 「我疯了?这不都是你逼的?!庾邝啊庾邝,我什么都没有了,被将军府赶出来,连丝绸铺子也回不去了,还成了逃犯……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你就受死吧!」蒙拓是真的豁出去了,发疯一样地追着庾邝就刺,混乱中划破了他的衣服,后背有血渗了出来…… 庾邝没时间反应蒙拓都说了什么,他只有小时候被庾邵逼着锻炼过几日,完全比不过穷苦出身又在军中待过的蒙拓,眼见两人越来越近,庾邝忍不住惊慌地喊到:「来人!快来人啊!」 他这一喊似乎更激怒了蒙拓,只见他追的更迅猛,可见他喊了之后并无人前来后,蒙拓也愣了一下,继而哈哈哈地大笑起来:「庾邝啊庾邝,你叫啊?你叫人来啊!怎么都没人啊?哈哈哈——」 笑声忽然戛然而止,庾邝回头,眼睛倏地睁大。在他面前,月光辉映下可以看见蒙拓忽然止住了步子,面色扭曲在一起,身子顿了顿,忽然一口血喷了出来,不少喷在了庾邝的前襟上…… 蒙拓艰难而难以置信地回头,见到一人立于马上,手中的长弓缓缓放下,慢步向他踱来,玄色衣袍几乎融入了夜色中,离近了方见美如冠玉的五官如雕如塑,明明谪仙般的姿态,却在嘴角牵起时带出了些邪肆,他就这么居高临下一字一句道:「你看,人来了。」 蒙拓又喷出一口血,瞪着眼睛不甘心地倒了下去。 庾邝在这一瞬间忽地瘫软在地,像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捂着胸口大口喘息着…… 然后,他就见那人来到他的面前,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朝他伸出了一只手,声音轻而安稳。 「回家吧。」 庾邝坐在马背上,还是觉得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好像不真实一般。身前那人腰背修长挺直,长发垂下时而扫过他的手指,玄色衣袍在夜色中透着凉,让人不敢靠近。 第五十五章 因为后面坐了人,那救下他命的长弓自然被他抱在了怀里,触摸着凌厉的锋勾,庾邝莫名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在年幼之时,他也常常被人提到马背上,抱着箭筒等着送箭,好像抱紧了兄长的腰,不懂射猎的他也成了驰骋山原的焦点。 最后清点猎物时是他最紧张的时候了,当随从高声报出兄长远远高出他人的数目后,他才松了一口气,在其他公子或沮丧或羡慕的目光下挺直了胸板,自豪地紧紧拉住兄长的手。 多少年过去了,庾邝突然发觉他其实很想念那宽厚温暖的大手,想念被它摸着头的感觉。如今他也可以骑着马与人一决高下了,但是却再也没有一个人会骄傲地道:「有阿邝为我递箭,赢过你们实在是太轻松了哈哈哈!哎呦别瞪呀,谁让你没个弟弟……」 庾邝一晃神的功夫,忽然一阵晕眩,险些栽下马去,身前那人却好似背后长了眼般,一把拉住了他手,放到了自己腰间。 「不想掉下去,就抓紧些。」声音冷冷的,让庾邝一下子清醒了不少,小声道了声谢,便轻轻地扯住一角衣襟。 点到为止,并不敢靠的太近。 虽然迄今为止这是在马上跟他说的第一句话,但庾邝就是觉得,这个人正在生气,而且怒火还不小……但奇怪的是,虽然他不知为何竟有些怕这个人生气,却可以感受到他的身上没有恶意,以至于这份害怕的心情还掺杂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和依赖。 「锦城将军……怎会深夜到此?」为了压下心中陌生情绪,庾邝哑着嗓子开口道,不自觉地带了小心翼翼的意味。 「猎雁晚归。」 庾邝一愣,继而了然,不由扯了扯嘴角道:「将军对容四姑娘当真用心……」 大周提亲有送女方活雁的传统,「孤雁一世」,成双的大雁如果有一只去世,那么另一只也不会独活,有着对爱情忠贞的含义。然而如今大雁不好猎,更何况还要是活的,已经很少有人还遵守这一习俗了。一些有心的世家子或许还会让家中护卫去猎猎试试,自己亲自跑出来一直等到深夜的就从没听说过了…… 庾邝说完等了一会儿,也没有听到前面人的回应,不由讪讪。他的背后一直在流血,再加上体弱又受了惊吓,此时精神也不太好,不一会儿眼皮就沉了下来。在意识快要消失的时候,他似乎感到马停下了片刻,身子被移动了地方,他没有了力气,失去支撑后便向后跌了过去,却好像靠在了一片坚实上。 马儿再次颠簸起来,却没有先前那么难挨了,连带着脸上冰凉的触感也不知为何能让人有了温暖的感觉…… 容芜这日清晨刚乘马车来到女学门口,便感到有些不寻常,姑娘们好似比平时里多了不少,面色绯红窃窃私语,磨磨蹭蹭地都堵在门口不愿进去。 她疑惑地下了马车,随意看了两眼便打算穿过人群进门,却不料看到了十分惹眼的某人,顿住了脚步。 歪过头来瞪着眼睛观察着某人,见他像是特意打理过的样子,长发高高束在脑后,精致的玉冠中扣着一颗藏蓝萤石,更趁着面白俊美,清贵逼人。身穿白底锦衣,上面是与玉冠萤石同色的藏蓝暗纹,腰带系的一丝不苟,端端是宽肩窄腰,公子如玉。 他就这么斜靠在女学对门的书画店铺的柱子上,一手还牵着马绳,狭长的黑眸微微垂下像是在走神,保持着这个姿势已不知过了多久,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围观的状况。 容芜:…… 一大早就跑来招蜂引蝶?她也不出声,就这么歪个头瞪了一会儿,见他还没发现自己,脸一拉,扭头就往门里进。 这人真是,不管他了! 刚进了半个身子,忽然听到身后低沉好听的声音唤道:「阿芜!这边!」 摆出一脸冷漠地转过身来,却在见到他笑的开心的俊脸时差点破功。 那双黑眸睁了开来,亮如点漆,当被他看着时就仿佛是他得唯一,那样专注而深情。 容芜甚至可以听到,在他走过来时身边的低呼声,而对于这些,庾邵全然不在乎。他来到容芜近前,弯唇道:「阿芜,借一步说话。」 「……」容芜轻瞪他一眼,在众人的围观中跟着他上了旁边的茶楼。 一直等他们消失在视线中,才有人猛吸一口气,按捺住激动的心情道:「那位就是晋国的锦城将军了吧?被赞有‘美姿容’的冷面将军?」 「……他哪里冷了?刚刚笑的好温柔啊,而且也不像将军,更像是个世家公子……」有人捂着脸轻喃道。 「他是来专程等容四姑娘的?我来的早,看他等了好久了!」 「听说锦城将军去昌毅侯府提亲了,一开始我还觉得远嫁晋国真可怜,现在觉得容姑娘好幸福……」 「是啊模样俊秀又温柔的夫君呢,好幸福……」 留下一众姑娘的感叹,容芜却在茶楼包间里无视了这张脸的魅力,没好气道:「一大早跑来门口让人看,是打的什么主意?」 庾邵将茶点推到她面前,又为她一边倒着热茶一边道:「先吃点东西。」 「……我在家里吃过了。」 「唔……我还没吃。」说着夹了个汤包塞进了自己的嘴里,被烫了一下。 这回换成容芜一脸无奈地为他吹凉热水,还没吹好就被迫不及待地抢过去灌了下去,然后对着她委屈地伸出舌头…… 「别闹了,可是出了什么事?」容芜忍住笑,推了他一下问道。庾邵不是个张扬的人,从前就算来找自己也是在后门处等,若不是有事,不会跑到女学门口被人围观。 庾邵笑了笑,换上了认真的语气道:「阿芜,若是睡梦中一直做噩梦,还卡住自己的脖子大喊着滚开,会不会是……」 容芜闻言沉下眸子,蹙了蹙眉道:「你说的人可是太子晋?他身边一直跟着个女鬼,但我见她并无恶意,也就没有再跟你提及。」 「并不是晋,而是……」庾邵顿了顿,有些忐忑地瞟了她一眼,小声道,「是阿邝。昨夜我派去监视蒙拓的人来报说蒙拓约了阿邝在城外西亭见面,我不放心便过去看了看,正好从发了狂的蒙拓手中救下阿邝。他受了伤,现在在太子府昏迷不醒,昨夜整夜不安稳,看起来很不对劲。」 容芜本想拍桌子走人,已经知道庾邝不是什么好人,这人还上赶着跟着,真是要气死她了!但看着对方小心翼翼又着实担心的模样,她咬了咬嘴唇,还是哼了一声泄了气:「他这个样子倒是与从前书生附在我三姐姐身上后的样子挺像,会掐着自己脖子,就算不是被附了身,恐怕也是身边有不干净的东西……不过也说不定是他自己干了坏事心虚!」说到最后又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 庾邵赶紧又讨好地夹过去一个汤包。 容芜把汤包当成对面那人咬了一口,含糊不清道:「具体情况我也不能确定,你这是帮我当成神算子了不成?究竟有没有,我还是跟你去看一看好了……」 庾邵知道容芜对庾邝不喜,来问一下也是因为被折腾了一晚心里不安,如果阿芜肯定了是鬼魂作祟,他便打算带庾邝上朝恩寺求见惠济大师,对于容芜不喜欢的人和事,他绝不舍得委屈她去做什么。 第五十六章 可如今容芜竟然主动道要跟他去见庾邝,一时间让他有些受宠若惊,不确定道:「真的吗?那……等你下学我来接你?」 「算啦,还上什么学,你的事比较重要……」容芜摆摆手,看着他的表情觉得呆呆的可爱,抿嘴笑着冲他眨了一只眼。 「阿芜……」庾邵被这个眼神勾的浑身都酥了,试巴巴地就像凑上去,却半路被一只汤包塞了满嘴。 「快吃早膳吧,吃完我就跟你回去。」 「……嗯。」 这是容芜第一次来到庾邵的新住处——太子府。再次见到太子晋时,竟然有一种微妙地到家里见长辈的感觉,倒有些拘谨起来。 庾邵很快打发他去准备些茶水,便拉着容芜绕到了后面他的房间。此时庾邝正静静躺在庾邵的床上,阴厉深沉的容貌舒展开来,眉目平和的就如同邻家病弱的少爷,有为他换冰额头的绢帕的小丫鬟立马退了出去。 「他在发烧。」庾邵耳语道。 容芜点了点头,走到了床边,庾邵似乎担心她看到什么会害怕,拉着她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容芜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道:「果然有问题……」 庾邵皱眉:「你是说,有东西附到阿邝身上?」 「嗯,平日里隐藏的好让人看不出异样,如今庾邝为身体最虚弱的时候,倒可以看出额间透着团团黑气了。」容芜想了想,又解释道,「这个情况与我三姐姐当时一样,鬼魂与人融合的极深,很难察觉。」 庾邵听到这里便明白了,对于鬼魂之类,他比容芜清楚的多,此时有些艰难地开了口:「也就是说,阿邝是自愿与之达成协议的……爱恨贪嗔痴,他又是因为什么做出的这个选择?」 容芜来到书案前,默下了全套的《净物经》,和庾邵一起找来冬日用的碳火炉子就地烧了。外面的小丫鬟看到屋里在冒烟也不敢进去,战战兢兢等到门推开,将军拉着那位姑娘出来了才松口气。 「门开着透透风,一会儿烟散了就关上,别让公子受凉了。」 「是,将军。」 庾邵安排妥当了,这才带着容芜回到了前院,太子晋的茶具已经摆好,一壶热水正沸腾着,见到二人过来连忙招呼来坐:「锦城,弟妹这边来。」 容芜:…… 太子晋乐呵呵地亲手给两人添上茶,容芜谢过。 「哈哈一家人不必拘谨,话说回来孤与弟妹也是有缘,接风宴上澍玉公主第一个点你出来参加击鞠赛,在赛场孤又不小心将弟妹撞下马哈哈……哈……」 接收到庾邵愈发冷厉的视线,太子晋就「哈」不出来了,摸摸鼻子道:「咳,还好弟妹没事,不然孤可就是罪人了!不过你们两人能修成正果,也少不了孤的帮衬啊,毕竟孤认识阿芜姑娘的时候,锦城你还要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呢哈哈哈!」 庾邵在心里腹诽道:爷认识阿芜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晋国哪个宫殿一个人吹凉风呢…… 容芜也不拆穿,弯了弯眼睛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目光不自觉地转向太子晋的身侧位置,那里正坐着一位妙龄姑娘,美目盼兮,风情种种地偎着太子的肩膀,俏皮地想去够他面前的茶杯。感受到容芜的视线,姑娘转过脸来,歪着头观察着她,容芜视线不躲任她打量,还冲她笑着晃了晃茶杯…… 妙龄姑娘鼻子皱了皱,忽然抱紧了太子晋的胳膊,像是宣告主权般地仰起下巴哼了一声。 容芜失笑,往旁边看了看,也挪动了些位置靠近庾邵,学着她的动作圈住了庾邵的胳膊,回撅了撅嘴…… 庾邵本正跟太子说着话,忽然感到身边一暖,低头就见容芜主动向他靠了过来,温温软软的全是亲昵和依赖,脑子瞬间就僵住了,嘴巴也卡壳忘了要说的话,浑身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会惊走了这小人儿。 太子晋看着面前这两人如若无人的模样,心里发苦,看了看自己身边空荡荡的位置,似乎想到了什么,炯亮的眼神暗了一瞬。 容芜也就停留了片刻就坐直了身子,惹得庾邵一阵失落,忍不住自己往旁边去凑合,都被嫌弃地推开了,心里默默念着翻脸不认人也无可奈何…… 院内的阳光很好,不大的石桌旁正好摆了四个石凳,两位俊朗公子身旁各坐了一位美貌姑娘,四人言笑晏晏,风华正好,轻松的气氛弥荡在空气中。 容芜没坐太久,庾邵便亲自送她回府了,等再回来时,发现太子晋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坐在石凳上,桌上的茶具也没收,炉上沸水滚滚。 「晋!怎么了?」庾邵拍了他一掌,掀开衣角坐到他对面。 「我们两次遇刺的事都查清楚了,是蛮夷所为。」 「我查的,我当然知道。」 「而他们背后的指使者,来自于晋国……内乱已起,孤不能再不回去了。」 「嗯,我明白。」 太子晋倒上一杯茶,手有些微抖洒出来不少,扯了扯嘴唇牵出一丝笑:「孤在想……也许你之前的想法也挺好的。」 「我之前什么想法?」庾邵皱眉想了想,疑惑道。 「娶妻随妻啊!然后跟着阿芜留在大周……」 庾邵看出太子晋的不对劲,打断道:「你在说什么?」 「锦城,我是认真的。」太子晋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从小到大我在哪里你就在哪里,你已为我付出了太多,如今遇到了阿芜……我看的出你对她的在乎,她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你们很般配……」 庾邵硬着头皮听着太子殿下继续婆妈。 「或许留下来与阿芜成亲,然后幸福美满一辈子才是你最想要的吧……孤虽为太子,但也是你兄弟!孤不愿,不愿每次都命令你去做你不喜欢的事……」 庾邵总算听明白了,冷笑一声:「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留下,自己回去扫平蛮夷,再与宫中那群兄弟斗个你死我活?」 「是这个意思……锦城你不必多虑,拿着你的将军令孤也一样能上战场,小小蛮夷孤还不放在眼里!」 「哈哈哈哈哈!」庾邵突然大笑起来,吓的太子晋猛地抬头,却发现他的眼中并无笑意。 笑声骤然停止,庾邵冷下脸来盯着他道:「你以为你多大能耐?从小到大哪次比武赢得过我?跑马、射箭、布兵推演你都是我的手下败将!你凭什么以为没了我,你也可以战无不胜?」 「虞锦城!你别……」太子晋先是一怒,那句「别不识好人心」还没说完,就被他得眼神给堵到了嗓子眼里…… 「太子殿下你又把我想成什么了?没错,你刚刚说的与阿芜成亲然后一辈子都在一起的确是我最想要的,但这些爷会自己争取,不需要你来插手!你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好好动动你那不怎么管用的脑子,想想回去后怎么在你那群虎视眈眈的兄弟中活下来!至于其他……」 庾邵缓缓站起身,走到太子晋面前,看着他的眼睛单膝跪下,眼中透出笑意柔声道:「你的江山,还是由臣来守吧。臣以性命保证,一切蛮夷及不忠于殿下的敌军,都将拒之灭之,让殿下无后顾之忧。」 「锦城……」太子晋一哽,忽地猿臂一揽,将庾邵紧紧搂住,用力拍了拍他的肩,那么高大的个子也在无人发现的地方红了眼眶。 第五十七章 然后就听到某人又阴阳怪气地来了句:「哼,除非你是怕我功高盖主,想趁机收了我的将军令,那就另说……」 「……放屁!」太子晋睚眦欲裂,吼道,「虞锦城你特么的又放屁!孤就在这儿给你保证了,今后孤若为帝,就封你为……」 「我不当你皇后,我有阿芜了。」 「……」 太子晋松开他,上下瞪了好几眼,只得呸了一声,闷闷道:「你想的美,孤的皇后才不是那么好当的!」 「啧。」 「……锦城。」 「嗯?我可是有主的了,你再求我也没用。」 「……我想卿卿了。」 庾邵顿了顿,眼神默默也转向了太子晋身旁的位置,虽然他看不见,但是以阿芜刚刚表现,阮卿一定就在他们身边。 轻叹一声,拉着太子晋起身就走。 「……你去哪儿?」 「茶太淡了,到外面找酒去。」 「哈哈好!喝就喝!虞锦城,今晚咱们兄弟俩不醉不归!」 晚风吹过两人的长发,衣袂翻飞交缠在一起,勾着肩朗笑着走了出去。 如果容芜在这里,一定会看到一个妙龄的姑娘坐在石凳上笑的花枝乱颤,笑着笑着泪水就流了下来。她擦干了眼泪,从石凳上一跳而起,追上了前面的两人,身后挽住了其中更壮硕那人的手臂,亲昵地贴着跟着往前走着,好像可以这样走到永远。 庾邝第二日醒来,看到自己身处在陌生的地方,不由愣了半晌,有小丫鬟进来发现他睁开了眼,立马高兴道:「公子您醒了,奴婢这就去取巾帕为您净面!」 「……不必,我自己来吧。」庾邝说着从床上坐了起来,竟然觉得神清气爽了许多。他还记得受伤那一晚,那得寸进尺的小鬼竟妄想趁他虚弱夺他身体,似乎是有谁一直陪在他身旁的,那雄厚的阳气最终将小鬼的戾气给压制下去了,他揉了揉眉心,开口问道,「这里可是……晋国太子府?」 「回公子,正是。」小丫鬟麻利地端来水盆,待庾邝净了面后,递过去巾帕。 打理完毕,又束了发,除了身上略大的衣袍和苍白的脸色外,庾邵整个人也恢复了平日的公子风度,对小丫鬟点头道了声谢。 「请问锦城将军住在何处?邝想去亲自答谢救命之恩。」 小丫鬟噗嗤一笑,指着这里道:「公子睡的便是将军的房间了,将军昨晚和太子殿下出去了,回来没有奴婢就不清楚了。」 庾邝听后微怔,再次环视这间异常整洁有秩的房间,点了点头。 「公子可还有什么吩咐?」 「并无,你去忙吧。我在这里等候将军回来便是。」 「是,奴婢告退。」 等门关上后,庾邝在房间内随意走动着,他来到书柜前,上面书不多,兵法、诗词各类的倒挺杂,一看便是临时闲置的。书案上有打开的信件未收,庾邝只扫了一眼便移开目光,推开门走到了院子中。 刚出来,就见一人从外面对着走了进来,见到他像是吓了一跳,接着挑眉道:「醒了?」声音醇而好听。 庾邝看着面前之人头发散乱,衣服上散着酒气也是大开眼界,憋了憋,「嗯」了一声。 「那正好,我就直接进去换衣服了,去叫人给我打盆水来。」那人流利地吩咐道,直接大步进了房间。 庾邝:「……」 救命之人,去传个话也不算什么。这么想着,他便到院门口找到了之前那个小丫鬟,交代了庾邵的话。小丫鬟果然很快的又端着一盆水回来了,庾邝想了想,还是跟了进去。 小丫鬟手脚麻利地置好水盆搭上巾帕,又找来干净的衣袍叠在一旁,之后便出去了,临走时还好心解释道:「将军洗漱从不喜叫人伺候。」 庾邝见状估计自己留在这里也不合适,便打算到院子里等着,结果刚迈步,就听到身后清晰的命令道:「巾帕。」 「……」庾邝看了看已经走远了的丫鬟,发现这个房间里只剩他一人了,嘴角抽了抽,还是转身拿了巾帕递过去。 庾邵洗漱完毕,再没指使他做别的,自己换好新衣,又将头发重新束上玉冠,等出现在面前就又是那个人人称颂「美姿容」的将军了。 庾邵看向庾邝,上下打量了一番,开口问道:「身体可有不适?」 「邝已无碍,有劳将军费心了。」庾邝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抬头见到对方似笑非笑的神情又感到困惑,一时间也摸不清这位将军的脾气了。 「也罢,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庾邵轻笑一声,「接下来有何打算?」 「回家与父母报平安,两日未归,恐家人会担心。」 庾邵走在前面的脚步顿了顿,出声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庾邝对他的反应感到惊讶,嘴里道:「将军的救命之恩还未报,不敢再劳……」 身前之人摆了摆手止住了他未说完的话,头也不回地先走了。 送到府门口,自然是要请人进去坐一坐的。 崇安侯在家,可崇安侯夫人外出应约未归,庾邝觉得他没有看错,在听到这个消息后这位将军眼中闪出一瞬失望。 崇安侯在正堂接见了虞锦城,只见他全程坐的端正,一脸的严肃与在太子府上判若两人,他的话不多,只有崇安侯问及什么了才会回答,一板一眼的,竟也聊了一个时辰。庾邝在一旁坐着,有好几次他都觉得话题已结束了,却总能被两人给莫名其妙地续了下去,直到虞锦城回答完何时归晋,气氛冷了冷,就见他眼神现出微柔,缓缓起身来告别:「叨扰多时望侯爷勿怪,今日一别,愿侯爷和夫人福禄无双,多多保重。」 崇安侯似乎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就告辞,看着这位少年将军身子挺拔,凛然风骨,忽然就想到了很多很早以前的事,明明精神矍铄的模样,声音却忽然透出丝老人般的苍老无奈:「我还有一个大儿子,他从小就想做一个将军……」 庾邵垂着的头眼睛忽地睁大,握紧了拳头克制住颤抖的身子。 「如果他还在,也一定会是个好将军。」 「父亲……」庾邝上前一步,愣愣地看着自兄长去世后一直表现很平静的父亲,这还是第一次听他提到庾邵…… 他从前,不是一直反对大哥入军营的吗? 「小将军啊!」崇安侯突然提高了声音,激的庾邵立即抬头凝神看去,身子站的笔直。 「以后,你也好好保重。」 庾邵仰头盯了片刻梁上雕刻的笼花,而后看向崇安侯,没有说话,认认真真地行了完整的一个礼。 转身,离开。 庾邝送他出去,刚到院子里,就见庾兰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喊了声:「二哥!」拉着他好好检查了一番,见无碍这才松了口气,埋怨道:「你怎么就受伤了?两天没有回家,可急死我了!」 「多亏了锦城将军,这才没出大事。」 庾兰这才注意到站在身边温笑看着她的虞锦城,立刻笑起来道:「锦城将军可以啊!短短几个月,就把我们阿芜给拐到手了?」 庾邵笑开,低低的声音显示出他的愉悦,勾唇道:「能拐到手,自然是有真本事的。」 第五十八章 「哈哈好啊,就算你有本事!阿芜就像是我亲妹妹,你娶了她,可就要一直对她好啊!」庾兰笑声如银铃,掐着腰指使道。庾邝在一边想让自家妹妹注意些闺阁形象,却被人家一把推开了,庾兰美眸流转,对着庾邵一挑眉道:「怎么样?你可敢向我保证?」 庾邵心里好笑,这都什么辈分,全乱了……小丫头骗子,竟然还胳膊肘向外拐着对付自己兄长!心里泛着嘀咕,面上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喉咙,欠身对着她长长一揖,声音华贵清润:「庾姑娘之命,在下莫敢不从。今日在此立下誓言,此生只娶容芜一人,必当敬她爱她,直至枯骨不休。」而后在那丫头惊讶的目光下笑意愈深,「怎么样,这样庾姑娘可还放心?」 庾兰呆呆地点点头,听到这般直白的誓言不由有些脸红,也不似方才那般气势汹汹了,嗫嚅着退到兄长身后。 庾邵莞尔,最后轻声而认真道:「小丫头,等你出嫁时也要逼着对方立下这等誓言,让你二哥作证,可记得了?」 没等庾兰的回话,他就噙着笑转身走开了。 「都停脚吧,不用送了。」 半世恩情,此身已换。唯盼安好,有缘再报。 太子晋一行此次访周数月,终是归期来临。 送行那日,大周的太子亲自将他们送到城外十里,平日里接触较多的公子哥们也都自发跟了来。 「上次跟将军比箭法输了,还想着下次找个机会赢回来,没想到就到分别之日了……祝将军此行顺利!希望以后还能有机会把酒言欢!」郑戎挺不舍的,来到庾邵跟前诚恳道。 庾邵心里道,你小子想赢过我,还得再混两年吧!不过这么多年了,这憨直的毛头性子还是没变,挺好的,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以后总有机会的,你可要努力。」 郑戎咧嘴一笑,看了看身边垂头不语的桓篱,推了他一把。 桓篱没有防备,直接被推的歪出去,庾邵伸手扶了一下,却被躲开了。 庾邵手还伸着,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连一向粗神经的郑戎也察觉到不对,刚咳了一声,就见桓篱抬起了头,天生上挑的眼角此时也没了笑意,冷冷道:「锦城将军,可否借个地方一叙。」 庾邵不置可否地看着他,见他往一边树林去了,也跟了过去。 「阿篱!……将……军……」郑戎挠挠头,怎么有些不放心啊。 往里面走了一段,桓篱站住了脚,转过头来,庾邵也停了下来。 四目相对,桓篱忽然冲上来就是一拳,正中他的胸口,庾邵闷哼一声,心里觉得莫名其妙,手上不带反应的就直接重重回了一拳,桓篱退后两步,凶狠狠地瞪着他。 「会不会好好说话!」见那人又要冲上来,庾邵不耐烦的直接上前推他在地,俯下身子按住他的手。 「你,你放开!」桓篱挣了挣,挣不脱。 「桓篱!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桓篱从对方漆黑沉静的眼眸中可以看到面目扭曲的自己,他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不过是……咽不下这口气罢了。 桓家墨少,任谁提起来都会了然地笑一笑,俊秀的外表加上出众的家世,让他在闵京城中混的风生水起,是兄弟中随性的好玩伴,更是姑娘口中的风流檀郎。 他对姑娘温柔,也不拒别人的玩笑,但并不表示他谁都喜欢。 至今为止,他也只对一个姑娘似乎动了心而已。 可笑的是,在面对这个姑娘时,风月场上如鱼得水的墨少却像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一般不知该做什么了。发现全闵京排号第一的好友也对这个姑娘不同一般,骄傲矜贵的桓家公子的底气就不自觉弱了下来,若有若无得自卑让他犹豫不决…… 他曾自暴自弃地想到,如果是姬晏,如果是姬晏的话,也就罢了。 可偏偏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晋国人,把他心里藏着的姑娘给拐走了…… 盯着眼前之人,桓篱真想怒骂一句,是谁给你的勇气出手的?!他很生气,也不知道是气虞锦城,还是他自己…… 手臂被按在地上硌的生疼,桓篱沉沉喘了两口气,像是泄了劲一般,喃喃道:「你以后,要好好对她……」 半晌没有听到保证,桓篱蹙眉,一挑凤眸看去,却见身前这人脸色黑的吓人,接着在他毫无预防的情况下,无数个拳头就朝着他的身上落了下来…… 「……啊!虞,虞锦城!你疯了……?!」 「快停手!……你特么往哪儿打呢!」 庾邵闷着头一边手下不停,一边冷笑一声道:「打的就是你!看好了,任何觊觎阿芜的人都是这个下场!疼不疼?疼不疼!让你小子记住教训!」 桓篱也被打急了眼,也不顾对方身份了,奋力揍了回去。 「你还没成亲呢!别在这儿给我嚣张!」 「哦?究竟是谁嚣张?谁嚣张!」 两人一你一拳我一脚的打成一团,不知过了多久,齐齐倒在了地上喘着粗气。 「桓公子,你有婚约了。」忽然,躺在身边的庾邵开口道,气的桓篱就想爬起来。 什么婚约!根本没问过他就随便定什么婚约,那将军府的小姐长的是圆是扁他都不知道! 「你若不喜这个婚约,就回去好好说一说,省的误了别家姑娘,等以后再遇到动心的姑娘,你还能更有底气一点,别再缩头缩尾犹犹豫豫,等到没机会了又跑出来发疯。」躺了一会儿,气息也稳了下来,庾邵平静地说完就站了起来,抖掉身上的树叶,又正了正衣冠,回过头问到,「我走了,你走不走?」 桓篱依旧躺在地上,一只手背搭在脸上,没有反应。 庾邵撇撇嘴,自己转身朝林外走去,刚走没几步,就听到身后一声:「喂!」 「干嘛。」如果他再敢不自量力地说什么「好好对她」,他一定揍的他连郑戎都认不出来,绝不留情。 「拉我一把,脚崴了……」 「……」 等两人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队伍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郑戎惊奇地发现转眼的功夫,这两人好像关系更好了,走路还拉着手…… 等庾邵重新翻身上马,太子晋最后冲送行的人点点头,扬声道:「众军,出发!」 「是!殿下!」 马队有序地走在不宽的道路上,庾邵驱马在前,与太子并肩。 他遥遥向后看了一眼,姬晏一身白衣在人群中格外出众,今日相见从始至终他们都没有说过一句话,转回头来,勾了勾唇。 这又怎样。他的阿芜,曾经分开五年之久,再见面也还是他的。不论他是人是鬼,都是他的。 回想起昨晚偷遛进房间去见她的样子,他的姑娘温顺地窝在他的怀里像只小猫,没有怪罪也没有哭闹,只是认认真真地靠在他的胸前算时间,她什么时候及笄,自己又最快何时可以归来,直算的他心里软的一塌糊涂,只想带着她一起走。 看了眼身侧威风堂堂的太子爷,目光滑向他的身后空位,轻叹一口气,此时阮卿一定腻歪地环在他身后吧,突然就有点羡慕了…… 「锦城。」太子突然开了口。 「嗯?」 「很快的,很快我们就能解决掉这堆麻烦。」太子的声音沉而意气风发,「到时,孤定会派红妆万里,让你风风光光地回来迎亲。」 庾邵愣了下,接着弯唇笑出声,抬眼,看向远方的焰阳,漆黑的凤眸汇聚起万丈光芒。 「是啊,很快就会回来了。」 番外篇一 【番外篇:前世——谁的因果】 靖宁侯府,书房内。 姬晏一身白衣清冷若莲,云鬓垂下,更衬着面白如玉,五官精致如谪仙。他在垂眸看着一纸书信,眉目轻锁,连贴身小厮走了过来也没有察觉。 「公子,夜深了,早些歇息罢。」小厮小心翼翼地将新熬的一盅汤放在桌上,看见公子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脸色,忍不住轻声劝道。 姬晏没有理会,依旧在看着书信,直到将其一字不漏地看完,指节修长的手渐渐收紧,将薄纸一点点地握成一团,接着像是脱力般地一松,滚落在地。 「什么时辰了……」头侧又传来一阵抽痛,姬晏闭目用手按住,淡淡道。 「回公子,已经丑时了,您要爱惜身子啊。」 姬晏接过汤盅,无声却极快地饮掉,终于起了身。小厮心里一松,以为公子终于肯睡觉了,自从夫人去世,公子夜夜守孝不寐,今日刚去孝衣,又不知道接到何人的信件一坐又到了大半夜……伸手刚想替公子换衣,却被一只白皙消瘦的手给推开了。 「我去看看母亲。」姬晏神色平淡,绕过小厮缓步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道,「传黄统卫半个时辰后来书房见我。」 小厮张着嘴看着公子又离开了,不甘地跺跺脚,红着眼跑了出去。 地上徒留孤零零的一个纸团,上面隐约可见秀丽的字迹: 「公子晏亲启,谨启者容莹……靖宁侯夫人之蛊出于玉珑宫,乃莹亲眼所见,证据未得,似被澍玉所察,不得轻动……今被困于宫内,分身乏术,望公子勿信佞言,救吾妹于族中……间闻明日巫蛊之师或见于凫山,若能取之,可还吾妹清白……」 灵房内依旧挂着白帐,正中的墙上挂着一幅画,上面的女人美丽而大气,眼神中甚至还带着一丝骄傲狡黠,栩栩如生。 「母亲……」姬晏凝视着自己亲手所绘的画像,端正地跪在了前面的垫上。 「容莹查到了伤害您的罪魁祸首,您病中常提的,不是她……孩儿也一直都相信,不会是她……如今,您终于可以放心了。」姬晏声音听起来冰冰凉凉的不带感情,却又好似脆弱的一惊就碎,在夜晚中让人颤栗,「明日孩儿便启程凫山,必让贼子伏罪,也会……给她一个清白。」 说完,又静静地跪了许久,这才重新起身,身子微颤好似站不稳,扶着手边的案台停了片刻,再次直起身后已看不出丝毫异样,身姿挺拔眉眼清淡,又是众人眼中那个无所不能的公子晏。 次日,午时将近,敬天台附近已围了不少百姓,这里突然要处决人的消息来的突然,众人也都是不清不楚地来凑合热闹,等看清绑在架上之人后,忍不住一阵唏嘘,有叫好的,也有摇头叹息的。 街上驶来一辆模样再普通不过的马车,里面忽然传来低低的声音:「停车。」 车夫「吁——」地拉住缰绳,就见窗帘被撩开,里面露出一张让人眼前一亮的脸来,眉如斧刻,鬓如刀裁,俊美异常。 「容茂?这般匆匆忙忙的要去哪里?」 正挤开行人不管不顾冲过来的少年听到熟悉的声音猛然停脚,回头看见来人,刚忍住的泪水又崩了提,扑过来吼道:「蟾月哥哥!他们要烧死我姐姐!要怎么办……蟾月哥哥你救救我姐姐吧,她是无辜的……」 「你姐姐?」庾邵皱了皱眉,走下马车,把手放在只到他胸前的少年头上道:「别着急,到底发生了何事?」 容茂哭哭啼啼的把事情简单说了,庾邵抬眼看了看日头,喃喃道:「时辰不多了啊……」 「是啊,我得抓紧去府上寻晏大哥了!只要他得到消息,一定会来为证明姐姐的清白的!」容茂擦了把泪,转身就要跑开,被一把拽住了胳膊。 「你去哪里?早晨我在路边用膳时,见他出京去凫山了。」 容茂听后愣住,两眼瞬间消失了神采,腿一软就要坐在地上,被庾邵单手又提了起来,沉声道:「容茂!振作起来,想想你姐姐,这就想要放弃吗?」 「我不……」容茂痛苦地捂住眼,摇头哽咽,「可是凫山太远了,我赶不及……赶不及了……」 「这样,我替你去追姬晏,你去敬天台那里尽量拖延时间,能做到吗?」 容茂抬起头来,看见那人眼中的郑重与信任,怔怔点了点头。 「事不宜迟,快去吧。」 容茂感激地张了张嘴,用力「嗯」了一声,转身又冲开人群往回去的方向跑去了。 看着他离去,庾邵轻叹一声,吩咐道:「启程,往凫山方向追公子晏。」 「公子,咱们不是还要赶着去见穆骁先生?您方才怎么还要让茂公子先回去,自己接下去寻公子晏的这档事啊……」驾车的随从名唤王七,此时不满地嘟囔道。 「马上就到午时了,容茂此时若去追姬晏,无论追上与否都是赶不及,若现在回去拖延些时辰,容四姑娘或许还有救。」 「那姑娘据说神神叨叨的,是个怪物!公子为何插……」 「嘘……你既害怕,就莫要背后说人口舌,小心被找上门。」庾邵睨了他一眼,轻哼道。 王七果然一哆嗦,讷讷道:「公子您又吓唬属下……」 庾邵笑笑,坐进了马车,淡淡道:「驾车,走近路。」 王七撇撇嘴,不情不愿地「驾」了一声,马车重新动了起来,速度比先前快了许多。 出了城,王七还是忍不住道:「公子,您不是才说当年蛮夷之乱留下的余孽近期有动静,要我们出门都要小心吗?助太子晋登位您可是出了大力,咱们现在往城外跑会不会被盯上啊?就算您最近出门都专门坐了马车没有露面,说不定有人认得属下这张脸呢?还有啊,穆骁先生今日相约,会不会是发现了什么新情况,急着告诉咱们呢?」 「你的问题倒是多。」马车里的声音平静如常,不见丝毫惧意,「小小蛮夷,爷还得躲着不成?笑话。你就专心驾车便是,早日追上公子晏,说不定也误不了穆骁的约。」 「是……」王七闷闷应道,抖了抖缰绳,又啰嗦一句,「小的这不是怕因为别人误了公子的正事么……」 庾邵没有再搭理他,靠在车壁假寐,不知过了多久,又听到外面传来声音:「公子……」 庾邵睁开眼,没好气道:「又有何事?」 王七没有在意公子的语气,坐在前面,一边赶着马车,一边嘟着嘴认真道:「没什么事,小的就是觉得,若这容姑娘真的被救下来了,不得怎么报答您才能全了恩情呢……」 庾邵嗤笑一声,不以为然,脑海中却浮现出刚刚出城时路过敬天台看到的情景。虽然周围挤的都是人,但一抬头仍能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子被绑在架子上,明明并不能看清,但他就忽然觉得那绳子勒在身上该是有多疼,更别提真的烈火上身了。 他与这位闵京城出名的容四姑娘并不熟悉,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关系,就只能算在他十五六岁的时候随父母拜访昌毅侯府见过一面吧。那时他送妹妹庾兰到后院找她的好闺友容家大小姐,送到门口返回没走几步,忽然被从拐角跑出来的小丫头撞了个满怀,他还没开口,就被一声嚎啕大哭给震晕了脑子,一双小手攥着他的衣摆边哭边断断续续说有披头散发的女人在后面追她,就快要捉到她的脚脖子了…… 番外篇二 他没动,那小丫头就得寸进尺地踩到他的脚背上,把他当做树想往上爬…… 庾邵脸一黑,伸出一只手从上按住她的脑袋,「你……」话没说完,就见小脑袋仰了起来,歇斯底里冲他张开手臂哭喊道:「抱!……」 暗黄的肤色和泛着青的眼周,一点也不似个正常的三四岁小女娃,头发乱乱的衣着也不讲究,长的还不讨喜。 庾邵的性子其实并不算多好,本该不耐烦立刻推开的,可是在看着她惊慌恳求的大眼睛,被那消瘦硌人的胳膊环住腿时,一种被完完全全毫无保留地依赖着的感觉让他停住了手,无缘由地忽然想着,能够怕成这个样子,她说的应该是真的吧…… 弯腰将她提了起来,放到了手臂上,迟疑了下,有些僵硬地在她后背拍了拍,低低道:「好了,现在她够不到你了。」说完自己脸都红了,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这才松了口气,心里暗唾这里明明什么都没有,自己跟着一个小丫头发什么疯。 那小丫头渐渐软下了身子,轻飘飘的一个胳膊拖着也不累。她蜷缩在自己胸前,小脑袋抵在下巴下面抽抽搭搭的,不知过了多久才安静下来,一动不动的,竟然睡着了。 庾邵不知道她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四周没人,容莹的院子他不方便进,回前院似乎也不合适,只得黑着脸站在原地拖着这人在原地等着。 好在没有太久,一个白衣少年寻了过来,清冷的五官带着不易察觉的焦虑,在看到庾邵和他身上趴着的某只愣了一下,接着大步走过来,直接将人似乎是带抢的捞了过去,抱在了自己的怀里。十一二岁的小少年个子还没有张开,抱着一人看起来并不算轻松,他却没有犹豫,直到人在手上了,这才站定,恭敬地对着庾邵点头问好:「蟾月哥哥。」 「……」庾邵手里一下子空了,回过神后眼神复杂地「嗯」了一声,还没来得及问你怎么在这里,白衣少年就又恭敬地微倾了个身,淡淡道,「不打扰蟾月哥哥了,晏告辞。」然后抱着小丫头转身径直向后院走去了,连带着庾邵后一句「后院之地男子不便进入」也没能说出口…… 庾邵靠在车壁上睁开眼来,微微晃神。 他当时并不知容芜的身份,随着今后容四姑娘的名声越来越响,并且总是跟公子晏一同说起,他也就自然想到了那个下午,惊慌地撞到他怀里的小丫头。 他想,自己能记到现在,或许是那之后再也没有人带给他那种冲击,那种被人完完全全依赖而需要着的感觉了吧。 那感觉太令人深刻,以至于在之后听到任何关于容四姑娘所言所行的传闻,他都忍不住会去想,那也许就是真的呢…… 他不熟悉她,却觉得她不会说谎。毕竟会露出那种惊恐的眼神,怎么会是装的呢。那么胆小的一个人,如今被捆绑在敬天台上,也不知会怕成什么样子,那被垂下长发遮掩下的神色,是不是和记忆中那个小女娃一般充满了无助和恳求…… 这一次,若能帮忙,就再帮她一次吧。 「公子,凫山到了。」外面王七的声音,打断了庾邵的思绪。 「嗯。」庾邵淡淡应了声,掀开车帘走了出来。 凫山脚下,一眼望不见尽头的石阶就在眼前。 「你留在这里等着,若我与公子晏错过了,你便告之她容四姑娘的事,让他快些赶回去。」 「属下得跟着您!」 「别闹,我很快便回来。」 王七还想说什么,只见公子已经迈步走上了石阶,挺拔的背影越来越远…… 行至一半山路,忽听兵器打斗的声音从林中传出,庾邵神色一凛,闪身探了进去,隐于树后见一身白衣的姬晏正与几个蛮夷之人战在一处,他的功夫只能算是一般,全靠他身边的几个护卫勉力维持。 「公子!……」最后一个护卫替他挡住了身后一刀,吐血倒了下去。庾邵再不犹豫,抬手放出一颗讯号召唤暗卫,现身闪到了姬晏身边。 「……蟾月?」姬晏没想到在这里会见到他,转头讶然道。 「专心些。跟着我,往山下撤。」庾邵一把将他扯到身后,挡开一人的利剑,向后退道。 此地上不到朝恩寺,下又离山下很远,可谓进退两难。权衡过后,他还是决定尽快向下与暗卫汇合,一来不确定寺中武僧可否一战,万一让无辜僧侣受到牵扯便不好了,二来下山容易,以姬晏如今的体力往下面走更为容易些。 姬晏一直被护着只是衣衫不洁了些,倒未受伤,此时依言紧跟庾邵往下移着。 过了片刻,就见山下冲上来了一人,庾邵余光一看脸就黑了:「你怎么来了?」 王七提剑加入进来,回道:「属下看到了公子的讯号,担心公子!」 「来的正好,你带他先走!」庾邵说着一把将姬晏推了过去,转身挡住几个蛮夷的攻击,留给他们抽身的机会。 「属下不走!属下怎能留公子一人!」 姬晏也皱眉道:「晏也不走。」 「你必须走!」庾邵语气一重,瞪向自己年纪不大,却是亲手训出来的暗卫,「你带着他!告诉他要去做什么!」 「……公子!」王七杀红了眼,「谁的命都比不了您!我不走!为何要为了随便什么人,让公子置于险地……」 「这是命令!你必须遵从。」庾邵冷静道,「其他暗卫很快会来,我不会有事。况且……这些蛮夷不除也是当年留下的祸患,是我之责。」 「那太子晋已经登基了!公子已经帮的够多,何须再顾虑他!」 「当年我既决定助他,便已想到今后之事,蛮夷霍乱,于周于晋都不得不除!」庾邵不愿再多言,最后沉声道,「爷的事心里自有分寸,你莫再误事,立刻带他走!」 话已至此,王七咬咬牙,高呼一声:「属下马上就回来!公子保重!」抓起姬晏,向山下冲去。 回到马车边,交代完毕城内之事,本想让他自己赶回去,却见他已经气竭,又气又急,只得将他塞进马车内,自己坐上赶了起来,边甩鞭子边哭着道:「公子吩咐的不能不听,不能不听……不能……回去……」 「姐姐!」当容茂怒吼着用手去搬带着火的木块时,一辆马车终于在人群外停了下来。 「容茂!你回来!」 人群自动分开两侧,让姬晏走了进来,却见今日的公子晏衣着竟有些狼狈,左手还不自然地曲着,像是带了伤。 「公子晏,此乃容府族中私事,还望勿要插手。」 「在下无意插手,但此事既因靖宁侯府而起,便没有被随意扣上人命的道理。」姬晏经过路上的短暂休息,哪怕仪容不复,气势却仍然清冷让人生畏,此时靖宁侯府听闻了消息,也有护卫赶来,围在他身后与行刑之人相持。 姬晏一个手势,便有不少人上去灭火。 「对容芜的处罚乃祈之女神通天之结论,不可更改。」掌刑的容族长辈道。 姬晏冷笑一声:「既是神灵的决定,不如请祈之女神当面道出神谕可好?」 「祈之女神如何能来这种地方,她虽没来,可神谕却在我手上!」一声清亮傲慢的女声忽然响起,只见澍玉公主手举一卷黄轴昂首走来,直直来到姬晏面前,晃了晃手,似笑非笑地递了过去。 姬晏接过来,却看也不看地丢进了火力,薄唇轻吐两字:「假的。」直气的司马妗面容扭曲。 番外篇三 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他走进了还没灭完的火里,伸手接下了被放开了的容芜,抱在怀里,感受到依旧是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心里一疼。 「公子,当心火!」护卫见他衣摆上沾了火苗,立马上前去扑,澍玉公主也急了,厉声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给公子晏灭火!」 姬晏却对这些好不在乎,他微微低下头来,轻唤道:「阿芜,醒一醒,我来了。」 「姐姐!」容茂也扑了过来,握住了容芜的手。 他看见姐姐躺在晏大哥怀里缓缓睁开了眼睛,像是看向他们,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在看。她的目光在空中飘忽闪烁,睫毛抖了抖,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了下来…… 她的嘴唇动了动,却泄出了一口气,头向旁边一歪,倒在了姬晏的胸前。 姬晏感觉整个心脏都被撞击了一下,整个人僵住一动不能动,他不敢低头去看,颤抖着手缓缓抚上她枯槁的面庞,鼻息……鼻息处变得安静,她就这么安静地躺在他怀里,再也不会惊叫,也再也不会开口叫一声「姬哥哥」了…… 这一刻,姬晏感到自己的生命似乎也跟着中止了,并没有想要悸动痛哭的冲动,却感到了无尽无止的哀伤与绝望。 这么多年来,他的一切似乎都与怀里之人绑在一起,有为他不值的也有取笑的。他有想要帮她恢复正常的生活,但无论他如何努力似乎都无济于事,她依旧神神颠颠,面对自己时却又执拗难缠,于是他也厌烦过,漠视过,但无论如何,他不曾想过让她离开,不曾想过有一天她会这么消失在他的生活中。 他这二十多年,人人都知其远扬的美名,出众的风姿,顺遂的令人艳羡。然而他却觉得自己其实每日都活在不确定中,甚至要用淡然的外表掩盖下内心的焦虑。他在学识上过目不忘,天资傲人,处事也游刃有余,这些常人所费神费时之事于他看来再简单不过,然而因为容芜的存在,他永远也不知道下一刻她会做出怎样的举动,明天又会传出什么样的闲言。他所有需要动的心思都与她有关,生气也罢,不得不为她处理麻烦也罢,每日都是这么过的,二十年来都这么过来了。 年幼时,是母亲告诉他要多照顾容家妹妹,后来是他已然习惯了去关注她的一切。这是喜欢吗?或许也不沾边,这种感情究竟是什么,连姬晏自己也说不清,只是觉得,这么个人没有了,他也好像一下子空掉了,身边的人和事再也没有能引起他注意的了,只剩下无边的寂寥。 耳边的噪音越来越远,随着容茂最后的一声惊呼,终于都安静了。 等姬晏再次睁开眼睛,已然躺在了靖宁侯府自己的床上,他坐了起来,小厮立刻为他身后加上软垫。 「她呢?」声音哑的不成样子。 「……公子指的是?」 姬晏一怔,轻声道:「容芜。」 「容四小姐……去了……」小厮说完,见自家公子脸色煞白,吓得立马扶住他的身子,屏着呼吸一动不敢动地盯着,足足看着他呆呆坐了许久,久到以为会一直这么下去了,又听到沙哑的声音问道,「庾邵呢?」 小厮顿了顿,小声道:「庾大公子前日也……陨在南山了……」 「噗——」一口血吐出,姬晏身子晃了晃,倒在了床上。 「公子!公子您怎么了?来人啊!传大夫——」小厮惊叫道,手足无措地准备出去喊人,却被人拉住了手腕。 「前日……已经,两天过去了吗……」姬晏长发垂在床边,苍白的面容上嘴角血红,看起来脆弱的气若游丝。 「是的,公子整整昏迷了两日……」 「他们现在何处?」 小厮听明白了问的意思,小心翼翼地答道:「庾公子葬在了梅岭,容四姑娘是因朝恩寺的惠济大师亲自来到昌毅侯府,道容姑娘与朝恩寺有缘,望将其葬于南山,容三爷同意了。」 姬晏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也不知听到没有。小厮不敢大声说话,感觉仿佛自己的说话声都会惊扰到公子。 小厮小心翼翼地取了巾帕擦拭公子嘴角的血迹,被头一歪躲开了,接着听到:「备车,去南山。」 「公子您的身子还虚弱,大夫叮嘱道要静养!」 「备车,去南山。」声音毋庸置疑。 「……是。」 此时在南山,一高大的男子细细走在两日前打斗的地方,深眸高鼻,竟是个异族人。在他身侧跟着一个个子略矮的人,正是为庾邵驾车的王七。 高大的男子停下脚步,低低叹了口气,对身后人道:「这两日你跟着我,辛苦了。」 「穆先生折煞了,只要能给公子报仇,属下这条命都不算什么。」王七抿着嘴角,目光灼灼坚定。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日他在往南山赶的路上遇见了穆骁先生,等两人匆匆上到半山上时见到的场景…… 交战已经结束,地上躺了许多蛮夷的尸体,他们就在另一边干净到连树叶都拨到一边的地方,找到了安静的像是小憩在那里的公子。 他家公子喜欢在午后躺在外面晒太阳,院子里,草丛中,甚至是树上都是他偏爱的地方。但是他家公子就像是一团火焰,哪怕是睡着也仿佛洋溢着朝气,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他身边的人都能够被这种力量所感染,崇敬这个人,信赖这个人,发自内心地想要跟随着他。 他家公子,连病都几乎没有得过,身为世家公子哥却能打过他们所有人,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安静的时候……这样的人,怎么也有倒下的时候…… 「你来了……」就在王七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跪倒在地的时候,一声低哑的声音响起,不是公子的声音,却让他激动的看向公子的方向。却发现,在公子旁边的大树根,有一黑衣人静静地抱着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就好像融进了树里,谁都没有发现他。 「副统领!」王七一声痛哭,跪着来到他身前,磕头道,「都怪属下!都怪属下没有保护好公子!属下该死!」 副统领却没有在乎他说了什么,喃喃道:「既然你来了,将他们带回去的任务就是你的了……算是,对你的惩罚吧……」 王七闻言怔怔抬起头来,却被温热喷了一脸,他惊恐地看着副统领在他面前,横刀自刎,脸上露出解脱的笑容,倒在了地上。 他这才注意到,在公子周围,倒着的数位黑衣人,都是他昔日的暗卫同伴,而他们身上的伤,全部都是脖子上齐齐的一道。 他们将公子环在中间,就犹如生前仰慕地围在那人身边,生死追随。 不难想象,当这群暗卫赶到这里,却只找到了公子的尸体时,该是何等的绝望,绝望到忍不住纷纷在他身旁自刎谢罪。 「啊啊啊!!——啊!!!」王七歇斯底里地仰天长嚎道,用力晃动着副统领的身体,又爬到庾邵的跟前,哭的嗓子都变了音,接着他猛地抽过副统领的刀往自己脖子划去。 「住手。」穆骁握住他的手,看着他道,「你的副统领刚刚给你下了命令,要你将他们都送回家。」 「我做不到……不是还有穆先生你吗?就拜托你……让属下要去陪公子……」 「他是你的公子,又不是我的。况且你是如今唯一与凶手交过手的人,如果你想为庾邵报仇,就放下手中的刀,跟我走。」 番外篇四 王七颤抖着手,终于刀哗啦掉落在地,他将头埋在庾邵身前,一字一句道:「公子放心,属下定当协助穆先生查出真凶……然后就去寻公子……下辈子,王七还要跟着公子,您可要记得再去东市那条街,把属下给买下来……」 等姬晏踏上凫山的长长石阶,来到遇刺的半山处,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了。姬晏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抬步,继续往上走,一直来到后山崖处,那里孤零零地立了个墓碑。 他比了个手势,随从们都退远了些,他这才缓缓走到了跟前,伸出手,轻柔地放了上去,像是触摸在发间一般。 「终归是……我去晚了……」 「不是你的错,是我上了澍玉的当,她那句巫蛊大师会去南山应该是故意让我听到的……是我,害了阿芜……」 听到声音,姬晏转过身来,看见容莹一身素白,提着一个篮子走了过来。她没有理会姬晏,径直蹲下身子将篮中的祭品摆出来,点燃了三炷香。 等她祭拜完毕,姬晏才淡淡道:「那日,的确有一位巫蛊师在内,司马妗没有那么多脑子,能够设计于你。」 容莹讶然抬头,又听他接道:「只不过,在那巫蛊师身边,还带有大量高手,他们应是另有目的,那日被我误打误撞了。是我没有正确估判,自不量力贸然出手,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 容莹盯着他看了半晌,轻声道:「既然我觉得错在我,你又觉得是你的责任,那么我们就一人担一半好了,一起赎罪。」 「不必。」姬晏不带犹豫地拒绝道,「你怎么想我管不了,但我有自己的安排,不需要别人。」 容莹神色暗淡下来,强笑道:「哦?不知公子晏意欲如何?」 「栖身朝恩寺,余生伴佛。」 「你说……什么?」容莹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眸,「你要……出家?」 姬晏没有再回话,再次看了看墓碑,转身向朝恩寺方向走去,消瘦的背影被风吹过衣摆,仿佛下一瞬就要翩然登仙。 「姬晏!」容莹突然喊到,前面的身影停下了脚步。 她颤抖着声音一字一句问到:「你留下来,是要伴佛,还是伴她?」 姬晏身子顿了顿,接着继续向前走去,脚步缓而坚定。 容莹扶着墓碑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就流了泪,她缓缓坐在地上,将头靠在碑身上呢喃道:「妹妹……他要留在这里了,你说啊,我又该怎么做呢?」 大周的祈之女神,在这一刻哭的再没有了平日里的优雅雍容,等到再也没有了力气,她才扶着墓碑站了起来,扯出一丝无奈的笑容:「罢了,既然你要此生伴佛,我便陪你伴神好了。这个祈之女神的位置……看看还能坐多久吧……」 庾邵去世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晋国。是夜,墨凰推开了禁闭的宫门,走进了漆黑一片的室内,摸索着点亮了烛灯。 空旷的地面上,已经登基的晋帝正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牌位,垂着头不声不响。 「你打算这样抱着我师弟过多久?」墨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声音透着些疲惫。刚刚劝过师父元白,老先生年纪大了,听到这个消息险些受不住,好不容易情绪才稳定下来,他这就又要来劝宫里这位。 明明他也难过的,怎么就没人来劝劝他。 「阿邵去了……是在蛮夷手上去的……」晋帝低低道,「朕当年明明答应过他,继位后定要肃清蛮夷余孽,还大晋与大周边境安稳。」 「蛮夷部落太过分散,也并非所有族民都有异心,不可一盖论处。这些年来,你已经尽力了,如今晋国四周已太平许多。」 「可他们依旧猖獗,还害得阿邵丧了命。」顿了顿,又轻声念道,「如果当年他没有助我,说不定蛮夷就不会寻仇到他身上,是朕害了他。」 「就算他不助你,他也不会任由蛮夷扰乱大周安宁,该做的还是会做。」 「可是……」 「够了!」墨凰耐心终于耗尽,捏起一国帝王的衣领,恶狠狠道,「我就问你一句,如果下辈子庾邵站在你面前,你会不会因为知道他会因你而死,就不去与他结交,装作陌路人?!」 晋帝呆呆地看着怀中的牌位,半晌,终于缓缓却坚定地摇了摇脑袋,喃喃道:「不会……如果是阿邵的话,朕一定舍不得装作不认识他,朕一定会忍不住……忍不住靠近他……」 墨凰松了一口气,放开了手:「那你还在这儿纠结什么?」 晋帝轻轻笑了笑,揉了把眼睛,站起了身。 「阿邵,下辈子,朕一定会护你平安,我们还要做兄弟。」 他迈步走到了阴暗的案台前,眼神轻柔地扫过写着「阮卿」、「虞锦城」名字的牌位,将「庾邵」放在了他们旁边。 墨凰也走了过来,站在了他的身侧,两人一同上了三炷香。 烛火幽幽,映着烟雾幽散在了空中,模糊了牌位。 初八夜,投胎夜。 朝恩寺的大门缓缓打开,惠济师父身披袈裟,面容慈和拨着佛珠走了出来。他来到后山崖前,眼睛看着墓碑,却好似在跟谁说话一般。 「今日已是最后一夜了,你们再不去投胎,就来不及了。」 「尤其是你,你虽在凫山去世,但却埋在梅岭,也一直逗留在此处又是为何?」 「……她自己已经是鬼魂之体了,还有什么好怕别的鬼魂?你一直护在身侧,其实无用,不如早早投胎去罢。」 轰隆隆—— 天边一声闷雷震耳欲聋,接着,一道光晕直劈崖边,亮透半边天的朦胧中,似乎可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在一瞬间挡在了另一个娇小的身影上,雷声灭,惠济师父走到了墓碑前,上面一道劈痕清晰可见。 手中佛珠拨动忽然挺止,他常年平和慈祥的面上显出一丝诧异,接着露出一个若有趣味的笑。 转眼到了年末,交上最后一份策论的答卷,容芜的脑子都是懵懵的。之前庾邵虽答应了帮她补习策论,可每日忙忙碌碌的总得不到空闲,便一直耽搁下来了,于是这次考的依旧稀里糊涂的不知道自己都写了些什么。 不过这些都不能阻挡容芜的好心情,考完试,终于要放年假了。 容芜正跟谢纤与慕容奺商量着要不要去哪里转一转,就被石先生给叫住了:「女学长,跟我过来一下。」 「是,先生。」容芜一边应下,一边让她们先回去,自己跟了上去。 走进先生们的教习室,此时里面别的先生都不在,只有石先生和容芜两人。 石先生坐了下来,看了眼容芜,示意她也坐。 容芜福礼道:「学生不敢,先生有何指教,学生站着便是。」 「你好像对我很防备?」石先生突然道。 容芜心里一惊,面上愈发恭敬:「学生对先生只是尊敬,不敢愈礼。」记得之前得知石先生是北河石府,皇后一族,她就暗地里更谨慎了些,但她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不知怎么会被察觉。 话音刚落,却听到向来严肃的先生竟然笑了,也不拆穿,只是倒了杯茶随口道:「前些日子从别的先生口中听到了些关于你的传言,说你与锦城将军乃私相授受,定亲前有过多次接触,总学监还交代到我这里,让我加以约束,免得带坏了整个学堂的风气。」 容芜睁大眼,对于此事她丝毫不知情,也没有感到身边同窗听说过什么对她另眼相待。 番外篇五 「这件事,被我压下去了。」石先生说的云淡风轻,仿佛没有看到容芜的震惊。 「先生……」 「我做你先生已有一年,对于看人有着自己的判断,倒不至于人云亦云。女学乃做学问的清净之地,容不得这些勾心斗角,我北河石府虽是隐士之族,比不得如今的王侯世家,但也不屑于去听从权贵,成为势力之争的棋子。」 「……容芜惭愧,多谢先生解围。」容芜听的明白,不由得红着脸低下了头。能够选择半隐于世的大族,如何会是附炎趋势之辈,看着石先生清瘦淡然的气质,自有一番文人风骨,感到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你不必谢我。」石先生淡淡道,「我只是未将此事传出去,而遏制住端源的,应该是你身边的人。」顿了顿,又道,「明年带你们的先生另有其人,如今你的是非多,小心些也是必要的,但勿要失了本心,学问乃纯粹之道,长路漫漫,你有这个天赋,莫要埋没了。」 「先生要走?」 「非也。女学每升一年,都会有对应的先生教授,明年我会继续带新一届的学生。」 容芜听到她还在这里,悄悄松了口气,试探地问道:「那我以后若有不懂之处,还能来请教先生吗?」 石先生看了看她,点头。 「多谢先生!」容芜深深行了礼,抬头,真正地笑了起来,石先生的眼中也微微染了些笑意。 离开了女学,容芜想了想,忽然拐到了后门,见四周果然清净无人,这才清嗓唤道:「王七、王九,出来!」 唰地—— 两个黑影落在了她的身旁,跪地道:「属下在,夫人有何吩咐?」 「……」 容芜虽然对于纠正不过来这个称谓已经认命,但每次听到还是会汗毛一阵倒竖,胸口砰砰直跳。 她身边这两个暗卫是庾邵给她留下的,说来也巧,他们本就是从前庾邵的暗卫,庾邵去世后他的暗卫营便解散了,后来在庾邵成为虞锦城后,在东市偶见这个名叫王七的在游荡,也不知怎么说的,原本倔强的毛小子就死心塌地地跟了虞锦城,后来还寻来了从前的伙伴王九,也入了虞锦城如今的暗卫营。 因这两人功夫过硬,对闵京的情况也更熟悉,庾邵便把他们派在了容芜身边保护。庾邵还在的时候她并没有用到过他们,在庾邵随太子晋回晋国后,有一天她心里想他想的紧,忽然就想起了这么两个人的存在,便试探性地唤了一声。至此,他们的接触才多了起来,暗卫之间有自己的联系,往往传递消息起来,比收到庾邵写给她的信还快,所以容芜便开始没事就把他们叫出来,来汇报庾邵如今在做什么,或者套话让他们讲一些从前在崇安侯府时跟着庾邵的事情,也算是个打发时间的好方法。 王七和王九年纪都不大,混熟了后也丢掉了身为暗卫的那套多做事少说话的做派,「夫人」、「夫人」地叫的她面红耳赤。 王七性子活泼些,有时还有些啰嗦,王九就看起来更憨厚老实,她曾问过王八在哪里,两人沉默了许久,王七才指了指同伴,「他就是在我之后被公子捡回来的,本该排行八,可他死活不愿叫这个名字,公子无法,就问他那你喜欢哪个数?他就挑了九。」 王九在一旁默默开口道:「我不是挑,只要不是八,哪个数都可以。」 容芜反应过来,立马乐不可支,心里觉得庾邵跟他的暗卫之间虽为主仆,实际上关系却这么好,倒是别的府上比不来的。 这次石先生提到是她身边的人解决的问题,她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两个人,迫不及待地叫出来问话。 王七嘻嘻道:「被夫人发现了,公子离开前早就叫咱们把云菀给查了个底朝天,现在还有别的兄弟一直盯着她呢,哪点小动作也逃不出公子的手掌心!」 容芜见他老毛病又犯,一提起他家公子就说的好像英明举世无双一般,打断道:「我与庾……虞锦城的事,就是云菀传出去的?那你们又是怎么让女学的先生们都闭口的?」 「那群多嘴的先生就更好办了!」王七得意道,「公子那么关心夫人,生怕您受一点儿委屈,在您刚入学,他就把整个女学都查个清楚了。真正知礼的先生自不会言人是非,而那些品行不端者,多少都有些不为人知的龌蹉,只要一掂出来见点光,立马就能让她们老老实实。公子向来是未雨绸缪,将夫人身边所有的隐患都藏然于胸,又不舍得叫夫人知道这些不好的事情,便叫咱们自己看着办,只道若有谁不安分了,便先出手,一打一个准……」王七说着嘿嘿一笑,保证道,「夫人您就放心吧,这些事就交给我们,公子吩咐了,绝不会叫您被欺负了去!」 容芜抿抿嘴,仰起脸来「嗯」了一声,胸口热乎乎的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这一刻,她突然好想他,好想见到他,听他说起别人时都是那样的漫不经心,却不知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已经默默为她准备了多少。 「咳,最近……那边有什么新消息吗?」容芜勾着唇一边往回走,一边状似随口道。 王七和王九对视一眼,同时看到了对方的苦脸,再快的情报传递,也抵不住一天三问啊!夫人简直把这当成了故事听,讲的太简略不行,语气平淡了也不满意,他们为了这事简直是想破了脑袋,可公子吩咐了要顺着夫人,夫人说一就没有二,他们还得继续用破脑袋去努力想。 「回夫人,这两日并没有晋国的消息。」王九人老实,实在想不出了就说了实话,果然见夫人明亮的眼眸暗了下来。 王七捅了他一下,凑上来道:「嘿嘿,夫人安心,等有消息了属下立刻前来禀报,绝不延误一刻!」 见容芜只是「嗯」了一声,脸上的失落之情显而易见,王七急的挠挠头,想起什么就说:「要不……要不属下给您讲讲我小时候被捡回崇安侯府的事情?也没什么有意思的,夫人全当……随便听听解解闷?」 容芜眼睛一亮立刻精神了起来,弯了好看的唇,点了点头。 王七见状也跟着高兴起来,憨憨一笑道:「那时候属下才十岁……」 年节期间,容芜接到了姬洳的信笺,清雅的梅花纸上还带着淡香,上面秀气的字迹写道她已经听从谢氏的安排,与郑戎定亲了,虽然说起来不情不愿凑凑合合的,但那字里行间透出的娇嗔惹的容芜边看边笑的不停,信里最后约她去南山马场赏雪,顿了顿,又提到他哥哥不去。 容芜看到这里,嘴角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轻轻叹了一声气。研墨,提笔应约。 姬晏不去,那么容芥便义不容辞地接下了护送的重任。连下了两日的大雪,马场遥遥望去白茫茫一片,远处的林子也披上了白装,好似洁白的圣境。 容芜穿着的绯色大氅,小脸几乎都埋进了一圈的白绒里面,一双好看的水眸含着笑意,站在廊中的木板上,手捧暖炉,看着外面慕容奺蹲在地上堆雪人。 「他怎么也来了……」身边,姬洳冰冷的声音好似不耐烦,微微蹙起秀眉。 容芜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到不远处有两人骑着马,缓慢地在雪地里踱来。 桓篱披着华丽的紫金彩纹大氅,长长的拖到马腹处,俊秀的脸上带着不满,抱怨道:「大雪天你干嘛非要来跑马?你倒是给我跑起来看看啊?自己要来发疯,就别拖着我……」 番外篇六 「天地一片白茫,你不觉得这时候骑着马格外的有种气吞山河的气概……吗……」 「……」当看到郑戎的眼光已经被廊中的姬洳吸引住后,桓篱总算明白今日冒着大雪跑来的目的了,刚想拽着马扭头就走,看到姬洳身旁那人后又渐渐松开了手,眼神亮了一瞬垂了下去,不声不吭地跟着郑戎踱了过去。 「好巧,你们也是来跑马的吗?」郑戎跳下马背,抖了抖衣襟上的雪才迈进长廊。他本就性子憨直,此时对上姬洳冷冷的眼神后更是紧张的要命,差点连话都不会说了。 姬洳瞟了一眼,看到一小节马腿都被埋了的积雪厚度,哼道:「这马也是可怜,遇上个脑子不清楚的,可遭了罪了。」 还在外面淋雪的马儿嘶鸣了一声,抖了抖脖子上的落雪,蹄子嗒嗒在地上踏了踏。 容芜见它如此配合,忍不住笑了出来。 「……」郑戎脸一窘,回头寻找桓篱求救,却见他还骑在马上,一脸漠然对他的视线视而不见。 容芜不忍让郑戎再尴尬,止住了笑,抬眼见桓篱还在外面骑在马上,不由开口唤道:「外面雪大,桓公子也进来去去寒吧。」 桓篱身子一僵,轻轻「嗯」了一声,低头准备下马。就在这时,另一边堆雪人的慕容奺听到了动静看过来,一眼就看见了一身华丽夺目的桓篱,兴奋地喊到:「桓墨离!」 桓篱浑身一抖,诧异地转过身去,就见一个火红的身影向他跑了过来,地上积雪很厚,她跑的磕磕绊绊,却不曾减慢速度,像个小狐狸般地一跳跳地冲到了近前,仰起头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姑娘是?」 慕容奺一愣,想起来自己之前确实从没做个自我介绍,便咧开嘴笑着道:「我叫慕容奺,是你的……」 桓篱刚听到慕容两个字脸就黑下来了,生怕她再说下去,急忙猛地提高音调压道:「原来是慕容姑娘,久仰久仰……」 慕容奺诧异地眨了眨眼,难道闵京的公子哥都是这般客气的吗?不由也学着他抱着拳呆呆回道:「桓……桓公子客气,客气……」 后面的话虽被压下去了,但却还是被郑戎给发现了,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上前打量了下慕容奺,张口道:「原来你就是与我们阿篱从小有娃娃亲的慕容姑娘,久闻姑娘芳名,今日终于得见了!在下郑戎,是阿篱的兄弟……」 滚你的兄弟!桓篱在心里恨不得拿刀捅他,瞟了眼容芜,见她笑的面色不变,心里一酸,嘴角扯了扯,忽然梗声道:「多年前的说法,我都不记得了!」说着转头,看也不看慕容奺。 郑戎咦了一声,不解道:「你也不用不好意思,从前不是还听你说过不稀罕京城贵小姐那般端着的假矜持,慕容姑娘如此直率,就是你看好的类型啊!」 「哼。」姬洳听后,直接瞪了他一眼,扭头走了。 郑戎说完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歉意地冲容芜笑笑,转身赶紧追着姬洳而去了。 闺阁形象保持良好的容芜也尴尬地弯弯唇,也不知道自己这样是不是也属于桓大公子不稀罕的范围内,只觉得不好再留在这里,冲桓篱福了个礼,施施然也走开了。 桓篱:「……」 干瞪着眼见那翩翩背影越来越远,桓篱暴躁的甩了甩鞭子,扬起一阵雪屑…… 唯一剩下的慕容奺仰脸看了看他,忽然道:「桓墨离你是想去赛马吗?我也想哎!咱们走吧!」 赛个毛毛雪的马!桓大公子一肚子的火,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一扬马鞭,清润的声音响起道:「驾——」调转马头跑开了。 慕容奺眼睛一亮,利落地翻身上了原先郑戎的马匹马,清喝道:「驾!」,红色的衣袂翻飞,追着前面那人而去。 等慕容奺回来时,郑戎发现不见了桓篱的身影,不由问了句。 慕容奺耸耸肩:「他先走喽。」 「那……我的马呢?」 「也被他牵走了。」指了指前面不远处,「他让我在那儿下来,就把马给带走了。」 「……」郑戎心里直骂这人心眼怎么就这么小,接着转身可怜兮兮地看向了姬洳,又被「哼」了一声丢在了后面。 「姬二小姐……等一等,还请把在下也捎回去……」 容芜看着看着前面的两人,只觉得这样真好,这辈子,阿洳也一定可以得到幸福。 「真羡慕他们啊。」慕容奺也走到了她身旁,感叹道。 容芜偏过头,看她:「那你们呢?」 「我们啊……」慕容奺叹口气,长长的伸了个懒腰,仰起头看着天上道,「桓大公子的脾气实在是太难猜,简直跟个小公主似的……」 「噗……」容芜乐了出来,安慰道,「既然是小公主,哄一哄也就好了。」 「嗯!」慕容奺眼睛亮亮的,认真点了点头,「没关系,本姑娘有的是耐心,从前没被爹爹接回来时,附近院里的小姑娘们都听我的。」 容芜笑着想,若是让桓篱知道自己被当做了傲娇的小姑娘,还不知道会发多大脾气。不过,说不定呢,也许就真能被阿奺给哄回来。 「对了,阿芜你听说了吗?总跟你作对的那个云菀出事了!」 「……嗯?」容芜一顿脚,立马就想往四周看,心里嘀咕是不是那两人搞的鬼,「她怎么了?」 「听说她有个妹妹,原先传出与族学里的男先生不清不楚的,因承受不住众人所指投井自尽了……」见容芜讶然睁大眼,慕容奺又凑近了些小声道,「结果现在被那个男先生指认出,勾引他的并不是妹妹,而是云菀!当年云菀见事情暴露了,就四处宣扬把罪名扣在了妹妹身上,众口幽幽,是她亲手将自己生性软弱的妹妹逼入了绝境……」 容芜听后,愣愣地回想起跟在云菀身边的那个鬼魂,每当云菀在学堂里说人口舌时,她都会在一旁露出痛苦的神色,不停喃喃道:「姐姐,不要说……不要说了……」 「她这也是……罪有应得吧……」 「是啊,我昨日才听府里有人说,见到云菀出门被人发现了一路指指点点,后来不知怎么的被路边店家不小心泼水浇到了,当场尖叫一声就晕在了地上,也不知受了多大刺激!」慕容奺啧啧嘴道。 容芜低叹一声,摇了摇头。 在回府的路上,她忍不住又唤来了王七和王九,王七道:「云菀与她先生的那件丑事是我们扒出来的,谁叫她敢在后面说夫人和公子的是非!可是泼水吓晕什么的可不是咱做的,是她自己心虚!活该!」 容芜也是一阵唏嘘,挥挥手让他们退下了。 等再次见到云菀,已是年节过后女学新开学。云菀走进学堂时,四周静了静,众人窃窃私语一阵,纷纷坐的离她远的许多,再也不似从前围前绕后地听她搬弄谁人是非的时候了。 云菀脚步一顿,眼中划过一瞬的怯色,接着又渐渐沉静下来,挺直了胸膛来到了她的座位上。坐下后,见容芜的目光看来,深深与她对视片刻,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点了点头,接着便移开了视线。 「她怎么感觉……像变了个人似的?被刺激的了?」慕容奺疑惑地坐过来小声嘀咕道。 容芜歪过头来,眼神依旧凝视在她的身上,她身后常跟着的女鬼已经不见了踪影,面上孤傲的神情也换成了宁静似水,在阳光的照耀下好像充满了新的期待。 「是啊,也许是……变了吧……」容芜喃喃笑道,转回了身。 番外篇七 新的先生走进了学堂,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昨日豆蔻初露,而今及笄芳华绽。 容芜的及笄礼上,依照大周的习俗,除了由母亲亲手为她挽发,还需要亲近的外族长辈插上簪花,以示全福。 崔氏眼中泛着欣慰的泪水小心翼翼地拾起女儿的乌丝,拿着木梳一点点地全部顺通,而后灵巧地弯出一个好看的发髻,露出了清晰的侧颜。发髻挽好,一旁的谢氏微笑着从怀里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打开后,里面的玉石芙蓉簪莹莹生辉,连容芜都看呆了一瞬。 谢氏缓步走来,细细端详着精心装扮过的容芜,伸手将手中的发簪插入了浓密的乌发中,芙蓉雕花映衬着美人的芙蓉面,当真般配。 谢氏微微失神,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在她耳边轻声叹了句:「如果晏儿见到了,不知该有多高兴……」 容芜身子一震,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谢氏并没有在意她的反应,掬起一缕发,声音轻柔的只有两人能够听见:「这个发簪,本是晏儿精心准备来提亲时送给你的……」她声音哽了哽,一时想起当年为了取这块玉,姬晏亲自出京寻了多少地方,又拖了晋国太子万里才得来,一琢一刻,都是他亲手做出来的,多少个夜晚举灯不寐,草图画了改,改了又重画,有着洁癖的公子晏的书房内,一段时间里地上随处可见扔废了的纸团。 她忘不了儿子将这个簪子交给自己时,既心碎又虔诚的模样…… ——母亲,这个簪子,由您交到她手上吧。 ——虽然已经没有了理由,但要我扔掉,也舍不得…… 「就当是,当哥哥的祝福吧。」姬晏最后的一声轻叹,谢氏转述给了容芜。 「多谢谢姨,多谢……姬哥哥。」容芜后退半步,认认真真地行了一礼,垂头时忍下了泛湿的眼眶,再抬起头来,目光坚定而温柔。 因果轮回,这一世她遇见了庾邵,而姬哥哥,也终会在冥冥中寻到自己的果。上辈子疲惫的纠葛落下太多的遗憾,如今,一切都向着越来越好的方向进行着,谁知道在下一刻,又会有什么更好的相遇呢。 在庾邵随太子晋离开后,姬晏坐镇闵京,牵动大周的各方势力,总会为前方雪中送碳,缓解了不少压力。蛮夷余孽走投无路只要敢入大周地界,无不是有去无回,周晋两方配合默契,短时间内让两国边境重现安稳,太子晋也于上月打破敌势的施压,登基封帝。 如此,归期也该近了吧。 凫山,朝恩寺内香火缭绕。 容芜跪在佛祖面前,嘴里轻声道:「信女容芜,今祈于殿前……佑庾邵平安一世,早日归来……」 磕过三个头后,起身走出了殿内,一抬头,却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她本想直接走过,奈何那人眼神太过专注,让她忽视不得,路过时被叫住:「你刚刚,在做什么……」 容芜诧异地看他一眼,平淡道:「当然是为我的未婚夫婿祈福,怎么,庾二公子对这也感兴趣?」说完冷哼了一声,径直走了过去,错过了庾邝倏地瞪大的双眼,里面涵盖了震惊、惊恐、彷徨、无措……种种情绪一同袭来,让他仿佛承受不住,身子向后倒了好几步。 他身上鬼魂未净,耳目比常人要敏锐许多,方才容芜的祈祷他听的七七八八,尤其那声庾邵更是深深印在他的脑中,绝对不会听错…… 庾邵……竟然没死?而她口中的未婚夫婿不就是…… 就在这时,已经走远一段距离的容芜又停下了脚,缓缓转回身来,望向他语气复杂道:「庾邝……这么多年了,你做过的事天在看,我本厌你至深,奈何……再无恶不作之人,也总有人愿意一再给他机会,原谅他……」轻叹一声,带着丝无可奈何,眉眼有种疲惫,也有些劝慰与期盼,「你也好好想想,莫要……莫要总要别人失望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越被亲近之人伤害,越是遍体鳞伤。某个人不在乎自己,可她在乎,她不愿再见他那人用无谓眼神掩盖受伤的倔强模样了…… 庾邝木木厄厄的站在佛堂门口,内心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咆哮…… ——你听到了吗?!那人重生了,当年我教你在他前世身陨之地布下的鬼阵不会有错,就算中途出了什么意外,只要在满十年之期后的第十一个年头内,再次在鬼阵内滴入九滴血,鬼阵便能大成,让他九转不得归一,魂魄具碎,永远都无法入轮回转世。 ——走啊!今日你来的目的不就是完成鬼阵,如今更需抓紧,免得再生状况! ——只要完成了鬼阵,你就永远都见不到他了,生生世世都再无兄长压在头上,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记得在大成后,将压阵的半个魂魄留给我,有了这等至纯至澈的护魂,等了百年的凝形转世终于指日可待了! 庾邝脑子阵阵抽痛,忍不住怒吼一声:「闭嘴!!」 待脑海中终于安静下来,庾邝拖着狼狈的身形来到了凫山半腰,一路上记忆中两人的形貌不停转换,一会儿是幼时的庾邵,一会儿又是如今得虞锦城,只让他胸口一阵积淤,张嘴喷出了一口淤血,正落在一处空地上。 突然间,脑海中的那个声音又大笑着响起来:「哈哈哈哈做得好!心口血乃最具灵气的,鬼阵已然启动,很快,你我就要达成多年的夙愿了!我取护魂凝形,从今以后你再无兄长压身,两全其美!两全其美!」 「从今以后,我再无兄长……永生永世,再无兄长……」 「是啊!怎么样小子,这么多年来我没欺你吧?哈哈哈哈你也不必太高兴,我们各取所……你做什么?!!」脑海中的声音正得意着,突然发出一声强烈的咆哮,吼声之大直震的庾邝忍不住又是一口血涌出,却被他用手堵住,小心翼翼地吞咽了回去, 「鬼阵启动中间不得轻易触动,否则将前功尽弃!!」 庾邝嘴角溢血,缓缓勾出一丝邪魅至极的笑来,眼中厉色骇人,他再次拿剑用力捅下了献血覆盖之处,使出浑身力气扎入了土壤中…… 那道声音咆哮不止,庾邝手中却不停,直把那地面搅的面目全非,这才脱力地滑落在地,靠在树干上张开了嘴,痛苦的声音从喉咙里破出,带着沙哑,带着绝望……一声声的,眼泪流到了嘴里,咸咸的。 他用手背挡在脸上,倒在了地上,时笑时悲泣,像是疯了一般,抓起翻松了的混着血的脏土抹到自己的脸上,接着扒在了地上,接不上气也忍不住哭着道:「这样可以了吧,他不会再消失了吧……」 脑中的声音依旧再痛骂,头疼的让庾邝基欲去撞树,却又忽然寂静了下来。 一个干燥而温暖的手掌抚在了他得头顶,轻轻扫去了剧痛,感到了治愈般的轻柔滋润…… 「阿弥陀佛,庾施主在此地毁掉一方土壤,却是何意?」 庾邝痴痴抬头,看着惠济师父慈和的眉目,伸手将他放在自己头顶的手按住,不忍让它离去,那治愈般的轻柔滋润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和放松。 「施主堂间暗黑,乃阴气所致,施主可愿随贫僧留于寺中潜心修佛,以净心府?」 「大师……晚了,我已经净不了了……」 「阿弥陀佛,佛祖慈悲,见施主已有悔悟,便不会弃之不顾。」 「真的……还能净吗?那要多久?」庾邝喃喃道,眼中泪光闪烁。 番外篇八 「这就在于施主了,许是一年,许是十年,许是一世……总归是,尤有至期。」 「我愿入佛……望大师救我。」庾邝朝他伸出了手,眼神迷茫怔忪,好像迷路的稚儿,「一日不净,我便留一日,一世不净,便留一世……直到洗净这一身污垢,他可还会认我?我可还能回的去?」 「日后之事,佛祖自有定夺。所谓因果,只有先修得因,才能求得果。」惠济师父温声说到,伸手将他拉了起来,「庾施主,我们回去罢。」 庾邝栖身朝恩寺的消息很快在闵京城中传了开,有不明真相的公子哥还前来探望,全部被拒之门外,时日久了便也接受了这一事实。 澍玉公主心里隐约不安,当那巫蛊大师再次入宫时更觉得眼烦。一年前她寻到机会带他入过靖宁侯府,蛊术已在谢氏身上落下,这种蛊需要一年引导一次,而如今又到了引蛊之日。 人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就见一队宫卫闯了进来,当场擒住了那巫蛊师。 「你们这是做什么?造反吗?!」司马妗惊怒道,巫蛊师也在挣扎,甚至想放蛊虫,更是叫人一眼发现。 「报!这人身上的确有蛊,祈之女神所言不假!」一个护卫从巫蛊师手中夺来一个玉瓶,向首领禀报道。 首领冷哼一声,下令道:「将他压走!」 「慢着!本公主殿内,何人敢放肆!」 「公主殿下还是最好与这人无关,若他被祈之女神定了罪,恐公主也要受到牵连。」首领不紧不慢道。 「……容莹?她又在搞什么鬼!」 「回公主,祈之女神求得神谕,道有蛮夷的巫蛊术师潜入宫内,方向正指玉珑宫,果然如此!此人试图下蛊危害陛下龙体,公主殿下既是被利用,便莫要再插手,让属下将其带到陛下面前交差。」 司马妗跌回座上,心里不明容莹是如何得知巫蛊师的存在的,又暗恨她阴毒,不声不响地竟把此事捅到了父皇面前!这人虽是巫蛊师,要害的却根本不是父皇!可如今……人在她宫里,身上带有蛊虫,庾邝又跑去当了和尚,再加上深得信赖的容莹在旁作祟……她孤身一人,根本就解释不清! 父皇若真信了容莹所言,就算她能脱身,恐怕也盛宠不复…… 那是她的父皇!她从未有过坏心思对之的父皇!容莹何其可怖!竟让她沦落此等境地…… 「既然人出现在我宫里,本公主便随你一同面见父皇。」司马妗沉声道。 「公主还望恕罪,陛下吩咐了,只带巫蛊师回去,公主还是留在宫里等传讯罢。」宫卫直属陛下,首领职责所在,就算面对太子也是一视同仁,更何况只是个被宠坏了的公主。说完,便压着巫蛊师,率领手下离去了。 容莹身穿神女白装,典雅清华地立于天坛上,看着被压着的巫蛊师远远而来,心中一阵愤怒。阿芜数月前曾与她提过,有暗卫查到澍玉公主身边有巫蛊师出入,恐对靖宁侯夫人不利,请她在宫中时多加留意。她这一查,竟然发现在一年前就已经把蛊下在了靖宁侯夫人身上,若长此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她眉目冷意划过,身姿愈发凛然若仙。 司马妗,你为求一己私欲而枉顾他人性命,我便要看看,你当如何再伤到我所护之人。 得知谢氏之危已经被容莹解除,容芜松了口气。上辈子谢氏于她十八岁那年去世,但她却是在几年前便察觉到谢氏身子有异的,只是并不知具体蛊下在何时,又是谁人动的手罢了。如今想起此事,便让王七和王九安排人去查探一下,本想趁早防备,不料查到澍玉公主已经与巫蛊师勾结到了一处,她不敢耽搁,急忙将此时告知了容莹。容莹身为祈之女神,在宫中地位超然,比起暗卫许多事情安排起来更为顺手,以神职身份应对巫蛊之术,也可以相克压制,让人信服。现在看来,由容莹来处理此事,谢氏此生应是可以顺利避过这一劫了。 在她还在为此事高兴时,王七却带来一件让她心跳加速的喜事——公子归期已定,不日将返! 听到这个消息,容芜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又乘车前往朝恩寺拜佛,祈愿庾邵归程平安,盼了这么久,这人总算是还记得回来。 在寺中随师父们用过斋饭,下午便下了山,路过从前去东市采买的那条路时,忽然听到了兵器打斗的声音,一人长发有些凌乱,身上却穿着僧袍,踉跄着从林中跌了出来,正好拦在了容芜的马车前。 紧接着,有几个黑衣蒙面人追了出来,另有护卫模样的几人与之纠缠。王七与王九见状现身到容芜身边,小声禀报:「夫人,被追杀那人是二公子。」他们原本就是庾邵的暗卫,习惯性地直接称庾邝二公子。 容芜见他们脸上也有些急色,心里不知庾邝这是又得罪了谁,都追到了寺庙里,幸灾乐祸片刻后还是点点头,允他们出手。 当王七冲到庾邝身前挡下一人横剑一刺,两人视线汇聚,愣了片刻,王七忽然丢下刀扑过去,大吼道:「副统领!!」 那刺客身子晃了下,眼神闪过惊喜,接着沉声道:「王七,你让开。让我今日手刃这个贼子,替公子报仇!」 「副统领您这是在做什么?他是二公子啊!您怎能对二公子下手?」王七不解道。 「是公子瞎了眼!公子去后可曾会想到,害死他的真凶就是这个二公子?!」副统领痛声道,一把揭开了脸上的蒙面,露出真容后,庾邝看的也是一愣,接着眼神暗了下去。 庾邵的暗卫营副统领,他自然是见过的,毕竟庾邵做什么都不曾故意瞒过他。庾邵下葬的那一年,暗卫营就直接散了,他打听过这些有能力又忠心的旧部却杳无音讯。没想到时隔多年,竟是来要他的命了。 「副,副统领……您这是何意……」王七愣住。其余刺客已经解决完庾邝身边的护卫,此时都安静了下来,纷纷拉下了蒙面,看着王七和王九两人,全是熟悉的面孔…… 王大、王三、王四…… 王七一个个看过,最后见到一个十六七岁的清秀少年时微蹙眉,他不记得这人是谁了…… 却见那个小少年牙一露,笑着道:「七哥!我是王小小啊!」 「……王小小?!」 这人是暗卫营中最小的一个孩子,公子把他丢进来时也才五六岁的样子,因为懒得取名字,就直接叫了王小小,他们一群大男人又当哥又当爹的,结果不到一年,公子便去世了…… 这小家伙都还没养大,功夫更是一点都不会。 「转眼间,你都长这么大了……这些年大家都是怎么过的?」王七还是难以置信。 「哼,你这小子当年跑的快,找都找不见人影!副统领因为公子的贴身暗卫,一直坚信公子去的蹊跷,大家这些年来便暗中查探,终于找出了这个凶手!」王四说着朝庾邝吐了一口,满眼全是憎恶,又盯向王七,「你小子,不会这些年跟在他手下做事吧?干的可是伤天害理之事?!」 「不不……我前几年心中难过,便一直在外面游荡,前不久才……才跟着我们夫人。」王七急忙解释道,仍然不敢相信,「真的是……二公子?」 「不错,是我做的。是我下的蛊,将庾邵的身子一点点拖垮的。」庾邝坐在地上,垂眸淡淡说到,他没有讲鬼阵才是真正原因,他们查到的蛊虫只是辅助而已。这些都无所谓了,毕竟都是他干的,没什么好解释的。 番外篇九 庾邝静静地等待着那致命一剑,心里微微自嘲,惠济师父,您都说错了,他的确净化不了了,也不会再有机会重新走到那人面前了。 王七听的双眸充血,缓缓退到了一边,就在副统领举起剑时,忽然听得一个温和清婉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道:「统领且慢!」 马车上走下一个绯色身影,墨发雪肤,气质沉静柔和,姑娘看起来年龄虽不大,但看着他们的眼神却带着莫名的欣喜和感激。 「夫人,您怎么下来了?这几位是……」 副统领皱了皱眉,耐着性子道:「这位姑娘还是请回车上,免得待会儿被吓住。」 「副统领请听容芜一言,这人杀不得。」容芜没有被吓到,淡淡而认真道,「庾邝虽罪孽深重,但崇安侯、崇安侯夫人和庾大小姐都是无辜的,如何能忍心再让他们经受一次痛失至亲?」 副统领眼神挣扎了下,硬声道:「公子的仇不得不报!待取了这人的狗命,我等便自刎谢罪,公子若怪罪,就等咱们到下面了再算账!」 一席话说的众暗卫都红了眼圈,重重的点了点头,「对!公子的仇必须报!」 容芜也深深动容,微微一笑正声道:「诸位,可否先放他离去,再听容芜几句话?这人身在朝恩寺,看模样也没想着再逃,若听了容芜所言后仍想报仇,再去取他的命也不迟。」 庾邝闻言抬起了头,眼中有些迷茫,他不敢相信容芜竟会替他求情,她不应该是最恨他的那个人吗?惠济师父……难道,他真的还可以得到机会? 副统领盯着容芜看了一会儿,又看向王七,王七自然道:「夫人的话向来有根据,副统领不如听夫人一言。」 其实他自己也搞不清,夫人找这些暗卫能有什么话说? 「如此,便让他多活一日,滚吧!」 庾邝自己从地上站了起来,回头看了容芜一眼,便头也不回地向着朝恩寺的方向而去了。 容芜也秉退了自己的车夫及昌毅侯府的护卫们,见再无外人,这才将目光一一扫过这些忠肝义胆的暗卫们,他们是跟随庾邵多年的旧部,也是为他出生入死的弟兄,如果庾邵回来,看到他们都回来了,就在这里等着他,不知会有多高兴。 想到这里眼神愈发柔和,笑的有些俏皮:「下面我要告诉大家一个事实,听后可能会有些难以置信,因为就连王七和王九也没有发现,但这却是真的,毕竟某人就要回来了,有什么话,还可以当面去找他……」 归期日至。 容芜早早打扮停当,本来早就想出城去迎他,或者在街边的酒楼定一间包厢,能看着那人入城的样子也是好的。可二哥死活不让,非说姑娘得有姑娘的矜贵,那人若不跪在门外侯个三天五天的,绝不能跟他见面! 于是容芜此时只能表面淡定,内心焦虑地坐在院子里算着时辰。 「王七,到哪里了?」 「回夫人,副统领传话说马上就能迎上公子了,到时候定会将详细信息禀报您!」 「报……报报报!——」院外翻进来了一个小少年,慌慌张张地跑到容芜的面前,被王七呼了一巴掌,教训道,「王小小!你可是暗卫!有你这么光明正大的暗卫吗!」 王小小委屈道:「属下还没当过暗卫,暗卫营就散了,也没人教过我暗卫该是什么样的……」 「好了,这些以后再慢慢训,你快说,有什么消息要报的?」 王小小这才反应过来,激动地憋红脸比划道:「一眼看不到头的!全是红色!将士们都抬着大箱子,马车都装不下了……」 容芜听的愣愣的,抓重点道:「庾邵呢?见到了吗?」 「见到了见到了!公子也穿着一身红,副统领说看着可俊了!」王小小想了想,学着副统领的话道,「新郎官快到了,让夫人也快快准备啊!」 「……啊?」容芜彻底愣住了,直到容芥气势汹汹地跑来她这里,把庾邵从头到尾给骂了个遍,她才红着脸意识到,庾邵竟然直接穿着新郎服,带着将士们所扮的迎亲队伍,一路回来直奔昌毅侯府而来了! 「那……那咱们准备怎么办啊?」容芜底气不足地偷瞄他。 「怎么办?当然是关门挡在外面了!一回来就想拐人,想的美啊!全府上下的所有护卫仆役全部出动,将所有门墙都挡的死死的,保准让他虞锦城连只苍蝇都放不进来!」 「……」 于是,庾邵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当真被挡在了昌毅侯府门外,白日唢呐的喜庆声能在门口响上一天,到了晚上才息了,却又能听到一声声地竹叶音调,长长短短的起伏不定,这时候王七便会冒出来,蹲在一边来解释…… 「夫人,公子说他想您了。」 「夫人,公子说他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夫人,公子说他……他……」 容芜偏头,问到:「他说什么了?」 王七咽了口吐沫,观察着她的脸色道:「公子说他相思成疾,病入膏肓,快要……快死掉了,夫人若还可怜他,就快去替他求求情吧……」 「……」 王七见夫人脸一沉,以为她生气了,那公子岂不是娶不到媳妇了!连忙追问道:「夫人夫人……您,您真不去替公子求求情啊?」 「不去!」 「哦……那我回给公子,叫他再想想别的办法……」说着刚把竹叶放进嘴里,就被拍了一巴掌,差点划破了嘴,险险吐了转头一看,又恭敬道,「夫人还有何吩咐?」 「大半夜的我去找谁求情啊!」容芜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一噘嘴,鼓起脸来别过头去恶狠狠道,「你!去告诉他!我……我明天去找找娘亲……」 王七愣了一下,接着嘴角都要咧到了耳朵边,大声应了一声,拿出竹叶,吹奏声响亮而欢快,听的容芜忍不住也弯起了唇角。 终于,在锦城将军的迎亲队伍在昌毅侯府门外吹了五日唢呐,全城人都知道将军求美锲而不舍,情根深种后,那禁闭着的大门终于缓缓打了开。 庾邵走到前面,高大修长的身子穿上红色的喜服显得俊美异常,他抬起头,清俊的眉眼紧张地望进去,忽然愣在了原地。 在众人的簇拥下,容芥背着一人稳步走了出来,庾邵的视线立马黏在了那人身上,火红的霞帔流苏潋滟,令他日思夜想容颜被盖头遮着,纤细的身子由兄长背着,一步步地向他靠近…… 容芥没人看见时瞪了他一眼,却见那人压根就没注意到他,只得不甘心地放下了自己的妹妹,拉起她的手,犹豫再三,还是放到了那人的手里。 当双手相触时,两人同时颤了下,接着容芜的手便被紧紧地握住,不带一丝犹豫地用力握住,再也不会放开。 感受到被熟悉的温热包围,容芜的心缓缓地安宁了下来,就好像飘荡了许久,终于找到了歇脚的地方。这一世,被这个人拉着,任是人是鬼,都不会再惧怕。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闺秀不近男神 上》作者:夏禾 2、《闺秀不近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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