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娆凝雪》 第一章 “……你没听过啊?那苏江澄,简直没个好下场,他真堕入魔道去了!” 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年过半百的老者表情夸张的对面前的年轻女子说。 “这么严重?难不成他剿灭了哪个大门大派?厉盟主前些日子才来阁里玩呢,不过他什么口风也没透露。老爹,您听到了些什么他们隐瞒起来的消息?” 那女子的脸面线条柔和,有著少年般的俊俏,却又有著少女的天真单纯,弯弯的眉梢轻轻挑起,一双大眼眨了眨,身子倾向前,另一手不忘记给老者已空的杯里斟满酒,让老者豪迈的一口喝干,兴致勃勃的继续讲故事。 “这苏江澄啊,说起来还真是个命途坎坷的小子。” 老者说了这么一句,勾起女子的好奇心。 “苏江澄自小就父母双亡,是个孤儿,是给少林寺一个出外游历的武僧捡回寺里。武僧没把这事告诉寺里其他人,偷偷把他当儿子养,这一养就养到了十六。听说苏江澄把武僧的一身功夫学得全了,武僧偷偷把他送到后山门,要让他下山自行谋生,好好的一个少年英雄眼看就要横空出世了,可惜啊可惜。” 听故事听到一半,却给吊在那儿了,女子愣了愣,目光看著老者的视线停在酒杯上,赶忙再斟足酒,让老者一饮畅快,哈地呵出一口酒气。 “然后呢?”她催促著,要听故事呢。 老者瞥她一眼,摇头晃脑的眯起眼睛,“黑风门你听过吧?” “黑风门?”女子偏头一想,翻找著记忆中从江湖人士口里听来的武林事。“有些印象,是个名声很糟的邪道门派……不过,黑风门不是给人灭了吗?” “是啊。那你可知道是谁灭掉的吗?” “老爹真坏。”女子横他一眼,微嗔地道:“就晓得这些秘密没多少人知道,还这么欺负人。” “哈哈哈!”被那么小女儿娇态的一睨,老者愉快的大笑起来,“就是那个苏江澄。” “苏江澄?”女子不无怀疑,“老爹方才只说他才下了少林寺而已,又怎么会跟黑风门扯上关系?” “他还没下少林寺哪。”老者由著女子在杯里添满酒。“才出山门而已,就给人偷袭了;是黑风门的人。他们联合了几个邪道的门派,要去踢少林寺的门,幸好少林寺防护得好,没有受到多少损伤,还把其中一个门派的头儿给抓住了,送到武林盟主那儿等候发落。不过,在后山门口送苏江澄下山的那个武僧就没那么幸运了,被开膛剖腹的宰了,死状很惨。至于苏江澄呢,也给黑风门的人掳回去了。” “掳回去了?”女子惊讶的睁圆眼睛。“黑风门掳他做什么?” “掳回去宰啊。大概以为是少林弟子,想掳回去好好折磨出口恶气的,却不知道怎么搞的,竟然被黑风门主看上了,留下来当徒弟。那苏江澄也不安好心,居然就这么乖乖巧巧的入了邪道,当起黑风门主的小弟子。这一待就是四年,苏江澄二十了,行元服之后,黑风门主要把女儿许配给他。这么一来,大弟子就不服气啦,凭什么这么一个最年幼、资历也最浅的小鬼可以娶走门主的女儿呢?于是他在宴席上,给苏江澄的那杯酒里下了毒,要毒死他!” 女子听到这里,小手掩住了唇,睁大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专注地听著。 “结果苏江澄更狠,他在整个宴席里的酒里都下足了迷药,把黑风门的人全迷得晕来转去,然后拿刀一个一个的杀了,还跟那个嫉妒他的大弟子打了一架,一刀把他劈成了两半,黑风门主也死在他手下。屠尽黑风门一门之后,他回到新房里去,把那娇滴滴的新娘子啊……”老者顿了顿,偷眼瞥了女子,而后慢吞吞的道:“把她奸死了。” “嗄!”女子吓著了,身子往后一缩。 老者搔搔头,“其实这也不能全怪他。黑风门之所以被称为邪道,就是因为他们所练的魔功实在歹毒,手段凶残不说,每次行功运气过后,一旦情绪太过兴奋的话,就需要有女子来承纳;偏偏练武的人下手那种狠劲,哪是寻常女子能受得了的,大多是到了一半就香消玉殒了。苏江澄为了报仇,潜伏黑风门,还忍辱负重的拜门主为师,结果练了那魔功,也把自己的路给败了。” “他虽然灭了黑风门,却又练上这种魔功,怎么好像还和白道的人有来往交情呢?”女子想著听过的其他传闻,困惑的问道。 老者抚抚长胡,“入了邪道,习魔功,但他骨子里还是少林武僧养出来的好孩子。黑风门被灭的消息一传出来,立刻震惊武林,他还把一路追杀他的邪道门派都灭了,少林寺也派人出来为他说话,原来那名武僧留下一本手记,证明了苏江澄是少林寺出去的少年侠士,这么一来,他也算是白道的人了。但他那身魔功啊……” 老者沉默半晌,最后还是只有一声叹息。 “那身魔功真是害惨他了。他把追杀他的邪道门派杀个精光,但因为行气动武,激起血性,也连带的逼死不少清白女子。听说有家妓坊,里面一个当红的姐儿就死在他身下,这事一下子传开了,简直把家里有女眷的人吓坏了。” “这还真是……”女子听得哑口无言,好半晌才开口问:“那……那苏江澄的下落呢?他怎么办?” “魔功练都练了,除非废了他的武功,否则别无他法;但好不容易练了快二十年,一身武功哪里能说废就废的?苏江澄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几乎是半退隐起来,一年到头听不见他多少消息。魔道的人恨透他了,而白道的人又因为他引起的女眷恐慌,对他不敢多加亲近,他可真是彻底的孤家寡人。” 女子轻咦一声,又问:“老爹起先不是说苏江澄堕入魔道吗?这不就表示近来又出事了?” “是啊,都这么些年过去了,没想到黑风门居然还有余孽,他们偷袭苏江澄,半夜里大战了一场,等到天光大亮的时候,才给人发现河岸边上尸体满地,真是惨不忍睹。仔细一检查,全是黑风门的人,倒是苏江澄没了下落,与他偷偷摸摸搭上交情的几个世家弟子全出动找他,都轰轰烈烈的闹上半个月了。苏江澄要是再没有个下落,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老者的语气低落下来,仿佛在惋惜这么一个际遇坎坷的年轻人终究要殒落。 女子眨了眨眼。“老爹方才说苏江澄彻夜激战,又说满岸的尸体,那他行功运气过了,却没有发现有女子尸身,会不会是来不及找到女人,呃……沉、沉在水里死了?” 老者的表情僵了一下。 因为没能泄去血气而亡……以男人的立场来说,还真是甚没面子。 女子见他一脸困窘,抿著唇笑起来。 “老爹今天的故事真好听呢,凝湄听得都入了迷,没给您伺候酒哪。” “哈哈!凝湄是懂事,会捧场,不枉费老人家我啊,攒金攒银的来看你。” “凝湄每个月底都等著老爹上门呢,把一整天时间都留给您,就专陪著您。” 老者笑眯了眼睛。“老爹就喜欢你这贴心劲儿。” 雪凝湄微笑起来,那长发披垂而下,只松松的绾个垂髻,簪上一朵时令鲜花,今儿个是含笑,香味宜人。 没怎么妆饰的容貌有著漂亮少年的俊俏韵味,晒成淡蜜色的肌肤拥有年轻的弹性,线条流利紧实,单是那袭素色锦袍服贴包裹的身段就引人遐思,更何况露出衣袖的手臂如此漂亮,诱得人想伸手摸上一把。 不过,老者可不敢去碰。 人老了就要服老,死在年轻姑娘身上这种事情传出去可就难听了,雪凝湄又是个好女孩儿,害了人家日后没法子接客可不好。 老者虽然很喜欢这姑娘,但可还想著下个月攒够了银子再来见她,能够活生生的让她伺候,总比死了干瞪眼好。 他乐呵呵的隔著纱袖拍拍她小手,在阁门要关之前,和姑娘告别了。 雪凝湄一路送到阁门口,朝他轻轻福了个身,“您老人家走好。” 雪凝湄回到自己厢房里,卸好妆后,穿上棉质睡袍还罩上大氅,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然后钻进被窝里,打算睡个好觉。 她确实是合上眼睛了,但下一瞬,又猛然睁大了,且瞪得圆滚滚的。 床畔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著个若有若无的人影,一身黑衣武服,面无表情的脸庞一点反应也没有,眼睛直勾勾的瞪著床榻上的美丽女子。 雪凝湄受到很大的惊吓。“你、你是谁?” 那人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没有。轻轻的皱起眉,他五爪曲成一个诡异的角度,就向著雪凝湄脸面抓来。 一瞬而已,她甚至来不及躲,也来不及尖叫。 那人的手,抓了个空。 雪凝湄窝在温暖被子里的身体,莫名所以的抖了一下。好、好冷……为什么? 那人一下抓来不成,皱紧了眉心,又来第二次。 依然是落了空。他的手穿过被子、穿过她身子、穿过床板,却什么也碰不到。 安静的垂下手,他依然面无表情。 发觉他伤不了自己的雪凝湄却惊疑不定的瞪著他,心里茫然的想著这人是在困惑吗?表情看起来有一点不高兴似的。 她迟疑的开口问:“你迷路了吗?这里是三千阁。我帮你找守卫来,送你回家……可以吧?” 那人听她说话,抬起眼,冷冷的看著她。 被瞪得很无辜、很委屈的雪凝湄有点茫然,忽然才注意到,她可以透过这个人的身子看到后面的垂幔画屏……一想到刚才这人的手穿过了自己,一股冷意窜上背脊,但她强迫自己回瞪了过去。 “你是鬼魂吗?可我不认识你喔,冤死或仇杀都跟我没关系……你、你找错人喔……”话说到后头,她有些气虚了;再怎么勉力镇定也是会怕的。 和那人大眼瞪小眼的僵持许久,他一动也不动的,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像是石头雕成似的,雪凝湄瞪得眼睛都酸了,疲倦的揉揉眉心。她扫了那人一眼,心里想著,这人看起来也拿她没办法,白耗这许多时间,她困极了。 迷迷糊糊的,她背靠著墙,漂亮脸庞面向沉默的年轻人,窝在温暖的被窝里,沉沉的睡去。 被她晾著在床前呆站的年轻人,继续面无表情的矗立,没有再出手攻击她,也没有反应。 ……就这么瞪著那不自觉睡去的女子,他安静的没有任何动作。 睁开眼睛的时候,雪凝湄的意识还不甚清楚,迷迷糊糊的坐起来,身子靠著墙,茫然的呆了好一会儿。 床前,什么东西也没有。 她狐疑的左探右看,试图找出有没有什么不该出现的影子,不过什么也没有。 她茫然的呆了一阵,忽然振奋起精神来。 好,什么也没有,都是做白日梦而已!她看错了! 雪凝湄欢欣的下了榻,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她望也不望一眼的喊了声:“进来吧。” 推门而入的是两个小雏儿,打从来到三千阁后,就跟在她身边学习、伺候,算是侍女。 稚嫩的脸蛋非常可爱,长长的头发绾成双环,却是一人梳在偏左,一人梳在偏右;小名呢,也叫作小左和小右。 梳洗装扮好了的雪凝湄笑吟吟的从妆镜前起身,转了一圈给两个伺候的雏儿看看是不是很漂亮。哪知一转头,她的笑容便僵在唇边,脸上的表情半是茫然半是惊愕,瞪著床前那直挺挺的,负手身后,面无表情瞪著她的黑衣年轻人。 第二章 你、你不是做梦梦到的吗? 她很想这么问,却骇得张口结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倒是两个雏儿被她的反应吓著了,来来回回的左看右盼的,也找不出房里有什么东西能让姑娘吓成这模样。 雪凝湄心里很闷。为什么?明明就有个人……不,是魂……她心里抖了一下,小小的害怕了。却看对方只是站在床前,面无表情的瞪著她看,也不像是要害她的样子……她再偏头观察了一下两个雏儿的反应,她们什么也看不到吗? 忽然,她有些后知后觉的毛骨悚然起来──所以,只有她看得到吗? 她恶狠狠的一眼瞪过去,接收到她视线的黑衣年轻人微挑眉,依旧一言不发,却有股煞气从他眉眼间散发出来。雪凝湄毕竟是个大活人,对于不在此界之内的存在,诸如妖鬼之类的,会感到惧怕与敬畏;她缩了下肩,委委屈屈的低下头。 她转开视线,因此没有看到那黑衣年轻人蹙起眉,脸上闪过细微的懊恼神色。 雪凝湄有些沮丧,被“只有自己看得见他”的这个领悟严重打击到,又因为没有办法向人倾诉这样的困扰,两个随侍的雏儿显然帮不上什么忙。 哀怨的朝床前瞥了一眼,她伸手掩住脸。 呜呜呜,我什么坏事也没做,我没有害死你啊,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啊…… 两个雏儿被她变换丰富的表情吓到了,心里虽然觉得看雪姑娘表演也很有趣,但今天是一个月里能够休假出阁去玩的好日子啊,她们也想跟著雪姑娘去大街上逛逛。 小左伸手扯扯雪凝湄的袖子,让她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怎么啦?小左。”雪凝湄困惑的问了声。 “今天放假,东大街上有花市,会有大牡丹呢,雪姑娘,我们去看看吧!” 雪凝湄看看很想窝回去、就这样睡过休假的温暖被窝,但是禁不住两个疼爱的雏儿百般恳求,还是投降的依从她们的希望,决定出去走走。 小左小右欢呼起来,自动自发的收拾起出门会用到的物品。 视线瞥过镜面的小右,困惑的从镜子之中注意到雪凝湄腰间那一串她自己别上的,闪著细细银光的细炼腰带,那垂挂下来的链子上除了原本的靛色猫眼石,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精巧的香囊。她抽著鼻子嗅了嗅,却闻不到什么味道。 “雪姑娘,那香囊是什么时候有的啊?”同样注意到香囊的小左先开口问。 雪凝湄闻言愣了愣,看见小右提著链子把那香囊举高一些,她才明白过来。 “喔,那是巫公子送的,说是珍稀的引魂香呢,味道很好闻。” 她愉快的向雏儿们解释,却没有注意到黑衣年轻人的神色微变,目光带著深意的望向那只香囊。 没有管小左小右收拾了些什么,雪凝湄偏过头,迳自研究站在床前的年轻人。 那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不过,她一会儿就要出阁去玩,这个“人”也会跟著来吗?还是他只能待在这房间里? 小巧的步子往外挪移,雪凝湄若无其事的打开房门,踏出门槛,然后在门外站定。一转身,她看见床前没有了那黑衣年轻人的身影。 咦,人呢? 微微一愣,她还没反应过来,却忽然感到一股轻微的寒意从旁边传来,她动作僵硬的转过头,那黑衣年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房门,面无表情的站在她身边。 他目不斜视,就站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目光直视前方,负手在身后,那姿态莫名的沉著,也莫名的有压迫感。 雪凝湄愣愣的仰望著他,不知怎地,脸颊泛起薄红。 东大街两侧的店铺几乎被花海淹没,空气里弥漫著浓郁的花香,往东大街里转一圈走出来,便全身都是花的味道,其芬芳绵亘数日方散。 雪凝湄在人群之中,是格外引人注目,而令别有居心的登徒子垂涎的丽色。 那淡淡的蜜色勾人心魂,在光线照耀之下,分外的温润与柔滑,光是想像便足以令一众男子心痒难耐。 然而令人百思不解的是,那令一众男子心痒难耐、恨不得一亲芳泽的美人,她身边的位置却是谁也不敢向前一步,只敢用目光怂恿别人上前去和美人说说话。 偶有一名男子鼓起勇气,上前伸手要搭上那女子肩头时,突然感受到一种几乎要将自己肢解的凌厉冷肃煞气,只能仓皇的收回手来,本能的想要转身逃命而去,偏生那女子身上香气淡淡,在这么一片花海之中依然可闻,那么淡,那么香,那么勾人心魂。男子舍不得走开,又没胆子再度上前,只能亦步亦趋的跟著。 相较于一众男人的狼狈,女孩子们就容易上前得多了。她们仿佛花蝴蝶似的,在雪凝湄身边聚集,其中一人掀起了她帽檐下的垂纱,看清了她的样貌,引起一阵低低的惊叹。 这么俊俏的、英挺的,揉合著男子的潇洒与女子的妩媚,足以引起女孩子们的崇拜,又不致令她们嫉妒。 喧嚷著的一群人里,有意无意之间,总会有人注意到在雪凝湄旁侧,落后一步之处,有个正恰恰可让一名男子置身其中的空位。 那个位置,无论谁都可以挤入其中的,却偏偏没有人站过去,仿佛那里有个无形的影子,沉默的占据了。 或许是一种出于本能的畏惧,没有人敢去靠近那个空位,那成为一个禁地,即使注意到,也不敢靠近。 没有察觉自己吸引了众多男女来到身边的雪凝湄,悄悄的望了一眼走在身侧一步之后的黑衣年轻人。 还是那么若隐若现的,负手身后,看起来优闲无比的走著;在他周围居然没有任何一个大活人挨近他,他也维持著那距离,与众人隔离著。 雪凝湄回头望向那黑衣年轻人,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竟对这陌生人产生了依赖与信任;而年轻人接触到了她的目光,沉默了一瞬,仿佛在感应什么,而后他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就那么一个轻微的动作,雪凝湄放下心来。 隔著垂纱,她微笑起来的脸庞,那样俏丽的天真。 黑衣年轻人依然面无表情,然而细细探究的话,却会发现他耳根处有一点淡淡的红,虽然不明显,但是与他乍看之下的从容镇定做对比的话,那么一点薄薄的耳红,却分外的显得狼狈。 他们的脚步一前一后,有著微妙的距离,纵使人潮拥挤,却仿佛有他们两人的小小天地,暧味的氛围若有若无的围绕著。 “姑娘请留步。” 那是一个很清晰的声音,悠哉地穿越人墙而来。 雪凝湄不由自主的回过头,在人影来去之间看见一个摊子,她的步子一顿,改了方向走过去。黑衣年轻人随后跟上。 开口喊住雪凝湄的,是一个穿著藏青色儒袍,书生模样的算命先生,他手里拿著一只竹签,含笑望著她。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面目有些模糊,仿佛笼罩在一片轻雾之中,看不甚分明,也莫名的没有留下印象。 她却一直记得他穿越人群而来,那清亮无比的声音。 “姑娘红鸾星动,是正缘,可惜因男方杀孽太重,姑娘会吃点苦头。” “咦?”雪凝湄一脸茫然,“先生尚未卜卦,即能算出命途吗?” “姑娘的红鸾‘气’势如今正盛,在下毋须卜卦也能得知的。”语气温和的向她解释的算命先生,将目光溜向她身后,仿佛定定地注视著什么。“倒是这位大人,近日遇难不死,必得良缘,可要好好把握,若是错过了,必然懊恼终身。” 黑衣年轻人表情仍旧漠然,却是对这算命先生所说的事,有著质疑的不信任。 算命先生也不生气,转过脸来,笑著对雪凝湄开口。 “姑娘心存善念,必有好报。你身上有著珍稀异宝,能够吸引你的良缘前来,你若有心想与对方沟通,便需要你主动伸出手,与对方说说话。” “主动伸出手?”她小心翼翼的问:“先生,您看得到……吗?” “那位大人杀气很重,稍有灵能的都看得到。” 他这话让雪凝湄打了个冷颤,有些惊恐的问:“这是要来找我……报、报仇的吗?” 算命先生摇摇头。“这位大人只是灵体出了原躯,目前迷了路而已。他是为了与姑娘结缘而来的,姑娘毋须惧怕。” 雪凝湄听不懂后半段的话,却把灵魂出窍听得清楚明白,不禁悚然一惊。 “那……那他的躯、躯体在哪里?”她慌张的问。 算命先生又露出神秘的笑意。“这要等那位大人清醒了才会晓得。这是那位大人的劫难,他要自己渡过,旁人急也没用。” “那他要跟到什么时候?”雪凝湄问得委委屈屈,却没注意到身后那黑衣年轻人听见她急于要甩脱他,瞬间沉下的脸色。 算命先生看到他的表情,愉悦的弯起唇角。 “这个嘛……”他悠哉的拉长尾音,“那位大人何时记起了他是谁,觉悟了他的缘分系予何人,便能回归其躯体,前来迎接姑娘了。” “什么?”雪凝湄听得大惊失色,“我不要被迎接!我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被迎接──”语末几乎有了哭音。 算命先生听著她的抗议,脸上表情意外的浮起一点兴味盎然。 这个姑娘听话只听一半,另外一半就全然不理会了,可那另外一半的话,全是关于那位沉著脸色的黑衣年轻人的啊……抗拒这么深,但其红线姻缘的确深系,这两人之间,良缘唯有彼此而已,错过了就要抱憾终身……哎呀哎呀,看这位姑娘大受打击的沮丧表情,和那位煞气极重的男子难看脸色,真是很有趣。 算命先生呵呵的笑了,愉快的等著看这对已然相遇的男女,将要如何处理这份不寻常的缘分。 黑衣年轻人一贯的面无表情,直瞪着她在他面前走来走去,次数之频繁,几乎要磨破了那双小巧的绣鞋。 紧皱眉心的姑娘看起来分外的困扰。 那蜜色的皮肤反而加深了她的眉色,而一对线条柔软没有杂毛、漂亮的弯眉在她脸上很是秀丽,彰显了她温婉的个性。她的鼻端圆润,显得小巧,而她的脸蛋儿也只有巴掌大,唇色红润润的,令人禁不住想要一亲芳泽;但她的唇略薄,抿起来的时候,就显得疏离而冷情了。 这样一个容貌俊俏的女子,现在在她面上却只剩下茫然失措、嘴角抽搐的表情。 看来他造成了她很大的团扰。 黑衣年轻人对于自己的出身、来历,乃至最基本的名字身分,其实都没有丝毫记忆的,他沉默的观察着那自外头回来之后,就一直在他面前不断来回踱步的雪凝湄。 而那模样好看,身段更好看的姑娘,却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对方研究打量的视线。 一门心思全陷在自己的思绪里,雪凝湄其实没有注意到自己究竟来来回回地走了几趟,也没有注意到那黑衣年轻人紧盯了自己多久,她只是专注的在考虑,是要主动去牵住对方的手,告诉他:“我们来沟通吧!”还是要把算命先生的话当作胡扯听过就算了,然后把这个紧跟着自己不放的陌生飘飘……呃,就这样视若无睹好呢? 如果她在心里默念:你不存在你不存在你不存在你不存在你不存在…… 第三章 这样对方会乖乖消失吗? 她眨眨眼,决定试试看好了。 那走踏个不停的绣鞋突然停止下来,猛一顿住了还莫名的感到头晕目眩,雪凝湄回过头要寻找那跟着自己不走的黑色阿飘,一定眼,却是浑身僵止的动也不敢动上一下,屏住气息哼不出声音来。 他他他他——他什么时候靠得这么近? 黑衣年轻人完全没有自觉他和她的距离这样紧贴,近到了他一低头就能吻住她抬起的脸庞,而再低一点就能含住她的唇。 色泽温润的,带着一点珠光的唇。 他茫然的,很慢很慢的眨了一下眼睛。 仿佛被迷惑一般的,他低下头,双唇在她眉眼上轻轻的浮掠,额心、弯眉、似合未合的眼,以及有些圆润的鼻尖、那小巧的下颚,最后是她的唇……他和她距离得这样近。 他有一点迟疑。 她的双唇微张,呵出一点热气,那是充满了生者的气息,而且泛着女人的娇香。 “你……要吻我吗?”雪凝湄愣愣的问。 声音飘进了他耳里,形成一种鼓舞的催促。 于是他着迷的吻了下去,与她呵出的气息融为一体。 他碰不到她的唇,感受不到她的柔软。 他含不到她的舌尖,吸吮不到她的甜美。 他无法与她相拥,感受她的胴体;然而他是魂体,与她的气息相连,吸取她的生气,尝到了她的女儿香意。 极其的娇美。 他伸出手,想拥抱她。 怀里的女子,却冷得直发抖。 她的生气不由自主的被吸走,虽与她的寿命无关,但是这样阴寒的气息与她交融,纵使她是女体也无法承受。 醒悟过来的黑衣年轻人仓皇的退开。 雪凝湄回过神来,第一个动作就是抓过桌上的热茶灌进肚子里,然后火速冲到床榻上,把自己紧紧的藏进被窝里。她双眼通红,委屈万分的瞪着那意乱情迷的黑衣阿飘。 “你、你知不知道你很冰啊?说亲就亲过来,你知不知道我是红牌啊? “三千阁十二金钗”你听过没有?你、你还是初客呢!要设帘挡起来的—— 居然这样亲下来了……呜哇!好冷好冷好冷……” 她呜呜咽咽,虽然眼泪没有掉下来,但是眼眶红了,声音也哽咽了,整个人委屈极了。 黑衣年轻人沉默的瞪着她,表情再也不是原先的镇定冷淡,耳根子有一点羞耻的红色。 但在他的沉默里,还有一点厚脸皮的天经地义。 他觉得她的滋味很好,可以再尝一次的话当然更好。不过现在这势态,加上自己这样阿飘飘的状态,再怎么眷恋不舍,也没有办法霸王硬上弓。他觉得有一点遗憾。 雪凝湄瞪圆了眼睛,气势一点也不输他。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这色胚子!” 闻言,那黑衣年轻人严厉的睇来一眼,眨眼间就掠至她面前,与她大眼瞪小眼。 雪凝湄哇地一声哭给他听。 “你凶我——你居然凶我!我都忍耐让你跟在我身后了,你不感恩还这样瞪我——我要叫道士把你抓走!叫和尚把你收走!你这闯入女子闺阁的登徒子……” 黑衣年轻人被她吓了一跳,脸上那一点勉力维持的镇定和凶悍也土崩瓦解般的飞了,浮现赤裸裸的惊慌。 他想安抚她,却又不敢真的摸上去,而急得双手乱挥。 雪凝湄双手捂住了脸,从指缝里偷看出去,他狼狈不堪的样子对比他之前的冷淡,真是分外的可爱。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听见她的笑声,黑衣年轻人的动作僵止了,半晌,他阴恻恻的眯起眼瞪向她。 雪凝湄无辜的放下手,窝在被子里和他讲理。 “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她睇着他问。 黑衣年轻人咬牙切齿的瞪了她良久,才慢慢的点一下头。 “那你知道自己是谁吗?”她把自己用被子裹得密密实实的,怀里还抱了小暖炉,又发问。 黑衣年轻人迟疑的摇摇头,幅度很小,但是一直盯看他的雪凝湄并没有遗漏他的动作。 “唔……”她考虑了一下,试探的开口:“如果我对你说:“你不存在你不存在你不存在……”这样讲十遍,你会消失吗?” 黑衣年轻人的反应是阴狠的瞪她一眼,紧握的双拳很忍耐的不伸过去打爆她的脑袋。 雪凝湄摸摸鼻子,放弃这个提议。 “那……嗯,咳!你、你想和我、和我沟通……吗?” 拜托你摇头、摇头,再摇头—— 黑衣年轻人闻言,冷冷的目光朝她睇去,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是这么无声的瞪着她。 莫名的感到压力很大,雪凝湄很委屈的睁着眼睛回视。 “这反应是……你不想和我沟通啰?” 她呼出好大一口气,整个人瘫在被子里。放心的感觉真好。 雪凝湄开朗的朝他灿笑道:“早说嘛!人鬼殊途还要淘通什么?晚点小左、小右回来,我就叫她们带把黑伞送你出门,你喜欢哪间寺庙还是道观? 要依山傍水吗?我知道城外有间庙可以看到瀑布喔……”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声,最后终于闭上嘴。 那年轻人,整个人都变成黑色的,不,是被低气压笼罩了,然后变成黑嘛嘛的一团,眼睛里射出两道森冷的目光阴狠狠的瞪着她。 雪凝湄觉得就算缩在被子里也绝对顶不住那种阴冷,默默的移动了一下位置,企图闪避他的目光。 年轻人闷不吭声的,上床,入被,霸住了她原本相中、要故作镇定挪过去的床位。 雪凝湄默默的僵住了。 下一瞬间,她的声音发着抖,无比可怜的从被中探出一根指头来。 “我、我错了,呜呜呜……请原谅我,你好冷喔!呜呜呜……”她把那根指头对着黑衣年轻人,作为投降的献礼。“手、手给你啦……你要讲什么就讲,你要吃山珍海味也会烧给你吃啦,拜托你快点离开被子……” 对于她小气的献礼不屑一顾,黑衣年轻人用一种鄙视的目光睨视着她。 雪凝湄大惊失色。 这冰块脸也懂得鄙视人?真是可恼可恼!但他鄙视的对象居然是她? 受到打击的雪凝湄气恨的瞪向这难搞定的阿飘,“一根手指不够吗?不然你要怎样?再得寸进尺我叫道士把你收走喔!” 恐吓他!当阿飘的最怕和尚念经道士画符。 黑衣年轻人睇来一眼,他现在己经知道要怎么压制这个表面泼辣、内里草包的俏丽姑娘。 他默默的向她移过去。 雪凝湄立时哀号起来,小手用力掩面。 “我知道啦我知道啦!你是登徒子!我怎么会不知道……”她呜呜咽咽地伸出整只小手,“给你啦给你啦!这整只都是你的了啦——呜哇——” 她哀得很惨,年轻人倒是一脸很镇定、很从容,他若无其事的起身离开被窝,下了床榻,然后在床前站定,优雅的伸出手与她十指交握,亲昵得彷仿佛恋人一样,但更贴近的形容则是张开虎口泰然自若的把小免子吞进嘴里。 还没摸到,雪凝湄就抖得仿佛裸身在冰河里洗澡一样。 那模样分外的惹人怜惜,令年轻人扬起一丝笑意。 原本应该寒气四溢的接触,却莫名的只是手心一片微凉,仿佛握着了一只玉镯子,温润微凉,而不是一个拥有阴寒之气的魂体。 怕冷畏寒,一到冬季就厚裘暖炉绝不离身的雪凝湄惊讶得瞪圆眼睛,不可思议的动动五根纤指。 她的确和这原本无法接触的阿飘把手握在一起了,而且一点也不冰冷,只是有点凉凉的……她把脸凑了上去,小心的蹭了蹭……呜哇!好舒服!好像阁主的那只白玉枕子,她觊觎好久了,可是阁主只让她抱过一次就再也不让她碰了。 她欢天喜地的拉着他进被窝里,应该要冷得她逃出房去的低温也没有出现,她握着他的手,就能够顺势摸得到他整个人,雪凝湄把身子靠向他,仿佛把阁主的那只白玉枕子抱在怀里的感觉,好幸福。 黑衣年轻人反倒是僵住了。 他没想过会是这种清况。他以为她应该是百般不情愿的,但为什么现在…… 僵硬的怀拥着美人,年轻人并没有软玉温香在抱的悠哉意淫心情,他对于女体仿佛掐得出水、柔如棉絮的感觉并不陌生,由此判断他应该不是未曾尝过女人香的雏子——但是,像这样不是急需解决某种危及性命的优闲平静、不是女子恐惧万分死命挣扎的温顺欢喜,他似乎还是第一次领会。 女人原来真的是很柔软、很脆弱的啊…… 愣愣的把雪凝湄收进怀里来,他很紧很紧的抱住她。 轻轻的,把脸埋在她柔软的肩窝。 雪凝湄微感困惑,却没有对他的异状大惊小怪。身处青楼,原本就能见识诸多世面,她晓得外表看来意气风发的侠士霸主,心里也会有不为人知的痛楚。 当他们不自知的表露出伤痛的时候,身为青楼姐儿的自己,只要安静的拥住对方,让他们舔舐伤口,然后待得他们平静下来,就可以当作什么事也没有。 他不曾示弱,她不曾安抚。 饮酒,弹琴,说故事。她只要微笑,倾听,对方就能够仿佛被抚慰了痛楚,而再一次的,意气风发、昂首阔步的踏出她的房门。 但是因为他的依恋,而令她第一次的意识到了,这个不知来历的阿飘也是会哭会笑、有血有肉的“具体”存在,就算他现在是阿飘。 嗯,那个算命先生是怎么说的? 一旦觉悟他的缘分系予何人,就可以回归其躯……啊,对,好像有这么一段话。她很自动的删头去尾取中间,截走了自己需要的一段话,然后她决定带着阿飘好好利用她放假的日子在城里走动一番,让他相中他的缘分,这样他就可以回归其躯……欸? 她拍拍把脸埋在她肩窝里,像睡着了一般的阿飘。 “喂喂,你是要去投胎吧?那个算命先生说的什么回归其躯是有什么用?你身体没腐烂了吧?葬在哪里你记不记得?啊?” 黑衣年轻人被她小手拍拍拍,拍得眉目带煞,脸有黑气,一径的闭紧嘴巴,沉默到了一个乌云罩顶的境界了。 雪凝湄兀自哇啦啦的死命拍打他,穷尽唠叨的要逼出他的回答,让他不禁很想掐死她。 就如同无论是待客时,或者在三千阁内的形象一贯都是行事利落,拥有沉稳气度的雪凝湄,却在黑衣年轻人的面前竟然破格降级到了一种令人惊得掉下巴的胆小迷糊地步。在雪凝湄面前的这个应该面无表情、一动手就非生即死的黑衣年轻人,也开始有了冒冷汗的青筋抽搐,三不五时就得将那握紧他手心的小女人活活掐死的冲动。 他的手心里,握着一只柔软的小手。 十指交握的亲密握法,他初时还感到不自在,然而她握住他的姿势如此自然,天经地义般的镇定。 那温暖的小手握了上来,仿佛也撞进他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隐隐生疼,有着陌生的喜悦感充斥他的心口。 每当那无声无息的甜蜜感,像是冒泡泡般的浮现时,那该死的小女人就会回头问一句。 “阿飘,你看看这个人,腰虽然有点粗,但是胸很大,屁股也很翘喔,会生啦!怎么样?有喜欢吗?” 那名妇人手上还牵一个小的,你是看不见吗? 对着大太阳底下走到额际冒汗的雪凝湄,他很没良心的瞪一眼过去。 “厚!你很难搞定耶!都己经两三个月了,你也把三千阁里的姑娘都看透透了,居然还挑不出一个来?” 第四章 一手撑着黑伞,雪凝湄转够深,一手还和他交握着以维持“沟通”的唯一条件,嘴里已经念起来了。 黑衣年轻人对于她开口闭口的一句“阿飘”从来不做回应,竭力维持他面无表情的酷样,并对于她每看见一个女性就哇啦啦的问他有没有喜欢、有没有看对眼、心里有没有想要回魂的归属感?——以上问话全都保持左耳进右耳出的听不见大法。 ……会有的话我头给你。 他恨恨的想。嘴巴闭得死紧,紧紧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雪凝湄唠唠叨叨的抱怨他一点条件都没给,她怎么知道他喜欢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 她忽然小小声的尖叫:“难不成你要孕妇吗?!” 我杀了你! 黑衣年轻人目露凶光,只恨现在没有实体又冷不死她,不然这个女人的一张嘴早被他拿针线缝起来。 他死死的瞪着她,走到树荫之下,将她粗鲁的扯进怀里,低头就堵住了她那张老是语出惊人的嘴。 “唔嗯——” 雪凝湄猝不及防,伞柄没抓牢,滚落到残花落叶上去,飞起一片粉红深绿,而她的脸庞也晕起一片霞色,却不是因为羞怯,而是生气被他吸走于是冲上血色。 黑衣年轻人几乎是蹂躏地、粗暴地掠夺她的唇,气息没能纠缠,却足以令她气喘吁吁,晕头转向。 “……我、我知道了……” 她语意模糊的呻 吟,娇嫩之中还带出一丝勾引的妩媚。 彷佛是唇舌交缠了,她的唇光珠润,诱惑无限的微微张着,隐约窥见她舌尖轻吐。 那景象真是旖旎无比。 “你、你跟着我不走,其实是想闷死我,然后抓我当替身对吧?我不要哇!” 气息稍平,雪凝湄却是掩住脸面哀号出声,对他的指控简直是信手拈来不必费心钻研,单手把脸一捂,就全然无视他脸色铁青,气得额暴青筋。 他一字一句,恨恨的自齿缝间挤出—— “我、不、需、要、孕、妇!” 原来问题点在这里吗?雪凝湄哭声立时停止,把手放了下来,脸上表情索然的哦一声。 “早说嘛,我还以为你兴趣特殊。” 他斜睨她,赶在她再度开口为祸之前,堵上一句。 “也不要大家闺秀、不要小家碧玉!” 雪凝湄张开口,又闷闷的闭上。良久,她在脑子里用删去法把一众女性都排除掉,然后,她很困惑的问了。 “所以,其实你需要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吗?” “……” 这女人为什么会跳到这种结论? 雪凝湄却打量着他黑气笼罩的脸庞半晌,然后恍然大悟的一击掌。 “啊!我猜对了吗?不要害羞嘛,你讲了我一定带你去啊。我知道城里也有几家青楼里有男……” “咦,你表情很难看耶,被讲中心事应该要脸红啊,为什么你脸色反倒变得更黑了?” “……雪凝湄。” “嗯?” “从现在开始闭嘴。” “欸,为什么——唔嗯——” 他堵上她的嘴,把她的抗议全部捂住。 恨恨的,那力道里,有着不自知的激烈与专注。 三千阁主一直很关注自家的姑娘们,小至饮食、娱乐、爱好、每日心情如何,大到身体状况、交友情形、衣着打扮、金钱用度。她很清楚平常的姑娘们是什么模样,什么作息,什么行事章法,因此若旗下姑娘们有些什么异常,她也会很快的注意到。 例如十二金钗里,雪凝湄近日的异常勤快。 往常总是一到放假的日子,慢把自己藏进被寓里,昏天暗地的狂睡,醒了吃点糕饼,喝点花茶,吃得半饱了倒头再睡,把假日彻头彻尾的睡过去的雪凝湄,最近却一改先前作风,拚命往外跑。 这数个月以来,她一旦放假了,就抓把黑伞往外冲,连贴身服侍的小左、小右都扔在阁里,便自己出去了。 天还没亮就出阁,这种时间的大街上,只有一大早的鱼啊肉啊菜赈摊子口阿,排成了一排,等着买食材的主妇、管家、奴朴出来购物。 人。 但雪凝湄就是出去了。 她戴着纱帽,掩住她的脸,却没办法藏住她的手,那蜜色的肌肤无比诱人。 一大早就出去,直到接近关姜大亮了,她才匆匆忙忙的赶回来。有几次距离还太远,但她眼看阁门就要关起,她慌得惨叫出声,三干阁主站在顶楼窗边望着她拚命奔跑,注意到她有一瞬间彷怫是被什么东西抱起了,整个人悬空而起,几个纵跳之下,就落在了阁门前,吓得关门的汉子脸色发青。 眼见如此脱离现实的事情,阁主隧起眼睛。 但她不去干预,也不多懒询问,只是仔细的注意着。 十二金钗各有自己的厢房,而她们所在的那个楼层,是不允许寻常人等出入的;这个『寻常人等j也包括了还不到十二金钗地位的姑娘们。这是第一代阁主定下的规矩,传到了第三代的阁主手里,也是这么执行的。 没有放假的日子,雪凝湄便安安分分的待在阁里,有客时待客,没客时,她便下楼四处乱逛。 这一逛,就逛出了一片鸡飞狗跳来。 要知道十二金钗个个都是名妓,寻常男人奋斗了一辈子也不见得能够存到隔帘一见的金锟数字。而阁里的姑娘平日也很少见到十二金钗,因为她们大多在自己的房里待着,少有露面,因此即使都在同一目阁里做事,能一睹名妓风采的机会也不多。 但是身为十二金钗之一的雪凝湄,却这么平易近人的下楼来,惊掉了众人的下巴。 得见名妓,还不是隔着帘子看得模模糊糊,而是四目相对时她盈盈一笑的超近距离啊一 男人们心醉神迷,一旁劝酒的姑娘们更卯足了劲的伺候。 如此软玉温香,怎么能不教人兴奋呢。 一时间里,整个长安城都轰动了。 三千阁的营业额直线攀升,短时间内飞升到了一个吓死人的数字。 三千阁主亲自算帐,那算盘珠子在她手里拨打得噼哩啪啦响,简直像是夏天的午后雷阵雨一样又急又快,其势绵长,仿佛瀑布一样打不完。人家说聚沙成塔,水汇成海,小金小银也能堆成一座山,雪凝湄亲身下楼所造成的效应直接换算就是阁里进帐千万,几乎比拟了牡丹头牌的出场费用。 算到手酸的阁主瞪着帐簿,半晌没吭一声。 一旁帮着添茶磨墨打扇子的风摇蕊瞥着帐目,笑了起来。 “凝湄这丫头真是勤快起来了,瞧她平日赖散,真要做事还真是有一套。” “……真是见鬼了。” “嗯?”风摇蕊见到阁主恨恨的表情,不禁失笑,“你恼什么呢?阁里生意好,还不开心点?” “没亏损没天灾没大祸,平日盈余足够让你们自立门户做生意,既然有足够的钱,还额外的赚这么多做什么?”真要嫌的时候什么理由都有,阁主拿起笔来一批画下,把大半的盈余拨出去做赈灾的资金。“明天去买米买菜,在城外召那些乞儿来吃饭;这笔银子送到之前离开三千阁的姑娘们手里,看看她们生活过得还可以吗。” “是,我让人去办。” 风摇蕊捧着批准的银两条子,交到身边伺候的雏儿手上去,着她往账房那里走一趟,把阁主的命令传达出去。 回过头,她把笑意抿回肚里,拿过一条热巾子盖在阁主的手上,帮她轻轻推拿起来。 “凝湄这些日子看似不大对劲,是有情郎了吗?”她自言自语的说。 阁主冷冷的横她一眼。 “她自小入阁,连初恋都没有过,会晓得“情郎”是什么东西?” “不然她的改变这么突兀,不是有了男人,难不成是……肚子里有孩子了?” “她没有身孕。别瞎猜了。” 阁主叹口气,被她这么一番胡说八道转移了注意力。风摇蕊偷笑着帮阁主按摩肩膀。 “阁主晓得原因吗?” “不晓得。”瞪她一眼,阁主慢吞吞的回答。 风摇蕊露出了无趣的表情。“哪里会不晓得,召来问问就知道啦。” “召来问问就会说的话……”阁主慢条斯理的啜了一口茶汤,纤手拈过一块千层糕来吃。“那我来问问,这几天来,是不是有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藏在你房里……你会说吗?” 风摇蕊动作一僵,嘿嘿笑了起来。 “有吗?是耗子吧。我、我去晴予房里向她借那只猫儿,拜托它帮我抓吧。哎呀,真是烦恼啊。” 话一说完,她就迅速的逃出去了。 三千阁主睨向她奔逃着离开的身影,哼了一声,指尖在桌面敲着。 “召来问问就肯说的话,我还需要这么费心思的顾着你们吗?” 真的该追究的,不是雪凝湄的异常勤劳,而是她身边多了什么“不是人”的异物吧。 那一条长长的尾巴摇啊晃啊,还伸得直直的,从留了一条缝的厢房门口进来,湛蓝如洗的眼睛圆滚滚的,它迈着步子悠哉晃来,小馒头似的脚掌停在黑衣年轻人面前,仰头望他。 “喵。” 它唤一声。 黑衣年轻人面无表情,站在雪凝湄紧闭的厢房门前,他低头看着蹲坐在自己脚边的猫儿——他知道这是那个晴予姑娘的宝贝,大伙儿都说这只猫是她儿子……这只姓梅的成年公猫,把尾巴规矩的卷成一圈,围在自己脚边,然后睁着漂亮的蓝眼睛望着他。 除了雪凝湄,它也是这三干阁里,唯一看得见他的“人”了。 黑衣年轻人低头望着看着,然后席地坐了下来。 伸出手,他试着去摸它,却在一抬手时,它那条长长的尾巴挥了过来,呼地一下穿透过去,嗯,他碰不到它。 聪明的猫儿自己做过实验了,又把尾巴规矩的盘起来,眼睛晶亮亮的望看他。 黑衣年轻人收回手,背对着厢房门,他低头看着面前端坐的猫儿。 “三天又到了,所以那位巫公子来了,把你赶出厢房吗?”他低声对猫儿说话,那只猫微倾着头,轻轻地喵一声。 他失笑。 然后,他又低声告诉它,自己被赶出来了。 “……因为她现在有客。” 他心里头很不舒服。 原本和雪凝湄十指交握着“沟通”,她还不断的说些荒唐的猜测,一边抱怨他眼光奇怪,找了这么久还没有喜欢的对象……对,现在已经不管男女性别,她戴着纱帽将他领进全城大大小小的青楼里,逛大街似的走一圈出来,惊吓过度的他面色发青,那该死的小女人倒是玩得很乐,欢天喜地的偏头问他:“有看到中意的吗?有没有想到你的身体埋在哪里啊?” “我想把你就地埋掉。” 他恨恨的进出了这句。 雪凝湄单手把脸一捂,哇地一声哭给他听。 明知她是假哭,但他还是很没用的慌了手脚。 总是很笨的用同一招,但这一招每次都很有用;他把头低着,用自己的嘴堵住她的唇,把她哇啦啦的哭声捂着,把她的呻 吟也一并吞进自己肚里去。 他喜欢和她在一起,两个人牵着手,小孩子似的胡乱闯荡。 雪凝湄在他面前,会做出不可思议的笨事,会说出莫名其妙的蠢话,挥舞手脚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只有在他面前。 身为名妓的雪凝湄,总不可能老是没有客,全心全意的和他腻在一起胡闹。 第五章 他看过雪凝湄待客的样子。她的微笑弯在一个恰如其分的弧度上,同样是那么一件轻纱窄袖束腰的衣服,在待客时,她举手投足里却添了几分风情,那目光轻轻款款,含笑望来,彷佛她的世界里只有你一个人——那样的专注,能够令全天下的男人都感到至高的幸福与满足。 他非常、非常的不舒服。 两个人的小世界里,要凝聚起来很快,要中断也很快。 门板轻轻的被敲了一下的时候,他和她都知道了,这是有客来访的意思。 雪凝湄挣脱他手的姿势,非常的自然。就像她伸出手,挽住了他指间,与他十指交握一样的目在从容。 他恨极了她的若无其事。 在看到小左、小右领着一名男人走进来,雪凝湄微笑着迎上去,顺手将他甩出房,轻轻的,却坚定的关上门。 他想拆了那扇门板,揪出那些男人,然后把她狠狠的按倒,让她眼里只看得见他一个人。但他所有的愤怒,一旦意识到了这里,都只能化为一种空茫;他只是一缕魂而己,别说这三干阁,哪怕是整个世界,承认他存在的,也只有雪凝湄,以及这只有着湛蓝眼珠的猫。 他只是一缕魂,甚至没有肉身。 茫然的瞪视着自己张开的手,他看着自己朦胧模糊的存在,看着张开的手掌底下,那打磨得晶亮的地板。 他只是一、缕、魂,而己。 ——这个反复确认的事实,令他开始懂得憎恨。 “喵。” 它唤他一声。圆滚滚的眼睛那样的漂亮,湛湛蓝蓝的,无比澄澈。 他望它。想要理解这到底只是它喊好玩的,或者它其实是在呼唤他。 猫儿把盘着的尾巴松开了,脚掌踩透他的鞋尖,做出抓挠的动作。 长尾巴摇啊摇,然后轻盈的定住了。 仿佛指针一样,准确的指向了一个方位,黑衣年轻人迟疑的抬头,顺着它尾巴的角度望出去。他看见十二金钡里的那位夏语欢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走来,男人的表情充满忧虑,紧皱的眉心被夏语欢伸手揉开了,但没一会儿又紧皱起来。 他站起身,看着那个男人。 那张脸、那走路的姿势,他有印象的……他甚至会想,他几乎没看过这个爽朗的男人,曾经有烦恼得紧皱眉头过。 为什么这么忧虑? 以前他是怎么叫他的? 黑衣年轻人逼着自己努力的回想。 他到底是…… 圆形的回廊,只在中央建有一道下楼的梯子,若是懂武功、熟轻功的当然也可以顺着长条的垂纱布幔直接下到大厅去,但是情况并不到这么紧急,犯不着从天而降的惊吓到大厅里寻欢作乐的人们。 忧烦到了一种限度,他忍不住来三千阁找夏语欢,听她说说话,弹几首曲子,心里才稍微舒缓些。 把这道回廊当成了散步的地方,他刻意避开了下楼的梯子,和夏语欢走在一道。 “鬼燕公子,您不多休息一会儿再走?” 扔下温好的酒壶,夏语欢小跑步的追上来,挽住男人结实的臂膀。 她心疼的摸摸他透露出疲倦的脸庞,那新生的胡碴还没刮呢,这对一向把自己打理得干净清爽的男人而言,毫无疑问的说明了他这几个月以来,天南地北的寻找着自己兄弟有多么的累。 自从那个夜里,黑风门余孽偷袭苏江澄,却反而遭到几近全灭的打击,尸身散在河岸吓坏了早起的渔民,但是被偷袭的苏江澄却也下落不明。数个月过去了,与苏江澄私交甚笃的江湖人士却没有放弃的寻找着他,鬼燕也是夜以继日的搜查着苏江澄下落的人之一。 “见到你就好多了。”鬼燕勾起一个笑,虽然脸上仍然是充满疲惫,但其中对着夏语欢的温柔和真实,依然是鬼燕一贯的风格。“我要再沿着河去搜一遍河底,那么一个大活人沉进去了,不可能找不到,鱼虾要吃也没有这么快。”他啐了一句:“那天杀的黑风门——” “说不定不在河底呢?若是顺着河水飘走,也许有人救走才是。”夏语欢帮着想主意。 “沿岸都问遍了,都说没见到这个人,也没救了受伤的人……”鬼燕的脸色有点难看,他沉默了一瞬,逼着自己不要想到坏处去。“总之,生要见人,就算死了也该有个尸体,找不到兄弟我是不会放弃的。” “那苏江澄能够交上您当兄弟,也不枉他来人世一遭,说是三生有幸呢。”夏语欢抚着他肩头,轻声道。 鬼燕闻言,却苦笑起来。 “三生有幸?” 他苦涩的质疑,让夏语欢挽着他的手,稍微紧了点。 “我那兄弟,这辈子算过得委屈了。习得一身好功夫,却硬是没能施展……”他眼神一暗,“这次出事,江湖上一片鸡飞狗跳,好几个世家弟子都出动了,连官府都有人暗中在搜寻他的下落……我才知道原来他还有这么多的兄弟。” 他低头望一眼夏语欢,那豪爽的女孩儿温柔的仰望他,将他眼里的脆弱和伤痛都承纳下来。 鬼燕弯着唇笑了,笑起来却很惨。 “你知道吗?我有几次见到他那些兄弟,才发现原来大家都认识,但谁也不知道原来彼此都和他有交情。你说三生有幸,但他出事的那晚,我们这群兄弟,没有一个人在他身边,连他有没有开口呼救都不知道……” 自嘲似的,他又叹道:“果真三生有幸……遇上这群保密到家的兄弟三生有幸……” 夏语欢紧紧偎着他,悄然的支撑着他的意志。 “我现在还烦着呢,前些天才知道的,那黑风门居然还有人没死绝。真是祸害遗千年。”他咬牙切齿。 夏语欢心下一惊,“还有?那苏公子不是剿灭了吗?” “没杀干净哪。他们那晚围杀江澄,被江澄料理个七七八八,但还漏了一双男女逃了,现在也不知道藏在哪里,但肯定紧盯着我们找出江澄来。” “如此执拗……”夏语欢微感困惑,问道:“是不是苏公子手里掌握了什么秘密,才让他们这么不死心?” 鬼燕抿了抿唇,“说不定是武功心法吧。毕竟他是黑风门主最钟意的关门弟子,连女儿都许配给他了。但为了武功心法执着的追杀他这么多年,魔门的人真让人想不透啊。” “或许不仅是武功心法……”夏语欢沉吟,“黑风门主的女儿,听说是死在他手上的。” “黑风门里练那种邪淫武功,”鬼燕疲倦的一抹脸,“他们晓得疼惜门主的女儿,怎么不想想他们逼死多少女孩儿?” 夏语欢忧心的观视他苍白脸色,那眼里血丝毕露,她很不忍。 “鬼燕公子,您真的应该多休息一会儿的。” “找不到江澄,我睡不安稳。” 他的回答很沉,带着一种虚疲的叹息。 “喵。” 长尾巴的猫儿摇摇尾,款款的站在路中央挡着他们的散步,鬼燕停了下来,夏语欢也跟着止步。两人低头望向脚边的娇客,鬼燕自然的微笑起来。 他曾经偷摸了它一把,那时掌心里无比柔顺而温暖的皮毛触感,一直令他念念不忘。 抚摸这猫的柔软皮毛,再凶暴的恶魔也会懂得温柔。 真是个好孩子啊。那时候他微笑的这样想。 “怎么啦?坐在这里。”他弯下腰,对着猫儿说话,“要给我抱吗?” 猫儿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然后一偏头,望向了一边怔怔望着鬼燕的黑衣年轻人。 听着鬼燕不断提起“苏江澄”三个字,他心里就一直感到一种痛楚。那种痛楚,更近似于一种心酸。 他喃念着脑海里习掠而过的呼唤。 “……鬼燕。” “咦?!” 身材高大的男人惊愕的顺着猫儿的视线一转头,却寻不到什么,只有挽着他的夏语欢仰首望他而已;他团惑的拉拉自己耳朵。 “怎么了?公子。”她问他。 他呐呐的,自己也摸不着头绪。“我好像听到江澄那小子在叫我……” 夏语欢一脸迷惘,担心的望着鬼燕,决定要说服他在阁里睡一晚,养足了精神再去寻人比较好。 她强硬的拉走了鬼燕,两个人紧贴着彼此,从黑衣年轻人面前走开了。 黑衣年轻人怔怔望着不远处的鬼燕,他没有再开口喊他。 但他的表情很沉定,仿佛领悟了什么而宁静下来。 回过头,他凝视着紧闭的厢房门,想着在里面待客的雪凝湄。 合上眼睛的话,她那样微笑着倾听的容貌,就会浮现在脑海里,而令他无比的、无比的想念。 然而,有一丝娇媚的、迹近于叹息般的呻 吟——那是蒙上欲 望色彩的,女人的叹息声。 不过瞬间而己,他的脸色铁青,而化成了乌黑的一团戾气。 ——雪、凝、湄! 妒恨的滋味如同业火烧灼。 与模糊记忆中的旧友擦身而过,却观视着对方的疲态与焦急的忧心,倾听对方止不住的低声呼唤:苏江澄、苏江澄、苏江澄…… 他感到心里很疼痛。那样酸楚的,而感到被关怀的喜悦,以及无法相见的歉疚,还有许多的伤心。 被寻找着的喜悦感之外,是如同以糖衣包裹的难过。 他忽然有许多的话想要对雪凝湄说,想要紧紧的握住她的手,将脸埋在她柔软的肩窝里,想要让她听听他可能会有的名字,想要让她轻声的呼唤一次;呼唤他的名字。 纵使他现在什么都还想不起,记忆里只有浮浅的片段。 他并不晓得这是因为现在的自己只是单薄的一魂一魄,残缺不全,才会这么迷迷糊糊。 但此刻他站在雪凝湄紧闭的厢房门外,清晰的听见她的低叹、她的呻 吟—— 只是一声而己。 他的愤怒与杀意,也只需要一瞬而己。 仿佛在他隐匿而虚幻的魂体内充填入沉黑色的嫉妒与愤恨,这深沉的负面能量与他本身强大的意志交会成足以令他化出实体的力量,那怨恨深重的意念将他的面目勾勒出阴戾,束发的青丝玉带崩落,于是他长发飘起,针扎般的剌进门缝,发出令听闻者毛骨悚然的厮磨声。 他踏前一步。 无形的气劲轰然前扑,将紧闭的厢房门扇破开,瞬间房里房外面面相觑,那跪在床沿背对门口的男子愤怒的回头瞪视,却又在下一瞬惊恐地瞪大眼睛,张开的嘴吐不出声音,他扔下床畔的美人儿,连自己的刀都不要了,仓皇恐惧的冲破窗扇逃出,那逃命的速度快得令人反应不及。 那人的反应像是见到恶鬼。 而床畔,一只衣袖被撩起了,露到肘弯的肌肤如此晶莹滑腻,那引人疯狂的名妓雪凝湄,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她瞪着被逃命的男人强行撞破的窗户,涌入的夜风低凉,吹拂得一室纱帘布幔不住摇曳,而她愣愣望向大开的门口处,那仿佛妒恨的厉鬼般凝成了实体,从地狱底层攀爬而出向她索命的那个年轻人…… “臭阿飘!你在发什么疯啊?把人吓跑了,谁来赔我的窗户!”她尖叫。 但是被妒恨冲昏头的男衣年轻人,无视于她根本抓错重点的质问,浓重的怨气令他拥有短暂的现形力量,他表情狠厉,踏入房来—— “凝湄,你没事吧?” “哪个不要命的在你房里动武了?叫护卫来!” “哎呀!又把你房里的摆饰砸碎了对不对?这些老是喊打喊杀的江湖汉子。” 周遭几间厢房的门都打开了,与雪凝湄交好的几个姊妹淘赶了过来要探视她的状况。 “凝湄妹子……” 第六章 埋在被褥之中香汗淋漓的梅晴皓予抬起头来,担心的想要下榻着衣,去雪凝湄那里看看。巫邢天却将她按回榻上,亲吻她的脸。 “邢天……” 她红晕满面,羞涩的想要推开他的亲昵。 “请她帮我养个蛊而已,小小的争斗是必要的。你放心,雪姑娘不会有事。” 轻描淡写,一语带过的巫凰教祭司拥紧了心爱的女人,哄着她歇口气,以一个绵长的吻,将她再度拖入翻云覆雨的欲 望浪潮。 意识朦胧的梅晴予一脸困惑。 “凝湄妹子手边有养蛊?” “呵。” 覆在她身上的巫邢天微笑,没有回答她的呢喃。 “小左、小右,把门关好,在外头守着,别让人进来。” 雪凝湄的声音听起来很镇定,看上去却能明白她瞪着破掉的窗户己经气到发抖。 浑身战栗得连话都无法回答的两个小侍女担忧的看着她,却被她微笑脸庞底下的狰狞气势吓住了,无比听话的带上门,把所有的人挡在门外,两个小小的雏儿与一只优闲趴在门坎前假寐的猫儿,让三千阁里赶来探视的姑娘和护卫们,束手无策。 风摇蕊摇曳生姿的款款走来,那妖娆的一身红衣,迷得人头晕目眩。 “聚在这里做什么?都散了吧,雪妹子自己会收拾的。” 她一手轻轻搁在左胸,那贴近心脏的华丽刺青隐隐发出了灼热,若无其事的赶走了人,连一眼也不曾投往雪凝湄的厢房,她轻盈的转过身去,踱回自己房里。 那魂体状态的黑衣年轻人,平日里,约莫会有两种性格反应。 不刺激他的时候,他大多是面无表情,能够怀拥美色而心不乱,有着沉稳的气度。 他可以很有耐性的端坐椅上,坐上一整个白天,动也不动一下,就为了雪凝湄躺在他膝头上睡得正香;他能够一手与雪凝湄交握着以维持触碰得到物体的形态,然后用另一只手翻阅书架子上一大排春宫图册、卷轴,然后不动欲 望的看完,归架,很冷静的和她讨论其中的可行性与实用性,并且在她辩论输掉了,抓狂的放话说:“我要叫道士把你收走喔!”这样的威胁之下,平静的捉起她,用身体实验姿势与角度给她看,而这些举止之中完全不带欲 望或者意图。 当连名妓雪凝湄都顶不住他的直接,脸色通红大骂他:“色胚子!”他面无表情的纠正她:“是你想歪了。”然后将她气个半死。 这是在大多数的情况之下。 在很少、很少的状况下,触犯到他的禁忌时,那冷静而沉定的黑衣年轻人,就会化为恶魔般的杀戮者。 因为普通人看不见他的缘故,所以许多次和雪凝湄一起外出,因此判断只有雪凝湄这样一个弱女子独自出游,而遭到拦路的劫匪,或者企图偷香的登徒子时,他都会很生气。 而他的愤怒,必须由冒犯者的血来抚平。 雪凝湄从来都是来不及阻止。 当她反应过来,张口要呼喝黑衣年轻人停手之前,杀戮已经结束了。 黑衣年轻人的身手,非常的快。 精准、狠厉、迅速。 雪凝湄虽与武林人士交好,但她其实是不懂武功的,因此她并不明白黑衣年轻人所拥有的是如何令江湖人闻之色变的武功,她只是皱着眉,掩住了眼睛,不去看向那一地教她脸色苍白的残尸碎肉。 他杀人确实很快。 但用的劲很残忍。 细细的一个尖锋,剌在肉体上的时候,就灌入了螺旋般的气劲,彷佛钻子一样打进血肉之中,不过一个眨眼的时间而己,那一片片的碎肉就飞溅而起,伴随着临死之人的惊恐痛嚎。 只要看过那个景象,莫说是吐出隔夜饭来,恐怕这一辈子都吃不下一点肉食。 然而雪凝湄却是无数次的听过了临死者的惨嚎,瞥见了那教人作呕的惨状。 她只是皱起眉,打开了那枯树与桃花狰狞相对的白玉折扇,掩住脸,款款的移到一旁去等着黑衣年轻人回来她身边,然后两个人安静的牵着手离她没有去责备他。 江湖人有江湖人快意恩仇、以暴制暴的方法;她不在那个世界之中,但她知道这是他们的生存方式。 很多时候,那甚至无关对错。 第一次的面面相觑,她就藉由黑衣年轻人面无表情的一下杀手,领悟到他是武林人。 但他究竟是什么来历,她却一无所知。 不过她也不问,反正他迷迷糊糊,什么都答不出来,她又何须去问;但她也不主动去向恩客打听。 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分寸。不在那个世界里,就什么都不要去掺和。 即使这个黑衣年轻人和自己朝夕相处,但他终究会离开。无论是算命先生说的回归其躯也好,或者踏入黄泉去喝孟婆汤再度转世也好,他不会和自己一辈子的。 生也好,死也罢,能够聚在一起是缘分,莫要强求。 而现在此刻,她瞪着莫名其妙闯进厢房来,把她的恩客吓得逃命而去的黑衣年轻人,怒气令她睁圆了眼睛,眼神晶亮亮。 “你最好解释清楚你为什么突然闯进来。”她眯起眼睛,不客气的下达了命令句。 然而那气疯了的黑衣年轻人,却比她更不客气。 他一步踏上床沿,不发一语的,将她按了下去。 雪凝湄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他与她十指交缠。 这是一个非常亲密的举动。但若只单纯将其当成“沟通”的必要手段的话,就不会意识到其中的暖昧。 而当黑衣年轻人的指尖滑过她纤细的颈项,向下滑入她前襟,冰凉的指掌剥开了肚兜、握住她的一只浑 圆的时候,她却突然感到十指交握的手心里,传来热烫的感觉。 那是身体上的错觉,却是心里真实的感受。 这个王八蛋居然轻薄她! 还轻薄得这么深入! 她怒了。 张口就要一阵河东狮吼,将他骂得抱头鼠窜,连他走过路过不小心经过的老子都不敢认他。 他却气势惊人的一口咬上她的唇,缠住她柔嫩的舌尖,然后开始足以比拟狂风暴雨的深吻。 她连呻 吟都吐不出来。 “那个男人竟然敢碰你!”他恨恨的说,狠狠的咬住她柔嫩的肌肤。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这莫名其妙的怒气、这无视现实、无视她的职业,自以为是的醋劲…… “你去冲个冷水让自己清醒一点!”她怒吼。 随即被堵上了唇。 狠狠的蹂躏。 疯狂的男人,会做出各种不可思议的蠢事。 然而最常见的,不外乎是追杀出去,将那个引爆怒气的偷香者乱刀砍死,或者回过头来,将那个女人撕裂。 雪凝湄的意识非常清醒,即使她的欲 望被粗鲁的男人无比笨拙的挑起。 她的身体被彻底的压制住,嘴里却气势惊人的怒喝,虽然这样阻止不了那个胡来的笨男人,但具有扰乱他的可能性。 “我不知道原来你有接这样的客——” 他的声音埋在她项间,凉如冷玉的触感令她浑身寒毛直竖,却格外添加了她的敏感,裸露的前胸因为他笨拙的只解开肚兜上方的结,因此那贴身的丽色紧密的托着那两只浑圆的柔软,而衬出分外情色的视觉景象。 她的眼睛泪蒙蒙的,那是因为欲 望的关系。 黑衣年轻人气急败坏,他做出了索求她的动作,却让她感觉到他的委屈。 “你是昨天刚出生吗?变成幽灵就连常识都没有了吗?这里是青楼!我是名妓这是我的工作、我的职业!” 她在喘息与呻 吟之间向他怒吼,被剥掉了肚兜而衣襟大敞,裙摆一片凌乱,但这该死的男人却好像弄不明白该怎么与人调情欢爰,竟然就只是剥开了她的衣裙,然后整个人扑在她身上,一面和她吵架一面胡乱摸索。 她被他摸得挑起欲 望,却得不到舒解,气得一脚往他下身踹去。 幸好他还懂得要习,顺便切入自己膝头将她双脚分开。 “让我踹!是男人就不要躲!” “踹了你会痛……” 他小心翼翼还想安抚她,却令她更加愤怒。 “你是装了铠甲还是缝了铁片当暗器?痛什么痛?你压着我,我就不痛吗?” “我、我不要你被别的男人碰……” “就跟你说那是我的工作!你不要命了敢干扰我的工作!” “可、可是我……” “你怎么样?你不要我给别的男人碰?你是我的谁?你是食客又不是我的男人!” “我是啊!” 他只有这一句吼得比她还大声。 雪凝湄被他这么一句惊天动地给噎住了,看妖怪似的瞪着他。 他很委屈的告状。 “我、我一直很保护你啊……你、你也让我亲了,也、也跟我握着手了……明明也睡在同一张床上……” 他控诉似的眼神让雪凝湄不好意思告诉他:那是因为你是鬼不是人,所以我没有什么好怕。但她很识相的闭上嘴,她隐约的明白了,这个看似沉稳应该很受女孩子欢迎的家伙,搞不好还是第一次恋爱。 彷佛小孩子一样,认定了就不肯放手。 雪凝湄也没有恋爱过,她还没有体会过心动的感觉,但是她待在三千阁里,已经看得太多了,憧憬啦、向往啦、想象啦,都已经太遥远了,她对现实的东西还比较有感觉。 不过,所谓的动心啊…… “你是说,你喜欢我?” 这么一问,黑衣年轻人在瞬间露出了茫然困惑的表情。 他好像对自己的心情也懵懵懂懂,只是依照直觉在抗拒雪凝湄与其它人的接触。 他的回答非常诚实,“我不知道喜欢是什么。” 他认真的凝视着她,很坦白的向她诉说:“我想要和你在一起,感觉非常好,但我不要别人来碰你。” “这是独占欲,不是喜欢。因为你现在只有我而己。” “……我听不懂。”他很困扰的摇摇头,“我想和你在一起。” “就算我讨厌你,要赶你走?”她眯起眼睛。 他必须承认,她这种质疑的神情也非常的具有挑情的魅力,但他现在不敢碰她。 “我不会走,我想一直在你身边。” “可是我是名妓,这是我的工作,我会和看对眼的客人上床喔。” 他偏过头,平静的询问:“看对眼才会上床?如果看不对眼呢?” “就踹出去啊。”雪凝湄流畅的回应。她是十二金钗,有自己挑选客人,并且决定要不要让对方成为入幕之宾的权利。 “我懂了。”他慎重的点头,“我会让你对其他人都看不上眼。” “……啥?” 她一脸茫然,他却自顾自的放开了她,拖过一旁薄毯将她身子掩住,然后就下床,非常平和的样子。 雪凝湄被挑起的欲 望让她的身子微感湿润,浮起红晕的双颊却是被气红的。她一把挥开了毯子,一身风艳的踏下地来,气势惊人的走到坐在椅上的黑衣年轻人面前,狠狠的瞪视他。 她瞪视着,目光里充满“你敢妄动就宰了你”的威胁。 她一脚踏在他膝上,隐约窥见了她裙底妖娆,而她将身子微微前倾,让肌肤上散发的女人香味充盈他鼻间,在极近的距离下,她在他面前将肚兜穿回,将前襟拢起,薄纱的袖子中穿出她纤长白细的指头,款款绑着腰带的指掌怎么看都充满了勾引的意味。 第七章 他的眼睛非常的亮。 紧紧的盯着、看着,几乎是饥饿的。 但他没有动。手规矩的收着,身体没有一丝摇晃,连嘴巴都没有张开。 他只是看着,而那双眼,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哼!” 她满是得意的报复感,在着装打理完后,她将踩在他膝头的脚收了回来。 那是一只蜜色的、指尖圆润而线条美好的足。 她用足尖在他隐隐蛰伏的私 处,挑衅的勾画着。 他做了个深呼吸。 而她收回了裸足,却被他一把跩住了,用透着灼热体温的指掌,慢条斯理的为她上了抹袜。 她的身子微微的发热,呼吸的声音,几乎有了呻 吟的音韵。 黑衣年轻人那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他低沉的说:“说好了,要看对眼的,才能让他上你的床。” 当雪凝湄终于听懂黑衣年轻人的意思时,她已经疲倦到没有力气对他大吼大叫了。 一手扶着额,她很努力的让自己的意识专注在眼前的来客身上,而不去注意到眼角余光里,那个面无表情端坐一旁的黑衣年轻人。 是的,在那一天两人“促膝长谈”之后,黑衣年轻人对她寸步不离。 除了女孩子私密的如厕、梳洗之外,他连她在接客时,都铁了心要留在她房里,死死的霸住了她梳妆台前的椅子,一双眼睛紧盯着她。 原本这点小小的干扰她也不是很在乎的,只不过多个人嘛,以前待客时也有客人带着保镖来的,即使欢好之时,也只是把帘子拉下来就好了,她并不会在意有没有观众。 有些时候,被窥视的刺激感,反而增加了云雨之中的情趣。 但是,他并不仅止于用眼睛盯视。 他坐得很挺,很乖,绝对不会离开那张椅子;客人也很守规矩,聊天,谈笑,饮酒,然后手就摸啊摸的,顺着衣袖滑上她的肌肤,她才微合起眼睛勾起一个微笑,黑衣年轻人的眼睛就变得分外的明亮。 彷佛很愉快的,几乎发光般的眼神。 随着他的目光,背对着他、不知道他的存在的恩客,会感到背脊一片毛骨悚然的战粟,让他们冷汗直流。 见识过血腥场面的武林人就会懂得,那种逼得人寒毛直竖的气势,叫作杀气。 虽然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但面对看不见的对手,敢冒险的人其实也很少。 以往总是会演变成缠绵床榻上的风流韵事,现在因为有黑衣年轻人全程紧盯的情况下,客人再也不敢随意的摸向雪凝湄。但即使少了上床这一道程序,雪凝湄也相当健谈,并懂得倾听,伺候起来也很能镇得住场子,恩客们依旧是愉快的来,满足的走。 只是必须花费比往常更多心力与客人谈天的雪凝湄,在送走客人之后往往累得连睡觉都做恶梦。 “我还宁愿和客人上床,这样轻松太多了……” 她掩着脸,在被窝里哀号。 黑衣年轻人在这个时候总是很愉快。 他会分外温柔的以一手和她交握,另一手为她按摩肩颈,甚至为她添茶倒水拿巾子抹脸,将她伺候得舒舒服服。 那么,失去了让那身滑腻肌肤发挥诱惑力的雪凝湄,业绩变差了吗? 不,反而变得更好了。 寻常的富商、官家、读书人,还点不到她的厢房来,抢得先机、排着队想和她见一面的,变成了武林人。 他们来看美人,来一探那个神秘的高手究竟在哪里。雪凝湄的身价水涨船高,逼近了牡丹头牌的业绩额,十二金钗里其它的姊妹都掩着唇,笑看雪凝湄委屈万分的接客。她向阁主哀号着说她很久没有睡超过三个时辰的觉了。 三千阁主冷冷的看着她,语气很温和的问:“那么,你要不要知道我花了几个日夜来算帐?” “……” 雪凝湄掩面痛哭。 她回房的第一件事,就是和黑衣年轻人谈判。 “你不能这样干扰我的工作。” 她愤怒的向他抱怨,指控他令她分心。 黑衣年轻人很冷静。 “你并没有分心,相反的你比以前更专注,而且你的客人也很高兴。” “可是他们来青楼也会需要上床!” “我知道。可是上床的条件是你要看对眼吧?很明显你和他们并没有看对眼,所以没有上床。” “……那是因为你在旁边恐吓他们!”她尖叫道。 黑衣年轻人冷静的摇头。 “我没有,我一直在看你。” “看到眼睛闪闪发亮?” “因为我喜欢你,看着你让我很愉快。” “可是你吓走我的客人!” “事实上,你的客人来得更多,而且每个人的精神和谈兴都很好……” 他坦白的向她报告他的观察心得,这该死的事实让雪凝湄累得想哭。 “可是我聊天聊得很累……” “你可以停止接客。”他很温柔的建议她。 “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她猛地抬头瞪他。 “不是。”他老实的摇头,“我只想要待在你身边而己。” 雪凝湄盯着他,确定他没有说谎骗她。 “我拜托你……”她整个人攀在他身上,软软的声音贴在他耳边呵气,那几乎像是一种呻 吟。“我想要男人、我要上床、我很饿……” 黑衣年轻人平静的与她四目相对,然后迅速的给出意见。 “我很乐意喂饱你。” “……” 雪凝湄很彻底的被噎住了。 “你、你只是个幽灵!” “不,我是个男人。”他郑重的否认她的指控。 “你很冷!” “可是你很暖,而且还有厚被子可以确保你不会着凉。” “……我不要跟幽灵上床……” 她趴在他怀里大哭。他露出了困扰的表情,想了想,试着另提其它的话题来哄她。 “我其实有一点点想起来自己是谁……” “咦?真的吗?你是谁?” 她立刻抬起头来,脸上一点泪痕都没有。他己经很习惯了,但还是拿过温热的巾子来帮她擦擦脸。 “我的记忆还是很模糊,不过上次遇到一位叫作鬼燕的武林人士,他在找一个人……” “我知道!苏江澄!”雪凝湄振奋起精神,愉快的接话。“他已经失踪好几个月了,还练了一种成为女性公敌的淫邪魇功,我猜他八成摔到河里淹死了。这算是好事,不然哪有女人愿意让他虐待啊。” “……” 黑衣年轻人很难得的沉默了。 但雪凝湄怀疑他其实是噎住了。 “你脸色好难看喔,阿飘。”她偷看他的脸,“哼哼,你该不会是在可怜他吧?哎哟,也对,你是“男人”嘛。” 她强调了“男人”这两个字。 “我也觉得这样很惨。你想喔,他是因为没有泄去精血所以死掉了,也就是说是处于“硬了但不能射”的状态,已经挂掉了还经过这么久的时间,都没有射过喔,是男人一定痛苦死了!” 她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的脸黑了。 “咦?” 他阴恻恻的,语气飘忽的说:“你其实很讨厌我吧……” “咦咦咦?”她连忙喊冤枉,“才没有。你看我到现在都没有叫道士来抓你,也没有叫和尚来念经超渡,你怎么可以怀疑我?” “你明明笑得很大声,而且很故意。” “我是在笑苏江澄又不是在笑你!”她用力反驳,“除非你就是那个射不出来,所以死掉了的苏江澄!” 他小小的沉默了一下,眼睛睨着她。 黑衣年轻人慢吞吞的开口:“我在想,我应该就是那位苏江澄吧……” “……” 雪凝湄与他面面相觑,仅止一瞬间就乖巧的安静下来了。 在他们企图联络上鬼燕证实之前,江湖上已经掀起轩然大波。 黑衣年轻人醋劲大发的那个夜里,连佩刀都不要,破窗逃命的那个男人,在逃回自家门派之后,就因为体内气劲爆发,惨死在大厅。 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门派,在白道的地位不够高,行事也与魔门邪教没有关系,按理来说应该不认得苏江澄的模样,但因为其主事者与近几年声名大起的离人泪镖局有所来往的关系,当时苏江澄受镖局所托,代为押送一批刀器,因此全门派上下都与苏江澄打过照面,也因为如此,这件原本不会被注意到的消息,迅速的传了出于出去。 一传十,十传百,江湖中人谈论的,不是那个汉子的惨死,而是他临死之前口中哀号般不停喃念的人名—— 苏江澄。 接获消息的世家子弟飞奔而来,仔细的观察尸身,检视其伤处,那惨烈而令人毛骨悚然的死法,确实是魔门的武功所造成,足以显现苏江澄在动手时,确实是怒气勃发的狠劲。 众人遍寻不着的苏江澄终于有下落了! 众人争相询问着,这汉子死前的行踪呢?他去了哪里? 死者门派的主事者,为了眼前出身尊贵的大人物莅临自家的小门派而紧张不已,他们一方面为了死者最后的行踪居然是青楼而感到羞耻,另一方面却又因为死者是三千阁里的名妓的入幕之宾而小小的得意。 “他去了三千阁。” “三……”众世家子弟瞬间傻眼。 “三千阁?”他们小心谨慎的再问了一次。 “是,三千阁。”主事者观察着他们的表情,确实那不是鄙视,反而是格外紧张慎重之后,他挺了挺胸膛,“他说,他那晚要和十二金钗的雪凝湄共度良宵。” “和雪姑娘?”带头的世家子弟绷着脸,再确认一次。 那主事者用力的一点头,“。他每几个月就会到三千阁见雪凝湄一次。”能入得名妓闺阁,是男人莫大的面子! 那几个世家子弟互看了几眼,目光里传递些什么,然后一起告辞离开了。 后来,那惨死汉子的后事办得极其慎重,不断有接获消息的武林人前来观礼,偷偷潜入灵堂里,打开棺木察看死者伤势。那小小的门派名号,因为苏江澄的原因,在短时间之内便广为江湖人所知。 不过这是后话了。 在直接找上“可能被苏江澄在暗处守护”的雪凝湄之前,与鬼燕交好的夏语欢先被询问了。 “请问,近来雪姑娘的闺阁,有没有什么蒙面的人进出?” “啊?蒙面的?”夏语欢一手摇着扇,倚在窗边回头瞥向对方,“说到蒙面的人,那是在晴予的厢房里吧。” “咦?是梅姑娘的厢房吗?” 于是那一群人奔向梅晴予的屋子,郑重的敲着她的房门。 好一会儿,门扇无声无息地拉开了。 门外一群武林人,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听见脚步声。 他们脸色一变,才要祭出杀招来防身,却在看见开门的人之后,身体僵住了。 “你们有事吗?” 那以黑巾蒙住脸面的男人,有着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但现在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却透露出这个男人现在心情很坏的讯息。 不认识这个男人的武林人正不耐烦的考虑要一刀劈烂他,还是逼问他是不是苏江澄,或者干脆推开他,直接闯入梅晴予的厢房里时,一旁响起一个努力压抑住颤抖的问候声—— “巫、巫大人,您安好……” 前来开门的男人平静的点点头。 “林少侠,可以解释一下,这么多人来找晴予的原因吗?” “……咦?” 第八章 后知后觉的汉子们这才醒悟,这个蒙住脸面的男人,不是他们以为的苏江澄,而是现在正受武林盟主款待的巫凰教祭司——巫刑天!听说这个男人擅长蛊毒,还是厉盟主的掌上明珠的救命恩人。 汉子们露出了尴尬茫然的表情。 但想不到的是,房里居然有人来解救他们了。 “喔,是来找苏江澄的吗?” 身后响起了另一个声音,汉子们听到这个声音,小小的抖了一下。 半是因为那是一个不好惹的男人的声音,而更重要的原因是,在他们眼前,那个巫凰教祭司的眼睛散发出了冰冷的杀气。 好、好可怕! 竭力保持最高质量的沉默无声,汉子们规矩的、乖巧的保持立正垂手的姿势,看着房里另一个男人肩上披着锦织外袍,悠哉哉的晃了出来,手里还牵着一名娇婉女子的小手。 巫刑天回头看见他保护在房里的恋人居然露了面,立刻丢下敲门的一群汉子不管,大步走回女子身边,劈手就把她从男子手里抢走,无性慎重其事的带回房里藏着。 莽撞的前来敲门找人的江湖汉子们,紧张的看着眼前慢悠悠晃来的男人——鹰行堡的少主子,鹰求悔。 这是个在黑白两道都吃得开,面子极广的男人,是梅晦予最主要的恩客,最重要的,听说他私底下也在找寻苏江澄。 “鹰少主,您有苏江澄的消息吗?” 一名青城派的弟子在人群之后,完全挤不进来,只好伸长了手引来鹰求悔的注意。 “青城派?”鹰求悔轻佻了眉梢。“名门正派,与投身魔道的苏江澄有所往来,这不甚好吧?” 那青城派的弟子抿了抿嘴,态度坚定的回答:“那是我私人的交情,与我师门无关。”他看着鹰求悔的脸,诚恳的向他请求,“请告诉我苏公子的下落,我很担心他。” 我很担心他。 这样的说话,太过于坦白了。 周遭怀着各自的私心、意图、目的而来的江湖汉子们,表情里有了微妙的变化,那仿佛有着不屑、羞愧、羡慕、愕然等等的反应,全都落入了鹰求悔的眼中。 他笑了笑。 “再一个月。” “咦?” 青城派弟子愣了一愣,正想再开口问清楚些,鹰求悔却收起了笑容,打算关上门了。 “等等!鹰少主!”众人赶忙压着门不让他关,“请说明白,您把他藏起来了吗?” “当然不是。”他迅速的否认。“再一个月苏江澄就会自己出现了,到时候,要报仇的、要算账的、要寻友的,都自行去吧。” “消息从哪里来的?” 抢在门板完全关起来的最后一瞬,众人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鹰家少主淡漠的声音自门缝里传了出来,当场让众人决定做鸟兽散,乖乖回去等消息—— “卜算师‘影魄’说的。” “那个卜算师影魄是谁啊?” 雪凝湄好奇万分的问着每逢月底,就会来到三千阁,把各式各样的武林事当成故事一样说给她听的老者。 老者意味深长的望了过来。 “我没跟你讲过他的故事吗?” “没有。”她摇摇头,伸手为老者的酒杯里添满酒。 老者注意到,她放下酒壶之后,收回袖子里的小手,仿佛被什么东西握紧了,弯出一个与人十指交握的姿势;老者笑了笑。 他已经太老了,看过太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也听过太多故事,已经不会大惊小怪了。 “这个人出现很久了,是个算命先生。看过他的人很多,不过记得他长什么样子的人很少,啊,正确事主,是看过他的人都对他没有印象,是一个没有什么特征,也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家伙。” “咦?”雪凝湄呆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脑海里浮现了数个月前,在东大街上叫住她的算命先生……哎,那个人生得什么模样,她还真没有印象,可是她记得那个越过人群喧嚣叫嚷声,分外清亮的声音。 “凝湄丫头?”老者朝她挥挥手。 “啊……”她回神,茫然的望向老者,忽然冲口一句:“凝湄可能看过那个人呢!在东大街上。” “丫头见过啊?”老者好奇起来,倾身问着她:“怎么样?那位先生说了些什么?” “呃……”雪凝湄偏头想想,“他说什么‘回归其躯’、‘红鸾星动’之类的话,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些话。” “喔,他没有说苏江澄的下落吗?” “老爹认得苏江澄吗?”她好奇问道。 老者笑看她眼神明亮亮的,“上回和丫头说故事的时候,我没有告诉过你他的长相吗?” “没有呢。”她嘟起嘴来,“老爹只有说他练了魔功,是女人的公敌。” “哈哈哈哈!”老者闻言大笑,“鹰家少主说,那苏江澄再一个月就会重现武林了,听说消息是从卜算师影魄那里来的。” “咦,他没有沉在河里死掉啊?” “这个嘛,听说影魄说出口的话,就一定会实现,所以苏江澄应该是没有死吧。” “啊……那影魄有没有说,那个苏江澄在哪里?” “丫头不知道吗?” “就是不知道才问的嘛。” 雪凝湄撒娇的摇着老者袖子,把酒杯捧到他手边。 老者失笑。 “传闻苏江澄总穿着一袭黑衣,至于他长得什么模样,那些识得他的世家子弟都闭口不谈,听说前阵子还惨死了一个汉子,那个门派立时就下了封口令;其余见过他的人,大概都是死人了,要问也问不出来。” “穿着黑衣吗?”雪凝湄一手托着腮,喃喃道。 老者倒是对于她之前遇见影魄的事情,起了兴趣。 “凝湄丫头啊,那算命先生说你红鸾星动……怎么,你想嫁人了吗?谁要把你赎出三千阁?” 雪凝湄闻言愣了愣。 “嫁人?”她噗地一笑,“凝湄才不嫁人呢!凝湄打小时起就在三千阁了,这里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又有老爹疼,嫁人有什么好呢?” “出去千山万水的走走,也不好吗?你不喜欢出去玩?” “凝湄喜欢窝被子里睡觉。”她皱了皱鼻子,万分可爱。 老者忍不住笑了。 天色近乎大亮的时候,雪凝湄将爱困欲睡的老者,送出了三千阁。 目送着以软轿代步离去的恩客,她安静的站在阁门口,纤指收在了袖里。那沉淡的模样,与她在黑衣年轻人面前那种胡作非为的少根筋形象,天差地远。 还没有笼起晨雾的街道上,细雨蒙蒙。 她忽然回过头,与偷偷摸摸掩上来,和她近在咫尺的汉子四目相对。 那汉子明显的吓了一下。他没有想到她会回过头来,还以为可以就此把她打昏带走。 雪凝湄笑了笑。“你是谁?” “交出苏江澄。” 那汉子以一副持刀抢劫的势态向她命令。 “什么‘交出来’嘛,他是我养的吗?”雪凝湄纤细的手指点了点下巴,娇俏的动作有一种妩媚的韵味,那汉子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住。“哪,可是凝湄不认得他呢,一堆人不分日夜的窥视三千阁,等在门前盼着他出现,凝湄光是看着也觉得很烦。” “……” 好半晌忘了回话,那汉子回过神来才发现雪凝湄说完了话,却连她说了什么都没印象,只觉得她的声音娇娇嫩嫩,充满了勾引的音韵,再见她滑落到肘弯的衣袖飘飘,那蜜色的肌肤瞧起来既是晶莹又是滑腻,吸引得人忍不住伸手摸一把。 “不……不把他交出来的话,我就铲平这座三千阁。” 汉子亮出了藏在身后的刀,作势要架到她的脖子上。 雪凝湄露出了困扰的表情。 “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那个人又不是养在三千阁里的。” “不把他交出来也没关系——”那汉子压低了声音,像是一种犬科低吼的嘶声道:“叫他把黑风门的宝藏双手奉上,老子可以饶你一条命!” “为什么是饶我一条命?”雪凝湄不高兴了,“威胁他就好了,做什么扯到人家身上来?” “你不是他的女人吗?”汉子低声嘶吼,那态度像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她扬眉,“才不是!”干脆而且清晰的否认。 汉子愣住了。 她毫不客气的踏前一步,自己往刀锋上送了过去。 “第一,三千阁里没有一个叫作苏江澄的人。第二,我雪凝湄不是他的女人。第三,要宝藏就自己去找,持刀威胁人还敢说自己是英雄好汉?这是哪门子的下三滥行为?” 一字一句,咄咄逼人。 那汉子一瞬间像是被她的气势所逼退,刀锋抖了起来。 “你别、别太嚣张!不过是个妓——” “放肆!” 她纤手一扬,巴掌就挥了出去。 那汉子不知道是呆了还是没想到她敢动手,居然呆愣愣的挨了一掌。 雪凝湄将对方打得头晕目眩还不够,拿出怀里扇子劈头盖脸的朝他头上打去。 那汉子竟然节节败退,那把刀像是装饰品一样连个反击都没有。 喧嚷的声音引来三千阁的守卫,一看他们的十二金钗居然在外头打人,登时吓个不轻,连忙冲上来把两人隔开,小心翼翼的护着雪凝湄进去。那被打得满头包的汉子气得浑身发抖,口出秽言,负责架住他的守卫冷眼看着,劈手夺过他手里的刀,唰唰唰几下挥舞,把那人剃成了大光头。 “滚!”从嘴里迸出一个字。 那拿着一把破烂刀子就来抢劫绑架的汉子连滚带爬的逃走了,守卫皱了皱眉,心里想着居然连这种货色都敢来威胁他们三千阁的姑娘。 雪凝湄气呼呼的回了阁,一边对着守卫抱怨干嘛把她带回来,她还想多打两下哪。 守卫苦笑着把她送上楼去,然后才去向三千阁主报告这件已经超乎静观其变的限度消息。 雪凝湄的目光,在看见了安静的坐在梳妆镜前椅子上的黑衣年轻人之后,忽然像是脑袋里某根筋断掉了一样。 她逼近到他面前,一手抓起了他的手指。 “你是苏江澄吗?” 他愣了一下,“我不知道。” 她眯起眼睛,脑子里不断的想起那个算命先生说的话。 “那你喜欢我吗?” “咦?”对她的问题他措手不及,“怎么忽然……” “你喜欢我吗?” 他很困扰。“我不懂喜欢是什么,但我想一直在你身边。” “跟你相处的确很愉快。”她点点头,“但是我想要知道你是不是苏江澄。” “为什么突然这么急躁?”他奇怪的看着她。 “因为苏江澄的存在已经造成三千阁的困扰。” 雪凝湄回答得理所当然,甚至带着一种敌意的表现,这在她一贯懒散嬉闹的反应中是很奇特的。 黑衣年轻人在她身边待了这么久,几乎不曾看过她这么尖锐的态度。 他忽然有一点不安。他想要试探她的反应。 “如果我是苏江澄呢?” 他问得很犹豫,她回答得很果断。 “请你离开!” 他傻住了。她割舍得这么断然,没有留下分毫余地。 第九章 “为什么?你之前没有这么大的反弹情绪,为什么突然这样生气?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她微微愣了一下,“你没有做错事。” “那为什么——” “因为我不要‘苏江澄’出现在三千阁,我讨厌三千阁因为他而被威胁。” 她说得振振有词,他却清晰的听见她的恐惧。 于是他安静下来,竭力让自己对她强硬的驱赶态度保持视若无睹。 “你想要保护的是三千阁?” 雪凝湄为了他平静的声音而迟疑了一下。她看着他波澜不兴的样子,开始反省自己几近于迁怒的态度。为了表达歉意,她吞吞吐吐的解释起自己转变态度的理由。 “我娘曾是一间青楼的老鸨……”她避开他的眼睛,低着头开始叙述自己的身世。“但那间青楼位在一座地处偏僻的小镇,因为那里实在太偏僻了,没有什么人会上青楼召妓,就算来了,也拿不出多少钱,楼里也没有什么比较好的姑娘,所以生意很清淡,根本赚不了几个钱。虽然几乎没有生意,但那毕竟是一间青楼。” “在那镇上,每个孩子看到我,都会拿石头扔我,大人则会用一种嘲笑轻蔑的眼神看我,还有些叔叔伯伯会抓着我,要剥我的衣服……他们说,我总有一天要接下娘的那间青楼,也迟早要……”她抿了抿唇,没有把话说全。半晌,她才很轻的说了一句:“在一般人眼里,青楼的女人是没有尊严的。” 他没有说话,只是握着她的手。那是他们沟通的必备条件,却也成为一种温暖的接触。 她倔强的只是抓着他的手,并没有偎入他的怀里。 “在我七岁那年,镇上来了一批人,口里嚷嚷着说什么门派的,要赶去捉拿魔教的什么余孽……说的很有那么一回事,但那群人却闯进我娘的房里,把她杀死了,还抢走楼里的钱财。我那时候……那时候躲在娘的衣橱子里,被一堆衣服掩住了身体,才没有被他们找到……等我爬出来,想要求救的时候,却看到大家都死了……” 她的身体不自知的在发抖,他伸出手搂住她的腰,心里那种几乎直觉式的对于她的单纯依恋感,慢慢的变得复杂。 雪凝湄没有余力去察觉他的目光。 她从来不对他人提起自己的过往,今天却反常的为了这个对自身来历迷迷糊糊的男人说起,她没有去深思为什么对他这么特别,还把自己极力想要忘却的过往对他坦白,甚至她也没有去想,为什么一提起痛苦万分的过往的现在,她竟然只单单握紧了他的手,就可以将自己假装遗忘的过往亲手揭开,依然是鲜血淋漓的。 原来她还会痛,还会恐惧。 她一直在掩埋,假装伤痛已经消失,然后在三千阁里幸福的活下去。 活下去。 这么多年来,她所想的,也只是活下去而已。 即使她并不知道,这么执拗的让自己活着,究竟能得到什么。 “那些自称正派的武林人士,强暴了楼里的姑娘,还杀死她们,抢走她们的首饰……我逃出来了,也逃离那个小镇,然后在山里流浪,啃草根,吃涩果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想活下去,想要活下去……然后,我来到一个很繁华的大城里,为了生存,我成为了小扒手。有一次我偷了阁主腰带上的玉,结果跑没两步,就被抓起来了。阁主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她看着我,然后把我带回去,丢到澡盆里刷洗干净,足足换了十次水才终于洗掉我身上的污垢……” 说到这里,雪凝湄忽然笑起来,目光蒙蒙的望着两人交握的手。 “我被带进三千阁,从打扫伺候的雏儿做起。阁主让我们读书识字,教我们怎么做菜刺绣,她甚至教我们怎么做生意,可以让我们自己选择要开个小铺子来营生,还是入三千阁。我本来很抗拒这里的,我绝对不要再入青楼,再成为人人瞧不起,却又争相抢夺的妓女……可是你知道吗?阁主教我懂得什么是自尊。”她轻轻吐出那两个字。“三千阁绝对不让任何人欺辱阁里的人。这是我们的工作,我们是有尊严的,这个世间,女人不是只分为处子和非处子而已。女人的价值,不是只建立在那块染着处子血的布上。” 她茫然的望着他轻轻抬起的另一只手,顺着望向了他的眼睛。 没有发觉到自己泪流满面。 黑衣年轻人很温柔的为她拭去满颊的泪水,大手滑到了她的下颚,掬起一捧的泪珠。 他听懂了她的话意。 苏江澄是武林人,而因为苏江澄的关系,她所生活的三千阁,受到了威胁;这是她唯一的生存地,她要捍卫她的生活。 并不是因为他不好,而是因为他可能是武林人,更糟的是,他还可能是那个引发争端的苏江澄。 “所以,你要我离开?” 雪凝湄愣了一下,忽然感到犹豫。 “如、如果你就是苏江澄……” 他沉静的望着她。心里非常的柔软。 黑衣年轻人很明白,自己接触到了她重重掩埋起来的真实,而这份掺杂着血泪的心意,让他原本懵懵懂懂的,那样纯粹的依恋,成为了具体的怜惜。眼前的姑娘不是仅仅只有胡闹着的欢欣,她也有置身于此的过往,也有她幽微的心事。 他忽然清晰的明白了自己的眷恋。 那源自于他的直觉,他在初见的时候,判定这个姑娘将有动摇他心志的可能性,因此毫不犹豫的对她下杀手,却因为没有办法碰触到她而失败。直到他老实的,安分的待下来之后,他一方面惊讶于她的天真迟钝,一方面却又为她的世故守礼而诧异,这个看似单纯的姑娘,心里掩埋了什么秘密,他一直有些怀疑。他喜欢她的天真模样,却也忧虑于她的天真。 看中眼的东西,抢到手就好了。 在他的观念里,有着这样一个想法;他也从不质疑这样想法从何而来,却一直贯彻着。 他想要这个复杂的小女人,所以他寸步不离的守着。 但是,他现在明白了,这个小女人是真实的,是具体的,有着自己独立思想的存在,并不是他可以随意的依凭喜好,就决定抢夺,或者杀戮的。 最重要的是,她的眼泪让他感到疼痛。 黑衣年轻人微笑起来。 “凝湄。”他唤着她。 雪凝湄惊诧的睁大眼睛;这个人,与她相处了这么久,却还是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让她心里非常的痛。 “凝湄,我知道了。”他的笑容,那样的好看。“我喜欢你。” 喜欢你。 她怔怔的落下泪来。 “……再见,凝湄。不再见了。” 黑衣年轻人凝视着她,然后慢慢的消失了。 直到最后,他们都没有把视线从彼此身上移开。 他说着,我喜欢你,然后消失了。 雪凝湄茫然的呆立原地,她的手,失去了一直握着她的那个人。 腰间那条闪着细细银光的链子上别着的那只香囊,忽然毫无预警的裂开了,就像破蛹而出的蝶一样,从里面滚出一块黑色的石头,散发着毒素般的罂粟香味。 雪凝湄望着那块黑色石头,心里茫然的想,原来不是引魂香啊……巫公子不是说,里面放的是引魂香吗?没有了引魂香,那个搞不清楚自己是谁的阿飘,会不会记得要怎么回她身边来? 她瞪着那块黑色的石头,很久很久。 泪水仿佛不会干涸的井水一样,源源不绝的从心里深处被打上来,然后濡湿她的脸。 仿佛永远不会停止。 睁开眼睛,他有着短暂的茫然。 水雾蒙蒙,他置身在一个泡澡用的木桶里温度甚高的水汤烫得他皮肤一片通红,水里浸泡着种类繁复的药材,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药香味。 身体很疲倦。 微微一动,就酸疼得他必须咬紧牙根,才能不呻 吟出声。 “这里是哪里?”他喃喃,嗓子像是塞了一堆石头而哑掉了。 他的意识还不甚清醒,迷茫的睁大眼睛,很吃力的转动脖颈看向四周,突地,紧闭的门被轻轻推开,一名穿着侍女衣服的少女走进来,穿过一片水雾,与他四目相对。 侍女愣住了。 下一瞬,她小小的欢呼出声,转身冲了出去。他没有力气拦下她,甚至灭口。 半刻钟之内,一群人涌进这间充满药香的房间,两个汉子小心翼翼的将他抬出木桶,全身赤裸的年轻人迷迷糊糊的,连他们为什么将他剥光的原因都不知道。 他被抬上一张床,柔软的被子将他包裹,一个侍女走过来,含羞带怯的为他穿上舒适的里衣。 他很困惑。 嘴巴才刚张开,一旁候着的侍女立刻送上一匙药汤,不烫口的药汤一入喉,他的嗓子就温润一点。等把侍女手上那碗药喝个精光,他的嗓子也差不多恢复了,不至于一出声就干哑得难听。 “你们是谁?” “苏公子,这里是鹰行堡所属的别庄。”最先发现他睁开眼睛的侍女凑上前,向他禀告。“您被送来的时候伤势太重,又昏迷了很久,筋脉有了损伤,请您不要妄动,等大夫过来为您把脉。” “……鹰行堡?”他张开眼,却又觉得疲倦,慢慢的闭上眼睛,“是鹰少主的意思吗?” “少堡主说您是贵客,要仔细款待呢。” 那名侍女动作轻柔的为他拭去薄汗。他昏迷的时间太久,筋脉骨肉都有些许的沾黏现象,再加上之前伤势着实是太重了,因此他现在非常容易疲倦,难免会嗜睡。 但闭着眼的时候,他放在床沿的手下意识的摸索着,而轻轻握住的指掌,却不是他意识里所熟悉的。 于是他又睁开眼睛。 “苏公子?” 相貌清秀婉约的侍女,微红了脸,娇羞的望着他。 年轮人沉默的闭上眼,将手放开了。 “不是你。” “苏公子?”侍女软语唤着他。 他却抬起手,挥退一屋子里伺候的人。 那个手势极其的果决,带着一种撕裂什么的气势。 满屋子伺候的人安静迅速的退了出去,将门紧闭,半点声音也没有发出,各自守在该待的位置上;那清秀的侍女往前厅奔去,赶着要向少堡主通知贵宾醒来的消息。 鹰求悔推门而入的时候,看见的正是那年轻人勉力坐起身来,目光淡淡望来的模样。 他似笑非笑的开口:“苏江澄,你急着起身,是想赶着投胎吗?” 鹰家少主说起话来,总有种嘲讽似的语气。 那年轻人默默的调息了一下,确定说话不会喘后,才张开了嘴。 “承蒙鹰少主搭救。” “也不算是刻意去救。”鹰求悔悠然走到桌旁,径自倒了一杯凉水喝着。“本来以为是浮尸的,没想到一捞起来,居然是打过照面的,扔回河里是绝对没救的,但捡回来的话,搞不好塞一些药草、灌饱药汤还救得起来。”他睨着年轻人,“所以才勉为其难的救了。” 年轮人闭着嘴巴想了想,判断这家伙除了嘴巴坏了点,说的话惹人生气了点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 他朝他微点了头,“那么,在下想离……” 第十章 鹰求悔毫不客气的打断他的话,浑然不将一个纵使虚弱,也恐有一拚之力的杀神放在眼里。 “黑风门还剩下一对同修的男女,他们嚷嚷说你私吞了黑风门的宝藏,还放消息给黑白两道的人马,说只要找到你,就可以均分宝藏。”那盏薄透的瓷杯掩住了鹰求悔的嘴,却没有遮住他的眼,他睇来的目光有着令床榻上的年轻人背脊起恶寒的嘲笑意味。“你要离开也无所谓,但本少主把你救下来了,却要拱手让出宝藏,是不是太委屈了?” ……你看起来不像有委屈到的样子。 但这句话太长了,睡意莫名涌上的年轻人懒得跟他废话,他干脆躺平身体,把眼睛闭了起来。 耳里还隐约的捕捉到,那伟岸的男人低笑着开门离开的声音。 他模模糊糊的想,这鹰行堡的少主,一点也不像传说中那种冷血无情的样子……不过那种饱含嘲讽的说话方式,还真的与他听过的传闻一样。 修长指尖在床畔摸索。 他下意识在寻找一个十指交握的触感。 但是,直到他沉沉睡去,都没有找到那个令他难以忘怀的指尖。 自苏江澄睁开眼睛之后,每一天,无论多么忙碌,鹰行堡的少主子都会到他面前,仿佛看着什么新奇生物似的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夕阳在远方坠下,背对着光线,苏江澄脸上的表情显得模糊不清,身体的轮廓却异常的鲜明,有一种魔幻的诡异感。 鹰求悔倚着墙,望向那个流露出寂寞气息的年轮人。 杀神! 将人从少林寺里掳走,还强迫拜入其门下成为关门弟子,如今魔道的人却以恐惧畏憎的语气称呼这个年轻人。 唉,谁让你们养出这么个怪物呢。 强悍的恢复力、坚忍无情的性格,以及刻苦的学习之下所成就的武学。 这样一个拥有天分,又懂得努力的好材料,想不在武林上闯出一片天,还真是不可能。 鹰求悔笑了笑。 可惜他那身魔功太过邪气,这么霸道的反噬力,纵使让这家伙的单兵战斗力轻松的跃上江湖排名榜上前十名,但每行功过后都必须找个女子泄去精血,迟了就会反噬,血气逆流,轻的话算是武功全失,重一点,就是筋脉尽断,纵使不死也成了个废人。 这门魔功,是双刃刀啊。 夕阳沉入地平线,天地尽暗。 苏江澄缓缓收了身势,意识从内里的循环之中回归周遭动静,他才注意到一旁无声无息出现,不知道观察他多久的鹰家少主。 面无表情的脸庞一点心思都不泄漏,他只投了一眼过去,连招呼都不打,就径自越过鹰求悔往屋子走去。 今晚月色极淡,几乎是幽微的光芒,放眼而去,都是朦胧。 鹰求悔开口。 “短短半个月,你的身体倒是恢复得很好。” 年轻人微微停步,却没有接话。他的判断很正确,这个男人不需要他的感谢,与其要那种口头上说过就好的东西,还不如实质的好处会更有用一点。 “你痊愈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黑风门余孽很快就会找上门来,你准备好了吗?” “鹰少主,有什么吩咐吗?”他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的清晰吐出。那语气不卑不亢,充满着平铺直叙的稳定。 鹰求悔在幽淡的光线下笑了笑。 “黑风门还是灭光了比较好,你可别手下留情啊。” “……” 他静默了一瞬。 忽然回过头来,目光在极度的昏暗之中,精准的对上了鹰求悔的视线。 声音很静,很定。 “鹰少主与黑风门有旧怨?” “问得这么明白,是要本少主当场杀了你吗?”鹰求悔笑起来的声音充满了恶意,“本少主年少时曾经遭人追杀,那时候黑风门让本少主吃了不少苦头,现在只不过是小小的报复而已。” 夜风里,那个锐利的声音,格外的冰冷。 “苏江澄,你竟敢抢在本少主之前灭了黑风门,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纵使如此,还是谢过鹰少主救命之恩。” 他轻轻的回了话,要解读为这是他反击的恶意也是可以的;然而鹰求悔听得很清楚,这个年轻人,只是单纯的回以谢意而已。 对他来说,鹰求悔与黑风门的旧怨,是他们之间的事,与自己无关;但自己受了人家救命之恩是不争的事实,按理应该道谢。 “真是好家教。”鹰求悔嗤笑道,“少林寺那个武僧把你教得很好,黑风门里待的那几年,也没把你给毁了。” “……若不行功动气,性格不会剧变。”他低声解释。 “那身魔功早晚会毁了你。” 鹰求悔似笑非笑的哼出这么一句,几乎带着不祥的预示般。 苏江澄没有再说什么。 他转身迈步,打算进到屋里打坐调息。他希望尽快将自己的身体调整到最佳的状态。 “啊,对了。”那个男人却叫住他,“苏江澄。” 他安静的停下脚步,偏过头等着他的下文。 鹰求悔的声音悠哉哉的,“你昏迷了好几个月,再加上调养的时间,几乎半年了……你还记不记得在你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些什么事?” “……?” 苏江澄愣住了。 那张自睁开眼睛之后,就一直是面无表情的脸庞,第一次的动摇了。 他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我没有印象。” “是吗?” 鹰求悔低声的笑了起来。声音里,充满了讥讽的恶意。 “好一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看来你没有把影魄说的话,牢牢的记在脑子里啊,苏江澄。” 低低的笑着,男人踏着愉快的悠哉步子走开,将陷入困惑之中的苏江澄扔在原地。 他不得不承认,鹰求悔最后的一句话,令他不由自主的毛骨悚然起来。 他错过了什么吗? 隐隐焦躁起来的不安将他攫获,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一直茫然若有所失的,仿佛有一个重要的什么再不去挽留,就要失去了。 他在月光下看着自己张开的十指。 是不是有什么人,和他紧紧交握……? 三千阁里,近日来陷入一种微妙的低气压之中。 雪凝湄闭门谢客。她彻底的行使了十二金钗所拥有的特权:她若不想接客,就连阁主都不许干涉。 三千阁主淡淡的睨向她紧闭的房门,哼都不曾哼上一声,平静的让奉命来向她禀告这一决定的小左、小右,回去传达她的应允。 “十二金钗想做什么,纵使是阁主也不应该强势干涉。”这是第一代阁主在创立三千阁的时候就立下的命令,传到了第三代的艳娘手里,她也不打算随意打破。 与雪凝湄差不多时候进到三千阁里,同样从基层做起,一路拚到十二金钗的地位,深受雪凝湄宠爱的兰止翠捏着她从小离身的小锦袋,里头装满甜牙的软糖零嘴,她小心翼翼的把锦袋搁在阁主的桌上,仿佛当成了供奉,或者贿赂,甚至有一种割地赔款似的忍痛牺牲意味。 她小小声的询问阁主:“雪姊姊为什么闭门谢客呢?” “发烧吧,我想。”埋首在帐薄之中,算盘珠子打得啪啦响的三千阁主,头也不抬的答道。 这回答换来兰止翠惊慌的反应。 “病了吗?请大夫看过了吗?雪姊姊要不要紧?” 阁主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懒洋洋的抬头,望着她。 “我想,请大夫看也没有用。” “这、这么严重吗……” 兰止翠一双眼睛泪汪汪的,眼看就要变成水灾。 阁主叹口气,低头继续算她的帐,口里喃喃自语,语气无比厌烦。 “没有哪个大夫能医这种恋爱病吧,与其问她什么时候会好,不如去把那个男人逮回来给她还比较实际。” “……阁主?” 兰止翠软软的声音问得很委屈,她听不清楚阁主喃喃自语说了些什么,但是她完全有接收到阁主不耐烦的心情。 阁主挥挥手,让她认命的退了出去。 “止翠很担心你,凝湄。” 低低的声音在门窗紧闭的厢房内响起,梅晴予坐在床沿,对着床榻上把整个人埋进被窝中,连一根头发都没露出来的雪凝湄说话。 “我没有事的,晴予姊姊。” 模糊的声音自被子里传来,还听得见哽咽的鼻音。 梅晴予叹了一口气。 “阁主跟她说你病了呢,凝湄。”梅晴予把手话被子上,稍稍施加了压力。“哪,初恋的烧还没有办法退吗?” “……” 被子里成为缩头乌龟的雪凝湄抖了一下,不是因为哭成了泪人儿,而是因为梅晴予太过温柔的关系。 越温柔,越危险。 出身书香世家的梅晴予,自幼所受的教养即是不轻易显露出自己的情绪,因此旁人若想知道她温柔外表下的真实情绪,大多要有绷紧皮的心理准备;而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当鸵鸟的雪凝湄并不希望自己被闷死在里面,她开始努力响应梅晴予的问话。 “晴予姊姊……” “嗯,怎么了?”她温和的应声。 雪凝湄咽了口口水,“姊姊喜欢巫公子吗?” “怎么忽然这样问?”梅晴予含笑问道。 雪凝湄发誓,在那一瞬间梅晴予身上散发出杀气!一定是! “因、因为凝湄……凝湄很难过……”她呜咽了一下,“我把他赶走了。” “所以你现在问的,是如果我把邢天赶走了,我会不会难过吗?” “嗯……”她茫然了一下,“如果会难过,就代表姊姊喜欢他,是这个意思吗?” “我想你问问题的方法有些抓不住重点。”梅晴予冷静的回道。 雪凝湄缩在被子里,不仅发起抖来,还哭得更凶了。 感受到她的恐惧,梅晴予叹了口气。 “你第一次喜欢上人呢,凝湄。” “嗯。”她点点头,然后再点点头,“真的是第一次呢……”哽咽里有一点叹息。 “大概的状况,我已经听邢天说过了。” 一件牵扯了数个月之外的事情,她却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带过,算是权充了说明;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雪凝湄听着她这么淡淡然的,却有些毛骨悚然起来。她不知道巫公子在这件事里是不是动了手脚,但她真的是衷心的为巫公子坎坷的追求情路感到忧心啊。 梅晴予的嗓音轻软而淡然,雪凝湄必须全神贯注的捕捉她的声音,才不至于会漏听了。 “那个引魂香确实是有用的,只是为了破解苏公子命里该有的一次死劫,却让你受委屈了。” “啊?”雪凝湄愣了愣。 “邢天说了,因为要救苏公子的缘故,他才把那块引魂香拿来给你佩戴的。影魄曾受那个少林武僧托付孩子,但魔道集结攻入少林寺的时候,影魄没来得及赶上,因此苏公子才会遭魔道的人掳走,阴错阳差之下拜入黑风门中,勉强捡回一条命。但苏公子命里有一次死劫,能过的话,日后便能平安顺遂。为了这个劫难,邢天特意炼了引魂香,拜托你带在身边,好能让魂魄离体的苏公子有地方可去,同时,他的肉身就在鹰家堡,拜托鹰少主照顾,以待他魂魄回归。” “……” 被子底下,雪凝湄一点声音都没有。 梅晴予慢吞吞的喝了一口热茶,润润喉,再接着说下去。 第十一章 “你与苏公子确实有缘分。”声音轻轻的,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淡然,梅晴予微微掀开了被子,摸了摸她柔软的长发。“对苏公子来说,这是一生唯一的一次姻缘,错过的话,他一生都只有自己一个人。但他的生活一向不和旁人有太过亲密的往来,因此对他而言,或许不至于有大影响;但你是不同的,凝湄。” 温柔的声音,轻轻的抚摸,雪凝湄无法停止的泪水渐渐收起。 她倾听着梅晴予低声的说话。 “你一生姻缘确实系予他身上,错过了也一样再无他人可递补。但你一向活得无忧无虑,在阁中欢快来去,让这样单纯平静的你沾染了情爱,姊姊很难断言这是好事还是坏事。然而看着你这样泪流不止的,姊姊很伤心。” 梅晴予的声音太轻,太温柔。 雪凝湄突然掀开被子,眼睛哭得红肿,脸颊因为闷在被子里而通红,她睁着眼睛望着梅晴予,呆呆的。 “姊姊的意思是……”她掐头去尾,只取了自己听得懂的一段记住,茫然一阵之后,结结巴巴的问:“我把他赶走也是正确的吗?” “事实上,如果他再不醒悟自己是谁,然后尽快回归其躯体的话,我想鹰少主会不耐烦的把他扔进河里淹死。”梅晴予冷静答道。 雪凝湄瞠目结舌,为了她一向以为——至少是外在行为上——温婉无比的梅晴予,竟然这么轻易的言论至死。 她说话没有太多修饰,而这代表她说的是实话。 “我、我哭了很久……” “还为了他闭门谢客。” “我早也哭、晚也哭,一想到他就哭……” “看得出来。”梅晴予语气不轻不重,很委婉的认同。 雪凝湄的身子慢慢发起抖来。 “我为他哭成了猪头!结果根本是白费?!”她怒吼出声。 梅晴予冷静的叙述她的观点,“就结果来看的话,确实是不必要的。” 雪凝湄气晕了头,“他人在哪里?” “我想是在鹰少主的别庄。” “叫和尚来!我要叫和尚念经超渡、叫道士把他收走!” “我想,他应该已经清醒了,恐怕那些和尚道士的无法威胁到他。” “我要用引魂香来砸他的脑袋!” “这倒是可以的,凝湄妹子。”梅晴予慢吞吞的开口,温柔的肯定了她的怒吼,“因为他醒来的时候,应该已经不记得你了。他这段时间的记忆都在引魂香里,而引魂香在你手边。” 雪凝湄的动作与怒吼,在瞬间僵止。 “……他把我忘掉了?”她缓慢的回过头来,向梅晴予确认。 “据鹰少主传回来的消息,我想是的。”梅晴予点点头,“他忘记你了。” “……” 雪凝湄仿佛被这个消息彻底的打击,而噎住了。 她茫然的瞪着她那天晚上一边哭,一边强硬的绑在银质细炼上的黑色石头……那块引魂香里,储存了他的记忆? 他、他居然不记得她?! “苏江澄……你敢忘记我……你敢忘记我!”她气得浑身发抖,连此刻满脸的泪痕狼狈不已都不顾了,“你说你喜欢我,却把我忘掉了?!” 她握紧了小小的拳头,狠狠的诅咒:“你如果敢碰其它的女人一根指头,我就让你这辈子都孤寡一人,老了以后就变成独居老人!” 彻底激怒她的梅晴予含笑看她恢复活力的蹦蹦跳,满屋子转的准备杀夫武器。 至于那个基本上来说,可算是被冤枉的无辜受害者……反正习武之人,皮粗肉厚,被板砖随便打几个应该也还能活蹦乱跳才是,不然,怎么在这险恶武林之中走跳呢。 她心安理得的离开了雪凝湄的厢房,慢悠悠的走向阁主的屋子,去向她报告雪凝湄收拾家当,跷家去杀夫的预定行程。 舒适的马车一驶出长安城,就被黑风门的贼人盯上了。 他们一路跟着,眼见马车接近鹰行堡名下的别庄,那保持着一定距离紧跟着的一男一女便使了点迷烟,将马车内的雪凝湄和小左、小右一并放倒,待得车夫向大门守卫出示梅晴予调出的三千阁主手令,马车放行,驶入别庄——一转入死角处,车夫就被一柄剑鞘打晕,然后随手塞进一旁假山造景中放生了。 马车驶过青石板铺设的长道。 那两名贼人将小左、小右丢着不管,挟起雪凝湄,使起轻身的功法,在各屋之间穿梭,探寻着他们所要找寻的目标物。 一名相貌清秀婉约的黄衣少女端着一只圆托盘,上头盛着一碗刚熬好的热腾腾药汁。那待女一路从药房出来,弯弯绕绕的顺着一座人工开凿而成的小湖,再行经一弯溪流,到了终处一座青翠竹林前,她走进后院,在井边找到了只穿着一件单薄里衣,正汲水淋浴的年轻人。 他一身水湿。 淡白色的里衣服帖着他肌肤,将他一身结实线条勾勒得鲜明无比,半透明的料子透出他的肤色,仿佛看见了什么,又什么都模模糊糊,分外的引人心痒难耐。 那少女脸儿一红,低下头去。 年轻人拿着汲上井水的木桶的手微微一顿,然后倏然一振臂,将手中木桶掷出。 其音清厉如鞭,其势果决。 冰凉的井水泼成一幕蕴含真气的水盾,硬是挡住了不知从何处窜出偷袭的女贼人手中射出的飞针暗器,叮叮当当之声连绵不绝,悦耳至极,凶险至极。高飞而起的木桶的临近那一男一女贼人的瞬间,粉碎成木块,犹如漫天石子一般疾打而去,那女贼人闪避不及,虽然以手中暗器破掉了临在要害的几个残片,却还是躲不过那击在肩腰两处的木块,忍不住哀叫一声。 男贼人手里还挟着雪凝湄,这一下猝然受击,想也不想就将怀里的雪凝湄往前一挡,竟是要将她拿来做成人肉盾牌。 眼前平空便是一道刀光闪过。 “撤手!” 低声一喝,其音轰然,逼人头晕目眩,耳鸣不止。 那原在井边的苏江澄不知何时轻身过来,手里一把黑铁刀刃,威势雄厚,刀锋却薄透犀冷,破空之声凌厉而尖锐。 挟着雪凝湄的男贼人闻声便不由自主的放手,意识晕迷的雪凝湄直直落下,被搂进了一个冰凉的怀抱里。 衣料是冰的,肌肤是冷的,内里却透出火烧般的热度来。 隐隐竟有淡白雾气,在年轻人周身蒸腾。 他力道用得极巧,角度放得精准,在半空中一个松手,回身正恰恰顶住男贼人挥扫而来的剑锋,而原本怀里的雪凝湄已落入底下等候的黄衣少女手中。 鹰行堡里,连奴仆都是练家子。 黄衣少女抱起雪凝湄,从容不惧的离开交战场。 心里顾虑既去,苏江澄便放手一战。 那女贼人原意只想迷昏雪凝湄,不敢妄下杀手,也许是碍于三千阁名气之盛,也许是顾虑苏江澄激怒之下其势森然,无论她想着什么,她下手的劲道都因为心中犹豫而放轻了。雪凝湄中的的确是迷药,最严重的副作用顶多就是清醒之后,约有半刻钟的时间难以活动自如而已。 黄衣少女巧妙的搭配手中有的几项药物,便调配出简易的解剂,搭着茶水一并灌入雪凝湄口中,不多时,她便睁开眼睛。 她原本就是少年般的俊俏容貌,那身段虽然是玲珑有致,却也不是非常明显的曲线。在她闭着眼睛的时候,黄衣少女还心中惊疑,怎么名满天下的名妓雪凝湄竟是如此纤细的男子相貌——有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起苏江澄的性取向了——但是雪凝湄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灵巧而秀美。 她的睫羽那样的长,翩翩如扇,一合一扬之间犹如蝶羽振翅,她的目光澄澈,被她一望之下,觉得那双眼睛如此明亮婉致,而心中不由自主的欢喜,为了她而柔软。那是双仿佛会说话般的眼睛。 纤细如少年般的样貌,也在这一双眼睛的顾盼之下,蜕化成风娆女子般的绝色。 确实是名妓风采。 黄衣少女见她睁眼,心中不由得赞一声。 她没见过雪凝湄样貌,也不敢肯定这就是那位传闻中被苏江澄在暗中痴心守护的名妓,但鹰少主交代过有名女子会来找苏江澄,而这俊俏的女子是这半个月以来,第一个出现的女子。 因此她半是试探,半是肯定的轻轻唤她。 “雪姑娘?” 初初醒来的女子,用茫然困惑的眼神愣愣回望黄衣少女。 一唤之下没有反应,黄衣少女有些许失望。她认错了吗?这样好看的女子不是名妓,那传闻中的名妓到底生得什么模样呢? 被她半抱在怀里喂解剂的女子眨着眼睛,她珠光玉润的唇抿了抿,张开了。 “请问你是哪位?” “奴婢是服侍苏公子的侍女。姑娘被贼人迷晕了,掳至此地,方才得苏公子救下。待此间事了,奴婢便禀告主上……” “你说你是苏公子的谁?” 怀里的女子打断她的陈述,因为她切话切得太柔和,不至于让人产生不快 感,于是黄衣少女也顺着她的问话回答。 “侍女。奴婢负责伺候苏公子的起居。” “……苏江澄?” 女子温温柔柔的问话,句读轻巧的落在最后一个尾音,飘逸得一如飞燕点在湖面的荡漾水波般。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是极为好听的声音,但黄衣少女却有种惊栗的不自在感从心中油然而生。 她小心的观察着应该还动弹不得的女子,谨慎答话。 “是,奴婢伺候的确实是苏江澄苏公子。” 那女子闭上嘴。 她的目光掠过直觉感到大难临头,因而浑身僵硬的黄衣少女,然后望向屋外的战场上。 苏江澄以一敌二,与他交战的是黑风门主早在收他为徒之前,便派到其它门派之中作为卧底的亲信弟子。这一男一女既是同修,练的又是合壁的双剑,单独来战的话,难以在苏江澄手下走过百招,然而两个人的默契极佳,一旦双剑合壁,其威势紧密,即使是苏江澄也难在一时半刻之内退敌。 他在试探对方的剑招,对方也在揣测他的刀势。 交战时间一拉长,要承受苏江澄沉猛刀势的女贼人便有些吃不消了,再加上她之前被苏江澄挥出的木片狠狠打中肩腰两处筋脉,原先的剧痛在长时间的攻击与防守之后,变成了令她难以承受的麻痹之感。 她的动作迟缓下来,与搭档之间的流畅度也有了连接不上的无力感,两人的剑势出现许多破绽,而苏江澄并没有放过这个失误。[熱!書%吧&獨#家*制^作] 他以刀使剑招,灵巧而刁钻的送出刀锋,在女贼人来不及反应、男贼人来不及救的一个呼吸之间,犀利的划破了女贼人的咽喉。 血先是细细的流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成了血珠,女贼人还来不及感觉到痛楚,鲜血便大股大股的从她喉间喷出,飞溅如泉,而在其伤口扩大之后,便是如同血幕一般狂涌。 鲜血狂涌之中,女贼人张大了嘴仿佛想说什么,或者想要尖喊什么,却从口中喷出了血来,将她的搭档淋成了个血人。 男贼人愣住了。 他的表情彻底的空白,而渐渐浮现一片狰狞的狠意。 第十二章 苏江澄没有浪费他愣住的那个瞬间所露出的破绽。 他一刀递出,毫不犹豫地挑断了男贼人右手的筋脉,逼他撤剑。 男贼人回神,身子急退。 苏江澄立刻逼上。 那男贼人这时做了一个不可思议、却又天经地义的动作——他一把擒过死去的女贼人尸身,左腕一使劲,便将她朝苏江澄甩了过去。他用了狠命的力道,如同苏江澄以井水为暗器一般,女贼人喷涌不休的鲜血化为了藏着真气的杀器,铺天盖地的将苏江澄笼罩住。 女贼人的剑落到了男贼人手中,他用左手紧紧握着。 苏江澄逼向前的势子顿止,及时挽了个刀花挡下血瀑,然后他一脚抬起至头顶处,在那女贼人尸身被当成短鞭般甩至眼前的瞬间,他的足跟迅若雷电般直劈而下,将那尸身踩入地底,入劲三分,血水淹成了一个小池。 那是个惨烈的景象。 江湖的争斗,不外如是。 趁着苏江澄一瞬受阻,那男贼人飞身而起,跃过一片狼藉的交战地,如同啄食腐肉的秃鹰一般扑入两个女子所在的屋内,五指曲折成爪,他一掌挥开挺身保护雪凝湄的黄衣少女,少女柔软的身躯撞上墙面,清脆的骨折声尖利的响在雪凝湄耳中,令她不由得毛骨悚然。 仿佛又回到幼时的恶梦之中。 她眼睁睁的看着那些自恃练过武功、自称好汉的男人,欺凌弱者,并引以为乐事。 巨大的愤怒与椎心的恐惧令她身体剧烈的颤抖。 那男贼人一掌挥开黄衣少女,返身要再抓向雪凝湄的时候,她朝他脸面砸过满壶的热茶。 他闪头避开,迎面再来的是一整托盘的热烫药碗。 雪凝湄使尽全力把桌椅踹向他,在男贼人手忙脚乱的瞬间,她拼命往屋外冲去。 一抬头,她见到活生生的苏江澄扑至眼前。 不过须臾,便也她错身而过。 雪凝湄蓦然回首。 只是一个秋波的闪逝,她裙摆摇曳如花,那银质细炼上紧紧绑着的引魂香扬起迷醉人魂的罂粟毒香。 黑色的玉石瞬间扬起。 自屋内杀出的男贼人扬起剑,他拼着受苏江澄一刀斩去被挑断筋脉的右臂的剧痛,将手中的剑刺向雪凝湄。 “我让你尝到痛失爱侣的滋味!”那个嘶吼着。 竟是全然不自救,而要将雪凝湄送往地府! 那人的剑光就在她眼前,他的剑尖刺在扬起的黑色玉石之上,恰恰与她离了一掌距离。 雪凝湄瞪大眼睛,尖叫了。 “不要!那是苏江澄的——” 她竟然扑了上去,要去救回那一块黑色玉石。 腰间忽然一紧,她被狠狠的紧拥住,飞身向后退去。 刀光也只在一个眨眼而已。 那男贼人的首级飞开了去,失去头颅的身躯摇摇晃晃,颓然倒下。血水流了一地,腥臭而惨烈。 雪凝湄被紧紧的拥着,她的眼睛被捂起来,不让她看见那一地的惨样。 “没事了,没事了!” 低沉的,带着生者的热烈呼吸,仿佛极熟悉又仿佛极陌生的安抚呢喃,在她耳边那样恐慌又紧张的响起。 啊,这是苏江澄的声音。 真的是,很性感啊。 雪凝湄茫然的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然后倦极的晕了过去。 在他痛惜的怀抱里。 鹰求悔接到消息时,搏杀已经结束。 他悠悠哉哉的来到安置苏江澄的院落,听着别庄总管向他禀报事情经过,而那坚定的保护雪凝湄的黄衣侍女,被妥善的照料着。 她被甩向墙壁的时候因为力道过大,而断了几根肋骨,所幸抢救得快,大夫为她保住一命,并替她续上骨头。 至于被扔在假山造景之中的车夫,以及马车之中睡得不省人事的小左、小右,在鹰求悔的指示之下移到另一间院落去,命专人照料。 黄衣侍女被打伤了需要休养,那么苏江澄的起居服侍,总要有个人接手……才是吧? 但是鹰求悔却对于这件事情,特别的做出了指示。 “不许擅入。所有人远离屋子,汤药和膳食放在前院就好,不必进到里面。” 但这么一来,屋子里只剩下苏江澄,以及那从京城长途跋涉而来的雪凝湄,这样的话,他们的起居服侍…… 鹰求悔冷冷睇来一眼,语气不轻不重的给予指示。 “在那位雪姑娘出来唤人之前,不许妄入打扰。” 咦?一定要雪姑娘才可以吗?如、如果是苏公子…… “他不会想出来。”鹰求悔懒得多做解释,挥了一下手,“留个人在前院守着,其余人都撤了吧。” 因此,那间院落净空了。 仔细的回想起来,第一次的芳心初动,是在哪一个瞬间呢? 在那个与侍女一同出游的夜里,自己怔怔仰望的黑衣年轻人,他凝定的脸庞是不是勾起自己一刹那之间的羞涩心动? 十指交握的每一个瞬间,也许都悄悄藏了一次倾心。 她却浑然未觉,还以为这只是一种新奇的亲密感受。 雪凝湄细细的审视自己,想要清晰的明白,让自己落得如今竟会不顾一切的伸出手,去挽回那块黑色玉石的疯狂举动——那藏着苏江澄的数个月记忆,与自己日日夜夜的点滴,里面还有苏江澄的告白,还有他向自己说的那一声“再见。再也不见了。”……她甚至忘记三千阁、忘记自己,而毫不犹豫的扑过去。 让自己动心的那个黑衣年轻人,真的是苏江澄。 那个练了魔功、凌辱女子、身世坎坷的苏江澄。 他是个武林人。信奉以杀止杀、以暴制暴的武林人。若他堕落了,还有成为自恃武功、狂妄残暴的混蛋的莫大能力。 因为先前的失踪风波,几个与他交好的世家弟子全都出动寻找他,因而引发了全武林的人都仿佛被激起了寻人的热潮,尤其在黑风门余孽放出话来,言明苏江澄手中握有黑风门的宝藏之后,若是成功的找到苏江澄的话,就代表了人财两得。 这烧昏头般的寻人行动牵扯入庞大金银财宝,当然就引来了贪婪的投机分子。 三千阁也为此受到威胁。 而她,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倔强无比的将他赶走了。 因为他是苏江澄。 因为她要保护三千阁。 因为他的存在就代表了危险与祸端。 因为她任性的赶走他的时候,忘记了自己喜欢他的这件事情。 而他却非常狡猾的,在她不自知泪流满面的时候,向她告白了。 同时,也向她道别了。 “再见……不再见了。” 然而,现在……她却在任性的将他赶走之后,又哭哭啼啼的来到他面前,要向他耍赖,以讨回他的爱。 以及,要偿还他,她欠他的一个道歉。 苏江澄一直感到一种仿佛忘却了什么、而心神不定的恍惚……自他在别庄浸满药材的大木桶中睁开眼睛之后。 他的指尖一直在摸索着一个与人交握的记忆。 在他活至如今的岁月里,他几乎不曾与人碰触,几乎不曾感受他人体温;但他茫然的瞪着自己无意识中张开的五根手指,那曲成了一种能够与一个人十指交缠的姿势,而且熟悉无比。 是谁曾经大方自在的握住他的手? ……又在他想紧紧握着的时候,清晰并且果决的放开他。 被他握在掌心里的手那样的小,柔软,芳芬,却有着劳动生活过的老茧,那是长久岁月也无法抹去的痕迹。 是个吃过苦的姑娘。 自他睁开眼睛,他就一直在想,一直在找。 但是找到的话,要见她吗? 苏江澄困惑的询问自己,然后他握紧了自己的手。 他想见她。却又不敢见她。 为此,他感到心痛。非常,非常的,他几乎是不可思议的瞪视自己,为了从来不曾有太多情感流露的自己,竟然还会感到痛楚。 他为这份痛楚狂喜,又为这份痛楚感到极度伤心。 然后,他的怀抱里,收进了一个芳香淡淡,有着滑腻肌肤的女子。 那一瞬间,他意识里掠过的,竟然是这女子被翻红浪的绮丽画面。简直是荒唐的,却又仿佛天经地义的。 他放下了她,拼杀出去。 为了她。 …… 与那俊俏如少年,却又有着妩媚风韵的女子错身而过的时候,他心头忽然一跳。 那是仿佛要将意识连根拔起一般的,几乎要掏空他的剧烈震动。 他心下骇然。然而那女子身影己然错过,他的刀锋直指入侵他活动领地的贼人,没有多余心力再去关注她。 然而那女子却回过头,他甚至听得见她秋波如水滴滴沥沥在他身上流连,而她嫩如春花的裙摆仿佛绽放一般的摇曳,有一种连绵的清脆乐音,在她周身缠绵不去。 每一个清音,都在呼唤他回首。 回首拥抱那个女子。 他很困惑。他仿佛是不识得她的,原该是初见,他却在一个擦身而过的凝眸之中,望见她曾经的泪流满面。 他的心头瞬间抽疼。 却有一道怒吼充满悲痛,憎恨地向他诅咒—— “我让你尝到失去爱侣的滋味!” 他听见了,却听不懂。但他刀势迅疾,一掠便砍下对方头颅,横空甩出。 目光之中,他却看不见应该要见到的血瀑;他被黑色的龙卷包围,罂粟的毒香令他晕然。 听见女子尖叫地朝那人扑身过去,他睁开眼睛,望见她。 终于“望见”她。 失去的记忆、那数月的朝夕相处、那些荒唐的对话、那些心痛的心悦的点点滴滴……他还记得他向她说了“再见”。 黑色的罂粟毒香仿佛只是来归还他遗失的岁月,一瞬之后便消散了,仅仅成为存纳记忆的载体的黑色玉石,就算碎了也无所谓。 他只是怔怔的,怔怔的望她。 “……凝湄。” 小小声的呼唤,她并没有听见。而他伸出手去,将她带离那一地血腥。 他知道她过往的痛苦,恐惧,庆恶,以及憎恨。他之所以从三千阁离去,也是为了不要她哭泣。即使他还是令她哭了。 紧紧的,把失而复得的,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他第一次眷恋、第一次喜欢、第一次执着的恋人,搂在怀里,不肯放手。 短时间内情绪起伏太过剧烈的女子,在他的胸怀里疲倦至极而昏迷。 他笑起来,却落了泪。无比怜爱的。 她一直模模糊糊的听见水声。 哗啦啦、哗啦啦、哗啦啦。 她感到困惑,因此疲倦地睁开了眼睛。 屋子里的摆设,似乎和她昏迷过去之前不太一样? 雪凝湄躺在床榻上,研究似的打量屋内。格局是相似的,但这间屋子比起之前来,在用色及饰物上更为华丽一点,舒适的软枕和被子非常舒服,在肌肤上滑动时那样的柔顺。 重要的是,屋子里没有血腥味。 雪凝循并没有忘记她所眼见的那一场搏杀战,鲜血仿佛流不尽的从人体中喷涌、溅洒。无论看过几次,她都无法适应那鲜红的液体。 那种颜色、那喷涌的声音,是她幼年时的恶梦。 到死她都不会忘记。 重新闭起眼睛,她短暂遗忘的哗啦水声,又回到她的意识里。 静静的倾听着,那仿佛还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就会一点一滴的淡去。 她想起了苏江澄。 他告诉她“没事了……”的声音分外的温柔而低沉,他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他抚摸她的长发,他喜欢着她。 ……喜、欢? 雪凝湄蓦地瞪大眼睛,发现了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第十三章 那块引魂香……那黑色的玉石,明明被打碎了——又不是打在他头上,他应该没有恢复遗失的记忆才是,可是他对她非常温柔…… 温柔?!为什么对一个陌生人温柔?他可以这样毫不犹豫的抱住一个陌生人吗?他不是应该要对陌生人很冷漠、很面无表情吗? 可是他对她很温柔。 这是独属于她的特别待遇,还是其实他脑子坏了,所以对其他人也都这么温柔? 她又想起那个黄衣少女,想起来她自称是他的侍女。 雪凝湄暗暗咬紧银牙。 有一种捧醋狂饮的酸意,在她心里咕噜噜的开始冒泡。 水声哗啦啦的,不曾停歇。 她一把掀开身上的被子,一翻身,双足落地就准确的踏在自己的绣鞋上,床尾还整齐的摆着一件薄鳖,让她从被窝中起床时能够保暖。 能为她准备到这个份上,做这些事的人对她的生活习惯一定是了解的,而且还是一直观察着她的。 雪凝湄抿紧了唇。 她推开房门,循着水声找去,踏入后院的时候,她就见到了水声不断的源头。 ……背对着她的,赤裸的男性身躯。 甚至没有罩上里衣,就这样汲起冰凉井水,然后从头到脚的冲淋,仿佛这样就可以把下腹里无法止歇的火热压制下去。 雪凝湄晓得他这么做的原因。 黑风门余下的一男一女,闯入了别庄、还挟持了她,就为了以她为人质来逼杀苏江澄。但他们没有成功,在重创苏江澄之前,就先被他了结了。他的手里又添了两条人命,杀孽又更深了。 她望着他专心冲淋井水的背影。 他身负魔功,在运功行气过后,总会需要一名女子为他泄去血气,否则后势强劲的反噬力量,将会逼死他。 她知道的。她也可以理解的。 这是不得己的事态,己经无关乎他是否对于情感的忠贞,对于恋人的尊重,也无关乎生命本身的何者为重,纯粹只是他必须藉由此事活下来。 他想活下来。 雪凝湄完全可以接受,在她醒来之前,苏江澄己经处理掉这件关乎性命的大事,然后两个人好好的说说话。 ……但他没有。 他固执的、坚守住了他的情感。无论这么徒劳无功的冲着凉水,是不是真的能将那股欲 望压制下来。 不仅仅只是保护了她而己,他拚尽全力的,想要连同自己的心意都守护住、想要确实的拥有在心动的那一刹那,无比柔软而紧张羞涩的自己。 雪凝湄轻轻掩住唇,吞下了涌上的泪意。 她慢慢的走过去,每接近一步,水声便更清晰一分,而她的视界,慢慢的只剩下他。唯有他。 沁凉的水气扑面而来。 走得近了,她才看得更加分明。 那蒸腾而起的,居然是淡淡的白雾,他的肌肤上有微微的晕红,她很清楚那是欲 望无法压制的血气,决不肯碰触任何一个人,连同拒绝过他的她在内。 她很伤心。 为了这么严苛对待自己的他。 呼唤他的声音,充满了她自己也不敢置信的柔软,以及分外的情长。 “苏江澄。” 这一声虽轻,意义却很重大。这是他们之间,她第一次呼唤他的名。 承认了他的存在。承认他在她的生命之中,并且接纳他的进驻。 水声忽然停了。那是一种突兀的停顿,更正确的说法是,水声“僵止”了。 苏江澄回过头来。 他的眼里仿佛看见了她,又仿佛没有。 那是血丝满布的,几乎赤红的眼睛。 看见了这样一个送上门来的香艳女体,己经几近失去自制意识的苏江澄,仍死命的压抑着欲 望,他瞪着她,却宛如没有看见,甚至想要视若无睹的转回头去,继续冲他的井水。 雪凝湄笑了出来,为了他这样狼狈的僵硬动作。 ……泪流满面。 “苏江澄。”她喊着他……仿佛梦境里才有的深刻情意。 他被这样魅惑的,澄澈的声音所囚缚,愣愣的瞪着她。 她抬起手,轻轻的抚摸他的脸庞。 那样一个手势,若作为诀别,显得太过的温柔了;若作为一个调情的姿势,却又太过的轻描淡写,显得疏离。 噙着笑弧的唇瓣勾引的微呱着,仿佛可以撷取的春果一般,娇嫩而诱惑 他着迷的身体倾向前,投入她柔软的胴体之中。 她的吐息,那样风流的吹在他耳边,回响成一种飞蛾扑火的艳丽。 “……拥有我吧。” 他们差一点来不及回到屋内。 苏江澄己经是彻底的裸身状态,然而雪凝泪一身衣着整齐,却在被他紧紧拥住的时候沾得满身水湿,她的长发披散在他手臂上,分外的流丽。 雪凝湄轻力的敲打他的肩。 苏江澄将她打横抱起,动作僵硬的一步步走回屋里。她在他怀里直起身,在最后一瞬间抓过房门,用力的甩上。 砰地一声,门关起来了。 雪凝湄落到了柔软的大床之上。 她愣愣的仰望床前精实的男性躯体,突然莫名的羞涩起来,不仅小脸通红,甚至连耳根子也都红通通的。 “明明连初次落红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她几乎是恨恨的呢喃,伸出手,用力的捏着苏江澄紧实的腹肌。 那肌肉抽动了一下。她清楚听见他的抽气声。 她的手僵住了。她忘记他现在的状态……很紧急。 眼睛偷偷的向上瞥去,看见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雪凝湄咽了口唾,就要动手解开自己衣裙。 苏江澄的动作却比她更快。 他拆了她的首饰,取下她发上那朵淡粉月季。 她长发宛如瀑布一般垂直落下了,被紧紧贴近她,为她卸衣的苏江澄捧了满手,那样柔顺的妖烧曲线。 一件一件褪去,他的动作僵硬,仿佛是死死的抑住自己迫切的冲动,几乎是慢条斯理的剥光了她,那样暖味的气息,接触,生涩的调情姿势,她熟于情事而显得有些冷淡的身体竟然被他这样笨拙的动作挑起了情欲,而失去她应该要有的从容。 雪凝湄很生气。 她咬牙切齿的诅咒自己不争气的身体。 然而苏江澄却是很愉快的。他的心情,从他僵硬却无比温柔的指尖传递而出,虽然那并没有安抚到雪凝湄恼羞成怒的心情。 她被剥得只剩下一件里衣,欲遮还露的,苏江澄却停了手。 “拆礼物只剩得最后一层包装不拿掉,你这是什么心态?” 雪凝湄羞怒的怒吼出声。但她的声音却被苏江澄堵上来的嘴唇吃掉,一字不留的咽往肚子里去。 她抓住苏江澄的肩,用力一带,他顺从的上了床榻,牢牢的将她压在身下,两人肌肤紧贴着。 非常的舒服。 那是一种奇妙的愉悦感,苏江澄感到非常新奇。 他用手抚摸她的全身,连同她的私密,她的内里。 雪凝湄抿紧了唇,坚决不吐露出任何一丝声音。 他一时半刻还没有办法发现她恼怒的抵抗,他沉迷在摸索她的身躯,那坚持不为他所起舞,娇蛮的定住不动,却非常柔顺的让他抚摸的肌肤,滑腻,微香,蜂蜜色的温润光泽这样漂亮,他试探性的轻轻舔过的时候,还会轻轻的颤抖起来。 如此惹人爱怜不己。 他注意到她腿间的湿润,好奇的想要去抚摸,雪凝湄却大怒的一把推开他的脑袋,用纤细的足躁瑞了他一脚,然后喝令他盘腿坐好。 苏江澄很乖,完全按照她的命令。 雪凝湄瞪着他顺从的乖巧,心里恼恨他的配合、他的宠爱,也越发的生起气来。 她劈手拿过了床边放置着的,她从三千阁带出来的小锦袋。 粗鲁的倒出里面几只精巧的小盒子,她掀开其中一盒嫣红色的盒子,毫不惋惜的把盒里的玫瑰膏全倒到掌心,然后把盒子扔到一边,扭头瞪着苏江澄。 那个年轻人,用晶亮的眼睛,死死的盯住她。 眼里充满了渴望的,专注的,因为情意而产生的欲念。 ……即使他这么渴求,也想先让她愉快。 雪凝湄恨死了他的温柔,恨死了自己因为他的宠爱而越发任性,恨死了他的爱。 柔软的大床上很难走路,于是她用膝盖移动,那里衣底下的春光时而若隐若现,时而一览无遗,看得苏江澄头晕目眩,气血上涌。但努力的爬过来的雪凝湄却没有余力去管他,她费了一番功夫才移到他身边来,一抬头就见他双眼发直。 她脸一红,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样子多么诱人。 羞怒的瞪他一眼,雪凝湄靠近他,在他眼前直起上身,浑圆的双乳在他眼前柔软的摇晃,娇艳的乳首吸引他的目光,他嘴一张,下意识就想去咬,她却揍了他一拳。 趁着他目光转开的瞬间,她分开双膝,坐到了他盘起的双腿上。 苏江澄愣愣的望着她。在他屈指可数的几次与女人交欢的经验来说,他并没有余力去关注姿势或者情趣之类的事情;平日的他不近女色,而在需要发泄出血气的紧迫时刻,他光是应付挣扎恐惧的女人就己经耗费心力。 纵使他在三千阁中因为太无聊而随手翻阅了一堆春宫图卷,也没有办法立刻做出确实的联想。 因此,他其实不太能领悟雪凝湄现在这个姿势,到底是想干什么。 困惑的目光,在注意到她满手的柔香软膏时,更加的茫然了。 雪凝湄才不管他悟性高不高,她现在要的不是和他调情的性爱,而是立即性的处理掉他几乎反噬的血气;如果结束之后她还有命活下来,她再来好好调教他,让他懂得什么是极乐的高潮! 立下大志向的雪凝湄现在进行的,是要先保住他的命。 她魅惑的目光凝住了他,勾引的咬住他的下唇,如她所预料的,苏江澄迅速的响应了她,狂烈的吸吮住她的唇舌,让她喘不过气来,连同呻 吟都吞咽下去。 雪凝湄趁着他意乱情迷之际,双手抚上了他的昂扬。 苏江澄身体一僵。 他唯一还能够勉强掌握住的一点清晰意识,在她彻底的连同根部都抹上润滑用的软膏,然后挑衅的坐上他,让他扎实的充满她的紧致的瞬间,那脆弱的理智线也就啪地断掉了。 雪凝湄在下一瞬间,陷入了狂风暴雨般的情欲之中。 在那样激烈的、彻底的,甚至是粗暴的要将她撕裂的肢体撞击之中,她紧紧攀附着他的肩,感受着他大手箱住了她的腰,一再的深埋入她。 仿佛抵死缠绵的性爱,几乎令她死去。 那是犹如宏大浪潮击打的小小死亡,因为太过愉悦的关系。 她的呻 吟时而几乎是尖叫的响起,时而被他霸道的吸吮住,仿佛哭泣的喘息声令她的声音响在他耳里,都是娇媚的邀请。苏江澄更加卖力的深掘入里,将她彻底的掏空。 他的占领和侵入都是那样深沉的击入,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粗暴,仿佛有着一种潜在的威胁,让他随时会失去她。 但他不想失去。 ……却又不能不失去。 好不容易到手的珍宝,他却不能拥有,也不能强硬的抢夺,因为拒绝他的是她。 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 怀里娇吟嚷泣的恋人,拒绝他进入她的生命。 苏江澄几乎要弄坏她的,逼出她的哭泣尖叫,那情欲满盈的哀鸣,悦耳得如同告白的爱语。 占有我吧。持续的、不要停止的,将我充满。 “……苏江澄。” 在喘息里,她轻声的呼唤他。 她知道他的恐惧,而她正是为此而来。 “我喜欢你,请你不要离开,回来我身边……” 她在他耳边喃喃,夹杂着情欲的极致呻 吟。 苏江澄在瞬间陷入狂喜。 所谓的极品高潮,想必也不过如此。 拥紧了失而复得的恋人,他将一切都献给她。唯一的恋人、唯一的珍爱、唯一能将他呼来喝去、随意搓揉的存在。 他献上他的心,将最脆弱、最柔软的部分,交给她。 从今以后,能够轻易的伤害他的人,只有她。 因为心中有着爱恋的关系。 尾声 三千阁主的脸色并不怎么好。 她虽然己经从梅晴予的报告之中,知道了事情的整个始末,但对于自己珍惜了这么长久岁月的姑娘,居然就这么投怀送抱的入了别的男人的手心里去,还是感到非常的不愉快。 一生唯一的姻缘是一回事,但在措手不及的状况下被告知,雪凝湄可能要卷包袱跟着男人跑又是另一回事。 她为什么要把自己珍爱不己的姑娘双手奉上? 心情很糟的等在大厅里,计算着从鹰行堡别庄回到三千阁的马车路程,三千阁主的心情一直处在一种冷冰冰的状态之中。 低气压盘旋在三千阁里,连一向霸气自我的牡丹头牌风摇蕊都安静下来,乖乖巧巧的回到自己厢房,把门紧紧关起来,然后从后门把她私藏起来的恋人赶出阁去。 “快跑快跑,阁主心情不好,被她逮到了你就别想娶我了!” “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把称抢走就好了。” 被迫和恋人分开的男人心不甘情不愿,嘴里还兀自嘀咕着。 风摇蕊闻言,扠起了腰,媚眼一瞪,端的是艳丽无双,魄力十足。 “你胡扯什么?你要抢还要看我肯不肯跟呢!你以为你来了我就会跟你走吗?哼!” 完全镇压不住妖烧骄傲的恋人的男人,乖巧的讨饶起来。 “我说错话了,原谅我吧,牡丹大人。” 风摇蕊闻言失笑,爱怜的抚摸恋人的脸庞,轻轻的吻上他。 她和他再清楚不过了,这样互相交心的柔软,能够轻易的击毁他们。 因为交付的是真心,而这样毫不防备的心情里,只要对方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就能够落得遍体鳞伤。 然而,他们却己经没有退路了。 因为彼此爱恋着啊,为了相守,而小心的保护着对方的心,知道那是得来不易的珍宝。 咳咳咳的提醒声音在门外响起,风摇蕊连忙把恋人丢出去。 耳根子还有一点残红,她拉开了门,看见门外唇角抿着一点笑意的梅晴予,她又好气又好笑的瞪她一眼。 “你家的那位呢?”风摇蕊问她。 梅晴予失笑。“邢天是从大门走进来,付了银子买下时段的,阁主就算再生气,也不会对规矩的客人动手。” “啧,下次我也叫尧东付钱进门。”风摇蕊不服输的嘀咕。 “那不一样。”梅晴予叹了口气,眼儿睇着风摇蕊耳根褪不去的残红,心里偷笑着。“我到现在还没松口让邢天订婚约,风姐姐,称可是己经有婚约在身,随时会被那位大人打包带走的。” 她轻笑,“被抢走了珍爱的姐妹,阁主可是很记恨的。” 风摇蕊闻言瞪起了眼,想要为阁主挽回一点面子,目光却望见三千阁主等在大厅里那焦急又恼怒的身影,不由得一笑。 “没有三千阁,也没有这样优闲谈笑的我们了。” 她叹息似的低喃,而梅晴予温柔的看着她。 风摇蕊看着今日闭门谢客的三千阁,想起自己当初从海难中返来,等在阁门口的一众姐妹,以及镇定从容的三千阁主。 “我当初回来前,阁主也是这样焦急的等待着吗?” “是啊。”梅晴予点点头,没有就这件事再闲聊下去。她轻轻的靠向风摇蕊,另开话题。“凝湄妹子回来的话,不晓得会怎么安抚阁主呢。” 风摇蕊坏心眼的笑了,“就叫她的男人把黑风门的宝藏全部献出来,掏空了他,这样他就没有钱娶凝湄了。” “人家苏公子也是有过命交情的好兄弟的,一点娶妻的金银而己,随手都能递出吧。” “岂只一点而己。”风摇蕊慢吞吞的回道:“凝湄可是十二金钗之一,出阁的费用哪只一点点。谁敢帮她的男人出钱娶老婆,阁主绝对会调查清楚对方身家财产,开出让对方倾家荡产的数字。” 梅晴予一听到这样残忍的主意,不禁瞪圆了眼睛。 “风大姐,你迟迟不入王大人的家门,其实是因为记恨阁主开出了太高的数字吗?”她小声的问。 风摇蕊瞪着她,耳根子却通红了。 梅晴予笑了起来。 片刻后,风摇蕊也笑了。 马车行驶在石板地上的声音清脆的传来,一众姐妹在各自的位置,等候着归来的情侣。 “我回来了!” 活力十足的招呼语,响彻了三千阁。 笑得一脸满足的雪凝湄是无庸置疑的幸福模样,而被她紧紧挽着的苏江澄依旧面无表情,连耳根子都没红一下。 然而他的目光,始终温柔的跟随着雪凝湄,为了她的举手投足而展露微笑。 这便是一种情意深长吧。 后记 练霓彩 听说今年还不到夏天,就因为迟迟不下雨,水库眼看就要见底,于是大肆宣传要限制用水。话才讲天就下大雨。 阿练一边撑伞走在雨中,一边想着这样就不必限水了吧?风大雨大的,脚下踩着拖鞋,身上的外套又不够厚,风夹带着水气吹来,真是冷得人神智无比清醒啊!(痛哭) 坐上公交车,过福和桥,左转右转直直走,哗哗哗——河童里到了!河童里到了唷!乘客们请准备下车唷—— 把手里捏着的一袋油豆腐投进公交车司机的供奉箱里(为什么河童里的司机是吃油豆腐呢),然后准许通行的门就打开了,下了车就有红绿灯,红绿灯后头有一家斑马超市,去里面买回一瓶鲜奶,在冰冷的风雨里提着鲜奶走回家。 握着伞柄的左手中指戴着一枚墨绿色的漂亮戒指,是用切割成心形的错石编成重瓣的立体花朵,戒围部分也是编织的细环,戴在指头上非常好看。为了可以戴着戒指出门,懒于出门的阿练就会勤快的踏出家门,即使只是去巷口跟沉默帅老板和利落女主人买碗羊肉烩饭都会把衣服穿好,头发梳好,然后戴上戒指,开开心心的出门。(悦) 回家以后把鲜奶冰进冰箱,把神秘星人娜汐大人御赐的英国红茶拿出来泡,在热水中舒展开来的茶叶,还有茶香以及阿练着迷的元神……(快拉回来快拉回来啊啊啊)等时间到了把美丽的红色茶水倒出来,再把鲜奶倒下去,真是完美融合的香味啊! 有鲜奶有红茶还有戒指,人生真美好。 爱猫奥斯卡在天凉的日子里,只要给她一个垫子,她就会埋在里面睡到天荒地老,完全叫不醒。 损友阿乔在临出门上班前,知道阿练今天要开新稿,进入闭关模式,特地在昨晚就把饭都煮好,无论阿练什么时候肚饿了爬出计算机室都可以用微波炉热来吃,大神零准备足够零食,以供应阿练熬夜所需的甜品热量。 大家都是心地善良的好人!(感动) 可是人家今天有大餐的约会耶。于是把手边东西放了,打扮得美美的,把香水也喷了,拿出优雅约会专用的贵妇小包包,再把脚塞进三时高跟鞋里,当当当——出门!(得意) 奔向与友人的秘密约会,两个女人手挽手吃大餐,聊八卦是非,谈虚幻梦想,连道听涂说来的他人恋情都从友人口中进出,阿练一手拿汤匙,一手拿笔猛抄笔记,准备回家扒皮拆骨新生再造,可喜可贺。 秘密友人说:“啊称这次故事写什么?” 阿练说:“生灵和男装俊俏女人。” 秘密友人说:“……那啥?(囧)” 阿练说:“就是一个灵魂出窍的大魔头碰上一个草包美人,两人不打不相识,一起走南闯北,最后谈起恋爱的美满故事。” 秘密友人说:“喔喔喔喔。” 阿练说:“怎样,想看吗?” 秘密友人说:“不想。”(迅答) 阿练说:“……”(青筋) 秘密友人说:“我想当正常人。”(认真) 阿练说:“你明明才从母星呼叫维修船过来给称换身体零件而己,说什么正常地球人。”(喷鼻) 秘密友人说:“哼!你这个住在河童里的外星生物!” 阿练说:“喔。”(冷淡) 秘密友人说:“啊你下一本要出什么?” 阿练说:“下一本喔……就是脸孔罗莉、身材惹火的美女,和一个闷骚男人的单蠢恋爱故事喔。哇哈哈哈……” 秘密友人说:“叫啥名气的啊?” 阿练说:“女的叫兰止翠,男的叫辛少淳,还有隐藏配对可供妄想期待!是一本集合了我的恶趣味的稿子啦,嘻嘻呱呱嘎嘎嘎嘎……” 秘密友人说:“这么不正常的东西,听起来就是我的菜啊。”(所以我们才会结为“好?澎?有”啊(心)) 总之,就按惯例:伊媚儿请寄:theomachy@livemail.tw 手写信请寄:11083台北市信义区忠孝东路五段五o八号四楼之一 禾马文化 练霓彩收 最后,请让我们下一个故事再见!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