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手行》 第一章 出城 一辆马车行在郊野里,这是一辆简陋的马车,木头架子粗粗搭起来的车厢却很大,车厢里坐着好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孩子,有男有女,大的不过十三四岁,小的只有七八岁,身上的衣服大多破旧,缝缝补补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马车轮子骨碌轱辘地从地上滑过,马车里的孩子们一路摇摇晃晃的。一个小女孩问边上坐在一起的小男孩,“哥哥,你还有吃的吗。”小男孩沮丧地摇了摇头。小女孩低下头不再说话。另一个孩子开口小声地说:“我们到了观里就有东西吃了吧?” “会有的吧,说不定还能成为仙师呢!”又有个孩子说道。 “王阿狗,仙师是做什么的?”其他孩子好奇地问他。那个回答的孩子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反正仙师就是很厉害的,像是仙人一样。” “像是仙人一样?”因为这个孩子的回答,其他孩子都叽叽喳喳地说起话,一扫刚才马车里的沉默气氛。 一路听着孩子们的话,坐在车厢外的赶车人戴着草帽的头摇了摇,叹了口气。 这趟旅程已经开始了月余,这时正好能看到黑暗中隐隐约约的灯火。一个孩子叫了起来,“快看!那是城墙吗!” “我长这么大,都没出过村,还是第一次看见城墙。”发现城墙的孩子兴奋地捅了捅身边的人,“城墙竟然这样高大好看。”被他捅的那个孩子探头出去看,语气里也有些兴奋,却也有些疑惑,“我们会进那座城吗?” “怎么不会!” ‘“我总觉得怪怪的。”他自言自语。其他孩子却不以为意,依旧兴高采烈地张望着,甚至还有人喊道:“我娘说了是送我来做仙师的,我娘肯定没错。” 马车离城墙已经很近了,城墙上的兵士举着一排火把,城内隐隐约约的灯火透出来,甚至仔细听还能听到远远传来的歌声,孩子们更加相信他们之前的猜测了。 马车在城墙下停了一会,很快城门开了,惊鸟扑棱着翅膀飞走,马车行进了城内。 顾昭是饿醒的,她睁开眼发现车厢里的孩子都挤在窗口,吵吵嚷嚷地议论着。马车已经停了,但是外面却迟迟没有动静,她吧嗒了几下嘴挤出一点口水来咽下去,也跟着往窗口挤。 从衣饰来看,马车里大多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力气都不小,她挤了半天,才勉强得到一角视线。 载着他们的马车停在一个院子里,院子建的很规整,院外有一片泛着泠泠水光的河面,再多她就看不到了。 就在这吵吵嚷嚷中,有声音从院子外传来,“这就是今年送来试仙根的?”这是个女子的声音,微微有些尖利,带着一股嘲讽的意味。马车里嗖地安静下来,听得另一个男声答道:“师姐莫生气,毕竟是从不同地方送来的,过些日子教了规矩就好了。” 话还没落下,就有一群人簇拥着一对男女走进院子里。被簇拥的女子面色粉白,容貌妩媚,男子也面容清秀,衣袂翩翩。车上的孩子都被带下来排成一排站在二人面前,女子只是随意扫了一眼,便兴致缺缺地道:“师弟,我不想看了,直接带去试仙根吧。”转身便在人群的簇拥下走出院子。 被喊作师弟的男子闻言倒是一个个把站成一排的孩子看了一遍,对站在车边的车夫点了点头,方才喊了声师姐,同样在人群的簇拥下追着女子而去。 院子里只剩下车夫和一个中年女子。中年女子给了车夫一个袋子,车夫接过以后一声不吭地坐上车,驾着车离开了院子。直到简陋的马车消失在视线里,那中年女子才转过来看了看他们,道:“这是庚院,我是这个院子的管事,你们可以喊我顾管事,在试仙根前我负责管理你们的起居行动。” 有人看中年女子的神情并不严厉,大着胆子问道:“顾管事,试了仙根我们就可以成为仙师了吗?” 顾管事看了问话的人一眼:“有仙根的自然能做仙师,没有仙根的,若是能得了仙人仙子的青眼,也能做得。” 见有人出声,顾昭也跟着问道:“那方才进来的就是仙人仙子吗?我们以后也能像他们一样吗?” “自然是。你们以后能不能像他们一样我不知道,可一定能比你们从前好倒是真的。”她有些嫌弃地看了看顾昭身上的衣服,示意他们跟她走,“我会给你们发放测仙根前的生活所需,并告诉你们观中的规矩,这些规矩只要你们踏进明台观一天,就要好好遵守。要是不听规矩出了事惹怒了仙师,便只能自求多福了。” 孩子们闻言乖乖地点头,跟着她走进屋内。 待顾管事讲完规矩,分完衣物东西,又吃了饭,所有人都回分到的房中休息。顾昭和另一个女孩分在一屋。两人回到屋内,闲聊了几句,便撑不住,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院子里的孩子们便被叫醒,顾管事把他们送到河边,交给等在那里的一个弟子打扮的人手里,那人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听到顾管事报了庚院便点了点头,表示听到的意思,一刻不停地继续低头把一些深褐色的石头放进一个圆盘里。顾管事便离开了。 顾管事离开后庚院的孩子们都有些惴惴不安,却也不敢说话,直到河面上又飘来了一艘船,那人示意他们上船。所有人都不敢询问,一个个乖乖地上了船。 船无人看管,也无人牵引,却能悠悠地往前飘。四周看不到其他的船,船上的人胆子便大起来,四下张望,时不时互相议论。 河岸两边都是高山,小船一路往前,逆流而上。随着小船的行进,景色也愈来愈美,周围遍地花草,落英缤纷,树木也皆是高大参天,仿佛真是仙境。 也不知漂了多久,渐渐地能看见矗立在山间的高大屋舍,不知是什么做成,在阳光下微微地发着光,待小船停在一片平台前,和之前那男子差不多打扮的人抬手对他们轻轻一挥,小船便往回开去,一船人都站在了平台上。 他们大多是俗世里贫苦人家的孩子,连俗世里的稀奇玩意儿都没见过多少,更不用说是修仙者的手段,那弟子的轻轻一挥使得平台上一片哗然。便听那弟子语气并不是很好地对他们道:“不要吵,排着队到前面,自有人来接你们。” 平台这才安静下来,经过方才那一挥手,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仙人,不可得罪,闻言听话地排成一条长队,往前走去。先前马车里的那对兄妹也在队伍之中,顾昭他们虽然已经在马车里赶了月余的路,蒋氏兄妹却是在靠近仙城的时候才上的车,和其他人并不相熟,直到昨日他们回房后,因为住的相近,顾昭才得知他们是孪生的兄妹,哥哥叫蒋凡,妹妹叫蒋媛,因为家中父亲即将迎娶续弦,把他们二人卖给了人牙子。这时妹妹小心地拉着哥哥衣角,正走在顾昭前面,顾昭听她小声地问兄长:“哥哥,我们要去做什么?”做兄长的和妹妹一样对这个陌生的地方一无所知,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 他们这一小队走了数百米,便看见一个巨大的圆台悬在空中,圆台四周有数个长长的石阶通往圆台。石阶前有一群衣袂飘飘的女弟子迎上来,其中一个看了看他们腰上的牌子,道:“跟我来。” 女弟子带着他们走上一条石阶,往圆台中走去。除了他们之外,圆台上已经站了一些人,四周的台阶上也能看见和他们一样被引着往上去的人。与他们不同,有的队伍里有老有少,但大多数队伍里都是和他们一样年纪的孩子,而圆台上早就站着的那些人并不像他们一样安静谨慎,他们也是差不多年纪,却衣着华丽,高声谈笑,还有人在圆台上跑来跑去不知道找什么。不少人眼里都露出羡慕的眼神。即便没有人说,他们也能猜到,那大约是观里原本的孩子、弟子,或者干脆就是某位仙人仙师的后辈。 顾昭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些人身上,她四下打量着他们所在的这个圆台。圆台的正中是一个被挖空的圆形水池,水池北面有一个高台,不知为何她看不清高台上有些什么,仔细琢磨了一会,她猜想大约高台就是那些仙师所在,所以设了某些仙术,用来回避他人的打量。 除了北面以外,高台其他三面皆有连着下面的长长台阶,不断有人从下面上来。而中间的圆形水池四周,围绕着五个稍小一些的水池,池中的水不像大池中那样清澈,赤墨青蓝个个不同。 接引的女弟子示意他们排着队进入小池中,在他们这一小队之前还有两个小队,在他们之前的是一个赤色小池。排在最前面那一队的人小心翼翼地走入赤色小池之中。当下有人痛叫出声,其他还在等待的人面面相顾,茫然又有些害怕。接引的女弟子们却是习以为常地喊边上的侍从将那些面有异色的人拖离水池带下台去。 层层法阵之后的高台上,容貌妩媚的红衣女子百无聊赖地玩着一块玉牌,“昨日我就去看过,没一个能入得了眼的。” 她边上坐着一个瘦削的老头,一席青衣仿佛是挂在形销骨立的身上,看不出半分的仙风道骨,闻言看也没看女子,嗓音沙哑地回应,“急什么,结果还没出来,昨天的事明真和我说了,你那样看,除了脸还能看出什么?何况,是谁允许你前一天去看的?什么时候我说的话你们都不听了?”说到后半段,声音尖利起来。红衣女子仿佛也被吓到了,将玉牌一收,恨恨瞪了一眼另一处坐着的男子,那男子却仿佛没有看见的样子。 小池之后,剩下来的人依次进入大池,每当有人踏入圆台中心的大池,池水便会变换颜色,一边的侍女大声将池中人的仙根属性报出来,更让人惊奇的是,一旦有人测出仙根,池水闪烁起来,从水池底就会浮上来一个相同颜色的闪光小球,飞向高台之上,据说是在测仙根的这天,就早早地根据仙根的属性将有资格入门的弟子分配到不同的仙师门下。 顾昭所在的庚院出乎意料地,整体资质竟然很不错,有好几个孩子都测出了仙根,蒋氏兄妹二人,更是双双都被测出仙根,甚至在蒋凡测出仙根时,高台上第一次传来了声音。 一个年轻男子的骤然声音响起来,听上去带了一丝惊讶:“咦?老祖,这个小子……” 圆台上的人群并没有听到有人回答,但是不一会,雾气之后就出来一个穿着弟子服的年轻男子,将他带到了台上,隔绝了众人的眼光。 顾昭测完仙根出来的时候,正看到蒋媛在一边忐忑不安的样子,一双大大的眼睛湿漉漉的,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片模糊的雾气,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顾昭自己虽然没有体会过这样的兄妹情谊,却也能猜出蒋媛心里有多惶恐不安,她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比脑子快一步,喊了蒋媛一声,蒋媛闻声转过脸来看她。顾昭搓了搓手,最后将手放在蒋媛的头上,学着马车上蒋凡的样子拍了拍她的头,“你哥哥好像资质很不错的样子,仙人一定不会亏待他的。” 蒋媛虽然小,却也不是娇惯出来的孩子,听出话语中的安慰,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顾姐姐,谢谢你。” 顾昭第一次被人喊姐姐,竟然很有些不好意思,听到蒋媛问她:“顾姐姐,你怎么样?”顾昭排在他们二人之后,她从哥哥被带走开始就光顾着难过了,自然没有注意到之后的事情。 顾昭一笑,“我资质没有你们那样好,但是听说也可以修炼,只是要多花点功夫。” 先前顾昭进入池子以后,池水并没有变色,依旧清澈无波,但是水面上却亮出一些光芒来,许多人惊呼一声,记录的弟子看到了,向他们解释,出现这种情况的人,虽然没有仙根,却也能接纳仙气,进行修炼,一般在门中,会充作洒扫的外门弟子,一边修炼一边替仙门办事,运气好的,不会落后那些有仙根的普通弟子多少。 听到她这么说,蒋媛的眼睛里才有了一点光彩:“顾姐姐,这样我们以后也能常常见面了。” 顾昭又摸了摸她的头,二人在一边和其他弟子一起等待。 直到傍晚,圆台上所有人的仙根方才测完,没通过小池的早已不知去向,顾昭这样资质勉强的被分到一起,其他有不错仙根的则分到另外一组,依旧是由侍女引着,从不同的方向下了圆台。 这时候天已经暗下来,道路两侧浮着一盏盏橙黄色的灯笼,顾昭这些刚入门的小弟子,看的目不转睛,领头的女弟子颇为自豪道:“这里每一盏灯都代表着我们明台观的一位供奉长老,只要灯亮着,长老们就会庇护我明台观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弟子都以有一日能在此点灯为傲,”她很是不以为然地看了他们一眼,“至于你们,你们资质低下,虽能修炼,但到底和正式弟子不同。”言下之意,便是告诉他们,他们这些连仙根都没有的,能入观中就已经是得到了恩赐,除了好好服侍弟子长老,不要有太多的念想。 话虽然说的刻薄,却并没有人反驳,大多数刚入门的,确实如她所说一般,因为入了仙门能摆脱从前的生活而感到满足,并不觉得这女弟子所说有什么不妥,即便个别心里不舒服的,也并不敢说出来,甚至还有两个大约二十五六的年轻弟子奉承道:“仙子说的极是,我们能入得观中就很感激了,一定尽心尽力。” 女弟子满意地笑道:“既然入了门中,不管是什么身份,都是我明台观的弟子,不必再喊仙子,喊我一声师姐就好。” 几个有眼色的纷纷喊着“师姐”。 顾昭混在人群中,老老实实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她知道女弟子说的确实是如今的现实,但心里却隐隐觉得不对。不过,如他们所说,在这里至少能吃饱穿暖,已经很让人满足,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从前那样她都过来了,在这里,应该也是只好不差? 第二章 明台观 他们这些洒扫弟子所住的地方,是明台观所在的明台山的山脚,往上的山腰住着正式弟子,山顶上,则是观中长老以及掌门。 和之前一样,他们也分住在不同的院子里,四个方位的院子各有一个大管事,大管事下面,每个小院还有一个小管事,大管事接收山腰往上的任务分配给小管事,小管事再分摊到各个小院子里。 顾昭被分到了北院的一个小院子。他们这个院子有五个人,男女皆有。在院门处粗粗一眼看去,顾昭就知道自己年纪最小,等到收拾完自己住的房间,就依次去拜访其他人。 顾昭隔壁的房间里住着一个年约十六七的少女,名叫王柳青,五官不像名字那样温柔,反而生的很大气,气质也十分疏朗,见她敲门问好,颇为爽朗道:“不用那么客气,以后就是师姐妹,有事来找我就是了,帮得上的我自然不会推辞。” 相比较于王柳青的热情,其他几个房间的人相对来说便没有那么热情了,大多只是点了点头,互报姓名,态度最好的,也不过是客气地询问她要不要进屋喝茶。顾昭自然婉拒了,她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经历特殊,也清楚那不过是客气话,怎么能当真。 拜访完邻舍,顾昭去昨日管事说的弟子院里领了自己的衣服、身份牌和一个小袋子。王柳青告诉她这就是灵石袋,可以储存许多灵石药物,但却不像仙人们拥的乾坤袋那样方便,也没有乾坤袋那么大的空间,仅仅可以放一些小东西。 灵石袋里有一堆墨色的大小不一的石头,还有一瓶灵药并几株仙草,顾昭看的眼睛都直了,她从前见过修仙弟子,他们有的把一颗灵药看的比性命还重,更不要说仙草了,几乎都只是远远地见过,没想到明台观里一个小小的洒扫弟子也有灵药仙草,不知道正式弟子会分到怎么样的好东西。 顾昭也只是这么一想,没想到正式弟子多出来的东西,她下午却真的知道了。大约是因为在测仙根时候的安慰,蒋媛很愿意和她亲近,收拾好房间便带着自己的灵石袋来看她。两人一关上门,蒋媛便拉着她坐在床上,毫不避嫌,一股脑地把灵石袋里的东西倒了出来。 正式弟子同样有灵石、灵药和仙草,只是分量和数量都是洒扫弟子的两倍,此外,还有一个精致的小木盒,上面刻着蒋媛所在院落的编号,二人都很是好奇,蒋媛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两个人凑上去看,发现盒子里是一条光泽隐隐的红绳,蒋媛道:“原来真是根绳子啊,”见顾昭不明所以地看着她,解释道:“昨夜管事告诉我们要把袋子里的绳子系在右手上,说这便是正式弟子的身份令牌了,我当时还想,仙家之物,不会这么简单,就想留着和你一起看……没想到还真的就是根绳子!” 顾昭哭笑不得:“你自己也说是仙家之物,怎么会真的就只是根绳子,大概只是外表有些相似,方便你们携带而已,这可比我们的令牌方便多了,挂在腰上,还怕一不小心掉了。” 蒋媛有些不好意思地倒了一杯茶给她:“是是是,请顾姐姐喝茶。” “如今你是我师姐了!”顾昭提醒她。 “顾师妹,请喝茶!”蒋媛继续作怪。 顾昭忙了一个上午,也觉得口干舌燥,当真接下来一口饮尽。蒋媛就笑嘻嘻地靠过来,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经过这么一闹,两个人都觉得彼此更加亲近了一些,蒋媛更是和她抱怨,他们院中的几个弟子,一个比一个冷淡,并且好像早就认识一样,说话夹枪弄棒,她根本听不懂,说着把她听到的只言片语告诉了顾昭。 蒋媛到底只是个几岁的孩子罢了。顾昭这么想,丝毫没想到自己也不过十岁出头,比蒋媛也大不到哪里去。她猜蒋媛因为资质不错,分到的院子里可能都是些和她差不多资质的,甚至是观中的后人也说不定。 她把担忧告诉蒋媛,蒋媛笑嘻嘻地,“顾姐姐你怎么像个小老头似的,我和他们合不来,当然是不会去招惹他们的,何况才相处了半日,不会惹出什么不快的。” 顾昭从来都是被说像皮猴子,不知事,第一次被人说像小老头,居然还有点高兴,若是姐姐知道自己长大了,应该会开心吧…… 两只细白的手在她面前挥了挥:“顾姐姐!顾师妹!师姐说话呢你就走神了!”蒋媛嗔道。 顾昭这才回过神来,二人便开始讨论着这半日所见所闻,猜测着他们接下来会是怎么样。 等送走蒋媛,已经是夜幕时分,顾昭去弟子用饭的丰谷堂吃了晚饭,又和王柳青寒暄了两句,便早早地躺下休息了。她记得昨晚管事说了,今天还不算什么,明天才是他们真正成为明台观弟子的第一天。 第二天一大早,所有正式弟子都被叫到了明台观山腰的主殿大厅里,掌门亲自给弟子们讲道,讲道之后,由长老们引导着弟子们打坐观想,听管事的意思是,大多数的正式弟子都能在这一天一举入道,成为练气弟子,正式开始修炼。 而如顾昭这样的洒扫弟子,只能坐在主殿前的广场上,借着长老们引导正式弟子泄露出来的灵气波动自行悟道,能不能入道都看自己的造化了。 如今正是三月里,天气最好的时候,微风轻拂,弟子们就算坐在广场上也并不觉得难受,反而很是舒适。在广场上,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并不能听到主殿大厅里掌门的声音,只能干坐着,却又怕万一有一星半点的话音透漏出来没能把握住,人人都不敢松懈精神,尽量正襟危坐,支棱着耳朵听着。 风声,鸟鸣,还有广场边上弟子打扫的声音……偏偏就是没有讲道声。 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丰谷堂的方向已经有炊烟飘出来,顾昭感觉到有一阵力量朝着她压下来,几乎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一下子慌了,勉力调整呼吸,心里默念着从前看过的道书上的字句,这才渐渐地感觉轻松了一点,忙向四周看去。 广场上其他的弟子看起来也并不好受的样子,情况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她甚至看见有人额上留下了大滴的汗水。而原本在广场边缘站着的管事们,都已经和他们一样,开始在广场上打坐,双目紧闭,仿佛是开始修炼的样子。 不少人都反应了过来,大厅里应该已经开始打坐观想了,这阵阵的压力就是引导的长老们放出来供弟子们悟道的灵气。 顾昭也学着其他人的样子,闭上眼,摒除杂念,一心一意地感受着那阵灵气波动。 她尝试着将自己整个人都沉入灵气之中,胸口的压力却愈发地重起来,慢慢地,连脑中都感受到了那股重压,头痛欲裂,汗水顺着脸淌下来,嘴里尝到了咸咸的味道,却依旧丝毫没有灵台开阔的入道的感觉。 她已经听到身边有人一跃而起欢呼的声音,还有人懊恼的叹气声。不管她再怎么努力,那股灵气却丝毫不能和她的身体契合,她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引导,只觉得周身沉沉的,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几乎就要窒息,脑中更是钝钝的仿佛被重击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大厅里的正式弟子鱼贯而出,脚步踏在殿前的石阶上,欢快轻盈。顾昭觉得自己不是在获取长老们灵气的帮助,而仿佛是在同它们斗争一样。 她的资质,看来真的是极差,连灵气都这么难引进来,莫非她这一生,只能在山脚下做一个和凡人没什么差别的洒扫弟子,终尽一生都在仙门外不得而入吗? 姐姐的眼睛仿佛又出现在眼前,那双眼睛里,沉沉的都是暮气,也是这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感觉自己好像下一秒就会死了一样…… “……余下的,都回去吧,入道也要看缘分,没有缘分,就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了……”顾昭感觉压力一轻,脑中重新清明起来,她调整了几次呼吸,终于能睁开眼来。 广场上的人已经走了大半,剩下还坐着的,神色大多都很抑郁。 她知道自己今天恐怕是错过机会了,便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跟在人群里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路上遇到从房间里出来的王柳青,她心情颇好地和她打招呼:“顾师妹,我要去丰谷堂,一起吗?” 顾昭全身汗涔涔的,几乎心力交瘁,浑身疲惫,婉拒了她。 王柳青看她样子不太好,也猜得到她是还没能入道,很是能体谅她的心情,安慰了她几句才离开。 顾昭回到房间里,关上门,躺在床上,盯着屋顶的横梁发呆。 她不敢闭眼睛,自她有了对自己未来的猜测,她就怕看见姐姐的眼睛。姐姐费尽心思把她送出来,她却只能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和普通人一样地生老病死。 顾昭想到这里,掐了自己一把。她不能沉溺在这些负面情绪里,她如今活着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是轻易能浪费的。 她打了水将自己清洗了一遍,换下了汗湿的衣服,重新坐在床上,拿出自己来到这里唯一带着的小布袋。 小布袋里有一本破旧损毁的书,她把它拿出来,认真地翻看。这本书的书页都已经泛黄了,味道也不太好闻,是她在踏上这次路途后无意中捡到的,她趁着上茅厕的机会偷偷的看过几次,是本道书,她猜测可能是哪个仙师遗漏下的书。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道者万物之奥……”顾昭看不懂,所以只能一遍一遍地在心里默念,她记得今天在广场上的时候,因为默念这本道经,舒缓了不少压力,今天虽然没能入道,可是她既然已经进了明台观,以后一定还有机会,她不能这样轻易地就对自己失去信心。 勤能补拙,天资不好,她就更不能懈怠、浪费光阴在自怨自艾上。 第三章 另一面 明台观对洒扫弟子的约束很松,除了不得违反观中弟子规和各自院落的规矩以外,没有什么别的约束,他们虽然不能轻易上山腰山顶,却能随意地下山,在俗世和宗门间来去自如。相对的,洒扫弟子在观中的地位也很是尴尬,几乎类似放养的状态,没有师长教导,甚至没有入门的功法,比俗世里野道士好的,也就是能多一些机会。 虽然观里并不太重视洒扫弟子,却很鼓励这些弟子接一些给正式弟子跑腿的任务,甚至是成为某个弟子、长老的道童。跑腿任务一般都不难,奖励却很丰厚,如果成为某个精英弟子或是长老的道童,比起普通正式弟子也是不差的。 顾昭自从广场回来以后,每天都在屋内打坐观想,枯坐了月余,虽然因为没了灵气波动的压力而轻松许多,但也几乎没有什么进展。王柳青因为住得近,和她走的也很近,知道了她的状况,便建议她和自己一样,先接一些任务,一边积累修炼所需要的物资,一边寻找入道的机会。 王柳青来的时候,顾昭刚好收拾完东西。普通的灵石袋和乾坤袋他们这些没有入道的人是用不了的,观里发的灵石袋有长老的灵力加持,使了一些小法术,使得未能入道的弟子也能使用,但灵石袋所放的东西实在有限,她还是需要和俗世里的普通人一带着行李包袱上路。 王柳青看了看她的行李,拍拍她肩膀:“师妹,这次回来,运气好的话你就已经入道了。” 顾昭知道她是看自己前段时间天天闷在屋里,想办法安慰自己,对她一笑,“师姐,别担心。我心里清楚着呢。运气机遇可遇不可求,要真能入道那最好,就算不行,拿到了报酬,总也不会比现在更差啊。” 见她确实不像是郁结于心的样子,王柳青这才放下心来。 二人来到西院的一个院子里。这是王柳青之前和其他几个接任务的人说好的碰头地点。他们到的时候,院中石桌旁已经坐了三个人。两个年轻人,看起来和王柳青年纪差不多,还有一个要年长一些,大约三十来岁的样子。 见到她们二人到来,其中一个青年站起来,颇为熟稔地和王柳青打了声招呼,向着顾昭看去:“王师妹,这是?” “张师兄,这是今年刚入门的顾昭顾师妹,和我在一个院子里,我们俩很是相投,恰好她又符合宁师兄所要求的条件,我便自作主张邀请了顾师妹和我们同行,几位师兄不会怪罪吧?” “这就要问你宁师兄了。”这位张师兄面相可亲,闻言对顾昭点了点头,看向仍旧坐着的青年。 被称为宁师兄的青年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边上的中年人便笑道:“之前虽说想找本家的宁师弟,但既然宁师弟身体不适不能来,不管是谁来,都是缘分,顾师妹王师妹,不必紧张。” 王柳青对顾昭道,“先前那位是张连生张师兄,这位是徐丹青师兄。徐师兄也是我们外院的。”却没有介绍那位宁师兄。顾昭一一喊了师兄,几人围着石桌坐下来。 看起来是这次任务的发布人的那位宁师兄,拿出一个乾坤袋往桌上一扔,说道:“里面的东西你们一人一个,到了里面听我吩咐行事,不要自作主张。事情结束了好处自然少不了你们的。若是不停吩咐坏了我的事,结果想必你们也都清楚。” 徐丹青拿起乾坤袋,将其中之物分发给众人,依旧笑道:“自然是都听宁师兄的。”他虽年纪比青年长,态度却十分地恭敬,一口一个师兄,看来那个宁师兄必然是内门弟子无疑,甚至也许是哪个长老门下也未可说。 顾昭将东西拿到手里,只见是一盏小小的灯笼,和先前入门时见到的长老灯很是相像,只是看起来陈旧许多。 徐丹青接着又给他们一人发了一粒丹药,“……这是全神丹,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用……也算是一点答谢。” 等几人收完东西,青年又从袖里甩了两只纸鹤出来,“两人一只,跟我上去。”说着自己驾着一只纸鹤便率先飞出院子。 闻言王柳青带着她,张徐二人一道,追着青年而去。 他们径直到了内门弟子所在的山腰。山腰不像山脚外门那样管理松散,空中有驾着纸鹤的巡逻弟子,看到他们过来,纷纷对着青年喊:“宁师兄!” 等他们飞到山腰和山顶之间,又有一巡逻弟子对青年行礼喊了一声师兄,青年习以为常道:“我要带这些人去见观主,即刻就要去山顶。” 巡逻弟子有些为难,“可是这些人……”眼光在顾昭三人的外门弟子服上扫了扫。 “观主要见,我也不能说什么,既然观主派了我去接,我便照办,你若是有什么,可以直接和观主去说,”他冷笑一声,“若是耽搁了,也自由你承担。” 巡逻弟子闻言吓了一跳,哪还敢说什么,将信将疑地放了行。 于是他们竟就这样上了山顶。到了山顶,纸鹤便没有用了,几人下来步行。 一眼看去,可以看得到高耸的观主府和众星拱月一般围绕着它的数十个稍小的长老洞府,芳草森木,溪流潺潺,极有生机。 虽然看过去一览无余,可他们面前却空空地立了一道门,青年在门锁上注入灵气,又速度极快地画了一道繁复的符文,门便消失了。蝉鸣鸟语,水流之声,在门消失的一刻扑面而来。 山顶乃是观主和长老们洞府所在,所以一行人中,除了青年之外,都不曾来过山顶,一时之间都有些回不过神来,顾昭更是几乎看呆了。 他们虽在山顶,却恍如在平地,且山顶的风景,乍看很是普通,却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生机之感。 “快走!”青年催促道,众人收回心神,跟着他来到一片碧波荡漾的湖边。青年指了指岸边的一种草:“都吃下去,吃了以后就下水。” “那是闭气草。”张连生认出来那草是能让人在水下呼吸的闭气草,惊讶道。而青年已经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拔出几株草扔进嘴里。 顾昭也学着他的样子,拔了几株草放进嘴里咀嚼,味道倒是没有什么差别,涩涩的带着股泥土的腥气。 吃完闭气草,众人跳入湖中。 他们在水里游了很久。 除了顾昭以外,其他几人,即便是王柳青,也至少有练气修为在身。顾昭虽没能入道,在刚、踏入小院时,却也一样能感觉到修士的威压。尤其是那位宁师兄,她最开始面对他时,忍不住有汗意。 其他几人已是修士,就算不吃闭气草,也能在水下待个一二个时辰,而顾昭却还是凡人之身,即便吃了闭气草,还是觉得呼吸不畅,胸口沉闷。 幸好,再长的路也终于有尽头。他们从水底游上水面,岸上世界原本只是白光,在他们探出头时一下子便展露出原貌。 王柳青低低地惊呼一声,连张徐二人都不由地睁大眼睛,唯有宁师兄泰然处之。张连生忍不住看向他:“宁师兄,我们真的……”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是或不是,上去不就知道了。”宁师兄说完,率先跃出水中。一阵风从湖面上吹去,宁师兄衣袍翻飞,立在岸边。 顾昭几人便也上了岸。 她站在岸边向面前望去,还是觉得震惊无比。这景色,和他们先前来时的景色分毫不差,参天的森木从立,连样子都好像与之前观中的山顶之树一样。太像了。 他们是又回到了下水的那个地方吗?还是说他们在湖中游了许久,最后又游回了出发点?顾昭并不清楚,她在水中只能勉强跟上其他几人,浑浑噩噩,根本不知道他们的路线是怎么样。 正当疑惑之际,远远地走来两个弟子,穿着观中巡逻弟子的服饰,一抬眼便看到了他们,惊讶地问道:“湖边是谁?” 顾昭和王柳青等人说不出话,而宁师兄也并未开口,任由两个弟子走到他们面前。两个巡逻弟子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其中一个道:“奇怪。” 另一个直接问道:“师姐是哪一位长老的弟子?怎的带了如此多的外院弟子来到峰顶?”而那问话弟子看的,却是众人身后的顾昭。 顾昭讶异十分。这里的人,每一个修为都比她高,在那弟子的口中,却被称为外院弟子,而他们更是以为她是某个长老的弟子,这是为什么? 第一个开口的那弟子拉了拉另一个的袖子:“你瞧清楚了,只两个外院弟子,另外两个应是我内门弟子。”说着便对着王柳青和徐丹青投去歉意的眼神。显然他们话中的外门弟子便是张连生和宁师兄了。 张连生是生平第一次被人划入外门弟子的范围内,不由地张开了嘴,去看宁师兄,宁师兄一副早就料到的样子,不发一言。 见他们不说话,两个巡逻弟子正色对顾昭道,“峰顶乃师门重地,师姐既无事,请速带人回去。”显然是将顾昭当成了某个带外门要好弟子来峰顶长见识的大小姐了。 他们二人如此说了,宁师兄又不发一言,顾昭看了宁师兄一眼,见他并无反对的意思,便对着两个巡逻弟子笑了笑:“谢谢二位师兄告知,我们这便回去。” 两个弟子见顾昭态度诚恳,也很是和善地叮嘱她:“师妹下次万不可再这样了。” 顾昭连连应是。 第四章 闻道 一行人在两个巡逻弟子的带领下,穿林拂叶,离开峰顶的门,走向山腰。长长的石阶上,周身被云烟雾气环绕,耳中水声鸟鸣不绝,石阶上除了他们之外,来来往往不少弟子,不少都穿着巡逻弟子服,待下到山腰,来往弟子比石阶上更是多出来不少,远远地看得到广场上人头攒动,而随处可见的树下到处是蒲团,弟子们或坐或卧,谈笑证道,隐隐地还有乐声传来。 顾昭来到明台观的时日不多,除了入道那一次,甚至并没有再有机会去到山腰的广场,只以为此时之景,便是观中讲道之时的盛景,既震惊又向往。 张连生等人想的却比她多。不说王徐二人,张连生自己本身就是观中长老的小辈,一测出灵根便被接进内门,拜入长老门下,二十三岁筑基,年纪轻轻便被称作精英弟子,却也从未见过如此的讲道场景。印象里,大多数时候,广场上大多都是空空荡荡的,只有偶尔观中有事召集弟子之时,广场上才会有人,却也远远及不上眼前这般,一派盛景。 自来到这里以后就一言未发的宁师兄,这时看着远处的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什么。 他们几人以宁师兄为首,宁师兄不吩咐,便也只好都站在树下看着。 “徐师弟,你去问问这是在做什么。”宁师兄看了一会,开口道。 徐丹青应声,几人看着他走到不远处,与一个盘坐在蒲团上的弟子搭讪。徐丹青已不是毛头小子,虽然修炼之事上没有什么天赋,却很有一套待人处事的方法。他不过是笑着说了几句,那弟子便很是友好地与他交谈起来。 不一会,徐丹青回来,告诉他们:“这是每日的讲道会,长老们每周会轮着来此讲道,讲道会每日持续到晌午才结束。”那弟子以为他是刚入门的新弟子,讲的很是详细:“……除了讲道,也经常举办一些交流会。” 什么是交流会?徐丹青自己也讲不清楚。宁师兄闻言却解释道:“交流会,有本宗和同宗内部的修士们进行修炼上的交流,也有与其他道宗的交流。”见几人仍有些茫然,只好补充道:“便像是,我们明台观内部弟子和长老们的交流,或是本观与天下其他道观的交流,都叫做交流会。” 张连生抬头看了宁师兄一眼,没有说话。 “走吧,我们也去看看。”宁师兄仿佛没有看到一样,带着几人往广场走去。 广场上坐满了人,实在没有办法,他们便只好坐在广场入口的石阶上,好在广场上也有很多人找不到位置,有坐在石墩上的,甚至还有坐在广场角落一个装饰的铜鼎上的,他们这样,也不算很突兀。 人群中闲闲盘坐着一个中年男子,面容平凡到好像能让人过眼即忘,声音却温和清朗:“……何以入道?常人言以武入道,以剑入道,或以驭术手段入道,甚至有人借引他力入道,这些都未尝不可。” “所以往常师父师伯教我们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每日都不可懈怠,就是因为只要潜心刻苦,就能修得正道吗?”一个背着巨剑的弟子出声问道。 “且不论何为正道。这个方法确实没错,潜心钻研久了,必然有成果,这个道理,即便是对旁门左道也是合用的。只是,在潜心修炼的同时,不能忘了心境的磨练。”中年男子闭上眼,声音平缓:“何为心境磨练?从入道起,心境问题便与修行之路相携。心境的提升,多数需要靠人为磨练,这就是为什么往往经年的老修士在心境上要超越同阶修士许多,经历的多了,心境得到的磨练便也相对的多了,心境的提升并不是一直和修炼的速度成正比的。但也不排除有人天生灵性,善于顿悟,这类人,即便资历轻,却也能拥有极澄澈开阔的心境。” “然而天生灵性的人,到底是少数,大多数人,都适应勤能补拙。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乃至做小道童时背诵道书千万遍都是这个道理。练多了看多了,自然就悟了。” “那些修为提升快速,心境却满是漏洞,道基不稳的人,在修行之路上,很快就会走到头。” 广场上的弟子们在讲道之人闭眼时也纷纷阖目打坐,体悟经验,审视自己是否有这样的问题。 顾昭虽然站着,却也同弟子们一样闭上了眼,她感觉周身轻轻地,一阵风吹过来,飘飘摇摇地便到了空中,只余那温和的讲道声在耳边反复响起。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 “宁师兄!张师兄!”王柳青的喊声惊醒了顾昭。顾昭睁开眼,看见宁师兄委顿于地,额头滚落大滴大滴的汗珠,一旁的张连生也好不到哪里去,徐丹青倒是尚可,和王柳青一人扶着一个。 “师姐,这是怎么了?”顾昭诧异道。片刻前他们二人还是好好的,如今怎么突然一副受了重创的样子。 王柳青对她摇摇头,“二位师兄突然就这样了……不过我也有些不舒服。” “我亦如此。”徐丹青应道。 “先前还以为是我自己修为不够的缘故,没想到几位师兄也这样。”王柳青思忖道:“莫非是因为此处道法太过高深,那讲道之人有什么独特手段,我们受不住,才会这样……可是二位师兄比我们看起来更为难受,这不应该啊……” 宁师兄勉强靠着徐丹青站起来,吐出一句话来:“只怕是,此处,道法与我们相克。再加上如此多的人一同引动灵气,相克之力更甚。” “速速离去!”宁师兄咬着牙又说道,眼看又要站不住,顾昭忙上前和徐丹青一左一右地搀着他,王柳青则扶着张连生,一行人悄悄地往峰顶走去。 远离了山腰,二人才渐渐好转,宁师兄带着他们回到湖边,望着湖水,脸上神情变化不定,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古书所记,原来是这样。” 张连生闻言猛地抬头看向他,嘴唇开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他们二人必然知道些什么。顾昭心想。水下世界,是宁师兄带着他们来的,知道的最多的也是这位宁师兄,除了自己是半途被王柳青捎带进来的之外,剩下的三人,大概是张连生知道的要多些,王师姐和徐师兄,只怕知道的也不会比她多多少。 看张连生的样子,只怕这件事,是观中讳莫如深的。宁师兄却阴差阳错发现了其中的秘密,这才带着他们来一探究竟。 而从这一路上宁师兄的反应来看,宁师兄知道的,怕是不止这些。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不好,快走!”宁师兄忽然低声喝道。 “什么人!站住!”身后传来一声厉喝。宁师兄猛地跳入水中,张连生等人紧跟其后,顾昭却稍稍迟疑了一下。 不吃闭气草,她根本游不回去。 只这一迟疑,她便感觉被人拉了一把,跌坐在地。 湖水重归宁静,波光粼粼,仿佛镜面。 来人却迟疑地叫了一声,“顾师妹?” 顾昭抬头看去,一个穿着内门弟子服的少年见她抬起头来,语气稍稍确定了一些:“顾师妹……你在这做什么?” 顾昭虽不知道这是谁,唯今之计却只有应下:“这位……师兄,天气太热,我本来是想在这游会儿水的。” “刚刚那几个是谁?穿着内门弟子的衣服,看起来却不过是外门弟子。”那弟子又看了看顾昭:“咦,顾师妹,你怎么倒是穿着外门弟子服?” 顾昭答不上来。她先前已经被错认一次,知道这里大概和其他地方不大相同,或许他们眼中修为最低的,在此处,却恰恰是修为极高者,只好低着头假装愧疚的样子,压低声说:“师兄……我是偷着来的,怎么好穿自己的衣服……” 那弟子叹了口气:“既已经要做修士,怎么好再这样乱来,门中有门中的规矩,下次万不可再这样了。”又说:“那几个是和你一起的吧?看在青霄长老的面子上,这次就放过你们。” 青霄长老?还没想清楚那弟子的话,顾昭就已经下意识地道谢:“多谢师兄了!” 那弟子点点头,转身要走,忽然想起来什么,又扭头对她道:“我来之前看青霄长老正在三清楼前找你,因找不到你,还发了一通脾气。” “我这就去,多谢师兄告知!”顾昭对着那弟子拱了拱手,便一副匆匆忙忙唯恐挨骂的样子跑向石阶。 直到下到石阶的一半,顾昭才慢下来。这一刻她才清晰地意识到,她被一个人留了下来。而她偏偏是几个人里对这里最是一无所知的。 而他们一走,也意味着她回不去了,她来时浑浑噩噩的,根本不记得回去的路。只有等他们回来找她,她才能离开这里。 顾昭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会再回来,除了王柳青和她有一些情谊,其他几人与她不过是刚刚相识。她的安危,他们想必也不会太放在心上……好在,看宁师兄的样子,他应该对这里有所求,不会轻易便一去不返。 她只有在这里等着他们来。 第五章 师父 三清楼位于山腰,却与主殿相去甚远。三清楼之高,高入云霄日曜,站在楼下只能看见楼中被云雾拦为一半,这里的弟子告诉顾昭,云雾之下的一半,在山腰,云雾之上,则已到达山顶。 抵达三清楼的三阶石阶前,要穿过一片药圃,药圃里东倒西歪地种着些东西,看上去各个不同,也不知是什么药,若不是药圃前丢着一块写着“药”的牌匾,倒更像是俗世里无人打理的菜园子。 除了顾昭,三清楼前空空荡荡的,既无人看守,也无往来的弟子,与广场上的热闹大相径庭。 顾昭上了台阶,正要敲门,手抬到半空,门便被打开了,门内席卷来一阵风,来人携着她就往里走,走前不忘一脚踹上门。 门内是一个巨大的厅堂,雕花安详,装饰古朴,内里立着的五六个个弟子,张着嘴看着青霄长老急冲冲呼啸入内,将手里拎着的人往地上的蒲团上一扔,自己坐到主位之上,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碧绿的药草一股脑塞进嘴里,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完成之后方才安静下来。 顾昭好容易从蒲团上起来,也看着那几个弟子,张大了嘴。 这这这……这不是张连生张师兄吗? 那位和张师兄长着一样面孔的弟子已经平静下来,见她看他,点了点头,和善地笑了笑:“顾师妹。” 其他几个弟子也纷纷打招呼:“顾师妹。”“顾师妹怎么来迟了……” “孽徒!你是要气死我!”猝不及防一个东西丢下来,掷在顾昭面前:“我昨日怎么和你说的?是不是叫你今日巳时来这里的,你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又是一个东西啪地丢了下来,“气死我了!一个两个的,都这么不听话!” 站在顾昭身边的弟子捅了捅她,悄声道:“师妹,快捡。” 顾昭感觉自己突然闯进了话本故事一般,茫然中听到那弟子的话,弯腰就把两样东西捡在了手里。 一把扇子,一颗通体乌黑的珠子。 那弟子颇为羡慕道:“师父竟然丢了虚骨扇和极阳珠。” 虚骨扇?极阳珠? 顾昭打开扇子,两侧扇骨剔透如玉,中间扇面空空如也,伸手抚上去,却分明触到了一片薄薄的丝滑。 虚骨扇,却有骨无扇? “连生。”主座上的女修开口道。 “是,师父。” 顾昭抬头去看,那卷挟着她进来的,是个女修,五官疏朗,眉眼里有一股男修一般的大气,长发随意地在顶上扎了一个道鬏,插着一根乌青的骨簪,道袍亦是全无修饰,宽松松地罩在身上。 张连生已经跃然出列,点名道:“齐师妹,吴师弟,方师弟,你们三个既已入道,每日只需听完清晨的讲道便可,此外,每七日来两次三清楼聆听师父教诲。” 被点名的三个弟子皆应是。 接着张连生又转向顾昭这一边,继续道:“陆师弟,顾师妹,你们二人还未入道,除了每日清晨的讲道不可缺席,午后还要去演武堂修习,同样也是每七日来两次三清楼。” 顾昭和那位陆师弟同样应是。 接着,张连生又将其他安排一一报出,最后告诉他们,作为青霄长老的弟子,他们不再住在普通弟子的院落,全部搬到三清楼附近青霄长老的府邸中的弟子院中,并让他们现下就去收拾东西。 青霄长老却把顾昭单独留了下来,待张连生关上门,青霄长老伸指往门上虚虚一点,方对她道:“还不跪下!” 见顾昭愣愣的,青霄长老一甩袖,一阵风拂过双腿,顾昭还没反应过来,便跪在了地上。 “今日有巡逻弟子告诉我,先前在峰顶的渡仙湖见过你,还带着几个外门弟子。”她将顾昭上下扫了一眼:“如今你还穿着外门弟子的衣服。” 她说到这里,仿佛是气到了,狠狠一甩袖,将面前几案上的东西一股脑地拂了下来。 顾昭立马手忙脚乱地捡在怀里。青霄长老果然也没有问她要的意思,只盯着她看。 “师父,徒儿错了!请师父责罚。”顾昭抱着一堆东西跪伏在地。 “月前我带你回来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你说会好好听讲道,早日入道,踏上仙途,一路走下去,是也不是?” 顾昭忍不住抬头看向青霄,她当日坐上马车,便这般在心里想,只是入了明台观之后,发现资质极差,又未能一举入道,不知不觉就有些动摇,这次会答应王柳青出来接任务,也是接受了现实,只想瞧一瞧有没有什么机遇,抱着试一试的想法。 青霄长老的话说的她心中一震,见她看过来,青霄长老瞪了她一眼,顾昭慌忙低下头去。 “看我有什么用!自己不争气。讲道不听,规矩不守。怪的了谁?” “我问你,修士的寿命有多长?” 顾昭想了想:“书上说,彭祖寿七百六,赤松子性命不可度,容成公不老不死。” “书倒是读的不错。”青霄长老看了她一眼:“修士性命虽不如从前道圣,却也长过凡人百千倍,不过是来之后一直未能入道,前后加起来才多久,你既知道,怎么也能急成这样。” “我……”顾昭下意识地想反驳,被打断:“你确是看不出来,但旁人看不出来,不代表我也看不出来,你心思已动,是外因内因共同作用,别告诉我你自己也不清楚。” 顾昭答不上话来。 青霄长老说的没错。自从那日从广场回来,她的心就浮躁了起来,甚至……或许,还要早,从测仙根开始她就已经有些浮躁了,她自小听多了夸赞奉承,很有些飘飘然,乍然来到仙山,一朝被打为资质不佳的那一类,面上平静,心里却总有那么一些藏着的不甘。所以,她回了房之后,便不再出门,不愿去了解观中其他事宜,也不愿去结交新的朋友,月余下来,她对明台观的了解,还不如这里。 她不知道明台观除了主殿和广场、丰谷堂还有什么,有没有三清楼,有没有那一片药圃……甚至在明台观认识的师兄弟还不如今天一天认识的多。 脑海中又响起先前在广场上听到的,顾昭心中陡然大骇,身子不自觉伏得更低。 在明台观时,从来无人管他们修炼与否,更没有心境一说,致使她心思浮躁却不自知。长此以往,或许她真有可能无法入道,即便侥幸入道,也极有可能在修仙之路上早早停下脚步。 这并不是她的初衷。 “伸手。”青霄长老又道。 顾昭伸出一只手,指尖被青霄长老逼出一滴精血,落在那虚骨扇上。 “每七日的两次教导你暂时不用来了,哪一日你能看得见这扇面,再来找我。”话音未落,一阵风便推着顾昭向后退去,等回过神来她已经站在门外,当着她的面,三清楼的门关的严严实实。 她抱着一堆的东西站在门外,闭了闭眼睛,好一会儿才往外走去。 出了三清楼之后,顾昭拉了个弟子询问青霄长老的府邸在哪里,那弟子给她指了路:“就在主殿之后,穿过长廊便看得到了。”顾昭向他道了谢,往青霄长老的府邸而去。 她自己带来的包袱早就不知道被她丢在了哪里,好在因是换了住处,一应物什都有门中重新发放。 等她将东西都归置好,便看见张连生几人相携而来。顾昭一一喊过,客气一番,张连生将手里的一叠书递给她:“师妹,这是师父让你背的。” 又道:“如今我们是同门,又都在师父门下,理应更加亲近,相护相助,如果遇到什么难题,大可以来找我,或是你几位师兄师姐。” “当然,也可以找师父,师父心情好的时候,还是很和善的。”有人补充道。正是先前让顾昭捡东西的那个弟子,见她看过来,颇为滑稽地拱了拱手:“顾师妹,我是你方师兄,姓方名元柯。”指着一个容长脸,弯眉小嘴的女修道:“这是你齐舒齐师姐。” “那两个,瘦高的是你陆无名陆师兄,矮一些的是吴襄吴师兄。” 顾昭一一见过,众人方才离去,张连生稍稍留了一留,叮嘱道:“顾师妹,明日我带你和陆师弟去演武堂,辰时在院门口等我便是。” “多谢张师兄。”对着张连生那张脸,她本身便有一些亲切感,闻言诚恳地道谢。 张连生已走到门外,摆了摆手。 顾昭关上门,躺在床上,拿出怀里的小灯笼和宁师兄给的全神丹,端详了一会。 全神丹大概是对修炼有益,这小灯笼又有什么用呢?宁师兄给他们一人发了一个,不该全无用处才是。 她沿着灯罩把小灯笼摸了个遍,却也没发现什么关窍,只好妥善地收起来,拿起张师兄带来的那一叠书。 《大道经》《度人妙经》《南华经》……一本本地垒着,她一本本打开看了看,虽然每本都不厚,却并非每一本都浅显易懂。 青霄长老叫她背下来。 她打开一本,看了一会,便开始打起坐来,口中反复默念着书中字句。 “昔於始青天中,碧落空歌,大浮黎土,受元始度人无量上品。元始天尊当说是经,周回十过,以召十方。始当诣座,天真大神,上圣高尊,妙行真人,无鞅数众,乘空而来……” 第六章 入道 天刚蒙蒙亮,顾昭便醒了,还未到辰时,顾昭醒来后便又打坐一会,这才穿衣洗漱,开了门往院门口而去。 张连生果然已经在院子门口等着她。见她来了,笑道:“顾师妹。” “张师兄。” “陆师弟还没来,我们且再等一等。”二人一边等陆无名,一边闲聊。 从张连生口中,顾昭得知,先前青霄长老只有张连生一个弟子,“自己”是月余之前被青霄长老带回来的,青霄对门中报她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因为合她眼缘,遂带了回来,测了仙根之后便暂且住在外门,等青霄长老选完弟子,她便和其他几人一同来到三清楼,正式成为青霄长老的弟子。 不一会,陆无名也出现在门口,远远地看到顾昭和张连生等在门口,一路小跑过来,在二人面前大口喘着气道:“是我来晚了吗?” 顾昭喊了一声陆师兄,张连生则摇了摇头:“是我们来早了。” “既然人齐了,我带你们去演武堂。” 演武堂分为两部分,一处学习武道,一处则给弟子们相互比试切磋提供场地。张连生带着顾昭和陆无名二人见过教授二人武道的陈长老,并将青霄长老给他们二人做的安排也一并告诉了他。 陈长老对着张连生一个弟子,态度也很是恭敬,当下便表明会尽心教授二人,不叫青霄长老失望。 见过陈长老,张连生便带着他们回到主殿前的广场听取今日的讲道。 今日讲道的仍旧是那个面容平淡的中年男子,他依旧和昨日一样盘坐在地,讲的却是他修行路上的经验见闻,以及自己的生平经历。 “……世有三千大千世界,一芥子为一小界,一千小界为一小千界,一千小千界为一中千界,一千中千界为一大千界。大千世界已不知凡几,更不用说小千与芥子……我最初踏上仙途时,和你们大多数人的年纪相差无几,我修炼极少有瓶颈,等到三四十岁,便自觉已经站在人间顶峰,我热衷往来于俗世和修士之间,为自己能有当日成就沾沾自喜,直到我来到门中。” “阴差阳错之下,我知晓了一些事情,明白这世间有无数界,并且我所处的这一界很有可能不过是个小界。” 广场上一片哗然。那中年修士无悲无喜,不为所动,依旧讲下去:“自从得知天外有天,我每一日都希望能突破此界,寻找他界,但直到今日,我仍未成功。” “我不是这样做的唯一一个,我之前亦有许多天资纵横之辈,但他们和我一样,几乎一无所获,一生困死在这一小界里,郁郁而终。我从前总觉自己已经够优秀,够出色,那时才恼恨自己还不够,还不够惊才绝艳。” “经此一事,我终于明白,我自以为很是出类拔萃,其实不过是泯然于众人。”广场上鸦雀无声,四下亦无风,便听那中年修士话锋一转:“即便如此,我却并不后悔将一生耗费在此事之上……大道无为。我们在大道前,也时常感觉力有不逮,只好顺应无为,但这无为,并不代表消极与得过且过,要争的,依然要争,要找的,依然要找,最后哪怕一无所获,至少已可证我道,无愧于心。” “这便是我之所以成为今日之我的原因……” 中年修士讲到最后几句话时,声音已经有些飘忽,待讲完最后一个字,便直接躺在了地上,闭上眼仿佛入睡了一般,再不管其他。 广场上有人茫然不知所措,也有人若有所悟。顾昭还没入道,听得一知半解,混混沌沌中好像抓住了什么,还没等她细想,那一丝思绪却很快又消失不见。 讲道会结束之后,三人前往丰谷堂,刚用完午饭,张连生便被人匆匆地喊走了,留下顾昭和陆无名,前往演武堂练习。大约是因为青霄长老在门中地位不低,除了陈长老对他们很是和善以外,其他弟子听说他们是青霄门下之后,也纷纷露出艳羡的目光,上来搭讪的不在少数,顾昭二人都不太擅长与陌生人打交道,一下午过得战战兢兢。 一回到屋内,顾昭便一头扎进了书中,一面反复诵读道经,一面拿讲道会上所听与自身经历做印证。白天则照常去听道,修习武道。 一年之后的某一日,顾昭睁开眼,发现自己竟不是躺在床上、从睡梦中醒来,而仍保持着打坐的姿势。 窗外天色未明,她却并不觉得困倦,只觉有无限的精神,浑身上下无数的力气涌来,鼻尖则闻得一股腥臭之味。 等她打了水将自己清洗一番,对着镜子看到自己明显白净许多的脸,方才意识到,她竟这样无知无觉地入了道。 顾昭回忆起打坐中灵台一点开阔通透之感,才发觉原来不是梦境。 她如今已是一个真正的修士了,一脚踏出了俗世凡尘,走上了仙途。 还没等她欣喜多久,便觉得脑中疼痛异常,全身血脉偾张,一阵压力铺天盖地地挤下来。这压力并不似当日在明台观广场上那样充满着胁迫、压制之感,更像是一股力量拥挤着想要进入她的身体。 顾昭立马抱元守一,尝试着进行书上所说的吐纳,调整内息,重新进入观想之境。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种灵台一点的感觉再次出现,双眼逐渐清明起来,她仿佛可以看见自己体内正涌入无数透明灵气汇聚成的灵缕,源源不断地涌入丹田,形成一片雾气蒸腾的海,海底是汇成一股的灵缕,海面则是丝丝缕缕游弋四散的灵气,一部分游弋的灵气腾升到灵台之处,连成一脉。 而原本她身体外笼罩着的一层灰黑色烟气,也渐渐地被灵气所取代。直到丹田形成的气海渐渐平缓下来,灵气涌入的速度才慢慢变缓,灵缕变成涓涓细流,静静淌入。 顾昭终于深深呼出一口气,只觉得五识通明,身轻如燕。 被她随手搁在床头的虚骨扇,这时正悠悠地飘在半空之中,原本笼罩在顾昭身体外的黑色烟气一丝丝地往扇中而去,剔透的扇骨变得乌黑,像是蕴了两砚台的墨水,垂垂欲滴。 扇骨缓缓撑开,虚无的扇面上现出一片雪白。 扇面一出,扇子一下子合了起来,从空中坠进顾昭的怀里。 顾昭打开扇子,刚才还光华熠熠的虚骨扇,此时平淡无奇,就像是一柄普通的乌骨扇,还是图画题字一概没有的那种。 顾昭想了想,又拿出宁师兄给的小灯笼,看来看去,却还是没看出有什么用处。 这一年里,刚开始的时候,她每日都会想起从前的事,想着要回到明台观,可是宁师兄他们却从来没有联系过她。她也曾偷偷地吃了闭气草跳入渡仙湖,试图寻找来时的那条路,却每每无功而返,直到有一天听方元柯提了一句,说是巡逻的弟子报上门中,称峰顶渡仙湖竟然不是湖,而是通着一条有活水的地下支流。等掌门带人前去查看,却发现那条支流早已枯竭了不知多久,因为这件事,那个声称发现支流的巡逻弟子还被罚去打扫主殿了。顾昭听到后,隐隐地便觉得那条支流一定与回去的路脱不了关系,既然支流不再了,她回去的希望便慢慢地减了下来,再加上在这里她拥有着比在明台观更平和健康的修炼生活,渐渐地便也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不再想明台观,却时常会想起她去明台观前的生活。可回不了明台观,也意味着她回不去那个俗世了。 虽然可惜……但倒是,也好。 顾昭打开虚骨扇慢慢扇着,眼睛瞄到床上扔着的小灯笼,颇为忧愁地叹了一口气。 若不是看到了灵气,她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入道了,怎么好像什么宝物到了她手里,都变成了凡物呢? 扇的风倒是挺大,她眯着眼睛看着天边溢出的一丝红霞,通体惬意,忍不住暗暗地想,等去了三清楼回来就看看那灯笼能不能点,说不定也比平常灯笼要亮一些。 第七章 老实人 三清楼里,青霄长老正翘着二郎腿歪在椅子上,顾昭还没进门,走到药圃就听到她骂着吴襄:“……她说换你就换了?有没有一点出息!还是不是我青霄的徒弟……你这个夯货,我真想打你两下!你过来……” 方元柯在一边帮腔:“吴师兄,师父说的一点没错,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心软,尤其是看见女修……” 青霄长老听他这么一劝更是来气,手里原本把玩着一块碧绿的玉珠,看也不看就往地下扔:“你师父我也是女修!你怎么就不知道省着给我!孽徒!你过来!你给我过来!” 方元柯悄悄地就把那玉珠捡起来揣进怀里,直起身来就煽风点火,脸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吴师兄,你真是太不地道了,太不地道了,太伤师父的心了啊!” 吴襄偏偏又是青霄几个徒弟里最为老实的一个,听师父说“你过来”,当真就乖乖地走到青霄面前。 顾昭正好走到门口,一看这可不得了,一叠声地喊:“师父师父!师父!徒弟已经入道,特来拜见师尊。” 青霄愣了一愣,伸出来的手停在半空中。顾昭趁机走过去,将高几上的茶盏斟满茶水,恭恭敬敬地奉给青霄:“徒弟已入道,请师父喝茶。” 青霄原本也不是真的要打吴襄,闻言飞快地把手缩回去,另一手接了茶盏喝了一口。 顾昭舒了口气,便见她皱着眉嫌弃道:“水都冷了!” 方元柯偷笑。 “师父,这是怎么了?” “你问你吴师兄。”青霄看也不看她,闻言瞪了吴襄一眼,“问他做了什么好事。” 吴襄呐呐道:“师妹……”看起来很有几分不好意思,脸上神情愧疚中竟然还带着几分害羞。 顾昭几乎以为自己的眼睛花了。 她来此已有一年,与青霄长老几个徒弟都相处的很熟了,早已清楚几人都是什么性格。张连生稳重,方元柯活络,齐舒温和,陆无名寡言,而这位吴师兄,为人最是正直,虽不敏于言,却最踏实老实。 这样老实的吴师兄却害羞了? 方元柯看不下去,抢着道:“师妹,吴师兄把原本要给师父的紫碧草给了玄霄长老门下的何师姐。” “那……那”吴襄嗫喏着。 “那紫碧草是他家中长辈专程送上山让他孝敬师父的。”方元柯接道。 “我……” 不等他说话,方元柯又抢着道:“他在路上遇到了玄霄长老门下的何师姐,玄霄长老最近在练一炉极重要的丹,正缺了一株紫碧草,何师姐是玄霄长老的首徒,自然要为玄霄长老分忧解难,便提出能不能用一瓶养心丹换。” “养心丹虽然品阶不低,那一瓶成色也很好,但到底及不上紫碧草来的珍贵。” “我……”吴襄低着头,讪讪的。 “你怕不是看上那瓶养心丹,是看上了给养心丹的人吧。”方云柯继续接道。 出人意料地是,吴襄竟然没有反对,顾昭睁大了眼睛。 从前那句话是怎么说的?老实人也春天来了? “气死我了!好你个刘玄霄!连徒弟都教的一模一样!”青霄长老的关注点好像和他们都不一样。顾昭看向方元柯,这次方元柯没话接了,摸了摸鼻子表示自己也不知道青霄长老和玄霄长老有什么深仇大恨。 骂完玄霄长老,青霄又回过来将吴襄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道:“去外面等着!一会跟我去要东西!” “师父,换都换了,怎么能……”吴襄小声反驳,被青霄打断:“你是师父我是师父?” “您是……” “那就听我的!”青霄不知不觉坐直的身子又往后一靠:“带着你师弟去门外等着。” “师父,我也去啊!”方元柯惨叫,早知道刚才他就不幸灾乐祸了。 关上门还听得到方元柯的哀嚎,青霄上下打量了一番顾昭,终于带了个笑出来:“练气二层?不错。” “炼气二层?”顾昭怔怔的,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错。”青霄长老笃定道:“你师父我还会分不清你是什么修为吗?” 顾昭若有所思。青霄长老见状问道:“你入道时是什么情景?” “刚入道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甚至我自己都是后来才知道的,但不一会就感觉灵气全都涌过来,挤得全身筋脉都疼。”顾昭如实答道。 青霄长老道:“刚入道时灵气涌入,是很正常的,只是灵气的速度应该不会太快才是,因灵气涌入而筋脉疼痛,怎么也该是筑基的事情了……”想了想,又说道:“或许是因为体质原因?从前也见过,有的人天生便对灵气接纳度高。”从语气听来,显然自己也不是很肯定。 “你现在便将灵气运行一周天。”青霄长老道。 顾昭依言将灵气运行一周天。青霄长老皱着眉:“并无什么不妥之处。” “奇怪。”她将手覆到她头顶,闭上眼,道:“重新来一次。” 顾昭重新运行灵气。 青霄长老一边引导、感受一边道:“丹田无恙,识海清明,中脉通达,”睁开眼:“再正常不过。” 顾昭闻言放了心。她当时血脉偾张,吓得要死,还以为是资质太差的缘故,如今得了青霄长老一句正常,便不再担心。 反倒是青霄长老自己总觉得有点不对,想来想去却没能想出什么,只好暂时转移了心思,同她说道:“灵气涌进来的地方,便是你的下丹田,又称气海,藏纳宇宙生发之气,而你的灵台之处,也就是识海,是你道基所在。此二者与中丹田相连,便是中脉,中脉行光,是修炼的根本。” “往后你只要打坐,便要抱元守一,以防心神失守,误入歧途。” 顾昭点头称是,青霄长老便道:“往后每七日来两次我这里,讲道也是每七日两次,下午仍然去演武堂,其他时间都由你自己安排。”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笑了笑,“正巧你入了道,不仅要修习武道,还要与人切磋,也好。” 顾昭一头雾水,青霄长老却已经挟着她往门外走去,路过门口站着的吴襄和方元柯,丢下一句:“快来,我们去丹鼎宫。”把顾昭往腋下一夹,脚步停也不停。 吴方二人连忙跟上去。 一行人到了丹鼎宫。 顾昭是第一次来丹鼎宫。与三清楼的高耸不同,丹鼎宫只有两层,一层据说还在山体之中。而露在他们眼前的这一层,正便中是丹鼎宫的殿门,檐角则立着展翅的铜鹤,紧闭的殿门溢出几缕带着药香的烟气。 门前则立着两个穿着青色药童袍的弟子,半垂着眼闻着药香,一派的仙风道骨。 顾昭在青霄长老的腋下打量了一番,心觉确实是人家丹鼎宫瞧起来更气派些。方元柯显然是和她一样的想法,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一个药童身上挂着的一粒明珠。吴襄红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青霄长老可不管,大咧咧地行至门口。 两个药童显然都认识她,齐齐喊了一声“师叔”便乖乖地打开殿门。 一阵烟气扑面而来,青霄长老一只手夹着顾昭,一只手挥了挥袖子,咳嗽两声:“关什么门啊,装神弄鬼的,真是……” 话音未落便听得一个低沉的男声道:“云林,云昉,还不关上殿门。” 顾昭从青霄长老腋下探出头去,正看见一个白袍金冠的男修从巨大的丹炉之后现出身来。 “刘玄霄!”青霄长老喝道,顾昭感觉自己仿佛都被震了一震,缩了缩头。 “好你个刘玄霄!”青霄长老四下寻找了一番,随手拿起一个香炉,顾昭感觉她又要骂那句“气死我了。”果然青霄长老把香炉对着那男修就砸了过去:“气死我了!” “从前你就喜欢抢我东西,现在教了个徒弟,更厉害,抢都不用,哄着我徒弟就用一瓶养心丹换了一株紫碧草。” 大约是因为生气,顾昭感觉自己被夹得紧紧的,肩膀似乎都要碎了…… 吴襄在青霄长老身后偷偷地看着前方,见不过是那玄霄长老一人,便低下了头,心里涌上来一股不知道是不是失望的情绪。 玄霄长老盯着青霄长老看了一会,一言不发,也不回应也不反驳,青霄长老被看得有一阵莫名的心虚,提高了声音道:“你那徒弟呢!把她叫出来!” 玄霄长老依然不回应。就在顾昭以为他是被气到说不出话的时候,便见对面的玄霄长老看着青霄突然笑起来。 顾昭一头雾水地探出头去。 这玄霄长老,是还蛮奇怪的。 第八章 打赌 “青霄,你瞧瞧,你这是有了徒弟的样子吗?”玄霄长老嘴角噙着一丝笑看着青霄。 “我怎么……”青霄长老正要反驳,低头一眼看到被自己夹了半天的顾昭,终于意识到要把自家徒儿先放下来。 顾昭终于双脚着地,踏实地呼出一口气。 “你之前是怎么在掌门师兄面前说的,要多收几个徒弟,你会一个个好好地教,有个师尊的样子。” “我怎么没有……” 玄霄长老根本不给青霄反驳的机会,接着道:“你忘了连生从前过得什么样了?多少次来我这里哭诉你根本不顾着他的感受……现在你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当着几个徒弟的面就冲进丹鼎宫来,有没有想过要给我这个师兄面子,有没有想过你几个徒儿愿不愿意。” 青霄在玄霄面前简直就像吴襄对上方元柯一样,要说什么又感觉好像说什么都说不过他。 听听,刘玄霄多会说话,既占了便宜,又姿态漂亮,青霄长老心里腹诽,她怎么就没这种天赋呢。 “反正这事儿就是你徒弟不地道,你不用多说了。”青霄长老凛然道,出人意料地稍稍平静下来,“这样吧,这件事你说我说都做不得数,但我心里就是过不去,不如我们来打个赌,赢了我就不再追究,输了你要把那株紫碧草还回来。” 玄霄长老笑了笑:“我为什么非要和你赌?” 青霄长老被噎了一下,抬头盯着玄霄,“就凭我是三清楼的驻守长老。” 三清楼的驻守长老?原来是件多么得意的事情吗?顾昭看看青霄,又看看玄霄。 让人意外的是,玄霄长老思忖了一会,竟然应道:“好,我便和你赌一次。” 青霄长老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来,“马上就要门派小比了,我们不如比一比,谁的弟子教的更好。” “正好你先前不是也刚收了几个徒弟,就让那几个和我刚收的几个比一比,你的首徒则和我的首徒比一比,谁也不吃亏,如何?” 玄霄长老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会,忽然对着顾昭几人道:“上前来,给师伯看一看。” 顾昭几人乖乖地站在玄霄长老面前。玄霄看了看吴襄:“这便是你那个用紫碧草和芳华换了养心丹的徒弟?” 青霄长老鼻孔里出气,哼了一声表示正是。 玄霄长老点了点头,淡淡说了句:“不错。”虽不过练气三层,但气息深厚,可见基础打的不错。 接着看向方元柯,道:“你如今多少岁了。” “回师伯,师侄今年刚好二十岁……”方元柯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道。 玄霄长老可和师父不同,他总觉得,玄霄长老身上,有一股说不出的威压。 玄霄长老问了这一句,便不再说话,点了点头看向顾昭。 顾昭也和方元柯差不多。她感觉玄霄长老身上威压浓重,不过一息,好像整个人都被他看透了一样。 玄霄长老这次什么也没说,倒是抬起头对着青霄长老道:“我知道了。” 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青霄长老却罕见地没追问,对着三个徒弟招了招手,带着他们便回去了。 来的时候气势汹汹,回去的时候倒是悄无声息的。 一回到三清楼,青霄长老便手脚摊开坐在椅子上,对他们随意地挥挥手,“爱干嘛干嘛去,师父有事。” 说完也不再管他们,拿了一把扇子扇起风来。 顾昭看着那把扇子,便想起虚骨扇来。吴襄和方元柯出去之后,她拿出虚骨扇:“师父,我如今已经能看得见扇面了,可是扇面上却空无一物……” 青霄自然听得懂她的言下之意,这种赏了东西却不告诉用处的事情,她也做了不少,当下懒洋洋道,“这扇子是和我的玄水镜一起做的,本身有破阵宁心的作用,别的你师父我也不知道,如今既然给了你,你自己用去。” 顾昭看她闭着眼睛,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只好作罢。 等下午到了演武堂,陈长老早已得知她一跃而为练气二层,将她和陆无言分开,带着她去了演武台。 演武台上已有两个练气五层的弟子正在斗法,其中一个节节败退,已经被逼到了角落,只能慌忙运起一个灵气护罩,间或扔出一两个符箓勉强抵挡。不过几息的功夫,灵气护罩便碎裂开来,对面的弟子已将剑横在他颈前。 台下观战的弟子一片叫好声。输了的弟子垂头丧气地下了台,赢的弟子则继续留在台上,等待下一个对手。 顾昭是第一次看到修士斗法,从前在明台观她足不出户,来了此处之后,因为没有入道,看了再多的书,也都是纸上谈兵。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 败落的弟子下去之后,台上又上来一个同是练气五层的弟子,他看着先前赢了的弟子,颇为自信地从背后剑匣里也抽了一把剑出来。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 虽然同是道修,但有人擅长法术,有人擅长用武器,还有人单纯就是靠法宝符箓。 这其中,又属用武器的那一类,比试起来更好看。 练气期所学法术有限,大家会的法术,也就那么几个,大同小异,看多了也就没什么意思了,而法宝符箓,多是长辈所赐,对练气期的弟子来说,都是捷径,体现不出自身的能力,几下比试完了,不说比的人,看的人也枯燥无味。 反而是用刀剑斧钺的,你一剑我一刀,腾挪步法,挑砍刺挡,更有些兴味。更何况,演武堂本身便是教授武道的地方,在这里,显然用武道相拼,更合适一些。 那弟子将剑拿在左手上,右手竟又从剑匣中抽出一把剑来,这把剑比寻常的剑要细上不少,剑身雪白,看上去不似凡品。 人群便又是一阵欢呼。 等台边的筑基弟子示意比试开始,那双剑的弟子便直冲了出去。 对面的弟子不慌不忙地运起一个灵气护罩,这才迎上去。 双剑弟子的剑锋极快极利,另一弟子的外袍被狠狠削下来一角,但好在身形灵活,每次都险险避过。 演武台上,一度是那双剑的弟子在全力进攻,另一弟子则主要是防守。 眼看屡刺不中,双剑弟子右手一抖,细长的一柄剑,便成了一条九节鞭,猛地甩向对手。 另一弟子躲闪不及,生生挨了一鞭,身上的灵气护罩晃了晃,碎裂开来。 双剑弟子一击得手,左手便将剑递上,又割下一块袍角。 眼看对面弟子便要落败,他忽然高高跃起,一手洒下一把符箓,趁着乱七八糟的法术将对手困住,飞快地跑向双剑弟子身后。 等用双剑的弟子回过神来,背心便是一凉,那弟子已经将剑抵在他后心上。 他叹了口气,将双剑放回剑匣,看也不看对手,只对众人拱一拱手,便下了台。 连胜了两局的弟子也不再贪多,他虽获胜,但那双剑弟子的确剑法伶俐,若不是灵气护罩挡了一击,他现在怕是不能走着下台。虽然避过了要害,但他也到底受了不少的小伤,便向维持秩序的筑基弟子申请了下台。 演武台上便是一空。 第九章 兄妹 不少人都为那双剑弟子感到惋惜,在他们看来,那双剑的弟子,剑法娴熟,右手剑又能变作九节鞭做一奇招,若不是不曾防范,被那从天而降的符箓乱了手脚,早就赢了。 顾昭却不觉得。青霄长老给的《仙山游记》中有描述过,除了法修之外,还有剑修、丹修、灵修等其他修士,如果是两个剑修相斗,一方突然使用符箓,那的确很让人不齿。但本界除了法修,他道早已没落失传,那两个练气弟子,显然并非是剑修,支撑不住用符箓换得喘息之机,并不算什么。 更何况,那弟子能这么快获胜,也是因为双剑弟子大意轻敌,上台时连灵气护罩都没有用,才会在面对符箓时手忙脚乱,被火符炸的直跳脚,给了对手可趁之机。 相反,连胜两场的那个弟子就很好,双剑弟子开场时气势惊人,他却也能不慌不忙地先运起一个灵气罩,身处劣势的时候则努力跳出思维,不一味死拼,关键时刻撒了一大把符箓,也比上一场的对手那样左支右突,一次扔一个符箓的效果要好得多了。 “师妹,恭喜入道。”却是张连生正迎面而来,笑道。 “大师兄!你怎么也在这里?”顾昭问道。 张连生失笑,指了指腰间的剑:“我若是不来,再利的剑也会生锈的。” 顾昭倒是忘了,演武台是入道以后门内弟子斗法的场地,从练气一层到十层的弟子,都需要时常来此切磋比试,提高自身斗法水平,甚至有时筑基弟子都会相约来此比试。张连生虽是青霄长老众弟子中修为最高的,却也不过是练气八层,自然需要时常来演武台,只是从前顾昭进了演武堂都是在堂后习武,从未来过演武台,也就碰不到张连生了。 见她恍然大悟之后便是一脸不好意思,张连生有心解围,便主动问起她的法诀:“……我记得《大道经》中有几个基础的法诀?” 《大道经》除了阐述道之本源,还附了一册讲解基础法诀的小册子,册子上包括了使衣物洁净的净尘术、灵气护罩的法诀、简单的禁制法诀……甚至还有筑基期才能使用的轻身术、御剑术等等。 顾昭点点头:“可惜从前没有用法诀的机会。” 张连生便笑道:“如今入了道,不就有机会了吗?”又道:“演武堂有一项便是能够派专门的弟子和有需要的弟子进行斗法比试,一场只要一块灵石。” 顾昭微微张开嘴,这演武堂,可真是会做生意:“什么修为都可以吗?” “什么修为都可以。”张连生对着一个青衣童子吩咐了两句,很快那童子带了一个练气二层的弟子回来。 那童子生的白白净净,也不说话,睁着一双大眼睛,伸出手看着张连生。 张连生摸了摸他的头,将一块灵石放到他掌心,童子立马攥住灵石,蹦蹦跳跳地跑了。 顾昭看呆了。 张连生见状道:“以后若是想要找人比试,只要唤这些小童子来就行。当然,如果对自己有了一些信心的话,也可以直接上台比试,同阶或越阶赢满十场师门便有奖励。” 话音刚落,便听有人喊着“张师兄!张师兄!”,从人群里挤出来一个青年,对着他们点了点头,就急忙忙将张连生拉扯进人群里。 张连生只来得及对他们挥了挥手。 剩下那被童子带来的弟子,抱着剑打了个招呼:“师妹。”便不再说话,顾昭亦礼貌喊了一声师兄,两人一同在台下老老实实地做起观众。 场边的筑基弟子先声明这一场是约战,便见一个青年上了台。顾昭注意到他的袖子袖口处都被扎紧,道袍下摆也比寻常弟子的要短一些,手里身上皆看不到武器,也不知擅长什么。 接着上台的青年,腰间一把长剑,他轻轻巧巧地拿在手里,便行了一礼:“青霄长老座下张连生。” 顾昭目瞪口呆,原来大师兄是被拉去上场的,亏他还能从从容容和她讲了那么多话,又是介绍演武堂业务又是给灵石的。 先上台的青年亦回了一礼,惜字如金:“何双寒。” 筑基弟子示意二人开始。 双方第一反应皆是运起一个灵气护罩,毕竟如双剑弟子那样大意的并不多。 接着二人均向演武台中央靠近,铮的一声刀剑相撞的声音便响起来,台下已有人叫起来:“是匕首。” 那何双寒竟是少有的使用匕首的练气弟子。 《大道经》中记载,多数法修都喜爱使用长剑或是可以远距离斗法的法宝,方便运行法诀或是躲避,匕首这一类的短兵,大多是武修更爱使用,他们擅长近身斗法,短兵对他们来说比长剑法宝更锋利顺手。 与台下观众的惊讶不同,张连生显然早就知道,见他匕首已出手,飞快地扔出两张木系符出来,脚下不停动作往后退去,碧绿的藤蔓从何双寒脚底飞快的长出来,缠住他双脚,并且还在不断地往上爬。 不过几息,张连生便退至演武台一角。 在木系符落地的一瞬,何双寒便扔了一张火系符抑制了藤蔓的蔓延,匕首则飞快地割断缠在腿上的藤蔓,脚尖点地,也向后退去,这样一来,若是张连生趁机攻击,他也能险险避开。 见他亦退开,张连生飞快地将一张符贴在剑尖上,念动口诀,剑尖一挑,符咒随着剑气飞出去,一条褐色的土鞭在空中出现,卷起何双寒,带着他便往长剑剑尖而去。 何双寒身上陡然爆出一片白光,无数锋利的剑芒刺向张连生。 等白光散去,土鞭也化作沙土簌簌散落,才露出台上两个人来。张连生一件道袍被割得七零八落,所幸并没有什么出血的伤口,何双寒心口上则抵着长剑的剑尖。 筑基弟子判了张连生胜。 何双寒收回匕首,冷冷看了张连生一眼,径自下台,直接走出了演武堂。 等张连生下了台,顾昭立马把演武堂准备的新的道袍递给他,问道:“大师兄,我怎么觉得那何师兄似乎与你有仇?” 张连生苦笑,可不是有仇,为了不落对方面子,他勉强接下了约战,因无意缠斗,才用了中级金系符咒加强了阳曲剑,可对方却误会了自己,何双寒身上爆发的那片白光,以他本身之力根本无法做到,更何况他原本便是更擅长匕首,能驾驭那么多的剑芒,必然是用了长辈所赐的某些秘法或是符咒。 “何双寒,是何芳华的兄长。”张连生最后还是道。 “何芳华?”张连生既然这么告诉她,必然是她认识的,或是曾听说过的。顾昭在记忆里搜寻何姓的女修。 她记得似乎从吴师兄手里换了紫碧草的玄霄长老首徒便是姓何。 “是……玄霄长老首徒何师姐的兄长?” “正是。”张连生点头道。 第十章 虚骨扇 玄霄长老门下何师姐的兄长,能和张连生有什么深仇大恨? 张连生苦笑道:“十年前的门派小比,掌门师叔觉得我不错,夸了一句‘道心通明’,何师弟似乎便有些不满,自此以后同我连话也不说。再加上吴师弟的事情,他便觉得是我在背后挑唆吴师弟,今日更是‘引了’师父去找师伯告状,忍无可忍,方才与我约战。” 顾昭见他虽然语气里含着些怨气,面上却全然没有羞愧或后悔,一派坦荡荡,便觉得自己似乎摸到了关窍了,灵光一闪道:“那年小比,师兄莫非压了他一头?” “正是,我侥幸夺得练气期弟子中的第三,却是练气五层以下的第一。”张连生叹了口气:“而他恰是练气五层以下的第二名。” 顾昭感觉自己也稍稍能理解一点何双寒的心思了。有时候第一和第二,往往是天差地别,人们只会记住拿第一的那一个,却无人关心第二姓甚名谁,这样也就罢了,偏偏张连生天生便是那样的性格,就算了赢了也云淡风轻,有心人看来,自然要觉得戳眼睛了。 只怕是她这师兄赢的太镇定,无意中得罪了别人也不知晓。 顾昭第一次感觉自己比一贯会做人的大师兄看得更清楚一些。 只是再深究原因也无用,看那位何师兄今日的表现,只怕这怨气来的不是一天两天了,早便难以轻易化解了。 张连生并不知自己错在何处,以他的性格,只怕知道了也不会在意,当下不愿再说这件事,对着顾昭道:“师妹,今日你入道,师兄便陪你比试一番如何?” 顾昭已经入了道成为了正经的修士,仙路迢迢,她总有一日要面临真正的斗法,不能只像从前没入道时那样,光会一个纸上谈兵便满足,而以师父青霄长老的性格,绝不会亲自去教导她,与其让她慢慢摸索,不如他这个做大师兄的代替师父教导她一番,让她少走一些弯路。 顾昭自然明白张连生的意思,心里感激不尽,对着他深深地鞠了个躬,诚心诚意地喊了一声“多谢大师兄。” 张连生微微一笑。 等到几场比试之后,围在演武台四周的人稍稍散去,张连生方才带她上台,二人相对而站。 “师妹,先运起一个灵气护罩。” 顾昭默念熟练背诵了无数次的口诀。第一次运起的灵气护罩不太稳,晃了晃便碎掉了。 “平心静气,慢慢来。”对面张连生道。 顾昭闭上眼,调整呼吸,屏气凝神感受身体内的灵气运行,重新默念口诀。 一阵淡淡的青色渐渐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自上而下连成一片,随着她的呼吸吐纳而轻轻震荡。 见她运起灵气护罩,张连生抛了一把符箓给她:“师兄会尽量留手,但练气二层与八层毕竟有些差距,若一时控制不住,你觉得压力太大,或是害怕,尽管把师父赠与你的法宝都拿出来用,若法宝不在身上,便用这些符箓抵挡,要是觉得抵挡不过,便告诉师兄,师兄立时便会停下来。” 顾昭迟疑了一下,方才点头:“多谢师兄”。张连生见状便道:“不用觉得不好意思,等你也到了和师兄一样修为的时候,你便知道了。” 哪怕是炼气期,二层到八层相差了五个小境界,差距亦是不小的。 张连生同样运起灵气护罩,抽出腰间长剑,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向着顾昭而去。 张连生出剑的那一刻,顾昭便觉得空气里有一种莫名的锋锐之意,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像有一把寒光泠泠的剑就横在鼻尖一样。 这种临阵的感觉,与在台下观看完全不同。 她紧紧盯着阳曲剑的剑尖,脚下不停动作,勉力躲避,虽然因张连生留了手,她能勉强躲过,却早已满身大汗淋漓,感觉自己体力不支。 这种感觉很奇怪。这个时刻,她好像又是凡人一般,明明有一身的真元在体内缓缓流动,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体力被耗尽,空有真元而无法使用。 又是一剑直逼眼前,顾昭顾不上看手中都是些什么符,便一手全撒了出去。 符箓暴起的大片光芒稍稍阻了一阻张连生的剑。 每每感觉躲闪不过,她便扔出一把符箓换得喘息之机。如此数番,怀中符箓便用尽了。 顾昭感觉到凛冽的锋锐之感又逼了过来,她几乎是慌了神,摸到袖中有一样物什,便不管不顾地扔了出去。 她袖里平常放的都是青霄长老赐的东西,她无事的时候喜欢拿出来摸索研究一番,这时也不知抛出了哪一件,只希望能稍稍替她抵挡一番。 一阵风荡开,将锋锐之意散的干干净净。 张连生感觉自己的剑像是遇到了什么屏障,前行艰难。他不由地讶异,抬眼看向顾昭抛出来的东西。 扇骨乌黑的扇子悬在空中,扇面已经展开,看起来依旧是平淡无奇的,但扇面上却有一些淡青色的痕迹正在慢慢消去。 张连生了然,这想必便是青霄给顾昭的虚骨扇。 也好,便让他用虚骨扇来试一试阳曲剑。 这时虚骨扇已经回到顾昭手里,见识了虚骨扇的用处,顾昭索性便将它执在手中,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用处。 两人各怀心思,于是张连生的剑愈发毫无顾忌,而顾昭竟也迎面而上。 几番下来,顾昭发现虚骨扇虽然可以化去大多剑气,面对张连生的勉力一击,却也不能完全抵挡,她见每每承受阳曲剑一击后,扇面上便出现许多痕迹,便将右手一转,只见翻转过来的另一面扇面与之前不同,已完全变作淡青色。 顾昭手腕抖动,虚骨扇轻轻一扇,淡青色完全与扇面剥离开来,化作雾气密密地朝着张连生笼罩下去。 张连生抛出数张土系符箓抵挡,又飞快地在身上拍了一张轻身符,向后退去。 虚骨扇不过轻轻一扇,顾昭便感觉自己体内的真元飞快地被抽走。 如此一来,真元和体力竟是一样所剩无几了。 张连生毕竟已是练气八层,情况比她好很多,阳曲剑剑意凛然,丝毫不见任何真元枯竭的征兆。 顾昭很快败下阵来。 张连生的剑刺破灵气护罩后便停了下来,当即笑道:“师妹那一下可吓了我一跳。” 第十一章 小心 顾昭也没想到,青霄当做小玩意一般扔下来的虚骨扇竟然有如此大的威力,更何况她总觉得虚骨扇还不仅仅只有这些用处,假以时日,即便她没有其他的特殊手段,仅仅依靠虚骨扇,想来也能在炼气期自保无虞。 张连生亦笑道:“师父虽不如掌门师叔和玄霄师伯那样稳重,却毕竟是我们师父,到底是处处为我们好的。”说着将阳曲剑执起横在眼前,微微眯着眼看着剑身上繁复的纹路:“阳曲剑,也是师父四处为我收集材料,才能锻成的,其中不乏一些珍贵的铸剑材料,连掌门师叔亲传的陆师叔都舍不得用,却被师父想方设法要了。” 顾昭来此时日不多,之前过得又大多是三点一线的生活,并没有见过张连生口中的掌门师叔,但她见过玄霄长老,比起师父青霄来说,玄霄长老确实要老成持重许多,便是从前在明台观的时候,观中长老们坐在高台上连面都不露,甚至连几个小管事和接引弟子也都不似青霄这样随性宽和。 她很喜欢如今的师门和宗门,却至今仍有一种心虚感,好像她这一年来拥有的一切,都不该是她的,只是她侥幸得到了,有一天终究要还回去。 到头来,也许和从前一样,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 “师妹?”张连生唤道。 顾昭回过神来,她竟在张连生同她说话的时候走神了。当下便有些羞愧:“师兄……我……” “无妨,你今日刚入道便来演武台比试,第一次用灵气难免都会有些不适,乃至对精神也会有些微的影响。”张连生已为她先找好了借口。顾昭心内感激,张了张嘴,最后到底还是顺着台阶下了:“多谢师兄体谅。” “师妹如今不如直接回弟子院休息休息,明日之事,明日再说。” 他们在演武堂呆了大半天,如今确实已经不早了,演武台下的弟子也不过只有寥寥几个,见状顾昭便与张连生道别,张连生还要去青霄长老处,顾昭付了那陪练的炼气二层弟子一块灵石,便径自回了弟子院。 一回到屋中,身体里灵气体力被耗光的感觉才明显出来,顾昭躺在床上,连丰谷堂也不想去了,就着水吃了些干粮垫垫肚子。 打坐前她又看了看小灯笼,回忆着虚骨扇拿在手中的感觉,凝神聚气,往小灯笼上注入所剩无几的灵气。 几乎是灵气进入灯笼的一瞬间,灯芯亮了起来,一道声音传出来:“小心张师……”最后一个字没有说完,那声音便像是被人猛地掐断了一般。灯笼也暗了下来。 顾昭立马坐了起来,继续往灯笼上注入灵气,灯笼倒是亮了,可是不管她再怎么努力,那个声音却再没有出现。 小心什么?顾昭躺在床上思索,小心张师兄?她刚和张师兄分手回到屋中,张师兄这样磊落温厚的人,要小心些什么呢? 莫非是张师兄要去青霄长老面前告自己的状?顾昭暗忖道,可是自己好像没做什么值得他告状的事情啊? 顾昭脑中仿佛出现了张连生站在青霄长老面前,平时一张温和的脸孔上露出奸佞小人的笑容,对着青霄长老说她不尊重同门师兄,修炼不刻苦云云的场景。 张连生那张脸,确实不适合奸佞小人的笑容,看上去无比奇怪。 她在心里排除了张连生。可除此之外她再也不认识姓张的修士了,从前在俗世里倒是认识几个,却万万没有称呼师兄的道理。 既不是这样,那声音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也许,这小灯笼是个传声的物件,错传了声音来给她? 她想了半天,毫无头绪,只好将思绪放空,整个人进入玄而又玄的状态,开始打坐修炼。 但很快,早上那种血脉偾张的感觉又一次出现了,她不得不将其他事情抛到脑后,一心一意地控制体内的灵气,尝试着能否人为地将灵气入体的速度放缓。 整整一晚,顾昭都在和极速涌入的灵气作斗争,但直到天明,浑身大汗淋漓,却依旧毫无进展,她只能安慰自己,大概,所有修炼之人,灵气入体都是这个速度,只是她头一天入道,并不习惯罢了。 ……… 明台观。 已是巳正,明真长老的府邸里却依旧静悄悄一片,往常这个时候,明真长老早已在树下喝茶看书了,如今,树下却空落落的,连个美人靠也不见,只有几个洒扫弟子低头敛目匆匆地从廊下走过,眼神都不敢瞟一眼修炼室。 修炼室中,明真长老倒是真在喝茶,十来年的习惯,一时要改,当真是不容易,只是今早被掌门赤须子匆匆喊去,回来一看,早已误了时间,这个时辰去喝茶,花树的味道便没有辰时来的香了,浓腻艳俗,他不喜欢。 他闻了闻茶香,只觉脑中清明一片,又轻轻啜了一口,方才将茶盏放在几上,手指敲击着几面,极为随意地开口道:“你是徐长老门下的弟子?既然有话和我说,便说吧。” 他脚下跪着的弟子低着头道:“明真师叔,弟子……弟子去过那里。” “既然有话要说,也要说的明白一些,本座可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猜。”明真长老淡淡道。 那弟子沉默半晌,最后仿佛鼓起勇气一般,抬头道:“明真长老,弟子去过堕仙湖那一面。” 明真长老敲击几面的手停下来,面无表情地问道:“你去过?你倒是说说,那一面是什么样。” 那弟子一双眼闪闪烁烁,最后道:“与我门中无异,且依弟子看来,那里有不少人……他故意说了一半便停住,仰头大胆地盯着明真长老。 明真长老冷哼一声:“尽管说就是了,你既然径直找到我这儿来,可见是来对我投诚了,说的好了,我自然会替你谋个好前程。” 那弟子似乎松了一口气道:“弟子观之,那里不少人的修为,都在您之上……”他说完便悄悄地观察着明真的表情。 明真长老缓缓吐了一口气,依旧面无表情道:“继续说。” “弟子猜测,那里之所以会如此,想必是有些秘辛,请师叔恕弟子斗胆妄言,弟子以为,那秘辛必然与观中至宝有关。” “胡说八道!”明真长老厉喝,猛地将茶盏拂到地上,洒了那弟子一身。 那弟子直直地看着明真长老,慢慢道:“是弟子逾矩了,弟子这就告退。”说着直起身便要走。 “本座准许你走了吗?”明真长老的声音从座上传来。 那弟子回过身来,继续跪在地上,低着头,面上却慢慢地勾出一个笑来。 “将你所知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弟子谨尊师叔命。” 第十二章 流逝 自从和张连生比试过一次,顾昭每日都会去演武堂找人比试,起初还要花一块灵石,渐渐地她也和常去演武台的弟子相熟,几人之间常常相互切磋,倒是省了一大笔灵石。 好在青霄长老在灵石一项上对他们很是宽松,先前每日花几块灵石,竟然也负担得起。 只是灵气入体的事情一直未能解决,顾昭修为提升很快,方元柯还是练气三层的时候顾昭便赶上了他,最后一一超过了吴襄和齐舒,直追在张连生这个大师兄之后。顾昭曾经委婉地问过方元柯,这位师兄虽然太过活络,对她却也往往知无不言,自诩是一位合格师兄的方元柯当即关心道:“以我们如今的修为,灵气入体确实慢了一些,但是师父说我们的丹田和筋脉也相应的要更接近凡人一些,这些灵气对于我们来说是完全足够的……师妹不用担心灵气不够,现在这样接纳灵气的容量,以我们如今用得上的法术和符箓来说,是绰绰有余的。” 顾昭闻言心里一惊,回屋便出了一身冷汗。 以方元柯的话来看,其他人灵气入体的速度应该很慢才是,绝不该是像她这样,好像身体成为了灵气争先恐后要进入的器皿。她确实不担心灵气不够,她只担心她的身体以这样的速度接纳灵气会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只是几次去问青霄,她大多都是懒洋洋地应了声知道了,又询问了她的修炼进度,便没有下文了。 青霄不说,顾昭也知道急没有用,青霄毕竟是她的师父,正如张连生所说,青霄必然不会害他们,这么一想,对于灵气入体之事,她也渐渐地能泰然处之了。 倒是虚骨扇,被她摸了个透,虚骨扇本身如青霄所说,有宁心静气的作用,高阶炼气弟子使用的仅有皮毛的一点迷幻术,对她毫不起作用。而在对战时,虚骨扇能化解掉一部分的术法符箓的威力,也能借力打力,将扇中承受的伤害反释出去。 除了虚骨扇,青霄长老当初一道给的极阳珠,则是储存灵气的容器,顾昭时常感觉她修炼的时候极阳珠也和她一道在修炼一般,表面附了一层莹莹的光,在灵气耗尽的时候握着极阳珠,便能恢复一些灵气。 只是顾昭到底缺一件攻击型的法宝。同门的张连生有阳曲剑,齐舒有白露鞭,吴襄有一对双刀,入道比她晚的陆无名有一把短剑,就是对修炼不上心的方元柯,青霄长老也给了一个牛角状的攻击武器,名曰天牛刀。 与同门切磋时,顾昭除了靠虚骨扇进行小小的反击,大部分时候都是以躲避为主,倒是练得两耳灵敏,双眼清明,身手矫健的。只是若对方有心拖着她不使用什么有威力的招式,她便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灵气流逝,除了用符箓猛砸对手,便没有其他还手的办法了。 方元柯还曾经笑话过她:“小师妹,你说你,修炼再快有什么用呢,师兄现在练气三层,随便出一招,你也只有躲的份。” 顾昭在演武堂也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人,不再像刚入门时那样,当即便反击道:“我还可以扇啊,以我现在修为提升的速度,很快我就能把师兄你的衣裳扇掉了。” 方元柯大惊失色,好一段时间不敢在演武堂出现,即便两人在路上或是三清楼遇到了,也多是和言细语,俨然一个温和的好师兄。 即便修为提升了,青霄长老对她的要求还是与从前一般无二,她除了替他们讲解他们一时难懂的道经,解答修炼中的疑惑,时不时检查一下他们的修炼情况,便不太管他们,倒是张连生这个大师兄,忙前忙后,多数的事情,乃至青霄长老府邸之中的事务,都是他在打理。 方元柯私下和她们说,以后他要是开府了,也要早早收一个大师兄这样的徒弟,享享清福。 齐舒听到了便笑道:“师弟,你看看你,再看看小师妹,等到你也能开府的时候,小师妹都是本门长老了吧。” 明台宗弟子一旦筑基便可以在明台山山腰寻一处开府,但成为长老,却必须要到筑基中期。 本界除了他道失传,便是正统道修的传承也并不完整,筑基初期到筑基中期有如天堑,许多人卡在筑基初期上蹉跎了一生,不得进阶。 齐舒的玩笑里,也不乏艳羡,短短几年便练气五层,放到哪里都是能让人羡慕的,只是他们既能被青霄看中,也都是心思明澈之人,想一想便也丢开了,何况这个进阶飞速的还是他们的同门师妹,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有时候厚着脸皮去取取经,他们也受益良多。 只是,如齐舒方元柯这类的虽是多数,一时想不开的却也不在少数。制符阁通明长老的弟子秦无央便很喜欢和顾昭对着干。 秦无央是通明长老的玄孙女,自小在宗门之中便很是受宠,又因容貌明丽可爱,加之资质上佳,又肯努力,一向自视甚高,自认在低阶女弟子中是第一人,几年前顾昭横空出世,她便觉得自己的地位好像因此动摇了,脾气一上来,不免将顾昭当做了眼中钉,事事都要争个高低。 顾昭炼气四层了,她便也闭关数月,出关后赫然也是炼气四层,洋洋得意地来三清楼,在顾昭面前晃荡了一整天。顾昭去演武堂,她便也去演武堂,把一些练气二三层的弟子打得哭爹喊娘,一时间去演武堂的弟子都少了大半,哪怕是青霄长老又赏了些什么,她也要回去向通明长老要个差不多的。 往往一刻钟前顾昭决定要去那里,到了地方便看见秦无央笑眯眯地等着了,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刚开始顾昭还觉得毛骨悚然,有个人比你自己还关心你自己,时间久了倒也觉得挺有意思,至少比枯燥的修炼有意思多了,原本她并会理会她,渐渐地偶尔见到了秦无央,便逗她两下,见她气得跑回去找通明长老告状,倒挺有成就感。 通明长老早已知道玄孙女的心思,屡禁不止,也没了办法,倒是常常来青霄长老这里打招呼,预告一下自己的玄孙女可能要来添麻烦了。通明是经年的老修士,比青霄还大两轮辈分,长辈之托,率性如她也没办法拒绝,把个青霄烦的常常借口闭关不见,就是不闭关也常常神出鬼没的。 …… 算起来,自她上次闭关冲击炼气六层之后,便很少听到秦无央的消息了,最晚的一次,还是方元柯趁着送饭的小弟子拉肚子溜进来给她送饭的时候提了一嘴,秦无央似乎在冲击炼气五层,发誓要超过她。 顾昭推开门,深深呼吸一口。如今她已经出关,秦无央想必也早就出关了吧,在屋中憋了这么久她都快发霉了,想来她出关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她耳朵里,枯燥了这么久的日子终于要有趣一些了。 第十三章 天帐 明台宗掌门陆青虚坐在首座上,下首第一个位置,左右分别坐着通明长老和另一个外貌看起来五六十岁的修士。 除了他们之外,主殿的议事厅里,还坐着各个掌管一院的主事长老。 厅中之人各个神色凝重,沉默不语。 坐在陆青虚右手处的年老修士开口道:“一切可属实?”嗓音听起来竟不过是四十来岁的样子。 “陆师叔……”青霄刚要开口便被玄霄踩了一脚。因是毫无防备,痛的龇牙咧嘴,她转过去恨恨地瞪他,便听他开口道:“陆师叔,前几日我亲自去清河镇看过,那道天帐确已拦在了镇口。” 明台宗依明台山而建,山下分别有三个依附明台宗而生的大镇:清河镇,南水镇,七尧镇。其中,清河镇离明台宗本宗最远,南水七尧则相对来说离明台山要近一些。 这三座镇子,当年原本不过是小镇,因明台宗在此兴起,便也受了益,变成了依附宗门的大镇,每日来来往往无数人,是明台宗沟通外界的灯塔。 三镇为明台宗确保前往宗门的客人的安全,并充当明台宗低阶弟子的游历之所,充当这些低阶弟子联系宗门的纽带,作为回报,明台宗则会在三镇中额外给予一些弟子名额,让三镇能有更多的人成为大宗门的弟子,踏上仙途,。 而今天帐竟已拦到了清河镇。 下首的几个年轻长老大惊失色,通明长老这些老修士皆沉默不语。 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天帐的威利,它能将一片城池生生分成两半,让骨肉至亲转瞬分离,这一边的看不到那一边,天帐两边,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在他们这一批修士刚刚踏上仙途的时候,天帐还只在大陆的边缘,多数人还没有尝到它带来的眼泪的味道。而当他们修炼有成时,却发现,天帐早已拦到了大陆中央,将一个大陆分为两半,他们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纷纷建立了宗门道观,希望能聚集修士之力,寻找出天帐的成因,并将天帐远远地赶到大陆以外去。 一晃百年,宗门中已出了几代弟子,却一无所获。恰巧这段时间,天帐几乎不再移动,新一辈的弟子们,大多忘记了天帐曾经带来的痛苦,直到近十年间,天帐竟又开始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内陆移动而来。 许多当年一并建立的宗门都陆续失去了消息,直到如今,天帐行到清河镇口,眼看明台山便要成为一座孤岛。 孤岛啊。通明长老神色变幻,紧紧皱着眉。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一个月前传去明台宗分宗的传讯符再无回应,是因为天帐,天帐让他与留在分宗的老一辈长老们,不再在同一个世界了。 陆长老捏碎了手里把玩的一颗通灵珠,“通天镜呢?如何了?” “通天镜近几年都毫无启示,镜面漆黑一片。”青霄沉沉道。 她近来常常借口闭关不见弟子,倒也不全是借口,她既当年被陆师叔选作看守三清楼和通天镜的人,除了已故的三清楼长老通玄长老,没有谁比她更了解通天镜,门中通过通天镜窥天机需要她在一旁引导协助,最近又因天帐之事,门中屡屡查看通天镜,是以她次次都必须要在场,一呆便是数日,神识都感觉疲累。 可不管他们再怎么看,通天镜都是漆黑一片,像是笼罩了一层乌黑的雾气。 通天镜传说是开辟往生大陆的圣人所遗留的法宝,圣人离去后,通天镜便一直躺在贯穿大陆的九天河中不见天日,直到被明台宗的立派掌门顾掌门。顾掌门悄悄地拿着通天镜,在发现通天镜的那一段九天河处寻了明台山,建立了明台宗,直至今日。 在过去的许多年里,通天镜都为他们在逆境中指出了明路,明台宗才得以度过数次危机,发展至今,俨然成为占据往生大陆西南一角的大宗门。 如今竟连通天镜也毫无显示了。 是圣人放弃了这一块他亲手开辟的大陆吗? 陆长老看了通明长老一眼,通明长老了然地点了点头,开口时忽然转了话题:“今年又是招收新弟子的时候了吧?” 明台宗五年招收一次弟子,顾昭那一辈弟子入门,已经五年,如今正是要招收新一辈弟子的时候了。 陆青虚迟疑道:“确实如此,只不过……” “师弟,有什么好只不过的,我们不还有三镇吗?”青霄打断他,遥遥递了个眼色过去。 没看两位师叔祖都转移了话题吗,这二傻子。 玄霄看在眼里,忽地笑了笑,开口道:“正是,往年如何,今年便如何。” 既然天帐不可阻挡,他们也只有如此。天帐不来明台宗一日,明台宗便如常一日。趁着天帐还未蚕食明台山三镇,他们便尽可能地将更多渴望踏上仙途的人带上来,这便足够了。 陆长老点了点头:“便依玄霄所言,往年这件事既是青虚办的,今年便也由青虚你来办,若是人手不够,尽管去找你几位师兄师姐要。” 掌门陆青虚低低应是。 “今日便如此吧。”通明长老接道。 其他长老闻言纷纷行李离开大厅,陆青虚、玄霄、青霄几人却都收到了传音入密:“你们随我往通天阁去。” 两位师叔祖已迈步往外走去,青霄留在原地颇为担忧地看了玄霄一眼:“师兄。” 玄霄长老笑了笑,率先跟着通明二人走出去。 青霄拉着陆青虚紧随其后。 一行人来到明台宗峰顶。 峰顶的景色一如五年前顾昭来时那般,风吹叶拂,柳摇花香,远远地能看见树林那一头的渡仙湖,平静无波。 三清楼的顶楼通天阁正在峰顶,通明长老凭空画了一道繁复的符文,三清楼的顶楼便出现在众人眼前,六角的屋檐高高翘起,檐下挂着的铜铃轻轻晃动。 几人举步走进去。陆青虚正是最后一个,在他之后,红棕色的楼阁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青霄手指轻轻一点,阁楼四面的灯笼便全亮起来。 光亮起来的那一瞬间,陆青虚倒抽一口冷气。 第十四章 喝茶 顾昭没有等来秦未央,倒是被齐舒喊走了。 齐舒带着她穿过青霄府邸中的长廊,两个人慢慢地往修炼室而去。 “师姐,是师父出关了吗?”顾昭问道。 齐舒是被张连生喊来帮着跑腿的,要她把顾昭带去师父的修炼室,闻言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是大师兄让我来的……不过,师妹,倒是差点忘了恭喜你突破练气六层。”齐舒含笑看着顾昭。 顾昭见她笑意盈盈,眼中清澈无波,可见毫无杂念,只是作为师姐,单纯地恭贺自己,此外,她一身气息轻缓却质朴,让人觉得分外可亲。 如今顾昭已是练气六层,自然看得出,齐舒已经突破了练气四层,便也笑道:“多谢师姐,师妹也恭喜师姐突破练气六层。” 齐舒哭笑不得,“师妹你可真是。”看顾昭一脸茫然,佯装无奈叹了口气道,“师妹,你不会不知道你进阶的速度有多快吧!这个时候恭喜师姐,师姐不打你一顿就很好了。” 顾昭闻言才转过弯来。刚入门时,齐舒、吴襄便是练气二层,而她不过是还未入道的小童,不过五年,她便超过了齐舒等人,一跃而为炼气六层,而齐舒却还是炼气四层,齐舒恭贺她在先,在她变态的进阶速度面前,齐舒虽也不慢,却也不够看了,说出来不像是恭贺,倒更像是讽刺。 青霄曾经说过,往生大陆,往往多数修士达到炼气十层的岁数都在五十岁上下,张连生二十五岁炼气八层,已算天资纵横,而顾昭入门不过五年,十七岁便炼气六层,在往生大陆,几乎算的上是前无古人的。 顾昭说错了话却不自知,还要齐舒提醒,心里早已欲哭无泪,她大约是闭关久了,把脑子给闭傻了吧! 心里这么想着,顾昭忙向齐舒道歉:“师姐,我……” 话未说完便被齐舒打断:“我还不知道你吗?师姐妹之间何必说这些话,我心里清楚明白就行了,只要你在外面小心些,我们这些同门面前,你不必顾忌。” 顾昭点点头,齐舒的意思她再明白不过,青霄门下多是心思澄澈之辈,他们当真拿她做师妹看,并不在乎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资质好也罢差也罢,她如今进阶飞速,他们为她开心,她若有一日身处逆境,他们也不会抛下她。只是她如今进阶速度确实快的诡异,同门不眼红,却挡不住旁人怎么想。 修士虽说已踏上长生大道,该了恩怨齐生死,却也不乏有些人越修炼心胸越小。那些一不小心得罪了什么人,自己却不知道,最后毫无防备导致修为倒退乃至道消身陨的修士不在少数。 见顾昭若有所悟,齐舒方才松了口气,带着她又走了百步,踏入青霄长老的修炼室中。 说是修炼室,实则大多充作青霄待客之处,唯有靠内的一个小厢房,才真正是青霄打坐修炼之所。 二人入内便看见厢房的门紧紧关着,厅中坐着张连生、陆无名和吴襄,见她们二人进来,几人互相打了个招呼,顾昭便问道:“怎么不见方师兄?” 张连生今日神色不同往昔,少见的没有带着他招牌的大师兄的笑,眉间微蹙,仿佛有什么心事,闻言道:“方师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说是很快便来。” 方元柯近来修炼速度缓慢,入门以后修为便一直在炼气二层停滞不前,没见他为此着急,倒是常常见他跑到外门不知道捣鼓些什么。 几人坐着一边说话,一边等方元柯。 等了好一会方元柯才匆匆跑来,喘着气坐下来拿起茶盏便喝。 陆无名张了张嘴想说话,最后还是忍住了,嫌弃地换了一个茶盏。 一连喝了三盏茶方元柯才停下来,抱怨道:“师父这是怎么了,一大早把我们全喊来,可累死我了!” 张连生等他安静下来,方才道:“方师弟,你在师父门下也已经五年了吧。”张连生作为一个合格的大师兄,很少用这样不辨喜怒的声音说话,饶是顾昭能察觉他是有意要吓一吓方元柯,却还是忍不住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臂。 一片光滑。 心里忍不住腹诽,做了修士有时候真的太变态了,这种时候还是一点鸡皮疙瘩都没有,丝毫不应景。 方元柯显然也被唬了一跳,在凳子上坐的媲美打坐,双眼飘来飘去看也不敢看张连生,支吾道:“是……是啊师兄。” “所以门中也是时候要招收新弟子了。”张连生笑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方元柯松了一口气,嚷起来:“师兄你也太吓人了!” 顾昭笑嘻嘻地:“虽然说方师兄确实欠练,但是大师兄刚刚还真的有些吓人。” 方元柯不乐意了:“你说什么呢!你还是我那个乖巧可爱的小师妹吗!你是不是被什么妖怪夺舍了!就这么见不得你亲师兄好是吧!”声音渐渐消下去,变作嘀咕:“不就是当初骗了你几个宝物坑了你点灵石吗,能不能学师兄一样大度点。” 顾昭伸手倒了一杯茶递到他面前,“师兄,我错了,喝茶喝茶。” 方元柯看也不看接过就喝。 “一块灵石一杯茶。”顾昭笑道。 先被大师兄吓,又被小师妹调侃,方元柯感觉自己现在可能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遂恶声恶气道:“没灵石,我把那杯茶吐给你。” “那算了。”顾昭挥挥手:“不过师兄你喝的那杯子是陆师兄的。” 方元柯抚了抚胸口,“我还是吐给你吧。” 齐舒陆无名几人都大笑起来。 等他们笑过了,张连生才正色道:“今次喊你们来,是因为玄霄长老想让我们帮着掌门师叔招收新弟子,今年的招收弟子,宗门很是重视,掌门师叔弟子少,往年都是玄霄长老门下弟子带着外门弟子前往三镇招收弟子并接引各地前来求仙之人,可近两年丹鼎宫实在抽不出人来,便请我们帮些忙。师父已经答应了。” “师父又闭关了吗?”齐舒问道。往常青霄再懒散,这些事情却还是会亲自和他们说,并且事无巨细处处叮嘱的。 张连生摇了摇头:“师父出门游历去了。” 第十五章 起疑 “青霄师姐不在门中吗?”一个明快的声音响起来。 室内众人向外看去。 来人广袖白裙,施施然走了进来。 “秦师叔。”张连生温和道。 来人正是秦未央,她身上仍然只是练气四层的气息,却要比闭关前更深厚一些。 顾昭笑眯眯地:“秦师叔,师父不在,你白跑一趟了。” 秦未央虽年龄与他们相差无几,因通明长老的关系,却是拜在通明的首徒青江长老门下。是以,即便是修为比她高出许多的张连生,也要恭恭敬敬的喊她一声师叔。 “顾师侄,话不能这么说。”秦未央也笑眯眯的,伸手摸了摸顾昭的头。 顾昭不反感被长辈摸头,小时候姐姐也喜欢摸摸她的头以示亲昵,可是秦未央摸得,就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一来她无法在心里把她真正当做长辈来看,二来她摸得实在太意味深长,又像是警告她又像是故意恶心她。 顾昭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好在今天早上还没来得及吃饭。 “我祖爷爷不在门中,掌门师兄让我带你们去主殿,吩咐这次宗门招收弟子的事宜。”秦未央终于将手收了回去,道:“如果没有什么事,就跟着我来吧。” 几人随着秦未央前往主殿。 主殿中已站了几十个弟子,顾昭在其中还看到了何氏兄妹,想必掌门师叔和玄霄师伯门下弟子也全部在场。 一行人悄悄地站在了后面。主殿中安静无声,掌门陆青虚已然坐在了主座上。 这是顾昭入门以来第一次看见明台宗掌门。他看起来和青霄有一些相像,容貌清秀,白衣青冠,亲切的笑容挂在他年轻的面孔上,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但自然没人会说出来。 秦未央从人群后方走到众弟子前站好,裳裙翩翩,清声道:“师兄,五位长老门下皆已到齐。” 有几个男修偷偷地盯着她看。秦未央自然察觉的到,在心里得意一笑。 顾昭那蠢丫头,修为再高有什么用,整天穿着道袍晃悠,直直一个木杆子。 顾昭自然不知道秦未央在心里嘲笑她,她颇为诚实地为秦未央的皮相赞叹了一番,便思索起来。 门中都说,掌门陆师叔是不怎么管事的,多数事情都交给几位老一辈的长老,这一次忽然召了他们来,一个老一辈的长老也不在,甚至青霄玄霄陈长老这些也无一在座,有些奇怪。 师父青霄近来频频闭关,如今又声称出去游历,只她一个也就算了,偏偏秦未央先前说通明长老也不在门中。通明长老是老修士,青霄曾对他们说过,通明自认进阶无望,十分喜欢在门中教授弟子,轻易不会出门。 难道通明长老也出去游历了吗? 她决定一会问问秦未央。 陆掌门将他们分成三队,分别前往明台山脚下的清河、南水、七尧三镇招收弟子,只要是有灵根的,不管资质好坏,尽可以带上山来。 每队发一艘纸船,三只纸鹤,每人则是一个小乾坤袋,放着少量的灵石和大量的门派传讯符。 三队的队长被留了下来。顾昭这一队便是青霄门下的几人再加上演武堂陈长老门下的一对师姐妹,队长便是张连生。 何双寒也是队长,他那一队,大约是陆掌门的弟子和玄霄长老门下的弟子,顾昭在其中看见了他的妹妹何芳华。 可是,大师兄不是说,丹鼎宫抽不出人手,才叫他们帮忙的吗? 就连秦未央也觉得有些奇怪,“往年不过是掌门师兄门下几个并丹鼎宫两三个弟子去三镇招收弟子,今年怎么这么多人?” “三镇招收的弟子多吗?”顾昭问道。 “当然不多,我在内门很少遇到三镇的弟子,大多数都是通过宗门弟子大会招收进来的。以前听我祖爷爷说,三镇弟子,百人中有十个都算是多了。”秦未央也在想这个问题,怎么如今看掌门师兄兴师动众的样子,像是要招收不少三镇弟子的样子。 从三个镇子招收来的弟子,往往都没有通过宗门试炼进来的资质要好,而掌门师兄竟然要他们不论资质好坏全都带上山来。这到底是为什么? “你知道玄霄长老哪去了吗?”见秦未央低着头像是在发呆,顾昭又问道。 秦未央回过神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顾昭摇摇头:“我就是总觉得怪怪的。” 秦未央松了口气:“你这么一说,我就觉得没什么了。” 顾昭生生被噎了一下。还没等她开口,秦未央便道:“难不成你以为你自己是那些高阶修士,能够感知天命,预知未发生的事?” 她理了理袍袖,“你要是能我早就能了,我秦未央可是……” “秦师叔,师侄忽然想起灵兽园里的猪还没喂,怕他们饿的叫唤,师侄先告辞了。”不等她说完,顾昭逃一般地跑了。 秦未央看着她的背影气得直跺脚。 她是在灵兽园当值的吗?她怎么记得当值的是玄霄长老门下的一个男弟子。 灵兽园也不养猪好不好!她又不是傻子! 她站在原地深呼吸几次,告诉自己,做长辈的,要宽容,要宽容。 在原地停留了好一会,秦未央才转身离开。 顾昭悄悄到了丹鼎宫。 丹鼎宫宫门紧闭,殿门口还是站着之前那两个药童。 顾昭在怀里摸了半天,找出来两朵小小的琉璃莲花,托在掌上,笑眯眯地说道:“这是莲花盏,普通的灵水装在里面,便会变成蜜水,季节不同,蜜水的味道也不同。” 一个药童还有些戒备地看着她,另一个药童已经欢天喜地地接了过去,肉肉的小手摆弄着栩栩如生的莲花,抬头冲着她笑。 顾昭本来想摸摸她扎着两个小鬏的脑袋,刚伸出手就想起秦未央的笑容“慈祥”的脸,又悄悄缩了回去,问道:“小师妹,玄霄师伯在吗?” 另一个童子皱眉道:“师姐是哪位长老门下,找师父有什么事?” “我乃青霄长老门下弟子,师父让我带话给师伯。” 那童子思索一会,道:“师姐请回吧,师父不在,若是很重要的话,你告诉我,等师父回来我替你转述。” 顾昭得到答案,将剩下的一个小莲花盏递给他,“也不是很重要的事情,过段时间我再来好了。” “那就好。”那童子仿佛松了口气。 另一个童子早就拿着莲花盏玩的不亦乐乎,闻言抬头对她挥挥手。 顾昭一边对她挥手,一边慢慢思索着往回走。 师父和通明长老都不在门中,玄霄师伯说是在炼丹,实则亦不在门中。 是她想多了吗? 可是有什么事情,能让不喜欢出门的通明长老、沉迷炼丹的玄霄师伯和整日里一副没睡醒样子的师父一起离开宗门呢? 第十六章 下山 纸船和纸鹤都只能使用一次,张连生回来后便告诉他们,下山的时候,他们恐怕只能走下去了。 炼气弟子虽然也学习了御剑术和轻身术,但是炼气时期储存的少量灵气和身体筋脉并不能适应轻身飞行。《仙山游记》记载,往生大陆历史上曾有炼气修士尝试使用御剑术,在空中爆体而亡。是以御剑飞行只能等筑基之后才能实现,而如今前往三镇的弟子,都是炼气弟子,除了像凡人一样走下山,并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好在,修士到底是修士,他们虽然还不能御剑飞行,长途跋涉却也不会有多劳累。 三个队伍下山的时间并不相同,前往清河镇的队伍早早便要出发,接着便是前往南水镇和七尧镇的队伍。 顾昭几人的小队,被分到了南水镇,等何双寒带领的小队下山之后,便也跟着出发了。 他们走的时候早已看不到第一队的弟子,山腰的山门也渐渐地被抛在了身后,接下来很长的一段路,都是在山间。 内门弟子居住的山腰到外门弟子居住的山脚之间,路程远远比山腰到山顶要来的长。更不用说山腰到山顶有门中长老施加了秘法的石阶。从山腰到山脚,别无他法,只能老老实实一步一步地走。 几个外门弟子要到山脚才会和他们会和,如今路上只有他们师兄妹六人。张连生和顾昭一个练气九层一个练气六层,赶路时可以时不时用一用轻身术,减轻负担,吴襄和齐舒也都接近炼气五层,虽不能使用轻身术,却也比修为最低的方元柯和陆无名好很多。 相比方元柯,陆无名只是吃亏在入道晚上,走了半晌,疲劳涌上来以后,咬咬牙也能挺着,方元柯就不行了,他自入门以来,几年间都没有突破,想来心思也并不在修炼上,不一会便嚷嚷着要歇一歇。 张连生这个大师兄一向对他们比较宽和,在方元柯第三次喊累的时候,便找了一处平地,让他们停了下来,稍事休息。 队伍一停下来,方元柯便找了一块树墩坐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吊坠,挂在了脖颈上。 那吊坠方方正正,形似俗世里的护身符,不知是什么材质,晶莹剔透毫无杂质,顾昭在一旁恰好看到,忍不住问道:“师兄,那是什么?有什么用?” 方元柯嘿嘿一笑:“师兄跟人换来的好东西,一会你就知道有什么用了。” 齐舒“嗤”地一笑:“你这几年就是去捣鼓这些东西了?” “大千世界,珍宝不知凡几。”方元柯摇了摇头:“你不用笑我,修炼你们在行,这些东西,还是我在行。” 休息了一会,张连生正要唤他们出发,便发现触目所及竟看不到方元柯的身影。他忍不住皱眉询问道:“方师弟哪里去了?” 几人这才发现,方元柯竟不知不觉走开了。 陆无名迟疑了一会,指着西方一处道:“方师兄似乎是到那边去了,他走时我还问了问,他说去找些东西,一会就回来,我便没有在意。” 张连生的脸色沉了下来:“你们可知,这山中,并不是完全安全的。” 顾昭点点头:“师兄下山前便曾说过,山间不便巡逻,多有未被驯服的妖兽出没。” 明台山上,二阶妖兽,在立派之初,大多都被几位祖师所驯服或是灭杀,但剩下的那些一阶妖兽,却也不是他们这些炼气弟子轻易能应付得了的。 方元柯孤身一人深入林中,若是遇上妖兽,恐怕性命不保。 张连生便是想到这一点,当即把几人召集起来,一人发一道速遁符一道护身符,由他带着吴襄两人前去寻找方元柯,顾昭和齐舒则带着陆无名等在原地。 临走时,张连生又细细叮嘱他们一番,告诉他们,他们走后,一切事宜暂时听从几人中修为最高的顾昭,转身便又对顾昭道:“若是到了酉时我们还没回来,便发师门传讯符回去请师门来接应……师门来接应前,你们便在原地等着,千万不要再去寻我们。” 顾昭点头应是。 张连生带着吴襄,便向着先前方元柯消失的地方走去。 等他们二人的背影也消失在树影里,三人方才回过头来。 山间这片空地毫无遮蔽,接近日暮,风便大起来,天色也渐渐暗下来,到了酉时一刻,张连生二人还没有回来,方元柯也依旧不见踪影。 顾昭只好将传讯符发回宗门。 接着三人便将森林边缘掉落的小树枝都捡回来,堆在一处,升起了火,围火而坐。 除了他们升起的这一堆篝火,四周都是黑暗,远处不时传来妖兽的叫声。 和张连生等人一样,传讯符发出去之后,师门接应的人,也久等不至。 等三人都口干舌燥,能说的话都说完,空地上依旧只有他们几人。四下越发安静,除了隐隐的妖兽叫声,连风声都听不见了。 陆无名苦笑:“我这辈子的话都在今天说尽了。”他一向寡言,今夜却也陪着她们说了许多,直说到嗓音沙哑,当真比他先前几年说的话加起来都多。只是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没能被逗笑。 顾昭坐在火堆旁,只觉得咽喉口火烧般地疼,那种烧灼感,似乎渐渐地还在往脑中去,她只好打起坐来,默默地运行灵气。 灵气运行三周天后,咽口便觉大好,她没有睁眼,继续抱元守一,静静地感受周身灵气变化。 山间的灵气并不如山腰那般充足,漂浮在空中的灵气有些稀薄,她需要完全地专心致志,才能将他们慢慢引进体内。 好在,因为她原本吸收灵气的速度便比旁人快很多,很快,灵气不需要她刻意引导,也能涌入她体内了,甚至比起在山腰的疯狂,在这里,灵气涌入的速度倒显得更正常一些。 体内有了灵气不断的运转修复,周身便觉得暖洋洋的,悄然生出的一些恐惧感也消弭了大半。 顾昭慢慢地便在心里默诵起道经。 只是其他两人到底不能如她一般镇静。顾昭开始打坐之后,齐舒和陆无名两人也开始打坐调息,只是灵气入体的速度太慢,只勉强恢复了一些,心神便有些不稳。 半晌,齐舒睁开眼,担忧道:“师妹,师门不来人,我们便只能这样等在此处吗?” 第十七章 赤焰兽 顾昭想了想,道:“师姐,地图在大师兄那里,我们若贸然走入森林,必然会迷路。” 齐舒叹了口气。 对他们这些炼气小弟子来说,孤独和未知的恐惧,有时比任何危险都可怕。 顾昭自然也明白师姐心中所想,一则担忧离开此地的三人,二则害怕黑暗里潜藏的未知恐惧。她索性将篝火拨得更亮一些,从乾坤袋中拿出清心符,一一贴在三人身上:“齐师姐,陆师兄,你们打坐吧,我为你们护法。” 齐舒不再言语,靠着树墩开始打坐,陆无名亦然。 见两人周身渐渐地浮起一层淡淡的灵气,顾昭方才放下心来,她抬头看着森林边缘慢慢思索。 方师兄一路上都无异状,偏偏却在带上那吊坠之后离开了,临走前说要找些东西,大约便是与那吊坠有关。而张师兄和吴师兄二人,走时带着线路图,却迟迟未归,显然不是因为迷路,而应当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 什么事能绊住他们?张连生毕竟是一个练气九层的修士,等闲的一阶妖兽,依靠法宝和吴师兄的帮助,他必然能够战胜。 怕只怕他们遇到了一阶后期的妖兽,或是遇到什么连他们自己也不清楚的东西。 想到后者,顾昭暗自嘲笑自己,如今他们尚且还在宗门之内,并非是在什么天奇险境,能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比妖兽更厉害。 就是他们几人,虽然在森林之外,却也不能完全排除撞上妖兽的可能性。顾昭心里清楚,他们人数比张连生二人要多一个,但若真正遇上妖兽,也许战斗力还不如他们二人。师门六人中,张连生修为最高,阳曲剑也使得极其精妙,而吴襄,虽然不过练气四层,却一向老成持重,作为张连生的助力再好不过。 张连生将她留下来,大约也是有这样的考虑。 只是可惜顾昭如今还没有攻击法宝,三人若是真遇到妖兽,大约也只能勉强保命。 顾昭想了一会,便也坐了下来,一边尽量吸收灵气,使得体内真元运转起来,一边警惕地关注着两边的森林,不放过一丝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侧黑暗里有声音传来。 妖兽的吼叫声由远及近,渐渐地好像就在他们身后一样。背面森林里树木发出簌簌的响声,鸟雀也惊叫着四散飞出。 顾昭直起身来,一只手里捏着虚骨扇,另一只手攥着大把的符箓。 她站在篝火旁,静静地听着森林里传来的声音,面容沉静,身体却绷得像一把剑。 齐舒也很快睁开眼,顾昭示意她看陆无名。 陆无名身上那一层淡淡的灵气已经变得浓郁许多,如此大的动静却迟迟没有睁眼,只怕是到了突破的边缘。 齐舒点点头,走到陆无名身后,手里也紧紧地攥着白露鞭。 万籁俱寂,唯有妖兽的吼叫,森林的响动,夹杂着篝火噼啪的轻微响声。 一道女声忽然在其中响起来,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传讯符怎么会没有用呢!这不应该……救命!祖爷爷……祖爷爷救我!师父救我!” “是秦师叔的声音。”顾昭轻声道。齐舒也赞同,当下便要冲进树林。 顾昭将她拉住:“师姐,你在这里为陆师兄护法,我去看看。” 齐舒自然不同意:“我是师姐……”话未说完便被顾昭往后轻轻一推,再要去追已经来不及,陆无名又不能无人护法,只好依旧站在原地,紧张地来回看着。 顾昭推开齐舒便运起轻身术,几息便到了森林边。 森林里一只赤焰兽正追着一个穿着明台宗道袍的弟子。一阶的赤焰兽往往身形巨大,双目却视力微弱,仅仅能依靠听觉来辨认方向。这只赤焰兽仗着皮糙肉厚,毫不在乎符箓打在身上的威力,只追着那弟子跑,几番追不到,张口吐出一团火焰。 “秦师叔!”顾昭喊道:“往后跑!” 妖兽身前的弟子闻声捂着右手转过身来便跑,鬓发散乱,大汗淋漓,身上道袍被烧了大半,上面满是血迹。 赫然正是秦未央。 顾昭正在她后方,也同时向着她飞奔而去。 眼看赤焰兽张口朝着两人的方向便要吐出火焰,而秦未央离她还有一掌的距离,顾昭将腰间一张符箓撕下来,朝着赤焰兽的方向便扔了出去。 二阶水系符在空中形成一道水墙将火焰阻了一阻,须臾就消失在火焰中。便是这一瞬,顾昭顾不上心疼仅有的二阶符箓,一把将秦未央拽到身后,右手虚骨扇向着越过水墙直扑而来的火焰用力一扇,喊道:“速遁符!” 秦未央伸出左手飞快地将速遁符贴在她身上。 顾昭带着秦未央往一课巨树之后的树洞里躲去。 火焰已被虚骨扇化解了一部分,剩下的火焰竟没能将巨树完全燃烧起来。 顾昭瞥到秦未央别在腰间的小剑,看了看她满是血的右手,便伸手将小剑取过来:“师叔,下山前通明师叔祖和青江师叔可有给你什么阵法防身。” 那只赤焰兽不知为何对着这巨树不再喷火,只在巨树另一面不断吼叫着,大约是因为暂时安全下来,秦未央仿佛才感觉到右手钻心的疼痛,紧紧地皱着眉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有……便在我腰间乾坤袋里。” “你告诉我怎么用,我来布阵。” 赤焰兽被这巨树吸引,他们有了片刻的喘息,却不能往森林外跑,齐舒和陆无名还在那里。唯今之计,只有在树林里暂时将这赤焰兽困住,能困一时是一时,能等来张连生等人来最好,若是等不到,她凭着修为,用虚骨扇还能勉力一搏,让秦未央能够安全跑出去,只要他们几人在空地上不发出声音,这只赤焰兽毕竟是一阶的妖兽,以他不高的灵智,应该发现不了平地上的几人。 秦未央指挥着顾昭将阵盘依照八卦方位摆好,又在上面一一填上灵石,将阵旗交给顾昭:“乾位催动阵法,兑、阵、坤、砍皆是死门……这个阵法只能将敌人困住一时,威力也不算很大……” “我知道了。”顾昭打断她,不等她反应便将速遁符拍在她背后:“我将妖兽引入阵中,秦师叔便趁机跑出去,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便能走出森林,外面有我师兄师姐接应你。” 说话间赤焰兽似乎是下定决心要烧毁这棵巨树,张口又是一道火焰。巨树渐渐开始冒出更多火星。顾昭走出树洞,走入阵中,站在乾位上,用眼神示意秦未央快些离开。 秦未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勉强运起一个灵气护罩,屏息凝神地躲在树洞里。 顾昭吹了一声口哨。 清脆的口哨声在黑夜里分外尖锐清晰。 赤焰兽转过头来,放弃了巨树,朝着阵法的方向撞去。 “跑!” 第十八章 疼 黑暗里巨兽粗重的喘息近在咫尺。 确认秦未央跑了出去之后,顾昭有片刻的慌乱。 情况危急,很多事情下意识地就做了,往往事后才回过味来。 反应过来的顾昭,站在阵中看着眼前的赤焰兽,又想笑又想哭。她第一次发现,自己骨子里居然有这么侠义心肠的一面。 现在只剩她一个人,意气都在刚刚用光,冷静下来的顾昭想,她该怎么办。 她方才拿了秦未央的剑,有了攻击武器,再加上虚骨扇用于自保,若是这阵法能够撑的时间长一些,她或许还有能力拖上一拖,她撑的时间越长,得到回援的可能性便越大。 而一旦阵法失效,凭她一人,只怕是凶多吉少。 她不能浪费阵法的效力,而应该尽可能地用阵法消耗赤焰兽。秦未央说这个阵法的威力不算很大,可毕竟也是通明长老制下给玄孙女随身带着的阵法,必然有什么可取之处才是。 兑、震、坤、砍是死门,赤焰兽冲进来的地方是艮门,正在死门中间,阴阳之界。 顾昭试着往兑门走,便见赤焰兽在艮门中撞击的更加厉害起来。她慢慢试探着退回乾门,赤焰兽停了下来,冲着坤门的方向,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张口便吐出一团火焰。 眼见赤焰兽在阵中对自己的行为有反应,顾昭便又向着巽门走去,赤焰兽果然追入了兑门中。 阴阳相反,乾坤相背,这是一个阴阳逆反阵! 何为阴阳逆反阵?青霄在与他们谈论通明长老时曾经说过,通明长老在阵法一道颇有研究,最擅长的便是阴阳逆反阵,此阵与其他阵法不同,其中阴阳相逆,踏入此阵,阴为阳,阳为阴,简单来说,便是,阵中之人所见所感与外界皆是相反的,生门在乾,阵中之人却会感觉生门在坤,以此类推。 赤焰兽处在阵中,顾昭在乾,它便以为她在坤,她往兑去,它便撞艮。是以刚才对顾昭的行为,它才会做出那样的反应。 摸清了阵法,顾昭便将秦未央的剑换到右手。 秦未央的剑是金木属性。顾昭没有拿过真正的剑,在演武堂时使用的也一直是没有任何气息的木剑,但是她也能感觉得到,大约是因为这并不是她的剑,剑本身的气息与她并不契合,她将它握在手上时,剑中锐意便逸散出来,似乎是在告诉她,她该尽快将它还回它主人手里。 好在,她如今正身处森林之中,木叶之气并不缺。 对着面前赤焰兽的虚影,顾昭用力地刺了下去。 演武堂教授的剑术都只是最最基础的,大多习剑的弟子,都有师门长辈教导,便如张连生,他的剑术和剑招便是青霄亲自传授的。 顾昭虽然一直想要一把剑,却并没来得及如愿,对她而言,没有什么剑招剑诀可言,她只知道,将剑锋插入妖兽体内,将它的体力和生命消耗的越多,她活下来的可能性就越大。 赤焰兽结结实实中了一剑,虽未被刺的太深,却也足够让它尝到剑刃的锋利。 它怒吼一声,朝着眼中看到的女修的方向用力地撞击着。它明明看见这女修就在眼前,却总是碰不到她,他们之间似乎隔了什么东西,阻挡了它的攻击。 撞击对那阻碍没有用,它便喷出大团大团的火焰,试图烧穿那阻碍。 依旧没有用。 顾昭又是一剑刺下去,这一下比第一下要深许多,赤焰兽左右晃动起来,不断嚎叫着,尾巴到处乱扫,想要将“面前”的女修打飞出去。 几次下来,赤焰兽不再向之前那样撞击艮门,它慢慢的,竟往后退去。 阵法早已不如开始那般稳固,顾昭几次被赤焰兽的尾巴扫到,此时道鬏早已散开,头发蓬乱,脸上汗水混着血,捡起阵旗,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在赤焰兽快要走出坤门时,阵法快递变化,八卦被打乱,重新组合。赤焰兽没有找到自己想象中的出口,狂躁地嚎叫着,不管不顾地,对着四周疯狂地喷出火焰。 顾昭感觉到阵法中的灵气正在慢慢地丢失,她面前的屏障也越来越薄,赤焰兽吐出的火焰,那股灼热感已经挨上了她的脸。 她看了一眼散落在地打开着的乾坤袋,灵石早已在之前用尽,只剩下一些威力甚小的符箓。 “轰”地一下。像是什么最紧要的关窍被烧化,燃烧着的热意疯狂地卷过来。 顾昭站在阵中,飞快地念动法诀。发丝浮动,破碎的衣袍在风中翻飞,眉间一点越来越亮,直至一粒血珠被逼出来,滴在阵旗上。 法阵的阵盘亮了亮,消失的屏障似乎飞快地在被修复,灵气也重新充满法阵。 疯狂吐着火焰的赤焰兽也感觉到了,它迟疑地停了下来,很快意识到那原先困住到它的东西又回来了。它对着面前的女修,发出一声长长的嘶吼。 顾昭睁开眼,她感觉体内灵气正在飞快地被抽干,即便外界的灵气也同样快地朝体内涌进来,却依旧及不上灵气消耗的速度。 她将极阳珠直接含进了嘴里。 识海钝钝的疼,仿佛一把并不锋利的刀子在碾,身上的气力也好像所剩无几,她甚至无法再念法咒为剑加持,便一剑一剑地继续将剑身刺入赤焰兽体内。 脑子疼,握着剑柄的手疼,支撑着她的双腿也疼,甚至连五识都好像没有之前那样明晰。 她第一次觉得这样疼。 她近乎机械地刺着赤焰兽,麻木地看着它在面前嚎叫挣扎,感受着阵中的灵气不断地流逝,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清晰地听到了风从四面八方来的声音。 《大道经》在谈论八卦阵法时写道:伏羲氏听八方风而画八卦。 伏羲氏早已殒灭,八方风却不变。 曾经遇到过伏羲氏的八方之风,此时正穿过她的身体。 顾昭感觉自己好像慢慢地从躯壳里升起来,虚虚站在风里,看着自己一剑一剑刺着,妖兽一声声嚎叫着。 风里的草木香气慢慢地绕在鼻尖,混杂着血液的腥气,既美妙,又绝望。 秦未央带着何双寒赶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阵法已经破碎,顾昭满身是血将剑横在身前,对面的赤焰兽奄奄一息,二者对峙着,似乎在等待着发出最后一击。 “顾昭!”秦未央大喊。 顾昭转过头来,看着她睁大了眼睛,“秦……” 何双寒突然厉喝一声:“退开!”匕首寒光熠熠,被当做飞镖扔了出去。 顾昭手里的剑掉在地上。 第十九章 倒退 何双寒的匕首正正刺中赤焰兽,直插入它双眸之间。 方才还奄奄一息的赤焰兽不断剧烈地晃动挣扎,却始终无法把匕首甩下来,片刻之后,赤焰兽庞大的身体颓然倒地,长长的尾巴在地上重重地拍打了一下,扬起一片尘土,便再没有动静。 顾昭捡起地上的剑,递给秦未央。秦未央依旧抱着一只手,斜睨着顾昭:“自己起来,我可没手扶你。”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剑,看了看剑身上沾满的尘土和血迹,叹了一口气:“下山前师父才请纯钧长老替我打的秀水剑……” 一把扔给顾昭:“我不要了,送你吧。横竖上面也沾的全是你和那只妖兽的血。” 顾昭看她一脸嫌弃站在一片狼藉里,实在想笑,识海内的钝痛却磨的她做不出什么表情,当下只好道:“多谢秦师叔。” 秦未央毫不客气:“应该的,应该的,我毕竟是你师叔。” 顾昭以剑撑地,勉强自己站了起来,看向对面。 与她对峙了几乎一个夜晚的妖兽已经变作尸体,源源不断的黑褐色血液从它双眸间被匕首刺中之处淌出来。 何双寒已经走到赤焰兽的兽首前,伸手用力将匕首拔了下来,用净尘术将身上清理一新,同时也抹去匕首上的血迹。 匕首拔出来后,紧随着掉出来一粒不大不小的赤红色丹药状圆珠,顾昭猜测那大约是妖丹。 妖丹原来在它额间。青霄曾说,大多数妖兽的妖丹都在其“丹田”处,也有一部分妖兽的妖丹在其他地方,而妖丹,便是妖兽的致命弱点。 赤焰兽身形比一般妖兽更为高大,即便知道它妖丹在何处,练气弟子不能飞行,除了用飞镖,便对他没了办法,总不能爬到它身上再对着额间刺吧? 何双寒将那枚妖丹放入一个小匣子里收好,转身对秦未央道:“我已向师门发了传讯符,很快便会有人来将他们接回门中。”言下之意,便是他们该走了。 秦未央看了顾昭一眼,迟疑地对何双寒道:“何师侄,你先前可有收到我发出的传讯符?” 何双寒沉默了一会,接着抬步往外走去:“走吧,此地不宜久留,免得有其他妖兽循着味道过来。” 三人走出森林。 齐舒和陆无名早就等在外面,何双寒并不同意他们俩也跟着进入森林,此时见到她们出来,齐舒几步就上前扶住了顾昭。 刚走近她,便大惊失色:“师妹!你怎么……” 顾昭安慰道:“师姐,我不是好好的嘛。” 秦未央在一旁“嘁”了一声:“擅自逼出精血维持法阵,确实好的不能再好了。”接着想到顾昭修为倒退至练气四层,倒是正好又与自己同阶了,半真半假地幸灾乐祸道:“大约你先前能进阶那么快就是为了今天倒退的,”说了半句便放低了声音嘀咕道:“进阶再快有什么用,现在还不是和我同阶。” 顾昭感觉自己没有被赤焰兽烧死,却要被秦未央气死了。 合着她是为了救谁才被逼的不得不使用精血,以致修为倒退的? 精血是修士至纯的血液,其中包含着修士的生发之气,是修士的本源。许多书册上都推测修士的精血不过几十滴,精血全部用完,修士的生发之气便会枯竭,从而道消身陨。只是这个说法并没有人能证实,但即便如此,修士的精血极其宝贵,也是不争的事实,便是传说中的合体、大乘修士,也不会轻易动用精血。 这么想着,秦未央又有些不服气,怎么这个时候顾昭的运气还这么好?顾昭不过是一个炼气期的小修士,便敢自作主张地动用精血,倒退两层修为已经算是万幸了,换做其他炼气修士,修为尽毁变作废人的也不是没有。 齐舒在乾坤袋里找出全神丹和养心丹:“师门还未来人,师妹暂且吃些丹药养着……养心丹倒是还多,全神丹却只有一颗了……” “全神丹?”顾昭诧异道。 齐舒有些莫名:“怎么了?” “师姐,我这里还有一颗。”顾昭想了想,道。她走前把全神丹和小灯笼也带在了身上,横竖没有占多大的地方,如今正好用上。 两粒全神丹吃下去,身体表面的伤口很快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只是神识和丹田的损伤,却不是这么快能治愈的,只怕还要花好多功夫慢慢温养。 又施了一个净尘术,眼见顾昭身上重又变得干干净净,看不出任何的伤口,齐舒方才询问何双寒:“何师兄,我们这便回师门吗?” “不。”何双寒道:“我们继续下山。” “可是师妹……”齐舒担忧道。 一直沉默不语的陆无名也开口:“师妹的伤,应该早日回师门禀报师父。”若是不回师门让长辈察看伤势,只吃些养元的丹药,或许留下隐患也未可知。 “便是为了她好,我们才要下山。”何双寒并不解释,将手中把玩的匕首收回袖中,“若是准备好了,就出发吧,天快亮了,赶得快的话,傍晚我们便能到外门。” 齐舒和陆无名虽担忧顾昭伤势,但何双寒既这样说,想必也有他的道理,且随他下山也好,外门也有轮值驻守的长老。 几人中只有何双寒有地图,有他带路,一行人赶了一天路,果然在天黑前到了明台宗外门。 何双寒带领的甲队早已到达山脚,因他上山寻找半途走失的秦未央,便都在外门寻了一处空着的弟子院住了下来,没想到何双寒不止带回了秦未央,还带着顾昭师兄妹三人。 几人方走到院门口,便见一个女修迎上前来,口中喊道:“哥哥!你可算回来了。” 何双寒冷若冰霜的脸上有了丝冰融雪化的痕迹:“芳华。” 来人正是何芳华。 顾昭抬头也循声看去。何芳华有一张明秀端丽的脸,她的美和秦未央不同,是越看越舒服的那种。嘴唇轻轻一弯,便是一个盈盈可爱的笑容,即便放在容貌出众的女修中,也能一眼看见她。 这样看来,吴师兄这个老实人栽在她身上也合情理。 第二十章 坦然 何芳华走上前来,站在何双寒身边,看向秦未央,笑弯了双眸:“秦师叔几日不见,修为越发精进了。”明明是奉承的话,自她口中说出来,却让人觉得是发自内心的,不由得人不舒坦。 秦未央却不买账,将一直抱着右臂的左手放开,少了衣袖的遮挡,她受了伤的右手便暴露在几人视线里。 秦未央一身衣衫已经用了净尘术皆收拾干净,唯有受伤的右手没有清洗,是以虽她亦服用了丹药,伤口想必也早已愈合,看起来却依旧是血淋淋的。 何芳华一张脸白了白,皱着眉头看向何双寒:“秦师叔的手看起来是受了伤,是哥哥没有保护好秦师叔吗?”接着又看到一旁顾昭亦脸色苍白,眉头皱得更紧:“可有服用丹药?有无大碍?” 闻言秦未央伸出那只血淋淋的手对着何芳华挥了挥:“不劳烦何师侄挂心,你看我这手不是好着呢吗?” “可是……”何芳华显然不信。 秦未央便又用那只手拍了拍顾昭:“你看顾师侄不是也好好的?”似乎怕何芳华仍不相信,补充道:“顾师侄天生脸黑,早上学着凡人女子敷了点粉。” 顾昭猝不及防被她一拍,憋不住闷着嗓子咳嗽了两声,秦未央闻声瞪向她,她便只好笑了笑:“不小心被口水呛到了。” 齐舒在一旁看得忧心忡忡。 秦师叔显然是对这位何师姐不感冒,偏要拉着小师妹一道戏弄她,秦师叔的手是没事了,可小师妹是的的确确耗了精血的…… 顾昭也看出来,秦未央是明摆着要和何芳华对着干,何芳华想必是不知怎么得罪狠了这位小祖宗。 秦未央对上自己的时候,不过是好胜心作祟,想要在修炼上与自己一较高低,但她方才看着何芳华的眼神,却不仅仅是这么简单。 顾昭几乎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秦未央自小在门中被通明和青江长老捧在手心里长大,她也许遇上一些人会嫉妒,遇上另一些人会不服气,却不该对谁有这样凛冽的恨意。 而她方才看着何芳华的眼神,有一瞬满是恨意。 何芳华拿秦未央没了办法,暗暗叹了口气,对着顾昭师兄妹三人又歉意地笑了笑,方才道:“因不知道几位师弟师妹也要来,原先只准备了秦师叔的屋子,这里的管事与师姐相熟,师姐这便替你们去安排。” 不管秦未央对何芳华的态度如何,何芳华对顾昭几人却是以师姐自居,又处处替他们着想,伸手不打笑脸人,齐舒和顾昭都笑着道谢,陆无名亦点了点头。 秦未央掐了顾昭一把。 顾昭莫名其妙地看向她:“???” 秦未央却是气冲冲地走了。 直到回到何芳华替他们安排的屋子里,顾昭依旧觉得怪怪的,秦未央原本也跋扈也任性,但见到何芳华之后,好像炮竹被点燃,不仅变本加厉,所作所为更是匪夷所思,让人想不通。 既想不通,顾昭便从善如流不再去想,她并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秦未央与何芳华有什么恩怨,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更何况她们一个是师叔,一个是师姐,就算当真有什么,也轮不到她这个后辈来插手。 于她来说,目前更重要的,是自己的伤势。 那滴精血,究竟对她有多大的影响? 她坐在床榻上,静心凝神,慢慢地让灵气在体内运转,滋润身体的每一寸筋脉。 灵气运转一周后,回到丹田,她正要放出神识仔细察看丹田是否有恙,却忽然发现,她根本无法进入识海,也放不出神识。 一滴冷汗从额上滑下来。 感觉到心神的动荡,顾昭调整吐息,重新进入观想境界,再次尝试着将神识放出。 她再一次失败了。 神识自修士入道起便产生,神识的存在,让修士可以知悉身边哪怕微小的动静,洞察近在身前,远则千百里之外的地点。 没了神识,就像是凡人陡然瞎了一只眼睛。 识海关闭,让顾昭无法仔细察看丹田,但这并不妨碍她感受到丹田的状况。 丹田受伤虽不如识海这般严重,却依旧有不小的问题。顾昭能感觉到,丹田里的气息紊乱,灵气循环仿佛被打乱,灵气运行一周进入丹田后,便很难以从前同样的速度再聚集起来重新流动至全身筋脉。 这会导致她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在斗法中,不仅无法察探敌人的气息修为,也无法顺畅地运转灵气发动法术或是使用法宝。 更有甚者,若是有人恶意夺舍,她因无法进入识海,便几乎对夺舍毫无反抗之力。 她该怎么办? 想清楚了自己的状况,顾昭便察觉到在明台观时迟迟不能入道的那种心情仿佛又活了过来,在她身体里里叫嚣着,吞食着她的精神,让她变得浮躁焦虑。 顾昭在床上静静坐了好一会,半晌忽然笑了起来。 青霄在她入门那日曾骂过她,修士的寿命何其长,叫她不要着急。她如今不过十六岁,纵然修为倒退,却依旧有练气四层,这意味着她有百年的生命,有足够的时间去温养神识和丹田,一年不行便五年,五年不行便十年,一滴精血,百年来弥补,总也该足够。 她一路快人一步,反而没有什么时间去磨砺自己的心境,如今退回炼气四层,也不过是回到寻常十六岁修士该有的修为上,又正正好让她磨砺心境,她急什么呢? 换个面想,如此一来,就是下次和秦未央切磋,也不必被她说是仗着修为才赢了她。 不论是当年那个迟迟不能入道的顾昭,昨夜前那个炼气六层的顾昭,还是如今这个识海关闭,丹田受创的顾昭,都不过是她自己,只要她不论经历什么,仍旧不改本心,她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她既答应过姐姐,要踏上长生大道,便会矢志不渝,初心不移。 坦然接受了自己目前的状况,顾昭便觉得身上轻松了许多。她下了床,从包袱里翻出几本书,打开其中一本,找到描述“精血”的地方,认认真真地写下:修士之本,不可擅用,又找到“赤焰兽”同样做下记录,便继续往后仔细翻看起来。 第二十一章 记仇 第二日一大早,院中甲队弟子和顾昭师兄妹三人便带着外门弟子登上了纸船。 顾昭上船前询问何双寒可有张连生几人的消息。何双寒还未回答,他身旁的何芳华便笑道:“师妹不必担心,外门驻守的长老昨夜便带着数十外门弟子前去搜寻了,若有消息,我们很快便会知道。” “何况张师兄修为高,斗法经验丰富,有他在,应当不会有什么事。” 何芳华的话说到一半,何双寒便头也不回提步登上了纸船。何芳华语毕对她眨了眨眼睛:“哥哥心里定然也很担心张师兄和几位师弟,他不过是不习惯说出来罢了。” 顾昭稍稍放下心来,对着何芳华一鞠到底:“多谢何师姐与何师兄。” “这不算什么。”何芳华摇头,拉着她同样上了船。 纸船放出来后与一般楼船大小相差无几,内里空间宽阔,五脏俱全,内门弟子皆是一人一个房间,外门弟子则是两人一个房间,此外,中间一片区域是公共区域,品茶的大几案不远处立着一个古朴的屏风,因满船皆是未辟谷的练气弟子,屏风后便摆了一张用饭所需的玉桌。 几案上虽茶具俱全,船上却无一个人是善品茶的。秦未央见着那一套茶具对着她嘀咕道:“我看这艘纸船一定是你师父做的。” 顾昭想了想,青霄倒确实是个爱喝茶的,只怕在她眼里,所有人都和她一样爱喝茶,才会在这里寻了一大块地方摆放沏茶的几案。 见几案两侧摆放着一个个蒲团,船上众人索性围着几案而坐。秦未央挨着顾昭坐了下来,顾昭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自遇到何芳华,秦未央好像就特别喜欢挨着她,好离何芳华远远地,顾昭有几次看到何芳华同秦未央说话,秦未央却都是爱理不理的。 她先前大约是真未曾看错秦未央的眼神。 众人坐下来之后,何双寒并不说话,右手把玩着他的匕首,向妹妹看了一眼,何芳华便道:“原本纸船要回来才用,但因秦师叔与顾师妹都受了伤,齐师妹与陆师弟只怕也受到了惊吓,我与哥哥便做主将纸船先用了,带着几位同门一道去清河镇。” “大师姐,那我们回来怎么办?”坐在顾昭对面的一个男修问道。 何芳华像是早就猜到会有人问,嘴里答着,眼睛却看着顾昭师兄妹:“几位长老都在清河镇,等秦师叔与顾师妹检查完了伤势,几位长老自然会奖励我们,”何芳华的笑容变得狡黠起来:“我们护送伤员有功,不用说是一艘纸船了,便是要十只八只,想必青霄与通明两位长老也都不会拒绝我们。” 几案边围坐的弟子都笑起来,便是何双寒亦象征性地勾了勾嘴角,把玩匕首的速度也变得轻快起来。 顾昭身边的秦未央低声“呵”了一声,声音混在一片笑声里,并不明显。 “何师姐,师父与通明师叔祖都在清河镇?”听到何芳华所说,顾昭、齐舒与陆无名三人都有些吃惊,对看了一眼,便由顾昭问道。 何芳华见他们面有惊讶,不由地也有些愕然:“师妹不知道吗?几日前两位长老便到了清河镇,便是师父,也与他们在一处。” 何芳华口中的师父,自然便是玄霄长老。 顾昭闻言若有所思。齐舒和陆无名却是欣喜起来,心道怪不得何双寒会带着他们一起上路,原来师父在清河镇,见了师父,既能知道师妹的伤势是否有碍,又能向师父禀报两位师兄和方师弟之事,师父得知了定然会再派人去寻找,在山中寻找的人多了,张连生几人也能早日被找到。 “何师侄,怎么你知道我祖爷爷在哪里,我这个做玄孙女的却不知道?”秦未央忽然突兀问道。 一时间方才轻松的氛围便冷了下来,何芳华敛了笑容,没有回答。一直没有说话的何双寒肃然开口道,“秦师叔,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未央冷笑:“既知道我是师叔,你便是这样和师叔说话的?” 何双寒不再说话,却依旧目光如剑盯着秦未央。 秦未央亦毫不示弱。 坐中有弟子看不过眼,便要起身说话,却为何芳华的眼神所制止,何芳华诚恳道:“秦师叔,芳华只能说,芳华也不知道。” 秦未央冷冷哼了一声,转身便拂袖而去。 顾昭悄悄地拉了拉齐舒的衣袖:“师姐,你要不要跟着去看看,秦师叔毕竟有伤在身,若是我去,只怕说几句没当心她便要更气。” 齐舒对着他们这些师弟师妹往往极有耐心,顾昭和秦未央两人互相对着干有些日子了,说话又是口无遮拦的,她跟着去不如齐舒跟着去,秦未央虽是师叔,年纪却与顾昭差不多大,只怕也更听得进齐舒的话。 齐舒给了顾昭一个揶揄又欣慰的眼神,借口回房间拿东西便追着秦未央去了。 两人走后,接下来一段时间,气氛一直未能缓和过来,何芳华说了些招收弟子的事宜,索性便让他们散了,各自回屋,晚饭也都送到屋中,让他们明日一早下船前再集合。 顾昭随着人群回到房门口,正要推门进去,便听身后有人道:“那位秦师叔竟然当众给大师姐难堪,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另一人嗤笑一声:“什么秦师叔,不过是个年纪比我们还小的毛丫头,整日一副高高在上谁都看不起的样子。” “……但你得服气,邱师兄,人家就是比你会投胎。”第一个人揶揄道。 另一个人冷笑:“会投胎有什么用,横竖在我们甲队里,等到了清河镇……” 话未说完,便感觉喉间一凉,一把乌骨扇横在颈间,执扇之人道:“到了清河镇便如何?” 那邱师兄也有些胆色,斜睨了顾昭一眼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那个修为倒退的顾师妹。” 顾昭点头:“便是那个修为倒退的青霄门下弟子顾昭。” “我说秦未央关你什么事?和你师父一样多管闲事……”边上的弟子拉了拉他衣角,被他一把甩开:“拉我做什么,我又没说错。” 顾昭缓缓吐了口气,慢慢将虚骨扇收回,笑道:“师兄说的没错,敢问师兄姓甚名谁?” 见颈间的法宝被挪开,那邱师兄越发肆无忌惮:“怎么,你还想报复我?某姓邱名水天,尽管来报复好了,多管闲事的顾师妹。” 第二十二章 姐姐 顾昭点了点头,竟好似没有听到他的挑衅,转身推门便走进房中。 她关上门,邱水天的嘴脸仿佛还在眼前。耳边渐渐地有些杂乱地响起些声音,恍恍惚惚地绕在脑中。 “等摄政王死了,我们便将长公主……” “说的不错,等长公主委身我们,看他王爷府怎么说……” “不过是会投胎而已,女人怎么能坐在那个位置上……” “……” “姐姐……”顾昭躺倒在床上,望着船舱顶唤道。 人皇大历九百五十一年,也就是俗世里的常平八年,周朝长公主顾越出生,四年后,二公主顾昭出生。 周朝孝帝励精图治,朝野臣服,天下百姓说起天子无不由衷称一声圣明。孝帝一切都好,奈何却早亡。 常平十八年,孝帝薨,遗诏封长公主顾越为皇太女,临安王为摄政王,辅佐皇太女登基。 孝帝一死,朝野里往常隐匿在黑暗里的野心便仿佛撕破了伪装,一下子暴露出来。好在到底还有临安王在,以雷霆手段处置了几个出头的大臣,顾越方才得以顺利登基。 长公主登基之时,不过十岁,顾昭也还是个六岁的小童。长公主穿着玄色冕服,上绣着黼黻织藻十二纹章,一手牵着妹妹,身后跟着两制大臣,一路穿过宫室,坐上了玉章殿的龙椅。 临安王站在前列,带领众臣俯身叩拜,山呼万岁。 顾昭在姐姐怀里,听到她清声唤“平身”。 年少女帝的冕冠上垂下的十二旒轻轻晃动,珠玉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十二旒之下一张稚嫩的脸面无表情,看上去再镇定不过。 顾昭却翻了个身抱住姐姐的腰,将脸埋进她并不宽阔的怀抱里,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喊了一句:“姐姐……” 顾越方才回过神来,放松了抱着妹妹的手。 自此以后,长公主每日都会带着妹妹一道上朝。孝帝死后礼崩乐坏的周朝,竟也没有人说什么。 大概谁都知道,长公主的龙椅,不会坐多久。 偏偏顾昭陪着姐姐在玉章殿上朝,一上便是五年。 顾昭八岁的时候,方和姐姐分开睡,她一人搬去了不远的临华殿。一日夜半,顾昭尚在睡梦中,却被人推醒,她睁开眼,看见姐姐披头散发地抱着她,满脸都是泪水,临华殿的宫人皆是大惊,长公主竟连鞋袜都未穿便一路冲了进来,抱着妹妹便痛哭起来。 女帝寝宫长乐殿的宫人很快就追了过来,要替长公主将外裳穿好,长公主却说什么也不肯放开妹妹。 姐妹俩便一起躺在被子里,顾越一遍一遍地喊顾昭的名字,顾昭感觉姐姐明明待在暖和的被子里,却依旧瑟瑟发抖。 第二日女帝上完朝后将摄政王留了下来,很快,顾昭便被摄政王带到一个老道面前。 老道衣衫褴褛,一双小眼睛却好像能发光,他盯着顾昭看了一会,摸出个铜镜又对她照了照,片刻后便摇了摇头。 摄政王便叹了口气,将顾昭送回顾越身边。 一切一如往常。直到顾越及笄礼后。 已是正午,顾昭指挥着宫人将午膳端上来一一摆好,又亲自去端了自己亲手煮的水晶圆子汤,只等着姐姐回来用膳。 她等了快一个时辰,殿门方被打开。顾昭边往殿门口冲边笑着喊人去将午膳热一热。 她扑在姐姐身上,却感觉脸上温热一片,鼻尖有铁锈般的腥味。她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脸,待张开手来,满手鲜红。 顾昭年纪虽小,却也知道那是什么,抬头看着姐姐,哭叫起来。 顾越满身血迹,一手提着一把长剑,剑身上犹有鲜血滴滴答答地落下来,见她哭起来,顾越与往常一般温柔地将她面上眼泪擦去,将她抱到榻上,异常耐心地一字一句对她道:“阿昭,宫里不能待了,姐姐今日便把你送出去。” 顾昭惊讶得忘了哭,便见顾越喊来一个太监打扮的男子,那男子目不斜视,双手交叠,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 顾越道:“这是林英,你可唤他林公公,他会带着你由东侧门逃出去……你在路上要乖乖的,听林公公的话……” “姐姐不跟我一起走吗?” “姐姐不走。”顾越摸了摸她的头,直起身来看着大开的殿门外,“姐姐是皇帝,即便死,也只能死在这宫里。” 顾昭不安地拉着姐姐的衣角,哀求:“姐姐不在,阿昭会怕……” “阿昭,”顾越忽然道:“你还记得两年前见的那位老阿公吗?” 顾昭想起那个奇奇怪怪的老道,“记得。” “那位老阿公已经百来岁了。” 顾昭睁大眼睛:“还有人能活到百来岁的?” “是啊,”顾越笑着点了点头:“你想像老阿公那样吗?” 顾昭想了想,抬头看着姐姐:“如果姐姐像老阿公那样,阿昭就也想。” 顾越笑了笑:“不行的,阿昭,只有你一个人可以。” “那我也不要了!”顾昭断然道。 顾越看着她,仿佛是拿她没办法,无奈地摇了摇头:“阿昭,姐姐是不能陪你一辈子的。” “为什么不能?”顾昭仰着小脸固执地问。 顾越不再回答,替她将大氅拢好,又在她额上吻了一吻,便将她交到林英手里,勉强笑道:“有劳林先生。” 林英微微颔首,牵着顾昭抬步向外走。 顾昭不肯走,却犟不过林英,走了几步她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 顾越仍旧穿着那身沾满血迹的衣衫,静静地站在殿上,眼神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看被殿门遮挡了一半的穹苍。 见她回头,顾越便笑了起来。 顾昭却想哭,她慌忙回过头不再看。 顾昭被林英牵着走出了临华殿。在他们身后,殿门沉沉关上,惊飞无数鸟雀。 林英带着她在宫内畅通无阻,直到出东侧门,方才有人阻拦。 林英暗里轻声说了个“哭”字,便掐着嗓子答道:“这位爷,奴家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齐王家的小郡主在宫里走丢,正巧太皇太后碰上了,便叫奴家将小郡主送到齐王府去。”又不知从哪里拿出个令牌。 顾昭原本就不愿意离开姐姐,低着头当真嚎啕大哭。 看过令牌,又将他们上下打量了一遍,盘问了一番,禁军侍卫方才放了行。 林英将她抱上一辆无半点装饰的马车,自己却并不上去。车夫猛地一抽马鞭,马车冲了出去。 顾昭坐在马车里隐隐地听到有人在街上高喊:“就是那个太监!” “给我拿下……” 她怔怔的,却也知道不能探头去看。 车夫并没有带着她出城,只将她放在人来人往的街上。 顾昭穿着富贵,又是孤零零的一个,很快便有人找上来。 一个卖糖人的老奶奶笑呵呵地递给她一个糖人:“饿了吧孩子,吃吧,吃吧。” 明明知道是拍花子,顾昭还是接了过来,她边吃边哭,狼吞虎咽,几口吃完后甚至又要了一根,第二根刚咬了一口,她眼前一黑,终于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便是在简陋的马车上,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衣服挤在一堆差不多年纪的孩子之间。 而马车,此时已经行在了京城之外的山路上。 第二十三章 夜事 起初在马车上,顾昭夜不能寐,别的孩子都睡了,她便爬起来朝着窗户外看,一心想看着京城的方向,一边看一边想着姐姐会在做什么,她是从玉章殿回了长乐宫,还是在顾昭的临华殿,甚至饿晕了的时候还会想出宫前姐姐刚拨给她的宫人小雀,她记得她做的杏花糕最软糯好吃。 时间久了,她渐渐地连姐姐的脸都快要记不住,想姐姐的时候,只好拿着镜子照一照,试图从自己的脸上找出姐姐的痕迹。 再后来,满心被不能入道的浮躁所充斥,比起姐姐,想得更多的反而是那老道,无数次地想,他当时摇了摇头,是否也觉得她资质太差。 她原本想着,等她成了仙师,便回去看姐姐,但不曾想后来阴差阳错来了明台宗不能回去,一心扑在修炼上,偶尔想起来的,也只是姐姐走前望着她的眼神。 绝望又压抑,偏偏还含着一丝隐隐的希冀。 邱水天的话让她仿佛一下子又站在了临华殿里,被林英牵着往外走,留姐姐一个人在殿内。 顾昭长长长长地叹了口气。 敲门声却忽然响了起来。 顾昭下床开了门,将齐舒迎了进来。 顾昭有些奇怪,如今刚刚入夜,该是潜心修炼的时候,师姐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找她? 她问道:“师姐,出了什么事?” 齐舒神色不大好,眉宇间隐隐有些担忧:“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顾昭坐直了身子,也正色道:“哪里不对?” 他们如今在纸船上,虽下午秦未央将玄霄长老的几个徒弟闹了个不痛快,除此之外却也没出什么大事。 不过,顾昭如今神识被封,听不到太远的动静,或许发生了什么她不曾知道的事情也未可知。 “秦师叔不大对。”齐舒直言。 顾昭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她先前看到的秦未央的眼神,只问道:“莫非是秦师叔做了什么?” 齐舒摇了摇头:“秦师叔没做什么,我却觉得不对。” “当时我追出去,秦师叔却全然和我们想的不一样,我劝她不要和何师姐置气,她愣了一愣,好一会才说,以后不会了。我又问她和何师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并不肯告诉我,甚至连暗示也不肯,只说叫我们以后不要管她的事。” 这倒像是秦未央说的话,顾昭点点头,疑惑道:“师姐劝秦师叔的时候,她愣了一愣?” 齐舒肯定地道:“秦师叔不仅愣了愣,还眼神奇怪地看了看我,片刻后才恢复如常……她当时看起来,就好像完全忘了之前的事情一样。” 顾昭骇然,她知道凡人常常会健忘,但那也多是知天命的老人,何况修士,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忘了自己做过的事。 她看向齐舒,两人眼神一对:“师姐,我也觉得不大对。” 齐舒正要再说下去,便听见一阵轻微的嘈杂,她立即将神识探了出去。 顾昭只看见灯下齐舒的表情变了,不由地紧张道:“师姐,怎么了?” 齐舒起身,“好像出了什么事,甲板上有许多人……我们走。” 两人一道出了门,方想起来,二层休息室通往甲板的台阶有两条,甲板也有前后之分。 “师姐,是哪个甲板?” 待齐舒再放出神识察探的时候,却什么也未发现。顾昭亦尽力屏息凝神地听,可连神识都察探不出,她自然也未能听出什么所以然来。 齐舒微微有些迟疑:“也许是我感应错了……师妹,我们……”边说边看向顾昭。 方才她分明听到了些响动,而神识也确实能感应到甲板上有不少人,以她炼气三层的修为,神识虽不强大,可甲板离休息室并不远,她也不该感觉错才是。 顾昭也想到了这一点,她想了想,抬头对齐舒道:“师姐,不如我们分开,你由北边的台阶去前甲板,我则由南边的台阶上后甲板去瞧瞧。”甲板上还住着外门弟子,那么大的动静,他们应该早便到场,船上也到处有巡逻的弟子,并不担心什么。 不过是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齐舒也觉得这样不错,省的两个人双双跑错了地方,热闹没看到,白白跑了一趟。 要知道纸船收在乾坤袋中时确实不大,薄薄的一片还不如灵草占地方,可一旦放出来,比之俗世里顾昭见过的行商出海船也差不离。 两人这般分好,又约好若瞧见什么便发传讯符给对方,在公共区便分了手。 顾昭径自上了南边的台阶来到后甲板。 后甲板上静悄悄的,许是因为船大,完全听不到前甲板上的声音,顾昭上了甲板后耳边便只有纸船行进时掠过的风声。 月光清泠泠地淌过船侧的护栏落到地上,将半片甲板都洒的泛着白光。 顾昭就算闭上眼,也仍能感觉到月光的倾泻。 若是这不是月光,是灵光该多好……这么亮的灵光,该有多少灵气,要是当真是那样,在这里打坐,定然事半功倍。 顾昭不由地这样想。却也清楚,月光毕竟与灵光不同。不过,《仙山游记》却有记载,有些人在踏上长生大道之后,阴差阳错,功法与他人有异,其中有人便能利用月光修炼。 灵气虽也不少,却也不多,分布也并不均匀,若是能像月光这样,天涯与共,倒是在哪里都不担心灵气不够。 更何况,她在明台宗呆了这么久,早便发现,本界的许多事情与书上记载并不相同。尤其是与《仙山游记》,书中描写的那个世界,大能可以移山倒海,乃至改变一个界的天道规则,而本界,至多只有筑基中期,顾昭在门中连功法都未曾听过,修炼之事,大多是言传身教,再便是有一些门中长老们的修炼心得作为辅助,《仙山游记》所记载的,看来更像是一个充满幻想的修士杜撰出来的。 顾昭天马行空地想着,脚下便往台阶走去。 方下了几层台阶,便有一张传讯符直直地往她怀里落下来。 齐舒的声音在其中道:“师妹,前甲板并未发生什么,你那里呢,到底是什么事?” 顾昭的脚步生生顿住。 第二十四章 突然 “顾昭?” “是谁!”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顾昭原本一只手已经握住了虚骨扇,闻声走上楼梯,惊讶道:“秦师叔?” 秦未央从黑暗里走出来,白衣绯裙,脸上带着一股莫名的怒气:“是我。” “你来这里做什么?”不等顾昭开口,她便问道。 “我与师姐听到些动静,便上来看看,师姐去了前边,我便来了后边。”顾昭如实道。 “哦?”秦未央将她上下扫了一遍,笑道:“这里连巡逻弟子都被我打发走了,可没有什么热闹可看。” 顾昭微微皱着眉,只觉得面对秦未央时,不由地有一种古怪的感觉生出来:“师叔为何一人在这里?” 秦未央笑了一声:“我又为何要告诉你?” 顾昭意料之中讨了个没趣,想了想,又问道:“师叔此次为何被分到甲队?” 秦未央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我为什么不能到甲队。” “师叔既然不喜欢何师姐,只要告诉通明长老,便可以去其他小队,何必要来甲队?” 秦未央嗤笑一声:“甲队又不是她何芳华的,我怎么就来不得了?要躲也该是她躲我。”说完见顾昭张口欲言,不耐烦道:“你是修为倒退了便自暴自弃了吗?不去修炼在这里盯着我做什么?师叔的事情用不着你操心。” 顾昭仿若未闻,认认真真道:“师叔,出门在外,万事小心。” 秦未央刚想讽刺一句,便见宽衣广袖的少女已然转身,边走边道:“弟子会替师叔把巡逻弟子喊来。” 多管闲事!秦未央气得转过了身。 顾昭并不知道秦未央给了她和邱水天一样的评价,她下了楼梯,找到被秦未央赶下来在休息室前不知所措团团转的两个巡逻弟子,请他们回甲板去,不论秦师叔说什么都不用管。 两个弟子有些迟疑,他们都是外门小弟子,却也知道内门的秦师叔是不可得罪的,若是违逆了秦师叔,也不知他们在陨落前还有没有机会进入内门去。 看见两个弟子的神色,顾昭失笑道:“秦师叔又不是什么妖兽,哪里有那么可怕,你们认认真真做你们的差事,秦师叔也不会说你们什么。” 两个弟子犹犹豫豫地去了。 顾昭目送着两个弟子上楼,方才转身走了几步,便见齐舒迎面而来。 “师姐!” 齐舒看到她,几步上前来将顾昭拉住往她来的方向而去。 “师姐,怎么了?不是说没有什么事吗?”顾昭跟着齐舒的脚步,疑惑道。 “何师姐被人发现重伤倒在休息室里。”齐舒话音未落,两人便已走到公共区域,看见何芳华的休息室大开着门,而甲队几乎所有人围在几案边,不时交头接耳,神情愤愤。 见他们两人走来,几案边便有几人侧目看过来,眼神里带着丝戒备,唯有坐在角落的陆无名站起身来:“齐师姐!顾师妹!” 齐舒对他点了点头,顾昭则喊了一声“陆师兄”。 三人一同坐下。 原本上午还对他们颇为和善的甲队诸人,与她们冷淡地打了个招呼,便仿佛不曾看到他们一样,自顾自地交谈。 顾昭悄声问齐舒:“师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何芳华受伤,她的同门师弟妹却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们,莫非他们怀疑是顾昭三人伤了她? 齐舒无奈一笑:“我们师姐弟三人为他们所救,此时也算是寄人篱下,再怎样也不会做出这等忘恩负义之事……” “……奈何这种事情不是你说清白别人便会相信的。”顾昭接道。 “好在他们虽对我们抱有些怀疑,却也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地指着我们,这样将大家招到一处,也算是公平。” 众人在几案边等了一会,便见何双寒从大开的门内走出来,小心翼翼地将门关上,方才径直走到几案主座坐下。 他神色冷淡地将围坐着的众人都扫了一遍,方才开口道:“让大家受惊了,芳华修炼时出了些岔子,如今伤势无碍,不必担心。” 话音未落,便有人高声问道:“何师兄,大师姐当真是修炼时出了意外吗?”问的是何双寒,一双眼睛却盯着顾昭。 正是邱水天。 何双寒仿佛看不懂他的暗示:“当真。” 邱水天小声地哼了一声。何双寒则向身边的巡逻弟子问道:“……秦师叔在哪里?” 巡逻弟子答道:“好似是在甲板上。” 何双寒点了点头:“你去请秦师叔来。”那巡逻弟子应声离开,何双寒又对着众人道:“已经无事,诸位可以回房好好休息休息……明日我们便能到清河镇了。” “何师侄既然叫我来,索性便当着众人的面说个清楚好了!”不远处传来秦未央的声音,语带讽刺。 众人看向声音来处。秦未央不远不近地站着,先前何双寒吩咐去找她的那个弟子神色难堪地站在她身后,见众人看过来,又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 “秦师叔是几时来的?”有人问道。 秦未央看也不看问话的人,兀自寻了个最远的位置坐下来,自顾自掏出一张火符,将茶水烧热,慢慢给自己斟了一盏。 “来的不早,恰好全都听到罢了。” 那人不敢再说,秦未央接着道:“何芳华既然是修炼出了岔子,何师侄叫我来做什么?” 何双寒盯着她,面无表情问道:“一个时辰前,师叔在何处?” “何师兄!”顾昭暗道不好,出声道。 何双寒置若罔闻,盯着秦未央又慢慢重复了一遍。 秦未央将茶盏在手中转了一圈,漫不经心道:“一个时辰前,我在甲板上。” “师叔为何在甲板上?”何双寒继续冷淡地问道。 秦未央一向不喜欢被约束,在门中,她也至多听一听通明、青江两位长老的,其余时间大多我行我素,偏偏两位长老又都十分地宠爱她,在宗门中时,内门弟子与她见面只有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师叔,哪里敢置喙她的事。 顾昭不过是稍稍问了一问,她便有些不愉,如今何双寒当着众人的面质疑她,秦未央只怕是要炸毛。 “你凭什么管我的事?”秦未央果然道,语气里已经有些隐隐的怒意。 第二十五章 旧事 “秦师叔,师父曾说过,下山后,一切事宜皆要由队长安排。”何双寒淡淡道。 秦未央气得笑起来,讽刺道:“何师侄这个队长,当得可真是负责。” “秦师叔,请回答我的问题。” 秦未央收敛了笑意,双眼盯着何双寒,静静地看了许久。 众人皆屏气凝神。 一片寂静中,秦未央道:“何师侄,你倒是当真以为自己姓何了?”脸上慢慢地现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来。 何双寒冷笑出声,袖间闪过两道寒光,语气里带着少见的恼恨:“秦师叔,话可不能乱说!” 当下不少人惊呼出声看向秦未央。 就算再如何不服秦未央,她也毕竟是师叔,没人想到何双寒竟会动手。 秦未央站在原地不躲不闪,姿态都分毫不变,面前虚虚浮着一把扇子,打开的扇面上嵌着两枚不知是什么材质的铜币。 “……那是何师兄的金精铜币。”有人轻声呼道。 扇子带着两枚铜币,啪地一下掉在地上。 秦未央捡起扇子,将两枚铜币取出来后,便将扇子扔回顾昭怀里,看也不看她:“说顾师妹多管闲事,一点也没说错。” 何双寒动手的时候顾昭三人皆是愕然,顾昭下意识地便将虚骨扇抛了出去,如今回过神来,将扇子收回袖里。齐舒则长长出了口气,起身看着何双寒道:“何师兄,你过分了!” 还要再说,便被秦未央打断:“齐师侄,我这个做师叔的也有几句话要对何师侄说。” 齐舒颇为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到底坐了下来。 “何师侄,做师叔的想要请教请教你,掌门师叔除了说过在外一切事宜皆听队长安排之外,可有说过要敬重长辈,不可与同门刀剑相向?” “秦师叔方才还未回答师侄的问题。”何双寒仍旧道。 当下,便是连在座的何氏兄妹的同门师弟妹都觉得,师兄莫不是魔怔了。 秦未央是长辈,长辈问话,他却仍旧是如此态度,实在是如齐舒说的那般,过分了。 也不知两人到底有何恩怨,才到如今的地步。 秦未央拿出两张符,将他们抛到空中,飞速地念出法诀,符箓变作两道青色剑气,直直朝着何双寒而去,将他长发和衣袖皆削去大半。 又一张火符被扔出去,将散落在地的衣物碎片与落发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身体发肤都还了父母,袍袖之义我亦替你断绝。愿何师侄早日直步青云,得证长生。”秦未央看着那把火烧完,丢下句话,转身便走。 何双寒亦一言不发地站起身,自顾自走入何芳华的房间内,将门关上。 留下满座面面相觑。 袍袖之义尚可理解,身体发肤?又是怎么回事? 与其他人不同,齐舒除了愕然,竟还有些恍然,顾昭悄声问道:“师姐,究竟秦师叔是什么意思?” 陆无名同样看向齐舒,眼带好奇。 齐舒点了点头:“另寻处地方,我们再说。” 三人在秦、何二人走后便也同样起身离开,进了齐舒的休息室。 顾昭和陆无名方在椅子上坐下,齐舒便开口道:“我在拜入师父门下之前,曾在外门待了许多年。” “刚入门的时候,我曾有幸见到过秦师叔与何师兄。” “只是那时,秦师叔仍是秦师叔,何师兄却并不姓何。” 顾昭与陆无名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齐舒笑了笑:“当时我听人说,何师兄是秦师叔的兄长。” “秦师叔与他们是……”顾昭脱口道。 “不是。秦师叔与何师兄并非血缘至亲。”齐舒看出她的猜测,否定道:“何师兄昔年为秦师叔所救,通明长老赐了他秦姓,将他养在秦师叔身边,为秦师叔作伴。” “只是没多久以后,再见到何师兄,便都说他是何师姐的兄长,姓何名双寒。”齐舒叹了口气:“也不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昭听得有些回不过神来,心里却也有些恍然。 怪不得秦未央与何氏兄妹仿佛有芥蒂的样子,再一想秦未央看向何芳华的眼神,只怕当年还发生了些他们猜不到的事情,引得秦未央那样恨何芳华。 “好在明日便能到清河镇。”齐舒叹道:“他人的恩怨,我们还是不要参与为好。” 顾昭赞同道:“等下了船见了师父,我们便与他们分开,只要等大师兄他们回来,便不用再与他们在一处了。” “不知道大师兄他们到底遇到了什么?”顾昭思索道。 齐舒摸摸她的头:“不要想这些了,我们在这里想,还不如好好修炼,若是有机会,也能为找到大师兄出一份力。” 顾昭点了点头,忽然道:“师姐,你觉不觉得,自出了师门,这一路上都有些古怪。” 齐舒一怔,陆无名却已道:“我也觉得古怪。” “这种古怪与秦师叔身上的古怪很相像……原本今日得知了她与何师兄的事情我该释然一些,偏偏我觉得那古怪的感觉比从前更甚……但是我却说不清道不明。”顾昭道。 齐舒摇了摇头:“先前我们觉得秦师叔不太对,如今已能窥见其原因,我倒并不觉得还有什么古怪。” 顾昭想了想,道:“还好我们明日便要下船了,等见了师父,他们有什么恩怨,也与我们无关了。” 齐舒笑着赞同道:“我们一下船便躲得远远的好了。” 陆无名却忽然转了话题问道:“师妹,你如今还没有攻击法宝是吗?” 顾昭闻言苦笑:“师父当年给了我一堆东西,能在斗法中使用的,却只有那把虚骨扇。” 但虚骨扇擅守难攻,斗法之时多有狼狈。 陆无名道:“先前师父说要替我寻个攻击法宝,这次见了师父,师妹不如也趁机向师父要一个攻击法宝。” 陆无名往常沉默寡言,现下却说出这样的话来,齐舒便促狭地笑道:“你们这样算计师父,她老人家知道了不知要多伤心。” 顾昭听出了师姐语气里的调侃,接道:“我们才没有算计师父,再说师父那么疼爱我们,断不会拒绝的。” 齐舒闻言指着她笑:“你现在也学会恃宠而骄了。” 顾昭毫不脸红,跟着一起笑,“是啊是啊。” 凝重的气氛在休息室内一扫而空,而休息室外,却仍旧弥漫着难言的压抑。 好在,她们很快便到了清河镇。 第二十六章 清河镇 清河镇虽是三镇中距离明台山最远的,却并不输给南水和七尧。清河镇是三镇的入关口,把控着三镇的商货往来,外地修士的登记和种种与外界的交流。城中不仅有大商行贩卖灵草灵丹和低阶法器,还驻扎着大陆散修联盟分会。 由于天帐的行进,从前的大陆散修联盟分会,也变成了散修联盟的总会,外来的修士若是不愿加入明台宗,便往往会加入散修联盟。散修联盟并不是一个内部管理严格的组织,只起着与明台宗共同维护三镇安全以及给散修提供有限帮助的作用。 散修们加入了联盟后,并不会被严格地管束,并且每年还有一定的补贴发放,所以散修们多数都会加入联盟。 除了明台宗,在三镇拥有最大权力的,便是散修联盟。而由于明台宗本宗建立在明台山之上,到底不如驻扎在城镇中的散修联盟那样能轻易管理三镇,是以,明台宗便索性与散修联盟商议一道管理三镇。联盟出三镇的巡逻弟子,维护日常安全和一些事务,而明台宗则是三镇仙草商货最大的买家,定期派弟子下山传道。 顾昭三人与甲队所坐的纸船,到了清河镇后,便是停在了散修联盟的驻地引仙阁前。 一个穿着蓝袍的炼气弟子将他们一行人登记在册后,便带着他们进入了大厅。 厅内青江长老与两个弟子早便到了,见他们被带过来,先是朝着秦未央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她少见的一脸漠然,倒是在心里微微惊异了一下。接着又在人群中找到了顾昭、齐舒、陆无名几人的身影,方才对他们道:“你们在路上出的事情,宗门和几位长老都已经知晓了。甲队每人奖励一瓶固本丹,若还有什么需求,尽管与我说,不出格的情况下,我都能代表师门应允你们。” 何芳华脸色苍白,却依旧在人群里笑道:“师叔不如再给我们一艘纸船并几只纸鹤吧,除此之外,我们并不要什么了。同门有难,施以援手本来便是应该的。” 甲队诸人纷纷附和:“是啊!” “大师姐说得对……” “大家都是同门嘛!都是应该的……” “……” 青江这才仔细看了她一眼,一眼过去,见她脸色异样地苍白,似乎有些站不太稳,便将眼神收回,道:“这不是什么难事,我便替师门应允下来了……白竹,拿一艘纸船、十只纸鹤出啦,再拿些灵石灵草。” 青江身后一个束着长发,相貌平凡的女弟子便将一个乾坤袋给了站在众人之前的队长何双寒。 里面果然不只是纸船纸鹤,竟还有一堆的灵石,几十株仙草,一打开乾坤袋,便灵气四溢。 甲队诸人纷纷喜不自胜。 自从天帐收缩,灵石的价值便越来越高了,修士们将灵石拿到手以后,大多不舍得像从前那样吸收灵气,而是像凡人那样,将灵石当做货币。更不用说,近几年来,灵石的价值越来越高,缺了灵石,便得不到有限的物资,不知多少散修因此修为停滞,艰难过活。 作为宗门弟子,自然要比散修好很多,宗门中每月发放的灵石并未因为天帐而减少。但一个内门弟子,也不过一个月十来个灵石,少的八九个也有,日子一样过得捉襟见肘,修炼艰难。何况他们都是炼气弟子,还不能辟谷,依旧需要吃一日三餐,这样一算,也不过是勉强维持。 青江长老给的那一袋灵石,少说也有几百个,每个人分到的比月例还多,怎么不兴奋。便是何双寒,都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因为担心着妹妹,那笑容很快又敛去。 顾昭在一旁看着那个乾坤袋,开始的惊讶过后,便很快平静下来。且不说那灵石并不是给她的,她也并不艳羡。 甚至有了对比,她不由地感叹青霄对他们实在是太大方了。刚炼气入体那段时间,她在演武堂每日大手大脚,花的都是青霄给的灵石,几乎每次遇上青霄,她都要给她一袋,顾昭当时一度还以为灵石不很值钱,现在想想,怪不得演武堂的几个小童子和弟子那么喜欢她,小童子们看到她简直要流着口水扑上来,感情是都把她当散财童子,指着她发财呢! 兴奋过后,青江长老便让另一个弟子莲蕊带着甲队一行前往明台宗在清河镇的驻地。 莲蕊与白竹不同,生着一张圆圆的脸,神情活泼,看着便很是可喜,她对着诸人笑道:“诸位师兄弟,且跟着我来。” 走了几步又对他们解释道:“宗门在此的驻地与引仙阁靠的很近,我们从这里穿过仙市走过去,也不过半炷香的时间。” 何芳华道:“有劳师姐。” 莲蕊连连摆手:“何必客气!” 他们走后,厅中便只剩秦未央与顾昭、齐舒、陆无名。 青江长老带着他们穿过大厅,进入一个房间内,在门口设下禁制,便示意他们坐下:“这是联盟给宗门留的房间,不会有人来窥探。” 几人坐下。 青江长老便对秦未央道:“未央,你且把路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我。” 秦未央却摇了摇头,随手指了指顾昭:“师父,你让她说吧。” 青江长老看了她一眼,方将视线转向顾昭,温和地问道:“你是青霄师妹门下的……” 第二十七章 仙市 偏偏青江长老怕他们误会青霄是个看重皮相的人,还替师侄补充道:“……不过青霄师侄一向只喜欢看着讨喜的那种……我身边的几个徒儿,她最喜爱的便是莲蕊。” 齐舒与陆无名憋着笑,秦未央先前的漠然仿佛是幻觉,如今早已经恢复了正常,肆无忌惮地开始嘲笑顾昭:“青霄师姐大约是觉得你如莲蕊一般可爱,才把你带回来的吧。” 顾昭想了想自己刚才在心里形容莲蕊的词……如果一个人被说可喜,大概是因为她有一张肉圆圆年画娃娃一般的脸。 顾昭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明明比莲蕊小啊。 几人笑过之后,青江长老方肃了神情,问道:“传讯符里说青霄三个徒弟都在山腰失踪了,这是怎么回事?” 顾昭将下山至今的经历一一道来,只省去了何双寒与秦未央的矛盾,最后问道:“……师叔祖,为何我们在山间竟无法发传讯符回师门?” 明台山是明台宗建派之地,应当角角落落都在宗门的掌控之下才是,可为何在山腰时他们仿佛与师门切断了联系,孤立无援。是明台山一向如此,还是只有她们一行人遇到了这样的情况?若是一向如此,山脚的外门弟子与长老,如何能次次平安地上得山来? 青江沉默了一会,竟当真答道:“在山腰传讯符发不回师门,这还是立派以来第一次发生。” 顾昭骇然。 立派以来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方元柯和秦未央的异常,失踪的大师兄和吴师兄……这样想来让人忍不住脊骨发凉。 见他们神情愕然,青江道:“这件事,便交给师门。你们既来了这里,便与甲队一道负责清河镇招收弟子事宜,师门会另派人去七尧镇,”顿了顿,又道:“青霄今日不在宗门驻地,你们便先住下来,其他的,等青霄回来了再说。” 顾昭几人点头道谢。 青江长老并未急着询问秦未央,亲自将他们送到了门派驻地,方才带着秦未央进了一间修炼室。 “……又是青虚那小子的徒弟?”青江将修炼室打上禁制,回身肯定道。 秦未央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谁让祖爷爷把我也分在甲队……” …… 齐舒回了房间,刚放了东西,便被顾昭拉了出来,“师姐,听说清河镇有三镇最大的仙市,我们也去瞧瞧。” 齐舒哭笑不得:“你不是说觉得其中有些古怪么,不好好回房想想,还有闲心去看仙市?” 顾昭义正言辞:“怀疑是怀疑,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既来了这里,怎么能不去仙市?” 清河镇仙市的名头,连明台山上的宗门弟子都听说过。顾昭一直像要一把自己的攻击武器,将自己不擅攻击的短板稍稍地弥补起来,便想去仙市瞧瞧,能不能找到适合自己的武器。 齐舒想了一想便也明白了她的心思:“也好……你是想用剑还是如我一样用鞭?” 顾昭略略沉吟了一会:“用剑吧,感觉爽快一些。”话音刚落,两人俱都叹了一口气。 师门中剑法最好的,便是张连生。 二人对视一眼,齐舒勉强安慰道:“如今师门已经派了人在找他们,青江师叔祖也不是敷衍我们的样子,何况还有师父在后面,定然能找到大师兄几人。” 说话间,二人已经出了宗门驻扎地,走在城中街道上。 城中道路上来往的,还是凡人居多,偶尔会有一两个炼气弟子。但此地的凡人,见到修士都并未有什么太大的反应,至多看他们一眼,便继续做自己的事情,道路两侧的小贩也同样如此,既不吆喝,也不拉客,你若是问他了,他也会认认真真地答,这样的情形,直到走入清河镇闻名的仙市方才改变。 仙市里的热闹与外面不同,道路上穿梭着身材瘦小的孩子,负责为买家打探消息,货比三家,不少铺子里亦雇有一些跑腿,若在他们店里买了东西,便能得店家介绍一个灵气相对充沛,价钱却又不高的租赁府邸,由跑腿的领着买家前去。 顾昭二人也雇了一个孩子,替他们介绍仙市各个店铺,“……凌云居有最好的灵草和灵丹,他们家的灵丹杂质很少,不少人都喜欢去凌云居购买灵丹;吴家货行则有些南来北往的奇货,有不少是仙师们也看得上眼的;徐家卖的小法阵也很受欢迎……” 顾昭给了他一块灵石:“劳烦小哥带我们去那吴家货行瞧瞧。” 瘦小的孩子很快地接过灵石塞进怀里,嘴里却道:“两位仙师不用客气,叫我小毛就好……这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若是没你们,我们哪有灵石赚呢?” 话说的糙,理却不错。 仙市上的孩子们依靠跑腿赚钱,为家中减轻负担,而清河镇,则依靠仙市抬高名气,吸引各地的修士来此,商货钱财与修炼之法皆在此流通,使得清河镇的发展在三镇之中能不落于后。 小毛带着他们灵活地穿梭在人群里。 仙市的人,越往里走越多,顾昭甚至在人群中看到了不少穿着奇装异服,皮肤赤色的商人,站在路边挑选着货物。起初炼气修士都只有几个,渐渐地,擦肩而过的也有筑基修士了。 除此之外,仙市的广场上还有不少卖艺的凡人,有能将冰燃烧的,还有能让蛇说话的……等等。 虽然对修士来说并不算稀奇,但因种种表演都很新鲜有趣,顾昭和齐舒两人还是看的津津有味。 吴家货行在仙市的另一头,饶是有小毛带着他们,还是花了一些功夫才到。 看到门上挂着“吴家货行”的牌匾,顾昭便又给了小毛一块灵石,小毛喜出望外,连连道谢,询问他们是否需要住宿,他有绝佳的推荐。 顾昭婉拒了。 小毛方才依依不舍地揣着两块灵石消失在人群中。 他往常两三天才能赚一块灵石,这次一下子便赚了两块,要是人人都像这两位仙子一样大方该多好。 他的小心思被两人看的一清二楚,顾昭不由道想起宗门里演武堂的小童子,每次送她走的时候也是这样地依依不舍,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吴家货行的伙计已经迎了出来。 “两位仙师,想看些什么?” 第二十八章 货行 “……我们吴家货行是清河仙市最大的货行,符箓法器阵法……应有尽有,两位仙师需要什么?” 齐舒对掌柜点了点头,“且领我们随意看看好了。” 顾昭已经把目光放在了悬挂在墙上的种种武器。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确实样样不少。 掌柜顺着她目光看向墙壁,热情笑道:“仙师,不是小子夸口,我们店里,最出名的就是法宝了。你若去别家,至多只有低阶的法器,我们这里,不仅有中阶的法器,还有法宝!” “哦?”顾昭感兴趣道:“你们货行莫非是有炼器师?” 在宗门中,法宝并不少见,譬如青霄给徒弟们的,便多是低阶的法宝,虽都不是威力大的法宝,却也比法器高级不少。但在宗门外,便是散修联盟中的不少筑基修士,都难求一件低阶法宝。 这吴家货行却竟有低阶法宝,只能是有自己的炼器师。 掌柜一脸与有荣焉:“我们东家自己便是炼器师。” 一个难得的炼器师,却开了个货行,顾昭与齐舒都有些好奇,齐舒便问道:“你们东家既是炼器师,何必还要开个货行。” 掌柜摇摇头:“仙师有所不知,货行是我们东家的老祖宗传下来的,东家虽是炼器师,却不舍得关了货行,索性在货行里出售自己炼制的法器,同时也接受贵客的订制,炼制法宝。” “若我要订制法宝,该如何呢?”顾昭笑道。 掌柜双眼亮了亮,道:“仙师可以先行选择炼制法宝的材料,东家回来以后便会邀请您前来商定细节。” “架子倒是不小。”齐舒对顾昭笑道。 “到底是个炼器师。”顾昭摇了摇头。 见二人言谈间并不把东家放在眼里,伙计倒是显得更恭敬了一些。 能对炼器师习以为常的,只能是宗门的弟子。 而宗门弟子,往往出手阔绰,与宗门弟子打交道,有时还能有些意外之喜——修炼的法诀与经验大多掌握在宗门弟子手中,散修只能依靠宗门弟子的传道来获取修炼的方法,虽说是传道,却也不过是些皮毛。 每一个炼气五层以上的散修,或是跌跌撞撞地肚子摸索过来,或是与宗门交好。 他悄悄地发了个传讯符。 顾昭二人只作不见,齐舒买了一些符箓和一个低阶防御法宝,顾昭除了符箓之外,则买了三个小型法阵,一个中型法阵和一本阵法入门书。 齐舒看了一眼便道:“师妹莫不是想学阵法?” 顾昭点了点头,解释道:“我见秦师叔的阵法颇有用,便想了解一番,免得买了法阵却不会用。” 与赤焰兽的对决让她意识到,阵法在战斗中的强悍作用。在避无可避对上比自己修为更高的修士或者妖兽时,阵法给越阶作战提供了可能性。即便无法使得低阶修士能够越阶杀人,却也足够帮助低阶修士抵御一段时间,使得其获得更多生存的机会。 货行伙计恭恭敬敬地将他们送出门,并又派了一个伙计替他们将在货行中购买的物品送到住处。 原本这些东西放在乾坤袋中也不算多,奈何拒绝不得,二人只好让伙计将东西都送去宗门驻地。 掌柜一张满是皱纹的脸简直笑开了花。 顾昭与齐舒离开了吴家货行,便在仙市上随意闲逛。 偶然间发现了一家出售低阶灵宠的商铺。 其中出售的灵宠,与赤焰兽这类无论等阶多高都十分危险的妖兽不同,大多是十分温驯的兽类,外表亦十分可爱,不少女修都围在店中挑选。 除了宗门弟子,购买这类灵兽的都是有闲钱的世家弟子。 两人都无意购买灵兽。齐舒觉得用不上,顾昭则是单纯觉得麻烦外加没有时间。 除了这几天空闲一些,她在宗门中除了修炼便是切磋,哪里有时间去养一只只具有观赏作用的灵兽。 两人正准备离开,便听到不远处一个女修尖声叫了起来。 顺着声音看过去,便见一个穿着绿裙的女修狼狈不堪地提着裙角,绣着繁复花纹裙衫半边都湿透了,她身边一个侍女模样的炼气二层弟子忙不迭地用着净尘术。 “江心!你是没长眼睛吗?” 另一边被人群簇拥着的红衣女修,将手中空空的茶盏递给一旁的侍女,笑道:“没想到邱姐姐竟没有穿那件霓裳法衣呢!” 绿裙女修不甘示弱:“霓裳法衣是我们邱家的东西,你江心再羡慕也没有用。既是我家的东西,我穿不穿关你什么事!” “你邱家的东西?”被喊作江心的红衣女修冷哼一声:“我怎么听说,你们邱家连水灵珠都快保不住了?何况区区一件霓裳法衣?” 绿裙女修又气又急,却也无法反驳,只道:“江心,你不要太嚣张,我天哥哥已经回来了,到时候就算水灵珠不姓邱,也轮不到你们江家。” 听到这句,江心方才止住笑,瞪向身边一个练气四层的女修:“可有此事?” 江心不过是练气二层的修为,那女修却恭恭敬敬地低着头答道:“大小姐,邱家少爷今日确实回了家……” 话音未落,便是一巴掌打在那女修的脸上,江心拿起侍女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看也不再看先前那个炼气四层的女修,对绿裙女修道:“邱姐姐,家里有事,下次再叙。” 竟是带着侍女转身离开了灵兽店。 绿裙女修冷哼一声:“江家大小姐,也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我天哥哥回来了,看你还能逞什么威风。” 说完指着一只一阶的灵兔对着躲在人群里的伙计道:“替我将这个送去邱家门房。” 丢下这句话,便也朝着红衣女修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人群中的顾昭好奇道:“师姐,这邱家和江家都很有名吗?” 齐舒早前在外门,对山下之事更了解一些,闻言便道:“因为散修联盟,三镇之中,便出现了一些‘所谓’的世家。这几年天帐逼近之后,这些世家便好像昏了头脑,一股脑地全冒了出来。我拜入师父门下前曾听说过清河邱家,却不知这江家是什么来头。” “大约是这两年刚起来的世家吧?”顾昭猜测着,又问道:“师姐,天帐是什么?” 齐舒神色一黯。 第二十九章 不可挡 “我来宗门之前,住在大陆中南崤山以东的九歌城。我九岁那年,跟阿娘一道去崤山西边远嫁的姨姨家探望她。阿爹在官衙里做事脱不得身,便没有同我们一起去。”齐舒缓缓道。 “在姨姨家住了半个月,我们翻过崤山想要家去,等到了山顶,却发现,山顶的另一侧空空如也,摸得到,却过不去。” 顾昭一怔,看向齐舒。 齐舒对她点了点头,肯定道:“那便是天帐。” 顾昭愧疚道:“师姐……我原不该问起。” “无妨。”齐舒摸了摸她的头道,神色里一片平静:“横竖与我一般的有无数人,家人失散的也不止我,我只是百年来被天帐分离骨肉的万千人中一个。” 这般说着,却又自嘲道:“阿娘至死都不愿提起此事,我却觉得这些事情虽然叫人心痛,却并不该讳莫如深。” “大约我当真天生冷情吧。想来阿娘也是看中了这点,才将我送来明台山上。” “师姐。”顾昭却肃然道:“你不该这样想。” “那我该怎样想?”十几年来早已淡漠,此时看着师妹一本正经的样子,倒让齐舒觉得有趣,不由道。 “天帐当真不可阻止吗?”顾昭问道。 齐舒叹了口气:“天帐若可阻止,便不是天帐了。” 所谓天帐,便好似天之帷帐,严严实实地垂下来,将帐之内外一分为二。 天帐刚出现的时候,各门各派的祖师们定然也曾经试图阻止过,只是连祖师们都对其无可奈何。当时的修仙联盟将对天帐束手无策的消息传至天下时,整个往生大陆都陷入了慌乱与绝望之中。 百年来,人们从绝望至漠然,老一代的修士们一一陨落,他们曾经毕生对抗的天帐却依旧还在,并肆虐着整个大陆。 顾昭皱眉问道:“如今天帐到了何处了?” 齐舒一愣,思索了一会方不确定道:“我上山前天帐已经接近我姨姨家所在的崤山西,近些年却不清楚了……”,话音至此长叹一口气:“只怕离宗门不远了罢。” 直至齐舒最后一个字说完,顾昭都仍有些恍惚。 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她,这个世界有个叫做天帐的东西,正在向着她所生活的地方不断逼近,并且或许有一天她也会像这世界千千万万人,像师姐一般,一朝面对亲朋失散的场景。 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接着抬起头来,低声又问了一遍:“师姐,天帐当真不可阻挡吗?” 她一双眼睛泛着清泠泠的光芒,看得齐舒有一瞬间的失神,她忍住鼻间的酸意,一字一顿道:“当真。” “便连门中最顶尖的长老也不能吗?” “不能。” 二人皆陷入沉默。 顾昭忽然又追问道:“若是筑基后期,结丹期,能吗?” 齐舒摇了摇头:“宗门中有记载,我们这一界,已有万年未有筑基后期修士,更遑论结丹期。” 见顾昭闻言神色有些黯然,齐舒反倒安慰道:“师妹,天帐虽还在,我们却不是区区凡人了。修士当七情皆断,六欲皆斩,方能求得长生道……当真有那一日的话,倘若不幸身陨,便一切皆了,若有幸存活,哪怕不为再也见不到的故人,就是为了自己,怎么也该忘却前尘,让自己不为七情所误,继续在这长生路上走下去。” “倘若身陨,我定然也无话可说,重入轮回再来。”顾昭道:“只是若有幸存活,我却不愿一人登上无上仙道。” 她入得宗门以来,熟读经典,如今能了生死,却做不到独守着无情道。 倘若真的有那一天,她虽不会放弃修炼,却也一样不会将往日之事付作云烟,修士追求长生之道原本便是逆天而行,天帐却为何不能被战胜? 齐舒对她的固执无可奈何,却也为她坚定的道心而欣慰,当下便笑道:“我们说这些有什么用?天帐的规律谁都不清楚,或许我们陨落前的这几百年,天帐分毫不动,也不是不可能,余下的,都是身后之事了,何必如今便杞人忧天。” 顾昭也知师姐与她皆不能说服对方,便顺着齐舒的话道:“师姐说的正是。” 二人一道往宗门驻地而去,齐舒忽然问道:“师妹,师父不日便要回来,你的武器该怎么办……莫非你当真准备让那吴家货行的炼器师替你锻造?” 顾昭想了想,摇头道:“我也没有想好,等师父回来了先问问师父,师父有安排便罢了,若师父让我自己去寻,让吴家的炼器师锻造也未尝不可。” “也好。”齐舒点头赞同道:“好歹也是能制出低阶法宝的二阶炼器师。” 二人说着话,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宗门驻地。 门外绿裙女修正对着两个守门弟子喊道:“……我堂堂邱家大小姐,用得着骗你们吗!” 二人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 在灵兽店里与红衣女修吵架的那位邱小姐,怎么会在宗门驻地遇上? 莫非是与宗门里某个弟子相识? 顾昭暗自想道。 守门弟子检查过二人的令牌,便恭恭敬敬地喊道:“见过二位师叔。” 两人笑着点了点头便踏入门槛去。 邱水凌正要跟着一道走进去,却被拦了下来:“师门驻地,请道友勿要乱闯。” 她指着顾昭的背影道:“凭什么他们能进去,我却进不去!” 两个守门弟子无奈道:“那是本宗的两位师叔,自然能进。” 邱水凌不甘道:“我天哥哥还是你们明台宗的弟子呢,比那两个什么师叔不知道厉害多少……你们不放我进去,等我天哥哥知道了,有你们好看的!”接着便又不依不饶地喊叫着些差不多的话,无非是“我天哥哥比他们厉害多了”“我可是邱家小姐”之类的。 走在后面一些的顾昭听在耳中,停住脚步,回身便往门口走去。 齐舒讶异道:“师妹,你去做什么?” 顾昭笑吟吟地:“师姐,我可能是遇到了个熟人,且去瞧瞧。” “熟人?”齐舒好奇道,也跟着她一道转身回去。 两个守门弟子见她们二人去而复返,惊讶地喊道:“师叔!” “两位师叔可是有什么事?” “无事。”顾昭笑道,指了指门外的绿裙女修:“只是忽然想起大约是个熟人。” 齐舒与两个守门弟子惊讶地齐齐看向绿裙女修。 那女修一下子被人瞩目,拉着侍女昂着头道:“你是谁,本小姐可不认识,哪里来乱攀关系的。” 第三十章 了解 “你不认识我。”顾昭摇头道。 邱水凌了然地“哼”了一声。作为清河镇三大世家之一的邱家的大小姐,她也不是第一次遇到攀关系的。 此外又有些得意连宗门弟子也与那些散修一样,修为再高也没有用,一样要来巴结自己。 邱水凌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顾昭便是神识被封也能猜得出来,她慢慢地摇了摇头:“我可不是乱攀关系。” “令兄可是玄霄师叔门下邱水天邱师兄?” 邱家小姐扬着下巴:“不错,我天哥哥正是你们宗门玄霄长老的爱徒……你认识我天哥哥?” “不错。”顾昭慢慢道:“不止如此,你天哥哥与我,还颇有些渊源。” “有何渊源?”邱家小姐果然上了钩,感兴趣地盯着顾昭道。 齐舒在一旁忽而笑出了声。邱家小姐白了她一眼。 顾昭将虚骨扇展开来遮住半张脸,在扇后笑道:“有仇。” “你……”邱水凌勃然大怒:“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戏弄我。” 顾昭却理也不理,对齐舒道:“师姐,白露鞭借我一用。” 齐舒笑看她一眼,将白露鞭从腰上解下,递给顾昭。 顾昭将扇子“啪”地一下收回来,左手长鞭一扬:“算不得什么,不过比你虚长些修为。” 邱水凌反应倒也快,也不知用了什么法术或是宝物,须臾便在几步开外,嘲笑道:“真是虚长了修为……” 话音未落便有一物凌风而来,削去她一束长发。 邱家小姐呆立在原地动也不敢动,心里却大叫不好。 她脚上踏的凌风靴方才已经用过,短时间内却是无法再用一次了。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那泛着白光的长鞭迎面而来,将她捆了个结实。 顾昭握着白露鞭的玉柄,对两个守门弟子道:“这位邱小姐当真便是邱师兄的亲妹妹,我将她送去邱师兄处……若有什么事,就找邱师兄好了。” 说着,便一手拖着挣扎喊叫的邱家小姐,一手拿法宝扇着小风,大摇大摆地往里面走去。 齐舒看着她笑骂了一声“胡闹”,便安慰两个弟子道:“若有何事,或是上面怪罪下来,尽管去找青霄长老。” 两个弟子连连道谢。 齐舒便也转身追了上去。 只留下门口邱家小姐的丫鬟,慌乱地跑了出去。 等人全走了,两个弟子方才愕然地对视一眼。 其中一个道:“没想到,青霄师祖的徒弟性子也这么……” 另一个叹道:“早年曾见过青霄师祖门下的张师兄,当时只道青霄师祖教徒有方,却未想到……这性子和师祖也太像了。” 到底有任务在身,两人闲聊几句,便又转过头去一心一意地当值。 …… 清河镇仙市上,依旧人来人往。 生意一向很好的吴家货行却早早地关了门,伙计将最后一个客人劝出门,便落了锁。 货行里静悄悄的,后院里却是个小楼,此时隐隐有说话的声音传来。 其中一间厢房里,正坐着吴家货行的东家与货行掌柜。 吴家货行的东家吴岚是个面相极为年轻的练气五层修士,眉眼称得上是俊美,却穿着一身看不出颜色的衣衫,正靠在椅上听着掌柜说话。 “……去给他们送东西的小子回来,说是给的令牌当真确有其人。” 吴岚思忖道:“只怕确是明台宗的弟子。”又看向掌柜:“你说他们言谈间对我这个二阶炼器师也看不上?” 掌柜的汗都要流下来了,低着头支支吾吾地不敢说。 仙师们敢这么说东家,他一个凡人可怎么敢说,他一家老小都仰仗着东家吃饭…… “让你说就说。”吴岚沉声道。 掌柜的方才低声道:“那两个仙师说起炼器师确实不如其他人一般敬畏,就是说起法宝,眉毛也没动一下,出手也十分地阔绰。” 吴岚伸出手摩挲着下巴上一撮小胡须,慢慢道:“只怕不只是明台宗弟子,还可能是长老门下的亲传。” 掌柜大惊失色:“当时货行只我一个,我想着无妨,便单独接待了她们,没想到竟是……” 吴岚白了他一眼:“老李,你可以放一百八十个心,那两人绝对不会在乎有几个人迎接。” 掌柜呐呐,心里却想着,既然两位仙师不在乎,东家明明在给江家小姐锻造法宝,也要巴巴地跑了过来? “她们不在乎几个人迎接,却有可能觉得我这炼器师太过自大。”吴岚问道:“你可跟他们说了炼器的材料皆由我定,图纸也要与我商议?” 掌柜擦了擦汗,颤巍巍道:“东家……小的……没敢说。”那两位表现的对炼器师毫不在乎,他虽不是修士却也阅人无数,要想让她们在自家锻造法宝,自然不能开始就条条框框全说死。 吴岚方才舒了口气:“还好你没说。” 掌柜也跟着舒了一口气,便听东家道:“你下去吧。”忙弯着腰出了门。 掌柜走后,一个红衣的女修从富贵八宝屏风后走了出来。 “舅舅,那两个女修果真大有来头?”江心在吴岚身侧的椅子上坐下,端起桌上的茶盏啜了一口。 吴岚颇为怜爱地看着她,道:“心儿怎么想?” “舅舅,按着掌柜所说的形貌,我方才在许家的灵兽铺前见过她们。当时我正在戏弄邱水凌,她们好似也在人群里。” 吴岚皱起眉:“心儿,你又搭理那邱水凌做什么?” “我咽不下这口气。她邱水凌趾高气扬那么多年,终于也快落在我手心里了。”江心双眸间闪过一丝阴翳,很快又恢复正常:“舅舅不用担心,心儿自有分寸。” 吴岚叹了口气:“她们见到你戏弄邱水凌是何反应?” 江心回忆道:“她们一直站在人群里看着,很快便走了,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吴岚点了点头。 江心有些不解道:“舅舅,您的意思莫非是亲自去拜访?您是二阶炼器师,就是宗门弟子也该对您恭恭敬敬的。” “心儿,现在世道早就变了。”吴岚闭了闭眼睛:“现在啊,宗门就是天。” 第三十一章 恐吓 邱家大小姐被白露鞭捆了一路,很快齐舒从后面追上来,与师妹并排而行,见她神色从容,不由地问道:“师妹,你这是要做什么?” 她原以为或许是那邱水天得罪了师妹,师妹方才戏弄他妹妹一番,谁知她们竟是越走越靠近玄霄师叔门下弟子的居所,让她着实有些摸不清头脑。 顾昭笑嘻嘻的:“师姐,我替邱师兄把他妹妹带进来,是同门友爱,可不是要挑事。” 齐舒哭笑不得。她也知道她看起来是要挑事啊。 “什么时候你和那邱水天比和师姐更好了?师姐真是伤心。”齐舒索性也假装伤心,皱着眉玩笑道。 虽然知道师姐说的是玩笑话,顾昭还是道:“师姐,怎么会?我就是想吓一吓邱师兄。” 齐舒了然,看了一眼被白露鞭捆着目瞪口呆的邱水凌,笑道:“你不怕她听到?” “她毕竟也是个修士,我们若不想她听到,只能用传讯符交谈,”顾昭态度很是光棍:“师姐妹面对面站着还要大费周章地靠传讯符交谈,太麻烦了。” “哦?”齐舒也学她笑吟吟道:“把个不认识的女修大费周章地捆到弟子院里,就不麻烦吗?” 顾昭答不上来,嘿嘿笑着。 齐舒自然也不用她当真回答,见她一派无赖,便吓唬道:“当心那邱水天和玄霄师叔告状,让师父知道了,罚你一个人去扫三清阁。” 往常师姐妹这样玩笑一番,顾昭就要求饶,偏偏这会儿,顾昭竟抬起头来认真道:“师姐,我是个很记仇的人。邱师兄既然让我记了仇,我好歹也要让他知晓。” 齐舒觉出里面有些文章,正待要问,却瞧见后面捆着的邱水凌也竖着耳朵一副想听的样子,见被她发现,方才哼了一声,脸上飞快地便挂上副不屑的表情。 她将疑惑又咽了回去,随便捡了个不要紧的话题,两个人随意地聊着,到了弟子院门外。 弟子院内,正有人从房间里出来,看到他们三人怪异的样子,不由疑惑道:“可是青霄师叔门下两位师妹?来此何事?” 齐舒认得那人是玄霄门下的弟子,礼貌道:“师姐,我们正是青霄长老门下弟子。” 顾昭也跟着道:“师姐,我们是来找邱水天邱师兄的,下船时他丢了些东西,我们正是找到了偷邱师兄东西的贼,把人送来给邱师兄亲自发落。” 邱水凌一听,一张小脸都气红了张嘴便要反驳,便见前面顾昭背身对她使了个噤声术,她就怎么也张不开嘴来了。 她只好瞪着那两人,听她们与那询问的女弟子又说了几句,便将自己带到一扇门前。 门内的人显然早已察觉门外的动静,她们刚站到门外,门便打开来,邱水天忍着怒意道:“两位师妹来做什么?” 顾昭将邱水凌拉至身前,顺嘴道:“邱师兄,船上一别,甚是想念。” 邱水天一眼认出了自己的妹妹,上前一步道:“顾师妹这是什么意思?” 他一双眼睛盯着顾昭,却似乎比刚才还少了些怒意。 这倒让顾昭有些诧异。她将白露鞭收回来,“邱师兄不要误会,师妹只是正好遇到令妹在门口被守门弟子拦住,方将她顺道带了进来。” 未等邱水天反应,便接着道:“既然人已送到,师妹便告辞了。” 齐舒亦道:“邱师兄,告辞了。” 说完告辞,两人竟当真转身就走,留下邱水凌在原地,扑进邱水天怀里便哭了起来:“哥哥,你可算回来了。” 邱水天未做反应,她便接着哭道:“你不知道,这几年咱们家多苦,我受了多少委屈,江心欺负我,刚才那两个人也欺负我……” “好了。”邱水天有些不耐烦道。 邱水凌楞楞地抬起头来:“哥哥?你……” 邱水天打断她:“你怎么会遇上她们的?” “我想进来寻哥哥,却被拦在了门外,之后便遇到了她们,那两人不由分说地就把我捆起来,还说和哥哥有仇……”邱水凌说着又哭起来:“哥哥,你可要给我报仇,他们那样捆了我一路,来来往往多少人都看见了。” “好了!”邱水天烦躁道:“这里不是邱家,任由你哭哭啼啼的!” 邱水凌闻声一怔,却被兄长拽进了门去。 齐舒收回神识道:“这位邱师兄,好似不是很在意妹妹的样子。” 顾昭想了想邱水天的神色,也赞同道:“确实如此。” 邱水天见到妹妹的时候,怒意甚至比只看见他们二人要更少一些,言语里也更多是不耐烦,看起来并不像邱水凌自己说的那么亲昵。 好在,她也并不在乎他们兄妹二人的感情好不好。 齐舒见她毫不在意,好奇道:“师妹到底打什么主意?”连她这个师姐都有些看不透了。 顾昭笑道:“师姐,你也把我想的太厉害了。我当真只是要吓一吓邱师兄。” 见齐舒仍有些疑惑,顾昭便停下脚步,细细道:“师姐,若你是邱师兄,我与你有些恩怨,却忽然好心将你妹妹送到你面前,你会怎么想?” “我多半会想,这人不安好心。” “连师姐都这样想,那邱水天与我不熟,又和我相看两相厌,该怎么想我?” 邱水天大概会在脑中幻想出无数针对他的阴谋诡计吧。 齐舒顺着她的话,想着便笑起来,好一会才道:“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堂堂正正地吓一吓对方,心思越深的,想的便越多,总以为万事皆有阴谋,人心都是险恶,一件事背后必然有后手,最后庸人自扰,陷入并不存在的忧虑不安之中。 顾昭好奇道:“师姐,你莫非也与人有什么不合?” 齐舒闻言哭笑不得:“你真以为师姐便是圣人?修炼之途,哪有那么顺遂。” 顾昭点了点头。齐舒却不知想到什么,收敛了神情,叹了一口气:“若是大师兄还在,我们何须如此。” 一提起至今都未寻到的张连生几人,顾昭也沉默下来。 “若是几位师兄在,我们何必要跟着甲队来此,迫不得已搅进他们的密事里,又让你与那邱水天对上。” 顾昭安慰道:“我与邱水天看不惯也并非是偶然,他有他的道,我有我的道,道不同,早晚要起争执。早早地挑明了,也好过背后被捅刀子。” 第三十二章 不简单 齐舒听她这么说,笑道:“师姐和你说真心话,你倒是好,说起道来。”又调侃道:“道是如何,玄而又玄,师父都说自己未必清楚,你倒是说说,怎么看出来你与他道不同了?” 顾昭原本就是为了安慰师姐信口胡说,只好老实道:“师姐,我在船上,偶然听到他与旁人背后谈论秦师叔。” 齐舒不知其中还有这回事,忙问道:“那邱水天说什么了?” “这位邱师兄觉得秦师叔算不得什么,不该给他们何师姐难堪,又说她不过是出身好一些云云,隐隐的,有些看不起女修的意思。” “我不知道道是什么,却觉得这样并不对,我无法认同。所以才那般说。” 齐舒思索了一会,眼神里现出些微的茫然,道:“要说你对,显然不该,可要说你错,却又隐隐觉得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很快,她又回过神来,正色道:“不管如何,道不是我们如今可领悟的,以后不可再妄言。” 顾昭乖乖点头应是。 齐舒方才问起邱水天:“……他是为何师姐鸣不平?” “我听他与另一个弟子的谈话,应当的确是为何师姐。”顾昭嘲讽道:“既为何师姐鸣不平,这么忘了何师姐也是女修?” 能有机缘踏上仙途的,多是男子,是以,从练气期开始,男修便要比女修多上许多,而女修往往在许多事情的决断是哪个上不如男修果决,又更容易溺于情爱,渐渐地修为越高的修士里,女修便越少。就好像宗门核心的几个长老之中,便只有青霄一个女修。 因此,出现了不少修士,认为女修生来便该做炉顶,长生之道,理应只有男修才走的下去。 而邱水天,显然正是其中一个。 他顺着心意贬低秦未央,却几乎忘了他所维护的何芳华也同样是他看不上眼的女修。 齐舒的关注点却与顾昭不同,她若有所思道:“玄霄师叔门下的这位何师姐,当真是不简单。” 见顾昭犹自愣愣的,索性道:“往后若非不得已,少跟这位何师姐接触……我会与陆师弟也叮嘱一番。” 顾昭虽瞧不明白师姐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却一向都很乐意在自己并不擅长的事情上听从她人的建议。见她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齐舒唇边便绽了一个欣慰的笑出来。 两人走到了弟子院门口,准备稍事休息,等着青霄回来,将一切都禀报给她。 据说这是青霄自己挑的院子。院内一条清澈的小溪勾着一座红檀小亭,两侧种着几排梨树,甫一踏进院门便是一阵清甜扑鼻的梨香。 顾昭想起了三清楼前的小药圃。 心里敬佩地想师父当真是不放过任何占便宜的机会。 两人踏上青草间的石板路,便见溪面上荡悠悠地飘来两只杯盏,在两人面前打着转儿,林叶掩映间,亭内露出一角白袍。 青霄的声音在耳边炸开来:“一人一个杯子,捡了上来。” 两人闻声又惊又喜,双双捡了杯盏走入小亭之中。 亭内,青霄看起来还是同以前那般无二,放了一张美人靠在亭子里,自己便往上一躺,石桌上搁着一个茶壶,而她手里拿着一只相同的茶盏,正茶作酒喝。 她身侧石凳上坐着同样被请来“喝茶”的陆无名,见她们上来,勉强露了个苦笑。 师父突然回来,见他一人在内,便将他喊来亭中,问过他的情况,便是叫他喝茶。他都喝了快半个时辰的茶了! 顾昭有些幸灾乐祸,师父怕是以为所有人都爱喝茶,而陆师兄却是师门几人中最不爱喝茶的,看陆师兄的样子,只怕是被师父拘在这“品”了好一会。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死师兄不死贫道。 青霄看也没看他们,喝了一口茶突然道:“把神识收起来。” 齐舒唬了一跳,忙收回神识。 顾昭神识被封在识海,很是光棍地上前道:“师父,您总算回来了。” 青霄方抬起眼皮懒洋洋看了她一眼:“正要说你呢,出了一趟宗门,就弄成这样?”说到一半,顺手就把手里的茶盏扔在地上。 半盏水洒在地上,茶盏却未碎,骨碌碌地滚到角落,噗通一声掉进溪水里。 顾昭重又把对青江长老说过的事说了一遍,连隐瞒的船上之事也一并说了出来,包括秦未央与何氏兄妹的龃龉并她自己与邱水天的针锋相对。 青霄闻言沉默了一会,问道:“青江师叔是怎么说的?”“师叔祖说,这样的事情,立派以来是第一次。” “青江师叔竟同小辈们说了……”青霄怔怔的自言自语道。片刻后抬起头来,神色肃然:“这件事,便如青江师叔所说,你们只当未发生过。” 三人闻言齐齐看向青霄。 青霄看了他们一眼道:“不用这样看着我,我不仅是你们的师父,也是连生、吴襄与元柯的师父。” “来前我便已派了人一道去寻他们。” 见三个徒弟感动十分地看着自己,又好笑地补充道:“何况,师父早已看过,他们的本命魂灯,皆都亮着。” 这便是说,无论如何,他们几人都还是活着了! 三人这样想着,不由地互相看一眼,人人脸上都欣喜万分。 “师门对此事十分重视,算上师父我加进去的人,应有二十来个弟子在一道搜寻他们。” “若不出意外,很快便能找到他们。” 话音刚落,一道传讯符轻轻落在桌上,静悄悄的,未发出任何声音。 是一道下了禁制的传讯符。 青霄两只手指捏起来,在指间将传讯符掐碎。不一会儿抬起头来对着顾昭道:“师兄门下弟子说你对他恶言相向,并将他养在宗门外的亲妹妹用鞭子捆了恐吓他。” “好在你先与我说了,不然我恐怕当真会把你送去师兄那儿。”青霄捻着传讯符的碎屑,似笑非笑地又说了句与齐舒相差无二的话:“师兄的首徒可真是了不得。” 第三十三章 赐剑 青霄这么说了一句,也不解释,问过顾昭的伤势,又赐下丹药灵草,便倚着美人靠,懒洋洋地对顾昭道:“虚骨扇可用的顺手?” 顾昭眼前一亮,上前几步边用虚骨扇给青霄打扇,边慢慢地说道:“师父,虚骨扇的确好用,只是遇上妖兽,却有些难以抵抗。” 青霄似笑非笑地,却不说话。 顾昭便道:“师父,徒儿想要个攻击法器,法宝当然最好。” 直截了当。 青霄瞪了她一眼,直起身来翘着二郎腿道:“你要什么自己不会去找?乌鸦还知道反哺呢,你从师父这拿了多少好东西,不知道孝敬孝敬师父我老人家也就算了,还好意思再问我要?” 顾昭怏怏地作势转身要走,青霄照脸便扔了卷纸下来,没好气道:“滚滚滚!” 顾昭瞟了一眼,看到“剑”字,欢欢喜喜地对青霄行了一礼,抱着那卷纸便下去了。 回到屋内,她将青霄给的纸摊开在灯下。 纸张边角泛黄微翘,正中画着两把短剑,线条凌厉,勾勒细致,剑身、剑尖与剑柄都写着所需的不同材料。反面则密密麻麻地写着这对短剑的锻造方式。 剑身是天罡玉,剑尖是辉耀石,剑柄则是乌枝木与菩提水。 这几样材料里,她唯一有所听闻的便是乌枝木,还是有一年玄霄师叔送了两枝乌枝木给师父。 两枝就让师父得意了好久,这该是多贵重的材料。更不用说其他几个,听名字便和灵石有缘。 师父这是给她画了张饼,只能看不能吃。 顾昭只好抱着纸卷又去找青霄。 青霄闲闲道:“方才跑的那么快,怎么又回来找为师了?” “徒弟想了想,觉得还是要来再谢一谢师父才安心。” 这次青霄倒是很干脆:“为师那里有根乌枝木,等回了宗门你自己拿去,至于其他的,天罡玉是门派大比发放给前十的弟子的,菩提水通明师叔祖好似有一小瓶,你可以去问问他能不能舍一滴给你,剩下的,便连为师也不知道了。” 顾昭有点绝望:“师父,你不知道还把它给我!” 青霄也有点委屈:“你自己问我要,我给了你你还挑三拣四!这么好的剑我自己都舍不得打……”唠唠叨叨地又惯性想着要摔东西。顾昭慌忙认错制止:“师父,徒儿错了,徒儿这就去寻通明师叔祖。” 青霄这会坐在亭子里,茶水已经撤了下去,她手里没有顺手的扔,指不定会把桌子直接扔过来,或是把亭柱拔了也未可知…… 顾昭清楚自己的师父有多么“为老不尊”,可不敢冒这个险。 好容易与青霄告辞后离开,顾昭却犯了难。 不说她自己不认得这些材料,便是从师父话里话外,也是这些材料极其难得,她是该去找通明师叔祖讨菩提水,还是索性去那吴家货行重新订一把新剑呢? 顾昭犹豫了片刻,到底拉了一个弟子,问出了通明师叔祖所居的院落。 按照指引,顾昭寻到了通明长老的院落外。 见她探头,里面走出一个侍从模样的小童:“这位师姐,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顾昭想了想,道:“劳烦师弟告知秦未央师叔,便说是顾昭前来拜访。” 小童应了,一会儿出来对她道:“秦师叔说,请师姐去内室一叙。” 顾昭方踏进门,便听秦未央嘲讽道:“顾师侄在宗内夜以继日的修炼莫非都是假的?” 闻言顾昭笑道:“可不都是假的。” 秦未央切了一声:“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有什么事求师叔?” 说话爽快不绕弯,一向是秦未央的风格。顾昭也不见外,笑吟吟道:“还要求师叔替我向通明师叔祖讨一滴菩提水了。” 秦未央眉头都不皱就答应了,没等顾昭开口便道:“我若替你讨到了菩提水,又有什么好处?” “秦师叔想要什么好处?” “这样吧,”秦未央想了想道:“几日后甲队便要去城中招收弟子,你和我一起去。” 菩提水珍贵十分,顾昭原想不论秦未央提什么要求都会答应,她却正巧提了这一个,于顾昭来说,并不算难事。 顾昭当下便应下,又对秦未央正正经经地道了谢。 秦未央上下扫了她一眼,却道:“与其谢我,不如当下与我切磋一番。”又道:“若我猜得不错,你要菩提水只怕是要锻造攻击法宝了,便让我瞧一瞧你没有攻击法宝时能到什么地步。” 秦未央对上顾昭,多是存了争斗之心,顾昭一向明白。从前她修为走在前,秦未央就是要与她切磋也没有意思,如今二人同为练气四层,倒又有了可比性。 二人来到院内,拉开距离。 四个阵盘落在四个方位。 秦未央的神识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让顾昭即便用不了神识也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见顾昭皱眉,秦未央更是毫不收敛地放出气息。 即使是同阶修士,在这样浩瀚的气息里,也很容易被压制。 秦未央确有她自傲的资本。 顾昭袖口一振,虚骨扇从袖中飞出,悬在身前。 秦未央见状,从腰间拿出一面阵旗,对顾昭一笑,手中阵旗倒向南方。 “顾师侄,这可是杀阵,小心了!” 虚骨扇打开,一层护罩笼在顾昭身上。 几乎是秦未央话音刚落,地面轰然裂出一道口子。 顾昭飞快地往后退去,同时虚骨扇轻轻一扇。 地面裂口中的沙石瞬间卷席到空中,向着秦未央扑去。 阵旗一变,裂口中狂风突现,将沙石轻易震碎,只剩极细的粉末落在袍袖上。 顾昭左手握住身前的虚骨扇,袖间一柄青色小剑滑出,握在右手。 剑虽平凡,剑术亦尔尔,可用来破去眼前阻碍却也足够了。 青色剑气震荡开来,眼前粉末尽皆消失,现出对面立着的秦未央。 她赞叹了一声:“剑术虽差,好在竟能催发剑气。” 顾昭抚了抚剑身,笑道:“多谢师叔赐剑。” 秦未央闻言冷哼一声,“师叔这里多的,可不止是剑。”阵盘上的灵石发出微微的光芒,秦未央飞快地念动法诀。 虚骨扇在顾昭头顶旋转,一阵风便从顾昭脚底涌出,将她团团包住。 随着秦未央念动法诀,两人眼前慢慢浮现出一个透明水球。水球越来越大,直到将秦未央的身影完全遮住,她才停下。 水幕另一边的秦未央,握着阵旗,在水球上轻轻一触。 顾昭用不了神识,只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极轻的“噗”的声音响起来。 第三十四章 听风 水球从指尖处砰然裂开,铺天盖地的水珠坠落下来,将顾昭的灵气护罩腐蚀得坑坑洼洼。 虚骨扇带来的旋风将试图靠近顾昭的水滴阻挡在外,但水似乎源源不断,坠落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灵气护罩晃了晃,碎裂开来。 顾昭身在旋风里,几乎已经能感受到水滴带来的灼烧感。她意识到,从开始到现在,她都处在被动的位置。 踏进秦未央的阵中,她便已经失了先手。 不过她用不了神识,又没有武器,便是不在阵中也显然做不到先发制人。 顾昭叹了口气。 与赤焰兽一战之后,她便对剑术与阵法愈加感兴趣,奈何这些天她也不过了解了些皮毛。 此时她除了用虚骨扇抵抗,别无他法。 可她身处在秦未央的阵法中,不管避让到哪里都没有用。 秦未央握着令旗,扬着下巴对她嘲弄地笑起来。 顾昭重新上了一个灵气护罩,将身上已经逐渐稀薄的风撤去,接着忽然一跃,站在水球破碎的中心。 秦未央有些惊讶,“这就放弃抵抗了?” 顾昭对她一笑,自顾自闭上眼。 她想找回先前在阵中时听到的风声。 水滴很快又腐蚀了新的灵气护罩。顾昭将手里的虚骨扇随意一抛。 虚骨扇浮在她头顶,勉力抵挡着水滴,却无法像往常斗法时一样,将对手的杀招还击回去。 顾昭仍旧站在原地,仿佛毫不担心这个秦未央口中“杀阵”的威力。她抱元守一,内视中脉,尝试着将神识放出。 识海依旧抵抗着她的试探。 虚骨扇的抵抗越来越微弱,真元却依旧源源不断地快速消耗着。 她同那天一样将极阳珠含在了嘴里,同时封闭了除了听觉以外其他的五识。 神识无用,看不见,触不到,唯听到一点轻微的风声拂过耳边。 道生万物,风自天地初始生。顾昭站在虚无里,任由风穿身而过,自己仿佛也化作虚无之气。 明明封闭了其他五识,耳边却有诵经的呢喃,鼻间拥满蛮荒里草木的气息,风来则来,风走则散。 八方风动,心经亦动。 顾昭浸在玄而又玄的境界里,只觉身体轻盈,轻易便能乘风而去。 她向着风流动更快的一面走去。 秦未央只见顾昭终于动了,她也不管腐蚀一切的水珠,径直向着一个方向走去,身上浮着一层淡淡的灵气,如影随形,仿佛轻风。 水珠碰到那层灵气,皆化作虚无,汇入风中。 不好。秦未央皱眉,扔下阵旗拔出长剑,向着顾昭的方向而去。 顾昭却已经睁开眼,在小剑上贴上数张爆符,对着身前一处虚空猛地刺下去。 两人身边的气息迅速地紊乱起来,阵法裂开了一道口子,却仍在尝试着自我修复。 显出白色扇面的虚骨扇被抛进了阵法裂口里,阵法的反抗之力被虚骨扇反弹回去,裂口变得更大。 原先不断坠落的雨滴往阵法中的“天空”倒流而去。 秦未央第一次在自己的阵法中陷入了两难的境地。顾昭不知如何竟寻到了阵法生门,如今显然是在强行破阵,她该维持阵法,还是放弃阵法,防止仅剩的真元被阵法耗干,尽力一搏? 秦未央犹豫的瞬间,顾昭又扔了数张爆符。阵法轰然倒塌。被秦未央扔在地上的令旗毫无预兆地从中裂开。 等她回过神来,虚骨扇已经向着颈间飞来。 “顾师侄!”猝不及防之下她猛地闭上眼睛,也再顾不得其他,大声喊道。 风声停了,周围的气息也慢慢地在稳定下来,她睁开眼,看见顾昭一手正捏着近在咫尺的虚骨扇,垂下的手里一把青色小剑泛着微微的光,白色广袖在方停息的风里垂落下来。 见她睁眼,顾昭噗地吐出嘴里的极阳珠,唇角勾了一个笑道:“秦师叔没有尿裤子吧?” 闻言秦未央方才放松下来,神识仍警惕地横在二人之间,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是像往常一样回击顾昭,却是一本正经地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生门便是阵法裂缝的?” 顾昭将扇骨枯焦仿佛被烧过一般的虚骨扇收回袖中,改为在长辈面前垂手而立的姿态,亦正正经经地答道:“听风。” 秦未央皱紧了眉:“你不通阵法八卦,如何听风?” 通明长老擅阵法,秦未央自小跟着他,习得也自然是如何用阵法应敌,她的剑术平平,却一向自认在阵法一途上颇有天赋。 祖爷爷曾说,阵法二字精髓所在,并非是单纯的阵术与法诀。阵法依托八卦,四象生八卦,两仪生四象,太极生两仪。而太极,便来自虚无,来自混沌,来自道生发万物的起点。 有两种人在阵法一途上有所领悟,一种是精通典籍,熟练阵法之人,另一种则是能察觉天地气息之人。而后者,往往超越前者,不再只是单纯的阵法师,而已能隐隐地窥见道的一角。 伏羲氏便是后一种人。他靠听八方风来辨八卦,这也教给了后来的阵法师们一条捷径。 可自从天帐行世,结丹期以上修士从大陆上消失,他们便很难感受到天地法则气息了。 也就不该存在能靠听风破解阵法之人了。 而顾昭竟说她破了她的小水龙阵是靠听风。 秦未央冷笑道:“顾师侄,我要听实话。” 顾昭闻言有些讶异,她仔细想了想,不确定道:“秦师叔,弟子也不知。弟子只是朝着阵法里压力小一些的地方而去……” “你可有习过阵法?” “只看了一点阵法入门……”顾昭不好意思道。 秦未央却并不理会,只垂眸沉吟道:“莫非真是误打误撞……” 顾昭看到秦未央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不知想些什么,便也只好跟着她站在原地等着。 好一会儿,秦未央方才抬眼,却是看也不看她,匆匆地往院内长廊处走去,边走边道:“顾师侄,你回去吧。” 她神色怪异,顾昭只当她是阵法被破心里别扭,便依言出了院子,径直去找青霄。 半路上,顾昭看着黯然无光的虚骨扇,不由地想,虚骨扇被她弄成这样,也不知青霄会不会发火? 她一想象青霄举着亭子向她扔来的场景,便觉得毛骨悚然。 第三十五章 意外之喜 回了院中,问过拨来服侍青霄的小童子,方得知青霄竟又出去了。 顾昭便只好自己回了房间。 宗门驻地的房间与明台山上布置的相差无几,简单的蒲团与桌椅床榻,颇有些留白的意味,让人感觉又回到了明台山上青霄洞府的弟子院。 顾昭在桌上翻出一本《阵法入门》看起来。 这本书讲的很浅,只粗粗写了阵法一道的由来,又提及布阵所需灵石、阵盘、阵旗,有时还需一些特殊之物来镇法,除非是在特殊情况下,否则阵法必须要有至少一人来主持。 可是眼睁睁地守在阵中,看着阵法被破,只怕很少有人能不动声色地立在原位吧。 她与秦未央这一战,只赢在秦未央的大意。 秦未央自诩在阵法之上颇有天分,是以在看到她竟有破阵的意图时才会慌了手脚,一方面想将她困在阵中,另一方面又不愿相信自己的阵法会为她看破,方才让顾昭真正确认自己所选的方位便是生门,有了可趁之机。 想到这里,顾昭便回忆起在阵中之感,尝试着同样封闭五识只剩听觉,屏息凝神地倾听。 微风拂过。 却久久未有在阵中时那样化身虚无之感,风自来去,她无法再辨清他们的轨迹。 等了许久依旧无果,顾昭方才恢复了五识,内视中脉。 她试探着放出神识,神识依然被困在识海中,但却似乎对她有了些微的回应。 顾昭沉下心神,调整吐纳,慢慢地让灵气在体内运转。 一日之后,顾昭方才睁开眼。 这次她倒是当真要感谢秦未央。二人的切磋并未让顾昭的情况更糟,反而让她借着临战灵气的运转将体内的灵气脉络理顺,神识也因感受阵法内的天地之气而有了丝松动,虽然修为无法再回到炼气六层,却让她稳固了当前的修为。 使了一个净尘术让身上衣物洁净一新,顾昭唤来一个小童子,让他将损坏的虚骨扇送去给青霄。 那小童子接了虚骨扇,却并不急着去找青霄,反而道:“师姐,昨日秦师叔让人送来一样物件,我原想昨日便给师姐的……” 奈何她昨日一直待在房中,服用了青霄给的灵药,借机理顺灵气循环。顾昭便向那小童道谢:“多谢师弟。” 小童子掏出来一个透明的小盏递给她。 顾昭接过小盏,放了一粒养心丹在他肉肉的小手掌里。 小童笑嘻嘻地收回去:“多谢顾师姐,我这就去找青霄师叔。” 目送他小跑着出了院子,顾昭方才拿起那小盏。 秦未央让人送来的,“莫非这就是师父说的菩提水?”。 她将小盏在手中晃了晃,内里果然有一颗透明的水珠跟着滚了滚。 顾昭十分好奇,本来想闻一闻这菩提水是什么味道,却又想起有些水质的珍物会随风挥发,害怕她的一时好奇,让这好不容易得到的菩提水消失在小盏中。 那样的话,就是通明师叔祖愿意再给她一滴,她也不好意思再要了。 菩提水已经拿到,乌枝木师父也已经许下,如今只剩天罡玉与辉耀石了。 天罡玉看来只能等到门派大比……辉耀石却该从哪里找呢? 顾昭想到了那吴家货行。 吴家货行标榜自己南北珍奇应有尽有,说不定便有那辉耀石。况且,吴家货行还有个二阶炼器师。 师父既给了她图纸让她自己去寻,便是没有其他安排的意思了,门中倒是有炼器阁,但求炼器阁锻造法器的弟子实在是太多,若是去那里排号,怕是要等顾昭筑基才能拿到这对剑。 何况,顾昭私心里也想早些拥有自己的攻击武器,请那吴家货行的东家帮忙锻造是当下最快的方法了。 走到门口,却看见一侧有个孩子探头探脑。 “小毛?”顾昭讶异道。 两个守门弟子见到顾昭齐声唤师叔。 小毛见到她双眼便是一亮,兴高采烈地跑出来:“仙师,小毛可终于等到您了!”他笑起来露出两排锃亮的牙齿,显得十分爽朗。 顾昭看着便笑道:“小毛,你是有什么好事要告诉我?”又有些好奇:“你是怎么知道我住这儿的?” 小毛嘿嘿一笑:“前日,就是仙师走后,没多久,我便被吴家货行的伙计喊了去,他们掌柜的想让我在铺子里帮忙,这么好的事,我就答应了。” “吴家货行?” “正是。在铺子里帮忙,总也比在外面跑腿好得多……巧的是掌柜吩咐的第一件事便是来请您,”小毛挠了挠头:“可没想到等了两日都没见到您,昨日回去的时候,掌柜说今日再请不到您便要把小毛辞退。” “小毛才当了两天的伙计……”小毛想起来,还有点垂头丧气地。 顾昭有些好笑:“你便不会进来寻我吗?” 小毛看了看一言不发的两个守门弟子,缩了缩脑袋:“小毛不敢”。 顾昭便指着小毛对两个守门弟子道:“若是往后他再来,便直接让人告诉我。” 两个弟子将小毛仔细看了一眼,方笑着应声:“是,师叔。” “有劳了。” 等小毛领着顾昭走在街市上,回想起两个弟子的态度,还是忍不住敬佩道:“仙师可真威风!” 顾昭听他语气里钦佩多过艳羡,不由地问道:“小毛想做仙师吗?” 小毛低着头当真认真地想了想,最后黯然摇了摇头:“小毛做不了仙师的。” 他说的太笃定,顾昭有些奇怪:“你怎么知道做不得?” “小毛爹娘是邱家的仆妇,小时候邱家老祖宗也派人给我们这些下人测过仙根,测仙根的那位仙师就说小毛没有仙缘,做不了仙师的。” “那位仙师什么样?” 小毛想了一会道:“瘦瘦的,矮矮的,反正没有穿和您一样的袍子。” 这便是说不是宗门弟子了。 师姐说清河邱家是此地有名的世家,莫非测仙根的人是那邱家供奉的散修? 既然如此,小毛只怕是十之八九当真没有仙根了。 心里如此想,顾昭还是安慰道:“宗门来此便是要招收弟子,到时候,小毛也可以一起来再测一次仙根。” 小毛听她这么说,高兴地蹦了起来,抓着顾昭的袖子:“真的吗?小毛当真也有机会做仙师吗?” 第三十六章 大妖怪 “只要有仙根,小毛就能做仙师。”顾昭跟着小毛停在一家茶楼前,对小毛道。 小毛闻言有些蔫蔫的:“要是小毛真的是没有仙根怎么办。” 顾昭看着小毛乌黑的发顶,笑了一笑:“那小毛还可以做个好伙计,好掌柜。” 小毛抬起头来:“可是都没有仙师威风,对吗?” “伙计和掌柜也很威风呀!”顾昭摇了摇头,轻轻敲了敲在小毛小脑袋上:“你不是还说,做伙计比跑腿的舒服多了吗,等以后再从伙计升上掌柜,能管一个铺子的伙计,再厉害一些,小毛做了东家,不仅能让家里不愁吃穿,还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家人都欢欢喜喜,惬意舒服。” “但小毛还是觉得做仙师最威风……仙师这么说,肯定是因为仙师一出生就是仙师,所以才不觉得做仙师有多威风。”小毛肯定道。 一句话里这么多个仙师,足以看出小毛对仙师是多么佩服,也亏得他口齿清晰,才让这话显得不算很绕口。 只是,仙师一出生就是仙师?小毛只怕是觉得明台山上的仙师都是石头缝里长出来的仙人吧? 顾昭忍不住笑道:“谁说仙师一出生就是仙师了?” “难道不是吗?”小毛瞪大眼睛,竟好似第一次听到:“小毛爹爹说,我们这里的仙师不是真仙师,仙山上的仙师才是真的,一出生就有神力。” 原来是爹教的!顾昭恍然,慢慢向他解释道:“小毛,就像我,我出生的时候和你也差不多,甚至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才刚刚知道这个世界还有能长生不老的仙人。” “哦。”小毛点点头:“小毛知道了,那肯定是仙师小时候就想做仙师了!小时候想做仙师才能做……小毛以前就只想做个富商老爷,所以才做不得。” 也不知道小毛的爹娘是怎么才能教出一个小毛的,顾昭扶额,哭笑不得:“小毛,我小时候,才不想做仙师。” “那仙师想做什么?”小毛问道。 顾昭认真地想了想,道:“我小时候想做个妖怪,要是那种威震四方的大妖怪,越厉害越好!” 做个厉害的大妖怪,就能把坏人全部吃掉,让姐姐不用再烦心,也没有人再敢害她们。 小孩子的想法总是幼稚得教人发笑,哪里会真有人一出生便想做修士,追求什么长生大道的。 小毛点了点头,小大人一般了然道:“妖怪就是妖兽吗?能和仙师打架的,也很厉害,只比仙师差一点点。” 顾昭深深的叹了口气,第一次对自己的表述能力产生了怀疑。她左右看了看,几步走到一个举着糖葫芦棒子的老妇人面前,塞了一块灵石,拿了三根鲜红欲滴的糖葫芦。 三根糖葫芦,一根直接塞进小毛的嘴里,还有两根正好左右手各拿一根。 小毛腮帮子鼓鼓的,一边忍不住地流着口水,一边睁着大眼睛看着她。 卖糖葫芦的老妇人喜笑颜开,竟带着剩下的糖葫芦离开了茶楼门口。 顾昭将小毛嘴里的糖葫芦拿出来:“掌柜的让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吗?” 小毛举着两根糖葫芦使劲点头:“就是这里,仙师……”话未说完,顾昭把那根糖葫芦又塞回他嘴里,温和地笑了笑:“小毛,谢谢你带路,乖,回去跟掌柜的交差吧。” 说完又拂袖将小毛轻轻推了一把。 小毛想说话又说不得话,急的口水直流,只觉得一阵风扑面而来,回过神来时,人就已经站在人群里了。 这条街是城中几条最为繁华的街道之一,人潮不输仙市,小毛在人群里,立马被裹挟着不得不往远处走去。 送走了小毛,顾昭方舒了一口气,转身便往茶楼里走去。 方走到门口,便有几个穿着薄纱,打扮清凉的侍女笑吟吟地迎上来:“仙子是与人有约还是?” “与人有约。”侍女仿佛看到顾昭有些震惊的眼神,依旧笑吟吟地问道:“仙子的友人是哪一位?” 顾昭还未做反应,几个侍女便指着大厅中解释道:“仙子不要误会,我们并非有意窥探,只是我们红袖楼有三层,每一层都有几十雅间……” 顺着侍女藕臂看去,大厅里有十来张桌椅,已经坐满了人,大多是凡人与炼气一二层的小弟子,大厅中间的楼梯长长地,通往楼上,远远地看去,当真有三层,光是这一侧看到的二、三层的雅间便有十来个。 顾昭却犯了难,小毛带她来见吴家货行的人,却没说此人姓甚名谁。 她想了想,不确定道:“可有姓吴的道友。” 被问的侍女不过想了一瞬,便笑道:“今日来楼中的共有五位姓吴的仙师,不知仙子的友人是哪一位?” 五位?顾昭咳嗽了两声,想将脸藏在虚骨扇之后,方才想起虚骨扇被她送去了青霄那里,只好笑道:“只怕是要劳烦姑娘替我一个一个去问一问他们可约了一个姓顾的道友了。” 她一双眼睛含着清泠泠的水光,唇角的笑意温和得恰到好处,让人仿佛如沐春风,那侍女禁不住微红了脸,看也不敢看,低头道:“还请仙子在此处稍等片刻。” 竟是逃也似的上了楼。 其他几个侍女纷纷小声笑了起来。 “你瞧瞧紫云那个样子……” “还是位仙子呢!” 顾昭听得清楚,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 在炼气期,修士每一次进阶都是一次自我的洗髓易阀的过程,身体内的污秽不断被排出,来确保肉体能适合天地灵气的进入。 这就造成了,随着每一次的进阶,修士的相貌也会变得更加自然舒服。不过修士大多数都并不在乎外貌,因为就算是再丑的修士,放在凡人中,也别有一番与众不同的气质,由不得人说不好看。 这些侍女在这茶楼里,只怕是见了不少的修士,怎么会对她脸红? 还是说先前秦未央说的其实是大实话,她长得果真是格外可爱讨喜? 顾昭这般百无聊赖地想了一会,便又抛到了脑后。 修士与凡人不同,大概没几个修士会真正在乎自己的皮相,横竖得证大道以后,皮囊势必要被丢下,来去空空,若真是对皮相不甚满意,作为修士,只要不嫌麻烦,一天换一张漂亮的脸都不是什么难事。 第三十七章 拜托 一盏茶方喝了一口,便有人来领顾昭上楼:“……吴仙师请您去三楼甲字二十八号……仙子小心台阶……” 顾昭好笑地看了她一眼,炼气修士虽不可御风而行,上个楼梯却是小意思,此处日日有修士来往,莫非每来一个修士都要这般提醒一句? 侍女低着头也不知有没有看到。 甫一登上三楼,顾昭便忍不住皱了皱眉,很快却又恢复原状。 识海有重压之感,虽不清楚有几个神识在试探她,却也感觉得出不在少数,好在,识海受压之感不过片刻便就消失的干干净净。 这红袖楼三楼,只怕有不少修为比她高的修士,便是有筑基修士也似乎不足为奇。 侍女将她领到一扇门前。 说是门,实则不过是一面淡红的薄纱,自上挂下来,轻轻荡荡的,从外面却无法探知里面的情况。 “仙子,请。”侍女恭敬说了一句便慢慢地往后退。 顾昭伸手撩开薄纱,抬步走进去。 吴岚方收回神识,便见薄纱被人撩开,一个着白色道袍的女修走了进来,对他笑了笑,径自坐在了对面的蒲团上。 两人之间的几案上立着一把用作观赏的描金扇,不知用什么材料做成,扇面上连绵山脉都闪着微微的金光。她极顺手地便拿在了手里,不紧不慢地捏着扇柄敲着几面,白衣袖口露着一座青色山峰的纹样,朦朦胧胧地看起来好像拢着一袖的浅青色。 顾昭捏到了扇柄,方才觉得定心一些,一边在心里嘲笑自己是有多习惯虚骨扇,一边向对面之人拱了拱手:“吴前辈?晚辈是明台宗顾昭。” 对面的吴岚穿着一件褐色的布衣,看起来只有二三十岁的样子,下巴上却留着一把小胡子,与他的相貌极不相配,看起来总有那么些滑稽。 吴岚也回了一礼:“小顾道友,鄙人姓吴名岚,是吴家货行的东家。” 他态度十分和善,看起来不像个修士,更像俗世里年轻的铸剑师,却又比铸剑师多一些冷硬的气息,仿佛身上也带着些淡淡的剑气。 顾昭遂又直起身,行了一礼。 这下吴岚倒是有些惊讶,却也不躲不避,安安稳稳地受了,方道:“小顾道友是名门弟子,无需这么客气。” 见他反应,顾昭便笑道:“吴前辈不必抬举我,我是依着师门方能被称一句名门之后,吴前辈却是凭自己本事做的炼器师。” 一句话将两人之间的奉承之意消得干干净净,却并不让人难堪。 “何况这次,晚辈原本便是有事相求。”顾昭接着道。 吴岚摸着胡子哈哈笑了起来:“小顾道友不必多礼,我可也有事要拜托小顾道友。” 顾昭这才好奇起来。 培养一个炼器师不仅要大量的财力物力,天赋也是不可或缺的。往往有人有天赋却没有相应的财力来研习,也有人耗尽家资却终生没有什么突破。是以,炼器师十分稀缺,更不用说,吴岚是一个少见的二阶炼器师。 也许还是明台山下三镇里唯一一个二阶炼器师。 这样一个人,看起来却又十分年轻,有的是资本和底气,即便有事相托,也大可以摆出一副施恩的态度。偏偏这吴岚却对她十分和善,也豪不摆架子。 难道如今宗门弟子的身份已经如此高了吗?顾昭暗暗想道。 吴岚看不出她在想什么,试探着问道:“小顾道友可愿听一听我所托何事?” 顾昭点头道:“前辈直言便好。” “我听闻,这一次贵宗派遣弟子下来,是为了招收新弟子的。” 顾昭肯定道:“前辈所言不错。” 吴岚定了定心,笑着问道:“不知可否请道友将招收弟子的标准告知一二?” 原来如此。吴岚对她这样和善,是因为想将人送进宗门去,也不知他从哪里打听到她是长老门下亲传,便起了心思,想让她从中帮一帮。 “吴前辈家中是有想要入门的后辈吗?” “正是。”吴岚点头道:“一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二便是我的外甥女了。犬子倒是其次,我那外甥女却是资质不差,小小年纪也十分刻苦……” 言语里竟是更看中外甥女的意思,这是在告诉她若是为难,只要紧着他外甥女也就是了。 顾昭不由地好奇道:“前辈这位外甥女?” “我那外甥女是江家独女,单名心字。” 江心?顾昭觉得有些耳熟。 邱水天的妹妹曾在灵兽店与一红衣女修对上,当时便因是喊那女修“江心”这个名字。 吴岚见她沉思,便道:“心儿曾说与道友有过一面之缘,不知道友可记得?” 顾昭闻言在心内确定了那红衣女修便是江心。 只是她印象里,江心却是个跋扈的大小姐,与吴岚所说的“小小年纪十分刻苦”似乎有些来去。 吴岚见她神色微妙,便又为外甥女解释道:“心儿往常十分乖巧,只怕是那一日受了那邱家小姐的挑衅,没能忍得住小孩脾气。” 顾昭了然地点了点头,没有接他的话,反而有些好奇地问道:“我看起来很像是宗门弟子吗?” 怎么吴岚没有见过她却也认定她就是宗门弟子,不过是在人群里看个热闹也能被江大小姐记住? 吴岚有些惊奇,含笑道:“这些年贵宗常常派弟子下山传道,不少都穿着如道友这般的袍子,袖口有贵宗的门派标识,这身怕是贵宗的宗门服饰吧?” 顾昭瞥了一眼袖口,当真有一个青色山峰的图样。 她还是第一次注意到。 倒是问了一个蠢问题。 吴岚却当她是不愿意答应,顾左右而言他,语气里带了丝难以察觉的急躁:“道友说有求于我,便是想在我这里炼制法宝的吧?”见顾昭点头赞同,接着道:“若是道友能让我外甥女入得宗门,只要道友能提供炼制法宝的原材料,我便尽我所能替道友炼制法宝,且分文不取。” “哦?”竟是为了外甥女愿意白白帮她炼制武器,顾昭看着他确认道:“前辈当真分文不取。” 吴岚不闪不避,斩钉截铁道:“当真。只要道友亦信守承诺。” 这是逼着她非答应不可了。 顾昭手里的虚骨扇在桌上叩了一叩,慢慢道:“吴前辈莫要着急。” 吴岚急道:“顾道友这是不愿意答应吗?” 第三十八章 承情 顾昭摇了摇头:“前辈总要告诉我,到底是想知道宗门招收弟子的标准,还是想要我能保证令外甥女能入得宗门。” 吴岚皱眉道:“若道友为难,将贵宗招收弟子的标准告知我也是可以的。” “前辈的承诺也一样不变吗?” “自然。” 顾昭笑了笑:“前辈,此事关乎宗门,只怕我一个人做不了主。这两样,我当下一样也不能答应。” 吴岚急道:“是不是我的条件仍旧不合道友心意?” “前辈的条件于我来说不能更合心意,只是……”顾昭沉吟了一会,问道:“先前见令外甥女是练气二层修士?” “不错。”吴岚答道:“心儿不过十五岁,已是练气二层修为。” 十五岁炼气二层,刚刚达到宗门内普通炼气弟子的水平。不过好在,顾昭也并不在乎这位江大小姐是否当真“资质不差”。 此次下山招收弟子前,掌门师叔曾说,有仙根的尽可以带上山来。只要这江小姐是货真价实的修士,就必然能入得宗门。 这样想,吴岚所托,并不是难事,但,最后即便江大小姐进了宗门,也并非是因她出力的缘故,她当先和吴岚讲清楚。 顾昭实在不是喜欢白白承他人之情的人。 “若是如此,前一个要求我或许要问过师门,后一个要求我却是当下就可以答应。”顾昭笑道。 吴岚大喜,忙问道:“道友此话当真?” “当真。若是令外甥女自愿入宗门,必然能如愿,只是还要告诉前辈,此事非是因我有什么助力,而是令外甥女自身符合师门标准。” 吴岚的喜悦之情已经浮上了脸,顾昭笑道:“这样的话,前辈可还愿意分文不取,替我炼制法宝?” 吴岚方才收敛了喜意,正色道:“即便道友说自己不曾出力,就冲着道友告诉我个准信,我吴岚也承这个情,承诺自然不会更改。” 顾昭也十分欣喜:“多谢前辈。” “道友所炼制的法宝,可有图纸,或是什么特殊的炼制方法?”吴岚问道。 顾昭将那卷图纸交给他,沉吟道:“这便是图纸与炼制方法,只是还有些材料,我一时无法找到,其他的,明日我便可让人送去给前辈。” 吴岚并不急着打开,点了点头,又问道:“道友便不怕我把这锻造的秘法流传出去?” “只是方法特殊了些,也称不得秘法,便是当真是什么秘法,给吴前辈一个二阶炼器师得去,也是正适宜。”顾昭道。 青霄自己必然是知道图纸上的内容的,给她时却未叮嘱她什么,显然是这图纸上并没有什么不能公之于众的真正秘法。 吴岚点了点头,便将图纸收了起来。 他也不过是一问,让顾昭好清楚自己的态度,他既答应了替她尽心炼制法宝,便会谨慎对待。 两人又就炼制对剑的事谈了一会,便互相告辞离开。 下楼时又是先前那个替她领路的侍女,将她送到门口,顾昭笑着向她道了谢,便回了宗门驻地。 一路畅通无阻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顾昭从腰上解下一个乾坤袋来,扔在床榻上。 走前把她剩的灵石都带了去,满打满算只有一千不到,再算上一些灵草珍物,只怕若吴岚不是正好有事相求,她还要先赊账。 现下解决了攻击法宝的事情,便觉得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 只是,吴岚的态度却好得叫她不敢相信。 从那一日灵兽店的种种来看,江心这样的世家小姐,又是独女,显然是被捧在掌心上的,若是留在家中,自然所有的资源都会有她一份,吴岚这个做舅舅的何必费尽心思要让她进宗门。 宗门里,除了秦未央这样的少数,多数人的资源还是要靠自己争。江心江家小姐的身份,可不够看。 除了吴岚的态度奇怪,现在看来,宗门招收弟子的规则也显得很奇怪。 从吴岚的表现来看,宗门以往招收弟子应该有一些较为苛刻的标准,而不是如掌门师叔所说那般,将所有有灵根的都带回来。 顾昭直觉发生了什么她并不知道的大事。 可惜她并未参加过明台宗的招收弟子大会,无法验证自己的猜测。 至于明台观……不想也罢。 如今也只能当做是梦一场。 想到这里,顾昭抛开杂念,盘腿打坐。 大约是因为来此后第一次离开师门,下山以来的这一切总给她一些隐隐的预感,虽然秦未央嘲笑她是杞人忧天,她自己却迟迟不能放下。 不管她是不是想的太多,抓紧时间修炼总是不会错的。 即便她的预感都是无中生有,天帐总是真实存在的,只要她一日不倒霉催地陨落,便终有一天要面对天帐的行进。 虽然师姐说如今的修士根本无法奈何天帐,但果真到了那个时候,修为高一些,更强大一些,总比做一个小小的练气四层弟子要多许多的选择权。 不管在哪里,永远都是拳头硬的人说话管用,这个道理,她从小便明白了。 灵气在体内四散游走,顾昭集中精神去引导他们,使得灵气往筋脉中缓缓流去,最终一点一滴,汇入丹田。 如此循环往复无数次,不断地理顺体内灵气,使之温养丹田与识海,顾昭只期盼着早日恢复神识,好继续突破进阶。 又过了一日,正是清晨,顾昭停止修炼,准备出门吃饭。 打开门,便看见服侍青霄的小道童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看见她,委屈地都要哭出来:“顾师姐,你可出来了。” 顾昭惊讶道:“可是师父有事找我?” 小道童拼命点头:“我都喊了师姐好几声了,师姐都不出来,我就只好在外面等着……青霄师叔让师姐去她那儿,说是准备出发了!” “出发?”顾昭大惊:“去哪儿?”她怎么不知道? 小道童摇摇头:“师叔说还是师姐答应了秦师叔的,她正好同路,所以喊师姐一同出发。” 她答应了秦未央的? 顾昭想了想。 莫非是到了甲队前往城中招收弟子的日子了? 第三十九章 顾昭匆匆地赶到院门口。 青霄果然已经准备出发了。见她过来,对她招手道:“孽徒,还不快过来!去也是你自己要去,到头来磨磨蹭蹭的,我倒不如不和你一起。” 还没等顾昭回应,青霄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叫人眼熟的扇子,扔在空中。 不知念了什么法诀,虚骨扇在空中不断变大,扇面却渐渐地隐去,青霄踩上一根扇骨道:“自己上来。” 顾昭看得目瞪口呆。 虚骨扇原来还是个飞行法宝? 除了惊讶,还有些心痛。青霄那一脚仿佛踩在了她胸口,她要强忍着方能不喊出来。平日里自己视若珍宝的救命法宝,就这样被青霄踩在了脚底下。 不仅青霄要踩,她自己马上也要踩。 顾昭一边庆幸着虚骨扇不是什么灵器,没有元灵跳出来指责她,一边自己也爬了上去,跨坐在另一根扇骨上。 青霄运起御剑术,虚骨扇晃悠悠地往上升去,升到半空中。此时看脚下淙淙的溪水,也不过像一条漂亮的细绸缎。 青霄催动虚骨扇毫无预兆地飞了出去。顾昭几乎是下意识地趴下了身子,两手团团搂着扇骨,束起的长发全飘散开来,张牙舞爪地扑在脸上。 刚想张口说话,便是一口风灌进来。 顾昭便只好紧紧地闭着嘴,努力抬头去看青霄。 师父她老人家轻轻松松地半坐在对面的扇骨上,见她看过来老神在在地晃了晃双腿,甚至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茶盏,一口一口地喝着茶水,欣赏着徒弟的窘态。 顾昭闭着嘴用眼神示意师父。 奈何青霄与她似乎没有一点默契,看了她一眼,爆发出一阵笑声,便又含笑继续品茶。 顾昭终于忍不住大喊了一声“师父!”吃进一大口风之后便又立马紧紧地闭上了嘴。 青霄很是受用,闲闲道:“徒儿,你如今也好歹是个炼气修士吧?怎么连个灵气护罩也不知道用?” 顾昭方才想起来自己上了虚骨扇以后便沉浸在唏嘘中,倒是忘了灵气护罩这回事。闻言方将脸上一片衣摆拨开,动了动手指运起一个灵气护罩。 用了灵气护罩,风便不像方才那样肆无忌惮地涌过来了。顾昭从扇骨上坐起来,松了口气。 青霄清清楚楚地看着她表情的变化,忍不住又是一阵大笑。 顾昭一向认为在师父这种厚脸皮面前自己也并不要什么脸面,当下并不害臊,自顾自低着头向下看去。 大约是因为路程并不远,青霄催动虚骨扇的速度并不快,虚骨扇慢悠悠地,不像是赶路,倒像是观赏风景。 配上视茶如命的青霄,再闲适不过。 清河镇的风景一一掠过,街道上的行人变作了一个个黑色的小点,飞快地移动着,很快街市与低矮的屋舍便被大片的碧蓝湖泊取代,高大屋舍的每一片瓦都仿佛在闪光,顶端镶嵌的巨大球形宝物散发着莹莹的光芒,似乎触手可得。 “那是炎火珠。”青霄闲闲道:“你可以把他们当做是巨型的极阳珠。用炎火珠来装饰居所在清河镇的世家里的据说很是流行。” 巨型的极阳珠? 极阳珠来自大陆东方的大周,整个大陆唯一一个将修士拒之门外的小国。历代的统治者们用极阳珠来换取修仙联盟作出的修士不踏入大周国土的承诺,以保证自己能拥有整个国家至高无上的拥护力,可以永生沉浸在权欲带来的喜悦里,而不被修士打扰。 这对联盟来说是笔划算的交易,小小一国的权力修士们并不放在眼里,极阳珠却能给他们的修炼带来不少的便宜。 即便是在天帐行世前一颗极阳珠也需要几千灵石,天帐往西移动之后,极阳珠更是在大陆西边成为了稀缺货。 而清河镇的大小世家却能用一颗颗硕大的炎火珠来装饰屋顶。顿时顾昭眼里漂亮的屋舍变作了一堆堆高高垒着的灵石。 “这些炎火珠只起装饰作用吗?” 青霄想了想:“倒也不全是。早年这些世家手里都有相应的聚灵阵,可以聚集炎火珠的灵气供族人修炼,但这些年刚出头的世家,怕是只将炎火珠当做世家身份的象征。” 顾昭皱了皱眉:“既然如此,炎火珠也不过是摆设了。修士本该不拘泥与外物,这些修仙世家的作风又与凡人有什么两样?” 青霄哈哈地笑了起来,难得颇为和善地腾出一只手摸了摸顾昭的头:“傻徒儿呀,你以为这是什么好时候吗?” “就啊我往常不说你也该知道吧?如今正是天帐行世,”见顾昭点头,青霄慢慢喝了一口茶道:“世道一乱,人心就乱了,而天道一乱,坚韧如修士的道心也会动摇。” “你当修士与凡人又有多少差别?道心不稳的修士,做出来的事往往连凡人都不如。” “这些狗屁的修仙世家,比起长生大道,只怕更喜欢在这块地盘上安安稳稳做个土皇帝。” 天下修士不知凡几,却不是每个修士都是为了得证大道才走上仙途。 顾昭听出师父语气里的熟稔与不屑,不由直白问道:“师父,你是不是和世家有仇?”见青霄不回答忍不住又小声道:“师父,莫非世家追杀过你?” 顾昭越想越脑洞大开,觉得以青霄的性子,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青霄斜睨了她一眼:“你怎么就不盼着你师父点好呢?” “为师像是会被人追杀的样子吗?”青霄说着便装模作样理了理衣袍下摆:“不过是有些故人而已。” 顾昭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又忍不住换了个话题道:“师父,我们此次为何先去修仙世家?” 在城中街市上招收弟子不是更方便?何必舍近求远。 “不过是往年的约定罢了。”青霄不以为意道:“近十几年来世家都没出什么惊才绝艳的后辈,在仙途上没有一争之地,自然要想方设法在别处找回平衡。” 由青霄的回答里,不难看出世家的如今的真正模样。 骄奢,注重外物,于修炼无心。这样的世家,想必青霄并不看好。 这一次招收弟子,甲队另有带队的筑基修士,根本不用劳动她,她为何却要一同前往? 若说是为了顾昭这个弟子,顾昭自己都不信。 第四十章 听墙脚 青霄将她的疑惑瞧得一清二楚,却并不准备回答。 些微的疑惑很快被新奇取代,顾昭坐在扇骨上,遥遥望着远山掩映之下的云霞,惊鸟从脚下树林里簌簌飞过,湖水粼粼,风淡云轻,只觉得再美不过。 若她没有入道,见到此景,只怕是要心生惶惑。 与万物相较,人是多么渺小。 可如今她已是修士,只觉天地清气饱满,萦绕在周身,想象着有一日,她也能御风而行,衣袍飒飒。 青霄见她一脸兴奋,喝着茶便是一盆冷水泼下来:“照着你用精血的速度,怕是你师父我直到陨落也看不到你筑基。” 顾昭心情舒畅,毫不受影响:“师父,哪有人这么咒自己的!您老人家可是要证长生的,徒儿慢一点也不打紧嘛!” 青霄哼了一声,倒是很受用。 不久,虚骨扇慢慢停下来,向下降去。不远处已看得到甲队的几个弟子,青霄方才将茶盏随随便便往袖中一收,虚骨扇也重又变作原来那般大小。 顾昭伸手接过虚骨扇,跟在青霄身后向人群走去。 甲队的弟子见青霄自不远处走过来,纷纷口唤“师叔”行礼。待看到青霄身后的顾昭,神色便大多有些不自在。 唯有秦未央与何氏兄妹面不改色。 何芳华已瞧不出受伤的模样,噙着一贯的笑亲亲热热地喊了声“顾师妹”,她身边的何双寒不过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顾昭也笑着唤了师兄师姐,却并不往前去了。 邱水天便在人群里讽笑一声。 顾昭听得清楚,倒是笑眯眯地喊了一声:“邱师兄。” 便连朝着顾昭走过来的秦未央都有些诧异:“你什么时候和他这么熟了?” 顾昭又对着邱水天笑了笑,答道:“碰巧与邱师兄的妹妹聊了一聊,连带着邱师兄也熟了起来。” 语毕见邱水天对上何芳华询问的眼神一脸别扭,笑的愈发灿烂。 秦未央也不过随口一问,闻言点了点头,挽着她便要走。 顾昭喊了声“师父”。 青霄本来便另有他事,见二人结伴而行,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去吧,别再给为师弄成炼气二层回来就是了。” 下山时出的事让她一下丢了三个徒弟,要说不在意,显然是假的。但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而顾昭在此处,也比山间安全许多,几个世家把自己的地头看得像领地一样严实,想来不会出什么事。 跟徒弟一块的还有通明师叔祖的宝贝玄孙女,经历了上次之事,师叔祖只怕会更不吝在玄孙女身上放一大堆保命之物。 这么想着,青霄转过头去,一眼瞥见对面飞来的一道遁光,上面一个白须老者十分眼熟。 她忍不住皱了皱眉。散修联盟的方老儿来这里做什么? 这边顾昭已经被秦未央拉着,躲在墙角的树影里。 “秦师叔,我们来这里做什么?”顾昭忍不住问道。 秦未央只顾探头出去观望:“跟你说你也不懂,别说话跟着我就行。”一边说一边又回头瞪了她一眼:“别说话,要是被发现了,我就去师姐那儿告你一状。” 顾昭扶额。这里满地都是修士,就是不说话,也会暴露气息的好不好。 秦未央却全然不顾。顾昭一头雾水跟着她等了半晌没瞧出什么名堂,不由正色道:“秦师叔,若是没什么事师侄就回去了。” 秦未央拉着她的袖子道:“别急……” “来了来了……”秦未央语带惊喜,话未说完被顾昭伸手捂住嘴。 顾昭捂着秦未央的嘴也稍稍探出头去。 便见白墙之下立着一对男女。 男修衣着华贵,与俗世间的权贵打扮别无二致,一头长发束着玉带,一副风流样貌,女修背对着他们,衣饰朴素,却又不像是明台山上苦修弟子的那种调调,显然是努力打扮过,却也不得不如此了。 他们二人不过都是炼气一层的修为,离得很近,却不曾发现顾昭与秦未央。 顾昭隐隐地听到那男修道:“……蓉儿,我也是没办法……” 女修沉默了片刻答道:“我不怪你,邱家小姐那么厉害……” 男修仍旧道:“蓉儿体谅体谅为兄……”话未说完,便拉起了女修的手,女修有意挣扎,却未挣脱。 二人纠缠之下,那男修竟是向着女修亲去…… 顾昭收回视线,松开捂着秦未央的手,轻声质问道:“师叔,你便是来看这些的?” 秦未央看了一眼那对男女,见两人在纠缠中竟未发现他们,方小声答道:“我也没想到……” 怕被发现,两人到底悄悄地离开了原处,另找了一处开阔之地。 “你不知道,大家族的墙脚,是最好听的,通常都有趣的很。”秦未央兴致勃勃道。 顾昭却觉得十分无趣:“比起这个,我倒是觉得道经更有意思些。” 秦未央闻言上下将她扫了一圈:“你一个小鬼懂什么……早知道不带你来了,还省得我被发现……” 顾昭简直要被气笑。明明是秦未央强拉着自己来的好不好。她人来也来了,她却怪起她来。 她索性拂袖转身:“秦师叔,师侄告辞了。” 还没等秦未央喊她,便见不远处走来一个女修,见到她们二人,惊讶地微微张开了嘴。 “你们……” 顾昭眼疾手快一个噤声术,那个女修已经张大了嘴像是要大喊,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秦未央便笑道:“动作倒是快。” 顾昭已经走到女修面前,不置可否地打量起对方。 这女修衣饰简朴,显然便是方才被他们偷听的当事人。 “师叔,除了我们以外,这里可还有其他人?” 秦未央很快答道:“没有了。” 顾昭便看了她一眼。秦未央被她看的讪讪的,可她自己想想都觉得羞愧,她竟连一个练气一层的女修接近都未发现。 顾昭则觉得觉好像只要跟这位秦师叔在一块就免不了要招惹一些闲事上身。她偷听人家墙脚也要捎带上她,如今两人一道被抓个现行,就这么放着不管,日后被人认出来,她一人也不可能脱身,只好叹了口气,对那女修温和地笑道:“这位道友,切莫害怕。” “我们师侄二人不是什么坏人。”秦未央立马也接道。 第四十一章 不管 秦未央这么一说,顾昭便觉得他们二人好像是土匪一般。 那女修果然惊恐地瞪大了眼。 顾昭有一种拔脚就走的冲动,硬生生地忍了下来。向那女修再三确认她不会大喊大叫或是发传讯符引来他人后,方解了她的噤声术。 那女修也冷静了下来,当真没有大声喊叫,只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秦未央答道:“我们是明台宗的弟子。” “既是宗门弟子,来这里做什么?” 还未等两人回答,那女修思忖道:“你们便是前来招收弟子的吗?” 顾昭不过点了点头,秦未央已经兴致勃勃地笃定道:“你先前见的那位道友,可不像是什么深情之人。” 女修闻言后退了一步,冷冷道:“你们偷听了我们的谈话。” 顾昭觉得有点委屈,她想来想去也没想到小秦师叔会不打自招,没等她阻止,秦未央又不以为意地回道:“不过是些儿女情长,我们也是无意听到。” 那女修涨红了脸,冷然道:“堂堂宗门弟子,竟也做出这等偷听之事。” 眼见秦未央又要呛声,顾昭忙将虚骨扇挡在了她嘴前,歉意地对那女修行了一礼:“这位道友,不知如何称呼?” “我们师侄二人此次乃是无心之过。绝不会到处宣扬。” 那女修眼带怀疑,并不报出姓名,却是看向了秦未央。 顾昭收回了虚骨扇,暗示性地看了秦未央一眼。 小秦师叔这才心不甘情不愿道:“我们不会告诉别人的……只是那……”顾昭又将虚骨扇挡上,对着女修笑道:“我师叔生性善良,最喜打抱不平,若有得罪之处,还请道友见谅。” 那女修方才叹了口气:“无妨。鄙姓刘,如何称呼两位?” “鄙姓顾,这位是门中的秦师叔。”见她神色很快恢复自然,顾昭不由好奇道:“刘道友便不怕我们将此事说出去吗?” 女修自嘲一笑:“横竖这些破事所有人都知晓了,我还怕什么呢?只是不喜被人偷听罢了。” 秦未央又要说话,顾昭忙抢道:“如此,多谢刘道友体谅,我叔侄二人还有公事在身,告辞了。” “告辞。” 顾昭几乎是拖着秦未央离开了原地,回到先前来时的地方,秦未央将她甩开,不满道:“你不让我说,怎么也不问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人之事,与我何干。”顾昭收起虚骨扇,慢吞吞道。【零↑九△小↓說△網】 “师叔,既然事情了了,我去找师父了。”见不远处依稀是甲队中某几个弟子的身影,顾昭便开口道。 也不等秦未央反应,便向着那亮个弟子而去。 这一趟她原本就是为了还秦未央的人情,既然她也实在没什么用得上她的地方,她不如去找师父,或是要一间修炼室,或是在四周转一转。 秦未央在身后“切”了一声,“不该管的事要管,该管的事倒是不管,真没意思!” 没意思她还要拉着她陪她? 顾昭远远的听到,不仅没觉得气恼,反而有些好笑。 她这位小秦师叔,自己的事情乱七八糟解不开,却还有闲心去操心别人的。 不过这样的心境似乎也不错,至少不容易有心魔。 这样想着,顾昭已走到了两个甲队弟子面前,问道:“两位师兄,已经开始测灵根了吗?” 其中一个弟子回道:“几位师叔让我们再等一等,听说是有什么人来了。” “听大师姐说,是散修联盟的长老。”另一个接道。 散修联盟? 顾昭当即道了谢,又问了门中几位长老的去处,照着指示行至大开的门前。 这一处正是清河镇方家的族地。正门处瞧着并不像修士的洞府,反而更像是俗世里权豪贵族的居所。 硕大的牌匾上龙飞凤舞一个方字,不知是用何种笔墨写作,在阳光下熠熠地发着光,朱漆大门,门前排着两列的侍从,见顾昭过来,先头的两人将她拦了下来。 “还请仙子出示令牌。”态度不卑不亢。 顾昭将腰间令牌解下抛给他。 仔细地看了一遍,那接过令牌的侍从又拿出一只通体洁白的朱砂笔来,在令牌一角轻轻一点,便又恭恭敬敬地将令牌交还给她。 顾昭接在手中,那一点朱红色,甫一接触她的手,便消失匿迹。 两个打头的侍从放行,末尾处又出来一个小丫鬟,依旧是毫无修为,身上却有淡淡的灵气,一张圆脸俏生生的,笑着将她往里引去。 “……两位长老,一位在七星台,一位在大厅内,不知仙子要去寻哪一个?”小丫鬟顿了顿,又道:“其他几位仙师皆在归鸟园中,仙子?” “带我去归鸟园吧。多谢。”顾昭思索片刻,道。 两位长老,便该是说的青霄和带队的那位筑基修士。顾昭并无事去寻那位带队的筑基修士,何况,她私心里对那筑基修士并没有什么好感。 先前在纸船上何氏兄妹那样闹了一番,他作为带队长老,却不闻不问,甚至都未曾出来过,只作不见,全凭何氏兄妹行事。 这样的人,你说不出他的不好,毕竟他也并没有过错,可也无法叫人生出好感来。 顾昭又想起师姐多次的告诫,不由地有些茫然。 长生之道,到底是怎样的路途? 顾昭如今并不能想明白。好在她一向不愿自寻烦恼,如今想不透,她也不急,修炼之路道阻且长,来日良多。 小丫鬟已将她带至名唤归鸟园的地界。 归鸟园并不是顾昭想象中的样子,说是归鸟园,更像是一个小型的广场。不过广场周围树木林立,鸟雀争鸣,大概这便是归鸟二字的由来吧。 广场正中立着何氏兄妹和其他甲队的弟子,散落地围着一面方形水镜。 镜中流水坠落,远远地都能听到淙淙的水声。 小丫鬟悄悄退下。 顾昭一踏入归鸟园中,广场上的几人便看了过来。 待她走至几人面前,便对上何芳华笑吟吟的脸:“既然顾师妹来了此地,我们几个做师姐师兄的,便要厚着脸皮请师妹留下来帮忙了。” 第四十二章 撕破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顾昭原本便无事,来此也存了帮忙的心思,闻言便笑道:“若有什么事我能帮得上的,几位师兄师姐尽管吩咐。【零↑九△小↓說△網】” 何芳华若有似无地看了邱水天一眼。 邱水天便指着那方形水镜道:“顾师妹倒不如试一试小玄水镜。” 玄水镜?顾昭看向那面水镜。 若是她没记错,玄水镜是师父的法宝。 “顾师妹,此镜乃师门照着青霄师叔法宝玄水镜仿制的,有测试灵根、资质的用处。正巧顾师妹又是青霄师叔的亲传弟子,与这法宝也算有些渊源,邱师弟方才如此说。”何芳华解释道。 未等顾昭回答,便又有一个女修抚掌赞同道:“邱师兄这个建议当真不错。” “我们几人都分了任务,却无人来试一试这仿制的小玄水镜,如今顾师妹愿意帮忙,正好可以一试。”说着,便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对着顾昭行了一礼:“有劳顾师妹了。” 何芳华在一旁听着,唇角含笑,并不出声。她身侧的何双寒与往常一般无二,一张脸并无表情,仿佛未曾听到他们几人的谈话。 顾昭心下略有些古怪,闻言问道:“这小玄水镜要如何测试?” “师妹只要走过水幕便可。【零↑九△小↓說△網】”那女修道。 顾昭踏上台阶,运起一个灵气护罩,径直穿过方形水镜。 水幕并不会当真落在人身上,顾昭却忍不住皱了皱眉。 识海仿佛被猛然一击,钝钝地痛起来。只是片刻,那钝痛感又消失无踪。 她望着何芳华欲言又止。 她一个练气四层修士,穿过小玄水镜尚且觉得难忍,来测灵根的大多数世家弟子应只有练气一二层、或干脆没有入道,他们如何承受得住? 而让她更疑惑的是,既是测灵根,为何会让人有这种神识受伤之感? “顾师妹,你可是三灵根亲火系?”等她下了台阶,何芳华问道,见她神色微妙,不由地奇怪道:“可有什么问题?” “师姐,我也不知道……”顾昭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我是三灵根亲火系,先前只知我资质不好。” 甲队诸人愕然,何芳华噗嗤笑出声来:“顾师妹,你可叫我怎么说你!” 接着又语气委婉地宽慰道:“师妹虽不似哥哥那般资质过人,却也不差。” 闻言顾昭好奇道:“何师兄资质很好吗?” 顾昭只在明台观测过灵根,当时只说是资质不好,入门以后也无人解释,奇怪的是青霄给的典籍上也多对灵根优劣闭口不谈。【零↑九△小↓說△網】 何双寒既无奈又宠溺地对妹妹摇了摇头,何芳华瞧着兄长抿着嘴只笑。 那女修抢着道:“何师兄可是极为难得的水系单灵根,灵根纯粹度也超过常人。” 水系单灵根?这么说,灵根越纯便是越好吗? 何芳华说她是亲火系,又是三灵根,看来她资质着实是很差…… 好在顾昭也并没有对自己的资质抱多大希望,甚至还觉得松了一口气。按照他们的算法,三灵根至少比四灵根、五灵根好不是吗? 当时看明台观侍女的态度,还以为她连灵根都没有呢…… 谢天谢地。 邱水天却道:“陆师妹,少说几句罢。”语毕对那女修使了个眼色,自己却意有所指道:“毕竟有些人当面畏缩如鼠,背后却擅长调弄口舌。” 那陆师妹看了顾昭一眼,像是方反应过来,对顾昭带着歉意一笑。 顾昭感觉莫名其妙,甚至还觉得有些好笑。 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个眉来眼去,故意要叫她难堪吗? 她自认与他们并无仇怨,虽不知他们为何要这样做,却深深地觉得,这手段实在不太高明。 她向来不是一个忍气吞声的人,当下便笑着向何芳华问道:“何师姐,几位师兄师姐这是什么意思?师妹实在看不懂,还望师姐指点一二。” 何芳华却摇了摇头:“师妹在说些什么?师姐却是不懂。” 她一双眼睛清亮亮的,带着真真切切的疑惑,不似作伪。 有趣。 顾昭想起了师姐和师父对于这位何师姐的评价,她如今总算是真切感受到了。 这位何师姐,实在是个妙人。 那陆师妹也笑道:“顾师妹切莫多想,师姐与邱师兄并没有别的意思。” 奈何顾昭却并不顺着台阶下,当下道:“师姐大可不必如此试探我,许多事情我并无意知晓,你们又何必多此一举。” 何芳华尚且神色不变,那陆师妹却是将笑容一敛,厉声道:“你知道了什么?” 邱水天和其他几个甲队弟子亦紧紧盯着顾昭。 显然顾昭并未猜错,何芳华是纵着师门弟妹在试探她。 试探她是否知晓当日在船上引起那段争执之事。 想必是知道了她当时与秦未央同处在甲板上好一段时间,下船之后两人看起来又十分亲近。 顾昭叹了口气。 她原本还对何氏兄妹留有些许好感,如今却是全没了。 同为师门弟子,何必如此。 不是所有人都对你家的闲事感兴趣的。 而更让她好奇的是,如若他们之间的旧事只是如齐舒所说那般,怎么会引得其他甲队的弟子也一致调转矛头,成为他们手中的利剑,甚至情绪表现得比何双寒与何芳华本人更激烈。 不像是为师兄师姐出头,倒像是一起在保守一个与在此所有人息息相关的大秘密。 有趣有趣。 顾昭于是慢慢笑起来:“几位师兄师姐不必紧张。” “师妹实在不知道说错了什么话引得几位这般紧张……”顾昭思索了片刻,恍然大悟地紧张道:”何师姐,莫非是这小玄水镜当真有什么问题?” 气氛一顿。 顾昭竟是忽然又把话题扯了回去。 邱水天冷笑一声:“你……” “邱师弟。”一直沉默的何双寒冷冷道,声音里有一种淡淡的威压。 其他几人神色各异,唯有何芳华,神态自若道:“只怕当真有些问题……师妹可否将青霄师叔请来。” “师叔熟悉玄水镜,应当也清楚小玄水镜,师妹……” 顾昭顺着她的话道:“我去将师父请来看一看。” 第四十三章 上钩 何芳华颔首道:“有劳顾师妹了。” 顾昭转身之际,又听到她在身后笑着说了句:“顾师妹,有些事情,不知道要比知道好,你说是吗?” 顾昭不置可否,在几人的目光中,快步出了归鸟。 她与师姐先前只怕是低估了那件事的重要程度。竟能逼得他们与她这个未必真正知晓的人差点撕破脸皮。 她确实准备去找青霄,却不是与何芳华所说请青霄前去查看小玄水镜。 想必,何芳华也知道她是不会为了所谓小玄水镜的问题去请青霄的。二人那么说,不过是何芳华给了顾昭一个台阶,顾昭也无意直接与他们对上,便顺着台阶下了。 何芳华虽没有太过为难她,却如愿以偿地给了她一个警告。 她在警告她,不要管她不该管的事。 顾昭顺着长廊慢慢地走。 自下了山,她便发现很多事情与她想象的不一样。 几位师兄的失踪,宗门山间的妖兽,秦未央偶尔的反常,天帐,何芳华口中不该知道的事…… 叫她觉得奇怪的事越来越多,却一件都解不开。 顾昭不由地心生警惕。 归鸟园。 眉目清丽的女修淡淡道:“将东西收起来罢。” 靠近方形水镜的一个男修伸出手,从水镜内侧拿出一个黑色的细长匣子,收入袖中。 归鸟园一侧的林木后低着头走出一个侍女。 这侍女一张圆脸,并无修为,正是带顾昭来的那一个,她径直走至说话的女修跟前,方才跪了下来。 何芳华伸出手去。 那侍女软软地倒了下来,整个身体仿佛变成一张薄薄的纸片,并且不断地变小,直到变作一张符咒般大小方才停下来。 何芳华看着那侍女变作的纸片猛然窜出火焰,顷刻间便烧的一干二净,轻轻叹了口气道:“可惜了,只能用这一次。” 话音未落,便见眼前伸过来一只手,手心里放着两张相似的纸片:“无妨,哥哥这里有。” 何芳华取了那纸片,勾着唇绽开一个极灿烂的笑容:“芳华便知道,哥哥最好了!” 邱水天忍不住道:“师姐!我们就这样将她放了吗?” 何芳华看也不看他,只对着何双寒笑道:“这位顾师妹显然是并不知道那件事,这样已是最好,既让她知道不该有太旺盛的好奇心,又能叫我们少一些麻烦。” “哥哥,对不对?” 何双寒迎上她的目光微微一笑,眉眼间仿佛冰消雪融。 一侧的陆师妹仿佛未看到两人的互动,也对邱水天道:“邱师弟,师姐说的没错,她既不知晓那件事,便对我们没有太大威胁。” 邱水天转过脸,对着空无一人的门口狠狠瞪了一眼。 “邱师弟。”何芳华看向邱水天:“我知道你与她似有些恩怨,但想必你也清楚,如今大事要紧。” “是。”邱水天心不甘情不愿地收回目光,低头道。 “邱家都准备好了吗?”何芳华接着问道。 “都准备好了。”邱水天抬起头,脸上带着兴奋的微笑:“只等一个契机……” 何芳华闻言慢慢地笑起来:“好。” 顾昭找了半天,都没能找到带路的那个小丫鬟,好在方家不缺的就是侍从,自有人将她带至方家待客的闻鹤厅。 厅前两扇老山檀的木门刻着八仙过海的图样,紧紧地闭着,内里半点声音也无,静悄悄的,像是无人的样子。门前几个打扫的侍从却都若有似无地盯着她。 见她站在门口踌躇半晌,一旁侍弄花草的婢女笑道:“仙子可是要寻什么人?” “若是不要紧的话,还请仙子再等一等。” 顾昭点了点头:“多谢告知。” 看来即便是青霄真在厅内,她一时半刻也见不到她了。 青霄此时方一脚踏入方家的一间厢房内。 一进门,便是一阵烟雾轻轻袅袅地飘出来。 她忍不住皱了皱鼻子。这味道比刘玄霄那丹鼎宫的炉火气还要来得难闻。丹鼎宫内好歹是丹药的气味,清苦甘烈,厢房内的味道,则纯粹是浓烈的香气了。 似是看出了她的不喜,厢房内坐着的白须老者朗声笑了起来:“青霄,你便是做了长老还是和从前一样。” 青霄大步走入室内,环顾四周,寻了一个看起来最顺眼的沉香椅坐下来,呛声道:“方老儿,看你的样子,怕是连从前都不如了。” 白须老者的笑容慢慢收敛:“你以为你又比老儿好多少?丹火衰竭,神识也受了伤,从身上的气息看,这种状况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再这么下去,你怕是连老儿我都不如。” 青霄“呵”了一声:“方老儿,你回方家做什么?难不成是坐化在即,回来交代后事的?” 白须老者的龙首拐杖重重地在地上敲了一下,声音却尚且平稳:“方家是老儿的亲族,老儿回来瞧瞧,谁还能说个不是。” “……明台宗不过是收些小弟子,只怕还劳动不了你吧?”白须老者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青霄:“你来这里又是做什么?” “我来这里做什么,你不是很清楚吗?”青霄不避不让地回看过去。 “砰”地一声,竟是白须老者毫无预兆地将手中的拐杖捏的粉碎,齑粉纷纷散落在空中。 “如今天帐已经到了镇外,你们明台宗还要再卖关子!”老者方才还浑浊的眼睛里,眼神已是锐利十分:“说吧!那宝物究竟在哪里!” “宝物?什么宝物?”青霄皱着眉,几乎是惊得站了起来。 “你不知道?”老者狐疑地盯着她。 青霄低头看着自己袍角的青山纹样,片刻后慢慢地抬起头来,带着怒意肯定道:“陆青虚竟连我也瞒住了。” 方老儿看了她一会,见她神情不似作伪,便又放声大笑起来:“有趣,有趣!秦通明和陆无池这两个老东西,真是下的一盘好棋!竟将老儿我都骗过了!” 说完,他又盯着青霄问道:“你的损耗不是由于宝物,那是因为什么才弄成这副蠢样?” 青霄退了两步又坐回椅上,神色复杂道:“不过是不慎吃错了些东西。” 方老儿一愣,又颇为嘲弄地笑了起来。 青霄低着头,眼神里飞快地滑过一丝光芒,很快便消失不见。 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第四十三章 自作主张 方家既能作为明台宗弟子大会的主场,显见并不是一个小世家,恰恰相反,自天帐逼近的百年来,方家立于乱流而不倒,靠着几位在散修联盟做供奉长老的祖宗坐稳了大世家的位置。 这百年来,清河镇上,曾经与方家齐名的刘家、邱家都已经开始衰落,江家这样的小世家则层出不穷地冒出来,跃跃欲试着寻找机会接替大世家的位置。 是以,比起修为上的精进,三镇的世家弟子更擅长的反而是运用种种手段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任何事情都能成为他们争抢的契机。 明台宗掌门陆青虚虽告诉前往三镇的弟子们,只要是有灵根的尽可以带回山来,世家中却只有少数几个方才知道这个标准,且也都是不屑一顾。 在几个老祖宗眼里,陆青虚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他们想当然地认为,既是在世家的地界上招收世家子弟,自然要按照世家的方式来。 有灵根就行?这怎么可以?不好好争夺一下怎么能让明台山上的弟子们见识到世家子弟的实力。 于是,世家自作主张地给在方家的这一场弟子大会加了一个门槛。 只有通过小试练的修士方能参加。 这个要求一出,不仅是慕名赶来的散修,便是世家里,颇有微词的也不在少数。奈何甲队的带队修士原本便是世家出生,哪敢置喙,至于青霄,她原本来此不也是为了弟子大会,便由得他们做主。 于是小试练也就这么被定了下来。 每个来参加弟子大会的修士,只要缴纳一块灵石便能参加小试练。 对于那些还未入道的,如果自信资质出众,也可以花两块灵石直接测试资质,只是若资质差强人意,便就失去了进入宗门的机会。 而顾昭这一队未能去成的七尧镇,镇上修士若要加入宗门,只能选择去南水镇或是来清河镇参加弟子大会。 除此之外,为了表现世家对宗门的尊重,小试练中由宗门弟子作为主持规则的裁判,同样需要进入试炼之地。 齐舒听到消息后冷笑了一声:“他们可真把自己当回事!” 这些世家只怕以为如今还是天帐未逼近的时候,他们拥有极大的话语权,可以左右宗门的决定。 陆无名摇了摇头:“负责此处的木长老已经同意了,师父也并不准备管这件事。” 顾昭对此倒是并没有太大的抵触,只是想到小试练他们这些宗门弟子都要参与其中,她免不了要与甲队诸人见面,颇有些头疼。 经过归鸟园那一次差一点撕破脸面的试探,短时间内她并不想再见到任何甲队的人。 神识的钝痛感至今仍能回忆起来,虽未让她识海的伤势加重,却也仍然叫她很不好受。 她无意探听他们的秘密,也不愿接受他们的威胁。 齐舒和陆无名却以为她是担心与秦未央分到一处,连陆无名都道:“师妹,若是你与秦师叔分到一处,师兄便与你换一换。” 顾昭只好苦笑着点头,心里却想着若是能与秦未央分到一处就是谢天谢地了。 这种时候,小秦师叔实在是十分讨喜的。 来参加小试练的修士太多,方家索性将人分成了数十个队伍,一批一批地进入设在归鸟园的试炼入口。 归鸟园里满是修士,各色衣着都有,修为也高低不等,炼气十层的竟也不在少数。好在方家派出的人中也有几个筑基修士,倒是不怕有人趁乱闹事。 本界并没有元婴以上的修士,按理说并无法开辟出额外空间供弟子试炼,但却不乏千万年前遗留下来的宝物,这些宝物本身便自有天地。 而这次的试炼之地,据说是方家一件灵宝中的空间。 除了方家之外,散修联盟与明台宗也有类似的宝物。 顾昭站在明台宗弟子的队伍里,慢慢地往归鸟园广场中心走去。 两边的修士都自发给他们让出位置,不少人甚至面带讨好地看向他们,只求搏个眼熟。 园中的修士里,也夹杂着不少未入道的孩童,他们的眼神与大多数修士看向宗门弟子的眼神不同。 并不是谄媚的、艳羡的,更多的是好奇,以及意气奋发的憧憬。 顾昭摇了摇头。 方家这样的做法,也不知是好是坏。 虽能提高进入宗门弟子的素质,却也不可避免地让宗门错过许多未入道的弟子。 顾昭并不觉得资质能决定一个修士漫长的一生。 资质好确实能让修士初期进阶更快,少有瓶颈,可许多书中都记载,这样的优势,在筑基以后便会渐渐地消失,乃至最后许多资质好的修士甚至比不上资质一般的。 问天之道,影响修士最多的,往往并不是所谓的资质。 何况招收弟子这件事,本身与世家并无干系,只是宗门按照约定借归鸟园用一用罢了,如今表现的,仿佛是世家自己要招收弟子一般。 如果她是掌门师叔,只怕要忍不住对这些自以为是的世家骂一句——关你x事! 顾昭前面便是秦未央。 小秦师叔看起来并不讨厌这样的场景。 宗门弟子中,女弟子并不多,比起男弟子,修士们大多更愿意把目光放在宗门女弟子身上。 男修们单纯是看一看长相,女修们则是对女弟子的穿着打扮评头论足,讨论着自己若是进了宗门要如何如何。 秦未央的皮相无疑是好的,甚至比何芳华要更胜一筹,满足了无数人对明台山上仙子的想象。 是以不少人都紧紧盯着她。 小秦师叔自己显然也十分满意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有意放慢了脚步等顾昭走到身侧,悄悄道:“也不知道那何芳华有什么好的。” 顾昭只作没听到,目不斜视地走着。 秦未央反倒来了兴致,又偏着头对她道:“顾师侄,你也应该……” “师叔。”顾昭忽然开口道。 “怎么了?”秦未央有些茫然。 顾昭理了理袖子,慢条斯理道:“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有点像什么?” “像什么?” “像猴子啊……”顾昭丢下一句话,加快脚步走在了她前面。 被满园的人围着看着议论着,可不是像猴子。 第四十五章 山洞 秦未央闻言反应过来,当场便要跳脚,又想起来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只好收敛了恼怒的神情,追上顾昭,低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她眉眼里都是怒意,偏偏还要顾忌着旁人,做出一副神色从容的样子,顾昭只觉得实在有趣,看着她一张赏心悦目的脸,连带着心情似乎都好了许多。 于是忍不住也压低了声音笑道:“只是夸师叔天真烂漫,颇有风仪。”说完,也不管她反应,伸手拉着她便走,直到追上前面一个弟子方才松了手慢下来。 秦未央琢磨着顾昭的回答,看她已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事不关己样子,愤愤地气骂了一句:“顾师侄,你是被妖兽夺舍了是吧!” 天真烂漫和颇有风仪是两个能搭配起来的词吗?敷衍她能不能也用心一点。 以为她没听到她说自己像猴子吗? 可看了看身侧的顾昭,又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广场上满满的人潮,便是秦未央自己也不得不赞同顾昭的评价。 这些人还当真挺像看稀奇物的样子…… 不过好在这猴子也不是她一个人当。 这么想着,秦未央又奇异地从容了下来,放慢了脚步走在顾昭身后。 顾昭虽不是小秦师叔肚里的蛔虫,可只看她慢下来的脚步也能将她的想法猜的八九不离十。 与何师姐比起来,小秦师叔当真是天真烂漫得不得了。 十来个宗门弟子很快便到了广场中央的试炼入口。 入口仍旧是那一面方形水镜,样子却比顾昭之前见的要大了许多,比之从前,更像是广场中央凭空悬挂的一道瀑布。 水幕遮掩着入口,让人无法窥探里面的情况。 忽然人群惊呼一声,不少人都抬头看去。 天边飞来数个锦衣华服的筑基修士,纷纷落在广场中央。 其中一个白须老头扫了一眼同来的修士,问道:“陆青霄和木贤侄呢?” 一个面若冠玉的年轻男修轻声道:“老祖,他们便在我们后面。” 白须老头点了点头。 几人中有人小声酸道:“老祖又没问你……” “闭嘴!”却是站在白须老头身边的青衣男修冷声道。 一阵劲风拂过,说话那人闷哼一声,低着头躲在了其他人身后。 白须老头看也未看两人,如鹰一般的眼神落在入口前的宗门弟子身上。 顾昭隐隐地觉得有人在看自己,若有似无的威压感环绕在周身。 秦未央的感觉显然比她更明显,她皱着眉,只觉得神识仿佛被压在了识海之中,动弹不得。 威压之感并未持续多久,很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又有两道遁光落在了众人面前。 青霄从一个茶盏状的飞行法宝里走下来,身后跟着带队的木长老。 顾昭看着那飞行法宝,越看越觉得像是来时青霄喝的那一个……怪不得能让她喝一路……话说还真有人把茶盏做成法宝的啊…… 先前的一行筑基修士向着两人迎了上去。 白须老头和青霄神色平静地说了几句话,便站在原地,齐齐看向顾昭等人。 负责带领宗门弟子的木长老站在入口一侧叮嘱他们:“……随机传送进去,到了哪里便就在哪里,不可直接干预试炼,有任何问题就捏碎宗门特制的传讯符禀报。” 诸弟子纷纷点头。 在试炼之地,寻常的传讯符都无法使用,不仅无法让参与试炼的弟子互相分享位置,也无法让身处其中的修士与外部的修士交流,坐镇的长老们只在外面看着试炼中的情况,等闲不会入内。 语毕,每个弟子领了一份地图与两张特制的传讯符,站在队首的何双寒看了一眼身后的何芳华,率先走入了水幕中。 何芳华与其他甲队弟子紧随其后,一个接着一个走进入口之中。 顾昭与秦未央排在最后,顾昭方要跟着前面的弟子进去。便被秦未央拉住了袖子。 “你进去了就来找我。”秦未央命令道。 顾昭已一脚踏入镜中,闻言哭笑不得。且不说木长老吩咐了传送到哪处便是哪处,就是当真要找她,也不一定就能找得到。 试炼之地,光从地图上来看便不小。 秦未央却只当她是同意了,顺手将她推了一把。 顾昭眼前陡然一暗,人已经入了镜中。 顷刻间,只觉耳边传来扭曲的尖利声响,无数气流飞快地擦过身体,将广袖吹的鼓胀起来,整个人则不断地往下掉,坠进无边的黑暗里, 顾昭快速封闭五识,将虚骨扇捏在手里。 清宁之气震荡开来,心神渐渐稳定下来。 片刻后,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过来,无数冰渣夹杂在风里扑在脸上。 顾昭这才放开五识,发现自己已经踏在了地面上。即便是有灵气护罩在身,也能感觉到寒冷之意。 眼前仍旧是漆黑一片。 她在原地静静地站了一会,尝试着放出神识。 嘀嗒,嘀嗒的水声充满了整个寂静的黑暗。 神识尚未温养完好,在识海中挣扎半晌,意料之中地无法冲出无形的束缚。 顾昭只好放弃,转而从腰间扯下一张爆符,扔在空中。 符箓在空中爆裂的一瞬间,顾昭看清了自己所处之地。这 是一个极深邃的洞,被一层厚厚的冰霜所覆盖。洞顶结满了冰柱,尖刺一般地垂下来。在顾昭身后十息开外,有一片湖。 顾昭忍不住握着虚骨扇“咦”了一声。 整个山洞皆被冰霜覆盖,可湖面却并未结冰,而湖面上方的冰柱,也显得短一些,甚至不断地在融化。 嘀嗒的水声,便是冰柱融水滴落在湖面的声音。 顾昭运起轻身术,顷刻便站在了湖边。 一阵融暖之意扑面而来。 她伸出手试探地触了触湖面,指尖温热一片。 收回手来,手心除了透明的水渍,并无其他。 结冰的山洞和温热的湖水?这是什么鬼地方? 顾昭陷入了思索。 方才符箓爆裂,山洞亮起的一瞬间,除了让她看清山洞的样子,也让她发现,除了自己,这山洞里竟是空无一人。 第四十六章 幻象 顾昭只好熄了找其他人询问的心思,沿着风进入山洞的方向走去。 炼气修士虽可以自如地在黑暗里行走,却也不比凡人要好多少,顾昭失了神识,更是只能如凡人一般隐隐约约看个大概。 这山洞仿佛没有尽头,连一点远远的光亮都看不到。 莫非这里是考验修士的定力的? 顾昭暗忖。 长时间行走在黑暗里,往常隐匿在心里的种种想法都会悄悄地跑出来,不断地自我放大。书籍中记载许多宗门都以这样的方式考验弟子,希望可以帮助他们找出自身的弱点,巩固道心。 这样看来,确实像是一个考验。 想明白这点,顾昭有点头疼。 本以为已进了宗门便可以不用再接受这样的测试,谁知道因为宗门招收弟子,还是进来走了一遭。 不知走了多久,顾昭竟觉得自己陡然回到了入道前,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身体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渐渐地变为一个八九岁的小童。 正是她第一次在摄政王的寝宫里见到老道人的年纪。 随着身体的缩小,一些修士该有的感觉也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顾昭发现自己已经感觉不到身上的灵气护罩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凛冽的寒风与刺骨的冷意,薄薄的衣袍让她冻得直打哆嗦,脚步也迟缓下来。 除此之外,她的五识也不再清明,灵台混沌,好在神志却异常清醒。 她还记得自己是个炼气四层的修士。 可是身体却好像忘了。 “小丫头做不得神仙。”黑暗里响起一个声音。 顾昭抬起头来看向黑暗里。 “……老神仙,您可看准了?”回答他的声音,淡淡的,带着上位者方有的威仪。 是临安摄政王的声音。 他口中的老神仙,便该是八岁那年姐姐托他替她找来的那个老道。 可她八岁那年,分明没有听过这一段对话。 顾昭屏息凝神静静地听着。 老道嗤笑了一声:“有便是有,没有便是没有……老道我又何尝不想……”随着声音的响起,黑暗里渐渐地现出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修士来。 身上气息隐隐的竟不似寻常炼气修士。 顾昭有些惊讶。她当年见到老道的时候不过是个还未入道的小童,如今入得宗门,又得知了天帐行世,大道断绝,知道筑基修士在当今之世有多难得。 她记忆里这不修边幅的老道不过是个招摇撞骗的牛鼻子,未曾想却是筑基前辈。 紧接着,老道身侧一个玉冠华服的身影也渐渐地清晰起来。 临安摄政王半晌没有说话。 顾昭蹲了下来,蜷缩在山洞的一侧石壁边,用宽大的袍子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前方的两个身影。 “当真一点办法也无?” 老道四仰八叉地躺了下来,他身下,一张床榻随即现了出来。他伸出手摸了摸袒露的肚子,慢慢道:“就是勉强成功了,也走不了多远。” “可您不也说,”摄政王静静道:“这件事不必看天分。” “这话是我说的,当然没错。”老道一口肯定道:“可小丫头缺的,却不是资质。” 她缺的不是资质?那是什么? 顾昭紧紧地盯着老道,那两道身影却在她的注视下渐渐地消散了。 原本一片漆黑的山洞里突然出现了一点光芒,便在远远的黑暗尽头。 顾昭眼前又出现了姐姐的样子。 正红朝服,十二冕旒下眉眼温柔,对着她伸出手来,轻轻唤道:“阿昭,来。” 阿昭,来姐姐这里。 顾昭不由地主地站起身来。 “姐姐!是你吗?姐姐!”她大声喊道。 那个声音并不回答,依旧轻轻地、温柔地唤道:“阿昭,来……” 顾昭脚下微微有一些迟疑,很快却又跟上了那道身影,向着和黑暗尽头的光亮走去。 走了许久,那个身影停了下来。 顾越转过身来,对她伸出手,依旧喊道:“阿昭,来,到姐姐这里来……”唇角勾着笑意盈盈的弧度,眼睛里却落下泪来。 顾昭定定地看着,不自觉地往前走,同时伸出手去想要握住姐姐的手。 “阿昭……”顾越轻轻地又喊了一遍。 顾昭看见越来越多的眼泪从姐姐的眼睛里流出来,打湿了衣衫。 她猛然停住了脚步,回过神来。 不对。 不对。 见她停下,眼前的人影仍旧哭着,眼里却绽开了微小的笑意。 顾越的身影也凭空消失了。 冷意重新拥了过来,顾昭方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陡峭的悬崖边,再往前一步,便要坠下悬崖。 日光照射在冰原上,折射出明晃晃的光。先前身处的黑暗与洞穴,仿佛都是幻境。 可顾昭心里清楚,还没有完。 她虽不再是孩童大小,却依旧无法感觉到灵气的存在。 “顾师侄,你在这里做什么?”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这是……小秦师叔?顾昭转过身去。 身后果然是秦未央,她瞧起来,比先前的人影都要真实许多,不似作伪。 顾昭状似无意地挽起秦未央的手,笑道:“师叔,好巧。” “是挺巧的。”秦未央赞同道,眼睛却看着两人挽起的手:“你干什么?” “怎么了?”顾昭讶异道。 秦未央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把手抽了出来,撇撇嘴:“没什么。” 顾昭收回手。 小秦师叔有看着脚下熠熠生光的冰原抱怨道:“怎么传送来这个地方,运气也太差了!” 顾昭点头赞同道:“是挺差的。” 秦未央白了她一眼:“你也不比我好。” 他们俩此时正站在同一块雪地里,确实是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谁。 顾昭很是顺从地点了点头,便看见秦未央往前大步走了几步,见她没有跟上,回身不耐烦道:“快走,找个舒服点的地方。” 不等顾昭反应,又快速补充道:“你不走我自己走,谁要和你一起!” 说着,竟是一副当真不管她的样子,迈开步子便走。 顾昭跟在她身后,急急喊道:“师叔!我也去!等等我!” 就不等。 秦未央暗自又撇了撇嘴。 第四十七章 发现 两人离开悬崖后,便看见满目细长笔直的树木矗立在冰山之上,竟是一片一眼望不见头的树林。【零↑九△小↓說△網】树身与冰雪同色,枝丫光秃秃的,形状可怖地伸展着。 秦未央看着身旁的一棵树道了一声“奇怪。” 顾昭也抬头看去。 那棵树上停着一只单足的鸟雀,通体乌黑,却有一根金色的翎毛。 “金羽雀?”待看清那单足鸟雀,她忍不住惊讶道。 秦未央停下脚步,好奇地看了她一眼:“金羽雀?” 顾昭颔首:“千万年前,凡人与修士混杂而居,凡人中,也曾出现过许多惊才绝艳的人物。其中一个最负盛名的便是文招。” “那文招和这怪鸟有关系?” “文招拥有一身与修士不相上下的能力,却又不是灵力。许多人猜测着他一身能力的来源,一度有个传说甚嚣尘上,有人说,文招是用了阴邪招数夺取了一位修士的元婴,通过秘法炼为己用。文招自己从来不承认,但他死后,他的家人亲眼看见他变作了一只单足鸟雀,结草衔环飞往九天河下游的某一处,一头栽入了汤汤河水之中。” “所以,金羽雀也被叫做文招鸟。【零↑九△小↓說△網】” 小秦师叔听完,颇觉无聊,挥了挥手道:“走吧走吧。” 她只是觉得这单足的鸟儿很是少见,却一点也不想知道文招是谁,他那身邪门的能力又是怎么回事。小秦师叔平身最恨的就是道经与好没意思的传说故事,让她听这些,还不如闭关打坐有意思。 顾昭自然不知道自己在小秦师叔心里被打上了无趣的烙印,跟在她身后一边走一边仍旧想着那金羽雀。 她与秦未央不同,她清楚地知道,金羽雀是什么。 金羽雀的出现往往代表着一个大能的陨落,可这陨落的大能有时是天资纵横的出色修士,有时却是走旁门左道的阴邪之士,是以人们看到金羽雀,既忧又喜。 而金羽雀,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也被看作是天道的显现。 更重要的是,金羽雀,随着天帐出现,天道被阻隔,早已在往生大陆消失的干干净净。 至少所有典籍都这么认为。 可是这里却有一只金羽雀。 莫非这处秘境,展现的是万年前的大陆? 顾昭双眸一亮。 万年前的大陆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仙山游记》记载当时的往生大陆“灵气充沛,灵草遍地。【零↑九△小↓說△網】”而《游仙传》则说,“大能常择一地,凭喜好移山倒海,改换灵脉,是为福地……日光照耀之下,皆是福地。” 灵草遍地,整个大陆都是福地,该是什么样的? 顾昭蹲了下来,虚骨扇轻轻一扫。面前一片厚厚的冰雪顷刻消融,露出冰雪之下的一抹嫩绿色。 果然。 顾昭心下一喜,却不敢直接摘下来,只将身子压低,细细地去看。 扑鼻一阵郁郁的草药香气。 秦未央回过头来便看见她趴在雪地里,也蹲在她身边新奇地看着,边大笑边断断续续道:“顾……师侄你……你这是……是……在吃草吗?” 顾昭没理她,秦未央便接着道:“挺好的,省灵石,以后师叔帮你吩咐丰谷堂,不用给你准备膳食,随便在地上挖点草就行。”话说到这里,竟然颇为感慨道:“如果每个炼气弟子都像你一样该多好,宗门都可以造个新山门了。” 顾昭只作未闻,从腰间扯了一个乾坤袋出来,将里面的东西尽数倒在地上,再小心翼翼地将那株嫩芽连根拔了出来,飞快地塞进乾坤袋。 她身上并没有带装灵草的玉匣,也不知装在乾坤袋里能不能带的出去。 收好乾坤袋,顾昭直起身来对秦未央道:“师叔,这是丹朱草。” 秦未央一脸“所以呢”的表情。 “丹朱草是制作驻颜丹的辅药……好像是驻颜丹?”顾昭不确定道:“反正挺贵的,仙市上卖五百灵石一小株。” 说话间,顾昭又将两人脚下这一大片的雪层都以同样的方法除去,却再未发现丹朱草,倒是发现了不少同样不错的其他灵草,将一个下级乾坤袋塞得满满的。 秦未央倒是没有和她抢,只是语气微酸道:“从前没发现顾师侄竟然颇有些见识。” 顾昭闻言失笑,知晓小秦师叔只怕是又起了与她一争上下的心思,摇头道:“师叔交友颇广,师侄却更喜欢待在房里看书。” 秦未央一想,自己在宗门中时常是弟子环绕,除了修炼便很少独自待在房中,而顾昭,除去与几个同门师兄师姐熟悉,还有来往的便是自己了,常常是独来独往,哪里比得自己。 这样一想,心里平衡了很多,略带些得意地哼了一声。 顾昭见她扬着头弯着一双眼,已是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还是小秦师叔好哄。 两人便继续一前一后地往山下走去。 走了半晌,视线里仍旧空无一人,耳边一声鸟鸣也无,只听得到两人踏雪而过的声响,。 秦未央尚未觉得有什么,顾昭却思索道:“师叔,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们进来至少也有一炷香的时间了,却迟迟没有看见进来试炼的修士。” 小试练是针对那些想要参加弟子大会的修士所设,可他们入了此地,却没有看见一个参加试炼的修士。 这不应该。 秦未央见怪不怪道:“或许是前面的试炼太难,还没有人能到得此处来。”又疑惑道“顾师侄,你怎么老是神神叨叨的,别是下山的时候脑子吓坏了吧?” 顾昭将信将疑。 可她心里也清楚,方家既然有底气让宗门弟子一同进入试炼之地,便不该会让他们传送错地方。 更何况外面还有数个筑基长老看着,如果这个地方当真有问题,一定早便发现了。 这样想着,她只好相信秦未央所说。 可那古怪的感觉却久久不散。 顾昭看着秦未央乌黑的后脑勺,不由地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常常神神叨叨的。 难道真的被秦未央说准了,用了一滴精血还把脑子用坏了? 第四十八章 愕然 “顾师侄,”秦未央忽然停了下来,皱眉道:“这附近好像有人。【零↑九△小↓說△網】” 顾昭闻言也停了下来,顺着秦未央的视线看去。 他们面前是广阔的树林,身侧有一道狭窄的山谷,隐隐地听得到山谷内潺潺的水声。 冰天雪地哪里来的水声? “我们去那边。”小秦师叔显然也听到了水声,抬步便要走入山谷中,却发现衣袖被顾昭拉住,随即不悦道:“你干什么?” “等一等。”顾昭拉着她紧紧贴着一侧山壁:“先别进去。” “师叔,你可有什么能稍微遮掩气息的东西?”顾昭问道。 秦未央想了想,掏出来两张敛息符:“就两张了,一次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 “够了。”顾昭接过一张,拍在身上。 秦未央莫名其妙地也照做了,正要开口,便被折扇挡住了嘴,顾昭对着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山谷中与外截然不同。 满目的冰雪仿佛被挡在了山壁之外,山谷之内一片生机盎然。 满地的绿色一直蔓延到内侧的山壁上,衬得小小的一帘瀑布水流愈发清澈。 方才顾昭听到的水声,便是来自这一帘小瀑布。 除了瀑布之外,山谷中央竟还有一汪碧池。水汽蒸腾间,热意绵绵不绝地四散开来。 池边一棵缀满粉蕊的桃树旁,传来一道男声。 “芳……大师姐,你怎么在这里?” 树后转出来一个鹅黄衣衫的女修,明眸善睐,言笑晏晏,正是玄霄长老的首徒何芳华,她在那出声的男修身前站定,笑道:“因为邱师弟在这里呀。” 一阵冷冽的寒风吹进谷,化作柔柔的微风,满树繁花便轻轻颤动起来。 邱水天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何芳华,说不出话来。 何芳华伸出手在他面前轻轻晃了晃,温言问道:“邱师弟?” 邱水天鬼使神差地握住了那只手,眼神依旧停在她脸上。 何芳华轻轻挣了挣,邱水天方才回过神来,嗫喏道:“师姐……” 何芳华却拉起了他的手,阻止了他未能说出口的道歉。 这样也好,他原本便不想道歉。邱水天心道。 他几乎痴迷地盯着两人交握的手。 原来,师姐竟也是中意自己的吗?他忍不住用力一拽,将何芳华抱进怀里:“师姐……” 何芳华在他耳边轻轻道:“师弟,邱家可说能催动宝物的是谁?” 语气温柔,吐气如兰,仿佛是情人间的呢喃低语。 邱水天呆呆的,像是下意识一般道:“邱水凌。她和我说她已经接替了陈长老的位置。” “多谢。”何芳华慢慢道,抱着邱水天的手附在他脑后,渐渐用力。 邱水天猛然栽了下去。 在他倒下的那一刻,何芳华已经飞快地松了手,站在一旁,看着他翻倒在池水里,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 她并不想要邱水天的命,何况他醒来也都该忘了,是死是活,皆看他一人的造化了。 生死向来由天定,不是吗? 对邱师弟来说是,对她,可不。 她脸上一丝表情也无,漠然地转身离开。 躲在石缝间的顾昭和秦未央,听到山谷入口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 “好了吗?” 二人在半明半暗间对视了一眼,心下皆是一惊。 竟是何双寒的声音。 秦未央闻声便要出去,却被顾昭死死拽住。她只好转过头来瞪大眼睛与她对视。 干嘛不让我出去? 顾昭摇了摇头。 再等等。 秦未央翻了个白眼,倒是老老实实地不再动。 男修话音刚落,便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哥哥,搞定了。”女修的声音由远及近。 何芳华。 顾昭在心中肯定道。 “死了吗?”何双寒淡淡问道。 “没有。”何芳华笑起来:“毕竟是同门师弟,我这个做大师姐的怎么忍心。” 何双寒笑了笑,捏了捏她的脸:“你倒是好心肠。” 何芳华两颊生嫣,娇娇俏俏道:“哥哥别捏!我们还有用着他的地方呢?” 何双寒这才停了手,沉吟片刻,道:“宗门中的那一个可知道了?” 何芳华摇了摇头,神态沮丧:“同门的师弟师妹确实不知道,青霄门下的几个又都不好惹。那个陆无名是个锯嘴葫芦,齐舒说话滴水不漏,最小的那个顾昭也不好接近,来此之前不是待在房里便是去找秦未央……” “不如问一问她。”何双寒摇头道。 “秦未央?”何芳华娇憨地撅起嘴:“芳华不要。” “芳华……”何双寒语气温和下来,眼含笑意看着她。 往常冷若冰霜的人,一旦笑起来,便再生动不过。 何芳华面上一副娇羞,低着头应道:“好,若是她遇上我们……” 何双寒竟然朗声笑了起来。 两人的脚步声渐渐地远了。 顾昭又等了一会,方才将一脸愕然木木呆呆的秦未央拉了出来。 视线所及之处已经看不到何氏兄妹的声音。 顾昭方才松了口气。 还好靠近山谷的这一片雪地早便化作了雪水,根本瞧不出半点有人来过的痕迹。 否则便是有了敛息符也要糟糕。 她看向秦未央。 小秦师叔仍旧是怔怔的缓不过来的样子。 顾昭只好道:“师叔,你在这里等我,我去里面看看。” 秦未央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顾昭独自进了山谷之中,回忆着何氏兄妹的对话。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何芳华大概是在这里面见了什么人,并且对那人做了什么。 顾昭环顾四周。 与何芳华见面的那个人,会在哪里? 池水泛着氤氲的水汽,源源不断的热意似乎从地底而来,不远处瀑布飞湍漱玉,声似环佩叮当。恰巧一阵风吹进山谷,拂落满地落英。 恍如仙境。 顾昭满身都是落英,却也无心去管,将山谷各个角落看了个遍,也没有找到除了她以外的人。 她将目光看向池水。 莫非何芳华将人推进了池中? 炼气修士到底还未筑基,与凡人相差不大,在水中时间久了,也一样会窒息而死。 顾昭走到池边,虚骨扇猛力一扇。 霎时间烟气雾气弥漫,缭绕在周身,水波荡漾,热意扑面而来。 池底一闪而过一个人形。 第四十九章 闯入者 这是,邱水天? 顾昭将手伸进池水中摸索。【零↑九△小↓說△網】 池水是温热的,她很快便摸到了邱水天的衣角。 却有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那只手即便在温热的池水里也透着冰凉的冷意。 “邱师兄?”顾昭疑惑道。 一阵风吹得热气四散,并没有人回应,握着顾昭的那只手却突然用力,将她拽进了水里。 池水涌上来的时候,顾昭还颇为庆幸的想,还好这池子不深,自己好歹也是个炼气修士。 可识海中的神识却疼痛异常,让她心生警惕。 她想要从水池中起身,却发现身体根本动不了,她的神识尚在,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神识疼痛不变,而双手竟也自己慢慢地抬了起来,覆在了双眼之上。 顾昭昏昏沉沉的,听到一个声音冷冷地在识海响起来:“睡吧,还不到你出去的时候。” 她当真便昏睡了过去。 …… 再醒过来时,顾昭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水池中,双手放在池边,姿态自然,再闲适不过。 她尝试着回忆沉入水底之后的事,却只记得自己睡着了,睡着之后的事,便连梦境也毫无印象。 只好收回手,打坐调息,检查丹田与识海。 丹田一切无恙,灵气循环也并未被阻碍。识海…… 识海那道隐形的阻隔竟然消失了!她正要放出神识,细细查看,便闻识海中传来一个声音。 那声音不辨男女,无喜无怒道:“蠢货,你总算来了。” “阁下何人?”顾昭警惕道:“为何在我识海里?” 识海里的声音叹了口气:“你不必张口说话,本君既在你识海里,自然清楚你想说什么。” 这便是自己在想什么它都清楚的意思了? “不错。”那声音答道。 “我不喜欢隐私被别人窥探的感觉。”顾昭皱眉道。 “既然如此,本君不看便是了。”那声音倒是很好说话。 顾昭内视中脉,发现识海的海面上,漂浮着一团白色的雾状光团,与她的神识之间隔着一层似有若无的薄膜。 看来它的确不再窥探她的神识。 “横竖本君对你了如指掌。”那声音淡淡道。 顾昭心下一惊,了如指掌?这是什么意思? “你要夺舍我?” 那个声音竟笑了起来:“蠢货。” “自你出生那一刻我便看着你,何必到如今才夺舍。” 顾昭毛骨悚然,自她出生起便看着她,莫非…… “你一早便想将我养做炉鼎?” 她越想越觉得可能。据说《仙山游记》的作者自己便是一个炉鼎,因体质特殊从小被人培养,凭着苦修一举突破筑基中期,筹谋许久,方才反杀了采补他的主人,最后游历整个往生大陆,四处搜集秘闻传说,才写成此书。 “你还能想到炉鼎,也算不错。”那声音带着淡淡的赞许道。 “难道不是这样吗?”顾昭反问道。 “自然不是。”那声音肯定道:“本君既不会夺舍你,也不会将你养作炉鼎,不仅如此,本君还要让你,成为这个大陆最顶尖的修士。” “不需要。”那声音尚未说完顾昭便否定道:“我不需要。还请阁下离开我的识海。” 那声音竟也毫不意外,平静问道:“为何不需要?你如今骨龄十七岁,未修为倒退前也只是炼气四层,在本君看来不过是差强人意,更不用说你擅用精血,导致修为倒退,识海受伤。” “一塌糊涂。”它似乎有些怒意,给她下了四个字的评语。 “那也是我的事,与阁下有什么干系?”顾昭沉着道,眼里光芒乍现:“还请阁下速速离开我的识海。” “怎么就不干本君的事了?”那个声音慢悠悠道:“关系大了去了。” “我与阁下,从未见过,有何干系?” “如今尚不可说。”那个声音淡淡答道:“你只要知道本君不会害你便是了。” 顾昭从池中起身,袖里的手握紧虚骨扇:“我怎么知道阁下不会害我?” “阁下如今在我的识海中,要对我出手轻而易举。阁下的承诺,似乎不太能让人相信啊。” “你倒是想的明白。”那声音嗤笑一声:“一个炼气四层的身体,本君还看不上。” 看不上?炼气四层修士确实不是高阶修士,可是当下大道断绝,整个大陆修为最高的修士也不过是筑基修士,炼气四层的修士走出去,也能被不少修士尊称一句前辈。 这个自称本君的闯入者,却瞧不上。 “不仅是你,就是你们所谓长老的修为,本君也瞧不上眼。”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那声音淡淡地补充道。 顾昭并不相信。 她将虚骨扇展开来,看着洁白的扇面,慢慢道:“我不信,阁下既不肯出去,便不要怪我手下不留情。” 那声音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的识海内的雾状光团都上下抖动,像是听到了极为好笑的事情:“你能怎么样?拿着那破法宝自杀吗?” “本君在你的识海里,就是你死得透透的了,本君照样活着。” “在这个地方,没有什么能抹杀的了本君。” 顾昭从未经历过识海被人侵入,却也知道她拿他没办法,不过是想要吓一吓他,却被对方轻易识破。 “你若想将我抹杀,也该用神识才行。”那声音颇为好心道。 用神识?神识也能杀人? 顾昭将自己的疑惑问出了口。那声音也不卖关子:“若识海被人侵入,可用神识尝试绞杀对方。当然前提是,你的神识远比对方强大。” “显然你并不比本君强大。”那声音为她可惜道。语毕却又发出了一阵轻快的笑声。 听她一番解释,顾昭也清楚了自己大概是当真没有办法将他赶出识海了。只好问道:“阁下如何称呼?要怎样才愿意离开?” “你我本无需见外,本君乃天随灵君,当得起你唤一声灵君。”那声音自认为大度道。 谁和你不见外,顾昭腹诽。 “明台宗顾昭见过灵君。”再不情愿,顾昭到底客气了一声。 毕竟人家在你识海里,自然就是你大爷。 这个道理她很清楚。 第五十章 争斗 明白了这个“天随灵君”并不会轻易离开自己的识海,顾昭只好暂时放弃将它赶出去的想法。 暖风拂过花树,浅粉的花瓣纷纷落在水面上,随着池水微微的波澜轻轻地晃动。 顾昭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水里的邱水天。 她一边站起身找他一边询问识海中的天随灵君:“我睡了多久?” “一个时辰。”顾昭等了许久,直到她一手摸到邱水天的衣角将他拽了起来的时候,才听到天随灵君的回答。 “这样的蠢物,救他做什么?”见顾昭将邱水天拖出水池检查呼吸,它又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顾昭将邱水天扔在了水池旁的树下,闻言端详着湿漉漉的邱水天,当真思考道:“确实不救也可以。” 邱水天与她并没有什么交情,她将他拖出水已经算是帮了他。 更何况,现下看来,邱水天与何氏兄妹似乎勾结在一起密谋些什么,他们对小秦师叔也都抱有并不单纯的心思,这让她对他尚且有一丝不喜。 可要说他是否当真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叫她深恶痛绝,似乎也没有。 顾昭叹了口气,到底将他扶起来靠着树身。 “到底是同门师兄。”她对天随灵君解释道。 天随灵君不置可否:“往后只作看不见就是了。” 顾昭将一粒养心丹喂入邱水天口中,摇头道:“若是仇人,我不仅不会救,还当要上去狠狠补上一刀,若是恩人,我便是拼尽全力也要报了当日之恩。” “他于我来说,不是恩人,但也远称不上是仇人。我救他费不了什么,不过是顺手为之,只当为自己求一个心安。” 天随灵君闻言鄙夷道:“你又不是那些秃驴,口口声声要积功德……”话说到一半,却又戛然而止。 秃驴?“佛修?”顾昭抓住两个字,感兴趣道。 “灵君见过佛修吗?” “见过。”天随灵君言简意赅。 “佛修长什么样?与我们有什么区别?”顾昭也顾不上邱水天了,将他一把放开,自己专注地内视识海,询问天随灵君。 “有什么区别?还不是两个眼睛两个鼻孔,顶多就是没头发又啰嗦而已。”天随灵君语气随意,言语中对所谓“佛修”不仅熟稔,还十分地瞧不上。 顾昭却看着识海中的光团,惊喜道:“这么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佛修了!” “没有了。”天随灵君肯定道。 少女亮晶晶的眼睛立马黯淡了下来。 顾昭伸手把邱水天推开,自己靠着树干坐着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连这个看起来很是厉害的天随灵君都侧面印证了当今大陆的现状,或许当真如师姐所说,没有人能阻挡天帐,也没有人有办法让大陆恢复到万年前的繁荣景象。 天随灵君轻易便猜到了她在想什么,淡淡道:“这便叹气了,失去希望了?” 说着无奈地也叹了口气:“原来你炼气的时候也这么蠢的。” 我还有不炼气的时候吗?顾昭腹诽,我没入道的时候不是要蠢死了。 天随灵君叹了这么一句,便不说话了。 顾昭便拎着邱水天又让他靠坐着,自己则站起身将手贴在他双眸之间。 邱水天体内的灵气循环已然恢复正常。大概除了在水下呆得久一些之外并未受什么伤。 确认了邱水天没什么大碍,顾昭便不准备再管他了。她收回手,转身出谷去找秦未央。 她在里面待了这么久,小秦师叔竟也未进来看一看,难不成她到现在都没缓过神来? 一缓缓了一个多时辰……小秦师叔也算是天赋异禀了。 出乎意料的是,秦未央并不在谷外。 入口处雪水融化,绿草茵茵,根本看不出她去了哪里,稍远一些,脚步又十分杂乱,辨不清她离开的方向。 “灵君,你可知道我师叔去了哪里?”顾昭试图询问天随灵君。 谁知它却淡淡回了句:“她自有她的去处,你无需管她。” 从天随灵君的回答中可以猜得出小秦师叔大概在一个安全的地方,顾昭便也不再询问。 她准备离开此处,回到先前所在的山洞里。 其实山谷里更舒服一些,不过一来邱水天还在里面,她虽救了他却并不想和他待在一处。二来山洞里的那条河让她很感兴趣,与山谷里的池水颇有些相同之处,比待在空旷的冰原上好多了。 顾昭放出神识,走出此处。方走到山形变化之处,便察觉到不远处有人正在打斗。 行至打斗之人几十步开外,她便停了下来,站在一棵树下,静静地看着。 参与这一场争斗的有五个炼气修士,一侧还有个女修正站在一旁紧张地关注着战况。 一时间并没有人注意到顾昭。 而两方的服饰让他们十分好分辨。 着黑色长袍的两人,皆是炼气二层的修为,袖口滚着三道金边,随着招式动作划出一片金色。 相比之下,另外三人的装束便要随意许多。 其中有两人都穿着极普通的麻布短衣,一高一矮,另一人则是一副乡野屠夫的打扮,一身布衣沾满了不知是牲畜还是自己的血。 三人中除了那个子稍高一些的修士是炼气二层,另外两人都不过是炼气一层。 两个炼气一层的修士显然应付的十分吃力,三人中唯一的那个炼气二层修士则左支右突,勉力支撑。 这是一场一眼就能看到结果的争斗。 站在一旁的女修却发现了站在树下的顾昭,惊呼一声。 顾昭从从容回以一笑。 那女修见她态度镇定,目光扫到她衣袖上的宗门标识,便也露出一个带着隐隐讨好和好奇的笑容。 两个打斗中的炼气二层修士却被女修的叫声分了神,其中一人回头看向女修所站之处。 那女修却忽然睁大了眼睛,“表哥!” 话音刚落,那修士来不及回头,便觉肩头一痛。 原来对面那屠夫模样的炼气一层修士趁着他分神之际,用尽蛮力一斧子砍在了他的肩上,生生将灵气护罩都砍碎。 第五十一章 传讯符 另一黑袍修士见状,手中长鞭猛力一甩,直将对面两人都打得倒退几步后,飞快地用鞭子缠住那受伤的修士,将他与利斧分开。【零↑九△小↓說△網】 受伤的修士重重摔到了地上,一旁的女修立马扑了上去查看伤口。 剩下的那黑袍修士十分干脆地鞠了一躬:“我们技不如人,这荣枯草便让给几位了。” “江朝云!你……”受伤的炼气二层修士闻言直起上身想要阻止,但动作牵扯伤口,让他的话戛然而止。 “表哥!你别动!”那女修见状也将他不由分说地按了下去。 江朝云充耳不闻,往两人所在之处退去。 对面的三个修士原本有所怀疑,但见他行动间不似作假,其中一人飞快地在地上摘了株碧绿的草,三人很快便离开了。 见荣枯草被人摘走,受伤的修士忍不住破口骂道:“江朝云!谁允许你自作主张的!那可是我准备献给舅母的……” “表哥!你别说话。”女修看着那渗血的伤口,咬着嘴唇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受伤的修士只好乖乖躺了下来,偷偷地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也就是口子大了点,弄的好像多严重一样……” 那江朝云则发出了一张传讯符。【零↑九△小↓說△網】 传讯符在空中绕了一圈,又慢慢地落回他手中。 受伤的修士忍不住笑了起来:“江朝云,你怕是没听老祖说的规矩吧!” 江朝云看了他一眼,从容不迫地又掏了张传讯符出来。这张传讯符与普通的传讯符并不相同,通体碧绿,符文繁复。 传讯符嗖地飞了出去。 受伤的修士惊讶道:“你怎么拿了……” 话音未落,碧绿的传讯符便被人拦腰截断,一分为二掉落在地上。 江朝云立马回头,双眼紧紧地盯着树下的人:“前辈是什么意思?” 虚骨扇回到顾昭手中,她将它合上,笑道:“江道友制符之术实在了得。” “可纵然如此,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 一望之下,江朝云显然也清楚了她的身份,微微惭愧道:“让前辈见笑了。” “你是何人?”受伤的黑袍修士也看了过来,好奇道。 “道友又是何人?”顾昭不答反问。 “我?”受伤的修士扯着嘴角笑了起来:“我方辛可是方家的七少爷,我父亲唯一嫡出的儿子。【零↑九△小↓說△網】” “道友的父亲莫非是方家家主方珲?” “不错。”方辛得意洋洋道。 顾昭看着他便想起了小秦师叔,不由地笑道:“明台宗,顾昭。” 方辛想了想,实诚地撇了撇嘴:“不认识。”接着又颇为熟稔地介绍起同行的修士:“这是我表妹江念,别看她瞧起来柔柔弱弱的,发起脾气来像个女金吾……” 方辛成功地引起了女修的注意,他的表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方辛讪讪地将目光转向江朝云:“这是我表妹从江家带来的侍从江朝云,人长得挺丑,会的还不少。” 江朝云一张可以称得上是俊朗的脸几不可见地黑了黑。 等江念替方辛处理好伤口,顾昭方才将疑惑问出口:“几位方才与人争抢的荣枯草,可是与平常野草长得差不多?” 方辛一脸愕然:“荣枯草名为草,实为花,色泽艳丽,十分醒目。” 顾昭不由地皱紧眉头。 如此醒目的荣枯草,方才她却未曾看见。先前那三人离去的时候,她分明看见他们摘了一株碧绿的植物而去。 见她神色有异,江朝云忽然问道:“前辈,我们三人来此时,曾闻到一股恶臭。” 江念也点头赞同道:“确实如此。” 方辛申请古怪地看向江念:“表妹,我还以为是你……” 江念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委委屈屈地哽咽了起来:“表哥……你怎么能……” 方辛“嘿嘿”地笑了两声。 江朝云低着头不知在思索什么,这时却抬起头来,对着顾昭所在的方向唤了一声:“大小姐?” 江家的大小姐,江心? 顾昭回身看去。 果然看见江心自身后不远处走来,仍旧是红裳裙,白玉簪,与顾昭在仙市所见的装扮相同。 江心仿佛看不见其他人,目不斜视地向着江朝云袅袅走去。 她抬着下巴,冷漠地盯着他:“江朝云,你给我滚出江家!” 江朝云紧紧攥着手里的鞭子,低头道:“我为什么要听大小姐的?” “就凭你这声大小姐。” “大姐姐!”江念喊道:“朝云做错了什么?” 江心却仿佛未听到,直直地看着江朝云。 顾昭将脸藏在山后,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两人,神识则在识海中与天随灵君八卦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又道:“怎么人家修炼都是哥哥妹妹情哥哥情妹妹的……” 天随灵君很不给面子地哼了一声:“你羡慕吗?” 顾昭果断地摇了摇头:“不羡慕。” 比起这个,她对江朝云的制符术更感兴趣。 木长老曾说过在试炼之地无法使用寻常的传讯符互相联络,而江朝云第二次使用的传讯符也确实不是寻常的传讯符。以他的身份和方辛的反应,他不可能从别处得到这个符箓。 这符箓,只能是他自己所制。 这便十分有意思了,一个江家的侍从,却能制作出这样超过自身境界许多倍的符箓。 天随灵君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撤掉了顾昭神识上的阻隔,不屑道:“这小子身上的东西确实都不错,除了那传讯符,他脚上的靴子应当也是个低阶法宝。” “虽然低阶法宝本君根本看不上眼,但对你现在的修为来说,还是可以用一用的。” 用什么用,那又不是她的。顾昭也学方辛翻了个白眼。 天随灵君看不到她的白眼,却听得到她心中所想。它甚至还怂恿她:“反正他们打不过你,有个还受了伤,你把这个姓江的小子杀了,他身上的东西就都归你了。” 顾昭正义凛然地拒绝:“我不干。” 她不仅拒绝了天随灵君,还怀疑起它的身份:“前辈以前不会是魔修吧?双手沾满鲜血,正道人人得而诛之的那种魔修。” 第五十二章 源头 天随灵君竟然大笑道:“你觉得本君是,本君便是。” 顾昭也笑道:“等我出了此地告诉师父,由师父报上宗门,想必能得不少奖赏。” “便是他们,也无法动本君分毫。”天随灵君淡定道:“惹恼了本君,说不定本君一时兴起,当真将你夺舍了。” “你这身体虽不济,本君却也能十年内筑基。” 天随灵君明晃晃地在威胁她,顾昭却奈何不了它,只好仍旧将注意力放在面前的主仆四人身上。 江心已经伸手握住了江朝云的长鞭:“这是我江家的凌云鞭,你也一道给我还回来。” 江朝云神色镇定:“既是叫凌云鞭,便是我江朝云的东西。” 天随灵君却忽然开口道:“你和这个女修很熟?” “只见过一面。”顾昭如实道。 “难怪。”天随灵君命令道:“摒除杂念,守住心神。”又道:“你这法宝虽有些用处,在这里却不够看。” 顾昭虽不知缘由,却依言照做。 杂念摒除,心神守一,灵台便逐渐清明起来,江心红衣的身影也恍然消失了。 顾昭看见江朝云后退了一步,对着空无一人的树林道:“大小姐,朝云如今只听从六小姐的吩咐。” “恕难从命。” 一阵寂静。片刻后江念摇着头,莹莹的泪从眼眶里掉下来:“大姐姐,不是我,不是我……” 一旁的方辛则一脸茫然地看着两人。 顾昭明白过来。 这是幻象。 她想要提醒其他三人,却被天随灵君阻止:“你出了这幻象,他们便无法感知到你。” 顾昭原本不信,试了几次,方知天随灵君所说是真。 天随灵君得意洋洋地笑了一声。 “便只能等他们自己醒吗?” “不错。”天随灵君道:“能不能醒还要看他们自己,意志坚定,与幻象最为疏离的,往往能最先醒来,反之,则极易陷入幻象之中,导致识海受损,道基崩溃。” 话音刚落,便有人惊呼一声:“这是怎么回事?” 三人中最先清醒的,竟是方辛。他猛然从幻想中剥离出来,面上神情从茫然变作错愕,看着身旁犹自沉浸其中的江念,唤道:“表妹?表妹?” 江念毫无反应,他便又喊江朝云:“江朝云!你们在做什么!” 江朝云盯着前方跪了下来:“……大小姐有自大小姐的手段,但我与六小姐,就不劳大小姐费心了。”话说到此,端端正正地磕了个头。 看起来十分滑稽。 方辛错愕地站起身来,看见树下的顾昭:“顾前辈,你……” 顾昭对他点了点头:“我不是。” 方辛莫名松了口气,快步走到她身边:“前辈,我们这是怎么了?” 顾昭将天随灵君所说复述给方辛。方辛闻言点头道:“我与江家大小姐的确不熟,表妹和朝云看起来却与她十分熟稔。” 又道:“我们便只能在一旁干等着吗?” 天随灵君在顾昭识海中道:“往南五里,你带着他去找一找。” “他们两人在此处,是否安全?”顾昭闻言看向江朝云与江念二人。 “不必担心他们。”天随灵君道:“这一带并没有什么攻击型妖兽。” 顾昭带着方辛来到南方五里之处。 这里看起来与冰原树林里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 四下静悄悄的,只听得见两人的呼吸声。 顾昭与方辛约定好分头寻找,若有异状,便掐碎一张爆符告知对方。 两人将四个方位巡视一圈,皆无功而返。 方辛不解道:“前辈,我们来这里找什么?” 顾昭摇了摇头,沉吟片刻:“再找一找。” 虽不知是什么,天随灵君却应当不会胡乱说。他既要他们来这里,便是这里有些什么重要的东西。 两人交换方位重新寻找,顾昭仍旧一无所获。 远远的,方辛掐碎爆符,明亮的光芒在冰原上炸裂开来。 顾昭方赶到几十息外,便听见方辛惊喜道:“前辈,这里的冰很薄,冰下有把剑。” 剑? 顾昭狐疑地走近。 透明的冰面之下,赫然一把细直的长剑。 剑柄极短,剑身通体透明,剑刃却泛着冷冷的蓝,只是这样看着,便觉锋锐之意仿佛要破冰而出。 “这是,中阶法宝?”方辛欣喜地趴在冰面上端详着。 “不对。”顾昭摇头,看向方辛:“方道友,你可见过这法宝?” “没有。”方辛摇了摇头:“但看这柄剑的气息,似乎已经超过了低阶法宝。” “你说的确实没错,这是裂渊剑,是一件高阶法宝。”顾昭道:“但这不对。” “为什么不对?”方辛不解。 顾昭直起身来:“裂渊剑是门中已故王长老的本命法宝,随着王长老的陨落,裂渊剑也早已折断。” “我们应当是与方才一样,陷进了幻象之中。”顾昭肯定道。 “我曾在宗门典籍中见到过此剑的记载。只怕这幻象是因我而生,影响到了你。” 虽然顾昭心里已经肯定这是幻象,但仍旧忍不住在识海中询问天随灵君:“灵君,你让我们来此处找的可是引发幻象的东西?” 天随灵君却选择性地屏蔽了她的询问。雾状的小光团在识海里静悄悄的,光芒也比往常更暗淡一些,像是睡着了一样。 顾昭转身往相反方向跑去,方辛不明所以,也紧紧地跟在她身后,边追边喊。 “前辈!等等我!我们跑这么快去干什么啊!” 顾昭在一棵树前停了下来。 方辛也绕着树转了两圈,没看出什么异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树怎么了。” “这棵树看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顾昭赞同道。 “那前辈……” “这棵树本身也许没什么问题,但它正好长在与裂渊剑相对的方位上,这就是它的不对了。” “前辈,这是与八卦阵法有关?”方辛觉出些味来了。 “不知道。”顾昭老老实实的摇头:“但我猜可能是的。” “前……前辈你不懂阵法?”方辛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不懂。”顾昭有些不好意思,很快又补充道:“但我在学啊!” “这树长得正好与裂渊剑在八卦上是相对的方位,我们试试就知道是不是关键了。” 方辛深表怀疑:“这么简单,真的行吗?” 第五十三章 小金鱼 顾昭不确定道:“也许能行吧……”一边指挥方辛:“你把这棵树烧了。【零↑九△小↓說△網】” “砍也行,咬也行,你乐意哪个就哪个……看看这树到底有没有问题。” 方辛掏出几张火符,有些不服气:“前辈你怎么不咬?” 顾昭一折扇敲在他脑袋上:“是我试炼还是你试炼?我帮你找到这里,已是犯规了,我看你是不想我帮你和你表妹了?” 方辛立马闭上嘴,将火符向那棵树扔去。 轰地一声,火焰从符箓与树身接触之处蹿了出来,向两端蔓延开去。 阵阵黑烟冒出来,焦灼味也充斥在鼻间。 顾昭站在一旁慢悠悠地扇着虚骨扇,看着方辛几乎是抱头鼠窜般地逃到她身边,身上的滚金印都染成了乌金。 方辛甫一站定,便觉整个人与烟气焦灼顷刻被分隔开来,不由惊讶地转头向顾昭看去。 他身边的女修乌发高束,手里捏着一把乌骨扇,扇面若隐若现、一片洁白,正不紧不慢地扇着风,一派闲适从容。随着扇子的动作,两人周身仿佛有一圈看不见摸不着的灵气护罩一般的旋涡,将浓烟与刺鼻气味阻隔在外。 火焰将一棵树几乎都烧枯,顾昭心里没了底,在识海中连连呼唤天随灵君。 对方依然是一副不听不看不理会的姿态。【零↑九△小↓說△網】 谁知等浓烟散去,露出的却仍是与冰雪同色的笔直树身。 这棵树果然有问题。 方辛显然与她是同样的想法,长剑出鞘,便向着树身砍去。 剑刃入木三分,将剑取出之后却仍旧是光滑一片。 顾昭想了想,对方辛道:“你有没有带布阵之物?” 方辛一脸茫然:“前辈你不是不懂阵法吗?” 顾昭从乾坤袋里掏出来那本《阵法入门》:“照着摆摆看。” 她记得书里有简易的宁心驱邪阵,兴许有用。 方辛将腰间挂的十几个乾坤袋都摘了下来,一个一个地倒出来看,倒还真让他找到了布阵之物。 顾昭对照着《阵法入门》将驱邪阵摆好,放入灵石催动。 驱邪阵正将这棵树围在中心。 二人在原地等了许久,方才看见树下竟然出现一圈小小的水塘,一条金色的小鱼从中探出了脑袋。 小脑袋在水中转了一圈,自然没法看到驱邪阵外的顾昭与方辛,便很放心地将半个身子露了出来。 长得还挺像鲤鱼。顾昭一边看一边回想着丰谷堂的红烧鲤鱼。 小金鱼向着阵法边缘游去,随着它的游动,冰面都化开,变作一条细细的河流,蜿蜒到阵盘之下。【零↑九△小↓說△網】 小金鱼张开嘴,一口便吞下了阵盘上的灵石。 原来它不是被驱邪阵赶出来,却是被灵石所吸引。 顾昭挥动令旗,驱邪阵不断向内收缩。 小金鱼却犹然不知,一口一个吞吃着灵石,不亦乐乎。 阵法全然收了起来,顾昭收回阵盘,发现原来摆放灵石之处都变作了小水塘,小小的金鱼正在其间游动。 “把它封到你的那把扇子里。”天随灵君忽然开口。 “封到扇子里?”顾昭疑惑道。 天随灵君的光团在识海里晃了晃:“给你扇子的人没告诉过你?” “这柄扇子虽是仿制的,却也留存了一些用处……你就将它当做一个看起来古怪的乾坤袋也行。”天随灵君无意多说。 顾昭便将阵盘倾倒在扇面上,念动天随灵君所传授的口诀,催动体内灵气。 虚骨扇在顾昭手中剧烈地抖动起来。 阵盘掉在了地上。 扇面上凭空出现了一尾小金鱼,胖头胖脑,鳞片生光,高高地撅着尾巴,栩栩如生。 与此同时,满眼的树木也消失了。 他们正站在冰原上,日光冷冷清清的,冰层白的反光。 方辛张大了嘴看向扇面上的小金鱼:“原来,不止我们遇见的江心是幻象?” 顾昭看了看脚下厚厚的冰层,叹了口气:“只怕先前我们遇见的种种宝物也皆是幻象。” 她掏出装灵草的乾坤袋。 里面的灵草依旧还在,可脚底,却确确实实只是冰层。 高兴之余,顾昭没忘了要带方辛回去找江念和江朝云。如今小金鱼被封在虚骨扇里,他们的幻象也定然不解自破了。 她在识海中询问天随灵君:“这小鱼莫非是吃灵石的?有什么用处?为什么要我收了它?” 天随灵君大约是嫌她话多,过了好一会方才回答:“你猜对了,不仅如此,随着进阶,它吃的灵石会越来越多。” “至于本君为什么会要你找到它,自有本君的考量,不会害你就是了。” 顾昭很是怀疑:“你是不是想等我筑基了以后夺舍我?” 如果可以,天随灵君很想翻白眼。 小光团又彻底毫无动静了。 两人找到了刚脱离幻象的江朝云和江念。江念尚且还算好,江朝云脸上却还有未退去的愤怒,与突然抽身而出的茫然混杂在一起,显得有些滑稽。 看来,突然出现的江心,只怕是江朝云的幻象了。 顾昭无意去探究江心与江朝云有什么恩怨,等两人回过神来,便将陷入幻象的事告知他们,只隐去了小金鱼的事。 方辛倒也没说什么,只凑到了表妹面前,询问她的情况。江念并无大碍,对于后来幻象中所发生之事也是恍恍惚惚记不清楚。 江朝云却紧紧抿着唇,脸色阴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行人重新上路。 这一次的试炼,目的只是要选拔世家认为有资格参与门派大选的修士,并不如门派大比那样麻烦。进入试炼之地的弟子,一旦完成传送到的地图内的任务,便能捏碎令牌传送出去。 在没有完成任务的情况下,令牌的传送功能并不会开启。 出发前几人都试了试,发现令牌的传送功能尚未开启,这意味着,他们的任务并没有完成。先前的争斗与幻象,不过都是开胃菜。 江念有些担忧:“连幻想我都走不出……接下去该怎么办。” 方辛却显得信心十足:“表妹,你放心好了,有我和江朝云护着你,我们定能一起参加弟子大会的。” 江朝云则跟在众人身后低着头慢慢地走着。 顾昭在靠近记忆中山谷的地方与几人分手:“……我有职责在身,接下来不能与你们同行了。” “顾姐姐,我们会想你的!”江念又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自从她得知了是顾昭和方辛将她救出幻象,便执意要喊顾昭顾姐姐。 顾昭并不厌恶这样的亲近,闻言便对江念勾唇笑道:“多谢。你们多保重,希望日后能在门中相见。” 第五十四章 真面目 方辛则兴致勃勃道:“表妹,又不是见不到顾前辈了,等试炼结束了,我们还可以请顾前辈去家里坐一坐。【零↑九△小↓說△網】” “当然,或许也可以请顾前辈带我们在宗门里转一转。” 明台宗的山门不是谁都能进的,除了弟子与长老,也只有宗门亲自邀请的修士才能上的山来。 方辛显然对自己很有把握。他看了看顾昭,又看了看前方辽阔的冰原,脸上满是朝气与憧憬。 他这样的情绪甚至感染了江念,小姑娘眼眶里还有泪珠,却也悄然生出了同样的憧憬。 相比之下,跟在两人身后的江朝云,气压低的让人摸不清头脑。他在与其他三个修士争夺荣枯草时,尚且镇定,进退有据,与方辛两人说话的语气也没有因为身份而有何改变,不像是个情绪善变的人。 而现在,他的低气压实在明显,连方辛都问:“江朝云,你黑着脸是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觉得,跟着我和表妹很没前途?” 江朝云没有说话,因为他自己也没有想到。 江心的幻象,竟对他影响这样大。 送走了三人,顾昭没有片刻停留,往山洞的方向而去,走了几步,却又停下来。 “那山谷和山洞也是小金鱼的幻象?” 天随灵君一口否定:“自然不是。” “悬崖是假的,山洞和山谷却都是真的。” 顾昭放了心,正要迈步,却听天随灵君道:“你把那小东西放出来,再好好想一想你见到的那个山谷。” 顾昭依言回想起那个有热气腾腾的泉水、瀑布与花树的世外桃源。 一阵风拂过来,她觉得脸上痒痒的,不过是眨眼间,便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山谷里那棵巨大的花树下。 瀑布飞湍直下,在溪石上溅出珠玉相撞的声响。 热气氤氲,鸟鸣花香。 “快收起来!”还没等顾昭回过神来,天随灵君忽然喊道。 闻言,顾昭飞快地念动法诀,同时警惕地放出神识探查周围。 一个练气五层的修士,还有一个…… 顾昭闷哼一声,她放出的神识不但遇到了阻碍,甚至被狠狠一击。 顾昭收回神识,而小金鱼也摇头摆尾游回了扇中。 仙境之境恍然消失,顾昭抬起头来,对上一柄寒光熠熠的长剑。 顺着那柄剑看过去,赫然便是一张清丽出尘的脸。 何芳华笑吟吟地说了一句:“顾师妹,好巧。” 她手中的剑尚且抵着她脖颈,语气却同往常一样亲热,仿佛还是宗门里那个笑语盈盈的大师姐。 顾昭很快便镇定下来,若有似无的后退一步:“原来是何师姐,是挺巧的。” 顾昭很快便感觉到了颈后的凉意,心中半是惊讶半是一种意料之中的释然。 她身后的何双寒也开口道:“顾师妹,莫动。” 显然,她这是被人家拿住了。顾昭索性抄起手,直视着面前的何芳华,“师兄师姐找师妹可有什么事?” “顾师妹方才一个人站在雪地里做什么?” 何芳华怕是只等着她这句话,就是顾昭不说,她也很快会问。 顾昭的神识在小光团附近游走,这里碰碰那里撞撞,小光团却一动不动,天随灵君又开始装死。 “一不小心迷路了。”顾昭嘿嘿地笑了笑,一副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哦?”何芳华偏了偏头,笑道:“师妹的地图呢?” 顾昭脸不红心不跳选择性忽视袖中放着的地图,面上更加不好意思:“被我不小心丢了……” 何芳华嗔道:“顾师妹你怎么还是小孩子性子!我们可都是炼气修士了。” 顾昭不动声色。 何芳华在提醒她,她清楚她方才在这里做什么,也要她明白,出了宗门,同为修士,谁不为自己。 但她偏偏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老老实实地低头道:“师姐教训的是。” 低头看去,长剑近在咫尺,在这冰雪之地白晃晃的日光下,亮的像是能闪瞎人眼。 顾昭暗暗地就想起了自己那对还没能拿到手的小剑。 虚骨扇到底是个防御法宝,打怪夺宝威胁同门的时候,看来还是这种利器瞧着更威武帅气一点。 匕首割断了顾昭的两截袖子。 顾昭依旧站着不动,甚至很配合地把抄起的手又放下来。 她对上何氏兄妹两人,没有一丝一毫的胜算。与其作徒劳的挣扎,不如省点力气。 袖里的东西哗啦啦地全部掉在地上。 除了虚骨扇,大多数都是为了方便放在袖里的符箓,还有个极阳珠,几株干瘪的灵草和几个咬了一半的养心丹。 顾昭光着两个手腕,面不改色,好像掉出来的全是灵石法器一样。 何芳华倒是忍不住笑了笑,收回剑,在一堆啃了一半的养心丹里准确摸出了虚骨扇。 扇面缓缓地展开来,露出上面一尾胖头胖脑的小金鱼。 何双寒出声道:“芳华,是这个吗?” 何芳华端详了一会,好一会才摇了摇头:“似乎不是。” 片刻后又笃定地重复了一遍:“不是,不过也有些关联。” 两人便当着顾昭的面交谈起怎么把小金鱼弄出来。 虚骨扇是青霄给顾昭的法宝,上面本身便被下了禁制,若想要为己所用,不是那么简单。只有把小金鱼弄出来才行。 “芳华……可有什么办法?”何双寒的询问里似乎隐去了几个字。 何芳华又是沉默了片刻,忽然想到:“有。师兄你还记得那个吗?” 那个?是哪个?顾昭竖起耳朵。 何双寒却只点了点头:“需要哥哥做什么?” “不用。”何芳华孩童一般笑起来:“芳华自己可以。”说着还对何双寒眨了眨眼睛:“哥哥看着就好。” 顾昭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尴尬。 看来这种兄妹间古怪微妙的氛围,实在不适合她这种年幼单纯的小修士。 何芳华挽起一截袖子,露出玉藕一般的手臂,并将手放在扇面上。 做完这些,她又有片刻的迟疑,很快却又闭上眼,念动古怪的口诀。 一条细长的红线出现在她的手腕上,随着口诀的念动,红线越来越粗,越来越长,一直蜿蜒到衣服里,伸出许多交缠的枝节。 艳丽的红色衬着光洁的手臂,分外夺人眼球。 那满目的红色,像是一棵长在手臂上的血红树木。 顾昭看得毛骨悚然。 何双寒已经放开她走到她身侧,看着那片红色的眼神却充满了迷恋。 奇怪的,狂热的迷恋。 顾昭若有所思。 “喂,灵君。”她在识海中喊道。 第五十五章 耍诈 天随灵君显然对她的语气很不满,倨傲道:“又怎么了?” “何芳华是不是和我一样,识海中还有别的神识?” 天随灵君似乎是去探察真假了,沉默了片刻,方才道:“不仅如此,那女修身上还种了红线引。” “红线引?”顾昭好奇道。 天随灵君遂将红线引的由来详尽地告诉她。 红线引是一种颇为邪门的东西,一旦被种在修士身上,便会不断吸取修士的真元与修为来供自己生长。 千年前红线引曾被人大量地种在低阶修士身上,这些被种了红线引的修士往往都进阶飞快,实力却很弱,一旦被人灭杀,红线引便有一定几率转移到灭杀前宿主之人身上。 在红线引成为成熟体之前,便会这样不断地寻找宿主,直到它成为成熟体,最后一任宿主便会爆体而亡。 红线引使得当时的修仙界大为震惊,但却始终没人知道红线引从何而来,是何人所种,又如何使种红线引之人受益。 还没等修仙界找出答案,红线引便如它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而何芳华身上却有红线引。 顾昭想了想,只怕天随灵君所说的红线引便是何芳华右手手臂上那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 何芳华的手臂放在虚骨扇上许久后,扇面上的小金鱼慢慢地开始扭动起来。渐渐地,扭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小小的鱼嘴张开着,奋力地挣扎着。 鱼身变作通红,每一片鳞片下似乎都在渗出血来。 一滴血滑落至扇面空白处,像是陡然滴入了猩红的燃料,整个扇面瞬间被染得血红。 何芳华的额上滴落了一滴汗水。 何双寒满眼里倒映着那红色,却是无声地笑了起来。 顾昭伸出手握住了何芳华的手腕:“师姐。” 一下子被人打断,何芳华面色瞬间变作雪白,转头看向她。 何双寒皱眉怒道:“你干什么,松手!” 顾昭不但没有松手,反倒抬起头看了看何双寒:“师兄这样动怒做什么?”语气里半真半假有几分委屈。 何芳华用眼神安抚下何双寒,方勉强对顾昭笑道:“顾师妹,怎么了?是有什么要对师姐说吗?” “正是。”顾昭朝何芳华靠了靠,一副畏惧何双寒的样子:“师姐,我知道一个秘密,我告诉你你可不可以不杀我。” 何氏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心下一阵狂喜。 他们先前正愁没有办法从顾昭嘴里套话,如今她却主动告诉她们,只求他们手下留情。 得来全不费工夫。 但两人毕竟不是那等单纯好骗的小修士,对顾昭的坦白尚且存着一半的狐疑。 何芳华放下手,亲昵地摸了摸顾昭的发顶,一派知心姐姐的样子:“师妹有什么秘密要告诉师姐?” 顾昭又往她身边靠了靠,撅嘴道:“我只想告诉师姐一个人。” 她面上一片坦然,还带着些对何双寒的畏惧,看起来不似作伪。 何芳华便带着她走了几步,轻声问道:“师妹这下可以告诉师姐了,何师兄听不到了。” “那师姐让何师兄封闭听觉。”顾昭看了看不远处的何双寒,要求道。 何芳华极是耐心,点头答应了。何双寒只好封闭了听觉,一双眼睛却鹰一样地注视着他们。 “师姐,”顾昭小声道:“我刚入宗门的时候,见过一个宝贝。” “我那时候不认路,在去丰谷堂的路上迷路了,正巧在路上遇到玄霄师伯。我本想向玄霄师伯问路,远远地,却看见他进了一扇门中。” “等我追去的时候,门里却一个人都没有。那房间只有那么一道门,当时把我吓了一跳。” “玄霄师伯怎么会无缘无故消失的?我觉得里面肯定有什么宝贝,但我后来又去找了好几次,却都没找到。”顾昭沮丧道。 “会不会是师妹年纪小,看错了?”何芳华沉吟道。 “我肯定没看错!”顾昭斩钉截铁道:“我小时候眼睛可好使,家里都是我去放羊的,放了四五年一只羊都没丢。” 何芳华半信半疑,沉默了片刻,似是在与识海里另一个神识交流,片刻后方对顾昭笑道:“师姐相信你。只是,师妹怎么愿意把这个秘密告诉师姐?” 顾昭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何双寒的方向,语带哽咽和惊慌:“师姐,是不是何师兄要杀我。” 没等何芳华回答,顾昭便拉着何芳华的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师姐是好人,肯定是被何师兄逼的,师姐救救我,别让何师兄杀我。” 她越哭越大声,越哭越伤心:“我也没做错什么呀,师兄都把我颈子后面划破了,大家一起来这里,何师兄怎么能这样呢?”说着拉着何芳华的手就要去摸后颈上匕首压得太紧划出的一道血痕。 何芳华不动神色松开了她的手,安慰道:“师姐相信你,定不让何师兄欺负你,你且告诉师姐,那地方在哪里?” 顾昭随便胡扯了一通。 何芳华听得极是认真,最后试探道:“师妹好似与秦师叔更熟络。” 她蹙起眉,眼里都是委屈和伤心:“以前秦师叔很喜欢和我与哥哥一道玩,待知道了哥哥是我嫡亲的兄长以后,却一下子对我们兄妹二人都不假辞色起来。” 顾昭哼了一声:“秦师叔老让我帮她做事,处处要和我比,别看我和她好,实在是碍于身份拿她没办法。” 说完这句,顾昭在心里默了一默,忍不住想擦汗。 这么假的话要让小秦师叔知道她可就惨了。 何芳华见她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毫不心虚,便点了点头,反而为秦未央说起好话:“秦师叔自小便被大家捧着,也不是有心的。” 顾昭方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何芳华带着她回到何双寒身边。 何双寒解开封闭的听觉,看了妹妹一眼。 何芳华在顾昭看不见的角度微微地点了点头。 何双寒见状双眼亮了一亮,很快那光亮又消失。 他当着顾昭的面,从何芳华手上接过一个黑色的匣子,快速掐了一个法诀。 第五十六章 逼迫 顾昭又感觉到了在归鸟园曾有过的识海钝痛。这一次,连天随灵君都忍不住哼哼了两声:“倒还有些手段。” 很快,顾昭就昏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已是在一处雪山山顶,她自己正脸朝下埋在雪层里,腰背则有些酸涩之感。 天随灵君淡淡地开口:“你终于醒了。” 顾昭一骨碌爬起来,发现自己双手双脚像是带锁链一般各绑着一根红线,轻飘飘的,没有什么重量,可当她试图往前走的时候,却发现双脚重的像是灌了铅水,分毫也抬不起来。 “何氏兄妹哪里来这么高明的手段?”这种禁锢人的方法,不借助符箓和法阵,本界的修士根本不可能完成,他们却只用四个红线圈就将她轻易困住。 怎么看也不像是两个炼气修士的手笔。 “确实不是本界的手笔,应当还是和那红线引有关。”天随灵君知道她的猜测,心平气和道。 它态度十分平静,语气又十分笃定,倒还真有些像它自己所说,或许是个世外高人。 顾昭索性坐了下来,问道:“你便不怕他们杀了我,我就没法给你做炉鼎了。” 天随灵君一副被她恶心到了的样子:“本君什么时候要把你养成炉鼎了,你小小年纪的,也不嫌恶心。” 恶心?她怎么恶心了?顾昭心里有点委屈,这天随灵君自己莫名其妙地跑进别人识海里,还要嫌人恶心。 恶心它倒是从她识海里出去啊! “那你是想趁我陨落正好名正言顺地占用我的身体!”顾昭肯定道:“你一个不男不女的,占我这么个女修的肉身,你更恶心!” 天随灵君似乎被她气坏了,好一会没说话,等气顺了方才道:“本君说的话句句是真。你现在与其想这些,不如好好想想等他们回来了怎么办。” 顾昭被那小黑匣子刺痛神识昏了过去,天随灵君却依旧醒着。 对他来说,何氏兄妹的小手段还不够看。 顾昭的神识一昏睡,正好由他控制她的身体,用她的五识。 何双寒几乎是把顾昭捆着拖上山的,接着将她随意地扔在雪地里,由何芳华给她绑上四根红线,两人便又一同下了山。 从两人上山过程中的对话来看,他们怕是打上了所有人身处其中的这个法宝的主意。 甚至或许,还远远不止。 但他并不打算告诉顾昭。 天随灵君有意无意地问她:“你不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顾昭动了动手脚,又扭了扭头:“没,就是脖子和腰背很酸,可能是我刚刚睡姿不好?” 天随灵君不说话了。 其实这个肉身也挺好的,皮够厚。 顾昭没有在山顶待多久,很快便有人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走在第一个的仍是何芳华,她身后则跟着甲队的大部分弟子,邱水天和那位陆师妹赫然也在其中。 何芳华看不出任何异样,边走边与身边的陆师妹说话,言笑晏晏。 邱水天脸上的神色却很是茫然,一只手下意识地不断摸着脑后,显然是忘了自己怎么会一个人跌进了池子里。 看见邱水天,顾昭心念一动,忽然问起天随灵君:“……那小金鱼带着的山谷,旁人是看得到还是看不到?” “那小鱼虽擅长幻术,可目前来说,那山谷却是真的,你就是进了山谷,旁人也能瞧得见。” “原来如此。”顾昭恍然大悟。 怪不得她明明快速收了那山谷,却仍旧被何芳华看出来。 “目前的意思是……随着小金鱼的进阶,以后那山谷便能不被人看见,相当于我一个人的避难空间了?” 天随灵君默认了。 顾昭不由地欣喜起来。 以前有段时间被逼着看神仙话本,里面不少主角都有这样一个空间,关键时刻,能帮助主角躲过一劫。 “你也别高兴的太早。”天随灵君道:“只要有真元,红线引可什么都能吸。先前那鱼只怕早就死了。更不用说,你那宝贝扇子也根本不在你自己手里。” 顾昭一瞬间从幻想世界跌落现实。 甲队一行人已经走至面前。 走在最后的仍是何双寒,神色漠然,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说着话的何芳华。 而他身后,则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江朝云! 顾昭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正巧这时那人也抬起头看了过来。 她清楚的看见,那人眼里一闪而过的震惊。 显然她并没有认错人。 江朝云亦步亦趋地跟在何双寒身后,比和江念在一起时更像一个忠心耿耿的仆从。 除了江朝云,其他人显然也看到了雪地里的顾昭。 一个颧骨极高,生的贼眉鼠眼十分寒碜的男修盯着顾昭问道:“师姐,她怎么在这里?” 何芳华已经走至顾昭面前,伸出一只手来,温温柔柔轻轻松松地将顾昭拉起来,回首对那男修道:“方师弟,你这个做师兄的,可是要喊师妹的。” 那男修自以为潇洒地笑起来,挤眉弄眼地喊了一声“师妹。” 顾昭和天随灵君都是一阵恶寒。 也不知何芳华做了什么,被她拉起来之后,顾昭发现自己已经可以自如地行走动作了。 何芳华身后的陆师妹道:“顾师妹,我们大师姐心善,愿意给你个机会。” 顾昭看向何芳华,何芳华对她鼓励一般地笑了笑。 陆师妹继续道:“只要你将去灵水给几位同门和道友喝下,便能同这位江道友一样,在宝物开启之后,与我们一道共赴上界,踏上真正的仙途。” 顾昭心里难掩震惊。 不论是上界还是所谓“真正的仙途”,她都是第一次听闻。 她第一个反应便是询问天随灵君,偏偏这个时候天随灵君又意料之中地不说话了。 见顾昭面上一副迷迷糊糊讶异又不愿相信的样子,陆师妹又道:“听师姐说,你也见识过宝物的力量了,那你总也该知道,师姐并不是在骗你了吧?” 顾昭迟疑了片刻没有说话,在其他人看来便是默认了。 陆师妹便满意地点了点头,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张翠绿的树叶,内里沉甸甸一汪清水,递到她面前:“既然决定入伙,师妹也要表个诚心才是。” “这一份去灵水,师妹便先喝了吧。往后跟在大师姐身边,自有大师姐替你解开。” 第五十七章 树洞 喝,还是不喝? 顾昭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 她在山下的一番做派显然还没有打消何芳华的顾虑,如今她若真有心假意投靠她们借机察探一番,便必须要喝下。 她悄悄地问天随灵君:“去灵水是什么?” 这一次天随灵君倒是很快回答了她。 天随灵君道,去灵水,顾名思义,便是能让修士在一段时间内修为被压制,使修士与凡人无异的东西。 解释完去灵水,天随灵君还善解人意地建议道:“反正要喝,不如快点喝。” 与天随灵君的交谈皆在识海中发生,不过须臾。在甲队几人看来,顾昭几乎是极为干脆地就接过那翠绿的树叶,一饮而尽。 何芳华与那陆师妹都笑了起来,便是何双寒,眸色里对她的识相也流露出满意来。 陆师妹意有所指道:“这就对了,师姐们最喜欢的,便是你那果断干脆的性子。” 明明是喜欢她表现的胆小如鼠、言听计从。 顾昭腹诽。 但很快,她便感觉到了那去灵水的威力。 修为被压制的感觉与先前在幻境中差不多,顾昭感觉自己和灵气间的感应完全被切断,识海混混沌沌的,一件薄薄的破了两袖的外袍根本挡不住寒冷。 她甚至恍恍惚惚地觉得,往事种种都是假的,她分明就是个还未入道的凡人。 好在,她识海中还有个天随灵君。 识海中雾状的光团将她的神识整个包裹了起来。 喝完去灵水后带来的所有反应,轻易便消失的一干二净。 顾昭不由地惊喜道:“还以为这去灵水有多厉害……” 天随灵君颇为自傲地哼了一声:“对你来说确实挺厉害,在本君面前却不过是雕虫小技。” 去灵水原理与幻术相差无几,起到混沌灵台,蒙蔽神识的作用,它会让阻隔修士的神识与外界的联系,与顾昭曾经历的神识封闭不同,去灵水的阻隔能够让修士产生幻觉,误以为自己并未入道。 要说真正能压制修士修为的东西也不是没有,但显然并不好找。若是何氏兄妹果真拿出了那样的宝物,天随灵君或许还高看他们一眼。 谁知不过是去灵水,也只能骗骗顾昭这样没见识的小炼气弟子。 顾昭不知道天随灵君私自将她打上没见识的标签,她此时方被何芳华带到了山体之中。 甲队一行人往前走了不过数百米,便看见一棵枝叶几乎舒展到天际的庞然巨树。 陆师妹好奇道:“师姐,这是什么?” 何芳华伸指在树干上凭空画了一个繁复的符文,众人面前便赫然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树洞来。 何芳华带头走了进去。 天随灵君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声:“她识海里果然还有一个。” 顾昭一脚踏进树洞中,闻言问道:“她是在画符吗?” 天随灵君并未否认。 顾昭不由地在心里猜测着,那个画符不用符纸和符笔,佛、道、魔共生,拥有着种种超出本界手段的他界,到底是怎样令人心生向往的地方。 恨不能亲眼一见。 只是顾昭自己心里也清楚,本界连筑基中期以上的修士都没有,如何有人能有能力找到办法离开本界。 他界的传说万年前就有,辉煌繁盛的修仙界每个修士也都梦想过,但至今未听说有人真正到达那个地方。她一个小炼气修士,筑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别说探寻方法离开本界了。 天随灵君有心安慰,想了想最终却依旧一言未发。 有些事情,如今到底还是太早了。 但,何氏兄妹和甲队弟子,为什么那么笃定自己能前往所谓上界? 就只凭何芳华识海中外来的那一个神识? 顾昭想了半天也没理出什么头绪,人却已经跟着进了树洞之内。 树洞之内,另有天地。 在外面看里面,黑黝黝的一片,真正站在其中,却会发现,树身的尽头不知为何漏下大片的阳光,高高地坠落在底部。雪山顶上的阳光,比雪原上的看起来还要更亮一些,使得整个开阔的树洞内部空间都能被人看的一清二楚。 树洞内正中心,开了一个圆形的口,阳光恰投在上面,也仿佛被那圆形的口吸收了大半,只隐隐约约地能看见一个宽阔的台阶,一直延伸进地下。 洞内四周则散落着许多小巧古朴的洞府,沐浴在阳光之下,地面上也是一片绿意,与树洞外的冰天雪地截然相反。 又是一个仙境般的地方,顾昭猜测或许也是和那小金鱼一样,是被何氏兄妹夺来的。 只是这一次顾昭倒是冤枉了他们,因为天随灵君很快就表现出对这个树洞的熟稔。 它漫不经心道:“那东西动作还挺快的,这里也能被她找出来。” 天随灵君本来打算的很好,若是顾昭没能抓住小金鱼,它便将她带来这里,也是一样。如今倒好,小金鱼半死不活,这一处也被人捷足先登。 它虽自信那女修识海里的神识再厉害也超不过它去,却也忍不住有些提起兴趣来了。 当然,天随灵君自己是不会承认的。 如此秘地,除了何氏兄妹外的其他人,多少都露出了惊叹的神情,唯有他们兄妹二人,面容镇定。 走在最后的何双寒熟练地在洞口打下禁制。 那陆师妹已经闭上了眼睛,就地打坐起来。 顾昭好容易才忍住了相同的冲动。 树洞里的灵气,充沛的惊人,竟是比宗门中三清阁的灵气还要纯净许多。 可她现在毕竟还是个修为被“压制”的修士,只好装出一副茫然的样子,四下打量着。 洞府一共有七座,他们却有九个人。 恐怕她和江朝云都没有洞府。 顾昭想得不错,何芳华让几个甲队弟子去挑选洞府之后,便对她道:“洞府有限,顾师妹若不介意,与陆师妹同住如何?” 明明是一句让人如沐春风的询问,顾昭心里却很清楚对方压根不会给她拒绝的权利。 她不会到现在还蠢到认为何芳华还能是她们从前的那个大师姐。 第五十八章 牢房 顾昭点头应是。 何芳华看着她的目光温柔又可亲。 何氏兄妹似乎早早地发现了此地,在洞府中也住了一段时间,其他人挑选洞府的时候,两人皆站着不动,一个半真半假地用话试探顾昭,另一个看护着打坐修炼的陆师妹。 何芳华对何双寒失笑道:“陆师妹这性子,也不知是好是坏。” 何双寒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并不开口。 等其他人选好洞府,重又聚集到何氏兄妹身边,何芳华方笑道:“几位师弟师妹可满意?” 自然无人说不好。 何芳华便又道:“既然大家都满意,师姐便告诉你们,此地妙处可不止如此。” 除了这洞府芳草,竟还有妙处? 何芳华说话时却是看着顾昭。 顾昭做出一副好奇的样子,心里却想,只怕她所说的妙处,便在那台阶之下的山体之中。 何芳华果然将众人带下台阶,只留何双寒仍旧在此地护法那位陆师妹。 台阶之下,与树洞内截然不同。 阴暗,潮湿,隐隐还有些莫明的腥臭,就是将所有相反的形容套上来都不为过。 滴答滴答的水声充斥在阴暗的空间里。整个空间与树洞中的格局倒是还有些相同之处。 台阶旁是一个巨大的水池,结了满池的冰,冰面上黑乎乎的一层,不知是什么。 围绕着结冰的水池,则是十来个牢房状的房间。有些牢房里缩着几个身影,有的则还是空空如也。 何芳华扔出一张火符,壁上的火把倏忽被点燃,照出满池的褐红色。 血腥味也仿佛被火把些微的热意点燃,一下子扑面而来。 那方师弟被吓了一跳,夹着腿站在台阶的最后一级不肯迈步:“师……师姐,这是什么……什么地方?” 另一个顾昭不认识的男修则神情诧异地打量着四周。 就连邱水天也从恍惚中恢复过来,脸上满是震惊。 他几乎是不敢置信地看着几步开外的那个绯红身影,小声喊:“师姐……” 何芳华置若罔闻,她站在冰池前,似乎与整个环境格格不入,慢慢地伸出手来,在那冰面上轻轻一抹。 白玉般的指头上立马附了一层猩红,或许是因为时间太久,看起来黏糊糊的,比鲜血更叫人恶心。 何芳华却仿佛感觉不到。 她将那根手指抬起来,一双眼睛在火光下微微眯着,像是一只餍足的兽类一般打量着手指上的血糊。 一股骚臭味弥漫开来。 那贼眉鼠眼的方师弟竟然和凡人一样尿裤子了。 何芳华抬起头来,往常明秀端丽的脸,竟有几分出人意料的艳丽。 “方师弟、邱师弟和莫师弟是怎么了?” 方师弟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那莫师弟皱着眉,半晌到底说了一句:“无事。” 陆师妹也被何双寒带了下来,看见此地场景,吓得尖叫起来。 尖叫声很快便戛然而止,像是生生被人掐断。 陆师妹僵着身子不敢动,后颈一片冰凉。 何芳华淡淡地笑了笑:“我们师兄妹皆是最亲近不过的同门,师兄师姐有好的自然想着你们。先前的许诺也无一是假,但若有人现在想要退出,也不是不可以。” 话音刚落,那尿裤子的方师弟便尖声叫道:“师姐!师姐!我退出……我不想去上界了!” 何芳华好说话地点了点头:“好。方师弟退出,还有人吗?” 陆师妹本想说话,碍于身后的何双寒,却只好紧紧抿着嘴。 此外再无人出声。 何芳华对哥哥使了个眼色。何双寒拎着方师弟的衣领将他带了上去。 “既然方师弟主动退出,他的位置便给顾师妹好了。顾师妹也不用和陆师妹挤了,正好住方师弟那个洞府。”何芳华随意道。 顾昭低低地应了一声。 她觉得何芳华简直是疯了。只是不知是因为那外来的神识控制着她,还是她本性便是如此。 何芳华让人毛骨悚然,但她却退无可退,她甚至觉得,何芳华下台阶前看她的那一眼颇有含义。 片刻后众人头顶传来一声惨叫,尖尖利利的,像是受尽了苦楚。 台阶下的所有人都知道那是那位被何双寒带上去的方师弟的声音。 尖叫声很快消失了。四周重又陷入可怕的寂静之中。 何双寒慢慢地从台阶上走下来,一边走一边慢慢地用一片衣角擦着手,连净尘术也不用。 擦拭鲜血的衣角上有一个青色的山峰图样。 那位胆小的方师弟,只怕是已经陨落了。 留下来的几人,又是后怕又是震惊。 陆师妹甚至干呕起来。 他们这些宗门弟子,因年纪尚小,大多都未参与过修士间真正关乎性命的斗法,也未曾见过太险恶的人心,甚至杀个妖兽,都有些畏畏缩缩的。 何氏兄妹竟然当着他们的面杀了同门。 同门残杀,是门规严令禁止的。再怎样学坏了的宗门修士,立派以来也没听说过有残杀同门的。 往日里和善可亲的师兄师姐,如今分明更像是邪魔。 但没有人敢轻举妄动,所有人站在原地,心里再震撼,也都噤若寒蝉。 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方师弟。 何芳华轻轻地笑了起来,伸出舌头将手指上的血糊舔掉:“无上仙途,很快便能由我们开启。” 说完,她放下手,示意他们跟上她。 何芳华带着他们从十来间牢房前走过。 有了前面的变故,众人的心情已经不似开始那般轻松。 牢房里关着的竟多数都是熟人。 顾昭第一个看到的,便是蜷缩在地的江念。她看起来狼狈不堪,身上虽瞧不出什么伤,神情里却显然能看出是受过极大的惊吓。 顾昭看向江朝云。 他目不斜视,仿若未见。 她忍不住在心里叹息一声。 江朝云,只怕早就上了何氏兄妹的船。 第二个牢房关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炼气一层修士,顾昭认出这人便是与方辛几人争夺荣枯草的屠夫,他扒着牢门,面带憎恨地看着他们,却发不出声音。 中间两个练气二层的修士顾昭并不认识,但也能轻易猜到,只怕都是来此参加试炼的修士。 在倒数第二个牢房,顾昭看到了秦未央。 秦未央一身白衣沾满血迹,仰面倒在地上,无声无息。 顾昭捏紧了拳头,跟在几人后面来到最后一个牢房。 让她意外的是,最后一个牢房里关的人,竟是和张连生一起在明台山上失踪的方元柯。 第五十九章 杀鸡 方师兄为何在这里?若是他在,是不是意味着大师兄也在?他们在宗门山间失踪,怎么会到了秘境里? 顾昭一时思绪纷纷,身体的反应却比脑子快,直扑到牢门前:“方师兄!方师兄!” 一行人侧目看她。 何双寒冷冷地笑了一声,眼里寒光乍现。 “哥哥。”何芳华伸出手,轻轻喊了一声,又摇了摇头。 何双寒方才收回已在掌心的飞镖。 离得近了,顾昭才发现方元柯看起来比前几个牢房的所有人都要糟糕。他半张脸已是血肉模糊瞧不清楚,浑身上下看不出一块好的地方。 他似乎听不到她的话,整个人靠在墙上,完好的那半张脸上,一个黑漆漆的洞直直地对着她。 顾昭看着那黑漆漆的洞,怔怔地想起,从前方师兄浑身上下最机灵的就是一双眼睛,眼珠子骨碌一转便是一个蔫坏的主意。 而今,他两个眼珠,竟都被人生生剜去。 前几个牢房关着的修士,伤势大多不重,她尚且还能忍,到了方元柯,却是忍不住了。 原以为很快便能寻到的人,寻是寻到了,却是这一副时日无多的样子。 “顾师妹,怎么了?”何芳华的声音在身后关切地响起来。 牢房前的女修抬起头来,眼眶已是通红:“师姐,是谁将方师兄弄成这样的?” 何芳华轻轻地笑了:“是你何师兄。” 她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师姐劝过了,却没有用。” 除了何双寒,剩下几人皆愕然地看着何芳华。 何氏兄妹向来秤不离砣,何芳华当着何双寒的面这样说,又算什么? 何双寒却好似没有听到,神色淡淡。 “我杀了你!”顾昭双眸赤红,拔了身侧邱水天的剑便要向何双寒刺去。 何双寒站在原地,衣角都未曾动一下。 剑尖方到何双寒身前,便掉了下来。 众人了然。 顾昭喝了去灵水,如今不过是凡人,有何可惧? 长剑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何芳华将她扶了起来,双眉紧蹙:“师妹……”她几乎是拖着她站到了冰池前。 何双寒在冰池上轻轻一点。 冰面瞬间化开,表面黑色的血糊染就一池血水。 轻轻晃动的血水和翻滚的猩红泡沫里,隐隐约约看得见一个熟悉的轮廓。 是张连生。 顾昭浑身都在抖,眼眶里的眼泪终于坠了下来。她双手扒着池沿,死死地盯着那池血水,口中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师兄,我会杀了他的,我会杀了他的,我会……” 何芳华将她拦进怀里:“师妹,师姐自会为你做主。” 顾昭在她怀里很快安静下来,像是个乖巧的小童,轻微地点了点头。 头顶火把的火光落在她脸上,明明灭灭。而在无人看到的角度,顾昭眼里却飞快地闪过一道暗光。 她在识海中喊了一声灵君。 天随灵君接过了身体的控制权。 顾昭待在识海里,看着天随灵君怎么用着她的肉身,抱着何芳华一边哭一边咒骂何双寒,一副怒急攻心,恨不能手刃仇人的样子。 方师兄和张师兄的惨状确实叫她差一点便失控,但到底还差了那一点。从最初的慌乱愤恨之后,灵台反而愈加清明。 顾昭很清楚,放任这样的情绪将她吞噬只能让她也步入几位师兄的后尘,想要真正手刃仇人,她必须压着自己冷静下来。 要比往常任何时候都冷静。 她原本和天随灵君说好要自己演下去,被何芳华一抱,却恶心的差点要破功。 有些自以为聪明的人往往习惯于将其他人都想得极蠢。 何芳华自对她说第一句开始,便用了迷幻术,这一点天随灵君在她开口时便提醒了顾昭。 按照天随灵君所说,何芳华的迷幻术学的并不到位,但她想必以为给顾昭喝了去灵水便万无一失了。她根本就没有真正地相信过顾昭,只是想要留着她杀鸡儆猴。 在她眼里,顾昭和那方师弟,只怕也没什么差别,他们和这牢房里其他人的用处,便是让她怀有异心的同伴好好地看看清楚她何芳华的手段。 “何芳华识海里的那一个会不会看出什么?” “放心。”天随灵君操控着她的身体,从她口中吐出一口血来:“若是你自己做,它或许还能看出些端倪,可本君来做,骗过它绰绰有余。” 顾昭放下心来。 何芳华既然想要个言听计从的傀儡来震慑其他人,她便演一出戏满足她。 顾昭沉吟片刻,问道:“红线引如今是不是只能通过杀死原宿主才转移?” 天随灵君迟疑道:“播种人可以种……但如今播种人应该早就陨落……” 何芳华身上的红线引来得实在蹊跷。 “不过,”天随灵君补充道:“听说后来还有一种方法,能将红线引分成子株母株。” “子株从母株上分离出来,倒是没那么邪门,但也能协助母株吸取其他人的修为化为母株宿主所用。” 顾昭闻言叹了口气:“灵君,你对那子株可有什么办法。” 天随灵君清楚她是在担心何芳华或许会用子株来控制她,也长长叹了口气,含糊不清道:“……本君也不知道。” 天随灵君一向是有三分的能耐也要吹出七分,它既然老老实实地说不知道,只怕是真的不知道。 “不过,子株只是吸收修为,无法控制你的神识。” 顾昭稍稍松了口气,很快却又陷入了困扰之中。 她想替几位师兄和其他人报仇,却也清楚现下以她自己的实力根本无法实现,除了暂且骗过何芳华以争取更多的机会,此时此刻她一时想不出其他的办法。 天随灵君让几乎像是发疯的“顾昭”瘫倒在地,回来对她道:“本君有个办法,以你一人之力却无法完成。” “你要我说服其他人?” “不错。” 顾昭毫不迟疑道:“好。有办法总比没有办法好。” 天随灵君倒没想到她如此的果决,语带赞赏道:“等你将他们都说服,本君便告诉你该怎么做。” “虽然本君修为高深,但如今毕竟只是一缕神识,那个法子又太耗力气,这几天若是没什么事,便不要贸然唤醒我。”天随灵君语毕又叮嘱了一句。 顾昭一向分得清主次。当下杀了何氏兄妹给同门手足报仇并逃离此地更为重要,有再多的问题,她也只准备暂时压在心里。 顾昭低声答应下来。 第六十章 圣物 顾昭的肉身被天随灵君逼出一口血后,并未被何氏兄妹带走。 他们这一次很是放心地将她丢在了空牢房中。 等她结束修炼睁开眼,已是月上中天。 识海中静悄悄的,她身处的牢房中也是静悄悄的。 整个空间只有她的牢房靠着山壁,月光从窗外滑进来,映出满地的鲜红。 方师兄的牢房和张师兄的冰池都悄无声息。她身旁关着秦未央的牢房里却响起了轻微的动静。 顾昭从怀里摸出来一小瓶养心丹,拿了几颗放回怀中,剩下的丹丸连着丹瓶都被她扔到了秦未央身侧。 方师兄的样子已经不大好,大师兄隔得太远不知情况,她又有许多话想问,现下唯有将秦未央先救醒。 而牢房中关着的几人间,也只有秦师叔与江念身上气息尚可。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传来了秦未央吃痛的呻吟声。 顾昭睁开眼,秦未央果然已经醒了过来,正下意识地伸手去拿身边的丹药。 “何芳华在哪里?”秦未央看见她,张口便道。 几粒养心丹咽下去,她的脸色看起来正常许多。 顾昭清楚她的心思,摇了摇头:“师叔,当下你应当先恢复实力再想其他。” 何芳华有红线引在身,何双寒的修为只怕也无限接近练气十层。 哪怕是未修为大跌前的顾昭与全盛时期的秦未央联手,也无法打败他们兄妹二人。 想要逃出此地甚至报仇,为时过早。 秦未央这才转过脸来看她,语带诧异:“你怎么也在这里?” 顾昭好笑道:“我不在这里谁给师叔养心丹?” 秦未央哼了一声:“我是不是还要夸你一句有良心。” 语毕,她打坐调息,似乎是在查看伤势。片刻后方松了一口气道:“还好并无大碍。” 顾昭将两人分别后的遭遇一一告诉她,秦未央听完后冷笑一声:“何芳华只怕觉得,天下宝物与机缘都该是她一个人的。” 她放眼看了看两人身处的空间,唇边笑意越发冷:“夺人宝物还不算,竟想着要杀人灭口,宗门多年的教导对她来说就是喂了狗!” “师叔,”顾昭冷静道:“他们只怕不只是想要杀人灭口。” 秦未央闻言略一思索,也反应过来,只是仍有些震惊:“你的意思是,他们还有些邪门手段。” 当今之世,天道衰弱,道修之中法修一家独大,早年还有人修炼邪门功法,但在这个连法修都无法突破筑基中期的时代,很快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法修通达道典,普遍来说低阶修士中法修道心更稳固一些,是以,一个自然形成的修仙界最早出现的便是法修,若有一日天道彻底崩溃,天地法则分崩离析,最晚消失的,也该是法修。 法修拥有天然的优势,宗门弟子又有相对完整的传承,何芳华在门中也算得上是精英弟子,何必要费尽心机夺取他人机缘。 两人皆想不通。 顾昭正要开口说话,便听有人恨恨答道:“因为她想夺的,不是普通机缘。” 借着月光,顾昭看见对面的牢房里正有个人坐起身来,他呸地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拿些丹药来。” 秦未央闻言将那瓶养心丹扔了过去。 那人服下丹药,稍稍打坐了一会,方道:“你们都是宗门弟子?” “正是。” “可有听说过通天镜?” 顾昭与秦未央对视一眼,齐齐摇头。 顾昭思索道:“通天镜,莫非是圣人遗物?” “不错。”那人缓缓道:“圣人创世后曾留下两样宝物,通天镜与世相灯。” 顾昭点了点头。 典籍有记,圣人离去后,在大陆东西各留下两件圣物,一镜一灯,后人谓之为明镜琉璃,明镜照己,琉璃照人。 “通天镜,便在你们明台宗手中。” “不可能!”秦未央惊呼出声:“我自小在门中长大,从未听说过通天镜在宗门之中。” 那人笑了笑:“尔等小辈自然不知。” “道友……莫非是位前辈?”顾昭知道这几间牢房里还关着两个素不相识的炼气二层修士,心下猜测这人便是两人之中的一位。 那人并不说话,应当是默认了。 顾昭心中却仍有怀疑,若是前辈,为何这人却只有炼气二层的修为? 像是猜到她心中的疑惑,那人声音冷淡道:“散修联盟的高层,除了修为高深的散修和世家老祖,还有世家旁支子弟。老祖们并不管事,我们这些旁支子弟就是各个世家的眼线,被安插在其中,监视着散修联盟的每一个决策。” 作为眼线,修为低,便意味着好控制,一旦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也能很轻易地将其抹杀,不留后患。 这样,也能很轻易地解释他为何笃定通天镜就在宗门之中了。 宗门和散修联盟共同管理三镇,本该早有密约。 “而世相灯,几经辗转也到了世家手中。” 顾昭低下头,看着满地凝固的鲜血。 也就是说,圣人留下的两件圣物,都在明台山附近。 “我们现在在的地方,很有可能根本不是试炼之地,而与圣物有关。”那人接着道。 不在试炼之地会在哪里?顾昭想起在山体缝隙中偷听何芳华与何双寒的对话,宗门中的通天镜她们根本毫无头绪,若与圣物有关…… 他们只可能是在世相灯中。 整个试炼,只怕开始便是骗局。 “这个试炼,是江家提出的?”顾昭问道。 那人惊讶道:“你倒是猜得准。” “江家的老祖接近坐化,已有多年没有出面了,可等你们下山来到镇中,江家老祖却忽然提出要在招收弟子前举行试炼。如今江家、邱家、方家是世家之首,十多年来邱家有衰弱之势,一向依附江家,自然不会发对,三世家中有两个答应了,方家便也只好顺水推舟,将这莫名其妙的试炼定了下来。” 顾昭点了点头。在听到世相灯在世家手中时,她便隐隐有这样的预感。 何芳华应当是从另一个神识之处得到了圣物的下落,江朝云便是何氏兄妹在江家的棋子,只是不知他们又是怎样蛊惑江家老祖出面促成此事。 如果是这样的机缘,何芳华的初衷,便能说得通了。 圣物所拥有的通天之能,足够让人心膨胀起来,不再满足于当下所拥有的一切。 第六十一章 邱二 同门之谊,教导之恩,在何芳华的心里,显然远远比不过通天的仙途。 可要说她错,却也没错。 大道渺渺,自蛮荒至今,得证长生的修士却不过了了,既是圣人的遗物,自然有超过本界的强大力量,或许能助人突破修为限制也未可知。这样逆天的圣物放在眼前,有几个修士可以做到心如止水? 顾昭不由地想,仙缘,当真如此重要吗? 这种问题于目前的她来说往往是没有答案的,她自认自己不会因此迷失心智,却并不知道她是否能在漫长的生命里永远坚守本心。 而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确保自己能在这里活下来,并阻止何氏兄妹更血腥的手段,否则她就此陨落,倒确确实实是到死都坚守本心。 三人交流完各自的想法,不免都有些颓丧,那自称名叫邱二的修士道:“他们抓我与老白,大约是为了探听联盟的消息,却不知抓了你们这些同门要做什么。” 秦未央维持着打坐的姿势,冷笑了一声:“何芳华根本就是被邪魔夺舍了,她抓了我们这些同门,只怕是为了好好看看昔日的手足跪倒在她的脚下呼天抢地,享受变态的快感。” “我偏不叫她如愿!”她咬紧牙根道。 邱二长叹了口气,却是不说话了。 他并不觉得何芳华煞费苦心做局将他们抓起来只是为了这样幼稚的想法。 他们这些人,每一个,都必有用处。 顾昭的想法与那邱二不谋而合,她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呼之欲出。 她看向那个巨大的冰池。 那里依然静悄悄的。 大师兄张连生是他们这些人中修为最高的,与他们这些不超过炼气五层的小修士不同,他是差一步便能筑基的人。 而何氏兄妹将他放在了冰池里,除了想要折磨他,应当还有别的原因。 可,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呢?得了圣物,不该抓紧时间修炼更要紧吗? 顾昭实在摸不清这位师姐的脑回路。 但很快,她便顾不上研究何芳华的脑回路了。 因为有人正从黑暗的台阶上走下来。 听到脚步声,秦未央和那邱二都重新躺了下来,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一点响动。 来人却并未在意他们两人,径直走到关押顾昭的牢房前。 顾昭仍旧保持着打坐的姿势,来人嗤笑了一声:“喝了去灵水,还装模作样地修炼有什么用。” 顾昭咧嘴一笑:“我乐意!” 些微的月光下,来人正掐着繁复的法诀。 “邱师兄怎么也变得这么爱管闲事了?” 听到她的讽刺,邱水天掐法诀的手顿了一顿:“你是脑子有病吧?顾师妹?” “亏我还以为你今天演了一场好戏,原来是本色出演。” 顾昭忍不住笑了起来。 邱水天看样子是回过味来了,醒的还不算太晚,估计是刚刚想明白了些什么便急着要来这里把能放的人都放走了。 “你以为,知道了打开牢门的法诀,就能把人都放走吗?” 邱水天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顾昭不答反问:“你怎么会知道此地的法诀的?” “何……她将你关进去的时候我特意留意了。” “你出来的时候有没有惊动别人?”顾昭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 邱水天下意识道:“没有,我察探过了,万无一失。” “你能保证你贸然开了牢门不会触动这里的禁制?” 禁制!邱水天猛地放下手,眼中不由地露出几分懊恼。他竟然把禁制的事忘了。 何氏兄妹怎么可能光明正大地让他们看了法诀还不下禁制。 顾昭清清楚楚地看见他面上闪过一丝茫然和犹豫。 邱水天爱慕何芳华无疑,如今会有这样的举动,只怕是记起了在山谷里的事,心里还没完全想明白,就一时脑热跑了出来。 知道自己不可能放走他们,甚至可能还会引来何氏兄妹的怀疑,便忍不住有些动摇了。 但要成事,万不可冲动。 顾昭将目光重又放在冰池上。 她或许可以趁机说服邱水天坚定了立场,其他人再徐徐图之,只是不知天随灵君所说的方法是什么,她又该怎么配合…… “你是……嫡枝的大少爷?”小心翼翼的试探声从身后传来。 邱水天猛地转身看向牢房里的邱二。 邱二盯着他,确定道:“道友可是姓邱名水天?” 邱水天没有否认。 邱二抖着声道:“大少爷可知,老祖和二小姐都已经……” 邱水天皱着眉,眯起眼问道:“已经怎么了?” 他明明入了此地才告诉她邱水凌的作用,总不会…… “属下是家中旁支,邱云一脉,火字辈,早在试炼开始之前,二小姐便被……在了联盟驻守的营地,老祖当场便陨落了,只有我和邱观一脉的邱白被抓到了此地。” “大少爷……”邱二迟迟等不到回应,抬头一看,邱水天面目狰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方才道:“我知道了……” 他转身走了几步,对顾昭道:“我收回从前对你不敬的话,如果你能出来,我愿意和你联手。”语毕转身便走。 顾昭摸了摸下巴,她也没说要做什么啊,这邱水天,一夜之间倒是变聪明许多。 等脚步声消失了,秦未央笑了一声:“倒还有些明白人。”言语间毫无芥蒂,和邱水天一副当真不熟的样子。 邱二那边却是静悄悄的,再不说话了。 顾昭重新进入玄而又玄的境界,贪婪地吸收着快速涌入的灵气,引导着灵气汇成灵缕,缓缓进入筋脉之内。 她要在天随灵君醒来之前,尽可能地提高自己的实力。 至少,比坐着等死要好。 天刚刚亮,又有人下了台阶来。 来人在各个牢房前转了一圈,方走至顾昭面前,冷漠道:“顾前辈,该起来了。” 顾昭睁开眼。 江朝云面色如常,扔过来一个黑色令牌,又掐了一个法诀。 牢房门开了,顾昭握着令牌,跟在他身后。 树洞中的空地上,人已经都到齐了,见她上来,纷纷看了过来。 邱水天不过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江朝云将她带到何芳华面前。 第六十二章 播种 何芳华正站在人群中,对她伸手道:“顾师妹,来师姐这里。” 顾昭拉住她袖角,小心翼翼道:“师姐,何师兄哪里去了?” 何芳华伸出的那只手握住顾昭的手腕:“知道你怕他,何师兄被师姐支走了。” 顾昭对着她展颜一笑,眼神纯净清澈,仿佛是个不知事的孩童。 站在人群之后的邱水天一瞬不瞬地看着何芳华,袖中垂落的手却渐渐地握紧。 顾昭只感觉被何芳华握住的那只手似乎失去了知觉,她睁大眼睛看向对面的何芳华。 何芳华眉眼温和,唇角含笑,盈盈地看着她。 站在两人身侧的几个甲队弟子却都瞪着眼睛,死死地咬牙不让自己惊叫出声。 何芳华白皙的脖颈处出现了一条细细的红线,那红线越变越大,越变越粗,伸出无数的枝丫,渐渐地蔓延到她半张秀气的脸上,穿过眉眼,直入乌发之中。 而她握住顾昭手腕的那只手,手背上也生出同样狰狞的红线,五根手指的红线蔓延到尽头,便出现了数只赤色青羽翅的小虫,飞快地向着顾昭的手臂爬去。 邱水天瞳孔微缩。 她竟真的对同门用了那些邪门手段。 顾昭仍旧穿着那件被割裂了两袖的袍子,半条手臂裸露着,可以清楚地让人看见那些虫子钻入了光洁皮肤里,变作一条与何芳华身上相似的红线,只是颜色略浅一些,更接近粉色。那靡丽的粉色同样快速地蔓延开来,蜿蜒到顾昭的面颊上,在眼下堪堪停止。 何芳华眯着眼睛,神态餍足地吐出一口气。 她松开手的一瞬间,顾昭感觉全身的筋脉鼓胀起来,甚至在皮肤下微微隆起,她体内原本正常循环的灵气则疯狂地往左手涌去,被那粉色的树枝快速地吸收,又长出新的枝条。 顾昭在自己口中尝到了血腥味,却仍皱着眉张口道:“师姐,我疼。”。 何芳华双眼看着她,眼中倒映着那靡丽的枝丫,脸上餍足的神情未退,又带着些隐隐的怜意,仿若超然物外的真仙:“师妹,师姐已经替你解了去灵水的效力,是疼?还是欢喜?” “你再好好地感觉一遍……”她的声音飘飘渺渺的,即便是陆师妹几人也不由地生出一丝恍惚之感。 顾昭的神识被天随灵君护着,一丝被蛊惑的感觉也没有,手臂的刺痛和筋脉的涨裂却源源不断地传来,她抿了抿唇,很快便露出一个欢喜的笑来。 “师姐,不疼了。”她笑道,一双眼睛却已经布满血丝。 何芳华满意地点了点头,移开眼对陆师妹几人道:“你们同顾师妹一道下山,遇到迷路的小修士,大可以指点一番,不会坏了规矩。” “便由顾师妹做队长,天黑之前回来即可。” 顾昭低眉敛目,颔首道:“谨遵师姐吩咐,师妹定不辱命。” 何芳华想了想,又道:“江道友,你留下来。”又吩咐陆师妹:“将顾师妹的东西还给她。” 江朝云面色白了一白。 陆师妹低着头将一件宗门法袍并几个乾坤袋、一个令牌,一把剑交给顾昭,看也不敢看她颊上的艳粉红线。 顾昭使了一个净尘术,直接将那件道袍穿在破损的衣服之外,挂好乾坤袋,拿好令牌和剑,目不斜视,神色如常,带头走了出去:“还请几位师兄师姐随我来。” 没有一个人回头去看江朝云,几个人跟在顾昭身后,皆步伐快速地离开了。 树洞内空荡荡的,只余江朝云呆呆地看着对面容貌清丽的女修,脸上现出一丝绝望,又很快变作懊悔。 倘若……没有倘若,何芳华已对他笑了起来。 朱唇白齿,看在他眼里,却更像勾魂的厉鬼,对他张开了血盆大口,吐出了鲜红的信子。 离开了参天巨树,邱水天加快了脚步,让自己始终保持在落后顾昭一步之内的距离里。 他嘴唇微动,轻声道:“你与昨日的你,可有什么不同。” 顾昭面无表情,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答:“我与昨日之我并无不同,而明日亦与今日一般。” 邱水天忍不住看了她一眼,沉声道:“好。” 白雪皑皑的山间,呼啸翻滚而去的风很好地掩盖了两人的声音。 一行人沉默地走着,每个人看起来似乎都有些心事,却没有人开口。 何芳华带给他们的震撼显然让他们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从昨日到今日,她和何双寒那些邪门的手段,古怪的行为,每一个都超出了久居高山的宗门弟子的认知。 走了许久,陆师妹终于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邱师兄,大师姐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邱水天抿着唇不说话,倒是那莫师弟安慰般地拍了拍她的肩,叹了口气:“陆师姐,别想了。” 如今就是陆师妹也能看出来,无上仙途或许确实不假,但却是何芳华与何双寒的无上仙途,他们的殒命之处。 顾昭默不作声,走的却很慢,她一边放出神识察探,一边带着他们往没有人烟的地方而去。 直到天黑,他们一个修士都没有碰见。 几人仿佛都松了口气。 何芳华得知她们一个修士也没有碰到,皱眉喃喃道:“这不应该……” 何双寒冷笑了一声:“只怕是他们发现了那老东西的尸体。动作倒是挺快。” 何芳华叹了口气道:“无妨。” 他们之前在邱家,就算再小心,还是惊动了几个人,当时只来得及匆匆吸收了那低阶女修的修为,却没来得及带走老家伙的尸体。 当然,这里面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她嫌那老东西脑满肠肥,死相也不算好看,带在身边瞧得实在恶心。 没想到散修联盟这么快就发现了他们的身份。 既然他们出了手,她便只能改变计划。 她要快些找到紫云上人说的那个连接点,用红线引吸收来的修为一举冲击筑基,离开这里。 何芳华想到这里,唤来江朝云:“今天找到的那个女修在哪里?” 第六十三章 子株 江朝云带上来一个衣饰朴素的女修,那女修开始还算镇定,在看见他们一行人身上的宗门道袍后,惊骇道:“诸位到底是谁?为什么捉我来这里?” 顾昭只觉得她的样子和语气隐隐地有些熟悉,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何芳华倚在何双寒怀里,轻柔笑道:“我们是明台山上的宗门弟子。” 那女修摇了摇头:“宗门弟子不会做这等事。” 这话也很熟悉。 一时间气氛骤冷,何双寒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说得好。” 何芳华无奈地摇了摇头,侧头看向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顾昭:“顾师妹,你觉得呢?” 顾昭看着那女修道:“何师姐做的,便是宗门弟子该做的。” “陆师妹也这么觉得吗?” 陆师妹原本缩在莫师弟身后,猝不及防地被点到让她的脸上还残留着一丝没有褪去的惊恐,“我……我也这么觉得。” 她一边说一边拼命地点头,像是怕被人发现她的言不由衷。 何芳华满意地笑了起来。 而她身上原本隐匿不见的红线,又在她的颊上悄无声息地出现,何芳华从陆师妹惊恐的眼神中看出了什么,伸手摸上脸颊,手下一片狰狞的隆起。 她的面色不由地白了几分,也没了耐心,转身便往洞府跑去。 何双寒将那女修抓在手里,跟了上去。 两人一走,不少人心里都是一松。 顾昭皱着眉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陷入思索中。 那女修,到底是谁呢? 她认识几个炼气一层的女修?除了江念外……是在方家墙外见到的那个女修,秦未央拉着她听墙脚,正好撞见她和另外一个男修的秘事。 若她没有记错,那女修是叫刘蓉。 她怎么也被捉了进来? 按照何氏兄妹话中所说,若是散修联盟发现了他们的阴谋,应当用某些手段隔绝他们手里世相灯的影响,也就是说,何氏兄妹不该抓到更多的人才是。 可刘蓉的出现,意味着,散修联盟要么蠢到根本没有发现法宝中发生的事,要么就是对圣人的遗物束手无策。 不管是哪一个原因,都对他们不利。 何芳华身上有红线引,每吸收一个人的修为,自身就会变得强大,若是她抓的人越来越多,修为越来越高,他们的胜算便会随之变得越来越小。 知道的越多,离真相越近,情况似乎也越不乐观,顾昭只能寄希望于何芳华的所谓“通天仙途”。 按照她的推测,何芳华口中的通天仙途,应该是前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圣人遗物原本就和本界处在同一个境界,拥有前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也不足为奇,只是不知道何氏兄妹有没有找到这个入口,这个入口的开启,又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本界虽然无法再使用传送阵,但太古时期却留下了许多传送法阵。人为的传送阵入口需要大量的灵石宝物,天然的入口则需要一些其他的条件,偶尔有像顾昭从明台观到明台宗那样的入口,也很快会自然消失。 没有高阶修士主持,传送阵根本无法正常运转,何氏兄妹找到的,不可能是人为的传送阵入口,他们只有可能是得到了一个天然入口的消息。 只是不知道何芳华识海内的外来神识对这个天然入口知道多少,有没有带着他们找到入口。 如果何芳华已经找到了入口,那么留给顾昭的时间就不多了。 顾昭回到了何芳华所说留给她的那个洞府,在修炼室的门口遇到了等着她的邱水天。 邱水天看到她,松了一口气,扔过来一个小小的乾坤袋。 顾昭打开乾坤袋,里面是数张绿莹莹的传讯符,与她在江朝云手里看到的一般无二,她将乾坤袋拿在手里晃了晃:“怎么拿到的?” “从江朝云那里偷的。”邱水天神色并不大好:“我试探过他,我们基本可以放弃他了。” 顾昭了然。江朝云与她一样被种了红线引的子株,子株与母株间有天然的亲近,而他心底埋藏的恐慌和对大机缘的渴望则让他很轻易地就会被何芳华的迷幻术蛊惑。 从小金鱼的幻象便可以看出来,江朝云原本便不是什么心志坚定的人。 “其他人呢?”天随灵君让她说服其他人,必然有它的原因,顾昭猜测很有可能是天随灵君的计策需要有人配合。 “陆师妹的状态不大好,莫师弟倒是一口答应了。”邱水天皱眉道:“我看陆师妹也想加入我们,但又忌惮她……的手段。” “这陆师妹是做惯了她们的跟屁虫。”邱水天不屑道。 顾昭抬头看了他一眼。 邱水天被她看得有些心虚。 若不是他记起了那日的事,只怕妹妹和老祖的死还不能让他醒悟。 何芳华根本对他们这些师弟师妹一丝情谊也无。 自作多情久了,也是该醒悟的时候了。 他脸上神色变幻,顾昭都看得清楚,她收起乾坤袋,对邱水天真心实意行了一礼:“多谢邱师兄。” 她和甲队的弟子毕竟不熟,有邱水天替她联络,她便可以少很多在何芳华面前暴露的危险。 她要让何芳华认为,她比任何人都可信。 送走邱水天,顾昭便回了修炼室,她心里已有了些计划,现在便执行,却为时过早。 给修炼室打下一个禁制,顾昭盘坐在蒲团上,进入玄而又玄的境界。 识海中包裹着她神识的那团光团动也不动,天随灵君应该当真是休养生息去了。她放下心来,又看向丹田。 红线引子株刚刚被种入她的身体,她一向吸收灵气又比别人快许多,一天下来倒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异样。 这一看,让她大惊失色。 丹田气海之上,漂浮着许多淡粉色的花蕊,色泽靡丽,灵气缭绕下,看起来十分赏心悦目,若换了一个不知情的女修,只怕还会觉得满意,顾昭却明白,这只怕是红线引的子株。 那些花蕊,看着漂亮,花托下却是长长的藤蔓,直伸入气海深处,源源不断地吸收着她的灵气。 第六十四章 合格的修士 在她的注视下,有一朵花蕊甚至颤巍巍地打开了一片娇嫩的花瓣,在气海之上缓缓浮沉。 别说,还真的挺好看。 顾昭叹了一口气,心道真是越漂亮的越毒,何芳华是,这红线引也是。 但她除了欣赏欣赏她们的袅娜之姿,暂时又拿她们没有任何办法。天随灵君说千年前的大能都没能完全除去这红线引,她一个小小的炼气修士就更别提了。 不过,红线引对当下的她来说倒也不全然是坏处,天随灵君也说过,红线引在长成成熟体之前,会使得宿主修为进阶飞快,在她身上的子株被何芳华收回前,她需要红线引帮助她快速进阶,至少要让她不会落后于何芳华太多。 这样,最后她才能有一搏之力。 想到这里,顾昭沉下心来,摒除杂念,调整吐纳,用更快的速度吸收着空气中的灵气。 何芳华抓了刘蓉去,出人意料地竟没有将她杀死,顾昭第二日便在其中一个牢房里见到了形容枯槁的刘蓉。 何芳华让江朝云带走刘蓉的时候,自己也对一旁的兄长惊讶道:“哥哥,想不到这女修竟然还留着一口气。” 她从前也偷偷地用红线引直接吸取过其他修士的修为,炼气一层的修士往往顷刻便会道消身陨,炼气二层的修士也不能抵抗多久,上一次用这个方法还是在邱水天那个妹妹身上,当场便将她修为全部夺了过来,令她神魂俱灭。 这个女修的修为甚至还不如邱水天那个妹妹。 莫非是她对红线引的控制更精细了一些? 何双寒闻言思索了一会,问道:“上人可有说什么?” “上人说很可能确实如我所猜测的那般。”何芳华喜道。 何双寒亦微微地勾唇笑了起来,只要等妹妹也靠近一步筑基,他们兄妹二人便能有很大的胜算将这逆天的宝物完全控制在手心里,找出空间连接点,去另一个能让他们真正走上长生大道的地方。 “可是,”何芳华突然想起了什么,皱眉道:“方才我吸收那女修修为的时候,隐隐地感觉此处天道对我的压制更强了一些。” “上人也拿这天道没有办法吗?”何双寒收敛了笑意,眼里寒光乍现。 何芳华摇了摇头,柳眉微蹙,像是拢着一抹淡淡的忧愁。 何双寒伸手将她抱进怀里,低声道:“无妨,总会有办法的,哥哥定会替你找到办法。” 何芳华点了点头,依赖地闭上眼。【零↑九△小↓說△網】 识海中,紫云上人讽笑了一声:“演得不错。” 何芳华的声音冷静道:“我的修为还不够,他对我还有许多用处,等到了那一日,从他身上获得的,应当不会比那张连生少。” 她对顾昭所说也不算撒谎,若不是何双寒对张连生有些夙愿,她原本打算将他也养起来,与何双寒一样。 紫云上人清楚她在想些什么,满意地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山体内的空间里,顾昭蹲在其中一个牢房前,看着里面的刘蓉。 若不是她看着江朝云将她送进来,她都怀疑这是不是刘蓉。 刘蓉的骨龄不超过十七岁,还很年轻,如今整个人的样子却像是一个暮年的老妪,并且还在以极其可怕的速度继续垂垂老去。 她已经不算是一个修士了,道基已毁,修为也全然消失,却还剩着一口气。 何芳华的手段,已不是正派修士所能用的手段了,甚至远远超过一些有记载的邪门秘法。顾昭心里沉沉地想,离开刘蓉的牢房,来到冰池前。 方元柯的尸身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她来这里以后也一直未曾看到过吴襄师兄,只怕他的下场与方师兄相差无几。 冰池仍旧是冻住的状态,顾昭拿出虚骨扇,在冰面上轻轻划过。冰面从中化开,两边却仍旧是冻住的,薄薄的一层血水,让她能很清晰地辨认出张连生的五官。 即便是泡在令人作呕的血水里,大师兄看起来仍旧眉目温和,仿佛不过是睡着了一般,下一秒便会睁开眼来,宽和对她笑道:“小师妹,师兄陪你比试,输了的人要付演武堂的租金。” 即便是大师兄有意放水,也仍旧是她输的更多,大师兄却没有一次当真让她付租金,也不嫌弃她的修为与他相差太大,与她比试既无益处,又耽误他与同阶修士比试。 她心里清楚,很多时候,张连生比青霄更像她的师父。 顾昭忍不住红了眼眶,邱水天看她将张连生抱出水来,皱着眉,几次想要开口,看了看她的脸,到底没有说一个不字。 顾昭将张连生埋在了离巨树不远处的地下,在上面堆了一层厚厚的雪,虚骨扇轻轻一挥,白雪堆里便写着“明台宗第四代弟子张连生、方元柯、吴襄之墓”。 道修大多并不相信因缘转世说,他们认为,不论是大乘修士还是炼气弟子,生由气聚,死由气散,道消身陨之后,通通都化入风中,随风散去。但顾昭却想信一次,她愿意相信,如果有来生,几位师兄还能踏入山门之中,一身傲骨,满目正气。 顾昭最后对那雪堆叩了三个头,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一直跟着她的邱水天忍不住惊奇道:“我以为你几个师兄死了,你会哭哭啼啼的。” 顾昭神色如常地往树洞走去,唯有眼眶还有一些红红的痕迹:“错过了救人的时候,等人死了再哭有什么用。”这种时候,该做的便是将仇人好好地记在心里,谋定而后动,等着大仇得报的一日。 她第一次生出杀人的念头,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也不觉得羞耻。 只是有一点点为自己可能脱离了姐姐的期许而感到可惜,她注定不能过得如姐姐期许的那般无忧无虑了。 她的手很快也要染上鲜血。 但这是一个合格的修士避无可避的。 只有那么一点点而已。 顾昭吐出一口气,捏紧了手里的虚骨扇。 回到树洞中,何芳华并未对她起疑,连张连生的消失也并不过问,仍旧派她领着人下山抓人,而这一次,同行的还有江朝云。 第六十五章 师兄 世相灯内的空间何其大,千篇一律的冰原仿佛走不到头。【零↑九△小↓說△網】一眼望去,不要说是修士,便是连活物也未曾看到。 陆师妹一声“顾师妹”刚刚喊出口,便被江朝云打断。 江朝云原本还算是高大的身体缩在黑袍之下,兜帽下一张脸看不清五官,阴测测地出声道:“陆道友,这里可不是你们称兄道弟的宗门。” 陆师妹原本要说话,却见莫师弟冲她摇了摇头,只好气愤地闭上了嘴。 她确实胆子不大,她怕何芳华兄妹,却并不意味着她也怕他江朝云。 顾昭走在队首,脚步不停,淡淡道:“江道友,这也不是你能随意做主的地方。” 江朝云冷笑了一声。短短一日的时间,他身上原本有的些许少年英气已经全然变作了阴郁:“怎么,顾前辈,” “从前称你一句前辈,你当真以为你便是我的前辈了?” “大家都不过是爪牙走狗,谁又比谁高贵一些?” “爪牙与走狗?”顾昭停下脚步,在兜帽下笑了起来,伸手任由一只单足的金翎乌雀扑簌簌地停在指上,抚着那片金光闪闪的羽毛慢条斯理道:“你对你自己的定位倒是恰当。” 陆师妹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邱水天与莫师弟亦唇角含笑。 江朝云原本有些恼怒,转而又想到了什么,阴笑道:“你这是要帮着他们违抗主上了?不错,不错。” 顾昭看也未看他一眼:“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江道友可曾听说过?” “若我日日与师姐说你有二心,你猜她是信我还是信你?” 信我,还是信她?江朝云迟疑之下便觉额前一凉,却是兜帽被生生削去了一半,将他的脸暴露了出来。 他连忙气急败坏地将衣物复原,却也清楚自己的模样早就落入了旁人的眼里。 除了面颊上的艳粉色枝蔓,江朝云像是一夕之间被抽干了精气,整个人苍白无比,嘴唇也有些乌紫。 趁着他手忙脚乱之际,顾昭对邱水天轻声道:“拖住他。” 邱水天会意,,他原本与江朝云差不多高,但江朝云如今整个人萎缩在衣袍之下,倒显得他愈发高大了起来,他几步上前便揪住了江朝云的衣领,狠狠地朝着他的脸便是一拳。 江朝云整个人都有些懵,显然是没想到他们这些修士放着法器不用上来肉搏,回过神来后仗着自己残存的底子,也回了一拳。 奈何,打架这种事,向来是人多占便宜,他修为又低,又是孤身一人,在陆师妹和莫师弟也加入进来后很快便招架不住了。 顾昭将金羽雀放飞,顺势一跃而起,运起轻身术,追着金羽雀而去,顷刻便消失在几人视线里。 留在原地的邱水天则指挥着师弟师妹将江朝云用鞭子捆了起来扔在一侧山壁之下,又贴上许多防止他逃跑的石符,便自然而然地将他腰上几个乾坤袋解了下来,从中找出几张绿色的传讯符,分给其他人。 陆师妹接过传讯符,小声问他:“师兄,以后这江朝云报复我们怎么办?” 邱水天颇有几分邪气道:“只要你修为比他高,就是他有多少手段又有什么用?” 何芳华一向是心思缜密的人,留着他们几个同门自然有她的用意,凭江朝云一张嘴,便是说破了又能怎么样?何芳华定不会为了他轻易改变自己的计划。 只要最邪门的何芳华不管,何双寒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陆师妹很快便想通了这一点,见两个师兄皆靠着山壁坐了下来准备修炼,便自觉地盯着江朝云。 “不用。师妹你打坐去。”邱水天闭着眼睛道。 他的神识一直紧紧地盯着江朝云,江朝云如今不过是炼气二层,想要从他眼皮子底下跑出去简直是痴心妄想。 陆师妹也坐了下来,很快两人身上便浮起一层淡淡的灵气。 顾昭跟着金羽雀一通乱跑,直到金羽雀在一处熟悉的地方停下来。 顾昭只看了一眼便了然,这是她最初被传送来的山洞。 金羽雀乖巧地落在她的肩上,竖起翅膀,跟着她一道往洞内而去。 不过走了几步,顾昭便觉得脚下晃了晃,一阵震耳欲聋的声响从山洞深处传来,她下意识地回头,却发现,身后也恍然变作了一望无尽的黑暗。 整个黑暗里,唯一闪着微光的便是那一池泉水。 不知是哪里的风吹过来,池水轻轻晃了晃,影影绰绰地有个人影从池水中站起身来,向着黑暗尽头走去。 顾昭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来,看见又一个人影跟在第一个人影之后,越来越多的人影从池水中起身,四散走入黑暗里。 四下一片寂静,像是一场无声的仪式。 又一个身影站了起来,那轮廓竟有几分熟悉。 顾昭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几步,试探道:“大师兄?” 话音刚落,肩膀上的金羽雀便发出一声悦耳的长鸣,向着黑暗里飞去。 那个人影变得清晰起来,眉眼温和,闻声停下了脚步,神态里带着微微的诧异,向着顾昭的方向看过来。 一看之下,却是对着她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嗓音熟稔:“小师妹。” 顾昭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面前,又是惊喜又是讶异:“师兄!你怎么还……”活着两个字没有说出口便自己咽了下去。 在别人面前说别人已经死了,怎么想怎么奇怪。 张连生了然,颇有些无所谓道:“师兄早已道消身陨,而今我们师兄妹间说话,不必顾忌太多。” “师兄,我明明把你葬在树后了……”顾昭斟酌了一会,仍旧觉得不太说得出口。 张连生笑起来:“如今你看到的我,不过是一缕残留的神识,被收在圣人的法宝之内。” 顾昭感觉自己被一个温热的手掌轻轻一推,整个人便站在了张连生的身前,只听他在身后道:“你看。” 她抬眼看去。 金雀鸟从眼前飞过,黑暗逐渐被点亮,像是一册画卷,一笔一笔地被染上鲜活的颜色。 第六十六章 祖师爷 长风吹落斗篷,一声鸟鸣悠扬。 顾昭发现自己正站在高山之巅,脚下是城镇仙市,笼罩在雾气里,飘飘渺渺,看不真切。 张连生广袖轻拂:“去吧,且去寻你最想去的地方,哪里都可以。” 顾昭猛地掉了下去,只感觉自己好像一只稚嫩的小鹰,翅膀还没长好就被鹰妈妈推下了悬崖。 她在空中不断坠下去,一颗心紧紧地揪着,感觉下一秒就要摔成肉泥,又是莫名其妙又是委屈。 师兄是不是忘了炼气弟子不能御剑飞行的? 鹰妈妈的声音正正好在不远处响起来:“师妹,快念口诀。” 念口诀?顾昭福至心灵,飞快地念动御剑术的口诀,运起灵气。何芳华给的那把剑顷刻从腰间挣脱出来,带着她向上飞去。 顾昭稳住身子,忍不住回头找张连生:“师兄,我会御剑飞行了?” “这是幻相吗?” 张连生神色镇静,摇了摇头,笑道:“师妹,这是万年前的往生界啊。” 说话间两人飞过城镇,远远地传来一声声的撞钟声。 钟声里,连张连生含笑的声音也清清淡淡地不真实:“师妹须知,真假虚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师妹如今想去哪里。” 若她当真在万年前的往生大陆,她想去哪里? 顾昭认真地想了想,最后仍旧道:“师兄,我也不知道……” 万年前遍地是福地的大陆,每一处都可爱,每一处又都陌生。 脚下的剑却仿佛有自己的意识,带着她穿过城镇,越过山水,一头栽进一片山谷之中,剑身直直插入地下,再也没反应了。 顾昭从地上爬起来,感觉有无数的锋锐冷意从四面八方向她射来。 张连生也站在了地面上,收回阳曲剑。阳曲剑在他掌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剑吟。 这是什么地方? 顾昭环顾四周。山崖上遍地插着残破的法器,有些上面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鏖战。 凌空悬着一个巨大的琉璃灯,样子像是俗世灯会上的走马灯,灯壁上的画则隐隐约约在不断变幻。 张连生将阳曲剑插入地下,望着那旋转变化的灯,语气里带着了然笑道:“师妹,它原来是在等你。” 顾昭走近那盏灯,看见灯壁上影影绰绰画着一个女修,随着灯盏的转动,女修身后出现了四个男修,面前则是一条宽广的大河。女修独自走入河中,消失不见,画面变化,又变作一个男修,枯瘦矮小,跪在不知谁的墓前放声痛哭…… 灯盏缓缓转动,每一圈都是一个不同的故事,有得证长生,也有堕入魔道,有相濡以沫,也有相忘江湖。 再怎样刻骨铭心的故事,灯盏再转过来之时又是另一段人生。 顾昭转身看向山崖上的残破法器,遍地的法器在她眼里都熟悉起来。 这是不慎陨落的大乘修士的剑,那是坠河女修的巨斧……每一把法器都是一个修士的一生。 不论正邪,不论修为高低,不论佛道魔,而今都葬在这里。 她久久说不出话。 张连生站在阳曲剑旁,眉眼温和,语气却笃定:“师妹,它在等你。” “只是……或许不是如今的你罢了。” 他说着话,身影却渐渐模糊起来。 “师兄!”顾昭眼睁睁地看着张连生一点一点化作青烟,消失在柔和的灯盏光晕里。 张连生消失之后,灯盏的灯光倏然也倏然灭去。 而在灯光灭去的一瞬间,满山谷的法器都发出了尖锐的吟叫声,整个山崖剧烈地晃动起来,像是下一刻就要断裂。 “有因有缘集世间,有因有缘世间集;有因有缘灭世间,有因有缘世间灭。”云端里有个声音无喜无怒道。 ……有因有缘世间集……有因有缘世间灭…… 顾昭脑中还在思索着这句话,便觉自己整个人被狠狠一甩,猝不及防地落下了山崖。 山崖之下是一片山谷,与小金鱼的幻象一般无二。 有人随手扔出来一块汗巾,堪堪将她接住。 “当当当”的打铁声传来。 花树下,一个老者拿着一把小巧的锤头锻打着一块硕大的铁块。 锤头打在铁块上,流出一股一股殷红的血色。 老者头也没抬,手下不停:“小子且等一会,等老朽将这块铁铸成剑。” 顾昭从汗巾上下来,汗巾又飞回老者的脖颈间。 她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头顶,见高高的山崖伸出对面的山壁,远远的看不真切,便又将目光收回来,看那老者。 老者一身白袍纤尘不染,头戴斗笠,脚踏芒鞋,脖颈间挂着汗巾子,看起来颇有些不伦不类,偏偏他一心扑在打铁上,要把那怪异的铁块锻造成剑,时不时用汗巾子抹抹压根没有汗滴的额头,举止自然。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者停下捶打,那铁块仍旧看不出什么轮廓,他抬起头来,看了顾昭一眼。一看之下,却是眯着眼睛哈哈大笑起来:“竟是老朽的门人。” “来来,让老朽好好看看。”顾昭见他朝着自己招手,顷刻间整个人便站在了他面前。 顾昭看着那张在画像里见过无数次的脸笑得眉不见眼,冲口而出:“前辈莫非是……” 老者笑眯眯的,自顾自摇了摇头:“心性不错,偏偏要用别人的肉身,累赘!” 别人的肉身?不等顾昭问出口,老者便将那铁块迎面扔给她:“拿去!既做了你的祖师爷,总也要教你点什么。” 顾昭接过铁块,无比庆幸自己是个修士。否则,就是祖师爷这一扔,也能把她砸得道消身陨。 这铁块状的物体不知是什么材质,在怀里仿佛有千斤重。 老者已经收起笑容,肃然道:“单手握剑。” 顾昭依言松开一只手,铁块很快便沉沉地坠了下去。如是反复数十次,方才勉强能用一只手托起铁块。 “你将将入门,便用最简单的方法开始。”老者一掀衣摆,盘坐在她面前,和睦打坐。 “而今老朽是你的敌人,你手里握着剑。” “用剑杀我。” 第六十七章 变数 “想必你也知道这是在哪里。”老者淡淡道:“这里虽困着我们这样的死人,却也有不少好处。” “只要道心稳固,顺随本心,万事皆可成,是个磨练心境的好地方。” “但若道心有失,也能轻易让正道修士堕为邪魔。” “用剑杀我。”老者猛然睁开眼,双目紧紧地盯着她。 顾昭不躲不闪与他对视。 高阶修士的威压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不过片刻,便已是一身冷汗。 她尝试着往前走,刚走出半步,手中的铁块就咣琅一声掉了下来。 老者微微一笑。 顾昭捡起铁块,继续尝试往前走去,勉强走了两步,却再也前进不了分毫。 她握着“剑”的手不由地主地在抖,像是下一秒就要拿不稳。 “祖师爷,我……” 明台宗的开山祖师栖真道君神色从容,不动如风:“杀我。” 这位一手创立了明台宗,被破格尊称为道君,在百年前因修为无进陨落的祖师爷,就坐在她面前,要她用手中的剑杀了他。 弑师已是大逆不道,何况是祖师爷,哪怕知道只是祖师爷的一抹神识,顾昭仍旧下不去手。 栖真道君显然清楚她在想什么,不过一眨眼,顾昭便发现不远处打坐的人,变作了何芳华。 她容颜端秀,眉眼明丽,对着她睁开眼,妖艳一笑:“顾师妹,轮到你了。” “杀我。” 顾昭再没有片刻迟疑,纵然威压仍在,依旧快步冲到她面前,右手将剑一送。 铁块挨到那人眉心时,何芳华的脸赫然又变成了栖真道君。 顾昭唬得手一抖,铁块掉落到地上。 “祖师爷……” 栖真道君又是好笑又是生气,瞪着眼睛道:“重来!” …… 时至日暮,顾昭仍旧没有回来,邱水天只好先带着两个师弟师妹和江朝云返回巨树中的据点。 见何芳华前,江朝云冲着几人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陆师妹拉了拉莫师弟的袖子:“师兄,这江朝云,瞧起来小肚鸡肠,不会报复我们吧。” 莫师弟还算镇静,他看了一眼面色如常的邱水天,安慰道:“无妨,再怎样何师姐还是我们的师姐。” 他与陆师妹两人,多少还对何芳华与何双寒抱有一丝希望,长久以来何芳华爱重同门的形象塑造的极好,在他们心里仍旧还有些残影。 几人进了洞府之中。 何双寒不知去向,何芳华从修炼室里走出来,半日不见,她的容貌却仿佛有了些变化,从前秀丽的眉眼里,多了一丝妖冶,让人移不开眼。 邱水天神色不由地有些复杂。 何芳华脱去了道袍,穿着一件极显身材的轻纱裳裙,腰肢纤细,乌发如瀑,坐姿倒是仍旧端庄优雅,她扫了一眼几人,惊讶道:“顾师妹怎么不在?” 她面上不显,心下却是一惊,暗中感应两株子株情况。 一株正在面前,另一株,却还在冰原之上,好在并没有出什么问题。 连着种了两株子株,已是她当下的极限,若不是吸收了那炼气一层女修的灵气,她很有可能道现在都没能缓过来。于她来说,目前这两株子株,是她的底牌,一个都不能出现问题。 邱水天在心中斟酌了一会,抬头冷笑道:“师姐管她做什么。” “走到半路她便扔下我们跑了,恐怕是发现了什么想要自己邀功。” 邱水天一向与顾昭不和,他的态度,让何芳华放心不少,她又看向江朝云:“朝云,往后遇到这样的情况,先发一张传讯符给我,省的我在这里为你们担心。” “主上,”江朝云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带着丝亲昵:“朝云有话想单独与主上说。” “有什么话直说不行吗?”陆师妹打断他的话,双眼紧盯着江朝云被兜帽笼罩的脸。 莫师弟暗暗地握住了剑柄。 厢房里的氛围悄悄地变得愈加凝重,像是绷紧了的箭弓,一触即发。 “朝云,”何芳华打破沉默,轻轻地笑了起来:“这都是我的同门后辈,你们与哥哥皆是我最看重的人,应当好好相处,如果真有什么,过几日在和我说吧。” 她原本也想要听听江朝云要说什么,子株是她放在同门中的眼线,对她拥有绝对的忠诚,而几个师弟师妹,如今定然对她心怀不满。 但,他们也不过是心怀不满罢了。 在场的每一个人应当都清楚,他们在这里,再怎么折腾,都翻不出她的手心去。 她并不急着收拾他们。 而更重要的是,方才她分明感觉到了体内红线引的暴长,另一株子株,突然传回了许多灵气与修为。 子株与母株互为一体,子株的主人进阶越快,她得到的修为便也越多,是以,她才在几人中选中了顾昭与江朝云。 这位顾师妹,离开队伍应当是找地方去进阶了。 何芳华抑制住暴涨的灵气,勾唇笑了起来。 青霄师叔的爱徒,可真没让她失望。 然而下一秒,邱水天等人便看见她脸色一白,脂玉的肌肤上又隐隐地现出了红线引的枝蔓。 “师姐!”邱水天要上前察看,却被何芳华阻止,她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道:“你们先出去,快。” 邱水天慌忙应是,众人退出了洞府,站在府门外,面面相觑。 洞府内忽然传来一声痛苦的尖叫。 世相灯的山谷内,风和日丽,顾昭一个炼气四层的修士,却出了一身的汗。 反反复复了无数次,她终于能面不改色地对着栖真道君劈下去。 可谁来告诉她,把祖师爷锤得血肉模糊该怎么办? 要是让青霄知道,估计就是把她也打得血肉模糊都不能解恨。 祖师爷实在是逼着她犯了罄竹难书的罪孽。 栖真道君恢复了原状,浑身上下一尘不染,眉眼祥和道:“还算不错。” 顾昭眼观鼻鼻观心站的笔直。 栖真道君哈哈大笑:“你这是在心里骂老夫呢,是也不是?” “骂老夫逼着你做这等天理不容的事,是也不是?” “你可知老夫为什么要你这样做?” 第六十八章 屠狼 “存世之人有千千万,其中,有灵根者有多少?” “万中无一。” “很好。”栖真道君点了点头,摸了摸乌黑的胡须:“能年纪轻轻进入宗门成为长老弟子的有多少?” 顾昭抬头向他看去:“徒孙不清楚……不过应当极少。” 有灵根者已是万中无一,能被大宗门选中的,又在有灵根者的万中无一,再要成为长老座下弟子…… “不错。而你便是这少之又少的幸运儿中的第一个。” “何况你入道五年,如果不是擅用精血,已是练气六层,这样的进阶速度,便是在天帐未曾行世的时候,也十分少见,足以被人称一句天资优异。” 栖真道君将铁块扔回顾昭脚下:“今日老夫要教你的,便是狂。” 修士不讲凡人那一套,要谦又重礼教。 跳出俗世之后,修士多以力量为尊。年纪再轻,资历再浅的修士,只要实力强,便能被人称为前辈,顾昭在师门中也曾遇见过七老八十的练气一层修士喊自己师姐的情况,便是一样的道理。 见她若有所思,栖真道君不知从哪掏出来一个巴掌大的铁块,拿出锤头又敲打起来:“有了实力却不懂得狂,畏头畏尾,叫人看低。” “知道前辈不可冒犯,可以不必冒犯,但并不意味着,你不能有这样的狂气。” 敢做一件事而没做与不敢做一件事且没做并不相当。 前者可敬,后者可笑。 一时没得到回应,栖真道君停下动作看了一眼。 顾昭竟原地坐了下来,一副一刻也等不了的样子,借着顿悟开始提升修为。 栖真道君笑着摸着胡子,摇了摇头。 年轻人,就是这么冲动。 他早年间可不敢大庭广众地就这样打坐进阶。 摸完胡子,老爷子又低下头开始专心地打铁。 等顾昭完成进阶,又定定心心地巩固了境界,方才睁开眼来。 栖真道君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顾昭站起身来,进阶之后神识也变得更加灵敏,风还未从谷外进来,便已能被她轻易地捉到。 她越了一阶,直接跳过了常人容易瓶颈的练气五层,重新回到了炼气六层,只觉得神清气爽,五识通明。 栖真道君的声音不知从哪里响起来:“你在我这里进了阶,今日可以回去了,过两天再来。” “师祖,徒孙要怎么回去?” 来的时候是大师兄带着她御剑飞行,现在师兄不见了,剑没了,路也不认识,怎么回去就成了问题。 一只金羽雀从远处飞了过来,停在她的肩上,顾昭摸了摸它的翎毛,听见栖真道君的声音道:“你们所在的冰原,便在这小鸟儿的肚子里,你自己想办法回去。” 顾昭大惊,他们先前所在的偌大冰原,原来就在金羽雀的底子里? 亏得何芳华自以为已经将世相灯收入囊中,以为能窥得天机,却不知被自己早已身陷囹圄。 仔细想想,圣人的遗物,怎么可能那么容易便能被她兄妹二人掌握。 好在,金羽雀似乎对她很是亲近,并没有为难她钻进它肚子里去,单足抓着她的衣袖,便将她带回了来时的山顶。 顾昭在鸟爪下晃荡了半天,深深觉得自己筑基以后就算是在御剑飞行的时候玩杂技都完全不会虚。 金羽雀将她放下来,又乖巧地回到了她肩上。眼前的云烟雾气,山色坊市,倏忽便在眼前消失的干干净净,顾昭重又回到漆黑的山洞里。 出了山洞,冰原上已是午夜。 月光照不到的黑暗里,一双双闪着绿光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 顾昭打开虚骨扇,走入月光下。 她原本想,恢复了修为便好好研究研究虚骨扇的杀招,如今正好送上门来,她岂能放过? 顾昭反身跑去,兜帽落下来,衣角在奔跑中划出一路锋利的弧线。 到了一处冰河之上,她方才停下脚步。 身后兽类的呼吸近在咫尺,冰原狼仿佛是贴在她的耳边喘着粗气。 绿莹莹的眼睛在四面八方都亮起来。 人与兽,一时都没有动。 冰河上静悄悄的。 不知多久之后,一双绿色的眼睛向她靠近,顾昭运起灵气护罩,扔出虚骨扇。 虚骨扇一来一回,一个狼头便滚落下来,洒了一地的鲜血,打破了先前的对峙。 狼群似乎是被同伴的鲜血烫伤,纷纷长啸着向她扑过来。 顾昭站在原地,不动如风。 虚骨扇上的小金鱼淡淡地散发着微弱的光。 随着她的进阶,小金鱼显然也得到了温养。 狼群越过她向着虚空扑去,凶狠地撕咬着自己的同伴。 世相灯中的冰原狼,显然也有些灵性,很快就有狼反应过来,停止了撕咬,向着同伴嗷叫着。 顾昭刚刚退出包围圈,身后的狼群便又扑了上来。 她片刻不停地运起轻身术跑了起来,狼群在后紧追不舍。 顾昭边跑边在虚骨扇中注入灵气,划破厚厚的冰层,身后不时响起落水声。 她在心里慢慢数着,一只,两只,三只…… 冰层又厚又滑,这些冰原狼落入水中,虽不会死,却也会被困住,只有等天亮时裸露的冰层变软,方能脱困。 数到十,顾昭停了下来,折身而去。 她身后还有半数的冰原狼。 狼群有一息的迟疑,他们再有灵性,也没有料到猎物会突然转身迎上来。 而顾昭已经在一息的时间里,踏上了头狼的身体,利落地杀死了最靠近的两只狼。头狼仰天长啸,想要将她甩下来。 顾昭顺势跃起,灵巧地落在一旁的冰面上,左手扯下一张符箓,贴在扇面上。 扇面白光乍现,被她朝着狼群扔了过去。 除头狼以外,所有的狼头都掉了下来。 满地猩红的血液与白色的狼毛,顾昭皱了皱眉。头狼双目绿光闪烁,满是怒意,已向着她张开嘴狠狠地咬来。 顾昭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头狼扑到她身前。 一股浓浓的腐臭味和血腥味扑面而来。 头狼的身体却猛地僵住了,重重地摔落在地,趴在她脚下。 顾昭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蹲下身去察看。 一根乌黑的扇骨,插在了冰原狼的咽喉之处。 第六十九章 方辛 冰原狼并不像妖兽那样拥有妖丹可以修炼,只是天生与灵气相亲,较之寻常的狼多了些灵性。 顾昭要杀他们,虽不难,却也很耗灵力,无法一次灭杀干净。 她抽出那根扇骨细细端详。 扇骨两端并不锋锐,不像是件能够一击致命的凶器。 她将扇骨放在扇面之上,扇骨慢慢地浸没入扇面之中,看起来与其他扇骨一般无二,再普通不过。 扇面上的血色已经淡了许多,小金鱼的鳞片上也恢复了一丝色泽。 顾昭心念一动,扇面上顷刻出现了一柄小剑,不过一息便又消失不见,唯有一根扇骨静静地躺在扇面之上。 只那么一息,顾昭便觉体内所剩无几的灵气被瞬间用尽。 她一边就地打坐回复灵气,一边思索,方才扇骨变作小剑,是幻觉还是幻象?是幻觉也就罢了,若是幻相,又怎么能一击致命? 她决定再试一次。 回复了些许灵气,顾昭重新将虚骨扇展开来,握在右手。 下一秒,银色的小飞镖飞快地扎入了冰面之中,等顾昭再蹲下去察看时,果不其然,冰面中牢牢插着的,仍旧是一根扇骨。 如是尝试了数十次,顾昭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或许是因为封印了小金鱼,虚骨扇的扇骨可以变作任意的东西,虽然这些东西只能够存在一息,且一次便能耗尽丹田内半数的灵气,但在这一息中,这些幻象却也具有与实物一样的用处。 只是小金鱼毕竟是世相灯中的生物,顾昭并不能确定,虚骨扇的这一用处,出了世相灯,还会不会存在。 不过,她如今还在世相灯中,多一项手段总也不会嫌多。 将虚骨扇收好,顾昭继续穿过冰原,朝着生长着巨树的雪山而去。 不知走了多久,隐隐地能听到前方传来熟悉的狼嚎声与低低的口诀声,听声音能分辨得出,冰原狼的数量并不是很多。 顾昭想了想,转身便欲绕道而行。 一只两只的冰原狼,对于炼气修士来说并不算什么,甚至或许还能被人当做低阶修士极好的试炼对手。 她贸然相助,若对方本就没有求救的意图,只将这些冰原狼当做练手,她岂不是坏了对方的计划。 没走几步,那熟悉的狼嚎声听起来竟离她越发近了。顾昭皱了皱眉,捏着虚骨扇转身看去。 看清她的脸,不远处向她奔来对的两个人影发出了两声呼喊,一声狂喜,一声却是惊诧。 “前辈!前辈!这位前辈,救命!”跑在前面的那个修士大声喊道。 稍稍落后与他的那个修士,却是诧异又欢喜地唤了一声:“顾前辈?” 这声音是,方辛?顾昭闻声迎上前去,果然见方辛跟在一个炼气一层的男修身后向她跑来。 那男修一身花纹繁复的法衣已经花的看不出颜色,形容狼狈不堪,相比之下,方辛倒是还算不错,除了发髻散乱,身上沾了点不知是谁的血迹之外,看起来神色尚算镇定。 那锦衣华服的男修很是眼熟,顾昭一时却想不起来,任由他跑到自己身后缩着。 方辛在她身边停了下来,只来得及喊了一声“顾前辈”,便横剑将扑上来的一只冰原狼杀死在剑下。 顾昭手中的虚骨扇轻轻一扇,一阵风墙将剩下的三只狼阻了一阻,下一秒,一道寒光“嗖地”从扇中射出,一只狼便应声倒下。 干净利落地杀了一只,顾昭并不急着去捡扇骨,反而极为自然地后退了一步,撩开袍摆,席地而坐,由着方辛去解决剩下的两只。 方辛没料到顾昭竟然就此罢手,一时有些慌乱,很快却重又镇定下来。 他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两只冰原狼,神情专注,动作利落,只是修为太低,并不能轻易地将两只冰原狼一起灭杀。 等方辛将两只冰原狼一一灭杀,顾昭忍不住点了点头。 她身后的男修这才走了出来,理了理衣袍,对她行礼道:“多谢前辈相救。” 顾昭不过淡淡地点了点头,看向方辛:“方道友。” 方辛面上的专注渐渐散去,欣喜道:“顾前辈。” 那男修见顾昭神色淡淡,面色有些不愉,向方辛问道:“方道友与这位前辈是旧识?” 方辛看了看顾昭,见她没有反对,点了点头:“算是,前辈曾帮过我与表妹。”说到江念,方辛的神色难得得又凝重起来。 他们三人原本在一处休息,谁知不过一夜的时间,表妹与江朝云两人便丢下他离开了,他独自找了一天,这才遇上了这胆小的男修。 方辛看了那男修一眼,原本他们两人对上三只冰原狼,可以合力将它们击杀,偏偏这男修胆小如鼠,硬要拉着他朝着有人的地方跑。 阴差阳错遇上了顾前辈,倒是一件让人欢喜的事。 方辛想到这里,上前一步,神色焦急:“顾前辈可有见到我那表妹。” “就是先前跟我们在一起,看起来很柔弱,实际上像是女金吾一样的那个女修?” 顾昭无意将方辛也扯入这件事,原本想要摇头,但见他目光焦急又真诚,不由地叹了一口气道:“我见过。” 方辛若得知了江念的小事,只怕也要跟着进树洞。她虽不愿何芳华又伤害一个无辜的修士,却也清楚,她不能擅自替方辛做决定,去不去救江念,是方辛的选择,她并没有权利自以为好心地替他选择。 顾昭将江念所在告诉了他,只说是江朝云将江念骗了去。 方辛半信半疑,果然恳求道:“求前辈带我去表妹那里。” “你当真要去?” “当真。” “此去或许不但不能救你表妹,你自己也会折在里面。”顾昭坦然直言。 方辛眼神清亮,依旧坚定道:“求前辈带我去。” “好。”顾昭微微笑了笑,不再多说。 若她是方辛,只怕也会如此选择。 如祖师爷所说,修士当具有一往无前的狂气,能与不能,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纵千万人吾往矣。 第七十章 死皮赖脸 顾昭与那男修点了点头,便要带着方辛向着雪山而去。 那男修却扑通跪了下来,拉住了她的衣摆:“前辈,能不能也带我去?” 顾昭与方辛两人都没有料到,顾昭挥扇将那男修托了起来,委婉拒绝道:“道友不妨沿着这条路看看有没有其他修士,这几天与其他人待在一处暂时不要乱跑,应当很快就会有人来接你们出去。” “那他怎么能跟着去?”那男修一指方辛,眉眼里带着不愤,冷笑道:“前辈既不想管我死活,也不用说这样好听的话来充场面。” “眼睁睁地看着他人落难,明明能救却不肯伸手,便是宗门教导弟子的门规么?” “你胡说什么?”方辛愤然道。 “冰原狼被我与前辈合力杀死,你又好胳膊好腿,哪里落难了?” 那男修扬着头冷笑道:“前辈身为宗门弟子,主持试炼规则,却私自与参与试炼的修士勾结,对其他人来说,可不公平。” 止住气得要拔剑的方辛,顾昭平和笑道:“那道友认为,其他人怎样才会觉得公平?” 她本不想将更多人卷入这件事中,方才刻意不与那男修有过多交流。偏偏人家并不这么想。 那男修走近了一步,面上的冷笑里带着丝得意:“前辈当然要一视同仁,既带着他走,也要带着我走。” 这方家的修士与这宗门弟子,一看便是是暗里有什么勾当,或许就是赢得试炼的关键也未可知,这样的好事,休想将他排除在外。 “顾前辈!”方辛想要阻止,从顾昭的话中,他隐约能感觉出怕是出了什么事,让这男修跟着去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那男修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闭嘴!前辈已经答应要带我去了!” “是不是,前辈?” 顾昭看了他一眼,最后确认道:“你当真想去?” 那男修看着方辛点头道:“他去我也要去。” 顾昭摇了摇头:“若是告诉你有生命危险也要去?” 什么机缘能没有危险?那男修反而愈发坚定道:“也要去。” “既然如此,”顾昭笑了笑:“都跟着我走吧。” “多谢前辈!”那男修大喜过望,看着方辛,炫耀般勾起嘴角。 方辛目不斜视,快步走上前去,与顾昭并肩而行。 “切。”那男修在他背后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雪山之上的巨树洞中,陆师妹等人看见顾昭还带了两个低阶修士回来,俱是大吃一惊。 “顾师妹,你……”陆师妹看着她欲言又止。 顾昭拉下兜帽,神色淡淡:“我已将此中利害透露给他们,他们二人都是自愿要来的。” 自愿的?陆师妹狐疑地将方辛与那男修上下扫了一眼。 “他们不在?” “不在,哥哥一早就出去了,妹妹在闭关。”邱水天站在陆师妹身后道,眼神亦放在两人身上。 自被顾昭带进树洞,方辛与男修两人显然有些吃惊,这时,那男修反应过来,抢在方辛前面,对着几人团团鞠了一躬:“几位前辈,晚辈是刘家嫡子刘瑛。” 刘家是一个小世家,顾昭想到了刘蓉,继而忽然明白了这男修身上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这锦衣华服的男修,正是与刘蓉在墙下“私会”的“情哥哥”,那个口口声声说着要刘蓉体谅自己的男修。 顾昭忽而笑了一笑。 刘瑛却以为她是瞧不起刘家小世家的身份,傲然道:“我刘家虽不是方家那样的大世家,我却是邱家二小姐的未婚夫,等邱家老祖宗陨落,便要成为邱家半子,与二小姐共同管理邱家的。” 刘蓉亦提过邱家小姐。 顾昭看了邱水天一眼,他正紧紧地盯着那男修,一字一句道:“你再说一遍?” 刘瑛也丝毫不惧,昂首挺胸道:“前辈,我是邱家二小姐的未婚夫,邱家二小姐你知道吗?她可是邱家最得老祖宗看重的……” “我自然知道。”邱水天打断他:“可是,亡妹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未婚夫,我这个做哥哥的却一点消息也没有听到?” “邱家二小姐死了?”刘瑛震惊道,这才收起得意的神色:“……我都是瞎说的,这和我没什么关系啊!” “我怎么知道你与这件事没有关系?你不是自称亡妹的未婚夫吗?”邱水天横剑于他脖颈前,冷冷道。 刘瑛没想到他当真拔剑要杀他,慌忙撩着衣摆跪了下来,抱着邱水天的腿道:“晚辈真的都是瞎说的,前辈饶命,前辈饶命……” “师兄……”陆师妹迟疑道,她并不了解邱水天的怒意来自何处,只是下意识地觉得拔剑伤人并不妥。 “邱师兄不用再吓唬他了。”顾昭自顾自地带着方辛往树洞中央的台阶处走去:“他应当是真不知道。” 邱水天闻言冷哼一声,一脚踹开了刘瑛:“陆师妹,看好他。” 他自然清楚邱家的事与这男修没有关系,却不想看他一副得意的嘴脸拿着陨落的亲人来抬高自己的身价。 邱水天收回剑,转身就走。 刘瑛立马抱着肚子叫了起来。 陆师妹将他扶起来,“这位道友,你没事吧……” 顾昭将方辛带到了江念的牢房前,邱水天将牢房的令牌交给她。 开了牢门,方辛便扑到了江念身旁:“表妹!表妹!” “不用喊了。”对面秦未央的声音淡淡道:“她暂时不可能醒。” 方辛抬头向着她的方向看去,待看到秦未央也同样满身是血,不由诧异道:“为什么……前辈与我表妹……” 顾昭放出神识,片刻后,看向邱水天:“邱师兄,是去灵水?” “是。”邱水天坦然道:“她让我喂的,我照做了。” 秦未央讽笑道:“是啊,你可最听你们大师姐的话了,为了她连师叔也下得去手。” 邱水天既不反驳亦不解释。 顾昭暗自点了点头。 邱水天的做法并不错。当下他们尚且没有与何芳华翻脸的倚仗,顺着她的话给牢房里的人喂了去灵水,既解除了何芳华的怀疑,又能暂时保证这些人的安全。 何芳华应当不会很快就杀了他们。 何况,去灵水到底是什么东西,有了天随道君的解释,没有人比顾昭更清楚,这一点,只怕何芳华自己都不知道,去灵水不过是麻痹神识,让修士产生幻觉的小东西罢了,并不会当真让修士在一段时间内修为尽失,否则她也不会让顾昭喝下。 第七十一章 阴暗 等方辛见过江念,顾昭将他与刘瑛带到何芳华面前。 何芳华显然对她这两天的表现很是满意,温柔笑道:“恭喜顾师妹这么快就恢复了修为。” 顾昭低头道:“是我要多谢师姐。” 何芳华唇角笑意更甚,不过扫了一眼方辛与刘瑛两人,便让江朝云喂了去灵水带去了牢房里。 她眉眼秀丽,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妩媚,方辛很轻易便猜透了顾昭的意思,一言不发地被带了下去,刘瑛这一次竟也没有上来便谄媚讨好,江朝云走到他身边闻到一股尿骚味,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顾道友是去哪里找的这么个胆小鬼。” “朝云。”何芳华看了他一眼,语带警告。 江朝云只好不情不愿地闭了嘴,转身出了门。 修炼室内一时只剩下顾昭与何芳华两人。 何芳华放开身上的威压。而今她与顾昭同是炼气五层,算是同阶修士,但她体内有红线引的母株,对子株有着天然的控制力。 顾昭抿着唇到底半跪了下去,面颊上的红线引颜色愈发艳丽,瞬间赤红的双目眼帘半垂着,听何芳华在上首道:“顾师妹能这么快进阶,想必心境也有了不少的进益?” 这一次,她并没有使用迷幻术。 “托了师姐的福,才能这么快恢复修为。”顾昭低低道。 “呵。”何芳华轻轻笑了一声,从座上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慢慢走至她面前,裙摆逶迤,行走间香气四溢。 她将手放在顾昭头顶,轻轻抚了抚她发顶。 顾昭只觉袖里的虚骨扇微微地在发烫,蠢蠢欲动地想要出来,她皱了皱眉,很快却又平静下来,神态自然又带着种如江朝云那般的亲昵抬头看向何芳华。 “我先前虽与师妹并不相熟,却也能看得出,师妹是个聪明人。”何芳华的手微微用力。 顾昭毫不怀疑,倘若她的答案不如她的意,下一秒就会被何芳华捏碎头骨。 她看着何芳华,眸光瞬也不瞬:“只要师姐果真能有办法前往上界,开启通途,师妹但凭师姐吩咐。” “话不要说得那么早。”何芳华笑着摇了摇头,弯下腰,伸指竖在她唇上。 顾昭袖里的虚骨扇愈发烫起来。 何芳华收回手,从怀中掏出两个莹莹发着光的炎火珠。这两个炎火珠与青霄给她的并不相像,反而更像是俗世里的夜明珠,晶莹剔透,流光璀璨。 两个炎火珠中,各镶嵌着一颗眼珠,未干的血色丝丝缕缕渗透进了剔透的炎火珠内。既妖艳,又诡异。 她将那两个炎火珠放在掌心里,笑道:“这一个,是你吴襄师兄的,那一个,是你方元柯师兄的。”她看了顾昭一眼,见她双目赤红,神色却漠然,接着道:“其实你张连生师兄的眼睛更漂亮,可惜,你双寒师兄不让师姐抠,说是会坏了他的皮相……” “师姐。”顾昭神色漠然打断道:“既然师姐也认为我是聪明人,便不必说这样的话来试探我了。” “师妹万道皆不守,惟愿得证长生。” 何芳华松开手,满意地笑了起来。两颗剔透的炎火珠掉了下来,从上座骨碌骨碌地滚到顾昭面前。 两颗带血的眼珠直直地瞪着天。 “既然师姐无事,师妹便告退了。”顾昭拉上兜帽,神色漠然地出了修炼室。 关上门的一刹那,她忍住汹涌而来的呕吐的欲望,在心里说完掩去的两个字。 万道皆不守?放屁!才怪! 顾昭半张脸掩在黑暗里,向着台阶下的牢房走去。 与顾昭在修炼室谈话之后,何芳华很快将她与江朝云当做自己的左膀右臂,而她原先最是倚重的何双寒,却是许久没有露过面。 两天后,顾昭重新回到山洞里,这一次,来接引她的,仍旧是张连生。 张连生眉眼温和依稀,神态自在,看不出一丝的怨气与阴暗。顾昭忍不住问:“师兄,方师兄和吴师兄也在这里吗?” 张连生带着她她仍旧在山崖上停下来,侧身温和道:“他们不在,想必是运气比我好些,如那些佛修所说,或许是重入轮回了。” 他语气里除了微微的落寞,听不出其他。 顾昭便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在山崖上看了一会灯,同上次一样,顾昭仍旧被甩到了山谷里。 这一次她熟练了御剑术,踩着虚骨扇缓缓地落到了地面上。 栖真道君仍旧戴着他的斗笠,搭着他的汗巾子,见她平稳落地,摸着胡子笑眯眯道:“不错,不错。” 顾昭进了此处,便觉好似心内压着的郁气通通被吹了个干净,也笑眯眯道:“是祖师爷和师兄教的好。” 栖真道君显然知道她口中的师兄是谁,仍旧和蔼地笑着,语气里微微有些怜爱之意:“你那师兄,可惜了……” 为什么可惜,顾昭没有追问,栖真道君也没有解释。 “老夫原本还想载你一程,既然小子会了御剑术,就自己飞去吧。”栖真道君说完,扔出汗巾子站了上去,猝然便飞了起来。 顾昭慢了一步,也跟在祖师爷身后,御扇而行。 栖真道君带着她穿过城镇坊市,停在一处山门之前。 门上笔墨磅礴如刀剑刻出,写的却是“无涯剑派”。 栖真道君看也不看门口两个守门弟子,大摇大摆地便要走进去,却被人拦了下来。 那穿着淡蓝色门派服饰的筑基修士颇为无奈道:“我们道君虽说今日确实在山门之中,真人又与道君颇为相熟,但总也不能令牌都不拿吧?” “真人不拿令牌便贸然闯进去,被人当做邪道奸细,您老人家是客人,一点事没有,我们这些小弟子却肯定要被道君狠狠地罚一顿。” 看来栖真道君这种大摇大摆横冲直撞的做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顾昭站在祖师爷身后看着那几个守门弟子,不由地惊叹,筑基修士在门中是可以做长老的,在世相灯的世界里,却只能做个守门的“小弟子”。 万年前的往生大陆,当真是令人向往。 栖真道君被人拦了下来,也不窘迫,神态自然地接过令牌,带着顾昭入了山门。 那拦住他的守门弟子在两人走后呼出一口气,忍不住笑着向旁边的弟子八卦道:“这次真人怎么带着一个练气小修士?” 第七十二章 发展 栖真道君带着顾昭大摇大摆地上了山,一路上有不少弟子都颇为好奇地看着他身后的顾昭。 于无涯剑派来说,栖真道君算是个熟人,往常都是孤身一人上山来找无涯道君比剑,今日偏偏还带着个只有炼气六层的小修士。 无涯剑派的立派老祖无涯道君也觉得很是好奇,他在鸿钧殿里看着那一老一少远远地飞进来,忍不住对身边的紫云真人道:“陆栖真这小子,带一个练气小儿来做什么?” 莫不是他老小子也有过老房子着火的一日,稀里糊涂留下了这么个个风流种? 还没把这个想法对师妹紫云真人说出来,便听殿门口响起两个守门童子的喊声:“见过道君。” “道君好!” 紧接着便是栖真道君慢悠悠地踱步进来,笑眯眯看着他道:“顾老头,我们这两个老东西真是好久不见。” 无涯道君看见他的脸就觉得头疼,冷冷道:“真是好久不见,昨日你才扔了我剑谷里一把剑,还觉得不够?”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栖真道君面不改色笑道,一只手摸着乌黑的小胡子,一只挥袖将顾昭推到身前。 无涯道君神色了然道:“这就是你老小子在外面……” “放屁!”栖真道君瞪眼道:“你老儿和我徒孙还都姓顾呢,怎么不说是你老儿自己的种!” 一旁的紫云真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顾昭将兴致勃勃的目光从两个幼稚的道君身上转向无涯道君坐下的中年女修。 紫云真人莲冠高束,广袖长袍,翩然出尘,容颜看起来并不显老,身上的修为却是让人看不透。 而座上的无涯道君更不用说,浑身气息锋锐如剑意,简直让人想躲得远远的,虽然锋利,却并不如山般压下来,显然还是刻意收敛过了气势,免得无端使后辈受到惊吓。 顾昭虽因为修为限制无法正确感应,却隐隐地能感觉到,殿中两人的修为,恐怕比祖师爷还要高上一节。 紫云真人触到她的目光,对她和蔼地笑了笑。 顾昭慌忙行礼。 栖真道君与无涯道君斗了几句嘴后,低头对她道:“顾小子,你抬头看好了。” “这座上的老道,就是你祖师爷我的宿敌。” “今日你便替你祖师爷了结了他!” 殿内几人齐齐看向顾昭。 顾昭袖间的虚骨扇被栖真道君催动地飞了出来,浮在空中,扇面缓缓打开,其上的小金鱼摇头摆尾,像是在催促她动手。 紫云真人仍旧笑吟吟的,无涯道君则肃容看着她。 一股催山倒海的威压将顾昭压得跪倒在地。 见她口鼻渗出了鲜血,那威压才稍稍收敛。 顾昭勉强站起了身,用袖子抹去鼻下鲜红,又吐了一口嘴里的在大殿光可鉴人大殿地面上。 怎么没人告诉她,祖师爷原来这么能坑徒孙? 她转身便对栖真道君直白道:“祖师爷,恕徒孙无能……这个徒孙真的做不到。” “谁要你真杀了他?”栖真道君吹胡子瞪眼:“是让你小子试一试。” “徒孙不试。”顾昭干脆地拒绝道。 栖真道君几乎气个倒仰:“试都不试,前几日老夫教你的都忘了?” 顾昭合上扇子,理直气壮道:“祖师爷教徒孙要有狂气,要有敢为一切的勇气,但那也是在合理的范围内。” 她瞄了一眼无涯道君,继续道:“祖师爷能做道君的对手,可徒孙要是还敢狂就只能做道君的剑下孤魂了。” 栖真道君还没回答,无涯道君已在座上朗声笑了起来,肃然的眉目变得可亲许多:“老小子,你倒是教了个好徒孙。” “一往无前的狂气不可少,却也要在审时度势的前提下。”栖真道君这时也满意地摸着胡子道。 有些剑修、武修乃至魔修同凡人一样认为,拼死一搏才是不枉此生,可须知修士拥有漫长的生命,恩怨情仇皆是身外事,得证长生方才是大道,该隐忍以谋的时候便要隐忍。 “……万不可意气用事。” …… 已是不知道多少日之后,莫师弟方走出洞府的门,便被人掐住了咽喉提了起来。 他艰难地转动脑袋,看向那黑衣黑帽的修士,惊讶地睁大眼睛,喉咙里模模糊糊地哽出几个字:“何、师……兄……” 兜帽下何双寒双目布满血丝,阴翳的神情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狂喜:“芳华呢?” 他匆匆回来,在洞府里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妹妹,连带着原先的狂喜都淡了几分。 莫师弟瞪着眼珠子艰难地上下点了点头,示意师兄放开自己。 何双寒这才松了手。 莫师弟摔落在地上,嗓子火辣辣地,沙哑道:“师姐……早上去了下面便再也没上来……” 话未说完,身边的人便如一阵风一般瞬间消失了。 莫师弟捂着脖颈爬起来,看着树洞中央吸入所有阳光的漆黑大洞,神色复杂。 原本何芳华还有些遮掩,这两天却是一点也不肯掩饰了。 想必是清楚他们早被她拿捏在了手里。 自从尝到了红线引的甜头,飞速进阶到六层,又很快连连突破到炼气八层,何芳华便日日要捉一个人回去,今日已经发展到亲自下去挑人。 这会儿,不知道牢房中是何等景象。 之前青霄师叔门下的那位顾师妹在的时候还常常去下面给几人疗伤,何芳华不再管她后,她一走,何芳华又亲自下去了,他们几人便谁也不敢去看了,都怕惹祸上身。 这种时候,明哲保身最为要紧。 尽管他们都再清楚不过,除了无辜的低阶修士,那里还关着他们的同门师叔,昔日整个宗门的掌上明珠。 树洞之下的牢房之中,血腥味更甚,腐臭冲天。 何芳华站在其中一个牢房前,一身薄纱红衣勾勒出姣好的身材,乌发垂落,半掩着皎白的秀美面容。 在这样污秽的环境里,她仍旧纤尘不染,干净漂亮地像是整个人都在闪着光。 她伸出手指,在牢房一人的身上虚虚点了一点,薄纱滑落,露出雨白手臂。 “便选你好了。” 第七十三章 找到(4.28周五上架求首订求推荐~) 被她点中的刘瑛连滚带爬地躲到了刘蓉身后。 “你选她吧!选她好了!反正她快要死了。” 刘蓉被他用力一拽,苍老的脸颊上松弛的皮肉晃了晃,眼角耷拉的眼睛半睁半合地看向前方。 刘瑛大气也不敢出,偷偷地在怀里摸索着。 何芳华温柔笑道:“她修为尽失,对我早已没有用处。” 刘瑛哆哆嗦嗦地将一张高阶符箓攥在手里:“那你找别人!别找我!” 何芳华颇有耐心地看着两人的方向摇了摇头:“可我不愿意。” 刘瑛心一沉,咬牙将手中的符箓扔了出去。 霎时间,一道烟雾弥漫开来,雾气散去之后,一只巨大的青色双头蛇向着何芳华吐着信子咬去。 何芳华笑了笑:“筑基中期修士所制的高阶符箓?倒是我小看你了。” “不过,”她伸出手,催动灵气,手臂上的红色枝蔓已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地蔓延,布满裸露在外的皮肤:“也就是这样罢了。” 双头方蛇触到她身上的薄纱,空气中顷刻便传来一股烧焦的糊味,伴随着“滋滋”的声响。 分叉的蛇身疯狂地扭动着,快速地后退,挡在刘瑛两人与何芳华之间。 何芳华静静地站着,不疾不徐地掐了一个法诀。 其中一个蛇头被烧焦的头顶轰然炸开。 一时间血肉纷飞,绿色的粘液四处流淌飞溅。 何芳华站在一片污秽之中,将发上一支金簪拔下来,向着另一个蛇头扔了出去。 蛇头在空中被贯穿,一股一股的绿色粘液源源不断地从金簪下淌出来,巨大的蛇身则软软地瘫了下去。 隔着牢房,何芳华伸手将金簪召回。 随手一个净尘术,金簪重又散发出灿灿的光,被她插回发间。 她看了一眼脚下地面,颇为无奈地笑道:“送你符箓的筑基修士,怎么给了这么难看的一张符。” “晚辈……晚辈……愿意做前辈……不,主上,属下愿意臣服于主上,还求主上饶属下一命。”刘瑛怔怔地推开刘蓉跪在地上,哆哆嗦嗦道。 说到最后一句话,眼睛却奇异地亮了起来,抬头看向何芳华。 以他的资质,定然是能…… “你愿意跟随我,可我却不想要。”何芳华轻轻笑道,双眼弯如月牙,走近牢房,将手覆在他头顶:“因为实在是太恶心。” 刘瑛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想要尖叫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神情惊恐至极。不过一瞬,他的皮肤上便爬满了血红的线条,隐隐地蠕动着,犹如暴起充血的血管。 他的面容也飞快地在变老,最终变作了一个与刘蓉一般鸡皮鹤发的老头。 衰老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来,刘瑛的脸上仍旧保持着惊恐的神情,与他的外貌极为不符。 何芳华身上的红色枝蔓渐渐消失,双颊却泛起红晕,眉眼仿佛更艳丽几分,连肌肤都泛着光泽。 她餍足地吐出一口气来。 看样子她很快就能筑基了,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放弃区区正道宗门弟子的身份,果然是值得的。 片刻后,身后有人揽住了她的腰,温柔道:“芳华,我回来了。” 紫云上人在识海中嗤笑了一声,何芳华并不理会,她闭上眼靠在何双寒怀里,抱怨道:“哥哥怎么才回来。” 何双寒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哥哥替你找到了节点。” “当真?”何芳华半睁着眼,眸光勾人,回首看向何双寒。 何双寒神色宠溺道:“当真。” 何芳华喜悦地笑了起来,由着何双寒揽着她上了台阶。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黑暗尽头。 牢房里,被刘瑛推倒在地的刘蓉,保持着被推倒时扭曲的姿势,耷拉的眼皮下,一双依旧清澈的眸子直直地看着死去的刘瑛,眼眶中慢慢地滑落两行浑浊的泪水。 而在同一片黑暗里,秦未央下意识地看了眼身边躺着的几具尸体,摸上一侧面颊,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掌下的半张脸,布满了靡丽的粉色枝蔓。 半日之后,何芳华将所有的人召集至树洞内的空地上。 何双寒站在她身后,毫不避嫌地揽着她。 十来个身着同样黑袍的练气修士一字站开,仿若未见,淡漠的神情里满是疲倦。 这样的日子过得太久,他们不论是肉身还是心神,皆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损伤。 那些被何芳华抓来的试炼弟子,神色麻木,失去了生气,仿佛只是一个个还能呼吸的傀儡。 邱水天、秦未央等人也站在这些人中,小心地交换着眼神。 他们的情况比那些人好一些,却也仅仅是能够保留着自己的神志而已。 若是拖得再久一些,只怕他们几人很快也会成为何芳华用得得心应手的傀儡之一。 如今空地上的所有黑帽修士皆陆陆续续地被种了红线引子株,修为大多是练气四五层,他们几人进阶更快一些,秦未央已是练气七层,邱水天是练气六层,莫师弟则是练气五层,而陆师妹,很久以前便早已消失。 她和那些资质平平的练气一二层修士一样,连红线引的子株都没有种便死在了何芳华手下。 邱水天低着头讽刺地笑了笑。 大约是因为某些限制,何芳华选择种子株的人选有她自己的标准,专挑那些资质不错的,道心又较为坚定的,这样的人往往能给她带来更多的修为进益。 而此时,在熟悉的山洞里。 水声滴滴答答地在黑暗里响起来,隐隐地还有些空旷的回音。 融暖的湖水边坐着一个面容沉静的黑袍女修,她阖着双眼,周身有些微的灵气波动,显然正在进阶之中。 半晌之后,顾昭理顺了体内灵气循环,睁开眼。 有了祖师爷栖真道君和世相灯里几位早就陨落的前辈的教导,如今她眉眼里多了几分开阔舒朗之意,周身气息也比从前更为深沉。 或许是因为刚刚完成了一个小境界的提升,她面上有些疲惫,心神却异乎寻常地清醒。 顾昭放出神识。 神识密密地铺开在洞中的灵气之中,最远已能到达深邃的山洞之外。 黑暗尽头一道金灿灿的光向着她快速飞来。 顾昭接在手里。 第七十四章 劣势(4.28周五上架求首订求推荐~) 灿光被她握在掌心,赫然便是焕然一新的虚骨扇。 自从栖真道君处将它拿回来,顾昭总有些不习惯。 祖师爷看起来是个质朴的老人家,偏偏却喜欢金的银的带闪的,被他重新炼制的虚骨扇,扇边上滚着一道金灿灿的滚边,里面细看能拆出许多符文,两侧的扇骨亦熔炼了不知什么材料,黑暗里散发着淡淡的光。 再加上一个养好了鳞片的小金鱼,扇面一隐去,拿在手里便好像拿着一大块时时刻刻都烧着的热铁。 与顾昭的看法正相反,栖真道君对自己的杰作很是满意,满意到特意拿在手里去老朋友的无涯剑派逛了一圈。 巡逻的弟子一个个地盯着他看,第二日栖真道君老房子着火的传闻便飘满了整个无涯山。 无涯道君听到后,幸灾乐祸了许久,逢人便说栖真道君老不正经。 好在,栖真道君到底是个开山立派的祖师爷,法宝虽然炼制的“华”了一点,却并没有真的“不实”。 如今虚骨扇的每一根扇骨,在世相灯的空间内都能幻化成基础的武器,虽然只存在一息,也足以令顾昭喜出望外。 扇面上封印的小金鱼在温养下也恢复了九成,可以轻易幻化出如从前山谷般大小的幻境,在斗法中将敌人阻上一阻并不是什么问题。 扇坠则是一颗小巧圆润珍珠大小的炎火珠,半隐半现的扇边也变得利能削铁,大大弥补了虚骨扇在进攻上的弱点。 除此之外,栖真道君还将他整日在锻打的那块古怪的铁块炼制成了一把长剑送给了顾昭。 长剑与重新祭练后的虚骨扇截然不同,剑身笔直乌黑,没有半点的纹路,剑尖钝钝的甚至没有开刃。 长剑无名,栖真道君锻造完后直接扔给了顾昭,没有说明也没有嘱咐,一副处理残次品的样子。 顾昭却毫不怀疑这把剑的锋利。无涯道君和几位剑修出生的老祖宗对虚骨扇不屑一顾,对这把剑却是赞不绝口。 想到祖师爷、几位老祖宗和师兄,顾昭忍不住皱了皱眉。 今日告别之时,栖真道君再没有说让她过两日再来的话,亲自将她送到了山洞中,告诉她离开之际便在今日。 语言下之意便是,何芳华已然发现了此处便是两个空间的节点。 没有人接引,那片暖融的湖水并不能让他们到达世相灯内,却能让他们离开往生大陆所在的世界,前往另一个空间。 世相灯作为圣人的遗物,原本便是一个具有空间之能的法宝。 即便至今仍未有人能将它完全掌控。 陨落的本界大能们虽然居住在世相灯中,却也要处处顺应世相灯自有的规则。 唯有空间节点,因为连接着不同的空间,游离于此地规则之外。 栖真道君最后对她道:“此地节点是开放节点,并无屏障,你想走或想留,没有对错好坏,皆在你自己。” 知道她想用山洞的特性困住何氏兄妹,栖真道君还给了她一个完善过的古老法阵:“这是无涯老头从上古宗门里扒出来的洞府法阵之一,已被清灵道友完善过,你们若人数太少,灵力不够,万不可勉强使用。” 转身前不忘叮嘱一句:“我明台宗弟子,哪怕入魔入邪都要切记,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道经虽老,却能亘古为人指明心路。 顾昭闻言端端正正地对祖师爷磕了一个头:“弟子谨记。” 栖真道君看到她抬头时的神情忍不住欣慰地笑了笑。 熟悉了虚骨扇与无名长剑,顾昭便开始布置法阵。栖真道君拉下老脸替她找了各道的大能,奈何她只有阵道稍稍能学的进去,炼丹能把丹药练成丹水,驭兽也一窍不通,除了阵道,唯一能达到正常人水平的便是符道,却也仅仅是正常炼气弟子的水平罢了。 顾昭无数次地怀疑栖真道君说自己“天资优异”是不是安慰她的。 确定了阵眼,摆好阵盘,布好法阵,顾昭才发现,栖真道君说的“不要勉强”真的不是一句客气话。 上古宗门弟子使用的洞府法阵,最低都要至少一个筑基期修士才能运转,即便没有筑基期,也需要百十个炼气期。 炼气修士在万年前的往生大陆遍地走,比凡人还要普遍,甚至都不会被当做真正的修士,哪像是如今,筑基都成了许多修士可望不可即的事。 顾昭在世相灯空间里的修炼,一路都未遇到瓶颈,而由于红线引子株和特殊的环境,她的速度也快的惊人,但却始终差筑基一步。 这个法阵,她还当真用不了。 没有法阵,节点也没有自带的禁制,除了山洞特有的迷幻心神的作用,她便只能和何芳华正面对上了。 她在世相灯空间中能感应得到何芳华的进阶速度与她不相上下,却并不清楚她如今修为到底到了哪一阶,也不知道对方有什么厉害手段。 相反,何芳华却很有可能利用红线引母株的优势对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这场对战,她似乎从开始便处于劣势。 察觉到丹田中的红色花瓣在悄悄开放,顾昭重又坐回阵中,五心向天,抱元守一,运转灵气。 灵气霎时连绵不断,鼓荡全身。 何双寒与何芳华带着十来个黑袍炼气修士进入山洞之后,便一直行走在黑暗中。 何芳华心中尚且有些怀疑,紫云上人这时却反而笃定道:“便是这里,本座当年便是从这里不慎落入此地空间的。” 何芳华稍稍放下了心,却仍觉得有些不对劲。 此处离雪山并不算远,她又几乎日日都派人来寻找,偏偏却一直没能找到,而手下的这些人又绝不会欺瞒自己…… 这样的疑惑直到她看见不远处热气氤氲的湖水方才尽然消退下去。 她体内的红线引仿佛一下子被那热气点燃,躁动不安地摇晃着枝叶,在她的皮肤下若隐若现。 那根本就不是蒸腾的水汽,是灵气化形! 她不由地主地运起轻身术,将众人都抛在身后,向着那湖水而去。 第七十五章 缠斗(4.28周五上架求首订求推荐~) 待靠近湖水边,见到那个影影绰绰的身影,何芳华心下大惊,停下了脚步。 追上来的何双寒不解道:“怎么了?” 何芳华顾不上回答,直直盯着湖边的那道人影。 何双寒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 湖边分明是站着一个修士! 可这一路,他们一行人却谁都没有发现,足以说明那修士或是修为比他们中任何一个都要高,或是有什么敛息的秘术。 无论是哪一个猜想,对他们来说都不算什么好消息。 那身影高挑修长,远远看去像是一个年轻的男修。 何芳华勉强控制住躁动的红线引,稳住心神,试探道:“阁下是?” 那人闻言并不回答,反倒是向着她走去。 何芳华谨慎地后退了两步。 愈是紧要关头,愈是要小心。 那人越走越近,随着黑暗从他身上慢慢褪去,他的眉眼也愈发清晰起来。 略显英气的眉与疏朗的气质令她看起来几乎像是个眉清目秀的男修,广袖黑袍,手执折扇,再是风度翩翩不过。 顾昭扫了一眼众人,并未在其中发现陆师妹与方辛等人。 她按下心中淡淡的伤感,慢慢笑道:“师姐何必如此生疏。” 何芳华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面上却依旧是温柔地笑了起来,迎上去道:“原来是顾师妹。【零↑九△小↓說△網】” 感觉到顾昭身上的气息,人群中的秦未央几人暗暗地勾起了唇角。 何芳华的手眼看着便要碰到顾昭的左臂。 当初红线引便被种在了左臂,顾昭岂能不知道她的心思。 一柄通体乌黑的长剑被她从剑鞘中抽出。 长风恰从洞外吹过来,掀起她的袍角。何芳华只觉得一股锋锐之意忽然扑面而来,逼得她不得不倒退了一步。 “师妹这是什么意思?”她稍稍收敛了笑容,肃然问道。 顾昭对她露齿一笑:“师姐的手太脏,我不想碰。” 此言一出,何芳华自己都忍不住在心里为她的大胆而叹了一声。自她得到世相灯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样明目张胆地违抗她。 这位顾师妹是太蠢还是自信有足够的底牌将她彻底抹杀? 她不由地温柔笑道:“师妹年纪尚小,这一次顶撞师姐便算了,但……” 话未说完,便见顾昭执剑刺来,明明是未开刃的剑,却有一股撕裂虚空的凛然,锋锐难当,即便她脚下变幻,险险躲过,面颊上仍旧传来了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之感。 何芳华伸手摸到颊上的温热,方才敛去笑容,抽出长剑。 “顾昭,念在从前的情分上,师姐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好好想想,你是不是当真要与我作对?” 顾昭迎着她的眼神坦然道:“师姐的道我不能苟同,何须再问?” 话音刚落,两道白光便向着顾昭射来。【零↑九△小↓說△網】 顾昭左手扔出虚骨扇,整个人却向前冲去,剑尖直指何芳华。 虚骨扇接住两道暗镖,令他们向着来处而去。 何双寒接在掌心,冷哼一声。 不过几息,顾昭与何芳华已经在缠斗之中,论修为,顾昭要比何芳华还要高尚一个小境界,但何芳华对上她却有天然的优势。 每每凌厉的杀招在触到她时总被化解掉三四成,而何芳华的神识亦不放松,紧紧地缠着她,用母株的身份企图压制她,想要联合她体内的子株控制她的身体。 顾昭紧守心神,识海中抵挡着何芳华的纠缠,手上长剑不停,一时间剑气四溢。 趁着她与何芳华缠斗之际,何双寒踢开对他出剑的莫师弟,手中匕首便向着顾昭刺去。 “当”的一声,匕首与剑身相撞,他抬起头,便见秦未央不知何时挡在了两人之间,接下了这一刺。 “不知好歹!”他压低声音道。 秦未央周身灵气震荡,冷笑道:“你我兄妹之间,早该做个了结。” 何双寒喉口发出一声低吼,迎身扑了上去。 若要近战,昔年的练气第一人张连生也未必能赢他。 “嘶!”何芳华低吟一声。顾昭的剑又在她身上留下了一个伤口,令她不得不快速地后退,放弃与她纠缠,抛出身上披着的薄纱,同时双手合拢。 薄纱在空中瞬间化作一张火网,向着顾昭当头罩来。 顾昭挥动虚骨扇,在身前形成一道风墙,自己则快速地向着火网边缘闪去。 有几个被火网挨到的黑袍修士不住地发出哀嚎声,皮肉被烧焦的味道充斥在山洞之中,随之而来的还有大股黑色的烟气。 邱水天连忙与正在缠斗的黑袍修士分开,与其他几人也向着顾昭身边退去。 几人方退至火网之外,便闻头顶传来何芳华的轻喝,一阵诡异的香气扑面而来。 莫师弟第一个捂着头蹲了下去,秦未央与邱水天也脸色惨白。 何芳华整张脸都爬满了红线引的痕迹,面目狰狞地向着顾昭刺来。 顾昭气海中的子株花蕊疯狂地摇曳起来,令她全身都好似有妖兽在啃咬。 额上冷汗滚落,顾昭挥剑挡住一击,侧身向着另一边滚去。 见她退让,何芳华冷冷地笑了起来:“这就受不了了?”她看着她,忽然伸手抓过一旁护卫姿态的何双寒,长剑毫不犹豫地划开他的咽喉。 顾昭等人大惊。 剑下大量猩红的血液飙溅出来,何双寒的眼神由惊愕变作了然,最后便是淡淡的依恋。 因何芳华放松控制而轻松许多的秦未央忍不住在袖下攥紧了拳。 数只赤色青羽翅的小虫从他的喉口鱼贯而出,顺着剑尖爬入何芳华的袖内。 何芳华身上的红线引瞬间暴涨,而她的修为也顷刻从练气九层到达了练气十层,甚至还在飞快地涨着。 堪堪到一步筑基方才停下。 没有被火网伤到的几个黑袍炼气修士此时也一个一个自动走到她的手下,何芳华周身旋起一个血色的护罩将她护在其中,每当她杀死一个练气修士,便有同样的小虫进入她的身体,她身上吸饱了灵气的红线引也愈发地粗壮饱满。 杀死所有无意识的黑袍修士之后,何芳华侧头向她看来。 顾昭无法打破那护罩,此时已经远远地退开。 “顾昭!” “顾师妹!” 秦未央等人刚刚开口便被何芳华挥手扫到了一边,她身上气息暴涨,看也不看旁人,双眼只盯着顾昭一个人,双掌合十。 长剑忽而化作无数道红光,向着顾昭刺去。 控制剑气为己所用,需要筑基后才能成功。何芳华虽还未筑基,却显然无限接近筑基。 虚骨扇的扇骨化作两把小剑,分散了一部分的红光,另有一部分被扇身化解,余下的却是穿过扇面直向她面门而来。 第七十六章 筑基(求首订~) 顾昭心道不好。 红光速度飞快,直追着她而来,顾昭拼力横剑又挡去一些,却仍有两三道红光刺中她。 乌黑的长剑上留下了一片烧灼的痕迹,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在消失。 顾昭身上的伤口却没有这么幸运。这红光是何芳华的全力一击,在她身上划出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半边身子都血淋淋的。 何芳华轻轻笑了起来,提步向着她走来。 顾不得伤势,顾昭念动口诀,快速催动灵气。 两根扇骨回到了扇面上,小金鱼身上的鳞片金光闪闪,发出耀目的光芒。 何芳华的脚步顿了一顿。 顾昭露出了一丝喜意。 只要能将何芳华困住,她便能得到喘息的机会。 而先前天随灵君还曾与她约定,只要能拖住何芳华,它便有办法打败她。 秦未央等人警惕地看着何芳华。 何芳华的眼神有一瞬的茫然,很快却清醒过来,满含怨气拔下发间金簪。 她的周身也随之出现了一层淡淡的屏障。 秦未央举剑刺去,却被那屏障挡下。邱水天与莫师弟的剑招亦然。 顾昭从地上爬起来,重新运起灵气护罩,同时不断地往嘴里塞灵草丹药,尽量将伤势暂时压下来。 即便这样可能留下后患,往后的事,却也顾不得了。 何芳华却是丢开长剑,握着金簪直直往前走去。 “师父,你口口声声说着看重我,实则暗里派人监视我。” “这便是你口中的看重?” 小金鱼乃是世相灯的产物,或许是因为先前小金鱼的幻境引动了此地灵气波动,使得何芳华遇到了山洞自有的幻境。 此地的幻境虽在一种意义上保护着何芳华,让他们无法趁着何芳华沉溺的时候将她杀害,却也能更长久地困住何芳华,在劣势下为他们争取不少的时间来做准备。 顾昭稍稍松了一口气,抓紧时间询问天随灵君。 “前辈之前说的方法是什么?” 天随灵君沉默了片刻。自他重新苏醒以来,这种沉默便越来越多了。 “你把身体交给我,其他的不用管,我自替你解决她。” 顾昭直言拒绝:“何芳华与我有仇,怎能借他人之手。” “前辈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天随灵君沉沉道:“还有一个,你却更不会用。” “什么办法?”顾昭连忙问道。 “杀了你面前这几个种了红线引的人。”天随灵君低低的声音,像是蛊惑,又像是威胁。 “这种时候,前辈还是不要再和晚辈开玩笑了。”顾昭肃然道。 “本君是不是在开玩笑你心里很清楚。”天随灵君的声音蛊惑道:“你根本攻不破幻境屏障,等她脱离幻境你们便都要死。杀了他们,你身上的子株便能助你一举迈入筑基,轻易就能将何芳华反杀,为你几位同门报仇。” 顾昭毫不犹豫地拒绝:“杀了他们来提升修为,我与何芳华又有什么区别?” 天随灵君叹了口气:“那便只能等死了。” 顾昭坐下来,一声不吭地开始打坐。 不需要用肮脏的手段,她也一样能筑基,只是差一点而已…… 只那么一点点。 黑暗里秦未央看向她的眼睛亮的惊人。 顾昭尝试着抱元守一,进入玄而又玄的境界,心神却总是被天随灵君干扰。它不断在识海中尝试着说服她。 顾昭置若罔闻。 她对天随灵君说得上是失望至极,对自己却更是悔恨。 原以为天随灵君当真有什么办法,却没想到他从那么早开始便打着让她屠戮同门的主意。 是她一时心神出现漏洞才会导致如今的困境。她的修途本该由她自己做主,怎么能天真地以为可以从他人身上获得帮助。 一时的错信,断送的若只是她的性命也就罢了。可如今牵扯到的,还有同门的性命。 若他们几人今日当真陨落在此,她自认要承担大部分的责任。 她不能辜负他们的信任,给了他们希望却又让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希望破灭。 顾昭敞开限制,几乎疯狂地吸收着灵气。无数的灵气化作灵缕,汇入经脉之中。 只差那么一点点而已…… 漆黑的山洞里,顾昭的身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灵气。 莫师弟与邱水天自发在她身边为她护法,秦未央则盯着何芳华,防止她突然从幻境中脱离。 顾昭周身的灵气由薄到浓,最后渐渐地化为实体,仿佛是一个厚厚的茧壳,将她整个人拢在其中。 何芳华始终没有脱离幻境。 而顾昭的进阶似乎也受到了无形的阻碍。 不依靠筑基丹与化气丹强行突破,原本便没有那么容易。 围在她周身的灵气渐渐地开始变薄。 秦未央看了邱水天一眼,邱水天对她点了点头。 她持剑刺向邱水天的心口。 邱水天神色平静地迎了上去,长剑刺穿心口。邱水天倒在地上,心口处几只赤色小虫爬入秦未央的指尖。 秦未央感觉到体内暴涨的灵气,她抿着唇看向莫师弟,眉宇间是少有的凝重与沉稳。 莫师弟对着她笑了笑。 长剑带着温热的血液穿过莫师弟的身体。 一剑之后,山洞里站着的,除了陷入幻境的何芳华,便只剩秦未央。 她扔开长剑,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坐到顾昭身边。 顾昭的神识此时已从玄而又玄的境界中跌落出来,已然清楚自己并未进阶成功。 她心里说不清是失落还是释然。 片刻后顾昭忽然感觉到有人拉住了自己的手。 她此时心神清明,只是尚且还不能脱离进阶的状态。 拉住她的那只手冰凉凉的,却沾着温热的液体。 灵气薄雾眼看着就要散去。 识海中包裹着她的白色光雾忽然用力一绞。 顾昭只觉神识疼痛难忍,而那白色光雾趁机将她压制住,夺走了身体的控制权。 灵气薄雾中的顾昭动弹不得,任由那赤色的小虫爬入她指尖。 霎时间,丹田内的花蕊尽数开放,红色枝蔓飞快地向上蔓延生长着,顺着中脉到达识海,将白色光雾与顾昭的神识一道缠绕起来。 灵气薄雾由薄重新变浓,而白色光雾也放弃了争夺,任由顾昭重新获得身体的控制权。 顾昭只觉体内灵气横冲直撞,浑身筋脉有一种即将涨裂之感。 天随灵君的声音疲惫道:“你若是再不突破,便会爆体而亡,到那时,他们所有人的陨落都是白费。” 顾昭并不回应,却也清楚天随灵君说的没错。 她勉力摒除杂念,守住心神,重新开始尝试着汇集体内灵气,将他们理顺,归入筋脉。 灵气并没有那么容易被理顺,他们四处冲撞,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火辣辣的疼痛,而她的神识也仿佛在被不断地无形的东西啃咬着。 神识的疼痛更甚肉身,说不清道不明,轻易便能让人撑不下去。 顾昭仍旧不断地尝试着理顺灵气,一遍又一遍。 不知多久之后,爆裂之感渐渐减弱,筋脉被拓宽,更多的灵气进入循环之中,由丹田至识海。 一切重又归入平静。 灵台清明,神识凝实,五识通透。 这一次,顾昭清楚,她筑基成功了。 第七十七章 道君(求订阅~) 而她更清楚的是,此刻在她身边,躺着她三位同门的尸身。 她们不是她所杀,却可算得上是因她而死。 “弟子拜见道君!” 鸿钧殿外,几个身着淡蓝门派服的弟子纷纷行礼。 无涯道君披着一身山顶的曦光,从空中落在殿门前的台阶上,随意对几个弟子道:“下去吧。” 说完,他提步行入殿中。 殿中两层玉白高阶上趴着一个不修边幅的男修,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殿中一汪温泉池水。 见他进来,抬头不感兴趣地瞥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 无涯道君咳嗽了两声,那男修不耐烦地挥手道:“别吵吵,看我徒孙呢!” 闻言,连无涯道君也颇有兴味地凑了过去:“如何了?” 那男修看也不看他,兴奋道:“筑基了。”语气里带着一股与有荣焉。 “这么快。”无涯道君微微有些惊讶:“那倒是可以用普罗阵了。” “不然我给她做什么?”那男修不耐烦道。 无涯道君竟也不以为杵,仍旧和他一起看着那池水。 池水之中展现的,赫然便是顾昭所在的山洞。 身着黑袍的女修整个人几乎都要融进黑暗里,她正飞快地摆正阵盘位置,计算着八卦方位。 那衣衫褴褛的男修紧紧地盯着池水,不知什么时候从怀里掏出一把瓜子,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无涯道君瞥了他一眼:“陆栖真,你再吐的到处都是,师妹大概会把你从莲雾峰扔下去的。” 无涯山有数座小峰,其中最为挺拔高耸的,便是清灵真人所居的莲雾峰。 看起来仿佛一夜之间年轻了两个辈分的栖真道君从善如流地收起了瓜子。 看了一会,无涯道君忽然问道:“一下子失了这么多资质不错的徒孙,你小子都不心疼的?” 殿中沉默了片刻。 就在无涯道君以为自己不会得到回答的时候,栖真道君的声音慢慢地响起来,有一种奇异的淡漠:“心疼有什么用?你也不是不明白,” “到时候了。” 无涯道君淡淡叹了一口气,搁在高阶上的巨剑发出了一声长吟。 山洞中的顾昭,已然重新布好阵,站在阵心主位之上,看着陷入幻境的何芳华一点一点走入阵中来。 被红线引带来的力量导致自己强行突破以后,顾昭很快便感觉到了筑基修士与炼气修士的不同。 不在实力上,却在对整个天道秩序规则的感应上。 她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此地的规则之力,但却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无法言说,只合意会,与炼气期时完全不同。 在炼气修士眼中,这里不过是一个能使人陷入幻境的山洞,稍稍比寻常山洞多了些灵气罢了。 但成为筑基修士的顾昭,已能感觉到此地的不同之处。 她越靠近那片湖水,便越有一种将要脱离规则束缚的轻松之感。 除此之外,她也能很清楚地感应到何芳华身上躁动的灵气。 她的突破,必然给何芳华体内的母株带来了不少的灵气,此时这些多出来的灵气正在她体内各处无所适从地游走。 可何芳华在隔绝规则的屏障之中,感应不到天道秩序,引动不了天地灵气,根本不可能直接筑基。 她若想要理顺体内灵气,甚至借机冲击筑基,只有从幻境中挣脱出来。 顾昭在阵盘的最后一个空缺处放下灵石,将灵气注入阵旗之中。 薄薄的光雾在黑暗里亮起,很快却又消失不见。 法阵已开。 顾昭坐在阵心调整吐息。 刚刚突破筑基的她,体内灵气充裕。 她要做的不是补充灵气,而是尽快地适应自己提升的修为。 她的丹田几乎比从前宽广了一倍不止,源源不断的灵气正通过静脉流入其中,变作升腾的淡色雾气,向着识海而去,在触碰到平静的海水时,成为其中的一滴。 “你要趁她没有突破杀了她?”天随灵君道。 “不错。”顾昭淡淡道。 即便她成为了筑基修士,仍旧无法探知天随灵君的修为。 这就说明天随灵君的修为,至少也在结丹以上。 它到底是何处来客? 按捺下心中的一丝惊讶,顾昭想了想,索性对它道:“我允许你待在我的识海里,但你也要清楚,这是我的识海,你没有权利来教唆我甚至命令我。往后你一样可以说出你的看法,但听不听却是我的事。” 她是在告诉它,她不会再把它当做可以相信的前辈,它该清楚,她是主人,而它不过是个被收留的可怜虫。 出人意料的是,天随灵君闻言竟半点怒气也无,甚至还发出了一声轻轻的笑声。 顾昭不再理会。 幻境中的何芳华离阵心越来越近,她持剑指着虚空,起初尚且还算冷静,很快却摇头道:“不是我杀的!” “你也知道是紫云上人干的。” 她伸出手,像是要拥抱谁:“是他控制了我杀了你,哥哥,你是最知道我的。” 她显然扑了个空,怔在原地。 而此时何芳华识海中的紫云上人,同样处境不妙。 他不但无法唤醒何芳华,甚至还能感受到她在下意识地想要绞杀他。 他自然不会束手就擒。 一场争夺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地发生了。 灵气屏障内的何芳华神色快速变化,顾昭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气息愈发紊乱。 片刻后,何芳华终于平静了下来,她似乎看见了顾昭,她对她伸出了手,像是要用力抓住她的肩膀。 “还剩一个,哥哥,你怎么还没有死。” 她的眼睛越来越亮,“杀了你,我就可以去上界了,我会成为结丹修士、元婴修士……” 隔着透明的灵气屏障,顾昭在阵心平静道:“你不会的。” 何芳华仿佛听见了她说的话,满脸的欣喜慢慢崩裂。 “我会的!” “你不会的。没有什么上界,你也不会成为高阶修士。” “不可能的,这不对,不是这样的!” 顾昭看着她,神色镇定,语气沉静地像是在叙述一个事实:“你不可能如愿以偿了,何师姐。” “因为你会死在我的剑下。” 第七十八章 了结 灵气屏障中的何芳华很快平静了下来,她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来时,眼神恢复了清明,灵气屏障倏忽消失。 重新感应到天道规则,饶是何芳华也不由地脸色白了一白。她体内多出来的灵气无人引导,便是方才她在幻境中的那段时间里,这些灵气就已经损伤了她体内小部分的筋脉。 她该强行突破还是先解决了剩下的这一个? 她看向顾昭。 见她看过来,对方露出一个笑来,那笑容落在眼里,莫名地有些与往常不同的邪气。 而她身上的气息,也比往常多了许多的杀意。 更重要的是,她能感觉得到,对方已是筑基修士。 何芳华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剑。 顾昭举起了令旗,念动口诀。 阵盘上繁复的符文亮了起来。 何芳华很快反应了过来,转身便要跑,一回头却发现身后正站着个人。 那人面无表情,提剑刺来。 “你……”何芳华想要抛出薄纱阻上一阻,对方身上却爆出一股巨大的威压,轻易便将她死死地压制在原地,动弹不得。 看着眼前雪白的剑光,何芳华有片刻的失神。 这就是炼气与筑基之间的差距吗? 明明只是差了一个境界,仅仅是筑基期的威压就能让她快喘不过气来。 她回过神来,高声道:“等等!我……” 体内的灵气不再躁动,它们飞快地从她的筋脉内流失,重新回到空气里。而她的神识也疼痛难耐。 炼气修士不比筑基以上的修士,他们对肉身的依赖远远超过高阶修士。 肉身一死,丹田与识海也同样会干涸。 何芳华怔怔地低下头,看见乌黑的剑身上淌着滚烫鲜红的血。 她的血。 她的身体很快倒了下去。 顾昭抽出剑,走近地上的尸体。 她的神色不仅没有半分的轻松,反而更加地警惕。 滴着血的剑就悬在尸体上方。 躺在地上的何芳华忽然睁开眼来。 眼神里满是恨意,却又带着一种寻常没有的沧桑老练。 顾昭这才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终于获得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何芳华”的眼神又飞快地变作茫然与懊悔。 她张了张嘴,像是准备要说话。 下一秒,乌黑的长剑再一次贯穿了她的身体。 “何芳华”微微抬起的手又垂了下去,一阵风吹过来,拂起她沾了血迹的乌发。山洞里重又恢复平静。 持剑的那个顾昭消失了。 而何芳华身后的阵心里,顾昭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终于撑不住跌坐在地上。 四周的阵盘猛烈地抖动起来,灵石与符文一道暗淡下去。 她刚刚成为筑基修士,独自运转整个阵已是十分吃力,对何芳华,便只能尽可能地不浪费时间,做到一击必杀。 栖真道君给的普罗阵是一个偏防御性的阵法,并不具有什么威力大的杀招。但它却能让布阵者在阵中拥有一个与本人一般无二的投射,而这个由阵中灵气形成的投射,甚至也能给敌人带来同等的伤害,让布阵者即使是孤身一人也能做到防守与杀敌兼顾。 但同样,普罗阵也需要大量的灵气,即便是阵盘上的灵石仍旧不能完全地满足其所需灵气。这就意味着顾昭若是不能快速地杀掉何芳华,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阵法失效。 没有阵法,一个刚刚筑基的修士根本无法只用威压就将炼气十层圆满的修士控制住。 万幸她的速度比何芳华要快。 此刻山洞中静悄悄的,顾昭能感觉到她体内因为运转阵法而失去的灵气很快被补充满,而她丹田内的红色花蕊在她杀了何芳华之后变大了几乎有一倍。 她浑身上下都火辣辣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破皮肤生长出来。 除此之外,身体里翻江倒海地涌入许多繁杂的气息,隐隐地还在顺着中脉要往识海而去。 顾昭连忙稳住心神,将那些繁杂的气息阻挡在识海之外,重新进入玄而又玄的境界。 不知过了多久,顾昭起身,掐了一个净尘术洗去筑基时未能来得及清理的污秽杂质,收起阵盘,又将山洞中的尸体全部收殓,将一些能表明尸体身份的信物收进乾坤袋中,最后看了一眼埋着几位同门的地方,顾昭纵身跳入湖水之中。 这身修为是多少无辜的人命换来,既然大仇得报,她不会允许自己生出什么自暴自弃的念头,白白辜负了那么多鲜活的生命。 她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清明通透、道心坚定。 她会代替这些不幸陨落的修士将这长生大道走到尽头,矢志不移,不惧万般折磨劫难。 跳入湖水之后,顾昭发现自己很快又回到了那个满是法器的山崖之上。 长空传来一声鸟鸣,一只金羽雀拍打着乌黑的翅膀停在了她的肩上,乖顺地用尖尖的鸟喙梳理着她的长发。 顾昭伸手摸了摸它的翎毛,身体却不由地主地向着山崖上悬挂着的琉璃灯走去。 琉璃灯的已然亮起来,灯光分明是柔和的,却又璀璨地让人不敢直视。 满山崖的法器沐浴在灯光下,皆轻轻地晃动起来,这阵轻微的晃动很快令得整个山崖也晃动起来。 琉璃灯的光辉渐渐变淡,天色也逐渐变暗,黑暗里唯有法器发着淡淡的光。 四野隐隐地传来美妙的歌声,仿佛是穹苍外鸾吟凤唱的仙乐雅音。 黑暗尽头远远地亮起一片灯火。 灯火很快点亮了整片黑暗。 顾昭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坊市里,影影幢幢的花灯摇晃在伸展的屋檐下。 灯火是一团团融化了的暖黄色,身边擦肩而过的人在说着笑着,虽然有些嘈杂,却并不让人讨厌。 摩肩擦踵,衣香鬓影。 远远地,人群里有个女修对她抿唇笑了起来,红衣乌发,一双眼睛在灯火下漂亮的像是琉璃。 顾昭觉得眼熟,一时想不起她是谁,再要去看却发现那女修原本站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 有人温柔地抚了抚她发顶,顾昭抬起头来,看见张连生收回手,对她温和又可亲地笑了一笑,转身走进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他腰间的阳曲剑在行走中与配饰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顷刻便落入了嘈杂的人声里,再寻不见。 顾昭看着那白衣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在原地微微地笑起来。 “傻乐什么?”猝不及防肩膀被人重重一拍。 顾昭错愕地回头看去。 第七十九章 缘由 开山祖师栖真道君寿元终了陨落之后,作为徒弟的秦通明曾经回过一趟逐鹿城,想要带走一两个族人当做亲传弟子培养,最后却孤身而归,又过了几十年,当青霄一辈的明台宗弟子已经能立起来,他方又回去了一趟。 这一次,逐鹿城秦家并没有让他失望。 他如愿带回一对龙凤胎,皆是他嫡系后人,一个是天资纵横的冰系单灵根,另一个是同样出色的水系单灵根。 两个孩子虽小,可喜却都乖巧听话,小小年纪便能引气入体,成为炼气修士。两兄妹之间的关系也异常亲密。 直到宗门中再一次招收弟子。 做妹妹的不知怎么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一个外门的小姑娘吵了起来。 小姑娘紧紧地攥着一把精致的匕首,妹妹却说那是哥哥送给自己的礼物。小姑娘不肯放手,做妹妹的也觉得自己没有错,自然也不肯让。 一时间谁劝都劝不好。 做哥哥哥的闻讯也赶了过来,从小姑娘的手里夺过匕首还给了妹妹,妹妹喜笑颜开,小姑娘满脸委屈,抿着唇要哭不哭。 最后到底没有哭出来。 自此以后,妹妹和小姑娘算是彻底结了梁子。 很快,她发现哥哥渐渐地不爱和她一起修炼了,他的修为进阶的很快,话也越来越少,他甚至不再对她笑了。她听人说哥哥已经和那个外门的小姑娘以兄妹相称了。 妹妹大哭了一场,把这件事告诉了祖爷爷。 通明长老自然大怒。 要知道逐鹿城秦家虽不是什么大世家,却一向很团结友爱,这种欺师灭祖叛出族门的事从秦家立足逐鹿城以来便从未出现过。 等他带着妹妹找到哥哥,却发现哥哥俨然像是变了个人。 小小的少年跪在地上,神情平静地请求他将他逐出家门,他愿意抛弃姓氏,成为一个普通的外门弟子。 他神态决绝,通明长老气过之后,竟也同意了。 从此以后,妹妹便是秦家嫡系在宗门里独苗苗,他的掌中明珠,而哥哥,成了外门小姑娘的哥哥,改了姓氏为何。 妹妹和小姑娘之间的摩擦却远远没有完。 等到小姑娘也成为了内门弟子,宗门内出了一件大事。 门内经年的老修士,丹鼎宫的徐长老被人发现陨落在了丹房内,一同被发现的,还有两个瑟瑟发抖的小姑娘。 这位徐长老早年在游历中不慎受了重伤,一直以来都依靠化气丹温养神识,维系生命。 化气丹每十年方有一炉,一炉中仅仅有一到两粒是真正有效用的。那一年徐长老的运气很好,丹炉中出了两粒几乎完美的化气丹,一粒给了当年门派大比第一的练气弟子,另一粒自然由掌门给了徐长老。 那日清晨徐长老便觉不好,跟着丹鼎宫内的弟子前去丹房拿丹,谁知最后却陨落在了丹房里。 而他带着的小弟子,好巧不巧正是从前外门的小姑娘。 小姑娘天资平平,好在却很勤奋,小小年纪便成为了丹鼎宫内的小管事。妹妹得知了小姑娘要为徐长老拿化气丹,便偷偷地在丹鼎宫内藏了起来,想要寻个机会报复小姑娘。 出了这件事后,小姑娘一口咬定是妹妹藏起了丹药想要让她难堪,却没料到徐长老正在大限边缘,拖延之下竟然当场陨落。 妹妹却说自己原本是想要这么做的,但等她进了丹房,却发现化气丹早就不见了。 这件事惊动了宗门,最后由刑法堂出面调查。 刑法堂的弟子们并没有在小姑娘的院子里找到化气丹,同样也没有在妹妹那里找到。 这件事情最后不了了之,妹妹被通明长老带了回去严加管教。小姑娘却因为被妹妹冤枉而受到宗门的补偿,成为了丹鼎宫玄霄长老的首徒。 也因为这件事,曾经做哥哥的小少年,对妹妹愈发地敬而远之,直到两人再无交集。 “……即便是刑法堂的长老现在问我,我也不会改变当年的回答。”秦未央撑着手托着腮看向窗外,一双眼睛里倒映着明明灭灭的灯火。 他们两人正坐在坊市内一家酒肆的二楼窗口,周边人声鼎沸,谈笑声不绝。 顾昭同样看向窗外,微微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秦未央自顾自地说道:“我亲眼看见她在徐长老不注意的时候偷走了化气丹,却不知道她在搜查的时候藏在了哪里,也不知道她是怎么逃过徐长老的眼睛。” “她好像是故意只给我看到一般。” 她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郁闷地叹了一口气:“这样看来,我这辈子,好像到死都没有斗得过她。” 顾昭端起酒盏抿了一口酒。 这是世相灯内的世界方有的灵酒,名曰往生,与他们所在的大陆刚好同名。 酒味辛辣,足以忘忧。 没等她想出安慰小秦师叔的办法,便见对面的热转过脸来兴致勃勃地看着她:“我斗不过她不要紧,至少你杀了她。” “而你又斗不过我,这样看来,还是我厉害一点。” 正在喝水除掉口中酒味的顾昭猝不及防呛了一口,猛烈地咳嗽起来。 小秦师叔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做了筑基修士还是这么没出息。早知道当初该让我来。” 顾昭想了想,认真道:“师叔,你不早说。” 小秦师叔对她翻了一个漂亮的白眼。 说过话,秦未央带着顾昭仍旧回到灯市上,扔给她一壶刚打的灵酒,笑道:“两位师侄都入了轮回,很快你也要走,我一个人在这里陪着祖师爷和几位老前辈,倒是自在。” 她单薄的身影在幢幢的人影里显得四十分落寞,顾昭不由地上前一步,低头直视她的双眼:“师叔为什么不去轮回。” 秦未央笑的坦坦荡荡:“在这里不是一样能修炼?再说我也不想忘了祖爷爷、师父和宗门。再活一次还不知道会不会比这次更惨。”她侧头看向她,眼里千万只花灯的光亮轻轻荡漾:“你这么问,难道是希望我忘了你?” 不等顾昭回答,她撇了撇嘴道:“你师叔我好容易做了件光耀门楣的事情可以得意得意,重新来过谁还记得这件事。”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走吧,看着就烦,你个小白眼狼,让我得意一会儿都不行。” “师叔!”顾昭哭笑不得。 秦未央却已然走入了人群之中,远远地还能听到她的声音:“你要是想要报答我,以后要是遇到了你师叔我的后辈,别忘了多照顾照顾。” 不过是一句话的时间,便有无数人擦肩而过,顾昭站在原地,会心地笑了起来。 我会的,师叔。 她在心中道。 第八十章 故地 她不仅会找到小秦师叔的后人,还会努力去寻几位师兄的转世,将他们也重新带上仙途。 长生之道她要走下去,受过的恩惠却也不敢忘。 金羽雀这一次居然没有飞走,一人一鸟便穿过人群行走在灯市上。 灯市的尽头是一片耀眼的白光。 顾昭没有再回头,径自走了进去。 白光之后便是黑暗,黑暗里渐渐亮起无数的符文,在她身侧旋转闪烁。同时识海中的神识则传来些微的不适,但对筑基修士来说,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顾昭运起一个灵气护罩来抵挡传送阵中凌厉擦过的风。 成为筑基修士后,灵气护罩也变得更加稳固,直挨了迎面而来的数道风方才开始有些不稳。 不知多久之后,腾空的软绵虚无感消失,双脚像是重新踏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光线从虚骨扇描金的边缘透出来。 一只白色的小巧纸鸢在她收扇前飞向天际,一眨眼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顾昭收起虚骨扇,踏出阵中。 她正站在凉风习习的山间,草木葱茏,景致熟悉。 她是回了明台宗? 顺着石阶走下去,很快就看到了一排熟悉的院子。 这些院子挨得密集又紧凑,不是她在明台宗所住的弟子院,反倒是很像她做外门洒扫弟子时的院子。 她竟是从传送阵中回到了明台观所在的世界! 此时正是正午,院中空无一人,顾昭很轻易地便找到了那个熟悉的房间,推门走了进去。 “谁!”一道警惕的女声在房间里响了起来,有人迎面撞在了她身上。 撞上她的人身材娇小,堪堪到她肩膀,修为大概只在炼气四层左右。 她顺手扶了那人一把。 一时间两人四目相对,不等顾昭开口,对方已经惊讶道:“你是……顾姐姐?” 房间里的人正是已经长成十四五岁少女的蒋媛,她的样子与几年前相差不大,只是更添了几分少女方有的活泼与灵动。 顾昭点头道:“蒋师妹,是我。”见她点头,蒋媛便扑了过来,毫无预兆地哭了起来:“顾姐姐,师姐……你终于回来了……他们都说你死了……连我哥哥,我哥哥也那样……” 在她的话中,顾昭敏锐地捕捉到几个关键,她安抚地拍了拍蒋媛的后背,轻声询问道:“他们说我什么了?你哥哥……是蒋凡?他怎么了?你慢慢说。” 蒋媛拉着她的衣袖,好容易才平静下来,红着眼眶道:“和师姐一起参与任务的宁师兄与张师兄说姐姐已经死了,就连之前住姐姐隔壁的王师姐也这么说。” “我哥哥……”她低下头,轻声道:“哥哥现在和张师兄走得很近,我们已经很久没有私下见过面了。” 宁师兄、张师兄和王师姐应当分别是当日与她一起前往明台宗的那位不知名字的宁师兄和张连生、王柳青。 张连生……想起这个名字,顾昭第一反应便是已经陨落的大师兄。起初她刚到明台宗的时候,听到大师兄的名字还常常反应过来,如今再听到这个名字,想起的却绝不是现在这位张师兄了。 一晃竟也有六七年了,她也从懵懵懂懂的孩子变成了一个筑基修士。 顾不上感慨时光易逝,顾昭拉着蒋媛在床边坐下来:“我离开以后发生了什么,你慢慢告诉我。” 蒋媛靠着她坐下来,像是在冰河中漂流了许久的幸存者第一次遇到同伴。 从她的叙述中,顾昭得知,当年与她一起参加任务的几人回来后,刑法堂很快开始调查这件事,最后得出的结果却是,几人到了一处洞天福地,为了其中宝物,宁师兄失手将顾昭杀害。 因为其他人回来的时候情况都不太好,门中大部分的弟子都相信了这个说法。而被认定杀害了同门的宁师兄则首当其冲受到了责罚,连带着宁氏一脉都渐渐失势。这几年来,宁氏一脉几乎在门中销声匿迹,不再出头。 与他相反的是,其他三人在门中却越来越顺风顺水,张连生成为了掌门的关门弟子,而王柳青和徐丹青也成为了内门弟子,隐隐还有些精英弟子的势头。 至于蒋媛的哥哥蒋凡,在测仙根后不久便成为了明真长老的亲传弟子,与张连生走得很近,对蒋媛这个妹妹倒是越来越没什么好脸色。 蒋媛最后迟疑道:“……起初我也相信刑法堂的说法,但这几年,不仅是我,许多人都觉得当年的事情或许有些蹊跷。” 顾昭看着屋中熟悉的摆设,淡淡笑道:“不是或许,是一定。”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蹊跷。 首先她是当事人,比谁都清楚当时的情况,再就是其他三人在宁氏一脉失势后纷纷势头大好,必然也与这件事有关系。 他们应当是约定好一起为某人说谎,而这个谎,又正正好满足了某些在位者的利益。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蒋媛换了个话题道:“师姐,这几年我每隔几天就来替你打扫,还赶走了你走之后这里住的外门弟子,就盼着你回来,结果你果真回来了,”她眨眨眼睛,伸出手:“如今看来师姐不仅安然无恙,修为也有所提升,想必是得了什么机缘,对我这个尽心尽力的师妹可有什么奖励?” 顾昭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匣子递给她,抚了抚她发顶,感激道:“这些年实在是多谢师妹。”让她回来后还有个落脚之地。 只是,有了刑法堂对从前那件事的盖棺定论,她只怕不能继续待在明台观了。 她的出现,应当会碍了许多人的眼。 想到这里,顾昭顺手放下兜帽,走至桌前,拿起桌上放着的一块弟子令牌。 上面写的正是她的名字。 蒋媛见状便道:“这是那时候王师姐给我的,我就又放回了师姐的房间。” 顾昭侧首对蒋媛笑了笑。 回到故地发现这里仍旧有自己存在过的痕迹,已然有人记得自己,是件多么让人欢喜的事情。 蒋媛惊讶的声音却忽然响了起来,她指着她的脸,诧异道:“师姐,你怎么也有天命红线?” 天命红线? 第八十一章 防患于未然 蒋媛说的,莫非是她脸上的红线引? 天命红线,昭将这四个字在唇舌间滚过一遍,神情不由地有些凝重。 蒋媛不见她回应,在一旁解释道:“师门发给内门弟子的身份红绳,在一些弟子身上会长成天命红线,有天命红线的弟子,方能称得上是观中的精英弟子。” 世相灯山洞中死去同门的脸在这一瞬间浮现在眼前,很快又消散。顾昭不由地露出一个既玩味又讽刺的笑容。 她刚因为这东西失去了许多并肩作战过的亲友,如今居然还有人冠冕堂皇地把这东西种在弟子身上,美其名曰“天命红线。” 哪里来的什么天命?不过都是人心险恶。 “你的红绳在哪里?”她向蒋媛问道。 按照蒋媛的说法,观中种下红线引的人人为地设下了一个门槛来选择自己要培养的子株,如今蒋媛还没有成为练气五层修士,红线引应当还没有种入她的身体才是。 蒋媛不知所以地伸出手,左手上,赫然便是那根他们刚入观中时内门弟子乾坤袋中的红绳。 虚骨扇的边缘挑着一团火,很快将那红绳烧个干净,却没有伤到蒋媛一分一毫。 小姑娘先是摸着光洁的手腕不住地惊叹,接着方想起来顾昭烧掉的真是她的宗门信物,急的眼眶都红了:“师姐……你怎么……”这些年里她似乎是被人保护的很好,埋怨的话翻来覆去也就是一句“师姐你怎么能这样”。 顾昭看着她的样子觉得很是有趣,连心情都好了几分,轻声问道:“你平常什么时候用得到这红绳?” 蒋媛想了想,开始掰指头:“报名试炼要,每个月领丹药要,领符箓要,还有……去丰谷堂吃饭倒是不用。” 顾昭将一个小丹瓶并几十张低阶符箓扔给她:“丹药不用去领,师姐给你,符箓也是。” 她在栖真道君处待了一段时间,光是几位道君给的中阶符箓便不知多少,更不用说她画符练手画出来的一堆低阶符箓。对蒋媛来说,实在算得上是绰绰有余了。 蒋媛见她一股脑掏出来那么多,下意识愣愣地接过来抱在怀里,瞪大眼睛又想要还给她:“师姐,你已经给过我奖励了。” “报答是报答,这是烧了你身份红绳的补偿,怎么能一样。”顾昭微微俯身看着她笑道。 蒋媛一张脸泛着浅浅的粉色,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好像都是小星星:“师姐现在好像很厉害。” 顾昭又揉了揉她的头发,将那块弟子令牌收进怀里,顺口问道:“你可有拜师?师承哪位长老?” 提起师承,蒋媛显得更开朗了几分:“四年前拜入了师尊炽炎长老门下,师尊对我们几个弟子都很好。” 顾昭了然,这位炽炎长老应当确实是个不错的修士,才能让蒋媛始终能保持着这样天真开朗的性子。 明台观如今看来显然是很有问题,方才她想过带着蒋媛一起走,却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自私,蒋媛在观中有对她颇为维护的师父,何必还要跟着她一起离开这里。 何况她自己都不知道该去哪里,她对这个世界的熟悉程度或许还不如往生大陆。 顾昭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世相灯内发生的一切留给她的影响或许比她自己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这间房中她如今还能用得上的东西并不多,顾昭很快便收拾好,告诉蒋媛自己很快就要下山。 蒋媛很是不理解:“师姐好不容易回来了,为什么要走?当年之事和刑法堂说一声就行了,人活着总比死了好呀?” “何况师姐如今修为进阶飞速,师门应该很高兴看到师姐回来。” 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说的话天真又可爱,顾昭既为她的单纯欣喜,又为她担忧,她怎么能告诉她,师门里大部分人的想法,或许都与她相反。 她最后只叮嘱道:“还请师妹不要把我回来的事告诉任何人……”想了想,迟疑了片刻,又补充道:“如果你觉得你师父可信,也可以只告诉他一个人。” 她或许可以赌一把,在观中找一个突破口。 蒋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识海中天随灵君的声音响起来:“你何必再管这里的事。”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警告,它如今的话少了很多,顾昭几乎快要把它忘了,当下冷笑道:“千年前红线引猖獗的时候整个修仙界如何你想必比我更清楚吧?按照明台观这样明目张胆的态度,有一天红线引或许会重新成为摆在台面上的难题。” “这是我出生的世界,只要这个世界仍有一个我在乎的人,这个闲事我就管定了。” 天随灵君不再说话。 蒋媛却忽然拉了拉她的袖子,举起手里的东西:“师姐,这个你不带走吗?” 顾昭看向她手中的东西。 那是半块黑色的面具,边缘锋锐,泛着淡淡凌厉的白光。顾昭伸手接过来。 甫一接触到那面具,便觉体内灵气疯狂地向其涌去。 顾昭隔断了体内灵气循环与那面具的接触,奇怪道:“师妹,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个东西?” 蒋媛一脸茫然:“师姐,这不是你的吗?这是之前我在你门前捡到的,还以为是你的。” 顾昭一边端详着那半块黑色面具,一边摇头:“不是我的。” 蒋媛看了看她,问道:“师姐,那……这就是我捡到的,算不算是我的?” 顾昭点了点头。 蒋媛接着道:“既然是我的,我就做主送给师姐好了。” “师妹觉得,师姐如果不想和观中扯上关系,还是将天命红线遮起来比较好。” 她将两手叠在一起,微微有些羞赧道:“先前我捡到的时候忍不住自己摸索了一会。这东西虽然没有什么别的用处,师姐却也可以将它当做一个普通的面具来用。” “我收了师姐那么多东西,这个就当是我送给师姐的回报……”蒋媛越说越小声,一双眼睛却巴巴地看着她,像是如果顾昭不答应她,下一秒她就能哭出来。 事实上此刻蒋媛心里有些不安。 她虽不清楚天命红线有什么不妥,却能从顾昭的神态中感觉到一些不同寻常的态度,她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却也想能帮上师姐一把。 她没有什么好东西,只好把这个捡来的面具当做自己的一点心意。 但愿她真的能帮上顾姐姐 第八十二章 来人 顾昭没有再拒绝,当着蒋媛的面将面具带上,遮住了半边脸上蔓延的红线。 蒋媛见状一下子笑了起来,一双眼睛弯弯的像是两汪月牙儿。 顾昭亦看着她微微笑了起来。 两人正要出门,顾昭忽然对着蒋媛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在自己身上拍了一张敛息符,躲在了门旁。 蒋媛不明所以,但仍是很乖觉地拿起了扫把。 门外有一个炼气六层的修士正往这里走来。 片刻后有人打开门,看见蒋媛,笑道:“蒋师妹,你今天还没走?” 这声音很熟悉。 来人身量高挑,只比她矮了一点点,但瞧着却像是练了体术一般强壮。 偏偏还是女修的声音。 蒋媛看也不敢看顾昭站着的地方,也笑着对来人唤道:“王师姐,今天留得晚了一点。” 顾昭恍然,这声音便是王柳青的声音。 当年住在她隔壁,对她还算照顾的那位王师姐。 她们两个当初都是小小的外门弟子,如今她已是筑基修士,王师姐也如愿进了内门。 这样想了想,顾昭手下却并未迟疑,虚骨扇上的小金鱼来回游动起来。 蒋媛只看到面前的王师姐向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却是越过了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在说话。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顾昭,指了指王柳青。 顾昭对她笑了笑:“只是中了幻术,一会儿就好了。” 拉上兜帽离去前,蒋媛轻声问道:“师姐,你还会回来吗。” “会。”顾昭毫不犹豫地答道。 蒋媛在她身后笑起来。 离开院子,外面走动的弟子也并不多,靠着神识的预先察探与敛息符,顾昭很轻易地便到了山下。 对于练气修士来说要走好几天的山路于筑基修士来说不过是一时半刻的事。 顾昭扔出虚骨扇,正要念动御剑口诀,便听身后传来一声厉喝:“谁!站住!” 闻言顾昭并未回头,飞快地跃上扇面,催动虚骨扇御风而行。 发现她的弟子并不是筑基修士,全力飞行了一会,顾昭发现身后并没有人追来,便放慢了速度坐了下来,思考接下来的去处。 明台宗她回不去,明台观也不能待,她如今只有两个去处,一是回去看一看姐姐的近况,二是重新找一处落脚点,将明台观的事情弄个清楚。 想了一想,顾昭决定还是先留下来将明台观的事情弄清楚。 远远地看见一座城门,顾昭在城外树林中下了扇,徒步走入城镇之中。 她如今尚不清楚明台观所在的世界是否也是天道断绝,但不论如何,一个筑基修士,都足以引起不少人的关注。 这里离明台观并不远,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入城之前,顾昭向天随灵君问道:“有没有什么办法改变我的相貌或者声音?” 天随灵君想了想:“以你现在的修为,改变相貌不是一件易事,改变声音倒是不难。” “如何改变声音?” “将全神丹和化气丹一同服下即可,全神丹与化气丹中有相冲的成分,能让你在一段时间内改变声音。” 全神丹与化气丹她都有,对她来说不算是什么为难的事。 怕是除了她这种侥幸“暴富”的人,也没有别人会把这两种珍贵的丹药一起服下只为了改变声音了。 服下两枚丹药,又引导着丹药进入灵气循环,顾昭发现,她的嗓音果然很快变了。 半晌后,她操着一口沙哑粗粝的声音向城镇坊市内的路人问道:“这位道友,哪里有可以租住的灵气洞府?” 那名炼气修士看了她一眼:“仙府?”摇了摇头:“这里没有仙府。” 不等顾昭追问,便自顾自地走开了。 一连问了好几个,都和第一个炼气修士一样,不是回答不知道,便是话未说完便不再说了。 这种古怪令得顾昭心中警铃大作,她转身便向着城外飞遁而去。 却有一方丝帕迎面拦住了她的去路。 “这位道友还请留步。”与丝帕同时出现的,还有一道和善的男声。 那声音并不多么惊艳,落到人耳朵里,却只觉顺耳安详。 不论她用何种法术,那丝帕都稳稳地拦在她面前,顾昭只好转过身去看向声音的来源。 她身后站着数个筑基修士,除了其中两个修士是筑基初期,其他都是筑基后期。 见她转身,其中一个筑基中期的男修口诵佛号,对她和善笑道:“道友不必惊慌,我们并无恶意。” 那男修穿着件再普通不过的道袍,头上却是光秃秃一片,再想到他口诵佛号,顾昭不由问道:“你是佛修?” 那男修不以为杵,仍然笑道:“道友好眼力。” 顾昭扯了扯嘴角。 那男修身后一个模样艳丽的女修用手中的莲花状法宝拍了拍那男修的光头:“正觉小秃驴,我就说吧,你这身伪装,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你是佛修。” 其余几人闻言都微微带了些笑意。 名叫正觉的佛修毫不理会那女修的调侃,仍旧一本正经地对顾昭道:“道友可否告知我们,此地是何地?附近可有什么道宗佛寺?” 顾昭摇头道:“我也是初到此地,知道的并不比你们多。” 正觉点了点头,对她笑道:“多谢道友了。”又对那女修道:“妙无,把你的水云帕收起来罢。” 先前那名模样艳丽的女修闻言惊讶道:“你这就算是问过了?” 正觉和眉善目地对她道:“这位道友已经说她不知道了。” 妙无不说话了,转而对顾昭道:“道友在来的路上可曾见过一位筑基中期的男修,背着一个剑匣,冷冷的不爱说话的那种。” “没有。”顾昭声音沙哑道:“我没有见过什么筑基中期的修士,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道宗佛寺,还请几位道友不要挡着我的路。” 一个身量颇高的男修也道:“师妹,我们换个人问就是了。” 妙无只好点了点头,收回丝帕,歉意道:“有劳道友了。” 顾昭淡淡道:“无妨。” 语毕她转身便要走,却觉得衣角重重地坠了下去,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咬住了。 第八十三章 树林 顾昭低头看去。 一个个头小小的女童用肉肉的小胖手死死地拽着她的衣角。 小姑娘生的白白嫩嫩玉雪可爱,一双圆圆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她,见她看过来,更是笑的露出粉嫩的牙龈。 顾昭心中却是一惊。 她竟是不知她何时走到了自己身边,且这小姑娘虽然小,却有着筑基中期的修为,比她还要高上一个小境界。 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小姑娘居然张开短短的手臂,示意顾昭抱她。 顾昭只好装作看不见那亮晶晶的眼睛,看向对面一行人。 看到她为难的眼神,那叫做妙无的女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手中的丝帕在空中变作一条丝绫,将小小的女童拉回身边,交给身后的师兄,半是好笑半是疑惑道:“师妹并无恶意,还请道友不要见怪。” 原来是师妹。 只是,这么小的师妹?顾昭清楚自己以这样的骨龄突破筑基已是因为红线引太过惊人的缘故,可这看起来不过四五岁的女童竟也是筑基中期修士。 除了女童外,其他人若是没有服用驻颜丹,从外貌上来看应该也与她差不多大。 想到这里,顾昭暗暗有些咂舌,该是怎么样的宗门才能培养出这样的一批弟子? 正觉诵了一声佛号,祥和笑道:“施主,我们这便告辞了,有缘再见。”话音刚落便被妙无又打了一下:“好好说话!” 正觉仿佛听不到妙无的话,眼睑半垂,又对着顾昭点了点头。 顾昭转身便向着城外遁去,远远地还能听到有人在身后奇怪道:“这位道友急着出城做什么?” 妙无的声音答道:“不知道,但……” 渐渐地便听不见了。 重又回到城外的树林中,顾昭寻了一处僻静之地,决定就在树林地安营扎寨,将城内的情况弄个清楚,若是这城镇没有问题,她便进城寻一处租赁洞府落脚,若是这城镇果然有问题,她大不了飞远一点换个落脚之地。 在一块巨石周围下好禁制,顾昭便就地开始打坐调息。 成为筑基修士后,最大的好处除了修为提升,就是可以完全辟谷,不用再依靠五谷杂粮来维持生命,若不是想着传闻中租赁洞府都有更充足的灵气,顾昭深深觉得,以天为被,地为床也没什么不好的。 如今没了宗门,等她将前事了断,独身一人,走到哪里就是哪里,做个快活散修似乎也不错。 等她结束修炼睁开眼,已是第二日的清晨。城中还未有鸡鸣声传来,又淡又薄的晨光洒落在树林里,鼻间都是青草的香气。 似乎是发现她结束了修炼,金羽雀从远处鸣叫着飞回来,重又停在她肩膀上。 摸了摸金羽雀那撮让她爱不释手的金色翎毛,顾昭站起身来,收好乾坤袋,准备去探一探城中的情况。 刚要念动御剑口诀,顾昭便发现,这片树林里,除了她,还有别人。 她捏紧了虚骨扇,向一处树荫走去。 树荫里躺着一个筑基中期修士,一个打开的剑匣并两把剑散落在他身边。 顾昭想起昨日在城中遇到的一行人,这个受伤筑基修士,莫非就是他们口中要找的那一个? 那男修伤势不算重,却也不轻,犹豫了片刻,顾昭还是决定当作没看见。 他的同伴们就在城中,应该很快能找到他,如今她自己身上还有一堆事情没有弄清楚,何必再去揽事上身。 这样想着,顾昭忽然神识一凛,转身挥出虚骨扇,将将挡住一道白色剑芒,同时脚尖一点,向后急速退去。 几乎是下一秒,一张爆符便在她原先站的位置炸开。 一个身量颇高的红衣女修从尘土后走出来,提剑站在那受伤的男修身前。 “阁下是什么人?”女修容貌昳丽,比起昨日那位妙无道友还要盛上几分。 而与那位妙无道友不同的是,这女修眉眼间却有几分英气,穿着红衣并不显妖艳,反而有几分不似寻常的飒爽。 “偶然路过而已。”这女修是筑基中期修士,一身气势惊人,已经隐隐地能给顾昭的神识带来些压迫感,不知是修了什么秘法,还是她本身便实力惊人。 顾昭无意于与她莫名其妙地打一场,是以反而后退了几步,以显示自己绝无不良居心。 那女修用神识扫了扫地上受伤的修士,接着蹙眉狐疑道:“道友还是说实话的好。” 顾昭苦笑:“人不是我伤的,我真的是路过。” 那女修点了点头:“这我知道。” “你进阶未久,身上的气息虚浮,不可能将他伤成这样。” 排除了嫌疑,却一眼被看出来自己身上的问题,顺带被质疑了一番实力,顾昭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不过,”没等她做出反应,那女修盯着她又道:“若你有什么法宝,或是在他受伤之际趁火打劫,也不是不可能。” 刚刚被排除的嫌疑,一下子又回来了。 顾昭正要开口,却见那女修身后落下两个男修,一身散修打扮,其中一人手中拎着一个黑乎乎脏兮兮的布袋,向着那女修套去。 一根扇骨从扇面上飞出,在空中化作一道银光,向着那拿布袋的男修而去。 几乎是同时,那女修也出手了,她手中的剑爆发出强烈的剑气,向着顾昭的方向射去。 两人默契地离开原地,向中间飞快地靠拢。 顾昭看了那女修一眼:“一人两个,没问题吧?” “恩。”话音未落,红色的身影已经冲了出去,一时间剑气四溢,连她身边的风都变得凌厉许多。 速度倒是挺快。顾昭微微笑了笑,手上却并不停顿,虚骨扇扇起一阵清风拂面。 原本在她身后的两个修士见她出手并不如红衣女修那般凌厉,面上皆带了一丝轻视。 却未想到,那阵轻柔的风在他们几步开外变作了席卷的狂风,锋利不输剑气,朝着两人逐渐逼近。 两人这才慌了神,一边运起灵气护罩,一边张开那脏兮兮的布袋,口中念着古怪的口诀。 第八十四章 邪修 脏兮兮的布袋轻易就将虚骨扇形成的烈风吞吃入腹,而另一边的红衣女修也发现,自己的剑气被那布袋化解了大半。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皆对那不起眼的布袋有了些兴趣。 顾昭挥出一道剑气,原本安安静静待在她肩上的金羽雀却忽然冲入了剑气之中,剑气连同金羽雀一道被那布袋吞了进去。 两个男修见状面露喜色,正要再上前,却发现那布袋竟然紧紧地合了起来。 两人看了看持剑冷笑的顾昭,慌忙想要再抖开布袋,但不管他们怎么念动口诀,那布袋却始终闭着不肯再张开了。 顾昭一展乌黑的无名长剑,向着两人而去。 没有了古怪的布袋,两个练气期的男修对她来说并不算是什么强力的对手。 顾昭左手虚骨扇一挥,右手长剑爆发出凛冽的剑气,直直刺破了灵气护罩,将其中一个男修刺伤在地。 另一个男修则吃痛地尖叫起来,神情痛苦地看着被扇骨穿透的左手,想要站起来却又不敢忍受扇骨穿透手掌的疼痛。 顾昭收回剑。 那红衣女修的速度比她还快了一步,此刻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静静看着,而原先与她缠斗的两个男修面朝下趴在地上,不知是受了伤还是已经丧命剑下。 扔在地上的布袋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片刻后,金羽雀长鸣着从中挣脱出来,拍打着翅膀飞到她面前,两颗黑葡萄一般的小眼珠看着她,叽叽喳喳地像是要告诉她布袋里到底有些什么。 顾昭摸了摸它的翎毛将它安抚下来,弓身将那布袋捡了起来。 张开布袋,内里黑黢黢的看不清楚,顾昭看不出什么名堂,正要将那布袋递给红衣女修。 冷不防一剑从旁刺出,将整个布袋刺个对穿。 顾昭隐约听到了一声极细小尖锐的呻吟,金羽雀却拍打着翅膀用一只单足在她肩上跳来跳去。 布袋口泄出一缕淡淡的黑烟。 “果然。”那女修平静道。 “道友可知这是什么东西?” 那女修用剑尖挑起破烂的布袋,点头道:“若我没有猜错,这里面应当是关着一只黑烟鬼。” “黑烟鬼?” “这些人把黑烟鬼封印在这个袋子里,用来抓住他们想要抓的东西,可惜他们似乎不太了解,黑烟鬼一次只能抓一个活物。” 金羽雀叽叽喳喳地叫着表示赞同。 顾昭赞赏地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同时在识海中询问天随灵君:“黑烟鬼是什么?” 这一次天随灵君答得很快:“黑烟鬼由高阶邪修身上的邪气炼成,善于替主人抓捕活物,但其本身却并没有什么攻击性,也能很轻易被打散。” 顾昭明白天随灵君的言下之意是,黑烟鬼出现的地方,必然有邪修的存在。 换言之就是,明台观附近有邪修。 与妖修不同,邪修本质上还是人类修士,与魔修有些类似。但,魔修即便是与其他修士道不相同,也到底是有自己的修炼体系和传承,邪修却不同。 邪修依赖不同的秘法生存,并不讲究修为进阶,也不承认其他修士划分的实力等阶,对他们来说,只有实力的高低。 也就是说,拥有秘法的普通修士在道心出现致命的漏洞后皆有可能成为邪修。 除此之外,邪修往往独来独往,他们没有同伴的概念,甚至常常自相残杀,所以,即便是魔修也对他们颇为不齿。 虽说只要拥有逆天的秘法就有成为邪修的条件,但,真正的邪修少之又少,至少,顾昭生活了六七年的往生大陆,便被栖真道君断言并没有邪修。 明台观的事尚未调查清楚,又出现了邪修的踪迹,顾昭感觉自己似乎终于隐隐地触摸到了这个世界的真实样貌。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布袋。 四个炼气期的散修保住了一条命,还没等她们问便一股脑地全吐了出来。 他们此行是接了城主府的任务,要捉两个筑基期的女修带回去。原本以为靠着城主给的袋子便能很轻易地将人捉住,没想到却被识破了。 红衣女修闻言点了点头:“答得不错,就给你们个痛快吧。” 没等顾昭阻止,四个受了伤的散修顷刻间便齐齐陨落了。 了结了几人,红衣女修从容转首对她道:“要一起进城吗?” 还未等顾昭回答,忽而一阵阴风从两人身后吹来,卷席起满地的落叶,满林的树木摇动不知,像是要被这阴风拦腰吹断。 阴风出现的同时,顾昭感觉神识似乎被无形的尖锐之物狠狠戳中,一股威压将她牢牢束缚住。 她只来得及诧异地向天随灵君问了一句“这是什么玩意儿”便失去了意识。 而顾昭几步开外的红衣女修,情况比她稍稍好了一点,却也不过是勉强撑了一会,隐隐约约地看到了阴风中的一个模糊身影。 这四个散修,难道还有个厉害的同伙?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她便同样失去了意识。 阴风呼啸之中,有一道粗犷的嗓音响起来:“哼,一帮废物!”接着,这道声音便开始骂骂咧咧的,污言秽语一刻不断,无非是埋怨几个死去的散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浪费了自己的一番谋划。 过了许久,才有人淡淡地道:“还不都是你干的好事。” 后一道声音波澜不惊,那骂骂咧咧的声音却戛然而止,让人觉得,他似乎颇为忌惮后者。 安静了片刻,一时间只剩呼啸的风声。 那粗犷的嗓音忽然惊讶道:“咦,这里还有个小子!”语毕,嗓音的主人嘿嘿地笑了起来:“您看,男修归您,女修就归属下了,行吗?” “这一次,我要两个。” “剩下那个,你怎么处理,与我无关。” “是是是……一切都按照您的吩咐。”粗犷嗓音话里话外都透着股谄媚,仔细听却又能发现,这谄媚里难免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你是不是在明台山上有些门路?” “那是!”提起自己与明台观的关系,粗犷嗓音一下子洋洋得意起来:“我能坐上这个位置,还要多亏了那位少爷。” 与他对话的人嗤笑一声:“不要再坏了我的事就好。” 第八十五章 少爷 “您放心,这次绝对不会出岔子……”粗犷声音赔笑道。 林间阴风愈发猛烈,地上躺着的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修士很快便被卷进风中,不见了踪影。 阴风散去之后,露出一个大腹便便、穿着身青色道袍,衣袖上却镶满各种发光宝器的中年修士,他颇为忌惮地在树林里扫视了一番,而后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呸!什么玩意儿,就敢对老子颐指气使。” 目光触到几个惨死的炼气散修,他用脚狠狠地踹了一个最靠近自己的:“废物!都是废物!” 接着,一只毛皮水滑的小貂儿被他从乾坤袋中放了出来,扑到了几具尸体上,开始啃咬起来。 他看着那小貂,满意地咧开嘴笑起来,露出一口乌黑的牙,同时一手伸出,凌空抓起地上的红衣女修,倏忽消失在树林中。 被那股阴风带走的两个修士,一个是那受了伤的男修,另一个,便是顾昭。 此时,顾昭睁开眼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绚丽的羽毛地毯上,她能感受到脸下羽毛柔软的触感,能听到近在咫尺的地方有人正在交谈,甚至能看到由碎灵石块儿串成的珠帘后的两道背影,却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做出任何的动作。 她问天随灵君:“之前我昏过去以后发生了什么?” 天随灵君只道那段时间,处在她识海中的它同样也受了影响,昏昏沉沉的,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将她掳来此地的人,手段高超,修为深不可测。 顾昭听完后很想翻个白眼给天随灵君的那个小光团,废话,她也知道那人定然修为高深。 此外,她总觉得,天随灵君从上一次的沉睡中醒过来后,便总有些古怪,不但手段比不上从前,嘴巴也没有以前那么毒了。 或许是随着她的进阶,天随灵君的神识自然而然地在她的识海中受到了压制的缘故。 不过想想她也是够倒霉的,好容易进了个不错的师门,结果卷进了何芳华的谋划里,侥幸逃了出来,又被高阶修士捉到了这里来。 这一次不知是要被人当做炉鼎还是什么炼丹材料? 没等她多想,珠帘后的人影清晰了起来,想必是谈话完毕,解了禁制。 有人撩开珠帘走了出来。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面容清秀、皮肤白净的男修,看见顾昭睁开了眼,他惊讶又好奇道:“居然醒了一个?” 跟在他身后的筑基初期男修身材矮小,面容平凡,闻言问道:“可要小的将她弄昏过去?” “不用了。”面容清秀的男修挥了挥手,小心翼翼地蹲了下来,泛着水纹波光的袍角就盖在顾昭手上,他自己则打开一把描金扇,伸长了脖子打量着她。 边看边道:“这是个男修还是女修?” 他身后下属状的男修默了一默:“少爷,是女修。” “哦。”少爷拉长声音了然地答了一声。 他看了一会,伸手去抠顾昭脸上的面具,抠了一会抠不动,随口问道:“这是长在脸上的?” 男修又默了一默:“如果少爷想要取下来,用点灵气就行。” “哦。我就问问。”顾昭眼睁睁地看着他抠完面具,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掏她的衣袖。 她的虚骨扇往常就放在袖中,这时被他摸了出来,兴致勃勃地打开,欣赏道:“这个不错,和我爱好相近。” “可惜就是审美太差,画个咸鱼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没有一点意趣,还要好好培养培养。” 说着他又躺了下来,比了比两人的身高,满意道:“就这个好了。” 言语间,是心意已定,懒得再看另外一个了。 顾昭闭上眼睛,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她要承认自己确实是有些运气差的。 那男修迟疑道:“少爷,这是个女修,另外那个是男修,又是筑基中期,实力应当更强一些……” 少爷好脾气道:“我就要这个,和我像,多厉害的修士,不是照样被人捉来了?” 做下属的一想也是,当下重要的不是修为多高,而是能讨了少爷的欢心。 想通这一点,便也不再阻拦。 男修喊了一声“来人!” 顾昭睁开眼,看见数十个炼气修士鱼贯而入,身上穿着的正是明台观正式弟子的道袍,几个人将她身边还没醒过来的患难兄弟抬走,剩下几个女修把不能动弹的她抬到另一间房中,几个口诀下来,将她浑身上下换了个遍,又将一粒赤红的丹药喂入她口中。 一直压制着她的那股力量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顾昭恢复了行动能力,虚骨扇打开,将几个女修都阻隔在身后,自己运起轻身术,反身向着外面跑去。 厅中只剩那少爷与属下二人,见她跑出来,少爷急的喊道:“你别跑,别跑,听我跟你说……” 做属下的则毫不犹豫地向她扔出数张符箓。 低阶的符箓被她轻松地挡住,那矮小的男修瞬间面色阴郁,拿起一面阵旗,念动口诀。 “闭嘴!”少爷忽然暴喝一声。 饶是口诀声戛然而止,顾昭依旧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以防御为主的困阵之中。 衣锦华服的少爷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对她咧嘴笑道:“这位道友,用这样的方法,将你请来,确实不大好。” “但我实在是有要事相求。” “道友和我长得有些相似,又难得合我的眼缘,所以,我想请道友,假扮我的亲族,帮我在这次的洞庭宗论道会里拿个好名次。” 这个法阵以防御为主,并没有什么致命的杀招,顾昭若想要破阵,虽然要费些功夫,却也不是难事。 但听了他的话,顾昭反而放下手来:“洞庭宗的论道会?” 少爷对她的反应很是欣慰,兴奋道:“是啊,洞庭宗离我们明台观还挺远的,但他们老祖和我们观主却是近百年的好兄弟,我族叔说这次大部分内门弟子都要参加,若是能拿前十,不仅能成为精英弟子,还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成为观中任一长老的亲传弟子。” “你不知道,姜长老长得多好看,但我族叔却不肯让我拜入她门下,非要我去找赤鸾那老妖婆……” “少爷!”矮小男修提醒道。 说的滔滔不绝的人这才不情不愿地住了口,“知道了,就你话多,别让我发现你去给族叔告状!” 第八十六章 张玉和 数年前,与弘元真人一道建立明台观的宁真人陨落,原本就已经式微的宁家一夕之间被弘元真人连根拔起,几个宁氏的老长老被关在明台山侧峰廉清峰,而宁氏从前最有前途的几个后辈,则干脆消失在了观中,再无人见过。 宁氏失势之后,观主弘元真人的一双徒弟明真长老与赤鸾长老则出现重新扶持了一批新的“世家”。 其中,这两年风头最劲的便是依附明真长老迅速蹿上位的跑马路张家。 张家从前少有修士,在俗世里也不过是权贵们章台跑马路过的平凡人家,偏偏四十年前出了个惊才绝艳的人物。 张家称不上是什么大家族,但也不是穷苦人家,平平顺顺地繁衍到第二十九代,张家旁支的一位小少爷阴差阳错地被修士发现,带上仙山,成为明台观宁长老的关门弟子。 这位小少爷仙根罕见,资质又出众,很快成为了仙山上的精英弟子,将几个有仙根的后辈也一并带上了山,后来,小少爷成为了观中的执法长老张长老,在宁真人陨落之后,亲自指认师父宁真人与观中某件为人避讳的秘辛有莫大的关系。 用极快的速度拔除了宁家的所有势力之后,弘元真人便将原先宁家的位置补偿给了失去师尊的张长老张讳言。 张家因张讳言方才兴起,比不得宁家失势前势力盘根错杂,直到如今,张家在观中,最为人知晓的,除了张长老本人,便只有一个刚刚炼气十层的嫡支少爷张玉和。 这位小少爷年纪轻轻便成为了观中的精英弟子,瞧起来不输当年的张讳言,近两年在观里年轻弟子中几乎成为了炙手可热的人物,多少弟子都想要巴结他。 偏偏这张玉和脾气古怪,对修炼一事并不上心,反而一心一意地追求起年轻的筑基长老姜长老来。 把没有仙根的张家老家主气得个倒仰,恨不得夺舍了嫡孙,自己替他上明台山修炼去。 张讳言成了执法长老后,一个人要当成一个家族来使,往常并没有多少时间去关心侄子的生活状态,通常只要他不违逆自己便就够了。 在这样宽松的环境下,张玉和小少爷便野蛮生长成了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风云人物,好在他本性没有被带歪,没做过什么真的天怒人怨的事情。 不过是每天去骚扰骚扰姜长老,趁着族叔张讳言不在的时候不好好修炼罢了。 几天前张长老让人告诉侄子,今年明台观会参与洞庭宗执牛耳,其他道观宗门为辅的论道会,地点就在洞庭宗百年一开的秘境靑舟之地。 作为他张讳言的侄子,张小少爷这一次必须参加,不仅要参加,还要能从中脱颖而出,不仅要脱颖而出,最好要能拿魁首。 张玉和对这种争来抢去的事情一向没有什么兴趣,他将顾昭带到洞府中的修炼室里,对她道:“……我听宁师弟说,洞庭宗也就刚刚建派七八十年,也好意思吹他们那个靑舟之地是百年一开的秘境。” “据说,那秘境开启的时候,地动山摇的,把洞庭宗驻守的几个长老吓得要死,这么大的动静,想着周围的几个门派肯定也瞒不住了,他们太上老祖云真人才出来说办论道会,邀请天下各道修宗门去参加。” 修炼室中已经坐着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小少年,身上并无半点修为,见张玉和带着顾昭前来,看守那小少年的练气弟子便很是乖觉地离开了。 没有修为的小少年,人虽坐着,眼睛却紧紧地闭着。 张玉和介绍道:“这是我家很远的旁支的一个小子。” 又道:“是不是和你有点像?” 顾昭打量了一眼这十三四岁的少年,眉眼间与她似乎还真有些说不清道明的相似,遂没有反驳。 张玉和见她点头,洋洋得意地扇了扇弥漫着一股阔气的描金扇:“我可是挑了好几天才找了这个最顺眼的。” 张玉和腰上满满地挂着八九个乾坤袋,他这时低头取下一个乾坤袋,从中拿出一块透明的玉佩来。 那玉佩看起来朴实无华,张玉和将守在外面的那矮小男修喊了进来:“张三,你来弄,小心点。”javascript: 顾昭站在一旁,看着那叫张三的矮小男修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接过玉佩,像是对待什么宝物一样捧在手心里。 不得不说,张玉和小少爷起名字的功力和栖真道君有的一拼,一个是铸了剑就说无名,一个干脆随随便便给下属起名叫张三。 张三熟练地将玉佩快速塞进了少年嘴里,张玉和则在少年对面的蒲团上坐了下来,五心向天,摆出一副修炼的姿态。 片刻后,张玉和眉心之下有一点红光亮了起来,少年的脸上则出现了一副痛苦的表情。 顾昭诧异地看向张玉和,却见他双唇蠕动,似乎是在默念着什么口诀,额上竟还有有几颗汗水滑落下来。 少年的脸色也愈来愈差,直到最后重新恢复平静。 这时,张玉和也放松了下来,调整吐息后,他睁开了眼睛。 张三一直紧张地盯着张玉和,见他睁开眼来,方松了一口气。 哪怕是正经的张家人,都不一定有几个知道,张讳言能爬的这么快,张玉和年纪轻轻便成为炼气十层修士,是因为一项血脉秘法的缘故。 这项秘法最早由张讳言的师尊宁长老发现,后来被张讳言传授给了张玉和。 张玉和自小便习这项秘法,这却还是他第一次将秘法用在进阶之外的用途上。 张三在张家虽是个不起眼的仆人,在张玉和跟前却是比张讳言更亲近的亲人,怎能不为他担心? 张玉和自然也看到了张三的紧张和顾昭的诧异,他云淡风轻地看了张三一眼,站起身笑嘻嘻地掏出一瓶丹药来,态度自然地吃了两粒。 玉佩被从少年的舌下取出。张三用净尘术将上面的口水血水都除了个干净,方才将玉佩递给了张玉和。 张玉和转手便给了顾昭。 第八十七章 新身份 顾昭想了一想,伸手接过。 她虽然不知面前这男修的身份,却也可以从那几个穿着弟子服的修士身上瞧出,这位小少爷与明台观有些关系。 或者,他本身便是明台观的修士。 顾昭试图在脑海中回忆明台观是否有这么一位惹人注目的少爷,但她意料之中地失败了。 她连观中掌门是谁,有几位长老,长老们各自管辖着什么都不清楚,更不用说还记得这一位了。 这种抓瞎足以证明她当年在明台观的状态是怎样的浑浑噩噩,一心扑在自己没能一举入道的事情上,对周遭毫不关心,自卑又可笑。 若她没有阴差阳错去到明台宗,七年后的今日她是否已经入道都未可知。 顾昭端详着那玉佩。 她想弄清楚明台观的事,下山寻找落脚之处本来便是权宜之计,如今有人愿意给她提供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何乐而不为。 兜兜转转绕了一圈,最后到底回到这里。 那玉佩与张玉和拿出来的样子已经大有不同,其中已然藏着一缕血色,在玉质之间弥漫。 见顾昭接过玉佩,张玉和挥退张三,对她伸出手:“这位道友,小人姓张名玉和,不知道友怎么称呼?” 顾昭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手,这是要做什么? 张玉和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将手收了回去,咳嗽了两声,一手执着描金扇掩饰般地扇动起来。 “道友……那个……你不要误会,我以为我还没把血冥玉给你……” 顾昭不置可否道:“无名。” “啊?”张玉和停下手。 “我叫无名。” “哦——”张玉和拉长声音“哦”了一声,小声道:“怎么这里人也这么喜欢叫无名,又不好听……” 顾昭听的一清二楚,却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 她果然是栖真道君的后辈,对起名字完全不擅长。 腰间的乌黑的无名长剑似乎有灵智一般,发出只有顾昭听得见的呜咽般的剑鸣。 顾昭巴不得它真有灵智,这样她就有了一件灵宝,当下便安抚地拍了拍剑鞘。 张玉和草草地将张家在明台观中的地位讲了一遍,而后便花了大量的口水在抱怨他的族叔张讳言长老有多不讲道理,那位姜长老又有多美上。 等他结束长篇大论的演说,发现顾昭已将玉佩带在身上,正尝试着输入灵气。 张玉和见状便道:“这位……无名道友,我把使用玉佩的口诀交给你,你用灵气催动就行了。千万不要让你自己的血滴到玉佩里,非本族的血脉会让秘法失效。” 他顿了顿,重新强调了一遍:“千万不能!一点点都不可以,就算你流鼻血也不能滴在上面!” 流鼻血的筑基修士? 顾昭有点想笑,但她又觉得为人应当厚道一点,于是硬生生地憋住了。 “道友,你感冒了吗?”张玉和关心道。 “不是,你感染了风寒吗?” “你入道以后得过风寒?”顾昭反问道。 张玉和支支吾吾的:“好像没有。” 最早修士修炼的目的便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而这种目的,往往炼气一层就能达到。炼气五层以下的修士可以往往行动矫健胜于常人,耳清目明,不受寻常病痛的侵扰,炼气十层的修士便有百年左右的寿元。 筑基修士寿元可达两百年,结丹修士四百年,元婴修士大限可至八百年,有些延寿秘法的元婴修士,甚至可以有千年左右的寿元,更不用说化神修士的寿元,有万年之多。 这位张小少爷好像时常会忘记自己是个修士。 这点倒十分有趣。 许多杂谈传说里,侥幸成为练气修士的凡人若生活在俗世里,通常会被奉为神仙,渐渐地便会忘却修为高低,陷入凡人的吹捧里,自高自大。 却少有炼气十层接近圆满的修士忘记自己修士的身份,牢牢记着凡人的生活与病痛。 顾昭在玉佩往玉佩中输送灵气之后,便看见玉佩亮了一亮,其中的血色仿佛在其中缓缓地流动起来。 张玉和的神识在她周身绕了一圈后,顾昭便听他满意道:“成了,以后你就姓张了。道友既然不肯告诉我真名,就叫张无名好了。” 他看了一眼紧紧闭着眼睛的少年:“反正我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找来的这小子,叫无名正好。” 这就成了? 两指摩挲着玉佩,顾昭不由地有些好奇。 张家的秘法,与那玉佩有关,还是,玉佩只是个容器? 她当然知道如今并不适合问出口,便试探性地道:“如果玉佩受损,秘法会不会受到影响?” 张玉和连眉头也没皱一下,脱口而出:“当然不会。” 顾昭了然,看来只要这玉佩中的血红还在,她就不会被拆穿。 如此,她便有了一个不错的身份了,足以让她光明正大地探查清楚,明台观到底有什么秘密要用到红线引这种害人不浅的邪门玩意儿。 至于洞庭宗的论道会,于她而言,加入也没有什么坏处。 她也该重新清楚地看一看这个她生活过的世界,况且若无意外,在成为化神修士、拥有开辟空间的能力之前的漫长时光,她都无法离开这里。 这样想着,她郑重又诚恳地向张玉和道谢:“多谢道友。” 张玉和因为她莫名其妙的道谢涨红了脸:“干嘛突然这么客气,本来就是我要找你帮忙。” 顾昭对他和善地笑了笑,也不解释。 当夜,顾昭便在张玉和的洞府里住了下来。 张玉和还未筑基便有洞府,洞府中的房间自然比顾昭山下那间外门弟子房好许多,除了自带的修炼室外,连符纸、符笔,包括日常所需的养元丹都有准备,甚至还有一间小小的炼丹房,内里一应俱全。 顾昭舒舒服服地结束了修炼,伸手将脸上的面具取了下来。 她带着这面具过了一日夜,在树林中过夜的时候没有什么闲心研究它,等到今日,她想查的事情有了进展,又有了绝对安全的环境,就忍不住要拿下来琢磨一会。 面具拿在手里看着黑黢黢的,瞧起来没有半点有灵的样子。 顾昭索性解开了面具与她体内灵气的隔阂。 第八十八章 红线引的对手 霎时间,体内的灵气以及其疯狂的速度往面具中而去。 顾昭不由地有些咂舌,这面具吸收灵气的速度太快,几乎都要赶上红线引了。 好在这疯狂的速度只持续了短短的一息。 丹田内的红线引紧闭着花瓣,似乎意识到了有东西在与它争抢宿主的灵气,将大部分的灵气都截留在了丹田内,唯有少部分的灵气依旧进入筋脉之中。 她这个灵气的主人都没说话,这两个白吃白喝的倒是掐起来了。 顾昭赶忙扔下面具,隔绝了面具与体内灵气的接触。 这种情况下再由着面具吸收灵气,她可能很快就会因为筋脉中灵气循环断开而成为一个只有生命没有意识也不能动弹的活死人。 灵气被疯狂吸走的感觉消失了,丹田内红线引的花苞也渐渐地打开了花瓣。灵气重新由丹田进入筋脉,游走于识海。 而被她扔在一边的面具,那黑色竟然淡了一些,反而更像是深沉一些的灰色。 顾昭大感好奇,一边远远地端详着那面具,一边询问天随灵君:“这面具有什么蹊跷?” “应当是个法宝。”天随灵君道,“还是个有主的法宝。” 顾昭闻言收起兴致勃勃的表情,疑惑道:“方才拿着它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在吸收我体内的灵气,莫非是和红线引一样的东西,吸收其他人身上的灵气给自己的主人?” “不是。”天随灵君斩钉截铁地否定道:“先前你拿着的时候,我能感觉到,这上面没有让人不舒服的气息,反而自有一股清正之气。” 顾昭稍稍放了心,同时心里还有一些果然如此的恍然。继续问道:“照你所说,它对我应当没有害处,可它又是有主的法宝,这就是说,它对我来说没什么大用了?” 天随灵君沉默了一会,再开口时已然带着一丝笑意:“你运气还不错,这半块面具并不是一个完整的法宝,而是某个法宝的一部分,而能让那个法宝断裂出现碎片,显然是法宝的主人经历了什么劫难。” “这种中阶法宝还不会有灵智和器魂,让它断裂的劫难也切断了它和原主的大部分联系,虽然断裂之后威力要大打折扣,但对你来说,也算是个意外之喜了。” 听到天随灵君说这法宝她可以用时,顾昭不由地露出一丝笑意。 虽不知道这面具到底有什么用,但显然没有人会嫌自己法宝多,何况又是天随灵君亲口盖了章对她没有害处的法宝,已是胜过红线引这种邪门东西许多了。 若不是红线引并非她现在的实力可以根除的,她会毫不犹豫地将它从体内连根拔起。 她想要证长生大道,却并不想用这样的歪门邪道。 “这是个中阶法宝?” 天随灵君沉吟片刻,道:“对你们这个世界来说,大约已经是灵宝的存在了。” 修士炼制的种种武器,最普通的是法器,仅仅只是拥有一些灵力而已,更像是储存灵气的一个器皿,法器之上便是法宝,法宝才是真正意义上修士的武器,一般筑基修士才会拥有法宝,法宝又分一到十阶,三阶以下为初阶法宝,三阶到七阶都是中阶法宝,七阶以上便是高阶法宝了。 至于法宝之上的灵宝,是结丹乃至元婴修士才能拥有的。也唯有灵宝,才能生出灵智,乃至拥有自生的器魂。 顾昭很轻易地抓住了天随灵君话中的关键:“这是本界之外的东西?” 天随灵君没有回答。 顾昭觉得他是默认了。 天随灵君自己透底,说过以后又不承认的态度让她觉得很奇怪,但他们两人现在的关系本身也已经很奇怪了,顾昭便也无意就这一点询问天随灵君了。 从天随灵君的这番话里,可以看出几点:一是,这法宝应当还有些用处,二是,本界比起他界远远不如,或者说,至少在炼器一项上远远不如。 对此顾昭倒是没怎么意外。她不像何芳华,以为除了往生大陆,他界都是福地,资源好也罢坏也罢,修的是道,而非种种身外之物,丹药法宝,在修途中仅仅只起到辅助的作用。 她重新拿起面具。 甫一接触到她的手,深灰色面具便又开始了对灵气的贪婪吸取。 而意料之中的,红线引也立马认出了这个与自己争夺灵气的敌人,紧紧地闭合花瓣,试图胜过对方。 顾昭内视中脉,尝试着让红线引放出一些灵气渡给面具。 丹田中灵气形成的雾气缭绕,翻滚着将艳丽的花朵覆盖住,顾昭能感觉到,进入循环的灵气多了一些。 心下一喜,她决定再接再厉。 丹田中灵雾的压制很容易被红线引反扑,使得顾昭稍有不慎便会感到灵气枯竭,令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操控灵气。 如此反复了不知多少次,丹田内的气海终于快要接近枯竭,顾昭扔下面具松懈下来。 她发现,一旦她和红线引直面相对,神识便会异常清明警醒,整个人似乎又回到了世相灯空间中一般。 而面具的颜色只稍稍变浅了一点,反倒是她对灵气的操控比从前要细微了一点,和红线引斗智斗勇原来还能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隔绝了灵气接触,重新将面具戴回脸上,顾昭开始打坐调息,恢复灵气。 修炼室内仅仅点着一盏灯火,朦朦胧胧地映照出室内的场景,蒲团上的顾昭已经进入玄而又玄的世界。而一侧桌上,几本道经旁,一盏模样古朴的小灯笼亮了一亮,很快便又黯淡下去。 几日后,张三亲自将她请出修炼室,告诉她张玉和正在厅中等着。 张玉和约定与她见面的小厅装饰的古朴又简单,几张蒲团整齐列在地上,墙壁上挂着一副普通的画像,画像上是一个面容衰老的凡人,其下的高台上则供奉着新鲜的灵果,一进门,便能闻见灵果的香气。 两人见礼之后,顾昭在蒲团上坐下,指了指灵果问张玉和:“能吃吗?” 张玉和大惊失色。 第八十九章 张连生 不得了了,他心想,这位道友连道修老祖宗的贡品都要吃,这是多大逆不道的事啊! 他立马弹指给贡品运起个灵气护罩。 顾昭看的嗔目结舌。 “道友供奉的是哪一位长辈?” 张玉和脱口而出:“李耳老祖宗,我们道修的……。” 李耳?顾昭思索了片刻,可以肯定她没有听说过这一位道修的老祖宗,可要说是张玉和本家的祖宗,姓氏却又不一样。 张玉和见她神色讶异,反应过来,欲盖弥彰道:“这一位……是我在杂谈故事里看到的一个散修,我很崇拜他……” 顾昭点了点头,虽然张玉和说的有些牵强,但他爱拜谁做老祖宗是他的事,她又不是真的张家人,管也管不着。 她原本也不过是看张玉和一脸紧张,勾出了从前在明台观养成的坏毛病,想逗一逗他罢了。 张玉和却以为她不相信,紧张兮兮地坐了下来,一边和她说话,一边时不时地还要回头去看那堆贡品。 顾昭实在觉得好笑,也不点破。 张玉和道:“洞庭宗的论道会开的急,族叔前段时间就下山去了,只发了传讯符回来,怕是到论道会结束都回不来了。” 他上下扫了顾昭一眼。 顾昭这几日都穿着张玉和让人送来的道袍,和他自己身上那件很有异曲同工之妙,怎么富贵怎么来,腰间一样挂了七八个乾坤袋,袍袖内则用灵蛛细丝绣满了暗暗的符文,一运起灵气,整个人就像是个人形符箓。 “论道会就在这几日?”顾昭不动声色地任他看。 “准确地来说,就在五日之后。” 张玉和对自己的审美一向很满意,当下点了点头道:“族叔说洞庭宗根本无法掌握靑舟秘境,靑舟之地又是第一次出现,他们摸不准什么时候秘境会关闭,只好紧赶慢赶地早点将论道会开了。” 他神神叨叨地伸出手指算了算:“从族叔告诉我这件事到论道会开始,撑死也就是近一个月的事情。” “时间这么急,族叔赶不回来倒也好。”张玉和嘿然笑道:“他这人疑心病太重,除了本家的人谁都信不过,若非是赶不回来,肯定还要好一番折腾。” “我那点伎俩定然瞒不过他。” 顾昭想起玉佩中的那抹血色。 张家应当当真有些旁人没有的手段,是以张玉和才敢用这样的法子来瞒天过海。 只是,她还有一点想不通。往往炼气期的比试与筑基期都是分开的,张玉和一个练气十层的修士,何必要找她这么个筑基修士,寻个练气十层圆满的不是更好? 张玉和见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连忙侧头紧紧地盯着那一盘灵果。 “你不会还打着贡品的主意吧?” “是啊。”顾昭竟然点头道:“而今你已不是俗世里的凡人,居然还会相信供奉祭祀这种事情。” “你那位散修前辈应当陨落了吧?” 张玉和狐疑地点了点头,警惕地看着她。 “修士人死气散,你那位前辈不知道现在还会不会存在于这个世间。这些灵果他吃不得,怎么就不能给活着的人吃了。” 顾昭信口胡扯,面上却是一片光风霁月。 张玉和闻言居然还当真仔仔细细地想了一想,有些茫然道:“你说的好像还有点道理。” “张道友?” “啊?”张玉和张开嘴愣愣地转过来看她。 虚骨扇轻轻一挥,一颗灵果快速地卡进了他张开的嘴里。 一股甜甜的汁水,带着少量的灵气流入口腔之中。 好像真的很好吃…… 张小少爷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嘴里正叼着贡品,连忙呸呸呸地吐了出来。 家里长辈从小就说,贡品是有忌讳的,吃不得,吃了要遭报应的。 想到这里,张玉和咬牙切齿地喊:“顾、道、友!” 他拔剑追出去,却发现院中空空荡荡,微风拂过袍角,方才与他对话的人,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张小少爷在原地气呼呼地站了一会,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勾起了一个大约可以算得上是不怀好意的笑容。 …… “张师兄!” “张师兄今日好早……” “张师兄又完成了一个四阶任务,这么快!” “这一次张师兄也会去洞庭宗的论道会吧?”“当然,那可是我们主峰的张师兄!” …… 张连生从执事堂内领了奖励走出来,走在去往主峰山顶的路上。 他对耳边的议论充耳不闻,一张俊秀可亲的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微笑,偶尔遇到互相认识的,往往还会相互颔首示意。 七年过去了,他而今已是掌门弘元真人的关门弟子,在数月前达到了炼气圆满。弘元真人是经年的老修士,前面的几个徒弟,最慢的也在一年前成为了筑基修士,他这个一步筑基的掌门弟子便成为了观中炼气期的大师兄。 他取代了那位的位置,有了数不清的好资源,修为进阶也要快于常人,几乎未曾遇到过瓶颈。 除了在张讳言叔侄身上跌过几个跟头,这些年他可以说是过得事事顺心。 脑海中闪过张讳言这个名字,张连生一边的嘴角便悄悄地放了下去,原本温和可亲的笑容,一下子变得诡谲起来。 张家的叔侄两人都是一个样子,不识好歹。 大的心思深一些,对他尚且客客气气的,小的却是长了一个榆木脑子。 宁愿从不知道多远的旁支找个摸不清底细的来,也不肯下他给的台阶。 张连生在一座小峰下了剑,运起轻身术,沿着长满黑紫色野草的小路向一处山涧走去。 山涧中静悄悄的,满地都是与小路旁相同的黑紫色野草,覆着一层薄薄的冰霜。 走入山涧,张连生忽然停下脚步,低头看去。 他脚下,野草形成了一张怪异的网,将一人缚在其中。 张连生蹲了下去,笑容宽和:“宁师兄,今日感觉怎么样?” 草网中的人衣衫褴褛,浑身散发着一股奇异的恶臭,他在网中微弱地挣扎了一下,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张连生笑意更甚,他语气温和道:“如今人人都道我是炼气期大师兄,羡慕我是掌门真人的关门弟子,半月前我已炼气圆满,等到师尊赐下筑基丹便可筑基了,” “我所拥有的这一切,还要多谢宁师兄。” “师兄当年之恩,连生没齿难忘。” 第九十章 骗人 草网中的人更加猛烈地挣扎起来,口中发出“啊啊”的声音,那声音像是尖锐的石子刮在砂板上,听得人耳中生疼。 张连生却不以为意,他甚至坐了下来,姿势放松,合眼慢慢说道:“大师兄,洞庭宗的靑舟秘境开了,师父想让我去,我却是不敢。” “靑舟秘境不知道能开多少次,筑基这一关,我却不敢出岔子。总要筑基了才能安心。” 草网中的人依旧发着“啊啊”的音节,也不知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 “我最近老是想起我们以前的事情,那时候我多羡慕你,宁家在观中被捧得多高,你就被捧得多高,炼气四五层便有人喊你大师兄……” “还想起,我们穿过堕仙湖看到的那个世界,可惜当时我胆子不大,不然也一并留下来了。” “或许当时我留在了那里,如今也不会是这样了吧?”他侧头问道,神情里竟然隐隐地有些伤感。 下一秒,那伤感却被狰狞的阴翳取代:“不,我做的没错,这才是我的人生,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你有过的没有过的我都有了。” “我是炼气大师兄,我是张家嫡子,是筑基长老的关门弟子,谁都羡慕我,谁都比不上我!” “是不是?是不是?”他疯了一般地掐动法诀,黑紫色的草网长出了无数尖锐的利刺,不断地向内收缩,从密密麻麻的网眼中渐渐地渗出血来。 草网之中的人,此刻却不做声了,仿佛死了一般。 过了好一会,张连生方才停了手,过了瘾般地在原地朗声笑起来。 他抬手发出一张传讯符,看了看地上那张与草色融为一体的网,法诀停止后,那草网上的沾染的鲜血,竟也渐渐地淡了下去,像是被草网吸收了一般。 张连生微微地笑了笑,“宁师兄,还是同你说话最自在,那两个太蠢,其他的,更不用说。” “我还有事,这次便到这里吧。后会有期。” 说完话,张连生便抽出阳曲剑,化作一道遁光消失在了天边。 草网中重新发出轻微的声响,同样的“啊啊”声,低低的,像是沙哑的哭声。 明台观制符阁。 制符阁一向是观中除了丹鼎宫和演武堂之外最受弟子欢迎的一处。 观中虽只有两个一阶制符师,却也足够绘制出炼气弟子们需要的低阶符箓了。 此刻的制符阁依然与往常一般,人来人往,从厅中到通往丹鼎宫的长廊,到处都是前来领符箓的弟子。 唯有阁楼之上,两位制符师绘制符箓的地方,才是安安静静的。 阁楼上此时坐着一个外貌年约三十的炼气高阶修士,正屏气凝神地尝试着拆解符文。他看的是一张中阶符箓,符文繁琐,是以他一连尝试了月余,仍未得到让自己满意的解法。 刚刚拆出一个符文,他忽然神色一凛,神识扫向门口:“抱朴?” 顿了一顿,他皱眉道:“哪位师兄大驾光临?” 门开了,他下的禁制仿佛是纸片一般不堪一击,来人轻轻挥袖,暗光一闪,已是抬脚走了进来。 “是我,丹青师弟。” 徐丹青已是一脸笑意:“原来是张师兄。” 张连生不急不缓地从门外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抖抖索索不敢说话的小童抱朴,睁大了眼睛瞅着他。 徐丹青看也不看抱朴一眼,只吩咐道:“抱朴出去,告诉今日当值的弟子,谁也不许上来。” 小童连忙跑了出去。 徐丹青顺手下了个禁制,抬头便见张连生微微勾起了嘴角,他心下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问道:“张师兄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没有要紧事就不能来了?” 徐丹青犹豫了一息,仍旧笑道:“是师弟问差了,这制符阁,师兄当然是想来便来。” 他那一息的犹豫没能被张连生漏去,张连生信步走到窗前,背手看着制符阁前来来往往的炼气弟子:“洞庭宗的论道会,你是去的吧?” 徐丹青谨慎道:“制符阁有一个名额,但应当是给我金师弟了?” “你不想去?” 徐丹青摇了摇头,老成笑道:“不过是个秘境罢了,我不是那些年纪轻轻的练气修士,又不擅长斗法,何必浪费这个名额。” 张连生转过来笑了笑:“你倒是看的明白。” “也是,你一直是个明白人。”张连生意有所指道:“从前到现在。” 徐丹青收敛了表情,一言不发。 “你不去,王师妹却不会不去。”张连生忽而换了话题。 “王师妹擅于斗法,又刚好卡在练气八层,论道会对她来说,确实正合适。”徐丹青客观道。 “这次师父有些打算,我虽想帮上一把,我自己却有心无力,王师妹正好……” “至于你,一直明明白白的,也好。”张连生转过身来,对桌前的徐丹青微微笑了笑。 屋内昏暗一片,原先那一片日光,恰好让张连生严严实实地遮住了。 徐丹青退后一步,跪了下来。 他已不年轻了,二十多入道,从外门弟子到制符阁大弟子,这些年他自己都不敢去回想。 他不能出一点差错,一点也不能。 两日对修士来说,快的像是两息,这短短的两日内,明台观却是发生了不少大事。一是,明台观前往洞庭宗论道会的弟子名单已经出来了,就贴在山腰大殿前的广场上。 能去的自然欢欣雀跃,不能去的沮丧一阵也就过了。 他们明台观与洞庭宗关系好,人人都知道,这靑舟之地能开一次,便能有第二次第三次,明真长老不是也说了,不急在这一次。 二是,张长老的族侄,如今在观中炙手可热的张玉和,悄无声地筑基成功了。 在此之前,没人听说他是什么时候炼气圆满的,也没人知道他又是什么时候开始闭关冲击筑基的。 许多人细细地想了想,似乎是从张长老上下山以后,便再也未见过这位张少爷了。 难不成,短短月余,他便真的由十层成为十层圆满,最后一举筑基成功了? 接到传讯符的时候,明真长老正在树下的美人靠上喝茶,他将传讯符捏碎,从中传来张玉和的声音:“明台观第四代弟子张玉和时年二十四岁,筑基成功,上闻天地,下告师长……” 明真长老神色不变,对身后立着的弟子道:“你猜猜,张玉和这个时候筑基,是什么意思?” 美人靠后立着一个长相俊美,面若敷粉的男修,他侧头怀疑道:“会不会是假的……” 明真长老闻言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一般笑起来:“你可真敢想。” 第九十一章 蹊跷 “依张讳言现在在真人面前的地位,筑基丹对张玉和来说不是什么稀罕物。” “他寿元又还长着,论道会也不会不去,这个时候强行筑基,吃力不讨好,更不用说是假的了。” “他总要出现在人前,筑基修士的气息,他要怎么假装?” 明真长老轻啜了一口茶:“要你假装,你可假装的出来?” 容貌阴柔的弟子默不作声地垂下眼睑。 “青光呀,”明真长老叹了一口气,容貌年轻的脸上现出一抹极不相符的慈爱来:“你总比他还要差那么一点儿。” 已取了道号青光的蒋凡抿了抿唇,面无表情。 因弘元真人正在闭关,张长老也不在观中,原本张玉和二十四岁筑基这样惊人的事,竟然也很快便被讨论洞庭宗论道会的风头盖了过去。 主殿钟声通明清亮地响彻了整座山,明真长老将所有名单上的弟子召集到大殿中,几个精英弟子将师门给的乾坤袋发放到所有弟子的手中,明真长老坐在首座上,一派仙风道骨,言辞慈爱地叮嘱着这一趟出行的弟子们。 “出门在外,小心为上,观中与洞庭宗交好,这一次的论道会,不过是一场相互切磋罢了……一切有宗门在你们背后。” 大殿里一阵欢欣鼓舞,明真与炽炎、赤鸾几位长老,更是亲自将弟子们送上观中巨大的纸船上,其他送行的弟子也面露羡慕,目送着纸船消失在视线里。 “这位张师弟筑基的时间还真是不巧。”张连生最后一个上了纸船,对面前的蒋凡道。 蒋凡取出一个乾坤袋,点头道:“筑基第二日就是出发的日子,算的可真准。”他从乾坤袋中拿出一个被擦得锃亮的铜钱,握在掌心里,听边上一个练气九层的弟子道:“听说张长老可是对他寄予厚望的,原本在炼气期,他还有一争魁首的可能,匆匆忙忙筑基,怎么比得过那些经年的筑基前辈。” 蒋凡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侧身问张连生:“张师兄不是不去论道会?” 张连生目光坦然道:“师父闭关前交代了我一件事,我要做完了才能安心筑基,因正巧和你们顺路,所以才来蹭个船。” 此话一出,立马有弟子奉承道:“大师兄是让着我们这些弟子才不去的吧!怎么能说是蹭船。” 张连生温和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那弟子却以为讨了他欢心,接着道:“我们定不让大师兄失望,让洞庭宗云霞观那些人瞧瞧,我们明台观才是天下道观第一。” 船内不少人都笑了起来。 明台观偏居西南,位于九天河的尽头,除了办过一次门派大比,邀请了洞庭宗的弟子,立派以来,便很少与其他道观宗门有什么交往。 出发前代为主持门中事务的明真长老期望他们借此多与其他宗门子弟接触,将明台观的名声播撒到大陆东面去,每个小弟子都记在了心里。 这一次的论道会大部分宗门都会来,这可是个在炼气期扬名立万的好机会。 看着其他弟子们跃跃欲试的模样,蒋凡与张连生对视了一眼,口唇开合,却没有声音。 张连生却瞧清楚了他要问的是什么。 蒋凡是想从他这里知道,这次论道会,宗门真正的打算是什么。 张玉和与顾昭并没有上明台观的大船,在明真长老召集弟子的时候,张玉和便带着顾昭与张三,上了张讳言留给他的一个葫芦形法器,提前出发前往洞庭宗。 洞庭宗位于大陆东边,临海而建,前身是在百年前盛极一时却又突然没落的仙华门,如今的这个洞庭宗,还是八十年前江老祖在仙华门的原址上建立的。 洞庭宗在大陆上只占据了小小一片,在东海却有三十六岛,三十六岛为宗门中长老的住所,众星拱月般围绕着开山老祖江老祖所居住的青空城。 由于大陆东岸气候与他处不同,洞庭宗的门派服饰在各个宗门中也是最有特色的。 年轻的弟子们喜欢穿广袖纱衣,袖子与裙摆处的纱尤其轻薄,行走起来纱衣晃动,像是轻飘飘的流光滑动。 张玉和显然对洞庭宗并非一无所知,讲完洞庭宗的门派服饰之后,他一脸猥琐道:“若是这一次姜长老能穿上那……嘿嘿嘿。” 顾昭却没有他那样轻松,张玉和假装筑基的这件事,让她隐隐地觉得,张玉和找她帮忙,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有没有筑基,只要他出现在人前,便是一目了然。 他既来了洞庭宗,便不可能一辈子不出来露面。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想到这里,顾昭看向张玉和,直白道:“张道友,你若有什么打算,不如和我说个清楚。” 她意有所指道:“如今我们也算是在一条船上。” 张玉和愣了愣,面上竟然露出几分不好意思来,他招来张三,吩咐道:“顾道友觉出来了,你替我说吧。” 张三垂着眼道:“顾道友应当也知道,这种秘境试炼,炼气期与筑基期是分开的。” 顾昭点了点头,张三继续道:“少爷想要一个身份,可以……”张三看了一眼张玉和,没有再说下去。 张玉和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头。 顾昭看向张玉和,眸光锋锐:“张道友,我们之间最好还是坦诚相待的好。” “我会答应你,是因为我需要一个留在明台观的身份。” 张玉和猛地转过来看着她:“你要留在观中……做什么?” “这是我的事,与道友无关。”顾昭淡淡道。 张玉和皱着眉,片刻后还是道:“我也需要一个身份,可以在这次试炼中与姜长老在一处。” “你也知道,我族叔觉得,姜长老是对我用了什么秘术,才让我对她如此迷恋。” “他根本什么都不懂。”张玉和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像是青春期早恋的小男生,满腔忧郁无人懂。 “我只能告诉你,”张玉和调整了表情,正襟危坐,神情认真地告诉她:“这次论道会没有那些人想的那么简单,我是一定要待在姜长老身边的。” 顾昭紧紧地盯着他:“没有那么简单是什么意思?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第九十二章 预见 张玉和不愿意多说:“我自有我的门路……” 顾昭只好换了个问题:“放出了筑基成功的消息,你是准备在洞庭宗筑基,还是另有打算?” 张玉和摩挲着一块和顾昭那块一般无二的玉佩:“我另有打算,这些你不用担心,我既然找了你,便有万全的准备。” 万全的准备? 顾昭笑了笑,“张道友可否告诉我,那位替你寻找帮手的人是什么人?” 未等张玉和开口回答,顾昭接着问道:“当日与我一起被掳来的那位道友如今又在哪里?” 张玉和愣怔间,顾昭已然将玉佩扯下来掷在桌上:“不知这一次,张道友找的是个帮手,还是替死鬼?” 玉佩撞击在桌上,发出一声钝钝的声响。 张玉和反应了过来,他沉默了片刻,神色郑重道:“替我寻找帮手的乃是七尧城城主,张三替我们联系,那位与你同来的道友则让张三送了回去,别的……我实在无法说。” 顾昭点了点头:“原来是七尧城城主。” “我若告诉你,七尧城主或许与邪修有关,你要怎么解释?” 张玉和满脸愕然不似作假:“他竟敢对筑基修士用这样的方法,真是,真是……” “胆大包天。”顾昭替他作结。 张玉和连传讯符也不用,连忙唤来张三:“……与无名道友同来的那位道友送去了哪里?” 张三有些摸不着头脑:“让人送回了来处去。” 送回来处去,又送回了七尧城主手里? “你让人赶紧去七尧看看。” 张三觉得少爷的吩咐很是奇怪,但他向来不会违逆主子,当下便着手去办这件事。 还没等张三一口气吐出来,便听顾昭又问道:“你不准备筑基了,应当是有了什么法子可以使你伪装成筑基修士。” “你或许并不想用这个法子,但你没有时间了,你来不及了。” “是也不是?”顾昭一双眸子清亮亮,紧紧盯着他,内里像是有大片的日光,轻易能照亮所有他几日来死死藏在心里的东西。 张玉和感觉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第一反应便是要否认,刚刚张开嘴,便又紧紧地闭上了。 他默认了。 顾昭移开眼睛,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她取过玉佩重新带在脖颈上。 张玉和或许当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却不该是筹谋已久的,对他来说,看起来更像是事赶事,将他赶入了某个巧合,或是某人的圈套中。 这样,才能将七尧城主的事情解释得通。 “我确实有方法能装作筑基修士。”片刻后,张玉和抬头道。 “我接下来说的话,句句是真。” “靑舟之地是一个与本界极为相像的秘境,内里处处是幻境,真假虚实难以辨清。” 顾昭眼里闪过一道光,看向张玉和。 张玉和神情一派平静,隐隐地还有一些少见的沉稳:“洞庭宗根本控制不了靑舟秘境,秘境一旦开启,里面的事情,皆是本界各宗各派无法插手的。” “里面满是杀不完的敌人和妖兽,宝物的线索会让大部分人丧失理智,靑舟之地,最后会变成本界修士自相残杀的修罗场。” 张玉和所言,乍一听似乎很是骇人,细细一想,却又合情合理。 假设张玉和所说的洞庭宗无法控制靑舟秘境一事是真,靑舟秘境必然与那些寻常的小芥子空间不同,当是一个自成一体,拥有独特规则的秘境空间,一旦有外来者,空间中的自有规则自然会不惜一切手段阻拦、绞杀入侵者。 这样的靑舟之地,纵然比不上世相灯空间,却也应当不遑多让。 而即便是在世相灯中金羽雀的鸟肚子里,不到百来个人,也能让何氏兄妹心境有缺,走入是非不辨的歧途,何况是在这个据说本界几乎所有道观门派都会参加的靑舟秘境里。 至于一切最初的假设成不成立,只要到了洞庭宗随便问两个人便能知晓,张玉和没必要在这一处骗她。 说到最后,张玉和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半是苦涩半是自嘲道:“我自己想想,都不敢确认是真……” 顾昭打断他:“你要我怎么做?” 她不知道在张玉和身上发生了什么,但若张玉和所言有三分是真,她也决定要去那靑舟秘境看看。 原本的种种猜测在张玉和坦白之后反倒都消失的干干净净,她心里想的很是简单清楚。 一方面,明台观附属三镇中有邪修无疑,那邪修还想方设法搭上了张玉和的线,明台观又将红线引光明正大地种在弟子身上,自身显然也不干净,明面上,明台观似乎与洞庭宗交好,靑舟秘境不论有什么蹊跷,与明台观必然逃不了关系。 明台观有她想要保护的人,红线引亦已是她发誓要除尽的东西。 另一方面,靑舟秘境或许同往生界的世相灯一般是超出本界的法宝存在,本界有一两个他界宝物并不是什么奇事,这一点从天随灵君对面具的断言便可看出。而今她是一个修士,她既上了船,这机缘,是福是祸,总要试一试才知。 畏手畏脚向来不是她的作风。 张玉和比她还要惊讶:“无名道友,你……” “若我能如愿救了阿姜,一定给顾道友立长生排位,天天给你烧香。” 顾昭想了想张玉和挂在厅堂中那位李道友的画像,感觉毛骨悚然:“这就不必了……” 这件事中她有自己的思量,并不是一时的心善促成她做了这个决定。 “我们到了洞庭宗,会住在本观的营地。交令牌的时候,你用我的,我用你的。本观同门,未入秘境前不会发现互换身份之事,等到了秘境之内,即便发现了,也由不得他们做什么反应了。” “族叔应当派了不少人看着我,或者可以说是监视我,”张玉和解释道:“你只需要在刚入秘境时骗他们那么一阵便好了,我不能将阿姜跟丢,以我自己的身份和她待在一处,却又是族叔不允许的。” 只要骗过一阵,到那时不仅木已成舟,真乱起来,人人都自顾不暇,哪有功夫去管别人。 “我与你交换,这样简单?” 张玉和点了点头。 顾昭失笑,还真是一个身份的事情。 于她来说,确实不是什么难事。 即便秘境中未如张连生所说那般混乱,等出了秘境,她大可以一走了之,重新走之前的路子,换个身份,徐徐图之。 明台观与红线引有关,她势必要弄个清楚。 第九十三章 上岛 天随灵君却在识海中道:“这小子还有事瞒着你。” 顾昭不甚在意,她与张玉和相识不过数日,称不上至交,又可以算作是主雇关系,他能透给她三言两语已算是厚道。 但她仍旧回了一句:“我会小心为上。” 天随灵君不再说话。 葫芦形法器的飞行速度很快,第三日清晨,他们便到达了离洞庭宗最近的城镇——仙罗城。 仙罗城是临海大镇,不论是对修士还是凡人来说,仙罗城都是南北货运交接的重镇。 离仙罗城十里开外,已有密集的巡逻修士,更不用说到了城门下。所有想要进城的修士都需要阐明入城的原因,并出示弟子令牌,守城的仙盟弟子在核实无误后,便会发放在城中通用的身份玉牌。 在张玉和的介绍里,顾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词,她不由地大感兴趣:“仙盟便是修仙联盟吗?是否是所有道修宗门都在仙盟里?仙盟在本界修仙界又有多大的权力?” 张玉和没想到她一口气吐出这么多问题,他对仙盟的了解显然也不多,勉强讲了两个便喊来了张三。 张三恭恭敬敬地垂着手,目不斜视,模样很像从前俗世里宫中的小黄门:“……本界仙盟原本包含一派二观三宗四门,渐渐地,他道陨落,“四门”中的三门都早早地断了根基,唯一传下来的仙华门也在百年前突然消失,其他门派,如今也只有道修一脉尚在。” 这与往生大陆极为相似,他道断绝,唯有道修一脉尚有传承。 可,顾昭微微皱了皱眉,若当真他道断绝,她怎么会在七尧镇遇见那个叫做正觉的佛修,又怎么会在树林里碰到由邪修方能生出的黑烟鬼? 张三继续道:“‘一派’指的是昆吾山祥云派,‘二观’是指乾元观与玄妙观,而“三宗”分别是洞庭宗、灵宝宗、九仙宗……” 张三说到这里,张玉和接过话头道:“至于我们明台观,尚不在仙盟之中……说起来,那玄妙观全是一群女修,她们的门派服饰,比起洞庭宗来也不差,如果……”说着说着像是又歪到那位姜长老身上去了。 明台观竟不在仙盟之中?顾昭乍闻之下有些诧异,细细一想,反倒是稍稍放了心。 若明台观当真干着邪修的勾当,总会有一两点风声透出去,未入仙盟倒也是一件正常的事。 至少可以说明仙盟尚且偏着正道一些。 仙罗城外满是形状各异的飞行法宝,其中,大型的纸船也有三四个,上面下来的多是服饰不同的练气弟子,由五六个筑基修士带着。小型的法宝里,则是筑基修士居多,练气修士偏少。 张三和几个张家仆从率先从葫芦形法宝中出来,等候在一旁,待顾昭与张玉和出来后,便将两人围在中间。 一行人到了城下,很快便到了队伍前列。 顾昭与张玉和未下飞行法宝前便交换了令牌。 明台宗不在仙盟中,他们带来的令牌需要重新登记录入,换成仙盟的令牌后,方可再换仙罗城的玉牌。 换了仙盟令牌,顾昭若有似无地看了张玉和一眼。 张玉和应是早就知道明台观令牌需要重新登记一事,才敢明目张胆地与她换身份。 在仙罗城乃至仙盟之中,只有仙盟令牌与玉牌才作数。 朱红色的仙盟令牌与白色的玉牌被重新发回几人手中。 在令牌中输入灵气,顾昭眼前便出现了自己的模样,下面一行淡淡的小字标着姓名与修行门派。 她的小像之下赫然标着:“张玉和,明台观。” 想必张玉和的那块令牌里定然写着她信口胡编的“张无名”。 换了玉牌,一行人顺顺当当地入了城。 城内另有一处天地。 除了城内坊市区域、城主府与洞庭宗大陆驻地附近不能使用飞行法宝之外,其他地方皆可使用。 从空中看,仙罗城占地辽阔,坊市与租赁洞府之间的划分鲜明,城中人来人往,其中修士占了七成左右,一派繁荣景象。 按照张玉和的计划,他们在仙罗城并不久留,一路直达洞庭宗附近方才下了飞行法宝。 洞庭宗附近的茶楼酒肆里坐满了前来参加论道会的修士,散修在其中并不多,更多的是服饰统一,衣上绘着门派徽记的宗门弟子。 人群中自有穿着雪白纱袍的洞庭宗弟子将他们分批带入宗内。 负责为张家一行人领路的是个身材纤细、容貌俊俏的男修,极具洞庭宗特色的纱衣穿在他身上,就好像是竹竿上挂着一层纱帐,在风里飘啊飘。 看过玉牌,守门的弟子也很快放行。 一进入洞庭宗的护山大阵内,便觉有一阵潮湿的海风扑过来。 顾昭几人皆是精神一振。 领路的男修笑着询问他们:“几位明台宗的道友,是要在此地等一等同门道友,还是先行前往岛上?” 张三与张玉和皆看向顾昭。 张家一行人里,如今担着张玉和少爷身份的可不是顾昭? 顾昭心下了然,却装出一副沉吟的样子,迟疑了片刻方道:“先去岛上好了,还可以看一看贵宗的风光。” 领路的男修闻言也不觉意外,点了点头,将她们带到前往东海诸岛的码头前。 码头旁泊着数只巨大的楼船,船身绘着种种道书所记载的仙兽福地,在日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东海与大陆之上的江河湖泊不同,仅凭筑基修士的飞行法宝,无法在东海上穿行乃至横渡。洞庭宗能在此立派,也是因为手中有着独特的秘法,可以加固船只,抵御东海的海浪,躲避海中妖兽的视线。 想要到达东海诸岛,唯有乘坐洞庭宗的楼船。 洞庭宗的三十六岛离陆地并不远,楼船行驶平稳,很快便到了顾昭一行人的目的地。 此次论道会,因为邀请的道修宗门太多,洞庭宗只好在每一座岛上安排两个宗门同住。 而洞庭宗分给明台观的门派驻地,便在三十六岛中的小蓬莱岛上,灵宝宗驻地隔壁。 第九十四章 旧友 明台观驻地位于小蓬莱岛西面,与东面的灵宝宗驻地只隔着一座小蓬莱山。 除了东西两面的营地,山上居住着掌管小蓬莱岛的洞庭宗璇玑长老一脉,两面营地分配的洞庭宗弟子,便多是璇玑长老门下。 张玉和向前来接待的洞庭宗弟子报出张讳言的名字,洞庭宗弟子便将他们领到一处小洞府前,在他们的玉牌中输入灵气,记录居住洞府为西贰拾叁。 洞庭宗弟子走后,顾昭回到自己的房间内,张玉和很快便遣人送来了记录着洞庭宗讯息的玉简。 顾昭将神识探入玉简之中。 靑舟之地位于三十六岛中较为偏远的靑舟岛,在此之前的靑舟秘境指的是靑舟岛上一个人为的小秘境,仅仅可供炼气中阶弟子进入试炼。 洞庭宗海上三十六岛的主岛则在中心的蓬莱岛上,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包括掌门元真人以及他们的弟子都居住在蓬莱岛上。 这一次的论道会要持续两旬,一旬是真正意义上的“论道会”,前五日是练气修士的试炼大会,后五日是筑基修士的试炼大会,每五日有两日的休息,供参加试炼大会的修士调整修养。 想要参加试炼大会的修士,可以让人前往蓬莱岛洞庭宗主殿报名,以获得参与试炼的排号。 至于另外十日,则是留给了靑舟之地。 但靑舟之地,只有筑基修士方能进入,想要进入靑舟之地的筑基修士,也可在主殿进行报名,由于筑基修士仅仅只占本界修士中的二成,是以,报名靑舟之地的修士,并不一定需要在筑基大比中获得较好的名次。 是以,送玉简来的弟子还带了话给她,张玉和已让人替他们两人在靑舟秘境一项上报了名,询问她是否有参加筑基大比的意思。 收起玉简,顾昭对那传话的弟子和善道:“劳烦你替我在筑基大比一项上报个名。” 那弟子连忙恭敬道:“您是少爷的贵客,又是本宗的修士,差遣我们这些人,哪里就说得上劳烦了。” 显然是当真把她当做了那个“张无名”。 送走这弟子没多久,张玉和便亲自上了门。 “我们去一趟蓬莱岛。”不等顾昭询问便接着道:“去找两个人。” 瞥见顾昭意味深长的眼神,张玉和掩饰道:“我曾在本观的练气大比中与几个洞庭宗弟子相熟,这一次到了洞庭宗,正好请他们带我们逛一逛。” 临行前张玉和发了几张传讯符。 蓬莱岛与小蓬莱岛离得并不远,用普通的飞行法宝便能到达。 收起飞行法宝,两人走入一间茶棚中。 这种茶棚是露天的,几张桌椅摆放在坊市内的街道旁,在椅子上坐下来,耳边便是整条街的人声鼎沸。 “这洞庭宗还挺有意思,不仅允许凡人上岛,宗门内还设有坊市,倒更像是个仙城了。”邻座有个男修笑道。 “这样也挺有意思。” “什么有意思,一杯最普通的灵茶也要五块灵石,洞庭宗这是穷疯了吧。”一道尖利的声音引得顾昭与张玉和也微微侧目。 发出这道声音的女修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一杯灵酒少说也要十块灵石吧?灵米灵面更不用说,在外面的坊市,五块灵石可以买五张低阶符箓,十块灵石一张中阶符箓……” 她旁边一个长相端正的男修涨红了脸:“陈师妹,谁会像你这么算账。” 他们几人皆穿着一身淡蓝的道袍,应当是哪一宗门的同门弟子。 张三轻声在两人身边道:“是乾元观的弟子。” 张玉和给的玉简之中也有提到过“一派两观三宗”。其中灵宝宗与九仙宗俱是上古大宗门的传承,这百年来在各大宗门之中共占鳌首,不相上下,祥云派是几百年前方崛起的门派,这些年屈居两宗之下,行事作风十分张扬,总像是有些跃跃欲试超过两宗的居心。 至于仙盟的其他几个道观宗门,都与洞庭宗差不离,皆是刚刚兴起,门中还未超过五代。 与明台观十年一代的算法不同,其他宗门均是按照五十年一代来给弟子排道号。 顾昭自己也觉得明台观的算法未免目光不够长远,若非大道断绝,五十年足够许多炼气修士在这段时间内筑基成功,等这一批弟子成为筑基修士之后,宗门才应该招收新的练气弟子,这些新的炼气弟子,才能被称为新的一代,如此循环往复下去。 典籍记载,上古的大宗门,百年一代的也不算少,每代之间的时间越长,便越能说明宗门兴盛,有的是时间与资源好好地培养弟子。 听了一会乾元观弟子的对话,一张传讯符撞入张玉和怀中。 片刻后,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与我相熟的那两位洞庭宗道友今日都有事。” 顾昭点了点头,表示并不意外。 洞庭宗做东道主开的论道会,这么大的地方处处都要用人,又是论道会开始前两日,一切都要准备,哪有那么多空闲时间。 两人付了茶钱便要走,没走几步,张玉和忽然停下了脚步:“等一等。” 他好像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他放出神识小心翼翼地绕了一圈,再收回来时,双眼看向斜前方,面上不由地浮出一个笑来:“正巧遇上。” 顾昭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三五个雪白纱袍的洞庭宗弟子,正陪在几个修士身边,替他们介绍坊市内的货物。 被他们围在其中的几个修士穿着淡紫色的道袍,其中一个高大的男修怀里还抱着一个白白嫩嫩的小童。 那小童咬着手指,似乎对洞庭宗弟子的介绍不感兴趣,转着脑袋睁着大眼睛打量着四下的人群。 看见街道旁的茶棚,那小童一下子抽出嘴里湿漉漉的手指,指着顾昭与张玉和所在的方向,急切地拍打着抱着她的男修。 顾昭也看到了那小童。 与那小童不同,她当下满心震惊。 等那一行人转头看过来,顾昭已经可以确认,这就是她在七尧城见过的那一行人。 第九十五章 生事 在小童的拍打之下,抱着她的男修也回首向着茶棚的方向看过来。 那男修剑眉星目,高鼻薄唇,一身气息疏朗。 他一双眼睛鹰一般地将茶棚中的几人扫了一扫,顾昭能感觉到有一道强大的气息绕在自己身侧。 几乎是看见那男修正脸的同一息,顾昭转脸看了一眼张玉和。 张玉和正盯着那男修,愣愣的:“我怎么觉得这位道友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顾昭笑了一声,“啪”地打开虚骨扇,看着那男修抱着小童提步向着茶棚走来。 张玉和没有认出来,她却是认出来了。 这穿着淡紫道袍的灵宝宗弟子,便是在树林中遇到的那个受伤的筑基中期男修,最后与她两人一起被七尧城主掳到了张玉和面前。 只不过,当时这男修始终没有醒来,她却是看了个一清二楚。 那男修朝着两人所在的茶座走来。 张玉和终于也想了起来,脸上便不由地带了一些心虚。 离两人不过二三步的距离,张三刚要站起来,便被张玉和压了下去。 张玉和直起身来,和颜悦色道:“这位道友有何贵干?” 那小童从男修怀里挣扎着跳了下来,趁着没人注意一下子扑到了顾昭怀里。 顾昭满身气息顷刻变得锐利起来,很快却又收敛。 那男修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张玉和,又将眼神放在那小童身上:“灵宝宗叶无双。” 被人这样无视,张玉和的神色不由地有些难堪,正要开口,却听那男修问道:“这位道友,可是有什么灵宝在身?” 他的视线已从小童身上转到顾昭身上。 张玉和骇了一跳,灵宝?本界还会有灵宝存在? 顾昭神色变也不变,从容道:“我们与道友不过萍水相逢,道友这样问,怕是不好吧。” 也不说有,也不说没有。 张玉和简直要抚掌大笑。 那男修神色冷淡,从背后剑匣内抽出一把乌黑长剑来。 一时间剑意弥漫,茶棚中几人只觉像是有利器扼住了咽喉。 连那乾元观陈姓女修尖利的嗓音也一下子戛然而止。 一股清正之气震荡开来,压的人喘不过气来。霎时间灵光暴起,无数剑气向着顾昭射来,剑气中那柄乌黑长剑宛如游龙。 茶棚中的几人慌忙运起灵气护罩。 待剑气散去,整个茶棚已经不成样子了,开设茶棚的是个中年男子,躲在一张千疮百孔的桌子下瑟瑟发抖。 他在心里叫苦不迭,别人来洞庭宗做生意都是只赚不赔,怎么偏偏他三天两头遇上这种寻仇的事。 张玉和虽看起来是个筑基修士,实际上到底还是炼气底子,这一下灵气护罩都被剑气戳的摇摇欲破。 顾昭收起虚骨扇,眉眼冷凝。 那男修原先抱着的小童还在她身边,他竟也不顾。 这人若不是生性凉薄便是太过冲动。 街对面的一行人也被这动静吸引过来,有人扔出一个莲花状法宝将顾昭脚下的小童稳稳地托了起来。 顾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女声:“叶无双,你不要太过分了!” 将那莲花状法宝收入手中的,正是顾昭先前在七尧城里见过的女修妙无。 妙无一身淡紫道袍的领口露出来两片绯红的衣领,衬得她越发容色艳丽。她将小童抱起来交给身后的师兄。自己则对着冷眼冷眉的叶无双笑道:“我这个做师妹的,忍不住还是要和师兄说一声,出门在外,师兄就算不想着宗门的名声,也不该太肆无忌惮。” 叶无双皱了皱眉,却并未出口反驳。 妙无身后又走出一个人来,乌发披散,眉眼含笑,瞧着便让人觉得可亲。 正是与妙无同行的佛修正觉。 他对着茶棚中受到波及的几个修士和善地笑了笑,伸出手就要去摸头,手伸到一半似乎才想起自己如今有了头发,只好将手背到了身后,脸上难得有了一丝为难的表情。 “今日是我师兄莽撞了,诸位的损失,我灵宝宗会一力承担。” 顾昭等人还未说话,乾元观的陈姓女修已经爆竹一般炸了起来:“你说承担,怎么承担!我这是刚领的道袍!” 正觉脾气颇好,“道友,出……我灵宝宗必然不会食言。” 叶无双已将长剑收回剑匣之中,意味不明地看了顾昭一眼,扬声道:“妙无师妹,拿几个乾坤袋来,今日是我太莽撞了,无双给几位道友请个罪。” 听到拿乾坤袋,妙无愣了一愣,想了想,从身后默不作声的师兄身上扯了几个挂在显眼位置的乾坤袋下来,一边不忘颇为怨愤地看了一眼叶无双,一边让仆从将那几个乾坤袋奉给了茶棚中几人。 雪白纱袍的洞庭宗弟子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一般,笑容和善地打着圆场:“诸位道友都是洞庭宗的客人,这一次是我们洞庭宗招待不周,还请几位道友海涵。” 又高声对茶棚的主人道:“你是多少号?” 茶棚的主人从桌子下钻了出来,报了一个号码,那发话的洞庭宗弟子点了点头:“你去外事堂领一套新的桌椅,这几日的茶钱宗门包了,你也一并去领了。” 茶棚主人大喜过望:“多谢仙人!” 陈姓女修已经迫不及待地将那乾坤袋打开,看着里面露出亮晶晶的灵石,这才心满意足地合上乾坤袋,一副大度的样子道:“下次要是再这样乱出手,别怪我们乾元观不客气……” 站在她身后的乾元观弟子忙眼疾手快拍了一张噤声符在她身上。 陈姓女修瞪着一双眼睛,两颊憋得通红。 张玉和也息事宁人道:“这一次就算了,几位道友也都道了歉,我们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 顾昭有点想笑,张玉和这一番话,说了还不如不说。 好在灵宝宗的几个弟子也无意纠缠下去,抱着小童的男修对洞庭宗弟子说了几句话,一行人便又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趴在男修肩上的小童依依不舍地看着顾昭的方向。 张玉和神色古怪地对顾昭道:“你不会和那叶道友有一腿吧,难道那小姑娘是你们……” 他越说越离谱,顾昭失笑:“你觉得我生的出那么大的女儿吗?” 张玉和想了一想:“说不定你实际已有三四十岁的骨龄,只是驻颜有术罢了。”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你们俩还都有一把黑丑黑丑的剑。” 第九十六章 不是人 黑丑黑丑的剑?无名可是栖真道君赠与她这个晚辈的,若按照张玉和的说法,岂不是老祖宗和那叶无双也有一腿? 顾昭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张玉和还兴致勃勃道:“你瞒不下去了吧?我就说他怎么就针对你……” 顾昭实在听不下去,抬手给了张玉和一个爆栗:“闭嘴,你怎么小小年纪就有这种臆想症,婆婆妈妈的,听的老子心里烦。” 张玉和摸着头有点委屈。 她一个女修,怎么好意思说他娘! 还说脏话,不如他的阿姜温柔,肯定嫁不出去…… 顾昭当然不知道张玉和想的是什么,她此刻正在细细地回想那个被灵宝宗几人抱着的小姑娘。 叶无双忽然的针对显然不会是张玉和肚子里想的那种原因,或许是因为那小童对她表现出了异常的好感。 她上一次便觉得其中有些古怪,那小童年纪小小,却有一身筑基中期的修为,她当时以为是大宗门教导有方缘故,这一次却是发现了稍许端倪。 那小童看上去很是喜欢她,扑过来的时候她正正好对上她的眼睛,里面分明没有半点寻常小女孩该有的雀跃欢欣,与她的举动很是不符。 倒像是,她身上有什么东西,令她对她有一股天然的亲近,无关情绪,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亲近。 会是什么呢? 是虚骨扇,还是无名长剑? 这两样法宝都间接或直接地出自老祖宗栖真道君之手,灵宝已是超越本界法宝境界的存在,若这两样之间有一样升阶成了灵宝,栖真道君不会不告诉她。 天随灵君淡淡道:“那女童不是人。” “或者说,不是人类修士。” 天随灵君的话到这里便戛然而止,对顾昭来说,却已经足够清楚。 如果是这样,怪不得那叶无双会直接问出口。 张玉和与顾昭在原地又等了一会,没多久便看见一个雪白纱袍的洞庭宗弟子朝着两人走过来。 这弟子正是方才那群陪着灵宝宗弟子中的一个。 见他过来,张玉和反而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两步,藏身于张三与几个仆从之中。 连一句提示也不给她。 顾昭苦笑,对上那洞庭宗弟子时,却已是一脸熟稔,哥俩好地拍了拍他的肩:“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那弟子大声笑道:“怎么也得有个八九年?” 待他抬头看见顾昭的脸,却是一愣。 顾昭微微笑道:“怎么了?” 那弟子伸手重重地捏了捏她的肩膀:“你小子,怎么越长越像瘦鸡。” 顾昭哭笑不得。 这张玉和自己不靠谱,找个熟人怎么也这么不靠谱,有上来就说人像瘦鸡的吗? 收回手,那弟子又指了指她面上的深灰色面具:“带着这玩意儿做什么?脸被打了?” 顾昭对他神神秘秘地“嘘”了一声,装作意有所指实际上毫无意义道:“你也知道我族叔……唉!” 那弟子了然地拉长声音“哦”了一声,不知想起了什么,也感同身受地伸出手来拍了拍她肩头:“我都懂。” 你懂什么呀? 张玉和听得想笑,却又不得不硬生生忍住,从背后塞了个玉简给顾昭。 顾昭分出神来将神识探入玉简,里面清清楚楚只写了两个字——常宁。 像是个人名。 那洞庭宗的男修正在讲自己这两天被分去接待几个宗门弟子的事,冷不防顾昭问道:“师兄在门中可认识常宁这个人?” 洞庭宗男修脱口而出:“常师兄?你认识他?” 见他反应,这常宁在洞庭宗似乎是个名人。 顾昭心内斟酌一番,笑道:“昔年下山时有幸得到这位常道友相助,所以……” “原来是这样。”洞庭宗男修打断她:“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们常师兄就是这样的人,在门中也经常帮我们这些小弟子,时常给我们传授进阶心得。” 顾昭只好点点头:“常道友原来是这样一个侠义心肠的人。” 男修深以为然地附和道:“常师兄就是这样的人。” 好不容易送走了洞庭宗的男修,两人也无心岛上风光,匆匆回到小蓬莱岛上的洞府中。 张玉和沉吟道:“没想到那常宁是这样一个人。” “这个常宁,与靑舟之地有关?” “不错。”张玉和道:“第二年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族叔便说了这个名字,说这个常宁,是洞庭宗在靑舟之地的领头人,让其他几个宗门的人都颇为忌惮。” 他看向顾昭,眼中有几分不容错识的愧疚:“我如今不能说的太多,等此事了了,道友可以随意向我提一个要求,由我来完成。” 顾昭嗤笑一声:“就算我自信能从靑舟秘境里全须全尾地出来,万一你没出来,我要找谁去要报酬去?” 张玉和被她说的一噎,半晌方道:“就刚才那个傻大个,宁威,他都能出来,我怎么就不能活着出来了?” 顾昭安慰性地点了点头。 送走张玉和,顾昭进了修炼室。 张玉和显然是有一段多出来的记忆,即便有九分是假,她也不能掉以轻心。 而今她自己身上,最要紧的便是在世相灯内受的伤。虽然当时吃了不少灵草,但这么短的时间内,显然无法恢复如初。 天随灵君对她这么快就要报名参加筑基大比的决定颇有微词:“你筑基前受的伤还需要温养,参加这种筑基大比于你有百害而无一益。” 顾昭却道:“一来,我刚回到这里,只有将本界筑基修士的水平摸透了,才能在秘境中做到心中有数。二来,我不是冲着拿魁首去的,未必会受那么重的伤。”她一身的隐患一时半会好不了,若想让身体尽快进入适合与人比试打斗的状态,以适应接下来可能在靑舟之地遇到的未知危机,她便只能如此。 好在,万一遇到实力太过强横的对手,她完全可以认输以保全实力。 此外,与红衣女修在树林中出手时,她便隐隐地觉得体内灵气运转常有凝滞。但却苦于这几日一直没有机会证实。 是以筑基大比,哪怕只是上去走个过场,她也总是要走上那么一走的。 第九十七章 嚣张 “你放心好了,”她对天随灵君道:“我向来珍惜自己的小命,不会给你控制我这具肉身的机会的。” 天随灵君在识海中嗤笑一声。 翌日,明台观一行人抵达了小蓬莱岛,张玉和很快便把顾昭喊去,两人一道去了领队长老——炽炎长老的洞府中。 听到这个名字,顾昭便想起了蒋媛,若是她没记错,这炽炎长老,便是蒋媛的师尊。 张玉和却觉得有些奇怪:“这一次筑基长老中竟只有炽炎长老和姜长老来了?” 顾昭心中一动:“原本还有谁?” “明真长老。” 这便意味着在张玉和的记忆中,某些事情发生了改变。 炽炎长老的洞府看起来与他们所居住的西贰拾叁相差无几,唯有议事厅倒是异常地宽阔。 明台观此次前往洞庭宗的弟子算上张玉和与顾昭两人刚刚好二十个。这些弟子中,炼气弟子十七个,筑基弟子除了两人外便只有一个叫做墨冥的女修。 见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入厅中,炽炎长老毫不避嫌地将张玉和喊上前去,顾昭便立在一旁,看着炽炎长老将手放在张玉和头顶百会穴处,神色冷凝。 炽炎长老是个面貌大约二十多岁的筑基初期修士,生的飞眉入鬓,鼻正眼明,面相虽年轻,却只给人沉稳威严之感。 坐在一旁的黄衣女修却是笑着问道:“道友便是张师兄的族中后辈吗?” 那女修眸若翦水,语未出而唇先弯,没有一丝一毫作为观中长老的架子,想必便是张玉和天天放在嘴边的“阿姜”了。 顾昭对姜长老行了一礼:“姜长老,晚辈张无名,在家中行十九,是张族兄的同族。” 姜长老温和地点了点头便未在多问,反而将那名叫墨冥的筑基女修喊上前来:“这是丹鼎宫弟子墨冥,你可称一句师姐。” “师姐。” 那女修袖口与裤腿皆扎了起来,神色冷淡,却也依言喊了一声师妹。 姜长老笑起来:“此次门中筑基弟子便只有你们三人,筑基大比上定然比不过九仙宗灵宝宗那样的大宗门,是以观中并不要求你们拿到什么漂亮的名次,只要尽力而为便是了。” 两人点了点头。 那边炽炎长老已经探查完张玉和的情况,神色虽不算好,却也不坏。 看来张玉和的伪装并未失效。 顾昭松了一口气。 张玉和探头过来:“你们在说什么呢?” 姜长老笑吟吟对着顾昭与墨冥道:“顺便看好你们这位不着调的师兄。” 两人笑着应是,张玉和在心上人面前涨红了脸,张了张嘴像是想说话的样子,最后还是憋了回去。 阿姜很快会知道,他已经不是她眼中那个不着调的晚辈了。 炽炎长老拎着张玉和的领子将他扔到面前,张玉和低眉敛眼地站好,听炽炎长老肃然道:“你贸贸然筑基,根基不稳,这一次就不用去筑基大比了。” 张玉和应了声是,他本来就没有报名,他这一身筑基修为,平日里骗骗人还算可以,真刀真枪的却容易露馅。 炽炎长老却是转脸看向顾昭,那目光像是能穿过她脸上的面具看到她颊上红线引的痕迹:“你叫张无名?” 顾昭点了点头。 “你筑基时的情形想必与玉和相差无几。”炽炎长老一双眼睛深深地看着她,却不过点到为止。 “弟子省得。弟子参加筑基大比,并没有什么目标,打得过便打,打不过便退。”顾昭真心实意地对炽炎长老行了一礼,坦白道。 炽炎长老见她心中有数,微微点了点头:“你想的倒是明白。” 顾昭现在的身份是张玉和破格带进来的帮手,于两位长老而言,不过是个陌生的同行者,甚至还可能因她的加入而挤掉了一个本门弟子的名额,他们能有这样的态度,已是让顾昭心生感激。 两位长老交代了一些事项便离开了议事厅。 厅中顿时热闹起来,不少弟子向着一个身量颇高,面若敷粉的男修靠拢去。 “蒋师兄,两位长老的意思是,这一次论道会的重心,是在我们这些炼气弟子身上?” 那男修却抬步走出人群,拦在张玉和面前,笑道:“两位长老走了,张师兄怎么也急着走?” 张玉和觉得看着他那张娘里娘气的脸便有些心塞,奈何被人拦住脱身不得,只好勉强带了一点笑出来:“族妹报名了筑基大比,我们兄妹二人还需要回去准备一些事宜。” 那男修让出路来,语气不阴不阳地感叹道:“有一个做长老的族叔可真是好,随随便便就能拿到我们这些普通弟子抢破头才能得到的名额。” 围在他身旁的那些弟子里立马出现了几个附和声。 “蒋凡师兄说得对!” “凭什么让一个外人来占我们的名额!” 站在门旁的顾昭眸色暗了暗,掩去了几分惊讶之色。 原来这个小白脸一般的男修便是蒋媛的哥哥。 短短几年的时间,怎么就被那明真长老养歪成这样? 活脱脱一个娘娘腔。 张玉和的想法显然也与她一样,皱着眉头不知道怎么开口。 顾昭忽然笑了笑:“这位便是蒋师弟?” 蒋凡脸色不大好,但顾昭是筑基修士,自己不过是个炼气修士,她这么喊,却也不算错。 “我们族叔怎么样,关你屁事?族叔不把名额给我,难不成还能给你?” 谁也没想到她竟然戳破了那一层纱,说得粗俗明白,蒋凡一张惨白的脸也不禁黑了一黑:“你这话什么意思?这种事你还有脸说?” 顾昭笑眯眯地摇了摇扇子,意有所指:“没什么意思,大家都一样罢了。” “蒋师弟不必生气,伤身,还是留着精神准备明日的练气大比为好。” 张玉和也在一旁帮腔,一副头疼的样子:“蒋师弟见谅,我这个族妹混不吝惯了,我刚刚急着带她走也是……你看……是吧……” “你还不向蒋师弟道歉!”张玉和用眼神示意她。 顾昭收起折扇,端端正正行了一礼,脸上还是笑眯眯的,任谁看都是每当一回事的样子,偏偏她弓身的一刹那,一股筑基修士的威压猛地铺开来。 第九十八章 思索 那威压并不算强势,却仍让人有一种细微的紧张感,仿佛此时厅中任何一个方向都有一支对准了自己的箭,下一秒便要离弦而出。 议事厅中的每一个人几乎都绷紧了神经。 一时间厅中落针可闻。 顾昭微微笑了一笑,转身便走。 威压顷刻消失,不少人松了一口气。 张玉和急急忙忙地跟在顾昭身后,不忘对蒋凡笑着说一声:“蒋师弟,明日再见!” 蒋凡垂在衣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很快却又松开。 他一瞬间想起师尊明真长老在临行前对他说的话:“青光,你还是不如他。” 不如张连生也就罢了,对着张玉和和那不知道哪里来的小杂种他也要低一个头吗? “蒋师兄,你怎么了?” 蒋凡颇为不耐烦地低头看去,却是一个模样极为稚嫩的女修,怯怯地看着他,眼里有些遮遮掩掩的关心。 他回忆着张连生的脸,学着他那惯有的弧度,颇为温和地笑了笑。 那女修果然红了脸:“蒋师兄……” “嘘”他伸出一根手指放到她唇上:“师妹可否帮师兄做一件事?” 那女修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般地看了看周围,其他弟子尚且在讨论刚才离去的张家兄妹,喧哗中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她抿着唇点了点头。 蒋凡俯下身来,附在她耳边道:“你去东面的灵宝宗,替师兄找一个人……小心别让洞庭宗的弟子发现了……” 角落里的筑基女修看了两人一眼,冷笑了一声,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议事厅。 回到洞府中,张玉和犹有些不解:“无名道友,你何必与那蒋凡对上。” “他在门中,虽比不上我与张连生,却也算的上是个风云人物。” 顾昭不理他,自顾自地在蒲团上坐下来,在识海中对天随灵君道:“那十七个里面,大概有十五个?” “十五个,剩下两个炼气六层都是骨龄太大没什么筑基希望的。”天随灵君肯定道。 十七个炼气弟子中,十五个都被种了红线引子株,至于两位长老,顾昭不敢细探,但几乎能肯定他们身上是没有的。 而三个筑基弟子中,她不用说,除了张玉和,那名叫墨冥的女修身上也有红线引。 “那个墨冥很有意思。”天随灵君道。 顾昭赞同道:“看起来似乎不像表面那样简单。” 天随灵君不置可否地笑道:“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顾昭被勾起了一丝好奇心,天随灵君却是无论怎么问都不肯说了。 “那个蒋凡倒是不足为惧。”天随灵君换了话题道。 顾昭“嗯”了一声,想的却是,明台观把这样一个队伍派出来是什么意思? 十七个炼气弟子中,那两个没有红线引的,明明白白地像是弃子,而要进入靑舟秘境的炽炎长老、姜长老,包括她与张玉和在内的三人,则多数是没有红线引的。 她算是明台宗计划之外的,那个名叫墨冥的女修似乎也并没有师承…… 若张玉和先前所说是真,或许,明台观一早就知道靑舟之地有问题。 甚至很有可能,明台观得知的消息,是仙盟透过洞庭宗漏出来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靑舟之地里到底有什么? 傍晚的时候,东面灵宝宗的营地与小蓬莱山上的璇玑长老都派了弟子来到明台宗的营地。 灵宝宗弟子请了炽炎长老过去与本门一叙,璇玑长老派遣的弟子则带了许多小蓬莱岛特有的灵果,只说是长老不在岛上,招待不周,有什么事都可以派人上小蓬莱山传信。 那棕色的灵果摸上去硬的硌手,咬下去却是出人意料地甘甜爽脆,张玉和当着小蓬莱弟子的面一连吃了三个,称赞道:“确实独特,用灵果来招待来客,这是你们自己的主意吗?” 那弟子笑了笑:“是我们璇玑长老走之前吩咐的,这是重因果,靠虫蝇来传种,取了个谐音,可喜味道与其他灵果都不一样,算是我们小蓬莱岛的特产,往年也经常给门中其他长老送去。” “这璇玑长老也很有意思。”天随灵君道。 连听天随灵君说了两个有意思,顾昭不由地笑了笑。 除了人有意思,这一次论道会也很有意思。 本界几乎所有叫的出名字的宗门此刻都在洞庭宗三十六岛上,围绕着一个小小的靑舟秘境。 是什么样的秘境,能让整个修仙界重视如斯? 璇玑长老派的弟子还要再往其他各个洞府去送灵果,匆忙告辞之后,张玉和抱了半筐灵果鬼鬼祟祟地往房间走去。 边走边小声道:“老祖宗哎,晚辈给你上供来了,你可千万要保佑我活着从秘境出来,和阿姜生两个大胖小子……” 一旁的顾昭用折扇挡住了脸。 张玉和一个练气十层的修士,就是这么点追求,说他丢人,偏偏他又是一副诚心诚意的样子。 怕不是中了那位姜长老的毒没救了。 回到修炼室,天随灵君提议让顾昭尝试着控制体内的红线引。 顾昭有些讶然:“我能控制红线引吗?” “虽说红线引是超越你境界的存在,却也并不意味着在你自己的身体里你拿它全无办法。有一点你要清楚,你是宿主,这是你的身体,红线引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寄体。” 闻言,顾昭沉下心来,五心向天,气凝丹田,内视气海。 气海之上,艳丽的花朵半开半合。 起初顾昭尝试着与那些花朵产生联系,却总是被排斥在外。 屡次失败后,她索性隔断了体内的灵气循环,对天随灵君道:“如果有什么问题,你就喊我。” 天随灵君答应下来。 隔断灵气循环之后,丹田内的灵气只出不进,很快顾昭便感觉到类似于斗法时灵气耗尽的力颓之感。 原本漂浮在气海上的花朵垂了下去,渐渐打开了一片花瓣,而后是第二片,第三片……吱吱完全开放。 气海变作了花海,挨挨挤挤的全是胀大的花朵,竭力地想要留住最后一丝灵气,不让它顺着中脉流向识海。 至于识海中的红线引藤蔓,自有天随灵君替她看着,她并不担心。 第九十九章 细微 最后一丝灵气在气海中消失了,胀大的花瓣开始急速缩小,最后紧紧地闭合起来。 守在修炼室外的仆从发现里面筑基修士的气息忽然消失,又不敢贸贸然破开禁制,只好发送传讯符禀报张玉和。 张玉和很快就赶到了门外,大惊失色地喊道:“无名,你干啥呢!怎么没动静了!” 顾昭气定神闲地在修炼室内坐着,眼睛睁也不睁,唯有嘴唇动了动:“不用管我,我休息一会。” 休息得筑基修士的气息都不见了? 张玉和小心翼翼地放出神识探查禁制内的情况,片刻后方才松了一口气,对那守门的仆从道:“万事都听无名的,没什么要紧的事不用来禀报我。” 守门的仆从十分委屈,这不就是大事吗? 修炼室内的顾昭已然沉浸于与红线引的对抗中,对禁制之外的声音充耳不闻。 她在熬,红线引也在熬。 她阻隔灵气循环之后不过是暂时变作一个空有修为无法使用的凡人罢了,红线引却不同。 她虽不清楚红线引对灵气的依赖到底有多少,但看往常红线引对灵气的疯狂吸收,便也可知,红线引对灵气的依赖绝不会比她小。 延伸到识海的红线引慢慢地动了起来,缠绕着神识的藤蔓悄悄地收紧,一圈又一圈。 神识传来尖锐的疼痛,那疼痛时轻时重,应当是天随灵君出了手的缘故。 也不知过了多久,神识的疼痛渐渐地变弱,直至消失。 识海中恢复如常。 而丹田内的靡丽花朵皆是一副恹恹的样子,耷拉着花瓣,像是快要枯死了一般。 “放些灵气进来。”天随灵君道。 顾昭打开隔绝灵气的禁制,灵气一股脑地涌了进来,丹田中的花朵几乎是立马恢复了原有的姿态,贪婪地张开花瓣吸收着灵气。 顾昭将灵气循环重新隔断。 红线引依然如第一次一般无声地对抗着她。 有了第二次,便有第三次,第四次……顾昭隔断灵气循环的时间越来越长,放开禁制的时间也不断在缩短。 也不知过了多久,重复了多少次,再一次阻断灵气循环之后,预料中的疼痛并未出现,顾昭这才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来。 她不再阻断灵气循环,反而全然放开束缚,凭着本能开始吸收灵气。 守在门外的张家仆从发现空气中的灵气以极快的速度在往修炼室内汇聚而去。 他拿出一个传讯符在手里捏了半天,还是放回了袖中。 主子让他听里面那位前辈的吩咐,如今那位前辈并未开口,他还是不要自作主张为好。 在另一间修炼室内的张玉和忽然睁开了眼睛,莫名其妙地走出门去,对张三道:“我怎么感觉有人在和我抢灵气?” 张三面无表情地回道:“属下让人打听过,我们这处洞府离小蓬莱山的人造灵脉很近,应当是西面营地里除了两位长老的洞府之外灵气最充足的一个。” “不过,属下也觉得,灵气似乎没有方才浓郁了。” 张玉和想了想:“那边有没有什么事?” 张三自然知道他想问的那边是何处,当即道:“王五没有什么动静,要不要派人去看看?” “不用了。”张玉和不假思索道:“我们派一堆人去盯着算是什么意思……就这样好了,我正好休息一会。” “等一等再说。” 顾昭并不知道自己肆无忌惮地吸收灵气给整个洞府中人带来的影响,却也惊讶于自己吸收灵气的能力。 她的筋脉还是筑基期应有的宽度与容纳度,但传输灵气的速度却异常地快速,这就导致了她吸收灵气的速度也很快。 天随灵君说这是因为她的身体与灵气的亲和度很高,又问她刚入道时是什么情形。 顾昭回忆了一番,发现她刚入道时灵气涌入的速度确实十分疯狂,仿佛是久旱逢甘霖一般。 她简单地告诉了天随灵君,“这就对了。”天随灵君道:“你这具身体,资质实在是差强人意,也就只有与灵气亲和度高这么一个优点了。” “否则你当时哪怕是接收了所有子株的力量也未必能够筑基成功。” 肆无忌惮地吸收了一阵灵气,顾昭开始有意地控制灵气进入体内的速度。 察觉到灵气进入体内的速度猛地变缓,天随灵君淡淡地笑了一声:“还算聪明。” 顾昭已然进入筑基期,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法术口诀胡乱用,她需要好好地练一练对灵气的掌控能力,使自己在斗法中能够尽量少地浪费灵气,将每一招发挥出最大威力。 毕竟,吸收灵气的速度再快,也比不上斗法时使用灵气的速度。 如今,趁着折腾红线引的功夫,正好一起练一练。 “……虽然还是有功法更便宜一些。”天随灵君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在改变吸收灵气速度的同时,顾昭也在尝试着控制体内的红线引。 起初,红线引并不愿意听从她,但渐渐地,它似乎也意识到,它在这具身体里,并不是可以任意横行的小霸王。 有另一股力量,比他对这具身体更了如指掌。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随灵君道:“可以了。” 顾昭仍旧重复了一次,确认红线引吸收灵气时确实再也不如从前那般肆无忌惮后,方才停手,重新以正常的速度开始吸收灵气。 天随灵君意料之中地笑了笑,却也并未说什么。 顾昭不再信任它,已是明明白白的事,她没有明显地排斥它,也不过是因为她现在没有这个能力罢了。 天随灵君一时间竟是情绪复杂,有些无奈与自嘲,却也有那么一点若有似无的欣慰之情参杂在其中。 顾昭睁开眼,站起身,神识密密铺开,长袖一振,霎时间灵气震荡,虚骨扇从袖中飞出,恍若无物地穿过她先前设下的禁制,向修炼室外飞去,很快却又回到她手中。 透明的扇面上一朵堆雪溶月的白色小花,尚带着一滴将坠未坠的露水。 顾昭俯下身去。 花味清香,穿透肺腑。 将白色小花收入玉匣之中,顾昭提步向着门口走去。 第一百章 炼气大比(一) 修炼室外的庭院里,种着一棵挺直修长的花树,树荫下有不少的落花并两三枝花枝,都是被虚骨扇扫落的。 顾昭带着一种意料之中的意味笑了笑。 她本来就没觉得自己在灵气控制上能有多少天赋,于她而言,修士之途唯在勤奋二字。 第二日便是炼气大比开始之日,两位长老带着明台观众弟子前往蓬莱岛。 蓬莱岛主殿面朝东海,供修士斗法的场地据说是洞庭宗江老祖的心爱法宝,形如一朵硕大的花苞,静静地浮在平静碧蓝的海面之上。 他们一行人刚刚上岸,便闻主殿钟声长鸣,数十个仙娥打扮的洞庭宗筑基女修从人群中飞出,同时对海面上巨大的花苞吟唱口诀,声清音脆,恍如仙乐。 巨大的花苞缓缓打开,一时间虹光乍现,灵气四溢,直至整个花苞完全绽开,露出其中的流动着剔透碧光的花托。 人群中不少女修爆发出赞叹之声。 原本吟唱口诀的数十个女修引着长老们带着各宗门弟子平平铺开的莲花瓣上就座。 每一朵花瓣都围绕着作为斗法场地的花托,不论处在哪一处,想必都能将台上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倒是解决了宗门座次之争。 “听说这次斗法场地的选择交给了小蓬莱岛的璇玑长老,”坐下之后,张玉和冲着祥云派所处的方位努了努嘴:“这位璇玑长老传闻八面玲珑、长袖善舞……若不是借来了江老祖的法宝,怕是那几个大宗门能当场打起来。” 顾昭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 祥云派的弟子服饰大约是几个门派中最显眼不过的了,一片淡青淡蓝中,只有祥云派那一片花瓣上是张扬艳丽的红色,惹人注目。 明台观的几个弟子之中,已有人小声道:“就是俗世的戏园子里也没有这么招摇的。” 招摇归招摇,人家祥云派的弟子却丝毫不觉得自己成了年轻修士们关注的中心,除了盯着九仙宗与灵宝宗的两片花瓣,眼睛瞟也不瞟别的地方,个个交头接耳,毫不顾忌地纵声大笑。 张玉和却是又说起了他们所处的莲花状法宝:“……也不知这江老祖是什么样的人,喜欢这样娘们兮兮的法宝。” 娘们兮兮是什么好词吗?顾昭抬手就是一个暴栗,张玉和闭上嘴,一心一意地看起他的阿姜来。 而灵宝宗的看台上,与顾昭交过手的叶无双等人,也在讨论同样的话题。 妙无乌压压的黑发用一根大红的缎带松松地绑了,整个人往正觉身上靠去:“这法宝倒是方便,和我的莲花灯很像,就是不像是什么正经老祖该用的。” 叶无双扫视了整个看台一圈后,将目光收回来,淡淡道:“洞庭宗江老祖是个女修。” 正觉闭着眼睛,口诵佛号,缓缓道:“小僧是出家人,还请师姐离小僧远一些。” 妙无“切”了一声,坐正身子,一双琉璃一般的眼珠子朝着叶无双好奇地瞄过去:“我怎么没听说过这江老祖是女修?” 叶无双将剑匣取下来搁在膝头,漫不经心道:“洞庭宗这位老祖,不仅是女修,还曾是玄妙观的弟子。” “玄妙观?”妙无刷地看向玄妙观所在的看台。 在所有看台中,除了祥云派,最为显眼的便是玄妙观。 玄妙观并没有统一颜色的道袍,女修们却清一色地打扮地极为朴素,神情宁静,目不斜视地看着台上。 “没意思。”妙无撇了撇嘴,说着又用手掩着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正觉睁开眼来,微微笑道:“妙无师姐当真是我见过最不像女修的女修了。” 一方丝帕啪地拍在小和尚的脸上:“闭嘴!我明明比……” 正觉的反应比她更快,一张噤声符箓拍在她身上,挡住了她未说出口的话。 妙无自觉失言,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叶无双,见他面无表情,方才松了一口气。 正觉悠悠道:“师姐切记,谨言,慎行。” 妙无瞪了他一眼。 未几,主殿钟声又响了起来,天际边则出现了数十道白色遁光,向着空出的一片莲瓣上落下来。 看台上的弟子们发出惊呼之声,很快便又安静下来。 落在莲瓣上的数十位长老,正是各门派在仙盟中的掌权人。 其中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修士越众而出,他穿着一件洞庭宗特有的雪白纱袍,上绘着挺拔的青竹,气质儒雅,神态平和。 张玉和轻声道:“这是洞庭宗掌门元真人。” 元真人是此次炼气大比的裁判,也是洞庭宗论道会的主持者,他将接下来几日斗法比试的规则一一交代清楚后,便又重新回到了看台上。 洞庭宗的弟子报出了首场比试的练气修士编号,话音刚落,两个弟子已经一左一右地出现在了台上。 第一场斗法是编号为十三号的修士对编号为七十一号的修士。 两个练气修士甫一出现在台上,祥云派的看台上便爆发出一阵欢呼声,而临近的一个不知名小宗门则皆是垂头丧气的。 编号为十三号的练气修士一身招摇的红衣,正是祥云派的弟子,练气十层修为。 对上他的小宗门弟子却只有炼气五层的修为。 不怪两个看台会有这样的反应,练气五层与炼气十层之间,不是五个小境界这样简单。 两人的编号在空中缓缓浮现又消失。 “祥云派莫江流。”红衣的祥云派弟子率先报上名号,语气愉悦。 以他的修为与实力,想来能替祥云派拿一个漂亮的开门红。 小宗门弟子在气势上已然弱势:“白云观……萧尧。” 祥云派弟子折身行了一礼:“请道友赐教。” 话音刚落,整个人便如一道耀目的红光一般冲了出去。 小宗门弟子一个“请”字还卡在喉咙里,慌慌张张地运起灵气护罩,手忙脚乱地将仅有的符箓一股脑地扔了出来。 张玉和摇了摇头:“还未对上气势便输了。” 顾昭却看着那道红色的身影道:“炼气五层对上十层,不掉头就跑已算是好的了。” 第一零一章 炼气大比(二) 炼气十层的修士,仅仅是身上的威压便能让低阶的练气修士战战兢兢。 “也是。”张玉和道。 这一场斗法的结果,几乎毫无悬念,看台上各门派的弟子们仿佛已经能看到那道红光轻易穿破那小门派弟子的灵气护罩,将他打出花台去。 然而气势如虹的身影却停住了。 花台上祥云派弟子的脸上显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三份凝重,七分讶然,手中的剑横在身前,不再是进攻的姿态,倒更像是防守。 “难不成那小弟子有什么秘技挡住了他这一招?” 顾昭紧紧地盯着那哆哆嗦嗦的小门派弟子,面上浮起一个玩味的笑容:“不,他方才的攻势是硬生生停止的,只怕那小弟子身上有什么让他忌惮的东西。” 便在此时,那小门派弟子小心翼翼地扔了一个球状的东西出来,一时间花台上烟雾弥漫,周围的看台上纷纷响起议论声。 “什么东西?”张玉和好奇道。 “障眼法罢了。”顾昭看了他一眼,“你看不出?” “这烟雾弄得台上什么都看不清。” 顾昭不再回答,掩去了面上几分讶异。 在她眼中,花台上的情形清清楚楚,那小门派弟子已然绕到祥云派弟子身后,而祥云派弟子也似有察觉,转身倒退了几步。 一道耀目的金光从烟雾中射出来,看台上发出一片惊呼,人人都探头出去,想看看花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昭看得清楚,祥云派的弟子似乎也被烟雾迷住了视线,往身上贴了不少增益符箓后,甚至拿出了一个阵盘状的法宝。 而那道金光,正是从小门派弟子身上发出,他顺着那道金光慢慢地接近了祥云派弟子。 对方此时也发现了金光的不妥,毫不犹豫地出剑刺去,一时间剑光大爆,小门派弟子前进的脚步顿了顿,像是被剑芒刺中的样子。 他身上的灵气护罩已然破碎,却依旧站了起来,将手中发出金光的法宝抛了出去。 金光遇上剑芒,看台上的各门派弟子只听一阵爆裂声从台上传来,靠近烟雾的两个看台花瓣甚至轻轻地震了一震。 烟雾散去,两个弟子已站在花台两侧。 仙盟长老所在的那一片花瓣上走出一个弟子,高声道:“第一场,七十一号,白云观,萧尧胜。” 这样的结果一出,看台上一片哗然。 怎么可能?炼气十层的修士怎么会输给炼气五层的修士?何况又时祥云派的莫江流。 莫江流的名头,许多其他宗门的弟子也都模模糊糊地听说过,虽比不上祥云派已然筑基的几位,却也算得上是少年英才,天资优异。 他怎么会输给白云观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低阶修士? 输了的祥云派有不少人都站了起来,大声嚷嚷着作为裁判的元真人不公,而赢了的白云观,像是欢喜傻了,又碍于离祥云派坐的不远,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似梦似幻的喜意。 仙盟的看台上走出两个弟子,将祥云派与白云观的长老请去了仙盟所在的看台。 片刻后,两位长老回到各自的看台,祥云派的长老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女修,一脸肃然,也不知说了什么,原本躁动的祥云派弟子便都稍稍安静了下来,脸上却还带着愤愤不平的神情。 白云观的长老则打扮的像是个野道观的老道,他入座以后,白云观小小地发出了一声欢呼。 元真人走出看台,再一次宣布了这一场斗法的结果。 “第一场,七十一号胜。” 祥云派的看台陷入了一种少见的颓丧气氛中。 一个祥云派的弟子站出来喊道:“那低阶弟子用了越阶法宝!他犯规!” 有不少人低声附和他。 更多的人则惊讶地看着那白云观弟子手中的法宝,方才,那道金光便是从这里射出。 元真人神色平静,“本次大比,并不禁止弟子们使用越阶法宝。” 那出声的弟子细细回想,发现的确如此,只好涨红着脸难堪地坐了下来。 已有人在人群中窃窃私语。 若论越阶法宝,大宗门弟子里,谁手里没有一两个?更不用说在大宗门里师承不错的,谁家师门在这种论道会前会不赐几个护身剑气、金甲的? 祥云派的长老扫了一眼垂头丧气的弟子们:“我祥云派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 输了就是输了,何况元真人已经亲自确认了结果,再不依不饶,未免丢了大门派的气度。但她自然不会承认,她没有制止出言质疑的弟子也有她的私心。 百年来,她祥云派何时这样丢脸过! 她将目光遥遥投向花台另一边的灵宝宗与九仙宗。 弟子们看不出来,她却清楚得很,分明是有人要故意给他们祥云派一个下马威。 走着瞧好了! 张玉和兴致勃勃地看了一场热闹:“也不知那小弟子手里的法宝是谁给的,他们那个长老也不过炼气十层吧?” “那法宝自然不会是白云观之物。”顾昭肯定道。 “为什么不能?万一是人家镇派法宝呢?” “镇派法宝会轻易给一个小弟子用?” 张玉和闭上了嘴,听顾昭道:“致胜的不是那金光,而是烟雾。那小弟子手里,应当有一只火幻鼠。” “火幻鼠?我怎么没听过?”张玉和张大嘴。 在往生大陆时,典籍有记,火幻鼠只生于大陆中部阳虚腹地,在本界,顾昭却尚不清楚。 她安慰般地对张玉和道:“不知道也很正常,可能是因为你平常不读书吧。” 张玉和沉默了。 他觉得还是少和无名说话的好。 无名她,可能不善与人交往,他作为她的合作伙伴,应当原谅并包容她。 这么想着,他觉得心里舒服很多。 顾昭并不知道张玉和在想什么,她看着祥云派的看台,若有所思。 看张玉和的反应,火幻鼠在本界并不算是人尽皆知,连张玉和这样一个家中有筑基前辈的修士都不知道,那白云观的小弟子又是怎么知道的? 即便不说火幻鼠,他手中能发出金光的法宝,怕也不是白云观能给的起的。 她将已然恢复平静的各宗门扫了一圈,收回目光。 看来,这是有人用白云观在敲打祥云派。 第一零二章 炼气大比(三) 至于是谁,祥云派显然也是心中有数。 第一日的练气大比结束后,几乎所有练气五层以下的弟子都无缘第三日的比赛。唯有两三个漏网之鱼,幸运地保留住了自己的编号,白云观的萧尧便是其中之一。 而在第三日,这些幸运的弟子们不再有第一日的好运,他们遇到了修为更高的对手,很快便都失去了下一场比赛的资格。 由于在第一日战胜莫江流给人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当洞庭宗弟子再次报出七十一号时,看台上不少人都紧紧地盯着花台上两个弟子。 “第两百零二场,七十一号对一百十一十八号。” 萧尧看起来依旧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隔着广阔的花台瞄着对面的对手。 这一次,与他对战的一百一十八号弟子与莫江流一样是练气十层的修为,手执长笛,眉目明丽,见他看过来,露出一个轻柔的笑容。 九仙宗的看台上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有人已经小声地喊起来:“秦师姐!秦师姐!” 张玉和不禁咂舌:“看来这位秦师姐在他们九仙宗很受欢迎。” “这萧尧,怎么总是遇到有些名头的弟子,这是有人在为他扬名还是要将他干净地踢出去?” 说了半天没得到回应,张玉和侧头看向顾昭:“无名,你说是不是?” 顾昭正紧紧地盯着那九仙宗的弟子,脸上神情捉摸不透。 “有什么好看的?”张玉和也跟着看过去,这一眼却是把自己看乐了:“这小姑娘穿个绿衣服,心可真大。” 花台上的两人各行一礼,四周看台上的弟子们都屏住了呼吸。 这一次,那白云观的萧尧还能够出奇制胜吗? 花台上的两人却是身形未动。 萧尧给自己上了灵气护罩,一只手放进怀里,另一只手戒备地拿着一把极为普通的法器木剑。 九仙宗的那位秦师姐看也不看他,伸手将玉笛放在唇边。 一阵轻微的笛声响了起来,其声呜咽,其气缠绵,入耳只觉幽咽,叫人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杀气。 九仙宗的看台上,已有不少弟子面露笑意。 秦师姐这是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张玉和好奇道:“这是什么套路?”两个人面对面都不出手,一个畏畏缩缩,一个干脆开始吹笛,他们和他修的是一个道吗? 坐在他另一侧的明台观弟子闻言笑道:“师兄你不知道,九仙宗这位秦师姐,最常用的法宝便是天灵玉笛。”语气里有着不容错识的讨好。 “听说仙盟各宗门里,不少弟子都有那么一两个名号,这位秦师姐秦未央便是其中之一,‘朝入九仙闻玉笛’说的便是她。” “你小子懂得还挺多。”张玉和听得恍然大悟,拍了拍那弟子。 那弟子面上的笑容愈发谄媚。 “朝入九仙闻玉笛?”顾昭将这半句诗在唇齿间走过一遍,微微地笑起来,看向那吹笛之人。 墨绿的衣角上系着几个金色的铃铛,在徐徐海风之中清清脆脆地响了起来,笛声由幽咽转为悠扬。 只是一错眼的功夫,萧尧的脸色便已然变作惨白,额上大颗大颗的汗滴滚落下来。 已有不少人回过味来。 这笛声与铃铛声,分明有迷惑神识的作用。 于顾昭这样的筑基修士,甚至是张玉和这样练气高阶弟子而言,这声音不过是干扰,但恐怕对于萧尧这样的练气中阶、低阶弟子来说,这笛声已能算得上是魔音。 萧尧需要分出大半的心力去与那笛声抗争,他甚至都很难分心去想破解的方法。 他狠下心来地咬住舌头,逼出舌后精血。 趁着昏沉发热的灵台终于有了一丝清明,他毫不犹豫地从怀中拿出在莫江流身上使用过的球形法宝。 看台上各宗门的弟子恨不能将眼珠子摘下来贴到他身上去看。 一道金光从中射出来,同样的烟雾猛地出现在花台上。 他果然又想故技重施。 只是这一次,他注定无法复制第一日的胜利了。 顾昭看见烟雾中的秦未央气定神闲地从腰间扯下两张符箓拍在身上,仿佛并不受烟雾干扰般地转过身去。 萧尧刚刚在她身后站稳。 笛声冲破烟雾,一转变作极其快速的曲调。 萧尧能感觉到,那乐声中,仿佛有无数肉眼看不见的利器向着他射来。 肃杀之意轻易地笼罩了他。 他睁大眼睛,混沌的灵台却变得清明起来,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正在不受控制地倒下去,浑身软绵绵的,像是被人抽掉了脊髓。 两人出现在了花台外。 萧尧仍是躺在地上起不来,吹笛的人却是当风而立,神色再从容不过。 “第两百零二场,一百一十八号,九仙宗,秦未央胜!” 欢呼声从不少看台传来。 九仙宗的这位秦师姐,赢得赏心悦目,不卑不亢。 这才是大宗门弟子该有的气势。 白云观对于这样的结果显然有了几分的预料,本观长老的脸上反而是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 祥云派的看台却是一片死寂。 同样是炼气十层,同样是大宗门,九仙宗的弟子轻轻巧巧地便破了那烟雾与金光,他们祥云派却输的不明不白。 大宗门的脸面往哪里放? 更不用说近十年来,因筑基弟子人数达到了立派以来的巅峰,祥云派上至长老下至炼气小弟子,出门都有些飘啊飘的,自诩是未来的第一宗门。 谁知转眼便被人这样打脸。 祥云派的长老心下愤恨,偏偏又不能表现出来。 九仙宗和灵宝宗,不过是欺负他们祥云派在仙盟里说话不响亮罢了。 接下来的半日,祥云派的看台上始终维持着一种诡异的氛围,好在,剩下来的几十场斗法,再没有这样实力悬殊的情况,也没有出现第一日那样出人意料的结果。 过了第三日,各宗门弟子在各岛稍作调整之后,紧接着迎来对的便是第五日的决赛。 第五日晚,炼气大比的结果便已然出现在了各宗门的案头。 九仙宗的秦未央大出风头,最后果然拔得头筹,第二、第三名皆被灵宝宗包揽,四、五名则分别是玄妙观与洞庭宗的弟子,一眼看去,前十名便只有仙盟中几个宗门榜上有名。 而祥云派,正正好排在最末,最好的名次不过是第十。 顾昭坐在蒲团之上,几乎可以想象祥云派那位身材魁梧的长老看到这份排名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第一零三章 有旧 与炼气大比榜单一同被送入修炼室的,还有顾昭明日的筑基大比号牌。 筑基大比的号牌意外的朴素,木质纹路流畅,散发着沉沉的香气,上用朱红色写着“叁拾叁”。 重回本界的这段时间,顾昭已经可以确认,她出生的这个世界,与往生大陆一样,修士们受到天道秩序的影响,大道断绝,至今她见过修为最高的修士便是筑基中期的叶无双与炽炎长老。 便是洞庭宗那位主持论道会的掌门元真人,天随灵君也说他是刚刚进阶筑基中期,身上气息犹有些不稳。 至于道统,唯有正觉一人亲口承认是佛修,三日的炼气大比看下来,并没有哪个炼气修士不是走法修的路子,或许筑基大比上会有不同也未可知。 但事实上,就连正觉这一次出现的时候,也遮掩住了他的光头。 道统一事她无法下定论,暂且不论,只说大道断绝,筑基修士的数量便不可能有很多。 依她在蓬莱岛坊市内所见,筑基修士只占修士中的一成,也就是说,这一次筑基大比,除去一部分不愿暴露实力的筑基修士,参加大比的,不过百来人。 这样少的人数,注定了筑基修士在大比的三日里要比炼气修士累得多。 而事实确实如此,按照洞庭宗与仙盟定下的规则,筑基修士每日至少需要参与两场斗法,两场全胜则自动进入下一日的比赛,反之则失去资格,若一胜一负,则还需再进行一场斗法,两胜一负方可获得继续参赛的资格。 筑基修士之间的斗法不比炼气修士那样简单明白,能够成功筑基的修士,哪个没有一两个致胜的法宝,保命的手段,再加上一点古怪的性格。 若说炼气大比是扬名的机会,筑基大比便是一只揭去面纱的手,将修士真正的斗法手段展现在人眼前。 即便所有的斗法场地都有阵法抵消斗法中修士受到的伤害,却也常有筑基修士在大比中陨落的消息传出。 张玉和便不太赞同她参加:“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若是有人设计将你打伤,甚至失手打死,我一个人在靑舟秘境里怎么施展的开手?” 顾昭哭笑不得:“你都没和我正正经经的打过,怎么就知道我是那棵秀木?何况我不过筑基初期,天塌下来,自有筑基中期的前辈挡着。” 张玉和语塞,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呸呸呸! “你要知道,有的人就算你认输也不会收手……”张玉和想了想:“你可有什么保命的手段?” 顾昭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这种人也是有的,她若遇上了,用虚骨扇的幻境拖上一时半会或许不是什么问题。 但要说保命的手段,她似乎还真的没有好好地想过。 想到这里,她对着张玉和挥了挥袖子,张玉和只觉整个人被一阵风推挤着,顷刻便已站在了门外,修炼室的大门当着他的面猛地关上了。 他摸了摸鼻子,用一种母亲看不成器孩子的眼神深深看了一眼大门紧闭的修炼室,决定还是去找他的阿姜说说话调节下心情。 张玉和一走,顾昭便把腰间的乾坤袋通通摘了下来,一个一个地看师父和祖师爷给她的那些法宝。 一个通体碧绿的茶盏,不用看一定是青霄给她的;一大堆黑黢黢看不清形状的铁块,是栖真道君强塞进来的“养剑材料”;一卷会眨眼睛会说话的美人图,不用说肯定是栖真道君的收藏;千山雾茶,青霄赏的珍品…… 从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顾昭倒是真找出了两件或许用得上的。 一是祖师爷给的符箓,里面封印着他老人家向无涯道君讨的两道剑气,顾昭虽不知道无涯道君的修为,但想来用来对付筑基中期的修士也该是绰绰有余的。 另一件是青霄给的一块菩提叶形状的扇坠,可以化解一次杀招。 将这两样东西放入袖中,顾昭忽然笑了起来。 她怎么竟也被张玉和带跑了,且不说她本身更擅长防守,便说筑基大比,若对方不肯停手,她认输后只要拖上一阵,元真人与仙盟的长老们必然会想办法制止对方。 小金鱼乃是世相灯中灵物,虚骨扇与长剑又经过了老祖宗的加持,她自信能够将对方困上一阵。 何况,她未必真会遇上这样的人。 靑舟秘境之行在即,在进入秘境之前,人人都知道应该保存实力,留住底牌。 毕竟,除了张玉和,谁也不知道,靑舟秘境里,到底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一夜打坐至天亮。 第二日筑基大比开始前,姜长老特意将她喊到身边,叮嘱她:“你想试试身手也是好的,但切记不能让自己处于太过危险的境地,掌握主动时见好就收,被动时也要将性命放在第一位,认输也并不丢人……” 一旁的炽炎长老也淡淡道:“真要结了仇,也给我忍着,到了秘境里再说。” 顾昭听得笑起来,真心实意地对两位长老各行一礼:“弟子记住了。” 入座前经过蒋凡身边,顾昭听见他笑吟吟地问道:“张师姐是不是与灵宝宗的弟子相熟?” 顾昭停下脚步,亦笑道:“蒋师弟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蒋凡笑意更深:“听说,顾师姐与灵宝宗的叶师兄有旧……” 顾昭俯下身来,露出来的半张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蒋凡却觉得自己仿佛在一瞬间被人狠狠地掐住了脖子。 他瞪大眼睛,看见顾昭衣领下一根红色的藤蔓蔓延至面具之下。 “你,你怎么会!”他感觉自己好像窥见了什么秘密,心中生出无限窃喜,但见对方毫无遮掩之意,却又油然而生一股警惕。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压着嗓子瞪着她道。 顾昭直起身来,打开虚骨扇。 小金鱼在一片清风中缓缓游动。 “蒋师弟不认识我了?我是你张师姐啊。” 扼颈之感消失,蒋凡大口地喘着气,眯着眼看向顾昭远去的背影。 他觉得心中乱糟糟的,明明刚刚找出了线头,却又不小心丢出手去。 若是张连生,他会怎么办? 蒋凡眼前一亮。 第一零四章 筑基大比(一) 他刚刚还是太莽撞了,若是张连生,必然会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再想办法从暗处一击得手。 可,那张无名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身上会有本观方有的天命红线? 天命红线只有师父、赤鸾师叔与掌门真人才能赐予,是何人给了那张无名? 莫非是……蒋凡抬起头来,眼神阴翳地看着坐在首排的姜长老与炽炎长老。 不是他们便是张玉和那个族叔。 不管是他们中的谁窃取了赐予天命红线的方法,于师父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要想办法回去告诉师父才行。 看台上,不远处,有双眼睛正自以为隐蔽地看着他,蒋凡抬起头来,对那双眼睛的主人招了招手。 那怯怯懦懦的女修走至他身边,看也不敢抬头看他。 蒋凡看得却是心中涌出一股难言的舒畅来,他心情颇好地侧首附在那女修耳边:“陈师妹,师兄上次托你做的事如何了?” 面相稚嫩的陈师妹从脖颈红到耳根,她能感觉到,蒋师兄的呼吸吐在耳旁,轻轻柔柔…… “陈师妹?”蒋凡提高了一些声音。 陈师妹回过神来,脸色变得惨白,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蒋凡,见他面上虽有一丝不耐烦,却并未表现出对自己的厌恶,这才松了一口气,答道:“师兄,那位灵宝宗的师兄今日来找过我,说是已经办妥了。” 蒋凡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 “师兄,接下去还要我做什么吗?” “不用。”蒋凡心情颇好,不介意给她点甜头,他温柔地笑了起来:“你小心别被人发现就好。” 见陈师妹通红了一张脸,蒋凡只觉心中的畅快愈发多起来,原本的烦躁一扫而光。 便是张连生,也只能做到这样了,接下来,就只看他们怎么斗了。 张玉和远远地看着蒋凡那笑容就觉得恶心,生怕他笑的时候脸上会掉下粉渣,也不知那陈师妹怎么受得了他。 蒋凡这样的娘娘腔都有人爱慕,那位陈师妹的品味可想而知。 “我们那位蒋师弟,只怕又在背后做了什么手脚了。” 顾昭淡淡道:“要的太多,却又没有那个脑子,庸人常自扰。” “是明真师叔宠得过了。” 闻言顾昭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确实如此,否则也不会让他来参加论道会。” 花台上,洞庭宗弟子已经走了出来,张玉和兴致勃勃地转移了目光,顾昭最后那句话,他便没有听清。 看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那从仙盟看台上下来的洞庭宗弟子,等着他报出筑基大比第一场斗法的两个弟子。 如玄妙观和乾元观这样的大型宗门中的后起之秀,经过了炼气大比第一日的爆冷之后也很快回过味来,只担心自己也会同祥云派一样,被他们的“盟友”阴个措手不及。 而如白云观、明台观之流,对输赢原本便没有太大的看法,不过是想竖着耳朵听一听,炼气大比闹了那么一出后,筑基大比是不是也会将大宗门暗中的角力摆上台面来。 再就是,防着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君不见白云观从上到下这几日都夹着尾巴做人,几乎每个弟子都被祥云派为师兄打抱不平的刺头们狠狠收拾了一顿,就是白云观那位炼气十层的长老,听说也被人揪掉了道冠,扔在了洞庭宗三十六岛中一个充作禁闭处的小岛上过了一夜。 第二天找到的时候,好好一个练气十层修士,抖得像是糠筛,什么观中长老的面子都丢的一干二净了。 若不是没有那个胆子,白云观只怕早就中途退出论道会了。 谁也不想再成为第二个白云观,于是个个都提心吊胆,生怕自己成了大宗门博弈的牺牲品。 “第一场,一百六十九号对一十二号。” 随着洞庭宗弟子的声音,两道身影出现在花台两边。 不少人松了一口气。 一百六十九号与一十二号,一个是玄妙观的弟子,一个是九仙宗弟子。 玄妙观是一派二观三宗之中出了名的和事老,往日行事低调,观主静安真人在各个场合都充当着调节缓和大宗门之间关系的角色。 玄妙观的女修穿着一件淡青色的朴素道袍,戴着样式简单的道冠,一张脸没什么能让人记住的特色,却也不会让人心生恶感。 相比之下,九仙宗的弟子可以算得上是引人注目了。 那弟子身形矮胖,皮肤黝黑,双手却戴了对黑色的手套。 经过炼气期的洗髓易阀后,再丑的修士也能变得好看几分,更不用说突破筑基后,修士的外貌往往是脱胎换骨。 即便修仙界并不注重外貌,也不得不承认,要找到如这九仙宗弟子一般的人物,实在是不容易。 那弟子对四面看台上投来的目光似乎早已习以为常,他两只戴了手套的粗壮手臂交叠,行了一礼:“九仙宗,李却,请道友赐教。” 玄妙观的女弟子端端正正回了一礼,面上没有流露出半分不妥的情绪。 灵宝宗看台上的妙无今日披散着长发,仍旧将红衣穿在了淡紫色的宗门道袍之内,大喇喇地敞着一部分领口,捅了捅身边的正觉:“小秃驴,你觉不觉得,这玄妙观的女修们和你们很像?” “要不是知道她们是法修,”妙无看了一眼玄妙观那一眼看去颜色极为朴素的看台:“我还以为是个尼姑庵。” 正觉不动如松,充耳不闻。 妙无自觉无趣地丢下他,转着头看来看去。 她对这“筑基大比”实在是半点兴趣也无。他们几人不能参加,上台的只怕也没几个能打的精彩的。 扫了一圈,便对上身后师兄的眼神。 师兄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意味不明地指了指身旁。 顺着他的手指,妙无看见座中叶无双冷的像是一把剑,脊背笔直,神情冷淡,而他身侧,不知何时坐了个桃红衣衫的女修,笑吟吟地拉着他手臂,小声地同他说着话。 原本坐在叶无双身边的小祖宗被那女修挤到了一边,晃着脚张嘴“啊啊啊”地喊着,肉肉的小手指着对面的看台。 第一零五章 筑基大比(二) 她默默地为那女修掬了一把同情泪。 花台上的两个弟子行完礼,一时谁也未动。 玄妙观的掌门静安真人长于防守,门下弟子据说也多喜欢后发制人,这也就算了,九仙宗的李却也并不出手,让人觉得十分奇怪。 看台上很快躁动起来。 李却反倒是在原地坐了下来。 玄妙观的弟子动了,她飞快地从怀中掏出阵盘令旗,开始在花台上布阵。 布置完阵法,玄妙观的弟子手执阵旗,念动口诀。 阵盘上的灵石亮了起来,阵法开始运转,阵中的李却却依旧坐着。 这是一个小型的五行困阵,不但不会消耗布阵者太多的灵气,还能从阵中吸收灵气来维持自身的运转。 每个人都在等着李却出手。出人意料的是,李却依旧安安静静地坐着,好像在等着什么。 他是有什么秘法,还是已然放弃了比赛? 祥云派的看台上已经有人嘲讽道:“这算什么筑基大比?让我们看两个筑基修士在台上从早坐到晚?” 张玉和啧啧称奇:“这样居然也行。” 顾昭好奇道:“你‘从前’没有见过这个李却?” 张玉和想了想,笃定地摇头:“这么奇怪的人,如果见过,我不会不记得。” 花台上的两个人尚且镇定,看台上却渐渐地乱了起来。 祥云派的长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弟子们出言嘲讽,带动得周围看台上也嘈杂起来。 甚至有人趁乱道:“不打就下去,别耽误后面的人时间。” 顾昭看了一眼九仙宗的看台。 九仙宗的看台出奇的安静,像是早就预料到了此时的情形。 仙盟的看台上一张传讯符向着祥云派的看台处快速地飞去。 祥云派这才安静下来,没了存心挑事的祥云派,渐渐地也不再有人出言讽刺。 玄妙观弟子的神情却不再如先前那般镇定,她犹豫地看着阵中的对手。 倘若两人一直维持着如今的战况,能赢的是她无疑,但,真的有人会乖乖地待在对手的阵法中等着束手就擒吗? 何况对方又是九仙宗的弟子。 她不信。 看台上有人喊道:“动了!动了!” 玄妙观弟子开始快速地在阵法周围移动,重新摆放阵盘的位置。 叶无双淡淡道:“是杀阵。” 那弟子是想将杀阵套入五行困阵之中,两阵同时运行,消耗的灵气便不是单单一个五行困阵可以相比的了。 她是在逼对手出手。 如若李却仍旧不出手,便会被杀阵绞杀,这场比赛的赢家,自然便是玄妙观弟子。 阵法飞速运转起来。 一个身形庞大的巨人出现在阵中,他身上由土块聚拢成的肌肉纠结,一步一步地向着李却走去,每走一步便给人一种地动山摇的错觉。 眼看着巨人便要走到九仙宗弟子面前,它伸出大手,沉沉地向前方砸下去。 李却动了,他快速地将一只乾坤袋扔到面前。 一只四只粗短,皮毛粗硬的野猪从乾坤袋中跑了出来,将长长的獠牙对着那只砸下来的巨手。 獠牙穿透了黏土巨人的手,一时间巨人一整条手臂都化作细碎的土块掉落在地。 玄妙观女修不动声色地挥动阵旗。 五行阵法内有相生之力,只要阵法未破,阵中五行化作的事物便能轻易恢复。 同一时刻,李却伸出那双戴了黑色手套的手,掐动法诀。 野猪肥胖的身体拱在土堆之中,张开嘴,将巨人那只断裂的手吸进了嘴中。 玄妙观弟子心下一惊,再一次挥动阵旗。 只要阵法尚在,她便能重塑巨人。 野猪却是哼叫着向着巨人的膝盖扑去。 巨人的手已然复原,庞大的身躯却倒了下来。 花台上尘土飞扬。 扑在巨人的身体上,野猪吃的欢快,甚至发出了惬意的呼呼声。 它啃食的速度越来越快,巨人身上永远有一处是阵法没有复原的。 玄妙观女修的脸色已是不好。两阵并行,只靠那些灵石是不够的,阵法同时还在疯狂地消耗着她的灵气。 她咬了咬牙,挥动阵旗。 一声清脆的声响从巨人身体内传来,土块四分五裂,从中长出一棵枝干遒劲的树来,树干上的藤蔓飞快地将野猪缠了起来,同时另一根藤蔓则向着李却而去。 李却扔出一张火符,在身前形成一道火墙,将那藤蔓阻了阻,趁着那藤蔓被挡住的时间,从袖中取出一根木笛。 藤蔓重新向着他缠过来。 李却一边后退一边开始吹笛。 藤蔓将他卷在半空之中。他身旁的野猪则疯狂地在藤蔓缠绕而成的笼子里挣扎着。 同样是吹笛,他的笛声与秦未央不同。 不仅称不上是好听,甚至让人有捂住耳朵的冲动。 破碎的笛声断断续续地从花台上传来。 被困住的野猪忽然开始渐渐地变大,随着身形的变化,野猪的獠牙也开始变长,泛着金属方有的光泽。 原本缠绕住它的藤蔓纷纷断裂开来。 玄妙观女修不敢置信地怔在原地。 怎么可能,她的树枝坚硬无比,等闲的刀剑都无法砍断。 野猪掉落在地,身形已是原先的两倍。 被藤蔓困住的李却神色不大好,他脸色苍白地掐动法诀。 野猪开始撞击树身,同时李却掌心出现一只白色的幼虎,张开嘴便用不算锋利的牙齿咬住了越收越紧的藤蔓。 玄妙观女修心中微定。 李却的野猪灵宠或许在金属性上有所加成,但五行之中,她在木系法术一项上钻研最深,凭借一只小小的灵宠,无法撼动阵法根本。 更不用说是一只可有可无的幼宠。 谁知,藤蔓遇到白虎,却是畏惧地向后褪去,唯恐避之不及。 李却这才得以脱身。 断断续续的笛声越发响起来。 幼小的白虎弓起身子,竟像是能看透眼前的森然绿意一般,向着玄妙观女修所站的方向嘶吼了一声。 那声音更像是尖利的猫叫,却让花台乃至莲瓣上所有听到的人心神为之一振。 有了幼虎的加入,木系阵法很快便被攻破。 部分阵法被人强行攻破,先前又消耗了太多的灵气,阵心的玄妙观女修已是强弩之末。 李却以近乎摧枯拉朽般的姿态冲出了阵法。 第一零六章 筑基大比(三) 直到两人站在花台两侧,看台上的大部分人都还没能回过神来。 李却将缩小了的野猪暂时又收回乾坤袋中,肉肉的脸上显现出一种可以称得上是羞涩的表情,抱着幼虎悄悄地下了花台。 直到洞庭宗弟子报出:“第一场,一十二号,九仙宗李却胜。” 九仙宗的看台上立时响起了掌声,其他人如梦方醒,跟着鼓起掌。 李却已然回到九仙宗的看台上,他看起来状态不错,神色如常地向师门长辈禀报:“师父、几位师叔,弟子回来了。” 九仙宗的天枢长老是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他笑眯眯地摸了摸下巴上的一小撮胡须:“好孩子,没叫师父失望。” 旁边坐着的天机、天府、天梁几位长老也颇为和善地对着他点了点头。 李却两只戴着黑手套的手紧握着,低头道:“多亏了小白,我是沾了它的光。” 在本门步入筑基的众位师兄弟中,他是最不擅长斗法的,若不是小白虎恰好是木系阵法的克星,他根本无法战胜那玄妙观的女修。 他无缘决赛事小,让宗门首战失利却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小白虎乖巧地卧在他臂上,不时地张嘴去咬黑色手套的边缘,一副乖巧可爱的模样。 可没有人会真的以为这小东西如外表那样无害。 天枢长老慢悠悠道:“你的灵宠,也可算是你的实力,不必妄自菲薄。” 李却局促地缩了缩脚尖:“师父教导的是。” 其他几位长老也纷纷地夸赞他在驭兽一项上的天赋,听了一肚子鼓励的李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很快又被其他九仙宗的弟子包围。 趁着应付人的空档,他半是欢喜半是落寞地对幼虎道:“小白,我没有师父和几位师叔说的那么好,没有你,我根本不可能赢……” 他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我根本谁也打不过……” 趴在他怀中的幼虎弓起身子朝着他威胁般地嗷叫了一声。 李却闻声笑了起来。 在白虎出现的同一时刻,灵宝宗的看台上,妙无垂下眼,若有所思。 “不用猜了,那是白虎血脉。”一道声音忽然在耳边幽幽地响起来,妙无吓了一跳,立马扭头看向自己身边的人,坐在她一侧的灵宝宗弟子莫名其妙地对上她的眼睛:“程师姐,怎么了?” 妙无笑吟吟地摇了摇头,那弟子方才转回头去。 白虎血脉……还好是传音入密。 这么想着,她转身便向着叶无双的方向悄悄地看了一眼。 那桃红衣衫的女修仍旧坐在他身边,叶无双却全然一副不听不问的样子,自顾自地低头擦拭着手中之剑。 “叶师兄怎么说?” 正觉同样传音过来。 妙无收回目光,回道:“师兄说是。” 正觉一时没有说话,妙无似有若无地笑了一声:“白虎血脉,若被那边知道了可不得了。” 明台观的看台上,顾昭与张玉和同样在讨论李却。 张玉和摩挲着下巴,好奇道:“九仙宗的这个李却,算是兽修吗?” “不算。”顾昭遥遥地看着李却那双黑色手套:“兽修不止是会使用驭兽的手段,还需要有特殊的秘法使修士与兽在一定程度上神魂相一,共生共存。” “而且这种秘法,还需要有特殊功法的配合。” 张玉和失望地叹了口气:“本界任何一个宗门都没有功法传下……我还以为真的还有兽修呢。” 老祖宗给的典籍不会有错,李却不会是兽修,驭兽或许是靠的那付古怪的手套。 至于亲口承认自己是佛修的正觉,他身上宁和安详的气息不假,即便不是佛修,也应当有佛缘宝物在手。 可若他真是佛修……倒是一件让人感兴趣的事。 接下来的几场斗法,比起第一场来,都显得有些中规中矩,虽然精彩,却好像总缺了点什么。 对此,张玉和的看法是:“这种相差无几的斗法手段,每个筑基修士似乎都会,也就开始看个新鲜……我都快看吐了。” 没有功法,即便是筑基修士之间,差距也并不大,无非是所用法诀更高深,法术更绚烂,灵气储量更多,符箓更高阶。 甚至,炼气修士里偶尔还会有一两个让人耳目一新的“野路子”,筑基修士里却几乎难以见到。能在本界进阶筑基,多野的路子也能被天道规则给掰回来。 又一场斗法结束,两位弟子各行一礼,从花台上消失,洞庭宗弟子报道:“第二十四场,九号对三十三号。” “三十三号,不是你吗?”张玉和睁大眼睛,看向顾昭。 顾昭手中的木质号牌在掌心微微发烫,下一秒,她便已然站在了花台一侧。 对面的九号,是洞庭宗的一位女弟子。 明台观的看台已然陷入一种紧张的氛围里。两位长老是真的不在意斗法的结果,其他炼气期的小弟子们,却或多或少地总有一些好胜心理,小声地讨论起洞庭宗弟子惯用的招式,在心里比较顾昭的胜算。 张连生看了看腰间的玉牌,悄悄地咽了一口口水。 他先前想得很好,真到了这一刻,还是有些忐忑。 忐忑两位长老的反应,害怕阿姜因此怪罪他,疏远他。 不过,这一刻总是要来的。 他咬了咬牙,深深地看了一眼杏黄色的背影。一切仍旧按照他的计划在进行,实在不行……早死早超生好了! 花台上的顾昭,发现这巨大的圆形斗法场地比她想象的还要大,她站在一侧,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对面人头济济的看台。 四面有若有若无的海浪声,东海特有的雾气轻易能朦胧修士的双眼,天光从莲花法宝的顶端倾泻下来,云蒸霞蔚,蔚为壮观。 顾昭在原地将灵气运行一周天,而后轻轻弯下腰:“明台观张玉和,请道友赐教。” 她的话一出,明台观看台上一片愕然。 而对面的洞庭宗弟子也同样还了一礼,雪白纱袍在海风中轻轻舞动:“洞庭宗,常安,请道友赐教。” 第一零七章 筑基大比(四) 与九仙宗秦未央一样,洞庭宗的“双常”在筑基修士中也颇有名望。 常安擅用双刀,常宁则在符术上颇有研究,同时精通不少如今已然失传的法诀。 两人常常一起出现,常安主攻,常宁主守。 甫一进入花台之中,一道气息热烈的刀光划破海雾,凌风而来,直击面门。 顾昭脚下微动,整个人向着右侧退去,左手虚骨扇迎上刀光。 刀光触碰到仿若虚空的扇面便一下子散开来,形成一小阵裹挟着相同气息的风,向着来处而去。 一柄雪白的长刀在雾气中挡下了那一阵烈风。 顾昭感觉到对方的神识在自己身前几息开外,蠢蠢欲动。 常安整个人都从雾气中显露出来。 他的人像是他的两把刀,从长相到气息都充满了沉沉的压迫感,与那身颇具缥缈美感的洞庭宗道袍并不相配。 妙无眼前一亮:“这个常安,看着和宗门里那些婆婆妈妈满口道理的小子不一样,合我胃口。” 正觉噙着一个平和安详的微笑:“……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 妙无干脆利落地封闭了耳识。 常安再一次出手了,这一次,与其说是杀招,不如说是试探。 他将短刀横握在手中,整个人仿佛也变作了一道刀光,向着顾昭而来,行过之处,雾气都变作杀气,气势汹汹地杀向顾昭。 顾昭同样横剑在手,迎上前去。 常安原本是想试一试顾昭手中的扇形法宝究竟能反弹多大威力的杀招,却未想到她很快便换了反击的法宝。 他勾起一个笑容,电光火石之间竟是将更多的灵气注入短刀之中,周身的刀光一下子像是有了实影般声势浩大地将顾昭笼罩在内。 看台上的各宗弟子们便看见两人所站之处无不是刀光,顾昭整个人都被淹没,只剩一片青色衣角。 同时,耳边隐隐地有风雷之声响起,沉沉地,却能轻易盖过白浪拍石的巨响。 一抹青紫,撕裂开裹住两人的刀光,向着顾昭袭去。 风暴中心的顾昭扔出虚骨扇,两指滑过乌黑剑身,在注入灵气的同时念动口诀。 剑身上一道金光慢慢亮起来,隐隐约约地,像是一条细长的小蛇。 虚骨扇形成的风阵与剑光形成了角力之势,同时刀剑相撞,金蛇与紫光互相撕咬吞噬。 常安的双刀,长刀刚猛,短刀健敏,招式虽不多,却都威力巨大。 而顾昭恰恰与他相反。两人对上,她更多的是在防守,看似永远处在被动之中,却总又能在全身而退的情况下,给对手留下一些不大不小的麻烦。 常安很快便看出来,对方是打定主意要慢慢消耗他。他快速地做了决定,整个人向后退去,同时右手一抖,长刀化作虚无,笼罩在灵气护罩之外,满目的刀光也全然收了回去。 顾昭同样挥袖接过虚骨扇,围绕着她的风却并未停下来。 她不准备在决赛前就用尽手段,对上常安这样攻击节奏快的对手便只能谨慎再谨慎。 两人分开以后,各自清楚了自己现在的情况。 方才纠缠之中,顾昭以防守为主,偶尔骚扰一下对方,灵气消耗最多的竟是虚骨扇的防御风阵。 常安的灵气消耗却远远地大于她,满天刀光都需要灵气催发,招招都是杀招。 意识到自己似乎无意识地吃了亏,他不由地抬起头来向着顾昭看去,神识则警惕地潜伏在海雾之中。 明台观是依附宗门的数个小门派之一,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难缠的人? 像是泥鳅一样,滑不溜手,很难一击必杀。 他分明记得炼气大比上,明台观的几个炼气弟子,连一个进入决赛的都没有,难不成,个个筑基之后能醍醐灌顶,脱胎换骨? 不管别人信不信,他是不信的。 炼气修士是一个门派的根基,明台观带来的炼气修士,不是畏畏缩缩便是根基不稳,歹竹怎么能出的了好笋。 想到这里,他慢慢地调整着吐息。 不论如何,明台观给他带来的“惊喜”,便该到此为止了。 常安清喝一声,声如雄鹰,高亢却不粗莽,手中短刀飞旋在空中,他整个人也同时跃起,追着短刀而去。 飞旋的短刀划破雾气,形成一道青紫色的锐利气息,划破雾气,裹挟着风雷之声而来。 比青紫刀光更锋利的便是常安周身的气息,化作虚影的长刀隐隐地在他灵气护罩之外显现,此刻他更像是一把开刃的刀,跃跃欲试地想要渴饮对手的鲜血。 人人都屏住呼吸,仿佛下一秒便会看见花台上那明台观的弟子出现在花台之外。 冷凝如剑的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遥遥地看向花台,慢慢吐出四个字来:“必输无疑。” 紧紧盯着他的女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为那惊雷之势所震慑,好一会儿,转回头来明媚笑道:“叶师兄说的不错,洞庭宗那位常师兄那么厉害,与他斗法的小道观的女修,必输无疑。” 叶无双嗤地笑了一声,半是嘲讽半是玩味。 顾昭站在原地,看着常安恍如一柄巨刀向着她当头斩来,他整个人似乎都化作刀光,团团地被护住,又有紫光开路,气势如虹。 看起来毫无破绽,没有一丝一毫能供她突破的地方。 凛冽的气息压在身上,顾昭感觉体内的每一寸关窍仿佛都被打开,剩下的灵气的气海之内燃烧。 “元生三气,化为六道,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五行,……无视无听,抱神以静;气行中脉,凝于三清。” 天随灵君的声音在识海中慢慢响起来。 他所念的每一个字像是一个金篆印,在识海之中留下深深的印记,令顾昭几乎是下意识地照做。 而此时她体内,突然涌出一股澎湃的灵气,从气海升至绛宫,最后会于识海。 第一零八章 暴露 “生我于虚,置我于无。至精为神,元气为躯。”天随灵君的声音淡的像是远在穹苍之外。 缠绕神识的红线引像是突然被什么点燃,靡丽的花瓣在幽幽如烟的灵气之中静静地燃烧、枯萎,最后顺着中脉落入气海之中。 整个人化作刀光的常安,忽然顿了一顿。 他的神识直觉触到了什么危险的东西,对面的对手却不过是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站在原地,分明是一副心甘情愿认输的模样。 但他依旧未停。他与别的修士不同,斗法时双刀便是他的眼睛,杂念太多反而会影响攻势,他的刀指向哪里,他便会毫不犹豫地攻向哪里。 于他来说,从无意外。 对面的女修整个人都浮在一层淡淡的灵气之中,衣角翻飞,眉心一点越来越亮。 常安低声快速念动口诀,手中短刀刀面立时迸发出一股炽热的气浪,将他与刀光猛地推向对手。 来势汹汹的刀光很快便突破了风阵,向着灵气护罩内的女修而去。 常安忽然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里倒映着他的样子,眼耳口鼻通通没有,只不过是一缕快速移动着的灵缕,却好像有人在冥冥中告诉他,那就是他的样子。 看着他的眼神平静而冷淡,像是飞升上界的真仙在看着掌心的一只蝼蚁。 只一恍神的功夫,那双眼睛里,他的影子便全然消失了。 而眼睛的主人也动了。 此刻在顾昭眼中,常安与刀光都化作了向她而来的无数灵气灵缕,人声刀光声全然消失,唯有莲花台外碧海潮声。 常安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他体内的灵气正在飞快地消耗着,他的刀光也越发声势浩大,他却无法控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进入对手的灵气护罩之中,没入对方眉心的亮点。 乌黑的长剑上金蛇舞动,携风带雾地直入要害。 常安身上的灵气护罩轻易便被刺破,漫天刀光同样消失的悄无声息。 看台上一片哗然。 “这是怎么回事?” “……那女修是不是用了什么高阶法宝?” “常安师兄怎么可能输……” 花台上的两人已然站在大阵之外。 “第二十四场,三十三号,明台观,张玉和胜!” 哗然声中,两人各行一礼,回到了各自宗门所在的看台。 等着顾昭的是一脸似喜似悲表情的张玉和,他正跪在两位长老面前,用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向着她看过来:“无名……” “张师侄。”姜长老的神色再几人中算是最温和的,她对着张玉和摇了摇头,又给了顾昭一个“放心”的笑容。 炽炎长老沉着脸,“起来!” 张玉和连忙爬起来站在顾昭身边,两个人眼观鼻鼻观心站的笔直。 炽炎长老仿佛看不到周围看台上投来的或好奇或妒忌的眼神,看着张玉和冷笑道:“是你的主意吧,玉和?” 张玉和垂着头小声道:“是我的主意……” “胡闹!”炽炎长老怒喝道,或许是因为气得不轻,满身的威压一下子泄了出来。 顾忌着本观其他炼气弟子和其他看台的目光,姜长老连忙下了个禁制。 炽炎长老收敛了威压,神情重又冷淡下来:“你们有没有想过,等本观加入仙盟,你们作为观中精英弟子,必然要与仙盟中各道宗打交道,那时候你们要用什么身份去结交朋友、追寻机缘?” “弄虚作假,难免让人心生厌恶。” 一时间两人都不敢说话,张玉和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咚咚咚地连磕了三个响头。 “弟子请求炽炎师叔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族叔。” “弟子知道这件事做得不对,但是事出有因,弟子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弟子一定要进靑舟秘境。” 顾昭悄悄地抬头,将两位长老面上神情都看的清清楚楚。 姜长老一脸愕然, 炽炎长老神情肃然,紧紧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张玉和,突然问道:“你没有筑基。” 已是笃定的语气。 张玉和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姜长老,而后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道:“弟子有话,想单独与师叔说。” 炽炎长老吩咐姜长老看好顾昭,自己则挥去禁制,带着张玉和直接离开了看台。 姜长老怔怔的,也不知有没有听到炽炎长老最后说的话,整个人像是一尊极漂亮的冰雕,冻在座位上。 “姜长老?”顾昭轻声唤道。 姜长老回过神来,掩饰般地对她笑了笑。 顾昭打败了常安后,投向明台观的视线明里暗里不少,炽炎长老带走张玉和已经足以让人生疑,若姜长老也有什么异状,只怕她和张玉和互换身份之事很快便会暴露。 事实上,这件事情也根本不可能瞒很久。 她也就算了,洞庭宗却应当有不少人见过张玉和,知道此张玉和非彼张玉和。 张玉和究竟为何要布置这样一个漏洞百出的计划? 连她试探意味十足地决定要来参加筑基大比他也没有强硬地阻止。 若真是想要瞒过张讳言的人,在进入靑舟秘境之前,他应该将她和自己都藏得严严实实,以防止他的计划半路夭折。 还有他隐瞒修为的手段,能让炽炎长老这样一个经年的筑基修士都未能一眼看出,该是怎样逆天的存在? 更不用说他话里话外对靑舟秘境那股笃定般的熟稔。 顾昭微微叹了口气。 一张传讯符从天而降,掉进她怀里。 掐碎传讯符,内里传来一道声音。 “道友身上看样子是真的有灵宝。” 顾昭看向灵宝宗的看台,人群里,传讯符的主人也正遥遥看过来。 又一张传讯符落下来。 “道友不承认也不要紧。我们恰好有一笔买卖想找道友。若道友有兴趣,今夜子时,小蓬莱山上见。” “于你来说,算是笔只赚不亏的买卖。”最后一句话不再是从传讯符中发出,反倒是在识海中突兀地响起来。 顾昭猛地抬头看去。 灵宝宗看台上,叶无双对她展颜一笑。 第一零九章 菩提眼 那声音是,传音入密? 天随灵君道:“那人必不是本界之人。” 顾昭回忆着那道与众不同的声音:“我还以为,传音入密只是杜撰。” 天随灵君不以为意道:“传音入密算不得什么复杂的法术。” “你会?”顾昭语气里满是不相信。 传音入密对于筑基修士来说,只能算是入门的法术,天随灵君觉得自己几乎受到了炼气以来最大的质疑,索性便将传音入密的法诀教予顾昭。 谁知顾昭兴致勃勃地研究了一会,说了一句:“原来前辈真的来自他界。” 合着它在她心里就是一个修为高一点的骗子? 士可忍孰不可忍。天随灵君一股脑地吐了十几个本界失传的小法术。 顾昭这才心满意足,同时也不由地有些叹惋,她所生活过的两个修仙界,道统都算是毁得差不多了,既没有正正经经可以传承的功法,连这些天随灵君看来理所当然的实用小法术,放出去都可以算得是惊世骇俗。 叶无双很快便收到了对方的回答。 清澈干净的声音冷冷淡淡地在识海里响起来:“抱歉,我没有兴趣。” 果然与他想的一般无二,只是不知道对方是神霄派、太和宗、云麓宫三宗门下弟子还是那些提前一步得到消息,乔装打扮混入其中的魔修。 想了一想,叶无双传音正觉:“明台观的那个女修,身上可有魔修气息?” 正觉细细回想了一番道:“不仅没有魔气,反倒有一种让小僧觉得颇为亲近的气息。” “会不会是因为灵宝的缘故?” “或许是。灵宝是超越小僧境界的存在,它若想要传递给小僧错误的讯息,也实在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那女修看起来并不愿意与我们合作,离开此地之前,暂且不要轻举妄动,小心为上。” 花台之上,比赛还在继续。 一日下来,赢得大多是仙盟弟子,大宗门筑基修士的人数不是小宗门可比,不少小宗门如在炼气大比上出了风头的白云观,观主都不过是练气十层的修为,更不用说,大宗门经年的老修士多,能传授给后辈的心得也更多。 本界的修仙界,原本便是这么一个意料之中情理之外,说合理又不合理的循环——大宗门在方方面面都有着更好的资源,筑基修士越来越多,实力越来越强,而小宗门正好与其相反,于是大宗门理所应当地获得更多资源,小宗门则日益萎缩,最后一个接一个地消失。 “刚刚那是怎么回事?”拒绝了叶无双,顾昭询问天随灵君。 斗法时,常安身化刀光,她虽并不缺一搏之力,但想着留存实力,认输的话已经含在了唇边,谁知最后轻轻巧巧地赢了,连她自己都有些愕然。 常安在她眼中化作灵缕的那一刻,让她能够清楚地看清他全身灵气哪怕是一丝一毫轻微的波动,轻易地判断出漫天刀光最薄弱的一处。 “生我于虚,置我于无。至精为神,元气为躯……”顾昭将天随灵君所说的话在唇齿间走过一遍,不由地伸手摸了摸冰凉的面具。 莫非这面具是个货真价实的灵宝,这样一来,叶无双笃定她身怀灵宝,是不是也与之有关? 但天随灵君又曾笃定地说面具在他界不过是个中阶法宝,叶无双是他界之人,不可能错认。 “什么怎么回事?”这种时候,天随灵君常常是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的。 可惜这一次顾昭并不准备让他蒙混过关。 她索性直白道:“为什么对战的时候我可以看见常安体内灵气循环与他周身的灵气波动?” “是这面具,还是红线引,”顾昭清晰地列出怀疑对象:“或是你在我识海内动了什么手脚。” 天随灵君不回答,顾昭的神识便在识海内毫不留情地挤压着那团雾状光团。 天随灵君在她体内到底还是个外来者,从往生大陆出来以后气息也越来越弱,哪里经得起她这么威胁,只好息事宁人地道:“是红线引,需要大量的灵气和法宝特有的锐气才能激发。” 顾昭冷笑:“不用把我当傻子,若是红线引,在世相灯山洞里早就被激发了,还用等到今日?” “要筑基后才能激发……” 顾昭气定神闲地继续对那光团施暴:“你继续编。” 但不管顾昭再怎么问,天随灵君咬定了红线引不松口,甚至还反口嘲讽她:“这东西开了对你来说百利无一害,本座是在帮你,你别告诉我你不准备再用……你还有没有一点身为修士的自觉?” 见顾昭没有反应,天随灵君还小声道:“别人想要都没有,也就你,有了还疑神疑鬼想这想那的。” 顾昭哭笑不得:“我总要清楚这东西是怎么到我身上的,用它对我自己有没有损害,对他人会不会有影响。” “凡事皆有因果得失,这东西太过逆天,若用了它会对我道基有所损害,或是对对手有什么太损阴德的伤害,我确是断不会再用的。” “还阴德,本座怎么记得有人说人死如气散?”天随灵君很想翻一个白眼,奈何自己现在只是一抹神识,只好嘲讽道。 “人由气生,死如气散是我道修一脉的观点,轮回论与功德说是佛修的说法,二者自成体系,并不相悖,此外据说还有兽修的演化论、符修的真仙符信说……” “行行行……你书读得多你有道理。”天随灵君深深觉得如果它早知道有一天它会斗嘴斗输在她手上,它肯定会从顾昭出生起就守在她身体里,制止她因为无法入道而养成沉迷读书的破习惯。 她现在这样子,简直和书院里那些儒修才是一脉。 眼见戳中了天随灵君的弱点,顾昭更加欢快地道:“这倒是说的不错,便是七情六欲缠身的凡人也有‘外物之味,久则可厌,读书之味,愈久愈深’的说法……” 天随灵君算是怕了她了,心里安慰自己,她反正早晚也会知道,早说晚说也没多大区别,想了一想,索性便直白道:“那是菩提眼。” 第一百一十章 打算 “菩提无形相无为,怎么会有菩提眼的说法?”顾昭提出了自己的质疑。 天随灵君道:“与道修修道心相似,佛修也要修佛心。但佛心与道心又有不同,只要是道修,哪怕最后是走上歧途、十恶不赦也一样有他的道心,佛心却很容易被妄念消弭。” “那些天生有佛心的人,佛修称之为菩提子,其佛心便是菩提心。” “唯有拥有菩提心的佛修,才能在筑基后修得菩提眼。” “菩提眼可协助佛修斩断三结,以期证悟果位。” 借着神识过人的记忆力,天随灵君洋洋洒洒说了一堆,最后道:“……简单来说,你是占了世相灯的便宜,得了一颗菩提眼,恰好你又遇到了佛修,被他身上的法宝唤醒了菩提眼,本座就正正好借着这筑基大比帮你一气儿开出来。” 得意洋洋的语气,更像是个满脸写着“夸我夸我”的孩子。 顾昭紧紧皱着眉,笃定道:“正觉是佛修。” 接着又质问天随灵君:“你偷了圣物的菩提眼?” 听她这么问,天随灵君不乐意了:“什么叫偷,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我来的时候落到了宝物里,我拿回我的东西,怎么能算偷?” “哦,”顾昭点点头:“这么说,你还杀过天生佛心的佛修?又是用什么办法从他身上把菩提眼偷出来的?”她一副正正经经探究的口吻。 天随灵君却听得寒气凛凛:“佛修我是杀过几个,却没有杀过天生佛心的。菩提眼哪有那么容易偷,是我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 “这样。”顾昭点了点头,轻轻扇着虚骨扇,含笑看着花台上进行的斗法。 天随灵君却发现,原本已经坠落丹田的红线引此刻饱吸灵气,一副摩拳擦掌想要往识海窜的模样。 它不怒反笑:“不愧是本座挑中的人。” 顾昭微微笑了笑。 菩提乃是佛祖道场之物,内凝着佛祖涅槃之后彻悟的自性。 天随灵君是想借着菩提眼使她身体内自成一界,来掌握完全主动权,以压制、扼杀红线引。 她虽杀死了何芳华,成为了新的母株,焉知何芳华体内的红线引会不会是另一个子株? 否则她就算是辛辛苦苦修炼到筑基中期,乃至找到大道断绝的原因后成为结丹、元婴修士,也很有可能在某一日被真正的母株收回去,天随灵君就算夺舍成功也只能得到一个道基毁得干净的肉身,甚至可能与她一起被幕后散播红线引之人抹杀,消失在世间。 更不用说,修士的神识本质上与灵气是一个性质,红线引虽不会打她这个宿主的主意,却未必不会偷偷地损耗天随灵君这一抹外来的神识。 或许,红线引在她没有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这么做了,天随灵君才会无缘由地日益衰颓。 对天随灵君来说,只有彻底将红线引灭杀,才能免除后患。 但,对顾昭而言,不论是天随灵君还是红线引,其实没有多大分别,既然她体内自成一界,她正好可以更好地控制红线引,用它来牵制天随灵君。 “你不用对本座那么防备。”天随灵君道:“本座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它原本确实是抱着夺舍的想法,甚至红线引也是它为夺舍后的自己准备的,既可以消耗顾昭残存的神识,又可以助它快速地突破,以他的能力,找到剩下那件圣物不是什么难事,两件圣物在手,再用菩提眼一点一点灭杀红线引,甚至干脆换个身体,他照样可以摆脱这个天道紊乱的鬼地方,继续他的长生大道。 谁知道世相灯中阴差阳错…… “你顺利筑基,本座却损耗颇多……”它自诩不是刚愎自用的人,也看得清当下的情形,夺舍他是断断不会再想的了。 只盼着能让这一抹神识留存到能看见顾昭离开此地的时候,偏偏又失去了她的信任。 这可不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顾昭对他的坦白并不意外,只是好奇道:“世相灯中你为何没有直接夺舍我?” 天随灵君又恢复了一副高人做派:“此中因果,不是现在的你可以探知的。” “比起这个,你最好想办法和那佛修打一次,你毕竟不是天生佛心的菩提子,想要真正获得菩提眼,还需要佛修的帮助。” “何况,若不是正巧被那佛修的法宝唤醒,靠洞庭宗那小子那么一点灵气与锐气,根本就不可能帮你成功开启菩提眼。”天随灵君言语里很是看不上常安。 顾昭暗暗地想,获得菩提眼之前的自己比起常安,也不过是五五开的胜算,她在天随灵君眼里岂不是和常安差不了多少。 更不用说,按照本界的算法,不算张玉和,连蒋媛的资质都比她好上不止一点半点。她有什么值得天随灵君看上的? 天随灵君必然隐瞒了她些什么。现在却不是逼问的时候。 天随灵君的提议未尝不可,只是他们都清楚,身为佛修的正觉是绝不可能参加筑基大比,暴露自己身份的,她若要与他打上一场,只有可能是在靑舟秘境之中。 至于靑舟秘境…… 她想了想,对天随灵君道:“我可以试试看能不能请他帮这个忙,但若他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 “这一切,等到筑基大比结束之后再做打算。”一句话便给这个提议下了定论。 天随灵君也清楚以顾昭的性格,说不强求便不会强求,万一那佛修不肯,她是真的可能放弃真正获得菩提眼的机会的。 晚一点打算也好。 等她经历了靑舟之地,便会知道,修士之路,比她想得更残忍现实,她唯有紧紧地抓住菩提眼,才能使自己不会泯然于众人。 最后一场比赛结束之时,元真人代替洞庭宗的小弟子,含笑报出了斗法结果:“……八十一号,洞庭宗,常宁胜。” 洞庭宗的看台上,传来一片欢呼声。 倒是没有人对元真人亲自报这最后一场的结果有什么意见。 第一百一十一章 双常 “双常”的实力,各宗门筑基期的弟子都有所耳闻。 何况常宁本就是元真人的亲传弟子。 做师父的替爱徒涨涨名声,也没什么错。 第一日的筑基大比至此算是已经结束,顾昭起身跟着明台观的一行人准备前往蓬莱岛渡口。 姜长老仍旧是一副微微恍神的样子。 蒋凡倒是特意走慢了两步与她并行:“张师姐,还是张师兄?”他自我感觉良好地拂了拂长发:“这么大的事还妄图瞒天过海,不知道张长老知道以后会怎么处置你们?” 蒋凡作出一副轻快的样子,慢慢拍了拍手:“师姐那场斗法师弟仔仔细细地看了,实在是精彩。” “不知师姐是靠什么宝物赢了那洞庭宗弟子……可否共愚弟一观?”蒋凡压低声音吐出的一句话,带着一股浓浓的暗示意味。 顾昭简直要被蒋凡笑死。 他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所以才敢来明晃晃地问她要好处,是她和张玉和使诈互换身份的事暴露之后已经成了人人可以踩上一脚的对象了,还是蒋凡自以为看到她的红线引便认为他已经牢牢握住了她的把柄? 再说,顾昭一边伸手用虚骨扇隔开他那张无时无刻不像是在掉粉的脸,一边颇有些恶劣地笑起来,她受雇于人,自然是管杀不管埋,若有什么后果,当然要张玉和这个出主意的去担。 蒋凡见她非但没有诚惶诚恐地拿出宝物,反而态度冷淡,微微迟疑了一息,勾出一个冷笑来,甩袖便走:“敬酒不吃吃罚酒,有你后悔的时候!” 顾昭走在最后,几乎是用一种充满怜爱的眼神,看着蒋凡那因为突然加快脚步而显得十分可爱的背影。 她想起蒋媛说她哥和张连生走的很近,怕是蒋凡被教成这个浑浑噩噩的样子,张连生在其中也出了不少力。 顾昭对张连生充满了好奇,若不是他没有来洞庭宗,她定然要好好地看一看她这位在当年之事中受益最多的张师兄如今是什么样。 炽炎长老不在,走在明台观队伍最前面的便是姜长老。此刻她稍稍从游离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一眼便看见不远处立着一个洞庭宗弟子,笑吟吟地向她看来。 她想了一想,伸手将那弟子招来,笑道:“可是贵宗有什么要事通知我们?” 那洞庭宗女修笑吟吟地摇了摇头,一边说话,一边往队伍中张望,最后将目光落在队末的青衣女修身上:“前辈,晚辈奉了师叔之命来请贵宗张玉和道友前往小筑一叙。” 听到这个名字,姜长老微不可查地愣了一愣:“玉和……” 洞庭宗女修狐疑地看着顾昭的方向皱了皱眉:“张道友不在吗?” 姜如回过神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是顾昭之后,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她在,最后那一个便是……”想了一想,她又问道:“敢问,道友的师叔是哪一位长老?” “我师叔啊,”那女修说着已经往队末走去:“就是今天输给张道友的常安师兄的胞弟,我们元掌门的亲传弟子常宁师叔。” 常安的胞弟,找无名做什么?姜如看着那女弟子的背影,唤来一个练气小弟子:“你跟着张师姐他们去看看,若是被他们发现了,就发传讯符告诉我。” “是,师叔。”那小弟子只有炼气五层,瘦瘦小小的,看起来却十分地机灵,像一尾小鱼一般灵活地穿过人群,跟在了顾昭身后。 顾昭听了那女弟子的来意之后,倒是没有姜长老那么紧张。 常氏两兄弟的风评很好,就算真的想做什么,也不是在这个时候。 洞庭宗的女修带着她折身往相反的方向而去,一路上还兴致勃勃地替她介绍蓬莱岛上修仙界有名的风景。 “……那是三仙楼,据说大荒时期有三位真仙在此楼中一同渡劫飞升,三仙楼当时还只是个普通的楼阁,被三位前辈三道初雷一劈,就塌了。后人认为此地能有三位真仙飞升,定然是福地,便在原来的位置上重新建了一个三仙楼,希望得到三位真仙的庇护。” 时至日落,连绵山脉已是沉郁的墨色,临海矗立的高楼浸湿在夕晖之中,云山雾绕,恍如仙境高台。 那女修见她面露赞叹之色,与有荣焉地道:“修仙界中,只有我们洞庭宗临海而建,这样的风景,也算得上是独一份。” 顾昭想了一想,大多数道修宗门都喜欢把门派建立在高山之上,来彰显仙家风骨,不与凡人流俗,如洞庭宗这样将门派建立在分散小岛上的,还真是少之又少。 的确别有一种遗世独立的风味。 常宁的小筑便是他的洞府,建在海边的一片竹林之中。曲径通幽,整个洞府小巧却精致,飞檐坠着霞光与竹影,像是风雅之士的隐居之处。 竹林间的长廊上已经或坐或站着几个筑基修士,无数道饱含探究的气息向着顾昭一齐掠来,将她一下子从高人隐士的幻想中拉了出来。 在几张陌生的面孔里,顾昭看到了几个熟悉的人。 离她最近的常安正大喇喇地仰头从一个酒坛子里大口喝着酒,九仙宗的黑胖子李抱着一只小白虎,对着她露出了一个小心翼翼却满是善意的笑容。 一个与常安长相有几分相似的男修则对她笑道:“无名道友,久仰大名,在下常宁,是此间小筑主人。” 常安闻言将酒坛子随手一扔,“什么久仰大名,你明明是今天才知道人家的名字。” 常宁微微地笑了笑,不以为意。 常安直接走过来想要搂顾昭的肩膀:“张道友,你和我说说,今天是怎么破了我的刀光的?” 常宁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来:“常安。” 常安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是个女修,自然而然地放下手道:“张道友,不用理他,我们去那边说。” 长廊上其他几个筑基修士似乎都与常氏兄弟相熟,这时纷纷笑起来。 常宁则吩咐领顾昭来的洞庭宗女弟子:“有劳师侄告诉师尊,客人已经都到了,结束以后我会派人将他们送回各宗营地,请他老人家不用担心。” 第一一二章 碰头 临海重镇仙罗城的夜晚,人影憧憧,满街贩卖灵果灵茶的小贩的叫声,低阶的练气修士们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讨论着洞庭宗的轮道大会。散修们虽不能亲身加入,却也可以花上一点灵石在看台上得个座位,一饱眼福。 就连毫无修为的凡人爱去的长乐坊里,也有人坐庄开盘赌这一次筑基大比哪位仙师会赢。 修士们讨论他们的招式和灵气掌控,他们这些凡人在仙城中住的久了,则都喜欢看个热闹。 卖光了灵果的苏三省乐呵呵地揣着钱走进长乐坊,挑了个人最多的长桌,将外围几个人两手一扒,自己挤了进去,小心翼翼地从手里挑了一块灵石出来,气势如虹地拍在桌上:“我……我……我押、押洞庭宗的额……的常仙师。” 苏三省是长乐坊的常客,是个有点闲钱便要来赌的主,坐庄的人有心取笑他:“苏老三,你押谁?” “常……常仙师,就啊就常小仙师。”苏三省有些不耐烦地挥手:“快、快……” “得嘞。”伙计高唱一声:“苏老三押常宁常仙师一块灵石。” 仙罗城离洞庭宗最近,洞庭宗的弟子上岸游历,势必要穿过仙罗城,一来二去,洞庭宗几个瞧起来最厉害的仙师,也被这些凡人记在了心里。 他们虽看不了修士的论道会,却也可以借此痛痛快快地赌一把。 在仙罗城居住的凡人眼中,常安是常大仙师,常宁这个做弟弟的,自然是常小仙师了。 眼见那灵石被放在了代表常宁的一个小拂尘上,苏三省才心满意足地揣着剩下的灵石从人堆里挤了出去。 他还要赶着去洞庭宗开设的银庄用灵石换银子,寄一部分给远在南方家中的妻儿,供他们维持生活所需。 有几个路过的修士放出神识略略扫了扫气氛火爆的长乐坊,笑着摇头走开了。 洞庭宗的论道会开的这样大,简直成了整个仙罗城的盛会,凡人们可不会管修士们这论道会开在三十六岛上还是仙罗城中。 洞庭宗的仙罗城渡口,一艘巨大的宝船静静地行驶在水天相接之间,淌着半船月光的船身却是渐渐地往海中沉下去。 很快,海中形成了一道巨大的旋涡,色泽深沉的海水翻上来,将整艘船都倏忽吞没。 船在海底快速行驶着,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地停了下来。 船身之侧,极为突兀地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铜钟。 三个筑基中期修士从船上下来,三人中那个看起来骨龄最小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炼气小弟子。 那小弟子双眼木木呆呆的,走起路来步子僵硬又迟缓。 三个筑基修士并一个炼气修士来到巨大的铜钟前,打头的一个修士掏出一个乌黑的钟杵,在铜钟上轻轻敲了一下。四道人影便赫然消失在原地。 铜钟之内,另有天地。 青空之中,一副太极图若隐若现,四人入内时正是阳仪在上,朱曦高挂。 放眼看去,山清水秀,心旷神怡。 那年轻一些的筑基修士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他们还在用这先天灵钟?” 他身侧一个带着斗笠,大腹便便的老修士笑眯眯地答道:“张道友,什么叫还在用?这可是我们仙盟驻地。” “你们这些远地方来的小修士,总是看什么都不惯。” 张讳言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先天灵宝,不是我们这些小修士可以擅用的。” 大腹便便的老修士睁大了浑浊的眼睛:“小修士,谁是小修士?我们这些人,如今也可斗胆称一句修仙界顶峰了。” 张讳言显然并不赞同,却又不好出声反驳,索性便不再说话。 另一边一直未开口的中年修士有一张面色黝黑的脸,此刻阴沉沉地道:“别废话,几个老怪物都在,保不齐正在听我们说什么。快走!” 三人纷纷放出飞行法宝,张讳言不忘带着那浑浑噩噩的练气小弟子,化作遁光,向着远处飞去。 太极图阳仪虚空之中,坐着数个筑基中期修士,其中甚至有两位中期圆满的修士。 张讳言甫一入内便看见弘元真人正谄媚地站在洞庭宗的江老祖身后,往常在观中的仙风道骨此时都化作了小老头两块高高的颧骨。 见到张讳言一行人,弘元真人得意洋洋指着张讳言手中的练气弟子道:“这便是小老儿观中种了天命红线的弟子。” 张讳言将那炼气弟子扔在场中,便悄悄地退到一边。 与张讳言同行的那个胖老头正要低头行礼,便听主座上淡紫道袍的灵宝宗莫真人淡淡道:“下去吧。” 两个小门派掌门闻言慌忙也退到一边。 弘元真人指着那炼气弟子对江老祖讨好道:“说起来,这小弟子姓江名朝云,也算得上是江师姐的本家后辈。” 他身前坐着的江老祖穿着一袭朴素的僧袍,与右手边神态平和的玄妙观掌门静安真人倒像是一对亲姐妹,她看也未看弘元真人一眼,淡淡道:“我入道之日,便是我本家灭门之日。” 弘元真人没想到江老祖不吃这套,只好悻悻地住了嘴。 座中有人冷笑了一声。 由静安真人出头,笑着岔开话题:“这天命红线,当真有弘元道友说的那么厉害?” “当然,”弘元真人又恢复了得意洋洋的神态:“这可是那位给我的。” “你是说,那位?”静安真人的神色严肃起来,重又确认道。 “就是那位。”弘元真人注意到两位中期圆满的修士这时也将目光放在了他身上,比方才看起来还要神气。 “那就看看吧。”一直没有开口的九仙宗天枢真人忽然道。 弘元真人双眼猛地亮起来,对张讳言使了个眼色。 张讳言默默地走入场中,盘坐于地,五心向天,开始运转体内灵气。 未几,那木木呆呆的弟子忽然眼珠一转,竟是清醒过来。 他下意识地张开嘴便要呼喊,弘元真人猛地一弹指,将一张噤声符贴在了他身上。 那弟子瞪大了眼睛看着弘元真人。 第一一三章 交流 弘元真人露出了进入阳仪内第一个可以称得上是和善慈祥的笑容,却只让人觉得恶心至极:“我明台观弟子,能为仙盟献身也算得上是死得其所了。” 瞪大的双眼里满是血丝,不敢置信与恐惧相交替。 那弟子在挣扎中抬头向前方看去。 玉座上的筑基修士们大多神情淡淡,仿佛只是在看一场漂亮的把戏。 他痛不能忍,眼见却又无人相救,额上暴起饱胀的青筋,一双眼睛彻底变作血红,另有一道红线蜿蜒顺着他的脖颈爬上半边面颊。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向着往日疼爱他的师尊看去。 他的师尊坐在不远处,满头白汗,同样是半张脸爬满红线,看起来不比他好瘦多少。 见爱徒看过来,张讳言的眼睫颤了颤,最后到底闭上了眼。 他能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源源不断的灵气正在冲入他的筋脉之中,一种难言的惬意夹杂在痛苦之中,几乎要抽掉他的意志。 也不过是几乎罢了。 他清清醒醒地看到了爱徒投来的眼神,恐惧而又绝望,却又同样清清醒醒地闭上了眼。 自他踏入修仙界,便时时提醒自己,他是要得证大道之人,任何人事,都不能动摇他的道心,不能成为他的弱点。 朦朦胧胧之际,濒死的弟子分辨出师尊含在唇中未吐出的话:“师徒缘尽,勿自扰之。” 寂静的阳仪中,忽而出现了淡淡的诵经声。 江朝云眼前白茫茫一片,他依稀看见自己踏上云雾之中的青阶,整个人没入一片白光之中。 无数的灵气在张讳言体内翻涌冲撞,他稳住心神,开始慢慢地引导那些原本不属于自己的灵气。 见已回收完毕,天枢真人这才挪开视线,看了静安真人一眼。 弘元真人也满是不屑地悄然冷笑一声,老太婆,仗着玄妙观与佛修有那么点渊源,往日诵诵经文也就罢了,今日在这里现什么眼! 他门中的弟子,还轮不到她个老虔婆来超度。 “这天命红线,除了这种方法,就没有别的法子可收回了吗?”静安真人还未说话,便听坐在一侧的乾元观李道人出声道。 弘元真人本不想回答,但见天枢真人与莫真人一道看了过来,这才道:“只此一种方法。” 看着李道人同另外两个筑基修士露出了微微不忍的表情,他在心中暗暗鄙夷地想,若让他们知道最便宜的方法是直接杀了了事,还不知道要怎么跳出来反对他。 张讳言很快调理完毕,他不敢让这些老祖们等太久,能吸收归入灵气循环的便吸收的,剩下的,只好先囫囵吞枣地压在体内。 饶是如此,回收子株的效果也十分惊人。 且又是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可化为己用。 张讳言站起身来,一揖到底:“明台观张讳言,见过诸位老祖。” “还请这位小友到老儿这里来。” 未等张讳言反应,一股撕扯之力席卷而出,顷刻便将他拉至九仙宗的天枢真人身侧。 精神矍铄的清瘦小老头伸指点在他眉心。 一股暴虐的气息顿时在中脉中横行起来。 巨大的压力之下,张讳言仍然有些惊讶。 天枢真人看起来极为和蔼,偏偏却有这样暴虐的灵气。 要么是功法问题,要么是修炼问题。 而众所周知,本界,早已没有流传下来的功法。 “不错,虽然仓促,却也大体能与体内原有灵气相融,若全部吸收,或可接近中期圆满。” 不少人的目光都齐齐射过来。 弘元真人眼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妒忌。 不过是一个练气中阶弟子而已,便能接近中期圆满,已是隐隐地超过了他。 很快,赤裸裸的妒忌消失了,他几乎痴迷地盯着张讳言。 他有一具年轻的身体,饱满的肌肉,结实的脖颈线条,一张在修士中也可称一句俊逸非凡的脸,除此之外,身负张家独门的血脉秘法,不过五十来岁便成为了筑基中期修士,甚至很快就能摸到中期圆满的门槛…… 张讳言感觉到了弘元真人的目光,不由地回望过去。 小老头回了他一个与往日相差无几的阴测测的笑容。 洞庭宗蓬莱岛临海的小筑内,常宁正替年轻的筑基修士们互相引荐。 常宁素来交游颇广,由他牵头的修士聚会在新生的筑基修士中也有着不小的名气。洞庭宗内有不少筑基弟子便已能否参与常师兄的小型讲道易物会来充作衡量自己是否成为精英弟子的标准。 座中便有两三个筑基初期修士是洞庭宗内弟子,更多的却是今日在筑基大比中展露头角的弟子与一些久有高名的各宗顶尖筑基弟子。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没有哪一个优秀的修士会不愿意结交其他同样优秀的修士。 临阵是对手,下了场是朋友,再好不过。 众人一一见礼,相互介绍出身来历。 第一次被常宁邀请的筑基修士,大多参与了筑基大比,顾昭对其中好几个人都有些印象。 方脸的玄妙观女修杨静怡,在符术上颇有研究,脸色镇定地扔出十来张威力不输中阶的低阶符咒,皆出自她自己之手;今日最后一场与常宁斗法惜败的祥云派于明阳,长着一张病公子的皮相,却是极其擅用暗器,出手狠辣,连常宁起初也没在他手里讨得了好;以驭兽手段和小白虎一鸣惊人的李却…… 他们或是本身实力强横,或是实力稍逊却有过人之处。 顾昭将视线投向对面。 无时无刻弥漫着一股“老子有剑”气息的叶无双正颇有兴味地看着她。 与此同时,识海中传来他的声音,与神色不同,冷如剑光。 “道友看来是对我们的买卖有些兴趣了。” 顾昭对上他的视线,不避不让,轻摇着虚骨扇,一派逍遥。 “抱歉,又要拒绝道友一次。” “不明不白的买卖,我向来不做。” 叶无双微微眯了眯眼。 正觉要做晚课,今日跟他一道来的是妙无,她察觉到身侧叶无双的气息,古怪地看了一眼。 这剑疯子大庭广众又发什么疯,身上那剑意都快化实了。 第一一四章 结交 寒暄过后,众人纷纷落座,拿出自己准备用来交换的东西。 修士之间的易物,不拘价值高低,只要双方愿意即可。 杨静怡的低阶符箓十分受欢迎,众人刚一坐下,便有几个凑到她面前,想要找她用其他宝物交换符箓。 顾昭来之前并没有准备,但她身上不缺的便是灵石与丹药、灵草。从世相灯幻境中出来的时候老祖宗几乎都快要把山谷给挖秃了。 杨静怡开出的优先交换物是化气丹或全神丹。 明台观前往论道会的弟子中并没有顾昭从前认识的人,所以她也有一段时间不再用全神丹与化气丹并服改变嗓音了。 化气丹到底还是太珍贵,饶是栖真道君,也只是给了她一小瓶的化气丹,顾昭想了想,决定拿出几颗全神丹来与杨静怡交换低阶炼火符。 炼火符中封印的炼火之气是杨静怡向一位拥有独特秘法的火灵根朋友讨要的,这种独特的火焰能够对修士的神识有轻微的影响。 说是轻微的影响,真正到了斗法的时候,一丝一毫的失误都可能影响最终结果。 即便是在明台宗,顾昭也从未听说过有炼火符这样可以影响修士神识的符箓,杨静怡在符道上的天才可见一斑。 顾昭自己若不是在符道上实在没什么过人天分,又早有师承,都想拜杨静怡为师了。 “杨道友,我有三颗全神丹,可否与你换一两张炼火符?” 看着单瓶中三粒色泽完美,药香浓郁的全神丹,杨静怡欣喜道:“三颗全神丹!我用五张炼火符与道友交换可好?” 见顾昭瞪大眼睛,杨静怡还以为她是不愿意,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讨来的炼火之气只够绘制十来张符箓,不算损耗的废符,最后做出来可以使用的便只有十张,大比里用去一张,接下来还有两日,实在是……” “我可以再送一些符箓给你,虽然只是等闲的低阶符箓。” 顾昭知道她误会了。她一直知道全神丹是珍贵丹药,却一直没有真正的概念,在她看来,炼火符也是独此一家的稀有灵符,全神丹却毕竟还有不少炼丹师可以练出,能换一二张符箓便是不亏了,没想到杨静怡却还生怕她不满意。 她连忙道:“一共十张符箓,道友给我这么多,我哪里好意思。” 杨静怡双眼都亮了起来:“道友是同意交换了。”不等顾昭回应,便从乾坤袋中找出五张炼火符和数张其他符箓一把塞进顾昭手里,同时接过她另一手的丹瓶。 与杨静怡换过之后,周围几个原本想要换炼火符的又是惋惜又是觉得理所应当。 他们在门中虽也算的上是精英弟子,却也不能随随便便便拿三颗全神丹出来交换。有段时间,本界修仙界,全神丹甚至比筑基丹还要稀有。 筑基丹唯有炼气修士方能使用,全神丹却是许多筑基中期修士都千金难求的。 至于化气丹,他们根本没指望有人能拿的出来,本界已有许多年没有炼丹师成功炼制出化气丹了。 顾昭摸着装着那一小瓶化气丹的乾坤袋默默地想,还好她没有大喇喇地直接把化气丹掏出来,否则还不知道要惊掉多少人的下巴。 见她一下子掏出了三颗全神丹,不少人都找她来交换丹药。即便换不了珍贵的全神丹,换些其他的丹药也不亏。 顾昭头一次油然而生一股做地主的富足感,用一瓶养心丹就换了不少有趣的小玩意。 见交易会上一派火热,她皱着眉头犹豫要不要把大比前归类出来的没什么用处的小法器与人交换。 却听天随灵君道:“你出了一瓶养心丹,已经足够了,看他们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本界丹道不算太盛,太过露财,容易招致祸端。” 顾昭深以为然,再有人想要与她易物,她便遗憾地表示自己已经没有可以用来交换的丹药了。 小型交易会之后,不少换得宝物的修士纷纷告辞,留在小筑中的修士一下子便少了。 重新下了一道更繁复的禁制,常宁对着众人笑道:“该走的都走了,可算是只有我们几个了。” 除了顾昭之外,屋中其他人都会心笑起来。 顾昭有些讶异,原来小型交易会不过是个前菜,接下来方才是重头戏。 她扫了一眼留下来的人,发现几个眼熟的都留了下来,倒是洞庭宗的弟子,便只剩常氏兄弟与一个男修了。 似是察觉了她的惊讶,常宁微微笑道:“你们这些常来的也就算了,叶道友师兄妹与杨道友,虽是第一次来,却都是老相识了,我这个小筑主人就不再替你们介绍了。” “谁要你介绍!”常安嫌弃道。 其他人纷纷笑着附和:“常道友不是还有新道友要介绍?” 常宁笑道:“新道友你们方才不是也认识了?” “那不算……” “就是,那怎么能算。” 常宁伸出手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安抚道:“好好好。” 他看向顾昭:“无名道友?” 顾昭听他两次都喊“无名道友”,想必是早就将她在本界“底”摸个差不离,不紧不慢地笑道:“我第一次来,难免有些怯场,不如常道友替我介绍。” 叶无双嗤地一声笑出来,常宁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在外面,小常师兄算的上是洞庭宗筑基修士中的楷模人物,广交天下友,为人谨慎却热心。与常宁走得近的却都知道常宁这个人,哪里都好,却偏偏喜欢想尽办法把感兴趣的人与事都挖地三尺,摸出个究竟来。 若是弄不明白,便会寝食难安,打坐都走神。 常宁简单地作了一番介绍,对于仙盟令牌之事,其他人倒也不甚在意,他们面前坐着的这个人姓甚名谁无所谓,只要知道是不是可以相交便是了。 唯有常安皱眉道:“你这名字,不如张玉和好听。” 不过鉴于张无名也不是她的本名,顾昭听了完全没有压力。 几人兴致勃勃地谈论起大比上各自的表现。 顾昭不经意地扫了眼围坐的众修士,发现与参与度颇高的妙无相比,叶无双一直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一边,也不知有没有在听他人说话。 很快她便不甚在意地挪开了视线,横竖她对他的“买卖”并不感兴趣。 原本一直笑吟吟的常宁却忽然眉头一皱,一只墨笔从袖中滑出,满身筑基修士的威压同时铺开,他冷冷地对着门口喝道:“何人妄图破我禁制?” 第一一五章 胡搅蛮缠 随着常宁的清喝,屋内数道威压一齐放出。 外面这才响起一个娇娇的声音:“师兄,是我。” 常宁皱了皱眉,挥去禁制的同时也换上一副带笑的神情:“莫师妹,你怎么来了。” “师兄这里,我怎么就来不得了?”门外立着数个炼气高阶修士,众星捧月般地围着一个练气十层的女修。 那女修边说话边推开围绕着她的练气修士,自一片雪白颜色中走出来,她虽也穿着洞庭宗的纱袍,领口袖口却都绣着粉嫩的桃花,身上的纱衣也更飘逸一些,眼眉可爱灵动,看上去像是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另一个洞庭宗弟子则喊道:“莫师叔!” 那女修投去了淡淡的一瞥,便径直走到常宁面前,兴高采烈地抱住他的手臂:“师兄,你们在说什么呢?也说给我听听?” 人群中的妙无无所顾忌地喷笑了一声。 原本还笑颜如花的洞庭宗女修猛地转头冲着她狠狠地瞪了一眼。 妙无自然是不怕的,她非但不收敛,上扬的嘴角弧度也越来越大。 那女修的目光却是渐渐地落到了妙无几步开外的叶无双身上,不由自主地放开了常宁的手臂,向着他走去。 “你是哪个门派的?”她脆生生地问道,一双眼睛则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 顾昭与杨静怡站在一处,饶有兴味地看着。 没等她走到叶无双身前,他身上一股寒意森森的气息爆裂开来,那女修尖叫了一声,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叶无双看也不看,转身就走,同时一张传讯符落在常宁怀中。 常宁探入神识,便听他冷淡的嗓音响了起来:“常道友,秘境之事,改日再议,叶某先走一步。” 常宁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却见那莫师妹还敢去伸手意欲拉住叶无双的衣袖。 一道凛冽的剑气不知从何处射出,干脆利落地割掉了那片衣袖。 淡淡的笑声不知从屋内哪个角落传出,很快人人脸上都是毫不掩饰的笑意。 莫师妹听着耳边的笑声,怒道:“都给我闭嘴!” 她在宗中地位超然,便是师父元真人师叔璇玑长老之流也要捧着她,何时被人这样甩过脸子! 她猛地转头扑进常宁怀里,哭出声来,一边哭一边使着粉拳用力捶打着常宁:“师兄你怎么能和这样一群人结交,他们胆敢嘲笑我……” 常宁原本便算是清瘦的体型,是以穿着宗门道袍便有一种乘风仙去的美感,被莫师妹这么一锤,只觉得舌下精血都要被锤得呕出来了。 为人比较善良的杨静怡、李却和那位洞庭宗弟子只是小声地笑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顾昭、妙无、常安几人简直是要笑疯,便是于明阳脸上,也挂着一抹嘲讽的笑。 顾昭以一种“你弟弟可真辛苦”的眼神看向常安,常安回了一个“是啊是啊我也觉得好可怜”的眼神。 妙无只觉自己恍然又回到了自己刚刚引气入体的时候,师父把她带上山前,府里那几个同父异母姐妹似乎便就是这样的神情举止。 还有她刚刚莫不是看上了那剑疯子的皮相?这种肤浅的情况不是在凡人身上比较多见? 看人更看重皮相,自己则常常感觉良好,殊不知在旁人眼中不过是个笑柄。 常安驾轻就熟地将她安抚好,那姿态转换自然,一看便是常常做这事,最后耐心地问道:“师妹,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我不是来找你的,师兄。”明明一个净尘术可以解决的事,那位莫师妹却偏偏要让两三个炼气修士用最原始的方法,打一盆带着花香的泉水,用最软的丝帕替她将脸上的眼泪鼻涕擦干净,俨然一副贵族小姐的派头。 妙无小声地道:“不是净尘术更快么。”这样乱七八糟一来,谁都看到她大小姐满脸眼泪鼻涕的样子了。 莫师妹又狠狠地给了妙无一个瞪眼:“你是谁,嘴那么红下巴那么尖,一副狐媚子的样子,你不许站在我师兄的屋子里!” 妙无满是笑意,已然看够了热闹,倒也不生气,真的摆出一副烟视媚行的样子干脆地出了门。 莫师妹只觉一股气憋在喉头。 常宁皱眉道:“师妹,这些道友都是我的客人,下次不许再说那样的话。”又使了个眼色让身后那个洞庭宗的男弟子出去替他给妙无道歉。 莫师妹不以为意地答应了。 “我来找一个叫张无名的。” 立在一旁的顾昭微微有些惊讶。 竟是来找自己的。 常宁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找那位张无名道友做什么?” 莫师妹扬着头:“她不仅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混进宗中,还偷了我的法宝!” 顾昭笑出声来:“我便是道友要找的人,我与道友仅此一面之缘,不知是偷了道友什么法宝?” 莫师妹抱着常宁的胳膊转过身来,不屑地把她打量上一遍:“你就是张无名?” “我们这里好像没有和我重名的道友?”顾昭微微笑道。 “你倒有一张巧嘴。”莫师妹冷哼一声。 “莫嫣然,你当这里是你的明月居,紧着你一个人撒泼?你可拉倒吧,麻利地给本大爷滚回去。”常安毫不留情地斥道。 “常安。”常宁不赞同地对他微微摇了摇头。 莫嫣然再怎么不成体统,也是江老祖的血亲。 常安闭了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他早晚要胖揍这莫嫣然一顿,仗着是老祖后人,什么事情都要来插一脚,坏了他多少次事。 “多谢道友夸奖。”顾昭笑眯眯道。 莫嫣然被噎了一下,随即傲然道:“我看过你和常安的那场斗法。” “你打的可真烂。” “确实挺烂。”顾昭坦然道。 “你是不是有病?”莫嫣然认准了面前这个瘦瘦高高没胸没屁股的女修就是要和自己抬杠。 “我是有病,还挺重。”顾昭依旧笑眯眯的。 她有红线引在身,想来什么病都比不上红线引的变态程度。 “不知所谓,胡搅蛮缠!”莫嫣然一双眼睛红的像兔子,恨恨盯着她。 顾昭安抚般地点了点头:“是是是。” 第一一六章 你有本事就来拿 “师妹,你到底丢了什么宝物?”莫嫣然瞪着顾昭正要开口,却被常宁打断。 莫嫣然愣了愣,想了一想,指着门口一个练气女弟子:“你来说。” 被她点中的女修畏畏缩缩地走出人群,头也不敢抬。 常安讥笑一声,手指扣着空酒坛的坛壁:“你既一口咬定无名道友偷了你的宝物,却又怎么还要别人来替你说。” 常宁亦神色肃然地对她道:“师妹,无论如何,张道友毕竟是我请来的客人,若确有此事,还是师妹自己来说比较好。” 莫嫣然脸色不大好,却也没有直接发怒,反倒是若有若无地瞟了一眼那低头的女修。 对方弯着腰低着头站着,没有半点异状。 莫嫣然便抬起头来,语气里颇有一些咄咄逼人的意味:“你最后打败常安的时候,用了什么法宝?” 坐在几案前的常安眼睛亮起来,目光在两人身上游移。 这也是他方才一直想问却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问题。 顾昭微微弯下腰来与莫嫣然平视,像是哄孩子一般:“是一件很厉害的法宝。” 莫嫣然见她这般姿态,心里自然而然地生出一种怪异又别扭的感觉,她忍不住又偷偷地看了一眼已然退入人群中的炼气女修,而后扬起下巴道:“你不告诉我也无所谓,总之那就是我的法宝。是你偷了我的法宝。” 一旁的常宁哭笑不得,他实在太熟悉他这位莫师妹这样无理取闹的口吻了。 他当下几乎已经可以断定,这件事,十之八九只是她信口胡编的。 没等他开口,便见顾昭将虚骨扇合上,在掌心轻轻敲了敲:“那你说说,这件法宝被我藏在什么地方了,你若猜对,我便承认这法宝是从你那儿偷来的,好不好?” 最后三个字,怎么听怎么有一种诱哄的意味。 常宁看了一眼先前出列的那炼气女修,眸光一沉,而后却是不动声色地往莫嫣然身后走了一步。 莫嫣然自然没有注意,她面上带着一种成竹在胸的神气,笃定地指向一处:“在那里。” 她指尖所点的方向,正在顾昭的眉心。 眉心之处,正是识海。 什么样的法宝,能被藏在识海之中? 原本置身事外的于明阳等人若有所思。 顾昭眸色深沉,笑眯眯地指着眉心道:“你猜对了。若你能取出来,我便送你。” 话音未落,便见她眉心一点亮了起来,正如花台上常安刀光袭来时一般。 一时间屋内所有的目光都紧紧地盯着那点光亮。 顾昭眼中,万物虚无,皆化作缥缈的灵缕。 修士体内筋脉循环中的灵气流动是缓慢而又有规律的,凡筑基修士,识海内自有一团朦胧的雾状光团,炼气修士则没有。而修士所携带法宝的灵气形态则比灵气循环表现得更耀眼,却几乎不会移动。 她侧头看向莫嫣然带来的那一群雪白纱袍扎堆的洞庭宗炼气弟子。一片规律运动着的灵缕之中,一团小巧的光雾显得格格不入。 竟然是个筑基修士。 顾昭默不作声地收回目光,看向面前的莫嫣然。 莫嫣然盯着那张脸,对方英眉微挑,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她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张无名会这样说。 她甚至都承认了,却要她取出来才算。能放入识海的法宝,怎么能取的出! 除非……除非是,杀人夺宝…… 莫嫣然清醒过来,她不过帮谭姐姐跑一趟,犯不着真的杀人夺宝,何况谭姐姐也没说最后要怎么样,只要张无名认下偷盗宝物的事就成了。 可若是谭姐姐真的是这么想的话……莫嫣然生生打了个寒蝉,双目游移,下意识地要去人群中找那个炼气女修。 对方却凭空消失了一般,遍寻不见。 她有些慌了,仿佛一下子被人抽去了主心骨,急急抬头道:“你承认了就好!我要的时候,自然会来找你拿!” “回明月居!”话没说完转头便走,身后又是呼啦啦的一群人。 “莫名其妙,”常安奇怪道:“跑来要东西的也是她,不要的也是她。” 常宁意味深长地看着顾昭笑了笑:“没真出什么乱子就好。” 常安深以为然地附和:“也是,没把你这洞府砸的稀巴烂已经算是万幸了。” 常宁唇角含笑,并不搭腔。 从小筑中跑出来后,莫嫣然急匆匆地掏出一把琵琶踩在脚下,化作遁光而去,留下一群炼气弟子,纠结着是替这位大小姐瞒下的好,还是告诉掌门的好。 莫嫣然是老祖后人不假,但县官不如现管,如今执掌宗内事物的是掌门元真人,常宁师兄怎么说也是掌门的爱徒。 经此一闹,交流会是办不成了,常氏兄弟索性赔礼送客,舍了数瓶成色不错的养心丹并几坛醇厚甘甜的果酒,至于顾昭这个第一受害人,甚至额外得到了常宁一个人情,许诺在论道会期间可以替她做一件事。 “人情就不必了,这也不是的过失。只要道友肯毫无隐瞒地回答我几个问题就好。” “这简单,我替他答应了。”常安脱口而出。 常宁看了他一眼,却是片刻后才应下:“道友问吧,只要不涉及他人隐私,常宁必毫无隐瞒。” 顾昭点了点头:“第一个问题,你这位莫师妹,和谁交好?” 常宁早已料到她会这么问:“师妹年纪小,时常连我的话也未必听得进去,却独独对灵宝宗谭清漪道友言听计从。” “第二个问题,先前在此的那位叶道友和妙无道友,与你们是何时相识的?” “我们兄弟二人与叶道友,乃是三年前于游历之中相识,又由叶道友替我们引荐了妙无、正觉、南平几位灵宝宗道友。” “我问完了。多谢两位常道友”顾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向着常安常宁两人道了谢,又拒绝了对方派人送她的提议,径自踏上了回小蓬莱岛的海船。 小蓬莱岛上明台观营地,被炽炎长老带走的张玉和已经回到了洞府中。 第一一七章 灵气操控 张玉和来的时候顾昭正懒洋洋地坐在蒲团上,倚着墙逗着手中的金羽雀。 她刚刚开了菩提眼,白天的时候和常安打了一场已经有些疲累,再加上第一天就过度使用了菩提眼,比起身体,更累的反倒是神识。 看见张玉和也不过平平常常地打了声招呼,没有表现出对张玉和与炽炎长老对话内容有一星半点的好奇。 张玉和心里的愧疚便开始抓耳挠腮地鼓噪起来,他试探性地问道:“你就不想知道我与炽炎师叔说了什么?” 顾昭顺着金羽雀的毛,笑眯眯地看着他:“你想说肯定会对我说,你不想说我又能问出什么来?” 张玉和想想也是这个道理,竟然干脆利落地挥了挥手:“那我走了啊,师叔说我最好在进靑舟秘境前筑基,我急着回去闭关。” “慢走不送。”顾昭眼皮子也不抬一下,继续笑眯眯地逗弄金羽雀。 或许是看久了,原本黑丑黑丑又只有一只脚的金羽雀,现在看起来却是漂亮许多。通体黑色的羽毛尖端仔细看会有一丝淡淡的浅金色,琢她手指的力道也是轻轻的,倒更像是一个个可爱的亲吻。 “他到底来干什么的?”或许是因为顾昭神识的疲累,天随灵君反倒比往常更有生气一些。 顾昭想了想,“谁知道呢,或许是因为瞒着我做了什么事,心有愧疚,跑到我这里来看看情况。” 天随灵君嘲讽地笑了一声:“你不是早就在等他了吗?偏偏装的像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顾昭倒也不否认,意有所指道:“他来这一趟,最好,不来也罢。”张玉和必然是有事情瞒着她的,却也未必会真的对炽炎长老便全盘托出。 但如她所说,他坦白也好,隐瞒也罢,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身份,从靑舟秘境出来后便可以着手调查红线引的事,等她顺着明台观这一条线一点一点地找到源头,便可将红线引的痕迹从本界彻底抹杀,在某一种成都上告慰因此而葬送大好前程的同门。 至于往生大陆,她若有办法回去,也一定要再回去一趟。 她的师门与师长还在那里。 不知道宗中长辈们知道了世相灯空间中的事会是什么反应。听着金羽雀低低的鸣叫声,顾昭放任自己暂时陷入难言的情绪之中。 大师兄和方师兄、吴师兄已然陨落在何氏兄妹手下,她亦下落不明,师门六人只剩下师姐齐舒与陆无名师兄,青霄怕是能气得把她视若珍宝的一套茶具法器都给摔了。 想到青霄,顾昭禁不住笑起来,眼里没有眼泪,心里却热热的。 某些程度上她应该感激张连生与宁师兄,若不是去了师门,继续留在观中,也不知她今日入道了没有。 想到这里,顾昭将这些情绪全部收拾好,藏在识海最深处,重新放空思绪,进入玄而又玄的境界。 后日之前,她要尽可能地调整好状态,不仅要继续温养神识,修复受损过的丹田筋脉,还要加强与菩提眼之间的联系,摸清它真正的用处。 一日之后,又到了筑基大比的日子。 顺利通过第一日比赛的筑基修士已不到百位,这一轮每一个筑基修士都需要参与两场以上斗法。 第一场顾昭抽到的对手是乾元观的一个筑基初期修士,看样子骨龄并不小了。 对方并没有什么出众的手段,却胜在气息深厚,想必是筑基后蹉跎已久,根基颇稳,招式法术出手时行云流水,将灵气消耗算得很准。 顾昭发现自己在灵气使用上已经没有开始的滞涩之感,便也同对方一样,开始尝试着计算每一次出手所需的灵气消耗。 起初她难免有些遗漏,跟不上对方的速度,好在她手里有青霄赐下的极阳珠,补充灵气速度极快,量也不算少,渐渐地,倒也开始与对方呈现出不相上下的姿态。 何况她原本便长于防守,两个人硬生生地打了一场拉锯战,最后以那乾云观修士灵气耗尽告终。一场斗法看得各个看台上的修士都生出一种昏昏欲睡的错觉。 甚至洞庭宗弟子报出她名字的时候,有不少修士都认为,若不是那乾元观修士灵气不够,输的必然是顾昭。 姜长老安慰她:“看得人只想着酣畅淋漓就好,殊不知这样精细的打斗才最费力气。” 顾昭笑着点了点头。 炽炎长老亦道:“他也算是经年的老修士了,不论用什么方法,最后灵气耗尽的比你快,便已是输的毫无疑问了。” “不过,”炽炎长老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脸色不算太好,想必是又想起了她与张玉和私自互换身份的事,严厉道:“真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未必有这么多时间给你拖。” 炽炎长老的语气冷冷,并不算好,顾昭却心生感激,对着两位长老端端正正地各行了一大礼:“弟子记住了,多谢两位长老。” 姜如冲着她温和地笑起来:“无名,我们皆是你的师门长辈,叫师叔就好。” 炽炎长老则冷着脸道:“不用跪着了,还有一场斗法,你自己把握好。” 顾昭笑着点头应下。 这一场下来,两人的打法都很温和,顾昭除了灵气损耗,倒也没什么不妥的地方,很快她便恢复了灵气,随时做好准备从洞庭宗弟子口中听到自己的号码。 张玉和那夜之后当真开始闭关,今日并没有跟来蓬莱岛,她是半路出家,在明台观这一行人中除张玉和外并没有什么相熟的,大部分炼气弟子或许是因为蒋凡的缘故,同样也对她敬而远之。 便是蒋凡,今日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不知又在酝酿着什么不上路的小伎俩,竟也没有跑来挑衅她。 顾昭自然乐得清净。 “你准备好了?”一道声音淡淡地在耳边响起来。 那名叫墨冥的丹鼎宫筑基女修不知何时坐在了顾昭身旁的座位上。 “你准备好对上灵宝宗的那位大小姐了?”见顾昭不回答,她又淡淡重复了一遍。 第一一八章 看不上 “师姐怎么笃定我会遇上灵宝宗的道友?” 墨冥神色冷淡:“洞庭宗的莫嫣然跑去了仙罗城找江真人告状,说你偷了她的法宝。” “莫嫣然是什么人,想必有点脑子的人都清楚,她是一贯被人牵着鼻子走还不自知的。” “你既去了常氏兄弟的小型交流会,不会不知道牵着莫嫣然鼻子走的那只手是谁的。” 顾昭用扇子托着下巴,答非所问:“原来两位常道友的小型交流会这么出名?” 墨冥冷嗤一声:“我们也算是师姐妹,这种事情上,你也不必瞒我,你不说,我自然也有办法知道。” 顾昭笑道:“师姐误会了。师妹只是有些奇怪,师姐为何这么关心我与那位谭道友的斗法?” 墨冥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当下眉宇间浮出一抹淡淡的狠厉来:“你不想说就算了!” 顾昭看着她的背影颇有些好奇。 即便她几乎可以肯定莫嫣然的闹剧是灵宝宗的这位谭清漪道友的手笔,却也并不认为对方会选择直接对上她。 一来他们之间似乎没有什么过节,甚至连认识都谈不上,二来,在导演出这场闹剧之后不吝露出真身的人,想必在她心里,她顾昭还不够看。 虽不知她为什么要用莫嫣然敲打她,但显然她应当不会“屈尊降贵”地与她正面交手。 顾昭遥遥地看向灵宝宗看台,这实在是一件让人摸不着头脑又有趣的事情,她是什么时候得罪了那位谭道友? 还是说灵宝宗的修士们都喜欢时不时表明一下自己仙盟老大的地位,打击一下妄图出风头的小弟们,就像他们对祥云派做的那样? 顾昭一肚子疑惑,倒也真的有些期待自己的号码从洞庭宗弟子口中吐出,好看一看她的对手到底是不是墨冥口中的谭大小姐。 见顾昭在墨冥走后神色便深沉了些许,姜长老悄悄地宽慰她:“那件事情师叔也听说了,你不用放在心里,专心参加大比就好。” 姜长老语气温和,双眼里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些许的担忧与关怀,顾昭这时候有些能理解张玉和了。 张玉和太闹,找个这样截然相反的,能用温柔刀镇住他的也好。 没过多久,顾昭的号码再次被洞庭宗弟子报出,她在花台之侧站定,隔着海雾看去。 对面的女修一身绯红衣衫,俏生生像是第一场春风里绽开的桃花,眸如月,唇抹朱,偏偏有一对颇为英气的眉,令她的娇美中又有一丝与众不同的大气,很难让人心生厌恶。 对方同样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谭清漪起初并没有关注这个小道观女修,但自从那句“必输无疑”之后,她便勉为其难地将她的名字记住了,在看台上只看出是个瘦竹竿,离近了才发现对方原来是这种样貌。 她以为他或许会喜欢妙无那种艳丽丰满的女修,或是与她不同的小白花类型,就像平日里特别喜欢往他身边靠的那几个师妹做出来的样子。 却万万没想到,这女修,有一张雌雄莫辩的脸。 她不由地失笑,男修和男人在某些方面的差别其实也不大,谁会想找一个这样的女修做道侣? 她还是太急了,她实则也未必非他不可,倘若他的眼光真的也就是这样,她也不必再高看他一眼了。 她如沐春风地笑着,向对方折腰行了一礼,心里却是止不住的鄙夷。 这么个小道观的女修,根本不值得她出手,即便是来做她进入决赛的垫脚石,似乎也有些不够资格。 顾昭丝毫不知道对手已经在心里把自己看得比尘埃还轻,她同样还了一礼,虚骨扇出袖,浮在身前,随时准备着接下对手的攻势。 今日叶无双和师兄南平不知出去做什么了,来蓬莱岛看筑基大比的只有妙无和正觉。原本百无聊赖的妙无在看到绯红衣衫的女修后,兴致勃勃道:“那不是谭大小姐吗?这位大小姐这两天一直针对那张无名做什么?她不是一向眼高于顶,遇到这些小道观弟子瞟也不会瞟一眼的吗?” “怎么又巴巴地换了号码凑上去?” 难得正觉对她的话有些兴趣,不由地问道:“那位张道友,是个什么样的人?” “哦哟,”妙无飞快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小光头也开窍了啊。” 正觉正色道:“小僧只是觉得,张道友身上有令小僧与瑶光前辈同时觉得亲近的气息,再加上我们一行人两次遇到她,她的嗓音都不相同,似乎是在躲着什么人……或许与我们要找的东西有关也未可知。” 妙无收回手:“你的意思是,老祖们要我们找的宝物,说不定是佛家宝物?” 正觉摇了摇头:“小僧以为……” 妙无听也不听,兀自神色沮丧道:“那我还来干什么,这种宝物,肯定不是等闲的法宝,我又没有佛心,合着就是陪你们白忙活一场。” “非也非也。”正觉半合着眼:“若宝物有这样的限制,魔修与邪修那边何必还派人来?” “说得对。”妙无拍了拍小和尚的头,兴高采烈的样子像是恨不得亲他一口:“小光头难得聪明了一回,继续努力!” 正觉也不计较,口中慢慢诵了一句佛号,看向浮在海中雾气缭绕的硕大花台。 谭清漪的名声显然不比双常小,四面看台上迎来了一片欢呼声,也有不少看热闹的替顾昭可惜:“这女修侥幸赢了常安,已经算是运气,偏偏又碰上青衣仙子……不过话说青衣仙子穿这种颜色也很好看啊……” “你没听说吗?这女修能打赢常安是偷了洞庭宗小祖宗的法宝。”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青衣仙子和洞庭宗莫嫣然交好,定然是要替她出气的。” “林兄,莫要小看了仙子的肚量……” 妙无在座中听着周遭的窃窃私语,兴致缺缺地感叹道:“这里的修士和凡人实在也没什么区别,傻子似的。”起初还能令她发笑,看久了,有时也会生出一丝悲哀。 这个小界中,实在难有令人惊才绝艳的人物。 或许常宁算一个。 妙无百无聊赖地想着,将视线放回花台上,见谭清漪已然准备出手,这才生出来一点兴趣。 第一一九章 以巧破千钧 谭清漪二十岁筑基,即便不是在本界也足以被人称作是精英弟子。 因她有一张算得上是出众的皮相,又喜穿青衣广袖,是以在仙盟之中有个“青衣仙子”的雅号。 妙无暗暗地想,叫仙子的,果然大部分都名不副实。 人往往最缺什么,便最想要显示出什么,就好比她二姐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却没有如夜莺般动听的嗓音,偏偏最喜欢和乐而歌,她五妹倒是有一把不错的嗓子,却天生是个喝水都会长肉的小胖子,她最喜欢的,便是搜刮名贵的绸缎布料,用来给自己做轻薄贴身的衣物。 修士同样如是,修为低的,自诩是真人、真君,得意洋洋,道心不稳的,常常标榜自己一心向道,心无旁骛。 谭清漪快速掐动法诀,长发与衣角临风共舞,霎时间一道水幕在花台之中猛地涌出来,形成一道滔天的巨浪,又像是一个巨大的手掌,声势浩大,裹挟着威压,向着顾昭狠狠地拍来。 “水幕天华!”看台上不少人惊叫道。 谭清漪是水系天灵根,筑基未久便在仙盟的内部试炼之中以一招水幕天华成名。 “不对,这不是水幕天华。”有人疑惑道。 水幕天华需要引动有源之水,但花台有大阵加持,她不可能引动东海之水,既无源头,这声势浩大的水幕又是从何而来? “是雾气!青衣仙子以海雾化水,”那看清关节的修士抚掌赞叹道:“有海雾处便有水,不知那明台观女修如何破解。” “她不是有一个不错的法宝吗,说不定人家按照吸收洞庭宗常安的刀光的架势,将那水幕也吸收了。”有人讥嘲道。 仙盟看台上,灵宝宗的莫掌门是个大腹便便,长相颇有福缘,此刻他摸着肚子颇为爽朗地笑道:“那女修要破清漪丫头的水幕天华,着实要费一番力气了。” 一旁的元真人迎合道:“原以为这明台观终于出了个能入眼的小弟子,在贵宗弟子面前,还是不够看。” 顾昭充耳不闻。 她在水幕之中穿行着,剔透的水珠擦在灵气护罩上,溅起无数灼烧般的白烟。 谭清漪一上来便是杀招,显然是想速战速决。 但她偏偏不想让她如愿。 第一次见到修士斗法的时候,大师兄便说过,无论何时,不可轻敌。 同样,不轻敌,也是斗法双方尊重对手的表现。 顾昭自诩是个从善如流又不吝帮助他人的人,她觉得应该让这位大小姐清楚,她比她想得,至少要顽强那么一点。 谭清漪的水幕天华像是一大片致命的海水,扑到哪里,哪里便会生出滋滋作响的白烟,而顾昭像是一尾淡水河的小鱼,在巨浪中艰难穿行。她被巨浪包裹的严严实实,偶尔会有一片衣角露出来。 便是一向自负的谭清漪也不得不承认,她比她想象的坚持的要更久一点。 她冷笑一声,但若她是打着与她耗灵气的想法,恐怕她是不能如愿以偿了。水幕天华引动之时虽然会耗尽她大半的灵气,但成形之后,便如指臂使,需要的灵气微乎其微。 洞庭宗看台上,常安看着海浪中若隐若现的衣角,一时叫好,一时皱眉,也不知是为谁叫好,为谁皱眉,常宁却是依旧安安静静,唯有微微蹙起的眉,能窥得他一丝情绪。 一个小弟子仰头问道:“师叔,若是面对青衣仙子的水幕天华的是师叔,师叔要怎么破解?” 常宁展颜笑道:“谭道友既然想要以势压人,顾道友自然只能以巧破千钧。” 他看向滔天的巨浪,若有所思。 若她也能想到这一点,或许他可以向老祖提一提明台观。近年来来九仙宗与灵宝宗隐隐有冰释前嫌的影子,乾元观又是个扶不上台的。 他毕竟欠她一个人情,这样一来,明台观便可以被存留下来,而同样的,进了秘境,他们也能多一个帮手。 谭清漪在身上拍上两张符箓,双目紧闭,双手掐法诀的动作飞快。 澎湃的海浪扑打地面,巨大的声响即使是看台上也听得十分清楚。 原本在海浪之中的人却忽然完完整整地露了出来,对她露出一个笑来。 不用谭清漪动手,巨浪朝着她扑去。 轰地一声,巨浪像是撞到了无形的墙壁,无数的水珠分散开来,失去了原有的气势。 一道阵法隐隐地亮了起来,巨浪褪去之后,谭清漪这才看清,对方手里,竟是拿着一柄阵旗。 “土系阵法!”显然有人看出了端倪。 趁着躲避巨浪的空隙,这女修布置了一个小型的土系阵法,或许,她根本是一早就算好的,所以才会借着水幕的掩护布下这个土系阵法。 有这个想法的修士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有人在如此强势的水幕天华面前还有闲心去盘算布置阵法,一步走错,顷刻便会被水幕吞没。 与其布置阵法,一般人都会想办法先行抵挡水幕,这样毕竟更稳妥。 天下阵法,无论是护山大阵还是等闲五行基础阵,法阵之中,自成一脉,有其自有的运行规则,便如三千世界,各行天道,互不干扰。 何况又是一个土系阵法。 谭清漪原本可以强行引动海浪,奈何土水相克,土系阵法便像是一道透明的墙,切断了她们之间的联系。 想要重新催动也简单,只要破开阵法便行。 但土系阵法易守难攻,虽不难破阵,却总也要耗费些时间。 她为了一击得手,引动了大阵中所有可以感应到的有源之水,万万没想到此刻都被困在了土系阵法之中。 谭清漪无可奈何地退后一步,重新掐动法诀。 水灵根不比金、火、木灵根,筑基期可以使用的法术大多温和,长于防守。谭清漪之所以出名,也是因为她的水幕天华有等闲水灵根筑基修士没有的巨大威力。 谁知到头来,她竟真的只能与那张无名耗灵气了。 第一百二十章 剑气?剑意? 往常有水幕天华,她也根本用不到别的法宝,是以都将他们丢在乾坤袋中。偏偏她早知道要与张无名对上,自信能够一击得手,连一个多余的乾坤袋都没带。 乾坤袋挂在腰间,难免破坏了法袍飘逸若仙的美感。 除了用法诀慢慢地耗,哪里有什么别的办法。 谭清漪心中暗恨,连掐法决的动作也不由自主地带出了一丝狠厉。 早知如此,开始她不如放开手去,将灵气耗尽也无妨,只要确保能将那张无名直接打下台去。 水幕天华的威力是本界任何一个水系单灵根修士的绝招都无法企及的。她便不该心软的。 谭清漪毕竟是筑基修士,因她的愈发猛烈的攻势,土系阵法的符文光芒明明灭灭,围绕住大片水波的土墙也自下而上剧烈地抖动起来,阵内一时飞沙走石。 身在阵心的顾昭自然没能幸免。 灵气护罩能抵挡部分攻击,起到防御作用,却无法抵挡这些毫无灵气的沙石。 她样子颇有些狼狈,手上却快速地挥动阵旗修复阵法。 一破一补,一攻一守。土系阵法消耗的灵气要比谭清漪的法决多的多,但一来谭清漪先前便耗了大半灵气,此时又攻势猛烈,二来顾昭布得不过是个基础五行阵,修复的也容易,两人反倒是诡异地陷入了拉锯战。 看台上不少人都面露愕然,这明台观女修,打了几场确也没有什么过人的手段,偏偏总能把一场好好的斗法打成耗灵气的比赛。 灵宝宗看台上的妙无兴致勃勃地托着腮:“这个张无名,根基不稳,若论实力,或许及不上谭清漪,好在还算聪明,知道要想办法把对手拖进自己的节奏里。” 正觉赞同地点了点头,颇有些羞赧道:“其实小僧倒是希望,张道友能多用一用那法宝。” 妙无斜睨了他一眼:“想看人家法宝,你有本事直接去说呀,小秃驴。” 花台之上,原本致力于攻破阵法的谭清漪忽然停了手。 她俏生生站在花台中心,向着她的方向看来,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张道友,水系术法原本便温厚,你将有源之水收走,我便只能认输了。”口气温和又耐心,像是在教导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顾昭立在阵心,错愕地确认道:“谭道友,你说什么?” 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要装傻?谭清漪心中不屑,面上依旧含笑,无奈道:“张道友将海雾全然收入阵中,我便没有办法继续了。” 谭清漪自认已经暗示得够明显了。筑基大比不过是寻常的修士比试,不比真正的打斗,僵局之下双方各让一步,也不是没有的事情。 她肯屈尊纡贵地给她一次机会,她便该好好地把握住。 原本状似柔顺地坐在璇玑长老身边的莫嫣然腾地站起身喊道:“张无名,你凭什么不给我谭姐姐面子,你改名换姓顶替他人参加大比的事我还……” “闭嘴。”璇玑长老笑眯眯地将手中的球形法宝扔进了她嘴里。 按照首日公开的规则,看台上观看大比的修士不可影响斗法双方,否则逐出场地。 但莫嫣然这一喊之后,竟还真有几人小声地赞同:“小道观的修士便是如此,上不得台面。” “连仙子的人情都不给。” “不给仙子面子,便是不给洞庭宗面子,此地可是洞庭宗管辖之下!” 妙无听在耳朵里,冷哼一声。 修士的五识何等敏锐,将看台上的反应尽收眼底之后,顾昭反倒真的生出一些哭笑不得的情绪来。 谭清漪上来便用光了海雾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既有法子困住她的“有源之水”也是她的本事。 她凭本事收的水,凭什么要放。 难不成这位谭道友真到了临阵之时也要向敌人卖个人情,请人家将她的水还回来给她好让她使用水幕天华? 又有人真的把水还给她就为了让她杀自己吗? 不管别人乐不乐意,反正她自己是不乐意的。 顾昭索性当做听不见,当下便大喇喇地在阵中坐了下来,打坐回复灵气。 谭清漪只觉一股热意从脚底窜到头顶,她耐着性子以玩笑的语气再一次重复道:“道友是要逼着我认输吗?” 顾昭站起身来,重又上了一次灵气护罩,虚骨扇捏在手中,坦率笑道:“道友这是怎么了,你我之间,总要有个输赢。” 谭清漪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笑道:“好。” 话音未落,便见她飞快地扔出一个通体墨黑的小鼎。 小鼎中青光灿灿,一颗透明的珠子坠了出来。 天随灵君的声音在识海中骤然响起来:“那是极纯正的剑意!” 透明的剑意绕着耀眼的圆珠四下游走,浩荡的清正之气在花台上铺开,便是坐在看台上的修士也不免为之心神一振。 青衣仙子果然还有后招。 感受到这股浩荡的剑意,正觉清秀的脸上也不免出现了一丝错愕,他传音与妙无:“这是,叶道友的剑意?” 妙无皱眉道:“他中期前我不清楚,但这剑意,倒是很像他二十年前与我们见面时出手的剑意。” “我记得当时师父还说,出手时青光大爆,可见剑意虽纯正,却还缺了点东西。” “谭清漪身上怎么会有叶无双二十年前的剑意?” “若是叶道友二十年前的剑意,”正觉这时似乎想到了什么,接过话头,笑道:“刚进灵宝宗时,似乎有位想要领悟剑意的小弟子不信邪,向他讨了几道剑意。或许后来便辗转到了这谭道友手上。” 妙无闻言神色古怪:“她上场连乾坤袋都不肯带,怎么还带着叶无双的剑意?” “她不会是贴身放在内单里的吧?不觉得硌得慌吗?”妙无想到这种可能,便觉得浑身都要起鸡皮疙瘩。 谭清漪放出剑气后,很快便发现,她根本无法控制他们,这些剑气早就超过了她的境界,自顾自地在场中游走。 顾昭在阵中好奇地问天随灵君:“我还以为是剑气……她放剑意有什么用,她要做剑修吗?” 第一百二十一章 污蔑 天随灵君沉吟半晌:“可能她以为是剑气吧……” 顾昭:“……” 法修不比剑修,对功法的依赖性更强,是以功法失传之后,本界法修整体实力大跌。但剑修最初是否能领悟剑意,与功法关系却不大,虽然剑修一道已经没落,但想必,很少有认会分不清剑意与剑气吧? 天随灵君却不认同:“看眼下情状,分不清两者的大有人在。” 看台上确有一大半的年轻修士认为那是剑气,他们中有人仰着脸看着那灿灿青光,满目艳羡。 顾昭却渐渐地被这浓郁的剑意所吸引,她不由地抽出无名长剑横在手中,任由长剑沐浴在穿透阵法的剑意之中。 眼看着小鼎中剑气对阵法毫无伤害,谭清漪不由地有些慌了,但她仍旧镇定地站在原地。 她记得,他在剑道上的领悟之深,是老祖宗也亲口夸过的,他的剑气,对付一个小型法阵应当是绰绰有余。 顾昭手中,长剑乌黑的剑身上一道若有似无的金光流动,她自己虽没有太大的反应,却能感觉到识海中的菩提眼蠢蠢欲动。 上次吃了常安的刀光,这次是要吃那小鼎中的剑意? 或许菩提眼同面具一般,都需要靠吞食某些东西才能进行自我修复? 顾昭心中一动。面具吞食灵气,菩提眼,恐怕需要的就是其他法器发出的刀光、剑气这类有灵之物。 但剑意毕竟与剑气不同,这也太不靠谱了吧…… 天随灵君则建议她放开限制,菩提眼爱吃什么就让它吃什么:“这宝贝什么好的没见过,它现在才是祖宗,你既然拿了,就得供着,你要不乐意就把它还给我!” 想想这剑意既不是自己的,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不吃白不吃。 顾昭果真放心大胆地将菩提眼的限制放开。 她额上那点越来越亮,一时间光芒大爆。 谭清漪满目警惕,脸色雪白,勉力尝试着去控制那些肆意游走的剑意。 顾昭整个人笼在一片朦胧的光芒里,那光芒像是对剑意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原本胡乱游走的剑意,很快便穿透阵法,被那光芒所吞噬。 谭清漪大惊失色。 张无名怎么可能吞噬的了叶无双的剑光!这不可能! 她袖下双手紧握成拳,随着剑意一点点的消失,很快又放开手来,眸色深沉。 没想到,张无名那法宝竟真是个不世的珍宝。 她看着那片正在消失的朦胧白光,嘴角勾出一个笑来。 满场剑意被吸收个干净,菩提眼这才满意地停了下来,顾昭甚至感觉自己听到了识海中传来一道酒饱饭足的打嗝声。 无名长剑之上,曾经出现过的金蛇之影也渐渐地淡了下去,一眼看去,仍旧是从前那把灰扑扑不起眼的剑。 而对面的谭清漪,竟是干脆利落地认了输。 她衣角翻飞,长发翩翩,唇角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即便是认输也摆足了姿态:“张道友的法宝太过厉害,清漪认输。” 话音刚落,唇角的笑容便变得有些无奈:“只是,夺人宝物到底不是什么好事,若道友愿意,我可以替嫣然将宝物重新买回来,至于价格,”她顿了顿,眼里满是真诚:“任凭道友开价。” 看台上一片哗然。 明台观张无名盗走洞庭宗莫嫣然法宝之事,已有不少人有所耳闻,但多数都是将信将疑的态度。今日青衣仙子这一番表态,却摆明了是确有其事。 怎么会有人恬不知耻地在大比上用着偷来的法宝心安理得地赢得比赛? 一片吵闹之中,洞庭宗弟子一袭白衣,平静无波地报道:“第七十五场,三十三号,明台观,张玉和胜!” 很快有人大声地叫嚷起来:“这种品行不端的人,怎么也能赢!” 也有人叹气道:“她能偷到,也算是本事。修仙界,无非是个看本事的地方。” 依稀还有几个炼气修士混在人群里嚷嚷着:“听说张玉和也不是她的本名,明台观另有一个叫张玉和的弟子……” 璇玑长老听了一会,看了看身旁蠢蠢欲动想要跳起来的莫嫣然:“九仙宗那女修让你做的?” 莫嫣然原本一脸兴奋,闻言不由地一愣,颇为心虚地道:“她就是偷了我的东西,我让人说的……” “我怎么不记得老祖宗有给过你这种宝物?”璇玑长老一双美目中射出剑一般犀利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莫嫣然只觉得面上火辣辣的,低着头不敢再说话。 璇玑长老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花台,叹了口气:“怎么蠢货一个两个的都喜欢自作聪明。” 莫嫣然听不懂她这位师叔的话,却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师叔是不是在骂她蠢?她要去告诉老祖宗,让老祖宗替她出头! 璇玑长老看都不用看她一点就知道她那小脑瓜里想得是什么蠢想法,当下又是好笑又是不屑地笑了一声。 顾昭回到明台观所在的看台,立时无数道带着好奇乃至些微恶意的目光射了过来,另有十来道神识在她身侧打量着。 她将威压放了出来。 大半炼气修士的目光这才收了回去,但那被人窥探的感觉却仍旧缠绕在周身,令她有些不舒服。 炽炎长老将她招到身边,眉眼沉肃:“那法宝是怎么回事?” 顾昭行过一礼,站的笔直:“不论两位师叔信与不信,弟子从未偷过莫道友的东西。” “好。”炽炎长老淡淡道,竟也不再问,转而问起她的情况与打算来。 顾昭心生感激,认真回道:“弟子并无大碍。” “还有两日就要进靑舟秘境,你风头也出够了,想必也找到感觉了,你就不用再参加接下来的大比了,师门会替你去说。” “是,多谢师叔。”顾昭毫不犹豫地应下。 炽炎长老所说正好应了她的打算,她已经一连打了两日,再接下去,恐怕就要对上常宁这样真的棘手的对手了。 她并非觉得自己定然会输在常宁手里,却也清楚常宁实在是个难缠的对手,她不好用取巧的方法,菩提眼也不宜再出现在人前,这个时候,不如避避风头。 她对筑基大比本就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如今大概清楚了本界修士的水平,又确认了斗法时不会再发生灵气滞涩,放弃筑基大比,她没什么好可惜的。比起这个,靑舟秘境反倒更能引起她的兴趣。 第一百二十二章 调戏 最后一日的大比,顾昭便没有再去。她在洞府中一连关了几日,除了内视中脉,继续温养神识,也将秘境中可能用到的符箓都放入袖中,虚骨扇这样常用的宝物或是放在袖中,或是置于腰间拿着最顺手的乾坤袋中,至于无名长剑,索性就挂在腰间。 与菩提眼一同吸收过谭清漪抛出的剑意之后,无名长剑在注入灵气后便会出现大比中若隐若现的金蛇之影,挥剑时如碎玉斩金,洋洋洒洒。 金羽雀也被顾昭放了出来,支着单足得意洋洋地站在顾昭肩头,样子机灵又可爱。 金羽雀对她有一种别样的亲近,倘若他们在秘境中当真遇到险境,金羽雀或许可以替她报信。 做好进入秘境的准备,顾昭在洞府前厅与张玉和汇合。 张玉和刚刚出关,顾昭观他身上气息,离十层圆满的门槛也没有摸到。他来之前不过刚刚突破练气十层,要在这几日内筑基,想来也实在太强人所难。 “你这样可以吗?”见他神态里藏着一抹掩不住的疲惫,顾昭问了一句。 张玉和神情恹恹,勉强笑道:“我没事。横竖不筑基我也能进去。” 他无意多说,顾昭见状也不再问。 张三抱了满怀的乾坤袋跟在张玉和身后,对顾昭道:“您这几日没有出门,有几张给您的传讯符。” 顾昭接过来,发现除了常宁,杨静怡甚至妙无都发了传讯符来询问她的情况。 常宁的传讯符措辞严谨,涉及的范围也广,既站在朋友的立场上祝贺她赢了谭清漪,又邀请她在秘境之中与洞庭宗的队伍同行。像是早已预知了顾昭的回复,末了,常宁又说已将两宗同行之事告知了明台观的两位长老,可惜两位长老婉拒了,若她有意,倒是可以单独跟着洞庭宗的队伍。 顾昭也与两位长老一样,婉拒了常宁的邀请。她如今算是明台观弟子,观中又不是没有长老带队,她跑去其他宗门的队伍里算是什么事。 一一回了传讯符,两人前往渡口与两位长老以及观中另一个筑基修士墨冥汇合。 渡口边已经站了不少灵宝宗和洞庭宗的修士,炽炎长老与两个穿着淡紫色法袍的中年修士临风而立,不知在说些什么,姜长老则立在一旁,含笑看着岸边三个宗门年轻的筑基修士们,见他们过来,愣了一愣,而后自然而然地对顾昭道:“无名,你们来了。” 像是看也未看到顾昭身边的张玉和。 顾昭对姜长老展开一个笑来,等姜长老回过头去,又看了一眼张玉和。 张玉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昭收回目光。 张玉和,他真正的目的会是什么呢?靑舟秘境就在眼前,很快,她就会知道了。 “无名道友!你怎么来这么晚!”妙无拨开人群,施施然走到她面前,一副两人很是熟稔的口吻。 她语气里毫无恶意,顾昭虽然有些惊讶,却也不会当面给人难堪,当下也笑道:“妙无道友。” “不知无名道友愿不愿意在秘境中与我们同行?”妙无在女修中也算得上是高挑,却仍旧要比她要矮上半个头,这时候一双桃花眼笑弯弯地看着她,唇红齿白,像是一只卖乖讨好的小狐狸。 饶是顾昭一个女修也有点面红耳赤。 她来此之前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宗门里,就是遇到了种了红线引之后的何芳华,也不过觉得辣眼睛,哪里见过这种。 明明也没有说什么,明明是穿着一件平平常常的法袍,光是站在那里,便是活色生香。 灵台中一点清明荡开,顾昭心下一惊,微微皱着眉,警惕地看着妙无。 她自诩心清神静,方才怎么会有那么古怪的感觉? 天随灵君这时候毫不客气地嘲笑道:“她那不是简单的媚术,或许是与功法有关,你连功法都没有,第一次见识到,很容易中招。” “不过,你向来心思纯净,她的功法再厉害,也就能迷惑你这么一次罢了。”察觉到顾昭的情绪,天随灵君难得好心的安慰道。 换作是他,他也不乐意被一个男修迷惑,大家都是男的,多膈应啊。 知晓了缘由,顾昭心下忍不住叹了口气,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是多年修炼童子功的单纯小弟子,在山下遇到了道行颇深的狐狸精。 妙无看她神情便能猜出她在想什么,当下笑不可支,竟然伸手去捏她没有被面具遮挡住的半边脸:“无名道友,你可真可爱。” 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南平见师妹伸出邪恶的爪子,顿时大惊失色。站在他身侧的叶无双脸色也有些古怪,半晌却道:“让她去吧,反正不是我师妹。” 南平是个身材高大,长相却十分清秀乃至有些过于秀气的男修,闻言按下怀里想要探头的女童,苦笑起来。 不是你剑疯子的师妹,是我的师妹啊,你拦着我算是怎么回事? 那叫张无名的女修身上有能让探灵木起反应的东西,虽不知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东西,但既然能让叶无双关注,想必也有七八成的可能性。 倘若师妹真的得罪了那女修,岂不是意味着他们要眼睁睁地看着灵宝与自己失之交臂? 这一趟空手回了宗门,师父不会教训妙无,却一定会下死力操练自己。 南平乖乖地抱着女童站在人群里,默默地在心中流泪,只希望师妹不要太过分,好歹给他们留点退路。 正觉一张可亲的脸上含着祥和的笑意:“阿弥陀佛。” 小秃驴,看他不扯他假发! 顾昭彻底懵了,识海里的天随灵君倒是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唯有金羽雀扑打着翅膀狠狠地在妙无手上啄了一下。 妙无也不见怪,顺手拎住金羽雀那根金色的翎毛:“这是什么鸟,翎毛这么好看,无名道友若是不要了就送给我。” 金羽雀从她手中挣脱出来,站在了顾昭头顶,一副怕极了的样子。 顾昭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现在样子有多傻。 小蓬莱山的方向,一道遁光向着渡口处快速地掠来。 小蓬莱岛的主事长老璇玑长老姗姗来迟,未见人影,先闻一道清脆的嗓音:“几位道友,璇玑来迟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可惜 璇玑长老是个面相十分年轻的女修,她的五官扔在女修堆里也是一眼找不出的那种,独独却有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不是姜如那般的波光粼粼,反倒是藏着狡黠与促狭。 即便一手拎着莫嫣然,她也仍旧能神态自然地与两派长老寒暄。 与炽炎长老谈话的两位淡紫法袍的修士,有一位正是灵宝宗莫掌门,此时他立在原地,和善笑道:“璇玑道友确实来晚了,该罚。” 璇玑长老松开莫嫣然,警告地看了她一眼,便又笑道:“我这个做主人的还迟到,确实该罚。” 那灵宝宗的另一位长老见状也上前凑趣。 三人说了一会,有意无意地冷落了炽炎长老,炽炎长老倒也不在意,背手看着浩渺东海,神态平静。璇玑长老却忽然对炽炎长老道:“璇玑还要向炽炎道兄讨个人情,只是不知道兄……” 炽炎长老转过身来,神情是一贯的平静沉肃:“道友但说无妨。” “还请炽炎道兄替我拜托姜道友,在秘境中多多照应我这些不成器的弟子。” 原本站在一旁的姜如闻言受宠若惊地笑道:“璇玑前辈言重了。” 明台观两位长老,炽炎长老会留在驻地照看剩下的炼气修士,资历浅一些的姜长老则会跟着他们一同进入靑舟秘境。 按理说,凡是天下筑基修士,不论是什么身份,只要前往蓬莱岛报了名,便可以进入秘境。 这种非人为的天然秘境,往往每个宗门都会派出一两个年轻长老带队,一方面可以照应弟子,另一方面,也方便带队的长老将信息传递回宗门。 洞庭宗自然也会派出带队长老。 璇玑长老这么说,无非是想卖明台观一个面子,对前几日的风波表个态。 炽炎长老心知肚明,他生性中正,却也不是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当下倒也露出一个少见的客气笑容。 一番客套之后,小蓬莱岛上报名进入秘境的弟子登上洞庭宗的楼船,向着靑舟岛而去。 靑舟岛处于洞庭宗三十六岛外围,位置偏远,也实在不算是个大岛,比起四面环绕的浩瀚东海,靑舟岛,更像是广阔版图上一片小小的叶子,漂浮在湛蓝的海水之中。 已有不少筑基修士等在高悬的瀑布之下。 洞庭宗主殿的钟声穿过海浪与岛屿,遥遥的像是从云层中传来。元真人与几位仙盟的长老站在靑舟岛悬崖之上,垂眸看着年轻的筑基修士们陆陆续续进入瀑布之内的阵法中。 阵法会将他们传送至秘境之中。至于靑舟之地的真正入口,大家心知肚明,不过只有少数几位老祖宗知道罢了。 只有那些有命活下来的,才能到达他们真正该去的地方。 灵宝宗的天机长老眸色复杂地看着脚下进入瀑布中的弟子们。 他们多是骨龄不大的年轻修士,许多人脸上犹有未脱的少年气,举止虽无异,神情里却含着若有似无的振奋。 “老元,听说你把爱徒也献出来了?常家那两个小子,你也舍得?” 元真人苦笑:“我能有什么办法,仙盟如今还是老祖宗们当家。” 他一根手指竖起来指了指头顶:“老祖宗们只信那位的话,我一个晚辈,又能说什么?” “常安也就罢了,常宁这孩子……”他叹了口气,鬓角几缕被风吹得脱离了发冠的束缚,看起来分外扎眼:“兴许他能走到最后。” “那位的决定,我们插手不得,但看他们的造化了。” 天机长老感同身受,他也有两个弟子今日就要进入秘境,他拍了拍元真人的肩,不知是在安慰对方还是安慰自己:“听说元婴期便有移山倒海、逆天改命的造化,等那位履行了许诺过的话,我们若有幸能结成元婴,再好好想想怎么去找那几个小辈。” 元真人并不吭声。 移山倒海不算是个难事,但逆天改命,他淡淡地叹了口气,若修士真能逆天改命,那位还需要他们做什么。 “璇玑可知道这件事了?”一个面相年轻的仙盟长老忽然问道。 元真人摇了摇头:“她知道了怎么得了。她向来对那位的存在嗤之以鼻,不闹个天翻地覆不会罢休。” 姜长老带着顾昭三人穿行在瀑布之后的白光中,时不时回头叮嘱她们,样子却似乎有意无意地在躲着张玉和。 张玉和今日仍旧是早上那副样子,竟也没有在意。 姜长老心里涌出来一股难言的复杂情绪,却依旧松了一口气。 走了大约百步,白光开始闪烁起来,随着白光的闪烁,地动山摇之感也从脚底传出,轰隆隆的响声充斥在所有人的耳中。 顾昭感觉脚底好像有一只手,拽着她的裤腿,让她不论用什么办法都无法站稳,她转头要去提醒身后的姜长老、张玉和与墨冥,便觉脚下一空,一阵清凉的风拂过面颊,白光消失了,地动山摇之感也像是从未出现过。 “张道友,你在看什么呢?”一道陌生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来。 顾昭发现面前有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沼泽地,而她自己正站在沼泽之外,满身血污,脚下躺着一只巨兽的尸体。 那巨兽生的面目狰狞,硕大的头颅上满是褐色的疙瘩,三条血红的舌头吐在一张大嘴外,两颗圆鼓鼓的眼睛动也不动,满是死气,直愣愣地盯着前方。头颅连着的绿色身体则蜿蜒在泥泞的沼泽中。 满地都是巨兽身上淌出来的绿色粘稠血液。 顾昭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衣袍,上面尚且还色泽鲜艳的血迹,是鲜红的。 “真晦气,碰上一只三阶妖兽,要不是你,我怕是现在就在那堆泥水里了,我们赶紧把它分了,就怕这玩意儿还有同伴……五五分怎么样,这年头我这样厚道的人可不少了……哎哎张道友,你听我说了吗?”那道陌生的声音气急败坏地响起来。 顾昭抬头看去。 蹲在地上正拿着一柄小刀割着妖兽那三条舌头的男修瘦的像是跟麻杆,身上挂着一件道袍,不像是道袍,更像是从俗世里算命瞎子身上抢来的,他一边抬头颇有些恼意地喊她,一边手下切割妖兽尸体的动作不停。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夺宝 见顾昭仍未有反应,那男修腾出一只手来朝着她招了招:“我说张道友……你还要不要了!不要都给我了!要就快分,省的一会有人过来了!” 虽然不清楚当下是什么情况,但显然这妖兽肉是战利品,不要白不要。顾昭二话不说毫不犹豫地跟着快速地收割妖兽尸体,同时脑中涌出无数思绪。 她方才分明是进了靑舟之地的大阵之中,此时便应当是在秘境之中,她眼前种种,或许便是靑舟秘境的产物。 两人将一头三阶妖兽的尸体分完装进乾坤袋中,顾昭装完妖兽尸体,从乾坤袋中摸出一个玉佩。 玉佩通体透明,看上去平平无奇,与张玉和施行血脉秘法后送给她的那个血冥玉佩很是相像。 顾昭抬手摸了摸脖子,脖颈上并没有挂着熟悉的玉佩,这一摸却是摸到了一个不该有的东西。 喉结,她脖颈处有男修才有的喉结。 她在此情此境中,变成一个男修了? 分完了妖兽肉,方才那个瘦竹竿样的男修却没有走,他脸上挂着一个可以称得上是猥琐的笑,眯着眼睛问道:“张道友,你接下来准备去哪儿?” “我要去迦陵海。”顾昭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她口中响起,语气轻松,态度随意。 “哦?迦陵海……”那男修转了转眼珠子,不知在想些什么:“迦陵海实在是离这里很远啊。” “是,所以要快些赶路。”此刻身体不受控制,那道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来,顾昭轻轻快快地与那男修道了个别,从腰间扯下一个葫芦形飞行法宝,口诀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法宝快速变大。 她飞快地进入了法宝之中,操控着法宝升至空中,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这才松了一口气。 在那种松一口气的感觉之后,顾昭发现身体的掌控权这才又回到了她的手中。 沼泽与群山都被抛在了身后,顾昭看着眼前狭长的山谷,半是恍然半是疑惑。 可以肯定的是,她现在成了张玉和,没有进行过血脉秘法的血冥玉和这葫芦形法宝,连同那道熟悉的声音,都属于张玉和。 但她为什么会成为张玉和?她现在又要去哪里? 前一个问题当下她没有答案,而后一个问题在脑海中闪过之后,顾昭听到一个声音在识海中响起来:去守夜林,在常宁之前拿到锁魂塔的钥匙。 顾昭到达守夜林时,已是夜晚。漫天星斗坠在穹苍之上,林中雾气弥漫,时有夜雀的鸣叫声,与不远处江边两岸山间猿啼交织。 树林中有一片点亮的火光移动着,顾昭快速地在林中穿行,识海中那个声音淡淡地嘲讽道:蠢货。 修士在黑夜里行走,何须火把。便是灵石的荧荧微光,也足以令修士在黑夜中横行无碍。 一定是洞庭宗的那个莫嫣然。 莫嫣然在,常宁必然也在。她们虽比他先行一步,但有莫嫣然拖后腿,常宁未必会那么快发现那个地穴。 顾昭失去了控制权,静静地听着那个声音,感受着主宰身体的另一个神识的所感所想。 这是发生在什么时候的事?是张玉和与常宁早就相识,还是一切不过是秘境根据她记忆虚构出来的世界? 火光远在另一边,而顾昭已然到达目的地。 只是她眼前,还有一个人。 准确的说,是一人一兽。 巨大的金蟒盘旋在地,长长的蛇尾缠绕在一处隆起的土堆之上,硕大的头部和半个蛇身则探了出来,颇有余裕地追击着一个筑基女修。 那女修虽是筑基中期的修为,气息却不稳,显见是先前就受过极重的伤,九死一生逃到了这里,偏偏正撞到了守卫地穴入口的七阶妖兽。 七阶妖兽在秘境中,已经是妖兽之王的存在。 一人一蛇都发现了他的存在。 金蟒吐出长长的红信子,向着他高高地昂起丑陋的舌头,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那女修却是眼中一亮,正要开口向他求救。 一道法术不偏不倚打在她右腿膝盖上,那女修半跪在地,满眼茫然与讶异。 血腥味越发浓重。金蟒躁动地扭动着布满金色鳞片的蛇身。 “张玉和”从从容将手收回来,不慌不忙地从乾坤袋中掏出一物,扔在那女修面前。 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炸开,躁动的金蟒忽然猛地抽出蛇尾,扭动着身体向着那女修的方向而去。 张玉和运起轻身术,用最快的速度前行,几息便到达了原本被金蟒蛇尾缠绕住的土丘。身后女修的尖叫与呼救声不断传来,一张爆符将土丘炸开,张玉和头也不回地跃入地穴之中。 他在阴暗潮湿的地穴中快速穿行着,心悸之感越来越剧烈,他在下一个岔路口停了下来,从乾坤袋中揪出一只粉嫩无毛的寻宝鼠扔在地上。 一触到地面,那寻宝鼠便飞快地跑了起来。张玉和紧随其后,走入其中一个岔道之中。 片刻后,张玉和从岔道的阴影之中出现,他用与来时一样快的速度,回到了地穴入口。 餍足的金蟒正盘绕在土丘上休息,察觉到人类修士的气息,警觉地收紧了蛇尾,直起上身。 张玉和从乾坤袋中拿出锁魂塔那把毫不起眼的黑色钥匙。 金蟒奇异地安静下来,蛇头钻在盘旋的蛇身之中,像是看也没有看到他。 张玉和径直走出地穴,来到不远处的女修尸首跟前。 这一片的草叶上都沾满了未干涸的血液,草地上还有数道拖行的痕迹,不少草叶被连根拔起,鲜红与明绿相映,分外触目惊心。 那女修整个身体都已经化作了血水,唯剩一个双眸大睁的头颅和一个小小的乾坤袋。 张玉和将浸泡在血水里的乾坤袋轻车熟路地拿起来别在腰上,看着慢慢接近的火光,吹了一声口哨。 口哨声惊动了已经找到附近来的洞庭宗小队,常宁双眉紧蹙,整个人像是离弦的箭一般追着那哨声而去。 感受到另一个神识的靠近,张玉和笑了一声,直接踩在葫芦形法宝之上,身上浮起一层淡淡的血雾。 第一百二十五章 功亏一篑 葫芦形法宝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拔地而起,消失在黑夜里。 常宁看着天际边那一道血红色的遁光,清楚这一次大约有什么东西又与他失之交臂了。他对身后跟上来的莫嫣然道:“师妹,让人把这个女修找个地方埋了,我去看看金蟒那里守着的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东西。” 莫嫣然噘着嘴,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师兄,那可是七阶妖兽……” 常宁已然跃至金蟒身前。 莫嫣然只好低头看去,血泊里女修的尸首让人目不忍睹,她看了一眼便撇开头去,转而喊来自己的师妹:“莫冷,莫冷,你快来……你看看这是谁?” 莫冷是个相貌年约十二三的女修,紧抿的嘴唇和英气的眉眼给了她一种与相貌不符的平静。 她蹲下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抬头道:“是明台观的那位姜长老。” “明台观?他们还有筑基修士?”莫嫣然撇了撇嘴。 莫冷并不接话。 莫嫣然到底还是说:“你去找个地方把她埋了。”她托腮沉吟了片刻:“明台观还有人活着吗?去给他们报个信好了!” 莫冷平静道:“师姐,没有了。明台观共进来了两个筑基修士,另外一个的尸首我们月余前在地灵塔里见过。” 莫嫣然突然叹了口气,看向和金蟒独自缠斗的常宁:“也不知道我们能活到什么时候。” 莫冷对她的反应有些讶异:“师姐,目前本宗活下来的弟子是最多的,你怎么会这么想?” 莫嫣然颇有些沮丧道:“我就是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说不定我们最后也会和这女修一样……” 莫冷哭笑不得:“师姐,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莫嫣然自己也有些模模糊糊茫茫然然的,当下只好道:“可能是看了这女修的样子吓到了……” 莫冷暗自摇了摇头,“师姐,你早该习惯这里了。” 有顾昭神识暂居的这个张玉和,逃离了守夜林之后,便寻到了一处山中洞穴躲藏起来。 从地穴中将锁魂塔的钥匙拿到手之后,张玉和便变得不紧不慢起来,他在洞穴中的生活称得上是规律——他每日鸡鸣前往森林之中寻找妖兽练剑,傍晚回到洞中打坐,时而闭上一个小关。 颇有一些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的悠闲。 顾昭隐隐地觉出,张玉和像是在等一个人,等一个出去的契机。 一直没有人寻到张玉和躲藏的山洞中来,倒是有几个为了躲避妖兽而误入洞中的筑基修士,尽数被张玉和杀个干净。 顾昭倒是第一次知道,张玉和原来有这样的剑术——没有什么美感和招式可言,但是剑剑入肉,永远是最快准狠的打法。 杀了这些修士之后,张玉和会从口中取出一个与乾坤袋中一模一样的剔透玉佩,取修士舌下精血引入其中,最后仍旧将玉佩吞入口中。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顾昭恍惚已经成了张玉和,她每日练剑,打坐,闭关,或是像蜘蛛一般将误入网中的猎物全部捕杀干净。 直到有一日,识海中的声音久违地响了起来:锁魂塔出现了。 他抛出飞行法宝,化作一道遁光一路向着西方而去。 整个靑舟秘境乌云密布,天边隆隆作响,却滴雨未落。 远远的,顾昭看见昏暗的天空中,云雾缭绕里露出一个硕大高翘的檐角,其上趴着的鸱吻口衔宝珠,通体闪烁着炫目的光华。 顾昭心中一喜,便要向着那云雾缭绕之处而去,忽然失去了意识。 当她再度清醒,已是在锁魂塔中。 她正坐在一个破旧的蒲团之上,四面漆黑,唯有一点光亮从身后窗中透过来,照亮正对着她的一方明镜。 镜中的他整个人裹在一片淡淡的血雾之中,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再亮的光,都无法照见血雾下他原本的面孔。 一道不辨男女的声音淡淡地自塔顶响起:“本座早已说过,你误炼化了净魂,与其他死魂相冲,你的修炼,早已出了差池……” “不可能。”张玉和打断那道声音。他的嗓音沙哑阴沉,像是黑暗里渗透进骨髓的寒意。 “死在这秘境里的人,哪个手上没有沾过其他修士的血,就算没有杀过修士,总也杀过几个妖兽,怎么可能有净魂。” “当然有。”那声音仿佛带了淡淡的笑意:“那女修自踏上修途之后未杀过生,她本身气运不错,可以活到最后,你偏偏让双尾金蟒将她杀了。” “此地脱离天道束缚,她死后魂魄无处可去,便被这锁魂塔一道锁了进来,混进了死魂之中,被你炼化。” 双尾金蟒……是守夜林那个女修! 该死,不过是个小道观女修,乾坤袋里连一整瓶养心丹都没有的货色,偏偏却坏了他的通天之途。 张玉和一边恨恨地想着,一边吞吐血雾,将那面映出他身形的镜子击个粉碎。 明镜碎片掉落在地,映出无数张更加狰狞扭曲的被血雾包裹的脸。 他明明已经中期圆满了,就差一点,他就可以一举突破筑基后期,离开这靑舟秘境,寻找前往上界之路。 从最开始他杀了张讳言,夺取秘法进入灵宝宗,到筑基后他费尽心思夺取常宁的机缘,不就是为了这一日,为了能好好看一看,这本书里,隐晦写过的那个上界。 灵气充裕,功法完善,宗门强势,修士可以没有天道制约一直顺顺当当修炼至飞升的那个上界。 这一切本可能成真,而今却因为一个他甚至不知姓甚名谁的女修毁于一旦。 他回忆起血泊中那个女修的头颅,只记得她似乎有一漂亮的眼睛,即使已经死透了,还能折射出一片柔和星光。 那声音淡淡道:“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但你需要照着我说的去做……” 他勾起一个嘲讽的笑,不知是在笑谁:“好。” 那个女修的乾坤袋里,有一方玉牌,似乎是写的,明台观,姜如。 若他没有记错,他那位族叔张讳言,依稀便是明台观的长老? 第一百二十六章 新秘境 至此,顾昭忽然清醒过来,她的神识像是一下子被人从压制之中放了出来。 恢复了自主思考的能力,她不禁想。 她所经历的这一切,是真,还是假?是时间的回溯,还是秘境的虚假杜撰? 暂时将纷杂的思绪抛之脑后,她稳住心神,感受着最后一点属于那个张玉和的气息从她身上抽离。 这才长舒一口气。 这一段经历,不论真假,对她来说实在不算舒服。 日复一日地躲在阴暗无人的角落,算计着如何抢夺他人的机缘,用残忍的方法杀害无辜的修士,甚至干着炼魂这样的阴邪之事。 万幸,这样的仙途,不是她的。 那些阴暗的情绪通通剥离开去之后,依稀有和煦的日光落在眼睫上,顾昭睁开眼来。 睁眼的一刹那,五识回归,周遭一股恶臭扑鼻而来,顾昭发现她正躺在一个小水塘上,浅浅的水塘散发出一股难言的臭味。 她连忙从水塘里出来,用净尘术将身上沾染的秽物除尽,又检查了一遍身上的乾坤袋和袖中的符箓法宝,确认都安然无恙之后,这才打量起周遭的环境。 这是一条宽敞的巷子,不时有宝盖华顶的马车穿行而过,两旁的院子里多种着高大葳蕤的树木,粗壮的树枝伸出院外,在巷子里形成数道树荫。 一个仆妇打扮的凡人拿着一把笤帚把她赶到一边:“没事别挡路……” 待看到那小水塘,那仆妇叉了腰怒气冲冲地喊道:“春和,夏华,给老娘出来!” 一侧院子的后角门跑出来两个豆蔻年华的小丫鬟,衣饰半旧不新,索性倒是干净齐整。 那胖乎乎的仆妇指着水塘道:“两个小贱蹄子,成天就知道和那些小子鬼混,连门前这一点路也扫不好,我看我是该去告诉李嬷嬷……” 两个小丫头立马缠上来,陈嬷嬷长陈嬷嬷短地喊,指天跺地地发誓自己好好扫了,这水塘刚才分明没有。 那陈嬷嬷冷哼一声:“方才没有,现在有了,怎么办?李嬷嬷那里……” “还请陈嬷嬷高抬贵手,都是我和春和两个大意了。”夏花给那春和使了个眼色。 春和有些不情愿地将手上一个玉镯子捋下来,交到陈嬷嬷手里。 陈嬷嬷这才将笤帚一扔,进了角门去了,两个丫头喊来一个总角的小子,给了几个铜钱,让他替她们将水塘扫了擦了,这才注意到水塘边上的顾昭。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顾昭看得津津有味,横竖靑舟秘境不比门派试练秘境,没有一争输赢的紧迫感,她竟就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 她仿佛又回到了俗世里,偷看宫里两个小宫婢为了一个小侍卫打架的日子。 乍一看见有个不认识的人立在门外,两个小丫头颇为警惕地跑进了角门里,却又忍不住将门打开一条缝来偷偷地看她,间或窃窃私语。 顾昭这才离开巷子。 她摸不准这里有没有修士,是以连飞行法宝都没敢用,慢慢地走在街市上。 这无疑是一座繁华的城池,酒肆茶楼旌旗招展,两旁支起的摊子上都是一些有闲钱的人才会买的精致玩意,看起来比当年大周天子脚下的燕京也差不了多少。 满街熙熙攘攘的都是人,顾昭索性将菩提眼唤醒。 人群在眼中倏忽变作点点移动的灵气。 她仍旧在秘境之中,凡人体内没有灵气循环,便也不该有灵气的存在。这些人,当是秘境所生出。 点点灵气之中,她忽然发现了不同的一个,当下心中一动,悄无声息地追着那道身影而去。 十来息开外,另外那一个修士便发现了她的踪迹。 顾昭停下脚步。 对方转过身来,正是明台观的另外一个筑基修士墨冥:“张无名,是你?” 顾昭颔首笑道:“墨冥师姐,看来我们运气不错。” 墨冥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示意她跟上自己的脚步:“你知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 顾昭摇了摇头:“我只知道,我们还在靑舟秘境之中。” “我来了半日,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修士。”墨冥道。 “师姐一入秘境便到了此地?”顾昭问道。 墨冥看了她一眼,“之前还遇到了时光回溯,看到了一些不太想看到的东西,怎么,你没有吗?” 顾昭半垂眼睫,笑道:“我与师姐一样,看到了一些不太想看到的东西。” 墨冥只当她是有些什么不堪回首的事,点了点头不再提,转而道:“这秘境里,看起来似乎还不如观中的试炼秘境。” 顾昭另有心事,只笑着顺着她的话说,说了几句,墨冥也觉得没意思,两人便决定分头去找找看,这里还有没有其他的修士。 毕竟靑舟之地好歹吸引了半个修仙界的筑基修士,总也不可能只有他们两个被传送到了这里。 墨冥走后,顾昭扯下脖颈上挂着的血冥玉佩,若有所思。 既是时光回溯,她方才经历的,便不是幻境。 只是,她怎么会看到张玉和的经历,张玉和又怎么会有一段那样蹊跷诡异的过去? 他进过靑舟秘境,与常宁可以称得上是死对头,他手里握着无数条人命……而今却只是一个小道观寻常的练气十层弟子,整个人生竟像是重来了一次。 此外,最后那个与张玉和对话的人又是谁? 那道声音不辨男女,不管是从语气还是自称都很像是天随灵君。 顾昭在识海中直白地将问题抛给了天随灵君。 谁知天随灵君一声不吭,识海中安静地像是不存在另一个神识一般。 顾昭当下找了一个隐蔽之处,内视识海。 识海中天随灵君的那个小光团果然已经消失不见。 当初想尽了办法都无法将它赶出去,这次它竟然主动离开了。 顾昭看了一眼熙攘的人群。 或许它是找到了可以夺舍的对象,但这些凡人,到底只是秘境衍生出来的灵物,它最终仍旧只能打他们这些进入秘境的修士的主意罢了。 不过天随灵君肯离开她的识海雅号,实在也算是让她了了一桩心头大事。 张玉和很快从地动山摇之感里回复过来,他警惕地看向黑暗之中,皱眉道:“是你。” 第一百二十七章 汇合 有菩提眼相助,顾昭没有费多少力气,陆续又找到了几个修士。 这些人中,有两个是乾云观的一对师姐妹,十分幸运地被传送到了一处。还有一个祥云派的男修,另一个,倒是一位熟人。 常宁。 甫一看见常宁一身狼狈地从某户人家的院子里走出来,顾昭不由地便想起了关于张玉和的那个时间回溯。 常宁被张玉和捷足先登还能不忘了让莫嫣然找人埋了姜长老的尸首,可见他本心不坏,值得相交。 是以她见到常宁倒是真心真意地笑了笑。 常宁见到她们倒也不算十分吃惊,只玩笑道:“我原本也打算将人聚起来,没想到各位道友早便想到了。” 现在的靑舟秘境,不是本界修士可以控制的,内里情状,也无人知晓,仙盟各道宗发布的任务也不过是收集灵草和妖兽内丹,旨在探索这个陌生的空间,寻找是否有本界所没有的珍奇资源。 除此之外,仙盟另下发了一块写着密令的玉简,不在别处,正在常宁手上。 玉简是不能拿出来的,任务却是小宗门弟子也可以一起做的。 好在有勇气报名秘境试炼的筑基修士,没几个是拎不清的,倒是省了他不少功夫。 常宁心情颇好地笑了起来。 两个乾元观的女修当下便看呆了,一旁祥云派的男修见状不屑地移开了眼。 眼见已经到了与墨冥约定的时间,顾昭便建议众人向着约定的碰头地点走。 常宁赞同道:“路上可以再看一看还有没有别的道友,秘境中会发生什么我们都不清楚,终归还是聚在一起好一些。” 其他人皆没有异议。 放弃了飞行法宝,这样一路走一路找,到达约定碰头的茶楼前,他们再没有找到一个修士。 墨冥却显然早便回来了。他们一踏入茶楼之中,便有人从二楼厢房内探出头来,欢欣雀跃地喊道:“师兄师兄!我们在这里!” 莫嫣然满脸的兴奋在看到顾昭之后僵住了,带着丝心虚的不自然收回了探出厢房的脑袋。 常宁半是无奈半是好笑道:“看来张道友这位师姐似乎找到了不少道友。” 又侧头对那对乾元观的师姐妹温文笑道:“你们二位既然传送到一处,想必其他乾元观的道友传送的也不会太远才是。” 乾元观的两个女修眸含感激对着常宁点了点头。 顾昭不动声色地放慢了一些脚步,任由常宁走在前面,领着众人向着楼上去。 二楼厢房内的墨冥看见常宁那张俊秀的脸,却是一愣,脱口而出:“张师妹呢?” 常宁便笑道:“看来我实在不得墨冥道友待见。” 厢房内已经坐着的几个修士齐齐笑了起来。氛围立时轻松许多,莫嫣然则恨不得整个人扑到常宁身上,拉着他挨着自己坐下来,一会兴奋地说着自己方才的见闻,一会又忧心忡忡地问:“怎么没看见谭姐姐?师兄你们没找到谭姐姐吗?” “谭道友或许传送到了别处,她自有她的师门亲友,师妹不用过于担心。”常宁正在同墨冥找到的几个筑基修士说话,闻言仍旧分神答道。 莫嫣然却不放心,嚷嚷着要去找她的谭姐姐。 顾昭走在最后,此时关上门,顺手下了一个禁制,在墨冥身边坐下来,笑眯眯地道:“师姐这么关心无名,无名心领了。” 墨冥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倒也没有出言否认。 她确实十分“关心”她。 连同墨冥找到的三个修士,他们共有九人,其中乾元观、明台观、洞庭宗各两个,另有两个分别是九仙宗和玄妙观的弟子,剩下的一个,却是个面目陌生的散修。 那男修穿着一身雪白的道袍,五官倒也算得上是清秀,但看过之后,却无法给人留下什么清晰的印象。 好像每个男修都可以是这个模样。 常宁很轻易地便成为了众人的中心,他示意厢房内的几个修士安静下来,自己则取出一枚玉简放在众人面前的长几上:“我不知道几位所得到的任务是什么……这是本宗下发给每个进入秘境弟子的玉简。” 众人一一看过那枚玉简中的内容。 洞庭宗要求弟子们在秘境中尽可能地寻找百年以上的灵虚草与翠微草,以及一些千年分的灵草,若遇到什么奇珍异兽,也可以想办法带回来,皮毛或活物都可。 祥云派的弟子看过常宁的玉简之后,也痛痛快快地将自己的玉简抛在几案上。 其他几个仙盟道宗的弟子纷纷照做。 各道宗玉简中的任务大同小异。 可见仙盟对他们此次秘境之行并没有什么硬性要求。 顾昭不由地想起张玉和所说,这次论道会的重头戏虽在这靑舟秘境上,但事实上,洞庭宗包括整个仙盟,对靑舟秘境或许都没有什么更具体一些的想法。 或许是修仙界并不知道拿这个突然开启的秘境怎么办,只好让一批年轻的筑基弟子替他们试水。 当下座中大部分筑基修士都作如是想。 其中一个乾元观的女修甚至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样便好,我原来还担心大家的任务不同。” 那玄妙观女修也道:“幸好只是采摘灵草猎杀妖兽这样轻松的任务,而不是要我们在秘境中争抢什么法宝。” 常宁暗暗地露出一丝苦笑。 等到另一份密简一出,他们这些人中必然要掀起不少风浪。 仙盟的老祖宗们远比他们想象的更有野心,也更现实。 此处虽没有修士,好在却处处灵气充沛,像是地下埋着一条不错的中等灵脉。 城中并没有灵草妖兽,一行人商议后决定在城中暂留一夜,找一找仙盟设下的传送阵是不是设在此处,明日一早便结伴出城完成任务。 他们的任务轻松,时间却也并不算宽裕,十日之后,秘境外主持阵法的仙盟长老便会替他们开启离开秘境的传送阵。 当务之急便是要找到离开此处的传送阵,以免错过出去的时机。 第一百二十八章 熟悉 入夜过后,待城中敲过更鼓,宵禁之时,街市上唯有零星几盏灯笼还亮着,传送来此的一行人分头寻找传送阵。 顾昭原本打算与墨冥同行,偏偏常宁喊住了她:“张道友如果不介意,可以与我师兄妹同行。” 一时间其他几人都悄悄地放出神识警惕地关注着。 顾昭正要拒绝,转念一想,却是笑着答应下来。 座中除了她与墨冥以及那散修,皆是仙盟道宗的弟子,他们九人,正好分作三组,常宁如果要带着莫嫣然,只能从他们三人之中选一个,同样,乾元观的那对师姐妹,也必须要带上他们三人中的一个。 防人之心不可无,单看一个练气大比,仙盟之中各宗的暗中角力也可见一斑。 乾元观的那对师姐妹果然邀请了墨冥,剩下的祥云派、玄妙观女修自然便与那陌生的散修一路。 趁着深夜街市无人,数道遁光分三个方位,没入黑暗之中。 顾昭三人往东方而去,倘若三个方位皆没有发现传送阵,便在剩下的南方汇合。 即便是城中宵禁,东方仍旧灯火通明。 城中另有四面围墙,将一片不小的区域围了起来,隐隐地可以看见城墙下甲胄森冷的守卫,灯火里殿角飞檐,斗拱交错,恍如玉宇琼楼。 “这是什么地方?”莫嫣然惊讶道。 不等常宁回答,顾昭便已沉声道:“是宫城。” “我们应该是被传送到了这个王国的都城里。” “我们在宫城西面,脚下便是山海门,北面是丽景门,向南是正阳门,向东便是东直门。” 她一口气吐了许多,莫嫣然神色古怪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你对这里这么了解,莫不是你把我们召集到一处,就是为了和你那师姐一起悄无声息地杀人夺宝!”莫嫣然越想越真,双眼狠狠地盯着顾昭。 顾昭也不看她,兀自笑了笑:“除了宫城四门,内里还有九道门并一条玉清河。” 莫嫣然浑身寒毛直竖,当即便要拔出剑来。 一只手轻轻搭上她握剑的手背,将寒意凛冽的长剑又推入剑鞘之中。 常宁慢慢道:“张道友莫非来过此地?” “我不确定。”顾昭遥遥看了一眼宫城中的灯火,半是惊讶半是无奈道。 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这宫城布局,与大周燕京宫城像了个十成十。 宫城尚且这样相像,那,金銮殿上的人呢? 她心里有一处蠢蠢欲动地挣扎起来,不过犹豫了片刻,便道:“我要去宫城里看看,二位道友请便。” “你去那里做什么?”莫嫣然急了:“你是不是真的要行什么不轨之事怕我们看出来?” “你这种连法宝都偷的人,我本就不该相信师兄说的和你待在一组!” “我去做什么?”顾昭声音淡淡,人已经化作遁光往前遁去:“我自然是去看看宫城里会不会有……” 莫嫣然急的拉住常宁的衣袖:“师兄!她跑了!” 常宁微微蹙眉,神情倒是一派平静:“张道友想必是发现了什么,我们跟上去看看。” 他是不相信张无名会有什么诡计的,一来时间太仓促,二来,她一人对上他们两人,谈何容易。 莫师妹虽然有些孩子气,却也到底是个十层修士,况且师父既然放她跟进来,自然是给了她足够多的底牌。 至于他自己,他有足够的自信。张无名长于防守,他们二人若要对上,只怕还是他的胜算高一些。 两道遁光紧随其后,向着宫城的方向而去。 顾昭落在琉璃瓦上,俯首看着对面廊下乌压压的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凡人女子走来。 那女子穿着一身沉墨常服,一头鸦羽乌发柔顺地垂在脑后,面上不施半点粉黛,眉眼依旧明艳灼灼,她走路的样子,是女子少有的,步子又快又大,像是下一秒就会跨刀跃马上沙场的将军。 她闲庭信步般地在廊下走着,并不管身后小步跑着跟上她脚步的宫婢,一路的暖黄灯光融融落在她脸上。 顾昭想起从前在书上看到的话,灯下看美人,古人诚不欺我。 她看了一会儿,便要悄悄转身离去,便听身后莫嫣然道:“你在看谁?” 她指着那女子好奇道:“这就是游记里写的凡人皇帝的妃子吗?” 常宁来不及阻止,她三言两语已经脱口。 廊下的女子已经停下脚步,凝眉道:“谁在那里!” 宫婢与侍卫将她团团护住,警惕地扫视着四下。 “走。”顾昭压低声音道。 若不是不能在他们二人眼前使用传音入密,她怕是已经这么做了。 常宁也道:“此地毕竟是在秘境之中,有什么蹊跷我们都无从知晓,万事小心为上。” 莫嫣然却像是恍然发现了顾昭的秘密,她一双眼睛在黑夜里亮的像是能发出光来:“我就不走,我倒要看看,张道友到这里来到底是要看些什么!” “怕什么,不过是些凡人,何足为惧!” 莫嫣然这突如其来的倔强,饶是常宁也十分头疼。 那些凡人显然是发现他们了,有数个侍卫打扮的人正在尝试着爬上屋顶。 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正要出手,便听顾昭忽然道:“我们下去。” 这句话在常宁脑中绕了一圈,很快他便了然道:“好。” 哪怕这里再像寻常凡人地界,也仍旧是在秘境之中。 机缘,从来是要去找去争的。 一味小心谨慎地守着退路,不是长久之计。 莫嫣然显然没有想到他们两人会是这般反应。 他们不该强烈反驳她,强行把她带走吗?怎么会是这种反应? 她反倒踌躇起来:“师兄,你不是说小心为上吗?” “是我说的吗?”常宁唇角弯弯,面上却一片坦然:“我忘了。” 顾昭嗤笑一声,率先纵身跳了下去,常宁紧随其后。 莫嫣然犹豫了片刻,到底也跳了下去。 她觉得心里慌慌的。 她只是看不惯那张无名,有意要激一激她,谁知她说跳就跳。 偏偏一向有主见的师兄也听她的。 真是见了鬼了,他们不是出来找传送阵的吗? 第一百二十九章 重组 虚骨扇扇起一道微风,托着顾昭慢慢落至地面。 侍卫们已将那女子团团护住,不远处还有不少金吾卫快速地围拢过来。 那女子倒也没有惊慌,她眸中爆出一抹光亮,那光亮变作笑意,渐渐地染上眼角眉梢。 “孤总算是等到几位了。” 常宁眉梢一挑,上前一步,沉声问道:“道友是?” 她身上确有不少灵气,比之街市上的行人浓郁得多。 那女子笑了一声,微微喑哑的笑声在灯火里融开:“我与你们这些道士可不是一路。” 莫嫣然一手牢牢攥着常宁的袍袖,一手长剑出鞘,直直指着那女子:“那你是什么意思?” 见她拔剑,匆匆赶来的金吾卫便要挥刀斩去,却听那女子沉声道:“慢着。去请国师到临华殿等我,就说星矅终落,到了他应允孤的时候了。” 统卫迟疑片刻,低声道:“陛下……” “快去。”那女子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波澜不惊,内里满是帝王方有的威仪。 统卫不敢再问,一时间刀戟声响,金吾卫散去,唯有最初的十来个侍卫仍旧围在女子身边。 金吾卫散去之后,她的目光重又回到三人身上,先是顺着剑身淡淡地看了一眼莫嫣然,而后很快移开,扫过常宁,最终落在顾昭身上。 顾昭也在看她,两人眸光相触。顾昭一对英气的眉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未等她开口,对方已然笑道:“这位小仙师好生眼熟。” “倘若顾有姊妹,应当便是小仙师的模样。” 顾昭眉宇间舒展开来,笑道:“看来陛下没有。” 女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收回目光,垂眼淡淡道:“摆驾临华殿。”话音未落,人已向前大步走去。 常宁看了顾昭一眼,率先跟了上去,紧跟在他身后的莫嫣然则是恨恨地瞪了她一眼。 顾昭慢慢地走在最后。 一切都对的上号,身份、年纪、皮相,偏偏她却又清楚,这女帝,不是姐姐。 姐姐的眼睛,看向她时,永远都藏着一抹淡淡的温和。 绝不是这样,平静冷淡,波澜不惊,全然是上位者的疏离。 临华殿仍旧是旧时模样,阶下一只香炉被做成玉雪可爱的白兔,紫檀木的拔步床角还挂着她最喜欢的那个荷包,里面常年装着冰甜可口的糖莲子。 一行人方入殿内,女帝挥退宫婢侍卫,已有一阵风倏忽出现在殿中。 常宁低声道:“此地有高阶修士。” 顾昭对着他摇了摇头。 三人仍旧立在原地,神识绕在周身,整个人呈防御姿态。 长风散去,眼前出现一个邋邋遢遢的老道,甫一落地,他一双小眼睛便像是嵌在了顾昭身上,抠也抠不下来:“小姑娘居然筑基了。” 说着从破烂的袖子里露出一只满是泥污的手来,三根指甲乌黑的手指怪异地掐动着:“让我算一算,骨龄不超二十,颇有天资……哎呀呀,就是这劫数来得忒快……”他边说边煞有其事地摇头:“可惜可惜。” 常宁看起来神色还算镇静,整个人却不由自主地向前跨了一步:“您可是结丹期前辈?” 老道转过头来:“臭小子吓我一跳。” “前辈可是结丹期修士?”常宁不敢再往前,重又问道。 老道语气爽快:“不错,我便是结丹期修士。” 常宁的神色微微有些变了,他眸子里的光愈发灼灼,他继续追问道:“前辈如何能突破至结丹期?” 莫嫣然从未见过这样的常宁。 他向来冷静自持,即便是突破筑基中期时也没有这样的喜意,但此刻的他俨然变了个人,像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 结丹期修士……从师兄的激动中脱离出来,莫嫣然这才回过味来。 本界天道断绝,怎么可能有结丹修士! 不对,他们是在靑舟秘境之中。也许这里结丹修士并不稀奇,说不定也有元婴、化神修士啊。师兄何必这么激动? 她正要开口,便听身侧那明台观盗宝女修道:“老阿公,原来是你。” 老道咳嗽了一声,背着手道:“不错,正是老儿。” “废话不多说,既然你到了,我也可以交差了。”老道那瘦小的身影忽然变作虚影,整个临华殿也变得扭曲起来,三人眼前虚影重重,心中警铃大作,脚下却像是生了根,一步也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半空中无数虚影重新组合,像是正在改变着此地的规则。 很快,眼前与空中的虚影尽数消失,老道的身影也变得清晰起来。 女帝站在阶上,冷眼看着,眼神里满是怜悯与嘲讽。 传闻中可以逆天而为的修士,在绝对的力量之前,也不过是这样罢了。 重又恢复自由,常宁喝道:“走!”袖中一只墨笔抛至半空中,他袍袖一振,整个人便已站在墨笔之上,化作遁光向着殿外而去。 莫嫣然紧随其后。 顾昭却是向前几步:“秘境是老阿公的手笔?” “自然不是。”老道神神秘秘地笑了笑:“你留在这里是笃定了我不会杀你,但我劝你还是快些追上去的好。” “你们那小界仙盟的心可不小,”他指了指空中,意有所指道:“那小辈手里还有个玉简,你怕是不知道,去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常宁手里还有玉简,是仙盟的密令?靑舟秘境与他们最初所想不同,仙盟怕是早就知道。 顾昭看了一眼立在原地的老道和女帝,抛出虚骨扇,化作遁光追着常宁与莫嫣然而去。 长风裹挟着遁光消失在天际。 顾昭追着常宁与莫嫣然,在先前约定的地点与另外两个小队汇合。 出人意料的事,等在那里的,只有墨冥与那散修两人。 墨冥神色冰冷,与那散修站的远远地,看见顾昭落下来,神色方才缓和一些:“这里不是等闲的俗世王朝。乾元观那一对蠢货已经被人捉走了,”她看着顾昭接着道:“好在你没我想的那么蠢。” 若不是顾昭心里清楚,只怕都会以为墨冥与自己当真是情同手足的师姐妹。 她似乎无时无刻都在关注着她。 她冲着墨冥和顺地笑了笑,并不分辨。 常宁神色沉肃,向那散修问道:“这位道友,与你同行的祥云观与玄妙观道友去了何处?” 第一百三十章 回来 那散修面上带着几分尚未散去的慌乱:“我们往西面去了没有多久,便觉得有什么人在后面追着,某虽只是个散修,却也有些保命的本事,等甩开那股气息,才发现与两位道友失散了。” “因神识无法感应到他们的气息,我便只好先行折返回来,但走了一路也没有发现两位道友的踪迹。” 常宁点了点头,这才将他们方才所见告诉了两人,末了问道:“张道友和那结丹前辈是否相识?” 常宁摆明了对顾昭有所怀疑,但他语气坦荡,眼神清明,既没有咄咄逼人的姿态,也不卑不亢。 顾昭也不隐瞒:“我投入观中之前曾见过那位前辈。” “当时年纪尚小,也不过是一面之缘……” “你既然认识结丹前辈,之前为什么不说?”莫嫣然打断她,斩钉截铁道:“当今修仙界天道断绝,这不是一件小事。你就是故意的吧,你知道结丹前辈在秘境之中,故意引我们去那里,若非我师兄当机立断,我师兄妹二人只怕是已经折损在里面了。” 顾昭不置可否反问道:“我杀了你们二人,有何好处?” “自然是杀人夺宝了。”莫嫣然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顾昭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道:“大比期间杀人太过显眼,倒确实不如把你们骗入秘境中来,既能得到宝物,又能做到了无痕迹。” “果然是你。”莫嫣然拉了拉常宁的衣袖:“师兄,就是她,她都承认了。” 常宁沉沉笑了笑,看也不看她:“张道友说笑了。” “我们暂且将传送阵的事情放一放,弄清楚几位道友到底去了哪里。若能将他们救出来便救,若不能,自保为上。” 他看向墨冥:“墨道友可否与我们详细说一说乾元观两位道友被捉走的经过。” 墨冥面无表情道:“和他们那队差不多,出发没有多久便发现有一股陌生的气息跟着我们。分散逃开之后,我还特意回去过,那股气息依旧还在,但却好像在特意避开我。” 常宁的目光停在墨冥身上。 按照那散修所说,他费了很大的劲才逃脱被抓的可能,墨冥却说那气息有意避开她。 墨冥身上,能有什么让它忌讳的东西。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墨冥脖颈处那一点淡淡的绯色枝蔓上。 “师兄,你在看什么啊!”莫嫣然顺着他的目光,同样看到了那一点绯色枝蔓,她狠狠瞪了墨冥一眼,冲着常宁抱怨道。 常宁收回目光,对墨冥露出一个歉然的笑。 墨冥冷冷哼了一声,唇角不由地带上一点嘲讽的笑意。 这实在是个有意思的地方。 那点笑意刚上唇角,很快便消失了,墨冥与常宁几乎同时道:“那气息又出现了!” “当心!” 话音未落,便见顾昭人已在几息开外。 墨冥饶有兴味地笑了笑,脚下不停,整个人同样离开原地,与其他人分散开来。 常宁放出神识,凝神分辨:“那气息有两股,远远地还有一股在往这边来。我们五个分散走,看他们会追哪个。” 莫嫣然不情愿地看了常宁一眼,常宁微微摇了摇头。 顾昭三人先他们一步,向着不同的方向遁去。 被老祖宗重新锻造过的虚骨扇,遁速极快,顾昭飞了一会,很快发现神识所及之处根本没有那道古怪气息的踪影,就好像从始至终都没有人在追她一般。 或许那三道气息,正好都没有选择她遁走的方位。 接下来该怎么办? 老阿公是结丹修士,同行的四人不知去了哪里,传送阵也尚未找到,顾昭隐隐地有预感,这一趟秘境之行,或许远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别往那边跑了,你现在马上回去。”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识海中响了起来。 顾昭神色复杂:“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本座一走,你还有什么赢面。”天随灵君不屑地嗤了一声。 “不得不说你高估了自己的价值。”顾昭客观评价道。 她在识海中寻找天随灵君的光团,却遍寻不见,不由地问道:“你先前不是离开了我的识海?为何回来的时候我却没有感觉到?” 天随灵君起初进入她的识海时也不是这样风平浪静的,更不用说她当时还只是个炼气修士,现在成了筑基修士,识海被人入侵怎么反倒平常起来了? “你以为本座想回来,”天随灵君没好气道:“不用找了,我不在你识海里。” 神识在周身绕了一圈,顾昭方才松了口气,好奇道:“你怎么跑面具里面去了?” 天随灵君哼了一声,不愿回答。 如果他能选,第一选项不是面具也不是顾昭的识海,偏偏他选不了。 此地规则改变之后,顾昭的识海,便不是以他的修为能够强行进入的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下棋 那位找到了因,只等着这颗果能长出来,而它,不论修为到了怎样的境界,也不过是浇果的一勺粪水。 “此地已经与你们来时不同,你现在就回宫城去,你的位置在那里。”天随灵君抛去杂念,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决断。 “我如何信你?”顾昭脚下的虚骨扇虽然向着东方而去,嘴上却仍旧笑道。 这是他们大部分时间的相处方式,天随灵君也不意外,冷哼一声,不知是在嘲讽顾昭,还是在嘲讽自己:“你早就知道我成了这面具的器灵,断不可能骗你,何必再来挖苦我。” 那半块面具陆陆续续接受了顾昭不少的灵气,与她自有一股天然的联系,顾昭不可能感觉不到面具中多出的器灵。 顾昭望着脚下的宫城道:“天下一元,万物相齐,你成了器灵,对我来说,远不如在识海中更能让我信任。” “何况,我还很好奇,是谁让你能轻易进出我的识海。” “对方想必是个超越我境界许多的大能,是以连将你由人类修士的一缕神识化作器灵也不费吹灰之力。” 天随灵君静默了半刻,不无讽意道:“本座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是人类修士了?” 顾昭若有所思。 天随灵君意味深长道:“即便你不肯相信我,有些话,也就只能当下与我说一次了,等进了宫城,像你从前那样,最好不过。” 顾昭唇角噙着一丝笑意,御使着虚骨扇,俯身向着宫城内落去。 她在宫城内落下的一刹那,大周西方有人伸出手将数根玉算筹拾起来。 算筹与摊开的手心同色,很快便恢复作两块雪白的玉牌。 那人将玉牌收起来,笑了笑:“天元归位,开局了。” 见顾昭回了宫城,老道士看了女帝一眼:“机缘已经送到了面前,单看你能不能把握住了。” “多谢国师,孤省得。”女帝立在台阶上,看向殿外,眸光又深又长,内里闪烁着狂热的光。 顾昭推开临华殿殿门,很快便有四五个宫婢垂着脸小步上前:“殿下,您可算回来了。”其中有一个大胆又自然地抬起脸来,仔仔细细地看了她一遍,这才松了口气一般地笑道:“还好这次脸上没什么痕迹,否则小雀又要被王嬷嬷说教一通。” 这宫婢生了一张五官并不怎么标致的脸,偏偏她天然有一股勃勃生气,是以当年姐姐才会把她从尚食局调进来。 顾昭半是惊讶半是恍然笑道:“小雀,你怎么在这里?” 小雀一边领着几个宫婢替她更衣,一边埋怨道:“殿下这是说的什么话,您哪次溜出去不是小雀给您打的掩护,合着您现在是看厌了小雀了?” 待看到她身上的法袍,不由地哎哟一声,头疼道:“您又跑去国师那里了?怎么把这道袍也穿进临华殿来了。殿下是千金之躯,是陛下娇养出来的大周公主,怎么能穿这种……” “无妨,姐姐不会见怪的。”顾昭笑了笑,轻轻一挥袖,整个人自顾自往前走去。 小雀只觉得一阵风拂过,恍惚间人便已经在几步开外了,再要去追她那任性的小主子,却见她人已经转入屏风之后,只好叹了一口气,领着几个宫婢悄悄退下。 顾昭转过屏风,倏忽站在了玉阶之上,手中长剑横在对方的脖颈处,凛冽的灵气霎时爆出:“姐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顾越两颗玻璃般的眼珠子转过来看着她:“阿昭,把剑放下。” 老道悠悠哉哉地坐在一旁,挠了挠油乎乎的头发,将手拿下来端详着乌黑的指甲,慢悠悠道:“你就是把她和我都灭杀了,这个局,照样破不了。” “更何况你杀了一个,另一个恐怕也会受到影响。”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老道剔了剔牙,抬眼道:“从你入道,到你筑基,而后是重新回到那一界。” “你若是想知道答案,我劝你好好下这一局,最好,一子也不要输。” 老道眯了眯眼睛,转而问道:“那小子的玉简呢,拿出来了吗?” “没有。”顾昭收回剑,淡淡道:“我也不会下棋。” 老道笑的很是猥琐:“你不会没关系,有人会就行了。” 见顾昭不为所动,老道方才收起笑容道:“既然我们也算有缘,老儿就和你把下棋的规矩说一说。” “破局之前,你们不可能离开大周国土。不论你们进来之前是什么人,有什么前史,进了靑舟秘境,便只能顺着此地的规则走,规则让你是什么,你便是什么。” “……修士修士,到底修的是顺天之道。”老道半真半假地长叹一口气,半阖着眼睛,像是很快就要入睡。 “规则给我的身份,是大周公主。那其他人呢?常宁,还有乾元观、祥云派的道友?” “是你在下棋,不是老儿,观棋不语,方是真君子。”老道完全合上了眼,头点啊点地打着瞌睡。 “既然如此,”顾昭侧首看向‘顾越’,勾着唇角笑道:“还请‘姐姐’下诏书退位于我。” “放肆!”顾越一手将一旁的立鹤铜灯扫落,铜灯滚落玉阶,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既是名正言顺的人皇血脉,缘何不能延续皇祚?”她一道眼风扫过来,虽然仍旧含着一丝笑意,却满是熟悉的压迫感。 一股筑基修士的威压释放出来。 睡过去一般的老道身上也爆出威压,与她的气息相抗,顾昭虽仍旧站着,嘴角却不出意外地溢出血来。 威压这才收敛,老道坐在椅子上,像是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有动弹过。 “名不正言不顺,你要如何篡位?”顾越冷道。 “谁说我要篡位了?”顾昭腰背直的像是一柄出鞘的剑:“你自愿禅位,我理应承嗣,名正言顺。” “孤凭什么禅位于你?”顾越冷冷一笑,满身帝王气势竟也不弱。 顾昭袖中滑出一柄阵旗,被她顺势握在手里,“凭你打不过我。” 第一百三十二章 镜子 阵旗倒向乾位,口诀响起,顾越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顾昭竟已悄悄布下阵法,此时阵盘上的纹路亮起,阵法开启,将她围入其中。 顾越面上分毫不乱,静静立在原地,不肯轻举妄动,同时口中沉声唤道:“国师。” 老道仿若未闻。 顾越提高声音,愈发威严道:“国师,孤要你,破开此阵。” 老道伸出手指掏了掏耳朵,接着站起身来。 顾越心中一喜。她清楚这老道虽其貌不扬,却也是个得道高人,对付顾昭,当是绰绰有余,否则,就算他确是真仙派下来的人,她也不会轻易让他做了国师。 谁知老道弹了弹耳垢,竟然自顾自地走了。 顾昭手里捏着一粒扇骨化作的墨黑棋子,笑吟吟道:“老阿公已然说了观棋不语,又怎么会插手。” “你方才是故意的。”顾越美目大睁,笃定道。 顾昭慢慢摇了摇头,用虚骨扇点了点不远处几案上的帛书。帛书掉落在两人之间的台阶上,玉石相撞,发出珠玉落盘的声响。 “你早就站在了棋盘上,何须我拉。” 顾越冷笑一声,扬声唤道:“来人!来人!” 殿外候着的宫婢们很少听到陛下用这样几乎可以算是气急败坏的声音说话,慌忙从殿外跪行进来,生怕触了什么霉头。 小雀低着头跪在乌压压的人群里,两颗眼珠子转啊转,心下又急又好奇。 陛下自登基以来,什么时候生过这样的气,莫不是因为二公主那身衣服…… 可也不该发这样的火。 她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台阶上,须臾便被人捉住目光。 二公主仍旧穿着那身三不着四的道袍,把玩着手里的扇子,对着她微微笑了笑。 小雀连忙低下头去。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她家主子真的是…… 顾越看也不再看顾昭一眼,兀自道:“把临安王喊来,孤要下诏书!” “陛下……”领头的王嬷嬷诺诺道。 “去!” 王嬷嬷侧头使了个眼色,两个小丫头悄悄地退了出去。 “临安王?”顾昭合上虚骨扇,敲在手心里。 做戏做全套,有了姐姐,似乎有个临安王也合情合理,只是不知秘境中的这一个临安王会不会比这个“姐姐”更像一点。 临安王很快被请来临华殿。顾越站在阵中,分毫不敢动,只能唤道:“王叔,替孤将这阵法破开。” 那匆匆被喊来的临安王披着一件玄色外衣,像是刚被人从床榻上拎起来,眉眼里确有几分临安王的清雅模样,身段气质却更像是个得宠的面首。 有趣的是,这个临安王,是个炼气三层的小修士。 顾昭感觉自己在照一面碎裂了的镜子,镜子里的人影通通扭曲又可笑。 被她困在阵中的这个顾越至少有一个与姐姐几乎一模一样的皮囊,这临安王却更像是一个拙劣的赝品。 那人甫一踏入殿内便察觉到了毫不掩饰的筑基修士的气息,即便顾昭并未刻意压迫,他整个人已是有些哆哆嗦嗦,强撑着喊了两声陛下,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偏偏他还有些心机,向着顾越的方向跪着,硬要说是行君臣之礼也能勉强说通。 “陛下,臣……臣……”他整个人几乎都要趴在地毯上,话不成话,调不成调。 顾越在阵中待了好一会儿,只觉得这阵法古怪,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提不上气来。 她指着顾昭道:“你该叫我阿越……阵法,先替我破了这阵法。” 那临安王索性趴着不动了。 顾昭有些觉出味来了,她不动声色地将令旗换了个方位。 顾越长长呼出一口气,觉得好受许多,当即便喝道:“王叔!抬起头来。” 语气里有一部分恨铁不成钢般的痛苦:“你是孤的王叔,不必行此大礼!” 顾昭有意敛去通身气息。 那临安王方才稍稍直起腰背来。 顾越已经顾不得了,只道:“孤要下诏,废了这孽畜,还请王叔与几位阁老替阵草拟。” 那临安王看也不敢看顾昭一眼,勉强抬脸对着顾越蹙眉道:“阿越……” 越看越不像。顾越心中满是烦躁恼恨,往常看他还有七分相似,顾昭一回来,连一分也没有了。身形不对,语气不对,连蹙眉的样子都不像。 明明她们该是照镜子般相似的存在,她是照镜子的人,她是她的镜像。她才是那个唯一的顾越,大周女帝,开创新历的人皇,凭什么做影子的却能成为结丹修士的道侣,还有一个前途无量的姊妹,她这个正主却孓然一身? 她才是那一个临安王的道侣,是顾昭这个筑基修士的亲姐姐! 想到这里,她看了看顾昭,又嫌弃地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面首,眼中不由自主地露出几分真切的委屈与不甘心来。 镜子本就该只有一面。 她慢慢坐下来,坐在台阶边缘,自常服袖中摸出一面铜镜来,揽镜自照。 顾越不该有这样的神情,她对妹妹笑的时候,满身的威仪会一扫而光,而当她看向临安王的时候,唇未笑眸已弯。 她将铜镜抛开来,忽然转头看向顾昭。 那眼神,像极了姐姐。顾昭唇角笑意敛去。 “不过是一个聚灵阵,怎么会有这样的效果?”她与面具中的天随灵君沟通。 “因为你回到了你本来该在的位置上。”天随灵君玄玄乎乎地答道。 顾昭也没指望得到明确的答复,但天随灵君的回答依旧让她陷入了沉思之中,片刻后,她抬头看了一眼殿外。 很快,他们在秘境中的第一夜就要过去了。 她将帛书踢到临安王面前:“写禅位诏书。” 那炼气三层的小修士一个“不”字也不敢说,乖乖地让人铺帛研墨,写起禅位诏书来。 聚灵阵中的顾越纵容地对她笑着。 顾昭感觉毛骨悚然,等那炼气小修士带着盖上玉玺的诏书退出去以后,她扔出虚骨扇,对着愣怔的宫婢和小黄门道:“摆驾玉章殿,爷爷要上朝。” 话音未落,人已化作遁光消失在殿中。 她已不是总角小儿,没有那么多的耐心,这种拙劣的把戏,演到这里就可以了。 至于聚灵阵中的顾越,她并不关心,她如今关心的,是将老道士捉来看棋的那个人,那个能够施展时间法术,让顾越知道姐姐的存在,创造这个空间的大能。 第一百三十三章 代入 大周玉章殿。 着紫衣朱的两制大臣们潮水一般涌入殿中。拿着玉笏的文官们三三两两地低头议论,一身轻甲的武官们目不斜视。 陛下这份诏书下的太仓促了。 但偏偏又是临安王草拟的,朱红玉玺盖的清清楚楚,谁敢吐个“不”字? 临安王这两年越发得宠,陛下也隐隐地有些昏君的做派。除了让临安王插手内阁事物,还找了个茅山道士供作国师,隔三差五就要做道场。 先帝留下的几个托孤重臣鞠躬尽瘁地为她铺平眼前的道路,辅佐她治下盛世江山,在这片大陆上保住了大周的国号,眼看着一切都要走上正轨……她却突然要禅位。 一腔心血付东流。 两鬓花白的陈希步入玉章殿内,身边立时围上来几个神色焦急的文官,纷纷低声道:“阁老。” “您看……陛下怎么会突然下禅位诏……是不是?” “阁老好容易和那仙盟谈妥,换来我大周百年清平,陛下忽然来这么一手,怕是……” 陈希摆了摆手,人已经站在列前,饶是再自持的老阁老,神色里也藏着浓浓的疲惫:“且看我们这位新陛下怎么说罢。” 见众臣列班站好,神色复杂地向上看来,顾昭开口道:“国君有恙,这段时间由我代理国政。” “内宫妇人,怎么上得朝堂……有一就有二……先帝,是老臣不才啊!”立时文官堆里有一个老头哭叫着,整个人快要厥过去一般,眼见吸引了顾昭的注意力,忽然猛地便向着殿内龙柱一头撞去。 顾昭弹了弹指,一缕灵气注入他体内。 老头闭着眼横下心那么一撞,本以为该是头破血流,怪的是他分毫也没有感觉到疼痛。 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来摸了摸脑袋。 光滑圆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连发冠都没有松动分毫。 他心下一咯噔,当即嚎哭起来:“贼老天!这是造孽啊!茅山道士的妖法入了燕京,不仅让妖道做了国师,便是人皇血脉也被妖法污染了!” 顾昭有几分好笑,她将抖抖索索的临安王拎出来扔在座下:“妖道?看看清楚,这是个炼气修士。” 筑基修士的威压密密铺开,朝臣中立时有三四个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顾昭扇柄点了点那老臣的腰间:“明晃晃地挂着聚灵佩,也好意思说别人是茅山道士?” 老头一下子不吱声了。 陈希神色复杂。 当年先帝亲手将皇室血脉交到他手中,至今已有十来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在修士遍地的大陆维持这样一个纯粹的凡人王朝有多难。 他们这些年来处心积虑地与那些修士周旋,甚至不惜将半个大周都变作修士的灵矿堆也要得到仙盟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来守住这片江山,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为了今日拱手将国土乖乖交给那些修士中的一个?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弓身道:“殿下,臣恳请殿下将这等违犯国法之人,依律处决。” 顾昭挥扇,轻风托着陈希直起身来。 “阁老拳拳之心日月可鉴,但此事还需容后再议。” “金吾卫将军何在?”两个着轻甲的武官犹豫着站了出来。 “你们去将皇城搜寻一番,若遇到可疑……” “小丫头小小年纪太多疑。”结丹修士的气息突然出现在空气中。虚空中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小点,小点四周的空气呈旋涡状往内里涌去。 那小黑点越来越大,老道士从中慢慢走了出来,笑眯眯道:“我都说了棋没下完你们出不去,小姑娘偏偏不信。” “前辈还说了我不能入道,如今我却已是筑基修士。可见前辈的话,也是不能尽数相信的。”顾昭亦笑道:“多留个心眼,也不是坏事。” “不错。”老道点了点头,径直走到文官队伍里,揪出一个人来。 正是那哭嚎着要撞墙的御史老头。 “我来,是这臭小子偷了我点东西,好巧不巧也算是个稀罕事物,你继续。”老道挥了挥手。 不少文官聚集在陈希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 老道士明明只是伸了伸手,老头就仿佛磁石一样吸在了他手上。 “阁老……” 顾昭看了一眼临安王,临安王颇有几分自觉,扬声喊道:“退朝——” 顾昭人已站在陈希面前:“还请陈阁老与我一叙。” 第一百三十四章 恍然 陈希一个字也没提禅位诏,只道:“臣不知殿下想听什么,斗胆进言……而今乃是多事之秋,修仙界联盟中有人想要以炎火珠来替代灵石,但他们并不满意炎火珠的开采量……” “殿下想来与那些修士有些联系,定然知道炎火珠之中的灵气可以自行回复,确要比普通灵石更保值……只是自开采炎火珠以来,我大周已经有十三座城池变作了修士的矿石坑,再要加大开采量……国本堪忧啊……” 顾昭闻言问道:“本朝不允许百姓修炼?” 陈希隐晦答道:“大周国土本不该有修士踏入。”他原以为已经暗示得够清楚,谁知顾昭竟又直白问道:“为什么不许?” “自人皇开创大历纪年以来,便有这样的暗令传下。至于具体的缘由,殿下身为人皇血脉,理当比老臣更清楚。” 末了,陈希忽然跪了下来,深深一叩首:“老臣言尽于此,还请殿下,以大局为重。” 顾昭送走陈希,兀自陷入沉思。 那位将她送来这里,是什么意思? 是要她保下大周国祚还是要她放开百姓不许修炼的禁令? 总不会无矢放的才是。 另外,从陈希的话中来看,她所在的这个“棋盘”,实在有几分熟悉。 大周,炎火珠,人类王朝。 青霄曾经给过她一颗小小的极阳珠,即是小型的炎火珠,用在斗法之中确实十分便宜。而在她们前往清河镇的路上,青霄便说过,炎火珠来自大陆东方的大周,唯一一个将修士拒之门外的小国。 她当时对大周统治者的做派嗤之以鼻,没想到如今她却亲身经历着这个国家的统治者该经历的事情。 世事无常,倒确实像是一盘难以捉摸的棋。 她有八分怀疑此大周便是彼大周,又有两分的不敢置信。 倘若她的猜想是真,她岂不是又回到了往生大陆? 而这里却又有她熟悉的人。 往生大陆与她出生的那个小界,到底有什么关联? 顾昭心中大骇。 红线引的事情她还未摸清脉络,赫然又发现了更多的疑点。 她入道以来的人生轨迹也可称得上是惊世骇俗,种种经历巧合又自然,仔细去想的话,就像是有人在她面前扔了一团复杂的线球,当她抓住其中一根走到尽头时,又有另一根线被人抛在面前。 不怪她当年刚到往生大陆时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处在不知是梦是真的恍惚里。 此时与往日何其相似。 她在明台宗的身份是青霄刚收的练气小弟子,她身边的每个人都对她的存在十分熟悉。她在这棋局里则是大周的二公主,看小雀的样子,像是她一直在宫中长大,日日与她相伴。 倘若她当年没有离开皇城,或许便是这棋局中的样子。 过去的时间忽然转了个弯,在这里变作了另外的样子。 顾昭眼前恍然出现了深夜里临华殿的顾越,她坐在台阶上,拿着一面铜镜照着,喃喃地说着一些古怪又熟悉的话。 在张玉和的时间回溯之中,他在黑暗中面对的,也是一面镜子。 她觉得自己隐隐地触到了某些东西,却还有一层薄薄的纱挡在眼前,让她只能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只差那捅破薄纱的利刃。 一张传讯符飞快地落在了她脚下,接着是第二张。 顾昭在前往玉章殿时曾尝试着发送传讯符给其他几人,第一张传讯符里是常宁发回来的,他的声音一如既往,镇定从容,听不出什么多余的内容来,他在传讯符中告诉顾昭,他和莫嫣然待在一块,安全无虞,只是有人似乎把他们和别的什么人搞混了。 第二张是墨冥的。她让她等她找来,不要轻举妄动。 顾昭心情复杂。 她总觉得这位墨冥师姐,对她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关心。 虽然有人关心的感觉确实不错,但这样二话不说替她做主,却又让她十分不舒服。 她是一个活生生的筑基修士,又不是墨冥师姐的灵宠。 将两张传讯符烧毁,顾昭略一思索,又发了几张传讯符。 一张给那与墨冥同行的散修,一张给乾元观师姐妹中的一位,一张给并没有传送来此地的杨静怡。 发给散修的传讯符直直地飞出了殿门消失在空中,发给杨静怡的传讯符在空中转了几个圈,最后掉在了顾昭脚下。 看来,传讯符只有在同样被传送来此的人之间才有用。 而给乾元观女修的传讯符,慢慢地落在了殿门外。 小雀领着三四个宫婢正端着衣食进来。 那传讯符落在了其中一个宫婢脚下。 那宫婢愣愣地停了下来。 走在她身后的宫婢刹不住脚,翻了手中的汤水。 小雀立马回头轻声喝道:“怎么回事?” 那犯了错的宫婢手足无措地站着。 顾昭有些好笑,小雀怕是不知道,她挑了四个宫婢,有两个都是筑基修士。 她走到她们面前:“华道友,安道友。” 那犯错的宫婢一点也不敢对上她的目光,垂着脸跪了下来。 小雀恨铁不成钢,但也打着圆场:“殿下,这是刚提上来的人,跟在秦嬷嬷手下,原先是针织局的,捏惯了小针,有些捧不惯大物什……” 顾昭摇了摇头:“无妨。” 两个乾元观的女修此时一副宫婢打扮,对她接下来的暗示明示都一概忽略。 顾昭满心纳闷。 这又是怎么回事? 天随灵君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棋子要什么思想,她们只要知道她们该在的位置就可以了。” “那我呢?”顾昭沉吟道:“我又算什么?” “你啊,”天随灵君想了想:“你还真不好说。” 顾昭想到常宁和墨冥传回来的传讯符:“常道友和墨冥师姐也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怎么偏偏乾元观的两位道友是这般情状?” “她们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还有一个,要借着这盘棋直上青云。”天随灵君带着一抹淡淡的讽刺道。 那么,谁是那个不该出现的人,谁又是想要直上青云的人? 第一百三十五章 再聚 出了玉章殿,顾昭踏上虚骨扇,将宫城之内看了个遍。 这座宫城,与她所生活过的地方,无处不像,并且不少地方甚至都留有她生活过的痕迹。 好像她从未离开过。 看毕宫城,顾昭回到临华殿,顾越仍旧在聚灵阵中,脸色惨白,人已经有些恍惚。 说到底,她和市井里生活的百姓一般,都是一颗有灵气的棋子罢了,哪里吃得住聚灵阵长时间的消耗。 顾昭撤去阵法:“陛下可以回去了。” 顾越安静地出奇,只对她温和笑了笑,踉跄地走了一步,喊道:“来人,扶孤回去。” 一番做派,显见是在学姐姐。 只是不知道她是从什么地方得知了姐姐的存在。 顾昭眼不见为净。她没花多少工夫,就将临华殿改做了修士洞府,这还要得益于宫城底下的那条灵脉。 方才她转了一圈,发现这灵脉很是古怪,越到临华殿,灵气便越浓郁,向外呈现星散状,到宫城外门,归入街市的地方,灵气便稀疏起来。 倒像是整个宫城就是一条灵脉,临华殿则是这条灵脉的源头。 将宫人尽数遣走,顾昭这才安安心心地设下禁制,躲进禁制中打坐。 与天随灵君沟通之后,她尝试着将神识探入面具之中。 自天随灵君进入面具之中,她已经将面具的禁制撤去,但它却好像仍旧没有吃饱的样子,无时无刻不在贪婪地吞食着灵气。 天随灵君哼了一声:“你就偷着乐吧,生吃了我的元神碎片还没有饱,指不定还真让你捡了个大便宜。” 顾昭深以为然。法宝这种东西,自然是代价越大越厉害,否则怎么会有不少人愿意铤而走险去挖掘古修洞府呢。 照天随灵君所说,外面的修仙界,古修洞府遍地都是,内里满是上古大能们留下来的法宝,无一例外都不是什么容易讨便宜的地方,但仍旧有不少人,将大半的寿命耗费在这之中。 运气好的修士,或许能得到某个上古大能的传承,运气一般的,也能得到一两件法宝,运气差的,恐怕就只能道消身陨,给古修前辈们陪葬了。 顾昭的神识只是浅尝辄止,很快在面具中又碰到了阻拦。 天随灵君的气息布满了整个面具,但顾昭却无法再像过去一样清晰地感知到他。他们之间,朦朦胧胧的,仿佛隔了一层纱。 她在炼器一项上可以说是十分没有天赋,也从来没有勤能补拙过,当下不由好奇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已经是器灵了?怎么好像被关起来一样。” “这器灵当得也太憋屈了吧。” 天随灵君没好气道:“它吃了本座它不得消化一下啊?好歹本座也是个高阶修士,真是便宜它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破玩意儿,这么能吃……” “万一是个只能看不能用的东西,你是不是要自己把自己抹杀了?”顾昭玩笑道。 天随灵君哼了一声,开始赶人:“照它的速度,也就这两天了,你赶紧走,别打扰我,你在这里面我不舒服。” 顾昭无语凝噎,去也是它让去,走也是它让走,一个被法宝吃了的破神识怎么就这么多事呢? 将神识抽离面具,顾昭抬手解开禁制,拾起地上的传讯符。 常宁让她去一趟槐树胡同。 槐树胡同位于宫城墙根下,里面住着的多是常能出入宫中的重臣家眷。 胡同里满是槐花的香气。 顾昭走进左手第三家院子。常宁和墨冥正在石桌后等她。 半日不见,常宁俨然换了一副打扮,衣锦配玉,玉冠上镶嵌的明珠华光温润,很有几分张玉和那般贵公子的样子。 墨冥人未起身,神识已将她上上下下扫了个遍,末了方才收回神识,惜字如金道:“不错。” 常宁看在眼里,微微笑了笑,想到举止古怪的莫嫣然,那笑意很快便敛去了。 他凝眉问道:“你们有没有其他人的消息?” 顾昭道:“我见过乾元观的两位道友,她们已经完全被此地影响。” 常宁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师妹也是这样。她一心认为自己是威远侯家的二小姐,全然忘了自己是个修士。” 墨冥沉吟片刻,神色也严肃起来:“这么说,先前是我们掉以轻心了。” “我给每个人都发了传讯符,最后赶来这里的,只有你们。”常宁摇了摇头:“我们把靑舟秘境想的太简单了……” “阿兄!你在这里做什么?”莫嫣然自庭外小跑过来,她穿着一身对襟裳裙,身上仍有筑基修士的气息,整个人的样子却完全像是个俗世里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看见顾昭与墨冥两人,她的脚步顿了顿,收敛了笑容躲在常宁身后,只将脑袋探出来:“阿兄,这两个人是谁……” 墨冥袖里一动,一道暗光直直地向着莫嫣然而去。 莫嫣然瞪大眼睛,像是一时反应不过来,怔怔地看着破风而来的暗器。 常宁低声喝道:“墨冥道友。” 一柄折扇已经先于他墨笔将那暗器裹入其中,凌空合上,最后被顾昭收回手中。 顾昭晃了晃合上的折扇,笑道:“多谢师姐馈赠,正好无名对师姐的暗器颇有兴趣。” 墨冥看了她一眼:“没意思。”又对常宁道:“想必你也知道不可能所有人都会像莫道友那样会无条件相信你的话,我也不过是小小试探一把,你不必那样看我。” “这就是我的行事作风,你要是看不惯,我们三个趁早拆伙算了。没了你们,我或许还能过关的早一点。” 常宁叹了口气,柔声将莫嫣然哄出庭院,这才无奈道:“道友说的也不错,是我不该想当然。” “我将两位道友召集在此,是想问一问你们,有没有收到这件东西。” 常宁伸手自怀里掏出来一根白色的羽毛,放在桌上。 “这是我无意中发现的东西,里面写着一些和我现在身份有关的事情,最后还有我在秘境之中通关的条件。” 顾昭和墨冥尝试着将神识探入羽毛之中,但羽毛似乎对他们有着天然的抗拒力,每每将他们拒之门外。 几次之后,墨冥将羽毛扔回常宁怀里:“我也有一件,不过和你的不太一样。” 她摊开手掌,手心里静静地躺着一把小巧的匕首,长短不过一根小指。 “师妹,你呢?”墨冥看向顾昭。 第一百三十六章 阴谋 顾昭郁闷地打开折扇扇了扇:“你们都是在哪里发现的?我怎么没有。” 墨冥一脸无语,常宁含笑道:“道友不妨找一找用的顺手的乾坤袋。” 顾昭扔下虚骨扇,正待要伸手去拿乾坤袋,忽然眼前一亮,将虚骨扇重又捞回手中。 扇面上一点墨色流动,慢慢现出几行字来。 顾昭“啪”地一声合上虚骨扇。 常宁笑了笑,墨冥意味深长道:“看到什么了?” 折扇轻敲掌心:“不可说不可说。” 常宁不无可惜道:“看来我们是非要各自为战不可了?” “若不是这样,常道友看过羽毛中的内容之后何必多此一举地将我们喊来?”顾昭笑眯眯道。 “其他几位道友的情况,不亲眼看到还是有些不好说。”常宁手指骨节扣了扣桌面:“我以为,两位既然愿意来,便是有与我联手的准备。” 他难得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我们何必非要遵守规则?” “就算分道扬镳,也照样可以互通有无。” “你还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墨冥嗤笑道。 常宁还有心情说笑:“若不是师父不允,当年我兴许当真用算盘做法宝了。” “分享消息也不是不可以。”顾昭沉吟道。 “只是,总要用等量的代价来换才行。” “这自然没有问题。”常宁点头笑道,“两位道友同出一宗,彼此之间的信任不是我这样的外人可比,我们三人做交易,为了显示我的诚心,还有一物要给两位道友看一看。” 一枚玉简被抛在桌上。 想必这就是老道士所说的那一枚了。 墨冥率先接过去,注入灵气。 片刻后,玉简被抛到顾昭怀中,常宁神色波澜不惊。 顾昭同样注入灵气。 玉简之中是一份详细而周密的计划,足以看出靑舟之地对于本界仙盟来说,根本不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所谓秘境,只是一个幌子。所有的任务,也不过都是浮在表面的灰尘。 拂去那些障眼法,掩藏在尘埃下的野心便会暴露出来。 靑舟秘境连同那月余的论道会,早早就已经在仙盟的计划里了。 他们最初通过的那一段路,不是通向秘境的路,而是一个特殊的传送阵,像世相灯空间里那样的传送阵,连接着两个不同的世界。 论道会的两个大比,炼气大比不过是个障眼法,筑基大比才是重头。他们要的,从来就是相对更有实力与前途的年轻筑基修士。 顾昭噙着一抹带着讽意的笑,将玉简重新还给常宁:“仙盟能够控制修士的传送地点?你们是早就知道这里的情况?” 常宁摇了摇头:“老祖宗们虽已是本界的顶峰,却也到底还只是筑基修士。” “即便我在宗内身份特殊,有些事情,师父和几位师叔也不可能尽数告诉我。”常宁看了一眼莫嫣然离去的方向,那里生着一丛凌霄花,枝缠蔓绕,将庭院入口遮得严严实实。 “但依我对仙盟的了解,你们当下心中的猜测,几乎都是对的。”常宁收回目光,苦笑道:“不论是为了师门还是为了我自己,仙盟的任务,我都会去做。” “贵宗一直有意想在仙盟中取的一席之地,这一次的一部分计划,便是由贵宗观主提出……包括这红线引……” 一道暗光将他衣领割开。 常宁白皙的脖颈上,果然有一条熟悉的红线。 墨冥勾了勾唇角:“洞庭宗还真下得去手。” 洞庭宗在仙盟也颇有地位,又紧邻临海重镇,消息不可谓不畅通。常宁不可能像明台观那些被蒙蔽的练气修士们一样哭着喊着要在身上种下红线引,只有可能是他在明知道红线引危害的情况下,自愿成为饵。 这样,即便身上有红线引的顾昭与墨冥不愿与他合作,他也能一个人完成任务。 “……再加上我自诩与张道友也有些交情,这才请你们二位来这里,将计划和盘托出。”常宁唇角仍旧是无可奈何的苦笑,眸中却若有似无地现出一抹浓浓的自嘲。 在有灵根的凡人身上种下红线引的种子,再诱导他们用秘法修炼,用血肉浇灌那些猩红的藤蔓,最后达成仙盟的任务。 背后种种因果,师父不说,他也能猜到。 只有这样,老祖宗们才能给背后操控的那个神秘人一个交代,获取他给予整个修仙界的报酬——将这里取而代之,寻找真正通往上界之路。 “这件事情,我不会做,二位请便。”顾昭站起身来,微微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先走一步。” 她已然发现了此地与往生大陆的联系,要她帮着红线引将这里吞食入腹,要她再经历一次世相灯中所经历的痛苦,没门! 她是一个修士,她也幻象着有一日天道限制能被打破,她能顺顺当当地进阶乃至飞升,但若她的长生大道要用道心来换,她绝不会同意。 她的棋还没有开始下,为什么就要求和? 常宁眼中自嘲更甚,留在小院中的墨冥忽而问道:“仙盟在帮什么人做事?那人有多大的把握能够开启通途?” “对方是谁我不清楚,但他既然敢许下这样的交易,自然有能力兑现。” 第一百三十七章 决断 “算我一份。”墨冥反手将一只小小的飞镖钉进石桌里,只留下一个同样锋锐的镖尾。 她有预感,她很快就能拿到那样东西,既然如此,成事之后,她大可以换一个身体了。 沈无遗帮着叶无双和小秃驴算了一卦又怎么样,他人不在这里,鞭长莫及,道祖传承,注定是他们正果寺的! 顾昭回到宫城之内,召来一个小黄门:“去告诉陛下,我要拟旨。” 小黄门半抬着头,垂着眼看她以灵气为笔墨,虚空中写出一纸诏书来,连忙接过手,慌慌张张地跑出去。 往常都是陛下身边的大太监才能摸到圣旨,而今他竟也揣在了怀里,要不怎么算命的说今年是他发迹的时候? 很快皇帝寝宫龙腾殿便遣人将该了玉玺的圣旨送了回来,顾越派了三个贴身服饰的黄门侍郎并数个宫婢带着那临华殿的小黄门,恭恭敬敬地将圣旨奉上几案。 另有一个黄门侍郎,已经带着陈希为首的一干阁老走到了殿门口。 陈希眉头大皱,上前一步行礼道:“殿下。” 奉旨的黄门侍郎喝道:“圣旨在此。” 阁老中不乏有年老体衰之辈,闻言也战战兢兢地匍匐下来行大礼。 顾昭从来不爱看这些,只盯着陈希的脸看。 陈希在内阁中显然是有着一言九鼎的地位,有几个稍显年轻的阁臣忍不住悄悄地用余光瞄着他,见他并无异动,方才垂下眼来。 顾昭看在眼里,并不在意。 直到圣旨读完,陈希的脸色反而比刚入殿的时候好了一些,他起身道:“陛下与殿下若心意已决,设立国宗也是不错的方法。” “只是,修仙联盟怕是会出手干涉。” 到时候,国宗并入修仙联盟,大周也逃不过一个灭国的下场。 “阁老难道以为,而今大周的形势便算好的了?” 陈希嘴唇翕翕,到底没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用炎火矿换得大周安宁,其实不过是他们这些人无能的妥协。整个大周的决策上层,最年轻的侍郎也已经过了而立,在修仙联盟的许诺下,大周得以苟延残喘百年,百年之后,他们这些人早就作古,谁还能管的了最后的结果。 他从前是管的太多,想的太多了。 要守也是陛下,放也是陛下,先帝早已长眠王陵,谁也管不着他顾家的天下,他又何必逼着自己去接下这个担子呢?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阁臣了,有人来接手,最好不过,从此以后,骂名盛誉,与他皆无干系。 陈希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仿佛都松懈下来。 顾昭将他的神色变化都收入眼底,殿下年老的阁臣几乎都如陈希一般松了口气,只有几个年轻的阁臣,紧紧皱着眉头,满脸的不愉快,像是只要有一个触点,很快就能爆发。 顾昭忽然想起在玉章殿内她给老御史的一指灵气,她想了想,尝试与天随灵君沟通:“我之前用菩提眼,看这些人体内都有灵气存在,是不是意味着他们都有灵根?” “有灵根未必,但确实是可以修炼……”等了好一会,天随灵君方才答她。 没有灵根也能修炼?顾昭微微皱眉:“在他们没有修炼之前,我的灵气能否对他们起作用?” “他们体内的灵气与寻常修士引气入体后的灵气不同,没有元神控制,是不设防的,你可以试试,但有没有效果,本座也不清楚。” 顾昭悄悄地将灵气探入年轻阁臣的身体内,对方无知无觉,这缕灵气并未遇到阻碍。 成功注入灵气之后,顾昭开启菩提眼,同时神识密切地关注着空气中的灵气波动。 菩提眼之下,她注入的那一抹灵气游入那阁臣体内,钻入了原本那团灵气之中。 很快,灵气团越来越小,最后仿佛被她注入的灵气全部吞食,汇成一缕。 她心神一动,那阁臣很快抬起头来,眸子里满是隐忍的愤然:“殿下,不知陛下为何做出这样的决定?” “开放限制,建立国宗,与修士妥协,分明是亡国之兆……”话说到一半,那阁臣惊愕地住了嘴。 这是他所思所想,却并不准备说出来的话。 顾昭顾不上他,询问天随灵君:“原来真的能这样……我的灵气会不会对他们有什么不好影响?” 天随灵君重重哼了一声:“你要是怕就不要随便用。” “这样……”顾昭若有所思:“那我不用好了。”反正她本来只是看着那几个年轻的阁臣颇有意思。 天随灵君一口老血差点要吐出来。 平常的时候又倔又精什么都不肯信,偏偏这种时候又天真的可以。 它缩进黑暗里。 她差一点就发现了关键。 但它又有些不敢肯定,她是装作没有发现在迷惑那位,还是真的没有发现。 她的灵气能与这些人体内灵气产生共鸣并占据主导地位意味着什么,她是真的不清楚吗? 第一百三十八章 引导 黑暗里有人淡淡笑道:“你倒是比本座想的要聪明一点。” 天随灵君心下一惊,便听那声线与它相差无几的声音又道:“这法宝是那几个浮玉界的小辈留下的,不知设了什么禁制,即便是我也无法随意探知你的想法。” “但也不过如此罢了。”那人笑声愈发沉下去。 天随灵君勉力将自己缩进黑暗里,企图克制住那一股天然的恐惧感,一言不发。 “你说,若本座稍加手段,你会怎么样?” 主上不能拿她怎么办,却势必能很轻易地将它抹杀干净。即便那时候它已然挣脱束缚,成为法宝中的器灵,只要它还留在这里,它的往生来世,便全握在主上手里。 黑暗里,一双虚影化作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天随灵君那一团小小的元神,那双眼睛里血雾弥漫,深不见底,像是下一秒便会将那团元神吞吃入腹。 “本座以前曾和你们说过,做任何事之前都要三思而后行。有些事,想想就够了,若要付出实践,你至少要清楚,你能不能承受随之而来的种种后果。” “不要用什么理由来搪塞本座,本座一时心善,这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不抓住,也怨不得别人将你取而代之。” 那道虚影渐渐散去。 天随灵君感受着元神被法宝内的力量吞噬着、冲击着,恍恍惚惚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它该一如既往地追随着主上的脚步,还是该相信世相灯的判断,亦或是,相信自己? 想到这里,一阵笑意涌上来,它也配说自己这个词吗? 将圣旨交给内阁,挥退阁臣,顾昭忽然皱了皱眉。 有一股不属于她的情绪正在她识海内游荡。 这种感觉熟悉又陌生,天随灵君还在识海中的时候常常会出现这种情况。 莫不是天随灵君抽元神的时候没有抽好?即便顾昭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很是可笑,但她仍尝试着将神识稍稍探入面具之中,询问天随灵君:“你这是怎么了?” “是不是与面具的融合有什么问题?要不要我帮忙?” 天随灵君有气无力道:“你别管了,这法宝又不是你的,你能帮上什么忙。安安静静等几天就好了。” “行行行,我不管。”感受到天随灵君的抗拒,顾昭只好收回神识。 小雀已经按照她的吩咐将那两个乾元观的女修带进来:“殿下真的要用这两个小丫头?”她颇为担忧道:“她们刚调进来,什么都不会,做点心不如小雀做的好吃,手没有满满巧,便连动作都没有老方嬷嬷利索。” 顾昭十分顺手地用虚骨扇将小雀送出门去,只留下两个乾元观女修。 禁制开启,顾昭盘坐下来,对两人道:“接下来不论我做什么,你们都要跟着照做。” 两个把自己当做宫婢的女修一头雾水,却也知道主子的要求不能拒绝,当下便唯唯诺诺地跟着坐下来。 坐了不过几秒,其中一个便火烧屁股一般地弹起来,推了另一个一把:“快起来,我们怎么可以和主子坐在一起。” 那一个“哦”了一声,也跟着起来。 顾昭闭着眼,看也不看:“你们是连我的命令也不听了?” “我让你们坐就坐。” 两个人这才坐下来。 看她们的样子,是一点也不知道自己是个道宗名门的筑基修士了。 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轻而易举地便能控制货真价实的筑基修士? 天随灵君和常宁话里话外都暗示着那人的强大,让她不必以卵击石,她偏偏就不信这个邪。修士的心神或许会一时被迷惑,但修为,总是真切存在的。 “五心向天,致虚守静,摒除杂念。”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其若存,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 两个女修身上的气息渐渐地凝实起来,顾昭一边轻诵道经引导,一边放出灵气,辅助她们归入道境。 感觉到她的灵气,两个女修的脸上自然而然地现出了放松的神情。 顾昭却想起了她在明台观广场上第一次尝试着引气入体那日的情形。 内门弟子们坐在殿内,她们这些外门弟子就盘坐在殿外,紧张又小心地感受着殿内引导长老溢出的灵气。 那时她觉得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越是放开对那灵气的接受限制,越是痛苦。 但她那时年纪尚小,入道后因为吸收灵气的速度过快,只以为是自己的灵气天生便与别人不同,完全没有怀疑过是引导长老的问题。 但她如今已是筑基修士,除了阴差阳错之下进阶比别人快一点,她没有再发现自己与别的修士有什么不同。 两个乾元观的女修对她的灵气也并没有什么不适的反应。 她回忆着那股给她带来无限压力的灵气。 灵气乃是天地之精气,她从其中却没有感受到任何生机。 那种感觉,不像是灵气,倒像是在明台观山下七尧城外树林中她昏迷前感受到的气息。 那股气息与邪修脱不了干系,有没有可能,张玉和从开始就在骗她,他与那七尧城主,并不仅仅是主雇关系。 再往深处想,张玉和代表的张氏一脉在她进入明台观的那年虽然没有显赫起来,但张讳言那时也该是有些地位的长老了。 明台观与邪修必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但他们怎么敢让邪修来引导新入门的弟子?在那一日成功入道的弟子,而今算是邪修还是道修? 第一百三十九章 着手 乾元观的两个女修被引导着浑浑噩噩地归入道境。顾昭与他们修为相差不多,神识不敢探入太多,只能小心翼翼地在外面关注着。 眼看着两人身上的气息越来越凝实,殿外忽而有嘈杂声传来。 顾昭看向禁制之外:“师姐怎么来了?” 一身黑衣的墨冥轻轻松松地将手上两个金吾卫扔出去,指了指那道禁制:“先让我进去。” 顾昭对着冲进来的小雀点了点头。 小雀会意,轻声将乱七八糟的一群人送出去。 顾昭放开禁制。 墨冥举止自然地在她身边坐下来:“你这是在授徒?” 顾昭笑眯眯的:“我要是敢干这种挖人墙角的事,乾元观李掌门怕是要派人追进秘境来灭了我。” 墨冥勾了勾唇角:“你还有心思说笑,看来是有把握能赢过常宁了?” “不是还有师姐你嘛。” “你会不知道我方才留在那是为了什么?”墨冥看过去。 “师姐和常道友的事,我怎么会知道?”顾昭面不改色。 墨冥点了点头,忽然开始动手脱掉外面那件黑衣。 顾昭连忙打开虚骨扇遮住眼睛。 小金鱼游动之间,流水波纹的空隙里,隐隐约约能看到墨冥黑衣下是一身极其贴身的红色劲装。 “师姐,我们说话就说话,这是不是有点过了,虽然说……” “闭嘴。”墨冥冷淡道。 顾昭长长“哦——”了一声。 两个女修丝毫未被影响到,仍旧沉浸在玄而又玄的境界里。 “把扇子拿下来。”墨冥又道,声音平静无波,却又像是隐隐地藏着些什么东西。 顾昭小心翼翼地将扇子移下来露出眼睛,看向墨冥。 她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红线引。 不止是上半身,哪怕是露出的一截小腿上,也都是密密麻麻的红色藤蔓,比之何芳华身上的情状也不逊色。 红线引的藤蔓像是一张巨大的网,将墨冥整个人都缠在网中。 墨冥垂下眼睫,乌黑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看我的样子,你就知道,洞庭宗论道会对明台观意味着什么了。” “不是我说,”墨冥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掌门不愧是经年的老修士,用弃子也能换到洞庭宗未来接班人的人情。” 她意味深长道:“等我们都死在这里,观中谁都不会想到,人人都想要的论道会名额会是一张催命符。”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她侧首看过来。 顾昭已经收起虚骨扇,笑道:“无名不知道师姐在说什么。” 墨冥几步走过来,在她身前蹲下来,伸手就将她的衣领压下去,看着她脖颈上的红线便笑起来:“师妹,说真的,我还是希望你能赢。” 话音刚落,墨冥已然站起身来,手中握着一把锋锐的匕首,尖刃上挑着一团蓝绿色的火焰,轻而易举地便将她的禁制破开,脱身而去,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 顾昭一边开始动手补禁制,一边和天随灵君说话。 大部分是她在说,天随灵君在听。 “你说她是来干嘛的?就为了脱衣服给我看,再讲那么两句引人遐思的话?” “……” “她是不是爱上我了?” “……做梦吧你。” “你放心好了就算我真的找了道侣也不会忘记你,毕竟你是第一个进我识海的,我们也算是有过‘亲密’接触了。” “……”天随灵君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被气死,顾昭却又很快转了话题:“她的话,我信。” “但她引导我去想的那个方向,我一点也不信。” 不等天随灵君反应,顾昭继续道:“她对我的红线引一点也不好奇。” “她表现出来的对我的信任和关注也早就超过了交情尔尔的师姐妹关系。” “要不是知道不可能,我说不定真以为她想要做我道侣。” 顾昭看向两个乾云观女修,笃定道:“她是那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不止是她,叶无双一行人也是。” 张玉和的记忆里,从头到尾没有出现过他们。虽说如今来看,张玉和的记忆并不靠谱,但墨冥对她的态度显然是很有问题的。 而叶无双身边的那个小姑娘是被天随灵君盖章了不是人类修士的。 本界不可能会有这样的存在。 那么她呢,张玉和的记忆里也没有她,天随灵君说起她的时候用的是“不好说”,她在这盘棋里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顾昭冷静地收回灵气。 两个女修自道境中跌落出来,一脸茫然,但身上凝实的气息却并未散去。 “殿下……” “去休息几日,别人的吩咐都不用听,若有人问起来,就说是我说的。” 不等他们行礼,顾昭便将人送出了禁制之外。 送走乾元观的一对师姐妹,顾昭抬手发了数张传讯符,皆石沉大海。 她也并不在意,任由自己的思绪剥离,神识归入道境之中。 …… 陈希卸下担子之后,决断力和效率都十分让人惊叹,短短几日,六部已经让人将国宗的修建计划呈了上来。 同时,大周境内张贴皇榜,任何发现修士踪迹或者任何可疑人物并上报的百姓,皆可在就近的府衙领取现银。 在这样一个满是凡人的地界,修士尽管行事再小心,总也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顾昭去看过在花街当小厮的祥云派修士后,心中也有了数。 祥云派的那个男修,与乾元观师姐妹、莫嫣然相似,早已忘了自己修士的身份。 而从各地收上来的线索来看,除了墨冥与常宁,还有一个修士。 那散修,只怕也不像他表现的那样胆小如鼠一无是处。 几日之后,太学府并入国子监,原来的太学府,便一跃而为摄政公主钦点的国宗。 顾昭在小雀身上尝试后,证实了天随灵君关于此地百姓没有灵根也能修炼的论断,很快诏书下达,国宗招收弟子的消息传遍了大周境内的每一个角落。 只要有意愿就能做修士,天下焉能有这样的好事? 很多人忌讳着先帝时期的禁令,第一批前往国宗报名的,是一些大胆又无所事事的纨绔弟子。 第一百四十章 千面 他们多数不愁吃穿,对修士的印象既不像老一辈那样避之不及,也不似寻常百姓茫然无知。 若有机会,谁会不愿意长生呢? 凡是来报名的人,交了束脩皆可录入国宗,由原太学府的先生带着先读道经。 大周境内翻遍了也没有一本道经,交给太学府的道经,除了顾昭随身带着的那几本的抄录,更多的都是靠她背诵笔录下来。 翰林院光是笔录就做了几日几夜,等到国宗拿到道经,已是数日过去。 天随灵君也成功地融合了面具之内残存的气息,成为新的法宝器灵。顾昭这一次总算能够完完全全地将神识探入其中,与天随灵君自如地对话。 “……我还是觉得这个速度太快了。”顾昭道:“你不是说这在本界也算是灵宝的存在,先前又是别人的法宝,怎么这么轻易就能接受你的存在?” “这算什么,本座可不是你这样的小筑基修士。”天随灵君哼了一声。 顾昭嗤笑一声:“是你家主人不是小修士吧?” 天随灵君一下子没了声音。 顾昭没等到它怼回来,不禁有些诧异:“难道你上次说的不是你主人?”天随灵君仍旧不吭声,她想了想,道:“是我误会了,我和你道歉。” “不必。”良久天随灵君的声音才传出来。 它听出来了顾昭的意思,想必是它只要一提起主上,便会有克制不住的恐惧与卑微,才会让她轻易猜出来。 她说的也没错,它自己不是也拿它当主上吗? “从今往后,我的主人,只有你一个。”天随灵君又沉默了半晌,方道。 “我会学着对你坦诚,也希望你能不辜负我的信任。” “好。”顾昭并不忸怩犹豫,她不会矫情到这个时候还要把一个灵宝往外推,天随灵君这个新器灵既然选了她,那这灵宝就是她的,就算它不选她,东西在她手里,不是也得是她的。 何况他们也算是老朋友了,若能相互信任,并肩作战,再好不过。 “你试试看将灵气注入其中。” 顾昭依言照做,她的灵气在面具中畅通无阻,也不再会有之前那样被疯狂吸走的感觉,面具吞吃了天随灵君的元神碎片之后像是一个餍足的孩子,敞开限制任由她的灵气横行。 “想象一个你最熟悉的人,它的皮相,习惯,声音。” 天随灵君不算好听的声音不近不远地响起来,引导着她。 “生我于虚,置我于无,至精为神,元气为躯……” 无数纷杂的记忆碎片涌入顾昭识海之中,她一会儿坐在玉章殿的金銮座上开朝会,听着群臣山呼万岁;一会儿在寒冬腊月里靠在大引枕上批奏折,一灯如豆;一会儿又恍惚听到临安王叔的声音响起来,温和道:“阿越,不要想了,昭昭已经是个修士了……” 顾昭摸了摸自己的脸,扔出虚骨扇。 虚骨扇剔透扇面上游走的小金鱼不见了,粼粼水光映出她的脸。 光洁白皙,眉宇里满是是寻常女子不会有的威仪,分明是姐姐的样子。 她皱了皱眉。扇面上那张脸也皱了皱眉,皱眉那一瞬间,自眉峰到眉尾,无一不像。 顾昭大感兴趣:“这是易容还是?” 修士虽也可以随意变化容貌,但若是没有秘法,这样变化出来的容貌很容易被人看穿,有时候甚至还不如凡人的易容。 “你也可以这么想。”天随灵君道:“用这面具变化出来的皮相,等闲元婴修士都未必能看得出来。” “但有个前提,你只能变化出你熟悉的人的样子。”天随灵君叹了口气:“你之前长在深宫里,之后又上了山,想必没见过多少人,这东西,要在那些千帆阅尽的老修士手里更能发挥出作用来。” “没关系,”顾昭心念一动,又变作了小雀的样子,扬着脸春光灿烂地笑道:“我总也会变成老修士的。” “多闭关几次就行了……你是不是在提醒我闭关冲击初期圆融?” “你自己的修炼,本座懒得多说。” “既然现在是你的法宝了,给它重新起个名字吧。” “这就没了?”顾昭好奇道:“灵宝不是都很厉害的嘛,就没有别的什么用处了?” “这在本界算是灵宝,放在外面也不过是个法宝,方便人干了坏事逃跑,也能很轻易地让你能获取一个人部分的记忆碎片,这还不够?” “嫌不够你别用啊。” “我就随口说说,够了够了。”察觉到面具中一股抵抗的气息油然而生,顾昭忙道。 天随灵君这才满意:“你可别忘了,再怎么不济,它好歹也吃了我的元神碎片,这就已经超出别的法宝许多了。” 顾昭自然顺着它拍马屁:“那是,能有灵君这样器灵的法宝,只此一个。” 天随灵君很吃这一套:“你倒是说了一句大实话。” “既然法宝是你的了,起个名字吧。” 顾昭想了想,起了“千面”二字。 佛有三世身人有千面心。 皮相轻易能仿,人心却没有那么简单。 顾昭将自己的脸重又恢复原状,见面具出现在脸上,而没有面具的那半张脸清清爽爽,便就丢开手去。 国宗还有一堆事要等着她去做。 天随灵君却有些不乐意:“你也不变个好看一点的脸,就你那姐姐的那个,也比你好啊。” 顾昭哭笑不得:“那明天臣子们是喊我陛下还是喊顾越陛下?我的脸怎么了,不是挺好。”她现在暂时用不上它,自然是用她自己的脸,何况常宁与墨冥显然都知道她身上有红线引了,何必要多此一举。 若不是习惯了带着面具,又怕吓到那群没有修为的老人家,将面具拿下来也未尝不可。 秘境中的日子过得飞快,常宁与墨冥包括剩下的那个散修却始终没有动静,各地州县府衙送上来的消息也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 国宗的学生们读了一年的道经之后,终于迎来了他们的新先生。 第一百四十一章 筹谋 第一批国宗学生共有一百零七人,勉强比得上修仙界中一个小道观的规模。 这一年对朝堂上的许多人来说都很难熬,但对顾昭来说,不过是一次闭关的时间。 顾越早已在禁制之外等候多时,不时询问那“临安王”:“王叔,究竟要什么时候阿昭才会出关?” 那小修士哪里清楚,他从野道观里跑下山来后,就再也没有人好好教过他,当下只好小声道:“快了,快了。” 好在他今日运气实在不错,禁制被撤去,顾昭神清气爽地从内室走出。 大周皇城底下充沛的灵气让她事半功倍,不仅稳固了修为,修补了根基,气息也已经接近初期圆融。 她伸手使了个净尘术,对顾越一行人点了点头,她肩头一只单足的怪鸟长鸣着飞入晴空之中,顾昭自己则抛出虚骨扇一跃而上,化作遁光消失。 “阿昭!”顾越看着她消失的地方,眼眸中半是失落半是扭曲的愤恨,很快却又归于平静。 “送孤去王陵,请国师来做度亡道场。”良久,她方开口道。 “是,陛下。” 内宫中重又忙碌起来,小黄门和宫婢奔走着为女帝备车马衣食,另有一行人前去请国师。 午时刚过,帝王仪仗便匆匆出了城。 顾昭在国宗书阁内尝试引导学生们入道。 因为人数不多,三层书阁内学生们坐的零零散散,顾昭带着乾元观师姐妹在顶楼坐下。 她不可能每每亲力亲为来此传道,原先那些教道经的先生自己也需要从头来过,乾元观的那对师姐妹在她闭关时由天随灵君替她教导,如今已经基本恢复了大半的神志,隐约知道自己与常人不同,又互相是师姐妹的关系,对她也不再是做宫婢时的盲目服从。 她今日只需来打个样,剩下的,都将要交给她们两人。 学生们规规矩矩地在蒲团上坐好,在心中默诵道经。 顾昭放出灵气引导他们,同时神识也密切地关注着。 不知过了多久,多数人的表情都有些微妙的变化。 有人皱眉,有人欢喜,有人面带焦躁。 用菩提眼可以清晰地看见,不少学生的身体里,原先那点灵气正在以缓慢的速度与空气中的灵气融合,他们体内的脉络随着灵气的扩散游走也逐渐清晰起来。 顾昭数了数,一百零七人里,有六十多人成功引气入体。 这个成功率甚至高过明台宗,按照天随灵君所说,已经可以达到上界普通道宗的水平。 顾昭放下心来,引导学生们的灵气一下子消失了。 书阁内的学生们先后睁开眼。 成功入道的人好奇地感受着自己身体里的变化,没有入道的人难免有些失落。 结合天随灵君的建议,顾昭道:“你们大多数人都可算得资质优异,就算这一次没有成功引气入体,也不必气馁。” “国宗每年今日都会有长老引导你们入道,其他时候也完全可以自行领悟。” 乾元观的华师姐领着没有入道的学生们回去休息,剩下顾昭与那位安师妹继续教授刚刚引气入体的小修士们。 每一个学生都得到了一本写着基本法诀的小册子,当下纷纷好奇地尝试起来。 谁能想到,从前他们只在书册里见过关于修士的只言片语,如今,他们自己也成为了修士。 府中的陈希也收到了国宗半数学生成功入道的消息,他长吁一口气,对着来人问道:“陛下可知道了?” 前来报信的人有些为难:“陛下午时就往王陵去了,如今已经敲过更鼓关了城门……” “我知道了……” 家中下人包了银两送走了报信的人,陈希抬手招来一个幕僚:“文先生,犬子在什么地方?” 那幕僚微微笑道:“少爷在书房温书,”见陈希点了点头,他忽然压低了声音垂着眼睑道:“倒是上一次被您婉拒了的那户人家又上门来了,说是得了一样东西,一定要请您看看。” 陈希略一思索,问道:“是从山西来,自称当地首富的那一家么?” “正是,原来山西的首富常家,前两年迁到了京城来,就住在槐树胡同。” 听到槐树胡同,陈希毫不犹豫道:“不见。” 殿下当年差点抄了一整个槐树胡同,他常家倒是有些能耐,居然还敢跑回来。 “听说他们还去接触了王阁老和于阁老,这件事,要不要告诉殿下……” 陈希呼出一口浊气,因腿脚不利,只能慢慢地扶着桌子坐下来:“不用了,这么大的动静,殿下肯定是知道的。” 送走了幕僚,陈希带着两个长随,趁夜在府中踱步,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书房外。 他四十岁才得的独子陈勋正在书房里用功,烛火里留下一个清晰的剪影,像极了年轻时的陈阁老。 虽然是老来得子,但他对独子从未溺爱过。陈勋也十分自律,时常温书到深夜。奈何,他似乎天生便没得到文昌君的青睐,不论再怎么用功,在书院里依旧排在下游。 若不然,让他去修道吧?他脑海中忽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但仔细想想,似乎也未尝不可。据说那些道士最少的也能长命百岁,有些活个几百岁也不是问题。 他这个做父亲的,既然盼不了他三元及第,也好歹替他求个长命百岁,余生无忧。 他越想越激动,满脸的皱纹似乎都被抚平许多,整个人容光焕发,脚下换了个方向,向着正房走去。 书房内满头大汗的陈勋听到父亲离去的脚步声,舒了口气,唤来小厮:“今日有谁来找过我?” 那小厮瘦瘦小小,看着十分机灵:“回少爷,老爷手下的文先生来过书房,京城于家的三少爷也来找过您。” “父亲没有发现,想必是文先生替我瞒下了,福安,替我谢谢文先生。” 门外福安应了一声。 “于老三跑来做什么?” “于少爷带着一个年轻人上门,说是刚刚结交的新朋友,想引荐给少爷。”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上钩 陈勋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整张脸愈发亮起来:“于三呢?他带的那个人呢?” “于少爷左等右等等不到少爷已经先行回府去了,”那小厮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捧出来一枚玉简:“倒是那和和气气的年轻人,留了这样东西给少爷。” 陈勋接过玉简:“他还有说什么吗?” “那人还说,少爷……”小厮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陈勋的神色,见他神情无异方才接下去道:“少爷今日肯定已经入了道了,他留给少爷的话就在这枚玉简里。” “下去。”陈勋兴致勃勃地端详着玉简,命令道。 小厮忙退出门去,和福安两个将门严丝密合地关上。 陈勋将国宗发的那本小册子摸出来翻阅,从中找到了运用灵气的方法,他尝试着凝神感应,向玉简中输入灵气。 天色将白,他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练习着,忽而神色一松,整个人像是跌入一个虚空之中,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来。 “常某恭喜陈公子入道。” 对方的身影赫然在虚空中出现,常宁又惊又喜,喃喃道:“这是什么,竟然有这样的神通?” 对方像是早就知道他会问这个问题,那虚影接下去笑道:“这是修士用来储存交换信息的玉简,只要输入灵气便可看到其中影象……” 陈勋大感兴趣:“我也能做这样的玉简吗?” 对方这一次却并未回答,微微一笑:“陈公子想必还有许多问题,现在却不是问的时候。” 陈勋这才发现,这虚影原来是早就录入其中的。 “不知道陈公子还记不记得我一年前离京时说过的话?” “常某有一种秘法,能让修士进阶飞快,不会有瓶颈,只是……” “只是什么?”陈勋神色有几分矛盾,仍然问道。 “这个方法对肉身根本会有损坏。”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某实在是有要事相求,若非如此,也不会叨扰公子。”那人叹了口气。 陈勋稍稍地放下心来,那影象继续道:“若公子想好了,便将此简留在府门外,常某自来相会。” 陈勋从玉简中掉了出来,他握着那枚玉简,定定地看着案上一摞摞泛黄的书卷。 他对自己一向很有自知之明,不然也不会在知道自己天资不高以后这样勤奋。他一出生便是阁老嫡长子,整个大周也只有皇亲国戚比他们陈家更尊贵,父亲看重他,母亲爱怜他,除了在读书一事上不甚擅长,他自诩没有什么不是做到最好的。 当朝举业,唯重科举。依他的能力,勉勉强强能挤进同进士里,若在寻常人家还好,可在阁老府上,是万万不够的。 他何其幸运,又何其不幸。 怔怔地想了一会儿,陈勋站起身来。他总要试一试才甘心,若那人敢骗他,他大可以向陛下检举他外来修士的身份。 一张传讯符如箭一般射入殿内,被金羽雀一口咬住,叼在嘴里。 顾昭摸了摸它的脑袋,金羽雀舒服地张开尖喙鸣叫起来。 顾昭捡起那张传讯符。 “我们进京了,常宁已经开始动手。” 天随灵君十分不屑地哼了一声:“又是你那个怪里怪气的师姐?” 顾昭掐碎传讯符,点了点头:“她和我报信来了。” 天随灵君“啧啧”两声:“你说她到底图什么?一边非要帮着常宁,一边又要给你通风报信……”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道:“女人心,海底针呐……” 金羽雀叽叽喳喳地叫起来,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 顾昭离开国宗前叮嘱了乾元观师姐妹一定要留意今日入道的那些弟子,有没有人神色匆匆,或是表现得格外出众的。 趁着乾元观师姐妹还没有发传讯符回来,顾昭决定亲自去城中走一趟。 天子脚下一派祥和,路过陈希府上的时候,角门有两个长随探头探脑,顾昭忽然“咦”了一声:“陈希是不是有个儿子?” “居然跑去国宗报了名,还成功引气入体……我怎么记得陈阁老一心一意想让儿子走科举的?” “要么是这小子自己偷偷溜去的,要么是他老子瞒着人送去的,不论是哪个,都不难理解。”天随灵君见怪不怪道:“你闭关时那几个吵得厉害的,还不是把儿女送去了国宗。” “人有几个不想长生的?” 顾昭反驳:“我阿姐就不想,我王叔也不想。” “……” “没话说了吧。” “本座不跟你吵,丢人。” “等等,”顾昭忽然停下来:“你觉不觉得有股熟悉的气息。” 天随灵君赞同道:“一股小狐狸的骚味。” 顾昭顾不上纠正他,虚骨扇已然握在手中,一阵清风将她团团围住。 “常道友,好久不见。” 常宁自不远处的屋舍上落下来,手中墨笔轻轻一点,虚空中一点墨迹荡开,他整个人同时向后退去,唯有那墨点洋洋洒洒地直扑过来。 虚骨扇上的小金鱼在透明的扇面上游动着,鱼尾快速摆动,抖落无数水珠,水珠将墨点稀释了不少,剩下的墨水,则被顾昭身侧绕着的风阵吞吃。 最初那点墨迹尚未散去,常宁已然凌空提笔,书尽一个墨字的最后一笔。 一个“宁”字自他笔下脱开,边缘闪烁着金光,裹挟着呼啸之势向着顾昭压来。 风阵中顾昭迎上前去,剑意爆裂开来,连带着本来不过是寻常的剑气都变得更加锋利逼人。 剑气与墨字相撞,墨色轻轻荡了荡,还未散开,第二个墨字便又追了上来,不仅补好了之前水墨淡去的地方,墨色边缘的金光也愈加刺眼起来。 顾昭飞快地默念口诀,剑身上忽然也爆出同样刺眼的光芒,剑身之上一条蛇影若隐若现,并且在以极快地速度不断地变大,蛇身纤细却立体,像是下一秒就要脱离剑身。 墨字与昂扬的蛇头相撞,发出轰然的声响。 这声轰然猝不及防将两人惊醒。 顾昭当机立断跃出几息外,发出了一声叹息。 常宁也收了手。 这里到底不是修士打斗的地方。 第一百四十三章 敲打 即便他们已经留了手,两侧府邸里居住的凡人还是受了不少波及。 顾昭耗费了大量的灵气修复他们的伤,她神态自然,做起来也十分得心应手,顺带还抹去了他们的记忆。 她的灵气汇入这些人体内之后,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常宁在几步开外看着一头雾水清醒过来的住户,抱臂笑道:“你是真把他们当做你的臣民了?” 见顾昭并不回答,他慢慢走近几步,神情有几分肃然:“你最好还是不要把这一切当真……” 话未说完便见顾昭伸出手:“打住,常道友。我不是莫嫣然,不吃你那一套。” 常宁倒也不尴尬,重又恢复了原本翩翩君子温和从容的样子,笑道:“这么快就被你识破了。” 顾昭意有所指:“你原本不是这样的人,何必要装作这种样子。” 她记得在张玉和的时间回溯之中,直到最后,常宁也是个端方的君子,是以她对常宁的人品还是很有信心的。 常宁自嘲地笑了笑,颇有几分半真半假的落寞:“不管怎么说下次还是配合我一下,做坏人的感觉也挺好的。” 顾昭嗤了一声,没有说话。 常宁挥手下了一个禁制,提笔点了点那些偷偷看着他们的凡人:“你眼前所见,皆是虚妄。” “你不要忘了,我们是在秘境之中。” “当初玉简是你给我们看的,你自己相信这一切都是秘境幻影吗?”顾昭反问道。 常宁皱着眉,神色镇定:“道是我要走的,我不信也得信。” 顾昭用虚骨扇挡住半张脸:“你要这么安慰自己也可以。” 不等常宁反应,她接着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常宁撤去禁制,另一只手轻轻地晃了晃:“取一件东西。”墨笔已经被他踩在脚下,他手里的东西光泽润滑却瞧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 “张道友,我们后会有期。”天边传来一声淡淡的叹息。 顾昭站在原地看着那道遁光消失,没有一点要去追的意思。 而今还没有到他们必须争个你死我活的时候,常宁需要时间,她同样也需要。 她发了一张传讯符到临安王处,让他请顾越派人来这里善后,她自己则向着国宗的方向飞去。 常宁已经出现了,她也就没什么好找的了。 天随灵君沉吟道:“他知道墨冥的事了?” “你都说人家小狐狸了,他还能不知道?” 天随灵君切了一声:“有时候真的看不懂你们人修,仇人见面不打架光叽歪,说话说一半让人云里雾里摸不清头脑。” “我们人修智商高,你看不懂也正常,你主子我看懂就行。” 国宗建立在京城最繁华的泰安街,整条街行人车马川流不息,比不上国子监僻静,却另有一种“大隐隐于市”的观感。 不论是从材料还是阵道来说,顾昭都无法完整地替国宗建立一个护山大阵,但好在有祖师爷从前给她的普罗阵。 普罗阵原本就是上古宗门的洞府法阵,作为基础阵法刚刚好,顾昭在其中又套了九个不同的阵法,改成了国宗现在的大阵。 弟子令牌也在不久前由礼部赶制了出来,由顾昭注入与阵法相契合的灵气,发给了国宗的弟子们。 昨夜入道的弟子多数都没有回府,第一次在国宗准备的修炼室住下了。 对于刚入道的这群小炼气弟子来说,修炼室的布置,更方便他们修炼闭关。 乾元观师姐妹将国宗事务处理的井井有条。 顾昭将一百零七个弟子全部召集到书阁内。 再一次踏入书阁内,许多人的神情便不一样了。一日之前他们都是未入道的弟子,一日之后却有着莫大的差别,没能引气入体的弟子自然颓丧,若有似无地躲着旁人的目光,成功引气入体的那些,眼睛都亮晶晶的,大声地讨论着自己的感受。 顾昭微微地笑了笑,他们正是需要一正道心的时候。 所有人在蒲团上坐下后,书阁内鸦雀无声,入道的那些弟子,隐隐约约地能感觉到上座传来的威压,这种压迫感,与昨夜入道前全然不同。 顾昭先是将几个重要的道经讲了一遍,接着又传授了不少炼气期的经验。她的经历宽慰了不少没有入道的国宗弟子,让他们不由地在蒲团上挺直了腰杆。 “……修炼从来没有捷径,倘若没有天资便只能靠勤奋来弥补,任何能在短时间内飞快提升修为的秘法都会对道基有所损害。”顾昭慢慢道,她的声音在书阁内回响,清冽威仪。 这才是她今日讲道的重点。 常宁收割红线引的前提是需要有大批种下红线引的修士。而因为几代下来的禁令,大周百姓对修士有着许多的误解,轻易便能被人哄骗而不自知。与其让百姓们懵懵懂懂入了道,又在浑浑噩噩之下被人当做握在手里的棋子,不如让她先行一步。 读过道经明过理之后,他们也该清楚自己的道心是什么,修仙界也毫不比权贵世家之间的明争暗斗单纯。 自踏上修道一路,便是要与天争命,他们可以选择错,却不应该被剥夺选择的权利。 有不少人面色有异,顾昭一一看在眼里:“你们既然入了国宗,我便是你们的掌门,倘若有什么为难的事,大可以来告诉我。” “趁着刚刚入道,许多事情解决起来会简单很多,倘若一直瞒着拖着,等到最后,再简单的问题都会变得棘手,” “一不小心,道消身陨,也未可知。” 顾昭神色淡淡,其实并不冷漠,但让人看去却是要忍不住打冷战的。 那是见过血与天道无常的修士方有的从容。 坐在陈勋边上的于三抬头看了他一眼,见陈勋一脸漠然,不由地小声道:“子寅哥,我们……” 陈勋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于三心里咚咚地像是擂鼓似的,忍不住朝着陈勋垂在袖下的手看去。 陈子寅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呢? 陈勋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视线,将手不着痕迹地往袖子里缩了缩。 第一百四十四章 推测 于三这个蠢货。 除了读书好什么也干不好,光长脑子不长心眼。 他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于三也算是老天爷眷顾吧,倘若他有于三那样的天赋,也没必要来这个地方了。 于三有一张漂亮的脸,咬着嘴唇皱着眉的样子像个可爱的小姑娘,他眼尖看到了陈勋叹气,思来想去,抬头看了一眼上座的筑基修士。 对方很轻易地便捉到了他的目光,清清淡淡地看过来,像是能一眼把他看穿。 那种心里擂鼓的感觉又来了。 陈勋是他光着屁股玩到大的发小,但掌门又说不论是做人还是做修士都应该问心无愧……他当时应该再等一等的,他都已经错过入道的机会了,何必急着回去。 但他又不能把那人带来国宗,那样事情大了不好收场,只能尽力拖着他…… 他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陈勋。 陈勋轻微地摇了摇头。 于三垂着眼睑想,他应该再相信一次陈子寅。 陈子寅一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想必不会做出错误的决定。 顾昭侧头询问乾元观的华凝碧:“昨日到了多少学生?我记得应当是全到了。”她当时顺手数了数,一百零七个,一个也没少。 华凝碧有些奇怪她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但她一向心细如发,当下回答道:“确实是一百零七个没错。” 顾昭示意她顺着自的目光看向陈勋身边那个未入道的弟子。 华凝碧神色惊讶,皱了皱眉:“昨日书阁里没有这个学生。” 顾昭点了点头,一旁安红菱也道:“比起今日这个,昨日那个像是更面生一点。” 结束之后,顾昭将陈勋身边的于三留了下来。 于三起初有些局促,但见她语气平静,面上神色带着几分鼓励,隐隐像是一个包容他的长辈,不由地便放松下了。 他想了想,撩袍跪下开口道:“弟子向掌门与两位长老请罪。” “昨日弟子违反了宗中规定,私自将自己的身份令牌给了一个朋友,让他来替弟子参加入道会。” “请掌门与长老责罚。” 顾昭并不接茬,反而问道:“你为什么不来,倘若你昨日来了,今日或许已经成为修士了。” “弟子有要紧的事要做。” 华凝碧温和道:“若有什么为难的事,大可以向宗内告假,不必如此。” 于三心里斟酌了半晌,最后抬头道:“弟子有一事要禀报掌门和两位长老。” “大约半年前,便有人在联系我们。不只是我,其余几个与我交好的朋友也是如此。那些人声称有办法能很快入道,不需要每天读道经,而且入道以后,修为进阶也会快于常人。” “那时候大家都没有入道,许多人顾忌着这种急于求成的方法可能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隐患,大多拒绝了,那些人便说,半年后,也就是这个时候,掌门大约便会出关引导我们入道,那时候再用哪个法子便不会很显眼了。” “那些人?”顾昭捉住一个关键词。 除了墨冥,常宁还有什么可用的人? 倘若有新的修士出现,各地府衙不该没有一点消息。 于三想了想:“接触我们的人都不是一个人,弟子见过其中两个,应当都不是修士。” 顾昭了然地点了点头,这样才对。 这小弟子长了一个与皮相颇为匹配的脑子,知道她想问什么。 华凝碧和安红菱想要悄悄地退出去,被顾昭止住了。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要到什么时候这两位才能明白,她们两个是修士,不是她的两个会道法的婢女。 将两个人都按下来,顾昭示意于三:“你继续说。” 于三眼观鼻鼻观心:“几日前,又有人找来。” “弟子觉得那人和之前几个都不一样,像是……像是修士。” 他小声嘟囔了几句:“反正我很少见到比我长得还英俊潇洒的……” 华凝碧与安红菱:“……” 顾昭执着虚骨扇轻扣着扶手,含笑问道:“那人叫常宁,是不是?” “叫什么名字弟子不知道,但确实自称姓常。” 没有足够的把握,常宁不会贸贸然地现身,他既然敢这样明目张胆,想必是故意要让她知道。 墨冥的种种举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下。 顾昭唇角笑意愈深。 “他要找陈子寅,被我看见了,装作陈子寅的样子去见他,”于三回忆道:“可惜他不知怎么知道我不是陈子寅,我怕出什么事,就拉着他去了陈府等,让庶兄拿了我的令牌回来。” “庶兄没有被发现,我拖着那人到了晚上也就回去了……”于三蹙着眉,有些内疚:“我其实不该不相信陈子寅的。” “陈子寅是君子,我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顾昭看着跪在地上的于三,想到了在陈府附近遇见的常宁。 陈勋和于三谁是君子,大概只有日月方知吧。 顾昭倒没有惩罚于三,反而将检查令牌的差事交给了他:“……你既然能让庶兄替你瞒过检查,想必也有方法找出那些同样想蒙混过关的人。” 而今是多事之秋,还有半数的弟子却仍未入道,这就意味着,他们的令牌上没有他们自己的灵气,很容易被人钻了空子。 只靠她和乾元观姐妹是不够的,国宗的弟子们也可以参与进日常事务的管理中来。 毕竟这是他们的世界,她们三个总是要离开的。 于三揣着他的新差事心情复杂地回去了。 顾昭靠在椅背上陷入了沉思。 她手里竟没有一点关于常宁的有用讯息。 这个局里,她在身份上占有先天的优势,他明明知道她在京城却还敢回来,一是他已经有了某种强大的倚仗,这种倚仗或许与他的身份有关,或许是他在这一年里做了什么足以让他有恃无恐。 另一种可能是,他来京城,是走在他该走的路上。 顾昭更倾向于后者。 常宁算是一个心思缜密的对手,即使是交朋友也要事先掌握对方的讯息,做事不可谓不深思熟虑。 所以,他来京城是做什么呢? 他是想在暗中与她分庭抗礼,还是干脆明着取而代之? 第一百四十五章 盟友 回到临华殿的小修炼室内,下好禁制,顾昭将虚骨扇打开。 小金鱼隐去,扇面上出现了一行墨字。 顺遂心意。 她闭关前便是这四个字,再没有变过。 这四字谜面玄而又玄,顾昭实在是摸不清头脑,顺遂心意,是顺她的心意去做,还是万事终究会如她意? 前者是不会给她一分引导和提示的意思,后者又未免太狂妄。 那位隐匿在棋盘之后的大能,也不怕她把整个棋局下坏吗? 顾昭觉得头疼。 她自己的谜面尚且解不开,又怎么能猜到其他三人的。 这样看来,她倒当真只能顺遂心意,按照自己的想法一步一步地走了。 等到国宗第一批弟子全部入道,也许就能看出一些端倪了。 常宁此刻正坐在马上,一副远来商贾的模样,腰间十几个钱袋子沉甸甸的,金银玉石相撞分外动听。 他身后数十个府卫打扮的人护着一辆八宝华盖马车跟着,里面坐着的正是一副小女儿打扮的莫嫣然。 倘若顾昭看到她现在的样子,只怕是要惊叹不已。一年的时间,乾元观师姐妹恢复了大半的神志,莫嫣然却是越来越像一个俗世里的小家碧玉——自小被爹娘兄弟宠大,面上满是小女儿的娇态。 她嘟着嘴撩开帘来:“阿兄,你要接的那个什么先生怎么还没来。” “我今日还约了从前京城里的几个好友去逛梅子集呢。” 常宁在马上回身时,唇角的笑意春水一般荡漾开:“让你不要跟来,你偏要跟来。”不等莫嫣然回答,便吩咐道:“送小姐先回府,留胡大和阿乔在这里就行。” “阿兄!”不管马车里的抗议,府卫们护送着马车折返,唯有一个身形魁梧的壮汉与一个贼眉鼠眼的年轻人留了下来。 这两人便是胡大与阿乔,皆是炼气二层的修为。两人煞有介事地护着常宁与排队入城的百姓隔开。 等了一会儿,远远地有个人信马由缰地向着城门方向过来。 那人青鞍白马,穿着一身算命瞎子的破道袍,怀里鼓鼓囊囊的,不知放了什么东西。 常宁迎上前去:“先生,我终于等到您了。” 那人生了一张平淡无奇的脸,不好看也不难看,闻言拍了拍身下的马:“刚偷的,回去宰了吃。” 说了几个字,他掩着脸不住地咳嗽了两声:“常老爷,你们府上能烧马肉吗?” 常宁看了一眼阿乔,阿乔忙上前去把那人扶下来,胡大则去将远处候着的空马车赶过来。 “府上应有尽有,还请先生屈尊坐府上马车回去。” 那人点了点头,又是一阵咳嗽,脸色雪白,活像是个痨病鬼。 阿乔忙扶着人进了马车,常宁紧随其后。 胡大赶着车排进了队伍里,阿乔骑马在后面跟着。 车帘放下。 常宁挥下一个结界,对着对面的人笑道:“沈道友,这里离城门还有一些路,我们暂时可以放松一会。” 那人点了点头,不禁感叹道:“另外那一位明台观道友便在城中吧?气运当真也是修途上不可或缺的。” 常宁知道他是散修,散修能混到筑基,个中艰辛不是寻常宗门弟子可比,有此感叹也是合情合理。 他自己却并不认同这种观点。 气运说到底不过是修途上的辅路。 凡事尽力而为,方是根本。 常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像是要望进对方眼底深处:“沈道友是一个人来的?” 那散修有些躲闪道:“是啊。我可不像你们这些宗门弟子,短短一年便能培植自己的势力。” 常宁清朗笑出声来。 实在是有意思的人,矛盾又有趣,看着畏缩,倒也偶尔能露出一点刺来戳中要害。 “你要什么?”收起笑意,常宁温声问道。 对方的眼睛里有一点光亮起来。 “沈道友肯帮我的条件是什么?”常宁复又问道。 对面的散修伸出一根手指:“一成。” “我只要一成,不论你最后得到了什么,事成之后,我都要从中抽一成的好处。” “道友的算盘打得着实不错。”常宁微微眯了眯眼,唇角仍旧含着一抹温和的笑意。 那散修又咳了两声,脸色愈发苍白,眼睛里的光却像是要迸出来:“我们二人做交易,你有瞒着我的权利,我自然也有讨要合理报仇的权利。” “道友实在是,”常宁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狮子大开口。” 那散修闻言居然露出了一个微笑。 常宁亦微微笑道:“好,一成便一成。” 第一百四十六章 沈七 他欣赏有野心的人,但愿他的实力能配的上他的野心。 马车挨到了城墙边,守城的士兵撩开帘看了看:“你们几个从哪里来?” 常宁连忙起身来躬身笑道:“兵老爷,我们是山西人,鄙人前几天刚来京城,今日是来接老家的侄子进城。” 他伸出手来,不着痕迹地塞了一包金银给那士兵:“我这个侄子神志有点问题,还请兵老爷体谅体谅。” 那士兵动作自然地将金银收进怀里,又伸出手来:“文书拿出来看看。” 常宁喊了一声“阿乔”。 阿乔赶忙拍马过来取出入城文书。 那士兵满意地点了点头,手却没有收回去。 马车里散修当真做出一副傻子的样子扬着脸冲着他笑,常宁满脸焦急和谄媚,片刻后问道:“敢问兵老爷,陛下是不是在京城里建立了国宗,我们这些普通人也能做那个什么修士了?” 士兵颇有些不耐烦道:“不是陛下,是殿下。”手已经伸进来要扯常宁腰间的钱囊:“你既然听说了这件事,不会不带炎火珠的吧?” 朝廷设立了国宗,普通人即便对炎火珠没有什么需求,却也想当然地认为炎火珠该涨价了。 从前在大周国内没有炎火珠的销路,一向是交到府衙里抵税,如今却也有人悄悄地开始囤起来。 更不用说这些自认为在皇城脚下消息灵通的守城兵。 那士兵手还没碰到常宁,便觉得自己忽然喘不过气来,脑中生疼,吓得他连忙收回手,怒目而视,正要开口,却见常宁已经掏出来一个精巧的小荷包,讨好道:“兵老爷,我们也是做小生意的,家里只弄到这么一点,都孝敬您了。” 士兵接过手来掂了掂,把车帘摔下,大声喝道:“走了走了……后面的急个屁!” 常宁微弯的脊背挺直,撩开袍子重又坐回车里。 那散修意味深长道:“从前我们哪里会为这种人弯腰。” 常宁看了他一眼,对方脸上挂着一抹唏嘘的笑容,眼里却没有半点情绪,慢慢露出一个笑道:“难道不是京城越乱我们越该开心吗?” 张无名有身份的优势,却也有身份的拖累,除了寻找破局的方法,她还须得维持着整个国家的正常运转,这是她的分内之事。 这样一来,他们这些人的任务便相对简单了许多,只要将京城搅乱,越乱越好,乱到她无法兜住的地步,那位送他们来此的前辈自然就会出现。 他相信即便是大乘修士,撕裂空间形成这样一个处处完备的小千世界,也要耗费不少力气,想来那位前辈也不会乐意看到自己的杰作被他们糟蹋。 他说完自己都低了头,让笑声流淌开:“这么说感觉自己实在像个坏人。” 那散修咧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对这里的凡人来说,我们可不就是坏人。” 常宁含笑摇了摇头:“他们终究会感谢我的。” 他不会为了无谓的人事折腰。 他们终究会感谢他。一个修仙界的人类小国想要阻挡修士的进入,无异于痴人做梦。 道法终究会来到这片土地。 常宁的落脚之处在一处巷子里。这里显然比不上原本的槐树胡同,却胜在一整个巷子的房子都被他租了下来,清净便宜。 毕竟他而今还有许多拖家带口追随他来到京城的弟子要安置。 莫嫣然不在府内,想来是去逛梅子集了。 想到莫嫣然,常宁兀自苦笑,他在这里如此行事,但愿师父不要怪他。 倘若换一个人,像是莫冷那样,他都不会这样做。 不过是片刻的时间,他发给那散修的传讯符有了回应,对方邀请他来修炼室一叙。常宁这才动身前往。 他敲了敲大开的门,那散修头也不抬,挥去禁制,常宁便迈步进来。 散修正坐在修炼室内自弈。 棋盘摆在几案上,他一手执黑子,一手执白子,下的不亦乐乎。 那棋子颜色剔透,白的像是雪山清瀑,黑的像是上好的玉墨。棋盘棋子都是有灵气的,唯有两个棋罐,是由两个小蒲团充作的。 那散修见他目光盯着棋盘若有所思,举止自然地便把东西全收了起来:“我只有这点值钱的东西了。常道友可千万不要打我的主意。” “不才虽是个散修,却也能看出来,被常道友打上主意的,一般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常宁哭笑不得,他只是没想到他还有心情下棋,没想到便被误会了。另一面对那散修却又多了几分好奇。 他在常人面前往往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他一方面用这个表象来保护自己,另一方面,却又无时无刻都期望着有人能戳破表象看清他真正的模样。 灵宝宗的叶无双算一个,张无名和墨冥算一个,这散修,或许也可以算一个。 他一向喜欢和聪明人交朋友。 省时省力,事了双双拂衣去,皆大欢喜。 “不知如何称呼沈道友?” 那散修将乾坤袋塞进怀里:“我入道前在家排行第七,穷人家贱名好养活,入道后贱名不好再喊,大家都喊我沈七。” 不等常宁开口,他不知从哪里摸出来几枚铜板:“谈事之前,不如我给常道友算一卦吧,也算是我的诚意。” 常宁好奇地笑道:“不知这是道友的身份还是道友原本便擅长的?” “二者皆有之。”沈七眨了眨眼,忍不住又以袖掩面咳嗽起来。 常宁笑容飞快敛去。长眸深深:“常某还有一事想要冒昧一问,道友周身气息温厚,全然没有虚浮之感,为何看起来却像是伤及道基的样子。” “倘若道友不便回答,也可不必回答。” 他原本以为这个样子都是他装出来的,是以在车上才说出可以放松一些的话,而今看来却并不是这样。 沈七看了他一眼:“即便是伤及道基,该我做的事也必然不会打折扣。” 常宁冠玉一般的脸上没有丝毫愧色,他在对面的铺团上坐下,轻扣桌面,如常笑道:“道友误会了。不过如此甚好。” 第一百四十七章 出事 他本没有责问的意思,但他既然肯主动做出这样的保证,自然是最好。 沈七阖着眼端坐在蒲团之上,将三枚铜钱合在手心里轻轻摇晃,而后打开手心,向下一翻。 如是六次之后,他仍旧闭着眼,样子却像是与方才大不相同,口中则淡淡道:“上艮下艮,二山相重,”他睁开眼来:“平卦。” “宜止则止,宜行则行。”沈七看向常宁:“道友当是个审慎之人,没有万全的把握便不会动手。” 常宁并不避让他的目光,半是玩笑道:“道友是算出来的,还是看出来的?” 沈七也浑不在意,同样半真半假地答道:“自然是算出来。” “不仅是道友,当下局势亦是如此,常道友当要,步步小心为好。” “好。” 常宁话音未落,便听一个娇俏的女声道:“阿兄,算命瞎子这种骗人的话你也信。” 莫嫣然自修炼室外举步进来。 沈七看向常宁。 他是设了禁制的,虽然并不是什么难以破解的禁制,对于本界的修士来说,却也算是一道难题了。 常宁像是没看到他的目光,温声责备道:“嫣然,这是阿兄的客人,不得无礼。” 莫嫣然撇了撇嘴,随即兴高采烈道:“阿兄,我跟你说,今天梅子集……” “嫣然!”常宁无奈又纵容地笑道,提高了一些嗓音。 莫嫣然这才住了口,扑闪着一双眼睛看着他。 那双眼睛里满是闺阁少女的单纯,却不是一个筑基修士该有的眼睛。 常宁不自觉地移开眼去:“与沈先生见礼。” 莫嫣然不情不愿地行了一礼,姿势标准:“嫣然与沈先生见礼。” 不待沈七说话,她便自顾自地起身,好奇道:“沈先生,你的脸色为什么这么差,你是生了病快要死了吗?” “嫣然!”常宁轻喝道。 莫嫣然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躲在常宁身后。 沈七却是不以为杵,咧开嘴笑了笑:“小姑娘观察力不错,我确是生了场重病。至于什么时候死,要问道祖什么时候愿意收我。” 见他不在意,虽然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常宁仍旧是松了一口气。 他不信也不怕这个沈七因为这么一件小事翻脸,但少生些不必要的嫌隙总是好的。 将莫嫣然哄了回去,常宁重又坐下,二人神色凝重地交谈起来。 入夜后,常宁告辞离开,唯有沈七仍旧坐在原位。 他对着虚空勾出一个淡淡的笑来。 这一笑像是撕裂开了一个无形的面具,令他的五官在灯火里都变得生动鲜活起来,不再是像白天那样平淡无味。 怪不得天元镜最后会让这叫常宁的小修士脱身出来。 他是一个寻常的优秀的年轻修士该有的样子。 有心机,却也懂的物极必反的道理,有实力,也知道要在恰当的时候展现。 即便那个禁制只是他顺手布下的,却被他当做了一个下马威。 这么一想,他的卦当真是算的越来越准了,没有辜负大乘祖师“卦无遗策”的称赞。 白天的三枚铜钱仍旧是在原来的位置上,保持着艮卦的上卦,他伸出手在三枚排列整齐的铜钱上凌空拂过。 三枚铜钱飞快地变化着正反阴阳。 “下离上兑,水生于火。大吉。” 伸手将铜钱收进怀里,沈七把玩着两块玉牌。 泽火革卦,那一位的卦象可比这一个好多了,他要不要考虑一下临阵倒戈? 临华殿的台阶上,夜凉如水,顾昭伸手接住金羽雀,回到殿内。 墨冥虽然在传讯符中透出了常宁身边有练气修士的意思,却远不如亲眼见到更让人信服。 金羽雀的眼珠子里,清晰可见今日城外那一幕。 那筑基中期的散修果然也同他们一样清醒着。 常宁身边的两个小厮竟都是炼气修士。 画面残影一闪而过,便消失不见了,顾昭即便想要探知更多的东西,也无可奈何。 金羽雀跟着她以后便再未进阶,修为有限,不能再容纳更多了。 她顺手喂了它一颗养心丹充作奖赏,金羽雀便扑楞着翅膀停在了她肩上。 …… 没过几日,国宗里陆陆续续地捉到了几个想要冒名顶替偷溜进来的人,朝中对国宗十分重视,将这些人都提上来好好地问了问,这些人都是普通的凡人,寻常的手段都挨不过,只知道是有人给了他们银子来做这件事,却也不需要他们成功。 于三在其中出了很大的力,一百零七个弟子没有一个被偷梁换柱。但渐渐却有谣言在宗中流传开来,说宗内那些未入道的弟子,有大半都已经被人换了。 这个传言传了没有多久,又有人说入道的弟子都与一个外来修士接触过,修炼了邪法,算不得正道修士。 流言的速度总是比瘟疫还要快,华凝碧的传送符刚落在顾昭的书案上,宗内两拨弟子几乎已经成了水火不容之势了。 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顾昭发现宗内六十多个入道的弟子,有三十五个都被人种了红线引。 她唤来于三询问:“宗内不是下了禁止离宗的禁令,怎么还会有人出去?” 于三漂亮的鹿眼下蕴着两窝浓浓的黑眼圈,整个人的样子都有些蔫蔫的,显见是这段时间忙的焦头烂额。 他几乎要嚎哭起来:“掌门,我们几个守门巡逻的真的尽力了,这几日天天有人因为流言打架的,还有未入道的和入道的打架,我们要两三个人才拉的开,要回去的人太多,守山门的虽然大多都入了道,却也拦不住。” 学生之间的流言,没有闹大之前是不会惊动先生的,等到他们压不住了,找到华凝碧和安红菱的时候,整个国宗内的态势已经是十分严重了。 更不用说身为掌门的顾昭了。 很多事情往往都是瞒上不瞒下的。 “请掌门责罚。”于三扑通跪在地上。 顾昭挥了挥手将他扶起来,神色镇定,还有心情对他安抚地笑了笑:“莫慌,带我去看看。” 常宁这是出手了,这种时候,她不能慌。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处理 虽说两拨弟子已经闹得不容水火,但当着先生的面,还是习惯性地遮掩。 更不用说如今这是在道家宗门里,掌门和先生都是筑基修士就算不出手,只靠威压都能碾死他们这些小蚂蚁。 顾昭仔仔细细问了一遍,果然,那三十五个种了红线引的弟子都曾经偷偷溜出去过。 看见他们手臂上的红线,华凝碧和安红菱都禁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她们虽还未全恢复修士的自我认知,却也潜意识里知道这都是歪门邪道。 国宗的弟子大多是弱冠上下的年纪,在修士漫长的寿命面前看来,还是一些牙牙学语的孩子。 刚入道便被种下红线引,可想而知他们未来的修途。 顾昭将红线引的究竟告诉了他们。 所有弟子几乎都是大惊失色的样子,他们每个人,或多或少,在这几日里都被蛊惑过,还有更早的,在一年前便对这所谓的“天命红线”有所耳闻。 那些人说的言之凿凿,带来的信物里还有高阶修士的气息,容不得他们不心动。 安红菱性子更急一些,当下便冷笑道:“殿下与师长的话你们不信,却去信外面那些人的,而今着了道了也是活该。”话虽说的难听,眼眶却忍不住红了起来。 她与顾昭不同,她并没有作为修士的认知,只当自己是殿下的下属,是国宗的先生,有义务对学生负责,学生瞒着她让她心寒,从顾昭口中得知红线引的危害之后又忍不住为他们担心。 华凝碧安慰般地轻声道:“好了,红菱,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说什么也于事无补,我们至少还有殿下在,殿下是天人之资,想必会有办法。” 安红菱红着眼睛瞪了她一眼:“师姐,不能什么都等着殿下来解决,我们却帮不上一点忙。” 华凝碧也不反驳,只道:“师妹说的是,赶紧把你那金豆豆擦了,看看殿下有什么吩咐,别给殿下添乱。” 她们来国宗做先生,是得了殿下的钦点的,她们是殿下的人,总不能关键时刻镇不住场子还拖后腿。 顾昭看在眼里。 她也是难为她们两个了,原本便没怎么恢复神智,还要替她管理国宗,虽说如今宗中弟子人数不多,却也有一百多个。等处理完这件事,要将宗内入道的弟子都带起来,自我管理,将一个宗门该有的种种人事都运转起来。 下面的弟子都垂着脸,大气也不敢出。唯有于三一个,大眼睛咕噜噜转着,偷偷瞄着其他人的表情。 那些种了红线引的弟子更是懊悔又恐慌,这天命红线是要死人的东西,当初怎么想得到,而今做不成修士,倒先把小命交代了。 整个广场上都弥漫着一股波涛暗涌的恐慌气息。 于三看了一眼不远处与他站的远远的陈勋,又偷偷瞄了瞄台上的掌门。 这两个人的样子,与整个场景都显得格格不入,陈勋脸上看不出一点的表情,直直地立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掌门的神色却从容的可怕,她的目光掠过他们头顶,像是在看穹苍上高挂的朱曦。 “所有本宗弟子,都给我坐下。”顾昭开口了。 “五心向天,气凝丹田,已经引气入体的自行将灵气运行三周天,没有引气入体的便体悟灵气。” 她身上的威压密密地铺开,并不怎么让人难受,却很容易就让人顺从她所说的话。 这是大周的殿下,是他们国宗的掌门啊。 她看起来镇定沉着,或许这件事情没有他们想的这样糟。 许多人这样想着,很快却又摒除杂念,一心一意地开始运转灵气。 “红线引是超出筑基修士进阶的存在,一旦种下了,暂时便没有除去的方法。”顾昭慢慢道。她的声音轻柔和缓,不像是在说话,更像是有意在带领着他们调息打坐。 已经引气入体的弟子,隐隐能感觉到自己进入了一种玄而又玄的境界,那声音,却能突破朦胧的界限,依旧传入他们耳中。 未入道的弟子,眼前朦朦胧胧地像是罩着一层薄纱,追着那道光亮而去。 高台上看起来镇定从容的顾昭已经大汗淋漓。 成为筑基修士以后,她很少再出汗了,但她一边要用菩提眼看清弟子们体内的脉络,一边要尝试着放出自己的灵气无形地引导他们,不仅体内灵气消耗地飞快,神识也一直紧紧地绷着不容她松懈。 她不仅要安抚他们,还要让他们真正切身地感受到她的实力,不是那一个蕴藏着筑基修士气息的信物可比。 宗门内的传承,不比血脉至亲要弱。 要想不被人攻破,内里便要像铁桶一般,上行下效,井井有条。 三十五个弟子被人种下红线引不仅仅是他们自己意志不坚定的错,也是她的错。 她出关以后顾越便不怎么理事了,除了修炼还要一手拢过朝堂上与仙盟、炎火矿乃至普通百姓七七八八的大事小事,国宗这边她有心无力,这才被人钻了空子。 “但这并不妨碍你们的修炼。” “红线引的目的是抽取你们体内的灵气供给母株,不管它再怎么逆天,抽取的灵气和修为毕竟是有限的,在母株将你们收回之前,还大有可为。” “既然红线引能让你们进阶快速,几乎没有瓶颈,何不顺势而为,提升自己的实力。但在修为进阶的同时,也要守住道心,加强斗法实力,这样才能与修为匹配。” “只要道心尚在,就算是从头来过又有何难。” “红线引子株从幼苗长到成熟也是需要时间的,那骗你们种下红线引的人被困在此地无法离开,他本身的境界也不可能将你们一次性全部收回,你们唯有在这段时间内提升境界与实力,争取在被收回前拥有足够的实力抗争。” 常宁不过是筑基中期修士,要说上界的大能,一次性种下许多红线引,一次性收割,她倒是相信,但是常宁,以他的境界,种不下这么多的子株。 她还记得世相灯空间里何芳华为了种下一株子株要耗费多少的心力。 一下子种三十多个子株,只靠常宁一个人,他就是有那么大的胃口,也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第一百四十九章 我的道 在金羽雀的眼睛里可以看到,常宁身边还有不少刚入道的练气修士。 他应当是用了什么方法,由他控制几个子株,那些他手下种了子株的修士再将体内的子株分出去种在国宗的弟子身上。 或许墨冥也帮了他一些忙。 唯有这样方能说得通。 若是最后国宗的弟子全部被杀,他只要慢慢收回他那边的子株即可,到最后,所有子株吸收的灵气与修为皆汇集到他的身上,他甚至可以一举突破筑基中期进阶后期也未可知。 即便背后还藏着那个神秘的大能,最后的结果他们无法知晓,但修为和实力他曾经拥有过,总也不枉此生。 更何况,顾昭不认为常宁是会坐以待毙的人。 他想必早早地将一切对自己有利的事情都计划好了,真到了最后一刻,或许也能在大能手下求一条命回来。 顾昭带着讽意笑一声,开口淡淡道:“要想真正保住你们的性命唯有一种办法。” “谁想取你的性命,你便取他的性命。” 广场上寂静一片,弟子们仍旧在她灵气的引导下,华凝碧和安红菱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她们很少听殿下说这样凉薄的话,她很多时候都是温和随意的,唯有这一刻,她身上隐藏的寒意像是剑一般射了出来,让她们意识到,原来这就是修士的样子。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诛之。 顾昭向来认为,要做修士,就必然要清楚眼前面对的是什么。 修士确要超脱出凡人的七情六欲,却不能为了利益做违背本心的事,但也不能任由别人将自己的性命身家拿捏在手里,像一个泥塑的偶像一般任杀任剐。 归入道境不就是为了顺应本心,与天地相契,但愿没有生老病死的苦痛,如长风般行游世间吗? 她不介意她干净的扇面上撒上鲜血,只要她问心无愧。 她是这么想,也是这么做。 她向他们讲自己的道,不是为了得到迎合和赞同,她希望他们也能看到摆在他们面前的许多种选择。 他们的道,才刚刚开始,不该被人扼杀在襁褓里,成为他人获利的工具。 这种时候,颓丧和自暴自弃没有用,总要尝试过才知道。 暗暗流淌的恐慌被凛冽的气息所驱逐,广场之上一片平静。 不过是讲了几句话的功夫,不论是丹田内的灵气还是极阳珠内的灵气全然都耗尽了,顾昭收了手,任由弟子们在广场上自行体悟。 灵气耗尽的感觉实在不太好。 趁着当下氛围不错,顾昭索性就在原地打坐调息起来。 华凝碧与安红菱对看一眼,眼中皆有暖流涌动。 她们没有将国宗管理好,殿下也没有责罚,反倒替他们安抚学生,而今又当着他们的面打坐调息,甚至没有设下禁制,殿下是没有把她们当外人。 顾昭不知道自己无意的举动又被乾元观的师姐妹过度理解成什么样子,她进入调息状态以后,便忙着从气海中把红线引揪出来。 自从发现红线引可以被控制引导之后,顾昭没事就喜欢用它来练神识。她修为进阶地太快,神识一度有些跟不上。 没有子株提供养分,暂时也没有母株控制它们,从前在她识海里像大爷似的红线引,现在见了她就像孙子一样。 艳丽的花朵触到她的气息便整个蜷缩起来。 顾昭娴熟地将体内正在不断补充进来的灵气全部汇入红线引的藤蔓之中。 气海之上的花瓣不情不愿地以极快地速度绽开,花朵下的躯干慢慢地开始变得粗壮,托着花朵不断地升高,渐渐地由中脉探入识海之中。 放任那藤蔓全然将神识缠住,占据识海,顾昭心神一动,神识开始反抗起来。 在乾元观师姐妹看来,顾昭端端正正地坐着,没有皱眉也没有抿唇,当是在好好地调息,殊不知她的识海内,已然展开了一场争夺。 又一次将红线引压回气海内,顾昭这才脱离出来,睁开眼对守在她身边的安红菱笑道:“多谢安道友替我护法。” 安红菱脸有些红,笑容却十分爽朗:“殿下不用谢我,都是我该做的。” 顾昭听着她的语气,便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还是该让天随灵君再好好地训练她们一段时间,早点恢复正常,要不天天对着她一副甘愿献出生命的样子,她实在有些受不住。 她们帮了她许多,究其根本,顾昭还有些乘人之危占便宜的意思,她才应该好好地谢谢她们。 广场上只有寥寥几个学生了,看见她睁眼纷纷行礼,见她点头这才退下。 华凝碧已经先行一步去安排新的轮值方法了。顾昭今日是穿着朝服来的,她想了想,撕了半片衣袖,以灵气为笔就开始写起来。 她重新设置了国宗内的各个功能性场所,并且拟定了每个地方所需要的人数与修为,交给了安红菱。 国宗的管理不能只靠华凝碧与安红菱,加上她也是不够的,目前只能由弟子们组织起来共同管理。 倘若这个局有了变数,再另行安排也不迟。 三十五个弟子被种了红线引的事情算是平静了下来,原先的暗流也暂时被压了下来,弟子们清楚了红线引的危害,知道了轻重,也都愿意遵守不离宗的禁令,自发地领了差事做起来。 而那三十五个已经覆水难收的弟子,除了做差事,便是忙着提升修为。 掌门的话他们都听明白了,他们的性命不知什么时候会被人收走,每一日都当看做最后一日那样来过。 倘若能在被收割前突破筑基,也算是有了保全性命的可能。 消息传到常宁耳朵里的时候,他只是毫不意外地笑了笑。 解决了才是正常。这只是一道开胃菜罢了。以后再要这样大规模地种下子株不会再有这么简单了,但能得到这三十五株,也已经足够了。 一年说长也不长,他手里的人也不够,下一次,也须得要换一个方法了。 好在,这一次过招,是他占了先手。 他自然是要乘胜追击的。 第一百五十章 落井下石 回到自己在殿中设下的禁制之中,顾昭便询问天随灵君:“你说,怎么才能让这些炼气小修士也能控制红线引?” 天随灵君认真地想了想:“这一批红线引的母株修为应当不高,要控制起来应当不难,但我看至少也要到炼气五层左右才能开始尝试。” 何芳华在炼气期就种下了子株在她体内,她却也要到了筑基之后才能开始反抗,天随灵君的估计确实也是有道理的。 太早告诉他们这件事,说不定会适得其反,反倒让红线引占据了主动,蚕食这些刚入道的小修士的意志。 顾昭只好将这个想法暂时先放在一边。 这段时间顾越经常来看她。 顾越每来一次,样子总有些不一样,她看起来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神情却一次比一次更像姐姐。 顾昭心中大骇,等她走了以后琢磨来琢磨去,将以前那个传话的小灯笼翻了出来。 她在明台宗的时候,这个小灯笼曾经传出来过声音,她越想越觉得像是王柳青的声音。 那声音当时说小心张师兄,说的便是张连生。 她想着,或许这个灯笼的传话范围,比她想得还要大也是有可能的。 天随灵君看到那小灯笼,不由问道:“你把它翻出来干什么?” “我想看看它能不能隔着空间传话。” “这不是……做的吗,你还能不清楚?” 中间几个字像是被天随灵君吃掉了,顾昭没有听清楚:“你说什么?这是谁做的?” “我是说这东西确实可以隔着不同空间传话,但需要精血催动,不怎么合算。你要和谁说话等出去说不就得了。” “用精血催动,就一定能传出去?” 得到天随灵君肯定的回答后,顾昭跃跃欲试。 她刚刚稳固了修为,达到筑基圆融,这时候浪费精血虽然不会像炼气期时一样修为倒退,却也难免会令之前的温养功亏一篑,天随灵君有心告诉她真相,阻止她做用精血换一句传话的傻事,想了想,却还是咽回去了。 它要是说出这是她自己做的东西根本不需要用精血催动,顾昭定然能够回过味来。 到那时候,功亏一篑,它从前那位主上怕是想尽一切方法都会抹杀了它。 就是顾昭也未必能救得了它。 顾昭心里一直有个不成熟的猜想,而顾越的样子,不断地从侧面印证着她的猜想。 她放不下心,必须要问一问。否则有了万一,就是后悔也来不及。 拥有这个灯笼的,是当时他们一起领了任务的几个人,除了她就是王柳青、徐丹青、张连生和那位已经陨落的宁师兄。 这几个人里,宁师兄的灯笼只怕也已经落到了张连生手里,剩下的两个人里,她只能冒险选择王柳青。 毕竟当初刚入山门的时候王柳青对她十分照顾,之后也偷偷给她报过信。 顾昭逼出一滴精血,对着那盏徐徐亮起来的灯笼道:“师姐可否替我下山看一看家姐,师姐的恩情,师妹来日定报!” 天随灵君愁的神识疼。 真是败家娘们,结丹前就用了两滴精血了,一滴比一滴不值,真当修士精血不要钱啊。 灯笼中明亮的火光自她说完话以后便渐渐黯淡下去,最后,烛火跳了跳,熄灭了。 顾昭安慰自己一般地长长舒了一口气。 常宁的下一手来的很快。 国宗没有平静几天,于三带领的巡逻小队就捉了一个人上来。 这人是户部尚书的嫡长子秦晋,于三说他的人看见秦晋被门口的阵法困住,这才把他捉了起来。 顾昭设下的护山阵法,是不会主动攻击的。 秦晋必然是做了什么让大阵判断为具有攻击性的手段才会被阵法困住。 于三撸起他的袖子给顾昭看:“掌门,我们还在他手腕上发现了红线引。” 顾昭皱眉看着一副昏迷样子的秦晋:“他为什么这副样子,你们对他采取什么措施了?” 于三委屈的不行:“我们哪能啊,我们看到他的时候他就是这样。” 秦晋一副要死的样子,不把他弄进来怕他真死在里面,弄进来又怕其中有诈。 顾昭摇了摇头:“他本身没有什么问题,你们先把他送出去。” 她几乎已经猜出了常宁的意思。 她看着于三那双清澈的眼睛,决定还是不告诉他们。 他们才刚刚入道,就让他们用自己的方法解决吧,横竖常宁也是针对的她,躲过这一次,还有下一次。 于三没想到她会把事情交给自己处理,但他并不笨,他清楚这是常宁那边的人,于是很快又带着人把秦晋好好地送了出去,甚至找了家医馆,还通知了秦家的人来接人。 秦家的人感恩戴德地把人接了回去,晚上就传来了秦晋暴毙的消息。 秦晋今年方到了弱冠的年纪,已经是个举人,他的未来在多数人眼里看来都是光明一片,谁承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秦家老家主瞪着眼睛看着榻上长孙的尸体,一口气没上来厥了过去。 尚书府里一团糟,又是要替秦晋准备后事,又是要请太医吊着秦老家主一口气。 秦老爷子倒还好,棺材早就打好了,秦晋却还年纪轻,只好先将老爷子的棺材给了孙子,总不能让孩子的尸体就这样放在堂下。 秦家大多是明白人,倒没有翻脸来闹的,但其他人却不这么想。 秦大少爷死前是被人从国宗抬回来的事,不知被谁宣扬开了。百姓们并不清楚国宗是什么,只记得先皇的禁令和这么多年对修士的抵触,对国宗多少都有些不满藏在心里。 借着这么一个由头,便有不少人跑来国宗闹事,说是要替秦家大少爷报仇。 一群人负责扔,往阵法里扔鸡蛋扔菜叶扔什么的都有,另外一群人则负责将国宗干的那些子虚乌有的缺德事大声嚷嚷开,一个个说的涕泪齐下,看起来十分有可信度。 顾昭拢着手站在书阁的屋顶上,看着门外的景象对于三道:“这回看明白了吗?”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不如胖揍一顿 于三一对好看的眉毛皱着,望着那些异常躁动兴奋的人:“我不明白。”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他们中有一小部分人是常宁手里的,更多的,应当是住在泰安街或是附近的百姓。” “他们难道不知道殿下在这里吗?” “有些人只要许以重利,你会发现他忽然变了个样子。他们也不会不知道我在这里,但我一刻没出现,他们便能一刻闹下去。” 顾昭语气里不自觉地带着几分凉薄,于三忍不住侧头看了看她。 掌门穿着一身黑色道袍立在屋瓦上,长风满袖,吹得衣袂飘飘荡荡,她半垂着眼看着前方,像是他们家年节时献进宫的琉璃观音相,宝相庄严。 她像是什么都看在眼里,却又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顾昭不用猜也知道于三的小脑瓜里在想些什么。她眼珠子转过来一些看着他,突然眨了眨眼睛:“把你脑子里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收回去。” “我不是什么观音仙女,没有什么爱恨情仇随风而过。若我不是修士,没有这个身份,你猜猜我现在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于三难得呆头呆脑地问。 顾昭一把将扇子敲在他头上:“谁敢闹事,我一个个拎起来胖揍一顿,懂了吗。” “哦。”于三捂着头觉得十分委屈,他觉得也没懂什么,但是这时候说不懂,怕不是要挨揍。 他不想挨揍。 掌门是筑基修士,随手一打感觉都能把他脑壳敲碎。 他要是没能做成修士,以后还指望着这聪明脑瓜做状元呢。 不论是在朝堂上,还是在她一手建立的国宗里,顾昭都自认不是个好的主事者,她有意问于三道:“当下这个情况,你要是我,该怎么办?” 于三想也没想到:“和掌门一样,先打一顿再说。” “出手威力不需要太大,也不要什么复杂的法诀,但是效果要声势浩大,首先要让那些为了钱的人清楚,这钱远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好拿,下次拿钱之前也要过脑子好好想一想。” “那些混在里面的修士,或者是别有目的的人,暂时先将他们放走,而后我们可以顺着他们找到上线,谋定而后动。” 顾昭点了点头,却提出了不同的看法:“对常宁手下的那些人,这一次我不准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们的上线是谁我一清二楚,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我也不用猜,倘若将我的对手比作一只难缠的大蜈蚣,纵使他有再多的脚,我一只一只地砍,总能砍完。” 于三若有所思,顾昭却吹了一声口哨。 金羽雀在空中盘旋了一圈,便向着国宗之外飞去,同时开始大声地鸣叫起来。 早已待命多时的金吾卫看见殿下的那只怪鸟飞过来,纷纷从隐蔽处走了出来。 收了钱在人群里挑事的那些人看见金吾卫来了,这才慌了,人群一下子乱起来。 多数真正围观的百姓都站在原地不敢乱动,金吾卫专挑那些四散乱跑的人捉,一捉一个准。 那几个常宁手下的修士也藏在百姓之中,做出一副茫然恐慌的样子。 顾昭觉得十分好笑,难道他们还指望着能全身而退? 常宁蛊惑人的能力应当是又有些见长了。 她贴了一张敛息符在身上,像是一道光一般向着嘈杂的大门外飞去。 不过轻轻一扇,虚骨扇引动的风阵像是一道道风墙,将那几个藏在人群里的修士向着不远处的国宗大阵中推去。 等他们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想要反抗,阵法已经对他们的出手做出了应对,将他们困在阵中。 有一个看起来机灵一点的,在被风阵推去的时候没有反抗,这时候跑了出来,仍旧想要搏一搏,大声地便向着人群喊道:“大家快看啊,公主杀人了!这些皇亲国戚,没一个好东西!” 虚骨扇的一根扇骨化作一根骨钉,破风而来,牢牢将他一边肩膀钉在了国宗的红墙上。 这人不过是个炼气一层的小修士,哪里禁得住这么一下,当下哆哆嗦嗦地竟是尿了出来。 顾昭自人群里走出来,百姓们自发给她让了一条路,一半是因为她的身份,一半却是实实在在被震慑到了。 有些人不自觉地想,原来这就是修士。 她伸手轻松地取下那根乌黑的扇骨,扇骨上一丝血迹也没有沾染,仍旧是墨黑欲滴,让她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没了扇骨的支撑,那炼气一层的修士便软软的没了骨头一般从墙面上滑落下来。 深红色古朴的墙面上留下了长长一道艳丽的血色。 顾昭从怀里掏出一瓶养心丹,塞了一粒在那小修士嘴里。 小修士下意识地吞了下去。在满街人的目光里,他肩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大半的百姓都发出了惊呼声。 顾昭心里却清楚,这种程度的伤不算大伤,一粒养心丹便能修复皮肉上的伤口,却不可能这么快就令伤口完全痊愈。 外面那层看起来完好的皮肉里,依然还是血肉模糊。 几个被大阵困住的修士看得心惊肉跳。 顾昭将人拎起来扔进了大阵里,发了一张传讯符让华凝碧与安红菱来捆人回去,又寻到金吾卫的小统领交代他将收了钱挑事的这些凡人都带回宫去审问。 一场闹剧方才落幕。 但顾昭清楚,这才只是一个开始。 常宁也并不需要这些人当真做出什么惊天骇俗的事来,他清楚这些小修士再怎么翻都翻不出她的手掌去,他只需要有些话被人说了出来,该听到的人也听到了就好。 有心人自然会替他继续将这些话传开。 接下来的事情顾昭不可能阻止,常宁也不必再多搭进去什么。 这个局的框架,就已经搭成了。 常宁是想要从国宗下手,上至朝堂,下至乡野,将这一潭浑水搅起来。 人皇大历七十三年,中原大旱,江南亦同时出现了旱涝,除京城外,大周境内十室九空,各地邸报雪花一般飘向京城摄政公主的案上。 第一百五十二章 围城 顾昭看着案上垒起来的奏折,忍不住对天随灵君道:“原来常宁这一年是去捣鼓这些东西去了,他是非要我被这种不相干的事情拖住脚。” 别看这种招数藏头藏尾下三滥,有时候却又十分地有用。 常宁希望她被身份拖累,难道他自己的身份便完美无缺了么? 顾昭勾着唇角微微笑了笑,常宁自己做的孽,还不到还的时候,她只要等着就好了。 内阁有半数阁臣都认为,当下正值多事之秋,由陈希带头,请求顾昭暂时放弃国宗的计划,以平息民心。 顾昭笑眯眯地问道:“当下境内的灾害与国宗又有什么关系?” 陈希垂首道:“殿下,不论是京城还是城外,大部分百姓都认为,正是因为建立了国宗,违背了人皇祖训,我大周方才受此大劫。” “大部分百姓这么认为,敢问陈阁老是不是也这样认为?” 陈希跪了下来:“殿下,臣……” 顾昭知道他说不下去了。 她看了一眼齐齐跪下的几个阁臣,不只是陈希,其他几个阁臣定然也都这样想。 这些德高望重的阁老尚且如此,何况最容易受蛊惑的普通百姓。 这个结果顾昭早有心理准备,却不免也有些唏嘘。 从常宁那几招先手便看得出他是要从这一方面下手,却没想到效果会这样惊人。 若是城外的流民继续大量地涌入京城来,顾昭几乎可以预见京城之后再无宁日。 她对这些心思各异的阁臣道:“国宗一事容后再议,你们先让人去查查,这个谣言是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的。” 陈希抬起头欲言又止,顾昭看了他一眼道:“诸位皆出生于世家,家里想必总有几个机灵的家生子,用那些人去查就好,不要惊动金吾卫。” “臣等遵旨。” 送走了这群忧心忡忡的阁老,顾昭转身便将案上的折子都给烧了。 等她烧的差不多了,金羽雀也回来了。她从它的眼珠子里看到一个小贩打扮的练气二层修士进了城门,便对天随灵君道:“常宁手下最后一个回来了,可以开始了。” 是夜,安红菱带着国宗十来个已经入道的修士,拿着御赐的令牌出了城。 第二日,封城的旨意便下来了,京城牢固的城墙将还未来得及入京的灾民们挡在了门外,也将城内的人困住了。 封住京城的,不仅仅是四面城墙。 “真的封城了?”京城郊外的一处院子里,墨冥不敢置信道。 她面前一个小贩打扮的练气修士苦着脸直点头。 常宁沉吟道:“昨夜让你跟着国宗的那些人,你们被拦下来了,他们呢?” 那炼气二层的小修士低声道:“他们手里有令牌,守城的那些士兵看都没细看就把他们放出去了,他们一走,城门也关了,弟子办事不利,还请师父责罚,弟子愿意再去一趟,说什么也要闯出城去。” “无妨。”常宁安抚地对他笑了笑,语气还是温和的:“你刚刚炼气二层,硬要闯的话,未必能敌得过那么多人。” “我走一趟便是了。” 那小修士心下一松,顿生感激,他虔诚无比地给常宁磕了一个头:“多谢师父!”。 “去吧。”常宁柔声道。 “道友不用去看了。”常宁正待要走,便听有个声音道。 “不仅是他们,我们这些筑基修士,一样也出不去。”沈七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院子里,苍白的脸上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温温柔柔道。 “你怎么知道我们出不去?”墨冥没好气道。 她不太看得惯这个沈七,但她自己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可能是因为他整个儿的感觉太像是真正不学无术的算命瞎子了。 她总觉得她每天忙着训练那些愚钝的练气修士,这人却什么都不需要做也能分一杯羹,着实有些让她不服气。 这种情绪一闪而过,很快就消失了。 她跟他们争什么闲气,等她拿到了东西就能和他们分道扬镳了。 她怕是也有些受到此地古怪天道的影响,一时不察容易让一些低于她心境的思想混进来扰乱她。 常宁虽没有说什么,却也看向了沈七。 沈七咳嗽了几声,淡淡笑道:“自然是算出来的。” 墨冥冷笑了一声。 常宁却道:“好,多谢道友告知。省去我许多功夫。” “道友可知,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在京城布了阵法。” “护山大阵?”常宁若有所思。 “不是护山大阵,却也十分相似。” “那是什么阵?对方的目的又是什么?”墨冥皱眉道。 沈七闲闲瞥了她一眼:“对方的目的,自然是困住我们。” 他虽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仍旧噙着那抹笑意,墨冥却总觉得,他看她那眼里隐隐有几分轻蔑。 她在心里冷笑一声。 什么卦象天演,不过是有几分瞎猫碰上死耗子的运气罢了。 且再让他得意一段时间好了。 沈七暗暗摇了摇头,正果寺在旁门左道上也算是走在顶峰了,道心的锤炼却还差得多。 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他自己都有些好笑。正果寺是邪修宗门,他怎能苛求他们的道心。 常宁想的却与墨冥不同。 在筑基大比上,已经可以看出张无名在阵道上有些研究,但短短一年的时间,她竟有这么大的突破。 能将他们这些筑基修士困住的阵法,自然不是等闲阵法。 除了特殊的法诀符文,充沛的灵石,还需要天赋来领悟,阵盘的摆放位置,小阵的组合,各个方位的分配等等,都不是靠勤奋好学就够的。 他最初是低估她了,张无名本身虽没什么杀招,却好似也没有什么破绽。 常宁在阵道上也有些研究,却也清楚自己并没有这一方面的天赋,他想了想,问道:“沈道友在阵道上可有研究?” 沈七从从容道:“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这个回答没有出乎常宁的意料,他倒也并不失望。沈七本身也只说了自己擅长演算天机,他在这一项上确实有着常人没有的天赋,这样就够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探阵 沈七擅长推演天机,等闲时候只能起到预测吉凶与示警的用处,墨冥虽长于斗法,但面对破阵之事,却也是两眼一抹黑。 他自认在诸道上都有所涉及,却也未必能达到精通的地步。 张无名的阵法,又只能是他去碰一碰了。 好在纵然他们真的破不了阵法,京城外的事情他也早有布置。 常宁将一些琐事交给沈七,自己则带着几个弟子去了城墙上。 比起墨冥,还是沈七这样弱点明确的散修更能让他放心。 由于宫中的禁令,城墙边上远没有从前那样热闹,几个炼气期的弟子很轻易地就放倒了守城,常宁则径直来到城门口。 只一拂袖,沉重巨大的城门便迎风打开。 阿乔一喜,不由低声道:“师父!城门开了!”随即却是一皱眉:“可这么就开了门,其中或许有诈。” 常宁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阿乔便出主意:“不如让徒儿先去试试看。” 常宁却道:“你已经入了道,未必能试出来,找个没有引气入体的弟子去试一试。” 他们来的时候为了以防万一便带了一个与凡人无异的弟子,阿乔闻言引着那弟子向着大开的城门走去。 那人一路走到了城门边,却一直止步不前。 其他人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等着他回来。 常宁就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好一会儿,那个弟子才终于折身回来,他满头的大汗,除此之外却没有什么异状:“师父,几位师兄,那城门很是古怪。” 他说着抬头,触到常宁鼓励一般温和的眼神,不由地绞尽脑汁回忆着方才所见,鼓起勇气道:“我到了门口,却发现门在另一边,等到了那一边,门却又凭空消失了。” 阿乔和胡大等人大惊,这与他们看到的完全不同。 常宁却十分从容。 这尚在他意料之中。 顾昭不会对这些凡人下手,为了防止满城的百姓误入外围的杀阵,她想必是用了一些小手段,对没有引气入体的凡人来说,就成了让人摸不清头脑的障眼法。 他长袖一甩,人已经像一道光一般遁向那大开的城门。 阿乔等人眼睁睁地看着他凭空消失了,大惊失色地追了上去,只留了两个人在外面看着。 大开的城门像是一张妖兽的嘴,将他们尽数吞了进去。 两扇城门打开的地方,还能看得见城外的官道,长长地伸到目光所及的尽头,没能入城的流民在城外安营扎寨,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临华殿的禁制之内,天随灵君隐隐感到顾昭心神一动,不由地问道:“他们入阵了?” “你不在那边,能行吗?” 如今顾昭已是它名正言顺的主人,但它因为从前的身份,对她的能力,总是隐隐地抱着一份怀疑。 这么大的阵法,顾昭这么一个筑基修士,真的弄得来吗? 天随灵君已和她立了灵约,她对它的想法算得上是了如指掌,她五心向天,老神在在地对它道:“我不是就在阵心?” 她并不认为常宁能破了她的大阵。 不说这是由祖师爷给她的普罗阵做的基础阵,就是这个地方,似乎也对她有着莫名的亲和力。 阵卦不分家,精通这两道的人,对天道规则难免会有更多的洞悉。 她布阵听风的时候能够感觉到,天道规则在对她的压制之下,还有一股似有若无的熟悉感。 她对这里与往生大陆乃是同一个空间的猜想几乎是笃定无疑。 所以,她的大阵布置得顺利无比。倘若不出意外,大阵的威力会比她预想之中还要好。 阵心是宫城,有宫城下巨大的灵脉作支撑,同时契合了整个空间的灵气波动,只要不是被超出三四个境界的修士所破,大阵运转个几年乃至几十年都不是什么问题。 她沉下心来,感受着阵中的细微变化。 阿乔几个跟着进了阵法,这才发现,眼前又是一道城门,与方才的那道一模一样。常宁浮在空中,背对着他们看着这道门。 可他们明明看见常宁在门前消失。 他们是进了阵法,还是没进阵法? 常宁手中墨笔生光,一道墨色的痕迹凭空出现在了城门上。 那墨色是一个“一”字,从头至尾,连贯酣畅。 常宁沉声念动口诀,同时手下不停,笔下无数的墨字被凌空写了出来,飞入城门上那一个“一”字之中。 笔尖渗出的墨色将常宁整个人也围了起来,在他周身流转。 那个“一”字越来越大,颜色也越来越深沉,一点点地将整个城门都覆盖住。 那城门一被覆盖住,整个空间都暗下来,像是日光被遮掩住,一下子到了子夜时分。 一个小弟子呆呆地看着,口里不由自主地念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胡大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那小弟子回过神来,讪讪的不敢再说话。 常宁转动墨笔,满城门的墨色像是砚池里的墨水,被他轻轻地搅动着,泛起一圈圈的涟漪,淋漓深沉地有如云卷云舒。 涟漪渐渐地扩大,速度也愈来愈快,常宁已经闭上眼,长眉微蹙。 一道深邃的旋涡赫然出现在城门原本所在的地方。 旋涡越来越大,越来越深,最后轰然地爆开。 那满池的墨水四溅开来。 城门消失了,露出了城门之外的景色。 与他们先前见到的一般无二,官道和难民,再寻常不过。 阿乔却觉得心里隐隐地发寒,毛骨悚然。 胡大比他迟钝一点,脸上不由地带出了一点喜意,小声对他道:“摄政公主也不过就是这个水平,全比不上咱们师父!” 阿乔没有回应他。 常宁已然收了墨笔淡淡地转过身来。 他神色平静,显然这一切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们是进了边缘阵法的,他对天道规则的领悟虽不如沈七那样敏感,却也能感觉得到,主宰此地的,分明是阵中的规则。 但城门破开后露出的景象却与外面一模一样。 这分明是个幻境,或是类似的东西,但他们却始终没有挣脱出来。 他看着平静,实则心中已经泛起了涟漪。 幻阵只是障眼法,往往是阵法的最外层,也是最容易破的,他却至今仍未破开来,可见张无名在阵法上的造诣。 第一百五十四章 漏洞 “走吧。”他率先提步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既然阵破不了,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他的嗓音落在空间里,空空荡荡地,隐隐有回响。 常宁心下一凛。 胡大阿乔几人的气息在他身边陡然消失,他带来的几个弟子没有一个回应他。 他自袖中取出一个形状古怪的算盘来,一股清正之气荡开。 那算盘呈八卦星盘状,中绘着阴阳图,八个方位的算珠在飞快地滑动变化着。 有人在改这里的阵法。除了布阵的张无名,不做他想。 张无名若是想要在这里就与他对上,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她想要做什么? 常宁静静地站在原地,听着算盘上算珠碰撞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那声音停了下来。 另一道声音随之响了起来:“阿兄!” 常宁玉雕一般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他仍旧站在原地动也不动。谁知来人却一把扑进他怀里,带着哭腔喊道:“阿兄,我总算找到你了!” 常宁不说不看,不阻拦也不迎合,直着脊背站着像是个旁观者。 那人却仰起脸来看他:“阿兄,你没事吧?怎么不见阿乔他们?”说着拽着他的衣袖上上下下地将他看了一遍,发现无恙方才松了一口气。 “阿乔他们玩忽职守,看我回去不教训他们,好在阿兄没出什么事……”莫嫣然又恢复了小女儿的姿态,拉着他的手要他跟着她走。 常宁轻却坚定地将手抽了出来。 莫嫣然拉了个空,不由地转身来,眼睛里带着几分茫然几分委屈问他:“阿兄,怎么了,再不回去要赶不上晚膳了。” 常宁慢慢地叹了口气:“张道友,虽然你演的很像,但这实在是没有什么用的。” 莫嫣然睁大了眼睛,原本的茫然里染上了些许无措:“阿兄你在说谁?谁是张道友?我是嫣然啊。” “你若是想用这样的方法,即便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何况,你错估了我,这样的手段,对我来说却是没有用的。” 莫嫣然听他还在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又急又委屈,反而忍住了眼泪,倔强地上前来拉他:“阿兄,我们家去,胡大和阿乔几个都不见了,这里指不定有什么人埋伏着要打你的主意。” 常宁被动地被她拉着,只觉得头疼。 这样的架势,比得上宗中长老布下的试炼阵法了,张无名怎么能做到这个地步的? 等闲的幻象,也就是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过一遍,眼前这个,却还能拉着他,对他的话有反应。 他皱着眉在心里盘算着。 倘若他低估了张无名,有些计划尚需要改一改。 他打定主意不动,莫嫣然自然是拉不动他。 她大声地哭起来,整个人委顿在地上。 这样撒泼的样子,倒的确很像是师妹。 常宁淡淡地想到。 但张无名也太小瞧他了。 莫嫣然却抽抽噎噎地开始说着掏心掏肺的话:“……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前谁不羡慕我有阿兄这样的哥哥,这一年来阿兄却好像变了。” 她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那双眼睛里藏着的东西,常宁还是第一次在莫嫣然的眼中看到:“阿兄有了好多的秘密,胡大,阿乔,墨冥姑娘,还有那个什么先生,阿兄不愿意告诉我了,这也就算了。” “阿兄每每看我的眼神总是很远,有时候对我像以前一样好,有时候却又显得不想和我说话一般……”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到京城的时候看见的小乞丐,阿兄你看他的眼神,这段时间面对我的时候时常出现。” 她捂着脸大哭起来:“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谁都不告诉我!是不是我是爹娘捡来的,根本不是阿兄的嫡亲妹妹,阿兄另找了一个妹妹,只是犹豫着不肯告诉我罢了。” 常宁看着她,神色有些复杂。 实在是太像了。 他甚至已经开始回忆,自己是不是真的在师妹面前流露出了那种怜悯的眼神。 师妹是江老祖的后人,师父的亲传弟子,年纪轻轻已是炼气十层,自己却自作主张将她养成了那副样子。 他自认行事一向磊落,在看见师妹的时候却忍不住有些愧疚。 他本没有权利替她做出选择,她也可以像张无名那边两个乾元观女修,甚至是被他留在了京城外的祥云派修士那样,多少恢复一些修士的自觉。 常宁静静地看着莫嫣然,眉宇间闪过一抹毅色。 他已经种下了天命红线,不能再出岔子了。 他是她的师兄,他不会害她。 莫嫣然捉到他变化的神色,失望地垂下了脸。 眸中却涌上来一层淡淡的笑意。 常宁的道心,也并非坚不可摧。 等到莫嫣然再抬起头来,眼眶仍旧红着,却不再哭了,她神色里有一些不容错识的疲惫与失落,对着常宁轻声道:“我们回去吧,阿兄。” 常宁看在眼里,微微怔了一怔,而后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缀着。 走了不过百来步,莫嫣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阿兄!救我!” 常宁墨笔握在手中,人却反倒是停了下来,站在原地。 脚下原本平整的地面变作一片沼泽,莫嫣然正在沼泽中央,挥着手,哀哀地看着他。 常宁能够感受到脚下那一股巨大的拉扯之力。 拿在左手的算盘上算珠振振作响。常宁另一手挥动墨笔快速地描绘起来,无数墨色的莲叶涌现在沼泽之中,随风招展。 他扔出一张爆符将缠住自己的沼泽炸开,而后跃上第一片莲叶,在墨色散去之前又跃至第二片,直到沼泽尽头。 经过莫嫣然的时候,他忍不住看了一眼。 莫嫣然只剩半张脸还露在沼泽外,那双水洗过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像是要透过他的皮囊看见他的元神。 常宁生平第一次有些慌乱。 沼泽漫过了莫嫣然的头顶,在她消失之后,一切重归平静。 “师父!” “师父你在哪里!” 常宁回过神来,一眼就看到了寻找着他的阿乔等人。 他沉声道:“我在这里。” 第一百五十五章 要官 莫嫣然消失之后,阵法仿佛失去了作用,一行人轻而易举的便脱身出来。 一个炼气一层的小弟子拍着胸脯道:“总算是出来了,吓死我了。” 其他几个小弟子便小声好奇地询问他,窃窃私语地交流。 阿乔见常宁神色不大好,连忙用手肘拱了拱胡大,让他止住了那几个说话的小弟子,自己则小心翼翼地问道:“师父,您没事吧?” 常宁收起墨笔,翻身骑上一匹马,摇了摇头:“等闲幻阵,不足为惧。” 临华殿中的顾昭却是畅快地呼出一口气来,自蒲团上站起身来。 她浑身大汗淋漓,像是洗了个澡,发梢都是湿漉漉的。 她念了几个口诀,脸上的千面面具慢慢地显现出来。 想要操控这么大的阵法,于她而言确实不是什么易事,等闲的大阵,至少也要十来个筑基修士才能运转起来,好在这里的百姓都有灵气,再加上灵脉,她这才能腾出手来在阵心诈一诈常宁。 使了一个净尘术令自己重新恢复干爽,顾昭回想着方才阵中常宁的种种表现,愈发觉得此行不亏。 常宁大概也意识到了,不论他乐不乐意,他对莫嫣然的愧疚已然成为了他的心境漏洞。 他一方面无意让莫嫣然卷入本界仙盟与幕后那位神秘前辈的交易中,另一方面,未必没有不放心莫嫣然的意思。又要当又要立,最后便是这样一个结果。 殿下忽而传来一阵嘈杂声,像是小雀领着宫婢黄门在拦着什么人。 顾昭挥了挥袖,殿门在殿外争执的众人面前倏忽敞开。 与小雀发生争执的是几个年轻的阁臣,见她开了门,面上一喜,疾步走进来行了一礼:“殿下,臣等有要事禀报陛下。” 陈希则领着一个炼气一层的年轻人慢慢地跟在后面。 那年轻人显然是在国宗书阁里坐在于三身边的陈勋。 几个年轻的阁臣满面坚毅,诚恳道:“还请殿下救百姓于水火。” 顾昭一挑眉:“你们又要来逼我了?” 一句话说的阶下众人汗颜,连忙弯下腰垂下眼。 顾昭则在心里把常宁和那神秘的大乘修士骂了个半死,恐怕也没有哪个筑基修士像她一样,又要修炼又要治理国家的。 她暗暗下了决心,等再过一段日子,就让常宁也尝尝这种滋味。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做了初一就不要怪她做十五。 不等几人再开口,顾昭唤来一个小黄门,口述了条条例例的安抚措施,皆是针对京城如今的乱象。 几个年轻的阁臣却仍不满意,一句话刚开了头,便被顾昭截住:“还不满意?不满意去找陛下去,找我有什么用?” “口谕还没有实行便有这么一大堆话说,有这么多时间不如去六部好好安排一番。” “什么事都不是光动动嘴皮子就能解决的,自己拿不定主意跑来我这里,我替你们拿了却又不如你们的意,与其这样,以后有什么事也不用来找我了。” 顾昭笑眯眯的:“也好让你们清楚,我除了是大周的公主,还是一个修士。”态度相当地光棍。 几个人一下子噤了声,像是拔了毛的鹌鹑。 在他们心里,修士大多是凉薄无情的人,不要说是治理国家了,那些仙盟的修士与他们说话的时候,从来只提要求不问实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他们说话的时候也不得不简明扼要战战兢兢。 怎么偏偏就忘了,殿下除了是大周的公主,还是一个修士。 他们怎么敢一时鬼迷心窍跟着陈希跑来敲打殿下的,现在好了,殿下不吃这一套,陈希那老儿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话,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倒显得是他们无理取闹了。 几个人在心里快要把陈希恨死。 站在一旁的陈希也未必如他们想的那般轻松,他心里正天人交战,纠结无比。 原本乖顺地跟着他的陈勋却忽然跪在了地上:“还请殿下息怒,几位世叔为了我大周也实在是呕心沥血。” “除了父亲与几位世叔,弟子也愿意替殿下分忧。” 即便是顾昭也难免有些惊讶。陈勋这是跑官跑到他这里来了。 春闱还未举行,陈勋而今不过是个举人,陈家也不是什么勋爵之家,这么早就跑官,是常宁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意思? 陈希却是大骇,他带着陈勋来,原本是为了求殿下将他收入国宗之中,最好是能亲自教导的,谁知他却自作主张,直接开口问殿下要官! 陈希不愧是经年的首辅,当下便也双膝着地跪了下来,开口便要为陈勋请罪。 顾昭却摆着手制止了他,反而问陈勋道:“你既然口称弟子,我这个做师父的不妨问一问,你想如何替我分忧?” “弟子愿意入吏部替殿下分忧。” 顾越不管事之后,六部皆乱,吏部尤是,何况吏部在寻常时候也是个人人眼红的地方,陈勋这么说也无可厚非。 陈希却愈发大惊失色。 哪有人上来就要指着吏部的,更不用说儿子只不过是个举人! 这分明是趁火打劫。 顾昭却对他笑了笑:“我大周而今正需要你这样的年轻儿郎。六部的事情,想必陈阁老比我更熟悉,令郎在六部得个什么差事,就由阁老安排好了。” 陈希冷汗涔涔。 陈勋却好像不知道似的,叩首谢恩。 陈希还要说什么,顾昭却已经转身进了偏殿内禁制中。 那几个被训斥过的年轻阁臣自然不敢说什么,一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在宫内不敢表现出来,等马车出了宫墙,陈勋便对儿子破口大骂:“孽子!你在搞什么名堂!” “进士出身都没有拿到,也敢在公主殿下面前要官!” 见儿子没有还嘴的意思,禁不住又有些没来由的心疼,软了一点口气道:“爹不是同你说,倘若春闱没过,便允你入国宗去修道,你何必非要为了爹娘去求个吏部的缺?” 陈勋抬起头来看着父亲:“爹,儿子省的,修道的事,儿子也有了打算,还请父亲母亲不要为我操心。” 第一百五十六章 动手 陈希长叹一口气。却是不再往下说了。 儿子是什么脾气,做老子的最清楚。 多说无益,孩子长大了,且由着他去吧。 自上而下的任命下的很快,陈勋如愿入了吏部。 大历七十三年的天灾给大周留下了许多后遗症,即便是天子脚下的京城也受到了不少的影响。 佛道大盛,国宗规模得到扩充的同时,京城的广隆寺与大相国寺也愈发香火旺盛起来。 除此之外,口断吉凶的算命先生的身影也渐渐在京城的街市上多了起来,风水占卜之术大行其道。 翻过两个年头来,便到人皇大历七十五年。 顾昭甫一出关,便收到了华凝碧的传讯符。 常宁的人明目张胆地开始围攻国宗,准备破阵而入。 这两年她默许常宁在京城培植自己的势力,常宁亦给了她布置安排的时间。 原先埋下的种子早已发芽,已经生出的嫌隙也总会留下诸多猜忌。 她与常宁都心里有数,撕破脸,也就是这段时间的事情。 常宁能再忍耐两年,已经超出了她的预计。 她出了殿门,果然有两个阁臣请她去上朝。 顾昭看了眼天色,笑了笑:“两位阁老怕是走错地方了吧。陛下的寝宫可不在我临华殿。” 那两个年轻的阁臣面上闪过几分讪讪,很快却挺直了脊背道:“殿下,是陛下请您上朝听政。” 顾昭微微眯了眯眼睛,仍旧一派从容地笑问:“若是我不去呢?” 两个阁臣对看一眼,皆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迟疑。 但很快他们狠下心来,沉声道:“殿下,对不住了。” 顾昭心神微动,抬手扔出虚骨扇,四面风气尽数归入旋涡之中形成风阵。 一柄飞镖却划破风阵,穿过灵气护罩,直直擦过她的衣袖,钉在了她身后的廊柱上。 发出“嗡”的声响。 两个阁臣倒在地上不知生死,穿着紧身劲装的墨冥赫然出现在她面前。 她一手握着一把飞镖,另一只手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血色烟气,裸露在外的皮肤血脉贲张,像是涌动着一股莫名的力量,半张脸上的红线引鲜艳欲滴,像是被鲜血浸泡过。 顾昭暗生警惕。 这种状态,何芳华也曾有过。 她一边脚下动作飞快地向后退去,一边自怀里掏出数个阵旗,念动口诀。 墨冥的速度极快,向着她追来。 顾昭在心里计算着,一丈两丈三丈…… 阵旗向着坤位倒去。 墨冥刚刚经过的地面猛然裂开,一道刺破耳膜的声音自地底窜出,轰然直冲向空中。 墨冥的脚步顿了一顿,飞快地封闭了耳识。 又一面阵旗向着乾位倒去。 原本站在殿前的顾昭,赫然变出了十来个相同的模样,各个神色不同,向着她挥动令旗。 墨冥不比顾昭与常宁这样的法修,她身上从不带破阵宁心的法宝,一来这类法宝本身的清正之气于她们而言并不是什么舒服的体验,二来,邪修一心一意修炼秘法,向来看不上他道的破阵之术。 她略一迟疑,索性将五识全部封闭。 顾昭却是微微一笑,接着挥动另一面阵旗,同时传音于墨冥:“师姐要小心了,我这里,五步一小阵,十步一大阵。” 纵然五识封闭,传音却是直接传入识海的。 墨冥心中一惊。 张无名是怎么会传音的?难道她早就醒了? 可若她知道了此地的蹊跷,大可以直接引动天道规则来压制她,何必要这么麻烦。 她心中闪过叶无双、妙无、正觉等人的面孔,最后却是心神一凛,低声念动口诀。 墨冥的身上霎时爆开一片浓郁的烟气,一阵阴风卷席着扑向虚骨扇形成的风阵。 那片烟气环绕在墨冥周身,像是另一道独特的灵气护罩,数个小阵都对其无可奈何。 墨冥整个人扑向顾昭,毫不顾忌呼啸的风阵与阵法。 浓郁的烟气生出无数张狰狞的鬼脸,窜如风阵之中,撕咬着顾昭的灵气护罩。 顾昭抽出无名剑,袖中阵盘上清正之气荡漾开来。 那无数张鬼脸被震荡地愈发狰狞,却全然没有消失。 顾昭往虚骨扇中疯狂地注入灵气,向着灵气护罩外的鬼脸猛力一扇,半数的鬼脸调转方向扑到了墨冥身上。 墨冥飞快地掐着法诀,须臾,她周身的烟气化作了一片火焰,不仅烧穿了灵气护罩,也炙烤着那些扑在她自己身上的鬼脸。 鬼脸狰狞地嚎叫着,口中吐出道道白烟,一个接着一个滋滋地消失了。 趁着这端空隙,顾昭扯下最后一张鬼脸击碎,眉心一点发亮,手中的长剑上隐隐现出金蛇的轮廓。 即便是在菩提眼之下,墨冥的攻击也全然没有什么诡计与策略可言。 封闭了五识之后,她像是凭借着本能在向她进攻,不像是一个人类修士,更像是一个无意识的攻击法宝。 墨冥的速度出奇的快,她甚至并没有用什么法术,只是似乎体术过人,只要被她近身,除了肉身受到攻击之外,顾昭的神识也陷入了危险的泥沼之中,时刻与墨冥的神识缠斗在一起。 不论是神识还是肉身,顾昭都一刻也不敢放松。 她的剑招并不繁复,但却胜在剑气中亦有与阵法相谐的正气,契合阵数。 且与墨冥不同,她身上有诸多法宝,一时间,竟也不落下风。 随着二人缠斗时间越久,墨冥的脸上呈现出一种阴沉的灰败颜色,面上的红线引却愈发地艳丽。 顾昭有了一些余裕,分出了些心神去引动体内的红线引。 墨冥猛地双目圆睁看过来。 顾昭却抓住这个空隙挥动长剑,随着一声清喝,一道金蛇自剑身上剥离开来,化作无数金色剑气猛地刺向墨冥。 烟气被剑气所驱散,相撞之处洒落点点金光。 墨冥心神一震,狠下心来逼出一滴精血,右手上血色大盛,迎着剑气而上。 第一百五十七章 对峙 既然已经动了手,索性就做的彻底一点,常宁自恃君子,沈七不愿意脏手,她却是没什么顾忌的。 墨冥露出一个笑来,精血散入烟气中时,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蠢蠢欲动地叫嚣着。 她忍不住伸出一点鲜红的舌头来舔了舔嘴唇,样子邪气又诡异。 墨冥必是邪修无疑。 顾昭心里想着,脚下快速向后退去,虚骨扇的风阵也愈发急起来。 她自怀里取出一张符箓,贴在无名剑上。双指抚过符箓,符文隐隐发光,无名剑的剑气陡然浩荡起来。 即便是墨冥也被这浩荡清正的剑气震了一震。 这剑气里,隐约有上古剑修的气息,浩浩如大海,汤汤缓流不息,让人只能感叹“逝者如斯夫”,却无法生出一点逆流而上的勇气。 这符箓,正是栖真道君赠予顾昭的,内里封印的,便是无涯道君的两道剑气。 第一道剑气主清正浩大,威力并不惊人,只将墨冥周身的烟气消弭了半数。 第二道剑气没有留给墨冥任何喘息的机会,紧接着射了出来。 剑气方脱离剑身,便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气直逼颜面,即便是封印了五识,神识也开始隐隐作痛。 就连日光也仿佛被这剑气遮蔽,一时间狂风大作,穹苍深处隐有雷声。墨冥大骇,情急之下疯狂地催动着体内的红线引吸收着子株的灵气。 无数灵气注入其中,红线引花朵饱满地绽开。 她的脸色更苍白几分,灵气流过筋脉时突生沉钝之感,墨冥却顾不得这么多,她右手作斧,握着一手血色,向着顾昭劈去。 剑气裹挟着浩荡的声势将墨冥笼入其中。 墨冥人在剑气中,只觉浑身皮肉都要被翻出,骨骼生疼,神识似乎被人一刀斩下,淋漓地像是在滴血。 顾昭受到的那一劈却被化解了大半,但饶是如此,也依旧让她拢紧了眉峰。 她连忙口含一颗极阳珠趁着墨冥尚未缓过来之时退开到十来息外。 源源不断的灵气缓解着伤势,暖暖地淌入筋脉之中,她这才感觉好受一些,连忙又掏出一把丹药吞下。 墨冥的实力不容小觑,若非有无涯道君的两道剑气,她只怕是抵挡不住,即便已经脱离了范围,顾昭却觉得仍有一股古怪的气息正在啃噬着她的灵气护罩,令她的灵气运转生出滞涩之感。 想必这便是邪气的侵蚀。 顾昭心生骇然,若是早知道这邪气这么难缠,她绝不敢靠墨冥这么近。 在顾昭后退的间隙里,墨冥勉力张口吐出一柄小巧玲珑的小剑,剑身闪着碧绿的光芒,绕着她缓缓地转动着,那绿色的光芒将她笼罩在内,与无涯道君强悍的剑气隔绝开来,保住了她的神识。 剑气的余威渐渐散去,小剑这才又回到墨冥口中,墨冥整个人失力一般地软在了地上。 她的筋脉钝钝的像是干涸的溪流。 好在神志尚算清楚,她庆幸之余不无可惜地想,这个肉身,只怕是已经废了。 她睁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与她方交过手的张无名,或者说是顾昭,见她的脸色比她也好不到那哪里去,眼中便不由地流露出一丝笑意来。 天元镜的元灵上,只怕很长一段时间都会附有她的邪气了。 就算是她墨冥得不到,也要给最后那得利的渔翁添一些堵。 顾昭与她对视了一瞬,很快便扔出虚骨扇掠身出去,向着国宗的方向遁去。 从与墨冥对上到现在,她都没有再收到华凝碧一张传讯符,国宗的形式,只会比预想中更坏。 来她这里拖住她的是墨冥,留在国宗那里的,必然就是常宁和沈七。 她先前用大阵已经破坏了他一次计划,这一次,常宁必然是奔着万无一失来的。 常宁的斗法手段未必有墨冥狠辣,却比墨冥更擅于利用形势,使其对自己有利。 等她赶到国宗的时候,华凝碧领着数百个学生在宗内抵抗,向着阵盘输送灵气,但弟子们都是炼气低阶修士,竭尽全力输出的灵气,也十分微薄,难以挽回颓势。 华凝碧虽然是筑基修士,却并不知道怎么操控大阵。 阵法已经被破的七七八八了。 那散修沈七手里拿着常宁形状古怪的算盘法宝指着法阵的漏洞,常宁便带着人向着他所指的地方猛攻。 到处是低阶中阶符箓催动的声响。 此时的国宗大阵,已是强弩之末,即使她强行操控,也未必能有多大的威利。 顾昭落在华凝碧身前,头也不回道:“带着弟子们进书阁内暂且躲一躲。” 书阁里放着道经与心得,往常都设有一个小阵,聊胜于无。 华凝碧见她落下来,心下一喜,很快眼眸中那点欣喜便被忧愁与愤怒冲淡,她低声道:“殿下,书阁的阵法太小,抵挡不了多久。” 顾昭扫了一眼常宁身后的练气低阶修士,心念一转,便道:“也好,就让他们也留在这吧。” 她倒要看看,常宁为她们准备了些什么。 常宁与沈七步伐从容地走上前来。 常宁面上全无笑意,眉峰蹙着,嗓子干干道:“张道友,华道友,别来无恙。” 华凝碧眸中满是怒意,并不接话。 顾昭却是向前踱了一步,盯着那散修道:“道友眼角的这颗痣很是好看。” 沈七坦坦荡荡地对她笑道:“自然是如此,承蒙顾道友夸赞。” 常宁微讶,看了他一眼。 沈七却像是看也没看到,对着顾昭道:“道友可知,要如何破局?” 顾昭收回目光,微微笑道:“看来你们是要用我与国宗弟子的血来杀大龙了?” 沈七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也不回答,往后闲闲退了半步,将常宁让了出来。 常宁则沉声道:“无名道友,自我们选择执黑执白那一日便注定了有今日的相争,”他提笔在两方面前划了一道泾渭分明的墨线:“今日之事,还要请道友海涵。” 墨色自上而下渗透开来,淋漓地滴落如同鲜血,洒了几滴在顾昭袍角。 顾昭挥剑将袍角割掉,看也不看一眼那洒了墨色正渐渐被腐蚀掉的袍角,横剑在身前:“常道友,定论不要下的太早,谁请谁海涵还未可知。” 第一百五十八章 杀了你才能破局 常宁闻言面色却是好了些许,他手腕一转,墨笔被抛至空中,那一道墨色陡然自天而降,以极快的速度向着顾昭及国宗弟子脚下蔓延。 沈七则退至一侧,像是个袖手旁观的看客。 顾昭将扇子背在身后,对常宁笑道:“道友破了我的阵法,便想这样就与我一战了。” 她的目光掠过常宁等人,看向国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 皇宫内有她的阵法,墨冥与她闹出多大的动静都不会出什么大事,国宗内的大阵却被常宁先一步破了,他们二人若是动起手来,不说外面的百姓,就是他们各自花费数年培养出来的弟子,也全都废了。 沈七轻轻笑了笑:“道友无需担心,某当年机缘巧合曾得了一个法宝,倒可以借给两位一用。” 他的说法很有意思,不说我们,却说两位。 沈七说着,便将一物掷向空中,那是一块小巧的棋盘,在空中不断变大,发出隐隐的光芒来,两个小蒲团盛着黑白棋子悬在二人头顶。 常宁默不作声地端详着那棋盘。 这棋盘,不出意外便是沈七那日自弈所用的。 没想到竟然真不是凡物。 一个散修,要有多大的机缘,才能得到这样的法宝? 但而今却不是深究之时。 顾昭率先跃上棋盘,并不急着动手,盘腿坐在一侧,稳稳地看着他。 常宁踩着墨笔亦落在棋盘上。 棋盘上另有天地,四周淡淡的灵雾流动,将棋盘与外界隔开。 沈七袖下的手悄悄地掐动起来。 顾昭已经向着常宁扬声问道:“你是不是真的找到了破局的方法?” 常宁遥遥看了沈七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转过头来,神色中的迟疑不似作假:“我们产生了分歧。” 顾昭愕然。 常宁与她方才还是兵戎相见的架势,怎么现在突然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 常宁看出她的错愕,不禁苦笑道:“我已做了太多身不由己之事,没有朋友可以倒苦水,就由你这个做敌人的暂且凑凑数好了。” 还有闲心开玩笑,顾昭却不由地正了神色:“你们生了什么分歧?” 常宁收起笑容,眉间多了几分凛冽的杀气:“沈七与墨冥皆认为,只要杀了你,这个局便自然破了。” 他压低声音,俯身道:“我怀疑他们不是本界之人。” 顾昭心神一动,却并不答话。 如果是这样,常宁当下的举动倒是可以理解了。 常宁要循着密令做事,与她的分歧来自于红线引,可若是有他界之人掺和在这件事中,便不是这么简单了。 常宁心里定然认为,比起他界之人,她这个本界的修士,此时反而是最为可信的。 莫嫣然和与他们同来的几人皆已经被此地的天道规则束缚,只剩下一个可以称作是敌人的她了。 但她自然不可能就这样完全放下防备,将她的猜测尽数告诉常宁。 她震惊的反应被常宁收进眼底,常宁心下稍安:“我与他们在这一点上有了分歧,而我的打算,想必你也知道。” “那位前辈将我们困在这小小一国里,破局自然要从这里着手。” 顾昭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否则他们也不会耗费这三年各自布置了。 “这秘境乃是前辈一手所造,秘境内一草一木一花一树皆可算是前辈所有。” “若我没有猜错,大周之外另有广袤世界,或许仙盟的其他道宗弟子便散落在秘境的其他地方,也如我们一样暂时被困住了。” “运转着这样堪比一个小千世界的空间,纵然是大乘前辈,也须得耗费不少心血。” “所以我一直以为,只要完成前辈的任务,将此地风云搅起,闹个天翻地覆,这一局也就破了,前辈想必还有另外的考验在等着我们。” 他说着看了沈七一眼,像是在确定他听不听得到他们的对话。 沈七看着华凝碧与国宗弟子,似乎全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既是沈七的法宝,法宝中的情形,他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能做到这样镇定自若,要么是对破局的方法十分笃定,要么就是对自己颇有信心。 无论是哪一种,沈七都不可能是等闲的散修。 不怪常宁会心生疑惑。 顾昭心里却想起墨冥对她那暧昧的态度来。墨冥对她一直有着若有似无的关注,即便是决意站在常宁那一边,也要做出个给她报信的样子,但今日那一战,却全然不管不顾,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要将她抹杀。 这与常宁所说正好对上。 但仅仅是破此地的局,墨冥怎么会在本界的时候就会有那样的态度? 顾昭唤醒千面之中的天随灵君:“杀了我就能破局,是真是假?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与你那位主人有关。”她索性将话题挑明。 天随灵君顾左右而言他:“我的主上,只有你一个,你自己会不清楚吗?” 顾昭冷笑:“你就装吧。” 天随灵君不肯说,恐怕这个局还没有到最后一刻。 顾昭看向常宁:“所以,道友为何要告诉我?” “难道道友以为我会为了破局杀了自己不成?”顾昭好笑道。 她在扇面之后摇了摇头:“我这个人,惜命的很。” 常宁长长呼出一口气。 事到临头,他居然有些下不了手,看着这位张道友的眼睛,有些话很轻易便从口中滚了出来。 是她出了什么问题问题,还是他自己出了什么问题? 常宁挥去识海中一些纷杂的思绪,凝眸道:“无名道友,早一日破局,兴许便会有一个修士能逃脱种下天命红线的宿命。” 顾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可要是破了局,下一个考验里,仍旧与现在的情形一般无二,你难道还能放弃种下红线引的任务?” 她一双眼睛像是浸过清泉,粼粼地看着他。 常宁移开了视线。 不能。 他在心里默默道。 一时间棋盘之上的氛围又紧张起来。 “某有个方法,道友或可一试。”识海中忽而响起一道嗓音,淡淡带着笑意。 第一百五十九章 另一种方法 是传音。 顾昭坐在棋盘上,看上去像是在思索,实则是在识海中与沈七传音。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本界?” “道友想我是什么人便是什么人好了。”沈七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 “呵。”顾昭带着嘲意笑了一声。 “藏头露尾,非君子行止。”像是猜到她的想法,沈七慢慢说出了她心中所想:“道友不妨把我当做一个小人。” “向来不会有修士嫌自己寿元长,道友既不可能抹杀自己,不如试试让他人夺舍。” 顾昭冷笑:“让谁夺舍?我如今不过是筑基修士,被夺舍了元神只怕也被抹杀了。” 她又不是金丹元婴修士,被夺舍之后大不了让元婴跑出去再找具身体,筑基修士的元神远没有高阶修士凝实,被夺舍后几乎没有什么活路。 这和直接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沈七不以为杵,意味深长道:“这便不在沈某的考虑范围内了,想必道友能找出一个万全的方法。” 他这是什么意思,顾昭心中有些狐疑,转而问道:“我姓张名无名,不知道道友叫什么名字?” 他含笑道:“顾道友,在下俗世里祖上姓沈,入道后人人喊我沈七。” 顾昭闻言心中一凛,不由地深深看了他一眼。 沈七正冲着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她与他不熟,他却像是很了解她。 沈七与墨冥,那位大乘前辈,往生大陆与本界,还有她在时间回溯里看到的东西,她入道后的种种经历见闻,像是一张大网,铺天盖地地向着她笼罩下来。 她回过神来,应付了常宁几句,又在暗中询问天随灵君:“你如今还有办法能入我的识海吗?” 天随灵君一副被惊得要跳起来的样子:“你要干什么?问我这个想干嘛?” “少说废话,你告诉我,这个总是能说的吧。” 天随灵君迟疑了一会:“……你是不是活腻了?” “我事先声明啊,你这个身体我真的看不上,以前我也是没办法,形势所逼。” 顾昭抓住了他话中的重点:“是你那个主人逼你的?他为什么要逼你夺舍我?” 她当时只是一个练气修士,除了吸收灵气的速度快一点,也没有什么过人的地方。 “都说了是形势所逼,形势你懂吗?”天随灵君急躁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刻意的鄙夷。 顾昭长长“哦”了一声:“这样吧,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到我的识海里来,像以前一样,帮我控制一段时间身体。” 天随灵君很是惊讶:“你敢让我控制你的身体?” 顾昭理直气壮:“这怎么了,我们都立了灵契,你是我的器灵,我有什么好怕的。” 修士与高阶灵宝订下的灵契是对元神有效的,即便天随灵君的元神占据主动夺取了主人的身体,因为灵契,顾昭的元神依旧会是它的主人,能够影响、控制它的元神。 这是把它看做了自己人的意思。天随灵君第一次有了一种莫名的类似于受宠若惊的感觉,他愣了愣,正经道:“是不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离开顾昭的识海后,顾昭与他人之间的传音入密天随灵君自然是无法听到的。 顾昭简明扼要地将她与沈七的对话告诉了天随灵君:“……那个沈七,也是上界的,他看上去很笃定,他的提议,未尝不可。” 天随灵君安静了半晌。 它有些慌乱,冥冥中却又生出一丝解脱的快意,它带着一股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破罐破摔的决然道:“我有办法,但需要你的协助。” 顾昭几不可见地微微颔首,笑道:“自然,没有问题。” 常宁那边却想当然地认为顾昭是不可能接受“杀了自己”这种荒谬可笑的提议的,他从悬着的蒲团上拈起一枚黑子,以灵气推动,将之落在棋盘上:“无名道友,承让了。” 顾昭有些惊讶。 看常宁方才的样子,是想和他打一场,怎么却做出一副下棋的样子来。 但她自然不会拒绝,将一枚白子扇至棋盘上。 白子落在棋盘上的刹那,她这才察觉出了其中的蹊跷。 要在这副棋盘上下棋,远没有那么简单。 她只是单纯地输入灵气,棋子并不会按照她所想落在她选择的位置上,反倒是落在一个常人绝不会下手的地界。 她又看了看黑子。果然也在个古怪的位置。 她和常宁的第一手棋,看着像是两个臭棋篓子在对弈。 常宁自然也觉察出了其中的问题,一时间心中疑窦丛生,被他强行按捺下去,屏息凝神,专注地将神识落在黑子上。 两人尝试了一番,发现落子的位置,与他们的招数有关。 扔符箓推动棋子的位置与单纯用灵气推动的不一样,用法器推动的位置又与用符箓的不一样。 总而言之,在这副棋盘上下棋,亦如修士之间的斗法。 常宁便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在这棋盘上自弈的沈七,他真的只是在下棋吗? 白子渐渐地将黑子围了起来,像是一阵无形又狂野的风,蠢蠢欲动地将要席卷整个棋盘。 常宁心神一动,袖中八卦算盘的清正之气令他顿时舒服许多,一心一意地放着法术推动棋子。 至于他带来的那些“弟子”,他早已有安排。 数百个国宗弟子中,已经有十来个人面色不大对,汗如雨下,苍白如纸。 华凝碧的精神紧紧地绷着,见状,面上不由地浮现出一丝焦急。 棋盘在空中,她不知道顾昭与常宁在说什么,却也不敢贸然打扰,怕自己会害了顾昭,她向着对面看去。 华凝碧冷声对沈七喝道:“你在让他们做什么,还不快停手!” 沈七自始至终都抱臂闲闲地站着,闻言抬起头来,自袖中露出两只手,微微笑了笑,表示他也无能为力。 华凝碧远黛般的眉毛像是拢住了一层浓浓的山雾。 有几个国宗弟子口中喊着“老师救我”,人已经不自觉地栽倒在了地上。 华凝碧的心像是在滴血。 第一百六十章 大乱 她比顾昭在国宗待得时间更久,她把这些弟子,不仅仅是当做学生,更像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她看着他们从读道经的懵懂无知开始,经历着他们引气入体的喜悦,遇到瓶颈的苦恼,进阶突破的快意…… 还有而今深深的对未知和陨落的绝望。 识海中某个关窍像是忽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打开,无数不知名的东西涌入灵气翻涌的识海之中,滋润着她的神识。 她下意识地向乾坤袋输入灵气,从中抽出一把玉白罗伞,转而对于三道:“带他们去书阁。” 等于三带着所有的弟子转移到了书阁内,无数雪花霎时化作锋锐的利剑,自伞下旋转着向沈七射去。 沈七将手中的玉牌向身前轻轻一抛,空气中的灵气在玉牌之下如池塘里的清水一般荡开了一圈一圈涟漪,来势汹汹的雪花触到玉牌之下的涟漪,轻轻巧巧地消融了。 华凝碧抿了抿唇,眸中满是毅色,她将罗伞抛至空中,念动咒语。 罗伞在她头顶旋转,伞上的图案渐渐地显现了出来,往常显得十分风雅的花鸟鱼虫水墨画,在旋转之中自伞上剥离出来,宛如冰雪雕就,落在沈七与他身后常宁带来的练气修士之中。 一触到修士,白雪便爆裂开来,将那炼气小修士用冰雪缚住。几个倒霉的练气修士睁大了眼睛,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沈七的两块玉牌上浮着一层淡淡的灵气,绕在他身侧,将白雪在空中击碎,而他自己仍旧站在原地,未动分毫,似乎也毫不在意他们二人斗法的灵气波动会给他身后的练气修士带来多大的冲击。 华凝碧看的齿冷。 棋盘上的两人却陷入了胶着的状态。 常宁的棋数步步为营,每一个位置一个招式皆是精心推敲过的,没有一粒废子,顾昭却像是想到哪里下到哪里,四面八方全无顾忌,时常让人摸不着头脑。 饶是常宁,也不敢有半点轻视之心,紧紧地盯着棋盘。 一个棋童打扮的木头人却出现在了棋盘边。 它木头做的嘴巴一开一合:“主人说了,输的人,恐有性命危险,还望两位前辈心里有数。” 那木头人做的活灵活现,关节灵活,毫无滞涩,显见它的主人在傀儡术的方面造诣颇深。 但对弈的两人却都无暇关注。 原本想收了手的顾昭又下了一子。 她虽在棋盘上,对国宗内的情形却也不是一无所知,她本想制止华凝碧以卵击石,怕她不自觉着了常宁的算计。但此刻,她却无法收手了。 红线引总是能提醒她她有多么无能,与其像华凝碧那样干着急,不如好好下这一盘棋。 倘若小木人所说是真,她不能输。 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她这条并不全属于自己的命。 她看着常宁越发肃然的神色,不由地有些恶意地想。 常宁当初知不知道,自己引进来的,是头狼呢? 而玉章殿内,陈希带头递了告老的折子,紧跟在他后面的便是吏部尚书。 吏部尚书是个眼袋形如书袋的中年人,早年间便被酒色掏空了身体,今日却像是一夜之间年轻了十岁,精神抖擞容光焕发,陈希亦是如此,纵然眉宇间难掩忧色,整个人的气色却与过去全然不同。 顾越坐在鸾座之上,打起精神想要挽留他们,但到底整个人都恍恍惚惚,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利索。 就是这样,却也没人关注大周的这位女帝。 他们一心一意地盯着陈希,琢磨着近来京城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 陈希和吏部,到底是得了什么消息? 顾越恍恍惚惚的,好像已经看到自己端坐在鸾座之上,俯视着阶下她的臣子,他们恭恭敬敬地弯腰俯首,听着她条理清晰地说这话,一旁清雅出尘的临安摄政王冲着她微微地笑。 她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临安王此时确也站在她的身旁,瑟缩的倒像是正经的司礼太监,一副想管却又管不了的样子。 顾越清醒了那么一瞬,她对着临安王便大声喝道:“去拿来!把孤的镜子拿来!” 朝堂上人人目不斜视,恍若未闻。 临安王猝不及防之下被喝得一哆嗦,连个小黄门也不喊,慌忙忙地就跑了出去。 玉章殿内乱成了一锅粥。 同样乱成一锅粥的还有京城的街市之上,无数不明所以的百姓涌到国宗之外,探着头伸长脖子向着里面看。 看热闹的百姓什么人都有,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叼着脏兮兮的馒头缩在墙角,宗室妇人们带着自家的护卫挤在人群里,看到沈七之后大多惊呼“沈先生”,小贩也全不做生意了,推着板车站在一边张望着。 华凝碧迟疑了片刻,将罗伞收回手中。 她冷眉冷眼道:“你叫沈七?” 沈七笑吟吟地点了点头。 华凝碧冷笑:“不愧是能一路修炼至筑基的散修,实在是好冷的心肠。” 沈七好似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华道友,沈某也算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他人虽从从容站着,神识却一错不错地盯着棋盘上的情况。 他虽能猜得出来,却还无法笃定自己的猜想。 那个叫顾昭的小修士,十之八九会认同自己的方法,只等她的神识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便能验证他的猜想。 胡大与阿乔在人群中冒出头来,继续指挥着那些弟子收割子株。 华凝碧冷哼一声,罗伞飞舞着穿过人群,轻轻巧巧地便将胡大的头割了下来。 胡大咽气之前五官还能动,他露出了一个怪异的笑来,与他原先所表现出来的憨厚全然不同。 华凝碧心知有异,连忙收回了罗伞。 她的气海内,忽然悉悉索索地生出了一根红色的藤蔓,绯色的花朵在气海表面缓缓开放,她猛地一翻手,衣袖滑落,露出洁白的手臂。 无数细小的虫子一般的事物在皮肤下蠕动着,一条粗壮的红线正在飞快地生长着。 她骇然睁大了眼睛。 沈七暗暗摇了摇头。 蠢货。 第一百六十一章 局破 顾昭额上滴下汗来,灵气鼓荡得她袍袖翻飞,剑气与灵气汇成一缕,在棋盘上开出一条宽阔的海面,将白子推向天元。 “高者在腹,便当是天元。可惜你晚了一些。”沈七传音与她。 那条剑气开辟的海面翻滚起白色海浪,汹涌澎湃地扑向棋盘四面八方,海面形如气海,灵气蒸腾,蔚为壮观。 棋盘被海水所吞噬,触目可及的国宗内景象,赫然变作缭绕的云雾,云雾之后有隐隐的霞光,赤绯相杂,绚丽异常。 顾昭与常宁却皆慌了神。 常宁向来谨慎,此刻是因发现事情脱离了自己的掌控而生出些自然而然的警惕。 顾昭则是陡然发现,此处的天道规则似乎与方才的不太一样了。 她垂眸听着八方的风,在心里默默地盘算着。 云雾离他们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浓,霞光随之变得更加夺目,笼罩在二人的身上,却自有一种让人喘不出气来的窒息感。 这里的空间像是在不断地缩小,一股不属于筑基修士的力量陡然出现在缥缈的云雾之中,云霞之中一道惊雷劈过,绚烂的天空立时像破碎的画纸一样剥落。 黑夜出现在云霞消失的地方。 顾昭与常宁对看一眼,皆是心惊,同时停下了手中正在掐动的法诀。 无论他们用什么口诀法术,什么攻击的手段,打到黑暗之中,都在一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棋子消失了,唯有他们二人仍旧站在棋盘上。 顾昭正站在天元。 “顾道友,天元是你的了。”沈七带着淡淡笑意的嗓音出现在识海之中。 沈七在暗示她,甚至是逼她试一试他给的办法。 但这股气息却绝不会是筑基修士的气息。 她看了看对面的常宁。常宁是很少会将情绪露在脸上的人,但此时,他的神情却是少见的凝重。 他看起来像是完全不知道沈七要做什么。 顾昭看在眼里,对天随灵君道:“你准备好了吗?” 天随灵君没有回应,片刻后,棋盘上的顾昭忽然变了面色,她满脸慌乱,跌跌撞撞地开始乱走,像是在躲着什么无形的东西。 起初常宁并没有在意,但很快,他觉察出了其中的不对劲。 顾昭身上的气息很不稳定,一会强一些,一会弱一些,强的那个气息极其宝力,弱的那个气息却熟悉又温和。 他几乎是立马便猜到了顾昭在被人夺舍,只是他并不知道这个夺舍的神识从何处来又是什么人,怎么会跑到沈七的法宝里当着他的面便要强行夺舍。 云霞剥落的速度越来越快,漫天云霞都被黑暗吞噬,沈七的声音则出现在黑暗之中。 他声音里满是掩藏不住的焦急:“常兄还不快动手!再不动手我的秘法就要支撑不住了!” 常宁陡然明白过来。他拎着墨笔纵身跃至顾昭身旁。 “常道友,快动手!”沈七低声急急地催促。 一股澎湃的灵气自笔尖下爆开来,常宁面无表情地凌空书写,写满一行又一行,墨字如铁链一般将顾昭一圈圈收进。 常宁的速度越来越快,顾昭皱起了眉,但仍旧没什么反应。 铁链之上涌动着溢出的灵气,形成一道淡淡泛着血色的透明屏障,将灵气护罩轻易地击碎,随着常宁手下的动作,铁链一点点地收紧,道袍触到墨色铁链,发出滋滋的白烟,铁链则不管不顾地依旧向着道袍下顾昭的肉身嵌去。 暴戾的气息重又在顾昭身上出现,而另一股气息,则消失的干干净净。 常宁分神皱了皱眉,他总觉得,这股气息很是不寻常,一面是暴戾,一面却又透出一种凛然,让他生出一种熟悉之感。 但他顾不得多想,狠下心催动更多的灵气汇于笔端。 不好好把握这一次的机会,再有下次,他未必能说服自己再下狠手。 遇到难以决断的事,当是快刀斩乱麻。 他不敢再多想。 沈七同样面无表情,不是在看棋盘,也不是在看骇然的华凝碧,他手里拨弄着几根数筹,快速地变化着位置。 他的表情冷淡又温和,倘若于三看到,便会想起顾昭临风而立看向国宗外闹事百姓的神情。 几乎如出一辙。 原本晴好的天空忽然雷声大作,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滴落在人身上,足以将衣袍烧穿,街市上的百姓疯了一样地乱跑起来,试图躲避这古怪的大雨。 华凝碧气海内的动静还没有平息,便感到一阵强大的威压与巨大的撕裂感。 远在京城外的安红菱亦是如此。 她转身想让几个炼气弟子停止破阵,却发现他们皆神色痛苦,面容扭曲。 她心里咯噔一声,茫茫然地在原地打坐,将灵气在体内运行数个大周天。 沈七将算筹拢进掌心里。 破局了。 算筹重新化作玉牌。 他微微地笑起来,收回神识,看着乌云倒海翻江一般的天空。 天元镜的主元神坐不住了。 看来他是差点就杀死了它辛辛苦苦培养的人。 刚刚入道的小姑娘好骗,衍化了数千年的老家伙却不好骗,沈七收回棋盘,身形一晃,竟是凭空消失了。 顾昭与常宁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棋盘上甩脱,自空中坠落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昭睁开眼来。 远处群山雾绕,树木苍翠欲滴,耳中充斥着缓缓的风声与溪涧流动声,赫然又是一个新的世界。 她觉得神识一抽一抽的疼,又累又痛,一点也不想动。 这种累不是肉身上的累,是神识的累。 天随灵君虽然与她存在灵气,可夺舍却不是一件儿戏的事情。 天随灵君又成了器灵,真正夺舍的时候,它自己都很难控制住自己。顾昭一方面要用灵契牵制天随灵君,另一方面又要小心引导他进入识海,自己为难自己,也不怪神识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她在草地上躺了一会,不敢放出神识,只能举目四望。 这里不止她一个人,十来息开外,便躺着三四个人。 其中有一个穿着淡紫色道袍的修士正坐起身来,抬眼看了过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 重逢 张玉和重又站在了明镜之前,心里有万千唏嘘,面上却不动声色:“她是骗你的。” 塔顶的声音云淡风轻道:“本座自然清楚。” 张玉和睁着眼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神色有些复杂:“那你还让她破局进来?” 微光里,镜子里的年轻修士,面如冠玉,浑然青涩,唯有眼中弥漫着阴霾。 与上一次从这里离开时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全然不同。 “这天元界里不要说千年,就是亿万年也只生出一个这样修有情道的元神,本座盼了千年,怎容她有一点闪失。” 张玉和望着镜中那张干净的脸,嘲讽一笑:“她可才只有筑基初期,我看是你元神之力不够,快要消散了吧。” 一道血雾化作的鞭子从塔顶的黑暗中垂下来,狠狠地鞭笞在他身上,那不男不女的嗓音淡淡道:“本座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那你何必要再给我一次机会?”张玉和动了动,他的脸隐藏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楚神情,只能听见他低低的声音。 “你以为是为了你?”那声音哈哈大笑起来:“本座不过是想要个引她过来的人罢了。” 不等张玉和有什么反应,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气息从镜中喷薄而出,将他狠狠地甩向锁魂塔外。 那声音重又恢复了冷漠:“她到了,你该去做你该做的事了。” 张玉和落在锁魂塔外的残垣之中,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人狠狠地挤压过,他用手揩去嘴角的鲜血,勾起一个笑来。 这器灵自以为掌控了一切,它大概不会想到,他会把自己的令牌和她换了。 该看的东西那张无名早就该看到了,以她的资质,多少也会猜到一些。 它这老东西就保持着它的自以为是吧,等他们正面相对,未必谁输谁赢。 他抬了抬手,数只青绿色的小虫从他袖中飞了出来,向着南面而去,张玉和抛出葫芦形法宝,化作遁光追了上去。 他还要先去将姜如的事情了结了再去找张无名。 …… “张道友,居然是你。”那淡紫色道袍的修士直起身来,径直向着顾昭大步走来。 顾昭站了起来,同样十分惊讶:“叶道友?你怎么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来人正是叶无双。 他看起来与在论道会中没有什么两样,仍旧丰神俊朗,气势如虹,整个人冷冷的像是一柄流动着寒光的剑。 按理说他这样冷淡的气息会让人觉得不舒服,但等他靠近,顾昭却觉得神清气爽,腰间的无名长剑甚至在剑鞘中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剑吟。 叶无双听到剑吟,浅浅地勾动唇角。 他心情颇好道:“这是什么地方我不知道,但我却知道,能从之前的地方出来,实在是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顾昭有些诧异,却也没有多想,等看到他起身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青色的身影,这才恍然。 有“青衣仙子”雅称的谭清漪像是没有看见她一般,对着叶无双道:“无双,你遇见谁了?我们这是破局了吗?” 顾昭忍着神识的疼痛,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叶无双神情冷淡:“自然是遇见了朋友。” 朋友,什么朋友。谭清漪在心里冷笑,转过去,惊呼一声:“张道友!” 顾昭对她点了点头,笑道:“谭道友,好久不见。” 谭清漪声音有着恰到好处的惊喜,听上去甚至颇为诚挚,顾昭却不会想当然地以为她见到自己真的会有多么欣喜。 她还记得在论道会大比中谭清漪那若有似无的敌意,她藏得很好,奈何却瞒不过她。 而今再看她紧紧跟着叶无双的黏糊劲,顾昭自然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她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坦坦荡荡地对叶无双道:“妙无、正觉两位道友和你们不在一处吗?” 叶无双看了她一眼:“他们和南平与我一直待在一处,这会儿传送进来,应当不会离得太远才是。”说着,人突然快速地掠了出去。 谭清漪担忧地喊了一声“叶大哥!” 片刻后叶无双拎着一个小女孩走了回来,顾昭认出这就是之前与他们一直待在一处的女童。 女童揉着眼睛,一副刚刚清醒的样子,看见顾昭和谭清漪站在面前,果断地伸出了手。 谭清漪温柔地笑着,也伸出了手。 女童扑进了顾昭怀里。 谭清漪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她看了叶无双一眼。 对方像是一点也不知道她的尴尬。 她心中气结,却只能默默地把手收了回来,颇为无奈地笑看那女童。 “瑶光,你又乱抱。”有人轻轻笑道。 这声音十分熟悉,这念头刚刚出现,便见沈七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他的样子有几分狼狈,神色却是从容镇定,光风霁月地勾着唇角,将他一张平凡至极的脸都染上了几分清逸。 瑶光大大的眼睛亮了起来,转而对着他伸出手。 沈七笑吟吟道:“瑶光,我从来不抱小姑娘的。” 瑶光小姑娘将脸埋进了顾昭怀里,似乎有几分闷闷不乐。 顾昭有几分尴尬,只能揽着这个对她自来熟的小姑娘,想着天随灵君曾经说过的话。 这个叫瑶光的小姑娘不是人类修士。 那她到底是什么呢? 叶无双已经对着沈七道:“沈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声音里的讶然不容错识。 顾昭看向沈七,心里则暗暗地琢磨起来。 叶无双居然认识这个沈七,他不是一个散修吗?倘若是旧识,听叶无双的口气,两人显然很是熟悉。能与叶无双这样熟悉,这沈七的实力绝对不会太弱。 既然这样,他参与论道会,进入靑舟秘境实在是太理所应当的事情了。叶无双为什么会这么惊讶。 沈无……又是无什么?莫非这沈七也是“一派二观三宗”的弟子? 这倒不是没有可能。 顾昭若有所思。 沈七已经对着叶无双笑起来:“我怎么不能在这里?” 说话间,又有人过来了。 妙无瞪着眼睛,远远地发出一声怪叫,说的话与叶无双几乎一模一样:“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坦白 沈七摇了摇头:“天元镜是诸道圣物,我在这里,当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才是。” 叶无双蹙眉沉沉道:“你来了这里,谁去阻截正果寺的人和那帮魔修?” 沈七失笑:“你这样说,岂不是在骂我太和宗都养了一群废物?” 叶无双抿着唇不再说话,眉宇间却有几分担忧。 谭清漪愕然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你们在说什么?哪里有邪修和魔修?” 她看向叶无双:“叶大哥,出了什么事?” 叶无双看了安安静静的顾昭一眼,沈七却是袖子一动,一张符箓从袖中飞出,贴在了谭清漪身上。 谭清漪嘤咛一声倒在了地上,谁都没有要扶一把的意思。 顾昭有些意动,那叫做瑶光的小女修却紧紧地扒着她不肯让她走。 妙无看了一眼顾昭,笑眯眯地示意叶无双:“叶师兄,这一位,要不要也……” “不用。”叶无双微微有些迟疑,沈七已经压低了声音意味深长道:“她知道的越多越好。” 叶无双点了点头,径直走到顾昭面前,伸出手来,掌心里是一枚玉简:“顾道友在阵道上造诣非凡,不如加入我们的队伍。道友意下如何?” 顾昭怀疑那枚玉简与常宁手中的那枚或许来自同一个地方,当下便有些迟疑,瑶光则紧紧地搂着她不肯松手。 话音刚落,叶无双忽然变了神色,冷凝道:“是哪位道友在这里?” “她不可能答应你。”有人边走边扬声道。 张玉和自不远处走了过来。 他的样子有几分狼狈,神情却十分笃定。 顾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时间回溯中的张玉和。 张玉和已经走到她面上,欣喜中含着些复杂的情绪:“无名道友!” 不等顾昭反应,他便伸出手来,压低了声音道:“无名道友,跟我走,我们去守夜林。” 顾昭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微微睁大了眼睛。张玉和低低地补充道:“如你在时间回溯中看见的那样,守夜林有……” 在时间回溯中,张玉和确实在守夜林瞒过了常宁的耳目取走了一件东西。 但这个时候的张玉和又怎么会知道? 顾昭想了想,果断地将瑶光抱了起来还到叶无双手中:“几位道友,张某要先走一步了。” 叶无双摊开的手掌收紧,顺势接过了瑶光。 瑶光一只小手揪着顾昭的衣袖不肯放,妙无一张脸上有几分少见的真诚:“我劝道友,还是跟我们一路比较好。” “几位道友的好意我心领了。”顾昭将衣袖从瑶光手里抽出来,看着妙无那肃穆的神情,微微带着几分好笑道:“张某不过是跟着族兄去看一看,与几位道友必然还有再见之日。” “张道友说的不错。”沈七接道。见顾昭看过去,他甚至还微微地眨了眨眼睛,像是他们曾有过什么心照不宣的约定一般:“我们与张道友同在一地,自然还会再见。” “张道友,是也不是?” 顾昭心中虽然不以为意,却还是顺着台阶颔首道:“自然是如此。” 实际上她已经打定了主意,她根本不可能会来找他们,能不能遇到,鬼才知道! 这几人未必对她有什么图谋,但看方才的情况,的确有将她拖下水的意思。 她可不喜欢管闲事,只能让他们失望了。更不用说,她还有事情要问张玉和。 张玉和扔出了熟悉的葫芦形法宝,那法宝在空中越变越大,逐渐超过了御剑飞行所需要的高度。 二人进入了葫芦形法宝之内,法宝霎时拔地而起,向着东面而去。 他们走后,沈七抱臂问道:“那是什么人?” 叶无双抱着瑶光看着空中消失的遁光:“张玉和,明台观的小修士,和那张无名似乎关系很好。” 沈七不置可否,笑着摇了摇头。 或许是他的错觉,那小修士看起来,并不像是刚刚醒过来的样子。 他摩挲着手中的玉牌,直至他们在掌心中微微发热。 一股微妙的灵气自玉牌中透入他掌心里,他沉吟了半晌,不再说话。 叶无双却已经皱着眉道:“守夜林,那是什么地方?” 葫芦形法宝降落在守夜林内。 张玉和轻车熟路地带着她到了时间回溯中所见那只巨大金蟒的所在地,他们在几十息开外便停了下来,张玉和在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方松了一口气。 “无名,我有话要和你说。” “你还记不记得你进秘境之前看到的东西。” “我要告诉你,那都是真的。” 见顾昭神色镇定,张玉和皱着眉有些慌乱起来:“你是不是不相信?我怎么会骗你!” 顾昭失笑:“你不是已经骗了我吗?” 张玉和奇异地镇定下来:“是,我就是你看到的那种样子。我确实接受了锁魂塔器灵的条件,但我却觉得,我未必要全部听从它的意思。” “当时到了后面我便隐隐地清楚,锁魂塔的妖力在不断消失。” “可以肯定的是,它帮我重新来过以后,妖力流逝地更加地快了。我猜它要我将你带去,是要用你来修复元神。” “你可以想一想,你身上有没有它所迫切需要的东西。” 第一百六十四章 兽潮 闻言顾昭忽而朗声笑了起来,她将虚骨扇在掌心里轻轻敲着,说笑话一样道:“你们一个两个的这样和我说,我都快觉得不是我身上有什么宝物,是我这个人有什么不凡之处了。” 张玉和絮絮叨叨讲了一通得了这样一个回复,当即暴跳如雷:“你到底知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啊!张无名,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你难道没看到时间回溯吗?” 他带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内里夹杂着一丝沉郁,恨恨道:“你道我为什么要和你换身份玉牌?” “不就是为了给你看看我所想告诉你的事情。” 张玉和用一种掺杂着嫉妒之类情绪的目光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重来之后,我一直觉得很奇怪,锁魂塔为什么会选中你。” 她在前世甚至都没有出现过。 张玉和陷入了回忆之中,曾经那些死在他手下魂魄的面孔一一出现在他的识海中,他反反复复挑来拣去,却没有一张和她能完全重合的。 不是她前世没有进靑舟秘境,便是她从没有出现在本界过。 无论是哪个,都代表着这书中出了变数,很可能将整本书的剧情都完全影响了。 除了将她稳住,他该不该告诉常宁? 常宁得了应得的气运,也该付出些相应的代价才是。 他打定了主意,这才觉得快意许多,说话的语气也不自觉地带上了从前的阴沉:“你跟我去杀了金蟒,先将锁魂塔的钥匙取回来。” 前世他最初深陷在两难的抉择中,被不必要的烦恼所困扰,而今他虽然不需要钥匙了,但这钥匙却也不能被常宁得到了。 否则常宁认主了锁魂塔,通天的仙途,还与他有什么干系? 或者,他可以全不出面,将机缘都丢给张无名,让他去和常宁斗好了。 他看了看袖下白皙的手,慢慢地握成拳。 若是有选择,谁愿意变成那副半人半鬼的样子呢? 他总要给自己一条退路。 一阵灵气波动,凛冽的杀意直逼脖颈,张玉和低喝道:“无名,你要干什么?” 虚骨扇抵在他脖颈上,一股无形的寒意弥漫开来,扇骨生出了剔透如冰的尖刃,已经半嵌入他的皮肤里。 “这样才比较像你。”顾昭笑道,握着扇子的手却分毫不动:“虽然那样也蛮有趣。” 张玉和下意识地想伸手挠挠头,自己却也有点好笑,直直地站着,问道:“你要干什么?” “我以前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今生却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你见过姜长老了?你对她做什么了?”顾昭收了笑容,肃然问道。 张玉和先是皱了皱眉,随即方是满脸愕然:“我去找她做什么?” “你是不在意姜长老了不想救她了,还是,”顾昭一双眼睛明晃晃地看过来,像是一面镜子,可以照出他曾经的模样:“你不想追究从前她害你功亏一篑的事了?” 张玉和稳住心神,一手握在腰间的剑柄上,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要不是为了骗你,我怎么敢再去招惹她啊,我又不是神经病,再说我虽有秘法,但却不想再做个邪修了。” 顾昭合上扇子:“我信你一次。” 张玉和夸张地松了口气,自然而然地靠过去和顾昭勾肩搭背。 两人来到金蟒面前。 金蟒察觉到动静,自一圈圈缠绕起来的蛇身中抬起头来,满身鳞片在日光下熠熠生光,金光灿灿。 它吐出长长的红信子,飞快地进入了警惕的战斗姿态。 顾昭与张玉和双双抽出剑来,一时间剑意凛然,将那金蟒震了一震。 顾昭率先跃身而上,张玉和紧随其后,却不免分神想到,顾昭的剑法,竟有两三分与自己相似。 不过几招,那巨蟒像是知道来者不善,摇头摆尾的竟像是在求饶。 张玉和十分惊奇。 这金蟒一直算是守夜林中的妖兽之王,七阶的妖兽,在人类修士之中大概是筑基中期圆满的修为了,即便对上他们二人,也绝不会落下风,怎么会突然求饶。 惊奇归惊奇,巨蟒既然求了饶,二人也无心恋战,自密道之内快速地取出了张玉和口中锁魂塔的钥匙。 二人正待要探出头去,离开密道,忽而传来一阵地动山摇之感。 “怎么回事!”张玉和大惊失色,这与他记忆中全然不同。 顾昭也十分惊讶,她重新上了一个灵气护罩,将金羽雀放了出去,自己则和张玉和等在下面。 金羽雀带回了地面上的情况。 无数只妖兽陡然出现在守夜林中,妖兽奔跑时的巨大响动,便是引起地动山摇的罪魁祸首。 顾昭看了张玉和一眼,沉吟道:“我们先等一等。” 妖兽的气息渐渐地清晰起来。 这些在守夜林出现的妖兽大多是六阶妖兽,对应人类修士中的筑基初期修士。 一只六阶妖兽不算难解决,但满地的六阶妖兽,更像是一次来势汹汹的兽潮,十分棘手。 土屑沙石不断地从入口处抖落下来,两人颇为狼狈地靠在洞壁,顾昭神色古怪地道:“你之前没遇到这样的兽潮吗?” 张玉和也是满心的郁闷:“你不是也看到了,什么事都没有……真是奇了怪了。” 妖兽的吼叫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一根粗大的蛇尾忽然伸入了入口之中,将之牢牢堵住,来回地扫来扫去。 是金蟒! 两人躲避着蛇尾,伺机向着密道深处躲去。 张玉和一把揪出寻宝鼠扔在地上。 寻宝鼠落到地上一溜烟地窜进了他们方才没有进去的那个地穴。 第一百六十五章 焦急 地穴中湿漉漉的,又窄又矮的顶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水。 张玉和跟着寻宝鼠走在前面,顾昭则警惕地关注着身后。 走了大约数百步,寻宝鼠忽然停了下来,吱吱地开始大叫。 修士的眼睛足以在黑暗中视物,二人看见寻宝鼠正扒在一个人身上。 顾昭点燃了一张火符。 那倒在地穴里的人,黛眉半蹙,正是姜如。 顾昭扔了火符将姜如扶起来,张玉和站在一边没有要动的意思。 顾昭看了他一眼,张玉和的脸在黑暗中并不能看出什么表情:“还是你走前面,姜长老由我扶着,找到出口就赶紧出去。” 张玉和点了点头,顾昭则腾出一只手来捏着火符照亮前方的路。 地穴虽长,好在却并没有什么危险,两人带着昏迷的姜长老很快就走到了尽头。 地穴出口是守夜林的另一头,白天的守夜林看起来与任何一片树林都没什么区别,空山鸟语,石涧泉流。 顾昭将姜长老放下来,同时为三人下了一个防护禁制。 收回手来,顾昭直接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计划?” 张玉和没料到她会问的这么直白,愣了一愣:“我的计划?” “不然呢?”顾昭看了他一眼,一边尝试着在姜如的筋脉中输入灵气,察看她的情况:“你把我喊来就是为了拿个钥匙?那我不如跟叶道友他们一道。” “他们看起来可不像是没有计划的样子。” “或者我干脆一个人,到时候打起来也方便。” 张玉和想了想,道:“你和那群人很熟吗?” “谁?叶道友他们?” 姜如不过是还没有醒来,体内筋脉没什么问题,气海在遇到她的灵气时还会有下意识的抵抗,神识也一切正常,可见并没有受伤。 顾昭不禁松了一口气。 “我上辈子从来没有见过她们,也没有见过你。”张玉和正正经经地望着她道。 顾昭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我们不该出现在这里?你确定是我们没有出现而不是你没有见到过吗?” 张玉和口吻笃定:“我上辈子便是灵宝宗的修士,交游颇广,不输常宁。” “我可以肯定,灵宝宗上辈子的弟子中没有他们几人。” 这便与顾昭心中所想对的上了。 他们无疑是上界的人。 “你也没有听说过我?”顾昭继续问道。 “没有。但我大约知道一些和你有关的事。” 张玉和抬起眼来:“你俗家是不是和周国王室有什么渊源?” 顾昭毫不避讳,直言道:“我是周王室嫡枝,我的姐姐便是而今大周女帝。” “你是那大周女帝的妹妹?”张玉和表现得异常惊讶。 顾昭从中嗅到了丝不寻常的味道:“我俗姓顾,名昭,确实是人皇之后。” 张玉和神情古怪,踌躇道:“若今生还与前世相同,等你从这秘境里出去,你的俗家姐妹估计早已化作一抔黄土。” 顾昭大惊失色,冷然道:“张玉和,你可否为你说的每一个字负责!” 张玉和沉吟了半晌,一字一句道:“我可以。据我所知,大周这个俗世王朝,在我们进入靑舟秘境的这一年就覆灭了。” 顾昭冷笑道:“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我记得你最后根本没有从锁魂塔中出去。” 张玉和的眼神里隐隐带着些怜悯:“这是真的,我所经历的事情,即便是时间回溯也无法解释清楚,我只能告诉你,这件事,在我上辈子,是确实存在的。” “仙盟得知了锁魂塔的存在,对开启上界重新燃起了欲望,在离开本界之前,他们不会再有那么多的耐心。” “各宗门精英弟子前往仙罗城洞庭宗的时候,仙盟各宗便另有一队弟子前往俗世王朝,接手俗世王朝境内的灵矿。” “人皇之后在凡人眼中乃是真龙化身,仙盟既然决心收回灵矿,便不会允许这些人皇之后的存在,为了更好地掌控这些俗世王朝,最好的办法是将在位的帝王直接杀了,换那些有人皇血脉的道宗弟子前去继承王位。” “周国虽是小国,却是正经的人皇血脉,你姐姐,不可能有活路。” 张玉和想了想,不确定地补充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张连生,上辈子,明台宗也派人参与了对俗世帝王的屠杀,带队的人就是张连生。” 张玉和说到这里,顾昭已经有九分确认是真。这件事与张玉和本身并没有什么瓜葛,他不可能说这些话就为了骗她。 而张连生也确实没有参加论道会,以他的资质,不说与炼气期的秦未央平分秋色,至少也能在修士之中博得个不错的名头。 顾昭紧紧地攥着扇柄。 张玉和安安静静地站着,没有再说话。 片刻后,顾昭呼出一口气:“我要去找叶无双,你跟我一起去。” 她不放心将姜如和张玉和单独留在一起。 张玉和愕然道:“你去找他们做什么?他们知道的还不如我多。” 顾昭心下无法平静,说话的时候也不再顾忌:“你用你的脑子想想,我是你上辈子的记忆里没出现过的人,他们同样也是,这其中定然有些蹊跷。” 张玉和皱了皱眉:“这和你姐姐有什么关系。” 顾昭看了他一眼。 她顾不上思考张玉和为什么活了两辈子还是这么乱七八糟,她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既痛又酸楚,逼着她顺着这条线继续想下去。 她出不去,但她必须要尽快出去,弄清楚这一切,她才能找到尽快出去的办法。 而今最快的方法便是直接进入锁魂塔质问器灵,但按照张玉和的记忆,锁魂塔在这个时候根本没有出现。 剩下的两个办法,一是去找叶无双,他们是上界的人,或许会知道一些秘辛。 二是在常宁那里入伙,帮着他完成那个神秘人给的任务。 她又绝不可能选择第二个方法,唯今之计,便是去找叶无双和沈七他们,问个清楚明白。 张玉和看着她的样子只觉得不可思议:“论道会对上谭清漪的时候都没见你这么急……” 顾昭已经抱着姜如站在了虚骨扇上,张玉和忙抛出葫芦法宝喊道:“无名,你等等我啊!” 第一百六十六章 暂退 两人飞到一半,便发现了不对劲。 漫山遍野都是妖兽出动的痕迹,看来兽潮不止在守夜林中出现。 顾昭尝试着发了一张传讯符,很快她便收到了安红菱的的回复:“张道友!我们这里妖兽太多了,等处理完了我再去找你!”她语气又急又快,还带着一些上个秘境中残留的羞赧。 张玉和看着脚下几个已经苏醒的修士正手忙脚乱地对付着发狂的妖兽,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一样,先找到他们再说。” 既然可以发传讯符,找起人来便方便许多。 叶无双一行人还在他们方才醒来的地方,那一处应当是在守夜林的西面,顾昭凭着时间回溯中的记忆在玉简中绘制了一张地图,张玉和则兴致勃勃地指出了几个错误的地点,二人便循着地图,马不停蹄地赶往守夜林西面的山中。 山野间满是狂奔的妖兽,顾昭和张玉和在空中找了好一会,才勉强能找到与妖兽相比显得颇为娇小的人类修士。 姜如仍旧没有醒来的迹象,顾昭下了禁制,让张玉和替她照看姜如。 她扬了扬手中的乾坤袋,眸子弯弯,满是威胁意味:“锁魂塔的钥匙在我这里,你如果胆敢对姜长老下手,你的通天仙途,就想也不要想了!” 张玉和如今不过是个炼气十层的小修士,也不像前世那样在秘法上颇有造诣,乐得在这个时候偷懒,自然满口答应。 若是他没有想通姜如的事,他早就动手了,未必要等到秘境之中,可若说他全然想通了,却也不是…… 姜如对他到底意味着什么,他自己也有几分茫然。 他看了一眼身侧昏睡的姜如,起身动手撑起一个灵气护罩。 一道金蛇残影跃空而出,将三只六阶的妖兽震了一震,叶无双原本是一人对抗一只,此时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随即一道剑气挥出,剑气由虚渐渐变实,像是一柄冰雕的利剑,刺入了那只单眼三足兽的眼睛里。 三足兽的鲜血染红了冰剑,它硕大的头颅便开始胡乱撞击起来,三只短而粗壮的兽腿腾起了一只变作手,满地地乱抓。 妙无等人的节奏也被这单眼三足兽打乱了,索性改变策略,留沈七和一个面貌清秀的男修拖住剩下两只妖兽,妙无、叶无双与顾昭将三足兽率先斩杀。 三足兽的速度不算快,没了眼睛,便也没有那么棘手了。 无名长剑上的金蛇缠住了三足兽的一只脚,妙无则手持丝帕为顾昭与叶无双抵挡三足兽没什么准头可言的攻击。 叶无双念动口诀,霎时间风雪大作,冰凉的雪花落在三足兽厚厚的皮毛上。 三足兽不以为意,但片刻后,那些薄薄的雪花便化作了剑气,穿过毛发刺入他肢体之内。 趁着三足兽发狂,叶无双持剑跃起,剑气大爆,他周身都像是笼罩着一层虚影,顾昭手中的无名剑嗡嗡作响,像是对这股剑气十分欢喜。 他手中细长的剑轻而易举地刺落了三足兽一条腿,剩下两条腿需要支撑三足兽的平衡,眉心的妖丹处却再也没有任何阻碍。 长剑连个剑花也不曾挽,轻轻一挑,带血的妖丹便落在了地上。 单眼三足兽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吼叫,倒在了地上。 三人配合完毕,一言不发,重新加入对另外两只妖兽的战斗之中。 接下来便轻松了许多,两人的那一组负责缠住剩下那一只妖兽,三人的那一组便只需暴起斩杀另一只妖兽即可。 第二枚妖丹也掉在了地上,剑身的鲜血被金蛇舔去,只余细碎的金色残影。 最后一只雪原兽,连个嚎叫都没有发出,便被抹杀个干净。 三只正面对上的六阶妖兽解决完了,但兽潮依旧没有平息的迹象。 与六阶妖兽不同,那些低阶的妖兽,看到他们并不会主动上来进攻,只是忙着向山下奔去,像是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着他们。 妖兽皆本性,不可能无缘无故便出现兽潮,莫非是这山上还藏着什么罕见的大妖兽? 可即便是有一个大妖兽,若要导致整个秘境内的妖兽全部出现异动,这个妖兽只怕是要接近化形了。 叶无双沉吟片刻,看向沈七道:“我们暂且找个地方避一避,从长计议。” 张玉和闻言抱着姜如站起来:“我知道北面有一处山间洞穴,安全便宜。” 顾昭猜到他值得便是他上辈子当做藏身地的那个洞穴,当下便没有吭声。 叶无双没有立刻答应,只看着沈七。 沈七迟疑了片刻,忽而却露出一个笑来:“好,就去北面。” 妙无若有似无地松了一口气,抢着对张玉和笑吟吟道:“我们这里还有伤员,还请道友快些带路。” 张玉和诧异地看了他们一眼,果然看见他们之中那个眼生的高大男修腹部有一摊血迹。 怕是在他们来之前,这几人便有过一场激战,他心下了然,寻着记忆将一行人带去了上辈子他藏身的山洞之中。 山洞里仍是一副没有人居住过的样子,顾昭有些狐疑:“你之前也不是直接传送来这里的?” 张玉和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但他又知道顾昭素来细心,打起精神答道:“我之前传送到了一个崇尚巫术的地方,杀了他们的大祭司才被传送到这里。” 顾昭点了点头。 看来他们先前待过的那个大周不过是万千秘境中的一个。 张玉和悄悄松了口气。 他不能让张无名知道,他在一日前还在锁魂塔里待着。若是张无名知道了,她疑心那么重,未必肯插手去和常宁斗。 妙无对这个山洞很是满意,当下便好好地布置了一番,用土系符箓隔出了一个小隔间将姜如和受了伤的师兄安置下来。 除了妙无要照料受伤的师兄南平,其他人四人便在山洞之中坐了下来。 顾昭没有看到那个叫瑶光的女修,不由地好奇道:“先前那个看起来年纪颇小的女修怎么没有和你们在一起?” 一时间沈七和叶无双都没有说话,叶无双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慢慢勾出一个笑来,正要说话,便听沈七喊了一声:“叶道友。” 叶无双的笑容敛去,眸光却依旧灼灼,看着顾昭的样子像是在看方才的六阶妖兽。 顾昭毛骨悚然。 第一百六十七章 合作 沈七则笑吟吟地看着他们。识海中则同时出现了他的传音:“顾道友若有事要问,不妨与我说。” 顾昭还没有回复,那边沈七已经站起身来,走至山洞外。 顾昭便也起身离开。 张玉和见她起身,小声诧异道:“无名,你去做什么?” “你在这等着就行。”顾昭无意多说。 等她人一走,张玉和却在心里盘算起来。 他一直没有想通,张无名和这群人,究竟为何前世没有出现在他的记忆里。看他们斗法的手段与身上的气息,便知他们都不是等闲之辈,要是一个两个没有出现也就算了,但就连他们中的一个都没有出现过,便不只是一点点的蹊跷了。 会不会是,锁魂塔从始至终都在骗他。 他根本没有重来一次,只是又进了一幻境? 也未尝没有这种可能。 张玉和微微有些出神,他不开口,叶无双自然也不会开口,他漫不经心地擦拭着那把随身携带的剑,一副同样若有所思的样子。 沈七在山洞外的小悬崖边等她。 这一处山洞在绿意盎然的山间,附近生着许多参天古木,不少灵木都从下方一直伸展至小悬崖上方,灵木挨挨挤挤地伸展着枝叶,倒像是一片天然的空中行道。 小悬崖边,只要在往前一步,便能踏上缠绕着藤蔓的树枝。 见顾昭的目光在树枝上停了一停,沈七笑吟吟道:“这是一千年的紫微木,能长这么高很是罕见。” 顾昭顺着他的话问道:“紫微木向来枝干纤细,树冠窄短,对生长环境的要求也颇为苛刻,就是一千年的紫微木,也很少见了。” 沈七微微颔首,忽而问道:“顾道友而今骨龄是不是尚未满二十五?” 顾昭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当下真的在心里默默地算了算。 她十七岁筑基进入靑舟秘境,如若秘境中的时间与修仙界相同,她如今正好二十岁。就是按俗世里凡人的年龄来看,也算不得多大。 她默不作声,算是默认了。 骨龄还不到二十五。 沈七掐指算了算。 那粒佛珠掉进这天元镜里,也有大约千年了,这修有情道的元神,却还只有不到二十五年的骨龄。 紫微灵木碧绿枝叶上的露水悄悄地坠落在青苔上,他的识海中也仿若荡开了涟漪。 她不可能是控制天元镜的主元神。 顾昭便见沈七抬起脸来,微微地笑起来,光风霁月,一张平淡无奇的脸也有了几分清雅如莲的气质。 千面之中的天随灵君却感受到了一股颇具针对性的压迫感。 那股气息沉沉地压住了它,让它油然而生臣服之感。 莫非是原来遍寻不见的千面器灵又出现了? 它一句话只吐出来几个字,“这笑的真风骚……”便赶忙打起精神警戒。 若是器灵回来了,它一无所有,还拿什么跟着顾昭和主上斗。 顾昭觉得十分赏心悦目,她也笑了笑,开诚布公道:“还请道友告诉我,瑶光道友而今在什么地方?” 沈七也不觉得诧异,他伸手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灵匣,“既然道友想知道,不妨打开匣子看一看。” 顾昭接过匣子,下了一个灵气护罩,方将其打开。 灵匣里躺着一块通体赤红的木头,纹理复杂如符文,扑面一股古朴厚重的气息。 这是……“探灵木?” 典籍有记,探灵木是大千界方有的特殊灵木,一个大界至多有一两棵探灵木本体,探灵木对灵气有着异乎寻常的敏感,普通的探灵木是炼器的上佳材料,千年以上的探灵木则几乎都有化形的能力。 简而言之,探灵木天然地与灵气契合,常常会有人遍寻一个大千界只为找一根探灵木的树枝,除了用来炼器,也能用来寻找千万年前的古修府邸,比寻宝鼠好用多了。 知道了这是探灵木,瑶光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顾昭见沈七在一旁看着,没有要制止的意思,便将那根探林木从匣子里拿了出来。 匣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红衣红发的瑶光扑进了她怀里。 顾昭一件道袍被揪得乱七八糟,不得不用一只手托住了瑶光。 沈七还算厚道,并没有笑出声来。 看着瑶光,顾昭的神色却严肃起来:“你们是大千界的人,来本界只是为了寻宝?” 她想起在往生大陆中所见所闻,包括两个大陆若有似无的联系:“你们要找的,是世相灯,还是往生镜?” 沈七好笑道:“据我所知,本界好像没有这两件宝物。” 顾昭“呵”的笑了一声。 趴在她怀里的瑶光却忽然一本正经地开口道:“我们是来找器魂的!” 顾昭见了瑶光几次,还是第一次听到她说话,又惊又喜,连忙追问:“你们要找什么器魂?” 莫非是锁魂塔? 她悄悄地摸了摸装着锁魂塔钥匙的乾坤袋。 沈七温温柔柔地道:“瑶光,你还记得出门前师父怎么交代的吗?” 瑶光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山洞的方向,噘着嘴不再说话了。 顾昭抬起头看向沈七:“我可以帮你们找器魂。” 沈七双眸含笑:“道友好大的口气!你不过是个筑基修士,怎么笃定便能帮上我们的忙?” “我要是帮不上忙,你们也不会三番两次地邀我同行。” 沈七闻言颔首。 “我会在这个秘境里与你们合作,但我也有条件。” “我要知道你们的真实身份,”她一错不错地观察着沈七脸上的表情,顿了顿,方道:“还有你们要找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在她说话的时候,沈七眸如新月,连唇角的弧度都没有变分毫,他毫不避让地看过来,道:“成交。” 他答应的这么爽快,顾昭反倒有些不敢置信:“你不用去问问他们?” 沈七微微地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他示意顾昭跟着他回山洞。 山洞里的张玉和看见瑶光大惊失色,看着顾昭支支吾吾道:“无名,怎么才一会,你们孩子都生出来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荒唐 顾昭一个爆栗敲在他头上:“不会说人话就别说!” 张玉和上辈子到底是怎么搞成那副样子的?血脉秘法原来还有提高智商的能力? 好一会儿,张玉和才认出这红衣红发的小女修便是之前扑在顾昭怀里的那一个,他摸了摸下巴,一副沉思的样子。 叶无双已经将目光投向他们二人,他看着顾昭道:“道友是不是做好准备要和我们合作了?” “不错。”沈七坐下来,摩挲着手里的玉牌看着他们,像是看好戏一般的姿态。 叶无双冲着张玉和扬了扬下巴,张玉和很是识相:“我到那边去看看姜长老。”说着就站起身来,转到石壁那一面去了。 直到他的气息消失在了山洞内,沈七抬指下了个禁制。 叶无双将手中的剑收入剑鞘:“我们想向你了解一些事情。” “你有没有被人夺舍过,或是遇见什么奇怪的事。” 顾昭闻言便想起天随灵君:“算是曾被夺舍过,不过对方没有成功,现在也早被我赶出了识海。” 天随灵君正被那股莫名其妙出现的气息压得喘不过气,闻声心里吓得一抖。 这两个外面来的人,知道了多少? “你身边是不是曾经有最亲近的人陨落过?” 三年前的世相灯秘境一战,她亲近的宗门好友陨落的何止一位。 顾昭微微颔首,算是默认。 “你而今已是筑基修士,在本界也算是高阶修士了,”叶无双的眼神如剑光一样清亮:“你有没有道侣?” 在一旁看戏的沈七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顾昭将心内涌出的不喜按捺下去,肃然道:“没有。” 叶无双点了点头,侧首对沈七叹道:“看来我们来早了。” 沈七勾着唇角没有说话。 “我们想找收服天元镜的器魂。”叶无双便重新敛去方才的神情,淡淡道。 天元镜? “天元镜在本界还是在秘境里?” 她问了个很不错的问题,叶无双心下满意道:“算是在这个秘境里。” “好。”顾昭点了点头。 这样就很简单了。 张玉和说靑舟秘境内满是宝物,锁魂塔太邪门她不会要,除了天元镜,她大可以去找别的宝物。 更何况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与常宁不同,她和他们,目前来说,没有冲突的地方,利益一致,合作才能成立。 达成了初步的共识,几人便开始制订下一步的计划。 首先需要确定兽潮的情况,如果兽潮稍稍平息,他们便可以离开山洞前去寻找秘境中的法宝。 接着便是常宁。 她选择相信张玉和的时间回溯,这就意味着常宁必然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人,他在上个秘境中与她完全对立,这个秘境中却未必没有合作的可能性。 顾昭给常宁发了一张传讯符。 常宁正在守夜林的一处树洞内,这里地方隐蔽,沿路也设下了数道禁制关卡,俨然是一个安全的藏身地。 树洞后是一片不小的空地,几棵巨大的古灵木将这一片空地遮得严严实实,再加上外围禁制的作用,妖兽基本不可能发现这里。 树洞内有十来个筑基修士,空地的蒲团上也坐着几个。 常宁一边俯身画着地图,一边和一个筑基中期修士说着话,看起来很像是这个藏身处的主事者。 不停地有人在树洞中来来去去,时常有新的修士加入,分到搜寻任务的修士也会带回来一两个认识的昏迷修士。 谭清漪也同样在此处。 都怪妙无那个小贱人。 她在心里恨恨地想。若不是妙无撺掇,叶师兄也不可能将她一个人丢在那里。 她后来再追上去,却怎么也找不到了,索性遇到了常宁派出来搜寻的人,才有了一个不错的落脚之处。 要知道外面的兽潮丝毫没有平息的迹象。 她虽对自己的斗法实力很有信心,却也不想把所有精力都耗费在击退妖兽身上。 妖兽皮肉对一般修士来说十分有用,她却根本看不上眼。 又臭又腥,脏了她的乾坤袋。 她厌恶地看了一眼角落里几个受伤的修士,封闭了嗅觉,这才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常师兄!” 常宁握着笔,抬头看向谭清漪。 谭清漪皱着眉问起了莫嫣然。 常宁握着墨笔的手微不可查地一抖,随后告诉谭清漪他还没有找到小师妹。 谭清漪抿了抿唇看了一眼他手里的地图:“我去找。” 常宁没有阻止:“实在多谢青衣仙子!” 谭清漪安慰般地笑了笑,转身便向着树洞外走去。 但她怎么可能真的去找莫嫣然。 她离开了最后一道禁制,从怀里摸出一枚玉简输入灵气,片刻后,她若有所思地在身上翻找起来。 谭清漪从手臂上褪下一枚碧绿的手镯,尝试着输入灵气。 那手镯亮起来,如玉简一般,内里赫然写着字。 张玉和亦觉得怀中隐隐发热,他伸手将那发热的羽毛拿出来。 站在他一旁看着地图的祥云派修士拍了拍他:“常道友,你怎么了?” 常宁回过神来,下意识道:“我有些不太舒服,只怕是兄长那里出了什么问题。” 同胞兄弟之间在危难之际会有感应是说得通的。 周围几个修士连忙围过来安慰。 “常师兄不要多想,另一位常道友定然能够被我们找到的。” “……常道友是不是太累了,去休息一会也好。” 常宁一一应付着,他脸色发白,看起来似乎真的不太好。 仙盟和那位前辈真的是疯了! 将红线引种在修士身上也就算了,就连妖兽也要他们去试一试! 他们这些年轻修士在仙盟眼里,算得上什么东西! 第一百六十九章 蔓延 他挑了一个角落打坐,将灵气在体内运行数个周天,这才感觉好了许多。 常宁出声喊住一个方从外面进来的搜寻弟子:“道友有没有见到过洞庭宗常安?” 那弟子想了想:“是常道友的兄长吧?我负责的区域并没有见到过这位道友。”见常宁神色失落,他还很是热心地道:“我去问问和我一同回来的这一批道友。” 常宁没有拒绝。 但这一批回来的搜寻弟子却没有一个看见常安的。 他只好将常安的事情暂且放下。 没多久,陆陆续续有几个仙盟道宗的弟子来找他,都是为了天命红线的事情。 仙盟发的玉简,只有各宗的数个精英弟子才能得到。 张玉和索性隔开了一个单独的修炼室,将这些人召集起来。 倘若顾昭在这里,便会发现,这些拿到玉简的道宗弟子,几乎都是常宁易物会上的熟面孔。 祥云派的于明阳仍然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看起来和论道会上也没什么区别,他捏着玉简冷笑道:“仙盟的这些老东西,明摆着是没有把我们当个玩意。” 明台观虽然向仙盟奉上了天命红线,却并不是每位长老都认可这种损阴德的手段。亏心事做多了,难免会滋生心魔。 仙盟的长老多是各派道宗中的掌权者,他们的态度,也或多或少地影响着宗中的弟子。 杨静怡与于明阳的想法差不多,说的话却要温和一些,她在秘境中有符术自保,过得可以算得上是不错,说话时的神态也比从前自如许多:“我不相信老祖们竟会同意这种事情发生。” 谭清漪也颇为赞同地感叹道:“这种事情,容易促长心魔。” 于明阳闻言讥嘲道:“你们灵宝宗还害怕心魔?” 谭清漪耐心道:“道友是不是对我们灵宝宗有什么误会?” 于明阳笑了笑:“谁不知道,仙盟就是你们二宗的一言堂,再加上个屁股后面跟着跑的洞庭宗,三宗沆瀣一气,好好一个秘境,也准备插上几脚,弄得乌七八糟。” 谭清漪横眉冷目,低声喝道:“于道友!” 常宁亦对着于明阳摇了摇头。 虽然和常安更志趣相投一点,但常宁的面子,于明阳还是买的,他当即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不再出口挑衅。 一直没有说话的常宁开口道:“各位长老,想必也有诸多难处。” “天命红线的事情,由我和谭道友来做,其他几位道友只要负责带领好各宗门修士,避免他们起了不必要的冲突即可。” “秘境寻宝和采草的任务,也有劳各位道友费心了。” 乾元观的男修转了转眼珠:“那得到的法宝怎么分?” 常宁淡淡道:“法宝是哪个宗门的修士最先发现的,便算哪个宗门的。” 这是修仙界人人都知道的规则,但却不是人人都会遵守,众人心知肚明,常宁这是不想太插手寻宝的事了。 第二日,守夜林营地的修士们按照宗门分散开来,照着地图躲避妖兽多的地方,前往秘境各处寻找宝物,常宁和谭清漪则试着给妖兽种下红线引,正好与大部分修士分开,不会太过引人耳目。 这些妖兽大多不具备太高的攻击力,皆成为了寻找宝物的筑基修士的战利品。 常宁和谭清漪的任务也进行的颇为顺利。 妖兽不是人修,反倒给了他们不少的心理安慰,就算是不种红线引,这些妖兽,大多也都会死在修士的剑下。 谭清漪身上没有红线引,一日下来,常宁一个人也种了七八个子株。他们多是挑那些三阶妖兽,既没有那么容易被猎杀,又不会遭到太强的抵抗。 饶是如此,七八株也几乎是常宁的极限了。 他还需要别的帮手。 晚上回到守夜林的营地,他便将红线引的任务透了一些出来给各宗弟子。 他将红线引带来的巨大好处与坏处都讲的十分清楚,只有个别小道观的弟子自告奋勇想要在自己身上种红线引。 眼见愿意的人寥寥无几,常宁反倒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虽然决意要将这件事情做下去,却时常连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 他隐隐地有些担忧,长此以往,他只怕真的要滋生心魔。 但如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还有没有道友愿意接这个任务?”他飞快地又问了一遍,像是生怕还有人答应他。 于明阳和杨静怡等人站在一旁并不说话,谭清漪却笑道:“我愿意和常师兄一起接这个任务。” “我入道原本就是为了能得证长生,倘若机缘到我面前我却不把握住,我只怕自己余生都要后悔。” 一番话说的十分漂亮,很轻易地就燃起了不少年轻修士的热血。 谭清漪看在眼里,用一种极为快意洒脱的语气补充道:“就算我与其他种下天命红线的道友被反噬,好在这个任务总有人完成。” “你们若能到上界为本界开启通途,我与常道友也算死得其所。” 谭清漪本身有一副不错的皮相,又有青衣仙子的名头,她语气轻松甚至有一些调侃的意味,听起来却有一种凛然之感。 很快便有数个筑基修士愿意种下红线引,清一色都是刚刚筑基的男修,不乏一些天资优异之辈。 于明阳脸上的讥讽满的都快要溢出来。 杨静怡虽不全赞同她的观点,却也心生几分好感。 不是人人都愿意牺牲自己去成全他人的,至少她自己就做不到。 谭清漪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轻轻地笑了起来。 常宁没有反对,他自己已在这泥沼之中,没什么立场去说服他人不要跳下来。 与谭清漪不同,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由谭清漪带头,几个自愿的修士都种下了红线引,休息了数日,便由常宁领着他们,去给妖兽种下红线引。 在山洞中藏身的顾昭等人,在兽潮稍稍平息之后,便离开了山洞,前去寻找天元镜。 临行前沈七算了一卦,告诉他们,天元镜在秘境西北方向。 西北方向,是在时间回溯中张玉和曾经随口提到过的迦陵海。 第一百七十章 赶路 抵达迦陵海之前,需要穿越大半个靑舟秘境,而从迦陵海数百里外的仙城遗迹开始,就无法再使用飞行法宝了。 只用了半日不到,众人便到了仙城遗迹,飞行法宝在半空中开始晃动起来,像是无法从空中获取一丝一毫的灵气来维持飞行。 顾昭果断收了虚骨扇,准备步行。 张玉和和沈七负责判断这片区域有没有少见的法宝或是灵花灵草。张玉和按照记忆将他们领到法宝灵草附近,沈七则接着卜卦感应法宝灵草的气息。 遗迹并没有留下什么能用的法宝,城中的修士库房里一副被人彻底洗劫过的样子,倒是有好几个药园,里面还顽强地生长着一些灵草,其中就有原本需要他们寻找的灵虚草。 昔日的秘境仙城中早就没有了修士的踪迹,一路上只能遇见一些二三阶的妖兽。 这些妖兽看起来躁动不安,但并不会主动攻击他们。 将所有还能用的东西都收入囊中,众人决定继续向着迦陵海赶路。 瑶光趴在顾昭肩上,指着一只三阶妖兽道:“小顾道友,为什么那些妖兽都和瑶光长得很像?” 顾昭很给面子地看了一眼。 瑶光指着的那只三阶妖兽,通身赤红,的确和红衣红发的瑶光有那么一点相似之处。 瑶光见有人搭理自己,开开心心地咯咯笑起来,糯声糯气道:“这只像,那只也像……都像瑶光!” 顾昭顺着她的手指扫了一眼。 这一眼却让她大为惊骇。 瑶光手指出来的这些三阶妖兽,皆是全身通红,但其他几只,却不似第一只,通身的红色之下,隐隐地还露出几挫黑灰色的皮毛。 顾昭顺手将瑶光交给叶无双,打开虚骨扇,向着其中一只三阶妖兽走去。 越走越近,便油然而生一股怪异的感觉,这种感觉,是她在和墨冥、张玉和等人相处时也会生出的。 气海内被她教训的十分服帖的红线引扭动着枝蔓,兴奋异常。 因怕杀了一只,其他妖兽也会因此发狂,顾昭只是站在几息开外,仔细观察那妖兽身上的皮毛。 他们远远看见的赤红色,原来不是妖兽皮毛真正的颜色。 这只妖兽本身是一只普通的灰黑皮狸兽,但它毛皮下却透出大片的红色出来,这才让它看起来像是有一身大红的皮毛。 顾昭沉下心来,细细地去感应妖兽身上的气息。 和红线引子株的气息当真十分相似。 她念动口诀,将菩提眼唤醒。 妖兽体内的灵气形成了一面筋脉网,源源不断地向着妖丹处汇去,而妖丹表面则覆盖着一层诡异的赤色。 应当是红线引无疑。 顾昭暗暗地想着。 只是除了妖丹,这只妖兽体内的灵气流动也很奇怪。 寻常妖兽体内虽有脉络,却不如人修那样细密,多数灵气绕在妖丹周围形成一个保护罩,但这只妖兽,灵气脉络却十分细密。 顾昭继而又看了看其他几只妖兽。 不论是种下红线引的三阶妖兽,还是其他二阶妖兽,都和这一只有着一样的情况。 “张道友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妥的地方?”妙无出声问道。 顾昭点了点头,退了一步将那几只妖兽让出来:“这些妖兽身上也有红线引。” 妙无小声惊呼。 抱着瑶光的张玉和大惊失色:“妖兽也能种天命红线?” 上辈子,秘境之中根本没有出现过这种事! 叶无双声音稳稳的,听不出半点惊诧:“只有三阶妖兽有,还是所有妖兽都有?” “只有三阶妖兽。” 显然是人为种下的。 沈七伸手接了一张传讯符,慢慢道:“我们方才路过的沼泽附近,也有这样的妖兽。” 他们挑着有妖兽却又不至于太凶猛的路走,御剑飞行时迎面没有遇到什么修士,便也没有什么人注意这些随处可见而又无太大攻击性的妖兽。 顾昭颇为意外地看了沈七一眼。 他正低头看着那枚传讯符中的内容。 片刻后沈七抬头笑道:“是正觉,他在我们前面,说是准备等我们过去了汇合。” 临行前叶无双曾发了传讯符给正觉确认他所在的方位。 叶无双点了点头:“我们暂且不要管他们的事,找到天元镜再说。” 张玉和小声道:“你们测的地方靠谱吗?就直接让我们去找,哪里来的自信……” 叶无双看也没看他一眼,沈七轻轻地笑起来,却并不开口,那个叫南平的男修亦有几分沉默寡言的样子,唯有妙无慢了几步与张玉和并肩,一双妖娆的桃花眼瞥着张玉和负责抱着的姜长老。 “是不是软玉温香的姜道友在怀,张道友就冲昏了头脑?啧啧啧……果真是年纪还小。” “切,”张玉和可不买账:“你说我小,你自己又有多大?” 灵宝宗这一行上界来的人,面相都十分年轻,若非用了驻颜术,骨龄也不过就是二三十的样子。 不过是个运气不错的小姑娘罢了。 说起来,他上辈子最恨的便是这种人,仗着天资优异,便可以处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需要太大的付出就能获得回报。 妙无闻言声如银铃地笑了起来,容色娇媚,让人移不开眼睛:“在师门中我确实算是小辈,不过而今也有三十来岁的骨龄了。” 不算前世,就算算上秘境中的时间,张玉和满打满算也不过二十七。 张玉和看着妙无的眼睛,便能感觉到一丝隐晦又奇妙的欢喜,他脖子上的血冥玉佩热的发烫,这才让他清醒过来。 对方只怕也有独特的秘法。 想了个清楚之后,他当即便吃下了这个瘪,嬉皮笑脸地喊妙无师姐。 第一百七十一章 迦陵海营地 妙无一双美目顾盼生姿,她转了转眼珠子,正要开口,便听叶无双淡淡唤道:“妙无。” 妙无睁大眼睛看着叶无双的背影,听见他吩咐道:“你告诉正觉,直接在迦陵海等我们就好。” 她似笑非笑地嗔道:“叶师兄使唤我起来倒是很顺手,怎么也不见你使唤别人。”他们这群人入了灵宝宗之后,为了掩人耳目,有外人在的时候,都会喊叶无双师兄。 这剑疯子,喊他一句师兄,他还真把自己当她师兄了。 妙无看了一眼正牌师兄南平,见他没有吭声,这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将传讯符发给正觉。 正觉果然就在迦陵海附近等着他们。 小和尚还是和从前一样细皮嫩肉,白净可喜,满脸都是出家人的宽和平静。 他一一和叶无双等人见了礼,待见到沈七,也不免和开始的妙无一样吃了一惊,但他毕竟比妙无含蓄,只是问道:“沈道友是什么时候来的?” 沈七对着他微微地笑:“比你们晚了一些,刚好赶上靑舟秘境。” 正觉不再多问。 话音刚落,沈七的笑容敛去,玉牌已经捏在手中,叶无双长剑出鞘,带出一股浩荡的剑气,低喝道:“谁!” 迦陵海海岸边是一道宽阔的峡谷,两边皆是连绵的山脉,山青海碧,一派风光。 峡谷中若有什么人,一眼就能看清楚,而他们方才也是从峡谷中走过来。 显然跟踪他们的人藏身于山间。 妙无将丝帕丢出,顾昭已经看向了一侧,朗声道:“还请几位道友出来一见。藏头缩尾,不是什么磊落行径。” 沈七微不可查地笑了起来,将玉牌重又收入袖中。 妙无好奇地朝着顾昭所望的方向看去。 片刻后,果然有一个筑基初期修士并四个炼气十层修士在他们的注视下从山中落下来。 这五个筑基修士两手空空,神情十分愕然,连法宝也没有来得及拿,看起来倒像是一个探路小队。 他们也没有想到离这么远都会被察觉。 带头的是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修,浑身上下好像没有几两肉,瘦的像是个竹竿。 顾昭觉得十分眼熟。 这不就是时间回溯中那个和她在沼泽边瓜分三阶妖兽尸体的那个男修嘛! 此人法术不精,斗法也没有什么出众的手段,不足为惧。 让她惊讶的是,这瘦竹竿样的男修,居然带着四个女修。 而今修仙界确没有什么重男轻女的想法了,女修虽然人数不多,但在大多数情况下,都很得人尊重,甚至从前在明台宗时,由于女修人数总比男修少了那么一点,遇到什么有危险的事,宗门总是优先考虑派男修前去。 探路可并不是什么好活。 修士们在秘境中没有踏足过的地方很有可能遍布凶猛的四五阶妖兽,探路的随时可能遇见一场搏命之战。 何况又是四个炼气女修。 靑舟秘境虽说是筑基修士的秘境,却也有几个像张玉和与莫嫣然这样的练气十层修士。 但一个小队一共才五个人,其中便有四个炼气女修,实在是有些奇怪了。 瘦竹竿人虽瘦,底气却很足,他尖声尖气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都是什么宗门的?” 四个炼气女修中的一个也道:“我们乃是迦陵海营地的修士,几位道友从哪里来?” 张玉和自然也认识这个瘦竹竿李成。 李成是乾元观的修士,上辈子通过谭清漪的师妹林淼淼搭上了常宁,进入秘境前,他便在常宁身边见过几次。 常宁并不怎么拿他当回事,他自己倒是很喜欢狐假虎威去哄骗那些小道观女修。 他从来看不上他,也就当做没看见。 妙无笑吟吟反问道:“几位道友又是什么宗门的,不呆在营地到这里来做什么?” 见她态度颇好,姿态妖娆,又生的好皮相,李成也放松了一些,笑眯眯地道:“我们皆是仙盟子弟,是营地派出的搜寻小队,专门寻找那些刚刚清醒过来没有能力独自应对兽潮的修士。” “如果你们也是,迦陵海营地也愿意接纳你们。” 他身后一个气质最为出众的女修自见到她们开始,除了错愕还有震惊,她当下小声地对着叶无双道:“叶师兄,是你吗?” 叶无双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那女修却十分欣喜:“叶师兄!我是淼淼呀,青衣仙子便是我的师姐。” 张玉和站在一旁看着,哦,这个就是林淼淼。 他对她的印象并不深,只记得上辈子她没有进靑舟秘境。 太多的事情被改变了。 张玉和呼出一口气,听见叶无双态度冷淡地“嗯”了一声。 林淼淼脸上顿时有些讪讪的。 李成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怕横生枝节,妙无连忙打圆场:“淼淼师妹,原来大家都是同门,我是你妙无师姐,拜在玉真长老门下,这是我师兄南平,方慧长老门下的正觉师弟……还有叶师兄的至交好友沈道友。” 又指着顾昭和张玉和道:“这三位是明台观的道友,与我们在路上相遇,结伴同行。” 林淼淼一一见礼,到了明台观几人这边时,态度便明显地有些怠慢。 顾昭和张玉和皆不以为意。 或许是因为妙无替她找回了一些面子,林淼淼索性就对着妙无热情道:“几位师兄师姐若是没什么事,便跟着我们一起回营地好了。” “那里还有不少我灵宝宗的弟子,大家就像在宗门里一样相处,在这秘境里互相也有个倚仗。” 在场几个人显然没有一个想去那个迦陵海营地的。但话却又不能太直白地说出来。 否则事恐生变。 这种事情一向不能指望喜欢冷言冷语有话直说的叶无双,妙无则怕自己多说多错,顾昭和张玉和从始至终都被人家忽略,自然也不会热脸去贴冷屁股。 一时间几人面面相觑,见状,沈七笑道:“我们找到了正觉道友,正准备离开迦陵海地界往中原腹地去,只怕不能随你们加入迦陵海营地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突发 林淼淼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几分失落来。 一个练气女修悄声覆在李成耳边说话,片刻后,李成道:“既然几位道友要离开此地,我们也不多留了。” 林淼淼满脸错愕地看向她,李成示意她不要多嘴,转而对着顾昭等人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告辞了。” 转身就要走,既没有说明跟踪他们的原因,也没有一声道歉,甚至连客套话都不说一句,一副急着要走的样子。 虚骨扇在顾昭手心里一下一下地敲着。 “还请几位道友留步!”顾昭忽然扬声道。 李成已经抛了一艘纸船在半空中,闻言只好回过头来,颇有些不耐烦道:“道友还有什么事?无事的话我们也要回营地去了。” “虽然我们原本准备回去了,但,我是觉得,”顾昭往前走了一步:“几位道友盛情难却,留在迦陵海营地倒也很是不错。” 搜寻小队的五人面面相觑,人人都是一脸愕然。 这边沈七却也跟着笑道:“几位道友,我的话还没说完。” 张玉和张大了嘴巴看着他,这样也行?还有这种操作的? 沈七不紧不慢道:“正如张道友所说,一方面,我们一行人虽早有计划,但却觉得加入你们的营地也是个讨巧的主意,另一方面,也实在是,盛情难却啊。” 妙无也很快反应过来,跟着拍手道:“盛情难却,说的不错!我与淼淼师妹颇有些一见如故的滋味,这样我也能跟淼淼师妹好好地说会话。师妹想必不会嫌弃我话多吧?”她说着,便对林淼淼亲昵地眨了眨眼睛。 林淼淼不知李成为何仓促地做了回营地的决定,她将目光从妙无脸上移到叶无双的脸上,见他长眉星目,鼻挺唇薄,不由地又将视线往下移去。 这位叶师兄不光是有一张俊朗的面孔,还有极为宽阔的肩膀,从宽肩顺着道袍至腰间,形成一个漂亮的弧度,长身玉立,就是不说话,也让她觉得整个人酥了半边。 不怨眼高于顶的师姐也想求了师父让这位叶师兄做她的道侣。 他们三个人一唱一和,叶无双也并不出声阻止,若是李成直接拒绝,倒显得是他们存心耍着人玩。 我可去你娘的盛情难却吧! 李成在心里骂娘,催促他们回去的传讯符却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落在了他掌心里,他无暇纠缠,只好笑道:“既然如此,再好不过了,几位道友便随我们一起回营地吧!” 顾昭带头,一句客气话也没有,施施然地就率先上了纸船。 李成一口气憋在喉咙里。 他们明明是在他得了消息后才改了主意,怕不是也要分一杯羹,偏偏他却不能拒绝,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都怪那个林淼淼!可惜她是谭仙子的师妹,他动不得。 张玉和抱着姜如,大摇大摆地也跟在顾昭屁股后头上了船,两人找了个位置,舒舒服服地坐下来。 李成一看,更是窝火。纸船不大不小,他们两个就坐在船中央的蒲团上。 纸船飞行途中,船中最是舒适,既不会有什么颠簸,又能饱览两面的风光。 这样也就算了,那姓张的女修,还招着手让叶无双妙无等人上来,他们一行人这样一坐,剩下的人,就只能缩在船头船尾的角落了。 至于他自己,要么依旧让炼气女修替他驾船,自己去找个角落缩着,要么就得自己接手,像个道童一样替他们驾船。 两个选择摆在眼前,李成想也没想,喊了一个女修去驾船,他自己也抢着上船去,找了个位置舒舒服服地坐下来。 他是绝不会在乎别人怎么看他的,要他去驾船,他们也配? 一直沉默寡言的南平看在眼里,皱了皱眉。 兽潮还未平息,这个李成自己不去驾船,反倒是放心让一个练气女修去。 不是什么值得相交的人。 顾昭和张玉和浑然不管,大大咧咧坐在蒲团上和几个炼气女修攀谈,张玉和不知道从哪里掏出几碟点心来,两人吃吃喝喝,一点没觉得不好意思。 好像他们真的就是盛情难却去迦陵海营地做个客一样。 但除了那四个女修,谁也不信。 沈七推算出天元镜可能就在迦陵海附近,营地里的人催着李成回去,自然是和迦陵海附近的事情有关。 迦陵海连兽潮都不如其他地方来势汹汹,还能有什么大事? 无非就是发现了什么宝物。 如果这个推断成立,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就算是不成立,他们几个再找借口和原定计划一样从营地里离开,谁还能强拦着他们不成。 与叶无双一道的几人都不是什么愚笨之人,早已想了个清楚,妙无更是主动和几个炼气女修攀谈起来,乍一看去,纸船上其乐融融。 与守夜林营地一样,迦陵海营地,也推举出了一个小头领和数个核心成员。 迦陵海营地的小头领,是灵宝宗的一个男修,但从他与李成说话的样子来看,迦陵海营地,主事的还是李成。 大概是因为迦陵海营地灵宝宗修士偏多,他这才找了一个灵宝宗的修士来做自己的傀儡。 第一百七十三章 探听 迦陵海营地建立在峡谷西面的高山悬崖上,悬崖之下便是迦陵海的海岸,用法宝或是山间藤蔓可以便可以快速地到达迦陵海海岸。 进入秘境不过数十天,迦陵海营地却已经初具修士城镇的雏形:营地中心的帐篷里住着李成这样的主事者,往外去,则分别是灵宝宗的修士、仙盟的修士,剩下的散修和小道观修士便混杂着住在最外围。 中心帐篷背后便是悬崖和海面。 李成将他们安排在灵宝宗修士附近的帐篷之中,他一副赧然的样子道:“最近在迦陵海这一片,找过来的修士越来越多,能住的地方也越来越少了,只能麻烦几位挤一挤了。” 他给了一顶还算大的帐篷。 一行人也并不怎么在意。 横竖一顶帐篷,更方便行事。 李成连忙松了口气,他身边跟着的那个男修看在眼里,神色便有些怠慢:“几位师兄师妹初来乍到,还要多多休息,营地里的搜寻任务便暂时不用去了,要是有什么事,直接来中心帐篷找我或者李师兄就行。” 不仅对他们十分警惕,甚至暗示他们最好连门都不要出。 顾昭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笑道:“我们除了南平师兄有伤在身,其他人都没什么大碍,当下身处秘境,不是寻常的时候,休息半天也就够了。” “我们既然已经是迦陵海营地的成员,总也要和其他人一样替营地做事,两位师兄不用因为我们之间的交情便偏袒我们。” 张玉和也一唱一和道:“昔日我族叔便告诉我,我在家中既有超然的地位,行事便一定要稳妥,不能偏袒任何一方任何一人,这样才能服众。” 李成看起来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地看向那灵宝宗男修。 那身材魁梧的灵宝宗男修正是迦陵海营地推举的小头领,他皱着眉看着李成的样子,只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他认得这一行人里的几位宗门师兄,他们在门中风头一时无二,但这并不意味着,到了秘境之中,他还要向他们低头。 李成一边惺惺作态一边在心里冷笑。 迦陵海营地,可不是他们想来就来的,既然到了他的地方,就得要学着低头听话。 灵宝宗男修看也不看张玉和,冷着脸道:“我怎么做主事者,还不需要别人来来教。” 见张玉和碰了个钉子,顾昭也不再说什么。 两人相携而去,门口却还留了两个筑基中期的修士,用来给他们报信用。 报信是假,禁足是真。 但只是两个筑基中期修士就妄想困住他们,李成实在是太小看他们了。 南平坐在一边养伤,顾昭则看向张玉和怀里的姜如:“姜长老为什么还不醒?” 根据她的观察,他们这些进入靑舟秘境的修士基本上是同一天从上个小秘境中脱身来到这里的,或许是上个小秘境的影响,有不少修士会晚一两天才苏醒。 但从他们脱身出来到如今,也有数十天了,姜如却还没有任何要醒过来的迹象。 张玉和摸了摸头:“我也想知道啊,抱得我累死了。” 顾昭狐疑地盯着他:“你是不是趁我不注意动了什么手脚?” 张玉和被她那双清泠泠的眼睛盯得,没来由地有些心虚:“怎么可能!我才没有。” 顾昭点了点头:“最好没有。”她将手覆在姜如的额头上,尝试着输入灵气。 却有一股极为暴戾的力量将她的灵气拒之门外。 顾昭重又尝试了数次,这股力量每一次都会出现,她遂抬头看向张玉和:“姜长老白天有没有什么异状?” “没有。一直这样。”张玉和回忆道。 除了一直没有醒过来,姜如并没有什么异状。 但他的心虚却越来越多。 私心里,他觉得她就这样昏睡着也好。 “明天我们出去的时候,南平在这里看护姜道友。”叶无双忽然开口道。 “我们明天要出去?”张玉和压低了声音,眼珠子瞟了瞟门口。 “我下了禁制,他们听不到的。”顾昭淡淡道。 张玉和“哦”了一声,兴致勃勃地看着那两个守门的筑基中期修士道:“这么说,我们明天就杀了他们?” “……” 张玉和上辈子到底是怎么活着进锁魂塔的? “他们目前共有十个搜寻小队,每队五人来算,便是五十人。”妙无道。 沈七亦沉吟道:“我算了算,按照每个帐篷两到三人,留守营地的大约有二十人。” 二十人,对他们几人来说,算不了什么。 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跟踪搜寻小队,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几人心中有数。 但他们仍旧不知道,需要李成匆忙回来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事。 顾昭想了想,道:“我有方法可以暂时变作另外一个人,”她看向妙无:“妙无道友可以把林道友请来。” 她想用千面乔装成林淼淼的样子,去探听中心的主帐。 李成既然把林淼淼带在身边,还任由她开口插话,显然对她还有几分信任。 妙无转了转眼珠子,拍手称妙。 叶无双闻言却并未直接打印,反倒是侧头去看了沈七一眼。 沈七对他微微地笑了笑。 叶无双便回头看向顾昭,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眼里的火光却依旧并未熄灭:“这件事就交给张道友了。” “张道友切记小心为上。” 顾昭悄悄地在袖子里摸了摸自己的鸡皮疙瘩。 走了一个墨冥,又来了一个叶无双。 入夜,迦陵海营地的帐篷内半数亮起了火把或是火符的光亮。 妙无用传讯符把林淼淼喊来。 林淼淼和门口的两个修士打过招呼进了帐中,迎面便遇上了叶无双。 火光里叶无双像是一块融不化的冰,面如玉雕,乌发薄唇,对着她冷冷淡淡道:“林师妹。” 林淼淼微微张开嘴,嘴唇翕翕,却说不出话来。 这位叶师兄,生的可真好。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失踪 “叶……叶师兄。”林淼淼好不容易找回了神智。 “你跟我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叶无双说完,看也不再看她一眼,转身便向内而去。 穿过长长的过道,帐篷内部还有个小修炼室。 林淼淼跟在叶无双身后,看着火把的光亮下映出的一条长长的影子。 倘若叶师兄希望自己做他的道侣,她该不该答应呢? 她若是不答应,只怕会后悔,若是答应了,等过段时间遇到了谭师姐,该怎么交代? 她在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进了修炼室。 修炼室内,还坐着一个男修。 那男修有一个颇为秀气的下巴,五官却很是平凡,唯有眉心一颗小痣将他的面庞点亮。与叶无双相比,他难免显得有些羸弱苍白。林淼淼只扫了他一眼,便又将目光放在叶无双身上。 叶无双已经坐了下来。 看叶师兄的样子,想必是要长谈,她恐怕得发一张传讯符去知会一声李师兄和木师兄,主帐那边她就不去了。 她正要从袖中摸出传讯符,便听那五官平凡的男修笑吟吟道:“林师妹而今骨龄多少?可有门中长辈替你定下道侣人选?” 林淼淼心下一喜,看向叶无双。 …… 用千面易容成林淼淼的顾昭,则正走出帐中。 她笑吟吟地和门口的两个筑基中期修士打招呼:“秦师兄!水师兄!” 她说话向来讨喜,又是青衣仙子的师妹,两个筑基中期修士也不由地对她点了点头,态度颇为和善。 顾昭怕路上再遇到什么不相关的人,暗暗挑了一条人少的路,不过耗费了十来息便到了主帐之外。 主帐外竟然布着一个防御阵法。 但布阵之人水平尔尔,阵法也并不难破解,虚骨扇在头顶缓缓打开,散发出淡淡的光芒,替她将一些障眼法破去。 顾昭轻而易举地便破了阵,举止自然地掀帘入内。 灵宝宗那姓木的小头领和李成两人正在说话,靠近帐门的地方站着一个筑基初期修士,在她进来前正在向着木李两人禀报着什么。 此时见她进来,那筑基初期修士转头对她笑道:“林师妹。” 顾昭没有见过那筑基修士,只好含含糊糊地回道:“师兄,怎么是你来?” 那修士没有察觉出异样,见说话的两人没有注意到他们,便愁眉苦脸地小声对她说:“三小队的几位道友全都没有回来,我们小队中筑基中期的王师兄也没回来,可不是只有我了吗?” 顾昭觉得心里砰砰地在跳,她也小声惊呼:“师兄,你是说他们失踪了吗?” “师妹!”那修士愣了一愣:“被你猜中了!”他悄悄附到顾昭耳边:“我亲眼看见他们失踪的,但两位师兄却不许我说这两个字……” 顾昭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师兄,我刚刚也是乱说的……营地附近都没什么兽潮了,怎么会失踪,海上我们又去不得,或许是几位师兄师姐发现了什么宝物,暂时被拖住了。” “谁说海上去不得了!”那修士不以为然地道,正要再开口,便听灵宝宗那位木师兄道:“淼淼师妹,你来了。” “木师兄,李师兄。”顾昭连忙走上前去。 “你来的正好。”木师兄对她招手:“你来看。” 桌上摊着一张地图,虽没有她和张玉和画的全,但迦陵海营地附近却比他们的地图更详细,小到灵草,大到地形,一一地都标了出来。 顾昭暗暗记在心里,准备回去就添在他们的那张地图上。 木师兄指着广阔无垠的迦陵海,指下灵气圈出了迦陵海上靠近海岸的一处:“三队的五位道友和六队的一位道友在执行搜寻任务的时候突然不见了,其他人追到了这里,就再找不到他们的气息了。” 迦陵海上。 即便是张玉和,也不知道迦陵海的另一面是什么,在时间回溯中,很少有修士会涉足迦陵海。 这也是在时间回溯中李成听见张玉和要去迦陵海便不再追问的原因。 主动说自己要去迦陵海,无非就是不想多说进而直接找个借口搪塞。 顾昭心中有些恍然。 恐怕这一次,沈七又算对了。 没有异动,哪里来宝物。 木师兄和李成只怕也是这么想,他们看起来毫不担心那几个失踪的修士,反而更关心这些修士失踪的地方到底有什么。 利益当头,几个筑基修士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更不用说进入秘境这十来天,似乎还没有传出过哪个营地找到宝物的消息。 如果迦陵海真的有,必然会有无数的修士向着这里涌来。 迦陵海营地的修士人数就算不是整个靑舟秘境修士营地中最少的,也就是比最少的多那么一两个人。 当时进入靑舟秘境的修士多不胜数,一个大营地大约要有数千人才算是常态。像迦陵海营地这样百来人的营地,其实只算得上是一个修士队伍。 趁着其他人没得到消息,还能做主的木师兄和李成自然要早些探明情况。一旦其他修士向着这里赶来,仙盟那么多精英弟子闻名之辈,哪里轮得到他们说话。 李成怂恿木师兄把林淼淼叫上,也是同样的道理。 林淼淼和谭清漪关系很好,他早前便是通过她在洞庭宗的那位小常师兄面前露了个脸,等他们先行一步,就算其他人追来,也可以让林淼淼去稳住谭清漪那一行所谓的天之骄子们。 师出同门的亲师妹,谭清漪就是为了自己那一个青衣仙子的名头,也不会不给面子。 李成想到这里,嘿嘿地笑了起来。 “师兄,我们应该去找他们。”顾昭抬头对着木师兄道。 她的提议正中下怀,木师兄也凛然道:“我们既然是同一个营地的,便也算是并肩作战的战友,有人失踪了,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给其他宗门的道友一个交代!” 李成慢慢地拍着手,阴阳怪气地附和道:“木兄和淼淼师妹说的不错。” 木师兄对着那门口的筑基初期修士赧然道:“道友,我们恐怕有些不方便。” 第一百七十五章 演戏 那筑基初期修士闻言知趣地退了出去。 木师兄方继续道:“今夜我们三人各带一个小队去迦陵海搜查,我去探路,李兄殿后,淼淼师妹只要带着人跟着我们就好。” “师兄,我带哪一个小队?” 木师兄沉吟片刻,道:“淼淼师妹,你就挑几个和你比较熟悉的好了,像是秦师妹刘师弟这样交好的。” 林淼淼的人本来就是去凑个数的,倘若他带的人太难缠,到时候他和李成还怎么把他们排除在外。 他的决定正合顾昭心意,这样,她们一行人完全不用等到明天。 也省的林淼淼脱身之后将他们的计划说破。 木师兄将一些小事草草地交代完,便委婉地把顾昭赶出了主帐,帐中只留下他和李成,顾昭想也不用想,就知道两个人是在商量最后分赃的事情。 她不由地冷笑,有没有那个命找到法宝还不知道呢,他们可真会想。 她回到帐中,挥下禁制,将听来的消息尽数告诉了其他几人。 林淼淼不知被施了什么法术,还在里间的休息室呼呼大睡。 顾昭手里有五个名额,叶无双决定由他、沈七、妙无、正觉四人人装扮成灵宝宗修士的样子跟着她。 南平有伤在身,并没有什么异议,倒是张玉和不服气:“不是还有一个名额吗,为什么不让我去?” 顾昭似笑非笑道:“南平道友要负责善后,稳住林淼淼,姜长老便只有你来守着了。” 张玉和眼中隐隐地有阴霾闪过:“凭什么我要守着她,有好处的时候,一个两个都翻脸不认人了。” 顾昭看在眼里,提高了声音冷笑道:“张玉和,要不要我提醒你你做过什么事?” 上辈子确是他杀了姜如,可他杀过的人数不胜数,只有姜如一个坏了他的计划,他们早就是两不相欠。 张玉和这样想着,却觉得心里涌出一股不合时宜的心虚。 他心虚什么? 没等他想清楚,叶无双已经道:“既然张道友同意了,我们这边也没有异议,这件事就这样定下了。” 留下南平善后,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除了沈七,南平是稳住林淼淼最好的人选,除了这一方面的考虑,南平也可以替他们看紧张玉和。 他总觉得张玉和不太对,偏偏沈七又不肯说。 到底是哪里不太对呢? 叶无双一双眼睛里影影绰绰地倒映着火光,像是有一张永不熄灭的火符在其中星星点点地燃着。 入夜,一行人自主帐背后的悬崖抵达迦陵海海岸。 夜晚的迦陵海与修仙界任何一片海看起来都没什么差别,海风潮湿而咸腥,月光照的海面雪白,白浪轻轻翻涌,发出澎湃的水声。 迦陵海之上没有夜航船,月光照到的地方粼粼的像是面镜子,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则尽数笼在黑暗里。 有两个修士已经守在岸边,见木师兄和李成过来,连忙上前来见礼:“木师兄!李师兄!” 木师兄点了点头:“你们做的不错,可以先回去了。” 那两个修士欲言又止,对视了一眼,还是没有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依言先行回了营地。 李成附在木师兄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木师兄便沉吟道:“我与李兄先去看一看,倘若前路无异,我们便会放出信号。” “届时,诸位道友便可以放心地跟上来了。” 两人想必是都带了自己的心腹,这样一番话说出来,竟也没有一个人有什么异议。 木师兄和李成摆明了是要先走一步,将东西据为己有。 怕是她走后他们又得知了什么确切的消息,能肯定那六个修士的失踪乃是因为发现了什么藏着法宝的海上遗府。 顾昭微微地定下心来。 修士宝物这种东西,又不是大馒头,未必就是先到者先得。 木师兄抛了一艘纸船,与李成两人一跃而上,消失在海面上。 他们二人一走,做主的便成了顾昭。 她们出发前时间宽裕,法宝和符箓都放在了顺手的地方,丹田内灵气充沛,此时只需要静静地等一段时间就好。 顾昭唯一担心的是她在上个秘境中出现过的筋脉滞涩的问题。 墨冥的搏命一击似乎给她留下了一些后遗症。 过了一个时辰,两人迟迟没有回来,海面上也并没有木师兄所说的信号。 木师兄和李成留下来的人未免有一些骚动不安。 顾昭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道:“诸位师兄师姐,我们要不就不要去了吧,连木师兄和李师兄都不见了。” “林师妹,你瞎咧咧什么!”立马有人出言训斥。 顾昭看向叶无双。他打扮成了一个疤脸的灵宝宗修士,对着她喝道:“小丫头不敢去,老子带着人去,怎么也要找到两位师兄!” “赵师兄说的是!”妙无等人附和道,另外两个小队里也有几个修士赞同地点头。 年轻修士总有些不切实际的英雄主义,一方面渴盼着天大的机缘能砸到自己头上,另一个方面,又期望自己能被他人交口称赞,扬名立万。 可一旦等他们发现预想中的机缘都是假的,这种由虚荣生出的豪情与善意很快就会消失。 顾昭小声地反对道:“万一去找两位师兄的人也回不来了呢?” “那我是不是就能先回去了……” 这个林师妹,真扫兴。不少人在心中想道。 妙无装扮成的灵宝宗女修尖声尖气道:“林师妹,你也算是个小队长,两位师兄那么信任你,你可别想临阵逃脱。” “林师妹”听不得威胁,瑟瑟地望着海面缩成一团。 叶无双伸手大马金刀地把她拎到他们几人中间,对着沈七喝道:“你,给我看着她!” 沈七的样子没怎么变,无非是从一种平凡的样子换到了另一种。 顾昭看着他,眸光却闪了闪。 沈七的易容,太自然了。 把她拎过来之后,叶无双又看似随意地点了妙无、正觉、沈七道:“就你们几个好了,带着林师妹,跟我去找木师兄!” “林师妹”几乎是发出了一声尖叫:“我若是走了,剩下来的人怎么办!” 第一百七十六章 风暴 叶无双已经走了几步,他闻言回过头来,微微眯了眯眼,那道贯穿整张脸的疤显得十分狰狞:“就你好了!你替林师妹看着!” 他又随手点了一个。 被他点到的那个人看着他那条仿佛在五官上蠕动的刀疤,怎么敢拒绝。 “谁有纸船?我们走!” “师兄,我这里有!”妙无接上话,扔出纸船,众人一跃而上,沈七拎着顾昭紧随其后。 纸船以极快的速度在迦陵海中破浪而行,一眨眼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这位师兄,也实在是太……太……”有人心有余悸道。 “少说几句,反正我们就在这里守着就行了。”他边上的人拉了拉那人。 “林师妹可真是可怜!”还有人幸灾乐祸道。 纸船之上,正觉双手合十,喃喃念了一段佛经,他掌间有一道金色的灵缕乍现,挣脱出他的手掌,向着迦陵海尽头飞去。 这是什么?顾昭心生警惕,更多的却是好奇。 沈七则用灵气御使着纸船追着正觉掌中飞出的那道灵缕而去。 顾昭猜测,正觉放出的那道灵缕,可能是什么追踪的秘法。 迦陵海上风平浪静,一路只闻不远处岸边轻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不久,纸船就航行到了没有月光照耀的海域。 几乎是月光一消失,海浪便越来越大,越来越急,纸船在无垠的海面上随着海浪飘动,显得孤立无援。 一个浪头打来,纸船周围布下的灵气护罩便摇摇欲坠了。 滔天的巨浪一波接着一波地盖下来,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将纸船的船头与船辕皆打穿,海水涌上了甲板。 纸船原本便不适合长时间航行,最初在海岸边拿出来,也是怕被人看出什么破绽,见纸船已经无法再承受迦陵海的风浪,掌舵的沈七当机立断地从袖中抛出一个法宝:“我们弃船走!” 他抛出的那个法宝在海面上如海浪一般越变越大。 海雾之中,纸船之侧便出现了一艘巨大的海轮。 顾昭在风浪袭来之时便时刻关注着掌舵的沈七,准备在危机时刻搭一把手。 纸船支撑不住的时候,她看见他从怀里掏出了一颗白子。 棋子化船,不可谓不精妙。 翻涌的海浪越来越高,渐渐的,迦陵海像是涌起了一阵海啸,棋子化作的海船在肆虐的海啸中却依旧行的稳稳当当。 这还不算完。 风浪稍退,天空中却开始有雷声作响,乌云集聚。穹苍尽头轰隆隆的炸起来像是有什么凶兽在天幕另一边怒吼。 乌云中隐隐地透露出一片青紫色。 叶无双横剑于身前,沉声道:“是天雷。” 天雷?迦陵海上怎么会有天雷? 天雷的定义很是苛刻,寻常修士能遇到的天雷,只有在由结丹进阶元婴时才会出现。 甚至由于而今灵气较太古稀薄,更多的修士,要到化神飞升才会遇到小天雷。 “船承受得住吗?”众人纷纷做好抵御天雷的准备,顾昭看向沈七。 沈七还没说话,叶无双已经黑着脸问道:“这是哪一颗棋子化的船?” “西灵山紫微木的。”沈七稳稳地坐在蒲团上,缓袖如云。 “这是,金属性天雷。”叶无双望着酝酿青紫的乌云慢慢吐出几个字来。 若是金属性天雷,金克木。就是再稳的船也要翻。 沈七却笑吟吟道:“祸夕旦福皆是天定,不用担心。” 正觉闻言神色一松,对他笑道:“沈道友这样说倒也不错。” 妙无见他们两人一副陶然翁的样子就来气:“起来帮着布阵!我可不想结婴前就被天雷劈死!” 他们需要在天雷劈下来之前布好一个防御阵法。 顾昭的目光在几人脸上快速地扫了一遍,也不知他们几人中,谁比较擅长布阵? 妙无说话的时候她并没有吭声,沈七却轻易地捕捉到了她的视线:“我记得,张道友在阵道上颇有研究。” 顾昭还未开口,叶无双已经凉凉提醒道:“不错,我记得迦陵海营地主帐外便有一个防御阵。” 那布阵者的手法在他们眼中虽然显得粗陋简单,在本界却已经能算得上是上乘。 张无名回来以后却提也没提那阵法。 可见,对她而言,主帐外不知什么人布下的防御阵法,算不得什么棘手的事。 顾昭只好道:“我会布置些简单的阵法,当不得颇有研究几个字。” 她虽也觉得在没有阵师的情况下,布阵是她应做的事,却并不认为她可以随随便便戴沈七和叶无双给的这一顶高帽子。 口头上谦虚着,顾昭手下却不停,她在风浪中分辨着干支方位,用一种极快的速度摆好阵盘,画下阵法。 妙无又急急地催促正觉。 正觉遂席地而坐,光足散发,拿出一个乌金色的木鱼敲起来。 “咚咚咚”的木鱼声直直穿过海上的风暴声,缭绕在几人耳边。 顾昭还是第一次看见正觉动手,不由地在布阵时分了一丝心神注意着船上的动静。 隐隐地,好像有一阵梵音咏唱混杂在木鱼声中,让人心神守静,不至于被风暴海啸干扰。 天边乌云仍未散去,青紫之气却越来越浓,雷声渐大。 叶无双提剑站在甲板上,盯着那片乌云道:“妙无,借你白鲛纱绢一用,这道雷,我来挡。” “我的纱绢要是坏了,可是要赔的!”妙无闻言扔出纱绢,纱绢在空中逐渐变大,通身皆是闪烁着的灵气,严严实实地挡在叶无双身前。 叶无双唇边露出一个笑来,带着修剑之人方有的恣意傲然道:“自然!” 第一百七十七章 海上仙府 话音未落,轰隆隆的雷声骤停,一道青色的雷柱携雷霆之势猛地劈了下来。 饶是海船有护罩和防御阵法的双重加护,甲板上的几人仍旧觉得呼吸一窒,铺天盖地的无形压迫感从迦陵海的四面八方笼罩过来。 好在叶无双早有准备,他不敢掉以轻心,持剑便迎上了那道天雷。 纱绢在一挡之下,裂出了数个破洞,开始急速地缩小,天雷的威力却并没有被散去多少。 妙无顾不上心痛白鲛纱绢,又抛出了先前顾昭见过的那莲花形法宝。 天雷与剑气相撞,霎时间,一股巨大的威力散了出来,使得顾昭几人不得已连连倒退了几步。 天雷却还没有被消弭,正觉的木鱼声敲得更急。 叶无双通身都笼上了天雷的青色,他立足之地几息以内都充斥着让人无法靠近的青色雷气。 妙无的莲花法宝凌空浮在叶无双头顶,缓缓地转动起来。 叶无双却猛地吐出一口血来,众人大惊失色,饶是沈七也面色凝重。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及大菩萨摩诃萨……”正觉手下敲木鱼的速度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清亮,穿透万物之声回荡在风暴卷席的迦陵海上。 随着正觉的声音,一册写满梵文经文的经折浮现在叶无双身前,与那天雷残余的气息纠缠。 妙无忙扶住了叶无双,谁知他却一把推开她,随意地擦了擦嘴角渗出的鲜血,对沈七道:“这道天雷不太对,沈……你替我算一算。” 沈七已经将玉牌摸在手中,口中念动法诀。 顾昭见他在原地一动不动,片刻后却睁开眼来,喝道:“我们现在就弃船。” 顾昭十分惊讶,他们好不容易布置好了防御阵法,也尝试着抵御了天雷,一旦再一次弃船,他们就只能像凡人一样在迦陵海之中浮水,连个阵法都未必能撑的起来! “沈道友!”她皱眉道。 叶无双却朝着她厉声喝道:“张道友,快跳!” 正觉经折上的梵文已经渐渐地在变淡,显然是快要撑不住了,但那剩余的青紫之气却仍旧没有散去,天雷的威势穿透经折蠢蠢欲动地想要扑向他们。 而与此同时,天空中的乌云仍旧没有散去,反倒是色泽变得越来越黑,像是一潭墨水,似乎在酝酿着更大的威吓。 顾昭不再说什么,闻言便运起灵气护罩向着迦陵海中跳去。 难道,这天雷不止一道? 沈七却为什么又要他们跳船? 她背后的沈七,却若有所思地笑了起来。 所有人都跳进了迦陵海,沈七随即便将海船收入袖中。 海船消失在海面上的一刹那,又一道天雷劈了下来,这一次,天雷却远在视线的尽头。饶是如此,海面也像是倾倒过来一般掀起了巨浪。 紧接着,还没等她们松一口气,天雷一道接着一道源源不断地落下来,上两道天雷还未消散,半边海面都被照的亮了起来,雷柱粗长,威力巨大,远远看去也十分地骇人。 众人难免受到了一些影响,却也发现,放弃乘坐海船之后,天雷便不再那么有针对性。 这天雷这么古怪,会不会是有什么人在晋阶渡劫?虽然知道可能性不大,顾昭却仍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显然不止是她一个人这么想,妙无浮在水面上,绯色的道袍下摆散开,如同花瓣一样娇艳动人,让她看起来不仅不狼狈,反倒是有几分与众不同的妩媚:“哪个要结婴的倒霉鬼来了这里?” 她皱着眉,接着说道:“不管是谁,就是祖师爷,也休想让我们替他挡灾!” 天雷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刚才她们亲眼所见,可见就算是叶无双那样气息精纯的结丹修士也招架不住。 “不是渡劫。”叶无双语气笃定:“与我们同出一界的修士引动不了此地的天地之气,也就不可能出现天雷。而此地的修士,却又绝不可能突破至结丹期乃至到要晋阶元婴的地步。” 也就是说,这数道天雷,是迦陵海本身的蹊跷。 叶无双方才在接第一道天雷的时候便没有感受到任何结丹修士的气息。 而渡劫的天雷却不该是这样。 太古时期,不仅仅是结婴天象,便是每个人的天雷都是独一无二。 还有一点他没有说,沈七却想必也看了出来。这天雷,威力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大,否则他只怕早就陨落在了船上。 威力虽然不大,声势却不小,很像是一个拙劣的仿作,只把表象学了个十成十。 这些话却不好和其他人说,顾昭身份特殊,妙无和正觉却是未必能如他和沈七那边想的明白。 也省的他多费口舌解释。 眼看着穹苍之上的乌云颜色稍缓,雷声也渐渐小了起来,猝不及防之间,却有一道天雷直直地皮在了几人之间。 谁也没有料到没了海船,天雷还会找上他们。 灵气护罩根本抵挡不住天雷的威力,顾昭只觉得身上一痛,整个人已经被掀翻进了水里。 她肩膀上皮肉翻出,露出白森森的骨头,迦陵海的海水毫无阻碍地浸着伤口,让她像个凡人一般受到了皮肉之苦的折磨。 出人意料的是,除了肉身的疼痛,她的识海一切无恙。 顾昭顾不上细想,便要翻出水面去。 还没等她探出水面,却看见清澈的海水里,影影绰绰地映出了一片巍然矗立的修士洞府。 她愕然地探出头,果真看见远远的天际边,朦朦胧胧地有一道海上洞府的轮廓。 叶无双、沈七等人很快也发现了。 妙无迟疑的声音响起来:“这是,海上仙府?” 顾昭沉吟道:“只怕未必是仙府,却必然是那些修士消失的原因。” 那些消失的修士,会不会就在这座海上洞府之中? 顾昭这样想着,身体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已经不由自主地向着天际边游去。 沈七失笑,听叶无双在耳边道:“我们去看看。” 第一百七十八章 威胁 他们上岸的地方是这座海上洞府的西面。整座洞府光是从外面看起来便是飞阁流丹,高大巍峨。倒更像是一座道宫。 洞府门前设有禁制,顾昭刚掏出破禁制的法宝来,便见那禁制在她们面前倏忽消失了,洞府内走出两个穿着一模一样道袍的炼气修士。 其中一个笑着对他们道:“家师等候几位多时了。” 叶无双的目光从两个炼气修士的发髻到衣领,再到拂尘,这两个炼气修士的通身打扮,乃至脸上那恰到好处客气又不失亲热的微笑,无一不让人遐想着他们口中的这位师父该是何等高人。 那几个迦陵海营地的修士就是这样被骗去的吗? 他心中一凛,便听顾昭满是讶异地开口道:“你是,于三?” 说话的那个炼气修士满脸惊讶,片刻后对她微微笑着客气道:“前辈是怎么知道晚辈姓名的?” “晚辈拜入家师座下后,便由家师做主,赐了姓氏,因是师父座下三弟子,便叫了于三。”他一双眼睛弯成月牙,看起来很是赏心悦目。 于三怎么会是这样来的? 顾昭想起她见过的两个秦未央和张连生。 她按捺下心中的疑惑。 沈七和她从同一个小秘境脱身出来,对于三这张脸自然也很是熟悉,他看起来非但不惊讶,反而有一些如释重负的轻松。 叶无双悄悄地传音询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认识这个炼气修士?” “他在小秘境里出现过,是张道友的弟子。”沈七如是回道。 等到于三和另一个炼气修士带着他们进了洞府,叶无双便刻意留心观察着他结印恢复禁制。 于三的灵气一铺开来,叶无双的眸子便更加深邃了几分。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个炼气修士的灵气之中,有张无名的气息。 顾昭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个发现让她推翻了自己先前的猜测。她见过的两个相同的人,除了外貌相同之外,没有一丝一毫相同的地方了。 她教导过的于三结印习惯与她相同,灵气中有她的气息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可是为什么面前这个于三也是这样?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暂且放下。 众人跟在两人身后,人人都是警惕十分。 越走,便越觉得古怪,看两人的样子,竟是要直接把他们带到库房里去。 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众人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于三和另一个炼气修士走了十来步才察觉出身后没了动静,这才发现他们停了下来。 “前辈?”于三轻轻地喊走在最前面的叶无双:“几位前辈可是有什么疑虑?” 沈七笑道:“不知道友要把我们带到何处去?” 于三指了指不远处广场上一座直入云霄的高塔:“家师吩咐我们二人早早地等着几位前辈。若几位前辈来了,就将你们带去塔中,家师准备了表演供几位前辈观赏。” 表演? 顾昭看着于三,掌心里捏着虚骨扇下那枚通体碧绿的扇坠:“尊师是谁?如何知道我们会来这里?我们来之前,是不是还有几位道友来过?” 于三示意几人跟上他们的脚步,边走边说道:“家师叮嘱了自家姓名不足为道,几位前辈的来访,却是家师早早就吩咐了我们的。” “几位前辈来之前,确实还有几个客人,家师虽未邀请他们,却也让我们客客气气地上座款待。” 他转了头回来,看着他们好奇道:“莫非前辈们与那几位是相熟的?” “不错。”叶无双淡淡道。 于三笑起来:“既然如此,再好不过了!”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高塔之前,于三往旁边侧了侧身,将塔身让了出来。 几人都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顾昭悄悄地用神识打探过,这空荡荡的洞府内,并没有什么高阶修士的气息,似乎除了他们,便只有这两个炼气修士一般。 而看于三的样子,像是有着莫大的底气,并不怕他们会拒绝。 任是谁看了都会知道其中大有蹊跷。 偏偏他们就是为了寻找天元镜而来,越是蹊跷,便越是把握。 一向唱白脸的妙无便对他们二人掩嘴一笑:“两位小道友不必这么严肃,我们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这是尊师的府邸,怎么却迟迟不见尊师现身?” 于三边上那个炼气修士便道:“你们进去就知道了。” 一副生怕他们反悔的样子。 叶无双一声不吭地就带头走了进去。 那炼气修士就当着他们的面松了一口气,脸上也终于有了点笑模样:“几位快快进去吧,我们也好去回禀师父。” “我要是不愿意进去呢?”顾昭走在叶无双之后,这时半真半假地问道。 “于三多有得罪,还望前辈不要怪罪。”一侧的于三快速地念动口诀。 顾昭只觉得气海内的红线引脱离了她的控制,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在从她的体内疯狂地吸收灵气。 顾昭心中一阵狂喜,她压下喉口腥甜,快步走入了塔中。 红线引果然老实了下来。 第一百七十九章 考验 她的红线引来自于何芳华,何芳华陨落之后,这条线就断了头。 于三的口诀既然能燃起红线引的反抗意识,便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那位师父手里握着她体内红线引的母株,二是,他至少也要是元婴以上的修士。 而秘境内元婴以上的修士,无非就是与仙盟交易的那位前辈。 无论是哪个可能性,都值得她一探究竟。 塔内一片明亮。 顾昭抬眼往上看去。 一眼望不到塔顶,触目皆是从高处洒落下来的阳光,比迦陵海上的日光还要来得绚烂。 可她记得,几息前,整座仙府还被迦陵海的风暴云笼罩着。 走在最后的沈七同于三一道进入了塔内,另外一个炼气修士却不知所踪,顾昭猜测他或许是去给他们那位师父报信去了。 她这才收回目光。 与整座仙府的风格不同,塔内布置显得十分古朴,处处皆是苍翠的绿意与朴实的灵木气息。 于三示意他们在蒲团上坐下。地上一字排开蒲团不知由什么灵植做成,表面犹能看见刚发出的绿芽与新叶。 “家师说过,能到府上的,都是有缘人,只要你们能通过家师的考验,家师自有奖赏。” “倘若不通过会怎么样?”顾昭兴致盎然地问道。 于三对她的态度似乎很是满意,冲她笑道:“大约有一些小惩罚,家师没有细说,应当不打紧……诸位不必担心。”最后一句话却是转过脸来对着其余几人道。 “尊师的考验,可否允许我们同行?”妙无试探地问道。 于三想也没想道:“自然是不行。”话音未落,他便感觉有一道目光森冷地射了过来。 像是一柄冰雪造就的剑,锋锐地让人不敢靠近。 他顺着那道目光看过去,见是一个容貌俊朗的剑修,当即沉吟道:“塔中自有规则,连家师也不能轻易干预,不过,若是运气好的话,或许会有几位前辈可以同行。” “至于塔中每层会有什么,晚辈也并不清楚……师父往常都不许我们进来。”于三说到这里,有些赧然般地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不过师父说,塔中自有你们要找的东西。” 几人闻言悄悄传音交流了一番,叶无双便颔首道:“可以开始了。” “还望尊师能够言而有信。” 于三看见他一双眼睛在日光的折射下发着幽幽的光,如泽似雪,周身却涌动着一股蠢蠢欲动的剑意,他连忙笑道:“几位放心,家师自然一诺千金。” 语毕,于三从腰间扯下一个乾坤袋,从中取出数面圆镜一一递给他们。 “几位前辈只要在镜中输入灵气,便会被随机传送至塔内某一层,每一层都有家师的数项考验在等着你们。” 几人纷纷向镜中输入灵气。 顾昭看着圆镜里自己的脸慢慢变得模糊起来,光影扭曲,周身则有腾云呼啸之感。 待她放下圆镜,赫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长长的甬道之中,甬道尽头,光亮一片。 顾昭脚下动作,穿过甬道,不过数息便到达了甬道外的世界。 甬道之外,扑鼻便是血腥之气。 她正站在一片圆形的广场之上,广场四面不远处皆是洞府,街市上还留着小贩没有来得及收起的摊子,广场的一角散落着十来个蒲团并一小堆灵石,像是有修士刚刚结束了交易会匆匆离开,甚至没来得及拿走用这些法宝灵草符箓换来的灵石。 忽而有一道筑基修士的气息出现在广场上,顾昭警惕地放出神识。 她身边一道淡淡的影子显现出来,渐渐地由虚化实,却是沈七。 顾昭看上去稍稍地松懈了下来,她对沈七笑道:“沈道友好巧。” 沈七双眸微弯,似笑非笑:“我怎么觉得顾道友似乎并不欢迎我?” “怎么会?”顾昭往前走了一步,状似无意地将虚骨扇抵在他胸口,微微仰了脸去端详他的五官:“沈道友今天这张脸也很是不错。” 沈七站在原地,仿佛并没有感受到虚骨扇之上的灵气波动,温和地微微低头与她平视:“道友想必早就发现了,何必还要套我的话?” 顾昭盯着他的眼睛:“道友在说什么,无名怕是没有听懂。” 沈七不以为杵,略带些无奈地笑道:“道友明明在上个秘境便发现了我这一点小爱好。”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眼角那颗痣,侧了侧头:“否则道友何须盯着它不放?” 顾昭这才松了口气,同时向后退去,合上虚骨扇。 沈七便好笑道:“道友这就确定我是真的了?” 顾昭知道他在笑自己,却也并不羞赧。 他们都见识过秘境主人的手段,真真假假的幻境让人难以分辨,不过好在虽然外形相似,变化出来的人物,与她见过的那些,在性格上大相径庭,也并不具备与她的共同记忆。 不知是那位前辈有意为之,还是实在力有不逮。 她当即脸不红气不喘地回应道:“我若不确定道友是真的,道友早就已经死在我的扇下了。”哪里还能站在她对面嘲笑她。 沈七似乎脾气比叶无双好许多,只微微地笑了笑,也不争辩。 两人结伴在城中搜寻。 看这座仙城的样子,像是突发了一件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这一层,又是要考验他们什么呢? 他们的疑惑很快便有了答案。 一股巨大的灵气波动在空气之中炸开,顾昭与沈七皆以最快的速度向着灵气波动出现的方向遁去。 几乎是他们动身的同时,整个仙城悄悄地发生了变化,街市上忽然出现了许多缠斗在一起的修士。 顾昭在空中停了下来。 他们身处高处,脚下便是仙城在日光折射下如鳞片珍宝一般闪闪发光的屋瓦,只是不过一息,他们脚下这座矗立着的高大洞府便颓然倒塌。 有两个修士缠斗到了附近。 顾昭定睛看去,不由地大惊失色。 这两个招招致命你来我往的修士,竟都是她相识的熟人。 第一百八十章 骇然 顾昭脚下,一身玄衣的修士正盘坐着虚浮在空中,双手在膝头的古琴法器上快速捻挑,琴声肃杀,将其中的灵气聚集为刃,攻向对面提着墨笔的常宁。 或许是因为玄色道袍的缘故,与常宁斗法的方辛,看起来比世相灯中稳重许多。他眉宇间早已没有了当初世家子弟的轻狂,也并不像在何芳华控制下那样憔悴,取而代之的是三分毅色,一分傲然。 两人缠斗正酣,好像谁都没有发现空中停着的顾昭与沈七。 顾昭神色复杂。 这个方辛与常宁,是真是假? 就算是假,那个神秘的幕后人安排他们两人缠斗在一起,又有什么深意? 顾昭想了想,在虚骨扇中注入灵气,小金鱼摇头摆尾地游了起来,片刻后,一个满身碧绿藤蔓的傀儡巨人出现在了方辛身后,正对着常宁。 那傀儡巨人呆头呆脑地往两人身边走去,丝毫看不出来是小金鱼化出的幻象。 常宁与方辛却视而不见。 沈七站在顾昭身边,沉吟道:“常宁现在应是守夜林营地的主事人。” “他手下的修士虽然很杂,却几乎个个都是道宗的精英弟子。” 顾昭收回傀儡巨人:“他们应当看不到我们。” 两人说话间,又有两个修士追了过来,同样也是两个熟人。 顾昭在筑基大比上见过的谭清漪与于明阳。 两人见状立即加入了战局,常宁这才得以分神开口道:“是我太托大了,没想到这只妖兽实力这么强。” 顾昭心中一震。 常宁却又继续问道:“其他人在哪里?” 水柱自几人足下源源不断地涌出,将方辛的琴音分割得支离破碎,谭清漪一边掐着法诀一边道:“这一片的妖兽实力大增,只有我和于道友杀得速度快一些。” 常宁微微颔首,对阵时的杀气令他清隽的五官都显得比往常更深沉:“谭仙子手下留情,不要把这只妖兽杀了。” 谭清漪心领神会地笑道:“自然。” 与他们打配合的于明阳不言不语,恍若未闻。 方辛原本勉强能与常宁势均力敌,待谭清漪与于明阳加入之后,很快便现出了颓势。 他眸中毅色更甚,逼出一滴精血来,滴落在古朴的琴面上。 琴尾裂出一抹刺目的血色。 琴声愈发肃杀,已有断弦之悲,巨大的灵气波动爆裂开来,顾昭和沈七站在空中,几乎都快要站不稳。 虚骨扇中的清正之气震荡开来,两人这才觉得好过许多。 病恹恹的于明阳忽然持剑跃至方辛身后。 沈七心中一动,识海中忽然浮现出几个修士的模样来。 这些人皆是他从前曾经遇见过的,有筑基修士,也有结丹乃至结婴修士。 这个持剑修士的模样,很像是正果寺的一个邪修,举手投足之间那股病气,却与他自己有那么几分相似。 水灵根女修与妙法门中妙无的大师姐赤羽同出一辙。 至于常宁,他身上似乎糅杂了修仙界许多修士的特点。 他替他算过一卦,气运逆天,心思缜密,处事圆滑老成……似乎每一个飞升高阶修士所需要具备的优点,在他身上都能找到。 甚至于高阶修士的那些小缺点,隐隐地在他身上也能发现些端倪。 天元镜在本界藏了这么多年,看来连主元神都学会了就地取材。 方辛对常宁与谭清漪的对话置若罔闻,毫无反应。 以一敌三,纵然耗费了精血,方辛仍然意料之中地节节败退。 他咬了咬牙,将气海内剩余的灵气一股脑地疯狂注入琴中。 琴身崩然断裂,连带着琴弦也齐齐斩成两半,无数灵气紊乱地涌出,形成一片杂乱的灵刃,轰然爆开,将常宁一行人阻了一阻。 方辛飞快地在身上拍了数道速遁符,扔出一柄青玉小剑,以极快的速度向着空中遁去。 于明阳正要追,被常宁拦了下来:“不用追,一只六阶妖兽而已。” 二人会意。秘境之中兽潮还没有平息,满地都是妖兽,犯不着为了一只六阶妖兽大动干戈。 倘若不是常宁不知怎么和这只妖兽缠斗起来,六阶的妖兽,按理说并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我们走!”顾昭看了一眼常宁,转而追着方辛而去。 沈七拈起一粒棋子,将之拉成一柄白光熠熠的长剑,并不多问什么,紧跟在顾昭身后。 方辛的遁速极快,很快便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里,顾昭御使着虚骨扇按照原定的方向继续前行,想着能不能碰碰运气。 沈七却加快了一些速度,与她并肩而行,见顾昭看过来,他微微笑道:“逃命的这位道友遁速极快,未必会费功夫绕路。” “张道友便这样往北追,我去东西两面之一碰碰运气。” 顾昭闻言,再一次在心里感叹,和沈七做同伴实在是件十分省心省力的事情。 怪不得当时常宁会选择拉拢他。 两人商定之后,向着不同的方向继续追去。 又顺着原路飞了好一会儿,顾昭才在仙城北面山脚下的一处租赁洞府里找到他。 仙城的北部,相较他们方才看到的地方,要好得多。 这里仍有来来往往的修士,但多是筑基修士,偶尔有一两个炼气高阶修士,每个人看上去都是行色匆匆的。 两旁的店铺中所出售的也只有符箓和法器,灵兽灵宠和一些女修喜欢的小法器顾昭一个也没看到。 顾昭一路畅通无阻地跟着方辛回到了租赁洞府之中。 这里的人像是根本看不见她。 她不由地暗中猜测,这样一个只能看不能插手的幻象,是那幕后之人想要告诉他们什么呢? 说是租赁洞府,其实只不过是一个小院子,灵脉也不太好。 顾昭尝试着给沈七发传讯符,传讯符十分顺利地飞出了小院子,她放下心来,走入屋内。 方辛正坐在蒲团上,五心向天,将灵气在体内运行数个大周天。 潺潺的灵缕滋润着体内受伤的筋脉与识海。 如此几番之后,他哇地呕出一大口血来。 呕血的同时,他没有衣领遮掩的脖颈处,隐隐地露出一片鲜红。 顾昭看在眼里,双眉紧紧地绞了起来。 第一百八十一章 醍醐灌顶 这一个方辛也有红线引,他到底是不是她认识的那一个? 如果就是她认识的那一个,现在这又算怎么回事? 顾昭忍不住问天随灵君:“这是不是幻境,我现在看到的东西,是真还是假?” 天随灵君道:“是真亦是假。” 顾昭冷笑一声,天随灵君很是委屈:“我说的是实话。” “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我说不出来,我只能告诉你,在这里,你要比之前更小心才行。” “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惑,但是我保证很快,你就都会明白了。” 顾昭没说什么,半垂着眼睑看着方辛。 天随灵君心里却十分地惴惴不安。 那位的节奏完全被打乱了,不知道是因为那几个外界来的修士,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又或者,从一开始那位就在骗它们,它的计划原本就该是现在的样子。 这也未必没有可能。 那么它自己真的看清楚了吗?它的背叛会不会也被那位早早地算好了? 天随灵君心生凛然,油然而生一股悔意。 它应该再观望一段时间的,现在只希望它的投靠不会阻碍顾昭行事。 顾昭自然不知道天随灵君的满腹心事,她只当他是精力不济,不想再说话。 天随灵君成为器灵之后,确实不再像从前那样跳了。 沈七很快赶到了这里。 同时他还带来了新的消息:“我在东面见到了一个凡人王朝,与我们之前所在秘境里的大周十分相像。” 沈七站在她身侧,说话声音清清淡淡的,和他常年苍白的面色十分相配。 顾昭想了想道:“我们再看方辛几日,我要去东面看一眼。” 沈七便笑道:“那我还是去看着常宁好了,说不定会有些别的发现。” 两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沈七很快便离开了方辛的临时租赁的洞府,折身回去找常宁。 方辛身上的伤并不轻,但他只在洞府中温养了两日便又出了门。 顾昭像影子一样跟着他,一路到了仙市上的一座茶楼里。 与他见面的人是一个外貌大约而立之年的炼气八层修士,他一见方辛便松了口气:“方师兄,还好你没事!” 方辛看起来和他很熟,忙追问道:“怎么回事?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莫非是师门出了什么事?” 那炼气修士苦着脸道:“除了这天帐的事情,还能有什么事!” 自从天帐消失以来,整个大陆满地都是妖兽,各个宗门都忙着剿灭妖兽,本界的修士们连正常的传道修炼闭关都没有什么时间。 方辛沉吟片刻,喝了一口茶,方才开口:“师门与散修联盟的事情怎么样了?” 天帐消失之后,西南方明台山的主宗重又现世,宗门对上散修联盟,也就不再需要像从前一样示弱了。 散修联盟在东部的大陆上掌权已经够久了。 这件事情,须得他回宗门和师父以及几位长老见一面才行。 方辛想到这里,忽然问道:“代掌门见过主宗的几位掌门和老长老了吗?” 那炼气修士这才有了一点笑模样:“数日前,几乎是天帐一消失,代掌门就赶去了主宗,现在应该已经见过几位老长老了。” “那就好。”方辛垂在袖下的手握成了拳头。 顾昭心里微微一动。 “我要回宗门一趟,这里你先看着,我会请求宗门派人过来接手。” 炼气修士无不应是,又说了几句话,很快便告辞了。 方辛却一直坐在原地,直到将那杯茶喝完,这才起身离开。 顾昭没有再跟上去,她继续向东,一路马不停歇地到了东面临海之地。 临海之地果然有一座一模一样的洞庭宗,还有那个她曾经待过几年的大周。 她设立的国宗甚至还在,只是宗祠里供奉着的是一个慈眉善目,长髯团耳的老修士,弟子里也从来没有过一个叫于三的。 那个假的顾越还当着她的女帝,养着她的临安王,甚至陈希的儿子陈勋都擢升了吏部侍郎,她和老道士等人的痕迹却早就在这个凡人王朝消失的干干净净了。 驭驶着虚骨扇在整个儿大陆东面看了一圈后,顾昭盘腿坐在洞庭宗的三仙楼楼顶上,看着山脚下云雾缭绕中一望无际的东海,第一次有了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之感。 若是她猜得不错,她待过的那个大周和现在这个地方,压根就是同一个秘境。她就只是穿过了大周的城墙到了大陆的中部而已。 而她之前的那个猜测,或许也根本就是对的。 这一个世界,就是她的师门明台宗所在的世界。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会不会有可能,那幕后之人让她进进出出的,总是从她出生的小界到达往生大陆,又从往生大陆回到她出生的小界。 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除了骇然,剩下的更多却是警惕。 她隐隐地觉得,她的命运,或许从她一开始逃出皇宫起,就不再掌握在她的手里了。 顾昭心里到底还存着那么一丝侥幸,她决定去大陆西南边原本属于明台宗的那一片看一看。 和沈七约定好在明台山见面后,顾昭便上路了。 横穿整个大陆,花了数月的时间。 这期间,这个所谓的考验一直没有什么变化,顾昭顺利地到达了明台山山脚下。 从前困扰整个往生大陆的天帐早已消失了,三镇重又繁华一片。 在山脚下的仙市上,顾昭便看到了熟悉的明台宗道袍。 衣袖上绣着山峰,举手投足之间,那山青色像是能透过外面拢着的一层纱,苍翠滴落下来。 驭使着虚骨扇,顾昭停在了山顶,脚下便是三清楼红棕色的楼顶。 峰顶一如既往的好景色。风拂过平静无波的渡仙河,洒下无数落英,有数个巡逻弟子在林叶间巡逻,隐隐地还能听到山腰广场上传来的小弟子们背诵道经之声。 顾昭还是第一次在峰顶看到三清楼的楼顶。 三清楼到这里,便只剩一个小阁楼,六角的屋檐高高翘起,即便是白天,四面也点满了灯笼。 而三清楼阁楼内,代掌门许渊正在和顾昭久未谋面的师门长辈们说着话。 第一百八十二章 启示 代掌门许渊是个面相十分年轻的筑基修士,在和明台宗陆长老说话的时候,恭恭敬敬地像一个小弟子,而他也确实是陆长老的亲传,筑基后方才开府另择山头去了分宗。 “……这几十年来,散修联盟都压得道宗喘不过气来,九仙宗和散修联盟沆瀣一气,洞庭宗没有您和通明师叔拿主意,一摊烂泥一样扶不起。” “其他几个宗门,天帐还没来的时候就不成气候,更遑论散修联盟主事的时候。” “这些年宗门修士过得还不如那些没有传承的散修……有一段时间,门中常有小弟子在外出历练的时候陨落,我们都心知肚明,却又不好撕破脸皮……” 许渊越说越激动,几乎要绷不住那满脸身为代掌门的肃然。 陆长老不苟言笑地听着,通明长老却是和蔼地安慰道:“阿渊,这段时间实在是辛苦你了,如今主宗回归,大家齐心协力,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当着两位老祖宗的面,许渊只好将面上的忧色收起来,他点了点头,语气重又平稳下来。 通明长老话题一转,却又问起别的事情来:“阿渊,你告诉我,这几年来,那边可有从这边过去的修士?” 许渊想了想,答道:“有几个,却不多,本宗就有一个这样的弟子,姓方名辛,我猜大约是方家的后人,他自己却不肯说。” 通明长老精神大振,追问道:“那你未央师侄呢,在不在分宗?” 许渊大惊失色:“师侄不在本宗吗?” 一听他诧异的语气,通明长老心里便有数了,他以手掩面,猝然嚎啕大哭起来。 陆长老听着便叹了一口气。 许渊见状急的不得了,偏偏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求助在一旁坐着的青霄等人。 青霄不答反问:“那个方家的后人,大约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主宗方被隔绝没有多久,那弟子就出现了。” 青霄记得这个人。 当年方辛和她几个徒儿包括秦未央等人一道进了三镇的试炼秘境。 进了秘境的,最后一个都没能回来。 若是方辛出现在了天帐另一边而许师兄却没有秦未央和他几个徒儿的消息,只怕是验证了她们做出的那个最坏的设想。 她的几个弟子若是还活着,就算没能回到分宗,也不可能一直籍籍无名,许渊既然没有他们的消息,只有可能是他们早早地陨落了。 她心中一动,若说早早陨落了,小徒弟的长命灯却尚未熄灭。 会不会是他们改名换姓重新崭露头角,致使许师兄没有认出来呢? 也不是不可能。 她下定了决心要亲自去找一找。 玄霄长老看了她一眼,很快便挪开了目光。 陆长老却问道:“天帐是如何消失的?那些妖兽确定是从天帐中出来的吗?” 许渊正了神色,认认真真地回忆道:“驻地的弟子传讯回来,说是突然消失的,没有一点异动,兽潮则是同时爆发的。” “这些妖兽多是五六阶的,比寻常妖兽凶恶许多,并且会主动攻击过路的修士,就好像……”许渊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好像有灵智一般。” 此言一出,就连通明长老也不由地愕然。 五六阶妖兽,怎么可能有灵智! 开启了灵智的妖兽与普通妖兽不同,是可以算作妖修来看待的,只要像人修一样潜心修炼,也能化成人形,晋阶飞升。 甚至比起人修,妖修心思纯粹,更不容易为心魔所扰。 可现在大道断绝,就是道修也断了传承,怎么还会有妖修? 与可能存在的妖修比,散修联盟实在不够看。 一时间阁楼内寂寂无声。站在青霄对面一直关注着自家师父的顾昭却发现她忽然皱了皱眉。 青霄心神不宁,隐隐地还有一丝心悸之感。 玄霄长老最先发现她的异状,很快,陆长老便问道:“青霄,怎么回事?” 青霄收起错愕,满脸欣喜地对陆长老道:“师叔!是通天镜!” “你确定吗?”饶是沉稳如陆长老,闻言也激动地站了起来。 “不会有错!”青霄收起欣喜的神色,唯有眉宇间还留着几分,整个人看起来已是沉稳无比。 她快速念动口诀,阁楼四面的灯笼刹那间亮了起来,空中浮着无数发光的符文,青霄伸指轻轻一点,一面硕大的水镜凭空出现在阁楼之中。 霎时间阁楼内的众人便觉得神识蓦然一清。 水镜四面有清泉露水滴落滴落发出环佩叮当之声,清泉淌入下端,便消失在水镜周围绕着的气海之中。 几人站起身来,紧紧地盯住通天镜的镜面。 镜面上,水波轻晃,映出了一个人的身影来。 那人戴着一块灰黑色的面具,身形高挑,整个人裹在一件黑色的披风里,看不清没有戴面具的另外半张脸。 顾昭觉得自己好像在照镜子一样。 第一百八十三章 蝼蚁和苍蝇 但几位长老却并没有全认出她来。 陆长老那几分外露的欣喜很快收了回去,他背着手皱眉道:“通天镜映出的是谁?” 很少有正派修士会穿这样的衣服,可要说是魔修邪修,却又早已在大陆上销声匿迹。 莫非这是他道重新兴起的预示? 青霄却觉得镜中的人十分可亲,可他们连那人的脸都看不清楚。这样一想,连她自己都觉得这种感觉十分荒谬, 顾昭却在想其他的事情。 按照她这几日的所见所闻,天帐消失之后,才有兽潮出现,也就是说,天帐,或许未必只是分隔往生大陆的屏障。 会不会有可能,天帐是两界的又一个交界口,就好像世相灯中那样,因为天帐的崩溃,两界才会出现这样交错的情况? 那幕后之人制造了无数亦真亦假的幻境,又会不会,她的猜想成真,从来就没有什么秘境,她一直在她生活过的两个小界之中来来去去,而这两个小界,或许对于那幕后之人来说,不过是随手创造出的两个芥子世界的“秘境”罢了? 否则凭他一个人,如何能使仙盟所有的长老都相信他具有通天的能力,能将天道规则重新理顺,带他们前往上界。 修仙界从来不缺什么天资卓绝之辈,但顾昭从来认为万事没有唯一和绝对。就好像本界有常宁,就必然相对的会有一个张玉和。 往生大陆有何芳华,也必然有她。 太极两仪有阴有阳,有黑有白,若两界是自成一体的小界,天道规则再怎么崩坏,也不会允许幕后之人这样的存在。 他的实力超过两界太多了,就好像,两界的所有生灵,都被他玩弄在鼓掌之上。 或许于他而言,他们这些人,确实也不过是玩物而已。 顾昭心中凛然。 她忽然有些不太忍心看满屋子对她照料有佳的长老们忧心忡忡的神情,遂恭恭敬敬对青霄行了叩首礼,头也不回地出了三清楼。 青霄回头看了一眼,若有所觉。 离开了明台山,顾昭在七尧镇租了个洞府住下来,等着沈七过来。 沈七很快就找了过来。 两人坐在租赁洞府院子里的石桌旁说着话,因为下了禁制,倒是并不担心会有别人听见。 沈七见她不说话,便开口道:“路上耽搁了一会儿,我没有错过什么吧?” 他笑容淡淡,不论是说话的音量、内容还是唇角的弧度都让人觉得舒心,顾昭看在眼里,不由地失笑道:“没有,来的正好,我有事要和你说。” “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是真的,还是假的?”她直视着沈七的眼睛。 沈七微微有些错愕,很快便释然地笑起来:“道友想来是知道了什么?” “不错。” 沈七意有所指:“这就是那位让我们看到这一切的原因。” 从这一路上顾昭的表现可以知道,那个已经成型的主元神从来都没有主动地控制、乃至联系过她。 但实际上,顾昭的一举一动,她的整个修途、生活环境乃至她的性格,看人时清透又锐利的眼神,思索时眉峰蹙起的角度,都在对方的设计和预想之中。 这与他进埋着天元镜的藏元海之前推算出来的结果一般无二。 这一番见闻,倒也不枉费他耗费的近百年寿元。 只是,对方何必多此一举,加一个他呢? 它大可以只让顾昭一个人看到。 它是怕她想不明白,要他点醒她吗?依他看,其实没有这个必要。 想到这里,他习惯性地在袖中把玩着光洁温凉的棋子。 却有一道声音闯入他的识海中:“本座却是没想到,如今浮玉界还有钟离老头的后人。” 沈七不动声色地在识海中回敬道:“看来前辈实在是太久没有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这是在讽刺对方耗费了这么久都没能真正地成为天元镜的器灵。 那声音怒极反笑:“黄口小儿,你知道什么东西!” “让我来猜猜,”沈七给了顾昭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继而在识海中漫不经心地道:“是谁插了手才能让让前辈有了危机感,改变计划,只将她养到筑基期就准备下刀了呢?” “是如今魔修里风头正劲的曜日魔君,还是祥符寺的了无大师?” “又或者是我师父鸣玉道君?”沈七云淡风轻地吐出几个名字来。 那声音冷笑一声:“本座可不吃这一套。” “哦?”沈七微微笑了笑:“都不是?莫不是前辈怕了我了?” 他微微沉吟道:“也是,本界要说推演之术,纵然是师父,也要居之我下。” “狂妄!”那声音怒不可遏,像是马上就要爆发。 沈七却听出来,这样容易被他激怒,显然附在他棋子上的这一个不过是主元神分出来的一缕神识罢了。 他轻轻笑了笑,不顾那道暴跳如雷的声音,十分自然地把棋子捏碎了。 识海里果然安静了下来。 顾昭见他慢条斯理地使了一个净尘术,饶是脑海中思绪万千,也不由地分神问道:“方才怎么了?” “无妨,”沈七对她笑道:“大约是不小心捏死了一只苍蝇。” 她布下的禁制里,怎么可能还会飞得进苍蝇!顾昭有几分狐疑,却也无意多问。 “那一位就是那幕后之人吗?他让我们看到,是想让我们臣服他,还是反抗他?” 露出这样惊人的实力,无非是这两个目的。 沈七并没有开口,而顾昭似乎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她顺着自己的思路道:“我们对他来说不过是玩物,他既然有这样的实力,我们的臣服对他来说,只怕是太无趣了一些。” 那他是想怎么样? 他想让她带头反抗他? 看他们这些蝼蚁做着无谓的挣扎? 顾昭想到方才见到的一筹莫展的师门长辈们,不由地沉默下来。 沈七却在她身旁道:“不是我们。” “你有没有想过,不是我们,是你。” 顾昭错愕地抬头看着他。 很快,那一丝错愕便消失地干干净净,顾昭皱着眉,显然是陷入了沉思。 第一百八十四章 原来如此 顾昭从未觉得自己与其他修士有什么区别,她甚至一度觉得她修途尚短,却什么倒霉的事都遇见了。 但如今仔细想想,那些经历几乎都让她因祸得福,以一种常人无法企及的速度飞速晋阶成为筑基修士,也拥有许多普通修士可能一辈子都未必能得到一个的法宝。 她未必有心争机缘,机缘却一股脑地涌过来。 她细细思索着沈七的那句话。 沈七的意思是,那幕后之人做出这一切来,很大一部分可能都是因为她,可是为什么是她呢? 她依稀记得在世相灯中,大师兄也说过类似的话,他说世相灯在等她,只是未必是当时的她。 那么,会是如今的她吗? 她将天随灵君喊出来:“你最初进入我的识海,是不是你的那位主人吩咐的?” “不错。”天随灵君听她这么问,若有所悟。 “这样,”顾昭微微垂着眼睑:“也就是说当初何芳华识海里的那个紫云上人,应当也是你那位主上派来的。” “是也不是?” “不错。”片刻后,天随灵君低低道。 顾昭捏着虚骨扇,继续问道:“我问你,我所经历的这一切,是不是都是它早早设计好的?” 天随灵君没有吭声,千面中静悄悄的,像是消失了一样。 顾昭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她抬眼,伸手对沈七行了一礼:“多谢道友。道友今日之恩,顾某他日必报。” “不必,”沈七轻轻笑了笑,竟然对她眨了眨眼睛:“我提点你无非也有我的私心,只要此事了结之后,你能多偏袒偏袒我太和宗就是了。” 他一副病公子的样子,眨眼的动作却做得十分俏皮,饶是顾昭也觉得心里一松,当即不客气道:“那是自然。” “只是,在此之前,还望道友将你所知种种都告诉我,这样我才好有矢放的。” “这不是什么难事。”沈七微微颔首:“有一种说法,太古时期,一气化三清……” “这三清却不是三位道祖,而是三件至纯至净的天地灵宝,这三件灵宝生而有灵,却并没有什么善恶黑白之分。随着三件灵宝的出现,三千界逐渐成型,各个种族中都出现了可以吸收灵气转化为自己修为的修士。” “这些最早的修士们为夺取三件灵宝展开了长达数百年的混战。最终在各方的妥协之下,三件灵宝,分别到了人、魔、妖三族手中。三个幸运的修士依靠三件灵宝成为超脱三千界的存在,这三位灵宝的所有者,便是后来建立道法规则,留下道统的三位道祖。” “三位道祖各自建立道场,在诸天讲道,三人之间的关系也一直很好,是以最初,三千界诸道皆平等,没有善恶之分。” “但很快,三位道祖不知因为什么事发生了分歧,魔妖两族的道祖双双失踪,留下的人族道祖,也就是清微天玉清道祖,则被弟子发现在道场之中陨落。” “而三件灵宝,也都消失了。” “而三位道祖留下的道统还在,道法仍旧在三千界延续着,渐渐的,人们也就不再寻找道祖和灵宝。” “直到上古时期,天演一道的老祖钟离子前辈耗尽剩余的寿元,推算出了三件灵宝散落的位置。人们这才重新开始寻找三件灵宝。” “钟离子祖师爷推演出的三个可能的埋藏着灵宝的世界分别是昔日开设了道祖道场的清微天、小千界弥舟界,以及中千界浮玉界。” “弥舟界因为是小界,又一直与上界相通,散落在弥舟界的灵宝太上混元图已经被找到,而今据说在魔族的手里。” “清微天被玉清道祖设下禁制,连同弟子一同封锁了起来,还没有修士能进入清微天。” “至于浮玉界,由于离其他大千界较远,又靠近太古混战的古战场,倒也没有几个修士能跨越紊乱的空间进来寻找灵宝。” “这么说,你们是浮玉界的修士?”顾昭看向沈七。 沈七点了点头:“本界留下的灵宝,是上清道祖的天元镜。” 顾昭神色有些复杂,握着虚骨扇,半晌没有说话。 也就是说,她和她这一生遇见的所有人,都是上清道祖天元镜中的一缕灵气。 他们或许根本不能称得上,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修士。 顾昭心中一动,想起那个被她得到的菩提眼。 怪不得她在上一个秘境之中,也就是往生界,看到的凡人体内也有灵气,而她们先前在路上遇见的妖兽,灵气分布则和人修一般无二。 很多曾经无法解释的事情,而今似乎都有了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但沈七说她和别人不同。如果大家都是灵宝内的灵缕,那么她又是什么呢? “沈道友,你可否告知我,我是什么?” 沈七沉默了片刻,他看得到锁着他的那双眼睛里,满是坚韧和认真,以及不得到答案就誓不罢休的倔强:“你不一样,你是最初天元镜器灵的一部分。” “三清灵宝皆是天生有灵,可以将它们看做三件灵宝的器灵。他们与三位道祖建立了最早的共生契,随着三位道祖的失踪和陨落,三清灵宝随着天地而生的器灵也受到了重创。” “就好像最早被发现的太上混元图,内里全是七零八落的小元神,连一个成型的能有自主意识的元神都没有,早已发挥不出太古时期的威力。” “而天元镜的情况又与之不同。” “或许是因为在浮玉界有了数万年的温养,不仅出现了成型的主元神,还有许多稍稍生出了自主意识的小元神。” 沈七说到这里,便收住了话头,并不再往下说了,只安抚地看着她:“余下的,便都只是我的猜测了,即便告知道友,恐怕也是徒增烦恼。” 主元神既让她看到了这一番场景,想必对接下来的事也早有安排。 师父让他少用天演术,不要掺和进灵宝的事情里,他私自跑了进来,已经是违背了师父的训诫。 他插手越多,反噬便越大。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沈七早已觉得心神不稳,隐隐地有一股规则之力向他压下来。 顾昭心神震荡,好一会儿都回不过神来。 沈七已经掩袖咳嗽起来。 第一百八十五章 诱饵 “沈道友,你不要紧吧?”饶是在沉思中,顾昭的神识仍旧警惕地关注着周围,此时她便闻声向着沈七看去。 在她印象里,沈七似乎总是这样病恹恹的样子,和祥云派的于明阳有几分相似。 只是于明阳难免因此有几分阴郁,沈七却是一派光风霁月。 沈七抬脸对着她笑了笑,“无妨。” 想得到些什么,必然要承受相应的结果,这是他自小便懂的道理。 他的笑意尚未收去,两人便同时警惕地站起身来。 原来天光渐渐淡去,他们赫然又回到了塔内。 这一层塔内光线依旧明亮,却也有阳光照不到的漆黑角落,而在那些漆黑的角落里,潜伏着危险。 一只,两只,三只……顾昭一点点数着神识所感应到的妖兽的气息。 有一只通体赤红色的赤焰兽慢慢地走入二人视线之中。 这是一只七阶的赤焰兽,二人都不敢掉以轻心,却又不能不分神去关注着塔内其他蛰伏不动的妖兽气息。 顾昭与沈七传音:“我攻,你守,如何?” “好。” 闻言,顾昭运起灵气护罩,挽了个漂亮的剑花,便向着七阶赤焰兽奔去,赤焰兽朝着她的方向喷出一道火焰。 顾昭手中的虚骨扇虚虚一扇,她整个人则向着另一边侧身而过,将将躲过那道火焰。 虚骨扇将部分的火焰扇向赤焰兽,赤焰兽躲闪不及,被自己的火焰直击面门,当即鼻间的赤红色皮毛被烧焦了大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灼的气味。 它当即张开血盆大口,再一次向着顾昭攻击。 灼热的热意火辣辣的,就算没有真正身处其中,但顾昭已经觉得识海也像是被点燃了一团火,让她很难专心致志地应对。 这就是七阶的赤焰兽与当初他们下山时遇到的一阶赤焰兽的区别。 七阶妖兽的攻击已经不仅仅局限于肉身上的攻击。 据说上古时期,妖修便吃够了人修的亏,他们本体通常坚韧无比,神识却通常不如人修那样神通,人修那些攻击神识的法宝,轻易就能让他们处于下风。是以后来,按照不同的妖兽种族来分,他们或多或少地,也都学会了一两样影响人修神识的方法。 再加上他们强横的肉身,令妖修迅速地强大起来。 妖修的这些改变千万年来也在血脉中得到了体现,现在存世的所有妖兽,几乎也都是如此。 妖兽修为越高,便越有可能拥有这种影响人修神识的能力。 如今一切相反,此地大道断绝,人修只能修到筑基中期,远远没有使用神识法术的能力,与将之血脉相传的高阶妖兽正面对上,胜算便会减少许多。 而更糟糕的是,除了识海的疼痛,顾昭隐隐地发现灵气运转时的滞涩之感仍未消失,这是在往生界与墨冥一战之后留下的后遗症。 此时对上七阶妖兽,远没有她想象中那样轻松。 好在她并非单独一人。 沈七已经布好了阵,开启一道缺口让她进来。 对阵赤焰兽,沈七布下的,也是一个阴阳逆反阵,但却远远比她炼气时期布下的那一个要威力大得多。 他在其中套了数个小阵,对应各个方位,同时在阵心还布下了一个独立的防御阵法,即便整个阴阳大阵崩溃,这个防御阵法仍能拖一段时间。 这也给他们在打败赤焰兽之后留下了喘息的时间。 赤焰兽紧跟在顾昭身后,一头撞进了阵法之中。它能感受到两个人修的气息,却并不能看到另一个人修,便只好死死追着顾昭不放。 阵法是无差别攻击,除非是阵心的布阵者,任何人闯入其中,都会感受到阵法的威力。 但七阶妖兽已经有了一些灵智,倘若没有猎物的吸引,它未必还会如一阶妖兽那样傻乎乎地上当。 对人修的警惕,早已根深蒂固地种在了他们的血液了。 顾昭想要不受或是减少阵法对自己的伤害,只有听风而动,仔细辨认阵法的一丝一毫的变化,寻找对自己来说最有利的方位。 对一个阵法师来说,这本身不是什么难事。 但难就难在,沈七布下的这个阴阳逆反阵,十分复杂。 顾昭须得在最快的时间内辩出每一个阵的正确方位,还要计算出这些小阵在联动的情况下会与单独布置的情况有什么区别,从而才能找到一条正确的路,既能灭杀赤焰兽,又能确保自己性命无虞。 “兑开,坤生。”沈七平静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来。 金蛇剑影舞动,爆起的剑气将赤焰兽厚实的皮肉割开,翻出内里的血肉来。 赤焰兽大怒,而顾昭已经毫不犹豫地转身向着兑位的阵法跑去。 兑位是个水阵,可以消去一部分赤焰兽火焰对她神识的干扰。 顾昭需要在那里计算出她接下来的整个轨迹。 进了水系阵法之后,赤焰兽果然焦躁不安,到处寻找办法想要离开阵法,顾昭时不时地出现,用幻象和剑气骚扰它,赤焰兽这才真正地赤红了眼睛,放弃了寻找破解阵法的意图,一心一意地想要灭杀面前这个讨厌的人修。 顾昭当机立断,向着下一个阵法跑去。 沈七已经十分默契地替她将缺口打开。 顾昭敏捷地在阵中穿行着,把握着时机,化解或是消去一部分阵法对自己的伤害。 跟着她的赤焰兽显然便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 等到顾昭从最后一个木系法阵出来,赤焰兽已经倒在了阵中,任由恣横生的树木将它整个庞大的身躯死死地缠绕起来。 顾昭整道袍的后背都已经被**,见状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沈七将她放入阵心的防御阵法之中。 顾昭就地打坐,收回神识放入识海温养,同时回复着体内消耗的灵气。 一道声音闯入她的识海之中:“你还真敢杀了这只赤焰兽。” “你是什么人?”乍一听这道声音很像是天随灵君,但认主后的天随灵君,从来没有再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过话。 “若本座告诉你,这只妖兽,是你在明台宗的那位师父呢?” 第一百八十六章 鬼话连篇 沈七若有所觉,蹙眉看向顾昭。 “是你。” 顾昭神色平静,在识海中回道:“是又如何。” 那道声音沉默了一会,朗声大笑起来:“你既然不在乎,不妨再好好看一眼好了。” 木系阵法里,肆意生长的粗壮树枝之中,赤焰兽的尸体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果然是青霄。 青霄本身的气息已经无法感应到,整个肉身的状态也十分地灰败、沉郁。 顾昭依旧沉静道:“你想做什么?” “你问我想做什么?”那声音沉沉笑道:“不如问一问你想做什么。” “我和你,生而一体。” “我想杀了你。”顾昭吐出几个字来,唇角甚至还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那声音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放肆大笑起来。 与此同时,沈七识海内也响起了同样的声音:“你一个筑基小修士,就不怕本座把你灭杀在这里?” 沈七气定神闲:“前辈不会。”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容错识的笃定。 那声音便冷笑道:“你看来是有备而来。连这也要算上一算,你可真不嫌自己命长。”顿了顿又道:“本座根本无需动手杀你,只怕你自己早已把寿元用了个干净。” “你们天演一道,从钟离子那个蠢物开始,就都是这种不成器的样子!” 沈七垂在袖下的一只手快速地往玉牌内注入灵气,玉牌微微发热,令他精神一振,他好像没有听到主元神的嘲讽一般笑道:“就算我明日就会陨落,又干君底事?” 那声音倒也不恼:“你算得不错,本座确实不会杀你。” “不止如此,那个结丹期的小辈和几个小东西,本座也都会留着性命。” “捏死你们这群小辈,还不值得本座动手。” “前辈。”沈七坐了下来,五心向天:“前辈何必一开始就要将我们置于对立的位置上。” “本界派出我们这些人,也无非是想要获得前辈的支持。” 那道声音微微有些意外:“得到我的支持?” “你们一个两个的蠢物,心里不都向着那小丫头片子吗?”它似笑非笑道:“你们在锁魂塔内,一言一行,皆会入我眼中。” 沈七淡淡笑道:“这不正是前辈想要的吗?” “沈某不过是帮前辈推一把罢了。” “好一个推一把!”那声音里不无赞许:“你虽没有那剑修小子天资来得好,却至少比那个剑修小子通透许多。” 说到剑修两个字,那道声音难免带上一些轻视。 沈七便想起关于天元镜的传闻来。 据说,太古时期,天元镜的镜面曾经有过裂痕,始作俑者,便是剑修一脉的开山祖师太一剑君。 那道声音对他的走神很不满意,沈七很快便觉得心神震荡,浮躁难抑,唇角便渗出血来。 他伸指将那道血迹揩掉,重又笑道:“前辈无需恼怒,晚辈只是想起了道藏记载中三清灵宝全盛时期的威力。” 如今的三千世界都是依靠三清灵宝而生,可见三清灵宝最初降世时的震撼。 压在神识之上的那股威压这才消失,沈七快速掐碎了一粒棋子,一股温凉的清正之气瞬间将他包围起来。 他这才觉得好受些许。 “前辈既能自如地调动灵宝中的灵气,可见前辈才是当初那一抹随天地而生的灵宝器灵。”沈七极为自然地在识海中说着漂亮的鬼话。 又用一种听起来极为小心翼翼的语气试探道:“倘若前辈有什么事不方便动手,可以交予晚辈去做。” 主元神识海中残留着许多被这样小心翼翼奉承的记忆,可那些记忆,都是来自太古时期。 自它苏醒以来,这还是头一次。 他虽不至于志得意满,却也觉得看那小修士顺眼几分。 “你有这个觉悟最好,本座倒是当真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 片刻后,沈七又呕出一口血来。 这一次,顾昭看见了,她不无关心道:“沈道友,你真的没事吗?” “顾道友不必担心,我向来便是如此。”沈七对她笑笑,看起来十分虚弱。 主元神的神识盘旋在黑暗之中,看着这一幕,充满讽意地笑了起来。 有情道,也不过如此。 加上那个剑修小子,不如干脆让他们凑一堆好了,正好这蠢物也没有尝过情爱滋味。 在最后一刻补上,也不算太晚。 它要的,是一个可以和它正面对抗的元神,而不是一个孱弱的小东西,若不是时间不够,灯芯里留着的老东西又逼得太紧,它还可以再等一等的。 等这蠢物的神识脱离了有菩提珠护着的肉身,它要吞食她,还不是件手到擒来的事。 第一百八十七章 计划(养文的道友到这里) 一道漆黑的门在二人面前徐徐洞开。 门内一股呼啸的飓风席卷而来,这飓风显然是锁魂塔主人的手笔,顾昭能感觉到自己的灵气护罩正在破碎,更遑论是先前沈七布下的阵法。 八方阵盘不停地在风中震动,其上灵石中的灵气在飞快地被抽走,原本隐隐发光的阵盘变的黯然无光。 二人不断地在身上拍下符箓,顾昭觉得好了许多,却见旁边的沈七衣袍猎猎,整个人已经被风推到了洞开的大门前。 顾昭扔出虚骨扇抵挡一部分的飓风,同时伸手拉住了沈七。 沈七飞快地反握住她的手,在她掌心里塞了一枚玉简。 他的手指微微发热,玉简却是沁凉。 顾昭心内一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顾道友,松手。”沈七冷声喝道。 顾昭语气里满是焦急:“沈道友,我拉的住你!” “各人自有各人的机缘。” “顾道友,松手。” 顾昭怔怔然没回过神的样子,沈七当即使了巧劲松开手,又顺势将她一推,推回阵心,自己则坠入了门后的黑暗里。 大门缓缓合上,飓风平息,除了失去灵气的灵石,一切都了无痕迹。 顾昭站在阵心摊开手,神情茫然。 主元神天元子在黑暗之中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它养出的这一个成型小元神。 昔日它还在蒙昧之时,曾经接触过本体内残留的天生元灵之气。 那道元灵之气显然很快就要消弭,说出来的话断断续续残缺不全,它先是说人族道祖的离世有些什么蹊跷,又翻来覆去地念道着什么“有情”“无情”。 当它生出意识的时候,那道元灵之气也早已被它吸收得差不多了,它再问它,它只说,不是你,不是你,你还做不到,你要等。 凭什么不是它。 它不服气。 本体中碎裂出了这么多元神,唯有它第一个生出自我意识来,也唯有它,得到了天生灵宝的传承。 但它还是听了元灵的话,等了上万年。 它虽不愿承认,却也清楚,那些天生元灵之气的判断,才是最不可能出错的。 埋在藏元海的这上万年来,他见过浮玉界形形色色的修士,吞吃了不少魂魄,长了许多阅历,这才懂得元灵当时说的“有情”“无情”。 可器灵,不就该是天生无情的吗? 上天生三清,生而至净,那些多余的感情,只会污染灵宝,将之染上不该有的色彩。 它一边继续收魂,一边在本体内翻翻找找,寻找那些可能生出人情的小元神。 小元神没有找到,却发现了一粒玉清道祖落下的菩提珠。 三位道祖虽也是依托灵宝而生,但他们毕竟创立了三千界的道法规则,这一粒菩提珠,它也拿它束手无策。 菩提珠一直有意无意地干扰它收魂,双方对峙了数千年,它始终野心勃勃地蛰伏着,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在收取一个佛修魂魄的时候,趁机闯入那菩提珠的禁制之内,夺走了一个小元神。 果不其然,这小元神,就是他要找的那一个。 它非但没有当即抹杀它,反而将它投入了本体的自有轮回之内。 这小元神运气不错,没有辜负他的希望,当真托生在人族之中,少了它一些等待的时间。 它一边疯狂地吸收着残余的元灵之气,一边就像现在这样饶有兴味地看着这小元神托生的人修走上道途,在它的鼓掌间被动地接受着两个镜面的波澜。 但它向来不喜欢把珠宝全放在一个匣子里,它又抓了不少小元神,这一次它没了耐心,只让他们自己去镜中夺舍,一方面或许会有意外的收获,另一方面,也方便它更好地掌控那个有情道小元神的修途轨迹。 这个游戏它乐此不疲,本来不该这么早结束的,都怪那喜欢坏事的菩提珠和那个人…… 天元子想到这里,慢慢地在黑暗中化出人形。 顾昭看到大门消失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人修。 那人的气息与她别无二致,她慢慢地从黑暗中走出来,露出和她如出一辙的脸。 “阁下何人?”她满身气息爆出,捏紧虚骨扇。 对方站在原地,也鹦鹉学舌一般地道:“阁下何人?” 她不动,她也不动。就像在照镜子一样。 这场景十分诡异。 顾昭见状却反倒笑了起来:“是你。” 那人用同样的弧度笑道:“是我。” “我还以为前辈是个怎样的大能,没想到却是个喜欢学舌的小孩子。” “你怎么知道,是本座在学你,而不是你在学本座呢?”对方的神色与她相同,一丝一毫也未有改变。 顾昭满心警惕,面上却丝毫不显。她握着虚骨扇扬着脸睇着对面的人,洒脱又狂傲:“因为你虽能化出两个世界,这两个世界却只生出一个我。” 那一个顾昭抚掌赞叹道:“不愧是我养出来的后辈,够狂气。” 顾昭勾了勾唇角,并不说什么。 “想必你我之间的事情,刚才那个小子都告诉你了。凭你的悟性,也都该猜出来大半了。” “你无须敌视我,毕竟你我总是同生同源。” “前辈无需担心,想来前辈在这几十年间也照拂晚辈良多,晚辈岂敢不领情。”顾昭半真半假道。 另一个顾昭朗声大笑起来,顾昭看着那样子,怎么看怎么有些别扭:“不错,在你回来之前,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 “天元镜原本有两个镜面,一正一反,遥相对应,但而今,本体受创,不比从前,不论是我还是你,或是其他元神,都无法并行运转两面。” “我要你替我做一个选择,抹杀其中之一的世界。” “作为报酬,在此之前,你可以救走你相救的人。” 顾昭看见对面的自己挤眉弄眼,眉宇间全没有原本的凛然英气,不由地抿紧了唇,听它意味深长道:“我知道你总有那么几个放心不下的朋友。” “只是两面世界中皆爆发了兽潮,那些妖兽,你也知道底细,杀起来的时候,难免要仔细一些,免得后悔。” 第一百八十八章 狰狞面目 天元子收了话音,突然淡淡道:“天随,滚出来。” 一直悄无声息躲在千面之中的天随灵君吭也不吭。 天元子冷笑一声,念动口诀,顾昭能感觉到,她颊上的面具正在一点点剥离。 她暗暗往内输入灵气,与天元子对峙。 千面原本就不是天元镜内的东西,又有顾昭在这里拖后腿,一时半会,天元子竟也拿天随灵君无可奈何。 顾昭不动声色,却在千面之中对天随灵君道:“天随,你又骗我。” 天随灵君依旧不说话,千面之中静悄悄的,天元子却道:“天随生出了灵识之后,便从我这里偷跑了出去。” “我饶了它,又叮嘱他绝不可以太过靠近你,谁知它却生出了夺舍的心思。” “好在本座及时发现,止住了它。” “否则,不论是你的肉身还是神识,早就被抹杀了个干净。” 顾昭从中听出了别的意思。如若当初在世相灯中天随灵君夺舍了她,这个天元子,恐怕早就杀了被夺舍过的她。 天元子关心的,果然是她一个人的神识。 她对天元子来说,必然有些不同的意义,这也就能解释,在上个秘境中,沈七为何告诉常宁,要杀了她才能破局。 天元子不舍得杀她,它甚至在一点点地培养她。 可她身上,到底有什么,是天元子需要的呢? 天元子点到为止,不再说天随灵君,黑暗里,顾昭看见站在对面的那个自己正慢慢地虚化,最后像水一样融化在一片漆黑之中。 天元子那不男不女的声音从塔中不知何处传来,盘旋在空中:“小家伙,你怕是还不知道,我们天元镜元神的身份,意味着什么吧?” 顾昭默不作声,那声音便桀桀地笑了起来:“那你便好好看一看吧!” 话音刚落,阵法、楼阁、青霄的尸体,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忽然抹去,一面巨大的水镜悬在半空之中。 这镜子,与她在明台宗三清楼所见一般无二。 镜中滑落的泉水滴落在脚下的黑暗里,顷刻间,涛声迭起,原本虚无的黑暗,化作一片浩瀚的大海。 顾昭能感觉到,一股与她极为契合的气息从海水中淌入她的四肢百脉里,令她精神大振,神识也受到了滋养。 与此同时,镜面也不断地在变大,如画卷一般徐徐地展开在她面前。 镜中映出的,是沈七、叶无双等人,他们分别在这塔中的不同地方,叶无双正被困在一个幻境之中,他正和一个容貌极美的女修说着话,顾昭认出便是当日她被张玉和的人捉走前在城外林中遇见的那个女修。 不知那女修说了什么,叶无双冷淡的面孔冰消雪融,好像孩子一般笑了起来,显然是被幻境彻底地迷住了。 妙无和正觉在一处,他们似乎发生了什么分歧。他们身处的空旷扇骨中,不断有妖兽向着他们奔袭而来,正觉在阵中指挥的时候,妙无却极为明显地慢了一拍,打乱了节奏。 正觉的木鱼声快的惊人。 而刚才落入门内的沈七静静站在一片黑暗里,只有右手在快速地动作,他虽还噙着惯有的笑意,眉毛却微微地蹙了起来,可见他并不如表面上那样好受。 天元子有意无意道:“看来那结丹期的剑修小子,剑意虽纯粹,剑心却未必无暇。” “能生出这样的幻境,可见一斑。” “至于方才和你待在一处的那一个,倒是很会说话。”他啧啧两声,似乎颇为惋惜:“可惜,偏偏是钟离老儿的后人。” “他不是擅算吗,本座便让他好好算算。” “这样一来,也不知他那点筑基修士的寿命够不够用。” “看来这两个都不好。”天元子自顾自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再换一个好了。” 镜中画面一转,映出了整个靑舟秘境的情形。其上的画面,比顾昭地图所绘的更辽阔,也更清楚,大到江河湖泊,小到每一个修士,都能被两人收入眼中。 靑舟秘境中,常宁带着人,正在兽潮中穿行。 满地都是鲜红的血液,也不知是人的,还是兽的。 那些兽……顾昭心中一动,画面随之改变,又变作她先前在空中看到的样子。 常宁和营地的修士们杀得哪里是什么妖兽,都是一个又一个的修士乃至没有入道的凡人。 往生界的街市上满是鲜血,半边天空似乎都被映得通红,腥气好像可以透过水镜传出来,满地都是缺胳膊断腿的凡人在奔逃,他们踩过地上的尸体,惊慌失措的,也不知道能逃去哪里。 而两边的修士们纠缠在一起,那些她熟悉的人,毫不留情地向对方下着杀招,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顾昭心火汹汹,却只能强忍着不做声。 她要救他们,便不能鲁莽,不能任由愤怒主导自己。 她看着眼前的一片血色,自己都佩服自己是怎么能笑着问天元子:“前辈这是什么意思?” 天元子虽然无形,但光从他的声音里,便能想象出他看到这一副影象是如何的两眼发光,贪婪狰狞,他不无得意道:“你看,这些人,都在我们的手心里。” “本座想让他们相杀,他们便要相杀,想让他们从这镜中消失,他们便会顷刻被抹去,干干净净,天地间再也没有他的一丝痕迹。” “等你回到我这里,你也可以。” “只要我能融合两道,成为元灵之气口中真正的灵宝器灵,外面的那些修士,和他们,也没什么分别。” “三清灵宝,方是三千界主宰!” 第一百八十九章 对阵 顾昭对天元子说的话嗤之以鼻,却并不表现出来。 她虽未离开过天元镜世界,但若沈七没有骗她,如今的三清灵宝,在失去天生元灵之后,早就大不如前,现在的天元镜很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灵宝,被困在了中千界浮玉界中。 就算天元子如愿与她融为一体,成为真正的器灵,也未必就能冲破浮玉界的天道规则。 更遑论重新掌控三千界了。简直是痴人说梦。 她心里这样不无恶意地想着,面上却忐忑焦急道:“前辈,我要怎么才能救他们?” “你想要救他们?”天元子桀桀笑道,语气诡谲:“那就拿你的命来换。” 话音未落,半空中一只黑影化作的手已经虚虚抓了下来。 顾昭能感觉到气海中的红线引在疯狂地生长着,脑中疼痛欲裂,神识几乎无法喘息。 她连忙往后躲去,同时挥出虚骨扇抵挡。 那股灵气滞涩之感仍然挥之不去,往常十分细微的差异,到此时却变得十分要紧,好几次灵气循环就差那么一点,她便要被天元子抓住。 天元子似乎很享受这样的“嬉戏”,它时不时便会发出愉悦的笑声,顾昭对他来说,根本只是个手到擒来的小玩物。 而对顾昭来说,这是一场搏命之战。 她除了被动地消耗灵气,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只是躲闪天元子的虚影,便以耗费了大半的灵气。 顾昭不由地也有些浮躁,耳边的天元镜中偏偏还充斥着姐姐、方辛、沈七等人的声音,这愈发让她无法专心致志。 她深深呼吸一口气,决定改变自己的策略。 一道金灿灿的光从她眉心亮起,瞬间爆开,围绕在顾昭身上那层看起来薄薄的灵气护罩之上。 虚影被那金光阻了一阻。 天元子似乎是变了颜色,森冷道:“臭老头,阴魂不散,死了还要留下这种东西!” “本座就让你看看,没了天元镜,你算得什么东西!” 菩提眼之下,隐藏在黑暗之中的一切都变得清晰、柔和。空气之中的灵缕如泉水一般温柔地流淌着。 甚至是无形的天元子,在顾昭眼中,也不再能轻易隐匿身形。 天元子是一团硕大的黑雾,缠绕在半空中的水镜外围,除此之外,顾昭还能看见有不少的小火苗一般的灵气团幽幽地漂浮在空中。 那是什么东西? 黑雾却已经袭向了一个光团,将之吞噬。就好像一张硕大的嘴,一口将那灵气团吞掉。 顾昭心生骇然,快速地在原地布阵。 本界他道衰落,她身上最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当初祖师爷送给她的普罗阵了,用了这么多次,普罗阵的布阵方位与符文她早已了熟与形。 吞吃了几个灵气团之后,那团黑雾似乎更黑了,向内聚拢化出一个模糊的人形。 那人形便是天元子,他一边向顾昭走去,一边道:“小家伙,你不好奇,本座方才吃的是什么吗?” 顾昭置若罔闻,依旧一门心思扑在布阵上。 天元子哈哈大笑:“果真是年纪小,还妄想着能与本座一战。” “也好,本座且等你一会儿好了,让你看看,那老东西教你的阵法,在本座面前,是怎样的不堪一击。” 天元子果真没有动手,甚至识海中的那股撕裂感也减轻了许多。 金羽雀却不知何时从灵兽袋中扑楞着飞了起来,长鸣着向那人形的黑雾啄去。 天元子一把掐住了金羽雀,将它狠狠地绞断了脖子,扔在地上:“雕虫小技。” 顾昭顾不上心痛,将极阳珠含进嘴里,开始强行运转普罗阵。 她体内的灵气飞快地被阵盘抽走,同时她又放开限制开始疯狂地吸收极阳珠内和空气之中的灵气。 这些进进出出的灵气在她体内筋脉之中快速地循环流淌着。 扔掉了金羽雀后,天元子便向着阵法走了过来。 顾昭稳稳地站在阵心,身姿如开锋的利刃,后背的道袍却已经有了湿意。 人形渐渐散去,黑雾重新铺开来,裹住了阵法的外围。 顾昭稳住心神,与天元子对抗。 她疯狂输入的灵气比起黑雾的威力来说无异于螳臂当车。 阵法很快就动摇起来,不过十息,黑雾便已经捏碎了阵法,长驱直入,向着阵心的顾昭而来。 天元子用一种对待后辈的古怪的纵容语气道:“乖乖地回来吧,小家伙,我们本来就是一体的。” 顾昭只觉作呕,这种时候,要她还没试过便放弃,是绝不可能的,她当即右手执剑,左手捏扇,迎了上去。 有些事情,总要试一试才甘心! 天元子冷哼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 黑雾无需任何的技巧和招式,猛地向顾昭抓来,轻易地便抓碎了围绕在顾昭周身的风阵与剑气。 天元子像是捏果子一样将风阵与剑气在手中碾碎。 金蛇之影脱出剑身,代替灵气护罩将她笼罩进去,与此同时,菩提眼也大放光华,开始自主地吸收空气中的那些灵缕。 天元子见状顿了顿,饶有兴味道:“本座方才吃的修士魂魄,现在通过这菩提珠进了你的识海之中,滋味如何?” 顾昭有刹那的惊慌。 但旋即她又想到,据她的观察与佛修正觉的反应来看,菩提眼就算不是佛家宝物,也与佛家颇有渊源,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做出和天元子一禽兽不如的事。 或许菩提眼吃这些天元子抓来的魂魄,就是为了净化其中的戾气,从而超度他们,令这些魂魄重入轮回。 “看来味道不错。”见她不说话,天元子道:“本座索性再送你一份大礼好了。” 黑雾升腾起来:“这份大礼,是本座早早为你准备好的。” “你那几位同伴也帮了不少的忙。” 顾昭隐有所觉,心生警惕。 她体内暴涨的红线引完全地脱离了她的控制,开始疯狂地在她体内输入灵气与修为。 浮在半空的天元镜之中,无数修士委顿于地,软绵绵地像是被抽走了灵气的傀儡。 无标题章节 顾昭勉力稳住心神,心下恍然。 原来天元子交给仙盟的任务,最后也落在了她身上。 两个世界这样多的红线引子株一齐被她收回,她必然会爆体而亡,连神识也逃不脱。 到那时候,天元子再用锁魂塔收回她的魂魄和残留的元神之气为己所用,它便能如它话中所说那样与她合为一体。 顾昭一点都不想和天元子那样的元神融合在一起,那样倒还不如那些被它生吃了的游魂,好歹早就没有了意识,不会日日被它恶心到。 菩提珠的速度和红线引几乎一样快,顾昭觉得识海热的发痛,像是已经烧了起来,而此时她整个人确实都笼在一层火焰之中。 幽幽的火焰里不时有金光射出。 红线引与菩提眼将她的识海当做了战场,开始拼死角力。 顾昭头痛欲裂,跌坐在地,连剑也拿不住。 好在天元子只是盘旋在天元镜周围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像是一只虎视眈眈地等待着准备随时上前捕食猎物的野兽。 顾昭万分痛恨这种不由自主的痛苦,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她的意识这样的不堪一击,甚至连插手自己识海中的争斗都做不到。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论输赢,她必然都会受到重创。 而身后的天元镜之中,与她并肩作战过的修士们还被困在幻象之中自相残杀。 顾昭第一次对自己的道产生了怀疑。 早知如此,她是不是也该像上辈子的张玉和那样,不择手段地夺取机缘,使自己实力大增,即便做不到如今这样问心无愧,却至少能在这样的时候也能插上一手? 不对,这不对。就算她占尽先机,夺走了他人的机缘,成为两界的顶峰,又能如何? 这是天元镜中的世界,她和常宁张玉和等人,皆是镜中所生,殊途同归,两界所有的规则,都由天元子来定。她再怎样晋阶飞速,也不过能成为一个筑基中期圆融的修士,永远都逃不出天元子的手掌心。 这一局,从开始就是死局,环环相扣,扣死在她身上。 顾昭觉得有几分恍惚。 她的神识缩在识海的角落里,开始静静地回忆她这二十年的短暂人生。 这样一想,她虽去过不少地方,却始终都被困在这人为创造的世界之中。 她看到的那些典籍中所记载的三千界风光人俗,也不知是天元子的杜撰,还是确有其事。 而只在师门长辈讲经时描述过的众道并昌的修仙界,又该是多么令人向往。 她不想就这样束手就擒,但她也清楚自己没有反抗的能力。 顾昭只好任由神识这样半昏半醒,浑浑噩噩。 “阿昭,阿昭……”恍恍惚惚间,顾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打了一个激灵,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那声音,是姐姐的声音,还是天元子用来迷惑她的那个假顾越的声音? 她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的神识,一点一点地伸手去怀里摸那个小灯笼。 昔日,她曾在这灯笼上耗费了一滴精血,当时天随灵君嗤之以鼻,而今,却是这个灯笼阻断了她继续那些幼稚又消极的想法。 姐姐的声音果真是从里面传来。 她不敢将小灯笼拿出来,怕天元子察觉,可小灯笼内的声音原本便不是传音,天元子怎么可能会没有察觉。 不过几息,顾昭便能感觉到手中的热意消散,小灯笼似乎黯淡了下去。 天元子却生出了些许懊悔,更多的则是好奇。 这灯笼,最初是他放在明台观的,为的,也就是这小元神上山之后的明台宗之行。 谁知那时这灯笼用处不大,此时倒是险些坏了它的好事。 它一直紧紧地盯着顾昭的神识,深知她方才早已陷入了绝境之中,少了不少斗志,浑浑噩噩,很快便能够脱离肉身,回到他这里来。 却被这灯笼又唤醒了。 顾昭入镜中轮回虽不是他可以插手的,但她出生之后种种,皆是它早早就安排好的。 它竟不知它随手捏的那个女帝,对她影响这样大。 这便是人情吗? 它若有所思。 可见,有情,也未必常是坏事。 清醒过来后,顾昭顾不上去深思自己方才的颓丧从何而来,她在袖中摸到了方才沈七给她的玉简,不由地心中一动。 沈七擅算,今日之事,他未必没有算到。 她差点就把这玉简忘了! 她悄悄地往玉简中输入灵气,很快,沈七的样子出现在她识海之中。 那一道虚影浮在菩提眼和红线引两方争斗之外的区域,含笑开口道:“你若觉得撑不住,不必强撑。” “你的肉身与神识不合,早早抛弃掉也好。” “在你神识未与肉身剥离之前,那主元神不会对你下杀手。倘若你对自己的神识和意志有信心,肉身反倒是个累赘,你大可以顺着它,最后,也无非是你们二人在融合之时相互绞杀。” “倘若你的神识意志薄弱,而你自己又道心不稳。”沈七的虚影微微垂了眼睫,浅浅淡淡道:“那么沈七只好提前与道友说一句,珍重。” 第一百九十一章 爆体而亡 顾昭觉得沈七说的已经很是温和了。只论修为阅历,她与天元子差距便极大,倘若神识也比不过它,倒还不如心甘情愿地让天元子吞噬自己。 顾昭心下有数。虽说她已经做好了抛弃肉身的准备,却并不觉得自己可以直接破罐破摔束手就擒。 就算要抛弃肉身,她也要找一些自保的筹码才行。 依靠她自己的力量,是绝不可能与天元子谈条件的。 这个念头闪过一瞬,顾昭便想起了在识海中与红线引对抗的菩提眼。 天元子言语之中,似乎对这菩提眼有些忌惮,而菩提眼自进入她体内以来,不但没有做出什么对她不利的事情,反倒是给了她莫大的帮助。 菩提眼的来历绝不可能是天随灵君说的那样简单,但不论如何,只要它能够让天元子对她心生忌惮,便是她要争取的帮手。 会不会,菩提眼,自有意识? 这想法虽然大胆,却也未尝不可能。 顾昭尝试着用神识沟通菩提眼。 它对她毫不设防,却又并不回应她,似乎真的只是她身上一个普普通通的法宝。另一方面,菩提眼与红线引的争夺也丝毫未停。 二者都疯狂地往她体内注入灵气,令她的身体很快就到了一个危险的临界点。 顾昭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她体内充满了无处可去的灵气,堵住了她的四肢百脉,令她失去了行动能力。 她神识虽清醒,却无法插手这一切。 她隐隐地觉得菩提眼不会害她。但不论如何,她也别无选择了。 顾昭在一息之内做了决定,她开始极其困难地调动体内的所有灵气,让自己的神识舒服一些,同时,她的神识则在识海之中帮助菩提眼与红线引对抗。 菩提眼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善意,顾昭能感觉到,一股清凉的气息将她薄薄裹住,让她免受那些乱窜的灵缕伤害。 天元子很有耐心地看着,它知道自己只要等就好了。 它能感觉到顾昭身体里那粒菩提珠的气息,它本身对佛家的气息并不忌惮,但却忌惮着这菩提珠的来历。 它毕竟是道祖之物,这也就意味着,它拥有它不具备的太古时期的记忆。 这是它想尽办法,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弥补的。 它毕竟不是最初的那个天生元灵。 它心中暗恨,很快,水镜之中画面一转,映出另一片平静的海域。 有三个元婴修士当风而立,正袖手看着平静的海面,仿佛海底隐藏着什么棘手的东西。 其中一个似乎若有所觉,转过脸来。 那转过脸来的元婴修士看起来不过刚刚弱冠的年纪,头戴玉冠,束着如墨乌发,一张脸生的端正清秀,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寻常修士少有的威仪。 他直直地看过来,像是能看见镜子这一边的情形。 真是见了鬼了,这个鸣玉。 天元子掐断了画面,冷哼一声。 因中千界的天道规则所限,他而今也不过是元婴修为,若非他是天元镜中生出的元神,远不可能将镜中的资源据为己有。 数十个强行闯进来的小修士已经打乱了他的计划,若浮玉界仙盟确定了天元镜的存在,甚至发现了它的打算,它未必还能抽出力气去反击。 到时候,恐怕就算收服了这小元神,也只能被动地与人修立下灵契。 这绝不是它想要的。 它要更快才行。 天元子这样想着,暗暗念动口诀,加快了红线引层层吞噬的速度。 镜中世界哀嚎一片,它却置若罔闻,它仅仅地盯着顾昭,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见她露出痛苦的神情,不由地笑起来。 还是这种神情最能愉悦它。 只可惜,它最初打定主意要让她替它尝遍有情道之苦,如今情爱之苦,她却还没有尝过。 天元子不无可惜地叹了口气。 这小元神不通情爱,实在是,让他错过了不少有意思的好戏。 而顾昭的面上,原本始终浮着一层奇异的红润,此时却一点一点现出将死之人的灰败来。 天元子重新化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虚浮在空中。 一股窒息之感向顾昭压下来,她的神识紧紧地靠着菩提眼,心知她已快要爆体而亡。 一阵短暂的平静之后,撕裂身体的痛苦从四肢百脉传来,顾昭感觉到她体内的灵气从破裂的筋脉之中喷薄而出,她拼命地保持清醒,却感觉到神识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一绞。 她痛不可耐,终于失去了意识。 而立在她头顶的天元子伸出黑雾化作的手,往她头部抓去。 片刻后,一粒发光的菩提珠出现在了黑雾之中。 那小元神的神识去了哪里? 天元子有片刻的焦急,很快,他露出了一抹笑意,黑雾将那菩提珠团团裹住。 谁也休想坏它好事! 它张嘴将菩提珠囫囵吞了进去,很快,便觉生出一股十分具有冲击力的力量来。 它虽无肉身,不至于像顾昭那样爆体而亡,却也觉得不怎么好受。 它快速念动口诀,催动功法,慢慢地与那股气息融合。 天元子心里清楚,倘若功亏一篑,他所做的这一切,便都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它一死,便宜的就是那些它养出来的小元神。他们必然会瓜分它的力量和资源,取而代之。 天元镜,只能有它一个器灵! 它猛地发力,黑雾变作阴森的血色,张开血盆大口,疯狂吞噬着海面上游荡的修士魂魄。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天翻 那些魂魄有些已经浑浑噩噩毫无反应,有些却还残留着修士的些许意识,在海面上四处逃窜。 不论是镜面内外,都混乱一片。 唯有天元镜生出的海面,平静无波,水光粼粼。 镜中的洞庭宗驻地,海面之上的天空乌云蔽日,浓的像墨。 在璇玑长老门前轮值的两个守门弟子百无聊赖地说着话:“去靑舟秘境的那些师兄师姐怎么还不回来,都这么久了。” “这件事少说两句,你看长老们都没什么动静,哪里轮得到我们管闲事。” “也是,”那最先开口的弟子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奇道:“今日怎么了,天色这么古怪。” 话音未落,一个穿着雪白纱袍的洞庭宗内门弟子慌慌张张地出现在两人视线里,带着哭腔道:“还请两位师兄帮忙通禀一下,我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告诉璇玑师叔!” 两个守门弟子对看一眼,其中一人温和地安抚道:“有什么事,你不要急,慢慢说。” 那报信的内门弟子快要哭出来,却只强调:“真的是十分重要的事情!还请两位师兄帮帮忙,千万不能耽误了!” 犹豫了片刻,那出声安抚的弟子到底带着他进了洞府之内。 璇玑长老的修炼室外下了一层禁制,两人跪在门外,听到里面传来一道清脆的嗓音:“发生什么事了?” 报信的弟子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师叔!师叔!那些外岛上的师兄师姐陨落了!” 修炼室内正在打坐的璇玑长老心下一惊。 江老祖虽对明台观的方法嗤之以鼻,也并不看好那天命红线,奈何仙盟是她们几位老祖宗靠着一些私人的情谊设下的,她也不好太过违抗仙盟的主张,遂让她和师兄暗中挑了几个自愿种下天命红线的弟子,远远地养在海心的外岛上。 那些弟子是子株,种下母株的弟子必然在老祖宗那里,但老祖宗却绝不可能不告知她一声便擅自让母株吞噬子株。 更何况也没有谁比老祖宗更心痛本宗这些弟子的了。 既不是老祖宗…… 璇玑暗道一声糟糕,沉声道:“清风,你去明台观那边看一看,有什么异状便发传讯符告诉我。” 她记得明台观,带了不少子株过来讨好仙盟。 原本是要给老祖宗的,谁知老祖宗并不稀罕。 领着报信弟子来的那个守门弟子肃然应是,快速地退了出去。 又让那小弟子回去找负责打理她洞府的大徒弟清歌,璇玑这才站起身来,将左手中的粉末用净尘术抹去。 方才闭关时,她原本手里握了一颗极阳珠。 早知如此,当初她偶然得知时,便该反对得更激烈一些,偏生有师兄这个老糊涂在里面和稀泥! 没有等多久,璇玑便收到了小弟子的传讯符。 小蓬莱岛明台观营地,已经满是尸首,留下来的炽炎长老,也不知所踪。 璇玑在发回去的传讯符中肃然叮嘱了清风一番,而后心情沉重地挥去禁制,一言不发地地向着码头的方向飞去。 而在迦陵海营地的主帐内,常宁正在和李成说着话:“……妖兽越杀越多,藏宝之地却还未开启。” “我总觉得,不大对劲。” 常宁一向温润含笑的脸上没了笑意,此刻他微微皱着眉,一派担忧。 这一切,似乎不太对,他说不出来为什么,心里却总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该是这样,靑舟秘境之中,并不是如今他们见到的样子。 这里应该满是宝物,会陨落许多同伴,却绝不是现在这样,除了杀不尽的妖兽,什么也没有。 可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李成依旧是那副猥琐畏缩的样子,他转了转眼珠,附和笑道:“是啊,不光是道友,我也觉得不太对劲。” 常宁听在耳中,只想叹气。 倘若环顾四周,便会发现,主帐中有不少顾昭的熟面孔,那位傀儡木师兄和林淼淼却不包括在内。 常宁便说起了顾昭等人:“……张道友与我交好,倘若她做了什么不妥的事,还请李道友包容,我替她向李道友道歉。” 李成嘻笑着,并不接茬:“他们骗了我的人跑去了迦陵海上,我不追究已是好的了,谁知道他们如今在哪里。” 一旁坐着的谭清漪闻言却露出些欣喜又好奇的神情道:“你们是说那位明台观的张道友?” “原来她曾来过李道友这里。” 李成看着她那样子,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笑眯眯道:“不错,不错。青衣仙子认得她们一行人?” “一行人?” “还有几个你们灵宝宗的弟子,叫什么叶无双妙无的。” 那妙无倒是生的不错,他不无可惜地在心里想着。 谭清漪双目盈盈,抓着李成的手便道:“我认得,那几位是我同门师兄妹,张道友,过去也与我是极好的朋友。” 李成暗暗摩挲着那只光洁柔软的手,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我却是不知道,难免怠慢了几位道友,恐怕几位道友也是因此……” 谭清漪心中作呕,不着痕迹地抽出手来,她往后悄悄退了一步,眸中带泪地看向常宁,眉宇间却满是坚毅:“常师兄,我要去迦陵海找他们!” 常宁却警惕地低喝道:“仙子这是要做什么!” 帐外海浪声似乎比往日更浩大一些。 谭清漪收回掐的手,淡淡笑道:“自然是要借常兄手中宝物一用。” 李成冷哼一声。 仙子就是仙子,连杀人夺宝都说的这样冠冕堂皇。 他从袖中摸出一个匣子来扔在地上:“喏,常兄,你仔细瞧瞧,这是什么?” 匣子被摔得大开,露出里面一双血迹斑斑的刀。 这双刀,正是常安惯用的那对,而今毫无生气,看起来全然不像是一个筑基修士的法宝。 常宁的声音微微有些不稳:“几位道友见过我兄长吗?我兄长如今在何处?” 李成啧啧两声:“瞧瞧,刚才问那位张道友的时候声音可没有这么紧张。” “我们常兄,原来也擅于厚此薄彼啊。” “常兄先别急,”李成背着手走了两步:“我们还有礼物要给你。” 第一百九十三章 地覆 常宁好像没听见,高声喊着:“莫冷!莫冷!” 莫冷连忙从人群里走出来,听见常宁问道:“师妹在什么地方?” 她心下一惊,不自觉地低头道:“师兄,莫冷不知。” 常宁这才抬头看向李成:“李道友……” 李成转过身来:“这件事,还要问青衣仙子。” 闻言常宁看向谭清漪,眉宇间的认真不似作假:“还请仙子告知师妹的去处。” 谭清漪已经泪水涟涟,一双被水洗过的美目显得她越发楚楚可怜:“莫妹妹被妖兽所杀,我赶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常宁声音有些抖,却只有他自己清楚,听到莫嫣然被妖兽所杀的时候,他心里,居然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不得不承认,他比自己想象的更冷血。 莫嫣然死了,他的那点莫名生出的愧疚感也就消失的一干二净了。 他甚至觉得呼吸都一轻,整个人舒服许多。 谭清漪一副伤心难抑的样子,并不说话。 李成上前一步,逼视他道:“还请常兄交出宝物。” 他身后几个筑基修士同样围拢过来,警惕地看着常宁。 常宁淡淡笑道:“李道友说笑了,哪里有什么宝物,我竟也不知道。” 话音未落,他人已在几息之外,手中墨笔轻点,墨色便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 李成骂了一句该死,随即大声喝道:“愣着做什么,法宝都不想要了?还不快上!” 杂乱的灵气波动将整个主帐掀翻,悬崖之下水声滔滔,谭清漪的“水幕天华”显然也早已准备好,只等着常宁入彀。 谭清漪脸上犹有未去的水意,唇角却勾起一抹奇异的笑来。 常宁越是镇定,她的笑意便越是发自内心。 前辈果然没有说错,常宁必然拿到了秘境中最关键的宝物,他才是气运逆天的那一个人。 悬崖之上的营地闹得天翻地覆的同时,迦陵海上,一只纸船悄悄地行到了海心。 驾船之人,正是当日留在营地善后的南平。 沈叶两位师兄都认为他们离开后,迦陵海营地难免会有一战,他与张玉和好不容易才从营地脱身。 此刻平静的迦陵海忽然狂风大作,海浪卷上天空,显然是两位师兄的预料成真。能这样大规模地调动海水的,无非是他们在灵宝宗的那位谭师姐。 她在水系法术上确实很有天赋,即便是在浮玉界也少有人如她这般操控自如。 这些念头不过在他脑海中闪过一瞬,很快南平便将探灵木放出来,问道:“瑶光,你还能感应得到与我们同行的那位张道友的气息吗?” 他瞥了一眼船舱:“不是这一位张道友。” 红衣赤发的女童闻言闭上眼睛,片刻后,睁眼指了指北方。 南平从乾坤袋里摸了一颗糖莲子出来喂给她,女童便又乖乖地变回了探灵木的样子。 船舱内,张玉和提着剑看着榻上的姜如。 姜如一直没有醒来过,一切却早已发生了变化。 张无名那一行人走后,他这段时日不知怎么,打坐时总是想起上一世的事情。 他不清楚他是不是后悔了。 上一世他纵横整个靑舟秘境,唯一能与他抗衡的,不过是一个气运在身的常宁,这一世,却全然不一样了。 常宁虽确实运气不错,却不像上一世那样气运逆天。 他虽不再做邪修,却好像也不能拥有一颗完整的道心。 他甚至在思考,他重生的意义到底何在? 又会不会,他和常宁,都不是这本书的主角,只是书没写完,他便也没有看完。 这样一来,这本书的主角又会是谁呢? 如果那真正的主角是女修,是谭清漪、张无名,还是他面前的姜如? 倘若是谭清漪,她素有天才之名,那这本书大约就是走天才流了。 他和谭清漪无冤无仇,应当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危。 而张无名则前史空白,来历不明,且又在那一位嘱咐他去的地方出现,她若是主角,也不是不可能。 他早就觉得张无名是在扮猪吃老虎,从来不露杀招。 好在张无名也不可能杀他。 可也可能两者都不是。姜如才是。 她上辈子被他错杀,他能重生,未必她就不能,姜如自从进入秘境后昏迷不醒,或许便是遇到了天大的机缘,等她醒了,成功前往上界之后,他必然不会好过。 他愿意给自己一个救赎的机会,可倘若姜如也是重生的,便意味着他根本就没有过那样一个机会。 他就只好一不做二不休…… 第一百九十四章 屠杀 “你在做什么?”还没等他动手,一道软糯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 赤发红衣的瑶光牵着南平的手从甲板上走入舱内,她迈着小短腿,睁大眼睛看着雪白的剑刃:“师兄,小张道友是在练剑吗?” 南平看了他一会儿,答道:“师叔,小张道友想给姜道友看他的剑。” 张玉和觉得浑身上下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冷汗一层层地往外冒。 他顿时觉得烦闷无比,他心虚什么。 瑶光松开手慢吞吞地走到姜如面前,好奇地打量了她一会儿,又用小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回头认真道:“可是姜姐姐魂魄离体,根本就没有醒。” “师兄骗我。” 南平一笑,不以为意。 反倒是张玉和收了剑走上前去,蹲下身来和瑶光平视:“瑶光小道友说的不错,我正在练剑。” “你方才说,你姜姐姐怎么了?” 瑶光看着他,认真道:“姜姐姐的肉身里没有魂魄。” 张玉和按捺下心中的惊骇,笑着问道:“你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瑶光想了想:“姜姐姐一直都没有。” 张玉和觉得心头直跳,一颗心脏快要跳出喉咙来:“那我呢,我有吗?” 瑶光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很奇怪,旋即不假思索道:“小张道友自然有啊!” 张玉和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南平,南平依旧是一张面无表情的死人脸。 他舔了舔嘴唇,继而问道:“没有魂魄,修士和尸体有什么区别?” 瑶光似是觉得他的问题很无趣,一边咬手指一边含含糊糊地答道:“没有魂魄也能活的吧,这个地方不是大家都没有嘛!” 张玉和的心跳咚咚咚地像擂鼓。 大家都没有,而他有,难道是他猜错了? 莫非这本书,实则他是主角? 这样倒也可以解释姜如的异状,兴许皆是对他的考验,他却差一点就功亏一篑了。 如此一来,按照他的记忆,在他重生一世改过自新之后,只要坚持本心,不被邪秽动摇,自然就会有机缘落在他头上。 想到这里,他觉得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随即站起身来,牵着瑶光,嬉皮笑脸地对南平道:“南平师兄,我们何时才能与无名他们碰头?” 南平想了想:“如果不出意外,三日内应该能找到他们。” “这样就好。”张玉和放下心来。 南平眼看舱内无恙,带着瑶光转身要走,却被张玉和叫住。 张玉和带着一种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有憋住的窃喜对他道:“南平师兄,这两天恐怕未必会风平浪静,若是有什么事,千万要叫我。” 南平点了点头,哦了一声,走了出去。 这个张玉和,傻乐什么呢,他总不会以为,他才是他们要找的人吧? 他回想着他的表情,一时忍俊不禁,竟然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洞庭宗临海大镇仙罗城的坊市内,一如往常。 凡人们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有少数几个有心人发现,城内几乎没有了修士的踪影,更不用说往常隔三差五便会上岸的洞庭宗修士们。 大赌坊长乐坊依旧迎来送往,不亦乐乎。有人看了眼赌桌,奇道:“最近怎么没看见苏三省那个好赌鬼。” 先前设庄的庄家则笑嘻嘻地答道:“先前他押了常小仙师,赢了不少,说不定现在在什么地方呢。” 那问的人也就是随口一问,闻言骂了一句“这苏老三倒是狗屎运”也就抛之脑后了。 而被他们议论的苏三省,正在回家的路上。 他原是居于大陆东南面的大周人,就在不久前,留在家中的妻子寄了封信来,告知他,他们唯一的女儿小阿毛突生重病,被村里的赤脚大夫断定时日无多,让他赶回来见女儿最后一面。 他拿了赢的钱就往家赶,索性仙罗城有洞庭宗的名头在,倒也没什么人敢来劫他,出了城,又是东躲西藏几日,直到进了大周国境内,他这才稍稍放松一些。 他家原本住的是茅草屋,他挣的钱多数扔在了赌桌上,好在妻子是个能干的,做点小买卖,倒也让家里宽裕不少。 此时他已经远远地能看见妻子信中曾写的,家里盖的新瓦房了,顿时觉得精神一振,脚下愈发走的快起来。 他一边走一边在怀里摸索着,他原本准备寄给女儿的小玩意——一个已经破烂不堪的小乾坤袋。 女儿一向对修道心有向往…… 他粗糙而生满老茧的手已经摸到了乾坤袋上秀气的花纹……下一秒他眼前忽然一黑,人已经无知无觉地栽倒下来。 一个穿着雪白纱袍的练气修士收回那柄桃木小剑,对着身边的同伴笑道:“差点没注意,让他跑了。” 他的同伴是个炼气三层的修士,他看着苏三省尚温的尸体,有些不忍道:“放了也没事,张师兄不会知道的。” 杀人的那修士瞥了他一眼:“就算张师兄不知道,难免会有人嘴碎传出去。” 他走上前去,踢了踢苏三省的尸体:“凡人而已,满地都是,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修士闭了嘴,杀人的修士又道:“你看看,他身上有没有那件东西。” 他的同伴犹豫了一会,杀人的修士不耐烦地拿剑割开苏老三的衣物包袱,白花花的全是碎银。 可碎银,对修士来说却是没什么用。各宗门的银庄向来是灵石可以换碎银,碎银却不可以换灵石的。 桃木小剑瞬时将苏老三的尸身刺了个对穿:“真晦气!” 杀人的修士拔出剑来,又在苏老三怀里摸了一番,将那乾坤袋扯出来,打量了两眼,随后嗤之以鼻地扔在了地上,吐了口唾沫:“我们走吧!” “还是被分到城里好,跟着张师兄去皇宫里最好,这么个破地方,都是些穷酸鬼!” 他的同伴唯唯诺诺的附和着他,二人越走越远。 苏三省的尸体,还躺在原地,鲜红的血液逐渐染红了地上破旧的乾坤袋。 谁也不知道死不瞑目的苏三省在最后一刻还在想,他的小阿毛,看到这个乾坤袋,一定会很欢喜。 第一百九十四章 原形毕露 大陆之东,有大周。 巍巍宫室,高入云霄,鸾殿内的女帝方从梦中惊醒。 她从帐中伸出如欺霜赛雪的手来,将重重帘帐勾住,悄无声息地坐在镜前。 铜镜里的脸,飞眉凤眼,墨发如云,原本英气的眉眼,此时也带上了一些晨起时方有的懵懂。 顾越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已经连着作了数十日的噩梦。 或许不算是噩梦。 梦里她也是这样看着铜镜,镜内那张与她一般无二的脸却生动起来,一颦一笑,与她相似,却并不是她所作。 而梦中的临安王告诉她,只有杀死镜中的那一个,她才能活下来,大周才能国祚绵延永不断绝。 而镜中的那张脸,则时常向她说着话。 她说她有个妹妹,叫阿昭。 顾越这才激动起来,她在梦中握着铜镜,用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沙哑嗓音缠着问她那个“阿昭”的情况。 从对方的叙述里,她得知,那一个阿昭已经是个筑基修士了,已拥有上天入地的神通,身量颇高,不说话是沉静稳重,说话时神采飞扬,灿烂如日光。 她越来越喜欢同镜子里的那一个她说话。 在她的想象里,她的阿昭便该是那样,活的恣意潇洒,又总能化险为夷。 渐渐地,她知道那个阿昭设下了国宗,在国境内招收弟子,又与人在宗内约战,即日便要赴约。 她每日早早地安寝,只盼着能听到阿昭的消息。 但梦里那个阿昭决战的日子,镜中那个她却消失了。 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在梦中喊着阿昭的名字,期盼她一切安好,无忧无虑无碍。 临安王不知何时静静地立在了她身后,挥退了发现动静的宫婢,净了手接过物什,亲手替她梳妆更衣。 二人一时无话,殿内寂静无声。 顾越却好似听到了什么声响,她测了侧首,疑惑道:“外面怎么了?” “小雀,去看看。” “是,陛下。”小雀行了一礼,还未起身,便听临安王道:“小雀,退下,交代外面,谁也不许进来。” 小雀怔怔地看了看女帝,又看了看临安王。 顾越自镜中看到她的为难,想着大概是皇叔有话要说,便应允道:“下去吧。” 小雀方才退了出去。 顾越便问道:“皇叔,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清逸俊秀的临安王淡淡道:“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顾越呼吸一窒,随后自然而然道:“没有,横竖不过是朝上那些事罢了。” 临安王从镜中看着她:“阿越,不要说谎。” 顾越吐出一口气来:“皇叔,我梦见阿昭了。” 她将来龙去脉尽数告诉了临安王。 临安王面上便带着一些复杂的笑意,告诉她道:“我知道了。” 再无下文。 顾越气闷,但她一向拿临安王没有办法,只好也不说话。 片刻后,她又听到了殿外嘈杂的声音,她还来不及分辨,便觉心口滞闷,难以呼吸。 她用尽力气向身后的临安王看去,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临安王满脸焦急,却好像并不惊讶,他将她放在榻上,出了殿门。 殿外满是宫人尸体。 张连生端的是一副温润公子的模样,缓缓从阶下走上来:“晚辈没有想到,这里竟还有位前辈。” “实在是冒犯了。” “你现在知道了,可以滚了。” 张连生温和笑道:“前辈,晚辈有任务在身,冒犯了!” 他身上剑气爆开,向着临安王而去。 临安王挥出一个灵气护罩,向着宫墙外遁去。 张连生紧追不舍。 直到离宫城足够远的地方,临安王方才停下来。 “你倒也有些人性。”张连生微微笑道,将强化符贴在剑身之上,提剑挽了一个剑花。 临安王不退不让,冷不防张连生另一手自袖中扔出一方金印。 那金印在空中不断变大,遮天蔽日地向着他压下来。 临安王暗暗生惊,那金印上,分明是元婴修士的气息! 这天元镜里的元婴修士,不过只有那器灵一人。 他扬眉冷笑。 灵修和人修一样,到底多是背信弃义的小人。 他是不可能从元婴修士手下逃脱的,更何况对方又是此地的主宰。他已准备好了拼死一搏,谁知变故陡生。 方才还微笑着的张连生突然惨叫一声,面目狰狞地在原地挣扎起来。 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便像是被抽去脊髓一样软绵绵地瘫在了地上。 而金印却生出了意识一般,向他猛地压了下来。 天元子看着金印下那条扭动着的白蛟,阴测测地笑道:“你看,结丹修士,也不过如此。” 第一百九十五章 昏沉 临安王心道不好,这炼气修士显然是有备而来,这金印更是捏着他的命脉,令他动弹不得。 他在镜中世界并没有自己的族人,这里的妖族也绝不可能有资格成为妖修,他一旦被困死在此,宫中阿越身边便没有人保护了。 大周与修仙联盟是有龃龉,却也绝没有要到赶尽杀绝的地步。 它们是针对他而来,还是针对整个大周? 他看着那炼气修士颇有些洋洋自得的面孔,暗暗思索着。他心里隐隐有个骇人的想法,却连自己也不敢相信。 张连生并不急着走,他甚至绕着金印边走边端详起来:“这就是结丹修士?”,接着又兀自一笑:“似乎也没什么厉害的嘛。” 天元子张狂地笑起来:“只要我愿意,小小的炼气修士,便能让结丹修士动弹不得。” 顾昭有些艰难地发出声音道:“那又如何,你如果真的厉害,不如彻底改变此地的规则,让所有炼气修士都能打过结丹修士。” 天元子淡淡一笑:“小丫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说到一半,他话锋一转:“不过,等我将你全部吸收干净,要做这件事,也是轻而易举。” 顾昭没有回应。 以她此时的处境,能分神说话已是不容易。 她此刻正在天元子的体内,她分不清这是天元子的识海还是气海,又或者,天元子本来就与寻常修士有异,他的体内,便都是这样死寂的虚空,漂浮着胀满整个身体的灵气,而没有识海气海之分。 顾昭紧紧地覆着菩提眼,从中获取支撑的力量。她能感觉到,天元子正用他体内的灵气将她层层包裹起来,只等着将她同化,吞噬殆尽。 她的神识抱着的菩提眼在被天元子吞噬进来以后,便一直是温热的,亲切的,不但不排斥她,反而令她生出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随着天元子体内灵气包裹的愈紧,她便愈觉得神识恍惚,昏昏沉沉地好像常常会陷入沉睡。 而天元子也不再四处游荡,他不知缩进了什么地方,一连几个清醒的日子,顾昭都没能看见外面的情形。 正与妖兽缠斗的沈七却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原本唇角渗血,脸色苍白,又紧紧锁着眉,此刻眉宇舒展开来,那笑容便像早春开在枝头的一朵梨花,清清淡淡,暗香盈盈。 出乎天元子的预料,他笑过之后,便将两枚玉牌收入袖中,反而抛出几个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的傀儡人。 这些傀儡人都是筑基初期修为,大约也有七八个之多,除了关节处十分粗糙,又都带着面具之外,与寻常的修士看起来十分地相似。 沈七自己则坐在浮空的棋盘上,不紧不慢地下着棋。 他执的黑子动时,那些傀儡人也动了。它们持着不同的武器便向妖兽砍去。 不论是拿剑的傀儡人,还是拿斧拿法器的傀儡人,做出的皆是砍的动作。 沈七抬了抬眼帘,即便是此时也不由地有些好笑。 这些傀儡人,实在是傻气。 他的傀儡术,要练到师伯那样出神入化,只怕是任重道远。 天元镜是天生灵宝,他耗费心神也只能推算出一些细枝末节,但也未必不能窥一斑而知全豹。 那主元神断不可能是天元镜的新器灵。 它在考验顾昭,天元镜未必不是在考验它。 天生灵宝,即便器灵消弭,也不该由着它胡来,谁借谁的手,如今还说不定呢。 第一百九十六章 变数 放出傀儡人之后,整个局势便倾山倒海般地逆转过来。沈七一反颓势,傀儡人并不怕妖兽锋锐的犄角和厚重的身体,对妖兽的五行术法也有所抵抗,沈七脚下很快便堆满了妖兽尸体。 眼见傀儡足以抵挡妖兽,他不由地有些好笑。 那主元神,是有多看不起他? 沈七落在地上,棋盘仍旧浮在半空中,其上的棋子像是有自我意识一般地走动着。他则捏着玉牌,开始徐徐地绕着妖兽放出的方位走起来。 坎、兑、乾…… 他垂着眼睫,快速地算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停了下来,棋盘同时倾倒过来,其上的纵横化虚,黑白子闪烁着灵气特有的幽光,沈七凌空画了一道符文,黑白子穿过符文,旋即变作无数道声势浩大的灵光,向着沈七站定时双目所向的方向而去。 那些源源不断涌出的妖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纷纷四散奔逃。 灵光落入黑暗里,很快便传来一声巨大的爆裂声,整个黑暗的空间开始晃动起来,仿佛即将就会塌陷。 沈七快速地在空中画符,为棋子加持,继续攻击那一处空间裂缝。 黑暗的空间崩塌的更加厉害,无数闪着微光的粉尘状物体纷纷扬扬地掉落下来,原本还在奔逃的妖兽顷刻之间从原地消失了,光线从空间裂缝处射了进来,沈七将最后一道繁复的符文挥向空间裂缝。 “轰”地一声,黑暗消失了,他的道袍衣摆垂落着,仿佛方才黑暗中那一丝拂动衣袂的微风皆是错觉。 明亮的一楼大厅内,除了他之外,还有同行的叶无双、妙无、正觉等人,他们或坐或站,神色各异,但都未从幻境中脱离出来。 天元镜阅尽人世浮生,果然最拿手的便是幻象与空间,将幻象与空间之术并用,大的幻象自成空间,内里再套着小的幻象,无怪其能令许多高阶修士迷失心智,道心崩溃。 他盘腿坐下来,静静地开始运转体内灵气,修复方才破开空间时体内筋脉所受的反噬并补充丹田内所剩无几的灵气。 顾昭被天元子重新带回了天元镜之前。每当她清醒时,天元子便会放出两个世界的情形供她观看。 “想好选哪一个了吗?”天元子桀桀笑道:“你最后一个愿望,本座总是会满足你的。” 顾昭能感觉到自己的神识正在日复一日地变弱,唯有菩提眼能给她温热的慰藉,支撑她时不时地清醒过来。 只要菩提眼这颗硬石子还在,天元子就不可能完全地融合她。 她扫了一眼平静的海面,忽然奇道:“前辈,你这镜子,似乎照的不全啊?” 天元子笑声一顿:“你也看出来了?” “那个筑基后期的小子不见了。”他话锋一转:“本座却是没什么兴趣去找他。” 横竖一个小小的筑基修士,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棘手的是外面那几个在藏元海徘徊着迟迟不肯走的元婴。 但这些他自然不可能说给顾昭听。 他虽不说,顾昭却能感觉得到。 天元子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这样肆意,他忌惮的东西,恐怕也不仅仅是一个菩提眼。 他对上她,其实完全可以不用讲道理。 实力至上的修仙界,像是让她选择两个世界的事情说说也就算了,他完全可以强横地吸收掉她的神识。 可天元子却似乎很是在意在两个世界中做出选择这件事,仿佛是打定主意她不做出选择它就不会轻易将她抹杀。 他拥有高阶修士的修为,却似乎并不完全具备高阶修士的心性。 当然,这种妥协和拖沓,也有可能是因为一直保护着她的神识的菩提眼。 顾昭以为二者皆有,甚至其中还有一些她暂时无法猜到的因素。 天元镜毕竟是与天地共生的灵宝,天元子虽力量强横,却也只是对他们这些筑基修士而言,若要与天道规则和最初的三清比,他的能耐,还不太够看。 也就是说,天元子,虽能驱动天元镜中世界为己所用,却远没有得到天元镜本身的认可。 有没有可能,若肉身尚在,顾昭下意识地便想舔舔嘴唇,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天元镜对她有若有似无的倾向性,天元子才会这样看中她,不惜浪费一些时间和精力来养她。 除了想要完整地融合她,也未必没有要和她一较高下的意思。 否则它完全可以将她扼杀在未萌生意识之前。46 第一百九十七章 反转 她的胜算,未必如她最初想的那样小。 大致想了个清楚,顾昭没有清醒多久,便同往常一样陷入了昏睡之中。 她近来总是梦到阿姐。 梦到那年她没能逃得出去,情形却又与幻境之中不一样,她被乱臣贼子捉在手中,用来做威胁阿姐的筹码。 梦里她懵懵懂懂,只知道要拼命地逃。阿姐最终救下了她,却难免割了城池。 那人自立为王,两国遥遥对峙。 而她重新做回了她的公主,机敏懂事,端庄有仪。及笄后,她下嫁状元郎,二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阿姐薨逝之后,临安王又支持她继位,她顺着姐姐的思路治理大周,平平稳稳地在帝位上坐了二十年,大周连年风调雨顺,百姓和乐。 她死之后,谥号为康,由长子继位,自她之后,国祚绵延数百年,直至被新的皇室取代。 她的魂魄历山水星月归来,重入轮回,泯然于众人。 一梦初醒,顾昭总觉得,在这场梦里,有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要她说,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个梦还有许多的版本,却没有一个与她的经历相同,修仙界像是从这个大陆倏忽消失,她的修途也消失的了无痕迹。 到底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呢? 天元镜中的一切却都在顺着天元子的计划发展着。 唯一让他不太顺心的,就是菩提珠,那粒菩提珠对天元子来说,实在是心头大恨。他无时无刻都能感觉到菩提珠在体内带来的烧灼之感, 除此之外,它也妨碍了它融合那小元神的神识。 天元子用尽手段都未能将那菩提珠化为己用,只好作罢,等待着天元镜内世界抉择的一刻到来。 他也算不上是骗了那小元神。 天元镜乃是一面双面镜,每千年会有一次抉择的机会,两个镜面为两个世界,其中一个,藏着天元镜内遗留的意志和修为,另一个,则会带着另一个神识一道销毁。 天元子便是上一次抉择的受益者。 随着他修为越高,便越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日子近了。 锁魂塔内的魂魄近来都安静地诡异,天元镜下的海水却汹涌澎湃,声势浩大。 不知过了多久,海浪向着两面分开,众星捧月般地簇拥着浮在空中的天元镜,镜中的两个世界则各占一面,对着两方海浪。 天元子把顾昭唤醒:“小丫头,本座给你先选的机会。” 他看也不用看就知道她会选哪一个。 她必然舍不得她在俗世里的那个姐姐,更何况,张连生体内的那个元神挑唆这他将她那个姐姐逼上了绝路,她不可能不想救她。 而藏着天元镜灵气的镜面,却十有八九不会是那一个。 即便是有情道,也不该耽于情爱,为前尘所累。 这样一来,他既可以名正言顺地融合她,又能吸收更多的镜内气息,成为天元镜的器灵。 它必将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器灵候选者。 顾昭迟迟没有开口。 天元子却也不急。 它有过一次经验,只要退潮前顾昭能作出选择即可。 倘若她迟迟不肯,由它来选也是一样的。 它只是享受这种将万事万物捏在手心的快意。 忽然体内一痛,那粒菩提珠像是要烧穿它的魂体。天元子暗道不好,连忙察看体内。 原本菩提珠所在的地方,此刻空荡荡的,而他神识之侧,却出现了顾昭的神识。 她的神识看起来与之前虚弱的样子截然不同,光亮灼灼,灵气充沛。 这小元神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吞吃了菩提珠。 天元子不由地冷笑起来。 就连这软硬不吃的菩提珠,竟也帮着这小元神!46 第一百九十八章 反击 顾昭同样觉得自己正在燃烧,那股烧灼感将她的元神完全吞噬,令她生出飘飘渺渺朦朦胧胧的感觉。 她也不知道吞吃菩提眼是不是个好主意,但横竖她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吃过了一次,就算后果再严重,也没有被天元子融合来的令她恶心。 菩提眼对她丝毫不抵触,但甫一吞吃进去,顾昭除了灼烧感,还清清楚楚地看清了天元子魂体内游荡着的无数修士灵魂。 这些灵魂面目扭曲,形容可怖,每一个都试图发出自己的诅咒。 因此,天元子的魂体内,嘈杂错乱,到处是修士灵魂的尖锐叫声,震耳欲聋。 没有法宝可以稳定心神,顾昭只好在心中默念道经。 她好像回到了最初的时候,除了道经,她没有任何傍身的法器,就这样一遍一遍地念,一遍一遍地咀嚼那些生涩的文字。 直至书卷上的每一个字,都刻在她的识海里。 她好像又走在世相灯内的街道上,灯影幢幢,她二十年修途中见过的那些面孔,交替着在修士魂魄中出现。 这些熟悉的面孔神色温和,轻轻喊着她的名字,与那些凄厉的魂魄全然不同。他们平静地注视着她,目光怜悯,如同三千界最初的三位道祖。 阿姐的脸在最后,她同样看着她,眼里却未免少了些其他人的怜悯,她看她的目光,还是像从前一样。 温柔又纵容,心疼又怜惜。 阿姐…… 顾昭心内的柔软翻涌上来,她有一瞬很想哭,烧灼的疼痛纠缠着她的神识,她很想告诉阿姐,她有多痛。 但她没有肉身,纵然哭出来,那点湿意,也会很快被菩提眼的灼热烧干。 她怎么能让阿姐所在的世界消失呢? 可另一面,却也有她的师门,有对她掏心掏肺的师父,有并肩作战过的伙伴,还有为她失去性命的师兄师姐。 不论选哪一面,对另一面的世界来说,她都太冷血了。 顾昭喊着那些故人的名字,他们围在她身边,仿佛众星拱月,满是依恋。 顾昭下定了决心,她开始在天元子的魂体内游荡起来,吞吃那些修士魂魄。 她不知道这些修士魂魄被她吞吃之后天元子会受多大的影响,但是天随灵君不在,菩提眼又从不说话,除了靠她自己去摸索,别无他法。 她甚至应该庆幸,倘若没有菩提眼,她现在早已成为了这些魂魄的一部分。 魂魄被她周身裹挟着的火焰烧灼直至融化,扭曲的脸孔消失在烈烈的火焰之中,顾昭飞快地默念着道经,全当做佛经来为他们超度。 她向他们许诺,她会抹杀了天元子来为他们报仇,即使他们未必能够听懂她的许诺。 天元子自然能感觉到顾昭在它体内的动作。 它内视魂体,想要将她抓住,但菩提珠与她融为一体,这小元神显得滑不溜手,法尔更加肆意地在它体内吞吃魂魄。 天元子的心情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所谓善良的有情道元神,到底也和他一样,善恶不分地吞吃修士魂魄。它甚至很想放声大笑。想问天元镜,它后不后悔。46 第一百九十九章 本命灯 大部分修士的道心,都未必能经得起考验。 天元子怒吼一声,形成他魂体的黑色烟雾颜色变得更深,充满了火焰烧灼的气味,它不停地伸手向着自己的身体内抓去,黑色烟雾便也分分合合,显得十分诡异。 与此同时,两人都无暇顾及的天元镜忽而画面一转。 两个世界的地面皆剧烈地晃动起来,像是有什么沉睡的上古凶兽,证要从地底苏醒。 不论是哪个角落,飞沙走石无处不在,随着时间的推移,地面的晃动越来越剧烈,天地像是要倾倒翻覆过来一般。 即便是修士,都无法站稳。 三清阁顶楼的通天镜镜面,漆黑一片,但几位长老已经顾不上去追寻原因。 陆长老快速地启动了护山大阵,通明长老则和掌门陆青虚前往弟子院中吩咐巡逻弟子通知弟子们聚集到大殿中来。 大殿另有一个小阵,远比弟子院要来得安全。 其余几位长老亦忙着寻找自己的弟子,或是安置一些重要的物什。 唯有青霄不同,她只有两个弟子。 她将陆无名和齐舒喊入了自己的修炼室内。 陆无名的外貌与当年无异,面上的神色却比当年更温和几分,颇有一些大师兄张连生的影子。 齐舒的变化比他更大一些,她一身气息凝实,身上颇有一些炼气大师姐的气质,眉眼温柔,说话行事十分周全。 这两人是在闭关之中被匆匆喊出来的,见到外面的情形大惊失色,片刻也不敢耽搁。 青霄见到他们目露欣慰,眸中却难免带上一丝怀念。 齐舒看的心中生疼,她与陆无名对视一眼,上前一步替青霄泡了一壶茶:“师父,这是怎么了?” “本界,快要变天了。”良久,青霄方才吐出来一句。 谁也不知道,方才镜中的那个影子,在她识海之中挥之不去。 那股师徒方有的熟悉和默契,任何人都无法比拟。 她心里有个大胆的想法,却不敢确认。 陆、齐二人大惊失色:“师父!” 青霄肃然道:“外面的情形,你们也看到了,若非三清阁藏着镇宗之宝,你们焉能好好地站在这里!” “师父……”二人眼中的惊讶不减反增。 镇宗之宝果真在三清阁。 但师父竟然在这个时候说了出来。 青霄不再多说,发给他们一人一张符箓,上面符文繁复,齐舒一眼看去,竟也没法拆解出一个符文来。 “贴在身上,跟着为师来。” 陆无名与齐舒快速地贴上了符箓,紧跟在青霄身后。 三清阁是个禁地,大多数的楼层,他们都无法进入,而青霄带他们去的这一个,则放着青霄座下弟子的本命魂灯。 六盏本命魂灯围成一个奇怪的图案,其中三盏早已熄灭,看起来颇有几分凄凉。 至于另外三盏……怎么会有三盏? 除去他们二人,当年进入秘境的,还有谁幸存? 齐舒和陆无名心中一喜,便要问青霄,青霄自然清楚他们心里在想什么,神态平静道:“那多出来的一盏,是你们顾师妹的本命魂灯。” 齐舒接道:“师父,是不是师妹还活着?” “我想应当如此。”青霄道。 “这盏魂灯似乎不太对。”陆无名却皱眉道。 “不错。”青霄蹲下来,看着那盏魂灯。 顾昭的那盏本命魂灯,灯火黯淡,无风自摇,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201 第两百章 历劫 “师妹必有危险。”陆无名道。 齐舒脸色一白,就要开口,却被青霄打断:“连为师都不知道阿昭在什么地方,更何况是你们。” “我们帮不了她。” “此间之事,我明台宗自顾不暇。” “师父!”二人闻言皆喊道。齐舒的声音微微带着些颤音,陆无名的则低沉颓丧。 “师父,我们该怎么办?”沉默了一会儿,齐舒出声问道。 青霄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抿了一口茶,淡淡道:“你们两个去青虚那里,听他吩咐,助我明台宗度过难关。” “剩下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长生原本险中求。比起明台宗的如临大敌,往生大陆上更多的宗门反倒是心存乐观。 天帐消失,大陆陡然生变,不正是预示着,整个往生界,将会迎来新的曙光。 本界修士困在筑基期太久了! 原本蛰伏于散修联盟之下的仙盟各宗将驻守散修联盟的长老们纷纷召回宗门之中,共同商量如何应对往生大陆可能来临的灾祸或是机缘。 就是九仙宗,也悄悄地令驻守长老遁回本宗。 而明台宗分宗的驻守长老,正是方辛的师父和阳长老。 修炼室内,方辛正在同师门告别:“……弟子的故人都在西面的本宗,无论如何,弟子也要前往本宗看一看……” 门中正是用人之际,方辛也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要求辞行,实在是有些任性了。 但看整个大陆现在的情状,他隐隐地觉得这场天变,未必会如大多数修士想的那样简单。 当年之事,还存在许多疑点,他怕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 和阳长老知道自己这个徒弟是个有主见的,也未多拦他。 方辛恭恭敬敬地给师父磕了几个头,又与几位师兄道别,孤身一人踏上了前往主宗的路途。 虽然天帐消失,但大陆之上妖兽横行,前往主宗所在西南方向的人并不多,反倒是有不少从三镇出来的凡人,想要前往中原,寻求仙盟的庇护。 他们哪里知道,修士们也都自顾不暇。 在方辛一路向着西行的时候,天元子体内的争斗稍稍平息了下来。 顾昭获得了一些喘息的机会,忙看向镜面。 她将镜中的变化收入眼中。 天元子在这件事上对她或许有所隐瞒,却并不全是胡言乱语。 她能感觉到元神之内有一道熟悉的气息正在主动地靠近她,要她做出一个选择。 天元镜的海面之上下起了暴雨,巨大的闪电柱撕裂虚空,顾昭甚至还看见了他们在迦陵海尽头看到的天雷。 比起迦陵海上的天雷,此时的天雷声势更浩大,光芒也更刺眼夺目,未闻其声,便已让人心生臣服。 但顾昭并不担心,她肉身已毁,至多不过是和天元子的元神同归于尽罢了,怎么看都比被天元子融合吞噬来的划算。 她没有想错,这道天雷,果真是冲着她们来的。 天雷将整个天元镜的海面照亮,饶是天元子乌黑的魂体,在天雷之下,似乎也无处遁形,变得苍白一片,那些漆黑的烟雾,则慢慢地消失在天雷的气息之中。 天元子仿佛被人光着身子揪了出来,发出了痛苦的嚎叫声。 顾昭显然比它好受许多,笼罩着她的那道光,除了给她带来神识的压迫,反倒是减轻了她的痛苦。 天雷的光晕之中,似乎一个温柔的目光正在注视着她。 此时天地之间的气息,于她来说,太熟悉了,好像冥冥之中曾在哪里感受过,她不知道天元子是什么感觉,但她如鱼得水,自然而然地开始吸收天雷光晕之中的养分。 每有一道天雷落下来,顾昭便觉得自己的元神坚韧了几分。 即便没有肉身,她也生出了一种通体的舒适。 天元子在这段日子带给她的痛苦、压抑,在天雷之中统统都消失了。 第两百零一章 归零 顾昭好像随着虚空中的风飞入了镜中,遨游四海,飘然欲仙。 她看见江河湖泊,山川景色在飞速地变化,自混沌起,沧海桑田,变作她熟悉的那两个世界。 小小的她坐在马车里,而破旧的马车则缓慢地行驶在官道上。 她听见她自己的声音平静无波道:“佛修有八苦之说,我虽嗤之以鼻,用来映证你在镜中的修途,倒是绰绰有余。” “自你离宫那一日起,便一生受爱别离苦。” “上山时不得入门做正式弟子,不得入道,求不得苦。” “与人斗法受伤,算是病苦。” “师门好友死于非命,死苦。” “不愿见不想见的仇人却偏偏要见,怨僧会苦。” “你的寿元未尽,道心却早已老去,勉强算是老苦罢。” 她的声音里微微染上了笑意:“除此之外,还有两苦,天元子那个小东西,实在是急于求成。” “不论是它给自己起的这名字,还是它早早地将我唤出来。” “但它到底也算替我做了些事。“流云倒退,海水翻转,顾昭眼前,一切恢复到鸿蒙之时。 天元子发出了一声扭曲的尖叫,整个一大团黑色雾气冒出了浓烟,最后消失在虚空之中。 烟雾之下,露出一个小小的洁白的婴孩,它原本蜷缩在黑雾里,此时睁开眼睛,化作一道遁光便要向外飞去。 顾昭心念一动,滔天巨浪翻涌而来,将天元子的元婴吞噬殆尽。 顾昭愕然,几乎不敢置信。 对她和本界修士来说遥不可及的天元子,改变了她整个修途的人,竟然这样轻易地就被连元婴带魂体被抹杀了。 顾昭心生敬畏,不由地恭敬问道:“前辈可是天元镜的器灵?“ “多谢前辈替我杀它。“ “不用谢我。“那道与她相同的声音笑道:“那小东西是你杀的,与我可没有什么关系。“ 顾昭默然。 “前辈,晚辈冒犯了。“ “晚辈想知道,天元子所说是真是假?“ 那声音朗声笑起来,顾昭再一次看见一个自己站在了面前。 与天元子所化作的她不同,这一个她,只是眉眼里有几分相似。 对面的这个她,五官更加英气,分不出男女,却让人觉得赏心悦目,难以心生厌恶之感,她身上的气息亦是如此,神秘又深沉,让人捉摸不透。 这种感觉和那位瑶光道友给她的感觉相似。 好像一眼能看穿,却偏偏绝不会是这样。 “前辈?“ 哪一个她伸手讲顾昭的元神连同菩提眼一道托在掌心。 到她掌上的一刻,顾昭眼前漆黑一片,五识模糊,但她却没有办法生出丝毫放抵触之心。 就好像,她自己在托着她自己一样。 她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 “那小东西没有骗你,他告诉你的,几乎也就是我让他能知道的全部了。“ “至于你,我走之后,这粒菩提珠会替我助你,但它没有真正的灵识,不会干预你的判断。“ “如你这段日子的表现,但愿你无尽的修途之中,没有人能够动摇你的道心,抹杀掉这一个你。“ “前辈?“顾昭闻言愕然,但很快,她便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太熟悉了。 只是这一次,她很快就醒了。 她发现自己依旧没有身体,却能在虚空之中来去。 先前浮在空中的天元镜已然消失,海面也不复存在,她躺在一个竹盆里,全身光溜溜的,小小的缩着。 河边浣衣的农妇看见她,惊呼一声,将她从竹盆里抱起来。 那是一双粗糙有力又温暖的手。 顾昭听见自己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农妇一边哄着她,一边急急地喊着丈夫的名字,往田间跑去。 不知道元灵离去前做了什么安排,顾昭在两个世界反反复复地出生着。 她一遍一遍地踏上修途,遇见她曾经在修仙界内见过的人。 那一年地动之后,除了她的出生,两个世界并未再有什么变化。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沧海桑田,一切又都早已悄悄改变。 。。。。。。。。。。。。。。。。。。。。。。。。。。。。。。。。。。。。。。。。。。。。。。。。。。。。。181 第两百零二章 出手 藏元海的海面上,原本袖手旁观的鸣玉道君却忽然出手了。 他一弹指,便有一粒细细的灵光落入海中,很快海底窜出一株碧绿的藤蔓,随着海水的晃动摇摆着。 鸣玉道君伸手摸了摸那藤蔓,藤蔓在他手下,也像是一只乖巧的灵宠一般,微微地拂动。 “时候差不多了,按照咱们说好的,我回仙盟去禀报,这里的事情,就交给老邢和不孤兄你们二位了。” 鸣玉道君长着一张少年的脸,说话的时候却颇为沉稳,自有一种修途顺遂又久居上位者才能有的从容。 “至于这木灵鞭,上面有我的法印,对太和宗弟子有特殊感应,届时也能助二位一臂之力。” 说完话,鸣玉道君便干脆利落地化作一道遁光,反身向着大陆飞去。 留下来的两个元婴修士,正是当初天元子在镜中看到的那没转头的两位,一个是山海门邢可道,一个是神霄派方不孤。 邢可道人如其名,是个长得平平淡淡的老道人,唯一的标志性特点就是他唇下那直直垂下来的长须。 这让他显得比寻常的老道人多了几分怪异。 方不孤看起来则是个大约而立年纪的修士,身材高大,相貌英气十分,周身若有似无地缠绕着寻常修士没有的凛冽气息。 待鸣玉道君的遁光消失在视线之中,邢可道便对方不孤笑道:“这个秦鸣玉,来又巴巴地要来,到了时候又要面子不肯出手,还是个毛头小子!” 方不孤看了他一眼:“人家唯一的徒弟在里面,自然上赶着要来。” 天元镜到底在不在浮玉界,一直没有定论,直到十年前,仙盟得了本界大乘前辈的消息,这才决定主动出击。 按照大乘前辈的指示,他们这些元婴以上的修士不能动手,各宗门便派了不少的弟子进藏元海,而仙盟每年会派人在藏元海驻守,必要时,也会有各道门的长老轮换前来巡视。 派去的这些弟子大多在第二天就回来了,个个无功而返,只剩下几个道门有那么一两个弟子没有音讯,不知道是成功进入了天元镜之中,还是遭遇了什么不测。 这些弟子一入了归元海就没了消息,好在十年对修士来说并不长,眼见大乘前辈们也没有再传下新的指示,仙盟便依旧对这些弟子充满希望。 鸣玉道君算是元婴修士中的年轻一辈,一般来说,这样的元婴长老,很少会被派来藏元海。 可耐不住鸣玉道君自己要来。 他仿佛吃了铁秤砣一样,在一个月前硬生生地加入了邢可道和方不孤两人的队伍里。 按照鸣玉所说,大概就是这段时间,天元镜便会重见天日。 而鸣玉此时这一走,就是笃定了今日便是天元镜回归世人眼前的日子。 方、邢二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并不是全然不信。 单从秦鸣玉年纪轻轻便能风头直逼曜日魔君和了无大师,就能看出他的天资有多高。 说不定,秦鸣玉当真知道些什么。 他一走,邢、方二人也动手了。 方不孤原本两手空空,此时手中却出现一把乌黑的镰刀。 镰刀周围缠绕的气息与他英朗的气质极为不符,那是一种极为阴郁又暴虐的气息。 方不孤却稳稳地抓在手里,将那股蠢蠢欲动的气息全数按压下去,随即手中爆出一道暗红色的光芒,海面便像是一面裂开的镜子,从中出现了一道裂缝。 那条裂缝将整个藏元海剖开,露出海底至海面所有的东西,很快又合上。 方不孤好像犁地一样,将整个浩瀚的藏元海一寸一寸地翻开。 邢可道也没有闲着,比起方不孤,他更擅长法诀一类。 方不孤翻开的每一片海面,都被他打上特殊的法诀,整个海面在无处不在的法诀映衬之下,散发着耀目的粼粼光芒。 邢可道气行丹田,沉下心来,感应着他打下的每一道法诀。 第两百零三章 藏元海异动 海面雾气散去,法诀令海水清澈通透。 邢可道翻到一处,长眉一皱,方不孤立马也感觉到了不对:“这股气息……” “快跑!”邢可道睁开眼来,片刻也不犹豫,反身便遁出藏元海海域。 方不孤慢了一步,他捏着镰刀,几乎是被那股气息追着屁股跑。 好在藏元海本不是什么元婴修士也难以横渡的海域,他退回藏元海附近的小岛,追上了邢可道。 他甫一踏上陆地,海面便刮起了飓风,海水撕裂了一道无形的口子,旋转着随着飓风卷上空中,天幕尽头雷声作响,却并没有出现惊雷之影。 海水在呼啸轰隆之中与天幕相接,水与天,仿佛就此被连接了起来,双双向另一面倾倒。 邢、方二人看得嗔目结舌。 这已经不是藏元海的异动了,这是引动了天象。 怪不得秦鸣玉脚底抹油地回去禀报。 万物道法汇聚于天,整个浮玉界,不论是何处动了天象,仙盟都会密切关注。 他们两个自恃元婴修士,拥有移山倒海的神通,此时的藏元海异变,却也已经不是以他们的力量能够插手的了。 邢可道与方不孤只能袖手站在海岛上看着,嘴里不胜唏嘘。 这样声势浩大的异动意味着,灵宝必然在浮玉界无疑。 就算不是灵宝,也当是与灵宝有关的灵物。 而灵宝的出现,足以让浮玉界修士在中千界之中扬眉吐气,连带着已经离开本界的大乘前辈们也能沾一点光。 从飓风之中洒出的海水尽数化作淡淡的灵气,消失在潮湿的空气之中。 邢、方二人对视一眼,皆坐下来进入玄而又玄的观想境界。 如此浩大的天象异变,可遇而不可求,而机缘,同样如此。 而天元镜中的顾昭已经结束了转世轮回,重归灵体的状态。 此时的她与被抹杀的天元子有一些异曲同工之妙,他们二人皆无肉身,以灵体游荡与天元镜中的山川湖泊之上。区别在于天元子误入歧途,魂体已经称不上是灵体,整个魂体更像是邪修的邪气,而顾昭的魂体却是单纯的灵体,无形无状,无色无味。 她飞过镜中世界,就像是刮起一场天地万物初生时的风。在她游历轮回的这段时间,天元镜中的两个世界,早已若有似无地按照她的想法相融合。 她出生的大周王宫还在,顾越与脱险的临川王结成道侣,共同统治人皇故地,带领她走上仙途的明台宗也还在,秩序井然,人才辈出的明台宗将明台观全然取代,小宗门内的红线引似乎只是一个噩梦。 已经陨落的张连生等人纵然不再出现,他们的魂魄却也早已重入轮回,还活着的张玉和、方辛,则已经真真切切地在同一个世界碰了面。 天元镜器灵留给她的新的镜中世界,完完整整,全无缺憾。 经历了这么多事,顾昭认定自己重归灵体远没有那么简单。她既然不再入轮回,恐怕也意味着她即将要离开境内,以灵体的方式修行了。 天元镜再有神通,毕竟不再是天地初开时的那个天元镜了,此时镜内的世界她能自由掌控,已经算不上是个具有修仙界普世天道规则的正常世界了,她自己却是脱离镜中世界而存在的,不离开她自己的“身体”,自然无法正常修炼。 想要重新踏上仙途,必然有离开此地的一日。 而同时,在镜中历练的浮玉界弟子,也能借着她的东风,一道离开“秘境”,回到宗门之中。 顾昭顺应本心,任由自己的魂体浮在虚空之中。 她像是第一次领悟阵道之时一样,细细地感应着虚空之中四野吹来的风,而后乘风而去,风势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猛,已经全然不是等闲的风,将她的魂体都吹的虚虚渺渺。 与此同时,她能感应到一些熟悉的气息出现在她周围,这些气息越来越清晰,仿佛近在咫尺。 应当是叶无双、沈七一行人。 趁着她离开镜中,他们也抓住了机会,离开此地。 对这些浮玉界的修士而言,这一场历练,已经够久了。 第两百零四章 失之交臂 但与顾昭相比,浮玉界修士在飓风中的就不那么舒服了。 藏元海海面上的这一股飓风不是寻常可比,他们甫一离开镜中秘境,便能感受到飓风撕裂肺腑的巨大力量。 这股力量是最原始单纯的声势,没有敌我之分,无论是魔修还是道修佛修,身在其中都一样不好受。 虽说如此,但飓风之中正觉喃喃念诵佛经,也多少令叶无双一行道门修士觉得轻松不少,众人纷纷拿出宁神静气的法宝来稳住心神,熬过这股飓风。 也不知过了多久,飓风渐渐地缩小了范围,邢方二人则跟随着飓风缩小的脚步,重新回到海面之上。 飓风消失之后,碧蓝的藏元海海面平静无波,天空之中乌云散去,阳光灿灿地洒落下来。在飓风之中消失对的海鸟滑翔在海面之上,天地之间一派平和,仿佛方才的异动未曾发生过一样。 从镜中秘境出来的修士被飓风甩在海中,灵气护罩早已被震碎,这时候一个个都像落汤鸡。 这样一看,海中散落的修士并不少,此时有不少人回过神来。 无数道遁光自海中跃起,带头的那道遁光,正是墨冥。 她和叶无双等人不同,她原本就只是筑基初期修为,镜中世界内她与顾昭的一战本就受了伤,再被飓风这样一震,不说五脏六腑具碎,就是原本修复了大半的筋脉,也重新受创。 她不可能在这些道修面前抢下灵宝,在镜中又失去了机会,再不快点回到宗门之中,若与这些道修正面对上,难免有一些不长脑子的人,到时候闹起来,她可是孤立无援, 她很快发现,藏元海海域有两道元婴修士的气息,她脚下顿了一顿,对方却似乎并不在意她。 墨冥狠了狠心,周身爆出血雾,令她的遁光都变作血色,以更快地速度向着大陆方向遁去。 邢可道与方不孤并未阻拦。 正果寺内鱼龙混杂,各派修士都有,即便是仙盟,对正果寺一事也没有定论,此时灵宝之事要紧,二人眼皮都未掀动一下,放过了那道猩红遁光。 紧接着,又有不少遁光紧随而来,魔修见他们不管,皆溜得飞快,道修则多是大宗门弟子,不时有人停下来与二人见礼。 这里面也有山海宗和神霄派的弟子,邢可道与方不孤态度和善,嘱咐他们先行回宗。 叶无双也感受到了那两道熟悉的元婴修士气息,但他却并不急着走。 他是被从幻境之中强行拉出来的,顾不上去反思他沉溺幻境一事,他一头扎进水中,向着海底游去。 宗门并没有长老在此,两位元婴前辈又不知晓镜中的情况,飓风过后不少人没有回过神来,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只要他先找到灵宝,灵宝就算最后不愿留在宗门长辈门下,也多少会对他们三清剑宗有一些好感。 但探灵木不在他手中,对后来的事,他又几乎一无所知,此时再拉着别人询问,更是不可能。 顾道友和那位,到底谁是器灵?又或者,器灵根本就没有消散过? 他向着记忆之中进入天元镜秘境的地方游去,仔仔细细寻找了一番,却一无所获。 叶无双心里清楚,机缘已与他失之交臂。 但这一场历练里,他未必得不到好处。 他踏上长剑,御剑停在邢可道与方不孤二人面前:“三清剑宗叶无双拜见两位前辈。” 二人见他态度恭敬,皆和善地对他点了点头,邢可道似乎对他非常欣赏,含笑道:“你就是明心老儿那个徒儿。” “你师父因为收了你这个徒弟,在仙盟里不知多得意。” 叶无双恭恭敬敬地垂着脸,也不像寻常小辈一样上杆爬搭腔。 见他寡言少语,邢可道也不以为杵,反倒又是点了点头:“你去吧,你师父应当已经收到了消息,只等着你回宗。” 叶无双干脆利落道:“多谢两位前辈,晚辈先告辞了。” 邢可道摸着胡子颔首。 叶无双化作一道青色的遁光直冲出去。 一直没作声的方不孤却是哼了一声。 第两百零五章 收获 方不孤和三清剑宗的明心剑君向来不对付,如此表现倒也情有可原。邢可道只作没看到。 方不孤自然也不会与小辈计较。 比起他跟明心老儿的恩怨,藏元海异动给他带来的收获,更让他激动。 他在元婴初期蹉跎已久,此时他却觉得,那一道朦朦胧胧如在雾中的关窍,似乎清晰许多,他拨云见月,筋脉内运转的灵气似乎都变得滚烫。 他有近百年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邢可道亦有所收获,但他还记得,这藏元海里的那一个,才是他们此行的大头。 “方老儿,你可有带着探灵木寻宝鼠一类的宝贝?” 方不孤扬了扬手中的镰刀:“要什么寻宝鼠,裂魂就够用了。” 邢可道闻言便笑吟吟地捋着长髯,“方兄不急,小辈们还在此处,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出手。” 方不孤自然清楚,他意有所指地看了邢可道一眼,邢可道呵呵一笑,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叶状的飞行法宝掷在海面上。 藏元海中尚未来得及离开的宗门修士便听见薄薄的云雾之后,赫然响起一道声音:“仙盟弟子速上法宝,老儿将你们送回游鹭镇驻地。” 游鹭镇是浮玉界大陆南边最靠近藏元海的修士城镇,镇内设有小型传送阵,直达仙盟另一驻地澜沧城。 澜沧城位于大陆中部,镇在碎星渊之上,城内法阵遍地,有数个元婴修士坐镇。而万年前由大乘前辈出手,布下天地法阵,用澜沧城将东西大陆隔开,避免了正魔两道再生纷争。 纵然知道这群人里必然有魔修,邢可道也无意大动干戈。 浮玉界正魔两道的相安无事,才让其万年来能拥有数个化神修士。 离开浮玉界前往大千界,谁还管你是魔修道修。 藏元海里多是筑基修士,筑基修士鲜少有人没有飞行法宝,但法宝需要自己御使,藏元海离宗门又有不少的路途,不说筑基修士,就算是一个结丹修士全力飞行,至少也要月余才能回到门中。 此时邢可道愿意出手,自然省事许多。 藏元海中的修士有大半都上了邢可道的飞行法宝,剩下的心知元婴修士怕是要出手,也不敢再多留。 唯有少数几个修士愿意铤而走险,打着灵宝的主意。 眼见邢可道仁至义尽,方不孤口中念动法诀,手中裂魂镰已坠入海中,盘旋着收割每一寸海水。 原先邢可道布在海中的法阵,已经尽数被摧毁。他索性御使法宝落下来,贴近海面用双眼细细地看。 阵法师的眼睛,原本便非寻常修士可比。 纵然如此,二人翻遍了藏元海,仍旧没能发现天元镜的踪迹。 这不应该。 方才的那一番异动,只有灵宝才可能引动。 他们二人再清楚不过。 方不孤口诀念得更快,裂魂致使整个藏元海都泛着一层暗红色的光,他心知再不快点,等秦鸣玉带人来了,他们二人也就拿不到什么好处了。 没过多久,远处遁光映得天际辉光灿烂,紧接着,数个元婴修士落在海面之上。 最先落下的女修,是妙法门元中长老桑海元君。 她生的一副少女一般烂漫的相貌,嗓音却有些沙哑粗粝:“邢、方二位道友辛苦了,可有什么发现?” 邢可道摸着胡须并不说话,方不孤则苦笑着摇了摇头。 秦鸣玉却不在这群元婴修士之中。 邢可道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另有一个身材高挑的中年男修,身上趴着一只巨大的丑陋灵兽,闻言他将那灵兽放下海去:“去闻闻” 那灵兽轻盈地跃入海中,一眨眼便没了踪迹。 藏元海海域的某个海岛上,沈七浑身湿淋淋地上了岸。 方前辈的裂魂镰将他的灵气护罩割得稀碎,但好在,他想找的东西,到底还是找到了。 沈七掐了个净尘术令自己恢复清爽,伸手探入怀中,取出那半块面具。 面具上带着犹未散去的水意,倘若顾昭在此,一定能认出,这正是她被天元子吞噬时遗落在地的那半块面具。 沈七摸索了一番,轻易便将面具之上的禁制解除。 天随灵君正为法宝空间内多出来的顾昭的神识苦恼,此时却感应到了一股让他极为亲近的气息。 沈七怎么能解得开顾昭下的禁制? 面具的禁制一解开,便开始疯狂地吸收沈七体内的灵气,正如顾昭刚拿到面具时的情形。 沈七似乎习以为常,任由自己体内灵气被面具抽去大半。 倘若不是这半块面具,纵然有探灵木在手,他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找到顾昭。 重新下了隔绝的禁制,沈七面上便浮出半块一模一样的面具来,他想了一想,却仍旧将那半块面具放入怀中。 他脸上的面具,便也渐渐地消失了,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转过身去,对来人行了一礼:“师尊。” 他身后站着的正是敛了气息的秦鸣玉。 秦鸣玉见他毫无意外,当即兴致缺缺道:“拿到了吗?” 沈七微微一笑:“徒儿拿到了。” 秦鸣玉双眸一亮,沈七怀中的面具便径直飞入他手中。 秦鸣玉拿在手中,“咦”了一声,正要将灵气探入其中,便听徒儿制止道:“师父。” “天元镜本体我并未找到,器灵没有灵器相盛,极易消散。” 秦鸣玉住了手,却也没有将东西还给沈七,他极为顺手地将面具放入袖中,心情颇好道:“我们走,去给桑老太婆那群人瞧瞧。” “到底还是我秦鸣玉教徒有方!” 第两百零六章 算计 隔着半个藏元海,也能感受到另一面肆无忌惮铺开的元婴修士的威压。 秦鸣玉踏云御风,带着沈七落在邢可道、方不孤等人之间。 他想了一想,随手弹了一个防护罩在沈七身上,沈七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元婴修士出手的波动,不是他一个筑基修士可以承受的。 好在这一次师尊好歹想起了他,否则,只怕又要筋脉尽断一次了。 “几位道友。”鸣玉道君重又恢复一派平和的眉目,缓缓道。 “鸣玉道友。”唯一站着没有出手的桑海元君侧首看过来,看见站在鸣玉道君身后的沈七,她淡淡地对他点了点头,便又挪开视线,问道:“鸣玉道友方才先行离去,除了找到门下弟子之外,可还有什么发现?” “承元君吉言,”鸣玉道君淡淡地扯动嘴角,用一种只有门下弟子才知道的压抑着暗爽的声音答道:“本君找到了天元镜器灵。” 桑海元君平静的脸上这才多了一抹异样的色彩,令她整张脸生动起来,更像是一个妙龄少女。 她将视线锁在鸣玉道君身上:“器灵在什么地方?” 剩下几个元婴修士,闻言也停了手转过身来。 那身材高挑的男修沉吟道:“听你的意思,似乎这器灵不在灵宝之中?” 鸣玉道君身后的沈七微微垂着脸,听着师父信手拈来脸不红气不喘地编故事:“本君的徒儿气运不错,被那飓风甩出秘境之时,正好在器灵的不远处。” “本君救了徒儿,顺手也将器灵依附的法宝捡了起来。” 他从袖中拿出那半块面具。 桑海元君眸中熠熠,却仍旧看了眼周围几人的神情,待见他们面色如常,这才接在手里。 与鸣玉道君相比,桑海元君是女修,功法又柔和兼济,再加上她刻意放缓了探入灵气的速度,面具之内的顾昭,只觉有一股清凉的气息如手一般抚在她身上。 桑海元君在面具之内发现了两个元神和一股古怪的气息。 其中一个自然是这法宝的器灵,另一个,或许便是秦鸣玉所说灵宝的器灵。 剩下那股浩然弥漫的正气,又是怎么回事? 倒像是什么释家法宝的气息。 见桑海元君不说话,一旁一个元婴修士不由地问道:“怎么回事,桑海妹子?” 桑海元君沉吟道:“这法宝里是有两个元神不假,但鸣玉道友怎么笃定其中一个就是灵宝的器灵?” 鸣玉道君脑中有什么关窍咯噔一声开了,他在心里把站在边上装透明人的徒弟骂了个狗血淋头。 好小子,亏他好心替他揽事,他连他这个师父也要算计! 他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露出一个成竹在胸的笑来:“我们再找一找就能知道。” 只要找到灵宝本体,自然能证明这法宝里的元神是不是灵宝器灵。 那身材高挑的元婴男修将手指放在唇边,吹出一段颇有节奏的韵律,海中那只丑陋的灵兽探了探头,很快便又消失在海波之中。 就连一直袖手旁观的邢可道也伸出手来开始掐诀。 灵宝固然要比寻常法宝难找一些,但既然失了器灵,对元婴修士来说,也不算棘手。 不知过了多久,便见邢可道停下手来,出声道:“找到了!” 话音刚落,那只丑陋的灵兽便顶着一物浮出水面来。 纵然海上风浪未停,灵宝依旧稳稳地躺在那灵兽的脊背之上,安全无虞。 那身材高挑的男修见状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伸手接住那灵兽。 细看之下,才发现灵兽背上已经被烧了一大片,由灵宝为中心呈散射状,露出了大片皮肉。 灵兽哀哀地冲着男修叫起来。 “正阳道友?”其余几人不知发生了什么,见这灵兽的惨状,纷纷向正阳道君看去。 被称作正阳的高挑男修正是玄微宗元初长老正阳道君。 正阳道君说了一声无妨,将一方纱帕缠在手上,这才拿起那物。 隔着灵鲛纱炼出的帕子,正阳道君仍能感觉到宝物之上透出的寒意。 寒极而炙,辟易兽的皮毛却不像其他妖兽那样厚实,所以才被烧的一塌糊涂。 他一手喂了辟易兽一枚灵果,安抚般摸着它的脑袋,另一手将那物举起来端详。 这是一方圆镜,有正反两面,一面灰扑扑的,另一面却十分干净清楚。 这就是三清灵宝天元镜? 倒颇有一些大道至简的意味,不止邢可道一人在心中想道。 圆镜甫一出现,桑海元君便觉手中面具发烫,很快,一道灵光自面具之中飞出,眨眼间便隐没入圆镜之中。 霎时,正阳道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震了一震,但他手上的天元镜却依旧托的稳稳的。 几个元婴修士暗暗松了口气。 他们这帮老东西,当真是许多年都没有像这样提心吊胆过了。 天元镜被取出之后,藏元海上的雾气消散,风浪也彻底平息下来。 桑海元君见状便道:“我们先将灵宝带回仙盟,再商后事。” 来此的元婴修士无不对传说中的灵宝充满好奇,闻言自然没有什么异议,众人又说了几句,很快便见数道遁光拔地而起,消失在天际边。 鸣玉道君慢慢地落在后面,意味深长地看了沈七一眼:“不愧是我秦鸣玉的徒弟,算盘倒是打的精。” “不如我们来打个赌,”他兴致盎然道:“赌那器灵会属意哪一宗?” “是我太和宗,还是那玄微宗?”他吐出两个宗门的名字来,其他的,却提也未提。 “为师押本宗,赌一件高阶法宝。”鸣玉道君想了想,补充道。 沈七轻松笑道:“三株千年灵草,玄微宗。” 第两百零七章 剑宗 鸣玉道君闻言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言语间有些嫌弃:“三株千年灵草就想换为师一件高阶法宝?” “师父最近应当是托了丹阁的刘师叔在炼丹吧?正好缺少阴、阳阙、太无三种灵草。”沈七笑眯眯道。 鸣玉道君冷笑:“你倒是会乘人之危哄抬价格。” 不拿出来做赌注,他这个做徒弟的,三株千年灵草还不是要孝敬他这个师父!鸣玉道君在心里暗暗想道。 他脑海里几个徒儿的面貌走马灯一般地过了一遍,不禁有些纳闷,他到底是怎么教出这么个徒弟来的? 桑海元君一行回到了仙盟天海城驻地。 浮玉大陆东部的天海城与中部碎星渊上的澜沧城和大陆西部魔修地界的黑曜城一样,皆是一座空中之城。 三城又都是本界最初飞升的那一代修士合力所建。 天海城之所以名为天海,是因其建在回梦山之上,一面有清泉直下,落入回梦山山间,形成飞瀑,壮观如天街之海倾倒而下。 而本界仙盟又人为地分作东仙盟与西仙盟,东仙盟由人修宗门组成,西仙盟便相对地是魔修宗门所创。天海城便是东仙盟总盟所在。 西仙盟诸位长老商议一番,最终还是决定等器灵醒来之后再作安排。 三清灵宝的器灵必然生有灵智,他们若想要留住它,便要小心行事,以免无意中触怒对方。 灵宝器灵是个什么脾气,谁都说不好。 留在天海城的灵宝由几位长老轮流照看,剩下的各宗长老则又回到本宗之中,着手安排给予门中参与此行的弟子的奖励。 叶无双远远地看见本宗的护山大阵,遁光以更快的速度向着阵中落去。守着山门的弟子一见是他,纷纷喊着“叶师兄”,让出路来。 叶无双对耳边的恭敬见礼的声音习以为常,他一路畅通无阻地穿过诸峰,落在泰阿峰山腰的一座洞府前。 替他打扫洞府的炼气修士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这位师叔人已经如一道劲风,卷进了修炼室内。 一道禁制严严实实地拦在了修炼室之外。 那弟子摸了摸鼻子,低下头去继续扫地。 而泰阿峰的明光殿内,三清剑宗太上长老明心剑君听说了爱徒已经回山的消息,和蔼地对着身前听道的两个弟子道:“今日就讲到这里,轻歌、景昭,你们二人可以回去自行体悟了。” 两人之中的女修笑道:“师尊这么早赶我们走,莫不是五师兄回来了?” 老剑君颇为慈和地呵呵一笑:“你这丫头,数你最机灵。” 那女修闻言笑嘻嘻道:“都是师尊教导有方。” 一旁站着的叶景昭则摇头笑道:“师父,您瞧瞧师妹被您惯成什么样子了。”嘴上这么说,看那女修的眼神却毫无恶意。 老剑君还没说话,那女修便抢着道:“师兄又想告我黑状!我怎么样了?” “师尊,你别听师兄胡说,他是嫉妒你徒弟教的好。” 大殿内一派和乐融融,老剑君看了一会,笑呵呵道:“好了好了,都回去吧,”又叮嘱道:“无双一回宗就进了修炼室,应当是在历练之中有所体悟,你们暂且不要去打扰他。” “师兄你看,五师兄回来了,我们几个就成了没人要的。”那女修一边走一边半真半假玩笑道。 叶景昭伸出手来推着她走出大殿,这才回身在殿门口对着明心剑君行了一礼:“师尊,弟子先告辞了。” 明心剑君含笑点了点头,殿外远远地又传来清脆的女声:“师父,徒儿也告辞了。” 二人走后,不知从殿内哪个角落里,冒出来一个遮着面目的结丹修士来。 那修士跪在地上,低声道:“剑君,灵宝器灵已经苏醒。” 结丹修士出现之后,老剑君脸上的笑容渐渐变淡,他凛声问道:“仙盟准备怎么办?” “仙盟准备请各宗掌门或是太上长老前去商议,灵宝的去留,由器灵说了算。” 剑君陷入了沉吟之中,那结丹修士也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说话声,掌门顾天问轻声询问殿外服饰剑君的修士剑君今日心情如何、又做了什么。 “天问,进来吧。”顾天问只听殿内威严苍老的声音沉沉道。 殿门开了一条缝隙,顾掌门对门口的小修士道了谢,这才走了进去。 殿内只有老剑君一人在坐。 老剑君瘦弱的身子坐在有蒲草编织的蒲团之上,看上去下一秒就会倒下来,而这蒲团与蒲团上的剑君一样,与这富丽堂皇的明光殿看起来格格不入。 顾掌门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剑君,仙盟请您去一趟天海城。” 第两百零八章 扯皮 明心剑君不答反问:“依你看,灵宝一事中,我三清剑宗能拿几分好处?” 顾掌门沉吟半晌,低声道:“虽比不上太和、玄微两宗,怎么也能与其他几宗分个公平。” 明心剑君没有出声,顾掌门又细细琢磨了一番自己的答案,最后迟疑道:“莫非,我三清剑宗,在此事之中所获,远不如其他道宗?” “三清灵宝,自有灵智,你以为,器灵算是什么修士?” 器灵既不是人类,也不是魔族,更不是妖兽。 “灵修?” “人、魔、妖皆有本命法宝,纵然是魔族、妖族想做剑修也不是不可以……” 唯有灵修不能。 灵修的本命法宝,便是其本体,既然如此,器灵化形以后,便断不可能入剑宗门中。 这是一。 再加上,太古时期,剑修开山祖师太一剑君曾以剑气震碎天元镜的镜面,器灵倘若灵识未散,就算不怀恨于心,也总会心存芥蒂。 这是二。 顾掌门虽做不到心思九转,但很快也想通了个中关窍,他试探地问道:“那,您不去天海城了?” 明心剑君喉咙里咯咯作响,顾掌门等了一会,才听到老剑君的回答:“你是掌门,我这个长老去不去,自然要你做掌门的发话。” 顾掌门想了想,看了一眼富丽堂皇的明光殿,喊来一个小弟子:“你去找一找李真人在什么地方,请他去主殿等我。” 明光殿是发不了传讯符的,那小弟子诺诺地应了,出了殿门就一溜烟地跑了。 顾掌门没有再听到明心剑君的呵斥,自以为已经将此事处理妥当,又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很快便告辞了。 出了殿门,他便觉得轻松了不少,化作遁光,直直飞出了泰阿峰。 不知过了多久,明光殿内的老剑君沉沉吐出一口浑浊之气。 顾天问离独掌一门,还远得很那。 除了三清剑宗彻底没戏,其他各宗乃至魔修宗门,在打听到灵宝器灵尚未化形之后,都对器灵的争取势在必得。 天地灵宝,不分正邪释道儒。 东仙盟的道宗修士们自然也清楚灵宝对于魔修的诱惑,在商议之后,决定将灵宝带往澜沧城,东西两盟各派长老,于澜沧城共庆灵宝现世。 仙盟将事情摆在了明面上,息了大半打着暗抢主意的宗门的心思。 而所谓共庆灵宝现世,实际上,就是一场各宗门之间扯皮争夺利益的会面。 至少天元镜中的顾昭是这么认为。 修士吵起架来,其实和凡人也没什么区别,比较激动的说的唾沫横飞,好一点的倒是维持着仙人之姿,但眼睛里也个个闪烁着精明的光。 总之谁也不肯吃亏,人人都将灵宝视作囊中之物无。 顾昭看在眼里,竟然有些替那消散的元灵悲哀。 破天地而生,创立三千界的三清灵宝,应当没有想过,自己有一日也会被摆在几案上,像一个普通的灵宝一样被人争抢,人人都想着分一杯羹。 好在,吵吵嚷嚷的多是随行的长老,修为也多在结丹期,各宗门真正能做的上主的高阶修士,皆时刻保持着清醒。 让人将元婴以下的修士扫地出门之后,厅中便只剩下各宗的主事长老,或是门派掌门,或是太上长老,这才开始进入正题。 第两百零九章 多出来的探灵木 <西仙盟派来的修士并不多,除了最为出名的曜日魔君,便只有两个元婴魔修在此。 仙气与魔气相互排斥,两方坐的远远地。他们三人打扮与他人无异,唯有靠近时,才会令道门修士生出窒息之感。除了仙盟高层,其他人竟有半数都没认出来。 曜日魔君兴致勃勃地看完人修这一场戏,浅蓝色琉璃珠一样的眼睛里带着一层淡淡的戏谑。 坐在他左侧的红衣魔修更是讽刺道:“原来利益在前,你们人修就不是那副清高面孔了。” 同样静坐在蒲团之上的了无大师缓缓睁开眼,徐徐道:“道友能堪破业障,倒也颇有慧根。” 那魔修闻言脸色一黑:“老秃驴,活糊涂了吧!” 了无大师面色和蔼地对他笑了笑,肃穆静和地像是大殿上的佛像端坐在这大厅内。 “倘若道友哪一日愿皈依佛门,可以到华严山来寻老衲。” 那魔修神色古怪,看向曜日魔君右侧的女魔修,二人不知传音了什么,片刻后爆发出一阵放肆的笑声。 了无大师恍若未闻,平静和善地微笑着。 桑海元君的脸色不大好,她当即出声道:“灵宝之上自有一股释家气息,不知大师怎么看?”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自有缘法,老衲怎敢妄言。” 桑海元君没有得到想象之中的回答,却又不好说什么,只好将目光投向厅中其他人。 各宗的太上长老们看起来皆是和了无大师差不多的态度,他们并不怎么在意桑海元君的面子,轻易不出言。 站在太和宗太上长老鸿渊道君身后的秦鸣玉却道:“三清灵宝不比寻常宝物,在座既到了这澜沧城,想必也都是有备而来。”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厅中诸人的表情。厅中闻言果然安静下来,等着他的下文。 “我浮玉界从未有过灵修,不知在座诸位道友,准备如何安置灵宝之中的灵君?” 他话音刚落,便有几个修士出声,意思也都差不多——奉灵宝为镇宗之宝,器灵化形之后,可择门中任一长老入门修炼。 至于灵修二字,提也没提。 浮玉界天道规则令修士修为止步化神,人修化神的尚且寥寥无几,而能生出灵识最后长成器灵的,却至少要是化神修士的灵宝。 顺着秦鸣玉的话来讲,在座多半宗门,都没有资格。 那红衣魔修却眼前一亮,向着曜日魔君看去。 曜日魔君生的高鼻深目,五官深刻,样貌也极为年轻,他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那红衣魔修便得意洋洋地开口道:“我浮屠城正巧有大乘前辈留下的灵修功法,想必要比你们人修的功法更适合灵君。” 厅中一静。 在此之前,没人会想到,魔修之地,竟还藏有灵修的功法。 但这灵宝,却断不能被魔修带走,否则魔修岂不是压了他们一头。 到那时,东西大陆必然大乱,即便是澜沧城和碎星渊也镇不住。 顾昭在天元镜中看着,不免也焦急起来。 她与邪魔两道誓不甘休,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做魔修。 但她的心愿,自然没有人知道,甚至这么多日来,仙盟将她交给轮值的长老看守,很少有人试图与她对话。 他们更多的,也不过是习惯性地把她当做一个逆天的法宝看待,而非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修士,一个意识清明的元神。 但她又不得不承认,灵宝除了声名赫赫,在她看来,和寻常的法宝也没什么区别。 她和这些修士说话,他们都听不见,唯有探入灵气到天元镜之中,才能与她交流。 而这段时日,天元镜镜中世界的入口又对她关闭了,她摸索了数日不得其法,只能缩在天元镜最外面的那层空间里。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很像是被关在某个修士的乾坤袋之中的感觉,无聊又冷清。 她想重新拥有自己的身体,重入仙途,达成她未能达成的心愿。 鸣玉道君又开口道:“倘若各宗没有别的更好的条件,灵修的功法对于灵宝之中的灵君而言,确实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有什么比得上灵修的功法对灵修更有吸引力呢? 邢可道饶有兴味地看着鸣玉道君,猜测他葫芦里又卖着什么药。 秦鸣玉年纪轻轻便晋阶元婴,却并不是什么行事无章法之辈,再怎么样,他也不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如他所料,鸣玉道君果然又淡淡开口道:“浮屠城有灵修功法我等不知真假,但若论起来,我太和宗和玄微宗在寻找灵宝一事上有功,或许能得灵君青眼也未可知。” 东西仙盟也早有耳闻,当日在藏元海,是鸣玉道君找到了器灵,而天元镜本体,却是玄微宗的正阳道君找到的。 论起功来,太和宗和玄微宗确实当仁不让。 不知哪个宗门的元初修士出声道:“功确是有功,但你我怎知灵君的意愿?” 鸣玉道君冷冷淡淡道:“你们本就没问过此中灵君,又怎知灵君并无意愿?” 见他轻轻松松地怼了回去,天元镜中的顾昭不由地长长松了一口气,总算有个明白人了。 一直沉默寡言的正阳道君忽然开口道:“我玄微宗虽无灵修功法,却有一根尚未熔炼的探灵木。” 浮玉界不过是个中千界,仅有的几根探灵木木枝,皆是大乘前辈留下,归处也历历可数,不是像妙法门的探灵木一般化了形,就是如曜日魔君手里的探灵木一般融进了本命法宝之中。 看厅中元婴修士们愕然的神情,顾昭便知道,自己当时被沈七骗了。 她从未在仙盟中见过化神修士,虽然从元婴修士口中可以得知,本界是有化神修士的,但,只怕本界道法规则之下,修士也至多修到化神罢了。 浮玉界绝不可能是大千界。 但仔细想想,沈七却也没有直言浮玉界是大千界,只是面对她的猜测,也并未否认罢了。 顾昭半是叹息半是警醒。 这件事提醒她,一旦她潜意识地将人划分到自己这一边,便会难免在小事上失去警惕。 这是大忌。 若有肉身,顾昭觉得自己现下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第二一零章 归处 宜正阳道君不比鸣玉道君,他是经年的老修士,性本端持,说一是一,玄微宗的许多事宜,皆由他替代掌门出面。 他不可能漫天夸海口。 但玄微宗有探灵木一事,居然瞒得这样死。 这在鸣玉道君意料之外,想一想,却又在情理之中。 能让沈七这样笃定,显然是玄微宗有着什么其他宗门没有的优势。 可见便是这根没有熔炼的探灵木了。 他不偏不倚道:“既然如此,不妨问问灵君,浮屠城和玄微宗,灵君属意哪一处了。” 此时厅中皆是元婴修士,自然不会有人像结丹修士那样没眼色,叫嚷着何必问一个法宝意愿这样的话。 但什么人去问,反倒成了他们的顾虑。 倘若让东仙盟的修士去问,西仙盟未必会同意,可要让西仙盟的魔修去问,东仙盟又担心他们会不会做什么手脚趁机将器灵重伤或是窃走。 魔修虽人数不如人修,却胜在西大陆有不少大乘修士留下的宝物,倘若他们真打着这样的主意,西仙盟人数再多,也防不胜防。 空气一时凝窒,谁也没有开口,鸣玉道君最看不惯这种推推搡搡的游移,不由地暗暗冷笑,转而道:“既然如此,本君倒有个提议。” “便由魔君先问,再让了无大师在一旁再做个见证。” 西仙盟的修士哗然。桑海元君更是道:“鸣玉道友,快快收回你的话!” 鸣玉道君看也不看桑海元君一眼,微微往后退了一步,将位置让给曜日魔君。 曜日魔君一直未曾开口,此时他从座位上起身,不紧不慢地向着天元镜所在的几案走去。 他一起身,不少修士才发现,他比寻常的修士要高两个头,看起来高大如玉山,无形之中便能给人不少威压。 了无大师动也未动,依旧坐在蒲团之上。 曜日魔君直接伸手附上天元镜,源源不断的魔气从他掌中溢出,又在大厅之中弥漫开来。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股精纯的魔气,给大半元初修士带来了不少的压力。 厅中一半修士此刻面色发白。 顾昭很快也感受到了这股魔气。但出乎意料的是,这魔气带给她的感觉,与灵气无异,温和而令人振奋,不似邪气那样引起元神不适。 传入天元镜中的曜日魔君的声音冰冰凉的,有一种金属的质感,但语气却可以算是恭顺平和:“灵君可愿入我浮屠城,领我魔修重复太古辉煌?” 饶是已经下定决心,顾昭仍旧珍而重之地想了想,片刻后她道:“我不愿意。” 厅中的修士们只看见曜日魔君维持着手抚灵宝的姿势,面上没有半分动容。 顾昭却能感觉到,原来那股无害的魔气,化作了一道罡风,向着她狠狠地刮过来。 她狼狈地在狭小的空间内躲闪着,那股风却转而将她向着出口处吸去。 不好,曜日魔君果然是有备而来。 几个太上长老皆看出了端倪,纷纷出手,一时间厅中灵气四溢,满地皆是术法印记。 两个与曜日魔君同来的魔修祭出法宝,与太上长老们交手。 纵然是加护过的大厅,已然承受不住数个元婴修士出手的波动。鸣玉道君与邢可道等人连忙护住厅外等着的结丹修士。 结丹修士们一个个面带愕然,怎么也没想到元婴修士们竟会动起手来。 不少道基不稳的修士在灵气护罩中仍旧开始不断地呕血。 眼见闹大了,桑海元君又令几个元婴修士急忙结阵护住仙盟阵地,避免灵气魔气外泄,影响到澜沧城中的低阶修士和凡人。 若非澜沧城有大乘修士的阵法存在,这样一番波动,已经足以令澜沧城从浮玉界的版图上消失。 了无大师身上亮起淡淡的光芒,如大雄宝殿之中的金身闪烁,他掐着菩提珠,慢慢地开始吟唱佛经。 大师的嗓音老迈沙哑,却奇异地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透过已被破坏的大厅传入结丹修士的灵气护罩内。 与此同时,大师额间一点透亮,他并未开口,声音却从空中淡淡传来:“痴儿,何必动手。” 有了了无大师的制约,顾昭好受许多,她一边抵抗着那股魔气,一边分神去看外面的情况。 她暗自揣测,了无大师额间一点,应当便是佛心。 “老衲在此,勿要放肆。”短短两句话,两个魔修却似乎遭受了威力极大的攻击,痛苦地在地上尖叫抽搐。 转变来的太快了,方才两个魔修对上数个太上长老也不过是略显颓势,此刻局势却已经是一边倒。 “魔君既有这样的心思,下次还是多带些手下更好。”邢可道站在一旁凉凉地补刀。 曜日魔君面色不改,反倒对顾昭暗道:“倘若灵君有一日改变主意,我魔族必在浮屠城中相候!” 佛光普照之下,曜日魔君周身烟雾弥漫,快速地两手一撕,在空中撕出一道裂缝,整个人消失在其中。 未等佛光追过来,裂缝已经严严实实地合上了。 两个魔修还在地上打着滚,桑海元君让人很轻易地就将他们扔到飞行法宝之上,准备将他们扔回西部大陆去。 厅外的结丹修士们眼见危机结束,齐齐松了口气,厅中的太上长老们却并不如他们那样想当然。 曜日魔君今日这样闹一出,有何好处? 他再怎样天资卓绝,也至多和了无大师打上个平手,更不用说厅中还有不少元中元后修士。 他此行,倒像是别有目的。 顾昭琢磨着曜日魔君临走时的那句话,也很是不解。 他似乎很是笃定,有一日她会前往浮屠城。 而曜日魔君的出手,使得顾昭的选择昭然若揭。 了无大师身上的佛光敛去,他又变作了开始那个看起来貌不惊人的老和尚,端坐在蒲团上,对厅中之事不闻不问。 桑海元君有些迟疑地想要开口,便听鸣玉道君对正阳道君道:“如此,还要恭喜正阳兄了。” “还望正阳兄请灵君也多照拂我太和宗一二。” 正阳道君整个人现出了对着他的辟易兽才有的温和气息,仍旧用那方灵鲛纱炼出的帕子包住了手,将天元镜捧了出来。 第二一一章 玄微宗 取过天元镜,正阳道君将之小心翼翼地放入一个灵气四溢的玉匣中:“有劳灵君将就一段是时间了。” 又对众人道:“今日多谢诸位道友!” 桑海元君已经调整好了表情,她尽量不带酸意地应和道:“正阳道兄不必多礼,东仙盟诸宗毕竟都是友宗。” 有不少修士暗中冷笑。 谁还不知道你桑海元君是个什么人。 场面上看着大度,私下行事却不怎么敞亮,若非有了无大师和几位太上长老压着,东仙盟这些年未必太平。 正阳道君的玉匣不是凡物,内里灵气清清凉的,顾昭即便在匣中,也能看见匣外的情形。 玄微宗只来了正阳道君一个人,是以正阳道君携着她从仙盟驻地出来,片刻也不敢耽搁,快速地飞往澜沧城正中的传送阵。 轻绕着整个澜沧城的薄雾在传送阵附近便消失了。传送阵的阵盘上不时发出的光芒比白昼的日光来的更为耀眼。 巨大的传送阵内囊括了数不清的小阵,用干支与数字来标记,阵法之中人头攒动,形貌不同的修士穿梭来往。 虽然传送之地人数众多,看管的数百个修士却都是结丹修为,有大乘前辈的阵法在此,他们根本不担心会发生什么冲突。 要知道,澜沧城的巨大传送阵除了起到普通传送阵的作用,也关系到碎星渊内的天地之气,是大乘前辈在整个浮玉界最耗费心血的杰作。 胆敢在传送阵闹事的人,万年来寥寥无几。 正阳道君将一小袋灵石留在看守传送阵的结丹修士手中,兀自踏入传送阵之中,阵盘光芒一闪,人已经消失在原地。 澜沧城到天海城的路途极长,等闲的筑基修士御剑要飞上一年左右,所以即便是大乘修士所设下的传送阵,撕裂之感也非常剧烈。 一眨眼的功夫,玉匣之中凉凉的灵气倏忽消失,顾昭能隐隐地感觉到,正阳道君身上的气息晃了一晃,很快却又稳住了。 等灵气重新将她包裹起来,正阳道君已经带着天元镜站在了天海城的传送阵出口。 传送阵内的修士各自散去,正阳道君发了一张传讯符,很快便将辟易兽从灵兽袋中放了出来。 辟易兽极速地变大,很快变作了小船一般的大小,身侧也展开两对丑陋的肉翅,,载着正阳道君拔地而起,往玄微宗所在的大陆北部飞去。 浮玉界最大的大陆浮玉大陆广袤无际,三千界中,很少有中千界拥有这样连贯而多灵脉的大陆,浮玉界便是其中之一。 而在大陆东部,北地山高,南地山横。玄微宗恰巧便在大陆之北的天星山山脉之上建宗。 宗内有七座主峰,四十九座侧峰,小峰多如牛毛。七座主峰以七星命名,一名天枢、二天璇、三天玑、四天权、五玉衡、六开阳、七摇光。 玄微宗仅仅是一个山门便高入云霄,宽不可数,顾昭第一次见到这样气派的山门,不由地啧啧称奇。 高大的山门内遥遥映着七座主峰,站在最低的石阶上看去,仿佛是在欣赏一卷天地自成的画卷。 七峰被侧峰和小峰团团包围着,四周雾气缭绕,恍如天上仙山,顾昭满目皆是身着门派道袍的弟子来来往往,林中秀木拔地而出,郁郁葱葱,鸟兽嬉鸣,生机勃勃,而触目所及的宗内建筑更是占地广袤,样式端肃大方。 一派仙宗之景。 一路上有不少弟子向着正阳道君见礼,眼中满是敬慕的不在少数。正阳道君起初还一一点头,到后来只好加快了速度,穿过数个峰头,落在玄微宗主峰之一的天枢峰之上。 玄微宗七座主峰之中,则又以大殿所在的天枢峰和太上长老灵芷道君隐居的开阳峰为尊。 天枢峰历来由本门掌门坐镇,而玄微宗近百年来的掌门,乃是正阳道君的首徒洞霄真人。 天枢峰的大殿之中,一早收到传讯符的几位元婴长老并掌门洞霄真人齐齐在座。 与明心剑君的明光殿不同,玄微宗的大殿气派威仪,却又不失世外之人方有的洒脱之气,殿内蒲团之上皆是绿意,灵气满溢的瓶中也皆插着灵草灵花,十分赏心悦目。 殿门一开,洞霄真人便自然而然地从掌门主座上走下来,前来迎接师父正阳道君。 顾昭在玉匣之中好奇地四下打量了一番。 掌门洞霄真人是结丹后期修士,从外貌上来看,却和师尊正阳道君差不多年纪,留着很少有人会留的两撇八字胡,即便修为不高,却仍有一股掌门方有的沉稳气度。 正阳道君入了座,洞霄真人这才回到座位上。 坐镇七峰的其余六位元婴长老纷纷出声询问正阳道君此去的情况。 问的最急的便是几位元婴长老之中骨龄最为年轻的云梦元君。 云梦元君上来就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 “正阳师兄,灵宝归了哪一宗?” “各宗都派了什么人去澜沧城?可有魔修?” “大乘修士遗笔尚在,魔修总不敢在城中造次吧?” 第二一二章 详细 正阳道君入座后并不急着回答,反倒是珍而重之地将玉匣取出,神态端肃道:“灵君在此,师妹莫要放肆。” 与此同时,正阳道君的气息探入匣中,向顾昭解释道:“云梦师妹天性如此,灵君勿要见怪。” 元婴修士的恭敬与诚恳让顾昭很是不习惯,她不由地出声道:“前辈,晚辈不过是个筑基修士,当不起前辈如此。” 顾昭的声音与有肉身时大致相同,或许是因器灵无男女之分,此刻她的声音要更偏中性一些。 正阳道君闻言,暗自松了口气。 听起来,这位灵君比他们想象中要温和许多。 这样就好。 一时间其余几位元婴长老皆静坐不语,云梦元君观察着正阳道君的神情,很快便了然。 那匣子里装的,必然就是那件灵宝。 一抹喜色无遮无掩地出现在她面上。 座中的其余几位长老也呵呵一笑。 往日不苟言笑的元诲长老忽而出声道:“既然如此,探灵木的雕琢,便由老儿接手罢。” 元诲长老是七峰之中天璇峰的镇峰长老,精于炼器,且是东大陆唯二的八阶炼器师之一,与他的师弟元识长老相比,元诲长老老态毕露,周身却透着金石之器方有的锐利。 得他发话,饶是正阳道君也十分欣喜。 灵修除了先天修成的肉身,另一种炼制而成的肉身类似于盛放灵物的灵气器皿,对于五阶以上的炼器师来说皆不是难事。 元诲长老本就是他们这一辈的大师兄,他潜心炼器,已有多年不曾踏出天璇峰一步,倘若元诲长老不愿接手,就是太上长老灵芷道君也劝不动他。 正阳道君将玉匣交予他。 元诲长老也不多言,将玉匣揣进怀里,转身便走。 殿中几位长老早已习惯了他的做派,至多摇一摇头,便又开始讨论起灵宝器灵留在宗中的安排。 渐渐地,讨论变作了争论,正阳道君与洞霄真人师徒二人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情形,对着几位年事已高却叶争得面红耳赤的元婴长老只作不见,由正阳道君主持殿中秩序,洞霄真人附和师尊打哈哈,殿中这才重又安静下来。 如何安置灵宝中的那位灵君,着实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等到其余几位长老将详细的计划定下来,天璇峰上的元诲长老已然锻造出了顾昭的新“肉身”。 作为一个炼器师,元诲长老很是详细地询问了顾昭的经历与曾经的面貌。他与顾昭对话时态度和蔼,既不过于恭敬又不显得随意,像是一个好说话的老人家,令顾昭回答起来轻松许多。 而通过元诲长老的手用探灵木制成的肉身,与顾昭原本的相貌几乎全然一致。 没过多久,元诲长老再一次出山,携着天元镜和探灵木前往天枢峰的大殿之中。 这一次,顾昭发现殿中修士比前一次多了许多,不少年轻的面孔出现在座中,令空旷的大殿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想必正阳道君已经对她做了详尽的安排。 而大殿之中的主座上,坐着的也不再是掌门洞霄真人。 洞霄真人远远地站在几个年轻的元婴修士之后,就连正阳道君也不过是坐在下首,众人对主座的女修态度恭敬,即便是云梦元君,看起来也没有了当日的冲动急躁。 顾昭很快便想透,这主座上气质雍容如同帝王的女修,应当便是玄微宗的太上长老,隐居开阳峰的那位灵芷道君。 第二一三章 融合 太上长老灵芷道君看上去比正阳道君还要年轻,她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完全不讲究什么姿态。 眼见元诲长老穿过长廊前殿入了后殿之内,灵芷道君抬了抬眼皮,看向元诲长老身后两个筑基修士抬着的东西。 元诲长老炼制的探灵木肉身被装在一个晶莹剔透的加长加大版玉匣之中,没有元神进入身体内,玉匣中的肉身看起来不过是个精致的炼器作品。 而顾昭的元神想要与肉身融合,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就是夺舍,也比重新融合一个本无元神的肉身要来的简单粗暴的多。 所以正阳道君才请了灵芷道君出面。 至于殿中其他的元婴长老,除了来看一看灵宝器灵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也存了要借着太上长老出手的灵气波动体悟进阶的心思。 灵芷道君说是隐居开阳峰,实际上常年游历在外,化神修士的游历,短则数百年,多则上千年。 而化神修士的出手,千年也难得一见。 元诲长老命天璇峰的小弟子将肉身和天元镜都交给灵芷道君,正阳道君见状便领着其余的元婴修士退到一旁的偏殿去。 顷刻间后殿内便只剩下灵芷道君,天元镜中的顾昭和一个冷冰冰毫无生气的肉身。 灵芷道君伸手接过天元镜。 顾昭清楚地看见,她洁白的手背上冒出了冷青色的烟气。 灵芷道君似乎也有些惊讶,但很快便释然。 于天地灵宝而言,化神修士,也不过是修为不高的小后辈。 她来了些兴致,将一张碧绿的符箓贴在手背上,冷烟便倏忽消失了,一股不同于元婴修士的灵气强势地探了进来。 甫一入内,灵芷道君禁不住“咦”了一声:“虽是灵宝,内里天生灵气却已经消散的七七八八了……你如今是不是连器内世界都进不去了?” 她声音里倒是没有半点失望,最后一句显然是在询问顾昭。 “前辈,晚辈自从当日在藏元海元灵飞出了灵宝,灵宝之内的世界似乎便对我关闭了。” 灵芷道君并不意外:“以你现在的神识和修为,自然无法再次开启。” 很快,她又不紧不慢地接道:“我有办法令你快速提升修为,重新开启器中世界。” “只要你愿意做我的法宝。” 顾昭被这句话噎住了,半晌都没有说话,仔细想想,灵芷道君说的话却又是情理之中。 谁不想要一个威力巨大的法宝呢?从练气修士需求的一二阶法器,到筑基、结丹修士锻造的法宝、元婴修士遍地寻找的灵宝,法宝也是修士实力的一部分。 她不知道别的灵修怎么想,但就她自己而言,是断断不愿意的。 她有一颗人修的心,怎么甘愿去做别人的法宝。 灵芷道君显然很清楚她的为难,她极为愉悦地笑了起来:“没有讨价还价,也不趁机换取资源,显见连你自己也没有适应自己的身份。” 她意味深长道:“灵修与人魔妖修,可不仅仅是功法的区别。” 顾昭细细琢磨着她的话,一时没有吭声,灵芷道君便又坐了下来,淡淡笑道:“你不用担心,我就算有那个胆子,也未必有那个命。” 三清灵宝是什么样的存在?她就算已经是化神修士,却也终究要受到天道的束缚。 而天道,最初是由三清灵宝建立的。 化神修士虽寿元恒多,她却也惜命的很。 灵芷道君显然是在敲打她,顾昭很快便回过味来,恭恭敬敬道:“老祖宗的话,弟子记住了。” 她反应这样快,倒是灵芷道君不由地愣了一愣,转而懒洋洋道:“咦,刚说你笨,你倒又聪明起来了。” 顾昭闻言哭笑不得,也不知是高兴好,还是不高兴好。 她就当是化神前辈夸她好了! “你既喊我一声老祖,我玄微宗便也认下你这个弟子。” “望你谨记门规,道心长明,不为邪秽所侵。” 灵芷道君的声音变得飘飘渺渺的,像是四散在了空气之中。 话音刚落,顾昭便再看不到后殿之内的情景,方才那道强势的气息此刻更加地强横,将她护入其中,与天元镜中的黑暗空间做着角力。 顾昭五识封闭,不知过了多久,整个世界方才鲜活起来。 她的五识像是被人一下子打通,一时之间,殿内纷杂的色彩,殿外不知什么灵草的浓郁香气,远钟的声音皆斑斓地向着她涌来。 她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触手一片柔软的触感,不再是灵体时的空虚。 殿门大开,灵芷道君早已不知去了何处,殿内唯有方才那股强势的气息仍旧残存,顾昭向着殿门的方向真心实意地三叩首。 “弟子多谢道君。” 殿门之外,炼气弟子做功课的声音遥遥地从广场上传来,一路穿过前殿长廊,进入她的耳内:“……无名,万物之始也;有名,万物之母也。故恒无欲也,以观其妙;恒有欲也,以观其所徼。两者同出,异名同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第二一四章 飞升 一  与此同时,开阳峰顶的洗剑潭中忽然万剑齐鸣,嗡嗡作响,太极广场上的仙鹤飞舞,远钟长鸣,摇光峰的莲池宫外满地金莲绽放,七星山脉的群山之中霎时间也仙音满布。 正在太极广场上督促炼气弟子做功课的长老见状深深吸了一口气,带头向着大殿的方向拜服:“弟子恭送老祖。” 炼气弟子还懵懵懂懂的,接了差事在广场上洒扫或是走在办事路上的高阶弟子却都一致地同样拜服下来,山呼:“恭送师祖!” 这样的喊声震荡了整个玄微宗。 偏殿之中体悟的元婴长老们终于发现了不对,从玄妙之境中抽身出来。 整个七星山脉的异象让他们很快反应过来,一时间偏殿之中的欢欣气氛,比起太极广场上,也不遑多让。 正阳道君先是愕然,而后便是激动。 历过化神之劫后,灵芷老祖被困在本界已有数百近千年,而今终于得以飞升上界,这意味着本宗在上界又多了一位突破化神限制的倚仗。 但很快他的欣喜便冷却下来。 灵芷老祖一走,宗内便没有化神修士了坐镇了。 掌门洞霄真人更是急的嘴唇发白,愁眉苦脸在一众欢喜的面孔里显得格格不入。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没有化神修士坐镇,对玄微宗来说意味着什么。 本界近些年来崛起的宗门,哪一个不是因为有化神修士在后面撑腰? 要说其实玄微宗在本界还有两位化神修士,但是那两位自化神之后便云游四方,从未露过面,而要探听化神修士的行踪,就是化神修士自己也做不来。 洞霄真人习惯性地向着师父正阳道君投去一眼,正阳道君见他心里有数,反倒是宽慰许多。 他也该放手让徒儿自己去做了。 他提步率先走入敞开殿门的后殿之中,其他的元婴长老也都跟在他的身后,重又在殿中入座。 殿内与顾昭方入内时看起来差不多,唯独主座的位置空空荡荡的。 再看看几个难掩喜色的长老,顾昭多少也猜到了发生什么。 除了有一种油然而生的激动与喜悦,她还生出了一丝淡淡的感慨。 今日她重获肉身,而灵芷老祖已然飞升上界。 飞升对现在的她来说还遥不可及,不知她什么时候,也能得证己道,飞升上界。 这样的感慨想一想也就抛至脑后了,顾昭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站在大殿之中,听上首有一道不算陌生的声音道:“灵君可有名讳?” 出声的是开阳峰的执事长老,正阳道君的同门师妹,元中修士正宁道君。 玄微宗七峰,在镇峰长老之下还有执事长老,镇山长老如太上长老的存在,一峰事务皆由执事长老接手。开阳峰因是元婴修士隐居的一峰,原本的镇峰长老正宁道君便做了多年的执事长老。 但她在宗内的地位,与师兄正阳道君想比,却也相差无几。 开阳峰的执事长老是老祖亲口选的,化神老祖的意思皆由她传达,正宁元君见到老祖的次数,比正阳道君也多得多了。 正宁元君的相貌却比正阳道君要显老的多。 她看起来像是个五六十岁,处于中年到老年期过度的妇人。 但她通身气息没有一丝滞涩,态度也亲切和蔼,很容易就让人心生好感,甚至生出依赖信任之心。 她笑呵呵地看着顾昭,像是在看一个宠爱的晚辈,目光点到为止,既不让人难堪,也不让人紧张。 “师祖,我姓顾,单名一个昭光的昭。” “是个好名字。”正宁元君点了点头,和蔼道:“阿昭,你既已入本宗,想拜在哪位长老门下?” 第二一五章 师父 一  左右上首坐着先前顾昭在天元镜中曾见过的七峰长老。七位长老中,晋陵道君、金水道君以及元诲长老的师弟元识道君皆是元后修为,其余四位长老皆是元中修为。 而除了七位长老,后殿之中其他的元婴长老,多是元婴初期。 好在元婴修士虽多,却没有人随意放出气息,否则这么多的元婴修士在殿中,顾昭如今还未入道,只怕是承受不住。 正宁元君指着笑眯眯的元识道君道:“元识师弟对弟子向来严苛,却也并不完全循规蹈矩。” 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便又道:“元诲师兄精通炼器,门下并无亲传弟子,你若去了,便是大师兄。” “正阳师兄虽修的是我玄微宗最正统的知微大典,在驭兽上却也颇有造诣。” 气息沉如山岳的云诲道君神色不变,正阳道君倒是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 金水和晋陵两位道君很少出声,脸上却笑吟吟的,听着正宁元君道:“金水师弟道法造诣颇深,待弟子也相对宽松一些。” “晋陵师弟就更好相处了,他性子散漫,只要门下弟子修炼无碍,他便不会多过问。” “而云梦师妹,虽然脾气急了一些,对待弟子却向来宽厚。” “至于老身,除了阵道上比别人悟的多些,也没什么过人之处了。” 正宁元君带着说完,面上神色仍旧淡淡,看起来一本正经的,仿佛方才那些戏谑的话不是她说的。 顾昭是灵修,未必有人修那样五行的限制,倒不如告诉她些实际的,让她顺着心意去挑个师父。 正阳道君暗暗对师妹点了点头,元诲道君则伸手摸了摸胡须。 后殿内的氛围很好,下首坐着的十来个元初修士也都露出了善意的微笑。 顾昭对正宁元君很有好感,但不等她开口,元初修士中便有一个女修站了起来,脆生生道:“师父,我愿意收灵君为亲传弟子。” 一听这道声音,一直笑眯眯的元识道君便觉得头疼,他这个不省心的徒弟,这个时候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后殿一时间寂静无声,元初修士们大气也不敢喘,几位长老则是有些哭笑不得。 什么叫我愿意!收这么一位灵君入门哪里是你愿意就行了? 那女修却不管不顾,上来就对着顾昭道:“小子,以后我就是你师父了,知道吗?” 元识道君差点气得个倒仰。 这是对灵宝灵君说话的态度吗?这个不省心的孽徒! 顾昭原本也有些莫名其妙,待抬头看见那元初女修的脸,不由地愣了愣。 她想起了留在明台宗的师父青霄。 说话的女修与青霄并不是十成十的相似,但她们眉宇里的肆意与万事恒不放在心上的洒脱如出一辙。 可惜天元镜的入口却对她关闭了。 那些熟悉的人也看不到了。 顾昭只犹豫了片刻,便对那女修唤道:“师父。” 那女修也不惊讶,带着和元识道君一式一样的笑意,指着师父元识道君道:“喏,那是你师祖。” 顾昭也不多说什么,跪下来便向着元识道君三叩首:“师祖。”复又向着那女修也三叩首。 元识道君嗔目结舌,倒是正阳道君师兄妹二人笑微微的,对那女修的举动不以为杵。 正宁元君便道:“灵素既然想收,阿昭又同意了,便就顺遂你们两人的心意。” “只有一点,”正宁元君收起笑意,淡淡对着那叫灵素的女修道:“灵素,你虽年纪还小,阿昭却是你的关门弟子。” 灵素真人无不应下。 顾昭对正宁元君心生感激,她跟在灵素真人身后,一一给七位长老奉茶,由洞霄真人将顾昭的姓名记下。 明日,顾昭的名字便会出现在太极广场的巨石之上,这意味着,她即将成为玄微宗的第六十七代弟子。 第二一六章 再一次入道 元识长老坐镇天玑峰,他的弟子结丹开府以后也大多将洞府修在天玑峰,是以天玑峰中,从练气到元婴,什么修为的修士都有,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天玑峰峰顶是元识长老清修的洞府,周边稍低一些环绕着的,则是元识长老弟子们的洞府。灵素真人是元识长老的亲传弟子,似乎也颇受宠爱,她的洞府与元识长老居处的距离不过数百米,寻常修士抬个脚就能到。 元识长老亲自带着一行徒弟和新得的徒孙回了天玑峰。 元识长老毕竟是元婴修士,不过笑眯眯地嘱咐了灵素真人几句话,转身便进了修炼室。 师父走了,灵素真人看也不看几个师兄师弟一眼,径自拉着小徒弟就回了洞府,留下元识长老的几个徒弟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灵素真人是真没在乎自己几个师兄师弟要怎么想,要不要让徒儿与几位师叔师伯见礼,眼见师父赶人,就麻溜地回了自己的地盘。 一踏入府门,她便觉得浑身松快不少。 灵素真人所居府邸与她给人的感觉并不相符。这是一座占地不小的建筑群,内里视野开阔,一路上摆设大气整洁,既没有寻常宗门内无形的约束之感,也不似开阳峰大殿内那样布置奇巧,入目的一切都让人觉得舒服极了。 顾昭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一个穿着玄微宗青纱道袍的女修便迎了出来,先是毫不拘束地喊了一声师父,接着便好奇地向着顾昭看过来,边说边笑吟吟颇为和善地摸了摸她的头:“师父,这是你新收的师弟吗?” 师弟?顾昭心里一动,便听灵素真人心满意足道:“不错,以后就是你们小师弟了。” “师父以后不打算收徒了?”三人边说边走进厅中,女修端了一盘灵气四溢的灵果在桌上,毫不见外地对着顾昭道:“师弟,吃。” 顾昭也没有反驳,拿了一粒灵果便吃起来。 这灵果脆生生的,不会太甜,入口极为清爽。一粒灵果下肚,顾昭觉得干涸的丹田内立马涌起了一团小火苗。 灵素真人也咬了一口灵果,“不收了,没意思。” 那女修也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师父你还是少收点徒弟祸害别人,让给灵宣师伯他们多好……”话说到一半,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立马转头拍掉顾昭手里的灵果核。 顾昭一张脸憋得通红,只觉得像是有无数未知的力量被困在丹田之内,此刻正蠢蠢欲动地想要冲破关闭的丹田流向四肢百脉。 她的元神虽是筑基修士,这具肉身却还是普通的肉身,不仅没有拓宽过筋脉,连中脉都并未打开。 而让她没想到的是,小小的一粒灵果,居然含着这样充足的灵气。 女修一看她的样子,连忙喊了一声师父,灵素真人被徒弟唬了一跳,这才发现顾昭的异样,她神色立马正经起来,吩咐道:“无欢,你去观月台把心无丹拿来,让你大师姐领着你三师弟也马上过来。” 女修一溜烟地跑了出去,灵素真人自己则拎着顾昭进了修炼室内。 她要亲自替她入道开脉。 灵素真人的修炼室布置的十分舒适,蒲团上都铺着一层软软的棉花,阶旁更是放着一张软榻。 顾昭坐在软软的蒲团上,一心一意地盯着丹田内那团灵气。 未入道的凡人之躯,修士内视是极为黯淡的,死气沉沉,可那一团灵气,将她丹田照的透亮,那些闪着光的灵气在她丹田内十分拥挤,而她的新丹田则像是一个即将超负荷的皮球,随时随地都可能炸开。 灵素真人的灵气自百会穴淌入她的体内,顾昭神色额放松了一些,开始引导着灵素真人的灵气进入她的筋脉。 她体内的交错筋脉,在灵气进入时,犹如被点燃的灯火一样,倏忽亮了起来。 和他们一道进来的那个女修很快递了个木匣进来,灵素真人将匣中的赤红丹药喂入顾昭口中,继续向她体内输入灵气,助她缓解丹田内的炸裂之感。 筋脉拓宽了一些,但丹田却仍未打开,顾昭若想要放出那些灵气,只能立时入道,打通中脉,令丹田不再闭合。 灵素真人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她输入的灵气一次比一次要多,气息也不再入开始那般温和,她腾不出手,喂丹药的工作便由那女修辅助。 顾昭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盛满了灵气的器皿,好在她的神识已经是筑基修士方有的神识,早已适应了这样的情况,令她不再像天元镜中第一次入道那样手足无措,茫然慌乱。 第二一七章 沐浴 轰地一声,丹田内的灵气冲破薄薄的阻碍,与筋脉相通,内外灵气交汇,顾昭一时间说不出的舒坦,方才那种筋脉爆裂的感觉总算不再有了。 她眼前模模糊糊地好像又看到了云雾缠绕之处那个玄而又玄之地,但不待顾昭细想,她整个人便已从云雾之中坠落。 她的神识恢复清明,吐出一口气来,睁开眼。 一直盯着她的灵素真人方才挪开眼睛,那女修也欣喜道:“师父,师弟入道了!” 灵素真人捏着鼻子:“臭的要死,自己去洗洗。” 顾昭闻言看了看自己,果然,黑色的秽物已经从衣服底下渗了出来,方才没有注意到的臭味也盈于鼻间。 还真的是臭的要死。 那女修倒没有灵素真人反应夸张,笑眯眯地为她指路:“……出了门穿过药园就是炼气弟子沐浴的灵泉池。” 顾昭道了谢,急匆匆地就往外走,冷不防迎面撞上两个筑基修士。 两个修士一男一女,女修容貌艳丽,神态却十分柔和,男修则相貌平平,但眉宇之间满是勃勃英气,倒令他的容貌增添了不少的光彩。 两人也被顾昭身上的臭味吓了一跳,但却并没有露出什么不悦的表情来。 顾昭自己闻着身上那股恶臭都受不了,只想着快些逃走,可那男修却一伸手就把她拎了起来,询问女修:“可是我们的小师弟?” 那女修连连笑着让他把人放下:“师弟急着出去,你捉弄他干什么?” 这两人正是灵素真人的两个徒弟,女修是门中亲传大师姐江珊,男修则是二师兄徐淮南,至于修炼室内的女修,是灵素真人的三徒方无欢。 他们奉了师父灵素真人的命令守在门外,眼下看到顾昭这样的情形,哪里会不清楚。 徐淮南置若罔闻,十分顺手地将手里腾空的顾昭拎着晃了晃,顾昭有心反抗,奈何她现在不过刚刚炼气入门,怎么可能挣得脱筑基修士的手。 江珊见状踹了师弟一脚,从徐淮南的闷哼来看力道肯定不轻,他也顺手把顾昭放了下来。 江珊这才笑眯眯地摸了摸顾昭的头,把她往外推去:“去吧,去吧。” 顾昭在心里猜了半天,只来得及回头喊了一声“师兄师姐”,就头也不回地往洞府外跑去了。 半路上顾昭试了试净尘术,口诀倒是好用,可效果却显然不怎么好,该臭的还是臭,至多表面上看起来不那么恶心一些。 顾昭自己一眼都不想多看,她记着方无欢和她说的灵泉池的位置,一路摸了过去。 灵泉池确实离得不远,远远看去,青翠山间雾气氤氲,炼气修士来来往往,十分热闹。 灵泉池外石头路的尽头,有两个筑基修士轮值,想来顾昭这样情况的见多了,他们不仅眉头都没皱一下,反倒还真心实意地说了声恭喜,仔细地问了顾昭师从何处,又是什么身份,这才给了她一块小木牌放她进去。 顾昭心里暖洋洋地,找了块人少的地方就跳了进去。 灵泉池内的水自山间不知何处淌下来,少见的是,池水也是温热的,仔细地熨帖她体内刚刚拓宽的筋脉,顾昭觉得浑身的毛孔似乎都被打开了,舒服地靠在池边的石头上回味着第二次入道的感觉。 这一次她比第一次清醒多了,在明台山的时候,她入道不过是一瞬,不要说是在玄而又玄的境界里意识清醒,就是当时的那种境界,她也是模模糊糊不知所然的。 “喂,你是新来的吗?”思索之时,一道跋扈的声音响了起来 第二一八章 傻子 顾昭抬头看去,却见是一个衣锦华服的练气四层男童,在几个炼气修士的簇拥之下,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她也回看过去,不避不让,点了点头问道:“这位师兄有什么事吗?” 男童对她的反应显然不满意,他身边的两个练气修士很有眼色,当即便向着顾昭走过来。 顾昭又是疑惑又是不喜,皱着眉道:“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男童仰着脸,斜睨着她:“你占了我的位置,还问我是什么意思?” 顾昭恍然大悟。 她看了看四周,这才发现这一处水池与方才进门时看到的那一处竟不是连接在一起的,她当时光顾着找个人少的地方,显然是忽略了这一点。 好在她方才也是直接跳下来的,衣服还穿在身上,顾昭从水里走出来,态度颇好:“不好意思我没看清楚,我去那边了,回见啊师兄。” 男童没料到她干脆利落地认了错,把他剩下的话堵在了喉咙口,他涨红了脸,喊道:“把他捉住。” 方才走出来的两个练气修士中的一个便要伸手去抓顾昭,原本背对着他的顾昭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样,整个人往一侧一歪。 他伸出去的手便抓了个空。 一行人看在眼里,纳闷极了。 顾昭心里有些好笑,她虽然修为只有炼气一层,好歹元神却有筑基期,炼气低阶修士的气息对她来说,分毫毕现。 男童把两个练气修士一把推开,从怀中掏出一个黑漆漆的钩子,向着顾昭甩了过去。 顾昭算好了距离想要躲开那钩子,却发现那钩子竟好像生出了自己的意识一般,远远地便向着她黏了过来,任她怎么躲闪都没有用。 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顾昭左肩便被那钩子划了一道不短的血痕,内里皮肉翻出,血水混着泉水,并湿漉漉的衣服和未尽的污秽,看起来既恶心又渗人。 顾昭快速地掐了几个法诀止血,但她如今修为不够,法诀的效果也不尽如人意,肩头的伤口看起来没有半点的变化。 她原本不想多事,奈何却受了无妄之灾,虽心生不喜,说话的时候却仍旧平心静气,态度和善:“我已经向师兄道了歉,师兄何故要将我打伤?” “……我就是看你不顺眼。”那男童原本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心里也有几分后怕,但被身边的人一怂恿,梗着脖子便嚷嚷起来:“再说你这么臭,没入道的时候肯定是街上的叫花子,天天吃泔水长大的人,凭什么上了山配和我们一道用灵泉水!” 顾昭简直要被气笑了,谁入道的时候洗髓易阀会不臭? 虽然按道理来说,探灵木是天地灵物,元诲长老又是炼器宗师,她的新肉身不该有什么杂质才是。 难道是这具肉身还有什么问题? 顾昭越想越深,心思渐渐不在眼前的场景之中。 那男童以为她理亏,越发得意洋洋起来,声音拔高了好几个度,闹得整个灵泉池都听得见:“你这种人,出身不好也就算了,一点没有自知之明……” 大池中的其他炼气修士也被这里的动静引了过来,门口的两个筑基修士自然也听得到,其中一个正要上前,却被另一个拉了一把:“李师兄,先看看再说。” 那李师兄瞪了另一个筑基修士一眼,拨开人群向着小池边走去。 围过来的练气修士里已经有不少在指责那男童,那男童涨红了脸,羞愧难当的样子,偏偏他身边簇拥着的那一群人却还怂恿着他继续口出狂言。 一个圆脸微胖的修士递了一套道袍给顾昭,这才将顾昭从越来越远的思绪中拉出来。 她这才发现身边围了好几层人,耳边吵吵嚷嚷,有骂那男童的,也有安慰她的。 她心中感动,也不去理那男童,干脆利落地给众人团团行礼:“多谢诸位师兄师姐!” 大池内围过来的练气修士对她都笑呵呵的,让她不用多礼,方才递给她衣服的圆脸修士更是凑过来小声道:“灵泉池分大池小池,相比小池,大池虽人多了一些,但灵气更加充足,泉水也更清冽。” “傻子才稀罕小池呢!” 顾昭恍然大悟,怪不得小池这边只有她一个人。 她明白了原委,不想再做傻子,看起来十分好脾气地对那男童道:“师兄,是我有错在先,我确实是挺臭的,我这就去大池泡。” 她身上的伤口不过是皮外伤,练气一层修士恢复速度虽然慢了些,可也不过是让她受一些皮肉之苦罢了,算不得什么。 至于那男童,顾昭发现方才还簇拥着他的那群人不知什么时候鸟兽状散在了人群里,只剩他一个人被其他炼气修士责骂。 恐怕也是被人当枪使了,只是不知对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牵连了她,还是对方要针对的本来就是她? 热心的练气修士们却不肯这么善罢甘休,灵泉池边依旧吵吵嚷嚷的。 原本想要说话却被他人声音盖过的那个筑基修士,见那男童被众人批判得差不多了,此时猛然将威压放了出来。 方才还在大声呵斥的练气修士们立马安静了下来,规规矩矩地看着那筑基修士。 有不少人小声同他打招呼:“李师叔。” 李师兄看了眼顾昭,见她神色平静,伤口也不过是皮外伤,这才放下心来,对那男童道:“端木师兄,你违反了灵泉池的规矩,往后灵泉池再不欢迎你。” 李师兄整整有那男童两个高,却口称师兄,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这位李师兄是筑基修士,能让他喊师兄的,想必那男童的师父不是结丹真人便是元婴真人。 以炼气之身入结丹、元婴门下,不是天资聪颖便是出身世家,怪不得这男童会有这样的表现。 没了那帮怂恿的人,那男童脸皮烧起来一般,在李师兄的目光下,硬着头皮不情不愿地向顾昭道了歉,其他炼气修士这才慢慢散去。 那男童一见人走了,立马逃也似地跑了。 “这位师弟,到我们这儿来!”顾昭一回头,便见那圆脸的小胖子冲她招手,坐在他旁边的几个炼气五层修士也都和善地冲着她笑。 第二一九章 交朋友 顾昭向着大池走过去,几人已经空了个位置出来让给她,此时难免用好奇却并无恶意的眼光打量着她。 顾昭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她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大池的灵泉水温度比小池要高,四下雾气蒙蒙的,泉水给筋脉带来的舒适感也是小池无法比拟的。 果然是傻子才去小池呢。 见她坐下,又是小胖子率先开口:“师弟看起来像是刚入道,神识却比寻常人更敏锐。” 坐在顾昭左边的修士也道:“不错,我们虽比师弟虚长了一些修为,却未必能那样精准地判断背后之人的出手轨迹。” “听说,神识也有单独的修炼方法,只是太和宗在这方面更擅长一点……不过本宗筑基以后似乎也有这一方面的法诀可以修习。” 小胖子笑啐了他一口:“还修炼神识,蒋冰,你先筑基再说吧!” “哎,你可别说我,”那个叫蒋冰的修士很是不服气:“听说人家太和宗的,就是从炼气期就开始练神识的,我也是炼气修士,怎么就不能想一想了?” “算你小子知道的多,平常做功课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起劲。”其他人纷纷笑道。 几人闹了一番,那圆脸微胖的修士方才意识到了什么一般,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对顾昭道:“差点忘了给你介绍。” “师弟,我叫方圆,练气五层,是天玑峰弟子。” “这是蒋冰,炼气五层,平日淋漓都住在天璇峰上。” “这个黑瘦子叫杜恒,也是天璇峰的,运气不错,拜在了司宵真人座下。” “……”方圆一一介绍了几人,众人便把目光投向了顾昭处。 这几人说话行事都大方爽利,毫不见外,顾昭心生好感,当下也痛痛快快道:“几位师兄,我叫顾昭,拜在天玑峰灵素真人门下,今日刚入门。” 一听灵素真人的名讳,方圆等人脸上的惊讶藏都藏不住。 本界结丹与普通元婴修士皆称真人,唯有一门两元婴以上的,那做师父的元婴修士方能被人称为道君。 他们这些人中只有杜恒是炼气期便拜了师父的,虽只是个记名弟子,却也好过本宗大多数炼气修士了。 而那天璇峰的司宵真人,也不过是个结丹真人。 竟有人刚入门便能拜在元婴真人门下! 顾昭看了看他们的表情,想了一想,又补充道:“我家中与真人有旧,所以……” 方圆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一副“我们懂”的表情:“了解,了解……” 众人放过了这茬,很快开始讨论起修炼上的问题来。顾昭曾是筑基修士,已然体验过了炼气期时的种种困难与瓶颈,所提意见都十分有见地,方圆蒋冰等人都听的津津有味。 她有心交好几人,又有灵素真人弟子的身份在,也不怕暴露什么。 而方圆等人则也想当然地以为,顾昭当是出生修炼世家,与他们所说的大约都是师长往日里传授的,她能这样毫不见外地说出来,令他们几人心生感激。 是以几人也挑了一些本界的见闻与趣事,以及门中适合炼气弟子的好去处详尽地说给了顾昭听。 顾昭在灵泉池中自然而然地放松了在天元镜中一直紧绷着的神经,边听边说兴味盎然,方圆等人同样如此,几人一直说到灵泉池人满为患,这才依依不舍地起身,在屏风后换上干净的衣服,分手告别,并约好下次再来。 这么一会功夫,灵素真人已经让跑腿的小弟子去灵泉池看了好几回,一副生怕刚收入门中的小弟子跑了的样子。 顾昭换上方圆给的那一套一副,谢过门口告知她这个消息的两个筑基修士,跟着那据说已经来了好几趟的练气弟子回到了灵素真人的洞府之中。 穿过长廊,远远地便能看见,厅中几人都在等着她。 除了师父灵素真人和那女修,她出门时撞见的师兄师姐同样在座。 方无欢眼睛尖,早就看见了她,远远地就喊起来:“师弟,你可算来了!” 江珊也笑吟吟地打趣道:“你要是再不来,师父怕是要亲自跑去灵泉池看看了。” 徐淮南倒是没说什么,但他看上去心情颇好,兴味盎然的样子。 第二二零章 是男是女 顾昭一一喊过师父、师姐、师兄,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 方无欢嘴快,口齿伶俐地便将几人的姓名告诉了顾昭,顺带还在每个人的名字后面添了一点“批注”:“咱们师父那是仙人,自然不用说了;我们几个中,大师姐修为最高,人也是最好不过,师弟你若有什么事可以去找大师姐。” “二师兄修为一般,人也挺一般,压根没什么师门爱,跟他呆一块准要吃亏。” “至于你三师姐我嘛,虽比不上咱们大师姐和师父,却要比二师兄厚道许多,师弟你若是不嫌弃,有事找我帮忙也是一样的。” 方无欢说的亲亲热热的,一点也不见外,顾昭刚进门的时候那一点点拘束,也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十分喜欢这样的师门,在天元镜之中,要说她最怀念的,也就是在明台山上的那一段时光了。 而今重新拥有了师门,顾昭心生感激,给几个师兄师姐行礼的时候便愈发诚心。 几人都不肯受,方无欢也嚷着天玑峰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顾昭不理她,方无欢便道:“说不用就不用,不只是见礼,师弟你说的什么拜师礼,咱师父肯定也不会要,我们拜师的时候,都是师父给的礼,哪有做徒弟的给师父的道理……” 一旁看戏的灵素真人咳了一声,方无欢半点也没也意识到,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要我说,师弟,你就别犟了,婆婆妈妈娘们似的,不如问问师父准备给你点什么更有意思。” 灵素真人可算是懂了师尊元识道君看见自己时的心情,三个大徒弟拜师的时候都是炼气期,她能要炼气小修士的东西吗,说出去不要被笑死。 但小徒弟能一样吗,人家是灵君啊,指不定手上有多少宝贝,她这个做师父的虽也不会贪那点东西,但谁会嫌自己法宝多呢? 她看着三徒弟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忍了忍,最后到底是用一颗灵果堵上了。 顾昭听着方无欢的话,心中一动,不由地抬头对灵素真人道:“师父,在你们看来,我是不是一个男修?” 灵素真人听她这句不伦不类的话,很快就想到了关键:“你元神内的自我认知原来是个女修?” 顾昭点了点头,灵素真人便道:“你上来,给为师看一看。” 方无欢江珊徐淮南三人只觉得小师弟和师父好似在打哑谜一般让他们摸不着头脑,却又不好贸然出声,只能屏息凝神地看着师父将手放在师弟的百会穴上。 有了肉身以后不比在天元镜中,对探入的灵气还能有些抵抗和选择,顾昭发现面对灵素真人这样的元婴修士,她的身体好像不受她的控制一般,极为顺从,毫无抵抗。 大约是她和灵素真人修为差的太大的缘故。 天元镜中修为最高的不过是筑基中期修士,在大殿之中人又太多,再加上长老们也都刻意收敛了气息,这还是她有肉身时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感受到元婴修士出手。 这样不受控制的身体以及识海之中油然而生的恐惧让顾昭心头大震。 顾昭听从灵素真人的话,令灵气在体内运行了三周天。 灵素真人好一会儿才收回手,蹙着眉道:“不太好说。” 炼气期时体内还无法形成完整的阴阳之气,也没有功法可以佐证,像顾昭这样的情况,她也是第一次见。 乍一看她身上的气息应是男修的气息,可若仔细地去分辨,却又不是这么一回事。 这可不是件小事。 筑基后顾昭就要选功法,许多功法都需要调动阴阳之气,女修大多需要开辟阳脉,男修也要引入一些阴气来调和,这样体内平衡才不至于乱了套。 灵素真人想到这里,二话不说扔出飞行法宝,将顾昭提了上去,她那形如素笺的法宝拔地而起,向着天璇峰飞去。 第二二一章 原因 天璇峰的元诲道君被灵素真人从炼器室内拉了出来。他满身灵气震荡,一只手上拿着一个打开的玉匣,一看就是准备锻造法器练手的样子。 炼器室外几个原本拦着不让进的弟子和元诲道君座下匆匆赶过来察看情况的一个记名弟子都张大了嘴巴,看着灵素真人将元诲道君拉到厅中的椅子上。 元诲道君不紧不慢地坐了下来,满身震荡的气息也稍稍平和了下来,早已承受不住元婴修士威压的几个弟子连忙知趣地退了出去。 灵素真人一下飞行法宝便给顾昭弹了一个灵气护罩,顾昭此刻倒是没有什么难受的感觉,乖乖地站在一边听师父灵素真人和元诲道君说话。 直到几个小弟子全部退了出去,元诲道君方才看向灵素真人。 几位道君早已有过商议,灵宝灵君入门之后的一切事宜皆在门内一级的优先级内,换做往常被人打扰,元诲道君早已面露不悦,此刻他却问道:“灵素,怎么回事?” 若不是元诲道君不看过来,灵素真人踏入殿内时便要嚷开来,此时见师伯看过来,她压在喉咙口的话一下子囫囵冒了出来:“师伯,你给我徒弟弄得这个身体,是怎么回事?” 元诲道君面色不变,暗中却传音给她道:“什么叫‘弄的这个身体’,好好说,你出了这个门若是也这样口无遮拦,让小弟子们听到了会怎么想!” 正阳师弟一早便说过,这位灵君不是个爱出风头的。 是以,灵宝灵君的事情瞒下不瞒上,本宗内唯有有头有脸在七峰之下有正经师承的元婴长老知道,其他几个宗门,也只有几个可以称得上是道君的老怪物知晓。 不大范围地公布这位灵君的身份,是东仙盟各宗私下的约定。 灵素真人若是言语之间不够谨慎,将这件事泄露了出去,未必不会惹得灵君不快。 方才若不是他有意拖着,灵素只怕早就忍不住了。 好在她还有点眼力见,到底没有当着小弟子的面就嚷出来,虽则如此,再提点一番也是必要的。 灵素真人此时意识到了不妥之处,心里不由地生出了几分庆幸:她真是关心则乱,差点就出了事了。 她忍着回头看徒儿一眼的冲动,继续说道:“师伯,我徒儿明明是个小姑娘,您怎么替她做了一个小子的肉身!” “这像话吗?” 元诲道君皱着眉:“小子的肉身?” “不可能。”他缓缓地笃定道。他与小姑娘还在灵宝之中时就交流过,雕探灵木肉身的时候,也是按照她的描述来的,怎么可能有错。 他仔细地感应了一番。 原本在殿中之时这种感觉还不是很明显,此刻却异常清晰起来。 顾昭身上展现出来的气息,不是女修的气息,却也不是纯粹的男修气息。 既不是纯粹的阳气,却也绝不会是阴气。 他想了想,问道:“小顾灵君可是入道了?” 顾昭点了点头,瞥见师父灵素真人垂头丧气的样子,不由好笑地替她遮掩:“出了些意外,只好在师父护法下提前入道了。” 灵素真人见徒弟没供出自己,又笑嘻嘻地抬了脸道:“是啊,我们阿昭天资卓绝,入道这么快,想慢都慢不下来。” 元诲道君怎么会猜不到顾昭口中的意外是什么,他向来不太乐意管其他的事,见顾昭此刻无恙,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着她当做不知道一般继续说下去,换作师弟元识道君,此刻只怕早就要把徒弟扔去开阳峰峰顶反思了:“恐怕是入了道的缘故。” 顾昭和灵素真人闻言齐齐好奇道:“为何?” 原本无意多说的元诲道君难得笑了笑,慢慢地向她们解释起来。 未化形的探灵木,再有灵性,也不过是个“死物”,老祖宗将灵君元神放入其中之后还不算完,唯有入道之后,中脉通达,体内之气与天地灵气汇通,这具身体才算是活了过来,与元神融合。 而这时候,元神本身的特性,也难免会表现在肉身之上。 就好像,若不是刻意伪装,妖修就算夺舍了人修,也满身都是掩不住的妖气,当年与妖修荼蘼海一战时,他们便是趁着妖修刚刚夺舍成功,气息还未圆融的时候将他们一一找出抹杀的。 元诲道君走的是炼器一途,法器是死物,就算是生出了灵识乃至化了形的灵宝,也与顾昭此时的情况不同。 顾昭既与天地灵宝失去了沟通,自然无法依靠灵宝化形,就算是没有失去沟通,按照目前本界的灵气状况来看,她要依靠自身修成肉身,少说也要十万年。 上古太古器灵化形的虽然多,可那时灵气充沛,又有诸多大能存世,即便是如此,器灵修成肉身,也需要花万年左右的时间。 第二二二章 感动 这种道理与傀儡之术有很大的相通之处,可本宗却又没有精通傀儡术的修士。 瑶光峰云梦师妹座下亲传弟子陆洋倒是懂得些皮毛,可也不过事只是皮毛罢了。 他还是要去太和宗一趟。 元诲道君打定了主意,对着师徒二人道:“这件事,你们先不要声张,小顾也委屈一下,倘若旁人以为你是男修,不要承认也不要否认。” “老儿若是有了办法,自会派人去请你们上天璇峰来。” 灵素真人一口气没松出来,神态却已经平静了下来:“师伯,到我徒儿筑基前能有办法吗?” “能。”元诲道君言简意赅。 灵素真人双眸亮了亮,拉着顾昭行了礼:“我们师徒多谢师伯!” 元诲道君挥了挥手,灵素真人虽知道他在赶人,仍旧高高兴兴地带着徒弟走了。 厅中的元诲道君叹了口气,唤来两个小弟子,叮嘱他们看好炼器室,便踩上飞行法宝,向着天枢峰飞速遁去。 离宗之前,他须得先将这件事告诉正阳师弟。 灵素真人则带着顾昭回到了天玑峰的洞府之中。洞府内等着他们的,除了江珊、徐淮南、方无欢几人,还有数个童子模样的小弟子,皆是炼气一层的修为,有三个都剃着喜庆的寿桃头穿着白色的外门弟子服,此时正睁大了眼睛瞅着他们。 看见灵素真人过来,一个个又都站的整整齐齐的,像是一排萝卜头。 排在第一个的小童子眼观鼻鼻观心,脆生生地背诵般道:“师祖说明日来拜访师叔祖和几位小师祖,今日便不叨扰了。” 第二第三个小童说法也差不多,唯有第四个小童,梳着两个羊角辫,紧跟在第三个小童话音后头道:“师祖也这么说。” 方无欢噗嗤一声笑出来,江珊则从灵石袋里摸了几块五颜六色的灵石,一人一个放在小童们的手心里:“去告诉几位师伯,多谢他们体谅。” 小童们稚气未脱,此刻都欢呼一声,从厅中跑了出去。 灵素真人笑眯眯地站在一旁听,见大徒弟打发走了小道童们,这才道:“我与你们师妹方才去过天璇峰,阿昭没什么大碍。” 听着灵素真人的话,三人心中惊奇,却都没有出声,连一向跳脱的方无欢也不过是睁大了眼睛。 “但你们师妹的事,万不可告诉其他人。”灵素真人笑容一敛,原本收敛的气息也放出些许,神色威严,吐字笃定:“要是让我知道你们中有人出去乱说,我必亲手将那人打散修为,逐出山门!” 灵素真人很少用这样慎重的语气说话,三人心中一惊,江珊率先便起誓道:“师父所言,江珊若有违背,便叫我心魔缠生,永无证道之日。” 灵素真人面上还是那样严厉的神情,眼中却又一丝欣慰和暖意。 徐淮南跟着江珊也起了心魔誓。 方无欢看起来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她一向很佩服大师姐的脑子,此时也机灵地跟着起誓。 反正她从不做亏心事,也绝不会背叛师门亲友,有什么好怕的。 三人都起了心魔誓,灵素真人这才敛去威压,微微地笑起来。 师父宗担心她教坏他的徒孙孙,此时看来,这几个臭丫头臭小子,好歹没有被她教歪。 而顾昭从灵素真人放出气息时便隐隐猜出了她的打算,她的状况是瞒不过同门师兄师姐的,只是还没等她出声阻止大师姐立下心魔誓,便发现灵素真人不知什么时候在她身上贴了噤声符。 她说不出话,心口却炙热滚烫。 江珊看见她不由自主摸着心口的手,冲她温和地笑起来。 顾昭同样回以一笑。 她清楚,灵素真人单独把话拎出来讲,是暗示了她特殊的身份,而没有直接提让几位师兄师姐立下心魔誓,是怕他们因此对她这个小师妹心生怨怼,迁怒于她。 灵素真人看着大大咧咧的,在真正上心的事情上,却是心细如发。 当夜,顾昭在打坐之前暗暗地想,她一定要早日恢复筑基修为,不辜负这样难得的师门情谊。 灵芷老祖飞升的事是瞒不住的,第二日,靠近玄微宗的太和宗与妙法门便已有人来庆贺,天枢峰的一眼望不到抬头的台阶上满是穿着各色道袍的修士,宗内一扫仙山冷清,热闹非凡起来。 与此同时,天枢峰飞出两道遁光,一道向着天璇峰的方向,另一道,却是从另一面避开喧嚣,悄无声息地出了宗门。 第二二三章 日常 天色微明,顾昭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从玄而又玄的境界之中跌落出来,刚一恢复神智,便闻到了一股臭味。她习以为常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玉瓶,倒了一粒丹药服下。 没过多久,她身上的臭味便散去了不少。 外面很快便传来了方无欢清脆的嗓音:“师妹,你出关了吗,好了就快出来,水给你烧好啦!” 在玄微宗内,顾昭他们这些元婴真人的亲传弟子一般是直接住在师父的洞府之内的,一来,元婴真人的洞府往往占地颇广,二来,亲传弟子可以直接帮着安排元婴真人府内的各项事宜,比府内全用轮值的筑基修士要方便的多。 灵素真人的弟子不过他们四人,给他们安排的小洞府就在灵素真人自己的洞府之内,互相之间离得很近。 而几位同门之中,住的靠顾昭最近的,就是方无欢。 方无欢习得是丹道,但她不过筑基初期,炼丹术也只学了一些皮毛,还在凝练丹火这一步,她自己又不是对修炼很上心,于是大师姐江珊便出了个主意,让师父灵素真人每天清早押着三师妹凝炼丹火,替顾昭烧水。 除了丹药,掌门洞霄真人还派弟子送了不少药草到天玑峰来,请灵素真人看着顾昭,顾昭在筑基前只要不闭关,就要日日用药草泡澡。 灵素真人哪里是喜欢监督别人的性格,转身就把这个任务也交给了大徒弟。 江珊这才出了这么个主意。 顾昭和方无欢的修炼室间由一个长而开阔的大厅相连接,泡澡的木桶就放在大厅一角的屏风之后。 大厅正中则摆放着方无欢的宝贝丹炉。 方无欢喜欢炼丹却又不想用功,但不用功又无法在丹道上进阶,如今乐得有人来督促她,每天都喜滋滋跑来用药桶凝练丹火。 顾昭脱了衣服泡澡,方无欢就站在屏风外格外得意地问:“师妹,今天的洗澡水怎么样,是舒服不舒服,药味醇不醇?” 顾昭对洗澡水一点感悟也没有,觉得温度微烫,十分适合泡澡,倒是今日的药味,却是与前几天有一些不同。 她仔仔细细地嗅了嗅,一边猜测着这一桶泡澡水里有哪些灵草,一边回道:“挺舒服的,好像确实味道好闻一点。” 得到了小师妹的认可,方无欢更加得意,一溜烟地跑去找大师姐吹牛皮。 等顾昭结束泡澡的任务,天方才大亮,和暖的阳光洒落在地,整个天玑峰一下子重又变得生机勃勃起来。 江珊和方无欢已经在灵素真人洞府外的厅中等着她了。 筑基之后,不论是外门弟子还是内门弟子,皆可在天枢峰的大厅内发布或接取任务,门中长老和执事堂也会定期发布适应不同修为弟子的任务。 弟子们可以通过完成这些任务来获取额外的灵石。 顾昭入门的第二天,徐淮南就接了一个猎兽的任务下山了,是以,一起去天枢峰接任务的,就只有他们师姐妹三人。 这几天七峰满是各宗来庆贺的长老、弟子,执事堂发布的任务多的数不过来,奖励也十分丰厚。 第二二四章 接任务 天枢峰的主殿内,人来人往。 宽阔的大厅正中悬悬浮着一张巨大的自上而下打开的泛黄卷轴。卷轴样式古朴,颜色深沉,其上用墨色写着当前宗中未被人接去的任务。 排在卷轴最上的,是任务难度最高的,任务难度往下依次递减,而每当有人接取了任务,相应的任务便会从卷轴上消失。 顾昭站在卷轴之下,仰着脸读着卷轴上的字,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一看便是对这卷轴十分感兴趣。 她在天元镜中也曾建立过国宗,这几日看来,她的国宗与玄微宗相比,倒像是小孩子的小打小闹,不成体统。 她在镜中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还有这种神通的。 方无欢看见她的样子,笑嘻嘻地凑在她耳边道:“这是灵芷老祖宗元婴时期的法宝黄粱卷,老祖化神后离开天枢峰,这法宝便留在了殿内。” 轮值的执事堂弟子并不管事,殿内不论是炼气修士还是元婴修士皆可以自由来去,或坐或站,毫不拘束。 差不多修为的弟子们凑成一堆,相约接取任务,江珊和方无欢师姐妹两人便一起接了一个筑基期的任务。 眼看着那条任务从泛黄卷轴上消失,江珊和方无欢掌中出现一枚小小的玉牌,标记着他们所接的任务:己十七。任务等级为己,编号为十七。 “师姐,你们接了什么任务?”顾昭好奇道。 她方才扫了一眼黄粱卷上的任务,大多是猎兽和接待任务。最低等级的猎兽任务也要筑基期弟子才能接下,接待任务对修为的要求倒是不高,但却要求弟子入门满整一年方可接。 她不过刚刚炼气二层,这里大多数的任务她都没法接,两位师姐把她带来,估计也是为了让她熟悉熟悉地方,方便她以后来接任务。 方无欢扬了扬手中的玉牌,兴高采烈:“猎兽任务,一只四阶走地鸟。” 四阶妖兽相当于人修的筑基期修士,对江珊这样的筑基中期修士来说不算什么厉害的对手。 若是她自己接任务,猎兽任务怎么也要是戊级往上,可她有心要带着两个师妹,自然只能选择难度稍低一些的。 作为大师姐,她也有自己的考量。 如今师父门下三个师妹师弟,二师弟不说,三师妹从来都是接执事堂的普通任务而没有接过猎兽任务,她已进阶筑基,早就该下山猎兽了。 小师妹方入道进阶炼气二层,她本来没敢想带上小师妹,她把带三师妹的出任务的想法一说,师父灵素真人却让她也一起带上小师妹。 她虽然不知道师父有什么打算,却也清楚师父是绝不可能害他们的,这才顺道把顾昭也捎上了。 走地鸟,那是什么?只听说过走地鸡,原来还有走地鸟这种东西? “阿昭别听你三师姐乱说,什么走地鸟,是陵鸟。”江珊笑道。 陵鸟身体短小,却生有一对遮天蔽日的羽翼,在平地上全靠长喙维持平衡,且虽长了对大翅膀,却根本没有办法飞起来。 方无欢愤愤不平:“不就是走地鸟吗?飞都飞不起来。” 江珊作势瞪了她一眼,方无欢这才住了嘴。 江珊与方无欢收好玉牌,师姐妹三人准备离开大殿,顾昭却被人叫住了:“臭叫花子,你怎么敢到这里来!” 听这熟悉的声音,顾昭不用回头都知道,会这样叫她的,只有在灵泉池遇到的那位小傻子端木师兄。 第二二五章 姐弟 大厅内熙熙攘攘的,一时间倒没有几个人注意到端木迟的声音。 江珊和方无欢却不可能听不见。 循着声音看去,眼见那炼气四层小修士紧紧盯着顾昭,方无欢当即就要跳起来,被江珊一手拍在了后脑勺上。 方无欢瘪着嘴看着顾昭俯下身去:“这位师兄,好久不见。” 端木迟意识到在身高差上他始终占着劣势,便撇开眼去,冷哼道:“以你的修为,还想叫我师兄?” “叫师叔才是。” “端木师弟。”顾昭还没来得及开口,江珊便喊道。 “你是什么人?”端木迟抬起头来,一双眼睛一下一下瞟着江珊。 “我是灵素真人座下大弟子江珊,这两位亦是我师父灵素真人的亲传弟子,他们喊端木师弟一声师兄倒也当得。”江珊笑吟吟道。 端木迟乃是本宗化神长老焚越道君的后人,与摇光峰云梦元君座下的端木白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弟。只是姐姐端木白是云梦元君的亲传弟子,他却不过是云梦元君的记名弟子。 而顾昭三人则是灵素真人的亲传弟子,论起来,顾昭至多也只需要喊他一句师兄。 江珊暗中传音给两个师妹,方无欢一脸恍然,顾昭则多了几分兴味盎然。 同是化神道君的后人,为什么姐姐是亲传弟子,弟弟却不过是记名弟子? 记名弟子和亲传弟子,其分量不可同日而语。 “焚越道君的后人是那位端木师叔的母亲?”顾昭心神一动,传音给江珊。 “不错。”江珊爱怜地摸了摸小师妹的头。 方无欢很快也想明白了其中关窍,小声笑道:“不就是拖油瓶吗?” 他们离得很近,端木迟不可能不听见,他当即脸色一白,两只眼睛瞬间亮的能喷火,但很快,他便恢复了正常,方才的怒火一闪而逝,似乎从未出现过一般。 江珊和顾昭看在眼里,暗暗称奇。 这端木迟,似乎也不像传说中的那样没脑子。 一时间,几人周围出现了诡异的安静,不远处有人笑着向他们走过来:“阿迟,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师父还在等我们回去。” 说话的女修拨开人群,站在了顾昭师姐妹的面前。 她在青色的宗门道袍上罩了一层白纱衣,行走间环佩叮当,声如莺啼,令人如沐春风。 顾昭发现几乎是这女修一走过来,便有不少人看向这边。 “阿迟年纪还小,若有得罪,还望几位包涵。”女修笑吟吟地行了一礼。 顾昭三人连忙还礼,低头的瞬间,顾昭总觉得,一道似有若无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等她再抬头时,却又消失了。 那女修又笑吟吟地说了几句,便带着端木迟走了,临走时端木迟还不忘回头瞪了顾昭一眼,看口型说的是:“小叫花子!” “师姐,这就是那位端木师叔?”方无欢小声问道。 江珊点点头:“正是。”她对端木白的印象显然很不错:“端木迟可不是个安分的,像今日这种事,端木师叔做的可不少。” 她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顾昭和方无欢。 身为大师姐,她对端木白有着天然的同理心。 顾昭立马会意地接道:“师姐,我不会像那位端木师兄那样,给师姐师兄添麻烦的。” 方无欢也反应过来:“我和师……弟多乖啊!” 江珊欣慰地摸了摸顾昭的头,又警告性地瞪了方无欢一眼。 方无欢差点说漏嘴,讪讪地也不敢抗议。 顾昭略过心里那一点异样,三人说说笑笑地回了天玑峰。 灵素真人人不在府内,却留了一个小弟子告诉他们:“真人请方师叔和顾师叔明日起去丹鼎阁报道。” 顾昭没什么意见,方无欢却又是开心又是苦恼,兀自发愁。 她习的是丹道,去丹鼎阁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可她天性懒散,丹鼎阁里却又没几个轻松差事,她可不觉得师父会给她安排什么轻松差事。 二人接过灵素真人留下的两枚玉牌,第二日便去了丹鼎阁报道。 第二二六章 丹鼎阁 丹鼎阁坐落在玉衡峰最高的侧峰之上,阁前一片宽阔的圆形广场,正中央摆放着一个巨大的古朴丹炉,袅袅青烟自丹炉中飘散开来。 侧峰峰顶的雪终年不化,广场上不时有仙鹤收翅,来往的弟子虽多,却都极其安静,不像是在大殿之中那样喧闹。 而修士筑基以后又是不惧寒暑的,进进出出的弟子们仍旧只穿着薄薄的青衫道袍,衣袂翩翩,愈发衬托出丹鼎阁仙人居所的气质。 方无欢已经进阶筑基,自然不怕侧峰的雪,她甚至兴致勃勃地跑来跑去,一会儿摸摸大丹炉微热的花纹繁复的炉身,一会追着仙鹤一口气连上十几层台阶。 可对顾昭来说,走上丹鼎阁的这一段路,着实不太好受。 玄微宗发放的普通炼气弟子道袍很实在,针针线线都是山下的凡人所织,炼气弟子们倘若想要更换成门派法袍,需要特地去执事堂申请。 顾昭入宗时已经申请过了法袍,但执事堂这几日却迟迟没有音讯,她身上穿的,仍旧是一层薄薄的布头道袍。峰顶终年积雪的寒意,不是这样普通的衣料可以抵御对的,且每上一级台阶,顾昭都能感觉到呼吸变得愈加急促起来,空气中的灵气虽然愈发浓郁,她却总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好容易踏入前殿,顾昭这才松了一口气。 前殿内暖融融的,修士丹火的热意是普通火焰无法给予的,顾昭两只手缩在袖子里,暗暗地摩擦着,面上却严肃正经,跟在方无欢身后向丹鼎阁的执事弟子报道。 执事弟子登记好两人的姓名修为,不由地抬起头看了顾昭一眼。 奇了怪了,丹鼎阁是从来不要低阶炼气弟子的,长老们怎么会安排了一个练气二层的小弟子来? 任是心里有再多的疑惑,他仍旧谨记着执事堂里的规矩,替他们复制了玉牌,将一个男修指给他们看。 “那是因声师叔座下的文师兄,你们拿着玉牌去找文师兄,他自会替你们安排差事。” 两人谢过那执事弟子,向着那位文师兄所在的丹房走去。 文师兄姓文名帆,是丹鼎阁主事长老因声真人的亲传弟子,往日里都是他替师父因声真人安排丹鼎阁内诸项事宜。 “文师兄,我们是天玑峰灵素真人座下弟子,今日来丹鼎阁报道。”方无欢隔着丹房外的屏风道。 丹房内文帆闻声走了出来。这位文师兄人如其名,看起来像是个瘦弱书生,风一吹就能倒,在丹鼎阁氤氲的烟气之中,他两颊甚至还涌现出了奇异的胭红色。 文帆先是淡淡地看了方无欢一眼,随即问道:“可能凝练丹火了?” “可以凝练丹火了。” “不错。”瘦弱书生文师兄点了点头。方无欢眼睛一亮,得了夸奖难免有些翘尾巴,便听文师兄继续问道:“丹火是什么颜色了?一次能持续多久,可以炼制出几品的一阶丹药?”一连串的问题问的方无欢哑口无言。 她垂着脸一一回答:“赤色,差不多半个时辰……不能炼制一阶丹药……” 方无欢要说在炼丹上有天赋,确实是有天赋,可她懒于修炼,更别说炼丹了。她的丹火,也就能给顾昭烧烧泡药浴的洗澡水。 “你已经筑基了,也有了丹火,却还练不出一阶丹药?”方无欢感觉到文师兄的目光射在她身上,好像能把她烧穿。 她终于也有了点不好意思,呐呐道:“是……师兄。” 文师兄静了半晌,对她道:“往后你留在殿内当值,替其他师兄妹们更换丹炉和灵草。”又侧头扬声喊道:“念之!这位方师妹以后就归入你们那一编。” 内殿里走出来了满脸笑模样的年轻筑基男修:“好嘞师兄!” “这位是方师妹吧,我姓林,你可以叫我林师兄,你跟我来。” 这位林师兄可比文师兄看着好相处多了,方无欢乐得跟着他走。 打发走了方无欢,文师兄将目光投在顾昭身上。 丹鼎阁从没有过五层以下的练气修士。这个修为的低阶修士,连抗丹炉这样的小事也做不好,更不用说炼丹了。 文弱书生文师兄觉得头疼。 师父因声真人潜心炼丹,从不管事,师门内里里外外大事小事他都一把抓,现在还有丹鼎阁内的事情,一一要他过目。 此时已经有几个丹房内声音雀跃地喊着:“文师兄!文师兄,快看!” 文师兄想了想,索性道:“你是方师妹的师弟对吧?” 顾昭点了点头,文师兄便道:“你就跟着你师姐好了。”话音刚落,又有人开始喊文师兄,文师兄答应了两声,又开始冲着里面喊:“念之,念之!” 那位林师兄还没给方无欢讲完注意事项便又被喊了出来,文师兄对他点点头:“念之,这个也交给你了。”转身便进了屏风之后。 林师兄看着他忙碌的样子,认命地过来将顾昭一并带走,对他们二人从头讲起:“……你们二人,一个负责更换阁内的小丹炉,辅助炼丹弟子观察火候,一个负责去灵草园和灵兽园拿灵草材料。” “阁内的活儿轻松一些,但却需要懂一些丹道,灵草园和灵兽园的活虽然累了一点,但好在时间宽裕,且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 不等方无欢回答,顾昭便道:“林师兄,就让我师姐留在阁内,我去拿灵草材料好了。” 林念之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只是不太好开口,若是他们师姐弟二人谁也不愿去跑腿,他也无可奈何,此时顾昭主动请缨,他自然满口答应。 想到这里,他满面带笑地对顾昭道:“灵草园的交接弟子是李师妹,灵兽园的则是陈师弟……” “不行,师……弟,你留在这里,我去。”方无欢反应过来,连忙阻止道。 灵兽园和灵草园都不在玉衡峰,师妹又无法御剑飞行,来来回回都是个难题,且丹鼎阁外积雪终年不化,光是走那一段路,对炼气修士来说就不是很好受。 第二二七章 磨剑(一) “师姐,听话。我能行!”顾昭笑眯眯的。 她换了肉身之后本就生的雌雄莫辩,此时眼中光华流转,语气又暖融融的,方无欢难免愣了一愣,等她回过神来,顾昭已经问林师兄要了交接的木牌。 方无欢一个爆栗就敲在她头上:“臭小鬼!” 顾昭做了个鬼脸,一溜烟地就往外跑,她像鱼一样灵活地避让这丹鼎阁内来往的弟子,不忘喊了一声:“师姐,回见!” 方无欢“嘁”了一声,跟着林师兄往内殿走,林念之边走边问:“这是灵素师叔刚收的弟子?” 丹鼎阁人来人往,杂事繁多,接触的人也多,以林念之见人三分笑的模样,他在丹鼎阁混的如鱼得水,交际颇广,对诸峰事宜都有所耳闻,灵素真人统共就那么几个弟子,他自然是清楚的,怎么今日却多了一个小徒弟出来? 方无欢对这位林师兄的观感可比那位文师兄好多了,当下便道:“是啊,我师父不久前刚收的小师弟。” 林念之笑着点了点头,开始替她介绍内殿几个当值的筑基修士。 而顾昭出了殿门,脚步难免就慢了下来。 从丹鼎阁所在的侧峰到达山腰处山脉连接之地,大约有上万个台阶,只多不少,她既不能御剑飞行,也没有可以代步的灵兽,只能一步一步走下去,一点也不能马虎。 来丹鼎阁的修士并不少,却很少有像她这样走路上下的,上万个台阶,顾昭只遇到两个练气高阶弟子,他们的样子比她看起来好很多,虽然也气喘吁吁,却不至于到汗如雨下的地步。 顾昭发现,玄微宗的氛围与明台宗很是相像,路上遇到的两个修士皆很和善。 练气弟子们在台阶上相遇,往往会相视一笑,当做是互相之间的勉励。 有朝一日,等他们也进阶筑基,便能御剑凌空而过,再不似今日。 她实在太喜欢这样的氛围,是以走完台阶的时候,虽然形容狼狈,心情倒是很不错。 等她走到天权峰的灵草园,已是晌午。 灵草园内已经是休工的状态,炼气弟子们都去山腰的五谷堂吃午饭,筑基修士也早早地离开了,唯有一个炼气八层的女修站在路旁等着。 那女修正是林念之口中的“李师妹”。 顾昭喊了一声“李师姐”,将木牌交到她手中,李师姐核对完了木牌上丹鼎阁所需的灵草交到顾昭手中,接着就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 顾昭乖乖地听着李师姐的教育,一点也不反驳。 李师姐骂了一会儿,只觉得接受教育的对象太乖了,一点也不得劲,再加上说的话太多,口干舌燥,只好挥挥手让顾昭赶紧走。 顾昭抬了脸便是一笑,灿烂地能晃花人眼:“多谢师姐,我还要去灵兽园交接材料,就不叨扰师姐啦!” 要去灵兽园还在她这里磨蹭什么?李双双看着炼气小修士的背影暗暗腹诽,有什么好乐的,没心没肺的! 灵兽园离灵草园并不远,远远地便能听见园中灵兽发出的巨大声响。 负责交接的筑基修士虽然也不喜她来迟,但看她不过是练气修为,倒也没有说什么,干净利落地将装着珍稀灵骨和兽皮的玉匣交给她,叮嘱她不要有什么闪失。 顾昭谢过这位陈师兄,又继续往回走。 林师兄给的时间很宽裕,等她回到丹鼎阁,也不过是刚刚好。林念之看起来有些意外,但也依旧问道:“跑腿的事,师弟还愿意做吗?” 顾昭点头道:“我明天争取比今天更快一点。” 林念之赞许地点了点头,二人说了几句,林念之很快也被人叫走了。顾昭无所事事,方无欢又还没有结束差事,她便一个人在前殿内观察那些炼丹的弟子。 前殿内的弟子修为都不高。 第二二八章 礼物 但显然他们都已经丹道入门,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个小巧的丹炉,正五心向天,凝聚着丹火。 顾昭数了数,十来个人里,只有两个是练气修士,一个练气九层,一个练气五层。巧的是,练气五层的那一个,正是那一日在顾昭在灵泉池见过一面的杜恒。 杜恒面前的丹火,已然是灿烂的金黄色,火苗粗壮,有节奏地跳跃着,映着他一张不太白的的脸也灿灿生光。 几个筑基修士的丹火,也同样是金黄色,只是大多都没有杜恒的丹火那样热烈,唯有那炼气九层的女修和另两个筑基初期修士的丹火是赤红色。 顾昭想起方无欢在回答文师兄时说起的丹火颜色,正是赤红色。 没过多久,丹炉内有青烟飘出,赤红色火焰的几个弟子,比其他弟子要更早地睁开了眼睛。 待看见其他弟子并未脱离凝练丹火的境界,他们难免都有些沮丧。 顾昭看在眼里,暗暗猜测,难道金黄色的火焰反而比赤红色更好一些?如果是这样,那杜恒的天赋确实不错,能拜在司宵真人门下也实在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她对丹道不感兴趣,反倒是几个小丹炉内飘出的灵药香气对她更有吸引力,顾昭坐在一侧,嗅着这股香气,也开始打起坐来。 林念之很快便从内殿出来,笑嘻嘻地和几个先睁开眼睛的修士说着话,不着痕迹地安慰着他们,谈笑间瞥见一旁打坐的顾昭,不过笑眯眯地看了一眼,便又将重心放在了安慰这些习丹道的弟子身上。 第二日起,顾昭便试着将上下山的速度加快,节省时间,每一日都尽量比前一日更快地到达灵兽园和灵草园,早早地结束了当日的任务,她就可以在外殿打坐。 不知是不是探灵木肉身的原因,灵药的香气令她打坐时浑身舒适,行气顺畅,在丹鼎阁内也不担心修炼时会有什么差池,倒是比自己一个人闷在修炼室内打坐更得她青睐。 三师姐方无欢在丹鼎阁比她还要舒心一些,她在丹道上的天赋虽不如杜恒,却也不是常人可比,很快她便结束了打杂的差事,开始在外殿凝练丹火,没几日便已经可以凝练出金黄色的丹火,就连文师兄见了也忍不住夸过两句。 灵芷老祖飞升的阵仗闹得不小,除了天象是诸宗有目共睹的,据说连太和宗也听到了七星山脉上的鹤鸣,玄微宗很是出了一把风头,一连数月,往来玄微宗的各宗弟子数不胜数。 顾昭跑完了药浴,从厅内走出来,一张传讯符从天而降,落进她怀里。 传讯符里的声音久违的熟悉,带着淡淡的笑意:“既是物归原主,也算是给顾道友的贺礼,还望道友不嫌弃。” 顾昭心中一动,将门打开,小洞府的石阶上,果然放着千面。 千面还是老样子,天随灵君还在里面,一接触到她,立马旧态复萌,开始疯狂地吸收灵气,顾昭连忙下了一个禁制,她现在修为尚低,可没有多少灵气给它吃的。 “天随?” 天随灵君估计是在里面憋的久了,一听她声音就开始干嚎起来:“你这个没良心的,自己过的舒舒服服的,一早把老子忘了……” 顾昭听得头疼:“别嚎,要说好好说。” 天随灵君好一会才正常起来,絮絮叨叨老太太一样开始讲那日之后的事情。他和千面一道被带回了太和宗,中间沉睡过一段时间,再然后,就是到了这里。 顾昭皱了皱眉:“是谁带走你的?鸣玉道君,还是沈七?” “鸣玉道君……不对,应该是沈七,我醒的时候似乎模模糊糊看到了沈七。”天随灵君想了想道:“对,没错,不是他师父,他师父那张脸……” “啧啧,可比他的好看多了!” “说起来那剑修小子生的也不错,可惜不知道……”天随灵君自顾自地往下说,顾昭全不理他,任由他胡咧咧。 她在想,天随灵君说自己沉睡过一段时间,是因为她进出千面使得千面消耗巨大而沉睡的,还是人为地陷入了沉睡? 倘若是人为,千面还能不能用?离开了天元镜,没有了修为限制,想来往后修为提升之后下山历练,用到千面的地方还很多。 说起千面,顾昭又想到一个老朋友,菩提眼。那粒保她元神的菩提珠。 她自改换肉身以后就再没有见过菩提眼,千面里却也没有,会在什么地方呢? 顾昭长长吐出一口气。 沈七这个老朋友送的礼物,倒是当真不简单。 她想了想,准备等灵素真人出关后拿给她看看,灵素真人毕竟是元婴真人,如果她说没事,她也就可以放心大胆地用了。 她以前那些法宝全都不在身边,唯一跟着她一道出来的只有虚骨扇,辟易兽拾到之后给了正阳道君,正阳道君又给了元诲道君,如今正在天璇峰上供元诲道君研究呢。 法宝再多她也不嫌多,更不用说她现在捉襟见肘。 第二二九章 找人 灵石法宝比不上从前充裕,修为却又变低了,实在是件很要命的事情。 顾昭将千面重又带回脸上,却没有感觉到千面冰凉的触感,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脸。指下就是肌肤,半块面具仿佛消失了一般。 她连忙跑进修炼室东翻西找摸了一块铜镜出来,若不是天元镜还在天璇峰上,直接用本体照一照也是很方便的。 她脸上果然已经没有了千面的踪迹,可顾昭却分明能感觉到法宝的气息,天随灵君亦能与她自然地交流。 从前用千面变化其他模样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效果,如今镜子里还是她本身的样貌,千面却不见了。 顾昭若有所思。 天随灵君正在肆意评论玄微宗的山水亭台,见她没有认真在听,不由地怒道:“你在想什么呢!” 顾昭冲镜子里的自己露齿一笑:“不告诉你,以后就知道了!” 天随灵君气得够呛,原本还想和往常一样显摆显摆自己的灵君身份,想了想,却发现不能了,他是假灵君就罢了,这小丫头片子可是真灵君啊! 得,这一点能吹牛的资本都没了。 天随灵君感觉自己抑郁了。 顾昭却没工夫管它,照旧和方无欢两人一道去了丹鼎阁。 丹鼎阁很少有什么突发事件,每日来轮值的、做差事的弟子都按部就班,文师兄将一切都安排对的规规矩矩有条有理。 顾昭领了木牌从玉衡峰赶到天权峰。 这几日她都到的很准时,连带着李师姐对她的脸色也好了许多,往往嘴上嫌她慢,眼睛里却半点怒意也没有。 灵草园内还是一片忙碌的景象。灵草田一眼望不到头,只能听得见灵草田那一头些微的水声,整个灵草田被分成一块一块规整的畦地,插着小巧的石碑,标注好此处灵草的种类。 至于其中每一株灵草的年份,则要靠当值的弟子们自己分别牢记了。 顾昭放眼看了一圈,没看见李师姐的声音,灵草园内忙忙碌碌的,竟也没有一个人抬头搭理她。 顾昭向最近的一块畦地内的练气女修问道:“师姐,你知道李师姐去哪儿了吗?” 那女修抬头来看了她一眼,脸色好了些许,颇有些木讷地答道:“不清楚。” 顾昭只好又换了一个人问,她想了想,从袖中拿出一块灵石,放在另一个女修手中:师姐,李师姐去哪儿了?我是丹鼎阁来交接灵草的。” 她晃了晃手中的木牌,十分肉疼地看着那女修将灵石收入袖中,看也不看她,指着一处便道:“李师姐被执事堂外务所的喊去了,你去那边找找好了!” 顾昭应了一声,心下却有几分狐疑,她向着女修所指的方向走了百来步,重又找了个炼气弟子询问李师姐的去处。 那弟子神态躲躲闪闪的,说的话却也和前一个女修差不多,让她顺着那条路去靠近天权峰的天枢峰看看。 顾昭无可奈何。看来只能去那边看一看了。 她要是在灵草园空着手回去,林师兄也就算了,文师兄可是很有可能直接把她撵出殿门的! 顺着那女修所指的方向下了山,便是天权峰通往天枢峰的石阶,这条石阶连着玄微宗山门,一直通向天枢峰的主殿和太极广场。 李师姐说是被执事堂的人叫走了,可执事堂却是建在开阳峰上的。 顾昭脚下飞快,脑中也不停地思索着。 倘若在天枢峰上又耽误了,她回去的速度要更快一点才行,灵兽园的那一批兽皮也还没拿到…… 等到达太极广场,顾昭身上已经出了一身汗,浑身湿漉漉地好像刚在水里面泡过。 太极广场上人来人往,穿着其他宗门道袍的修士反倒是占多数,或坐或站,三三两两地说着话。 “……听说那位三清剑宗的无双少君也来了……”有一道尖利的女声道。 她身旁的女修拉了拉她的袖子,凑过去不知说了说了什么,两人一起大笑起来,那女修的声音便也小了许多,可大约是嗓音的缘故,在人群里还是十分明显:“我听我在三清剑宗的表妹说,那位叶师兄虽还没正式当上少君,可也差不多了!” 师父灵素真人说,出门在外话最多的,那必然是妙法门的,妙法门以女修为尊,不论去哪里都是一大群女修,叽叽喳喳的。 只是,无双少君,叶师兄,剑宗? 顾昭听了一耳朵,若有所思。 “那位叶师兄很厉害吗?不是说玄微宗的顾飞烟剑术都比他厉害些……” 本宗的……顾飞烟又是谁? 顾昭路过了那几个说闲话的女修,又听见几个衣着各异的筑基修士在争论一些古怪的问题:“百晓生的话本里有几个天命之人,你们猜都是影射的谁?” “自然是我太和宗的鸣玉道君……”一个显然是太和宗的男修道。 “话本里的年纪和修为来看,只怕不是道君们那一辈。”另一人摇头道,其他人纷纷附和:“不错,那几个人都被画的极其年轻,修为也不过如你我这般,不会是道君那一辈……” “这么说来,我们也有可能咯?”一个修士玩笑道。 “呸!”“想的美吧!” …… 顾昭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再往前便是主殿。主殿内只有本宗的弟子,仍旧如前几日那般,不少弟子在黄粱卷下面等着接新的任务。 主殿之后是一片开阔的区域,她隐约记得大师姐曾经说过,这片区域会有几个对整个天枢峰情况了如指掌的执事堂轮值修士。 越往里走,她却越觉得不对劲。 修士因着修炼道法,再丑也是要比凡人好看的,但那么多修士,也总有一些寒碜的歪瓜裂枣,可这时从她身边擦身走过的修士,个个眉眼端正,人人意气风发,全不似方才大殿之中的情形。 顾昭猜测她大约是误入什么地方来了。 她看着不远处那个十分面熟的柔美女修,思索道,莫非这就是灵草园弟子口中的外务堂? 第二三零章 与你无关 “哎哟,你怎么这么臭啊!”有个女修擦身而过,惊呼出声。 顾昭连忙掐了一个净尘术,让自己重又干净清爽。 那女修没什么恶意,见她的举动当下也颇为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点了点头,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顾昭倒也觉得没什么,冲她微微笑了一笑便不再管。 偏偏有人却又高声道:“小叫花子,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顾昭不怒反笑,她怎么又遇上这个没头脑的小师兄了? 外务堂里歇着的是负责接待各宗修士的年轻弟子,大多数人说话都十分轻柔,和和气气的,端木迟这么高的嗓音,立马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顾昭注意到,远处站着的两个筑基中期修士面色有些不愉。 端木迟似乎很喜欢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正要再开口,便听那十分面熟的柔美女修喝道:“阿迟,闭嘴!” 那女修正是端木迟那位同父异母的姐姐端木白。 端木迟还算听话,当即就闭了嘴,一双眼睛却狠狠地瞪了顾昭一眼。 远处那两个面色不愉的修士脸色好了些许,其中一个女修走出厅堂,十分温和地问道:“这位师妹,来外务堂可是有什么事?” 说话的筑基女修大约是外务堂的主事弟子,不论是神态和语气都让人如沐春风,又客气又不显得疏离。 顾昭将丹鼎阁的玉牌并交接木牌都递给她,干干脆脆清清爽爽地开口道:”“师姐,我是丹鼎阁的弟子,听灵兽园的弟子说,与我交接的李师姐或许在外务堂这边,这才找过来,叨扰之处还请师叔们见谅。” 不是什么大事,那筑基女修松了一口气,对她点头笑了一笑:“师妹要找的是不是双双师妹?” 顾昭连忙点头。 那女修好笑道:“双双方才是来了一趟,没什么事,她前脚刚走你就来了。” 她不是白跑一趟了!怎么这么惨!顾昭觉得十分痛苦。 她和那女修道了谢,连忙跑出门去,远远地还能听得到那女修不算很客气的声音,和与她说话时的声音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端木师叔,你若是管不好端木师侄,要么不要把他带过来,要么索性也不用来我们外务堂当值了……” 顾昭加快了步伐,暗暗地在心里为这位端木师叔默哀,摊上小傻子这么个弟弟,实在是让人头疼。 等她回到灵草园,李师姐果然早就到了,见她回来,反而问道:“你去找我了?他们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顾昭摇了摇头。 李师姐长得挺瘦,捏着她手腕的手却牢的像是铁块,拖着她就往灵草园里拽:“你给我好好说说,说不好你今天灵草也别想拿了,看你怎么跟丹鼎阁的文师兄交差。” 顾昭哀嚎一声,老老实实地把外务堂的事说了。 李师姐听完皱着眉,把灵草交给她:“行了,你回去交差吧。” 顾昭摸不清头脑,拿着灵草道了谢,又绕道去灵兽园拿了兽皮,回去交差。 等她把这件事告诉了出关的灵素真人,灵素真人却淡漠道:“别人的事情你少管。” 顾昭简直要委屈死了,还是大师姐江珊悄悄和她说:“这件事情和你没什么关系,大约是外务堂有什么人和灵草园的李师妹不大对付,故意让她白跑一趟,或许还有些什么事我们不清楚,听师父的就是。” 江珊说着警告性地看了一眼两眼发亮的方无欢。 方无欢缩着脖子装作没看见。 顾昭觉得师父灵素真人的态度十分奇怪,却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好作罢。反倒是天随灵君在千面中懒洋洋道:“这件事和你这小丫头片子没什么关系,和你师父倒未必就无关。” 顾昭一副一点都不好奇的样子,平平淡淡地哦了一声,天随灵君自觉无趣,在千面之中翻了个身睡他的大觉去了。 这件事情确与顾昭无关,她照旧每日重复着修炼当值的日子,但是没过几日,她注意到灵素真人的师弟,元识道君的小弟子,小师叔九思真人来了一趟,师姐弟两人在修炼室内闭门谈了许久。 第二日她再去丹鼎阁,文师兄特意嘱咐道:“今日不用去灵草园了,去一趟灵兽园就可以了。” 顾昭若有所思,还是去灵草园看了一圈,那位负责与她交接的李师姐却不在了,新的主事弟子是开阳峰上的一个男修,说话比李师姐好听多了,但姿态却比李师姐要疏离许多。 “师兄,李师姐哪里去了?” 那男修也是一副迷蒙的表情:“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 灵素真人知道她去灵草园问过以后,把她叫进去教育了半晌,恨铁不成钢:“别人的事情你别管,你师父说的话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顾昭连忙认错,保证在一个月内进阶练气五层,灵素真人这才消气。 第二三一章 磨剑(二) 璇玑殿外,玄微宗筑基弟子正在洒扫长廊。 天璇、天枢、天机、天权四峰相连,璇玑殿凌空而起,正在四峰之中,由四条云中长廊与碧绿的山体相连。 长廊尽头入殿的方向,均摆着小巧的香炉,烟气轻轻袅袅地散开来,与云雾相合,不时还有仙鹤收翅落在炉鼎之上,配上峰顶飞湍急下的瀑布,蔚为壮观。 筑基弟子将香炉内的灰烬倒去,仔细地使了一个净尘术,这才向着璇玑殿的方向走去。 璇玑殿禁制重重,轮值的弟子们不敢走近,只能远远地扫一下台阶擦一下扶手。 殿内,四峰的镇山道君们赫然在座。 正阳道君正在询问掌门洞霄真人:“……这么说,飞烟还没找到?” 洞霄真人两撇八字胡快要缠在一起,颧骨突出,竟比那日顾昭在殿中看到的样子还要憔悴许多,师徒二人说话时,反倒是正阳道君显得更年青一些。 “徒儿……还没找到。” 正阳道君看了他一眼,洞霄真人一凛,振作了些许精神,重又道:“我还没能找到飞烟,这孩子向来稳重,只怕是被什么事拖住了?” 元诲道君稳稳地坐着并不轻易开口,元识道君却问道:“洞霄,你能确定她出了灵宝吗?” 洞霄真人面色好了几分,也恢复了一些底气:“师叔,这点本事洞霄还是有的。” 晋陵道君在一旁听着呵呵一笑。 玉冠道袍的金水道君沉声向元诲道君问道:“师兄,太和宗那位玄静前辈果真说飞烟是大乘前辈们所选的人吗?” “不错。”元诲道君缓缓道,他一开口,周身那股山海矗立的气息愈发浓郁。 “柳老儿是钟离老祖的后人,他笃定的事情,多数不会有假。” 金水道君愣了一愣,蹙眉道:“那就更要找到飞烟了。”他将目光投向元识道君,有些为难道:“师兄,要不要……” 元识道君脸上少见的没什么笑意,也不回答,身上不怒自威的气息,竟与师兄元诲道君有七分相像。 远远地坐在后面的,还有几位道君的首徒。 顾昭的师伯,灵素真人的大师兄灵宣真人忽然扬声道,嗓音稳稳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师叔,这件事情与我师侄已无关联,她而今不过是个小炼气弟子,大可不必问她。” “灵宣!”元识道君喝道,眼神里却难免带着赞许。 金水道君面色尴尬,求助般地看向元诲道君:“大师兄……” 元诲道君轻描淡写道:“洞霄都已经说了出了天元镜,你还去问灵君做什么?” 元识道君听着师兄的话颇为解气,笑了一声,并没有说什么。 正阳道君则道:“好了,金水,这种话不要再提。” “洞霄毕竟是掌门,离不开宗门,修为也有限,这件事,就交给从真吧。”正阳道君一锤定音,坐在晋陵道君上身后的大弟子徐从真连忙躬身道:“是!师伯。” 灵宣真人暗暗呼出一口气,金水师叔这两年,真是越发拎不清了。 金水道君自知失言,懊悔道:“师兄,是我失言,就让升云跟着从真一道去吧。” 这位傻师叔,还不算没救,灵宣真人放下心来。 金水道君的首徒升云真人也站了出来,与从真真人一道,发了数张传讯符给玄微宗在东大陆的几个驻地,当即便出发前往藏元海找人。 而天玑峰上,顾昭使了一个净尘术,满意地发现炼气五层之后,连净尘术的效果都比刚入道时好很多。 师姐妹三人收拾好猎兽所需的东西,前去前厅拜别灵素真人。 一月之期未到,顾昭已然突破练气五层,灵素真人对她的修炼速度很是满意,十分爽快地扔给她一个乾坤袋:“里面有几件法宝,你应当用得上,你修为低,遇事大可以躲在你两个师姐身后。” “丹药也有几瓶,但按照你身体的情况来看,若非万不得已,少吃那些丹药……”灵素真人想了一会,又补充道:“掌门师弟送的那些可以吃,其他的能不吃就不吃。” 这段时间,探灵木和她身体的排异现象依旧还存在,灵气虽畅行无碍,但丹毒却很容易累积下来,折损探灵木的灵气,日积月累未必不会损耗顾昭自己的元神精气。 方无欢两眼发光,伸出手来:“师父,我的呢?” 灵素真人白了她一眼:“没有!” 方无欢抽抽噎噎地假哭:“师父,徒儿什么都没有,下了山,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啊!” “吃屁!”灵素真人笑眯眯的,转身便向着内府的方向走去。 方无欢似乎习以为常,也不计较,笑嘻嘻地过来拉顾昭的手:“师妹走走走,我们下山,师姐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第二三二章 枯木山 江珊比他们沉稳许多,也不是第一次下山,检查好了三人的乾坤袋,又一人给了数十张传讯符并遁符。 低级别的猎兽任务大多分布在浮玉大陆几个玄微宗分宗驻地附近。 前往各分宗驻地的飞船在摇光峰的侧峰秀女峰上起飞,顾昭一行人到达秀女峰顶时,秀女峰突出高峻山体外的圆形广场上站了不少人,多数都是接了这一批执事堂猎兽任务的修士,大多神情兴奋,交头接耳。 唯有少数几个高阶修士面容平静,顾昭猜测应是那些需要下山历练的筑基后期或是结丹修士。 巨大的宝船载着玄微宗的弟子们从秀女峰顶徐徐飞起,和煦的阳光将宝船船身镶嵌的七彩灵石照射得如同耀目的宝石。 不少散落的光芒从舷窗照进来,将船舱内也映得明亮无比。 这一批有不少戊己这类低阶猎兽任务,是以宝船上有不少的熟人,顾昭在灵泉池结识的方圆与蒋冰两人便在船上,他们二人结伴而行,要前往西北驻地的冰山上猎捕雪原兽。 两人均是没有师承的普通修士,顾昭将两位师姐介绍给两人之后,蒋冰难免有些不自在,言行之间不免畏缩,方圆倒是还和往常一样落落大方,嘴甜又不失礼,哄得方无欢答应若丹鼎阁内有什么品阶不好的养元丹都私下卖给他。 养元丹虽不是什么高阶丹药,但对练气修士来说,一年也不过能分得一小瓶,有一个能在丹鼎阁内当值的朋友,是不少低阶炼气修士都梦寐以求的。 方圆得了便宜乐得开心,倒也还记得顾昭这个“中间人”,私下里对她道:“等我拿到了分你一半,就当是谢礼。” 顾昭好笑道:“我是有师承的人,怎么能要你的谢礼,再说那好歹是我的师姐,我还能少了丹药吃?” 方圆一想也是这个道理,感觉自己简直是在班门弄斧。人家的师姐怎么会少了自家师妹的,哪里轮得到自己去分。 他羞愧地摸了摸圆圆的脑袋:“哎,也是,那行,丹药就算了,你肯定不缺,等我有了别的什么好门路,再告诉你和你师姐!” 顾昭也不推辞,爽快道:“行,那我就沾沾我师姐的光好了!” 方圆吹了一声口哨:“就喜欢你这样不墨迹的!”两人把蒋冰拉过来,又开始勾肩搭背地讨论起修炼上的事情来。 顾昭修为进阶的太快,两人看到时都大吃一惊,第一次相识时顾昭不过练气二层,这才一个月不到,都快赶上他们了! 蒋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他也没说什么,和方圆一道说了恭喜,下一秒便迫不及待地询问起顾昭进阶时的感受和平日的修炼方法来。 方圆想的没有这么多,也乐呵呵地在一旁听着,时不时问几个问题,交换一下自己的心得。 玄微宗主宗偏北,离西北的驻地更近一些,方圆和蒋冰两人先一步下了船,三人约好回宗之后再见。 没过多久,玄微宗在浮玉大陆中部的驻地也到了。 顾昭和两个师姐一道下了宝船,再由分宗驻地负责接待的弟子领路,飞往陵鸟所居的枯木山。 枯木山是一座孤山,不依托任何山脉,孤零零地矗立在浮玉界中部的平原上,山宽而高,山上满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和枯木山这个名字一点也不相符。 这段时间是陵鸟出洞的时候,来猎陵鸟的宗门弟子都不少,更不用说是散修。 陵鸟的羽毛和鸟喙都可作炼器的材料,且普遍都是低阶妖兽,普通修士也能捕获,难得只是陵鸟的数量少,又不易发现。 在大一些的仙城所举办的拍卖会上,一只陵鸟可以拍得几千灵石。 顾昭他们到的时候,山下已经支起了不少绘有宗门徽记的大帐篷,帐篷前燃着营火。 江珊告诉他们,这种有徽记的帐篷,只有宗门或是修仙世家才有,制作帐篷布的材料,不比法器容易炼制多少。 这种帐篷,可以阻碍数次高阶妖兽的突袭,给予其内修士反应的时间。 这一次出行,玄微宗的每一个猎兽小队,也都分到了一顶这样的帐篷。 相比起宗门修士,散修们就可怜多了。 前来猎兽的散修们大多不会在山脚停留,而是选择直接进山寻找陵鸟或是其他妖兽,夜晚则露宿在山间,轮流守夜。 若是遇到不负责任的同伴,露宿山间的散修在睡梦中被妖兽吞吃进肚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顾昭三人旁边的帐篷,绘着妙法门的莲华徽记。 第二三三章 预感 方无欢探头看了一眼,转过身来小声地对着顾昭道:“师妹,那是妙法门,你见过她们的女弟子没有?” 顾昭摇头。 方无欢对她的一无所知非常满意,继而道:“妙法门的女弟子,过得可比咱们好多了。” “听说他们日常用的是高山的清露,外门女弟子半年一瓶养心丹,内门女弟子则连这个限制都没有……他们的道袍漂亮,花纹又多又细致,穿在身上衣带当风……每个女弟子的道侣个数也是不限的……” 这年头,道侣都按个来算的吗?顾昭皱了皱眉,并没有多少向往之情,反问道:“师姐,喝清露和喝灵泉水有什么区别吗?是不是清露中蕴含的灵气更浓郁?” “还是,师姐的丹药不够吃了?” 方无欢一句也答不上来,她总不能说,她既不稀罕喝清露,也不缺丹药,就是看着妙法门的规矩心里爽吧。 看着三师姐的样子,顾昭就能想到她心里在想什么,她哭笑不得道:“师姐你什么也不稀罕,你羡慕人家妙法门的女弟子干什么?” 有道理。 方无欢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好像是这么说没错。 去妙法门帐篷中打过招呼的江珊刚好走回来,听到顾昭的话,也大致能猜测到先前两人的对话,不由地道:“无欢,即便都是道修,也有无数分支,妙法门和本宗修习的功法不同,门中的规矩自然也不同。” 她捏了捏方无欢的鼻子,笑道:“你如果真的很羡慕,回去以后师姐替你在师父面前美言两句,说不定师父嫌你烦,正好把你送给妙法门做弟子去。” “师姐不要啊!”方无欢哀嚎。 顾昭凉凉补刀:“反正我觉得,那种极端尊崇男修或女修的门派我都不是很喜欢,道法自然,有阴有阳,阴阳失调,必然需要功法补偿。” “说不定妙法门的功法可以让女修变得和男修差不多,所以她们也不怎么看得上男修。” 女修变得和男修差不多?那得多辣眼睛啊!方无欢坚定了留在本宗绝不动摇的信念,抱紧师姐的大腿不松手。 江珊简直要被两个师妹笑死,三师妹是有多傻才会信小师妹胡说。她一把把方无欢拎起来:“你要是不想去妙法门,明天就卖力一点,要是找到了陵鸟,师父就不会嫌你屁话多把你送走了!” 顾昭饶有兴味地看着,方无欢还真的信,乖巧了好一会,直到晚上才绷不住。 山脚下的营地显然常有修士来往,到了夜晚,便摇身一变,成为一个人来人往的露天仙市。供各地赶来猎兽的修士们交换物资,购买此行所需的丹药、阵法。 方无欢最喜欢热闹,也不要江珊带,自己一个人就跑了出去,江珊不是很放心,留下顾昭看着帐篷,起身去找她。 顾昭独自在帐篷内打坐,令自己始终游离在现实和那玄而又玄的空间之间,这样她既能内视中脉,又不会完全忽略帐篷外的动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隐隐约约地听见不远处有说话声。 说话的人很是警戒,顾昭只模模糊糊听见一句“大师姐”,便又没了声音。 很快,江珊和方无欢也都回了帐篷,三人一人一个蒲团,靠着角落打坐。 燃了一晚上的营火在卯时熄灭,师姐妹三人也早早地结束打坐,出发进入枯木山之中。 顾昭注意到,他们走时,山脚下大多数宗门的帐篷还在,每个宗门都只有一两个修士在外值夜,但离他们最近的妙法门的帐篷,却早已不见了。 营地前的篝火堆里,一丝淡淡的烟气也没有,显然她们早就上了山。 这样的想法在脑子中飞快地过了一遍,顾昭很快收回目光,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山路上。 枯木山是没有办法使用飞行法宝的,这也是陵鸟难猎的原因之一。即便是元婴修士,只要踏上了枯木山的土地,也只能乖乖地收起飞行法宝,自己走路。 山中树木高秀挺拔,郁郁葱葱,山间遍布着泉水溪流,隐隐地还能听到瀑布的声响,除此之外,便只有忽远忽近的鸟鸣声,不闻人语。 江珊带着两人在山腰处找了一圈,花了大约一个时辰,却并没有什么收获,陵鸟连一片羽毛都没留下来,反倒是十来年的灵草她们采了不少。 这一代除了陵鸟,似乎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妖兽,一路走过来,顾昭连一只有点灵气的兔子、獐子都没见过。 这未免太过反常,枯木山既能生出陵鸟,又怎么可能没有别的妖兽? 这一段时间,上山的其他修士也多了出来,顾昭等人偶尔也会遇见几个散修或是小宗门修士。 越往山顶走,顾昭的神色便愈发凝重起来,江珊看在眼里,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师妹,怎么了?” 顾昭抬头看她,有些迟疑道:“师姐,我们最好还是别往上走了。” 方无欢大惊失色:“怎么了!怎么就不能往上走了?” 江珊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安静,这才回转过来细细询问顾昭:“师妹,你是不是有所感,与陵鸟有关,还是与其他的东西有关?” 灵素真人虽未说过小师妹的身份,但她多少能猜出来一点,师妹就算不是天资卓绝,也必然是在某一方面拥有异于寻常修士的本领。 江珊语气里也点也没有怀疑,显然是已经相信了顾昭的话,顾昭心中大定,这才道:“我不知道怎么说,师姐,但是我可以确定,山顶上的东西对于我们来说,有害无益。” 方无欢瞪大眼睛。看看大师姐又看看小师妹,偏偏做大师姐的江珊一脸淡定,冲顾昭安抚地笑道:“好,我们不往上去了,下山!” “师姐!山顶陵鸟洞穴更密集一点,我们怎么不去山顶就要下山了?”方无欢人倒是跟着走,口中却不解道。 第二三四章 察觉 江珊凝眉道:“你师妹觉得山上不妥,我们不妨慢慢地往下山的方向走,等一等。” “妙法门的修士们先我们一步,如果我的预感没有错,他们应当很快会发现不对劲的地方。”顾昭亦沉吟道。 江珊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她的骨龄和修为都比两人要大不少,神识的敏锐度在同阶修士中也算是佼佼者,又自认观察力不差。 昨夜宿在她们隔壁的妙法门修士,是在寅时末离开的,比他们早不了多少,这个时候,差不多也刚好到枯木山顶。 三人在山腰处停留了不少时间,沿路顺道采摘灵草,收获颇丰。这段时间,上山的修士也越来越多,但却没有修士愿意在山腰停留,都朝着山顶的方向而去。 山顶却始终寂寂无声,既没有什么动静,又没有下山来的修士。 顾昭自己也很是疑惑:“师姐,可能是我大惊小怪了,或许山上根本没有什么。” 江珊却摇头道:“我们一路走来都没有陵鸟的痕迹,显见他们都躲在山顶的洞穴里。” “陵鸟难找却不难抓,这么久还没有人下山来,必然是有问题。” 她抬头看着山顶的方向,林深山高,山间云雾浓郁,就连修士的目光也能轻易地遮蔽住。 山腰只剩她们三人和一些脚程慢的练气初期修士,有两个练气修士听到他们说话,慢慢地靠过来:“几位前辈,山上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两个练气修士生的有八分相像,其中一个老态龙钟,被那年轻的修士搀扶着,说话速度很慢,吐字却很清楚。 老修士不过练气二层的修为,年轻修士却有练气六层。 年轻修士对那老修士态度恭敬里又有着亲昵,两人即便不是父子也当是极亲近的家人。 他们二人神态不卑不亢,身上衣服虽旧却干净清爽,江珊和善道:“山顶去了不少人,我们这些还在山腰的只怕是没有机会了,老人家可以早些回去歇一歇,小道友若是有什么兴趣,倒是可以去山顶再看一看”。 闭口不提顾昭的猜测。 小师妹只是个炼气小修士,她和三师妹愿意相信她,却未必人人都愿意相信她,这样半真半假地说一句,方是妥当。 那老修士却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尽数展开,倒让他显得年轻了几分:“多谢几位前辈的好意了!老儿确实有些撑不住。” 年轻修士闻言十分紧张,小声道:“大伯,你哪里不舒服?” 老修士安抚他道:“只是年纪大了而已,之华,伯伯一个人下山就行,你不如跟着这几位前辈在山腰等一等看看。”老修士说着将目光投向顾昭三人,似是在征得他们的同意。 这个狡猾的小老头! 他体内灵气运行平稳,周身气息也很是浑厚,虽然不过是练气二层,但基础却打的很踏实,他这样的情况,不是修为倒退,就是在炼气二层蹉跎许久 但炼气二层着实不算是一个容易瓶颈的修为,再看这老修士格外苍老的容貌,顾昭猜测,这练气二层的老修士,只怕是不慎修为倒退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光景。 江珊和她想的差不多,但这老修士态度颇好,语气里也没有什么逼迫的意思,又不过是让他们在山腰略略照看一下他的侄儿,不算是什么难事。 江珊想了想便答应了下来。 倘若他们随后仍旧要上山,这练气小修士的安慰,便与他们无关了。 老修士笑的像朵皱菊花,放心地把侄儿交到了他们手里,随后健步如飞地往山下走去。 那叫之华的年轻修士看得目瞪口呆。 大伯身体什么时候这么好了,走的比他还快! 比起老修士来,年轻修士显得要腼腆许多:“晚辈姓虞名之华,此行还要劳烦几位前辈了。” 江珊微微笑道:“无妨,只是上山后你的安危,可不归我们管了。” 老修士刚才说的清楚只是在山腰的时候托他们照看一下,虞之华本身就有些不好意思,当下便道:“晚辈明白,还是要多谢几位前辈。” 他虽有些内向,却并不傻,观这三人的衣着气度,显然是大宗门的修士。 大伯只怕也是因此才想让他与她们同行。 虞之华暗暗苦笑。 自从大伯回来以后,好像比之前更看重他了,除了看重,还有些着急。 今日甚至拉下老脸求这几位修士带上他。 大伯离家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有些失落地抬起头,正好对上顾昭投过来的视线。 那道视线平静又犀利,像是能一眼把他看穿,虞之华有些慌乱地对顾昭点了点头。 顾昭对他微微地笑了笑,便移开了视线。 和对山顶有反应一样,她的神识对这年轻修士也有所反应。 此时她识海中远远地有一处细微的亮光,在升腾的灵气之中闪烁着。 自她上山以来,这点亮光便出现了,而虞之华和老修士靠近之后,她神识旁又出现了另一道更微弱的亮点,与识海海平面上之前那一处遥相呼应。 倘若上山后出现的那一点对应了山顶的异状,虞之华出现后才有的这一点又是怎么回事呢? 顾昭觉得这种感觉很像是她在天元镜中开启菩提眼的感觉,她下意识地在识海中搜索消失了的菩提眼,但却依旧一无所获。 第二三五章 虞之华 最先的那抹亮点给她带来的预感并不是很好,但虞之华出现后才有的微弱亮点却消弭了些许不安感。 顾昭虽收回了打量虞之华的目光,心里却暗暗地在盘算着。 虞之华大多数时候很安静,四人中多是方无欢在问,他在答。 “虞道友常来猎陵鸟吗?”顾昭突然出声问道。 虞之华和江珊方无欢说话的时候都会脸红,顾昭问起来,他却陡然觉得心里一松,下意识地便道:“不是的,这一次来猎陵鸟还是大伯非要来……”似乎是觉得背后议论长辈不好,虞之华好不容易恢复原本面色的脸立马又变红了。 江珊在一侧凝神听着,此刻对虞之华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 虞之华的脸更红了。 是不是大宗门对修士的容貌也有什么要求?是以这几位前辈才都有这样的仙人之姿? 那他这样的,还能进得了宗门吗? 顾昭点了点头,却是问道:“令伯父恐怕是在离家历练之中才弄成现在这副样子的吧。” 想远了的虞之华被她这一句话拉了回来,猝不及防之下愕然道:“前辈是怎么知道的?” 他刚出生的时候,大伯便已经是筑基修士了,虞家因为出了个年纪轻轻的筑基修士,在弥天城很是得意了一阵子。 无法引气入体的父兄在家也常常和他讲述这位大伯父种种过人之处。 但大伯父筑基后离家历练,几十年未归,他刚入道那一年便有传闻说大伯父已经陨落在了外面,虞家又没有能扶得起的修士,很快就如流星一般,在短暂的闪耀之后,消失在了世人眼中。 被赶出弥天城内城后,在外城的凡人之中他们过得也不算好。 家中不仅仅是没有有天赋的修士,就连能做点小生意保住家资的都没有。 还算丰厚的家财一下子散个干净,旁支里出了修士的纷纷脱离了嫡枝,剩下的都是些和父兄差不多的凡人。 偏偏父兄还保持着大伯在时养成的旧习惯,万事不操心,手里有两块灵石至少也要赏出一块去。 虞家嫡枝勉强维持了几十年,终于等到大伯父回来。 但早已是筑基修士的大伯父,回来的时候却变成了练气二层。虞家如今是他做主,他担心大伯父有什么仇人,在外面只说是旁支的修士来家里借宿。 区区一个练气二层修士,看上去寿元又所剩无几,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 江珊微微笑了笑:“你大伯父并未刻意遮掩,他这样的情况,若是没有什么特殊的遮掩方法,想要骗骗普通修士尚可,在宗门修士和高阶修士面前却是瞒不住的。” 虞之华这才放下心来,以虞家现在的情况,怎么也不会惹到宗门修士和高阶修士的。 能瞒住外城那些人就足够了,虞之华暗暗苦笑。 “师姐。”顾昭悄悄传音给江珊:“我想去山顶看看。” 敏锐如江珊,很快便想到了顾昭方才问虞之华的那几句话:“这位虞道友是不是有什么不同之处?” “他出现之后,先前那股不太好的预感,似乎少了一点。”顾昭无法解释,只好这样道。 方才说危险的也是她,如今要去枯木山顶看的也是她,顾昭想想都觉得自己听起来儿戏。 但她不能不告诉两位师姐,识海中的小亮点她自己都无法解释清楚,倘若她自己偷偷去,山顶没什么问题也就算了,要是出了什么事,江珊和方无欢也会受到牵连。 江珊却比她想得容易接受地多,她原本就是打算将两个师妹送下山去再返回来的,她肃然问道:“如果我们在山顶遇到不测,师姐一旦无法保护你,你有没有能保命的方法?” 顾昭心虚了一下,回道:“有,师姐放心好了。” 天元镜并不在顾昭身上,按照她的猜测,如果元神被抹杀,她应当也会和其他人修一样当场陨落。 江珊稍稍放了心,转而将这个决定告诉虞之华,虞之华迟疑了片刻,便道:“我想跟前辈们一起去。” “丑话说在前面。”江珊点头道:“到了山顶之后,你的安危,与我们无关。” 这是大伯和几位前辈说好的,虞之华心里有数,并没有什么异议。 方无欢有些转不过弯来,明明方才师姐和师妹还说山顶有危险不能去,怎么现在都要去了? 方无欢有几斤几两江珊和师尊灵素真人一样清楚,她问也没问方无欢就把她发配到山下去了:“……明日日落前我们还没有消息,你就通知师门。” 如果放在往常,方无欢一定要闹起来,但她在大事上向来还是拎得清的,闻言只是可惜地叹了口气,可怜巴巴地对顾昭道:“师妹,师姐下去给你们放风了,你们上去要是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事,回来可要告诉我啊!” 顾昭应了下来,方无欢又自来熟地跟虞之华说了两句话,乖乖地就往山下走了。 江珊看着她的背影,松了口气,而后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第二三六章 旋涡 越往山顶走,树木便越来越稀疏,森木之气也渐渐消弭,三人脚下草地的颜色从碧绿到青黄,最后干脆由草地变成了泥泞的泥地。 顾昭和虞之华在山顶走起来并不轻松,每走一步,他们就要费不少力气。 江珊看起来比他们好很多,最吃力的虞之华满头都是汗,根本不敢分心说话,顾昭虽修为比虞之华低一些,却还能分神问道:“师姐,陵鸟洞穴在什么地方?” 山顶零零散散地长着枯黄的树木,放眼望去,高山之上的飞鸟白云,都看的清清楚楚。 此刻与他们一起在山顶的修士并不多,江珊沉吟道:“我们附近应当有一个,过去看看。” 江珊带他们走的方向,正是山顶多数修士走的方向。顾昭放眼看去,能看见远远地有三五个修士站在一起,一齐向着脚下看去。 莫非,这陵鸟的洞穴,不是在山壁中,而是在在山体内的? 顾昭大感好奇。 而陵鸟的洞穴,果然如她想的那样,是由一个大约数十里的巨大洞口进入,一直通往山体之中看不见的地方。 除了这一个洞口,肉眼可及的地方,顾昭没有再发现另外的洞口。 原本站在洞口边的几个修士已经进了洞中,三人紧随其后,慢慢地往内走去。 洞内意料之外地安静,听不到任何其他修士的声音,江珊走在中间,在山顶光芒还未彻底消失的地方从乾坤袋内取出一根长长的鞭子,先是在自己腰上缠了一圈,两头分别又将一左一右的顾昭和虞之华也圈住。 虞之华没想到到了山顶江珊还愿意带他一程,连忙道谢。 江珊不过是顺手而为,只是虞之华的态度这样好,她只好也稍稍对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就是不知道在这样昏暗的环境里,虞之华看不看得到了。 顾昭没有注意虞之华的反应,她一手抓着那鞭子,感受着手心里鞭子冰冷的温度,和光滑的手感,摸起来倒很像是什么从什么妖兽身上扒下来的兽皮炼制而成。 她在琢磨鞭子,江珊已经开始往更深的黑暗里走去,顾昭想了想,在乾坤袋里掏了半天,摸出来一根不知是什么灵木枝干的木棍握在手里,又点燃一张火符夹在指间,轻而易举地点燃了灵木枝干。 霎时间火光照亮了一片不小的范围,令江珊的压力减轻不少。 在黑暗中修士的眼睛虽也能视物,却毕竟没有光亮的环境下看的更清楚。 说到底,修士最初,也都是凡人,只是随着修为的渐高,才与凡人拉开差距,成为可以顺应天地灵气而生的存在。 越往山体内走,水声便越来越大,很快,灵木枝干的火光下出现了水面,从几人的脚底漫上来,越来越深。 洞中的水齐到下巴处的时候,江珊给了顾昭一枚白色的丹药,顾昭猜测大概是类似于闭气草之类方便长时间在水下行进的药,接过来就直接吞了。 虞之华见状便道:“前辈,我身上还有一点灵石,不知道能不能?” 江珊身上的白色丹药不少,也不要灵石,顺手给了虞之华一颗,虞之华受宠若惊,也跟着吞了下去,跟在两人的身后潜入水中。 水下自然不能点火把,视线里漆黑一片,铺天盖地的水意将鼓膜都堵住,一切声音在水中都模模糊糊的。 五识在水中都会受到影响,唯一不会被干扰的,只有神识。 顾昭的神识被她小心地放出来,向着稍远一点的地方而去。不知过了多久,神识像是一根被拨动的弦,猛地传来一阵响动。 离他们所在不远的地方,水流都向着中心涌去,速度极快,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 顾昭将这个发现告诉了江珊。 江珊自己很快也感觉到了,她想了想,道:“我们进去看看。”除了这个旋涡,这一片水域,似乎也没有尽头,再这样在水里磨下去,于她们三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稍稍靠近了旋涡的边缘,顾昭便感觉到有一股巨大的力量裹挟着自己,向着旋涡中心旋转而去,同时,她腰间的鞭子随着三人在漩涡中距离变大,仅仅地绷着,将她勒得近乎窒息。 又是一道更大的水流涌过来,顾昭腰上绷直了的鞭子已经出现了裂痕,顾昭用手捏住裂痕之处,原本光滑的鞭身,此时已经胀大了一圈,兽皮一般大的触感也变得十分粗糙,显然是撑不了多久了。 进入旋涡以后,顾昭便听不到师姐和虞之华的声音了,她摸着那道裂缝,有了一些心理准备。 这旋涡,十有八九会把他们三人冲散。 鞭子发出一声巨大的“啪”声,从顾昭手下裂缝处断裂,两端都猛地向着相反的方向弹了出去。 鞭子一断,顾昭旋转着下落的速度便更快了。 第二三七章 独自 饶是修士,在这样快的旋转之中也会头脑发胀生出晕眩之感。顾昭也觉得不太舒服,她连忙封闭五识,放任自己被水流卷向未知的方向。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昭放开五识,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简陋的榻上,连忙下榻直起身来打量着她所处的这间屋子。 这间屋子似乎闲置了许久,几案上摊着几本书,一旁的药炉也歪倒着,偏偏摸上去却一尘不染。 墙上挂着几根绳索和鞭子之类的工具,磨损程度不小,一看就是屋主人平时用的顺手的东西。 顾昭随手翻了翻桌上摊开的书册,看见上面密密麻麻地记着些常人无法看懂的字符,便将书册放到一边,又去研究别的东西。 药炉开着,内里还留着丹药的残渣,顾昭一靠近,就能闻到一股浓烈的灵草香气混杂着一股莫名的糊味,辛辣刺鼻。她在丹道上并不擅长,用手指捻了捻残渣又仔细闻了闻,也分辨不出是什么丹药。 至于墙上挂着的工具,更是普通,就连最低阶的法器也不是。 这一整个屋子,如果不是药炉和不远处的蒲团,看起来更像是个凡人的居所。 她回忆了一下封闭五识前的情况,她先是和师姐以及虞之华进了枯木山山顶的洞,而后他们遇到了洞中的旋涡,三人被分开……紧接着,就是这里了。 她是被旋涡冲入了陵鸟山洞深处,还是被推回了别的什么地方? 顾昭对屋内的东西兴致缺缺,她想了想,推开门走了出去。 屋内光线有些昏暗,门一开,刺目的阳光便涌了进来。 屋外,一派清幽之景,四面皆是高耸的山体,绿意盎然,迎面的山间瀑布飞流直下,洗刷着一片原本平静幽深的湖水。 草地上还有几只雪白的兔子,见她推门出来,竖着耳朵一溜烟地不知跑去了哪里。 将这一片绕了一圈,顾昭基本可以确认,这里除了她,没有任何其他人。 连人都看不见一个,更不用说陵鸟了。 她当下要想的,是怎么从这里面出去,尽快找到师姐,与她汇合。 顾昭当即提步便向着湖水的方向走去,她既然是被水冲过来的,顺着这个思路,或许也能找到出去的通道。 湖中的水清泠泠的,一眼就能望到底,顾昭在湖边发现了自己的乾坤袋,她打开看了看,灵素真人给的东西都在,随手拿了一个放在袖中,她潜入水中,放出神识,一点一点感应着。 山谷之中灵气浓郁,她却找不到任何的灵气缺口,显然这里并不是一个单独的空间。 可偏偏她在水里却又没有发现任何通道连接山谷外的世界,这不合常理。 她“哗”地一声直起身来,从水里走出来,使了一个净尘术,身上的水珠这才消失不见,湿哒哒的黏腻感却并没有消失,顾昭想了想,直接从小屋里拿了张矮几,放在石头搭成的临时篝火堆里,点了一张火符引燃。 靠近火堆,她这才舒服许多。 熊熊燃起的篝火很快引来了其他人,神识的异状告诉顾昭,有人来了。她小心翼翼地收回神识,仍旧坐在原地,仿佛无知无觉。 同时,最先她以为代表着枯木山山顶异状的那一抹亮点,在她识海内跳动起来,光芒也越来越强烈。 顾昭本能地觉出了一丝危险的意味,她喊了天随灵君一声,下一秒,她的模样便发生了不小的改变。同时,她一只手藏在袖子里,正捏着先前随手拿出来的那件法宝。 山谷里静悄悄的,除了鸟鸣与瀑布的响动,便只有顾昭面前的篝火发出了噼啪声。 来人面色青白,通体竟感觉不到任何灵气波动。 顾昭注意到,他看见她的脸的时候,微微愣了一愣。 顾昭无意开口,那人便皱眉道:“你是何人,擅闯我叠泉谷!” 他身上虽无灵气波动,也看不出任何有修为的迹象,可是他开口的时候,顾昭还是能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威压。 仅仅是因为这威压,就足以让顾昭紧绷精神不敢放松,识海中的亮点在剧烈地跳动以后,慢慢地黯淡下去,最后如火苗一般熄灭了:“阁下又是何人?” 那人面色不变:“这是家主的叠泉谷,还请阁下速速离去。” 顾昭闻言笑道:“我找不到路了,还请前辈送我一程。” 那人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回答,怔楞之下语气中的压迫感更重,他压低了声音道:“你若是再不走,就休怪我动手……” 顾昭很是光棍:“你不告诉我怎么出去我怎么走?你以为我愿意待在这破地方?” 那人冷笑一声,指了指湖水。 顾昭依言向着湖水走去。 她转身的一刻,通身没有灵气波动的年轻人忽然扔出一张符箓,接着一跃而起,仿佛一根离弦的箭一般向着顾昭而去。 他扔出的符箓在空中不断地变大,直至与人其高,从顾昭背后毫不犹豫地罩了下去。 第二三八章 死物 不论从来人出手或是从他的符箓上,顾昭都丝毫感觉不到灵气波动,但这不妨碍她反抗。 她虽感应不到灵气波动,却能从湖水中看见来人的动作,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发出警报,她猛地出手,袖中一片雪白剑光。 她从乾坤袋中拿的,是一柄软剑,此时节节抖开来,宛如一道耀目的白光,向着巨大的符箓刺去。 来人却不慌不忙,身形虚虚一晃,原本仅仅绘着符文的符箓上,赫然浮现出了来人那张青白色的面孔,随着符箓在剑气之下的扭动,显得张牙舞爪分外狰狞。 不仅仅是这样,顾昭发现,顶着剑气,符箓上的那张面孔栩栩如生,竟然正在张口念动口诀,而原先绘着的那些符文,便如细长的黑蛇一般扭动着,通体却发出符箓生效时的灿灿金光,诡异极了。 也正是在来人进入符箓的时候,顾昭才能正常地感应到他出手的灵气波动,乃至他的修为。 此刻来人释放出的威压足至少也是结丹修士才能有的强势。 顾昭一手按在软剑上,快速念动口诀,她指下有光芒亮了亮,很快却黯淡下去,顾昭却并不管,继续念下一个口诀。 她所学口诀虽多,不少却并非练气五层就能使用的,除了威力大打折扣,持续的时间也短的惊人。 巨型符箓的金光落在她身上,令她全身都出现针一般的刺痛,纵然肉身上受到了不少痛苦,可奇怪的是,她的神识却并未受到多大的影响。 顾昭暗暗地放慢了念口诀的速度。 她不得不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去,用全部灵气运转着软剑的剑光来地狱符箓的攻击。 符箓上那人的口中,已经开始流出透明的水,缓缓地淌到地上,向着顾昭后退的方向流动。 顾昭不敢轻易沾上那水渍,脚下动作越发小心,没有多久,她半边身子已经浸在水中。 湖中心深可数米,师姐给的丹药的药力却不知还在不在。 她皱着眉,盯着眼前的这个半人半符箓的“怪物”,这到底是什么地方?陵鸟的洞穴中,为何会有这样的东西? 她的问题自然无人回答,但原本对她步步紧逼的巨型符箓,却停在了空中。 顾昭不敢放松,软剑上赫然爆出一股锋锐的剑气,向着停住的符箓逼去,顾昭体内,剩下对的大半灵气正在飞速地流逝着。 尽管气势如虹,但她实则对要如何破解这怪物却没有半点的头绪。 倘若是修士,只要击穿心脏或是击碎金丹抹杀元婴即可,倘若是妖兽,刺中妖丹也可以将之制服。 可面前这个东西,既不是人修,也不是妖兽,甚至也不可能是妖修魔修之类的。 这是个怪物。 顾昭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她轻喝一声,剑气愈发喷薄而出,铺天盖地地向着符箓而去。 就在这个时候,却有人喝了一声:“孽障!” 正在反抗剑气的符箓整个抖了一抖,顾昭居然从中看出了敬畏的意味来。 顾昭吐出一口气来,将软剑猛地一送,剑气将黑蛇符文牢牢地覆盖住,蛇头伸长了鲜红的长舌,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小友且慢!”一方透明的轻纱整个从天而降,将巨型符箓全然遮盖住,与顾昭的剑气相隔开,轻纱之下,黑蛇的尖叫渐渐变小,最后消失不见。 符箓落在水中,纱下便又现出一个人形。 顾昭飞快地提剑往纱下刺去。 “小友!”轻纱的主人似乎没有想到她仍会动手,连忙轻呼出声:“小友手下留情!” “我是此地主人合乐君,这是我的化形法宝。” 化形法宝? 顾昭下意识地在心里否定了这个说法,大约是同为灵物,她如今可以轻而易举地感觉出来,这个“怪物”身上的气息,并不是化形灵修的气息。 倒更像是一种似人非人的死物。 傀儡,或是其他什么东西。 第二三九章 机缘?陷阱? 小屋中慢慢地踱出一个清秀的年轻修士来。他的面貌,与他口中的法宝都七分相似,只是面色却好了很多,皮肤白皙红润,看起来柔嫩的像是婴儿的皮肤。 自称合乐君的年轻修士见她神色没有丝毫的放松,长袖在空中一挥,草地上便出现了一张宽阔的几案并两个蒲团。 合乐君慢慢地走到蒲团上坐下,又不知从什么地方化出了杯盏茶壶,自顾自地给自己倒茶:“方才怕是惊扰小友了,本君煮茶请罪。” 他示意顾昭坐在对面的蒲团上,同时又往另一方茶盏之中注入茶水,端至顾昭面前:“想来小友不会不给面子吧?” 顾昭看也不看他伸出的那只手,一点面子也不给,单刀直入道:“这是什么地方,前辈又为何在这里?” 合乐君也不尴尬,自己仰头将两杯茶都喝了个干净,方才道:“这里,自然是本君的居所。” 顾昭起身道:“是晚辈冒犯了,可否请前辈指一条路,晚辈这就离开此地。”她一边说话,一边静静地盯着合乐君。 合乐君倒茶的手微微抖了一抖,幅度微小到甚至连一滴茶水也没有溅出来,尽管如此,顾昭依旧看到了。 合乐君也不急着回答,反而反问道:“小友可知道,我叠泉谷是个什么地方?” 顾昭不回答,合乐君也不介意,他坦然一笑道:“倒也确实不是什么稀罕地方,可本君即将远行,这里的东西却无法尽数带上,势必要舍掉一些。” “小友也不必紧张,本君不过是想结个善缘罢了。” 他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看过来,显得极为真诚,身上虽无威压放出,却自有一股高阶修士才有的自在,隐隐的,眼神里还有一种看晚辈一般的和蔼,与他的外貌极不相符。 顾昭并不怀疑他高阶修士的身份,可他说的话,她却并不相信。 机缘来的太快,很可能不是机缘,是陷阱。 她深谙这个道理。 顾昭出人意料地沉得住气,合乐君眸中慢慢地浮上一层淡淡的欣赏,仿佛是知道她所想所感,合乐君又道:“你虽然是第一个到的,本君却也不能轻易地将东西留给你。” “枯木山的陵鸟可与你有关?”顾昭忽然问道。 合乐君不以为杵:“不错,那些小东西,都是本君养在山上的。” 顾昭若有所思。 合乐君没有提高声音,身上高阶修士的气息却越来越浓郁起来,他笑道:“不知道小友有没有兴趣接受我的考验?” 一直站着的顾昭转身就走:“前辈,没有兴趣,告辞。” 先前那种危险的预感并没有消失,在这个自称是合乐君的高阶修士出现之后,反而更加强烈了,识海中的那抹亮点也跳动的更加剧烈。 湖水之处显然是没有离开的通道的,否则方才那个怪物也不会放心地与她在水中交手,顾昭想了想,人已经向着反方向的小屋门口走去。 寻常人很少会认为,出口即是入口,但此处,未必没有这种可能。 她不过走了两三步,便听见合乐君叹息道:“小友很是有个性,可惜,已经来不及了,既然入了我叠泉谷,就必然要试一试谷中的考验才能走。” “况且,就算本君肯放你走,其他人也未必愿意。” 其他人? 合乐君话音刚落,正对小屋的山体便凭空出现了一道裂痕,紧接着,裂痕爬到山体顶端,似乎下一秒,整个山体便会裂开。 而顾昭面前数十步之遥的小屋,却离她越来越远,直到变作远处小小的一点。 顾昭转过身去,发现合乐君已经消失不见,方才他变幻出的几案乃至茶盏都还留在原地,两张蒲团两杯茶,清澈的茶水还冒着热气。 山体的缝隙越来越大,最后变作了一个可供人穿行的山中通道,此刻,正有人从山体的裂缝之中走出来。 而从山中隧道中好不容易走出来的两个妙法门修士,一眼就看到了草地上站着的顾昭。 二人对视一眼,暗道不好。 枯木山的事应当只有本宗才知道,他们掩人耳目地在山下等了许久这才上山,为的就是不让其他来枯木山的修士看出端倪。 怎么竟会有人比他们更早找到这里? 再一看草地上摆放的几案和两杯茶盏,打头的两个妙法门弟子觉得心都凉了。 看这架势,比他们先到一步的这修士,显然早已抢占了机缘。 其中一人面色一变,转身便往回走去禀报带队的筑基修士,而剩下的一人,远远地便对着顾昭出手了。 第二四零章 赤羽 顾昭曾听方无欢说过,妙法门修习的妙音上典,招式绚烂,多以音攻为主。 而对她出手的修士,虽不能看清道袍上绘着什么徽记,却能一眼就让她看出,这正是妙法门的修士。 等闲的散修,是绝没有学习音攻的途径的。而其他各个宗门,学习音攻的却又少之又少。 十有八九,从山中通道出来的,便是妙法门的弟子。没想到是在这里撞上。 那修士手中大约是持着铃铛状的法宝,隔着一片草地,顾昭也能听得到清脆的铃声,忽远忽近,像是一张铺开的丝网,缠绕在她头顶,伺机想要抓捕网中她的神识。 练气九层,顾昭稍稍松了口气,好在不是筑基修士,她尚有可能逃生。 道经之中记载的初阶音攻只会对神识造成干扰或是轻微的伤害,虽不知妙法门为什么要派炼气弟子打头阵,但至少对顾昭来说,她可以稍稍地松一口气。 方无欢和她八卦妙法门的时候只说妙法门多数女修修的是音攻,却没有说到她们是音修,想必,妙法门低阶修士在音攻上的水准,也就停留在初阶音攻的阶段。 顾昭想了想,一边抵御着铃声对神识的侵蚀,一边伸手从乾坤袋内摸出来一样法宝。 这么远的距离,对方能够对她动手,她除了御使剑气却没有什么能摸得到对方的办法。 可她如今只有炼气五层,能放出剑气已是不容易,更何况还要做到惊喜的操控。况且方才,她在这里,已经经历过了一场斗法,此时体内的灵气本就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她若贸然想要操控剑气,等到妙法门其余的修士赶来,她便没有了自保的手段。 她需要抵御对方的音攻,却又不能出手。 顾昭从乾坤袋内摸出来一根细长的枯木枝,她快速地念动口诀,并将枯木枝放在左手的手臂附近。 念动口诀之后,枯木枝仿佛整个儿活了过来,枯黄的颜色逐渐变成嫩绿色,由死气沉沉的枯木变作了一根细长的藤蔓,仿佛有自我意识一般缠绕在顾昭的左手臂上,藤蔓的顶端,缓缓地开出了一朵淡红色的花。 淡红色的花朵像是在无形之中吞吃着妙法门修士的音,很快顾昭便觉得神识一轻,铃铛声似乎也不像方才那样追的急了,她心中大定,开始往对方所在之处走去。 妙法门的练气修士万万没有想到她会顶着守心铃的干扰走过来,当下心神大乱,连忙低低地念动口诀,令铃铛声更加空灵透彻。 离得近了,顾昭能看得见妙法门修士道袍上的莲花徽记,除此之外,她周身似乎缠绕着的淡淡的烟气,铃铛声一响,烟气便会出现,铃铛声稍稍弱下去,烟气便也倏忽散开。 顾昭按捺住满心疑惑,开口道:“这位道友,我是玄微宗修士,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我们是否还在枯木山中?” 妙法门修士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问,铃铛声顿了一顿:“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顾昭点头道,她能看得到,原先回去报信的妙法门修士已经折返过来,紧随其后的,是越来越多筑基修士的气息正在靠近她们。 说话间,一个绯衣披发的筑基后期修士抬手按在那拿着守心铃的练气修士肩上,将她轻轻往身后一推,而后对顾昭道:“不知道友拜在我仙盟哪一宗门下?” 顾昭身上穿着道袍,粗粗一扫,便能发现,只是玄微宗的徽记并不如妙法门那样张扬,顾昭一撩衣袂,露出徽记:“几位前辈,我是玄微宗弟子张无名,记在内门灵犀真人名下。” 灵犀真人是师父灵素真人的三师兄,也是顾昭的三师伯,他收的记名弟子在元识道君的几个弟子之中是最多的,他门下记名弟子的个数,就是在宗门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她此刻用了千面改变了容貌,又绝不可能当着妙法门修士的面换回来,自然是不能再用自己的真实身份了。 妙法门与本宗交集不少,冒名在三师伯门下,是情急之下最妥当的方法了、 反正三师伯那么多记名弟子,就算事后妙法门去查,就算师伯门下没有张无名这么个人,师父也一定有办法弄出个真的来。 赤羽想了一想,确实没能从这练气小修士的话中找到破绽,她暗暗记在心里,决定回门再做打算,眼下,需要弄清楚的是,这小修士,到底知不知道叠泉谷的机缘。 更甚至,她是不是抢先一步,得到了化神修士的赏识。 第二四一章 骗人 “道友是怎么进来的?”赤羽对顾昭微微笑了一笑,颇有一些安抚的意味,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女修,眼下正齐齐看着顾昭,神色晦暗不明。 顾昭在心里冷笑,原来合乐君打的是这个主意。 不过是一转念的功夫,顾昭脸上已经浮现出了茫然的神色:“我是跟着几位师叔来猎陵鸟的,我们从山顶进了洞穴,就被旋涡冲散了,而后我就到这里来了。” 除了隐瞒了自己的身份,顾昭所答的,倒也和真实情况相符。 赤羽昨夜是见过江珊的,点了点头正要开口,便听妙法门的人群中一个女修扬声道:“师姐,她肯定是骗人的!” “草地上有几案茶水,她一个人怎么用得到两个杯盏!她就算没有得到前辈的赏识,至少也已经见过前辈了!” “这个小修士,明明就是在骗我们!” 离赤羽站的比较近的高挑女修神色一动,小声对她附耳说了几句话,赤羽面色平静如水,看不出任何的真实情绪:“方才是谁说的。” 妙法门的女修门面面相觑,不知道大师姐是什么意思。那声音说的没错,大师姐却显然是动怒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女修怯生生开口道:“师姐,应该是……我说的。” 顾昭听她声音,确实与刚才那道声音很是相像,只是此刻这女修嗓音里满是不自信与畏缩,与方才全然不同。 “回去以后,自己去无量池领罚。” “是……师姐。”出声的女修看起来十分害怕,举止之间也可以看出她往常行事是如何的懦弱,怎么方才竟有勇气这样扬声说话? 无量池的惩罚并不算严重,那女修暗暗松了口气,同时自己也有几分奇怪,像是这样的情形之下,她是从来不敢大声说话的,可今天不仅大声说话了,还刻意打断了大师姐的话。 她心里一阵疑惑,却也摸不清头脑。 赤羽已经低声对着同门吩咐些什么,很快,便有两个筑基初期的女修向着顾昭走过来,另有三人,围在她们进来的山壁缝隙之前,看起来像是在布置阵法的样子。 坤、兑、离,配合符箓,妙法门是要将此处通道彻底封住。 顾昭可以分辨出,她们的阵法虽不是什么大阵,形成的禁制却至少能拦住同阶的筑基修士。 看来他们对这叠泉谷里的东西,势在必得。 顾昭被两个女修亲亲热热地拉住了袖子,几乎是被挟持一般地带到带头的赤羽面前。赤羽对她态度友善,看不出来半点敌视或是戒备的情绪:“赤羽,若水真人门下。” 她指了指身后的通道:“入口被封了,道友应当不介意和我们一起找出口吧?” 识时务者为俊杰,顾昭虽然心里不愿意,表面上却好说话道:“多谢前辈们愿意带上我,若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不妨吩咐我。” 赤羽带上她不过是怕她乱跑,东摸摸西看看反倒误打误撞地触动了什么机关,先他们一步抢占机缘,毕竟这样的事情,在修仙界也不算少数,自然没打算让顾昭帮他们做什么,但听她这样说,她反倒来了几分兴趣:“也好,不知道道友比较擅长什么?” 顾昭有些不大自信道:“我除了在阵法上有一点点领悟,其他都不怎么擅长……” 赤羽便道:“你能不能看得出,这几位师姐布置的阵法是什么?” 顾昭沉思了一会,片刻后语带迟疑:“大概是一个带禁制的防守阵?” “不对……也有点像是一个偏小型的四象阵。” 听她的回答,赤羽知道她说的一点点领悟真的是一点也不假,她稍稍放下心来。 第二四二章 修整 叠泉谷中除了他们没有其他人,两个筑基女修一左一右地和顾昭说着话,将她夹在队伍的中间,顾昭看破却不说破,态度很好地跟着妙法门的队伍向着远处草地上的木屋走去。 一直站在赤羽身后的红衣女修进去看了一眼,出来时摇了摇头:“师姐,里面没有我们要找的东西。” 妙法门的小队一直找到夜幕降临,也没有找到他们口中“想要的东西”,顾昭倒是尝试过偷偷地发送传讯符,她的小动作虽然没有被妙法门的女修们发现,传讯符却也发布出去。 这样的情况,对她来说不算陌生,在天元镜的秘境之中,她也经历过一次传讯符发送不出去的情况。 叠泉谷应当十之八九确实有什么蹊跷之处,但妙法门又是怎么得知的消息? 单从东仙盟论,仅从门中几位道君的只言片语便也可以推测出,太和宗与玄微宗近百年来元婴修士频出,在道宗之中要远远领先于其他宗门,也因此,分宗也是布满浮玉大陆,若说消息的灵通,妙法门未必能比得上这两宗。 可在枯木山行踪诡异的却只有妙法门一门。 眼见天色渐黑,赤羽重新将人都带回了小木屋处,决定暂且休整一晚,明日再找。 一晚上的时间,外面的散修不可能这么快地破解他们在入口处的禁制,而就算是走漏了消息,几个大宗门还需要权衡利弊才会派人来枯木山,这段时间用来修整,再合适不过了。 毕竟修士虽不惧怕夜晚,但叠泉谷的夜晚,隐藏着许多的未知。 赤羽明白这个道理,除了顾昭和那炼气修士以外的妙法门弟子,一人一个时辰守夜,六个人,正好能将整个夜晚熬过去。 顾昭自然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被安排守夜,她也乐得轻松,进门就抽出软剑将屋内的几案劈碎扔给剩下的那炼气九层的女修:“用这个生火,比符箓的光亮的多。” 那女修点了点头,接过去,腰间的铃铛在走动间一直轻轻地响着,但这时的铃铛声却并不会对神识造成什么影响,听在耳朵里,竟然有几分生动悦耳。 赤羽做好了所有的安排,但出乎几人意料的是,夜晚的叠泉谷,与白天似乎并不太一样。 天色一暗,四野里便浮出了深而浓的雾气,将火把的光亮都吞吃的黯淡了一些,视野所及都雾蒙蒙的,甚至是神识,也多少受到了干扰。 顾昭试着感应了一下,她的神识能感应到的,最多只有十步左右的距离,与从前相比几乎是天壤之别。 发现这一点后,顾昭起先有几分着急,但很快她想到,她如今虽是练气修士,神识却是筑基修士的,甚至敏锐度与敏感性不输大师姐这样的后期修士,她尚且如此,妙法门的女修门也未必会比她好到哪里去。 寻宝是她们要寻的,她又有什么好急的。 这样一想,顾昭好过不少,她坐在木屋前的篝火旁,开始在乾坤袋里翻翻找找。 旁边有人问道:“你在找什么?” 顾昭头也不抬:“找点东西吃。” 筑基修士早已辟谷,可以不吃不喝,她这个炼气五层的小修士却是不能的,若想活下来,还不需要找东西充饥。 赤羽坐在一旁,看见她果真从其中一个乾坤袋中拎出来一只活着的肥母鸡,软剑轻轻几道剑光落下来,洒了几滴鸡血,原本还活蹦乱跳的母鸡瞬间就没有动静了。 顾昭又很是顺手地劈了一把椅子,将拔了毛的母鸡串起来架在篝火上,这才大功告成。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赤羽一直在她旁边坐着,顾昭偶然一瞥,发现她看得竟然十分专注,好像这是件多有意思的事情一样。 修士符箓的火焰原本就要比普通的火焰更亮更热一点,串在椅子腿上的母鸡很快便呈现出了焦黄色,一股诱人的香味也渐渐地弥漫开来。 顾昭十分大方地扯了一只鸡腿递给那炼气九层的女修,她却并不肯接,顾昭正要收回手,却见赤羽轻轻巧巧地从她手里将鸡腿接了过去,矜持地说了一声谢谢,秀气地吃了起来。 顾昭脸上半点意外的表情也没有,倒是几个跟随赤羽的妙法门女修们难免窃窃私语起来。 一只鸡入肚,顾昭觉得身上暖融起来,她五心向天,干脆就着这股暖意将灵气在体内运行数个周天,开始打坐起来,像是一点也不拿妙法门修士当外人。 赤羽不过是淡淡看了一眼,转而继续与那红衣女修传音商量。 当夜,第一个守夜的便是那几人中唯一着红衣的女修,顾昭听到那炼气九层的小修士喊她秦珂师姐。 留秦珂一人守在屋外维系着赤羽布下的防御阵法,其他人皆回到屋内打坐休息。 一个时辰平安无事地度过,换到第二个人的时候,顾昭睁开了眼睛。 她今日的修炼并不太顺畅,她发现自己总是不能摒除杂念纯粹地进入玄而又玄的境界。 她睁眼看着窗外的月光仔细地想了一想,发现罪魁祸首还是今日她识海中突然出现的那两个光团。 第二四三章 兔子 它们给她带来的影响比她自己想象的还要大,好像那两个光团代表的东西对她至关重要一般,她只要一尝试进入玄而又玄的境界,神识便会自发地警醒起来,将她毫不留情地拉出来。 顾昭想了想,既然无法正常修炼,与其浪费时间,不如找点别的事情做。 她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准备起身练剑。 只是刚一动,便发现一道神识毫无顾忌地打探着她。 黑夜里,窗外的火光映得盯着她的那双眼睛熠熠生光,片刻后,赤羽低声道:“你要去哪?” 顾昭指了指外面:“门口,一起吗?” 赤羽起身跟了上来,顾昭也浑不在意,反正她压根没打算逃跑,练剑的时候多一个筑基修士做护法那还不是美滋滋的。 她练的剑术仍旧是世相灯里祖师爷教的那一套,朴实无华,力有千钧,不论是剑花还是剑气,都不似平常女修那样漂亮,反倒是多了几分无形的气势。 排在第二个守夜的女修,在接替了秦珂以后,便一直坐在赤羽旁边,她生了一张极为普通的脸,对于赤羽,似乎也没有其他妙法门女修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亲近感。 看到这张脸,顾昭倒是想起了沈七,她现在觉得这种平凡到极致因而很难让人记住的人,有很大可能都不似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 顾昭收了剑,摸出两颗丹药来塞进嘴里,便听赤羽问道:“你吃的是什么丹药?” 顾昭两根修长的手指夹了一颗递出去:“味道还不错,你要不要试一试?” 出乎意料的是,赤羽竟然接了过去,她将丹药放在鼻子下闻了一闻,大约是闻不出什么名堂来,直接扔给了坐在一旁的女修。 “轻侯,替师姐看看里面有什么。” 被她喊作轻侯的守夜女修点了点头,将丹药直接塞进了嘴里。 顾昭看得瞪大了眼睛,什么丹药都敢吃,妙法门的人都这么大胆的吗?她这要是什么毒药秘药,她还不得陨落在她顾昭的手里了? 顾昭心下唏嘘,看着那女修面无表情地开始咀嚼丹药,片刻后道:“干戚草,灵鹫齿,无渊草……还有大概三四滴仙霖露。” “应当是北地的仙霖露。”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们南边的仙霖露,不会有这样淳的清香。” 轻侯看向赤羽:“师姐,这是一种辅助类的丹药,无害。” 赤羽轻轻嗯了一声,还没等她开口,顾昭手中的软剑舞如银蛇,极其快速地戳向火光外的黑暗之中。 一声极轻的“噗呲”声从剑下传来。 软剑的剑尖上,挑着一只兔子,木屋门口刚刚走出来的女修看着兔子身上鲜红的血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捂住了嘴巴。 赤羽和顾昭都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赤羽看了一眼:“凝霜师妹,出什么事了?” 那位凝霜师妹另一手指着顾昭因挑着兔子而被沉沉压弯的软剑:“她,她这么连兔子都杀。” 顾昭挽了个她自认为生平最漂亮的剑花,干净利落地将那只兔子甩到了篝火旁靠近赤羽的地方,好笑道:“不杀兔子杀你吗?” 那女修像是回过神来了,立马厉声道:“你还想杀了我们?” 赤羽快速地下了一个禁制将木屋与她们隔绝开来。 屋内还有好几个师妹在打坐,这其中还有几个卡在小境界进阶的边缘,凝霜若是将他们强行抽离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顾昭只当做没听到,转脸对赤羽道:“这只兔子身上有灵气。”而且不是一般的浓郁。 仙山之中的百兽多少也都会带些灵气,却绝不会像这只兔子一般浓郁。 赤羽将那只兔子拎起来,准备仔细地端详,可当她刚一接触到那只兔子,又是“噗呲”一声,原本血肉饱满的兔子迅速地干瘪下来,只剩一层皮毛,接着,又极快地变成了一张符纸。 又是符纸,顾昭直觉这只兔子和合乐君有关系,可她现在却不能说。 见此情形,赤羽两眉拧了起来,自言自语道:“莫非,这是前辈给我们的暗示?” 正值夜半,是多数修士打坐修炼的时候,而屋外只有他们四人清醒着……凝霜这时候知道自觉地压低了声音道:“师姐!这应当就是前辈给我们的信号。”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通过了第一关!” 她兴奋至极,其他三人却都无动于衷。 轻侯还是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赤羽一时间也没有说话,顾昭不爱听凝霜小姑娘说话,索性对轻侯道:“你能分辨出丹药的成分?” 第二四四章 发现 轻侯犹豫地看了一眼赤羽,见她没什么反应,这才迟疑道:“是。不是太罕见的丹药,我都可以分辨出来。” 她看见对面修士眸中映的火光轰地一下亮了起来,很快却又听见顾昭疑惑道:“可若是这样,不管丹药本身有没有问题,丹毒也会更多地累积在身体里。” 顾昭借着火光端详着她,轻侯面色泛青,周身气息也有些不稳,她闻言神色如常,既无怨怼,也没有开口的欲望。 顾昭猜测轻侯的事大约涉及到妙法门的门派秘辛,便也不准备再问下去了,偏偏凝霜无人搭理,这时候凑过来冷笑道:“轻侯,嘴巴上个锁,不该说的话不要说。” 轻侯似乎习以为常,也不反驳。 凝霜说了一句话,见没人搭理,又跑回去向赤羽撒娇道:“师姐,我们再去前面看看……” 赤羽冷静道:“下午的时候我们已经去过了。”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方才又有那样的动静,说不定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出现。” 顾昭看得出,凝霜的这点伎俩,是说服不了赤羽的,但赤羽自己未必没有同样的想法。妙法门的修士们和她不同,顾昭是误入此地,她们却是有备而来,与其空手而归,倒不如冒一次险。 富贵从来险中求,这句话对修士来说也一样适用。 赤羽略略思索便答应了,凝霜还是第一次见师姐松口地这样快,当即高高兴兴地挽着赤羽的手臂笑道:“还是师姐最好!” 赤羽不置可否,轻声道:“凝霜,你去把其他人喊起来,师姐还有几句话要交代轻侯。” 顾昭注意到,凝霜原本兴奋的神色再听到轻侯两个字从赤羽口中说出来的时候,神色里便难免带上一抹轻蔑,她小声地嘀咕道:“她有什么好交代的,一个……而已。” 在座的都是修士,就算是极轻的声音也能听见,只是凝霜话中关键的那个词顾昭却没有听到,大约是她自己有意识地将这两个字压在了舌下没有吐出。 赤羽带走轻侯之后,屋外便只有顾昭和凝霜两人。 四下已经看不到赤羽的身影,也感受不到她的气息,凝霜这才起身走到木屋门口,双手快速地掐诀,打下一道道禁制。 顾昭可以肯定,那绝不是解除禁制的动作。但从赤羽的一走了之来看,凝霜不可能不知道怎么解开赤羽布下的禁制。 只有可能,凝霜就是故意的。 她一遍一遍地加强着赤羽留下的那道禁制,原本不过是护卫性质的普通禁制,此时已经变作了一道主困的禁制。 若没有下禁制的人主动化解,门内的人不论修为多高,破解这样的禁制也要花上不少功夫。 顾昭静静地看着,既不出声,也不阻止。 凝霜很满意她的沉默,丝毫没有遮掩意味地笑道:“一会儿,你最好也这样,多看少说,若不是你运气好和我们在一道,你是绝对没有资格接受此地的化神前辈的考验的。” 顾昭心下好笑,别说有没有资格,若妙法门修士口中的化神修士当真与那邪门的合乐君有关,她是一点也不会稀罕的。 没过多久,赤羽带着轻侯回到木屋前,两人不知道去了哪里,但轻侯的面色显然好了不少。 毕竟是自己下的禁制,赤羽远远地就感觉到了木屋禁制的变化,出乎顾昭意料的是,赤羽一句也没有提到被动过手脚的禁制,径直带着三人点亮火把,向着木屋后的广阔地域走去。 一路上,顾昭确实很少说话,多数是凝霜在说,赤羽会温和地附和她,丝毫看不出来方才的禁制对两人有什么影响。 一个只作不知,一个明目张胆。 顾昭对其他宗门的事情没什么好奇心,也乐得作壁上观。 不过走了数百米,她们已经发现了不少和那只兔子一般的灵兽。不仅仅是体内灵气充沛,顾昭发现,这些灵兽中有很大一部分,体内灵气储存似乎都达到了一个微妙的临界点,令这些灵兽不至于会爆体而亡。 下午顾昭跟着妙法门的修士们在这一片来来回回不少次,可这又一次,的确和白天不一样。 或许凝霜真的说中了。 黑暗之中,远远地能看见,一角满是建筑物残体的废墟,倒塌的石台、破旧的蒲团、落了灰的丹炉……都乱七八糟地堆在砖石之中。 而之所以能看的这样清晰,是因为这片废墟正在黑夜之中,微微地发着光。 几乎是同一时刻,顾昭识海中的光团也呼应一般地闪烁起来。 第二四五章 果然 而此时他们已经站在了废墟的外围,脚下便是坍塌的砖石。整个废墟外层,则虚虚地套着一层禁制。 这一层禁制出人意料地薄弱,不知是因为时间太久而失去效力,还是布下禁制的人有意为之,赤羽显然并不擅长阵道,但她连破阵法宝都没有用便轻易找到了禁制的缺口。 缺口处,禁制内外的灵气飞快地流动着,令人欣喜的是,禁制内透出的灵气似乎比外面更浓郁纯粹。 见状,赤羽伸手从废墟边伸长枝条的柳树上摘了一片柳叶下来放到唇边,零零碎碎的几个音符自她唇下吐出,有声却无形,不似剑气那样尖锐,但顾昭却发现,柳叶笛声出现之后,禁制的缺口边缘便开始虚化,紧接着扩张的越来越大,从小小的一点到手掌那样大。 原本并不算明显的禁制缺口,这下就连凝霜都看出来了,她不动声色地再往后面退了一点,令自己落到顾昭身后,这才道:“师姐!这里有个缺口!” 这么大个缺口,瞎子也能看出来,更不用说找到并扩大这个缺口的赤羽了。顾昭在心里好笑地想。 赤羽和顾昭都谨慎而小心地重新给自己上了灵气护罩,凝霜和轻侯也紧跟着照做。由赤羽领头,四人跨过禁制缺口,走入其中。 禁制之内与外面的景象全然不同。 四人脚下是悬在空中的巨大圆台,远处飞阁流丹,山色清明,隐隐都藏在云雾之中。而圆台上早已守着一个白裙赤足的女修,对她们笑道:“先生已经恭候多时了。” 她话音刚落,圆台上凭空出现一张几案,铺着沉墨色的绸缎,摆着四个物件。 一把剑,一只笛,一方手帕,一个小丹炉。 赤羽轻声问道:“这位道友,你家先生是哪位前辈?” 那女修笑吟吟道:“我家先生便是此地主人。” 凝霜满面喜意,不等赤羽开口便道:“前辈有何吩咐?” “如何证明你家先生便是此地主人?”顾昭凝声道,说话间赤羽与她目光相触,很快便自然地挪开去看那女修。 那女修了然道:“诸位请看。” 四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原本晴日高照的天空倏忽变作黑夜,无数道如星子一般的亮光从黑暗里滑落下来,往众人的脚下砸去,与此同时,他们所站的石台也猛烈地摇晃起来。 石台上的众人站立不稳,修为低一点的顾昭只能趴在地上扣住圆台的边缘来保持自己不会被石台甩下去。 她还没说什么,便听凝霜道:“道友,我们相信了,快让前辈停下来吧!” 顾昭暗暗摇头叹息。 晴日变作黑夜,当空石台摇晃,其实也算不得是什么大本事。 她原本还想诈一诈,看看这所谓的先生到底有怎样神通的本事。 听见凝霜求饶,女修便脾气很好地应了一声,很快,摇晃停止,下落的星光与暗夜也全然消失,众人仍旧站在先前的石台上,放眼看去晴空万里。 趴在地上的顾昭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地上爬了起来,从容地使了一个净尘术洗净身上的尘土。 凝霜在一旁讽刺道:“某些人,修为不高,自己也没什么本事,偏偏心比天高,还想着怀疑别人,也不找面镜子照照自己,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 白裙女修也不阻止,站在一侧微微地笑着。 顾昭爬起来之后理也没理她,捉着那女修问道:“你家先生有什么道号尊称方便我们称呼?” 那女修愣了一愣,很快便回过神来:“我家先生尊讳我不可说,但你们可称他为合乐君。” 果然。 第二四六章 选择 这一点上,那合乐君倒没有骗她。 见这一次没有人附和自己,凝霜撇了撇嘴,不知做了什么心理建设,竟然还回头对顾昭笑了一笑。 顾昭的关注点从来没有放在她身上过,见状也和平地回了一笑。 白衣女修心中暗暗称奇,面上却不露声色地笑道:“几位虽是一道来,进了谷中却是无法一道走的。” 凝霜闻言皱着眉问道:“为什么不能一道走?明明我们今日进谷的时候还有不少师姐妹呢!” 白衣女修并不正面回答,神神秘秘地道:“同是谷中,此中与外间大不相同。” 闻言,凝霜低着头一时没说话。顾昭猜测她是在思考跟她人一道走更好还是她一个人走更好。 想必在她心里,倘若她能跟赤羽一道,一路上必然要省心许多,但若分开走,才有可能单独获得最后的奖励。 顾昭琢磨凝霜的这一会儿功夫里,白衣女修已经开始讲更深入的事了:“……前面有几座石台,各有一条通往先生那里的通道,几位一人选择一个石台,进去见先生即可。” “通道内会有什么东西?”赤羽轻声问道:“妖兽、幻象,还是机关术?” 白衣女修颔首,往圆台内退了一点,让出视线来:“几位进去便知道了。”而方才她所站的地方,更多的小圆台在空中出现,一个接着一个,通往四个不同的方向。 赤羽得不到更多的信息,此刻心里并不是很踏实,但机缘就放在眼前,她这个做大师姐的,却又不可能带偶放弃,倘若她决意带着师妹们退出去,事后机缘被他人抢走,师尊必然会对她失望的…… 只是略略想了一想,赤羽便率先踏上一级小圆台,回身对几人露出了一个让人放心的笑容来,这才向着远处一步一步走去。 顾昭对合乐君的奖赏并不感兴趣,却不能忽视她识海中的两团小光点。 它们一直出现在她的识海内,几天来一直没有消失的迹象,不弄清楚,她心里不安,未必不会影响到之后的修炼。 因此,顾昭紧随其后,挑了一条路踩上去。 顾昭和赤羽走的那两条路正好都不是凝霜选中的,此时两人走后,她满意地站在圆台上向着自己所选的那个方向正要迈步,抬起的脚却停了下来。 方才偶然一瞥,她隐隐地好像看见,轻侯那条路的尽头,天空的颜色似乎与她们不同。 她心里那把火轰地一下烧的更热了。凝霜猛地一把将轻侯推开来,抢先踏上了浮空的小圆台。 饶是白衣女修,也不由地惊呼一声。轻侯倒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与白衣女修道别之后,便踏上了剩下的那条路。 浮空的小圆台一个接着一个在脚下出现,通向天际边,仿佛没有尽头。不知走了多久,顾昭面前不再出现新的石台,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与视线所及的另一面天空隔开。 合乐君的声音突兀地凭空响了起来。 第二四七章 沙漠 “小友到底还是来了。”他语气轻快含笑,听上去心情颇好。 顾昭的神识探不到他的气息,视线里也没有出现合乐君的身影,唯有他的声音依旧响起来:“念在小友与我是最初相识,倘若小友最后与其他几位小道友表现的不相上下,本君愿意给小友开个后门。” “前辈多虑了。”顾昭神色不变,同样笑道:“我不过是个炼气小修士,怎么能同筑基前辈们相比。” “晚辈只求全身而退就够了。” 合乐君笑了一声:“年纪轻轻,只有这点志气可不好。” “你不想要,本君就偏要给你。” “那行。”顾昭从善如流:“多谢前辈,前辈现在就给我吧,拿了我好快些回去。” 她说完之后,合乐君的声音好一会没有出现,片刻后,方听见他嗤笑道:“你想的倒挺美。”尾音刚落,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穹苍之上再响起的,便是那白裙女修的嗓音:“几位道友倘若已经走到了尽头,还请做好准备,先生的考验,马上就开始了。” 她的声音稍稍顿了一顿,很快便接下去道:“愿几位道友好运。” 与此同时,一阵风从穹苍尽头席卷而来,顾昭脚下的小圆台剧烈地晃动起来,耳边还有其他圆台摇晃相撞的声音。 这场风来势汹汹,卷起无数沙石,遮天蔽日,顾昭能感觉到脚下的石台在这阵狂风中一点一点地皲裂着,分崩离析成无数的小碎石,而她整个人猛地向下掉去。 狂风对她似乎没有影响,她下落的速度快的惊人,一股强烈的失重感令顾昭喉头发噎,她勉强维持着一层薄薄的灵气护罩,飞快地吸收着空间内浓郁的灵气来缓解失重给她带来的压力。 越往下坠,天空的光芒便越发刺眼起来,顾昭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小傀儡,被人抓住,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满嘴都是沙子,簌簌的令头皮发麻。顾昭连忙把沙子吐出来,检查自己的灵气护罩。灵气护罩上已经出现了不少的裂缝,这才让这些沙子有机会跑进她嘴里来。 重新上了个灵气护罩,顾昭把嘴里的沙子吐了,又用了一个净尘术,这才彻底摆脱掉满身砂子的难受感觉。 她环顾四周,发现她从石台上掉下来后,摔进了一片沙漠里。此时大漠烈日,光是用看的就觉得浑身燥热,光线也极为刺目。 顾昭并不急着行动,她就地打坐,开始观察识海内的小光团们。 原先两个小光团,其中一个已经完全地黯淡了,另一个也只有一些微弱的光,并不如先前那样活跃。 她不由地大胆地猜测,这片沙漠里,并没有她要找的答案,大约真的只是合乐君的一个考验罢了。 顾昭并不喜欢这些所谓的前辈的考验,她也不准备买合乐君的账。 她在天元镜中已经经历了够多这样的考验。 没有宝物,她又是个炼气修士,合乐君能用什么来考验她呢?无非是练气修士还没有真正断绝的各种肉体凡胎的生理需求。 顾昭把腰间挂着的几个乾坤袋打开,无比庆幸自己在遇到妙法门修士之前就找回了乾坤袋。她的乾坤袋内,除了法宝,还有食物,甚至是木柴蒲团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下山前大师姐特意叮嘱她把要带的东西都带上,炼气修士不比筑基修士,在野外或是荒无人烟的地方长时间地生存,还需要充沛的物质条件。 原本缠绕在她手上的枯木枝此刻花瓣闭合,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顾昭重新念动口诀,枯木枝方才鲜活起来,扬起一朵花苞绽放在她肩头。 一阵凉意从左臂窜上来,弥漫开来,令她整个人在烈日下都舒服许多。顾昭将装着食物的乾坤袋放在最好拿的地方,便准备在沙漠里找个临时的住处。 她不准备费心思在这里找什么东西,一来小光团的反应并不让她觉得这里会有什么,二来,她也并不认为合乐君能给她什么好东西,与其白费力气在沙漠里遍地搜寻,不如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休息。 等着看合乐君还有什么好戏要给她看。 饶是有法宝在身,在沙漠里走了半天,顾昭仍旧汗流浃背,神识也难免有些躁动。 天却始终不见黑。 顾昭在天黑前找到了一小片绿洲,说是绿洲,也不过是一片尚未干涸的小水塘,水塘边有一处突起的沙土小丘,形成拱门的形状,三面都有些遮挡,唯有一面无遮无拦。 这已经是目前能找到最好的地方了。 顾昭决定在这里暂住一晚。 她将蒲团摆在小丘之下阴处,拿出阵盘花了一些时间布置了一个简单的两仪阵,套好禁制,这才开始打坐。 第二四八章 凝霜 他们进来时叠泉谷内还是夜晚,禁制中却是白日。 顾昭等了许久,也不见日落,沙漠的夜晚要短一些,却也不该这么久还没来。她粗粗地算了一下,她等了怎么也该有十二个时辰了。 可日光依旧灼热,没有丝毫要消停下来的意思。 顾昭只好服下第二日的丹药,烤了些灵兽肉对付一下,重新回到修炼之中。 好在这里灵气充沛,顾昭放开限制,几乎是毫无顾忌地吸收着空气中的灵气,这些灵气在四肢百脉中运行数个大周天,化作灵缕,流入中脉之中。 等她睁开眼,已是数日之后,上一次服用展颜丹是在闭关之前,此刻顾昭隐隐地能嗅到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臭味。 “我闭关多久了?”顾昭问天随灵君。 天随灵君很快便回答道:“十日。你再不出关我都要无聊死了。”在这一望无际的沙漠里,除了顾昭和他之外,便只有一些毫无灵气的飞禽走兽。 天知道它这几天每次看见跑来绿洲喝水的骆驼禽鸟都觉得亲切。 “挺好的,”顾昭悠闲道:“等你无聊死我就在千面里养个听话的器灵。”她想了想,还是没有再服用展颜丹。 虽则展颜丹是替她排出体内杂质的,但这些天她除了展颜丹没有再服用其他的丹药,体内丹毒应当并不多,这儿横竖也就她一个活人,自己不嫌弃自己,忍忍也就过去了。 顾昭继而又问道:“这十天都是白天吗?” “是啊。”天随灵君恹恹的:“一个凉快晚上都没有,每时每刻都是这么热。” 顾昭提出疑惑:“没有晚上你怎么知道我闭关了十天?” 天随灵君没好气道:“我不会数啊!” “哦——”顾昭长长哦了一声:“那你真的挺无聊的。” 天随灵君气到语塞,深深觉得和这个人说话还不如看骆驼喝水有意思。 看天随灵君的样子,顾昭也知道这十天内什么也没有发生,她又烤了些肉补充生理需求,同时补充了一些水分,索性又进入了玄而又玄的境界。 这一次出关时,她已经感觉自己能摸到炼气六层的边缘了,此地灵气充沛又无人打扰,在这里进阶,出去后也能多一分自保的能力。 毕竟炼气六层之后再努力一把,便可以被称作炼气高阶修士了。 但她这一次却没能如愿。 炼气五层圆融之后,顾昭停了下来,因为她放出去的神识能感应到,她周围出现了干扰因素。 果不其然,她一从境界之中跌出来,便听到白衣女修的声音在虚空之中响起:“若有撑不住的道友,可以选择与其他道友同行。” 看来是有人撑不住了。 顾昭一听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便准备重新进入修炼的状态。 天随灵君却早就憋坏了,好容易逮着她说话:“你等会!” “要是一会儿有人来怎么办,看你还怎么修炼。” 顾昭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怎么不能修炼了,她能杀了我还是打我啊,我做我的,她做她的,互不打扰不就成了。” 天随灵君冷笑:“你快进阶了吧,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只要稍稍干扰你,你这个小炼气修士就会很轻易地修炼出岔子。” 顾昭心知天随灵君这话说的没错,她不好意思再强行抬杠,只好静观其变。 看着不远处的人影,天随灵君幸灾乐祸地笑了出来。 “运气不错。” 听着天随灵君的笑声顾昭就觉得要遭,她放出神识,片刻后也不由地皱起了每。 来人炼气初期,却气息不稳,不是凝霜是谁? 不过一转念的功夫,凝霜也看到了她,她当即脸色一变:“运气真差。” 她原本是有单独获得化神前辈赏识的念头,但她发现她一个人实在力有不逮,想着能分到和大师姐一起才选择放弃。 就算不是大师姐,和轻侯那丫头在一起,总也比和这个炼气修士在一起要来的轻松。 和炼气修士待在一起,还不如她一个人。 顾昭一眼就看出她的不情愿,也不点破,反正她自己和凝霜分一起也挺不情愿的。 她笑眯眯地用软剑在沙堆中划了一道线:“我这边比较轻松,互不打扰就行了,你在那边,我在这边。” “如果越界,后果自负。”她弹了弹软剑的剑身,指下发出清脆的剑鸣。 凝霜“嘁”了一声,大步流星地跨过了那道还没被风吹散的沙线:“互不打扰我可以接受,但是我要在这里,你到外面去。” 第二四九章 谨慎 顾昭没有说话。 凝霜微微眯着眼看着她,暗暗地在心里盘算着。 片刻后,顾昭站起身来,将东西都收进乾坤袋里,大步走出禁制:“行,让给你,我去那边。” 凝霜有些意外,她在心里冷笑一声,接着道:“我还要打坐,你在禁制外给我护法,倘若有什么变故,第一时间告诉我。” 正往划线那一边走的顾昭脚步一顿,回过头来与凝霜对视。 她眼里有暗暗涌动的江海,凝霜心中暗喜,眼中的挑衅意味更浓。 她就不信了,这个散修这么能忍,这样还不动手。 谁知顾昭却是看着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越来越大,她甚至是笑的肩膀抖动,仿佛真的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一般:“凝霜仙子这样为难晚辈,莫不是看上晚辈了?” 凝霜万万没想到顾昭会这样说,一时间猝不及防,难免有些愣怔。 顾昭看在眼里,心里好笑,不就是比恶心人吗,她这样是不是更恶心一点? 凝霜不傻,相反她还有不少的小聪明,她心里简直要怄死了,却也清楚自己不能反驳也不能呵斥。 她要是真的回应了,岂不是着了这散修的道了。 凝霜当即冷笑着拿出一瓶养元丹:“一个时辰一瓶养元丹,足够你这辈子用了。” 顾昭收起笑容,想了一想,转身走了几步劈手夺过那瓶养元丹:“成交。” “只要仙子放心我来护法,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她自己虽然吃不了养元丹,但她可以拿来做人情啊,这种好事,不要白不要。 横竖等凝霜小姑娘进入道法之境以后,也不会清楚她到底有没有认真给她护法了,她照样可以修炼进阶,还白得几瓶养元丹。 这生意做得划算。 顾昭十分满意,果真老老实实地坐下来,神识一刻也不放松地关注着四周,当真一副给凝霜护法的样子。 凝霜短时间内不敢再多说,五心向天,摆出一副修炼的样子来,实际上却也小心翼翼地用神识探查着四周的情况。 对外人,她放不下心。除了怕顾昭动手动脚,还怕在她修炼的时候化神前辈会突然出现。 方才发生的事情,前辈应当也都看在眼里了吧。 将她和这散修放在一处,或许也是化神前辈有意为之,为的就是考验她。 可是这茫茫大漠里,能有什么好看的?无非是烟尘沙土,永远不会疲惫的烈日和团团将人裹住、灼烧着灵气护罩的燥热。 饶是心中警醒,凝霜仍旧生出了几分烦躁和百无聊赖。 她将目光投向不远处打坐的散修身上。 对方五心向天,端端正正地坐在一个破蒲团上,周身笼罩着一层似有若无的灵气。围绕着他的那层灵气,圆融中隐含锐气,与寻常修士的似乎不太一样。 那散修居然快要进阶了。 一股戾气冲上心头,袖中灵气震荡,凝霜正要出手,却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她们还在化神前辈的眼皮子底下。 倘若她对那散修出手,或许会惹得前辈不喜。 不过是一个练气修士,得不偿失。 她生生将那股戾气压了下来。 千面内的天随灵君察觉到对方身上的杀气散去,松了一口气。 而正在道法之境中的顾昭对外面的这一切毫无知觉。她几乎是刚一进入境界内,便感觉到灵气在体内喷薄而出,半强迫地开始进阶。 这里的灵气浓度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 炼气六层只是一个小境界,顾昭没有废多大的功夫,便结束了进阶,睁开眼来。 五识放开后,扑鼻又是一股难闻的臭味。 顾昭习以为常,掐诀使了一个净尘术,又摸出两粒展颜丹服下。 腥臭味很快便散去了,顾昭又十分放心地开始调整状态,以适应进阶后的身体。 炼气五层与六层差距并不大,筋脉宽度和吸收灵气的速度都没有什么改变,唯独丹田的容量,似乎大了那么一点点,虽然只是一点点,但也聊胜于无。 天随灵君将她进阶中途发现的情况讲了一遍,顾昭完全不担心:“她既然卯足了劲想要得到合乐君的法宝,至少在这里,她是不会对我动手的。” “我现在不过就是个炼气小修士,她还不会放在眼里。” 与合乐君的奖励相比,凝霜是脑子坏了才会选择对她动手。 对此,天随灵君也没有反驳,虽然要是换做他的话,是绝不会为了那么一点化神修士的馈赠就放过顾昭的。 开玩笑,她虽然只是练气修士,可毕竟还是灵宝灵君,趁她进阶的时候在她识海内偷偷下一道禁制用来控制她,远比化神修士的什么狗屁法宝要合算的多了。 第二五零章 沙尘暴 况且倘若这女修真的要做给化神修士看,何必还把顾昭赶过去替她护法,这种跋扈的态度不是照样会惹得他人不喜么? 顾昭猜都不用猜就知道天随灵君在想什么:“你以为人人都跟你我一样?修仙界千千万万的修士,有赤羽那样的,必然也就有凝霜那样的,对于那些站在修仙界顶峰的修士来说,脾气性格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不涉及到原则性的问题,这种嚣张跋扈在她们眼里或许也正是修士可爱真实之处。” 天随灵君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没动静了。顾昭也不在乎他暂不赞同自己的想法,神态轻松地坐在原地继续巩固修为。 她刚刚进阶炼气六层,正好趁着此地灵气浓郁,将境界稳定下来。 坐在山丘下的凝霜,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不吐不快,可顾昭却一直自顾自地打坐,没有给她发作的机会,她想了想,解下腰间的灵兽袋,伸手进去提出一只兔子来。 这只兔子毛皮雪白柔软,肥嘟嘟的十分可爱,体内灵气充裕,一看便是凝霜在禁制内抓来的。 小兔子乖巧地趴在她的手掌上,凝霜看着那双红彤彤的兔子眼睛,心情好了不少,不时伸手摸摸兔子耳朵,揉揉兔爪。 顾昭稳固境界,准备吃点东西填补口腹之欲,一睁开眼,便看见了这样异常温馨的一幕,凝霜看上去心情颇好,甚至没有在看见她的第一眼就冷嘲热讽。 顾昭随口问了一句:“这里还有兔子?” “在我那边抓的。”凝霜回道。 兔子应当只是一个信号,并不是她要找的那样东西,顾昭对兔子没有多大的兴趣,闻言便也不再问。 只是他们的运气实在不好,顾昭结束修炼后没过多久,长久明亮的天空便突然暗了下来。 一阵熟悉的风从南方刮过来。虽然猛烈程度甚至比不上在石台上的那阵天地之风,但也给两人带来了难题。 这里毕竟是沙漠,轻微的风一吹,沙尘便漫天都是,更不用说是这样的飓风。 一时间顾昭甚至分不清楚,是沙尘蔽日,还是天空本身就浓郁如墨。 满地的沙子是没有灵气的,但是经过了不知道几日的日光直射,每一粒砂子都滚烫灼热,顾昭可以清楚地听到砂子拍打在灵气护罩上发出的焦灼声。 另一边的凝霜显然比她更惨,她坐在小丘之下,虽有禁制,却并无灵气护罩,她也忘记了这件事,手法娴熟地在加固禁制。 但禁制毕竟是对修士与活物更有用一些,不过只是片刻的功夫,沙尘暴便吹了进来,小沙丘整个被掀翻,化作沙子散开在空中,无数滚烫的沙子铺天盖地地落在她身上脸上,凝霜满脸刺痛,这才陡然想起来自己忘了上灵气护罩。 她手忙脚乱地上好灵气护罩,将兔子随手扔在一边,袖内滑出一管萧来,被她握在手里,同时左手一扬,一张高阶符箓在空中爆开。 水柱瞬间拔地而起,流动的水流将凝霜的灵气护罩包裹的严严实实。 水柱之内的凝霜松了一口气,片刻不停地将玉萧置于唇下。 一阵萧声从正在不断蒸发的水柱之中探了出来,声调婉转,一点也没有萧的荒凉之意。顾昭猜测凝霜的萧大约也是音攻法宝,但她却看不出什么好歹来,只是觉得心神一震,确实舒服了不少。 这种念头只是一掠而过,她已经顾不上什么藏拙中庸了,手下自动地开始布阵,飞快地摆好了阵法,她人在阵中,屏息凝神地感受着沙尘暴对阵法的进攻。 道生阴阳,没有阴阳二气,阵法便也不存在,可此时,阵中双阳大盛,阴气却正在逐渐地减弱。 这绝对不会是阵法的原因,顾昭对自己在阵道上的天赋并不怀疑,既然不是阵法的问题,便只可能是她们所在的这片沙漠的原因。 沙漠虽然热,却未必意味着阳气盛,归根到底,还是要看此地的天道规则。 不是沙漠吸走了阴气,又会是什么呢? 莫非是这里埋着什么极阳之物?不可能,顾昭自己否定了这个猜测,顺着她自己的思路来,这里若有这样能吸走阴气的极阳之物,不可能小光团会这样悄无声息。 她这里尚且可以支撑,另一边,凝霜的音攻却似乎没起什么作用。 高阶水符中大量的水很快也要被沙漠的热意吸干,灼热感重新回到了周身,凝霜烦躁至极,却又无法逃避这一切。她的手指快速地舞动着,音符一个接着一个地从唇下流淌出来。 但她并没有觉得舒缓多少。最初的清凉之后,热意很快便又追了上来。 对于沙尘暴这样的自然干扰,音攻在未化实体前,并不能给她带来什么优势。 第二五一章 有还是没有 凝霜咬了咬牙,毫不犹豫地又扔出一张高阶符箓,同时向着顾昭的阵法靠近:“张道友,放我进去!” 顾昭的思路被打断,她抬起头来看着阵外颇为狼狈的凝霜,道:“一千灵石,让你进来。” 一千灵石! 这炼气修士怕是穷疯了!凝霜心里满是鄙夷,却又不得不快速地在脑子里思考这桩交易的可行性。 可是此时没有了萧声的舒缓,仅仅只是高阶符箓,完全无法抵抗住沙暴。 要镇定,要镇定,化神前辈必然还在看着。 她手里还有不少的保命法宝,可是她并不想用在这里。凝霜心一横,扬声道:“好,放我进去!” 顾昭倒也不怕她赖账,径直打开一道缺口放她进入阵法之中。 “啪”地一声,凝霜解下一个乾坤袋扔在地上,气息未匀,唇角却含着挑衅的笑,看向顾昭。 她仿佛在说,想要灵石吗,给你啊,在地上捡起来就是你的了。 顾昭不以为杵,原地盘腿坐下来将乾坤袋捞在怀里,打开粗粗看了一眼,确认大约有一千灵石的样子,便开始疯狂地吸收灵石内的灵气。 凝霜一边在阵中打量着阵法,一边冷笑,玄微宗的外门弟子,当真一副穷酸样。 顾昭顾不上她在想什么,等她吸收了大半灵气,便又起身继续布置阵法。 有了这些灵石,她可以将阵法布置成进阶阵法,撑的时间也更久一些。 她快速地在不同方位移动着,摆放灵石,又在阵盘上贴上符箓,听着四方风声计算八卦方位进行细微的调整。 眼见原本即将耗尽灵气的阵盘重又亮了起来,阵法裂缝也在自我修复之中,顾昭感受着体内飞快流逝的灵气,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在阵心坐下,专注吸收灵气和感应阵法,顾昭便不准备再搭理凝霜了。 进入阵法之后的凝霜闲了下来,她紧紧地盯着阵法之外沙暴的沙漠,害怕错过任何一个化神前辈给出的讯息。 在谷中之时,那些兔子便是前辈给的信号,那么在这沙漠里,会是什么呢? 她仔细地用目光寻找着被她丢在地上的那只兔子。可是沙暴吹得砂子漫天都是,光线也并不好,找来找去,竟然没有一丝踪迹。 是不是她错过了什么? 凝霜想了想,从乾坤袋里拿出来一个镂空的小球,形似燃香的香球,小巧玲珑,她将小球的一面打开,放入一块灵石。 灵石微微地发着光,自球形法宝镂空花纹之中射出来。 随着灵石的光芒,一股奇异的臭味从法宝飘散出来。 正在计算阵法的顾昭忽然闻到一股灵草灵植腐烂的味道,当即睁开眼睛看向凝霜。 这位大小姐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凝霜自然感觉到了她的目光,虽然她也嫌弃这法宝臭,可这毕竟是师父给的中阶法宝,于寻宝探灵一项上十分得利。 此法宝名唤上元宝球,与寻常的寻宝法宝与灵兽不同,除了能探测宝物之外,对兽类也会有反应。 师父临行前怀疑叠泉谷中的宝物与陵鸟有关,这才将上元宝球赐给她,以期在此行派上用场。 倘若这里没有法宝或是珍稀灵兽,宝球便是无色无味的,若球中传出香味,便代表此地有稀世法宝,而若如现在这样传出难闻的腥臭味,便意味着这里必然还有灵兽存在。 师父果然没错。 顾昭十分好学,毫无芥蒂地向凝霜虚心询问了法宝的用处之后,提出了自己的疑惑:“我记得你带了只兔子进来,先前绿洲边也有好些灵兽……” “那些也能算珍稀灵兽?”凝霜看也不看她一眼,双目紧盯着昏暗的天空,试图寻找宝球发现的灵兽。 顾昭摇了摇头,传音给天随灵君:“你有没有感应到什么?” “没有。”天随灵君干脆道:“你自己就是灵修,应当比我清楚,你也没有感应到?” “奇怪了。”顾昭道:“我真的一点也没有感应到有宝物的灵气波动,按理说同为灵物,我多少也要有点反应才是。” “你再专心一点试试。”天随灵君提议道。 顾昭没了声音,片刻后认真道:“我觉得可能,其实我根本不是器灵,是你们当初找错了,所以我才一点反应也没有。” 天随灵君:“……”大概真的是找错了吧! 玩笑归玩笑,顾昭是当真没有一点反应,识海中的小光团同样如此,自从进入沙漠以来,便一直无声无息。 作为一个阵法师,比起什么灵兽法宝,更让她关心的,是这里的阴阳之气。 可凝霜显然并不认同她的想法。 第二百五十二章 反目 沙暴遮天蔽日呼啸而来,似乎根本就没有尽头。 顾昭是阵法的主持者,她修为太低,在这里能维持住阵法已是不易,至多能分出几分思绪来想一想阴阳之气的古怪之处,神识难免对周围的观察有些松懈。 而凝霜不同,阵法无需她出力,她一个筑基修士,如果准备死死地盯着沙暴内的动静,没有任何的细微动静能逃过她的神识。 她很快发现了沙暴中能引起上元宝球反应的东西。 灼热的烈日被漫天的砂子所遮蔽,那一团翻滚着的流火之色便异常显眼起来。 凝霜若无其事地看了顾昭一眼,确认她并没有发现异状,这才向着阵法的边缘走去。 可作为阵法的主持者,顾昭没有注意到沙暴中的异状,却不可能不对自己布下的阵法了然于心。 凝霜甫一起身,她就发现了,却在她走到阵法边缘还有向外去的意思的时候才开口道:“你要出去?” 不等凝霜回答,她便闲闲道:“出去了再想回来,三千灵石,少一枚都不行。” 三千灵石不是个小数目,顾昭虽然猜得出凝霜不缺灵石,但她方才拿出一千灵石来已是有些不愉快,怎么也不可能会冒着三千灵石的风险之意要出去。 她不觉得凝霜是个不怕死的人。 谁知凝霜出乎意料地道:“放我出去就行,别的和你没关系,别多管闲事。” 她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些甚至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急迫和雀跃。 顾昭自然注意到了,一时间疑窦顿生,并不急着打开缺口。她虽然并不怎么喜欢凝霜,但看在一千灵石的份上,她也不想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找死。 不过是几秒的迟疑,凝霜的玉萧法宝已经置于唇下,她唇边噙着一抹冷笑,飞快地从原地动了起来。 萧声自她指头底下溢了出来,流动在阵法的禁制之中,起初并没有什么异状,但很快,顾昭发现,她耳中的萧声竟然出现了重音。 最初的那道萧声之上,又叠着一层音调更高的萧声,尖锐刺耳,刮得她整个识海都不舒服。 这还不算完,不过是瞬息的功夫,又有一道低缓轻柔的音调混入其中,那迟钝缓慢的速度,很容易就让人生出烦躁急迫之感。 三个音调完全无法融合的萧声叠在一起,魔音不止乱耳,也给顾昭的神识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这种神识上的压迫感和高阶修士威压给神识带来的压迫感并不相同,高阶修士的威压是纯粹的,浩瀚而让人无法反抗的压力,凝霜的音攻却给顾昭带来了更大的痛苦。 它们干扰着神识的感知和判断,甚至隐隐地有通过神识影响到她五识的意味。 索性大约因为修为不高的关系,凝霜的音攻并不能真正地影响她的五识或是给她的神识带来实质性的伤害。 顾昭简直要被气笑了。她将受到干扰比较严重的目识封住,快速催动灵素给她的宁神法宝。左臂上的枯木枝几乎是在一瞬间便通体碧绿,绽放的花朵也不再含苞待放欲说还休,每一片花瓣都打开到最大,极力地开放着,以此来舒缓她神识的痛苦。 纵然有宁神法宝缓解,顾昭还是觉得,实在是太难受了。 她的神识一跳一跳地疼,像是一块湿抹布被人绞着,对方使劲地绞了一段时间,又松开,很快却又再次出手,誓要把水分绞干不可。 顾昭毫不怀疑,如果她真的是个普通的外门炼气修士,此刻早已神识崩溃,甚至一身修为散去,接近陨落。 筑基修士的音攻,对付沙暴没辙,对付她显然是绰绰有余。 在这种情况下,不要说是维持阵法,就算是分辨出凝霜的方向,对顾昭来说也并不容易。 她站在原地仔细地将神识的痛苦摒除在外,探听风声。 对她出手的凝霜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出手对一个练气修士来说有多重,她游刃有余地在阵法中交换着位置,寻找最佳的时机。 妙法门的弟子们虽修习《妙音上典》,却并不意味着他们没有别的杀招。 没有阵法师的运转,光靠阵盘上的灵石,阵法并不能维持多久。 而凝霜的萧声除了能对顾昭的神识带来压迫,还能抽空攻击一下阵法,由内而外,顾昭的修为又摆在这里,面对沙暴时多么完善的阵法,在凝霜的法诀之下也很快满是缺口了。 不少旋舞的沙土已经从禁制缺口中飞了进来,见状,凝霜转身便向着缺口处跃去。 她转身的同时,鞋尖上一抹寒光便向着阵心的顾昭射去。 妙法门的道袍很是漂亮,一双靴子也做得极为精致,微翘的鞋尖顶着一颗小小的绒绣球,此刻,那道寒光便是从绒绣球中射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顾昭整个人往右侧倒去,手中的软剑却往左侧递了上去,剑身爆开的剑气密密麻麻地铺了开来。 噗地一声,银光触到了剑气,在穿过了数道剑气之后,到底掉了下来。 同时顾昭跌坐在地,满头大汗。 第二百五十三章 雏鸟 她通身上下并没有伤口,但是形容狼狈,脸色苍白,甚至隐隐有一点逃过一劫的庆幸感。 凝霜用音攻来对付她这么个小修士,实在是杀鸡用牛刀了。 而对她出手的人早已反身突破缺口冲入了沙暴之中。 无数念头飞快地从脑中滑过,在地上不过打坐了瞬息,顾昭便起来修复阵法,以她的修为,没有阵法,无论如何也无法在沙暴之中捞得到好。 灵素真人虽给了她法宝,此刻却都不及一个完善的阵法来的让人心安。 她顾不上关注一意孤行离开阵法的凝霜,整个人快速地在八卦阵位上移动着。 阵法崩溃的主要原因还是凝霜由内而外的攻击。阵中中枢是在阵心,她是绝不可能让给凝霜的,但她将她放进来之后,也将她留在了不错的乾位。 凝霜对阵法的攻击,也多打在了乾位。 顾昭手下飞快地结印,掌中术法的光芒接二连三地打在阵法禁制的缺口上,同时,天随灵君则替她观察着沙暴中的凝霜,猜测着她执意要离开的原因。 “外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天随灵君静静地看了一会,开口道。 凝霜的萧声无法对它直接造成影响,但它毕竟与顾昭定了灵契,这种契约是神魂契约,这也就意味着,顾昭的神识在受到攻击的时候,天随灵君也能够感觉得到。 只是那么一点点灵契带来的反噬,天随灵君已经觉得不太好受了。它对凝霜,自然也没什么好气:“我要是修到了化神,是绝不会选这种蠢货的。” 顾昭难得分出了一点心神来回答它:“外面要是没东西,她肯出去才怪。” 不等天随灵君说话,顾昭忽然想起来,她先前远远地一瞥,似乎看见了沙暴之中有一点红光闪过。 如果她没记错,凝霜十之八九就是为了那道不同寻常的红光。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感觉自己实在没法理解对方的脑回路。 这种时候,难道不是保命要紧吗?她居然还能想着化神修士的馈赠,顾昭几乎要怀疑此刻沙暴之中艰难前行的凝霜和方才那个屁滚尿流想进阵的凝霜不是同一个人了。 她怕是被沙暴妖夺舍了吧,顾昭腹诽。 将丹田内剩余的灵气都耗尽,阵法却还是没有全部修补好,好在刚才凝霜给了一千灵石,顾昭将阵盘上所有光芒黯淡的灵石全都换成新的,好让阵法能够慢慢地自行修补。 她重新回到阵心,看见阵外的凝霜勉强刚能触碰到那团红色流光。 凝霜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沙子做成的移动雕塑,她快速地将手伸进了那片红光之中,一把抓住了什么,接着,那红光便开始不断地跳动起来,可无论怎样剧烈地跳动,都无法挣脱凝霜的手。 被凝霜抓住的红光渐渐地黯淡下去,现出了光芒下的东西。 一只妖兽,一只羽翼未丰的雏鸟,大约有凝霜小腿那么高,被她抓着翅膀提在手里,向着阵中走来。 随着凝霜的靠近,顾昭已经可以清楚地看见沙暴对她造成的攻击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 凝霜一张脸灰扑扑的,上面横七竖八地布着数道伤口,翻出的皮肉早已没有鲜血淌出,沾满了黑乎乎的砂子。 她身上或许是因为穿着法袍,看起来并没有脸上那样触目惊心。 眼看着她越走越近,天随灵君不禁道:“你还准备放她进来?” 顾昭没有理它,凝霜已经拎着那只雏鸟示意她打开阵法。 “五千灵石。”顾昭淡淡道,她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嘲讽。 东西到手,凝霜就算再心疼灵石也知道这个时候别无选择。她空出来的一只手摸出一枚玉牌晃了晃:“这枚玉牌可以让你在浅川方家任何一家店铺里一次性支走五千灵石。” 顾昭只是迟疑了片刻,很快就打开缺口:“玉牌先进。” 凝霜轻蔑地笑了笑,这个动作拉扯到了脸颊上的伤口,令她不得不收起笑意,将玉牌扔进阵中后走了进去。 “你还让她进来干什么,给她机会再用那破萧绞杀你神识一次?”天随灵君十分不理解。 “上一次没有抹杀掉我,她应该清楚我没有普通炼气修士那么脆弱,她若是再出手,我怎么也要拼尽全力挣扎一番,” “她体内的灵气应当不多了,所以才急着要进来打坐调息,这时候和我出手,即便能赢过我,也不利于接下来的考验。” “我的命和化神修士的青睐,对她来说孰轻孰重,也不用我说吧。” 天随灵君没了声音,显然是无法反驳。 顾昭居然还心情颇好地笑道:“放她进来我白赚五千,不是很好?” 凝霜的音攻在当时虽然令她处在极为危险的境地,但因为无法化实,再加上凝霜自己本身或许就并不十分擅长,方才交手之后,给顾昭的神识留下的后遗症并不多。 只是仍旧有不少的痛感,顾昭心知她的神识要有好一段时间都不能再承受类似的神识攻击了。 第二五四章 背后 此外,在下一次进阶之前,她也必须要一段很长时间的温养。 这个念头刚刚划过脑海,便有另一件事吸引了顾昭的注意力。 方才还铺天盖地的沙暴,这时候似乎有衰减的征兆。沙尘的空隙中已经有日光直射下来,令阵中两人眼前一亮。 凝霜低头看着手中的雏鸟,心里越发笃定。 顾昭也若有所思地朝着她看过去,将凝霜放进来之后,阵中的天地阳气便越发浓郁起来,她好不容易维持住的阴阳平衡一下子被打破。 眼看沙暴有减弱的趋势,阵法勉强还能再撑一段时间,顾昭并不急着用刚恢复的一点灵气去修法,她仔仔细细地观察起凝霜手里的那只鸟来。 这只雏鸟收着两翅,但即便如此也能看出两翅展开会有多大,即使是这样收翅的状态,翅膀也已经盖过了鸟身,与翅膀一样引人注目的,还有它的鸟喙,长而粗,形态也接近成熟妖兽的鸟喙。 “我怎么觉得像陵鸟?”和她一样对那只鸟十分好奇的天随灵君此时传音道。 “确实很像。”顾昭也道。 不只是像,几乎和师姐描述中长得一模一样,除了稍微小了点。 顾昭忽然站了起来,向着凝霜的方向走去。她刚一动,凝霜便猛地抬头向她看过来,一双眼睛出人意料地冷静,她提高了声音,用几乎是尖叫一般的声调叫道:“你要干什么?” “我有点怕,想靠仙子近一些。”顾昭指了指阵外正不断减弱的沙暴,睁眼说瞎话。 凝霜冷哼了一声。 她根本不相信顾昭的话,但谅她也不敢来抢。 没等她再次开口,便听见对方讨好道:“仙子,这是什么妖兽?” 凝霜不屑地笑出了声,这个小修士,还真是没见过世面。 她当着顾昭的面将那只雏鸟按在地上,闭眼伸出另一只手,自指尖逼出一滴精血,滴落在鸟身之上。 与此同时,她的脸色疏忽变的苍白,眼皮下的眼珠子不停地动着,似乎在与什么东西角力。 顾昭看的满是狐疑。 不过片刻,凝霜便睁开眼来,松了一口气。 成了,这只朱雀虽然反抗剧烈,可到底只是雏鸟,最后还是与她结了灵契。 心生狐疑的并不只是顾昭。 方才四人离开的叠泉谷内,有人正站在被下了数重禁制的小屋前,和身后的另一人说着话。 “……她没有去抢?”出声的是个女修,她声音柔和,说话的时候,呼吸和每一个停顿都会让人觉得十分舒服。 “没有。”站在她身后的人淡淡道,语气里全然听不出感情。 “不仅没有,她似乎还看破了我的幻像。” 女修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小屋:“禁制下得很不错,五识都隔绝了。” 她身后的人没有出声。 “她不抢,我们就没有机会得到她的精血……幻术既然行不通,前辈,只怕还是要您亲自出马才行。”女修笑吟吟转身道。 站在她身后的,正是顾昭先前见过的合乐君,此时他看起来和方才全然不同。 原本不过是个清秀的年轻修士模样,此时却有着一头赤火一般的长发,每一根发丝的末梢似乎都在燃烧着,通身炎烈的气息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让人无法靠近。 合乐君的声音不辨喜乐,他淡漠道:“既然如此,本君亲自出马,再试她一次。” 话音刚落,他平静的语气陡然一变,刹那间一股炽热的气息铺面而来,那女修猛地往后退了数步,抛出一个翠绿的水球将自己整个笼罩起来。 “倘若你骗了本君,就算你我之间存在灵契,本君也能轻易地抹杀你。” 女修在翠绿的水球之中才觉得稍稍舒服不少,她暗暗冷笑一声,垂着脸笑道:“我与前辈既然有灵契在身,怎么敢骗您。” “最好不敢。”合乐君冷哼道。 第二五五章 新绿洲 看凝霜的样子,这似乎并不是一只普通的陵鸟,顾昭心里有数,但死活也看不出这只陵鸟除了小一点还有什么不同之处,以至于凝霜要收一只陵鸟做灵宠。 陵鸟的攻击力并不高,甚至比不上那些比较常见的灵兽。 如顾昭所预料的,沙暴一点点在减弱,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无垠的沙漠里仍旧是晴空万里,烈阳高照。 顾昭收起已经支撑不住的阵法,对凝霜笑道:“仙子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合乐君不露面,却又扔出这么一只小妖兽来,明摆着是让她没法安安心心地打坐了,顾昭索性改变了主意,她准备跟着凝霜,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凝霜看也不看她一眼,闭着眼睛,似乎是在尝试和那只小陵鸟沟通,顾昭也不急,干脆在边上一边拆解符文一边等她。 不知过了多久,凝霜终于有了动静。她将那只小陵鸟抱在怀中,抛出飞行法宝,化作一道遁光向着天边而去。 法宝上的凝霜当风而立,缓解了不少身上的燥热,不由地暗笑,张无名还是炼气修士,无法御剑飞行,她到要看看,他要怎么追上她。 这对顾昭来说确实是个难题,法宝的遁速太快,非人力可比,她只能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仔细地用神识观察凝霜飞过留下的轻微灵气波动,以此俩辨别方向。 沙地滚烫却柔软,每走一步都要不少的精力,不过走了数十里,顾昭已经觉得头脑发胀,她不得不将原本就受伤的神识收回来,尝试着用阵法来判断。 阵法不比神识,虽然准确度更高一些,但是却耗费大量的灵气,她不得不在阵法捕捉阴阳之气确认出凝霜的大致方向后就收回阵法,仅仅依靠五识分辨更细微的走向。 大约飞了有百里,一路都是同样的黄沙极日,凝霜难免心神浮躁,正在这时,她怀里的小兽却张开长长的鸟嘴小声叫了起来。 不远处,黄沙尽头,有一片不小的绿洲。 她根本无心关注身后的顾昭到底还有没有跟上来,放出神识确认绿洲之中并没有修士后,便向着那片绿洲落下去。 靠近了绿洲,才发现,这里与她们二人方才待的小绿洲显然不是一个档次的。 这一片绿洲自此延伸到地平线尽头,满地都是梭梭草,远远地还能看见水面在烈日下反射出的光亮。 除了植物和水源,这片绿洲上,显然还有凡人的存在。凝霜粗粗地扫了一眼,便能看见不少白色的帐篷,零零散散地分布在绿洲之上,男人、女人、孩子、老人……俨然是一个成熟的部族。 她降落在湖边,刚一落地,怀里的小东西就扑棱着肉翅挣扎着从她怀里跑了出去,往湖水里扎了进去,甚至欢快地在湖中游了起来。 凝霜的神识紧紧关注着湖面,同时才分出心神来打量着这片绿洲上的原住民。 看到她从天而降,不少附近的凡人都围了过来,他们穿着白色的长袍,皮肤白皙,个子高挑,女人的脸上蒙着纱巾,男人则都带着头巾,唯有孩子们,有几个赤膊的,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时黝黑的,看起来和其他人格格不入。 比起大人来,孩子们胆子更大一点,笑嘻嘻地上来,眼珠子骨碌骨碌地看着她,交头接耳地说着她听不懂的话,有两个孩子甚至还想蹲下去摸她鞋子上的绒球。 凝霜厌恶地将脚收回来,知道此刻不能得罪这些凡人,这才忍着没有发作,尽量平和地询问一个蒙着面纱的年轻女子:“你们这里,最近有没有出现什么异状。” 那年轻女子没有想到她会抓着自己,不由地往人群里缩了缩,摇了摇头不说话。 凝霜呼出一口气,看了一眼湖水里游来游去的小灵兽,重新向着人群中心的一个老者问道:“有没有见过什么奇怪的妖兽或是别的什么东西。” 老者大约是部族里德高望重的长辈,其他人听见凝霜询问他,都转过去看着那老者。 片刻后,老者方才慢慢开口,他一双浑浊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凝霜,内里空空荡荡的,看不出任何的情绪:“仙子,我们这里,刚经历过沙暴。” “只有沙暴?” “只有沙暴。”不少人都已经看见凝霜手中的玉萧熠熠生光,不由地惊呼出声,人群中一阵躁动,那老者却好像什么也没看到,笃定道。 凝霜冷笑一声:“只有沙暴……那么这大阵又是谁下的?” 闻言,老者平静如古井的眼底方才起了一丝波澜。 第二五六章 做客 “仙子希望,这里有什么?” 凝霜气笑了:“什么叫我希望?”她扫了一眼此刻看起来如临大敌的部族凡人们,冷笑道:“数百个凡人,虽然有点累手,但也不算是什么大麻烦。” 言下之意,像是要对凡人动手。 人群中几个高大的男人闻言紧紧地盯着她,其中一个则开始用凝霜听不懂的语言和那老者说话。 老者微微摇了摇头,那说话的人脸上闪过一丝不甘,但很快又平静下来,显然老者在部族之中有着绝对不容置疑的威望。 这就好办了,凝霜暗忖,没必要大动干戈,把那老头抓了就行,既不会惹得前辈不快,又能找到那至关重要的东西。 “族中都是凡人,仙子想做什么我们也无法阻拦,只是后果,可能不像仙子想的那么简单。”老者淡淡道。 凝霜从中却听出了几分威胁的意味,她根本就不吃这一套,鼻子出气哼了一声,便暗暗在体内运转灵气。 她周身浮动着淡淡的灵光,一股筑基修士的威压也向着人群笼罩下来,一时之间,人群之中唯有老者还撑着不知用什么兽骨做成对的拐杖站在原地。 见那老者还是冥顽不灵,凝霜默念法诀,冷笑着将玉萧置于唇边。 一阵大漠的荒风从极远的沙漠吹向这片绿洲,绿洲之上却静悄悄的,只听得见牛羊骆驼的叫声。 凝霜的手指动了动,忽然一道声音从荒风之中响了起来:“你要是不想弃权的话就别动手。” 凝霜看都不用看便知道那声音的主人是谁,要是往常,一个练气小修士而已,她根本不会把她的话当回事,但这里毕竟不比宗门之中。 她的话又似乎关系到这一次化身前辈的考验。 她握着玉萧的手放了下来,霎时那股剑拔弩张的气势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老者暗暗松了一口气,也开始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出声的人。 顾昭好不容易找对了方向追了过来,炼气修士无法御剑飞行,好在她在宗门里的时候就是个长期跑腿的,这点路程对她来说比丹鼎阁门口的那一段台阶还要好走一点。 至少还有宁神法宝能缓解一点压力。 是以她赶到的很及时,只是比驾驭着飞行法宝停停走走找路的凝霜满了那么一点而已。 她方才发现这一片绿洲的时候,便也发现了整个绿洲之上套着的大阵,这套阵法远没有凝霜想的简单。 绿洲大阵的符文繁复,很难拆解,并且看样子似乎还是未简化过的,再加上门口那一处的阵眼透出来的气息也十分古朴深邃,十有八九,这是一套古阵法。 按照师父灵素真人的意思,修仙界诸道之中,阵道虽不算没落,可也不算大昌。法修们多多少少都会一点阵法,所以根本没几个人把阵法当一回事。 入门容易,进阶却难,不少上古、太古时期的阵图和布阵手法,也就渐渐地失传了。浮玉大陆上并不是没有古阵法,但是确实不多,并且都握在大宗门的手里,门中也五阶以上的阵法师才能接触到。 要不是怕凝霜做出什么事情引动了这个阵法,顾昭管她去死。 如果她是一个人,早就恭恭敬敬地请人家喝茶,顺便偷偷研究研究这套阵法。 偏偏还有个凝霜。 顾昭头疼的不行,暗暗反思自己运气怎么这么不好。本来高高兴兴地下山来和师姐做个简单的小任务混点灵石,结果搅和进这种事情里来还不能偷溜。 “这位仙子也是要来对我和族人赶尽杀绝的吗?”老者收回了打量顾昭的目光,镇静道。 顾昭摇了摇头:“前辈,我们只想在这里借宿几晚,还请前辈收留。” 老者没想到她会称呼自己为前辈,但他面上却也没有出现多少惊讶之色,他认真地又打量了顾昭几眼,转身道:“既然如此,你跟我来。” 见老者转身,人群自发地让出一条供两人行走的道来,通向绿洲之上最大的那个白色帐篷。 顾昭跟在老者身后,凝霜抿着唇略微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围观的凡人们虽然没有阻拦她,却都一个个用眼睛看着她,眼中虽然没有怒意,可是也让她浑身不舒服。 她在心里冷笑,等她得到了化神前辈的青睐,转头就把这片绿洲埋进大漠里。 老者把顾昭领进了最大的那个帐篷里,凝霜也想跟进去,门口两个高高壮壮的年轻男子就将她拦住了。 她袖中灵气震荡,一下子就将那两个男子推倒在地,施施然就要踏进帐中。 只是她面前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墙,将她和帐篷隔绝开来,她甚至看得见帐内铺着厚厚的皮毛地毯,点着温暖明亮的灯火,几案上堆放着烤熟的牛羊肉,而那炼气修士正被一个凡人女子请到几案前坐下。 可她却进不去。 这帐外,显然也被人下了禁制,她尝试着破解,但她并不是修习阵道的弟子,本门中也并不重视此道,禁止上连一点小小的裂缝也没有出现。 而安置好了顾昭的老者已经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她:“天神不欢迎仙子在白帐中做客。” 第二五七章 借宿 “阿依娜,送仙子去你的帐中。” 帐中服侍顾昭坐下的凡人女子点了点头,走出白帐来,带着几分好奇打量着凝霜:“仙子请跟阿依娜走。” 凝霜好像没听见一般,盯着帐中的顾昭和老者,两人正坐在几案前说着话,谁也没在意她的关注。 阿依娜小心翼翼地想拉她的袖子,却被她甩了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别碰我,滚远一点!” 阿依娜摔倒后没有哭也没有抱怨,她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凝霜的脸色,发现她满面怒意,便也只好站起身来悄悄地进了另一个帐篷。 帐中的顾昭和老者好像谁也没看到凝霜正在攻击败账的禁制一般,气氛很平和地说着话:“……老前辈,我们来是受了化神前辈的嘱托想要找些东西。” 老者不动声色:“看来仙师也和外面那位仙子一样……只是老儿不明白,你们想要在这里找什么呢?” 他虽然看起来十分镇定,原本微微有些佝偻的身体却绷得笔直,顾昭了然于心,摇头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要找什么,找得到就找,找不到也就算了。” “老前辈就把我当做一个借宿的修士好了。” 老者叹了一口气:“老儿心里有数,不找到那样东西,两位是不可能走的。” 顾昭自己倒是无所谓,但凝霜显然是不找到不罢休,她似乎认定了这里就是合乐君考验的关键所在。 老者无意多说,顾昭也无意问,倒是吃了不少的牛羊肉。这里的肉虽然没有什么灵气,但很新鲜,味道也不错,饶是顾昭清楚自己的肉身在排除杂质上有些障碍,仍旧没能管住嘴。 事后她安慰自己,不过是些食物而已,比起丹药遗留的丹毒来说,那点杂质根本不值一提,这样一想,心情也好了不少。 吃完了这一餐,晚上她仍旧被请去和阿依娜以及凝霜睡一个帐篷。 绿洲上的人似乎把帐篷当家,一个帐篷内住着一家人,阿依娜和妹妹迪尔玛相依为命,把她们安置在两姐妹的帐篷中,倒也免去了不少的麻烦。 帐篷内用一块布帘隔出了两个空间,两个女孩子加上一个女修睡在里间,顾昭这个“男修”就睡在外面。 凝霜自然不愿意和凡人挤在一起,阿依娜只好带着妹妹先出去待着,等到凝霜入定之后才敢悄悄地回来。 脱下面纱后,可以看出姐妹俩生的十分相像,阿依娜皮肤白皙,高鼻深目,一头金灿灿的长发打着小卷儿,而妹妹迪尔玛皮肤要黝黑一些,大约是因为年纪还小,身上带着一股自然的清新和野劲,话虽然不多,但一双眼睛像小兽的眼睛一样干净漂亮。 顾昭很喜欢小姑娘迪尔玛,顺手拿了几颗养元丹给她当做糖丸吃。 迪尔玛在得到姐姐的允许后,接过她给的养元丹递给姐姐,自己只拿了一颗放进嘴里,模样乖巧极了。 姐妹俩很快就睡着了,估摸着凝霜也已进入道境一时半会掉不出来,顾昭摸出阵盘来,注入灵气。 阵盘在布阵时可以极为直观地感应到天地之气的变化,顾昭发现,在绿洲上,炎火之气不减反增。 可她进入阵中时仔细地观察过,绿洲外这样古老的护山大阵,除了能抵御修士的攻击之外,大多都能平衡阵中的天地灵气,甚至稍稍修补一部分天道法则。 怎么会增阳气而减阴气呢? 凝霜的笃定,必然也和这股炎火之气有关。 对炎火之气敏感,又与陵鸟体态相近…… 顾昭心里隐隐地有了一个猜测,却又不敢确认,她将阵盘收回乾坤袋中,一边打坐一边慢慢地想着这个大胆的猜测。 不得不说,也唯有这样的东西,值得凝霜费尽心思。 她入定后没有多久,里间便传来一阵响动,原本正在打坐的凝霜嫌弃地将迪尔玛小姑娘入睡后搭在她腿上的手扔开,往帐外走去。 刚走出帐篷,她又回转身来,两手快速地打出繁复的法诀,在帐外设下禁制,确定禁制完整无缺之后,方才抛出法宝一跃而上,消失在黑夜之中。 她的气息消失之后,顾昭才睁开眼,看向帐外的禁制。 她可对凝霜的手段可真是熟悉的不能更熟悉了。 第二五八章 再遇虞之华 凝霜下禁制的手段并不算多高明,或许她在妙法门的年青一代内算是有些天赋,所以她的阵法能困得住那么多师姐妹,但对顾昭来说,就有些不够看了。 修途从头开始,从前的法宝法诀都用不了,能在这个时候越阶使用的,唯有阵法。 这也是顾昭进入玄微宗以后刻意修习阵法的原因。 凝霜虽然见识过顾昭布阵的手段,但说白了她还是不觉得一个练气修士能有多厉害,她的不屑从这个禁制上就可见一斑,顾昭根本没费多大力气,就轻轻巧巧地解开了禁制。 她掌中灵气肆意流动,将一层新的禁制覆盖在凝霜的那一层上,既能保护帐中的阿依娜姐妹俩,又能多少起一点障眼法的作用。 做完这一切,顾昭便也走入黑夜之中。 要找凝霜的踪迹并不难,她大可以像在沙漠中一样布阵,但一来,那样的动静太大也太麻烦,二来,她还有更简单的方法,何必要舍近求远, 凝霜想要找那件关键的东西,她自己是不可能找到的,唯独只能依靠她手里的“陵鸟”灵宠。 低阶陵鸟不可能会有太高的灵智,至多顺着本能去找。 这个本能,显然就是跟随炎火之气。 顾昭虽然比不上兽类对这类气息敏感,但她毕竟修习阵道,天地之气,在她面前多少也要比寻常修士更清晰一些。 炎火之气是超脱与天地阴阳之中阳气的存在,并不算难找,顾昭没花多少时间,视线内便出现了凝霜的身影。 她修为太低,不敢靠得太近,凝霜的神识就在十来步开外巡视着,虽然她一心扑在搜寻之上,但也保不齐会注意到顾昭。 顾昭躲在一棵树干笔直的树木之后,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片树林,离绿洲上部族群居的地方并不算太远,距离绿洲的边境还很远,四下静悄悄的,像是没有部族凡人居住的样子。 但就在凝霜面前,搭着一个巨大的帐篷,与绿洲上遍地的白帐不同,这个孤零零的帐篷,颜色灰扑扑的,很轻易地便能藏匿的黑夜之中。 风里有一股自然的沙粒气息,隐隐地还有牛羊、骆驼粪便的臭味。 凝霜已经掀开帷布走了进去,帐篷内很快便透出一丝火符的光亮。顾昭贴着敛息符悄悄地转移到更靠近帐篷的地方,连神识都不敢放,只能依靠耳力去辨别帐篷内的响动。 “……不可能……”凝霜的声音响起来。 另一道声音紧随其后,比起凝霜的震惊和冷漠,显然充满了欣喜:“您是……妙法门的前辈?” 这声音很熟悉,顾昭只是略略想了一想,识海中便浮现出一个人的模样。 虞之华。这是哪个与她和师姐一路同行到山洞内的炼气男修虞之华。 他怎么会在绿洲上?大师姐呢?大师姐会不会也在这里……一时间思绪纷纷涌上来,顾昭将这些想法都压下去,重新凝神去分辨帐内的动静。 一阵不小的声音在帐中响起来,悉悉索索的,顾昭猜测是凝霜在帐中找她希望找到的东西,但她显然没能找到:“……怎么来这里的?” “看到什么了……” “……一只火红色的……妖兽……大概有两人那么高……特别热……”虞之华说的结结巴巴的,回忆的时候气息并不稳,顾昭猜测他或许是受了伤,又或是曾经历过大的惊吓。 凝霜和她想的一样,这个男修,大概是和此地的神兽迎头碰面了,才会吓成这样。 虞之华其实到这个时候还是懵懵懂懂十分后怕的。 他和顾昭师姐妹在山洞中的旋涡里失散之后,便发现自己到了这片沙漠之中,他醒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天空中一只巨大的妖兽振翅而过,遮天蔽日,漫天都是那只古怪的妖兽身上落下的流火。 他嗓子烧的厉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拔腿就跑。 就算再没见识,他也能感觉得到这只妖兽身上深厚的气息。除了跑,没有别的活命办法。 好在那只妖兽飞行的速度并不算快,他一路跑到了绿洲上,天空中那只妖兽便消失了。 他的运气不算太好,没能遇见绿洲上的凡人,没有食物,又饿又累,身上还有一点妖兽火焰留下来的伤口,找到这里之后,在帐篷里呆了没多久就昏了过去。 再醒过来,既是被凝霜那只陵鸟灵宠戳醒的,妙法门的徽记十分好认,他也顾不上身上的伤口,期望着这位宗门修士能有办法带自己离开。 凝霜得到了自己希望得到的消息,就一点没有再要搭理他的意思了,她径自扔出飞行法宝离开了树林。 虞之华满心失落,在原地躺了下来。 他的伤口就在腿上,痛的钻心,他甚至看都不敢看,逃命的时候靠着一股子气,这时候已经脱离危险了,那股气也早就散了。 没有人帮他,他根本站都站不起来。 第二五九章 见面 说到底,没有筑基的练气修士,比起修士来,更像是普通的凡人。 法决可以加快伤口的愈合,但没有食物,虞之华很清楚他撑不了多久。 虞之华一时分神,竟然等来人进了帐篷才发现,他警惕地支起上半身,凝声道:“谁?” 帐帘后露出一张陌生的脸,是个男修,穿着玄微宗的道袍。 有了凝霜这样的前车之鉴,虞之华不敢高兴的太早,虽然对方修为并不高,但他还是谨慎地口称前辈:“……如果前辈能带我离开这里,我家中必有重谢。” “倘若前辈不愿意,晚辈斗胆请求前辈留一些食物给我,我愿意用灵石来买。”虞之华一只手撑地,另一只手艰难地从腰间扯下一个乾坤袋。 他将乾坤袋打开,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灵石。 数量虽然不多,成色却很好,内里灵气浓郁纯净,是最适合修士吸收灵气的那一种灵石。 顾昭看了一眼那袋灵石,顺从心意从中摸了两颗在袖里:“你们虞家不是早就没落了,什么重谢,难道是骗人的?” 客气话被戳穿,虞之华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但很快,他羞愧的神色中有一抹惊喜一跃而出:“您是,玄微宗的那位小仙师?” 虞之华腿上的伤口并不大,但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所伤,伤口边缘一圈的皮肉都已被腐蚀,内里深处可见白骨,怪不得他走不了。 见她不说话,虞之华也不敢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做决定。 顾昭没有留意到他的眼神,她识海中消停了不少时间的小光团却开始活跃起来。 每次遇到虞之华,小光团似乎都很活跃,可虞之华,又是怎么进来的?她们在叠泉谷中的时候,搜寻了不少时间,都没有看到他。 顾昭若有所思。 她拎着虞之华的一只手将他扔到背上,掀帘走出了帐篷。 黑夜中虞之华的脸又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 玄微宗的小仙师这么瘦弱,他怎么能让人家背他,可他自己却是真的没法走了…… 顾昭根本就不知道背上的虞之华在纠结什么,她一路顺顺当当地把他背进了白帐中。凝霜还没有回来,阿依娜正坐在外间满面愁容,看见她回来,不由地喜笑颜开,用她会的了了几个词雀跃地喊着“仙师”“仙师”…… 看见顾昭把背上的虞之华放下来,阿依娜愣愣地用眼睛询问顾昭,大概是想知道这是谁。 顾昭解释道:“我在绿洲边缘附近发现的,是一个熟人,他受了伤。” 阿依娜能感觉到虞之华身上的气息,一听到这个陌生的仙师受了伤,她微微张开嘴,去察看他到底哪里受了伤。 虞之华不可避免地又红了脸。 阿依娜看到他腿上的伤口,倒吸了一口气,急急忙忙地开始比划,嘴里说着什么“天神”“火”之类相近的词。 顾昭看向虞之华,虞之华也勉强听清了阿依娜的意思,并且依稀能看出她比划的正是他先前遇到的那只妖兽,重又把路上对顾昭说的解释又复述了一遍,似乎是怕阿依娜听不懂,他语速很慢。 阿依娜似乎是听懂了,顾昭的床榻被临时征用给伤病员虞之华做病床,顾昭轻轻松松地把虞之华挪到床上,便被阿依娜拉着手带出了帐篷。 看她走的方向,像是要拉着她去找那位老者。 果不其然,阿依娜先行进了帐中,片刻后,白帐内便亮起了温暖的灯火,阿依娜这才出来请她进去。 老者已经披着袍子在几案前等她了,他神色肃穆,一反常态地快速开口问道:“仙师在放逐之地救了人。” “如果你说的放逐之地是那片林子,”顾昭点了点头:“我确实是在那里救得人。” 老者紧紧地皱着眉:“小仙师在哪里,有没有看见别的什么……”他顿了顿,又问道:“另外一位仙子在哪里?” “我是跟着凝霜去的。”顾昭坦然道。 老者的双眉之间皱起的纹路变得更加深刻,仿佛是几座小山丘凸起:“阿依娜,你去找赫鲁达鲁,带上小伙子们去找一找另外那位借宿的仙子。” 站在帐篷外的阿依娜应了一声,匆匆地走了。 老者转过脸来看向顾昭:“劳烦仙师带老儿去看看那位被救下的仙师。” 两人又回到了阿依娜的帐中,里间的迪尔玛还在睡,手脚摊开摆成一个大字型,显然是睡得很熟。 顾昭从里面退出来,便看见外面的老者神色复杂地看着虞之华。 他浑浊的眼睛里,既有惊讶,又有愧疚,闪烁着晦暗难明的光。 第二六零章 截然不同 顾昭不动声色地将他的神情尽数收进眼底。 虞之华,果然有问题。 但相比老者的激动,虞之华也意识到了老者大约是此地白帐的主人,满脸感激,但却一点也没有对老者的激动做出任何的反应。 他看向老者的眼神,还不如他看顾昭的时候亲切,显然虞之华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很快,另一个与阿依娜有几分相似的年轻女子进入帐中,她用两人听不懂的部族语言和老者说了几句话,接着便手脚麻利地将她带来的一种墨黑色的药膏涂抹在虞之华的脚上,而后又盖上几片树叶,再用类似羊肠的东西将树叶缠绕包裹好。 在这个过程中,虞之华连连道歉,惹得那年轻女子也忍不住笑起来。 做完这一切,女子便又退了出去,将帐帘掩好。帐中便只有老者、顾昭、虞之华和睡梦中的小迪尔玛了。 老者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慢慢地开口道:“我从前也是个修士,姓李名崇道,出身于弥天城一个小世家。”竟然是一副长谈的语气。 顾昭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老头起初装的好像不怎么会说他们的语言一样,好容易昨日在白帐中和她讲了那么多话,却又一句也不肯说他自己,现在虞之华来了,不仅不用人催,一股脑都说出来,吐字也十分清晰。 老者不过刚刚起了个头,虞之华看老者的目光瞬间就变了,他试探着问道:“老先生,晚辈斗胆一问,现在的李家家主李泉生是您什么人?” “李家还在?”老者一愣,似乎自言自语道:“都已经传到泉字辈了……”他先是微微有些失落,但很快,那些些微的失落都被欣慰所取代:“好,好,我李家总算还有修士。” 虞之华知道老者误会了,他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轻声道:“老先生,李家已经搬出内城,迁往外城的洒扫巷了。” 老者眼中的光黯淡下来,片刻后却又道:“也好,也好。” 他很快恢复了常态,继续道:“大约在数百年前,我离家来此猎兽,却突然在山顶昏迷不醒,等我醒来后,便来到了此地。” “那时候天神刚刚赐予彭玛绿洲一座完善的大阵,我试了各种方法都出不去,索性就在彭玛绿洲上聚集散落的白吉族人,自愿成为此地天神的子民,在天神的庇佑下,白吉族人和我,拥有无尽的生命和优于普通凡人的能力,顺遂平安地在彭玛绿洲上生活下来。” “前辈的修为又是怎么回事?”老者话音刚落,顾昭便开口道。 老者神色难明地笑了笑:“既然已得长生,要这一身修为又有什么用?” 顾昭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就是虞之华,眸中也满是不解,尽管如此,他也没有开口。 顾昭暗暗地在心里猜测着这老头说这一番话的目的。 又说了几句话,老者终于不紧不慢地道:“……所以,老儿斗胆恳求受伤的这位小仙师留在彭玛绿洲上,成为我们白吉一族的伙伴。”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是满脸惊诧的虞之华,他毫不犹豫道:“抱歉,老先生,我不可能留在这里。”一边说话,他整个人一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似乎准备当即就离开这个地方。 顾昭一只手轻轻松松地将他又按在床榻上,转脸对老者道:“这位道友的意思,前辈也听到了。” 那么他准备怎么回应这样明显的拒绝呢? 将虞之华留下仅仅只是表面的目的,这个小老头,到底准备做什么呢? 老者却不慌不忙,和蔼地笑道:“如果张小仙师愿意的话,也可以一同留下来。” “前辈就不用考虑我了,横竖我也不是前辈的主要目标,”她笑了一声,反问道:“不是吗?” 老者面色不变:“小仙师说笑了,彭玛绿洲欢迎任何一个想要留下的人。” 虞之华不是傻子,他下意识地便察觉到了顾昭语气中的试探和嘲讽,他抿着唇并不说话,沉静清秀的脸上,竟也现出了几分坚毅。 顾昭的话一出口,他也能意识到此中的怪异之处了。 这位李家的老前辈,似乎很希望把他留下来一样。 这不应该,小仙师天资过人,短短的时间内便晋阶炼气六层,与他修为相当,又是先他一步认识这李老前辈,难道仅仅因为从他自己话里透出那一点点同是弥天城修士的熟稔,就会这般看重他? 他不相信。 见两人似乎都打定了主意,老者也不急,他微微笑了笑:“两位在此先作休息,也可以再好好考虑考虑,等到晚饭的时候,老儿再差阿依娜那个小丫头来喊你们。” 第二六一章 纠结 一夜都没怎么打坐,顾昭索性在白天补晚上的时间,虞之华有白吉族的凡人看护,凝霜也有人去找,顾昭根本没什么顾虑,一入定就是一整天。 巩固修为需要花费的时间和精力并不少。 彭玛绿洲的夜晚很快就再一次降临了,比起昨夜,虞之华来之后的晚饭,明显丰盛不少。 白吉族人围在白帐外的篝火旁,年轻的凡人女子们捧着装满牛羊肉的托盘鱼贯而上,笑着摆在众人的几案之上。 顾昭坐在李崇道右手侧的位置上啃着羊肉,吃的满嘴都是油顾不上擦。 白天去找凝霜的白吉族年轻人空手而归,并没有见到凝霜,倒是发现了绿洲上不少她留下来的踪迹。至于虞之华,虽然顾昭觉得李长老摆出这样盛大的晚宴醉翁之意不在酒,为的就是虞之华,但虞之华腿上的伤要紧,他并不能出帐篷,只能老老实实地等着阿依娜或是顾昭带东西回去给他吃。 他们三个修士,此刻在晚宴上的只有顾昭一个人。 吃归吃,顾昭总觉得不太对劲。 李崇道分明是把他们三个人都分开了。可是凝霜是自己离开放逐之地的,虞之华的腿伤也不是人为的,顾昭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她离开俗世皇宫以来日子虽然不久,却也经历颇多,多多少少,遇见一件事便要在心里想上一想才心安。 不知道是不是与大阵有关,彭玛绿洲上的白吉族人虽然都是凡人,但骆驼牲畜却都灵气充沛,顾昭并不担心自己大吃一顿之后身体内会累积更多的杂质。 回到阿依娜的帐篷之中,虞之华的待遇显然比她好多了,小姑娘迪尔玛正陪着姐姐阿依娜在喂他,虞之华脸红的看起来都像是要烧起来。 看见顾昭进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喊:“两位姑娘,我吃饱了,你们不用忙了。” 阿依娜温和地笑了笑,牵着迪尔玛,端着托盘走出了帐篷。 两人走后,虞之华的脸色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皱着眉问道:“道友,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昭坐在床尾,并不急着回答,反而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虞之华明显愣住了,他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十分自然地回答道:“我开始没有认出来,可是道友显然是认识我的。” 他总共就认识几个宗门弟子,玄微宗的三位道友里两位都是女修,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 见顾昭一时语塞,虞之华便和善地笑了起来。 顾昭将两人在旋涡中走失之后的经历挑挑拣拣地讲给虞之华听,虞之华若有所思:“几位道友都是先进入叠泉谷之后才来到这里的,我却是一醒来就在沙漠之中……” “而且,按照道友的描述,化神前辈的考验并不只有这一个。” 他抬头看向顾昭:“道友有想到什么吗?” 顾昭很诚实地回看他:“没有。” 虞之华自觉脑中思绪就像是一团缠乱的线团,让他一时没有办法理清:“道友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要么我们帮凝霜找到她要找的东西,要么我们自己找。”顾昭思索道:“但是我们手里并没有线索,凝霜那里,好歹有一只奇怪的陵鸟。” 虞之华赞同地点了点头。 虽然知道这里是化神修士的考验,但他并不觉得自己是那个能得到化神修士青睐的人,到底是帮凝霜还是自己找,于他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见他没有异议,顾昭道:“如果今晚凝霜还没回来,我去找她。” 话音未落,顾昭却又盯着虞之华,沉吟道:“不对……” “我一走,你就是一个人了。” 虞之华没出声,顾昭便又提醒道:“那李长老看样子对你很看重。” 第二六二章 不对 虞之华反倒笑了:“若李前辈真的想要对我做什么,小仙师留下来就能有用了?” 他们两个都是炼气六层,要说起来,顾昭是刚刚进阶,虞之华这个炼气六层还更靠谱一点。 顾昭瞬间语塞,帘子一撩,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入夜,五心向天正在打坐的顾昭睁开眼来。凝霜没有找到,阿依娜的帐篷便留给顾昭和虞之华两个男修使用。 顾昭的神识能感觉到虞之华的气息在帷幔的另一边,虽然虚弱,但却很平稳,显然他也是清醒着。 小姑娘迪尔玛还在睡,顾昭的神识转了一圈都没看到阿依娜的影子,吓了一跳,连忙传音于虞之华:“阿依娜去哪里了?” 虞之华无法入定打坐,帐内的动静他历历在耳,当即便答道:“子时两刻她就出去了,我没敢出声,怕惊动她。” 顾昭闻言暗道不好,飞快地扑向帐门,果然她被轻飘飘地弹了回来。 阿依娜的帐篷换了禁制,与凝霜那点小伎俩不同,这个禁制,似乎是和彭玛绿洲的大阵属于同一种,符文繁复,光是拆解符文,就要花不少的时间,更不用说破解。 顾昭眉头大皱,手下熟练地拿出了阵盘和符纸,开始飞快地动作起来,她双手之间灵光闪烁,灵气飘忽,虞之华老老实实地在一边看着,试图拆解她的结印手势。 没过多久,顾昭手上的法诀光芒就暗了下来,她把笔一扔,长长叹了口气,虞之华关心地问道:“怎么样,破解了没有?” “破不了,没救了,等死吧。”顾昭吐出三个词来。 虞之华:“……你是认真的吗?” “不是,”顾昭笑眯眯的:“不过也差不多了。” 小小的一个帐篷,禁制之绝妙,如果放在别的地方,她一定会抓住机会研究个三天三夜,但是在这里,研究完三天三夜,怕是早就气散身死了。 “这禁制,是李前辈下的?” 顾昭点了点头:“我猜是的。”李崇道虽然已经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但他毕竟得到了他口中那个所谓“天神”的认可,布阵虽然不现实,但是说不定他就有什么借用引动绿洲大阵的手段。 除了他,其他那些白吉族人,就更不可能了。 顾昭收起阵盘,盘坐在床位,问虞之华:“你有什么办法能出去吗?”看了虞之华一眼她忍不住奇怪道:“你脸怎么那么红?” 虞之华吸着气看她:“小……仙师……你,坐到我腿了。” “哦。”顾昭恍然大悟,很不好意思地又站起来。 虞之华仍旧脸红红的没有一点缓解的样子,帐中静默了半晌,虞之华忽然低声道:“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试一试。” “但不知道能不能行。”他语气里不是很有底气,显然自己也没多少把握,但有办法多少好过一筹莫展地被动等待,顾昭想了想,问他:“你那个办法要怎么用,要不要我帮你?” 虞之华点了点头,一手撑着床榻支起身来,另一手扯下腰间唯一一个乾坤袋。 第二六三章 奇变 他将乾坤袋攥在手里,低着头迟迟没有说话,显然是有些犹豫。 顾昭打量着他,出声道:“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虞之华抬起脸来,他脸上先前那些腼腆的神态已经慢慢地褪下,认真而郑重地问道:“倘若我的办法有用,可否请小仙师的师门长辈替我大伯父看一看。” 顾昭一愣,她能猜到他或许是要提要求,却没想到会是这么个要求。 只是看上一眼,并不是什么难事。 顾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好。” 虞之华长舒一口气,真心实意地对她道谢:“多谢道友!” 他的手在乾坤袋内摸索着,最后不知握了一块什么东西在掌心里,口中极快地念动法诀。 紧紧握着的掌心里透出微弱的赤红色光芒,虞之华的五官慢慢地开始扭曲起来,他紧紧地皱着眉,似乎正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顾昭睁大了眼睛静静地盯着,不敢贸然靠近。 接下来的场景,出乎了帐内两个人的意料。虞之华白皙的面颊两侧开始生长出一片一片粗却短的小羽毛,一直蔓延到裸露出来的脖颈上,他伸出来的手上也同样出现了相同的小羽毛。 实在是太玄乎了!顾昭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她原本以为虞之华手里有什么得用的法宝,没想到却是目睹了虞之华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修士变成现在这副怪样。 虞之华真的只是弥天城的一个小修士吗? 顾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冷声对虞之华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虞之华看起来也对自己身上的变化有些惊异,似乎连他自己也没有料到。 顾昭话音落下,她周身气息暴涨,帐中霎时间便弥漫着似有若无的杀意。 他能很清楚地感觉到这一瞬之内顾昭周身气息的变化,他克制着体内暴涨的陌生气息,用一双和先前别无二致的眼睛看向顾昭,语气里有几分不容错识的无奈:“我自己也不知道……” “若道友还愿意相信我,我这就去试一试。” 顾昭腰间的软剑嗡嗡作响,她默不作声地后退了一步,让出通往帐帘的空间。 虞之华松了口气,对她报以感激的目光,开始试着挪动先前那条受伤的腿。 用羊肠缠绕着的树叶之下的腿上,此时生长着一些古怪的纹路,虞之华没有费多大的力气,便坐在了榻边,双手一撑,便轻轻松松地站了起来。 他又尝试着做了几个动作,发现那条受伤的腿竟似完全好了一样,顾不上多想,他径直走到禁制之前。 虞之华的手向着禁制试探性地伸了出去。 禁制没有再将他的手弹回来,反倒是极为包容地任由他探出了一个手掌在帐外。 虞之华连忙把手抽回来,惊异地打量着,而后毫不犹豫地整个人向着帐外走去。 禁制对他来说如若无物,他自然而然地便走了出去。 顾昭心下暗道不好。 这个时候,虞之华若是一走了之,她绝不可能凭借一己之力将这道难缠的禁制破开。 要是李崇道下了禁制真的要对他们做什么,等师姐找来此处,她那时未必不会早已人死灯灭。 种种思绪不过是一转念在脑海中飘过,背对着她的虞之华很快转过身来,又儿戏一般地从帐外走了进来。 顾昭没想到他还会回来,张大了嘴巴:“你回来干什么?” 虞之华习惯性地摸了摸头发,有些疑惑道:“我出去干什么?你不是还没出来吗?” 顾昭松了一口气。 虞之华,真的不像是一个修士。 他们修为相当,虞之华腿伤又已不再,其实并不需要仰仗她什么,至于她答应的请师门长辈替他大伯父看一看,他既然能有这样的厉害法宝,出去之后直接找上高阶修士也并不难。 换做别的修士,极有可能这个时候就一走了之。 虞之华一点也没意识到顾昭方才复杂的心理活动,他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片刻后出声道:“我把我方才看到的告诉你,你记下来,试试看能不能破。” 不等顾昭回答,他已经开始默默地口吐阵点。 顾昭凝神静听,一手摸出符笔来,起先是在符纸上画,但是符纸不够大,她索性舍弃了符纸,直接在道袍下摆记录起来。 虞之华一口气报完,神态之中现出一种恍惚。 顾昭顾不上管她,她盘坐在地上端详着方才画出来的阵图,手指无意识地凭空描画着,似乎正在尝试着破阵的手法。 第二六四章 对峙 她指间有极其轻微的灵气波动,轻轻荡荡地,虞之华根本看不出什么规律来,他的心思,更多地放在出去之后的事情上。 这会儿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他似乎是笃定了顾昭可以破解这道阵法。 顾昭沉浸入演算之中,没有注意她识海中的光点重新亮了起来,这一次,不是一个,也不是两个,星星点点的光点落在识海之气中,仿佛海面上坠落的星光,它们不紧不慢地移动着,点出一副粗陋的阵法图形来。 顾昭大惊失色,这是什么东西? 她内视识海,仔细地端详着那团亮起的图案。 确实是这道阵法的阵图没错,只是,却不完整,刚刚好在她所解开的地方断开。 顾昭心神一动,一道新的符文出现在阵法之中,阵法亮了亮,很快却整个变暗,识海之内一下子黯淡起来。 顾昭却反而更加兴奋。这一道符文,是她刚才脑中所想的,竟然直接就在识海之中出现,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在识海中进行直接的尝试而无需凭空演算? 虽然有符纸和阵盘,可是一些复杂的大阵,阵引极多,需要主持阵法的人数和修士的修为也有很高的限制,很多时候,阵法师并非是破不了阵,而是凭空演算的能力实在有限。 这样一来,破解阵法的可能性又多了几分。 虞之华一直守在帐篷一侧,神识紧紧地关注着草原上的动静,不知过了多久,帐内的顾昭仍旧没有什么动静,帐外的草原上,却传来了声音。 大概数里之外,出现了成片的火光。 虞之华连忙回头看顾昭,顾昭却好像一点也不知道帐外的事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虞之华想了想,干脆向着帐外走去。 他依旧畅通无阻地出了帐篷,迎面便是拿着火把的白吉族人。 李崇道不在其中。 虞之华心情很是复杂,一方面庆幸,一方面却有一种奇异的被人背叛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他毕竟曾有那么一段短暂的时间真的把李崇道当做一个同乡的前辈来敬重。 李崇道不在,其他的普通族人未必能够解开阵法,原本困住他们的阵法,此刻也可以替小仙师撑一段时间。 虞之华抬眼向着火把亮起的地方望去。领头的是一个壮硕的青年人,皮肤白皙,留着两撇小胡子,整个人看上去充满了自然的生机。 他们看到他似乎并不意外。 阿依娜从人群之后走了出来,温和地说道:“贵客……请您,跟我们来。”她面带微笑,似乎根本不记得自己的姊妹也在他身后的帐篷内。 这回虞之华没有脸红。他现在的样子有多奇怪他自己也不是不清楚,偏偏这些普通的凡人却没有一个感到诧异的。 他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他身上的秘密。这个念头一出,很快却被他自己否定了。 这不可能,他到这里来,全是偶然,连小仙师也被他的异状吓了一跳,显然是没有发现的,常年生活在彭玛绿洲上的白吉族人又怎么会未卜先知。 他定了定神,坚定地对着阿依娜摇了摇头。 他直觉他要是走了,小仙师出来后必然会很棘手,更何况他们同样是从外面来,还是待在一处比较好。 阿依娜漂亮的棕色眼睛里闪过一抹失望,悄悄地退到了其他族人身后。 领头的年轻人冷笑了一声,口中开始大声地唱起来。 说是唱,其实更像是高声地呼喝,渐渐地,他身后的族人也跟着他的调子一起呼喝起来。 一股炽热的风拂过彭玛草原,热意却久久没有消散。 呼喝声越来越高,热意也越来越浓。 虞之华感觉像是有一团火憋在气海之内,证跃跃欲试着想要通过中脉进入他的识海。 这阵风不仅热,而且痒,他身上那些羽状的鳞片异常地瘙痒,让他几乎没有办法稳住心神。 帐内的顾昭全然不觉,沉浸在识海中奇妙的演算之中。倒是天随灵君贸然出声道:“姓虞的那小子出事了。” 顾昭冷不防被人从其中拉了出来,带着一抹少见的茫然,旋即警惕道:“虞道友出去了?外面怎么了?” “外面的情况不太对。”天随灵君顿了顿,顾昭果然看向帐外。 帐外早已亮如白昼,满身赤红像是裹在火焰里的人更是格外显眼,要不是隐隐约约地从火光里辨认出他那身衣袍,顾昭也无法确认那人就是虞之华。 虞之华身上那些羽毛原本就很奇怪了,现在看起来好像真的要妖变一样。 顾昭的脸色不太好,虞之华现在的样子让她想起了天元镜中的一些事情。 但她很快又闭上眼睛,像是根本就不知道帐外发生的事情。 他们二人,而今也算是共患难的盟友,既然虞之华在做他该做的事情,她也不能辜负他的期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