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家富女 卷一》 第1章 【正文开始】 要是还有机会，叶眉一定大力呼吁加强窨井盖防盗工作！不过是一个错眼，她就连人带自行车一起落到了黑暗的下水道中。 「嘭」她自己都好像能听见自己和自行车一起入水的声音，身体瞬间被疯狂涌来的水流包围，陈腐的味道蹿进口鼻当中，整个人被挤压得几乎爆炸，身子发冷，恐惧在黑暗中放大又放大。 好冷！好可怕！叶眉本能往身边抓拿。 耳边这时候却突然传来一声醇厚低沉的男声，「好热」光是听这个声音，都能想象这男人长相一定很优质。 随着声音笼罩叶眉的还有一具温热的身体，灼热的呼吸喷洒在颈脖间，叶眉明明害怕得窒息却还是忍不住舒服地呻吟了一声。 「别乱动！」那个声音虽然带着些冷气，这时候却让叶眉觉得心里一松，若是死亡就是这个滋味倒也没多难受。 只是下一刻，那发热的手掌巡梭了她全身，掐着她的喉咙撕掉了她身上衣裳，还没来得及尖叫出声，身下剧烈的撕裂痛就突如其来，像一柄锐利的剑将她给刺穿。 「不！」叶眉想叫，喉咙被掐着也叫不出来，只能用力死命地挣扎。 「呵，乖乖别动，一会儿就好。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是她，可我忍不住，你姓甚名甚？爷会补偿你的……」 好听的男声萦绕在叶眉耳边，她却只觉喉咙发痛，痛得几乎立时死掉！她还年轻，她不想死，做保姆这么多年她才刚刚攒够三线城市房子的首付，兢兢业业这么多年她甚至都没好好看过身边的风景，也没能遇到个疼她惜她的男朋友，她不能死！ 强烈的求生欲望使得她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将压在身上的男人给弄开。 「快了、就快了！」好听的男声似乎感觉到了叶眉的挣扎，摁住她脖子的手稍微松了松，凑到她耳边低喃着不住安慰。 「呃……」一声夯长舒畅的叹息后，叶眉只觉得手里抓住了什么凉悠悠的一团什么，思绪顿时从那绮丽可怕的一幕中抽离，落水时候那种被腐臭水流挤压的感觉又来了，哪里还有什么温热的男人？ 叶眉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现在这种情况还能分清楚梦境和现实，关键是她还能从那梦境中抽离出来发现自己仍然在水里。 这里可是窨井盖下的下水道啊，竟然还能做个这么真实又可怕的春梦，看来真是年纪大了。叶眉一边吐糟一边摸索着压在身上的东西，幸好，是绳索缠绕着自己，而不是梦境中的男人的手。来不及细究这些绳索从何而来，只是很庆幸绳索好像不是那么紧，摆动手脚奋力挣扎似乎能让绳索松动。 挣脱了绳索，叶眉发现身上还压着东西，可摸来摸去不是和自己一起掉下来的自行车，摸着有些像防洪时装大石头的竹编筒状长框。 隐隐约约中，叶眉好像听到了人声，求生意念战胜了一身的乏力，蹬着筒状筐内的孔洞尽量往一端游。很幸运，她找到了顶端的足够头和肩膀钻出去的孔洞。不过让她有些奇怪的是，这孔洞到了腰腹部的时候好像很窄，费了老大的劲儿才钻出去，而因为这番动作，腹部传来一阵阵的钝痛，好像有一双手还是一双腿在里面奋力挣扎。 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叶眉终于奋力一跃将头伸出了水面，冲着越飘越远的人声疾呼：「救命，我在这儿！」 想象中，一定会有消防员和医务人员蜂拥而来，然而却只听得四周一阵尖叫和喧哗声，并没有谁跃入水中的响动传来。 难道还没人通知幺幺久？叶眉深深呼吸两口分外新鲜的空气，划动手脚往人声处游过去，有些困惑远处为何不见明亮的灯光，只有星星点点火光闪耀。 「救命，我在这儿！」终于，叶眉脚底下能够踩到土地了，她捂着隐隐作痛的小腹扑倒在地上，往人声处再次高喊了一声。 「太太，这……这怎么办？」岸边上，七八个手里拿着扁担或是火把的粗壮仆妇惊惶着往更远处散去，围拢在一个披着暗紫如意纹披风、梳着高髻的中年女子身边，盯着水潭岸边匍匐前行的叶眉，一个个抖得如风中落叶。 正惊疑不定间，冷不丁从人群后转出个脸色发白的女人，噗通一下跪在了那夫人面前，「太太，上天有好生之德，阿眉沉塘都没死一定是菩萨开眼，太太你就行行好，放阿眉一条生路吧！婢妾给你磕头了。」 大启朝的人多信鬼神之说，像叶眉这样沉塘都快半柱香没死还能爬上来的想想都有些邪性，别说一干亲手将叶眉放到猪笼里沉塘底的仆妇们心头打鼓，就是这当家夫人心下都有些画魂，更何况她也并非那狠毒冷血的人，望了望哭倒在地上的妇人，叹了口气，摆摆手：「罢了罢了！阿眉是个命大的，先带回去再说。」 话音刚落，黑黝黝的岸边草丛中就冲出来个瘦小的半大少年，跳到河里就把倒在地上的叶眉给扯了起来：「你没听到太太说什么吗？赶紧回去！」 从那妇人哭号开始，叶眉就完全懵了！她记得，她摔倒的下水道口分明是在高楼林立的城市当中，而这儿，四面是高低起伏的土包。虽然时间同样是晚上，但这儿既没有灯光也没有嘈杂的车声，只有天空一轮弯月和不远处星星点点的火把，身处的地方是一个偌大的水潭，哪还有下水道的影子。 火把映照下，那梳着高髻的威严妇人，那些面露惊惶指指点点的仆妇，那跪在地上嘤嘤哭泣的瘦弱女人，不论是穿着还是打扮都和影视剧里的古代没什么两样，只是没那么华丽罢了！ 叶眉正迷茫间，手腕上一痛，耳边便传来少年人变声期粗噶的催促。偏过头，眼前是一个十二三岁少年，虽然嘴里的喝骂听着凶狠，可他满是水汽的眼中透露的分明就是担忧，红肿的眼眶看得出刚才经历过大哭一场。本来想甩开他的叶眉不知怎的心里一痛，顺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将全身大部分重量靠在了他瘦弱的肩膀上。 「阿远！」叶太太惊呼了一声，转头扫向一圈同样被惊呆的仆妇们，有些气急败坏：「我不是让你们守着路口吗？远少爷是怎么跟着出来的？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扶四姨太太起身，带眉小姐和远少爷回去。」 第2章 「是。」好几个仆妇暗中松了一口气，扶的扶、背的背，很快的，水潭边上的人便散个干干净净，除了地上凌乱的脚印什么都没留下。 杨柳集是个不大的小镇，但因为地处官道交通枢纽上还算是个富足繁华的镇子。叶家是杨柳集上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不但在杨柳集正街上有一栋五进大院子，离着杨柳集不远的黑水潭边还有个小庄子。 叶太太一行人夹带着面色如土的叶眉便是回了这庄子里，刚刚进门，便有一个眼尾上翘带着点媚意的妇人远远迎了上来，「成了吗？」可随即，她便见着太太身后低头擦泪的瘦弱妇人以及被两个仆妇架在中间的叶眉，脸色一下子变了： 「太太怎么又把她给带回来了呢？」 「猪笼放到水里小半个时辰，阿眉她又自己爬上来了。老天爷都不收她，我不把她带回来还能怎么办？」叶家现今的当家太太便是之前水潭边最有气势的那位妇人。迎出来招呼她的是叶家三姨太太，今日便是她逼着叶太太要将叶眉沉塘，谁知道塘没沉下去还害自己吹了一夜冷风，叶太太能有好脸色才怪。 再受宠那也只是姨太太，三姨太太顿时便知道是自己表现得太过于急躁了，忙调整了表情挤开扶着太太的两个仆妇亲自扶着，「太太，婢妾也是担心眉小姐的事情传出去于叶家声威有碍，老爷、少爷们面上不好看，还会影响家里小姐们的亲事。」 叶太太脸色变了几变，眼神落在亦步亦趋跟着叶眉的叶远身上，一股气哽在喉间不上不下更是难受，摆了摆手，「我吹了凉风头有些重，先去歇着了，有什么事情明儿再说。」说罢，手一挥示意堵在院子里的众人都散开。 「叶眉，要我是你，现在就该跳水里淹死，别让太太为难！」瞧着叶太太的身影消失在垂花门，三姨太太脸上的担忧一收，咬牙切齿在叶眉耳边嘟囔了句。 说实话，叶眉现在完全是一头雾水，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跟在她身边的叶远便挡在了她跟前，「三姨娘！佛家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眉姐姐加上她腹中孩子可是两条人命。」 啥？叶眉顿时瞪大了眼睛！事到如今她大概知道自己是穿越了。毕竟，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保姆，就算拿到育儿师执照的高级保姆那也是保姆，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土豪的朋友，断然不会有人为了整蛊她花这么大功夫。信息爆棚的二十一世纪要是不知道「穿越」绝对就out了。只是她没想到别人穿越要么就是皇子公主，实在不济也能穿到农家带领一家人脱贫致富，最后无一例外抓到个优质金龟婿，轮到了自己，怎么就成了怀孕被沉塘的女人，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这般背运啊！ 「远少爷，难道你就不怕有这么个不要脸的姐姐会影响到你的前程？你可是要考秀才的人啊。」三姨太太微微往后退了半步，斜睨了眼姐弟俩身后畏畏缩缩的四姨太太，眼中闪过一丝不平，再看叶眉，眼中就只剩下赤裸裸的嫌恶：「还没成亲的姑娘就做那下作的丑事大了肚子，咱们杨柳集方圆百里都没出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人！活着自己丢脸也就罢了，还要连累远少爷、连累叶家。」 三姨太太眼心中有鬼，难听的话一句跟着一句，势必要将性子懦弱没主见说得没脸见人，抹脖子上吊最好。 只可惜换了个芯子的叶眉虽然不是什么女强人，但绝对不是之前那懦弱胆小的原主；靠在仆妇身上，抬头直视三姨太太：「丢不丢人是我的事，太太都饶我不死了你在这里指手画脚算什么？什么叫‘下作的丑事’，繁衍后代下作吗？下作你别做啊！」 眼前的叶眉披头散发，浑身湿透，头上还缀了不少长短不一的水草，上一刻都还面色苍白、嘴唇发紫、瑟瑟发抖，下一秒就柳眉倒竖一副凌然模样，哪里还有以前那畏畏缩缩不敢正眼看人的样子。联想到大家说她是从水底爬起来的，三姨太太被吓得瞪圆了媚眼，指着叶眉的手指抖啊抖：「你……你……是人是鬼？！」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扶着叶眉的两个仆妇身子也是一颤，看样子吓得够呛。 叶眉心里头「咯噔」一声，古人都迷信，要是被人知道自己借尸还魂，弄不好沉塘不成再来个火烧，那可就死定了！她下意识反手摸了摸脸，顺道瞧了眼自己鸡爪子似的手掌和磨毛的袖边，无比肯定地点头：「我自然是人了！」 这时候，叶眉身前那少年回头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三姨娘，眉姐姐脚下有影子吧！而且扶着她的两位婶婶难道不比你更清楚她身上是冷是热？」 「三姐姐，我……我给你跪下了，求求你饶过阿眉吧。」叶眉的亲娘四姨太太似乎只会哭和磕头，说着便又要给三姨太太跪下了。 不管是三姨太太还是四姨太太，终归都是叶家老爷的妾侍，周围有没散去的仆妇下人看着，还有个在叶家尚算受宠的叶远在场，三姨太太可不敢大咧咧受了四姨太太的跪拜，一跺脚让到了一边，「真是有病！看明儿老爷来了不收拾你们。」 「老爷要来？」四姨太太还在地上跪着，一张脸白得跟鬼似的，转身拉了叶远的袖子，「阿远，可怎么办？」 叶眉心想你一个大人不想办法问个孩子，还能再不靠谱些吗？肚子上一阵阵的抽痛，身上又发冷，叶眉不得不提醒还堵在前面的母子两个，「要是今天再不换件衣裳暖一暖身体，能不能见着明天的太阳还难说。」也不知现在是什么季节，一阵风过后冷得直哆嗦。 一句话说完，就见叶远和四姨太太两双相似的圆眼露出惊诧的目光瞪着她，叶眉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露出个悲伤的表情，「鬼门关前走一遭，只要还能见着你和阿远，我什么都不怕了。」弄不清楚该称呼四姨太太什么，叶眉只好囫囵绕了过去。 好在四姨太太正伤心并没注意，起身亲自扶着叶眉往里走，呜咽道：「姨娘也是这么想的，只要阿眉留着命，姨娘就还是儿女双全。」 第3章 「要不是……要不是怕四姨娘伤心，我……我才懒得管你。」少年却是露出个嫌弃的表情，可惜他眼眶还红着，眼中的担忧也没来得及收回去，浓眉扭动像是一双毛毛虫，极具喜感。 叶眉没戳穿他，低着头跟着四姨太太进了门，门内一个红着眼睛二十来岁的丫鬟惊喜地看着娘三个，「四姨太太，眉小姐……眉小姐她……」 「冻死了，还不快去给本少爷盛姜汤来！」叶远抢前一步坐到了房间内一张圆桌旁，拍着桌子叫了一声。 那丫鬟看看浑身湿淋淋白着张小脸的叶眉，又看看坐在桌子边上只湿了衣摆目测还在冒汗的叶远，脚步有些犹豫。 「外面的没听见啊！」叶远又喝了一句，对那丫鬟摆摆手，「桂花姨扶着点姨娘，小心别摔了。」屋子分为内外两间，外间可以待客，内间用来休息，说实话看着内间那巨大的炕床叶眉稍微愣了下，不过随即就被四姨太太和桂花两个联手帮忙脱掉了身上层叠的衣裳，推到了炕上躺着，喝了外面仆妇送给叶远喝的姜汤，头发也被擦干了。 吃饱穿暖，本来还想探听点什么内幕消息的叶眉浑浑噩噩睡了过去，睡之前她特别希望醒来后就算不能回到现代，至少也把原主的记忆交给她啊！ 只可惜愿望始终是愿望并没有成真，睡着之后非但没有丝毫记忆，反倒又重复做了一次在水中时那可怕的春梦，待她醒来人还是躺在炕上，脑中也没多出什么东西来，倒是这身子像是跑了三千米长跑似的满头大汗累得够呛。揭开被子翻了个身，便听得耳边四姨太太微微有些沙哑的问询：「阿眉，你醒了？有没有觉得哪不舒服？」 叶眉仔细听了下发现屋内好像就只有自己和四姨太太两人，本来想摇头说没事的变成了面露痛苦之色，还拿一只手撑着脑袋，「我……我头很痛。」 「怎么啦？」四姨太太立刻担忧地爬到叶眉身边，在她头上细细检查。温暖的双手和担忧的语气让叶眉心中升起一股暖意，她在现代的时候是个孤儿，十六岁初中毕业就开始做保姆帮人洗衣做饭带孩子，经常听雇主的抱怨是真，如此温暖的关怀倒是第一次享受。她不想对给她温暖的四姨太太撒谎，可不撒谎兴许连这点子温暖都要消失，所以她别无选择。 「娘，其实我昨晚在塘底真的差点死……」 「嘘，小心些，」哪怕知道屋里没旁人，四姨太太也是捂住叶眉的口唇面露惊惶左右顾盼了一番，末了警告她：「阿眉，说过你多少次了要叫我‘姨娘’，被人听见了可怎么得了。我苦命的阿眉，差点就死了……」到后面，四姨太太又开始掉起了金豆豆。 这一次，叶眉赶紧在她哭得不可收拾之前拿开她的手，「姨娘，昨晚我在塘底的时候觉得很黑很可怕，像是突然有一根锁链拉着我一直走啊走的，来到了一条桥上，桥头有个老太太，她给了我一碗水喝；可是我喝了一半的时候好像听到谁说了句‘抓错了’，再后来我就醒了，发现自己浮在水面上，竟然没死。」 「这……这……奈何桥，孟婆汤……」四姨太太瞪大眼睛喃喃说了两句，末了再次脸色剧变捂住叶眉嘴巴，「这个可不能说予别人知晓，特别是你三姨娘，说不得她又得编排你什么……」 叶眉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四姨太太的手从嘴上拿开，急急打断四姨太太的臆想，「可是娘，我好像只认得你是我娘，阿远是我弟弟，别的东西一想头就痛得不得了，啊……好痛。」 「孟婆汤，传说喝了孟婆汤就会忘记一切前尘旧事。」四姨太太激动地站到了地上，来回踱步，「告诉老爷？不成。告诉阿远？也不成。不行，不能让别人知道阿眉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否则会被当成异端烧死的。」 「娘，你别在走来走去，我看着头更痛。要不，你赶紧趁着他们都不在给我说说吧。」叶眉故意装作很痛苦的样子，果然见着四姨太太又担心地凑到了身边。 还好原主的生活并不复杂，在叶眉的提醒下四姨太太很快便将她要了解的情况说了个七七八八。 杨柳集隶属大启朝边关府城和水陆城市盛州府之间的一个小县城，叶家在杨柳镇上开着三家客栈和一家车马行，生意还算不错。叶眉的爹叫叶盛，今年四十岁，娶了五房太太，除了三姨太太没生养外也算得上儿女成群。四姨太太是个因为家贫被卖做奴婢的女子，生了叶眉和叶远两个孩子。 士农工商，商排最末，这两年虽然朝廷有鼓励经商的势头，可毕竟不如科举出仕来得光耀门楣。叶盛四个儿子中，只叶远是个念书的苗子，磕磕碰碰诸多波折下还是在去年秋考了个童生功名，这可让叶盛大吃一惊。 原本，四姨太太和一双儿女在叶家那就是被欺压都不知道还手的份儿，可随着叶远有出息，连带的叶盛也关照了大太太照拂母子三个。 原主的性子和四姨太太没什么两样，甚至因为这些年的忽视更为懦弱寡言，几乎可以算透明人。可就是这样一个透明人在前几日的时候跑去厨房偷饭食，被厨房的仆妇抓到后没主子的样还白眼一翻晕了过去。再怎么被忽视那也是家里的主子，那仆妇怕被责罚没敢禀报，悄悄找了游医给叶眉诊了脉，这一诊脉不打紧，诊出来叶眉肚里怀着孩子，已经两三个月了。 那仆妇既然有那个心思从外面找游医给叶眉诊治自然有几分小聪明的，深知此事若是传出去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草草打发了游医后找上了四姨太太，本来是想从四姨太太手里要些好处的，谁知道四姨太太只知道哭，反倒是被和四姨太太同住一个院子的三姨太太给听个正着。 三姨太太是个刻薄性子，立马将事情禀报给了大太太，并撺唆大太太把叶眉给装猪笼里沉塘，以免消息传出去后给叶家蒙羞。 以上的事情自然不是四姨太太的原话，让她来说处处都是别人的好自己的弱，叶眉只好自己整理了一番，抓住了其中一个颇为关键的漏洞，「姨娘，那我肚里的孩子呢？是怎么来的。」话问出口后，叶眉突然想到了那个奇怪的梦，杏眼顿时瞪得溜圆：那……该不会就是孩子的来处吧？！原身别的记忆点滴不剩，倒是那可怕的一幕记得门清，叶眉有些苦恼，她可不想做这样的春梦，即便……梦里男子的声音听着还算温柔，但不顾别人意愿的恩爱就是强女干啊！并且，他口口声声说要负责的，人呢？可见是个渣！还是当没这回事的好。 第4章 四姨太太愣了愣眼泪哗啦啦地又下来了，「我苦命的阿眉啊！原来你是真不知道孩子是谁的啊，之前太太问了你两天你只知道哭着摇头，我……还以为你护着哪个畜生呢！现在怎么办，要是被潘家的人知道，你的亲事……」 叶眉又听四姨太太说，这身子本来定了一门亲事，男方是离着杨柳集七八里路一个叫吴家屯地方的地主家；那可是三姨太太娘家人保的媒，依着三姨太太的性子，婚事估计悬了。 叶眉沉塘没死成，叶太太也不打算瞒着叶盛，打早便让人去镇里送了信，接着便是等叶老爷从镇里到庄子上来商量怎么处置，毕竟这儿偏僻些，即便有什么风吹草动也不至于传得太远。 得了消息的四姨太太又伤伤心心哭了一场，倒是叶眉昨晚上毕竟泡了水，整个人昏昏沉沉没心思多想，吃了饭倒头又睡。 「叶眉，你给我醒醒。叶眉，你给我醒醒！」 叶眉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个这么烦人的闹铃声，摆手摸索了几下没摸着手机，倒是摸到一只冷冰冰的手掌，迷迷瞪瞪睁开了眼睛，正对上三姨太太发亮的媚眼，当时就一哆嗦，捂着被子往后坐了起来。 「你要干什么？」叶眉可还记得昨晚上三姨太太看她那复杂又可怕的神情，怎么隔了一晚上就能笑得这么……还是很可怕！ 「来，先喝了这个，三姨娘可都是为你好。」三姨太太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四姨太太和屋里的桂花给调出去。 叶眉可不是那么容易被忽悠的人，闻着浓浓的药味警戒地盯着三姨太太：「这是什么？」她可不信三姨太太会好心给她端安胎药来。 「阿眉，难不成你还存着什么奢望？听三姨娘的话，喝了这碗药，就算嫁不成潘家嫁远一些也是成的。」三姨太太脸上露出大灰狼哄骗小绵羊的表情，将药碗往叶眉面前又送了送。 「这是落胎的药。」只需要看三姨太太的表情叶眉就知道这药有问题，下意识捂住了小腹，虽然肚子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但闻到这药味，昨晚上隐隐作痛的小腹似乎又开始钝痛。 「阿眉你放心，喝了这个药啊睡一觉就好了。你啊，也真是的，葵水没来你就不知道和你姨娘说一声吗？要是咱们藏着点，没准还能和潘家结亲。不过现在也不晚，你喝了这个，三姨娘一样能帮你寻摸个远点的夫家，成亲的时候你带一包鸡血过去，还不是一样。」三姨太太努力让脸上笑容的笑容亲切些，声音也充满了蛊惑的力量，还以为叶眉是那个随意哄骗控制的小姑娘。 二十一世纪，稍微有常识的女人都知道，药物流产的最佳时间在孕49天之前，也就是怀孕一个半月左右。就是放在现代，药流之后很多也需要做清宫排恶露的手术。而孕期过了三个月再药物流产，有损害的远不止是腹中的宝宝，就是大人也会有生命危险，这尚是医学发达的二十一世纪。现在只是个不知道什么年景的古代，也不清楚肚子里的宝宝究竟有多大，这一碗草药下去也许就一尸两命了。 做育儿保姆的人不仅要了解育儿知识，这些妇科常识也是稍有涉猎，因此，叶眉是绝对不会相信叶李氏这番话的。想都不想挥手打开了已经凑到嘴边的药碗，「我不会喝堕胎药的。」 啪―― 清脆的碎裂声中，三姨太太顿时气急败坏：「别以为你能够母凭子贵威胁到人家。」 「你说什么？」有碎裂声，三姨太太又是冲着地上怒喝的，叶眉一时没听清她说的什么，但总觉得其中包含了什么重要内容，「什么威胁？三姨娘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三姨太太自知失言，哪里会回答叶眉，脸上又成了昨晚那种仇恨嫌恶，「叶眉，你最好别乱说些什么，没有证据谁都不会信你的！」 「阿眉，」四姨太太的声音传了进来，随即她便发现三姨太太在屋里，语音又是着急又是惶恐，「三姐姐你来看阿眉的吗？」 「我是来告诉你们一声，潘家那亲事就别想了。」三姨太太冷哼了一声，看样子有些烦躁，「方才我想给你的宝贝女儿指一条明路，可惜她并不领情。」 四姨太太愣了愣，下意识看向地上散落的瓷碗碎片和流得满地都是的黄褐色药水，猛地抬头，「三姐姐，阿眉肚里的孩子都满三月了，要是落胎，她……可就毁了啊！」 「你以为老爷来了她就毁不了！」三姨太太知道四姨太太和桂花都在想做什么已是没了机会，丢下一句狠话扬长而去。 「姨娘，三姨娘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叶眉越想越觉得蹊跷，先不说身体的亲娘四姨太太没歇斯底里，就是一家之主的大太太也没有为她的肚子着急上火的现象，三姨太太这是心虚呢还是什么？ 「阿眉，你三姨娘也是命苦。当年你爹买了我进门时她正怀着身子，跑来我院子闹后回去就腹痛落了胎还大出血，这都十多年了也没再生一男半女，她是心里苦啊。」四姨太太摸了摸叶眉的头发，将带进门的一个大包袱放到了炕头，「昨儿阿远是悄悄从家里赶到庄子来的，还把你的东西都给收拾了，怕是想让你连夜逃的吧。」 想起三姨太太诡异的态度叶眉就头疼，总不能跑去告诉她自己失去记忆什么都记不得了吧！ 叶眉拉过四姨太太放炕上的包袱打开，第一眼看到的是个用细蓝布包裹，打开来发现是两本手抄线装书籍，一本叫《大启疆域记》、一本《历年试集》。叶眉眼前一亮，估计是叶远匆忙中装错了他的东西罢。先翻阅了较薄的试集，发现就是一本试卷集锦，竖排繁体字连蒙带猜还是能看个端倪，什么四书五经策论啥的她看不懂，只能看出上面的毛笔字写得像是美人在跳舞赏心悦目，书末页盖着个红色印章，红色印痕张牙舞爪的好像是「随风」两个字。 倒是《疆域记》有些类似印刷物，应是前人周游了整个大启留下的游记。感谢和试集同样的笔迹做了许多注解，后面太厚来不及看，倒是最前面有一竖醒目的绳头小楷她能认全：随风录于大启五十九年半山书院。大概可以理解成，这本书的注解和那个抄录试集的人叫「随风」，为了让看书的人更能够了解这本书，这位随风特意用一篇类似序言的文章解释了大启的历史。 第5章 挨个辨别后，叶眉继续看了下去，这个叫随风的人也真有意思，写文的人字字晦涩看得人有些眼晕，只能知道这叫大启的朝代绝对是个架空的朝代。倒是随风做出的注解通俗易懂，哪怕她这来自后世文凭不高的人也能看得津津有味，字里行间好像能够看出随风这人表面古板实际上为人豁达通透一般。 现在可不是看书的时间，捧着书呆坐半晌，叶眉突然打起了精神，摸摸没什么变化的肚子，小声低语：「既来之则安之，以后我就是大启朝的叶眉啦，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有爹有姨娘有弟弟，还有你这个上天赐给我的小宝贝。」 说完话，她又开始翻弄她那一堆颜色暗沉，质料粗粝的冬装、春装，估计叶远真是打算让她跑路的，装得又多又乱，直到从衣服堆中翻出来一坨暗褐色泛着股难闻味道的东西她才稍稍收敛了笑容。 将这坨东西展开一抖，啪嗒，掉出来一个绣工拙劣的荷包，看荷包之前叶眉先看清了手中的一条灰色半截裤，应该就是这时代的亵裤了。亵裤上沾的应该是血迹，星星点点的都泛黑了，要不是天气还没转暖臭味还不知道绵延多久，为了鼻子着想，叶眉连忙将之丢到了一旁，转而打开那个荷包。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巴掌大的碧绿翡翠，两条鱼形成个完美的圆形，先不说翡翠的质地晶莹剔透应该价值不菲，就是这做工也完全不输前世那些机器制作。前世叶眉曾经做过一个珠宝商家的保姆，她可以用穿越回去的代价保证，这翡翠佩绝对价值不菲，至少叶家这样的镇级土财主人家完全不可能拥有。 那么？！ 叶眉心里一跳！目光扫过那被她丢在一旁带血的亵裤，倒吸了一口凉气。都说古代女子重贞洁，也许这亵裤就是她失身时的穿着，那这玉佩……会不会就是「奸夫」的？！ 越想这个可能性越大，联系之前三姨太太曾经失言的什么「高攀、妄想」，莫非那男人身份地位很高？想到身份地位高，叶眉脑海中立马跳出了个肠满脑肥的中老年汉子，感觉背后汗津津湿了一身，使劲摇头甩开脑海里可怕的景象，如果真是那般的「奸夫」，她宁愿带着孩子孤独一生。 早上起床时她照过镜子，虽然模模糊糊的，可镜中人那尖尖的锥子脸，水汪汪的杏眸可是清清楚楚反应出她绝对是个模样不错的小美人，这样的女子被有钱人看上的几率太大了。 发愣之后，叶眉连忙手忙脚乱将炕上的东西收拢装好，做了个决定：反正没做好嫁人的准备，直接跳过前面过程到此也挺好的，想着再六七个月后能够有一个软软的宝贝叫自己「娘亲」就觉得甜蜜。 只可惜这甜蜜持续的时间太短，因为，她爹叶盛来了！ 见着叶老爷的模样叶眉很是奇怪他是怎么讨到五个如花似玉的妻妾的。因为四十来岁的叶盛长得圆圆胖胖，眼睛小、鼻头大、嘴唇厚，穿着一身亮色绸缎袍子，怎么看都像是个屠夫。 没从叶眉眼中看到害怕和懦弱，反倒是对上一双坦然的眸子，这让叶盛有些困惑，转眼看了坐在身边的大太太和她身后的三姨太太和四姨太太，「这事情知道的人有多少？」 「之前知道的就我和几位妹妹，可昨晚阿远却听到消息赶来，现在多少人知道我也不知道了。」作为当家主母的大太太膝下一儿一女都已成婚，地位稳固，处事向来颇为公允。但叶眉的事情从无前例，她一时也不知道该作何处置，这才有了昨晚沉塘的事情，过后想来她心里其实有些后悔。 果然，刚刚听完她说话的叶老爷便低喝了句，「胡闹！原本悄悄处置了就是，非得惊动了旁人。庄子上的人都能管住嘴吗？我也说今儿来见着那些人眼神怎的不对，指不定在背后说老爷治家不严还心狠手辣吧。沉塘可是要出人命的事儿，再是处置自家女儿被有心人告去官府那也是谋害人命，真是一群蠢妇！是谁出的馊主意。」 大太太没说话，将目光投向了三姨太太。三姨太太给叶老爷抛了个媚眼，带着些微的哭音解释道：「婢妾还不是为老爷的声誉、府上小姐少爷们的前程着想。」 叶老爷正妻是门当户对娶的不算，其余四个妾侍除了三姨太太是良家女子外都是他花银子买的，偏偏这唯一一个良家女子还因为他落了胎，长得又好，平日里最是得叶老爷喜爱，这一媚眼加撒娇，叶老爷就有些绷不住了，「老爷我又没说要怪谁，反正……丫头也没死。」 从他的迟疑就能看出叶老爷对叶眉这个女儿根本就没多大印象，可不管有没有印象，叶眉是他女儿没错，事到如今自然是要想办法解决的，看了叶眉一会儿，叶老爷想起了一件事：「半年前她及笄老三娘家那边是不是给她保了一门亲事？老三让你娘来一趟，找个日子让她成亲。」 「老爷啊，你这不是害我娘家在吴家屯待不下去吗？」说吴家屯的时候，三姨太太飞快梭了叶眉一眼，发现她神情没丝毫变化微微勾了勾嘴角，料定这懦弱的丫头也不敢说什么。 想想也是，这事儿男方肯定是会知晓的，事发后三姨太娘家人的确挺难做的。叶老爷小眼睛转了两圈，「那怎么办？退亲岂不是还得退人家定礼。」摸了摸满是肥肉的下巴，叶老爷一狠心，「罢了，就当我没这个女儿。」 人生啊，就是这么跌宕起伏！ 叶眉想自己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天煞孤星」，上辈子孤孤单单到死也就罢了，这辈子眼看多了个虽懦弱却疼爱自己的娘，别扭至极还关心自己的弟弟，可还没开始享受有家人的天伦之乐，立马就被亲爹给逐出家门。 对，经过一番商人的盘算后叶盛做出了将叶眉逐出家门的决定，并让三姨太太尽快通知叶眉的未婚夫家前来退婚。 四姨太太是个懦弱的女人，当时就晕了过去，最后还是大太太松了口，给了叶眉三天收拾的时间。第二天叶老爷和大太太打早便要走，为了防备四姨太太再生波折，直接让两个壮实的仆妇押着她一起回了杨柳集。三姨太太却是破天荒的自愿留下来「监督」叶眉，并处理潘家那一档子事情，此举让叶老爷很是称赞了她几句。 第6章 换了个芯子，自然没有别人想象的那般哭哭啼啼，更没有哭天抢地求谁帮忙，将四姨太太昨儿拿来的包袱提了就往院外走。正是正月末，离开热炕头来到外面，叶眉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冷颤。 不曾想她都还没迈出院门，外面便传来了声高喊，「有没有活人在的啊！」 黑水潭旁的这个庄子并不大，也就是秋收前后叶家的管事会来住上几日，帮忙的仆妇都是叶家的佃户媳妇，昨晚上便被管事妈妈告知今日不用再来，今早大太太带走了叶家跟来的仆妇，现在的庄子上也就叶眉和三姨太太并着她身边一个三十来岁的仆妇。 院子里，多了一个气势汹汹的中年女人和一个眼珠子四处乱看的年轻男人，见到叶眉，那男人眼睛亮了下，冲着她吹了个响亮的口哨，满脸流气猥琐的笑容。 那对母子显然也被院子里提着个大包袱的叶眉也惊了下，可随即那中年女人的目光就变了，「你不会就是那不要脸的破烂货吧？出了那样子的丑事不浸猪笼沉塘还好意思放家里，要是我们潘家没听到这事儿，你们是不是要把咱们潘林当王八啊，呸！」 潘家住在离杨柳集约莫二十里路的吴家屯，潘林就是之前三姨太太娘家为叶眉定下的未婚夫。三日前叶眉事发，三姨太太便差人给娘家人带了口信找潘家退亲，可潘三娘根本就不是个好相与的，无缘无故哪能允许自己宝贝一样的儿子这么让人欺负，即便是收了三姨太太娘家转交的退亲礼，思前想后还是带着儿子来了这么一遭。 「让开！」叶眉光是看着母子俩心里就是火烧火燎的，你说四姨太太怎么就允许让三姨太太给叶眉找婆家的，用膝盖想也知道三姨太太不会安什么好心的。 潘大娘是见过叶眉才同意亲事的，看中的就是叶眉长相好身段不错，性子绵软又是个好欺负的；可现在叶眉高高昂着头挺直脊梁站在她面前，杏眼圆睁，柳眉倒竖的样子平添几分威严，瞬间让潘三娘怔在了原地。 「好你个小娼妇！老娘进你们家院子都嫌弃脏了脚，你倒是先赶我走来啦？！」愣了一会儿，潘三娘如同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似的一跳三尺高，指着叶眉又骂了句。 「你让不让！」叶眉左右看了下，一把扫院子的大竹扫帚就放在旁边，顺手抓了过来，直接就往潘三娘脸上扫，「好狗不挡道，院子脏你别进来啊。」 竹扫帚一扬，上面的灰尘在潘大娘眼前扬，怕被纤细的竹枝丫戳到眼睛里，潘大娘只得让到了一边，还没等叶眉越过她走出院门，一直在一边看热闹的潘林这时候施施然伸手握住了扫帚的竹把，上前一步几乎贴在叶眉身上，深嗅了一口气，「真香。」 饶是叶眉在奔放的时代过来也被他恶心到了，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在潘林还想抓她手的时候连忙丢开了扫帚退到一边狠狠瞪了他一眼。 「小娘子你别躲啊，怎么？和别人能睡，我这未婚夫君想摸摸手都金贵了啊。嘁，别以为我不知道，不就是钱嘛，吴八婆可以为了钱把你卖给别人，现在你是个残花败柳的，自然也可以卖给我了。不如，跟着我回去做个妾如何？」潘林眼冒淫光定在叶眉鼓囊囊的胸脯，恨不得能黏到上头去，。 叶眉心头一跳，「你说什么？」其实离得那么近，潘林又是特意说给她听的，她听得是一清二楚，只是没想到心中的那丝疑虑会这么快得到证实，很是诧异。 「一个两个都围在这儿看什么！还想不想种我们叶家的田地了。」三姨太太刚才都还袖手一旁看热闹，甚至瞧着远门边挤了四五个仆妇也没拦着，现下听潘林这话后终于跳了出来，赶走了佃户媳妇们后转向潘三娘满脸嘲讽：「潘三姐，你不在家守着你的几亩地跑叶家来干啥？哟，潘家兄弟也来啦。咱们叶家可是和你们家掰扯得清清楚楚，两家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你们今天是要干什么？」 三姨太太还正气潘家呢！当初她是听人说潘家田地多又肯出聘金，这才起了心思去撮合叶眉和潘林的婚事，谁知道潘家钱财全都被潘林这吃喝嫖赌全齐的家伙给败得差不多，定亲银子才出了八十两。前天让娘家弟媳妇去退的时候连自己的三十两也一起退了回去，她们现在还好意思来闹腾！ 潘林上次相叶眉的时候她懦弱胆怯连头都没敢抬，冬天衣裳厚看不出身段，现下可不同，叶眉昂首挺胸，眸子晶亮，让人惊艳得很。他知道他娘是个什么德行，忙跳了出来，「吴大姐你先别忙赶我们走，没准我说的事情你要赞一声好呢。」 「什么事？」三姨太太娘家姓吴，行大。听潘林称呼也反应过来不能得罪了这吴家屯难得的大户，木着脸问了句。 「叶小姐现在给我做妻肯定是不够格了，倒是可以跟着我回去做个铺床叠被的妾。」潘林眼珠子在叶眉腰身打转，好像是在研究叶眉的腰身为什么没有因为怀孕而有所变化，还是那么纤细妖娆。 「哦？」三姨太太这下子不大喘气了，饶是有兴趣地问潘林：「这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不知道潘大郎你能出多少聘礼，少了我可不敢回去给我们家老爷提。」说起钱，三姨太太那双媚眼放射出惊人的光芒。 「八十两银子肯定是不成的了，十两，怎么样？你看她瘦不拉几的样子带回去还不知道得舍多少粮食，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吧，抓一剂堕胎药也得几两银子呢。」潘林伸着手指头比划着，好像让叶眉跟着回去时多么吃亏的事情。 「一剂药顶多一两银子吧，这丫头养些日子不但能暖床生养，还能铺床叠被做家务种庄稼呢，请个长工一个月也要给一两银子呢。八十银子，不变！」三姨太太斜睨了叶眉一眼，心情有些激动，她怎么没想到呢？叶老爷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了，说将叶眉逐出家门就绝对不会再理会的，至于四姨太太，压根就是个任人戳圆揉扁的性子完全可以忽略。 听着这两人旁若无人的讨价还价，叶眉小宇宙顿时就爆发了，大喝一声：「都给我住口！如今我已经被逐出叶家，根本就不是叶家人，她根本就没权利决定我的去留。」喊完了，叶眉心里爽了一些，猛地发力推开潘林，没头没脑就往外冲去。 第7章 潘林自是不愿叶眉这鲜嫩嫩的美人儿逃开，伸手便要去拦，不曾想门口身影一闪，叶远手拿木棒出现在众人眼帘，他放叶眉跑了出去，木棍却是重重打在了潘林肩头上，听潘林一声惨叫后倒向了一边，随即就是潘三娘哭天抢地的声音，他也吓得够呛，盯着后面抢出来的三姨太太冷哼了一声，「三姨娘，人在做天在看，你小心遭报应！」说完转身拉着叶眉认准方向就一路疾奔而去。 叶远只是个半大孩子，可是刚才那眼神实在太可怕，立时让三姨太太瞪大了眼睛，扶着门框的身体开始颤抖。 你道三姨太太为何如此针对叶眉？全是因为去年九月她去神婆那儿求子时神婆的一席话。那位全县最有名的神婆告诉她「阳间做事阴人知晓」，也就是人在阳间做的桩桩件件阴间的人都看在眼里。 那神婆掐指一算就说出了她很多私密的事情，连她因为四姨太太掉过的孩子是个男孩都一说一个准。神婆说，之所以她一直怀不上孩子皆因当时抢了「生路」的人八字太硬，要想破除这魔咒得「收买」送子娘娘。 不过这「收买」并非给送子娘娘烧什么金银元宝，而是要用一百九十九两白银做贡品在神婆供奉的送子娘娘跟前摆放十日，三姨太太在这十日圆房的话必然会顺利怀上孩子。当然，这银两并不是给神婆的报酬，十日后会分文不少退还给三姨太太的。 三姨太太原本是庄户人家长女，家里条件并不是太好，一次走亲戚的时候她被叶老爷看重收入府中。叶府中不缺吃穿，月银有限，叶老爷又是个吝啬的，这么些年她还得救济娘家，能拿出的钱实在有限，连首饰都当了好些才勉强凑了一百两。但机会摆在眼前她又怎么舍得放弃，抽空和娘家人商量后娘家人也是无计可施。 没想到隔了几日，她老娘就神神秘秘找上门了，说是只要在十月十二那日能够送个身段好黄花大闺女到她们村的庄子上就能得到五十两银子的谢银，当然，这谢银肯定是给那位姑娘的。 其实五十两银子在吴家屯那地方买黄花大姑娘一夜也不是很难，关键这钱分给那姑娘后中间可就剩不下什么了，三姨太太老娘给她说这件事只是打算从中赚点佣金，可是三姨太太听了后可不打算只赚一点佣金就算了，思前想后，她的目光投向了抢了她孩子「生路」的叶眉，叶眉还在叶家一日，说不定就得挡住她一日，顺利怀上以后呢？孩子会不会掉！ 这么一想，她简直入了魔，借着让叶眉相对象的借口很顺利哄了四姨太太和叶眉，带着叶眉回吴家屯后先是让潘家人相看了叶眉，成了后又让付钱的人看了下叶眉，对方点头后她给叶眉端了一杯加料的水，趁着叶眉昏迷着送到了两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妇人手中，第二日天刚亮时，对方又将衣衫不整还昏迷着的叶眉送到了吴家门口。 叶眉这小姑娘属于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的，又胆小懦弱惯常被她摆布，事后哪敢说半句，五十两银子自然就落入了她的腰包，加上潘家那截留的三十两，娘家再凑点，正好够了神婆要求的数。不成想，神婆十月上被人接到别地方做法事要过了年才回来，年后不过才缓了几日，三姨太太还没去找神婆，这边叶眉的事儿就出来了。 她更想不到，棉花一样任她戳圆揉扁的叶眉沉塘不死后会变得有些强硬，叶远也莫名其妙和她说那么一句话，好像什么都知道了似的！ 是，她后来是去吴家庄打听了下。那庄子的主人可是盛州府里的富贵人家，叶眉肚子里那团若是人家认账的话好处可不是一星半点的。只是她话才刚刚和自家老娘说出口就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盛州府里的富贵人家什么样子的三妻四妾找不到，非得要个乡下人家庶女肚子那团不知男女的下贱骨肉？再说了，出钱的人可就抱着想攀高枝的心思，要是知道那一夜多了个孽障，人家动动手指头就能碾碎了吴家一家子。这下子，不用吴家老娘叮嘱，三姨太太也是心惊胆战生怕叶眉会惹出什么幺蛾子来，这才想方设法要毁尸灭迹。 其实叶远什么都不知道，昨日被大太太送回镇上后他就一直心神不定，今早四姨太太哭着带回去的消息更是让他气急，趁着叶老爷派人送他回书院的机会干脆偷偷溜回了庄子，正巧赶上潘家母子来闹事，毕竟还是个未满十三岁的孩子，凭着一股子冲动打了潘林拉着叶眉跑了一程后浑身颤抖着蹲到了地上去。 「阿远，怎么了。」叶眉被他拉着跑了一程，也累得够呛，但见叶远异样，还是强撑着问了他一句。 「我杀人了怎么办？」叶远只知道潘林惨叫了一声倒了下去。 叶眉可是看得清楚，叶远那一棍只是敲在了潘林肩头，十来岁的孩子多大力气，想必不会有什么大事的，耐着性子劝了一会儿，这才勉强让叶远站起来重新上路。 叶眉是两眼一抹黑，叶远是从没来过这边庄子上，姐弟俩无头苍蝇似的沿着比较宽敞的道路走了一会儿，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喧哗，好像是有人再高呼谁落了水，刚才都还冷冷清清的道路上立时便多了许多的急匆匆的男女老少。 「呀，有人溺水了！」再走近些，叶眉便见着了一条略微眼熟的泥土通道，通道尽头应该就是昨儿她前天醒来时的黑水潭。此时水边上围了一大圈人，透过人群缝隙，一眼便见着个穿着灰衣的女人抱着个小小身影哭得撕心裂肺。 人群中，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魁梧汉子将手指从孩子鼻子下拿开，带着些遗憾对守在孩子身旁的一对夫妇道：「大河媳妇，人已经没了。大河，虽然是个孩子，还是好好给她换身衣裳梳下头发，让孩子漂漂亮亮的去。」 「不！我的四花！」大河媳妇的腿一下子软了，整个人形同疯妇转身扑到丈夫高大河身上又是抓又是挠的，「高大河，这日子没法过了啊！你孝顺你和你娘过去吧，我和花儿们不伺候了！要吃什么寒潭鱼，她怎么就没叫她的大孙子来给她抓，要叫我的四花来啊。」 高大河木立在一旁躲都没躲一下，让他媳妇在他脸上狠狠挠了两道血印子。顶天立地的汉子也包不住泪水往下淌，「媳妇，咱们先带四花回去，旁的事先不说。」 第8章 「你是谁，要干什么？」魁梧汉子是高家屯的村长，人称高三爷，正当高大河夫妻俩吵吵起来时，他见着个个子娇小的陌生女子突然跪在了小女孩的身边，还将手伸进了孩子衣襟里，这可是冒犯尸体大不敬的行为，哪怕死者只是个孩子也不行！要不是男女有别，高三爷一定会毫不犹豫将这无礼的女子给拉开的。 叶眉的手很凉，所以她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小女孩心口的余温，刚刚有所感觉便被高三爷的惊叫声打断，不由紧蹙眉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并弯腰下去将耳朵紧紧贴在小女孩胸口的位置，确信自己刚才感受到的是小女孩胸口皮肤的蠕动。 高三爷既然能当村长，必然是有几分见识，惊疑之后见叶眉举动不寻常，便不再动作，反倒是站到叶眉边上隐隐有护卫之势。 可惜，现场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高三爷那般的见识的，高大河还在那低声劝大河嫂子把孩子带回去好好安葬，旁边就有个矮胖的妇人跳了出来，「什么带回去？就近找张席子裹了埋林子里不就行了。」 在杨柳集一带有个传说：死在外面的人魂儿是找不到家门的，要是把尸体给带回家了，她的魂儿能找到家门但就是进不去，进不去会怎样？自然就会在院子里徘徊不去。若是冤死，还会找怨恨的人报仇的。现在跳出来叫嚣着不让带孩子回去的妇人高大河的弟媳妇，今天四花落水，绝大部分原因就要从她和她的独生子身上找。 「都别吵！孩子还没死呢！」叶眉被耳朵边上的哭声、骂声、吵嚷声给吵得不行。刚才她基本能够确定高四花还有缓慢的心跳，若是能够帮她恢复自主呼吸，这孩子便救回来了，偏生这些人不让她安生。 「都别吵了！」高三爷也跟着利喝一声，他的威严可比看着就娇娇怯怯的叶眉好了太多，村民们大都没敢再继续吵嚷。 时间就是生命，叶眉顾不上去看别人什么表情，动手掰开孩子的嘴查看有没有异物堵塞。 「姑娘，你是何人？为何说孩子还没死……」高三爷本想问几句的，谁知道话音还未落下便见叶眉将孩子放平在地上，俯身「亲」上了孩子发紫的嘴唇。 当然，叶眉绝对不是在亲高四花的嘴，而是一只手捏着高四花的鼻子往她口唇中吹气，吹了后放开鼻子按压胸部以帮助她呼气；就这样一吹一呼，反反复复只为了让高四花能够跟着她的频率开始呼吸。 「她是疯了吗？竟然亲一个死人。」不知道多少人看着叶眉的举动惊呼出声。 「你干什么，她已经死了，你就别折腾她了。」叶远之前也被吓得够呛，但这时候反倒是回神了，嘴上虽然骂着叶眉，身体却是强行钻到了高三爷和叶眉之间，生怕别人一个注意就打叶眉一顿了。 「没死，我的四花没死？！」做母亲的人，都是愿意相信听到这样的好消息的，当下也顾不上抓挠高大河了，飞扑到高四花和叶眉身边。 叶眉帮高四花做人工呼吸还要按压胸部有些分身乏术，大河媳妇来得正好。叶眉拉了她的手放在高四花胸口，「待会儿我放开她嘴的时候你就摁一下，注意力道别太大了。」 大河媳妇此时傻傻的，点了点头配合着叶眉又给高四花按压了十来次，别说是叶眉，就是她自己也感觉到了女儿的心跳。倒不是高四花恢复呼吸心跳就强劲了，而是小姑娘胸口压根就只有一层皮罩在骨头上，下面小心脏的跳动能摸个清清楚楚。 叶眉现在已经没精力去管高四花有没有好转了，她的身体本来就虚弱，再这么一折腾，整个人就像是被抽走了三魂七魄，脸色苍白得吓人，只能够凭着本能吹气、放开、吹气、放开…… 「咳咳咳……」 「四花，四花，我的四花没死！我的四花没死！」大河媳妇瞧见了四花微微呛咳的动作，也感受到了手掌下心跳的真实，顿时喜极而泣！ 这就好！叶眉心思一松，顿觉眼前一黑，重重倒向了一边，昏迷之前好似听到了好多人担心的惊叫。 「醒了醒了醒了！」 叶眉动了动眼皮子，耳朵边上是一连串喜悦的惊呼，吵得她根本就没办法继续睡过去，只好睁开了眼睛。 「二姐。」叶远红着眼眶刚叫了一声，就被大河媳妇扯着拉到了一边，「阿远你已经守了一夜，赶紧歇会儿去，这儿交给大河婶子。阿眉，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想吃什么，婶子炖了鸡汤，你喝点补补身子好不？诶，我想起来了，四花，快过来给姐姐磕头，要不是她把阳气儿传给你你都活不下来。」 大河媳妇不但说话爽利，动作更是爽利，话音落下，叶眉已经被她半扶半抱弄得靠坐在炕上，炕下跪了个小小的身影，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 「快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叶眉扶着额头有些迷糊，现在是神马状况。 大河媳妇飞快给叶眉端来一碗鸡汤，一边喂一边巴拉巴拉将叶眉昏迷后的事情说了遍。 叶眉昏迷之后吓坏了叶远，抱着她哭得稀里哗啦的不放手。幸好高家屯里唯一的赤脚大夫随后赶到，分别给叶眉和高四花把了脉，告知众人，两人都没大碍，一个已经从鬼门关前被拉回来，另一个则是筋疲力尽疲惫而晕。 叶眉救了高四花一命，大河媳妇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当即和高大河一人抱了一个回了自家。 两人话还没说完，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尖利的喝骂，「哪个断子绝孙的偷了我的鸡哦！……」后面脏话太多，实在不宜倾听。 大河媳妇给叶眉喂鸡汤的手微微顿了顿，随即将碗放到了炕桌上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便听得她和外面那人吵了起来，两人的声音都不小，吓得随后躲进屋子来的四花和更小的一个小女孩缩在炕脚不敢动弹，不过瞧两人的脸色，倒是有些像对此屡见不鲜的样子。 「四花，带妹妹来喝鸡汤。外面和娘亲吵架的是谁啊？」叶眉上辈子就是专门哄孩子、哄老人的，这辈子人又生得美，不过是几句话功夫便让两个孩子对她放下了心防，结合外面吵架翻出来的旧话和四花零零散散提供的讯息，叶眉大概弄懂了高大河家的情况。 第9章 高大河家是兄弟两个，高大河和媳妇成亲十七年，大河媳妇接着生了五个女儿都没得一个儿子。高大河的弟弟高小河才成亲九年，小河媳妇倒是争气，连着生三个都是儿子。这小河媳妇本来爱掐尖，这下子可是挺直了腰杆在高家横着走，挑拨着重男轻女的大河娘成天找大河媳妇和几朵花的不是。 这么些年来，性子泼辣爽快的大河媳妇因为自己没给高家生个儿子百般忍耐，不曾想昨天中午大河娘说她宝贝孙子要吃寒潭鱼，一定让四花去捞，这一去，四花的命都差点捞没了。 高家一直没分家，家里地里所有的活儿都是高大河夫妻俩和几个女儿包圆了，院子里三十多只鸡是大河媳妇回娘家抱回来的，平日里也都是二花和三花在喂养，鸡蛋女儿们一个都吃不上，现在杀了一只鸡还被小河媳妇攀扯着胡乱骂，大河媳妇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 现下杨柳集具体的生活水平叶眉不清楚，但四花和五花在她眼前可是看得真真的，这才刚出正月的天气她穿着薄袄都还嫌冷，四花身上就穿着一件被五颜六色的补丁遮得不见原色的麻布衣裳，一身皮包骨就像是非洲难民似的，因为缺钙严重造成的鸡胸都快突破天际了，瞧着都让人不忍心。透过敞开的窗口，小河媳妇那身一个补丁都没有的簇新细花布袄尤其刺眼。 「大河婶子，这是二两银子，我二姐能在你们家住两天吗？」去旁边屋子休息的叶远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站在屋门口小心翼翼地说了句。 「阿远，你说的什么见外的话，阿眉是咱们四花的救命恩人，别说住两天，住两月这钱我也不能收。」大河媳妇本就是热心的，当下顾不上和弟妹继续争吵，沉下脸就让叶远把银子收回去。 谁知道小河媳妇动作也不慢，三两步冲到她前面从叶远手里接过了银子放嘴里狠狠咬了一口，脸上笑得像是开了一朵花儿，「小哥放心吧，这银子够你姐姐住几天的了。」 大河媳妇想夺回来，小河媳妇却是身子一转进了主屋，「娘啊，大嫂那边的空屋子租出去了，这是租金。」 叶远对愧疚的大河媳妇摆了摆手，有些急促道：「婶子，这两天你多照顾着我二姐一点。」 大河媳妇诶了一声跟着去了主屋，想必是赶着和婆婆解释去了，叶远皱着眉头进了叶眉暂居的屋子，四花端着已经空了的大碗牵着五花乖巧地走了出去。 「今天我走得急身上只有那二两银子，你放心在这住，我会去给你找银子的。」叶远本来是个浓眉大眼长相英武的小正太，偏生要做出一副恶狠狠嫌弃的模样，这样也就算了，可他发红的眼眶和正处在变声期的声音实在是太破坏他苦心营造的凶狠模样了。 本来正想着要怎么生活下去的叶眉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轻轻抚了抚小腹，「宝贝，你小舅舅心疼你娘和你呢。」不得不说，这孩子的生命力还真是顽强，经历了这么多，还安安稳稳待在肚子里，手抚上去似乎能够感受到生命的律动。 「才不是！」叶远恼羞成怒，「我……我就是不想姨娘为你伤心。」 「好好好，我知道了。」想起四姨太太，叶眉也没了开玩笑的心情。不过这个弟弟的举动真的是让她心里暖暖的，上辈子见过的那些十二三岁少年哪有这么懂事。 叶远扫了眼炕上，正好看到了叶眉那随身的包袱，猛地想起前晚上收拾东西的时候顺手装进去的书本，忙指了包袱问：「包袱里装了我要带去书院的两本书，你拿出来给我。」 那本《试集》叶眉看不懂也不打算看，可《大启疆域记》却是难得一本好书，通过这本书她也能稍微了解身处的这个世界不至于两眼一抹黑，眨了眨眼睛，只抽了不要的那本出来，做出一副可怜的模样出来：「阿远，你也知道我如今被爹赶出叶家无以为生，还好跟着娘学了些绣艺，另外那本书上面画的花啊草的挺漂亮，能不能给我做花样子绣出来，说不定能卖些银钱，二姐就有银子养你小外甥了。」 叶远五官都快皱到了一处，估计在心里纠结不停，半晌，收回了《试集》，木着脸说：「我都说了我会想办法给你银子的，你别成天胡思乱想的。那书你要看便看罢，只是要注意绝对不能弄破。」 「嗯，放心吧弟弟，我会好好保管的。」叶眉笑着指着书皮上那红色小印好奇地多问了句，「这个符号还挺好看的，回头我给你做双鞋垫就绣上这个。」十字绣什么的叶眉自认还能够驾驭。 不曾想话音刚落，叶远就瞪大了眼睛，一张脸憋得通红，「你要是敢把随风公子的名讳绣到我鞋垫上我以后都不管你了！」 这么严重？倒是勾起了叶眉的好奇心，「随风公子很厉害吗？」 要不是叶眉是自个儿亲姐姐，就这句问话叶远就得骂她几句头发长见识短，随风公子可是盛州府乃至大启朝出名的天才学子。叶远一时忘了自个儿姐姐不过是个无知村妇，满眼星星哼道：「随风公子六年前就享誉天下，为了读书人的风骨宁愿不要状元名头不要高官厚禄，他可是咱们读书人的典范！」 「读书不就是为了考功名做大官赚大钱吗？」叶眉却是觉得随风公子si不si傻。 「你……」这下轮到叶远无言以对了，抛下叶眉甩袖就走。 叶眉「无知」地气走了叶远后两天，高家再次爆发了大战。 起因自然是叶眉。那日赤脚大夫把脉后她有身孕的事情自然瞒不住，高大河和他媳妇都是实诚人，想着叶眉救了四花，叶远又出了二两银子，在做饭上便对叶眉照顾有加。不但一日两餐中多加了一餐荷包蛋，还又杀了一只鸡。 叶眉不是吃独食的人，总是会分给年纪小的四花和五花吃一些，一天也就罢了，可接着两天都这么吃，小河媳妇便又跳出来闹腾了。 和以前的忍气吭声不同，大河媳妇经历了四花的惨剧后再次拿出了以前的强硬态度；这一次，高大河也自知理亏默默站在了她身后，只是在爹娘喊出「分家」两个字的时候身体微微颤抖。 第10章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高大河没儿子，分家的时候竟然只得了屋子背后的半亩菜地，之前住的房子也让出去了一间。明明是大河媳妇和她几个女儿养的鸡鸭畜生，到头来不过得了五只不下蛋的公鸡。这样的结果让叶眉瞠目结舌之余也十分的歉疚，搜罗了包袱里所有的东西就只找到了根银簪子，谁知道递到大河媳妇手里的时候她坚决不要。 「阿眉，这两日要了你两件衣裳我已经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给埋了，你看我们家这都是一摊子什么事儿。其实你一点都不用内疚，……」 大河媳妇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大概的意思叶眉也明白，现在高家的情况分了家也许还好些；只是看着大河媳妇手脚麻利地杀了一只鸡炖了端到她手中时还是不可避免地心口绞痛。 「阿眉，赶紧吃。」大河媳妇微微笑着催促叶眉，眉宇间的愁苦竟然没那么沉重了。看叶眉喝汤，她低声自言自语道：「只吃鸡是不行的，赶明儿去把家里的鸡卖两只换些猪肉、油盐回来，让大河去城里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活儿干，大花儿及笄都半年了，也不知道那边是个什么意思……」 大河媳妇生了五个女儿，全都以「花」为名，排下去就是大花、二花、三花、四花、五花，最大的十五岁，最小的五岁，标准的两年一个。眼看着花儿们快出嫁了就被分出来单过，其中自然少不得高小河媳妇不想出嫁妆的缘故。叶眉听得心酸，暗暗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尽快想办法让花儿们攒到嫁妆，当然，还有她肚里的这块肉不能继续这么清苦地生活下去了。 后来叶眉又知道，吴家屯所说的赶集有两个地方，一个是往南的杨柳集，一个是往北的盛州府。杨柳集是个小镇，买些日用品价格便宜，但要卖东西找活干就得去作为府城的盛州府了。 按理说紧邻府城的吴家屯该是比较繁华的，可问题便出在这交通上头。吴家屯和盛州府之间隔着一座曲曲折折的湖，湖面地形复杂，根本没法子行驶大船，且遇上夏季河水暴涨还根本没法通行。而盛州府到杨柳集沿路虽然绕了一圈，但路面平整，时有载客的马车行驶，车价也不贵。 再说了，庄户人家谁又会成天去县城府城，了不起去镇上买些生活用品而已。这么些年，吴家屯到盛州府的湖上就只有一两条船偶尔跑那么一趟。 高大河是个勤快人，除了侍弄庄稼外手里还有木匠活儿，操船这回事更是早就学会了的，听媳妇说要去府城，连忙去了高三爷家借船。对，这高家屯就高三爷家宽裕些能有闲钱置办一艘乌篷小船，只不过用的时间实在有些少，要用得事先打招呼，然后试水检查忙活一两天才能成行。 自打听了这个消息叶眉就坐不住了，反正在屋里也是听小河媳妇指桑骂槐的倒不如去村口望一望说好要拿生活费来的叶远怎么还不来。 叶远倒是不负叶眉厚望赶巧在准备去府城那天早上来了，可是顶着风霜来的他并没有拿出碎银子来，只是丢给了叶眉一个装了几十枚铜钱的荷包，脸上还一副嫌弃的样子，「你怎么还是瘦巴巴的啊？他们没给你肉吃吗？」 「阿远，你身上衣裳多久没换洗了？」叶眉鼻尖有一股微微的酸味儿，细看叶远才发现他好像还穿着五天前的那身衣裳，黑布鞋子上染满了泥点子。 叶远脸色一囧，鼻孔朝天，「不用你管。」 「你这几日是不是没去学堂也没回家？」叶眉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瞪大了眼睛。 「你怎么知……」十二三岁的少年哪有什么心机，下意识就要反问，可问到了一半话音戛然而止，窘迫地别开脸不敢看叶眉的脸色。 「你……你……你怎么能这样呢？娘不是说你学问好，去年乡试后爹还特意送了你去盛州府最好的半山学院念书，你咋能不去呢？」叶眉气急败坏地在原地转了转圈，突然想到前几天他给大河媳妇的二两银子，拉着叶远让他和自己面对面，「那二两银子是你的束修还是食宿费？」按照大启朝的银钱单位换算，二两银子都快两千块钱了。 「食宿费。」被叶眉炯炯有神的杏眸盯着，叶远不自觉说了实话。说完就想挣开叶眉的手，「男女授受不亲，拉拉扯扯像什么。」 「不行，你必须回去念书。」 叶眉下大力气拉住叶远，他便不敢再挣扎，不过并不代表他就得听叶眉的话，想也不想摇了头，「我和爹说了，他不要你回去我也不回去！你放心，我能挣着钱的，饿不死咱们。」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嘴里埋怨着叶远，可叶眉知道自己的眼泪要不争气地流下来了，她何德何能，来就占着人身体得了便宜孩子，还得了这么个叫人疼的弟弟，「不行，半山书院在哪？我送你回去。不就是食宿费吗，咱们去一趟盛州府回来就给先生补上。」 「半山书院不就在盛州府外？」叶远突然怔住了，看向叶眉的眼神带着些微怀疑。 有时候解释就是掩饰，叶眉顶着叶远怀疑的目光并未说什么，而是拉着他一起跟着大河媳妇去了过湖的岸边。木头栈桥上已经站了好几个人候着，除了叶眉曾经见过的村长高三爷，还有个大腹便便的孕妇。 趁着高大河对船只做最后检修的间歇，心直口快的大河媳妇已是附在叶眉耳边将高三爷家的小儿子和媳妇为什么会去盛州府的原因说了个七七八八。原来，高三爷夫妻俩最是喜爱这四十来岁才得到的小儿子，千挑万选给他选了个合意的漂亮媳妇。眼看着高翔媳妇怀上身孕到了七个月，整个人非但没有胖起来，反倒是人是看着瘦下去，气色也着实难看了许多，杨柳集上两个大夫看了都不敢轻易开方子。 这时代，大夫不开方子等于是自认医术不精治不好这个病人，当下不但高翔和高翔媳妇吓得够呛，就是整个高家也因此提心吊胆的，生怕她一个不顺心有个什么闪失，连着孩子就一尸两命。这不，高三爷就打算花些大价钱，带着儿子媳妇上盛州府去找个好点的大夫看看。 第11章 「大河媳妇，你怎么带着她过来了？」高三爷高家屯的村长，和叶家庄子上的管事也有几分交道，那天叶眉施展手段救活高四花后他还曾想过交好下这个不寻常的女子，不曾想后头就听说了叶眉是因为未婚先孕被沉塘没死还被赶出家门的事情。他为人正直不屑说人坏话，但也容不得什么龌龊事，不管不顾已是他对叶眉最大的照顾，可没打算让最疼爱的儿子儿媳和她共乘一艘船。 「高三爷，对不住。我是想送弟弟去半山书院念书的，要是从杨柳集去县里再转道盛州府会耽搁太多时间的，这才求了大河婶子带着我们一起。」叶眉不想让常年在村里的高大河夫妻为了她落下不是，主动上前解释了两句。 高三爷眉头微皱还想说什么，那厢倚在高翔怀里站着都困难的高翔媳妇突然对高三爷说道，「爹，与人方便就是给自己方便，反正都是顺路，就帮帮他们吧。」 高翔媳妇的情况很不好，曾经有大夫隐晦地告诉高三爷需要做好一尸两命的准备，向来不怎么信神佛之说的高三爷暗地里都不知道求了多少次菩萨保佑。听高翔媳妇说情，想想她或许时日无多，高三爷便沉着脸点了头，还叮嘱叶眉和叶远：「你们坐船尾去，莫要挤着高翔媳妇了。」 高三爷即便不叮咛这么一句叶眉也会小心加翼翼的，因为这高翔媳妇真的是太瘦弱了，皮肤呈一种蜡黄色，在凌晨的微光下，她孱弱得像是随时会飘走似的。 船行在水上很平稳，刚开始船上的几人都各自沉默着，可过了一会儿，叶眉正靠着大河媳妇昏昏欲睡时突然就听到高翔媳妇细声细气说着什么，仔细一看才发现她让高翔帮她挡着别人的视线，伸手挠着肚子，那抓痒的力道和频率让叶眉心惊，看样子她已经忍了很久了。 「……翔嫂子，你身上发痒有多长时间了？」她挠痒的样子让叶眉心下一咯噔，想到了一个只发于孕妇的病症，只是还有些不确定，犹犹豫豫问了句。 「差不多有一个月了吧。」高翔媳妇不好意思地对叶眉笑了笑，眼神中满满的暖意，低声说，「实在是忍不住了，你不知道，先是肚子痒，现在全身都痒，手脚都几乎抓烂了。特别是晚上，痒得整夜整夜睡不着。」 叶眉狐疑更甚，从高翔媳妇的发病时间和发病症状来看，很像是妊娠期肝内胆汁淤积症。这种病不但影响孕妇的生活休息，还容易导致产后大出血和新生儿黄疸。叶眉上辈子做保姆的时候照顾过这么一位产妇和新生儿，在医学发达的二十一世纪这都算是孕产妇高危病症，这落后的古代，岂不是给这位温柔的准妈妈判了死刑。 高翔媳妇见叶眉怔愣，还以为是把这个同样怀着身孕的美丽女子给吓着了，温柔地笑了笑，拍拍身边的座位，道：「船尾风大，叶家妹子还是坐这边来吧，咱们俩也好说说话。对了，孩子爹呢？怎么不和你一道？」 叶眉和叶远的身份并未对高家屯的人名言，只说是来寻亲戚却没找到暂时住在高大河家的，旁人如小河媳妇见着叶眉总是会拿歧视的眼神看她，倒是这第一次见面的高翔媳妇眼中不带丝毫歧视，柔和的目光似乎只是两个孕妇之间的闲聊。 叶眉没找到出路前为了孩子说不定要常住高家屯，偷瞄了眼船头的几个男人，叶眉大大方方笑了笑，摸摸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给高翔媳妇说，也算是说给高三爷听：「翔嫂子，这孩子没爹。」 「没爹？可是你一个女人家要怎么养孩子啊？」高翔媳妇微微惊愕，体贴得没多问孩子爹的事情，而是飞快表示了担忧。 这样的担忧不会让人反感，反而觉得暖心。叶眉发现这悲催的穿越其实还是有许多亮点的，至少遇上的人都不是那么冷漠自私，自信地笑了笑，「人活着就有办法，有我一口吃的绝不会饿着孩子。」看向了眼坐在船尾竖着耳朵听这边动静的叶远，叶眉笑容更深：「何况，我还有个有出息的好弟弟呢。」 话说完便见着叶远虽然没回头，却下意识挺直了脊梁，耳根子也泛起了暗红色彩。 高翔媳妇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是呢，你方才说阿远在半山书院念书，就是我不常去府城也知道那可是咱们盛州府数一数二的好学堂，很多人就是捧着银子去也不一定能念，阿远一定会有出息的。」 「半山书院这么好？」叶眉低喃。可以想象，连离着府城这么远的一个村妇都知道的书院名头肯定就是某华某大那样的名校，要上名校应该花不少银钱吧？真不知道该骂叶远是缺根弦还是缺根弦。 木船不算大，高翔媳妇和叶眉就算只是唧唧私语也没能瞒过不远处的高三爷。听叶眉说叶远在半山书院念书，之前皱起来的眉头渐渐松开，听到叶眉困惑的低语还微微勾了勾嘴角。唤了叶远坐到了他身边，低声考教起叶远的学问来。 大河媳妇凑到叶眉耳边悄声笑道：「高三爷可是个秀才公，咱们高家屯却没出两个读书人，所以他遇上个读书人就想和人切磋切磋。」 正说着，那厢高三爷突然高叫了一声，拍着叶远还单薄瘦弱的肩膀连声赞好：「不愧是半山书院学子，小小年纪学问竟然比村中私塾先生还要扎实，不错不错，也许叶远你能成盛州府第二个随风公子！」 叶远很严肃地摇摇头：「随风公子可是天纵奇才，我哪里能和他比。」说起「随风公子」，叶远一张朴实的脸庞都好似在发亮，双眼中的狂热崇拜之色像是下一刻就会喷薄而出。 「阿远不可妄自菲薄。难道你不曾听过，随风公子虽然十三考秀才，十五成举人，十八岁进士及第，但也因此夜郎自大，得罪了京中权贵，导致无缘殿试，继而伤心远走游学，这几些年杳无音讯。十年寒窗到头来落得一场虚空，阿远莫要学他！」高三爷又拍了拍叶远肩膀，想起曾经在盛州府名噪一时的那位随风公子不胜唏嘘。 「三爷，事实不是那样的。随风公子是我们书院山长的闭门弟子。据山长说，随风公子已经考中了前三甲，只是殿试前被戚尚书存心刁难，使得他无缘殿试而已。不过，随风公子就算游学那也是为学而游！您没见过他的诗文字画，就是半山书院的山长也自叹费如的。他手抄的《大启疆域记》上写了不知道多少精辟的注解，若他还是困于一偶的书生哪里能写得出！……」为了维护偶像在心目中的地位，一向与人为善的叶远也不由争了个脸红脖子粗。 第12章 叶眉这才知道，她从叶远那拿来做花样子的书是一个叫做「随风公子」的人手抄并注解的，听他们那意思，这位人称「随风公子」的人还真是年少轻狂，一路都考到进士了却一败涂地，不过貌似这人心理素质还行，没有伤悲春秋，反而游学天下为前人书籍做注解。瞧叶远据理力争那样子，叶眉脑海里浮现一个类似于印象中李太白形象的中年文士，捋着胡子背着一只手虚空望着大好河山，暗自决定有空的时候必须要一字一句好好拜读拜读他大作。 叶远和高三爷的话匣子打开后，旅途明显不那么无聊了。一个时辰后，木船终于绕过了重叠的山峦，来到了个开阔湖面，远处一座桥上人和车混成了一条看不到首尾的长龙通往远处隐隐约约的屋檐房影。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木船停靠在了右手边一座山脚下，山脚离着远处大桥约莫五里地，一字排开的店铺隐隐看不到头。高三爷揉着腰下船，指着其中远处一间前后通透的店面叮嘱道，「那边是高翔舅舅家开的脚店，平时寄放进城人的马车。我就不进城了，在此歇息一会儿，咱们申时中出发回村，你们紧着点时间来。」 这儿是盛州府出名的外东城，地处东城门之外。右手边的山叫桃花山，再过些日子满山桃花开放还会举办个桃花会，到时候熙熙攘攘落脚的地都难找。半山书院就在桃花山的半山腰，离这山脚约莫三四里地。 叶远是打定主意不再上半山书院，闷着头迈开大步就往远处的城门走。高大河和大河媳妇也有事要忙，见叶眉有亲弟弟陪着便放心地和叶眉打了招呼往另一条路走去。后面，高翔扶着媳妇才刚刚从马车上下来，咬了咬牙，叶眉来到高翔媳妇身边，飞快道：「嫂子，要是盛州府的大夫还像元通镇上的那样说找不到你身上发痒的问题何在，你就让大夫好好检查下你的肝脏。」 之前高翔媳妇曾经说大夫都是看她的皮肤和孩子的胎动是否异常，叶眉虽然不知道中医把脉能够到什么境界，但提醒一句总好过找不到病症源头吧，只希望盛州府的大夫医术够高明。说完，叶眉也管不了高翔和他媳妇怔愣的表情，转身飞快追上叶远，「阿远之前在桃花山念书，进过盛州府城内吧，知道哪家当铺收东西价格实在些吗？我当了东西咱们就去买些东西吧，你知道在哪买粮食价格合理吗？知道哪里有便宜又实用的布料吗？……」 「你一样一样来行不行！」终于，叶远被她烦得受不了，高声喊了句，喊了后发现叶眉捂着嘴在笑，恼羞成怒哼了一声继续往前走，不过这一次，他的脚步刻意慢了两分，不用叶眉小跑着跟在他后面了。 城外到城内又走了半个时辰，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叶眉将这时代的经济水平做了个初步的了解，一两银子等于一串钱等于一千文。高家屯一个壮劳力一天挣三十文能够买十五斤最低等的糙米，但换成肥肉的话只有两三斤。不过这府城又不一样，壮劳力一天能挣六七十文，叶远帮人写书信运气好的话一天能挣七八十文，也难怪他敢离家出走并说养她的话来。 「瑞记」，就是叶远推荐给叶眉的当铺，不过真的站在当铺门口，叶远又不肯进去了，还拦着叶眉，很是狐疑：「你有什么东西可以拿来当？要是真的没银钱了我们先找姨娘想想办法，不用你连穿的衣裳都拿来当掉。」 叶眉心里甜甜的，「阿远你放心，二姐还没走到当衣服的那一步。乖，让开点，等当了银钱好重新送你去书院。」 「我都说了不去书院，」叶远冷哼了一声，却不由自主让到了一边，「你是不是不信我能挣钱养着你？」 「信，我弟弟说什么我都相信，有个弟弟关心真好。只是现在你还小，等你大了再养我也不晚。真是人小鬼大瞎操心。」叶眉笑盈盈迈进了门槛，真心觉得这场穿越不算那么坏。 叶远正跟着迈进当铺门口高高的门槛，耳听得叶眉含笑又说了句「有个弟弟关心我真好。」不由脚步一错，差点踢在门槛上直接摔进去，引得当铺内有人嘲笑出声，叶远再次羞得耳根子发红。 嘲笑叶远的是店铺内右方的两个二十来岁妇人，穿着青色细布罩衣，手里捧着花生，一左一右站在一把椅子边上。椅子上，一个两三岁的圆胖小女孩正曲着身子趴在椅子前的桌面上，白嫩的小手在桌上的花生堆里扒拉着。 「阿远小心点。」叶眉见那两个妇人剥完了花生扔嘴里，花生壳就随手丢在地上，见着自己两人进门就凑在一起往这边指指点点，没一点礼貌，不由皱眉狠狠瞪了那两个女人一眼，「看什么看？好生看着你们家小孩子，别让她玩花生。」 「穷酸！」左边那嘴唇薄一些的女人低斥了一声，转身看眼小女孩，往另一个女人呶呶嘴，「看着小姐一点。」 「穷酸总比做人奴婢好。」叶眉哼了一声，径直往左手边镶着着半截栅栏的柜台走去，伸手入怀正准备拿出那个也许是「夜度资」的翡翠双鱼佩来。身后突然传来刚才说她穷酸那女人惊慌失措的叫声，「万嫂，小姐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啊！是不是她吃花生噎着啦！」另一个年纪大一点，头上插着银簪子的妇人急急惶惶抱过小女孩，猛拍小女孩背，「小姐，快吐出来，小姐快吐出来！」 「还看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找大夫去，要是叶儿有个什么闪失，我扒了你们皮！」 当铺中央有一道蓝布门帘，掀开后出来个满头珠翠，衣着高贵的妇人，急急奔向右边座椅位置；她身后，两个十七八岁穿着粉色罩衣的丫鬟一前一后跟着，闻声一个提着裙子就往门外跑，另一个跟在贵妇人身后来到了小女孩身边，推开万嫂，也伸手去拍小女孩的背，「你们两个是怎么照看小姐的，不过是一会儿时间，小姐就变成这个样子啦！」 此时的小女孩哪里还像刚才那样白生生的脸蛋，伸着舌头皮肤发紫，翻着白眼呼吸急促，两个小手扯着绸缎袄子的衣襟，一副难受欲死的样子。 第13章 「住手，你们这样会害死她的！」叶眉几个大步蹿到小女孩身前，推开给她拍背的小丫鬟，抢过小女孩，半跪在地上，让小女孩脸朝下趴在竖起来那条腿的膝盖上，以手掌根部叩击她的背部。 「你干什么？」被推开的丫鬟和孩子的两个看管妈妈并没有扑上来，只在原地站着故作惊慌地斥责叶眉；而那贵妇人也被叶眉吓傻了，眼见着叶眉叩击了孩子好几下才回神，并试图伸手来拉。 就在这时候，小女孩突然咳嗽了一声，地上多了个带着血丝的花生米，又咳了两声，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好了！」叶眉舒出一口长气，将孩子扶起来放地上，自己也跟着站起来。没想到这孩子一把抱住了她的大腿，刚刚站直身体的叶眉只觉脑袋一阵眩晕，身子一摇，拖着小女孩坐倒在了地上，万幸摔倒时她想着腹中孩子下意识伸手撑住了地面，这才摔得不重；那小女孩却是顺着她的力道摔得躺在地上，又是一阵刺穿耳膜的尖利哭声。 「还不快点把小姐抱起来！」贵妇人发话了，旁边丫鬟和奶妈妈争先恐后冲向小女孩，最后还是那叫万嫂的凭借着大屁股占据了最有利局势，将小女孩揽入怀中，一阵心肝宝贝肉地叫。 留下叶眉孤零零半坐在地上有些回不过神来。 「二姐，你没事吧？」刚才女人多叶远没敢往这边凑，可看到叶眉摔了，他紧张得哪里还记得什么男女有别，担心地扶着叶眉拉她起身。 「没事。」叶眉搓了搓刚才杵地上的手掌，她就说那俩保姆没公德心，到处扔的花生壳摁上去可真疼。 「咳咳，刚才真是多亏了姑娘及时施以援手。春桃，看赏。」贵妇人现在是完全回了神，施施然坐到了桌子边上。话音刚落下，叶眉面前就多了个雪白小巧的银锭子。 「给你。」刚才被叶眉一把推到边上的小丫鬟嘟着嘴，满脸的傲气。 叶眉上辈子从十六岁开始给人做保姆，二十二岁开始专门照顾小孩子，见过无数种父母和亲人，对于现在这状况倒是没有叶远表现出来的那么义愤填膺，只是拨开了小丫鬟手掌，淡淡一笑：「不用，我只是不忍心你们害了小朋友。」 「少夫人，大夫来了！」门外，刚才跑出去的丫鬟领着个圆脸胖乎乎老头急急赶来，「多亏了田大夫还在咱们绸缎庄没走。」 「听说孩子吃东西噎着了，人呢？咦！」田南星话没说完就见着被奶妈妈抱着不停抽泣的小姑娘，几步来到了近前，眼睛瞪得溜圆，「刚才这小丫鬟叫老夫的时候说你们在给她拍背，老夫心想要糟！不知道多少小孩子噎着被拍背这招给害死了，没想到你们竟然误打误撞把孩子救回来了。」 「老先生，难道噎着了不该拍背吗？」叶远惊讶地回望了叶眉一眼，眸中有些怀疑，上前给田南星行了一礼后恭敬地问道。 田南星长得像个弥勒佛，常年和孩子接触治病，性格也开朗，哪怕叶远问得突兀也耐心解释道：「人吸气呼气全靠喉管，小孩子人小喉管也细，本来异物入喉就有堵塞之危，若大力拍背，万一异物未出反而落向深处，则孩子危矣！老夫曾见过多例，不过是数息时间，孩子便再难救回，这孩子倒是幸运！」 「哦？多谢老先生解惑。」叶远拖长了语调，特意斜睨了贵妇人一眼，这才重新退到了叶眉身边。 田南星业已捉了小女孩的手把完了脉，点了点头，「行了，没事了。老夫让你们给她吃些花生、核桃，又没让你们给她吃整的，以后注意些。」 「劳烦田大夫又跑一趟了，春兰送送田大夫吧。」贵妇人没多做解释，扬扬手给刚进门还没喘口气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田大夫刚刚走出门，贵妇人从头上拔下了一根莹润的珍珠簪子，亲手送到了叶眉面前，「这位姑娘，刚才是我家丫鬟无状了。小女叶儿全耐姑娘妙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此谢礼不足表示我感激之情万分之一，还请姑娘莫要嫌弃。」 说实话，贵妇人嘴上说得好听，看着动作也恭谨，但叶眉和她面对面，还是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屑。不过，作为一个身世高贵的女人，能够为女儿向一个乞丐婆似的人亲口道谢，在这个时代已属难得了。念及此，叶眉伸手接下了簪子换下头上的雕花木簪子，勾起嘴角，「那我就却之不恭啦！不过说真的，刚才田大夫说多给孩子吃一些花生、核桃，那是补铁补锌的，其实孩子这年纪更应该注重补钙，骨头汤、大豆、豆腐之类壮筋骨。」 收了人家的东西，叶眉觉着有必要多说两句，瞧这家子精贵的样子，小女孩有两岁了吧，貌似还不会走路，这样一直抱下去迟早要废掉。可谁知她话刚说完，那边抱着孩子的万嫂就撇撇嘴小声嘀咕道：「展家什么好东西没有，还要孩子去吃啃骨头？豆腐可是平民百姓吃的贱物，小小姐这样的贵人哪能入口？」 「住口！春桃抱着小小姐咱们回府，春兰回头告诉杨嬷嬷一声，这两个奶妈妈不适合再看护小小姐了，都发卖了吧！」贵妇人脸色一沉，对叶眉微微点头，转身迎着刚进门的春兰一起出了当铺。她身后，春桃扬头示威地哼了一声，两个奶妈妈如丧考妣，但又知道贵妇人脾气，只得哭丧着脸跟在最后头往门外走。 「我就说穷酸要比做人奴婢好，不是吗？」叶眉目送两人正迈步，闲闲说了句，只见那两个妇人身子一顿，也差点直接摔出去，不由捂着嘴嘻嘻笑了一声，「阿远，二姐可给你报仇了哦。」 「二姐，你怎么知道如何急救那孩子的？」冷不防，叶远盯着叶眉的眼睛问了句，十三岁的少年和叶眉同高，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怀疑二字。 「你不知道吗？」叶眉心里一跳，感念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反问了一句后突然转换了话题，「你看那两个丫鬟换着抱那孩子都觉得累，既然不会走路就拿婴儿手推车推着走呗。实在不成，这城里路这么平，用个学步车让孩子自己走也行啊！」 第14章 「什么车？」叶远的注意力果真被暂时引开，不过更多的还是困惑，「你说的推车和学步车是什么东西，我怎么没听说过？」 「怎么会没听说过，有孩子的人家都有啊。」叶眉盯着远去的主仆几人，想着那长得白白胖胖如瓷娃娃的小女孩，一时神思不属，不小心就把脑海里想的顺口说了出来，殊不知引来了这当铺内更多人的疑惑。 「老朽没做这盛州府瑞记当铺的掌柜之前也曾四处奔波，当得上一句见多识广了，可也从未曾听说或是看过小姑娘说的什么车啊？」 之前瑞记当铺中就只有个小伙计坐在柜台后面点货，小女孩之前吃的花生是店中提供给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客人的。小女孩噎着的时候小伙计吓得够呛，连滚带爬开了内门去呼唤后院的当铺掌柜过来，掌柜正好目睹了叶眉巧施妙手的那一幕。如果不是先看到叶眉冷静沉着有担当的一面，瑞记这位掌柜也不至于和一个穿着破旧的小姑娘搭话。 「婴儿手推车就是那种可以把小孩子放在车里面，大人推着走的小车子；学步车能够将孩子放在里头让她自己迈开双脚自由前行，不用大人总抱着。」叶眉半是解释半是试探认真为比划着，毕竟，叶远还小见识有限，若是看上去就一身睿智气质的掌柜也没见过的东西，也许会是一条财路也说不定。 「有这样的车吗？」掌柜听了半晌还是满脸茫然，偏头往右手边角落看过去，「这几年老朽都待在盛州府没挪窝，倒是少主这几年在外游学，不知可曾见过此物？」 「不曾！」醇厚男低音过处，原本不起眼的角落突然多了道门，一个身着玄色锦袍的颀长身影斜倚在门框上，头顶发髻几乎和那道角门等高。他剑眉星目、高鼻薄唇，组合成一张俊朗的面孔，可惜薄唇抿着，整个人给人一种冷峻严肃的感觉。 「你所言之物当真能做出？」就在叶眉还在为这位被称作「少主」的年轻男子风姿所迷惑时，那男子已是来到了先前小女孩站的那张椅子，一掀袍角坐了上去，姿态闲适优雅。目光一转，对掌柜身后的小伙子皱了皱眉：「看座！」 「啊？是。」小伙计一愣，下意识立马行动。这从角门出来的年轻公子他自然认识，说来他进门也不过半个时辰样子，可他一来，听了他几句话的老掌柜就恭恭敬敬请了他去了后院。接着，展家大奶奶就带着一群人呼啦啦进来，将孩子和两个奶妈子放厅中后径直追去了后院；小伙计想拦来着，可是在盛州府谁又敢拦这位展大奶奶，她身后可是身为盛州知府的亲爹，知府家大小姐一脸找人麻烦的样子，谁又敢上去捋虎须。 不曾想展大奶奶去后院转了一圈没找着人气呼呼走了，这位公子却从当铺角门内走了出来。小伙计心里念叨着奇怪，倒是动作麻利地搬来了两把椅子放叶眉姐弟俩身边后，放好后小伙计才挠了挠脑袋后知后觉看向顶头上司，暗道要遭。刚才，他竟然听到年轻公子吩咐就立马照着做了，都不曾问过掌柜意思。好在掌柜的无意怪罪他，扬了扬手示意他旁边待着去。 叶眉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声控」，虽然觉着年轻男子看着冷峻，但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实属极品，听到这样的声音几乎丧失了思考能力，毫不犹豫点了点头：「自然能做出来的。」 年轻男子微微勾唇，「不知道你说的两样东西多久能做好？」 「最多五日！」叶眉寻思着两样东西并不复杂，若是找着木工手艺好的也许三天就能做出来，但为了稳妥起见，她还是多报了两日。其实这时候，叶眉已经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语气中透着轻快。要知道，这人可是掌柜家的「少主」，问得这么详细，一定是家中有孩子想要订做的，生意还没正式开始就来订单，运气真是好到爆了！她飞快在心里盘算着下一句报多少钱才合适？ 「刚才，展家的下人都骂你穷酸了你为什么还要救他们家小小姐？」可是，年轻公子却是突然转换了话题。 「五……啊？」正以为进入报价环节的叶眉全然懵了，半张着嘴望着男子冷峻正面，望进了他一双带着疑虑的深邃眸中。半晌，才干巴巴回了句：「你都说了是她们家下人骂我关她什么事？要我眼睁睁看着个无辜的孩子因此丧命，我可过不了良心这一关。」 「你就不怕万一救治不及，那孩子依然会死，介时你又当如何自处？」年轻男子眸色变深，投注在叶眉身上的眼神严肃认真，就像是等待一个对他无比重要的答案。 「那种情形下要是等我顾虑完再出手还能救那孩子吗？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顺心而为，即便事后被人责难，至少我问心无愧！」声音再好听的人一旦提及戳人心窝子的话来也不会觉得可爱了。本来叶眉没想那么多的，被他一提醒，未免也觉自己之前的举动太过于轻率任性了，肚子里有宝宝的人还那么冲动，有个万一怎么办？ 「顺心而为，问心无愧……」年轻公子听了叶眉的话后陷入了沉思。 叶远轻轻碰了叶眉一下，指了指外面天色。叶眉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都已经日头高升了，后面还有一摊子事情可不能耽搁了。本来想伸手摸荷包拿双鱼翡翠佩出来的，结果看到手上还拿着的木头簪子，灵机一动，将头上珍珠簪子取下来递到当铺掌柜面前：「掌柜的是吧，劳烦看下这个能当多少银子？」 「这，不是展大奶奶给你的谢礼吗？」掌柜伸手接了簪子，嘀咕了一句。 「谢礼什么的她给了我就是我的，而且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都快吃不上饭了难道直接啃这珍珠啊。」叶眉笑了笑，感觉自己恢复了常态，刚才被这「声优」给迷惑得差点忘了本来目的，吐了吐舌头，又催促了句：「掌柜麻烦你快点。」 「胡伯，展大奶奶头上的簪子最次的一支也不止十两银子，既是旧物，你就折价十两给这位……姑娘吧。」年轻公子这时候神色恢复了之前清冷的模样，扫了眼叶眉素净的装束，眼中闪过一丝狐疑，继而微微摇了摇头。 第15章 「十两银子？！」叶眉又开始在心里拨起了算盘，一两银子折合人民币一千块，这十两银子不就是一万块？！想不到自己这么快就踏入了万元户的致富道路。 「嗯，另外我付给你五两银子定钱，你能不能三天时间将婴儿手推车和学步车做出来送到城南展府，可行？」清冷男子心中默念那句「物是死的人是活的」，嘴角微微上扬，声音更显醇厚。 刚刚无情飞走的第一笔生意又插着小翅膀飞回来了，而且这声音，要不要这么搔在心尖尖上这么痒啊！叶眉激动地连连点头，「行的行的。只是三天时间估计只能做到大气实用，没办法做到高雅精致。」从少东家的穿戴和气派来看家境铁定不凡，这样的家境万一他家里人看不上东西就得不偿失了，得先讲好。 「大气实用即可。」少东家倒是从善如流，这让叶眉满心欢喜，脸上明媚的笑容怎么都遮不住，「好的，一定会让公子和夫人都满意。」 少东家眉头皱了皱，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在叶眉接了银子和叶远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补了句：「眩晕也是病症，姑娘莫要轻忽。」 这句话成功让刚刚迈步跨门槛的叶眉身子一摇，又差点摔倒，恨恨转过头，「多谢公子提醒！我会保重自己的。」这分明就是故意的，没想到看上去挺清冷酷帅的一人竟然有这种看人出丑的恶趣味！ 要是知道叶眉现在心里想的什么，展云飏一定会瞠目结舌！天知道，在看到叶眉瘦弱单薄的身子被展叶儿一个两岁多的小孩子拖得栽倒在地时他几乎管不住自己的脚冲出去搀扶她一把，这种奇怪的陌生感觉连他也觉来得莫名其妙，那句温馨提醒实际上是他一直就忍着没说出口的。 「少主，您要的东西库房中并无相似的，不知少主是否要得急，属下可以从别的府城调货，亦可按照少主绘出的图案重新定制。」一直恭敬守在展云飏身后的胡伯见当铺中已无外人，便和展云飏说起之前被打断的话题。 展云飏摇了摇头，「不用，双鱼佩是展家独有之物，这事知道的人太多，我不想让人察觉我和瑞记有什么关系。若不是怕有人拿来典当引得我爹和我大哥注意，我也不会来瑞记让你知晓我身份。」 胡伯也跟着轻声唏嘘，「是啊，谁又曾知晓开遍整个大启的瑞记当铺实际上是当朝大公主的私产；又几人知晓名闻盛州府的随风公子便是盛州‘展半城’家的二少爷？！」 展云飏抚了抚袖子起身，自嘲笑笑：「幸好从不曾扬家父之名，否则名落孙山后岂不是让‘展半城’沦为笑柄！」 「展二少您慢走！」胡伯恭恭敬敬将展云飏送出当铺大门，一句话在心里怎么也没说出来：若随风公子真是如传闻那般落拓江湖，大长公主又岂会将主宰瑞记的信物交予他手。 展云飏信步走在街上，不前不后地跟着叶眉姐弟两人。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着了什么魔，竟然有些急切地想要知道叶眉有没有重视他说的话，会不会去不远处的医馆看病开药。她身边只跟着个不大的少年，要是再有万一…… 「你是疯了吗？！」真是亏得叶远一个半大孩子能忍到出了当铺走到僻静处才甩手发飙，「人家孩子被花生噎着了自有大夫，你跑上去逞什么强？万一……万一……，人家有钱能请十个八个奶妈抱着孩子走关你什么事？贸贸然你就收了人银子，到时候做不出东西来我看你怎么交代？」 叶远急得脸红脖子粗，叶眉心情正好，杏眼弯弯捏了捏他鼓起的双颊，「好啦好啦，姐姐知道阿远担心，可是现在不都往好的方向发展么？至于你说的那啥交代，请问刚才你有听我说咱们家姓甚名甚都住哪了吗？」 叶远才刚刚避开她作怪的手掌就听到最后这貌似抵赖的话语，跳着退开三步颤抖着手指指着她，半天才憋出来句：「君子无信不立，你……竟然骗人！」 叶眉好笑，偏着头点了点，「你都说君子无信不立了，我又非君子，立与不立又有什么干系。」眼看着叶远那大受打击的表情，叶眉决定饶过他一遭，太过于中正平直的人会活得很累的。拍拍他的肩膀，正想说话。 「姑娘难道真打算骗展某？」展云飏怎么看叶眉也不像是那等人，可叶远说得也挺有道理的，难不成真的是自己眼拙？念及此，展云飏脸色就不大好。 展云飏五官生得硬朗，若是冷着脸看起来很是严肃，叶远吓得一哆嗦，但好歹还是双手张开挡在了叶眉跟前，「这位公子，我姐姐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咱们这就把银子还你。」 说完，转身冲叶眉伸出了手。叶眉「啪」的一下打了他个掌心，「好啦好啦，二姐是骗人了，不过是骗的是你。那两辆车回头画了图找个手艺好的木匠一定能做出来的，你尽管放心便是。」 「这位公子，看样子你就精明厉害，该不会是专程追出来要追回银子的吧？」光是看展云飏和之前展大奶奶那身穿着打扮也知道这两人不是在乎这点银钱的人，叶眉可不认为这展云飏是为了这点小事专门追出来的。 「自然……不是。」展云飏一时也说不清专门跟出来干什么的，再次将叶眉瘦弱的身子打量了下。总觉得有一股奇怪的熟悉感，但那双熠熠生辉散发着自信光彩的眸子按理说只要见过绝不可能忘记，偏偏他绞尽了脑汁也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叶眉。 「姑娘家住何方？你我此前可曾见过？」忍不住，展云飏还是询问出声。 这么蹩脚的搭讪方式，偏偏又是这么个富贵公子，叶眉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倒是叶远毕竟快十三的人了，也通晓人事，又将叶眉严严实实挡在了身后，「女子名节大如天，公子慎言。」 「这位公子既然是本地人，那我可以负责任告诉你这是我第一次来盛州府，以前也一直在淇县下的杨柳集家中未曾出过家门。」叶眉之前的生平她早已打听清楚，怎么可能认识这么个盛州府人嘛。此时，她自动忽略了原身失身对象这么回事。 第16章 「唔，那是展某看错了。」展云飏轻描淡写回了句，背着手站在原地没动。 这路是公共的，人家站在这儿不动不代表叶眉也跟着不动，微笑着挥了挥手，「公子你慢慢站，我们先走一步了。生来一诺比黄金，哪肯风尘负此心！三天后，我们必定会将手推车送到城南展府去的。」天啦，叶眉觉得人还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高家屯和大河婶子她们说话她就像个村妇，跟着叶远竟然会拽文了。 殊不知，不管是叶眉还是展云飏对于她说出来的话心下都大有触动。 「你……你不是我二姐！」大白天的，叶远脊背发凉。 姐弟俩大步走远后，叶远猛地扯了叶眉一把。犹记得前几日晚上他以鬼神之说维护叶眉时心里还想着「子不语怪力乱神」，现在看着眼前这昂首挺胸神采飞扬的叶眉却是觉得毛骨悚然。 叶眉一惊，叶远的眼神分明是看出来了什么，还好两人所在的地方是条僻静的巷子，除了偶尔吹过的寒风什么都没有。定定神，想象原身该有的懦弱胆小，低头含胸带着哭腔道：「阿远，你怎么这么说？」 「我二姐没你胆子这么大，我二姐不敢抬头说话，我二姐遇到事情只知道哭，我二姐不会救人，我二姐不会做什么车，我二姐更不会画图，不会出口成章……」叶远越说越坚定，盯着叶眉的眼神越加凌厉。 叶眉没想到露出了这么多破绽，一时语塞。怎么说？难道告诉眼前这半大少年他的亲姐姐已经在沉塘的时候香消玉殒，现如今身体时他姐姐的里面换了个来自异世的芯子？！别说叶远能不能接受，就是叶眉自己都觉诡异。脑中各种思绪电闪而过，匆忙下叶眉只得再次拿莫须有的神佛来说话，对着叶远比了个「暂停」的手势，抢在他崩溃前沉声道： 「阿远，我是你二姐叶眉没错。只有死过一次的人才知道死是什么滋味，死后能够看到什么经历过什么。」说到这儿时，叶眉明显看到叶远的神情出现了松动，越发编得顺口，「我曾经给娘说过，我其实是死了的，只是牛头马面不忍我冤死，重新送我还阳。但我没给娘说，牛头马面在送我还阳的时候，曾经在我记忆中塞了一些东西，在塞的时候自然会挤出来一部分，所以我才会漏掉一些东西。」 叶远再说读过几年圣贤书，可毕竟只是个孩子；叶眉说话的时候眼神无比真诚，至少在叶远看来很真诚，他心中的疑虑指数那是唰唰往下降，「真的？」 「真的，比黄金还真！」叶眉比了个发誓的动作。 其实叶远私心里还觉得，现在的二姐比以前的二姐要好太多，就算叶眉的解释再低劣他也会选择信任。被叶眉亮闪闪的杏眸那么认真的盯着，叶远脸色飞快变得暗红，转身往巷子出口走去，「你不是要买布料吗？这边巷口有一家布庄听说货物齐全价格也不错。」 「哦，好的。」这就过关了？叶眉眉眼弯弯，拎着裙摆心情雀跃跟了上去。 姐弟俩身影消失后，就在叶眉身后的一扇门悄然打开，展云飏神出鬼没地立在门边轻声低语：「死过一次就能如此通透，也就是小孩子会自我欺骗罢了！」目光投向远处已经看不到叶眉纤细的背影，展云飏却好像能看见她弯弯杏眼中的自信活力，感觉整个人都跟着轻松了许多。跟着姐弟俩前行的步伐继续跟上，游历四方多年，他自诩见多识广，倒是头一次觉得又有新的事物值得关注。 化身「万元户」的叶眉终于可以放开手脚采买了。但凡是吃穿住用，虽说没敢往好的贵的买，但她绝不会亏待了自己亏待了孩子，还有高家那几朵鲜活的花儿，可都需要好好养养。 刚二月上旬，盛州府在北方偏南的位置，这季节已经存不住什么新鲜的东西了，叶眉便放弃了杨柳集上也能买到的粮食和鱼肉，只买了些新鲜蔬果补充维生素。穿的则在布庄老板的建议下三种颜色各买了两匹，住的不外乎就是觉着炕上不知道多少年的被单又硬又实，为了舒坦些买了两床棉花。 叶家在杨柳集也算富户，叶老爷对女儿吝啬对儿子却还算大方；虽然觉着叶眉买东西的劲头兴奋了点，叶远倒也没说什么，只不过在听叶眉说要去半山书院给他补上生活费时拔腿就跑，「我去弘文馆那边帮人抄会儿书，开船之前会赶到的。」 叶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一溜烟跑了，也不想想他姐姐这还是第一次来盛州府，都不怕把人给丢了。不过换做是以前的叶眉，即使不被丢大概都会吓得不知所措；现在的叶眉则淡定多了，在饭馆继续坐了一会儿就出门往东城门方向慢慢溜达，一边走一边将今天花的钱捋一捋。 不算不知道，小半天时间，四两多银子就出去了，这还没买她所急需的鸡蛋和鸡鸭鱼肉呢。咋舌之后，她更坚定一定要将「少东家」这单生意给做好，为此，又花了五钱银子买了支好毛笔和一打粗纸。 从书铺子里出来，叶眉又是一阵头晕目眩，情急之下抓向了身侧门框。只是没有想象中的木头触感，手腕倒是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扶住，耳边是那低沉醇厚的男声：「小心！」 「展公子？」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连着现在，今儿都三次和展云飏不期而遇了。叶眉心里也升起一股警惕，甩手往后退开半步，「这么巧？」 展云飏松开的手掌捏紧又再度松开，什么都没说，只是指了旁边一个医馆，「姑娘还是先看大夫的好，若是银子不凑手……」 「不用不用。」叶眉前世是个孤儿，万事都靠自己，表面上看着温柔婉约，实际上最讲原则，从来不愿欠别人人情。之前收了展云飏银子那是银货两讫，别的她是一点都不打算和其有什么交集。 不过，她也知道这个身体毛病多，医馆是必去不可。低着头道了声谢后转身便往那医馆走去。 从医馆出来，叶眉不得不庆幸这孩子生命力顽强。按照大夫的说法，她这身体严重营养不良，前些日子受了寒之后寒气还在体内并未发出，若是再遇上个诱因，母子至少是死一个跑不了的。好在她就医及时，找的又是妇科圣手，开了三副安胎药，听了小半个时辰医嘱，叶眉安心多了。 第17章 四下瞧了瞧，并没发现展云飏身影。叶眉松了一口气继而失笑。或许真的只是巧合罢了，「展公子」一看就不是她们这些平民百姓能够攀上的，再说了，他不是还有展大奶奶那么美丽高雅的妻子吗？怎么会看上自己这朵小花，自己也太自作多情了点。 其实叶眉一点都没自作多情，人展云飏是打算跟着她再去医馆照拂一二的，只是刚刚抬脚便被人给拉了正着。 「展少，你在这干什么？」医馆旁边是一家客栈，客栈门口一个娃娃脸男子一脸惊讶地看向展云飏，「家里的事情都处置好了？」 展云飏这才像是被人破除了魔咒似的回过神来，眼角余光看见叶眉已经进了大夫看诊的隔间，揉了揉眉心，转身往娃娃脸走去，「古俊，我说过来盛州万事需小心，你……」 「好了好了，这不是爷看到你了高兴嘛！」古俊四下看了圈，眨眨眼：「放心，还没人会注意到你我关系的，况且咱们不过是‘名不见经传’的两人，有什么值得小心的啊。」 展云飏步子迈得极大，好像要将刚才为着个陌生女子失神的状态给彻底甩开似的。和古俊一前一后进了客栈房间。 古俊在他后面低声叹了一口气，「唉，你继续装吧。」古俊是对展云飏一点脾气都没有了，原本刚刚认识的时候还想着年纪相当想别一别苗头，可是随着相处日子渐渐增多，了解得越多，他就再也没攀比的兴趣，就让展云飏成为老爷子口中那「别人家孩子」算了。 展云飏本身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爹是盛州府首富展半城，娘是书香门第才女。出生好也就罢了，偏偏他还是个天才，三岁启蒙五岁入学，八岁熟读四书五经，若不是十岁秀才太惊世骇俗被他恩师半山书院山长压着没能参考，兴许就不会有十五岁秀才的名声了。 也许就是因为人生开头的顺风顺水，倒是造就了展云飏喜欢挑战新事物的古怪性子。他不喜欢旁人说起他就是「展半城的儿子」，所以他情愿把自己塑造成没权没势的书呆子「随风公子」。然而即便是这样，随风公子的名头也是日渐响亮，以至于家喻户晓。 虽然中间经历了母亲亡故、红颜知己嫁人两起在别人看来足以改变人生态度的事情，他也只是偷偷祭奠母亲，继续选择了一条富有更高挑战性的道路。为此情愿舍下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给人一种得罪权贵不得科考的假象。 从而开始明面上游历天下纵情山水，实际上行走天下代天子体察民情为民请命。更可恨的是这厮天才就不说了，运气也实在太好了，游历天下还能遇上个武功高手的师傅学得一身出神入化的武艺，要是愿意出手兴许武状元也会被他信手拈来。亏得他耐得住寂寞锦衣夜行这么几年。 原本，这次之前皇帝是想找个借口让他衣锦还乡来着，偏偏他又不知道哪根筋轴了，非得再等一段时间。 好吧，现在被皇帝丢给了太子。皇后早亡，太子不管母族还是妻族都毫无助力，被势力强大的三皇子逼得远走边关，需得立下战功才能实现逆袭。展云飏和他便被授命在边关三府为太子征集粮草。这盛州府是展云飏老家，太子照顾展云飏这员冷静卓绝、智计百出的亲信属下，特意派了他前来接收押送粮草。 不过，展云飏在盛州府名头实在太盛，明面上押送粮草的还是古俊这从五品的都尉，他则可以趁这难得的机会回家看看。只是，让古俊想不到的是他这个时候不回家来找自己干什么？ 可怜自作多情的古俊根本没想到展云飏本来是打算回府的，只是遇上了叶眉这变数才转道了这边。 「余知府可有为难你？」展云飏皱眉看古俊脸上神色变幻，忍住没给他一巴掌，只是重重咳嗽了两声问起了正事。 「不是吧，展少你不会忘了你我一个时辰前才刚进盛州府城门，我这都还没去知府衙门呢！」古俊嘶了一口气，他知道展云飏做事向来高效率，可也没必要这么着急啊，这次来盛州府可有好几天时间呢。 「你也知道一个时辰了？」展云飏嫌弃地扫了古俊一身，「之前我同你说过，余知府那人唯利是图，又摇摆不定。你此去得……」 展云飏看上去虽然古板严肃好像不近人情，实际上为人处事耐心十足，一字一句教了古俊如何和盛州府知府打交道，又叮嘱了许多在盛州府行事的注意事项，这才起身下楼准备回城南的展府。 到了楼下，目光转向一侧医馆，驻足许久才决然转身离开。他是个自制力很强的人，即便有片刻的失控也能尽快调节。对叶眉的关心被他归结到了一时兴起的兴趣，既然有正事在身，那兴趣便可以放到一边。 申时初，被展云飏放到一边的叶眉已经到事先约好的脚店内看风景，叶远满头大汗跑来了，见着她后大大松了一口气，涨红着脸挠挠头：「我……对不起，我都忘了你都没来过盛州府。」 「没事的，我顺着来路走，一下子就走出来了。」叶眉体贴为他倒了一杯水，挺心疼叶远的，半大的孩子一边和她怄气一边还要为她操心，都不嫌别扭的。 姐弟俩说着话，高翔扶着媳妇一步步往这边走来，远远的，高翔媳妇就冲叶眉感激地笑：「多亏了叶家妹子提醒，回春堂的大夫给我开方子了！」 具体的事情高家人虽然瞒着高林氏，但她又不是傻子，元通镇的大夫连药方都不敢开，她心里负担也重，这下好了，有大夫敢开方子，证明她的病人家至少有几分把握。 「哦？开方子了！真的吗？」首先惊叫出声的竟然是脚店房间内才走出来的高三爷，花白的胡子一颤一颤的看样子很是激动。 高翔此时也挺激动的，长期皱起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连连点头，「可不是嘛，今日我和媳妇接连走了三家医馆大夫都和杨柳集上说得差不多，说咱们给媳妇吃得差了，让回去别亏着她吃喝。直到了第四家回春堂，原本坐堂大夫也说得差不多，我们也只好往外走，可是媳妇就想起临进城时叶家妹子说的那句话，就多问了一句。」 第18章 说到这儿，高翔也感激地看向叶眉，接着说道：「那坐堂大夫还挺不高兴的让我们走，谁知道另外还有个田大夫正好从外面回来，带我和媳妇到了后堂，诊治了好半晌。田大夫又是跳又是笑的说‘问题果然出在肝脏上，竟然是淤堵’。反正我也听不懂，只是田大夫冷静下来后又详细问了许多，这才下笔给媳妇开了方子，让吃药五日后再来诊脉。」 「真的是妊娠期胆淤症？」叶眉也不知道该说自己是瞎猫撞上死耗子还是乌鸦嘴，竟然一语中的。这结果对高翔媳妇来说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这个病有名字的吗？我竟是没听田大夫说起。」许是有大夫开方子，高翔媳妇精神好了许多。想起大夫开方子那时候自己绝处逢生的感觉，高翔媳妇几乎再次哭出来，竟是丢开了一直搀扶她的丈夫过来挽着叶眉往停在岸边的木船走。 「嗯，这个名字是我胡诌的，你别放在心上。」叶眉心虚得呵呵笑，盯着高翔媳妇的小腹转移了话题，「翔嫂子，你肚子这么大，该不会有两个小侄子吧？大夫有没有和你说过有这个可能？」 「不会的，双胎的话三个月的时候大夫就能诊出来。倒是你，有找大夫给你看看吗？村后那水潭太凉，可别落下什么病。」 高翔媳妇口中的水潭是高家屯和叶老爷庄子的分界点，那日叶远拉着叶眉赌气离开叶家庄子其实也没走多远，只是离着杨柳集更远了而已。 叶眉都没想过她会停在高家屯，会因为高大河一家子而暂时住在高家屯，但目前看来，她实在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我今天看过大夫了，开了些安胎药。翔嫂子，这些日子你多晒晒太阳，用一些蛋黄、菠菜等食物……」 三个女人一台戏，两个孕妇加上后回来的大河媳妇，三个人聊得很热闹很投契。大河媳妇给两个孕妇传授一些老一辈人留下来的怀孕宜忌，叶眉则趁机灌输高翔媳妇一些科学育儿方式，特别是关于妊娠期胆瘀症所要注意的自身调养以及孩子可能面临的危险处置方法。 叶眉上辈子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成人后一直靠着给人做保姆为生，后来为了工资能够高些，她更侧重于专门看顾婴幼儿，为此还专门跑去进修了个高级育儿保姆班。对新生儿及其婴幼儿时期的看护可说是绝对的专业。身体里住着个现代灵魂，哪怕她在前世有些自卑，说话也是有条不紊、落落大方；落在高家屯众人眼中和大户人家千金小姐也差不了多少，她出口的话听得大河媳妇和高翔媳妇连连点头。 叶远大概是因为之前忘记叶眉是第一次来府城丢了她就跑有些愧疚，可他就是个别扭性子，回来后明明眼神总往叶眉身上飘也没放下身段来道一声「对不起」。叶眉也没在意，假装没看到他，上船后继续和两个女人聊些孩子经。 来的时候大家都免不得心情沉重，回来时都各有斩获，许是心情好的缘故，时间也过得快些，远远看到高家屯的炊烟袅袅，叶眉三人才意犹未尽住了口。 船上这几人都不是碎嘴的人，叶远为什么去了盛州府又回来没人过问。倒是听说叶远打算跟着叶眉过时，想着之前收了二两银子，高大河说什么也不让叶远跟着高三爷回家住，人高马大的他直接将人连拖带抱的弄回了自家。 分家时高大河得了一间和父母相连的正屋和两间偏屋，后来他又接着偏屋搭了两间棚子，一个做饭一个放杂物。之前是高大河夫妻带着最小的五花住主屋，二花带着三个小妹妹住一间，叶眉之和金花住一间，叶远来了后自然要给他腾一间屋子出来。 高家五朵花，高金花和叶眉同岁，都是十六，正待嫁。二花十四、三花十二、四花八岁、五花六岁。看着家里又多了个别别扭扭的大哥哥一个个的都很兴奋，连外面高小河媳妇拉高了嗓子乱骂的声音都给抛到了九霄云外，团团围在炕桌上吃着叶眉买的点心，看爹娘和叶眉你来我往分配房间。 本来，高大河夫妻两个是想把他们住的正房腾出来给叶远住，再说乡下人炕头宽叶眉也不忍心让夫妻两个和三个小女儿住一起，衡量后叶眉做了个决定：让金花和二花搬去三个小的睡的那屋，叶远和她在一屋，这样的话她也好付些租金住得心安理得。 在叶远的默认和叶眉的固执下，高大河夫妻俩只好妥协。在高家屯，那些屋子少些的或是柴火不够的还不是一家老小挤在一张床上，像叶眉和叶远这样的在占了半间屋子的大炕中间挂上一张草帘子还不是等于两间屋子了。 说好了住处问题，叶眉便问大河媳妇高家屯有没有手艺好些的木匠师傅。没想到问题才刚刚出口，大河媳妇就一脸怒其不争的样子盯着叶眉，「阿眉，你在咱们家也几天了，就没看到你大河哥是做啥的？」 说实话，叶眉住在高家难得的安宁，要么缅怀下过去、要么担心下将来，而且高大河是个勤快人，经常都不在家，她哪里知道他是做什么的。 还真是巧了，高大河就是高家屯数一数二的木工。叶眉不会用软乎乎的毛笔，便指手画脚给高大河解释，后来叶远听着有趣，一面用鄙视的眼神看叶眉，一面拿了纸笔根据她的描述将婴儿手推车和学步车的图形都画了出来。高大河这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说能做出来。 高大河人看着沉闷了些，手艺比叶眉想象中的要好，问清了大小，第二天就挑好木头开始下料。 古代没有钉子全靠榫卯合拢，叶眉不懂那些，只能尽量让高大河明白推车的几个关节是需要能够旋转挪动的。本来她还担心轮子问题不好解决，可随即她发现古人的智慧真的不能小瞧，高大河直接做一根木头的圆柱体，包上几层皮子，将中间掏空装上轴承，一个美观又实用的减震型车轮便呈现在她眼前。 而叶远，这几日当真是住在高家哪都没去，就跟在高大河身后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推车和学步车用上的铁丝等物全是他一手操持。 叶眉一直没放弃劝他回书院继续念书，可惜叶远这孩子执拗起来就像是头牛，叶眉就是对着牛弹琴那人。 第19章 做车子这三天，叶眉虽然还没给高大河开工钱，但却趁着二花去杨柳集卖鞋垫的时候托她帮忙买了整片猪后肘。骨头熬汤，炖肉、烧肉每天都能见着荤腥，而且不管大河媳妇怎么说，她都坚持每天三顿饭，要是说得厉害了她就拿肚子里的孩子和瘦弱的四花、五花说事。 大河媳妇怕亏待了她和叶远，便只能默许她这么祸败着，暗暗叮嘱五个女儿在吃肉的时候稍微克制些，可这都是能克制得了吗？眼见着几个瘦骨伶仃的女儿脸上都有了血色，大河媳妇说不过叶眉，只得晚上叮嘱高大河做活儿再快些、再好些。 「成了！」一声欢呼在窄小的半边院落里传得老远。叶远推着五花在院子里来回转着圈，乐得孩子溢出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小河媳妇抱着小儿子躲在门边看着这一幕，捏捏袖子里的银锭子，决定听从那个人的命令，让这欢笑声和肉香都见鬼去吧！ 与此同时，展家专门设宴的枫叶厅中一片忙碌，难得展云飏回府一次，再忙也得举行一次家宴。 以前展大奶奶都还秉承着大户人家规矩用饭分男女席，今日却是难得按照盛州府大多数人家的规矩在庭院中摆了一张大圆桌。 展家的主子不多，展江池嫡妻早逝，身边就有个生养了展家大爷展云鹏的林姨娘，以及生养了现下才九岁的庶出三爷展云飞的柳姨娘两人。 展家大爷虽是庶出，但从小展露经商兴趣，被展江池带在身边培养。在外人不知道展二爷展云飏天资绝艳时被视为展家未来家主，得以娶了知府家千金小姐余氏，只可惜展大奶奶膝下两个孩子先天不足，若非余知府在盛州权势滔天，展云鹏早就不知道抬多少妾室进门了。 展家从地主起家，屯田万顷，不说盛州府，就是整个边关三府也是出名的产粮大户。从十年前开始，展家便授命成为朝廷官商，每年都会为朝廷屯粮数万斤。说来此次展云飏和古俊来盛州府催粮，催的不是盛州府知府，而是展家。 所以此时展江池和展云鹏爷俩从昨儿得了消息后一直分别召集各处管事处理此事，以至于展云飏回来都一天了还没和父亲见上一面。不过，展云鹏倒是体贴，听说将展江池接下来的事情全都接了过去，就是想让父亲和二弟好好聚上一聚。 旁人倒是理解，作为展云鹏的亲娘林姨娘就对此事分外生气。这不，去了展大奶奶院子里没找着人后又追到了枫叶厅，走近看到那能够容纳十二人同时进餐的圆桌上琳琅满目满满当当不下五十道菜，一张刻薄的容长脸顿时拉得老长。 「云鹏媳妇，你这是接待什么贵客呢？」林姨娘虽说是展家大爷亲娘，但展江池并没有抬举她的心思，给展云鹏娶妻后便将管家大权交到了展大奶奶手中，倒是让翘首以盼的林姨娘颇为酸楚。 「姨娘来了。」展大奶奶见着林姨娘并没有太多尊敬，淡淡应了一声后又指挥着丫鬟将桌上几道菜换了换位置。 林姨娘气得直咬牙，「云鹏媳妇这家当得还真是不错，二爷偶尔回一次府上你竟然记得他最喜欢吃香酥糯米鸭和清蒸鳜鱼。哎呀，这么多菜，怎么不见云鹏喜欢的八宝鸡和炖山珍啊。」 展大奶奶白皙的脸蛋涨得通红，她身旁的贴身嬷嬷见势不妙，连忙上前一步扶着林姨娘，「林姨太太这是从哪过来？可是大爷有消息送回来。」 实际上展云鹏身边和林姨娘身边都有展大奶奶安排的人，有没有消息传回来展大奶奶比谁都清楚，冯嬷嬷此举不过是为展大奶奶解围罢了。 展大奶奶也知道自己是一时兴奋忽略了，可是个性使然又绝不会给谁道歉，僵着脸哼了声，「厨房里给大爷炖着山珍呢。姨娘请放心。」 「这还差不多。你要是没心思照顾云鹏我挑两个可心的放他身边，展家这么大家业，云鹏膝下就一个清辉可不成，而且清辉和叶儿那样子怎么继承家业。」林姨娘想想两个孩子总归也是自己孙子，好险没喊出「废物」两个字。 看展大奶奶被点了死穴似的不敢顶嘴，林姨娘又满足了，左右看了一圈后恨铁不成钢，「你说你们两夫妻是不是傻呀！一个生生把讨好老爷子的机会让出来，一个禅心竭力准备家宴。你们是不是忘了二爷可是展府嫡子，是老爷最疼爱的儿子。」说着说着，林姨娘又是一脸狐疑盯着展大奶奶，「还是？之前的传闻是真的，你其实是想嫁给二……」 「姨娘慎言。」展大奶奶被林姨娘的话触动，刚才气红的脸蛋转为苍白，「我嫁给大爷六年生养了清辉和叶儿，二爷也和林家表妹订婚，这等昏话本就不该从姨娘口中说出。姨娘是想我请示了公公处罚你吗？」 林姨娘脸上神色变了数遍，转头看两人身边并没有别的丫鬟婆子，压低了声音嗤道：「别以为你现在掌了展家内宅就得意了。老爷可是说过，只要二爷成婚，这后宅就交给二奶奶掌管；而且若是二爷先一步有健康的嫡子，这万贯家产可就没你那两个……什么事了。若是识相，你赶紧给云鹏多纳两个妾，保不准还能生几个孩子出来占个先。」 「姨娘，清辉和叶儿可是你亲孙子！」展大奶奶从来就不奢望短视的林姨娘能够理解她，但至少作为亲奶奶哪怕孙子孙子的确有缺陷也不能这般嫌弃吧。 「不中用的孙子拿来干什么？」林姨娘见自己终于占了上风，立马就得意忘形。 「再不中用那也是展家的骨血！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 本来，展江池见着许久不见的二儿子心里正雀跃，父子俩一路说话刚刚到枫叶厅门口便听得林姨娘那嫌弃的话语，不禁气得浑身发抖。 展云飏忙伸手拉了父亲一把，「爹，别生气。听闻前太医院院判田南星最擅长小儿病症，前些日子致仕回乡，大嫂已经请了知府大人出面，正在为两个孩子诊治，想必用不了多久总能好起来的。」面对展江池，展云飏总是情不自禁柔和下来神态。 第20章 展江池这人因为当年愚孝在娶妻前先有了两个妾，后来喜欢上嫡妻秦氏，又有了嫡子展云飏，在娘俩面前可说是毫无原则性。面对旁人尚能冷面贴心，对上展云飏就连神态都透着有些痴痴的宠溺。听展云飏安慰心情立马就好了，挥挥手像是赶小鸡似的：「林氏你去叫柳氏带着云飞过来，云飏中午来寻我在外面没吃好，咱们这就开饭了。」 「可是……云鹏……」 云鹏都还没回来！林姨娘话都没说完，展江池就一瞪眼，「还不快去！」 展云飏没落下林姨娘临走时那怨毒的眼神，沉下眼揉了揉眉心，他的爹啊，真是太会给他树敌了。 「云飏，你这次回来该不会是打算完婚的吧？虽然你说你不得不娶林家女儿，可爹觉得林家实在不是门好亲事，那林芳菲看着也不怎么样，你要真喜欢她不如先抬回来做个妾，咱们重新寻个大家闺秀做正妻可好？」展江池想起几个月前十月十三展云飏回来站在他面前说的话就满心郁卒。 十月十二是展云飏生母忌日，虽然经历世事变迁，早年秦氏娘家所在的庄子已经渐渐荒芜落败，但每年那天展云飏还是会去那寄托了他母亲深情的庄子祭奠一番。去年十月十二他也是从外地赶回，并去了庄子；不曾想十月十三他一身冷漠地回到了家里，扔给他一句去林家提亲，旁的便打死不出口。 倒是林姨娘听说后欢天喜地回了娘家，过后回来便说侄女林芳菲去上香途中遇到点麻烦，多亏了展云飏出手相帮，可能展云飏便是在那时候看上了她侄女倾国倾城的容貌吧。 林芳菲这名字被提及的时候展云飏眼中闪过浓浓的不屑和厌烦，不过想到那夜之后失踪的家传双鱼佩他又不得不压下心中烦躁，「此次我回府只住三五天，婚事先拖着不急，下次回府我再给爹详说。」 不知道怎么回事，想起林芳菲去年十月去庄子的事情，展云飏脑海里竟然会闪现叶眉的身影。甩了甩头，好不容易才将叶眉的影子甩出脑海。 「三五天！云飏，你在外游学这么多年了还不够吗？爹真的很担心你，你就不能专专心心在家里跟着爹学着如何打理生意么？」 「爹，我早就和你说过我对生意之道毫无兴趣。外面天高地阔任我畅游，何必拘泥于一方呢？就如我上个月去人间仙境的江州……」 展云飏面带无奈地转移话题，务必让展江池停止碎碎念。殊不知他此时卓然如松的姿态、低沉醇厚的声音让还留在厅内的展大奶奶目光根本舍不得从他身上移开。想起先前展云飏说的关于田大夫的话，展大奶奶就脸颊发红：原来，他一直都默默关心着自己！ 瞧着自家主子就像是回到了十五六岁情窦初开的少女见到了爱慕的少年似的，冯嬷嬷脊背发凉心下大震，若不是时机和身份不对，她非得一巴掌扇在自家主子脸上将之狠狠打醒，可现在。只能死死抓着自家小姐的手腕，带着劝诫，也带着警告！ 即便展江池说了家宴不用等展云鹏回来再开席，但展云飏还是找了借口脱身到了枫叶厅后面的小花园，打算耽搁个两刻钟，好歹等着展云鹏回府再一起开饭。毕竟，他年少时离家求学、年纪大些又一直在外，不管是展家的生意还算展江池的身体都缺不了展云鹏这位大哥的照料。 只是，他没想到不过是逛个小花园，灯影重重花木掩映下还能碰到孤身一人的展大奶奶。要说七八年前的展云飏还是那埋首诗书不通世情的随风公子，如今二十出头在外游历多年的展云飏便是过尽千帆皆不是，超然物外的展二爷。并且因为一直在暗处为皇帝和太子办差事的缘故，这两年的展二爷越发冷漠严肃。 没有展江池在身边需要诱哄，展大奶奶看到的便是面无表情，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进气息的展云飏。展大奶奶愣了愣，但想起好不容易才让冯嬷嬷和两个贴身丫鬟守在枫叶厅后门处得来的这难得独处机会，说什么也不愿放过。 六年有余，当初她身在新房，听说随风公子在酒宴上赋诗一首嘲讽女子水性杨花的诗词时，她整个人都在颤抖，她想要冲出去和随风说她是被情势所逼，可是她没勇气。而第二天早上敬茶时，天知道当她看到病得快起不了身的展家太太秦氏身边的展二爷时有多震惊，不过那时候的展二爷已经是一脸漠然，好像根本就不认识她了。 「大嫂，有事？」展云飏站在离展大奶奶五尺开外微微拱手，打断了展大奶奶的回想。 她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捏紧，六年了，婚后没几日展家太太过世，展云飏收拾包袱出门，此后回府的次数不超过一只手掌，还都是进门后内院都不进便匆匆去了秦氏娘家的庄子。如此面对面相见竟然已经恍如隔世。 「还请大嫂借过一步。」展云飏想要回到前面正厅里去必定要经过展大奶奶站立的过道，微微皱眉又提醒了一句。以前他太笨看不出什么，现在未必然还不知道展大奶奶似乎对他误会了什么。只是，他无心解释，也不想为无关的人解释什么。 「随风，昨天在瑞记是你吗？为什么你要躲着我？」展大奶奶咬着唇，丝毫不见了外界人眼中清冷傲气的当家主母气派。 「那是我私事。」先不说二人现今的身份，就是展大奶奶这幅泫然欲泣的模样也让展云飏不喜，不可避免的又想起了叶眉即便是身体不适也自信发亮的眸子，当真和见过的所有女子皆不同。 另外，展云飏止不住又皱了皱眉，面色更冷，回到盛州府刻意藏起来的铁血气息渐浓，「随风是我的字不错，论理大嫂是不该如此称呼的。而且，大嫂你是否误会了什么？」 「随风，你怎么能这么说！你是不是还记恨我当年舍了你嫁予大爷一事？可是……可是你为何从不曾告诉我你便是展府嫡出少爷，否则我怎会弃你而就他……」 「荒唐！」展云飏被展大奶奶这番话给震得整个人都不好了，真心为这些闺阁女子脑子里不知道怎么转的念头头疼，揉了揉眉心，再抬头时目光狠戾：「大嫂，我不知道你是什么缘故生出这重重误会的。若非你已经为展家开枝散叶，就凭你方才那挑拨离间的诛心之词我便用尽浑身解数也不让你祸害展家。我展云飏虽不才，却从未对你生出丝毫慕艾之心，大嫂再这般胡言乱语，就算清辉和叶儿还小，我也有无数种办法让你离开展家，不会让展家有丝毫闪失。」 第21章 展云飏脑海中念头也转了几转，顷刻间好几套阴谋论冒头。若不是展大奶奶在展府这六年并未作出什么危害展府的事情，而且膝下还有一双儿女，展云飏真要以为这是余知府想要谋夺展府派出来离间的棋子了。 他也重新回想了一番多年前旧事，发现除了偶尔文人聚会时有展大奶奶在场写过两三首诗文被她称赞外别无其他交集，为何她会生出那般心思？ 在展云飏狠戾的眼神下，就是六尺壮汉也会生出畏惧之心，更别说一直困于后宅的展大奶奶了，当即身子一颤，情不自禁低下头不敢正视。那一瞬间，她是真看出来了，展云飏对她根本毫无情意！ 可是，挂在心上多年的事情又岂能就此甘心！ 「那，在我婚宴上，你为何要作诗嘲讽？若是你早些表明心迹，又何必阴差阳错……」 「等等！我何时……」展云飏抓住了她话中重点，努力又想了想所谓作诗嘲讽，却哑然失笑：「若是我记得不错，当日婚宴上我招待半山书院一行人，好像人人都作诗，且我不止作了一首吧？虽然现下想不起都写了些什么，但和大嫂你应该没任何关系，你误会了！」 「我……」展大奶奶还不甘心，抬眼想继续追问，无奈枫叶厅内一阵喧哗，冯嬷嬷和春兰齐齐出现在过道那头，唤了声大奶奶，她只得无奈转头离去。 倒是展云飏留在渐暗的夜色中神色变幻良久，从林芳菲到展大奶奶，这些女人是不是太自说自话了些？不禁有些后悔为了展清辉和叶儿让叶眉做那所谓的「手推车」，保不准不仅展大奶奶会胡思乱想，叶眉会不会也生出什么攀附的心思来？ 可怜智商超标情商堪忧的展云飏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女人心，海底针」！而且，叶眉根本就不是那种他想象中的女人。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手推车和学步车一做好，叶眉就急着要去盛州府交货。 想起高翔媳妇，叶眉提了一条五花肉跟着大河媳妇一起出了家门。 走在路上，叶眉发现好些村民都对她指指点点的，她看过去，那些人又会对她善意微笑，眼中满是好奇。惹得她到了高三爷家见着高翔媳妇便问：「翔嫂子，你看看我今天是不是穿着打扮上有什么差池？为什么那些人看我的眼神不怎么对。」 高翔媳妇这几日按照大夫的嘱咐养着，虽然还是时不时抓挠下身体，但精神很好，见着叶眉时远远便迎了出来，听叶眉这么问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穿着打扮再怎么按着咱们村里人来也不像是乡下人，而且你长得这么水灵，别人多看你几眼也很正常啊。不过她们多看你也不全是这个缘故，难道你忘了你是怎么救活四花的吗？村里人都在传你是狐仙转世还是仙女下凡，为什么吹一口气就把四花给救活了。」 叶眉略囧，「哪里有那么神奇，只是你们不知道对溺水的人还有这种急救法子罢了。不过这也是四花运气好，我曾经在一本古书上看过这法子，时间上也赶巧，不然四花还是逃不过这关的。」 高翔媳妇没理会叶眉的谦虚，亲亲热热引着她进了高家，「大河婶子，有什么事儿你去堂屋和我爹说，我和阿眉妹子去我房里说点私房话。」 高翔媳妇在村里有几分体面，大河媳妇乐得让叶眉和她交好，便放心去正房找高三爷说借船的事了。 高翔媳妇家里有个秀才爹，跟着念了两年书，说话要比村里妇人们斯文得多；在她看来，难得叶眉也是个谈吐不俗的人，又有之前提醒的情谊在，她对叶眉是推心置腹。 叶眉在前世忙于生活，不曾有什么至交好友，但不妨碍她也想拥有两三个谈得来的朋友。大河媳妇对她很好，但总带着丝敬意，而且村里家长里短的叶眉也不太喜欢听，和高翔媳妇越说越投契，待得大河媳妇和高三爷说完话叫人两人已是依依不舍起来。 临送叶眉出屋子，高翔媳妇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凑到叶眉耳边小声问道：「阿眉，前天村里有个眼生的妇人去过小河哥家待了许久，别人只当是小河媳妇娘家亲戚，我却听有人和爹说那妇人进村是打听你来着，是不是和你肚里的孩子有关啊？」 叶眉一愣，不过随即笑了笑，「不会的，别人不知道我肚里孩子爹是啥情况我还不知道吗！他本是个孤儿，又染病去了，哪来什么亲戚。」叶眉知道，高家屯就村长一家知道她的来路，这谎话是一早便备下的。 这下子轮到高翔媳妇楞住了，她只知道叶眉是杨柳集大户人家的女儿，不知道什么缘故被沉塘没死又被逐出家门。按照叶眉这说法倒是说得过去，谁家老爷愿意把女儿嫁给个孤儿啊？说是染病去了，没准是富家老爷做的手脚。像这样的事情高翔媳妇在家里听她出身还算好的娘说过好些，便信了七八成，同情地给叶眉道了歉，「对不住，惹你伤心了。唉，你怀着身子还要进城可得当心些。」 叶眉心中一暖，扶了她重新坐到炕上去，叮嘱她：「你也要听大夫的话注意保养，家里有那条件的多准备些补血养气的药物。」 出了村长家门，大河媳妇有些为难地告诉叶眉，村里明天有个春种祭祀，往年都是请隔壁村子私塾先生帮忙写祭文念祭文，今年私塾先生有事回了家乡，高三爷的意思是想出一两银子请叶远做了这事儿。 「这是好事啊，大河婶为难什么？」听大河媳妇的意思这祭文都有往年旧的拿来照着小小修改一番便是，叶远离着秀才就只有一步之遥，未必就不能胜任。 「阿远可是半山书院念书的人，他会同意吗？而且你明日要进城，阿远一定会跟着一道的。」叶眉进城的日子是和人约好的，村里春种祭祀日期也不好更改，也难怪大河媳妇为难了。 叶眉这几日看叶远有空就会捧着那本随风公子抄录的《试集》神思不属，心里很是很心疼的，打定主意交了婴儿车后就去半山书院走一趟。可她也知道叶远的固执，要是和她一道进城反而会处处阻拦，有事情把他留在村里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第22章 当即让大河媳妇回村长家说了叶远明天帮忙的决定，回家便找叶远说了此事。 「明天我也要进城。」叶远也不说进城干什么，眼睛盯着用粗布蒙起来的婴儿车和手推车皱着浓眉。 「宝宝，舅舅是想进城念书呢还是想挣一两银子给你攒着呢？」叶眉也不和他直说，抚摸着依然看不到的凸出笑着问了句。 「好了好了，明天大河嫂子也要进城，我才不想和你们一道，罗里吧嗦的。」叶远突然就站起来去了别处，留下叶眉捂着嘴差点没笑出声来，弟弟的别扭真的好有趣。 高大河家的大女儿金花去年冬满的十五，定亲给大河媳妇娘家一个远房表姐的儿子，男方家就住在盛州府东城外离着桃花山不远。到了地方，大河媳妇不放心叶眉一个人去城南展府交货，特地让高大河用扁担担着两辆车陪着她一起。 原本叶眉还以为要找人问问城南展府在哪的，谁知道高大河带着她往城南一走，她便见着了一座高耸的牌楼，上书「城南展府」四个字，敢情城南展府几乎占据了南大街半边街道，两人高的青砖围墙完全将热闹喧哗的街道隔绝在外。 沿着青砖围墙起码走了十多分钟才来到一处宽阔的空地，空地上又有个巨大的门楼标注着「展府」二字。 「叶家妹子，你说的展府是这个？」高大河平日里在元通镇上打短工也算是有几分见识，然而此时见着连门楼都修了两座如此气势慑人的，那心里就是猛打鼓。 「应该……是吧。」叶眉合上嘴，也有些不确定了，迈步进了门楼往那紧闭的朱漆大门走去。 「走开走开！没长眼睛看不到这是什么地方吗？要打秋风趁早滚蛋，要做小买卖去后门吆喝。」 还没等叶眉和高大河靠近，朱漆大门边上门房里便出来个十八九岁年轻后生赶鸭子似的扬扬手，一脸的不耐烦。也别怪人家不耐烦，一个守门的下人身上穿的也是暗青色细布棉袄，干干净净一个补丁都没有。 高大河立时就吓得停下了脚步，担忧地叫了一声叶眉妹子。叶眉心里纵然有些不舒服，但两辈子的经验告诉她，要想挣钱，这脸皮还就得厚！对那年轻后生笑了笑：「小哥，我们是来送货的。三天前你们家公子定了我家的货让我们送到展府来。」 叶眉人虽然瘦不伶仃的，但相貌绝对不差，一张小脸瓷白瓷白的，配上她不卑不亢熠熠生辉的杏眸，整个人说不出的好看；这一笑，年轻后生脸上就红了，也不好继续恶语相向，声音也柔和了好几度，「送货？咱们家三位爷，是哪一位定的什么东西？」 哪一位叶眉可就说不清楚了，只得伸手比了比，「那位公子并未说名姓，不过他有这么高，长相俊朗，气质有些冷冰冰的，哦，穿着件玄色衣袍绣着竹叶暗纹。他定的东西是小孩子用的，许就是给你们家小少爷小小姐的。」 「连个名姓都不知道你还送什么货啊！」门房立时就跳了起来，「我们府上小少爷小小姐吃的用的无一不精无一不好，怎么可能在你们家做什么东西，去去去，再不走我叫人打你们一顿信不信！」 「你这人怎么这样？」叶眉怒了，上前就要和门房理论。高大河吓得够呛，腾出一只手来拦在叶眉面前，「叶家妹子，说不定是你搞错了也不一定，咱们再去问问这城南是不是还有一家姓展的。」这样的人家，哪是自己这些庄户人家能攀上的，高大河私心里也和门房一样，根本就不相信叶眉是和这家的某位爷会有交道。 「别在这胡编了！盛州府谁不知道一家子占了整个府城南边的‘展半城’，别的姓展的人家倒是有，可是都不会在城南！」门房鼻孔朝天，很是为自己身为「展半城」家的下人感到自豪。 「算了。」叶眉瞪了门房一眼，也不打算继续往里走了，「反正收了定钱我也不吃亏，不是我不按时送到，只是我到了进不了门。」如此一说，叶眉觉得心里头的那点愧疚消失得无影无踪，转身准备离开。 正在这时，朱漆大门边上小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拉开，同样装束年纪只有十四五的另一个门房首先迈步出来，微微弓着腰：「春兰姐姐小心门槛，田大夫小心门槛。」 「行了，小四儿，在大奶奶院儿里做事情只要自己争气不用谁特意照顾的，奉承我也没用。」人还没出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倒是先飘出来了，随后叶眉便见着了两个熟人。 这两个人都是在当铺碰见的，一个是那位展大奶奶的贴身丫鬟叫春兰的，另一个便是当日给展叶儿诊脉的大夫田南星。 「姑娘就送到这儿吧，府上小少爷的病情老朽会尽力而为的，倒是府上小小姐的身体别再耽搁了，若是长此以往，怕会和她哥哥一样，到了五六岁上头也会严重的。」田南星也是最近才被展家人重金挖到盛州府的，之前是展叶儿，今天又特意上门来看展家长孙展清辉来的，只是诊治结果有些不够理想。 「是啊，大奶奶就是发现小姐也和大少爷有一样的症状才会特意让知府大人请了田大夫您来盛州府的，还望田大夫妙手回春能够治愈大少爷和小姐，介时我们展家，还有知府大人都会重谢田大夫的。」春兰不愧是展大奶奶最器重的丫鬟，说话又是奉承又是示威的，充分将自己家的财力、权势展现在了田南星的眼前。 田南星也知道展家的权大势大，但有些病症并非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决的，脸上弥勒佛似的慈祥微笑都化作了苦笑：「你们家小姐到现在也不会说太多的话、牙齿稀疏不整齐、两岁多了囟门还未闭合，头发又那么稀疏；你们给老朽说这些只是病症初发期，老朽都还勉力一试。但你们家少爷的状况实在是让老朽有些为难，还请姑娘给展大奶奶说一声。」 「这……」展清辉是展家这一代的长孙，可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目前展二少成婚在即，展三少也在说亲，若是展清辉治不好，展家长孙又有什么意义？ 第23章 送走了田大夫，春兰发愁着不知道回去后怎么给展大奶奶交代，有的话大夫可以给她说，她却不能直接给主子禀报。 正为难间，便听得不远处有人唤她：「春兰姑娘。」 田大夫和春兰那番话叶眉听得真真的，要说这时代的大夫可能不知道展叶儿的症状原因是什么，来自异世的叶眉却是一清二楚，那小女孩根本就是缺钙的典型症状。听田大夫的意思，小女孩还有个哥哥症状更为严重，作为一个热爱前世工作的人来说，叶眉觉得自己无法置身事外。 「你是？」春兰转头便见着叶眉，稍微犹豫了一下便认了出来：「你是那天出手救我们家小姐的姑娘！」她对叶眉印象还挺深的，生得美貌不说，还不卑不亢、处变不惊，尤其是那双熠熠生辉充满自信的眸子，往往使得人忽略她的穿着打扮。 「难为春兰姑娘还记得我，可否借一步说话？」叶眉脑子里也有些混乱。飞快将当日当铺里的事情捋了一遍，很快明白了展大奶奶和那位「少主」之间应该是认识的，就是不知道是夫妻还是什么。 春兰打量了一眼叶眉和她身后的高大河，回头和守角门的小四儿说了句什么，和叶眉一起来到了离门不远处的墙根下，「姑娘要说什么但请直言？」 叶眉这时候无比感谢出来送大夫的并非那眼高于顶的春桃，而是心有成算的春兰。当下也不转弯抹角了，「我姓叶，春兰姑娘可以叫我叶姑娘。不瞒春兰姑娘说，我家曾有祖传药方，专治小儿顽疾。之前在当铺我便觉得贵府小姐症状有些类似祖上药方中所描述的那种病症，只是见贵府富贵没敢言说。方才听你和大夫相谈，其中症状皆和祖上药方描述病症初期一模一样，这才出声留人。」 「哦？」春兰狐疑将叶眉打量了一遍，可见并未相信，「那叶姑娘可否告诉我，这病症若是严重会怎样？」 「此病初发只是夜间盗汗惊啼、手足抽搐、厌食烦躁；中期身体虚弱易病、生长发育晚于别的孩童；最重者或是双腿变形，或是颅骨方正不圆，或是肋骨成珠，或是胸口激凸如鸡胸，但有其中一项，此病便已入膏肓。」 「什么？」叶眉话音还未落下，春兰已是脸色丕变，失态地抓住她一只手腕，「那到最重者可还能治愈？」 春兰这个反应叶眉便知道她定然是说中了这家少爷的某种症状，要说在前世缺钙到了严重的地步还能借由高科技快速补钙改善，在这个时代没有西药和输液，那便只有借由食疗改善了，只是她很奇怪，如此富贵的展府怎么会把两个孩子养成了严重缺钙？ 「叶姑娘，如果您能治愈少爷和小姐的病症，不但奴婢会对您感恩戴德，咱们家大爷大奶奶也一定会重金酬谢您的。」春兰见叶眉犹豫，以为她是在为难，连忙连称呼都变了软声相求，还不惜先代主子许以重利。 感恩戴德什么的叶眉没多大兴趣，倒是「重金酬谢」四个字她听得真真的。现如今她怀着孩子，就算是想要发家致富奔小康也得等瓜熟蒂落后去了，但是人都知道怀孕生子是极为耗费钱财的事情，她不想委屈了自己和孩子，势必要攒一大笔钱备用，治愈展府少爷小姐无疑是最快的捷径。 「叶姑娘！」春兰还没等到叶眉回答，手上的力道紧了几分。 「这个，还是要看到病人情况我才好说。」叶眉也没把话说满，敷衍了春兰后好奇多问了句：「敢问府上有几位少爷小姐？」那日「少主」定货说得明明白白是展府，现今又见着展大奶奶的丫鬟，叶眉心里其实有了个答案，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有些闷：你说你们两口子拿人家当铺捉迷藏真的好吗？难道当铺是「少主」背着老婆在外置办的私产，所以才会躲到一边。 「府上只有我们大奶奶膝下一儿一女，叶姑娘为何这样问？」春兰微楞，但也是老老实实回答了问题。 叶眉心下了悟，不过既然那位「少主」都躲着女主人，她也不好泄露人家的底细，指了指高大河挑着的担子，「我家里在做一些小孩子玩意儿，前两天一位公子找来，让兄长赶着做了两辆，留了定钱和地址。谁知道今儿送来的时候门房大哥说不是您家的东西，我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春兰「嗯」了一声，转身去问那个门房几句，那门房见叶眉和春兰说话那么久，春兰还一副讨好叶眉的模样早已是诚惶诚恐，一股脑将叶眉之前的话说了一遍，春兰若有所思后训斥了他几句，重新回了叶眉面前。脸上带着丝不确定：「叶姑娘说的那位不像咱们家大爷，倒像是前几天才回府的二爷。不管怎样，今儿姑娘既然来了，还是随我去见见大奶奶吧。姑娘送来的东西不管是不是二爷定的，也都一并带去让大奶奶看看吧。」 要见展大奶奶可是在展府的后院，别说是高大河这样的农夫，就是展府前院的家丁也是不能轻易入内的。春兰婉转将这规矩说予叶眉听后倒也正中叶眉下怀。现在事情都还没谱，她也不想更多的人知晓，寻思后便和高大河说好，自己完了展府的事情后还要在府城里转转，高大河只需在女婿家等候即可，若是申时还未见她归去，再来展府门房询问便成。 展府之前那傲气门房现在吓得够呛，听春兰吩咐哪敢怠慢，一个劲奉承了高大河几句接过了他肩头的东西。 一路往展府内院行走，春兰又高看了叶眉好几眼。沿途，巍峨的庭院，精致的小景，曲径通幽的回廊，不管是哪一处景致怕都是平常人难以见到一次的，就是之前送出来的田大夫从京城来也少不得驻足惊叹两句，叶眉却是扫过一眼面色平静如常，就像是这些景色寻常可见不足为奇似的。 殊不知，叶眉前世虽然只是个小保姆，但能请保姆的人家家境其实都不差，跟着主人家叶眉也住过好几家豪门贵户，展府的这些布置和前世那些精雕细琢的建筑一比，范围是广阔了许多，却并不出奇。再说了，她现在心里还纠结在「二爷」躲「大奶奶」却又出钱给侄子侄女买车子的奇怪问题上，并没有那么的感慨可以发给春兰听。 第24章 「叶姑娘，劳烦您在此稍候片刻。奴婢先去找大奶奶要个粗使婆子来挑东西迎您。」春兰并不说要先去给展大奶奶禀报，只是拿门房挑着的车子当借口。叶眉对此心知肚明，笑了笑，「那我去花园转一转，瞧瞧咱们村里难得一见的各色鲜花。」 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介于前院和后院之间的一个长条形大花园，左侧小池假山，垂柳长着新芽；右侧繁花似锦，花木掩映中透出个凉亭影子，暗暗揉揉有些酸软的腰肢，叶眉决定去找地方坐坐。 府中男主子少，这时候又都不在府上，倒是不怕叶眉会冲撞了谁。嘱咐两句后，春兰打发了挑东西的门房，匆匆进了后院垂花门。 八角亭看着不远，但花园里有的花木长得繁茂，走进了才知道得经过七弯八绕，叶眉就是想后悔都晚了。绕了好几次后。叶眉终于来到了凉亭下，吐出一口长气，叶眉扶着腰走上了阶梯。 「滚开，爷不需要茶水也不需要点心，更不要人服侍！」 叶眉才踏上第三梯，亭子里突然传来声低沉醇厚的男声，不过听着带着几分恼怒。这个声音？ 「展公子？」叶眉继续往上，站在了凉亭里，也见着了手拿一本书倚在巨大廊柱后低头看书的年轻男子，正是当铺内给她五两银子定钱的「少主」。此时的他穿着比那日还要贵气许多，侧对着叶眉，显得眼睫毛尤其长密。 「是你？」展云飏闻声偏头，顺势将双腿从凳子上拿下改为坐姿，眉头微挑：「东西做好了？」 「嗯，做好了。就在外面路边，公子要去检查下吗？」不知怎的，叶眉就觉得被展云飏深邃的眸子直视着有些心慌气短，再听他醇厚如大提琴般的声音，就像是羽毛挠在心上，痒痒的。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暗骂一声没出息才算是从这声音中回过神来。 「不用。」展云飏重新靠着廊柱，伸手在腰间、袖子摸索了下，发现身上并未带着银钱，抬头：「你等会儿，我让人给你拿银子。」顿了顿，眉头微微皱起来，「你身子好了？」怎么看起来比三日前看着还要瘦一些？后面这句问话展云飏忍住了才没一起失礼地问出来，那种失控感又涌上心头。 「你还好意思说，那日公子你只留了银子和个模糊的地址连个名姓都不留。我差点没被你们家门房给打一顿，好不容易遇上春兰姑娘愿意带我进来见大奶奶又要等通报。你们家这么大，走得人腰酸腿疼的我只是想找地方坐坐，谁知道公子你正巧就在这里。」叶眉觉得眼前人神情实在太冷漠，和他说话那醇厚好听的声音截然相反，干脆低下头不去看他的脸。本想离开的，可腰是在是酸疼得紧，再不坐会儿怕是对孩子不好，只得往他相反的方向走几步，坐到了他对面。 展云飏盯着对面凳子上揉腰的叶眉，眉头越皱越紧。说她害怕自己，她又不像是是个胆大的，还敢进亭子来休息；说她不怕自己，自从进来后她都不敢抬头看自己一眼。 思及那日在巷子里听她那句自言自语，忍不住就盯着她的脸多看了几眼。杏眼桃腮、皮肤雪白，虽然还是很瘦弱但气色看起来比那日好了些许，让人有些挪不开眼。就算她低着头，他都能想象她那双坦然自信的美眸。 这样的女子、这样的眼神，展云飏总觉得若是见过肯定不会忘记，偏偏搜罗了脑海中为数不多的女子全都和眼前人不同，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从不曾被人如此赤裸裸地盯着，饶是叶眉低着头也能感觉到，脸皮再厚也不禁老脸发热，猛地站了起来，「我想我还是出去等春兰吧。」孤男寡女的这么对坐着在前世不算什么，如今这时代要是被人捉着可不是什么好事，刚逃过沉塘命运的叶眉可不想再让人误会。 相信怀孕的人都会有过突然起身头晕的经历，叶眉刚刚走了那么长的一段路，刚刚坐下又猛然起身，顿时就头晕目眩，眼前一黑就要栽倒。 叶眉当然知道自己现在这身体是绝对不能栽倒的，下意识伸手抱住身侧的亭子柱子，心有余悸自言自语叹道：「幸好抱住了，幸好抱住了！真是吓死我了。」 「你小心！」展云飏略带焦急的声音来得急断得更急，话音落下，两人同时有过短暂的怔愣。 叶眉眼前一片黑暗，对声音的感知越发清晰，总觉得在哪听过似的。可又想不起来。 随即，她眼前黑雾渐渐散去，眼前的不对劲冲散了混乱的思绪！柱子明明是暗红色的怎么变成了银蓝色，而且，形状不对，热度也不对！ 热度！叶眉心头一跳，往后退了一点抬头望去，直直对上一双深邃的黑眸，那里面除了她惊慌失措的眸子似乎还有些许怔愣和怀疑。 这……这明明就是个人！而且是刚才坐在对面的展家公子！叶眉吓得噔噔噔连退三步，一不小心又差点摔倒，还是人展云飏再次施以援手才得以稳住身体。 「你就在这里等吧，我走。」展云飏扶着叶眉转身，让她坐到亭子一方长凳上，触电似的缩回手背在身后，力持稳重，可惜背在身后微微颤抖的手有些泄露他此时紧张的心情。 展云飏自己都弄不清现在心里奇怪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刚才，看到叶眉摇摇欲坠的时候他一颗心都快跳出喉咙了，身体反应快过大脑，完全忘记了要隐瞒身怀武功的事情飞快蹿到了叶眉身边伸手将人稳住。身体相接的那一刹那，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一闪而没，娇小的身子头顶只到胸口，触感竟然也分外熟悉。 还没等细想，便听得叶眉自言自语，他不由扬起了嘴角，抛开脑海中对女子身体熟悉这失礼的念头，这几日郁结于心的烦心事都好像被她突然流露的迷糊冲散了。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一句尖利的呼喝声打破了展云飏和叶眉相依偎产生的化学魔咒。 察觉到叶眉身子一颤，展云飏下意识挡在她身前，目视台阶下来人，脸色迅速冷下来，就连他身后的叶眉都能感觉到那股冷气。 第25章 「你怎么在这？」展云飏理智回笼，方觉出为着个叶眉自己失态甚多，强行压下心中异样深吸一口气往前一步拉开和叶眉之间的距离。 「二表哥，你要退亲是不是因为这个女人？我不许！」说话的女子长相娇媚，身材妖娆，正是展云飏去年十月回盛州府时无意惹来的桃花劫。 「你可以叫我‘展二少’，亦可以叫‘展公子’，但我绝非你林芳菲的‘二表哥’，还请林小姐自重。」展云飏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若非双鱼佩下落不明，有些投鼠忌器，他是根本不会让人去林家提亲的。本想甩袖离开，又想起亭子中无辜被牵累的叶眉，下意识觉得林芳菲泼辣刁蛮或许会找叶眉麻烦，那离开的脚步便情不自禁停了下来。 本来叶眉只是觉得展云飏性子偏冷，声音还挺好听的。可是看他和旁人说话才知道，他哪里是偏冷，根本就是从北极来的冰冻人好不好！她这个旁观者都觉着身上发冷，真难为台阶下那满脸大受打击的美人儿了。 「好吧，就算你不是我二表哥，可现下你我婚约还未解除，何必那么见外呢？随风……」林芳菲涂了鲜红蔻丹的手前伸想要拉住展云飏，一双媚眼往恨不得黏在他身上。 展云飏一侧身子让到一边，神情冷漠中透着怒气，「放肆！爷的小字唯有恩师长辈可唤，岂能污于你口？」 林芳菲却好似没见着展云飏的疏离似的，嘻嘻一笑又来拉他，「爷~~，你我都是要成亲的人了，何必这样子对奴家嘛！那夜，你可不是这样的。」说这话的时候，林芳菲语气轻柔婉转，甜得几乎溢出来，欲语还休的媚态是个男人都把持不住。 展云飏闻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青黑如墨，盯着林芳菲的眼神锐利如刀，「滚！」 这一声，不但把林芳菲吓得哆嗦了下，他身后依然坐在亭内长凳上的叶眉也打了个寒颤，总觉得这个字好似喊在人心上似的不舒服。 可林芳菲要是这么容易被打发了也便不是死抓着展云飏要订婚的未婚妻了，呆愣了一会儿后眼珠儿一转，掩面跺脚轻泣了起来，「你个狠心的冤家，要人家的时候就好言好语，不要人家的时候就样子对待，奴家可是清清白白……」 「住口！」展云飏额上青筋暴起。 「呃，要不然我先回避下你们聊。」叶眉觉得吧，窥人隐私不但对别人不好，自己心里也不怎么舒服。只是没想到刚刚才生出一丝好感的展云飏立马就展现了渣男本质，心情不怎么明媚了，眼观鼻鼻观心，收好了自己一颗并不强大的本心。 展云飏飞快回头看了一眼，哪能看不出叶眉眼中多出来的疏离和不屑，突然便觉得心口痛了下。但性格使然，他也并未再辩解什么，只是低低道了声得罪。 「是谁放进来的土包子，见着个男人就不要脸往上扑，也不想想这府里的爷是你这样没脸没皮的能攀上的吗？来人，快给本小姐把这脏了府里地方的贱人给打出去。」虽然，林芳菲一眼便看出来叶眉的衣着打扮不过是个穷人，和展云飏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交集，可叶眉那即便带着菜色也姣好的五官还是带给她不小的冲击，眉毛一竖就待立威。 「住口！」林芳菲刚话音刚落，拐弯处便传来一声疾呼将她打断，接着，展大奶奶带着春兰从花园小路转了进来。对亭子内闻声站起来的叶眉点了点头后，目光复杂地扫过展云飏脸上，这才对着林芳菲冷冷哼了一声：「芳菲表妹，这可是展府！休得把你那些污言秽语带进来脏了人的耳。」 训了林芳菲一句之后，展大奶奶才像是见到展云飏似的微微屈身，「二弟，前院有位姓古，自称你同窗的公子求见。」 林芳菲似是害怕展大奶奶，被训之后乖乖站到了亭子的一边，展云飏肩膀一松，抿抿嘴，对展大奶奶道：「大嫂，我之前在外见着叶姑娘家有两样东西适合清辉和叶儿把玩，给了定钱让她送到展府来，麻烦你待会儿帮我结清下尾款。」说完，回头深深看了叶眉一眼，头也不回下了台阶大踏步离开，连展大奶奶道谢也未曾回头看上一眼。 「大表嫂，我……」林芳菲见展云飏离开，咬咬唇跺跺脚就要追过去，却被展大奶奶给春兰使了眼色拦下来，对她继续冷哼道：「你若还知道我是你大表嫂便听我一声劝！展家是大户人家，你要是再打扮得低三下四进进出出可别怪我让人把你赶出去！否则老爷怪罪下来你姑姑一个姨娘可保不住你！」 「你……你别一副瞧不起‘姨娘’的样子！我姑姑虽然是展老爷的姨娘，可她也是你亲婆母。」林芳菲明明害怕展大奶奶的背景，却又不想一直被压着，虽然大着胆子斥责了两句，到底是色厉内茬没什么威力。 展大奶奶明显没将林芳菲放在眼中，眼波左右扫了一圈，「表妹慎言，当初我进门拜的婆母可是展府正经八百的嫡夫人。」 「你……你……」林芳菲被气得满脸通红，艳丽的五官扭曲在一起极其狰狞，「哼！你少得意。大奶奶又怎么样，日后这展府难道会交给个庶子媳妇打理？等我进了门，有你好看！」说完，林芳菲竟是伸手推开春兰，昂着头大步扬长而去。 「你……真是愚不可及！」展大奶奶盯着林芳菲背影骂出声，也不知道是骂林芳菲，还是林芳菲背后的姨娘林氏，手指甲陷入肉中而不自知，直到旁边春兰惊叫才慢慢放开。 「叶姑娘，等久了吧？」为了缓解展大奶奶的情绪，也是为了提醒展大奶奶还有外人在场，春兰不得不首先开口招呼了在亭子内装傻的叶眉。 展大奶奶也回了神，苦笑着招呼了叶眉：「让叶姑娘见笑了。」先是送走了语焉不详的田大夫，接着就有人禀报了外院有客要见展云飏，然后春兰又回来报告了叶眉的事，再来碰到了林芳菲的下人得知林芳菲追到花园凉亭要问责展云飏退婚的事，急匆匆赶过来给展云飏解围倒是成功了，却让个外人目睹了展府一些隐私，一连串的事情纠结在一起实在是让展大奶奶心力憔悴，生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情来。 第26章 叶眉不是傻子，但两辈子的经验这时候必须要装个傻子。眨了眨眼睛，露出困惑的表情来，「刚才那位就是贵府的二公子吗？和我爹说的怎么有些不一样？我还正打算问一问的，谁知就过来个疯婆子，还好大奶奶你来得及时。」 不管怎么样，展大奶奶也是希望叶眉是个「傻村姑」，见状正合心意，不惜自降身份上前携了叶眉手腕，带着往内院走，「刚才那公子便是这府中的二爷，那疯……女子是我夫君表妹，亦是二爷的未婚妻。大概是见了叶姑娘和我家二叔孤男寡女在凉亭生了什么误会，他们倒是吵吵闹闹习惯了，倒是牵累了姑娘可能名誉受损，不过姑娘放心，展府的下人嘴巴都严得很。」 叶眉低着头看地，闻言心头一跳，捂着小腹偏头看展大奶奶，道：「实不相瞒，其实我有孕三月有余，刚才进来见着展家二爷还没说话呢那疯婆子就进来，也不知道她误会个什么劲！」叶眉真心为生活在这大宅子里的人觉得累，一个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的，是她累都累死了，这次，是彻底将脑海里那一点点旖旎念头给灭得连火星都不剩，大家公子什么的和她这未婚先孕的村妇有什么干系？ 听闻叶眉已有三月余的身孕，藏在展大奶奶眼底深处的一丝犹疑消失无踪，不屑之色一闪而没，立时唤了春兰，「还不快来扶着叶娘子，你家奶奶我笨手笨脚的可别把叶娘子磕着碰着了。」 春兰连忙上前接过叶眉的手腕搀扶着一阵似真还假的埋怨，要不是之前在当铺见过展大奶奶的处事手段叶眉还真以为这是主仆俩的关心，心中腹诽了两句，嘴上少不得编上几句瞎话。 东西都到了主人家跟前，当然就没必要继续让人挑着走了。看侯在青石路上一溜的丫鬟婆子，叶眉便不客气的使人拆开蒙在两辆车上的粗布。 婴儿手推车和学步车在造型上都比塑料铝合金制品要厚重大气，但也意味着会笨重几分。饶是如此，这两个奇形怪状带着轮子的东西还是将众人给惊艳了一把。 婴儿手推车采取的是三部分契合法，分为车架、车厢和车把手。车架包括了地板和四个轮子，其中前面两个轮子装了方向转换装置，可以根据手上力道转换方向，四个轮子都是木头包着好几层黑色牛皮，延展性好，弹性佳，折损率不会太高；车厢做成了个斗状，内里有个阶梯，孩子可以坐在阶梯上，双手扶着车厢两侧；把手处和阶梯上叶眉用柔软的细棉布和多色的碎绸缎拼接起来，为纯木色的婴儿手推车增添了色彩，看上去美观又舒适。 婴儿学步车用木头自然做不出脚底下八个轮子可以自由转向的那种，叶眉便将婴儿手推车换了个思路，将车架和车斗都挖出来能探出两只脚的洞，将前后轮子都做成活动轮，孩子扶着车斗便能够稍微活动，前后要快捷些，左右就没那么灵活了，胜在稳当。 东西简单好看，叶眉稍微一解释，所有人便都看懂了。展大奶奶心里本来还记挂着春兰报上来叶眉拥有「祖传秘方」的事情都暂时丢到了一边，亲自上手摸了摸车厢内的阶梯，转头吩咐丫鬟再去准备点蚕丝重新做两个垫子，推着手推车走了两步后便慷慨地吩咐春兰：「回头将买车的银钱给了叶娘子之后再多谢她十两银子，这车子可是帮你们省了不少事情。」 「可不是嘛，若是到了夏季，少爷小姐身上也不会被热出疹子来了。」春桃摸着婴儿车把手，想起大夏天抱孩子的苦处不由轻声在身边一个老妈子耳边嘀咕，展大奶奶和春兰在最前面说着什么没听到，倒是被叶眉听着暗暗发笑。 展府的外院大，内院也不小。展家主人住在中轴线上，展大奶奶夫妻俩带着孩子住在紧邻中轴线主院往东第一处院落鹏飞苑，因着两个孩子都还小又病着，便住在鹏飞苑三进大院的二进厢房里。 进房门一会儿，还没见着展清辉叶眉便大概知道这孩子为什么这么缺钙了！据说，展清辉从小挑食偏食，因着啼哭换过好几个奶娘，因为出牙晚，喝奶到了两岁。然后在吃食上各种精细生活上各种挑剔，不够高贵的不吃，不够细致的不吃，如此一来，许多诸如豆类猪骨之类低贱之物可没上过他展家少爷的菜单，就是吃个鸽子肉也得让绞碎了送嘴边；水果蔬菜之类的？对不起，少爷不喜欢那味道。至于晒太阳，试问一个二八月太阳天出门都得用伞遮着的人还何谈光合作用、钙的吸收？ 见到展清辉后，叶眉只能说，孩子的鸡胸、罗圈腿都是有钱给作的！说是自从这孩子两岁多发现异样以来一直体弱多病用各种人参灵芝养着，这才养到了六岁。然叶眉却是知道人参灵芝都是好物，但也有句话叫做「虚不受补」，展清辉起初只是缺钙，估计大补之后就得连着维生素absde全都得缺了，身体能好才怪。 「怎么样？清辉和叶儿还能治吗？」换做是平常，展大奶奶其实是不会相信叶眉这样一个女子能够有办法治两个孩子的。无奈今日田南星看过展清辉后的神情让她大受打击，又有林芳菲关于嫡庶之间的那番论调刺激，她这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哪怕有一丝希望展清辉能够痊愈，那么一来，也许久不必和林芳菲那蠢货做妯娌。或者说，只要清辉身体好好的，公爹也许就不会那样催促二叔成亲了。 「小姐的症状若是让我来治保管三五天时间有所改善，半个月效果明显，之后只要注意日常生活半年内定会赶上别的同龄孩子发育成长。少爷的话可能严重一些，用我家祖传秘药的话最快也得一个月见效，三个月效果明显，一两年后看能不能追上别的同龄孩子。」叶眉手里还真是有一个壮骨粉方子，前世的时候曾经有个主顾的孩子缺钙，可是吃市场上买来的大多数钙片都没用，叶眉便从孤儿院老院长那问到了这个花钱不多但吸收较好的壮骨补钙方法，现在虽说在古代，可花点钱未必找不到需要的东西，反正她将效果体现期已经延长了些，就是用替代品也不至于坏了她竖起来的招牌。 叶眉觉得自己描述的这效果应该算是中规中矩，不曾想这还是展大奶奶第一次听到有人能如此肯定地告诉她孩子还有救，而且还给出来痊愈的时间，一时怔愣当场，热泪盈眶。 第27章 「叶娘子说得如此奇效，曾医治过几人？」此时在展大奶奶身边的除了贴身丫鬟春兰春桃外还有她最为倚重的奶嬷嬷冯氏，一个五十多岁眼神凌厉的老妇人，虽然也觉欣喜，但却不像展大奶奶那样被各种心事煎熬失了理智，立马抛出一个颇为犀利的问题。 「祖上药方中曾说过救治过数十人，无一例外全都治愈。」叶眉昂首斩钉截铁回答，就是没所谓的「祖上药方」她回去也立即默写一张出来，就用木炭写简体字，谁叫咱祖宗半文盲呢？ 「奴婢是问叶娘子曾治愈何人？待奴婢让人请来为大奶奶讲述一二，也好让大奶奶有个决断。毕竟咱们展府不同那些市井小户，能让孩子吃一些来路不明的东西。」冯嬷嬷挑剔的眼神一直就在叶眉身上打量，若不是叶眉一直自信稳重，怕是早被她唤人给赶出去了。 这下倒好，展大奶奶有她提醒思绪平复了许多，端了春兰递上来的茶啜饮一口，顺着冯嬷嬷的话问叶眉：「再不然，叶娘子将药方卖与我？多少银钱尽管开口便是。」 叶眉这方子若是说穿了一文不值，她还想留着日后开一家类似托儿所或者幼儿园用来当镇店之宝的，要是给了人可就一文不值了，再说了，方子中的有些东西在有钱人家看来未免太登不上大雅之堂了，若是交出去他们不给孩子用，说不定还赖自己药方有问题，那时候便得不偿失了。念及此，叶眉断然摇了摇头：「不成，祖训有云‘只做药不卖方，否则断子绝孙’，我不敢拿孩子开玩笑。而且大奶奶想必也看得到我的家境，若是肯用药方换银钱怕就不会来贵府送手推车了。」 她都这样说了，自诩诗礼传家的展大奶奶自然不好再过相逼，但正如冯嬷嬷所言，若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东西都敢往展清辉面前送，他现在那虚弱的样子可是再经不起折腾的了，不由蹙眉寻思半晌，末了终于是想到了一个好法子，「不如这样！三日内你我各自想办法找到一个或是两个和清辉病症相同的患儿，但凡是清辉要用的药物都让那位患儿先用，若是无碍，清辉再用。你，觉得如何？」 叶眉瞠目结舌，也亏得展大奶奶这么快就想到如此……阴损的法子。好在她自己知道自己拿出来的真的是补钙良方，要是药方含毒怎么办？你的孩子是人，别的孩子就不是了？抚了抚小腹定定神，叶眉提议：「不如还是我来试药吧。」 叶眉明明看着展大奶奶眼睛亮了亮，可随即她说出来的话却依然坚持己见：「不成，叶娘子你怀着孩子，万一这药对你有什么损伤展府可是不想担什么责任！还是寻一个同清辉同样病症的孩童更好。」这一次，展大奶奶将后句话咬得重些，叶眉听懂了其中包含的意思，展大奶奶并非不想叶眉试药，但她还是担心叶眉不是那个病症，看不出药物是否对症。 「一时半会儿，到哪里去找这样一个人出来。」叶眉咬咬唇，打算就此告辞，这家子人一个两个的脑回路都不正常，她不想侍候了！ 「若是知府衙门张贴榜文，需要这么个孩子，提供一个小院居住，吃穿住行全包，一月之后还有二十两银子谢仪并着盛州府知府手书免赋税帖子一张，叶娘子以为如何？」展大奶奶不慌不忙转了转小指上的义甲，抛出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好条件来！ 二十两银子在这个时代买一个穷苦人家孩子绰绰有余，高家屯的庄户人家省着点用也能用上五六年，相信这条件争着答应的人不少。叶眉在乎的不是银子，而是其中附带的由知府手书的免税帖子，展大奶奶想必是看出来她日后的打算，给出了这个让人难以拒绝的条件。 既然是难以拒绝，叶眉当然也就没办法再说出拒绝的话来，与其让展大奶奶去找一个不知底细的人「试药」，叶眉倒是想起一个绝佳的人选来。 高大河家的四花，是高家五朵花里面缺钙最为严重的一个。高大河夫妻两个从高家分出来，因着膝下没儿子，没得到半亩地，分到的屋子也只有一间正屋要好些，两间偏房和厨房全都盖着烂茅草，现下春日还好些，眼看着多雨的季节就要来临，到时自己姐弟连同他们一家子可就要过上屋外大雨屋内小雨的悲催日子了。 按照展大奶奶所说，治病期间她还会提供一个小院子，叶眉和试药的孩子都住在小院中，吃喝都有专门的人侍候，要是叶眉不想让人接触到她配药的隐秘，她还能拿着展大奶奶给的银子另外请人。 算了算时间，叶眉让展大奶奶给她一个时辰时间，为了稳妥起见，她决定还是先问过高大河夫妻。 得知叶眉就能找到和展清辉同样病症的患儿，展大奶奶也是松了一口气。展清辉的情况特殊，医治的状况能保密她是不会让更多的人知晓的，其实叶眉这边能够找到患儿和侍候的人最好，当即便派了春兰和叶眉一道出了展府直奔高大河亲家家中。 高大河的亲家也只是普通人家，见着马车载着叶眉来寻还被吓了一跳。大河媳妇出门时也是诚惶诚恐的，待得叶眉三言两语将事情说清楚，她还以为是在做梦呢！别说还有二十两银子的工钱，就是不给钱让四花能进城来吃些好的，她也是千肯万肯。更何况叶眉还说，之所以选四花是因为四花得了不足之症，有人能出钱给治好，大河媳妇恨不得给叶眉再磕两个响头，激动地热泪盈眶一度哽咽。 如此一来，叶眉的愧疚之心总算是淡了下去，赶着申时回村，好不容易劝着大河媳妇收着点情绪别让人胡思乱想了，又马不停蹄和春兰一道回到了展府。 这一次，春兰直接带叶眉走了后院的一道偏门，进去后穿过一片桂花林就到了鹏苑的角门。得了准信，展大奶奶眼神又真诚了几分，当即让冯嬷嬷进来交代了给叶眉准备院子的事情。接下来自然便是最关键的事情：秘药的价格！ 其实按照叶眉心里头的算法，药材最后磨成粉末状的确是费事了一些，一两银子大概能得一千克左右，一千克壮骨粉以每次二十克的计量来算能够吃五十次，每天三次能吃半个多月。本来她都是想报七天一疗程，一个疗程二两银子的；可想想展大奶奶一直以来的态度和她屋里这些人看自己的眼神，咬了咬牙，报出了一个疗程十两银子的高价，本想着要是展大奶奶讲价就少一些下来的，谁知道人家眼睛都不眨，还问叶眉能否在展清辉和展叶儿的药里多加几味名贵药材，价钱不是问题。 第28章 叶眉语塞，只好讪讪告诉展大奶奶，她家的秘药本就用料考究，而且和许多名贵药物相冲，吃药期间太过大补反倒会得不偿失。为了表示自家秘药的独特，也是为了给展大奶奶打预防针，叶眉又将用药的期间饮食和生活习惯中需要注意的事情说了许多。 展大奶奶听叶眉说得如此慎重，一颗心反而放下了一半，吃药都诸多繁琐禁忌，想必这药应该会有效果的吧。 这一耽搁，叶眉再走出鹏飞苑时已是午后一点多钟的样子，从早上五点过奔波到现在就喝了几口水，饶是怀中揣了卖车和半月药物定钱的三十五两银子和高家的十两定金也没觉出满足感来。瞧了瞧落后自己半个身子的春兰，从早上开始到现在也是一直陪着，依然是脸上笑意盈盈，不禁暗叹受过训练的人业务就是熟练。 「春兰姐姐，你有看到过二爷吗？」才刚刚走到桂花林入口，迎面便过来两个扎着双丫髻的小丫鬟，满面着急的样子。 「二爷，上午二爷不是去前院会客吗？」春兰站住脚步，好奇地多问了一句。 两个小丫鬟兴许是才来内院不久，规矩没那么严，其中一个快言快语便将为何满府找展二爷的事给说了出来。展二爷上午在前院会客，表小姐林芳菲又是不管不顾往里闯，使得展二爷和朋友的聚会不欢而散。倒是中午展家老爷和展大爷回府，展二爷便又说起退亲一事，林芳菲的亲姑姑展府后院大半个掌权者林姨娘正好在，哭得是稀里哗啦，退婚一事再次不了了之。不久，二爷的奶娘便报说二爷又不见了，门房那边也没见着人出去，现下展老爷震怒正满府找人嘛！ 「行了，我知道了，你们赶快四处找找吧。」春兰有些烦躁，别人不知道，作为展大奶奶最心腹的丫鬟又观察力一等一的春兰却是知道主子对展家二爷消息的关注，当下就想回去禀报主子。心里装着事，带着叶眉便走得飞快，进来差不多走了十来分钟的树林硬是只走了五六分钟。过了树林和偏门的守门婆子打了招呼，春兰还待送叶眉出后门的小巷，叶眉便摆手制止了她： 「今日耽搁春兰姑娘许久，害得姑娘到现在还空着肚子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就到此为止吧。」 「可是，大奶奶让奴婢送你去和亲戚汇合的。」春兰自然是想转身回去的，可主子的命令又不得不从。 叶眉将一块大约一两的碎银子往她手里一塞，「我从这出去还得去买些东西，趁这时间春兰姑娘还是赶紧去厨下吃点东西吧。日后若是大奶奶问起，我知道该怎么说的。」 懂事的人谁都喜欢，当下春兰脸上的笑灿烂了许多，爽快地将银子收入腰间荷包中，「那奴婢就多谢叶娘子体恤了！你身子弱，想必从早上出门到现在也没吃什么东西，从这巷子出去右转不远过桥就是城北好吃街，街口那家小馄饨最是美味。」 春兰说得这么清楚倒是省去了叶眉四处打听的麻烦，肚子饿得咕咕响，出了巷子其实就是一条宽阔的大河，河对岸搭着许多高低不平的破旧棚户，倒是河这边因着有展家气派的府邸看上去整洁许多，右转往石拱桥走的道路旁还种了许多四季常青的大叶榕树。 瞧着隐隐约约看到轮廓的石拱桥，叶眉毅然选择了春兰所指的道路，好歹能快点吃上一口热饭食，她快要饿坏了好不好！ 就在她穿过树林即将走上石拱桥时，面前突然多了一高一矮两个穿着油污的闲汉。 「你们要干什么？」叶眉一边在心里感叹自己的好运气，一边左右张望寻找逃离路线。 「把……把……把……」左边那个一字眉挤着眼睛把了半天也没能把话给说全了，反倒弄得一脸戾气更盛；右手边他同伙长着两只大龅牙撸了袖子拉了他一把，口齿灵活地补充道：「把你身上的银钱都交出来！」 展府这处偏门偶尔有外人进出大多都是和展府内院有生意来往的，出来后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银钱，时间一长，便被这两个闲汉发现了诀窍，经常在附近闲逛，还真让这两人抢到过好几次东西。 今儿也是叶眉运气不好，身上揣着银子脸上的喜色就重了些，立马被二人给盯上了。看着眼前两个长相磕碜浑身脏污的汉子，叶眉在心里飞快的盘算，交还是不交？ 突然，叶眉盯着两人背后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喊了声，「相公！」 一般人听到这惊呼肯定是要回头看的，就趁着这两人回头看的瞬间，叶眉足下发力转身就往展府后门跑，张嘴就要喊：「救……」 可惜，还没等喊出声来，她便感觉一只温热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惊愕于两个劫匪速度也太快了些，人却是反应极快的张嘴便咬，手肘也用力往后一顶，只希望上辈子偶然看来的防狼术能再争取些许时间。 「别叫，是我！」展云飏一手环住叶眉柔软的腰肢，一手捂住她口鼻，将人整个抱在怀中，用力压下那丝悸动，转头去看古俊是否拦住了那两个闲汉。 正看时，只觉手指剧痛，腰上也被一股力道击中；换成个寻常人怕是会因为疼痛而放手退开，展云飏却非凡人，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双腿一夹，将叶眉接下来一个撩阴腿给拦个正着，手上微微用力将人给翻了过来，「是我！」 叶眉瞪大了杏眼：怎么是他？！展府二爷！连忙松了口，见展云飏手指上鲜血淋漓心下升起点点愧疚。 不过，此时的展二爷还是那冷峻的眉眼，身上却是换了一套随处可见的青衫装束，不注意细看就和街上随处可见的普通汉子一个模样。他这是要干什么？ 像是看懂了她眼中的疑惑，展云飏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边道：「你别出声，我不想让人看到我。」 展云飏回府三日，就被展江池缠着说了三日不让他再离家的话，说得他耳朵都快生出茧子来了。而且知道他怕啰嗦，展江池啰嗦不算，还让他奶娘晏妈妈一起轮番唠叨。就算今日古俊不来，他都是打算再次不告而别离家出走的。 第29章 不曾想古俊竟然不顾之前约定那般要一明一暗隐藏身份假装了他同窗来府里找他，一问之下才知晓太子竟然等不及盛州府这批粮草便要出征。太子身边护卫是展云飏从京城里带出来的，就怕一个不小心混进了别人的探子，不得已，古俊只好来找展云飏，务必让他提前回到军中。 得了消息后，展云飏连包袱都没收拾便选了这后院偏门离府，只是没想到能有这么巧合，和古俊才刚刚见面，就见着叶眉迈着轻快的步伐出门，本来她静静离开也便罢了，偏偏来了两个不识相的闲汉，一来的确是担心叶眉受到伤害，二来若是让叶眉嚷嚷起来他可不敢保证行迹不会被府里的人发现。 只是没想到他都还没出手，叶眉便以她沉着机智的一面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虽然佩服她的机智还想看看她还有没有后招，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出手救人。 哪怕是男女关系有些混乱的前世叶眉也不曾和男子如此亲近，此时被人抱在怀中，耳边还是他刻意压低的醇厚声音，温热的呼吸吹拂在耳蜗又热又痒，可嘴巴被捂着又没办法出声，只能扭动身体试图让展云飏放开她。 叶眉的身体虽然有三个多月身孕，但因为之前营养不良，小腹几乎没有变化，她身材本就妖娆，两人抱在一起无比的契合，她不动时展云飏留意着周边的动静还不觉什么，现下她扭动起来，那丰满的胸脯磨蹭着他的胸膛，一阵酥麻顿时席卷全身，冷峻的人微微一怔，鹰眸颜色越见深邃。深吸了一口气，放在叶眉腰上的手暗暗用力，「别动！」 两人贴得如此紧，叶眉自然感觉到了身下渐渐变化的突出，顿时怔住，这下子不但脸上发烧，整个身体都快烧起来了，又羞又窘，眼泪都快下来了，「呜呜呜……」一句「你放手」硬生生被她叫得像是情动时的呻吟。 展云飏心中一跳，这个声音…… 还未待他想出是否在哪听过这难忘的声音时，身后展府内突然有了脚步声。他神色一凌，「得罪了！」抱着叶眉展开身形沿着展府围墙就往不远处的石拱桥跑。 叶眉只觉身体悬空，两旁景色飞速后退，顿时吓得心跳加快，连忙闭上眼睛，双手下意识环住展云飏劲瘦的腰肢。不期然地，那丢在脑后许久的春梦竟然又袭上心头，那温热的大手，低沉的男声好像找到了那么一丝丝熟悉感！ 不过，下一刻叶眉便将这熟悉感抛之脑后。来大启朝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就是乡下地方都容不得一个女子未婚先孕更何况大户人家，她之前的遭遇说是一场阴谋，又何尝不是一个男人的兽欲。普通男人有了点钱财都想着三妻四妾，更别提有钱人家了。先不说展云飏应该不可能是事件男主角，就算是，叶眉也绝不会失去理智地往上攀。 所以，她现在只是将展云飏当成根有温度的树干，还是刚拯救了自己于危难中的树干。感情没有，为了今后生活顺心，友情倒是可以发展一点点的。 过了桥,远处人流如织，展云飏熟门熟路拐了弯站到了个隐秘的过道中，触电似的松开叶眉往后急退了三步，暗暗吸气压下去脑海中的绮念。 「怎么不继续抱呢？」他才刚刚放开叶眉，两人身后便有个戏谑的声音传来。 叶眉现在整个人处于半昏眩的状态。刚才那是传说中的轻功吗？展云飏一个富家子弟在外有私产，拥有一身不俗的武功，还玩离家出走，他这是要干嘛？自己是不是知道得太多了！会不会被杀人灭口？ 就在叶眉管不住又开始从另一个方向胡思乱想时，展云飏已是神色一整，转脸向着来人：「你太慢了！」 叶眉也看见从桥上下来的男子了，年纪和身材都同展云飏差不多，只是长着一张讨喜的圆脸，眼角眉梢不笑也像是在笑。他身上的衣裳和上午展云飏穿着的那套差不多，要不是直接看到他脸，叶眉都会以为是展云飏从桥上路过。 古俊挑挑眉，目光黏在叶眉身上，随口回了展云飏一句，「我这不是让你多享受享受下佳人在怀的感觉！真是的，这位美貌的小姑娘竟然没被你吓破胆。」 「我胆子没那么小。」要不是叶眉腿发软，她肯定转身就走，实在是这位不但说话轻佻无礼，那眼神也十足轻佻。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展云飏一点都不喜欢古俊打量叶眉的眼神，移了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行了，她不是你能随便撩拨的人，赶紧做正事去。」 古俊见展云飏眼神透着杀气，没胆识地缩了缩脖子，「好好好，我就知道你是怕好不容易看上个姑娘却被我给勾走，真是的，要是你能多笑笑肯定比我讨姑娘喜欢。这位姑娘……」 「滚！」展云飏冷哼一声扬起了手，直接打断了古俊的滔滔不绝。吓得古俊身子一转，沿着河边棚户区往左边径直狂奔，不一会儿便听得展府角门那传来有人疾呼看见展二爷了，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展云飏的危机解除。 咕嘟嘟—— 蔓延在叶眉和展云飏之间的沉默被一个不协调的声音打断，叶眉苍白的脸色霎时染上绯红，捂着肚子满脸尴尬。见展云飏望过来不由低头，匆忙解释：「从早上起床到现在，我还什么都没吃。」 展云飏揉了揉眉心，突然转身，「走吧。」 叶眉吓了一跳，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是在叫她，见她没动作，展云飏甚至在拐角处站住了身子，一副等她的样子。 叶眉受宠若惊跟上前去，「多谢展二爷仗义相救。」 「没事，只是举手之劳。不过你一个女子还是别这般随意在外走动的好。」展云飏抿抿嘴，本该按照原计划和古俊的汇合的，脚步却是不受控制地带着叶眉走出巷子，七弯八拐来到一家馄饨店前。 「这家馄饨不错。」展云飏言简意赅，领先进了店门，「两碗馄饨。」并找了一张角落里干净的桌子坐下。 店主扫了一眼长相都不错，但衣衫都不怎么好的两人，笑呵呵询问才刚刚踏进门的叶眉，「这位娘子，你和你当家的吃什么口味的？」 第30章 轰—— 叶眉脸蛋瞬间就烧了起来，摆手，「不是……」 「两碗馄饨，都不加辣。」展云飏心中也窘迫，微微皱了皱眉，阻止了叶眉的辩解，将心底的愿意归结到了不想横生枝节上头。 冒着热气的馄饨很快放到了桌面，浓烈的骨汤香味刺激着味蕾，叶眉本来还想说点什么的又咽了下去，取了筷子埋头吃了起来。 女子的胃口不大，馄饨又实打实的一大碗，才不过吃了五六个皮薄馅多的馄饨叶眉腹中便没了之前的空荡，情不自禁抬头打量对面换了身衣着换了个气质的展云飏，威严仍在，但朴实许多，就连进食的速度也不像是想象中那些大家公子的优雅。、 顿了顿，还是有些受不了这种冷场，开口问他：「展二爷为什么要离家出走？」说完她就后悔了。在展府待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叶眉用膝盖也想象得出展云飏这嫡子在府里有多受宠，唯一的解释便是那位长相美艳态度跋扈的未婚妻逼得太过，这不是揭人伤疤嘛！ 果然，展云飏只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正面回答，反倒是突然问她，「那手推车和学步车做得倒是精巧，不知道你是从哪学来的本事。」 「……」好吧，叶眉不问了，展二爷真是不按理出牌，而且说话直指人心，她不太喜欢说谎，之前糊弄叶远是因为在乎，到了展云飏这她是不想解释太多的。 天可怜见，展云飏这情商负数的人不好说出离家真相也没想到林芳菲那去，本能想要换个话题，谁知道刚好就换到叶眉刻意回避的话题，又一次将叶眉心里头对他的好感击碎得渣都不剩。 叶眉有些心累，展云飏再这么一惊一乍下去她是绝壁不想再和他有什么交集了，哪怕是他的关系让自己赚到了穿越后第一桶金也不行。 没等到回应，展云飏若有所思，情不自禁放下碗盯着她发顶发呆，想起了她之前哄叶远的瞎话，眼中有困惑、迷茫，久久才甩了甩头恢复正常。现在不是纠结这些事情的时候，而且自己的失神失态也来得太不寻常，若不是隐藏身份生在盛州府，他都要以为叶眉是敌对势力派来迷惑他的对手了。 「谢谢展二爷信任让我做了手推车和婴儿车，还谢谢展二爷今天救我一命，这一顿我请你。」叶眉摸出银子打算起身结账。 不料展云飏动作更快，抢在她面前一锭碎银子扔到了店家锅灶上，「不用找了！」 在店家欢天喜地的道谢声中，叶眉揣好钱袋喟然一叹：有钱就是好，吃两碗馄饨能用银子结账，总有一天，她也要这么豪爽！就是不知道有一天她能够用银子结账的时候还看不看得起这里的馄饨。 叶眉以为，从馄饨店出来两人就该分道扬镳了，不曾想展云飏看了看天色，转头问她：「你要去哪，我送你一程。」 千万别误会展云飏的情商能够回来，他只是单纯地看时间还早，左右也没事，本能不想叶眉再遇上什么劫道的歹人，这才有了新的打算。 叶眉也很惊悚，下意识摸了摸脸蛋，这几日虽说吃得好些，但还没达到嫩滑的地步；五官虽然还算耐看，但绝对不足以让人惊艳；就是让叶眉有些傲然的胸脯，比起之前拦着展云飏求嫁的林芳菲那波涛汹涌的模样差了可不止十万八千里。 「这个，就不耽搁二爷你离家出走了吧。」要是被人发现你是和我一起走的，被定性成了私奔可就死一百遍都不够人唾骂的啦。 察觉到叶眉的抗拒，展云飏神色变了几变，忍了半晌才重新开口，「那我让下人送你一程。」 说完，展云飏不容拒绝地摸了两个铜钱扔到路边一个小乞儿碗中，「你去前面榆树街展家粮店里找一个叫晏飞的人过来，就说他娘病了。」 小乞儿飞奔而去，叶眉张口结舌，好好的人就这么「被病了」，真不知那叫晏飞的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 展云飏此时正懊恼得难以自己，丝毫不觉现在自己的行为是在讨好叶眉，甚至还为自己的行为找了个绝佳的借口，「清辉和叶儿从小生病难以成行，多亏了你让他们能走出院子，我爹很高兴。」 叶眉还以为展云飏是知道了「秘药」的事情，当即恍悟。从展府下人和展大奶奶那边浅显看出，抛开一些小因素，展府还算上下相合，展云飏这是尊老爱幼所以才对自己这么好，看来这人是个值得相交的朋友，对！朋友。 若是日后展云飏得知了此时一句话给叶眉造成的心理暗示，估计他得悔得肠子发青。 不一会儿，从前方跑来了个满头大汗的蓝衣青年，没瞧见病重的母亲，倒是看到了一身寒酸青衣的展云飏，他明显一怔，「二爷！」 展云飏点了点头，指了指叶眉，「这位姑娘是府里的客人，你帮忙送她去想去的地方。」晏飞是展云飏奶娘的独生子，也算是平日常在外面行走的展云飏能够使唤动且口风紧的唯一一人。 晏飞长相憨厚，性子倒还算机变，见到展云飏的样子便知道母亲病重不过是句谎言，松一口气之余想起母亲这两日提及的话题，点头之际小心翼翼问展云飏，「二爷您这是要去哪？」 「不用你管，多孝顺孝顺你娘就行。」展云飏自省已经完毕，决定什么不懂的心思也等正事办完了再来纠结，将叶眉交代给晏飞后便转身大步离去，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叶眉。 西城门处，古俊骑了一匹马带了一匹马，见到展云飏如约而至时不由笑了句：「我以为展二爷有美女在怀怎么也得耽搁些时候，怎的这么快便出来了？」 展云飏沉着脸翻身上马，领先出西城门绝尘而去。看似波澜不惊的肃然面孔下还是因为古俊这句话搅乱了心绪！ 他只知道，当时他完全可以不管叶眉死活转身便走的，可是他却在看清了是叶眉时毫不犹豫跃下了墙头。 他也知道，古俊打跑了两个闲汉后他完全可以松开叶眉离开原地的，就算追出来的家丁知道他曾经出现过也是无济于事。可是他就是舍不得放手，舍不得放开怀中的软玉温香。 第31章 他明知道古俊不会放过那两个闲汉，从馄饨店出来他还是花了一番功夫找到两人送去了官府，凭着他展二爷的帖子，那两人最低也是杖责后充军八百里；只为下一次叶眉再去展府不用被人盯上甚至还给假公济私让古俊转告了盛州知府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内清查城内流氓地痞。 在馄饨店，他禁不住打量叶眉，百思不得其解。他见过的女人不少，为什么独独对这个村姑印象深刻呢？是她不一样的稳重自信？巧舌如簧？还是……装神弄鬼？ 可惜展云飏从来不曾喜欢上一个女子，并不知晓这便是心动的讯号。他的性子内敛而隐忍，习惯了冷峻严肃示人，旁人也不敢和他调笑讨论，以至于很久之后他才会知晓这样的感觉代表着什么。 古俊和他骑马并行在盛州府往边关的官道上，望着他刚毅坚韧的侧面，古俊不由轻叹一声，同样是二十一二的年纪，自己怎么就做不到展云飏这幅云淡风轻的样子呢？ 试问，谁能够在年少轻狂进士及第时甘愿背着骂名转入暗处为皇帝和太子办一些无法正大光明行事的差事？谁年纪轻轻又能够耐得住长达几年的锦衣夜行？虽有皇上册封官位的圣旨在身，展云飏却从未在旁人面前言说，哪怕是被亲爹怒其不争他也未曾吐露一星半点。 旅途寂寞，古俊实在是耐不住两人间的冷清气氛，再次主动开口问了出来：「展少，此次回盛州府之前皇上要为你正名你为何要拒绝？」 「还不到时候。」这个问题展云飏也不是没想过，回答得倒也不慢。现今大启朝皇帝是位仁君，所谓仁君自然是心慈手软的那种，以至于到了他知天命的年纪才发现他竟然为太子姑息出了两位强劲的对手，还好他及时发现了不足，拼命想帮太子挽回颓势。展云飏机缘巧合成为了其中的一环，「无缘殿试」什么的只不过是个托词，实际上靠着这几年的一桩桩功劳，展云飏官位已经升至正四品，足以力压当年和他同期赶考的所有士子。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古俊侧目，「此次你又不辞而别，就不怕下次回盛州府时会被老爷子扫地出门？」展府的事情有些复杂，古俊只知道展云飏年少便有惊才绝艳之能，抛开家世背景还在远近几个州府混出了个「随风公子」的名号，此次展老爷还想以公开他身份要挟他不再离家远行，却不想展云飏根本就不在乎，还是说走便走。 「凡事顺心而为，问心无愧便好！」展云飏没正面回答古俊，却是拿叶眉那听来的两句话堵了古俊的嘴，回头看向渐远的盛州府，他不愿生活平静如水一路按照既定的线条过下去所以选择了更曲折的道路，虽然苦了些，却过得更为充实。父亲身体尚好，待得不久后尘埃落定时再回盛州孝顺他也不晚。 展云飏又捏了捏手掌，手指上的牙印清晰可见，心底有个隐隐的念头升起，不过一切都还待他下次回到盛州府才能有个更确切的答案。 若非腹中饱足，方才还有晏飞恭敬地催促，叶眉都要以为今天经历的又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 在渡口等到叶眉的高大河夫妻两个也以为在做一场梦，接过叶眉转交的银子沉甸甸捂在胸口，大河媳妇看谁都像是不怀好意，生怕被人发现抢了去。 「等一等！」 在这等情况下突然跳出个人挡着众人不让上船差点没把高大河夫妻两个吓死，魂魄归位后才发现叫停的还算是熟人，正是高翔家的亲戚，在桃花山下开脚店的那家。 「我就说着你们熟悉，果真是我三舅公村的。」脚店少东家擦了擦汗，长嘘一口气，转身叫道：「陆先生，您运气还真不错，乘船去高家屯然后去杨柳集半天就能到，您去吗？」 随着脚店少东家话音落下，叶眉等人也看清了他身后出来的一对父子，饶是叶眉前世看过许多当红明星面孔此时也有些怔愣。这是叶眉穿越后见过气质长相最为出众的两人，父亲身材颀长、剑眉星目，白皙俊逸，气质斯文儒雅，淡淡的笑容挂在脸上让人生出如沐春风之感；儿子约莫六七岁，白皙的脸蛋带着婴儿肥，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一看就知道是个聪明机灵的孩子。父子两个穿着一个式样的书生袍子，面料虽已经浆洗得发白，但能看出做工和布料都不错。 父子俩走近，高三爷那侄孙便解释了，「这是半山书院的陆先生，这是陆先生的儿子小安，他们父子俩要去杨柳集有些事。陆先生本来想来我脚店雇个车从陆路绕去的，可现在有些晚了，起码要明日才能到杨柳集。还好我听我爹说好像看到三舅公家的木船停在渡口，便试着在这等了等，没想到真的等到了你们。这位大哥能不能把陆先生和小安一起捎带到高家屯呢？」 高大河本就是朴实热情的性子，再听得陆先生是书院先生，敬畏心大起，赶紧回头叫过媳妇，「你和阿眉挪一挪，顺道把船头那垫子抚平了，别硌着陆先生和小少爷了。」 「打扰了，陆某会付清船资的。」陆宸拱手行了一礼，先让大河媳妇和叶眉相携上船坐下，随即抱着孩子踏着舢板迈步上了船头。 「男女七岁不同席，爹你这算不算和女子同席而坐了？」还没等陆宸站稳，陆安染突然指着叶眉和大河媳妇捉狭地笑了起来。 陆宸的目光下意识从大河媳妇和叶眉脸上扫过，大河媳妇还没什么，对上叶眉那双坦然中带着笑意的眸子，脚步不由一乱，小木船跟着微微摇晃。他忙稳了稳心神，笑望着儿子，「爹也说过事急从权，无需事事都墨守成规。」 岂料陆安染眼珠儿一转，话又来了，「爹你说非礼勿视，我刚才看到你偷瞄大婶和这位姨了，还看得特别仔细。」 「……」这孩子！陆宸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他之所以多看了眼叶眉不过是精神的性格使然，谁知道被儿子这么一说，倒像是不怀好意了。快步走到船中位置坐下，陆宸略为窘迫地对两个女儿打招呼：「都是小儿无状，还请两位莫要介怀。」 第32章 「怎么会是我无状呢？我又没偷看别人生得美貌，而且我才多大年纪。」陆安染坐到木头凳子上后别扭地动动屁股，光明正大盯着叶眉不放。 「噗嗤……」叶眉首先绷不住笑了出声，旁边大河媳妇也笑得够呛，生了五个闺女的她也稀罕陆安染这样长相好的小男孩，伸手拽过他来身边，「这孩子说话可真逗，多大了啊？」 「犬子虚岁六岁。」陆宸见大河媳妇是真心稀罕陆安染，便放心让孩子坐在了两个女子中间。 「犬子，犬子，爹你真的是书院先生吗？怎么老是骂自己是狗。」陆安染眼珠子乱动，嘻嘻笑着又戏耍了他爹一句。 叶眉这下笑得更厉害了，还没开口，那厢陆安染突然握住叶眉的手，语不惊人死不休，「姨，你笑起来都不会拿帕子捂着嘴，小安很喜欢。姨，你成亲了吗？若是还未成亲，能不能考虑下我爹爹！我爹爹全名陆宸，今年二十有四，丧偶有一子六岁，家中虽无田产却有小院一栋……」 「陆安染！」小安话才说了一半，后方陆宸脸上的笑容便挂不住了，急急出言喝止，想要伸手来捉他。 小安却是身子一缩，躲到了大河嫂子怀中，对他吐了吐舌头：「反正你说过，娶妻得依着我喜欢。我不喜欢那姓冯的。当面对你笑，转身就骂我是拖油瓶。」 「陆安染！」这一次，陆宸明显是真的生气了，沉下脸轻喝，「过来！」 「过来干什么？你是不是想打我。小虎说得对，只要有后娘就有后爹，呜呜……」陆安染的情绪变化得真是快，上一课都还笑嘻嘻自报家门，下一刻就哭得稀里哗啦。 若非腹中饱足，方才还有晏飞恭敬地催促，叶眉都要以为今天经历的又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 在渡口等到叶眉的高大河夫妻两个也以为在做一场梦，接过叶眉转交的银子沉甸甸捂在胸口，大河媳妇看谁都像是不怀好意，生怕被人发现抢了去。 「等一等！」 在这等情况下突然跳出个人挡着众人不让上船差点没把高大河夫妻两个吓死，魂魄归位后才发现叫停的还算是熟人，正是高翔家的亲戚，在桃花山下开脚店的那家。 「我就说着你们熟悉，果真是我三舅公村的。」脚店少东家擦了擦汗，长嘘一口气，转身叫道：「陆先生，您运气还真不错，乘船去高家屯然后去杨柳集半天就能到，您去吗？」 随着脚店少东家话音落下，叶眉等人也看清了他身后出来的一对父子，饶是叶眉前世看过许多当红明星面孔此时也有些怔愣。这是叶眉穿越后见过气质长相最为出众的两人，父亲身材颀长、剑眉星目，白皙俊逸，气质斯文儒雅，淡淡的笑容挂在脸上让人生出如沐春风之感；儿子约莫六七岁，白皙的脸蛋带着婴儿肥，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一看就知道是个聪明机灵的孩子。父子两个穿着一个式样的书生袍子，面料虽已经浆洗得发白，但能看出做工和布料都不错。 父子俩走近，高三爷那侄孙便解释了，「这是半山书院的陆先生，这是陆先生的儿子小安，他们父子俩要去杨柳集有些事。陆先生本来想来我脚店雇个车从陆路绕去的，可现在有些晚了，起码要明日才能到杨柳集。还好我听我爹说好像看到三舅公家的木船停在渡口，便试着在这等了等，没想到真的等到了你们。这位大哥能不能把陆先生和小安一起捎带到高家屯呢？」 高大河本就是朴实热情的性子，再听得陆先生是书院先生，敬畏心大起，赶紧回头叫过媳妇，「你和阿眉挪一挪，顺道把船头那垫子抚平了，别硌着陆先生和小少爷了。」 「打扰了，陆某会付清船资的。」陆宸拱手行了一礼，先让大河媳妇和叶眉相携上船坐下，随即抱着孩子踏着舢板迈步上了船头。 「男女七岁不同席，爹你这算不算和女子同席而坐了？」还没等陆宸站稳，陆安染突然指着叶眉和大河媳妇捉狭地笑了起来。 陆宸的目光下意识从大河媳妇和叶眉脸上扫过，大河媳妇还没什么，对上叶眉那双坦然中带着笑意的眸子，脚步不由一乱，小木船跟着微微摇晃。他忙稳了稳心神，笑望着儿子，「爹也说过事急从权，无需事事都墨守成规。」 岂料陆安染眼珠儿一转，话又来了，「爹你说非礼勿视，我刚才看到你偷瞄大婶和这位姨了，还看得特别仔细。」 「……」这孩子！陆宸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他之所以多看了眼叶眉不过是精神的性格使然，谁知道被儿子这么一说，倒像是不怀好意了。快步走到船中位置坐下，陆宸略为窘迫地对两个女儿打招呼：「都是小儿无状，还请两位莫要介怀。」 「怎么会是我无状呢？我又没偷看别人生得美貌，而且我才多大年纪。」陆安染坐到木头凳子上后别扭地动动屁股，光明正大盯着叶眉不放。 「噗嗤……」叶眉首先绷不住笑了出声，旁边大河媳妇也笑得够呛，生了五个闺女的她也稀罕陆安染这样长相好的小男孩，伸手拽过他来身边，「这孩子说话可真逗，多大了啊？」 「犬子虚岁六岁。」陆宸见大河媳妇是真心稀罕陆安染，便放心让孩子坐在了两个女子中间。 「犬子，犬子，爹你真的是书院先生吗？怎么老是骂自己是狗。」陆安染眼珠子乱动，嘻嘻笑着又戏耍了他爹一句。 叶眉这下笑得更厉害了，还没开口，那厢陆安染突然握住叶眉的手，语不惊人死不休，「姨，你笑起来都不会拿帕子捂着嘴，小安很喜欢。姨，你成亲了吗？若是还未成亲，能不能考虑下我爹爹！我爹爹全名陆宸，今年二十有四，丧偶有一子六岁，家中虽无田产却有小院一栋……」 「陆安染！」小安话才说了一半，后方陆宸脸上的笑容便挂不住了，急急出言喝止，想要伸手来捉他。 小安却是身子一缩，躲到了大河嫂子怀中，对他吐了吐舌头：「反正你说过，娶妻得依着我喜欢。我不喜欢那姓冯的。当面对你笑，转身就骂我是拖油瓶。」 第33章 「陆安染！」这一次，陆宸明显是真的生气了，沉下脸轻喝，「过来！」 「过来干什么？你是不是想打我。小虎说得对，只要有后娘就有后爹，呜呜……」陆安染的情绪变化得真是快，上一课都还笑嘻嘻自报家门，下一刻就哭得稀里哗啦。 他却没想到刚刚说了一半，那边叶眉和大河婶子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叶眉更是紧张出声，「你找叶远？找他做什么？」目光炯炯定在陆宸脸上。 陆宸被她看得白净脸上浮现一丝红晕，「在下在半山书院执教四年有余，还是第一次遇到如叶远那样有天赋的学生。本打算让他今秋下场试试能否考个秀才功名，不曾想年后便没见他来书院，在下不知他是换了书院还是别的什么缘故，总要知道了才安心。」 「阿远考秀才？」叶眉之前听叶远和高三爷说起那位惊才绝艳的随风公子时，虽觉出了叶远脸上的艳羡，但却没想过他小小年纪能和秀才有什么关系。 「正是，叶远此前的四书五经功底扎实，来半山书院后更是勤学不辍，于念书一道上他天赋也极高。」说起得意门生，陆宸面上笑容又深了几分，叶眉真的不像是村妇，和她说话很轻松，不用刻意去解释更多。 「叶家妹子，陆先生刚才说什么？他说阿远能考秀才！我的天啦，我家里住着个秀才公！」理解力跟不上号的大河嫂子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陆宸说的什么，激动得都快从位子上站起来了。突然又想起叶眉姐弟俩的状况，颓丧地重新坐下来，「唉，阿远真是对你这个姐姐好，在家里待着有人供他念书多少的事啊，为了你跑到这外面来谁又能供他继续念书呢？」 叶眉还没回答，正在那编蟋蟀的陆安染眨了眨眼睛，「叶远哥哥才没有让谁供他念书，他每个月的伙食都是我爹帮在付。」说完了才发现陆宸飞过来的眼刀子，嘴一抿，往叶眉怀里一缩，「就是嘛，叶远哥哥去年只给过一次束修，本来他考了童生后没打算继续念书的，后来是爹给了银子让他拿回家去才继续念书的。」 「诶，小安，来婶子怀里，别挤着你姨肚子里的小弟弟。」大河媳妇微微张着嘴不敢说话了，但理智尚存，连忙抓了不安分的陆安染重新困在自己怀里。 叶眉业已被陆安染曝出来的内幕给惊呆了，难怪叶远跟着她出来的这么干脆，也不知道叶家究竟是什么个情况，居然能做出不给叶远交学费的事情来！不过，叶眉也想到了叶家复杂的家庭状况，叶远的出色必然会触动不少人的利益，据说叶老爷又是个不常管后宅的吝啬鬼，后宅里的人要背着他做点什么轻而易举，更别说叶远前面还有三个已经成年的同父异母兄长。这当中疑问太多，叶眉也一时摸不着头脑。 可她知道，若是没有眼前这位急公好义的陆先生，叶远都不一定能撑到年前。感激地看向陆宸： 「陆先生，我是叶远的姐姐。阿远在学院的事情他从未回家说过，我们也都不知道这些情况，但现在阿远和我已经分家出来单过，这学期束修多少，我一定会给他交上，让他重返学堂的。另外，你代付的那些银钱我也会想办法还你的。」 不管怎么样，人家当老师的做到这一步实属难得，叶远既然有那个天赋，叶眉一定会全力支持。想起她那个嘴硬心软的弟弟，叶眉有些了悟他为何始终没有辩解，想必是跟着陆宸这样的先生也学着处处以君子之道待人，却不知道这世上之事并非全都能以君子之道处之。 「啊？」陆宸一愣，连忙摆手：「我并非是为了束修而来，只是单纯不想他就此耽误。」 「我懂的。」叶眉是真的懂得陆宸心思，也对他肃然起敬。叶家，那么个乱七八糟的地方她是不准备回去了，估计叶远也存着同样的心思，只愿姐弟俩尽快真正安定下来，再来考虑把那位水做的懦弱娘亲给接出来一起生活。心里存着事，就感觉船行飞快，待得大河婶子说到家了叶眉才恍悟她竟然是发了一路的呆。 叶远估摸着时间守在码头，当看见从船上站起来的父子俩不由惊呆了，直到陆安染扑到他身边抱着他的腰才讷讷出声：「陆先生，小安。」 「阿远，时间不早了，还是先请先生去家里，边吃边说吧。」叶眉拿过马车上的包袱，顺手塞了一锭银子给大河婶子，「大河婶，怕是要麻烦你再去买些鸡蛋和蔬菜回来吧。」还好今日有了一大笔收入，在盛州府叶眉便买了不少肉菜，要不然这穷乡僻壤的还不知道怎么招待人家。 「哪里就要你的银子了！我都还愁着没机会好好谢谢你呢，」大河媳妇身子一转，避开了叶眉递过来的手，一溜烟往村那头的杂货铺子走去。 有心想要招待陆宸父子，叶眉便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色香味俱全的美食，连同两三样给孩子吃的小吃。高大河和叶远陪着陆宸在高家最好的那间主屋里用饭，本来陆安染也在座的，可抵不住简陋的厨房里叶眉和高家五朵花儿的欢声笑语，硬是到厨房和一堆女子抢食，还好叶眉准备得多，只管将人给喂的两眼半眯心满意足。 饭后已是入夜，高家肯定是歇不下陆宸父子两个，高大河便带着陆宸去了村长高三爷家。至于为什么陆安染没去，因为他耍赖地躲到了房间里叶眉那头，碍于男女有别，陆宸不好追得太过，只能在心里记了儿子一笔，再三告罪后才去了高三爷家。 陆安染不但机灵古怪，还很会看脸色，待得叶眉回来他就一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逗得本就喜欢小孩子的叶眉心里软乎乎的，一不小心就同意陆安染挨着她睡，还说了好几个睡前故事。 本以为留下陆安染不过是住一夜的时间，不曾想这两个故事可惹上了麻烦，第二日陆宸要带着他经杨柳集拜访两位朋友他是坚决不跟，理由还很充分，叶远也要回半山书院，他宁愿跟着叶远也不想跟着自家爹去拜访什么故人。 好在叶眉正打算带大河嫂子和四花一起去盛州府履行和展大奶奶的交易，寻思着陆宸带着陆安染走乡串户的也不太方便，便主动提说自己先带着陆安染去盛州府，到时候叶远直接把他送到半山书院便成。 第34章 本来就是没人帮着带陆安染陆宸才会走到哪都把人带着，现下有叶眉和大河嫂子双双作保，又有陆安染的熟人叶远在一起，陆宸自然不担心孩子的生活安全，叶眉的提议对他来说何尝不是最好的选择。陆宸只是温文，但绝对不磨叽，又交代了陆安染几句要听话后便在村里人指点下往杨柳集走去。 叶眉的「壮骨粉」说穿了其实一文不值，其实准确来说应该应该叫「壮骨汤」。主要成分是牦牛腿骨、猪筒骨和小虾皮，每天每顿换着花样来，再佐以豆浆、牛奶、鸡蛋等含钙量高的食物，这样高强度补钙见效快吸收好，比医院里的什么的药物补钙或许效果还差一些，但胜在安全易吸收，最是适合对钙吸收不好的病儿了。 偏偏这些东西在展大奶奶的富贵眼睛中都是贱物，是平民百姓的吃食。叶眉便另辟蹊径，想出了一个碾粉的方法，将虾皮烘烤至干脆碾成细末，两种骨头熬成浓浓的骨汤油，烘干后也成了粉状。骨粉和虾皮粉颜色味道都不怎么一样，将两种骨粉混合，再在饭食内加上虾皮粉，便成了所谓的「秘药」。 计划好之后，叶眉带着四花充满自信地再次站到了展大奶奶面前。不同于两日前的展大奶奶，今天的她看起来精神有几分颓废，让冯嬷嬷检查了四花的症状后就让春兰带叶眉和四花到了城东的一处小院子。 因着叶眉指定了让大河婶子买菜做饭，春兰便只留了一个叫秋桂的小丫鬟负责做些杂务，也算是个监督。从春兰手中接过展大奶奶转交的十两银子，叶眉胸中涌起一股雄心壮志来：前世我能挣钱养活自个儿，这辈子同样能做到，甚至为了多出来的家人会做得更好！ 四花之所以缺钙是在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做为不上不下的女孩儿自然就是最被忽略的那个，平时家里就算吃什么好的也没她的份儿，不缺钙那才是怪事呢！而且，据叶眉看，四花不但缺钙，别的锌铁维生素等也都跟不上来，难得有这么个好机会不用白不用，一定要给这孩子好好补一补。 七天后，当四花再一次站到展大奶奶面前时，展大奶奶差点将手中的茶杯掀翻。七日前，四花刚刚来展府时正遇上展云飏再次留书出走不告而别，气得展家老爷破口大骂，一口气堵在心口差点没上来，弄得满府人人仰马翻。饶是在那等忙碌的情况下，展大奶奶也能看出四花这丫头又黄又瘦，头上顶着一堆乱蓬蓬的黄毛，神情呆笨，这样的「下等人」展大奶奶是看着都嫌碍眼的，看鸡胸都是让冯嬷嬷上前代劳的。 然而，不过才七天时间，眼前的四花就像是完全换了个人似的。身上还是那套碎花小棉袄，身子看上去也一样细瘦，可是一眼看过去就是知道不一样，脸色不再是灰黄，而是白里透着粉，黑白分明的眼睛灵动有神，那发丝几日不见竟然平顺转黑。 展大奶奶情不自禁起身来到四花身边，伸手探向四花胸前，叶眉微微皱眉，赶在展大奶奶之前微微蹲下身子问四花，「四花，让这位夫人看看你的脖子好不好？」 展大奶奶动作僵在了原地，四花对她微微一笑，自己解开了棉袄上面那颗布扣子，「夫人，你看。阿眉姐姐每天都让我喝药汤，这里原来鼓鼓的挺难看，现在都快平了。」 其实之前展大奶奶哪里看过四花的鸡胸有多严重，只是事实太让人惊讶有些止不住内心激动而已。四花一开口，她便恢复了冷凝的神态，旁边冯嬷嬷早已按捺不住急忙伸手来看，惊喜地对展大奶奶说道：「大奶奶，是真的。这才七日啊！」【为了情节起见，将补钙效用期缩短了些时日，其实正常补钙的话最少也要半个月才能看到明显的恢复效果，在此对读者做个解释。】 「六七岁正开始步入换牙期，要是这时节补……治好这不足之症，第二次生出来的牙齿便会白净整洁。」叶眉敏感地发现冯嬷嬷想要伸手查看四花的口唇，伸手拦了下来。她让四花来做这个「试药者」都有心理落差出现，自然不愿四花再被人看牲口似的随意摆弄。 冯嬷嬷只得收回手，退到了一边。展大奶奶站在原地目视着四花，良久，突然对叶眉露出个称得上亲热的笑容来：「叶娘子，不知道你能一次性做了多少疗程的药来？」 都是吃食做的东西，叶眉可不敢保证什么有效期，幸好现在刚开春温度不高，弄成粉末后保存一周时间还是行的，因此她在给四花做补钙的同时也备下了一些原料，最多能够维持一个孩子吃七天的量。但展大奶奶问及，叶眉却没一五一十全说，只道这秘药制作工序复杂，这几天试着才不过做了一个孩子三日的量出来。末了，叶眉还不忘提醒展大奶奶： 「之前我便说过，我家祖传这秘药忌讳颇多，若是大奶奶信任我家这药方，还请遵循送服这秘药的规矩来……」 不料，她话都还没说完，展大奶奶就摆了摆手，「如此，我便让冯嬷嬷和春兰带着清辉和叶儿也一起住到小院去。按照之前的约定，一个月后只要见到两个孩子的状况有明显的改善，药费我愿双倍奉上。」 「这……」和之前的约定根本就不一样啊？叶眉很想这么说一句，可是展大奶奶明显是想到了她的借口，又抢在叶眉面前不容拒绝地先承诺：「冯嬷嬷和春兰都不会觊觎你做药的秘方，只是带人去照顾清辉和叶儿，一个月后你依然卖你的药。」 这下叶眉懂了，展大奶奶这是打定了主意不让她反悔。要挣别人钱，即使心里觉得别人人品差也得暂时忍耐，忍耐到能够比人强的时候再来谈气节为何物吧。 展清辉和展叶儿也要搬到小院去住，叶眉便带着叶儿先行出了展府，和大河婶子一起去置办晚上的吃食，从今晚开始，她就要一起照顾三个严重缺钙的孩子。 叶眉前脚出门，冯嬷嬷后脚就问展大奶奶：「大奶奶，为何要如此心急？那乡下丫头不过才吃了七天的药，就给少爷和小姐用，合适吗？」 展大奶奶自打叶眉走了后就面沉入水，听冯嬷嬷问话，利眼扫过屋内的丫鬟婆子们，春兰带头，行了个礼后全都退了出去，她这才重重叹了一口气，「奶娘，昨夜大爷和我隐晦地提了句纳妾。」 第35章 「他敢！他一个商户人家庶子能娶到知府家千金不知道多少辈子积来的福分。而且定亲的时候他就口口声声答应过小姐这一辈子绝不纳妾，这才多久？」冯嬷嬷闻言不由怒上心头，指着门外口沫横飞骂了两句，那样子倒是比展大奶奶还要生气。 展大奶奶眼眶微红，低声呢喃了句：「还是嬷嬷疼我。可是，嬷嬷也知道清辉和叶儿的状况，也不知道哪个大夫和他说的，这许是咱们余家带来的病根。」 说这话，冯嬷嬷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余知府瞒得再死，也瞒不住至亲之人。展大奶奶上头有过两个哥哥，都是十来岁上头了都还无法站立，形容痴傻，好不容易养到十二三岁的时候都夭折了。余知府和他的表妹嫡夫人便只养下了展大奶奶这一个嫡女，直到知府夫人过了四十岁，余知府方才纳了个小妾。 这小妾进门就生下一对双胞胎儿子，现今六岁，聪明伶俐，更显得知府夫人这边血脉有问题，要不是知府夫人是知府大人的亲表妹，说不定早已被休妻出府了。这事情和余知府走得近的人家都知道，展大奶奶为展云鹏生的一子一女身体有恙的事情虽然瞒得紧，但外面的风言风语还是不少。 沉默了半晌，展大奶奶又接着轻声叹道：「嬷嬷，你说当时我要是选‘随风公子’，如今是不是要过得轻快一些呢？」 此语吓得冯嬷嬷是惊慌失措，左右张望了眼，「我的大奶奶诶，这话可说不得。这事儿都怪二爷，你说好好的展半城嫡子有什么不好，非要隐瞒了身份靠才华吃饭，让大人选，怎么也不会选一个无缘官场又一穷二白的书生吧！谁知道他……唉。」 「瞒瞒瞒，到现在他都还想瞒。还有那不要脸的林芳菲，她以为在庄子上和云飏……就能稳稳坐上展二奶奶的位置吗？别想！奶妈，你说要是盛州府的人都知道随风公子就是咱们展府的二爷展云飏，这求亲的门槛会不会被挤破？到时候看老爷会不会想法子给云飏换门亲事。」虽然对展云飏算是死了心，但展大奶奶一点都不希望和林芳菲那女人做妯娌，甚至隐隐觉着谁都配不上展云飏，展大奶奶嘴角不禁勾起个冷冷的笑容来。 冯嬷嬷眼珠儿一转，终于稍微放了心，「难怪奶奶您要送少爷和小姐去小院治病呢，趁这时节让人都注意那边去，回头来咱们少爷和小姐身上病痛全消，老爷和大爷定会大吃一惊的。」 「大吃一惊我倒是没想过，只是想清辉和叶儿都能好好的。」展大奶奶都说了那么多，收尾的这一句实在是显得虚伪，可是这屋内就她和冯嬷嬷在，不但不会收获白眼，还让冯嬷嬷感动得一塌糊涂，假意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冯嬷嬷轻言细语表了忠心：「大奶奶放心吧，我定然会把少爷和小姐都侍候好的。」 给两个孩子治病的事展大奶奶并未和展家人多说，两个孩子和十来个下人也是不动声色地便移到了之前叶眉安顿的小院中，小小的院子瞬时便挤得满满当当。好在叶眉之前已经熟悉了这里的格局，这些人来了之后被她安排到了正房和东厢房，她和四花、大河婶子依然占据着西厢。 东西两边厢房都有各自的厨房，这些人来了之后叶眉只让展清辉和展叶儿和她们一起用饭，别的人除了冯嬷嬷和春兰没事最好连西厢房都不要进。 早春的太阳最养人，展清辉和展叶儿搬来后运气颇好，第二天早上太阳便早早从东方升起，在院子里洒落一地金黄。四花已经习惯了在这样的日子端一根长板凳躺着，晒完了前胸晒后背，太阳大一些的时候还得脱了鞋袜晒脚掌，要不是她年纪大点了，也许叶眉还要让她晒一晒屁股呢。 大河婶子在厨下熬了浓浓的豆浆，煮了一小锅鸡蛋，叶眉在豆浆的香味中起身，照例摸了一把已经有了微微弧度的小腹确定自己依然身在大启朝，给腹中宝宝打了招呼后慢慢穿好衣服下床。洗漱时从窗口看到懂事的四花不由会心一笑，对不远处的厨下招呼了一声：「大河婶，早餐端到外面来晒着太阳吃。」 刚走出房门，叶眉便见着对面厢房走廊下，三三两两的丫鬟生怕被阳光照到了似的缩在角落对这边指指点点，皱眉看向正房，果然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只得认命扶着腰起身来到正房门口，「冯嬷嬷，带你家少爷和小姐出来晒太阳用早膳了。」 「我们家少爷小姐和你们这些庄户人家可不一样，皮子嫩，经不住晒！」抱着展叶儿放在叶眉做好的手推车中，冯嬷嬷撇撇嘴，心里暗道一声乡下人就是不讲究。 「冯嬷嬷，你说叶儿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叶眉坐在四花身边，半眯着眼睛往正房看，突然问了句。 「当然小姐是主子了。」这一点绝对是毋庸置疑，要是谁敢露出对少爷小姐一分不敬，回去后的下场都不会太好。 「那你就得听你家主子的话！」叶眉对展叶儿伸伸手，「叶儿，你要过来和姐姐一起跳绳玩吗？」四花也机灵，叶眉话音才落下，她就拿着麻绳跳跃了几下，头上的红头绳跟着飞舞，在阳光下看着格外精神。 无需多说，展叶儿半边身子都倾出了手推车，嘴里不住喊着「要要要。」 「冯嬷嬷，来之前你也听到我是怎么和大奶奶说的。既然你们要把少爷小姐送到我这儿来治疗，要就得一切听我的，若是你不愿听，那请带着你们家少爷小姐回展府去吧，我也收拾收拾回乡下种地去。」叶眉瞧见春兰搀扶着的展清辉也目露向往瞅着这外头却又是一脸怯怯，心中猛地升起一股不平气。这孩子听说从三岁开始就基本没出过房门，即使出来，也是遮得密不透风，既不接触外界，也不让外界接触他。 冯嬷嬷还在犹豫，春兰却是低声劝了她一句：「嬷嬷，昨晚上少爷和小姐都睡得很香。」的确，晚饭吃了叶眉针对孩子做的儿童餐色彩缤纷，造型独特，两个孩子就着浓浓的「药汤」吃了不少，在床上做了叶眉指导的一套动作消食后又喝下去一杯羊奶，昨夜是打破了以往许久的记录一夜好眠。 冯嬷嬷愣了愣，将手推车拿给另外一个丫鬟推着，扭身回了屋子，「我收拾屋子去。」 春兰对叶眉轻轻一笑，招呼那丫鬟推着手推车来到平整的院子里。 第36章 「你们两个，去屋里搬一张桌子出来。秋桂帮着大河婶子把早餐和少爷小姐的药都端出来。」秉着有资源就得利用的原则，叶眉懒洋洋斜倚在靠背座椅上，指挥着展家的丫鬟摆桌子放吃食，看着刚才都还缩在一边对自己指指点点面露不屑的丫鬟们在春兰的眼色下一一照做，叶眉轻抚着小腹在心里和孩子叹道：「宝贝诶，看来娘还要努力攒钱，以后你我也好过上这种颓废的好日子。」 「春兰，其实你可以让叶儿到学步车里玩。」叶眉看春兰对事物的接受度真的挺高，短短的时间，她竟然就放心让展清辉学着四花的样子自己用饭，只端着个小碗喂展叶儿「吃药」，不由给了她个中肯的建议。 「不成，小姐骨头软，磕着碰着了怎么办？」冯嬷嬷只消停了一会儿，又跳了出来。刚才她对着桌上的吃食嚷嚷着还没展家下人吃得好时叶眉就忍了，这一次，叶眉直接放了筷子，「冯嬷嬷，要么你回去换一个不说嘴的来，要么就别开口，二选一如何！」 「你……你不过是个乡下妇人，别以为能给少爷小姐治病就得意了。」冯嬷嬷气得满面通红。要知道她在展大奶奶跟前也是说得上话的人，展家的丫鬟婆子谁不看她脸色过活，就是以前的主家知府衙门里后院她也是横着走的主，谁知道到了这小院子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叶眉数落，现在连威胁都跟着出来了，让她在带来的人面前还有什么脸面。 「对，你说得很对！我这个乡下妇人什么都不会，就是会治一点小孩子毛病，凭着这一点，我骄傲我自豪。你要是看不惯，回去和你主子说把我给换了啊。」叶眉这是铁了心不再姑息冯嬷嬷了，有她在，万一在孩子玩的时候真的有磕着碰着出现，天知道她会嚎成什么模样。 「你你你……」叶眉不知道展大奶奶治孩子花费了多少心力，现在又有多么迫切治好他们，可冯嬷嬷对此一清二楚啊！可是她作为知府衙门出来的奶娘，又真的是看不惯叶眉把少爷小姐拿来像乡下人一样养着。衡量之后，冯嬷嬷转身就往外走：「我一定要让你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乡下妇人后悔！」 「冯嬷嬷慢走不送。」叶眉轻哼了一声，转头拍了怕展叶儿婴儿肥的小脸蛋，「叶儿想要自己去那边摘花花吗？」貌似一点都不将冯嬷嬷的出走放在心上。 倒是春兰和叶眉接触了好几次，觉得叶眉和普通的乡下妇人不一样，有心想要提点她两句，「叶娘子，冯嬷嬷是知府大人府上的老人了，她儿子现在还是余知府府上的二管事。」 「没事，就是知府大人来了我也要问他一句，还希望看到外孙健健康康的吗？」前世叶眉不是没遇到过溺爱孩子的家长，但只需要你把道理说清楚，睿智的人自然会分清楚其中利害关系，也只有愚笨如冯嬷嬷那样的才会看不出好歹，若展大奶奶是那样的人，那就没办法了。 展大奶奶自然不会像冯嬷嬷那么愚笨，既然决定了将孩子交到叶眉手上一个月，那肯定是下定了决心的。多的改变她不敢想，能够有四花身上那些变化她就满足了。冯嬷嬷是怎么样的人展大奶奶很清楚，好言好语将其笼络住了之后展大奶奶干脆没再派人来小院子做监工，只是让春桃给叶眉带了一根精美的银簪子来，在春桃犹犹豫豫的眼神中，叶眉坦然收了簪子，说了句感谢，气得春桃回去就和冯嬷嬷达成了一致阵线，若是半个月后少爷小姐没什么变化，她们俩非得好好收拾下叶眉不可。 倒不是叶眉看不懂春桃想要讨赏的心思，只是对于那种不尊重自己的人叶眉也尊重不起来。要是春桃有春兰一半的性子叶眉也不会吝啬半两碎银子的赏钱，可惜她眼角眉梢全都透着一股子嫌弃味道，让叶眉怎么起心思给她打赏。 没有了碍事的冯嬷嬷，一切都按照叶眉的步骤来。展清辉兄妹俩和四花完全是一个待遇，晒太阳、做游戏、吃「秘药」、喝骨汤，甚至在花园里种花种豆抓虫，才不过五六日功夫，两个孩子胃口开了，瞌睡也好睡了，脸上的笑容看着也灵动了几分，抽空来小院看了一眼的展大奶奶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想象一个月之后两个孩子的变化拉着叶眉的手是真的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叶眉这时候倒是不居功了，将功劳往春兰身上推了一大半，展大奶奶走后春兰二话没说，给叶眉行了个大礼，「叶娘子，春兰今日记住你的恩德，日后有机会一定会报答你的。」 而展大奶奶身后，春桃和冯嬷嬷交换了神色，冯嬷嬷咬牙切齿在展大奶奶听不到的地方发着誓，「日后，我一定会找着机会让那贱皮子不好过。」 殊不知，这些倒真的都在日后应验到了叶眉身上，只是谁输谁赢还没个定数。当下，叶眉也正为了别的事情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就在送走展大奶奶后的第二天中午时分，叶眉带着三个孩子正围坐桌边吃午饭，陆宸和陆安染出现在了小院门口，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高家的房子着火了！ 陆宸望着从桌子边上惊起的女子，换下冬袄穿上春衫，小腹的曲线已经清晰可辨，那日看上去细瘦的身躯变得圆润许多，白里透红的鹅蛋脸上那双灵动的杏眸盯着他。盯着自己？陆宸这才回神，微微转开脸，面颊上却已漾起微红，「高家人不知道你们在此，便让人来书院找叶远，叶远已经随着来人回了双河村，特意让我来告知你们一声，怕他明日休沐不来这边你们会着急。」 「现在我们就不会着急吗？」大河婶子在原地焦急地打转，高家的房子是她和高大河一手一脚修建起来的，就算分家后只得了一间好些的正房，听到消息便再也坐不住了，「不行，我要回村看看去。」 「我也和你一起回去看看。」虽说没住上多少日子，但来到这陌生的异世就遇到善良淳朴的高大河一家，高家虽然穷困潦倒，但在叶眉心中可比身为地主的叶家要重要许多。 「你回去干什么？还怀着身孕怎么能来回折腾呢。」尽管大河婶子脑子几乎乱成了一锅粥，但还是记得叶眉这模样经不起折腾了。 第37章 「婶子，高家不止是你们的家，也是我和阿远的家。」想起被叶老爷逐出家门无处可去的那种凄凉叶眉就觉心酸，高家虽然简陋，可到底给了她们姐弟俩一个栖身的地方，遇上这么大的事，说什么也得回去看看。而且她有一种很奇怪的预感，总觉得这事情很蹊跷，也许高家是被她和叶远给牵累了。 「哎呀，你这个倔强妮子。回回回，一起回，快别哭了。」大河婶子向来将叶眉当主心骨，还是第一次看她落泪，当即便妥协了。 这时候，还侯在门边的陆宸捏了捏拳头，冲着叶眉和大河婶子收拾东西的屋子唤道：「大河婶子、叶娘子，小安听说了高家屋舍被烧也是十分着急，催促着在下也一道去看看能否有需要的地方，方才在下已雇好一条小船，两位还是快一些吧。」 陆宸雇的船就停在往日叶眉进城的码头边上，说是「小船」实际上要比高三爷家的要好上许多，船上有专门的艄公，船舱内干净宽敞，两排相对的座位中间还放着个烧木炭的小火炉和一张小桌子。 在船舱坐好后大河婶子都还不忘抱怨，「阿眉，把小院托付给春兰合适吗？你啊，就不该跟着我奔波这一趟。」 「婶子，现在的高家还是我家，不回去看看又怎么安心。」叶眉知道大河婶子既担心秘方被春兰识破，又担心自己身子有个万一，也知道她实际上也是借说话来掩饰心急如焚，便放轻松了语调换了话题和大河婶子说起别的事来。 陆安染大概是有陆宸的警告，对着叶眉好几次欲言又止，直到小船走出了许久，叶眉都找不到话和大河婶子聊了才眨巴着眼睛唤了声，「叶姑姑，今天回去你还会做好吃的吗？」 这孩子之前在叶眉家里吃过糖醋排骨、炸土豆条等小零食，后来跟着叶远去过展家的小院子又吃过好几样美味又补钙的吃食，现下见了叶眉脑海里就剩下各种美味了。 「小安。」陆宸警告地低喝了一声，「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吃。」 「都说民以食为天，陆先生别责怪小安，我也时时刻刻惦念着吃东西呢。」叶眉打开了身边的包袱，拿出个特意让高大河做的攒盒，九个格子分别放了四五种如红薯条、豆干、五香花生这样的零嘴，示意陆安染吃也示意陆宸看。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良药。虽然，叶眉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伤的，但随着时间一天天溜走，和展云飏的交集渐渐被日常琐事所取代，从开始时不时想起他独特的声音到现在几乎将人给抛之脑后，她怀孕已四月有余，常常会觉得肚子饿，更是将精力都放在了孩子自己和腹中孩子身上。 住在展大奶奶提供的小院，各种便利不用白不用，前些日子便教着大河婶子做了许多小零嘴，不但她喜欢吃，展家的那些人也都喜欢吃，叶眉还打算试吃一段时间后让大河婶子捡着两三样简单不费本钱的做来挣些零散钱。今日虽然着急着走，她可没忘记为留在高家屯的另外几朵花带了好些，但凡做吃的人都是喜欢看别人捧场的，叶眉也不例外，自然不吝于拿出来分享。 「陆先生也吃些。」上船后，叶眉想要给船资，却被告知早已被陆宸付清了。船舱中光线有些暗，她一直看不清陆宸的表情，又有大河婶子在，她都没好问陆宸为什么会这么帮她。当然，她根本没往别处想，毕竟，陆安染虽是带着个儿子的鳏夫，但丰神俊朗温润如玉，在半山书院做先生一个月的福利待遇也堪比普通五口之家半年的嚼用，可是黄金单身汉样的存在。 而她呢，未婚失贞还身怀有孕，沉塘不死已经是她最幸运的事情了，哪还能「染指」谪仙一样的陆先生呢。想来想去，她觉得应该是看在叶远的面子上吧。按照陆宸的说法，叶远可是他在半山书院教书四年来遇上天赋最好的一个，若是秋闱能中秀才想必陆宸会有极大的成就感吧。 其实叶眉完全猜错了！陆宸之所以如此上心还真是为了她。陆宸之所以总是一副温和云淡风轻的样子是因为他经历了人生中太多的大悲大喜，唯今只愿教出几个得意门生，让儿子平安喜乐地长大。叶眉自觉长相一般身世惹人厌憎，殊不知她长相本就极好，言行举止中不见一丝村妇的唯唯诺诺，亦无陆宸见惯的那些自诩千金小姐的任性娇蛮或是装模作样。她通身透着一种自信飞扬洒脱，让人由心想要亲近她，了解她。 最终，陆宸没抵住她坦然期盼的目光，从攒盒中取了两根豆干放口中慢慢咀嚼。没忘记自己这么殷勤做主要的一点，她是这么多年来小安第一个喜欢的女子，喜欢到随时随地都能提及她，若是能有这么个自信明媚的女子陪他长大，柔娘九泉之下一定会很欣慰吧。 高家的房子是被火烧了没错，但却不是大河嫂子和叶眉想象中那样整个院子都被烧。而是以院子中间高大河和高小河分家后起的围墙为界限，属于高大河的这边几乎焚烧殆尽。新建的两间草棚和叶眉、高金花姐妹睡觉的屋子烧得最惨，几乎只剩下一片黑灰，唯有紧靠着高家正房堂屋属于高大河夫妻俩的那间屋子情况要稍好一些，只是屋顶的茅草和房里的家具烧没了，四面墙也满是火灼后的焦黑。 「你回来干什么？」叶远看到叶眉后下意识皱了眉头，口气虽然恶劣，却是第一时间将地上那些碍事的东西给拨到了一边。 「怎么回事？」叶眉瞧见远处小河媳妇正坐地上撒泼，高小河也正和兄长拉拉扯扯红着脸不知道说什么。 「事情很奇怪。」叶远和陆宸打了个招呼后给讲起了他知道的情况。 昨天早上，高大河赶着牛车带家里四个女儿去丈母娘家吃酒席，下午高大河爹娘带着高小河家小孙子也回了娘家，家里就剩下高小河夫妻。结果今天一大早村里人便发现高家的房子被烧得面目全非，高三爷便派了人分别通知高大河夫妻俩，派去盛州府的人是高翔，找不到大河婶子在哪但却想起来同样住高家的叶远在半山书院念书，这才灵机一动去书院找了人。 第38章 正是开春，乡下的空气中都带着几分湿气，这样的天气房子能够烧起来还烧得这么彻底真是不可思议。更不可思议的是高大河夫妻俩住那间寝室就像是个分界线，右手边属于高大河家的房子烧个彻底，左手边却是连屋顶茅草也没受多大波及。听着耳边大河婶子突来的尖嚎和高家几朵花的哀哀哭泣叶眉心里堵得慌，不顾叶远劝阻，迈步在一片焦黑还散发着微微热气的院子里走了一圈，眉头不禁皱了起来，最后站到了还在地上盘腿坐着的小河媳妇身边。 「小河婶，听你的意思大河叔家还得赔你银子？」 「怎么，不该吗？」小河媳妇人生得一脸横肉，和人争抢从来不怯，但现下她对上叶眉眼神的一刹那还是没忍住别开了脸，有些色厉内茬。 叶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神在小河媳妇袖子下露出来的金手镯上一扫而过，转头唤了一旁的高大河：「大河叔，我想你还是去请高三爷和族老们来一趟好些。陆先生，既然都劳烦你跑这么一趟了待会儿少不得麻烦你做个见证。」 「高三爷刚走。」高大河有些困惑，乡下火烧房子的人家不是没有，大家最多当个稀罕事来看，可为什么叶眉的神色有些奇怪，还要请陆先生见证，见证什么？ 那厢大河婶子毕竟和叶眉相处了些时日，心头一跳，狠狠剐了小河媳妇一眼，中气十足地喝道：「阿眉让你去你就去，啰嗦什么！」大河婶子就是对叶眉有着一种盲目的崇拜和信任。 房子烧了，看热闹的早上就来过了，正是春耕时期，大家也没多的闲余时间在叶家这偏僻的角落多待，现在叶家院子外只零零散散站着为数不多的几个村人，听到叶眉的话，一个个的就像是嗅到了什么香味，目不转睛地看了过来。 陆宸刚才是看叶眉仔细查看了几个地方又观察了高小河夫妻两个，若有所悟，难得脸上没了他招牌的温和笑容。点了点头转身吩咐了陆安染几句，陆安染便拉着二花往不远处的河边跑去，不一会儿竟然将船舱内那裹了棉絮垫子的板凳给搬了回来放到叶眉身后，「姑姑你坐。」说完，眼睛亮闪闪地盯着叶眉，仿似在求表扬。 「大嫂，你要干什么？不赶紧收拾收拾屋子让个外人在这指手画脚干什么？我看啊，说不定就是你收留了这么个不要脸的贱货惹得老天爷震怒才烧了咱家房子的，得让她们赔钱！」高小河媳妇觉着叶眉盯着她看的眼神很奇怪，心虚地讲矛头指向了大河婶子。 「呸，你满嘴喷粪尽说屁话！阿眉和阿远多好的孩子，人阿远还是书院先生看好的秀才公，那是有文曲星庇佑的。小河家的要是再胡说八道小心被雷劈死你。」大河嫂子也不示弱，毫不留情就骂了回去，正要再骂，叶眉伸手阻止了她，盯着小河媳妇面沉如水， 「小河婶，人在做天在看。趁着高三爷还没来你实话实说或许我还好觉得你有担当，若是你依然拿天灾遮掩人祸，还想要讹我钱财别怪我不客气。」 一石激起千层浪！叶眉这一句话不吝于在人群中丢下一个重磅炸弹，围观的人群顿时就炸开了锅。 叶远当即便急了，冲到叶眉跟前，「二姐，你胡说什么。」心急之下，许久没叫的称呼也顺理成章喊了出来。叶眉微微张了张口还未答话，那厢陆宸已是对叶远招了招手，「叶远休要着急，一切你二姐自有分说，断不会冤枉了好人。」 陆宸脸上还是轻描淡写的温和笑容，但眼中神色却有着不容错辩的冷色，叶远呼吸一窒，咽下了余下的话语，默默站到了叶眉身后。 很快的，高大河便把高三爷给请来了，一道来的还有双河村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高大河也不算太笨，去请的时候说叶远有东西被烧了，连书院的先生都跟着来了。上一次陆宸来高家屯可是引起过轰动的，闻言高三爷哪敢耽搁，立刻请了族老一道来了高家。 岂料来了后才发现主角貌似不是陆宸，而是大马金刀坐在废墟前的叶眉，不由揉了揉太阳穴有些为难，「大河方才说得不明不白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事，谁能解释解释的？」眼见着太阳都要落山了，一群人围在这里什么都不做，高三爷心中也不少火气，冲着还在地上傻坐着的小河媳妇发了火：「行了！人家大河的房子烧完了也不见人哭天抢地，要是你真为他们伤心就快些起来腾两间屋子出来给人住。」 「啊……」小河媳妇短惊叫一声，立马撇嘴，「咱家哪还有房子给他住。」 「村长，各位叔伯长辈，你们可要为我们做主啊！」不要以为只有小河媳妇会干嚎，大河婶子在叶眉的指点下也能哭得愤慨，哭得惊天动地。 「大河媳妇先别顾着哭，有什么事情慢慢说。既然请来了我和族老们，光是在那哭有什么用。」高三爷嘴上劝着大河媳妇，眼神却是瞟向了安坐一旁的叶眉。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叶眉脸上和身上早已没了之前住在高家屯时候的青白，本就生得美貌，现下杏眼桃腮更是美得惊人。高三爷在心里暗道了一声美色惑人，轻咳了两声算是提醒叶眉做事别太过分。 叶眉读懂了高三爷的警告，起身给他和族老们团团行了一礼，这才轻声诉道：「高三爷和诸位族老也知道我和弟弟叶远租住在大河叔家，按理说房屋焚毁不关我和阿远这两个租客在。只是被烧毁的屋中还有我和阿远从家中带出来的行李若干，这事情便容不得我们置身事外。房屋烧毁要真是意外也就罢了，但据我观察所知却应当是人祸作乱。凶手不是别人，正是贼喊捉贼的小河婶子！」 「你胡说八道，都是你这个小贱人……」小河媳妇话才说了一半就被愤怒至极的大河婶子扯住了头发，使得她尖叫连连。 高三爷身子一震，顾不上去看两个村妇撒泼的打架，直视叶眉坦然的双眼，「这话可不能随口乱说？！」 「自然不是乱说。」叶眉抬头四望，烧焦的院子外面聚集了双河村大部分的村民，都伸长了脖子往院子里看，她不知道这些看热闹的人中有没有生人，但她却是知道单单以小河媳妇是怎么也做不出烧房这样的狠辣事情，背后肯定有人指使，有人指使，一定就会关注事态的发展。 第39章 「小河婶，我且问你：高爷爷和高奶奶为何早不走晚不走偏偏昨晚不在家？正是农忙时，你会好心让两位老人离家？」叶眉首先将矛头指向双双不在的高家爹娘。一双爹娘虽然偏心了些，但绝不会在大儿子房子烧起来还坐视不理，叶眉假想，小河媳妇这是故意支走两位老人的。 话音刚落，旁边就有那最快的嘀咕了句：「就是，小河媳妇恨不得高老头两口子长在地里，自从她嫁进门，这两个老的还没一道离过家呢。」 「呸！你个欠收拾的烂货，老娘不就是觉得公公婆婆难得一道出个门，特意让他们回外祖家帮着干两天活儿的。再胡说八道小心老娘去你门上骂三天三夜不歇气的。」人家话音都还没落下，小河媳妇就挣开大河媳妇的拉扯凶巴巴冲上去一副找人单挑的架势，弄得那方聚在一起的人四散开去。她也趁机逃开了大河媳妇的掣肘。 见状，高三爷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又重重喝了声：「小河媳妇，你有话就好好说。要是再无理取闹你家春耕便自己种了吧。高小河，男子汉大丈夫的管不住媳妇成什么事？你媳妇要是再耍泼，这事我断不了直接找官府吧。」 「这事有什么好断的，还找官府。」小河媳妇撒泼已经成了习惯，正要反嘴，高小河从她后面捂了她的嘴，低声下气劝了两句这才了事。 「叶娘子，要是单凭这一点猜测你就判定是他们烧房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高三爷和族老们说了几句话后又看向叶眉，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自然不止是这一点，」叶眉微微蹙眉，「房子烧成这个样子，村里可有人听到呼救？」 「这几天春耕农忙，我们夫妻两个都累得沾床就睡，今早起来才看到房子烧成这幅样子了。」小河媳妇这次没耍泼，回答得还挺溜，貌似早知道有人会问这个问题似的。 叶眉自然没指望单靠这两个问题将小河媳妇扳倒，听她说睡得太死，嘴角便露出了了然笑容：「你们睡得那么死，为何没把你们一起烧死？」 「破鞋你敢咒我？」小河媳妇大怒。但叶远此时见自家姐姐目光所及脑海中已是灵光一闪，闪身挡在了叶眉身前：「这几日正刮东南风，火顺风向，都是同样的茅草房顶，为何大河叔家那间正房屋顶烧得精光，紧挨着的堂屋房顶却是一点损伤都无？」 在场都是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户人家，哪能想到风向不风向的问题，循声看去，才齐齐「哦」了一声。高三爷更是扯了身边一根野草放在空中，眼见着野草在春风中偏离的方向，脸色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老天啊，你可是长了眼睛的啊！她一个沉塘的破烂货召来的天谴为何要应在我们这些无辜的人身上，老天烧得好。」小河媳妇见周围人怀疑的颜色又跪在地上哭嚎了起来，试图将人们的视线转移到叶眉「败德」这件事上来。 叶眉在心里冷哼了一声，面上不禁泫然欲泣，「虚弱」得几乎瘫倒在叶远身上，「各位大叔大婶有所不知，我和阿远原本是镇上大户人家儿女，只是谁家没有点糟心事，四个月前，家里姨娘给了我一碗水喝，之后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被陷害得沉塘没死成，如今连个容身之所也不给我。我一个弱女子，走到今天容易吗？」叶眉生得美貌，来村里后先是救了溺水的四花，后又和人缘好高翔媳妇交好，在村里人的眼里印象很不错，现下哭得如梨花带雨，神情悲切，顿时惹得人心发软。 再加上她语焉不详的描述，好些头脑灵活的人听到「姨娘」、「陷害」这些字眼早就发挥了自己的想象捏造了一堆豪门争斗的戏码，可怜的叶眉就成了争斗牺牲品，还别说，好些人都向她报以同情的目光。叶眉知道，高家屯是个平和的村庄，村人善良淳朴，换作盛州府那捧高踩低的地方兴许她这套根本不会有人同情。 「二姐，你说的都是真的！」叶远本就怀疑是三姨太太作怪，现下更是多了分肯定。殊不知叶眉其实根本就不知道失身的细节，只是根据之前潘林的只言片语和三姨太太的表现猜出来个大概，又在小河媳妇手腕上发现了一个不符合乡下人身份的金手镯。 哭诉的时候叶眉也在瞧小河媳妇的脸色，发现她在听到「姨娘」这个词后眼神果然有些闪躲，心下更是了然，顺着叶远的话点了点头：「阿远，或许我们不该住在高家，连累得大河叔一家也无家可归。只是，小河婶，为着些银钱你便能如此昧良心也不怕报应吗？」 「胡说的，我怎么会做那样的事情。」小河媳妇依然死不认账，但口气没了之前的坚决，整个人都往高小河背后缩，这时候倒像是记得她还有个丈夫了。 「你不会做吗？那正房承重墙上的脚印是怎么回事？」叶远方才顺着叶眉的眼神看了几处地方，也是发现了可疑之处。此话一出，叶眉有些欣慰地点点头，看向高三爷。 高大河和村里几个汉子在高三爷点头后上前查验，正房堂屋和高大河夫妻俩寝室之间的承重墙上有几个清晰的脚印，草鞋的印子分明就是高小河脚上那双。见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脚下，高小河努力想把脚往后缩却又徒劳无功，慌忙中伸手连摆：「不是我，不是我。」 「小河，不是说你们都睡得太死没察觉到大火烧房吗？你们真是狠心，只顾着爬上墙头分草，都不记得叫一声人救火吗？」高大河痛心疾首，可是他还是忽略了最为重要的一环。假如真是大火烧起来，以高小河的胆子还敢攀上墙头分开屋顶的茅草吗？叶眉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决定打破他心里头最后那点念想。 「高三爷，我想这些证据您一定会说只能证明他们心狠见死不救尚不足以定罪。那我和阿远租用的那间屋子墙根下的火折子能不能作为纵火的证物？」 叶眉回来的时候就看出来这火烧得蹊跷，检查的时候就刻意仔细了几分。感谢前世曾经看过的某部推理电影，她竟然看出来着火点正是她和叶远住的那间屋子，搜索得格外细致些，竟然真的让她在墙角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火折子。 第40章 这时代的火折子是用一根铁皮管包着卷得紧紧的火纸而成，火纸的制作工艺挺复杂的，包上铁皮后价格不算低廉。燃起来能够维持个把月的用量，但若是不烧单单放置在家里的话几天时间就会受潮。高家屯的庄户人家家中最多备着一支，待有人将铁皮包裹的火折子送到高三爷手上的时候，叶眉对小河媳妇眨了眨眼睛，「小河婶，你家的火折子呢？」就凭着小河媳妇抠门的性子，叶眉敢赌一次！ 「小河媳妇，你家的火折子呢？」高三爷手中捏着火折子剩下的空铁皮，感受其上微微的热度，瞪向高小河夫妻俩，神情震惊又愤怒。 「我……」小河媳妇望着高三太爷手里的火折子，下意识就往高小河看过去。高小河被她茫然的目光一瞪，再看周边族老们质问的眼神，耳边是村民们不加掩饰的质问，不由心慌意乱，「我上房勾草，你点的火，为啥看我？」 「哦……」 人群中轰然爆出一阵惊叫，高小河脸色霎时惨白，颓然坐倒在地，本就寡言少语的他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小河媳妇被男人这不打自招给气得差点喷血，整个人都懵了，「你胡说什么啊？」 这时候，火折子也不用找了，高小河这「猪队友」已经将两口子的恶行卖个彻底。庄户人家没什么国仇情操，杀亲、毁家之流莫过于天大的仇恨，不管夫妻如何辩驳，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完全引不起任何人的共鸣，夫妻俩顿时处在了风暴中心，周遭一片乱糟糟的批判声骂什么的都有。 「高翔，去接高老头夫妻俩。高原去杨柳集找请保长来一趟，这两个人可不能姑息！」高太爷的一句话如惊雷轰在小河媳妇头上，让她瘫软的身子一抖，整个从地上爬了起来，扑到高三爷膝下跪着，「三爷，我知道错啦！都是我一时被猪油蒙了心，你老人家行行好别送我们去官府。大哥、大嫂，我不是故意要烧你们家房子的啊，请你们看在爹娘和大宝小宝的份上绕过我们这一次吧……」 「小河，做大哥的分家什么都没要，我又没个顶梁立柱的儿子，还能有什么地方能碍着你们，竟然下此狠手？」高大河那么高壮的汉子也被事实的真相给击得站立不稳，当从小拉扯长大的亲弟弟跪在脚下，他不禁虎目含泪。 「小河叔、小河婶，其实我知道你们不至于为了些小事就起了烧房毁屋这样让人愤恨的念头，不如你说出真相吧。」叶眉心里也一点都不好受。正如高大河所说，高小河夫妻俩纵然有些小心思，但绝对不至于和亲大哥反目成仇。兴许这一时的狠毒念头便是从她手腕上的金镯子而起。若是那样，高大河一家倒是受了她和叶远连累得来的无妄之灾了，只是，三姨太太为何前面几年没有如此疯狂，现在却像是疯了似地咄咄逼人呢？ 小河媳妇眼神亮了亮，伸手将手腕上那金镯子给捋了下来，跪着膝行到高大河身前，「大哥，是我猪油蒙了心。这个！这个是镇上一个太太给我的，是她，是她让我想办法把叶娘子和她弟弟给赶出高家赶出高家屯。可是你和大嫂心好，一直收留着她们姐弟。大哥大嫂也知道，大宝和二宝一个五岁一个两岁，我肚里又揣了一个，兴许又是个儿子。他们仨都是高家的骨肉啊！」 高大河连着生了五个女儿本就觉得脸上无光，被小河媳妇这一说脸上神情变了变，让到了边上，「弟妹你既然又怀了身孕，就赶快起来吧。」 「不，大哥、大嫂，我心里有愧啊！我是鬼迷了心窍啊。叶娘子和她弟弟都是有大出息的人，离了咱们村子兴许能有更好的前程，可是大宝、二宝没了银子就念不了私塾，以后说不上媳妇，没办法为高家传宗接代了啊！我们两口子烧房子不是为了针对你们，而是为了咱们高家的跟啊……」 高大河身子刚刚一动想要躲开，小河媳妇又跟着跪行一段，举手发誓，「大哥，我敢在这里当着村长和族老们发誓，我并没有存着让你们也跟着无家可归的念头，毕竟咱们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我原本便是想着几间棚子烧了也就烧了，等叶娘子姐弟俩走了之后再重新建上几间给你们住便是……」 不得不说，小河媳妇还是挺聪明的，这么一哭诉唤起了不少人的同情心，人群中原本恶毒的喝骂少了许多，说那不曾谋面的「三姨太太」恶毒的声音渐起，当然免不得还有几个开始悄悄议论叶眉姐弟俩是惹祸精云云。 这些话叶眉都听在了耳里，既郁闷又无法反驳。的确，高大河只是受了她们姐弟俩的池鱼之殃罢了，她和叶远都没料到三姨太太狠绝到此。 「弟妹，我刚回来没听到就算了，你大哥回来都半天多了吧，光听你让我们赔你修墙的银钱怎么没听你说给我们银子的话啊！」大河媳妇虽然被叶眉连累，但想着若是没有叶眉就没有四花的命，更没有现在健健康康的四花。而且只有他们夫妻知道，跟着叶眉已经挣了二十多两银子，就是重新起个屋子银钱也是足的。就算知道三姨太太是想赶叶眉姐弟走，她也容不下小河媳妇烧房这么绝情决意的举动。 叶眉诧异地望了眼大河婶子，心下很是感激。事情由自己而起，便不能让人太难做。高大河和高小河始终是兄弟，又都是高家屯的人，淳朴的高家屯眼中那是打断骨头连着筋，要真较真把高小河夫妻送去官府护短的高家屯人必然会不高兴的，高大河日后在村子里行走也不怎么抬得起头。念及此，叶眉不着痕迹拍了拍大河婶子的手，朗声道： 「大河婶，这些日子多亏了你和大河叔的收留我和阿远才没有流落街头。只是我没想到三姨娘狠心至此。小河婶虽然罪大恶极，但也是一时糊涂情有可原，不如就按照她说的意思给你和大河叔另外起个院子吧，官府……便算了。」 「对，冤有头债有主。小河两口子被人唆使铸下大错是他们两口子糊涂，但罪不至死。」高三爷顿时松了一口气，看叶眉的眼神便透着一丝感激，问高大河，「大河，你说呢？」 高大河在弟弟弟妹面前向来是抬不起头的，这次为了四花硬着头皮分了家心下本就有几分愧疚，高小河夫妻俩跪在他面前磕头早让憨厚老实的汉子羞红了脸，听到高三爷问话忙不迭点头，「三爷您说了算，就让他们给我家修个院子吧。」 第41章 小河媳妇顿时懵了，不是说修两三间房子吗？怎么换成了院子！而且还要先把手镯给没收了掏存起来的银钱修，这可是挖她心坎上的肉啊，当即又哭天抢地起来。 高三爷是个公正廉明的村长，办事效率也不慢。当即也不管小河媳妇哭嚎，让人找来笔墨请陆宸帮忙写下认罪书，责令小河媳妇交出手上手镯给大河媳妇算是补偿，念及兄弟两个闹成这个样子再住在一块儿也不怎么合适，便大方地以村里的名义重新给高大河指了个宅基地。陆宸呢，拿着笔墨也较真，将高大河家院子修成什么样子都详细记录在案，并不经意道出了以自己进士的身份写下这份见证书就是拿到县老爷跟前都有用的。 大启朝以文为尊，但因为笔墨纸砚造价所限，念书并不是件简单容易的事情，叶远只得了陆宸一句「有望考上秀才」立马以十三岁年幼稚龄跃身成为高三爷和族老们都不敢忽视的存在。陆宸自称「进士出身」放在高家屯可说是惊雷一般的存在了。听到「县老爷」三个字，小河媳妇立马住口不敢再出声音了。 之前陆宸听了叶眉说那么多一直没插话，但并不表示他今天来只是做个看客这么简单，吹着认罪书上未干的墨汁，清风和煦的温和笑脸吐出来的字句却是让高小河夫妻俩吓得瑟瑟发抖。 什么按照大启朝律例烧房是大罪得刺字流放三千里，往后三代不得科考不得入仕。 什么盛州府近边关，流放可能改为充边关军营，世人皆知西凉人野蛮，边关军营的人可是日日都是行走在生死之间。 事情至此也算是告一段落，只要大河婶一家不再追究，叶眉是不会多事的。不想面对高家爹娘和高小河两个儿子的卖力哭嚎，叶眉决定连夜赶回盛州府，不曾想回头找叶远的时候才发现他没了踪影。 「叶远去了杨柳集，让你不用担心。」陆宸之前是见了叶远动作的，前两日才知这孩子家里的事情心下也是唏嘘，便指点了他几句，这一去倒是不怕他会吃亏。 「不行，我得去看看。」叶眉也很想找三姨太太算账，但她想着自己身子不方便还有城里展大奶奶那里的一摊子差事没结果，还打算让三姨太太先得意一阵子，不曾想叶远趁着混乱跑得没影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是干什么去了。 「这一去不知道要耽搁多少时间，大河婶子要留在村里料理些家事，盛州府那边的事情还是莫要耽搁的好。放心吧，叶远已经十三了。」陆宸微微皱着眉头，对远处浑玩的儿子使了个眼色，陆安染倒是乖觉，跑上来牵了叶眉衣摆，「叶姑姑，四花一个人在盛州会不会害怕啊？」 叶眉也想起刚刚才答应大河婶趁着天未黑赶回盛州府去，加上守在小院的春兰虽然不会向展大奶奶打小报告，但难保不会有那嘴碎的说上一句。 见她意动，陆宸对她安抚地笑了笑，「你和小安先去码头等我片刻，我请高三爷派人去追叶远，若是一切都好便罢，若是不对，便将那两份供词送县衙吧。」 有陆宸的再三承诺，叶眉总算放了心，又叮嘱了大河婶几句，牵着小安往码头边走去。身边，是淳朴的高家屯人隐隐的议论，褒贬皆有，为了孩子的健康成长，再一次坚定了她离开高家屯去盛州府安身的想法。在那里，三姨太太应当是鞭长莫及了吧。 就在叶眉有些感慨人性多变时，身后传来一声高呼，原来是行动不便的高翔媳妇听说叶眉带着行李要连夜离开高家屯，知道她大概是对高家屯失去了信心，草草收拾了个包裹让高翔搀扶着追了出来。 「我不管，我肚里这孩子多亏了你提点两句才保住，说什么你也要做孩子干娘。」高翔媳妇是个爽利人，塞给叶眉一个包袱后又叮嘱了好些话。叶眉看她肚子的样子也有些担心，也将记忆中关于胆淤症孕妇的注意事项尽数叮嘱了她一遍，陆宸赶来码头两人才依依不舍分手。 「陆先生常在盛州府，可知盛州府买房租房大概需要多少银子？」回程路上左右也无事，叶眉便将目光投向了远远坐在船舱口的陆宸。 她盘算了下，和展大奶奶的约定已经过半，剩下的时间正好找个院子，等结了这一个月的药钱和工钱怎么也足够租房了吧，只是不知道想要买房的理想什么时候才能实现。 「不知叶娘子你需要什么地段什么样的屋子？」陆宸双手撑在膝盖上，说话之时右手的手指头有规律地在膝盖上轻点，这是他犹豫一个事情时候的惯常动作。 「我之前本来想开个店铺的，可是我这个样子开店怕是要等上大半年；而且阿远的考试也在秋收后，还不知道到时候需要多少银钱。与其现在把钱花了到时候东挪西凑，倒不如先租个清净的小院子，别的到时候再来打算。」壮骨粉的买卖能够和展大奶奶做半年到一年估计是没什么变故，叶远那边若真的是考上了秀才，生活的变化还不可估量。 「那叶娘子觉得桃花山脚如何？」陆宸眼神微微一闪，嘴角笑容深了几分，「非外东城正街，而是从从脚店后面往半山书院走大约半里路程的小村子。」 「先生说的是书院村？那里的租金怕是不便宜吧。」叶眉闲着没事曾经问过叶远一些外东城的状况，知道书院村正是地处外东城和半山书院之间的小村子，且村中住家多为半山书院先生或是城里一些有钱人家修建的别院，光是想想居住环境就有些担心以自己的经济条件负担不起。 「不瞒你们说，书院村我有个独栋小院子，但我独自一人带着小安在小院生活……」说到这儿，陆宸无奈地摇了摇头，打起精神来：「若是你们不嫌弃的话，倒是可以先去住着，也别说什么租金，我忙的时候能够帮我照看下小安就感激不尽了。」 在叶眉心目中，陆宸是个值得信任的人，他既然这么说那院子肯定不差，叶远的表情也正说明了一点。只是，叶眉一点都没打算白住人屋子，特别是在她第二天中午抽空看过了陆宸口中的「小院」后。 第42章 所谓的书院村，并非因为紧挨着书院而闻名，而是半山书院山长斥资在山下一片宽敞的平地修建了十来栋紧邻的小院子，每个小院子大小式样不尽相同。因为这些专门为教职工准备的福利房，城中便有眼界好的商人将这片地辟开，又相继修建了几十栋房子用来出租出售给半山学院一些家境优渥的学生家庭，还有不少人自己出资来此修房建屋，久而久之便成了桃花山下独树一帜的小村落。 书院内的教舍多针对单身先生和学生居住，而山下这十来栋院子则是山长根据成亲后先生的能力给予分配，在教学期间，房屋便归有些像是员工福利。陆宸因为是进士出身，学识人品都属上乘，为了留住他，半山书院的山长破格分给了他一个背临竹林，正房加厢房总共十间屋子的大院子。陆宸父子身边原本有个老管事照顾，住在这里吃穿住行还有人打理，可两年前老管事因病去世，陆宸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书生能怎么带孩子？只得带着儿子渐渐住到书院不常回小院了。 考虑到读书人各自的脾性，这些小院子虽然连在一起却有高高的围墙阻隔，墙上爬满了碧绿的爬山虎，因为缺乏打理，左右厢房屋顶都爬满了绿色。木质的院门打开正对着有一个约三四十平方米的正方形花台，正是开春，花台里形形色色的花木和杂草也正努力展开身体。进门左手边厢房外有架葡萄，难得没被杂草给祸害了。葡萄架下有眼水井，井边有个洗衣台，取水那是相当的方便。 叫「小院」，这院子却一点都不小，正房四间，左厢三间房子分别为厨房、杂物间和茅厕；右厢三间也分为待客的堂屋和一间客房、一间书房。据陆宸说，以前才分到这套房子的时候因为正房里的家具大多数还在，陆宸以为别人还会回来取，就选了右边厢房先住着，老管事则是住在现在杂物间的那间屋子里，可是没想到等了大半年也没等到有人来搬家具的消息，一问书院山长才知道人家上一任主人是个家境不错的举人，一边教书一边科考，后来竟然考上了进士派了官，欢欢喜喜去外地为官，自然不怎么看得上这些「乡下东西」了。 陆宸看正房家具还好，本想带着儿子搬进去的，不曾想那时候才两岁多的陆安染小朋友竟然认床还是什么缘故，到了正房他睡不着觉，回到右厢客房他又能睡得香香的。这么一来，陆宸便只有带着他依然住在右厢，直到带来的老管事病故他们爷俩渐渐去书院吃住。 也就是说四间正房一直都空着，若是叶眉和叶远来，正好住进去。 陆宸在老管事死后雇了书院村的一个后来户帮他偶尔打扫下房间的灰尘，所以外面植物肆虐看起来有些荒凉，正房里面看着倒还干净。难得的是家具用料都是不易招虫的酸枝木，看起来还是那么结实耐用，除了些日常用品需要添置以外完全可以拎包入住。 推开正房后面的雕花窗子，清幽的竹林映入眼帘，深深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叶眉立马就爱上了这个地方。 「陆先生，我和二姐怎么能住正房呢？你和小安搬到正房来，我和二姐一个住书房一个住客房正好。」叶眉还正在看主卧的布局，正房中间那间会客室中就传来叶远和陆宸说话的声音，这小子，今天风尘仆仆赶回来正巧遇到她到书院村看房子，什么都没问他还真当这房子是白住呢！不过叶远考虑的也是，鸠占鹊巢的确不好。 陆宸还没说话，一路啃着叶眉带来的零食的陆安染就先开口了，「我才不要住这边，窗子上好多影子，会进来把我吃掉的。叶姑姑，你不会那么忍心吧？」 笑骂了陆安染一句，陆宸忙给叶眉解释道：「主要吴伯在的时候总爱吓唬他，他什么都不怕，就怕晚上映在窗上的影子。正房三间寝房都开着后窗，他哪都不敢住的。而且说句实话，右厢房那边的家具全都是新换的，偶尔有客来我也是在那边接待，倒是比正房还像正房。最主要的是你们在的话我可以放心把小安放家里，你正房多出来的房间还可以留宿下大河婶母女两个。」 和叶远一样，陆宸也以为叶眉只是和大河婶母女两个在城内帮工，想着她们一起住在这边也能方便一些。 最终，陆宸拗不过坚持的叶眉开出了一个月五两银子的租金，这才让叶眉安心的回到展大奶奶的小院继续帮展清辉和展叶儿补钙。 她闷头在小院研究每日的菜单，却是不知整个盛州府有钱人家和书香门第人家全都因为一个人沸腾了起来。这人便是展半城唯一的嫡子展云飏，几日前，茶楼酒肆突然就传开了，这位展二爷便是六年前开始才名远扬的「随风公子」。这消息一出，富贵人家惊，书香门第叹。谁能想到一贯在外声名不显的展二爷便是十三岁秀才、十五岁举人、十七岁进士的云飏公子？但从展家流出来展二爷的字画来看，他又的的确确是那位惊才绝艳的随风公子。 展府被蜂拥而来求证的各方人马弄得是疲于奔命，展老爷更是被商界的朋友和对手们烦得要死，勉强应付了十来天干脆扯了个理由去了外地谈生意，将家事完全丢给了庶长子展云鹏料理，后院则是姨太太林氏和大奶奶展大奶奶共同打理。 这段时间，叶眉只知道小院中侍候展清辉和展叶儿的丫鬟婆子每天都会被叫走两三个，还没几天，院子里就只剩下个春兰、秋桂和几个手脚不怎么麻利的粗使丫头。叶眉和大河婶倒是不觉有什么，春兰却是觉着有些支应不开了，请示了展大奶奶之后，她找上了叶眉，「叶娘子，这几天展府里杂事太多，调了许多熟手的丫鬟婆子回去。不知道你这边有没有相熟能信任的人可以请到小院来做一段时日的短工？」 叶眉还正想推诿，便见大河婶在门边不住往她使眼色，并指了指门外和展清辉一道走路的四花，脑海里灵光一闪，知道大河婶是什么意思了。不过出于稳妥起见，她还是多问了春兰一句，「在盛州府展家不是要比我们的熟悉多了，怎的春兰姑娘会让我找人呢？」 展清辉和展叶儿开始吃药的时候展大奶奶可是把叶眉和大河婶的来历打听了个一清二楚，没道理放着主场优势不要，反而来找她一个头一次来盛州府的人吧。 第43章 偏偏展大奶奶还就是这个意思。现下府上和展大奶奶一起打理内务的林姨太太是展云鹏亲娘，对于展云鹏娶一个高门女她起初都还觉得挺骄傲的，可是等这高门的媳妇进了门，她整个人都懵了。这媳妇讲究礼法，不但拜堂不愿拜她，日常生活中还对她爱理不理，仗着出身高门逼着展云鹏承诺了不纳妾，结果生养了一儿一女都是站不起来的瘫子。 如此一来，林姨太太心里哪里能痛快得了。这一年来看展叶儿也和展清辉当时差不多情况，对展大奶奶的不满更是变本加厉，没办法让展云鹏休了展大奶奶，便处处找展大奶奶麻烦。眼看着展清辉和展叶儿的境况有所好转，展大奶奶正卯足了劲什么时候来个漂亮的回击，又岂会在盛州府找人牙子漏了口风。 春兰的回答虽然不详细，但叶眉也从中听出来展大奶奶是不想让盛州府的人知道展清辉兄妹俩的情况。如此便放心大胆地让大河婶回家把几朵花全都给带来了，金花、二花、三花都是能帮上忙的，剩下五花年纪小，没人看护倒不如带到小院里大河婶亲自看着，免得给在家重新建院子的高大河添乱。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叶眉看大河婶家这五朵花都是聪明能干有分寸的。金花是大姐，性子和行事要稳重些；二花性子泼辣，说话做事爽利；三花话不多，做事细心温柔。这三个姑娘一来，很快接手了叶眉的活儿，三花还学会了叶眉的一套按摩活血手法，再也不用叶眉挺着愈见沉重的腰身蹲在地上为展清辉和四花按摩腿脚了。 一月之期很快就到了，四花早已从当初来盛州府的面黄肌瘦变成了个有着健康红润脸庞的精神小丫头。吃得好、睡得好，不用担心家里凶恶的奶奶和婶娘，小姑娘的身体长了些肉，穿着一身新碎花棉布做的春衫，乌黑的发丝在头顶用发绳扎成两个小圆髻，笑起来眼睛弯得像月牙，瞧着都舒心。大河婶和另外四朵花也都有不同程度的变化，最为明显的就是脸上的黑黄完全失了踪影，一个两个的面色红润，叶眉每晚上给几人讲一些浅显易懂的看护知识，教导一些简单的文字，扫去以前的沉闷忧愁，脸上和眼中全都是对未来生活的期盼和信心。 四花试药的二十两银子大河婶收了，可是春兰让叶眉转交给娘几个的十两银子工钱大河婶是说什么也不要，看了圈如花似玉的五个女儿，握着叶眉的手，大河婶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等了半天，还是站在她身后的二花心直口快，拉了她娘一把，「叶姐姐，您救了四花一命又治好她的病，还帮我们找了这么个条件好的短工挣银子，我们一家人都感激您。家里想重新修房子少不了爹和娘，大姐要嫁人了，她们带着四花和五花回家去，我和三妹你随便选一个留下帮你做些杂事吧，别提工钱，一天两顿饭就够了。」 其实就算二花不自荐留下叶眉也会提及此事，和展大奶奶的交易估计还会持续一段时间，她现在孕期过了五月，怕是没那精力做药的。瞧这娘几个坚决的眼神，叶眉吞下了说工钱的话，看了眼远处等待的春兰等人，叶眉从袖中拿出了书院村的钥匙给二花：「行，那我就不和你们讲什么虚礼了，你和三花商量着暂时留一个在城里帮我忙，不过回去的也别懈怠，教你们的知识都得练着，说不清哪天我就要重新叫进城帮忙的。」 与此同时，展大奶奶正不耐烦的陪在林姨太太身边接待所谓的客人，林姨太太昔日的闺中密友，茶叶商人顾家主母顾阳氏。顾家只做茶叶生意，在普通商人堆中也算能排上号，可放在展家面前却是不够看。偏偏顾阳氏和林姨太太早年曾经是闺中密友，后来行走虽然少了但也维持着基本联系。前些天展二少身份曝光后，顾阳氏家一双龙凤胎儿女可就炸了锅，两人都是随风公子的脑残粉，哭着闹着就求着顾阳氏带着上门来「瞻仰」下展二少的容颜。 展二少自然是不在家的，可林姨太太眼睛盯着顾阳氏带来的女儿就移不开眼了。按照她平日里听来的经验所言，顾思思这样的闺女可是为人温顺又好生养的，当下便热情邀约人家一起逛家里的花园。展大奶奶闻讯后一面让人挡着展云鹏别来后院，一面亲身上阵防着这位行事不靠谱至极的姨太太。 「林姐姐，怎么没看到云鹏的儿女呢？我记得当年咱们还是同年有孕，我们家老大比云鹏小一个月，老大媳妇过门还算争气，都生四个孩子了，三男一女，哎哟哟皮孩子哦成天在跟前绕啊绕的觉着挺烦人吧，这才出门一会儿，又想念得慌。」顾阳氏可不知道展家具体的情况如何。只知道现如今展家在生意场上跑的是林姨太太生的展云鹏，后宅是林姨太太和她的儿媳妇展大奶奶管着，上面没有正经展家老太太掣肘，下面还没嫡子媳妇为难，想想都幸福。 刚才两人的话题都还在园子有多大，花木种类有多少之类的打转，林姨太太没防着一下子转到了孙子身上，愣了愣，突然绽放个无比灿烂的笑容转向了后面一直沉着脸跟随的展大奶奶，「大奶奶，咱家清辉和叶儿呢？我这姨奶奶也多日没见着了，快让人抱出来亲香亲香。」 若不是展大奶奶教养实在太好，对上展大奶奶阴阳怪气的语调一定会忍不住爆粗口。亲香？当初展清辉出生时她还高高兴兴送好些东西来，后来得知孩子有病就连看都懒得看一眼，轮到展叶儿，可能林姨太太连孩子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都不知道。忍着在袖子里掐了半天手帕，展大奶奶咬着牙正想推脱两句，不曾想林姨太太又转过了脸，拉着顾思思一阵夸： 「阳妹妹家这小女儿我是越看越投缘，不知道这孩子许了人家没有？要是没许人，阳妹妹看展家如何？」顾阳氏家太会生养了，她本人生养了五子三女，家里孙子、外孙子成群；林姨太太是越看越心动。 然顾阳氏却是不知道林姨太太心里的小九九，还想着他们是特地寻展二少来着，林姨太太这么问，难不成是展二少那边之前定下的未婚妻有什么变故不成？明显，顾思思也这么想的，随风公子就算无缘殿试又怎样？不是展家嫡子又怎样，她也愿意跟着他。只可惜听说展二少已经和林家千金订了亲，扼腕之余，顾思思退而求其次，做个平妻妾侍也愿意。不用顾阳氏说，她自己就羞红了脸低下头：「奴家挺喜欢这花园子的，也喜欢林姑姑和余姐姐。」 第44章 到底是云英未嫁的姑娘，直接说不出就是做人妾侍也甘愿的话。顾阳氏心里早已被展家的富贵晃花了眼，急匆匆补了一句：「林姐姐你是不知道，咱们顾家没那什么大规矩，只要小儿女两情相悦，名分什么的也并非那么重要。」 展大奶奶听着这顾阳氏母女俩这大喇喇的表白一阵不屑，然而让她更不屑的还是林姨太太，闻言竟然好像没看见她跟在后面似的，竟然直接让身边的管事娘子去前院问问大爷回来没有，气得展大奶奶脸色剧变。好在冯嬷嬷见机得快，抽了头上一根簪子就跟着追去了前院，应该能够拖住那管事娘子一阵子。 咬咬牙，展大奶奶不得不扬着僵硬的笑容建议道：「姨太太，这花园里花儿开得太过艳丽，狂蜂浪蝶多了些，待会儿别蛰了客人，不如去你院子里坐坐吧。」 展府的姨太太只有两个，反正府上院子不少，展老爷便大手一挥，给姨太太也一人配了个景色不错的院子。林姨太太因着有展云鹏这做生意手段还不错的庶长子傍身，院子只比正院小一点，但内里的布置却是比以前展家太太在时不遑多让，这院子一直便是她炫耀的本钱。 可是，林姨太太本来对展大奶奶就心生不满，再听她含沙射影这么一说，就是有心想要炫耀也觉心下不畅快，理都不理展大奶奶，顾自挽着顾思思的手腕不放：「一看思思侄女就是有福之人，真想让云鹏那两个孩子沾沾你身上的福气。云鹏媳妇，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孙子和孙女带出来，要去我院子难道还能撇开我孙子、孙女。」 「清辉和叶儿……」每当这时候，展大奶奶就相当愤恨自己当初为何要听父亲的话选择展云鹏这么个大家庶子，也恨林姨太太一点都认不清自己的身份，每当展家老爷不在的时候就一副当家主母的样子。偏生展大奶奶是大家嫡女教养出身，又身为晚辈，怎么也不好当着外人的面下林姨太太脸面。正要再次让两个孩子托病不出时，一个小丫鬟从鹏飞苑角门那边飞快跑了过来：「大奶奶，春兰带着大少爷和小姐回来了。」 「大呼小叫个什么劲儿！没看到有客人在吗？」林姨太太气得满脸通红，这丫鬟明明都看着她在，却只是给展大奶奶磕了个头就起身秉事情，连眼角余光都没给她一个，想想更打算让展大奶奶大大的没脸一次，哼了一声，「让春兰抱着大少爷和小姐来花园里。」她话音落下，自有她的心腹一溜烟往角门跑去。 展大奶奶脸色一白，恨恨看向林姨太太，这人是打算撕破脸了吗？让盛州府的人都知道展家大奶奶给展大爷生了两个残疾孩子！ 「娘！」 「娘！」 不曾想，从小路那边一前一后转进来白皙俊秀的兄妹俩，哥哥展清辉仰头叫了一声，后面在春兰手中牵着的展叶儿也跟着叫了一声。展清辉看着虽然还很瘦弱，但往日苍白的脸上有了血色，双眸也精神满满，和一个月之前犹如两个模样。兄妹俩都遗传了父母的好相貌，一前一后缓缓走来好似一双金童玉女。 对！最重要的就是两个孩子都是自己走过来的。展叶儿就是被春兰牵着也能看出来她是在自己努力行走，圆圆的小脸蛋红扑扑的，又叫了两声「娘」，眼神像是在对展大奶奶邀功。 「诶。」饶是展大奶奶学过喜怒不形于色，此时也止不住内心的激动，蹲下身子左手一个，右手一个亲自拉着，再站起来时腰身挺得直直的，「清辉、叶儿，见过你们庶祖母，还有顾夫人和顾小姐。」 「见过庶祖母，见过顾夫人、顾小姐。」展清辉像个小大人似的板着脸恭敬行礼，不过那礼节中并不包括对血亲奶奶的尊敬，只有对陌生人的疏远。 「清辉还有功课要请教大爷，我就不配你们闲逛了。顾夫人你和姨太太慢慢逛。」展大奶奶冷冷地看向林姨太太，也不管她怎么回答，牵着两个孩子径直往通往前院的垂花门走去，这个时候过去，正好能够截住展云鹏。 走到叶眉和一群丫鬟身边，展大奶奶停下了脚步，唤了春兰近前，「你和春桃带叶娘子回院子里结账，并预付两个孩子下个月的药钱。另外再给叶娘子十五两银子，订做两辆手推车和一辆学步车，都放在那边小院里。」目光转向腹部突出的叶眉，展大奶奶想到她未婚先孕的事情眼神闪了闪，暗自庆幸当初并未听信冯嬷嬷的话把两个孩子接回来，但叶眉这样的人，她也不打算再有多的交道，礼貌地笑了笑，道： 「还好我没看错你。不过，今后你还是尽量不到展府来了吧。今天是三月二十，以后每个月二十你做好一个月的药送到之前的小院吧。手推车和学步车做好后也送那边，春兰会和你结账的。哦，这次的车子做得精细华丽些，我要送回娘家的。」 「好！」叶眉脸上笑颜如花并未多言，实际上心里已经骂了不知道多少句脏话了，最后，只能告诉自己，出钱的是大爷，现在还轮不到自己意气行事的时候。 春兰和叶眉毕竟相处了差不多一个月，对她还是挺了解的，伸手拉了拉她的袖子，「叶娘子，随奴婢去取银子吧。」 怀里揣着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手里提着个装了四十多两银子的小包袱，叶眉之前的不开心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这次，她可不敢再托大一个人走那条河边小道，春兰让个壮实的粗使婆子送她到城北喊了一辆马车送到了东城外桃花山下。 外东城王家脚店内，高大河正和王石头将一些东西往船上搬，远远见着叶眉下车忙丢了东西几步跑过去，局促地搓了搓手，「阿眉你回来啦，二花买了肉和菜，说是中午一起吃一顿给你暖暖房再走。」想是害怕二花自作主张会不会让叶眉生气。 在路上，叶眉都还在忧心之前让大河婶带着孩子先行回村要怎么才能通知大河叔说再做手推车的事情，没想到二花这么善解人意，杏眼不由弯成了月牙，「暖房好，等你们家在村里的房子修好了我也要去给你们暖房。大河叔这些日子忙吗？」 第45章 高大河这些日子还真的有些忙，陆宸临走时将高小河夫妻俩吓得够呛，不用人催促就主动拿了银子和手镯出来，高大河又添了点银钱，这些日子都守在新屋子里看着新房一步步起。可是叶眉说起手推车时他一点都没犹豫，乡下人家空出点时间就把木匠活儿给做了，再说有过一次经验，再做也不算太难，他拍着胸脯接下了活儿。 王家脚店到书院村的距离不长，高大河捡着村里的一切事情和叶眉闲聊着，不一会儿便到了书院村村口，远远便见着陆安染从山上跑下来，后面叶远和陆宸跟得有些疲累。 「叶姑姑！你真的今天回来。」陆安染也看到了叶眉，激动得双手连扬，往下冲的速度更快了。 「陆安染！」陆宸温和的笑容再次龟裂，因为他已经看到陆安染就要扑到叶眉的身上，而半个多月没见的叶眉腹部就像是多了个倒扣的小锅，要是被陆安染扑倒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叶眉自然不会让他扑到自己身上，匆忙伸手比了个「停」的手势，并大叫了一声：「红灯！」 神奇的事情出现了，陆安染就像被点穴了似的突然站在了原地，双手还维持着往上扑的样子。 叶眉拍了拍胸口，想了想又轻轻抚了抚腹部，「宝贝，有没有被安哥哥吓着啊？不怕不怕，娘亲有魔法哦。」 陆安染眨了眨眼睛，「叶姑姑，我们什么时候开始的红绿灯游戏啊？」上一次他和叶远去小院，为了怕他动作大，叶眉教了几个孩子这个游戏，其中陆安染是做得最好的，令出必行。 「上次叶姑姑就和你说过，咱们的红绿灯游戏一直会有的，小安做得真好，姑姑会给你奖励的。」叶眉笑着拍拍陆安染软软的小脸蛋，牵了他的手，这才喊了一句：「绿灯。」 解除了陆安染的魔咒，他的手已经被叶眉牵住了，突然就嘻嘻笑了起来：「其实我知道姑姑肚子里装着弟弟不能碰的，我就是想要姑姑给奖励。」 这熊孩子，叶眉一愣，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你还真是会找机会。」叶眉的奖励可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在小院的时候调皮的陆安染还不如展叶儿得的奖励多，到了发奖的时候这熊孩子就傻眼了，看看别人的再看看自己的落差不是一般的大。 看叶眉眉间那温柔的笑意，再对上她牵着陆安染勾着嘴角往这边看过来的柔和目光，陆宸心头一跳，脚下几乎踩空，还是叶远提醒了他一句「小心」才堪堪稳住。 「叶远，你二姐曾经念过书？」忍不住，陆宸还是问出了一直悬在心里没问出来的事情。 叶远愣了愣，想起被叶眉霸占的那本《大启疆域记》，他都有点犹豫，「以前我念书习字她总喜欢在一旁绣花做女红，想是跟着学了些吧。」幸好叶眉之前画手推车构造图的时候拿笔的姿势不对，下笔写出来的字也歪歪扭扭缺胳膊少腿的，要不然叶远还真不敢这么说。 「我一直便认为这天下没有谁是不如人的，端看这人努力与否。令姐能够自学成才，天赋是一部分，但更多的还是她个人的勤奋。阿远，你做得还不够。」借此机会，陆宸又教育了两句，叶远只能躬身应是。 转眼间，两人便来到了叶眉和陆安染所在的岔路口，正好听见陆安染在和叶眉讨价还价，刚才都还一脸高深微笑的陆宸立马垮下了脸，「小安，不得无礼。」 「爹，我已经和叶姑姑说好，今晚就在家里睡，不和你去书院了。」陆安染一点都不怕他爹，反正向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这么多年也没见他舍得动自己一根汗毛。 「不是你说你爹今晚要在家歇息的吗？」叶眉发现又上了这熊孩子的当。 不过陆宸不愧是陆安染的亲爹，经过了一瞬间的怔愣后很快便回了神，轻咳了两声，「小安，你要是想在家歇一日同爹说一声便是。如此，今晚阿远和我也在村里歇息一晚吧。」 起初因为陆宸在，高大河一家子还挺拘束的，可慢慢的他们发现，陆宸这人很好相处，不管他能不能搭上话都会在一旁温和的笑着，让人如沐春风。而且，当他能够搭上话的时候往往都能一语中的，点破别人一时转不过弯的地方。 就如叶眉很担心高大河没有她和叶远看顾，万一做出来的手推车和之前的有所不同无法交差。陆宸却是提议：按照之前的尺寸，高大河在村里只管做好手推车的各个零部件，完工后来书院村在叶眉和叶远的指点下做最后的安装调试，不但安全而且省去了搬运途中的磕碰。 其实叶眉也这么想过，只是房子毕竟是人家陆宸的，虽然现在先付了三个月租金，可是总不好意思真的当自己的来用。前些天她大略问了下，书院村的房子是一屋难求，五两银子一个月只能租到那种类似客栈的一间房屋，她这是占了大便宜，所以，在有些事情上难免就受到掣肘。 她眼神刚刚有一点变化，陆宸便了然于心，白皙修长的手指在椅子把手上敲了两下，道：「其实叶娘子大可放手施为，这房子之前什么样子你也看到了，若非你们住进来这房子只有继续破败下去的份。」 正当他还想接着说什么，左边一墙之隔的院子里突然传出一声孩子哭叫，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响起来，还能听着个哄孩子的女声越来越着急。可是不管她怎么着急，屋内还是传来了几声男人的喝骂。女声停下了哄孩子回了两句嘴，这下好了，那边院子一阵高过一阵的吵闹声盖过了所有的声音。 「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二花性子比较急，说看热闹，人已经跑到了院门处，她身后，四花、五花还有陆安染也满脸兴奋地跟了过去。 院门一开，这才发现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瞧着陆宸的院门打开，有好几个人伸长了脖子往里望。陆宸扶了扶额头，站起来往外拱了拱手，「石先生、孔先生、赵先生。」 原来，看热闹的人群中还有几位是陆宸半山书院中的先生，陆宸便不好再继续坐着了，起身往外走去。 第46章 「二花，你看……」察觉了是自己女儿带来的麻烦，大河婶子就要骂人，才不过起了个头，陆宸就转头笑着摆了摆手，「大河婶家几个孩子都是懂事的，二花这样尤其好，免得小安成天跟着我都快闷出病来了。」 叶眉也正好奇左右邻居都是些什么人，生怕二花待会儿被大河婶收拾一顿，忙叫住了她，「大河婶子你等等我，一起看看去。」 隔壁的院子格局和陆宸家的一模一样，不过里面总共住着三家人。紧靠近陆宸家葡萄架这边的是一对成亲五年的夫妻，为了生计，丈夫舒杨在半山书院初级班教四书五经顺便备考明年春闱，妻子舒田氏一边带孩子一边接些书院里浆洗的活儿干。夫妻两个平时感情挺好的，五年抱仨就是最好的证明。可是麻烦事也出在这儿了，夫妻两个不是盛州府本地人，为了舒杨念书，小夫妻两个只身来到书院村，舒杨要去书院教书，回来还得闭门苦读等待春闱；而舒田氏既要做工，还要洗衣做饭带孩子，孩子还小，难免照顾不到那么周全。 今日就是最小的那个孩子不知道什么缘故时不时就哭一场，正是午后歇晌的时候，他一哭，惹得哥哥、姐姐也睡不好，自然只有大家一起哭了。舒田氏好不容易才腾出时间洗个衣服的计划被彻底打乱，正满心焦灼，书房里被打扰的舒杨就冲了出来，两口子为此是俞吵愈烈，若不是大启朝休妻、和离都不是那么轻易的事情，弄不好现在左邻右舍都劝不住。 陆宸家所在的这一片大家多多少少都熟悉，劝的人多了，舒杨夫妻的声音也渐渐小了，倒是刚才那稚嫩的哭声又重新开始。舒田氏从一位老太太手里接过孩子一扭身子去了屋内喂奶。 叶眉本来以为这样便完事了，不曾想屋内孩子的哭声不但没停下反而更急切了起来，舒杨也是嘴贱，心里着急孩子为什么哭得这么厉害，却是对屋里喊了一声：「你有气往我身上撒，别掐孩子。」 叶眉心说要遭！果然，他话音刚落，里面舒田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一哭，跟着她进去的小女孩和小男孩也都一起哭，小院瞬时又热闹了起来。 「舒先生，是不是孩子有哪儿不舒服？」叶眉实在是忍不住了，听小孩哭的频率应该是身体不适，并非是饿或者是有谁在掐他。 舒杨是个和陆宸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生得有些黑瘦，屋内的哭声先让让他也挺发愁的，听到叶眉说话的声音怀疑的看了她一眼，瞧见了陆宸站在她身后，顿了顿解释道：「从前天开始小三就时不时哭一场，昨天进城找大夫看过了，说是无甚大碍。」 「要不，你抱出来让我们二眉给你看看？二眉看小孩子的病可有一套了，咱们家四花就是她给救过来的。」大河婶子向来热心，听了半天热闹真的很同情舒田氏。以前她还觉着能嫁给个秀才真是上辈子积德，现在才知道找个忠实可靠的庄稼汉子不知道有多好，至少自己忙的时候他还能搭把手。 有脸蛋红扑扑的四花站在人群中做保，还有陆宸温和的笑容，舒杨迈步进了屋子低声和舒田氏说了几句，抱着他家小三走了出来，放到大河婶子臂弯中。 「二眉，你瞧瞧，这孩子长得真好。」大河婶子生了五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儿，见着人浓眉大眼的男孩就羡慕，哪怕现在舒家小三哭得满脸鼻涕眼泪她也觉着俊气。 叶眉伸头去看，舒小三躺在一张小花被子里，浑身扭来扭去，双手也努力伸出来舞动着，哭了半天声音都有些嘶哑了。叶眉伸手进了小被子，先摸摸舒小三屁股下面，干干的并不是拉了臭臭，又摸了摸孩子后心，湿湿的应该是挣扎出来的汗水，转到前胸，同样也能摸着积在小胸口的汗水，肚皮因为哭泣一起一伏的。 突然，叶眉的手顿了顿，随即飞快收回手解开了孩子的外衫，拨开中衣，见着内里他身上宝蓝色的绸缎内衣不禁一愣。 「怎么？」陆宸一直关注着叶眉的一举一动，见她神色有异，忙轻声问了句。 「舒先生，小三这内衣是何时换上的？」叶眉伸手摸了摸绸缎内衣，软滑的面料有些冰凉，腋下接口的地方微微有些刺手，而且在她伸手将内衣撑开离开孩子肌肤时，他的哭声暂时停了下来，扭着脖子泪眼朦胧地往叶眉看过来，惹得叶眉心里又酸又软。 舒田氏毕竟是关心孩子的，草草整理了下仪容走出来正好听到叶眉问话，担忧地上前查看那身在这个家庭里看起来还属于奢侈品的绸缎内衣裤，「这套衣裳是三日前我婆婆托人从连州府捎过来的，她老人家听人说绸缎好，拿了积攒许久的钱扯了绸缎给小三做了一身内衣裤，是哪里不合适吗？」 瞧瞧舒家除了舒杨身上的长衫布料稍微好一点之外，舒田氏和三个孩子身上都穿着粗布春衫，叶眉便能理解为何舒田氏会这么紧张了。奈何舒小三所表现出来的症状她已经能够确定属于皮肤过敏，要是从三天前穿这身内衣就算是找到病因了。想了想，叶眉没直说是孩子对绸缎衣料过敏，而是让舒田氏摸了摸孩子的前胸后背，道： 「孩子皮肤娇嫩，这季节又爱出汗，把这绸缎的衣裳和细棉的中衣调过个，吸走了汗液他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真的？」舒田氏是个行动派，接了孩子又往房里去。叶眉轻轻摇了摇头，唤了三花吩咐了阵，三花飞快回了那边院子端了一碗温水过来送到了舒田氏屋里，让舒田氏用棉布巾沾了温水给舒小三擦了一遍，擦了澡，还没等重新穿好衣裳，舒小三已经沉沉睡了过去，舒田氏终于大大松了一口气，出来郑重谢过了叶眉。 听闻叶眉是陆宸的远亲，要暂且住在书院村，舒田氏高兴地回房去拎出来一块腊肉硬要塞给叶眉，「这是连州那地方才有的特产，再搁些日子就搁不住了，今天多亏了叶娘子帮忙看出了孩子哭的原因，家里没什么好东西，权当吃个新鲜，以后多走动。」 推不过，叶眉便顺手收了下来，礼尚往来，叶眉便让高嫂子装了中午炕的小肉干给舒家两个大点的孩子装了一衣兜。 第47章 「唉，咱们这十来家人好几家都像舒家这样，你说要一直这个样子还不得把人逼疯啊！」 「可不是嘛，咱们这十几家里头全都有人备考，成天听这边哭那边闹的，能考上才怪。」 「我家那两个皮猴也是，没注意看着就得翻了天……」 「你们几家的孩子都大了，总比我们家才生了没多久好吧。虽然我相公在书院要休沐才回来，可是身边也没个老人在，孩子哭闹根本就不知道他想干嘛？不过刚才你们看见没，陆先生家那远房表妹上前那么一模竟然就知道舒小三是为什么哭，就是不知道下次我家孩子哭我抱过去人家会理不？」 …… 叶眉才稍稍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渐渐散去的人群中便有几个人的话被她听在了心里。她本来是想开个做孩子用品譬如手推车和学步车的店，可碍于身怀有孕精力有限，开店事宜只有暂时放下；但大婶、大嫂子们的谈话又给她开了一扇窗，前世接触过那么多育儿知识，难不成就只能开个婴儿用品店？君不见许多婴幼儿用品店也是靠着给会员孩童们做定期保健知识讲座凝聚客源！又有多少天价收费的幼儿园、托儿所应运而生！ 「叶姐姐，你说我留在城里帮人带孩子行吗？只吃两顿饱饭就行。」二花想必也听到了那些人的谈论，主意倒是转得快。 可惜叶眉上辈子做保姆便知道其中并非二花想象的那么简单，帮私人带孩子和照顾自家的弟妹根本就不一样，这也是为何她在小院那么亲近四花和陆安染也不怎么多和展清辉兄妹俩接近的原因。拍了拍二花的肩膀：「二花，叶姐姐真是好伤心，你不是要照顾我到生宝宝吗？」 谁知道二花这样的姑娘最怕被她误解了，可想解释又口拙，都快急哭了，叶眉忙劝道：「快别伤心了，待会儿你娘还以为我欺负你呢怎么放心把你留在这儿。我知道你想给家里减轻负担，放心，姐姐已经想好了，咱们先住着，再慢慢找找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租下来开个幼儿园什么的，到时候让你做园长。」 「何谓幼儿园？同私塾有何区别？」冷不防的，身后便传来陆宸疑惑的声音。 不想叶眉话音刚落，身后就响起陆宸的疑问，倒是吓了二花一跳，见了是他，出于天生对学问好的人畏惧，竟然缩着脖子一溜烟跑了，「我去帮我娘收拾东西。」 陆宸和叶眉一前一后进了院门，重新坐到葡萄架下，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叶眉抿抿唇，组织了下语言，大略将幼儿园的职能构造讲了下，末了还是有些心虚，「幼儿园只是我觉着顺口，名称什么的还得重新斟酌。」 「既然你说帮人看管孩童之外还教授一些育儿知识，叫‘育儿堂’还恰当些。」陆宸修长的手指蘸着茶水在石桌上轻轻写下三个大字，回头看了圈自己的院落，眉头微蹙：「这书院村宽敞的院落较少，且几乎没有空屋可以出租。若是你不嫌吵闹，将这院子略微修改下可还合用？」 「你说真的？」叶眉惊呼出声后才觉着自己失态了，忙扭了扭身子，「我是说，还不知道书院村有多少家庭愿意送孩子来让我们看管，还是找个空旷的院子合适些，也免得吵着你。」 「我？」陆宸出现了短暂的失神，继而重新笑道：「我又无需备考，有何影响！开办育儿堂毕竟尚无先例，你还不知是否有生源上门，贸贸然花钱重新租房并不划算，不如先在这院子开着，日后孩童增多，我再找山长想想办法。」 像是看出了叶眉心中的纠结和为难，陆宸又赶紧补充道：「其实我是有私心在其中的，这育儿堂虽无先例，但我却觉大有可行。一来既然这育儿堂开办在我这院子，要是我说入个份子想来叶娘子不会推拒的吧？二来小安还不想去私塾，也能托你照拂一二。」 这个当然可以有！叶眉杏眼猛地亮了，「这当然可行，陆先生倒是帮我大大减低了其中风险。等我今晚就核算下该怎么收学费、怎么算股份，明晚你回来吗？到时候给个计划书给你看看。」 虽然不知道「计划书」是什么意思，但陆宸被叶眉眼中迸发的亮色给炫花了眼，他还没见过哪个女子能有叶眉一样拥有这种蓬勃向上的朝气，使得对着她的人也不自觉在胸中盈满了干劲。抑制住内心的澎湃，陆宸的微笑直达眼底：「另外，我还有件事要和你商量下。今日邻人问及你的来历时阿远和我一致决定隐瞒你之前的事情，告诉别人你是我远房表妹，因为丈夫远行经商，特地来盛州府投靠与我，若是今后你还叫我陆先生，我叫你叶娘子的话是不是不怎么恰当？」 叶眉眨了眨眼睛，深以为然点了点头，「也是啊，若是开了育儿堂，来来往往人那么多，听你我称呼这么生疏，要是被山长知道你把屋子出租给别人万一要收回房子怎么办？可是让我叫你表哥，又觉得……」 「文宣，你可以叫我文宣……哥，我唤你阿眉如何？」陆宸微微有些急切地开了口，放在桌下的另一只手悄然握紧，他都不知道在紧张什么。 「好，文宣哥。」叶眉丝毫不知陆宸的纠结，杏眼弯弯，脆生生叫了一句。陆宸的手松开，眼底除了笑意还多了一丝莫名的怀念，「阿眉。」 说定了开办育儿堂的事，叶眉便留下了二花和三花两姐妹，高大河夫妻俩带走了依依不舍的四花和五花，好在叶眉悄悄在两人耳边告诉她们不久之后还能来城里住，这两个小姑娘才破涕为笑。 在这里，开办育儿堂可不用跑前跑后办手续，初步核算下来本钱后，叶眉将陆宸的院子算了三股，她自己出本钱银子算是三股，另外师资储备力量高家三姐妹占两股，余下的两股算活动金，日后再议红利归属。看叶眉顶着黑眼圈给自己一张歪七扭八的表格，陆宸忍不住劝了她几句，不想叶眉就是想趁着孕期五六个月的时候把这些杂事搞定，当时答应休息很爽快，等陆宸带着陆安染去了书院，立马带着二花和三花两个出门往城里去。 第48章 首先，她要好好逛一逛盛州府，打听打听这儿的物价，看看有没有什么现成的游乐设施和玩具，可惜转了大半天，肚里的孩子都拳打脚踢抗议了也没瞧见什么合适的，只得转向第二个早已定下的目的地。 之前展大奶奶定下的三辆车不是要求高档奢华吗？想必是打算送礼的，活生生的广告效应叶眉哪里会放过，打定了主意要弄得高贵又奢侈，少不得要在木质的车子上做些文章，华丽的绸缎、飘逸的绢纱是不二的选择。 大老远的，就见着之前来过一次的余记布庄门口围了一群人，走近了还听到了个熟悉的声音：「晏妈妈，大奶奶实在是帮不了你们。大爷做的决定别人是无法忤逆的，更何况晏飞他是犯了错，看在二爷的份上只是被打一顿发卖而不是送官已经够客气的了。」 叶眉来到余记布庄时正好和展大奶奶擦肩而过，所以她根本就不知道这布庄其实正是展大奶奶名下的私产，更不知道展大奶奶此时正和冯嬷嬷在不远处的马车上讨论布庄前被春兰扶起来的老妇人。 「嬷嬷，要不你出面找人把晏妈妈和晏飞买下来安顿在庄子上吧。」展大奶奶神情复杂，扭着手中的帕子显然自己也还在犹豫。 冯嬷嬷眸光一闪，夸张地叫了声，「我的小姐哩，晏妈妈和晏飞可是二爷最倚重的人；好不容易趁着老爷和二爷不在府上大爷才找着机会能把她们母子两个赶出去，你怎么就那么不开窍要和大爷对着干呢？」 展大奶奶脸一红，嗔了冯嬷嬷一眼，「我只是觉得，要是云飏下次回来没见着晏妈妈和晏飞会……」 「会怎样？」冯嬷嬷警惕地挑开车帘子往外看了眼，回头来声音压得极低，「你虽是展家的大奶奶，可你也只是展家的庶长媳；展家老爷小事上面不怎么计较，可是在这嫡庶上头半点都不马虎。要不是二爷又离家出走，弄不好这嫡子媳妇就进了门，到时候，大奶奶你还能过得如此顺风顺水吗？其实，按奴婢说，有的时候大奶奶你该忘记你知府千金的身份，不妨和林姨太太多亲近亲近，她就大爷一个儿子，难道还会为了旁人抓拿吗？这边她前脚才配合着大爷连着晏妈妈一起赶出去，你后脚就要把晏妈妈给买回来，这不成了和大爷对着干了。」 展大奶奶眼中闪过刹那的迷茫，冯嬷嬷又接着说：「你已经是展家大奶奶的，不为你想想，难道都不为大少爷和小姐着想吗？兴许，日后还有更多的少爷小姐，要是让二爷和二奶奶当着家，少爷们还能有什么？」 冯嬷嬷不愧是展大奶奶身边的老人，句句都击中展大奶奶的软肋。朦胧的爱慕又如何，到底是抵不住拢在手中的真金白银。你道知府大人舍得将千金之女嫁给个商户庶子，还不是看中了展家的财力，至于为何是庶子？谁让展二爷从来就志不在商道，生意上的事情全都是展家老爷和大爷展云鹏在打理，以至于让外界的人一直误以为展云鹏才会接手展家，只有展大奶奶真正进了展家才知道，展家老爷根本是出于无奈才让展云鹏暂时打理着生意。 沉默了许久，展大奶奶脸上闪过一抹坚定，「冯嬷嬷，让老余去给春兰说一声，别让无关的人挡着咱们家生意。」 「是的，大奶奶。」冯嬷嬷满意的笑了。她们家小姐什么事情都能果断决然，只是遇上了展云飏就有些糊涂，好在现如今少爷小姐身子大好，她的想法开始有所转变了。 得了车夫招呼，春兰果断地拨开晏妈妈抓着她裙摆的手指，「晏妈妈，大奶奶在叫我了。你也赶紧去别的地方想办法吧，要是挡了绸缎庄生意掌柜会赶人的。」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奶奶她……」晏妈妈无力地捏紧拳头，春兰刚才拨开她手指的时候顺道塞了一锭碎银子到掌心，可惜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还是杯水车薪。最后的希望破灭，晏妈妈脸色变得雪白，身子无力地晃了两晃。 「晏妈妈，二爷是你奶大的，在展家你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就不要让我拿扫帚赶你走了吧。」布庄的掌柜是个胖胖的中年汉子，站在台阶上冷冷地看着晏妈妈，但却无一丝援手之意。 「卢掌柜，要么你行行好借我三十两银子？我拿我的卖身契做抵押，到时候晏飞买回来他也是你家的奴仆，至少别让我们娘俩分开。」晏妈妈这是病急乱投医了，含泪望着卢掌柜，眼中燃起一簇火苗。 只可惜下一刻，她眼中的火苗完全被卢掌柜的一盆冷水给浇灭！ 「晏妈妈倒是说得轻松，你可是展二爷的奶娘，咱们谁用得起！再说了，晏飞他是因为贪墨被大爷给抓到，打了三十大板卖给人牙子的。先不说这样的人我敢不敢用，单是三十两银子出了万一买回来个死人我找谁说理去。去去去，别挡着我做生意。」卢掌柜挥手赶苍蝇的似的扬了扬，并招呼了不远处两个闲汉，一人给了一把铜钱，「你们两个给本掌柜守着这门口，要是还有谁在这儿哭哭啼啼的晦气就拖到边上去。」 见状，晏妈妈心都凉透了，抹了一把泪正欲转身离开之际，手腕上多了一只细瘦的手掌。 「晏妈妈是吧，我姐姐有事儿要问你。」拉住晏妈妈的是二花，没等晏妈妈回神就拉着她往绸缎庄不远的一棵大槐树走去。 「这位夫人留老妇人是有何事？若无甚紧要的事情恕老妇人不奉陪了，我要去跟着我儿子。」晏妈妈长相看起来不过四十许，只是面若死灰的样子显得年纪五十都不止。扫了一眼要见她的不过是个穿着普通的孕妇，刚起的那一星希翼立马又歇了下去。 「你是展半城府上二爷的奶娘？」叶眉刚才就是听到这个讯息是瞬间便想到了那个声音好听，给了她第一辆手推车本钱，又救过她一次，还请她吃一碗馄饨的清冷男子；许久未曾想起这个人了突然提及竟然有一种心悸的感觉，瞬间冲动地决定要帮助眼前这为儿子痛不欲生的母亲，权当还展二爷一个人情了。 「你认识二爷？」话才刚刚问出口晏妈妈就觉得自己问得很多余，这个时候还敢喊着她如此温和问话的人肯定和那些畏惧展大爷和展大奶奶的人不一样。念及此，晏妈妈心情又激动起来，失态地上前拉着叶眉的手：「这位夫人，若是你认识二爷那请你一定救救我儿子，日后二爷回来，你今日所花费的银钱我会请二爷双倍偿还！不，就算他不偿还，我和晏飞也一辈子忠心耿耿侍候夫人。」说着说着，晏妈妈跪到了叶眉跟前。 第49章 「诶，妈妈你先起来。」见左右有人望过来，绸缎庄内也有人探头探脑，叶眉赶紧伸手去扶晏妈妈，脑海中觉得「晏飞」这两个字好熟悉。旁边三花忙先她一步扶着晏妈妈轻声责怪道：「大婶婶，我姐姐怀着身孕，你要是把她拉出个好歹看谁救你儿子。」 不得已，晏妈妈只得顺着力道起身。叶眉已是给二花使了眼色，四人飞快转身到树后挑了条小巷子走了一程，这才听晏妈妈说清楚要怎么救她的儿子晏飞。 具体关于展家内宅争斗的事情晏妈妈并未多说，只道晏飞从十五岁开始从学徒做起，到现在七年多了好不容易熬到了展家一家粮行的二掌柜，谁知道昨晚上突然曝出他贪墨一百两银子的消息。等身在展府内宅的晏妈妈听说，晏飞已经被打了三十板子卖给了人牙子，一群如狼似虎的粗使婆子到晏妈妈房里一阵乱翻，竟然翻出来个金手镯，更坐实了晏飞贪墨的事实，晏妈妈被牵累连收拾细软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赶了出来。 被赶出来的晏妈妈缩在展府角门外桥墩底下一晚上也没想明白搜出来的那金镯子是怎么来的？更想不明白老实憨厚忠心耿耿的晏飞怎么会贪墨展家的银子？母子两个的卖身契都在展家，贪墨岂不是自寻死路？ 不过，到天亮时，晏妈妈还是有些回神了。这是林姨太太趁着展老爷和二爷都不在府上的时候清除异己来了，有捏造出来的证据在，再怎么辩驳也是无用功。想通了这点，晏妈妈便没再往展府里去，而是去粮行打听晏飞的消息。一打听，顿时吓得她魂飞魄散！ 三十个板子是展大爷展云鹏从知府衙门里找的人打的，那些人可和展府的家丁不一样，下手狠绝，三十个板子下去，晏飞是出气多、进气少了；人牙子来本来是不愿收的，可是有展云鹏和知府衙门里的人在，人牙子只得认命给了三十两银子把人给抬走，还承诺两日之内必定将晏飞运走发卖出去。这些消息晏妈妈都是从一个同情晏飞的小伙计口中听说的，听完后整个人差点没厥过去。 晏妈妈原本在展府中还是有几分体面的，谁知道人一旦落魄落井下石的多，雪中送炭的却少，不管她是找谁想要借银子还是说情都被拒之门外。最后终于让她给想起展家大奶奶在进展家门之前其实是和展云飏有些私交的，这才求到了巡铺子的展大奶奶身上，不曾想展大奶奶如今为着她的儿女哪里还会留着晏妈妈母子在展家碍事，自然是抽身不顾了。 一路走一路说，到人牙子门前时正好说完。叶眉现下已经完全确定那个晏飞便是之前曾经受了展云飏命令送自己到渡头的憨厚男子，犹记得为了展云飏一句谎话跑得满头大汗的样子，捏了捏腰间暗袋的银票，毫不犹豫地对晏妈妈说：「咱们先去问问买下晏飞要多少银子，三五十两我这里还是有的。」 晏妈妈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这下子眼中闪烁的却是高兴的泪花，几个大步上前拍向了人牙子院子紧闭的大门。 「又是你？」开门的是个吊梢眉的高瘦妇人，脸上的喜色一闪而没，「你凑着银子来买人了吗？」 「凑着了，凑着了。我儿晏飞呢？」晏妈妈猛点头，就要挤开那妇人往里冲。 「等下，四十两银子你真的准备好了？」那妇人拦着门不让，怀疑地打量后面怀孕的叶眉和细瘦的二花、三花。 晏妈妈正要继续点头，叶眉却是上前了一步，「要买仆人的是我，要不要还得先看了人再说。」从吊梢眉脸上，她看到了一种类似于「见猎心喜」的贼笑，可不想被人当做傻帽来宰一刀。 「这妇人可是一大早就来说了，人我们可还是帮她留着，要不然刚才那批出城的就一起送走了。」吊梢眉打量完叶眉三人，得出的结论并不乐观，说话的口气就不那么好了。 叶眉心中怀疑更甚，干脆拉了二花和三花转身，「算了，我不过是看着这妇人可怜想要给孩子积点功德，你人都不让见就想让我掏银子，哪有这回事。」 「诶诶，你们还没说好？」吊梢眉竟然从门内追了出来，没看晏妈妈，挡住了叶眉三人去路。 「你别管我们说没说好，我要先看人。」叶眉的态度无比坚决，若是不先让她看到人，她是绝对不会掏银子的，不管晏妈妈现在神色有多着急。 没办法，吊梢眉只好带着几人进了门，转过几道弯来到了间散发着恶臭味的偏房，才站在门口，叶眉心里就一阵翻腾，肚子里的孩子也踹了她一脚以示反对，她忙转身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人在这间屋子？」 「是啊，都快死了……」吊梢眉拿钥匙开门，一不小心冒了半句话匆匆住了口，可却被叶眉听了个真真的，当即故意惊叫道：「什么？都快要死了！还真是晦气，还三十两银子，不要了不要了。花儿们，我们走。」 晏妈妈此时都懵了，一把推开门往里走，又回头看向叶眉，「夫人，晏飞他身体好，请大夫能治好的。飞儿……」最后那声，是晏妈妈见着血肉模糊、气若游丝的晏飞发出的悲鸣。 叶眉也看到晏飞的惨相了，心下震惊面上维持镇定，施施然看着吊梢眉，「你觉得能治好吗？就算能治，估计也要花不少钱吧。啧啧，花了三十两银子买个死人，晦气不说，死透了还得花几个钱埋掉。」 吊梢眉眉头皱得都快夹死苍蝇了，「呸，瞧那死鬼办的什么事！」 「不如你做做好事，让他娘把人带走，死在外面也免得晦气，也能圆别人一份母子情。」听屋里哭声凄厉，叶眉也一阵唏嘘，事已至此，能帮的估计也不多了。 「不行，我们花了那么多银子。」吊梢眉下意识就要拒绝。 叶眉无奈地一摊手，「那你留着她们母子吧，说不定儿子死了母亲也跟着上吊。」 屋里，也不知道晏妈妈是听到了叶眉的话还是正巧，她正哭了句「飞儿啊，若是你走了娘也不独活！」 吊梢眉抖了抖身子，「你给我二十两银子，把她们带走。」 第50章 叶眉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吊梢眉急得抓耳挠腮，快走了几步又把人拦了下来，「十五两！」 「你出去问问倒贴别人十五两银子看有没有人买个要死的人回去。」叶眉也变得不近人情起来，二花正要求情，被三花一把给拉住了摇了摇头。 「行啦行啦，你们出去雇个车。我让人把人抬出来，赶紧带走，走得远远的。」吊梢眉跺了跺脚，哼了一声去另外的屋子叫人去了。昨晚上人弄回来他们两口子就大吵了一架，可吵完架又能如何，也不敢和展云鹏、知府衙门叫板；接连找了两个游医看过都摇头说人没救了，倒是回春堂有个坐馆大夫看了说能救，收了二十个铜钱诊金开了方子。谁知道那方子上一剂药就得十几两银子，得接连吃上十剂药才能走动。当时吊梢眉就把药方给撕了，只当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做了这单生意。送走了晏飞，吊梢眉把展云鹏和知府衙门恨得滴血，想起来就烧几张纸钱诅咒一通。 省下了三十两银子，叶眉没见得有多高兴，只因马车上的晏飞看上去真的很不好，晏妈妈一直抱着他低声哭泣。摸着隆起的肚子，叶眉的鼻子也跟着发酸，只有亲自怀过孩子的人才会感觉到那种血脉相连的亲近，才会体会到母子连心的深情。 「去回春堂。」叶眉抬头清脆地对车夫喊了一声，喊完了之后发现心里好受多了。 回春堂不愧是整个盛州府最贵也是最好的医馆，经过大夫诊断，晏飞从后腰到小腿位置都被木板实打实打了一遍，虽然没伤着骨头，但血肉模糊的也伤得够呛，有些筋脉也因此淤堵受阻，若是不治的话必死无疑。就算是治，也得防着高烧，只要能够捱过三剂药的高烧，后面应该没多大问题。 如此叶眉总算是彻底放了心，按照大夫的意思，只要头几剂药下去，后面只需要活血补血便是，叶眉心中，能够活血补血的不一定要人参灵芝，日常生活中多多补血活血的食物多了去了。按照晏妈妈的意思，叶眉先让药童捡了一剂药，也不知是人牙子和叶眉找的大夫不是同一人还是什么缘故，大夫口中有些贵的一剂药只花了五两多银子，让叶眉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到了书院村，叶眉让马车夫将晏飞给搬到了杂物间的床上放着，二花和三花帮着晏妈妈在杂物间又加了间简单的床铺。晏飞是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叶眉和二花、三花避到了灶间准备午饭，晏妈妈一个人脱了他的衣裤用盐开水给他擦了遍身体，没穿衣裳用被子盖好，拿了母子两个的卖身契找到了厨房里恭恭敬敬给叶眉磕了三个响头，「夫人，以后我们娘俩就是你府上的奴婢了。」 叶眉没接她的卖身契，扶着腰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实话和晏妈妈说了吧，我不过是农户人家闺女，遇上了些事情未婚先孕被赶出了村子。还好有一技傍身挣了点银钱租住在书院村，二花和三花是我妹妹，特地留在这里照应我的。之所以救了令郎出来也是因为展二爷曾经于我有恩，没让我看到就算了，既然看到肯定不会置身事外的，等令郎养好伤之后你们再商量着以后怎么办吧。」 晏妈妈拿着卖身契愣了许久，以她多年的经验也看不透叶眉这个人。之前在人牙子那她唱念做打俱佳，恰恰捏着人牙子的软肋；在回春堂，她又有理有据言辞动人，使得大夫把脉都细致几分；现在她自袒不堪的身世也没有一丝自卑和伤怀。晏妈妈也能够看得出来，叶眉救她们母子还真没有别的企图，但若是她不出手，这盛州府又还有谁敢和展家和知府衙门作对？ 念及此，晏妈妈也是爽快将卖身契收入了怀中，「先不管飞儿醒后什么打算，反正从今儿起奴婢就是娘子的人了。夫人怀着身孕，身边没个有经验的人跟着是不行的。像现在，夫人你就不该在厨下多待，不然闻多了油烟待会儿就会吃不下饭；另外这椅子也太硬了，得做两个软垫子……」 霎时，晏妈妈就化身成了唠叨的管家婆，指挥着三花将叶眉扶到了已经腾出来的正房待着，袖子一挽，和二花一起做了一顿色香味美的午餐，包括之前她从没做过的熘肝尖和双椒拌鲫鱼也在二花的指点下做了出来，味道比做惯了乡下菜的二花好了不知道多少，才尝了一口众人就停不下筷子。 之前叶眉就发现大河婶和花儿们大概是在乡下吃苦习惯了，做菜除了盐基本不放别的调味料，而且更奇葩的是就算你说了要放些什么东西，母女几个做出来的菜都像是舍不得放调料似的缺些味道。 晏妈妈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优势一下子便显现出来了。一顿饭之后，叶眉不得不改变了之前的想法，仔细考虑留下晏妈妈母子俩的得失。留下他们母子，先不说晏飞那边怎样，晏妈妈绝对是个得力助手；不管是自己需要个经验丰富的在身边还是育儿堂开办后给孩子们的营养午餐，晏妈妈绝对是个比大河婶还要理想的人选。而晏飞，现在看着是颇费些钱财，可要是他痊愈后呢？在大铺子里做了七年，二掌柜都做了三年，自己想要开店，这不是现成的掌柜人选吗？ 晚上，陆宸和陆安染没回来，叶眉也没找着个商量的对象。倒是晏飞那边入夜后烧了起来，烧得开始说起了胡话，晏妈妈多有主见的一人，遇上儿子就没了主意，只知道一味的哭；叶眉闻声来时晏飞一直在呢喃没有背叛展家被人陷害云云，惨白的死人脸红得像是染了鸡血，手背还没挨上他的脸都能感觉到那股热气。 「晏妈妈，你去把那坛子酒拿过来。」幸好叶眉早已有所准备，在医馆听大夫说发烧只能听天由命时她就觉得奇怪，难道就不能物理降温？万事习惯多一手准备的她去市场时便特意买了一坛子烈酒烧刀子。 晏妈妈虽然不知拿酒来能干什么，但还是抹了眼泪出了门，门一开，春夜的山风钻进来，冷得叶眉一个哆嗦，背心发凉，赶紧拢紧了衣裳，突然听得晏飞呻吟了一声，不由心惊胆战伸手往晏飞额头上探去。 「你们害了我，二爷回来会为我主持公道的！」 正当叶眉的手碰上晏飞发烫的额头时，他突然瞪大了双眼紧盯着叶眉，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反手死死握住了叶眉手腕。 第51章 晏飞的手很烫，就像是要灼伤叶眉的肌肤；他抓得很紧，紧得叶眉根本挣脱不开。没办法，叶眉只得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好好好，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快放手！」 「二爷，你这几年究竟在外面做什么？可知大爷做的事情大有蹊跷，可惜奴才还未探听清楚……」晏飞的眼睛看似瞪得溜圆，实际上并没有焦距，白眼仁上全是红红的血丝，握着叶眉的手言辞恳切，叽里咕噜不停地嘀咕着，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涨得通红。 「飞儿，你在干什么？」没多一会儿晏妈妈就抱着那坛子烧刀子进了门，被眼前的一幕吓得魂飞天外。其实她是想问叶眉在干什么来着，因为从她的角度看，叶眉整个人几乎是趴在晏飞半侧的身体上，两人头颅靠得极近。还好当她走进了发现原来是晏飞扯着叶眉一只手腕拉到了胸前，老脸一红，上前帮忙掰开了晏飞手掌，发现叶眉手腕上已经红了一圈，自责地给了自己一巴掌，「夫人你没事吧？都是飞儿鲁莽。」 「晏妈妈，你还是赶紧用烈酒给他擦擦身子降温吧，再这么烧下去怕保住命了也成了傻子。」叶眉揉了揉手腕制止了晏妈妈的自残，为了避嫌离开了母子俩暂居的杂物间，至于晏飞迷迷糊糊说的那些话，她会当做没听见的。 用烈酒擦身子能降温？晏妈妈半信半疑。但她曾经见过有那发烧的人真的烧坏了脑子的，当下只管照着叶眉的建议来，掀开被子用棉布巾子沾着烈酒在晏飞身上完好的肌肤上不住地擦拭，一遍又一遍。说来也怪，接连擦了三四次之后，晏飞的身体真的没那么烫了，也不再胡言乱语，睁开眼睛看清身边的人后哽咽着叫了声「娘」之后沉沉睡了过去。 陆宸这院子的正房共有四间屋子，叶眉住的寝室又分为内外两间，这几日都是她睡里间，二花和三花姐妹俩睡的外间，额外还空着三间。这三间当中要属留作堂屋的那间最大，目测足有五十来个平方，叶眉打算拿来做成室内教学点，最边上那间也有三十来个平方，计划下可以弄成午休室。于是，这两间屋子里原有的家具都腾了出来暂时放到了屋外，余下那间位于堂屋和叶眉寝室的那间屋子做了教具间，也算作是隔开叶眉寝室和孩子教室的一个大隔断。 屋后的竹林叶眉去看了下，打扫出来完全可以弄成个小活动场地，还能因地制宜做些秋千、滑梯、过家家的房屋等。要做育儿堂，前院空地也得合理利用起来，葡萄架下可以和孩子娘亲交流育儿经验，围着花台的青石板地面可以是平整的运动场。 大启朝的木料不贵，一盘算，叶眉信心满满，就是招不到学生又如何，以后陆安染和四花、五花可以带着肚子里的宝宝玩。 可是，真的招不到学生吗？叶眉这边的改造计划书都还没给陆宸看，院门就被人敲响了。舒田氏手里抱一个，身后跟着两个笑呵呵就进门了。 「听说叶娘子要办育儿堂，帮忙看管两到六岁孩童，还会有专人传授育儿经验，我们家这两个大的先来报个名，不知道这束修是多少？」 叶眉倒是楞了，昨天早上和陆宸说了这事后自己就带着二花和三花去街上一阵忙碌，怎的今天就有人闻讯而来了？ 「是这样的，我夫君是每晚都回家歇息的。昨晚到家后便和我说及育儿堂的事情，道是陆先生正和半山书院山长商量如何帮书院先生垫付一部分育儿堂束修，凡事有陆先生出面必然是能成的，不管书院能帮着垫付多少束修，咱们家三个孩子确是累得我心里烦闷，我家夫君也被吵得无心向学。这不，今早出门时他就催着我过来问问。」 舒田氏来得正好，叶眉也正想找她打听些事情也好具体定下育儿堂的「托管费」。叶眉只知道半山书院学生一季五两银子束修，饭食住宿再加二两；听起来像是不太多，可是这些银钱放在高家屯能让一户人家五口人节省点过上一年了，折算成人民币也差不多七千块。 让二花和三花带着舒家两个孩子玩，叶眉便从舒田氏口中问到了想知道的东西。半山书院普通的先生一个月薪水六两银，若是在书院吃饭粗茶淡饭管饱不用给银钱。最开始舒田氏洗洗刷刷能挣三两银子左右，现如今要带三个孩子，差的时候一两银子不到，勉强够一家子的菜钱。 书院村绝大多数的人和她们家收入支出差不多，要攒银子备考、要攒银子以后给孩子念书、成家。抱怨了一大堆，舒田氏又开始感叹了，像陆宸这样有进士功名的先生在书院里不但收到山长青睐，每个月的薪水更是能够达到惊人的十二两银子，这还不算时不时就有人捧着「润手费」来请他写一些酸文诗词的收入。 舒田氏说的情况和叶眉想象的也差不了多少，于是在舒田氏第二次问及束修时叶眉便笑了应承道：「育儿堂的不叫束修，叫托管费。这托管费是包括孩子在这里的看管费用、午饭和下午一顿小点心。因为才刚刚开始办这个育儿堂也不知道究竟行不行得通，暂定一个孩子一个月六百钱，你觉得左邻右舍有人来吗？」 「六百钱？」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听到一个孩子一月六百钱，舒田氏有些犹豫，毕竟她家两个孩子一个月就得一两二钱银子，都得是她一个月工钱了。 叶眉知道这些人一时算不过来，但舒田氏称得上是育儿堂开张第一个顾客，要是这个顾客不拿下来，未免有损士气。于是耐着性子重新算了一遍给她听：「舒嫂子你想啊，这一个月孩子都放我这里，你背着舒小三就能放手干活了，能多挣多少银子？第二呢，中午两个孩子不在家吃饭，你除了能省下时间还能省下菜钱。第三，咱们育儿堂会定期请回春堂擅长儿科的大夫为孩子们诊脉，根据孩子的身体调整饮食，食补总比药补强，谁不想自家孩子身体好。」 第三是叶眉临时加上去的，没想到偏偏就是这一条打动了舒田氏，她看了叶眉隆起的腹部深以为然点了点头：「这倒是，前天你不过是看了小三一眼就知道是衣裳捂住了，可见一个懂的要比咱们这些什么都不懂的好了太多。我呢是知道你懂一些小儿医理，要是能再请到回春堂的大夫诊脉就再好不过了。别人来不来报名我暂且不知，我倒是决定给咱们舒春和舒夏先报了名。」说到这儿，舒田氏又顿了顿，「他们在你这……托管着，到时候小三能不能沾光让大夫把个脉？」 第52章 「小三也算是我们这的储备生源了，自然也可以请大夫一起把脉的。」叶眉让大夫把脉可不是查病，而是想让大夫见证她「科学养娃」带给孩子最基本的变化，能有没在这托管的孩子做对比，相信口碑不用自己去传了。 舒田氏喜盈盈交了两个孩子的托管费，叶眉才知道两个孩子的大名分别是大哥舒逢春四岁和二姐舒逢夏快三岁了，巧的是这两个孩子都是各自名字的季节所生，包括被叫「小三」的舒逢秋也是生在初秋。叶眉很是佩服这两口子生娃的时候，很好奇下一个会不会生在冬天呢？要是有第五个又取什么名字呢？ 育儿堂的招牌还没挂出去就收了两个孩子的托管费，这本就是个振奋人心的开头。没想到下午陆宸又带来了个更让叶眉喜上眉梢的消息：半山书院山长觉得育儿堂造福书院师生，愿意将书院里一些废旧书桌、床铺捐出来给育儿堂使用；另外书院先生家中若有孩童需托管可申请每月五百钱补贴。相信这个消息一出，那些在舒田氏那听了消息还在犹豫的人家一定会心动了吧！ 「多谢文宣哥！」叶眉知道，若是没有陆宸一力促成，那未曾蒙面的书院山长哪会这么给力，起身郑重给陆宸行了一礼。 「阿眉不用多礼，」陆宸起身来扶，又觉有些失礼，怏怏让到了一边，「身为半个东家，自然是要做些事的。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其实辛苦的还是你们。」 两人重新落座后，叶眉又将屋前屋后各处要做的改建和陆宸说了下，再将晏妈妈母子的事情做了个简单的交代，陆宸都认真的听着，末了指了自己所在的右厢房，道：「那边厢房的堂屋和书房你都可随意使用，不用刻意给我留着。明日下午我会让人搬了桌椅和床铺放村口吴先生家中，要怎么修改或是做什么东西你到时候过去说一声。既然都已经有人报名，相信后面会越来越多，有些东西你就不必为了节省亏待了自己。也莫要忙着累着自己，我看之前帮忙的大河叔夫妻俩做事情还算妥帖，若是他们无事你大可多用他们一家子。另外，这半月我每日下午都回来，该做什么你说便是。」 陆宸这全新未叶眉谋划的做派倒是和个亲兄长也没差了，让叶眉顿时信心倍增。兴致勃勃和陆宸正就育儿堂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商量，刚要说完时便听得左厢房那边传来了晏妈妈惊喜的呼声，「飞儿，你醒了！」 「看看去吧。」陆宸脸上笑容微微一顿，突然发现窗外夜色渐浓，不知不觉他竟然和叶眉聊到了深夜，神情变得有些微妙，可惜叶眉走在他的前面并未发现此变化。 「飞儿，这是我们的新主子叶夫人。你要赶紧养好伤起来帮叶夫人做事，后面那位是陆先生，半山书院的夫子，咱们现在就住在桃花山下书院村陆先生的屋子里。」见叶眉进门，晏妈妈赶紧给双方做了介绍。 「夫人，陆先生。」晏飞张着一张棱角分明的立体五官，看上去略显粗犷，面容微黑，眼神清亮有神，虽然憔悴狼狈地侧趴在床上，精神倒还不错。打量叶眉和陆宸，思及晏妈妈奇怪的称呼倒是没有多问。 叶眉笑着点了点头，对晏妈妈道：「回春堂果然名不虚传，既然晏飞醒了，明日一早你去请那日那位大夫再来看看，顺便再捡几剂药。」 「奴才觉得身体好多了，不必再去回春堂抓药了，就城门口那李郎中也不错。」晏飞偏着头看清叶眉的脸后突然垂下了眼，微黑的肤色挡住了他面上的酡红。他模模糊糊记得，昨晚上梦中被他在泉水边上看到一位仙子出浴，那仙子投怀送抱时带着出浴后的清凉和幽香，纾解了全身几乎喷火的燥热，若是没看错，娘口中的新主子便和那位仙子张着一模一样的面孔，只是……身材有些不确定。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与其换个大夫慢慢治倒不如还是请回春堂的那位，要是晏飞你真的想帮我省钱，那就赶紧好起来多做事。」真正开始筹办育儿堂叶眉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要是陆宸不在，家里就四个女人，二花和三花都是很羞涩的乡下姑娘，带孩子做家事是一把好手，别的还待磨练；晏妈妈倒是能说会道，可是她得罪的展府，总要躲上些日子才敢在外走动。 「是，夫人。」晏飞在他娘的瞪视下很快丢盔卸甲，恭恭敬敬应了叶眉一声，扯动身体痛处低呼了一声。 「让他多休息吧，阿眉你也早些歇息。」从头到尾陆宸都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陪在叶眉身后，看晏妈妈动作、看晏飞眼神，确定这两人对叶眉的态度是真的恭顺有礼才放下了一颗心，告辞出来去正房扯过陆安染，爷俩回了右厢房寝室安歇。 有陆宸在其中全力周旋，只用了三天时间房屋内的桌椅和双层床铺就基本布置完成，剩下的便是后院改建孩子们的活动场地和一些收尾工作，而报名的孩子已经超过了六个，叶眉便决定趁着自己孕期迈入六个月之前在四月初一这天正式开始挂牌营业。经过之前的几天的培训，二花和三花的托管老师工作已经像模像样，正式开始营业也是检阅她们成绩的时刻。 陆宸对这天也很看重，特地请了一日假期，早早便起来带着陆安染燃放了一挂鞭炮，和叶眉一人拉着一头揭开了院门上的红布，露出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育儿堂」。 舒逢春和舒逢夏早就等在了门边，鞭炮声响过高高兴兴就往院里冲，昨天下午他们看到村口吴木匠和几个人在竹林摆弄一架好大的东西，叶姑姑说是「滑滑梯」，他们急切想知道究竟是什么。 村口吴家住着兄弟两个，一个是书院多年的老先生，一个是手艺颇好的木匠。吴木匠在帮叶眉改桌椅板凳和床铺时他们家两个皮小子就爱不释手，又听得舒逢春在育儿堂，便吵着也要来，在育儿堂正式开业前，这两个就成了叶眉这儿的常客。 另外三个前几天报名的孩子都是陆宸那边的人情，也欢叫着冲进了院子，甚至忘了和身后的爹娘打个招呼，惹得爹娘在后面笑骂了一句。除了已经交钱入学的几个孩子，闻声而来的还有附近好些人家的孩子，伸着脖子好奇地往里头张望。 第53章 叶眉见状，微笑着和准备离开的舒田氏等人打个招呼：「各位大爷、大娘、嫂子们，想必大家都还不知道育儿堂究竟是怎么看管孩子的，和平时在家自己带又有什么不一样？今日是育儿堂开业第一日，要是各位有空的话不妨带着孩子进来和别的孩子一起上课，你们也能感受下育儿堂的氛围，再来决定要不要送孩子来育儿堂让我们托管。而且大家尽管放心，今日不管是孩子吃和玩都是免费的。」 书院村的人都知道半山书院最年轻的进士陆先生家中办了个「育儿堂」，也就是带孩子的地方。可是大启朝这么多年来，富贵人家都是有奶娘、穷人家的就大带小，何曾听到过专门有人开办「育儿堂」。更何况，陆宸之前贴到村口的通告上还声称育儿堂是孩子通往私塾的捷径，上过育儿堂的孩子进私塾定然能够得先生青眼有加，却又没说为什么会得到先生青睐。 叶眉站在门口落落大方这么一说，当即便有好几个牵着孩子来此的年轻媳妇和老爷子动了心，就是没带孩子的也都蠢蠢欲动；陆宸扫了一圈后心下有了主意，又补充道：「本来育儿堂是属于关门后便不再对外开放的，但今日开业例外，若是诸位有好奇的也都可以进来一观，只是希望诸位莫要喧哗吵着孩子们正常活动。」跟着叶眉一些时日，陆宸也学会了几个叶眉独有的名词，感觉说起来要简单顺口许多。 「嗯嗯，就是。」叶眉连连点头，听着里面陆安染已经在叫「列队」，连忙转身，却因为转得太急差点摔倒，全靠一直注意她的陆宸动作快，飞快扶了她一把，又退到了一边。叶眉转头投去个感激的眼神，口中为身后的诸人介绍起来，「每日辰时中到辰时末是孩子们进育儿堂的时间，当孩子们全都来齐了之后会关上院门，限制进出。巳时初，孩子们在值日生和托管姑姑的带领下做早操活动筋骨。」 要是没有叶眉介绍，也许大家看到花园一侧的一幕还会吓一大跳，二花穿着一身淡蓝色素净的宽松练功服和板着小脸的陆安染站在队伍正前方，队伍中是排得整整齐齐的七个孩子，大家一起随着陆安染口中有节奏的数数活动着身体，每个人都做得很认真。 叶眉示意三花带着新进门的几个孩子来到队伍末端跟着胡乱比划，声音稍微压低了一些，「趁着孩子们正在长筋骨，每日早上和下午都会有一次拉伸筋骨的热身操，不管是男孩女孩，健康的身体绝对能让她受益一生。早操后孩子们稍事休息后会到教室里描红，育儿堂不是私塾，但孩子们在这里能够学到一些基本的知识，我们的老师会给她们讲述一些仁孝礼义的小故事，也会以有趣的绘画方式教他们认识一些身边的事物，辨别些是非。」 正房堂屋中间挂着一张染成黑色的木板，木板上左侧写了十句三字经，中间用简笔画着几只灵动的小动物，右边则留白待用。堂屋左边通往教具间的房门则被漆成了紫红色，上面布满了小格子，第一排格子中写满了人名，每个人名后面贴着几朵染成大红色的小花。 陆宸接过了叶眉解说的工作，「这面墙叫荣誉墙，孩子们在育儿堂里表现得好就会得到老师奖励的一朵小红花，当小红花积满十颗就会得到育儿堂园长姑姑的神秘奖励，如此一来，孩子们便能够有积极性认真听托管姑姑吩咐了。」 接下来又是孩子们午睡的卧房，现在孩子还少，房内共八间双层床铺能睡十六个孩子的只占了一小半，除了舒逢夏和另外一个小姑娘，五个男孩子都选择了要爬几步阶梯的上铺。 后院竹林中，体积最大的滑滑梯和秋千都已经搭好，吴木匠还带着一个徒弟在角落用绳子将一张编织细密的绳网固定在四颗大树一人高的地方。介绍到这儿，陆宸和叶眉都已经口干舌燥，这时候孩子们已经在上知识课，陆安染这一点要比其他孩子靠前，被叫来做了试验品，滑滑梯、秋千、蹦床、钻来钻去的迷藏洞全都玩个遍，兴奋得双眼冒光，崇拜地冲到叶眉身边：「叶姑姑，你再多找些木匠吧，要不然你设计的那些小玩具什么时候才能完工啊！」 「这孩子真是贪心，再这么莽莽撞撞小心你叶姑姑扣完你的小红花。」陆宸平日里是笑得温和亲切，可那温和总是未达眼底，但此时他摸着儿子的头看向叶眉的眼眸深处也盈满了柔和，足以炫花人眼。 只可惜叶眉正留心在跟进来的十来个村民脸上反应，压根就没发现陆宸的异样，倒是在人群最外围，一个长相俏丽的姑娘看着这一幕快把手中的帕子给揉得稀烂，眼中的愤恨和哀怨大大破坏了她俏丽的形象。 「静姝，你怎么都不等祖父一下？」俏丽少女身后，一位年近花甲的儒雅老人缓缓布出，目光扫过竹林中的各处变化眼前一亮，「文宣之前说起这‘育儿堂’就是一副自豪模样老夫还不以为然，却不曾想如此出人意料啊！」 「祖父，我现在可以招呼陆大哥了吧？」俏丽少女嘟着唇一副十分不满的样子，「真是搞不懂，祖父你可是半山书院院长，为什么要偷偷摸摸跟在这些人后面转这巴掌点大的小院子。」 儒雅老人沉下脸，「静姝，‘人无贫富，品有贵贱’，这句话你要让老夫说多少遍！」 儒雅老人正是半山书院山长冯德玮老人，那俏丽少女是他最小的孙女冯静姝。从一年前冯静姝随父母来盛州府桃花山暂居时见到陆宸，冯静姝就被陆宸的相貌才学迷住，后来父母离开盛州府去外地为官她便打着孝敬祖父的名义和兄长一起留在了半山书院。留在书院以后，冯静姝便找着各种机会出现在陆宸面前，可是陆宸一点不为之所动不说，还被陆安染抓着机会狠狠整了几回。 不过，越是得不到越觉渴望，今年眼看迈入十八岁「高龄」的冯静姝快要抵不住父母无数次来信的催逼了，打算在半年内将陆宸给「拿下」。前几日听说陆宸要办什么「育儿堂」，她没少在冯德玮跟前帮着跑前跑后，今天是育儿堂开业的日子，冯静姝得知陆宸请了假，便生拉硬拽带着祖父冯德玮一起下山来。 第54章 祖孙两个来到陆宸院子前的时候正是叶眉请左邻右舍进院子观摩之际，原本冯静姝兴冲冲想要和陆宸打招呼的，不曾想人群都跟着转身她又不想和和这些她看不上眼的「村妇」们太过靠近，以至于和冯德玮一起被挡在了人群最外围。下一刻，她便看到陆宸伸手搀扶叶眉，那满眼的温柔之意毫无遮掩暴露于眼前，妒意大起后便咬着牙从了冯德玮让噤声跟从的意思，随在人群之外跟在陆宸和叶眉身后从院内到教室再到后院竹林。 和冯静姝观察的点不同，冯德玮完全是冲着育儿堂的教学方式去的，叶眉和陆宸每一句介绍他都听得很认真。冯德玮快六十岁了，祖籍盛州府，但从他父亲那一代便迁居京城，作为诗书传家的底蕴家族，冯德玮曾经官至翰林院编修。冯父死后，冯德玮考虑再三，愿意代三位成就比他高的兄长守全孝，二十八岁的他扶棺回乡需得守够六年孝期。 桃花山原就是冯家私产，冯家祖坟也建在其中一个山头风水绝佳之地。冯德玮在父亲坟前结庐而居，潜心研究诗词学问，时日稍久，引来了盛州府内几位秀才学子带着诗文求教。冯德玮不是那等敝帚自珍的人，往往耐心教导。让人没想到的是他教导过的几位秀才、举人相继更进一步，其中还出了一位状元，两位探花。待他六年守孝期满时，又逢朝堂一次动荡，冯家他几位兄长多少受到些波及，多亏了冯德玮曾经一位弟子，他才得以免除牵连，但想要官复原职已成奢望。 不过，六年的沉寂让冯德玮不再恋慕官场的荣华，在翰林院做编修一辈子也不一定熬得出头，但在桃花山做个小小的先生却让他找到了久违的激情。这一次，没有经过太多考量，冯德玮在家族和弟子们的支持下开办了半山书院，二十多年下来，半山书院已经天下闻名，四五年前更是有他关门弟子随风公子名满天下，虽然随风公子最后的结局有些令人唏嘘，但半山书院和冯山长的名声却也因此扬得更远。 能够将半山书院经营到如此地步，冯德玮的阅历和目光功不可没。原本是看在陆宸的面子上送些不用的桌椅给所谓的育儿堂，但今日见着那怀了身孕还侃侃而谈的妇人，冯山长却是满心震惊。再仔细看了别人教舍和午休处的布置和课程设置，冯山长整个人都有一种茅塞顿开的舒畅感。 偏偏在这个时候，冯静姝还一副鄙视的神态看不起这育儿堂，也难怪一向疼爱孙子孙女的他黑了脸庞。 刚才不管是院落还是教舍地方都不够宽敞，冯山长爷孙俩跟在队伍最后头倒是不显眼，现下竹林宽敞，一二十个人四散打量，冯山长和冯静姝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人前。 「山长！」陆宸眼神一亮，快步往冯德玮方向走去，可走到一半，又警戒地停了下来。与此同时，正在秋千上荡得开心的陆安染突然就跳了下来，飞快奔到叶眉身边牵着她的手低声叫了句「叶姑姑」。 「文宣，你倒是不曾说过还有这么一位德才兼备的远房表妹，育儿堂这一行真是让老朽受益良多啊！」在陆宸的陪伴下，冯德玮来到了叶眉面前，捋捋胡须笑得分外和蔼。 「山长谬赞了。」叶眉行了个福礼，发觉身边的陆安染分外紧张，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对上了一双含恨的眸子，愣了愣，叶眉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这位姑娘，你我以前有仇吗？」 冯德玮转头正好看见冯静姝来不及收回去的愤恨眼神，眉头一皱：「要是静姝觉得吵闹就先回去吧。」 「祖父，我……」冯静姝委屈地咬咬唇，低头站到了他身后。反正没搞清楚陆宸和这个大肚子女人的关系她说什么也不可能转身回山上的。 「哼，」陆安染轻哼了一声，偏着头听堂屋那边的声响，拖着叶眉要走：「叶姑姑，三花姐姐画小鸭子了，你昨天说过要给我们讲一个小鸭子的故事。」 叶眉还稍稍有些为难，冯德玮已经先行点头：「叶娘子，正事为重。正巧老朽也想知道你是如何让几个稚龄孩童乖乖上课的，不如一道。」 冯德玮毕竟是半山书院山长，他一出现，之前热热闹闹跟在陆宸和叶眉身后的左邻右舍们好多都自动自发告辞离开，只剩下了几个要么想讨好山长，要么是关心育儿堂日常生活的孩子爹娘还饶有趣味地继续参观。陆宸便带着他们来到了教舍后窗外的竹林处，透过洞开的花窗，能够将教舍内情况一览无遗。 七个正式学童加上五个来学着玩的，十二个孩子只坐了两张特制的幼儿桌，门槛外站着那几个蹭课孩子的爹娘，都伸长了脖子往里看，想必是想看看自家的孩子怎么到了这儿就能坐得那么规规矩矩呢？ 叶眉今天要讲的故事是《丑小鸭》，经过她的改编，丑小鸭因为心地善良又爱帮助别人，所以最后能够成为美丽的白天鹅飞走了。讲故事的同时，叶眉还即兴画了几个小面具，用的是陆宸找回来的染料兑水装在鹅毛中，比起软塌塌的毛笔好用多了，寥寥几笔画出来的图案也是那么地栩栩如生。她又很擅长抓住孩子的兴趣点，故事讲得跌宕起伏。故事讲完了，叶眉开始让孩子们举手选取角色，再让他们以话剧的形式将故事演绎出来。 不知不觉间，一个个的孩子意犹未尽走出校舍，有爹娘在的迫不及待就凑上去有条不紊重复着故事，爹娘不在的便在孩子王陆安染的带领下规规矩矩收拾了下屋子。 晏妈妈在厨房忙活了一上午，听到叶眉招呼，便和二花一起将孩子们的饭食端了出来。春笋肉片、蒸鸡蛋、蒜蓉拌菠菜、黄瓜汤，再配上玉米渣子白米饭，虽然说不上上好，但在书院村普通家庭饭桌上也不见得能让孩子吃上这样的伙食，更何况有肉有蛋的不管是看上去还是闻味道都引人垂涎欲滴。 围观的村妇们这才发现竟然在育儿堂待了差不多两个时辰了，当即便又有人红着脸告辞，有的要去牵着孩子离开，弄得那些蹭课的孩子哭的哭闹的闹，叶眉又连忙劝那几个家长各自回家，酉时初再来院门口接便是。 第55章 幸好事先早有准备多做了些饭菜，安顿好了孩子们叶眉便开口留冯山长和冯静姝也都在育儿堂一并用饭。冯山长倒是不客气，往陆宸待客堂屋八仙桌首位一坐，「文宣、叶娘子，你们也坐，老朽有些话想和二位说上一说。」 本来冯静姝是讨厌死了一群鼻涕虫的，可谁叫陆宸已经在冯山长身边坐下了呢？在半山书院都没和他共处一桌用餐的时候，时机难得，她绝对不愿放过。 可是…… 「叶姑姑，你坐这里！」 冯静姝心目中的最佳位置被陆安染拉着叶眉强行坐了下去，冯静姝只得咬咬牙恨恨坐到了冯山长的另一边。 「小安，你今天不和逢春他们一起用饭？」叶眉从陆安染身上看到了他对冯静姝的敌意，联想到两人初识时这孩子乱拉鸳鸯谱的仿徨，很容易便猜到了冯静姝便是那位让他危机感爆棚的女子。说实话，她也挺讨厌冯静姝的，从见面那一刻开始，这小姑娘的眼神就带着刀子，嗖嗖嗖往她身上扎。 叶眉完全忘了自己这身子还未满十七，还大喇喇称冯静姝为「小姑娘」，幸好两人相见都不欢，别人根本就不知道她心里的那些小九九。 不过，人家冯静姝的性子也真的称得上是「小姑娘」，坐下来之后根本就不知道收敛，犹自用目光凌迟着叶眉。 陆安染对他爹甜甜一笑点点头，坐在了叶眉身边，接过对面冯静姝不善的眼神瞪了回去。陆宸想是之前便从未调和过两者的矛盾，似乎也没打算调和，目光一转，反倒是主动和冯山长搭话引开了老人家的关注。 「今日老朽算是开了眼了！半山书院也有收置七岁到十二岁有天赋少年的启蒙少年，但不管是从学童的表现和学习安排上比起育儿堂都有很多不足。」正巧，冯德玮的心思也没在孙女的表现上，而是和陆宸说起了正事。 「育儿堂的办学方式很新颖，也弥补了半山书院现有的不足，叶娘子，文宣曾和老朽说过，这些都是你一人的主意，你可知你在不经意间做了件可能留名青史的大好事！」 冯德玮话锋一转，狠狠夸了叶眉一句，让叶眉受宠若惊连连摆手，「山长所言小女子不敢当，若是没有文宣哥的大力支持，这育儿堂只能是小女子的一个臆想，无法化为现实。」 「我是说嘛，就凭你们几个女子能做什么事，这些肯定都是陆大哥的主意。」冯静姝发现叶眉竟然称呼陆宸的字，整个人就像是被扔进了醋缸中。以前她可是借着祖父的面子想要唤陆宸一声「文宣哥」，谁知道不但被陆宸拒绝，还被祖父给骂了一顿，每当想起这个回去咬着手帕哭了不知道多少场。 「冯小姐说笑了，若是在下之前便有开办育儿堂的想法又何必将院子闲置几年。」陆宸嘴角温和笑容不变，眼神却是微微一凝。 叶眉也毫不示弱看向了冯静姝，「冯小姐自己身为女子之身为何要贬低女子？在我看来，男与女各自分工，都是这世上或不可缺的一角。」 「说得好！」没想到首先拍案赞同的竟然是首座的冯德玮，老头子胡子都快飞起来了，看向叶眉的目光热切，「老朽向来便觉若是女子也能参加科举亦或是上战场，成就绝对不比男子差。」 桌上众人都被冯德玮的激动给吓了一跳，半晌，陆宸才缓缓点头，「的确，阿眉亦让文宣有此感慨。」 冯德玮咂了一口酒，目光投向院子右侧高高的围墙，「那边院子是谁在居住文宣可知道？」 陆宸替冯德玮重新把酒满上，困惑得摇了摇头。 叶眉眼睛一亮，前些天弄后院竹林的时候她就发现左手边舒家的院子只是个小院没有竹林，但右手边的院子可不一样，隔着围墙都能瞧见那边郁郁葱葱的高大树木绵延到了桃花山上，被一片三四丈高的悬崖阻断。而且和左手边的苏家比起来，右边院子出奇的静谧，那大门只是偶尔开合一下，依稀能见得个老者进出。陆宸说要用院子办育儿堂时她还想问问隔壁来着，结果事情一出赶着一出倒是被忘到了一边，冯山长现在提及绝对不会无的放矢。 果然，下一句冯德玮便接着说道：「说来当年把这个院子给文宣你也是我一片私心，因为那边院子是我留给我那不成器的孙子住的。不曾想他倒是好，两年前给我留一封信就走得个没影没行的。」 「祖父，你说的是渊堂兄。」冯静姝不满被忽视，硬要跳出来插话，「你不是说他去京城赶考吗？」 「那边院子和这个院子格局差不多，只后院大了许多，老朽看叶娘子身怀六甲，还是莫要待在太过吵闹的地方，育儿堂倒是可以搬到那个院子里去，打通这堵围墙做个月洞门即可。」冯德玮权当没听到冯静姝的话，继续对叶眉和陆宸说道，「而且，那边前院因为书渊说要练武强身健体做成了练武场，应该比这边修建了花台的要合适一些。」 「不知道我要付山长你多少租金？」尽管冯德玮笑得很和蔼，叶眉也是心生警惕，她向来不喜欢欠人人情，固然心动，也没忘了先问清条件。 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样又逗得冯德玮哈哈大笑，「叶娘子又何必说得如此俗气，什么租金不租金的，左右房子都是空在那儿的。育儿堂如此功在当代的好事情老朽能帮上忙实在是三生有幸。」 陆宸却是站在叶眉这边，敛了笑容正色问冯德玮，「山长有话但请直言。」 「呃，你们怎的都不相信老朽会无偿送叶娘子一套院子？」冯德玮略微露出尴尬的神色，「如此，老朽便直言了吧。方才在教舍内见那黑色木板上十句三字言，老朽只觉其朗朗上口又蕴含人生大道，不知道是叶娘子祖上所传还是叶娘子自成一家？」 《三字经》和《弟子规》是叶眉打算用作育儿堂文化课的主打课程，在这之前她倒也问过陆宸给陆安染启蒙都是什么书籍，却不料得到的答案竟然是四书五经，想想让三四岁的孩子从《论语》、《孟子》学起叶眉都觉得头疼，既然那是私塾里的课程，那她只有捡着比之更简单的来。还好朗朗上口的《三字经》和《弟子规》她还勉强能回想起来，特意默出来让陆宸帮忙抄录了下来。 第5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叶眉还记得当时陆宸惊讶的目光，不过陆宸从不是那种挖根探底的人，并未追问这两本书的来历；现在冯德玮当着陆宸的面问她，她只好硬着头皮胡乱应付了，「小时候村子里曾经来了个疯老头，成天嘴里就叨叨这些东西，我觉着顺口，就记了下来。」 「阿眉的弟弟就是咱们书院乙班的叶远。」陆宸见冯德玮面露疑色，恰如其分补了一句。 「哦，难怪了！」冯德玮是知道被陆宸找回书院的叶远的，点了点头没再追问来历，而是继续盯着叶眉关心那书的去处，「不知道叶娘子可否将全文录出，交由我半山书院刊印，也供初入私塾的幼童学习。」 「山长，阿眉的启蒙书籍一共两册，另外一册《弟子规》比之《三字经》只强不弱。」陆宸暗暗给叶眉使了个阻止的眼色，轻描淡写再抛出个炸弹，「山长你一个院子就想换两部启蒙书籍的刊印是否有些低了？」 「两部？」冯德玮神情越发慎重，能让陆宸说出只强不弱的话来那书想必不差。半山书院名声远播是因为每隔上一两年便会有传世佳作刊印而出，两年前随风公子一本游记之后半山书院已经快两年无能够超越的书稿流出，今日在叶眉这里看到的《三字经》却是让他茅塞顿开，若是加上叶眉讲解时的小故事，厚厚的一册书定然能够再次引起轰动，造福于民之余亦能为半山书院扬名。 冯德玮陷入了片刻的沉思，早就按捺不住的冯静姝和陆安染斗完眼，冲着陆宸柔声道：「陆大哥，我新写了一首词，明日下学后请陆大哥帮忙品鉴一二。」 「冯小姐，在下学识不及山长十分之一，若是小姐有大作不妨请山长指点一二，定能受益良多。」陆宸对冯静姝礼貌又生疏地拱拱手，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而且在下已经和山长说好，育儿堂人手还不够，接下来大约半月内在下都会抽出半日时间留在育儿堂帮忙，并无多余时间帮冯小姐品鉴诗词。」 「陆大哥，难道你要和外面两个村姑一样带那些流鼻涕的小鬼？」也不知道冯静姝是不是没长脑子，明知道陆宸只身抚养儿子长大还说此类蠢话，让向来带着笑的陆宸也不禁沉下脸冷声回了一句：「有何不可？」 「不，陆大哥你怎么能这样自暴自弃……」冯静姝想象雍容高洁的陆宸被一群流着鼻涕的小鬼包围在中间的模样脑海中一片混乱，忍不住开口尖叫。 「住口！」冯德玮被自家孙女高亢的声音吵到，虎着脸转头低喝一句：「休得在此胡言乱语！今日回书院将《女戒》抄写十遍。」 冯静姝这下蔫了，连陆安染冲着她猛做鬼脸也没敢回瞪，低着头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不过冯德玮和陆宸可都没闲心注意她的小心思，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围绕着两本书打起了机锋。 叶眉没想到盗版来的幼儿启蒙书籍会让冯德玮这当代大儒如此推崇，心下大虚，哪里敢依着陆宸话里的意思冲半山书院要诸多好处，暗暗扯了下陆宸的袖子，道：「文宣哥，山长要让大启朝的孩子们多两本启蒙读物是我的福分，也是幼年时见得那位老伯的福分，我怎敢利用别人的成果为自己谋求利益。」更多的是叶眉心虚，想要为肚里的孩子积点德，也和大名鼎鼎的半山书院山长结个善缘，想必今后收学生也容易一些。 陆宸虽然遗憾未能帮叶眉争取到更大的利益，但看她满脸诚挚也只能作罢，只是心里更敬重了她几分，看向了冯德玮。 冯德玮也很讶异叶眉的反应，看她表情不似作伪更是欣赏，难得此女子相貌出众、气质不凡还如此品格清正，别说陆宸会另眼相看，就是自己也觉此女非凡。心中感叹了几句，冯德玮站起来郑重给叶眉行了一礼，「如此，老夫就代受益幼儿多谢叶娘子慷慨了！隔壁那院子便当是老夫的谢礼。」 叶眉赶紧避到一边不让冯德玮这礼给行实了，两本盗来的书籍换个大院子她只觉脸上烧得慌，还想推让，那厢陆宸已是扶着冯德玮重新落座，「山长莫要折煞阿眉了，我这里代她多谢山长馈赠。」 书院村属于冯德玮的房产从来都是凭着他一句话就能无限期使用到你离开为止，从来没有哪栋房子交接了房契和地契，这么多年来也没谁私下买卖或是转让过房产。以至于不但冯德玮忘记了和叶眉交接房契和地契，就是陆宸也根本没想到这些。 这两个大启朝土生土长的人都忽略的问题，叶眉这在前世今生都没拥有过自己房产的小保姆更是不知道还有使用权和拥有权这两者的区别，要是知道，叶眉一定拉着冯德玮签署一份切结书，亦或是干脆把房契和地契拿来交接清楚。 如此，也便不会有不久之后那无解的纷争和差点丢命的麻烦了！ ―― 「二眉，快开门！」 书院村寂静的深夜被急促的敲门声打断，陆宸穿着中衣拉开了院门，正房门也在这时打开，叶眉站在门边惊魂未定：「文宣哥，怎么回事？」 「二眉！」门外的人听到叶眉的声音扑了进来。 「大河婶？！」叶眉和陆宸一起叫了出来，扶着叶眉的二花见她娘那个样子狠狠吓了一跳，连忙迎了上去：「娘，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大河婶还未说话，陆宸身边又挤进来一个小伙子，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叶眉跟前，定睛一看，竟然是高三爷的儿子高翔。叶眉连忙让到了边上，「翔哥你快起来！大河婶，这是怎么回事啊？」 叶眉是满头雾水，从上次离开高家屯，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大河婶以外的高家人，一见面就行这么大礼真的好吗？陆宸回房穿了外衣出来，点亮了走廊下的灯笼，这才看清依然跪在地上没起来的高翔衣裳上竟然沾着红红的血色，满脸的悲苦焦急。 叶眉脑海中灵光一闪，「是翔嫂子？」 高翔是个一棍子打不出半个屁的人，闻言只是眼睛一亮，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大河婶顾不上喘气，上下打量了叶眉的身形后略有些犹豫，叶眉又催了几次她才为难地告诉叶眉：「高翔媳妇今上就发动了，找了杨柳集的大夫到今晚也没生下来，眼看是不行了。」说到这儿，大河婶声音带着几分哽咽，擦了擦眼睛又接着说道：「晚上，她突然说要见你。」 第5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见我？」叶眉被这答案给惊呆了，这时候不是找稳婆请大夫吗？见自己有用吗？ 「对，高翔媳妇就是要见你。她说要是没有你的话她和孩子说不定早就死了，现在她谁都不信，就只信你。」大河婶想起高翔媳妇说起叶眉时眼中迸发的那种光芒，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然而她就是逼着高翔来府城接叶眉。 本来，高翔媳妇下午就不省人事了，昏迷过去后几乎连脉搏都摸不到。就在大家都以为她要熬不过去一尸两命的时候，她在傍晚竟然睁开了眼，脉搏也重新跳动，吃完了两个荷包蛋的她见了高翔第一句话就是让他赶紧把叶眉接到高家，就像魔怔似的不断重复这句话，好像这句话成了支撑她醒来的动力。 从杨柳集请来的大夫让高家人还是遂了她这最后的愿望，别让人死不瞑目。高翔是真心喜欢媳妇的，虽然伤心，但却不愿媳妇带着遗憾走。当即闷声不吭让知道叶眉居所的大河叔和大河嫂子一道直奔盛州府而来。 「那别耽搁了，咱们快些走吧。」高翔媳妇是高家屯里少有几个维护她的人，叶眉现在想起高翔媳妇送她到码头那依依不舍的眼神，鼻子一酸，不管是她弥留的愿望还是出于本心，叶眉都做不到袖手旁观。 「且慢，阿眉你该不会打算现在回去吧？」陆宸看看情绪不稳的高翔，再看看叶眉已经高高凸起的腹部，拦住了众人去路。 「哦，现在是什么时辰？育儿堂不能离人，二花和三花就别回去了，文宣哥要是没什么要紧事能不能在书院请一天假帮我看着点育儿堂……」 叶眉还没交代完，陆宸脸上的温和便凝住了，「阿眉，我是说你的身子并不适合在黑夜里颠簸！」 「对对对！」就算是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晏妈妈也坚决反对叶眉挺着六个月的大肚子在半夜时分出门。 「阿眉，其实我也不赞成你这个时候回村。」大河婶是不忍心高翔媳妇带着遗憾走才和高翔来盛州府，可是见到叶眉后她又犹豫了。 高翔闻言身子颤了颤，面如死灰。叶眉离他很远都能感觉到萦绕他身周那种绝望和悲伤，眼眶就是一热，她上辈子就很期待能遇到一位深情的恋人可惜到死也未能如愿，这辈子活在男人三妻四妾的大启朝，肚子里还揣了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估摸着也难遇上什么深情男人，高翔媳妇能够遇上一个是何其有幸，就冲着这一点，叶眉也不忍心让高翔空手而归。 「没事，你们别担心。乘船不比坐车，不会有什么颠簸的。」之前高翔媳妇身体挺着七八个月的身子也能乘船来来回回，经过两个多月的精心调理，叶眉可不认为自己还那么脆弱。 「我撑船很稳的，这段河道以前夜里也走过几次。」高翔红了眼睛，重重地说了一句，家里的船都是他在撑，就算中间有一段险滩，他也自认抹黑也不怕。 叶眉的神情再坚定不过，晏妈妈和陆宸见状也都不好再劝。不过两人都还不放心，见着叶眉回房整理衣服，陆宸突然想起一事，「大河婶，既然你们都来了盛州府，不如再请个大夫一道吧。」 「对对对，我怎么给忘了。高翔媳妇那毛病就是回春堂大夫给看的啊，我去让大河进城请大夫一道去村里。」说罢，便忙忙慌慌出门寻人。陆宸暗暗松了一口气，有大夫一道，叶眉应当是无碍的吧，为了稳当起见，陆宸还是让晏妈妈扶着叶眉除了村子。 高翔撑船的手艺的确不差，和身强体壮的高大河配合着过了险滩，船便像是离弦的箭似的笔直驶向高家屯，天边露出鱼肚白时众人总算到了高家屯码头，远远瞧见高家大院灯火通明，喧哗的人声似乎没断过。看到院门口的红灯笼，所有人都齐齐吐出一口长气，这一路上气氛凝重，叶眉就是有心想和高大河请到的田大夫说两句也开不了口。 「总算是回来了……」高三爷和村里闻讯帮忙的亲朋好友迎上来见着被晏妈妈搀扶着精神有些萎靡的叶眉后挤出个僵硬的笑容，「真是不好意思了。」 叶眉是为什么搬到盛州府去的大家都心知肚明，现在她挺着这么大的肚子还跟着高翔奔波回来挺让人意外的，可现下这时机，他们都挤不出感激的笑容来。 「高翔媳妇怎么样了？」大河婶问出了大家现在最关心的问题。 「五更天的时候稳婆说孩子的胎位正过来了，可现在孩子还没出来……」话还没说完，在叶眉身后不起眼的小老头田南星「嗖」的一下便窜进了屋子，一路上他都在琢磨高翔媳妇的状况，现下里面动静不对哪里还忍得住，飞快冲了进去。 田南星进去得也的确及时，眼看着孩子露出了头顶，高翔媳妇却是双目紧闭口唇发紫，眼看没了呼吸哪里还有劲儿推出孩子来。情况紧急，田南星飞扑到了炕前，手上银光闪过，几根针已是扎在了高翔媳妇几处穴道上。 高翔媳妇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猛地瞪大眼睛一用力。 「孩子出来了，孩子出来了！是个带把儿的，大夫你快看看，好像没气儿……」屋内，稳婆稳稳接住了孩子剪了脐带，可还没等松一口气又发现了孩子的异样。苍老而惊慌的声音不吝于在院内投下了个重磅炸弹。 「血，好多血！高翔媳妇……」高三奶奶惊慌失措的声音更是让人一颗心悬得高高的。 「阿眉是谁？让她赶紧进来。」田南星凑到高翔媳妇嘴边听了听，往屋外大喊了一声。 一阵兵荒马乱后，叶眉被大河婶和高大嫂裹着进了房门。 宽大的炕上挂着一面帘子垂在高翔媳妇腰间，将她的身体分作两部分。迎门望见的是她的下半身，高三奶奶手中端着个冒着热气的盆子，旁边堆了好些染血的棉布，但她动作完全停不下来，染血的布还在不断增加，空气中充斥着满满的血腥气。 上半身，胡子花白的胖老头田南星正一边给高林氏诊脉，一边去看新生儿发紫的脸色，眉头皱得紧紧的，「抱走吧，可惜了。」现在高翔媳妇还有似有若无的呼吸，那孩子却是一看就是憋久了没了呼吸的，衡量之后他现下只能先顾着活的，可不能让高翔媳妇死在他眼前。 第5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稳婆也是接生过无数孩子的，摇了摇头，抱着孩子就往屋外走。叶眉本来正被屋子中气氛给震惊得处在呆愣之中，稳婆抱着孩子从她身边过的时候，她鬼使神差望了那么一眼。 孩子脸上还带着血污，草草裹在一件高翔媳妇的红色碎花布袄中越发显得脸蛋青紫，闭着那双根本就来不及睁开的眼睛。 莫名的，叶眉伸出了手拦住了稳婆，「孩子有抢救过吗？」 高级育儿保姆课程中有「新生儿窒息复苏」这一章，对于保姆来说其实不怎么用得上，但前世的叶眉属于那种闲着没事连洗发水说明书也会看一遍的人自然有看过连老师都跳过的课程。 说起来一大堆，实际上从她们听到声音进门到现在绝对不会超过一分钟，有过之前四花的经验，叶眉真的不愿意放过最佳的抢救时间。 「晏妈妈，打水。」时间就是金钱，叶眉没时间也没精力去顾及别人的感受，从稳婆怀里接过孩子放到了房中的一张桌子上，按照脑海里的印象摆正孩子体位，用温热柔软的布巾擦拭干净他小小的身体，擦的过程中轻轻刺激他的脚底；没有吸管，叶眉只好控制着力道用口去吸孩子口鼻间可能会有的污物。 叶眉一专心做事就会下意识忽略其他，她不知道在她忙碌的时候满屋子的人除了不停帮她换热水的晏妈妈，别的全都瞪圆了眼睛看着她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直到叶眉吸出第一口红红黑黑不知道什么东西，高三奶奶才反应过来冲了过去，「叶娘子，你干什么？」 大河婶是看过叶眉人工呼吸救活了四花，拉住了高三奶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三婶，阿眉这是要渡仙气给孩子呢。」 「噗……」要不是现在气氛不合适，田南星一定会毫不客气笑出声的，要是真有仙气要他们这些大夫干什么？一边不停给高翔媳妇用针，一边回头看了眼和他一起被接到高家屯的大肚子女子，这一看，方觉人有些眼熟。 然而，田南星眼底的笑意还未成形，平躺在桌子上的男婴突然发出了「咿呀」一声轻响，声音虽然微弱，可好歹出了声音！ 「啊……」高三奶奶和高大嫂情不自禁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结果便被大河婶给制止了，接下来，桌上的男婴手脚开始了微弱的挣动，渐渐的，声音明显了起来。 床上，一动不动的高翔媳妇也像是听到了孩子的声音微微动了动，田南星精神一振，胖脸上神色肃然，方才产妇失了求生意志针灸根本起不了作用，但现在她的脉搏比之前微微强了些，虽只是一点，但对他来说已经足矣。当下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撩开挡在眼前的布帘子，唰唰唰几针往高翔媳妇胸腹又是几针下去，终于是稍微松了一口气，血暂时止住了。 看了一眼已经被晏妈妈重新包起来的孩子，田南星一边扎针一边凑在高翔媳妇耳边喊了一声：「高翔媳妇，孩子没夭折。」 可是，高翔媳妇依然静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和个死人差不了多少。田南星不禁抬高了声音又喊了几声，还是没得到她更大的回应，只得冲着抱孩子的高三奶奶招了招手示意将孩子抱了过去放在枕边，故意让孩子微弱的哭声在高翔媳妇耳边响起，但还是没能唤回她的意识。一时，长得像是弥勒佛的田南星也露出了遗憾之色来。 喘气休息了会儿的叶眉瞧着这边温吞吞的唤人神智法不由着急，挣开了晏妈妈的搀扶来到床边让田南星让了让，凑到高翔媳妇耳边大声问她：「翔嫂子，你九死一生把儿子生下来难道就不想看着他长大？你是不是觉得活下来很累很难？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要是死了倒是解脱了，但接下来就有别的女人来穿你的衣服、住你的房子、睡你的男人、用你的银子，还打你的娃！你没听到你儿子哭得多伤心吗？你以为翔哥和三爷他们会照顾好他是吧，你忘了有后娘就有后爹这回事吗？」 孩子也像是听到了叶眉恶毒的猜想，哭声竟然大了些许，在孩子的哭声中，高翔媳妇就像是和什么做了番搏斗般神情痛苦，末了竟然微微摇了头，「不要！」 「不要什么？」叶眉没丝毫放松，还在她耳边继续说：「高家的条件在双河村可是数一数二，高翔哥诚恳、高三爷和高三奶奶手边有钱，你说句不要能管得住多久？除非……」 「我不要死，别给孩子找后娘。」有句话叫为母则强，为了孩子，高翔媳妇终于睁开了眼睛，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望。 田南星重重松了一口气，「看谁以最快的速度去抓药吧，高翔媳妇失血过多，补血的药材这村镇上怕是难以备齐……」 「有有有！」喜极而泣的高三奶奶擦掉眼泪，看向叶眉的眼中满是感激，「之前阿眉就有提醒，家里备着不少补血养气的药材，田大夫看要用什么？」 这下，田南星更惊诧了，眼神闪了闪，到底顾忌这里是产房没多问，而是背着医箱随着高三奶奶走出了房门，剩下的事情自有稳婆和高家的女人们收拾。 叶眉吐出一口浊气，眼前金星闪耀，幸好晏妈妈时时刻刻注意着她的反应立马伸手扶住了她：「夫人，你没事吧。」 大河婶也赶紧帮着把叶眉扶出了空气污浊的产房，在衣裳上擦了擦手，「阿眉，你去三奶奶屋子里歇一会儿吧，我去给你煮几个荷包蛋补补去。」 「对对对！」高三奶奶又是迭声赞同，「大河媳妇，你赶紧带阿眉去我房里歇着，灶房里人参鸡汤给她盛一碗来。」 「人参鸡汤就算了，给我煮两个荷包蛋多放点红糖吧。」叶眉也不客气，但怀孕的人是最好不要随意进补，人参并不适合她。 放下心来吃饱喝足，叶眉一头栽在高家干净整洁的床上睡得是昏天暗地，完全不知天日流逝。直到，窗外几个女人压抑着声音叽叽喳喳的聊天声传来她才微微回神，大概是一直保持同一个姿势，肚子里的孩子唱起了反调狠踹了她两脚，疼得她猛抽一口气。 第5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夫人……」晏妈妈声音很低，只是试探叶眉究竟醒没醒。 正想答应的叶眉听到窗外谈话声中竟然出现了自己的名字，忙伸手指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让晏妈妈扶着坐起来竖耳听去。 「那叶家小娘子真的只是吹口气高翔那没气的孩子又活过来了？」 「可不是，稳婆可是一直看着呢。孩子生出来浑身都紫了，人盛州府的大夫都让抱出来丢了，不曾想叶娘子抱着吹一口仙气，孩子又活过来了。就是高翔媳妇，要没有叶娘子也不一定能醒转来。」 「上一次四花不就是让她吹口仙气救回来的吗？我告诉你们，叶娘子那仙气是要损命数的，你们没看到每一次吹气后她都会昏迷一天啊！就像大河媳妇说的，得和她关系好了才能得一口仙气儿呢！」 「真的吗？那为啥杨柳集上那家子要把好好的人往外赶呢？啧啧，要我家有这么个宝贝，我当菩萨供着她，等于是个保命符了诶。」 「……」 等这些人说够了结伴离开，叶眉似笑非笑转头看向晏妈妈：「现在什么时辰了？翔嫂子和孩子还好吧。」 「大概是申时末了吧。高翔媳妇喝了药已经无甚大碍，中午后都能坐起来抱抱孩子了。倒是夫人你睡了差不多一天了，肚子饿不饿？」晏妈妈手脚熟练地帮叶眉整理仪容，一边关切问道。 这才没多少天，叶眉就在晏妈妈全方位无死角的侍候下习惯了封建社会这堕落的享受，摸了摸刚才被孩子踢痛的地方，难得心情好和晏妈妈开了句玩笑：「我有仙气附体哪里会觉得饿，就是肚子里这块肉说饿得都能吃下整只鸡了。」 晏妈妈失笑：「夫人真是爱说笑，哪里有那些神神叨叨的。人家田大夫也说了，是夫人你眼明手快发现孩子是口鼻被污物堵住及时清理出来，哪儿来的仙气！不过田大夫也说了，像高翔媳妇孩子这种情况以前也有过，可是没大夫把孩子救活过。要是没有你，高家说不定就一尸两命只有办丧事的份了。」 晏妈妈面上在笑，实际上心里为叶眉捏着一把汗的。历来她就知道叶眉热心爽利，却不想她胆子那么大，看到高翔媳妇裸着下身血流不止没吓到；看到孩子浑身青紫没了呼吸也没皱一下眉头。更没想到叶眉那么厉害，不但救活了高翔媳妇母子两个，还曾经救活过溺水的高四花。不过，想到叶眉教自己的烈酒退烧、猪肝猪血菠菜补血的食疗方子不也治好了大夫说药石罔效的晏飞，心里头又觉着骄傲，自己真是有眼光，前后两个主子都是这么厉害！ 主仆两个正说着闲话，大河婶在外面招呼了一声走了进来，「阿眉，你没事了吧？可把我给吓死了，要是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给阿远交代啊。」大河媳妇上上下下将叶眉打量了几遍，确认她看起来的确已无早上那脸色苍白的虚弱模样松了一口气，「高翔媳妇本来想来给你道谢的，可是你知道的，她那个样子连床都下不来要怎么道谢，被我给拦啦，连着高三奶奶和高翔也一起拦下了。不过，高三爷说好了，这孩子的名儿得让你这干娘起。」 叶眉是挺大河婶说过高家屯的习俗的，要不是四花年纪大她的年纪又有些小，救了四花一条命的她也会是四花的干娘，不过现下她也算是四花的干姐姐，也相当于大河婶的干女儿了。她看得上高翔夫妻俩，也感激高三爷对之前烧房一事的不偏袒，很爽快地认下了干儿子，想了想，道：「叫高连生好不好？」 高家这一辈的男丁正好是「连」字辈，高翔成亲几年了才得了这一个儿子，叶眉取的这名字寓意很好，立马让高三爷和高翔都满意地笑弯了眉眼。鉴于叶眉要赶着回盛州府不便在村里久留，送红包又送不出去，临走时高三奶奶硬是往船上塞了两只老母鸡，盛情难却，叶眉只好收了下来。 这次再回盛州府船上就坐得满满当当，除了叶眉、晏妈妈和一同来的田南星，高大河一家子也全都上了船，另外还有一堆做好的手推车零部件。 叶眉刚在船舱靠近船尾的位置坐下来，田南星就一屁股将大河婶和金花、四花、五花给挤到了靠船尾的地方坐下，目不转睛盯着叶眉开启了话唠模式。 「叶娘子曾经学过医？」 「叶娘子是如何判定那婴孩乃是被胎粪阻了口鼻？」 「孕妇身上奇痒难当乃是肝胆问题，这也是叶娘子同高林氏说的吧，不知是哪本医书有此描述？」 「听说叶娘子还曾经将溺水之人以吹气摁胸之法救活？」 「说实话，老夫总觉得曾经在哪见过叶娘子？」 「叶娘子……」 田南星一句又一句问个不停，叶眉捧着肚子一句话也不敢答，倒不是她不想回答，而是真的不知道从何说起。叶眉不想为着无关的人编织谎言，要知道一个谎言往往需要千百句来圆，这样都还有被戳穿的那一刻，倒不如闭着眼睛装虚弱也好多休息一会儿。 田南星经历了两天一夜的奔波劳碌其实也挺累的，接连问了几个问题叶眉都装作没听见躺在晏妈妈肩头假寐，即便他再心痒难耐也只好摸了摸鼻子偃旗息鼓，靠在船舱壁上也不觉打起了瞌睡。 小船摇摇晃晃来到桃花山下码头时，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笼。体谅叶眉的身体，高翔又托了码头边亲戚帮忙找了辆马车，这才重新摇船回村。 听到马车声响，陆宸家的院门瞬时被拉开，跑出来大大小小好几个身影，昏黄的灯光下让叶眉生出一种「家」的归属感来。 「回来了！」温暖的声音属于陆宸的，眉眼间一片暖意，让人也跟着疲劳尽消。 「叶姑姑，今天二蛋拉舒逢夏辫子，我把他裤腿用针缝上了，我爹要打我。」急着告状的是陆安染。 二花和三花则一前一后扶着叶眉和晏妈妈下马车，低声说着今天中午孩子们都反应饭菜不如往日味道好。一切虽然吵吵嚷嚷，但却分外让人觉得踏实。 第6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夫人，娘。」门内，晏飞一步三挪也到了院门迎接叶眉归来。 「咦？是你！」比起叶眉和晏妈妈被众人拱卫在中间的热闹景象，随后硬是借口天黑不好进城的田南星就显得孤苦伶仃了些。在人群中，他正巧看到了晏飞那张方正有棱角的面孔，不由惊呼出声。 接着，他偌大的身子像个球似的「滚」动起来，拨开挡在面前的所有人「滚」进了院门来到了晏飞身边，伸手将晏飞上上下下一阵摸索：「你竟然都能走动了？这才半个月时间。」 「老人家，你这是……」晏飞毕竟伤势初愈做不了有力的抵抗，只能护着腰带没让田南星把裤子给扒了看个清楚。 「十二日前，西六街刘三牙子家里请老夫去看的病人是你。」这一点田南星很肯定，「但当时刘三牙子的意思老夫若是治不好还得赔他点钱，说实话，当时那种情况你失血过多，一旦用药指定会高烧不退，老夫可没有太大的把握……」 说到这儿，田南星突然看向了叶眉，「是你对不对！高家那媳妇的产后血崩换做别人早就没有活路，她却是挺了半个多时辰；后来我问了下，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那媳妇说过，两月前开始吃食上就听了你诸多建议。」 「你是回春堂的田大夫？」陆宸迈步挡住了田南星看向叶眉的奇怪眼神，终于想起这个怪老头的身份来。 田南星不理会陆宸，顾自垫着脚想要看见叶眉的神色变化：「叶娘子，老夫只想知道他是如何安然度过高烧的？老夫不相信是他的运气。」 听到「回春堂」三个字，叶眉眼前猛然一亮，「你是回春堂的大夫？」之前展家请这胖老头上门诊治可见其医术和口碑应该都不错，此次高翔媳妇固然有一直补血的原因，但若没有田大夫妙手回春怕也难以醒转。育儿堂开办之时曾经答应了要请大夫给孩子们把脉，倘若田大夫恰好是回春堂的人的话，也许……以后还得多多仰仗他。 田南星不知道叶眉为什么态度来了个三百六十度，但变好总比变差强吧。点了点头，「不错，老夫正是回春堂坐堂大夫田南星。」 「哎呀，田大夫，你看，要是之前您就说您是回春堂的大夫不就行了吗？天色已晚，城门大概已经关了，田大夫您要是不嫌弃就请进来吃个便饭歇息一晚。」叶眉拉了拉陆宸的衣袖示意他解除警戒，对田南星笑得格外明媚。 叶眉不笑的时候只觉温婉沉静，这一笑起来便美艳不可方物，田南星一时被闪花了眼，要不是知道自己年纪大还以为叶娘子是对他有意思呢，老脸一红，完全忽略了叶眉前倨后恭是否有陷阱在里头，顺着点了头：「也好，反正老夫回去也是冷冷清清的没什么胃口。」也是双方脸皮都厚，一个两个都睁着眼睛说瞎话，立马将田南星的厚脸皮给揭了过去。 进院子的途中，叶眉给陆宸指了指孩子们上课的地方，然后比划了个把脉的动作。陆宸便是眼神一亮，唇边笑容加深，看叶眉的眼神又炙热了几分，可惜叶眉接下来便转头安排卸下高翔家马车上的货物，压根没瞧见陆宸眼神的变化。 高大河这次拖家带口全来了，一来是叶眉帮夫妻两个和金花都安排了新的工作。育儿堂正式运营半个多月以来陆陆续续又增加了八九个孩子，目前加上陆安染一共有十七个孩子了。叶眉自己月份渐大，晏妈妈必须得想办法脱身出来，如此一来，育儿堂内就差个专职做饭和专门负责孩子们生活安排的生活老师，大河婶和金花娘俩很完美地补充了进来。 至于高大河，育儿堂吃喝用度的采买和守卫工作非他莫属，闲暇时间还得和叶远一起组装手推车，反正绝对不会有闲下来的时间。 另外，按照盛州府的生活水平，育儿堂的收支算下来盈利并不大，除开一家子吃用和个人工钱叶眉只有一两银子左右的结余，但要是从高家屯那样的村子买肉蛋和一些耐放的蔬菜，一个月却是能多挣一二两银子，也需要高大河和高翔一起来采办。 盘算了好半天，叶眉还是愁眉不展，要不是有和展大奶奶的交易未完，她拿什么来养孩子供叶远念书？之前的豪言壮语只是说得忒早了一些。 叶眉安排了高家这边事情，陆宸和田南星那边也基本谈了个大概。田南星愿意每个月抽出一日时间来为育儿堂学童把脉看病，甚至就算遇上需要开方子治病的孩子他也可以免费。但他必须要知道叶眉是如何让高翔媳妇身体条件高于平常孕产妇，又是怎么让晏飞死里逃生的。 这些东西说来其实都简单，能够忽悠田南星成为育儿堂专用大夫她一点都不藏私，只是其中关窍她也没法子用大启朝的语言和知识来做具体解释，只能讲方法给田南星说了，其中缘故就待田南星自己去挖掘了。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良家富女》卷一 作者：寒露 02、《良家富女》卷二 作者：寒露 03、《良家富女》卷三 作者：寒露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