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浅》 终于 楚月 这个系列终于结束了,楚月又在书名上搞怪,要感谢编辑没有反对;当然了,想这种诡异书名也很辛苦。 写这一本《搁浅》的时候,最后的结局事先已设想到的,所以那样的结局是一早就注定好。然而随着写到最后,尤其是那一幕,真的很难受,加上楚月聆听的配乐又那样感伤,好几次写到眼眶都红了。 不晓得朋友们有没有看过一部电影《婆家就是你家》?本以为是喜剧片,事实上也的确是喜剧片,只是最后的结局实在令人意想不到;写到重点的那幕,想起电影里母亲所说的那句话,听来格外心痛。 要对自己最爱、最亲近的家人承认那个残酷的事实是需要很大的勇气。 所以,楚月又要离题了。 爱你的家人就是要连自己也爱,要爱得及时、爱在当下,而不是等失去了以后才懊悔。这世界永远永远都不要让你所爱的人担心你。 楔子 阴影…… “请问,什么是阴影?” 心理医生说得很多,但她听得不是很明白。 阴影啊……就是存在你内心让你不高兴、不愉快的一种感觉。你想想有没有这种东西存在你心中呢? 不愉快?不高兴? 每次看见那两个人她就很想逃走,这样也算是阴影吗?可以说吗?会不会说了被骂?她不懂,为什么姑姑要叫她来这里,是不是姑姑也不要她了? 那两个人不要她了,一个走了,另一个对她和从前一样,社工阿姨说她还有一个姑姑,是她的家人。家人?!家人又是什么呢?是电视上说住在一起的就叫做家人吗?那两个人也算是她的家人吗?可是、可是他们为什么从来不对她笑? 他们不是她的爸爸、妈妈吗? 爸爸跟妈妈不是会疼爱自己的小孩吗?难道她不是他们亲生的? 那她是从哪里来的?谁是她真正的家人? “姑姑是不是不要我了?”她眨眨眼睛,眼底闪着疑惑,却没有丝毫惶恐,仿佛只是例行询问一下。 你怎么会这么想?你姑姑很爱你,不可能不要你。 “为什么姑姑带我来这边就不见了?”这个房间虽然很干净,可是她不喜欢。 她在外面等你。你姑姑很担心你,因为她说你都不肯跟她说话,这是为什么? “因为她是家人。家人是不可以说话的,要不然会痛。” 痛? “嗯,每次说话我都会痛,手会痛,身体也会痛。” 听我说,那些虽然是你的家人,可是他们对你做的是不好的事情,是一种暴力,电视上常说的家暴就是这种。即使他们是你的家人,也不应该对你这么做,你也不用默默承受,因为那是错的,他们不是真心爱你。 “是喔?”她仍是一脸困惑, “什么是爱啊?” 爱是一种关心、疼惜、会想保护某个人的感觉。你的姑姑跟你之前的家人完全不同,她是真的爱你也担心你,如果你愿意,可以跟她说话,让她知道你的感觉。 她皱了皱眉头。真的不会痛吗?可是她总觉得应该还是会很痛吧,所以她想还是不要说话比较好。身体痛她会不舒服,她一点也不希望不舒服,没有说话也没有关系。 家人?家人究竟是什么?什么又是爱? 关心、疼惜、保护——这些又是什么? 她完全不懂,她只知道乖乖的,不要说话、不要哭,即使再怎么痛也要安静,这样才不会痛,她想要的是…… 第一章 我是傅如雪。 傅如雪——有点熟的名字,她好像在哪里听过,记得是最近才听过……这没用的脑袋快努力想想,人家都主动报上名字,表示她应该认识他,万一想不起来就太丢人。 范恩丽望着眼前西装笔挺,神色冷凛之中又察觉他对她这间尚未营业的小店透出几许轻蔑的目光。 是了,她这店小归小,不过卖得可都是仅此一件的精品,是她千里迢迢从国外、花了时间以及金钱所带回的战果,所以她的店名叫做“only”。 唯一的意思。 她喜欢出国,喜欢买一些有特色的衣服,在这些东西堆满了房间再也找不到空位之后,她下了一个重大决定——尽速出清。 原本她是在夜市摆地摊,没想到经过她巧手搭配的服饰卖得很好,风评不错,客源不断,让在便利商店打工的她放弃时薪工作专心卖衣服,也会固定到各国去采买新品。三五年后她小有成就,在熟客的鼓励下,她租下这间东区的小店面,决定走出自己的一片天。 不靠家人不靠朋友,她向来习惯自己一个人。 这店小归小,却充满她的努力,她满是成就感…… 等等,怎么有一双闪着怒火的视线笔直射向自己? 范恩丽满心微笑地转过头,这才发现那个男人还立在门口,宛若门神动也不动替她驱赶好奇的路人甲乙丙丁。 呃……糟糕,她陷入冥想完全忘记还有犯人等着她指认。 傅如雪……他是谁啊?想半天依然没个影。 范恩丽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地上一本杂志,上头爬满密密麻麻的文字,但那不是重点,重点是文字旁边有一张照片,正好跟眼前的男人一模一样,原来他是“汰星科技”的总经理。 她豁然开朗的表情又增添几分困惑,他的专业领域是科技,她是在东区卖衣服的,两者完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怎会让他大驾光临? “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傅如雪双手没入口袋往里面踏进一步,仿佛怕太靠近会弄脏他身上名牌西装似的仅这一步而已。 “你应该清楚我为什么来找你。” 不是问句,摆明她肯定清楚内情,然而事实上她是一问三不知。她最近没做什么违法的事,唯一做过的是租下这间小店面,莫非租约有问题? 应该不可能吧,房东拍胸脯保证可以先租她三个月,之后再看情况要不要续约。 “那个……不好意思,我不清楚是什么事情,你还是直说吧。” 傅如雪望着她,目光里稍有怒意,他由口袋掏出一只红色绒布盒子递给她。 范恩丽接过盒子,反射性打开,里头放着一枚钻石戒指。 她顿了三秒钟,因为脑子被从天而降的问号砸了个七荤八素,完全理不出头绪。 不得不承认傅如雪的眼神有点坏,不过他的五官是她喜欢的类型,俊雅、高傲,宛如欧洲的贵公子,他应该有点混血,要不然五官怎会如此立体。 “这个……” “为什么退回来?” 两人初次见面,他就给她一只戒指,这问题还没厘清,他又扔出下一个问题,继续把她当做靶子无脑乱扫射。 “退?傅先生,我们初次见面,实在无法就这个问题来讨论……”她丝毫不记得最近有失忆,如果说她真的退掉这枚戒指,肯定会有印象才是。 “为何不?不要跟我说你不知道我爸的事情?” 砰!这会儿是直接赏她一枚炮弹,炸得她尸骨无存了。 咦?嘎?他爸爸?! 她最近有认识什么中年男人吗? 没用贫瘠的脑袋快点想一想。 她想,非常用力想,最后终于想到一个人——她的房东,不过忘记姓什么了。 不会吧?她只是跟他租房子而已,怎会衍生出这件事?况且,她实在看不出房东对她有半点意思,再说房东已经结婚,孩子也都这么大了……她看着眼前的男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答应。 “这戒指你还是收回去吧,我们不可能。”万万不可能,打死她都不可能。 捕捉到她字里行间的一点怪异,傅如雪皱眉头。 “什么叫做‘我们不可能’?” “就是我跟你爸是不可能的,请你回去,如果你们不想把店面租给我也没关系,我们可以解约。”她只想做生意,不希望惹事生非。 “你跟我爸?范小姐,你到底清不清楚我在说什么?”他嘴角扬起微笑,似是嘲笑她的愚蠢。 废话,她当然——“不清楚。”假使清楚还会一脸白痴样吗? “这戒指是你姑姑退回给我父亲的。” 范恩丽一听,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这么简单的事情怎么不一开始就说清楚?”害她胡思乱想半天,现在真相大白,凶手不是她。范恩丽弯下腰继续将箱子打开整理衣服,咦,衣架呢?她目光搜寻半天,最后在箱子上面发现它们的踪迹。“麻烦你把衣架拿给我,就在你右手边……对,谢谢了。” 傅如雪不太情愿地递出衣架。“总之,我是来问原因。”要不然成天看着父亲那张仿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的脸,实在让他吃不下饭。 “原因喔……”夹子呢?她搔搔头发,不记得夹子放到哪去,视线又开始飘移,最后在地板上发现它们。“麻烦帮我把夹子递过来,就在你脚边,谢谢了。” 她接过夹子,然后自挂在颈子上的笔记本撕下一张纸,又从口袋掏出一支笔,迅速扫了几笔后交给他。 他看了眼,是一组手机号码。“什么意思?” “你想知道退戒指的理由,我又不是我姑姑怎么可能知道。”事实上,她只知道姑姑最近有交往的对象,可是姑姑始终没说是谁,姑姑比她聪明世故,她也不太担心。“这是我姑姑的手机,你自己打电话问。” “你不觉得我去问太直接?你是她侄女,由你来问比较恰当。” “你姑姑年轻的时候,有两次她几乎快要结婚,可最后仍不了了之,我想你应该比我清楚为什么。现在我不计较,愿意退让,难道你一点也不关心你姑姑的感情?”当父亲跟他提起要再婚的事情,他立刻请征信社调查,毕竟社会上有太多狡诈的人,他担心纯良的父亲受骗。 她怎可能不关心,她最关心的人就是姑姑了。 傅如雪的话一下子凿中她的心,让范恩丽放下手边的工作。 她当然清楚姑姑始终不结婚的理由,如果没有她,姑姑早就走入家庭,过着幸福的日子,是她的存在拖累了姑姑。她比任何人都希望姑姑得到幸福,可同时她内心又存在一个自私的小恶魔,希望能永远霸占姑姑。 “好……我会问我姑姑。” “很好,请尽快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我希望这只戒指不要再退到我手上第二次了。”他举步欲离开。 她喊住他,“傅先生。” 傅如雪转头,没有出声,仅以眼神询问。 “麻烦你将右边的小箱子拿给我好吗?” 她突然想起衣服少了配件。 他低头,看着地板的箱子然后弯身拿起,交给她后离开那间小到算是拥挤的店面,才刚坐进车子里,引擎还没发动,手机铃声立刻响起。 傅如雪看了眼屏幕,没好气地应声。“喂?” “怎么样?有问出理由吗?” “没有,她侄女也不清楚,不过已经答应要帮我问。我也警告她了,那枚戒指我不想再看见第二遍。”够仁至义尽了吧? “唉。”电话那一头的傅孟然忍不住叹气。“如雪,人家是女孩子,你怎么能警告?你应该好生好气地问,要不然吓坏小女生怎么办?” “爸,她已经快三十岁了,不小了。总之,这个忙我已经帮了,麻烦今晚你不要再摆脸色给我看,我不希望弄到胃溃疡。” “爸哪有摆脸色?我也不敢摆脸色,现在可是你在养我,我已经老了,退休了,宛如风中残烛,风大一点就可能会熄灭……”唉唉唉,老人家就是这点可怜,年纪大了,做什么事情都力不从心。 傅如雪忍不住翻白眼。有这种白天可以去慢跑五公里,下午去爬山,晚上还去健身房欣赏辣妹教练的“风中残烛”吗? “是是是,一切都是我的错。”若不趁早承认错误,半个小时后可能都还发动不了车子。他边说边听见有人敲车门的声音,转过头,看见是范恩丽。“等等,她侄女找我,先挂断电话了。”他摇下车窗。 范恩丽把绒布盒子交给他。“虽然说你不想再看见第二次,不过我觉得由你父亲再一次慎重交给我姑姑会更好,对了,你还没给我联络方式,如果我问到理由要怎么跟你说?” 他掏出一张名片。“打电话给我。” “嗯,再见,小心开车。” 她多看他几眼,露出微笑,挥挥手,转身跑回店里。 傅如雪几乎是在这一瞬间明白范恩丽是喜欢他的,可惜他对这种发育不良的女孩子实在没什么兴趣,长相好不好是其次,他喜欢的是有曲线的女人。 早上,范恩丽好不容易将店面整理完毕,就等着明天开幕;中午,她拉下铁门,到她姑姑的店里光顾。 她姑姑不仅是“genova”的负责人,也是厨师,因为她曾在意大利留学两年,所以特爱意大利菜,也带回地道的意大利面,简单清新的料理,颇受客人好评。 范晴芬正在试菜,看见侄女走进厨房,先示意她一眼,继续和大厨讨论,约莫十分钟才走进办公室。 范晴芬扬唇浅笑。“忙完了?” “嗯,明天可以准时开店。” “有寄出邀请卡吗?” “有。”她个性向来随性惯了,不太会打理人际方面的事情,幸好姑姑是这方面的高手,指点她几个诀窍,让她牢牢抓住了客人的心。虽然她的店面不过几坪大,但姑姑还是要她慎重其事的寄出邀请卡,以表示对顾客的尊重。“明天估计会有五十几位客人。姑姑,我是有事情来找你的。” “边吃边谈。昨天我刚试出新菜色。大厨正在做,你帮我尝尝味道。”范晴芬开门领着侄女到前头,外头的服务生正忙着。 “好。” “genova”是一间营业时间颇奇特的餐厅,从下午两点开始到五点结束的下午茶,以及傍晚六点只接受订位的晚餐,虽然时间颇怪,不过料理好吃,客人十分捧场,今天预定的客人必须排到一个月后。 范晴芬白手起家,凭着她的交际手腕以及清晰的脑筋,让餐厅的生意蒸蒸日上,甚至还被评鉴为台北异国十大美食之一,有时范恩丽不禁羡慕姑姑的精明干练怎没遗传给她,要不然她今天肯定也能做出一番大事业,嗯,应该吧…… 两人先闲聊一下明天店开幕该准备什么东西,范恩丽乖乖做笔记。 半响后,服务生端着两盘罗勒香气四溢的意大利面上桌。 黄色面条上是透明的橄榄油,黑色橄榄参杂其中,最中间摆放绿色的罗勒叶作为点缀,明明不是一般常见的青酱意大利面,却能嗅到罗勒香气,范恩丽盯着唯一的点缀眼里露出疑惑。 “一般青酱口味太重,虽然有不少客人喜欢,但是他们不喜欢吃完之后满嘴黏腻的感觉,所以我让大厨直接将罗勒叶和着面条一块儿炒,让面条留住罗勒的香气,最后再将罗勒叶拿起来。你试试看,这样应该比较清爽。” 范恩丽用叉子卷起一团面放入口中,面条伴着罗勒的香气,清爽的滋味立刻散发在嘴里,还没吞下面条,她就急忙比出大拇指。 她喜欢吃青酱意大利面,可是也不喜欢吃完之后满嘴都是过重的罗勒味道,姑姑改良的方式不仅让面条吃起来清爽,还能保有她喜欢的滋味,她只是越来越崇拜姑姑了。 “喜欢就多吃一点。”侄女太瘦,范晴芬希望她能再胖个五公斤才刚刚好。“对了,你要跟我说什么?” 对喔,顾着吃差点忘记正事。 “姑姑,你最近是不是退了一只戒指?”面对姑姑,开门见山永远是最好的方式。 范晴芬沉默几秒,继而才回应:“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你不要介入。” “可是姑姑,我希望你可以为你的幸福着想,不要因为我放弃一切,要不然我会内疚一辈子。”其实她早该内疚了,因为正是她导致姑姑凡事以她为中心。“如果没有我,你应该已经有自己的家庭了。” “小丽,不要这么说,姑姑从没这样想过,在我决定要照顾你的时候,就已经将你当作是我的女儿了,你就是我的一切,所以不要乱想,懂吗?”范晴芬的手横过桌面握住侄女。 “那姑姑为什么要拒绝?” “因为他不适合我。” 假使不适合的话,又怎可能会让对方有送婚戒求婚的机会?姑姑了解她,同样她也熟知姑姑的个性。 “姑姑,你讨厌那位傅先生吗?” “……不。” “那为何不给对方一次机会?” “小丽,你收了多少好处?” 范恩丽用力摇头,“才没有,是傅先生的儿子来问我,我想既然他的儿子都出面,肯定是有几份心意。姑姑,答应我,如果你不讨厌他,请给彼此一个机会,我希望能当你的伴娘。” “那我何时能送你出嫁?” “呃……姑姑,我还年轻。”怎么话题兜到她头上? “明年就三十了,我还想体会抱孙子的乐趣呢。” “好啦好啦,我会尽快啦。明天晚上我请你们吃饭,吃你喜欢的日式料理,赏脸吗?” “你请客,姑姑当然赏脸。” 见她姑姑没有刁难,范恩丽因此明白那位傅先生肯定早就得到了姑姑的心,只是姑姑有不得不决绝的理由。 她希望姑姑这次能慎重考虑,不要再因为她的自私而放弃自己的幸福。 仙人掌造型的立灯。 这是什么鬼玩意儿? 傅如雪下班回到家里,见客厅摆放着这么一个鬼东西,来不及问,他父亲已经笑眯眯地走过来搭上他的肩膀。 “很特别的礼物吧?” 特别?是有一点。 他没见过范晴芬,不过从照片上看来她应该是名气质高雅的女性,怎么想都无法连结到她会喜欢这种鬼东西。 “我记得她的兴趣是料理,你怎么不送她一整套意大利进口的厨具?” “恩丽喜欢料理?我怎么不知道,晴芬明明说她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傅孟然爬爬头发。开始怀疑自己买错东西了。 原来这鬼玩意儿是送范恩丽的。 傅如雪回想之前到她店里的情景,他的视线中心虽然是她,不过眼角余光仍有扫到其它地方,那里除了衣服稍微正常以外,其它的装饰说有多奇怪便有多奇怪,他竟然看到一个黑色马桶养着一条鱼。 嗯,这个造型诡异的仙人掌灯的确适合她。 “她会喜欢的。” “你刚刚不是说……” “我以为你要送给她姑姑,既然是送给范恩丽,我相信她会喜欢。这个方法很好,直接讨好姑姑不如先讨好侄女,让她在她姑姑面前帮你说话,必定能加分。对了,范恩丽有打电话过来,她没说明她姑姑退戒指的理由,不过说明天晚上要请你跟她姑姑吃日本料理,记得表现好一点,再失败就只能怪你自己了。”他这儿子真的是尽力了。 “唉,你对老爸还是这么冷淡,明明我们是最亲近的父子,你就不能说一点好话,或是婉转一点吗?你就是这样讨人厌,明雅才会离开你。”傅孟然摇头叹道。 傅如雪非常忍耐才能不送父亲一拳。他讨人厌?父亲爱泼人冷水的个性也是红遍街头巷尾,无人能出其右。 不想再和父亲讨论前尘往事,他转身上楼;经过半年的复健,他已经尽量走得跟平常人无异,若没有刻意注意,其实不太会发现他走路姿势微跛。 “如雪!” “还有什么事?” “你要记住,无论你缺手断脚还是毁容,爸永远爱你。”傅孟然一脸坚定地望着儿子,期待儿子发现他眼底的父爱。 傅如雪没有太多感动,毕竟这种诅咒他可不愿应验。 “那我生日时你怎么没送我礼物?”虽然他也不期望那种鬼东西当礼物,没送也无所谓,但看见父亲对外人的侄女这么好,心里难免会有一点点的……疙瘩。 “哪没有?除了第一次送你礼物以外,之后我都是折现给你,我帮你开的户头里,少说也有几十万了。”听见儿子怀疑自己对他的感情,傅孟然立刻替自己抱不平,虽然他们是单亲家庭,可是他对儿子的照顾是无微不至,堪称模范爸爸。 “第一次你送了什么?” “你二十岁那年,我送你一个充气娃娃,后来你就不收了。”从此儿子拒绝他的礼物,要他折现直接存入他的户头里。 唉,虽然送充气娃娃很诡异,可是看着儿子都二十岁还没有女朋友,他这个做父亲的自然会担心儿子是不是误入歧途,或是不……嗯,后者应该不可能,毕竟儿子已经交过女朋友。 第二章 傅如雪想起来了。二十岁生日那天,几个同学帮他庆生,起哄要他现场拆开父亲送的礼物,结果让他丢脸一整年。 “你还是继续折现好了。” 傅如雪,“汰星科技”总经理。 白手起家,从原本五人的小公司,在五年后跃入百大科技产业中名列三十名,成为颇具知名的科技公司。 原本看好的情势却在他两年前不幸发生车祸后走下坡,但他并没有被击倒,沉寂半年,他重新投入网络商机,缔造出另一个盛况。 范恩丽不懂科技这行,因此一些专有名词完全略过,只挑重点且看得懂得的文字咀嚼,其余的一律当做没有出现。 原来这么厉害的人即将成为她的家人,真不简单,明明公司都快垮了,他仍是有办法挽回局面,她对他的敬佩更添几分。 不过,才两年而已,他的未婚妻怎不愿陪他呢?真可惜了。 “想必她现在一定很后悔吧。” “谁后悔?” “就是傅如雪的未婚妻啊。” “放心,她不会后悔,因为她已经结婚了。” 是喔,结婚了……呃,是谁在回答? 范恩丽猛地转头,看见是傅如雪,她松了口气。好在不是阿飘,要不然会活活吓死她。 她手上的杂志是隔壁店员看完不要送给她的,她在等待开幕的良辰吉时索性拿起来打发时间,没想到当事人竟然会现身回答。 傅如雪取过她手中的杂志,随意翻了翻,不置一词地还给她。 “你怎么过来?”她应该没有发邀请卡给他。 “我代替我父亲……”该死的老爸,为了晚上的约会要提前出门做造型,就把送礼的责任扔给还在睡觉的他,也不管他有没有答应,礼物扔了就跑,更蠢的是他责任感重,只好前来送礼。“送礼物过来,庆祝你开幕。” “谢谢。是什么礼物?” 傅如雪还没说明这鬼东西的用途,她就非常聪明地找到毫不起眼的插头插上插座,霎时,小店里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他就说了,这什么鬼东西。 “哇!我找这个灯很久了,网络卖到缺货,店家倒了,根本找不到耶,谢谢你们。”范恩丽蹲在仙人掌灯的旁边,双手抵着下颚,活像第一次收到礼物的小女孩开心不已。 应该就是做了这件鬼东西才倒店。 “很高兴你喜欢,好了,我不打扰你,先……” “好重!麻烦一下,帮我搬到这边……啊,再过来一点点……对,就是这里,轻轻放下……好、好,谢谢你。对了,我姑姑有准备意式点心,你坐一下顺便帮我看店,我进去拿。”安置好傅如雪,范恩丽马上转身。 傅如雪走也不是坐也不是,他并不想待在这里浪费时间,可又得顾及父亲的幸福,只得忍耐。幸好过了一会儿,范恩丽端着盘子走出来。 “不用了,我不……” “我姑姑做的点心很好吃,尝一块吧,还有我泡的奶茶,请慢用。”范恩丽跟着落坐,倒了两杯温奶茶。 “谢谢。”他慢慢习惯接受她非常自然的使唤。 小小的店面,原本是转身都稍嫌麻烦,却在她的巧手布置下创造出多余的空间,而且还能摆放一张小圆桌以及两张椅子,实在不简单,只能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范恩丽真的不太起眼,没有美丽的容貌、姣好的身段,下半身永远是蓝色牛仔裤,上衣则像是从衣橱里搜出来便套上的随兴,但整体来说她有一种特殊的气质,他有点难用文字来形容她的特别,若真要说,他会觉得她仿佛生长在孤岛上,遗世而独立,即使这世界只剩下一个人也能自得其乐;以及,他不得不提她飘逸的长发,随着她每个转身、回头,摆荡着优美的弧度,深深吸引他的目光。 至少,她笑起来挺可爱的。 “好吃吗?”她问。 “不错。” “那就好,我姑姑无师自通的厨艺连五星级饭店的大厨也曾来讨教呢。今天我这家店开幕,你有没有喜欢什么,我送你。”未来他们会是一家人,她对家人向来大方。 “不,我不……” “电话响了,你慢慢看,我接个电话。” 三次被打断,傅如雪深深吸了口气,就当做为了报答父亲的养育之恩,他会忍耐。 他起身走往离门最近的地方观看,内心的算盘是等她一放下电话便立刻走人,绝不再逗留。 原本他是这样计划,脚步往门口移动的时候,目光却瞥见门口架子旁放置的一幅画……说是画似乎也不太对,因为画里并没有颜料,只有慢慢往下流动的沙子,沙子是有颜色的,按照不同的速度落下,堆积成一幅印象派的画。 这幅画吸引了他的目光。 沙子流动的速度极慢,他的视线竟无法移开,随着落下的沙子,他的时间仿佛在这一刻也慢了下来,逐渐沉静,随着沙子的堆积,他开始期待会变成怎么样的景致。 “这是‘流沙之屋’。”范恩丽挂断电话,发现傅如雪久久不动,走过来看见他注视的东西,便开口解释。 “在哪买的?” “不是耶……这个是我做的。”不才的拙作之一。 “你做的?”听见是她做的,傅如雪难掩好奇地转头看着她。 “是啊,当时我一个人在法国流浪,有时候晚上会特别想家,又不想出去,就会找事情做来打发时间。某天,不晓得为什么我想到我收集很多沙子,还有海边旅游景点必买的彩色沙瓶,我想到那些彩色沙瓶只有固定的颜色太单调了,所以才想做一种会呼吸的沙画,每一次它所堆积出来的景色都会不同……送你吧。” “送我?” “对啊,你不是喜欢?我说了要送你就会送你,收下吧。”范恩丽取下“流沙之屋”放到他手上。 这次,傅如雪竟说不出婉拒的话来,因为他确实想要这幅“流沙之屋”,他喜欢这些沙子带来的宁静。 “这是我做的,能做出第一个,当然能做出第二个,不用想太多。啊,对了,这边有个能抽取的木条,是为了挡住沙子不要落到底部,等沙子已经停住之后,你要倒过来之前记得先把木条取出,跟上面短的交换就可以了。” “谢谢你。”他欣赏她的大方。“还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拿人手软,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喔,有啊。”范恩丽笑眯眯地点头。“待会儿就帮我招待客人吧!” 有现成免费的男人使用,千万不要浪费了。 下雨了吗? 为什么他闻到泥土的气味? 傅如雪睁开眼睛,没有雨,没有泥土,他仍在范恩丽的店里。因为忙累了,他竟趴在桌面入睡,空气里闻得到泥土的清香,缭绕耳边的是异国的旋律,悠扬之中带着浅浅的悲伤,有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 范恩丽在他面前,背对他不知在做什么。 “几点了?” “快六点了,本来我想六点半再叫醒你,日式料理店离这里不远,走路就会到。” 问题是这里离他家有半个钟头的路程,来回的时间不够他洗掉满身的汗味。 “你应该早点叫醒我,我忙了一整天,总该梳洗一下才不会失礼。”他不喜欢一身狼狈的模样,那会让他矮人半截,尤其是初次见面。 “有什么关系?如果没意外的话,大家都快是一家人了。再说,我也跟姑姑报备过你在我这边帮忙,她对你印象很好,就算你一身邋遢,姑姑也不会介意。” “我介意。待会儿你先过去暖场,记得给他们制造两人独处的机会。”傅如雪掏出手机,准备通知父亲自己会晚半个小时抵达。 “那我可能需要去美国夹菜、去非洲上洗手间了。”相较于他的急切,她倒是闲适得很,还悠哉地整理衣服,每一件都要看个几十秒;今天生意还不错,客人十分捧场,看来这次应该会提早出国采买。 “范小姐,你刚刚说快六点?” 范恩丽抬起左手瞥了眼手表,回答:“是啊,我的手表是快六点没错。” 傅如雪抬起头,脸色铁青。“怎么我的手机已经快七点了?”迟到半个小时跟一个小时还是有诚意的差别。 她再低头研究半天,终于确定一件事实。“原来是我手表快没电了,难怪总觉得今天时间过得特别慢,看来你也不必回家了。来,我借你一个好东西。”她从架上拿起一罐透明的香水瓶,朝他快速连喷两下。 顿时空气中弥漫一股清新的气味,闻起来十分舒服。 “这时候我们实在要感谢法国人的发明,香水拯救了我们。”她满怀感激的说。 对于她的散漫,傅如雪只想撬开她的脑子,看看里头究竟装了哪个牌子的豆腐。 总之,他们还是迟到十分钟了。 范恩丽仅是一声抱歉便带过一切了。 傅如雪正式和范晴芬见面,不如照片上严肃,她本人十分优雅有气质,且身材与脸蛋保养得宜,若不知道她真实年龄,他或许会猜她才三十多;如果她年轻十岁,他对她应该会相当感兴趣。 “我们家小丽应该给你添了不少麻烦,真不好意思。”精明的范晴芬立刻从傅如雪脸上读出他对侄女的不悦,基于家教不严,她这个做长辈的自然要客气致歉。 傅如雪转头瞥了一眼毫无自觉的范恩丽,对她的行为,他已经投降。“还好。” “对嘛!我怎可能添麻烦,我是如此天真乖巧又无邪耶!傅叔叔,这里的日式料理非常有名,我姑姑很喜欢吃,待会儿你要多吃一点喔。” “好好,谢谢。”喜欢的人坐在身旁,傅孟然难掩欣喜以及雀跃。 范恩丽发现这点,放在桌下的小手扯了扯傅如雪的西装。“忙了一天,肚子好饿,我们先去夹菜。” 来到食物区,她立刻拿起一只盘子给他,还小声的问:“你是不是也喜欢我姑姑?” 傅如雪怔了一下。 “我姑姑很漂亮,又很有气质,几乎是人见人爱,可是你最好死心,因为你爸爸喜欢我姑姑,而且我姑姑不喜欢年纪比她小的男人。”范恩丽一面夹菜一面劝退他,免得到时候发生父子为了争夺爱情而上演一场战争,那样姑姑可就罪过了。 “坦白说,我真想知道你脑子里究竟装了什么?”除了异想天开之外还非常无厘头。 “呵呵,不就是脑浆。喜欢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如果是我,一定会勇于承认,喜欢一个人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你喜欢我?”他不假思索地问。 “对啊。”她回答的坦荡荡。 “为什么?” 范恩丽耸耸肩,继续夹菜,领着他从热食区走向生食区。 “不为什么,就是一种感觉一种磁场,你知道吗?人跟人是有磁场的,有的相吸有的相斥。有时候,一个人即使他什么也没做,但就是越看越讨厌,换另一个人的时候,就算他做了很多白痴的事情,你还是喜欢他,就是这个道理,我对你就是这种感觉,你有一种很吸引我的磁场。” “我不做白痴的事情。” “那只是一种比喻,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做白痴的事情,可是我觉得你应该放松一点。” “放松?” “对啊,你不觉得自己绷得很紧吗?好像绝不容许自己犯下任何一点错误,每天这样过日子难道不累?” “我喜欢认真过日子,不要浪费每分每秒,如此才对得起我的时间。” “是是是……”范恩丽随口敷衍,全神贯注在找寻自己喜欢吃的生食。“你有没有特别喜欢吃的食物?” “都好,我不挑嘴,不过……”他的盘子几时堆了这么多食物? “对了,我觉得他们应该会结婚,到时候你希望我搬去你家吗?” 这女人都不懂听完别人说话的礼貌吗?“为什么问我?” “我要是没坚决反对的话,姑姑一定希望我搬过去陪她,傅叔叔那么喜欢姑姑,肯定会邀请我搬去你家,可是我还是应该要尊重你这名原住户,如果你觉得生活空间被侵占,那我就不搬过去了。” “你一个人要住哪?” “住原本的公寓吧。一个人到哪都好生活,不用替我担心,我都可以在法国一年依然活蹦乱跳,独自生活对我不是什么难事。”终于找到她喜欢的鲔鱼,她连忙请师傅切了两份。 “那我希望你不要搬过来。”家里很大,多住两个人其实没什么问题,不过活动空间会被剥夺,他讨厌这种感觉。 “好,那我就不搬过去了,啊……”范恩丽用手肘碰了碰他。“ 你看,傅叔叔又拿出戒指了,姑姑笑了耶,看来我们变成亲人的机会很大喔。”或许她内心有着小小失落,可姑姑的幸福才是她必须考虑的事情,她不能继续自私下去。 “嗯。”傅如雪淡淡应了声,没有特别的情绪起伏。 父亲再婚,他向来不反对,毕竟他母亲去世很久了,的确应该找个伴,而且结婚之后,他肯定父亲就不会三不五时找他开导了,这样他耳根子会清静点。 “你父亲要结婚,你不高兴吗?”她听出他的声音没有太大起伏。 “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没什么需要特别高兴。” 范恩丽认真地盯着他,就在傅如雪被她看得想要开口之时,她突然冒出一句话:“你真是个冷漠的人。” 关于这个形容,他个人认为非常贴切,不过还是有不同之处。 “把关心时时放在嘴上最后变得很廉价。”他认为将关怀展现出来似乎有些刻意。 “错了,你应该要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做法。” “那样不是太没原则了?” “原则能像生鱼片这么好吃吗?当你失去的时候,原则又能替你挽回吗?况且我说的不同的做法,是针对自己的亲戚朋友。没有人是一座孤岛,你的冷漠并不会使你特别高尚,只会让你离后悔更近一点,适时的一句贴心之语只会让人感受温暖。走吧,我饿了。”范恩丽端着盘子回到位子上。 “恩丽,你们是去哪里夹菜,夹这么久?”范晴芬温柔笑问。 “菜色那么丰富,当然要多夹一点啰。傅叔叔,你笑得很开心,有什么好事要不要说出来分享?” 傅孟然一脸笑眯眯地说:“恩丽,待会儿你姑姑借我两个小时,我们有话要聊。” “当然没问题,不过记得十二点之前要把人送回来喔,没看见姑姑,我会睡不着。”她似是打趣地说。 “当然当然。” “好了,先别说了,你们忙了一整天一定都饿了,快点吃。”范晴芬犹如母亲般替范恩丽将筷子拆开递给她。 “我的奶油焗扇贝呢?” 傅如雪看了眼自己的盘子,推过去给她。“在我这里。”他的盘子里全是她爱吃的,没有一样是他自己夹的。 “谢谢。小雪,你也快吃。” 小雪?! 傅孟然听见范恩丽的称呼,噗哧一笑。 傅如雪额际的青筋也隐约浮现,不过有外人在,他不好翻桌,只得隐忍,但有人就是不懂得看他脸色。 “小雪,这生蚝是给你的,今天辛苦你了,要好好补一补喔。”范恩丽努力将盘子上三只大生蚝夹给他。 这次,傅孟然笑得可大声了。 “傅叔叔,你怎么那么开心?”是有什么喜事,赶快说出来大家分享一下,不要让她猜半天。 “没、没事,大家继续吃,不要管我。”傅孟然低头吃着还得边忍着笑意,对于儿子向来最排斥的称呼,竟让一个女孩连续叫了两次,这会儿肯定让他气得半死。 “小……” “服务生又端出你的奶油焗烤扇贝,走吧,我陪你去拿。” 范恩丽眼睛一亮,立刻起身,准备多搜刮几个扇贝回来。可等她到了熟食区,哪有扇贝的影子。“没有啊。” “不要叫我小雪。”傅如雪开门见山的说,要彻底纠正她的不了习惯。 “那要叫你什么?”她的反应有些慢,足足慢了三秒钟。 “可以叫我如雪。” “我们都快是一家人了,我觉得加个‘小’字会格外亲切耶,况且你又小我一岁,以后是我的堂弟……还是表弟?”关于家族辈分称呼,她永远一头雾水。 “同姓为堂,不同姓为表。”他好心帮她上了课。 “喔,那你是我小表弟啰,噗噗,小表弟。” 傅如雪额上青筋再度微微浮现。“也别这样……” “如雪,好久不见了。” 声音自身后响起,范恩丽转过身,看见一名脸蛋漂亮,身材姣好,却手抱着一个小婴孩的女子。 “嗯,的确好久不见,这是你孩子?”没有预期会遇见熟人,傅如雪的脸上有些微的僵硬。 “是啊,我女儿刚满八个月,她是?”女子多看了范恩丽一眼,似是想弄清楚她是谁。 “她是我女朋友。”傅如雪毫不迟疑窜改两人的关系。 女朋友?!咦咦咦?虽然又被问号砸得满头包,幸好范恩丽总算识趣没有拆他的台。 女子目光柔和地打量范恩丽,面带微笑。“恭喜你交了女朋友。” “小雪,他是谁啊?” 傅如雪决定再忍耐一次。“她是我朋友,温明雅。” 温明雅听见范恩丽竟然可以称他“小雪”,神情一变,复杂得让范恩丽必须目不转睛才能看透她表情下的真实。 原来如此啊……这个小雪真是太坏了。 “温小姐,你好,你女儿好可爱喔,一岁了吗?” “刚满八个月。”温明雅温柔地浅笑。 范恩丽似是故意地挽着傅如雪的手臂。“小雪,她很可爱对吧?” 第四次了,这女人果真听不懂人话。 不过也多亏她才能消化他内心淡淡的失落。 “我丈夫还在等我,我先回座位上了,拜拜。” 范恩丽大方挥手,直到对方没入转角,她才开口:“她过去一定很爱你。” “如果很爱我,怎会说分手就分手?” 她摇摇头,叹了口气。“小雪,你终究是男人,无法明白女人心。会让一个女人放手的男人肯定有让她无法忍受的部分,而那个部分又不断消磨她的爱情,所以最后她只能放弃。当你气愤她的绝情的时候,有没有反省自己哪里做错了?” “如果当初她不跟我提分手,我也不会发生车祸,结果我一出车祸,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她立刻跟我朋友闪电结婚,一个是我朋友,一个是我女朋友,你说我哪里错?” 他很喜欢明雅,甚至为了她愿意提早结婚,结果她的回报呢? 如雪,我很爱你,可是我总觉得自己根本不了解你,无法抓住你究竟在想什么,这样我们在一起根本不适合,我说的你一定懂,对不对? 不了解他? 如果他懂她的意思,就不会为了研究她说的话而出车祸。 “我刚刚不是才说过,你太冷漠,肯定是因为你不够在乎她的关系。” “我对她的照顾已经算是无微不至了。” “她又不是病人,干嘛要无微不至?应该是要说有没有贴心,设身处地为她着想。女朋友可不是宠物,你高兴就逗逗她,不高兴就冷落她个三五天——对宠物也别这样比较好。我认为一旦你决定要付出就要持之以恒,宠物或许无路可逃,可是人是无法被拴住的,一不小心还是有可能失去,懂吗?小雪。” “谢谢你的精辟见解。”他始终不认为自己有错,她的建议也是如风飘过耳边罢了。“范小姐,你一直勾着我的手臂做什么?” “啊,差点忘了,太入戏了。” “不准再叫我小雪。” “好啊,我这人最好沟通了,小表弟。” 傅如雪迅速转身,一脸严肃却又有种拿她没办法的挫折。 说也奇怪,父亲不敢喊的名字,甚至和他亲密过的明雅也不曾如此放肆,偏偏他就是拿范恩丽没辙,这种感觉就好像她是专门来克他一样。 不过他非常确定不是因为范恩丽有什么特别,肯定是她神经太粗,没见识过他动怒的模样,才敢太岁爷头上动土。 “你存心想惹我生气是吗?” 范恩丽耸肩摊手,一副完全与她不相干的模样。“我没事干嘛惹你生气?又不是没事找事做。我是觉得既然往后是一家人,迅速拉近关系以及感情是非常重要的,这样才能减少摩擦,迅速融入新关系,对吧?” 懂了,他终于懂了。 他拿她没辙的原因是因为她的固执,别看她似乎很随兴散漫,什么都好,骨子里也有她特有的固执,看来她对家庭关系非常看重才会如此投入。 “我们谈个条件吧。”或许他冷漠,不过对父亲好的事情,他一样也不会少做。 “什么条件?” “以后私底下才能这样叫我,要不然你能找我麻烦,我也有的是办法叫你叫天不灵叫地不应,懂吗?” “懂。”原来小表弟也是会发威呢。 “很好,看来我们达成共识,希望你能遵守约定。”傅如雪低头一看,他的盘子何时又堆满了一堆他根本不想吃的食物?“为什么你夹的全是生鱼片?” “生鱼片好吃啊。你不喜欢吗?” 第三章 无关喜欢不喜欢,他是纯粹排斥生食。 “日本人长寿就是因为吃生食,来到日式料理店 不吃生鱼片简直是浪费了食物,生食才能吃出食物的美味。” “生鸡肉、猪肉,吃不吃?” “呃,那是不同层次的东西,无法相提并论。”她的脑袋立刻浮现血淋淋的画面,好恶喔! “你不是说吃生食才能吃出食物的美味?”话都是她在说,一堆歪理。 “对啊,可是路上跟海底的总是不一样,生食只适合用海底的生物,你看过有人吃生猪肉吗?” 傅如雪懒得就这个愚蠢无聊的话题继续花时间讨论,落坐的同时,他也把生猪肉、生鱼片统统抛到脑后,可望着盘子里的生鱼片,忍不下的一股火让他主动交换两人的盘子,既然她喜欢吃生食,就让她吃个够。 “看来你们感情挺不错的,我本来还担心如雪的脾气会让人受不了。”做父亲的当然了解自己的儿子。 “傅叔叔,请放心,虽然我没当过姐姐,可是我会好好当个姐姐疼爱小……如雪,况且我们都是大人了,更不可能勾心斗角,对吧?” 傅如雪淡淡捎了一记不冷不热的眼神给她,然后默默填饱肚子。 难道就因为她长他一岁,他就完全拿她没办法? 对她,他真的有一种无力感。 “那我就放心里,虽然如雪不太好相处,不过他个性其实很好。好了,你们慢慢吃,我跟你姑姑去喝咖啡了。”傅孟然笑得快要合不拢嘴,难得心上人邀他去喝咖啡,即使他习惯喝老人茶也愿意破戒。 “两位慢走,拜拜。”范恩丽挥挥小手,目送他们离开。“他们好甜蜜喔,真羡慕。” 傅如雪懒得理会她。 “你觉得我们两人有没有可能呢?” “一点都不。”除了将来会多个姐姐之外,他还得习惯这个姐姐的跳跃性思考方式,连堪称脑袋最灵活的他也望尘莫及。 “为什么?如果我们也在一起不就亲上加亲了?”她随口问问。 “我对你没兴趣。”请别再心存不可能实现的希望。 “呜,小雪,你好伤我的心,纵使我不够漂亮也没有好身材,可是我有一颗真心,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喔……” 一听就不够诚恳,他懒得陪她胡闹下去。 “alizee!” 本来逗弄新表弟的范恩丽听见熟悉的法文名字,闻声抬头,竟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孙子!好久不见耶!” 孙子?又是哪个可怜人被她取了这么诡异的绰号。 傅如雪循着她起身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喊她的男人竟是前些时候才回国的孙柏非。她叫他“孙子”,可见两人交情还不错。 他非常庆幸孙柏非拉走了范恩丽,现在他终于能专心吃晚餐。无视盘子上她拿回来的食物,他径自起身去拿他愿意吃的食物。 他吃东西很慢,不是为了品尝美食,只是医生有交代他最好不要继续虐待他的胃,免得最后得送医;然而他慢吞吞,显然有人比他还慢,甚至忘记回来了。 抬头张望一下,那两人就在他左前方,相谈甚欢。 他们两人感情有好到这地步吗?竟能旁若无人聊得如此起劲。范恩丽也有够没神经,难道都没注意到附近有人巴不得她有多远闪多远,若她再没自觉,待会儿肯定有人要发飙了。 约莫又过了十几分钟,某桌的女子怒火高张,表情越来越难看,见那个笨蛋还真的没有点警觉,基于两人未来的关系,傅如雪只得起身去收拾残局。 “不好意思,打扰了。恩丽,我们该回去了。我答应要送你回家。”不让她有拒绝的理由,他强势地勾住范恩丽的手臂,将她拉起来,并直接扣住她的手。“不好意思,孙先生,我该送她回去了。” “没关系。alizee,我们再电话联络。”孙柏非这句话是对范恩丽说的。 直到两人结完帐走出餐厅,傅如雪才放开她。 “你真是没神经。” “没神经我早就死了好吗?”她神经可纤细呢。 “有神经的话为何还赖着不走,是想被目光杀死吗?” “拜托,我有跟孙子提过,是他说没关系的,正好他跟我聊一件事情,我挺感兴趣的,所以就没什么注意了。” “什么事?”他不是对她的事情感兴趣,只是单纯好奇。 “是秘密,不可以说。” “总之,你别介入别人的爱情里就好。” “放心啦,我根本不想谈感情,而且我对孙子免疫,我们只是好朋友,你不用替我担心,小雪。”看来这个挺严肃的表弟还满有手足之情,多个弟弟似乎挺不错。 她说不想谈感情,那之前问他要不要亲上加亲应该是随口问问了,而他竟认真地回答,真白痴。 “缘分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她没头没脑地又冒出这句话,他实在跟不上她大脑运转的速度。“什么意思?”偏偏又好奇想弄清楚她话中之意。 “今天啊,你遇见你的朋友,我也遇见我的朋友,虽然我曾经推荐过孙子这间餐厅,可是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见;台北说大不大,可是要在同一天遇见彼此朋友也是需要缘分的。你看,我们今天就很有缘分,不仅要成为一家人,还能遇见以前的朋友,真幸福!”范恩丽深吸了口气,再徐徐吐出,晚上的空气略显冰冷了些。 “你真容易满足。”他只有这个感觉。 “欲望少一点可以更开心,这是我在法国生活的体认。” “那不适合我。” “错了,没有什么适不适合,全看你愿不愿意改变,这是我医生说的。好了,你不用真的送我回家,今天天气很好,我还想去逛一下,晚安啰,小雪。” 范恩丽微微一笑,摆摆手,真的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前方路口刚好亮起红灯,让她顺利往左穿越马路,然后消失在人群中。 明明他们连朋友也算不上,可不知怎地,她这一走,傅如雪竟有一种淡淡的失落。 他总觉得范恩丽太独立,太坚强,就算一个人也没有问题,倘若她背上有翅膀,必定会立即展翅高飞,前往她想去的地方。 思及此,他有种不该跟她牵扯太深的感觉。 一个星期后,傅孟然决定结婚了。 这在预料之内,傅如雪没有太大的心情起伏,只是微笑地祝福父亲。 父亲说范恩丽自愿负责婚礼筹划,有人愿意担下所有麻烦事情,傅如雪自是十分感激,只是没想到她才扛下责任不过三个小时便来讨救兵。 “我也要参与?”是当他闲着没事做替他找事情吗? “是啊,你爸爸跟我姑姑两人要结婚,你不觉得我们做晚辈的应该替他们做点什么。” “我已经出钱让他们去度蜜月。”他的帮忙想来比较实际。 “嗯......我觉得还是可以做点什么,小雪,明天你有空的话到我店里一趟,我们来商讨一下,我希望给他们一个难忘的婚礼。” 范恩丽说完,没听完他的回答径自挂断电话。 因为如此,傅如雪总觉得麻烦似乎找上门了。 他不喜欢工作或是预定计划之外的事情,偏偏他快要有个很喜欢帮他找事情做的——姊姊。说是姊姊,也不过长他一岁,且单就外表来评断,实在看不出她有一丝姊姊的风范,不过倒是很懂得使唤他。 思考了一下,范如雪决定过去一趟,有些事情还是要说清楚,他们要成为一家人,行,没问题,可是最好别将他当成是现成的男佣。 下午五点,他抵达她的店里,正好看见几个年轻女孩离开,他与她们错身而过走入店里,范恩丽就蹲在地上,背对着门口,摆在她眼前的是一件白色婚纱。 剪裁优雅的婚纱没有过多的点缀,然而绣在上头的亮片却让整件婚纱非常华丽,尤其是身后长长的裙摆更显特色。 范恩丽正聚精会神地蹲在地上缝制亮片,她的脚边还有满满一盒的亮片,以她的速度真不知要到何时才能缝完;而且更重要的是,有人进入店里她竟然浑然不知。 他本想等她忙到一个段落好意提醒,哪知她这一缝竟然就是一个钟头。她非常专心,花在亮片上的时间很久,仿佛没有弄到尽善尽美便绝不罢休似的,亮片没了就拿,除了身体会稍微变换姿势以外,头连抬也不抬,好像一点也不在意周遭的变化。 时间宝贵,他实在应该叫她,好让他们今天预定的计划能有进度,而不是浪费时间。可说也奇怪,就这样看着看着,她忙碌专注的身影竟然吸引住他的目光,就好似她亲手做的“流沙之星”一样,宛若沉稳的沙子,一颗一颗轻声落下,却能牢牢抓住人心,因为他永远无法预测流沙会形成什么样的图案。 说也奇怪,她的个性明明应该是很活泼,为何安静的时候会散发一股成熟的孤独,而且似乎没有人能跨越她所设下的距离? 他总觉得她身上藏着秘密。 “呼!”伴随一声似是完工的轻松低呼,范恩丽手臂高举伸了个懒腰,转头要收拾,却看见傅如雪坐在椅子上。“小雪,你来很久了吗?” “若是有人心怀不轨,你肯定完蛋了。” “放心啦,我已经请客人离开的时候帮我把外头休息中的牌子换上,这里是热闹的东区,大白天不会有人来抢我这件小店。再说,真有人心怀不轨,我店里光是可以成为武器的东西少说就有三十几种,每走一步就可以顺手拿到,不怕啦!”就连地上的捡到也是致命武器。 傅如雪环顾四周,的确,周遭又是大理石雕、又是木板刻画,就连那个仙人掌灯也是武器之一,确实没有必要担心。 “这件婚纱是要给你姑姑穿的?” 范恩丽立刻笑得温柔,将拖在地板上的裙摆小心收妥。 “是啊,好多年以前我就设计了这件婚纱,每年都以为可以让姑姑穿上,所以我都会稍微顺应流行修改一下,可是等到了年底都没机会,只好再收起来。不过今年,这一次终于派上用场了。”她像个孩子似的诉说她对这件婚纱的用心以及付出。 她说了很多,傅如雪的注意力却在她的神情上,因为他欣赏她的那份认真,飞扬的神采到了最后却显得黯淡。 “如果不是我,姑姑也不会到现在都还没结婚。” “你姑姑看起来非常有主见,应该不是为了你才不结婚,别想太多了。” 范恩丽将地上的亮片收拾干净,站了起来,神色转而落寞。“不是,真的是我害的,因为我老想着不要姑姑结婚,我怕姑姑一结婚就会不要我了。小时候有人想帮姑姑介绍对象,或者是姑姑对谁有一点喜欢的话,我都会故意装病,以前傻傻的不会说谎,就真的洗冷水澡、喝冰水,晚上开冷气不盖被子睡觉,就是想赢得姑姑的注意力,让她不要去喜欢别人......后来长大一点,我甚至还直接跟姑姑说以后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就好。姑姑是很有主见,可是她没有结婚真的是我害的,我非常非常希望能弥补她,我想让她当一个最美丽最幸福的新娘子。” 他记得在征信社的报告里,范恩丽在父母离异之后便跟着她姑姑,他能体会她的独占心情。 “放心,你姑姑一定会明白你的用心。” “小雪,谢谢你。” “我什么都没......呃!” “怎么了?”看见傅如雪神情有异,似乎连站都站不起来,她立刻绷紧神经。 “只是坐久脚有点痛,医生说我的脚不能维持同一个姿势太久。” 范恩丽见他轻抚着左腿,马上放下手上的东西,蹲在他面前,太高他的腿。 “你做什么?”他的动作令他吃了一惊。 “帮你按摩。”她自然地脱下他的鞋子,开始帮他按摩受伤的腿。 大庭广众之下?透明的玻璃门可遮不住里头的一切,即使他们的行为没有踰矩,他仍是认为这类动作应该在私底下做。 “不用了,没有到需要按摩的程度,你......”傅如雪嘴上拒绝,脚也想缩回来,偏偏她手指碰触过的地方让他觉得很舒服,一个不小心,他竟忘了强硬,反而顺水推舟,任由她按摩。 当初他复健的时候,也有复健师帮他按摩,可不知是他们忘记体恤病人,或是一天下来需要他们复健的有许多人,导致他们的按摩没有太大效果,又是他甚至觉得疼痛,因此后来他便拒绝了;没想到范恩丽竟让他觉得真的能从按摩中获得放松的感觉。 他喜欢她温柔有劲的力道,喜欢她专注的表情以及......淡淡的微笑。 “你笑什么?”这抹微笑让他无法揣测她的意思。 “没有啊,我只是觉得既然要帮助他人就要面带微笑,这样受到帮助的人比较不会内疚,也会心情很好忘记疼痛。你的痛有没有减轻一点?”范恩丽颇为认真地问道。 “有。”他含笑点头。 “哇......小雪,你笑起来好可爱哦,嘴角还有酒窝,怎么不常笑,老是板着一张脸呢?” “不板着一张脸,上头会认为我没有魄力,底下会以为我好欺负。”他讨厌自己有张娃娃脸,以及左边的酒窝。 “可是微笑是世界共通的语言。” “我的世界不适用。”他的世界只有狡诈、利益。“你曾学过按摩?” “是啊。以前姑姑刚开餐厅时,回来后虽然都没说,可是我看得出来她身体很酸痛,所以我就去学按摩,教我的老师还夸我很有天分;其实不是我有天分,而是我一想到可以帮姑姑就会更认真去学。” 几次交谈下来,傅如雪发现她的生活重心完全以她姑姑为主,以她姑姑为目标,没有了她姑姑,她似乎什么都不是。他第一次认识有这样完全以他人为中心的人,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对她姑姑特别依赖? “你的肌肉太紧绷了,应该要放松点,我还会全身指压,下次再帮你做全身按摩,包准你会爱上。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有,谢谢。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们快要成为一家人了不是吗?不对你好,要对谁好?只有家人才享有被我按摩的殊荣呢!”她甜笑,见他舒展眉心,才放下他的腿收拾善后。 忽然间,傅如雪明白她所谓的“喜欢”是什么意思了。在她眼中应该只有分两种人,一种是家人,另一种是外人。 她会对“家人”很好,“家人”能享有特权,至于外人,恐怕不是她在意的对象。 “这附近有间不错的茶坊,我们过去一边商量一边吃饭吧。” “晚餐?”会不会太早了点? “错,是我的午餐,我忙到现在只有吃一块吐司,饿死了。对了对了......”她一面说一面关灯。“这件婚纱是我们的秘密,你不要提早跟我姑姑说哦。” 她特地请婚纱公司将试穿婚纱的日期延后,就是想要给姑姑一个惊喜。 “我不会说。”他没这么无聊。 “那你有没有合适的伴娘人选要推荐?姑姑希望我当她的伴娘,可是我想那天应该会很忙,我是主办人可能会跑来跑去......” “你最爱的姑姑要结婚,那天她一定希望你陪在她身边。”大概摸清她的弱点后,他不再完全拿她没辙,也稍微懂得回敬。 “我知道啊......可是我怕我会伤心。” 铁门缓缓往下降,傅如雪眼角余光憋见了她失落的神情。 “她只是想结婚,不是永远离开你。” “我知道啦。”范恩丽噘噘嘴巴,叹道:“可是以后不能住在一起,我难免会觉得失落。” “你可以天天来看她。” “不用了,这样不好。”她应该学着长大,学着放手,毕竟姑姑不可能永远陪在她身边。 “你别露出那种表情,这样别人会以为我骂你。”她噘嘴的模样像极了做错事等待人骂的小孩。 “小雪,为什么你会那么在意旁人的眼光?” “因为我算是半公众人物。” “那你好可怜,想哭想笑的时候不能放开,还要偷偷躲起来,唉。” “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说哭就哭。” “谁说大人就不能说哭就哭?哭是很正常的行为,而且小孩子就一定会哭吗?从很小的时候我就不再哭了。”佩服吧? “打针也没哭过?” “有什么好哭的,忍一忍就过去了,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忍的。”呵呵,她可得意了。 “真的?”他挑眉问:“生离死别也无所谓?” 怎料他话刚说完,那张原本还颇为骄傲的脸庞顿时变得脆弱,眼眶泛红,在里头打转的泪水有溃堤之虞。 “喂喂......”不会吧?大庭广众之下真的要哭吗?刚刚不是还很自豪她从没哭过?“不准哭,太丢人了!” 难过的表情转瞬消失,泪水被她抹去,落寞神情被笑脸取代。“小雪,我没哭啦,只是想要表演的时候也是可以演得出来的。” “这种事也能演吗?”他几乎当真了。 “为什么不?要不然电视上那些演员是怎么演出来的?” “他们是发自真心的感情流露。”为了辩赢她,他在说什么鬼话? “因为他们没有体会过什么叫做哭不出来的痛。”范恩丽用着几不可察的哀伤口吻说。 一会儿是无所谓的嬉笑纯真,一会儿又认真地让人替她的神情感到一抹难受,说实在,傅如雪真的不了解在她多变外表下的内心究竟在想什么。 他向来不会花心思去了解另一个人在想什么,他崇尚的是用沟通的方式来节省彼此的时间,至于这种单方面的了解某个人,他并不擅长。 可生平头一次,他试着想靠范恩丽更近一点,想看清楚埋葬在她眼底的究竟是怎样的伤痕才能让她说出“哭不出来的痛”这种话。 不过她不会说的——他有这预感。 虽然他快要变成她的家人,但离她还是有一短很长的距离。 说也奇怪,他竟然想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不清楚范恩丽除了那间小小店面以外还能忙什么,反正他自己也很忙,他们没时间再碰头,所有的事情都在电话中敲定。 他们讨论的时间都将近晚上十二点,她昏昏欲睡,甚至偶尔彼此的呼吸成了话筒里唯一的声音,偏偏他能和她讨论的时间只有睡前。 “为什么你都要这么晚才能谈事情?”范恩丽打了一个呵欠问。 “因为白天我们都在忙,下了班我们还在忙,最后只剩下这时间。”他理所当然回道。 “这样啊,呵……好不人道喔,你精神还这么亢奋,我却已经快不支倒地了……好想睡喔……”呵欠连连,大脑严重缺氧,羊咩咩准备要跳栅栏了。 “不准睡,是你要我协助你筹备婚礼。” 这一提醒,立刻打趴几只来不及落跑的瞌睡虫,范恩丽振作了几分。“你精神真的好好喔,一天下来工作十几个钟头都不会累,你喝了几箱鸡精?”是哪一个牌子最有用,快推荐给她,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我有轻微失眠。” “看过医生没?” “没用。” 学生时代起,他对自己就特别要求,不只除了好以外,他还要拿第一。第二名的滋味他从没尝过,结果造就他长期性的失眠。他求助医生,然而医生除了开安眠药,听听他的陈述以外没有更好的办法,因此他不再去医院,反正也不是到非常严重的地步。 “怎么会没用,像我也去看心理医生,非常有用耶,你要不要试试看我的心理医生?” “不了,多谢。”顿一下,傅如雪发现话题被转移。“如果你再闲扯下去,可能要一点才能睡。” “有没有试着找其它办法治疗你的失眠?” 显然这位范小姐此刻非常关心他的失眠,才会忘了墙上的时钟。 “有,吃药、数羊、数龙、数马,十二生肖都数过了,睡前喝牛奶、睡前看无聊的书也都试过了,全都没用。我已经找到一间郊外的教堂答应借我们外面的空地使用,婚礼结束,宾客可以直接在外头用餐……”他试图把话题导回婚礼筹备上。 “有没有试过点精油?” “有,女秘书给我的建议,结果我整晚无法入睡。”因为担心精油不小心翻倒造成不可收拾的后果。 “长期性失眠肯定是你太紧张了才会难以入睡,有什么好紧张呢?你这么厉害,根本没有任何事情是你无法解决。再者,即使解决不了,睡不着又能解决吗?船到桥头自然直,天塌下来都有高的人顶着。” “万一没有高的人呢?” “哈哈,那就蹲下来嘛!”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怎么会有人这么直线性思考? 一瞬间,傅如雪觉得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击到了,产生些许火花,思绪似乎有一点连接了。 从来没人跟他说过还能蹲下来。一般人被他这么问不是无言就是回答“逃吧”,可是“逃”并不是他的行事风格,范恩丽是第一个跟他说可以蹲下来的人。 换个角度想,蹲下来也是个办法,或许消极,却胜过逃跑。 “蹲下来,然后呢?”他问。 “蹲着争取时间想办法啊,如果再不行就趴着贴地板,最后也没办法的话记得匍匐前进。”到最后不知她是真心建议还是在说笑。 傅如雪隐约听见她的笑声,却没有生气,毕竟她起了一个很好的头给他,生活方式截然不同的她果然为他带来不一样的看法。 “认真说啦,我也曾失眠过,比起你算是很严重,我最高纪录一个星期只睡五个钟头喔,不过那是很小的时候,身体还承受得了,现在让我熬夜简直就是要我的命……呵啊……后来医生提供我一个方法,我觉得不错。” “你说说看。” “听呼吸声。医生建议我听呼吸声会觉得有安全感会放松,就会比较好睡。所以你可以找个人陪你睡觉试试看。” “找我爸吗?” “噗!哈哈哈……”范恩丽想象两个大男人睡在一起的画面,非常没气质地笑出声。“你还是不要跟傅叔叔说,免得他担心,要不然你交个女朋友啊!” “暂时没空交。” “那……”她还在努力帮他想办法。“要不然有一个方式,只是会比较花钱。” “你说。” “你听我的呼吸声就好了。” “你的?” “对啊,我委屈让你听啊,不过你要付电话费。” 傅如雪本来想说“我也不想听”,可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一来不想拒绝她的好意,二来……有种解释不出来对她的好感在胸口滋生。 “好。”他轻松答应了。 反倒是范恩丽觉得错愕。“真的?” “当然,你不是要帮我治疗失眠,那就试试看吧。” “可是、可是……还没睡觉之前怎么办?”让人听她的呼吸声睡觉,会不会待会儿换她睡不着,最后两人一块儿失眠? “那样我们就有时间来讨论婚礼了。” 结果,范恩丽的担心是多余的,不过二十分钟,她已经入睡了,沉沉的呼吸声透过话筒传至傅如雪的耳朵里,他忍不住浅笑。 真的要这样入睡——听着她的呼吸声? 这方法如果可以,当初和女友同床共枕的时候,他怎没有特别容易入睡? 他本来想挂断电话,手要放下却又觉得舍不得,又拿起来贴近耳畔。 她睡得真的很熟,还有浅浅的打呼声。 傅如雪向来是躺在床上至少两个钟头后才会入睡,可今晚,不知是否她的方法奏效,又或是他的确累了,他闭上眼睛没多久,手上的话筒便缓缓滑落至床上。 他睡得极好,梦见了南国温暖的阳光以及沙滩,还有规律的海浪声—— 第一次,他整夜好眠。 “真的睡得很好吗?” 翌日,范恩丽的闹钟坏掉,幸好傅如雪有叫醒她,要不然迟到就糟了。 “嗯,感谢。”傅如雪边说电话边优雅从容地坐在餐桌前,吃着父亲准备的早餐。 反观电话另一边,范恩丽找不到车钥匙而濒临快要抓狂的地步。 “不客气,有帮上忙就好,不过我觉得这样一整晚很浪费钱,不如我录下我睡着的声音让你听。” “这样我想不会有效果吧。”一想到耳边是机器的声音,他完全没睡意。 “会吗?可是一样是呼吸声啊。”可恶!她的皮包呢? “我觉得不同,毕竟是一个机器,一个是真实的声音,还是……我这样给你添麻烦了,如果是,你可以直说。” “也不麻烦,只是怕你浪费钱而已,如果你不觉得浪费就继续下去吧,我很高兴有帮上忙喔。”该死的钥匙在冰箱里找到了,不可或缺的皮包又在哪里?里面有她这个月的生活费呢。 “谢谢。”他由衷感激。 “别客气了,希望你的失眠很快就能治好。”皮包终于找了,可是怎么会在鞋柜里?怪怪的。“小雪,我该出门了,晚点聊。”她匆匆说完就挂断。。 傅如雪连一声再见都来不及说,只好失落地挂上电话。 傅孟然难得看见儿子露出落寞的表情,样子像极了被主人抛弃的小狗,特别惹人怜爱啊,他的爱心顿时升起。 “如雪,你跟谁讲电话?” “没有。”他和范恩丽的事情并不想张扬,免得其他人有联想空间。 “是喔……”傅孟然大口咬着三明治。“可是我看你一副很失落的样子,是女朋友啊?如果是的话,记得带回来给爸爸看,不要私底下偷偷摸摸,这样对女孩子不尊重,知道吗?” 女朋友? “为什么你会觉得是女朋友?”不过几句话,父亲居然会猜是女朋友? 傅孟然喝了一口香醇的咖啡,露出一副“你走过的路没我吃过的盐多”的骄傲表情,解释道:“因为你一脸很落寞的样子,好像很怕被抛弃似的,姜毕竟是老的辣,你爸我当然看得出来。”最后还配上两声朗笑,毕竟儿子难得又心动了,他当然开心。“你也两年没有交女朋友,久到我都开始怀疑你是不是……不过现在看你也有正常男人的反应,我就没什么好担心了。” 他很落寞……像是怕被抛弃? 刚刚讲电话的时候他真的是这种表情?他实在很想问父亲是不是眼花需要再换一副新的眼镜,可……他内心竟然有一丝丝的认同。 真的是如此吗? 但接下来的忙碌,让傅如雪暂时没有时间深思这个问题。 第四章 傅如雪踏出会议室,秘书说他表姐找他。 他实在记不得有哪个亲戚是他的表姐,就在他接过秘书的留言纸条后,才知道对方是范恩丽。他心想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便等忙到一个段落后,下班前才回电,范恩丽的声音有气无力,一副快挂了的样子。 “小雪喔,咳咳……” “你感冒了?” “好象是吧,不过那不是很重要,你待会儿有空吗?” “有事?” “嗯,能不能请你帮我把婚纱拿去婚纱公司,后天姑姑就要试穿了,咳咳……” 听她咳得如此严重,他岂能不帮这个忙。“好吧,你人在哪?” “在‘only’。” “你不是感冒了,怎还跑去店里?” “有客人今天才有时间过来,咳咳……我等那个客人顺便等你,快点来喔。” 挂断,傅如雪赶至她的店里,他的脚步声吵不醒趴睡在小圆桌上的病人。 他走近,拍拍她的肩膀,才终于唤醒她,也看见她苍白的脸色。 “小雪,你……咳咳……” 傅如雪实在不高兴她不会照顾自己。“婚纱在哪?” “在后面,我去拿,你要小心点,不要弄坏婚纱。”范恩丽小心翼翼将白色婚纱拿出来,仿佛比她性命还重要的慎重交给傅如雪。 “你不回去吗?” “客人还没到,我得等她。咳咳……” 傅如雪脸色一沉,直接拎起椅背上的外套披在她身上,“走,我顺便送你回家。” “不,不行啦,我跟客人约好了。” “人都会有临时不方便的时候,难道你以为客人会喜欢一个一直猛咳嗽的老板吗?”傅如雪一面说,一面伸手探她的额温。“而且你已经发烧了,难道要你姑姑担心?” 范恩丽傻傻一笑。“小雪,你真厉害,知道我最怕什么。” 每次对付她都是挑她的弱点对症下药,令她无法反抗,她不敌他的力道,加上脑子又昏昏沉沉,只好顺从他的坚持,提早关店。 傅如雪拉着她上车,把婚纱送到婚纱公司后,又载着她去医院,打了一针退烧针,拿完药再送她回去,不知是否太累了,抵达她住所楼下时,范恩丽已经累得睡着了。 他本想直接叫醒她,然而她疲倦的小脸竟刺激到他不多的善心,叹了口气,他善心大发的背着她上楼,喂她吃完药,再打电话通知范晴芬。 “如雪,谢谢你,不过今天餐厅要盘点,我一时走不开会晚点回去,麻烦你把门锁好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他把人送去医院看病又完整无缺送回家,也打电话通知她姑姑,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他确实能功成身退回家休息,只是他想起在医院的时候,范恩丽紧紧抓着他手的感觉——她不说寂寞,交握的手心却泄漏了不符合她年龄该有的孤独。 母亲早逝,父亲忙于工作,他经常也是一个人留在家里,所以他能体会那种说不出的寂寞。 傅如雪再次叹了气,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干脆好人做到底,这面子就算是送给父亲吧。 再说,一直盯着范恩丽看也不是一件讨厌的事情。 到了试穿婚纱的日子,他们相约婚纱公司碰面。 “爸,阿姨……恩丽人呢?”傅如雪准时抵达。 “她说有点事情会晚点到,要我们先试穿。”范晴芬含笑解释。 服务小姐拿出三套婚纱供范晴芬选择,第一眼,她便选了傅如雪最熟悉的那件,然后服务小姐立刻说明制作这件婚纱的人是谁。 范晴芬给人的印象非常的女强人,然而当她听见自己一眼便挑中的婚纱竟是出自侄女一针一线亲手缝制时,感动到掩面而泣。 可惜这一幕,范恩丽因为不知道在忙什么迟到而没看见,傅如雪猜想她应该会非常想得知她姑姑的表情,因此拿起手机拍了下来。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范恩丽风尘仆仆赶过来,身上背着大包小包,看似刚从国外回来的样子。 范晴芬随即抹去泪水,再抬头时,脸上已不见一丝脆弱。“小丽,谢谢你的婚纱,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姑姑,你快去试穿,我看看有没有哪里还需要修改。”婚礼当天,她姑姑绝对是最美的新娘。 服务小姐及傅孟然随着范晴芬上二楼去换衣服,范恩丽则是将包包往角落一塞,整个人累倒在沙发上,只差没有就地躺平。 “你有这么忙?” “嗯,有点。”太累了,懒得去计较他问的方式。 “忙什么?”关于她的店,她也是爱开不开的。他实在不懂有什么事情让她这么忙。 “秘密。”她边喝水边喘气。 秘密?每晚他们几乎都会通电话,每当遇到她不想回答的问题,一律以“秘密”带过,不过他也非省油的灯。 “是吗?那么我也有秘密……”傅如雪慢条斯理地掏出手机,露出长时间的笑容。“关于你姑姑看到你亲手缝制婚纱的那一幕,可真感人呢。” 范恩丽瞪大眼睛,仿佛恨不得立刻夺下他的手机。 傅如雪没想过自己竟然会卑鄙地用这种方式来交换想得知的讯息,可是光看她的表情就非常值回票价,毕竟他手上握有她最致命的弱点。 “我在帮孙子筹划慈善义卖,因为他刚接手家族事业,必须要有一点成绩,所以才会请我帮他策划下个星期的慈善义卖。” “他公司没有人了吗?”他清楚这件事,因为他有收到邀请卡。 “有啊,只是他想找外人,然后让人跌破眼镜。”解释完毕,可以看了吧?她眼睛眨巴眨巴,露出非常期待的眼神。 傅如雪差点笑出来,内心稍微有点愧疚,不过也只有一点点而已,他是个商人,如何让自己获得最大利益是他的专长。 他打开手机盖,秀出那张照片,范恩丽捧着手机,一脸满足。 “可以给我吗?”她指着照片问。 “当然可以。”他本来就是为了她才拍下来的。 “谢谢,小雪,你真是好人啊。” “不客气。”他昧着良心收下这句赞美。“对了,我看了宾客名单,怎么女方亲友没有一个是你的朋友?” “我本来就没打算邀请我朋友,再说,我也没有什么朋友。”范恩丽淡淡回答。“我学生时代很自闭,没交到朋友,出了社会又只顾着自己的事情,更没时间交朋友,反正是姑姑的婚礼,没有我的朋友什么关系吧。”她耸耸肩,状似完全不在乎。 傅如雪注意到她没有一丝的遗憾,仿佛没有朋友对她来说确实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那位孙先生呢?”既然说没交什么朋友,那她对孙柏非便显得特别了。 “喔,他大概是我唯一的朋友,不过我还是觉得没必要邀请他。”她和孙柏非在法国共患难过,因此交情不错。 “你对他很不错。” “当然了,我们在法国曾经一起生活过,他父亲断绝他的经济来源,他就跟我去打工赚钱,人还不错,你别看那些杂志报导他很厉害,私底下他跟个小孩子差不多。”心机太重或城府太深的人跟她合不来。 “你很喜欢他?” “喜欢啊。”她直率地回答,孙柏非说如果慈善义卖成功,要她去公司上班,她都开出一堆机车条件,孙柏非还无关痛痒,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 “那我呢?” 问题问出口的瞬间,傅如雪就后悔了。 他没有立场也没有必要更毫无理由提出这个问题,然而当他察觉范恩丽对孙柏非的特别之后,他竟有些许的不是滋味。 明明都说了他们即将成为亲人,依照她的二分法,她应该对他比对孙柏非更好一些才是,他岂能输给一名外人。 “我当然也喜欢你啊,小雪。”范恩丽没有想太多。 “如果是我和孙先生相比呢?” 嘎……他们两人相比?这是要怎么比?交情,身份本来就不同啊。 范恩丽露出了困惑,可在瞧见傅如雪眉心间的不悦后,她内心偷笑几声,没想到外表成熟的小雪也会有幼稚的这一面,竟然也会争夺第一,第二。 “当然是比较喜欢你,毕竟我们即将是一家人了。” 那如果不是一家人呢? 傅如雪本想再问,可惜楼梯口传来的脚步声夺走范恩丽的注意力,他想,只要有她姑姑在,任何人都休想拿第一,连他也不例外。 他要起身的瞬间,一个想法让他跨不出脚步——他刚刚竟想夺得范恩丽全部的注意力,这是否表示他真的应了父亲所说的话? 他对她是不是…… xxx “小雪,你喜欢什么样类型的女孩子?” 范恩丽没头没脑扔出这个问题,让傅如雪呆了几秒。 “为什么突然问?” “我觉得可以替你找个女朋友,这样或许就能解决你的失眠问题。”范恩丽把话筒夹在耳朵旁,对着镜子贴面膜。 “我给你带来困扰了?” “没有啊,只是我身边最近冒出几个还不错的女孩子,所以想介绍给你,上次傅爸说了,你已经两年没有交女朋友,要我有机会就帮你介绍一下。”交女朋友,然后同居,顺便解决失眠,真是一举两得,多好。 “那你自己呢?”看来父亲非常懂得外交这门功夫,他俩的关系一下子就拉近了,反而是自己还在门外。 “我?我没想过要结婚,我很习惯一个人,多一个人我觉得很麻烦,会增加我的烦恼,敬谢不敏。” “你可以找个能照顾你的男人。”他躺在床上,边讲电话边翻阅杂志。 “我自己就可以照顾自己,为什么还要找个人来照顾我?何况一个人多逍遥自由,我的工作时常要跑来跑去,根本不适合培养感情,与其交了之后成天听对方抱怨,倒不如一个人就好。”范恩丽说完自己的看法后很怕他会起而效尤,连忙补充道:“毕竟每个人的生活方式不一样,当然不能勉强,对吧?所以你千万不要学我,而且你又是独生子,傅爸一直等着抱孙子,别让他失望了喔。”乖,千万别拿她当榜样。 “一个人旅行,一个人生活,你身边又没有特别好的朋友,不怕寂寞吗?” 寂寞? 这两个字,犹如一颗石头轻轻落在范恩丽心湖上,唤起了昔日的记忆。 寂寞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 她始终不懂,因为她一直都是一个人。 呼吸,生活的时候她都是一个人,所以她实在不明白寂寞的感受,只觉得那应该是理所当然,每当听见有人嚷着好寂寞,她内心都会升起这个疑问。 什么是寂寞呢? “……我习惯一个人了,不怕寂寞。”她无法体会寂寞,所以也不懂是怕还是不怕,不过假使回答害怕,岂不是要交男朋友了?所以她选择说不怕。 “难道你不会想找人分享你的心事?” “既然是心事,当然不能与别人分享,好了,怎么话题都在我身上打转,是我问你耶。” “等你想交男朋友的时候再来问我吧。” “那,那万一我一辈子都不想交呢?” “一辈子都别来问我。”莫名地,傅如雪内心有一点火气窜上。 这人怎么这样啊?总觉得他在跟她闹起脾气来了。“小雪,你是男生,是独生子,要成家立业传宗接代……” “地球人满为患,我不生小孩是造福世界。”他冷冷回应。 嘎,居然跟她扯开话题?“可是傅家只有你耶。” “全世界姓傅的不只我一个。”他见招拆招。 “小雪,你是在跟我闹什么脾气?”不能生气,不能生气,要不然面膜敷脸的功效会大打折扣,孙子明天会请她上台,顺便宣布她的职位,她要美美的才行。 他这样是在闹脾气? “我在闹脾气?” “当然是啊,干嘛一直跟我唱反调?吐我槽?我是好心跟你建议耶,我不结婚,难道全世界人都不用结婚了吗?” “同样的,全世界人都结婚,我就必须结婚吗?”傅如雪无暇研究自己是否在闹脾气,下一句话便堵了回去。 范恩丽眨眨眼睛,现在是怎样?原来只是无关紧要的交谈怎会演变成彼此都动了气?她自认是心平气和啦,可傅如雪的反应就过于强烈,他表现出来的态度好象她是旧时代的长辈硬逼着人非结婚不可。 大人,冤枉啊,她哪有啊。 “如雪,我没有逼你结婚,只是你可以试着开始找寻对象,你的条件那么好,肯定可以找到适合你的女孩子,有些事情没有尝试就放弃太可惜了。” “那你自己呢?还不是没尝试过就率先放弃。”居然还敢劝他。 这是存心跟她杠上是吗?“我结不结婚应该不关你的事情吧?” “我不结婚,你也用不着烦恼,毕竟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 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范恩丽顿时感受到内心一阵刺痛。 也是,她的确不是傅如雪的什么人,尽管两人快要成为一家人,仍然没有血缘关系。 她在替他担心什么?他那么厉害,必定能处理好,真是的,这爱操心的小毛病又犯了。 “说得也是,我根本不是你的什么人,那个……我今天有点累,想一个人睡,晚安了。” 说毕,她立刻挂断电话。 直到嘟嘟的声音透过耳膜直达大脑,傅如雪这才察觉自己刚刚的举动真的太幼稚。 他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怎会一而再,再面三地想反对她的所有言论,一点都不象平常的他,纵使她说的话让他不高兴,他也不该迁怒。 呼……他吐出一口长长的气,烦躁地爬着头发。 看来今晚,他确定要失眠了。 xxx 不只失眠,傅如雪是整晚没睡。 反复想着范恩丽,以及反省他昨晚完全出乎自己意料的行为。他并不是真的反对她的话,毕竟她说的是对的,只是他很不高兴听见她说不想结婚。 早上一进入公司就是冗长的会议,开到中午的时候,傅如雪已经略显疲惫,他轻压鼻梁,试图振作。 “总经理,有人送来一幅画。” “哪一位?” “没有署名,仅有公司名称,是‘uniqueness’。” 傅如雪交代放下后,秘书以及搬画的人随即退出他的办公室。 他不急着打开,反正就搁在地上,他想看的时候就可以看。 除了今晚的慈善义卖会之外,他和“uniqueness”根本没有任何往来,对方怎会突然送礼过来? 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也可以说是无解,因为下午的忙碌随之而来,他的午餐仅是一杯咖啡,就又展开部门检讨会议,直到他所有的精力都用尽后,也快下班了,他回到办公室,秘书正好要离开。 “总经理,我已经将文件放在您的桌上,那幅画我也拆开挂上去了,该怎么说呢……真的是一幅很用心的画。” 很用心? 秘书的话勾起他的好奇,傅如雪推开门,按下电灯开关,当光线照亮整间办公室的瞬间,墙上的那一幅海震慑了他。 是画吗?似乎不象,他走近才发现画框里的不是颜料,而是一颗颗细小的沙子,颜色有深有浅,却都不脱离主色——蓝。 是谁送的,他已心知肚明。 他伸手轻抚透明的压克力面,仿佛已置身这片湛蓝辽阔的海洋,耳畔听见的是浪潮,映入眼帘的是海浪,窜入鼻间的是海特有的咸味。 “你都没想过要放松吗?” “放松?” “对啊,有时候小小的放松会有不同的收获喔。” “我有去健身运动,会定期慢跑游泳,周末偶尔也会去喝酒,我有放松。” “我敢打赌你慢跑的时候,脑袋里还在想着工作上的事情,就算去喝酒,也一定是跟同事或朋友,然后交换彼此的意见对吗?没响应那就表示我猜对了,那根本不叫放松,只是假借放松的名目进行的另一种折磨自己的行为而已。我觉得真正的放松,应该是连自己的脑袋也要净空,完全的空白,什么事情都别想。” “很难。” “难道你都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吗?就只有你一个人去,可以让你完全休息的地方?想想看,一定会有的。” “……海边吧,有一次我开车经过海边,停了下来,等我上车的时候,才发现我整整浪费了一个钟头的时间在看那些海浪,什么都没有想……” “那就去海边啊。” “海边不是在我家对面,不能说去就能去。” “……我送你一片海吧。” 某次,他们在电话中闲聊,聊到了这些小事,没想到她不但记住,还做了更大的“流沙之屋”送给他,害他感动得只想牢牢抱紧她。 傅如雪拿出手机拨给她,但电话始终没有接通,想起今晚有慈善义卖,他不再耽搁立刻驱车前往,抵达会场后,他找到“uniqueness”的职员,终于询问到她在休息室。 他叩门,轻声走入。 范恩丽看见他,脸上难掩意外,同时也带有一丝的欣喜。 “小雪,既然你会来找我,是不是表示我们和好了?” “我看见那片海了。” “喜欢吗?”原来那幅海不是求和的礼物,是要当做他的生日礼物,听傅爸说他的生日快到了,她想给他一个惊喜,“小雪,我知道昨天我可能有一点摆出姐姐的架子,可是我并没有逼你就范的意思,感情这种事本来就是要随缘,是不能勉强的,所以……” “我喜欢那片海。”他含笑走近她面前。 她说要送他一片海,结果真的送给他一片海。 他的笑容太迷人,范恩丽一下子恍神,待她回神之际,他的唇已落下。 因为这片蔚蓝海——他丢了一颗心。 她迷乱了思绪。 xxx 范恩丽以为是傅如雪太感动了才会忘情地抱着亲吻,事后问他,他竟神秘一笑,什么也不肯说,害她伤透脑筋。 因为这一吻,后来再接到他的电话,她显得有些困扰。 “你今天怎么说话语无伦次?” 不想想是谁害她的? 只是一个吻而已,原本不会造成太大影响,偏偏他故作神秘,什么都不说,眼看他们即将改变的关系,她当然会受到影响,反观他,似乎一点都无所谓,当然了。因为始作俑者正是他。 “你心情似乎很好?”她听见他哼唱着英文老歌旋律,这可是他们认识这么么久以来从没见他做过的事情。 她认识的小雪,不看专业知识以外的书籍,不听音乐,也不看电影,他只做对工作上有利,对身体有益的事情,比如运动。他的生活在她看来简直乏善可陈,若不是因为双方即将成为亲人,两人怕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因此,难得听见他哼着旋律,而且还是非常非常久的老歌,她十分意外。 “是。”傅如雪坦承。 每当他解决了一件棘手的问题,心情会特别好,因为那一吻,他最近心情非常愉快。 趁他心情好,她就把那个吻问个清楚。“那有没有必要跟我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 哎呀,居然还装傻?“一个星期前的慈善义卖会,你吻了我,我希望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吻我?” “我喜欢你,所以我吻你。” “因为喜欢就能随便吻,那……你……”范恩丽原本已经想好是怎么对他说教的话,在厘清他所说的每个字之后立刻咽了回去。 她没听错吧? 若说他的吻是个未爆弹,那他这会儿扔出来的就是个加强版的核子弹。 “怎么,现在又说不出话来了?”如果范恩丽表现出来的行为依旧平淡无所谓,表示他对她毫无意义,但此刻看来,他可以确定那个吻已经影响了她。 “那是因为你说了奇怪的话。”她的大脑才会当机几秒钟。“小雪,你应该知道我们即将要变成亲人了吧?” “又如何?你讨厌我吗?” “不……”她原本还有点担心会跟这个新表弟合不来,好不容易逐渐有了家人的感觉,为何又临时衍生出这个麻烦? “不讨厌就好,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 “可是……”她压根没有想过要跟他培养亲人以外的感情,她单纯地将他视为弟弟而已,她要的只是单纯的亲情而非复杂难懂的爱情。 “我不是一个会轻言放弃的人,无论做什么事我都会抱持做了再说,失败了再检讨,而不是站在原地等待奇迹。”事实上他也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范恩丽,他们的生活方式,观念相差甚远,也许将来花在沟通上的时间会比恋爱还多,可是他并不却步,因为他已经心动了。 他花了三年的时间跟明雅沟通,终于确定她适合自己,他也习惯用这种方式来判别适合或不适合,因为他从来就不相信一见钟情,或是女人经常挂在嘴上的“感觉”,对他来说凭“感觉”是最不理性的行为。 怎知,他对范恩丽竟是一种诡异的“感觉”在作祟。 一开始,他只觉得这女人难以捉摸,最好少接触为妙,然而,她总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举止竟然开始吸引他的注意力,她思考的时候,困惑的时候,甚至是趴在地上缝着亮片的行为都让他移不开视线,原以为是没有接触过这类的人才会勾起好奇,结果疏于防范,导致他深陷无法自拔。 他的目光已经慢慢习惯随着她转动。 “你认为我适合你吗?”用膝盖想也知道不适合。 他太求利,严以律己,做事又计划优先,所谓的变化是不存在的,而她呢,生性懒洋洋,是那种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钟的个性,人生毫无规划可言,生命中处处充满意外,怎么看他们两人都不适合。 “爱情原本就是一种协调,一种包容,想要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一个完美契合自己的人根本是妄想,所以我只想选择我愿意付出感情的对象。”他定定望着墙上的蔚蓝海,已经旋转过了,沙子慢慢从上面落下,累积成另一幅图案。 他对她的感觉就如同沙子,永远不知道下一颗会落在哪个地方,因为不可预期,反倒让他有种是在恋爱而不是在计划的感觉。 范恩丽听完他的话,沉默了。 她真的没想到最不可能喜欢自己的人会说喜欢她? 喜欢的话不是没人对她说过,只是对方都是不相关的外人,她能毫无顾忌地拒绝,可是这次是小雪,是她未来的亲人,尽管她喜欢他,她也不可能接受他,但是该如何开口才不会造成日后的尴尬? 她迟疑了,傅如雪对她来说只是亲人不是恋爱的对象——她该怎么说才好? “怎不说话?” 因为她正在想怎么拒绝。“小雪,我觉得……” “不要现在就回答,我希望你至少考虑一下,后天就是他们的婚礼,到时候再回答我,答应我,至少思考一下好吗?”光听开头,傅如雪便知道她想拒绝,但没有经过努力,他是不会轻易接受失败。 无论考虑多久,她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可是,范恩丽并没有说。 第五章 明天的婚礼是她和姑姑即将要分开的日子。 回想她们居住的屋子日后只剩下她一个人,范恩丽望着姑姑小女人的模样,自是替她感到高兴,可心底同时有一股寂寞滋生。毕竟她们相处了快二十年,姑姑对她的意义不同,如今姑姑要离开她了,她虽然伤心仍希望她幸福。 “怎么站在外头,进来啊。”范晴芬发现倚在门边的侄女,含笑喊她进门。 “姑姑,要不要我帮你收拾?” “不用了,只是一些小东西,之后再陆续搬就好。小丽,你真的不跟姑姑一块儿搬过去?他们家很大,孟然也说非常欢迎你搬过去,他会将你当成女儿。” 范恩丽相信傅爸真的会疼她,可她不能不顾及傅如雪的感受……想到了他,自然想到他要求自己考虑的问题。 范晴芬在折衣服,范恩丽坐下来帮忙收拾。 “姑姑,你会希望我结婚吗?”她不在意别人的看法,甚至自己的也不是那么重要,她只在乎姑姑的想法。 听见侄女这么问,范晴芬抬起头,微笑开口:“当然希望啊,你是我最疼爱的侄女,长得那么漂亮又乖巧,如果能结婚,姑姑肯定会更放心……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没有,只是突然想问。” 范晴芬握住她的手,“小丽,姑姑明白你还没忘记以前的事情,可是姑姑也跟你说了做人要往前看,不要让以前的事束缚你影响你一辈子,这样你就是在糟蹋自己的人生了。姑姑希望你能敞开心胸试着接受些不同的人事物,毕竟……姑姑不可能一辈子陪在你身边。你很独立,可是在感情上你还是太脆弱,试着去接受,不要一味逃避,这样你才能真正变得坚强,姑姑也才能放心,懂吗?” 范恩丽点头,不希望让姑姑担忧,她希望姑姑以后能专注在她的家庭上。 “姑姑,你认为亲上加亲好吗?你会介意吗?” 范晴芬脸上没有一丝惊讶。“你跟如雪吗?” “姑姑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吗?” “我看得出来如雪对你有意思。”他们四个人现在一星期会固定聚餐一次联络感情,每次小丽都是最晚到的,而她注意到如雪总会先露出失望的表情,频频望着手表,似是在等人,那模样她一看便明白。 “是喔……”怎么她一点都感觉不出来,只觉得傅如雪对她是友善许多。“姑姑,喜欢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就跟我喜欢你是一样的吗?”她只会对姑姑好,只对她一人付出,这样就是喜欢吧? “小丽,亲人的喜欢跟恋人是不同的感觉,姑姑也不能教你,只能靠你自己去体会。如果你不讨厌如雪的话,就试着跟他交往,他是个好孩子,虽然因为车祸腿受了伤,不过他很坚强。” 范恩丽点点头。“嗯,我也很佩服他的毅力,可是……” “你该不会嫌弃他的腿吧?”第一次看见傅如雪,她确实也惋惜条件那么好的他竟有个小缺憾,真可惜了。 “你是说他走起路来会一拐一拐的吗?还好啦,他太自信的态度让我很少去注意到他的腿有受伤,我只是没想到他会喜欢我……”太怪了,那种感觉就好像住在最东边的人爱上住在最西边的人,要找到最适合的相处方式得花上一段时间。 “说什么傻话?我的小丽长得漂亮又有才华,个性也很好相处,喜欢你是很正常的,你不要连机会都不给对方就好了。听姑姑的话,试试看吗?”亲上加亲,她乐观其成。 “我考虑考虑。”看样子,姑姑希望她跟小雪在一起。 既然是姑姑的期待……那就试试看。 —————————————————————— 婚礼当天,范恩丽忙得跟陀螺似的,不善交际的她,为了姑姑,努力记住所有宾客的长相及名字,热情招呼,不时还有人拿着问题等她解决。 “范小姐,厂商送来的白酒少了二十瓶,我打电话要他们补送,他们竟然说缺货了,没办法送来,怎么办?” “不能用果汁代替吗?” “这样果汁的数量不够小朋友喝,还是要补一下白酒的数量,要不然会显得主人诚意不够。” 诚意不够?当然不行,姑姑的婚礼就是要有最大的诚意满足所有的宾客。正当范恩丽焦头烂额之际,察觉有人靠近她。 “缺二十瓶吗?我找熟识的酒商帮忙……”傅如雪拿出手机,以流利的英文和对方交谈,两分钟后他结束通话,给了他们一个安心的答案。“我朋友说二十分钟内会送来。还有缺什么吗?” 傅如雪轻而易举地解决了麻烦。 “范小姐!范小姐!”一名女子匆匆奔过来,带来让人头大的消息。“客人多出十三位,桌椅不够,我到处都找不到多出来的椅子,怎么办啦?”待会儿婚礼结束要用餐的时候,宾客找不到位子坐,场面就会好笑了。 “这……怎么会?”她已经事先再三确认过宾客人数才做出决定,甚至还预留十几个位子,怎么结果还是不够?拜托,是哪位客人将邻居也带来了? “教堂里有桌椅,我去跟神父商量,你们先准备大的桌巾,铺上以后,可以在上面摆放小孩子喜欢吃的点心,到时候让小朋友坐在一起,就能空出位子。” 哇,还有这招喔?怎么她都没想到。 看来范小姐身旁的这个男人更厉害,两人相看一眼决定跟着傅如雪,以免临时又出事找不到人解决。至于范小姐……嗯,继续站在这里招呼客人吧。 “恩丽,我先去处理问题,有事再打手机给我,累了的话,记得别逞强,知道吗?”傅如雪特地交代她。 “喔……好。”范恩丽只能傻傻地响应,然后目送傅如雪犹如皇帝被臣子簇拥的离开。 她吧,她得承认她不擅长处理突发状况,意料之内的她能迅速解决,意料之外的会让她小小伤一下脑筋,但也不至于考倒好,不过刚刚傅如雪还真的帮了她一个大忙。 后来陆续又有人靠近他,显然也是需要他协助,看他轻松自若地解决所有问题,他的身影让她着迷了三秒钟。 姑姑说爱情跟亲情不同,无法教她什么是爱情,那她又该如何分辨自己对小雪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究竟该怎么去爱一个无法定义成家人的人? 她,有点混乱。 十点整,婚礼开始举行,范恩丽是伴娘,傅如雪是伴郎,他们分别站在新娘新郎两旁,她看着傅爸替姑姑戴上戒指,姑姑落泪的表情让她感动。 之后是新娘扔捧花,众家未婚女子统统挤到新娘面前等着成为下一个新娘,范恩丽偏偏站得远远的,对于姑姑眼神示意完全无动于衷。 她真的没有想过要结婚,反正一个人生活又不是不可以。 新娘手中的捧花举得高高的,即将要扔出了,女孩子们聚精会神等着要抢,哪知抛出去的捧花最后竟然落在一个男人手上。 她瞪大眼睛,那个拦截了众家女孩希望的混蛋竟是傅如雪?! 面对其它女孩的失望,傅如雪倒是一点也不觉得愧疚,径自拿着捧花走到范恩丽面前。 范恩丽看了她姑姑一眼,才明白刚刚不是意外,应该是姑姑存心凑合他们两人。 “男人不适合拿着捧花。”他说。 “你让其它女孩恨死了。”还有几个女孩的视线追随过来,唉。 “不关我的事情,我只是正好经过,被花砸到而已。吃过了吗?” “有找时间偷吃,不饿,你呢?” “不太饿。” “这两天你晚上没打电话来,失眠治好了吗?”已经习惯他每晚会固定时间打电话来,这两天忙归忙,时间一到她仍会等着他的电话。 “没,不过至少好睡多了,可是还是会花一个小时研究天花板。”还有她。 “那怎么不打给我?”她没想太多,只是希望让他好睡。 “我不想造成你的压力,准备好要给我答案了吗?” 现在还是给她压力了,唉。 “小雪,你知道绝大多数的人情人当不成连朋友也不可能。”更尴尬的是他们还是亲戚,万一不小心造成不可收拾的结果,恐怕会替姑姑带来麻烦。 “我有自信不会让情况走到最糟糕的地步,不过这应该不是什么问题,最重要的是你喜欢我吗?” 喜欢他吗? 她想她暂时还无法定义出喜欢的意思,不过她并不讨厌他,可以说小雪是自孙子之后第二个这么接近她的男性了。 倘若两人交往,或许她会明白什么是爱情也说不定。 范恩丽望着他,努力找寻拒绝的借口,可惜什么理由也找不到。 “我们交往吧。”没有回答喜欢或不喜欢,因为此刻她无法回答。 傅如雪露出了微笑,以及酒窝。 范恩丽突然感觉怦然心动。 ———————————————————————— 傅如雪以为自己已经是个工作狂了,而且肯定比女朋友还要更专心工作,不过在他抵达范恩丽家两个小时后他完全改观,只因她完全放他自生自灭。 范晴芬婚后搬去孟家,公寓里剩下范恩丽一个人整间屋子俨然成为她的工作室,到处可见一件又一件的衣服,以及随处摆放的小配件,只见她在搭配完一套衣服后,就会拍照存盘,然后进行下一个重复的动作,专心程度只有在他刚进门给他一声招呼后就完全冷落他。 以往,总是女友坐在办公室或是餐厅等他下班,没想到如今风水轮流转,换他尝尝苦头了,不过他并不讨厌等待的滋味。 相反的,他很喜欢盯着范恩丽工作时的表情,因为她的表情多变,就像她送的‘流沙之屋’一样,每分每秒都有不同风情,深深吸引他,一点都看不腻。 她的专心程度简直和他不相上下。傅如雪嘴角挂着微笑,低头看了眼手表,已经快两点,他猜她大概忙得没时间出去吃饭,起身走入厨房,打开冰箱,里头有一些简单食材及隔夜饭。 他脱下西装,卷起袖子,着手准备她的午餐。 阵阵香气飘来,唤醒累到麻痹的胃,范恩丽口水开始分泌,胃壁开始蠕动,大脑释出讯息——肚子饿了。 早上只吃一块三明治就一直忙到现在,闻到食物香气,她终于清醒过来,循着香气来到厨房,看见傅如雪竟然站在那里。 她赫然一惊:傅如雪什么时候来的,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更重要的是他竟然在她家炒饭,而且还很香呢! 傅如雪端着玉米浓汤转过身,看见范恩丽站在身后,他微笑开口问:“忙完了?” “你怎么会在我家?” 他走过她身旁,对于她的冷落只能含怨在心底。“我已经进来很久了,还是你开的门。”第一次受到冷落对待,他颇不是滋味。 “是喔……”范恩丽随口应了声,对于自己是否真替他开门完全没印象,她此时对他手上的汤比较感兴趣。“你会煮饭?” “只是简单的炒饭和玉米浓汤。基本上我觉得只要饿不死就好。”若是要他煮出一桌丰盛大餐就很有问题。 范恩丽自动自发拿着汤匙,乖乖坐在餐桌旁等他端炒饭,鲑鱼的香气四溢,橘色鱼肉点缀在白色的米饭上头,看得她口水直流。 “吃吃看,我想肯定比不上范阿姨的手艺。” 她立刻舀了一口炒饭送进嘴巴品尝。 她早让姑姑养叼了一张嘴,可惜不能二十四小时跟着姑姑,所以即使吃到难吃的食物,为了肚子还是会乖乖吞下。不过傅如雪煮的炒饭一点也不难吃,虽然味道不是特别好,却能感受到下厨者的用心。 正如同电影‘食神’所说:用心。 “很好吃,你谦虚了。” 她满足的吃相令他感到开心。“不难吃就好。我今天来是我爸希望你能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他说范阿姨虽然没说却很希望你能跟我们一起住。”其实这种事用电话联络即可,只是自从父亲再婚之后,他忙碌工作,她也投入新工作,晚上还要去店里,因此他们见面的机会很少,虽然晚上会通电话,他仍觉有些不足。 说也奇怪,以往总是女友嫌他分给工作的时间太多,没空陪她们,可如今角色对调,他也不高兴恩丽一忙碌起来完全遗忘他。 “其实我们住得很近,不住在一起也没关系,再说……”范恩丽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不是不喜欢有人侵占你的生活空间?” 一句话差点打死他。 傅如雪咳了几声,有点尴尬。“此一时彼一时。” “你也希望我搬过去吗?” “希望,因为我想每天都看见你。”要是这情形继续下去,他怕他们可能一个月才能相聚一次。 “好,那我不搬了。” 傅如雪愣了一下,有点不解。“什么意思?” “如果我搬过去,同住一屋檐下就是一家人,我怕我最后会把你当家人,所以我还是暂时别搬过去。”至少要等她喜欢上傅如雪再说。 他懂了,忍不住露出微笑。其实他多少也看得出恩丽对感情的慢半拍,听见她用心想经营他们的感情,他笑了。 范恩丽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得柔和,还露出她最喜欢的酒窝,不知何故,她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虽然工作也会让她心情变好,不过她发现这两种是不同的感觉。 工作的时候,她满脑子想着如何搭配出更出色的造型,会认真投入工作里,虽然忙碌却充实;然而看见傅如雪的时候,该怎么形容呢…… 她咬着汤匙,一脸困扰。 “怎么了?” “我……喜欢你笑的时候,你不笑的时候太冷漠、太严肃,让人不太敢接近,我还喜欢你的酒窝。” 关于他的酒窝,一直是他的致命伤。他的能力好也无法消除某些人对他年纪太小的偏见,总认为他做事冲动,不值得交付重任,即使他一手创立了‘汰星科技’,别人依旧不相信他有足够的能力。 “我说过我不喜欢笑,有时笑容只让别人对我的能力打折扣。”所以他改变造型走老成。 “可是我喜欢你笑……那以后跟我在一起你要常笑,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因为你的酒窝就对你的能力打折扣,我更相信你‘某方面’能力更强。” “哪方面?”他一脸认真求知。 范恩丽噗的笑出来。“你听不出来这是暗示吗?” “暗示……”隔了一会儿,傅如雪才后知后觉的领悟过来,霎时,脸上满是羞赧。 范恩丽看得又惊又喜。“小雪,你害羞也很可爱耶!” “不要再说我可爱了。”他迅速转移话题,“忙完了吗?” “差不多了,收拾一下就可以,怎么了吗?”她除了吃,还在细细品尝小雪羞赧之后的正经,工作会带给她成就,但跟小雪相处却多了一种独有的乐趣。 问他怎么了?这女人……“我们多久没见面了?” 她咬住汤匙,大脑懒得回想,一脸无辜的看着他,“不知道耶。”有很久吗? “半个月了。”他实在不想算,免得让她误会自己很在意。“下午可以出去吧?” “下午喔……不行耶,我待会儿还得去店里一趟,跟客人有约了。”由于她答应孙子去他公司工作,所以星期一到五只有晚上营业,假日则是限定有约的客人。 “那我呢?”他被排第二了吗? “看你要不要跟我去,最晚六点应该会结束,我们再去约会吧!”嗯,他们的确应该要约会,要不然感情怎会有进展。 “好吧。”傅如雪勉为其难同意。事实上不去也不行,如果他不去,她肯定一个人开心地去店里,完全不在乎他。 “对了,我顺便帮你做造型吧,孙子有给我一些男装,最近走雅痞风,他要我做几个造型。” “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做什么的喔?这问题问得真好。 “对外名称是设计师啦,事实上孙子的公司已经有设计师了,我是帮他们设计师设计出来的衣服重新搭配更适合的造型。不过我只负责总店的造型配置,至于各分店要不要照我的设计来安排就看他们,毕竟各地品味不一。所以,对外我是设计师,其实对内是个打杂的,如果设计师忙不过来我也要帮着做……”她一面说一面盯着傅如雪猛看,努力帮他想造型。刚好有一套上个星期才推出的休闲式西装,再搭配一条灰色领巾……嗯,小雪够高,穿起来一定很好看。“你等我一下。”她火速拎出一套还套着透明袋子的西装,然后把人推至房间。 “做什么?” “换一下让我看,快点喔!” 傅如雪连拒绝的时间也没有,房门就当着他的面关上了。他看着手上的西装无奈万叹气,总觉得自己实在很容易就受女友的摆布非常不好,可他又很没辙。 他脱下衣服准备换西装时,转头才发现这间应该是范恩丽的房间。简单的布置,没有太多女性化的东西,很蓝色的房间,柜子上满是贝壳沙子,颇有海洋的味道。他眼角作光瞥见衣橱门上贴了几张黄色便利贴,走近一瞧,上面的内容让他会心一笑。 男朋友:傅如雪,昵称小雪。有点严肃、冷漠,可笑起来有酒窝,很可爱。 小雪不抽烟、不喝酒,习惯良好,可是似乎太爱吃海鲜了。ps:海鲜吃多了不好。 小雪喜欢听交响乐。下个月有个交响乐团要来台湾表演,记得订票。ps:努力不要到时候睡着了。 或许她真的慢半拍,可至少有在努力了。 傅如雪换好西装走出来,范恩丽见了眼睛为之一亮。 “哇!这套西装简直就是为你量身订做,男人长得帅固然重要,可是高一点就是吃香。来,这条领巾围上去刚刚好,好好看喔!等等让我拍张照片存档。”她边说边拿来数字相机拍了几张照片。“你很适合当模特儿。” 他含笑不语。 “好了,我们走吧。”她拎起包包,就要往门口走。 “我先去换……” “不用了,你穿这样很好看,带你出门我才有面子哦。走吧,我快来及了。”范恩丽拉着他就走,傅如雪再次无法拒绝。 当他们两人抵达‘only’的时候,外头已经有名年轻女性在等候,范恩丽对她们微笑致歉,随即拉开铁门,接下来傅如雪完全被当作小弟使唤;反正前头热闹,他一个男人实在不适合待在那里,或坐或站都碍眼,反而忙碌让他不会太显眼,不过他受伤的腿还是引起了注意。 “老板,那是谁啊,走路怎么一拐一拐的?” 对方的声音很大,娇滴滴的,傅如雪听得一清二楚,但懒得理她。 “我男朋友,他脚是车祸受伤造成的。” “是喔,真可惜!男人走路一拐一拐的不好看,你怎么会喜欢这种男人?” 女人的音量没有收敛,用字遣词尖锐,傅如雪依然不动声色,这世界上什么人都有,若要一个一个计较肯定会很累。 “还好吧,他是车祸受伤,就算是天生也没什么关系。小姐,你先来看看衣服,我还有事情。”对于这个迟到的新客,范恩丽已经很忍耐了。 “可是带出去约会,不怕招来异样目光吗?如果是我,交了这样的男朋友,肯定不想出门。”不知死活的女人还在大放厥词。 他的容忍度向来很高,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动怒,但有人的脾气可就没那么好了。 “他是我的男朋友,我想应该轮不到你来说他,我也很不高兴你说他。对不起,我不想卖你衣服了,麻烦请你离开,我要关门了。”范恩丽只差没补上‘你再不走就要放狗’。 那女人显然没受过这种待遇,瞪大眼睛,碍于店里还有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万一跟他们吵起来,自己不一定会占便宜。 “哼!别以为我非买你衣服不可,以后我再也不会来了。”说完,女人气呼呼的离开。 傅如雪这时走出来安抚道:“恩丽,世界上什么人都有,何必跟钱过不去?”只要能赚钱,即使要他跟敌人合作也可以考虑。 “我卖衣服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让更多人穿得独一无二,与其要跟这种说话刻薄的人做生意,我情愿不赚她的钱;而且如果她今天是说我就算了,可是我不能容忍她说你。就算你的腿是天生的又如何?难道因为这样就不能交女朋友?自以为是并不可恶,可恨的是她以她的自以为是去轻蔑其它人。” “她说她的,我并不在乎。事实在,我的腿确实替我带来一些不便,原本我父亲还有帮我相亲,不过对方因为我的腿,最后委婉拒绝了,这要怪她吗?她是有喜欢跟讨厌的自由不是吗?”真正的脆弱时期他已经熬过去,如今算是百毒不侵。 “那也用不着伤人。” “放心,她没有伤害到我,我的自信不是来自我的外表,我相信我的能力不会轻易被打倒。”察觉女友的心疼,他甜入心坎。“谢谢你。” “谢我什么,我什么都没做。”难怪当她跟姑姑商量这件事的时候,姑姑会乐观其成,也许姑姑早就看出小雪适合她吧;他不仅懂得照顾人、体贴人,甚至内心的成熟度也胜过她,让她有一种可以依赖的感觉。 “有的,你维护我让我很高兴。”他浅浅一笑。 范恩丽不好意思地转身假装忙碌。“还好啦……就算是其它人,我也会维护啊,毕竟本来就不该说那种话,无论是谁都该尊重其它人,而不是用贬损别人来成就自己。” “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的,有时候无力,只好独善其身,对吧?” 范恩丽望着他的背景,眼中突然浮现一股迷茫——傅如雪条件这么好,怎么会喜欢上她?! “小雪,为什么你会喜欢我?”她坦率地问,想弄清楚自己是哪里吸引他。 傅如雪转过身,因这问题愣了一下。“因为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很舒服。” “就这样?”范恩丽显得意外,本来以为像他这样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人,做起事来肯定会有自己的理由,没想到他的喜欢竟是这般简单。 “不然呢?”他反问。“喜欢本来就是一种很主观的感觉,难道你以为我会是那种为了利益牺牲自己一辈子的人吗?” 范恩丽下意识点头。大概是电影、连续剧看多了,她总觉得有钱人应该都是身不由己,或是眼底只看得见利益。 傅如雪没好气道:“那真是抱歉了,我不符合你的期望,这是我的人生,我不会为某件事而过分委屈自己,我只是单纯喜欢你而已。好了,快点收拾,我们还要去吃饭。”快八点,看来今天的约会泡汤了。 结果,他们到附近的餐厅吃饭,吃完后傅如雪便送范恩丽回家。 她目送他的车子离开后回到房间,顺手拿了张黄色便利贴,写下今天的感想。她做事向来不太有计划,也不会规划,完全是兴之所至,所以每年拿到姑姑送她的行事历最后都让她堆在角落,算算也堆了快十本。 小雪其实很体贴,是个好人。 她写完要贴在衣橱门上的时候,发现贴在上面的便条纸上多出几个字。 不一定要听交响乐。 她呆了一下,继而才笑出来。 可是,交响乐的票已经买好,下星期就可以去看了。 第六章 女人喜欢的东西大同小异,不外乎昂贵饰品、时尚的衣服。 因此,傅如雪送礼没遇过什么麻烦。然而范恩丽喜欢的东西是愈奇特愈好,让习惯于正常的他感到有点棘手,挑礼物时得特别花心思,甚至还上网浏览有没有更稀奇古怪的物品,他非常期待当女友的看见他送的礼物时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他想给她一个惊喜。 “先生,请问有看中什么吗?”若不是这位客人待在店里足足半个小时之久,店长也不会要她过来询问。 傅如雪抬头看了女店员一眼,“请问这里有没有卖奇特的东西?”他上网搜寻到这家店,利用下班时间过来,可看来看去没一样他喜欢的。 女店员露出一脸尴尬。“先生,我们这里卖的东西就是以稀奇古怪闻名,像你眼前这个倒着走的时钟就非常畅销,还有旁边那个阴森森白蜡烛灯台也很有特色,请问你有什么其它要求吗?” “要特别一点。”他不懂这些怪东西到底有什么价值,甚至也不太会分辨,总觉得每一个都不合他的意。 这样还不够特别?女店员脸色一僵。这男人是存心来拆招牌吗? “麻烦请跟我来……我们这里还有卖马桶鱼缸、蟑螂盘子、水果安全帽……”这位客人一直摇头是什么意思啊?“先生是要送给谁?” “我女朋友,她喜欢收集古怪的东西。” “那我们这里卖的她应该都会喜欢才对,或者她有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他们是怪店,专卖怪东西,难免也会有怪客人上门。 “她喜欢……沙子。” 他记得有次和恩丽讲电话的时候,问她为何对“流沙之屋”情有独钟。 “你都是到哪收集沙子?” “每回出国旅行的时候,我都会特地到海边带些沙子回来。我不去没有沙滩的国家,那太无趣了。而且,我还会买空的瓶子收集沙子,然后贴上标签当作回忆,这样我就知道自己去过哪些国家了。” “你喜欢沙子?” “对啊。” “为什么?” “因为沙子暖暖的,踩上去很舒服。” “冬天的时候,沙子不是暖的。” “可是我还是喜欢沙子。小时候,每年夏天姑姑都会带我去海边,我会光着脚踩在沙子上,烫烫的,很舒服。如果往海的方向靠近,那里的沙子湿湿的,踩起来又有不同的感觉,还可以边走边回头看自己走过得脚印,然后一个浪卷上来,脚印不见了,我会再去踩一次,踩一整天也不会腻,所以我最喜欢沙子了。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的骨灰一定要洒在沙滩上。” “那样很可怕的。” “是喔……那就洒在大海里吧!” 他记得她的语调像极了小孩子。 “沙子喔……”果然是怪咖。“我们这里也有卖沙子,不过有点分量哦。” 女店员领着傅如雪到一个角落,那里摆了一个很大的沙漏,看起来确实有分量。 “这是我们店里最大的沙漏,里头的沙子是来自sahara,一共进了两个,已经卖掉了一个。这沙漏是每十二小时要倒转一次,需要两个人合力,如果是一个人的话,可能要男生才可能搬得动。其实这样也不错,以后你可以帮你女朋友倒转时间,象征你们的爱情如同跨越了sahara,这是很有意义的纪念品。”快买吧!快买吧!女店员在内心不断催促。 “我买了。”几乎是第一眼,傅如雪变心动了。 “谢谢,对了,我们还可以免费帮你在沙漏上刻字,有需要吗?” “麻烦帮我刻一些字……” 为了让范晴芬专心度蜜月,范恩丽担下“genova”店里的工作,努力游说她姑姑只是去一个月又不是去一年才终于让她安心答应,因此她更为忙碌了。 “only”暂时停业,她一下班就赶往“genova”,幸好有副店长坐镇,店里事情井然有序,即使店长不在,她这个代理店长也没有忙到哪去,只是有时候得出面解决客人的小问题。 今天就有客人来店里抱怨她一个月前就订好位子,但昨天打电话来确认的时候,却通知她并没有订位成功。那名女客人很生气,将她骂的狗血淋头,幸好她把客人带到办公室,要不然就毁了信誉。 即使她不断解释的确没有她的订位纪录,那名女客人依旧不理会,径自开骂,她干脆任由对方开炮,半个小时后,女客人得到了一点补偿才肯离开,这时范恩丽也虚脱地趴在桌上。 店打烊时间到了,员工陆续离开,范恩丽却累得不想动弹地瘫在椅子上。 过没多久,她隐约听见外头开门的声音,忽然想起自己忘记锁门,看了眼手表,已经十一点多了,她紧张地拿起桌上的杯子打算若来者不怀好意,便要奋力一搏。 喀的一声,门打开了,走进来的人是傅如雪,范恩丽看见是他不禁松了口气。 “关店却不锁门,很危险你知不知道?”他不悦地开口。 “太累了所以忘记了,不过你放心,我手上还有武器。”她晃了晃冰激凌造型的马克杯。“小雪,你怎么会过来?” “你手机没开,打电话去你家也没人接,你说呢?”他反问。“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去?” “好累不想动。自从‘only’开幕以后,我变得很忙,已经很久没有时间好好放松一下,回到家里又是满地的衣服,所以不太想回去。”果然,当兴趣变成工作就会有倦怠感,她好几次都想递辞呈,但碍于孙子还在刚起步,只能帮多少就算多少。 “累的话就放弃其中一项,不要以为自己是万能的。” “我知道。” 傅如雪在他身边坐下,范恩丽闻到一股淡淡的古龙水香味,不呛,很舒服。他的肩膀看起来厚实,让她有点想靠上去,可是突然靠上去似乎不太礼貌,他们是男女朋友应该不打紧吧? 就在她想东想西的之时,傅如雪已经看穿她的念头,直接伸手将她的头压在他的肩膀上。 “我的肩膀你想靠就能靠,不用考虑太多,这肩膀是属于你的。”女朋友太独立对他来说挺不错,但似乎又不是那么好,每回等他手边工作告一段落想找人,才发现她竟然比他还忙。 既然他都这么大方了,范恩丽也不再跟他客气,很用力靠上去,舒服的呼了一口长长的气。 姑姑很厉害,可她总想着要保护姑姑,从来没有人让她有想被保护的念头;她不是认为自己无敌,只是太多事情能够自己解决又何须旁人相助,久而久之,她认定一个人也无所谓了。 只是偶尔——非常偶尔的时候——她才会想要一个能让她全然放松的依靠,尤其是在她很累的时候,有个肩膀让她安心,似乎也挺不错…… “太晚了,我先送你回家吧。” 傅如雪等了等,没等到范恩丽回应,还没低头就先听到每晚让他一夜好眠的熟悉呼吸声。他摇了摇头,先让她躺在沙发上,起身巡视过餐厅之后,才背着她到车上,直到用她皮包内的钥匙打开她家大门的期间,她完全没有清醒,足以想见她有多累,看来这些事情确实是压垮她了。 他抱着范恩丽进房间,看见衣橱上的黄色便利贴又多出几张,他含笑——看完,最后一张让他印象深刻—— 我真的有办法爱人吗? 问号下面还画了一个困扰的表情。 他回头看了范恩丽一眼,表情也如同便利贴上一样困惑。 有时他的确不懂恩丽在想什么,外表看似潇洒毫无顾忌的一个人,眉眼间却仿佛藏了许多的秘密,她的笑容也带了些许的愁,究竟她遇过什么样的事情? 在她颊上印了一吻准备离去,范恩丽忽然抓住他的衣服。 “姑姑,别走……陪我。” 听见她连在梦中也是喊她姑姑,傅如雪忍不住皱了眉头,实在不解这对姑侄的感情怎会如此深厚。上回他请征信社调查范晴芬时,连带也有一些有关恩丽的资料,他知道在她父母离异之后便跟着她姑姑住,难道是因为这样她就只依赖她姑姑? “不要走,不要丢下我……我会乖乖听话,不要走……” 她的手紧抓着他的衣服,小脸表情痛苦。 傅如雪出声安慰她,“好,我不走,我会陪着你,快点睡。” 他的保证总算让范恩丽露出淡淡的笑痕,不过手仍然没放开他,于是他只好躺在她身边,手背枕着额头,注视她的睡颜, 这算是另一种更进一步吗? 他无声笑了。 这一夜,听着最贴近他的呼吸声,他睡得极好。 范恩丽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握着一个人的手。 不是姑姑,是小雪。 握着小雪的手,她睡得很好,可是在梦里,她却以为自己抓住的是姑姑的手。 小时候,她总要姑姑陪着才肯入睡,等上了高中才慢慢改掉这习惯。不过每当她睡不着的时候,仍会跑到姑姑房间听着姑姑的呼吸声,握着姑姑的手入睡。 原以为能让她安然入睡的人只有姑姑,没想到小雪竟然也让她有这种感觉,她挺意外的。 趁着傅如雪还在睡,她开始打量他——他的睫毛很长,书上说这种人脾气不太好,可是她发现他的脾气其实不错,大概是懂得克制吧。 他醒着的时候比较严肃,睡着时看起来就比较温柔,散乱在额前的发丝让他看起来年轻了五岁,难怪他总喜欢装老成,只是她还是喜欢他放松的时候,感觉比较好亲近。 这肩膀是属于你的。 突然想起他昨晚在她还没睡着之前说的这句话,她心头暖呼呼的。 这张脸、这副肩膀,以及被她握住的这只手都是属于她的——是这样的意思吗? 没有喜欢过姑姑以外的人,所以她无法体会恋爱是什么感觉,是否像她现在这样有些喜悦、有些患得患失? “唔。”傅如雪动了动身体,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被看了很久。 “早安。” “你很早就醒了?”没想到这一觉他睡得如此孰。 “没,早你几分钟而已。你怎么会睡在我这?” “因为昨晚某个人拉着我的衣服不放,所以我只好留下来。” “那……你睡得好吗?”她面对着他,蜷曲着身体,手还扣住他。 “不错。”他会认床,没想到昨晚意外好睡,大概是因为她的呼吸声的缘故。“你呢?” 范恩丽甜甜地笑。“还不错。” “傻笑什么?” “没有啊,就是想笑。”有点怪,可她就是不自觉露出微笑,是因为恋爱的因子开始悄悄发酵了吗? 傅如雪看了眼手表,坐起来。“快起来,待会儿我送你去上班。浴室借我用一下。”说完,他起身脱下皱巴巴的上衣走入浴室。 范恩丽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衣橱上的便利贴,火速跳起来——撕下,最后一张——我真的有办法爱人吗? 她看了看,微笑揉掉。 如果是小雪的话,她应该有办法爱他才对。 他说:这肩膀是属于你的。 她喜欢这句话。 “我应该是恋爱了。” 孙柏非正在研究设计师送来的样板,心里想着明年夏天该推出什么样服饰,突然听见范恩丽没头没尾地冒出这句话,他立刻一脸正经地盯着她。 “你还在睡觉吗?” “你看我像是在睡觉吗?”她眼睛睁得可大了。 “那不要摸鱼了,快帮我看看还有哪些部分需要做细部修改?”孙柏非完全不理会她。 “孙子,我决定递辞呈,你另请高明吧。”她累得跟狗似的,连中午休息时间也要工作,究竟有没有把她当人看? 辞职?想都别想。 孙柏非放下手边的工作,关心下属的恋爱大事。“恋爱喔,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想当爱情绝缘体了,是哪个幸运儿获得你的青睐?” “小雪。” 孙柏非挑挑眉,“我说恩丽啊,虽然好男人不多,但也用不着去搞同性恋吧?” “小雪是我的新表弟,傅如雪。” 喔,原来是那个男人。 “你怎么会喜欢上他?”隔行如隔山,他不懂科技产业有多科技,倒是八卦杂志看了几本,上面的介绍一律都是以严谨来形容傅如雪,这样的男人实在不像是热爱自由的恩丽会喜欢的类型。 “是他先喜欢我的。” “喔……”难怪她会说“我应该是恋爱了”,“你最近才发现自己爱上他了吗?” “是爱吗?”范恩丽咬着笔杆,神情若有所思。“其实,我也不清楚自己这样是不是算爱上小雪,我只是渐渐不排斥小雪取代姑姑来陪我,有他在身边的时候,我总会三不五时偷看他,会去特别注意他的喜好,想要讨他欢喜……”这样就算喜欢了吗?她不确定,只是觉得自己应该是在恋爱了。 孙柏非露出一脸同情的神色。“听起来你好像把傅如雪当成你姑姑的替代品。”可怜的傅如雪,不晓得自己爱上了个不懂何谓爱情的女人。 “不、不是啦……小雪跟姑姑完全不同,我没有将他当做替代品……”范恩丽立刻反驳。 “我听起来就是这样。恩丽,以前你没恋爱,所以我也不打算说,不过现在为了可怜的傅如雪,我决定还是大发慈悲帮帮他。你啊,说好听一点你是对感情慢半拍,事实上我觉得你根本是下意识拒绝爱情。如果你真的爱上他,我会祝福你,但如果你只是想将他当做你姑姑的替代品,我会替他默哀三分钟。” “孙子,我没有……”范恩丽急于想解释。 孙柏非抬手阻止她说下去。“你跟我解释没有用,我不是当事者,身为你的好朋友,你恋爱了,我当然替你高兴,不过你一定要好好理清自己对傅如雪的感情究竟是什么,不要等对方陷入太深了才说你根本不爱他,这种女人就太欠扁了。”说到最后,孙柏非想起自己坎坷恋情不禁咬牙切齿,如果不是那个女人,他也用不着到法国流浪。 范恩丽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因孙子确实说中了某些部分。 她重视亲情、友情,独独爱情,她始终列为拒绝来往户,因为她懂得爱亲人,懂得喜欢朋友,然而她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去爱一个跟她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不过如果对象是小雪,她一定可以的。 他相信。 “大小姐,快点帮忙看吧,恋爱归恋爱,工作也要顾啊。”时间迫在眉睫,他也是得没日没夜加班。 “孙子,我觉得你根本是在压榨我,所以我决定递出辞呈,你另请高明吧!”她要勇敢的站出来争取自己的权益。 “……” 最后,孙柏非承诺下班后要犒赏范恩丽请她吃一顿好的,才让她肯乖乖工作,并让她暂时将恋爱这门高深学问抛至脑后。 草草用过午餐,他们继续忙着,直到下班前才终于敲定明年夏季的新款式,范恩丽也要他履行承诺带她去吃大餐。 “你比我懂得吃,还是你推荐吧。” 既然是有钱的老板请客,范恩丽也不会对他太客气。“当然是我姑姑的餐厅最好吃了,走吧。”她勾着他的手臂,开心的带着大肥羊准备到自家地盘去痛宰一顿。 “你姑姑的餐厅不是很难订位?” “安啦!我是代理店长,我最大。” 来到一楼大厅,孙柏非眼尖地发现一抹高大的身影伫立在落地窗前,正要提醒之际,身旁的范恩丽却不知死活的勾住他的手臂,忽然,坏心升起,他决定置身事外看好戏。 “alizzee,你有客人。”柜台小姐看见范恩丽拦着老板的手臂要离开,脸色大变。 这客人她认识,杂志上有介绍过他,是“汰星科技”的总经理,自称是alizee的男友,但此刻,他的女友勾着另一个男人的手臂,看来有人要倒大霉了。 客人?范恩丽转过头,看见是傅如雪,表情一点也不心虚地立刻放开孙柏非的手上前。 “你怎么会过来?”她记得他说今天要加班,不能来接她;其实台北交通方便,她也用不着有人接送,可男友的心意她无法拒绝。 “事情忙完就过来了。” 方才,他注意到孙柏非有看见他,偏偏恩丽的眼睛不知长到哪去,硬是对他视若无睹,他不太高兴,心情也迅速反应在向来严谨的五官上,但单独面对女友,他渐渐学会放软神情。 “我要跟孙子去吃饭,你要一起来吗?” “好,不过就我们两个。” “是喔,可是孙子答应我要请我吃大餐,要不然下次好了……” 傅如雪本来已经息怒,然而女友下一句话让他愉悦的心情刹时跌到谷底。 “今天你先跟我们去吃,改天我们在一起去。”大肥羊不狠狠敲一笔,太对不起姑姑了,这样她吃强逼主厨为她煮的菜也会心安理得一些。 孙柏非这时展现风度走过来。“恩丽,这样好了,你先陪傅先生去吃饭,改天我再请你吃饭。”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傅如雪已经非常不爽了,再来个三人行,他今晚注定食不知味。 “这样喔……” “不用了,一起去吧。” 不是傅如雪突然有风度,而是不希望这两人再有私下来往的机会,他不喜欢他们两人之间那种看似普通,实则却牢不可破的关系,仿佛没有任何人能介入。 “太好了!”范恩丽立刻挽着傅如雪的手,“孙子,你今天注定要请我吃饭,走吧!” 孙柏非苦笑在心底——看来他今晚注定要吃胃药了。 第七章 拐了大肥羊进自家餐厅,范恩丽点起菜来毫不手软,专挑那些平常她连想都不敢想的大餐;要知道她姑姑这里的客人都是上流阶层,一顿饭少说几千是跑不掉,对于她这样的普通上班族,一年吃一次算是奢侈。 这顿晚餐原本只有她跟孙柏非,现下多了傅如雪,气氛还算不错,除了中间穿插范恩丽和孙柏非在法国工作的坎坷事情外,两个男人也会交换对于未来趋势的意见,听得她一头雾水,反正对她来说,太遥远的事情她才懒得想,她只想把握当下。 “两位,你们慢慢聊,我去一下办公室。”很好,他们相谈甚欢,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而已。 等范恩丽离开视线,傅如雪和煦的笑容迅速转为冷淡,转变速度之快,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而已。 “孙先生,我知道你和恩丽感情还不错,不过我是她的男朋友,我希望日后你们保持上司下属的关系即可,其它时间,希望你能离她远一点。” 啧啧啧,终于露出本性了,孙柏非心里觉得好笑。 “话不是这么说的,alizee除了是我的属下更是我的朋友,于公于私,我多关照她也是应该的,预期要我主动远离似乎有点怪,不如你提醒她不是更好?” “我不会去管束她的行为,我相信她有分寸。” “既然你相信她不就好了。” “我不相信的是你。”男女的纯友谊?只有愚蠢的人才会相信。 看来是有人想在女朋友面前装大方。“傅先生,如果你要警告,可能警告不完,alizee个性开朗很有男人缘。” “她的问题我来烦恼就好,不劳你担心了,你只要跟她保持距离就好。” “傅先生,alizee很重视朋友,如果让她知道你曾经“威胁”我,她可是会不高兴喔!”孙柏非注视眼前这个冷漠的男人,原来他对爱情不似杂志上所说那样大方,这对alizee来说究竟是好是坏呢? “那就要看她相信谁了。” “傅先生,请你记住爱情是绑不住alizee。”说完,孙柏非起身离开餐厅,无论如何,这是别人的爱情,他的介入到此为止。 绑不住? 这点还需要他说吗?他比谁都清楚爱情是绑不住恩丽的,但......孙柏非这一提醒倒是敲响了傅如雪心底的警钟。他向来习惯掌握,不喜欢稳定的变化,在爱情上,同样他也不希望有太多不稳定的因素。 “咦,孙子呢?”忙到一个段落,想起外头还有客人,范恩丽连忙走出来看一下。 “他说你在忙就不打扰你,先走了。” “是喔。今晚的菜色你觉得好吃吗?” “不错。” “喜欢就好。对了,小雪,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情要忙。” 太过独立的女友竟让他有种不踏实的感觉,傅如雪决定要尽速消除内心的不安。 “我等你。” “可是我不知道会忙到几点,今天有盘点的事要处理,我不想浪费你的时间。” “没关系,多晚我都会等你,你慢慢来。” 他的体贴,听在范恩丽耳里却沉重如钢铁,这下为了不让他太晚回家,她可得使出浑身解数了,不能偷摸鱼。 果然,范恩丽两个小时就忙完餐厅的工作,搭着傅如雪的车回到住处。以往他总是在楼下等她上楼亮了屋子的灯便离开,可今晚他却说想喝一杯咖啡。 这么晚还喝咖啡,是有心事吗? 范恩丽将咖啡放在桌上,“你坐一下,我进去换件衣服,待会儿再陪你聊。” 进入黑漆漆的房间,因为太熟悉摆设,即使闭着眼睛走路也不会撞到桌脚,她便没有开灯,径自脱下身上毛衣,准备换上宽松的居家服,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她还来不及穿衣服,一双冰凉的手已贴住她的小腹。 范恩丽慌张地屏住呼吸,“小雪?”她完全信任他,门并没有锁上,只是轻轻靠着。 “恩丽......” “什么事?”他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喊她名字的嗓音也特别磁性,仿佛专门来诱惑似的,让她心跳加快。 “你爱我吗?” “怎么突然问......你今天是怎么了?”总觉得他怪怪的,却又说不出是哪里怪。 “你只要回答我,你爱我吗?” 爱? 现在问她太早了,她对他的感情仍然有些模糊,可她总觉得如果她给了否定的答案,是不是会让小雪心情更加沉重? “嗯......” “那......跟我做爱好吗?” 范恩丽身体僵住了,“小雪,我......” “恩丽......不要拒绝我,你不是爱我吗?” 又一个压力直接送上来。 “不做爱就代表我不爱你......你是这样想的吗?” “其实,因为你朋友的一句话让我嫉妒了。” “孙子说了什么?”现在她有点后悔让这两个男人碰面。 “他说我不可能用爱情绑住你,没错,我也明白要用爱情绑住一个人确实很幼稚,可是今晚听你们聊起法国的种种经历,不禁让我升起一股嫉妒......啧,我在说什么啊......抱歉!今天的我实在有点不对劲。”他松开手放开她。 “如果我不跟你做爱,你就认为我不爱你吗?”她还是想听他的答案。 “不......那只是我想独占你的借口而已。恩丽,我想你也累了,早点睡吧,晚......” “小雪......”她伸出手,轻轻拉住他。 直到现在,跟她最亲近的两个男人,一个是孙子,另一个是小雪。当时在法国,孙子曾借酒邀她上床,可她看得出来孙子是因为太寂寞才会想胡来,所以她拒绝了孙子,保住他们的友情,然而小雪开口的时候,她的心情竟然有几分紧张,以及......期待。 傅如雪停住脚步,无语。 她走近,抱住他,低语:“留下来......” 傅如雪仅犹豫了两秒,转身便将范恩丽揽在怀里。“我希望明天早上醒来你不会告诉我你后悔了。” “我......不会。” 若是小雪的话......她愿意。 恩丽给他的感觉一直是很随兴。 她可以今天待在纽约,明天就飞往埃及,要清楚形容的话,她就像是一阵风,能感受得到她的存在,却无形无影,抓不住她的踪影。 他也非常清楚她最爱的是她姑姑,所以他愿意屈就第二,但绝不允许她离开他,无论任何方式或手段,只要可行,他都会拿来绑住她。 彻底想独占一个人的感觉未曾有过,即使是让他动了结婚念头的温明雅,他对她也不曾有这般强烈的占有欲望。 他承认,恩丽的确是特别了一点,她的自由以及她的不在乎都深深吸引了他,而且......他更迷恋她眼底藏不住的那一份懵懂。 恩丽对爱情仍然有些疑惑,不过无妨,他会等她。 睡着时的她少了飘忽的感觉,多了抹青涩,乌黑的直发穿过指间,留下的是柔顺的触感,指尖顺着肌肤来到她纤细的颈子,小巧的乳尖,最后滑至小腹来到她大腿内侧的脆弱之地。 昨晚,他几乎折磨了她一整晚,她一个轻喘,一声低吟都让他无法自拔,纵使清楚那是她的初次,他也难以压抑狂喜的欲望,见她身上印满属于他的印记,让他稍稍安心。 由里到外......恩丽整个人都属于他了。 “唔......”察觉身体有某种怪异的感觉,范恩丽慢了半拍的睁开眼睛,傅如雪迷人的笑脸映入眼帘,她不自觉地回以微笑,她真的很喜欢他的酒窝,让他看起来温柔许多。 “早,宝贝。” “早安......你的手在做什么?”她努力阻止他的侵袭。 “还很痛吗?” “不......不会了。”她用被子将自己包的很密实。“我想要洗澡。” “要不要我帮你洗?” 范恩丽发现他已经把自己打理好了,头发微湿,十二月的大冷天里,只有下半身围着一条浴巾,“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我去弄早餐,等你出来一起吃。”傅如雪在她脸上亲了一记,穿好衣服走出房间。 范恩丽有些回不过神地走进浴室,扭开水龙头,任由温水淋湿全身。 一会儿后,她关掉水龙头,拿毛巾擦干身体,发现身上满是粉红的痕迹,她这才想起来昨夜的刺激,双颊不争气的泛红了。 认真说来,昨晚她确实有几分冲动,以来是她不想让小雪失望,而来是她确实想跟他做爱,她想知道被小雪所爱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 浓浓激情以及淡淡的甜蜜,她完全能感受到他想要体贴却又无法自抑的压抑,他的每一个轻抚都深深穿透她的心灵,那是一种很奇特的感受,一想起来就会忍不住失神。 “洗好了吗?” “喔......好了。” “嗯,快出来。” 呼!果然刚刚又闪神了。 范恩丽穿好衣服走出浴室,来到餐桌前,热腾腾的稀饭已经等着她。没有什么特殊的小菜,只有简单的花生米,豆腐,以及她最喜欢的炒葱蛋。 葱蛋的做法极为简单,一点葱花,少许酱油就可以煎好一片香喷喷的葱蛋,这是最简单的方式。然而姑姑做给她的葱蛋会故意弄成碎碎的,还会加上一点辣椒豆豉,让葱蛋散发更浓的香气。 这道菜只有姑姑会做,他怎么会? 她狐疑的望着傅如雪等他给答案。 “我问过范姨你喜欢吃什么,没想到你什么大餐都不喜欢,偏偏喜欢这样简单的小菜。” “这是姑姑第一次为我煮的菜,我很喜欢。”她露出怀念的神情。 “你和范姨感情很好。” “当然了,是姑姑养大我的啊,她等于是我母亲。” “那么我可以理所当然霸占住第二名的位置吗?” “呃......可以啦。” 傅如雪浅浅的笑窝又浮上脸颊。 孙子说,如果想到对方会觉得很幸福就是爱了。除了姑姑以外,想到小雪她也会觉得很幸福,这样......应该是爱吗? 慢慢地,一天一点,总有一天她必定也会很爱很爱小雪。 会议结束,范恩丽故意走在最后面,等到其他职员都离去,她迅速关上会议室的门。 走在她身后的孙柏非忍不住打趣问:“你终于想通要跟我告白了吗?” “孙子,你以后不要对小雪乱说话。”她郑重警告。 “我跟他说什么?” “说什么他不能用爱情来绑住我,我是真的很喜欢他,他并没有绑住我,你不要乱说。” “小姐,我说的实话,很严重吗?” “反正以后你不许乱说就是了,小雪还满敏感的。” “是是是。”他真是有苦难言,“看来你已经完全被他迷住了......”奇怪,今天没有特别冷,她为什么要穿高领毛衣?该不会被傅如雪吃了吧?孙柏非顺手拉下她的衣领,果真看见淡红色的痕迹。 好你个傅如雪。 “你做什么啦?”范恩丽赶紧拍掉他的手。 “alizee,你真的被那个男人骗了,他完全不像外表那样简单。”敏感?根本是城府太深,很会做戏才是真的。 “小雪他人很好。” “那是因为你已经先让他靠近你了,所以你才对他没有特别防范。” “请问他骗我有什么好处?我没千万家产更对他的事业毫无帮助,他有什么理由骗我?” “alizee,我所说的骗不是那个意思,而是说傅如雪病不是一个表里如一的男人,他的眼神说明他是那种会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好歹我在社会上混得比你久,比你会看人,傅如雪可能真的很爱你,不过不代表他就是善良无害的,懂吗?” 孙柏非的表情凝重,范恩丽知道他是关心自己,只好点头,“我知道了,我会花时间好好观察他。孙子,谢谢你。” “应该的,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下班回家等我喔。 手机银屏显示这几个字,傅如雪看了露出笑容。 回家......他喜欢她用这两个字。 难得的,他今天提早下班,先到超市买了简单的菜,然后回到范恩丽的住所。 他们已经说好,等他父亲度蜜月回来,他便要搬过来跟她一起住,说好听是不想打扰那对新婚夫妻,其实真正的目的是他想每天都看见亲亲女友。 进入屋子里,他脱下西装,挽起衣袖,准备下厨煮几样简单的菜。 他的女友能够搭配出令人看的目不转睛的造型,偏偏没有煮菜的天份,前天教她炒饭,结果他不过是接了通电话,几分钟的时间,等他回来,米粒已经从金黄变成焦黑,他问她为什么不翻炒,她竟然回答他只有交代要看一下,没说要翻炒。 一个小时后,散发阵阵香气的菜肴端上桌,客厅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洗了手走出去接起。 “小雪,你到了啊。” “嗯,快点回来吃饭。” “哇......” “哇什么?”她夸张的口气让他有不好的预感。 “没有啊,只是觉得你的口气好像我老婆喔。老婆乖,老公待会儿就回家了,我是要问你巧克力跟草莓你比较讨厌哪一种?” “草莓。”他不喜欢甜食,不过若必须做决定,他只能挑选还保有苦味的巧克力。 “好,我知道了,谢谢,老婆等我喔!” “没正经。”傅如雪骂了声挂断电话,没注意到嘴角始终往上扬。 突地,他察觉电话的位置改变了,原本放在沙发旁边,如今却是靠墙的角落,电话底下是一个眼熟的圆柱体,他拉开盖在上头的布,赫然发现圆柱体竟是他送给女友的沙漏。 因为店家刻字需要一个星期的时间,再加上忙碌也就忘了这件事。恩丽收到这个沙漏并没有道谢,是因为她不喜欢吗? 头一次费心送礼得到的响应竟这般冷淡,他有点心冷。 不过很快地他又告诉自己,礼物送出去对方喜不喜欢不是他能干涉得了,而且说不定恩丽也和他一样忘记了。 小事一桩,他不会让这种事情影响他的好心情。 十几分钟后,范恩丽捧着一个小蛋糕走进来,傅如雪看了眼,适才不悦的心情登时烟消云散。 “祝你生日快乐!” “你怎么知道?” “上次那片海原本是要当做你的生日礼物,不过已经提早送给你,我最近又很忙,没有办法再给你一个礼物,只有这个巧克力蛋糕,生日快乐,小雪!” “谢谢。”他接受她的蛋糕已经印在脸颊的一个吻。“我很久没有吃蛋糕了。” “傅爸没买蛋糕给你吗?”她姑姑每年一定会买蛋糕帮她庆生。 “只有一次,后来我哭了,他就不再买蛋糕给我。” “为什么?” “那会让我想起母亲,小时候我家境不像现在这么好,我母亲手头很紧,每年我生日的时候,她得存好久才能买一个蛋糕给我,后来她在生我妹妹时难产去世了,此后我的生日不再有蛋糕......所以有一次我父亲买蛋糕给我,我就想起了我妈,那次我哭了很久,我爸吓得再也不敢买蛋糕给我。”想起过去,傅如雪神情一会儿落寞一会儿又带着笑意。 “对不起,我不知道。” “已经很久了,如果我到现在还会哭的话,就等于原地踏步没有长进,不是吗?谢谢你的蛋糕,往后我每年生日,你要记得送我。” “会。”她甜甜的笑着,然后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会记得他的生日,每年都送他一个礼物。 虽然这次没有礼物,不过范恩丽想起自己上回说要帮他全身按摩,决定今晚就让他舒服一下。 她在浴缸里放满水,还添加了些许精油,傅如雪一开始反对,后来禁不起她的强力推荐,只得乖乖脱光衣服进去洗了个不太习惯的澡,起来的时候身上还有他不熟悉的味道。 “现在,趴在床上,我帮你按摩。”范恩丽双手抹了薰衣草的乳液。 傅如雪已经放弃抵抗,乖乖就范。 她的动作十分专业,该轻的时候,就像是羽毛落下般,该重的时候,他全身的筋骨仿佛让她重整一般的舒畅。 “舒服吗?” “嗯......”他满足得说不出话来。 “我老师说按摩对受伤的地方也有帮助,待会儿我顺便帮你的腿按摩。” “我的腿没事。” “无妨,按摩有助于血液循环,你会喜欢。” 其实傅如雪根本无法思考她在说什么,只因他已全身放松,知道他的脚被抬起来才稍稍回神,他睁开眼睛,看见她认真的神情。 “看什么那么专注?” “你这边的伤口很长,一定很痛对吧?” “痛......早忘了,我只是想到如果不振作的话,我爸会被我拖累,我不想让他担心,才会在最短的时间里站起来。” 原来他们很像,都会为了最爱的人拼命。 “小雪,你真的很好。” “好?你对好的定义是什么?”说不定对她而言,对她好一点的都是好人。 “你不要以为所有对我好的人我都会以为是好人,真正能让我说好的人没=几个,是不是好人不是看外表,而是要看内心,有些人是表里如一,有些人确实笑里藏刀。” “你为什么觉得我很好?” “傅爸跟我说你为了重新站起来,比谁都要认真,每次走路不问摔倒也坚持不要人扶起来,傅爸不忍总会偷偷躲起来哭。他说你那时候在工作,感情和身体统统遭受了重大的打击,但还是勇敢面对,傅爸真的很心疼你。” “那时候公司里有人窃取客户的资料,带走我一大半的客源,结果我又出了车祸,爸为了照顾我心力交瘁,我能做的只是让他不再操心而已。”他只是尽力罢了。 “所以我才说小雪是好人。” “你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人。” 好人?虽然他没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坏事,但也不敢说自己是好人,只因为了保护他所爱的人,为了他的利益,他也曾伤害过许多人,不过这些都是他的秘密,他不会对任何人说,尤其是恩丽。 或许他还无法完全捉住她脑袋里的思绪,可她对人的态度显而易见,能让她愿意相信的人,她便不希望对方有任何污点,所以他不会在她面前显露自己较为黑暗的那一面,他要她熟悉的小雪就是一个----- 好人。 “好了,你手也会酸,过来躺在这里。” 范恩丽甩甩手,的确有点酸,于是乖乖躺在他身旁,接受他温暖的拥抱。 “以后每年生日我都帮你全身按摩。” “每年才一次,未免太没诚意了。” “这是固定会有的一次啦,如果平常你不舒服,我也会帮你啊。” 最初,恩丽有些抗拒他的拥抱,不过如今已经非常习惯了,看来她应该是完全接受他了,这结果让傅如雪十分满意。 “我明天就搬过来。” 范恩丽看着他,“你最近每晚都过来,有没有搬有什么差别?” “当然有,这样我每天早上都可以炒葱蛋给你吃。” 葱蛋......每天?诱因非常大。 “我可以自己炒。”每天都练习炒,总有一天一定可以作出来。 “是啊,可能要等到你人老珠黄吧。” 她皱皱眉头,抱怨道:“我哪有这么笨,你看着吧,我一定会在最快的时间内学好炒葱蛋。”只是一道她最喜欢的菜,怎可能难倒她。 “不要学......如果你会了,那我还有什么用处呢?”他啃咬她的耳垂,低哄着,双手也不安分地探入她羊毛衣内抚摸她光滑的肌肤。 “呵......”范恩丽低喘一声,“谁叫你要看扁我,我会用事实证明我不是厨房白痴。” “宝贝,我从来就没说你是白痴,你会帮我洗菜,切菜,洗碗,怎可能是白痴,你是我最好的帮手,我唯一的助手......” 范恩丽想保持理智,偏偏傅如雪的手带有魔力,一直在跟她的理智拔河,让她的身体开始发软,发烫。 “万一你哪天不煮给我吃,所以......为了报答我的大方,你要把自己给我。” 这样算不算调情呢? “恩丽,恩丽......” 小雪喊她的时候,声音总是特别有磁性,深深吸引她,让她丧失理智,最后范恩丽确实也没办法思考,就被它一波接一波的热情给淹没。 第八章 “alizee,你有客人,是一位温明雅小姐,她在会议室等你很久了。” 范恩丽闻言,交代助理待会儿要做的工作后,便走到会议室,打开门,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范小姐,你好。”陌生女子站起来,朝她露出微笑。 这一笑,范恩丽立刻想起对方是傅如雪前女友,她们曾在日本料理店见过一次面。 “温小姐,请问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温明雅露出尴尬的笑容。“不好意思,我们根本不认识,我却厚着脸皮上门来,希望你能见谅,因为我真的找不到其它人可以帮我了。” “需要我帮什么忙尽管说,我会尽力。” “范小姐,我看得出来如雪……”温明雅顿了顿,改口道:“傅先生对你很好,所以才会冒昧过来请你帮我一个忙……我的丈夫宇智曾经是傅先生的伙伴,不过后来发生一些事情,他们因此拆伙了,最近宇智的公司遇到资金周转不灵的危机,本来已经找到银行贷款,但后来我听宇智说银行临时无法贷出这笔款项,因为我们所抵押的物品有争议,可是昨天我们才知道真相,是因为银行老板和傅先生是好朋友,傅先生希望银行不要借我们这笔钱。我有试着找傅先生商量,可是他不肯见我。或许你会觉得我太厚脸皮了,但为了帮我丈夫,我真的愿意低头,只是……他不肯见我,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如果这个月底再付不出钱,宇智的公司就得宣布倒闭。” “其他银行呢?”既然是傅如雪的事情,她实在不好插手。 温明雅摇摇头。“宇智都找过了,可是那家银行拒绝我们之后,风声传得很快,真的是找不到愿意帮忙的银行。范小姐,我知道我真的太冒昧,也不该拿这件事来烦你,可是能不能请你帮帮忙请你改变傅先生的决定,不要逼我们走上绝路。” 范恩丽看见温明雅低声下气的模样,心里有些难过,她真的很想帮忙,可是“温小姐,我真的想帮忙,不过这是小雪的事情,我不好介入,再说,当时你丈夫离开小雪的公司还带走一些机密让他损失惨重,我想事出必有因,你也该替小雪想想吧?” 温明雅抬起头,一脸茫然。“什么机密?” “你可能不知道,小雪说你丈夫离开公司的时候,带走公司的客户资料还有一大半的客源……” “不可能!”温明雅打断她的话,并严正驳斥,“宇智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情,他什么都没有拿,甚至连奖金也放弃,空手离开‘汰星’,你不相信可以去问宇智当时的秘书刘小姐。宇智成立这家公司非常辛苦,因为他是从头做起,完全没有利用傅如雪,这我可以用人格保证!” 范恩丽有些惊讶,怎么完全不同的剧情?小雪没理由骗她才对。 “范小姐,我真的可以跟你保证宇智没有做出对不起傅如雪的事情,反倒是他……”想起自己这趟过来不是来指责什么,温明雅立刻压下心里的感伤。 “温小姐,小雪跟我说因为你在他车祸受伤期间变了心,所以你们才会分手,是这样吗?” “不完全是,只有车祸后我们分手是事实,其它的……根本不是这样。有一次我到他公司找他,结果宇智挡在办公室门口不让我进去,我执意要进去,结果、结果却看见他跟一个女人火热拥吻,当场我转身就走,是宇智追上来,我问了他才晓得我的男友背着我脚踏两条船……没错,傅如雪是决定要娶我,可是那只是因为我适合娶回家当妻子罢了,根本不是因为爱,我也在那时候才发现自己完全不了解他,便决定要跟他分手,在谈完分手的当天晚上他就出了车祸……后来我们就分手了。” 范恩丽听完温明雅的说明,整个人愣住了。 温明雅没有欺骗她的理由,所以她说的可信度反而比较高,只是,小雪为何要说谎? 直到下班后坐上傅如雪的车子前往机场接姑姑他们,范恩丽仍在思考这个问题。 她真的很困惑,不明白小雪为何要骗她。 “恩丽,你怎么了?一路上心事重重,是不是遇到困难?” 范恩丽抬起头,才发现他们已经在机场大厅了。 “小雪……”关于他和温明雅的事她暂时不想问,只是她已经答应温明雅会尽力帮忙。“温明雅丈夫的公司最近是不是遇上麻烦?” 傅如雪含笑的神情瞬间冷沉下来。“她去找过你?她跟你说了什么?” “她只说她丈夫的公司需要资金周转,你却阻止银行贷款给他,这样会不会太狠了一点?” “我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他的公司太小却要借那么一大笔钱,我担心他还不出来会害了我朋友,这样哪里狠?在商言商,如果他有能力,可以另外找银行不是吗?” “这种被银行拒绝的消息肯定流传得很快,你这样做真的是太狠了一点,你们不是朋友吗?” “他跟明雅结婚以后就不是了。” “别这样对他,凡事留点余地,对你也没有什么差别不是吗?” “这是我的事情,你不要插手。”他原本的好心情如今已经破坏殆尽。 “小雪,坦白说我无法认同你的行为,这真的很没必要不是吗?你只是因为他抢走了温明雅怀恨在心,可是你扪心自问,难道你没有伤害温明雅?” “她背着我跟他来往才是伤害我吧?” “事出必有因,你没有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情吗?” 傅如雪脸色沉得更难看。“她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她只是说出实情。因为她发现你脚踏两条船才会想离开你,她跟宇智在一起是在你车祸后才开始的,她没有背叛你,反而是你先伤透她的心,不是吗?” 傅如雪沉着脸不发一语。 “小雪,为什么要骗我?当个悲剧主角让你比较有理由报复吗?” “被伤害的人不是你,当然可以说得如此轻松。” “那你伤害明雅的事又该怎么说?” “我跟她道过谦,那只是一时的冲动,她能选择原谅或不原谅,但没必要在事情还没说清楚前就跟宇智在一起。”他顿了一下继续说:“恩丽,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我们没必要为了这种事争执”他头一次在她面前露出烦躁的表情。 “那关于她丈夫的公司,你会怎么做?” “我只是在商言商罢了,他的公司有前景,我想并了它。”至于报复?根本不在他的考虑之内。 “这样做真的会比较好吗?他曾经是你的朋友,何必逼他走上绝路?” 傅如雪深深吸了口气,稍微沉淀了情绪之后,才开口:“恩丽,这问题我们改天再谈,今天是你姑姑回来的日子,别让她发现我们的不愉快。”他很清楚她在乎的是什么。 范恩丽想了想也是,不希望姑姑还要担心她。“我希望你再好好想想,朋友是一辈子,不值得你用眼前短暂的利益牺牲掉。” “我……” “如雪、恩丽!” 不远处传来傅孟然愉快的声音,范恩丽立刻走上前,拥抱住一个月不见的范晴芬,藉此结束和傅如雪不愉快的交谈。 “姑姑,我好想你,玩得开心吗?”至于其它杂事,她统统扔到脑后。 “还不错,餐厅的事情有没有让你很忙?”范晴芬含笑地望着许久未见的侄女。 “当然没有,我那么厉害,一点小事情怎肯呢个难得倒我。“她在姑姑面前永远是个小孩子“你姑姑一直放心不下你想回来。”傅孟然搀扶妻子,春风满面。 “姑姑,要相信我啦!就算不相信我也该相信芬姐啊,有她坐镇,我比较轻松。” “爸,行李我来推。”傅如雪径自接手,视线与范恩丽交会一瞬后,别了开来。 范恩丽忽然感到心底窜起一股痛。 昨夜的火热缠绵,仿佛一场梦似的,她没想到他竟能说冷就冷。她不禁想着即使他们感情再亲密,万一哪天自己挡住了他的路,他是不是也会如此冷漠? 在她的认知力,小雪是单纯、心思细腻、人蛮好的男人;然而孙子说得也没错,一开始她就知道小雪是将来的亲人,对他的防备自然减少,轻易就让他靠近而忘记仔细观察,所以,她的确看错他真正的小雪,并非如她所见那样表里如一。 那么……她是不是也爱错人了? 因为姑姑的请求,范恩丽这晚便留在傅家过夜。 但她和傅如雪不再有交谈,甚至连互动也没有。 范晴芬很快便发现这两个人之间过于冰冷的气氛,于是她到客房找侄女。 “姑姑,还没睡啊。” “嗯,还要调时差。今天叫你留下来,不会气姑姑吧?” “当然不会,姑姑不要乱想,不过睡在别人家确实很怪。” “怎么会怪?这里是姑姑的家,也就是你的家。你……和如雪还好吧?” “我们?很好啊,怎么了?”范恩丽装作若无其事地拨了拨头发,明知姑姑必定会看穿,她仍是不木想说,毕竟这是小雪的私事。 “我出国前你们确实很好,可是刚刚你们坐在一起却好像不认识的陌生人,出了什么事?” “没有啦,只是有点意见不合……姑姑,当初为什么你会觉得小雪适合我?”就是因为姑姑的一番话她才会答应试着和小雪交往,虽然现在她对小雪有感觉了,不过仍无法真正了解他,这点让她有些却步,因为要她跟一个不了解的人相处,对她是件很困难的事。 “虽然我认识如雪不深,不过由他对他父亲的态度来看你,我看得出来他有担当,会保护他认为重要的人。你是姑姑最重视的人,当然要交给我信任的人,要不然我怎能放心呢?” 范恩丽垂下眼睫,欲言又止。没错,这点她和姑姑有相同的感觉,只是……对于不重要的人他的做法便显得极端了。 “怎么,如雪对你不好?“范晴芬含笑问道,难得看见侄女脸上出现比较像正常女孩该有的困惑表情,看来如雪真的在她心底占有一席之地了。 “不是,他对我很好,可我最近发现他骗了我,我很不喜欢那种感觉,他好像是为了想保有他完美形象一样。” “你觉得很受伤?” “有一点。”虽然她喜欢完美的小雪,不过若是透过说谎方式那就适得其反。 “那么你小时候,有一次考试不及格,你偷偷改了分数为了讨我欢心,姑姑也同样很受伤。” “姑姑,这两种是不同的情况吧?” “哪里不同?你不也是想在姑姑面前保有你的好形象?小丽,姑姑以前就不断跟你说,你看人的标准其实有点严苛,只要是你喜欢的、能够让你放心的人,你就会要求特别严格;但是这世界上真的没有完美的人。如雪说谎或许不应该,假使他的出发点是为了让你更喜欢他的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是皆大欢喜?” “说实话不好吗?” “每个人心中都会有不能说的秘密,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也说不出口,在我们看来或许只是小事一件,可是不同的人就会有不同的感触,要试着包容体谅,而不是尖锐地拆穿对方最后的保护,那样的做法也是一种伤害。” 范恩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其实她自己也有秘密,永远都不想说出口。 可刚刚小雪的态度让她很受伤……如今要如何再无芥蒂地靠近他? 隔天,在傅孟然的坚持下,范恩丽坐上傅如雪的车子,由他送她到公司。 一路上,车内非常安静,静到她想打开车窗让风吹散他们之间的冷冽气氛。 她双手交握,脑子里不断想着该如何启齿,可怎么想就是想不出该怎么开口,只好祈求大塞车让她有多一点的时间想。无奈事与愿违,今天的路况畅通无阻,车子抵达她公司门口,他们仍然没有说上半句话。 范恩丽有点受挫,看着他欲言又止,偏偏傅如雪就是不肯看她,她愈想愈难过。 傅如雪目视前方,淡淡地说:“你公司到了。” “小雪,其实当我听见温明雅说你脚踏两条船的时候,我有点难过,因为我不知道何时你也会这样对我。当我相信一个人就是完全信任不会怀疑,所以知道你对我说谎,我有点不能接受,不过……” 她说到这里打住,因为他始终不肯看她,让她再也没有勇气说下去。突然之间,她觉得这样冷漠的小雪她一点都不认识,也使她从心底发冷。 原来她真的没有看透他。 她浅浅一叹,失望了。“如果……你想跟我谈,我们再来谈好了,再见。” 他们之间只剩下客气生硬的礼貌,真是有一些些的……悲哀。 因为傅如雪的事情,影响了范恩丽的情绪,让她一整天工作都心神不宁,连孙柏非也察觉她的异状,在上班时间追问不出答案,下了班,他关心地跟着她来到店里。 范恩丽不想回去,一回去她会觉得屋子特别冷清。 “alizee,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我没事,孙子,谢谢你。”她只想靠忙碌来遗忘,相信过一阵子就会没事了。 “我有眼睛自己会看,你明明就受到严重的打击,不要骗我说没事,要不然我叫傅如雪过来对质。” “不要!”范恩丽随即转身,一脸慌张。 孙柏非挑挑眉,果然被他猜中,跟傅如雪有关。“他怎么了?” 面对好友的关怀,范恩丽不晓得该不该说,她不敢告诉姑姑,怕姑姑担心,身边也没有女性朋友可以交换意见,实在是很无助,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她仍是必须寻求一个好建议。 “孙子,我觉得自己似乎不了解小雪在想什么。” “怎么说?” “小雪骗了我一些事情,他和前女友分手并不是因为他车祸受伤,而是他先脚踏两条船,他女友才会选择分手。还有当初他的公司发生危机,他跟我说是温明雅的丈夫偷走客户的资料,结果跟我听见的也完全不同,温明雅说不是他丈夫做的……虽然这件事我还没得到小雪的亲口证实,可是他脚踏两条船却是事实,我有一点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那就分手吧!”孙柏非果断地替她做决定。 “可是我喜欢小雪,我不想……” “那就跟他问个清楚,或许有人会说时过境迁不要去过问,可是感情是长久的,如果不想彼此心里产生疙瘩,我建议还是问清楚一点,然后你再决定该怎么做。” “可是他不肯根我谈,而且他变得好冷漠,总觉得跟我认识的小雪完全不同……你说得没错,我似乎没有真正了解他,我有点怕会受伤。” “既然怕那就分手。坦白说,我真的不认为他适合你,反正一开始也是因为你姑姑才答应跟他交往,趁还没有陷入太深之前,赶快分手免得夜长梦多。不死真心的爱情,也没有什么意思,不是吗?” 来不及了……她好像已经爱上他了。 喜欢到爱,她不太能分辨究竟是什么理由让她发觉自己是爱上小雪,而不再是以前的喜欢而已,不过她倒是能清楚感受这之间的不同,她愈来愈想看见小雪,喜欢黏着他,即使没有交谈,有他陪伴也能感受到甜蜜与关怀,原以为要很久很久才能领悟的爱情,小雪已经给了他。 离开……已经不可能做到了。 可是,他们真的适合吗? 傅如雪知道范恩丽受他的影响心情不好,他何尝不是呢? 不仅没了工作心情,甚至下午他还翘班,开车在市区闲绕,满脑子想着她说的话。 他不认为自己有错,他向来秉持在商言商,不让私人感情介入影响,如果不是这个机会摆在眼前,他根本不会去在乎一个已经被他遗忘的人,只是恩丽不高兴他这么做,甚至他们还为了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弄僵了,这样值得吗? 当然,他可以一意孤行,毕竟这是他决定的事情,利益优于一切……然而他并不想因为这件事影响了他和恩丽。 绕了两个钟头,最后车子在一间花店前停下。 温明雅看见是傅如雪,碍于店内还有几个客人,她还是得继续保持微笑,直到客人离开,她才开口问:“你来做什么?”上次她亲自前往他的公司却不得其门而入,他摆明不会见她,现在过来又想做什么? “明雅,或许我对付你丈夫会让你认为我不近人情,可是你怎么不去问问他曾对我做了什么?没错,当时我是做错了,伤透你的心,然而在我最需要朋友支持的时候,他竟然是以伤害我的方式来让我了解友情不过是虚无,真正重要的还是掌握金钱。” 温明雅听出傅如雪跟她说这些是在解释他的行为。“尽管当时我跟宇智的事情让你生气,你也没必要用这种方式报复他,你们曾经是朋友不是吗?” “我不需要报复,他的公司经营不善就是他得到最大的报复。” “你就不能看在过去的份上,不要赶尽杀绝?” “那他有为我想过吗?” “你还在记恨我跟他在一起的事情?” 傅如雪沉思片刻,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不了,那些已经过去了,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今天过来是要跟你说,银行的事我会请我朋友帮忙,至于能不能度过难关,就看他自己了。” 温明雅听了,脸色充满惊喜,却也感到一丝困惑,明明他先前是那样坚持,怎会这时又改变?“为什么?” “因为你找到最大的帮手……明雅,那时候我伤害你,对此,我很抱歉,祝福你。” “……谢谢。”傅如雪有些不同了,温明雅一时反应不过来,愣了一下。“你很爱她对吗?”或许她有些嫉妒自己不是能改变傅如雪的人,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如今她有个幸福的家庭,她该珍惜的人不再是眼前的他。 “嗯……”没有一见钟情的火花,没有深深迷恋,只是相处之后,他能从恩丽身上找到一种彼此互补的感觉,就像是缺了一角的拼图,若要完整就需要唯一的那一块。 恩丽之于他,便是那个不可或缺的一角。 谁都无法代替。 “我也祝你幸福!不要伤了她的心。” “不会的。” 买了花,傅如雪驱车前往范恩丽的住处,煮了几样她爱吃的菜。等到八点钟都不见她回来,打手机也没接通,他担心地来到她的店,发现里头灯光亮着,们还没推开,他已经先看见孙柏非的身影,就在她身边。 门,轻轻推开了,里头的交谈声立刻飘进他耳里——“既然怕那就分手。坦白说,我真的不认为他适合你,反正一开始你不也是你姑姑才答应跟他交往,趁还没有陷入太深之前,赶快分手免得夜长梦多。不是真心的爱情,也没有什么意思,不是吗?” “我已经不知道我们适不适合了。”即使有爱,若两人真的不适合,再多的爱最后也只会一点一滴消失殆尽。 “先生,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店里的两人听见声音同时回头,傅如雪高大的身影随即映入范恩丽眼帘。 下一秒,他迅速转身,范恩丽仅呆了一下便马上追出去。 “小雪!小雪!”她用跑的,一下子就追上并且拉住他。 傅如雪回头看着她,冷声道:“放开。” 两个字轻得如冰雪一般,毫无温度,范恩丽下意识放开手。 “小雪,刚才我跟孙子说的只是一时的感觉,我不想跟你分手,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是真的爱你!” 不是真心的爱情,也没有什么意思,不是吗? “既然是一时的感觉,肯定更真实反应了你的心不是吗?如果你只是碍于范姨的意思,不得不勉强跟我交往,那么,我在此跟你道歉,是我造成你的麻烦了。”傅如雪冷静的语调仿佛是第三人的口吻,没有显露一丝感情。 “小雪,我没有,不是这样的……也许一开始是这样,可是我已经爱上你了,这是真的,我没有骗你,你一定要相信我!”仿佛怕他会消失在面前,她再次抓住他。 “相信或不相信很重要吗?” 范恩丽哑口无言。 “这份爱情对你来说已经有压力了,那就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分手只是给彼此一个更大的空间罢了。” 不、不,她一点都不想分手,她只是坦白说出自己的感觉,不是真心想要分手,那只是个想法而已啊……范恩丽想解释,非常非常想,可是傅如雪冰冷的眼神竟让她一个子也吐不出来。 “我向来就不爱强迫人,所以分手,对你我都好。” “小雪,不要这样,我……” 他低头看了一眼,“请你放开,谢谢。” “小雪……” 她喊着他的名字,他脸上的神情比对一个陌生人还要冷漠地别过头,对她视若无睹。早先就清楚他过于理智的冷淡有多么伤人,然而这一瞬的轻瞥却远胜先前,伤她更重。 不敢放开的手终于放开了,傅如雪无动于衷地走出她的视线。 范恩丽一脸微怔,竟失了勇气无法再追上去。 她真的不懂,那只是感觉罢了,为什么就算她要解释,他也不试着了解她的想法? 难道他们的感情不能互相坦诚吗? 她真的一点都不懂。 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店里,对于孙柏非的关心,范恩丽浑然未觉,等她回到住处门口,一个包装精美的圆柱体吸引了她的目光,但她的心情却没有半点起伏。 地址错了,收件者的姓名却是她,她没想太多便拆开包装纸,发现竟是她买过的沙漏。当时她是因为里头的沙子来自沙漠才心动,是谁送了一模一样的沙漏给她? 沙漏上还刻了几个英文字——no one is an ind. 一张折起来的纸黏在旁边。 no one is an ind——这句话你曾经对我说过,现在轮到我送给你。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还是很懵懂,我不会要你一下子就接受我,我会等,等你真的爱上我。 我是个很平凡的男人,一点都不完美,不过我会力求达到你的期待,成为你唯一的依靠。sahara是全世界最大的沙漠,不过我相信只要有你在我身旁,我们一定有办法能够横渡,对吧? 原来,他一直很用心珍惜他们这段感情。 原来,他早就看透她的缺点,却没有说出口,而是想办法改变自己。 原来,她真的伤害了他却不自知。 一瞬间她突然明白了傅如雪的心情——在付出那么多之后,他得到的竟是她的伤害。她还是不能说真话,只是她在错的时间说了错的话,所以他受伤了,并且迅速封锁感情以保护自己。 现在,究竟是谁比较痛呢? 范恩丽缓缓蹲下来,抱住沙漏,哭得不能自已。 再多的解释、弥补,都挽回不了。 小雪,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第9章 少了一个人,傅如雪一样照常上班、加班,假日就去运动,日子并未因此停滞不前,也没有太大改变。 只有脸上笑容再次收起来,他又变回之前那个傅如雪罢了,除此之外真的没有太大的变动。 对他而言,要爱上一个人不容易,要遗忘一个人却简单得如同呼吸,断绝一切联络便是最好的方式。 真的,再简单不过了。 范恩丽——已经是完全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尽管每晚吃过饭,她独自站在阳台吹冷风,他也不会在乎,他的冷漠是因人而异,不值得他付出的,他绝对吝于花心思。 他相信时间一久,对她将会再无感觉。 然而视线没有交错之时,他的目光总会不经意地捕捉到她略显失落的脸庞,但那又如何?他和她,已经再无关系。 直到过完年,范恩丽不再来了。 餐桌上少了一个人,他的左边位置空了,三个人的话题依然如往昔,仿佛她的存在是可有可无,没有人关注。 不知何故,他对此竟有几分生气。 “范姨,恩丽已经十几天没有过来,她什么都没说吗?” 范晴芬笑了笑。“小丽很独立,即使她一年没出现在我眼前,我也不会担心,放心吧。” “但她终究是女孩子。” “公司派恩丽去法国出差,为期两个月。儿子,你想恩丽吗?”傅孟然打趣地问。这一对的感情似乎出现了裂痕,可是妻子交代要静观其变。 想?对于一个天天会上门来的人何须想,他只是基于礼貌问一下。 “爸,你想太多了,我只是关心她而已。”不是想念。“既然她没事就好。我吃饱了,你们慢用。”说完,傅如雪将碗筷拿进厨房,视线瞥见范恩丽惯用的餐具孤零零地摆在角落。 这里也算是她的家,有她的碗筷、杯子以及她的身影。 傅如雪一拧眉,迅速回到房间,打开计算机,尽量让自己保持忙碌,但没一会儿,思绪忍不住又飘离—— 她一个人在国外,真的能好好照顾自己吗? 万一她想家,是不是又去找寻沙子来填补寂寞? 她不懂寂寞,偏偏双眸却盛满寂寞,他看出来了,开始对她好、关心她,想驱散她心底的孤独。他并没有要求她回报他同等的付出,因此当他听见她所说的话,顿时心寒。 我已经不知道我们适不适合了——既然不合适,又何必浪费彼此的时间,不是吗? 算了,现在想这些做什么?他迅速拉回思绪专注在工作上。 他们分手了,如今已是不相关的陌生人,是两条并行线,不会再有交集。 想她,完全没必要。 但即使傅如雪刻意遗忘,每天依然会注意月历上的曰期。五个月后,有天他下班回家,拉开鞋柜,一双熟悉的鞋子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随即绕过玄关,果真看见那个失踪已久的人坐在客厅一边吃水果一边看电视。 她也看见他了,神色一僵,笑容有几分勉强。 他心底的一股骚动随即熄灭。不想笑就别笑,他并没有逼迫她。 “如雪,你回来啦!”傅孟然听见声音,从厨房探出头。“等你范姨一下,待会儿就能开饭了,你先陪恩丽聊聊,她刚下飞机。” 等傅孟然回到厨房,客厅剩下他们两人,幸好还有电视机的声音才没让气氛太过尴尬。 “你不用招呼我了。”范恩丽淡淡地说。 她一头长发剪短了,整个人黑了不少,也瘦了不少,不过精神奕奕,看来在国外应该过得挺不错的。 “嗯。”他应了声,转身回房。 她有些改变了,而他仍在原地踏步,不过是一双鞋子而已,他竟然立刻想起她,这段时间他究竟在做什么?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瞬间一股安心袭上心头——原来他始终挂念她。 对她的记忆完全没有抹灭,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真的能遗忘她吗? ☆☆☆ 爱过以后真的能轻易割舍、遗忘吗? 有人能做到,有人做不到,而她就是做不到的后者。 范恩丽站在厨房窗前,从这里望出去刚好可以将站在阳台上抽烟的傅如雪身影收入眼里。 小雪会抽烟? 印象中没看过他抽烟,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抽烟,而且神色凝重,是公司有问题吗?还是因为……她? 其实她不该来的,他的分手清清楚楚地刻在她脑海里,没有转圜余地,她应该死心才是;只是若能轻易死心,她也不会跑来这里了。 明知不可能,明知希望渺茫,有时候她还是会期待小雪能够拥抱她,给她温暖,让她以为只是做了一场恶梦。 可惜已经不可能了。 范恩丽看得太专注,以至于傅如雪转身的时候,他们的视线相交了瞬间,她想多看几眼,想要弥补看不见他的思念,可又怕他眼底冷淡的目光,因此她很快别过头,错过了他眼底藏不住的思念。 在法国的时候,每夜想起小雪总会让她失神许久,有一次她甚至呆站在塞纳-马恩省河畔一个下午,等她回过神后,也只能收拾无法排遣的寂寞一个人回到住所。 寂寞—— 不懂寂寞的时候她不怕,等她尝到了寂寞才知道苦涩、才知道痛。不过没有人能帮忙,她只能靠自己的力量迈开步伐继续前进,直到有一天真的能事过境迁。 心情必须靠自己调适,即使不是在一个月之后,也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得到平静。 范恩丽拖着行李,向范晴芬和傅孟然道别。 就在电梯门要关上的刹那,傅如雪突然伸手挡住了门。 他没开口,她也没问,两人似是有默契又似是毫不相关地分站门里门外,过了一会儿,电梯门开启了,傅如雪快她一步,一把拉住她的行李。 她望着他,他依然无语。 两人都没有开口,电梯仿佛也无语地悄悄关上,直达地下二楼,门再次打开,傅如雪率先拖着行李跨出去,范恩丽跟在他身后,看见他上车,她只好跟着坐进去,扣好安全带。 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视线,也避开对他的想念。 她望着车窗,看见了自己的脸上写满寂寞,无奈她的寂寞不会再有人响应了。 范恩丽深深吸了口气,阻止泪水泛滥。 纵使无法成为情人,他们也永远会是亲人,这点是不会变的,多少给了她一些安慰。 就这样吧,这样维持下去就好,不要再有变化了。 车子很快抵达她家,傅如雪不发一语地帮她把行李拖上去;一路上两人之间的气氛同样沉重。 直到行李放下,范恩丽才开口道谢,他则回应不客气。 “谢谢”、“不客气”是他们分手之后的第一次交谈中,语气生疏,不过暗藏底下的感情却是汹涌,只是他们都没有说。 “对了,我有礼物要送给你。”范恩丽从行李箱拿出礼物。“这是我做的‘流沙之屋’,如果你不嫌弃,请你收下。”她慎重地递出礼物,低着头,不敢正视他的表情。 如果是在公开场合拿出来,小雪很懂得做人绝对不会拒绝,那样说不定会让她误会他们之间还存在着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因此她选择私底下给,她想小雪拒绝的机率应该比较高,可能会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这样的话,她才有理由劝自己早些心死,不要再眷恋。 小小的“流沙之屋”满载着艳红的颜色,犹如绚烂的夕阳。 傅如雪没有拒绝,出乎她意料之外地收下她的礼物。 “谢谢。”她下意识地说出口。至少他还肯收她的礼物,这样就够了。 他抬起头,注意到她的视线落在另一个地方,他望过去,屋子的一角摆着两个同样的沙漏。 “对了,一直忘记跟你道谢,谢谢你送我沙漏。不过你可能没注意到我早就买了一个。”但他送的反而更有意义,可惜他们再也不可能横渡sahara了。 傅如雪走近抚摸一模一样的沙漏。曾经他以为她不喜欢他送的礼物,没想到是他们买了同样的东西,差点造成误会。 “我一直以为你不喜欢。” “怎么可能,我很喜欢啊,这个沙漏真的很贵,我买的时候有点心疼。”而且是他送的,意义更是不同,她怎可能不喜欢。“不过你写在纸条上的日期跟沙漏送到我家的时间差距了半个多月,我想可能跟地址写错有关,幸好最后还是有送到。” “有送到就好。我该回去了。”他收回了充满思念的目光。 “好,谢谢小……如雪,你送我回来。”她不敢也不能再喊他小雪了。 门,悄悄关上,她的眸,默默闭上,一滴寂寞的泪水,无声落下。 下一秒,傅如雪挡住了将要关上的门。 范恩丽吓了一跳,抬眸望着他。 “为什么哭?” “对不起、对不起……”除了道歉,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来弥补自己的过错。 “告诉我,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他不想听她道歉。 “有,我有,小雪我真的很爱你……”渺茫的机会降临了吗? 傅如雪眉心一拧,大步上前,关了门,牢牢抱住她,范恩丽也紧紧抓着他。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他一面吻她,一面拉着她进房间。 “对不起……” “不要抱歉,你想我吗?” “看不见你,我真的会寂寞,我一直都在想你。”犹如夕阳颜色般的“流沙之屋”代表她的思念,一颗一颗让她拾起保存。 傅如雪脱下彼此的衣服,整个人压到她身上,火热地亲吻她,双手不住地抚摸她的娇躯,感受最贴近的温柔以及许久未闻的呼吸声。 没有了她,他再次失眠。 有好几次看着她送她的海,他的心泛起后悔的痛,痛的不是因为她的直言,而是她宁可跟旁人说也不愿老实告诉他。 明明他是她最亲近的人,为何她宁愿相信外人,难道他还不值得她依靠? 喘息声交迭,心跳愈来愈快,汗水淋漓,他们抚摸延彼此、亲吻对方,仿佛想藉此填补这段日子的空白。 他啃咬她纤细的颈子,双手轻掐住她的颈子。 “你相信我吗?”他问。 “我相信你。” 他笑,“错了,有人掐住你脖子的时候,永远都不能相信对方。” 看见熟悉的酒窝,范恩丽心情一阵激动,主动亲吻他的唇。两人的心脏迭着彼此,感受对方的热情。 吻如雨下,他亲吻她的乳尖,分开她的双腿,就在她恍惚之际,火热迅速贯穿她的身体直达她的脆弱,她疼得抓住他的背,满足地呻吟。 猛浪又有力的穿刺一遍又一遍在她体内来回,痛楚很快被欢愉取代,待激情结束后,她睁开眼睛,对着他微笑。 他俯身吻住她的唇。 她低语:“小雪,我爱你。” “不要再离开我。”他牢牢将她抱在怀里。“五个月的时间太久了。” “工作啊,没办法。” 他把玩她齐肩的短发,问:“头发为什么剪了?” “本来是希望有个崭新的自己,结果只是在原地踏步而已。”该遗忘的人忘不了,反而让自己更寂寞。 “我喜欢你长头发的样子,为我留长。” “好。” “叫我小雪,只有你可以这样喊我。” “好。” “除了你姑姑以外,你只能爱我一个。” “好。”他的条件她——允诺。“还有吗?” “暂时没了。”女友毫不迟疑的回答令傅如雪心情大好。 “对不起。” “我不喜欢听这三个字。” “可是我真的错怪你了,所以我必须跟你道歉。还记得你曾跟我说是你朋友偷走公司的客户资料吗?我求证温明雅,她强烈地反驳我,所以我相信了她。后来她写信跟我坦承关于她丈夫的事情,她是基于相信她丈夫才会反驳我,等她问过后才知道原来真有其事,只是她不清楚。你对我说实话,我却没有相信你,我欠你一个抱歉。” “反正我骗过你,这没什么。” “温明雅还称赞你真的很好,其实你可以直接跟她说,但你没有,而是让她回家求证丈夫,他说你很有风度。” 他淡淡一笑。“那不是风度,我只是不想再卷入他们之间了,无论有没有实话都是他们夫妻的事,我只是选择置身事外。” “不,一定是你不想破坏他们的婚姻,所以才不说。” “为什么?” “因为我的小雪是好人。” “又变好人了吗?” 范恩丽眉眼间尽是笑意。“你一直都是好人,只是我以前不够了解你,不懂你的好。” “我不是好人。” “你是好人,我心底最好最好的人。”范恩丽搂着他,坚持她的看法。 “多谢抬举了。”他亲吻她的唇。 如果她喜欢,那他会一辈子当她的好人。 只当她专属的好人。 ☆☆☆ 分手之后的相聚,他们都有所成长,也更珍惜相处的每分每秒。 傅如雪甚至为了她,请假一个星期,帮她整理屋子。 醒了忙碌,累了休息,饿了轮流下厨,晚上躺在床上聊着白天未竟的话题,然后相拥而眠。这趟出差回来,范恩丽学会了几道异国料理,虽然味道有些奇特,傅如雪还是捧场地——吃完。 每天早上,他会帮她准备最爱吃的炒葱蛋,心满意足的看着她吃完自己的心意,然后他们会一块去附近的公园散步,中午有时会在家里吃,偶尔会在外面找寻美食,晚上看dvd、听音乐,享受静谧的时光。 傅如雪知道她又带回一堆沙子,便要求她教他做“流沙之屋”。但他手不巧,一个星期只完成一半,不过无妨,未来他们有的是时间在一起。 这些事情都是他以前不会做并且认为浪费时间,如今他终干能体会一件小事情背后的甜蜜。 每天能见到喜欢的人是幸福的,但他还是决定给彼此更大的私人空间,如果没有爱,就算朝夕相处也徒劳无功,因此他们不必分分秒秒都在一块儿,偶尔的相聚才更显得可贵。 晚上,他回到家里,父亲出门了,范姨一个人在家。 “范姨。” “回来啦,有时间吗?过来坐一下,范姨有话跟你说。”范晴芬似是知道傅如雪这几天去了哪里,因此并未询问。 傅如雪坐在她的对面,这时才终干发现她似乎胖了。 “范姨要跟我说什么?” “你跟小丽和好了吗?” 他轻轻一笑。“看来什么事都逃不过范姨的眼睛。” “范姨也年轻过。如雪,其实范姨一直觉得你很适合小丽,你的积极果断可以带领随兴自由的她,别看她似乎飘忽不定会跟人保持一点距离,其实她内心非常渴望安定,希望有人能成为她的依靠,你可要帮范姨好好照顾她。” “我会的。” “对小丽也需要多一点耐心,多包容她一点,虽然她不会乱发脾气,不过她有时候会有点固执,那时候你不要再说什么只要静静陪着她,她就会自己想通了。既然你们又在一起了,我想有些事是有必要让你知情。” “小丽小的时候真的很辛苦,她的父母从来没有疼爱过她。我大哥跟大嫂原本很恩爱,可是小丽出生后,大哥失去工作,为了发泄经济压力带来的挫折,大哥开始酗酒赌博。我大嫂个性本来就比较强势,认定是大哥对不起她,没让她过好日子,后来大哥干脆带了个女人回来,我大嫂受不了,最后他们终于离婚了,小丽跟着我大哥。” “我是在接到社会局的通知才第二次看见小丽,因为之前我一直在国外念书。当我看见她的时候,她一个人孤单地坐在椅子上,望着天空,我喊她的名字她竟没有任何反应。社工告诉我,大哥会在小丽的身上弄一些让外人看不见的小伤来泄愤,大嫂则是完全对她冷漠以对,在社会局的人带走小丽之前,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她一直以为‘死小孩’才是她的名字,我大哥大嫂就是这样叫她。” “没有人爱过她、没有人教过她,她不懂得怎么去爱人,因为她从来没有被爱过,甚至我这个亲姑姑也是花了两年时间才得到她的信任。她第一次开口喊我姑姑的时候,是我做菜不小心烫到手,她一脸担心地握着我的手。那天我哭了很久,心想怎么有人舍得伤害这么无辜的孩子,她什么都不懂,怎么有人能将自己的愤怒发泄在她身上。小丽的心理医生说她就像是一艘搁浅的小船,茫然不知方向,所以需要有人能引领,我相信你是最适当的人选。” 回想过去走来的辛苦点滴,范晴芬一阵感伤,泪水落了下来。 每次回想起小丽所受到的对待,她总会对她怀有一股抱歉,她只是一个孩子,却要承受大人们无情的折磨而无法求救,一个人孤零零的,得不到最亲近人的疼爱,那样的痛,她除了忍耐还是忍耐,所以她一直非常庆幸自己能及时带走她,给她真正的亲情。 傅如雪神色有几分沉重,没想到他不清楚的背后竟是这样的痛苦,难怪……恩丽对爱情会感到踌躇、害怕不是没有原因。 “小丽可以对她认定的家人很好,能为家人付出一切,不过遇上爱情,她会却步,不敢往前,因为她不懂怎么去爱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有血缘的家人或许曾带给她无尽的伤痛,然而真正保护了她的依然是家人,对她而言,家人才是一切。” 所以当初他才会爱得那么累,然而等恩丽认定了他,他得到的不仅是她的爱情,更有她全部的信任。 一个小女孩孤独地、寂寞地坐在椅子上,他几乎可以想象她内心是承受了多大的苦,她年纪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应该爱她的父母却离她太遥远,她能做什么?她甚至连自保能力都没有。 连哭都不行的话,她还能做些什么? 哭不出来的痛——他终于能体会她有多痛了。 那样,确实很痛。 “范姨之前怎么不跟我说?”傅如雪叹口气,抽了张面纸递给她。 “这些事情之前没有跟你说,是不希望造成你的压力,我不希望你过分在意小丽的感觉,毕竟感情是双方面的,如果有一方付出太多,很快就会倦怠了。再说,这只是失恋而已,又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我反而希望小丽能多方面体验人生,因为我不可能永远待在她身边,她必须学习真正的独立,即使往后遇到更痛苦的事情也要一个人勇敢往前走,这样才算是真正的长大,我也才能放心。” 直到此时,傅如雪终于听出一丝端倪,觉得范姨不是无缘无故对他说这些话。 “范姨,你……” “如雪,我怀孕了。”范晴芬脸上露出即将为人母的喜悦与骄傲。 “恭喜范姨。” “这件事只有你父亲跟你知道,暂时不要告诉小丽,我年纪大了,怕她会担心,想东想西,我想等孩子稳定没有危险再告诉她。” “嗯,好。”傅如雪点头答应。 “好了,我要说的就到此为止,小丽以后就麻烦你照顾了。” “范姨,你应该还有话没说完吧?”他相信范姨要说的绝不只如此。 范晴芬浅浅含笑。“如雪,你真的很敏锐,一点都不输给你父亲。这辈子我真的很高兴认识你父亲,并且嫁给他得到你这么好的一个儿子……”说到这里,她眼眶又泛红。“可惜我们相处的时间太少了。” “范姨?”傅如雪心里浮现不好的预感。 “如雪,我快要死了。” 唯有面对侄女以外的人,她才能毫无芥蒂的坦承。 傅如雪一听,完全怔住。“范姨,怎么回事?” “我生病了,这是两年前的事情,那时候我趁着小丽不在去医院开刀,出院后还有定期追踪,我也特别照顾自己的身体,不过看来上天并不眷顾我,我的病情复发,医生不乐观地说我大概只能再活一年半,最多两年而已。” “怀孕应该会有危险吧?” “没错,可是什么都没有留下就离开,我情愿多承担一点危险也要留下一个伴给小丽。她个性并不独立,其实我也不坚强,所以我不敢告诉她,就怕她在我面前崩溃,那样我会受不了。不过我想现在可以说了,在认识你之后她改变了不少,应该可以勇敢接受这一切,当然了,我希望你能陪在她身边,纵使未来你们没有在一起,我也希望你能成为她的依靠。虽然小丽排斥父母,但对‘家人’这两个字依旧没什么抵抗力。如雪,你答应范姨,无论在任何情况下,我都希望你能帮范姨照顾小丽,我知道这要求太过分,可是我也只能拜托你,好吗?” “我会,范姨不要担心,只是这件事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她?” “再两个月吧,等胎儿情形稳定了,我才有勇气说。” “爸他……” “他完全尊重我的决定。” “是吗?”原本想劝范姨打消生孩子的念头,可是父亲已经答应了,他似乎也没有立场替他们决定。 “老婆,我回来了,有你最想吃的豆花。”傅孟然进门就看见妻子跟儿子坐在客厅,立刻笑问:“儿子,你倦鸟归巢了吗?” 傅如雪神情沉重的看了父亲一眼,默默上楼。 傅孟然将豆花袋子打开放在桌上,问:“你跟他说了?” “嗯,如雪不愧是你儿子,很理性且平静地接受了,现在只剩下小丽。如果小丽也能跟你们同样勇敢不知有多好?我也用不着这么伤脑筋。” 理智?平静? 不,其实才不是,他也是心如刀割啊,只是他早在结婚之前就知道了,所以他此刻的心情才能稍微平和。 “孟然,我很幸运能嫁给你,也谢谢你尊重我的决定。”当初她不愿结婚就是考虑到自己的身体,她不可能陪着丈夫白头偕老,不想让更多人伤心,但现在她不后悔嫁给他,因为她得到了更多。 “谁教我爱你呢。”第一次听见晴芬说她得了癌症,他简直不敢相信,晴芬说不想和他结婚就是怕连累他,后来他考虑了一个星期,决定还是要娶她,既然爱她,又怎会因为她身上的病痛而割舍这份爱,他心里反倒充满了怜惜与不舍。 “我也爱你,孟然……谢谢你。” “不要再说了,我会哭的。”他并不勇敢,只是为了妻子必须坚强。 因为缘分让他们四个人相遇,在彼此身上得到了抚慰。范晴芬倚着丈夫露出幸福的笑容,这一生,她不再有遗憾了。 第10章 范恩丽觉得傅如雪最近怪怪的。 他们说好要给彼此最多的空间,然而每天下班,他总是跑来她家,虽然有人煮饭给她吃是件很幸福的事,可是她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小雪,你每天都睡在我家,傅爸没说什么吗?” “他每天都有范姨陪着,很幸福,所以我不想待在家里破坏他们的甜蜜。”傅如雪搂着心爱的女友,躺在床上。 说谎他向来得心应手,不会有丝毫愧疚,然而这次范姨要他瞒着不说却造成他很大的压力,因为他面对的是他最爱的人之一。 往往他们的视线才交错片刻,他就有很大的罪恶感。 生老病死,最难的就是死亡这一关,如果是他,也会不知所措,可是范姨却那样坚强,他内心多了几分辛酸。 “小雪,你到底怎么了?” “我没事啊……”有事的不是他。 “可是你每天晚上过来都怪怪的,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对吧?跟我说,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好不好?” 不……因为他答应了范姨。“没事,真的没事。”他亲吻她的头发,牢牢将她圈在怀里,避开她的注视。 好吧,既然小雪不肯说,她尊重他的决定,不再逼他说出口,继续过着她平淡却幸福的日子,同样每个星期六日都会去看姑姑。 今晚四个人吃过晚饭,范晴芬说有事情要宣布,傅如雪与父亲对看一眼,神色满是凝重。 “姑姑,什么事?” “小丽,你一定会替姑姑高兴——我怀孕了。” 怀孕?!范恩丽看了眼她的肚子,丝毫不感到高兴。 “姑姑,拿掉吧,你年纪大了,我不要你冒风险生孩子。即使没有孩子也无所谓,你有我跟小雪不是吗?我相信傅爸也不会赞成。”说完,她看着傅孟然寻求认同。 傅孟然笑笑地握住妻子的手。“恩丽,我也劝过你姑姑,不过她执意想生孩子,我只好同意了。” “可是姑姑已经超过四十五岁,怀孕生产会有危险的,我不同意。姑姑,有没有孩子不重要,重要的你是否平安,我宁愿你健健康康一辈子。傅爸,难道你不担心吗?” 傅孟然苦笑,他岂会不担心,每晚他都会紧张地爬起来好几遍看看妻子是不是不舒服,最近他头发都白了不少。 “我相信你姑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恩丽,你快要有一个弟弟或妹妹,你应该要高兴才是。” 用姑姑的健康换一个小孩?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姑姑,放弃好不好?我会担心。” “小丽,医生说孩子已经不能拿掉了,孩子很平安,我想他注定是要生下来的,你是他的姊姊,试着爱他好吗?这是姑姑的心愿。” 范恩丽望着意志坚定的姑姑,一时词穷不知怎么劝说。 生孩子对女人是危险的事,尤其是高龄产妇,她应该要反对到底,可是……姑姑的表情是那么期待当一个母亲,她不忍让姑姑失望只好退一步。 “好吧……可是我要搬来亲自照顾姑姑。” “小丽,谢谢你。” 范恩丽伸手贴住她的肚子。“小宝宝,你要好好保护你妈妈,保护我最重要的人,要不然等你出生,我一定会打你的小屁股,懂吗?” 范晴芬被她逗笑了,完全沉浸在即将要当母亲的快乐之中,傅如雪却是满心沉重地走到阳台抽烟。 为什么?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幸福却那样脆弱,很快地又要支离破碎? 恩丽真的有办法接受吗? 万一她崩溃了,他又该怎么帮她? “小雪,你怎么在抽烟?是在担心姑姑吗?”看见姑姑跟傅爸那样甜蜜,她很知趣地离开,绝对不当电灯泡。 傅如雪立刻捻熄烟。“嗯,有一点,毕竟范姨的年纪大了,生产时的危险会比较高。” “放心吧,姑姑很厉害,不会被打倒。小雪,我决定要辞职在家里专心照顾姑姑,我会让姑姑平平安安地生下小宝宝。” 怀孕的事情说了,范姨又决定何时公布另一个实情? 忍不住地,他又点燃一根烟。 “小雪,不要再抽烟,现在家里有孕妇,不准有人抽烟,幸好傅爸是好男人不会抽烟。傅爸真的是一个很棒的人,把姑姑交给他,我很放心!”她搂着傅如雪,笑得甜蜜。即使有危险,她也会尽一切力量让危险降低,因为那是姑姑的心愿。 “我爸已经失去我妈了,我也不希望他再孤独一个人……”可是,为什么上天却那么喜欢捉弄人? 相爱的两人却注定不能相守一辈子,这是多么痛的一件事?父亲得知范姨的病仍然愿意娶她,跟她一起对抗病魔,这种勇气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不会的,放心。小雪……你怎么哭了?”小雪真的怪怪的。 他哭了?!傅如雪伸手往双眸一抹,果然沾到了泪水。 失去的就是失去了,不可能再重来,更不会有所谓的“假如”,若是不懂得珍惜,往后的日子他也会活在懊悔之中。 因为范姨、恩丽,他似乎也成长了,以前他嗤之以鼻的小小幸福,如今才是他最该珍惜的宝物。 “恩丽,我爱你。” 他尊重范姨的决定,并且也会以他最大的力量来守护这个家。 ☆☆☆ 范恩丽提出辞呈,但孙柏非希望她偶尔还是能回来上班。 她和姑姑商量,姑姑也希望她不要放弃工作,最好的办法就是双方面兼顾。因此她决定一周上三天班,剩余的时间用来照顾姑姑,连她的店“only”也收了起来,往后她将会有个弟弟或妹妹要让她伤脑筋,她想花更多时间在家里,至于兴趣并不是那么重要的事。 不过家里有傅爸在,她真的还挺闲的,傅爸比她细心,很多事情想得比她多,结果她成了偶尔傅爸出门的时候陪伴姑姑的闲人。 时间过得很快,两个人过去了,范晴芬的肚子愈来愈大,范恩丽也愈来愈有要当姊姊的感觉,有空的时候她就会去逛百货公司,采买小宝贝出生后需要的用品。 今天是范晴芬的生日,晚上范恩丽亲自下厨,煮几道她姑姑爱吃的菜。 四个人愉快用餐,闲话家常,紧接着当然就是切蛋糕的重头戏,唱完生日快乐歌,吹了蜡烛,一切看起来是那样幸福。 就像是梦一样。 不知何故,范恩丽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好像这样的幸福随时会消失一样。 “姑姑,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喔。”她忍不住脱口而出,仿佛这么说就能让她获得安定的力量。 “小丽,姑姑有件事要告诉你。” 傅如雪别过脸,下一秒,他看见父亲对他示意。 “我去洗碗,你们慢慢聊。”傅孟然起身。 “范姨,我出去买一下东西……” “没关系,你们都留下来,一起听。” “什么事?是要告诉我小宝宝的性别吗?”她想现在家里最受到关注的应该就是小宝宝的性别了。 “不是……”范晴芬牵起侄女的手,温柔含笑道:“小丽,姑姑……生病了,所以不可能永远陪着你了。” 范恩丽怔怔地,还在消化姑姑所说的话——为什么只是简单的字,她竟然有点不能理解? “姑姑,你、你……在说什么?” “小丽,”范晴芬重重一握她的手。“姑姑得了癌症,医生说最多只有两年的日子可活。” 癌……症?! 顿时,范恩丽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找不到任何思绪,仿佛死了一般。 “不……不可能!姑姑,你不要骗我,我求求你,不要骗我!”她不能接受这件事,为什么姑姑这么好的人会生病? 不要!不要! 她不想听到这件事,谁来跟她说她只是在做梦,只是一场梦而已,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拜托,谁来救救她…… “小丽,姑姑……” “不要!不要再说了,拜托、拜托……”范恩丽反扣紧姑姑的手,低下头,努力压住自己快要崩溃的痛苦。 傅如雪站在一旁,心情万分沉重,桌上还没有切的蛋糕成了最强烈的讽刺,庆生的同时他们竟要接受即将来到的死亡。 “抱歉,我有一点不舒服先回房了。”范恩丽松开手,完全不敢看她姑姑一眼,因为她不知道在要什么表情。 范晴芬连忙示意傅如雪跟上去。 “陪着她,听她说话就好。” 傅如雪点了点头,走进范恩丽的房间,里头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淡淡月光。 范恩丽缩在床边的地板上,双手抱膝,面对窗口,背影说有多孤独便有多孤独。 他上前,坐在她身边。 不知隔了多久,她终于开口。 “第一次明白什么是‘哭不出来的痛’,是在十岁之前,明明不可能有记忆的,我偏偏记得清清楚楚,因为那一幕幕画面深刻烙印在我脑海中。是我长大以后才知道那是家暴,即使没有很严重的伤害,我的医生也明确告诉我那的确是家暴。只是家暴不只是暴力而已,冷漠对待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家暴。” “十岁之前,我曾经试着用哭来寻求父母的关爱,但在我得到更冷漠的响应之后,我终于明白原来哭泣不是最好的方式。我也不懂该怎么让他们喜欢我,无论我怎么做,他们还是那样对我,仿佛我的存在对他们而言只是个绊脚石。可惜那时候我还不懂自杀,所以只能过一天算一天;而我唯一学会的事情就是不再哭了。” “十岁之后,我才知道家人除了父母以外还有一个,那就是姑姑。姑姑接手照顾我后,我看了两年的心理医生。那时候我根本不懂什么是心理医生,只是觉得医生完全明白我在说什么,她总是静静听我说,偶尔才会插上几句话。医生告诉我,这世上一定会有人爱我,要我不要放弃自己,要我敞开心胸接受外人对我的爱,这样我才有办法走出伤痛,变成一个正常人。” “我能平安长大完全要归功于姑姑,是她每天陪着我,让我学习信任,去爱她、去接受她对我的关心并非虚假,如果没有姑姑,我应该早就死了。我忘记是在哪里看见的,如果你不跟婴儿说话,过不久婴儿就会互,因为他得不到关怀;而我幸运地等到了姑姑。是她……如果没有她,我会在哪里呢?我这辈子最爱的人就是姑姑了,可是为什么我快要失去她了?为什么?我只剩下她了,拜托能不能不要带走她,让她一直一直陪着我……” 她清楚姑姑不喜欢她哭,所以她不会在姑姑面前哭,她要勇敢,就算不行也要假装勇敢,她要姑姑以她为荣。 她只是自私地想要姑姑一直陪在身旁而已,为什么这点小小的心愿也不能满足她? 紧紧抓着傅如雪,范恩丽埋首在他胸前,泪水不断地流出来,她怎么也控制不了。 “你还有我,不是吗?即使我代替不了范姨,我也会一直陪着你,握着你的手继续往前走,不会让你受到伤害。恩丽,我清楚你很爱你姑姑,可是不要忘了我也很爱你;你失去姑姑会心痛,失去你的话我也会心痛,永远都不要忘了你身边还有我。范姨最重视的人就是你,她是为了你决定冒险,最希望你变得坚强的人也是范姨,生死没有人能完全看透,我们只能试着去接受永远不要遗忘。”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明知姑姑快要死了,她怎可能还能若无其事。 “你可以的,相信我,时间会治疗一切伤痛,我也是慢慢走过来的,即使现在很痛,也要忍耐,如果你不坚强,最伤心的人是范姨。” “小雪,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姑姑,我什么都不知道了,我真的不晓得怎么面对她……”泪水如同溃堤的洪水,不停地滑下范恩丽的脸颊。 “我会陪着你,不要怕,你还有我。” 咬着牙,再悲伤的事情也能捱过去,因为没有人是孤独的一座岛。 无论如何,身边都会有最爱的人陪伴,千万不要忘记转头留心他们的付出。 ☆☆☆ 初秋来临了,早晚温差颇大。 范晴芬坐在卧室里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忽地肩上多了一只温暖的手,她抬头看,是范恩丽。 “睡饱了吗?” 范恩丽彻底未眠,握着傅如雪的手望着窗外直到看见曙光。 “嗯。姑姑,我把窗户关小一点,风大,对身体不太好。这是傅爸出门前交代要给你喝的中药,赶快喝了。” 范晴芬接过碗,慢慢喝完汤药。 “姑姑,对不起……因为我不够成熟,才让你不愿把事情跟我说,让你一个人独自承受,抱歉。” “小丽,你在说什么?其实有一半也是姑姑不够勇敢,怕你难过才不敢说,不完全是你的原因。姑姑不是万能也会有害怕的时候,可是只要想到你,姑姑就会鼓起勇气,因为姑姑知道如果我倒下了,那你该怎么办呢?” “你只剩下姑姑一个人了,姑姑也舍不得离开你。不过有生必然有死,不要去排斥,而是要勇敢接受,这样才是真正的成长。小丽,你并不孤独,因为未来有姑丈、如雪以及你的小表弟或小表妹陪着你,要记住,你不是一个人,不会孤独,懂吗?” “姑姑,我不是一个好侄女对不对?”眼泪又快关不住了,她真的好没用。 “怎么会呢?你是姑姑最乖的侄女了。” “可是因为我,你不得不放弃未完成的学业回来照顾我,你有几次机会可以结婚,却因为我的自私让你放弃,我真的对不起!” “傻丫头,要不要放弃都是我自己决定的,不关你的事,不要这样想。姑姑非常庆幸这十多年来有你的陪伴,现在姑姑快要当妈妈了,可以说没有遗憾了。”回顾这一生,她最大的成就就是让小丽愿意露出笑容。 可是范恩丽心里有满满的遗憾,她以为姑姑会永远陪着自己,结果她竟然浪费了这些可以相处的日子。 “来,帮姑姑一起想个好名字,姑姑不知道该替宝宝取什么名字,想了好久。”只要孩子平安健康就好,是男是女都无所谓。 范恩丽望着她的脸说:“女孩就叫恩晴,晴朗的晴;男孩就叫恩擎,擎天的擎。”这个名字将代表她和姑姑的回忆永远不会消失。 范晴芬听了十分满意。“好,就这样取,真好听。” “姑姑,我不想离开你,我……”她握住范晴芬的手,泪水无声吞回。 “小丽,乖。”范晴芬摸摸她的头发,唱起了“我的家庭”,那是小时候经常无法入睡的小丽最爱听的一首歌。 小丽,现在的悲伤不会永远占据你的心,你要更勇敢,不要怕跌倒,跌倒了只要站起来就好。你的人生还很长,多方尝试会让你获得更多领悟更多。姑姑不能再陪着你了,不过姑姑永远以你为荣,你是姑姑此生最大的骄傲。 生离死别这一关,没有人能在一瞬间看透,所需要的也是时间的治疗,慢慢地,一点一滴,然后学着释放痛苦,将回忆重新收藏、回味。 总有一天,你会忘记我,会继续过你的人生。 你只要记得姑姑永远爱你,懂吗? 旋律回荡在耳际,范恩丽的泪水再也无法拦阻,完全溃堤。 她趴在姑姑腿上,脑子里满是回忆,淹没了她。 她永远永远都不会忘记姑姑,永远都不会—— ☆☆☆ 白烟袅袅。 一切,都结束了。 范恩丽墨镜后的眸子轻轻闭上,最后一滴泪水无声滑落。 小恩擎诞生后的隔天,姑姑含笑离开人世。 姑姑很勇敢,即使到最后也没有露出脆弱的表情,这让她也必须强忍住心痛。 其实她很想哭,很想大喊——姑姑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就在姑姑快要离开的时候,她怎可能理智?可是她不行,她不能让姑姑担心她,她要姑姑以她为荣,她要姑姑放心。 所以,她不能哭,不能哭…… 痛苦的心情必须要默默咽下,不能被察觉。 就算再怎么悲伤也得忍耐,无论如何她都得学着长大,即使最后只剩一个人,也要继续往前走。 姑姑,谢谢你。 如果没有你,也不会有现在的我,谢谢你对我的付出、关爱以及包容。 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的温柔以及教导。 姑姑,你听见了吗? 再见了。 再见了…… 阳光灿烂,她内心的阴霾总有一天必会完全消失,时间会是最好的治疗药,所以她不再着急,慢慢地,踏出步伐—— ☆☆☆ 三年后 “恩擎!恩擎!不要跑了。” 下半身只穿一件内裤的小男孩在房间里乱跑,范恩丽干脆把人抓起来,强行替他套上裤子。小男孩笑个不停,以为表姊在跟他玩,兴奋地巴着表姊不放。 “别玩了,去外头找爸爸,姊姊要换衣服。” “好。”小男孩应了声,一溜烟跑出去,嘴上还边喊:“爸爸!” 傅孟然听见儿子叫唤,笑咪咪地放下报纸。“哇,我的小擎擎穿得好帅喔!” “爸爸,我们今天要去哪里?” “去参加你哥哥的婚礼。” “哥哥喔。”傅恩擎看着坐在旁边的傅如雪。 说起哥哥,他可是非常尊敬呢,虽然哥哥会对他凶,不过他什么都会,他好喜欢哥呵,每次都会做飞得很高的纸飞机给他;他也喜欢姊姊,虽然姊姊会骂他,可是姊姊会带他去图书馆看书,还会讲故事给他听;不过呢,他最爱最爱的还是爸爸,因为爸爸都会偷偷带他去买零食,他最喜欢吃海苔了。 “是啊。你是今天的小花童喔。” “哥哥要跟谁结婚呢?”他好奇地问。 “你哥哥要跟姊姊结婚。” “嗄?!不行啦!不可以啦!”他不要姊姊结婚。 “为什么?你不喜欢姊姊吗?” 傅恩擎皱着眉头哭诉:“可是姊姊答应我会等我长大,她要当我的新娘子。” “你不能娶她的,死心吧。”坐在一旁看电视的傅如雪说。 “为什么?我喜欢姊姊啊,姊姊也说她最喜欢我,她当然可以嫁给我。哥哥,我把金刚超人送给你,你不要跟我抢姊姊好不好?”为了姊姊,他连最心爱的金刚超人也可以割舍,够伟大吧? “恩擎,我买模型飞机送给你,你不要跟我抢姊姊好不好?”对付自己的亲弟弟,他会很大方。开完条件,傅如雪继续看电视。 哇,模型飞机耶!他要存很久才能买,现在哥哥要买给他喔?那可以考虑考虑了。可是、可是他也喜欢姊姊,该怎么办呢? “恩擎,怎么样啊?你大哥要买模型飞机给你,你还要跟他抢姊姊吗?”傅孟然抱着宝贝儿子问。 “这个嘛……”傅恩擎头疼了,一边是他最爱的姊姊,一边是他最喜欢的模型飞机,好难选择喔。“不能两个都要吗?” “恩擎,这样太贪心了喔,不可以,你只能选择一个。来,爸爸跟你说,即使你哥哥跟你姊姊结婚,姊姊还是跟我们住在一起不会分开,她还是可以每个星期六带你去图书馆看书,每天晚上讲故事给你听,她永远都是你的姊姊,你觉得这样好不好?” 喔,姊姊还是跟他在一起,他还有模型飞机,这样听起来似乎不错呢! “这样喔,好吧,那我就把姊姊让给大哥了,可是大哥要买模型飞机给我喔!” 交易成立,搞定。 “好了,我们可以走了。”范恩丽穿着白色小礼服走出来。 “姊姊好漂亮喔!”傅恩擎上前抱住她,内心有一点点小后悔。 “谢谢。我们该走了。” “姊姊真的要嫁给大哥吗?” 范恩丽看了坐在客厅看电视的男人一眼,笑道:“是啊,恩擎不喜欢姊姊当你的大嫂吗?” “可是姊姊不是我的表姊吗?怎么又是大嫂呢?”这是怎么回事? “姊姊是你的表姊,也是你的大嫂,这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喔。”她笑得很甜。 “是喔?可是……”他还是很困惑。 傅孟然走过来,一把抱起儿子。“好了好了,不要再问一堆有的没的,我们快要迟到了,走吧。” “你们先出去,我锁门。” 等其它人离开,傅如雪这时终于起身关了电视,轻轻抱住范恩丽。 “你真美。” “谢谢,你也很帅。” “我们今天真的要结婚了。”总觉得相隔了一个世纪。 “是啊。”范恩丽满足地吐了一口气。“小雪,我还有你、傅爸以及恩擎,这辈子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也是。” 两人相视一眼,然后手牵手离开房子。 后记 好久不见了。 “医生还记得我?” 当然啊,你是我遇过年纪最小的朋友呢。 “不是病人吗?”范恩丽反问。 你觉得自己是病人吗? “曾经是。” 既然是“曾经”,就让这件事永远是曾经,不要再去想。今天是特地来看我的吗? “嗯,我姑姑上个月去世了。” 唉……你姑姑是个很好的人,希望她在另一世界过得幸福。 “姑姑为了我牺牲自己,留下一个小表弟来陪我,原本我不认为自己有办法爱他,因为他的出生是姑姑用生命换来的,可是看着他,我愈看愈伤心。他是这世界上唯一跟我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了,他是姑姑用生命保护的孩子,我也会尽全力来保护他、照顾他,一如姑姑过去对我的爱。” 这样很好,你终于懂得去爱人了。那么,你带着行李要去哪? 范恩丽指着挂在脖子上的项链。 “这里有我姑姑的骨灰,她曾说除了自己的家以外,她最爱的是genova,她说如果有一天她死了,希望骨灰能洒在离那里最近的海洋,我待会儿就要去实现姑姑的心愿。” 小丽,你现在还认为自己是孤独的吗? “我还有爱我的、值得我付出一切的家人,我不是孤独的。”搁浅的船离开了沙滩,已经能够继续向前行驶了。 医生看着她,露出慈祥温柔的笑容。 小丽,人生很长,不要怕失败,失败就跟跌倒一样,站起来就能继续往前走,而且那些爱你的家人也会陪在你身边,永远都不要忘了这点,懂吗? “我知道,谢谢医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