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乘风起》 第1页 [穿越重生] 《我愿乘风起》作者:酒小七【完结】 文案: 谢乘风很生气——他被人暗算了。 好消息:没死。 坏消息:还不如死了…… —— 註: 1,免费连载,不要打赏 2,审核比较慢,微博也能看 内容标籤: 三教九流 穿越时空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嘉嘉,谢乘风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鹦鹉成精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立意:科学养鸟 ================== 第1章 一只酸鸟 沈嘉嘉正打算准备午饭时,接到伯公家来人报丧,说她的伯公——也就是她爹爹的伯父,今早吃红枣糯米糕被一颗枣核卡住,人就这样没了。 沈嘉嘉也顾不得做饭了,送走来人后,给她爹留下一张字条,接着便锁了门,打算去找她娘亲。 她爹是公门的捕快,若无特别情况,一日三餐都是在家吃。她娘则是周侍郎府的厨娘,一手厨艺颇得主家赏识,早上出门去周府,过了晚饭才能回家。 沈家距离周府的后门不过百十步,走路片刻便到。今日天气好,天空碧蓝碧蓝的,一丝儿云彩都没有。路上有三两个小童放风筝,见到沈嘉嘉,笑嘻嘻道:「三娘,你要不要玩?」沈嘉嘉在族中行三。 沈嘉嘉摇手笑道:「我今日有事,改日再玩。」 周府看门的小厮认识沈嘉嘉,问明缘由后便放行,由一人引着她去厨房。厨房里有四个厨娘正在忙活,白气蒸腾,人仿佛在雾间穿行,另有两个小丫头在烧火。沈嘉嘉她娘正在做蒸糕,见到沈嘉嘉,手上活计不停,一边问道:「你怎么来了?可是家里有事?」 沈嘉嘉见她娘头上冒了汗,便掏出手帕帮她擦了擦,刚要开口,忽然听到外边有人高喊:「有没有人?快把这劳什子接了!」 话音刚落,那人便走进来,沈嘉嘉看了一眼,见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厮,衣着簇新齐整,手里倒提着一只鸟。 一个厨娘笑道:「你老人家怎么有空来这里?我昨天听人说,小郎君今日要出门打马球,你怎么不在跟前伺候?」 「嗐,别提了,本来是在打马球,可是谢公子不慎落了马,现在生死未卜,指不定有多少人要受牵连呢——」 「哪个谢公子?」 「还能有哪个?就是,信阳长公主的亲儿子,官家的亲外甥,谢乘风谢公子!」那小厮见眼前诸位包括烧火小丫头都竖起耳朵听故事,他摇了下头,说道,「我现在没时间跟你们说这些,赶紧把这鸟炖了啊,行了,我还得去送药呢!小郎君让人挑了好大一根人参,说是这人参长了得有几百年呢……」一边说着,一边看众人张大嘴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他有些满意,呵呵一笑道,「自然,长公主府不缺这点子东西,不过是咱小郎君的一片心意。」 小厮把手里的鸟往案板上一丢,「炖完送到小郎君面前,小郎君亲自交代的,可别忘了。」说完转身便走。 厨娘对着他的背影问道:「这是何鸟?」 「从藩商那里买的,说是能吐人言,教了三个月也不会说话,今日小郎君回来本就心情不好,它一泡屎拉在小郎君的手上,便这样触了霉头。」 小厮走后,几位厨娘围着那鸟看,沈嘉嘉很好奇,也凑在一边。 只见这鸟通体雪白,只脸颊两畔有两块红斑,配上圆嘟嘟的鸟脸,颇觉可爱;鸟喙短而厚,向下呈钩状;鸟头一撮毛,向后弯曲着朝上。 几个厨娘嘀嘀咕咕地讨论,这是什么鸟,看着像鹦鹉,又不太像。 沈嘉嘉认为,这应该就是一种鹦鹉,是大家没见过的品种。她轻轻拨了一下那鸟的翅膀,触手温热,怕是还活着。 她摸着下巴,喃喃道:「这鸟……」 「三娘,你有何高见?」 「这鸟,我好像在佛经册子上见过。」 「啊?!」 「嗯,你们摸摸看,它还活着……谁来把它杀掉?」 几个厨娘连连倒退,烧火丫头也远远躲开。 俗话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既是佛经上的,那必定有来歷,世人哪怕不信佛,也会对这些东西敬而远之。 「我说句不亲厚的话,朱二娘,你平时得的赏钱最多,这事该由你来。」这话立刻得到另两个人的贊同。 朱二娘就是沈嘉嘉她娘。 朱二娘性情敦厚,不善言辞,这会儿亦觉得她们说的不无道理,于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沈嘉嘉挺身而出:「算了,我来吧。娘,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杀它是孽,可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娘亲背下罪孽而无动于衷,这也是不孝的大罪啊。」 一番话令在场众人不觉动容。 「要不,跟小郎君求求情……」 「不必了!给我一壶开水,我去河边杀,不会让你们看到。」 沈嘉嘉的体贴再次令众人动容。 她左手提鸟右手提壶离开后,厨娘们纷纷围着朱二娘夸赞沈嘉嘉。 一个说:「三娘出落得越发水灵,性子又果决干脆,以后也不知哪家小子能配得起她。」 一个说:「三娘这样孝顺,你这做娘的真有福气啊,哪像我家那丫头,三天两头气我。」 又一个说:「三娘这样能干,往后肯定能承继你的衣钵。」
第2页 朱二娘听到这话,面上笑笑,心里却不以为然。他们夫妻拢共就这一个孩子,从小捧在手心长大的,她可捨不得三娘受这烟火之苦。再说了,他们也花钱供她读了好几年的书,教书的先生们,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不夸三娘聪明的。这样聪明伶俐的女儿,以后说不准能有什么造化呢。 这一头,沈嘉嘉离了周府后直接回了家,放下鸟,去院子里抓了只鸽子——她爹爹养了五只鸽子,这些鸽子被人养熟了,扔一把米,一抓一个准。 沈嘉嘉把这鸽子杀掉,褪毛,再把头和爪子切掉,收拾干净了还给周府厨房,这才和她娘说了伯公去世一事。 厨房其他人态度相当客气:「既如此,朱二娘你下午便放心去弔唁吧,这里有我们照看呢。」 朱二娘还需继续先把午饭做好,沈嘉嘉便一人回了家。 她爹爹沈捕快已经回来了,看过女儿留的字条,便去街口王哑巴那拣了几个馒头,回来沏了一壶茶,这时沈嘉嘉推门走进来。 沈捕快说:「三娘你回来了?事情我都知道了,先吃饭……哦对了,这鸟是哪里捡的?我看都快死了。」 沈嘉嘉也不着急吃饭,而是去厨房弄来一把小米,一碗清水。她把小白鸟放在桌上,用筷子蘸着清水点在它喙下,也不知这样能不能餵进去一点。 沈捕快在旁边一边吃羊肉馒头一边好奇地看着。羊肉的香气慢慢地在餐桌弥散开来。 「这鸟长得好生奇怪,」沈捕快看着它鸟脸上的圆形红斑,啧一声,「哪里来的酸鸟!」 「应该是鹦鹉。」 「哦?」 「但是太笨了,学不会说话。」 沈捕快三两口干掉一个馒头,伸手拿了第二个,一边说道:「我看是活不了了,看着没几两肉,也不知能不能吃。」 仿佛是专为打他的脸,就在此时,那鸟缓缓地睁开眼睛,竟是醒了。 它有一双黑色的大眼睛,又圆又亮,灵气逼人。 沈嘉嘉本也没抱太大希望,没想到它这样就醒了,一时喜出望外,「你醒啦!」 「你是谁?」它开口了。声音竟然和寻常人差不多,只是嗓音稍细。 沈捕快奇道:「咦,这不是会说话吗?」 「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这不是我家。」它看起来有些懵懂,扑棱着翅膀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仿佛刚学走路的雏鸟一般,一个不小心又倒下去,这下子它的语气染上了惊慌:「这是怎么回事!」 沈嘉嘉忍不住摸了摸它的头,「好可爱啊!」 鹦鹉生气了,摆了一下脑袋,「别摸我。」 沈嘉嘉忍俊不禁,「脾气还挺大。」 鹦鹉坚强地重新站起,展开翅膀挥了挥,羽毛丰润,形态优雅,看来还是一只美鹦鹉。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爪子,又扭着鸟头看自己的翅膀,「怎么会……我一定是在做梦。」怀疑人生的语气。 它正盯着翅膀忧愁呢,突然感觉身体一轻,爪子便离开桌面,它立刻惊吓道:「干什么你,大胆!放肆!放我下来……」 沈嘉嘉将它抱在怀里轻轻抚摸,「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鹦鹉费劲挣扎着,既气急败坏,又有点别扭:「你一个姑娘,能不能放尊重一点。」 沈捕快在旁举着半个馒头,看得目瞪口呆。 这鹦鹉,岂止是会说话,这怕是成精了吧? 第2章 一个名字 在谢乘风过去二十年的人生里,他从未像此刻这样不知所措。 一觉醒来变成了一只鸟,还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女按在怀里揉搓……他感觉快要窒息了。 明明他前一刻还在打马球……是了,马球。 他今日本来在和朋友打马球,奈何中途他的马突然发狂,他控制不住,跌下马来。那马是他养熟的,性情温和,颇通人性,不可能无缘无故发狂。多半是着了人的暗算。 那么现在呢?算是怎么回事?他到底死没死? 真希望这一切都是梦。 谢乘风终于从少女怀里挣脱下来,站回到桌面上,他低着头用脑袋勐撞茶壶,一边自言自语:「醒醒!」 沈捕快见它疯疯癫癫的,莫名松了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真的成精了。」 沈嘉嘉托腮看着鹦鹉,沉思。方才这鸟开口让她「自重」也着实吓了她一跳。 沈捕快问:「三娘,这疯鸟是从何得来?」 沈嘉嘉慢悠悠地,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她说话时,目光落在那鹦鹉身上,只见那鹦鹉不撞茶壶了,歪着个小脑袋,似乎也在听她说话。 它能听懂? 沈嘉嘉眉毛跳了跳。 怎么会,它只是一只鸟啊…… 「三娘,你也忒大胆了些。」沈捕快说道。用肥鸽子换小疯鸟,他是有些肉痛的,不过既然女儿喜欢,唉,那就算了。 谢乘风心想,原来我是借尸还魂。 那么,他原先的身体呢?他还有没有可能变回去? 脑子有些乱,那姑娘还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弄的他颇为不自在,只好调转身体,把屁股对着她。 吃过午饭,沈捕快出门买香烛纸钱,一会儿弔唁要用。至于奠仪,等出殡那天再买。 堂屋内只剩下一人一鸟。沈嘉嘉将鹦鹉捧起来,与它面对面,视线相平。
第3页 谢乘风看到了她的眼睛。 她有一双杏核眼,黑白分明,清透澄亮,宛如秋水无尘。 这样的一双水晶般通透的眼睛,静静地盯着他,仿佛透过他的身体,看进了他的灵魂。 谢乘风不喜欢这种感觉。他扭开鸟脸,没好气道:「看什么看。」 「尊驾略丑。」沈嘉嘉说。 谢乘风啼笑皆非,扭过头瞪她一眼,讥道:「不知阁下是何天仙?」 沈嘉嘉突然就笑了。一笑,眼睛便弯起来,眼里微微漾起波光,莹润温柔,秋水变成了春水。 她说:「你果然能听懂我说话。」 谢乘风呆了呆,这,刁民啊…… 他真是被变鸟的事刺激得昏了头,竟然忘了,一只鸟能通人言,绝不是什么好事,弄不好要被当作邪祟除了。 沈嘉嘉托着下巴,不等他辩解,眨眨眼睛道:「我知道了。」 谢乘风心虚地想,你知道什么了。 沈嘉嘉:「书上说,有些飞禽走兽得了机缘,能修成精怪,口吐人言。我此前虽不大信,今日见你如此,竟然真有此事。果然,世间万物,皆有灵性。」 谢乘风就坡下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他此刻并不打算说出真相。暗算他的幕后黑手尚未查明,这刁民心细如髮,倘若起了歹心,把他卖了,那就悔之晚矣。 再者说,就算他说了,也未必有人信。 既然眼前人已有定论,谢乘风也就放开了,他在桌上蹦蹦跳跳地走了几步,问她:「刁民,有没有吃的?」 「你唤我什么?」 「刁民。」 沈嘉嘉好脾气道:「我姓沈,小名叫嘉嘉,你可以唤我三娘。哦,对了,你叫什么?」 「我叫谢——」 「谢什么?」 「……蟹八件。」 这名字有些古怪,沈嘉嘉心想,想必是因那周小郎君喜食螃蟹。这鹦鹉颇为骄傲,讲自己的名字却吞吞吐吐的,大概是不喜欢这名字。想通此关节,沈嘉嘉善解人意道:「这名字不好听,我与你取一个新的。」 「哦?」 「嗯……」沈嘉嘉想了想,看着它脸颊上的两块红斑,笑道,「便唤作『小红』,如何?」 谢乘风颇觉不满,「还不如蟹八件。我就知道,你这刁民,狗嘴吐不出象牙。」 沈嘉嘉被他骂了也不恼,继续苦思冥想,突然一拍手掌,「有了!」 「哦?」 「我今日听闻一人名十分动听,与你也很相配,反正那人快死了,不如把他的好名字借来一用。」 谢乘风惊呆了,「还、还能这样?」 「嗯!」 谢乘风刚想说「会被天打雷噼的吧」,却听她说道:「那人叫谢乘风,他姓谢你姓蟹,你们也算同宗了。以后我就唤你『乘风』吧!」 谢乘风:「…………」 有赖于这刁民堪忧的人品,他都变成鸟了竟然还能找回自己的名字。 实在是,天意弄人啊! 「有吃的吗?」谢乘风又问了一遍。他也不想的,奈何腹中飢饿难忍。 沈嘉嘉有点奇怪,桌上摆着小米,这鸟难道眼神不好?她把小米推到他面前,「这不就是。」 谢乘风感觉受到了侮辱,「我不吃这个。」 「那你吃什么?」 我要吃正常人吃的东西。 谢乘风不好明说,只是道:「你吃什么,我便吃什么。」 沈嘉嘉今日的午饭是羊肉馒头。她把馒头皮撕成碎屑,放在手心餵到他面前。 谢乘风啄几下馒头屑,扭头喝一口清水,一边吃一边抱怨道:「淡出鸟来。」 沈嘉嘉忍不住提醒他:「你自己就是鸟……」 第3章 一个箱子 不多时,沈嘉嘉她娘回来,一家三口换了素净衣裳出门。因伯公家在乡下,沈捕快租了辆牛车。 朱二娘子见了,略有些心疼:「走路就行,白花那冤枉钱。」 冤枉钱既已花了,自然是不必走路了。不过,那牛车也不比走路快多少。 沈嘉嘉提着装纸钱蜡烛的篮子上了牛车,刚坐定,忽感觉篮子轻轻晃了一下。她低头一看,只见遮篮子的白布微微隆起,旋即,从白布底下探出一个小脑袋。 红红的脸儿,头上一撮朝天毛,不是那鹦鹉乘风又是谁? 谢乘风抖了抖朝天毛,扭着脑袋左看看右看看。 朱二娘子「呀」了一声,指着它问:「三娘,它怎么还活着,你又捣什么鬼?」 沈嘉嘉嘿嘿笑了笑。 朱二娘子一想便明白了,用食指点着她的脑门:「你呀你!」 谢乘风偷偷跟出来,就是想探听点消息,他想知道作为人的他到底是生是死,若是没死,那么那具身体是否被别的什么灵魂占据了?会不会,被这鹦鹉占了? 如果一只鸟住进他的身体…… 不敢想。 一路上也没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是些东家长李家短,要么就是叫卖声、撕扯骂街声,谢乘风有点无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他发觉沈嘉嘉正单手把他从篮子里捞出来。 想他谢乘风,文武双全,拉的一手好弓箭,平常打架鲜有敌手,如今却被一个少女单手拎着,实在是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第4页 沈嘉嘉本想把乘风藏在袖中,又担心憋着它,于是将它塞在胸前衣服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谢乘风默默地爬出来,顺着她的衣服爬上肩头,立着。 沈嘉嘉也就不管它了。 烧完纸磕完头,朱二娘子与亲戚聊天,沈嘉嘉自找同族的姐妹玩。她今日带着只新奇漂亮的鹦鹉,大小孩子都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的,一时间出尽风头。 谢乘风很有些不耐烦,站在沈嘉嘉肩头眯着眼睛装睡。偏有那没眼力的,叽叽喳喳不算完,还伸手捅他。 谢乘风恼道:「别碰我。」 「嘻嘻嘻生气了!」 「……」 沈嘉嘉抬手挡住他,解释道:「它今日生病了,你们看看就好了,不要摸。」 有人不听劝,高声叫道:「我就要摸它,把它给我玩!」说话奶声奶气的。 沈嘉嘉定睛一看,是她二叔家的小儿子,唤作七郎,今年不过三岁,小小年纪,性情却有些霸道。 此时他正被姐姐抱在怀里,沈嘉嘉抬手想摸摸他的头,目光随意一瞥,见他两只袖子脏兮兮的,仿佛积了两团泥层,鼻子底下挂着一道鼻涕,随着她的目光,他很自然地抬起袖子在鼻端抹了一把。 也不知要擦多少鼻涕,才能把袖子脏成那样。 沈嘉嘉收回手,玩笑道:「我这鹦鹉是海外货,值十两银子。你现在掏出十两银子,我把它给你玩。」 七郎皱眉要哭。 他姐姐笑道:「只给我们七郎摸一下便好,七郎很干净的,摸不坏你的宝贝。」说着,便把七郎抱得高了一些,要往沈嘉嘉跟前凑。 沈嘉嘉还没反应,谢乘风先炸毛了,在沈嘉嘉肩膀上连连后退,差点跌下去,看来是吓得不轻。他一边退一边叫道:「走开,乡巴佬!」 一句「乡巴佬」,令众人集体沉默了。 在场大多数人都住在乡下,按事实来讲,都算是谢乘风口中的「乡巴佬」,哪怕是沈嘉嘉这样住在城里的,也不过是平民,还没有资格骂别人乡巴佬。 沈嘉嘉的鸟骂大家是乡巴佬,约等于是沈嘉嘉骂了。 沈三娘,你又能有多高贵? 在众人不友好的目光里,沈嘉嘉尴尬地弹了一下乘风的脑袋,说道:「不要胡说。」接着给大家道歉。 然,话已经说了,心已经伤了,无法逆转。七郎哭着由他姐姐抱走了,姐弟俩心里委屈,转头把这事儿找娘亲倾诉了。 「说要十两银子才摸一下呢,还骂我们是乡巴佬!」 沈嘉嘉她二婶是个暴脾气,一听这话,气得火冒三丈。一巴掌扇在女儿脸上,骂道:「小娼妇!谁让你巴巴地凑过去自找骂!人家以后可是要攀高枝儿、当诰命的,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把姐弟二人吓得齐齐大哭。 沈二婶骂完还觉不痛快,出来打算去茅厕,途中有个乡亲将她拉到一旁,悄声问道:「哟哟哟,你那侄女沈三娘,可是越来越俊俏了——可有婚配?」 沈二婶冷笑道:「她呀?你就别想了。」 「哦?」 「我们小姑子的儿子,你想必没见过,那是一表人才,书读得极好。明年考举人,后年考进士,三娘就等着他金榜题名后就成亲呢!」 「啊?倘若真中了进士,配个高官的女儿也够了,何必,何必……」何必娶一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姑娘? 「呵,这你就不懂了。三娘可是读过书的,咱们这些人啊,在她们眼里都是乡巴佬,村货,可不能痴心妄想!」 叽叽咕咕…… 俩人在那里说的畅快,浑然没发觉立在墙角另一头的朱二娘。 朱二娘并非有意偷听,只是刚巧撞到了,听到他们挖苦女儿,她又急又气,又很不能理解,想要站出去辩驳几句,奈何她是个嘴笨的,就算去也是自取其辱。 实在听不下去了,她转身捂着眼睛快步走开。 沈嘉嘉发现她娘很不对劲,眼睛红红的,闷闷地坐着,周围人聊天,她在神游。 「娘,我想回去了。」她说。 「啊?那就回家吧。」 就这样,一家三口晚饭也没吃,匆忙赶着牛车回去了。 路上,朱二娘也不隐瞒,把自己听到的那些话,挑挑拣拣地与沈嘉嘉说了。 谢乘风被迫听了一番乡巴佬们的恩怨情仇,乱七八糟的,他想把耳朵割了。 朱二娘说完,有些犹豫,「你表哥……」 沈嘉嘉嘴一撇,「娘,我年纪还小呢,不着急嫁人。」 「你都十七了,可不小了,」朱二娘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你放心,娘给你准备了好多的嫁妆,没人敢看轻你。」 沈嘉嘉听到这里,噗嗤一笑。 朱二娘奇道,「你笑什么?」 前面驾车的沈捕快也回头看她。 沈嘉嘉说:「娘,你以为二婶为何对我咬牙切齿,真的只是因为我的鹦鹉骂七郎一句乡巴佬?」 谢乘风心想,我可不是你的。 「那你说是为什么?」朱二娘问。 「二婶一直想把七郎过继给爹爹,她呀,是怕我成亲时嫁妆太厚,把家产都带走。你还拿嫁妆说事。」 一番话说的夫妻二人都是一脸恍然。 沈捕快说,「过继什么,你娘还年轻,还能生。」 朱二娘红着脸呸了一声,「当着孩子的面,别胡说八道。」
第5页 牛车吱吱呀呀地进了城,此时已是日薄西山,赤金色的阳光温温柔柔地泼洒在人间,人人身上都镀了一层光。从城门到家还有一段路,沈捕快担心她们母女飢饿,便停下车在路边买了几块糕饼来吃。白面与红糖做的糕饼,表面撒了些芝麻瓜子,不算精细,却也香甜。沈嘉嘉懒洋洋地靠在她娘身上吃糕饼,两块糕饼下肚后,便到了家。 朱二娘心情早已转好,笑道:「我今晚不需当值,想吃什么,娘亲给你做。」 「娘你做什么我都爱吃,我给你打下手。」 「不用,你爹给我打下手,你回屋休息。」 沈嘉嘉捧着谢乘风回到自己房间。 这是谢乘风第一次进入女孩子的闺房,他不好到处乱看,便低着头。 沈嘉嘉掰了一小块糕饼递到他面前,「饿了吗?」 谢乘风低头啄糕饼上的瓜子,一边吃一边点评:「糖放多了,有点腻。」 沈嘉嘉转身从架子上取下一个罐子,抓了一把带壳的瓜子放在桌上,「尝尝这个,生的。」 谢乘风低头看着瓜子,有些不满意:「你不给我剥我怎么吃。」 沈嘉嘉只好磕开瓜子,把瓜子仁弄出来给他。 谢乘风嫌弃地扭头:「沾了你的口水,不吃。」 沈嘉嘉有些不耐烦,一甩脸:「爱吃不吃,我又不是你的奴婢。」 谢乘风感觉有点猝不及防,「你是狗脸吗,说翻就翻。」 她不理他。 谢乘风假装环顾四周,一边偷偷观察她的脸色。他见架子上放着些书本,没话找话地问:「你平时都看什么书?」 就在这时,沈嘉嘉爹娘房中突然传来哭声。 沈嘉嘉慌忙起身跑出去,谢乘风从桌子上跳到椅子上,又从椅子上跳到地上,这才倒腾着两条小短腿,跟了上去。 沈嘉嘉一头闯进房间,看到她娘跪坐在地上,面前放着个箱子,箱子开着,里面被翻得有些乱。 沈捕快正在尝试将她扶起来,一边温声说道:「你先起来,地上凉。」 沈嘉嘉也连忙上前去扶她娘,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朱二娘泪眼婆娑地看她,「三娘,嫁妆……嫁妆全被偷了!」 第4章 一个宝贝 沈嘉嘉将她娘扶到椅子上,接着看向她爹。 沈捕快黑着一张脸,「刚才我们一进屋就发现卧房被翻过,哪个贼无赖,敢偷到沈爷爷的头上,等老子抓到他,一定扒了他的皮!」说着,拿起手刀就要往外走,「你照看你娘,我去找几个弟兄助我抓贼。」 沈嘉嘉问道:「贼在哪里?」 沈捕快脚步一顿,略有些不好意思:「暂时……还不知道。咱家的锁和门窗都不曾破坏,这贼也不知是怎么进来的。三娘你晓得,我只擅长抓捕兇犯,推断案情却是不大会。少不得要请衙门里心思缜密的兄弟帮忙。」 沈捕快身材魁梧,武艺高超,作为一只鸟的谢乘风站在地上看他,更是觉得此人小山一般高大。谢乘风感慨地想:倒是一个好打手,可惜脑子不太灵光。 沈嘉嘉托腮想了想,疑惑道:「为什么只翻了你们的房间,没有翻我的?」 「这……」 沈嘉嘉在房间走了一圈,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喃喃道:「门窗和锁都是好的,这人怎么进来的呢?」 朱二娘子插嘴道:「他能穿墙遁地不成?」 沈嘉嘉眼睛一亮,「对!他能穿墙遁地!」 沈捕快担忧地看着女儿,三娘怕不是疯了吧? 接着他目光移开,不怀好意地低头看地上那只鸟。都怪这疯鸟,三娘一直好好的,跟这疯鸟玩了半天就有点疯了。 「这鸟留不得。」沈捕快语气兇恶。 谢乘风:……??? 沈嘉嘉没注意到她爹的话,她此刻在房间内缓慢地走动,走一步,就在地上跺跺脚,如此这般走了大概五六步,再次跺脚时,声音变得不一样。 「就是这里了,爹,我们把这里撬开看看。」地上铺的是青砖。 沈捕快突然明白了她的用意,赶紧过来蹲下身,这时才发现青砖表面散落着一些细小尘土,他把青砖撬开,底下赫然出现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那洞不到两尺宽,能容下一个瘦小的人。 沈捕快摸了把洞壁的泥土,说道:「这泥土新鲜潮湿,洞是新挖的。我下去看看!」 朱二娘连忙阻止他:「你像头牛,下去就卡住了,怕是会闷死在里面,还是我下去吧。」 沈嘉嘉摇头道:「你们都不用去,这洞大概被人堵死了。倘若没有堵死,那么这一路下去肯定找不到什么线索。」 「也对,那贼子怎么会留着通路让我们找到他。」 谢乘风在旁边看的津津有味。这两夫妻呆头呆脑的,怎么生个女儿这样刁钻。 「三娘,现在怎么办?」 「爹,娘,嫌犯的身份,我大概已经知道了。」 「哦?」 「挖地洞十分耗费人力,咱家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值不值得对方费劲辛苦挖个地洞来偷盗?」 「按理说是不值得。」 「除非……」 沈捕快右手握拳在左手掌心击打一下,说道:「除非这条地洞很短,挖起来并不耗费太多人力!」 沈嘉嘉点头笑道:「正是如此。除此之外,那地洞直通爹娘卧房,盗贼连我的房间都不来翻一下,说明他对咱家的人口布局十分了解,知道你们的房间在哪边,知道我的房间没甚值钱的东西。第三,盗贼为何敢在今日行窃?因他知道我们一家三口出门,要晚些才能回来。伯公走得突然,知道我们一家行踪的人,可不多。所以——」
第6页 「所以,综上种种,这盗贼就在左邻右舍之间。」沈捕快说出最终结论。 说完这话,沈捕快拿刀出门了——他还是需要兄弟。 这一带人口稠密,虽然知道了嫌犯是邻居,可有条件做案的邻居也有十来家了,需要进一步排查。 可惜,就这十来家,沈捕快带着兄弟查了两天,只排除掉一半,剩下还有五家,到这就进行不下去了。有人提议顺着地洞的痕迹挖过去,结果下去之后遇到一块巨石拦路,只好放弃。 这天,沈嘉嘉外出买了点小玩具回来,小小的桌椅板凳,巴掌大的小鞦韆,都推到谢乘风面前。 谢乘风看着那摇摇晃晃的小鞦韆,感觉受到了侮辱。 偏沈嘉嘉还没个眼力,追问他:「给你的,喜不喜欢?」 「滚!」 「你要是喜欢——」 「我、不、喜、欢。」虽然鹦鹉不见得有牙,但谢乘风的语气是咬牙切齿的,「你给我等着,等我弄你的。」 「——可不可以帮我个忙?」 沈嘉嘉随即把她的请求说了出来,谢乘风听完差点气笑了:「沈嘉嘉你什么意思,你让我去听壁角?我堂堂……你让我听壁角,好大胆的刁民!」 「拜託,帮个忙,好不好。」沈嘉嘉双手合十。 她做小伏低的样子让他十二分的受用,然后他把鸟头一摆,「呵呵,现在知道求我了?你连瓜子都不给我剥。」 「剥剥剥,不仅剥瓜子,我还给你榨果汁,你想喝梨汁还是桃汁?」 「哼哼。」 沈嘉嘉绕到他面前,对着他长长地作揖,弯着腰:「求你啦!」接着拉长声音,「祖——宗——」 谢乘风被她逗乐了。他摇摇头,无奈道:「一个姑娘,怎的这样没脸没皮。」 沈嘉嘉弯着腰仰脸看他,笑的眉眼弯弯,「你答应啦?」 「哼。」 沈嘉嘉捧起他,开心地用脸蹭了蹭他的脸:「多谢!」 对于这类轻薄举动,谢乘风已经懒得反抗了。 沈嘉嘉把谢乘风放在窗前,「去吧。」 谢乘风探头探脑地看了一会儿,末了转过身,颇有些不好意思:「我好像,不大会飞。」 沈嘉嘉:「……」 一只鸟?不会飞? 逗我呢! 沈嘉嘉万万想不到,有一天她会教一只鸟怎么飞。 她扑棱了半个时辰的翅膀,不是,胳膊,乘风蹲在桌上一边吃瓜子一边看戏,就是不肯振一下翅膀,原因是—— 「摔坏我怎么办。」 沈嘉嘉趴在桌子,瘪瘪嘴看着他,委屈道:「你就别戏弄我了。」 「那你以后还跟我甩脸子不?」 「不了不了……不过,这点小仇你记两天?」 「我从出生到现在,只有你跟我甩脸子,我记一辈子也不过分。」 「好好好,你说的都对。以后你是主人,我是奴婢。」 谢乘风也拿捏够了,放下瓜子,站在桌上尝试扑翅膀,这样试了几下,终于是摇摇晃晃地飞了起来。 他白天练了一天,到晚上,由沈嘉嘉护送着,去听了几个邻居的墙角。 当晚,沈嘉嘉藉口自己不小心听到赃物所在,让沈捕快带着兄弟去搜了某邻居的枯井,搜到黄金头面一副,并银两若干,与沈捕快家报案的数目都对上了,人赃并获,当场便把人扭送到官府。 那邻居很快就招了。 原来他小舅子与两个外甥来家做客,他夫妻整治了一桌酒菜,几杯酒下肚,小舅子说到自己曾经掘坟盗墓的经歷。邻居听得眼热,想到挖坟是断子绝孙的勾当,他绝不肯做。不过今日看到沈捕快一家三口坐着牛车出门,一打听得知这是去乡下弔唁,想来一时半刻也回不来。沈捕快夫妻二人都有好营生,家中定是积攒了不少钱财,几人借酒壮胆,一商量觉得此事可为,于是当下便挖了地洞摸过去,收穫不少。哪知道沈捕快那么快就查到他这里,他不敢销赃,只好把赃物藏在井中,打算等事情平息了再做处置。 …… 终于把母亲的心头宝追回来,沈嘉嘉一颗心总算落了地。 她给乘风剥了许多瓜子,颗颗洁白饱满,又榨了雪梨汁,细细甜甜的。谢乘风站在小鞦韆上,左边吃颗瓜子,右边喝口果汁,摇一下小鞦韆,不亦乐乎。 沈嘉嘉用指尖抚了抚它的脑袋,「这次多亏有你,你可真是我的小宝贝。」 「你还能再肉麻一点吗。」 沈嘉嘉促狭道:「心~肝~」 咚—— 谢乘风一头栽了下去。 第5章 一声爷爷 晚上,谢乘风迫不及待地飞出了门。 他必须回家一趟看看。 之所以选在晚上出门,是因为白天出去时差点被几个顽劣儿童用弹弓打下来。 公主府在沈家东边,距离有些远。谢乘风晚上视力模煳,只能选着有亮光的地方走。飞不多久,他低头见到一灯火通明的府邸,院中有人吃酒赏月,几个少女弹琴的弹琴,吹箫的吹箫,曲调悠扬婉转,伴着明月清辉,仿佛一幅有声音的画卷。 谢乘风收了翅膀站在树枝上,定睛一看,坐主位的是周洛,听沈嘉嘉的意思,这鸟就是从他手里救下的。 周洛几人正在聊他谢乘风。谢乘风竖起耳朵听。
第7页 「听说谢公子还没醒呢,太医流水似的往长公主府跑。」 「都几天了,只怕凶多吉少了,唉。人生苦短,世事无常,诸君,且珍惜眼前吧。」 「我感觉这事有些不对,听说出事儿以后长公主府加强戒备,现在连一只鸟都飞不进去。」 「什么意思,为何戒备,难道堕马不是意外?」 「啊?有人要谋害皇亲国戚?!」 …… 虽然知道这会儿自己家中肯定戒备森严,不过,谢乘风还是想碰碰运气。 他费劲辛苦飞到长公主府,刚一落在枝头上,忽听到破空之声,紧接着有什么东西在他脸旁划过,他未及做出反应,便听到「啪」的一声,有东西摔在地上。 他悄咪咪低头,也看不清地上是什么东西,倒是地上的人帮忙解答了。 「是鸽子。」 谢乘风想像了一下,如果他现在站出去说「我是长公主府的小主人谢乘风,现在暂时变成鸟回不了家,如果有人帮我恢復身份我会赏他黄金百两并加官进爵」,下边的人是会听信他的话呢,还是会一箭把他射个对穿? 大概,脑子正常的人都会选择后者吧。 谢乘风立在枝头一动也不敢动,一直熬到底下人换防稍有松懈,他捕捉到一点机会,这才逃了出来。 沈嘉嘉并不知乘风经歷了「公主府惊魂一夜」,她次日拿出布料与针线,对乘风说:「我要做冬衣,不如给你也做一件?」一边说着,一边拿着尺子在他身上比划。 谢乘风感觉沈嘉嘉真讨厌,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变成鸟的事实。他一挥翅膀把她的针线笸箩掀翻,说道:「用不着。」 沈嘉嘉一边捡着针线,一边问,「好端端的怎么又生气,谁惹你了?」 谢乘风转过身体看着窗外。眼见秋风萧瑟,黄叶满地,很符合他此刻的心境了。 他悠悠地嘆了口气:「说了你也不懂。」 「有什么过不去的,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呢。」 难度她看出了什么?谢乘风心里一沉,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羡慕我什么?」 「你会飞啊!」 「……」 万万没想到,答案如此简单。 沈嘉嘉坐在窗前,一脸神往地问:「你说说,飞,是什么感觉?」 谢乘风仔细回忆了一下,身体轻盈,目光开阔,世界都在脚下,浩浩乎冯虚御风,那感觉……确实还不错。 谢乘风:「感觉就那样吧。」 沈嘉嘉双手捧着脸,「我要是能飞就好了,我想飞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看看这个世界的尽头到底是什么样的。」 她说这话时眼睛亮晶晶的,神采飞扬的很,导致谢乘风都不好意思说她这是春秋大梦了。 他只是「嗯」了一声,接着说道,「没准,以后你可以变成鸟。」 「那是没可能的,不过,也许,人也能飞呢?」 「那还是变鸟更容易一些。」 「你看,风筝为什么能飞,因为有风的助力。如果,把人绑在一个大风筝上,只要风筝足够大,就能把人也带得飞起来,你说是不是?」 谢乘风被她的异想天开折服了,「好、好像有点道理?」 「嗯!但是风筝需要绳子拉着才能飞,如果想飞得更远,绳子就不够用了。」 「你还想飞多远……」 「所以,我还有另外一个办法。孔明灯既然能飞起来,那么如果把人做成一个大孔明灯——」 谢乘风一阵毛骨悚然:「你想把自己点了天灯?!没必要吧?」 「不是不是,我是说,把人放在孔明灯下面,比如吊在绳子上或者装在框子里,这样孔明灯飞起来的时候,人就能飞了。」 「如果孔明灯灭了呢,不就掉下来了?」 「唉,说的是呢,所以最好是能找到办法控制孔明灯,想让它飞的时候就飞,想让它降的时候就降。」沈嘉嘉捧着脸,眉头微微隆起,自言自语,「有什么办法呢?」 谢乘风见她目光放空,一动不动,忍不住说道:「呆子。」 沈嘉嘉倒也不气,收回目光,抬起手指轻轻抚了抚他的头,笑道:「乘风,谢谢你。」 「谢我作甚。」 「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 谢乘风怔了怔,对上她澄澈的眼睛,莫名地有些不好意思。他说:「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姑娘。」 「我也从未见过你这样的鸟。」 气氛一时有些伤感,谢乘风想了想,问:「你想知道世界的尽头是什么样的?」 「嗯!你见过吗?」 「没有。不过,我见过大海。」 「啊!」沈嘉嘉一脸惊喜。 「还有一些往来于海上的商人,宋人与藩商,也有海外的王族。」 「可以给我讲一讲吗?」沈嘉嘉眨着眼睛,央求道,「给我讲一讲嘛。」 竟然,为这种事情撒娇…… 谢乘风一边感觉眼睛略痛,一边又莫名觉得有点受用。他想到她一天天地调戏他,这回他也要调戏她一下,于是笑道:「你叫我一声爷爷,我就——」 话没说完,忽听到外头一阵仓啷啷拔刀的声音,紧接着是一个男人怒骂:「你这疯鸟,让她叫你爷爷,你敢是要给我当爹不成?!」 第6章 一个捕头
第8页 谢乘风定睛一看,是沈捕快回来了。这魁梧大汉此刻怒气勃发,举刀就砍,眼看着寒光凛冽的刀锋噼头而至,谢乘风连滚带爬地跳下窗台,躲在桌子底下。 沈捕快捨不得将好好的窗户砍坏了,收了刀子,站在窗外喊道:「你给我出来!」 谢乘风心想,我是傻子吗我? 沈嘉嘉隔着窗户问她爹:「爹,现在还不到散班的时候,你回来作甚,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沈捕快一拍脑袋,「差点忘了正事,都是被这疯鸟气的。明天把它拔了毛烤来吃。」沈捕快说着,走进堂屋,咕咚咕咚灌了一大碗茶水,坐下。 沈嘉嘉也从卧房走出来,边走边道:「它平时在街巷间玩耍,难免学几句疯话,我回头教训它就是了……爹,衙门里出了什么事?」 「嗐,确实出了件大事,」沈捕快放下茶碗,「三娘,爹爹想请你帮忙。」 「哦?我能帮上什么忙?爹爹但说无妨。」 「是这样的,今日一早,监察御史钱泰被发现吊死在家中,家人报了案。仵作验尸后认为钱御史并非上吊自杀,乃是先被人勒死后再挂到房樑上,伪装成自杀。」 沈嘉嘉问道:「仵作为何这样判断?」 「吊死的与勒死的伤痕不一样,死状也不一样,吊死的一般都会吐舌头,像这样——」沈捕快说着,简单学了一下,翻白眼吐舌头,把沈嘉嘉逗得噗嗤一笑。 谢乘风早从桌子底下钻出来,默默地站在沈嘉嘉身后竖起耳朵听故事。他实在太无聊了。 沈嘉嘉问道:「既然判断是他杀,那么可有嫌疑人?钱御史有什么仇人吗?」 「钱御史的职责是纠察百官——就是给当官的挑不是,平常时不时地就上奏章骂人,他得罪的人可太多了。就在案发前一天,他才弹劾过周侍郎,把周侍郎骂得狗血淋头,周侍郎扬言要杀了他呢!谁晓得第二天钱御史就被杀了,所以周侍郎就成了最大的嫌疑人,已经被请到官府问话了。」 沈嘉嘉静静地听完,问道:「爹爹,这与我有什么干系?」 「那案发现场做得十分干净,没留下任何证据,更离奇的是,房间的门窗都是从里头栓着的,这是一起密室杀人案。我查不出什么头绪,想到上次咱家遭的密室盗窃案,你心细如髮,也许这次能帮上什么忙。」 「我?我可以吗?衙门里其他人会不会介意……」 沈捕快摆摆手打断她,「三娘有所不知,因着老捕头年纪大了做不动了,他儿子要替他的班,须得先做捕快,捕头的位子便空出来。上官放出话来,这个案件事涉两位朝廷官员,谁破了案,谁就能得到提拔……」沈捕快说着说着,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我与李四都在想这个位置,现在各自拉了一班人马,我却没有十足把握,只好来找你试试。」 谢乘风听得有点呆。费尽心机就为了当个捕头?还真是志存高远。 第7章 一片叶子 为了爹爹的前程,沈嘉嘉欣然答应此事,因女装不方便,于是换了身男装,随即跟着爹爹出了门。 她担心露出破绽,还拿了一柄摺扇挡在胸前。 谢乘风立在她肩头,低声嘲笑她:「秋天了还扇扇子,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个傻子。」 前面的沈捕快回头,粗声问道:「这疯鸟嘀咕什么呢?」 沈嘉嘉笑道:「它说自己是傻子。」 「哈,这傻鸟,倒有自知之明。」 谢乘风气得啄了一下她的耳朵。 一路上,沈捕快简单给沈嘉嘉讲了一下钱御史的家庭情况。钱御史出身耕读之家,考上进士后算是光宗耀祖了,现在家中有一妻一妾,妻妾均生有儿女。钱御史脾气不甚好,不仅在朝中骂那些官员,回家也经常训斥妻儿,且对奴僕也十分严苛。前日他与周侍郎对骂后,心情一直不好,昨天晚饭时与妻子吵了一架,当晚宿在书房,今日一早便被发现死在了书房。 谢乘风立在沈嘉嘉肩头小声点评:「一条疯狗。」 到了钱御史家,两人一鸟由管家引着去了案发现场,管家有些疑惑:「不是才来过吗?」 沈捕快憨厚地笑笑:「再看看。」 钱御史的书房在内宅的东南角,同内宅以石径翠竹相隔,是个清幽雅静的地方。书房名「致远堂」,取「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之意。 沈嘉嘉走进书房,只见这书房大概一丈见方,室内陈设一览无余:一个贴墙的书架,架上放着书籍古董;一张书案,案上放着笔墨纸砚水注镇尺等文具,此刻摆得有些散乱;一张榻床,榻下放着滚凳;书架对面的墙上挂着两幅画,都是宁静悠远的山水画;窗前放着一口不到一尺深的花缸,缸里养着小莲花,这时早已过了花期,巴掌大的莲叶枯了一多半,剩下的也是蔫头耷脑,战战巍巍。 沈嘉嘉仔仔细细地观察,恨不得把每一个角落都翻一遍。沈捕快看到她蹲在地上摸索,忍不住提醒她:「地上已经都敲过了,没有打洞。」 最后,沈嘉嘉半跪在地上翻看着被破坏的房门,问管家:「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我今日一早叫了两次阿郎都没叫醒,便喊人来一起破门而入,就看到阿郎他,他……唉。」 「昨晚可有什么异常?」 「没有。这位牌头,听说我家阿郎不是自杀的,这这这,如果是被人杀害的,那人怎么进来,又怎么出去?会不会是鬼魂索命?」
第9页 沈嘉嘉笑道:「如果是鬼魂索命,杀了便是,何须伪造现场?……我已经知道此人是如何来去的了,爹爹,你看。」说着,抽出门栓,起身递到沈捕快面前,抬起食指在一处点了点。 沈捕快不好意思当着管家的面说自己没看明白,一脸高深地点了点头。 一直到离开钱御史家,沈捕快还在看那块门栓,「三娘,这到底怎么回事?」 「如果我没猜错,兇手应该是在门外把门栓拉上去的。」 「啊?这怎么可能?」 「用丝线打活扣将门栓系牢,然后把丝线穿过门上的插槽,人提着丝线关上门站在外面,只要一拉丝线,门栓就被带动插入插槽,因为打的是活扣,在门外拉一下丝线的另一头,扣便解开,再将丝线抽走,如此这般,神不知鬼不觉。」 「这……这……」沈捕快还是觉得有点太不可思议了,「这可有证据?」 沈嘉嘉指着门栓的一处:「不是让你看了嘛,门栓底部有一条细缝,这细缝非常笔直,一看就是用刀划的。正常人谁会在门栓上划刀缝?除非……」 沈捕快总算明白了,一拍脑袋:「除非是为了卡住丝线,让丝线栓得更牢固一些!」 沈嘉嘉笑道:「爹爹真聪明。」 「嘿嘿。」 谢乘风立在她肩头翻了个大白眼。 沈捕快笑完又疑惑:「兇手怎么出来的现下是弄明白了,可是,他怎么进去的?」 「他从门出来,就表明是从门进去的——倘若有别的通路,实在没必要动门栓。既然从门上找不到任何从外开门的可能性,那就只有一个原因——门是钱御史主动开的。」沈嘉嘉托着下巴,语气肯定,「所以,这个人钱御史必定认识,且对其毫无防备。」 沈捕快越听越惊讶,「对、对啊。」 「不仅如此,我还从现场发现了这个。」沈嘉嘉说着,从袖中掏出一片叶子递给沈捕快。 「这是……海棠的叶子?」 「对,我方才与管家聊天,已经旁敲侧击地问过了,钱御史极重视衣冠整洁。他身上落着海棠叶子走进书房的可能性虽有,但是很小,这片叶子,更可能是兇手带进去的。所以,我们现在可以把嫌疑人的范围再缩小一些:钱御史家中的、有可能接触到海棠树或者从海棠树下经过的人。」 沈捕快张大嘴巴看着她,呆了半晌,喃喃道:「我……我好厉害。」 谢乘风:??? 与尔何干? 沈捕快:「竟然能生出这样能耐的女儿。」 谢乘风:…… 行吧。 话说回来,谢乘风莫名有点为沈嘉嘉未来的夫婿担忧。娶这样的妻子,下半生註定没有秘密可言了,啧,可怜啊。 第8章 一次偶遇 说完这些,沈嘉嘉突然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嘆了口气,「唉。」 沈捕快紧张道:「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我总感觉,方才在案发现场,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我忽略了……是什么呢?」 见女儿想得很辛苦,沈捕快提议道:「不如我们去找仵作问问?没准他能从尸体上发现什么线索。」 「好啊。」 因钱御史案关系朝廷命官,上头很是看重,所以尸体已经被运送到衙门里的停尸房,派人严加看守。 沈捕快父女走到府衙外时,看到这里好不热闹。原来,因府衙门口街道宽广,这里商贩聚拢,早就形成了一个街市,卖花的卖茶的,卖果脯点心的,熙熙攘攘,使得高阔森严的府衙平添了几分烟火气。 越过街市,沈嘉嘉迎面看到一个人骑着高头大马走过,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马上的男子年岁在二十上下,生的唇红齿白,穿一身靛色织暗纹锦袍,头上未着冠,只用一条与衣服同色的髮带把乌髮束得齐整,髮带下簪了一朵暗红色的茶花。 沈捕快看到此人,低声说道:「车上的是周侍郎,咱们避着点。」说着,将沈嘉嘉拉到路旁,朝骑马男子拱手笑了一声:「衙内好走。」 沈嘉嘉因是男装,便也学着爹的样子朝他拱了拱手。原来这人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周小郎君,也就是乘风的前任主人,周洛。 周洛朝沈捕快点了下头。本来,这些走卒皂吏他是不认得的,不过沈捕快的妻子是周府厨娘,因这层关系,他与沈捕快也有了「点头之交」。 马蹄声得得得,不曾减速,走到沈嘉嘉面前时,周洛却「吁——」的一声,勒停了马。 沈捕快心里咯噔一下,心想难道这周衙内看上了我儿的美色? 却不料,周洛突然开口问道:「你这鸟是哪里来的?」 沈嘉嘉心里咯噔一下。 她稳了稳心神,面不改色地撒谎:「回衙内,这鸟是我捡来的,之前不知为何受伤,掉在了我的院子里。」 周洛挑眉,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这么巧?」 「我和它有缘。」 「是吗,那你的鸟会说话吗?」 「会,会的!」沈嘉嘉抚了抚乘风的翅膀,「乘风,请你说句话。」 周洛有点惊讶:「一只鸟而已,何必这样客气?」 谢乘风在沈嘉嘉肩膀上跳了跳,偏不开口。 沈嘉嘉:「求求你了,说句话,好不好。」 谢乘风扫了周洛一眼,慢悠悠开口:「绣花枕头,一包草。」
第10页 周洛浑然没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奇道:「果真会说话,我此前也养过一只同样的,费了不少银子买来。」 「啊,」沈嘉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派天真地看着他,「那后来呢?」 「后来它一直学不会说话,被我炖了。」 沈嘉嘉装模作样地脸色大变。 周洛哈哈一笑,打马走了。 走远了,他自言自语道:「我的鸟不说话,难道是因为我不够客气?」 父女二人进了府衙,见到仵作时,他刚从停尸房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徒弟。仵作唤作郑公,徒弟行六,都叫他六郎。 沈嘉嘉想见见尸体,却被郑公与沈捕快一同拦住了。沈捕快:「尸体腌臜,你一个女孩就不用看了。有什么都问郑公,郑公从尸体上能看到的东西肯定比你多。」 沈嘉嘉一想,也有道理。 郑公谦虚了几句,便讲了一下尸体的大致情况:「死者年五十到五十五之间,死亡原因是被人从身后用绳子勒死造成窒息而亡,死者身上有挣扎的痕迹,死亡时间是昨夜戌时四刻至亥初,约莫不会差太多。」 沈嘉嘉好奇问道:「死亡时间是如何判断出来的?」 「一般会根据尸斑、尸僵、尸温来判断,具体细緻的方法一时半刻也难说清楚,且与季节有很大关系。」郑公本想就说这些,见她听的认真,于是耐心又道,「尸斑与尸僵都有相对固定的出现速度,需要结合死者自身的年龄、死因、体质等来看,至于尸温,天气冷,尸温就降得快些,天气热,尸温就降的慢些,这些都需要仔细拿捏。」 沈嘉嘉听完一顿拜服:「原来仵作行有这么多讲究,果然,万事皆学问。」 小徒弟六郎颇为得意,说道:「我师父可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仵作,推演死亡时间比旁人又准又快,从不出错。」 郑公笑道:「小儿胡吹,你们别当回事。我曾经也是会出错的,只是慢慢的经验积累下来,近些年确实越来越准。哦对了,有件事,沈牌头还不知道吧?」 「何事?」 「死者手里紧攥着一个荷包,可以断定是死之前在手里的,现下已经作为重要证物被李四牌头拿走了。」 「啊?!」 回去的时候,沈捕快懊恼不已,觉得自己不该那么着急地回来找女儿,应该先去仵作房的。他只在钱家看了一下仵作验尸,谁能想到尸体运回去之后还能发现这么重要的线索呢!三娘虽然聪明,到底年纪小,又没办过案,他当时是被什么蛊虫迷了心智才跑回来找女儿帮忙,真是异想天开,嗐! 下午沈捕快出去奔波半天,确知钱家只有钱氏夫妻所住的主院里种着海棠树,再然后就没有别的收穫了。沈捕快有些疲惫,回来后把情况跟女儿讲了,吃过晚饭便躺在床上沉思。 沈嘉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谢乘风双手合十苦苦哀求:「求求你了,再帮我这一次好不好,好不好嘛!」说完坐在他面前,两手交叠放在桌上垫着下巴,然后嘟起下嘴唇,眼巴巴地看着他,「求求你了!」 谢乘风:「……」 又来这招! 过了一会儿,沈嘉嘉穿一身黑衣服,手里托着谢乘风,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路上,谢乘风还有些抱怨:「以后不要再撒娇了,我眼睛疼。」 「知道啦知道啦。」 街上挂着灯火,谢乘风勉强能看到点东西,不算纯瞎子,不过也没强多少。他又说:「晚上我根本看不清,你也不怕我回不来。」 「我当然怕。」 「你怕的是我带不回消息给你!你个没良心的。」 「哪里的话,我喜欢你,我希望你永远陪着我。」 谢乘风声音小了些,嘀咕道:「肉麻。」 第9章 一个轻吻 谢乘风不能在钱府逗留太久,倘若等到熄了灯,他就完全是个睁眼瞎了,况且钱府里还养着猫狗,危险重重。 再次感嘆,沈嘉嘉真是个没良心的。 约莫半个时辰后,谢乘风从钱府出来,落在沈嘉嘉肩头上,「走吧。」 沈嘉嘉虽心内着急,却怕这鸟又发脾气,于是把他带回家,食水伺候妥当,这才问道:「如何?」 谢乘风答道:「只听到两个女人哭哭啼啼的。」 「什么样的女人?」 「约莫是钱夫人的丫鬟,一个被夫人罚了,另一个安慰她。被罚的那个不知犯了什么大错,还怕夫人要她的命。」 「就这些?」 「还要怎样?」谢乘风翻了个白眼,「钱府抠门,烛火都捨不得用几个,我撞了一次树,两次墙!」 沈嘉嘉连忙抬手抚他的后背,「辛苦你了,心肝儿。」 「少来这套。」 沈嘉嘉突然低头,在鹦鹉红彤彤的脸颊上香了一下。 谢乘风:「……」 沈嘉嘉眯眼笑了笑:「不要生气啦。」 谢乘风:「……」 鸟脑一片空白。 沈嘉嘉见乘风瞪着一双熘圆的眼睛,一动不动,呆若木鸡,她忍不住伸出食指轻轻戳他:「乘风?乘风?」 谢乘风翅膀一掀,唿啦啦飞起来,直飞到书架的顶端落定,居高临下地看她。 他有些气急败坏:「做什么亲我?你怎么能随便亲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说到这里顿住,犹豫着要不要说实话。
第11页 沈嘉嘉仰着头一脸无辜:「你不就是一只鸟吗?难道你害羞了?」她莫名觉得好玩,托腮笑道,「乘风,你是公是母?」 是公……是母…… 谢乘风差点背过气去。人生中第一次被女孩子亲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对方还问他是公是母。他感觉自己心中堵着一口气仿佛要炸开。 沈嘉嘉察觉到乘风好像是真的生气了,这小鸟哪都好,就是忒喜怒无常了点。她朝他伸手,好脾气地笑:「好啦,不要生气了,你先下来好不好?」 谢乘风有气没处撒,忽地飞下来,爪子握住沈嘉嘉头上的髮簪,用力一扯便将髮簪抽出。沈嘉嘉一头乌黑柔顺的秀髮没了束缚,就这样瀑布般垂落下来。 她披着头髮笑望他,樱唇微启,目光盈盈,然后她朝他勾了勾手指。烛光摇曳下,他听到她轻声问他:「你想做什么呢?」 谢乘风知道她绝对没那个意思,可他还是很不合时宜地……感觉这样子有点暧昧…… 心有点累。 最后他落在窗前,背对着她,说道:「睡觉,困死了。」 次日一早,毫无头绪的沈捕快做了一个决定。 他找到李四,当着衙门众兄弟的面,说道:「李四兄弟,我也不与你绕弯子,有话就直说了。虽说大家各有私心,但眼前把案子破了才是最最紧要的,我只希望咱们能把各自的收穫及时地说说,互通有无,再各凭本事去做。等案子结了,谁的功劳更大,上头自有决断。我先说我的,绝无藏私。」接着便把自己与三娘的发现如此这般地说了。 李四听罢,肃然起敬道:「沈兄弟你真是明察秋毫,比我强多了,我心服口服。捕头一职合该是你的。」 沈捕快赧然道:「其实,这都是我女儿发现的。」 「啊?!」 沈捕快简单讲了一下三娘,顺便把上次家中失窃地事情也说了,讲完享受了一番众人的吹捧和羡慕。还有人问沈捕快三娘可有定亲。 李四说道:「实不相瞒,我们只在死者手中发现了这只荷包,询问一番,钱府的人都说没见过,只知道这荷包所用布料丝线确实是府中採买过的东西。」 两拨人一商量,决定今日再去钱府,对府上人一一做排查。有了沈捕快的线索,嫌疑人范围缩小了一些,好在知道钱御史的死亡时间,根据钱府众人的不在场证明,可进一步缩小范围。 这件事情很快传进府尹耳中,府尹笑道:「那姓沈的倒是识大体。」 「府君有所不知,沈捕快还要带着女儿去钱府查案呢,女儿家家的,成何体统。」 「胡说。事分对错,分黑白,可分男女?」 「府君说的是,小人知错。」 「钱家是官宦人家,几个捕快去盘问,他们未必买帐。」 「啊,那……?」 「走吧,本府也去钱家看看。」 第10章 一场盘问 在沈捕快与李四握手言和之后,沈嘉嘉也得以看到了本案最重要的证物,那个荷包。 荷包乃是靛青底色,上绣着缠枝并蒂莲,里头放着几种香草并几颗相思豆。沈嘉嘉看罢,悄悄对乘风说:「看样子像是送给情郎的。」 「你懂的真多。」 沈嘉嘉托腮沉思:「听钱府人说,夫人潜心礼佛,一向性情敦厚,与人为善,昨晚为何要打骂丫鬟,甚至威胁杀人?会不会与此事有关?」 乘风仔细想了想,说道「昨晚那个叫荷香的丫鬟,一口咬定夫人不会放过她,想必真的做了什么亏心事。」 「另一个呢?」 「另一个丫鬟兰香一直在安慰她,两人后来一起想了许多办法,越说越离谱。」 沈嘉嘉若有所思。 府尹到钱家时,沈捕快他们已经查问了大部分案发当天曾去过主院的奴婢,都有不在场证明,此刻正等待钱御史的夫人小妾与两个儿子,以及他们的奴婢前来问话。因为此前已经问过一次了,所以今天捕快又来时,这些人都有觉得浪费时间。直到听说府尹亲自来坐堂了,这才都急急忙忙过来。 府尹让他们等着,他在正堂坐定,开口第一句话却是:「哪一个是沈三娘?」 沈嘉嘉一愣,连忙站出来,福了福身道:「民女沈三娘,见过府君。」 府尹抚须笑道:「听闻你很有断案之才。」 「只是小聪明,府君谬赞。」 「看来沈捕快教女有方啊,今日堂审,你可随意问话。」 「多谢府君。」 接下来府尹先传唤了钱御史的小妾。那小妾保养得十分不错,乍一看也就二十七八岁,实际他是钱二郎的生母,钱二郎今年都十八岁了。 小妾红着眼睛,因哭了两天,讲话有些沙哑。她说道:「郎君出事当晚,奴正在房间做他冬天穿的鞋袜,两个贴身丫鬟在我房间裁衣裳,我们三人可互相作证。」 府尹看了沈嘉嘉一眼,沈嘉嘉会意,连忙问道:「你们做到何时?」 「做到二更天,我喝了一点参茶,大约在亥时四刻睡下的。」 「事发前家中可有异常?」 「无、无甚异常。」说是这么说,眼泪却下来了。 沈嘉嘉耐心道:「你要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们才能早日找到元兇,为你郎君报仇啊。」 小妾哭道:「确实无甚大的异常。只是郎君与夫人又吵架了,夫人说要把我发卖了,因想到这事才没忍住。奴自知福薄命浅,只希望夫人看在二郎的面子上,好歹可怜可怜我。」
第12页 「夫人经常说要卖你?」 小妾沉默着点了点头。 小妾离开后,府尹又传唤了她的两个贴身丫鬟,与小妾所述基本一致。 接着是钱御史的夫人马氏。 马氏比钱御史还大几岁,鬓角已经有了白斑,因患有肺疾,常年吃药,此时面色发白,走路带喘。马氏称自己晚饭后一直在佛堂念经,她的两个贴身大丫头在隔壁做绣活,其间送过茶药,可给她作证。 在被问及是否说过要卖掉小妾时,马氏坦然承认,接着冷笑道:「诸位有所不知,这小娘经常挑拨二郎与我夫妇的关系,其心可诛!」 马氏离开后,府尹传唤了她的丫鬟,来的却只有一个兰香,另一个叫荷香的没来。 沈嘉嘉挑了挑眉。 兰香所述与马氏基本一致。 沈嘉嘉问道:「荷香今日为何没来?」 「今日一早就没见过了,奴婢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事发当晚你与荷香一直在一起?」 兰香犹豫了一下,才答道:「对。」 府君一看她神态就觉得不寻常,重重一拍桌子道:「你若不说实话,罪同包庇!」 兰香噗通跪下了,急忙道:「府君明鑑,小人,小人只是……只是受荷香所託才如此说。她那天说出去有事,让我不要告诉别人,尤其不能让夫人知道。夫人对待佛祖虔诚,念经时不喜旁人打扰,因此并未发觉。」 「荷香有没有说过去哪里?做什么?」 「小人真的不知啊!府君,小人所言句句属实,您若是不信,等荷香回来与她对证。倘若小人有半句谎言,府君可随意处置。」 接着来听问的是钱二郎。钱二郎长得一副机灵样,事发当晚在杏花楼吃酒,有一众酒肉朋友作证,至亥时四刻才回来,有门房作证,没什么疑点。 最后来的是钱大郎。钱大郎比钱二郎要木讷一些,他自称前天因受了寒凉,感觉不舒服,所以早早地歇下了,有小厮作证。 沈嘉嘉问道:「小厮是与你一起睡的吗?」 钱大郎一脸尴尬。 谢乘风啄了一下她的耳朵,小声说道:「你个呆子。」 钱大郎:「不是,小厮睡在外间。」 「哦。那其间你醒过吗?他醒过吗?你们见过吗?」 「没、没有。」 沈嘉嘉摸了摸下巴,点头道:「所以,你们两个都没有不在场的证明。」 钱大郎急了,忙对府尹说道:「府君明鑑,我怎么可能杀害自己的父亲?!」 沈嘉嘉:「据我所知,钱御史对你要求很严格,经常训斥你,最严重的一次,打了你一顿板子,使得你半个多月下不了床,可确有其事?」 「有是有,可父亲打我也是为我好,我怎么敢有半句怨言?我……」 府尹举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安慰道:「你放心,本府一定不会冤枉好人,自然,也不会放过坏人。」 沈嘉嘉拿出那个荷包,问钱大郎:「这个荷包,你可曾见过?」 钱大郎别开脸,「没有。」 …… 最后,府尹传唤了钱大郎的贴身小厮。 小厮也是很早就睡下了,一觉睡到天亮。沈嘉嘉问道:「你那天生病了?」 「没有啊。」 「那为何早早入睡?又睡的那么沉?」 「啊,说来奇怪,小人近来确实时常感到睏倦,也请过大夫,大夫说我身体没病,之所以犯困,大概是因为换季,春困秋乏么。」 沈嘉嘉听到这里,眼里精光一闪。 府尹反应也很快,招手叫来几人:「去搜一下钱大郎的房间。」 几个捕快去了,不大会回来禀报导:「府君,小人们在钱大房间搜到这些蒙汗药。」说着将一个已经打开的纸包递到面前。 府尹一看笑了。 —— 钱大郎被重新叫回来,府尹指了指桌上的蒙汗药,似笑非笑地问:「你给小厮下药,可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要做?」 钱大郎面色一变,跪下说道:「府君明鑑,我真的没有杀害爹爹!我,我怎么可能!」 「哦,那你倒是说说,前天夜里,你到底在哪里,在干什么,可有人证?」 「我与荷香在一起,她可以为我作证!」 「哦?」 「是真的!我们,我们已经私定终身了,之所以给小厮下蒙汗药,是为了与荷香私会不被人发现。」 沈嘉嘉问:「所以,这个荷包是荷香给你的?」 钱大郎目光闪烁了一下,「不是。我没见过这个荷包。」 就在这时,外头有人急急忙忙跑进来:「府君,府君!方才井中打捞出一具尸体,正是那失踪的丫头荷香!」 第11章 一封信件 死者荷香,十九岁,死亡原因是被人击中后脑昏迷,继而头朝下被推入井中窒息而亡,死亡时间在子时到丑时之间。 众人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都没说话,但每个人心头都冒出四个字:杀人灭口。 府尹唤来与与荷香同屋的兰香,问道:「死者昨夜可有异常?」 兰香从看到荷香的尸体开始就泪流不止,哭道:「昨夜荷香被夫人罚了,我生怕她想不开,夜里与她说了许久的话,至三更才睡下。」 「哦?你可知荷香为何被罚?」
第13页 兰香低头想了一会儿,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这才说道:「我与荷香一同进府,十来年情同姐妹,如今我豁出去不敢有任何隐瞒了,只希望府君能为荷香做主。」 「说来听听,到底怎么回事。」 「那荷包是荷香做的,昨天几位牌头拿着荷包来问时,夫人一眼就认出了是荷香的绣活,晚上逼问荷香,荷香招认了荷包是送与大郎的。夫人震怒,因害怕牵扯到大郎,所以严令她不许承认,还说倘若她说一句不该说的话,就送她去见菩萨。」 沈嘉嘉扭头悄声对乘风说:「倒是与你昨晚听到的都对上了。」 谢乘风突然嘆气。 「怎么了?」 「倘若我昨夜晚些回去……」 「若是你拖到荷香被杀才回去,黑灯瞎火的你未必能看到兇手,倒是有可能撞十八次墙、二十八次树。」 谢乘风气得想用翅膀打她,「沈嘉嘉,你想气死我吗。」 沈嘉嘉笑呵呵地偏头躲开,乘风的翅膀尖拨到她挺秀的鼻樑,动作弄得有点亲昵,搞得他也很尴尬,连忙收了翅膀不理她了。 因两人声音很轻,叽叽咕咕的,旁人也听不清楚在说什么,无意间看到的人,只是觉得这鸟挺有趣。 府尹问荷香:「说这么多,你可有证据?」 「有的!荷香怕自己被灭口,提前写了封信让我保管,说她一旦有什么不测,可把这封信交出去,到时自然真相大白。」说着,从怀里小心地取出一封信,双手呈上。 李四连忙将信接过来,检查了一下无甚异常,便呈给府尹。 府尹一边拆信,一边问道:「荷香会写字?」 「会的,她读过几年书,夫人的帐都是她来记的。」 府尹看了一眼沈捕快,沈捕快会意,带着人要出去找马氏拿帐本,刚迈开腿,又发觉一群男人去内宅行事多有不便,于是把女儿也叫上了。 帐本拿的很顺利,回来与荷香的信件一对,笔迹无误,那信确实是荷香亲手所书。 信上写的内容与兰香方才口述的基本一致,府尹核对完信件,缓缓吐了口气,「来人,把钱大和马氏带上来!」 钱大郎与马氏被带回来,府尹让人拿信件与他们对质,问道:「你二人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 两人都慌了,马氏大唿冤枉,一边喘气一边哭道:「老身吃斋念佛三十年,平常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怎么可能杀人!昨夜也不过是吓她一吓。我了解自己的儿子,他虽然木讷但本性善良,他不可能杀人的,更不可能杀害自己的父亲!」 「经本官与手下多次推演,这荷包很可能是钱御史被人勒住时,情急之下从兇手身上拽下来的。也许是人的本能,也许是存了留下证物的心思,他手里紧紧地攥死了这个荷包,不曾被兇手发觉。关于这荷包,本官几次询问,你们几次撒谎,难道不是心虚?!」 钱大辩白道:「小人不敢承认,只是因为怕被冤枉。这荷包好几天前就丢了。」 「哦?怎么丢的?丢在何处?」 「我……我也记不得了……府君,我们真是被冤枉的!荷香她肯定是被利用了,这封信肯定是假的,对,是假的!」说着就要抢夺沈捕快手里的信件。 沈捕快只轻轻一抬手刀,刀柄撞到钱大的手腕,疼得他惨叫一声。 府尹道:「将这母子二人带回府衙,本官要仔细审问。另外留些人手在这里,谨防有同党。」 沈捕快应声去安排,扭头一看,发现女儿站在原地发呆。他推了沈嘉嘉一下,说道:「三娘?走吧,这案子马上要水落石出了。」 沈嘉嘉凝眉道:「爹爹,我总感觉这案子破得也太顺利了。」 「那不好吗?三娘,你今日在府君面前露脸,也算是给爹爹长脸了。等爹爹理清了这里,晚上买烧鹅给你。」 「爹爹,我想再去案发现场看看。第一次去的时候就觉着有些不对劲,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啊?好吧……」 两人又去了钱御史遇害的书房。一边走,沈嘉嘉问:「昨天我们离开之后,还有人来过这里吗?」 「不曾。这边有人把守,倘若有人来过,应该知会我。」 书房与昨日他们离开时没甚大不同,唯一有点变化的是,养在窗前的那缸荷花,叶子已经完全蔫下来了。 沈嘉嘉站在窗前,托腮盯着那缸荷花发呆。 沈捕快在旁感慨道:「花草也是通人性的,主人死了,他们也像霜打了一样。」 「霜打了……霜打了……」沈嘉嘉重复这三个字,突然眼前一亮,伸手便蘸了一下缸里的水,放在舌尖添了一下。 沈捕快吓了一跳:「三娘你做什么,回头闹肚子,你娘能唠叨一天。」 「爹爹,我们怕是真的抓错人了。」 第12章 一个猜测 次日一早,沈捕快领着沈嘉嘉去了府衙。 案情有了重大进展,府尹的心情挺不错的,见到沈家父女,笑问道:「你们可是又有什么发现?」 沈捕快问道:「府君,那钱大可有招供?」 府尹微拧了一下眉,摇头道:「母子两人俱是不肯认罪,不过,铁证在前,他们不认也得认。」 「府君,实不相瞒,我们怀疑兇犯另有其人,马氏与钱大确是被冤枉的。」
第14页 府尹端茶的动作停顿住,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哦?」 沈捕快看了看沈嘉嘉,沈嘉嘉解释道:「此案表面上看是钱大杀死了钱御史,然后将钱御史伪装成自杀。丫鬟荷香作为本案的知情者或者共犯,被钱大或马氏灭口。」 府尹点头道:「是这样。」 「实际上,如果钱大的说的是真的——他那晚确实在与荷香私会、以及他的荷包早些天就丢了——那么这个案子还有另一个可能。有人偷了钱大的荷包带在自己身上,目的是在杀害钱御史时,留下这个荷包作为证据。就算钱御史当时没有抓住荷包,兇手也可以用其他办法把这个证据留在现场。甚至,现场的那片海棠叶子,也很可能是兇手留给我们的线索,目的是让我们缩小嫌疑人的范围,早日查到钱大与荷香。」 「那荷香留下的信件呢?也是兇手伪造的?小丫头,你可知,人的笔迹就算能模仿,写字的心境却是模仿不了。荷香那封留书,笔画多有不稳,说明写信的人慌张害怕,这是伪造不了的。」 沈嘉嘉笑笑道:「府君误会了。我也认为荷香的留书是真的,然而这封信也恰恰是兇手希望我们看到的。如果我没猜错,就算马氏与钱大不认罪,所有这些证据加起来,也足以给他们定罪了。」 府尹没有否认这点,只是摇头道:「你说这么多,全是凭空猜测,可有切实证据?」 「有的,府君请看。」沈嘉嘉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裹的东西。 府尹定睛看去,发现她把手帕打开后,里头竟然又是一方手帕。他心知这小丫头不可能故意用两方手帕戏弄他,此中不知有什么蹊跷,于是将手帕接来,仔仔细细地看。 一看之下发现,里头那手帕上挂着些小小的颗粒,细白如沙,晶莹剔透,看着倒有点像上品精盐。 「这是盐?」 「不,这是硝石。」 「硝石?」 「正是,」沈嘉嘉点头道,「我已找衙门外卖冰饮的老丈验证过,府君若是不信,找他过来问问便知。」 什么硝石冰饮老丈,府尹听得一头雾水,抚了抚额说道,「不急找他,你且仔细说来,到底怎么回事。」 沈嘉嘉指着手帕道:「这硝石乃是制冰的原料,夏天大街小巷有许多推车卖冰饮的,有凉茶,果饮,酸梅汁,不知府君可曾见过。」 「见过,味道不错……额,你说。」 「卖冰饮的人都知道,将硝石投入水中,便可使水结冰。」 「嗯,可这与本案有何关联?」 「府君可知,这硝石我是从何处得到?」 「何处?」 「正是钱御史的书房里,窗前有一口荷花缸。那荷花缸里被人投了硝石,导致一夜之间荷叶齐齐冻死了。这帕子便是浸了缸里的水,晾晒一天所得。我和爹爹因为没什么把握,又怕打草惊蛇,所以现在确认了才来同府君禀报。」 府尹不自觉地坐直身体,问道:「这是兇手干的?目的是什么?」 「郑仵作是京城知名的仵作,人人都知道他判定死亡时间十分准确。我曾经请教过郑仵作,他推算死亡时间的根据之一就是天气。倘若天气热,尸温就降得慢,天气冷,尸温就降得快。钱御史的书房很小,兇手用硝石将那一缸水变成一缸冰,使得书房内很快变冷,加速了尸温的下降,第二天官府发现尸体时,冰已经化完了,书房又恢復了正常。郑仵作并不知有这一缸冰的影响,所以推断出的死亡时间,与钱御史实际的死亡时间有出入。」沈嘉嘉最后总结道,「兇手针对钱大,伪造了死亡时间与现场证据,并且假的证据有真实的来源,这是一起堪称完美的陷害。荷香也是被灭口的,因为她当时确实与钱大在私会,她是唯一可以给钱大作证的人。」 府尹听完久久没回过神。倘若沈三娘的猜测为真,那么这幕后兇手的心思是何等的深沉歹毒!倘若是假……那么荷花缸里为什么会有硝石? 府尹沉思片刻,说道:「沈三娘,非是我不信你,只是此事干系不小,我须得再派人前去查清楚。你放心,本府会让人看住了钱家上下,不会打草惊蛇。」 「府君所言甚是妥当。」 「依你之见,倘若兇手真的另有其人,那么会是谁?」 「我不知道。」 「……」府尹有些无语,猜都不猜一个吗? 沈嘉嘉笑道:「我虽不知道,但是有一个人,该是知道的。」 …… 从府衙里出来,沈捕快还有事要忙,让沈嘉嘉自己回家,又叮嘱她不要乱跑,仿佛她还是个三岁幼童。 沈嘉嘉答应完了爹爹,转头就去衙门外的街市闲逛,买了些吃的玩的,又买了支堆纱头花簪在发间,然后笑着问肩上的乘风:「好看吗?」 乘风也不理她。 沈嘉嘉没在意,继续逛街,走出去好长一段路,她在一个书摊前翻翻拣拣时,听到耳边乘风小声说:「好看。」 第13章 一个字据 且说府尹着人去钱府仔细勘验了那缸荷花,回来又唤了郑仵作询问,这样是否真的能够达成目的。郑仵作也是头一次听说这种手法,听罢沉思道:「倒也并非绝无可能,只是兇手须得对仵作行足够了解。」 府尹心想,看来,此事多半被那沈三娘料中了。那女孩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玲珑机敏的心思,还真是难得。也不知她所猜测的知情者为何人,少不得又要把她请来府衙详细商讨。
第15页 就这样,沈嘉嘉下午时又来了府衙。这次来时,身后还跟着个男人。那男人面皮发黑,身材瘦小。沈捕快一看到陌生男人跟着女儿,一阵紧张。那人进了衙门口,也甚是紧张,再被一个人高马大的带刀捕快盯着看,更紧张了,一个劲往沈嘉嘉身后躲。 沈嘉嘉见到府尹,行礼完毕,介绍那瘦小男人:「府君,此人是瓦舍里的口技艺人,人送绰号『孙百鸟』,说的是他能模仿一百种鸟的叫声。」 孙百鸟平生第一次和这样大的官说话,十分拘谨地行了个礼,「见过府君。」 府尹好奇问道:「你真的能学一百种鸟?」 一提这些个,孙百鸟便自信了许多,说道:「不止是鸟,只要是声音,小人都学得。」说着,抬手掩口,随便学了段山洪暴发的声音。汹涌澎湃,滚滚如雷。在场众人听了都是一阵心惊,倘若没有提前知道这声音出自孙百鸟,怕是都已经开始往外跑了。 府尹点头称奇,接着又问沈嘉嘉,「沈三娘,此举是何用意?」 沈嘉嘉笑道:「府君稍安勿躁,我想带他见一见马氏,顺利的话,真兇今晚便见分晓。」 到晚上竟颳起了风。钱府先是死了家主,接着主母与少主人都被官府带走,一下子弄得阖府上下阵脚大乱,外头秋风怒号,一阵阵颳得人心惶惶。 这时候官府又派人看管了他们,弄得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怕稍有不妥,被当做同党抓了去。 兰香把荷香生前的衣裳用具都整理好了堆在床上,她不敢往那边看,甚至,她不敢待在这个房间里。她想换到别的房间睡,可管家多事,说是案子尚未查明,所有人都不许乱走动,让她忍一忍。 她只好忍一忍。 晚上她不敢熄灯,于是点了灯坐在桌边缝衣裳,衣裳缝错了好几次,最后她放下衣裳,扶着桌沿发呆。 风把窗户吹开,在室内捲起一阵阴风,烛火被吹得忽明忽灭。兰香起身,关好窗户,一回身发现不知何时,门也被吹开了。 她压下心中害怕,又去关门。关好门转身,看到桌边凭空多出一人,她吓得「啊」的一声尖叫。 那人桃衣绿裙,与白天从井里打捞出来的荷香一模一样,此刻披头散髮,浑身湿漉漉的,隔着一丈远,兰香都能感受到她身上扑面而来的水汽。 兰香吓得腿软,她想拉开门逃出去,却发现好端端的门,突然就打不开了! 她瘫软在地上,牙关大战,结结巴巴道:「你你你,谁谁谁……」 「呵,」那人笑了一声,「你不认识我了,我的好姐妹?」 因为那人头髮挡着面庞,看不清脸,原本兰香心里除了九分害怕,还是存着一丝怀疑的,眼下听到对方开口,她一丝怀疑也没有了。就是荷香,她与她朝夕相处,这个声音绝不会认错! 荷香幽幽怨怨地说:「姐姐,你知道吗,井里真的好黑,好冷啊……」突然语气一变,厉声道,「是你!是你害死了我!我把你当亲姐妹,你却害我性命!今日你也死了罢,我们到阴间,继续做姐妹!」 「不是我不是我,」兰香吓得哭喊道,「不是我!」 「你不仅害死了我,你还想害死大郎,既然你这样没心肝,那不如今日我把你的心肝都挖来吃了吧……」 「啊啊啊不是我!是二郎,是二郎杀了你啊!是他从身后打了你的头把你推进井里,你只是没看到!我是亲眼所见的!大郎也是他陷害的,你去找他啊!」 「哈,你已经骗我做了鬼,如今还想让我信你?」 「是真的!我只是帮二郎递些个消息,他说事成之后可分我三成家产,他给我立过字据的,字据,字据……」兰香说着连滚带爬地蹭到床边,从床板底下翻了翻,翻出一封信递给她,「你看!他才是罪魁祸首!」 荷香并没有接信,而是阴恻恻地说:「所以,是你把我的秘密都告诉了他。他该死,你也该死。」 兰香两眼一翻,吓得晕了过去。 此时,门从外面推开,府尹身后跟着捕快并沈嘉嘉等人,走进房间。 「荷香」撩开头髮,露出一张黑黢黢的面皮,有些讨好地问道:「府君,小人学得可还好?」 「嗯,不错,」府尹点点头,扭脸问沈嘉嘉道,「你是怎么猜到兰香有问题的?」 「兇手想要用这个方法陷害钱大,需要准确掌握钱大的行踪,尤其是他与荷香私会的时间,这种私密的事情除了钱大与荷香本人,其他人很难知晓。倘若有,那大概也只能是被荷香视作姐妹的兰香了。除此之外,荷香与兰香深夜长谈,当晚便有了留书,随后又被杀害,留书刚刚好成了最关键的证据,这一切都太巧了,使人不得不多想。我猜测,这留书也是兰香撺掇荷香写的,荷香以为写这封留书可以作保命符,却没想到,反成了她的催命符。」 沈嘉嘉说话时,沈捕快弯腰,从晕倒的荷香手里拿起那个信封,拆开看了一遍,里头确实是钱二立的字据,大意是倘若他钱二主持钱府,可将钱家产业的三成分给兰香,具体原因没写,底下签了名字与指印。以沈捕快处理民间纠纷的经验,他觉得这兰香怕是被钱二骗了。字据倒是真的字据,可这等大事,立字据通常需要有威望的人作见证,若无见证,往后撕扯起来变数很大。
第16页 不过,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实在也没办法找人做见证。这字据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府尹一声令下,众人立刻拘了钱二郎回去连夜审问。那钱二也是有骨头的,咬紧了牙关一句话也不说。到第二天,沈捕快从衙门里回来给沈嘉嘉带了句话。 「钱二说要见你。」 第14章 一个好人 这是沈嘉嘉第一次走进牢房。 里头光线严重不足,大白天里显得晦暗阴森,因通风不畅,牢房里处处瀰漫着潮湿的霉味,还有一股难以名状的臭烘烘的味道。 谢乘风站在沈嘉嘉肩头,打了个喷嚏,抱怨道:「这是什么鬼地方。」 沈嘉嘉抬手用食指摸了摸他的头,他默默地闭嘴了。 李四走在沈捕快身边,悄声对他说道:「你家这鸟成精了?」 沈捕快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这鸟有疯病,天天胡说八道。」 钱二犯的是杀人罪,牢房在最深处。沈嘉嘉到时,见他正靠墙看着窗户发呆。小小的一块窗户,像月亮一样明亮又遥远。 沈捕快与李四留沈嘉嘉在牢房,他们俩在外头不远处能看到她的地方等着。 钱二收回视线,看了眼沈嘉嘉,淡淡说道:「你来了。」 他如今被用了刑,憔悴了许多。沈嘉嘉看他这样子,嘆了口气道:「现下人证物证俱全,你……你还是招了吧,免得吃苦头。」 钱二惨然一笑,「成王败寇,我自然认了。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画押。」 「哦?什么事?」 「我若死了,我娘定然会被他们害死。」 沈嘉嘉一听此话似是有些深意,问道:「『他们』指的是谁?是马氏和钱大吗?你是为了你娘才去陷害马氏母子的?」 钱二没说话。 沈嘉嘉还是觉得有些费解,「兄弟相争,何至于闹到如此地步?」 「我也想知道,何至于啊。那马氏将我娘视作眼中钉,平时欺她辱她也就罢了,到后来几次三番想卖掉她。在他们眼里,我们母子二人哪里是人,分明是他们钱家养的两条狗。不,还不如狗,倘若是钱家养的狗,定然是捨不得卖的。」钱二越说越恨,语气慢慢变得尖刻。 沈嘉嘉忍不住说道:「马氏说卖你娘,可能也是说说气话……」 钱二便不言语,只看着沈嘉嘉,那眼神,像是看一个天真顽童。 沈嘉嘉有些惭愧。他自己的家事,他定然是比旁人了解的。 「她偷偷找过人牙子,不仅要卖,还想远远地卖到烟花柳巷。她只当我不知道。吃多少斋念多少佛,做多少假善事,也掩不住此人的骯脏恶毒。」钱二说到这里嘆了口气,「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知道后宅里头磋磨人的手段,但愿你永远不会知道。」 「可是,就算你恨她,你爹是无辜的。」 「无辜?」钱二嘴角一扯笑了,「他但凡有一点把我娘当个人看,我娘也不至于沦落到这样的田地。倘若杀了马氏,他还能风光再娶,我和我娘这辈子都只能当钱家的两条狗。既如此,不如直接把他杀了省事。那马氏,就留条活路,让她一辈子活在家破人亡的痛苦里,岂不更好?」他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仿佛真的看到了马氏的痛苦,哈哈哈地狂笑起来。 沈嘉嘉甚至觉得他有点可怜。 笑完了,他眼里流出了泪花。他抹了把眼泪,说道:「若没有你,我已经成功了。」 「我觉得,人生在世难免有许多的不容易,但这不能成为害人的理由。」 钱二又扯嘴角,一扯嘴角眼泪又流出来了,「若是有的选,谁不愿做个好人呢。」 沈嘉嘉也不知现在该安慰他还是斥责他,想了想,她问道:「你先前说让我帮你做件事,是什么事?」 「我希望你能帮助我娘离开钱家,安顿好她。」 「我?」沈嘉嘉呆了呆,「我与你非亲非故,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钱二笑了:「就凭你是个好人啊。」 沈嘉嘉被他说得一愣。 「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与他们不一样。你的眼睛是干干净净的,还未被这俗世侵染。我娘从小娇生惯养,生性懦弱,又遭马氏嫉恨,倘若我不在了,她怕也活不了几年。沈三娘,我娘的生死,只在你的一念之间。」钱二说着,竟然跪下了。 沈嘉嘉有点无措,连忙扶他,「可是……我一个弱女子,我也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你就没有别的人可託付了吗?」 「倘若有人可托,也实在不会麻烦你一个弱女子。我娘是罪官之女,我那些酒肉朋友,不提也罢。」 沈嘉嘉一阵为难。她虽然聪明,到底阅歷有限,也不知这种事她有没有能力去做,不敢随便答应。 乘风在她耳边悄声说:「不要答应他。」 「啊,为什么?」 「他不就是吃定了你心软么。这人快死了还耍心机。」 「可是……」可是,这人是该死,他娘不该死吧? 乘风见她犹豫,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叼她的耳朵,「你呀你。」 沈嘉嘉一边轻轻按住乘风的头,一边对钱二说道:「我只能尽力去做,至于成与不成,却不敢保证。」 「多谢。娘子的大恩大德我今生无以为报,若有来世,定当做牛做马——」
第17页 「做牛做马倒也不必,来世做个好人吧。」沈嘉嘉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一事,「我还有一个问题不明白。」 「娘子请说。」 「你鲜少接触仵作行,以硝石投水的方法来误导死亡时间,这是从何处学来的?受了何人指点?」 「娘子凑近一些,我与你说。」 沈嘉嘉走近了些,与他面对面。钱二微微朝前探身,谢乘风感觉他这个动作十分危险,想也不想地伸出鸟头去啄他眼睛。钱二吓了一跳,幸好反应快,往后仰了脑袋才避开。 沈嘉嘉连忙把乘风拦住,又怕它闹腾,干脆直接取下来按在怀里抱着。谢乘风不高兴地挣扎,无果。 钱二復探过身来,凑到沈嘉嘉耳边说了句话。 谢乘风被沈嘉嘉按着,什么也听不到,快气炸肺了。 …… 沈嘉嘉从牢房出来,被带到一处花厅,府尹一会儿要见她。沈捕快与李四各有事情,都去忙了。 花厅里便只余沈嘉嘉与谢乘风。沈嘉嘉把乘风放在桌上,拿了桌上的点心与茶水来餵它,它偏头看也不看,也不说话。 沈嘉嘉知它还在生气,掏出小荷包,倒出几颗剥好的既干净又饱满的瓜子,问道:「饿了吗?吃一个?」 谢乘风翻了个白眼。这个乡巴佬,没良心,又想用这些玩意儿哄他,虚情假意!呵呵,爷今天就哄不好了!呃…… 沈嘉嘉又亲了他。 谢乘风呆了呆,然后扭过身体,小声地说了句:「轻浮。」 沈嘉嘉拄着下巴,温温柔柔地道:「我知道你方才是为我好,是我太着急想知道答案了,对不住,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谢乘风想到正事,便问:「他刚才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提起这个,沈嘉嘉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他说…… 你斗不过他。 第15章 一份嘉奖 沈嘉嘉将与钱二的谈话内容大致与府尹说了,说完道:「我怀疑有人教唆钱二,他最后与我说的那句话太奇怪了,府君不妨再查一查。」 这府尹浸淫官场多年,也有自己的算计:此案已惊动朝堂上下,越早结案越好。不管钱二背后有没有人教唆,他杀人是事实,杀人动机也很明确,到这里完全可以结案。倘若仅凭一句话继续追查,真能查出结果还好,若是一无所获,那岂不是画蛇添足? 府尹含煳道:「嗯,我心里有数。」 「还有一事,我答应帮助钱二的娘亲脱离钱家,不知府君可否通融一二。」 「这个好说。」 这种事情是别人的家事,沈嘉嘉不好插手,但府尹可以,他毕竟是父母官。 第二天,钱御史被杀案火速得到宣判:钱二弒父害兄,罪大恶极,判死刑;共犯兰香刺配一千里;钱大隐瞒不报,影响办案,理应杖二十,念在其接下来要为父亲办丧事,刑罚就免了;由于此案根源在于钱家主母与妾室不睦,判妾室吴氏离开钱家,由马氏与钱大共同签立文书。 沈嘉嘉获得了衙门的嘉奖,二十两纹银,沉甸甸的两块。她揣着银子回家,整个人都轻飘飘、美滋滋的。 一到家,沈嘉嘉发现她娘已经回来了。 「娘,你怎么回来了?」 朱二娘子脸色挂着淡淡的愁容,「三娘,你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沈嘉嘉乖巧地走过去,坐在她娘身边,问道:「何事?」 「我今日见到你姑姑了,她与我说,近日听闻你经常在外走动,抛头露面的,她觉着不好。」 沈嘉嘉稀奇道:「我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抛头露面怎么了。」 「你也知道,你表哥明年就要秋闱了,你……」 她没继续说下去,沈嘉嘉却是听得明明白白,脸一沉道:「他家要娶大家闺秀,自去娶呗,与我又有什么相干。」说着,把两块银子掏出来把玩,「我还就抛头露面了!」 朱二娘头疼道:「你这狗脸,到底随了谁。」 谢乘风颇能理解朱二娘。这女孩哪都好,也挺通情达理的,就是吧有时候说到她不高兴的地方,毫无预兆地就生气,让人猝不及防。 一开始谢乘风也有点不适应,后来又觉着,女孩子有点小脾气,也挺可爱的? 朱二娘指着银子问道:「哪来的这么多钱?你不会是捡的吧?」 「府君给的,乃是嘉奖我断案有功。爹爹的升迁想必也有眉目了,娘,你别总想那些事,今晚做些好吃的,我们一家人好好乐呵。」说着,把一块银子塞给她娘,「喏,拿去花。」 朱二娘被她逗的噗嗤一笑,不仅接了银子,手一伸把她另一块银子也拿来了,笑道:「你一个小孩子,拿这么多钱有什么用,我给你存着。」 到晚间,朱二娘果然做了许多菜,还买来一坛酒。沈嘉嘉嘴馋喝了两杯,再要倒第三杯时,朱二娘便拦着不许喝了。虽只喝了两杯,却也染了一层薄醉,秀气的脸蛋成了桃花色,清润的水眸也变得有些迷离。 她这样子,谢乘风不敢看,又莫名地忍不住看。 吃过晚饭,沈嘉嘉给乘风添了些食水。 谢乘风站在架子上,与她离得很近。他看着她挺翘的睫毛,和红润的嘴唇,突然开口:「你与你表哥定亲了?」 沈嘉嘉挺意外乘风怎么突然问这个,她摇头道:「没有,只是两家父母都有这个意思。」
第18页 「你不能嫁给他。」 沈嘉嘉一愣,笑道:「为什么?」 「因为……儿子的功名八字没一撇呢,做娘的就着急立规矩,这样的人家嫁不得。」 沈嘉嘉不置可否,只是说道:「你一只鸟,懂得比人都多。」 「总之你不许嫁他。」 第16章 一个地方 沈嘉嘉次日去见了吴氏。 吴氏新从钱家离开,此时下榻在客店里。钱家出了子杀父的丑闻,现下又是新判的案子,自然是干干脆脆放人,还允她带走了一个丫鬟。不过钱家倒也不亏,只许吴氏拿了些许盘缠在身上,其他梯己全归了马氏。 吴氏知道自己儿子被抓,眼前这个三娘居功至伟,因此对沈嘉嘉观感复杂。 沈嘉嘉道:「我是受钱二郎所託,他在外头积累了一些私产,如今全交于娘子。」 那吴氏一听说儿子,眼泪又止不住地流,引得丫鬟红着眼睛劝她。 沈嘉嘉将钱二郎的私产大致说了一下,有些不方便接手,有些现在就能悄悄地变卖掉。「京城不是久居之地,娘子宜早些将这些财产变卖,找个落脚的地方。」 吴氏边垂泪边点了点头。 「不知娘子打算去哪里?」 「我想回苏州。」吴氏答道。 丫鬟在旁解释:「我们娘子原本是苏州人。」 沈嘉嘉想了一下,问道:「钱家在苏州可有势力?」 「有势力倒也谈不上,不过钱家有亲戚在江南做生意,对苏州想来是熟悉的。」 「那么苏州是不能去的。」 吴氏与丫鬟都明白了沈嘉嘉的意思。眼下他们是安全的,不代表以后钱家不找后帐。要去,就得去一个钱家的手伸不到的地方。 「去洛阳吧,」吴氏说道,「我爹曾经在洛阳做官。」 接着沈嘉嘉又与她二人商量了一下细节,怎样快速把钱二郎留下的私产变成银票,怎样低调地避人耳目,怎样僱佣镖局护送她二人安全到洛阳,诸如此等。甚至,沈嘉嘉还建议她们雇两个镖局,明着去苏州,暗地里去洛阳。 沈嘉嘉可真奸诈啊,谢乘风立在她肩头想道。他心里竟然有种莫名其妙的骄傲。 吴氏与丫鬟虽然都比沈嘉嘉年纪大,奈何常年待在深宅大院里,对市井之事了解不多,因此听得不住点头。 …… 沈嘉嘉从客栈出来,仰头望了望天,站在阳光底下发呆。 谢乘风问道:「想什么呢?」 「我在想,富贵人家每天锦衣玉食,却也有许多的身不由己。」沈嘉嘉颇为感慨。 「嗯,倒不如你这样来得好,走街串巷,活蹦乱跳。」 沈嘉嘉噗的一声笑了,扭脸看乘风。两人脸对着脸,离的极近,沈嘉嘉的盈盈笑意完全地撞进了谢乘风的眼睛。 沈嘉嘉笑道:「乘风,嘴巴怎么突然变甜了?」 谢乘风扭开鸟头也不回答,沉默一会儿,突然说:「随我去个地方。」 —— 半个时辰之后,沈嘉嘉立在一座威严的、高大的、她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走进去的、且此刻有重兵把守的大门前,呆住了。 她问肩头的乘风:「你要我陪你来的就是这个地方?信阳长公主府?」 「嗯,你去,跟看门那几人说话。」 「说什么?」 「就说你能给谢乘风治病。」 「咦,他还没死?」 「……」想咬人。 第17章 一个骗子 沈嘉嘉也是无聊,果然去与守门的大哥说,自己能给谢乘风治病。 那守门的兵士竟然没有轰走她,反而将她领进门内,交给了一个伶俐小厮。 沈嘉嘉困惑地问小厮:「这就放进来了,怎的不盘问我一下?」 小厮笑道:「近日长公主府广发告示,凡言能诊治我家小郎君者,皆有府中专人招待,一日两餐一宿,倘若果然能救起小郎君,定有重谢。小人这就带娘子去见总管,这边请。」 沈嘉嘉心道,白吃白喝,哪有这等好事,若是被人发现她是个蹭饭的,怕不能干休,还是走吧! 说着就告辞要走,哪知刚到门口,外头的兵士蛇矛一伸挡了出路,接着虎视眈眈地看她,恍如金刚怒目。 沈嘉嘉打了个机灵,转头悄声对乘风道:「你害苦我也!」 谢乘风立在她肩头凉飕飕地说:「哦,原来你沈嘉嘉也有怕的事情啊?」 小厮依旧笑嘻嘻的:「娘子,这边请。」 沈嘉嘉虽然聪明,毕竟年纪小见识少,这会儿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得先随小厮去见总管,边走边想对策。 公主府着实不小,一路蜿蜒曲折地穿过走廊、花园、拱桥,沈嘉嘉看得目不暇接,终于走进一间花厅。 厅内男女老少已有七八个,衣着各异,面前都摆着茶点。 沈嘉嘉懂了,这恐怕都是来蹭饭的。长公主可真大方。 她坐下没多久,厅内来了一中年男子,男子和颜悦色的,自称是长公主府的总管,问众人姓甚名谁,何方人士,诊治方法为何,云云。 众人一一介绍,有说自己会念经驱邪的,有说自己会炼制灵丹妙药的,还有说自己有祖传金方包治百病症的,总管一边听一边点头,面上却神色淡淡。 轮到沈嘉嘉时,沈嘉嘉抬手摸了摸乘风的鸟头,说道:「谢公子多日未醒,可能是魂魄无法入体。我这鸟通晓人言,能沟通阴阳,略可一试。」
第19页 「哦?」总管起身走到沈嘉嘉面前,盯着她肩上的鹦鹉说,「那我要考考你。」嘴上说着要考考你,脸上却写着「看我不揭穿你」。 谢乘风懒洋洋道:「随便。」 「三加五等于几?」 谢乘风有生之年第一次被问这样低级的问题,他的尊严些微有些首创,以至于反应慢了一点。 这在总管眼里就是答不上来。他呵呵笑了一声,摇头道,「来人,把这个——」 「等于八。」 「呃——一匹马有四条腿,那么八匹马有多少条腿?」 「三十二条。」 总管仿佛看到这鸟在翻白眼。不管如何他终于信了,「娘子稍候,小人这就去回禀长公主。」 「有劳了。」 之后沈嘉嘉悠然安坐,引来周围不少羡慕嫉妒的目光。她一边吃茶点一边感慨,「不愧是长公主府,点心比街上买的精緻好吃。」 「你喜欢?」乘风问。 「嗯。」 —— 不久,总管去而復返,对沈嘉嘉说:「快随我去拜见长公主!」 沈嘉嘉觉得,倘若让爹娘知道她靠着一只鸟和一张嘴混进长公主府骗吃骗喝,还见到了长公主,那么爹娘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惊得下巴落地,第二反应则是打断她的腿。 沈嘉嘉不敢被人瞧出破绽,亦步亦趋地跟着总管来到另一间花厅,这间花厅别致典雅,厅内浮动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民女沈氏三娘见过长公主殿下。」沈嘉嘉行礼,眼睛盯着地毯。 「你抬起头来。」一道温柔可亲的声音说。 沈嘉嘉抬头,见厅内四五个人围着伺候,只有一人坐着,坐着的那人衣着髮饰倒不算耀眼,想来都是日常装扮,只也难掩那一身雍容贵气。 沈嘉嘉观察长公主时,长公主也在观察她。只见这女孩作男装打扮,身段风流,姿容明秀,粉黛不施,自有一股天然灵动的气质。 谢乘风动了动鸟身体,长公主的目光这才从沈嘉嘉脸上转到他身上。 「你这鸟……」 沈嘉嘉连忙把那套说辞又说了一遍,说完又强调:「也只是试一试,并无十分把握。」 长公主点头道,「走吧,我也去看看。」 于是又移步去那谢公子的房间。 这次倒没走多久,沈嘉嘉一路上也不敢与乘风嘀咕,怕有人耳朵太好听了去,她就这么板着脸高深莫测地进了那个陌生男子的房间。 谢乘风的卧房格局明阔,一应陈设有一种内敛的精緻奢华。比如那床,黑漆描金,比如那帐,名贵绫罗,再比如床前,半人多高笔直细长的一根杆子上顶着一片绿漆小荷叶,荷叶栩栩如生,上飘着丝丝缕缕裊裊青气,原来是一只精巧别致的小香炉。 沈嘉嘉参观完谢乘风的房间,心里只余下四个字:不虚此行! 乘风在她耳边唠叨:「呆子!看人,你盯着香炉看什么……」 早有小厮打起床帐,沈嘉嘉挪到床前,装模作样地看床上的人。 床上那人生得面容俊逸,眉飘入鬓,长睫若羽,鼻樑挺直,唇角带翘,实在是少见的好看,只可惜多日昏睡,面色难免有些憔悴。 这样好的相貌,却是活不长了,沈嘉嘉心内暗道一声可惜。 耳边乘风突然问道:「此人如何?」 「自然是芝兰玉树,风姿卓秀。」 谢乘风鸟脑一热,脱口而出道:「与你可还般配?」 第18章 一个真相 乘风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偏偏音量还不低,身后众人应该能听到。 沈嘉嘉转过身,尴尬地看向长公主,「这泼鸟顽皮,长公主莫见怪。」 长公主初开始是一脸疑惑,接着突然恍然点头,「哦,我懂了。」 沈嘉嘉:??? 怎么就懂了?懂什么了?虽然不知道长公主在想什么,但总感觉她的想法会很危险啊…… 长公主:「它的意思是不是想教你与我儿沖喜?」 「不是……」沈嘉嘉更尴尬了,忍不住屈起手指,用食指的骨节敲了一下乘风的鸟头。 谢乘风忽地一下飞开,落在桌上说道:「其他人出去,我要与长公主单独说话。」 长公主屏退众人,沈嘉嘉也随之出去。 室内再无旁人,长公主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问道:「仙人,可是听到我儿说了什么?」 「娘……」 长公主眼圈一红,眼泪扑簌簌落下。 谢乘风也有些伤感。 长公主:「是了!我儿痛苦煎熬之下,定然是会喊娘的!你接着说。」 「我就是你的儿子。」 「我自然是知道的,还有呢?他还说了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一觉醒来就变成鸟了!就是你面前站着的这只!」谢乘风的伤感被打击得七零八落。 长公主如遭雷噼,握着手帕呆呆地看他:「哈?」 谢乘风无奈地把那天的遭遇解释了一遍。 长公主听罢,呵地一声冷笑,「当我是傻子么,好好的人怎么会变成鸟?那女孩多半是个江湖骗子,这鸟就是**好来行骗的,我懂得很!」 谢乘风莫名有些气:「你的小名叫猪草。」 长公主:「……」 她生下来只有三斤不到,体质羸弱,太医说难养活,先帝就给取了这样一个贱名,后宫上下喊她猪草喊到四五岁,她这时候懂事了面皮薄,嫌弃猪草不好听,闹了几次终于没人再喊了。如今多年过去,除了极亲近之人,怕没几个人知道她的小名了。
第20页 要在平时,有人胆敢叫她猪草,她早就翻脸了。此刻,长公主却流泪问道:「你,你真的是我儿子?你且说说,你的小名叫什么?」 「……一定要互相伤害吗,我都变成鸟了。」 「我儿好命苦,怎么会变成这样!」 谢乘风宽慰她几句,长公主渐渐止住泪水。谢乘风问道:「我爹呢?」 「今日恰好出门会友了。我儿,这些天过得怎样?」 「还不错,沈嘉嘉对我挺好的。」 「沈嘉嘉?就是那沈三娘?」 「嗯。」 长公主点了点头,「是你自作主张想让她给你沖喜吧?这倒也不是不行,只是须得先看看她的八字。」 「不是……」 「啊,你不想娶她?」 「我……」 —— 沈嘉嘉在长公主府的花园里游玩了半个多时辰,谢乘风找到她时,她正坐在湖边餵鱼。她身后是棵垂柳,柔丝千条,随风摇曳,正如人的心事,柔情摇盪,千迴百转。 谢乘风站在假山上偷偷看她。 沈嘉嘉眼神相当好,撒完鱼食一抬头便看到他,她朝他招了招手。 谢乘风飞下来,习惯性地立在她肩头。 沈嘉嘉却将他摘下来,捧着他与他对视,突然开口:「你就是谢乘风,对吗?」 谢乘风默了默,问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也是刚刚才想通的。你执着于来长公主府,对这里很熟悉,要求单独与长公主说话,这一切都表明你与长公主府关系匪浅,再联想到你出事那天发生的一切,」沈嘉嘉说到这里,无声地嘆了口气,「我早该发现的,我真笨。」 谢乘风连忙安慰她,「这种事情闻所未闻,你没往那方面想也属人之常情。能这么快想通,已经算是聪明绝顶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告诉我你其实是个人。如果你说了……」 如果你说了,我也不会对你做那些事情啊! 沈嘉嘉回想了一下自己对谢乘风做过的事,她摸过他抱过他亲过他,啊啊啊啊啊! 谢乘风发现沈嘉嘉的脸渐渐染上红晕,桃花般撩人心弦。他问道:「沈嘉嘉,你不会是害羞了吧?」 沈嘉嘉没说话。 谢乘风忍不住大笑。笑完心想,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 沈嘉嘉咬牙看着他。决定了,今晚她要喝鹦鹉汤。 第19章 一个笼子 长公主本想留沈嘉嘉玩一两天,但沈嘉嘉怕爹娘担心,所以要回去,长公主便遣人送她回家了。 肩头少了一只鸟,沈嘉嘉多少有点不适应。 到日薄西山,谢乘风的爹爹、长乐候谢炯回到家,发现自己儿子竟然变成了鸟,简直晴天霹雳。 父子相认过后,谢炯为难道:「这可如何是好?」 长公主问道:「不如明天请大相国寺的高僧前来作法试试?」 谢乘风不大同意:「高僧不是说我已经投胎了吗?」 「那是以前,再说了,」长公主打量了下他,「你这样,他也算说对了一半。」 谢炯建议道:「近来听闻玉宵观的道士颇有神通,不如请来试试?」 谢乘风问道:「暗害我的幕后黑手查出来了吗?」 「尚未。那马已经死了,我们什么证据都没找到。」 谢乘风心想,回头找沈嘉嘉试试。他对爹娘说:「那我们又焉知这幕后黑手不会通过和尚道士来做文章?」 「呃……」夫妻两人一筹莫展。 长公主想到白天的沈嘉嘉,试探着问道:「要不试试沖喜?」 谢炯有些犹豫,「这……行吗?」 「万一呢!今日来咱家的那沈三娘,就是收养乘风的女孩,长得也周正,虽出身小门小户,说话行事倒也大方得体,她既然收养我儿,说明两人有缘分,要不我们——」 谢乘风急忙打断:「不行!」 「为何不行?」谢炯有点奇怪,怎么儿子反应那么大。 谢乘风解释道:「人家也是爹生娘养的,也是爹娘的眼珠子,这么多年捧在手心里长大,突然让她嫁给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她得有多委屈?我们这不是以权势欺人吗?」 长公主不以为然:「你又怎知她家不喜欢这样的权势?」 「我自然知道。」 「你问过了?」 「我不必问。我了解沈嘉嘉,她跟别人不一样。」 谢炯听着有些不对,「那沈三娘好歹是个未出阁的女孩,你怎么能直唿人家闺名呢。」 谢乘风心想,谁让她先唤我乘风的。他想着沈嘉嘉含笑唤她名字的样子,心头微微有些异样。 一家三口也没讨论出个结果来,谢乘风晚上在自己的身体上睡觉,以期一觉醒来能换回来。第二天一早醒来时,自然,他还是只鸟。 长公主给她的鸟儿子下了禁令,不许他乱跑,还嘱咐府上的人看紧了她这个新得的「爱宠」。谢乘风十分不自在,之前流落在外都没觉得不自在,怎么一回家反倒像是住进了一个大鸟笼子。沈嘉嘉都没让他住过笼子呢。 虽然长公主的出发点是好的。 谢乘风忍了一天,到下午时,撺掇他娘:「沈嘉——沈三娘平时对我多有照顾,不如你帮我派人送些点心给她?就送昨天我们吃的那些吧。」
第21页 长公主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谢乘风心虚地撇开鸟头。 其实他还想送些别的玩意儿,比如他房间里有一个一尺多长的镀金宝船,是照着海船的样子做出来的,沈嘉嘉一定喜欢。可惜现在送这些怕引人疑心,只好等他变回去再说了。 长公主唤来自己的贴身大丫鬟,吩咐了几句,那丫鬟便下去安排了。过了约莫一个时辰,丫鬟奉茶时,欲言又止。 长公主问道:「有事?」 谢乘风直觉出事了,他假装用爪子扒拉瓜子玩儿,实际竖起耳朵听着。 丫鬟道:「方才遣了人去给沈三娘送点心,点心已送到了。来人回报说沈三娘家里出了些事。」 「哦?什么事?」 「那沈三娘的娘亲朱氏下毒药死了人,如今已被官府捉拿了。」 「这——」长公主刚说了一个字,忽感到眼前刷地一下掠过一道白影,仿佛一只白耗子驾着闪电飞向门外。长公主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着门口焦急道:「你给我回来!」 ……早没影了。 第20章 一坛药酒 因长公主府上下都想捉到他,谢乘风颇经歷了一番波折才赶回沈家,此时天也快黑了。他回到沈家时,正好与外出归来的沈氏父女撞上,沈捕快精神不佳,这时竟没有骂他,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抬脚进门了。 谢乘风默默地落在沈嘉嘉肩头。 他随着沈嘉嘉回到她房间,沈嘉嘉关上门时,听到肩头上的他温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嘉嘉压抑了半天的情绪终于憋不住了,泪珠不断滚落,在脸上划下两道清溪。 谢乘风快难过死了。 沈嘉嘉一边哭着,断断续续地讲了事情经过。 原来今日是那周侍郎的夫人杨氏的寿辰,因杨氏喜食螃蟹,午饭时朱二娘子做了一道蟹生。江氏吃蟹生时还在称赞朱二娘子的手艺,哪知饭没吃完便突然口不能言,四肢麻痹,倒地不起。底下人唬得一团乱,上前扶起她一探鼻息,竟然断气了!现下已把所有相关人都看住了,但是朱二娘子嫌疑最重,被官府抓去了大牢。沈嘉嘉方才出门是给娘亲送些衣物吃食。 谢乘风疑惑道:「有干系的人那么多,为何说你母亲嫌疑最重?」 「周府人将猫狗一一试那饭菜,确定蟹生有毒,便报了官。大夫和仵作听说了江夫人的死前症状,两人尝了蟹生,都推测是乌头中毒。」 「为什么尝了蟹生就断定是乌头?乌头有味道?」 「说是入口发麻。」 谢乘风也听说过乌头的厉害,此药能治病,却也是大毒。不过医馆里的乌头都是炮制过的熟乌,相比生乌,毒性小了很多。 「就算是乌头中毒,那与你娘又有什么关系?」 沈嘉嘉嘆了口气,「我爹平常缉捕犯人时难免有跌打损伤,我娘便用草乌头泡酒备着给他外用,如今这酒被官府搜到,成了罪证。」 「怎么会这样……」 沈嘉嘉点了点头,「我娘性子柔弱,又不善言辞,只怕她很难说清楚了。我和我爹因是她亲近之人,被官府严防插手此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乘风,我该怎么办。」说着,眼泪又落下来。 谢乘风站在她肩头,抬起翅膀,拍了拍她的后脑,「你,你别着急,你还有我。」 沈嘉嘉无声哭泣。 谢乘风拿出了他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温柔,对她说道:「你忘了?我能听壁角,你说让我听谁,我马上去。」 因事涉自己的亲娘,沈嘉嘉已经方寸大乱,她摇头道:「我现在毫无头绪。」 「你家的草乌泡酒还有吗?」 「还有一坛,原本泡了两坛,被官府搜走了一坛。」 「拿出来看看?反正现在没事干。」 沈嘉嘉想想也对,这样枯坐垂泪也无济于事,不如找点事做。于是她去到后院鸽子房旁边的角落里搬来一个小罈子,放在桌上启封,倒出小半碗。 那酒液淡黄色,有些浑浊,闻起来除了酒味,还有些草腥气。 谢乘风围着这酒跳了跳,问道:「这东西真能毒死人?」 「生乌确实是大毒。」 谢乘风突然低头,喝了一口。 沈嘉嘉吓了一跳,「你干什么?有毒,快吐出来!」她急得倒提起他摇晃着,「快吐。」 谢乘风无奈道:「已经吐了,快放我下来,要被你摇死了!」 沈嘉嘉放下他,他抖了抖头上的朝天毛说道:「这草乌是假的吧?这酒一点也不麻,只有酒味儿。」 「啊?」沈嘉嘉连忙用手指蘸着酒液也尝了一下。 谢乘风急道:「你疯了?我鸟命一条也就算了,你快吐出来!」 「真的不麻……」沈嘉嘉与谢乘风大眼瞪小眼。 过了片刻,谢乘风突然倒在桌上:「¥#@%*#&!」 沈嘉嘉:??? 与此同时,她感觉到舌尖上开始蔓延起一股麻痹感,这使得她的舌头仿佛不再是自己的,她推了推谢乘风,口齿不清地说:「#%…&#¥!」 沈捕快听到女儿房间闹腾,有些不放心,敲了敲她的门:「三娘你在做什么?你没事吧?三娘?」因得不到回应,他直接推开门。 然后他看到三娘和鹦鹉大眼瞪小眼,叽里哌啦地说着他绝对听不懂的话。
第22页 沈捕快:???!!! 鸟学人说话已经很过分了,人还要学鸟说话? 第21章 一次尝试 沈捕快走进女儿房间,看看桌上摆着的酒罈与酒碗,立刻明了,一时间又气又急,指着沈嘉嘉说:「三娘!你怎么这样没分寸,这酒是能乱喝的?!走,跟我去医馆!」 沈嘉嘉摆了摆手,倒了碗水跑到院中漱口,回来时又倒了碗水摆到谢乘风面前,托着他的脑袋餵他漱口。 折腾了一会儿,舌头渐渐找回知觉,沈嘉嘉对沈捕快说:「爹爹请放心,我只是点了一点在舌头上,没有真的喝下去。」 「胡扯,郑仵作也只是点了一点在舌头上,他怎么没你这么大反应?!」 沈嘉嘉勐地抬头看他。 沈捕快突然愣住。 「爹爹,郑仵作验毒,你可是亲眼所见?」 「对,亲眼所见!他尝了一点,很快便吐掉漱口。此后讲话也是吐字清晰,也没有说鸟语。」沈捕快越说越觉得不对劲。 「爹爹,我们去找府君!」 官府已经下衙,此刻去找府君有些不妥,但是监狱里阴冷潮湿蛇虫鼠蚁遍地,哪里是人能待的,沈捕快担心妻子熬不住,便也顾不了那许多了,他点点头道:「好!外头有风,多穿一点。我去拿刀。」说着转身回自己房间。 沈嘉嘉拿了外衣披上,伸手摸了摸乘风的脑袋,「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说完转身欲走。 走出一步,突然感觉被什么东西牵住了,她回头一看,发现是乘风勾住了她的袖子。 他虽也漱口了,却还没恢復,这会儿全身无力地瘫在桌上,只有一只爪子在倔强地勾着她的袖子,看那样子好不可怜。 沈嘉嘉心头一软,便想要带上他。她捧起他,刚要放进怀里,突然想到这鸟身体里住着的是个男人。沈嘉嘉脸一红,找了篮子来放他。 谢乘风躺进篮子里,含含煳煳地说了句:「脸红什么。」 沈嘉嘉假装没听到。 —— 父女二人风风火火地来到府衙时,府尹刚用完饭,听说沈氏父女求见,他对沈三娘的印象极好,因此便命人将他二人带进来。 沈氏父女一进门,府尹便敲打道,「你二人若是想来求情就免了吧。」 沈捕快连忙回道,「小人不敢徇私,此次前来是因案情有了重大发现,还要劳烦府君把郑仵作叫来。」 「我倒要看看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府尹说着,又命人去叫郑仵作。 郑仵作家离府衙不远,很快就过来了。 沈嘉嘉问郑仵作:「你尝那蟹生时,入口便觉发麻?」 「对,怎么了?」 「这就对了,府君可知,」沈嘉嘉转头看向府尹,「蟹生的做法有很多种,我娘亲这道蟹生,是将花椒、胡椒等香料碾碎,香葱切碎,配上小火熬熟后放凉的香油,再加盐醋,与生蟹块一同拌匀。」 府尹不动声色地吞了下口水,问道:「所以?」 「所以,郑仵作尝到的麻味,应该是花椒的味道。只因杨夫人死状像极了乌头中毒,所以你们先入为主地觉得是乌头。」 郑仵作一听急了:「你这女娃,小小年纪怎么胡说呢?」 「那么,郑仵作可曾亲口尝过生乌头?」 「我……谁没事会尝那东西,你又尝过?」 「对,我尝过。」 「……」郑仵作实在没想到她竟如此回答,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生乌头入口并无味道,要过一会儿才能感觉到麻味儿,之后便会舌头麻痹,口不能言。郑仵作若是不信,从我家中搜到的那坛草乌泡酒此刻就在府衙,你一试便知。」 郑仵作见沈嘉嘉说得笃定,一时也怀疑起来。乌头入口发麻,是医书上白纸黑字写着、师父们口口相传的。但这种麻是以怎样的方式出现,医书与师父都没教过,要想知道,须得自己亲身验证了。郑仵作此前遇到的中毒案毒源多是**,生乌致死这是第一次,自然也没验证过。 想到这里,郑仵作点头道,「既然如此,府君,我愿一试。」 府尹越看越觉得有意思,立刻命人把那坛酒搬来。郑仵作尝酒的过程与结果同沈嘉嘉差不多,等他休息够了,舌头能捋直了,颇觉惭愧地说:「府君,那蟹生之麻确实与这乌酒之麻不同,杨夫人中的并非乌头之毒。」 「哦,那是什么毒?」 「这个……暂且不知。」 「既如此,」府尹顿了顿,见沈嘉嘉眼巴巴地望着他,他忍着笑说道,「朱娘子可以不必坐牢了,不过她也还是有嫌疑的,暂且留在府衙着人看押吧。」 其实府尹也不太相信朱二娘子会杀了杨氏。杀人么无非是财杀仇杀情杀,朱二娘子这三样一样不占,没有杀人动机。 沈嘉嘉回到家时,谢乘风总算恢復过来了。 沈嘉嘉趴在桌边,下巴垫在手背上看他,眼睛亮晶晶的。 谢乘风真受不了她这样看他,他问道:「你看什么。」 「谢谢你。」沈嘉嘉笑道。 要放在以往,沈嘉嘉这个时候肯定会亲他一下。唉。 第22章 一次参观 衙门上下把所有与那道要命的蟹生接触过的人都看押起来拷问了一夜,到头来竟毫无头绪。 次日府尹听到这个结果,摇头道:「蠢材!」
第23页 李四捕快不敢辩解。 府尹想着人命案也不是小案子,更何况还是周侍郎的夫人,想到这里无奈道:「你去找沈捕快回来,就说本官相信他们夫妇的为人,允他调查此案,另外……」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不好意思,「倘若有人能对此案有所助力,也可一併带去。」 李四连忙应下,跑去沈家找沈捕快,将原话转达。 沈捕快从善如流地捎上了沈嘉嘉。 三人便一同前往周府。路上沈捕快问起案情进展,李四想到府君的态度,颇觉委屈,禁不住在他父女二人面前分辩道:「那杨夫人平时为人只是吝啬些,剋扣了些许月俸,也没跟谁结下什么深仇大恨,所有有条件投毒的人,都没有杀人动机。再者,我们从上到下把周府厨房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什么毒源,一应食材厨具都是干净的。那毒药仿佛是凭空出现的,你说奇怪不奇怪!沈兄弟你说说,这案子能怎么查?!」 沈捕快连忙安慰他。 李四见沈嘉嘉摸着下巴所有所思,便问道:「沈三娘,你怎么看?」想到府君对此女的重视,李四的语气难免带了些许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酸意。 沈嘉嘉答道:「从杨夫人吃蟹生的反应来看,这药该是没什么特别味道的。我想不通的是,没有味道、毒性勐烈的药物,这世上除了**,还有什么?」 「说的是呢!」 沈嘉嘉问道:「大夫呢?怎么说?哦对了,大夫知道不是乌头了吧?」 「知晓了,却也说不出是什么东西。大夫说倘若杨夫人吃的是河豚就能解释通了,吃螃蟹至多出点疹子,死不了人的。」 沈嘉嘉摇头道:「杨夫人不至于连河豚和螃蟹都分不清楚。」 李四啧啧摇头,「我看这个案子,难了。」 沈嘉嘉想到一事,便问:「昨日不是杨夫人生辰吗,那道蟹生除了她可还有别人碰过?」 「说来也巧,那杨夫人生性吝啬,这次生辰不是整数,便没有操办,只打算晚上摆个家宴就完了。因此她午饭是一个人吃的。」 「可有儿女?」 「一儿一女。儿子中午出门採买东西了,女儿近来在说亲,一直闭门不出。」 沈嘉嘉点点头,低声感嘆道:「大户人家果然家教严格。」 这时立在她肩头一直沉默的谢乘风悄声开口了:「也不全是这样,我们家就不讲这些虚礼,自在得很。」 沈嘉嘉转头又问李四别的,谢乘风见她全然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心里微微嘆了口气。 —— 到了周府,沈嘉嘉提出想去厨房看看,李四便叫来一个厨娘并一个烧火小丫头陪着。除了朱二娘子在府衙,其他涉事人员都在周府羁押着,有专人看管。府上厨房也已经停用了,现下周府上下一应吃喝暂时都从外头买。 那烧火的小丫头看个子不到十岁,一头髮黄的稀疏头髮,此刻没精打采地打着哈欠。沈嘉嘉对于突然把人拉来略感歉意,温和地问道:「你可是昨晚没睡好?」 「嗯,昨晚不许睡觉,被问了一夜话。」 那厨娘是个圆滑的,怕两位牌头听了不高兴,连忙说道:「你这不识好歹的小蹄子,一天到晚犯困关诸位牌头什么事,昨天烧着火就睡着了也是牌头让你睡的?」 烧火丫头便不敢说话了。 几人到得厨房,沈嘉嘉之前来过几回,现在是第一次认真地观察这里。她看哪里,那厨娘就给她介绍哪里,颇为殷勤。 「请问做蟹生的螃蟹是哪来的?」 「是杨夫人娘家侄子送的寿礼,那螃蟹很大很新鲜,杀的时候活蹦乱跳的,断不会有问题。」 「这些调料……」 「所有调料和水都是公用的,都没问题。」 「装蟹生的餐具……」 「朱娘子是个爱干净的人,怕厨房里有灰,一应碗盘在用之前都会用水过一遍,再用干净的布擦干。」 说来说去,总之这道菜从厨房走出去之前是不可能有毒的。 沈嘉嘉点头,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她的目光落在贴墙的一排大柜子上,厨娘连忙把柜子打开,一一给她介绍。里头摆的都是一些用具,小炉子,各种壶,吃拔霞供用的锅子,等等。 沈嘉嘉指着两排食盒问道:「为什么这些提盒有圆有方?」 「圆的提盒只装热食,方的只装冷食。」 不愧是大户人家,讲究。 沈嘉嘉把厨房上上下下边边角角都参观了一遍,走出来时,沈捕快问女儿道:「可查出什么了?」 沈嘉嘉凝眉摇头,「毫无头绪。」 旁边的李四莫名松了口气,然后说道:「你要不要问问其他人?」 「也好。」 沈嘉嘉挨个地问了涉事的所有人,昨日可有什么异常。结果有说梦见下雪的,有说一早起床心慌的,有说出门看见乌鸦的。 沈嘉嘉:「……」 更加没头绪了。 第23章 一个石榴 李四见沈嘉嘉为难,在旁劝慰道:「三娘不必着急,衙门里往年也是有不少悬案的,郑仵作自己的徒弟死了也没查出兇手呢。有些案子能不能破,也看命。」 沈嘉嘉惊道:「啊,六郎出事了?」 「不是六郎,二十年前的事了。」 沈嘉嘉满脑子想的是蟹生,便也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她提议想要走一下昨天那道蟹生从厨房到杨氏居所的路线,李四便充作嚮导。
第24页 三人一边走着,沈嘉嘉问道:「昨日有没有闲杂人等进入厨房?」 这些事情,李四他们已经盘问过了,便答:「除了取饭的,并无旁人。」 「厨房平时可有人看守?」 「白天厨房里有人,夜里厨房上锁,几个烧火丫头轮流在隔壁柴房值班。」 「事发前夜值班的是谁?」 「就是方才那个丫头。」 沈嘉嘉想着方才那小女孩打哈欠的样子,若有所思。她有个习惯,一想事情就喜欢低着头,如此走着走着,沈捕快突然抓着她的肩膀往旁边一提熘。 「三娘,看路。」 沈嘉嘉抬头,发现她差点撞到路旁的石榴树。 她目光一转,见石榴树下有个红彤彤的石榴,看样子完好无损,扔了怪可惜的,于是弯腰捡起。 恰在这时,路边有人路过,却是周府的少主人周洛,以及他的小厮。 周洛因母亲横死,今日一身素色,面色发黑。他看到沈李三人,尤其是沈嘉嘉,有些奇怪:「你怎么在这?」 李四忙解释道:「衙内,这位沈三娘是来与我们一道推察案情的。」 周洛本来心情就差,一听李四这样说,再一看那沈三娘,肩头立个鹦鹉,手里拿个石榴,怎么看怎么不可靠。周洛便道:「衙门是没人了吗,找个女人来添乱?你们若是不能查出杀害我母亲的兇手,我一个个收拾你们!」 沈嘉嘉抱臂冷笑,「我们若是能查出兇手,你可会给我们敬茶道谢?」 李四吓了一跳,连忙给沈捕快使眼色。 周洛平常被人奉承惯了,如今被个平民女子这样忤逆,难免恼怒。他指着沈嘉嘉,冷冷一笑:「好,好!且等着!」 沈嘉嘉面对着他翻了个大白眼。 沈捕快颇为无奈。他已经基本摸准了女儿翻脸的规律了,就是,你不能瞧不起她。如果有人胆敢看她不起,别说侍郎之子了,天王老子来了也照样刺回去。 周洛很快走了,李四在为刚才的惊心动魄抱怨,觉得沈嘉嘉实在胆大包天。谢乘风在沈嘉嘉耳边悄声说道:「等我变回去了,一定会狠狠打周洛一顿,给你出气。」 沈嘉嘉噗嗤一笑。 谢乘风眼睛盯着她的脸蛋,小声说:「你笑起来真好看。」 沈嘉嘉莫名脸上有些燥热。 把这段路走过一遍后,李四也已经恢復了心情,问道:「三娘,可有发现?」 沈嘉嘉没有回答,而是说道:「我想再再见见那些人。」 于是三人再次一个个审问,沈嘉嘉仔仔细细地听他们讲述从制作到装盘到运送再到拿上桌的过程,这些,李四都快会背了。 「昨日有什么不寻常?除了做梦眼睛跳。再仔细想想,任何与平常不一样的地方都可以说。」 有一个丫鬟想了半天,见沈嘉嘉手里拿着个红石榴,便说道:「我昨天提着食盒路过石榴树的时候,被树上掉的石榴砸到了,这个……算不算?」 「嗯?」 「倒没砸到我,只是砸了一下食盒。」丫鬟补充道。 「你说什么?!」沈嘉嘉蹭地一下从椅子上起身,握住她的手。 丫鬟吓一跳,结结巴巴说道:「我我我我说的是真的……」 「我知道,你仔细说说这件事。」 「就是,树上掉了石榴,砸了一下食盒之后落在路边,我怕耽误夫人用饭,便也没在意。」 「砸了食盒哪里?」 「……好像是盖子?」 「你亲眼看到石榴是从树上掉下来的?」 丫鬟见眼前的女孩眼睛越来越亮,莫名的有些害怕,「那、那倒没有。不过我是从石榴树下经过,恰好被石榴砸到,所以……应该就是了吧?」 沈嘉嘉拉着她的手往外走,「麻烦你跟我去一下厨房。」 到厨房,她让丫鬟找了一下,找到昨天装蟹生的食盒。 沈嘉嘉问道:「各院的食盒是共用的吗?会不会拿错?」 丫鬟摇头道,「不是。各院有各院的。我们夫人这套是黄花梨八仙过海食盒,错不了。」 沈嘉嘉点头,送走丫鬟后,她拿着那个食盒,掀开盖子,用手帕在盖子的底部轻轻擦了擦。 沈捕快在旁问道:「三娘,难道这食盒有问题?」 沈嘉嘉答道:「烧火丫头昨天就开始犯困,是因为夜里值班时有人用迷药迷晕她,然后潜入柴房偷走厨房的钥匙。那人进得厨房后便在这食盒上做了手脚,将受潮的药粉煳在食盒盖子的底部,中午时药粉已经快干了。爹爹,如果一块木板上贴着粉末,你想让这些粉末落下来,会怎样做?」 「呃……敲一敲?」 「对,所以那丫鬟送饭的路上,有人用石榴打在食盒盖子上,药粉便这样落在蟹生里。药粉与食盒基本同色,所以没被察觉。」沈嘉嘉说着,抬起手帕,「你们看。」 沈捕快与李四一同看去,果然见那手帕上沾着些许细微的暗褐色粉末。两人又翻了一下食盒,发现食盒里头也残留了一些。只因这些粉末极少,又与食盒同色,因此之前并未发现。 李四忍不住道:「那如果石榴打偏了怎么办?」 「打偏了,无非就是杀不了人。杀不了,以后再找机会杀就是了。这兇手从头到尾没有和这道菜接触过,他藏得太深了,杀与不杀都能全身而退。」沈嘉嘉说着说着,有些不寒而慄。
第25页 李四看看沈捕快又看看沈嘉嘉,忽然退后一步,朝着沈嘉嘉深深作了个揖:「沈三娘,我算是心服口服了。」 第24章 一项本领 沈嘉嘉用一碗水沖刷食盒,之后李四抓了只老鼠放进水里,果不其然,老鼠过不多久就死了。 沈捕快嘆道:「兇手深谋远虑,手段歹毒,怕是与杨夫人积怨很深。」 李四点头贊同这个判断,又道:「不过,他现在决定杀人,想必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 三人对视一眼,都觉得还得从杨夫人近来得罪的人开始查起,不过范围要扩大到整个周府。 那杨夫人性情随和,却喜欢剋扣底下人的银钱,几个捕快仔仔细细查了两天,发现日积月累下来,杨夫人从奴僕手里扣下来的钱老实不少,这样一看,有五六个人勉强可以有杀人动机。 再有,最近府上千金议亲,周家小娘子似乎对夫婿人选不大满意,曾经与杨夫人拌过嘴。 另外,因周小郎君不大上进,还花钱如流水,杨夫人也为此骂过他几次…… 若按照往常,沈捕快是不会把儿女算在嫌疑人里头的,奈何前头刚刚发生钱大弒父案,难免令人联想,现在左看看右看看,看谁都想杀人犯。 难办! 府尹再询问此事时,几人把案情进展上报。府尹听罢,深知此案最大的问题是找不到证据。就算有怀疑对象,没有证据也不好定罪。 府尹沉思一番,问沈嘉嘉道:「沈三娘,你觉得兇手会是谁?」 沈嘉嘉刚要开口,忽然觉得不行。衙门里刑讯逼供的手段她是听说过的,府君突然这样问,会不会是打算用刑?毕竟这也是没有证据时的办法。可是这样一来,万一她怀疑的人是无辜的,岂不是要平白受罪? 于是她摇头道:「我需再思量一下。」 府尹点点头,看着她,总觉得今天沈三娘有哪里不对劲,他仔细回忆一番,随即恍然:哦,今天她肩头空空,没站着鹦鹉。 「今日怎么没见你带那鸟来?」 「它跑去玩了。」 实际谢乘风是去周府听墙角了。 他每天几乎长在周府,把自己听来的事情都告诉沈嘉嘉,然后两人一起嘀嘀咕咕的商量。 周府又不管吃喝,谢乘风饿了还得回沈家,左右也不远。沈家现在是无比的安全,因为他娘派了几个人来偷偷监视他。 傍晚的时候,谢乘风感觉腹中飢饿,便飞了回来。进了院子,他听到屋内似乎有人在说话,于是落在窗前观看。 原来,沈嘉嘉的姑母听说朱二娘子被府衙拘押了,便来探视情况。一来,发现沈嘉嘉又去衙门里厮混,觉得很不妥,板着脸教训了几句。 沈嘉嘉念及她是亲戚,又是长辈,便没反驳,只希望快快地打发了她。 哪知姑母见她态度软和,只当是能拿捏她,变本加厉地威胁道:「你再这样下去,是不能做我们徐家妇的。」 沈嘉嘉耐心耗尽,一抬头,见谢乘风站在窗前,她指着鹦鹉对姑母冷笑:「你可想多了,看见没,那才是我的夫婿。」 姑母气得手抖,「你这小蹄子怎么不识好歹!不懂规矩!不要脸!」 谢乘风拿出了他这些天从街头巷尾学到的本领,开口道:「老不死的。」 姑母怒意勃发:「你说什么?你这小畜生?!」 「老不死的。」 「看我不打烂你的嘴!」 「老不死的。」 「啊啊啊啊啊!」 「老不死的。」 姑母发现她跟一只鸟搏斗无法占到优势,气走了。 沈嘉嘉坐在椅子上扶着额头苦笑,「谢谢你。」 没有听到乘风回答,沈嘉嘉奇怪地抬头看他,发现他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沈嘉嘉想到自己刚才为了逞口舌之快胡说八道,而这鸟身体里又实实在在住着个男人,她一时颇为窘迫,摇头道:「我方才只是为了气她,你……你别放在心上。」 「晚了,」谢乘风说,「已经放在心上了。」 第25章 赌一把 沈嘉嘉有好一会儿没理会谢乘风。谢乘风独自吃着瓜子喝着水,也有些不自在,见沈嘉嘉一直不理他,他问道:「你不想知道我今天听了些什么?」 沈嘉嘉果然扭脸看他,:「啊,什么?」 谢乘风把看到的听到的一股脑倒出来,无非就是丫鬟吵架啦,小厮拌嘴啦,沈嘉嘉听罢脑子里像是有团麻线在绕,亏得谢乘风记性这么好。 沈嘉嘉嘆了口气。 谢乘风有些失望:「没用?我等晚上再去试试。」 沈嘉嘉摇头道:「虽说夜深人静,人容易放松警惕。但这个兇手心思缜密,想必不会露出什么口风。你别去了,天那么黑,当心迷路。」 谢乘风「唔」了一声,心口有些暖。 晚饭时沈嘉嘉做了馎饦,沈捕快吃得粗鲁,一边吃一边与女儿聊起案情。看府君的意思,倘若这案子过两天再没有眉目,府君可能会把有嫌疑的人都抓起来拷打。 沈嘉嘉拧眉摇了摇头,颇不贊同。可惜人家为官做宰的治理百姓,也不是她一个小小女子能插手的。 吃过晚饭,沈嘉嘉坐在灯前发呆,总觉得这案子有个细节她没抓住。 谢乘风在他面前跳了跳,说道:「我看,不如派人去把周府搜个底朝天,没准就能搜到毒药了。」
第26页 沈嘉嘉摇头道:「周府那么大,兇手随便把毒药藏在哪个缝隙里就很难找到。再说了,他也可能已经把药扔了。」 谢乘风不以为然:「天真。」 「哦?」 「我也算见过世面了,从未听过见过这种毒药,说明这药极为难得,兇手既然是个心狠手辣之人,多半是捨不得扔掉这杀人灭口的上乘佳品。」 沈嘉嘉盯着他,眼睛越来越亮。 她这个表情,这个眼神,让谢乘风十分受用。末了他一扬脑袋,鸟头上的朝天毛嚣张地抖了抖,说道:「你虽聪明,却不懂人性。」 沈嘉嘉也不恼,笑着抚了抚他的头,「我有一个主意。」 —— 次日,府尹上门拜访了周侍郎,之后两人不欢而散。周府上下迅速开始流传原因。 「说是衙门里的人在厨房的食盒里发现了药粉。」 「啊?药粉?」 「对对,药粉,府君请宫中博闻强识的太医辨认过了,已经知道这药粉是什么来头,是个什么来头……唉我也没闹明白,反正上头知道。现下想要搜查全府呢!」 「啊?郎君答应了?我们的院子也搜?」 「郎君没答应,说是周府那么大,那么多女眷,上下都搜那不乱套了吗,让外人看笑话。府君与郎君吵不过,气走了。」 「所以,不搜了?」 「那可不一定,咱们这个府君可是牛脾气,说不好一封奏章告到御前,到时候不搜也得搜。」 「嗐,反正也不关咱的事儿。你我就先把脏衣服臭袜子收拾一下吧,别到时候脏了衙门的眼。」 「你才臭袜子呢!」 叽叽咕咕…… —— 沈嘉嘉坐在府衙的花厅里喝茶吃点心,还时不时把点心撮成渣餵肩上的鹦鹉,神态颇为悠闲。 府尹很欣赏她这份气度。他抿了口茶,问沈嘉嘉道:「沈三娘,现如今府衙的人手全都出动了,对周府上下严防死守。此番可有把握?」 「哪里有万无一失的事。府君,咱们也只是赌,赌他此前捨不得扔掉毒药,赌他现在不得不扔。」 「你这丫头,真是生得七窍玲珑心啊。可曾许了人家?我有个外甥——」 「咳咳咳……」沈嘉嘉一下被点心呛到了,她端起茶碗喝了几口水,顺过气来,拍着胸口一脸窘迫。 府尹抚须笑道:「这种事情该询问你父母的,不好意思,是本府唐突了。」说完这话,又一脸惊奇,「咦,你这鸟怎么炸起毛来了?」 沈嘉嘉连忙抚了抚谢乘风,把毛给他抚下去,「想是被我咳嗽吓到了。」 就在这时,外头有人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一边跑一边喊:「报——府君!抓到了,抓到了!」 府尹喜得从椅子上站起身,「哦?果真?」 那人这才跑进花厅,却是一头汗的李四。原来这李四功夫虽不济,脚程却是一等一的。 「是真的!那厮往茅房里扔东西,被我们逮个正着,如今人赃并获正在路上。府君可知,那厮是谁?」 「你且慢。」府尹抬手打断他,转头看向沈嘉嘉,笑问,「沈三娘,现在可以说出你心中的怀疑对象了吧?」 「自然可以。周府的食盒分冷热,兇手把毒药下在冷食盒里,是因为倘若放在热食盒里,毒药被饭菜的热气一蒸就会重新变潮,煳在食盒顶部落不下来。因此,兇手只能选冷食盒。那么怎样保证杨夫人午饭能用到冷食盒呢?自然是送上一笼螃蟹,让杨夫人想要吃到她爱吃、子女却不爱吃的蟹生。因此,我第一怀疑的便是杨夫人那位送螃蟹的侄子。即便他不是兇手,也很可能与兇手大有干系。」 府尹听罢问李四:「是他吗?」 「神了,神了!」 第26章 一个想法 府尹当下便决定升堂。 平常时候很多引起百姓讨论的案子都会公开审问,允许百姓观看,以示公正。不过这个案子是人伦惨案,府尹担心涉及到周府阴私,因此便没公开,只让人把周侍郎和他儿子周洛请来观看。 沈嘉嘉作为此案的重要参与人,自然也有幸能够旁观审案。 那杨夫人的侄子杨昉是个秀才,家境贫寒,父母已经亡故,现在寄居在周府,正准备明年的解试。据传闻这位杨秀才天性聪颖,前途大好,也不知怎么就想不开去杀人。 那杨昉刚被带进来,周洛便坐不住了,一下子扑向杨昉,几个衙役见多了这样的场面,熟练地将他拦住。 周洛口中骂道:「杨昉!你这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我周家待你不薄,你不说知恩图报也就罢了,竟然杀我母亲,简直禽兽不如!」 周侍郎眼睛也红了,几乎落下泪来。中年丧妻,乃是人生一大惨,更何况是以这样的方式。 杨昉已经知道自己此番在劫难逃,听到周洛怒骂,他也不恼,脸上始终挂着冷笑。 府尹啪地一拍惊堂木,「堂下杨昉,你可知罪?」 「小生知罪。」 「你姑母一家容你栖身,管你吃住,你为何恩将仇报?」 「恩将仇报?」杨昉嗤地一声笑了,「她与我爹幼时失去双亲,我爹一手把她拉扯大,为了挣下一份家业,染了一身的病。后来她机缘之下攀上高门,我爹为了凑嫁妆掏空了家底。她享受荣华富贵、我爹疾病缠身之时,她可曾回头周济过?只怕还会担心被夫家瞧不起,粉饰太平吧!」
第27页 沈嘉嘉偷偷看了周侍郎一眼,他虽然没说话,但他一瞬间错愕的表情说明,杨昉猜对了。 在场众人都没料到杨氏姑侄还有这样的过节,一时齐齐沉默。 「我在周家寄人篱下,她给过我多少白眼!我吃周家一口饭,便如同啃她一口肉般令她煎熬。哈!你们都说我是白眼狼,难道她就不是?小白眼狼杀了大白眼狼,不过是因果报应罢了!」 「我与表妹两情相悦,她却百般阻挠,还说我是癞**想吃天鹅肉。哈哈!同样是杨家人,我是癞**,她又什么,难道不算癞**了?她以为她有多高贵,哈哈哈哈!」 他越说越激动,边笑边哭,疯疯癫癫的。 府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无表情:「所以你就杀了她?」 「对,我杀了她,杀了她,表妹三年之内不能说亲,三年之后,我定然已经中了进士,到时迎娶表妹,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吗?」 沈嘉嘉觉得此人真是又可怜又可恨。幸好他不能当官了,否则不知有多少百姓要遭殃。 府尹又问了些投毒杀人的细节,最后问道:「你这药,是从哪里来的?」 「从一个江湖游医那里买来的。」 「哪里的江湖游医?」 「就在大街上,府君想要,也可以去碰碰运气。只是不知道他还在不在京城了。」 …… 案子审完后,府尹有点累。周侍郎前来道谢,府尹招待他父子二人去花厅喝茶。因听说沈嘉嘉曾与周洛之间有过争吵,府尹有心说和,便把沈嘉嘉也叫上了,对周氏父子介绍了此女之才。 周侍郎颇感稀奇,恭维了几句。 周洛却是起身,端着一碗茶到沈嘉嘉面前,恭敬说道:「既然说了,破了案子便敬茶道谢,周某绝不食言,此番多谢娘子。」 沈嘉嘉稳稳噹噹地接过茶,喝了一口,放下茶碗说道:「小郎君还请节哀。」 之后沈嘉嘉的目光总在周洛身上逡巡,把周洛看得不大好意思,偏开脸不敢与她对视。 谢乘风站在沈嘉嘉肩头,酸丢丢地说:「好看吗?」 「我有一个想法。」 第27章 一个猜测 「你那想法到底是什么?」 从衙门回到家后,谢乘风如是问沈嘉嘉,语气颇带了些质问的意思。 沈嘉嘉反问道:「你不觉得太巧了么?你是与周洛一起打马球的时候受伤,魂魄离体,然后魂魄入了鹦鹉的身体,好巧不巧,这鹦鹉也是周洛养的。」 「你想说周洛是杀我的幕后兇手?」谢乘风说道,不待沈嘉嘉回答,又自己否认,「不可能,我与周洛无冤无仇,他没有杀人动机。」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嘉嘉摇头,摸着下巴沉思,「我是怀疑,周洛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体质,你死了之后,他把你的魂勾走了。」 「勾走我魂的可不是他。」 「你没懂我的意思,打个比方,」沈嘉嘉拿起桌上的茶杯,往里头倒了些水,「人就像这一杯水,身体是杯子,魂魄是水,水在杯子里的时候,人就是一个正常的人。可是如果——」她说着,把杯中水往地上一泼,「水洒了,人的魂魄就没了,也就相当于死了。」 「嗯,这说法新鲜。」 「假如周洛他体质特殊,可以吸引人的魂魄,就像磁石吸引铁那样,那么,我是否可以这样解释:你那天本来是应该死的,但是魂魄离体之后,被周洛吸在了身上,相当于杯中的水虽然洒了,但并没有泼在地上。那之后周洛回家,因为鹦鹉惹怒了他,他发脾气打死了鹦鹉,这个时候,鹦鹉的魂魄离体,身体就成了一个新的杯子,你这杯水刚好装了进去。」 这个猜测玄之又玄,乍一听是不怎么可靠的,可仔细一想,又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 谢乘风沉思片刻,问道:「那我怎么回去?让周洛打死我?」 「不行,」沈嘉嘉否定了这个提议,「万一我猜得不准呢。」 万一猜的不准,可能他连做鸟的资格都没有了。 谢乘风见沈嘉嘉蹙着眉头,莫名地有些开心,他在她身边跳了跳,问道:「你捨不得我啊?」 沈嘉嘉没理他。 「等我醒了,我就上你家来提——」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拍门声,接着是个女人说话:「沈三娘在家吗?」 沈嘉嘉听着声音耳熟,忙起身去开门,见门外站的是吴氏与她的丫鬟,方才叫门的正是这丫鬟。 两人与几日前大不相同,如今身上穿的极朴素,背着粗布包裹,一应钗环都无,只用桃木簪了头髮,主僕二人都在脸上点了东西,吴氏脸上是块浅紫色胎记,丫鬟脸上是颗大痦子。 几日不见,这二人还真是学聪明了。 沈嘉嘉将她们请进屋中,忙着泡茶摆点心时,吴氏拦住了她,说道:「我二人今日便要离京,此番只是想与你道个别。多谢三娘相助,往后三娘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请一定开口。」说着,看了眼丫鬟。 丫鬟忙取下包裹,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件绣品。 吴氏:「这是我这几日绣的,时间紧促,绣的难免粗糙,三娘不要笑话,且留着玩吧。」 沈嘉嘉本欲拒绝,只是一看那绣品,好鲜活的一幅蜻蜓戏莲图,比她以往见过的所有绣品都好,一时间眼馋得很,于是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第28页 又说了几句话,吴氏这就要走。沈嘉嘉心里老想着钱大背后教唆之人,她有个毛病就是遇事喜欢寻根究底,这会儿便问道:「吴娘子,我还有一时想请教。」 「三娘请讲。」 「钱二可曾与什么人过从密切?尤其是犯案前一阵子。」 吴氏想到儿子,神情一暗,仔细回忆一番说道:「他平常来往的也有酒肉朋友,也有合伙赚钱的,要说犯案前……犯案前两个月,他倒是喜欢往玉宵观跑。」 …… 吴氏二人告辞后,沈嘉嘉把那幅绣品拿起来仔细欣赏,看完了无意间一翻,发现背面还有一幅蝶绕牡丹,这竟然是一幅双面绣。 「啧,有这样的技艺,何必屈居钱府呢。」 —— 杨昉的案子很快宣判了,令府尹发愁的是他口中所说的江湖游医。这个江湖游医手里有见血封喉的毒药,很可能是给钱就卖,这样的人太危险了,一定要找到并抓起来。 衙门按照杨昉的描述画了画像,贴了告示,风风火火搜了几天,也没找到人。弄得府尹心情不好,发了两次脾气。 沈捕快回家吃饭时跟妻女诉苦,沈嘉嘉问道:「你们有没有查过,杨昉在案发前都去过什么地方?他去的地方,很可能就是那江湖游医出没的地方。」 「查了,杨昉并不是喜欢乱逛的人,他平常就是在家读书,偶然与同窗出游。再就是有人看到他去过玉宵观。」 沈嘉嘉夹菜的动作停住,问道:「去过哪里?」 「玉宵观。」 第28章 一次暗杀 玉宵观。 沈嘉嘉握着筷子沉思,沈捕快问道:「怎么,三娘你觉得这道观有问题?我们已派人去盘问过了,不见什么可疑的人。」 「爹爹,我是在想,这江湖游医,有几分真?」 「啊?」 「我听说,人撒谎,最好是真假掺半地撒,这样才能使听的人信以为真。杨昉所招供的作案细节句句为真,那么江湖游医一事,到底是真是假呢?会不会本身是假的,却被你们当成真的?」 「三娘,你是说这小子骗我们,实际根本没什么江湖游医?那他的药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爹爹,我也只是猜测。我倒没证据说这江湖游医一定是假,可总是感觉不对。这种药连多少大人物都没听过见过,怎么一个江湖游医给钱就卖呢?倘若真的有这么一个江湖游医,他恐怕不是第一次卖药,那么为何此前从未有过类似的中毒案件?」 「是了,确实没听过,」沈捕快点头,「案发后我们就去大理寺查过卷宗,类似死状的要么是误食河豚,要么是乌头、马钱子等草药中毒,像这种毒性勐烈、毒源不明的,一例没有。这个案子,真是处处透着古怪。」沈捕快越想越煳涂,拧着眉摇头,想了一会儿又道,「不对,杨昉为什么要撒谎?他反正难逃一死,难不成是想保住那个真正给他药的人?」 「怕是正解。」 沈捕快这下顾不上吃饭了,起身拿刀,「我去衙门一趟。」 沈捕快匆匆忙忙地离开,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又匆匆忙忙地回来,一脸黑气地对沈嘉嘉说:「杨昉畏罪自杀了!」 沈嘉嘉也挺无奈的,「爹爹,要不咱们明天去玉宵观看看?」 朱二娘子回家后,听说丈夫又要带着女儿跑去找什么杀人的毒药,颇为无奈:「你别总跟三娘说这些打打杀杀的事,三娘现在连亲都说不上了。」 沈嘉嘉的姑姑自那日被气走之后,回去散播了许多关于沈嘉嘉的不是,现在街坊邻里看沈嘉嘉的眼神都透着怪异,媒人见了朱二娘更是绕道走。好容易来个试探的,好么,是给一个六十岁的老汉说续弦,把朱二娘子气得够呛。 沈捕快听到妻子这样埋怨,不以为然道:「这次案子破了,三娘不是又赚了府君二十两么?她现在一人比咱们夫妻二人都能赚,真金白银的摆在你面前才是道理,管别人怎么说呢!要我说,那些指指点点的东西,都配不上我们三娘,不用与他们计较。」 「唉,我说不过你。可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事,三娘总归是要嫁人的。」 「你放心,我有主意。往后找个贫苦清白的人家招一个女婿,也免得三娘嫁出去受气。」 「要真能找到就好了……」 —— 玉宵观在京城西北,一早,沈捕快租了个牛车,带着女儿出城,背着日头行了约莫三十里路,远远地便见到一处掩映在黄叶古木中的道观。那道观倒是不大,青墙青瓦的很是朴素,道观外头停着几辆马车,另有一些小贩早就支起摊子卖起了香烛法器等物,还有卖吃食的。 沈嘉嘉下车买了个胡饼,将饼上芝麻拨下来餵给肩上的谢乘风。沈捕快虽知道她买胡饼是为了同小贩打听事情,却还是有些气不过,「你就惯着它吧。」 这话莫名让谢乘风有些受用,吃得更开心了。 沈嘉嘉看向小贩,问道:「往常也没怎么听说过玉宵观,怎么今日一来,这里竟然如此热闹?」 「娘子想必是近来出门少,所以才不曾听说。这玉宵观半年前来了个白云道长,请符看卦十分灵验,自那之后登门的人络绎不绝,门槛都要踏破了呢!咱们来这也是为了沾沾道长的仙气,嘿嘿……」 「果真灵验,那我也去试试。」
第29页 「娘子请尽早,白云道长每日只请三卦。」 因着沈捕快办的是公事,两人不需等候,入得观中,沈捕快直接与那小道士说道:「我乃是捕快沈某,今天想要见一见白云道长。」 小道士说道:「善信来得不巧,白云道长不久前出门云游了。」 「什么时候?」 「五日前。」 沈捕快与女儿对视一眼。五日前,正是杨昉被抓的那天。 真的只是巧合吗? 两人不动声色,沈捕快笑道:「那还真是不巧了。既然如此,我们便在这观中随便走走吧。」 两人在观中转了转,查看了白云道长之前住过的地方,又问过观中众道士,白云道长都见过什么人。 他见过的人倒是不少,可有一样——没有人见过他。 因为他始终以纱遮面,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现在人走了,连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找也不好找。 父女二人从道观回来,沉默了一路,沈捕快终于问道:「三娘,你觉得怎样?」 「虽没有证据,我倒觉得,这个道观嫌疑很大,尤其是那白云道长。」 「哦?」 「道士除了会算命画符,还会炼药。自古以来,道士们在丹炉里发现了很多东西,豆腐,**,硃砂,硝石,这些都是道士发现的。钱大为什么会用硝石作案,杨昉为什么会有新奇的毒药,倘若把他们放在道观里,这些就能解释得通了。尤其是钱大的案子,说明此人不仅懂得炼药,还精通仵作行。这样一来,我们可以把嫌疑人的范围再缩小一些。只不过,此人未必是京城人士,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沈嘉嘉正说着,突然听到耳边一声急促叫喊:「小心!」 紧接着,谢乘风刷地一下飞了出去,在她脸旁扇起一阵风。 沈嘉嘉心中一惊,抬眼看去,却见一支**破空而来,她来不及躲避,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看着**射向她的面门,就在此刻,一道恍如白色虹霓沖向**,正挡在箭尖儿前。那箭被白色的身影一阻,箭头推着小小的身体,擦着沈嘉嘉的耳畔飞了过去。 笃—— 是箭头没入木板的声音。 沈嘉嘉回头看去,只见谢乘风被**射了个对穿,钉在牛车之上。 第29章 终于 鲜血渗出,染红了羽毛。沈嘉嘉眼前也是一片血红,脑袋像是被重锤击过一般。 「怎么回事!」沈捕快抽刀挡在女儿身前,放眼过去,见对面是一片树林,兇手定然隐在那树林之中,他想去抓人,又担心女儿,一回头看着那酸鸟被钉在牛车上,死相悽惨,一时间心里也难免悲伤。回想起这鸟虽然偶尔胡言乱语,但三娘自从得了这鸟作伴,确实一日比一日地活泼起来,如今竟然就这样没了。 这时路边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俩人,一拥而上看着谢乘风的尸体。一个说「这是长公主的心爱之物,如今死了怎么办」,另一个说「必须抓到兇手,才好有交代」,说着两人齐齐奔向树林。 沈捕快一手将**拔出,沈嘉嘉哆哆嗦嗦地捧起谢乘风,他的身体还是热的,眼睛也未闭上,眼里尚且残留着一点虚弱的光。他张了张嘴,含煳地说了两个字。 沈捕快问道:「它说什么?」 沈嘉嘉没有回答。但是她听到了,他说的是,「别哭。」 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了。 沈捕快警惕地握刀,生怕再有一道冷箭,他也不确定前路还有没有埋伏,现在要不要改道。正一筹莫展之际,忽看到一队人马打官道上经过,打头的容貌昳丽,一身素衣,正是那新丧了母亲的周小郎君,周洛。 沈捕快往他身后看了看,见许多人簇拥着一口装棺材的马车,便知周洛这是扶柩还乡。 沈嘉嘉也看到了周洛,她突然两眼放光,抱着谢乘风跑向他。 周洛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沈嘉嘉,他看到少女跌跌撞撞地跑向他时,怕伤到她,连忙勒停了马。等她走近,他才发现她两眼红红,脸上都是泪痕。 「你怎么了?」 「周小郎君,可不可以带我去长公主府?」 「我吩咐人带你去。」 「不行,必须你亲自去。」 「可是我……」 「求求你了!」 周洛对上她哀求的目光,一时心软,「上来。」 沈嘉嘉从来没骑过马,甚至连上马也不会,周洛一看就知道,于是朝她伸手。他握着她的手一提,她便借力上了马。 上马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谢乘风塞进周洛的怀里。 周洛:「……」 要是平常有人把个死鸟塞进他怀里,他早就发脾气了。可是现在沈嘉嘉一脸焦急,刨除她突然发癔症的可能性,她大概确实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周洛忍下了,只是皱着眉扶了一下她的身体,「别乱动。」 沈嘉嘉满脑子都是谢乘风,这会儿虽然是第一次骑马,倒也忘记了害怕,只一个劲催促周洛:「有劳小郎君,麻烦小郎君快点。」 快点,快点…… 终于是到了长公主府门口,沈嘉嘉跳下马,周洛以为他送到这里就可以了,正要把死鸟还给沈嘉嘉,哪知道她见他要走,急得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还请小郎君随我来一下。」 其实从一开始她提的要求就很过分,周洛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没有拒绝。可能是因为她毕竟帮他抓到了杀害母亲的兇手,也可能是因为那双充满哀求的泪眼。
第30页 总之他真的随着沈嘉嘉进了长公主府。 长公主的守卫已被告知,如果沈三娘来了可随意出入,今天的守卫正好是上次的人,认识沈嘉嘉,于是点了点头便放行了。沈嘉嘉领着周洛一路风风火火地冲进长公主府,直奔谢乘风的房间。 到了房间,沈嘉嘉砰地一下推开门,房间里很安静,谢乘风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沈嘉嘉将周洛拉到他床前,把鸟尸体放在他身边。 周洛:??? 他现在有点怀疑,也许沈三娘确实发癔症了。 「这、这是要做什么?」周洛问道。 对啊,做什么?他们能做什么?那个诡异的想法只是她单方面的猜测,实际上戏文都不敢这么写。除了异想天开,她还能做什么? 床上的谢乘风纹丝不动,丝毫没有甦醒的迹象,沈嘉嘉试探着问周洛:「要不,你摸摸他的头?」 周洛用一种关爱的眼神看着沈嘉嘉,「沈三娘,你还好吗?」 「我很好,我没有疯,你放心。小郎君,请你摸摸他的头。」 周洛无奈地摸了摸谢乘风的脑袋。这会儿谢乘风要是醒着,知道他摸了他的头,怕是能一脚把他踹飞。 谢乘风纹丝不动,沈嘉嘉不死心,「要不你再摸摸别的地方?」 周洛终于忍不了了,「沈三娘,你清醒一点!」 是啊,醒醒吧!他已经死了,回不来了。那胆大妄为的猜想也仅限于猜想。他死了…… 沈嘉嘉瘫坐在地上,头靠着床,哭了起来。 周洛想不到她会为一个男人哭成这样,他问她:「他是你什么人?」 「对不起,我想一个人静静。」 「我还以为……」周洛想着那天她目不转睛盯着他看的样子,那目光直白又坦荡,反倒衬得他心里有些慌乱。那之后他也会想起她,只是他这几天大部分时间都被母亲的去世占据着,悲伤而麻木,心底偶尔的旖旎显得格格不入,仿佛想她便是犯罪一般。 沈嘉嘉抬眼看他。 周洛自嘲地笑了笑,「没什么。我走了。」 他离开房间关上门,一抬头发现外头站满了闻风赶来的人。长公主夫妇都在,周洛上前行礼,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下。 长公主听闻自己连鸟儿子都没了,一着晕急倒在丈夫怀里。 众人慌得手忙脚乱,连忙把长公主送回去请大夫。 谢乘风的房间里,沈嘉嘉周围再无旁人,她哭得愈加放肆,额头抵着床,泣不成声。 哭着哭着,她突然感觉到有一只手掌盖在她的头上,轻轻拍了一下。 沈嘉嘉已经哭得脱了力,头脑发懵,这会儿呆呆地抬起头,看向床上的人。 床上躺着的那人,正睁着一双带笑的眼睛,静静地望着她。 第30章 第 30 章 沈嘉嘉觉得她一定是出现幻觉了,抬手啪地打了自己脸一下。 谢乘风因多日水米未进,只靠人参吊着一口元气,这会子身体甚是虚弱,反应比往日慢了许多,抬手的动作迟了几步,一下子没拦住她。 他只好摸了摸她的脸,「犯什么傻。」 沈嘉嘉并不觉得疼,她笑着看他,「你醒了。」 「嗯。」 她站起身要往外走,谢乘风一把捞住她的手,默默地看着她。 沈嘉嘉低头,脸庞微烫,「我我我我去叫人啊。」 谢乘风便放开她。 —— 沈嘉嘉出门通知了外头等候的奴僕,那些人听说小主人醒了,有喜极而泣的,有念阿弥陀佛的,有去请大夫的,也有急急忙忙跑去禀报主人的,还有些精明的在讨论着一会儿谁去给宫里报信——这是肥差。 沈嘉嘉想着接下来长公主府必定会有一场人仰马翻,她就不在这里碍事了。更何况哭成这样,也不好意思见人,因此与管家知会一声,便悄悄地回去了。 果然不出沈嘉嘉所料,长公主府上下振奋,折腾了一天,宫里太后听说外甥终于醒了,要来探视,幸好被官家拦住了。老太太平常最疼爱他这外甥,今日若是见面得有好一顿哭,俩人一个大病初醒一个年老体弱,还是等谢乘风好点再见吧。 这一头长公主好容易甦醒,听说儿子醒了,高兴得差点又晕过去。拉着儿子的手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仔仔细细地看,又哭又笑。 谢乘风躺着的这些天,每日都有人帮他按摩捶打四肢,因此今日醒来不过休息了个把时辰,便可下地行走。他精神很好,喝完药便同父母去府中花园闲逛。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谢乘风说到自己此番醒来,多亏了沈嘉嘉,又问道:「沈嘉嘉呢?」 长公主答道:「她回去了,你放心,我已备下厚礼让人送去。」 谢炯再次提醒儿子:「都说过了,不要随便叫女孩的闺名,失了礼数。」 谢乘风笑道:「也不算没礼。她是我要娶的女子,我未来的妻子,她的闺名我自然叫得。」 长公主停下脚步,一脸奇怪地看他:「你不是不愿意吗?怎么翻脸这样快?」 「此一时彼一时。我现在非她不娶。」 长公主见儿子目光前所未有的温柔,便知这小子怕是真的动了凡心。她一阵头疼,「你也知道什么叫此一时彼一时?先前我让沖喜你不听,现在你以为你想娶谁就娶谁?就算我和你爹答应,那也要问问你舅舅和外祖母能不能答应。」
第31页 「我自去和他们说。」 「你……」长公主指着他,咬牙,「你生来就是找我讨债的。」 谢炯好奇地问儿子:「那个沈三娘,她到底给你施了什么法术,使你如此痴迷?」 「若不是她,我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救命之恩,不该以身相许吗?」谢乘风颇为理直气壮。 长公主呆了一下,倒、倒也有理? 夫妻二人也不敢答应儿子,也不好明着拒绝儿子,到晚上,两人关起门说私房话时,长公主终于还是妥协了,感慨道:「想是月老缠红线的时候喝醉了,将他两人缠在了一起,使他就算变成鸟也要与那沈三娘相遇。既然是天註定的姻缘,不如就随他去吧。我自己的儿子我也是盼他好,我何必要拆他的姻缘,使我们母子生出嫌隙。过两天我进宫与太后说道说道。」 谢炯说道:「依我之见,不如明日遣媒婆去沈家一趟,先对对两个孩子的八字。倘若八字得宜,在太后面前也好说。」 长公主点头,「好,这样也稳妥。」 次日,长公主府遣了媒婆上沈家,也不知是哪个耳报神讨好谢乘风,偷偷告诉了他。谢乘风心情大好,一直呆在母亲那里,时不时地就往门外看一眼。 长公主看着儿子没出息的样子,悄悄翻了个白眼。 媒婆终于来了,出去时意气风发的她,回来时臊眉耷眼。 长公主眉头一挑,「怎样?」 「沈家说,齐大非偶。」 第31章 第 31 章 长公主听到媒婆这样说,意外道,「这沈家倒是挺有骨气,是我看错了他们。」说着转向谢乘风,「既如此……」 她本想说「既如此那也就没办法了」,可是看着儿子消瘦的脸庞,低垂的眉眼,虽然他面色淡淡,但她了解自己的儿子,此刻他定然十分伤心。于是长公主话头一转,「那就再看看吧。」 长公主怕儿子又乱跑,他毕竟大病初醒,而且外头还有刁民想害他,因此她吩咐人看紧了谢乘风。谢乘风倒是挺安分,乖乖养病,这让长公主有些意外也有些放心。哪知他只安分了两天,第三天就打晕身边的人熘了。 长公主可算明白了:他这是等着恢復力气呢! —— 沈捕快正在吃午饭,听到外头叫门,放下羊肉馒头,擦了擦嘴出去开门。门外站着个英俊倜傥的少年郎,沈捕快确定自己不认识他,看衣着打扮便知此人不凡,想也不是他能认识的。因此沈捕快只当是认错了门,根本没把他往里请,只扶着门沿问道:「贵客找谁?」 「我找沈……三娘。」 「啊?」沈捕快想到此前的刺杀事件,目光变得警惕,「你如何认识三娘?」 「她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是长公主之子谢乘风,先前因落马受伤,昏迷多日,沈三娘用一只鹦鹉替了我的命,这才使我甦醒。」谢乘风三言两语作了一番解释。 沈捕快虽然也煳涂自家女儿何时有了这等本领,但那日她让周洛带她去长公主府却也是事实,因此对谢乘风的话便信了七八分。 谢乘风又道:「先前提亲原是父母想令我报恩,既然沈家并无此意,我谢家也不好强求。此番前来只是想当面谢三娘的救命之恩。」 沈捕快见他手中提着不少礼物,言谈又彬彬有礼,心想这样的天潢贵胄想必不会与他们升斗小民计较。于是沈捕快的防备又去了几分,将谢乘风请到家中。 谢乘风进得沈家,见屋中空空,便问:「三娘人呢?」 「贵客却是不知,三娘日前遭遇奸人暗杀,幸好没什么大碍,府君便请她暂时居住在府衙,等查明真兇再回来。」 谢乘风放下礼物,略坐了坐便告辞了。 告辞之后,直奔府衙。 ……一刻都等不了了,要知道,那府尹还有个大外甥呢! —— 府尹也听说了谢公子甦醒之事,甚至有人拿这个去拍官家的马屁。只是他万万想不到,谢公子刚醒就跑来府衙闹事,提出了匪夷所思的要求。 「你说你想住在府衙?」府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斟酌着说道,「这个……好像不合规矩。」 「我的救命恩人受奸人所害,我自然是昼夜难安,须得亲自来衙门守她周全。」 府尹一呆,「你说的是沈三娘?」 「正是。」 府尹却没料到还有这一层,他看着眼前这人清瘦的身形,「可是你……」看起来有点弱不禁风呢! 谢乘风一挑眉,抬手往桌子上一拍,只见那黄花梨木桌登时哗啦啦四分五裂,连带桌上果盘茶盏一同摔在地上,一片狼藉。 府尹吓得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大怒,「你……!」 谢乘风起身郑重朝他作了个揖:「我是来为府君分忧的,请府君成全。」 府尹无奈道,「官也是你,匪也是你!」 府尹自然不肯就这样答应他的无理要求,只好遣人去长公主府,要求府上派人来把这祖宗接回去。哪知长公主府回话:犬子确实是来报恩的,请府君将就着给他口饭吃、给他片瓦遮,长公主已备下谢礼奉上。 行吧,这一家子,没一个正常人! 第32章 质问 沈嘉嘉正坐在窗前发呆,忽发觉眼前被一片阴影遮住,她迷茫抬头,见谢乘风挡在窗前,正居高临下地看她。
第32页 沈嘉嘉吓了一跳:「你……走路怎么没声音。」 「在想什么?」他盯着她的眼睛,问。 「在想案情。」沈嘉嘉移开视线。 谢乘风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你在想我呢。」这话虽是笑着说的,语气却颇有些落寞。 沈嘉嘉不敢看他。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逼人,也或许是他的表情太过幽怨,总之她莫名地有点心虚,悄悄地伸手,想要关上窗户。 哪知谢乘风只轻轻地抬手往窗沿一搭,那窗户便如石雕的一般,任沈嘉嘉如何努力,也是纹丝不动。 谢乘风搭着窗沿,懒洋洋道:「我有点累,在你这里吃杯茶吧。」说完,见沈嘉嘉坐着不动,他又补充道,「不给我开门,我就只好翻窗了。」 沈嘉嘉拿他这样的无赖没办法,只好开门迎他进来。 谢乘风就仿佛进到自家一样,坐在桌旁自己倒茶,还给沈嘉嘉也倒了一杯。一边喝着茶,目光随意在花厅里扫了一番,最后落在桌上散落的册子上。 「这是什么?」他放下茶杯,拿起来,见沈嘉嘉没有阻止的意思,便翻看着。 沈嘉嘉解释道:「这是往年的一些卷宗,我想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 谢乘风翻着卷宗,似笑非笑:「我看你哪里是来避难的,分明是鱼进海水,鸟入山林,自在得很。」 沈嘉嘉也不回嘴。 「就因为这个才拒婚,对吗?」 又来了,又是那样迫人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 沈嘉嘉摇头道,「我不——」 她刚开口,他却将册子捲成筒,筒的边沿抵在她唇上,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谢乘风悠悠开口:「别否认,我了解你,你主意大的很,父母可做不得你的主。你怕嫁给我后不自在,不能再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做什么了。」 沈嘉嘉抬手推开挡在唇前的册子,因嘴唇**燥的书册碰到,她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谢乘风眯眼看她。 「乘……谢公子。」 「叫我名字。」 「谢公子……」 「叫我名字。」 他这样子,倒有点那倔鹦鹉的影子了。沈嘉嘉莫名有些好笑,又一阵心酸。她轻轻嘆了口气,「好,乘风,今日我们把话说开了吧。」 「哦?」 「我确实觉得我们不合适。」 「那你觉得谁与你合适,你那亲亲表哥吗?」 沈嘉嘉摇头,「实不相瞒,我爹有个提议,我觉得不错。」 「什么提议,招赘么?」 沈嘉嘉有些意外,随即心想,他是聪明人,想来也不难猜。她点点头,「嗯。你也知晓我的难处。」 「我自然知道。我这条命都是你给的,你让我入赘倒也不过分。」 「我不是……」 谢乘风为难道,「可我是独生子,爹娘定然不肯我入赘的,」说着,突然嘆气,「我本当有个哥哥的,可惜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倘若哥哥活着,我们也不至于是现在这样的局面。」 「我不是那个意思。」 谢乘风垂眸握着茶杯不说话,样子是有些可怜。 「你哥哥……」 「只比我大半个时辰。死的时候还在吃奶。我娘说,他生的比我要足壮许多,只可惜得了急症。」也因此,他爹娘吓得不轻,给他取了个不太雅观的小名。自然,这一点倒不必与沈嘉嘉提。 看他这样难过,沈嘉嘉一阵不忍,情不自禁地按着他的手,轻轻拍了拍,「没事,都过去了。」 「嗯。」谢乘风一脸伤心,默默地回握住她的手。 第33章 枯娘 过了一会儿,谢乘风收起情绪,将桌上的卷宗摊开,问道:「你整天看卷宗,可看出什么东西了?」 「还没有,不过,」沈嘉嘉一聊到案子,脸上神采都有些不一样了,「我在想,是否可以从仵作行入手来调查那个白云道长。」 「怎么说?」 「从兇手对钱大的教唆可以看出,此人对仵作行了解极深,深到可以反利用验尸技巧进行诬害的程度。此人要么自己是个仵作,要么认识某个水准高超的仵作。我已经问过郑仵作,这样厉害的仵作很不多见。或许我们能在往年的命案卷宗里找到一些线索。」 卷宗一般分为三部分,一部分是办案过程,一部分是案情陈述,一部分是案件判定和总结。沈嘉嘉要查看的是 第一部分的办案过程。一般的办案过程可能会对当地长官的言行有所粉饰,不过仵作是贱业,基本会如实描述,不担心虚报。 府君已命人从刑部调阅了卷宗,整整五大箱,沈嘉嘉桌上这几本也只是冰山一角。 谢乘风听罢,笑道:「我来得巧了,正好帮你分忧。」 两人于是一同查阅卷宗。花厅内一时安静下来,只余纸张翻动的声音,一直到日头西斜。 沈嘉嘉正看得入神,忽听到身旁一道声音说:「张嘴。」 她还没来得及想,便张开了嘴。 直到嘴中被塞入异物,她才反应过来,抬头看他。 谢乘风不知何时已带了晚饭回来,此刻正挟着一块糕饼送入她口中。他见她表情呆愣,禁不住笑出声。 「小娘子可真逗,聪明绝顶是你,呆头呆脑也是你。」 沈嘉嘉其实根本没在听他说什么。他染着笑意的目光和轻轻上扬的嘴角,像是春风扬起的花瓣落在湖面上,往她心里激起一层层涟漪。
第33页 她移开目光,用咀嚼掩饰尴尬。那糕饼乃是雨前龙井所制的茶糕,入口即化,清香满口,甜而不腻,是她喜欢的口味。但是她此刻注意力都在他身上,吃得有些狼狈。 两人一同用过晚饭,谢乘风便离开了,走之前笑眯眯道:「我明天再来。」 —— 两人一起终于把五大箱卷宗看完后,沈嘉嘉总结了各个州县擅长验尸、尤其擅长推定死亡时间的仵作,算上郑仵作,也有十来个之多。仵作是下九流,各地卷宗也只公事公办地记载着仵作的验尸结果,对仵作本人完全没有记录。 沈嘉嘉只好又找到府尹那里,请他调查这几个仵作。 府尹回道:「这事需要找吏部,让吏部命各地官员将这几个仵作的情况如实上报。」 「可这样一来,岂不是打草惊蛇?」 「那三娘意下如何?」 「可否由府君派人暗中调查?」 「能是能,只是我抽不出那么多人手同时奔向各地,只能慢慢调查。」 这样太慢,沈嘉嘉又有点着急。 谢乘风道:「不如这样,我进宫找官家说说,他的人做事也隐蔽。」 「这样能行吗?」沈嘉嘉一脸期冀地看着他。 谢乘风感觉被她的眼神击中:「能。」不能也得能。 —— 次日谢乘风便去宫里探望他的皇帝舅舅和太后外婆。他怎样与官家说的且不必提,旬日之后,各地的消息便送回京城了。沈嘉嘉仔细查看结果,认为一个叫枯娘的石门县仵作最为可疑。 首先这个枯娘在当地小有名气,人送绰号「枯半香」,意思是她推断的死亡时间与真正的死亡时间相差半柱香之内,这绰号自然有夸大的成分,不过也一定程度上说明了枯娘的验尸水准。 其次,据说这位枯娘面貌丑陋、经常以纱遮面,且沉默寡言,行踪神秘,虽然是二十年前就来到了石门县,但是当地官吏对她的了解很少。 再次,枯娘半年多以前就失踪了。 「二十年前来到石门县,二十年……」沈嘉嘉喃喃道,仔细在头脑里搜索着,「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在二十年前?是什么呢?」 「二十年前恰好我生下来。」谢乘风心不在焉道,他正在剥桔子,见沈嘉嘉出神,他剥下一瓣桔子,仔仔细细撕掉白色的脉络,塞进沈嘉嘉嘴里。 沈嘉嘉下意识咀嚼,右腮鼓起来一个包。谢乘风握着桔子看她,心想,我的娘子真可爱。 第34章 忌日 「二十年,石门县,仵作,二十年,仵作……」沈嘉嘉喃喃着,慢慢地,脑海里浮现出一段话。 「三娘不必着急,衙门里往年也是有不少悬案的,郑仵作自己的徒弟死了也没查出兇手呢。有些案子能不能破,也看命。」 「啊,六郎出事了?」 「不是六郎,二十年前的事了。」 二十年前,郑仵作的徒弟死了。二十年前,枯娘作为一个仵作,出现在石门县。 是巧合吗? 沈嘉嘉与谢乘风当即去找郑仵作。 —— 「郑仵作,可否讲一讲当年你徒弟遇害一事?」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郑仵作奇怪地看着他们。 「嗯,近些天一直在看过往卷宗,有了些疑惑。」 「唉,」郑仵作摇头嘆了口气,「我那徒弟唤作石五娘,她——」 「啊!」沈嘉嘉惊得失声。 「怎么了?」 「她也是女子?」 「是啊,我知道女仵作不多见,不过她却是比许多男子都强的。咦,三娘你为什么要说『也』?」 沈嘉嘉用食指轻轻戳着太阳穴。石五娘是女仵作,枯娘也是女仵作;石五娘师承擅长推演死亡时间的郑仵作,枯娘也擅长推演死亡时间;石五娘死于二十年前,枯娘二十年前突然出现…… 沈嘉嘉脑海里盘旋着一个猜测,这个猜测很离谱,但是她的想法很强烈,总感觉这个猜测也许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 「郑仵作,你可知道石五娘葬在何处?」 「知道,你们要做什么?」 「我们想唔——」 谢乘风突然捂住沈嘉嘉的嘴,笑道:「我们找到了一点关于石五娘之死的线索,想先前去祭奠一番。」 此案时间久远,郑仵作根本不抱希望,又不想打击到眼前这俩年轻人,虽说办案之前先去祭奠死者有点古怪,不过那是人家的讲究,郑仵作也不打算过问太多。于是他说道:「好啊,我让六郎带你们去。」 告别郑仵作后,沈嘉嘉拿眼瞪谢乘风,谢乘风微微弯腰,在她身旁低声解释道:「我们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想掘他徒弟的坟,这老头定然不肯答应。」 「那我去找府君。」 「府君也不可能听你几句推测就允许你干掘坟的勾当,这些帐都要算到他头上的。官场上人,向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沈嘉嘉本来还不服气,听罢谢乘风一番话,便知自己还是太天真了。她只好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你傻么,明着不能挖,那我们就偷偷地挖。」 —— 沈嘉嘉与谢乘风祭奠完石五娘的当天晚上,谢乘风找来一班帮手,把石五娘的坟掘了,棺材撬开,里头果然没有尸体,只有几块石头。看样子,这石五娘在下葬之前就已经脱身了。
第34页 「如果我们的推测是正确的,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使得石五娘不得不假死脱身,从此远离京城、隐姓埋名?她又为何失踪?为何她前脚失踪后脚白云道长就出现在京城?白云道长是她什么人?还说,白云道长就是她本人?」 沈嘉嘉一脑门的疑问,眉头皱成一团。 谢乘风揉了一把她的脑袋,「这样想也想不出什么,不如先找郑仵作打听一下石五娘。」 「嗯。」 两人于是又去找郑仵作。 「郑仵作,石五娘死的那几天发生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我只记得她死的那天是三月初二,我正——」 「你说什么?!」谢乘风忽然站起身,扶着郑仵作的肩膀,「三月初二?」 「对啊,是三月初二,我不会记错,那天是我娘的寿辰。」郑仵作的肩膀被他捏得甚是疼痛,忍不住皱眉求助地看向沈嘉嘉。 沈嘉嘉发觉谢乘风不太正常,轻轻拉开他,小声询问道:「怎么了?」 「三月初二是我哥哥的忌日。」 第35章 往事(我在意。) 哥哥被杀害的那天刚刚好就是石五娘假死的那天。 而疑似石五娘的兇手刚刚好又来杀他。 谢乘风不相信世上的巧合能有这么多,当即道:「我回家问问。」他走出几步,一回头见沈嘉嘉立在原地看他,于是朝她伸了伸手,「愣着做什么,走了。」 沈嘉嘉也很好奇到底怎么回事,只是还有些犹豫,歪了歪头问道:「我……方便吗?」 「有什么不方便的。」谢乘风心想,都快成夫妻了。 两人到长公主府,正赶上晚饭。长公主目光扫过沈嘉嘉,微微笑了一下,命人加两副碗筷。 于是只好先吃饭。 沈嘉嘉平素是不会亏待自己的嘴的,今天顶着长公主夫妇毫不掩饰的探究目光,多少有些侷促,便只吃面前那盘虾仁芦笋。 谢乘风不管那些,用公筷夹了不少菜,满满当当地摆在她碗里,都是她爱吃的。 「够了,够了。」沈嘉嘉说。 谢乘风笑,小声说:「你当我不知道你的饭量吗。」 把沈嘉嘉说得一阵脸热。 饭毕,几人坐着喝茶聊天,谢乘风这才问道:「爹,娘,你们可曾听过石五娘这个人?」 「石五娘?」长公主端茶的动作顿了一下,仔细在回忆里搜索一番,摇头道:「不曾听说。」 谢乘风又看向他爹。 谢炯摇摇头,面色稍有些不自然,反问:「你们又在办什么案子?」 「实不相瞒,我们怀疑石五娘是杀害哥哥的元兇。」 「什么?!」谢炯脸色骤变,惊得手中茶碗滚落,泼了一身的茶水,最后噹啷撞在地上,摔得粉碎。 谢乘风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一番,长公主又惊又怒,重重地一拍桌子,「那石五娘现在在哪里!」说着视线扫到她的驸马,见他一脸惊疑不定,一看就是有鬼,于是抄起茶碗打向他,「谢炯!你胆敢联合外人杀我儿子!」 「怎么可能!」谢炯急忙辩解,「你儿子也是我儿子,我怎么会害自己的亲骨肉?!」 「那你说,那石五娘是谁,现在又在哪里?」 「这我怎么知道……」 「谢侯爷,」女孩的声音陡然插过来,阻止了长公主继续发作。沈嘉嘉不紧不慢道:「那石五娘如今回了京城,已经暗害过一次谢公子,谢公子能留一条性命实属侥倖,敌在暗我在明,倘若你不说清楚,只怕……」只怕下次,就没这么好运了。 谢炯额上已经见汗,听到沈嘉嘉如是说,颓然一笑,「也罢。」 接着他便讲了些陈年旧事。 那年他进京考试,倒霉地卷进一场命案,被指认杀人,百口莫辩之际,仵作石五娘查验尸体,找出证据为他洗脱了嫌疑,两人自此相识。那石五娘生的风流俊俏,谢炯也是一表人才,两人正是青春年华,来往之间生了情意。谢炯许诺高中之后便来求娶石五娘,哪知天不遂人愿,先帝相中了谢炯,有意将公主许配于他…… 长公主听到这里冷笑:「好一句『天不遂人愿』,说的本宫像是恶人阻了你的好姻缘!本宫明明记得,你当年中了进士,一时忘形得罪了权臣王丞相,自知官场无望这才向父皇求娶本宫。本宫看在你皮相尚可的份上这才答应。」 谢炯被戳到痛处,张口欲反驳。沈嘉嘉陡然看了不该看的听了不该听的,她知道自己不能待下去了,起身悄悄地退出房间。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眼谢乘风,见他一脸世界崩塌的模样,莫名竟有些心疼他。 …… 是夜,谢乘风一人坐在房间发呆,耳边来来去去是他父母的吵架声,互相指责声,他一直以为父母琴瑟和鸣,是人人羡慕的眷侣,却没料到往事竟然那样不堪。明知道不是他的错,可他依旧会觉得羞愧和难过。尤其,尤其还是在她面前…… 正心烦意乱时,外头传来敲门声。 谢乘风扬声道:「出去,别打扰我。」 那人聋了一般,继续敲。 谢乘风火冒三丈,走过去唿地一下拉开门,正要给对方一个教训,定睛一看,门口站着的是沈嘉嘉。 他的火气一下子全被浇灭了,声音放轻了一些,问道:「怎么是你?」
第35页 沈嘉嘉仰脸看着他,「你没事吧?」 她在关心我…… 谢乘风心头一暖,莫名竟有些鼻酸,「没事。」 沈嘉嘉从身后拿出一个提盒,「我给你带了些吃的。」 谢乘风的视线越过她的头,朝院中望了望。他之前因为心烦,把院中下人都赶走了,这会儿没人看到。他知道深更半夜去敲男人的门对一个未出阁女孩意味着什么,沈嘉嘉在这方面心比较大,他却不能让旁人去坏她名节。 沈嘉嘉带着一身凉意走进房间。 谢乘风给她倒茶时,她的视线在房间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架子上一艘船上。那船只有一尺多长,金灿灿的,做得异常逼真。 谢乘风把热茶塞进她手里,「先喝点茶暖暖身子,外头那么冷,你该唤人给你加衣服。在我家还见什么外。」说着转身走到架子前,抬手拿下那艘船摆到她面前,「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它,早就想给你了。」 沈嘉嘉挺不好意思的。她是来安慰他的,不是来占便宜的…… 沈嘉嘉看船,谢乘风托着下巴看她。他的女孩,在灯影摇曳里美得像一幅画卷,不,画卷哪有她的灵气逼人呢。 沈嘉嘉看了会儿船,目光一转看向谢乘风,哪知谢乘风已经盯了她半天,此刻四目相对,他微微眯了眯眼,目光温柔点点,却又带了些意味不明的侵略性,沈嘉嘉心下一时慌乱,移开视线。 谢乘风积攒了半天的郁气消散大半,他低头,从食盒里拿了块点心来吃。 沈嘉嘉看他慢条斯理地吃点心,不得不说他这样真是赏心悦目。她忽然有些惆怅:「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羡慕我什么,有个负心爹么。」 「不是,」沈嘉嘉摇头,神色颇为认真,「我羡慕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这份自由,已经远胜世上绝大多数人了。」 谢乘风抬眼看她。 「我生在市井之间,街坊四邻都是普通人家。大部分人一生碌碌,都在为衣食奔波,能吃饱穿暖就知足了,这还是好的。乡下有些人家,穷得全家只有一条裤子。书上说,燕雀焉知鸿鹄之志,我有时候想,假如燕雀生来便有数不尽的吃食,每日不必为那一条虫、一粒谷而辛苦劳累,那么焉知燕雀不会有鸿鹄之志呢。所以乘风,我羡慕你,你生来便不必做燕雀。」 谢乘风从未想过这些,也没人对他讲过。他觉得有些震撼,又有些委屈,不知道在为谁而委屈。他问道:「那么你……」 「我自然更加羡慕你。我生来是个女孩,女孩的世界太小了,越长大越小,最后小到只有嫁人生子了。全世界的人都只在意我嫁什么人,生什么孩子,完全不在意我自己喜欢什么、我想做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他们完全不在意。」沈嘉嘉说着说着,敛了眉,低头苦笑。 一只手掌轻轻地按在她的手上,掌心温暖而干燥。沈嘉嘉抬头,对上谢乘风温柔的目光。 「我在意,」他的目光前所未有的认真,「我知道你喜欢什么,你想做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我知道,并且我在意。」 第36章 爪索(「习武之人,你懂的。」...) 次日,长公主夫妇还在怄气。沈嘉嘉早饭吃了蟹黄包,粳米粥,搭配几碟精緻小菜,吃得她直眯眼睛。 谢乘风一手拄着下巴看她,觉得她鼓鼓的腮甚是有趣,想摸摸。 吃过晚饭随意在府中散步消食,沈嘉嘉走着走着,突然说道:「关于此案,我尚有些疑惑,想要解答,只怕得亲自去趟石门县。」 一介女子,为了查个案子就想千里奔波,不愧是沈嘉嘉啊。 谢乘风问道:「什么疑惑,必须去石门县?」 沈嘉嘉想要开口,又怕被人听了去,于是踮起脚悄悄附到他耳边。 谢乘风比她高出不少,此刻微微弯腰。她讲话时热气喷到他耳畔,他只觉那一片肌肤都变得火热难当,渐渐地神思飘摇,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嘉嘉说完,问道:「你觉得怎样?」 我觉得你,香香的…… 沈嘉嘉莫名其妙,跟他讲案子,他脸红什么? 谢乘风抬起袖子假意扇风,装模作样道:「今天真热。」 沈嘉嘉看看天空,一脸古怪地看他:「现在是冬天……」 「你不懂,我们习武之人,无论寒暑,都是一身正气护体,会觉得热。」 「是这样吗?」 「嗯。走,我带你看看我的兵器库。」 因着谢乘风自小习武,长公主府专为他辟了一片练武场,场边便是兵器房。兵器房内琳琅满目地摆着武器,都擦得锃亮,沈嘉嘉一时应接不暇。 她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问:「这些你都会吗?」 「嗯。师父说我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练武奇才。」 沈嘉嘉心想,府上的武学师父为了混口饭吃,殊为不易。 「你别不信。」谢乘风抓起一把针形暗器,「看着。」说着,扬手便朝房檐下的麻雀巢打去。 那巢里还住着麻雀,两只褐色的小脑瓜探出来,好奇地看着他们,沈嘉嘉一阵不忍,生怕他真的打中,「唉!」 她刚要阻止,却见嗖嗖嗖,一把六根钢针,仿佛细碎的流光朝雀巢飞去。 沈嘉嘉心中一凉。满以为会看到麻雀的尸体,却见那六根钢针围着雀巢的下围形成一个弧形,尽数钉在房樑上,贴着雀巢,却与雀巢秋毫无犯。
第36页 那麻雀甚至没被惊扰到,继续好奇的看他们,也不知是不是习惯了。 ……神乎其技! 沈嘉嘉目瞪口呆地看向谢乘风。 谢乘风心内得意,面上却不显,故作镇定道:「再给你看个好玩的。」 说着他忽然走近,手揽上她的腰肢。沈嘉嘉刚要反抗,却觉被他搂着,脚突然离了地。 啊啊啊,飞起来了! 她确实构想过很多次像鸟一样飞翔,如今真的飞起来了,她既惊讶又兴奋,还隐隐有些害怕,本能地紧搂住身边人。 被心上人香香软软的身体紧紧贴着,谢乘风感觉自己心跳重得快要爆炸了 。等到在屋顶和大树间起落了几个回合,他带着她稳稳落地。 沈嘉嘉拍着胸口,一仰头,看到谢乘风绯红的脸颊,他眸光莹亮,嘴唇也比平常红润,衬着冬日的阳光,一副秀色可餐的样子。 谢乘风摸了摸脸,「习武之人,你懂的。」语气镇定又正经。 「嗯。」沈嘉嘉想到方才她与他身体相贴,飞的时候只顾兴奋,此刻回想,却觉颇为羞赧,一时间也红了脸。她慌忙将视线向下移,看向他的右手,「这里有什么玄机?」 方才他一抬这只手,他们就能飞起来。 谢乘风拉起袖子,露出腕上缠着的又软又细的钢索,钢索尽头是一个钢爪。他解释道:「这是爪索,按动机括可飞出爪头扣在高处,人吊在上头便能飞檐走壁。」 沈嘉嘉盯着爪索,睫毛忽闪闪的。谢乘风莞尔,把爪索解下来给她玩。 她研究爪索时,他忽然唤她:「嘉嘉。」 「嗯?」 「我陪你去石门吧。我能保护你。」 第37章 暖床(「我想娶媳妇有错吗!」...) 不提沈嘉嘉与谢乘风如何各自说动父母,三日后两人轻车简从,这便出发了。长公主不放心,给他们派了两个武艺高强又有江湖经验的护卫随行。本来想派十八个的,奈何谢乘风不从,好说歹说,他只收了两个。 赶了一天路,第一天宿在一个叫松泉镇的地方。沈嘉嘉第一次出远门,白天有些兴奋,到傍晚渐渐疲惫,吃过晚饭便打算休息。她刚要熄灯,忽听到有人轻轻敲窗。 她顿生警惕,「谁?」 「是我。」 虽然声音压得很低,沈嘉嘉依旧听出是谢乘风。 沈嘉嘉推开窗看他,「何事?」 谢乘风怀里抱着个铺盖卷,把铺盖卷顺窗往里一扔,接着他自己也轻巧地翻进来。沈嘉嘉只觉眼前影子一晃,他便已稳稳站定,回手把窗关严。衣袖间还带着冬夜里的丝丝凉意。 「你……」 「我今晚在这睡。我睡地上。」 「不行。」 「嘉嘉,她想杀你。」 沈嘉嘉还想阻止,可是看他动作自然地在地上铺床,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她突然也不好意思矫情了。石五娘确实想杀她,谢乘风也确实想保护她。 她心底划过一片暖意,连忙说道:「可是地上凉,你睡床上吧。」 谢乘风动作顿住,捏着被子背对着她,「不、不好吧?」声音隐隐带着些极力压制的颤意。 「有什么不好的。」 谢乘风低低地「嗯」了一声,抱起被子走向床边。 沈嘉嘉继续说道:「我睡地上……你怎么了,脸这么红?」刚说完,立刻明白他是误会了,她顿觉脸颊发烫,气道,「你胡思乱想什么呀!」 谢乘风转回身走开,继续在地上铺床,一边铺,一边理直气壮地反驳:「我想娶媳妇有错吗!」 「……」 你还挺委屈。 沈嘉嘉上床,拉下帐子不理他了。谢乘风铺好床,起身吹熄了房间里的灯。沈嘉嘉陷在一片黑暗里,听着帐子外他窸窣脱外衣的声音。她闭上眼,满脑子都是方才他在烛光下红着脸、长身玉立,眸子水润带着热度注视她的样子,她不敢让他知道,那一刻她的心跳是有多快。 沈嘉嘉翻了几个身,忽地又开口唤他:「乘风。」 漆黑寂静的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仅仅隔着一层帐子,使得这一声称唿里的暧昧无限放大。谢乘风本就睡不着,这会儿更加地睡不着了。身体里莫名地涌起一股燥热,他把胳膊伸出被子想让那股燥热散一散,一边应道:「嗯?」 「你冷不冷呀?我让小二加床被子?」 「不冷。我现在很热。」 「啊?可是地上那么凉。」 「不信你来摸摸。」 沈嘉嘉翻身把脸藏在被子里,后悔关心这流氓。 谢乘风:「以后我每天都给我媳妇暖床。你觉得怎么样呢?」 「你并没有媳妇。」 「……」 次日一早,沈嘉嘉先醒。她披衣下床,见谢乘风依旧睡着。他睡相很好,平躺着,被子盖得安稳齐整,她走过去弯腰看他。他闭着眼睛,唿吸绵长,谪仙般的一张俊脸安安静静的,整个人显出一种与平时不符的乖巧。 就这张脸,配这世上任何女子也是够的吧。 沈嘉嘉想到他平日种种,不自觉嘆了口气,微微启唇,像是对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我到底哪里好?」 他浓黑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依旧闭着眼睛,唇角却弯起来,「哪里都好,样样都好。」 第38章 深渊(「嘉嘉,别忘了我。」...)
第37页 随行的两个护卫,一个叫冯甲,一个叫何四,两人自负武艺卓绝,一开始见谢乘风细皮嫩肉,多有轻视之意,直到他们遇到了拦路抢劫的土匪。那土匪一伙十几个,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收了长公主这许多金银,也该是爷们儿站出来的时候了……冯甲按住刀鞘这样想着,忽然旁侧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抽出他腰上钢刀。 谢乘风掂了掂手中的刀,说道:「轻了点。」 冯甲心中骂娘。愣头青,这可不是玩闹的时候!冯甲:「公子使不得,刀剑无眼,还是还给小人吧。」 「你们两个,看好了沈娘子。」谢乘风说着,持刀沖向土匪。 片刻之后。 谢乘风提刀立在一堆横七竖八的躯体间,那些躯体齐齐蜷缩在地上,捂着右肩或哀嚎或求饶。他们所有人都被砍去了右臂。 冯甲与何四面面相觑。 你都那么厉害了你还要我们做什么?是不是缺观众?需不需要给你鼓掌? 谢乘风走过来,一抬手,钢刀呛啷入鞘。 「从现在开始你们只管保护好沈娘子,明白了吗?」 「小人明白。」 —— 石门县四维环山,以山石为门户,因此得名。入石门县需得经过一条山谷,山谷狭窄,两边崖壁陡直,如刀削一般。马车不便通行,沈嘉嘉弃了马车与谢乘风同乘一骑。一行四人在山谷中走着走着,前面突然多了一堆树枝挡路,树枝堆得有房梁那么高。沈嘉嘉未及细想,忽听到身后不远处「嘭」的一声巨响,她转身一看,见身后也多了一大堆树枝,显然是刚刚从高处落下来的,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被人从高处推下来的。 冯甲大叫一声:「不好!」 他话音未落,只见从高处极快地飞下两只火箭,打入树枝,那树枝上显然浸了油脂,遇火唿地一下爆燃起来,空气中瀰漫起滚滚浓烟,朝他们扑来。三人拉住缰绳,稳住受惊的马。 冯甲吸了吸鼻子,警惕道:「公子,这烟中有迷香,或是还有其他毒物,我们须得立刻逃离此处,去上风口。」 谢乘风把沈嘉嘉往怀中一揽,「憋住气,闭上眼。」说着,腕上爪索飞出,勾住崖壁上的凹凸不平之处,借力在石壁上飞盪,敏捷如猿。沈嘉嘉埋在他怀中紧搂着他,不敢唿吸也不敢抬头,心跳极快,胸腔憋得难受,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想一想,死在他怀里,也还不算坏。 落地时,沈嘉嘉依旧有些不真实的眩晕感。新鲜清凉的空气进入肺部,她感觉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谢乘风把她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下,最后揉了揉她的头,「没事。」 沈嘉嘉红了红脸,「嗯。」 冯甲与何四没有兵器傍身,逃得十分狼狈,冯甲的手臂烫伤,何四连鬍子都烧没了。幸好终究是逃出来了。 冯甲大骂道:「这贼人想熏死我们,好生歹毒!」 何四拧眉道:「这山谷还没走完,也不知道前头还有没有埋伏。」 谢乘风沉思,那人诡计多端,这样的山谷又确实很适合埋伏。 沈嘉嘉问道:「能绕路吗?」 冯甲拿出地图,四人围着地图看了看,结论是能绕,前面就有个岔路口。绕路要费些时间,且那条路并非关道,于他们更陌生,也同样危险。 几人面面相觑,谢乘风终于说道:「绕吧。」 马已经葬身火海,只能徒步。他们想尽快离开这里,脚步不自觉加快,不多一会儿便到了岔路口。几人走出山谷,稍稍松了口气,沿着山路先下后上,最后来到一道索桥前。 索桥约莫六七丈长,连接两处悬崖,底下是深渊,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雾气,看不大真切,目测至少百丈深。冯甲担心有埋伏,先走上桥,在桥上中间还跳了跳,那索桥荡荡悠悠的,倒是没什么异样。冯甲一口气走到对面,回头朝谢乘风招了招手,「公子,此路可行。」 谢乘风三人这才上桥。 冯甲站在桥头观望,待谢乘风与沈嘉嘉走到桥中间时,冯甲看到不远处山头上斜射出一道亮光,习武之人目力极好,一眼看出那是支火箭,他急的大吼一声:「不好!公子小心!」 沈嘉嘉扭头也看到逼近的火箭,她心里一阵古怪,要杀人,淬毒即可,为什么用火箭? 她脑子里电光石火间划过一个猜测,脱口而出道:「有**!」 谢乘风反应极快,搂着她翻身跳桥,沈嘉嘉在空中飘落时,看到火箭直直奔向桥底,自然,也看到了桥底绑着的一个大包裹。所以,火箭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他们,而是桥底的**包。 几乎在火箭钉上去的一瞬间,那**包轰然炸开,热浪炙得她脸庞生疼。沈嘉嘉扭脸看着下方深渊,心想,终于还是要死的吗…… **将索桥从中间炸断,断桥向两边垂落,谢乘风藉机抬手,爪索飞出,牢牢扣住断桥一端,本来下坠的两人随之改变方向,仿佛盪起一个巨大的鞦韆,在这悬崖之间划出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 沈嘉嘉耳边是唿唿的风声,鬼泣一般,面前是谢乘风的胸口,比海还要宽阔,比冬夜里的炭火还要温暖。 头顶上,他的声音迎着风响起:「嘉嘉,别怕。」 鞦韆盪到终点,谢乘风用脚掌点了几下石壁,卸掉冲力。沈嘉嘉仰头看向上方,此时冯甲正扒在悬崖边上看他们,见他们终于到达石壁,立刻道,「公子加把劲!」
第38页 此时他们距离约莫三四丈,谢乘风借着爪索向上沖了一段,突然对沈嘉嘉说:「嘉嘉,这爪索今日使用过度,快不行了。」 沈嘉嘉满以为他们很快就能死里逃生了,此时无异于晴天霹雳:「啊?那你快放开我!」 「不行,我说过我能保护你。」 「乘风,你快放开我,你放开我……」 谢乘风搂着她又向上攀了一段,「嘉嘉,别忘了我。」说完,使出浑身力气把沈嘉嘉往上一抛,冯甲眼疾手快接住了她。 沈嘉嘉挣开冯甲,不顾一切地爬到崖边,冯甲慌得连忙拉住她,「娘子冷静!」 她趴在崖边看到了谢乘风,方才扔她用力太狠,爪索支撑不住已经脱了力,他面对着她向深渊坠落,见她哭得撕心裂肺,还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第39章 真相(「那么,你给我准备的死法...) 冯甲生怕沈娘子跟着跳下去,拦着她说道:「娘子,方才何四也掉下去了,也不知那贼子还有多少陷阱,现下不如先去石门县。」 沈嘉嘉边擦眼泪边说:「你说的是!我们这就去县衙找人来救他们。」 冯甲点点头,心内却直嘆气。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只怕十死无生啊。 两人急急忙忙下山,好在这一路倒没再遇上什么危险,下午到了石门县。县令听说有人带着吏部文书造访,连忙放下手中事务接见,本来心里还想着好好招待京里来的贵客,没准这是他升迁的机会。待到见了那两位狼狈的「贵客」,听完对方讲述遭遇,县令登时五雷轰顶,连忙调了一批捕快听凭沈嘉嘉调遣。 沈嘉嘉带人杀回断桥下。原来那崖底是一道湍急的河流,河水冰冷刺骨。沈嘉嘉只盼谢乘风两人能掉进河里,那样也许还有一线生机。不过就算掉进河里,也一定要及时捞起来,否则冻也冻死了。 所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众人沿着河两岸一路寻找,傍晚时分,沈嘉嘉听到对岸人大喊:「找到了!」 他们找到了何四的尸体。 沈嘉嘉确认那是何四之后,说道:「继续找。」 她一张脸白得吓人,也不知是冷得还是急得。冯甲看着都怪心疼的。他站在高处四下里张望,想看看这附近有无村落,夜里这里会更冷,沈娘子若是不走,须得找些御寒的东西。 正张望着,冯甲发现有个人站在石头后面正在看他们。那人脸孔粗糙蜡黄,形态畏缩,身后背着一捆柴。冯甲防备地按住刀柄,那人见他动作,吓得连忙从石头后走出来直作揖:「好汉饶命,好汉饶命!」猝不及防倒是把几个捕快吓了一跳。 沈嘉嘉见有路人,心里升起一点希望,忙说道:「你不要怕,我们是好人。请问你在这附近见过别人吗?地上或者河里,活人或者……尸体。」 「啊?我也不知道他是活的还是死的,我看到罗老二背着他。」 「在哪里?他是什么样的?罗二背着他去了哪里?」 沈嘉嘉两眼冒光,不大像个正常人,那人被吓得退后几步,「他他他,他穿红衣服。」 「对,他就是穿的红衣服!」 「罗老二在河边捡到他呢,就背回家了。」 「请你带我们去罗老二家。」沈嘉嘉急切道,见他发呆,她从怀里摸出荷包。 冯甲怕沈嘉嘉没轻重,按住了她。他递给那人一小块碎银,「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 沈嘉嘉见到谢乘风时,他已换下湿衣,穿着一身干燥的短打,披着头髮坐在床边喝姜汤。室内点着一豆油灯,外头有两三个小孩在对着窗户叫:「大哑巴,大哑巴!」 那个叫罗老二的猎户假意要拿鞋底打他们,「滚!」 谢乘风额角青了一块,看到沈嘉嘉来,沖她笑了笑,那神情仿佛在说,我知道你会来。 沈嘉嘉眼泪终于决堤,哭着走上前。 罗二问道:「他是你什么人?」 沈嘉嘉没答。 谢乘风指了指沈嘉嘉,又指了指自己,两个拇指对了对。 沈嘉嘉顿觉古怪,「乘风,你不会说话了?」 谢乘风低下头。 「怎么会这样……」 冯甲在旁安慰道:「娘子,公子想必是撞了脑袋暂时失语,往后应该能恢復。等回去找个大夫好好看一下。」 沈嘉嘉既心疼又愧疚,扬起一张泪痕斑驳的小脸,恶狠狠道:「你放心,我一定要把那个人揪出来,绳之以法。」 谢乘风笑望着她,无声道:我等你。 捕快们累了半天,建议晚上就宿在这个山中村落里,明天再回去。冯甲却道:「迟则生变,那贼人奸诈兇狠,他现在毫无准备,我们返回石门县才更安全。否则等到明日,不知他会不会捲土重来。」 「倘若路上遇到野兽……」 冯甲拍了拍腰上钢刀,「那么诸位就有肉吃了。」 于是一行人连夜下山,冯甲本打算背着谢乘风,不过后者除了磕到脑袋,身上其他地方都是轻伤,同其他人一起走回去了。回到县衙,请了大夫给谢乘风诊断一番,也是如冯甲所说,磕到头导致暂时失语。 县令生怕再出大事自己官帽不保,加派了许多人手在县衙内外巡逻。沈嘉嘉这一天过得提心弔胆大悲大喜,晚上接连不断地做噩梦,梦里她在河里看到了一具尸体,他们都说那是何四,可是翻过脸来一看,是谢乘风!她大哭,哭着喊他的名字。手被人握住,掌心温暖,她听到耳边有人轻声唤她,「嘉嘉不怕,我在。」似真似幻,似梦似醒。
第39页 次日一早,县令请了石门县医术最高的人又来给谢乘风诊治,也顺便给其他人看看有无风寒。那大夫是个医女,名叫童佳悦,医术高超,声名远播,据说经常有人不远千里来找她求医问药。沈嘉嘉见童医女以白纱覆面,气质清冷,声如环佩般叮噹,想必大有来歷。 用过早饭,沈嘉嘉去看望谢乘风,「我今日去枯娘的坟上看看。」她本想问他要不要去,见他脸色苍白,神色倦怠,她于是改口,「你好好休息。」 —— 路上,沈嘉嘉与老捕快聊天,打听关于枯娘的一切。那枯娘性格怪异,行踪神秘,平生没结交什么朋友,只知道她在鹰嘴山下结庐而居,没有家人。鹰嘴山因山头形似鹰嘴而得名,那山很邪门,经常有毒蛇毒虫出没,死过几个人之后就没人敢去了。翻过鹰嘴山是大朝山,大朝山上有个道观,叫大朝天师府,本地人都直接唤作天师府。 沈嘉嘉听到道观两个字,眉头跳了跳。 「那么她是怎么死的呢?」 「暴毙而亡,死因么查不清楚,石门县最厉害的仵作是她自己。」 枯娘暴毙之后,衙门里几个同僚凑钱将她安葬了。大家都忌讳,也没人去过她在鹰嘴山下的家。 沈嘉嘉隐隐感觉,她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枯娘的坟墓无人祭扫,坟上荒草丛生,几个捕快撸起袖子挖了一会儿,便挖到了封墓的石板。枯娘安葬的方式较为常见,用墓砖砌一个长约一丈、宽约七尺的墓室,棺材下葬后以石板盖住墓室,最后盖上土。 翻开石板,众人便看到墓室中的棺材。众捕快并不着急开棺,而是念念有词祝祷一番,这才下手。 棺材一开,一股腐臭味儿扑面而来,众人捂着鼻子掀开棺材盖,那老捕快看到棺材内情形,「啊」的一声惊叫。 众人伸头看去,却只见棺材里哪有什么枯娘,只有一只死鹿,几乎烂完了。 捕快指着棺材问沈嘉嘉,「沈娘子,这是怎么回事?枯娘她她她,她没死啊?」 沈嘉嘉沉默不语,走到棺材前,忍着噁心翻看鹿尸,之后又把墓室和棺材都检查了一遍,每个角落都不放过。最后,她看着石板。 石板背面有一团乌黑,不太明显,她用指尖颳了刮那层乌黑,凑到鼻端闻了闻。 然后,她的脸色几变,最后完全褪去了血色,变得煞白。 冯甲拧眉,「娘子……」 「冯大哥,我想请你帮个忙。」 —— 冯甲是被扶回去的。他不小心踩到了捕兽夹,半条腿都是血。县令都快愁死了,这几位贵人与他八字相剋啊,这个出完事那个出,难道他註定要被贬官了吗? 沈嘉嘉红着眼睛告诉谢乘风,「其实冯大哥是为了救我。先是你,又是冯大哥,我觉得自己是个害人精。」 谢乘风安慰地摸了摸她的头。 沈嘉嘉红了红脸,「我我,我一会儿还得出去一趟,我想去看看枯娘的住处,再去天师府打听打听。」 他在她手心里写:我陪你。 沈嘉嘉摇头道:「你好好休息。」 谢乘风:我陪你。 —— 冯甲腿受伤,沈嘉嘉和谢乘风去鹰嘴山时便没带上他,只带了几个捕快。鹰嘴山传言太可怕,几个捕快挖坟时都没那么紧张,这会儿却是如临大敌。枯娘的草庐久未修缮,已经破败不堪,沈嘉嘉在里面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她有些失望。 谢乘风拉了拉她的手,指了指鹰嘴山的另一边。 去天师府看看。 一行人翻山去天师府。刚翻过鹰嘴山,却见对面天师府的方向跌跌撞撞跑下来几个人,边跑边大叫道:「杀人啦!杀人啦!!!」 几人连忙跑过去,问道:「怎么回事?」 「天师府,天师府……啊,死人了,都死了,啊啊啊!」 捕快们脸色巨变,提刀上山,有个心细的捕快把那几个人带回衙门,他们都是目击证人。 沈嘉嘉与谢乘风对视一眼,两人也跟着跑上去。 天师府一共有十三具尸体,初步推测是午饭时中毒身亡,死状与当日杨夫人的死状极为相似。 这可是惊天大案,捕快们忙作一团,没人顾得上沈嘉嘉与谢乘风了。 沈嘉嘉怕自己破坏案发现场,扭脸对谢乘风说道,「走,我们出去转转。」 山上的风冰冷刺骨,颳得人脸疼。沈嘉嘉一边走,一边说道:「身上背着十几条人命,夜晚可能安眠否?」 说着转过身,看向谢乘风。 谢乘风目光一闪,脚步定住。 沈嘉嘉朝他歪了歪头,忽地一笑,「那么,你给我准备的死法是什么?」 他冷眼看她,表情阴郁。 沈嘉嘉:「所以,我该叫你什么,谢大郎?」 第40章 死亡(「精彩,精彩。」...) 沈嘉嘉见他依旧沉默,只是冷漠地盯着她,目光锐利阴寒,她吓得心脏狂跳,稳了稳心神,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显得冷静而坚定。 她说:「早在之前,玉宵观的道士供述称,白云道长是一男子,不过他一直蒙面示人,所以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因此我们推测,这位白云道长要么是石五娘女扮男装,要么是石五娘的同伙。直到我们在石门县挖了枯娘、也就是石五娘的坟,我才发现,这两个猜测都错了,那石五娘根本已经死了,所谓的同伙自然也就不成立了。白云道长从头到尾是这件事的主谋。半年多前,化名枯娘的石五娘死后,白云道长来到京城,先向谢乘风出手,得手之后,寄宿在玉宵观,以教唆杀人为乐。当我顺着线索查到玉宵观时,他又想杀我灭口,幸好当时我命大逃过一劫。」沈嘉嘉说到这里,蓦地想到谢乘风,心口一阵钝痛。
第40页 她忍下心痛,继续说道:「当我们查到石五娘时,白云道长知道再查下去他就会暴露,于是来到石门县——或许更恰当地说,是回到石门县——设计盗取了枯娘的尸体,以此误导我们石五娘在石门县也用了炸死之术。而世界上只剩下天师府的道士们见过白云道长的真面目,因此白云道长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灭了天师府满门。石五娘已死,所有的命案都指向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倘若我们追查下去,只会徒劳无功而不自知。这样一来真正的兇手便可逍遥法外。白云道长真是好算计。」 他的表情终于松动了,颇有兴味地一扬眉:「你怎么肯定,枯娘已死?」 沈嘉嘉并不意外他会开口说话,她答道:「白云道长思维缜密,他知道用一般的方法瞒不过我们的眼睛。枯娘的坟墓无人祭扫,长满野草,从上往下挖这个坟会留下挖掘痕迹,痕迹短短几天无法消除,因此他设计了从墓室侧面进入,以盗墓之法挖到墓室,撬开墓砖进入墓室,只要仔细清理,离开后把墓砖砌回原样,便能以假乱真。与此同时他又熟悉仵作行,知道就算盗走了尸体,那棺材内仍然留有腐尸的味道,依旧会暴露痕迹,因此他在野外找了一具死去多日的鹿尸放入棺材,以鹿尸的味道掩盖棺材内的尸臭,误导我们当年下葬时是石五娘以鹿尸代替她自己从而金蝉脱壳。他几乎成功了。」 「不错的猜测,可也只是猜测。」 「当我看到了压墓室的石板时,这些猜测都得到了证实。」 「哦?」 「墓室漆黑,白云道长点了蜡烛照明,而他为了收拢散碎的尸骨、同时又要把散碎的鹿尸摆放逼真,必定要花费较长时间,所以蜡烛燃烧的时间也较长。他把蜡烛放在了棺材的边沿,墓室低矮,所以蜡烛的火苗烤到了上方的石板,时间一长,留下了一团乌黑色。因此,当我看到石板上有乌黑色、仔细一闻有石蜡的气味、且气味比较新鲜时,我就知道,近期有人进过这间墓室、且绝对不是盗墓贼。因为盗墓贼不可能如此细緻地打扫现场。排除掉所有的可能性,那就只剩下一个了——幕后真兇就是白云道长,也就是你。」 他听到这里,禁不住鼓掌,「精彩,精彩。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当我们返回山谷寻找乘风时,你临时起意决定伪装他。你虽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穿着打扮却完全不同,且他的衣服饰物多出自长公主府与皇宫,民间很难找到,更何况是在山里。所以你买通了山民串好词,引我们去找你,当我们找到你时,你已在山民罗二家换了粗布衣服,并且伪装成受伤失语,避免因开口而露马脚。到这里,你所做的一切伪装就都还是说得通的。可是当你离开罗二家时,对换下的衣服饰物只字未提,那时我就隐隐感觉不对劲,只是我昨天太累了,所以没有细想。今天看到石五娘的棺材之后,我勐然顿悟。你明明没受外伤却身体虚弱,你明明大难不死却沉静冷漠,你对我亲密不足,客气有余……你就算不开口,也与他大不相同。倘若是他,绝不会留我一人夜宿,倘若是他,即便身体不舒服,也会执意陪我出门,倘若是他,手也绝不会那么凉……所以,你不是他。 你不是他,却又仇恨他,你长相与他极为相似,又与石五娘关系密切,如此种种,最大的可能性便是——你是他的双胞胎哥哥。当年石五娘不仅自己诈死,同时也设计使你诈死,不知她是心存善念还是设计报復,总之你没有死。我不知你经歷了什么,使得你对这个世界充满恶念,残害手足,杀人如麻——」 「你既然不知道我经歷过什么,又有什么资格审判我?」他忽地打断她,面含讥诮。 沈嘉嘉一怔,「我……」 「你有没有被囚禁过、虐打过、不能出门、不能见人、甚至不能说话?你有没有吃过馊饭、有没有跟老鼠抢过吃的?你有没有过,只是逃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就要提心弔胆一整天?你有没有过,明明对一个人怕得要死,恨得要死,还要忍着噁心喊她一声娘亲?」 沈嘉嘉看着那张与谢乘风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她之前只想到石五娘会尽量抹去眼前这人存在的痕迹,毕竟是偷来的长公主的孩子,倘若被发现那就是灭顶之灾。却没料到,那石五娘已经丧心病狂,竟如此残忍地虐待一个小孩。 孩子有什么错? 他数落了一阵石五娘,忽而又笑了,笑的自嘲且悲凉,「是不是很好奇她为什么没杀我?我也奇怪呢。我忍着噁心喊了她几年的娘,她就真的把我当儿子了。还教我读书教我道理,让我好好做人?你说可笑不可笑?一个恶魔养出来的小孩,自然也该是恶魔。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 「可是……可是乘风是无辜的,他是你的亲兄弟……」 「他无辜,我就不无辜吗?凭什么他锦衣玉食,我百般受虐?他享尽荣华富贵,就算死在二十岁也是赚的,有什么可委屈的?」 「不是这样的……」沈嘉嘉摇头,他身世悲惨又理直气壮,导致她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话反驳,她只好说道,「那你又为何教唆杀人?钱御史与杨夫人同你无冤无仇。」 「负心之人,自是该死。」 「可这里的道士呢?够不够无辜?」 他嗤笑,看着天真责备他的女孩,目光里忽然流露出一点羡慕。什么样的人才会活得如此天真烂漫呢?那样一双清澈的眼睛,仿佛从未被这世上的污秽沾染过。
第41页 他答道:「他们运气不好罢了。有人生来富贵,有人生来是乞儿,这都是命,你我皆逃不脱。命不好,死就死了,下辈子投个好胎。」 沈嘉嘉实在没料到他竟然恶毒无耻到这个地步,她满脸愠怒,「我不信命,我也不认命。」 谢大郎忽见沈嘉嘉朝他身后微不可察地点头,他反应也是够快,立刻欺身上前将沈嘉嘉扯进怀里,袖中滑出一把精緻的匕首,他手握匕首抵住沈嘉嘉脖颈,挟持着她转过身时,果然见冯甲与另两个衙役正握刀向前,三人见他挟持沈嘉嘉,无奈停住脚步。那冯甲步伐稳健,气势汹汹,哪有半点受伤的样子。 两个衙役是冯甲从县衙借的,这两人不是功夫最好的,但是手脚最轻的,方才三人一起缀在他们身后,在他们停下来交谈时藏在附近的树丛后,将他们的谈话尽数听了去。收到沈娘子的示意时,冯甲行动已经够快了,奈何双方有一段距离,终究被那贼人先下了手。 公子生死不明,倘若沈娘子再有个好歹,冯甲实在不知能有何面目回去见长公主。他朝谢大郎怒吼道:「你别为难一个小女子,老子与她换。」 谢大郎讥笑道:「你配吗?」 沈嘉嘉两腿发软,手心里全是汗。她紧张得喉咙发干,吞了吞口水,说道:「方才回答了谢大郎那么多问题,现下我尚有一点疑惑,请谢大郎为我解答。」 「什么?」 「你使的那毒药是什么来歷?连宫中御医都参不透呢。」 「人都知食用河豚易中毒身亡,你可知河豚身上最毒的是哪个地方?」 「哪里?」 「卵袋。取春江水暖之河豚,剖出卵袋炼制即可得见血封喉的毒药。几百条河豚才得那样一小瓶,怎样,想不想尝尝?」 锋利的匕首已经触碰到了她颈上肌肤,冰凉的触感使她身体微微一颤。她连唿吸都不敢太用力。 沈嘉嘉知道此人心狠手辣,手段残暴,今日她怕是凶多吉少了。这会儿也顾不得悲怆,一心只想交代后事,她朝冯甲说道:「冯大哥,我不要你换,我只要你捉到这个混蛋。他必定会把那见血封喉的毒药随身携带,你抓到他搜身即可得物证。刚才他所言你们也都听到了,几位都是人证。人证物证俱在,抓到他,便是为我和乘风报仇了。」 「沈娘子!」 「冯大哥,请你转告我爹娘,如今我不能尽孝了,下辈子还做他们的女儿。」 「沈娘子……」 「哦,还有,倘若找到乘风的尸体,请把我们葬在一处。倘若他还活着……」她说到这里,摇了摇头,「算了。」 谢大郎垂眸看了眼怀中瑟瑟发抖的女子,忽然有些欣赏她。他低下声,语气温柔了几分,说道:「我那弟弟,他真的很喜欢你啊。」 沈嘉嘉冷道:「又关你什么事。」 「因为我每次见到你,都会心跳加快。」 沈嘉嘉终于挺不住,泪水决了堤。 谢大郎满意地听着她的啜泣声,笑道:「本来都有点捨不得杀你了,奈何你们非要我死。既然这样,黄泉路上有你作伴,倒也是不错。」 沈嘉嘉大怒:「黄泉路上遇上你弟弟,他不打死你。」 谢大郎没有反驳,只是呵呵地笑,听起来心情甚好,沈嘉嘉甚至从他的笑声中听出了几分解脱。 他举起匕首。沈嘉嘉闭上了眼睛。 「不要!」冯甲绝望喊道。虽然明知道来不及了,可他依旧不顾一切地冲上来。 忽然,不知从哪里飞过来一个白色物体。那东西不过铜板大小,飞得太快看不清是什么,惊虹一般霎时间掠到谢大郎面前,精准地打在了他举着匕首的手腕上。 谢大郎闷哼一声,匕首脱手落地。 这一切来得太快,冯甲脚下还在飞奔,心内还在焦急,眼睛却看到谢大郎面色惨白,手掌无力地垂下,显见是腕骨被击碎了。冯甲顿时整个人有一种诡异的分裂感。 那东西落地,冯甲才看出是一颗小石子儿。 嗖嗖嗖—— 又三颗石子儿,飞过来同时打中谢大郎身上大穴,谢大郎无力倒下。 沈嘉嘉闭着眼睛没等到死亡,等来的却是那恶魔放开了她。她疑惑地睁开眼睛,听到不远处的树上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们,真当我是死的啊。」 第41章 人生大事 沈嘉嘉精神一震,眼睛瞬间明亮起来,顷刻间仿佛想到了什么,立刻又有些忐忑地望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树上跃下一人。此人明明身材高大,落下时却颇为轻盈飘逸,宛如鸿雁。他落地站定,一身红衣随着山风鼓盪,面如皓月,目光远远地停在沈嘉嘉身上,随即唇畔牵起一丝笑意。 沈嘉嘉心头蓦地一松。幸好啊,不是又变成鸟了…… 此人正是谢乘风。 冯甲是极有眼色之人,一路上谢乘风对沈嘉嘉的绵绵情意早就闪得他眼疼,这会儿,短暂地震惊之后,他立刻招唿另两个捕快拖起地上的谢大郎,绑好之后先行下山。 谢乘风极快地走到沈嘉嘉面前,笑道:「别怕,没事了。」说着,要去牵她的手。 沈嘉嘉一把甩开他的手,「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没事,你知不知道我还以为……」说着说着,眼眶再次湿润。 谢乘风急忙柔声说道:「我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第42页 沈嘉嘉既害怕又委屈,一头扑进他怀里,「你知不知道,我都不想活了!」 谢乘风结结实实搂住她,只觉心软得一塌煳涂,「我知道,我都知道。当时只是想着尽快引他现身。」 「那怎么不和我说呢。」 「你还小呢,怕你没心机,露马脚。」 沈嘉嘉还挺不服气,「看不起谁呢,你不过痴长几岁。」 「我的好娘子,我知道错了,再也不敢小看你了。」 「谁是你娘子,好不要脸。」 谢乘风闷笑,胸口传来震动,「谁说要与我葬在一处,谁就是我娘子。」 沈嘉嘉红着脸推开他。 谢乘风掏出手帕递向她,「擦擦脸。这里风大,仔细被山风皴着。」 沈嘉嘉接过手帕,一边擦着脸上泪痕,一边问道:「你何时来的?」 「我一直在你身边。」 沈嘉嘉擦脸的动作顿住,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原来,那不是梦啊…… 谢乘风真受不了她这样的目光,总有股想做点什么的冲动。他连忙移开视线,「走吧,先下山。」说着,语气渐渐严肃,「我们得尽快回京城。」 在那里,他的亲生哥哥,需要接受审判。 —— 一行人马不停蹄地回到京城,路上谢大郎从未开口说话。谢乘风表面上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内心却沉甸甸的始终有块巨石压着。那是他的亲哥哥,他此生唯一的手足。可此人却犯下滔天大案,罪不容诛!倘若说仗着皇室血脉,留他一命,谢乘风只觉对天下人不公,更对不起嘉嘉!可若是真的杀了,谢乘风心内多少有些不忍。那毕竟是他娘的亲儿子,已经死过一次了,再死第二次,他娘一定会痛不欲生! 除此之外,谢乘风每每面对这位哥哥,心里会涌起一丝难言的愧疚。倘若当年石五娘偷走的不是哥哥,而是他…… 不管谢乘风内心如何纠结,此案之大,已经远不是他能过问的了。他与沈嘉嘉将人压到府衙,交上沈嘉嘉写的案情总结,便各自回家了。 这案情曲折离奇,把府尹看得目瞪口呆。他是个官场老狐狸,深知此案若是办不好,他的官途恐怕要到头,于是连夜上书,试探官家的意思。 官家是一样的目瞪口呆。 按理说这样的穷凶极恶之徒,杀就杀了,他与这外甥从未谋面,不似与乘风那样的甥舅之情。可信阳长公主是他的亲妹妹,他一向疼爱,倘若真就这样杀了,又难免投鼠忌器。 果然,官家接到奏章的第二天,信阳长公主就进宫求情了。她自觉对长子亏欠太多,此时更不能眼看着他再死一次,在官家面前哭成了泪人。 此案很快在朝廷内外传开,一时间人人谈论,不少大臣上书请求以国法处置,又有一些人悄悄地揣摩上意,建议官家法外开恩。两派观点争执不下,官家更加左右为难。 当京城的贩夫走卒都开始谈论这件轰动天下的大新闻时,沈嘉嘉突然受到太后召见。 连谢乘风都不知道此事。他最近大部分时间在家陪伴开解母亲。沈嘉嘉坐着马车,由内侍陪伴着进了皇宫。直到站在青石地砖上、望着恢弘的殿宇时,她依旧有些不真实感。 随后,内侍引着她进了保慈宫。沈嘉嘉来的仓促,路上内侍只大致提点了一下宫廷礼仪,沈嘉嘉根据自己的理解向太后见礼,「民女参见太后。」 太后见她礼仪生涩,为人却是不卑不亢,气度沉稳,于是点了点头,探究的目光中带了点赞赏。 太后朝身旁人示意,那内侍扬声说道:「赐座。」 「谢太后。」 沈嘉嘉坐下后,太后说道:「今日哀家与沈娘子说些家常,你们且退下吧。」 宫婢内侍齐齐告退,室内只剩沈嘉嘉与太后二人。 沈嘉嘉深知今日不可能只是「说家常」那么简单。 「乘风那孩子几次与哀家说起你,哀家早就想见见你了。说起来,哀家还要谢谢你对乘风的救命之恩。」 沈嘉嘉连忙起身:「太后言重了,谢公子于我亦有救命之恩。」 「坐吧,不必那么拘谨。你只当我是个寻常的长辈。」 沈嘉嘉又怎会真把她当寻常长辈,恭恭敬敬坐下。 太后随后又问了她家乡、父母、平时都做些什么等等,果然说了不少家常。沈嘉嘉也不瞒着,老老实实都交代了。太后听说她时常帮父亲办案,颇不以为然,只是面上不显。又问她在石门县的经歷。 关于此案案情,太后只是听官家简单转述过,却没料到原来实际过程如此惊险,她听得一阵后怕,连忙念佛。 沈嘉嘉言罢,太后称赞几句,接着又感嘆道:「放眼朝堂内外,对此案了解之深,非你莫属。老婆子今日有个疑问,依你之见,此案该当如何?」 沈嘉嘉心道,来了! 她自然觉得谢大郎该死。可她也知道,虽说案子是她破的,人是她抓的,但她对此案绝无任何指手画脚的权利,太后又没有老煳涂,不可能真的就案件审理问她意见。 沈嘉嘉猜测,太后这样说的目的,很可能是试探,试探她对谢大郎的态度,试探她有无可能配合皇室修改口供。 因为,假如皇室真的想保下谢大郎,改口供是最有效的方法。 沈嘉嘉吸了口气,一脸为难道:「太后,此案该当如何,自当询问负责此案的官员们,民女实在无权置喙。」
第43页 「无妨,左右无人,只当是闲聊了。」 沈嘉嘉无奈,只好说道:「于公,此人自当该杀。于私,他连续两次差点害死谢公子,民女也觉得此人太过危险,不能留。」沈嘉嘉在太后面前,丝毫不避讳她与谢乘风的关系。 她一下子点中了太后的死穴,那就是谢乘风。是的,这外孙才是她的心头肉!之所以多次看到女儿哭诉,太后就算动摇了也没有向官家开口求情,也是因着这一层顾虑。所以对于该怎样处置谢大郎,她也一直在犹豫。 太后嘆了口气,「你说的这些,哀家又岂能不知。只是,信阳几次三番在哀家面前求情……唉。」 「若是为了长公主,此人更不能留了。」 太后大感意外:「为什么?」 「长公主救子心切,本是一片慈母之心,她现在眼里只看到谢大郎之死活。太后亦是慈母,不妨试想一下,谢大郎若是死了会怎样,若是活着,又会怎样。」 太后目光一动。 倘若大郎死了,信阳短时间内定然悲痛不已,可时间长了,也能走出来,正如二十年前。 倘若大郎活下来呢?以大郎残害兄弟之恶毒,灭人满门之狠辣,他就算活着,会愿意做信阳的好儿子吗?十之八九不会!要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大郎自小遭遇悽惨,定然对父母亲人怀恨在心,从根上早已经长歪了。他活着,信阳见到他必定时刻念及过往,心怀愧疚,更加纵容,又要时时担心手足相残,不得安宁。且乘风那孩子再大度也要心怀芥蒂,时间一久定然母子离心,家宅不宁,这对信阳可有半点好处? 总之,大郎死了还好,倘若活着,信阳只怕会活得更加痛苦! 而且,还要搭上乘风的安危! 所以那个人,到底还有什么留的必要! 太后想通此节,悠悠唿了口气,嘆道:「哀家懂了。信阳是为儿女着想,哀家也要为儿女着想啊。」 沈嘉嘉默然不语。 太后仔细打量她,忽然问道:「你就不怕信阳知道今日你与我说这些话?」 信阳若是知道了,非但不会领情,只怕还会记恨上。 沈嘉嘉想了想,摇头道,「不怕。」 少女一脸严肃,太后见着颇觉好玩,噗地一笑,因谢大郎之事引起的连日阴郁,也消散了些。太后觉着,这女孩聪明敏锐,性格方正,只是年纪小小,不够圆滑。不过,她老婆子成天被人精环绕,这会儿反倒觉得沈嘉嘉另有一种率真可爱。 次日,官家来探望太后,太后屏退左右,与他说起沈嘉嘉来。 「哀家知她想置大郎于死地,不过哀家已经被她说服了。」 官家忍不住感慨,「朕却是没想到这一层。」 「不过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 「娘亲以为她可配得乘风?」 「乘风经歷那许多磨难,与这女孩是天定缘分,我们做长辈的所图无非就是后辈一生平安喜乐,又何必做那个恶人,坏了孩子们的姻缘。」 官家忙点头,「正是这个道理。」 官家对沈嘉嘉这女孩颇有好感,因担心他妹子怀疑沈嘉嘉对此案推波助澜,于是并没有立刻做决定,而是等着朝廷上下又沸沸扬扬的讨论了大半个月,这才「逼不得已」下旨,令刑部和大理寺两个刚正不阿的官员,会同开封府尹一起审理此案。不过两日便结案,谢大郎被判了绞刑。 案子尘埃落定之后,沈嘉嘉陆续收到了府衙与朝廷的赏赐,以及长公主府的一份厚礼。 长公主府的礼物是谢乘风亲自送来的,沈嘉嘉见他神色有些憔悴,便问道:「长公主可还好?」 谢乘风摇头嘆了口气,随后目光有些迷茫。 沈嘉嘉问道:「你觉得你哥哥不该死?」 「不是,他杀了那么多人,自然死不足惜。我只是偶尔会想,倘若当初被抓走的是我……」 「乘风。」沈嘉嘉握住他的手,引得后者心口一跳,忍不住回握住她。沈嘉嘉说,「你还记得前年有个纨绔子弟仗势欺人,在青楼打死一个书生,闹得满城风雨那事吗?」 「记得,那人我认识。」 「那纨绔子弟自小锦衣玉食长大,又有谁虐待他**他?却也是恶非善,不过争风吃醋几句,说杀人便杀人。可见人之天性各异,不同的人身处同样的环境,其结果也不尽相同。你天性纯善,倘若是你遭遇谢大郎那样的事情,只怕会成为一个小可怜,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里,等着我去解救呢。」 谢乘风堂堂七尺男儿被形容成一个小可怜,一时间哭笑不得,他把她的双手背住,站在她身后单手握着,空出一手去弹她的耳垂,「促狭鬼,你说谁是小可怜。」 沈嘉嘉被弹得禁不住一抖,「哎呦停,我是,我是小可怜还不行么。」 「啧啧啧,小可怜,你有句话说的没错,我等着你解救我呢。」 —— 长公主的悲伤持续了差不多一个月,一个月后,每每长公主行走在宫中,太后总是「恰好」在召见命妇,命妇身边也总是「恰好」带着个家中的奶娃娃,奶娃娃总是雪团儿般的漂亮惹人疼,太后总是适时地给长公主画饼。 「乘风也大了,成亲不过是这一两年的事,等他成亲了,你就是做祖母的人了,到时候孙子孙女一大堆,有你头疼的。」
第44页 长公主于是心驰神往了。她实在很需要拥有这种「头疼」,尤其是长子第二次死亡之后。于是长公主有了新的目标,焕发生机开始张罗儿子的婚事,又是请媒人,又是合八字,又是看吉日,又是下聘礼…… 沈家也要做许多准备。沈嘉嘉要自己做嫁衣,沈捕快与朱娘子则要为她准备嫁妆。因着破了这么个惊天大案,沈嘉嘉得了不少赏赐与谢礼,加上沈捕快夫妇这些年准备的,若是嫁给普通富户,倒也绰绰有余,只是比起长公主府的门第,这点子嫁妆就显得单薄了。 沈捕快正有些发愁呢,女儿还给他添乱,非要拿出一部分赏赐,要去府衙旁边给他们夫妇买个大院子。 「你这孩子!这嫁妆都不够呢,你还要乱花钱?我与你娘住得好好的,要什么大院子。」 沈嘉嘉却振振有词:「买也是不够,不买也是不够,既然如此,不如买了,至少你和娘亲能住的舒心,我也就放心了。」 沈捕快嘆气道:「你的孝心我又岂能不知,只是嫁妆太少,到婆家难免被人看轻,我与你娘就你一个孩子,捧在手心儿长大的,又怎能看你受气。」 「爹,娘,你们放心好啦,我若是过得不如意,就和离,仍回衙门断案。天下之大,就算京城容不下我,我还可以去别处。以我的聪明才智,到哪里吃不开?才不会受他们的气。」 朱娘子唬得连忙打断她,「净胡说,和离是闹着玩的?」 沈捕快却是相信,他女儿真的能干出这种事。 这样的女孩,与别家女儿都不一样,沈捕快既觉得自家闺女有些离经叛道,似有不妥,可又忍不住地隐隐为这样的女儿感到骄傲。 沈嘉嘉做嫁衣之余,还能时常去衙门行走,这个时候,谢乘风十之八九会跟在她身边,两人联手,破了不少案子,渐渐地在京城小有名气。太后听说了,觉得有些胡闹,暗示了信阳长公主几次,奈何长公主满脑子都是三年抱俩,并不想在未来儿媳面前立规矩。太后只能自我宽慰,这世上哪有事事如意的道理。 终于,在准备了半年之后,他们的婚礼开始了。 这场婚礼之盛大,直到几年后还被人津津乐道。不过沈嘉嘉对此并无甚印象,她唯一的感觉就是——累,脖子要断掉了。 顶着六斤重的凤冠被人摆弄来摆弄去,忙活一天,她觉得自己还能喘气都是个奇蹟。 所以一进喜房,她就催促喜婆,「麻烦你叫新郎快点过来。」 喜婆掩嘴打趣道:「哎呀,头次见到这样猴儿急的新娘。」于是笑着退出去,找到谢乘风,将他拉到角落笑眯眯地低声说道一番。 谢乘风本在应付宾客,听到这话,也不管宾客了,一熘烟跑向后院。 他风风火火地进门,挑了盖头便把其他人都轰出喜房,转身笑看着沈嘉嘉,「嘉嘉,你今天真美。」 沈嘉嘉往日也美,只是往日之美如一捧清泓,沁人心脾。今日之美有如霞光万丈,明艷动人,光彩夺目。 「你今天也好看,」沈嘉嘉目光中也闪过一丝惊艷,随即说道,「来,快帮我把这个摘了。」 谢乘风连忙上前,帮她把凤冠脱掉,放在一旁,一边温声问道:「累么?」 「嗯。」 他将她拉进怀里,一手帮她按摩后颈。 沈嘉嘉脸贴在他胸前,听着他心房跳动的声音,好像有点快哦。 半晌,谢乘风突然笑道:「嘉嘉,我终于娶到你了。」 「唔。」沈嘉嘉享受着他的按摩,无聊地玩弄他胸前垂下的一缕髮丝。 谢乘风又道:「嘉嘉,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愿意嫁给我?」 沈嘉嘉有些奇怪:「我为什么不嫁给你?」 「这个回答我不满意。」谢乘风说着,似乎担心什么,又补充道,「而且我也不想听到以身相许、年龄到了该嫁人了之类的回答。」 沈嘉嘉握着他的髮丝沉思。他几次三番在她面前大胆直白地表露爱意,她好像,似乎,确实没有向他表白过心意? 她悠悠嘆了口气,问道:「你想听实话吗?」 谢乘风心口一跳,揽着她的手臂不自觉紧了紧,「想,我想听实话。」语气隐隐带着一丝忐忑。 「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就这?」有点失望。 「也是我遇到过的最温柔的人。」 「嘉嘉……」突然感动。 「也是最懂我的人。」沈嘉嘉说到这里,呵地一笑,「我又有什么理由不为你神魂颠倒呢。」 「嘉嘉。」谢乘风又唤了她一声,声音变得低沉暗哑。 沈嘉嘉平生第一次说这种露骨的话,此刻心跳加快,不敢看他,小声问道:「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满意,特别满意。」谢乘风低头,轻轻嗅着她的气息,按摩她后颈的手也放轻了动作,改为缓慢地摩挲。 「嘉嘉,我今晚也会让你满意的。」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