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风》 前言 初次挑战 这是刀匠系列的第一本作品,也是玥岭第一次挑战套书! 虽然是这么说,但其实之前的作品就算是套书了吧? 从下人难为开始,侍童的秘密和紫烟馆的两名夜华,就都是稻津国的故事,所以我私底下为这些发生 在稻津国里的小故事,偷偷取了一个总标题叫「稻津物语」。 不过这次的刀匠系列可不在稻津物语之内,它是稻津前传,是发生于稻津国建国之前的故事。 关于三把开国祖先所用、三位名刀匠打出来的三把刀——碎风、落花、断水。 看到这里,不用多说,大家应该已经知道刀匠系列是什么样的故事了吧? 主线虽然都是刀匠与武士的爱情,但玥岭想表现出三种不同的风情,所以之后的落花与断水,应该不 会有碎风这样重的血腥味了,我想…… 总之,不管如何,希望支持稻津物语的读者们,也能支持稻津国的祖先。 在序文的结尾,玥岭替这些孩子们,谢谢大家的爱护了! 序章 夕阳的金光洒落原野,挥舞的长刀却反射出鲜血的红,各式军旗更染上同样的深褐色调。 为了领地、为了权力,战场上的厮杀,掩盖过了人民的叹息。 攻城略地是这片不知名的土地上不断上演的戏码,直到人们改变了大地的面貌,令焦黑的荒地与血红 的河流取代了原有的。 人们建起了城邦,却也令其倾颓。 在城墙倒塌、田地荒废、人民流离失所……一切的荣光都失去之后,唯一的欲望只剩下生存…… 第一章 「你们说的人,真的住在这吗?」一个年轻却充满魄力的声音,打破了树林里的宁静。 「这……小的也不清楚,只听说那个刀匠住在林子里,好像顺着山道,绕过先前那块大石,就能找到人了。」带路的侍从支支吾吾的应道。 「好像?听说?光是靠这些子虚乌有的传闻,却没上来求证过?你们是怎么办事的!」北野城的少主水见冬生提高了音调,厉声责骂办事不牢的手下。 「少主,不如我们今天先回去,小的到附近村子里打探一下,等确定了刀匠的住处后,再挑个日子上山。」另一名侍从赶忙上前安抚小主人的怒气,免得小小的火星延烧,成了燎原大火,那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我今天既然出了门,没找到人我是不会回去的!」 水见冬生挥了挥手,要侍从扶他下马,可在他踩上满是落叶的泥土地,瞧见沾上鞋尖的软泥后,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你们几个现在就回山下的村子,找人问清楚路线再上来见我!」没费心考虑他们花了多久的时间才走到这半山腰,更不去体谅侍从们没马可骑,个个是徒步陪他走上山,水见冬生冷着声调命令道。 「少主,现在下山,再回来都天黑了啊,我们还是先回去比较妥当。」面对主子的无理要求,侍从们有些为难。 「天黑了又如何?总之我今天非找到人不可!」水见冬生拿起扇子,用力的敲了一下侍从的肩膀,「再说,迷路是谁的责任?如果你们先弄清楚刀匠的住处,现在哪来这个麻烦!」 听着少主的训斥,侍从们个个低着头不敢说话,但其实大伙儿都知道,这起迷路事件,应该由水见冬生负责。 在听到青岚山上有个铸刀名匠之后,水见冬生没叫人打探虚实,反倒立刻下令上山,这叫他们做下人的,哪来的机会准备啊? 唉,当真是下人难为呀! 「你们几个下山去,还有你们,到附近找找有没有住家。」水见冬生将人分成两边,要侍从们分头探查刀匠的住所。 「少主,我们必须保护您的安全,不能离开太远的。」侍从们骚动起来,倘若他们依小主人的命令分开行事,回去之后不被城主处罚才是奇事。 「啰唆!」并着巴掌声,水见冬生的怒吼在山林间响起,还惊动了周遭树上的鸟儿,教它们一只只受了惊吓飞离这个是非之地。 在雀鸟振翅的声音逐渐远去之后,他才接着续道:「我说什么,你们就做什么,这里没你们说话的份!」 「可是……」侍从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人敢有什么行动。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的,再不听话就叫你们全部切腹!」水见冬生说着还抽出腰间的配刀往侍从扔去,甚至不偏不倚地敲中其中一人的下巴。 摸摸伤处,受害者忍着疼痛,恭恭敬敬的把刀交还给少主,其它人看水见冬生真的生气了,只好无奈的依令行事。 一行人照着吩咐散开,只留下任性的北野城少主与任劳任怨的马匹。 轻风吹过树梢,令枝叶发出细碎声响,而夏蝉也放声高鸣,在随侍都离开之后,这些声音变得异常明显,但听进耳朵里只叫水见冬生心浮气躁。 「真是一群笨蛋,叫他们做点小事,却拖拖拉拉的磨蹭半天!」被蝉鸣声吵烦的少主没等多久,便皱着眉头抱怨起来。 「算了,我自己去找吧。」水见冬生牵着马匹,随便挑了个方向便往前走去。 至于他到底能否找到刀匠的住处,以及侍从们回来之后,见不到自己会有多紧张这些个问题嘛…… 很显然的,水见冬生连想都没想过! 林子里传出铿铿锵锵的吵杂声音,吸引了水见冬生的注意,顺着声音向前行,他先侍从们一步,找到了目的地。 随着打铁的声音越来越清楚,一栋木造民房、几个炼钢的熔炉、一名赤裸着上半身的大汉,就出现在树林间的空地上。 男子背对着访客,只顾着敲打台座上的熔铁,将它塑为刀形。 「你就是住在青岚山上的名刀匠吧,我需要一把刀,刀背为真栋、刀身的坑纹要菖蒲造、刀文为砂流……」没管对方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水见冬生迳自指定着想要的武器细节。 「我给你十五天铸刀,十五日后带着刀到北野城来见我,只要你的刀让我满意,我会赏你黄金千两。 」 滔滔不绝的命令声如流水般滑过空气间,尔后穿越四周的林子,化为乌有。大汉像是没听见水见冬生的指定一样,依然反复持续敲打着熔铁,对于身后的少年,他连理也没理,甚至可以说是忽视。 「你听清楚了没有?」面对这样的反应,水见冬生不满的皱起眉头。 他跨步向前,用力抓住大汉的手臂,想令他停下动作,却没想到男子的力气远大过他许多,反而带着他往前栽。 砰的一声,大汉依旧持续着自己的工作,水见冬生却失了重心,狼狈的跌倒在旁。 「你这个无礼者!」身为北野城的少主,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的,水见冬生拔了刀就往大汉砍去。 大汉对于水见冬生的攻击一点也不在意,只是挥起手边打得通红的刀身回挡,不过就在他们双方的刀刃相互碰撞时,自那烧得红透的刀身上甩出的火花,就这么毫无预警地往外散去,甚至不偏不倚地掉在水见冬生的身上,烫得这片山林野地迸出了凄惨的叫声。 「啊呀!」松掉了手里的刀,水见冬生连忙甩着衣袖,但火星已将布料烧出些焦黑圆点,甚至穿过衣料,烫伤了他的手臂。 压住受伤的右臂,水见冬生愤怒的瞪着一脸漠然的大汉吼叫:「我可是北野城的少主,你竟然敢对我如此失礼!」 「失礼?」大汉终于发出声音,低沉而厚重的音调让人感觉颇有威仪,甚至不输给水见冬生的傲气。 「你这是求人铸刀的态度吗?真没想到堂堂一个少主竟然这么没教养。」 「你……」这个大汉不说话就够叫水见冬生讨厌了,没想到一开口,更是叫他气结! 「我不是求人铸刀。」水见冬生咬着下唇,烫伤的右臂痛到无法举刀,害他不能好好教训眼前的男子,只能愤恨不平的低嚷:「这是命令,北野少主的命令!」 既然大汉住在北野境内的青岚山,就是北野的居民,身为这块领地的百姓,就该尊敬他这个少主、听他的命令。 「既是少主,就不是城主,等你当上城主,学些待人处事的道理之后,再来找我铸刀吧。」大汉仅是瞄了水见冬生一眼,便拿着热度渐退的刀身往回走去,打算继续自己的工作。 「你这混蛋!」水见冬生失去耐性的大吼大叫起来,「既然知道我是少主,还不叩头跪接?就算我现在不是城主又如何?我怎么说都是城主的独子,将来一定是我当城主,你不怕我到时命人砍了你的首级!」怒骂加上胁迫,滔滔不绝地自他的嘴里迸出。 打从出生开始,他就是父母的宝,更是将来要继承北野城的重要少主。眼前的家伙竟然无视他的身分,尽是给他难堪,还害他受伤,回城之后,非叫父亲把人抓进牢里治罪不可! 「如果你是这种不分青红皂白就乱杀人的主子,那我替你铸刀不过是助你伤害更多人,与其助纣为虐,我宁可死。」大汉没去搭理开始咆哮的水见冬生,只是拿起了工具,准备敲打刀身。 「谁不分青红皂白就乱杀人了?我找你铸刀是要抵御宇方的侵略,如果没有我们这些武士,你们早让宇方那边的人杀了!」水见冬生咬着牙,只觉得方才被火烫伤的右臂越来越痛,但个性高傲的他还是忍了下来,假装自己一点事都没有,对着眼前的大汉咆哮:「所以你应该要感谢我、尊敬我才对!」 「彼此彼此,如果不是我们这些人铸刀铸剑让武士们用,恐怕世界上早没有武士了。」大汉头也不抬地举起工具,开始用力地往刀身上敲打起来。 「你……」水见冬生没想到会碰上这样的人,他说一句、对方就应一句,甚至堵得他回不出话来。 看着男子依旧是一派悠闲,丝毫不受自己影响的模样,他就觉得有气。 忍着手臂上传来的疼痛,水见冬生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刀。 「武士不做背后偷袭这种事,所以你给我转过身来!」他要把这个无礼的刀匠大卸八块。 「原来你还有点良心。」大汉应是应声了,但却依然忙着自己的工作。「要我回头,就乖乖坐在旁边等我,如果伤口疼了,就去前边的水缸里自己取点水洗洗。」 语毕,打铁声再度猛烈地响起,震得山林间尽是回音,却再无人声。 傲慢! 这是水见冬生从陌生刀匠身上感受到的情绪。 不去反省是自己失礼在先,因而惹得别人生气,他独断地认定大汉是个不知好歹的活老百姓。 哼!要不是从背后攻击敌人是武士之耻,他一定动手砍下这个混蛋的首级,把他弄不清楚状况的脑袋拿到前头的水缸里洗一洗,看看能不能变机伶一点。 「好,我就等你!」就让男子完成这把刀,也算一了他的遗愿。 水见冬生在心里立誓,等那把破刀铸成,他一定要手刃这个羞辱自己的平民! 大汉没出半点声音,也没去理会水见冬生为什么突然静下来,他只是专心一意地敲打着刀身,仿佛那把刀便是他生命里的全部。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寂静与规律的节奏声不知互相碰撞了多少次,就在阳光逐渐变得昏黄,晚霞染上天边之际…… 砰的一声,大汉身后突然迸出物体落地的声响,引得他不得不回头。 「怎么回事?」大汉纳闷地瞧着不知为何昏倒在地上的北野少主,丢下工具朝他走去,扶起一身狼狈的水见冬生好好检查后,他才发现这小家伙在发烧。 「真是……不懂得照顾自己的小鬼,连清洗伤口都不会吗?」 大汉稍稍拉开水见冬生的衣物,这才发现打他们见面到现在,小鬼都放着伤口没去理会,所以烫伤的地方理所当然的发炎,甚至引起高烧,在这种情况下,昏倒也是正常的事情。 无奈之余,他将水见冬生抱起,转回屋内,放到房里唯一的床铺上。 扯开北野城高傲少主的袍子和衣物后,混杂着伤口的白嫩肌肤暴露在大汉面前,他转身到屋外去,取了些水替水见冬生擦洗伤处,又拿来平时就预备好治伤的药草,涂抹在水见冬生的伤口上。 为了加速退烧,他还体贴的将湿毛巾放上水见冬生的额头。 「唔……」前额传来的冰凉感,让水见冬生清醒过来。 勉强张开眼睛,确认了一下四周的状况…… 不知道自己是何时进了屋内,上衣又为何被拉了起来,但这些事情都比不上身旁坐着那个差点把自己气死的男子这点,更教水见冬生惊讶! 「你这个无礼者,我一定要杀了你!」猛然坐起,却又在同时感到一阵晕眩,逼着水见冬生不得不倒回床上去。 「不想死就躺着。」大汉一把抓过棉被,替水见冬生盖好。「你给我好好休息,免得我还得替你挖坟墓。」 他其实大可不管这个吵死人的小鬼,但是仔细想想,好人家的孩子几乎都养尊处优惯了,不知礼貌算是常事,狗眼看人低对他们来说更是应该的,所以孩子终究没错,错的只在教导他们的人没好好注意 ,因此他还是将水见冬生带进屋里治伤。 不过如果这小鬼不受教的话,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怎么?你怕死?」水见冬生推开棉被冷哼一声。「告诉你,你怕死,我可不怕死,而且武士不受侮辱!」 努力撑起因发烧而头昏脑胀的身子,水见冬生打算和刀匠来场公平决斗。 「怕死?我是不想你白死。」大汉单手一张,便将水见冬生又压回床上。 「不管你想做什么打算,现在只许睡觉!」 这小鬼到底是怎么被养大的啊?开口闭口净是这些烦人的礼节、教条和命令! 「我不用听你的命令!」水见冬生扯开喉咙吼道。 怎么说他都是北野少主,要做什么得由他来决定,根本没必要听这个老百姓的话! 「我想睡时自然就会睡了,现在……我得先教训你这个无礼的平民才行,所以把你的脏手拿开!」 原本水见冬生是想爬起来的,但男子手臂的力气大到超出他的想象,不但单手就能把他压在床板上,甚至令他动弹不得。 面对这样子的状况,平时高高在上的水见冬生,也顶多只能逞口舌之快,躺在床上大吼大叫了。 「想教训我也得掂掂你自己的斤两。」大汉睨了水见冬生一眼,唇边扯开一抹讪笑,「如果你爬得起来,再来跟我谈教训的问题。」 他就不信这个浑身上下看起来没几两肉的小鬼,有什么天生奇力能够扳倒他。 「你……瞧不起我……」水见冬生努力想撑起身子,但不管他怎么使劲,就是无法突破大汉的压制,反而让费尽了力气的自己,连说话都变得断断续续。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瞧不起你,除非是你瞧不起你自己。」大汉见水见冬生连说话都有困难,忍不住放轻了点力道,毕竟他原本为的只是叫小家伙休息,可不是要勒死他或压死他。 「你没资格对我说教……」感觉到加在肩膀上的力气轻了一些,水见冬生下意识的跟着松了口气。 真不知道这个男人哪来的怪力,竟然可以把他压得死死的。 稍稍动了一下肩膀,觉得舒服许多的水见冬生,又不客气的嚷嚷起来。 「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平民罢了,哪能跟我平起平坐,还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没有我们这些平民,你这个少主又有何用?」大汉瞪了水见冬生一眼,开始觉得他或许是个不受教的蠢材。「你不知道主子的存在是为了保护家园和百姓吗?连这个道理都不懂的你,有什么资格拿少主的身分出来炫耀?」 「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会不知道?」水见冬生大声的反驳,「所以我才命你替我铸刀,我拿刀是为了上战场,从宇方的侵略下保护北野,你也是北野百姓,就该听我的命令,为我铸刀!」 英勇的上阵杀敌、不畏死亡的冲锋陷阵,绝不胆小的躲在士兵后头,这就是好的将领! 这些是水见冬生自小受到的教育,对于这样的信念,他也从不怀疑,所以面对无知刀匠的批评,自然让他异常光火。 「就算你是为了百姓而要我铸刀,该有的礼貌还是一样都少不得!你以为强权带来的服从能够维持多久?像你这么傲的少主,若是真当了北野城城主,只怕不出半个月,百姓就会起而反之,理由是暴虐无道、不知民间疾苦!」大汉仿佛是要一口气吐尽心中的不快一般,声调越提越高,音量也越来越大,几乎要将水见冬生的耳朵给喊聋。 「我哪里不知民间疾苦了?我就是知道大家生活困苦,才自愿上阵的。我肯为北野牺牲,百姓还有什么好不满?」第一次让人这样吼,水见冬生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又不服气的喊了回去。 「别把自愿上阵打仗说的那么伟大,好像全北野只有你一个人是慷慨赴义。」 大汉对于水见冬生的论调完全是嗤之以鼻,「想想为北野城打仗的百姓们吧:你以为他们高兴去打仗?若不是为了家人、为了妻小,为了一份和平的生活,谁想打仗?比起他们,你这个穿金戴银,只知对百姓呼来喝去的少主,根本没什么了不起!在我看来,无法给人民安定生活,而迫使他们得上阵杀敌的主子,一点都不值得旁人尊敬!」 「我……」听男子这么一说,水见冬生顿时词穷。 仔细想想,事实似乎正如眼前的讨厌鬼所说。 统治、管理领地的人是他的父亲,他看过父亲大人为北野政务忧心、终日奔波就为了让百姓过得更好,但自己仅是挂着好听的少主称呼,甚至还未元服,根本还是小鬼一个,从来没替百姓做过什么。 至于宇方的侵略,虽然他肯舍命上阵,的确能说是勇气可嘉,但败阵断后的,永远是他不放在眼里的小士兵,他从未在战场上落单,没体会过即使只剩一人,也要为家园而战的心情。 「不是我不想给人民安定的生活,是因为我还不是城主,不能管事,而且害百姓上战场的是宇方城主,这可不是我的问题!」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非和眼前的男子争辩到底不可,不过水见冬生就是不想认输示弱,即使说出口的理由牵强到令他心虚。 「现在又说自己无法管事来推卸责任了?就连问题都一并丢给自己的父亲?」 大汉迸出狂笑声,而且声量大得足以震开屋顶。「真是妙!没见过这么没用的少主!像你这样的小鬼还想上阵杀敌?不如在家乖乖多吃点饭、多长点身高,免得打仗时给人添麻烦!」 他就知道这个小鬼没见识又没用,果然是个不受教的孩子! 「今天床就借你,明天烧退了就回去,别碍着我工作!」大汉说罢,也不管水见冬生是否要起床教训自己,便直接将棉被扔到他身上蒙住他,然后转身往屋外走去。 再跟这孩子鬼扯下去,他的刀身不知何时才铸得完,不如早些着手,免得浪费时间! 望着门板被重重合上,水见冬生脸上写满了错愕。 没用的少主? 刚才那个大汉是这么说他的吧? 这个粗鲁无礼的平民,竟然敢嘲笑他,甚至用这样鄙视的字眼来说他,不行!他一定要叫这个男子把话收回去。 努力撑着身子,艰困的伸直四肢,勉强从垫被上爬了起来,水见冬生使劲甩了甩头,想叫发烧的自己清醒一贴,只是这个举动,却让他原就昏沉的脑袋感到更加不适。 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感,让他再一次昏倒在地,只不过这回,可没好心人来扶他了。 于是这位高傲的北野少主,就这样趴在地上,度过了他绝无仅有的一夜。 第二章 冰冰冷冷的感觉,叫水见冬生在清晨醒了过来。 撑着酸酸疼疼的身体,他勉强从地上爬起。看了看四周,还有自己睡了一晚的地面,没想到那个无礼的刀匠,竟然就这样放着他不管。 可恶!他非给这个平民一点教训不可! 拿起长刀,没去感谢刀匠分了房间给自己,水见冬生怒气冲冲的推开门板往外走去。 只是踏出屋子的他,意外的没听见打铁声响,也没见到那高大的身影在窑边工作,映入眼中的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脸孔,一群北野城的武士。 「少主!」武士们一看到水见冬生,立刻上前叩头。 「昨天在山上找不到您,大家都很紧张,还好您到了这里。」随侍水见冬生的武士们,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早知道离开少主一定会出乱子的,偏偏这个小霸王就是这样任性,非要他们下山找人问路不可,才会害他们回到集合地点之后,因为见不到水见冬生而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幸好少主误打误撞,寻到了刀匠的住所,让他们这群武士不用切腹谢罪。 「你们是来找我的?」水见冬生提高了音调,因为找不到惹自己生气的罪魁祸首,满腹火气只想找自家侍从迁怒。 都怪这些下人办事不牢,害他昨天受气又受伤,甚至在地板上躺了一夜! 正想开口责骂,跪在地上的侍从们却给了一个令他惊讶的回答。 「事实上,城主也上山拜访刀匠了。」 就在他们这群随侍少主的武士们,回城向水见尚敬请罪后,城主并未对他们多加赏罚,反而先问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才下了自己也上山找儿子的决定。 幸运的是,当他们带着城主循原路上山,也发现了传说刀匠的住所时,竟从刀匠的口中得知,少主已在前一天先行抵达。 「什么?父亲大人他……」水见冬生愣了一会儿,心情却在瞬间好了不少。 虽然不晓得父亲为何上山,但既然父亲也在此地,那他正好找人告状,要父亲好好惩治一下这无礼的打铁平民。 「父亲大人呢?」打定主意的水见冬生,向侍从们问了父亲的行踪。 「城主与刀匠往林子里去了,不过城主吩咐我们在这等少主出来,然后送少主回城。」武士们说完,便将轿子抬了过来,打算把少主送回北野城。 「啰唆!我想回去时自然会回去!」水见冬生挥了挥手,踏出的步伐没往轿子里去,却转往侍从们所说的林子。 谈话?父亲大人和一介无礼平民有什么话好谈的? 该不会是那个男人拉着父亲想恶人先告状吧! 为了不让刀匠在父亲面前多说闲话,水见冬生加快了脚步,赶着寻找父亲的身影去了! 「那孩子……给您添麻烦了。」水见尚敬踏着林子里的落叶,有些歉疚的说道。 面对曾是一代剑豪,却因故隐居山林当个打铁刀匠的内司志朗,水见尚敬对其相当敬重,却没想到自己的任性儿子,竟然听说山里有打铁的刀匠就一头热的冲上山来,在没弄清楚眼前的男子究竟是什么人物的状况下,和内司志朗大吵一架。 听着内司志朗说起昨日的事情,水见尚敬也只能为自己的儿子开口道歉了。 「麻烦倒是没有,但是他很像刻意来捣乱的,说实在话,我不知道他上山到底为了什么。」 内司志朗耸肩,对于眼前人人敬重的城主,他亦以平常心对待,语气虽然尊重,但讲的内容却是宛如茶余饭后话题的儿孙小事。 「说真的,情况有糟到需要个孩子上场打仗吗?」比起水见冬生的问题,内司志朗倒比较担心这个,因此既然城主本人都在面前了,不如直接问他还比较清楚明白一点。 「虽说是孩子……」水见尚敬听了内司志朗对儿子的形容,只是苦笑了一下。 因为不管怎么说,水见冬生即将元服,尽管个性依然像个孩子一般,但再过不久,这个儿子就要是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他生在水见家,就该为百姓做点事,没理由要别人的孩子上战场,却只顾着自己的小孩,不想他牺牲吧。」 让水见冬生上战场,其实水见尚敬也是心疼的。但这就是北野少主的义务,不是躲在舒适的城里享福,而是要挺身而出,守护百姓的生命和财产。 「近来战况如何?隐遁这里好些年,我已经不知世事很久了……」听完水见尚敬的话,内司志朗只是叹了口气。 他可以理解当父亲的心情,想必要送孩子上战场,水见尚敬心里比谁都痛苦,但偏偏他是城主,对于这样的命运是不能逃也不能躲,否则他就没资格站在百姓之上、靠百姓喂养。 「到处都是战事……想要击败他人,夺取利益的好战之徒不少,所以便苦了百姓……」水见尚敬叹道,不只是北野城内的居民,对他城的百姓,他一样感到心痛。 「只要不是你主动侵略、仁心尚在,百姓会谅解的,若有需要的话……」话声顿了下,内司志朗打量着水见尚敬,然后指了指自己住处所在的方向。「反正我就住在这里,如果是你这个城主,我愿意替你铸刀。」 他并不是全然不帮忙,只是对于水见冬生那个连刀都不知道怎么拿的孩子,给他再好的刀都保护不了人。 好刀,就该给水见尚敬这样足以保护人民的城主,这是内司志朗的看法。 听着内司志朗的说词,水见尚敬相当感谢,因为这表示着认可,不光是来自于剑豪,也是一名北野百姓的认同。 内司志朗视他为一名称职的城主! 刚想点头道谢,水见冬生的叫嚷声便插进两人的谈话之间。 「你打的刀根本是废物,父亲大人不会用的!」水见冬生不客气的吼道。 「冬生!」水见尚敬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并开口制止儿子的失礼。 若非不想当着外人的面给水见冬生难堪,水见尚敬还真想当场教训一下这个独子。 唉,说来也是北野少主这身分惹出来的麻烦。 虽然水见尚敬请了不少师傅教导水见冬生,可这些人都碍于城主的独子将来必定成为领主这一点,都没敢对他说重话,所以才养成水见冬生这样目中无人的傲慢个性。 「内司大人,还请您见谅……」水见尚敬再度开口,替自己的孩子向内司志朗道歉。 「没关系,我想这九成九不是你的错。」 瞧着父子俩天差地远的性子,内司志朗不用想也知道,水见冬生八成是受了不少人的暗中疼爱,才会养成这般任性的脾气,不然若是让水见尚敬亲自管教,又怎么会如此骄傲? 「不,养子不教就是我这个做父亲的责任。」水见尚敬摇了摇头,就算他为了北野政务劳心劳力,无暇分神照顾水见冬生,但这也不能当成借口。 「什么责任不责任的,父亲大人为何对这个平民那么客气!」让父亲喝阻的水见冬生不满的叫嚷起来,父亲不站在他这边,好好惩治眼前的男子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说得一副是他这个少主有错一般。 「若非有这些平民,你这个少主还有存在的必要吗?」水见尚敬瞪了独子一眼,真不明白他聘请名师教水见冬生念书,可这个儿子都念到哪去了? 天下以民为本。不只是为了内司志朗有着剑豪的身分,而是因为他也是北野百姓中的一员,这些看似不起眼的人民,才是撑起一国的基础,对其礼遇也是当然的。 为何水见冬生就是不懂? 「父亲大人……」 水见冬生张大了眼睛,没想到父亲会当着外人的面骂他,而且还是在惹他生气,害他丢脸的男子面前! 想必这个看似迟钝的大汉,一定和父亲说了什么,才让父亲误会自己,认为他有错吧! 「父亲大人,您不知道这家伙……」 水见冬生刚想开口反驳、辩解,父亲便皱着眉头,瞪了他一眼,那眼神中的天生威仪,让水见冬生不得不闭上嘴巴。 「你现在就跟侍从们回城!」一句命令,教水见冬生不得违反。 「父亲大人……」水见冬生委屈的低下头,眼角却往害他挨骂的罪魁祸首瞪去,丝毫没有反省的意思。 「这孩子多有得罪,还请您多包涵。」看儿子依旧对着内司志朗怒目相视,水见尚敬无奈的摇头,看来只好自己亲自出马,把儿子押回去了。 「他无罪,只是没人能好好教他。」内司志朗走近水见冬生,伸出大掌往他头上拍了几下,「若有人能够重新教导他正确的观念,令他明白百姓的重要,我想将来他会是个好城主的。」 只不过依水见尚敬忙碌的样子,要管教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 「不用你多事!」甩开了覆在头顶上的大手,水见冬生更加不高兴了。「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对我这样失礼……」 「闭嘴!从头到尾都是你失礼于人!」 水见尚敬拉住水见冬生,先是向内司志朗点了头,接着没管儿子的意愿,便带着吵吵闹闹的水见冬生离开。 内司志朗看着水见冬生不时回头,还用恶狠狠的记仇眼光瞪着自己的生气模样,不知为何,突然有一种事情不会如此简单了结的感觉。 「孽缘难解吗?」内司志朗瞧着水见父子俩逐渐远去的身影,那一大一小的背影令他不自觉地吐出了这句话。 虽说那孩子应该不至于公报私仇,暗中找人来对付他,但是有些缘分一旦结下,便是易结难解、千年纠缠不清了…… 大队人马带着米和布匹等礼物上山,在水见冬生的指挥下,送往内司志朗的住所,让平时少有人烟的深山林野瞬间吵嚷起来。 「内司大人。」下了马的北野少主,难得纡尊降贵的主动上前,向自始至终背对着众人的内司志朗打了招呼。 「先前晚辈多有失礼,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接受晚辈的道歉。」与初见面时的态度完全不同,这一次水见冬生是恭恭敬敬的表达歉意。 说起来,水见冬生完全没料到躲在这种地方的刀匠,居然是曾经创了御风流刀法的传奇人物,是各城都想延揽的一代剑豪。若非父亲在回城之后把这件事告诉他,恐怕他一辈子都不会晓得,自己得罪了什么样的角色。 为了弥补自己闯下的祸、惹出来的麻烦,水见冬生特意带着礼物上山,希望能让内司志朗原谅自己。 可内司志朗依旧像前回一样,只顾着敲打手里的刀身,却没打算理会他。 其实就算不开口探问,内司志朗也明白水见冬生为何会有这么大的转变,想来八成是水见尚敬将他过去的事迹随口说了出来,所以这个小鬼头才会突然像变了个性子似的回头讨好他,只是他没什么兴趣花心思搭理打扰了自己生活的麻烦家伙,否则也不会选择这片人迹稀少的林野隐居。 不过,他不想理会身后那群阵仗的最大原因,是因为水见冬生还是个连刀都不会使的任性孩子,说出来的话又毫无建设性,只会显得北野少主更没本事、没涵养罢了,所以他实在没力气去当水见冬生的奶娘,像旁人那样哄他、疼他。 「大胆,少主说话,你竟敢当没听见!」侍从见内司志朗没什么反应,自然依照平时的惯例,想上前把不知好歹的平民押到水见冬生面前。 可这回,少主却一反常态,在大伙儿朝内司志朗逼近时,开口制止了侍从们的行动。 「住手!谁让你们妨碍内司大人工作了?」挥了挥手,水见冬生要侍从别打扰内司志朗铸刀。「既然大人有要事在身,我们就在这里等,这才是客人应有的礼貌。」 一段合情合理、煞有其事的吩咐,叫侍从们有些意外,不过既然少主人都这么说了,他们听令行事就没错,所以武士们抱着满腹疑惑,退回了原本的位置。 就当他们站直身子,打算继续陪伴主子等待内司志朗的回应时,后半段的命令又从水见冬生口中吐了出来。 「你们几个,把椅子搬过来吧,我要在这等!」 只能说积习难改吧,水见冬生……依旧是任性妄为的少主。 内司志朗高高举起的锤子突然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他叹了口气,有那么一瞬间,他原本还觉得水见冬生有所改变,正在心里对这个少年小小赞赏了一番,却没想到接下来的那句命令,立刻推翻了他刚才的正面评价。 唉,看来不早些赶这孩子回去,他根本不能专心铸刀。 就算水见冬生肯等他,但是依小家伙的耐性看来,肯定等不了多久就会原形毕露,又会耍起任性来。与其等水见冬生发脾气,再闹场上回的风波,然后劳动城主大驾光临,他倒不如早早把水见冬生轰回家去。 「你找我有什么事?」有了决定后,内司志朗把刀往旁边一拦,不然一心二用下铸出来的刀,只肯浪费了上好的材料。 「当然是向您道歉了。」见内司志朗回头,水见冬生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叫侍从们把礼物送上。 「由于不知道您的身分,上次才会对您那样大呼小叫的,希望您别放在心上。」 「你还是半点长进都没有。」内司志朗对于水见冬生的回答只想摇头。「你这话的意思是,倘若我只不过是个普通刀匠,你就打算取我人头以示警惕?」 内司志朗希望水见冬生明白的是百姓的重要性,而不是身分尊卑带来的差别待遇,不过……要习惯对下人大呼小叫的水见少主明白这事,恐怕是难如登天啊! 「这……」虽然水见冬生很想点头,因为在他想来,事情就是如此,但面对内司志朗,他知道这个答案肯定会惹得对方不快。 「晚辈不是这个意思……」 心虚的应声让内司志朗叹了气,果然小家伙还是不明白他生气的原因。 「你回去吧,时间不早了,我不希望你父亲担心。」内司志朗认定水见尚敬是个好城主,所以他很乐意为城主分担烦忧,但这个小鬼就免了,早点叫他回城还比较实际点。 「您不原谅晚辈,晚辈是不会回去的!」水见冬生坚决的嚷道。 「等你想通了,我自然会原谅你。」内司志朗对于水见冬生的缠人实在没辙。「回去多想想吧,别老是给你父亲添麻烦。」 「晚辈就是想不通,才上山请您指点。」 老实说,不管水见冬生怎么想,都觉得问题出在下人身上,都怪那些蠢材没先打探清楚,才会害他拿崇拜许久的剑豪当平民对待! 这就是水见冬生得到的结论。 「我不是你的师父,要知道为什么,找你师父去。」他没闲功夫教水见冬生待人处世的道理,因为水见冬生根本就不受教! 如果真要由他来教导的话,恐怕不出三日,这孩子就会嚷着要回家找父亲诉苦了! 「内司大人……」水见冬生突然在内司志朗的面前跪下,「既然如此,就请您当晚辈的师父吧!」 虽然不晓得内司志朗不肯原谅自己的原因,也不明白他的顾虑及想法,但有一件事,是水见冬生确定的。 怎么说他这个少主都亲自上山找人道歉了,所以非叫内司志朗原谅自己不可, 否则就这么收手下山,要他这个北野少主的脸往哪儿放啊! 得罪了一代剑豪又得不到认同,对水见冬生来说,可不是件小事,因此不达目的,他决不罢休。 「什么?」内司志朗没想到水见冬生会冒出这种结论来,「别开玩笑了,我没空教你,你想学这些道理不如回城跟着你父亲好好见习!」 「父亲大人忙着北野政务,没空指导晚辈,所以请您当晚辈的师父吧!」水见冬生用力的在地上叩了个头,「能拜内司大人为师,一直是晚辈的梦想,如果是您的教导,晚辈一定会认真学习,并牢记在心的。」 「梦想?你连我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有什么梦想可言?你所认识的我,充其量不过是个名号罢了!」内司志朗板起了面孔,想将水见冬生从地上拉起来,他可受不起这个大礼! 「就因为晚辈不知道内司大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更希望待在您身边见习啊!」 虽然让崇拜的对象这么指责,水见冬生是有些不高兴,不过如果承认自己有所缺失,就能换得留在山上的机会…… 好吧,他就勉为其难的接受了。 反正他的确没跟内司志朗相处过,在上山找人铸刀前,他还不晓得内司志朗是个脾气硬又爱生气的人哪! 「算了吧,不出三日你就会嚷着找母亲了。」内司志朗可不会傻到对这个小家伙抱太大的期望,因为水见冬生根本是打从心底里就观念错误,要矫正回来……难呀! 「不会的!」面对这样的批评,水见冬生皱着眉头、大声的吼叫反驳。 说他像孩子一样会哭着找母亲?这是何等的侮辱,他怎么可能乖乖接受,更何况还是在侍从面前这样让他丢脸。 水见冬生站了起来,回身对跟着自己上山的侍从们命令道:「你们全都给我回去,然后告诉父亲大人我暂时要留在山上了!」 「少主!」大伙儿一看水见冬生又开始闹脾气,除了开口劝阻之外,还真不知道能怎么处理。「您不回去的话,要我们怎么向城主交代……」 「随你们怎么交代,反正我是留定了!」 水见冬生往前走了几步,在瞪了出声反对他的侍从一眼之后,举起右手习惯性的想要教训起下人来。 「想留下的话,就先改改你的坏脾气。」内司志朗知道,要水见冬生改变不是没有办法,只是时机得抓准。「动不动就对下人发火,迟早给人反了都不知道!」 「你!」虽说想拜内司志朗为师,但第一时间的反应还是最为真实的,所以水见冬生在听了内司志朗的话后,不是干脆的认错停手,却是回过头来想和内司志朗争辩。 只不过他还是忍了下来,咬着下唇,握紧了右手,水见冬生吐出生平第一句违反自身意愿的话来,「晚辈……受教了……」 内司志朗仅是挑了下眉,老实说,刚才他多少是想激得这个少主发脾气,那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把人赶回去,必要的时候就算把人敲晕,他都要送走这个麻烦精。 不过现在看来……小鬼倒还不难教。 怎么说他至少还学会了口是心非,虽然这并不是什么好事,但是……等水见冬生当了城主,他就会明白吧!有很多时候,心里话并不能直接说出口的! 「既然想留下,那么就先学会礼貌吧。」内司志朗挥挥手,制止了水见冬生很明显只是在忍住脾气的回应。「先过来叩头、喊声师父,然后找个好理由对你的侍卫交代清楚,说明你留下的原因,再进屋写封信给他们带回去,免得你父亲担心。」 反正就算他现在把水见冬生留下,包准不到几日,小鬼就会溜回城,因此内司志朗根本就不怎么担心水见冬生可能要长住的问题。 「是,师父。」虽然听话的点头照做,但水见冬生的表情却是一脸的愤恨。 「你们几个把信带回去,就说我拜了内司大人为师,要在山上学习。」依着内司志朗的吩咐,水见冬生写了信,让侍从们回城后能够对父亲有所交代,还勉强好声好气的与下人说话。 只不过……他心里却做着不同的打算。 他现在忍气吞声,为的是让内司志朗同意他留在山上,等过一阵子,内司志朗对他没那么排斥之后,他非想办法让这个高傲刀匠认同自己不可! 哼!御风流的创始者又如何?名满天下的刀匠又怎么样?就算内司志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代剑豪,他也不允许内司志朗如此看轻他这个北野少主! 第三章 虽说是拜师学艺,但是水见冬生却老有内司志朗借机找他麻烦、故意刁难他的错觉。 因为他虽然已在山上待了好一阵子,可这个名满天下的剑豪不但从没拿正眼看过他半次,还擅自把他当下人使唤! 砍柴、挑水、做饭、洗衣……这些原该由下人们做的工作,内司志朗打从他上山的那天起,就全数丢给了他,让他这个本来高高在上的北野少主,气得只想拔刀手刃新拜的师父。 「哼!什么刀法的根本在于心,磨练心性要从基础开始……竟然叫我做这些杂事,根本是故意找我麻烦,想乘机整我而已!」提着两个木桶来到河边,水见冬生气愤的把水桶往地上甩去,一边吐着这段日子心里的不满。 「难得的铸刀名匠,名满天下的一代剑豪又如何?要不是有我在旁提水煮饭,这家伙早饿死了,哪能在那边装模作样、摆架子!」 就算弟子侍奉师父是世间常理,但他怎么说都是未来的城主啊!可不是他内司志朗专属的下人! 凭他的身分,只消向师父敬上一回茶,就算是侍奉了!可偏偏这个内司志朗居然得寸进尺,不单把他当下人看,甚至有公报私仇、虐待他的嫌疑,等他回城之后,若是不给这个家伙一点教训,他就不姓水见! 愤恨地瞪着桶子,水见冬生忍不住开始思索起如何让内司志朗早点认同自己,然后才能早点结束修业、早些回城,再图报仇一事,只不过…… 「少主。」一个热悉的声音突然打断了水见冬生的思绪。 因为城主怎么说都还是不放心独子的安危,所以尽管水见冬生是为了学习才留在山里,身边还有内司志朗这样的剑豪护着,但水见尚敬还是派了两名武士随行,工作是保护北野继承者的安危,但是……城主一片的好心和身为人父的温情,却让任性的儿子给误用了。 「少主,菜园那边我们已经浇过水了,劈好的木材也堆在林子里。」 这就是两名武士在山里的日常任务——负责替小主人在内司志朗没看见的状况下,把师父交代的事情都做完,还得不着痕迹地闪避内司志朗。 「那就把这些衣服洗干净,然后把水提回去!」毫不客气的命令自水见冬生口中吐出,显得绝对而傲气。虽然这些都是内司志朗吩咐下来的,而两名武士根本没义务为他做这些事,可是水见冬生依然完全不觉得这些工作该由自己完成,也丝毫没去体会内司志朗的用心到底为何,总之他只知道,他身为北野城的少主,就是不能做下人的工作! 「记得水桶就放在木屋后头的柴房旁边就好,别让那家伙看到你们。」为了不让内司志朗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师父吩咐的事他一件也没做,水见冬生还特别多加叮咛几句。 将事情交代给侍从后,水见冬生步入林子,将放在地上的木材搬到内司志朗的住所去,虽然这些小杂务他其实没出到多少力,但做做样子还是必要的。 「真是……只会呼来喝去、叫人做事的家伙,一点都不晓得别人的辛苦……」 搬着侍从劈好的木材,在林子与柴房之间来来回回了几趟后,水见冬生开始擦起不停自额上滴落的汗水,而在抱怨之余,他也忍不住斜眼瞪向放下工作,踱回屋子里休息的内司志朗。 「哼!就只会坐着等吃饭,亏你还是剑豪,我看一点都不像!」 水见冬生的心里,装满了对这个师父的埋怨,只想将他大卸八块以泄心头之恨!不过……现实总归是现实,想起吃饭一事,他才惦起晚上的伙食还没准备好。 为了张罗晚上的膳食,水见冬生只好再度快步回到河岸边,想命令跟着自己的武士抓两条鱼上来,充当晚膳的材料,可就在他步回河边时,却不巧听见了侍从的对话。 「真是!说什么上山学剑,结果辛苦的都是咱们这些侍从,要不是有我们烧柴煮饭,那家伙早饿死了,哪能在那里装模作样、摆什么少主架子!」 「是啊!成天只会呼来喝去、叫人做事,完全不晓得别人的辛苦,老实说,北野有这样不懂民间疾苦的少主,未来还真是令人担忧啊!」 不知少主躲藏在身后的武士们,一个劲儿地抱怨着水见冬生的不是,嘴里谈的、骂的,净是水见冬生的是非,让听见这些大不敬对话的水见冬生,差点就要冲出去好好教训这两名武士,只不过在他正想迈开步伐时,一股熟悉感却突然往他的心口窜了上来,紧紧攀住他的思绪,让他不由得止住了脚步。 这对话……怎么会让他觉得如此熟悉?他是否在哪边听过? 是了,刚才他不就是这样在背后怒骂着内司志朗吗? 这些根本就是他方才的心情啊! 没想到自家的武士,居然是拿他对内司志朗的看法在评判他…… 莫名的热潮爬上水见冬生的脑袋,却不是为着发怒,而是因为看见了自己丑恶的一面。 相同的情况、相仿的言语,不同的,只是对象。 原来,他与自己口中所埋怨的内司志朗其实差不了多少! 恨恨地一咬牙,水见冬生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握紧拳头,压住了心里极想教训下人的冲动。 平抚了自个儿心里的情绪后,水见冬生板着面孔踏步向前、跨出草丛,没对那两名侍从发火,倒是吐露出令两人惊愕不已,连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在地上滚的难得命令—— 「你们到旁边去,别碍着我洗衣服!」 带着一身热腾腾的热气,刚沐浴过的内司志朗踏入了屋内,原本该直接走到桌边等用膳,却没想到…… 一桌子称不上美味或好吃,甚至可说看起来很像失败作品的晚膳,让他停下了脚步。 首先是一盘烤得有些半生不熟,却又有部分烧焦的鱼,再来是一锅色调偏茶,看起来颇为诡异的汤料,比起之前那阵子的晚膳,今天的餐点看来还真是骇人。 内司志朗毫不犹豫地把视线移向水见冬生正在摆碗筷的双手,瞧他原本白嫩无瑕的十指,今天竟被鱼鳞刺出不少小小的伤口,再加上有些红肿的模样…… 看来,今天的晚膳真是水见冬生这位少主「亲手」所做了。 虽然他没说,但其实先前水见冬生瞒着他私自把工作丢给武士的行为,他老早看穿了。毕竟以水见冬生这样的脾性,怎么可能在初到山上的头一天,就变出一桌美味,还将衣服洗得干干净净? 就算水见冬生努力的隐瞒,但是平时这些杂事,他向来是自己做的,所以水见冬生有没有认真做过,或是在偷懒,他一眼就能看穿,只是懒得说破。 他原先是打算等水见冬生忍受不了这样的苦难和磨练,自己找借口要下山,然后就能顺理成章地赶他出门,这样既算对他的父亲有个交代,又不会让这北野城少主太失面子。 可是……虽说老早就觉得水见冬生经不起训练,也吃不了苦,但他心里多少还是带点惋惜,毕竟水见尚敬是个值得敬佩的好城主,能够的话他也想为水见尚敬出点力,替他教教这个未来的城主,所以私心里还是想让水见冬生多少明白一下民间疾苦,磨掉他一点傲气和任性,才会把一堆粗活都丢到他身上。 但是可惜啊!水见冬生一点也不明白他的用心,除了推托工作、偷懒不干活之外,颐指气使的态度更是半点没改,教他除了叹气还是叹气。 不过……今天的情况,似乎稍有点不同。 内司志朗打量着水见冬生不同于以往的行径,心里不由得猜测起来。 到底是什么事刺激到这个任性少主,怎么他今天突然开始学着自己动手做了? 虽然很想问个清楚,不过在他来得及开口前,水见冬生却已经先瞄到他。 瞧见内司志朗踏入屋内却站在门边不动,只是不停地瞧着自己,水见冬生先是深吸了一口气,表情复杂地像在考虑什么似地,然后才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抬起头面对内司志朗。 「师父,请用晚膳。」 尽管口气还是没缓和多少,语气也带着些许不情不愿,但是水见冬生平时惯有的傲气,却硬是短少了几分。 师父?请?水见冬生对他说了「请」字? 眼前的异样转变,令内司志朗忍不住挑高了眉。 「你怎么了?」这孩子到底是遇上什么刺激了?平时的水见冬生可不是这样的! 「怎么了?」水见冬生对这样的问句感到疑惑,他瞧瞧自己,再看看内司志朗,浑然不觉自己有哪边不对劲,只好照样反问回去,「什么怎么了?」 他不过是照平常的样子端菜上桌,然后伺候师父用餐啊!有哪边错了吗? 「你不太对劲。」内司志朗走近水见冬生,毫不考虑地将手按上他的前额。「病了吗?」 这山上说热不热,但夜风倒是挺冷的,而且水见冬生又没什么在山上生活的经验,也没吃过苦,跟着他在山上耗了这些日子,体力应该也耗去了不少才对,若说他病了,也算是应该的。 「没病!」水见冬生皱起眉头甩开内司志朗的大手,他就是讨厌别人拿他当孩子看待,所以不管内司志朗的举动是否出自关心,他都不想接受。「我好得很,也没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要说与平日不同的地方,也只有外表看不出来的心情变化吧,一份突如其来的自我嫌恶,让他高傲的少主气势少了许多。 「是吗?」内司志朗甩甩手,没再多问,反正水见冬生想说的话自然会说,只要确定他不是病了伤了,那他就懒得多事。 只不过…… 「没病就好,但是你手上的伤口还是要治一治。」 内司志朗一把拉过水见冬生,扯着他在床边坐下,然后转身取来药盒,想替水见冬生满是伤口的手指包扎一下。 虽说做这些粗活,受点苦是难免的,但内司志朗的本意可不是想叫水见冬生受尽伤痛。 「不用了,反正等会儿我还得洗碗,上了药也是浪费。」水见冬生不以为意的甩了甩手,不但没打算上药,还到旁边的柜子里,取了茶叶替内司志朗泡起茶来。「师父还是快点用餐吧,您要喝的茶马上就好了。」 水见冬生并不知道,他性子上的剧烈转变,倒让内司志朗有些应付不及了。 「用不着,你先上药,今天就休息吧。」内司志朗走近水见冬生,拿过他手里的杯子和茶叶,跟着又推着他到桌边坐下。「先吃饭吧。」 虽不知是什么原因使得水见冬生变了性子,但是内司志朗不否认,今天的水见冬生,倒令他头一次感觉到这孩子的可爱之处。 没了任性之后,水见冬生其实还颇讨人喜欢的。 尽管他硬压着脾气的模样还是有些勉强,但是水见冬生愿意自己煮饭做菜,甚至主动服侍他,已经让他开始对这个昔日的任性少主改观不少。 不过,水见冬生完全不晓得内司志朗对于自己的看法,已经因为这些异于平常的举动而改变,他只是迳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所以当内司志朗推着他坐下之后,他顺手就拿起筷子,将生平第一次下厨做的晚饭送进嘴里。至于这难得的头一次经验嘛…… 「唔!」一股怪味冲入喉间,让水见冬生忍不住捂住嘴巴,却怎么样也无法把烤得半生不熟、调味又诡异的鱼肉吞下去。 「吐出来吧,吃不下就别勉强了。」内司志朗拍拍水见冬生的背,没想到他真的把菜给送入口中,倒教他意外极了。 随手拿过另一个空碗,内司志朗示意水见冬生把鱼吐进碗里,打算等等将这堆菜重新调理过,免得两人吃坏肚子。 面对内司志朗的好意,水见冬生依照惯例没肯收下,只是这回的理由却和平时不太一样。 「再难吃也得吃,我不想让人说成浪费食物的少主!」他忍着想吐的感觉,硬是把鱼肉给吞下去,然后才紧皱眉头,喃喃自语似的说道,「倒是师父没理由吃这些东西,我让人重新做过,就请师父等一会儿。」 反正桌上的东西,内司志朗只要吃上一口,就会发现这些日子的膳食并非出自他的手,所以水见冬生很干脆的把那两名武士的事招了出来。 「用不着。」内司志朗摇摇头,「既然你有心,我就教你几道料理,免得你日后还得多吃几顿这样的东西。」 这些日子以来,他什么都没说,为的只是等这孩子自己想通、转变,现下既然水见冬生的性情有了变化,他就能好好教导他了。 拉起了水见冬生,内司志朗把茶塞进他手里,「喝一点,先清掉你嘴里的味道,然后把菜端到厨房来。」 看着师父递过来的茶水,水见冬生的嘴角露出自嘲一般的苦笑,他摇了摇头。「自己做的事就得自己负责,要学什么明天再说吧,现在我只想把这顿饭吃下去,好叫自己记得现在的心情。」让他记着自己有多任性,有多令下人……甚至是百姓厌恶。 「要记得教训,并不一定要用这种方法。」 内司志朗意外地盯着水见冬生的笑容好半晌,过去他只觉得这孩子烦人,倒未曾好好正视过他,如今一看,那白里透红的粉嫩肌肤,看起来真是十足十的富家子弟气息。 「来吧,与其吃坏肚子,倒不如乘机学习、把事情做得更好,让人对你刮目相看。」内司志朗说罢,便推着水见冬生往厨房走去。 要改变性子,可不是短时间内可以成就之事,应该要做长远考量,而非急于一时,所以与其让水见冬生拿身体健康去学习教训,倒不如教他更多应该学习的事情。 「您不觉得人该受些惩罚,才会记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吗?」瞧着内司志朗在炉灶里生火的动作,水见冬生难得自动自发的搬了木材过来。 「我不知道你遇上什么事,但是……你的心在那一瞬间,应该痛着了吧?」 内司志朗拍拍手里的灰烬,接过水见冬生搬来的木材燃起火后,他开始在锅里装水,打算将刚才的鱼和饭菜炖成杂炊来吃。 水见冬生眨了眨眼睛,意外着内司志朗为何能看透他的心思,不过对方既然是年长他许多的剑豪,不问缘由就能察觉他的心情变化也算正常,反正他在内司志朗眼中,一定是个幼稚又头脑简单的孩子,而且和侍从们对他的评价相同,是个不配当上城主的任性少主。 「是痛着了……」反正都让人看穿了,他也就不再隐瞒。 「很痛吧?」内司志朗没回头,只是径自将菜倒入锅里,重新调味和蒸煮。 「嗯。」水见冬生简单的应了一句,然后便盯着内司志朗的动作,努力记下杂炊的每一个步骤,想用其他的事情取代占据心口的这份疼痛。 想他任性妄为的活了十几年,直到今日才发现过去的愚蠢,这对自视甚高的北野少主来说,可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啊! 「那个痛会烙在你的心上,只要你有勇气正视它、接受它,那么日后……你会很快的因那个痛楚而成长的。」 内司志朗难得多言了几句,将锅盖盖上闷煮后,他突然回过身来,探出双臂便将水见冬生给搂进怀中,还往他背上拍了拍。 「还有……不管年龄几岁、成年与否,当你想哭想撒娇的时候,倘若情况允许,那就尽情发泄自己的情绪吧!因为哭跟撒娇,都不是孩子的专利,真正让人把你当成孩子的,是长不大的任性脾气才对。」这些话,他原就想对水见冬生说的,只是当初就算他好意提起,水见冬生也不会接纳,不过今天……相信情况会改变不少吧! 「长不大的任性脾气……」低声重复了几次,水见冬生虽想忍住,但眼泪还是滑出眼眶之外,因为不想让内司志朗看见自己掉泪的模样,只好把脸埋在师父的臂弯里抽泣。 虽然哭泣跟撒娇并非孩子的专利,但对十多年来深信强者不流泪的水见冬生来说,要在人前哭泣,依然是件令他难以接受的事。 「我想,你已经稍稍长大些了。」内司志朗吐出温和的笑声,「任何年纪的经验都是奠定你日后成功的基础,所以别忘了让你感到痛苦的这份感觉,希望你日后不会再让旁人尝到相同的痛楚。」 唉,孩子果然长得很快啊!倘若水见冬生留宿在他身边的日子里能有所成长,那么他也算是帮上那可敬的北野城主一点忙了吧! 听着内司志朗的叮咛,水见冬生没有回嘴,只是哭得更大声了,像是要把从出生到现在为止的眼泪全倒出来一般,放任泪水沾湿了内司志朗的衣袖。 这些眼泪代表了他的悔恨,以及过去的不成熟,若是哭完之后能让自己有所成长,他愿意像孩子一样把泪水给哭干。 「好了、好了,别哭得那么急,瞧你眼睛哭成这般红,外人见了还当我欺负你。」内司志朗没想到水见冬生居然哭得这么凄惨,一时之间倒还真不知要如何应付,毕竟他平时就鲜少与人相处,更别提是这个年纪的孩子了。 想了又想,他拍拍水见冬生把他拉离自己身上,然后回身打开锅盖,盛了碗刚熬好的杂炊递上,又替水见冬生抹抹泪痕,柔声道:「来,吃点,免得你把力气都哭干了。」 水见冬生低着头,看了看手中的杂炊,没听话的拿起筷子开动,却提起衣袖,将脸上的泪痕擦干之后,以双手将碗递回内司志朗面前。 「请师父先用。」 「我们一块儿吃吧,之前对你摆师父架子,装得我也难受。」 内司志朗向来没有摆架子的兴趣,会在水见冬生面前那样装模作样,不过是为了磨减他的傲气罢了,现下既然两人心结已解,也没必要再这样做作下去,不然辛苦的可是他。 跟着盛了碗杂炊,内司志朗推着水见冬生回桌边去,打算跟好不容易想通的水见冬生一块儿吃饭聊聊。 「那让我替您泡茶吧。」水见冬生取了茶叶和热水,虽然其他的杂事他做不来,但学过茶道的他,要泡杯好茶孝敬师父却不是难事。 「虽然您的师父架子是装的,但师父就是师父。」有模有样的递上茶水之后,他跪在内司志朗面前,真心诚意的磕了头,「先前对您有诸多不敬,希望师父原谅。」 「好,只要有你这份心意,什么不愉快都忘了吧!」内司志朗接过水见冬生的茶,仰首喝下,然后拉着他起身,「我这个人会的其实也不多,不过你留在山上的这段时间,能教你什么我会尽量教的,希望你将来成为一个勤政爱民的好城主,就像你父亲一样……或者该说,你要超越你父亲,当个更出色的人!」 开了窍的孩子,从此将如枯竭的大地,只要一有雨水便拼命吸收;内司志朗相信,没了任性相佐的水见冬生,应该足以成为北野城将来的希望。 「是,冬生谨记师父教诲。」跟着喝了杯子里的茶,水见冬生下定决心,在跟随内司志朗的期间内,他一定要好好学习! 虽然内司志朗自谦说会的不多,但是在他看来,眼前这名外貌粗犷,看来有如普通大汉的师父,却远比过去那些教导过他的人,更加有学问和涵养,而且…… 深藏不露! 第四章 「首先将真砂和铁砂炼成大铁块,期间炉火的温度必须一直保持恒定,所以这火得烧上三天三夜;接着再把大铁块打碎,将碎铁分类,其中只能找出不到十分之一的玉钢,这才是铸刀的真正材料……」 内司志朗对在一旁帮着搬柴薪的水见冬生详细说明铸刀的过程,表面上看来仿佛在教导他如何铸刀,可事实上…… 「师父,您的意思是想告诉我,人就和铸刀一样,要能经过千锤百炼,耐过各种逆境,才能成为其中的佼佼者,是这样吧?」水见冬生看着窑里的烈火,沉思了一会儿后,才转向内司志朗笑道,「谢谢师父。」 在他抛下少主的无聊自尊和身分之后,才体会到内司志朗在各方面对自己的用心,原来在许多生活的小事情中都包含了为人处事的道理,内司志朗先前没有明说,想来是希望他自己察觉,可惜他资质驽钝,空耗了这许多日子,到头来还是要人明说。 「冬生让师父费心了。」他一边道谢,一边忙着往窑里添柴,免得炉火温度下降,让炼铁的工作功亏一篑,完全不在意炉火的高热早让他流了一身汗,喉咙更感到口干舌燥。 内司志朗有丝意外,虽然明白水见冬生是个聪明的孩子,可是他敏锐的程度,远超过他所能想像的。 但是,这样的孩子教起来才有意思哪!能够举一而反三,才能在短时间内将他所学倾囊相授。 「只要你有学到,那就不叫费心了。」内司志朗走近水见冬生,提起衣袖替他抹了抹额上的汗水,「瞧你都让汗湿透了,去洗个澡换件衣服吧,免得风一吹就染了风寒。」 小家伙原本就不是做粗活的孩子,如今见他一身汗,想必是累了。 「师父不也一样吗?」水见冬生摇摇头,起身离开却不是为了沐浴,反而从柴房抱来更多木材。 「您说今天是关键,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温度降下来,所以我陪师父看着炉火,而且土窑旁边这么热,不会染风寒的。」水见冬生朝内司志朗露出笑容,此时的他,脸上不再是高傲任性的少主面具,只是个尊敬刀匠师父的小徒弟,想陪着师父帮上一点忙。 「再说,哪有师父继续忙着,但徒弟径自休息的道理。」望向燃烧的烈火,没管额头上渗出来的汗水,水见冬生苦笑着叹气,「要是我会的再多一些,就能帮您顾炉火,让师父休息了……」 面对水见冬生的贴心,内司志朗只是扬起了不易察觉的笑容,那股发自真心的关怀和体贴,令他平静多时的心渗入了些许暖意。 或许是一个人在山上待得久了,他几乎快忘了人与人之间的互动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可水见冬生的出现,倒教他忆起了忘却已久的温情接触。 不管是先前抱着他、哄他,或是现在水见冬生开始无条件地为他付出的感觉,都是令他有点陌生、又有点怀念的情感。 这种温暖、又带些微甘的情绪,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影响了他,让他开始习惯与水见冬生的相处,习惯了与这小家伙一起研究晚上的菜色,甚至一起找食材,或是在桌子的对面有个人陪着吃饭和谈天,在他累时会冒出一双比他纤细的手臂努力捶背…… 不可否认的,这种感觉,其实还挺不坏的。 「你啊……」内司志朗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半是说笑地应道:「若是你这么快就把师父我的招式都学会了,那我的面子要往哪儿摆?」 「所谓青出于蓝、更胜于蓝,若是教出个好徒弟,师父您不也与有荣焉吗?到时候这面子才大啊!」水见冬生笑了出来,语气虽是轻松的,但他却不觉得自己有能力习得内司志朗的毕生所学。 「而且就算师父铸刀的工夫让我学走了,您还是有独创的御风流刀法啊!」 这原是他上山、留在内司志朗身边的目的,但现在,这绝世武学对他来说似乎也没那样重要了,因为他从内司志朗身上,学到了更实际的东西,能让他受用一生的谦虚和体贴他人的心。 「刀法……」内司志朗的思绪闪过一抹空白,那曾为他带来名声的御风流,其实也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去,只不过…… 「那没什么了不起的,因为刀法也需要人心来操控,才能变得强大,倘若自己的心意都寻不定,又不懂得其中的本质,那即使刀法再强,终究还是会有破绽的。」 摇摇头,内司志朗突然沉默下来。 因为水见冬生的话,让他忆起自己的过往。 过去他一心钻研武术,甚至创下了传说中能斩断风吹、比轻风还快的刀法,所以被人尊以剑豪之称,但却没人晓得,其实这刀法并没有外传的那么强。 因为他曾经败给其他武者,而且对方还是个身材不高,看起来平凡普通的和尚。 那和尚的木棍比他的刀还快,若真要说「御风」的话,那位和尚所使的棍,才是真正的御风流吧! 「师父的刀法……有破绽吗?」察觉了内司志朗的表情变化,水见冬生不自觉的顺着师父所说的话语,推出这样的结论。 指尖微震,内司志朗露出了难得的情绪波动。 他瞧向眼前这个小少年,眉梢微垂,吐出一声混入叹息的苦笑。 「冬生,你真的是个……很纤细、很敏感的孩子。」 微风扫过林野,在两人的身边刮起呼啸声,内司志朗伸手牵起了水见冬生的手,那比起自己小上一大圈的白嫩手心,看起来宛如上好的白瓷茶器,他静静地瞧了许久,才续道:「那个人……他不似年轻的我那般爱慕名利,在赢过我后,他继续云游四海,临行前只对我说了几句谏言……」 无法御风,是因为没认清握在手上的东西的本质。 就为了这句话,在冀望自己可以更上一层楼的意念驱使下,他躲入山中,开始学着铸刀,希望能够了解什么才是刀的本质。 谁知道,这一待,竟让十几年的时光流逝,直到他成了名闻遐迩的刀匠,甚至是忘了原本的目的。 摸着水见冬生的手心,不期然地,内司志朗的心里突然感到些许空虚落寞了。 他寻寻觅觅这许多年,结果还是找不着他所要的。 而这孩子的将来又会是如何?这白嫩的双手,将来也会握着他所铸的刀上战场吗? 水见冬生是否能超越他这个师父,寻得刀的本质、找到他探求多年的真谛? 「如果将来你找到我欠缺的事物,那就告诉我这师父,让我了却这毕生的志愿吧!」 内司志朗冲着水见冬生吐出笑容,这埋在心底多年的事,他从没对旁人提过,一来是年轻时放不下身段,二来是这荒山野岭也没人可倾诉,而今,水见冬生的出现,或许正好填补了他生命里那段小小的空白。 能够对他人倾诉这件事情的始末,是否代表着他自己也有所突破了? 看着内司志朗略带严肃而落寞的表情,水见冬生突然把手抽了回来。 「师父,您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话没说完,这个毛躁的小少主已经丢下炉火,钻进林子里跑得不见人影。 内司志朗愣了一下,这才发觉自己刚才不知不觉间拉着水见冬生说了许多,木材在炉里燃烧的声响提醒他正在锻铁的事实,让他连忙回神往土窑扔柴火。 好不容易稳定了炉火,他再度坐回位子上休息,心里还在惦着水见冬生不知上哪儿去时,突然有条沾了河水而显得冰凉的巾子贴上了他的脸颊。 「师父,请用。」水见冬生气喘吁吁的递上布巾。虽然在木屋和树林深处的小河间来回,害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整张脸也红了起来,但嘴角勾起的笑容却能让人也感染上同样愉快的心情,忍不住想跟着他一块儿笑、一起放松。 「你去了河边?」内司志朗接过布巾,那凉透的感觉浸在充满汗水的皮肤上,原该显得舒服无比,可此时他却觉得胸口深处,像是被一股暖流窜过,涨得他心口有些发疼。 水见冬生的笑拂去了他方才的阴霾,那段不为人知的过往与多年来的疑惑。看着那愉快的笑容,一瞬间,他突然觉得寻不寻得到目标,似乎已不重要,反倒是瞧着水见冬生的欣喜模样,让他的心情更好! 「谢谢你,冬生。」一伸手,内司志朗把水见冬生搂进了怀里,那股很久没接触过的人体温暖突然让他觉得怀念起来,而抱着这小家伙的感觉,更令他心里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满足。 「也许将来,你会成为我的师父也说不定……」喃喃自语似地,内司志朗突然没来由地吐出了这么句带谜的回应来。 「师父,您想太多了。」水见冬生笑着离开内司志朗的怀抱,将抱在手里的竹筒递上,「我想师父大概是热昏头了,才会想东想西的,所以我替您拿了茶水过来。」 不只是回屋子里替师父倒茶,因为知道内司志朗这几日得顾着炉火,所以他事先砍下竹子,用竹筒装了茶水泡在河川里,好让内司志朗口渴时有冰凉的竹筒茶可喝。 「你倒学得快。」内司志朗打开竹筒,仰首喝了几口,看见水见冬生那红扑扑的脸蛋,他将竹筒递还给水见冬生,拿了方才的冰凉巾子往小家伙的脸上抹了抹,笑道:「擦擦脸,坐下来喝点水吧,你一定累了。」 独自一人的时候,他几乎不需要考虑到旁人,可今天有了水见冬生,虽然令他在工作时会分神,但是水见冬生却也会反过来细心地为他注意些小细节,这样的默契让他感到很是自然,所以也就更想照顾这个小家伙。 「不是我学得快。」接过竹筒跟着在内司志朗身边坐下,但水见冬生的脸上却没有让师父夸奖的喜悦。「以前,在大热天里,不凉的水我是不喝的。」所以下人们只得用同样的方法,为他这个少主备上冰凉的茶水。 其实不光是喝茶,许多日常生活中的小事,他都处处刁难下人,只为了自己舒适,现在回想起来,还真觉得对不起旁人。 「十七年……这十七年中总是别人在服侍我,现在我大了,总要学着帮其他人做点事啊,替师父准备凉茶,只是个开始。」而且他用了十七年才学会这样简单的道理,怎么算都是慢的了。 「是吗?」内司志朗听着水见冬生的回忆,突然轻笑着摇了摇头,「那可不好,我会被你这徒弟给宠坏的,在这样的大热天给我凉水和巾子,以后若没你在身边,那我该怎么办?」 他原只是想逗逗水见冬生,好让他转换心境,就如同水见冬生暗地里关心他一般,但是话一出口,他却感到些许寂寞了。 是啊……小家伙终究还是背着北野城少主的身分,总有一天得离开他的,到那个时候,他又该如何?对于现在已经适应水见冬生存在的他,将来是该跟着下山、尽他之力留在水见冬生身边当他的师父,还是独自一人守着山、守着刀、守着他的铸刀炉,甚至寻着那个不知在何方的目标? 蓦地,内司志朗的脑海里,竟直觉地兴起了长伴这小徒弟身旁的念头来了。 是因为有了温情,所以他变得害怕寂寞了吗? 还是……有着其他的缘由? 「到那时……我就派人上山代替我伺候师父。」 即使内司志朗不提,水见冬生也知道自己的身分和职责,虽然他也同样习惯了身边有个能领他成长的师父,但两人的人生目标终究不同,是不可能永远走在同一条路上的。 「我想很多人都会乐意服侍您这样的一代剑豪。」为了遮掩心里的寂寞,他跟着开起玩笑,「所以我就送想当师父妻子的侍女上山吧!」 「用不着了。」内司志朗眼神一黯,他发觉除了与他合得来的水见冬生以外,实在很难想像旁人陪伴着他的感觉。 「如果不是你,不如我一个人过活吧!那倒自在一点。」不知怎么的,这带几分赌气、又有些孩子心性的话,竟不自觉地从内司志朗的口中溜了出来。 水见冬生眨了眨眼睛,像这样满是任性意味的话语该是出自他口中的,怎么这会儿却是内司志朗开的口? 不过……相同的心情,他也是有的。 倘若不是提携、包容自己许多的内司志朗站在身边,那样的感觉到底还是不同。 微微的叹了口气之后,他转向内司志朗认真地问道:「师父为何一个人隐居在山里?」 如果不是必要的原因,他是否有可能说服内司志朗和他一起下山? 「我不是在隐居。」内司志朗苦笑道:「我是为了找寻刀的真正本质,只是至今犹寻不着,所以我才告诉你,若有一天你寻得了,就告诉师父我,让我了却这志愿。」 若真是想隐居,他也不会成为名刀匠了,他应该更清心寡欲一点的。 听了内司志朗的理由,水见冬生只是静静地点了头。 虽然他不认为自己有超越师父,甚至是早一步悟出刀与武学本质的能力,但内司志朗与他所追求的,果然是不同方向的未来。 因此,要想请求内司志朗下山,恐怕是不可能的事。 「那……我就回去练我的剑吧,如果哪天我领悟了师父所说的本质,我一定会告诉您的!」强压下失望的情绪,水见冬生缓步离开了内司志朗的身边,径自回屋里取了长刀,往林子里踏步而去。 拔出明亮的刀身,水见冬生高举着刀,令刀尖指向了万里无云的晴空,刀法的本质在于心,这道理明明就是内司志朗告诉他的啊! 照理说,内司志朗早该是个没有迷惑的人才对,为何他还会想寻求所谓的本质? 而且,比起这个问题,倘若他真的有天分,能找到内司志朗毕生追求的答案,是否就能将他敬仰许久的内司志朗留在身边? 虽然是个渺茫又不确定的目标,但是…… 水见冬生放下杂念、凝起思绪,开始专心练习起从前学过的每个刀法,希望藉由这些他从未认真练过的刀法,带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 第五章 清晨起床准备早餐,然后洗衣,打水、劈柴……这些已经成了水见冬生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至于空闲下来的时间,他则是独自待在树林里练剑,为的是找寻内司志朗和他都不懂的本质。 内司志朗虽然不明白小家伙为何会突然开始对练剑如此热衷,却也没阻止他,对于水见冬生刻意磨练自己的行为,他认为只要在合理的范围内练习,那都是好事,而且也能让水见冬生从中体悟真正的武术和刀法,所以他依然像往常那样打造着自己的刀,只不过…… 原本黏着他的小家伙现在减少了跟前跟后的时间,总教他感到那么一丁点儿的寂寞。 「内司大人!内司大人!」原本奉命偷偷跟着水见冬生的武士们,上气不接下气的从林子里跑了出来,而且神情还一脸慌张,「少主……少主他掉到山沟里去了!但我们不熟山路,没法子下去找人……」 「什么!」内司志朗听了,立刻搁下刀具,拔腿便往平时水见冬生练刀的林子里奔去。 那小家伙!怎么会掉进山沟里的! 心急如焚的内司志朗焦急地赶往侍从指引的地点,希望能够早一步将水见冬生救回来。 一想到水见冬生有可能摔断手脚或意外丧命……许久未曾品尝过的恐惧突然攀上他的思绪,甚至紧紧缚住他,令他益发慌张。 冬生,希望你没事! 「少主想做什么,我们向来是拦不住的,所以也没多问,哪知道少主会突然滑倒摔进山沟里。」 带着内司志朗来到出事的地点,侍从们看着陡峭的山壁,根本不知道该怎么下去将昏倒在下头的少主救上来。 「你们一个人在这边等着,一个人回屋里拿厚毯子来。」内司志朗惯了这山里的大小路径,所以他交代完毕后,便迳自脱去外袍,然后攀着一旁的老树树枝,沿着峭壁往山沟里爬。 好不容易在艰难的情况下踏上山沟底,湿冷又滑脚的石块和蔓生的草藤几乎绊住内司志朗的去路,费尽辛苦找着水见冬生后,他连忙上前去检视伤处。 「冬生?」内司志朗东看看、西摸摸,发现小家伙已经昏过去了,不过幸运的是脑袋没伤着,但是…… 瞧那脚骨,八成是骨折了! 叹了口气,内司志朗抬头瞧瞧山壁顶,心想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没死还只是骨折,已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冬生……」内司志朗按捺下慌乱的心情,努力忽视自己起伏不定的情绪,毕竟前一刻,他还在担心自己会失去这个小家伙。 见到水见冬生除了骨折外,其他部位看起来并无大凝,他总算松了口气,并且伸手替水见冬生拂去身上的草叶。 那散落一身的翠绿说明他落下时受到的保护,想来应该是沿路勾着了树枝,才减轻跌落时受伤的程度,所以小家伙算是幸运了。 七手八脚地把他背上身,再度攀回壁上后,武士们急着以毯子裹住水见冬生,将他运回小屋去,一脸忧心地瞧着内司志朗为水见冬生做治疗。 「怎么办?这下子该怎么向大人交代?」看着躺在屋内的少主,侍从们心里急得要命,毕竟他们原就是受了城主之命,要留在山上保护小主人,可现在却让水见冬生受了伤。 内司志朗仔细瞧了瞧,虽说是骨折,倒也不算难治,而且还是他应付得来的伤势,所以心疼归心疼,却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这伤不算严重,你们回城通知城主,说少主只消休养一阵子便会康复,这段时间我会好好照顾他,请城主不必操心。」 内司志朗摸摸水见冬生的脸颊,瞧上头刮出了大小伤痕,把一张白嫩的肌肤都要划成花布了,让他看了实在有些心痛,毕竟这小家伙年纪还小,等他清醒后,大概会疼得叫不出声音来吧! 但无论如何,这伤口还是得治。所以内司志朗在送走两名武士后,干脆趁着小家伙还没醒来,本人没什么知觉的时候,开始动手替他治疗骨折的伤处。 取来清水洗过伤口之后,内司志朗将伤部拉直,令骨头回到原位,然后以竹板替伤处固定,再用麻绳绑起。 原本一气呵成的动作应该在水见冬生醒来前就处理好的,但也不知道伤口是否真的太疼,当内司志朗替水见冬生绑竹板时,轻声嘤咛传来,令他不自觉地停下了动作。 「痛……」这是水见冬生恢复意识之后唯一的感觉,不只是来自骨折的伤处,而是全身上下都不舒服,甚至连脑袋也又痛又晕的。 「冬生,你醒了?」内司志朗边问,边将绳子拉紧,免得将来骨头长歪了,可另一方面,他又担心水见冬生犯疼,只得开口安抚道:「再忍一下,我正在替你固定伤口,或许会有点痛。」 刚才水见冬生那一声呻吟,听得他心口微酸,想着若非自己没看住他,水见冬生应该不会掉入山沟才是。 「我的脚……断了吗?」水见冬生皱起眉头,忍着疼痛问道。 他记得自己摔下山沟,却不晓得后来发生了什么事,现在看看四周,再闻闻空气里的药味,加上右脚传来的疼痛感,想来是侍从们找了内司志朗救他吧。 「我又给师父添麻烦了……」带着歉疚的语调,混着呻吟从水见冬生口中吐出。 「伤已经伤着了,用不着再去介意,倒是你怎么会掉下去的?」内司志朗比较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倘若那附近有什么太过危险的地方,那以后水见冬生还是待在他瞧得见的地方练刀比较妥当。 「因为……」水见冬生松开了自始至终紧握的右手,手掌里抓的是这山里难得见到的药草,专门用来治疗筋骨酸痛,这就是他冒险爬下山壁的原因。 由于前天晚上,听见内司志朗说了肩膀酸,所以在看见这药草时,他才起了摘回去让师父揉揉肩膀的念头。 「你……」内司志朗一见到那药草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只是他万万没料到,小家伙竟是为了他的一句话…… 「傻瓜!」虽是感动于水见冬生的心意,但对内司志朗来说,水见冬生的性命还是最要紧的啊! 「师父……」水见冬生瞧着内司志朗,原本他是打算给师父一个惊喜,却没料到反而造成困扰,师父一定发火了吧! 「你或许不知道,刚才看见你倒在地上的那一瞬间,我还以为自己会失去你啊!」摸摸水见冬生凌乱的长发,内司志朗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这孩子……唉!不只是贴心,还窝心到骨子里去了。 可是体贴也要有个底限啊!像水见冬生这样为他拼命,哪天万一送了命可怎么办?他不愿、也不想看见那样的景像! 光是想到水见冬生日后要下山回城、与他分离,他就已经感到失落了,倘若水见冬生丢了小命的话…… 不!他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师父,您是担心我,不是生我气?」水见冬生的心情在瞬间自歉疚与失落变为欣喜,虽然腿伤仍痛,但他的心底却感到一丝愉悦。 因为师父没责备他,却是在意他,而且还关心着他。 「就算你想尽点心力,也要量力而为!」内司志朗叹了口气算是回应,然后才动手揉了揉水见冬生脸颊上的小小瘀痕,饱含关怀地沉声道:「你将来会是城内的领导者,太过贸然行事,有时候会给很多人带来危险的,而且……失去了你的话,你要身边这些关怀你的人、等你领导的人们何去何从?」 这回答听来冠冕堂皇,可事实上,有句话却硬是哽在喉间没出口,因为,他真正想问的是—— 没了水见冬生这个明显影响到他生活和情绪的小家伙,他又该何去何从? 「我不想当城主!」许久未见的任性,又重新回到水见冬生身上。 在听了内司志朗的提醒,要他为北野注意自己的安危时,水见冬生心里忍不住起了怒意。虽然这些原本就是他该做的,也是身为少主的本分,但知道内司志朗对自己的关心原来是系在北野的未来上时,心里还是免不了泛起没来由的失落。 「反正大家都觉得我是个只会摆架子的无用少主,既然如此,不如把北野交给更有能力的人继承。」 伸手把豁出性命摘回的药草递到内司志朗面前,像是在讨主人欢心的幼犬,水见冬生恳求道:「师父,我不回城了,让我跟着您好不好?」 「什么?」内司志朗微微一愣。 虽然日后会失去水见冬生的陪伴让他感到有些寂寞、也有那么点落寞,所以水见冬生这句话无疑是勾起了他心底深处的一点自私,但是那不过是他私人的情绪,怎么水见冬生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来? 「你要留下?」内司志朗先是一喜、而后一忧,因为他明白,无论是就现实而言,还是就理想而论,水见冬生都是不该留下的。 即使……他私心里是希望他能多陪伴着自己。 「想!我想留下来陪着师父,因为……我喜欢师父啊!」 不知是掉到山沟里把头撞昏了,还是跌得太重把人摔傻了,水见冬生根本弄不清自己在说些什么,反正脑袋里跑出什么词,有什么感觉想法,就一字不漏的全说出口,而情绪也就在没法子压抑的状况下,随着他原先的任性统统发泄出来。 「冬生!你……」 一句告白和示爱,像根针似地穿透了内司志朗的心,而后牢牢地钉在他的心口上。 内司志朗万万没想到,水见冬生竟然会喜欢上他! 「你……我……冬生,你在说什么傻话啊!」 虽然不是头一回遇上旁人的示好,但是过去他遇上的可都是女人,水见冬生却是个男人啊!就算他年纪尚轻,可还是个道道地地的男人,将来甚至会当上城主,统领大军,所以他不可能、也不应该喜欢他的! 「你只是受了伤,想要人安慰,所以惦起父母来,希望父母陪你,是吧?」 怎么说水见冬生都还只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若说他将自己当成了替身,倒也说得过去。 又或者……该说他如此希望。 「我不是孩子,不用父母陪着!」水见冬生不高兴的嚷了起来。 「这阵子我想过了,我喜欢师父。」不只是单纯对剑豪的景仰,或是对恩师的仰慕。 「刚开始我以为自己是尊敬师父,才想留在您身边,但我认真想过了,还想了很多天,而且越想师父的事,我就发现自己越喜欢师父……」 知道内司志朗想追寻刀的本质,所以他一心替恩师找答案,怎知在练剑的时候,该是探求武术之源的心,却清清楚楚的浮出内司志朗的脸,因此他明白了内心的真正向往。 「师父是唯一对我说真话的人,您不会明着对我笑,背后却想反对我;您是唯一肯和我相处的人,所以我不会让师父走的,您是我水见冬生一个人的师父……」水见冬生躺在垫被上,一边吐着异于平时的热气,一边道出真心,「不能跟着师父,冬生会一辈子遗憾,因为我喜欢师父啊……」抓住了内司志朗的衣袖,水见冬生的表情是过去从未有过的认真。 「冬生……」内司志朗没料到,结果竟是他最不愿去猜想的那一个。 瞧着抓住衣袖的水见冬生,内司志朗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狠心甩开他,还是好言安慰? 可是,不论他选择哪一个,他都很清楚,自己心里最惦着的,居然是开口叫水见冬生留下来。 就像他之前所思考的问题,他想与水见冬生相伴,是否真的只是寂寞而已?又或者其实他也喜欢这孩子,却被诸多理由压抑,因此浑然不觉? 没理会内司志朗心里的犹豫和顾忌,水见冬生见他没反应,干脆忍痛坐了起来,一把勾住内司志朗的颈子,下一瞬间就贴上自己的恩师,吻上了内司志朗的唇瓣。 过度亲密的接触让内司志朗有着短暂的迷惘,在他来得及为自己被水见冬生亲吻的事做出反应前,那股源源不绝透出的热气,却更叫他吃惊。 「你发烧了!」内司志朗顾不得水见冬生正在对自己示爱,慌忙将他压回床上躺好,然后伸手探上他的前额。 火烫的感觉浸入他的掌心,令内司志朗浑身一颤。 是了,小家伙原本就不是山野孩子,在山上待这好些日子,体力早没了,再加上这伤口,要想不生病也难。 怪不得小家伙说话颠三倒四的,也没去分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该说,把心情一股脑儿的全倒出来,想来应该是伤口引起的吧! 「我去弄点热水给你擦擦身子,你给我躺着好好休息!」 担忧水见冬生一病不起的心情,远远超过了水见冬生的告白带来的震憾,现下内司志朗只想早些令他恢复健康。 至于方才的吻…… 内司志朗狠下心、别过了脸,径自往厨房走去,想烧点热水为水见冬生祛寒。 反正,无论他的心情为何,水见冬生对他又有多认真,他们俩都不该在一起的!所以与其给小家伙期待,不如在一开始就拒绝他还来得妥当些! 可是……他心口的痛又是怎么回事?那股即使被敌人砍伤,也未曾如此严重的揪心疼痛,到底是所为何来? 第六章 阳光穿过枝叶,照着林子里的一方小天地,可过了正午的小木屋却依然门窗紧闭,仿佛外头的时间流动和屋内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或许是高烧耗去了体力,水见冬生一躺就到了第二天中午,直到烧退了,脚上的伤也开始消肿,他才慢慢睁开眼睛。 藉着窗缝流进来的微光,他看了看四周,想弄清自己跌下山沟,被人送回小木屋,迷迷糊糊沉睡下去之后,现下到底又是什么样的状况,可他没想到,在他动了动依旧发疼的右脚,然后稍稍转头之后,竟发现内司志朗坐在床边,守了他一夜。 「师父……」他讶异的惊呼,却又像想起什么一般,捂住了自己的嘴,免得把靠在墙边合眼休息的师父给吵醒。 但为何是内司志朗在照顾他,父亲派来的两个侍从上哪去了? 他记得自己被带回木屋后,内司志朗替他治疗骨折的伤处,但在那之后呢? 一点一点的,不甚清楚的印象慢慢流回水见冬生的脑子里,让他记起了昨晚的荒唐告白…… 「我……我竟然……」手掌照样压在嘴上,只是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 他竟然吻了恩师! 水见冬生瞪大了眼睛,看着仍闭着双眸熟睡的师父,整张脸瞬间红了起来,脸颊和耳根也莫名地变得火烫。 一想起昨天夜里的大胆言词、无视礼教的示爱,他就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没想到他居然对敬重的师父说了那样的话。 但不可否认的,在他心底,确实藏有对内司志朗的仰慕,至于此种状况是从何时开始的,他自己也不记得了。 原本他以为这是因为内司志朗的高洁人品和得体的处世态度,让他忍不住就将视线和心思定在内司志朗身上,因为这隐居山林的刀匠,是他向往、努力的目标,却从未把自己对内司志朗的心情往男女之情想去。 可昨晚意识不清的自己,在毫不压抑、拘束自己的思绪之后,竟让内心的情感导向如此结果—— 他,水见冬生,喜欢上自己的师父了! 倘若只是喜欢,那他偷偷将心情藏着也就算了,糟的是他居然当着内司志朗的面说出来,甚至还主动吻了恩师,这下该怎么办?内司志朗会拿什么样的眼光看他? 慌乱的心情让水见冬生乱了步调,只能呆呆望着还在梦乡的师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才好。 不过,就在他脑子里依然呈现极度混乱的状态时,内司志朗却稍稍动了下身子,跟着张开了眼。 「师、师父……」水见冬生只知道自己的嘴巴正一张一合的,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出声,又是说了些什么话。 「早,你好些了吗?」内司志朗抹抹脸,把视线定在水见冬生的伤处,「有没有哪边还在发疼?」 「没……没有。」为了不让内司志朗发现自己的脸正红得比美秋收之后的柿子,水见冬生连忙挪动身子,勉强起了身,避开仍传来疼痛的伤口,正襟危坐的向师父行了礼,「这点伤不碍事,却累得师父照顾冬生一晚,多谢师父。」 开口道歉和致谢,可他就是没勇气再提昨夜自己的荒唐言行。 「不打紧,你没事就好,我去拿新药来替你换上,顺便弄点热汤给你喝,你先休息吧,别再乱动了。」 内司志朗见水见冬生没多提昨夜的事,于是也就避而不谈,对他来说,小家伙的伤势和将来,远比两人之间纠缠不清的感情还要来得重要。 昨天晚上他瞧着水见冬生的睡脸,将过去到现在的事一点一滴地堆叠起来,这才注意到自己对小家伙的在意程度,由一开始只觉得他是个傲气任性的少主,到后来当成是贴心的伙伴,甚至进而想疼爱他、与他相伴,可是却没像水见冬生那样,直接而明白地转化为爱意。 只不过……对于水见冬生渴望的爱恋,就算他能回应,旁人也不见得会允许吧! 水见冬生身为北野少主,内司志朗相信城主宁可儿子将来娶妻生子,也不愿见他跟男人厮混。 只能说水见冬生还太年轻,所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毫不考虑所谓的现实,可他已不再是十几岁的小伙子,而是思绪成熟的大人了,因此在得到水见冬生的示好之际,他的心情完全是喜忧掺半,无法以欣喜或烦恼来论定。所以,无论他是否已经习惯小家伙在身边的日子,或是希冀水见冬生的相伴相随,现下他该做的事、该下的决定,却与他的真心无关,只能有一个答案。 自厨房端来热汤、取了药草,内司志朗一边不着痕迹地回避着水见冬生的眼光,一边为他换药,只是不时自水见冬生唇边逸出的呻吟声,还是令他的心里泛起了刺痛感。 那感觉就像张又细又碎、绵绵密密铺满他心里的网子,紧紧罩住了他的心,让他每回不小心与水见冬生的视线相对时,都会感到一股酸疼。 只是……就像在与敌人对战一般,即便伤口再疼、血流的再多,不举起手里的刀护住自己和攻击敌人,那么下场绝不会好过。 咬紧牙关撑过去,是他唯一的选择。 「我想,城里应该很快就会派人来探你了。」 内司志朗瞧着水见冬生静静喝汤的动作,眼神甚至无法往他细致的脸庞上多望一眼。 吞下了真心,内司志朗将自己正在挣扎的感情往幽黑的世界里抛去,抬起头、沉声续道:「说起来你也到这里好一段时间了,等城内的侍从回来,你就跟他们一块儿回城去吧!」 这是无关选择的答案,也是他认定对两人都好的抉择,至于其余的情感与心头泛起的疼与痛,时间久了,终究会淡忘的。 「师父?」水见冬生手中的汤碗没再往嘴边去,却停在了半空中。 他知道自己受了伤,父亲一定会担心,为此派人上山探视都算合情合理,但为何突然要他跟着下山? 「师父,昨天晚上……」想来想去,会让内司志朗改变与自己应对的态度,还一反先前的和善,决意送他下山的理由只有一个,恐怕是他对恩师那份无法见容于世的感情! 「昨晚?怎么了?你担心自己想撒娇的事被我讲出去吗?」内司志朗避开了水见冬生的眼光,起身准备往厨房收拾去。 不能看、不能想也不能回应,那是对水见冬生这个还有大好将来的小家伙最好的方法。 水见冬生一听即知内司志朗是在避重就轻,不过这事原本就不是能搬上台面的话题,所以既然内司志朗将昨天夜里的状况解释为撒娇…… 「师父是因为冬生想撒娇,才要我下山的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之后,水见冬生闭上眼睛,决心将那份依恋藏得更深一些。 「如果我不再向师父撒娇……」不再对内司志朗表露倾慕,就像平时相处的态度那般,「能让我留下来吗?」 内司志朗顿住了脚步。 小家伙果然是灵敏聪慧的孩子,一听就知道他在躲避什么,甚至,就连隐藏真心这回事,他都反应的如此之快。 「你已经长大了,该回去看看城里,也好帮着你父亲了。」 这是实话,自从水见冬生变了性子,开始虚心受教之后,学习的速度便快到足以在短时间内超越他。所以早些放他下山去,让他造福北野城居民、甚至是更多人,那才是最好的,至于他个人的情感,与天下大事相较,可就显得自私而微不足道了。 「师父,冬生还不成熟,还需要您的指导!」 虽然平时讨厌让人当孩子看待,但此刻,水见冬生却希望内司志朗拿他当孩子,甚至是个不了解人情世故、不懂所谓的情爱是怎么一回事的孩子,如此他就能待在师父身边。 而自己对内司志朗的爱慕……他知道那是不可能有结果的依恋,所以他会学着漠视这份情动,只要内司志朗让他留在山上,哪怕多一天也好。 「你的心到底成不成熟,你自己明白。」内司志朗摇摇头,依然没回过身去看水见冬生,「留在这里,对你半点好处也没有,你的任性脾气和傲气早已被你热心学习和体贴的举动取代了,所以此时的你,回去北野城将可以学到更多事情。」顿了一下,内司志朗作了个深呼吸,「去做你该做的事吧!冬生。」 「师父……」看着内司志朗的背影,那副他追随许久的宽阔背影此时竟不再令他安心,而是散发出沉重的气氛,像是刻意要将两人之间隔出一道无形的墙面,让他永远也跨不过去。 内司志朗的心意已经表示的够明白了,就算他再不懂、再使性子下去,还是改变不了内司志朗的选择与决定。 要怪也只能怪自己不够谨慎、泄露了真心,才会失去伴着师父的权利,甚至缩短了两人相处相伴的时间。 痛,他的胸口、全身上下都感觉得到,但是却与脚伤无关,因为他疼的是心、痛的是心,伤的……也是心。 可正如内司志朗所言,他已经成长了,所以就算旁人不明指,对于延展在自己面前的众多道路,他也很清楚自己该选择何路而行。 他是北野城的少主,将来要继续父亲的道路,带领居民、保护百姓,那才是他应尽的义务,以及一辈子怎么也抛不开的包袱。所以,尽管这场爱恋将他伤得再重,他都得忍住那份痛楚! 吞下了几乎要涌出喉间的苦楚,水见冬生忍着脚疼,朝背对着自己的内司志朗下跪、磕了头。 「冬生……受教了……」 一样的树影飘摇、山风清爽,打铁的声响依旧不变,只是这山林小屋的四周,今日似乎显得宁静过头。 内司志朗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回身想取竹筒茶解解渴,却在伸手扑空之际,才惦起他身后已少了个小家伙。 望着空空如也的四周,内司志朗突然觉得这林子似乎没来由地空旷了许多。 「还是先吃饭吧。」搁下刀具,内司志朗往屋内走去,习惯性地煮饭作菜,只是刀与砧板相碰撞而引起的回响,今日似乎特别大声。 有些出神地望着蒸气冒出,内司志朗将饭菜端上桌,两人份的碗筷像早已预备好一样静静地摆放桌面,令他想也没想就转头往外边喊去—— 「冬生!吃饭了……」话语刚到唇边,他停住了。 瞪着屋外一片的风吹草摇,他陡然惊觉自己的生活与惯常,竟在水见冬生的伴随下,改变得如此之大。 水见冬生早已离开他,不再是黏住他的小徒弟了,那一日的分别所代表的,恐怕是将来的再会已经遥遥无期了。 「冬生……」不自觉地,内司志朗吐出了一句饱含挂念的呼唤,只可惜,回应他的,只剩风拂过林叶的声响。 转回屋内,他有些发愣地在桌边坐下,刚要盛饭,却发现自己又不知不觉地放上两人份的碗筷。 水见冬生总是盛满一碗给他,自己盛了八分满,说是个子小,吃得不多,偶尔给他整条鱼,他会剩下半条吃不完,直嚷着肚子很饱…… 内司志朗拿起水见冬生的碗,怀念地以手指磨蹭着边缘。 「很快的,很快就过去了……」自言自语、像要催眠自己的话语,不停地自内司志朗口中迸出。 人啊,总在失去后才懂得什么叫重要,什么叫真理。 就像他现在一心挂着水见冬生而放不下,即使希望时间来冲淡,却也是徒劳无功。 水见冬生的笑脸不停地在他的脑海里浮现、扩大,笑声在他的耳边不停回荡,就仿佛人还在他身边一般。 可事实上,就像他心口从没停歇过的痛楚那般,水见冬生早已回北野城去了。 「冬生……」内司志朗放下碗,再度吐露的呼唤划破了空气的寂静,拆落了他的伪装。 他还是惦着那小家伙的! 甚至,这样的感情,以水见冬生的话来说,该算是爱意了吧,所以他日日夜夜想着、念着、挂着水见冬生,只是现实让他却了步。 相较之下,或许水见冬生还比他有勇气,至少,小家伙对着他吐露过情感,而他却将之埋藏了。 听着不习惯的风声回荡,空旷的屋内只有他独自用饭的声响,内司志朗忍不住忆起水见冬生初次下厨的模样,那布满细伤的十指如今不知过的如何?是为了百姓拿起笔、处理政务,或是代父巡察、拉着缰绳? 又或者…… 「我需要一把刀,刀背为真栋、刀身的坑纹要菖蒲造、刃文为砂流……」 停下了手边的筷子,内司志朗的耳边,突然响起水见冬生初上山时要求他铸刀的条件来。 喃喃念着那几项条件,内司志朗搁下了碗筷,露出坚毅的眸光,起身往屋外步去。 内司志朗注视着熔炉里的火光,跟着便搬来柴薪往内添加,让火烧得更旺盛。 「我会给你一把你要的刀,冬生……」 那是他对水见冬生的眷恋,也是他唯一该留给水见冬生的心意,甚至可以代替他,在水见冬生日后必需踏上战场时,成为相辅相佐的左右手—— 一把无人能敌、足以保护他所爱之人的利刃! 第七章 时光的流逝总教人难以察觉。尤其是在不知日与年过去多少的山林野地里,除了镇日打刀外,内司志朗几乎没去注意任何琐事,也因此,他连自己为水见冬生打了几年的刀都给忘了。 他只是一心一意地反覆铸刀,塑出心目中理想的刀身,然后再进行调整,每日每夜,他都在敲打烧红铁块与挥洒汗水交替的日子里度过,而每当他因为汗流浃背,伸手想到一旁拿巾子擦脸时,也不再为水见冬生的离开感到不适应,只不过,今天放巾子的地方,似乎多了点什么与平日不同,却又令他感到熟悉的东西。 冰冰凉凉的竹筒触上了他的指尖,让他下意识地回首张望,却没料到竟会瞧见一张陌生又面善的脸庞。 「师父,请用。」 略偏低的嗓音带些幽静感,比起他自己的粗犷声调细致许多,却也较之前少年般的高音听来沉稳了些。 「冬生?」内司志朗愣了一下,他完全没注意到水见冬生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在他背后站了多久。 打量着那张明显改变不少的脸庞,以及抽高变壮的身材,内司志朗突然觉得有些不适应了。 因为在他的记忆里,水见冬生依然是一张笑得开心的稚嫩脸庞,而不像现在站在他面前的男人,气质沉稳、不再毛躁,纤柔脸蛋变得斯文许多,虽漂亮却不减英气,而他的双手手指更因年岁增长而浮现了骨节,看得出来是双长年握刀的手。 「请用。」水见冬生一脸笑意的递上竹筒茶,面对内司志朗的迟钝回应倒没什么明显的质疑。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内司志朗接过茶喝了几口,甘甜的滋味令他的记忆仿佛倒流多时,定眼瞧向水见冬生,他讷讷地反问道:「你长得还真快,到底下山几年了?」 或许是因为不觉得自己会再与水见冬生重逢,所以内司志朗在看见水见冬生的时候,反倒不知该用何种态度去面对他。 是师徒?是父子?还是朋友?又或者是…… 不期然的感觉悄悄爬上他的心底,让他恍惚了一会儿,他是做了白日梦么?否则水见冬生又怎么会在这里?他应该在北野城里日夜忙碌,忙着人生、忙着政务,也忙着体恤百姓、照顾居民,而不是出现在他的山林小屋里啊! 「四年了。」水见冬生浅笑着回答。 离开青岚山整整四年。在这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岁月里,他成长了,个性也稳定了,完全脱去与内司志朗初见面时的稚气,但眼底似乎依然存有对内司志朗的倾慕,为了掩饰这样的情愫,他随口话家常,好淡化这样的感觉。 「因为城里有许多事得忙,一直找不到时间上山向师父请安,今天特地上山找师父聊聊,顺道向师父报告几个消息。」 「消息?」内司志朗自然不会天真到以为水见冬生真是来找他叙旧的,听见他话中有话的回应,他敛起想探问水见冬生四年来近况的心情,沉声问道:「有什么事吗?」 「我现在是城主了。」 这个消息是好也是坏,好的是水见冬生已经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坏的是少主继位,也等于是前一任城主的噩耗——那位曾经令他尊敬、愿意为之效命的水见尚敬辞世了。 「城主他……」内司志朗不由得稍稍提高了音调,「所以你才会这么忙是吧?」 听到这个消息,其余的事情内司志朗就算不问,也多少能明白。城主的替换,再加上要熟悉各项事务,想必对水见冬生来说是个很大的挑战,不过见他这副沉稳的样子,想来应该是得心应手了。 只是没想到时间一过就是四年,原来他与水见冬生分别,已经相隔四年了?可他年少稚嫩的笑脸,至今依然烙在他的脑海里。 这只能说是时间不留情吧!不只带走了水见尚敬,也带走了水见冬生的年少欢笑。 但是,水见尚敬怎么会突然走了?他记得四年前相会时,水见尚敬看来依然健壮,可转眼间却…… 「我说冬生,你父亲发生了什么事?」内司志朗微蹙眉心,感觉有丝不对劲。 「是一年前的旧伤……」战争难免有人伤亡,面对死亡,不管是城主或是普通百姓都是一样的。 「是吗?」内司志朗敛眉沉道:「那么,北野城近来可平安?」 他没忘记四年前水见冬生上山是为了找他铸刀、抵抗侵略,而水见尚敬也曾说过战争的事,所以在水见冬生继任后,这些事想必都得由他来一肩扛起。 虽知是无可避免的现实,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一晃眼,他竟是与水见冬生在谈论天下大事了。 「师父别担心,虽然世事无奈,却也没这样沉重。」水见冬生看了看内司志朗的严肃表情,像是要令师父安心似的,嘴角勾起浅笑,转头看了看空旷的林野,他闭上眼睛享受着抚过面颊的轻风。「就像父亲大人,他是含笑走的,他认为我已经可以撑起北野,所以走得心安,而我也没让父亲大人失望,接手北野这半年里,我可做了不少事,师父眼前的水见冬生,早已非当年的毛头小子了。」 「是啊,比起当年上山之时,你变得真多!」 内司志朗扯出一抹淡笑,不管水见冬生是为了让他转移注意力,还是真的放下了心头烦忧,他这个师父总不好比徒弟还要紧张。 「进屋休息吧,正好是用饭时间了。」 转过身,内司志朗搁下刀具往屋内走去,身后跟着水见冬生的感觉让他的脚步不自觉的轻松许多,就好像这屋里原就该有两个主人。 「师父,让我来吧,今天您就好好休息,然后尝尝我的手艺。」 水见冬生也跟着进了木屋,却没让内司志朗下厨,他抢先一步进了厨房,拿了木架子上现有的鱼干和腌菜,动手做起晚饭来。 虽然内司志朗也想挤进去,可是就在他发现厨房已无他容身之处的同时,他才注意到,因为水见冬生长大了,所以这小小的厨房,已塞不下他们两个大男人,因此他只能待在外边望着那道有点熟悉、有点陌生的背影,心里则是五味杂陈。 「也许我应该把灶砌在外边。」内司志朗在后头探望着,「这里太小了,如果我也跟着进去,只怕是没办法动手帮忙。」 当然他倒不是真要帮忙,只是难得相会,没能瞧着水见冬生的脸庞,让他有种两人依然相隔很远的感觉。 一点点孩子气的任性和寂寞……可以这么说吧! 「就算灶砌在外边,也没让师父帮忙的道理。」 调好了味道,水见冬生盛了两碗咸粥,笑眯眯的回过身,将拿手料理递给内司志朗,能够重新站在这个山中小屋,再次为师父下厨,令他的心情大好,甚至先前与内司志朗谈起政事的沉重感也一扫而空。 「看来你不只学着怎么当城主,还学了煮饭。」内司志朗低头尝了一口,那与以往不同的味道令他有丝讶异。 「跟妻子学的。」 水见冬生推着恩师到了桌边,还替内司志朗泡了茶,然后才跟着坐下一块儿用餐。 「妻……」内司志朗猛地抬头,「你成亲了?」 过多的世事变化让他差点无力消化这些事实,不过所有的事都比不上这消息来得让他错愕,但转念一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水见冬生可是一城之主,怎么可能没妻没子?他将来还要训练一个新城主出来照顾百姓呢! 内司志朗没注意到自己突然低落下来的情绪,只是喃喃自语似地应道:「是啊,你是该有妻子和孩子了。」 昔日的大胆示爱,只不过是水见冬生年轻时的迷惘,所幸他推了水见冬生一把,让他迷途知返,他的选择果然是正确的。 只不过他的内心似乎并不这么想,那股打自心底透出来的寂寞,依然缠附着他,挥之不去,即使在见着水见冬生之后,依然未曾消退。 面对这个话题,水见冬生的心情也不自觉地沉了下来。 虽然他从没忘记眼前的师父,更不只将内司志朗当成普通的恩师看待,但即使如此,也不能抹去他必须扛在肩上的责任,不代表他与内司志朗之间能有另外的一条路可走。 相仿的孤寂与不舍,只能和四年前萌生的爱恋一同深深的锁在心底。 「我的儿子再过几天就满月了。」正视现实是让人忽视不成熟感情的最好方法,为此,他继续谈论着自己的婚姻。 「名字取了吗?」内司志朗配合水见冬生的话题继续往下聊着,尽管他真正想问的并非这些,但他知道,说开了心底话,对现在的两个人来说,都是没有好处的。 「还没,不过妻子却已经拿小猴这样的小名叫他了。」提起这不算好听的乳名,水见冬生忍不住笑了,天底下哪有母亲是这样给孩子取名的。 「孩子刚出生都是这样的吧!」望着水见冬生的笑脸,内司志朗还是跟着泛开了笑容。 也许他求的,就只是水见冬生的幸福吧!所以见着他这发自心底的笑,他倒心安许多了。 「不只是因为他的模样像只小猴子,虽然还没满月,他的任性可不输当年的我。」想起家里不是哭就是闹的小霸王,水见冬生就想摇头,「我看,干脆让他也拜您当师父吧,请您替我好好教训一下这只野猴子。」 「那也要他适应得了啊!」内司志朗吐出笑声,「不过有机会的话,看看他倒也不错,我想多少可以从他身上瞧见你当年的模样。」 一个与水见冬生相仿脾性的孩子啊…… 如果有机会看着他成长,也许他会再一次见着当年那灿烂的笑脸吧! 「既然如此,我家的小猴就拜托师父了,到时还请师父不用手下留情。」水见冬生笑着看了看内司志朗,突然想起了另一个问题,「倒是……师父没打算成家吗?」就算追求着目标而无法为其他事情分心,但一个人独居山林,多少还是会寂寞的吧? 而且算算内司志朗的年纪,早该娶妻生子了,虽然他无法成为内司志朗的伴侣,但还是由衷希望内司志朗能寻得踏实的幸福,如此他才能打从心底,放下这段四年的思念。 「我曾经爱过……」不自觉地,四年前那场仅只维持一瞬间的爱恋,突然跃入了内司志朗的心头,他很快地瞥了水见冬生一眼,「但是我亲手将他往外推了……」 成家吗?说实在的,他还真没想过,但是唯有四年前那一次,他动了与水见冬生长相左右的念头。 如果不是水见冬生,他怕是再也找不着这般契合的对象了,而且他也无法想像由水见冬生以外的人来陪伴他。与其勉强自己娶妻生子,倒不如守着那份爱恋一辈子,或许也是种幸福,又不会伤害另一个无辜的人。再者,水见冬生是城主,需要继承人,可他没这包袱、也没这必要,所以还是独自过活来得好。 「是吗?」 不知道内司志朗口中的对象便是自己,在听了这样的回应后,水见冬生的心像是遭利刃刺穿,这份痛楚来得又急又快,让他来不及逃躲或防备,虽然他是想着要帮师父找对象才提出这样的问题,可在知道内司志朗心有所属之后,还是免不了失落。 原来内司志朗早有意中人了啊!所以当初他才怎么样都无法陪在内司志朗身边吗? 「不过,我想时间能冲淡很多事,师父应该也可以忘了她,重新拾回自己的幸福。」吞下哽在咽喉的酸楚,隐瞒心底的叹息,水见冬生勉强扯出笑容,对着内司志朗劝道,虽然他明白这不过是空口白话,时间并不能淡去情感,却能叫情动沉淀为更加深沉的眷恋。 「我曾经这么想过,只不过这几年下来,我才发现爱恋一生的对象,似乎真的只能用一辈子去守护。」内司志朗摇摇头,「不过,知道他现在过得幸福,那也就够了。」 即使心痛,但是至少他能继续守着水见冬生,若水见冬生真把儿子送上山,他或许还能一慰相思之情。 明白内司志朗对意中人的用心,水见冬生只是沉默着,除了羡慕这个独占恩师目光的人,却不再劝内司志朗娶妻。 他静默的吃着碗里的咸粥,眼神有些茫然的随着桌上的烛光摇曳闪烁。 内司志朗不时打量着水见冬生,见他突然静了下来,心绪也跟着沉默许多,只是这般沉闷的气氛,却是他不希望在水见冬生的身上见到的,所以他忍不住打破沉寂开了口。 「倒是你幸福吗?冬生?」 听着刚才的谈话,内司志朗觉得水见冬生应该是幸福的,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多心了,为何偶尔会从水见冬生眼底瞧见一丝惆怅?莫非水见冬生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烦忧吗? 「北野百姓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水见冬生勾起笑容,说出口的应答却巧妙的避过了重点,虽然不够诚实,却也说明了他的成长,他不再是什么话都挂在嘴边说的孩子。 但为了不让师父担心,也怕内司志朗察觉到他的心意,他还是补了句回覆,「不过,倘若是问我个人,现在的烦恼也唯有家里那只小猴该取什么名字了。」 「只有这个?」内司志朗看得出来,水见冬生应该只是避重就轻,几年不见,他也学着不再事事表露于脸上了。「可是我瞧你好像在找什么东西,眼光常发愣。」 他希望这只是自己多心,因为以常人的情况来判断,水见冬生除了担忧北野的政务,应该没什么烦恼了,可在刚才那一瞬间,水见冬生确实流露出带点忧愁的表情,就在他提起自己那场一生恐怕再寻不着的爱恋之际…… 内司志朗微顿,脑海里的思绪也乍然停止,因为这前后连贯起来,简直就像是在说,水见冬生至今还挂念着对他这个师父的感情。 会吗?会有这样的事吗?毕竟他已娶妻生子,而自己也残忍地拒绝过水见冬生,仅将感情埋藏在胸口,打算隐藏一辈子,可是水见冬生呢?他是真的将一切都抛下了,还是像他一般,为了更远大的目标而暂时敛起个人情感呢? 「找?发愣?」水见冬生眨了眨眼,接着便开怀的笑了起来,「师父多心了,我不是在发愣,而是在发呆。」两者的差别在于前者是心事满怀,后者却将脑子放空,什么也没想。 「因为最近忙着和其他城结盟的事,所以有些睡眠不足,不过这也是我特地上山来向师父报告的消息。」水见冬生将音量放低,小心翼翼的将军情透露给内司志朗知晓,「为了抵御宇方的侵略,我和其他城主定下盟约,日后北野的百姓就能过着安和乐利的生活了,怎么说宇方城主都不会傻到和拥有众多盟友的北野为敌吧!」 「是吗?」 既然水见冬生没承认,内司志朗也不再追究,只是他的内心终究有着那么一份莫名的渴望,希冀哪天能与水见冬生相伴,所以听见水见冬生的否认,他反倒感到怅然若失。 「不过烦恼还是有的。」水见冬生看了看内司志朗,为了让沉下脸色的内司志朗再展笑容,他回复到十七岁的调皮心性,和师父开起玩笑,「为了结盟,我纳了友城送来的女子为妾,害我连晚上也忙得没办法好好睡觉。」 「妾?你纳妾了?」内司志朗不以为然地挑眉,甚至是提高了音调。在他看来,水见冬生虽已成年,却依然是半大不小的孩子,想不到他除了妻子还有妾,这小家伙倒还挺懂得享受的嘛! 「那你这趟上山想必没什么空留下来叙旧了吧?」想到水见冬生在城内左拥右抱的景像,不期然的怒气和孤寂涌上了内司志朗的心头,口气也不由得变冲动了些,「原本我是想问问你要不要留下过夜,现在看来,你还是早点下山回家陪妻妾比较妥当。」 「正好相反,我是专程上山找师父叙旧的,因为纵有娇妻美眷伴随身侧,可师父到底是不同啊!」放下了空碗,水见冬生望着内司志朗笑道:「对冬生来说,能和您畅言一晚,胜过美人在怀。」 「你……哪儿学来的甜言蜜语,居然用在师父身上!」虽然知道这可能只是水见冬生的客套话,但不可否认的是,内司志朗还是觉得心口那道裂开的伤口渐渐被抚平了。 唉,没想到他习惯清淡生活这么多年,原本平静的思绪却被小家伙给完全打乱了! 「师父教过我要以诚诗人,所以这不是甜言蜜语,而是句句出自肺腑。」 水见冬生右手托腮地对着内司志朗报以笑容,逸开的笑意带些甜蜜,又有着令人怀旧的感觉,几乎要让内司志朗看得出神了。 「师父,看在冬生如此有诚意的份上,您就收留冬生一晚吧!」 久违的师徒相逢与彻夜长谈,让内司志朗重温四年前的旧梦,感受着枕边不时传来的温和吐息,他度过了不知该算漫长还是满足的夜晚。 第八章 晨光透入屋内,内司志朗发现原本该躺在身边的水见冬生不见了! 「冬生?」 他有些焦虑地四下梭巡了一回,发现水见冬生并不在屋内,索性披上外衣往屋外寻去,没料到才刚踏出门口,就看见水见冬生正在练剑。 瞧着那不同于以往的熟练刀法,不但没了四年前的生涩,甚至展现出俐落又优雅的姿态,就如同他那轻盈纤长的身形,更像是在风中任意舞动的尖刃叶片,能够随心所欲地操控着方向与目的。 渐渐地,内司志朗也看得入迷了。 虽然不知道水见冬生这些年来,到底跟了哪个流派的师父学习这般优雅的刀法。但是他看得出来,比起他这个剑豪,水见冬生的刀法更贴近他的御风流。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刀子不合用的关系,他看了许久,老觉得水见冬生的动作沉重了点,几乎是只差一步便能超越所谓的风。 「冬生,你先停一停,我拿把新刀给你。」 内司志朗唤停了水见冬生,回身进屋取出了一个沉重的木盒子。 那是过去四年来,他穷尽毕生所学为水见冬生打造的刀,只是未曾能亲手交给水见冬生,里头包含着他的思念、眷恋,他曾经望着刀上的纹路来回忆水见冬生的动作与笑容,仿佛将它当成了替身,如今他总算有机会让它到达应该被交付的主人手中。 「虽然我认为它还不够完美,但应该比你手上的刀来得合适。」 即使这刀是依水见冬生从前所指定的条件铸造的,但事隔多年,他想水见冬生应该是不记得了。 打开木盒,水见冬生有些受宠若惊的抽出长刀,在看见上头的纹饰时,甚至惊讶的张大眼睛。 「师父,这刀……」瞧内司志朗把刀保管得如此之好,他还以为是师父爱用的武器,可仔细看过刀身的形貌,这把刀……不会是为他所铸的吧! 「你试试吧。」内司志朗还当水见冬生只是惊讶他打刀的功夫,所以没去多想便催促着他试刀。 以水见冬生的刀法配上这长刀,想必该会无比的契合,毕竟那是他精心为水见冬生所铸的啊! 「刀背为真栋、刀身的坑纹是菖蒲造、刃文为砂流……师父,您还记着?」感动的心情哽在咽喉,让水见冬生再也说不出其他话语。 没想到内司志朗连他过去那难以让人接受的任性也全盘包容,甚至依着他的希望铸了刀。 内司志朗只是微愣,因为他根本不奢求水见冬生记得,他只是纯粹想为喜欢的人打造一把足以护身的刀罢了! 「我记着。」既然物主都说出口了,内司志朗也没什么好不承认的。「你的事,我一件件都记得清清楚楚。」当然,也包括了水见冬生对他的爱恋,那将是他守护一生一世的珍爱。 「师父!」水见冬生握着长刀,手指轻抚过刀身,然后抬头望着内司志朗,自胸口满溢出来的感动勾起了他心海里的波澜,令他差点将不该重新拾起的感情脱口而出。 「我……想保护你,所以才铸了它。」内司志朗按上刀身,这上头的每条纹路都费尽了他的心思。「如果日后,它能在你需要助力时为你防身,那我就心满意足了。」 内司志朗不奢求水见冬生要带它上战场,或是由他这个刀匠所铸的刀替水见冬生扬名立万,他只愿这把刀在水见冬生身上寻得一处作用,代替他日日夜夜守护主子,令他心安。 因为想保护他,所以才铸了这把刀…… 水见冬生闭上眼睛,没立刻挥刀试用,倒是将刀身打横,感受着它在手中的重量,以及,内司志朗的用心。 虽然他无法与内司志朗相守,但若不将希冀局限在世人认定的礼俗与情爱表现的形式上,身边长伴着内司志朗的心意,那他所求的这一份感情或许也是圆满的。 一思及此,四年间压在他心口的遗憾与痛楚,似乎在瞬间消散无影,留下的是无比的满足与踏实。 举起了内司志朗交给他的长刀,水见冬生返身、陡然一挥,霎时刀光掠过眼前,仿佛要将轻风分劈为二,呼啸而出的刀气更有如看不见的空气之刃,在耳边刮起了声响。 闭眼、复张眼,水见冬生就地练起方才的刀法来,只是这回,他没了遗憾,所以动作变得更为轻盈,甚至更加吸引人,只一刹那间,便勾住了内司志朗所有的目光。 更令内司志朗惊讶的是,水见冬生挥刀的速度在新刀的辅佐下,变得越来越流畅,甚至可说是突破了他的御风流,就像他当时见到和尚与他对打的棍法那般,让他即使目不转睛,亦无法跟上刀的速度,只能追随着一道永恒的刀影。 眼前这情景,是代表水见冬生终于超越了他,而且如他所预测的,先他一步寻得了刀的本质吧! 「冬生……」一道呼唤不自觉地脱口而出,就连内司志朗自己都没注意到他开了口。 听见了内司志朗的声音,水见冬生自然的停下动作,回头望向恩师,对着内司志朗浅浅一笑。 「碎风。」没头没尾的,水见冬生突然吐出这样的词来。 「碎风?」内司志朗先是一顿,而后又一惊。 是了,刚才那速度、那流畅感,确实宛若刀身碎风啊! 「倘若师父不介意,我想以碎风为这把刀定名。」水见冬生回到内司志朗面前,征询恩师的意见。 碎风……师父铸的刀、他起的名,宛如他俩在不自觉中的相守,说来,也算是种幸福吧! 「碎风吗?」内司志朗瞧着那把因为有了水见冬生,因而显得益发亮眼的长刀,唇边也跟着泛起满足的笑意,「是啊,确实很适合,那就叫它碎风吧!」 就不知道,这把刀除了碎风,是否也能为人斩断迷惘?否则水见冬生为何一使了它,便能立刻掌握住刀的本质,使出超越风的刀法? 「因为碎风,我想我是超越了师父的御风流了吧?」 虽然在师父面前这么说是有些不妥,甚至显得过于骄傲,不过水见冬生还记得内司志朗说过,倘若有一天,他领悟了所谓的本质,便要将这武学的奥秘告诉内司志朗的事。所以此时水见冬生想说的,便是他弄懂了内司志朗毕生所追求的究竟是什么。 「你果然是懂了。」内司志朗勾起骄傲的笑容,「果然是青出于蓝。看来我没有看走眼,你确实比我还早寻到刀的本质。」 将手按上刀身,内司志朗一边抚着刀上的纹路,一边问道:「那么,你是悟得了其中道理吧?」 当初,他们曾如此聊过,倘若水见冬生先认清了本质,就转达给他,令他了却毕生愿望。 「您说过刀法的本质在于心,可师父却穷究一生追求刀的本质,而不是心的本质。」这是水见冬生握着内司志朗为他铸的刀,所体会出来的道理。 「心……」内司志朗的眼对上了水见冬生,四目交叠的瞬间,他觉得脑子里似乎闪过一抹快到令他来不及捕捉的光影。 「这意思是……我寻错了方向吧!」 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他或许就是最好的注解,因为他只顾着自刀上索求答案,却忘了藏在背后的真理。 「倒也不是……」水见冬生有些困扰,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能让师父明白,最后,他伸手覆上内司志朗的掌心,「师父,刀法就是您的心念啊,所以请您再次握起刀,也握住自己的心吧!」 不是专心一意的铸刀,在形体上做文章,而是体会握着刀、随意挥舞的感觉,以及提起面对内心弱点的勇气。 「对自己的心坦然,就能融入天地之间,也就能真正御风了。」 为了那无名和尚的一句话,内司志朗铸了十几年的刀,却没再使刀,若非水见冬生点破,也许他到现在还无法想透和尚的提醒吧! 当年他太过执着于手上握着的刀,而完全忽略了用刀的心,忘了使刀的一举一动,都在于用刀之人的心思如何考量。 亏他当年还以沉稳内敛的心思创了御风流,怎么后来却完全抓错了重点? 望着手中十来年没提起的长刀,内司志朗再度握起了它,试着挥舞几下,一股不算久违,但却显得有丝陌生的沉重感卷上了他的手臂,让他彻底感觉到十几年来空白的封刀生涯。 唉,他果然生疏了,即使现在回头再使刀,恐怕也追不上那一日水见冬生御风而破的美丽姿态了吧! 想着,内司志朗忍不住感慨起来。 此刻他脑海里想的念的,全都是那一日挥刀时优雅的水见冬生,不论是转身、跨步,还是他令刀锋在半空中划过的模样,都让他难以忘怀。 不知不觉的,内司志朗觉得自己的身边仿佛出现了水见冬生的幻影,而他与那道身影正相伴使刀,完美的默契令他不自觉地露出笑容,就连刀身都变得轻盈起来,跟随着他的手腕转动而随心所欲。 风吹过,耳边的骤然声响勾起内司志朗的注意,他这才发现自己已在不自觉中分了心神,怎么手里拿着刀、心里却想着水见冬生?这下子方才的练习岂不是白费力气吗? 重新将注意力拉回刀上,内司志朗原本以为自己的动作应该比起十几年前笨拙许多,可却没料到,由于他的分神、一心惦念着水见冬生,在没有刻意将意念渗入刀法的情况下,反倒将长刀挥舞得流畅且自然。 无法御风,是因为没认清握在手上的东西的本质。 对自己的心坦然,就能融入天地之间,也就能真正御风了。 突然之间,和尚的提点和水见冬生的谏言窜入了他的脑海,就像在他的思绪里灌入一道强而有力的劲风,只一瞬间,便吹散了他十几年来苦思不得其解的事物。 懂了……他终于懂了! 他自认潇洒,斩去世间情感,才能以洒脱超然的心念,创下不受任何事物拘束的御风流,只是他没想到,这却也成了御风流的最大破绽。 他忘了,风……也是自然之一,他想要更上一层楼,重要的不是抛去一切,而是包容一切、接纳一切,包括他对水见冬生的感情。 多么可笑的错误啊!不但让他完全弄错追寻的方向,甚至绊住自己,还让他失去了所有。 「冬生……」内司志朗松开了长刀,颓然地望向四周,在明白一切之后,他突然发现,没了水见冬生的林野里,竟是空旷的令他难以忍受。 原本烈火炙热的熔炉如今只余灰黑色调,不再冒出耀眼红光,内司志朗熄了火,不再打铁铸刀,而是重新举刀,将他的御风流刀法发挥到极致。 因此,在这座青岚山里,能见到的不再是锻铁的名刀匠,而是闻名天下的一代剑豪。 也许现实令人难以抗拒,但是内司志朗突破了自己心里的困境,再度挥刀,因为在他握住手里的刀柄时、当他感受着重量之际,他等于是接纳了自己懦弱的一面。 过去,他不敢承认自己拥有一颗喜欢上水见冬生的心,即使这份感情万不可能在此世传达,更不可以表现于外,但至少,他坦然面对自己的心了。也正因为如此,他的刀法终于突破了原先的境界,达到了他追求大半辈子的「御风」。 一边感受着身边轻风的流动,脑海里惦着那一日水见冬生的身影,虽然他不能真的让水见冬生伴在身边,但他们师徒依然可以一起舞刀啊! 领悟到这一点后,内司志朗的每一天都变得充实而满足。 练刀、观景、休憩,在自然的情况下融入自然,成了他的全部生活。 只不过世俗终究还是与他有所连繫,在他专心挥刀练习的某日,这山上再度来了访客。 「内司大人。」一名手抱着婴儿的女子,和背着木箱的少年,在落日之前踏入了青岚山,在小屋前找到了内司志朗。 「你们是……北野城的人?」内司志朗从来人的衣服上瞧出端倪。 他打量着女子,心里不禁感到有些纳闷,因为女子身边除了半大不小、看起来没什么作用的少年外,似乎没有跟着任何人,可她却又抱着一名婴孩,就这样徒步上山,不会太危险了点吗? 照理说,水见冬生若有事寻他,就算无法亲自前来,也该是派遣武士或侍从前来通报才是。 「是城主派我来的。」侍女将婴儿抱到内司志朗面前,「水见大人说,少主要麻烦您照顾了。」 「他就是少主?」内司志朗有丝诧异,「只派了你们两个来?没别的人保护?」 这不可能!也太诡异了! 内司志朗抱过小少主,在讶于婴孩身子的柔软之际,也同时感受到了一股责任。 这是水见冬生的儿子哪!尽管见不着他人,抱抱这孩子,他也算心满意足了。 不过疑惑归疑惑,他还是得问个清楚。「你们城主确实提过想让孩子拜我为师,但是如此匆忙……是城里出了什么问题吗?」 他想来想去,眼前侍女与小少年的诡异行径,和水见冬生突如其来的决定,只能让他猜出这个结论,尤其前些日子水见冬生还与他提过结盟抗敌之事…… 听着内司志朗的问话,侍女轻笑了起来,「内司大人果然就如城主所言,是多虑的人哪。」 从衣袖里取出信柬,侍女将水见冬生的亲笔信交给内司志朗,信中的内容,完全解答了内司志朗所有的疑惑。 为何只遣侍女和不起眼的小少年上山,是因为水见冬生还记着自己当时上山的排场惹得师父不快,所以这次只敢令武士陪着两人到山脚下,却没让大队人马带着礼物入山吵人。 而会在满月之后就送儿子上山的理由,则是因为和妻子商量过后,担心孩子自小养尊处优,养成与他年轻时同样的坏习惯,所以才提前送幼子上山,希望这个新的北野少主能在内司志朗身边度过幼年时期,不要像他一样,白白浪费十几年只学会了任性。 「水见大人吩咐过,希望我留下来一起照顾少主,毕竟女人总是比较会带孩子,不过若是内司大人觉得不方便,城主会另派侍从上山的。」 「既是如此,我就放心了,那么……为了避嫌,还是请妳回去禀告,另行派侍从过来,若考量到照顾孩子的问题,请派个年岁较大、有带孩子经验的妇人来吧!我想这样会比较周到。」内司志朗明白了水见冬生的心意之后,也提出了自己的需求。 送个年轻侍女上山,只会让他不由得联想起水见冬生说要送女人给他的戏言,就算他无意,留个年轻女子在身边也多少会惹人闲话,所以这是非还是能避则避。 「是,那少主就拜托您,我这就下山告知水见大人,可在奶妈上山之前,这孩子就留在山上,先帮着您处理杂事吧,免得一下子多了个小婴儿,害您忙不过来。」侍女留下婴儿和书信,随即便转身下山。 既是受人之托,内司志朗便顺理成章地照顾起婴儿来,虽然对于孩子的照顾方法不甚热悉,初时有点手忙脚乱,但是接触新生命的温暖感觉,再加上是水见冬生的儿子,所以内司志朗倒是照料得挺开心的。 在这样忙碌的日子里,唯有留下打杂的小少年,让内司志朗感到怪了些。 因为这孩子像是很讨厌他似的,虽然会听从他的吩咐帮忙做事,却老摆张臭脸,平时也不太搭理他。 原本内司志朗是想,既然这小少年这么讨厌他的话,那等水见冬生另外派来的人手上山之后,就把这个小少年给送回去,只是没料到自从侍女一走,他连等了好多日,都不见再有人上山,让他的心里忍不住开始起疑。 「也许还是问清楚点好……」内司志朗哄睡了小孩后,径自出去寻找少年的身影,终于在河边看见了他。 小少年正提着两桶水摇摇晃晃的准备起身,见那瘦小身影一副快被压垮的样子,内司志朗连忙上前扶住他,然后一把接过其中一桶水。 「力气不够的时候,就不要逞强。」内司志朗解下小少年的担子,指着四周满溢出来的清水,「瞧,水都溢出来了,等你挑到屋边,两桶还是只剩下一桶,所以不如一次提一桶。」 「用不着你多管,反正我会把屋里的水缸装满!」少年不但拒绝了内司志朗的好意,甚至还不高兴的瞪着身边人人尊敬的剑豪。 「你好像很讨厌我。」内司志朗有丝无奈,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少年,但是由他的态度倒可以明显地感觉到怒气。 对于这个问题,少年低下头沉思了许久,从他的眼神中看得出他的内心正在挣扎着什么,只是一直勉强将想说出口的意志压下来。 「有什么心底话就直接说出来!」 而少年不知是让内司志朗推了一把,还是真的忍耐不住了,突然抬头就对着内司志朗大声吼叫起来。 「我讨厌你是因为你根本不值得人尊敬,说什么一代剑豪,在大家都拿着刀抵抗宇方时,你却一个人躲在山上过平静日子!」 虽然水见冬生曾经交代他,不许他将这件事说出口,并且要他帮忙内司志朗,好好守着北野最后的希望——水见家仅存的血脉,但或许是因为年轻气盛,少年就是忍不下这怒气,还把压在心里多时的不满全吐了出来。 听着小少年没半点头绪和前因后果的咆哮声,内司志朗好不容易才从中整理出事情的真相——原来,之前水见冬生在山上与他再会时所提之事,几乎都是报喜不报忧! 除了宇方从来都没停过对北野的侵略外,原来北野虽然和他城结盟,但由于各城的城主都暗怀鬼胎,所以这名义上的结盟依然无法令水见冬生安心,毕竟就连水见冬生自己都时时刻刻提防着他人。 至于水见冬生向内司志朗提过的侧室,其实也是来自另一座城的公主,表面上说的好听,称为联姻,可实际上却是要互相牵制,公主奉命前往北野监视水见冬生,并找机会夺取北野,而水见冬生纳妾的目的,则是以公主的性命确保两城的盟约;而和水见冬生较处得来的正妻,早在生下于屋里沉睡的小婴儿后,便难产去世了。 不过这些骇人的消息,都比不上送孩子入山拜师的真相来得可怕。水见冬生之所以提早送他口中的小野猴上山,为的不是要这个新生少主拜他为师,而是希望能让这孩子活命,因为北野城早就已经求助无门,面临与宇方的最后一役了。 所以,当天水见冬生上山找他,为的并不是叙旧,而是来诀别的! 「冬生……」内司志朗万万没料到,真相竟远比他所能猜想的更加令人震惊! 在水见冬生疲于奔命的时候,他居然还在山上怡然自得的过活,也怪不得小少年会对他如此不满了! 虽然他明白水见冬生不肯讲出事实的理由,但是…… 他爱冬生啊!叫他眼睁睁看着水见冬生送死,他怎么办得到! 第九章 烽火连天。 北野城被宇方的手下团团围住,只差城破投降。 「静松的援兵还没来吗?」水见冬生望着城门,平静的声调倒不像在上战场,而是在处理城内政务。 「还没有消息。」几名武士咬牙切齿地瞪向即将被攻破的城门,心里满是怒意。「静松城的人根本是忘记盟约了吧!这些背信的小人!」 话语刚毕,城门应声而破,嘈杂声传来,将北野城周边的火光衬得更为猛烈。 「水见大人,请您快点离开吧!」武士砍倒破了城门之后闯入城里的敌人,并转头对着水见冬生大喊。 可是水见冬生不但没依着大家的愿望上马逃走,反倒看着即将被攻破的北野城笑了笑,跟着居然转身往城内走去。 「大人!」武士们迸出惊慌的声调,因为此刻回城,无疑是找死啊! 「我们还有多少人?」水见冬生冷静地询问着身边的武士。 「一千……」这只是大略的估计,不过实际上或许还要再少一点,毕竟为了抵抗宇方的侵略,他们早已是伤亡惨重。 「是吗?」水见冬生听着回报,忍不住庆幸起自己提早下令让百姓先一步离开北野,因为他早看出宇方城主心狠手辣,破城之后必定令百姓受苦。 因此,在少了还要守住居民的后顾之忧后,此刻他的烦恼就只剩下…… 「你把人召集起来,叫他们从东门离开吧!」 挥挥手,水见冬生下了命令,希望大家能平安离去,至少能保住性命。 「水见大人?」看看可能守不住的北野城,武士们猜想水见冬生大概是要弃城离开,再找机会另起炉灶吧! 面面相觑一会儿,武士们下定了决心。 「遵命,不过先请水见大人上马,我们会保护大人安全的!」对于这个可敬的城主,他们即使拼了性命也要护住。 「你们走,我回城去。」水见冬生边说,径自往城楼的方向走去。 「大人?」武士们个个面露震惊之情,甚至愣在原地。 城主若不出城,那与自杀无异啊!万一被宇方的人抓到,下场绝不是一个惨字可以形容的。 水见冬生没有武士们的紧张情绪,他只是淡淡应道:「只要我在城里,宇方的人就不会去追你们了。」 怎么说他都身为城主,只要他出现在城楼上,想取敌将首级立功的人,一定会丢下四散逃走的士兵,全部往城楼集中。以他一人之命换取这千人的将来,可说是很划算的事。 「不!这万万不可啊!大人!」武士们纷纷挡住水见冬生的去路,在他面前跪下乞求:「大人,只要您活着,北野就还有希望的!请您别做出这种傻事!」 「有什么希望?就算东山再起,也只是多打几次仗,这些无谓的战事可不是百姓的希望。」 水见冬生露出不符合眼前情景的笑意,表情看来煞是平静,甚至可以说是目空一切,或许是因为他心头的担子放下,所以感到轻松了吧! 他努力守着北野城,为的是想守住父亲的成就,给百姓一个安居乐业的栖身之所,不过既然北野无可避免的步上灭亡一途,那就顺其自然地接受也未尝不可。再怎么说,这也是时势所迫,更何况,这样他也就无事一身轻了! 而他心里真正希望的,是百姓能够和平生活、不用再担心战事,人人幸福度日,倘若北野灭亡能因此减少一些战争,那也算是好事一件。 「大人……」武士们还想再劝,但话刚出口就给水见冬生打断了。 「这是命令!」因为知道依武士们的死脑筋,最后就算不打昏他,也会硬是架着他离开,所以水见冬生只好摆出城主的架子来,「你们不准切腹、不准寻死,不可以用城破人亡这样的话来替死亡找理由,而且你们要代替我活下来,因为你们才是真正代表北野的人,倘若你们死去,北野就真正灭亡了,懂吗?」 以民为本、以仁治天下……这样的道理,是他父亲生前,以及内司志朗在那段日子里,真正想教给他的吧,此刻,他深切地明白,那是什么样的意思了。 与武士们诀别后,水见冬生独自一人跨上城楼,步上露台,在这儿,他能一览整块北野的领地,更能够将敌军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来。 所谓的回光返照,据说是人在死前,能够看到一生的过往自眼前流过。听着城下敌兵的喊叫,水见冬生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所以自然而然的,眼前也浮出了他二十几年来的回忆。 除了前半生的任性,和后来的懊悔与自新之外,他的记忆深处,有更多的是那位相处短暂,却令他眷恋不已的师父——内司志朗。 吐出有些无奈的自嘲轻笑声,水见冬生仅是摇了摇头,结果……他对内司志朗的感情,似乎比他自己所能想象的还要更深,否则在这种时候,为何他想的既非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父亲,也没惦挂着结发妻子与自己尚在强褓中的骨肉,而是只与他相处了短短时光的内司志朗?这不是已经完全证明了他的心之向往、心所悬念? 握了握带在腰间的刀柄,水见冬生虽吐出叹息,但心里却感到无比踏实,因为这把刀,正是内司志朗亲手打造、送给他的碎风。 身为城主,他明白自己若是被敌人抓到,那下场必定比死还凄惨,说不定还会被拿来做为引诱北野武士的诱饵,所以,他能选的路,自然只有一条。 拔出了碎风,水见冬生跪坐在城楼上的露台,然后将刀身打横,最后一次仔细的看着这把长刀。 「是师父伴着我到最后啊……」水见冬生露出满足的笑容,在旁人眼里,也许他是因为承受不了城破落败而发疯,才能在切腹前展露笑意,可事实上,他是因为心里已无牵挂才会如此轻松。 听着敌兵踏过阶梯飞奔上楼的急促声响和大声嘶吼,他将刀尖对准了自己的腹部,打算动手了结自己的性命,只不过就在刀尖即将触上衣物的那一瞬间…… 「冬生!」 一道熟悉得宛如梦境的呼唤声,硬生生地喝止了他的自我了断。 内司志朗一边挥动手边的长刀,一边迸出嘶吼声,将身旁的敌人砍倒,他跨着大步奔上楼梯,脚步声重的像宇方的武士在推撞木门。 由于水见冬生站在引人注目的城楼上,所以内司志朗很快就找到了他。因为猜想到水见冬生既然留下,最后八成是切腹自尽,所以他在赶上楼的同时,还不停地喊着水见冬生的名字,希望能阻止他,只可惜宇方的人手太多,碍着了他的速度,也让他的吼声被淹没。若非长年练刀,再加以超脱心境的刀法相佐,只怕他现在还被困在城下,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心爱的人自尽以终。 「师父?」水见冬生停下动作,回头望向声源。 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身后推开木门的人,竟然是应该远在青岚山上的内司志朗。 只不过向来潇洒的师父,此时的模样看来倒显得狼狈,不但衣裳上下全都溅满了鲜血,而且还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看见他,仿佛安了心似地,这才以左手扶住膝盖,稍稍停步喘气。 「冬……冬生!」内司志朗连着吸了几口大气,平抚胸口急促的跃动之后,才大跨步地奔向水见冬生,一把抢走他手里的碎风。「我给你刀是要护着你,可不是让你拿来自尽用的!」 「师父,您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没对内司志朗抢走碎风一事有反应,水见冬生倒为恩师出现在眼前感到较为讶异。 当日上山他什么都没透露给内司志朗知道,所以城里的状况恩师应该不知情才对,就连送侍女上山时,他也避重就轻的隐瞒了真相啊! 照理来说,内司志朗此时应该待在战事波及不到的青岚山里,替他将水见家最后的血脉养大,而不是淌这趟潭水,打破自己原本规律又怡然自得的生活,染上这没有必要的血腥。 「我来保护你。」内司志朗将碎风递还给水见冬生,应答得理直气壮,「我希望你幸福,所以当然不能放任你走上切腹一途!」 他之前就说过,爱恋一辈子的对象要好好守护,为的只是要许给心仪之人一个幸福,如今水见冬生有难,他自然该挺身而出。 握着重新回到手中的碎风,水见冬生忍不住皱起眉头,「我不需要师父的保护。」 就立场来说,他是徒、内司志朗为师,在面临死亡之际,应该是他为师父挺身而战,而不是躲在他人背后接受援助。 而且他之所以瞒着内司志朗,就是不希望恩师费尽心思教导他,甚至为他铸了刀,结果却看见北野断送在他的手里。 「那就让我跟你并肩作战。」内司志朗多少猜得出水见冬生的考量为何,「要我放你一个人去面对宇方,那是绝不可能的。」 若他真放得下,就不会赶来这里,不会阻止水见冬生切腹。 「我来找你,是为了跟你一起活下去,听着你家的小野猴叫你一声爹、唤我一声师父!」 这是内司志朗的决心,他没有考虑到所谓的生与死的问题,更无暇去思考宇方的人马到底有多少,他只知道,他要水见冬生活下去,而且不是拿他的命去换,是让两个人从此都幸福。 「师父……」这样的说词,总算打动了水见冬生。 和内司志朗并肩作战,一起活下去…… 「您愿意让冬生跟在身边?」这是他放在心里多年的愿望,没想到竟是在这样的状况下实现。 「我一直都希望……能有你长伴左右。」 内司志朗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在战场与水见冬生提起他四年前就存在的真心,不过……想想他其实早已面对过自己的内心,知道自己非常眷恋水见冬生,所以在何时、何地承认这份心意,又有何差别? 「前些时候,我曾提过有个只能以一辈子去守护的人吧?」淡淡应声,内司志朗这回再也不隐瞒,而是将心情完全表露,幽黑的眼瞳眨也不眨地定在水见冬生身上,那意味……可说是让他话里的答案呼之欲出了。 「是……」这段对话,水见冬生是记得的,因为他一直羡慕着这个让内司志朗悬念不已的对象。 「你还不懂?真要师父一字一句讲个清楚吗?」内司志朗没料到这个娶妻生子、已是一城之主的小家伙,居然比他还迟钝! 张大的眼睛和微开的双唇,说明了水见冬生的惊讶。 因为四年前内司志朗干脆的拒绝了自己,让他以为这份感情永远都不可能得到响应,可现在听着师父的说词,难道内司志朗所说曾经爱过……指的是他! 「师父……」水见冬生的嘴巴一开一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虽然他现在的心情只能用喜悦二字表达,但面临城破之际,将兴奋之情挂在脸上,似乎诡异了些。 「还叫师父?难得心情都如此坦白了,叫我一声名字吧!」内司志朗可不想再让那一声师徒尊称隔开他俩的距离了。 四年哪!若非城下兵马涌入,他也许会紧紧搂住水见冬生,以表心里积压多时的思念和情感。 说也奇怪,人啊,一旦认清自己的本质,似乎讲起话、作起事来,都格外地坦然无阻。 看着内司志朗大方的态度,水见冬生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 虽然他原本打算与北野城共存亡,拿自己一命换取千名武士逃生的机会,但此时既然从此能够伴在内司志朗身边,他可不想那么快就走上末路。 从露台上起身,水见冬生以双手握刀,只是这回刀尖对着的,不是自己的心口,而是即将闯入的敌兵。 「我们就并肩作战吧,志朗!」 「我们会活下去的,冬生。」听见那一声呼唤,内司志朗不由得浮起了温和的笑容,仿佛他等着这回应已经许久了…… 是名,不是师父,亦非敬称,在此刻,他们是情人、是伴侣,要相守、也要相随! 一边说着不知打哪儿来的自信回答,内司志朗一边举起长刀,做好了应战准备。「我希望我们能有幸福的将来,而且我想与你相伴到老,可不是只伴随这短暂的一刻。」 只要能与水见冬生在一块儿相守相随,那么他绝不选择末路而行! 就算是再高明的强者,要以区区二人的力量抵挡宇方大军,以一般常理来说是绝不可能的事。 不过这两名武士非但将闯入城楼的敌人一一砍倒,其气势之凌厉、刀法之高明,甚至令一旁仗着人多气盛的宇方士兵不敢轻易挨近。 虽然他们未能突破重围离开,可是宇方的大军却也无法轻易抓到两人。 因为他们两人,一位是自创御风流刀法、闻名天下的剑豪,另一个则是青出于蓝,年纪轻轻就超越师父,掌握了心念的北野城主。 面对两名毫不畏敌、意念极强,而且刀法利落的武士,要将其轻易解决,可说是难事中的难事。 也因此,宇方的大军虽然已经破门而入,也将城占领,但唯有这个年轻城主,无论如何也无法捕捉,教他们苦恼不已。 年轻的水见冬生虽然经验不足,却是个刀法优雅利落、出刀速度其快无比,甚至足以令人不见刀影的武士,在挥刀斩杀敌人时犹如削风而落,就连自城楼上呼啸而过的劲风都自他身边分为两路,若要将其气势作个完美譬喻,或许只能以他手上的长刀「碎风」来形容。 相较之下,另一名武士则与水见冬生是完全不同的典型。 沉稳的内司志朗使刀经验丰富,独创的御风流刀法使他手中的长刀流幅若行云流水,利刃在他掌心之间不停变换方向,次次在要紧处指向敌人咽喉,却又毫无破绽,令人还无法一窥其刀法之奥妙便已身首异处,而他依然迎风矗立、或又御风而行,让敌人措手不及,无从防备起,刀法之迅速就如同「御风」之名。 一个碎风、一个御风,在城楼上与宇方军抗衡许久,令人忍不住要怀疑他们是否为常人,亦或是有天神护佑,否则怎能将刀使得如此出神入化,甚至杀敌无数而不倒下? 宇方城主隔着些许距离在城楼下观战,看着两人不停破坏他攻下北野的计昼,忍不住气得咆哮起来,心口直冒怒火。 「哼,能使刀又如何?」 就这么两个武士,只要攻下这城楼,眼看着胜利就在眼前啊!这该死的两名武士为何能独撑大局这么久? 等了又等,宇方城主终于无法忍耐,他气愤的自侍卫手中抢了长弓,令人取来箭矢,毫不犹豫的瞄准了城楼上的水见冬生。 「我今日非夺下北野不可!」决心跟着箭矢划破空气,在瞬间直上城楼。 「啊!」箭矢不偏不倚地穿入后背,冲击的力道让水见冬生踉跄的往前踏了几步,手上的碎风也跟着插入地板,用以支撑主人的身子,使北野的年轻城主不至倒地,只是这样的破绽在对战时却是大忌,也让宇方武士抓住了机会,顺势又在水见冬生的右肩上划了一刀。 「冬生!」 内司志朗砍倒眼前两名武士,飞奔到水见冬生身边,看也不看便往扑向水见冬生的武士挥刀划去,刹那间鲜血在半空中翻出红轮,在一地鲜红上再添一笔幽魂。 扶住水见冬生的身子,内司志朗已经无暇分神怒骂城楼下的小人,他只惦着要挡住来袭的武士,免得水见冬生再受伤害。 那一箭、那一刀,与其说是划在水见冬生身上,不如说是伤在他心坎上。 痛觉……已经不是问题,但是锥心泣血的揪痛,却足以令他发狂。 无论是谁,都不准伤害水见冬生! 勉强从地上拔起碎风,酸麻的右臂让水见冬生无法再次举刀,仅能以单手握着碎风,架开些许攻击。 鲜血自伤处汩汩流出,过重的伤势令他连保持清醒都有些困难。 失去力气的身子靠向墙面再顺势滑落,若非前方有内司志朗守着,恐怕他已是宇方武士刀下的亡魂。 「果然还是连累了你为我奔波啊……」水见冬生压着不停渗出鲜血的肩伤,对着守在他和敌兵之间的内司志朗苦笑道。 「这不叫奔波。」内司志朗将长刀一横,瞬间让两名武士的臂膀见血。「我说过,有些眷恋,得花上一辈子来守护。」 守护心爱的人,那既不累人、亦不扰人,而是幸福。 「虽说是如此,不过……现在的我,突然不希望自己是你的眷恋……如此一来,你也不会因我而身陷险境……」水见冬生眨了眨眼,只觉得眼前的影像开始有些模糊。 「冬生?」 内司志朗听着水见冬生有气无力的响应,心里忍不住有些焦虑,可偏偏敌人就像潮水一样不停地涌上,让他连回头照料水见冬生的机会都没有。 「冬生!撑住!」内司志朗咬着牙将同时扑上前的武士砍倒在地,一边对着身后吼道。「我来是为了让你幸福,不是来送你最后一程的!」 听着内司志良的声音,水见冬生满足的笑了笑,「那就别送……别回头看我,就不用送我最后一程了……」 渐趋急促的喘息和出自口中的微弱音调,虽然让他认清自己无可奈何的命运,但不管内司志朗为何而来,至少他和内司志朗一同挥刀过,为此,他也可以走得毫无遗憾了。 「冬生!」内司志朗往后退了一步,希望至少可以扶起水见冬生,但眼前的敌人却依然以凌厉的攻势,逼得他回头不得。 「冬生,就算要送你最后一程,也绝不会是现在!你清醒点!」 内司志朗知道,依水见冬生的伤势,不赶紧治疗必有生命危险,可情势所迫,他只能呼唤水见冬生的名字与他说话,保持他神智清醒。 「你走了,还有谁能站在我身边?我说过我们要并肩作战啊!」 「并肩作战……」甩了甩头,水见冬生勉强张开眼睛。 或许这样的话语比起单纯的鼓励更有魔力,为了一份与内司志朗同在的资格,水见冬生再度撑起身子,想重新举起碎风。 不过,欣喜也只在一瞬间。 纤长身子一软,由于体力早已耗尽,这举刀的动作反而令他晕眩,所以立刻因虚弱而瘫在地上,就地昏死过去。 「冬生!」内司志朗瞥见身旁横倒的身影,差点就丢开长刀去拉住水见冬生,若非下一名不怕死的武士又大吼着冲上来,或许他真会直接转身去接住水见冬生。 瞧见碎风脱离了水见冬生的手,银光不再、血迹却沾满刀身,内司志朗心急如焚,思绪与反应也渐渐地脱离了他的控制,变得混乱起来。 「大人!水见大人!我们回来了!」 震天响的呼叫声自城楼下传来,惊动了越打越吃紧的内司志朗,他趁隙瞄了一眼,才发现是北野的武士们折了回来。 而且,在他们的后头还跟着迟到的静松援军,以及在水见冬生的安排下先行出城的百姓。 一把把算不上武器的镰刀与锄头紧握在百姓的手中,他们大声吆喝、挥舞,口中还不断喊着水见冬生的名号,因为,他们是为了水见冬生这位城主而回来的! 「冬生……」内司志朗没空为这天赐的神迹欢呼,但是胸口倒是涨满了新生的力气,令他忘却疲累,重拾方才的御风刀法。 「冬生,起来啊!那是你的百姓、你的盟友啊!」 内司志朗的唇角泛开了微酸的笑容,在感动百姓与盟军的相助之际,他只希望身旁的水见冬生能够醒来,用他的美丽眼瞳,亲自看看这令人泛笑,却又鼻酸不已的景像! 只不过水见冬生终究没能醒来,虽然百姓们不顾危险,跟着盟军扑向了宇方大军,即使他赶出城的武士们为了他的安危再度踏上北野的土地,甚至在人心的协助下反败为胜,成功地守住北野城,可他这个城主,却很遗憾地未能亲眼见到足以令他动容落泪的画面。 「冬生,你瞧,那暗算你的小人一看兵败如山倒,立刻丢下大军逃得不见人影哪……」 好不容易将宇方军击溃,宇方城主也拔腿逃难去,内司志朗替水见冬生止了血后,便抱着昏过去的北野城主坐在恢复平静的城楼上,让水见冬生倚着他的肩头,迎着洒入城楼的夕阳余晕,喃喃自语地为水见冬生述说方才令人感动的反扑。 「你真的是个了不起的城主哪,冬生。瞧百姓们虽然不懂刀、不懂弓、不懂剑,却一个个拿了农具,为了你把命拼上……」内司志朗替水见冬生将散落额前的乱发拂去,温柔的吐露着自己的心声。 「冬生,你知道吗?唯有让人民认可的城主,才能在战场上拥有不灭的生命,因为,所有敬爱他的百姓军民,将会自愿成为他的盾、他的刀,甚至赌上性命为他牺牲,只有这样的主子,才叫受人敬仰、受人爱戴,所以冬生……我想,你父亲在天之灵,一定也为你的成就引以为傲!」 带笑的声调混入夕阳映射的空气里,在北野的城楼上飘散开来,那是内司志朗与水见冬生以命相搏、所换来的一幕永恒。 他们相守、相随,也相伴、相依。 「我们、真的很幸福。是吧?冬生……」 第十章 震天响的哭声像是要将屋顶给掀翻,床榻上的婴孩手脚并用地挥舞,想引起一旁大人的注意。 「怎么了?要叫我也用不着这么大声吧?」内司志朗把视线从水见冬生身上调回来,抱起小野猴似的婴儿哄了哄。 「我说你啊,你爹为了战争受伤昏睡,你这小不点,能不能让你爹安静睡觉?」 由于北野和宇方之战已经平息下来,所以内司志朗便将寄养在青岚山的小少主带回城中,一边顾着这小野猴,一边照料因受重伤而昏睡了两天的水见冬生。 「小猴子也在啊?」有些虚弱的声调自躺在床上的水见冬生口中吐出。 「冬生!」内司志朗又惊又喜地回头坐到水见冬生身边,「你还好吧?」 这些天帮着水见冬生不停地换药、包扎,那伤痕令他感到心痛至极,偏偏水见冬生一睡两天,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更是让他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感到不安。 「除了小猴子的声音吵得我睡不好之外,其它还好。」水见冬生像是要让内司志朗放心似的,开玩笑地说道。 「也许他就想把你这个父亲吵醒吧!」内司志朗紧抱着小少主,免得他太调皮,手脚乱动去踢到水见冬生的伤口。 不过见到水见冬生的黑瞳终于张开望着他,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内司志朗终于松了口气。 「大概是因为我睡得太久,没能陪他玩,所以不高兴了吧。」水见冬生笑了笑,然后抬眼看看四周,虽然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宇方和北野的战争又是如何结束的,但见自己躺在房间内,身边又有神情轻松的内司志朗与吵人的孩子相伴,想来……北野是守住了吧? 「御风流果然惊人,你确实是一代剑豪啊。」因为没见到北野反败为胜的那一幕,水见冬生还以为宇方大军是被内司志朗一人给击退的。 「惊人的是你。」内司志朗一听,就知道水见冬生误会了。「其实我什么也没做,我只是比你多撑了点时候,真正救了你的人,是爱戴你这个主子而回城帮你的百姓,武士,以及静松援军。」 内司志朗露出笑容,倾身挨近了水见冬生,柔声道:「他们个个拿着农具,一边嚷着你的名字,可惜你都没听见哪……」 那是足以令人感动落泪的军民同心,只可惜水见冬生却错过了。 「静松援军?百姓?」水见冬生有些惊讶的眨了眨眼睛,好半晌,他才弄懂了是怎么一回事。 「这些百姓真是……」可爱到让人忍不住就想为他们多出点力、尽点心,给他们好日子过啊! 「那宇方呢?」 若说有静松援军相助,宇方想必是大败而归,不过这并不代表宇方未来不会再侵略北野,等他们休养生息,没多久之后又会对北野挥刀相向,所以水见冬生想弄清楚状况,好做下次对抗宇方的准备。 「你啊,才刚睡醒,连伤口都没复元,这些小事就别操心了,反正宇方那边已经用不着你去劳心劳力。」内司志朗回身将小野猴放回床位上,然后替水见冬生稍稍拉高被子盖稳,一边叮咛着他要休息。 毕竟,在水见冬生昏睡期间,外边的情况还真是改变不少,真要一件件说起来,恐怕得聊上一天一夜。 不过为了让水见冬生安心,他还是简单的告知战况。 「总之,静松援军代替北野,往宇方讨伐去了,而且还捷报连连,今早甚至传来就快抓到宇方城主的消息。」 所以,从今以后,北野就不用再防着宇方了,想必水见冬生心中的大石也能落定了吧…… 「这样啊……」 水见冬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睡了几天,醒来后就什么事都解决了,这点令他有些歉疚,因为他这个城主好像什么都没做到,不过北野能从此平安稳定下来是最重要的。 在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之后,现在挂在他心上的烦恼,就只剩下…… 「你呢?」转头望向陪伴在身边的内司志朗,「还回山上去吗?」 「如果你想跟我回去的话。」内司志朗不答反问,应的甚是干脆。 现在的他,心里已无任何芥蒂,所以不但是自由之身,就连脑子里的思绪都自由得很,一切的牵挂,就只系在他认定为终生相伴的情人水见冬生身上了。 「在那只小猴子长大,成为能独当一面的城主之前,我想我是走不掉的。」怎么说,水见冬生的肩上还是有份责任,「所以……你可以为我留下来吗?」 身为北野的领导者,他将一切都给了北野,包含他的婚姻与自由,可这并不代表他的心里没有自私。 将吹拂青岚山的轻风留在身边,就是他盼了四年的愿望! 「少了你的青岚山,说实在的,真有些空旷过头了。」内司志朗没有正面回答,却给了个肯定的答复,「偶尔热闹一点,身边有伴,其实也是很不错的。」 与水见冬生分开,内司志朗的心里可说是百般不愿,如今既已定下自己的心意,自然要跟随在情人身边。 人生苦短,浪费四年的时间已经够多了! 「那就留在城里吧。」水见冬生凝视着内司志朗浅笑道,「只是城里人多,就怕你到时会嫌热闹过了头。」 「只有要你在,我就不嫌热闹,只会觉得开心。」内司志朗摇头反驳着,「到时候怕是你会浑身不自在吧!因为我的视线会天天跟着你。」 听着内司志朗的话,水见冬生知道自己的感情已得到回应。 「谢谢你,志朗,唔……」动了动右手,想将手掌探向好不容易能以情人相称的内司志朗,但肩上的伤却让他停下动作,疼痛更令他发出呻吟。 「别乱动!」内司志朗连忙上前制止水见冬生,「你伤得不轻,没康复之前可不许再随意扯动伤口了。」真是的,小家伙就是不懂得保护自己! 「这点伤,不碍事的。」忍着背部和肩膀传来的疼痛,水见冬生再度朝内司志朗伸手,因为比起这些,他更想碰碰真实存在的内司志朗。 毕竟他可是耐着寂寞四年才得到情人的相伴相陪,和这四年间的孤寂与心痛相比,现在这点小伤哪算得了什么! 「想碰我,出个声就好,别自己动手。」内司志朗握住水见冬生的手,顺势就压着他躺回床上。「不然,我陪你躺着也好。」 没等水见冬生开口,内司志朗便迳自侧躺在水见冬生的床边,一手还握着情人的手掌磨蹭着。 「我有点冷……」看了看内司志朗近在咫尺的脸庞,水见冬生仍觉得不满意。要说他不知足也好,得寸进尺也罢,他希望能碰触到更多的内司志朗。「你再躺过来一点好吗?我想两个人睡,应该比一个人暖。」 「我没异议。」内司志朗当然愿意与水见冬生再靠近些,毕竟他们之间这段感情互相沉积了四年之久,自然想在心结打开后与对方更亲密一些。 他挪动身子往水见冬生挨近,小心翼翼地在不碰触到水见冬生伤口的位子上躺好,大掌跟着覆上水见冬生的胸前,隔着被子轻轻磨蹭着。 可水见冬生却没接受这份温柔体贴,当内司志朗往他靠近时,他扯起一抹笑容,接着便吻上内司志朗的唇瓣,就如当年他伤了脚,在神智不清的状况下,夺了恩师的吻那般,瞬间就偷了个吻! 「唔!」内司志朗作梦也想不到,水见冬生的手脚比当年更快了,只不过这回他不像当年,未能认清自己的心意,反而非常清楚自己爱恋水见冬生的事实,所以在短暂的发愣后,他立刻转守为攻,捧住水见冬生的脸颊,将舌尖窜入他的唇间,结结实实地给了水见冬生一个迟来四年的热烈亲吻。 唇瓣相贴、身躯相拥,两人尽情的释放自己的爱意与热情,虽是达成了心愿,但却完全忘了水见冬生还负伤在身。 「冬生?」内司志朗突然感觉有些诡异,怎么他的手掌会摸到一滩微湿、微热的东西?稍稍分神将视线下移,内司志朗才发现到水见冬生的伤口又裂开了!而且这回连血都渗了出来! 「冬生,你的伤!」内司志朗慌得没了心情,连忙让水见冬生躺好,起身便要去唤大夫来。 「别叫人来,别让他们担心,我躺好不动就是了。」说是这样说,可水见冬生却忍着疼痛,硬是撑起身子,拉住了内司志朗。 「就是因为你不想让他们担心,才得叫人来,何况你的伤得重新上药了。」内司志朗不怎么赞同地瞪着水见冬生拉住他衣袖的举动。「若是不让大家数落一番,你大概也不会好好休息。」 虽说刚才的热情,自己多少也有点连带责任,但是伤是伤、吻是吻,两个不能一概而论! 「我看不如这样,你若是再逞强,在你康复前我就与你保持距离。」为了水见冬生着想,内司志朗强压着想多碰触他的希望,丢下一句要胁。 「志朗……」情人的狠心让水见冬生忍不住皱起眉头,「好、好、好,我不逞强,但是你别叫人,你直接替我换药吧!」 怎么他想着两人独处,可内司志朗却硬是要找人来,他的伤又不是太严重,瞧他不是就这么活下来了吗?真不晓得内司志朗在瞎操心什么! 「我瞧你是不知道这伤对武士影响有多大,才会这么散漫……」内司志朗摇摇头,对于水见冬生不怎么在乎伤势的反应感到叹气。 取来药草和清水、纱布,内司志朗将小少主抱到一旁,免得他去玩药草,然后坐到床边,开始替水见冬生脱去衣物。 「我是城主,你才是武士,所以你别受伤就好,因为这些伤对武士的影响太大了。」虽是玩笑话,但水见冬生却说得认真。 老实说,他是打从心底庆幸受伤的人是自己,否则这伤要是落在内司志朗身上,他的心八成会比内司志朗身上的伤还痛吧! 「少来,你真以为碎风那么好控制?」内司志朗轻轻弹了下水见冬生的前额,不以为然地反驳道:「你的伤要是没完全康复,日后要想与我一同挥刀练习,可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他们是情人,同时也是伙伴,这相生相随的关系,远比普通的爱侣和夫妻还要更上一层楼,所以内司志朗可是万般舍不得水见冬生伤着半点的。 「刀法的根本在于心,只要心念够专、够坦然,不只是碎风,要想御风都成。」看着内司志朗为自己换药、包扎的体贴,水见冬生有些傲气的笑道:「看我不就成功的锁住了你这道只吹在青岚山上的风?」 「你是切断我的迷惘,哪是御风!」内司志朗将眉一挑,顺势把药裹上,半是玩笑地应道:「我看,你这心法再加上刀法,应该称为碎风流,再配合上我的御风流,别称就叫天下无敌!」 听着内司志朗开心谈笑,令水见冬生的心情既轻松又愉快,也终于不再乱动,好让内司志朗替他重新包扎。 水见冬生为了能留下内司志朗陪伴,这回可是乖乖躺在情人身边,既不动手动身子,也不再逞强想起身,只是拉着他天南地北地聊天。 幸福的话题总是令人忘却时光,两人不停聊着以往没机会提及的各种兴趣、经历,以及各自对刀法的见识,即使睡眼惺忪依然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声,仿佛多一点睡眠都舍不得,直到两人都疲累了,才在不知不觉间怀抱着幸福的笑容逐渐淡入梦乡…… 尾声 留在北野城的内司志朗,就此成了北野城主的随侍、家臣、师父,同时兼具多重身分的他,得以顺理成章地跟在水见冬生身旁。不过城内并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情人,大伙儿只当两人是对投缘的主仆,以及感情深厚的师徒,所以形影不离地陪着水见冬生巡视领地、议事,以及处理政务的内司志朗,便成了北野城的日常景象之一。 不过也因此,水见冬生这个城主平日到底有多疲累、有多劳心劳力,内司志朗可说是看得一清二楚。 虽然他很高兴水见冬生当年那股任性孩子的脾气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位再称职不过的城主,而且倍受人民爱戴,但也因为他太帮百姓着想,日日夜夜都忘了要休息,只是一心悬念百姓福祉,倒让内司志朗希望他能偶尔休息一下,免得累垮了自己的身子。 某日夜里…… 内司志朗将哄睡小少主的奶妈送出房后,便回到彻夜点着油灯查看地图,以及与其他城主通信的水见冬生身边,打算要这个情人休息一下,省得让他看了心疼。 「冬生,信写好了吗?」内司志朗一手搭上水见冬生的背,顺道替他揉了揉肩膀,跟着悄声问道。 感受着情人的贴心,水见冬生虽然还未处理完信件,但仍是将工作暂时放下。 「别顾着担心我,您老人家的身体可不比年轻人啊,师父!」稍稍提高了音调,水见冬生以恶作剧似的表情和早没必要的敬称,捉弄着内司志朗。 「你是暗指我老?我倒觉得成天坐这儿看公文的你,体力一定比我差多了!」内司志朗稍微不满地眯起了眼。 小家伙几年下来虽然任性脾气收敛了,但调皮的样子还是一点没少! 「我是看信、写信,又不只是光看公文,所以还是有活动的。」往后一靠,水见冬生顺势栽进内司志朗怀里,然后把手提高、甩动着手腕,表示自己还是有在动。 「你以为我没在注意吗?你呀,除了写字、动动手指之外,其它地方都没动。」内司志朗伸手往水见冬生的臂膀捏了捏,又道:「喏,你瞧瞧,手臂这儿的肉都松了。真是的,到底是些什么样的大事,让你从战争结束,自静松那边接手宇方后就成天忙着写信,不会是又有战争了吧?我记得你还特地征兵,甚至费心训练更好的军队……」 起初内司志朗还以为这是水见冬生的远见,希望有一批精良的军队在危难时保住领地,可如今瞧情人忙成这般模样,令他忍不住猜测起水见冬生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你注意到了啊?」既然被内司志朗发现了,也就没必要再隐瞒,水见冬生幽幽的叹了口气,然后调了下位置,让自己舒服的躺在内司志朗怀中,脸上的表情总算能表现出疲累。 「怎么可能不注意到,我成天瞧着你的。」内司志朗见水见冬生一反刚才的笑脸,此刻净是疲倦之态,心里跟着焦忧起来。「有什么乱子吗?」 「说起来是宇方的事让我有所体悟……」水见冬生伸手拿了桌上还未写完的信,递给内司志朗,其中的内容正是情人所猜测的战争,而且规模看起来比宇方侵略北野的两城对战要大多了。「所以我决定接受静松城主的建议,参加这场战争……」 「等等,你的体悟?」内司志朗越听是越迷糊了。「一般人经历过生死之战后,不是应该敛起侵略与争战的心情吗?怎么你却想跟着静松一块儿打仗?」 这怎么想怎么不对啊!水见冬生到底从宇方那场战争得到了什么样的结论啊? 「一是还静松城主人情,因为他帮北野平定宇方,二来,宇方城主的野心让我明白了眼下的和平不长久,城与城的争战在没有强势又贤明的君主和统一的理念之前,是永远打不完的。」水见冬生看了眼放置于刀架上的碎风,说不定再度挥舞它的日子就快到了。 「静松城主想创建一个国家。」不是一个个互相讨伐的小城邦,而是所有的城尽属于同一个国家,不再彼此侵略争斗。 「国家?」这倒鲜了!内司志朗被勾起了兴趣,「那么,一旦目标达成后就没有争战了吧?」 虽然在那之前也许他们要打上几场仗,但是他会守住水见冬生的,毕竟一个和平的盛世,总比终将会动荡不安的未来好得多。 「是啊……」水见冬生转头瞥了眼熟睡的幼子,「静松城主想给百姓和乐平稳的生活,我则是想留给孩子没有战争的未来。」 「也是个看向远方的人,只不过……」内司志朗微顿,伸手抚上水见冬生的脸庞,他终究还是有着普通人的私心。「要上战场啊……虽然我懂其中的道理,也颇认同这样的远见,可是……」 谁都不希望自己心爱的人踏上战争这条路的。 「别想着是打仗,就当我们是一同挥刀练剑如何?」知道内司志朗在忧心些什么,水见冬生柔声安抚情人。 「而且,会参加这场战争,是因为我也有理想,有对国家的期待,我想建立……」话语到了嘴边,却有些说不出口,直到他握住情人的手掌,才像是得到了勇气,浅笑着续道:「建立一个即使是男人,也能相守相伴的国家。」 「冬生……」内司志朗瞪大了眼,半天说不出回应来。 原来,这就是水见冬生的私心。 「冬生!冬生……」内司志朗紧搂住情人,欣慰的心情化不成言语,只能以拥抱和名字的呼唤来代替。 一个即使是男人,也能相守、相伴的国家。 从此,相爱没有阻隔的土地…… 「不管你上哪,我都跟着你走,你的梦也是我的梦,因为我知道,让你幸福并不是只有爱你就好,而是爱你所爱,并将你包含其中……」 也许,在北野的领地里,有人与他们一样,分明相爱,却因为这刻板的观念而不得不分离,因而造就了不幸。水见冬生的理念,等于是为相爱的人寻得一个圆梦之所。 「嗯,不只是为了百姓,也为了我们自己。」吹熄了油灯,水见冬生在黑暗中捧起内司志朗的脸,给了他一个温柔却又满藏热情的亲吻。「总有一天,我们可以自然的相拥,大方的互吐心意……」 「我想,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的。」内司志朗搂住水见冬生的腰身,将脸贴上他的胸口,细细地吻着、亲着,最后来到情人的唇,浅浅地啃咬了几下。「所以,你可以开始考虑要怎么对大家表明我们的感情了。」 等到梦想成真,他们将不用再躲藏,而是宛若真正的夫妻、情人那般,拥有互诉情意的权利,以及与对方相伴一生的机会。 那……会是个怎么样的国家? 除了生活安和乐利、没有战争之忧以外,想必在他们将要建立的国度里,不论男女老幼,人人脸上应该都洋溢着幸福之情,就如同他与水见冬生此时此刻所冀盼的心境。 一个没有终结,不用担心被毁坏,而且永恒存在的美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