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天子李元吉》 第1章 不一样的齐王 头痛欲裂,口也干的厉害,李元吉挣扎着起了身。 屋外早已经是漆黑一片,万籁寂静,除了偶有几声犬吠,便再难听到声响,怕已是过了二更天。 屋内火盆燃的正旺盛,离床榻不远一个是一张低案,案前跪坐着个身穿白色袄群的少女打着瞌睡,小巧的头颅有节奏的点着,烛光映在她脸上,肤色白皙,修长的睫毛下是挺翘的鼻子,容貌颇为精致。 起了身,李元吉轻手轻脚的往桌前走去,想要倒些水来解渴,却不想还是惊醒了少女。 “大王怎自己下床了!” 见少女惊呼之下,急忙上前,将李元吉搀扶住,面上满是忐忑之意。 李元吉干裂的嘴角浮出一丝歉意的笑,“无妨,我只是躺久了,下来走动走动,时候不早了,冬香你且回房歇息去吧。” 闻言,冬香愣了片刻,大王性情乖戾张扬,前些日子被砸了脑袋,一干侍女均不敢前来伺候,生怕不小心触犯了怒意未退的大王,落了个尸首两处,纷纷借故躲避,寻不到借口的冬香只得硬着头皮前来,却不想大王醒来后怎跟换了个人似的,虽说她自幼便在齐王身旁听候差遣,可从未听过这种和言善语。 待回过神,冬香忙摇头,“大王身体尚未痊愈,身旁哪能少了个听候使唤的人?” “也罢”,李元吉跪坐在低案前,“先与我送一壶热水来吧。” 冬香倒也麻利,很快便送来了一壶茶水,不仅如此,还带来了一碗冒着热气的米粥与几样小菜与糕点,“先前日落时分见大王沉睡不醒,冬香不敢打扰,便让后厨留了点清淡吃食,以便大王醒来充充饥。” 喝了杯茶水,嗓子舒服了,腹中饥饿感便涌了出来,李元吉接过碗筷,很快便吃了个干净。 退去了要留下伺候的冬香,李元吉坐在烛火下,一言不发,直到了鸡鸣破晓,才苦笑着道了句既来之则安之。 冬日里的寒凉即便是红日高挂也抵消不去,寒风之下,本受伤未愈的李元吉便不再出门,这倒是让整个齐王府的下人面面相觑,搞不懂这个平日里来去如风一刻也不歇着的大王到底怎么了? 又是几天,外面大雪飞扬,李元吉头上的伤终于好了,正在书房里发着呆,却听得外面有人在唤他,“舅父……” 不一会,书房的门被人打开,寒风与一道身影同时出现在李元吉身前,来人穿着黑色皮袄,一边抖着身上的雪,一边自顾自的说着,“舅父,你受伤后,我便被家父禁足在府,好不容易今个儿趁他带人剿匪才得了机会出来,见你无恙,我这心就放下了。” 来人是窦孝慈,窦诞与襄阳公主之子,虽然年岁与李元吉相仿,却是李元吉的外甥,所以在齐王府进出无阻。 窦孝慈自顾自的坐了下来,伸手在炭盆上烤了烤,“大雪纷飞,这猎是打不了了,日头过得索然无味,不过我倒是给舅父带了个消遣的物儿。” 说这话,窦孝慈把脸凑上前,脸上堆满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笑色。 不待李元吉开口,窦孝慈就朝着外面低喝了一声“把人带进来!” 声音落下,两个身强力壮的侍卫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娘子提了进来。 小娘子鹅蛋脸柳叶眉,是个美人胚子,但此刻嘴里塞了个布团,咿咿呀呀的说不出话来,一张脸也涨得红通通的。 “那天我就派了人去抓这小娘们,可是我被禁足了,这事也就耽搁了,今个儿便送来交由舅父发落!” 李元吉看着眼中充满惊吓的小娘子,与窦孝慈挥了挥手,“平台,我稍后有些事情要处理,你且先回府去。” 窦孝慈嘿嘿一笑,“既然如此,那我明日再来!” 再踏出书房时,窦孝慈转首看了两眼那小娘子,压低了声音又是道“舅父身体刚愈,切不能太过操劳……” 打发走了窦孝慈,李元吉看着那个缩在墙角女孩儿,不由苦笑了一番,本想自己上前与她松了绑,不过见她瑟瑟发抖的模样,还是唤了冬香来做这事,并吩咐下人取十贯钱。 “小娘子,前些日子是小王孟浪了,不过你也让我脑袋开了花,就此两清了吧,出门在外不易,这些钱你且留着做盘缠。” 听的这话,莫说小娘子,连冬香都愣住了,大王可是出了名的眦睚必报,进来之前她还想着怎么替这小娘子说些话,却不想大王直接就放人走了。 良久,低低的抽泣在书房里响起,让李元吉有些不知所措,“小娘子,你这又是何故?” “小女杨珪媚谢过大王开恩”,衣袖擦了擦泪珠,少女弯腰做了个礼,“珪媚本想着来投靠叔父,却不想叔父一家被匪人所害,如今不知去往何处,所以才黯然落泪。” 时值年末,户户囤粮辞旧迎新,坐吃山空的贼匪只能下山劫掠,前些日子是听宇文歆说并州有几股山贼作乱,只是当时他自己只顾着玩乐,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如今听得贼匪让人家破人亡,不由得心生愧疚,“既然如此,小娘子不妨暂住齐王府,待日后有了去处再做打算。” 杨珪媚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才好,虽说眼前的齐王与那日判若两人,但万一是做的面上文章,那留在齐王府岂不是羊入虎口,可离了这里,外面兵荒马乱,却又不知前往何处。 见杨珪媚低头不语,李元吉不由得笑了,“小娘子莫要担心,吾让人送你去城西的宅院,那里算的上幽静,不会遭人打扰。” 听了这话,杨珪媚放下了悬着的心,施礼道谢。 送走了杨珪媚,李元吉有些坐不住了,虽说父兄已经入住长安,但仍是天下大乱,九州之内群雄并起,称王者无数。以前的他是十恶不赦的混蛋,但如今已物是人非,又岂能再活成个千年的笑话? 脑子里闪过一个人来,李元吉拔腿就往外走,令人准备车马。 他李元吉十六岁担任留守太原大本营的要职,李渊自然会安排两个得力的帮手,一个是窦诞,自己是他小舅子,加上宝贝儿子窦孝慈总是跟着一起胡作非为,所以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另一人则是宇文歆,先前没少往长安递送弹劾的书信。 但李元吉要去找的不是宇文歆,而是宇文家大郎,宇文思纯。 听得李元吉要出门的安排,齐王府顿时忙碌了起来,冬香麻利的取来了遮寒大氅,其余之人张弓备箭,牵马提狗,好一番热火朝天。 惊得李元吉目瞪口呆。 “冬香你让人备上马车,其他一切免了。” 照着以往惯例张罗出行的侍从们满脸惊愕,一阵忙活下来脑门都出了细细汗珠,但他们都忘了去擦拭,将府中备着多年不用的牛车拉了出来,里里外外的收拾干净,套上一匹矮壮结实的黑马,这才请齐王登马车。 直到李元吉坐上马车,才窃窃私语。 齐王,怎的和过往不一样了。 第2章 并州太岁 马车里,一只炭盆燃烧的正旺,冬香坐在一侧,略有拘谨。 在冬香的记忆里,齐王出门很少用车,一向是骑马呼啸而来,又是呼啸而去,无所顾忌,视整个并州为平地。 “冬香,这雪下了有几日了,你说,什么时候才会停?” 透过绒皮帘子看着车外的李元吉突然问了一句,冬香听了有些不解,但还是小心的接话道,“岁末天寒,风雪总是少不了得,大王可觉得有寒意了,冬香马上再添些碳块。” 李元吉摆了摆手,靠在锦缎垫背上,低低的叹了口气,“岁末确实天寒,也不知道并州之内有多少百姓正饥寒交迫……” 这话入耳,冬香大为诧异,只觉得自己出了幻听,但此刻李元吉已经闭目养神不再言语,冬香只能低首盯着炭盆,做着随时添碳的准备。 到了并州府衙,李元吉下了车,与门口的兵丁点首示意,也不管那些兵丁错愕的模样,大步走了进去。 府衙内寒凉之意与屋外无异,火盆中木炭早已燃烧殆尽,李元吉环扫了一圈,见宇文思纯正埋头在高高的文案中,聚精会神的看着并州各地呈上来的文书,遂轻咳一声道,“宇文大郎,你怎么不点个火盆,冻坏了身子可怎番是好?” 宇文思纯抬起头,见李元吉正在跺着靴子上的雪,心里诧异,大王从不来州府衙门,怎么今日突然来了,忙起身行礼,“见过大王。” 李元吉摆了摆手,示意宇文思纯免礼,并嘱咐身后跟来的冬香吩咐道,“去将炭盆点上,顺道取壶热水来。” 坐下身,李元吉看了看已经批复的一堆公文,“为正兄,元吉生性顽劣,并州事务令你操劳了。” 这时,宇文思纯总算发现自李元吉进屋他就觉得有些怪异的地方了,前两日听闻这个终日里仗着身世瞎胡闹的大王变了,他还私下里以为不过是受了伤的缘由,眼下看来,好似真的不一样了。 虽有惊奇,但是宇文思纯仍是面无表情,“下臣本职之事。” 见宇文思纯言语间与他保持着距离,李元吉不由苦笑,两人品性不同,以往自然没有多少交情。 接过冬香递来的热水,李元吉抿了一口,径直说明了来意,“为正兄,我此次来有件事想要问一问。” “还请大王明示。” “大雪绵绵数日,又逢盗匪猖獗,我想知道并州境内里可有灾民流离失所?” 心里又是一愣,但是宇文思纯却是正色道,“并州十三县的确有百姓受灾,而情况最为甚者是文水县,其县百姓一受大雪之苦,二受山上匪寇之患,家破人亡者十之一二。” 说罢,宇文思纯长叹一口气,“好在窦将军已经领军前往剿匪,只盼百姓能得有安稳年岁。” 李元吉一双眉头紧皱,有灾有匪,民生多艰,长久以往,民必生变,而大唐精锐已被带入长安,若是有其他人打并州城的主意,怕是会引起里应外合! 一边想着,李元吉一边脱口而出的道,“怎么不开仓赈粮?” 李元吉见宇文思纯不说话的盯着自己,心里顿时明了,怕是宇文思纯已经提过,只是被以前的自己给抛在了脑后。 一时间,屋内变得有些沉默,好一会,李元吉笑着起身,“宇文大郎,你带我去瞧瞧吧。” 并州是大唐的粮仓,储存的粮食很大程度上是提供给前方,用于行军打仗的粮草,所以之前李元吉才断然拒绝了宇文思纯的提议。 可如今的李元吉知晓百姓不安则并州难安,并州难安则大唐不安,怎能置之不理?只是他不清楚灾情到了何种地步,该如何开仓放粮,李元吉得亲眼所见方能决断。 宇文思纯跟着出了府衙,见外面停着一辆马车,不见以前呜呜泱泱的侍卫,心里更加惊奇,但脚下却不作停留的跟着上了马车。 “冬香,与车夫道一声去文水县。” 宇文思纯正要落座,忙不迭的起了身,“文水县离这里五十多里地,如今大雪使得道路难行,大王若是体察民情,下官引路去城南,那里也有民间疾苦。” “既然文水县灾情最重,小王岂能不亲自走一遭”,李元吉摇了摇头,旋即又是笑着道,“莫不是宇文大郎怕那些盗匪而不敢随行?” 宇文思纯顿了顿,莞尔一笑,“大王执意如此,思纯岂敢不从?” 车外驾车人一甩马鞭,马车晃晃悠悠的朝着城外走去,车内李元吉与宇文思纯一路说着话,而冬香则是乖巧的坐在一侧,时不时的帮着二人添些热水。 车毂辚辚,宇文思纯心境已几度惊叹,他着实想不到有朝一日能与李元吉开怀畅谈,更为重要的是这之前声名狼藉的大王有些话语犹如石破惊天,令他耳目一新的同时,却有大为赞服。 好比这次雪灾,李元吉除了想到赈灾救急之外,更是连开春后民众无种下田之事都考虑了,提出官府贷民以钱,俟麦粟熟输之官,利为为一分,既能阻绝了地绅借机吞并百姓田地,又能为官府增加收入。 宇文思纯想了想,“若是民携款而去,到了大唐之外,如何是好?” 毕竟眼下时局不稳,大唐并未一统天下。 “为正兄所说确有可能,这个可以让以村为保,自然能大为解决此患。” 宇文思纯点了点头,各村农户大抵是旧相识,沾亲带故的比比皆是,互相为保,不实是个好办法,内心赞同之时,宇文思纯耳边又传来了李元吉的话语,“只是此法推行,州府上下怕是有人要贪墨银钱,到时候得设立督办队,我亲自挂阵,找两个不知死活的杀鸡儆猴,应该可以让其他怀有非分之想的人不敢伸手。” 李元吉似乎说的兴起,好一会才发现宇文思纯已未开口,不免讪讪一笑,“为正兄,我这信口开河之言让你见笑了。” 宇文思纯正声而道,“大王之言令思纯大开眼界,此计若是施行得到,可谓是利国利民之策,大王年纪轻轻能有这等见识,思纯心中极为敬服,大王日后之功必不可限量。” “为正兄自谦了,我所说不过是抛砖引玉,若要有成效还得依仗为正兄”,李元吉大笑几声,“我为大唐皇子不求日后之功,不过我倒是很好奇眼下世人如何说我?” 宇文思纯脸色极为古怪,好久才轻声道了句,“大王当真愿意听?” 端着茶盏的李元吉点了点头,“但说无妨。” 下一刻,李元吉差点将口中茶水给喷了出来,因为他听到宇文思纯给了他一个简短有力的回复。 并州太岁。 第3章 雷厉风行 马车里,一阵的急促咳嗽之后,李元吉终于平复了下来,继续与宇文思纯说着闲话,二人心照不宣的将刚才之事揭过不提。 日落时分,风雪更胜,因道路泥泞,马车前进的速度慢了几分,好在冬香心细,从齐王府出发时备了些糕点,也免去了三人饥肠辘辘。 过了酉时,李元吉一行终于到了城文水县城,因轻装简行,所以并未引起县衙注意,省去了大小官吏迎逢,倒也得了个行动自如。 进了县城,李元吉的心就猛然一惊,因为这等寒风时刻,大街上时不时可以看到衣衫单薄而又拖家带口的百姓,没了栖身之所,只能在街边铺子屋檐下寻着个遮雪的地方,可夜风刺骨,这些人无不是瑟瑟发抖。 更有少不更事的稚子哇哇大哭,只因饥寒交迫。 一旁宇文思纯虽然从公文中知晓水文县受灾,却不想情况如此严重,亦是一言不发,不过嘴唇紧紧抿着,显然内心颇为震撼。 在县城里转了一圈,沉默不语的李元吉终于开了口,“去府衙!” 马车调转,可刚行了半里,就听得前方声响大作,李元吉掀开车帘望去,只见前方火光一片,人影重重。 宇文思纯则是惊呼了一声,“不好,民变!” 说了这句,宇文思纯忙向前探身,与车夫喊道,“调转马头,速速离去!” 民怒难以抑制,必定会生出血光之灾,若是让他们知晓掌管并州的齐王来了,指不定会有亡命之徒做出以下犯上的事情,那他宇文思纯满门抄斩都不够相抵。 哪只李元吉立马喝住要调转方向的车夫,起身出了车厢,负手立在车辕之上,朗声大喊道,“大唐并州都督齐王李元吉在此,若有冤屈,可随车来!” “大唐并州都督齐王李元吉在此,若有冤屈,可随车来!” …… 声音洪亮,很快穿过宽广的街道,传入四周无家可归的百姓耳中,纷纷起身,犹豫片刻,无不是眼中生成希望,大步跟在马车之后。 待到前方人群之处时,马车之后已经跟了百余人,而前方本是嘈杂的人群也听到了这声音,惊愕之余,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见此景,宇文思纯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看着前方那道瘦弱的身形,眼中已满是敬意。 李元吉跳下马车,来到人群中央,这才见到一队兵卒手中明晃晃的长枪,长枪斜指的一边是衣衫褴褛的百姓,他们冻得面色通红,手里拿着菜刀、锄头甚至还有不知从哪捡来的半块砖头。 兵卒中一个满脸络腮胡的队正率先跪下行礼,“小人董永见过大王!” “这是发生了何事!” 感受到李元吉如刀的目光,董永头皮有些发麻,但是当差多年,早已经是兵痞一个,忙开口应道,“小人白日里从剿匪前线换下,正在营中修整,接到明府的差遣,说匪寇进城,也刚到此处,对详情不甚了了。” 听了一推干净的话,李元吉冷哼了声,不待他开口,身后百姓就忍不住的齐齐出声,“大王,天寒地冻小民众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已是走投无路,而城中黄家米坊却趁机抬高米家,一斗米已涨至两百钱,我等本就微薄银钱,哪里还能有活路,王保长为让大家不被饿死,抢了黄家的米,被县衙缉拿,说是明日午时问斩,我等心念王保长的救民之恩,所以才有今日被逼之举,还请大王为我等做主!” “请大王为做主!” 百姓齐声跪下,寒风吹过,破败的衣衫随风而物,更有甚者衣衫以破,可以看见衣衫下瘦弱的身躯只剩下皮包的骨头。 “好啊,一斗米二百文,真是个好价钱!” 李元吉狠狠的念了句,随即与董永道,“吾令你三件事,其一捉拿那黄家米坊的东家就地格杀;其二将县令潘玉成押来见我;其三放了先前所抓的百姓!” 倒完这些,李元吉又是补了一句,“米坊的东西谁敢染指半分,你提头来见!” 正欲领命而去的董永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只觉得大王的目光比这寒风更刺他后背,当即应声领命。 正在跪拜的百姓听得这话,皆是面露喜色,纷纷叩首,“谢过大王!” 不远处,宇文思纯目光炯炯,李元吉片刻之间杀伐果断,完全出乎他意料,顷刻之间,就将一场民变给消灭殆尽,如今世人皆知大唐秦王气势不逊色与太子,却忘记了这个不显山露水的齐王。 思索之时,宇文思纯见李元吉朝他望来,忙快步迎了过去,“大王可有吩咐?” “为正兄,你且辛劳一番,将城中流离失所百姓安置妥善,并接手黄家米坊,以供百姓果腹,必要时开文水县的粮仓,一切以百姓为重!” 想了想,李元吉继续道,“将城中棉服棉被悉数收购,账记在齐王府上,如有不够,加急派人送信至周边各县运送御寒之物,一切事宜正兄全权负责,务必尽快解去文水县的燃眉之急。” 宇文思纯竟是俯身行礼,“下臣必定不负大王所托!” 人群中再度沸腾,很多人喜极而泣,口中念叨着“大王大恩大德,永世难忘。” 更有甚者一遍遍的磕着头来表示难以言语的感恩之情。 看着满怀希望的人群跟着宇文思纯走了,李元吉回到马车上松了口气,要将这些流民安顿妥当是件繁琐的事情,但他相信的宇文思纯的能力。 “大王,是否要寻个地方歇息?” 冬香递来一倍热水,满目发光的望向李元吉,她从未经历这种场面,先前还是担惊受怕掌心冒汗,却不想大王手到擒拿,更是为穷苦百姓伸张正义,怎能不令她心生敬仰之意。 李元吉喝了口茶水,沉思了片刻道,“不用,今夜我就在马车里。” 只要马车在,只要李元吉在马车里,那就表示朝廷在百姓视野可见之处,堂堂齐王都不曾入驻宅院,与民同受寒苦,民心自然会大定。 夜色浓稠,寒风如刀,大雪如鹅毛。 李元吉正在车中闭目养神,突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寂静的夜色里尤为突出。 不多时,车外传来了董永的声音,“大王,潘玉成已畏罪潜逃,小人办事不力,请大王责罚!” 掀开车帘,见地上跪着的董永等人,李元吉如刀锋的双眉朝着两侧斜飞,眼中满是怒意,“怎么回事!” “属下领命兵分两路,一路去了黄家米坊,一路去了县衙,可到了县衙却发现早已经的人去楼空!” “好一个潘玉成,竟然脚底抹油溜走了”,李元吉冷笑了两声,“给我全城搜捕,务必抓到此獠!” 见李元吉未怪罪,董永松了口气,领命带人离去继续搜捕。 第4章 不过一群无胆鼠寇尔 东方微亮之时,大雪终于停了。 在马车里烤了一夜碳火,李元吉只觉得有些胸闷气短,恰好此时一脸疲惫的宇文思纯回来,他便下了车。 二人信步走着,雪后寒意未消,迎面吹来,好似针扎刀割,李元吉顿时清醒了,随口问道,“为正兄,百姓可安置好了?” 宇文思纯点了点头,“回大王,昨夜聚拢的灾民有六百余人,分别安置在营房和衙门。按照大王吩咐,城里购入的棉被基本够用,只是不断有灾民闻讯而来,棉服已经大为紧缺,我已经派人去周边祁县、榆次县等地调取。” 李元吉思索片刻,“府衙的库房可去瞧了?” 宇文思纯明白李元吉所指,寒冬时节,大唐府衙库房里少不了棉服等军需之物,但他却不曾发现一件,直到此时,宇文思纯都难解心中气愤,“潘玉成敛财贪墨,库房早已经空无一物!” “这罪该万死的畜生!” 李元吉怒骂了一句,“文水县匪寇横行,百姓流离失所,多因此贼所致,城中米坊坐地起价,怕也是与他暗中勾结!” 李元吉愤恨的说着,好一会儿才平息了下来,“为正兄,米粮情况如何?” “黄家米坊查出大米六百余石,暂能保灾民不受饥饿之苦。” 李元吉缓缓的踱着步子,“百姓先有春耕,才能有夏收,这期间需要多少米粮?” 宇文思纯沉吟片刻,“粟谷三四月里播种,七八月才能成熟,而此次灾民恐有数千人,这期间吃用以及耕种所需的米粮恐怕不下两千余石。” “两千石”,李元吉眼睛盯着天际一抹要冲出重重云层的霞光,缓缓的开了口,“为正兄,文水县粮仓你来调度,就按照昨日你我商量那番,将粮贷于百姓,利钱半分,朝廷那边我会上书,若有责罚,我一人承担。” “大王为民如此,圣人于情于理,断不会怪罪于大王。” 有宇文思纯此言,李元吉心中大为安定,毕竟所用的是前方大军的粮草,他自己上书言明其中缘由远不如宇文歆递开口来的有效果,眼下之事全权交由宇文思纯处理,宇文歆的奏折必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街边市坊已有铺子开门营生,一缕缕饭食的香味扑鼻而来,李元吉顿时觉得饥饿袭来,正欲走向不远处的汤食铺子,却听的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隐约间,夹着喊杀声。 李元吉不敢多想,拉着不明所以的宇文思纯上了马车,令车夫往营地赶去。 马车内,宇文思纯脸色大变,此刻他也明白匪寇杀进城来了。 赶车人知晓事态危急,所以驾车也不再像昨日那般轻手轻脚,不停的甩着皮鞭,飞速的朝文水县城北侧的营房而去。 李元吉只觉得整个人都要颠的散了架,终于耳边到车夫的大喊声,“匪寇进城,尔等速来护驾!” 随即马车猛的停了下来,李元吉眼疾手快,一手抓住身旁扶手,一手将要甩飞出去的宇文思纯给拉住。 冬香则是脸都被吓白了,缩在一角,双手死死抓住车厢。 有了这动静,营房里立马冲出了一队人马,却是昨夜忙了一宿刚回营的董永带着麾下二十多人。 等董永看到狼狈而来的李元吉时,也看到了后面声势汹汹的匪寇,不由得面色大变。 李元吉下了马车,从一个兵卒手中取过弓箭,拉弦搭箭,一连放出三箭。 箭过之下,必有一匪寇应声落马。 “尔等为官兵,岂能因为匪寇人多而丢了士气!” 有了刚才的三箭齐发,加之这一声低喝,那些兵卒纷纷握紧手中的兵器,“我等听候大王差遣!” 也正是李元吉连射三箭,匪寇有了忌惮,停在了相距二十多丈之外。 “潘贼,你好大胆子,竟然与匪寇勾结来谋害大王!” 董永一声怒吼,李元吉也看清了为首之人,正是他找了一宿的潘玉成。 潘玉成被众匪簇拥在前,听得董永这话,不禁仰天大笑,“你这狗鼠辈知道甚,乱世正是建功立业之时,本想以文水县的粮草钱财为某招兵买马,却不想被窦诞老儿举兵而来坏了我的好事,好在今日李四你孤身前来,某拿你项尚人头到河东做个投名状!” 李元吉默不作声,又是弯弓搭箭,不过对方已经有了防备,这次箭矢被对方挥刀击飞,斜插在了泥雪之间。 如此,李元吉索性扔掉了手中的弓箭,摘了身后的大氅,取过兵卒手中的长矛,右臂半抬,指着前方潘玉成等人,与左右喝到,“随我取贼寇首级!”。 说罢,李元吉飞奔向前,一人直直的冲向百余人的贼寇。 齐王应用如此,身后的董永等人血性当即被点燃,怒吼一声杀,举起兵器随着李元吉一道冲了过去。 见到这等气势,潘玉成有些傻眼了,等他回过神时,李元吉的长枪已到了面门,若不是身旁身边的手下挥来一刀挡住这攻势,潘玉成已成抢下亡魂。 李元吉一枪不中,还要继续击杀潘玉成,哪知后者翻身弃马躲进了匪寇之中,便失了迅速取他性命的机会。 董永这二十多个兵丁虽然势如破竹,但毕竟匪寇白余人,很快就陷入包围圈。 “杀李家小儿者赏银百两!” 潘玉成这声音让匪寇士气大振,皆是双眼发光的盯着李元吉,想着白花花的赏银,本与董永等人厮杀的匪寇纷纷调首转向李元吉。 局势顿时变得危急,兵卒虽然看着匪寇涌向了李元吉,但他们已经自顾不暇,难以上前半步。 一枪逼退身前的独眼壮汉,李元吉就听得后面风声猎猎,不敢多想,忙身子斜过一侧,这才躲过了粗如碗口的狼牙棒。 稳住身形后,李元吉看了眼躲在后方的潘玉成,双眉一拧,眼下局势越来越不利,敌众我寡,怕是支撑不了多久。 也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呼喊声,“带把的就跟我上,杀了这些强盗以报屠戮我村百姓的血海深仇!” 李元吉扭头望去,身后营房里冲出一群人来,正是昨夜安置在此处的流民,他们手里拿着营房里的刀枪,齐齐的冲了过来。 领头之人身形矮壮,手持一把长刀,杀到李元吉身前,“大王,俺哥说让大王等上片刻,他这就助大王剿杀了这帮匪寇!” 看着来人刀起刀落,如入无人之境,李元吉不免暗惊,想不到流民中还有这等英勇之士,当即哈哈一笑,“那吾就等他一等!” 加入的百姓都被匪寇害的家破人亡,人人都想着为家人报仇,哪怕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而匪寇虽然杀戮无数,但都是为了求财,遇到这些不要命的人,早已经吓掉了半截气势,阵型当即乱了开来,竟是出现了各自逃窜的架势。 “杀,报仇雪恨便在今日!” 匪寇的身后,炸雷的声音响起,一群人冲了过来,为首者手持长枪,如同猛兽出笼,瞬间将匪寇杀的哭喊声四起。 败局已现,潘玉成脸色惨白,只想着赶紧逃离此处,可正当他转身逃命时,一只箭矢飞来,直直的扎入了潘玉成的胸口。 “不过一群无胆鼠寇尔!” 李元吉冷笑一声,将手中的弓箭交还给身旁的兵卒,潘玉成已死,匪寇军心大散,有董永以及这些百姓在,剿杀他们易如反掌。 第5章 齐王请罪书 晨光万丈,红日跃然而出,扫退了冬日里的层层雾霭。 很快,匪寇死伤大半,剩余之人也全然没了抵抗的念头,纷纷丢下手中兵器投降。 惊魂未定的宇文思纯急忙走到李元吉身旁,“大王,你可安好?” 李元吉笑着回道,“有惊无险,倒是多亏了这些义士相助。” 说话间,先前的矮壮汉子领着一个身材高大之人走了过来,两人虽然身形一高一低,但都是宽额浓眉,样貌有几分相似。 “小民拜见大王。” 见这二人先前的勇猛,李元吉忙让他们不必多礼,询问之后才知晓两人为兄弟,个高为王林,个矮唤王石,而这王林正是李元吉昨夜让放出的王保长,种种因果,倒也是机缘万分。 交谈之后,李元吉知道了这王氏兄弟学过几年拳脚棍棒,也曾读书识字,后来家道中落,经雪灾与匪寇的双重打击下,成了食不果腹的流民。 “吾瞧你二人身手过人,可愿随我身旁做事?” 闻言,王氏兄弟大喜,连忙拜谢,“得大王赏识,小民三生有幸,岂有不从焉?” 李元吉点了点头,转过头与宇文思纯道,“为正兄,今日参与剿匪的百姓和兵卒一律赏银十两!” 至于擒获的匪寇,李元吉令董永将他们压到城外,全部砍了脑袋。 交代董永派人给窦诞报信后,李元吉便到了马车上,昨夜本就不曾休息,又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此刻他只觉得有些乏累,靠在车上,很快就睡着了。 李元吉不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后就见一张脸凑在跟前,国字脸,两撇八字须,眼睛里满是笑意,“元吉,你怎的跑来了文水,还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可是苦了为兄我吃了一肚子风雪,连个毛都没捞着。” 揉了揉脖颈,李元吉没好气的说,“窦将军你领兵剿匪却让他们进了文水县城,还差点让大唐齐王丢了性命,你说这事怎么办?” 窦诞老脸一红,忙开口道,“元吉,你我自家人,岂能说这种生分的话。” “也成”,李元吉生出手掌,“匪寇的老巢已经被你端了吧,我要五成!” 脸上抽搐着,窦诞满是痛心疾首,“元吉,你变了,从前的你一向视钱财为粪土,怎的变成这般模样了。” “六成!” 窦诞愣了一下,随即一跺脚,“好,不过朝廷那边的奏折?” 李元吉伸了个懒腰笑道,“窦将军运筹帷幄,将匪寇赶入城中,与我合而击之!” 窦诞闻言哈哈大笑,全然没有刚才悲痛的样子,“全依元吉之言。” 吃了个安生的午膳,李元吉便起身回并州城,宇文思纯被他留了下来,虽说匪寇已除,但剩下的灾民安置以及米粮赊借都是很为繁琐,也唯有宇文思纯有这个能力将事情给办妥。 马车里,窦诞半躺在在一侧,身体随着马车摇晃而摆动,一边吃着糕点,一边说道,“元吉,这米粮赊借待粟谷成熟而还,确实是个好主意,只是不宜广而行之。” 李元吉点了点头,窦诞虽说面上有些纨绔子弟的习气,不过眼光与能力还是有的,否则怎能娶了自家二姐去。 民间借贷多为乡绅为之,身后常有大家大族,而此法又是从这些人口中夺食,李唐根基不稳,需要这些势力的支持,否则在这群雄并起之时,很有可能今日还在麾下的城池明日就倒戈投到了别人怀抱。 “光大兄,非常之时,非常之法,否则来年并州大乱,并州一乱,必定朝野动荡,那些本就虎视眈眈之辈可就要露出獠牙了。” 窦诞面露惊讶之色,随即朗声大笑,“元吉见识如此深远,怪不得圣人安心将这龙起之地交予你手中。” 两人一路说着闲话到了并州城,回了齐王府,李元吉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直到日落时分才出了书房,将一封密信交给侍从,命他连夜送至长安。 三天后,太极殿,唐朝开国之君李渊大笑着将手中的信纸放了下来,在他身前的裴寂有些不明所以。 “玄真,你猜元吉给朕送了什么来?” 裴寂暗自沉思了片刻,这两日并州未有消息传来,而齐王李元吉年幼且顽劣,自然做不出功勋之事,虽想不出个所以然,但是裴寂却仍是笑着迎奉道,“皇上龙颜大悦,想来齐王是送来了好消息。” “他给朕来了一封请罪书!” 李渊素来恩宠裴寂,径直将信递给了裴寂,裴寂快速的扫了一眼,心中不觉满是愕然。 这的确是一封请罪书,齐王李元吉给自己列三条罪责,一是匪寇未能及时扫荡,使得百姓受流离失所之苦;二是私自开文水县的粮仓,将米粮赊借于百姓;三是身为并州都督未能造福一方。 三条失职之罪。 此时裴寂只觉齐王是身边有高人在指点,不过即便如此,一个整日胡作非为的人做出这些举动,也足以令他刮目相看了。 裴寂清了清嗓子,“齐王年幼却能知错而改,实乃幸事一件。” 李渊笑不作声,又拿出两封奏折,一封是窦诞的,里面写了他与李元吉合力剿杀匪寇一百余人的捷报。另一封也是宇文歆的,奏折中写了李元吉在文水县的种种所为,并附上宇文思纯与他的书信。 看完这些,裴寂当即明白了李渊大喜为何,忙恭声贺道,“齐王勇猛过人,又宅心仁厚,有齐王坐镇晋阳,可保我大唐龙地昌盛。” 李渊很是欣慰的点了点头,“四郎这次有大功反而不言,确实是长大了,他信中说想要在并州多办些书院以使百姓明礼明德,朕深以为同,玄真你觉得如何?” “圣人有云学而知礼,臣深以为然,齐王所举可彰显我大唐重礼之名,或许能引四方名士来投。” “好!”李渊收在案上拍过,“来人,传朕旨意,齐王剿匪有功,赏绢帛一千匹,另将宫中经卷取出十车,一并送至并州!” 第6章 女先生 齐王府,李元吉看着从长安来的十几辆马车,对于前方装着绢帛的车辆看都不看一眼,径直走向后面那满是经卷的马车。 摸着很多是孤本的经卷,李元吉心中大喜,好一会才回过神,赏了那送旨而来的小黄门。 回到府里,李元吉心里正盘算着书院的事情,窦孝慈快步如风一般的走了进来,“舅父,听说你在收集古经,我给你运了一车来,你可得收好,这里面有不少是家父的珍藏。” 李元吉笑着回道,“还是平台你心里想着舅父” “那是自然”,窦孝慈坐在一旁,“只是舅父你打猎骑马的事也不做了,让我等一众人群龙无首,整日里无所事事百无聊赖。” 李元吉笑而不语,以前他在并州城兴风作浪,身后跟着一群世家子弟,无不以他马首是瞻,如此即便捅了天大的娄子,也有他来扛着,如今自己变了性情,那帮仍不安分的世家子弟没了主心骨,心里即便是蠢蠢欲动,却又多了几分顾忌。 过了片刻,李元吉吩咐窦孝慈道,“平台,你替我传话与那些老实的家伙,以前之事既往不咎,日后再为非作歹可就得以朝廷法律处置。” 见李元吉不似说的玩笑话,窦孝慈忙应了下来,“舅父放心,那帮泼皮听了这些,必定会夹起尾巴做人。” 两人又是说了会话,冬香进来与李元吉拿来了皮绒对襟的厚袄。 窦孝慈见状开口道,“舅父是要出门去?” “闲来无事,去城里转转。” 听了这话,窦孝慈忙站了起来,“我也一道随行。 ” 坐在马车里,窦孝慈看着街边正在清理泥雪的一群人,脸冻得通红却干劲十足,他们本是吃不上饭的人,自从李元吉招了来扫街清雪,虽然天寒地冻,但至少能吃得饱饭了。 街道干净了,出行方便,城里的百姓自然也是乐得瞧见。 “舅父这所谓的以工代赈之举倒是个好计策,一举多得,我可听说百姓都拍手叫好”,窦孝慈摇头晃脑的说着。 李元吉苦笑着摇了摇头,“你就别说风凉话了,我这齐王府都快揭不开锅了。” 李元吉虽然是齐王,但银钱都是朝廷拨付,偌大的齐王府需要日常运转,如今还要将这城里几百人安排个生计,若不是从窦诞那边要来了几千两银子,估计他自己也要喝西北风了。 窦孝慈从怀中掏出锦缎荷包,“舅父,今个儿出门也没带多少银钱,这里有十两黄金,等晚点回府,我再与你送些来。” 说着,窦孝慈讪讪一笑,“以前大手大脚惯了,估摸着只能有个七八十两金子。” 接过荷包,李元吉大喜,“平台有心了。” 驾车的王石兄弟轻车熟路的带着李元吉到了城南,这些天来,李元吉只要出门必定会到此处来。 马车挺稳,李元吉知晓到了地方,窦孝慈倒是很少来这穷人聚集地,放眼看去虽然破败不堪,但是也干净整洁,一条泥道上也铺上了碎石。 李元吉二人刚下马车,就有个差役小跑着过来,“小人见过大王,小窦将军!” 窦孝慈本无官职,所以世人习惯以小窦将军称呼。 李元吉点头示意,“今日可还有人来进工坊?” 工坊是李元吉创办的,里面将城里大到城墙修缮,小到路面清扫事均挂了出来,只招收吃不上饭的贫苦大众,进工坊没有工钱,但可以按工作量来累计积分,换取米粮。 “回大王的话,今个尚未有人来。” 闻言,李元吉点了点头,看来城里的难题也差不多解决了,“如此,甚好!” 那差役忙回道,“大王仁厚,实乃我等之福。” 不知不觉,除夕已至,喧闹的气氛充满了晋阳城。 晚膳后,窦孝慈兴冲冲跑来,李元吉横竖无事,便带着他一起去街上凑热闹。 两人步行没多久,耳边传来了吹拉弹奏的声音,好不热闹,很快,就见到一群人由远及近。 人人都带着面具,领头两人带着老翁与老婆婆的面具,一边走着一边唱着,身后跟着一众头戴孩童面具的护僮侲子,当中还混着些戴各种鬼怪面具的人。 见到这驱傩队伍,窦孝慈童心大起的在街边买了个面具,戴上后自顾自的哈哈大笑。 今夜不设宵禁,因而热闹不逊色于白昼,家家户户院里都点着大火堆,庭燎带来冲天火光会透过院墙和大门,把街上照得亮堂不少。 人来人往,不绝于道。 不知是谁家点了第一根爆竹,很快,像是不甘落于人后,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延绵不绝的响起,更是添加了几分佳节喜气。 待过了子时,晋阳城内钟鼓齐鸣,窦孝慈笑着与李元吉行礼,“愿舅父福延新日,庆寿无疆!” 李元吉笑着回了礼,看着在自己面前摊开的手掌,掏了掏怀里,却发现并未带钱财,好在腰间挂着个玉佩,遂解下递了过去,“平台,舅父愿你新岁里诸事顺心,为大唐立不世之功!” 窦孝慈乐滋滋的拿着玉佩,“自当以舅父教诲为己任。” 是夜,晋阳城无眠,爆竹之后,家家庭院挂起了祈福长幡,更添了喜庆,李元吉也受了感染,颇为兴奋,直到丑时才回府,随后草草睡了一会。 起床后,仆人早已经按照节日端来了屠苏酒、五辛盘以及汤中牢丸, 新年首日,李元吉起了个大早,他因镇守并州,所以没有前往长安,但是恭贺的书信已经递了上去了,闲来无事,倒不如去寺院上柱香。 李元吉吃罢,换上新的黑色走金丝线的短袄,刚登上马车,却见不远处有道纤瘦的身形。 “大王,这小娘子来了许久了,也不上门求见,就是这番站着。”王石嗡声到了句。 李元吉认出来是杨珪媚,穿着件绿袄裙,长发束成了随云髻,插着一只挂珠步摇,想来是在寒风中待了久了,小巧精致的脸已是有些发白。 听到声响,杨珪媚转过头来,发髻间的步摇随之晃动的像是一只张开翅膀的蝴蝶,明眸犹如星辰般明亮,三两步的走了过来行礼,“小女见过大王,元正启祚,万物惟新,伏惟大王尊体万福。” “新岁伊始,可别脏了小娘子这一身衣裳。”见她又要先双膝跪地行礼,李元吉忙拦住了她,随后笑着道,“小娘子,新春佳节,同喜同喜。” 见她有些哆嗦,李元吉忙开口说道,“马车里有炭盆,一同上车暖暖身子。” 杨珪媚迟疑了片刻,谢过之后,在冬香的搀扶下进了马车。 再次见到杨珪媚,李元吉觉得她越发秀丽,只是自己前些日子忙着安顿流民,倒是将她给忘了。 “小娘子今日来可是有事?” 感受到李元吉投来的打量目光,杨珪媚脸色微微泛红,用细弱蚊蝇的声音道,“听闻大王在整理古卷,小女自幼读书,古籍也有所学,或许能尽些绵薄之力。” 闻言,李元吉眉带喜色,之前他招募有学之士消息已经放了出去,但因局势动荡,又加之年末岁底,一时间还没有人前来,如今杨珪媚竟然主动来提及此事,必定是胸有成竹,真是雪中送炭,岂能不欢喜? “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小娘子了。” 见李元吉立马点头答应了下来,杨珪媚倒是愣住了,毕竟古籍修注可是大事,历来鲜有女子为之,本来她还想了众多理由来做争取,却不想竟是如此顺利,一双大眼中满是不可思议,“大王这是应允了?” 李元吉笑道,“先生如此善举乃是并州读书人的造化,过两日我就派人听候先生调遣。” 杨珪媚比刚才更为惊讶,她本想着能让她参与就已经是幸运之极,但李元吉言下之意是要让自己主持修书一事,忙开口来道,“大王使不得,珪媚一介女流,当不得大王口中先生二字,小女只求能使古籍重见天日,又岂敢掌领此事?” “你既有这等胸襟,便当得这先生二字,至于对掌修推辞可是怕自己才学不够?” 杨珪媚沉默了片刻,“小女自幼读书不下万卷,过目难忘。” “善!”李元吉一拍手,“才学岂会因男女之别而使明珠蒙尘,此事就这番定了,一切都拜托先生了。” 第7章 正元论策 街上家家户户门前挂着桃符,孩童儿欢快的跑着,整个晋阳城里爆竹之声仍未停息,此起彼伏。 马车停在佛寺前,已有不少百姓前来上香,李元吉颇为虔诚的上了一炷香,不多时,便有沙弥将主持大和尚给请来了。 主持大和尚见到来人是齐王李元吉,忙引至寺院后方的厢房阁楼,很快送来了一壶茶水和几盘糕点。 李元吉搓了搓手,举起冬香给他倒满的茶盏,看着袅袅白雾,抿了一口,却又是放了下来,“好好的茶,怎么总是会有这些葱、姜味儿。” 冬香掩嘴笑着不语,径直的往楼下走去。 杨珪媚则是有些不解,“饮茶之法早见于魏朝张揖的《埤苍》,沿袭至今已有数百年,一贯如此,大王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茶香还是留有本来的味道最佳,其他的东西放进去,反而是累赘了,不过天寒地冻,葱姜之物倒是可以驱寒”,李元吉说着伸手给杨珪媚倒了一杯,“今日正元节,先生就不要拘礼了,坐下一道说说话吧。” 杨珪媚正欲开口推辞,却听得耳边一声叹息传来,随即一句‘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再度入耳,只让她心中大为伤感,双目当即泪珠涌出。 盯着远处天际出了神的李元吉听到身旁低泣声,转过头,见杨珪媚低着头,双肩耸动,知晓自己的话儿勾起了她的伤心过往,忙开口劝道,“先生莫要伤心过度坏了身体,待日后天下太平了,吾送你重回故里,或许还能找到亲故。” 杨珪媚平息了片刻,抹去泪花,与李元吉幽幽道,“乱世人命如草芥,小女能苟活下来已是上天眷顾,亲朋怕是再难相逢了。” 李元吉也叹了口气,“乱世之中,百姓尤苦,我虽时常于心不忍,却也无可奈何。” “大王连日来赈灾救民,又欲设书院使民多智,这已是难得之举,如今城中百姓无不是拍手称好,若是以后大唐一统九州,大王必定能造福更多百姓。” 李元吉咧嘴一笑,“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大唐一统江山已是众望所归,可即便如此,大宝之位……” 说到这里,李元吉心脏猛然跳动起来,那位置为何他不能去坐?上面的两位虽然已经建有战功,但大唐尚未扫荡六合,自然还有大把的机会。 杨珪媚见李元吉默不作声忙轻语道,“大王虽不能取得大位,但日后为镇一方,也是百姓之福。” 二人说话间,冬香提着一手提着开水,一手拿着个茶饼过来,熟练的将茶饼掰开,放进杯盏,随后倒上开水。 杯盏中,茶叶块当即随着滚烫的热水旋转,一些破碎的茶叶几经沉浮后,好似天女散花,散落在水面上。 杨珪媚看的大为好奇,喝上一口后,轻轻咂了咂嘴,“少了葱姜辛辣,虽然寡淡了些,但多了股淡淡的茶香萦绕口舌之间。” “只可惜这制茶方法不足,否则口感更佳。” 杨珪媚又是喝了一口,“没想到大王深谙饮茶之道。” 不知不觉,寺院的人也多了起来,来来往往,欢声笑语不断。透过窗,李元吉见王林领着宇文思纯来了,当即往楼下而去。 “下官见过大王,愿大王正元长福!” 见到宇文思纯脸色苍白双眼红肿,李元吉不禁叹道,“这些日子,为正兄辛劳了。” 宇文思纯一直到昨日才将文水县的事安排妥当,半夜回到晋阳城,岁也没守,睡了个囫囵觉,想着人人都去齐王府争着露脸,宇文思纯便打算明日再去,却不想李元吉派了王林去唤他。 杨珪媚见李元吉与宇文思纯有话要说便行礼,打算先行离开,李元吉让王林用马车相送,杨珪媚推辞再三只好上了马车。 “大王,怜香惜玉,实属罕见。” 宇文思纯难得说起玩笑话来,李元吉听了大为尴尬,本要着反驳两句来,但想起之前并州太岁的评价,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只得故作生气的瞥了一眼宇文思纯,随后又自顾自的笑了起来,“陪我走走吧!” 二人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不时有人与李元吉道贺请安,李元吉则是一一点头示意。 跟在身后的宇文思纯已不再惊讶了,昨日回来他就听说了李元吉以工代赈解决了穷苦百姓的米粮问题,又是下令要修建阅文馆,种种做法岁与之前相比截然不同,但经历了文水县的事情以后,宇文思纯知晓李元吉带来的惊喜将会远不止这些。 “为正兄,这天下之事,群雄并起,北有刘武周、梁师都,东有王世充、窦建德,南有萧铣、林士弘、沈法兴,大唐能否问鼎九州?” 宇文思纯没想到李元吉会突然这般问他,但这件事他时常琢磨,故不假思索的道,“大唐自会一统天下。” “哦?”李元吉呵呵一笑,“何以见得?” “因为大唐已将长安握在了手里,秦地山川险固,秦汉两朝皆凭借它而成就帝王霸业,大唐亦能如此。” 说着,宇文思纯略有所思的盯着李元吉道,“更何况大唐还有一个英勇善战的秦王,破关中败西秦,所向披靡。” “可是李二锋芒太盛,有些人可就头疼了。” 李元吉的声音很低,但是宇文思纯却听得个真切,压着声音接道,“相争必定难免,如此,倒是大王的好时机。” 李元吉闻言大笑一声,不过今日正元节,街上人人言笑开怀,倒也不让人觉得怪异。 “为正兄,三人之中,吾最为年幼,而且寸功未建,何来的机会?” “大王此言差矣,大唐立朝不久,东宫那位治民之术不比大王高明,而天下未定,六合内战事未平,大王亦可以立与秦王披肩的不世战功。” 确实,一切还来得及,他李元吉与那两位之间并非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见李元吉不说话,宇文思纯又是继续道,“如今并州民心可用,大王唯一可缺的就是领兵帅才。” 宇文思纯的话,说到了李元吉的内心深处,猛将虽然难得,但是能占据一方的势力麾下都存在几个以一当百的骁勇之辈,但是坐镇中军运筹帷幄的统帅实不多见。 细细想了许久,李元吉脑中突然闪过一人来,“为正兄,你可听说李靖?” 宇文思纯满是疑惑,“大王可是说的是那个要去江都报信,差点被圣人砍了脑袋的李药师?属下与他交集不多,虽听得他有些才能,但却未见到这李药师立下什么功来。” “不错,正是他,此刻这李药师应该在李二的府内,尚未建功立业,我以官职予他正是雪中送炭,只是不知他是否愿意来我齐王府,直接向圣人开口要人,李药师可会心生厌恶?” 踱着步子,李元吉不待宇文思纯开口,又是道,“不行,还是我走一趟长安,亲自请他来。” 宇文思纯心中颇为惊讶,不知李元吉为何如此看重李靖,但他本就是要劝李元吉去长安周旋些人才回来,于是乎继续道,“大王,这两日我在文水县发现一块怪石,上有‘李唐江山’四个大字,不似人力所为,当属祥瑞,此去长安,大王可一并携带前往。” 李元吉略有所思的望着宇文思纯,继而哈哈一笑,“为正兄有心了。” 第8章 家宴 武德二年,元正节翌日,李元吉将并州事务委托给窦诞与宇文歆二人,自己则是坐着马车,朝着大唐的都城长安出发。 因心中着急,李元吉这一路并未逗留,但是天寒地冻的时节,到处都是冰天雪地,所以等见到长安城门,已是四日后的晌午。 年幼时虽然在长安生活过,但是随着李渊外放为官,李元吉就很少来到长安,没想到再来时,这长安已经是他李家的长安。 因贵为齐王,所以一路畅行无阻,直到了皇城外,才有守卫的禁军止住了李元吉的去处,行礼之后忙派人去宫里报信。 很快,一个内侍省的内侍小跑了过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忙不迭的与李元吉行礼,“小人高全见过大王。圣人听闻大王前来,特意让小人前来引路。” “有劳高给使了。” 李元吉这话令高全眼前一亮,着实没想到这李元吉这般谦逊有礼,想起东宫那位以及秦王鲜少待他这般,于是乎高全又是熟络了几分,引着路的同时,与李元吉说着些闲话儿。 到了太极殿,李元吉见到上方正坐的李渊,忙跪下行叩首礼,“臣元吉见过圣人,愿我皇龙体康盛,大唐国祚绵长!” 李渊从龙椅走下,拉起李元吉,“你我父子,我儿怎么如此大礼?” “孩儿平日里不在父亲身边,难以尽孝,唯有多磕几个头,以补心中不安。” “元吉,你长大了!”李渊哈哈大笑,随即让人取来了一只锦缎凳子,示意李元吉先坐下,“你这一路赶来,怕是还没用膳,朕让人给你送些吃食来,晚上宫中设宴,让建成与世民二人也来,热闹热闹。” “谢过父亲!” 李元吉忙谢恩,随后又是道,“孩儿此次未禀父亲擅自离开并州,是有要事当面奏与父亲。” 李渊脸色一变,“这个时节突厥人长袭不便,可是马邑刘武周打我晋阳主意?” “启禀父亲,臣带来的是一件喜事。” 李渊有些摸不着头脑,“喜事?” “正是,孩儿前些日子在文水县发现了一块怪石,怪石在云雾缭绕的山涧之间,上有‘李唐江山’四个大字,孩儿已经将怪石带来,正在殿外。” 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李渊满脸大喜,“元吉,你指的是我大唐得了祥瑞?”说罢,不等李元吉回应,李渊忙让人把怪石抬了进来。 不多时,一块五尺高的怪石出现在了大唐权力最高中心的太极殿,怪石表面黑亮,与寻常石头不同,怪石之上,‘李唐江山’几个字鲜红艳丽,极为夺目。 见李渊笑眯眯的模样,李元吉心里不仅又赞了一遍宇文思纯,同时也佩服自己出发前将那几个字给涂抹成了红色的决定。 毕竟这样看起来更喜庆了些。 欢喜之下,李渊本想宣太史令来,可转头一想,太史监的人都被杨广带到了江都,而他自己登基之后满脑子里都是怎么一扫天下,也没顾得上选出个懂得星象之术的太史令。 “元吉,你发现祥瑞,可是立了大功,朕要与你封赏!” 大唐强敌不少,而李元吉带来的这个怪石,总会有人相信它是上天的旨意,至少李渊会相信。宇文思纯明白,所以准备了怪石,李元吉也明白,所以将怪石送到了长安。 “这是天意,孩儿不过是机缘巧合发现了它,而能让上天降下这旨意的正是救万民于水火的父亲大人。” 又是说了会话,李元吉吃了高全送来的糕点,退到偏殿歇息,直到太阳落山,高全来传李渊的旨意,引他到两仪殿用宴。 到了两仪殿,李元吉便见到殿下左侧桌案前跪坐的李建成与李世民二人。二人对面上首的桌案空着,下首是平阳公主与柴绍夫妇。 “元吉,你来长安怎么也不事先说一声,今夜就留在我那,我们秉烛夜谈,好好聊一聊!” 身为东宫之主的李建成迎了上来,按理来说,他二人是更熟一些,李渊带着李世民守晋阳时,李元吉与李建成留守在河东,接触的时日也比较多。 “见过太子殿下。” 李元吉行了一礼,李建成反倒是有些不悦,拉着李元吉往里走,“都是兄弟手足,何来这般生分。” 坐在大殿上方的李渊抚须而笑,“建成说的不错,今晚是家宴,无须多礼。” 往里又是走了几步,李元吉与双目炯炯有神注视自己的李世民笑着道,“虽不见二哥,但是二哥的捷报却不曾离过小弟的耳朵。” 李世民听完哈哈一笑,高大的身形走上前,给了李元吉一个熊抱,“元吉你在并州做的也不错,前几日父亲还一直称赞于你!” “好了,好了,瞧你们兄弟三人光顾着说话,都坐下边吃边说话。”李渊满眼带笑说了一句,身旁的宫人忙依次将酒菜送了过来。 宴席之上,李渊与李世民聊着何时才能拿下洛阳的事情,李建成也兴高采烈的参与着,毕竟他是上次东征的统帅,而李元吉则是干脆一言不发,只顾吃饭喝酒。 “圣人,好好的家宴,怎么又说起这些事来了,你看元吉都不说话了。”平阳公主笑着道了一句。 见众人将目光投来,李元吉咧嘴一笑,“父亲大人和两位兄长心挂大唐江山,元吉心里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有所不悦。洛阳为前朝东都,击败王世充拿下洛阳对大唐意义非凡,何况我大唐英雄辈出,拿下洛阳也只是迟早之事” 说到这里,李元吉顿了顿,“只是今年寒冬苦寒,等开了春突厥那边怕是要有动作,而马邑几郡在刘武周手中,若是联手而来,元吉怕难以招架,进而误了东征大事。” “元吉说的有道理,虽说朕举兵之时始毕可汗给了承诺,但这突厥胡人唯利是图,背信弃义,出尔反尔惯了,突厥人始终是我大唐身后的一根刺。”李渊面色沉重,随即又是说道,“建成,世民,你二人可有良策?” 李世民亦是眉头紧锁,拿下洛阳城他在心中盘算已久,只是这次西秦薛举父子来袭,坏了他的计划。晋阳起兵,精锐大多已经被带走,留守兵卒也只有四五千人,而突厥人又生性奸诈,来年冻雪退了去,极有可能来犯晋阳。 李建成轻咳了两声,“父亲大人,元吉担忧并不无道理,晋阳是大唐龙兴之地,更是长安门户,虽有窦诞与宇文歆协助元吉,但还应增加防范才是。” “嗯。”李渊点了点头,望向李元吉,“元吉,若是敌寇来袭,你需要多少兵马能保住晋阳不失?” 要切入必行正题了,李元吉心中一喜,却面不漏色,“大唐正是开疆扩土之时,兵马当用在刀刃上,所以臣不求兵马,只想跟父亲大人求个领兵之人,到时候,即便突厥大军来犯,元吉也必定撑到援军,必保晋阳不落他人之手。” “想来你心中已有所想之人了。”李建成眼中带笑,“快快说来与父亲大人知晓。” “回太子殿下,确实如此,只是此人已在二哥帐下。” 李世民一听,心中猛然一紧,自己手下良将是不少,刘弘基、殷开山等,每一个都是他的左膀右臂,少了任何一人,无异于羽翼折损。 可是不答应,若是日后晋阳真出了危机,岂不也有他李世民的责任。 正当李世民左右为难时,又听得李元吉开口道,“二哥不必为难,若是此人不愿随我去晋阳,那便作罢。” 闻言,李世民松了一口气,他对麾下这些人大抵是了解的,应该不会离他而去,遂笑着举杯道,“元吉说笑了,都是大唐的将士,听候父亲大人调遣,我不过是暂时统领他们罢了。” “元吉竟有古士之风”,李渊大笑了起来,“也好,你们各凭本事,朕便不插手了。” 第9章 李门立雪 宴会结束后,李建成要拉着李元吉去东宫长谈,但心中藏着事的李元吉自然千推万辞的给拒绝了。 出了宫门,王林驾着马车已经等候多时。 “可探得地方了?” 王林点了点头,“回大王,已知晓。” 王林是个外粗内细的人,这等事自然不会错,李元吉上了车闭目休息,马车则是缓缓在长安城里行走。 过了好一会,李元吉听到车外王林低声道,“大王,到了。” 李元吉下了马车,眼前的宅院不算富贵,但是台阶却清扫的干干净净,门头挂着两口崭新的灯笼,透着红色的光亮。 一旁的王石上前敲了敲门,好一会,才有个睡眼惺忪的家仆冒出个头来。 王石正要自报家门,李元吉却止住了他,“可否劳烦与李将军通报一声,并州李四求见。” 李府家仆刚从被窝里爬起,被冻得哆嗦着,见眼前两个人面色陌生,而李府并州又无亲友,于是很不客气的道,“我家老爷今日饮酒大醉,已经睡下了。” “如此,可否待李将军醒后通报一声?” 李府家仆鼻子哼了一声,关了门,径直离开了。 王石轻声问道,“大王,要不明日再来?” 李元吉摇了摇头,“能得李药师,即便等一夜又何妨?” 亥时三刻,寒风凛冽。 王石王林兄弟有些不解这李药师究竟是何人,竟然值得大王如此礼待。 半夜,停了的雪又纷飞而下,王林兄弟劝李元吉回马车,李元吉确实咧嘴一笑,这雪来的正是好时候 见李元吉执意如此,王家兄弟心里大为感动,只觉得李元吉乃是良主,更加庆幸能够追随于他。 大雪洋洋洒洒的下了一夜,天亮时分,打着哈欠的李府家仆准备出门扫雪,却见门外立着三个雪人,惊吓之后,顿时记起昨夜来访的事情,不由出声道,“几位郎君可是在这等了一夜?” 李元吉呵呵一笑,“劳烦与李将军通报一声。” 诚心如此,那家仆忙转身通报去了。 屋里,李靖刚从酒意中醒来,昨夜遇到先前同僚,入了唐朝后,均大不如从前,苦闷之下,不免多喝了几杯。 喝了口茶,李靖刚坐下就听的家仆来报门外有人求见,并且在风雪中等了一夜。 闻言,李靖忙开口问道,“可说了是何人?” 那家仆低首思索了片刻,“是个小郎君,好像说是并州李四。” “并州……并州……”李靖念了两声,突然猛的起了身,“快开门,迎大王进府!” 说着,李靖自己却拔腿出去了,三步并两步的到了门前,见到身上披着厚厚大雪的李元吉,忙不迭的跪下行礼,“下臣李靖见过大王。” 李元吉笑着上前扶住李靖,终于见到了,见对方这模样,自己这一夜苦等应该是有些效果,“李将军,元吉冒昧来访,还请李将军见谅。” 李靖大为惶恐,毕竟他不过是秦王府亲卫,从七品的官,李元吉在雪中等了一夜,更是对他言语亲和,忙开口道,“大王折煞下臣了。” “李将军,可否让元吉进府一叙?” 李靖这才回过神来,“大王快快请进!” 引着李元吉进了府,李靖忙吩咐家仆将王氏兄弟领到一边好生招待,自己则是带着李元吉到了客厅。 吩咐让人将火盆点上,李靖又是道,“大王还请上座。” 李元吉大笑一声,也不作推辞,径直跪坐了下去,此行虽然是求贤,但尊卑有序还是要有。 二人刚坐下,却见一妇人端着热气腾腾的粥碗走了进来,“夫君,你怎么不在房中歇息,昨夜你大醉,赶紧喝了这碗糜汤,好让身体舒服些。” 话音落下,来人发现屋内坐着的李元吉,有些意外这么早已有客人登门,愣了片刻,又是笑道了句,“不想有客人在,倒是奴家失了礼数。” 说着来人就要往外走去,身后李元吉却唤住了她,“夫人,可否与元吉也来一碗,李将军我们边吃边说如何?” 李靖自然是点头,“大王吩咐,岂敢不从。” 李靖夫人听的大王二字,眼中再度闪过惊讶之色,不过旋即就放下手中食盘,出去后,很快又取了些吃食来。 李元吉倒也不着急说来意,与李靖一边吃着,一边说着些闲话。 “李夫人这糜汤真是美味。”李元吉心满意足的赞叹了一句,一夜寒风,有热粥暖身,实在是不可多得。 李靖自然回了个大王谬赞的话。 见李靖如此沉得住气,李元吉便挑明了来意,“李将军,我明日就要回晋阳,因此特来拜见,更想请将军与我一道前往。” 听到李元吉来意,李靖沉默了片刻,虽然他感动于李元吉一夜的等候,但离开长安去并州,可就是改换门庭,从秦王府换到了齐王府。虽然他在秦王府尚未受到重视,但毕竟秦王如日中天,一旦得到机会,李靖相信自己能迅速崭露头角,而齐王不过是个少年郎,在大唐的根基远不如秦王。 见李靖不语,李元吉明白自己虽然在屋外候了一夜,但仍未打动他,于是乎又道,“大唐欲争霸天下,晋阳不可有变,而如今突厥与刘武周均虎视眈眈,何尝不是一个建功立业的良机。” “大王为何觉得某能为此重任?” “你与匈奴作战多年,用兵乃非常人所能比”,说着,李元吉又是点了一把火,“昨日圣上已经许了我三份任免,五品以下可自行做主,我欲送将齐王府定远将军一职送与将军,待日后将军率军平定四方,小王定当向朝廷请功,为将军封官加爵。” 筹码全都露出了,可是李靖似乎并没有欢喜的神色,李元吉不免有些泄气,果然厉害的人都有着特别之处。 这李靖便是面对高官厚禄,竟不为所动。 又是说了会话,李元吉别无他法,遂先行离去,临别之时,不免再度争取了一番,与李靖说道,“若是改了主意,可随时来寻我,元吉必定举杯相庆。” 出了李府,一阵寒风吹来,有些失落的李元吉望了望阴沉的天际,苦笑了两声,“走吧。” 王氏兄弟虽气恼李靖不识抬举,但也无可奈何,遂上了马车,驾车朝齐王在长安别院而去。 第10章 拉拢 一夜未眠,李元吉倒头大睡。 而在他睡觉时,拜会李靖之事也传到了诸多人耳边,所闻之人反应也各不相同。 首当其冲的是李世民,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李靖虽是他府中之人,但他暂未发现李靖过人之处,即便李靖去了齐王府,也不觉得有心疼。但房玄龄一声提醒,李世民才回想起来李元吉明日才离京,若是拿李靖这边碰了一鼻子灰的事情去找李渊,继而圣人下旨,从他这强行要走几人也不无可能,随即李世民的心又提了起来。 太子李建成听了左右回复之后,有些疑惑的皱眉,他始终想不出李元吉为何这般降尊屈贵去招揽那个毫不起眼的李靖。不过随即唤来贴身近臣,安排他去请李元吉,想着借李元吉碰壁失落之时,好好拉拢一番。 大唐天子李渊则是哈哈一笑,与身旁下棋的裴寂道,“元吉不知何意寻那李靖,但大雪纷飞中等了一夜倒是颇让朕惊讶。” 裴寂丢下一子,笑着附和道,“齐王行事越来越有古士之风了。” 这一切,呼呼大睡的李元吉自然不会知晓,而事情的另一方,李靖也是闭门不出。 “夫君,为何如此愁眉不展?”张拂儿端来一杯茶水,见书房里的李靖沉默不语,遂柔声问了句。 李靖接过茶水,喝了一口,“夫人有所不知,秦王与我有救命之恩,而齐王与我礼待有加,无论选了哪位大王,我都要被天下人所耻笑。” 张拂儿抿嘴一笑,“夫君,你身为大丈夫应当不拘小节,秦王虽与你有恩,但赦你无罪是大唐朝廷,只要你日后立下大功,也权当是还了此恩情。” “晋阳位置特殊,刘武周乃至突厥都有可能发兵而来,夫君若是在,齐王必定会格外倚重,到时候夫君一展抱负,建功立业,哪里还会愁没有报恩秦王的机会。” 李靖沉思片刻,“夫人是要我去并州?” 未点头,也未摇头,柔声道,“我只是与夫君说些形势,如何决断,还须夫君拿主意。” 说罢,张拂儿转身离去,相处多年,她其实知道李靖心中左右为难,不过有了刚才的言语,应该能让李靖少一些犹豫不决。 而李元吉醒来后,就见王林匆匆走了进来,这也不是巧合,是王林隔了一小会便进来瞧一瞧,主要太子殿下亲自前来,又嘱咐不得打扰李元吉歇息,焦急之下,唯有不断进屋查看。 “大王,太子之前派人来请,属下回复待大王醒来就通报,或许是见大王迟迟未前往,太子已经亲自前来。” 李元吉一听,起身穿戴衣物,“太子殿下何时过来的?” “已有大半个时辰。” 李元吉笑了笑,“这做法莫非是学了我昨夜的事?” 快步到了前厅,李元吉见李建成正盘腿坐着喝茶,冬香正拘束的候在一边。 “见过太子殿下”,行了礼后,李元吉与紧随身后的王林佯装喝到,“太子殿下前来,怎么不早些叫醒我,看我稍后怎么收拾你!” “四弟,你怎如此见怪”,李建成呵呵的笑着,“四弟你有雪夜求贤的风雅之举,大哥我便不能等等未睡醒的齐王?” 李元吉讪讪一笑,“让太子殿下见笑了。” “元吉,你怎么如此的生分,虽说我做了太子,但还是你大哥”,李建成拉着李元吉衣袖,走到坐床前盘膝而坐了下来,“多日不见,时常想起你,昨夜留你在东宫叙旧,你心中有事便罢了,今个儿为兄自己过来了,你我兄弟二人可要好好聊一聊。” 说完,李建成拍了拍手,随即就见几人提着食盒走了进来,并搬来了食案,不一会儿的功夫,案上就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碟子。 碟子里是冒着热气的菜肴。 一时间,李元吉只觉得在招揽人心方面与太子相比,自愧不如。 “昨夜在宫中,难免不能尽兴,来,元吉,今日你我兄弟不醉不休。” 李元吉忙举杯,“当舍命陪太子殿下。” 二人一边喝酒一边说着话,李建成将晋阳起兵征战的趣事与李元吉说着,李元吉则是说着并州的事儿,说到兴起之处,两人不禁哈哈大笑。 “太子殿下身肩重担,抵御着突厥与稽胡前来,为大唐所做甚多。” 李建成脸色黯然,叹了口气,“可惜啊,世人只是看到大败西秦的功勋,却瞧不见将士们抵御胡奴的功劳。” 沉默了片刻,李建成脸上笑意再度浮出,“能有四弟懂我,也算不白辛苦,来,再喝一杯!” 从正午一直喝到了天色放黑,略有微醺的李建成在离开时拉着李元吉的手,“元吉,若在晋阳遇到困难,尽管与为兄开口。” 送走了李建成,李元吉接过冬香递来的醒酒汤,一碗汤还没喝完,就听门外王家兄弟来报,秦王府派人过来了。 听到来人唤作房玄龄,李元吉忙起身迎了出去。 远远就看到一个消瘦的身形,待走进一看,房玄龄穿着圆领长袍,面容清秀,一双眼炯炯有神。 “原来是先生来了,快请进。” 房玄龄不曾想到李元吉竟是亲自来迎,忙行礼道,“玄龄冒昧打扰大王,还望大王恕罪,秦王知晓大王明日离京,遣下官送件礼物过来。” “哦?”李元吉饶有兴致,邀请房玄龄一道往府里走去,半道上又是问,“先生若是尚未用膳,小王这就让人准备酒食。” 房玄龄忙行礼谢过,“下官已然吃过,多些大王。” 待到了客厅,房玄龄打开手中锦盒,李元吉才发现是一件上好的甲胄。 “这甲胄是秦王大败西秦所得,由玄铁打造,秦王想着日后晋阳有难时,大王着此甲能多保几分周全。” 李元吉自然是喜欢的连连道谢,而房玄龄坐了一会便告辞离去,李元吉则又是将他送至门口。 上了马车后,房玄龄面露难色,与车上的杜如晦将刚刚经过说了一遭。 杜如晦叹了口气,“没想到齐王如此礼贤下士,颇有上古遗风,长久以往,势力怕是不会居于大王之下,应当与大王言明,好生拉拢齐王,否则他与东宫联手,秦王府则大为不妙。” 第11章 唱红脸 翌日,临行之前,李元吉到了宫中与李渊辞别。 跪在太极殿里,李元吉再度磕头道,“臣远去并州,不能跟随圣人身旁,惟愿圣人龙体安康,切莫因国事太过劳累。” 龙椅上的李渊心中大为欣慰,走下高台,搀扶起李元吉,“元吉,你有这份孝心朕已知晓,你心中所想朕也明白,你且安心去并州,一切朕皆会安排。” “圣人,李靖之时,切莫下旨强求。” 李渊却避而不接此话,父子二人说了会话,道了些别离言语,李元吉这才出了宫门,上了返程马车。 看着身后的长安城,李元吉心中大为失落,此行当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叹了口气,李元吉放下帘布,在车中闭目养神。 突然间,马车停了下来,王林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过来,“大王,李靖李将军求见。” 话音刚落下,只见李元吉从马车中钻了出来,一跃而下,快步走到不远处牵马的李靖身前,“将军,可是要与我同行?” 刚道完这句,李元吉猛然想起不久前李渊的话,又是继续道,“若是因圣上旨意,将军莫要为难,吾可折回宫中请圣人收回成命。” 李靖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李药师确实是收到了圣上口谕,但此番前来却是因大王厚待之情。” 说着,李靖半跪行礼,“下臣愿受大王驱遣。” 当真是峰回路转,突然由失落到如今兴奋,李元吉面上喜色难以自禁,伸手扶住李靖,“将军莫要多礼,日后元吉多有仰仗将军之处。” 不顾李靖推辞,李元吉拉着他一道上了马车,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与王石吩咐道,“将此信交给秦王,请他勿怪李将军。” 这本是他来长安的路上想起自己带走李靖,总要与李世民有所交代,所以写了这封信。 刚坐下的李靖不免又多了几分感动,“大王为臣下考虑至此,李靖唯有肝脑涂地以报大王恩情。” 李元吉大笑着摆了摆手,“本就是元吉令将军左右为难,我与秦王书信一封,若是他有不满就怪罪于我,切莫牵连了将军。” 有了李靖,李元吉心情大好,即便马不停蹄的赶路,都不觉得辛苦。 终于,风尘仆仆的一行人到了晋阳城。 看着大雪过后干净整洁的道路,即便长安城也不过如此,李靖不免有些好奇,待看到不时有穿着制式一样短袄的人在扫雪,就更加觉得奇怪。 李元吉遂与他略做解释,听闻后李靖不免叹道,“大王仁义,乃是晋阳百姓之福。” 齐王府,除了宇文思纯和窦孝慈之外,窦诞与宇文歆也到了,见到李元吉,自然是纷纷行礼,而对于身后的李靖,有些身份的宇文歆与窦诞不动神色,等着他来行礼,毕竟李靖的官职太低。 而宇文思纯和窦孝慈则是友好的点了点头,并与李靖互相做了礼。 “元吉不在的这些日子,有劳诸位了”,李元吉笑着与众人道了句,“李将军是我从长安请来,元吉已许为定远将军,自今日起并州兵马全权交由李将军统领。” 宇文思纯与窦孝慈听此言都不以为意,毕竟二人不统兵,尤其是窦诞一双眼来回的打量着李靖,想要瞧出齐王为何如此看重这个名不经传的小官儿。 宇文歆与窦诞互相望了一眼,他们各领两千人,若是李靖统管并州兵马,可就是等于将兵权交了出去。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窦诞,“大王既然主意已定,下臣明日就将营中名册交与李将军。” 窦诞知晓自己领兵能力平平无奇,倒不如顺水推舟卖李元吉一个人情。 李元吉当即笑着投桃报李,“平台整日无事,不如来我齐王府做个参军吧!” 窦孝慈大为开心,他与李元吉本就亲近,如今入了齐王府,自然是更方便了。 这时宇文歆也开了口,言简意赅,“下臣领命。” 李元吉点了点头,接着又是道,“我正打算招贤纳士,正为兄才华过人,不如接任齐王府主簿一职。” 闻言,宇文思纯忙恭声领命,宇文歆虽面无表情,但是目中闪过一丝光彩。 接下来两日,李元吉陪着李靖一道接管军务,也正是随着走了一遭,李元吉才发现晋阳城里兵丁是真拎不上台面。 兵马总数不足五千人,军纪涣散,本是操练的时分,各自横七竖八的躺在营房里睡大觉,更有不少还在花街巷里送温暖,人都瞧不见。 怪不得窦诞领两千人剿匪还让人耍得团团转。 李靖大怒,令人竖了一支香,香燃尽而人未到者,皆军法处置,两日下来,被杖法者不下百人,兵卒群起而,竟是要扬言报复李靖。 “将军,外面那些兵丁可是要来拿你问罪了。” 跪坐在下首的李靖面上轻蔑的哼了一声,“军纪涣散,不整难以成军,若是兵卒因此事而犯上,死不足惜。” 李元吉大笑,“不如小王替将军唱个红脸。” 说罢,李元吉解下佩剑与派王家兄弟,“领我卫队,带头闹事者斩立决,其余则一律收押!” 李靖忙要起身拦阻,“大王使不得,若是有骂名,李靖一人承担,岂能毁了大王英明。” 李元吉拉着李靖到身旁跪坐下,“将军你是他们的统帅,若是杀伐太狠,即便眼下服从军令,难免不会心怀记恨,日后临阵倒戈岂不是坏了大事。而我乃皇家子弟,即便手段狠辣些,他们也不敢有半句怨言,所以将军不必将此事挂在心上。” 当夜,王家兄弟带人斩杀煽动闹事者二十余人,收押一百四十多人,整个晋阳城的百姓惊得不敢出门。 次日李元吉一身甲胄的登上校场高台,面色阴冷,双目满是寒光的扫过台下兵卒,与身后吩咐道,“带他们上来!” 不多时,收押的一百四十多人被五花大绑的押送了上来,兵卒往后退去,这帮人就在空地上跪成了几排。 “我大唐军纪一向严明,尔等不勤加练武,却举兵作乱,好大的胆子!”说到这,李元吉愤怒的拔剑甩出,长剑破空而出,插入在校场的空地上,“窦参军,按律如何处置!” 窦孝慈没想到李元吉会突然唤他名字,愣了片刻后,他虽然不懂律法,但这种事,没有脑子的人都知道怎么回答,遂大声应道,“按律当斩!” 此言一出,校场下兵卒人人脸色发白,没有参与闹事者也是后怕不已,同时也心中暗自庆幸。 这时,李靖大步走了出来,跪膝在地,“大王,下官御下无方,若是责罚,请大王杀我李靖。” 见得眼前此景,校场不免骚动,兵卒们完全没有想到李靖会出来求情,尤其是昨夜闹事之人,更是惊愕万分。 李元吉手指李靖,因过为愤怒,整个人都在发抖,“匹夫,你以为吾不敢,来人!” 立在左右的宇文思纯与窦孝慈围了上来扑通跪下,“大王使不得!” 窦诞与宇文歆也恰到好处的赶到,这才将怒不可恕的李元吉给劝了下来。 “哼!”李元吉一甩衣袖,“今日就留下你们的性命,不过军法不容亵渎,每人鞭刑五十,以儆效尤,李靖,当以你为首!” “谢大王开恩。” 接下来,这一幕,将流传千古,在晋阳城冬日的校场上,一代名将李靖与身后百人跪受鞭刑。 至此,晋阳上下兵马,无不服李靖。 第12章 夜话 入夜时分,李元吉到了李靖在晋阳的府邸,见到正要上前跪拜行礼的李靖,连忙上前拦住,“将军身上有伤,不必多礼。” “不过是皮外伤,若非大王主持大局,下臣也不能重拾军心。” 李元吉笑着摇头,“将军自谦了。” 二人进了屋,李元吉环伺了一圈,这宅院是他赏赐给李靖的,并让人配上奴仆,这两日也不曾过来,今日一见,虽有仆婢四五人,伺候李靖不成问题,但还是有些清冷了,还需将李靖家室接来,这样也能让李靖一颗心安定在晋阳。 心中想着,李元吉面上丝毫,不露痕迹,从王林手中接过药瓶,“这是齐王府上好的外伤药,元吉今夜前来,便是为将军敷药。” “大王,万万使不得。” 李靖推辞万分,可奈不住李元吉执意而为,唯有听命从之。 上完药,李元吉与李靖依次跪坐,李元吉再度挥了挥手,王林从怀中拿出一幅地图。 “今夜前来,其实还有一事想与将军商议”,说着李元吉指了指地图上的马邑,“刘武周叛我大唐,如今占据北方十数城,拥兵数万,又是与突厥勾结,怕会对晋阳有所图。” 很多人瞧出了晋阳北方的威胁,所以这些天来,即便李元吉下榜招募人才,所应者寥寥无几,正是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有才识的读书人哪里还敢前来。 李靖自然也是明了,沉思许久,“晋阳兵力数千,不过城深粮多,抵挡刘武周上万大军,可筑防待援,伺机与援军里应外合,并非不无胜算。” “将军所说确实首选,整个并州应该还能招募一些兵卒来。”李元吉点了点头,随即又是道,“我想布一路兵在城外,以留做后手,是否可行?” “有兵在敌后,利用得当,可左右战事胜负,只是刘武周大军前来,又岂能不被发现?” 李元吉抿嘴一笑,“我欲遣王林带人出雁门关,以突厥人习性为之,以效仿当年圣人所举。” 李靖在李渊帐下对阵突厥多年,自然知晓这件事,也明白了李元吉的话,“下官这两日便挑出五百人来。” 二人又是聊了许久,见时辰已晚,李元吉便不再打扰,起身告辞。 上了马车,李元吉与车辕上的王林道,“此去困难重重,甚至会有性命之忧,你可愿往。” 王林手中握着马鞭,眼中满是光彩,“万死不辞。” 李元吉呵呵一笑,“你能活着回来,日后必定名满天。” 坐在马车里,李元吉掀开车帘,百无聊赖的看着车外已经褪去白日繁华的晋阳城,寒风呼啸,周遭静谧,一切变得安静祥和。 如此甚好的城池,怎能让它毁于战火? 李元吉目光坚定,正欲将视线收回,瞥到了不远处临河边的三层阁楼,这是他设的文学馆,天已接近子时,此刻灯光依旧亮着,不免好奇的让王林驾车前往。 文学馆刚刚改建而成,按照李元吉的设置,一楼是名辩堂,但凡有学之人皆可来此一论才学高低,二楼是阅文馆,内设书卷,只要是求学之人均可入二楼读写乃至抄写经卷,三楼则是古卷阁,这里需得齐王认可方能进入。 如此之下,一楼读书人崭露头角,二楼则是普惠大众,三楼则是地位的象征。 只是现在文学馆还未开馆,究其原因还是二楼阅文馆书卷相差甚远,虽然窦诞及宇文歆等人带头拿出了府中书卷,但也不足千卷。 登着木梯上楼,李元吉一直到了三楼,才见一道身影正在灯火下埋头书写。 数日不见,杨珪媚一身短袄,头发用一根银簪随意绾着,几缕青丝从耳旁垂落。 或许是太过专注,杨珪媚竟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李元吉走近一看,才发现杨珪媚的字如其人一样端庄秀丽,此刻她对着有残破的古籍落笔飞快,好似一气呵成。 “先生果然是大才。” 一句话让全神贯注的杨珪媚猛然回过了神,这才发现李元吉已经到了身后,忙丢下笔来行礼,却又想起自己为了早日将百卷残破古卷整理完成,几乎住在了这文学馆,已经不施妆容许久,今日突然见李元吉,不免略有窘迫的道,“小女见过大王。” 看着桌上堆着的书卷,李元吉肃然起敬,“古卷整理一事并非一日之功,先生不可如此劳累,还需注意身子才对。明日我就让宇文大郎安排两个读过书的机灵人来。” “宇文主薄安排了人来,只是天色已晚,便让他们先行回去了,珪媚回去无事不如在学馆多待些时辰。” 李元吉很大为感动,与杨珪媚说了会话,便要送她回去歇息。 二人沿着楼梯而下,到二楼时,杨珪媚止步不前,犹豫了片刻,“大王设此阁是百姓之福,可是天下苦寒子弟众多,并州也不在少数,能前往晋阳进入学馆的缺少之又少,大王何不在并州各城设书院,一来显示大王恩德,二来可以教化百姓,三来为大唐培养栋梁之才。” 李元吉不得不承认,杨珪媚确实看到了问题实质,只是要广办书院,他齐王府眼下没有这些银钱,心有余而力不足。不由叹了口气,“先生所言不错,只可小王囊中羞涩,支撑不起诸多学院,唯有等大唐平定了天下,朝廷国库充实,才能推行此事。” 杨珪媚听闻,捂嘴一笑,“大王怎的忘了以工代赈的事了?吃不饱饭的读书人让他们去扫雪断然是不屑,但若是教学挣得米粮,并允诺为师优异者,朝廷可酌情为官,定会有响应者。如此,大王只需在各地寻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再送上手抄书籍,可令黄垂小儿学字,再后是论语与孝经,不要多久,并州城读书学礼将蔚然成风。” “先生倒是提醒了我,书卷誊抄是个麻烦的事儿,看来得实行印刷才行。” 见到杨珪媚疑惑不解的神色,李元吉哈哈一笑,将话给岔开了去。 第二日,齐王府发出告示,招了工匠巧手数十人。 五天后,正在埋头修书的杨珪媚被请到了齐王府。 在仆人的指引下,杨珪媚来到齐王府的一个偏院,还未进门,小巧挺立的鼻子就闻得一股墨香味。 待进了院门,杨珪媚就见一群人正在忙碌,一人将四寸长两寸宽的纸放在一块木框上,另一人飞快用木板压下,取下纸张,纸上就留下一页整齐的字迹。 见一旁低案上分类放着一堆堆印好的纸,更有十几册装订的蓝色封面的千字文,聪慧的杨珪媚自然猜出了李元吉的用意。 字迹工整,须臾间,又是数页纸上填满了字体,如此速度,可比抄写快得多,而这种侧装的书卷与眼下需要卷起的书相比,无论是携带还是阅读都更加方便。 杨珪媚回过神后,忙跪下对李元吉行礼,“大王,你这可是造福万民之举。” 李元吉见身体止不住颤抖的杨珪媚,知道她此刻内心的激动,昨日宇文思纯可比她更为夸张,竟然喜极而泣,让李元吉不知所措好一会。 “先生,快快请起,今日请先生来是想请先生做古卷编修的同时,也能兼任文印馆执事。” 并州政务已经让宇文思纯忙的不可开交,窦孝慈又是个粗心大意的主,思来想去,记起杨珪媚对古卷修缮的付出,足以让他放心托付书籍印刷一事。 杨珪媚则是连连摇首,“大王令小女修缮古卷已是抬爱,这文印馆执事委实不敢有非分之想。” 这文印馆日后必定使得大唐读书人生活大变,掌握之人自然千古流芳,如此要职,她一个弱女子岂能担任,杨珪媚哪里敢接受。 李元吉笑了两声,“先生即是有才,又何必拘泥,明日我再挑两个读过书而又机灵的女子给先生使唤,以免先生太过辛劳。” 听的李元吉这话,杨珪媚心里大为感激,唯有再度跪拜,语有哽咽,“小女拜谢大王。” 第13章 斥候 第二日,齐王府发出一道道召令飞往各城。 很快,各地衙门都推荐出了人数不等的读书人来。之后便是一座座简单的书院在并州各地建起。 穷苦人家子弟免费入学,士族子弟一律不许,虽说后者家境优渥,读书识字均有名师指点,但是李元吉这明面上的不许他们入学书院,顿时激起不少世家大族的不满。 对于这些人,李元吉做的倒也简单,充耳不闻,权然当做不知情。 “大王,你可躲在这里清闲,下官脑袋都要被这帮人给弄炸了,此刻还嗡嗡作疼。” 宇文思纯见到在房里喝茶的李元吉,不由得叫苦一番,他身上担子众多,本就忙的焦头烂额,李元吉躲着不见那些大家大族,这些人便一股脑的找到了他,没有半个时辰根本打发不走。 李元吉笑道,“若不是眼下时机不合适,否则杀一杀这帮迂腐的老家伙,就消停了。” 脸色一变,宇文思纯赶忙说道,“大王切不可有如此想法,这些士族门阀盘根错节,动一发而牵全身,对大唐极为不利。” 李元吉见宇文思纯满脸严肃,当即收了笑脸,“为正兄莫惊慌,元吉不过随口道的一句玩笑话,莫要当真。” 闻言,宇文思纯一颗心放了下来,跪坐在垫子上,之前为了陪那些大家大族,已经跪坐的双腿发麻,见李元吉坐在四四方方还有靠背的物件上,这下不禁好奇,“大王,你这椅子当真舒适?” 李元吉笑而不语,让王石从衙门内堂又搬了一张椅子来。 宇文思纯也不客气的坐了上去,只觉得双腿立马舒服了许多,当即感叹道,“倒是大王好主意,确实比跪坐惬意。” “不过是上不了台面的雕虫小技”,李元吉摇了摇头,随即又是问道,“为正兄,我打算出城几日,瞧一瞧各地学院的情况,也顺道去文水县查看一番米粮借贷之事。” “大王考虑的周到,虽然各县传来的消息均是有序执行,下臣派人稽查也未发现异样,但唯恐有结党营私之辈,从而坏了大王一片苦心”,宇文思纯头点应道,但又是道,“只是这事不宜劳烦大王亲自前往,下臣领人走一遭便是。” “为正兄你事务繁忙,脱不开身,而这两件事又关乎民生,我理应关心才对。” 二人又是说了会话,李元吉起身离去,继而去了营房,见李靖正练兵,军容已与过往大为不同,遂也未做打扰悄然离去。 数日后,冰雪未消的官道上,一群人打马而过,领头的正是李元吉。 这些天来,李元吉首先去了文水县,米粮借贷着实解了百姓危急,不过也有小吏欺上瞒下,中饱私囊,被李元吉暗中查实,当场斩杀数人,并将头颅悬挂于文水县城示众,想来能震慑住那些心怀鬼胎之人。 随后李元吉马不停蹄的流转在多个县城,学院创立后反响极好,尤其是穷苦百姓无不拍手称快,在这士农工商的年岁里,即便是两脚在土地里刨食吃的田舍汉,也希望自家小儿能读书识字,哪怕做不了官,但也强过大字不识。 而那些教书的先生一来可以领的米粮,二来有李元吉先前许诺成绩斐然者可优先为官,也是铆足了劲儿。 即便那些有士族子弟有些怨言,但也不敢明面上与李元吉作对,所以学院一时间在并州境内蔚然成风。 看着百姓眼中充满期望的神采,李元吉只觉得浑身舒坦,一种从未有过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舅父,前面有家酒食铺子,我们过去填饱肚子如何?” 窦孝慈此次跟随李元吉随行,一路上风餐露宿让他叫苦连连,为了赶路时常对付一口,吃着难以下咽的干粮,所以日头正午见到前方有吃饭的地儿,忙不迭叫唤了起来。 李元吉看了看天,又见窦孝慈装出的一副可怜模样,笑着应道,“如此也好,吃些饭食,喝点酒,暖暖身子。” 这家酒食铺子不算大,但设在路边,本就是做一些过往客商的生意,因而见李元吉等人来,忙有机灵的跑堂博士跑了出来,熟练的将马牵到一侧喂上草料。 屋内已有三五桌人在埋首吃饭,见门被打开,不约而同的投来了目光,不过很快就又低下头各自吃喝。 李元吉也同时打量了诸人,均是一副商旅过客的装束,有一桌坐着三人身穿袄袍,脚上靴子满是尘土,桌上几盘切块羊肉,让他觉得有些奇怪,但却也一时说不上来。 分两桌落座,窦孝慈忙唤来东家将好菜全都端上来,最后大手一挥,点上了两坛酒。 这时,李元吉才发现先前为何觉得有些怪异,天寒地冻,即便是过往商客,都会喝一点酒水,来暖暖在寒风中冻僵的身子,即便是不远处的老汉都端着酒碗不时喝上一口,那一桌的三人皆是精壮男子,居然没喝上几碗,自然是让李元吉奇怪。 待那三人离去,李元吉与王石使了一个眼色,后者会意,忙丢下酒碗,拔腿跟了上去。 喝得兴起的窦孝慈忙问道,“舅父,那几人可有什么不对劲?” “一时说不上来,总感觉不同寻常。” 窦孝慈正色道,“我这就去将他们擒来。” 李元吉摇了摇头,“不要打草惊蛇,王石已经跟踪他们了,沿途必定会留下印记,我们随后跟上便知晓了,或许是我猜错了。” 有了李元吉这些话,酒足饭饱后,几人牵上马,顺着王石留下的印记,却是朝着晋阳城的方向去了。 一直到了日落西山下,临近晋阳城外三十里,一座废弃的山匪寨子前,李元吉等人与王石汇合。 “大王,这些人非常小心谨慎,属下一路上险些被发现”,王石沉声说着,想了想又是补充道,“大王到达前,已有二十余人上了寨子。” 窦孝慈低声道,“这帮挨千刀的山匪,真是剿灭不尽,回到晋阳我就率兵前来,将他们给一锅端了。” 李元吉咧嘴一笑,“不过是数十人,何须等到明日,今晚我们就灭了他们!” 入夜时分,浓云遮蔽,星月无踪,伸手不见五指,风冷冽如刀割。 李元吉等人弃马步行,趁着夜色,摸上了山。 寨门对方竟然设了一道岗哨,这让李元吉觉得有些不同寻常。 毕竟此处已经荒废有些时日,鲜有人来,如果是普通匪寇,偷摸着落脚此处,又怎么会细心的设下夜哨? 看来只有杀上去,才能弄明白。 风声嘶吼,寨子的大堂里,几堆碳灰熊熊的燃着,三十多人或坐或躺,正呼呼大睡。 李元吉突然杀入,令这波人措手不及,甚至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被一刀砍了头颅。 很快,大堂里像刚才一样,躺着一群人,只不过先前鼾声起此彼伏,而眼下都断了气。 留下两个活口,李元吉示意窦孝慈带人审问,很快,结果就出来了。 这些人是马邑刘武周派出的斥候。 看来,该来的,总会来。 第14章 以攻为守 回到晋阳,李元吉连夜去找了李靖。 烛火下,李靖一脸严肃,“如大王所说,看来这刘武周已有所图谋了。” “不错,李将军,这些斥候潜入并州就是为了勘察形势,搜集情报。” 李靖沉思许久,“据说刘武周在马邑屯兵数万,并有突厥人在背后撑腰,仅凭并州的兵马,防守起来,有些捉襟见肘。” 李靖成为并州兵马主帅后,晋阳与各地进行了征兵,虽较先前有了增加,晋阳城约有六千人,加之各县兵马,整个并州约摸一万人。 “李将军,如果以此次斥候为诱饵,里应外合,拿下楼烦与雁门二郡,你觉得可行?” 听了这话,即便李靖战场厮杀多年,仍是觉得眼前一亮,“有些凶险,但不无成功的机会,只要拿下楼烦郡的治所静乐县与雁门郡的代县,这两个郡便能收入囊中。” 李元吉微微一笑,“兵者,诡道也,刘武周对并州动了心思,恰好也给了我们一个机会。” “只是这番开战,虽说有机会拿下这两个郡,但是朝廷能否及时派出援兵才是关键,否则无论刘武周还是突厥,都不是眼下并州所能应付。” “李将军说的是,稍后我就遣使连夜前往长安将此事禀奏圣人”,说着,李元吉又是道,“这些斥候聚集晋阳,想来是归期已至,李将军,兵贵神速,明日天一亮我们就行动。” 终于可以再度铁马金戈,李靖双目明亮有神,满是无比向往,“下臣领命。 两日后,一身风尘的李元吉停步看着眼前静乐县两丈余高的城墙,上面满是巡视的兵卒,显然刘武周在布防上不敢松懈。 乔装成斥候队伍,李元吉计划带着十五人混到城里去。 城外三十里,窦孝慈带精兵一千人等候消息。 为了防止汾阳宫与盂县派人夹击,李元吉往两侧各派一千精兵以做拦截。 这番,晋阳也就只剩下不足两千的兵力。 当真是孤注一掷了。 李元吉收回了目光,心中期盼着窦诞能早日带援军赶来。 前方,守城的校尉掂了掂钱袋,面上多了笑意,挥了挥手,“进去吧!” 与他说话的王石点头道谢,随后带着李元吉等人进了城。 好在这些伺候所奉的是宋金刚指示,有相应令牌,因而静乐县的左将军前来,也能搪塞应付了。 同样的招数,雁门郡代县,李靖也混进了城里。 入夜,屋外响起三更天的打更声,盘腿静坐的李元吉睁开了双眼。 院子里王石等人早已经等候多时,见到李元吉出来,纷纷行礼,“大王!” 李元吉环视众人,“诸君,建功立业便在今夜,随我杀敌夺城!” 众人摩拳擦掌,跟在李元吉身后,避开城中巡逻兵卒,直奔南城门而去。 寒风刺骨,加之三更天正是犯困的时辰,李元吉带人摸上城头时,守城的兵卒三三两两在避风的地段打着盹,自然是没有防备,在睡梦中就丢了性命,即便有反应过来的人,还没来得及抓上兵器,那带血的长刀就从他胸口穿了过去。 北风嘶吼的越来厉害,恰到好处的将城头的动静给遮盖了去。 王石照着约定,提起灯笼在城头画了几圈,很快,窦孝慈带着一千兵马出现在城门前。 “舅父!” 窦孝慈双眼中满是激动,偷袭夺城可是他人生中头一次的事情,因而即便在寒风中冻了许久,也不觉得有丝毫的苦楚。 李元吉接过窦孝慈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平台,你带八百人去接管营地,如有不从者,杀无赦!” “王石,你带一百人接管南北两座城门,凡有想逃脱者,杀无赦!” 道完这句,李元吉马槊斜指半空,“其他人随我来!” 由于白天进城,已经偷摸熟悉了地形,李元吉带着一百人直扑刺史府,这位刘武周亲信还未弄明白发生了何事,就将自己脑袋丢在了小妾的床上。 这时,城中也有人听到了动静,惊慌之下想要出逃,却被凶神恶煞的王石给断了出城的路,另有谋事者打算去营房,调用兵卒来做反击,可人还没到营房,就听得一阵喊杀声,顿时打消了心中的念想,捶胸顿足好一番的叹气。 李元吉盘膝坐在静乐县郡守府,闭目不语,左右皆不敢说话。 直到窦孝慈大步走来,“舅父,营房已经拿下,擒获兵卒一千五百余人。” 李元吉没有睁眼,“不错,平台,令人记下将士们的功劳,日后逐一赏赐。” 说罢,李元吉又默不作声,窦孝慈猜到了李元吉所担心之事,将大胜后的喜悦给咽了下去,走到庭院里,看着漆黑一片的东方,捏紧了拳头,心中默念,“李将军,你们可一定要拿下代县!” 随后,窦孝慈又匆匆离去,李元吉是主帅,自然不能事无巨细,城中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去善后,如投降兵卒与将领的收编,还有一帮豪绅的安抚。 想起那些指挥家丁闹事的豪绅,窦孝慈怒火就不打一处来,愤恨的想杀几个立立威,也让手下辛苦的兄弟捞一些油水。 天刚破晓,杀伐果断的窦孝慈已将静乐县给平定了下来,而守城门的王石也看到一骑快马从远处飞奔而来。 骑马者身后插着红白相间的李字旗,见此,王石忙让人打开城门,后者见城门开启,也知道是自己人,当即开口喊道,“定远将军传信大王,代县已下!” 闻言,城头一片欢呼,王石让人接下传令使去歇息,自己则是跃马而上,一刻也不敢耽误的与李元吉报信去。 长安城,太极殿,窦诞满脸焦急,据他离开并州已经两日了,这两日他不眠不休,一刻也不敢耽误,终于赶到了长安,见到了圣人。 可是待他将齐王的书信呈上后,圣人反而是大惊失色,“元吉怎如此鲁莽,若是刘武周与突厥同时来袭,对大唐可是万万不利!” 太极殿里,太子李建成,秦王李世民,右仆射裴寂皆默不作声。 见此情形,窦诞越发不安,若是齐王计策成功,此时怕是已经拿下楼烦与雁门的治所,而刘武周也必定会发现晋阳出兵,势必要派兵夺取。 如此,并州局势将十分危急。 像是印证窦诞猜想,一个小黄门匆匆的走了进来,“圣人,有并州紧急军情送来。” 李渊也不待小黄门送上去,径直走了下来,待看完先是笑了两声,随即眉头又拧到了一起,“元吉已经拿下楼烦与雁门的治所,并立下军令状,可一举铲除刘武周!” 刘武周背后是突厥人,因此李元吉这个军令状,自然是没有人当真。 太子李建成打破了沉默,“天佑我大唐,元吉既然已经拿下二城,臣认为应当派兵驰援,毕竟元吉若是守不住,则晋阳危矣。” 李世民点首认同,“突厥对我大唐虎视眈眈,即便元吉不出兵,也迟早会与刘武周来犯,如今元吉突然出兵,对方怕已是措手不及,倒不如以此契机,消灭刘武周,一统河东地区。” 说罢,李世民上前跪地,“臣愿领兵前往支援元吉!” 李渊望了望李世民,又看了看李建成,没有出声,在大殿来回踱步。 “圣人,刘武周不过是区区小贼,下臣愿领兵灭之。” 听的裴寂这话,李渊这才停下了步伐,“如此,甚好,朕命玄真为晋州道行军总管,率兵三万,前往并州灭敌!” 上喻一出,裴寂满脸喜色,李世民则默不作声。 第15章 守城之战 楼烦郡,静乐县。 窦孝慈急得像热锅上蚂蚁,已经整整过去六日了,朝廷的援军仍看不到人影,而斥候来报刘武周的大军再有半日就到了。 据说刘武周派了数万兵马,统兵之人正是先前在河北作乱的宋金刚。 此人颇有谋略,不好对付。 眼下静乐城里加上收编的投降的将士也不过三千余人,能不能挡住刘武周的大军,窦孝慈心里委实没有底。 看了看立在城头的李元吉,面色沉稳的指挥兵卒在城头安放床弩、滚木之类的防守器具,窦孝慈一颗慌张的心才能放了下来。 红日西沉,天际尽头,晚霞染红了一片云层,好似被鲜血浸染。 寒风里,李元吉见到了一眼望不到头的刘武周大军,主帅大旗上书着一个‘宋’字。 终于来了。 在离城池十里地的地方,敌军停了下来。 “让弟兄们今夜好好歇息,明日就要开始一场恶战了。” 窦孝慈有些疑惑,“舅父,难道贼寇今日不来攻城?” “贼人长途奔袭而来,必定疲乏,加之天色已晚,天寒地冻不利作战。” 闻言,窦孝慈反而眼前一亮,“既然如此,待到子时,我领兵前去杀他个措手不及!” “不可,若是对方兵马几千人,倒是可行,如今数万,即便小胜也难以击溃,若是对方有防备,我方或许会损失惨重,如今守军缺少,不能贸然出击。” 说罢,李元吉看了看斑驳的城墙,墙头上挂着还未融化的冰锥,“子时令人取水将城墙浇湿,明日城墙结冰,可做缓兵之策。” 今夜,静乐县城寂静无声,将士皆是难眠,直到寒风渐停,天边发白。 耳边也传来了城外的鼓声。 城头上,李元吉看着一队骑兵拥着个身穿明光甲手拿长槊的人上前叫阵。 “李家小儿,竟使得卑鄙手段占我静乐城,还不出来受死!” 李元吉冷笑一声,“刘武周本是我河东帐下小卒,以上犯下,杀害郡守,卖身突厥,论卑劣,此贼乃天下无双,尔等为其帐下走狗,有何颜面在此?” 对面一阵语塞,气恼非常,马槊指着城头,“胡言乱语,有胆量的下来与某决一死战!” 李元吉哈哈大笑,“两军对垒,逞匹夫之勇,贼寇不过尔尔!” 嘴上讨不到便宜,见李元吉没有开城门出兵的架势,此人带兵退回。 很快,敌营中鼓声大作,几千兵卒围了过来,开始了攻城之战。 窦孝慈则是带着几个侍卫在城头做指挥,令兵卒拉弦搭箭,见有兵丁不小心,将箭放了出去,射在了空地上,当即勃然大怒,“齐王有令,五十步内射箭,再有违令者,军法处置!” 吼骂之后,窦孝慈双眼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敌军,暗自盘算着距离。 八十步! 六十步! 五十步! 心猛的提起,窦孝慈再度怒吼,“放箭!” 话音落下,凝神屏气的兵卒当即纷纷箭离弦去,再搭箭射出,一波波箭矢满天而来,杀得城下敌军一时乱了阵型。 敌军里有胆小者,开始往后退去,可是宋金刚是个狠角色,令人在后督军,后退者无不是一枪刺死。 这等情况下,敌军兵卒唯有向前,因人数众多,箭矢有不及之处,不多时敌军兵卒就到了城下。 “放滚木!” 李元吉一声令下,早已准备好的王石忙带人将几根腰粗的滚木推了下去,按照事先的预想,砸在敌人撞城门的攻城锤车上。 至于敌兵架起云梯,李元吉倒是不担心,此刻静乐县的城墙壁及地上铺满厚厚的冰冻,云梯即便架上,只要有人爬上去,必然会摔倒。 果不其然,一排排云梯上,敌兵爬了不足一丈高,就齐齐的倒向了一边。 这场攻城战一直到了中午日上三竿,宋金刚见久攻不下,这才暂且收兵回营房。 窦孝慈满面红光,一路小跑,到了李元吉身旁已是气喘吁吁,大为惊喜的道,“舅父,他们退兵了!” 李元吉却没有丝毫欢快的神色,这不过是敌兵试探性进攻,硬仗还在后面。 午后,暖阳当空,对面阵营中没了动静,李元吉伸手作帘,眺望过去,却看不真切。 “舅父,你说这宋金刚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怎的突然没动静了?” “城墙上的冰对他来说是个大麻烦,此刻怕是在想蹬城之计。” “我这就去令人再洒些水,免得这冰被日光给融了去。” 李元吉忙出声阻拦,本想说此刻洒水会让冰融的更快,但这其中缘由一时半会也说不清,唯有改口道,“此事待子时再做,平台,你领人去巡视一番,让将士们不得掉以轻心。” 一个时辰后,城外再度响起鼓声,城头的守军一颗心猛然提了起来。 李元吉盯着城下,一列列兵卒涌现出来,待到城墙百步远时,突然将盾牌举过头顶,无数张盾牌拼出一个巨大的盾牌,缓缓的朝着城墙逼来。 “传令,弩床五十步内射击!” 李元吉低声道了句,身旁的传令兵立马挥起旗子。弩床威力巨大,是大杀器一样的存在,李元吉本想着留到最后,但这样兵丁伤亡必定会有所增加,而静乐县本就缺少兵丁,倒不如先拿来对付这些盾牌兵,挫败对方的士气。 “咻咻咻!” 相对于长弓射出的箭矢声音,弩床发出弩箭声响可大的多,好似要撕开虚空一般,极为轻易地穿过了木质的盾牌,以及盾牌后面穿着铠甲的敌兵。 几轮弩箭射出,城下敌兵立马阵脚大乱,毕竟谁能扛得住这可射穿一切的弩床? 抓住机会的李元吉则是下令弓箭手射击,如此,弓箭与弩床共同出击,杀伤力格外惊人,即便敌兵身后有督军队,但是仍是往后退去。 “打死这帮猪狗货!” 城头兵卒则是士气大振,趁着敌军溃败,痛打落水狗,纷纷又是射出几支箭矢。 这次进攻后,敌营暂时没了动静,李元吉明白对方主将做了两番试探攻城,开始在想破城之策。 远处,红日终于走到了群山边上,天际像是小娘子打翻了胭脂盒一般,满是彤云红彩。 夕阳余晖落寞的洒下,寒风已经吹出了黑夜即将来临的号角。 敌营里,星星点点的光亮已经跃入眼前。 窦孝慈轻手轻脚的走到李元吉,“今日敌寇怕是不敢来犯,夜晚风凉,舅父还是回去歇息歇息。” 李元吉点了点头,为了稳定军心,鼓舞士气,在城头待了一天,而两军对垒,整颗心又一直悬着,此刻确实有些疲乏。 下了城头,李元吉叮嘱窦孝慈不得放松警惕,随后又是问了句,“李将军那边可有回信?” 窦孝慈摇了摇头,短粗的眉头拧起,“雁门那边尚未有消息传来,城外敌寇众多,斥候难以突围,一时难以打听到李将军的境况。” “罢了,李将军运筹帷幄,守城拒敌肯定比我等拿手”,李元吉笑了笑,继而望向长安的方向,“只是希望朝廷的大军能早日到达,总归是敌我悬殊……” 第16章 夜袭 翌日清晨,敌营埋锅做饭,一道道炊烟凭空而起,让城外这荒芜的空地多了不少生机。 当然得撇去昨日交战留下的那一堆尸骨。 李元吉到达城楼时,窦孝慈正以手作帘,仔细的望着远处,想要将敌营的一举一动给瞧个真切。 “让兄弟们打起精神,今日必定是一场恶战。” 窦孝慈闻言咧嘴一笑,“昨夜我令人将城墙又浇了水,眼下整个墙面光溜的连一只苍蝇都站不住脚,就别提那些贼寇了!” 想来是昨日退敌太过容易,四周的兵卒听了窦孝慈的话,立马大笑起来,“哈哈,小窦将军说的是,有大王在此坐镇,这些不长眼的要来送死,某就一箭扎他个透心凉!” “说的是,昨日杀的不过瘾,今天来一个某就杀他一个,来两个就杀他一双!” …… 李元吉收回眺望的目光,与左右沉声道,“敌众我寡,不可大意,况且敌军昨日两次败北,若不加紧攻城,士气必然一弱千丈,这可是行军大忌。” 像是印证了李元吉的话,一个时辰后,敌营的鼓声咚咚作响,无数身批甲衣的敌兵出营列阵,阳光之下,黑压压的看不到尽头,让守城将士心陡然提了起来。 鼓声之下,敌兵快速朝着城墙而来,与昨日一般,盾牌举在头顶,延绵不绝如同黑色的潮水向着城墙拍打而来。 “放弩箭!” 窦孝慈在得到李元吉点首示意后,猛然大吼一声,脖颈上青筋暴起。 与此同时,传令兵手中旗帜挥舞,随后,无数支弩箭破空而去。 弩箭一如既往的贯穿了盾牌与盾牌后面的敌兵,但是却没让敌军溃败。 因为敌军的督军人数比昨日多了一倍,手里拿着明晃晃的长刀,但凡有后退者,立马被砍掉头颅。 看来敌军主帅是下了决心要拿下静乐城,李元吉双刀眉斜飞两鬓,眼睛也紧紧的盯着战局变化。 有滴血的长刀在身后,那些敌兵横竖都是死,只能往城墙冲来。 弩箭射完一轮,停下装弩箭时,敌兵已经冒着箭矢来到了城墙五十步内。盾牌下面,站出一名名弓箭手,齐刷刷的朝着城头拉弓射箭。 “避让!” 李元吉大喊一声,话音落下时,左右便有兵卒躲闪不及被箭矢射中,眨眼间就没了生气。 城下的弓箭手轮番射击,因而一时间箭矢漫天,李元吉的守军全被压制着往后避让。 与此同时,一只只飞天钩爪抛向了城头,无数个身形精壮的敌兵顺着钩爪下的绳索往上攀爬。这些人皆是口含长刀,好让双手用来抓绳索,赤脚而上,因而即便是结了冰的墙面,也身形矫健,犹如壁虎沿墙而上,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窜上了城头。 见敌兵上了城头,守城的兵卒一时愣住了,唯有李元吉眼疾手快,从身旁兵卒手中抢过一张弓,拉弓搭箭,一箭贯穿那个正持刀扑过来的敌兵。 因有敌兵上了城头,城下怕误伤自己人,所以箭矢停了下来。见箭矢停了,李元吉抓起马槊怒吼一声,“弟兄们,随某杀敌!” 说罢,李元吉率先冲出去,马槊横抽,一个刚登上来的敌兵还没站稳脚,就被李元吉一槊给拍落城去。 窦孝慈手持长刀,怒目圆睁,“齐王身先士卒,我等岂敢不奋勇杀敌!” 守军的士气瞬间被点燃,无不是咬牙切齿迎向已蹬上城头的敌兵。 李元吉一槊扎死个敌兵,环顾四周,城头上已经各自战成了一团,仍有敌兵源源不断的从绳索攀爬了上来,忙抽出马槊大喊道,“王石,你带人去断了那些绳索!” 正抡着一扇大斧的王石立马领命,带着三五人朝着敌军抛出的钩爪而去,一斧头下去,将那绳索斩断,绳索上吊着的六七个敌兵则是惊呼着摔了下去。 这一仗,一直杀到了日头西斜北风再起,久攻不下,敌营吹响了收兵的号角。 看着敌兵退去,窦孝慈丢下手中长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四周的兵卒无不是身上带血,或靠墙站着,或与窦孝慈一般瘫坐在地上。 李元吉将长槊交给王石,只觉得胳膊有些发麻,看着城外的敌营,他心里明白,接下来将会更难煎熬。 夜色如约而至,三更天时,李元吉揉了揉有些发涨的脑袋,不知怎的,心里总有些道不出说不明的担忧,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遂起床穿了甲胄,往外走去。 冬末春初的风冷的像锋利刀刃,割的人脸格外疼,见李元吉走出,守在外面的王石忙迎了上来,“大王怎么不在屋中歇息?” 李元吉抬头看着密云浓厚不见半点星月的天穹,呼出一团热气,“心里有些不踏实,去城头瞧一瞧吧。” 城头上,李元吉眺目望去,敌营里只看到了零星的灯火,四野里一片寂静,唯有寒风阵阵嘶吼。 值守的兵卒双目红肿,面上虽有疲惫之色,但却仍是丝毫不敢懈怠,毕竟城下仍有虎视眈眈的数万敌军,见到李元吉前来,纷纷半跪行礼,“见过大王!” 李元吉忙箭步上前,扶起最近的一个队正,“快快免礼,大敌当前,诸位与元吉同仇敌忾,便是自家弟兄手足,如此可就是见外了。” 兵卒听了这番话,无不是心潮澎湃,大王身份金贵,却礼遇他们这些大头兵,岂能不感激涕零。 士为知己者死,更何况逢战齐王必身先士卒,这几日都在城头与他们一同御敌,这等主帅,闻所未闻。 李元吉又是赞勉了几句兵卒,吩咐带兵校尉合理安排兵卒轮班歇息,自己则是在城头上巡视起来,看到了正在带人修床弩的窦孝慈。 白日里,敌兵登上城头,本来不多的床弩遭到损坏达到十之有四,这可是守城的重要利器,窦孝慈连夜找来了工匠进行修缮。 听到脚步声,窦孝慈转身望来,见到李元吉,忙起身见礼,“舅父怎的来了?” “我来此换你,你下去歇息片刻,平台。” 窦孝慈咧嘴一笑,“两更天的时候,倒是困乏的要命,过了那时刻,便没了睡意,即使躺在床上,怕也是难以入眠了。” 如此,李元吉不再多言,拍了拍窦孝慈消瘦的肩头,“我去别处瞧一瞧。” 李元吉一边走着,一边庆幸敌兵没有携带投石车等攻城器具,否则此刻的城墙怕已经是千疮百孔,城池本就不深的静乐城也早已失守。 正想着,李元吉脚下踩到了一滩黏糊的东西,起初李元吉以为是城墙上浇水时留下的,但转念一想,若是水应已结冰,遂蹲下去用手摸了摸。 夜色无光,瞧不清楚,但李元吉却闻道了一股血腥味。 第17章 苦战 身后的王石也从手指间闻出了血腥味,大步挡在了李元吉身前,与不远处的兵卒低喝道,“尔等是谁麾下!” 城头防御以一伙十人为单元,其中一人闻言忙上前,“将军,小人是……” 话还没说完,此人就抽出长刀,身如脱弦之箭,凌厉迅猛的劈向了王石。 早有防备的王石挥斧迎了上去,与十人战作一团,一双斧头舞的虎虎生风,眨眼睛的功夫就已经斩杀了两三人。 李元吉则是看到了城头上的钩爪,探身往城下看去,看到一排排的敌兵正沿着钩爪下的绳索往上攀爬。 “敌人来犯!” 李元吉大吼一声,随即捡起地上的一柄横刀,冲向前将正要蹬城的敌兵砍翻在地,就在他想要砍断绳索时,两把长枪刺了过来。 李元吉只得朝一侧躲闪而去,呼吸的功夫,又有四五名敌兵登上了城头。 一时间,二人身边尽是敌兵。 好在此时,窦孝慈带人赶了过来,李元吉与王石边杀边退,到了窦孝慈身后,两队弓箭手已弯弓搭箭。 “放箭!” 窦孝慈一声怒吼,更是将手中长枪掷了出去,随即箭矢飞出,这才将登上城头的敌兵往后逼去。 城头本就不宽敞,弓箭手逐步向前推进,敌兵很快没了退缩之地,加之绳索上不断有敌兵登上城头。 因而人群聚集,箭矢飞过去,总能射杀到敌兵。 有敌兵持刀想要冲杀进弓箭手阵营,但还没有近身,就被王石一斧头给砍掉了脑袋。 片刻的功夫,已经血流成溪。 箭矢压迫之下,敌兵已经毫无还手之力,王石则大步上前,迅速将几道绳索砍断,黑夜中,只听得惨叫声此起彼伏。 “宋金刚这小儿真是狗鼠辈,竟然搞深夜偷袭的事,气煞我也!” 窦孝慈放声大骂,同时也后怕不已,若不是李元吉及时发现,恐怕此刻他已被敌军所杀,静乐城也在今夜落入贼手。 “呵……”李元吉长叹了口气,刚才的事太过惊险,两兵交战,各行其道,很多时候防不胜防。 偷袭失败,敌营中便再无动静,天微微亮时分,吹了一夜的风终于停了,天气阴沉,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天地间飘散着一层薄雾,使万物披上了一道细纱衣,却又是阴冷萧瑟,特别是在这两军交战之时。 巳时过后,敌营开始排兵布阵,李元吉回首看了眼身边的兵卒,面上虽然波澜不惊,心里却是有些异想,窦诞回长安必定是快马加鞭,三日差不多能见到圣人,事态紧急,朝廷调动兵马,援军眼下该到了,怎么还见不到人影? 单单凭借眼下的一千多兵马,根本守不住静乐城,莫不成朝廷是怕因此惹恼了突厥人,因而有所顾忌而不敢来援? 李元吉心里有些猜疑,但话语里仍大声鼓舞兵卒,朝廷援兵这两日必定到达,只要坚持住,败敌就在眼前! 照旧是敌营擂鼓出兵,盾牌防御,弓箭手压制城头,继而钩爪蹬城。 只是这次不同,敌兵更是派出兵卒抢夺城门,即便是撞击车被砸坏了,立马就有兵卒抬着撞木冲击城门。 这一日,敌兵异常的凶猛,城头几次差点失守,城门也被撞的摇摇欲坠,好在李元吉当机立断让人拆了旁边的屋舍,有了土块砖石不断的砸向城下敌兵,这才勉强保住了城门不丢。 城头上,李元吉扔下手中断了枪头的长枪,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把长刀,冲向了逼向窦孝慈的敌兵。 两人一道砍翻几人,喘着粗气,背靠着背,此时越来越多的敌兵登上了城头,局势变得越发危急。 窦孝慈小声的问了一句,“舅父,我们会不会等不到援兵了?” 李元吉一刀砍退两个敌兵,伸手抹掉脸上的雨水,“朝廷肯定会派兵。” 两人都相信朝廷会派兵援救,至于何时能到,却难以知晓。 窦孝慈罕见的一脸正色,“若是这静乐城守不住,当留平台断后,舅父你务必先行离去。” 闻言,李元吉鼻子有些发酸,随即无比坚定的道,“我虽辈分上长于你,但实则情同手足,我必与你同生共死。” 听的这话,窦孝慈一边迎敌一边哈哈大笑,“不管结果如何,不枉此生!” 似乎是铁了心要今日夺城,从清晨发起攻击,一直到了下午,敌兵都不曾鸣锣收兵。 李元吉这边伤亡不断增加,不要说守城器具,连箭矢都开始短缺。 更为致命的是敌兵不知从哪弄来了两台投石车,硕大的石块不断砸向城墙,砸向难以抵挡的守城兵卒。 胡乱的抹了抹脸上的血迹,窦孝慈怒吼起来,“王石,王石!” 王石的双斧就剩下了一柄,另一柄因为斧柄折断不得不弃了去,可即便只有一柄斧头,依旧使敌兵不敢上前。 听到窦孝慈的吼声,王石立马想起先前对方私下与他所说之言,立马示意李元吉的几个亲卫与他上前,将李元吉团团护住。 “大王,情况危急,属下等护你离去!” 李元吉怒目圆睁,看来窦孝慈并未听进他先前所言,不由火从胸中来,与王石喝骂到,“大唐将士仍在浴血杀敌,你这鸟厮岂能让我临阵脱逃,再敢言此事,我必斩了你!” 语气中杀气腾腾! 王石顿时惊得不敢说话,只能将气撒在了敌兵身上,嗷嗷叫着扑了过去,在敌兵中杀进杀出。 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碧空如洗,一抹光晕从云层里穿过,金色的光芒渲染着整个天际,又如银瓶破裂,倾洒在天地间,本该是一幅江山如此多娇的画卷,可已经交战三四个时辰的双方却浑然不知。 李元吉的明光甲上已被鲜血染红,而王石更是浑身是血,面色狰狞之下更是犹如一只恶鬼,二人一前一后,杀得敌兵不敢靠前。 “援军来了!” 李元吉奋力搏杀之时,耳边听得这一声惊呼,抬手望向城外,见远处尘土飞扬,旌旗招展。 正是他苦苦等待的大唐援军! 第18章 雁门大捷 见援军来了,本是越发疲态的守军顿时士气大振,人人眼中露出了兴奋之色,战力瞬间被点燃。 此消彼长,敌兵则是出现了混乱,登上城头的无不想着如何安全回到地面,一时间,纷纷往后退去,更不时有人跌落城头。 因大唐援军从两翼杀出,城下的宋金刚错不及防,仓皇之间唯有弃营而逃,带着手下的兵卒往北快速逃窜。 如此,城头上的敌军当即知晓大势已去,斗志尽丧,哪里还有负隅顽抗的心思,纷纷丢下兵器投降。 窦孝慈一屁股坐在血水之间,望着城下已经合围追杀敌军的大唐旗子,想要放声大笑,却发现连日来的厮杀让他早已是筋疲力尽,于是变成一个人在那咧嘴嘿嘿的傻笑。 李元吉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劫后余生让他生出了恍如隔世的异样,处在挣扎中的他突然就成了逆转获胜的一方,似乎有些不真实,但耳边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却又提醒李元吉这一切在真实的发生着。 不多时,一个头戴亮银凤翅盔身穿银色明光甲,手持七尺玄铁马槊,坐下跨着一只枣红马的小将朝着静乐城而来。 不待李元吉开口,窦孝慈便让人赶紧打开城门,因为来人是他的相识,淮阳王李道玄。 李道玄到了城门时,纵身下马,疾步上前与李元吉行礼,“见过大王。” 李元吉大笑着上前扶起了李道玄,“你我手足,何来这般虚礼,若非道玄及时赶来,我命怕是休矣。” 窦孝慈连连点头,“若非淮阳王,静乐城已是再落敌手。” 李道玄嘿嘿一笑,脸上仍挂着稚嫩之气,与李元吉道,“此次圣人令裴仆射为晋州道行军总管,率兵三万来援,想到大王身处险境,裴相令我为先锋,率五千人先行前来,大军在后,约莫明日便能到达。” 见李道玄风尘仆仆的模样,李元吉明白他这一路上必定是风餐露宿,遂心生感激,不过想起雁门郡李靖仍在被困,遂与身边众人道,“李将军在雁门郡御敌,道玄你的五千人留一千人与平台守城,其余四千人随我即可赶赴雁门郡。” 李道玄领命,派出左右亲卫将追杀宋金刚的兵卒唤回,略作歇息的李元吉则带领他们马不停蹄的前往雁门郡。 一路急行,待到雁门郡治所代县城外二十里,李元吉勒住缰绳,从王石手中接过地图,沉思之后道,“此番若是能破敌,敌将必定会往马邑城而逃,道玄你领兵两千埋伏于这山林之间,以击逃散敌军。” 见李道玄领命挑了人即将离去,李元吉唤住了他,“道玄,小心些,切莫追的太紧,孤军深入,毕竟刘武周手下还有数万兵马。” 李道玄点点头,“道玄省得,大王也多加小心。” 二人分开后,李元吉则是继续率军西行,一个时辰后,到了雁门郡城外。 在一个小坡地上,李元吉望向前方,黑压压的一片大军正在疯狂的攻城,城头上的守军则是竭力阻杀,这几日,即便是用兵高手的李靖也很艰难。 毕竟守城不如攻城手段灵活,更何况兵力悬殊巨大,纵使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很快,李元吉就下了命令,由王石率两千人从敌军右翼进行冲杀。王石昂首领命,跨马而上,举起手中大斧就带人冲了过去。 如有一柄利刃,很快插进敌军之中,立马引起一阵混乱。 敌军虽然被打乱了阵营,但也有人很快反应了过来,各自就地组织起来防御王石等人进攻。 见战事如此,李元吉明白王石突袭的效果已经达到,因而他特地留下一千人,再做一次冲锋,敌军勉强拾起的战意便能退去十之八九。 “随我冲杀!” 李元吉发起的第二波冲锋使得敌兵刚刚稳住的军心彻底崩溃,因为他们不知大唐来了多少援军,一时间纷纷四处乱窜,有自知难以逃脱的则是丢了手中器具束手就缚。 混乱中,李元吉瞧见一人身形如牛,面色凶恶,手持一把亮银长槊杀的兵卒不敢靠近,即便是王石,也被对方打下了马,索性一旁有兵卒连发数箭,这才逼退了对方,让王石捡了一条命。 此人猛然望向李元吉,大如铜铃的眼中满是杀气,随即便打马扑了过来。这是察觉出了李元吉的身份不同于常人,想来取他的性命。 李元吉不由心中大骇,即便自己能面对七八个敌兵的围攻而不落下风,可是来人确是个实打实的猛将,光凭这气势就不是李元吉能匹敌。 好在关键时刻李靖带着一队弓箭手冲了过来,连日来的对战,李靖早已知晓地方主将有万人不可挡之勇,近身搏杀不可取,唯有箭矢能击杀他,因而见到援军,李靖率先带出来的是一队弓箭手。 箭矢轮番落下,而王石等人则是护到李元吉身前,对方见无法取李元吉性命,则是大叫几声,收拾残兵杀出了重围。 “此人可真是煞星,万夫不敌。” 交手多次的李靖点了点头,“大王说的是,确实勇武过人。此人是刘武周麾下尉迟恭,这几天攻城无不是身先士卒,近战少有人可敌,唯有箭矢可压。” 尉迟恭! 李元吉心中一惊,怎么将他给忘了,看着尉迟恭逃离的方向,正是李道玄设伏之处,忙唤来王石在他耳边交代了一番。 代县城北十里,一条路在两山之间,李道玄正带人埋伏于道路两侧,居高临下,占据了地理优势。 “来了!” 一名耳朵贴着地面的兵卒道了句,身手敏捷的攀岩而上,很快隐藏起了来。 李道玄一颗心扑通扑通的乱跳,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左右弓箭手会意的皆张弓拉弦,凝神静气的盯着下方小道。 不多时,一群敌兵进入众人眼中。 “放箭!” 李道玄一声怒吼,面色涨得通红,声音落下,早已经等候命令的兵卒当即纷纷将箭矢射了出去。一时间箭矢如雨,兵卒的惊呼声,马的悲鸣声,场面乱成了一团。 “何人在此埋伏于某,还不报上名来!” 心里窝火的尉迟恭一马上前,长槊击飞射来的箭矢,炸雷般的声音在空中飘荡。 此人当真是勇猛! 李道玄心中暗惊叹,但越是觉得对方勇猛,那就更留不得,待手下兵卒射出箭矢后,便带人冲杀了下去。 对于,尉迟恭,李道玄丝毫不敢大意,派出百人前去围杀。 “淮阳王请慢!” 一道身形疾驰而来,在离交战十丈外停了下来,满头大汗的王石看到两军已经交手,忙不迭的大吼道,“淮阳王,大王有令,命你让道与尉迟将军!” 此言一出,双方都愣住了,李道玄没想到李元吉会有这样的命令,在他眼里尉迟恭若不杀便是留下了个强劲的对手。尉迟恭则是没想到唐朝的齐王会有这样的口谕,毕竟二者这几日可都是在生死搏杀。 王石打马越过众人,走上前跳下马,抱了抱拳,“尉迟将军,大王说之前兵戎相见乃是各为其主,将军勇武,自会有大作为,若是将军愿意到齐王府,大王必定扫榻以待。不过将军若是去意已决,大王也吩咐了不可为难将军。” 听了这一席话,尉迟恭沉默了片刻,嗡声道了句,“你家齐王就不怕某回去后再带兵杀过来?” 王石顿时发出爽朗的笑声来,“尉迟将军,齐王必定要挥师北上,刘武周弑马邑郡守,认胡人为主,岂能不平!大王也说了,若是将军要走,也请听一句劝,刘武周倒行逆施,必亡于大唐雄兵之下,还望尉迟将军早做打算。” “你且回去与齐王说尉迟恭记下今日之事,他日扎营对垒,某必让三十里。” 听出尉迟恭并无归降之意,王石再度与尉迟恭抱了抱拳,“将军,就此别过。” 待尉迟恭领人离去,李道玄问王石道,“齐王为何要放走此人?” 王石犹豫了许久,在李道玄的不断逼问下,这才如实的道,“大王说此人万夫不可挡,鱼死网破之下,恐伤淮阳王性命。” 闻言,李道玄默然不语,心里却是深表以同,想起尉迟恭那杀神的模样,即便自己手下皆上前围攻,也难以杀了他。 回首望向尉迟恭离去的方向,李道玄叹了口气,“此人若是不为我大唐所用,便留不得,今日未能斩杀了他,也不知是对是错。” 翻身上马的王石接话道,“淮阳王不必担忧,有大王在,何须多虑。” 王石语中满是自信。 第19章 各取所需 雁门郡,李元吉正与李靖说着话,拿下两座城池,击退了敌军,可谓是大功一件,即便是李靖,虽说双眼因为几日休息时间不足红肿的吓人,但是面上却是神采奕奕。 李靖跪坐着,盯着身前低案上的地图,“大王,既然朝廷派了三万大军,何不领军北上,夺了刘武周的城池,一统河东地区。” 李靖心潮澎湃,三万大军,哪怕只给他一万人,李靖都有信心挥师北上,攻城掠地,拿下刘武周的地盘。 “将军所想正是我心中之意!” 一旁从楼烦郡赶来的窦孝慈听了后,不由眉头拧起,咂了咂嘴,“可是援军得听从裴相的节制,若是裴相不愿发兵,否则单凭并州的兵马,经守城之战后,怕是不足六千人。” 此言一出,李靖沉默了,确实如窦孝慈所说,此番裴寂领兵而来,一切兵马调度自然由他做主,因而即便自己心里有万卷平敌之策,可没有兵马,就没有用武之地。 李元吉嘴角咧开的笑着,“兵马之事无需担心,我自有妙计,将军只管歇息两日,到时候自能挥军直捣马邑!” “舅父到底有何良方,说与孝慈听听可否?” 见窦孝慈一脸期待的模样,即便是李靖都有几分好奇,李元吉故意卖起了关子,道了句山人自有妙计。 两日后,楼烦与雁门二郡城池彻底被李元吉所掌握。 正午时分,静乐城外十里,李元吉带着窦孝慈等一干人在此迎候,裴寂的先遣传令兵一个时辰前送信前来,禀报大军即将进城。 寒风猎猎,窦孝慈等得望眼欲穿,不免砸了咂嘴,“舅父,这裴相是不是搞错了时辰,说好一个时辰进城,可是我们从静乐城过来的用时不说,光在此等便足足一个时辰了,怎的还不见身影!” 李元吉笑而不语,裴寂派人提前通知,说白了无非是让他做好接待准备,自己出了十里相迎,自然也不在乎多等个一时半会。 裴寂与圣人的关系非同寻常,无话不谈,裴寂所受恩宠举朝无出其左右,因而李元吉也不想得罪了他,否则凭借裴寂的地位,时不时在圣人耳边吹些歪风,可就够他李元吉喝上几壶。 又是过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见到前方出现了大批人马,裴寂一声黑色连环甲,骑着膘肥体壮毛发油光发亮的黑马,身前身后,旌旗招展,大军延绵数十里,好一副气派的阵仗。 李元吉见人已道,打马上前,待到裴寂身前跳下马,在众人面前,与裴寂行了个礼,“元吉见过裴相。” 裴寂忙是下了马,嘴上说着折煞了下臣,但是眼中却是极为受用的神色,拉着李元吉的胳膊,很是亲近的道,“连下刘武周两座郡城,齐王可真是少年英雄。” “裴相说笑了,若不是裴相指挥有度,派兵与元吉里外合围,也不可能拿下此二郡。” 裴寂眼神一亮,待听到李元吉将他退敌的折子递往了朝廷,脸上的笑意就更加灿烂了。 到了静乐县,李元吉更是摆了佳肴美味,唤来歌姬乐师助兴,一时间气氛和乐融融。 裴寂换了身绯色圆领袄衣,看着眼前的妙曼身姿,时不时与李元吉遥举杯,满脸的惬意。自长安领命而来,裴寂整个人便是意气风发,对于退敌之事,裴寂自是觉得手到擒来,唯一担忧的不过是齐王李元吉与他争功。可是如今看来李元吉处处待他以子侄之礼,裴寂心里的顾忌顿时消散了去,相比太子与秦王,看着李元吉只觉得格外让人喜欢。 “大王,如今敌寇已平,下臣便择日率军回长安去了。” 裴寂笑着道了句,如今战功已到手,还何苦在这吃苦受累,若不是怕别人说闲话大军刚到就拔营回师,裴寂明日就想回长安,唯有伴君左右,才能长保富贵,这点裴寂看得比谁都通透。 李元吉笑了笑,“裴相既然来了,何不多留几日,待与元吉一道平了刘武周,岂不是大功一件,到时候军功也不逊色于刘相。” 裴寂在长安大明宫的时候便听圣人言李元吉要灭刘武周,只是当时不以为意,即便眼下已经拿下了刘武周的两郡,但裴寂仍未想过李元吉可以一举扫平刘武周。 刘武周的身后是突厥始毕可汗,其本人是突厥册封的\\\"定杨可汗\\\",突厥人岂会眼睁睁的看着刘武周被灭? 因而从内心深处,裴寂一直都未将李元吉打算灭刘武周的话当真,但李元吉刚才的后半句话却猛然撞到了他的软肋。 裴寂与刘文静相识多年,两人皆在晋阳追随圣人起兵,如今两人虽都位极人臣,自己为右仆射,而刘文静为纳言,但是或多或少,裴寂还是觉得二者之间有些差距,最主要的体现便是刘文静率兵作战屡次有功,曾大败过桑显和,也降过名将屈突通。 一直以来,二人身份相近,也经常被人拿来比较,裴寂曾私下里听过流言蜚语,道他裴寂手无缚鸡之力,未替大唐夺下半座城池,不过是圣人恩宠才有今日地位,实数德不配位,更是隐约有风声传来刘文静心中亦颇有怨言。 所以听得李元吉这句不逊色于刘相,当即面色一变,沉吟许久,这才带着试探的口气缓缓的开口,“大王莫非已有十足把握?” “刘武周丢了楼烦与雁门二郡,如今唯有龟缩在马邑,已然不足为惧,裴相且坐镇楼烦郡,看我将那马邑取来。” 裴寂摸了摸整齐的胡须,提出了最为关心的事来,“大王难道不担心突厥人前来支援?” “突厥狡诈贪婪,所求的不过是利益二字,至于是谁占据河东,对他们来说并无区别”,李元吉放下手中的酒盏,与盯着自己的裴寂继续道,“而大唐实力强于刘武周,刘武周能给的,我大唐也能给,换做突厥,何乐而不为?” 裴寂收回了目光,没有出声,心里却快速盘算起来,齐王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突厥人所求不过是钱帛之物,只要大唐出得起,想来突厥人也不会为了一个刘武周而大动干戈。若是突厥还有其他所图,当真大举来犯,到时候自己脚底抹油走人便是,在圣人那边将罪都推到齐王身上去,火光电势之间,裴寂更是想好了退路。 不管结果如何,裴寂可都吃不了亏,于是乎放声大笑,“大王说的不错,突厥人不过是一帮胡蛮,不足为惧”,说着裴寂话锋一转,“只是即便如此,要攻克马邑擒下刘武周也并非易事,不知大王可有良策?” 李元吉笑着应了句天机不可泄露,裴寂本想再追问两句,但是想起李元吉已与圣人立下了军令状。 雁门郡代县城外的空地上,两万兵卒迎风而立,李元吉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将虎符递交给李靖,“庆功酒我已经让人备好,只盼将军早日凯旋。” 李靖重重的行了一礼,“大王请放心,下臣定不辱使命!” 李元吉扶起李靖,在他耳边又是轻轻道,“战事多变,若是形势危急,将军切莫强求,务必以自身安危为重。” 李靖没有多言,只是道了句诺,心里却有些感激,因为他知晓李元吉给朝廷立了拿下马邑的军令状,若是失败,极有可能受到惩罚,但如今却与他嘱咐性命要紧的话来,李靖只觉得齐王待他真情实意,自然要粉身碎骨报此赏识,所以心里暗暗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取下马邑。 第20章 终于来了 两万的军士延绵成了一条长龙,缓缓的朝着北方而去,最终消失在远处,似乎与低矮的云层融成一体,让李元吉再也瞧不见。 “想不到并州竟是这般的寒冷。” 裴寂跺了跺脚上的牛皮内衬貂绒的靴子,走到李元吉身旁,“大王为何如此信任这个李药师。” 李元吉收回了远眺的目光,搓了搓冻僵的双手,“李将军有大才,有他在,实为大唐之幸。” 裴寂笑了笑,虽然他看不出李靖的特别之处,也不认同李元吉这番话,但他明白李元吉尤为看重李靖,否则也不会在李府门外站了一宿,所以也无需去做争辩,反正他军功已经到手,李靖拿下马邑则是锦上添花,若是失败了也罪不在己。只是突厥人若是来了,总归是让他有几分惊怕。 想起突厥人,裴寂轻咳了两声,“大王留下一万人,怕是不足以应付突厥人吧?” 突厥人来去自由,经常出其不意的杀了出来,以往的办法是坚守城池,因为突厥人不善攻城,而这就需要大量兵卒,如今只留下一万人,算上并州之前的几千人马,虽有接近两万人,但划拨到并州各县以及楼烦与雁门两郡几十座城池,仍有些捉襟见肘。 李元吉明白裴寂语中所指,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突厥人历来侵犯皆是数万乃至数十万大军奔袭,因而剩下兵卒确实不够对方塞牙缝。” 这下裴寂就更大为不解了,脱口而出的问道,“那为何要留下这一万将士?” 李元吉哈了两口热气在手掌间,又是搓了搓手,咧嘴一笑,“时局太乱,手中没兵,心里难安。” 裴寂当下明白了,这是李元吉留的后手,刘武周虽然丢了两郡,但手上仍有几万大军,待到突厥人前来,很有可能其他郡城会有人倒戈相向,所以李元吉留下这一万人是给李靖留下一条后路。 只是这样,又靠什么来挡住突厥人的马蹄?虽说裴寂知晓李元吉对付突厥人的计划是用钱帛买平安,但是攻下马邑,就是拔了突厥人的棋子,让对方丢了颜面,所以想要谈判至少是要有筹码才行,想到这里,裴寂心里不免有些嘀咕,脑子里也开始谋划一旦不妙就立马逃回长安。 李元吉自然是不知裴寂心中所想,接下来几日,派出了几波斥候,主要是打探突厥人的动向,并等待李靖的消息传来。 “舅父,前方有来人了。” 窦孝慈匆匆走了进来,他身后是一个风尘仆仆面有疲累之色的传令兵。 一番询问之后,李元吉得知李靖前两日连败敌将寻相等人,直逼马邑城,此刻已经与宋金刚在马邑城外三十里处对垒 让传令兵下去歇息,李元吉看着墙上挂着的地图,李靖即将杀到马邑,不觉赞道,“李将军果真神勇。” 窦孝慈见过李靖练兵,也见过李靖守城,如今又见李靖兵锋所指敌兵纷纷败退,于是连连点头,“往后大唐怕又要多了一位名将!” 李元吉放声大笑,“平台,他可不是一般的名将,他将是大唐武将中最为璀璨的一颗星。” 窦孝慈这次没有立马点头,他知道李元吉对李靖非常器重,为了招揽进齐王府甚至在雪夜中等了一夜,李靖到了晋阳后更是将兵权全都交给了他,但是即便李靖深谙用兵之道,大唐比他军功卓绝的比比皆是,怎的就不如他了? 见窦孝慈不出声,李元吉又是笑了笑,“平台,你且看好,未来二十年,李将军定会名扬四海。” 十日后,再度有军情传来,李靖在桑干河击败宋金刚,斩敌五千余首,收到来信,李元吉神色并未有多少变化,只是让欢喜不已的窦孝慈将信给裴寂送去。 很快,一身貂绒大袄的裴寂踩着轻快的步伐来了,还没进门,爽朗的笑声就到了李元吉耳前,“哈哈,大王麾下果然是了不得人物,不过十数天就已经捷报连连!” 李元吉起身相迎,“若不是裴相带来精兵强将,也不可能如此顺利。” 二人一同跪坐下,聊着眼下的局势,因为李靖势如破竹,裴寂自然对拿下马邑多了几分信心,甚至在暗自盘算回长安后的朝廷奖赏,大笔钱帛应该是囊中之物,或许还能封个国公当,想到这里,裴寂心跳动的更加剧烈。 毕竟,刘文静可是比他多一个国公的头衔。 正说笑着,却见窦孝慈神色慌张的走了进来,也顾不上行礼,脱口而出的道,“大王,裴相,突厥始毕可汗带兵十万已经南下,吕崇茂杀了主将占了夏县,并扬言要派兵助刘武周合围李将军。” 当啷! 裴寂手中杯盏落地,葱花味的茶水洒了一地,面色惨白,哆嗦着问道,“突厥来了?” 窦孝慈满脸焦虑的点了点头。 “呵……”裴寂长吸了一口气,整个身子像被抽了精气神,摊倒在地,虽然对突厥人前来心里有所准备,但是真真听到突厥十万大军来袭,裴寂还是忍不住的胆颤。 李元吉倒是面色如常,起身看了看墙上的地形图,夏县在绛州,在晋阳背后,但是吕崇茂能力平平,倒是不用担心,遂与窦孝慈道,“平台,你传讯给宇文大郎,告诉他如果夏县乱兵北来,就交给他了。” 窦孝慈有些担心的道,“舅父,整个晋阳不过两千兵卒,宇文大郎能顶得住吗?” 双眼盯着地图上突厥的位置,李元吉丝毫不怀疑,“吕崇茂不过是匹夫而已,宇文大郎即便不能镇压了他,但是让他不出城池半步还是能办得到的”,随后自言自语的道,“现在我们要做的,便是等突厥人到来。” 窦孝慈压低了声音,“舅父,你可有退敌之策?” “没有。” 李元吉回答的干脆,让窦孝慈脸色大变,之前见李元吉不急不慌,不由暗自猜测已经有了退敌之计,如今听了这个答案,心里恨不得赶紧插翅从雁门郡飞走。 而李元吉也有些哭笑不得,总不能与窦孝慈说他记得突厥人有多次气势汹汹而来,结果大唐给了钱帛就很快退了兵,那这也太超前了,不被人说疯子才怪。 又是看了会地图,李元吉沉思了稍许,“好在雁门关在我们手中,派人传令李将军,照着先前的计划行事。” 想了想,李元吉又是道了句,“嘱咐李将军务必小心。” 听了这话,窦孝慈满是苦色,眉毛与眼睛都凑到一块,十多万突厥大军来袭,可不是前些日子刘武周的几万人可比的。 “终是要来的”,李元吉叹了口气,“去让将士们准备,接下来便会一会这突厥人。” 第21章 突厥兵临城下 雁门关,李元吉眺目远望,山野广阔,山峰上仍有地方覆盖着皑皑白雪,烟雾缭绕间,山峰一直延伸到了天际,与层层云霭相接。 城门下,王石背着巨斧回首望了望城头那道消瘦的身影,随后带着三千人往北疾行。 “舅父,王石已经出发了。” 窦孝慈开口间,一团雾气从嘴里飞出,他望着远去的王石等人,脸上满是担忧,虽然这批人只是去牵制住马邑敌兵,可是人数太少了,而且还是深入突厥与刘武周的腹地作战,此行终究是太过凶险了。 李元吉幽幽的叹了口气,收回了他再也瞧不见王石等人身影的目光,“危难关头,逆行而上,舍生忘死,方才彰显英雄本色。” 说着,李元吉心里生出一道想法,王林领着已经被他暗自派到草原,日后必定成为一支骁勇善战的骑兵。经此一役,或许王石能成长为他手中的另一支王牌部队。 又是过了两日,雁门关外,马蹄声阵阵,马鼻子间呼出的热气几乎形成了大片的云雾,守在关上的窦孝慈正要派人将消息送至李元吉,却听身后脚步声传来,转头发现李元吉已经大步朝他走了过来。 李元吉一边看着城下突厥人,一边问道,“来了多少人?” “目前到的应该是突厥人的前锋,约莫一万余人”,窦孝慈双手扣着冰冷的城墙,眼里满是狠厉的神色,“舅父,趁着突厥大部队尚未到达,要不让我下去杀杀他们的锐气!” 李元吉未说话,只是与身旁的李道玄说道,“道玄,你意下如何?” 习惯了默不作声的李道玄从未想到李元吉会突然这样问起,这几日来,他向来不多言,只是静静的观察李元吉,从夺城到守城再到发兵攻打马邑到如今的与突厥对战,只是觉得李元吉有勇有谋,似乎与传言所说纨绔子弟大不相同。 因而他也不去管裴寂偷偷下达的兵卒不得离开代县的命令,带着人与李元吉一道守在雁门关,想瞧一瞧李元吉的其他手段。 此刻见李元吉与窦孝慈都望向了自己,李道玄仍是一如往常的闭口不言,只是摇了摇头,感受到窦孝慈的目光变得急切,这才开口道,“突厥人虽然长袭而来,但是士气旺盛,而守军多年来一直溃败在突厥人手中,因而勇气不足,彼涨我消,胜算不大。” 听了这些话,李元吉眼前一亮,李道玄的观点与他不谋而合,这么多年来,突厥人在北方横行无阻,很多将士听了突厥二字就已吓得魂飞魄散,自然毫无战意。 换而言之,这些年被打怕了,加上兵力不足,只能依靠雄险的雁门关来退敌。 突厥人拖不起,而且雁门关守的越久,对方的士气则会快速跌落,那时候,才是李元吉出击的最佳时机。 “道玄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李元吉看着城下黑压压的一片兵马,与窦孝慈道,“突厥人不善攻城,但也不得大意,派出游骑,在周边二十里范围里巡查,以防止突厥人偷袭。” 说话间,李元吉又是看了眼那些体型高大毛发光亮的马匹,满是羡慕的道,“若是我大唐能有这些良驹,何愁不能横扫九州,即便这些突厥人也不过是跳梁小丑。” 窦孝慈与李道玄皆是点头,深表赞同。 第二日,雁门关外,始毕可汗骑在一匹身体毛发雪白的宝马上,看着不远处的雁门关,抬起手中镶着金丝的马鞭,与左右笑了笑,“寡人领儿郎十万前来,岂能被这小小的雁门关挡了马蹄!” 一旁身形魁梧的叶护康鞘利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大汗放心,世人皆说这雁门关为天下九寨之首,易守难攻,可在我族勇士面前,不过是个土山小丘,这次就让属下带着阿史那族的勇士们踏平这个弹丸之地!” 始毕可汗满意的点了点头,攻破雁门关是他们这次南下的第一站,这首功自然是想着由他自己部落的儿郎拿下,想到这里,始毕可汗下令道,“康鞘利,三天之内,拿下雁门关,你可能完成?” 康鞘利下马行礼,“属下必定完成任务,若有差池,愿受大汗责罚!” 始毕可汗大为欢喜,命人在牙帐外放着十几口大木箱,昭告于手下众人道,“率先攻入雁门关者,皆能领空箱一只,待入城后,装满一箱的钱财便归个人所有。” 以前南下掠夺,兵卒虽然能暗中偷藏些金银之物,被抓到后,免不了一顿鞭打,如今始毕可汗许诺如此,因而兵卒士气哗然而起,那些未能参战的兵卒望向康鞘利部的眼中充满了羡慕。 康鞘利将硕大头颅扬的格外高,中气十足的指挥兵卒攻城,在他眼里,雁门关即便是传闻易守难攻,但也会在他儿郎的马蹄下颤颤发抖,很快便能攻破。 可是,不多久,康鞘利脸上自信的笑容就消失了,在离城墙十丈处,冲锋的兵卒纷纷被摔下了马,一时间人仰马翻,乱做了一团。 而城头守军的箭矢也恰到好处的射了出来,摔倒兵卒还未站起来,就被飞来箭矢给射了个透心凉。 如此情形下,前方的兵卒哭喊着连滚带爬往后退去,后面兵卒则是不知情的往前冲去,使得场面更加混乱。 听着耳边其他部落的笑声,康鞘利怒目圆瞪,脸色有些铁青,三两步上前抓着一个刚撤回来的兵卒,“发生了什么事情!” “将军,唐军的城下都结了冰,太滑了,我们的马过不去,都被摔倒了。” 康鞘利猛地将那人扔在地上,推开挡在身前的兵卒,往前又是走了十丈远,这才看到前方地面上不知何时结上了一层冰,阳光下,闪着晶莹的亮光。 卑鄙的唐人! 康鞘利胸中满是怒火,但是他也明白开局已经失利,遂让侍卫吹起收兵号角。 雁门关上,窦孝慈仰天大笑,昨夜子时后,他挑了两营将士,往城下悄悄得洒了两个时辰的水,就是为了给突厥人一个惊喜。 一旁的李道玄仍是默不作声,但是双眼却精光闪闪,看着雁门关下退去的突厥人,最终还是开口赞道,“此计依仗天时,不可谓不妙!” 窦孝慈显然是极为欣喜,竟是走上前搂着李道玄的肩头,“这是齐王在守楼烦郡时所用,被我偷师学艺用到了此处。” 虽感觉有些不适,但是李道玄还是任由窦孝慈搂着肩头,望了望远处立在城头思索的李元吉,李道玄继而又是道,“不过突厥十万大军来袭,光凭此冰阵怕是难以抵挡,还是要有其他谋划才行。” 窦孝慈不由得收了笑意,目光也望向了李元吉,一团雾气呼出,深深的叹了口气,“所有的担子都在大王身上了。” 第22章 唯有死守 牙帐内,始毕可汗坐在上首,两侧的羊羔绒垫子上跪着未参战的各族首领,几只铜炉里炭火燃烧的正旺。 炭火熊熊,其他人虽已经脱去了袄袍,额头上仍冒出了汗珠,而始毕可汗却仍是厚厚的袄服在身,未见有半颗汗珠。 始毕可汗挥手退去了前来禀报战况的侍卫,环视一周后,笑着道了句,“汉人多狡诈,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始毕可汗的言语中并无怪罪之意,一帮早已经深谙君臣之道的人将本是要落井下石的话给咽了下去,纷纷表露出气愤模样。 “无妨,不过是暂时失利罢了,康鞘利会给本王打开雁门关的大门”,说着话,始毕可汗让左右两人打开一卷丈宽的地图,左右望去,竟是一副雁门以北的地势图。这图山川河流绘制的清晰可见,甚至连一些无名的荒野山头都做了标注。 见到众人吃惊的模样,始毕可汗心里大为满意,这些年,他无时无刻都在准备着,如今中原已乱,北方梁师都,刘武周,乃至起兵前的李渊都向他做了臣服之意,突厥已经兵强马壮,隋失其鼎,正是他带着麾下儿郎马踏中原的好时机。 成就千古帝业,便是在今朝。 想到这里,这些年将心性早已经是波澜不惊的始毕可汗不免胸口起伏不断,一时止不住的咳嗽了起来。 惨白的脸因咳嗽有了些红晕,始毕可汗从位置上走了下来,环顾四周,“唐朝有支兵马在攻打马邑,那刘武周受本王庇护,理应替他解难,不知道哪位将军愿领兵前往。” 大军南下本就是打着解马邑之围的旗号,雁门关的功劳已经被康鞘利给独占了,因而前往马邑支援也算是件不大不小的功劳,一时间,起身请命的声音此起彼伏。 始毕可汗目光最终落在了一道魁梧的身形上,“俟利弗设,你带人去吧!” 阿史那·俟利弗设响亮的声音传来,“大汗静等臣弟捷报传来。” 待人都散了后,始毕可汗坐回到位置上,大口喘着粗气,身旁一个面色稚嫩的少年急忙端了被茶水上前,“父汗,喝些茶水。” 始毕可汗接过饮了几口,好一会才缓了过来,眼中少了先前的果决与狠厉,略有温和的道,“什钵苾,对于这次回师南下,你有什么看法?” 阿史那·什钵苾愣了片刻,犹豫了之后,这才开口道,“父汗,虽说中原战乱四起,但是我们毕竟属于异族,想要入主中原,怕是不易。” “不易吗?”始毕可汗低笑了一声,继而双眼满含杀机,“汉人为了荣华富贵,纷纷向本王称臣,这个民族虽说有铁骨铮铮的勇士,但是更多的却是贪生怕死的鼠辈,只要手中的刀足够锋利,将那些硬脑袋全都砍光,剩下的自然就学会怎么做一个合格的突厥子民了。” 听的这话,阿史那·什钵苾面色大惊,短短几句话中他似乎看到了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景象,想要开口,却不知道如何去说,只得将薄薄的嘴唇紧紧的抿在一起。 见他如此,始毕可汗再度温和的笑了笑,“什钵苾,你不要用担心,父汗会将一切扫除干净,你到时候也做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为我突厥开辟万年盛世。” 阿史那·什钵苾噗通跪地,语中已带哽咽,心中有千言万语,嘴里却只是念出了一句,“父汗……” 雁门关上,窦孝慈瞪圆了眼睛看着如同蝗虫般一波波扑过来的突厥人,此刻对方已经舍弃了战马,背着弓矢,手拿长刀,赤脚飞奔而来。 如此一来,地面上的冰层就对他们起不了作用。 唯一让窦孝慈庆幸的事是突厥人奔袭而来,并未准备攻城器具,没有投石车与云梯,守关的压力自然是大大降低。 对于突厥人抛到城墙上的飞勾,窦孝慈命令兵卒不要着急砍断,待下面爬上了四五个突厥人到了半空中,再猛地抽刀将麻绳砍了,使得那些突厥人惨叫连连的摔了下去。 雁门关城墙三丈有余,加之城墙上挂着一层厚冰,所以即便康鞘利在后方压阵,令手下儿郎不断冲锋上前,但却难以登上墙头。 本就是阴天,不知不觉间夜色慢慢落下,寒风更胜,吹得人肌骨刺痛,更何况还是赤脚上阵的突厥兵卒,一双脚早已经失去了知觉,行动上就更加缓慢,甚至不需要城头放箭,就时不时的有人跌倒在地,引起一阵骚乱。 康鞘利阴沉着脸,心中虽有怒火,但也别无他法,夜晚天气更加严寒,损失会越来越大,一声冷哼,康鞘利命令收兵。 雁门关上,见到突厥人退兵,窦孝慈摸了摸额头上的汗珠,不用李元吉开口,便主动的安排起兵卒清理城头箭矢,同时最为关键的是又安排了人手在入夜时分取水往下泼洒。 快步走到李元吉身旁,窦孝慈略有沙哑的声音道,“舅父,依仗雁门天险,暂时无忧,但突厥人有十万大军,时间久了,将士们怕也会撑不住。” 李元吉目眺远方,夜幕之下,突厥人营帐连绵不绝,篝火四起,好似漫天繁星,许久才缓缓的道,“平台,你相信朝廷肯定明白晋阳的重要性,也会明白经此一役是大唐能否站稳河东乃至北地的一次良机。只盼天佑大唐,让王世充、窦建德之流莫要发兵来袭,此战便多了几分胜算。” 不远处,李道玄依旧默不作声,只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在朝廷大军到来之前,唯有死守”,李元吉退去左右兵卒,扭过头望向李道玄,“道玄,有件事我需要你带人秘密前往。” 李道玄显然没有料到李元吉会突然与他说话,而且更是给他安排了差事,惊愕之后,旋即大步上前,“道玄听从大王调遣。” “两个多月前,我派遣了一支人马去了草原,并约定了一个联络地点,我需要你传令给他们”,寒光从李元吉双眼中犹如利刃一般蹦出,“即刻起,突厥人无论男女老少,杀无赦!” 李道玄只觉得头皮一阵寒凉,他从来没想到李元吉会有这股狠厉之态,但心里却不得不佩服李元吉,似乎早已经料到突厥人南下,已在突厥人后方插入了一柄锋利的长刀。 如今李靖围攻马邑,王石带人阻断突厥人对马邑的援救,草原上若是起了乱,即使朝廷援兵未到,雁门关之围也能解去。 李道玄正暗自盘算着,耳边又听得声音传来,“此行必定凶险重重,道玄你可想清楚,若是有所顾虑,也无大碍。” “大王放心,道玄定当不辱使命!”李道玄抱拳做礼,如果此番真能击溃突厥,一解中原百年之困局,这等男儿建功立业流芳千古的大事,他李道玄又岂能置身事外! 夜色浓厚,寒风呼啸,雪花飘然而下。 李道玄从吊篮下了城墙,朝着城头上的李元吉做了一礼,带着窦孝慈替他挑出的十个身手不凡的兵卒消失在了夜色里。 第23章 谁能与我一战 夜晚的雪染白了北地的山川河流,直到辰时初才停了下来。 天依旧是灰蒙蒙的看不到半点日头东升迹象,刺骨寒风呜呜的嘶吼。 跺了跺有些发麻的脚,已经在雁门关城楼上转了一圈,窦孝慈对着冻僵的双手哈了几口热气,昨夜的雪让雁门关城墙上挂起了长长的冰锥,今日那些突厥人想要攻城,只会比先前付出更大代价。 雁门关北三十里,一片密林里,皑皑白雪间,王石坐在一块破布上,正拨弄着身前的柴火,柴火上架着一个铁锅,铁锅里煮着雪水。 其他兵卒按照营队分散在四周,隐隐约约将王石围绕在中间,这些天王石英勇杀敌,早已在兵卒中树立了威信。 “将军!” 一道身影匆匆而来,正是王石派出去探听消息的斥候,王石身旁闻言忙迎了上前,“是突厥还是刘武周的兵马?” 喘着粗气,一团团白雾从来人口中呼出,好一会,他才缓了过来,“将军,是突厥人从雁门关的方向而来,约莫有三千骑,距离此处约莫十里地。” “取地形图来!” 身后一个兵卒将身后背着的竹筒取下,从里面倒出卷着的地形图,三两步的递了上前。 王石看着地形图,短粗的食指从雁门关滑向马邑,“按照大王的吩咐,昨夜我们已经在此地不远处的鼠儿沟设下了埋伏的器具,眼下从突厥人的行军路线来看,大王当真是料事如神!” 说罢,王石折身提起那把巨斧,“弟兄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随某去杀了那些突厥胡奴,切不可让一骑往北,从而打乱了李将军的计划!” 兵卒纷纷抓起武器,齐齐低声道了声,“诺!” 鼠儿道处在两山之间,仅半丈宽,且小道蜿蜒曲折数里,人畜难行,故得了鼠儿道的名声。 王石麾下两千人,有三个校尉,令两个校尉各领五百人埋伏在鼠儿道两侧山岩上,昨日来探测地形,早已放好了众多的石块。剩下一个校尉令五百人手埋伏在鼠儿道的尽头,若是有突厥人冲出了埋伏圈,便由这五百人来进一步截杀。 王石自己则是带着五百人隐藏在鼠儿道入口的两侧,若是突厥人慌了阵脚,想要后撤,王石手中的巨斧就是断了他们后路的夺命斧。 趴在野林子里,不多久,王石看着身前枯草叶上覆盖的积雪颤抖了起来,随即散落在了四周,王石顿时心往嗓子眼提起了去。 突厥人来了! 不多时,王石就看到大队突厥人打马而来,那些马虽然在泥泞道路上行军,但依旧是毛发发亮,膘肥体壮,看得王石只咽口水。 想起王林在草原上练骑兵,王石心里不由暗道一句,这次要替王大郎将这些突厥战马给夺了过来。 突厥人停在鼠儿道前,显然鼠儿道这地势让他们产生了警惕,领兵的阿史那·俟利弗设挥了挥手,立马有一人从身后窜了出来,打马冲进了鼠儿道里。 鼠儿道的两侧,两个领兵的校尉与属下做了个等一等的手势,那些正要举起石块的兵卒又将身子给缩了回去。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那探路的突厥人折了回来。 见他安然无恙,阿史那·俟利弗设与身旁吩咐了一句,随机突厥人队伍中分出阵型,开始依次往着鼠儿道里行去。 看着慢慢进入鼠儿道的突厥人,王石粗壮的眉头拧在了一起,因为突厥人的首领尚未进入,若是此人在最后压阵,恐怕就无法让他进入埋伏圈。 就在王石想着其他主意之时,却见俟利弗设双腿在坐下通体纯黑的骏马腹部猛地一夹,进了鼠儿道。 顿时,王石的眼睛亮了。 突厥人的速度不慢,很快,约莫一半的人进了鼠儿道,王石明白该到了进攻之时,遂与身旁兵卒点了点头。那兵卒当即张嘴发出一串响亮的鸟叫声,随后鸟叫声便在远处此起彼伏的传散了开。 天寒地冻时节,突然传出声声鸟叫,鼠儿道里,阿史那·俟利弗设面色大惊,此刻他已经在鼠儿道的中间,身后是不断涌进来的兵马,退已难退,唯有传令加速前进。 可话还未出口,就见头顶上黑影重重,阿史那·俟利弗设举头望去,顿时面色惨白,只见无数的巨石向密雨般落了下来。 顷刻间,血肉横飞,众多突厥人连惨叫都没发出来,就被巨石砸的血肉模糊,跨下的战马则是惊慌的四处乱串,本就狭窄的鼠儿道里乱做了一团。 “撤退!” 前方还有多远,阿史那·俟利弗设抬首望不见前方尽头,但先前不过是走了约一里的路,所以不假思索间,阿史那·俟利弗设喊出了撤退二字,与此同时从马上跳了下来,此刻他也顾不上这头难得的乌骓马,只想着赶紧退到鼠儿道外,稳住阵脚。 可是道路狭窄,马匹又是受了惊吓,即便阿史那·俟利弗设吼破了嗓子,可在这逃命的时刻,队伍早已经乱做了一团,身后的突厥兵卒一时间也难以为他让出道路。 无奈之下,阿史那·俟利弗设拔出佩刀,但凡有挡了他道路的兵卒都被一刀砍翻。 或许是运气委实不错,在乱石之间,阿史那·俟利弗设竟然全身而退。 庆幸逃离凶险的阿史那·俟利弗设正要指挥剩下的兵马列阵迎敌,却听得耳边一声怒吼,“大唐齐王府王石在此,何人敢与一战!” 话音落下,阿史那·俟利弗设就见一个身形矮壮的唐军将领模样的人率先从一侧野树林里冲了出来,手中提着一柄硕大的斧头,所到之处无不是鲜血四溅,人仰马翻。 这就是一尊杀神! 阿史那·俟利弗设想要拔腿逃走,却发现那双凶狠恶煞的眼睛已经盯上了他,不多时,硕大的斧头带着一阵呼啸声扑面而来,不敢多想,当即举起佩刀迎了上去,只听得当啷一声响,火光之间,阿史那·俟利弗设手臂疼痛万分,佩刀脱手掉落到一边。 “螳臂当车!” 一声怒吼之下,阿史那·俟利弗设只觉得黑色的影子扑面而来,浓郁的血腥味灌进了他五脏六腑,甚至可以看到那柄斧刃上挂着的鲜血。不多时,阿史那·俟利弗设脖颈一凉,四周的山野好像都颠倒了过来,自己好像是进入到了无尽黑暗深渊。 王石自然不知道他斩杀之人是始毕可汗的弟弟,捡起那颗鲜血淋淋的头颅,犹如猛虎咆哮,“尔等主帅已死,还不速速就擒!” 虽说言语不通,但是突厥人却是认识阿史那·俟利弗设,顿时失了斗志,而唐军则是战意高涨,加上两侧埋伏的兵卒迅速赶来形成了个包围圈,很快就将突厥人给斩杀的七七八八。 一个时辰后,王石满脸肉疼的看着遍地死伤的战马,心里不住的懊悔,突厥人骑来的马都是精挑细选,是战马中的上等,要是能将这三千匹战马都活着留下来,那齐王府可就是多了一支所向披靡的精锐之师。 “将军,清点过了,弟兄们将那些受惊逃窜的马匹追了回来,完好无恙的有六百匹有余!”六百多匹战马大多是未进入鼠儿道的突厥人坐骑,前来汇报的校尉脸色通红,显然除了冻得发红的原因,还有这意外之喜带来的激动。 说着话间,王石朝着不远处望去,六百多匹马让他眼前大亮。突然间王石哈哈大笑,因为他看到了夹在其中有一匹马通体乌黑的马,此刻硕大的马头埋得低低的,似乎不想让人发现它。 这竟然是阿史那·俟利弗设的坐骑。 王石不知道此马是怎么从乱石箭矢中逃了出来,但是能从埋伏圈逃出来,并无大恙,此马必定是匹神马。 “这畜生倒是通灵的很,将它好生看管,待击退突厥人后,献给大王!” 如此大胜,再有王石这豪气吞天的话语,顿时人人大声叫好。 兵卒中,一个老兵疾步走到王石的耳边,他是晋阳的老人,在圣人坐镇太原时曾多次迎击突厥,因而会一些突厥语。 “将军,先前你斩杀的突厥首领是始毕可汗胞弟,阿史那·俟利弗设。” “天佑我大唐!” 王石心中一喜,忙与身旁的校尉道,“刘将军,这些战马你挑五百匹,带着阿史那·俟利弗设的头颅,立刻动身前往李将军大营。” 第24章 及时雨 马邑郡城,北风瑟瑟,吹在人脸上犹如针扎刀割。 对于立在城头的刘武周,寒风已经不止是肌肤刺痛,更为重要的是吹得城下唐军旗帜猎猎作响,让他一颗心拔凉拔凉。 一双眼望向远处,刘武周似乎要望过低压压的云层,望穿那一座座的山脉,寻找他日夜盼望的突厥援军。 始毕可汗已经发兵多日,怎么还不来解他马邑之围? 刘武周心里大为焦急,这些天来,唐军统帅李药师好像能未卜先知一般,无论是正面交锋还是半夜偷袭,自己的兵马无不被唐军给击溃。 就连之前无往不胜的宋金刚都被打的灰头土脸。 “可有突厥人的消息?” 刘武周问了一声,身边的亲卫愣了愣,今日大王已是问了好几次,想来是心中焦急万分,不由心中暗叹形势危急,但仍是出声应道,“回大王,暂无音讯传来。” 短粗的眉头拧成了倒八字状,许久,刘武周才下令左右,“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出城与唐军交战。” 马邑城下,李靖正在帐中看着地势图,此刻他也是眉头紧锁,突厥大军已经在雁门关下,如果马邑久攻不克,突厥人援军到了后,自己可就是腹背受敌。 那时候,只能取下策行军。 李靖叹了口气,想起出发前李元吉与他说的话,“将军此行,元吉不才,有上中下三策,上策是将军疾如闪电的拿下马邑,继而与我前后夹击突厥大军,从而一举击败匈奴的十万大军,一扫华夏百年来被蛮夷欺压之耻。” “中策乃是将军将马邑给围住,不得放一人到雁门关,突厥人奔袭而来,必定不会携带攻城器具,所以短期内雁门无碍。这番只要等朝廷援军前来,雁门之危便能解除,同样可以重创突厥。” “下策突厥人支援马邑,将军切莫恋战,以自身安危为重,带兵马速速撤离,天寒地冻,可以借助河水结冰,渡过黄河,灵活牵制刘武周部。” 耳边仍回荡着李元吉的话,想起突厥大军围困的雁门关,李靖拳头紧握,心中也打定主意,再撑两天,即便拿不下马邑,也要为雁门关争取两日的时间,否则刘武周与突厥人合力,齐王的局势会更加危急。 “将军,齐王派兵前来!” 闻言,李靖的心猛然提到了嗓子眼,莫非是雁门关出了变故,立马起身大步,“快快前面带路!” 李靖刚出了营帐,就见一个满脸灰尘的人单膝跪地,“属下见过将军!” 端详了好一会,李靖才认出这是他麾下的校尉刘正,忙开口道,“刘校尉,你怎么突然来此,可是齐王那边出了事?” 刘正咧嘴一笑,灰头土脸间,一口白牙反而显得越发白亮,“将军莫忧,雁门关无事,属下此次来是送些东西与将军,或许能助将军破了马邑城!” 说着,刘正从背后将布兜解了下来,一颗血迹已干的人头落了下来。 李靖正疑惑不解,却听耳边传来刘正的话,“将军,这是始毕可汗的弟弟,阿史那·俟利弗设。” 顿时,李靖双眼明亮了几分,“你快详细说来。” 刘正便将领命随王石出城,鼠儿道埋伏突厥人,继而大败三千突厥骑兵,斩杀阿史那·俟利弗设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道了出来。 “哈哈,及时雨,当真是及时雨呀!”李靖仰天大笑,“大王此计甚妙,诸位兄弟也功不可没,如今这颗头颅来助我夺下马邑城,当真是天佑大唐!” 说罢,李靖唤来兵卒,“带着这颗头颅,前往马邑城下喊话,让他们知晓翘首以盼的突厥援军已被我大唐勇士斩杀!” “将军且慢。” 听得刘正这话,李靖转过了身,“校尉可是觉得不妥?” 刘正再度咧嘴一笑,“属下不敢,只是想禀告将军先前一战,我们俘获了些战马,王将军让属下也一并带来了,只是想着早些前来传信,因而那些马匹还在身后,约莫半个时辰就能到达将军营地。” 行伍多年,李靖自然知晓突厥战马是作战利器,忍不住的问道,“有多少匹?” 刘正憨笑着,脸上充满了自豪的神色,声音比之前提高了几分,“将军,这次属下带来突厥战马五百匹!” 五百匹! 纵使李靖都不免有些失神,中原战马难得,更是极为值钱,当初圣人晋阳起兵,也不过是从突厥人手中买了一千匹战马,如今刘正给他带来了五百匹战马,李靖自然是喜不胜收,跨步上前,一双手紧紧抓住刘正的肩头,“若是下了马邑城,王将军与诸位兄弟当记大功一件!” 一个时辰后,正在府中坐立难安的刘武周突然收到手下来报,“大王,城下出现了骑兵!” 骑兵! 刘武周一个箭步,竟是飞窜到了侍卫的前方,继而两脚生风,飞快取了坐骑,朝着城门疾驰而去。 援军终于来了。 在刘武周到达城楼时,宋金刚等一干人也已经到了,众人纷纷要与刘武周叩首行礼。 “免礼!”刘武周一甩宽大的衣袖,大步登上城头,双脚踮起,右手做帘,眺目望去,并与左右问道,“援军有多少人?” 宋金刚面色有些凝重,“大王,这骑兵好像是从唐军营地的方向过来,而先前并未有厮杀的迹象。” 刘武周嘴角的笑凝固在那里,面色变的阴沉,他明白宋金刚话中的意思,这波骑兵并非是突厥援军。先前作战,唐军没有多少骑兵,而眼下这尘土飞扬的情形,至少有数百骑。 唯一的理由便是突厥的援军被唐军击败了,想到这里,刘武周只觉得浑身发冷,双腿有些发软。 果不其然,那些骑兵停在了护城河边上,为首的刘正长槊挑着一颗头颅。 “胡奴援军主帅,始毕可汗胞弟,阿史那·俟利弗设已被我大唐将士斩杀,尔等切莫做困兽之斗,速速开城归降!” 刘武周也看清了那颗脑袋,确实是阿史那·俟利弗设,始毕可汗一母同胞的弟弟,当初他去突厥部落寻求庇护时,曾遇见过阿史那·俟利弗设,趾高气扬,不可一世。 却不想已被唐军斩杀,落了个身首两处。 但是,刘武周没有功夫去感叹,阿史那·俟利弗设被杀,马邑城的处境就更加危急,目光扫过身旁诸将,虽然皆是默不作声。 一股悲凉的气息在悄无声息的蔓延。 困兽犹斗,刘武周岂能坐以待毙,因而怒吼一声以鼓舞士气,“莫要听敌兵胡言乱语,突厥大汗亲率十万大军前来,势必会解马邑之危!” “哈哈”,刘正仰天长笑,“可笑至极,堂堂华夏男儿,竟厚颜乞求胡奴,可耻,可悲!” 怒骂之后,刘正将长槊扎在地上,便率着五百骑兵挥马而去。 长槊上,阿史那·俟利弗设的脑袋孤零零的挂着。 天际,几只苍鹰盘旋,似乎在等着琢食美味的好时机。 马邑城头,刘武周身形摇晃,差点跌坐在地,好在宋金刚伸手将他扶起。 第25章 马邑城破 接下来的几日,李靖没有着急攻城,而是每日都派人在城下堆放突厥人的首级。 慢慢的,越堆越多,好似一座小山。 马邑已是强弩之末,强行攻城,守军知晓失了援军可能会生出必死之心,鱼死网破之下,李靖的伤亡自然也不会低。 所以李靖要做的就是让王石那边将三千突厥人的首级慢慢送来,堆到马邑城下,几日下来,守兵的愤慨之气慢慢消散,自会散作一团,各求生路。 军心散了,城门或许能不攻而破。 灯下,李靖听得王石派来的兵卒禀报,知晓这五天来突厥人察觉出了异样,又派了一波援军,人数在五千左右,好在一番苦战,已将他们击溃。 “王将军那边还能守多久?”李靖一脸正色的问道。 送信的兵卒的甲胄已被鲜血染红,这是他奋勇杀敌的印记,听了李靖的询问,忙用王石的话原封不动的回道,“王将军令我禀告将军,只要我等将士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突厥人到马邑城下,请将军务必拿下马邑城!” 李靖肃然起敬的道,“你且下去歇息,明日带话与王将军,就说本将不日就能取下马邑城!” 退去的传信兵卒,李靖坐在油灯下,心里不住的盘算着,许久,起身在营帐中来回的踱步。 不能再等了,否则王石那边抵挡不住突厥人,先前所作的一切就白白浪费了,明日便继续攻城! 李靖打定了主意,刚要传令侍卫唤领兵将校来商议,却听得帐外亲信道了声,“将军,有人求见。” 这么晚会是谁? 李靖心中疑惑,“可知是何人前来?” “来人不肯言语,只说从马邑来,至于其他之事,说是要与将军亲自言明。” 李靖明白这几日的举动有了成效,终于等到了马邑城守军的投诚,于是沉声应道,“带他进来!” 不多时,一个身着黑色短袄头戴黑色斗笠的男子进了营帐,待他取下斗笠,李靖才看清对方的容貌,圆胖的脸上挂着两条八字须,身上没有营旅行伍的杀气,倒是像精明能干的商贾。 “小人赵有才见过将军”,来人率先与李靖做了一礼,继而又是道,“早就听闻将军勇猛,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李靖自顾自的站着,也不与他说话,大帐中顿时寂静无声,这种场面赵有才想来没有预料到,不多时,细细的汗珠已从额头上冒出。 嘿嘿一笑,赵有才小心翼翼的打破了沉寂,“将军,小人此来是要事禀报。” 李靖仍然未出声。 赵有才别无他法,只能竹筒倒豆子,将来意全都道了出来,“将军,小人是受宋王所托,前来与将军……” “宋王?”赵有才的话还没说完,李靖却打断了他,“你说的是哪个宋王?我大唐可没有宋王这一号人物!” 赵有才连连赔笑,“将军,是宋金刚,他遣小人送来降书一封。” 李靖不动声色的接了过来,其实内心已经波涛汹涌,竟然是宋金刚投诚,如此一来,马邑城可是唾手可得。 李靖扫了一眼宋金刚的信,大抵是用马邑城和刘武周的脑袋换取富贵,若是李靖应允,今夜四更天便里应外合,一举夺下马邑城。 看完信后,李靖瞧着赵有才那期盼的目光,冷冽的说道,“你且回去告诉宋金刚,他的要求本将军应允了,但若是诈降,本将就是踏平马邑,也要将他碎尸万段!” 得了李靖的允诺,赵有才将忙不迭跪谢,继而退了去与宋金刚复命。 寒夜的风好似哀怨妇人的哭泣,让人听在心里,无比的厌烦,尤其是在眼下这境况,看着城外不断增加的突厥人头颅,马邑城内的将士无不是人心惶惶。 突厥人被唐军击溃,马邑城守不住了,每个人心里都涌出这样的念头,因而天寒地冻,谁还去做那痴傻的当值巡防的事情,倒不如在屋子里喝几杯酒,反正城破了他们这些兵卒只要放下武器投诚,也能保得个性命。 如此,马邑城这几日酒水险些脱销,那做买卖的倒是赚的盆满钵满,偷偷将数百贯的铜钱埋在了院子里,即便城破了,他也不用愁下半辈子的营生吃食。 “营中兵卒都在私下议论降唐的事,将军勇武过人,若是到了唐军那边,必定能位极人臣。” 一座简单的宅院,中间堂屋里,尉迟恭大口喝酒,几个心腹分在下首跪坐,将他众星拱月的围在上首,其中一个脸色发黄短须的人一双眼紧紧盯着尉迟恭,显然刚才那番话出自他口,有些紧张,也急切的想等着尉迟恭开口。 哪知尉迟恭只是又是喝了几口酒,并未开口,于是一个体型矮壮的人又是劝道,“那日雁门归来,唐国齐王派人传话,显然是对将军颇为赏识,而城外的唐军正是齐王所派,将军若是归顺,又怎会再度屈才做个偏将?” 尉迟恭放下酒碗,环视四周,终于开了口,“诸位兄弟,你们心中所想,某甚是明白,只是如今马邑城尚在,你我便投诚唐军,岂不是不忠不义,世人可要将尉迟敬德骂作卑鄙小人!” 闻言,先前说话的黄脸短须之人又是道,“将军此言差矣,从雁门归来,刘武周居然要论将军的罪,若不是李靖兵锋太甚,无人能敌,怕是早已对将军下了杀手。况且这刘武周本就是以下犯上,杀了王太守得了这马邑城,更是认胡奴为父,我等本是被迫委身于他,眼下投诚唐军只是弃暗投明,还望将军三思。” 看着众人眼中的期盼神色,尉迟恭犹豫许久,不由长叹一声,“罢了,就依你们所言,明日我就请命出城与唐军交战,到那时候一同投诚吧!” “将军,那刘武周已经因突厥人不能前来吓破了胆,定然不会允许白日出城作战,倒不如眼下与他请命出城夜袭唐营,以振军心,刘武周必不会起疑。我等皆无家眷,本就是孑然一身,毫无牵挂,只待将军一声令下,即可便带着心腹弟兄们出城。” 尉迟恭思索片刻,点了点头,“如此,我这就去请令,待到子时,便随我出城去。” 正如料想之中,刘武周忧心忡忡,待听尉迟恭愿率数百人夜袭唐营,自然是心中一喜,拉着尉迟恭的手,粗犷的老脸几乎掉下了眼泪。 城外,李靖一身甲胄,跪坐在帅帐内,功成便在今夜,注定无眠。 “几更天了?” 李靖对着帐外问了句,当值的侍卫忙探进了半个身形来,回道刚进三更天。 还有一个时辰,李靖心中默念了一声,拿下马邑城,可谓是平定北境的关键之举,因而即便闭着眼面无表情,但是内心仍是不住的浪潮翻涌。 又是约摸过了一刻的时间,李靖听得帐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不多时便有声音在帐外响起,“启禀将军,敌军有人来投诚!” 不是宋金刚的人,看来刘武周确实已经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 李靖低声道了句,“带人进来!” 不多时,一个身形魁梧满脸虬须的尉迟恭走了进来,与李靖拱手作礼,“尉迟恭见过李将军,今夜带三百弟兄前来投诚,还望将军能不计前嫌,能收留我等一干兵卒。” 李靖见到尉迟恭,不由心中大喜,王石派来的人曾言齐王对尉迟恭极为看重。 李靖虽不解齐王看重尉迟恭的缘由,但是这些天来齐王的谋略李靖经常独自细细思索,最终皆是叹服不已,因而齐王要招揽的人,李靖自然是要留下。 更何况这些日子交手以来,尉迟恭勇武的模样给了他很深的印象,对于这样的猛将,李靖也颇为欣赏。 哈哈一笑,李靖几步上前,“能得尉迟将军相助,李靖求之不得。” 尉迟恭再度抱拳一礼,“将军用兵如神,某只是将军手下败将,不敢言其他,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说完这句话,尉迟恭有些紧张的望向李靖,他来投诚最为担心的就是李靖派他去里应外合攻打马邑城,虽然此刻他下了决心叛离刘武周,但是立马做内应,这种事情,一时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尉迟将军,你来巧了,就在我营帐中,等着看一出好戏。” 尉迟恭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李靖没让他去做内应,那悬着的心就放了下来,遂在营帐中跪坐在李靖的下首,等着看那出好戏。 看着营帐中燃着的碳火,尉迟恭一双眼瞪得犹如铜铃,约摸是到了四更天的时候,他终于听到了喊杀声。 这喊杀声似乎是从城中传来。 “尉迟将军,你与宋金刚是旧相识,此人如何?” 听了这话,外粗内细的尉迟恭当即明白是宋金刚投了唐军,筹码怕是将马邑城拱手送出。 想起刘武周对宋金刚的言听计从,更是封为宋王,结果转首间,后者就屠刀相向,尉迟恭不由得头皮发麻,但仍是想了想回道,“回将军,属下在宋金刚帐下听命,此人有些谋略,但是城府颇深。” “虽皆因形势所迫,但是我若令尉迟将军前往攻打马邑城,你怕要有所推辞,而这宋金刚却主动以马邑城与刘武周的项上人头来再续荣华富贵,观今日所为,确实有些诡诈贪邪。” 被李靖一语道破心中所虑,尉迟恭讪讪一笑,“岂敢不从将军号令。” 马邑城的喊杀声一直持续到了天蒙蒙亮,李靖率先走出营帐,尉迟恭则是紧随其后。 晨风恰好自城中方向吹来,清新冷冽,又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儿。 不多时,一骑自马邑城飞奔而来,很快来到李靖的身前,见到尉迟恭显然有些惊愕,但片刻间就半跪下来与李靖行礼,将手中木盒高高举起,“李将军,宋王已按先前约定送来刘武周头颅,并请将军入主马邑城!” 第26章 实乃三生有幸 骑着马,李靖率着麾下两万大军缓缓走向马邑城。 宋金刚带着一众将领在城门迎候。 李靖见到宋金刚,跃马而下,笑着走了过去,“宋王,此战你功不可没!” 宋金刚忙与李靖行礼,“将军折煞某了,刘武周这逆贼已然伏诛,这世上那还有什么宋王,某等全凭大唐朝廷调遣!” 宋金刚的虽然是行礼,但李靖听明白了,他要听命的是大唐朝廷,而不是受自己这个五品武将的差遣。 想来对方根本就没将他李靖放在眼里,献城诛杀刘武周,必然是想着朝廷给他的封赏不会少,或许受个三四品的官职,还能位居李靖之上。 对于这些弦外之音,李靖自然是充耳不闻,只要朝廷旨意未下,宋金刚也不过是降将而已。入主了马邑城后,李靖派人接管了整个防务,投诚兵卒也全部打散重新组编。 这种做法使得宋金刚颇有怨言,却不敢多说,毕竟马邑城有两万唐军,此刻他只是砧板上鱼肉,唯一期盼的就是李唐朝廷早些传令让他做个都督,继续快活逍遥。 除了记恨李靖之外,宋金刚此刻怨恨之人还有尉迟恭。尉迟恭只是他手下的一个偏将,不过仗着力大如牛,才得了刘武周的赏识,却不想先他宋金刚投了李唐,这无疑是打了他这个主帅的脸面。宋金刚满肚怒火,只是李靖进城后,尉迟恭便消失不见了,想要发火却找不到人,只得将怒火强压了下来。 尉迟恭全然不知已被宋金刚在心里怨恨上了,此刻他正带着麾下一千兵卒一路急行,朝着鼠儿道的方向疾驰而去。 对于李靖的这番部署,尉迟恭心里大为感激,毕竟他只是个降将,李靖给了他更多的兵马,并不设防备的让他带走这些兵马。 士为知己者死,如此信任,尉迟恭岂能有所辜负。更何况此行目的是对阵突厥人,自幼在北地,尉迟恭多次见过这些胡奴烧杀劫掠,打马所经之处无不是哀嚎遍野。 领命击杀胡奴,尉迟恭自然是义不容辞! 多日未出现的红日当空挂着,一路急行,三个时辰后,尉迟恭勒住了缰绳,接过左右递来的地势图,前方不远就是李将军所说的鼠儿道,那里有一支唐军多日来连续击退突厥骑兵,甚至是斩杀了阿史那·俟利弗设,马邑城外那一堆突厥人的首级便是出自他们之手。 突厥横行多年,能斩杀如此多的突厥人,即便勇猛如此尉迟恭,在心里极为佩服。 尉迟恭令将士原地歇息,随后派出一队斥候,一是至前方探查敌情,二来若是没有突厥人踪迹则与在鼠儿道埋伏的唐军取的联络,以免贸然前往对方将自己误认为敌军。 小半个时辰后,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在地上盘膝而坐的尉迟恭猛地站了起来,寻声望去,尘土飞扬下,是他先前派出去的斥候回来了。 “将军,前方约摸十里的地方,有千余唐军正与突厥人交战!” 尉迟恭粗眉朝上一提,“局势如何?” “回将军,突厥人数倍于唐军,唐军岌岌可危!” 闻言尉迟恭抓起马槊飞步上马,“儿郎们,突厥人就在前方,正是你我建功立业之时,随我杀胡奴去!” 尉迟恭所率部众均是刘武周旧部,如今都跟着投了李唐,正是等着杀敌立功的机会,自然是士气高涨,铆足劲的跟在尉迟恭马后。 全力赶路之下,尉迟恭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耳边就传来了喊杀声。 正是已被突厥人包围的王石。 此刻王石手拿巨斧,气喘吁吁,这次突厥人有一万人,派出了一千人的队伍进入鼠儿道作为诱饵,剩余大军则是待王石等人暴露位置后席卷杀了过来。 王石等人借着地势奋力抵抗,但终究是寡不敌众,伤亡越来越惨重,两千人的队伍也就剩下不足千人。 “刘校尉,我来带人撕开突厥人的阵型,你令剩下的弟兄速速离去!” 刘正挥槊击退闭上了的突厥人后,朝着王石大吼道,“我等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必与将军同生共死!” “今日你我失守鼠儿道,突厥人必定长驱直入,兵峰直逼马邑,很有可能会乱了李将军的计划,你若是能带人脱困,务必要将这些消息禀报李将军。” “可是将军……” 王石一斧砍到冲过来的突厥兵,怒声大吼,“这是军令,不得违抗!” 刘正面色动容,虽有些不情愿,但仍是传令与身后的将士做好向北突围的准备。 远处,尉迟恭虽然听不到王石的声音,但从阵型安排上已经看出了他的用意,不由叹道,“此将可为真猛士也!” 说罢,尉迟恭与身旁的黄脸短须心腹道,“寻校尉,你带五百人从右侧迂回,待我正面冲散突厥人的阵型,你便从右后侧插入,扼守住鼠儿道,断了他们的退路,将这些突厥人一网打尽!” 待寻相领兵分道而行后,尉迟恭举起长槊,一声怒吼犹如炸雷,“杀胡!” 身后憋着劲的兵卒齐齐高吼,“杀胡,杀胡,杀胡!” 声响震天,正在交战的双方均大为惊讶,特别是尉迟恭一马当先,飞快的冲入突厥人阵营,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手中长槊更似蛟龙出海,所到之处必定是人仰马翻。 尉迟恭突然杀入使得交战双方局势陡变,突厥人阵型被冲散,而唐军则是看到了获胜的希望,顿时激发出惊人战力,一时间,突厥人阵脚大乱,节节败退,想要朝着鼠儿道方向退去。 “杀胡奴!” 寻相带着的兵马冲了出来,断了突厥人的后路。 前后夹击之下,突厥人犹如被秋风吹过野林子,枯叶萧萧而下那般,再也难以支撑,被杀的溃不成军,有不少人都丢下了兵器,甘愿束手作俘虏。 “多谢尉迟将军出手解围!” 王石丢下手中的巨斧,三两步的上前对着尉迟恭半跪拜谢,今日他已抱着必死之心,却不想尉迟恭犹如神兵突降,令局势峰回路转,救命之恩,王石岂能无动于衷? 尉迟恭一把扶住王石,仰天大笑,“王将军,先前若不是你及时传来齐王口谕,我与身后这帮兄弟早就在代县城外丢了性命。更何况如今你我同朝为官,那便是手足弟兄,即是手足,岂能见你遇险?” 闻言王石大喜,知晓马邑已经拿下,更是暗自赞叹尉迟恭不仅是一名举世无双的虎将,性情更是如此豪爽,难怪自己大王如此看重此人。 王石本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性情不拘小节,因而很快便与尉迟恭称兄道弟,两人商议派人将缴获的突厥人与战马送回马邑交由李靖,随后继续在鼠儿道附近埋伏。 扎营安顿下来后,尉迟恭立在乱石叠堆的山头,双眼望向南方,“二郎,李将军既然拿下了马邑,为何不挥师折返雁门关,与大王合而围灭这些突厥人?” 坐在一旁的王石正用石片打磨受损的大斧刃口,听了尉迟恭的话,咧嘴一笑,“敬德兄长,李将军之所以在马邑城按兵不动,是大王在布一个彻底击溃突厥人的局。” 尉迟恭闻言一屁股坐在了王石身旁,“兄弟是大王身边人,是否知晓大王的下一步如何去做?” “兄长是抬爱我了,我兄弟二人承蒙大王不弃,有幸在大王身边,一路走来,大王的仁义与谋略让愚弟极为佩服。” 说着,王石将如何与李元吉相识以及其后赈济灾民等一系列的事情原原本本说给了尉迟恭听。 “大王宅心仁厚,乃是百姓之福。” “不仅如此,大王礼贤下士,待左右如同手足,弟弟我可是闻所未闻”,王石将那日陪着李元吉在寒风大雪中等了李靖一夜之事继续道了出来,随后又是道,“敬德兄长,大王对你赞口不绝,若不是因战事横生,怕是早已经飞马而来与你握手言欢。” 听完之后,尉迟恭沉默许久方才开口道,“听二郎所言,大王可谓是圣明之主,尉迟恭能在大王帐下效力,实乃三生有幸。” 第27章 等风来 雁门关上,李元吉手持弓箭,拉弦搭箭,双箭连珠追星赶月,将带头冲锋的突厥人将领射死在城下。 指挥兵卒砸石块的窦孝慈见此景大声叫好,声音虽然已经嘶哑,但是丝毫不影响他的满腔激昂。 突厥人在雁门关下已经有了一旬时间,从开始惧怕,到现在从容应对,窦孝慈感觉每个人都在变化。 当然,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队伍的核心,齐王李元吉。 不论在何时,李元吉都镇定自若,突厥人每每发起冲锋,他更是身先士卒守在一线,带着将士们打退了突厥人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雁门关下的空地上布满了杂乱的石块,有些甚至是窦孝慈连夜令人从附近山上挖来的,石块加冰,当真是无往不胜,在一次次的防守中,窦孝慈明显觉得突厥人士气已经不如先前那番高涨。 士气既落,时日越久,突厥兵疲必败。 日落时分,难以攻下雁门关的突厥人如潮水般退了去。 城头上,欢呼声四起,窦孝慈再度哈哈大笑。 突厥汗帐,静谧的只听得炭火燃烧的声音。 始毕可汗坐在上首,脸色惨白却格外的阴冷,下首坐的各个将领噤若寒蝉,帐庭中间,阿史那·叱吉设五花大绑的跪在那里。 雁门关久攻不下,先前扬言三日可攻下的康鞘利已被始毕可汗砍了脑袋,而派往马邑的兵卒像是进入了迷宫,皆是有去无回。 十万大军,在雁门关外寸步未行,就只剩下不足八万人。 大汗岂能不怒? 因而接替康鞘利攻打雁门关的阿史那·咄苾被抓时,没有人敢站出来为他说话,毕竟阿史那·咄苾是大汗的胞弟,若是执意要杀他,求情之人怕也要落得个身首异处。 见无人开口,始毕可汗十分气恼,顿时止不住的咳嗽了起来,候在一侧的阿史那·什钵苾忙要上前,却被始毕可汗伸出的手给止住了。 许久,咳嗽声终于止住了,始毕可汗单薄的身体靠在身后垫子上,整个人憔悴异常,像寒风中即将凋落的枯叶。 “咄苾,你立下军令状,五日内必下雁门关,可如今雁门关就在寡人眼前,将我族勇士挡在城外,一步都不得前进,你该当何罪!” 怒声之下,无人敢应。 始毕可汗大为恼怒,将身前低案上的杯盏拿起,朝着下首甩了过去,恰好砸在了阿史那·咄苾的脑门上,顿时一鲜血横流。 阿史那·咄苾以头拜地,“大汗,臣弟甘愿受罚,还望大汗切莫动怒,伤了身子。” 始毕可汗沉默了,粗重的喘息声之下,他想起了帐下跪着的这人是曾经在他身后拖着鼻涕的模样,这么多年来,跟着自己东征西讨,挡下的刀枪箭矢不计其数。 想到这里,始毕可汗始终开不了杀他的口。 “将阿史那·咄苾拖出去,鞭一百,其部交由阿史那·步利设统率。” 阿史那·步利设走了出来,跪拜在地,“大汗,唐军诡诈,借助严寒,使得城墙铺满后冰,我族儿郎难以前进,北地马邑城那边诸多人马有去无回,臣弟以为理应撤兵回草原之上,否则唐朝援军到来,可就要走不成了!” “混账!”始毕可汗猛地站了起来,指着阿史那·步利设,胸口起伏不断,粗重的喘气声听得人头皮发麻,好一会才满是狠厉的道,“休的乱我军心,来人,拖下去!” “明日,叱吉设你率领拔野古、仆骨、同罗三部攻城!” 听的这话,一直低首不语的阿史那·叱吉设浑身一颤,满脸的苦涩。 遣退了众人,始毕可汗仿佛浑身精气被抽完了一般,双目紧闭的靠在垫子上,若不是眉头紧锁,这模样怕是与睡着了无异。 “什钵苾,你是不是也觉得父汗错了?” 一旁候着的阿史那·什钵苾忙凑身上前,嘴巴张了张,似乎有万千话语,但最终只是道了句,“孩儿不敢。” 始毕可汗睁开了眼,此刻脸上满是慈爱之色,“尽管说出你的心里话来。” 犹豫再三,阿史那·什钵苾终于鼓足了勇气,“父汗,孩儿觉得是该回去了,胜败乃是兵家常事,父汗无须挂怀,孩儿只是担心在外时日久了,父汗的病难以医治。” “我们都是狼神的子民,自然会有狼神庇佑”,始毕可汗难得的笑了,稍后深叹了口气,“其实从阿史那·俟利弗设一去不返,并且雁门关三日不下,我就知道此番败局已定。” 见阿史那·什钵苾点面色不解,始毕可汗伸出干枯的手在他脸上摸过,“只要是兵败了,无论何时退兵,我都是草原的罪人了。这些年,虽然所有人都对父汗称臣,但是俟利弗设 、咄苾那些人早是兵强马壮,拔野古、仆骨各部也是心怀鬼胎,你不会是他们的对手,所以我要在此处将他们给消耗殆尽,为你日后重整部里扫平障碍。” 阿史那·什钵苾双膝跪地,泪水涌出,“父汗……” 始毕可汗眉头微微皱起,“男儿大丈夫,岂能如同女子般落泪!” “孩儿不敢了。”阿史那·什钵苾连忙用衣袖在脸上胡乱的擦着。 “明日我会对外言明让执失思力领兵支援马邑城,到时候你跟他一起,你们回到王庭去。” “父汗,孩儿……” 始毕可汗伸手止住了正要说话的阿史那·什钵苾,“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你若是有孝心,就回到王庭去,日后壮大我草原部落,这才是父汗最想见到的。”说着话,始毕可汗又是道,“据说镇守此处的是李渊四子,之前籍籍无名,却不想有这实力,远在常人之上,日后你若是遇见了他,切不可贸然行事。” “诺,孩儿谨记父汗之言。” 说完这些始毕可汗不再言语,一双眼望向远方,似乎要透过汗帐望向他久攻而不得的雁门关。 雁门关城头上,窦孝慈正陪在李元吉身后一道巡查城头防守布设,只是一改常态的絮絮叨叨,今夜反而显得格外安静。 “想说什么就说吧。”立在城头,李元吉望向突厥人营帐,与身旁的窦孝慈说道。 窦孝慈挠了挠头,随后将憋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舅父,突厥人久攻不下,士气已大不如前,何不如让我今夜带些兵马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如今援军已在路上,前锋部队的五千人马已经先行到达,此刻士气高涨,正是进攻突厥人的好时机。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平台”,李元吉摇了摇头,随即问了个窦孝慈摸不着头脑的话,“你下过棋吗?” 虽不明所以,但窦孝慈仍是答道,“略懂一二。” 见他这副谦虚的模样,李元吉笑了笑,“下棋须谋篇布局,两军对垒亦是如此,只不过下棋输得是棋局,而两军对垒输的是将士性命。” 窦孝慈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明白了李元吉的是在等待时机,不禁又是问道,“舅父所言极是,只是何时才能对突厥发兵?” “再等等,等北方的风来。” 这时,窦孝慈想起了李道玄,那个被派到北境的淮阳王,当即知晓李元吉是在等草原上乱起的消息,雁门关久攻不下,而后方又生出变故,突厥人军心必定大乱。 那时候,便是一举击溃突厥的最好时机。 想到此处,窦孝慈也望向了黑压压一片不见光亮的北方,喃喃自语的道,“北风至,胡奴平。” 第28章 阿史那·什钵苾 武德二年初,突厥可汗率军十万南下,李唐举朝震惊,与此同时,雄踞洛阳的王世充趁机发兵,唐朝顿时陷入腹背受敌困局。 起初朝野大为慌乱,可五日后,突厥人未破雁门关,长孙顺德上书,“齐王镇守北境,雁门关数日无恙,天子只需增兵前往,胡奴久攻不下必定退去。贼子王世充虽盘踞中原,但有勇无谋,秦王领兵必能破之。” 唐帝李渊采纳了长孙顺德奏折,调兵三万,以尚未归朝的裴寂为征讨使臣,刘弘基为行军总管,前往雁门关支援。以秦王李世民为元帅,领兵两万对阵来势汹汹的王世充。 这些,李元吉自然不知,待昨日刘弘基所派的前锋五千人到达时,他才知晓王世充出兵了,不过有李二郎迎敌,李元吉心中丝毫不担心。 刘弘基的大军已经到了代县与裴寂汇合,毕竟裴寂是圣人册封突厥征讨使。 也不知是突厥人在雁门关下寸步难行还是大军前来的援军鼓舞了士气,一直躲在代县的裴寂竟是在正午时分与刘弘基一起来到了雁门关。 立在雁门关城楼上,裴寂看着脚下凌乱的石块,随处可见的残肢断体,以及远处连绵不绝的突厥营帐,脸色有些发白,直接与李元吉道,“突厥人生性凶残,老臣领兵对阵远不如齐王,圣人派人的援军便全凭齐王差遣。” 裴寂倒也是想的明白,他在这对付凶狠的突厥人,不亚于自讨苦吃,不如交出兵权,一来卖李元吉的面子,二来打退了突厥人,凭着圣人的厚爱,功劳也绝不会小。 说着,裴寂又是与刘弘基道,“刘将军,你意下如何?” 此刻的刘弘基正处于惊愕之中,他确实想不到雁门关守的如此艰难,城中兵卒不过数千人,行伍多年的刘弘基深知突厥人的战斗力,却被齐王一次次打退,心中不由想起了秦王府参军杜如晦齐王日后不可限量之言。 猛然间,听得裴寂话语,刘弘基这才回过神,忙点首应道,“一切听从裴相吩咐。” 刘弘基奉命整征讨突厥,所率之兵听从裴寂调遣,并非是齐王,可如今裴寂已经表了态,他也只能是从命行事。 已经谋划多日,李元吉自然也不想被打乱了计划,所幸裴寂二人主动交出指挥权,李元吉当即与裴寂二人做了一礼,“多谢裴相、刘将军!” 草原,春风尚未袭来,辽阔的四野里冰雪尚未消融,一抹新绿顽强的从连绵的枯黄野草间冒出头来。 李道玄一身风尘,坐在枯草上,吃着干粮,他的身后是脸颊已被寒风吹裂的王林。 那日暗夜中离去,李道玄马不停蹄的赶到接头的地方,恰好遇到王林部众在那里休整。 接到命令后,王林立马带人出发,所到之处,部落全部屠杀,起初兵卒还有于心不忍,但沉默寡言的李道玄对着众人就是一阵呵斥,“如今突厥人正在围攻雁门关,齐王在奋勇抵抗,若是他们破了雁门关,那有多少大唐的城池被毁,多少村庄被践踏,又有多少的姓被凌辱与杀害!” 一番话下来,兵卒们再也不敢言语,只是变成了一支杀人利器。 几天下来,不眠不休,奔袭近千里,所到之处,无不是屠杀殆尽,日后,淮阳王李道玄的杀神名号最初便是来源于此。 在得知各部纷纷派人去通报在雁门关出战的首领后,李道玄领着王林等人一路疾行,朝着雁门关赶去。 突厥人败局已定,这等百年难得一遇的大事,李道玄怎能错过。 “禀报淮阳王,前方有两军正在交战!” 在前方刺探军情的斥候打马飞奔而来,这次北袭,他们所有人的战马换成了从突厥那边抢来的马匹,只可惜人数有限,又急于赶路,所以一共就多带了三百多匹战马。 李道玄将手中的干粮递给身旁的侍卫,“可看清了交战双方?” “是大王派的兵马,属下瞧见了王石,他们正在追击突厥人的兵马。” 莫非是突厥人已经败了!李道玄心中一震。 王林则是双眼中闪出惊喜,数月不见,能在此遇到自家兄弟,自然是大为欢喜。 留下一队兵卒照看马匹,李道玄冷声道,“传令,随我迎敌!” 疾行之下,李道玄很快就见到了交战双方,虽然突厥人占据人数优势,但是唐军中有两员猛将委实太过勇猛,一人持长槊,在突厥人中横冲直撞,是他之前要埋伏的尉迟恭,另一人手持巨斧,所经之处,血雨腥风,是之前传令与他放尉迟恭归去的齐王亲卫王石。 “杀!” 李道玄依旧话不多,吼了一声,一马当先,手持槊枪冲了过去,王林等人紧随其后,铁骑成一柄利刃,刺向了突厥人的阵营。 突如其来的李道玄等人将突厥人的士气彻底给打散,很快,突厥人就难以支撑,只得下跪求饶。 收拾战局时,王石与尉迟恭率先向李道玄行礼,“见过淮阳王!” 李道玄仍是一向的简言“突厥人败了?” 尉迟恭应道,“齐王尚未反攻,我等奉命扼守通往马邑的关卡,斥候探到有一股突厥人佯装行到我军十里开外后,折身往草原而去,我等料定是突厥人深知大势已去,已有部众开始逃脱,遂追杀了过来。” 点了点头,李道玄不再说话,王石再度行了一礼,走到一侧激动的与王林拥抱,并引见兄长拜会尉迟恭。 三人正说着话,却听耳边传来李道玄冰冷的声音,“所有俘虏就地斩首!” 王石与尉迟恭脸色大惊,倒是王林已经见怪不怪,三人都没有开口替突厥人求情,毕竟这是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且慢。” 突厥人中,一个将领模样的人站了起来,此人名为执失思力,虽然他的中原话不是很流利,但是李道玄听懂了这是一支护送始毕可汗嫡长子阿史那·什钵苾的队伍。 听的这话,李道玄策马走到跪在地上满身泥土的阿史那·什钵苾身前,看着这个年纪与自己相仿的突厥皇子,“你是始毕可汗的嫡长子?” 阿史那·什钵苾抬起头,脸上满是决绝之色,竟也是会说中原话,“你们汉人有句话,成王败寇,今日落入你们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有时候活着要比死了更难受!”李道玄却径直的走开了,与左右又是道,“带着他回雁门关,让他亲眼瞧一瞧突厥的败局。” 阿史那·什钵苾心头猛然如重锤敲击,眼前一黑,跌倒在地。 第29章 烽烟起 马邑城,宋金刚宅院。 宋金刚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他的身前垫子上,跪坐着几个武将,几人皆是未出声,因而屋子里只有宋金刚来回走动的声响。 许久,一道身影从屋外走了进来,不待他行礼,宋金刚就打断了他,“无需多礼,肖成、吴德海他们怎么说?” “回禀宋王,小人领命走了一遭,肖将军他们也憋着一股气,觉得唐军这些猪狗鸟厮骑在咱们头上撒尿,心里窝火的很,早就盼着大王能够带着兄弟们夺回马邑城,眼下只待大王一声令下,便领兵将李靖小儿剁了喂狗。” 闻此言,宋金刚大喜,其余之人亦是面露笑意,李靖进城之后,将原来马邑兵卒打散插入到他唐军队伍里,但是有三四个人如肖成、吴德海等手下大多还是自己原来的兵,只要有他们听从调遣,加上这两天秘密联络的其他人,宋金刚手里就有了不少于五千的兵马。 “大王,属下愿领兵五百去取李靖的项上人头!” 对于这句话,宋金刚知晓不过是个表忠心的话语,李靖有两万大军,五百人岂能取他性命,但此刻正是需要这样热血的话语来鼓舞士气,因而宋金刚哈哈一笑,“有猛将如此,何愁不能成大事!” 说罢,宋金刚目光在众人面上扫过,一副愤慨的模样,“李靖小儿诡诈,让我等上当误以为突厥人已败,眼下看来突厥大军仍在,各位弟兄与我一道杀了李靖,重夺马邑城,助突厥人攻下雁门关,拿下太原城!” 一番话说得屋内众人心潮澎湃,跟着宋王投了唐军,却被晾到一边,没等来封赏,手下还没有了兵,这让人如何能忍受?今日听闻宋金刚要再度起事,与突厥人联合南下晋阳,只觉得荣华富贵又近在眼前。 至于如何击杀李靖,四座又商讨了开,只是这些人多为有勇无谋的莽夫,所能想到的无不是冲进李靖宅院将其乱刀砍死,或者黑夜扮作刺客过去行刺,听得宋金刚满脑子火气。 最后还是一个文士打扮的人献出一计,“大王不妨宴请李靖,到时候让亲兵埋伏左右,酒酣之时一刀砍了他。与此同时,将李靖俘虏的突厥人送还,大王何愁不能得到始毕汗王的重视。” 这计谋让宋金刚连连拍掌称好,连忙唤来心腹,“你且拿我的名帖,以恭贺再度俘虏突厥人的由头,请李靖小儿过来喝酒!” 太守府衙,因刘武周称帝后进了一番改造,多了不少雕楼画栋,甚至为了讨一个江南小妾的欢心,在宽大的堂院里建了北地罕见的亭台楼阁与假山流水。 想着雁门关突厥大军仍未退去,而齐王约定的进攻之时还需等待,即便心性沉着冷静如李靖,都不禁觉得有些烦乱,故而李靖时常会在这堂院里来回踱步,身边侍卫知晓他心中有事,只是静静的候在一侧,以免有人突然闯入。 这日,李靖仍是负手踱着步子,见亲卫走了过来,欲言又止,不免开口道,“发生了何事?” “将军,宋金刚那边送来请帖,想请将军今夜赴宴。” 宋金刚是降将,并且杀旧主求富贵,唐军上下皆是多鄙夷,因而这亲卫直接呼出了他名讳。 李靖接过拜帖,扫了一眼,“你说这宴我去还是不去?” 亲卫连忙开口,“将军,去不得,这定是宋金刚那个小人摆下的鸿门宴,将军若是去了,恐有不测。” “若不去,日后还有谁人向我李药师投诚?若不当面揭穿,又如何名正言顺杀此獠?都知晓这是一场鸿门宴,可谁说丢了性命的一定是宾客!” 李靖脸色一沉,与亲卫吩咐道,“我去赴宴之时,你将这几日与宋金刚有所接触的旧部校尉以上全都就地正法!” 夜幕垂下,李靖一身甲胄,带着一队亲卫到了宋金刚的宅院。 宋金刚已然在屋外等候,见到李靖,忙大笑着上前,“将军赏光前来,可真是蓬荜生辉!” 一边引着李靖往前院子里走去,宋金刚一边道,“将军公务繁忙,不敢叨扰,但是将军连连破突厥来犯之敌,护马邑周全,某心里敬服的紧,故而冒昧请将军到府一叙。” 李靖笑着应答些客套话,随着宋金刚进门入堂,仔细打量四周,堂上正中靠北摆放着一架金银珠宝镶嵌的紫檀装框,锦面上是名家绘制的山水人物画的屏风,屏风前面放着厚软的茵褥坐垫,坐垫前摆着几案。 分宾主坐下,宋金刚拍了拍手,一群家仆鱼贯而出,将手中的美食美酒摆在了几案上,随后又是几个身形妙曼的舞姬来到了堂院中央,这些舞姬头梳双鬟,弯眉颦黛,朱唇点靥,阔袖随着舞姿飘荡来去。 舞姿妙曼,在北地实属难得一见。 “宋将军,到府上做客,我也备了一份薄礼。” 宋金刚听闻后面上哈哈大笑,心里却暗骂不止,李靖小儿死到临头才想起与他送礼,可笑至极。心里虽然怨恨,但是宋金刚笑罢举杯道,“将军为诸事操劳,心中还挂记金刚,罪过,罪过!” “若非宋将军,我岂能拿下马邑城?” 李靖习惯了冷着脸,因而说这话时,他想笑却因不适应,反而成了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让宋金刚看在眼里,怒火一下子窜了出来,只是想瞧一瞧李靖带着什么礼品,这才强压了下火气。 李靖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侍卫,其中一人忙趋步上前,从背后取下一丈长外裹着红色锦缎的东西。 “宋将军,这是我近来偶的一柄开天槊,宝槊赠英雄,将军善使槊,故送了来。” 眼前这长槊槊身上一只蛟龙盘旋飞跃犹如出海而来,宋金刚不由赞道,“好槊!” 拿起槊,宋金刚挥舞之下,长槊凌厉的刺出,残影划破空气,发出咻咻的声响。 见宋金刚拿起了槊,李靖嘴角微微上扬,显然,宋金刚未听闻李密是如何斩杀翟让的事。猛然之间,李靖抽出佩剑,几个身形便到了宋金刚身前,一剑直刺其胸口。 宋金刚因在自己家中,本就是便服,加上未曾料想李靖会突然袭击,手中长槊想要去挡,却已然来不及,只有一声惊呼,被李靖一剑刺死。 宋金刚惊呼之下,埋伏堂屋后的兵卒蜂拥而出,待见到堂前宋金刚手持长槊倒地不起,不由得面面相觑。 “宋金刚胆敢行刺本将,已认罪伏诛,尔等若是执迷不悟,本将当杀之!” 李靖手持滴血长剑,双目圆睁,气势骇人,加之大批唐军突然出现,这些人中一个队正丢下兵器,率先双膝跪地,“小人等受宋贼蛊惑,还请李将军饶命!” 如此,其余之人纷纷叩首求饶。 李靖杀了宋金刚,随后将其党羽也诛杀殆尽,一切忙定之后,回到屋中歇息,待到天亮时,一道身形匆匆的到了李靖屋外,“将军,急报!” 李靖闻声而起,快步走到门前,止住要行礼的侍卫,“速速道来。” “半个时辰前,前方约莫三十里的地方燃起了烽烟!” 烽烟! 李靖精神一震,终于等到了,耳边响起了王石传来的李元吉口谕,见烽烟,务必三个时辰内赶到雁门关。 “传令下去,左右厢军留守马邑,其余人等立刻整装出发!” 这几日,李靖一直命令将士做好随时出兵准备,因而很快长长的队伍出了马邑城,只扑雁门关而去。 烽烟之下,李道玄立马不语,但是双目紧紧的盯着雁门关的方向,紧握马鞭的右手咯咯作响。 身后的尉迟恭等人仰首尔立,虽然久经沙场,但内心仍是波涛汹涌,无不是顺着李道玄的目光望向雁门关。 第30章 大败突厥 雁门关城楼,窦孝慈睁大了眼睛,盯着那道随风而上的烽烟好一会,良久才回过神,指着烽烟急切的道,“舅父,你看,淮阳王发出的信号!” 即便李元吉平日里沉着冷静,不喜形于色,但是此刻难得咧嘴一笑,“往日里已经开始列阵攻城了,眼下却毫无动静,看来突厥人后庭是乱了。” 闻言,窦孝慈不禁惊呼,“莫不成他们已经连夜撤退了?” 李元吉摇了摇头,“如若撤退,应该早几日就撤了,这位突厥大汗怕是没打算全身而退。” “这是为何?”窦孝慈满脸的疑惑不解。 “其中缘由我也猜不透”,李元吉想了想,“或许这是一位帝王不愿丢弃的尊严,宁愿败在战场,也不愿意灰溜溜的逃回草原,余生被人耻笑,十万大军竟然打不赢一向弱小的唐军,连雁门关都不曾踏过。” 似懂非懂,窦孝慈点了点头。 李元吉盯着那道烽烟,“烽烟燃了几个时辰了?” 一旁昨夜当值的校尉忙上前道,“大王,快两个时辰了。” 深吸了口气寒凉的晨风,李元吉的声音再度如往常一样平静,“传令下去,一个时辰后出城灭胡奴!” 左右将士闻言无不是喜色于形,这些天来,在齐王的带领下,突厥人连城头都没登上,将士们这才发现突厥人也并非传言中那番厉害。 各路将领都跟齐王请令出城迎战,无不被拒绝,起初将士们还有不满,待窦孝慈一通说教后,才知晓齐王在等一举破敌之时,如今听得齐王这声命令,谁还能不明白时机已到,杀敌立功便在当下! 突厥汗帐,始毕可汗半躺在垫辱上,身前跪着一排汗国的贵族,领头的是前几日被始毕可汗抓起来的阿史那·咄苾。 “大汗,儿郎们损失惨重,唐人的援军即将达到,形势已经极为不利,并且狡诈的唐人派人屠杀我后方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少与妇人,若不再撤军,汗国将受灭顶之灾!” 阿史那·咄苾说罢,突厥贵族纷纷附和,“望大汗下令,班师回原,待过了这天寒地冻时节,再来与唐人一决高下。” 始毕可汗面无表情的看着众人,似乎这几日消瘦的更加厉害,脸颊上的颧骨已经突起,良久才叹了口气,“眼下撤退,怕是已经晚了,天不佑我汗国……” 闻此言,跪着的群臣面面相觑,最终目光都落在了阿史那·咄苾的身上,后者犹豫了片刻,最后站了起来,“汉人有句俗话,亡羊补牢,犹未晚矣,还请大汗下令,即刻撤兵!” 始毕可汗看着阿史那·咄苾,目光变得冷厉,“咄苾,你想逼本汗下令还是想取而代之?” 阿史那·咄苾丝毫不惧始毕可汗的目光,沉声应道,“咄吉世,你执迷不悟,让儿郎们白白去送死,罪孽深重,即便是狼神,也不会再容你胡作非为!” 说罢,阿史那·咄苾面露杀机,盯着始毕可汗好一会,“待回到王庭,再论你此番之罪!” 始毕可汗突然间放声大笑起来,继而剧烈的咳嗽起来,胸脯起伏犹如海水汹涌,令帐下跪着的众人再度紧张了起来。 始毕可汗在位十年,位置稳然不动,靠的就是雷霆手段,这些年但凡有不臣之心的部落首领最终都落了个身首两处,被谁也不知道他是否已经做了安排,在今日将他们给一网打尽。 在众人担心之时,始毕可汗终于缓和了下来。 惨白的脸上多了丝异样的潮红,始毕可汗双眼扫过众人,“你们要走,那便走吧,本王不拦着你们。” 道完这句,始毕可汗便双目紧闭,不再言语。 帐里众人顿时乱了心神,前来议事时便打定主意带着各自部落回草原去,本想着始毕可汗会大怒,众人从而据理力争,却不想竟是如此的顺利,所以一时间,各部落首领们失了主意,不约而同的望向了阿史那·咄苾。 “立刻拔营,准备撤兵,各部皆派五百人,作为垫后,以防止唐军追击。” 阿史那·咄苾出声道了句,各部首领点首赞同,正准备回到各自营帐安排此事,却听得急切的鼓声传来,继而是响彻天地的喊杀声。 短暂的失神后,所有人心头猛然一颤,龟缩十数日的唐军进攻了! “还愣着作何,还不赶紧回营帐安排!” 阿史那·咄苾怒吼一声,率先走了出去,其余部落首领这才回过神,慌张的朝着各自营地走去。 汗帐里,始毕可汗眼角一滴泪滑落。 雁门关外,李元吉一马当先,手持长槊,领着一万人朝着突厥人正面发起冲锋,刘弘基与窦孝慈各领一万人从两翼包抄。 这种进攻方式刘弘基并不赞同,毕竟正面冲锋最为危险,但是李元吉一句我为李家子,若不能身先士卒,有何脸面让众将士冲锋杀敌? 刘弘基心中不禁肃然起敬,脑中不由得浮现出秦王的身影,大唐有这两位皇子,统一九州自然不在话下。 李元吉亲自挂帅冲锋,因而雁门关城门开启的那一刻,所有将士的满腔热血瞬间沸腾,斗志昂扬,跟在李元吉身后,扑向了他们忍耐许久的突厥人。 突厥人显然是没有料到唐军会主动出击,仓皇之间,大多人选择的抱头逃窜,场面变得一片混乱,但是这对唐军却格外有利,但凡长枪伸出去,便能刺死一个慌不择路的突厥人。 所以,唐军的气势越杀越盛。 阿史那·咄苾看着乱成一团的大营,当即下令撤退,败局已定,他只想带着自己部落的人赶紧撤退,至于其他部落的死活,他也无暇顾及。 慌乱之后,突厥人知晓反正要丢了脑袋,不如放手一搏,不少中低级将领竟是招呼左右突厥兵组成阵型,往着北方且战且退。 见此状,从右翼杀进来的刘弘基大吼一声,就要调遣兵卒前去追杀,不远处长枪挥舞的窦孝慈却唤住了他,“将军莫急,大王早有安排,且将此处突厥人先行消灭殆尽!” 刘弘基正在疑惑时,却突然听闻北边传来喊杀声,定睛望去,首先见几百骑唐军骑着高头大马冲入溃逃的突厥人中,领头者正是淮阳王李道玄,李道玄的身后跟着一人身形魁梧,手持一柄长槊如同风旋转,所经之处,挑起一片血雨。 骑兵身后,另一身形矮壮之人手持巨斧,所到之处,突厥人无不是人仰马翻。 见此情形,刘弘基知晓齐王早已将突厥人的后路给断了,当即哈哈大笑,“齐王果真是算无遗策!” 厮杀一直持续了两个时辰,雁门关下,血流成河。 即便是李元吉,手臂都已经发麻,只是先前精神高度紧张,没有察觉,如今战局已平,跳下马时,这才觉得手中的长槊都已经拿不动,便交给了身旁的兵卒。 “大王!” 见走过来的李道玄,李元吉忙将上前搀扶着要行礼的他,“道玄莫要多礼,若非你冒险前往草原,大乱突厥后方,乱其军心,否则怎会有今日大捷。” “大王神机妙计,早已遣人在草原,道玄才能完成此事,更何况大王令李将军断了马邑,使突厥人少了遥相呼应之势,而李将军又成了埋在突厥身后一柄利刃。大王所谋,让道玄无比敬服。” 一向不善言辞的李道玄惊人的说了这么多话,随后又是与李元吉作了一礼。 李元吉拉起李道玄,与面若红铜的王林点了点头,随后与李靖道,“将军辛劳,平定马邑,牵制住了突厥人。” 李靖连忙摇头,满是诚恳的道,“此战全仗大王运筹帷幄,若非王石兄弟,拼死阻杀突厥人,马邑城怕也是难以攻下。” 王石则是憨笑着摇头,“小人就是个粗人,全依大王与李将军吩咐行事。” “诸位都是功臣,切莫谦虚了”,李元吉笑着打断了他们,走到尉迟恭身边,“尉迟将军,小王能有你相助,不亚于今日大败突厥。” 尉迟恭本在偷偷观察这个能文能武的齐王,特别是如今大败突厥,乃是百年不见奇功,丝毫不居功自傲,却称赞众将之功,身为统帅,且身份贵为大唐皇子,能有这样的气度,尉迟恭闻所未闻。继而又是将自己喻作与破突厥同样重要,尉迟恭心中感激之时,当即跪地,“承蒙大王赏识,尉迟敬德方能弃暗投明,日后必当为大王效犬马之劳。” 李元吉笑着扶起尉迟恭,“将军莫说此言,日后为我大唐平乱天下,定能创不世之功。” 正说着话,刘弘基匆匆而来,面带喜色的道,“齐王,突厥人的始毕可汗在汗帐中自杀了!” 此言一出,四周欢呼声一片。 唯有李元吉叹了口气,“圣人晋阳起事时,始毕可汗曾送来战马,时局如此,也算是可怜之人,刘将军安排人将他就地入土为安了吧。” 第31章 当属大唐第一人 此一战,斩杀突厥人五万之多,缴获战马近三千匹,更是逼得突厥汗王自杀。 捷报飞快传入关中,摆到了唐皇李渊的案头。 李渊看完捷报放声大笑,“四郎之功当属大唐第一人!” 至此举朝震惊,四野哗然,齐王李元吉在突厥人大军来袭的危局之下斩杀刘武周,夺楼烦,雁门,马邑诸多城池。 更是令突厥人有来无回,就连突厥大汗都丢了性命。 顷刻间,李元吉的威名不仅威震唐朝,就连窦建德都瞠目结舌,王世充更不敢再与唐军对阵,飞快的撤兵回了中原,坚守城池,不再出兵。 在夏县作乱的吕崇茂先前被宇文思纯领兵击退数次,如今齐王兵威大胜,手下将士心生胆寒,于是杀了吕崇茂,将其头颅送至晋阳请罪。 一时间,并州境内再度恢复平静。 晋阳城,大军犹如长龙,慢慢的走进城池,领头的李元吉一身甲胄,披着已经驯服的乌骓马,缓缓的走过城门。 街道左右围满了前来观望的人群,年过半百的老者无不是双目含泪,这些年突厥时常侵袭,令无数人家破人亡。 他们之中,有的是至亲是死在了突厥人的刀下,有的是自己深受突厥人折磨,如今听闻突厥人大败,突厥大汗更是丢了性命,对于保护他们周全的齐王怎能不感激涕零。 宇文思纯等留守晋阳的官员见到李元吉,皆是笑着迎了过去,跪拜作礼。 李元吉自然也看到宇文思纯,这些日子不见,人更加清瘦了,只是一双眸子光彩熠熠。 李元吉跳下马,扶起行礼的窦诞与宇文歆,随后走到宇文思纯身前,“为正兄,你清瘦了。” 宇文思纯心中涌出一股暖流,“大王前方对阵十万突厥大军,下臣所为不过是本职之事。” 李元吉在他肩头拍了拍,“雁门与楼烦百姓被鱼肉多年,余粮所剩无几,数万大军在前线,粮草都是靠你从晋阳押送,若非为正兄坐镇后方,我也不敢如此行事。” 道完这句,李元吉转过身,对着两侧百姓深深弯腰作礼。 这举动,顿时让围观的百姓惊愕了,一时间,鸦雀无声,皆是满脸惶恐的望向李元吉。 “诸位父老乡亲,此次大胜突厥人,虽说小王在前方对阵,但是如果没有你们拿出家中的粮草供给将士们,并不畏辛劳的送至前线,突厥人来,我们哪还有力气拿起兵器,小王与将士们早就饿得两腿发软了!” 说到这李元吉笑了,周围的百姓也跟着笑了,特别是人群中那些相应招募押送粮草的男丁,在自家婆娘身前,腰板都不自觉的挺直了几分。 李元吉顿了顿,环视那一张张淳朴的面庞,将声音提高了几分,“传我令,所有将士与百姓作礼!” 一声令下,李道玄、李靖等人率先下马,先进城的千余人跟着李元吉一起抱拳行礼,随后城外甲胄摩擦声响起,几万大军,皆是抱拳作礼之态。 有在街边阁楼上的百姓,看到这一幕,无不是面色动容。 “大王,使不得,使不得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叟满脸泪水,颤颤巍巍的上前。 李元吉快步上桥了扶住了他,“这次大捷是并非小王一人之功,是属于所有大唐将士与百姓共同所有”。 说着,李元吉又是提高了声音,“将士杀敌之功,小王如实报奏朝廷,必有赏赐。并州百姓的付出,小王也会上报朝廷,请求圣人在今岁的田税上有所减少,同时,齐王府将令人在城中建忠义祠,记下军民齐心,保家卫国的壮举!” “我等拜谢大王!” 百姓与将士齐齐跪下。 李元吉负手而立,身后李道玄一脸思索的模样,李靖则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李元吉,窦孝慈与宇文思纯已然见怪不怪,相视一笑。 王家兄弟之间,是已经换了汉服的阿史那·什钵苾,一路上默然的脸庞上多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李元吉让李靖等人安顿好将士,自己在窦孝慈等人的簇拥下走向齐王府。 一路上,李元吉发现晋阳城多了不少戴璞帽身穿长袍一副士子装束的读书人,遂不由与宇文思纯问起缘由。 哪知宇文思纯听后自顾自的笑了起来,好一会才道,“大王莫不是忘了你兴办书院,建阅书楼,更使用印刷术大量印出经书,如今晋阳城已经在读书人中传了开。纷纷来此,见到装订的经书无不欢喜,更多人则是整日在阅书楼内免费读书,当然,最后追捧的还是藏书阁的一旬日举办一次的辩经会,杨家小娘子当真是奇人,起初那些读书人看不上她,可辩经之后居然无人出其左右,加上小娘子修缮古卷,执掌经书印刷,如今颇受读书人追捧。” 宇文思纯滔滔不绝的说着,李元吉听后,明白自己先前所作起了效果,只要继续谋划,何愁晋阳不能成为天下文人心中圣地。 只是让李元吉没想到的是杨小娘子竟然如此多才,一众读书人都辩不过她,委实厉害,想到这里,李元吉脑中浮现出了杨清秀的面庞,随即目光在人群中来回找了几圈,并没有见到那俏丽的身影,心里不知为何,竟然有几分的失落。 回到齐王府,李元吉脱下甲胄,换了身厚实的玄色缠金丝袍衣,将李靖等人唤到了书房。 对于这种场景,李道玄没有拒绝,只是静静的跪坐在李元吉的右边上首。尉迟恭也静默不语,但心里却又胸潮澎湃,他委实没有料到自己这个降将能与齐王麾下一众亲信共同参与议事。 “诸位都是小王至亲至信之人,朝廷的封赏我会去上书。” 李元吉这句话让众人心中大喜,突厥败北,齐王在圣人心中的分量自然不言而喻,由齐王上书,朝廷的封赏可想而知。 李元吉顿了顿,又是道,“大败突厥是件天大的好事,但也是麻烦事,参战的将士功劳必须核实清楚,不能寒了弟兄们的心,另外也不能少了裴相与刘将军的功劳,这事就由李靖将军来草拟奏折吧。” “诺”,李靖点首领命,“大王放心,下臣定公正行事。” “并州百姓支援前线一事,为正你替我拟个请功的奏折,恳请朝廷能减少并州今年两成税赋。”想了想,李元吉又是道,“楼烦、雁门以及马邑三郡受刘武周盘剥,民不聊生,请朝廷免一年的税赋,以让百姓归心于我大唐。” 宇文思纯连连点头,“大王放心,但是你先前所说的立碑之事如何去做?” 立碑并非李元吉一时兴起,在与突厥人交战之时,看着一张张失去光彩的脸庞,便有了这念头,要让世人记住这些曾经为了保护身后百姓奋不顾身的生命。 “建一座忠义祠,立忠义碑,碑的两侧分别篆刻,正面是此次突厥之战,反面则是所有命陨沙场将士的名字,务必不遗漏一人,不能让忠魂得不到敬仰。” 宇文思纯明白了,李元吉这是要为所有死去的将士竖碑立传,当即肃然起敬,“大王仁义,我等牢记于心。” 说是议事,其实大多是李元吉在说,只是他所言之事大家都极为信服,因而无不是点首领命。 第32章 佯刺 不过有件事,李元吉确实需要听一听众人意见,那就是如何处置阿史那·什钵苾。 “此人是突厥皇子,理应将他和战马一起押送长安。” 窦诞抢言说道,此次大捷至少获得了三千骑战马,李元吉要留下一半,即便是剩余的一千多匹,也是个壮观的场面,窦诞自然是想讨了这个押送差事,如今外顺带一个突厥始毕可汗嫡子俘虏,岂不是更加风光! 其余之人则是点了点头,显然,他们的想法与窦诞一致。 “押送到长安后呢?” 李元吉这声追问让人有些不明所以,按以往惯例,必然是斩首示众,众人左右互看,均不知李元吉为何这般问。 短暂沉默之后,窦孝慈打破了沉寂,“以突厥以往所做的伤天害理之事,圣人无非是杀了他以平众怒。” “如此,几年后,突厥人再度卷土重来,届时战事再起,北地依旧是民不聊生。 众人沉默,突厥人虽然此次受了重创,但是仍是有万余人逃了回去,虽然短期内难以出兵中原,但突厥人生性残暴,等日后缓过劲后,恐怕仍会危害北境之地。 见众人未说话,李元吉将心中所想直径道了出来,“所以我想将阿史那·什钵苾留在身边,日后再将他放回草原。” 李靖略有所思附声道,“大王此计甚妙,阿史那·什钵苾为始毕可汗之子,可立为汗王,突厥人便内部分乱,我大唐坐得渔翁之利。” “不错”,李元吉点了点头,不过更深的用意他没有说明,将阿史那·什钵苾留在身边,为自己所用,让他接受中原文化洗礼,待日后阿史那·什钵苾再回突厥,推行中原礼教,到那时,大唐或许不用劳民伤财大军奔袭就能一统草原。 有了李靖的话,其余之人瞬间也明白了,自然是深以为然,倒是宇文思纯低声问了句,“如何禀奏朝廷?” 李道玄接声道,“俘虏阿史那·什钵苾时,我与将士们下了封口令,随后将他的衣着换成了普通士兵装扮,所以裴相他们应该认不出谁是阿史那·什钵苾。” “那便好办”,窦孝慈双手一拍,“我们就安排他来一个假死,也算对朝廷是一个交代。” 宇文思纯顺着往下说道,“此事最好要有一个见证,而见证之人必须位高权重,颇受圣人信任。” 宇文思纯言语之人在座的皆是心中明了,此时晋阳城中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右仆射裴寂。 “裴相在晋阳休整,不如今夜我便请他到齐王府来”,李元吉沉思片刻后道,“我们便来唱一出突厥余孽行刺救主的戏。” 夜幕时分,裴寂在左右侍从的簇拥下骑马来到齐王府,满脸的喜色,这次他主动请缨领命前来,本想着逼退刘武周,却不想齐王灭了刘武周,更大败突厥,虽然裴寂自始至终未领兵出战,但他却挂着讨伐使的名头,凭借圣恩,这次必然更上一层楼,成为大唐的国公。 那刘文静小儿以后怕再也不敢讥笑他裴寂得官来于溜须拍马,迎合圣人。 想象着刘文静捶胸顿足的模样,裴寂不免心中大快,满面春风。 特别是见到李元吉已在府外迎候,裴寂一张脸如同绽放的春花,在侍从的搀扶间下了马,继而大步走向正要行礼的李元吉身前,“齐王莫要折煞老臣了。” 嘴上却说着,但是裴寂还是受了李元吉的作揖一礼。 “裴相百忙之中赏脸来小王府中,已是小王求之不得之事”,李元吉笑着将裴寂搀扶进府。 到了正堂,二人落座,李道玄跪坐李元吉下首,李靖也是跪坐裴寂下首,一个是淮阳王,一个是立下大功的将领,由二人作陪,裴寂倒也欣然接受。 齐王府本就有一些歌姬舞女,酒过三巡,李元吉见裴寂一双眼在舞女身上来回打量,当即心若明镜,遂道府中舞女技艺平庸,而裴寂曾掌管汾阳宫,深谙歌舞之道,便将这些歌姬舞女送至裴寂临时宅院,待他闲暇时出手指点一二。 裴寂此次出行,身边未带侍女,正是孤单寂寞之时,听得此言,与李元吉心照不宣的哈哈一笑。 一直到了戌时末,这才酒酣人尽兴,裴寂在李元吉的搀扶下,笑呵呵的往外走去,裴寂正要上马之时,却听得不远处阵阵呼喊声传来。 随即就见几道身影手持长刀飞扑而来,长刀寒光冷冽,直指裴寂面门。 突然出现的这一幕让裴寂瞬间醒了酒,想要躲到别处去,但是却已被吓得身体动弹不了,僵硬在原地,只剩下一声惊呼从口中发出。 “大胆猪狗辈,岂敢在齐王府放肆!” 炸雷的声音响起,裴寂随即就见一道魁梧的身影飞扑向前,手持长槊,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就将冲在最前面的刺客给斩于枪下。 随后的十数个突厥人身形停顿了下来,与此同时,在附近埋伏好的兵卒冲上前,将突厥人给团团围住。 这种厮杀自然是毫无悬念,在尉迟恭的带领下,十几个突厥人很快丢了性命。 尉迟恭快步上前与李元吉二人行礼,“大王,是始毕可汗之子阿史那·什钵苾被余孽所救,或许是怀恨大王与裴相,故带着残部前来行刺。” 裴寂终于回了神,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前几日的大战突厥余孽逃脱不少,齐王务必小心行事。” “多谢裴相提点,元吉会谨慎行事”,李元吉随后一副为难的叹了口气,“只是今夜出了此事,毕竟这阿史那·什钵苾是突厥皇子,如今被小王所杀,朝廷那边元吉怕是难以交待。” 劫后余生,裴寂倒是丝毫不关心阿史那·什钵苾的身份,即便是突厥的皇子,对于裴寂而言,也不过是一个让他厌恶的突厥蛮夷,“齐王对朝廷忠心耿耿,不过是杀了要行刺的突厥俘虏,老夫倒是要瞧一瞧哪个嚼舌根的敢多言!” 愤恨的道了一句,裴寂又是道,“齐王放心,圣人那边老夫自会言明其中缘由,绝不能让齐王蒙受小人的诋毁。” 在李元吉的躬身行礼道谢中,裴寂带着几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义愤填膺的走了。 齐王府的别院里 。执失思力一脸阴沉的看着宇文思纯,“因为你们中原人,再次让我草原勇士丢了性命!” 宇文思纯轻蔑的笑了笑,往外走去,“他们是为了你们突厥皇子而死!” 走了几步,宇文思纯停下脚步又是道,“尔等皆为阶下囚,生死早已在我朝圣人一念之间,望汝好自为之。” 说罢,宇文思纯一甩宽大的衣袖径直离去,身后的执失思力脸涨得通红,双拳头紧握,但最终只能不甘心的砸在一旁坚硬的墙壁上。 李元吉送走裴寂后,转身来到齐王府的偏院,院门口有一队精兵守卫。 走进偏院,阿史那·什钵苾正呆滞的跪坐在屋内,面色发白,嘴唇干裂,身前的低案上,几碟食物没有动过的痕迹。 “听说你已经几日不饮不食了?” 良久,阿史那·什钵苾才转了转眼珠,“但求一死。” 声音嘶哑,却又决绝。 李元吉笑了笑,双腿盘膝坐在阿史那·什钵苾对面的坐垫上,“有时候死是最容易的解脱方式,无论处境如何困窘,一死了之,就再也不用去受万般煎熬。” 阿史那·什钵苾显然没有想到李元吉会这般说,涣散的目光重新聚拢,望向了李元吉。 “吾不会杀你”,李元吉继续说道,“而且待时机成熟后,还会放你去草原。” 阿史那·什钵苾眼中流出惊讶,双唇微微动了动,问了一句,“为什么?” “我大唐终究会成为举世瞩目的存在,现在的突厥撼动不了,日后也是如此,留你性命,是让你在吾身边学习中原礼教,待回草原之后教化突厥人。” 阿史那·什钵苾再度沉默了,沉默之后是一声疑惑,“你不怕我回去后率兵来袭?” 李元吉哈哈大笑,双眼猛的杀机迸射,“吾能破你突厥十万大军,就能再杀你们一个片甲不留,留你只是要让你听话,你若是不能臣服于吾,留你何用!” 说罢,李元吉拿出一个半张脸的银制面具,丢在阿史那·什钵苾的身前,“带上它,你就不再是突厥皇子,今后随吾左右。” 随后,李元吉也不去看阿史那·什钵苾,自顾自的离了去,话已至此,如果阿史那·什钵苾仍做不出正确的抉择,李元吉留下他也没有意义,只能再做它想。 阿史那·什钵苾依旧跪坐在那里,心里五味杂陈,有委屈,也有不甘。他很想就这样了却此生,但是父汗殷切的目光又仿佛近在眼前。今生,他的命已然不属于自己,余生所为,皆是为了汗国。 一夜孤坐,待到晨光洒下时,阿史那·什钵苾拿起了那半脸银面具,没有丝毫犹豫的戴在了自己脸上。 第33章 辩经(一) 晨风里,身穿背心阔腿裤袴褶的李元吉已经在堂前打起了拳,他的身后,是一脸仔细观望的李道玄。 李道玄作为前来援助晋阳的领兵将领,本该在营中,随后跟着兵卒返程,但是作为淮阳王,倒也不能用寻常的规矩要求他,特别是打了胜仗,而且统帅裴寂也并非正统御兵之人,所以也就未对李道玄有何不满。 就这样李道玄住进了齐王府,虽然不知道其中缘由,但是李元吉对于这个沉默寡言心思缜密的族弟颇有好感,故齐王府也任李道玄自由出入。 打了几遍的拳,李元吉身上有些发热,掌心也有些细微汗珠,便到一旁拿起汗巾擦了擦。 “大王,你这是什么拳法,看似柔弱,却暗藏锋芒”,武学本是各家隐秘,但是好奇心最终战胜了,所以李道玄犹豫了片刻,走上前问道。 “世人皆知最重的拳能打的人丢了命,因皆认为天下武学越是刚猛越是厉害”,李元吉一边擦汗一边说道,“刚柔并济,其实刚柔二者相辅相成,所以以柔也能克刚,这就是我刚才那套拳的奥义,练到极致可以四两拨千斤。” 李道玄一双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有些懂了,但好像又没有明白。 见李道玄这副模样,李元吉不禁莞尔一笑,拍了拍他肩头,“当初我也花了些时日才能领悟了一些,你且莫要心急,在齐王府住下后,再慢慢参悟。” 唤了李道玄一起用膳,二人正吃着,一道身影从外面大步走了进来。 “果然还是齐王府的早膳美味。” 窦孝慈自顾自的坐到了木椅上,接过侍女递来的碗筷,“舅父,你这坐着用膳比跪坐着舒服的太多,都是一样的脑袋,怎么你的不仅能领兵打仗,还能想出桌椅这些奇妙的物件来?” 李元吉看着嘴里塞着玉露团的窦孝慈,笑骂着道,“不过是些登不上台面的东西,你这张嘴可别到处张扬了去,否则我这耳朵免不得要被老夫子们念叨了!” 跪坐仍是礼仪之态,李元吉可不想因为他想偷懒,被那些执拗的读书人笔诛声讨。 “我岂能做那有违天良之事”,窦孝慈嘴里还没吃完,但又拿起了一个天花毕罗,憨厚的笑声里带着几分狡黠,“不过舅父你安排打造桌椅的匠人给我也来一套。” 李元吉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齐王府上上下下你了如指掌,自行张罗去吧!” 窦孝慈喜不胜收的笑着,李道玄依旧是默不作声,听着二人说话,自顾自的吃着早膳。 早膳过后,李元吉想起昨日宇文思纯说起的辩经日,遂换了一身圆领宽袖长袍,带着李道玄与窦孝慈便打算前往阅文馆凑个热闹。 李元吉正来到堂前时,见脸带面具的阿史那·什钵苾已经立在了那里,身上仍是穿着那套王石替他找来的长袍。 “既然来了,就一起出去转转吧。”李元吉与阿史那道了一句,往前走了几步又是道,“以后你名字就是王三。” 阿史那·什钵苾没有出声,只是跟在了李元吉的身后,一道朝着齐王府外走去。 李元吉平日出行喜用马车,这种奇怪的习惯在齐王府家仆中早已经见怪不怪,因而但凡齐王出行,管事的便早早安排马车在府外侯着。 李元吉上了马车,窦孝慈紧随其后,李道玄仍是骑着马,马背上瘦弱的腰板挺的笔直。 李元吉望向阿史那·什钵苾,“以后你便来驾驶这辆马车吧。” 马车摇摇晃晃,这天气阴冷,前几日断断续续的下雨,晋阳城的黄土大道有些泥泞。 虽然有以工代赈的百姓在整修道路,但这番始终不是个办法,坐在车里的李元吉心里暗自琢磨。 修路,需要大量的银钱,想到这里李元吉不免又是一阵头疼。 烦闷之间,马车停了下来,此处离阅文馆还有半条街的距离,但是路上来来往往皆是身穿长衫头戴璞头手中拿着些经书的读书人。 李元吉特地打量了一阵,线装书大多拿在衣袍简朴的读书人手中,线装书虽说便宜了不少,但是低廉却又是家境贫苦的象征,大家士族子弟不愿使用,倒也不足为奇。 道路拥堵,马车无法前行,李元吉索性下车步行。 看着身边不断朝前涌去的人流,窦孝慈感叹道,“舅父,我们离开不足一月,却不想阅文馆已经如此受追捧,杨小娘子当真是厉害。” “确实”,李元吉亦是点首认同,这时候也才想起昨日进城没有瞧见杨珪媚,脑子里不禁浮现出那道纤细俏丽的身影,犹如一支秋菊,在这乱世里孤独绽放着。 “大王!”阅文馆外,宇文思纯挤过人群走了过来,小声道了句,便要行礼。 李元吉忙止住了他,“莫要多礼。” 窦孝慈则是笑着道,“宇文大郎你怎的也来了?” “阅文馆这辩经引来了诸多读书人,以文会友,各抒己见,有些言语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宇文思纯难得也笑了,眉眼间是止不住的开心,他也是读书人,而这等情景只在经卷中听闻,从未经历过,因而有这种机会,宇文思纯自然是要撇下手中的事情,前来一睹为快。 李元吉等人跟在宇文思纯的身后,挤过人群,辩经是在一楼大堂,此刻已是乌压压的一片人群。 二楼以上的楼层今日不开放,一楼通向二楼的楼梯口有四个差役候着,差役见到宇文思纯领着李元吉走来,连忙将通道让了过来。 二楼廊道里已经摆上了几副跪垫,李元吉左右瞧了瞧,并未发现杨珪媚,不禁开口问道,“先生在何处?” 一旁的青袍小厮认得李元吉,忙上前跪礼道,“回大王的话,先生眼下在三楼,小人这就去唤先生下来。” 李元吉摆了摆手,“不用如此,吾上楼去。” 已经跪坐下来的窦孝慈起身欲随行,却被宇文思纯一把拉住衣袖,当下不解的问道,“宇文大郎,你拽住我做何?” 宇文思纯瞪了他一眼,“某瞧你这脑子就是块榆木疙瘩。” 窦孝慈愣了片刻,随即笑了起来,与宇文思纯挤眉弄眼的道,“所幸你拉住了我,不然我就成了不解风月的人咧!” 第34章 辩经(二) 三楼,古卷阁。 李元吉沿着楼梯拾阶而上,终于见到了那道清瘦身影正跪坐在案前,埋头书写,浑然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 李元吉缓缓上前,轻声问道,“先生近来可好?” 正低头的杨珪媚身形一颤,手中的笔顺势也随之改了势,本是娟秀的字上多了一撇,杨珪媚见状,大为慌张,忙拿起新的纸来,准备重新誊写。 “无妨,无妨”,李元吉拿起那张写着字的纸,看了看又是道,“先生手迹从未出错,待百年后,这错本可就要与众不同的孤本,身价自会大涨。” 闻言杨珪媚竟是忍俊不禁的笑了,这才想起还未与李元吉见礼,忙要跪下行素礼,双臂却被李元吉一把抓住,“先生为了小王之事劳心劳累,日后切莫如此多礼。” 杨珪媚见双臂被李元吉抓在手中,那张本是小巧白皙的脸顿时如同天间晚霞,红欲滴水,慌忙的低下头,不敢去瞧李元吉。 李元吉则是被杨珪媚这娇羞的模样看呆了,愣了少许,这才讪讪地笑了笑,“小王失礼了。” 杨珪媚仍是低着头,此刻她的心犹如被重锤敲击的鼓面,咚咚咚的几乎要跳了出来。这些日子,杨珪媚时刻都为李元吉担忧,直到听来雁门关的捷报,这才悬下了心来。昨日她本是要去城门迎接李元吉归来,一番梳妆后,最终在踏出院门的那一刻,又是折身而返了。 毕竟她只是一个孤苦无依的苦命人,又岂能有过多逾越的念头?痛楚之下,杨珪媚唯有不断劝慰自己,若是不能相守,替他做好经卷之事,也算是一种福分。 念及此处,杨珪媚苦楚再度涌上心头,鸦羽长睫间一丝泪珠浮现。 李元吉不免有些慌张了,不知道怎的就让杨珪媚眼角带泪,一时间举足无措,“可是小王哪里冒犯了先生?” 杨珪媚自知失态,又没法道明心中所想,遂赶紧用衣袖擦了擦双目,“大王大胜归来,奴家是为大王高兴,喜极而泣。” 李元吉哈哈一笑,说了些抵御突厥的战况,听得杨珪媚时而柳眉蹙起惊呼一声,时而眉眼含笑满脸雀跃, “大王,先生,时辰快到了。” 两人说话自是不觉得时间流逝,只待楼梯处传来小厮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 “今日既然大王在,奴家还是不露面了”,杨珪媚低声道了句,拿起桌上的卷轴,摊开后继续道,“这个是奴家先前准备的今日所辩之物,还请大王过目。” 纸上写着‘论礼’二字。 “相识多日,先生应该知晓我不是拘泥俗世之人,先生既然有才,便不应被落了俗,况且如今阅文馆能人人向往,皆是先生功劳。” 李元吉诚心说着,随后拿起笔,在另一张白纸上写道了几个字,递了过去,“只是这论题我想换一换,不知先生觉得可否?” 杨珪媚接过后,见纸写的笔走龙蛇,苍劲有力,笔迹起停处处藏着一股力透纸背的锋芒,仿佛全然有了支撑血肉的筋骨,杨珪媚不由先轻声赞道好字,随即看着纸上“读书为何”四个字面露思索的模样。 不多时,杨珪媚回过神,“大王这四个字看似更易回答,却又更难回答,也不知今日有无才俊能让大王满意而归。” 李元吉微微一笑,率先朝着楼下走去,“此情此景,我已乘兴乐意,又何必想着稍后是恼是怒。” 杨珪媚眼中闪出一道秋水般的清光,有暗藏的窃喜,也有些许的钦佩。 李元吉来到二楼时,见窦孝慈投来的坏笑神色,不禁瞪了瞪眼,后者忙缩了缩脖颈,扭过头,又自顾自的笑了。 杨珪媚则是接过一只琵琶,抱在怀中,从二楼往下边走边弹,本是有些吵闹的众人当即安静了下来,耳边只听得那流水叮咚般的琵琶声。 “这是谁家的小娘子,竟是如此俊俏。” 一个身形高瘦,国字脸,颌下留着短须的人首次前来,因而小声说道了句,顿时引来身边人的一番嘲弄,“这是齐王特命的阅文馆主事兼文印阁执事,杨先生。” 先前说话之人不免惊愕,“如今炙手可热的阅文馆与文印馆竟然都是由此女掌管,齐王用人,倒是不拘一格。” 那搭话之人点了点头,“齐王确实唯才是用,这杨先生也当受的起。阅文馆三楼的古卷修复皆出自杨先生之手,而且辩经首次举办时,杨先生一女子之身,竟然博得满堂叫好,但凡来过阅文馆,无不是心甘情愿唤她一声杨先生。” 问话之人听罢,不在言语,狭长的双目盯着莲步款款移动的杨珪媚,随后又是望了望二楼,似乎在有所思。 琵琶最后一声罢了,众人才回过神来,此刻的杨珪媚已经到了中央一块两丈长一丈宽铺了席子的区域,席子长边与中间各放着一张用于跪坐的圆形软垫。 “各位郎君,请看今日想让大家所论之事。” 杨珪媚话音落下,早有小厮将李元吉所写卷轴从二楼挂了出来。 “好字!” 见到卷轴,所有人心中先是赞了一声好字,待看清上面写着‘读书为何’四个字后,不少人面露轻笑的神色,窃窃私语的声音也随之传散了开。 杨珪媚跪坐在中间的那块垫子上,“不知哪两位小郎君愿先上前一试!” 话音刚落下,一个体型肥胖满身珠光宝气的走了上前,径直跪坐在杨珪媚的上首,“窦三郎来会一会各位。” 见到此人,窦孝慈脸色顿时变青了,这窦三郎是他们窦一族中出了名无赖子,书没读过几卷,今日诚心来凑热闹,却还浑然不知即将成为全城笑柄。 “平台,你不去管管?”宇文思纯也识得此人,不禁问了句。 窦孝慈没好气的嘟囔了句,“让他吃些憋也罢,宇文大郎你与左右吩咐下去,若是这泼皮闹事,直接扔进大牢关上几日。” 二人说话间,另矮小年岁看似孩童的人蹦跳着走上前,跪坐在了另一侧。 窦三郎见来者是个孩儿,不免有些气恼,“哪里来的毛头小子,你可读过经卷?” 小孩儿倒也不气恼,“兄长教我读些书”,说着小孩儿望向杨珪媚,“先生,我可以作答了吗?” 杨珪媚点了点头。 小孩儿天真无邪的脸上露出了灿漫的笑意,“读书自然是为了明智。” 小孩儿刚说完,窦三大笑起来,“读书当然是为了睡觉,你们之中谁看书不打盹?即便是先人也是,否则怎么有头悬梁锥刺股的事来。” 此言一出,众人大笑。 “一日无书,百事荒废”,杨珪媚温和与窦三道,“郎君且先行回避。” “某何曾说错,怎得让这毛头小子赢了!”窦三猛的站了起来,或许是太过气愤,一张满是狠厉的脸涨得通红,身上的袍子本便有些紧,因而此刻可以看到身影颤动间随之抖动的便便大肚。 众人虽然唏嘘不断,却没有人出来与窦三对质,因而窦三气焰嚣张了几分,硕大的拳头在半空中晃着,似乎听到不满意的话语,随时就砸了过去。 宇文思纯安排的差役还没出手,窦孝慈终究是没忍住,大吼了一声,“够了,还不快滚!” 窦三正要开骂,抬首见到在二楼露出身形的窦孝慈,当即面色一怔,作为窦家旁支,好似见了猫的老鼠,一刻也不敢多待,忙不迭的走了。 第35章 辩经(三) 原来是与齐王一同打败突厥的窦将军。 有人已经认出了窦孝慈,当即明白齐王也在二楼观看,气氛更加热闹了开来,小孩儿明智的观点赢了几局后,被一人以读书以明礼击败。 经过几轮对决,又是败给了修身。 杨珪媚脸上始终带着淡若甘草清香的笑意,水汪汪的双目扫过众人,“可还有哪位郎君愿上前一试?” 读书明智明礼,继而修身立命,这些杨珪媚能想到,那自然不是李元吉所要的答案。 二楼,窦孝慈一副沉思的模样,他知晓这题是李元吉所出,听得楼下的动静,李元吉面色如常,并无惊喜之色,宇文思纯明白楼下之人所言均非李元吉所想,窦孝慈思来想去不得要领,只好望向了宇文思纯。 宇文思纯面露笑意,耸了耸肩,示意他也不知。 “我来一试!” 说话的正是先前那个身形高瘦,国字脸,颌下留着短须的人,他径直跪坐了下来不作回答,反而问道,“修身为何?” “齐家。” “齐家为何?” “治国。” “治国为何?” “平天下。” 对面跪坐的读书人接口便道,道完之后不禁醒悟过来,双手交叉于胸前行了一礼,很是诚恳的道,“今日受教了,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承让了,我名张公谨。” 听得张公瑾三个字,一直面无表情的李元吉嘴角露出丝许笑意。 楼下,张公瑾见无人再来辩论,便与杨珪媚道,“听闻先生大才,不妨指点一二。” 此言一出,众人再度来了兴致,这些人都知晓杨珪媚不同于寻常女子,身怀才学,遂齐齐的望向了杨珪媚。 即便是李元吉,也站了起来,朝着下方望去,显然他对杨珪媚的答案也很好奇。 “奴家不过是个女流之辈,读过些书,当不得先生二字”,嫣然一笑,杨珪媚又是道,“其实读书对不同人是不同的作用,譬如先前的小童儿,年岁尚小,不能远游,因而读书明智;对于耕种的百姓,读书可能是为了算写春种秋收的账目;胸怀大志之人读书,正如张公子所言,治国平天下。” 顿了顿,杨珪媚总结的道,“所以,奴家以为,读书其实是为了学以致用,只是不同的人,用途不一样罢了。” 一席话下,众人鸦雀无声。 “好!” 率先回过神的张公瑾起身一声叫好,“先前只是听闻先生大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张弘慎有礼了。” 性情洒脱的张公瑾竟是站起身,对着杨珪媚作了一礼,其余众人愣住了,即便他们认为杨珪媚颇有才华,但心中仍有着男女尊卑之分,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对着杨珪媚行礼,扪心自问,自是无法做到。 杨珪媚也是愣了片刻,嘴中说着折煞奴家了,连忙跪坐着给张公瑾回了一礼。 “阅文馆设立之初便是为了天下之士各抒己见,博众家之长,编撰成册,以供后人读习,所以这里不论尊卑贵贱,不论男女老少,达者皆为师。” 李元吉顺着楼梯而下,朗声道了句,众人见到齐王,均要下跪行礼,李元吉忙出声止住,“此处只有读书论卷之人,没有王侯将相,无需行礼!” 李元吉走到中央,与杨珪媚道,“先生所言,与我所想相近,但是先生是阅文馆的人,因而不能算胜者,除此之外,便是张先生所言合乎我之义,所以今日胜出进入古卷阁的便是张先生了。” 张公瑾此刻正好奇打量李元吉,他本是刘武周手下任职,李靖率大军攻打马邑时,他便知道刘武周会败,便先行离了去,却不想刘武周败的那么快,就连前来支援的突厥大军也惨遭大败。 没了谋生之所的张公瑾想要回到故里暂做休整,但是心中对李元吉好奇,所以张公瑾绕道来到了晋阳。 这两日在晋阳城见百姓安居乐业,孩童无需银钱便能读书,更有不同于价格昂贵卷轴书卷的线装书,一切都让张公瑾觉越发好奇。 好奇齐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张公瑾来阅文馆一是为了瞧一瞧热闹,其次便是希望能在此遇到齐王李元吉。 此番,见到李元吉自降身份无需众人行礼,对杨珪媚这一女流如此亦是礼遇唤做先生,张公瑾心中不由赞叹齐王确实如同晋阳百姓传言,心性恭谦,毫无皇子的盛气凌人与嚣张跋扈。 犹豫了片刻,张公瑾上前两步,未作跪拜礼,但是行了个揖礼,“见过大王,此题既为大王所出,不知大王能否将答案赐下?” 一席话让所有人目光汇聚到了李元吉的身上,即便是宇文思纯、杨珪媚等人也是如此,都想听一听李元吉心中所想的答案。 “千人千面,吾所想也并非完全正确,既然张先生想听,小王就献丑了。” 李元吉与张公瑾道了句后,转身望向众人,“杨先生所言学以致用已接近吾所想,所学自然是为了所用,只是这用途对于自己无高低之分,但对江山百姓有大小之别,这也是为何张先生为今日魁首的缘由。” “读书明智也好,读书修身也罢,都是各取所需,但是无论何时,诸位务必牢记以书中圣人之理行事,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便足以。” “若是要再大的抱负,我希望诸位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此言一出,全场愕然,宇文思纯口中默默念着最后几句,双目望向李元吉,肃然起敬。 杨珪媚低首垂泪,这几句话让她喜极而泣。 张公瑾则是突然觉得有人在用铁锤猛然敲击他的胸膛,李元吉的这番话,字字直击他的心脏,此言不亚于先前圣贤, 而如今,却出自一个未曾弱冠的少年皇子之口。 不知如何,张公瑾竟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一时间,难以言语表达心中所想,张公瑾当即双膝跪地行礼,“谨记大王教诲!” 张公瑾跪下后,大厅里众人齐齐跪下,“谨记大王教诲!” 李元吉面无表情,心中却颇为欢喜,倒不是为了众人跪拜,只是因为此番此景,他有足够的把握能留下张公瑾。 同时,李元吉闪出了另一个念头,也不知日后李二在夺权之前占卜出大凶,是不是就此作罢了。 第36章 方家兄弟 离了阅文馆,李元吉登上马车,随行的杨珪媚本不愿上车,李元吉笑着道了句先生怎又落俗了。杨珪媚想起之前也曾与李元吉一道同乘,遂低首挡住泛红的脸颊后才上了马车。 日已到了三竿,李元吉便随手指了家街边酒肆,已然过了用膳的时间,酒肆里空无一人,唯有一个跑堂博士在柜台上托着下巴打盹。 窦孝慈一拍桌子,对方惊得差点跳了起来,待见到衣着华丽的众人,忙不迭的招呼了起来。 “好酒好菜的招呼上!” 这小厮倒也麻利,不多时酒菜便全都送了过来,李元吉招呼众人一同跪坐享用,杨珪媚本想推辞,但又怕再听得李元吉说自己落了俗套,故犹豫了片刻,便也跪坐下来,一道用膳。 窦孝慈放下手中饮尽的酒碗,很是舒坦的深吸了一口气,继而嘴角含笑的道,“好酒!” 李元吉看了看碗中绿色的酒,似乎还漂浮着东西,眉头微微皱起,随即又是喝了一口,与齐王府的藏酒一样,寡然无味,不由叹了口气,“这酒怎如此之淡!” 窦孝慈又是饮完一碗酒,砸了砸嘴,“不过话说回来,这酒喝在嘴中,确实有些清寡。” 宇文思纯叹了口气,“那猛烈如火的酒我曾听家父提及过,曾经北地出现,但却不知为何就失传了。” 一直未说话的阿史那低声道了句,“托别急部落曾经从一个不起眼的村子里抢过几饮下如火入腹的酒,只是那户人家全家被杀,所以也失了这份口福。” 原来如此,难怪烈酒再无踪迹。 李元吉当即一丝喜色涌现眉头,“为正兄,若是我能造出烈一些,口感更为醇厚的酒来,会不会是一项好营生?” “更烈、更醇?” 饮酒多年的宇文思纯当即眉宇间露出一丝惊愕,正送往嘴边的酒碗停在半空中,“若真有这等酒,且不说更醇,单凭这烈酒,便能让众多人趋之若鹜。” 如此甚好,李元吉大笑一声,终于找到挣银钱的法子了。 但随即李元吉又为难了,这买卖虽然挣银子,但是眼下诸位都是官身,跟随他也是为了封侯拜相,又岂会来张罗买卖的事儿。 正在李元吉犯难之时,一阵吵骂声从酒肆后面传了过来。 骂声尖锐刺耳,听得人好不舒服,饱读圣贤书的宇文思纯剑眉微皱,面上已有丝许的不悦。 “世风日下,悍妇如此……” 在宇文思纯低声嘟囔间,酒肆后走出三人来,骂声不绝于耳的是一个身穿绫罗长衫外面罩着一个青花面棕边的褙子,因为身形肥胖,寻常人穿在身上能宽大的衣裳,此刻像是勒在了她的身上,随着涂抹胭脂的血盆大口一张一合,腰间的肥肉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悍妇的另一边,是一个身形消瘦的妇人,身上的穿着粗麻长衫,正掩面而泣,搀扶着妇人的是一个十七八岁浑身补丁的少年,少年边上却是刚刚在阅文馆的小童子。 此刻少年脸色因怒气而涨的通红,一双眼死死的瞪着正在叉腰骂人的悍妇。 这模样,那瘦弱的妇人是对正在受人欺辱的母子了。 李元吉相信,若不是被他娘拉着,少年此刻或许会扑身上前,将那辱骂的悍妇痛揍一顿。 “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瞪着老娘做啥,整日里白吃白喝,还要替这一直生病的老不死的花买药钱,你以为老娘是开寺庙的吗?” 声势凌厉,与狂风暴雨一般。 少年拳头上青筋暴起,但依旧被身边的妇人给拉住了。 这般,那悍妇又是更加得意起来,似乎再对着母子两辱骂没有畅快的感觉,扭过头,将躲在柜台后的矮胖的掌柜给揪了出来。 “方三,你怎么不吱声了,当年要不是我爹给你这个酒肆,你早就在街头饿死了,当初你央求我收留他们,如今倒好,吃老娘的,用老娘的,还敢跟老娘顶嘴,你说今个这事怎么解决!” 耳朵被揪着的掌柜虽说是满脸疼痛之意,但嘴角仍挤出了笑,“啊呀,夫人,你轻点,我这就让不长眼的小兔崽子给你赔不是。” 说着,掌柜转眼间换了脸色,一脚踢在少年的腿上,厉声道了一句,“还不跪下,给你娘赔罪!” 结实挨了这一脚,少年腿随之一弯,半个身子亦是猛地一倾,但旋即又是腰杆硬拔的立在那里。 这般,倒是让掌柜的面上挂不住了,短粗的眉头当即像是拧成了一股,卷起袖口,就要上前再动手脚。 瘦弱的妇人忙一个疾步上前,挡在掌柜的身前,似乎久病的蜡黄脸上满是焦急之色,“儿啊,你就赶紧跪下,认个错!” 妇人连拽了少年衣襟数次,可后者却像变成了木头人一般,纹丝不动。 “哼,真是废物,连这小猢狲都管不了!” 听得那悍妇一句话,掌柜的当即怒火起了来,“都是你这个腌臜婆娘,教的这个孽畜不分是非!” 说着话,将那拦路的妇人推坐在地。 顿时,那少年郎犹如炸毛的野兽,操起桌上的茶水壶便摔在了酒肆的立柱上。 茶水漫天落雨般洒落而下,碎瓷散了一地。 “方三,我娘知书达理,受你蛊惑,远走他乡来了晋阳城,你却表里不一,将山盟海誓抛在脑后,为了钱财入赘,害我母子终年受苦,你还配是人吗!” 双眼猩红,少年郎又死死的盯着圆滚如雪球的悍妇,“你这割皮挖眼的泼妇,整日里欺我母子,将我母子往死里逼,我今个儿好生教训你一番,也让你省得我不是那纸糊面团捏的!” 少年郎突如其来的气势倒是惊着悍妇了,但后者随即双手叉腰,扬首上前,“你这含鸟的厮,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敢对老娘动手,这么些年,吃穿住都是老娘的,今个儿竟然野鸡插翅膀,横起来了!” 气势汹汹,与那呼啸山林的母大虫并无异样。 这般,少年郎的气势弱了几分,涨红着脸,许久,搀扶起地上的掩面低泣的妇人就要往外走去,“这些年,我们母子为你做牛做马,早已不亏欠,今日便离开这里,往后再也无半点瓜葛。” 哭泣的妇人闻言,瘦弱的身子一颤,但奈何身旁少年郎步履坚毅,她怎番都拉不回,唯有一步三回头,在小童子的搀扶下出了酒肆。 “哼,吃白食的终于走了!” 悍妇嘟囔了一句,随即双眼瞪向了目光仍盯着门外的掌柜,“又舍不得你那黄脸婆了?” 一句话,掌柜的忙一缩脖颈,收回目光,讪讪地笑着道了些哄人的话来。 如此,那悍妇才才满意的收了怒意,转过头,与一旁两个伙计吼道,“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干活去,老娘养你们吃闲饭的吗!” 见两个伙计头也不敢抬的在那继续擦拭早已经擦得锃亮锃亮的桌子,悍妇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这等市井吵闹之事,千千万万,并无稀奇,但令李元吉大为厌恶,只觉得失了胃口,放下筷箸问道,“你们觉得刚才那个少年郎如何?” 虽不解李元吉为何这般问,但宇文思纯仍是思索了片刻,“有些傲骨,且是个孝子。” “好,既然是孝子,吾便送他一段富贵去。” 李元吉起身离去,其余之人自然紧随其后,与迎了的小厮道了句去窦府领钱后,便匆匆的追了过去。 走出酒楼,李元吉抬首便能瞧见没走出多远的母子三人。 妇人边走边低头掩面哭泣,小童子与少年则是立在一旁,想要上前劝慰,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请留步!” 听到身后声音,母子三人回过头,倒是那个小童子率先跪了下来,“见过大王!” 知晓眼前这人是齐王,妇人与少年也连忙跪了下来行礼,“见过大王”。 “起来吧。”李元吉挥了挥衣袖,随后走到那小童子身前,“方二郎,这就是你口中所说教你读书识字的兄长?” 方二郎稚嫩的脸上露出天真笑意,在他这年岁,丝毫还不明白眼下已经到了无家可归的境地,一双灰溜溜的眼眸里满是自豪的道,“回大王的话,这便是我的兄长,他会读书做账,厉害的很哩!” 方大郎忙阻止道,“二郎莫要在大王身前胡说!” 李元吉也不绕弯子,径直说明来意,“大郎你是个血性男儿,先前那一幕吾瞧见了,百善孝为先,方所以吾来送你们母子一段富贵。” 说着,李元吉将手伸向了窦孝慈,他知晓后者出行身上荷包里必定有些金器。 窦孝慈则是一脸肉疼的拿了出来,“我只有这五两精致了,舅父,先前的积蓄都已经给你了,这可是我从牙缝中抠出来的。” 李元吉没有理会他,将荷包丢给了方大郎,“去寻个院子先住下来,然后去齐王府找我。” 方大郎看着手中的荷包,还未来得及磕头,李元吉已带着众人离去,一时间竟恍如隔世,倒是那妇人方李氏先回过了神,一边抹泪一边对着李元吉的背影不住的磕头,“小人叩谢大王……” 第37章 营房定策 “舅父,那可是我的金子。”窦孝慈脸上仍是一副肉疼的模样。 李元吉登上马车,“你且莫要心急,今日不过五两黄金,日后你能收到百倍偿还。” 闻言,窦孝慈立马变了脸,盯着李元吉,像是瞧见了个婀娜多姿的小娘子,双眼放光,“舅父,我刚刚想起家中似乎还有些金子,之前被落在了角落里,我先回去找找。” 李元吉冷着脸,伸手指向远处,“你给我滚!” 窦孝慈脸色丝毫不变,笑着跟在杨珪媚身后,“舅父,我们眼下去何处?” 见窦孝慈这副无赖的模样,李元吉本就是佯装生气,遂瞪了他一眼,“去城西的营地!” 听闻要去军营,李道玄与窦孝慈眼前一亮,二人带兵打仗,自然是喜欢往兵营走动,带着面具的阿史那则是心猛然一提,想起了突厥溃败的凄惨场景。 营地里毕竟莽夫居多,李元吉遂与杨珪媚道了句,“先生若无兴致,我遣人送先生先行回府。” 杨珪媚嫣然一笑,“小女子闲来无事,愿随大王一起,也好瞧一瞧这些杀敌勇士。” 因驾车与骑马,一行人的速度并不慢,约莫两刻的时间,已经来到了营地外。 还未进营地,便听得里面叫好声传来,待过了门哨,李元吉这才看见校场上满是高声呐喊的将士,他们之中,王石正与尉迟恭在切磋武艺。 王石持斧,尉迟恭则是拿着一柄退了枪头的槊杆。 两人身形皆是魁梧,但闪转腾挪起来却异常的灵敏,只是王石的大斧看起来勇猛异常,但始终近不得尉迟恭的周身,更是时不时被尉迟恭刁钻的一枪逼得后退几步。 如此你来我往,二人皆是猛将,围观的将士则是越看越起劲,欢呼声不断响起。 欢呼声间,只见尉迟恭左闪右避,手中槊杆犹如蛟龙出水,用力拍在王石斧身之上。 顿时,王石大斧脱手而去。 王石的右手虎口有些发麻,抱拳笑着与尉迟恭道,“尉迟兄长武艺超群,王二心服口服。” 尉迟恭将槊杆递给身边兵卒,哈哈大笑走上前搂过王石的肩头,“某不过是侥幸胜了你王二郎,过两日你我再切磋一番。” 二人说话间,已有兵卒瞧见了李元吉,忙带头跪拜,须臾间,校场上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见过大王!” 李元吉令众人起身各行其事,随后走到尉迟恭身前,“尉迟将军好身手!” 紧随其后的窦孝慈大大咧咧的喊道,“舅父,你之前不也喜好马槊,并言晋阳难寻敌手,不如与尉迟将军比试比试!” 李元吉脸色猛然一变,自取其辱的事情当然不能去做,否则再度入了史书,岂不是毁了他千辛万苦赚回来的好名声。 “下臣不过是匹夫之勇,大王运筹帷幄,退突厥十万大军,远非尉迟敬德所能及也。” 尉迟恭粗中有细,果然是个人物! 李元吉心中大喜,又是称赞了一番尉迟恭,随后与王石道,“王大郎去了何处?” “兄长在看押突厥俘虏。” 李元吉点了点头,虽然昨夜言明裴寂说好这些俘虏押送长安,后者听了简直是求之不得的模样,与李元吉一连喝了三碗。 但是裴寂启程之前,王林带人配合看押,倒也是考虑周全。 “送到长安后会如何处置?” 一路从未开口的阿史那低声问了句,知晓他身份的众人目光投来,他也不闪躲,只是双眼盯着李元吉。 “圣人日后一统四方,所有人都将是他的子民,岂能容不下这些突厥人?我也会上书,谏言对突厥人分而治之,分散在各个城池里,与大唐百姓一般,靠着劳作养活自己。” 闻言,阿史那低下头,不再言语,不砍头,保全这些草原勇士的性命,对他来言就是一件幸事。 宇文思纯思索片刻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人会不会趁机作乱?” “长安诸城远离北境,百姓与突厥并无直接冲突,想来也能接受突厥人,时日久了,这些突厥人也会适应中原生活。” 宇文思纯点了点头,“大王谋略深远,北地百姓大多与突厥有着血海深仇,将突厥送至长安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正说着话,宇文思纯见一个差役风尘仆仆的跑了进来,当即笑着迎了过去,“人可接来了?” “小人见过齐王”,那人跪下与李元吉行了礼后,这才应答道,“已照着主簿吩咐,送到地方安顿了。” “甚好,你也舟车劳顿,回去歇息两日吧!” “宇文大郎,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怎的就看不明白?”性子比较急的窦孝慈窜到宇文思纯身前,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 “到也没什么,你们去抢占楼烦和雁门的时候,我派人将李将军的家眷给接来了。” 窦孝慈颇为赞同,“李将军一人在此,颇为辛劳,宇文大郎你这事办的不错。” “都是照着大王吩咐办事”,宇文思纯淡淡的回道。 李元吉这才想起自己似乎与宇文思纯提及过李靖在此家中似乎缺少些什么,只是后来自己忙着带兵打仗,就一时忘了,却不想宇文思纯已经办妥了。 事无巨细,皆放在心上,有宇文大郎如此,李元吉可谓庆幸不已。 既然提及李靖,李元吉便问向王石,“李将军身在何处?” “正在营房整理军功之事。” “既然来了,过去瞧瞧。” 李元吉一行人朝着营房走去,门口的侍卫正要跪地行礼,被李元吉的手势止住,赶忙躬身退到一侧。 李靖营房里,几个人跪坐在他的四周,传递着几张卷纸。 这些人大多是昨日从各地召回城池守将,由他们亲自述说军功,自然是公正无偏。 李元吉等人走了进来,李靖忙与屋内将领跪拜行礼,“见过大王!” “诸将辛劳,无须多礼”,李元吉一边说一边搀扶李靖起了身,“李将军,军功一事可核实清楚了?” “回大王,杀敌俘获均已一一核实。” “好!”李元吉笑着道了句,随后让召回的守将各自回城,继而盘腿坐下,“诸位请坐,昨日刚回晋阳城,琐事繁多,本来此战有些体会,也未来得及道明,眼下刚好有闲暇,不妨一同商讨。” 李道玄等人本就对李元吉用兵大为好奇,听此言,纷纷跪坐下来,只剩下杨珪媚,有些为难的模样,“大王既要商议军国大事,小女子便先行回避。” “先生且留步,你日后若是修传编史,可不得错过今日之事。”李元吉说着,指了指身旁的跪垫。 杨珪媚闻此言,犹豫片刻,白皙的脸上春花绽放,莲步款款走到李元吉所指的地方跪坐了下来。 “此战虽胜,但也极为不易,其中兵力捉襟见肘之势尤为突出,李将军,此刻并州有多少可用之兵?” 李靖早已熟烂于心,浓眉紧皱,“大王若不提及,臣也想着与大王禀报此事,交战前,整个并州府有兵卒一万两千余人,大战之后,折损三成,眼下已不足万人,因马邑、楼烦与雁门三郡收复不久,各安扎两营的将士,晋阳与其他城池已无多少兵可用。” 窦孝慈也收起了嬉皮笑脸的神色,作为齐王府参军,他虽然知道并州本来兵力被抽走进军关中所剩不多,却不想情况如此严重,不免出声道,“若是梁师都、窦建德甚至是幽州的罗艺等人知晓我并州空虚,说不定会趁此大举来犯。” “不错”,宇文思纯点了点头,但他未道出心里话来,乱世之中,兵强马壮方能立于不败之地,无论是对梁师都等人,还是对于朝中他人。 “募兵吧”,李元吉直接道,“大捷在前,百姓士气高涨,借此契机,募兵三万,可有难处?” 宇文思纯略有担忧的道,“春耕在即,募兵三万,着实不易。” “无须多虑,征战之下,流民众多,派人将消息散出去,并州府募兵,不用自备兵器,吃食管饱,有功便能得封赏。” “大王此计甚妙!”李靖点头赞道。 宇文思纯则是脸色有些发白,若是三万兵卒都不备兵器,他可就要头疼的紧了,去哪里整那些兵器来? 哪知李元吉稍后的话让宇文思纯冷汗都滴了出来。 “军中挑身强力壮一千人,形成‘玄武’营,皆配黑甲,除了各自兵器之外,人人均配备一柄精铁巨斧,此营交由尉迟将军统领。” 尉迟恭欣喜的拜谢声宇文思纯没听到,耳中只有皆配黑甲皆配黑甲,除了各自兵器之外,人人均配备一柄精铁巨斧那句话,一千人挥舞巨斧,那场景,尉迟恭不敢多想,因而还未缓过神来,又听得李元吉道,“挑五百余人进王林一部,形成千人的马兵营,此营名为‘白虎’,人马皆配备银甲银具。” 闻言,宇文思纯脸下意识的抽动起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大王,并州衙门的银钱怕是置办不起……” 李元吉见宇文思纯额头上的汗珠,有些于心不忍,“为正兄,银钱的事情终会有办法,若是兵马不强,可是守不住并州这一块地。” 宇文思纯无奈的点了点头。 李靖则是暗自盘算李渊的用意,白虎营可冲锋奇袭,玄武营则是步兵杀器,王石的大斧他是瞧见过,可以连人带马一同斩杀,挥舞起来的威力大大超出陌刀,配备巨斧想来也是这个用意。 “道玄,你可愿意留在并州,统领白虎营?” 闻言,众人都有些惊讶,是李道玄虽说身为淮阳王,地位尊崇,从不言语,容易让人忘了他的存在。 “诺。” 李道玄的话依旧是简短,说完便不再言语,脸色平静,让人瞧不出他心中所想。 第38章 要发财了 关于募兵练兵之事,众人又是商讨了许久,期间各抒己见,气氛倒也欢快,因而时间不知不觉便过了去,待回过神,已是日头沉向了西边山脉,天际的云霭像是被火烧了般,放眼望去,尽是霞光漫天,团团红艳。 “诸位随我去李将军府上做客。” 李元吉大手一挥,李靖却是慌了,昨日进城后,他连家都没有回,忙跪拜道,“大王恕罪,下臣家里几个仆人怕不知大王今日前往,想来无所准备。” 李靖惶恐的说出这句话来,本想着李元吉会回转心意,却不想李元吉笑着朝营外走去。 而且除了不苟言笑的李道玄以及带着面具的阿史那,其余人都是满脸笑意,即便是杨珪媚也用纤细的手指捂嘴偷笑。 李靖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窦孝慈上前与李靖挤眉弄眼的道,“李将军,大王既已吩咐了,便无需担忧,只顾一并回去,随后自然知晓缘由!” 说罢,窦孝慈三步并两步的追着李元吉去了。 李靖见此,唯有骑着马,跟在李元吉的马车后面,一同朝着他在晋阳城的宅院行去。 离宅院还有几十丈远,李靖便看见门头挂起了一对上书李字的大红灯笼,心里不由惊奇,多日未回府,仆人怎的想起挂上了灯笼。 李靖正疑惑着,却见一个小童在门后探头探脑的想要出来瞧一瞧,但似乎又被车马给惊吓到了,又是慌张的躲回了门后。 “定奴!”李靖脱口而出。 躲在门后小童听到呼声,再度伸出了头来,很快小脸上露出了欢喜之色,蹦蹦跳跳的朝着李靖飞扑而来,“耶耶!” 李靖亦是满脸堆笑,一跃下马,箭步上前,将小童抱在怀里原地转了几圈。 李靖在怀中稚嫩的脸上捏了捏,抬首之间,见到熟悉的身影到了门前,穿着一条高腰红黑间色裙,小团花对襟窄袖襦,正眉目含情的望着他。 正是李靖的夫人,张拂儿。 张拂儿随后嫣然一笑,走到李元吉身前,双膝跪地行礼,“奴家见过大王!” 男女有别,李元吉倒也不便搀扶,只是连忙道,“前来叨扰,还望夫人莫怪。” “大王亲临寒舍,乃是奴家求之不得之事。” 这时,李靖也明白了为何李元吉会带人来他宅院,将手中的小童放下,大步上前,跪地行礼,“大王操劳军国大事,却将下臣这点家事放在心上,李靖感激涕零!” 李元吉笑着扶起李靖,“家事国事天下事,本无区别,何况李将军为我大唐奋勇杀敌,小王理应如此。” 说着,也不待李靖开口,李元吉看了看躲在李靖身后的小童,“定奴,你耶耶日后必定是大唐的中流砥柱,你需好生用功读书,大唐的盛世还需尔等打造。” 说罢,李元吉解下腰间玉佩递给了定奴,哈哈笑着朝宅院里走去。 在李靖一声跪下的话语中,定奴乖巧的双膝跪地,接了玉佩,只是他不太明白李元吉所言何意。磕头起身后,跟在张拂儿的身旁,圆溜溜的眼睛有些胆怯但又好奇的打量李元吉这一群人。 堂前跪坐,很快,菜肴就端了出来,葱醋鸡、缠花云梦肉、卯羹,热气腾腾,香味扑鼻。 众人分而食之,大赞张拂儿的厨艺。 不多时,几盘晶莹剔透的鱼鲙来,筷箸夹起,极轻薄极细嫩,透过灯火,纹理清晰可见。 仆人给每个案前送来几个小碟,李元吉认出分别是醋、蒜泥以及另一个是叫不出名来的淡黄色汁水。 鱼鲙清新爽口,蘸着醋和蒜泥,倒也不错,李元吉连吃了两口,又是蘸了淡黄色汁水,顿时觉得一阵夹杂着苦涩的咸味在舌尖炸裂开来。 准确的说是苦涩的味儿更重一些。 “这个是盐?怎会如此的难以下咽?” 张拂儿大惊失色,连忙跪地道,“回大王的话,这是奴家在长安城买来的盐,今日特地拿出来请大王品尝。” 窦孝慈嘴里吃着鱼片,一脸大惊小怪的模样瞧着李元吉,“舅父,粗盐就是这个味儿,比不得你齐王府的精盐。” 李元吉转向宇文思纯,后者会意的点了点头,“五十文一斤,寻常百姓过日子,买些盐回去,也是精打细算,舍不得多吃。” “夫人快快请起”,李元吉让张拂儿起了身,心里暗自道自己醒来后齐王府的下人担心自己,因而菜肴多以清淡为主,后来去过酒楼,但这些地方大抵有其他调味来遮盖的粗盐的苦涩,所以这些天来,他倒是没有发现粗盐一事。 突然间,李元吉眼前一亮,“李将军,堂前架锅!” 此言一出,在座之人无不是摸不着头脑,不过李靖还是照着吩咐,很快在堂前树下架上了两口铁锅。 “夫人,府上还有多少粗盐?” “回大王,约摸一斤。”张拂儿轻声答到,李靖虽说是为官,但是官位品级一直不高,加之长安居大不易,所以家中盈余也不多,这一斤盐买来后不舍使用,只是今日招待李元吉等人拿了出来些。 “夫人与我拿来。” 屏退左右仆人,李元吉指挥好奇的窦孝慈点燃柴火,铁锅中水烧开后,将粗盐都融在了铁锅。 另一边,张拂儿按照李元吉的吩咐,取了块干净的布料和几个铜盆来。 李元吉让张拂儿将布料折了几层厚铺在铜盆上,窦孝慈与王石则是用破布裹着手,将铁锅中的盐水隔着布料倒入铜盆。 烟雾缭绕间,盐水经布料过滤到了铜盆里,白色的布料上则是留下一团团黑色。 李元吉用手蘸了些盐水,眉头一皱,在另一个铜盆上继续放上折叠后的布料,将盐水倒入,如此反复八次以后,李元吉这才感觉除了盐的纯正咸味外,再无苦涩。 “如何舅父?” 满头大汗的窦孝慈急切的问道,见李元吉未作答,自己忙不迭的将手指伸进盐水,吮吸一口后随即哈哈大笑,“这味道远胜精盐!” 闻言,众人皆上前品尝,品尝后无不是惊愕万分。 “大王,当真是无所不能。”宇文思纯已想不出其他的话来,唯有道了这句。 “偶然间从古卷中看到的,本以为是胡言乱语,却不想成了”,李元吉笑着让窦孝慈将盐水放入铁锅中,大火烧干了水,一颗颗白亮晶莹的盐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竟然白如冬雪!” 即便是世家子弟,窦孝慈与宇文思纯都没有见过这等品相的盐,一时间,竟是愣住了。 此刻,李元吉心里狂喜不已,有盐有酒,生活不愁! “为正兄,这个可能换来银钱?” 宇文思纯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并州本就有盐池,若是照着此法制盐,必定大受追捧。 “好!”李元吉拍手说道,“如此,淮阳王、李将军、尉迟将军,白日所说之事的兵器马具,尔等便去寻宇文大郎去讨吧。” 宇文思纯脸色一变,看着围过来的三个人,只觉得口干舌燥头皮发麻,“诸位莫急,我一定会加快筹集银钱。” ”啊呀,淮阳王,这个玉佩值不了钱,抵不上玄武营的一口斧子。” “尉迟将军,莫要动手,我这荷包里有几两金子,你先给白虎营兄弟买点酒。” “李将军,你是儒将,不要跟他们一样,别,别扯我这袍子。” “窦二,你个贼狗货,扯我裤子做何!” 这一夜,成了日后大唐帝国宇文相公最不愿提及的过去。而且但凡日后与淮阳王等人意见相争时,几人口中默念武德二年,李府几个字来,本是义正言辞的宇文相公立马低下了头,只能用哀怨委屈的目光盯着那个始作俑者。 第39章 夜谋 李元吉将杨珪媚送回了住处,待到齐王府时,已经到了申时。 李元吉刚下马车,便见一道身影冲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他身前。 什么人! 王石飞步上前,须发皆张的挡在了李元吉身前。 在门口当值的兵卒也听到了动响,快步上前,几只长槊对准了来人。 这时,李元吉也看清了来人,正是白日里见到的方大郎,此刻对方满脸惊愕,显然被眼前情景惊吓到了。 李元吉想起自己让他安顿好后来齐王府寻自己,遂与左右道,“都退了吧。” 这时候 方大郎缓过了神,与李元吉磕头道,“小人方圆拜见大王。” “无须多礼”,李元吉说罢招手示意方圆跟着他。 方圆自出生后,他母子就被当做仆役,从未进过高门大院,更不用说是显赫的齐王府,因而整个人显得格外拘谨小心,进门之前更是将那双旧鞋用衣袖擦了擦。 李元吉领着方圆到了偏厅,与下人吩咐取些糕点,“想来你还没有用膳,吃些点心,充充饥吧。” 方圆看着一盘盘他见过但没吃过的糕点,不由得眼圈发红,噗通一声跪地,从怀里掏出窦孝慈的荷包,“大王,大恩大德小人这辈子都不敢忘,只是这金子委实太多,小人取了五钱租了个宅院安顿老母幼弟,剩余想归还大王。” “吾既然赐于你,便是你的金子”,李元吉看着身影柔弱的方圆,“方大郎,并州虽然退了突厥,但是四周仍有一群虎视眈眈之辈,百姓食不果腹,一切都是百废待兴,所以整个并州府都缺银钱。” “有些事,齐王府不便出面,吾看中了你的心性纯孝,莫要让吾看错了了人。” “大王放心,小人即便粉身碎骨,也定当不辱使命。” 李元吉点首道,“如此,明日你去并州衙门,寻宇文思纯,他会与你交代事情。” 方圆又是磕了个头,“小人领命!” 千里之外,明月高悬,秦王府,李世民一生风尘。 书房内,早已经等候多时的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等人忙起身行礼,“见过大王!” 日夜兼程赶路,李世民的脸上有着些许疲惫之色,目光环视众人后,“无需多礼,落座吧。” 李世民跪坐上首之后,又是继续道,“对于此次并州大捷,诸位有何看法?” 众人左右互望,长孙无忌率先开了口,“齐王不仅灭了刘武周,夺回马邑,更是击溃突厥十万大军,缴获战马无数,使得始毕可汗丢了性命,此功远胜大王。” 李世民竖耳倾听,默不作声,面无表情。 “从刘将军的回信,齐王用兵有方,统领全局,运筹帷幄,难得一见。” 温大雅接着道了句,声音有些低沉。 “哦?”李世民有些惊奇,他只知道李元吉偷袭了雁门和楼烦二郡,虽然此后灭刘武周,大胜突厥,但是李世民总觉得是有高人相助,却未料到真正的指挥便是李元吉本人。 惊奇之后,李世民再度沉默不语,心里盘算着自己如果这番去做,是否能如同李元吉一般,取得此番成就。 杜如晦叹了口气,“齐王雪夜求贤已小有名气,如今又大败突厥,用人用兵如今都名声在外,恐怕是要势压大王一头。” 李世民见左右不再言语,最终目光落在了房玄龄的身上,“玄龄,你有何想法?” 房玄龄眉头紧紧的拧着,面上满是凝重之色,“齐王不容小觑,大王理当有所防范。杜如晦所言用人用兵确实如此,不过据臣收到的其他消息,齐王在晋阳以工代赈、建书院、办书馆无一不是利民之举,眼下晋阳城名声已传至河东、河北之地,前往之人络绎不绝。” 李世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却是话锋一转,望向温大雅,“以你之见,这李四可还是曾经的李四?” 温大雅跟随圣人多年,是看着李元吉长大,原本纨绔子弟摇身一变成了运筹帷幄的统帅,温大雅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莫说在河东,即便是圣人起兵离开晋阳之初,李四也只是个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前些日子在宫中见他行之有礼,当时便觉得惊奇,如今再听闻北地之事,也是困惑万分,吴下阿蒙已今非昔比。” “此次领兵支援北地是右仆射裴寂,以李元吉突然变成的恭谦性格,这等天大功劳少不了裴寂,而裴寂又是圣人眼前红人,齐王可就要尽得圣宠”,说到这,杜如晦叹了口气,说出了众人都担心都不敢开口的话“若是齐王进了东宫那边,往后怕是对大王越发不利。” “倒也不必如杜参赞那番担忧。” 一道声音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却是元帅府司空,殷峤。 殷峤见众人目光齐聚在他身上,于是继续道,“晋阳起义时,并州的兵马精锐已经被带走,此刻晋阳所剩大抵是老弱残兵,齐王之所以能大胜,大抵是占据了天寒地冻与雁门险峻地形的天时地利,自然还有朝廷的援军。所以齐王手中并没有多少兵马。” 众人当然明白殷峤所言何意,乱世之中,没有兵马,便是没有立足的资本。 “若是齐王募兵又该如何?” 听了柴绍这句话,殷峤笑道,“募兵之事,刘相是最为知晓,晋阳人丁充足时,圣人也只是募兵数万人。” 刘文静赞同的附和道,“确实如此,并州百姓壮丁已被招募,齐王想要再并州招兵买马,委实不易。” “即便齐王能募兵了,大王只需向圣人请旨,以封赏齐王的功劳,将他调入长安,便足以安枕无忧。” 殷峤这句话让房玄龄眼前一亮,这一招无疑是釜底抽薪,“若是齐王进朝,则失了并州便是笼中鸟,若是不进朝,圣人也会想他拥兵自重,也能令他自顾不暇,司空大人确实是好计策!” “不过眼下还不能让齐王进朝”,刘文静捋着胡须道,“此番并州大捷,圣人这两日就要派出使节,大王寻一个与秦王府无关的人上奏朝廷,以太子代天子前往并州。” 一时间,房玄龄等人有些不解,眼下他们怕的就是东宫与齐王联手,怎么还奏请圣人派太子前往晋阳宣读封赏旨意。 倒是李世民哈哈大笑,“刘相好计谋!” 稍后,房玄龄猛地一拍脑袋,“好计,好计,将东宫与把手一方的亲王相交放到了面上,久而久之,圣人必定会有所怀疑,我等自可收取渔翁之利。” 第40章 惊喜 又是过了两日,晋阳城外,旌旗招展,裴寂班师回朝,大军黑压压的一片。 自然还有几千突厥俘虏和一千余匹战马。 窦诞如愿以偿的跟着一同前往长安。 “今日先行别过,老夫在长安恭候大王。”裴寂满面春光,正是人生得意时,与李元吉道了这句别,大军便启程离去。 李元吉看着几万将士缓缓有序的离去,想起坚守城池的场景,那时候几度命悬一线,此刻回想,不免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大军离去,最为开心的便是宇文思纯,大军的一日消耗委实太多,终于不用再为这些将士的粮草发愁了。 只是白虎卫和玄武卫的兵器甲胄却是甩不掉的头疼大事,好在这两日淮阳王和尉迟恭在忙着挑选兵卒,否则铁定要将他的房门给拆了。 “大王,我这有个闲话想说与你听”,宇文思纯也不待李元吉答话,便继续说道,“昨日我办完公务,刚出了衙门,就见两个身形魁梧的人冲了出来,定睛一看,原来是尉迟将军与王石,两个人与我来要甲胄,好在我许诺再三才悻悻地牵着我的马走了。” “我只好用两条腿往回走去。”宇文思纯话中两条腿故意用重音说了出来。 “你在衙门里一坐便是一整日,多走动走动,对身体有好处。” 宇文思纯强忍着性子又是道,“快走到家门时,又见一帮淮阳王领着王林等人守在那里。” “这是好事,淮阳王亲自帮你看家护院。”睡在躺椅上晃着脚的李元吉突然插嘴道了句。 “这谁能有福气消受?淮阳王倒是不说话,手下围成一个圈,跪在我身边,直到我写了个借据按了手印才带人走了”,宇文思纯满脸苦涩,与李元吉扬了扬仍留着一抹红色的大拇指,“大王,我这刚送走了淮阳王,进门又是李将军已经等候我多时。这些人都追着我讨债一样,你总得想些办法,不然我可就要搬进齐王府去了。” “道玄倒也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老实呀!”李元吉低声说着,等感觉到头顶投来的那怨恨的目光,才讪讪的笑道,“为正兄,你莫要心急,淮阳王他们也是想着早些操练队伍。” “可这些都要银钱,大王的制精盐倒是妙,可是方大郎这两天却不见了踪影。” 在躺椅上伸了个懒腰,“为正兄,别再拉着个苦瓜脸了,是我给方大郎安排件事情,若是成了,你日后可就不用愁银钱的事情了。” 宇文思纯立马凑了过来,迫不及待的问道,“是之前提及的烈酒?” 在李府,宇文思纯见识了李元吉制盐的功夫,便不再怀疑李元吉能酿酒,只是好奇李元吉口中的烈酒是何等模样。 李元吉起了身,“也不知成了没有,反正闲来无事,你不如随我一道去瞧一瞧。” 宇文思纯欣然起身,跟在李元吉身旁,也省得淮阳王他们再来寻自己,既然惹不起,那便想方设法的躲一躲。 更何况躲在齐王李元吉身边最为省事。 并州府衙外,看着停在外面的马车,宇文思纯忽然想起以往驾车的王氏兄弟,不由得浑身一哆嗦,待看到驾车的是戴着面具的王三,这才想起王林王石二人正在随着淮阳王与尉迟恭创建白虎卫和玄武卫,于是一颗提起的心放了下来。 见李元吉的马车一改先前两个车?,却而代之的是两排四个车?,宇文思纯绕着马车看了一圈,车厢变大了,四个车?的模样似乎看起来更稳妥,不由笑道,“晋阳城皆知大王不喜骑马,爱坐马车,但凡有些银钱的人家都将牛车拿了出来,如今大王却又将马车变成了四轮的模样,要不了多久,怕又要风靡全城了。” 李元吉笑着耸了耸肩,“我本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身体孱弱,骑马颠簸自然是受不了,先前的车厢太小,车?又太大,改成四轮才能舒服些。” 看着那张一本正经的脸,宇文思纯内心有些鄙夷,一马当先冲向突厥人的齐王居然说自己受不了骑马颠簸,但上了马车后,四轮马车确实少了很多颠簸,加之里面有李元吉专门定制的两排软靠垫,盘膝而坐便尤为舒适,宇文思纯不免感慨过两日他也要打造一辆这般相同的马车。 马车一路徐徐前行,李元吉透过窗帘看着黄土大道,零星的绿色在往来行人的踩踏下仍是冒出了鲜绿的枝叶,粗壮的树木枝头已经冒出一抹抹绿色。 似乎不经意间,春天再度来到了人世间,吹散了百姓心头的严寒,取而代之的是迎来希望的欢喜。 待马车出了城,荒野之上,团团绿色,春意更加盎然。 又是过了半个时辰,宇文思纯发现已经到了齐王府乡下的别院,这座院子四周是良田围绕,因而前后并无村庄屋舍。 别院门口,几个手持长槊的兵卒正在值守,见到李元吉,忙上前行礼,“见过大王!” “免礼!” 李元吉道了句,便进了别院,走到堂屋时,一阵和风吹来,便是一道酒气迎面而来。闻得这味道,李元吉脚下又是快了几分。 宇文思纯也是闻到了这气味,单凭这味道,便比平日里喝的酒醇厚,当即也加快了步伐。 二人疾行如风,穿过蜿蜒曲折的回廊,终于到了后院,见到遮住口鼻的方氏兄弟正在几个瓮前忙碌着。 方二郎率先看到了李元吉,拉了一下方圆衣袖后扑通一声跪地,“见过大王,见过宇文主薄!” 这时,正在埋头干活的方圆也跪了下来行礼,“见过大王,见过宇文主薄!” 李元吉让兄弟二人起身,见他们蓬头垢面,双眼通红,不免说道,“倒是辛苦你二人了。” “大王对我兄弟二人恩重如山,即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更何况这些事情虽说繁琐,但次数多了,也能摸到些窍门。”方二郎小声说着,他的口鼻被遮住,但是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里却满是兴奋的神色。 “方大郎,你与二郎面上戴的是何物?”宇文思纯还是忍不住的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回宇文主薄,这是大王让小人准备的,半湿状后佩戴在脸上,以免被酒气薰醉。” 宇文思纯又是打量了一番,方氏兄弟脸上戴着的是巴掌大小叠了几层厚的锦缎,两侧又各引出条线来,恰好可以挂在耳朵上。 方圆说着给宇文思纯递了一个过来,宇文思纯带上后觉得鼻前气息潮湿,先前扑鼻的酒香确实淡了些,不由得惊道,“大王, 奇思妙想,委实让人惊奇。” 李元吉不去理会,自顾自的走到身前的几个半人高的瓮前,随意揭开个瓮的木盖板,酒气扑鼻而来,取了木瓢盛出来,随即便皱眉的换到下一个。 宇文思纯则是跟在李元吉身后,也盛出一瓢来,看到瓮里的酒虽说浑浊但尝到嘴里却远胜于及集市上所售的剑南烧春。 李元吉一连看了三四个瓮,直到最后一个瓮,才饮了一口瓢中的酒,一直拧着的眉头慢慢的舒展了开,半晌才呼出一口浊气,“方大郎,你很不错。” 第41章 二月雪与沁园春 齐王府,晚风袭过堂前,铜鹤灯盏里火光摇曳。 一张圆桌,周边是高腿靠背的椅子,淮阳王等人对于李元吉不喜低案跪坐一事已经见怪不怪,尤其是窦孝慈在府中也造着样子打造了一套,但是方氏兄弟却一脸的懵懂,直到见侍女端来一盘盘精致的菜肴,才知晓这是用膳的案桌。 不多时,李元吉从内府走了出来,身后跟着面色微微潮红的宇文思纯。 窦孝慈大步上前,“宇文大郎你这是偷喝了多少的酒,怎带着一股子熏天的酒气。” 宇文思纯呵呵一笑,却不接话,稍后打了一个酒隔。 “诸位,都坐吧。” 李靖左右看了看,尉迟恭与王石王林亦是一脸的不知所措,齐王身份金贵,他们岂敢同桌而食。 到是窦孝慈大大咧咧的先坐了下,一声不吭的淮阳王李道玄也随其后坐在了李元吉右手边。 宇文思纯眯着眼,坐在了窦孝慈的一侧,“大王既然有令,我等还是领命便是。” 李元吉点了点头,“无须拘礼,不过是吃些家常便饭。” 感激涕零之间,李靖几人各自落座,倒是只剩下了拘谨的方圆兄弟二人。 “方大郎,你二人也坐吧。”李元吉指了指空座。 方圆跪在地上,本是红肿的双目泛出了泪花,“小人蒙大王出手相助,恩深似海,不敢再有造次。” 心性洒脱的窦孝慈大笑两声,“既然大王器重你,必然有其中缘由,你也莫要担心自己身份,日后好生努力便是,数月前我还不是个游手好闲的泼皮无赖,现在不就立下了些战功来。” 说罢,窦孝慈望向了李元吉,李元吉则是自动忽视了对方的目光,他可不想承认自己数月前还是并州的太岁,人人喊打。 “不错,方家兄弟,某数月前与兄长也不过是乡野匹夫,有幸得大王相助才保全了性命”,王石咧嘴一笑,接着道了句。 “某只是一个降将。”尉迟恭摸了摸爬满腮帮的胡须,瓮声说道。 被面具遮住脸的阿史那·什钵苾,嘴唇微微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李靖环视四周,笑着接到,“某也只是一个不入流的从七品小官。” 一时间,堂屋笑声响起。 “入座吧”,李元吉又是道了句,“日后你听从宇文主薄的差遣,晋阳城的银钱可就要靠你了。” “小人万死不辞”,方圆在地上磕了个头,这才小心翼翼的带着方二郎入了座。 其余人对李元吉之言颇为好奇,尤其是窦孝慈,悄悄的拉着宇文思纯的衣袖,想要从他口中听出个缘由来。 宇文思纯依旧笑着不言语,窦孝慈顿时有些气恼,好在李元吉给了他答案。 侍女们鱼跃而进,每个人都捧着一只红釉坛,坛口被泥封着。 见到这红釉坛,宇文思纯立马双目放光,下意识的舔了舔双唇,舌间似乎再度出现了先前那醇厚猛烈的感觉。 红釉坛摆在每个人的身前,窦孝慈左右打量了一番,大笑着抓过身前的酒坛,解开泥封,“既是大王宴请,我等还是须尽欢,诸位饮酒!” 浓烈的酒香顷刻间飘散了出来。 尉迟恭连忙抱起身前的酒坛解开泥封,放在鼻前闻了闻,随后便喝上一大口。 “好酒!”尉迟恭道了句,眼中满是惊喜之色,忍不住又是喝了一口。 王林王石二人也紧随其后,喝了一口后,显然没有料到酒的度数远高于市面上寻常的酒,呛的连续咳嗽,但也直呼痛快。 窦孝慈虽说鲁莽但平日里仍是以读书人自诩,心中惊奇,但仍是耐住性子,将坛中酒倒入身前的黑釉碗里。 只见一条游龙自坛口而下,奔流至碗中,晶莹剔透,犹如河中春水碧波荡漾,又激起无数酒香四溢。 “好酒!” 但闻得气味,瞧见这颜色,窦孝慈不禁赞道一句,随即便明白了李元吉为何看重方大郎的缘由,抬首看了眼那个满脸拘谨的少年郎,不由得嘿嘿一笑,随即便举碗与方大郎道,“方家大郎,以后你我便是自家弟兄,我痴长你几岁,可做得你兄长?” 方圆被窦孝慈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惊愕住了,愣了片刻才回过神,忙不迭揭开身前酒坛的泥封为自己碗中倒满,“将军若不嫌弃,小人自然是求之不得。” 窦孝慈将碗中酒饮下,与方圆狡黠的笑道“既是如此,方兄弟你酿出的酒可要往兄长府中送的勤一些。” 这下,尉迟恭等人纷纷醒悟过来,举起碗来便要与方圆喝酒,后者哪里见过这等阵仗,连忙举碗回礼。 几番下来,方圆的面色露出了潮红之色,正当与王石举碗时,突然扑通一声,趴在了桌上,惊得方二郎脸色大变。 王石忙查看了一番,随后笑着道,“大王,方家大郎似乎是醉了。” 李元吉笑了笑,让侍女搀扶着方圆去别院歇息,方二郎放心不下,也随着一起去了。 “大王,你打算让方圆去何处贩卖?” 宇文思纯端起碗,喝上一口,心中满是舒坦,但这藏在心里的疑惑也随之涌现出来。精盐和烈酒都是聚宝盆,若是在并州境内出现,很难不让人将这些与齐王府挂钩。 “长安。”李元吉轻声道了句。 宇文思纯点了点头,这与他不谋而合,长安多富贵,好东西,自然要往那里去。 而且长安是大唐的都城,终究是李家的地盘,日后若是有人觊觎,凭齐王府的能力,谁能动的了分毫? 李靖捋着颌下的三寸胡须,思索了片刻,道出了心中担忧,“方家大郎虽然谨慎,但精盐和酒委实太多吸引人,还是需要安排人护他周全才行。” “不错,长安城里不仅有达官显贵,也有地痞无赖,方大郎孤身前往,有些时候,怕是应付不来。”窦孝慈点了点头,随后又是道,“不过这事倒也不难,过两日我便去营中挑选二十个身强力壮,刀子上见过血的兵卒与方大郎一道前往。” “窦参军此计可行,白虎卫里有几十号人跟某是生死弟兄,上阵杀敌皆有数十人,而且非并州人氏,倒可以随同前往长安”,尉迟恭一口酒下肚,此时他也明白方圆将成为齐王府经营买卖的台前人物,日后便是财神爷,军需之物也少不得方圆挣回来的银钱支持。 “好”,李元吉一拍手掌,“如此,就依尉迟将军所言。” 正事敲定,宇文思纯心情大好,将碗中酒一饮而尽,继而闭眼满是沉醉之色,“好酒,好酒,当真是过瘾,只是不知为何名,此为美中不足呀!” 这时众人也回过神来,精盐和烈酒都是世上罕见之物,一旦问世,必然会受到众多追捧,岂能无名。 只见李元吉双目望向堂前远处,慢悠悠得道,“二月还在飘雪,眼下确实堂前一抹春,不妨就唤二月雪与沁园春吧。” 宇文思纯手在桌上轻轻拍过,嘴里念叨着二月雪与沁园春几个字,猛然间哈哈大笑,“并州二月多难,诸位上下一心,才有这三月的春满堂前,甚妙,甚妙!” 第42章 封赏 武德二年三月初,浩浩荡荡的讨伐队伍到了长安城,顿时举朝沸腾,唐皇更是到长安城门迎接,裴寂满面春风,好不得意。 方圆在二十人的护卫下,驾着几辆牛车,慢悠悠的朝着长安前去,前途未卜,但是少年郎却是心怀坚定,欣然前往。 与此同时,并州大捷的传旨钦差也到了并州。 晋阳城外,三月春风徐徐。 李元吉难得穿上了冕服,身后窦孝慈等人皆身着官服,早已经是翘首以待,终于见到前方旌旗飘展,车马延绵数里。 队伍的最前方,是头戴进贤冠,身紫色朝服,腰束玉带的礼部尚书李纲。 李元吉大步的迎了过去,“小王见过李尚书!” 马背上的李纲见李元吉与他行礼,赶忙要下马回礼,只是脚上有疾,还未翻身下马,就被李元吉给拦住了,“李尚书莫要下马,这一路奔波劳累,已然使元吉心中愧疚。” 说罢,李元吉接过侍卫手中牵着的缰绳,亲自替李纲牵马。 “使不得,大王这是要折煞老臣了。”李纲见后脸色大变,说着便要从马背上下来。 李元吉赶忙扶住了李纲,“李尚书为天子使臣,元吉于臣于子,皆该如此。” 李纲再三劝阻,都不得效果,只得坐在马上被李元吉牵着朝城门走去,见四周的百姓夹道欢呼,而李纲可以清晰的感觉出百姓的欢喜并不是因为见到他这个钦差,而是因为自己身前那个频频于百姓挥手示意的齐王李元吉。 恍惚间,李纲的脑中闪过两个人来,一是前朝太子,另一个则是当今太子,想起与二人的种种过往,李纲隐约感觉李元吉似乎更为不一般。 待到齐王府,稍作寒暄之后,李纲开始宣读旨意。 跟在李元吉身后跪拜的一群人满脸的期盼,或许是长途待到劳累,李纲的声音有些干涩,但是在众人耳中仍是显得格外温和,在一段鼓励之言后,终于迎来朝思夜想的时刻。 “册封齐王领司徒、河北道大行台尚书令,食邑两万户,另赏黄金千两。” “淮阳王为河北道大行台右仆射,食邑五百户” “窦诞为河河北道大行台御史大夫。” “宇文歆为河北道大行台中书侍郎。” “李靖为忠武将军。” “宇文思纯为并州都督府长史” “窦孝慈为骑都尉” “尉迟恭为上骑都尉” “王林为飞骑尉” “王石为振威校尉。” …… 圣旨很长,但凡是报送上去的人有了封赏,一时间众人无不是欢天喜地,尤其是王林兄弟,从一介布衣摇身一变成了六品将官,好似做了一场大梦,两人互相对视着,继而傻傻的笑了起来。 李元吉倒也不打断身后众人欢笑,毕竟升官谁能不高兴,即便是他自己心里也有些欣喜,单单赏金可就是千两黄金。李元吉让在一旁候着的冬香端来茶水,亲手送到李纲身边,“尚书辛劳了,快饮些茶水解解渴。” 刚才那圣旨委实太长了,李纲念得口干舌燥,遂道了声谢,接过杯盏饮了一口,面露惊奇之色,随后又是看了眼杯中茶水,继而又是喝了一口,慢悠悠的道,“大王这茶水少了姜葱之物,虽说少见,但留下了茶叶本来香气,这般喝来别有滋味。” 李元吉微微一笑,“尚书见笑了,小王只是觉得茶树本是在山中受日月光照,被雨雪洗涤,因而这茶叶乃是天地之物,若是添上葱姜等荤腥之物,便尝不出这茶叶中所藏的山水之味。” 李纲听闻颔首应道,“却不想大王竟是个风雅之士。” 李元吉哈哈一笑,道了句不过是附庸风雅,便领着李纲及身后随从官员到早已准备好的酒食案前,并唤来乐师舞女助兴。 因李纲是礼部尚书,所以李元吉不敢有半点马虎,将堂前的圆桌高凳全都撤了去,众人皆是跪坐饮食,席间其乐融融,只是宇文思纯喝酒之时会下意识的微微摇头,而尉迟恭则是饮完一大碗必定会咂砸嘴。 一顿酒吃罢,李纲前往驿馆歇息,临行之前与李元吉低声道了句,“太子知晓大王喜好古卷,故此行让他一道带来古卷千余卷。” 李元吉听候大喜,连连道谢。 待李纲等人离去,宇文思纯便迫不及待的令冬香取出烈酒,此言一出,尉迟恭等人纷纷响应。 李元吉无法,只能道一句莫要喝多闹事,也懒得去管他们,毕竟今日大家都被朝廷升了官,大喜之时,喝个尽兴倒也情理之中。 众人倒也识趣,与李元吉道了别,便抱着几坛酒往外走去,酒酣兴起,自然是说闹起来,留在齐王府,一来打扰了李元吉的清净,二是他们自己也难以尽兴。 宇文思纯折身而返,接过冬香递来的茶水,抿上一口,道了句舒服。 “沁园春都未喝上,怎的就先舒服起来了。”李元吉在宇文思纯身前倒是不用顾忌太多,因而不再跪坐,而是头枕着双手的躺在席垫上。 宇文思纯缓缓的从茶水清香中回过神,“朝廷封赏下达,人人欢喜,自然会越发奋勇向前,岂能是几杯酒水所能比拟。” 李元吉起身盘膝而坐,“我提得朝廷都应承了下来,这到时候有些出乎意外,不过确实如你所说,大功须大赏,否则人心便散了。” “人心一散,可就万事难再”,宇文思纯点首附和道,“不过此番朝廷令李尚书前来宣旨,不见得是件好事情。” 李元吉再度躺下,双眼盯着高处的红漆长梁,“你是在担心齐王府被贴上东宫二字?” 宇文思纯点了点头,“大王无意,但就怕别有用心之人谗言媚上,有些事,虽然是捕风捉影,但却也能要人性命。” “为正兄所言甚是”,李元吉再度坐了起来,有些事情即便是莫须有,也能掉人头颅,不能掉以轻心,但随即李元吉又释然了,笑着与宇文思纯道,“障眼法迷惑圣人,才有板子打到我身上来,等使臣回长安,我递个奏折与圣人,谢恩的同时将李尚书此行详细言明,日后但凡有大事,都报送京师,想来圣人也不会让我蒙受不白之冤。” 为今之计,也只能是李元吉时常与圣人叙父子情才能化解,同时,宇文思纯也感叹着道,“只可惜京师无人,否则也能早些知晓长安动静,也能事先做个准备。” 这句话说到李元吉心坎里了,虽说早就知晓太子与秦王终究逃不脱宿命对决,但是眼下他进了乱世,搅动了局势,日后怎番变化李元吉也说不准。 要想求富贵,还得多谋划,消息搜集传递,自然不能忽视。 想了片刻,李元吉道,“派人给方圆送信,让他看准时机,招揽一些人,用于在长安城里打探消息,然后以最快的速度送至晋阳。” “倒是忘了方大郎去了长安”,宇文思纯微微颔首,“不过这怕是要消耗不少的银两。” “不用在乎银钱,长安城的事早些到你我耳中,再多的银钱也是值得。” 李元吉看了眼面露为难的宇文思纯,明白他的苦衷,如今整个并州都在等着方圆带回银子来打造甲具兵器,而自己又让方圆花费银钱去搭建起消息传递渠道,这无疑让宇文思纯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想到这里,李元吉唯有劝慰的道,“为正兄,我知道你的难处,这次圣人对齐王府的封赏你且先拿过去,齐王府的用度我让人挪出五成,也作为军费开支。方圆那边有三五个月经营便会给并州带来大量钱帛,到时候就能解并州之急。” 宇文思纯神情肃然的起了身,“大王如此,下臣唯有从命,必当与大王齐心协力,共同进退。” 第43章 家父陈侍郎 从齐王府出来后,李纲并没有回驿馆,任由一名老仆牵着缰绳,在晋阳城里随意的走着。 先前进城时,李纲就察觉出晋阳百姓欢呼雀跃,脸上都洋溢着欢乐的笑意,这并非是见到天子使臣后激动不安,而是发自心底的欣喜和期盼。 似乎百姓期盼朝廷封赏已久。 因而李纲有些不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晋阳城,才能让百姓为了为官者加官进爵而拍手陈快。 走了好一会,晋阳城的黄土大道干净整洁,一辆辆牛车偶尔夹杂着马车经过,倒是让李纲觉得有些意外,怎的晋阳百姓都不骑马了吗? 唤了老仆前去打探,稍后李纲得到一个啼笑皆非的答案,晋阳多好牛马车盖因齐王之故。 在这午后的春光里,李纲见到了晋阳城以工代赈的劳作,见到了穷苦孩童无需银钱便可念书的书院,见到了比卷装书更为便利的线装书。 当然,这些,远不如阅文馆前那一对黑底红字的为天地心让李纲胸膛犹如塞进了一只铜鼓,敲得他那颗心脏咚咚作响,几乎要从冲破他的身体。 恍若间,李纲眼前再度闪出李元吉那温和恭谦的模样,不由得连声惊叹道若非天人,又怎能如此? 思绪激荡间,李纲慢慢面露沉思,齐王雄才大略,对东宫可不是一件好事。 忧心之下,李纲正欲转身离去,耳边传来吵闹声,待抬头望去,却见三个身穿绫罗长衣的人在这阅文馆堂前,身后跟着七八个人黑衣劲装的随从。 这三人随他宣旨而来,是宫里的千牛卫,为首的青色长衣之人乃是陈府二郎,陈彦之。 李纲犹豫了片刻,继而让老仆带着他往回走去,进入千牛卫的皆是朝中显贵子弟,既然在晋阳城生事,那便让他们吃些苦头。 毕竟坐镇晋阳城的可是李唐天子的子嗣。 阅文阁里,青衣圆脸陈彦之大摇大摆走上前,一双眼睛肆意的在杨珪媚身上来回的打量,“来和兄诚不骗我,小娘子果然天生丽质,我见犹怜”。 杨珪媚本是听到楼下有吵闹,这才下楼一看究竟,却不想遇到眼前人对他如此的孟浪,不由得眉头皱起,“此处为阅文馆,郎君若是来阅读经卷还请勿扰了他人,若不是读书而来,还请速速离去。” 陈彦之大笑起来,身旁的两个年纪相仿的人也跟着捧腹大笑,吵闹之声引来了四周无数愤恨的目光,但是三人却不以为意,好一会才停了下来。 “小娘子,若是要说别的,可能我陈家还缺了些,但是唯独不缺琴棋书画,不如就跟了我回长安,你我整日红烛帐下琴瑟和鸣岂不是快哉!” 说罢,陈彦之又是上前两步,竟是要伸手去抓杨珪媚纤细白皙的手。 杨珪媚何时被人这般轻薄,当即一声惊呼往后退了几步,脸色发白,满是惊恐神色。 “越是如此,越是让人心生欢喜”,陈彦之见此倒是不恼,风情万种的女人见识多了,反而对杨珪媚这种娇羞的模样越发喜欢。 “住手!” 一道身影冲到了杨珪媚的身前,却是这几日在三楼研习古卷的张公瑾,怒目圆瞪的盯着陈彦之三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竟然对先生做出这种无赖之举,当真是亵渎了圣人之道!” “先生?” 陈彦之一脸的轻蔑之色,“村野匹夫,不过是个读过几卷书的小娘子也被你们当做先生,贻笑大方,将人给我带走!” “谁敢!”张公瑾脸涨的通红,一声怒吼,人高马大的他挡在杨珪媚身前,犹豫一座遮风挡雨的山峰。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因张公瑾的出现,四周本就是不满的读书人皆站了出来,挡在陈彦之等人身前,虽然口中是之乎者也,但是群起愤怒的模样却犹如一团燃气的火焰。 “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陈彦之身旁一个膀大腰圆蓝袍人瓮声道了句,“有千牛卫在,小小的晋阳城里还能有人翻出大浪来?二哥,今个让我来收拾收拾他们。” 千牛卫三字一出,阅文阁里读书人不由得面面相觑,这可是天子近卫,身份尊崇,而且个个都是世家子弟,家族显赫一方。 张公瑾冷眼扫过,“尔等不过是祖上功勋,成为天子近卫,不慎行修身,以使德配其位,岂有脸行如此不耻之事!” 此言一出,读书热再度沸腾,他们之中寒窗苦读数十年,不过是家世贫寒而无缘入仕,心里本就是憋着天道不公的火一瞬间被张公瑾给点燃了,咆哮着将陈彦之等人围成一团。 看着这些脸上神情激愤的读书人,陈彦之圆脸上满是恼怒,“给我上,让他们闭上那些可恶的臭嘴!” 向来骄横惯了的千牛卫何时见过这等场面,起初是有些后怕,但随即也各自怒火中烧,听得陈彦之这句话,纷纷抽出手中的佩刀。 蓝袍人更是一马当先的冲向张公瑾,手中的长刀带着冷冽的寒光朝着张公瑾的胸口刺了过去。 陈彦之等人突然拔刀,愤慨的众人均是愣住了,毕竟他们也只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真正瞧见了明晃晃的长刀,怎能不错愕与惊骇。 张公瑾亦是脸色大变,他也没想到这些千牛卫骄纵跋扈到了这种地步,竟然在书馆堂而皇之的动手杀人,事情发生的太多突然,以至他毫无准备,竟来不及去躲避那袭来的长刀。 身后的杨珪媚更是花容失色,脸色一片惨白。 火石电光之间,一柄长槊挡在了张公瑾的身前,挡下那蓝袍人的长刀后,随后又是长枪回旋,径直的打在了蓝袍人的来不及收回的右臂上。 只听得一声惊呼,蓝袍人手中长刀落地,抱着右臂痛苦的叫唤着,脸色因而疼痛涨的通红,须臾间,几颗汗珠竟然在额头上冒了出来。 见到这一幕,阅文馆中众人这才发现了身材魁梧的尉迟恭手中长槊几下挥舞,就将那些千牛卫给逼的连连后退。 尉迟恭双眼犹如铜铃,盯着陈彦之等人,一脸的怒意,他本是在营房与窦孝慈等人继续喝酒,却突然收到宇文思纯手下递来有人在阅文馆闹事消息。 营房里众人正是酒酣之时,听得有人在大王最为看重的阅文馆生事,更是轻薄大王礼待有加的杨珪媚,无不是怒火中烧,窦孝慈更是甩下酒碗去招呼三五百的兵卒杀过去。 “各位将军,大王请尉迟将军速速前往。” 此言一出,尉迟恭当即明了可能是个得罪人的差事,也明白齐王是要他使些手段,若此即便是出了祸事,齐王一句尉迟莽夫初降大唐,不识我朝律令,倒也能好推脱。 想到其中缘由,尉迟恭哈哈大笑与众人抱拳行礼,随后一骑快马飞速而来,因猜出这是件烫手的事情,所以尉迟恭见陈彦之等人的目光也就满是敌意。 尉迟恭可是沙场几进几出的猛将,怒目之下,好似罗刹一般,陈彦之何时见过这等狠人,当即头皮发麻,抛出了向来屡试不爽的护身符,“尔为何人,我可是千牛卫校尉,家父是大唐陈侍郎!” 心里早有准备的尉迟恭知晓要踢到铁板了,但想着齐王为人,倒也不会亏待了他,故而狠狠的瞪了陈彦之一眼,正要自报家门时,身后传来几人的声音。 “圣人亲封河北道大行台右仆射,淮阳王李道玄。” “忠武将军,李靖。” “骑都尉,窦孝慈。” 尉迟恭回过头,见李道玄等人已到了身后,当即生出了满腔豪情,长槊指着陈彦之,“你记住了,某是上骑都尉,尉迟恭。” 第44章 纳张公瑾 齐王府,李元吉躺在摇椅里,身子有节奏的摇摆着。 一旁的宇文思纯顿时觉得自己坐着的靠背椅似乎逊色了不少。 不远处的王林王石兄弟则是满脸的急促,淮阳王等人随着尉迟恭一并去了阅文馆,派他们兄弟二人前来禀报,此刻也不知阅文馆情形如何,不过胆敢在晋阳城闹事,怕是有些来头。 此刻王氏兄弟竟然隐隐有些担心,浑然忘记了光凭李道玄淮阳王的身份,大唐还有多少人敢招惹了他们,更何况还有一万多刚从战场下来的将士。 “这帮家伙,人都去了,才派你俩过来报信,看来是要给我来一个先斩后奏了。” 听得李元吉这话,王林王石当即双膝跪地,“大王恕罪,淮阳王等人也是心中担忧尉迟将军,所以才决定一同前往。” “两位莫要惊慌”,宇文思纯轻咳两声,与李元吉继续道,“大王你这下心里怕是乐开花了,又何须吓唬这兄弟二人。” 李元吉哈哈大笑,“宇文大郎,你快要变成我肚子里蛔虫了。” 先前宇文思纯放下阅文馆维护秩序的差役来报时,李元吉是考虑到尉迟恭为降将的特殊身份,哪怕是打伤了权贵子嗣人,自己对朝廷也能有开脱之言。 此外,尉迟恭得罪了长安来的这些世家子弟,日后也只能一心一意跟着他李元吉。 却不想李道玄与李靖等人一并去了,自然是要与尉迟恭有难同当。 几个领兵统帅已经同进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由他们掌管的兵卒岂能不团结一心。 结果比李元吉所预想的更好。 见李元吉笑了,王石也憨憨一笑,“大王,那阅文馆那边……” 李元吉继续晃动着摇椅,“莫急,既然淮阳王等人都过去了,自然会考虑阅文馆是书香之地,不会让那里染血,但是就这样放过生事的人,齐王府的名头可就被人给踩了几脚,我猜大抵是将他们给抓了起来。” 一旁的宇文思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这番话与他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又是过了两刻的时间,一个差役小跑着走了进来,将阅文馆所发生之事原原本本的与李元吉禀报。 听完之后,一旁的王林王石大为惊愕,一切尽在齐王所料之中。 “原来是陈家的人,怪不得有些跋扈嚣张,既然人已经抓了,我也得出面了,不过在此之前,还是要往阅文阁走一遭,也不知杨先生是否被这帮登徒浪子惊吓到了”。 李元吉起身往外走去,旋即又是停下来吩咐道,“王林王石,你们回营地去,让这些人吃一些皮肉苦,也好好长长记性。” 宇文思纯闻言忙出口道,“大王,既然已经扣押,再上刑法,是否会过了些,毕竟他们此行可是随旨而来,若有刑法,可损天子颜面。” 李元吉沉思了少许,“为正兄说得有理,你二人回营,将闹事者单独关押,不得与其言语。” 宇文思纯点了点头,“大王此计甚妙,这些人都是京城纨绔子弟,如今被抓,正是人心惶惶,让他们互相见不着面,关着的日子必定是心中惧怕,饱受煎熬。” 阅文馆,一众人议论着先前的事,亲眼所见的给其中有闻讯而来的读书人绘声绘色的说道着,而来晚的人无不是捶胸顿足,懊恼万分,心中埋怨自己贪恋酒楼歌姬,错过了这个傲骨铮铮不畏强权的好机会。 “大王!” 忽听得一声惊呼,阅文馆里的读书人见李元吉大步走了进来,无不是跪拜行礼。 李元吉则是连连弯身作揖,“诸位莫要多礼,此处是书馆,有得只是孔孟之道与圣人之言,切莫折煞了小王。” 跪拜之中一个年岁略长者道,“圣人有言,天地君亲师,大王乃是皇家血脉,并有为天地立心之圣人之言,当的起我等之师。” 说罢,此人又是领着众人叩拜。 李元吉说了几句谦逊之言,因先前陈彦之生事诸多读书人据理反抗,李元吉道出了几家酒楼的名字来,让众人晚膳时前往,菜肴酒水全免。 在道谢的呼声中,李元吉往三楼走去,在三楼的楼梯口处,见到了个高大的身形。 “小人见过大王。” 李元吉看着眼前这个人,他内心极为想要招揽,只是先前在辩经见过一面便主动示好,李元吉怕对方会恃才傲物,故而冷落了几日。 本想着再过些时日让宇文思纯来招纳为左右手,却不想今日张公瑾挺身而出,李元吉不由暗自道了句时机想来合适了,遂上前搀扶起他,“那日见闻先生才情,今日又见先生勇武,元吉钦佩万分,眼下并州正是百废待兴之时,不知先生可愿留下?” 张公瑾愣了片刻,一颗心跳动的犹如战鼓雷动,这几日他虽说在二楼阅读古卷,但是对晋阳城的也越发的了解,心里有着投靠齐王府的打算,却苦于无人引荐,此刻听得李元吉这般言语,当即又是跪下拜首,“承蒙大王赏识,小人定当鞠躬尽瘁。” “甚好,甚好”,李元吉笑着再度将张公瑾扶起,“先生大才,有先生辅佐,乃是小王幸事,如不嫌弃,暂屈齐王府主薄。” 已升迁的宇文思纯当即明白李元吉是给他寻来了帮手,也知晓了大王颇为看重张公瑾。 到了三楼,李元吉瞧见了那道俏丽的身影正聚精会神的看着古卷,不由得放轻了步伐。 或许那一对白润的小巧耳朵正听着动响,故而杨珪媚很快回过头,嫣然一笑的跪下便要行礼,“小女见过大王。” 这一笑,清新淡雅,好似春风吹过了,百花开在了李元吉的心头。 “莫要多礼”,李元吉几步上前,伸手扶住杨珪媚纤细的胳膊,淡淡的香气也随之扑鼻而来。 杨珪媚低着头,李元吉看不到她的神色,但却瞧见了一抹红晕飞到了杨珪媚那白皙的脖颈。 感觉到李元吉目光的杨珪媚犹如受惊的兔子,快速的抽回来胳膊,头低的更低了。 李元吉满是尴尬的笑了笑,“让先生受惊了。” “奴家无碍”,杨珪媚的声音细若蚊蝇,“只是这些人来自京城,怕是要给大王惹来麻烦。” “先生莫要如此”,李元吉跪坐在席垫上,眼前这女子在乱世中飘零,与他又是何其的相似,莫名来到这个时代,卷进了李唐王朝的滚滚浪潮,诸多事情早已经由不得李元吉来做主。 正如此次的陈彦之等人在阅文馆生事,明面上是贪图杨珪媚的美色,但是李元吉明白这些不过进城才几个时辰的纨绔子弟又怎么会知晓杨珪媚? 显然,这幕后还有一只黑手。 杨珪媚掌管阅文馆与书局,必将成为万千读书人的追捧,看出此中玄机,掳走杨珪媚,来个釜底抽薪,能使出这种手段的,李元吉只能想到是长安那边的人。 沉思了片刻,李元吉看着面色已经褪去红色的杨珪媚低声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或许这事是因我而起。” 杨珪媚本就是聪慧,自然是明白了李元吉的意思,当即接声道,“若是如此,背后之人实属奸诈之辈,大王还需多加小心。” 二人说了会话,耳边听闻咚咚脚步声登楼而来,不多时,便见到一脸严肃的宇文思纯。 “大王,千牛卫那边听闻陈彦之等人被抓,剩余的一百多人围在了齐王府,说是要讨个说法。” 李元吉歉意的笑了笑,“与先生交谈甚欢,但可惜总有人出现的不是时宜。” 杨珪媚双眼如月,明眸间有些担忧,“大王心中挂念,奴家已是感恩戴德,只是眼下千牛卫生事,还望大王多加小心。” 第45章 以虚待实 马车疾行,扬起阵阵黄土。 车内张公瑾有些拘谨的坐在宇文思纯身侧,他从未想到今日能够入职齐王府,并还能有幸与齐王坐在同一辆马车内,一时间,心潮澎湃。 只是一路上李元吉默不作声,神色平淡,宇文思纯亦是未有言语,张公瑾只能低首不语,竖起双耳,听着车厢内外的动静。 半晌,李元吉开口问了句,“为正兄,你可有何计策?” 一直未出声的宇文思纯暗自盘算了许久,听得这声问,遂出声应道,“这些千牛卫皆是世家弟子,从阅文馆陈彦之等人生事,到此刻围了大王府邸,倒也能看出是有人在针对齐王府。这些人杀不得,也打不得,委实有些让人头疼,能解此局的,怕只有……” 李元吉伸手打断了宇文思纯,转而望向张公瑾,“弘慎兄,你觉得以何来破局?” 一句弘慎兄让张公瑾心又剧烈跳动起来,能有明主像齐王一样待他亲近,张公瑾从未遇到过,同时,他也知晓齐王在考量自己的本事,思量少许后道,“想要完美解决此事,唯有李尚书出面。” 说完张公瑾看了看宇文思纯,后者微微点头,显然也是想到了李纲身为传旨钦差,而这些千牛卫是随行侍卫,听命于他。 不过宇文思纯叹了口气,“但是发生这么大的事,李尚书却不见踪影,显然是双方都不想得罪。” 张公瑾咧嘴一笑:“世家子弟骄纵万分,大王只要露面,便会让他们更得寸进尺,所以某觉得大王无需理会,要不了两日,即便李尚书不出面,他们也会自觉无趣的散了去。” 李元吉想了想,“倒是个好主意,为正兄,你派人回齐王府,让他们闭门不出,隔两三个时辰送些吃食与酒水于那些千牛卫。” 宇文思纯眼中亮光闪过,掀开车帘,与左右吩咐后,随即哈哈大笑,“弘慎画龙,大王点睛,以德报怨,甚妙,甚妙。” 李元吉却是幽幽叹了口气,“只可惜有家难回。” “先前大王与杨先生相谈甚欢,不妨折身而返,与她秉烛夜谈。” 宇文思纯罕见的面露坏笑,杨珪媚的才学与奉献打动了宇文思纯,因而作为读书人,他也与李元吉一般称杨珪媚为先生,虽说杨珪媚百般不愿,但时日久了,也就只能接受了。 李元吉自是听出了宇文思纯的弦外之音,脑中不禁闪出杨珪媚清秀的面庞。 尤其是对着古卷全神贯注的模样,总是在不经意间浮现在李元吉的眼前。 随即好似犯了难,李元吉自言自语道,“杨先生年芳十四成亲会不会太早了,不对,万一她不愿与我成亲,岂不是颜面扫地……” 李元吉碎碎念着,却让宇文思纯和张公瑾满脸错愕。 宇文思纯本是见杨珪媚对李元吉有情,遂道了句打趣的话,想着李元吉将杨珪媚纳为侍妾,也算是帮了她一把,如今却听得李元吉有娶杨珪媚为妻之意,岂能不震惊。 李元吉可是大唐齐王,身份显赫,杨珪媚虽说姓杨,但是不是弘农杨氏还说不准。 门不当户不对,娶杨珪媚为正妻,本便是惊世骇俗。 而齐王居然还在担心杨珪媚会拒绝这桩亲事。 还在嘀咕的李元吉自然不明白眼前二人心中的惊涛骇浪,见对面两道直勾勾的目光盯着自己,不由讪讪一笑,“此事不宜操之过急。” 宇文思纯愣了半晌,但也不敢再提让李元吉去寻杨珪媚忙将事情给岔开了,“大王,眼下索性无事,不如去并州府衙吧。” “我若是在府衙,当值官员总归会有所畏惧,会影响办公,不如去李将军府吧,李夫人厨艺一绝”,李元吉想起了李府的美味菜肴,不由得笑了笑,随即又是道,“将淮阳王他们都唤来吧。” 宇文思纯应诺,李靖已经证明了领军能力,宇文思纯自然愿意看到李元吉多与李靖走动。 待马车停稳,李府门口当值的兵丁连忙行礼,将大门打开。 李元吉轻车熟路的往李府里走去,不多时,便见张拂儿疾步走来,未等对方开口,李元吉哈哈大笑着道,“不请自来,夫人莫怪!” 张拂儿行了礼,本是性情中人,加之李元吉多来走动,因而张拂儿并没有常人那种小心翼翼谨言慎行的姿态,反而咯咯的笑着将众人往堂屋领去,一边走一边说道,“大王前来,蓬荜生辉,奴家自是求之不得,只是夫君尚未归府,我这便遣人去唤他来。” “李将军那边我已派人前去,我等今日前来是想起夫人前些日子所做美味菜肴,让人齿间留香,数日萦绕,念想不断,故而前来叨扰,并将一干人等全都唤了过来。” 堂屋里,正在与李元吉倒茶的张拂儿笑得花枝乱颤,“大王抬爱,奴家这就去集市上置办些吃食,只是夫君尚未归来,怕是要怠慢了大王与几位大人。” “有劳夫人。” 或许是靠背椅确实比跪坐舒服,加之李靖在晋阳城访客不多,因而堂屋已经有着仿照齐王府打造的世间罕见与跪坐纲常不和的靠背椅。 李元吉坐在靠背椅上,从一侧案上端起茶水,见里面没有葱姜的味儿,知晓身边之人开始慢慢接受他的习惯,不由会心一笑。 张公瑾初入堂屋时,未见到跪垫本有些惊奇,直到李元吉与宇文思纯轻车熟路的坐在靠背椅上,这才明了,虽有惊愕,但仍是不动声色的跟着坐在了宇文思纯的下手。待端起茶盏,张公瑾见这茶水与他以往所饮皆不相同,初入口有些寡淡,再饮上几口,便有清香在唇齿间挥之不散,别是一番滋味。 堂屋里,李元吉三人坐着,李府的下人不敢上前,一时间,屋子里颇为安静。 饮了半盏茶,李元吉百无聊赖,转首盯着宇文思纯。 正在喝茶的宇文思纯被盯得有些发毛,赶忙放下茶盏,见李元吉的目光仍未收回去,不免心虚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大王何故如此,莫非我这脸上有异物?” 李元吉故作神秘的挤了挤眼,“宇文大郎,你想不想上阵杀敌?” 宇文思纯一愣,身旁的张公瑾也有些惊讶。 北边刘武周刚刚平定,突厥也被打的大败而逃,莫非大王是要起兵攻打其他州城? 宇文思纯正了正神色,“大王,若是令宇文为正率兵出征,自然是领命,可是却有两点需进言,一是眼下募兵尚未结束,并州府的兵力一万有余,虽说都是些老兵,但将士们尚未好好休整,此时出兵,恐怕不利。二是大王麾下李靖、尉迟恭领兵能力远在我之上,有他们带领,才能最小的伤亡取得最大的战果。” 听得宇文思纯的话,李元吉知晓他误会了自己,哈哈大笑,让宇文思纯摸不着头脑。 李元吉也不多说,唤来两个家丁,让人他去制作些物件。 极为好奇的宇文思纯见李元吉不愿透露,心痒难耐,便跟着两个家丁一块去了,随之而往的还有同样好奇的张公瑾。 第46章 下棋 宇文思纯二人离去后,李元吉独自咧嘴大笑,随后用他喜欢的姿势躺坐在木椅上,嘴里哼出了一段曲子。 “我也曾我也曾打马御街前,人人夸我潘安貌……” 哼着曲,李元吉无意间回头,见到一个小脑袋从门边探了出来,圆溜溜的眼睛里带着些胆怯与好奇,不时的偷偷看向他。 “定奴,你在那做什么,快进来。”李元吉与定奴招了招手。 定奴不曾料想李元吉会主动与他说话,稚嫩的小脸上有些惊恐,因为他记得双亲都要与他下跪,心里虽然对李元吉好奇,但却又有几分惧怕。 见定奴这怯生生的模样,李元吉看在眼里,不禁觉得格外可爱,遂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金块,“定奴你看好了,我可是会法术,让金子凭空消失。” 听得这句话,定奴当即目不转睛的盯着李元吉。 李元吉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碎金块,“你可不要眨眼睛。” 说着李元吉手指晃动,定奴的小脑袋也跟着手指来回摆动。 “变!” 李元吉一声低喝,双指快速弯曲,将碎金块塞进了袖口。 “哎呀!”小定奴惊呼一声,仿若是为了确认结果,小腿飞奔到李元吉身前,仔仔细细瞧着李元吉摊开的双手,满是不可思议,“真的不见了。” 见定奴天真无邪的神色,李元吉强忍着笑,又装模作样的拍了拍双手,借此机会将碎金子抖了出来,恰好落在手掌心。 小定奴再度惊呼,“又变出来了!” 有了这一出,小定奴与李元吉亲近了几分。 小孩子天真烂漫,李元吉颇为喜欢,不时被小定奴的话给逗得笑出声来。 “大王,这可是对弈之物?” 宇文思纯快步走了进来,先前他跟着李府家丁出去,骑马到了街边的木匠铺子。 几个木匠听得是齐王的事,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互相配合,不一会的功夫就将一块画着九宫格的木板以及十几个圆木块给做了出来,并按照要求刻上了字。 宇文思纯大概猜出这是六博之类的东西,可是好似却从未见过这三十二子的说法,想起李元吉之前种种神奇之处,宇文思纯火急火燎的赶回来后立马就开口问了出来。 李元吉点了点头,“宇文大郎不亏是见多识广,此物名为象棋,棋盘虽只有一尺长宽,却能蕴藏江上万里,棋子双方各执十六枚,执棋犹如用兵,一不得贪胜,二入界宜缓,三攻彼顾我,四弃子争先,五舍小就大,六逢危必弃,七慎勿欲速,八动需相应,九彼强自保,十我弱取和。” 宇文思纯眼中亮光闪过,当即问起对弈之法,身后的张公瑾虽未言语,但却竖起了耳朵,生怕听漏了半句。 “马走日,象飞田,车走直路,跑翻山……” 规则浅显易懂,宇文思纯自然是一听即懂,本想拉着李元吉排兵布阵杀一局,但又想起李元吉怕是棋艺高超,自己输得太过难堪,所以拉着有张公瑾坐了下来,“我等初次知晓这棋,不宜与大王对阵,以免自取其辱,弘慎,你我来对阵博弈几盘。” 张公瑾初识此物,颇为好奇,遂点首应道,“岂敢不从。” 二人落座,按照李元吉的指示,将红黑棋子摆在棋盘上,宇文思纯低声默念了一遍规则,张公瑾则是双目盯着棋盘,显然也在暗自回想着下棋的方法。 不多时,红黑双方有来有往的对阵起来,小定奴则是托着下巴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看着。 李元吉则是再度躺坐在木椅上,见对局的两人时而激战的惊呼,时而懊恼捶胸,不由得笑了起来。 一阵脚步声从外传来,不多时,李靖众人出现在了堂屋前。 小定奴听得动响,目光从棋子所剩无几的棋盘上收了回去,待见到是李靖,飞快的跑了过去,“父亲回来了。” 李靖大手在定奴头顶摸了摸,随即几人一道走了进来,虽说是要与李元吉见礼,但是所有人目光都望向了一动不动的对弈二人。 这二人究竟在做何事,怎么如此投入,宇文思纯的额头上竟然还挂着汗珠。 “见过大王。” 众人与李元吉行了礼,窦孝慈窜到宇文思纯的身旁,“宇文大郎,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仿佛突然回过神,宇文思纯不满的瞪了一眼窦孝慈,随后放下手中久久难落的棋子,“弘慎,我输了。” 张公瑾忙起身对着宇文思纯行礼,“只是侥幸赢了宇文长史一招半式。” “输了便是输了,你莫要替我保全颜面”,宇文思纯哈哈大笑,随后与众人道,“淮阳王,诸位将军,这是张公瑾,张弘慎,颇有贤能,大王已纳为齐王府主簿。” 众将当即纷纷上前与张公瑾说话,除了李道玄本就不善言语,其他人都是性格豪爽之人,窦孝慈甚至要与张公瑾勾肩搭背,拍着胸脯说日后便是一家人,并州城内吃喝玩乐只需报他名号。 “这是类似六博之物?”李道玄盯着棋盘,悠悠的开口道,一双眼望向了李元吉。 显然,众人已经习惯身边出现这些稀奇古怪的物件,而且也知道这些必定是出自李元吉之手。 李元吉伸了个懒腰,“为正和弘慎已经知晓了口诀,你们听他二人道来吧。” 张公瑾将规则一一说出,简单易懂,倒也便于记忆。 很快,窦孝慈便坐了下来,嘴里嚷嚷着,“谁来与我对弈一局。” 李道玄没有说话,径直的在对面落座。 剩余之人则是围在棋局四周,做起了津津有味的看客。 兵马齐进,小小的棋盘硝烟四起,李靖等人也轮流体验了一番。 几人之中,李靖熟读兵书,又心思缜密,故处于不败之境,这个在李元吉预料之中,但是李道玄也不容小觑,虽不能与李靖匹敌,但是其余之人无一不落败其手,倒是让李元吉有点惊讶。 这位李家兄弟原来也颇有谋篇布局之能,只需多加打磨,日后怕也是一名不可多得帅才。 虽说只有一副棋盘,但是即便是观棋,也极为热闹,不知不觉间,已然到了日落掌灯时分。 张拂儿笑盈盈的走了进来,“大王,饭食已经上桌了,请大王与诸位移步前往。” “有劳李夫人。” 李元吉想起先前在李府吃的那些美味,不由得咽了咽口水,率先朝着堂屋的侧厅走去。 正在对弈的窦孝慈手指在棋盘上来回笔画着,“我可都记下来了,尉迟敬德,你可莫要趁机换了棋子。” 窦孝慈连败几局,此刻对战尉迟恭即将胜利在望,可又到了用膳的时辰,故而道了这么句。尉迟恭也习惯了窦孝慈这大大咧咧的性子,摸了摸腮下的胡须,“窦都尉所说正是某心中所想之事。”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哈哈大笑。 第47章 收徒 晚宴再度让李元吉大饱口福。 若不是碍着身份,李元吉可真是动了住进李靖府中的念头。 毕竟美味可以让人朝思暮想。 窦孝慈等人亦是欢喜异常,毕竟除了美食之外,还有令他们垂涎欲滴的美酒。这美酒自然是二月春了。 虽然方圆去长安了,但是李元吉令宇文思纯找了几个心腹,平日里酿造二月春,这些暂不对外出售,因而让麾下众人喝上几坛,倒也不觉得心疼。 吃饱喝足,一盏清茶尤为舒坦,自从在齐王府喝上不添加姜葱的茶水,即便是心性沉闷的;李道玄,也喜欢上了清茶的味道。 特别是在酒酣之后,清香的茶水让人直呼畅快。 李元吉抿了一口茶水,看着窦孝慈时而大呼小叫欣喜异常时而捶胸顿足懊恼万分的模样,不由得笑了两声,随即将目光盯在了托着下巴,在一旁观棋的定奴身上,“李将军,定奴心性聪慧,还需多加栽培,日后可为大唐重臣。” 这并非是李元吉信口胡说,先前与定奴玩闹的时候,小家伙确实有些机灵,加之李靖日后功勋卓着,李府显贵之下,定奴兼有才华加身,大唐岂能不加以重用? 闻言,李靖还未开口,端来新鲜果子的张拂儿面露盈盈笑意,“郎君平日里忙于军务,奴家只是个妇道人家,不谙读书做学问之事,既然大王提及,奴家倒是有个不情之请。” 张拂儿说着望向李元吉。 李靖没有开口,但是却已经心里也是颇为心动,自从来了晋阳,经历的种种之后,李靖仍是觉得看不透李元吉。 作战身先士卒,指挥有度,极具大将之风。 州城治理井井有条,赈灾救民,深受百姓爱戴。 即便是学识,一句为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备受文人推崇。 此刻李靖倒不是为了替定奴求个安身立命的高枝,他只是冥冥中有一种感觉,李元吉很神奇,定奴若是能拜他为师,必定是大有裨益。只是李元吉是高高在上的齐王,李靖即便有心,也不便开口提及。今日李元吉说起,而夫人又借势开了口,自然是李靖最想见到的局面。 “哈哈”,李元吉大笑之后,放下杯盏,“只盼夫人日后莫要责怪本王误人子弟。” “今个儿刚好是个双日子,大王若是不嫌弃,便让定奴给你叩首拜师”,张拂儿大喜过望,双眉飞舞,忙唤过定奴,并安排下人去准备拜师的一些东西来。 李元吉伸手劝阻道,“夫人不要见外,繁文缛节本王最不喜,只需让定奴敬我一杯茶便可,从此我二人便是师徒,本王也定当悉心教导。” 李元吉收徒,棋盘中的众人纷纷围过来与李靖道贺,已被尉迟恭逼得走投无路的窦孝慈顿时借机扔掉手中的棋子,飞快的起了身,边走边说道,“舅父收徒,我这做侄儿的也随些礼,明日我就让人给定奴送来一套上好的笔墨。” 定奴乖巧,加之这年纪本就讨人喜欢,众人时常来李靖府中,故而对他都极为喜爱,如今见他拜入李元吉门下,纷纷直言回府后便送来贺礼。 只是这倒是为难了尉迟恭,他本就是粗人一个,并不喜读书识字,此刻与他同病相怜的还有王家兄弟,这三人听着笔墨纸砚书都已经被人给认领了,只恨自己开口太慢,不知该送怎样的贺礼,一时间抓耳挠头。 “读书固然重要,但是身体也尤为重要,尉迟将军,你武艺超群,以后若无战事,每一旬日都要抽出一天来教导定奴习武。” “王林、王石,你二人便负责给定奴寻一件称手兵器。” 李元吉此言一出,王氏兄弟都眉开眼笑。 但笑的最为开心的还是张拂儿,尉迟恭的名字她可是听李靖提及过,勇冠三军,如今齐王令他来教导定奴武艺,可谓是双喜临门。 只是尉迟恭眉头紧皱,面露为难之色,齐王让他教授定奴武艺,岂不是让他为定奴授业之师,且不说这要与李元吉平齐,但论他如今官职,仍远在李靖之下,这可如何使得,当即便要出口婉拒,“大王……” “尉迟将军无需多言”,李元吉笑着道,“本王自诩识人,你可莫要推辞。” 尉迟恭只得抱拳做礼,将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道了句诺,随即咧嘴与李靖笑了笑,后者则是微微颔首,已示谢意。 因李元吉不喜冗长沉闷的仪式,在定奴跪下递上一盏茶后,他便收下了这个弟子,本想摘下腰间玉佩作为见面礼,哪知定奴小脑袋摇了摇,随后怯生生的道,“恩师,弟子可以要那一副象棋吗?” “你既喜欢,便送与你,只是切记莫要玩物丧志。” 小定奴欢快的点着头,像一只轻快的小鸟,三两步到了棋盘前,用手抹着棋子,只是一个人难以对局,随后又是眼巴巴的望向众人。 “小定奴,我来陪你练一练。”窦孝慈性子洒脱,所以也不会去想以大欺小的事儿,笑着走上前,在定奴期盼的目光中与他对弈起来。 收定奴为徒,李元吉心中也是极为欣喜,外人看来是李靖攀了高枝,其实只有他清楚,有了这层关系,李靖走到哪里都会背负着他的印记。 天地君亲师,千百年来,受世人供奉。 喝了几口茶,李元吉像是想起了什么,与一旁嘴角含笑的宇文思纯道,“方家二郎也是棵不错的苗子,为正兄,你不妨将他带在身边,教他些求学做人的道理。” 宇文思纯思索了片刻,“方大郎如今在长安,剩下方二郎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方二郎如今在大王增设的书院中读书,前两日书院先生还提及方二郎敏而好学,到让我颇为喜欢,明日我便唤他来。” “你这一声经世之才,若是方二郎能学个七七八八,日后也能做个为百姓谋福的官。” 二人正说着话,便见李府门房匆匆走了进来,跪下行礼之后,忙不迭的禀报道,“大王,门外来个自称是钦差李尚书的人,说是要求见大王。” 张公瑾则是双眼亮光闪过,李元吉与宇文思纯相视一笑。 终究是李纲坐不住了。 “走,随本王去迎李尚书吧!” 李元吉笑着道了句,起身整了整衣衫,堂屋中众人则是紧随其后,朝着李府大门走去。 第48章 夜谈 李府门口,大红灯笼下,李纲正来回踱着步子。 千牛卫包围齐王府的事情,他委实是不知情,正午在齐王府喝了些酒,虽说在晋阳城闲逛时见到陈彦之等人在阅文馆生事,当时也只是觉得这几人在长安浪荡惯了,但大抵也就是做些调戏民女的事情。 世家子弟颇为喜好这种事,李纲也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连日来车马劳累,加之饮了酒,所以他回到驿站便倒头就睡。 直到一觉醒来,才听得老仆说了陈彦之大闹阅文馆被晋阳城将领抓到了营地以及千牛卫集聚齐王府一事。 听了此事,李纲脸色大变,一边训斥老仆怎不叫醒他,一边急忙忙的更衣。 老仆本是想着见李纲劳累不忍打扰,如今吃了主人的呵斥,知晓事态严重,因而也不敢多嘴,只是急忙替李纲备好马。 李纲本是直接去了齐王府,见一干千牛卫手持兵器的围在齐王府,齐王府的下人送来的吃食被踢翻满地都是,当即气的面色发白,嘴角边的两缕胡须止不住的上下抖动。 好一番的交涉以后,直到李纲搬出了天子赐下的手招,这些耀武扬威的千牛卫才悻悻的离了去。 敲开了齐王府的门,李纲才知晓齐王并不在府中,想起今日之事,若是齐王向朝廷奏上一本,他这个领队钦差怕是要逃不掉圣人责罚了,想到这里,李纲只觉得头皮发麻。 最为要紧的是齐王竟然不在府上。 于是李纲奔走了大半个晋阳城,这才打听到了齐王进了李靖府上,于是乎又匆匆赶了过来。 “本王在李将军府上饮酒,不知是李尚书到访,让李将军失了待客之道,还望尚书恕罪呀!” 李元吉一脚跨过门槛时,爽朗的声音已经传了出去。 李纲听了这声音,赶忙迎了上前行礼,“老臣不知千牛卫胆敢冒犯大王,特地前来与大王请罪。” 闻此言,李元吉大抵明白先前是错怪了李纲,以为他迟迟不肯露面是为了看自己的笑话,如今见李纲这般举动,想来是有其他缘由。 走上前,李元吉双手扶起李纲,“李尚书快快请起。” “也都怪老臣身体孱弱,回到驿站后,一觉睡到了天黑,家仆也不敢叫醒老臣,所以才出了这等事来”,李纲一脸懊恼的模样,额头上的皱纹也因此深深陷了进去,好似用一柄刀刻在了额前。 原来如此。 李元吉心中释然,与李纲说着尚书莫要自怪的话,随后与李纲一道走进了李靖府里。 堂屋里,李纲自是瞧见了棋盘,随口问了句这是何物,待听得心急口快的窦孝慈解释,当即捋着胡须连连惊叹。 虽然不见跪坐垫子,但是见众人落座,李纲也顺势坐在了李元吉下首。 本是觉得奇怪的坐具,却不想格外的舒服,端起杯盏,李纲饮了几口茶水,环顾四周,见李元吉没有让左右退去的意思,遂轻轻咳嗽了两声,“大王,明日老臣便启程回长安,千牛卫冲撞了大王,老臣会向圣人请罪,还望大王莫要生怒。” 李元吉听出了李纲话中意思,他是要自己放人,给出的条件是离开晋阳。 或许是怕李元吉是否会向圣人上书添油加醋道出此事,因而他提出来主动请罪。 果然是三朝老臣,屹立不倒,不过是一句话,却道出了诸多意味。 李元吉呵呵一笑,故作糊涂的道,“李尚书连日赶路,应在晋阳城多歇几日,也好让元吉尽地主之谊。” 李纲一双眼盯着李元吉,目光炯炯有神,他不相信将晋阳城治理井井有条的齐王会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 只是李元吉面色无常,话语中也满是盛情之意,李纲无奈,只好将来心中所图说了出来,“大王,陈彦之等人能否放还,老臣回长安可不能将千牛卫给弄丢了几人。” “啊!” 李元吉惊呼了一声,像是突然反应了过来,用手拍了拍脑门,“李尚书你说的是那几个突厥派来的细作?” 此言一出,不用说李纲惊得一身冷汗,即便是李靖等人也是面面相觑,不知道李元吉这葫芦中卖的是什么药。 “大王,陈彦之可是朝中陈侍郎的公子,其余两人也出自朝中要员的宅院,又岂能会和突厥人勾结在一起?” 李元吉手在身边案上拍过,一脸的义愤填膺的模样,“李尚书,本王也是不信,可就是有这样的言语传了出来,你若不信,可问问在座之人。本王也是别无他法,这才让尉迟将军先行将他三人扣押。” 李纲久经官场,按理说来不会被李元吉这两句话给忽悠了,但是勾结突厥这罪名委实太大了,而他与陈家不过是泛泛之交,倘若并非空穴来风,事情可就闹大了。 惊魂未定,李纲有些不知所措望向在座的其他人,似乎要从他们身上得到求证。 而李靖、宇文思纯等人还未从刚才的话中醒过神,倒是脑子活络的窦孝慈反应了过来,毕竟两人朝夕相处多年,只要李元吉一个眼神,他便能猜出他心中所想。 舅父这是要敲竹杠了! 掩饰住心里乱窜的激动难安,窦孝慈忙一本正色的道,“李尚书,我是窦家老二,大王所说确实此事,突厥人之前被我们打跑了,所以有所不甘,暗中派了不少细作到了晋阳城。” 说着窦孝慈扭头望向左右,李靖等人分分点头。 李纲仍是有些迟疑,可待见到一向寡言少语的李道玄也在点头,这心不禁沉了下去,当即双膝跪地,老泪纵横,“大王,老臣有罪,竟领了突厥细作进了晋阳城。” 李元吉再度上前搀扶起李纲,“李尚书切莫自责,传言不可信,但也不可不信,如今之计,千万不能打草惊蛇,若是谣言,那日后自会不攻而破,不会影响陈侍郎。倘若传言是真,也恰好放长线钓大鱼,一切还望李尚书能守口如瓶。” 李纲闻言,当即连连点首,又是说了会话,李纲起身离去之时又是道,“大王,既然要顺藤摸瓜,陈彦之三人还是随老臣一并回长安可保万无一失。” 李元吉笑着应允,将李纲送到李靖府外。 “舅父,你这欲加之罪的手笔太过厉害了,万一李尚书回长安与圣人禀报,陈府因此满门抄斩,岂不闹大了。” 窦孝慈嘴里嘟囔着,虽然先前他是看热闹不怕事大,但是现在想来,心里不禁有些后怕。 宇文思纯先这样摇了摇头,“他不会。” 见众人忘了过来,宇文思纯与张公瑾道,“弘慎,你说说看。” 张公瑾得了这展露的机会,感激的看了眼宇文思纯,“李尚书应该是瞧出了大王不过是随口说说,但陈彦之等人确实是冒犯了阅文馆,导致千牛卫围住齐王府。简而言之,大王需要消消火,而李尚书的底线则是明日带三人离去。” “不错”,宇文思纯点了点头,旋即又是道,“不过我猜大王心里还有其他主意,比如给陈彦之来一些勾结突厥的证据,送到陈侍郎的手中,如此……” 说到这里,宇文思纯收住了话语,毕竟有些话,他可以与李元吉敞开心扉,但不能让太多人知晓。 毕竟,通往荣华富贵的路上也处处是背叛与杀机。 李元吉伸了个懒腰,“走吧,去给陈公子讲个故事。” 第49章 嫁祸 营房,北边一角。 屋子里堆满了柴火,挂满了蜘蛛网,杂乱无章。 陈彦之便被关在这里,此刻的他再无白日里的趾高气扬,取而代之的是将他无限填充的胆战心惊。 甚至是听到屋外的脚步声,即便是饥肠辘辘,陈彦之都能瞬间猛的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灰尘弄脏了他的华服,拼命的往着柴火堆里藏着。 他可是见到过这些兵卒,个个满目狠厉,凶神恶煞。 即便他家世显赫,是大唐朝中勋贵,但在这山高皇帝远的晋阳,这些兵卒揍他一顿还算是轻的,万一有个不长眼的砍了自己的脑袋,岂不是哭诉无门。 突然间,屋外再度传来脚步声,来人似乎不止一人,陈彦之顿时脸色大变,熟练的扒开柴火,弓着腰躲了进去。 吱呀,门开了。 陈彦之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为正兄,我听说这柴房里有蛇出没。” “却有此事,也正是这个时节,前几日还有个兵丁被咬了,送治不及时,竟然一命呜呼了,唉……” 恰好此时陈彦之感觉脚上有东西爬过,听得这话的他立马跳了起来,“蛇,蛇!” “哈哈!” 惊慌之后,陈彦之才发现刚才不过是只耗子,他不由打量起眼前之人。 一人双眉如两柄长刀,虽是十五六岁未及弱冠的模样,但是神色中带着几分不怒而威。 另一人身形纤瘦,腰杆站的笔直,落在少年身后一步,一副长衫冠帽的文士打扮。 李元吉二人也在打量着陈彦之,这个锦衣玉食飞扬跋扈的公子哥此时蓬头垢面,满是狼狈不堪。 “可是齐王?” 陈彦之率先开了口,见到李元吉,对于目前的他而言,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兵卒不会考虑朝局,而齐王不能不考虑。 只要考虑朝局,齐王就不会不顾陈府的作用。 李元吉没有否认,“不错,本王便是李元吉,今日吾是特意来瞧一瞧你这个即将人头落地的逆贼。” 听了这话,陈彦之面色大变,本以为齐王深夜前来,他便能回驿站,可哪想李元吉却来告知死期将至,不由觉得双眼发黑。 “大王,我不过是去了阅文馆,说了些孟浪的话,怎么就犯了杀头的罪?” “哼”,李元吉一声冷哼,“其一,阅文馆乃是圣人准许,本王亲自设下,杨先生是本王座上宾,你竟然前去公然强抢,便是在天下读书人面前坏了圣上的清誉。” “其二,你指挥千牛卫去围攻齐王府,以上犯下。” 陈彦之确实不知千牛卫围攻齐王府,顿时心中大骇,不过随即又是道,“大王,下官不过是千牛卫一个队正,断然不会指挥千牛卫围攻齐王府。虽有冒犯阅文馆之事,但也罪不至死。” 李元吉嘴角上扬,“还有其三,你勾结突厥,这样,煽动千牛卫围攻齐王府是不是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勾结突厥! 陈彦之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跌坐在地,随后却发声大笑了起来,“大王当真是要下官的命,只是我陈家勾结突厥,满朝文武可会有人信服?” “前朝遗脉,想借突厥之手谋朝篡位,你觉得这个说辞谁会不信?”李元吉脸上似笑非笑。 像是被闪电击过,陈彦之面如死灰,口中不住的喃喃自语,“你这是诬陷……” 李元吉蹲下身,“给你讲个故事,故事很简单,叫做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陈彦之额头上汗珠不断冒出,李元吉击退突厥,在大唐风头无两,如今要栽赃嫁祸要杀了自己,自然不会有人替他鸣冤,即便是父亲知晓后,为了保全家族,会与他断绝父子关系。 “大王,这陈公子可能是受了歹人蛊惑,一时误入歧途,或许可以饶他一次,也算是给陈侍郎几分薄面。” 已经心如死灰的陈彦之听到宇文思纯的话犹如天籁在耳,双膝跪地,忙不迭的爬到李元吉脚下,“大王只要能饶了小人,小人愿为大王赴汤蹈火。” “既然如此,吾可以给你一个机会,来人,拿笔墨纸张来!” 一声令下,守在门外的王林王石将早就准备好的案桌搬了进来,本就堆满柴火的柴房顿时更加拥挤了。 案桌上放着已经磨好的墨与摊开的纸张。 “本王说什么,你就写什么。” 李元吉冷眼看了下陈彦之,后者忙提起笔,并竖起耳朵,生怕听错了李元吉的话语。 “颉利父汗亲启……” 听到这几个字,陈彦之手一抖,墨汁滴在纸上,瞬间渲染开来,成了一团黑色。 突厥人大败,阿史那氏·咄苾逃了回去,如今已经自立为王,叫做颉利可汗,但此事长安仍然不知,陈彦之自然也不知晓,但父汗二字不用想,他也明白,这是认突厥人为父信。想到这,陈彦之的脸比这个墨团还要黑。 “快点写!” 王石凶神恶煞的吼了一句,隔壁的屋里也传来了其余二人鬼哭狼嚎的声音,陈彦之不由得心一横,飞快的在纸上写了起来。 只要能保住命,其余事他也顾不得了。 在李元吉的话中,陈彦之越写越心惊,这是一封他亲手写出来的陈府勾结突厥的秘信。 待到最后一个字写完,陈彦之已经瘫倒在地,不停的喘着粗气。 宇文思纯上前拿起案上纸张,看了后与李元吉点了点头,随后小心的将写满字的纸收了起来。 “回去将此事告诉陈侍郎,他自然知晓本王的用意。”李元吉转身往外走去,就在出门之时,停了下来又是问了句,“你初到晋阳,杨家小娘子平日里鲜少在街头露面,你是如何知晓她?” 陈彦之竹筒倒豆子的连忙道,“回大王的话,来晋阳前,小人和几个好友吃饭喝酒,席间从崔福海那边听得阅文馆有个小娘子格外标志,好似天仙下凡,也正是听得这些胡话,小人才鬼迷心窍,做了白日里那些事。” “崔福海?” 这个名字李元吉有些陌生。 宇文思纯想了想,“莫不是崔氏?” “正是,此人是清河崔氏”,陈彦之接声应道,随后又是接着道,“眼下正在秦王府担任……” 问及此言,宇文思纯的脸顿时冷了下来,正如齐王所料,果然是秦王府在背后操纵。 李元吉则是不再停留的走了出去,步履飞快,让宇文思纯瞧不出他的神色。 第50章 说故事 翌日,李纲如约带人启程回长安。 陈彦之三人昨夜被送了回来,此刻皆是垂头丧气,不敢多言语,生怕昨日的事情被人知晓,从而落了个满门抄斩。 知晓其中缘由李纲自然也不会再提及昨日的事,只要相安无事回到长安,他便是交了差事。 只是齐王年纪轻轻,便有这等手段,恐怕陈姓一族要被他牢牢的抓在了手中,想到这里,李纲不由得眉头紧锁,额前皱纹道道深陷。 毕竟他是东宫的太子詹事,无论是秦王还是齐王,都是极为难对付的主。恍惚间,李纲看到了东宫的上空黑云层层,云层之间,两只巨兽破渐渐显露出身形,双目凶光毕露。 “李尚书,此行小王招待不周,还望李尚书多多海涵。” 李纲听得这话,微微颔首,虽然他觉得齐王李元吉非泛泛之辈,但是他接人待物的君子之风倒不是装出来的,这点,李纲相信自己多年来的识人眼光。 而且晋阳城人人安居乐业,齐王功不可没。 所以从立场上,李纲有些忌惮李元吉,但是从行事之风上,他又十分喜欢李元吉这般,因而他的心情极为复杂。 队伍中,陈彦之以经换成了一身华服,但是没了先前趾高气扬的模样,身边同伴吐沫横飞的说着为了他包围齐王府的事情,陈彦之心中早已经将他们祖宗都问候了遍,但嘴上仍是倒着感谢之言,并说着待到长安必定喝酒狎妓一同寻欢作乐。 李纲离去时,围观百姓无不是怒目相向,看来是昨日千牛卫的所作所为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想起进城时百姓虽是夹道相迎,但也不是因为他李纲是天子使臣,而是因为他带来了天子对齐王的封赏。 是因齐王获得封赏而举民齐欢。 回首看了下晋阳城,齐王小小年纪已在晋阳人心所向,李纲再度叹了口气,看着远方大唐山河,先前的担忧再度浮上了心头。 晋阳城,李元吉送走了李纲,登上马车时,窦孝慈将身子贴了过来,一脸神秘的道,“舅父,昨夜我回府后也想出个故事来,不如随我去听上一听?” 李元吉饶有兴趣的看着窦孝慈,见他一脸兴奋的模样,遂点首应道,“还真不知你有如此本事,为正、弘慎,你们也随我一道去看看这窦二在卖什么关子。” “舅父,你就瞧好吧!” 窦孝慈满目放光,身子探出去与车夫收了个地方,随即在车里摇晃着身体,嘴角始终上扬,挂着难以抑制的欢喜。 “你这家伙倒是将我们的胃口都吊起来,却半点消息都不愿透露,当真是让人恼怒。” 听得宇文思纯这句话,窦孝慈也不以为意,反而是嘿嘿一笑,但仍是不愿说出半个字。 宇文思纯无法,只得对着窦孝慈撇了撇嘴。 坐在一旁的张公瑾虽然未言语,但见得眼前二人这模样,只能强忍着笑意,同时对窦孝慈所说之事也极为好奇。 窦孝慈领着几人上了一旁的胭脂水粉铺子,显然是事先与东家有所交代,一个机灵的伙计连忙将他们领到楼上。 立在二楼,凭栏而望,正好瞧见了街对边的情景。 百姓里外三层包围着中间,是一个身穿褐色长袍裹着璞头读书人装扮的男子,一双眼即便睁开后,也小的宛若两条柳叶,让人看不清眼眸,但是胖胖的圆脸上挂着讨喜的笑意。 喝着碗中热水的男子抬首间,见到了李元吉等人,像是被突然打了鸡血,一双小眼迸射出了两道光亮,旋即将碗中热水一饮而尽,手背胡乱的擦了擦嘴,朗声与那些竖耳围在周边的百姓道,“上文刚说及那千牛卫三人到了阅文馆,倒是这三人在长安横行惯了,如今到了晋阳城亦是如此,竟当众要强抢杨家小娘子。这杨家小娘子何许人也……” 胖子卖关子的时候,围观百姓中立马有人出声应道,“是阅文馆的掌修编撰!” “正是!”胖子立马接声道,“杨家小娘子乃是弘农杨氏之后,学富五车,即便是大王,也唤她一声先生。小娘子若非是女儿身,日后出将入相,怕也不无可能,而那三个千牛卫正是要强抢杨家小娘子……” 听到这里,李元吉自然能明白眼前此景,想不到窦孝慈思绪灵活,竟然提前数百年将说书人给搬了出来。 如今百姓平日里本就无所消遣,除了读书之外,看一看传奇野史,有钱有势的便是流连忘返于勾栏瓦肆,戏曲说书都还未出现,今日瞧见遇到了,哪里能不听得个津津有味。 特别是胖子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每逢关键之处便停了下来,抓足了听众的胃口。 “平台,这事你做得很不错”,李元吉说着指了指又在人群中抢答的人,“特别还整了这些里应外合的人。” 窦孝慈见李元吉一眼就看破了他的安排,当即哈哈一笑,“舅父慧眼如炬,倒是什么都瞒不过舅父。” 楼下,说书的胖子已经说起了千牛卫围困齐王府,如今知晓原有的百姓无不是怒意难耐,叫骂声此起彼伏。 李元吉指了指楼下,笑着与眉头紧拧的宇文思纯道,“宇文大郎,你有何想法。” 宇文思纯缓缓的应道,“民可使其知。” 李元吉没有接话,只是转过身,又是与张公瑾道,“弘慎,你如何看?” 张公瑾弯身作了一礼,继而低声道,“大王,下臣觉得宇文长史所言极是,窦都尉此举若是推行开来,一来可以明百姓耳目,二来可使民知其该知之事,民不可愚,但可以因势导之,从而民心易得。” “不错,你二人都说的没错”,李元吉拍着手,全然一副喜上眉梢的模样,“民心可是件好东西,平台此举着实大功一件,运作得当,可抵得千军万马。” 一旁窦孝慈心里美滋滋的听着对他的夸赞之言,本是极为受用,但听得李元吉一句可抵得千军万马之后,即便是称赞他的话,可还是呆滞在了原地,半晌才难以置信的开口道,“舅父,你可莫要取笑与我。” 看来舆论也是一柄利刃的观点还未被普罗大众接受。 但很多时候,它确实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每到改朝换代之时,一些市井巷子里的童谣便悄然而出,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李元吉拍了拍窦孝慈的肩头,“平台,你的才能将远非如此。” 说着,李元吉转头与宇文思纯道,“前几日我与你说得收集长安消息之事便交由平台全权处理,如此一来,有得也有出,便也齐全了。” 窦孝慈似懂非懂,不由得望向了宇文思纯,恰好看到后者豁然开朗好似猛然顿悟的模样,当即更加糊涂了。 印刷馆,每日前来查看一遭的杨珪媚颇为好奇的拿起一本薄薄的册子,映入眼帘的是封面几个‘千牛卫晋阳风波记’。 杨珪媚脑海中飞快的回想着,此书好像不在近期的印刷名册中,出于好奇,翻开阅读之后,杨珪媚才知晓这两天在集市上沸沸扬扬是说书人说得便是这件事。 阅文馆中的读书人本是不耻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书讨钱之活,觉得有辱斯文,但是恰巧所说之事阅文馆牵扯其中,更有秉承孔孟之道的士子不畏强权,抵抗长安世家子弟的情节,因为在阅文馆中也成了热议之事,尤其是当日参与的读书人,走路的腰板都比以前直了几分。 待看到自己被写成了弘农杨氏出身,杨珪媚目光不禁有些迷离,她知晓这背后是李元吉所为,这番举动难道是对她也有几分情义? 思绪翩翩之间,一抹红霞飞上了杨珪媚白皙的脸庞。 第51章 忠义祠 一连几日,李元吉成了最为无事的人。 窦孝慈自从那日说书一事后,就罕见踪影,李元吉明白他是对是张罗信息收集的事情去了,这个表面上大大咧咧的外甥郎沉下心来做件事,倒也极为难得。不过这也是李元吉所期望见到的结果,毕竟窦孝慈做得是暗线上的事儿,与他性格反差明显,寻常人自然也猜测不出。 先前贴出去招兵的告示终于起了作用,大抵是因为击退了突厥,加之有着吃饱饭的宣传,让一些逃难的百姓选择了这里,如此宇文思纯可是忙的焦头烂额,李元吉寻过他两次,见到对方甚至连喝口茶水的功夫都没有,遂也不好过多停留。 好在有张公瑾在一旁帮衬,宇文思纯才没有累了病倒,只是几日下来,两人皆是瘦了一大圈,于心不忍的李元吉唯有每日差人送些食补之物,让他二人补补身子。 当然,最为开心的便是李靖等人,逃难的人来到晋阳后,首选便是参军,原本空缺的兵营瞬间涌进了大批青壮汉子。 其中更有些身手不错的练家子,这让李道玄与尉迟恭两人更是乐开了花,因二人本抱着宁缺毋滥的原则,导致白虎卫和玄武卫未能满员,眼下终于收齐了兵卒,即便是常年不喜形于色的李道玄,也是罕见的笑出了声来。 可即便如此,在清明这一日,所有人还是齐聚到了齐王府。 天蒙蒙亮,李元吉一身素服跨出了齐王府大门,身后跟着犹如影子,戴着面具的王三。 门外,李道玄等人早已经等候多时,见到李元吉出来,众人跪下行礼,“见过大王。” 李元吉目光扫过,见人人身穿白衣,即便是杨珪媚,也是一件白色的裙衫,李元吉摆了摆手,“免礼,出发吧。” 说罢,李元吉大步往前走去,李道玄等人皆是沉默不语的紧随其后,纵使往日里性情放荡不羁的窦孝慈,此刻也是面带哀伤的神色。 街头早已是站满了百姓,放眼望去,满城尽是白衣,无人脸上不带着痛楚的神色,虽是早春的街头,天空却格外阴沉,举目之间尽是肃杀之色。 人越来越多,跟在李元吉的身后,浩浩荡荡,宛若白色河流,人群之中,时有掩面而泣者,终于,在快到达忠义祠前,哭声由溪水汇流城河,痛哭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毕竟在先前对阵刘武周与突厥的战事中,有许多家庭失去了至亲,尤其是看到忠义祠前的广场上立着的三丈高全体黑色的石碑,越发的忍不住了。 因为石碑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白色字体,那是战死的将士的名字。 虽说战事已经过去约莫一个月,失去亲人的伤痛本是在慢慢淡去,但此情此景,睹物思人,怎能不悲从中来? 李元吉双目红肿,昨夜他便辗转难眠,如今耳边听得那些低泣声不免眼圈更加泛红。 参战的窦孝慈等人经历数次生死,而这些逝去的将士曾经是他们一同冲锋杀敌的同袍,其中有些人甚至为他们挡过刀枪,此时皆是沉默不语。 五大三粗的王石立在杨珪媚身旁,与杨珪媚一同抹着眼泪,性情率真的他,感情表达也毫不遮掩。 唯有戴着面具的王三,身为突厥的皇子,心情复杂万分,眼前这些人是因为阻挡突厥大军而死,他本该愤恨他们,或者应该有些不屑一顾,但不知为何,内心竟是涌出一股难以抑制的悲恸。 天空,不知不觉间,小雨淅淅。 李元吉环顾四周,“诸位父老乡亲,今日清明时节,按俗悼念亡人,人人心中皆是悲痛万分,小王也是如此。” “小王心痛的是此处长眠了众多忠勇热血的将士,他们有的是孝顺的孩儿,有得是宽厚的父亲,为了保卫晋阳不受外地来犯,毅然而然的辞别了至亲,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阻挡敌寇的马蹄。” “马邑城下,他们不畏生死,攻克了刘武周之部。雁门关下,又毫不惧怕突厥大军,殊死抵抗,最终战胜了不可一世的突厥人。” 李元吉深吸了口气,走上前,在石碑前双膝跪地。 身后,李道玄、李靖、宇文思纯等人自然也立马跪了下来。 顷刻间,百姓也齐齐跪下,几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浑身颤抖的磕着头,口中不断的说着,“大王,使不得,使不得……” 李元吉重重的磕了三个头,接过身旁侍从递来的酒碗,在石碑前洒了三碗,随后才朗声道,“他们是忠义之士,是晋阳的英雄,正是将士们奋不畏死,才能保住晋阳的父老安危,才能有小王的性命无忧,自然受得起小王跪拜。” “如今天下未定,烽烟四起,晋阳作为大唐的龙兴之地,又身居河东要处,北有梁师都,东有窦建德,南有王世充,皆是虎视眈眈,更有铩羽而还的突厥人前来寻仇,因此必会再受战火席卷。” “小王不敢在此应允各位父老全然无忧,但若是有战,小王定当冲锋在前,晋阳的儿郎随我出征,小王会竭尽所能将他们平安带回。若有不幸以身殉国,则进忠义祠,受香火供奉,让世人铭记。” “至于亲眷”,李元吉伸手抚摸石碑,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小王若是有幸未使命殒身销,自当是好生照拂。” 李元吉有些莫名的伤感,毕竟乱世之中,人命轻践,纵使他来自千年之后,可却也难料日后之事,尤其是玄武门那一遭,每每想起,总是后怕不已。 “大王仁厚,如今并州之境盗匪绝迹,百姓安居乐业全凭大王之功,我等草民愿听从大王差遣,保家卫国,虽死无憾。” 人群之中,经历过对战刘武周以及突厥的老兵朗声道出这一句来,或许是想起了并肩作战的手足弟兄,那张即便敌寇长枪刺来都毫不改色的脸上泪水涟涟。 “说得对,俺没读过书,但俺一家老小能吃饱肚子,皆是大王之功,任何胆敢冒犯大王与晋阳城,小人可是要与他们拼命,哪怕头颅掉了,还能在这忠义祠留个名字,也算是青史留名,以后子子孙孙谁还会不知祖上出了个人物哩!” 此言一出,倒是不少人破涕而笑。 虽有大难,但是百姓仍是淳朴坚毅。 李元吉率先给战死的将士点了香,其余之人纷纷效仿而行,一时间,忠义祠香雾缭绕。 从此,忠义祠百姓祭拜者络绎不绝,香火旺盛,丝毫不逊色于寺庙道观之地。 第52章 练兵 清明过后,春意更盛。 田地里的庄稼长势一片大好,视察一圈回到晋阳的李元吉不免心情大好。 行走在春风迎面的街道上,隔了几条街便会看见被人里外三层包围的说书人,这在晋阳城已经见怪不怪,甚至在整个并州府都流行了开。 所说内容有各种传奇野史,前朝秘闻旧事,当然最受欢迎的还是一只猴子大闹天宫的故事,无论是黄髫小儿还是鹤发老叟,无不是听得津津有味,更有些年轻力壮的郎君完了去田地干活,被自家娘子扯着耳朵拽了回去。 “舅父,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学的本事,精盐烈酒且作不谈,你这个孙猴子的故事从哪里来的?” 马车里,窦孝慈来回打量着李元吉,连日来操劳暗线一事,使他战后刚恢复圆润的脸颊再度消瘦了回去,今天终于抽得空来,便随着李元吉一同出来。 李元吉放下掀开的车帘,靠在车厢,懒洋洋的道了句,“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如果我说是做了一梦,就突然出现在脑子里,平台,你会选择相信吗?” 窦孝慈撇了撇嘴,睡了一觉便有这本事,那他倒是愿意天天呼呼大睡,齐王府的物件,桌子椅子还未流传出去,但窦孝慈知晓这迟早会风靡九州,改变千年来的百姓生活。而流传出去的大到精盐、烈酒、线装书,再到象棋、说书人口中的故事,哪个不是轰动一时。 “你若不愿说,我这个做外甥的岂能再三追问?”窦孝慈酸溜溜的道了一句。 一旁的冬香时日久了,也与窦孝慈相熟不少,遂也少了以前的拘谨,用白皙的手儿捂嘴偷笑。 “咯咯……”已跟随李元吉左右的定奴也是眉开眼笑。 窦孝慈旋即将目光对着定奴,看着他那稚嫩的脸颊,窦孝慈心里不免再度生出捉弄一番的念头,于是故意板着脸道,“定奴,你这是在瞧我笑话?” 小孩儿本就是天真,见窦孝慈脸色已变,连忙收了笑脸,想要开口解释,却又不知如何言语,唯有将头摇的与拨浪鼓一般。 两只眼睛望向窦孝慈,满是小心翼翼。 见小孩儿可怜的模样,李元吉不禁瞪了一眼窦孝慈,“定奴年纪尚小,平台不可以戏弄定奴为乐。” 听了李元吉这句话,定奴当即再度笑逐颜开,也不再去管佯装气恼的窦孝慈,从身上的布袋里取一本书。 布袋是张拂儿亲手缝制,走线飞花格外精美,定奴每日形影不离的背在身上,布袋里也一直装着几本线装书。 自从文印馆推行,线装书已经在并州境内被广泛接受,毕竟线装书携带较为方便,并因印刷费用低于人工誊写以及李元吉有意让利于民,所以线装书的价格比卷装书价格便宜了一半。 李元吉很是喜爱乖巧好学的定奴,只是见他在马车里仍要读书,不免开口出声道,“定奴,勤奋好学是好事情,但切记不可死读书,学而不思则罔,心中要时想一想为何有如此之言。要常想圣人当时之境,设身处地,便会有大益处。” 李元吉本还想说要带着怀疑与批判的目光去读书,但是定奴毕竟年岁尚小,学识的根基较浅,若是此刻就灌输他勇于否定前人,一来是太过离经叛道,二来是让其养成了只会批判的思维,从而不愿再继承古人之精华。 可即便如此,定奴仍是脸色郑重要跪下行礼,“恩师教诲,定奴铭记在心。” 李元吉哈哈一笑,身体前倾将他双臂抓住,让定奴坐回原位,“此外,日后在马车与灯火晦暗处,就不要读书了,你年岁还小,莫要得了眼疾。” 定奴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应诺。 到了营地,王三很是娴熟的停下了马车,正在当值的兵卒也认出了这戴面具之人,知晓这是齐王的马车,当即跪地行礼,“小人见过大王!” 正在下车的李元吉与当值兵卒摆了摆手,“都起来吧。” 马车停在营地外,李元吉一行往里走去,不多时,便见到了校场上来往操练的兵卒,虽然很多是新兵入伍,但是李靖将他们打散后分入到各个因营,由几经沙场的老兵带着训练,所以时日不多,但已初见成效。 只是人满之后,校场用来操练便显得有些拥挤,而且很多兵卒还尚未配备武器,拿着木棍。 一瞬间来了两万人,即便打败了刘武周与突厥获得了一些,但仍是远远不够,李元吉看到这里,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随即也不得不叹了口气,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如今这三万人的军队,便已经将李元吉搞的捉襟见肘。 “大王!” 不远处,李靖等人快步而来,继而在一丈之外跪下行礼,如此,校场内的所有兵卒也跪了下来,“见过大王!” 声势浩大,震彻云霄。 李元吉大为满意,忙让众人起身,兵卒照旧操练,自己则是随着李靖等人往一侧营房,各自落座之后,李元吉看着左右欲言又止的模样,不免笑着道,“诸位将军,可是有烦心事?” 李靖捋须不语,尉迟恭则是与王家兄弟互相看了看,一副想说却又不敢开口的模样,倒是一向寡言少语的李道玄出声道,“大王,我等烦忧之事有二,一是营地场所已不够将士操练,二是兵器甲胄仍有不足。” 李道玄此言一出,其余诸将纷纷点头。 此刻莫要说玄武卫与白虎卫的甲胄,就是普通士兵的长矛弓箭都短缺,作为主将,自然是急在心里,可是宇文思纯那边确实已经尽力了。 “创业初期,万事艰难”,李元吉叹了口气,小声嘀咕了一句,双腿盘膝,右手在腿上轻轻的拍着,好一会才出声道,“营地一事,李将军你可带人去寻合适场地新建,这银钱我来与宇文大郎说,若是府库当真无银钱,那便挪一下齐王府的用度。” “大王不可!” 李靖赶忙出言劝阻,身为李元吉的近臣,他是知晓齐王府每月不少开支在了以工代赈等方面,李元吉的生活颇为节简,若是在从齐王府抽出银钱来新建营地,李元吉可就真要喝汤水了。 “我原将俸禄拿出,以做军资”,李道玄沉声道了句,尉迟恭等人当即附和。 李元吉笑着摆了摆手,“诸君追随于我,本就是为了建功立业,求得荣华富贵,元吉虽说眼下难以给各位将军高官厚爵,但是这俸禄之钱是万万不能收。” 见李元吉如此,众人只得作罢。 随后李元吉又是道,“方圆已经在长安站稳了脚,想来很快就会送银钱回来,到时候兵器甲胄的难题便迎刃而解,但兵卒操练不可整日在营地里舞刀弄棒。道玄,我命你带着白虎营去穿过太行山去武安、襄国等郡,行踪隐秘,将那些山匪可以一一缴获,既能练兵,还能为军队补充粮饷。 窦孝慈皱眉道,“武安、襄国几郡那是窦建德的地盘,万一遇到了对方大军岂不是进了龙潭虎穴?” “白虎营本就是为了千里奔袭,日后深入敌腹也是家常便饭”,说着李元吉望向李道玄,“道玄,你可敢去否?” 李道玄脸上仍是不见表情,但是一双手却握成了拳头,声音中也多了几分不常见的颤动,“大王吩咐,岂敢不从。” “好,果然是李家好儿郎!”李元吉放声大笑,随后又是继续道,“明日尉迟将军领玄武卫进太行山,依仗山势好生练兵,军粮只备三日,一切吃喝便靠山吃山。” 尉迟恭闻言赶忙领命,喜笑颜开,刚才听得白虎营已派往河北历练,他不免心中着急,毕竟营地里练兵着实成效有限,如此一来,玄武营岂不是要落于他人身后,如今听到白虎卫进太行山训练,尉迟恭有把握可以让手下这帮兔崽子脱胎换骨。 “两个月后,皆回晋阳,我会亲自比试两营的实力。” 李元吉这句话好似乎在干柴上添了一把烈火,李道玄于尉迟恭皆是目光闪闪,欣然应允。 “李将军,剩余三万人中,大多是新兵,莫要说厮杀之术,这身子骨怕都不够结实,倒不如让他们用上两个月的时光,在并州府挖一些沟渠,以引黄河、汾水至并州境内,如此一来锻炼将士体骨,从而更适合战场厮杀,二来也为百姓谋些福祉。” 李靖捋须沉吟片刻,不禁叹服道,“北地缺水,若是能引黄河、汾河之水纵横交错于并州,可免日后百姓干旱之苦,大王当真是深思熟虑,李靖愧不如也。” 第53章 鱼水情 商议妥当,李元吉又是与李道玄、尉迟恭嘱咐了以性命为重的话,便折身往回走去。 “舅父,尉迟将军带兵在太行山,茂林之中,到时较为周全,可是淮阳王领兵至窦建德的州城,是否有所不妥?” 窦孝慈仍是有些担忧,毕竟窦建德平日里穿衣吃食一切从简,对待百姓尤为宽厚,河北境内极受拥护,因而在内心,窦孝慈是想劝一劝李元吉收回成命。 “平台,你是在担心道玄?” 李元吉停下脚步,见后者点了点头,于是微微一笑,“道玄虽说年幼,但是心思缜密,此次前去,只是为了剿匪练兵,是替窦建德消除麻烦,那些守城的兵卒想来不会起疑。” 听得这话,窦孝慈不禁大急,“道玄即便心思缜密,但想来也会有意气用事之时,倘若如此,岂不是深陷危机!” 点了点头,李元吉没有否认窦孝慈之言,“你也发现?少年郎免不了有些血气方刚,这也是我为何让他领兵,孤军深入河北。” 窦孝慈显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猜不出李元吉话中之意。 “窦建德仁义着称,而道玄又是李唐宗室,况且以剿匪为名,即便二者交战,道玄被擒获,窦建德也不会要他性命,所以我才敢如此。” 闻言,窦孝慈才恍然大悟,与其说这是历练白虎营,其实是在历练李道玄。 李元吉呵呵一笑,转过头继续朝营地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对眉头粗短却紧紧皱起的定奴道,“小定奴,你在想什么?” 定奴犹豫了片刻道,“恩师,学生在想,兵本伐之利器,天下波云诡谲之时,恩师怎不领父亲好生练兵,以备不时之需,却去挖沟渠了?” 李元吉蹲下来,揉了揉定奴的脑袋,“因为挖沟渠一样可以练兵,不信你可以两个月后仔细瞧一瞧,可千万别小瞧了你父亲。” 见定奴面露狐疑之色,李元吉这才收了笑脸,也想起了自己是授业之师的身份,“突厥溃败,晋阳城半年之内想来无外患之扰,倒不如让将士为百姓们做些事来,长此以往,军民犹如鱼水之情,岂不是大功一件。” 军民犹如鱼水之情,定奴有些似懂非懂。 窦孝慈则是愣住了。 戴着面具的王三则再次双眼震惊。 李元吉则快步往外走去,嘴里还不断的念叨着,将白虎营与玄武营打发出去了,两个月可以不用为军粮发愁。 三万人由李靖带去挖沟渠,在老百姓家里能混上一顿饭饱,这样也省了不少银钱,如果道玄剿匪顺利,再带些钱帛回来,那岂不是一举多得。 宇文大朗想来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一个月后,李元吉坐着马车来到了文水县,一路上,已是花红柳绿的时节,春光无限好,故而窦孝慈不愿再坐在马车里,在春风里恣意的打马而行。 “舅父,我当真不明白,你为何一直喜欢坐着马车”,说着窦孝慈指了指身前的锦簇花团,“你在马车中岂能体会到这宛如画卷的春色?” 李元吉莞尔一笑,骑马是一件累活,能坐着他自然不会选择去骑马。 窦孝慈见李元吉不作理睬,于是又喊道,“宇文大郎,你怎的也不说话了。” 宇文思纯此刻正在闭目养神,自清明之后,他可是连轴转,从春耕到流民安抚,无不是亲力亲为,尤其是将士的武器甲胄,为了银钱整日劳心劳累。 以至于李元吉去寻他时,被看到一张消瘦的脸上挂着两只红肿的眼睛,遂而被对方强行拉了出来,说是考察民情,其实宇文思纯明白,大抵上是让自己散散心。 因而坐车自然比骑马更舒适,宇文思纯便懒得搭理窦孝慈。 宇文思纯的一侧,张公瑾虽是满面疲态,双眼中带着血丝,但显然精神极好,正掀开车帘望着车外。 张公瑾的对面,是跪坐着朝外的小定奴,透过车帘将小脑袋伸到车外,好奇的打量着不远处的田野,见到几只飞舞的蝴蝶,则是欣喜的连连伸手,似乎要隔空将蝴蝶抓在手心里。 窦孝慈见宇文思纯不理睬,遂又逗起了小定奴,小童儿的天真率直,使他不由得哈哈大笑。 下了马车,沿着乡间小道,李元吉下了马车,沿着刚开凿好的沟渠走着,一行人跟在他的身后,小定奴则是蹦蹦跳跳的追逐了一会垂涎已久的蝴蝶。 见到沟渠中已有波光粼粼,李元吉心中大喜,不禁低声道,“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今日以黄河、汾水为源头,百姓田间岂能无活水!” 宇文思纯微微颔首,“大王此举可谓是利在当世,却功在千秋,如此一来,收成或许会比往年更好,百姓也能得个安生。” “大王体恤百姓,想来用不了多久,并州人人安居乐业,在这乱世之中,可谓是世人向往之地。” 紧随其后的张公瑾点头符合,在齐王府当差的一个月来,他已被李元吉引为心腹,因而时常参与论事,每每都会被李元吉的眼光所折服,加之又有执行力极强的宇文思纯,张公瑾丝毫不会怀疑并州将会成为一块天下乐土。 同时,张公瑾也觉得格外幸运,他已经加入齐王阵营,日后齐王腾达,地位自然也能水涨船高。 走了不多时,田地便出现在众人眼前,田埂之上已有不少百姓在做些农活。 在长势大好的庄稼地里,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止不住的喜色,步履之间也多了几分欢快。 一些青壮的庄稼人肩上担着两个水桶,在渠里装上水,继而将水浇洒在寄满全家人希望的青青粟苗上。 “怎么还是人力挑水灌溉?”李元吉邹起了眉头。 “这已经不错了,先前的河水在几里地外,给庄稼浇水可是件累人的事情,如今幸好有大王体察百姓之苦,让人开挖了沟渠,水已经到了田头。”一个坐在田头歇息的老叟笑呵呵的说道着,脸上被岁月镌刻的沧桑沟壑间似乎也藏不住眼中的欢喜。 李元吉哈哈大笑,挨着老叟的身边蹲下,“老丈,你家的田地如何来浇水?” “老朽有田三亩,担水一日便能浇灌个遍,可比以往三五日轻松多了。”老人一边应道,一遍摆着衣襟擦拭额头上的汗珠,春风拂面,时节并非炎热之时,但是挑水劳作,依旧是个体力活。 “怎的老丈你来担水,为何不见家中年前子嗣?” 闻言,老叟申请略微暗淡了几分,叹了口气缓缓地道,“老朽本是有三个男儿,大郎前两年被山匪杀了,二郎前几个月打突厥人的时候丢了性命。” 说话间,老叟话语中满是哀伤。 李元吉则是心中满是愧疚,不知如何开口,正是因为他剿匪不力,攻打刘武周,才使得老人连丧两子。 而这种事情或许发生在并州城内众多百姓身上。 或许是察觉到了李元吉的沉默,老叟却笑了,“小郎君,看你模样是个富贵之家,可是老朽却一点都不钦羡于你,我那儿郎虽说丢了性命,可是乡里之间都知他们是个保家卫国的人,大王在晋阳城设了忠义祠,二郎的名字可是刻了上去,我那老三可是亲眼见了,他受了大王和全城百姓的跪拜,香火旺得很,可是比老头子我快活多了。” 这话老叟说得喜笑颜开,但是李元吉与身后众人都听得心里更加酸楚。 听及老叟提及其第三子,窦孝慈不禁出言问道,“老丈,三郎是在晋阳城里?” 老叟笑的越发开心了,似乎三郎是他心中引以为傲之人,“二郎战死后,三郎便去晋阳投靠了大王的营帐,那小子也争气,在淮阳王手下的白虎营,听他说那可是精锐中的精锐才能进的哩!” 李元吉心里犹如重锤敲击,“老丈,三郎可是你的唯一血脉,为何还让他去参军?” “保护家园,自然是要自己挺身而出”,老叟说得很是平常,或许是惦记着农活还没做完,老叟起身拍了拍身上是泥土,继而笑着担起水桶挑上水朝田地里走去。 李元吉也起了身,低头不语,好一会才与窦孝慈道,“平台,回晋阳后你带人排查全军将士家境,若家中再无别的子嗣,令他们回家好生尽孝,若执意不回者,记录在册,日后立下功勋优先提擢。” 第54章 水车 又是走了少许,见田头人来人往,挑桶担水,回田灌溉,虽说百姓面无苦色,但其中多有老者,终究是行动不便。 李元吉突然止住脚步,转头与身后几人道,“这水浅而农田地势高,可有办法使水能流入农田里,以免百姓奔走担水之苦?” 宇文思纯沉思片刻,“据传闻中平年间,洛阳大旱,京城尘土飞扬,汉灵帝令人造龙骨水车,以起抑尘之效。” 张公瑾随即也点了点头道,“经灵帝令人造龙骨水车之后,到了魏晋时期,魏人马钧对龙骨水车加以改造,引水来灌溉菜园,令童儿转之,而灌水自覆,更入更出,其巧百倍于常。” 李元吉眼前一亮,“为正、弘慎你二人当真是见多识广,你们若不言,我差点忘了还有水车这利国利民的物件。” “舅父你是要用龙骨水车来为百姓灌溉?” 窦孝慈也是听闻过水车,但是水车灌溉仍需人力转动,灌溉的田地越广,所需水量越多,则水车便越大,所需转动之力自然也就越大。 想到这里,窦孝慈又是说道,“舅父,这水车转动可是一件麻烦的事儿,若是因田地灌溉大小起了争执,到时候无人来转动水车,岂不是成了摆设。” 李元吉双手环抱在胸前,在田埂上踱着步子,随后咧嘴一笑,“万事皆有解决之法,待我回去思索一番。” 说罢,李元吉也无心再视察州县,折身匆匆而回,带着一行人回到了晋阳城,接下来一连数日都不曾出门半步。 这日宇文思纯终于可以从案桌上公文抽出身来,闲来无事间,这才想起已经有几日没有见到李元吉了。 一时间,却有些难以适应。 正要走出并州衙门之时,前方一道身影迎了过来,定睛望去,来人是风尘仆仆的窦孝慈,不免开口问道,“窦二,你这是去了何处?” 窦孝慈走上前,笑着眨了眨眼,见宇文思纯拔腿要走,这才抓着对方衣袖道,“我去了一趟西河郡,做了些安排,过不了几日,说书人便会在洛阳的街头出现了。” 宇文思纯闻言大喜,“大王之前说你能担此任,我还有些迟疑,如今看来,识人用人,我成不如大王。” 咂着嘴,窦孝慈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我说宇文大郎,你这话我听着怎么不像是在夸我,你今个儿可给我说道说道。” “你这家伙,还蹬鼻子上脸了”,宇文思纯丝毫不理会窦孝慈这佯装的怒意,径直问道,“你这些日子有见到大王了吗?” 窦孝慈没好气的回道,“那日从文水县回来我便出了晋阳城,哪里有机会去见大王,今个儿刚进城,想着你这府衙离得近,便来过来转转再去齐王府。” 宇文思纯抬头看了看天,“你这是见天色尚早,去了齐王府蹭不到晚膳,这才想到我这打发打发时辰吧?” 被一语戳穿,窦孝慈倒也不恼,反而笑呵呵的道,“先前你问我有没有见到大王,莫非这些天你也没有见他?” 双手负在身后,宇文思纯大步朝前走去,窦孝慈见他不应声的朝着齐王府的方向走去,忙不迭的牵上马跟在身后,嘴里喋喋不休的念叨着,“宇文大郎,你怎的马也不骑了,是不是府衙没有好马,你若是不嫌弃,我这匹枣红马送你,你别一副嫌弃的模样,这可是我从突厥人手中抢来的……” 终于到了齐王府外,宇文思纯伸手打断了仍在唾沫横飞的窦孝慈,“窦二,你都说了一路,也不见你累,此刻到了大王府上,你便饶了我这对可怜的耳朵,将剩下的话说与大王听罢。” 听了这话,窦孝慈不满的瞪了瞪眼,随后将手中缰绳扔给了齐王府门前当值兵卒,“大王可是在府中?” 这些兵卒自然是认得窦孝慈,一边接过缰绳,一边行礼道,“小人见过宇文长史,窦都尉,大王在王府。” 两人是王府常客,故而不用通报,便径直的进了齐王府,有些天没来,齐王府的庭院里花已张开了身形,在温暖和煦的春风里摇曳着五彩芳香。 长廊两侧,一道道青藤垂下,藤蔓之间朵朵红色清新艳丽,走在其中,只觉得雅致清新。 “大王不是自幼在关中,这府邸怎么布置的与江南宅院一般?” 窦孝慈嗅了嗅鼻子,继而感慨的继续道,“不过确实让人心生欢喜,怪不得人人向往江南,原来他们是将三分春色藏在了自家院子里。” 宇文思纯虽未开口,但亦是点了点头。 两人穿过沿廊,来到堂前,只见这里凭空多了三个小水池,水池中央正放着个不大的水车,此刻水车转动,水流潺潺而动,顺着竹竿铺设的管道落在另个水池中的水车上。 三个水池,三架水车,如此周而复返。 而李元吉一身白衫正蹲在地上,衣衫明显被水湿了大半,却丝毫不以为意,盯着转动的水车。 窦孝慈忍不住打了开了口,“舅父,马钧的龙骨水车还要童子转动,你这却自行而动,稀奇稀奇。” 李元吉闻声转过头,见是宇文思纯与窦孝慈二人,遂起了身道,“百姓不易,若是水车仍以人力转动,可就失了推行的价值。” 宇文思纯走上前,仔细的盯着三架水车,“大王这是想借水力自行为之?” “不错。” “可是并州田地众多,若是每架水车都需前车之水来转动,那这水车的数量怕……” 宇文思纯没有往下说,但是李元吉明白,一架水车或许银钱不多,但是千架甚至万架,那就是一笔巨大的花销,而眼下的并州府库为了将士的兵器甲胄已经捉襟见肘。 “为正兄,这个问题我也琢磨了许久,也并非如你所想,水车自然是率先以水势而建,若是沟渠平缓,可领百姓自行清挖一二。至于着实难以形成上下落水之势,可采用我今日堂前水车之举,用竹管引前车之水为后车所用。” “至于花费,既然是利民之举,便由各村自行建造,秋收后在赋税中减免。” 如此,宇文思纯如释重负的笑了,“大王心忧百姓,乃是江山社稷之福。” 第55章 和生记 千里之外,长安城。 繁华依旧,尤其以东西二市最盛。 东市,人来人往,商铺林立,物品也是琳琅满目。 绸缎衣帽肆、珠宝首饰行、胭脂花粉铺里满是娇羞婀娜的小娘子。骡马行、刀枪库、鞍辔店里是英姿勃发的少年郎君,举子秀才们则是在书肆里埋头翻读着典籍。 街上随处可见杂技百戏拉琴卖唱算命卜卦的,置身其中,耳边尽是喧闹,只觉得双眼不够瞧。 玩耍累了,还有各种酒楼、食店、果子铺、煎饼团子飘香四溢,让你大饱口福。 若是想歇息,清静些的客栈走上几步便能寻到。可还想寻个艺伎娘子,在温柔乡中遇到个红颜知己,醉生梦死一番,东市紧邻的一侧便是平康坊,可谓是笙歌不断,郎君往返。 沿着东市往里走,快到街尾,本是个买卖不行的食店前些阵子被盘了下来,短暂的修缮后,成了个门头鲜亮的铺子,和生记。 这是个好生奇怪的铺子,东家是个满脸和气的少年郎,脸上还挂着未褪去的稚气,但是寻常人也不会想着去招惹,他们明白能在东市开店的,定然不会如表面那般。 这铺子也好生奇怪,竟然只卖两样东西,一是酒水,二是盐。 而且价格奇高,一坛酒三十贯,一斤盐两贯。 起初,门庭冷落,可不知什么时候,这和生记门前来满了达官显贵管家仆役。 但很多人每日仍是空手而还,即便带着金银,也买不到这酒与盐。 后来,整个长安城便知道东市有一个和生记的铺子,每日限量售出三十坛酒满堂春,十斤精盐二月雪,卖完便歇业,即便是王公大臣都不曾破例。 于是乎,和生记的酒与盐成了长安权贵圈中最为炙手可热的东西。 这日,侍郎府的陈彦之带着仆从胡乱的逛着东市,买了些宝器玩物,最后晃悠悠的到了和生记。 进了和生记,陈彦之立马屏退了两个心腹随从,在一个身穿褐色衣袍的男子往后院领去。 陈彦之很是小心,与对方颔首致谢,眼前这人面容冷峻,浑身带着杀气,陈彦之明白这可是并州城杀不过人的悍兵,否则齐王也不会派他们来长安保护这源源不断生财的酒盐买卖。 从晋阳回长安后,阅文馆的事情自然被李纲上奏了天子,好在李纲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倒是没有提及千牛卫围了齐王府之事。 圣人也就念着少年多风流,罚了陈彦之等人半年俸禄。陈府家大业大,这点银钱本就是九牛一毛。 陈彦之虽然逃了朝廷的责罚,但在并州的事情整日让他惶惶不安,知子莫如父,在陈叔实的再三追问下,陈彦之唯有将并州城发生的一切如实道出。 听罢,陈叔实长吁短叹,这些年来他小心翼翼保陈府太平,即便陈彦之吃喝玩乐,但只要不惹政事,对于这个唯一的香火,陈叔实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不想如今却进了常人躲之不及的皇子之争。 苦思冥想了一夜,陈叔实终于想通了,他一直是鲜明的李渊支持者,不偏向太子、秦王任何一方,如今齐王面上蛰伏并州,但手段不容小觑,或许是个极佳的下注机会。 于是乎,陈彦之便得到了父亲授命,暗中较好并州,在一次收到方圆传来的信件后,和生记就成了他隔几日便要走上一遭的地方,好在陈彦之本是纨绔子弟,在东市流连倒也不会让人觉得稀奇。 到了后院,陈彦之见一身青衣长衫的方圆正跪坐着,手中拿着一本线装书。 这类书出自并州,也被称作并州籍,因字迹统一整洁,侧装成册,便携性远胜于卷书,故在长安城也颇受欢迎。 “方兄弟”,见到方圆后,陈彦之急步上前,方圆年纪轻轻便能替齐王执掌酒盐买卖,在并州的地位显然不低,因而即便一许出身好贵的陈彦之也拉下身段,愿与之称兄道弟。 “陈公子,你怎的突然来了”,并州的事情方圆也听说了,自然对陈彦之有些厌恶,但是大王命他好生结交与利用陈彦之,所以方圆只得将厌烦压在了心底。 “大事不好”,陈彦之往前凑了凑身子,压低声音,“尚书右丞崔至仁打算向弘农杨氏的观国公提出联姻,让崔善福迎娶杨先生。” 杨先生三个字一出,方圆当即神色大变,并州无人不知杨先生可是杨珪媚。 方圆虽然不知晓大王是否对杨珪媚有情,但杨先生可是大王极为看重的人,崔氏使用这种伎俩,可是要将她从大王身边抢走。 良久,方圆才回过神,“此事可真?” “千真万确,这崔善福在秦王府与我旧交”,说道这,陈彦之脸色一沉,满是咬牙切齿,之前他在阅文馆惹事便是这崔善福吹的风,回到长安后仔细盘算才发现是被他给下了套,因而如今说及崔福善与自己有旧,陈彦之不免心生怨恨。 愤愤不平之后,陈彦之继续说道,“这是刚刚正午吃酒,崔善福醉酒之言应当错不了。” 方圆一对不算粗的眉头拧在了一起,“不论如何,这件事需尽快禀报大王。” 陈彦之忙不迭的点头,“是极,是极。” 离开之时,陈彦之走了几步,又是回头,满脸带笑的道,“方兄弟,你那二月春能不能送我两坛?” 和生记的酒入口如火,却又醇厚绵长,贵族子弟无不趋之若鹜,陈彦之虽然替齐王办事,但是却没有买到二月春,着实在圈子里有些脸面无光。 方圆自然懂他的心思,“二月春太过扎眼,大王有令不得随意给人。” 陈彦之有些失落,想起齐王的手段,也不便强行与方圆索要。 “你可留一个仆人在此,早早排队,明日可买两坛。” 闻言方圆大喜,与方圆道谢,待出门时,却又变得极为气恼,在大街上指着和生记一阵怒骂,随后与身边的心腹道,“徐三,你明日寅时便来候着,不买到两坛酒,就别回陈府!” 第56章 可愿为我妻 两日后,天蒙蒙亮。 齐王府,李元吉正在晨练,一旁的小定奴正一板一眼的跟着照葫芦画瓢,只是时日上短,虽然太极动作舒缓,但要做到标准却也有几分难度,因而小定奴时常会身子歪斜,但小脸上却是极为认真,这反差的模样,让守在一侧的冬香瞧了有些忍俊不禁。 “舅父,大事不好!” 声响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如此咋咋呼呼,李元吉自然知晓来人是谁,有些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不多时,窦孝慈神色匆匆的闯了进来。 李元吉停了下来,接过冬香递来的汗巾,擦了擦额头,“平台,究竟是何事让你如此慌张。” 从衣袖中取出一封信,窦孝慈连忙递了上去,满是愤恨的道,“舅父,长安来了加急信,那帮家伙还是在打杨小娘子的主意。” 李元吉面色一沉,接过信来,信上的字不多,他很快便看完,随后一言不发,负手在院中来回踱步。 窦孝慈满是焦急,但他却不敢再开口,眼下李元吉虽然是面色平静,可窦孝慈了解李元吉的性子,这举动显然表露了内心极为恼怒。 杨珪媚早已不是当初他与李元吉调戏的小娘子,这些天来,为了阅文馆与文印馆劳心劳累,即便是胸中时有傲气的宇文思纯都要唤杨珪媚一声先生,窦孝慈看在眼里,心里也极为佩服。 在窦孝慈眼中,杨珪媚已然是齐王府的重要一员,若不是男女身份有别,窦孝慈甚至想谏言李元吉赏赐杨珪媚以官身。 既不能授之官职,入住齐王的后院,也是窦孝慈所愿之事,李元吉对杨珪媚有意,而杨珪媚知书达理,才学过人,由她来作为齐王贤内助,日后成然能安定齐王府后院,所以在说书的情节中,窦孝慈才自作主张将杨珪媚的身世改为弘农杨氏。 如此,齐王娶妻也算是门当户对。 在窦孝慈思绪万千之时,李元吉终于停下了脚步道,“杨小娘子一直在并州,从未抛头露面,崔氏居然点名要迎娶她,竟是打算向弘农杨氏提出这事来,而她出身弘农杨氏更是你杜撰而言……” 说到这,李元吉一声冷哼,面带寒意,“说到底,他们其实对杨小娘子的一切并不知情,只是知晓她在并州城受读书人推崇,所以先前陈彦之一计不成,又来一计,李二手下当真是歹人横行,这是要断我一臂,可恶,可恶!” 李元吉喘着粗气,胸口此起彼伏,杨珪媚心性温婉,对并州城又无怨无悔倾尽心血,他早已生出情愫,岂能由得这肮脏的朝堂奸计给毁了去? 换了件翻领紫色长袍,李元吉便唤来王三驾车,早膳都不吃的往外而去。 身后担忧的冬香赶忙去后厨寻了些糕点,气喘吁吁的跑到了门外,这才赶上了正要离去的李元吉。 窦孝慈接过了食盒,而李元吉则是率先登上了马车,语中带着一丝的急促的吩咐道,“去城西的别院。” 驾车的王三虽是带着银色面具看不清表情,但是他眼中却露出了惊愕之色,只因留在齐王府这些时日来,他鲜见李元吉会如此的失态。 似乎发生了让他方寸大乱的事情。 王三挥了一下马鞭,城西别院那是杨珪媚的住所,莫不是齐王对那个小娘子极为看重?若当真如此,岂不是找到了他的软肋? 想起先前的败北和眼前的阶下囚的生活,王三脑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可旋即他又想起了杨珪媚那张清秀的脸,从不因为自己突厥的身份而拒之千里之外,甚至递茶送书。 是王三在这异国他乡收获的唯一关心。 如此,又岂能加害于她? 在王三心中做着挣扎时,马车却已经到了城西别院,李元吉不待马车停稳,便从车上一跃而下,刚要上前叩门,却见大门吱呀一声打开,身穿鹅黄色襦裙杨珪媚恰好出门。 “大王,怎么一早就来了这里”,见到李元吉,杨珪媚显然有些吃惊,连忙要跪下行礼。 李元吉则是箭步上前抓起她纤细的双臂,顿时一股幽幽清香扑面而来,让李元吉不由得心神俱舒,“小娘子不必多礼。” 心思细腻的杨珪媚当即发现李元吉将她唤作小娘子,而并非先前有些距离生疏的先生,加之双臂仍在李元吉掌心,不由得面色发红,低首不敢去看李元吉,只是喃喃细语道,“奴家正欲出门前往阅文馆,却不想大王前来。” 听到身后窦孝慈的笑声,李元吉略有尴尬的松了手,轻咳了两声,“确实有些事情需要与你说,不如随我走一走吧。” 杨珪媚点了点头,发髻上的步摇轻轻摇晃,跟在李元吉的身后,穿过熟悉的巷子,此刻杨珪媚才发现巷子两侧墙壁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粉色的花儿开的正盛,随着春风摇曳着淡淡的芬芳。 这些天杨珪媚早出晚归,脑中也时常想着修书印数之事,故而身边这春色倒是忽略了去,此刻二人虽然都未开口,但是杨珪媚却心里欢喜眼下这场景。 春意阑珊,哪怕就这样跟着李元吉一直走下去,她都心甘情愿。 穿过小巷,沿着屋舍是一条河,河水荡漾,涟漪缱绻,河边杨柳已经垂下了条条绿丝绦,几个妇人在水旁浣洗着衣衫之物。 突然间,杨珪媚看到身前的李元吉停了下来,随后便听到一句让她五雷轰天的话来。 “崔氏正想着前往弘农杨氏那边提亲,迎娶你过门。” 杨珪媚花容失色,险些站稳不住,一时间心乱如麻,想起自己孤苦飘零,本在晋阳城遇到了钦慕之人,可是却不料又飞来如此横祸。 泪珠当即从眼中涌出,她虽然并非弘农杨氏,但是朝堂权势,崔、杨两个大族,又岂是她这个弱小女子所能左右。 见杨珪媚哭泣不止,李元吉心满是怜惜的道,“你可不愿?” 杨珪媚抽泣了好一会,才稍稍平复,哽咽的应道,“小女子无根浮萍,在这世上怕是很多事已经由不得自己。” “成亲本就是大事,若非郎情妾意又怎能举案齐眉”,李元吉低声道了句,随后盯着杨珪媚,“你若是不同意这么亲事,我倒是有一法子。” 杨珪媚顿时抬起了头,脸上满是梨花带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望向李元吉,充满了希冀与渴望,“大王是要出手救助奴家?” 李元吉深吸了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我此番并非是孟浪之言,媚儿,你可愿为我妻?” 第57章 提亲可要趁早 晨光透过云霭倾洒而下,落在杨珪媚瘦小的脸颊上,照耀出泪珠的晶莹剔透,以及那一脸的惊愕。 也似乎在她脸上涂抹了胭脂水粉,让她的脸上满是绯红之色。 杨珪媚的只觉得心跳的格外快,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眼前的场景她朝思暮想了许久,因而听了李元吉的话只觉得被闪电击中,整个人都处在了甜蜜里,脑袋也随之晕乎了开来。 终于,杨珪媚才回过神,这才想起李元吉所说之言是娶她为妻,不由得生出一丝惊慌,毕竟二人门不当户不对, 即便之前有所遐想,但杨珪媚大抵也只是想着跟随在李元吉身旁,但从未有过这种非分之想。 大唐齐王的妻可是大唐的王妃,而她杨珪媚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寻常女子。 见杨珪媚再度低下头,不做言语,李元吉不由得心中一乱,情急之下再度开口问道,“媚儿,你可愿意?” “大王,奴家身份低微,岂能逾越。” 此番杨珪媚倒是少了先前知书达理的知性模样,多了几分小女子的扭捏,低首间,白皙脖颈也染上了鲜艳的红色。 李元吉听出杨珪媚只是担心门庭悬殊,不由得心中一喜,但面上却欲情故纵的叹了口气,“落花有情,流水无意,既然小娘子无意,那便是我唐突了。” 低着头的杨珪媚哪里懂得这是李元吉故意之言,见他语中满是失落,知晓是误解了自己,当即脱口而出的道,“奴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大王乃是贵胄之身,奴家……奴家即便为妾,那也是有失大王身份。” 道完这些,杨珪媚只觉得脸颊烫的很,再也不敢抬头去见李元吉,突然间,只见一只手伸了过来,杨珪媚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到了李元吉的怀里。 一时间,娇羞更胜,虽是有些仓皇失措,但却又格外的希望此时此刻能成为永恒,口中喃喃低呼,“大王……” 李元吉低首在杨珪媚的秀发间闻了闻,清香之味让他格外喜欢,“前些日子本想与你说这事,但又怕太过唐突,媚儿,你且放心,我自会敲锣打鼓的将你迎娶过门。” 杨珪媚一颗心止不住的狂跳,短短的功夫间,大悲大喜,让她已有些晕头转向,小心翼翼的将脸颊贴在李元吉的胸口,满目含情的望向水面,和风吹过,波光粼粼,也吹开了她内心的一湾春水。 “大王心中有我,奴家便已经很知足了,只是大王身为皇子,娶妻还须慎重。” “我主意已定,媚儿你就不要多言了。” 闻言,杨珪媚将剩下的话给咽了下去,在李元吉怀中缓缓的闭上眼睛,或许大唐天子并不会同意自己嫁入齐王府,哪怕是作为妾,但今日能听得李元吉这些言语,纵使无名无分,杨珪媚也觉得此生值得。 二人又是说了话,李元吉想了想道,“媚儿你今日便不用出去了,阅文馆与文印馆的事情我会交代宇文大朗,让他照顾几日。” 见杨珪媚抬起头,水汪汪的大眼中有些不解,李元吉笑着解释道,“你随我去一趟长安,提亲可要趁早,否则总会有些苍蝇乱转,惹人厌烦。” 刚缓和下来的杨珪媚不由得再度羞涩万分,小脑袋埋在李元吉的怀中,声音细若蚊吟,“奴家一切听从大王吩咐。” 小院门前,大黑马一边吃着路边绿油油的草儿,一边打惬意的甩着马尾,窦孝慈蹲在地上吃着从冬香那里接过的糕点,王三则是半靠在车辕上,双眼盯着红日初升的天际。 听到脚步声,王三率先抬头望了过去,随后双眼中闪过一丝的落寞,继而低下头,看着吃草的黑马。 窦孝慈抬首望了过来,见李元吉牵着杨珪媚的手,当即瞪大了眼睛,口中的饼差点没咽下去,呛的连连咳嗽。 杨珪媚见窦孝慈这模样,头几乎低到胸口,她怎么都没想到李元吉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一直牵着自己的手,一路行来,早被有些人瞧在眼里,杨珪媚想要将手抽回,可是李元吉那温暖的手却格外有力,让她无计可施。 虽然羞的不敢看外人,但不知为何,杨珪媚心里却是犹如吃了蜂蜜浸泡的果子,有着千万说不出的欢喜。 “咳咳……”窦孝慈终于缓了过来,几步走上前,“舅父,大庭广众之下,夫唱妇随,外甥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李元吉这才想起眼下是民风淳朴的大唐,不过他也不以为意,斜了一眼窦孝慈,“我与媚儿两情相悦,倒也不怕那些闲言碎语。” “有情人终成眷属,喜事,大喜事!” 窦孝慈咧嘴大笑,他本就是个率真的脾气,对李元吉与杨珪媚已然定情之事格外开心,当即拍着胸脯继续道,“舅父放心,我这就回去备马走一遭长安,让人废了那不长眼的崔善福,也省得有人来个横刀夺爱。” “我是打算去一趟长安,你既然近来无事,便随我一道去吧。” 窦孝慈脸色一变,往嘴里塞糕点的手也停了下来,哭丧着脸道,“舅父,我只是信口开河的胡诌几句,要是在长安生事,不得被我爹扒了皮。” 见窦孝慈翻脸比翻书还快,李元吉不由得哭笑不得,“你这脑子里是不是装的浆糊,好歹我也是大唐的齐王,怎么能做这种打打杀杀上不了台面的事情。” 倒吸了一口凉气,窦孝慈一双眼紧紧盯着李元吉,随后声音怯怯的道,“舅父,你这表情让我想起了陈彦之,倘若真是如此,我可是要同情崔家了。” 李元吉也明白幕后之人是李二,只是眼下他与李二不宜明面结仇。 诚然如窦孝慈所言,去长安若是有机会,李元吉是打算让崔氏长长记性,一而再的对他使绊子。 所以李元吉并未否认窦孝慈之言,只是将话题给岔开了,“我这是去长安奏请圣人赐婚。” “贺喜舅父”,窦孝慈拍手称好,“这等大事我岂能不能随行!” 第58章 再回长安 长安城外,窦孝慈掀开车帘,看着官道左右络绎不绝的行人车马,连日来的赶路苦闷荡然无存,双目放光的看着前方若隐若现的长安城,止不住的激动,“舅父,终于回长安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长安变成了何种模样,是否还与往昔一般。” 前朝时期,窦诞一直外放为官,即便有入朝觐见的机会,也因为公务在身,家眷随行不便,所以窦孝慈已有多年没返回长安城。 李元吉正闭目养神,鼻子里尽是从杨珪媚身上传来的清香,此刻他虽面上平静,但早已是心猿意马,更是忍不住的暗自鄙夷自己,一路上为了做个正人君子,倒是白白失了很多大好的机会。 进了城后,窦孝慈一直在不停的起处张望,突然间提高了声音,“舅父,快看,那里竟然有胡姬!” 语中满是欢喜,更是朝着那胡姬挥手,一瞬间,这个并州纨绔子弟再度恢复了以前浪荡的模样。 在马车另一侧满是好奇打量长安城的杨珪媚连忙将车帘放了下来,调戏小娘子的事情屡见不鲜,但今日却发生在她的身边,只觉得窘迫的很,好在戴着面纱,不会被人瞧见了容貌。 李元吉则是哈哈一笑,“人不轻狂枉少年,更何况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还是舅父懂我”,窦孝慈将脑袋缩回来,坐在马车上,眉飞色舞,“或许此次长安之行我也能寻到个知心的人儿,从此与舅父一般,过上双宿双栖的快过日子。” 杨珪媚察觉到窦孝慈投来的打趣目光,虽知道隔着白纱对方瞧不见自己的羞态,但还是下意识的低下了头。 日头正午,李元吉等人便寻了个酒楼填饱了肚子,此番回长安李元吉并不打算隐瞒行踪,所以刚才没有阻止窦孝慈那轻浮的举动。 所以在长安城各个深门高院知晓他回到长安前,仍是有时间做一些事情。 用完膳,李元吉让王三驾车带着窦孝慈与杨珪媚去了长安的宅子,而他则是带着斗笠去了东市的一家绸缎铺子。 绸缎铺子的后堂,掌柜见到斗笠下李元吉,这个并州城的老兵脸色一变,当即跪下行礼。 李元吉让他起了身,并唤方圆前来。 绸缎铺子与和生记紧挨着,当初为了行事方便,方圆便将两个铺子都买了,故而内院是相连,所以不多时,李元吉便见到方圆小跑而来。 方圆进了屋便三两步的上前,双膝跪地行礼,语中带着几分的激动,“小人见过大王。” 双膝盘坐李元吉指了指坐榻,令他坐在对面,见后者有些不敢上前,遂又是道,“无须多礼,坐吧,我有话问你。” 方圆这才小心翼翼的走上前,跪坐了下来,瘦弱的身子挺得笔直,双眼盯着坐榻,丝毫不敢看李元吉。 “将崔氏的密谋再说一遍与我听。” 方圆忙将事情原委再度从头说起,不过这些都在密信上进行了禀报,但这两日他又打探了些消息,“大王,观国公在外巡边,近日回长安,小人已经打探清楚,约摸着明日午后便能到达长安,崔氏便是想着借此来提亲。” 连观国公杨恭仁回京时辰都摸清了,李元吉满意的点了点头,“方圆,你做的不错。” 与方圆又是嘱咐了几句,李元吉离开了绸缎庄,信步走在长安大街,混在左右络绎不绝的人流里,朝着齐王府的宅院走去。 因窦孝慈已经先行到来,留守宅院的门房老仆知晓齐王也已到了长安,瞪大了眼睛在门口守候,在见到李元吉时忙不迭的跪拜行礼,躬身引领着他进了宅院。 这宅院是圣人打下长安时所给与的封赏,虽然李元吉很少在长安,但宫里赐了几个奴仆,倒也将宅院收拾的干干净净,此时春暖花开,宅院里花红叶绿,更是有几只蝴蝶在阳光下悠悠的拨弄着白色的翅膀。 进了堂屋,李元吉便见杨珪媚正坐在堂前的石桌旁,一只手正托着尖尖的下巴,细柳眉头紧紧的锁着,似乎在想着极为重要的事情,因而李元吉走到了身边,都不曾察觉到。 “媚儿,你有心事?” 听到李元吉的声音,杨珪媚猛然从沉思中回过神来,道了句大王,便要起身行礼。 李元吉忙拉过杨珪媚柔若无骨的手,温和的劝阻了她,“媚儿,你我之间何须这般多礼。” 这几天来,杨珪媚虽然欣喜李元吉待她百般呵护,但是李元吉手心的温暖仍是让她脸色微红,“能得大王垂青,已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只是大王为了奴家奔波辛劳,心里委实不安。” 说罢,杨珪媚眼圈开始泛红,“大王真心待我,奴家又何来在乎名分,不如就此回晋阳,莫要在长安城里煞费苦心 。” 捏了捏杨珪媚柔软的手,李元吉摇了摇头,先前一世,娶妻生子往往会背负彩礼沉重的枷锁,如今他终于有能力不再为成亲的钱帛发愁,因而即便杨珪媚什么也不求,但是世人所享有的,他也必须要让杨珪媚得到。 所以李元吉语中满是坚决,“若是不能让你名正言顺的嫁入齐王府,我又岂能坦然面对媚儿你的一片真心。” 二人说这话的时候,窦孝慈提着一个锦盒从外面走了进来,窦府在长安城也有宅院,而窦诞上次回还在长安尚未回并州,因而窦孝慈回府做了探望后,便带着事先准备好的东西匆匆感到这里。 “舅父,你这是要去拜访何人,竟是如此大手笔!” 窦孝慈走到李元吉身前,将手中的锦盒递了过去,里面是五斤精盐,虽然这对于齐王府是九牛一毛,但在眼下长安城可是炙手可热的东西,方圆的售价是一斤盐两贯,但因数量有限,所以市面上的价格早已经被炒至了数十贯一斤,而且还是有价无市。 在杨珪媚好奇的目光中,李元吉打开了锦盒,看着里面红漆木盒里装着的精盐,“我打算去平阳公主府走一遭,让她领着媚儿去观国公府,见一见杨家老太君。” 由平阳公主出面,让杨珪媚拜见杨老太君,上了年纪的老人自然会念旧,而杨珪媚只要说出她是杨氏偏房一支,加之乖巧讨人喜欢,让观国公杨恭仁认下做侄女倒也并非难事。 让杨珪媚成为观国公一脉虽然给了崔氏提亲的机会,但是李元吉身为齐王,娶杨珪媚为妻需得给她一个身份,而弘农杨氏便是他的第一步计划。 第59章 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府,因公主喜爱山水,故而柴驸马在府内建造了假山流水以及亭台楼阁,如今春暖花开之时,好似一片江南之景在这关中府邸中悄悄绽放。 细水曲折流淌,好似山间溪水,最终汇入一方清潭,潭中几尾巴掌大小的鱼儿在摆弄尾巴,时而浮出水面,时而沉入水底不见踪影。 清潭之上,是一作八角凉亭,亭子里平阳公主半靠在百花团簇的锦缎软垫上,手里拿着一本书看得正是津津有味,玉指翻过,不知不觉间已到了最后一页,看到未完待续几个字,不由头眉头微微皱起,“刚看得起劲,怎得就没了下文,也不知这崔莺莺是否会与张生有情人终成眷属。” 一旁侍奉的侍女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不知从何时,一些先装传奇读本便进了长安城,顿时风靡开来,上至王公府邸,下到普通之家,人人争相阅读,只是每个故事总分为上中下三册,让人读完之后,欲罢不能,遂接过话道,“也不知晋阳的这位十一散人究竟是何人,竟然妙笔生花的写出如此多的事来,无论是孙猴子还是崔莺莺,总是让人看了后抓肝挠心的,茶饭不思的想着下一册何时出来。” 平阳公主深有体会的点了点头,眼睛又在最后一页看了看,确定再无下文,不免叹了口气,“虽说这些是杜撰之事,但情节倒也引人入胜。” 说着,平阳公主突然眼前一亮,“既然是从晋阳来,不如我修书一封与那四郎,他身为并州总管,谁是这作者大抵是能找到,如此对之后的故事也能早些一睹为快。” 身旁侍女皆是眉飞色舞,若是平阳公主能拿到后续的故事,她们自然也能跟着早些看到,心里被吊起的痒痒也能消了去。 正说着话间,一个褐色袍衣的管事匆匆的跑了过来,平阳公主的贴身侍女见了不免提高了声音道,“何事如此慌张,竟然惊扰了公主读书的兴致。” 褐袍管事讪讪一笑,停在原地,双膝跪地,将手中的一份名帖举起,似乎是故意气恼那侍女,他特地不提来访之人,“公主恕罪,只是外面有人求见,小人不敢做主,故来禀报。” “公主正在读书,让他改日再来。” 圣人起事,平阳公主一己之力招募数万兵卒,拿下几座城池,驸马更是在征讨之中屡立战功,因而平阳公主颇受朝中贵勋巴结,时常有人来访,府中下人倒也习以为常,而平阳公主也不喜与这些别有用心的权贵打交道,时常避而不见,因而这侍女下意识的道了这句回绝的话。 褐袍管心中一喜,当即再度出言道,“公主,来人可是齐王……” 平阳公主猛然起了身,眉眼中满是欢喜,“这四郎怎么有空来长安了,想来知晓阿姐心中念叨。” 道完这句,平阳公主当即起身往外走去,之前替她回话的侍女则是瞪了一眼那褐袍管事,紧随其后。 公主府的门房里,李元吉双手负在身后,满是悠闲的模样,窦孝慈则是左右看着,似乎要瞧一瞧公主府这摆设与他窦府的差异,只有杨珪媚双手摆弄着裙边,心中尽是忐忑不安。 “媚儿,你可是有些担忧?”李元吉柔声问道。 杨珪媚微微点头,“奴家听闻平阳公主乃是女中豪杰,不免有些心慌。” 一旁的窦孝慈接言道,“平阳公主确实巾帼不让须眉,武德元年聚拢关中豪杰,屡立奇功,秦王能攻破长安,平阳公主居功甚伟。” 李元吉呵呵一笑,“阿姐确实非比常人,但却也不是三头六臂,相反她待人温和,媚儿你且安心。” “你们是在说我吗?” 三人正说着话,便听一道清脆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很快便见到平阳公主满面笑意的走了进来。 平阳公主径直走到李元吉身前,打量了好一番,伸手将他衣衫理了理,“自从上次宫中一别,便听闻北地危急,那些日子愁的我整日担忧,生怕四郎你遭遇不测,所幸你平安无事,更是立下不世之功。” 说到这,平阳公主眼圈有些微微泛红,“当年那个使得府中鸡飞狗跳不得安宁的四郎,一眨眼已经是御敌的统帅,当真是长大了,母亲若是在世,定当欣慰无比。” 听得平阳公主这关心的言语,李元吉心里大为动容,大业九年母亲离世后,便是平阳公主照顾自己,长姐如母,倒也不算是虚言。 “阿姐放心,有诸多拥护我大唐的将士,弟弟我自是安然无事。” 平阳公主点了点头,平复了情绪,与行礼的窦孝慈道,“窦家二郎,有些年不见了,先前我听说你可是晋阳城一霸。” 窦孝慈忙不迭的连连摇头,一双眼望向李元吉,心里讲着那才是并州太岁,可是却又不敢多言,只得低头不敢去看平阳公主。 窦孝慈这模样让平阳公主忍俊不禁,随后她便看向了杨珪媚,见她在李元吉身后,本是聪慧之人,既然能被李元吉领到自己的府邸,应当是极为看重之人。自己这个四弟也该是到了成亲的年岁,只是平阳公主并不知晓杨珪媚的身世,而圣人亦未曾赐婚,所以心中颇为好奇。 杨珪媚感受到了平阳公主的目光,当即跪拜行礼,“小女见过公主。” 平阳公主一边让杨珪媚免礼,一边望向李元吉,显然她知晓想要问个明白,还得从自己四弟口中得知。 李元吉摸了摸鼻子,“阿姐,弟弟远道而来,总不能在门房中站着,不如让我去后院喝口茶?” “阿姐岂是这般待客之人?”平阳公主咯咯一笑,招呼几人到了先前所待的亭子,让侍女端来茶水与点心,随后给了李元吉一个你不说清楚就别想离开的眼神。 李元吉揭开茶盏,见茶叶漂浮在热水中,并无葱姜之物,不由心中一喜,“想不到长安也开始喝这清茶了。” “这还不是你的功劳,裴相回京后,逢人便称赞,而时日也越发暖和,葱姜之物煮茶喝多了让人内火过旺,眼下高官门第大抵都换了这清茶。” 李元吉呵呵一笑,抿了一口茶水,在平阳公主佯装怒意之下,于是摊牌的道,“阿姐莫恼,媚儿是弘农杨氏的偏房一脉,弟弟想娶她为妻,母亲不在人世,长姐如母,故先将此事与阿姐说道说道。” 平阳公主转首看了看面红耳赤的杨珪媚,随后又是望向李元吉,“四弟,阿姐自然是乐意见得你成家,但是寻常人家成亲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身为大唐皇子,亲事多半便由不得自己做主。” 李元吉在前往长安的路上便想到过种种可能,故而听到平阳公主如此开口,不免笑着道,“阿姐说得及是,不过弘农杨氏作为世家大族,无论是身份还是地位,圣人都会有所考虑,若是由阿姐出面,圣人断然不会拒绝。” 第60章 柴绍 平阳公主深得李渊欢喜,外人只是知晓她在攻打长安时立下大功,但是李元吉却明白其中最为主要的原因是自己的这个阿姐外貌与逝去的母亲极其相似。 “你这可把难题抛给阿姐我了”,平阳公主眉头微微蹙起,“此事阿姐自当尽力而为,只是小娘子出自弘农杨氏偏枝,恐怕……” “这事弟弟早有准备,听闻阿姐与杨府老太君相识,不妨明日领着珪媚前去,只要老太君收下这个孙女儿,珪媚的身世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平阳公主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随后才回过神来,知晓自己这个曾经整日胡作非为的弟弟已考虑齐全,但又有些佯装怒意的道,“想来你是把阿姐给算计进去了,不仅要让圣人赐婚,还要让杨小娘子认祖归宗。” 李元吉嘿嘿一笑,“元吉自幼便知晓阿姐疼我,如今束手无策,只能求得阿姐相助。” “莫要嘴甜,恰好阿姐这有见识也需要你来。” 李元吉忙放下手中杯盏,一脸正色道,“阿姐尽管吩咐。” 平阳公主指了指身边不远的书本,“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最近看了些从晋阳来的书,瞧得了上册后,便是一句未完待续,你可得帮我将那叫十一散人的找出来,好让我问问好端端的一个故事为何要分作几部分。” 听的这话,李元吉差点将手边的杯盏碰到,而一直憋着未说话的窦孝慈则是将刚喝进嘴里的茶水给喷了出来。 平阳公主皱了皱眉头。 窦孝慈胡乱的擦了擦嘴角,随后望向李元吉,见他不开口,但是平阳公主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他,似乎要洞察缘由,无奈之下,窦孝慈只能明哲保身,讪讪的笑了笑,“公主,这十一散人的十一若是将一横放在十下面可是什么?” 平阳公主有些不解,但还是道,“是一个士字。” 窦孝慈不住的朝着李元吉使眼色,可是对方好似没有瞧见,半晌没有回应,无奈之下,窦孝慈遂心一横道,“公主天资聪慧,在座之中谁人名中有这个字来。” 平阳公主当即从跪垫上起了身,三两步上前,揪住李元吉的耳朵,“好啊,元吉你倒是长本事了,还有多少事情瞒着阿姐。” 耳朵被揪住,李元吉面上连连求饶,但心里却丝毫不抵触,曾经他是个惹是生非的主,李渊又忙于政事,能够管教于他的便是平阳公主,今日此景,不禁让人回想起往昔种种,虽然物是人非,但是记忆深处的感情仍是无比清晰。 平阳公主说着从侍女手中拿过几本线装经书,放到了李元吉的身前,“这些书,你今个儿不都说完,可别怪阿姐不放你走。” 这追更气势,怕是千年之后也无出左右。 李元吉拿起一看,有西厢记、杜十娘这倒还好,大抵是杜撰的之事,可是为何还有红拂女、王宝钏,这些李元吉都不曾记得何时说过,翻开后扫了一眼,好在朝代与人名都做了改动,这才放下心来,不过仍是望向了窦孝慈。 这些都是为了使说书人行走方便,李元吉才凭借记忆讲了出来,却不想已被印刷成书,而且还进了平阳公主府邸。 窦孝慈苦笑着耸了耸肩,“宇文大郎说这可以卖些银钱,所以我背着杨小娘子给印刷了出来。” 平阳公主已然来了兴致,打断了二人的话,望向李元吉,佯装怒意的道,“还不赶紧与阿姐道来。” 李元吉知晓今日已是无法推脱,遂随手拿起西厢记,接着书中所说,开始绘声绘色的往下说去。 因李元吉故意控制节奏,说得抑扬顿挫,窦孝慈只觉得他不去说书,倒是可惜了。 平阳公主听得津津有味,那几个贴身侍女亦是竖着耳朵倾听,生怕错过了几句,从而不知书中人物的爱恨情仇。 即便是杨珪媚,也听得格外认真,她一直忙于古卷,对于这些消遣的书籍未有闲暇去关注,如今从李元吉口中听到,不免大为好奇,待细细听着,只觉得其中故事太过扣人心弦,也难怪平阳公主会这般心急。 看着滔滔不绝的李元吉,杨珪媚眼中似乎融入了一汪春水,柔情万种。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晚,李元吉终于将几本书的结尾都说完了,只是为了不让这些满脸殷切希望的听众太过失望,均说成了皆大欢喜的结尾。 “平阳,天色已晚,怎的还在此处?” 远处一道身影走了过来,听到这声音,脸上意犹未尽的平阳公主转过头,笑着与来人回道,“四弟来了,在这说着话,忘了时辰。” 李元吉忙起了身,见身穿紫色圆领袍的柴绍,笑着见礼道,“元吉见过兄长。” 柴绍上前双手抓住李元吉的胳膊,哈哈大笑,“原来是四郎你来了,怪不得平阳如此欢喜,上次在宫中与你匆匆一别,再后来便是听闻晋阳告急,我与你阿姐本在担忧,却不想你竟然接连大捷,当真是英勇过人。” 说罢,柴绍便拉着李元吉坐在自己身旁,让他好生讲一讲战事经过,长安城中有各种传闻,但大抵是一些胡编乱诌,今日主帅到了身前,柴绍岂能不一听为快。 李元吉有些哭笑不得,怎的到了公主府他就变成了个说书人了,好在有平阳公主帮着解了围,说道时日已晚,应当边吃边聊。 柴绍则是一拍脑袋,连连点头,“平阳不说,我倒是差点忘了,走,四郎,最近长安城风靡一种酒,千金难求,恰好我这府上有一坛,平日里喝了有些不舍,今个儿你来了,便将它开坛饮完。” 窦孝慈捂嘴偷笑,沁园春在长安备受推崇,即便柴绍这等身份都视之为珍宝,可倘若对方知晓这是李元吉酿造出来的,会不会惊得掉了下巴? 主宾落座,因是自家人,所以并未按男女有别分开吃食,柴绍已知晓李元吉前来目的,笑着道了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虽然便再度让李元吉将平河东败突厥之事说道说道。 李元吉只得将经过娓娓道来,听得柴绍不时拍手称快,最后大口饮完碗中酒水,感叹一句道,“若非四郎,怕是并州已沦落突厥之手。” 酒后尽兴,或许是不常喝烈酒,柴绍面色有些泛红,令仆人送了些茶水来,又是与李元吉道,“夜色尚早,索性无事,四郎你我不如来对弈几局。” 李元吉则是摆手道,“兄长这是为难元吉了,我对围棋可谓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也。” “咯咯”,平阳公主笑得花枝乱颤,“四弟你怎的还是这油腔滑调的主,柴郎说得并非是围棋,也是近来在长安盛行,已然与投壶、行酒令一般成为各府各院的新宠。” 窦孝慈醉眼迷离,脱口而出的道,“莫非是象棋不成?” “窦二郎你知晓此物?” 柴绍问了一句后,随后笑了笑,“哎呀,我倒是忘了,这象棋似乎是来自并州,如今长安城老少皆宜,想来在并州也颇受欢迎,你若不是不知晓,才当真是奇怪的事。” 打了几个酒隔,窦孝慈憨憨笑着,“此物乃是齐王所创,驸马可与他好生切磋一番。” 闻此言,柴绍夫妇皆是大为惊叹,平阳公主三步并两步的上前,再度揪住李元吉的耳朵,“好你个李四,先前不是说已无事情瞒着阿姐了。” 李元吉忙不迭的求饶道,“阿姐,我的好阿姐,若非兄长提及,弟弟早已不记得此事,并非故意瞒着你。” 嬉闹之后,柴绍让人取来象棋,拉着李元吉对阵厮杀,直到戌时将尽,这才宾主道别。 出了平阳公主府,李元吉登上马车,突然想起记忆中平阳公主似乎年轻早逝,便与窦孝慈问道似乎知晓名医孙思邈。 窦孝慈有些不解,“舅父可是哪里不适?孙思邈隐居终南山,已有多年不出世,想要找到他着实不易。” 脑中闪过平阳公主对自己的种种关心,李元吉一脸认真的道,“派人去打听,若是你们请不来,我便亲自去请,务必要找出孙思邈隐居之所。” 公主府内,柴绍看着所剩无几的黑棋,想着先前李元吉的招招对垒,不禁叹了口气道,“平阳,我们或许从未看清元吉,我听闻崔氏似乎要向观国公府提亲,想来李二已经开始提防他了。” 平阳公主面露忧虑之色,“自古便言皇家无亲情,只是若真如此,你我也只能观棋不语,至于四弟这门亲事,我是见他长大,还是要帮一帮的。” 第61章 平康坊 齐王府别院,马车刚停下,一边走出个黑衫人来。 “小人叩见齐王。” 来人行了个礼,随后又是道,“二公子,刚刚平康坊那边的‘云烟’姑娘给您递来了请帖,说是请二公子前往叙旧。” 马车上,窦孝慈看着杨珪媚投来的目光,不免尴尬的笑了笑,“风流韵事,风流韵事,莫要见笑。” 待接了信,拆开后,窦孝慈不由得低声怒骂了一声,“好个方圆,竟是想出这种法子来送信。” 窦孝慈将信递给李元吉,上面写着平康坊三个字。 李元吉知晓这是方圆将他吩咐的事情办妥了,只是他不便接触齐王府,用了这种避人耳目的方法,确实是机敏谨慎。 杨珪媚看出李元吉二人有事在身,而平康坊之地她一个女流也不宜前往,于是下了马车进入宅院先行歇息。 马车再度缓缓行驶,长安城宵禁尚未开始,故而喧嚣热闹丝毫不逊色于白昼。 “舅父,你去平康坊寻的这个安兴贵究竟是何人?” “是一个胡人。” 听闻这话,窦孝慈更加不明白为何李元吉会深夜前往平康坊,去寻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外邦蛮夷。 李元吉右手食指在车厢上轻轻的敲着,“我这是要去送他一桩富贵,诚然,也是给大唐解决一个麻烦。” 如此,窦孝慈越发的不解,但见李元吉不再多说,所以也不继续多问,只是对即将见到的安兴贵更加好奇。 不多时,耳边的声响大作,莺歌燕语此起彼伏,更有琴弦管乐丝竹之声,马车中的窦孝慈当即双目放光,掀开车帘,见到红烛高照灯火通明的平康坊,众多花枝招展的女子各显神通的与过往之人卖弄风情,更有高鼻蓝眼的胡姬径直在门歌舞蹁跹身姿妙曼。 良久,窦孝慈收回了目光,感叹的道,“舅父,我终于知晓世人总是对长安城无比向往了,长安城里可做官,也可风流快活,这岂不是赛过神仙。” 窦孝慈本就出身官宦之家,自幼锦衣玉食,因而狎妓取乐倒也是寻常,只是李元吉受前世宅男三十年的影响,所以对这风月场所并不是特别喜爱,“平台,年少风流可成一段佳话,但若是贪恋声色犬马,可就是玩物丧志,你可不能如此。” “平台省得”,窦孝慈点了点头,“如今跟在舅父身后,我已经脱胎换骨,自然不会行那些趣味低级之事,只想着待日后舅父飞云直上,平台也能为大唐立功,或许也能封王拜相,给光耀窦家门楣。” 窦孝慈嘿嘿的笑着,说到此处,满面红光,眼中尽是期待之色。 说着话间,马车停在了平康坊西的一座院子,驾车的王三嗡声道了句,“徐三家到了。” 李元吉下了马车,见这灰色屋顶红色圆柱的大院似乎与他记忆中彩锦霞幄的青楼有些差异,但门前的大红灯笼却是散发着同样的诱人红色。 “哎哟,贵客登门,贵客登门!” 一个妆容艳丽的鸨母挥舞着手中的团扇迎了上来,人还未至,扑鼻的香气便朝着李元吉飞涌而来,她的身后还跟着三五个同样花枝招展的女子。 李元吉何时见过这等阵仗,因而面对十万大军都不曾后退的他下意识的往后躲避。 “舅父不怕虎狼之师,倒是被这些风尘女子给惊的连连后退,此事道与宇文大郎,想来他也要笑上两声”,窦孝慈笑着打趣一句,随后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金子,“我这兄弟初来此地,有些生分,你们可要好生招呼。” 鸨母接了金子,不由得双眼放光,笑得合不拢嘴,“郎君且放心,今夜必定让两位公子尽兴而归。” 进了院子,在外面瞧不出来,里面倒是有几分别致,穿厅过院,一路只见堂宇宽静,院里种植花卉或有怪石盆池,左右对设,小堂垂帘,茵榻帷幌华丽异常。 “两位郎君且先喝些酒。” 鸨母领着李元吉二人入了座,李元吉左右看去,并未见到左右拥抱的场景,不免怀疑后世青楼场景杜撰成分,而窦孝慈则是熟络的入座喝酒,并是掏出荷包仍在食案上,颇为豪迈的说道,“让韩都知过来陪酒。” 那鸨母眼尖的很,烛火摇曳间,瞧见了荷包中一块块明晃晃的金块,若不是窦孝慈发话,她当下脱衣暖床也是不成问题。 笑得越发灿烂,鸨母的声音放得越发温柔,“奴家这就去唤人过来。” “快去,快去”,窦孝慈盯着前方奏乐的匠人,故作不耐烦的道,“若是让某等久了,可就转身去别家了。” 打蛇打七寸,窦孝慈这话当即拿捏住了鸨母,她忙又是道了几句应承话,随后便匆匆往后院走去。 后院一排屋子的中央,低声浅吟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不时有拍手叫好之声。鸨母走上前,贴在门边道,“团儿,外面有恩客请你去做个酒令。” 屋内声音戛然而止,随后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徐三娘,莫非是公子我给的银钱不够,让你来此扫我的雅兴?” 话语中显然是极为恼怒,门外的鸨母惊得一颤,屋内的这位郎君出手阔绰,近来一直包揽她这头牌,鸨母因此也赚的盆满钵满。 只是在商言商,鸨母本就是开门迎客的买卖人,两边的银钱她自然都想赚,于是隔着门又是赔笑道,“公子误会了,只是来人与团儿旧相识,离开数月才回了长安,团儿若是今日不去招呼一番,到时候冷落恩客的消息传出去,无人再念团儿的好,那可就门可罗雀了。” “哼,如此甚好,韩都知我一人养着便是。” “郎君莫恼,奴家这去去就回。” 屋中,一到糯软的声音响起,鸨母满意的点了点头,身为头牌,韩都知生性聪慧,自然明白只有身边追捧的人越多,她才能保住都知这个头衔,也才能在这风月场所一直艳压群芳。 只是屋内的贵客似乎有些不愿,就在鸨母心急之时,身后脚步声传来,“不必如此为难,今日我等前来不过是喝酒作乐,既然韩都知不便移步,何不并做一桌,也好众人皆乐。” 窦孝慈朗声笑着道了句,鸨母不禁眼前一亮,当即附和,屋中之人沉默了片刻,因耳边有韩都知小声言语,最终也松了口,“诚然如此,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第62章 安兴贵 李元吉跟着窦孝慈进了屋子。 香炉轻烟徐徐,袅袅清香在屋中弥漫。 屋内女子便是这家妓院头牌韩都知,虽然衣着光鲜,妆容华贵,但模样却与倾国倾城相差甚远,虽有诧异,但是李元吉倒也适应了,毕竟先前所见种种也与后世所说青楼大相庭径。 韩都知的对面坐着个长衫卷发碧眼的男子,虽是同意李元吉二人进屋,但眼中满是不悦,厌恶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打量。 “既然是行酒令,岂能无酒,还是劳烦韩都知取些酒水来。” 待韩都知起身离去,李元吉跪坐在男子身前,“你是安兴贵?” 安兴贵此刻也明白李元吉是故意支走韩都知,面色满是狐疑,“阁下特地来寻我所为何事?” “安家、李轨、西凉。” 听得这六个字,安兴贵如同蓝色琥珀的瞳孔猛然收缩,整个人也绷紧了腰板,声音压低了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我姓李,从并州来。” 安兴贵犹如被针扎了一般,从跪垫上起了身,惊讶万分的道,“你是并州击退突厥十万大军的齐王!” 惊愕之后,安兴贵忙双膝跪地行礼,“小人安兴贵拜见齐王。” “免礼。” 李元吉望了眼窦孝慈,后者会意的退到了外面去,以防止有人打扰二人的会谈。 “听大王先前所言,是因为西凉之事来寻小人?”安兴贵有些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安家为威武郡望族,但放眼九州却并不起眼,所以他才来长安寻求飞黄腾达的机会,只是长安权贵府邸寻常人难以进入,因而这些天来郁郁不得志的他只能在温柔乡中买醉。 “夺西凉,与大唐。” 李元吉的六个字令安兴贵的心剧烈跳动起来,一时间竟是口干舌燥,许久才又是低声道,“小人前往长安便是为了寻建功立业的机会,可西凉在李轨手中,强兵悍将无数,小人即便有心夺城,怕也是无计可施。” 李元吉嘴角微微扬起,显然此刻安兴贵还没到了孤注一掷的时刻,从而缺少不成功便成仁的勇气,但事已至此,他唯有添上一把柴火,将对方的士气激发出来,“如今大唐如有一轮红日必将照耀九州,锦上添花远不如雪中送炭,此番为大唐夺取西凉便是雪中送炭,日后富贵岂是他人所比?” 将安兴贵默不作声的低首,李元吉又是道,“安家世代为西凉豪族,威望颇高,令弟在西凉身居高位,加之李轨残暴无度,百姓苦不堪言,如此运用得当,拿下西凉可谓是不费吹灰之力。” 安兴贵面色阴晴不定,心里却格外惊骇,前些日子他与在西凉任户部尚书的胞弟安修仁便是如此计划,只是有些顾虑,故而瞻前顾后,不敢实施。 最为重要的是安兴贵身份低微,无法将此计呈达天听,若是说与唐朝其他大臣,不是被当作疯子,就有可能被人截胡了功劳 故而安兴贵心中这计划也就一拖再拖,却不想今夜齐王找来,更是一眼洞穿了他的心思。可即便如此,安兴贵仍是强压心中的波澜,语气平和的问道,“安家虽世居威武郡,但李轨已然称帝,手中十万大军,小人依大王之言行事,怕是九死一生。” 李元吉淡然一笑,凉州本就是安兴贵拿下的,如今说推诿之词,不过是心中有些顾虑,于是开诚布公的道,“富贵本就是险中求,如今乱世唯有豪强才能建功立业,你若是畏首畏尾,岂能身居高位位极人臣?” 安兴贵抿嘴不言,好一会才出声道,“事关重大,大王能否让小人亲自奏于圣人。” 摇了摇头,李元吉道,“这等做法看似儿戏,你若是与圣人当面说,圣人多半不信,只是笑而不语,便将这事搁置下来。即便让你去做,你一介布衣入宫,总会有人关注,到时候走漏了风声,反而将你陷入危机之中。倒不如你写一封奏折,明日我亲自密奏圣人,由我来担保,圣人也会有所重视,日后你拿下西凉,虽说封王不敢许诺与你,但是做个国公倒是胜券在握。” 安兴贵猛地从跪垫上站了起来,此刻脸上再也掩饰不住激动的神色,他等的便是富贵的机会,也不再会凶险万分,只是缺一个向李唐朝廷表露的机会,今夜齐王李元吉这番话无疑是将他一直以来的难题给攻破了。 倘若真的能封一个国公,安家在李唐朝廷可就扶摇直上,至少可保百年荣华富贵,这事情即便是脑袋别在腰带上,他安兴贵也要去做。 恢复平静后,安兴贵望向李元吉,自来长安后,他关注的多为东宫与秦王府,曾经想依附二者,却屡屡碰壁。眼前的这个大唐年轻的齐王,先前只是听闻晋阳大捷,安兴贵并没有过多的关注,如今看来齐王虽尚未弱冠,却心神缜密,显然才干不低于长安二位皇子。 “大王到这花柳地寻我,总不会只是为了送小人一场富贵。” 安兴贵不清楚齐王是如何找到他,又是如何断定他可以拿下西凉,但是这些问起来,李元吉怕也不会相告,索性直接道出心中最为疑惑的事情,毕竟他信奉世上万物都是有来有往,既然李元吉担保他平定西凉之功,自己总的有所付出才显得合理。 “大唐一统九州,西凉总归要夺下,如果能兵不血刃,百姓不必遭受流离失所,岂不是天下幸事。” 言至于此,李元吉顿了顿,“至于其他,你不用多想,吾并非让你有效忠之意,只是若大唐乱起,你安氏一族须顺从天子调遣,不得心生二志,否则吾必杀你全族!” 安兴贵浑身一颤,他听出了齐王语中的杀机,也不怀疑他是否能做到,头皮发麻之下,双膝跪倒在地,磕头言道,“大王放心,安氏一族定当忠君爱国,若有异志,愿满门抄斩。” 磕着头,安兴贵又是道,“小人还有一事恳求大王应允。” “你且言之。” “安氏一族久居西凉,若是李轨覆灭,能否将小人委任于凉州。” 安家的根基在凉州,安兴贵自然想着留在那里,如此才能进一步巩固家族势力。 “我与圣人保你任凉州都督。” 安兴贵再度大喜,磕头拜谢,“小人谢过大王,愿为大王驱使。” 第63章 各有盘算 一个时辰后,坐在马车里的窦孝慈咂了咂嘴,有些不悦的道,“舅父,这长安城的酒水真是让人清淡。” 与安兴贵说完后,为了躲避耳目,李元吉让安兴贵连夜回府收拾,待明日一早便出城,而他则是故意拉着韩都知饮酒作乐。 听了窦孝慈的抱怨,李元吉斜了他一眼,“满堂春是好喝的紧,但是一口就一贯铜钱,你自然舒服的紧了,那宇文大朗为了银钱可是愁的很。” 窦孝慈尴尬的笑了笑,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舅父,这个胡人可真的能拿下西凉?” 刚才在门外,窦孝慈贴着耳朵倒也听了个大概,让一个人去拿下整个西凉,换作其他人说出这个计划,窦孝慈只当遇到了个疯子,可是从李元吉口中说出,他却莫名的觉得大有可能,只是不解其中缘由,所以四下无人之时,终于忍不住的问出声。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李元吉笑着道了句,便不再言语,双手放在脑后,半躺在车厢里,叹了口气道,“今夜这平康坊怕是要热闹了。” 二人马车走后,半个时辰内,几波人纷纷到来,鸨母喜笑颜开,却不想这些人问了相同的事情后便纷纷离去,只让鸨母好生失落。 东宫,李建成正在饮酒,一旁的案头上已经放了张纸条,纸条上写着‘齐王已至长安,并前往平阳公主府’。 很快,一个亲随匆匆走了进来,跪拜之后,呈上另一纸条,写着齐王至平康坊,饮酒作乐,子时回。 李建成将纸条递给下首的太子中允王珪,笑着道了句,“少年风流,却不想四郎也长大了,平康坊倒是个好去处,但大唐皇子前去,委实有些落了皇家颜面。” 王珪咧嘴一笑,继而摸了摸下颌的胡须,“齐王年少,倒也情有可原,只是不知此次来长安所为何事?” 坐在最下首是一个方脸浓眉,面色刚毅的人缓缓道,“北地大捷,齐王只是派了窦诞回长安,由此可见齐王此行比大捷更重要,既然北地无险事,或许是有其他平定之策。” 众人循声望去,见是太子洗马魏征,虽然魏征官位不高,但见识深远,多有精辟入里之言,故受李建成器重。 李纲点首附和道,“并州治理井井有条,齐王的手段着实不一般,再立大功并无不可。太子平日里不易离开长安,所以更应加紧机会,趁齐王至长安,与齐王联手,方能对抗来势汹汹的秦王府。若不能联手,则需分化秦王府与齐王府,让二者相斗,太子坐收渔翁之利。” 李建成举起白玉盏,与众人敬酒道,“有诸位辅佐,寡人何愁那些宵小之徒。” 秦王府此时同样灯火通明,李世民环视众人,“齐王未有宣召前来长安,各位对此有何看法?” 见无人出声,李世民将目光落在了刘弘基身上,“崇光,你刚从并州回来,说说你的想法。” 刘弘基理了理思绪,“回大王,下臣有些看不透齐王,拱让谦逊,礼贤下士,并州百姓多念其好,至少表面上是尊从上喻下体百姓。以下臣所见,若非紧急之事,在齐王必然不敢私自回长安。” 杜如晦点了点头,此刻他全然不知是自己让崔氏迎娶杨珪媚之事引起李元吉回长安,只是百思不得其解,“莫非齐王是想进言攻打窦建德?” 河北之地与并州相依,并州想要出兵,窦建德自然是比较好的选择,只是并州之前经历恶战,元气大伤,故而杜如晦说完这句,自己都觉得不太合适。 房玄龄双眸翻转,“克明所言有些道理,只是窦建德兵强马壮,他本人又乐善好施,燕赵之地百姓多为臣服,倘若崇光所说齐王用兵入神,断然不会如此,或许是向北境之地。” 刘文静出声附和,“玄龄所说与我不谋而合,往河北出兵需翻过太行山,而且窦建德势大,与之交手断然想来不会轻易获胜。所以齐王想要立功,唯有幽州罗艺与朔方的梁师都较为合适。只是齐王若是想要与之交战,战败还好,若是胜了,齐王府怕是要凌驾秦王府之上。大王不如请战王世充,一来平定中原,拿下洛阳自此大王不世之功无人可匹敌,二来只要中原开战,圣人决然不会让齐王在北地发兵,也能阻止齐王再取城池立功。” 此计刘文静让一干武将双眼放光,大唐正是一统山河在之时,谁能取得越多的战功,加官授爵自然是不在话下。 而刘文静自己也是如此,自从裴寂从并州回来后,圣宠更盛,一举加封荣国公,地位更加超然。刘文静知晓裴寂在击杀刘武周大败突厥中并无领兵作战,但是抵不住对方命好与圣人恩宠,为此只能将记恨埋在心里。此番他也算是看透了,唯有天子易主,否则那裴寂永远骑在他头上。 所以秦王必须要统一中原,继而攻占河北,不仅可以让秦王地位扶摇直上,而他自己也能立一些战功,待秦王上位,方能坐稳群臣之首。 收拾那裴寂老儿! 李世民环顾四周,见殷开山与温大雅亦是微微点首,其实主意遂定,“明日早朝吾便请奏圣人,再度出兵南下,挥师洛阳城。” 子时未到,太极殿的李渊正看着各地奏折,年岁已过知天命之际,夜晚时常会睡不着,而正值大唐开创,李渊便常常处理政事到深夜。 “圣人,京兆府递来了折子。” 内侍高全弯着身子上前,双手递来了一本奏折,每日京兆府都将长安城中发生的大事秘密上奏,如此即便圣人足不出宫,也能了解坊间之事。 李渊接了过来,扫了几眼后,神情微微一愣,“四郎回长安了,难不成北地出了大事?” 念叨一句后,李渊随即摇了摇头,“若是十万火急之时,应当今日便要进宫面圣了,但若不是大事,又怎的突然返回京师?” 李渊将奏折扔到一边,闭目不语,好一会突然开口于,“高全,你说齐王回长安,会去哪些地方?” 高全一听,忙双膝跪地,在圣人身边当差久了,岂能不懂圣人的心思,高全脑中闪过齐王那日进宫待他有礼的模样,不由得开口道,“小人不敢多言,但齐王若是回了长安,怕是有要紧之事,或许是因舟马劳顿,未来得及进宫向圣人请安。” 齐王在北地之功,在朝野名声大噪,可是皇家贵子,也忌讳在圣人眼皮底下与朝臣暗通有无,高全明白李渊所想,但他也随心而走,暗地里帮了李元吉一把。 “嗯”,李渊点了点头,“想来明日四郎会进宫来。” 第64章 入宫 回到宅院,李元吉见杨珪媚房中灯仍亮着,不由得心中一暖,从今以后,无论何时回家,总会有一人在默默等他归来。 敲门进了房间,李元吉与杨珪媚说了会,虽然有些心猿意马,但这时代女孩儿家注重名节,尤其是杨珪媚这般饱读诗书女子尤其在乎,故而李元吉安耐住了小心思,便让杨珪媚早些歇息,自己也回房睡去了。 翌日,天色仍是黑色不见光亮,长安城的钟声响起,李元吉不禁感叹天子辛劳,而他自己也睡不着,索性起身打拳。 一套拳打完之后,杨珪媚已经递来了擦汗毛巾,满眼尽是柔情的望向李元吉,李元吉则顺势抓住她白皙的手。 杨珪媚当即羞涩万分,将手抽回,“大王,你且更衣,奴家这就去准备膳食。” 刚用完早膳,窦孝慈疾步如飞的走了进来,见李元吉正不紧不慢的喝着茶水,不免大急的叫到,“舅父,你怎的不去上朝?” 李元吉瞥了他一眼,“我如今是并州留守,身为外臣去了朝堂连站哪里都不知晓,去了岂不是自找难受?” “那倒也是”,窦孝慈大大咧咧的盘膝坐在地垫上,“舅父你怎么不在别院中弄些桌椅来?” “你可别给我惹事,并州山高水远,整些桌椅来无人知晓,若是在长安城堂而皇之搬出来,那些学究的口水就要把我给淹死了。” 窦孝慈憨憨一笑,“那倒也是,读书人虽说才华横溢,但却大抵有着迂腐之气。” 正说着话,门外又是清脆的声音传来,不多时便见一身紫色裙衫的平阳公主已到了身前,“四弟,阿姐可是给你当差来了。” 李元吉赶忙起身,满脸堆笑的道,“劳累阿姐,小弟铭记在心。” 平阳公主鼻子一哼,随后与低首的杨贵媚道,“杨府老太君年事已高,向来没有贪睡的毛病,我们这就前去,路上再与你说些该注意的事儿。” 杨珪媚忙跪下行礼,“奴家谢过公主。” 平阳公主本就是女中豪杰,性情多爽朗,如今见杨珪媚温婉可人,加之心中对李元吉的疼爱,爱屋及乌,不免也觉得杨珪媚让她有几分亲近,遂拉着后者的手,一同朝着别院外走去。 平阳公主临走时将自己的坐骑丢了下来,或许是看见了停在院外的马车,径直上车,“坊间传闻齐王不爱骑马,却好马车,今个儿就让阿姐瞧一瞧你的马车。” 如此,马车便被平阳公主征用,但是李元吉倒也愿意,毕竟杨珪媚身子弱,不善骑马,坐马车他也更放心一些。 此行王三并未带在身旁,而是留在了并州,车夫是他的亲卫,由尉迟恭亲自挑选出来的,以一当十,不在话下,所以李元吉也不担心平阳公主二人会遇到危险。 抬头看了看天,李元吉伸了个懒腰,“好了,时辰差不多了,我也该入宫面圣了,平台你可要一道随行?” 窦孝慈忙不迭的小跑着走了,宫里那一位训他老爹都毫不客气,而窦孝慈自幼不喜规矩礼法,进了宫还不得被圣人怒火中烧,虽不至于砍掉脑袋,但是拖出去杖打个二十大板倒也不是不可能。 见窦孝慈头也不回逃命的模样,李元吉又是笑了好一会,这才从仆从手中接过缰绳,一跃而上,朝着皇城骑了过去。 这次拦住李元吉的并非金吾卫,而是上次领他进太极宫的内侍高全。 “见过大王。” 高全行了个礼,忙招呼身后小太监接过李元吉的缰绳。 李元吉则是笑着上前,与高全拱手放在心口回之一礼,“见过高天使,却不想在此处相遇,当真是元吉之幸。” 高全洁白无须的脸上满是笑意,“小人这就为大王引路,圣人已在殿中恭候大王。” 李元吉道了句有劳了,心里也记下了高全的示好,短短的一句话,却已拐着弯传递出了天子知晓自己回到长安的消息。 城门离太极宫说远不远,但却也不近,李元吉跟在高全身后,二人脚步匆匆,但也随意的说着些话儿。 宫廷深处,李元吉见左右无人,遂道了句,“元吉每每前来,都老得天使费心亲自引领,这次前来与天使备了份薄礼,待稍后差人送至府上。” 高全一听,双目喜色更胜,他知晓李元吉是接收了自己的示好,长安城太子与秦王是两座大山,可惜攀附二者的人太多,高全一个宦官热恋贴冷屁股,齐王虽然在晋阳,但经北地战事后,已然大不一样,身为天子近侍,高全早已察觉,故而作夜才帮齐王说话,今个又再度亲自请命在皇城边等候。 待到太极殿外,高全道了句大王稍后,便快步进内殿复旨。 不多时,高全尖细响亮的声音从殿内传来,“宣齐王觐见。” 李元吉整了整衣袍,大步走进太极殿,双目扫过,大殿中李渊跪坐上方龙椅,大殿两侧则是太子李建成,秦王李世民,驸马柴绍以及备受恩宠的荣国公裴寂。 李元吉趋步上前,随后双膝跪地,跪拜叩首,“下臣李元吉见过圣人。” “哈哈,我儿怎的如今生分”,李渊大笑着挥了挥手,示意李元吉起身,“先前北地大捷,你都不曾来长安领赏,眼下来长安,可为何事?” 李元吉起了身,正与李建成等人见礼,听得这句话,忙又是跪了下来,“下臣私自离开并州,委实是有要事需当面呈与天子,还请天子宽恕。” 李渊走下高台,扶起李元吉,“朕并未怪你,四郎你多虑了。” 裴寂因先前北地战事得了李元吉人情,如今处处压着刘文静一头,心里舒坦了,见到李元吉岂能不欢喜,故笑着接话道,“圣人仁爱,自能明白齐王未召回京乃是事出有因,况且圣人与齐王可是父子,不必事事以君臣纲常论之。” “玄真所说,正是朕心中所想。” 李渊再度走回高台,面带慈爱的望向李元吉,“四郎,说说你此行的目的。” 与裴寂微微点首致谢,李元吉朗声应道,“回圣人,下臣此番进京是打算夺下西凉之地。” 闻言,李世民两条浓眉陡然一动,正如作夜所想,李元吉进京是要再立功勋。 李建成虽然脸上挂着笑,但思绪已经游离,想起先前早朝之上秦王奏请发兵中原之事。不由重负在身,若是这两个弟弟再立不世之功,自己太子之位可当真岌岌可危。 柴绍倒是满是惊奇,作日在府中,李元吉谦虚有度,本以为他此次进京是为了亲事,却不想又抛出个让人错愕万分的消息来。 第65章 平定之策(一) 高台之上,李渊双目死死的盯住李元吉。 西凉李轨本是臣服于大唐,遣其弟李懋入朝,却又出尔反尔,自行称帝,李渊心中极为恼火,只是李轨手中有十万强兵,更是依仗突厥人,而大唐河南河北皆未平定,李渊只能压下满腔忿恨。 今日听李元吉提及欲取西凉,不由得精神一振,但仍是沉思半晌,“四郎,河南王世充与河北窦建德虎视眈眈,举兵北上,夺取凉州,不是好时机。” 李世民当即附和,“虽不知四郎为何有这种打算,但李轨在西凉自娱自乐,对大唐并无威胁,发兵讨伐,很难不让王世充之辈趁我大唐空虚前来攻打。” 莫要说形势确实如此,即便发兵北上能够取胜,李世民也要阻止这种事情发生,他引以为傲的便是战功,作为大唐战无不胜的秦王,若是被李元吉取代了所向披靡的光环,不要说角逐大位,怕是要保住性命都不是一件易事。 李建成与裴寂心中想要帮衬李元吉说几句,但深谙天下形势的二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 柴绍微微叹了口气,心里道了句元吉怎会如此糊涂。 不过是火光电石之间,太极殿中几人各有心思,李元吉则是笑了笑,“李轨的确盛强,但逆顺祸福,下臣不用发一兵一卒,便能拿下河西,只是愿圣人应允一件事情。” 不发一兵一卒!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李渊更是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再度走下高台,站在李元吉身前,用着不可思议的目光来回打量着,“元吉,你可知晓君无戏言。” 李元吉双膝跪下,“下臣不敢欺君,此事下臣已谋划妥当,只是事成之后,恳请圣人封赏国公与凉州都督之职。” 见李元吉并非玩笑之言,李渊在大殿中来回的踱步,不知在盘算何事。 李建成、裴寂与柴绍则是半晌才回过神,他们如何猜测都想不出李元吉葫芦中卖的什么药,西凉精兵强将数以万计,竟然不以一兵一卒就能取下,这岂不是痴人说梦? 征战无数的李世民此刻也愣得说不出话来,天下大事他时常与身边众人分析,在他眼中西凉李轨是王世充、窦建德之后的枭雄,只待平定河南河北后再发兵前往,却不想今日听李元吉能不费吹灰之力便能灭李轨,一时间望向李元吉的眼中满是复杂神色。 “哈哈,好!” 李渊大笑起来,“只要能拿下西凉,国公与凉州都督朕都允了。” 对于李渊来说,不过是官职而已,不用发兵,无需粮草银钱,可是天下掉馅饼的事情,只是仍有些担忧,遂又是问道,“四郎,你可是有何妙计?” “圣人恕罪,此计不可言,言之则失其效。” 李渊愣住了,不想李元吉竟是拒不相告,但他知晓李元吉已非顽劣童子,军国大事上不会信口开河,于是又转而问道,“即使如此,朕想问一问此计何时能成。” 李元吉想了想,历史上不过安兴贵斩杀李轨似乎在武德二年上半年,历史如此,心中便有了底气,如今已是四月天,想来也就在近期之事,但为了以防万一,仍是留了些裕量,笑着应道,“不出三个月,此事必成。” 疯了! 这是李建成脑袋里冒出的词,此时他已断定李元吉不过是为了讨得圣意眷顾的胡言乱语。 其实莫要说李建成,李世民、裴寂与柴绍三人心中也皆是如此想法。 唯有李渊呵呵一笑,不管结果如何,反正不损耗大唐国力,若是计成了,还能白白捡一个西凉,因而心情大好,说了一些劝勉李元吉的话,然后将今日朝会上未做决定的事道了出来,“早朝之时,世民提出发兵王世充,拿下洛阳,大臣们看法不一,所以留下你们再做商议。” 李世民闻言,赶忙开口再度劝言出兵,“如今王世充在洛阳独掌大权,人人不满,正是我大唐的好机会,臣请命率五万大军,必能手到擒来,只取洛阳,砍下王世充的脑袋。” “臣觉得不妥。” 李建成反对的声音随后响起,先前朝会上之所以有两派对峙,便是太子一党与秦王一派的争吵。 谁都看得出秦王府想要再度立功,而太子左右则是极力压制。 李建成不顾身旁李世民射来的目光,继续说道,“河南之地本是地广人多,王世充兵多粮多,而大唐自圣人去年响应天命号召,从晋阳起事,兵卒伤亡惨重,粮草也消耗大半,而对阵王世充必定是持久之战,并要防备河北的窦建德,朔州的梁师都等人,兵马与粮草二者不可不储备,否则南下无功,还会伤了大唐的元气。” 李渊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李建成所说正是他心中的担忧,如今大唐需要一段时间休养生息,才能继续变作一只横扫四方的巨兽。 所以李渊才对李世民的请命有些犹豫,自然,他的内心还有些其他顾虑,李世民若是再度收复河南,那对大唐可就是功勋卓着,到那时候自己可就是赏无可赏,让太子如何再立足,而李渊怕也是很难平衡东宫与秦王府的平衡。 “嗣昌你怎么看?” 柴绍听闻圣人唤其名,忙行礼应道,“臣一切听从圣人定夺。” 李渊点了点头,面无表情,但心里却知晓柴绍是忠于自己,所以在两派如何吵闹,都不曾参与。 最终,李渊的目光落在了李元吉的身上,“四郎,你可有想法?” 一句话,让其余之人目光再度落在了李元吉身上。 “圣人顺应天命,天下终归是李唐的天下。” 李元吉到处这句时,李渊只觉得听了大为舒坦,面色笑容绽放,“继续说。” “平定王世充,不是难事。” 李世民闻言心中一喜。 “但眼下确实不是好时机,王世充刚在洛阳掌权,此刻正是收买人心之时,与其卖命者众多,但是王世充生性残暴,倒行逆施,要不了一岁的光景,必定民怨沸腾。而期间大唐休养生息,厉兵秣马,扫荡河南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李建成嘴角裂开,本以为李元吉要支持李世民,但从这段话来看,显然是赞同自己延后发兵的观点。 “四郎所说确实有几分道理,朕也听闻王世充粗鄙之夫,这种人占据高位,必然是百姓之难”,李渊捋了捋颌下长须,沉吟半晌,像是故意考验李元吉,“四郎,你说说何时发兵为宜。” 第66章 平定之策(二) 李元吉心里一乐,直接来了个照历史走的时间,“明年为宜,尤其以岁末天寒之节最佳,如此,黄河、洛水等河流结冰,便于渡河作战,可打王世充一个出其不意。” 李渊面露喜色,又接着问,“若是发兵,何人统帅为宜。” 李元吉思索了片刻,“若是平定河南,纵观大唐,下臣有上中下三策。上策为秦王为统帅,全权统管河南征讨之事。” 李建成面色一沉,李世民则是有些诧异,不想李元吉竟然推荐他为主帅。 “中策为太子为统帅,征调屈突通、殷开山、刘弘基等人为副将,杜如晦、房玄龄为参军。” 闻中策之言,李建成心中生出希望,李世民则是心猛然被提了起来,此计中抽调的可都是秦王府的精锐。 “下策为太子为统帅,秦王为行军总管,裴相为监军。” 柴绍心中暗暗赞叹,元吉虽说年少,但是三条计策却有理有据,秦王无疑是征讨最佳主帅,但中下二策分别考虑到了朝中局势,小小年纪,能有此番谋略,着实不易。 这三条计策也是正中李渊所想,只是眼下他无法表态,若是选上策,便是助长秦王威风,选中策则是让东宫得意,两碗水便无法端稳。 而下策,三方掣肘,父子兄弟全然不相信任,不到万不得已,断然是不会选择。 李渊扫过众人,见李建成与李世民皆有话要说的模样,忙伸手摆了摆,略有疲惫的道,“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吧,你们暂且回府衙当差。” 听得此言,李元吉与众人一起叩拜,今日入宫,不过是为了他私自回长安寻了个正当理由,拿下西凉只是锦上添花,至于刚才的平定之策,他也是出自公允之心,倒也不在乎会得罪东宫。 至于秦王那边,他也不是故意卖号,只是眼下时局与李二的能力在此,攻打王世充,满朝文武心中都明白首选之人为李世民,所以上策推李世民,也是正常之举。 李元吉一边行礼,一边打算往外走去,如果计划顺利,此刻杨珪媚应该在观国公府与老太君说上话了,也不知一切是否照着他的设想。 心中盘算着事情,李建成、李世民走了过来,李元吉忙收起心思,与二人见礼,“见过太子殿下、见过秦王。” 李建成呵呵的笑着,“四弟何须与兄长这番多礼”。 李世民则是接言道,“我与你皆为大唐亲王,元吉可不用与我行礼。” 先前还是暗中争斗的二人,此刻一前一后出现在李元吉身前,面上都带着笑意,这场景让人瞧过去,谁人不相信这是感情和睦的兄弟手足。 论掩饰内心,李元吉也不输于二人,笑着应道,“长幼有序,自古不能乱之,元吉岂敢不向两位兄长见礼。” “你若无事,今夜到我府上用膳,到时候你我兄弟也叙叙旧。” 太子李建成率先说道,向李元吉发出了邀请,随后又是与李世民道,“二郎若是有闲暇,也一并前来。” 面对显然是要拉拢自己的太子,李元吉心中有些犯难,他可不想再打上太子党的标签,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只是又不好立马表态,好在他左右为难之时,身后的高全匆匆走来。 “齐王留步,圣人说齐王难得回京,特地让小人来唤齐王回太极殿,陪圣人说说话。” 李元吉露出遗憾之色,“太子殿下,元吉……” 李建成笑着说道,“四弟你久不在长安,难得回来,圣人挂念你,人之常情,待你空闲,哥哥再与你喝酒。” 李元吉点头应允,折身随着高全回到太极殿。 殿外,李世民望着李元吉的背影,“太子殿下,既然四弟今日陪在圣人左右,臣弟也暂且回府了。” “改日再叙。”李建成点了点头,两个在大唐帝国政坛角逐的两个人各自回府。 殿内,李元吉叩首行礼,起身之后,便听得上方传来一阵叹息声。 这阵叹息夹着诸多无奈。 李元吉望向李渊,此时此刻,大唐的帝王,挥斥苍穹的人间王者,满是落寞与疲惫。 “元吉,朕的子嗣中,你年岁不及建成与世民,但这两年来为大唐镇守北地,劳苦功高,你虽从不请功,但朕心里却是明白。” “下臣惶恐,身为大唐臣子,所为皆是下臣本分之事。” 李渊又是叹了口气,“自朕出任晋阳,又从晋阳起事至今,你我父子二人聚少离多,平心而论,朕这些年来,对你确实关心不够,才让你与朕显得有些生疏。” 李元吉慌忙双膝跪地,“圣人是天下人的君父,为苍生操劳,自然不能为了下臣分心,倒是下臣久居外地,不能在圣人身边尽孝,着实难辞其咎。” 李元吉一脸诚恳,让李渊不由大为动容,诸多子嗣中,他最为看好的便是东宫太子与秦王,所以眼看两人已有明争暗斗的苗头,但也只能做一个调停人,毕竟他手握生杀大权,若是出现偏袒,另一方则必然遭受重创。 甚至丢掉性命。 多年来,自己似乎对这个四郎鲜有关心,而如今,却是这个曾经还是顽劣小童的四郎成了让他放心的人,一时间,有些愧疚涌上心头,李渊不禁开口道,“四郎,晋阳虽好,但不及长安繁华,你可愿意回到长安来?” 闻言,李元吉心猛地提了起来,自己是想做一个吃喝玩乐的权贵,但从晋阳回长安,失去地盘与兵马,那可就是砧板上鱼肉,哪里还能是李世民与李建成的对手,当即摇头道,“晋阳是大唐龙兴之地,而北方仍有梁师都、罗艺未除,邻有窦建德虎视眈眈,即便是突厥人大败,但仍是不可小觑,下臣愿留守晋阳,守住北地,以免来敌南下打乱了圣人统一河山的计划,待日后大唐横扫六合,下臣再回长安做个逍遥皇子。” 李元吉最后一句有些打趣,却拉近了父子之间的感情,李渊听得哈哈一笑,“怎的又跪下了,快起来吧,四郎,你年岁虽小,繁华富贵却是看得透彻。” 李渊捋着胡须,又是说道“只可惜建成与世民倒是有些糊涂,让朕左右为难,唉,不提也罢,朕留你是想再听听你的想法,平定河南王世充三策,你觉得朕应当如何取舍?” 既然分为上中下三策,李元吉当然是首推上策,可李渊并不是糊涂之人,李元吉明白,他还是想端平这碗水,心里大抵是偏向于下策。 若是选了下策,东宫与秦王都照顾到了,并派了亲信裴寂调停,似乎更加周到,但战争毕竟涉及太多的方面,故而李渊仍有些迟疑。 李元吉自然是看出了李渊的想法,“先前殿上圣人问的是平定河南,所以下臣仍有一策未说。” “哦?”李渊略有疑惑,“说来听听。” “下臣这计是一举平定河南河北。” 河南王世充与河北窦建德是大唐最大的对手,李渊将他们视为心有大患,每每想要处之而后快,但是深知这两人兵强马壮,唯有徐徐图之,听了李元吉道一举平定,当即大惊的站了起来,“快快道来。” “秦王领兵攻打王世充,王世充必定不敌,向窦建德求援,而窦建德觊觎中原,率大军前往,太子依靠虎牢关自会大败窦建德,窦建德大败后,下臣从晋阳发兵,翻过太行山,与太子前后夹击,横扫窦建德余孽。” “好!” 李渊大笑不已,扫除王世充与窦建德,其余之人皆不可虑,天下便再无与大唐抗衡者。 第67章 崔善福 或许是格外的高兴,午膳时,李渊特地拉着李元吉喝了两碗酒,这让一旁当差的高全大为惊愕,心中也越发认定要与齐王较好。 因喝了酒,李渊面色带些许红晕,加之年过五旬,他有着饭后小憩的习惯,一顿饭后,便显示出了倦容之意,李元吉便先行告辞离去。 出了宫城,已有领了高全之命的小黄门牵着李元吉的马在早早等候。 李元吉与其道了声有劳了,翻身上马,抬头看了看天,正午刚过,照着方圆的情报,观国公杨恭仁应该快到长安了。 平阳公主已经带着杨珪媚去了观国公府,若是一切顺利,半日的功夫,杨家老太君应当已经猜出了自己的用意。 身为杨氏一门的实际掌舵人,老太君应当知晓如何去做抉择,要么收下杨珪媚做孙女,从而与齐王府联姻,要么装作浑然不知,置身于纷争之外。 当然,李元吉丝毫不担心杨氏认下杨珪媚后与崔氏联姻,毕竟他还留了平阳公主进宫请圣人赐婚的底牌。 心中盘算着,李元吉骑马往回走去,刚到了朱雀大街,就见窦孝慈从一边的铺子里冲了出来,一边咬着手里的饼,一边喊着,“舅父!” 索幸朱雀大街上上人来人往,李元吉骑马也不会太快,因而被突如其来的窦孝慈拦住,马匹也未受惊。 “平台,你怎么在这里?” 窦孝慈将嘴里的饼子给吞下,凑上前压低了声音道,“舅父,刚才方大郎递来消息,说是崔善福在平康坊饮酒作乐,我本想着去揍他一顿,可是转念又想到这种事还是得舅父出手才名正言顺” 李元吉皮笑肉不笑的骂了一句,“你这厮,是怕惹是生非回去挨板子,这才抬我出来吧?” 尴尬的笑了笑,窦孝慈舔着脸道,“窦府在长安城根基尚且,我揍了崔善福,怕是我爹都罩不住,舅父你可就不一样了,你是齐王,背后是大唐圣人,在这长安城里还不是横行霸道。” “我在你嘴里成了泼皮无赖了?” 李元吉哭笑不得,不过这事情关系杨珪媚,真是展现男子气概之时,由窦孝慈出手,确实有些不合适,于是继续说道,“带路吧,过去会一会这三番五次与我为敌的崔善福。” 白日里的平康坊丝毫不逊色于夜间,男女之事在这里已然成了心照不宣的事儿,良家妇人们为之不齿,但男人们总是自诩几分风流,不来此处,便枉然这身倜傥多情的皮囊。 有方圆事先递来的消息,窦孝慈领着李元吉径直来了平康坊内三街靠里的姚五家,这鸨母本姓姚,排行老五,年轻时也曾是众人追捧的头牌,如今虽说是年老色衰,但是多年经验让她知晓男人们的喜好,在调教姑娘们上是一把好手,在平康坊里也算是小有名气。 此刻正午刚过不久,虽是白昼,但这里的堂屋不漏半点阳光,屋内红纱罩着烛火,让人一时间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 鸨母姚五见李元吉二人光鲜亮丽,于是笑着迎了上前,“两位郎君,快快入内,可是有熟识的姑娘?” 窦孝慈双眼扫过,见到正中央几个人正在举杯畅饮,欢声笑语不断,其中一人与他目光相撞,顿时脸上浮现出一丝的慌乱。 此人正是在晋阳吃了瘪的陈彦之,也是他将崔善福的行踪告知了方圆。 陈彦之举起酒杯,与对面一绿色长衫的人道,“来和兄,小弟敬你一杯,你与杨氏结亲,飞黄腾达之后可莫要忘了我等兄弟。” “是极,是极,易白兄说的在理,来和兄年纪轻轻便在秦王府当差,如今与国公府成了秦晋之好,这可当真要平步青云。” 在一群人起哄声中,李元吉也明白那绿色长衫之人便是崔善福,二人挑了个离得不远的桌子坐下,李元吉先前在宫中用了膳,故而不怎么饥饿,倒是窦孝慈为了等候李元吉只是啃了两张饼子,如今大手一挥,让跑堂的好酒好菜来一桌摆上。 “来和兄,听说杨家小娘子才学过人,名声在外,晋阳城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在坐的皆是士族之弟,消息也算是灵通,岂能不知杨珪媚并不是观国公府正房出身,只是崔善福如今要迎娶杨珪媚,倒也不好多说,因而将杨珪媚在晋阳城的事情道了出来,算作互相打趣的事情。 “哼,抛头露面”,崔善福冷脸道了句,“一个女子,能有几分才华,不过是哗众取宠,待我迎她过门,必当让她知晓三从四德。” 崔善福是崔氏嫡系,至始至终他是知晓杨珪媚的出身,但他别无选择,秦王吩咐的事情他不敢违背,但在心中崔善福仍免不了鄙夷杨珪媚读了几卷书便这种大庭广众之下卖弄的举动,甚至直接与不知廉耻划上了等号。 一旁,陈彦之脸色心中大慌,赶忙望向前方,他不过是在晋阳阅文馆调戏了杨珪媚,便被整得夜夜噩梦,此刻在正主面前,崔善福竟然如此诋毁杨珪媚,这后果,陈彦之不敢去想,只是李元吉背对着他,陈彦之瞧不出他的神色,但是自己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李元吉未动身,但陈彦之见到了,窦孝慈提了提衣袖,满脸的恼怒神色,见此情形,陈彦之悄摸着往后缩了缩身子,只要情形不对,他可是要立马拔腿走人。 “平台,你坐下”,李元吉虽说心里气愤,但也不能在青楼勾栏里与崔善福大打出手,不然传出去世人只会相信大唐齐王与秦王府的侍卫在青楼争风吃醋,不论真相如何,地位超然的李元吉只会落入下风。 窦孝慈忍住跳脚骂娘的火气,一屁股坐在垫子上,“舅父,你可听清了那家伙的话,你若不拦着我,我便上去撕烂他的臭嘴!” “稍安勿躁。” 李元吉对窦孝慈丢下一句,随后起身端起酒盏,“这位兄台,我刚从晋阳回来,偶得机缘,见识到了杨先生,确实才情过人,怎会入兄台口中这般不堪。” 崔善福不识得李元吉,但见李元吉风度翩翩,心里虽有不满,但面上仍是如常,“不过一女子,何来的见识与才情!” 李元吉咧嘴一笑,挥手对台上演奏的头牌,“恰好,我在晋阳时见过杨先生所作的一首诗,是为红颜佳人所作,郎君你若是才华出众,不妨也现场作出一首,由王都知与在座各位做个见证如何?” 李元吉的话故意提高了声音,继而四周目光纷纷望了过来,这其中不乏读书人,本就喜爱个比文斗诗,遇到这种情形不免出声叫好。 被架在了台面上,崔善福一甩衣袖,“有何不敢,拿笔墨来!” 鸨母听到了动响,她这里本就是将目标瞄准了读书人,即便不会出现斗诗的场面,她也会让一些文人墨客主动留下墨宝,见眼下这情形,赶忙让人取来纸笔墨砚。 李元吉哈哈一笑,执笔泼墨,不一会,将笔放回到了笔架上。 一旁的窦孝慈来回摆动着脑袋,口中念念有词,“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读完之后,窦孝慈双目放光,不由得喊了一声好,如此举动,吸引的其他人纷纷围了过来,就连崔善福一桌的人都凑了过来。 而那崔善福仍是一字未动,耳中听得别人的叫好之声,脸色阴晴不定。 “莫笑娘子不读书,蛾眉亦有神来笔”,李元吉笑罢,拂袖长扬而去。 第68章 观国公 平康坊外,窦孝慈紧跟在李元吉身后,有些不满的嘟囔着,“舅父,怎的就这样走了,那姓崔的厮如此无礼,不如让我去揍他一顿。” 窦孝慈咬牙切齿,虽然之前怕惹事回去被窦诞收拾,但听得崔善福诋毁杨珪媚的话语,心中的怒火便抑制不住,若不是李元吉止住了他,刚刚必定是要上前用拳头与崔善福理论理论。 “不要冲动,平台,任何事都与下棋一般,逞一时之勇,虽然是心中畅快了,但会让自己陷入困局,甚至是死局,唯有谋定而后动,才能找到对方的破绽,用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效果。” 李元吉用手指了指脑袋,“所以日后遇事,须多用用脑子,莫要动不动就打打杀杀。” 窦孝慈听了这些言语,面露思索之色,好一会又是道,“舅父,你这番言语可是已经想好了对策?” 李元吉骑着马,摇了摇头,一脸认真的道,“尚未想到。” 窦孝慈身体一颤,险些坠马,“舅父,你这长篇大论的一通,难不成是说笑来的?” 李元吉回瞪了一眼,“我这脑袋又不是寺庙里的大和尚,有求必然会有回应,反正知道结果是要收拾他们,虽然目前没有好的计策,但倘若有机会,便会有我的施展空间。” 待李元吉回了别院,杨珪媚竟然已经先行回来了,李元吉不免拉着她的手问道,“媚儿,你此行如何? 虽说李元吉时常当着外人的面,拉着自己的手,杨珪媚脸颊上再度生出红色,低着头声音娇羞的道,“老太君是个慈眉善目的人儿,加之有平阳公主在,她当场收奴家做孙女,与奴家说了好一阵子话来,更是留了我们用午膳,只是老人家年事已高,中午须得歇息,公主便把奴家送了回来,她自己往皇宫去了。” “我这阿姐当真是费心了”,李元吉感叹着,同时也欢喜事情向着他预想的方向发展。 崔氏与齐王府,二者不可得兼,杨老太君终究是懂得取舍。 观国公府,风尘仆仆的杨恭仁立在一扇门前,脸上有些些许的疲惫,但是身子却立的笔直,两只耳朵竖起,凝神聚气,生怕错过了屋中的动响。 “是纶儿回来了吗?” 杨恭仁闻言,连忙推门而入,三两步的跪在床前,“孩儿给母亲请安了。” 床榻上,杨老太君坐了起来,本是浑浊的双眼在见到多日未见的儿子时突然明亮了起来,“前两日你派人送信,娘知道你今天回府,一想到这里,便是欢喜的难以歇息。” 杨恭仁上前小心翼翼的将靠垫放在杨老太君身后,“孩儿也对母亲想念的很。” 杨老太君点了点头,笑着问了些赶路的事,随后又慢条斯理的道,“上午的时候平阳公主带了个小娘子过来,是远房一枝,我见她着实乖巧惹人怜爱,便收了做个孙女。” “只要母亲喜欢,那便无妨。” 杨恭仁应道了一句,眉头却有些皱起,前些日子他收到崔氏的来信,寒暄客套之后便是提出联姻,杨恭仁很是纳闷自己一脉并无适婚女子,所以一笑了之。 杨恭仁明白,这番用意,大抵是捆绑他的政治手段。历来朝堂纷争不断,花样繁出,却不想他们竟然如此动作,将主意打到了母亲身上,寻了个别房的女子来做他这一脉子嗣。 这着实让他觉得厌恶万分。 知子莫若母,杨老太君似乎瞧出杨恭仁心中所想,呵呵一笑,“平阳公主是帮齐王做的说客,她也不欺瞒,径直与我道出齐王欲取这女子为妻,只是小娘子身份悬殊,这才想到你府上走个过场。” 齐王? 杨恭仁有些惊骇,堂堂的大唐皇子是要娶一个杨氏没落房的女子为妻? 一时间,杨恭仁竟是感叹杨珪媚究竟是何种模样,竟然会让齐王痴迷于此。 随后,他再度想起崔氏,崔氏身后是秦王府,而平阳公主则是替齐王府出面,整个杨府成了两个王府角逐的战场,想到这里,杨恭仁心猛的沉了下来。 老太君见杨恭仁垂首不语,抓着他的手,轻声问道,“纶儿,你是有心事?” 杨恭仁不敢隐瞒,便将崔氏也与他来信的事情一一道了出来。 “这……” 杨老太君本就出身官宦之家,多年沉浮,怎能看不出其中利害关系,盘算了许久,轻轻叹了口气,“秦王府虽然是智者如云,但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东宫地位稳固,怎么又与齐王府生隙,娘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杨恭仁面带苦涩,“孩儿也有些疑惑,只是事已至此,却是为难我了。” “事已至此,观国公府怎么都躲不过去了,从早上平阳公主突然带来那个小娘子我就知道了。平阳公主直言不讳的说要进宫请天子赐婚,我儿你说,该如何抉择?” 杨恭仁眼中双眸转动,沉思半晌道,“孩儿以为应当与天子言明事情真伪,方能置身事外。” “糊涂!” 听得耳边这声低喝,杨恭仁不禁头皮发麻,连忙双膝跪地,“孩儿目光短浅,母亲莫要生气,若是气坏了身子骨,让孩儿如何是好。” 杨老太君叹了口气,自己这个儿子虽说朝局形势看不透,但毕竟是孝心有加,便进一步言道,“秦王如今势大,但最大的功劳只是平定薛氏父子,如今满朝文武却知晓他要与太子一争高下。而齐王不显山露水,但在北地斩刘武周,击退突厥大军,此功可是不亚于秦王啊!” “说白了,秦王府见齐王功劳日甚,用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来压制齐王,谁知偏偏挑中了与我们杨氏有关的小娘子。” “你可能觉得这是烫手的山芋,想要甩出去,但有些事情却由不得我们来做主,毕竟此刻,秦王府与齐王府都想老身手下这个孙女,想你认下这个女儿。” “既然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那只能放手一搏,秦王咄咄逼人,太子与齐王迟早会联手,到那时候,东宫与晋阳遥相呼应,秦王则危矣。” 杨恭仁一副小童的模样,听得连连点头,但仍是小心翼翼的提出心中疑问,“母亲说得极是,可若是齐王回了长安,手中没了兵马,即便与东宫联手,怕也不是秦王对手。” 杨老太君透过打开的木窗,望向天际云端,好一会才幽幽道,“齐王是个聪明人,若是真的回了长安,便是失了他立于不败之地的筹码。而你切莫贪恋权势,以敛财好色之名自污其身,带着杨府上下外放为官,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再度双膝跪地,杨恭仁叩首应道,“孩儿谨遵母亲教诲。” 第69章 说客 太极殿,侯在殿外的高全突然见到远处走来了平阳公主,小跑着迎了上去行礼,“公主嫁到,小人未能远迎,还望公主恕罪。” 平阳公主嫣然一笑,“高天使多礼了,有些时日未进宫,今日特地做了些糕点来拜见圣人,不知圣人是否有闲暇?” 平阳公主说着让身边贴身侍女取下一个食盒,“天使当差也是辛苦,这盒点心吃食让天使解解乏累。” 高全忙不迭的再度行礼,将食盒递给身后的随从,一边在前面引路,“圣人这几日也是念叨着公主,小人这些做奴仆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正盼星星盼月亮的等着公主进宫哩!” 到了太极殿门口,高全做了个礼道,“公主请稍后,小人这就与圣人禀奏。” 平阳公主点头道了句有劳了,对于父亲李渊的习惯,她是心知肚明,所以才挑了个未时一刻的时间。 上午元吉进了宫,圣人留他用膳,心中自然是会四弟极为欢喜,此刻圣人午歇刚过,心情也必定愉悦,故而趁此机会,平阳公主来做这个请旨赐婚的事情,可谓是有备而来。 不多时,高全小跑着过来,“公主,快进去吧。” 平阳公主微微颔首致谢,拎起食盒,莲步轻移的往太极殿中走去,待到高台前三丈远时,便双膝跪地行礼。 高台上李渊三两步的走了下来,笑呵呵的道,“我儿你怎么与朕如此多礼了。” 平阳公主亦是笑着起了身,上前搀扶住李渊,“先前是君与民,女儿自然是不敢僭越,此刻便是女儿与阿耶,便不用守那些礼节了。” “是也,是也,我儿所说有理。” 李渊捋着胡须再度哈哈大笑,对于平阳公主,自幼便聪慧过人,李渊颇为喜爱,晋阳起兵后,虽是女儿身,却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在李渊心中的地位便丝毫不逊色于李氏二郎。 当然,最让李渊宠爱平阳公主的原因,倒也最为简单,平阳公主长得太像他的发妻窦氏,只可惜那个一直默默支持他,相信他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的贤惠女人未能看到自己入主长安,开创了大唐江山。 平阳公主见李渊脸上闪出一丝的伤感之色,当即心中明白圣人是想起了发妻,这番又是多了几分的把握。 “阿耶,你整日忙于朝政,身子骨消瘦了,女儿今日特地做了阿耶喜欢吃的花糕与乳粥,你可要多吃上几块。” 高全早已搬来了食案与跪坐蒲团,并接过平阳公主手中的食盒,将几盘精致可口的点心一一摆到食案上。 “还是平阳你最为孝顺。” 李渊坐下后,拿起花糕,一口吃下,顿时眼圈泛红,这种味道,与他发妻窦氏如出一辙,遂长叹一声。 平阳公主面露慌张之色,“阿耶,可是糕点不可口,让阿耶不甚满意?” 咽下口中糕点,李渊又是吃了一口,继而缓缓得道,“平阳,朕的儿女中,你是朕最为喜欢的,你能够上阵杀敌,像极了朕,却又与你逝去的娘亲一般贤惠。” 说到这,李渊再度长叹一口气,“若是你娘亲还在,见到如今这时局,不知该有多高兴,只可惜红颜薄命,红颜薄命啊……” 一抹哀伤涌上眉头,虽说平阳公主事先计划着用娘亲的事来影响李渊,让他赐婚于四弟李元吉,但是眼前这情景,不免让她也想起那个时常在梦中出现的身影。 待梦醒,人已不见,独留断肠的思念。 父女二人伤感半晌,李渊率先打破了沉寂,“时光弹指一挥间,平阳你也为人母了,朕也是鬓发花白的老翁了。” 平阳抬头,恰好可以看到李渊双鬓的丝丝白发,心中满是怜惜,“阿耶为了大唐劳心劳累,平阳是女儿身,当不得大任,可是兄长与弟弟们却可为阿耶分忧。” “他们啊……”李渊说到这,停顿了少许,继而笑了点头,“四郎倒是不错,镇守晋阳,为朕力挫北地突厥来犯。” 见李渊主动提及李元吉,平阳公主心中一喜,“四弟为李氏儿郎,为大唐尽忠是他本分之事,昨日他来我府中,多日不见,四弟已不是当年那个哭鼻涕的小童子了,倒是让女儿有些惊讶,好似在一瞬间,这个整日惹是生非的弟弟就长大了。” 闻言,李渊呵呵笑了,“当年朕在晋阳,元吉年岁尚小,便由你在照顾,为父虽然不在身边,但听你说话,也仿佛见到了那时的情形,那些年月倒是为难你了。” 平阳公主端过高全加热后的乳粥,递到李渊的身前,“女儿年长,照顾四弟是理所应当,只是四弟如今也已长大成人,也该是成家才对,女儿倒是想看看他生出的小子会不会与他当年一般的顽劣。” 李渊喝了一口粥,有些惊呼的道,“平阳你不说,朕倒是忘了,元吉已到了成家的年纪,朕可是要好好寻思个大家闺秀。” “阿耶,女儿今日前来,其实也是受了四弟所托,他与一小娘子情投意合,只是自己开不了口,所以才让女儿来与阿耶来求个旨意。” “哦?” 李渊放下手中的粥碗,“是哪个府上的小娘子,竟是让元吉这个臭小子看对眼了,快快说与朕听听。” 平阳公主遂不做隐瞒,将杨珪媚的身世全盘拖出,“阿耶,这小娘子身世可怜,但人确实知书达理。” 李渊盯着食案上的粥碗,好一会才道,“可她终究是个平头百姓,即便有了弘农杨氏这借来的身份,但仍是门第低微,朕若是应允了,天下人岂不是要笑话我大唐皇室。” “阿耶,女儿倒是觉得元吉是用心良苦,天下人若不知那小娘子的身份,弘农杨氏也勉强能够与元吉门当户对,可若是天下知晓了小娘子真是身份,那对大唐百利无一害。” 李渊有些疑惑不解,脱口问道,“为何?” 平阳公主掩嘴一笑,“我大唐齐王能够娶平民之女为妻,在坊间,自然会引起轰动,世人必定会认为阿耶爱民如子,即便身份低微,也能青云直上作为七王妃,那大唐之外的民众岂能不对大唐心生向往?” 思索片刻,李渊拍手道,“恰如平阳所说。” 平阳公主眼带欢喜的道,“阿耶你可是应允了?” 李渊端起粥碗,又是喝了一口,“既是元吉自己所选,朕也不便做破坏姻缘的事,况且朕若是不答应,怕是你回府也要被那臭小子左右为难。” 平阳公主欣喜异常,像个孩童般抓住李渊的衣袖,摇摆了两下道,“女儿这点事情当真是瞒不过阿耶。” “哈哈!” 李渊爽朗的笑声在太极殿中响起。 第70章 富贵共享 李元吉长安别院。 平阳公主接过李元吉端来的茶水,抿了一口,笑着说道,“四弟,你的事情阿姐可是办妥了,圣人已经应允了你的亲事。” 李元吉大喜,“多谢阿姐,普天之下,此事唯有阿姐出马方能成。” 杨珪媚心头如小鹿乱撞,她着实不敢相信圣人会同意她嫁入齐王府,十分关心之时又是几分的羞赧,于是羞答答的低下了头,不敢去望众人。 “四弟,你莫要给我说那些奉承言语”,平阳公主眉头扬起,脸上浮现出飒爽英气,“既然大功告成,你可要好生答谢于我,若是让我不满意,阿姐可是要将你的小娘子给带走。” 李元吉呵呵笑着,“但请阿姐吩咐,元吉定当从命。” 平阳公主清了清嗓子,“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日后晋阳传奇与故事可要全本的送至我府上,若是阿姐在长安城见到了我没有看过的,可要将你的耳朵拧下来。” 话音最后,平阳公主故作恼怒的模样,更是做起揪耳朵的手势。 李元吉心中一惊,回头看向窦孝慈,后者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李元吉不由得瞪了一眼,“这些事我都交由平台在操办,他若误了此事,元吉便拿他是问。” 本是看热闹的窦孝慈当即变作了苦瓜脸,小声嘟囔着,“这怎就唯我是问了?” 众人哈哈一笑,平阳公主又是说了会话,不多时,门房来通报太子派了人过来。 平阳公主起身道,“东宫来人,阿姐便先行回府了,你若有闲暇,便来我府中走动走动。” 李元吉点首应下道,“阿姐今日奔波劳累,应当回去多歇息,这两日元吉手中之事处理妥当,再去阿姐府上。” 将平阳公主送到门口,李元吉转身之时,眼眸一转,遂与窦孝慈道,“平台,你去寻陈彦之,让他约崔善福到东市的酒楼饮酒。” “好。” 习惯性的应下后,窦孝慈这才回过神来,双眼放光的道,“舅父,你这是要收拾崔善福那小子了?” “这崔氏三番五次与我作对,自然要让他们吃些苦头!” 李元吉一声冷哼,随后转过头与杨珪媚柔声道,“只是这计策需要媚儿一道参与。” 杨珪媚不假思索的道,“奴家听从大王吩咐。” 又是交代了一番,李元吉到了会客偏厅,来人是东宫的内官,奉太子之命,来邀李元吉去东宫做客。 “东宫深居皇城,规矩太多,让人有些不适,倒不如去东市的悦来楼,我在晋阳便听闻菜色一绝,能否劳累回去与太子兄长禀奏移驾此处。” 这内官本就是太子心腹,知晓太子有意拉拢齐王,如今齐王主动提出在宫外饮酒,显然是想和太子亲近,忙不迭的应了下来,赶忙回去复命。 一个时辰后,李元吉没有等来东宫的内官回复,却意外的等到了太子李建成。 “呵呵,四弟,离了太极宫怎么也不去兄长那边叙叙旧?”李建成仍是笑容可掬,上前搀扶住行礼的李元吉,丝毫没有半点高高在上的储君架子。 因而相较于李世民,对于太子李建成,李元吉心中还是有几分的好感,虽然他也知晓这笑容之下隐藏着随时让他狡兔死走狗烹的阴狠,但若是二人都对自己动手,至少李建成的手段让他能从容应对一些。 李元吉耸了耸肩,略作无奈的道,“宫中规矩太多,我这个闲散的人待不习惯,故而邀兄长去市集饮酒,只有离世间喧嚣近一点,元吉才会觉得眼前人是自家兄长,而并非让人遥不可及的大唐太子。” 李建成即便带着拉拢李元吉的目的而来,但是耳中听到这番言语,心中不免一缕温情涌出,“四弟,无论何时,我都是你的兄长,你我之间可无须繁文缛节,只要相近言欢。” “既然如此,小弟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李元吉咧嘴一笑,拉着李建成的衣袖,“天色不早了,我这宅院就不招待茶水了,免得多了几杯茶而误了悦来楼的雅座。” 李建成有些哭笑不得,他还从未到了谁的府中前脚跟刚踏进去,后脚就被拉了出去,只得连连摇头,但是脚步却不停的跟着李元吉出了堂屋,骑上了候在屋外侍从牵来的马。 二人骑着马,很快来到东市,放眼望去,人潮汹涌,只得弃了马,步行在人来人往间的街道。 自从进入长安后,李建成多待在东宫之中,鲜少出宫游玩,今日见到东市繁华景象,不免惊叹道,“长安城马如龙,人如流,着实罕见。” 李元吉听罢,哈哈大笑,“这说明太子殿下辅佐圣人有功,这才使得百姓安居乐业,更有番邦蛮夷来朝。” 顺着李元吉手指的方向,李建成果真见到了几个异域胡商,不由得心情大好,“看来大唐兴盛,乃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 待到悦来楼,掌柜的早已在门口候着,一旁立着的还有刚刚前往李元吉别院的东宫内官。 李建成挥了挥手,阻止了二人的行礼,随后与一脸慌张的掌柜道,“将我们当做寻常食客便好。” 那掌柜的连连点头,小跑着在前面引路,将李建成与李元吉引到了二楼雅间,虽然临街,但是窗户若是关着倒也听不见屋外的喧嚣之声。 李元吉跪坐在李建成的对面,指了指用雕花木板挡上的窗户,“最是人间烟火,才能抚平常人心,掌柜的将这窗户打开。” 掌柜的连忙应允,三两下的拿下挡窗木板,一层轻纱垂下,春风吹过,眼前正是先前形形色色的来往之人。 李建成双目久久的盯着窗外,看到几个读书人正当街摇头晃脑的作诗,又见一个妇人手中搀个蹦蹦跳跳的孩童,这一切最为平凡,但看在眼里,好似有着安抚人心的作用,良久才低声道,“果真如四弟所说,在尘世间,才能发现更多的有趣之事。” 因事先吩咐,所以酒菜上的很快,不多时食案上摆满了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李元吉满上一盏道,“兄长,元吉敬你一杯。” 李建成被李元吉这一饮而尽的豪情给感染了,当即也是举杯饮下,“痛快,痛快!” 二人你来我往,气氛颇为热烈。 而李元吉故意不提上午朝堂问策之事,这倒是让李建成终于坐不住了,在一盏酒饮后,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元吉,圣人问及收复洛阳之策时,为何你的上策不是兄长带兵出征?” 放下酒盏,李元吉将早就准备好的答案道了出来,“前方战事凶险,即便是主帅,也时常身处危难之局,而兄长你是储君,岂能有所差池?” “若真是如此,那中策与下策怎就成了我领军了?”李建成笑着摇了摇头,“我想听真话。” 李元吉脸上浮现出一丝的尴尬,干笑了两下,真实的答案是李二领军作战确实是天才级别,但很多时候,真话太伤人心。 “兄长,实不相瞒,秦王府谋士如云,猛将如虎,故而秦王出征,战无不胜,并且这些人忠心耿耿,不会为他人所用。” 李建成沉默了,良久才缓缓点头,“元吉所言不虚,可惜为兄身为储君,却手下良才少的可怜。” “兄长帐下有个魏玄成,可堪重用。” 李建成愣了愣,他不知道李元吉是如何知晓魏征其人,李建成也发现了魏征有些才华,但时常顶撞自己,因而面上较为器重,但暗地里实则不喜其人,如今听来,心中便留下了回去好生察看魏征究竟有何特别之处的念头。 但是魏征毕竟已在自己帐下,李建成倒也不怕他跑了,便道出了心中目的,“魏玄成毕竟是外人,究其源,你我才是手足,血脉相同,兄长不做虚言,愿与四弟富贵共享。” 第71章 栽赃 李元吉早就料想太子要拉拢自己,可即便听到共享富贵几个字,仍是做出一副惶恐的模样,跪伏在地,“兄长言重了,元吉不过是大唐臣子,兄长贵为大唐的太子,日后定当执掌大唐江山,元吉愿为大唐肝脑涂地,断然不敢有贪图富贵之想。” 大笑着,李建成自动忽略了李元吉话语中听命大唐天子的意思,脑中认为李元吉支持他这个太子,伸出双手扶住李元吉,“四弟,今个儿挑了个不在宫中的地方饮酒,便是无需这些隔阂你我之间的举动。” 说这话,李建成双手用了些力道在李元吉的手臂上捏了捏,语重心长的又是道,“不过刚才所言,确实是兄长发自肺腑,元吉你莫要多虑,毕竟我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我若是登上大统,必然会让四弟享一世荣华富贵。” 正要起身的李元吉当即又是拜下,“如此,元吉先行谢过兄长。” 正如曾经的历史那般,面对强势的李世民,李建成拉拢了李元吉,而早已物是人非的李元吉为了保全自身,也不得不与李建成联手。 毕竟,解决李建成这个对手可比李世民容易不少。 有了先前这一出,二人皆是暗自盘算那些藏在深处的想法,继续谈笑风生,酒盏接连相碰,不时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不知不觉间,夜色落下,盏盏灯笼挂起,晚风吹过,道道灯火摇曳。 聚集整个大唐繁华的东市的喧嚣丝毫不减,更是因为白昼当值的人歇息前来,而格外加喧闹。 “四弟,你这次来长安可要多待上些时日,不如我府上住两天,以便你我好生畅谈一番……” 李建成正说这话,却见李元吉猛地将手中酒盏放下,脸色阴沉的吓人,顺着李元吉的目光望去,熙熙熙熙攘攘人潮里,几个醉酒醺醺的人正围着个模样俊俏的小娘子。 小娘子脸上满是惊慌,虽然她身前有个男子,但终究是寡不敌众,已被几个壮汉给围住了去路。 大唐皇城,士族子弟众多,有些是胡作非为,李建成也早有耳闻,但为了巩固江山统治根基,这种事只要不出格,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李建成见李元吉脸色阴沉的快步走了出去,有些不解,口中喊着四弟,当下拔腿跟了过去。 李建成这一动,那些本在一楼候着的侍卫急忙伴随左右,一行十数人挤过拥挤的人群,顿时引来不少人的驻足围观。 “朗朗乾坤,天子脚下,你们竟然敢强抢民女,眼中可有大唐律令!” 窦孝慈自然是见到了李元吉,于是又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双手做着挣扎的模样,但又恰到好处的表现出难以挣脱的样子。 “不过是杨家偏房丫头,本公子瞧得上你,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读了几卷书,就在外面抛头露脸,装模作样,今个我倒是要瞧瞧你是有多少的才情。” 先前在平康坊,李元吉借说杨珪媚的诗狠狠打了崔善福的脸,所以崔善福对杨珪媚从之前的轻视变作了怨恨,咬牙切齿的说了一通,便要上前抓起杨珪媚的手臂。 “砰!” 崔善福的后背被人踹了一脚,身体没站稳,往前踉跄了几步,好在东市的人本来就比较多,崔善福抓住了一人的衣衫,这才稳住了身形。 火气腾的一下窜了出来,崔善福扭过头,见一个人挡在杨珪媚身前,目光带刀的盯着自己。 正是晌午时在平康坊羞辱于自己的人。 如此,崔善福恨意更盛,卷起袖子,就要扑上前,在这长安城,向来只有他对别人拳打脚踢,何曾这般丢过颜面。 “大胆!” 一声怒吼,随后又是一人出现,见到来人的模样,即便饮了不少的酒,崔善福仍是立马清醒了过来,连忙收回了要冲出去的身形,双膝噗通跪地,“见过太子殿下。” 崔善福这一跪,那些本是瞧热闹的人无不是惊愕万分,纷纷跪地叩首行礼。 “好大的胆子,当街强抢民女不成,恼羞成怒之下行刺齐王,来人啊,给我拿下!” 李建成此番再傻也明白过来李元吉为何邀他到东市饮酒,怕就是为了眼前这一幕,而他心底里也是要拉拢李元吉,这种顺水推舟的人情,对于李建成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眼前这个人即便是世家子弟,李建成也打算弄死他,故而一开口便是行刺齐王的罪名加了过去。 崔善福忙不迭的磕头求饶道,“太子殿下恕罪,小人不知晓齐王身份,故而作出冒犯之举,而小人调戏娘家妇女也是个误会,家父已经打算向杨府提亲,小人也对小娘子倾心,今个儿有缘相见,所以才作出如此轻佻的举动。” 李元吉上前冷冷的瞥了崔善福一脸,“圣人口谕,已将观国公府杨小娘子赐婚于吾,你的罪除了以下犯上之外,还有当街强抢齐王妃。” 厉声道了一句,李元吉上前压低了声音道,“好好的将脖子抹干净,免得伸头一刀时多受皮肉之苦。” 崔善福瘫坐在地,面色惨白一片。 李建成心中也是大为惊讶,他都不曾知晓圣人赐婚李元吉的事,但是面上却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吩咐左右,“押到京兆尹那里,听候圣人发落。” 随后,李建成在李元吉肩头来了一拳,“好小子,这么大的事情竟然瞒着我。” 目光落在李元吉身后的杨珪媚身上,见她仍是惊魂未定的模样,李建成继续道,“你且先带着小娘子回去歇息,明日兄长再与你算账。” 李元吉讪讪的笑了笑,“元吉不敢,只是刚刚得知消息,故而未来得及与兄长说道。” 李建成倒也不在多说,丢下个回头收拾你的眼神,便先行离去了。 第72章 谢礼 李建成走后,围观的百姓知晓眼前这位是在北地声名显赫的齐王,无不拉长了脖颈想多看几眼。 但是巡街的不良人已经闻讯而来,百姓只得各自散了去。 “这厮估计要吓得尿裤子了”,窦孝慈只觉得出了一口恶气,整个人都舒坦了,于是又对着李元吉挤眉弄眼的低声道,“舅父,你看我刚才演的可好?” 李元吉与在前面开路的不良人校尉道了句有劳了,正要护着杨珪媚往前走去,听了这句话应道,“确实不错,该名个给你颁发一个小金人。” 李元吉欢喜的跟在李元吉身后,好一会才回过神,“舅父,金人是何物,我只听过金佛,你这是要专门派人给我打造一个金人?” 疑惑之间, 又是突然眉飞色舞,整个人不由得挺直了腰板,“我明白了,舅父是要照着我的模样打造一个金人来,哎呀呀,这岂不是与树碑立传一样,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窦孝慈一脸欢喜的说着但有的话,这模样倒是有几分滑稽,惹得杨珪媚掩嘴偷笑。 回了府邸,李元吉让仆人弄了些酒菜,先前在酒楼里并没吃多少,李元吉的肚子仍是空落落的。 窦孝慈与杨珪媚也未曾用膳,也不免觉得腹中有些饥饿。 好在老仆人留了个心眼,准备了些饭食在后厨备着,因而李元吉一声令下,很快就将热好的饭菜给端了出来。 三人入座,皆是满心欢喜,李元吉与窦孝慈对一番对饮下来,只觉得更加痛快,不免又是多喝了几杯。 月上柳梢头,窦孝慈已醉倒趴在桌上,口中喃喃自语的说着胡话。 烛火下,杨珪媚抿嘴笑着,见李元吉端着茶盏神态自若的喝着,不禁指了指窦孝慈,“却不想大王海量,窦家二郎都不是你的对手。” 李元吉咧嘴一笑,又是喝了口茶水,心中暗自到着若是换作以前的躯体,窦孝慈这半斤的酒量再来两个,他都能轻轻松松拿捏。 压在心头的大事解决,李元吉与杨珪媚皆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于是就着窦孝慈的微微鼾声,两个人在烛火下说了会闲话。 一盏茶喝完,李元吉唤来仆人将窦孝慈送到客房歇息,并派人到窦府告知一声,随后又是让杨珪媚早些歇息。 杨珪媚正享受着灯火下二人说着悄悄话的舒适与安逸,见李元吉起身似乎要外出,当即起身取来一件长衫,“大王,夜间寒凉,莫要着了风寒。” 李元吉喝了酒,身体正是燥热,晚风吹来,觉得格外舒服,但仍是接过了杨珪媚手中的长衫。 走到门外,一辆马车早已停在那里,驾车人听到开门的动响,抬起戴着斗笠的脑袋,正是先前派来保护方圆的老兵。 李元吉对着跳下马车欲行跪拜礼的老兵摆了摆手,示意他无须多礼,“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老兵却不敢逾越,在地上跪拜之后才应道,“按照大王的吩咐,十坛酒与十斤精盐均已经准备妥当,放在了马车上。” 李元吉点了点头,上了马车,将手中的长衫放在身旁,闭着眼靠在马车上,身体随着马车的前行微微晃动。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老兵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大王,到了。” 李元吉睁开眼,跳下马车,看着眼前大红灯笼高挂的平阳公主府,天已亥时,公主府的大门紧闭,并无门房在此候着来往宾客,想来今日没有宴请。 门口当值的兵卒见到马车,手持长槊上前盘查,见到是李元吉,当下跪地行礼,“见过齐王!” “免礼,诸位辛劳”,李元吉搀扶起离他最近的一个兵卒,让其他几个兵卒起了身,“还请与公主驸马通传一声,说是元吉前来叨扰。” 被李元吉搀扶住的兵卒受宠若惊,立马转身敲开公主府的大门,小跑着朝里面禀报去了。 不多时,杂乱的脚步声从里面传来,又是几个呼吸的功夫,柴绍已经笑着走出了大门,“四郎,你来的正好,我与你阿姐对弈,却不想总是输她半手,如今你来了,刚好可以帮我扳回一局。” 说罢,柴绍便拉着李元吉的衣袖往公主府里走去,连个见礼的功夫的都不曾留给李元吉。 进了书房,李元吉见平阳公主正半躺在低榻上,一只手托着脸颊,听着身边的侍女读着传奇读本。 “阿姐。”李元吉喊了一声。 平阳公主便立马从低榻上起了身,有些嗔怪的走了上前,“百无聊赖,又是听了一遍红楼前二更的故事,只是这余下章节什么时候才能印出来,可是让我等得抓肝挠心的。” 红楼梦委实太长了,他最近忙于长安的事情,哪里有功夫给窦孝慈说道这个故事,但又怕平阳公主拉着自己现场讲红楼梦,便嘿嘿笑着,“阿姐,实不相瞒,这后续的故事我还没思量出来,总不能胡乱将它给结了篇去。” 平阳公主连连摇头,这故事若是来个狗尾续貂,那可就白瞎了她心中的期待,“你说的有理,元吉,不过阿姐可要再说一遍,你若是有了后续的读本,得立马与我送来。” 柴绍见平阳公主松了口,立马将李元吉拽到矮榻的棋盘前,催促的道,“四郎,快替我与平阳来两局,省得她总是觉得不尽兴。” 当着平阳公主的面,柴绍倒也不敢说出刚才想李元吉替他找回颜面的话来,一边说完,一边帮着将棋局给摆好。 李元吉与平阳公主又是下了起来,三盘过罢,李元吉笑着丢下棋子。 平阳公主有些气恼的翻了翻白眼,三盘棋下完,她只赢了最后一局,但也能感受到是李元吉放了水。 “哈哈,喝茶,喝茶。”柴绍笑着给平阳公主端来茶水。 平阳公主对着柴绍又是翻了个白眼,喝了口茶水道,“说吧,又是遇到什么事情需要我来做说客?” 李元吉有些无奈的摸了摸鼻头,“阿姐,我在你眼里莫非就是个整天惹事的家伙?” “你不惹事?”平阳公主将茶盏放到一旁,“你不惹事会拉着太子去抓人?” 想不到平阳公主的消息这么灵通。 “只是那崔善福太过可恶,整日盘算着珪媚的主意”,李元吉解释道。 “那是需要敲打敲打”,柴绍应和了一声,随后微微叹了口气,屏退了候在左右的两个侍女才轻声道,“只是这崔善福是秦王府的人,太子这次卖了你这么大的人情,你以后可就要多加小心了。” 平阳公主接声又是道,“他二人的事,必定是如同一个漩涡,我们是不愿掺和,元吉你可不能自己往里面跳去。” 李元吉感激的看着柴绍夫妇,“这事情,有时候由不得人,我能做的就是尽早回太原,离这些是非远一些。” 见对面两人点头,李元吉继续道,“这次回长安,多亏了阿姐从中周旋,才让元吉如愿,本是一母同胞,不该说这些见外的话儿,但是元吉仍是要谢过阿姐,也准备了些薄礼,请阿姐莫要推辞。” 平阳公主柳眉皱起,一丝的不悦浮现,“元吉,你是我亲弟弟,竟是如此的生疏,日后也别来我这公主府了。” “平阳,你怎的又来了脾气,四郎也只是为了表达心意”,柴绍与平阳公主劝了一句,接着转过身略有责备的与李元吉道,“四郎你也是,都是自家人,何必这番,也怪不得你阿姐动怒。” “我只是带了些晋阳的特产,值不了几个银钱,只是不知怎的在长安城颇受欢迎。”李元吉伴作委屈的道。 听闻是特产,平阳公主这才消了气,但免不了又是扯了李元吉耳朵一番。 三人又是说了会话,李元吉见天色已晚,于是起身告辞,“明日我进宫拜见圣人后便先行回晋阳,届时不再与阿姐、兄长道别,至于我的亲事还需阿姐多费心。” 虽然圣人赐婚,但还要朝廷选取良辰吉日,诸多繁冗长礼仪,李元吉可不喜,而且离开晋阳时日久了,会让别有用心之人有可趁之机。 平阳公主自然是应了下来,待送走了李元吉,便见心腹侍女匆匆走了过来,“公主,小人刚刚清点了一下,齐王送来了十坛沁园春与十斤二月雪。” 听了这话,正要喝水的柴绍一口喷了出来,顾不得擦拭嘴上的茶水,“平阳,四郎先前是不是说送得是晋阳不值钱的特产,莫非这也是他……” 平阳公主自然明白柴绍话中的意思,她也猜出酒和精盐即便不是李元吉之手,但也是从晋阳产出与他脱不了关系,当即两道柳眉腾的斜飞,有些气恼的跺了跺脚,“你个李四,看我过些时日去晋阳将你耳朵给拧下来……” 第73章 遇刺 出了平阳公主府,候在门口的老兵当即拿起马车上长衫走了过来。 此刻酒劲已经散去,夜风吹来,李元吉确实感觉到几分凉意,不免心中更觉得杨珪媚考虑周到。 夜色漆黑,万古长夜莫若如此。 来此世界,李元吉时常仰望苍穹,总会有些莫名的悲怆与孤独,如今一件薄衫在身,倒是温暖了他的心头。 微微笑了笑,李元吉上了马车。 一轮明月照,几把繁星亮,长安城内已经宵禁,百姓皆足不出户,整座长安城不见白日的喧嚣,静谧之间,即便风穿过枝头的沙沙声都显得尤为明显。 似乎一瞬间,长安城已变成了一只闭目入睡的巨兽。 马蹄哒哒,车轮辚辚。 巡夜的不良人见到马车前来盘查,但得知是齐王李元吉,便纷纷叩首放行,领头的校尉更是立刻派人通知了下去,见到齐王的马车不得惊扰。 长安大道,拉车的大黑马突然驻足不前,驾车的老兵几经生死,也察觉到了躲在黑暗中的杀机,当即浑身汗毛炸起,抓起放在脚边的长刀,并对着身后瓮声道,“大王,有刺客。” 马车突然停下,李元吉的心便猛然提了起来,知晓今夜的路将不太平,也亏是方圆心细,在马车中放了一张长弓,李元吉抓起长弓,掀开马车的帘布,打量了一眼前方,两边是酒楼客栈,与寻常地方一样寂静无声,一阵风吹过,挂在门楼前的灯笼随风摇曳。 “调头,回公主府。” 李元吉沉声命令道,他的宅院在长安本就不常住,所以并未安排侍卫兵卒,若是往宅院走,一来将刺客引了过去,倒是让杨珪媚与窦孝慈陷入险境,二来此地离平阳公主府更近一些,况且先前不多时遇到了巡夜的不良人,因而往回走是最佳的选择。 “诺,大王您坐好了”,驾车老兵沙场出生入死多次,在这等情形下倒也临危不惧,与李元吉道了一句后,粗大的双手当即勒紧缰绳,快速的一个神龙摆尾,马车就调转了方向。 “驾!”怒吼的声音之下,皮鞭啪嗒一声打在了黑马光亮结实的屁股上,吃痛的大黑马当即撒开了蹄子飞奔。 这情形,李元吉不禁想起了去年在文水县城自己被盗匪追杀的场景,心中不免苦涩,堂堂的大唐皇子竟然三番两次的被人追杀。 这次更是离谱的发生在大唐都城。 马车突然调转方向,隐藏在黑夜中的人纷纷闪了出来,皆是一身夜行衣,手拿刀枪,飞快的追赶在马车身后。 前方,从巷子里又是钻出一队人马,黑衣蒙面,为首者面对疾驰而来的马车丝毫不惧,弯弓搭箭。 箭矢飞来,流星追月,竟然是射向拉车的黑马。 “冲过去!” 李元吉低喝一声,也当即射出一箭,直接将那黑衣人的箭矢给击飞。 驾车的老兵精神一振,不由得大声叫道,“大王好箭法!” 拿着弓箭的黑衣人对着左右挥了挥手,左右当即提起武器朝着马车包围过去。 李元吉面若寒霜,又是弯弓搭箭,朝着扑过来的黑衣人射了过去。 虽说每出一箭,必有刺客应声而倒,但是李元吉张弓搭箭的速度却抵不上刺客飞奔的速度,加之马车在前行,所以迎面而来的刺客很快就杀到了马车前。 驾车的老兵左手抓住缰绳,控制有些受惊的黑马,右手则是挥起长刀,左冲右突,想要冲杀出去。 老兵着实英勇,加上有黑马横冲直撞,一时间刺客难以冲杀到了李元吉的身前。 “闪开!” 一声怒吼之下,只见先前射箭之人手持长槊飞奔而来,长槊刺出,亮银色的槊头直接没入在黑马脖颈里。 鲜血喷射而出,黑马吃痛,哀嚎着跌倒在地。 李元吉与老兵则是不得已跳到地上,几个翻滚在止住身形,还没来得及起身,便遇到后方追赶的刺客挥舞出的长刀。 “大王当心。” 老兵惊呼一声,身体还未从地上爬起,便用脚跟在地上用力一蹬,身子向前滑过,手中的长刀挡在了李元吉的身后。 叮当的声响之下,李元吉抽了个间隙翻滚到一侧,从地上爬了起来。 老兵的左肩肩头则是被砍了一刀,当即血涌了出来,鲜红一片。 李元吉夺下一柄长刀,与老兵背靠背而立,“你可能支撑住?” “多谢大王关心,属下无碍!”老兵说着,竟是大笑起来。 这等豪情,让正要挥刀上前的刺客有了几分犹豫,但这也只是片刻的犹豫,随后又是扑了过来。 寡不敌众,虽然此刻还能应付,但是李元吉知晓拖的越久,对他便越不利,于是一刀逼退身前交战的刺客,目光锁定在了先前弯弓射箭后又一槊刺死黑马的黑衣人。 显然这是刺客头目。 刺客头目也想着速战速决,毕竟在长安城刺杀一位大唐的皇子,若是引来了守卫,可就是插翅难飞。 于是乎两人不约而同的朝着对方扑了过去。 很快,李元吉便于对方交上了手,李元吉平日也擅长使用长槊,但是眼前这人的出槊极为刁钻,好似在草林间游走的毒蛇,只要扑出来,便是朝着李元吉的要害之处。 加之兵器一寸长一寸强,所以一番交手下来,李元吉渐渐落入了下风,躲闪不及,被长槊扎在大腿上。 专心的疼痛立马席卷全身,但是李元吉没时间去处理伤口,因为又是几把长刀砍了过来。 因为刺客头目根本没有一对一的意思,自然也不反对手下与他一起出手围攻李元吉。 “大王!” 老兵呼喊着想要上前,但是他一人被几人围攻,已是自身难保,根本无暇上前支援。 正在李元吉节节后退,心中惊慌莫非今日要丧命于此之时,突然远处传来了马蹄声,顿时让李元吉精神大振。 黑衣人头目虽有不甘,再度朝着李元吉刺出一槊,想要做最后的一次努力。 本就是心神受了干扰,而这一槊又是着急之间刺出,所以并不想先前那般凌厉难当。 李元吉自然是瞧出了对方的破绽,侧身躲过对方的长槊,继而三两步上前,挥刀便砍向刺客头目的脑袋。 显然对方也是在生死线上来回多次的人物,这等危急时刻,凭借着身体本能反应,双脚未动,但是上半身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往后倾了过去。 李元吉这一刀便砍在对方右手手臂,抽回刀,李元吉正欲再砍时,那刺客头目已在手下的护送中匆匆逃离。 第74章 刺后风波(一) “快,保护齐王!” 不良人巡街,因而来的较为迅速,也好在不良人那个校尉机警,记得李元吉并没有带护卫,故而让人留意前往齐王府这一路的动静。 刺客逃离,先前的紧张犹如潮水般散了去,疼痛感也随之放大,李元吉这时才觉得大腿疼痛的厉害。 不良人的校尉显然也发现李元吉受了伤,忙招呼手下道,“快去请御医!” 李元吉没有劝阻,一直以来他都以恭谦行事,换作平时,他必定会嘴上推辞几句,可是腿上的皮肉伤委实太过疼痛,而护卫自己的老兵也是伤痕累累急需医治。 不良人来了没多久,护卫长安北的羽林军也驾马匆匆赶来。 竟然有人在天子脚下行刺齐王,无须宫里吩咐,羽林军立马开始全城搜捕,这个夜晚的长安城注定不再安静。 东宫,李建成已经躺下歇息,近日心中盘算着怎么压制李世民,因而睡眠总是很浅,恍惚间察觉到门外有动静。 李建成起身问罢,才知道王珪等人前来求见。 几个时辰前,这些人从太子府中刚刚离去,如今再度前来,怕是出了大事,不敢耽搁,李建成当即换了衣衫跟着前来禀报的宦官去了前厅。 即便李建成知道是出了事,但听闻是有人行刺李元吉,刚刚跪坐下来的他立马惊得站了起来,盯着屋子内的几个心腹,仿佛自己刚才听错了,一连问出几个问题来,“消息可确切?凶手抓到了吗?是不是李二那边派的人?” 太子中允王珪脸上止不住的欢喜,两撇胡须也因脸上的笑意而上下抖动,“殿下,此事千真万确,半个时辰前,齐王从平阳公主那里回府,半路遭到截杀。” 东宫翊卫车骑将军冯立点头接着道,“我与羽林军确认了,齐王确实遇刺,至于是否为秦王府所为,暂且不得而知。” 李建成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突然间右手握拳砸在了左手的掌心,与左右说道,“这会不会是李二见我与齐王走得近,尤其是下午我出手替元吉将那个崔什么的给抓了起来,怕我与齐王联手,所以对齐王下了杀手?” 王珪与冯立互相瞧了一眼,两人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倒是一直没开口的魏征幽幽的道,“此事必定不是秦王府所为。” “这是为何?”李建成有些不解的问道,在他眼里,李二已然是不择手段的卑鄙之徒,否则又怎么会不守朝纲伦理,觊觎本该不属于他的皇位。 魏征应道,“虽然殿下与齐王走得近,但是齐王并没有公开表示支持殿下,所以秦王即便争取不到齐王,也断然不会得罪齐王,将齐王送到往东宫这边,更不会在长安城中刺杀齐王。” 说到这,魏征顿了顿,指了指头顶,“殿下,即便你对秦王咬牙切齿,但是有上面那位在,你会暗自对秦王下杀手吗?反之亦然,秦王哪怕心中有这个心思,但也断然不敢行刺殿下,既不敢行刺殿下,那刺杀齐王有何意义?” 闻此言,李建成频频颔首,“不错,我与李二暗中争斗,但是却从来不会直接派出杀手,这种事万一留下证据,可就是全盘皆输的事情,李二再犯浑,也不会做这种事情。” “若不是秦王府,那刺客该会是谁派出的?”王珪捋着嘴唇上的胡须,低声道了句,目露沉思之色。 见他这般,魏征想要嗤之一笑,既不是东宫,又不是秦王府,那至于是谁,又何必此刻拘泥于此。 但魏征明白他目前不过是太子洗马,身份地位,只得将这种轻视为隐藏了下来,可率直的性子又让他不得不开口说道,“此事既然发生,无论幕后指使是何人,殿下应当立马做三件事,一是前往齐王府,趁齐王受伤,拉近与齐王的关系;二是上书圣人,请命缉拿刺客;三是东宫不得传出此事是秦王府所为的消息。” 听到这里,李建成才恍然记起,自听得李元吉遇刺,他好像尚未询问李元吉的伤势,不由得问道,“齐王受伤了?” 冯立应道,“齐王出门并未带侍卫,据说刺客有十数人,所幸巡街不良人发现,才能活了一条命,不过齐王腿被刺客长槊扎破,受了些皮肉伤。” 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此时才关心李元吉的尴尬,李建成胸口夸张的起伏,作出长长松了口气的模样,一连说了几次那便好,随后安排人备马。 只是冯立挡住了李建成的去路,“殿下,玄成所言三点,前二者皆为可行,只是这等机会,若是好生利用,委实可以打击秦王府一番,可不能白白放弃。” 李建成转头望向王珪,“可行否?” 王珪没有直接回话,反而将目光落在了魏征身上,“玄成,你说说你的理由。” 魏征倒是不恼自己意见被质疑,摊开双手道,“道理简单,若是你知晓自己的大郎与二郎不和多日,但是为了过好日子,在家里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三郎被人打伤了,本就是让你头疼的事儿,继而又冒出大郎莫须有指责是二郎所为,只能让你更加恼怒,毕竟你也不是个痴傻老汉不是?” 话有些登不上台面,但是王珪却笑了,随后与李建成道,“殿下,当依照玄成所言行事。” 这时,李建成也想起了白日里李元吉所说的话,让自己好生待魏征,虽说先前所有器重,但是李建成眼下才发现魏征审时度势的能力高于常人,否则也不会立马从今夜迷雾重重的齐王遇刺一事中找到了关键所在。 “善,便这般去做,呈送圣人的折子就劳烦先生了”,李建成对王珪柔声说着,抬脚往外走去,一脚跨过门槛之时,又转过身到,“玄成,你可与齐王打过交道?” 魏征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不知太子为何这般问,“未曾与齐王谋面。” 李建成笑了笑,“那就奇怪了,今个儿齐王还与我提及你,我以为你们是旧相识,不如你与我同行,走一遭齐王府吧。” 魏征领命跟在李建成身后,在他心中,确实也想去瞧一瞧那个名震北地的齐王。 李建成二人走后,冯立一甩衣袖,冷着脸跪坐在王珪的身前,“叔玠兄,这魏玄成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你怎得会应允了他?” 王珪仍是一脸的笑意,“冯将军勿恼,此事可大可小,若是稍有不慎,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倒不如以静制动,这般至少秦王府有所忌惮,不会贸然嫁祸东宫。只要此事双方能互不侵犯,那在圣人眼里,主动领命缉凶的太子便是有功了。” 冯立轻视魏征,但是王珪出身名门,故而一向敬重王珪,听了这番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第75章 刺后风波(二) 铜盏里,灯火在寂静的书房里放肆的跳跃着,映出一张张皱眉苦思的脸庞。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良久,李世民打破了沉寂,今个儿他从宫里得到消息,也明白了齐王回长安的用意,但是否是借着提亲为幌子,进行其他的事情,李世民思索了许久都没想明白。 再后来听闻崔善福被抓,本是有些恼怒,恼怒崔善福怎么会作出这种没脑子的事情,但杜如晦跪地请罪,坦言此计出自他之手,本想分化李元吉的助力,没想到弄巧成拙。 此事毕竟是为了秦王府,况且崔氏一脉对他极为重要,思索再三后,李世民打算明个儿亲自与齐王求情,让李元吉松口,想来卖人情的东宫也不会真要了崔善福的性命。 可哪知之时又传来齐王遇刺的消息,顾不得多想,李世民将手下一众人又招了回来。 刘文静、杜如晦、房玄龄等人皆是眉头紧锁,他们知晓秦王话中所指,并不是何人行刺齐王,也不是齐王伤势如何。 而是齐王遇刺这件事会对秦王府带来什么影响。 “此事会不会是东宫与齐王联手演绎的苦肉计?”思量许久,刘文静开口道,在他的眼里,东宫一直是个障碍,而且各种手段层出不穷,加之东宫与齐王这几日走动频繁,指不定已经达成约定,故意演出这出苦肉计来嫁祸于人。 自然,这嫁祸的对象便是秦王府。 刘文静此言一出,其余众人皆是面面相觑,倘若真是如此,此计不可不谓是一条毒计,在座之人无不是背后冷汗直流。 房乔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喉咙有些发干,因而吞了吞唾沫,这才说道,“鲁国公所言不得不防,不过我从羽林军那里得到消息,刺客活口还没抓到,现场留下的兵器也看不出是哪个营地,若是要嫁祸我秦王府,应该留些死士来说些诋毁之言,又或留下些镌刻秦王府的兵器才更方便行事。” “玄龄说得不错”,杜如晦点了点头,“说不定此事另有隐情,并非东宫所为,但是事情已然发生,大王还需尽快作出反应方可不受无妄之灾。” 杜如晦善于断事,故而他与魏征不谋而合,看出眼下当务之急不是琢磨何人行刺,而是齐王遇刺的事情发生后,秦王府应该采取怎样的行动。 “是极,是极”,长孙无忌附和,“虽然我们知晓此事与秦王府无关,但还需让齐王与圣人明白才行,所以眼下大王最好往齐王府走一遭。” 向来不多言的唐俭颔首赞同道,“不错,说不定东宫的那位已经在前往齐王府的路上了。” 李世民听完众人所言,心中也有了明了,当即让人备马,但临行之前又是问道,“是不是可以派出秦王府的兵卒缉拿刺客?” “不可”,杜如晦摇头反对,“此局形势甚是微妙,派人缉拿行刺齐王的凶手大王是问心无愧,但抵不住别有用心小人的诡计多端,将抓不住刺客的罪责推到我们身上,以一句私自派兵以缉拿凶手为名实则放跑了刺客,到那时候,可就百口莫辩了。” “克明所言有理。” 李世民思索了片刻,觉得杜如晦之言不虚,便不再提派兵抓刺客一事,领着几个侍卫便朝着齐王府骑马而去。 皇宫,太极殿。 高全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胆战心惊的回禀裴相已到了殿外。 半个时辰前,圣人正要结束今天的奏折批阅,羽林军连夜递来了一封密信。 高全权当是收集到的民间之事,按照惯例上达天听,却不想圣人看完之后,勃然大怒,连案上的砚台都摔到了地上,碎成了几块,浓黑的墨汁洒了一地。 高全从未见圣人如此气恼,即便当初西凉许诺归唐出尔反尔,王世充、窦建德之流出兵来犯,圣人虽有气恼,但从未像今日这般大发雷霆。 高全不敢抬首看太极殿御座上的圣人,因而跪在那里,只觉得自己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的极快,似乎要从胸腔喷射而出。 “让玄真进来。”李渊的声音有些疲惫,先前的恼怒之后,生性本就多疑的他想了很多事情。 很多他坐上了大唐天子宝座上才凭空多出来的事情,因而整个人精疲力竭。 裴寂小跑着进了太极殿,这么多年来,圣人待他不薄,时常会寻他来说说话,但这种深夜召见还实属首次。 心中有些七上八下,好在裴寂地位超然,传旨的高全也不作隐瞒,将事情提前告知了裴寂。 竟然是齐王遇刺了。 饶是朝堂明争暗斗半辈子的裴寂,也忍不住的惊呼出声,脸色瞬间惨白,大脑飞快的运转起来,倒不是在想谁对李元吉下手,而是在盘算那些人连身为大唐皇子李元吉都敢下手,自己这几年凭着圣人宠爱,是不是也在无意中也得罪过他们,是不是自己早已在别人刺杀名单上了。 想到这里,即便骑马时夜风阵阵,但免不了后背还是湿了一片。 裴寂进了太极殿,叩首行礼,这次圣人没有像往昔那般亲自走到殿下搀扶,只是说了句爱卿免礼。 好在裴寂知晓事情原委,所以心中不会猜想自己是否犯了过错,便领命起了身,立在大殿中不敢言语。 良久,只听得李渊猛地一拍身前的御案。 裴寂正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站着,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裴寂浑身一颤。 “玄真,元吉刚刚在这长安城内遭人刺杀。” 裴寂当然要装作不知情的模样,再度惊呼出声,“何人敢如此大胆,竟然在天子脚下行刺齐王!” 李渊瞥了一眼裴寂,见他气的浑身发抖,心中不由得感慨裴寂对自己忠心,或许他先前听到这个消息也是这般模样。 许久,李渊声音嘶哑的道,“玄真,这两日建成与元吉有些走动,你说这会不会是世民……” 裴寂再度打了一个寒颤,他终于知道圣人心中担心的事情,大唐入主长安以来,两位皇子的明争暗斗整个朝野都知晓,但争归争,动手取对方性命,那可就是触碰了圣人的底线。 张了张嘴,裴寂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看着台上万人钦羡的高位,此刻坐着的也是一个头疼的阿耶,一个被家事折磨的老人。 这么多年下来,虽然君臣有别,但是见李渊如此的戚怆神色,心头也随之难过了起来,好一会裴寂才带着安慰的道,“圣人,依下臣所知,两位断然都不会作出手足相残之事,说不定这是王世充、窦建德之流的奸细所为。” 此言一出,李渊的双眼当即冒出一道光来,像似饥饿已久的人看到了丰盛的大餐,又好似落水的人看到了救命稻草,从高台上起了身,快步的走了下来,“玄真,你说得对,一定是他国歹人所为,想要离间我大唐皇室!” 找到了心中最为想要的答案,李渊脸上浮现出了劫后余生的欢喜,双手负在背后,在大殿里来回的走了几遍,“玄真,你马上替朕跑一趟齐王府,将这个消息传递给元吉,因为这句话最好经他之口道出。” 裴寂当即领命,他明白,不管何时,圣人都想端好手中的那碗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水溢出来。 李渊想了想又是嘱咐道,“带上最好的太医与药材。” 第76章 刺后风波(三) 齐王府。 李元吉在一批不良人与羽林军的护送下回来时,杨珪媚正在灯下坐着女红,听到动响,立马丢下手中的针线,快步的朝着大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恰好见到李元吉被人搀扶着走了进来,一颗心当即提到了嗓子眼,再见李元吉走路不便,腿上还裹着包扎伤口的白色布巾,脸刹那间白了一片,跌跌撞撞的走上前,“大王,你这是,这是受伤了……” 李元吉看着杨珪媚脸上滚落的泪珠,笑着伸手给她擦了擦,“不碍事,回来的时候马车不小心撞到路边,受了点皮外伤。” 见到李元吉的笑脸,杨珪媚这才止住了哭,扶着李元吉往里屋走去。 齐王平安回府,不良人与羽林军皆是松了口气,好在今夜没有出事,否则他们这些人的脑袋都要跟着一块掉了,因而李元吉留他吃些茶水时,纷纷告辞离去,铆足了劲要去抓那些刺客。 眼下谁能抓到刺客必定会受圣人重赏,加官进爵更是不在话下。 不过这羽林军郎将离去之前留下一队兵卒护卫齐王府,也算是个心细之人。 杨珪媚搀扶着李元吉进了客厅,但见李元吉坐下时,因扯动腿部伤口,眉头疼的拧在一起,不由得再度落泪,“大王,这长安城太凶险了,不如我们回晋阳去吧。” 杨珪媚本就是冰雪聪明,先前见众多兵卒,怎能不知道李元吉今夜遇到了危险,担忧与恐惧全都涌到了心头,遂而生出了回晋阳的念头。 “本来我是打算明日进宫与圣人禀报,这就回晋阳去了,却不想今夜出了这事。媚儿你不用担心,只是破了些皮肉,确实没有大碍,养个三五日我再进宫一趟便启程回晋阳。” 李元吉虽有疼痛,但是仍笑着说道,他知道此刻他若是喊出一声痛,杨珪媚必定会哭的停不下来。 随后李元吉又说口有些渴了,故意将杨珪媚给支开,这番来分散她的注意力,也好不去再伤心落泪。 一个人坐在灯下,李元吉回想起先前的情形,心中满是后怕,若是不良人来晚些,今夜可就真的命丧长安城。 看来日后出行还是需要带些护卫。 心中念了一句,李元吉脑中再度分析究竟是谁要他的命。 太子李建成应当不会,不管是曾经的历史还是眼下形势发展,李建成都是在拉拢他,又岂会暗中派杀手,让他在皇位之争中少了个助力。 其实,李元吉心里一直觉得是秦王府在背后搞鬼,从杨珪媚一事便可以看出来秦王府始终在找机会打压自己。但是目前李元吉并未公开与东宫结盟,李世民断然不该到对他下杀手,而且历史上李元吉与东宫明确穿一条裤子的时候,除了最后的玄武门之变,并未有几方互下杀手的考证。 毕竟手足相残可是大忌,稍有差错,可就是满盘皆输。 因而李元吉有些想不通。 李世民的智慧高深,不会连李元吉看得懂道理他看不明白,更何况李世民麾下能人无数,局势看得自然是更为透彻。 不是东宫,也不是秦王府,所以李元吉实在想不出究竟是何人要对他下杀手。 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李元吉的脑中突然像是有一道闪电闪过,整个人都通透了,一时间,他想到了其他可能性。 凶手不在长安,也不在大唐。 凶手是他国派来的。 也只有这样,才说得通为何要杀的是他李元吉。 今夜李元吉若是死在了长安城,必定会使东宫与秦王的斗更加激烈化,或许那些隐藏的矛盾会瞬间爆发,而天子恐怕也会暴怒不止,由此大唐便是内乱而起,自然会让大唐之外的人坐收渔翁之利。 这也是为什么凶手行刺的只能是他李元吉,而不是李建成,也不是李世民。 想到这里,李元吉胸中一股怒火腾的升起,自己莫名来到这个世界,一直苟且到现在,却还是别人当作了除之而后快的对象。 李元吉双眼逐渐冰冷,咬牙切齿的低声道,“无论是谁,今日之事,我决不善罢甘休。” 说完这句,听得脚步声传来,李元吉以为杨珪媚端茶进来,故而又收了怒火。 “元吉,元吉,你可安好!” 人还未进屋,声音已经传来,这声音充满了担忧,李元吉也听出了来人是太子李建成。 须臾间,李建成脚步生风的走了进来,见李元吉坐在榻上,脚步加快的走上前来,“元吉,我听说你遇刺了,究竟伤到了哪里?” 看着李建成关切的模样,李元吉心里知道自己发生的一切早已经到了对方的耳里,此刻他不过是明知故问,但太子能在这半夜三更赶过来,即便是伪装出来的关切,李元吉仍是有几分感动,忙作出挣扎要起身行礼的模样。 李建成一把按住李元吉的肩头,让侍从将本是摆在榻上的低案拿了下来,亲自小心的放在李元吉垂着的双脚下,语中有些责备的道,“元吉,你我兄弟,怎的总是在意这些虚礼!” 说着,李建成挥了挥手,一个身形消瘦脸庞线条分明,眉宇间带着几分刚毅的人走了出来,“玄成,你去把门外东宫的太医唤进来,让他再仔细的给齐王瞧一瞧伤口。” 说完这句,李建成似乎随口说道,“元吉,这就是你白日里问起的魏征,魏玄成。” 他就是魏征! 李元吉心中波涛汹涌,望向再度进入屋内的魏征,眼中充满的光彩。 恰好这时魏征也朝着李元吉望来,两人目光相对,魏征竟觉得齐王瞧他的目光似乎有些怪异,这种目光之前好像在哪里遇到过,苦想之下,魏征不由得浑身一颤,这不是成亲那晚,自己挑起了红盖头,红盖头下那双眼睛也是这种目光望着自己。 李元吉不知道魏征在脑中所想,仍是对着自己早已经如雷贯耳的魏征微微笑着颔首事宜,继而坐在那接受东宫太医的重新检查。 因之前是不良人从太医署抓来的当值太医,虽然名气不是数一数二,但也是杏林妙手,得知是为齐王医治,处理这种皮外伤也是尽心尽力,所以东宫太医也只能再做些锦上添花的事情,又是敷了些金疮药,重新将伤口包扎好。 泡茶回来的杨珪媚见到屋子突然多了人,心中有些惶恐,但今日在东市时已见过李建成,于是叩拜行礼。 李建成呵呵一笑,“先前匆匆一别,未曾细看,如今看来,小娘子果然是美若天仙,也怪不得元吉会动了心思。” 听了这打趣,杨珪媚立马脸颊通红,与在座之人沏了茶便又与李建成行了一礼,独自退了出去。 第77章 刺后风波(四) 喝了一口茶水,还是上次来时喝的那般,没有葱姜之物,淡淡的清茶香让深夜里的李建成精神为之一震,“每每来,都觉得元吉这沏茶的方法独特。” 魏征有些好奇,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舌尖立马涌出清香甘冽,虽然没有出声,但仍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又是喝了几口茶,李建成将茶盏放到一边,“天子脚下,竟然有人敢行刺大唐的皇子,元吉这些刺客决不能放过,你可发现了他们的身份?” 此言一出,正在喝茶的魏征也听了下来,双眼炯炯有神的盯着李元吉。 “这些人很谨慎,并未发现特别之处,不过依我看,若不是王世充便是窦建德。” 李建成有些皱了皱眉,虽然他赞成魏征的说法,东主动将此事牵扯到秦王府上,但若是由受害者李元吉说出来,那可就不一样了。 一丝不悦从李建成脸上一闪而过,随后又是问道,“何以见得是王世充之流?” 李元吉咧嘴一笑,“很简单,我一死,东宫与秦王府的平衡将被打破,如此必然会使得大唐内乱,想一想谁能从中获得好处,也就明朗了。” 李建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魏征的眼睛比刚才更亮了,先前在东宫他没有想到,但随着太子来齐王府的路上,冷风吹拂之下,他的思路豁然开朗,也想到了其中关键之处,却不想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齐王已考虑到了。 “果真如此?”李建成仍是有些迟疑。 李元吉将茶盏放下,脸上的笑意消失,一字一顿的道,“只能如此。” 话音落下,李建成明白了,这事情即便是秦王府所为,也只能当作他国刺客,他与秦王府都不能承担这件事情的后果。 “咕咚咕咚”,魏征大口饮茶,如饮酒一般,他心中着实痛快,但随即有些失落,若是自己早些能与齐王相遇,或许会别有一番作为。 李建成又是与李元吉说了几句话,此行目的也已经达到,便让李元吉早些歇息,随后起身离去。 “元吉久闻魏先生之名,今夜有伤在身多有不便,若是他日有瑕,可来晋阳一叙。” 魏征显然没料到临别之时李元吉会说出这番话,一时间愣在了那里。 倒是李建成笑骂了一句,“魏先生可是我的座上宾,李四郎你就别乱打先生主意了。” 魏征没料想李元吉当着太子的面给他示好,好在太子化解了尴尬,所以魏征微微颔首示意,便跟在李建成身后出了去。 李元吉咧嘴笑了,他自然是故意说这话来,李建成要借助他来抗衡秦王府,日后必然要派人来做说客。 有了刚才的那句话,做说客,那必定要派魏征前来。 只要魏征去了晋阳,李元吉就不愁没有办法留下他。 一想到这里,李元吉竟然有几分惬意,腿上的伤也不觉得痛了,端起茶盏,嘴里哼起了小曲了来。 可还没等李元吉杯中茶喝完,仆人便匆匆报信,秦王来了。 李元吉有些意外,但又觉得是情理之中,这事并非秦王府所为,但是不亲自来一趟,亲口否认,总会是不适宜。 有些事,一个态度至关重要。 李元吉想要起身去迎,但是腿上的伤口又传来了钻心刺骨的疼痛,虽说是皮肉伤,但着实是长槊扎出的寸许深的伤口。 守在一边的杨珪媚忙将他拦住,“大王,你可千万别在动弹,奴家这就去为秦王领路。” “也好”,李元疼的一脸苦瓜相,但还是柔声应道。 不多时,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继而是李世民沉闷有力的声音响起,“四弟,听说你受伤了?” 李世民的脸上一副关切的神情。 “只是受了点皮外,与二哥战场所受的伤相比,不值一提”,李元吉哈哈笑着,又是补充的说道,“不过我这身子骨比不了二哥,腿疼的厉害,也就不起身与二哥作礼了。” “你我手足,无须多礼”,李世民摆了摆手,看了看李元吉腿上扎着的布巾,“虽说是皮外伤,但你刚刚受伤,还是要静养两日,切莫走动影响伤口愈合。” 李元吉点了点,“元吉省得,本是打算明日回晋阳,却不想出了这等事,只能在长安城多享受几日了。” 李世民笑骂了一句,“你是大唐的齐王,想在长安待多久都可以,怎办说得去了晋阳就跟受罪似的,若是你不想回去,等天亮上朝我便与圣人说去。” 李元吉心中一咯噔,他不明白这是李世民的玩笑之言还是故意试探,并州是他的根基所在,若是回不去晋阳,无疑是斩断了李元吉双手。 但是李元吉没有迟疑,这个时候越是犹豫,便是让李世民看出自己心中所想,再度哈哈笑着,“如此甚好,到时候我就整日吃喝玩乐,做个花天酒地的皇家郎,若是银钱不够了,可就要依仗两位兄长帮我挡着些要债的人呀。” 李世民也笑出声来,语中满是豪气的道,“你是大唐的皇子,保住龙兴之地太原有功,若是圣人让你回长安,便随心所欲的去玩乐,这兜底的事情怕是轮不到二哥我出手,宫里就帮你摆平了。” 二人说笑了一阵,李元吉忽闻李世民问道可猜测今夜是何人所为时,脸上的笑容不变,但是李元吉的心又提了起来,他看出了李世民笑意下间的眼神多了几分犀利。 “现场并未察觉异样,但是细细想来,唯有他国奸小之辈才会行此不轨之事”,李元吉淡淡的说了句。 李世民微微点头,这是他才发现整个秦王府都将李元吉遇刺之事放在了长安城里考虑,陷在了秦王府与东宫之间的泥潭里,却不想被李元吉给点拨了出来。 如今在想来,确实这刺客极有可能是王世充、窦建德、梁师都乃至李轨都有可能,若真是这般,这些人对大唐的事可谓是了若指掌。 对自己与东宫的恩怨也了若指掌。 思念转瞬之间,李世民不禁又在想眼下连外人都能看出自己与太子之间争斗,莫非自己的野心已经被路人皆知了? 思绪纷飞,但李世民很快就回过了神,又是与李元吉问道,“四弟怎知是他国奸细?” “实不相瞒,刚刚太子殿下也来了,这是从他嘴里听来的。” 闻言,李世民对李元吉升起的戒备之心放了下来,是啊,毕竟元吉还不到弱冠之年,看事情怎会如此透彻。 同时李世民又暗自松了口气,若真是东宫的想法,那边不用担心自己会无缘无故的卷入这场刺杀风波。 又是说了会话,李世民抬脚要走时像似突然想起般,“四弟,听说秦王府有个不长眼的家伙得罪了你,这事二哥委实不知情,但他府上为秦王府出力不少,能不能给二哥个脸面,不再追究了。” 李元吉大脑飞快转动,他不知道李世民是否真不知情崔善福的事,但是短暂的盘算之后,目前应承下来最为合适。 李世民显然已经知晓自己做局借李建成的手抓了崔善福,估摸着碍于东宫与他的关系,若换作其他衙门,怕是早已上门要人。 毕竟崔氏一脉也是不可忽视的势力。 此刻要是不同意李世民这件事,或许对方再度调转敲枪头,对着自己一阵火力输出,极有可能要被留在长安,回不去晋阳城。 这种代价,李元吉难以承受。 眼下李元吉只有回到并州晋阳城,置身事外,韬光养晦才是最佳选择,崔善福已经敲打过了,便先留他性命。 打定主意之后,李元吉无所谓的笑道,“二哥说得是姓崔的那个家伙,太子殿下气不过将他抓走了,倒不是什么大事,明个儿我派人给东宫送个信。” 第78章 刺后风波(五) 李世民离去后,李元吉松了口气,与李二交谈,他总是提着一颗心,即便是对方笑容满面,可在李元吉眼中这是里面藏着刀的笑。 相比较之下,倒是与太子李建成说话舒服些,同样是对自己有些盘算,但是李建成不会时不时冒出个让李元吉顿生警戒的念头。 也难怪历史上李元吉会与李建成走到一起。 不知不觉,丑时将近,折腾了一天的李元吉有些疲乏,不由感叹一声终于可以歇息了,却不想门房老仆又小跑了进来。 “大王,裴相来了。” 裴寂竟然也来了,李元吉当即困意全无,虽然他与裴寂在晋阳城相交过,也拱手让出了诸多战功,二人关系有些亲近,但裴寂是天子身边宠臣,前几日李元吉便到了长安城,他都未曾出现,今夜前来,李元吉估摸着是领了圣喻。 “扶我起来。” 李元吉伸手止住要劝他坐下的杨珪媚,让老仆搀扶他往门口走去,东宫与秦王他都不曾出门迎接,但是面对裴寂,李元吉也给足颜面。 毕竟有些人好这一口。 当然,最关键的是裴寂在圣人眼中举足轻重。 “果真是裴相,元吉见过裴相”,李元吉让你未走到门口,便欢喜的大声喊道,随后又是走了几步,对着裴寂弯身行礼。 裴寂见状,三两步的走上前,一把抓住李元吉的双臂,不知是真情流露还是平日里习惯了感情摆在脸上,眼眸中尽是担忧的道,“齐王你可莫要折煞老夫了,突然听闻齐王遇刺,老夫放心不下,特意前往探望。” 李元吉退去了仆人,拉着裴寂的手,一边拖着受伤的腿慢慢往里走,一边笑着说道,“不过是皮外伤,怎的劳烦裴相亲自来,元吉心中可是惭愧的很。” 裴寂见李元吉走路有些艰难,便主动搀扶住他,“齐王怎与老夫如此见外,想当初我们在北地可是生死与共,有着过命的交情。” 突厥十万大军来袭,裴寂虽然在后方,但却将兵权都给了李元吉,也没有脚底抹油溜走,纵使是投机取巧的豪赌,但明面上确实也与李元吉共同进退。 所以这番生死与共说出来,倒也是合理。 听得这话,李元吉挤出了两滴泪来,“若不是裴相坐镇,元吉这小命怕是就丧在了突厥小儿手里了。” 裴寂有些讪然,但是见李元吉情真意切,更是有泪花低落,显然是到了动情处,裴寂心里不由感慨一句齐王果真是重情重义之人。 李元吉让杨珪媚给裴寂倒了茶水,而他自己端起茶盏送到嘴边,却没有喝下去,今夜已经喝了太多,已然喝不下了。 裴寂抿了口茶,“老夫从宫中来,齐王遇刺圣人震怒,不知齐王是否知晓是何人所为?” 裴寂是领了李渊的命令来的,但老奸巨猾的他并没有直接将李渊的意思说道出来,一来是想听听李元吉的想法,或许能了解到其他人不曾察觉的内幕,二来即便这话是李渊的主意,但裴寂也得装出是自己替齐王周全考虑,从大局出发谋划出的计策,如此卖齐王一个人情岂不更好? 李元吉不知裴寂心中盘算,听闻圣人已经知晓此事,想起历史上李渊便是一直和稀泥的对待东宫与秦王府的争斗,极力保持两者表面上的和平,所以他想听到的答案必然便是自己先前所考虑的那样。 更何况今夜李建成与李世民皆来探望过,二人举动来看,确实不是他们所为。 既然如此,李元吉第三次说出那个答案,“倒是没有瞧见凶手的模样,但大唐都城内行凶,唯有他国奸人,不过这也是一件好事。” 裴寂心头一动,他没想到李元吉说出的答案正是圣人所想,不知是年轻的齐王谋定以后的结果还是他人指点,有了这句话,虽让他失去了卖个人情与齐王的机会,但至少今夜的任务便是圆满完成了。 不过裴寂最感兴趣的还是李元吉后半句所说,这也是一件好事,故而咬牙切齿的谴责了一番王世充等人,又是继续问道,“齐王你遇歹人行刺,更是受了伤在身,怎的就是一件好事了?” 李元吉哈哈一笑,“小王受的不过是皮外伤,但敌人暗地里搞出刺杀小王这种不齿行径,说明他们心中忌惮大唐,既然如此,大唐扫除这些蝼蚁也是指日可待!” 李元吉说的豪情万丈。 裴寂听的双眼放光。 捋着胡须,裴寂将这番话又是思索了一遍,忍不住赞道,“齐王果然少年英才,实乃大唐幸事,老夫要将齐王的话带回宫中,圣人定当一扫心中不快。” 裴寂笑盈盈的说着,他还是卖了人情给齐王,圣人高兴,自然也会更加赏识齐王,裴寂相信聪慧的李元吉不会不懂他话中的意思。 果然,李元吉闻言不顾裴寂劝阻,忍着疼站了起来,“如此,元吉谢过裴相了。” 说完这句,李元吉又面露难色,“裴相若是进宫,能否替元吉说几句话?” “哦?”裴寂有些疑惑,齐王可以随时进宫,怎么需要他来传话,因而有些疑惑不解的道。“不知齐王需要老夫说什么?” “先前我说是敌国惧怕大唐不假,这次行刺暂且不知幕后主使,但无论是窦建德,王世充亦或是梁师都,都表示他们着急了,所以小王推测很快便会有人向大唐发兵,而且很有可能是联手发兵。” 裴寂面色凝重,“齐王是想让老夫禀报圣人四方不稳?” 裴寂想不到李元吉人情偿还的如此之快。 “嗯”,李元吉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大唐将士英勇是不错,但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裴相实不相瞒,并州虽然去岁受了刘武周与突厥之难,但是春种的形势尚好,小王为了儿女私情来了长安,如今幸得圣人赐婚,如今也得尽快回并州,主持夏收一事,因而也望裴相与圣人道明此事,元吉两日后腿伤无碍便先行回并州。” 李元吉说的满是诚恳,送走李世民时,李元吉脑中就一直回荡李世民的玩笑话,担忧着李世民将他留在长安城。 也是老天保佑,给他派了个裴寂来,裴寂的话圣人总是会听得进去一二。 “齐王,你为了大唐江山呕心沥血,这等事怎么不亲自与圣人说?” 李元吉无奈的笑了笑,不再避讳的说,“裴相,长安城的风波虽然元吉想尽量避免,但是或多或少会受了些影响,因而不知圣人如今怎番看我,即便是去是留,也得小心行事。” 裴寂恍然大悟,“长安城是个是非之地,齐王你确实应当早日离去,圣人那边老夫自当言明。” 裴寂与李元吉又是说了会话,想着还要回宫复命,便留下太医和药材就先行离去。 太极殿里,李渊叹了口气道,“玄真你所言极是,你走后朕也想到了战事将起,不过四郎受了伤心里还惦记粮草,让朕颇为欣慰,你替朕再走一趟,让他安心养伤,晚些时日回晋阳也不碍事。” 说完,不待裴寂开口,李渊又是道,“罢了,你也辛劳一夜,再过两个时辰就上朝了,不用回府了,陪朕去歇息片刻,四郎那边等散朝后朕亲自前去。” 第79章 刺后风波(六) 裴寂走后,李元吉倒是没了睡意。 这一夜,他遇刺之事搅动了整个长安城。 烛火下,李元吉静静的坐着,夜色静谧无声。 不愿回房歇息的杨珪媚半躺在跪榻上,本想陪伴在李元吉身旁,奈何太过劳累,靠着墙打起了盹。 李元吉挣扎着起了身,将长衫脱下盖在杨珪媚的身上,继而又坐回到了原位,脑中盘算着此次来到长安城的得失。 当初为了圣人赐婚,脑袋一热便来了长安城,却忘了件重要的事情,若是回不去了该如何是好? 他人不在长安,即便朝堂下诏宣他入长安,也有称病等多种手段来斡旋。 想到这里,李元吉只能寄希望于李二不会使绊子留下他,也希望裴寂能在圣人那里吹好耳边风,从而使他安然离开长安城。 天刚破晓时,窦孝慈打着哈欠伸着懒腰走进了客厅,昨晚喝醉了,一觉睡到此刻,让他神清气爽,好不舒服,若不是口渴难耐,窦孝慈仍会继续呼呼大睡。 窦孝慈先是拿起莲花缠枝的茶壶,也不用杯盏,直接对着嘴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舒坦过后,才发现李元吉坐在客厅的低榻上。 杨珪媚则是半躺睡着。 李元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窦孝慈不要去惊扰了杨珪媚的睡意,作夜待几波人离去,早已经过了丑时,担惊受怕的杨珪媚又是端茶倒水,李元吉自然是心疼,不愿窦孝慈惊扰了杨珪媚的睡梦。 窦孝慈嘿嘿的笑着,因铜盏中的蜡烛燃烧殆尽,没有烛火,窦孝慈走上前才发现了李元吉受伤了,不由得脸色大变,“舅父,你这腿怎么了?” 李元吉连忙作出噤声手势,示意窦孝慈压低声音,随后将昨夜的事情一一道明。 窦孝慈听罢忿恨的跺脚道,直接爆粗口的道,“鼠辈胆敢如此,竟然伤我舅父!” 说完,窦孝慈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李元吉忙低声唤道,“平台,平台,你不可如莽行事!” “舅父放心,我心中自有分寸。”留下这么一句,窦孝慈眨眼间消失在了还未散去的夜色里。 杨珪媚醒时,见李元吉正双眼含笑的望着自己,想起自己尚未洗漱,怕是蓬头垢面,忙脸色通红的低下头,低头之时见自己身上盖着李元吉的长衫,心里不禁一阵温暖。 “媚儿,你的脸怎么红了?”李元吉只觉得杨珪媚这模样有几分讨人喜欢,不由得打趣道。 本就羞涩难耐的杨珪媚不禁将头往双膝处埋了又埋,用细弱蚊蝇的声音道,“大王你又取笑奴家了。” 见此情形,李元吉不由得放声大笑,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直到此时才放松了下来。 一夜未眠,李元吉刚吃了些汤饼本想回房歇息,却听闻平阳公主与柴绍到了。 平阳公主是从散朝后的柴绍口中得知李元吉昨夜遇刺,虽知晓只是腿受了伤,不碍大事,但仍是立马骑马过来了。 李元吉见到二人,尤其平阳公主忧心忡忡的模样,不禁心中一暖,咧嘴笑了,“阿姐,兄长,你们怎么来了?” 平阳公主上前绕着李元吉前后看了一圈,确认除了腿部之外并没有其他受伤的地方,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我在朝会上听闻元吉遇刺了,这不刚回府说了此事,平阳就放心不下,非要过来看看你。” 一旁的柴绍笑着回应了句,随后又是与平阳公主道,“你呀,眼下总该相信我了吧,元吉受的只是皮外伤,别整得这小子并无大碍,平阳你反而将自己惊吓到了。” 平阳公主瞪了柴绍一眼,虽然她也是领兵作战的女娇娥,见多了生死搏杀,也瞧见过尸横遍野,但是如今瞧见李元吉受伤,不知怎的想起来去年北地战事,那时候情况凶险,这个尚未弱冠的弟弟可能几度生死。 但当时担心也罢,焦虑也罢,平阳公主未能亲眼瞧见,所以也不曾落泪,今个见着了李元吉受了伤,脑中不禁回想柴绍先前所说的昨夜凶险,向来英气飒爽的平阳公主眼圈一红,泪花也随之涌现了出来。 平阳公主落泪,柴绍立马慌了,连忙上前劝慰。 李元吉也有些慌乱,但是内心却格外感动,这世上,皇族之内,也唯有平阳公主是真心待他,将他视为少不更事的小弟,时常牵挂着。 李元吉挠了挠头,不知如何开口劝慰,唯有嘿嘿的笑着。 这一笑,倒是让平阳公主瞧见了,三两步走上前拧着李元吉的耳朵,冷着脸娇喝一声,“好你个李四,阿姐为你担忧落泪,你竟然在这取笑阿姐!” 李元吉见平阳公主不再落泪,忙佯装求饶的模样,口中连连说着弟弟不敢之类的言语。 平阳公主被逗乐了,破涕为笑。 柴绍向李元吉眨了眨眼,刚偷偷的竖起一个大拇指,却被平阳公主瞪了一眼,当即尴尬的轻咳两声,端起身旁的茶盏,不顾李元吉求救的眼神,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好姐姐,元吉知错了……” 平阳公主见李元吉虽说求饶,但仍是眉开眼笑,加之又想起作夜的酒与精盐一事,手中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好你个李四,油腔滑调,昨个儿让你跑了,你还没说那沁园春与二月雪是怎么来的!” 李元吉知道这件事躲不过去,昨天他脚底抹油溜走了,本想着待日后见了面再说,却不想遇刺暂时回不了晋阳,更是被平阳公主给将耳朵拧住了。 “好姐姐,你且松开手,松开手我都与你说。” 见李元吉又是求饶,平阳公主哼了一声,手是松开了,却双手擦腰,一副你不好好交代便要你好看的模样。 平阳公主真心实意当自己为弟弟,所以李元吉并没有隐瞒,将在酿酒制盐的事情说了出来,方法只是说偶然得到了个游方术士的指点,闲来无事试了试,没想到就成了。 柴绍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但仍是难以置信的与平阳公主道,“平阳,容我捋一下,照四郎的意思,这沁园春与二月雪都是他倒腾出来的,我是没听错吧?” 平阳公主虽然心中已有猜测,但是听得李元吉亲口说出来,也是颇为惊愕,但是面色却波澜不惊,“确实如此。” “哈哈”,柴绍放声大笑,走上前一把搂过李元吉的肩头,“那可是好事一桩,精盐我倒是不在乎,这酒你可要给我管够!” 李元吉自然应下,再次应允在晋阳城生产出的物件第一时间送至公主府,这才让平阳公主露出笑脸来。 第80章 朕赐你诏书 李元吉正与平阳公主说着玩笑话儿,忽闻屋外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朕也来听一听。” 李元吉三人面面相觑,正在惊讶之时,一身玄色长袍的圣人李渊已经一只脚跨进了屋内。 平阳公主最先反应了过来,三两步上前跪地行礼,行完礼也不待李渊发话,便起了身搀扶着李渊的胳膊笑道,“圣人亲自来看望四郎了。” 李渊呵呵笑着,伸手扶住艰难下跪的李元吉,“四郎你身上有伤,就不必多礼了。” 说完,李渊环伺左右,目光落在低首跪伏在地的杨珪媚身上,“抬起头来,朕瞧一瞧能让四郎魂不舍守的女子究竟是何等模样。” 杨珪媚见到天子,本是心中胆颤不敢抬头,如今听了这句话,又是羞涩万分,更不愿抬头,可是天子金口已开,她断然不敢违抗,只好缓缓抬起脸,声音低不可闻的又是道,“小女杨珪媚见过圣人。” 李渊摸着颌下胡须,嘴角微微上扬,“不错,确实长相清秀。” 笑过之后,李渊让仍是跪着的柴绍众人起身,径直走到低榻前,在平阳公主的帮助下脱了鞋,双膝盘坐在低榻上,继而指了指下首两侧低榻,“你们也都坐。” 想了想,李渊又是道,“四郎你腿上多有不便,怎么舒服,便怎么坐吧。” 待几人坐下,接过杨珪媚沏好的茶,李渊抿了一口,闭目回味片刻,幽幽开口道,“元吉,你还记得前些日子一同商讨的出兵之策,当时你说了上中下三条,朕想问你,若是由你抉择,你会选择哪一条?” 闻言,李元吉愣了片刻,上中下三策,这种命名本就是考虑了优劣等级,怎的还要他重新做一个排序? 不露声色间,李元吉扫了眼平阳公主与柴绍,见二人亦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尤其是平阳公主,即便从柴绍那边知晓了当日谈话,此刻也只能装作一副不知缘由的疑惑模样。 见在平阳夫妇二人身上得不到提示,李元吉大脑飞快的运转起来,天子重提此事,想要问询的怕不是天下局势这么简单,莫非针对的东宫与秦王府之间关系? 想到这里,李元吉不禁试探的问道,“伐谋征战,上策最佳,圣人如今问及,担忧的恐非外敌之祸,而是所虑大唐社稷?” 李渊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又是喝了一口茶,“说说看。” 没有反对,便是同意,李元吉知道他说到了李渊心中所想,天子不愿点破,也只能由他来戳破了,说到底他也只是个老四,并未参与到东宫与秦王府的争斗。 而眼下李渊怕也是想听一听他这个局外人的想法,所以李元吉倒不如豁出去了,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继续道,“秦王善战,故元吉将秦王领军作为上策,但秦王战功卓着之后,便是东宫势弱,江山对于大唐不过是探囊取物,可手足情深却不比往昔,圣人忧心的怕是此事。” 此言一出,平阳公主眸中闪过一丝的慌乱,与柴绍对视一眼后,赶忙望向了圣人李渊,毕竟东宫与秦王府的事情长安城路人皆知,但是从未有人在天子面前直言不讳的提出。平阳公主的心砰砰乱跳,身子绷紧,随时准备起身跪拜,若是天子怒火中烧,也好替李元吉求情。 “以你之言,该如何?”李渊的话语平淡,倒是没有让人惊恐的天子之怒。 平阳公主也放下了提着的心。 李元吉松了口气,但如何回答又让他犯难了,换作其他人,道理其实很简单,两个儿子闹脾气,要么将其中一个揍一顿,如果觉得不解气,可以将两个都揍一顿。 没有拳头解决不了问题。 眼下为何变成了一个 难题,无非是揍儿子的成本太大,大唐扫荡六合完成山河一统离不开李世民。 怪也怪太子李建成的统帅水平不足,但话说回来,纵观历史千百年,领兵作战能与李世民比肩的能有几位? 心中思绪纷飞,这种难题李元吉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拳头砸在这二位谁身上,终究是关系很多人的身家性命,这种话李元吉不敢去说,只是如今李渊一直盯着他,别无他法之下,只能硬着头皮道,“圣人若是遵循正统,作战之事以秦王为先锋,扫贼寇,授勋爵良田;太子随其后,抚人心,施圣人仁政之术。” 说完这些,李元吉不说话了,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如果不重新立太子,打仗便让李世民去,收拾残局安抚民心让李建成出马,为了防止李世民拥兵自重,只授予闲职,给富贵但不给兵权。 唯有这样才能解决兄弟争权的困局。 而李渊又岂能不明白,但是其中尺度委实难以掌握,加上李渊心中对李世民颇为喜爱,李世民得胜归还时不忍做出让他寒心之举,故而封赏颇为丰厚,也算是间接造成了眼下难解的局面。 屋中一片寂静,李渊目光一直落在了李元吉的身上,目光中似乎不含悲喜,但却让李元吉有些头皮发麻。 “四郎,你说得确实有道理。” 李渊终于打破了沉寂,此刻他的脸上多了思绪的落寞和无奈,这已然不是一个天子帝王,而是成了因家事烦忧的半百老人。 继而李渊站了起来,并不穿鞋,来回走了几步,意味深长的道,“太子与秦王已经让朕头疼得紧,四郎你不会像他们一样吧?” 声音不大,但是听得李元吉打了一个寒颤,也顾不得腿上的伤势,立马跪了下来,惶恐的说道,“元吉只想着办好圣人交代之事,心中不敢有其他想法,还望圣人明察。” 平阳公主三两步走上前,搀扶住李渊左臂,略带嗔怪的道,“阿耶,四弟还是个孩子,你怎的这般吓他,再说四弟在太原深得百姓爱戴,哪里会给阿耶与朝廷添乱。” 女孩家总归有女孩儿家的好处,即便是皇室也不例外,听得这些话,李渊又是呵呵一笑,“朕不过是感慨一句,又怎有怪罪四郎之意。” 说完,李渊示意李元吉起身,“四郎你虽然年少,但是朕知晓你能看得清时事,不是朕不想留你在身边,长安城的事很多时候身不由己,你还是回太原,守好大唐的龙兴之地,日后长安城若有异变,须得你出手匡扶朝纲。” 这番话,李渊是看到了大统之争的最差结局,若是他不能阻止,长安城必然会有一番动乱,言语之意届时李元吉需进长安平定乱局。 刚刚起身的李元吉不禁再度跪下,“元吉随时听候圣人差遣。” 平阳公主面露犹豫之色,最终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道,“阿耶,倘若事情真的到了那地步,恐怕四弟即便有心也进不了长安城。” “无妨,朕已料想到了” ,李渊从衣袖中取出一道黄色锦缎,递到李元吉身前,“元吉,朕赐诏书与你,日后有变,你可凭此诏书进长安。” 第81章 刺客苏烈(一) 李渊倒是喜欢在李元吉的宅院与众人说说话,用他的话来说,在这里,他便是与自家孩儿说家常事的寻常人。 但身为大唐天子,自然是不能贪享这种普通人的惬意,不多久,李渊便起身离去,回宫处理政务。 天子走后,李元吉松了口气,拿着手中的诏书,满是感激的与平阳公主道,“多谢阿姐。” 平阳公主微微叹气道,“平心而论,我可不愿见到你使用它,可若是真出了变故,这道诏书或许就是扭转局势的关键所在。” 想着目前已然水火不容的东宫与秦王府,屋内气氛不由得再度变得压抑起来,尤其是平阳公主,两条柳叶眉拧成了拨乱的线,胸口像似堵着一口气,脸色也瞬间白了开。 柴绍见状,赶忙将平阳公主搀扶到低榻上,“平阳,你快坐下歇息歇息。” 李元吉也立马递了一盏茶过去,脑中再度闪出要寻找孙思邈替平阳公主调理身体的念头。 歇息了片刻,喝了几口茶水,平阳公主脸色恢复常态,不由得自嘲一句道,“去年还能上马杀敌,今个儿竟然身体孱弱的需要人搀扶了……” 柴绍满脸心疼的道,“还不是去年的杀敌让你身子骨落下了病根,眼下大局已定,你便好生在家歇着。” 李元吉也连连点头,“兄长说的是,阿姐你安心调养身体,若是缺了什么可以派人与弟弟说,弟弟我必定当作头等大事来办。” 闻言平阳公主立马眉头舒展开了,“阿姐别无他求,只想你的传奇读本早日送到我府上。” “还有沁园春,也隔些时日便送些来。”柴绍忙不迭的补了一句。 李元吉哈哈一笑,“元吉记下了,自会安排妥当。” 平阳公主夫妇又是坐了会,见李元吉面露倦色,两人先行离去。 于是乎,李元吉回到房间,好生的睡了一觉,再睁开眼时,窗外已是夜幕垂落。 睡得久了,脑袋不免有些晕晕沉沉,好在有杨珪媚在,搀扶着李元吉在院子里走了几圈,吹了会徐徐而起的晚风,整个人才重新提起来精神。 吃晚膳时,李元吉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直到吃完后,丢下碗筷,这才明白过来,他已经一天没见到窦孝慈了。 耳边没有了那咋咋呼呼的声音,怪不得清静的让他很不习惯,遂与杨珪媚问道,“媚儿,平台那家伙今日怎没见他?” 正在沏茶的杨珪媚摇了摇头,“奴家一整天都没瞧见他,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李元吉这才想起来天未亮的时候,窦孝慈醒来见他受伤,便气冲冲的出去寻刺客了,那时候杨珪媚还未醒,如此说,窦孝慈是一整天都没回来。 看来还是没有找到刺客,李元吉暗自思量,也不由得惊奇这些刺客会躲在哪里,毕竟圣人震怒,全城搜捕,竟然到现在还没刺客的消息。 接下来两天,李元吉都没瞧见窦孝慈。 太子李建成与秦王李世民也没再来看望,因为这两天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大唐邢州丢了。 邢州总管陈君宾被窦建德生擒。 窦建德兵锋正盛,大唐局势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李元吉不用想也知道,东宫与秦王府在朝堂上为谁领兵出击争得面红耳赤,但李元吉明白这次派谁都没有用,河北之地已是窦建德囊中之物。 也正是武德二年,窦建德在河北称雄,王世充撕破了虚伪的面具在洛阳自立为帝,形成了短暂的夏国、郑国以及大唐的三足鼎立局势。 又是过了三天,在杨珪媚的悉心照料下,李元吉的腿上已无大碍,这期间礼部尚书李纲领命前来,为李元吉送来了测算后的成亲吉日。 六月初六,倒是个好日子。 自从晋阳一别后,李纲对李元吉是又喜又忌惮,喜的是在晋阳看到了全然不同的风貌,忌惮是李元吉的手段。但明面上,李纲算是与李元吉再度重逢,言语和善,相谈甚欢。 临别之前,李纲告知待到吉日前会带着礼部官员前往,李元吉则是再三言谢。 亲事已定,想着即将回晋阳,李元吉又去拜访了观国公杨恭仁。李元吉让杨珪媚入了弘农杨氏的目的,杨恭仁心知肚明,双方一番谦逊有礼的交流后,杨恭仁倒是少了先前的抵触与厌恶情绪。 离别之时,望着李元吉的背影,心里思绪繁杂,最终只是感叹一句齐王异于常人,否则以他的身份怎么会千辛万苦娶个平民女子为妻。 等李元吉坐着马车回到齐王府,便见到消失多日的窦孝慈小跑着冲了进来。 “舅父,舅父,快,随我来!” 见窦孝慈头发有些凌乱,眼圈红肿,面若似乎很是疲倦,但嘴角上扬间满是止不住的笑意,李元吉不禁心头一动,“平台,你是抓到刺客了?” 窦孝慈抓起茶壶,给自己到了盏茶,一口气喝完,“抓到了,舅父,你可不知道,这些刺客委实太过狡猾,为了找到他们便费了我九牛二虎之力。” “甚好!”李元吉大喜,一边让杨珪媚替他换回外出的衣衫,一边问道,“羽林军、金吾卫和不良人都出动了,这些天连个影子都没看见,平台你是怎么发现刺客的?” 窦孝慈嘿嘿的笑着,“长安城那么大,但是能够藏人的地方也就在城南的那些坊里,加上那日你说刺客头目受了伤,我就派出人在城南的药店搜索,但是并无收获。好在先前派出说书的人起到了作用,他们天天与百姓打成一片,闲聊的时候听得一个游方郎中说他前几日卖出了些金疮药,于是顺藤摸瓜,才在永阳坊找到了这些刺客。” 说着,窦孝慈突然想起了什么道,“方圆那小子比我还执拗,几天几夜的不睡觉,刚刚被我赶回去休息了。” 感动犹如潮水,瞬间在胸口激荡起来,李元吉拍了拍窦孝慈的肩头,“平台你受累了,方大郎那家伙也受累了。” “这些家伙敢对你下手,我自然不能饶了他们”,窦孝慈摆了摆手,随后又是凑上前神神秘秘的道,“舅父,你猜我用了什么办法抓到了他们?” “这波人身手不错,现在满城搜捕,应当更加小心行事,动用武力虽然能抓住他们,但也要损伤些人手”,李元吉说着自己的分析,见窦孝慈越发神奇的模样,心中大抵清楚,“你大概是用了迷药的手段吧?” 窦孝慈哈哈大笑,“果然瞒不住舅父,我当时想得自己抓住他们,让舅父亲自处置,若是给羽林军抓去邀功,舅父这口气怎么解?所以只能悄摸着将这些人抓了,好在他们虽然蛰伏不出,但始终要吃饭,所以在派人出来买吃食的时候,我用一坛沁园春引得这家伙心痒痒,沁园春的魅力世上少有人可以抵挡,更何况他们都是练武之人,自然更为喜欢沁园春,最后怎能不找了我的道?” 第82章 刺客苏烈(二) 坐上马车,一路急行,到了城南。 长安城繁华,世人称颂,但是再繁华的城池,也会有一处破败的地儿,就像再优秀的人也存在缺点一般。 到了城南,门楼高大的酒肆少得可怜,这里的屋舍通常低矮杂乱,而永阳坊便在城南的最南边角落里。 窦孝慈驾着车,轻车熟路,进了一条泥土小巷,因为常年的潮湿,小巷两侧的墙壁上爬满厚厚的绿色青苔。 下了马车,早有听到动响的人在里面打开了门。 “小人见过大王。”窦府的护卫家丁赶忙下跪行礼。 “免礼。” 李元吉摆了摆手,走进小院,便看到十一二号人手脚被捆绑在一起,七零八散的倒在院子里,显然迷药的药效还在。 窦孝慈对着左右做了个示意,很快便有人打来井水,径直的浇在这些刺客身上。 被井水激醒,刺客们仍觉得脑子有些发蒙,好一会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人绑了,眼前站着一帮手拿长刀的魁梧汉子。 李元吉双手负在身后,围着这些刺客转了几圈,想要找出他们的头目,可惜那日对方蒙面,未能瞧见他的模样,好在李元吉最后砍伤了刺客头目的手臂,几日下来,虽然伤势好了些,但是伤疤必定还在。 不过撕开衣服找伤疤那是李元吉最后的手段,在此之前,他更想对方主动站出来。 “我就是你们要刺杀的大唐齐王”,李元吉笑盈盈的说着,见到有些刺客眼中生出了惊慌,他的笑意更盛几分,“谁是你们首领?” 刺客们皆是不出声,盯着李元吉,这个他们未能得手的刺杀目标,一副打死也不说的决绝模样。 “好,都是勇士,让人钦佩”,李元吉拍手称赞,但随后话锋一转,随手指着靠近一个刺客,“把他的脑袋砍了。” 被指的刺客显然没有预料到李元吉变脸如此之快,还没来得及后怕,就被两个壮实汉子提到一旁,刀起刀落间,人头已经落地。 剩余刺客一阵骇然,有几个刺客脸色脸上露出惊慌神色。 “我再问一遍,你们的首领是谁,我数到三,没人站出来”李元吉踱着步子,仍是嘴角带笑,似乎在与人说着玩笑的事儿,伸出两个手指,“这次,我砍两个人脑袋。” “一!” “二!” 在李元吉喊道二的时候,刺客中一个方脸浓眉的人挣扎着想要起来,“不要为难我的弟兄们,是我组织了这次刺杀。” 窦孝慈大怒上前,一脚将半个身子已经站起来的刺客首领踹倒在地,“只会做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有本事真刀真枪杀一场,呸!” 跌倒在地,那刺客首领倒是不惧窦孝慈的拳脚,反而哈哈大笑,“既然能用最小的代价实现最大的收获,为何还要做你说的两军对垒之事,不过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苏烈若是皱一下眉头,便不算裤裆带把的。” 苏烈? 这两个字有些耳熟,可是李元吉一时想不起来,他只是个寻常人,并没有专门研究大唐历史,所以能记住的也就是那些耳熟能详的名字。 但是苏烈让他有一种熟悉感,想来是在什么地方瞧见过,千年之后,能留下姓名的,自然也是个英雄人物。 李元吉挥了挥手,示意窦孝慈暂且收手,“窦建德派你来的?” 苏烈眼中闪出一丝的惊愕,沉默不语,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一丝鲜血迹顺着嘴角溢出。 幕后指使之人李元吉脑中浮现的名字除了窦建德便是王世充,加之近期窦建德发兵而来,所以下意识的便说了窦建德,此刻见苏烈闭嘴不言,李元吉岂能不明白苏烈是窦建德的人。 既然苏烈能够在初唐众多英豪的身影下站稳脚跟,李元吉当然不愿错过,走到苏烈的身前蹲了下来,“我与你做笔交易你看如何?” 苏烈有些难以置信,半晌才回过神,沉声问道,“什么交易?” 李元吉指了指其他刺客,“做我三年侍卫,我就放了这些刺客,并护送他们出城,你看如何?” “不可!” 窦孝慈虽不知李元吉为什么提出这种要求,急忙上前劝阻道,“舅父,他可是刺杀你的凶手,你怎的不杀他,还要将他留在身边做护卫,万万不可!” 苏烈眼中闪出一丝戏谑,“他说的不错,我是要取你性命的刺客,你让我做侍卫,难道不怕我再对你下杀手?” “你说做的,但刺杀我不过是你我阵营不同罢了”,李元吉起身站了起来,又是继续道,“潜入到大唐的皇城对我这个大唐齐王下杀手,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说实话,我欣赏你的忠义与勇气。” “所以我也相信你这种人绝不是食言之人,自然,我也不会食言,三年之后,你若要走,我绝不阻拦。” 李元吉说完心中暗自盘算了,如果记忆没错,三年后窦建德、王世充之流早就灰飞烟灭,苏烈还能去哪里? 而且李元吉相信在这三年时间里,如果苏烈不能改变心意,投靠自己门下,自然也没有强留的意义。 到那时,虽然心中会有遗憾,但是大唐人才济济,英雄辈出,总归还会寻到其他的能臣武将。 苏烈沉默不语。 其余刺客脸色甚至比先前更为紧张,如今有了生的机会,而这机会又握在苏烈的手中,碍于生死同袍的颜面,他们不好开口相劝,可是心里面谁不渴望活着,故而一颗心被提在了嗓子眼,生怕苏烈会出口拒绝了李元吉。 一旁窦孝慈满脸焦急,围着李元吉来回踱步,不停的劝阻道,“舅父,你究竟怎么回事,你如果缺护卫,我给你物色些身手了得的人来,即便武艺欠佳,挑几个忠心的交给尉迟敬德打磨一番,也是寻常人近不了身的人物,你怎么就挑他来做护卫?” 李元吉被窦孝慈晃得眼睛难受,只得说了句,“平台,你莫要多言,他若是做了我的护卫,你日后不得为难他。” 闻言,窦孝慈知晓李元吉心意已决,虽无办法,但也只能认了,只是心中气恼难耐,唯有叫唤一声,双脚跺地以作发泄。 也正是李元吉这话,一直低头的苏烈神色猛然一变,随后又恢复如初,抬起头双眼炯炯有神的望向李元吉,“好,我答应你,你若守信放了我的同袍,苏定方必定当尽心尽力护你三年,若有贼寇前来,我定当死在你前面。” 苏定方! 听得这三个字,李元吉终于想起来了,这可是唐初一波老将凋零后的大唐扛鼎之人,心中欣喜难耐,大笑着上前亲自替苏烈解了手脚上的绳索。 第83章 淮阳王失踪 四月春风,吹开了长安城枝头的片片盎然绿色,也像个变戏法的人儿,从兜里掏出一片万紫千红的花团锦簇洒在长安城大街小巷。 李元吉在出了长安城门的时候,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离开长安,回到并州晋阳,才算是回到了他的根基所在。 车厢里,杨珪媚静静的坐在李元吉的身旁,不时抬起头偷偷望向李元吉,眼眸中充满了感激、欣喜与小女子不能对外言明的甜蜜。 车厢外,窦孝慈半躺在车辕的右边,靠在车厢上,双手枕在脑袋后面,眼睛半眯好似在打盹,却时不时的猛然睁眼,盯着一旁驾车的苏烈看了好一会,继而又是眯上眼。 苏烈自然也明白窦孝慈对他存有戒心,但心中唯有觉得好笑,苏烈不认为自己是名仕大家,也没有世人称赞的风骨与品行,但是一口唾沫便是一口钉,大丈夫一诺千金,他又岂会做些背地里见不得人的勾当。 只是自己三年不能回夏国,想起那个待他恩重如山的义父高雅贤,苏烈不免有些伤感,随后又是叹了口气,一股歉意从心中涌出,长安行刺失败,也不知是否会影响义父计划的实施? 一时间,苏烈的思绪杂乱,望着前方看不到尽头的道路,更加不知日后该如何是好。不过知怎的,他脑中又闪出了这两日与李元吉相处的事来,这个唐国的齐王总是谦逊温和,即便对府里的仆人也是如此,这种情形不禁让苏烈想起了夏王,但李元吉又与夏王不同,具体怎么不同,苏烈他也说不上来,或许是李元吉用膳时会让家中仆人一同用膳,即便他这个刚刚来到的侍卫也是如此。 这样平易近人的性格,苏烈不知李元吉是故意用来笼络人心还是装出来的假想,但又想到这些都与他毫无关系,三年之后,他便又是自由身,到时候回到夏国,想来义父也不会怪罪于他。 此番回晋阳,李元吉倒是不着急,故而白天赶路,夜晚住宿歇息,六天后,晋阳城出现在了不远处。 半躺在车辕上的窦孝慈像是见到了个娇滴滴的美娘子,猛地坐了起来,拍手叫道,“哈哈,舅父,终于到晋阳了!”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不过是并州的晋阳城,难不成还比的了夏王的乐寿城?比的过大唐的都城长安?”苏烈不免暗自嘀咕,同时心中也生出些许的轻视与鄙夷。 可等马车进了晋阳城,苏烈便觉得与其他城池有些不一样,至于究竟哪里不一样,他一时也说不出来,或许是干净整洁的道路,或许是别处瞧不见这里却随处可见的马车,或许是望来有序百姓无不是洋溢着笑脸,又或许是一路走来遇到很多手拿书卷身着长衫的读书人。 “窦都尉,许久不见,小人向大王请安,向都尉请安啦!”一个在路边卖着糕点的圆胖男子对着马车拱手道。 “哈哈,果真是大王马车,大王万福,窦都尉万福!”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叟满脸红光的对着马车说道。 不知从哪里钻出几个小童子, 一边蹦蹦跳跳的在马车后面追逐,一边用稚嫩的声音喊道,“大王回来了,大王回来了!” 一路上,百姓纷纷驻足对着马车行礼。 马车上,窦孝慈腰杆直挺挺的坐着,手臂不停的挥舞,嘴已经笑的合不拢,“大王让我带话,大家安好!” 终于,苏烈发现了晋阳城与别处最大的不同之处,这里齐王似乎与百姓关系很亲近,夏王也素来平易近人深受百姓爱戴,但是百姓对夏王的爱戴由敬重产生。 而晋阳城的百姓似乎将齐王李元吉当作了亲人,是一种发自肺腑的拥护,苏烈相信若是晋阳遭受战火,这些寻常手无寸铁的百姓必定欣然为了齐王冲锋杀敌。 想到这里,苏烈脑中闪出一丝恐惧。 将杨珪媚送回齐王府歇息,李元吉便去了州府衙门,离开晋阳数日,期间有无大事发生,还是需要寻找宇文思纯。 马车到了府衙,李元吉止住要进去通报的当值兵卒,带着窦孝慈与苏烈轻车熟路的往衙门里走去。 苏烈第一次来并州府衙,不免要左右打量,同时心中不免再次迟疑,莫非这齐王当真是信任自己,连这衙门重地都带着他一道前来。 而窦孝慈则是三步并两步,在李元吉前面小跑着,更是咋咋呼呼的喊了起来,“宇文大郎,宇文大郎!” 府衙里,已然比先前多了一倍的人,窦孝慈怕是没有注意,见各个屋子里都探出人来张望,当即脸色一红,捂着嘴不再说话。 李元吉见一向脸皮厚的窦孝慈这般,不由得哈哈一笑,“没想到也有你窦二郎觉得尴尬的时候。” 那些瞧热闹的人见到了李元吉,纷纷面露喜色走上前跪拜行礼,“见过齐王。” 李元吉让众人起身,各忙各的去,也在这时,宇文思纯与张公瑾二人匆匆走了过来。 “大王!”宇文思纯与张公瑾满是欢喜,离着三五步远时便要跪地行礼。 见到两人,李元吉一个箭步上前,左右两只手各抓住一人的胳膊,“为正兄、弘慎兄,我几日不在,你们怎就生分了。” 李元吉看着二人,脸颊似乎比先前更为清瘦,不由得鼻子微酸,“你们为了并州府,委实辛劳了,还望注意身体,莫要积劳成疾。” 闻此言,宇文思纯与张公瑾皆是心中大为感动,并州府蒸蒸日上,是他们的政绩,而齐王李元吉对他们的认可,这是政绩的价值体现。 几人进了宇文思纯与张公瑾共用的办公屋,宇文思纯将各县的事情作了简短汇报,总而言之政务井井有条,一切欣欣向荣。 “这其中多亏了弘慎助我一臂之力,当然,我也录用了些各有所长的人作为官吏,名册已经形成,只是大王前些日子去了长安,还未来得及呈上批阅,碍于事务繁忙,所以便让他们先行来做起事情来,其中若有失责,还望大王恕罪才是。” 李元吉瞪了宇文思纯一眼,“宇文大郎,你我之间合适这般虚假客套了,治理州府本就公务繁多,更何况北边几个城池战火重建,文水县的灾荒,一系列的事情都是需要大量人手去办,人员这一块,你来拍板,七品以下你自行安排,如需授予七品以上,你拟好折子,我派人递到朝廷去。” 一行人正说着话,一个身形壮实的人大步走了进来,满是慌张的模样,“宇文大哥,出大事了,李将军让我请您前往营地商议。” 来人正是王石,有些日子没见,王石的身体更为结实,黑色的劲装下满是结成团的肌肉,脸色也黑了一些。 本是慌张的王石见到李元吉,两条浓粗的眉头立马扬起,噗通一下跪了下来,“大王,大事不好了,淮阳王失踪了!” 第84章 河北行(一) 见到王石,李元吉本是颇为欢喜,一个多月前白虎营与玄武营沿着太行山去历练,他心中不时挂念这些人。 如今见到王石,知晓他们已经回了晋阳,可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王石道出淮阳王李道玄失踪的惊天消息,李元吉当即脸色大变,快步走到王石身前,“究竟发生了何事?” 窦孝慈手中的茶盏更是跌落在了地上,见王石有些紧张,说话变得吞吞吐吐,不由得走到了王石跟前,“王二,你咋的回事,能不能一口气说完,你这是要急死我了!” 王石深吸了两口气,这才将慌张的情绪给稳定下来,原来那日出发后,王石王林兄弟说笑历练回来后要一决高下,这种话本就是为了提高士气,倒也没有什么问题,可不知队伍中谁提了句既然要比试,那不如比比为期一个月的时间内,谁能缴获的战利品多。 本都是性格豪爽的老爷们,这句话一出,白虎营与玄武营的将士皆拍手称好,性格内敛的淮阳王李道玄也便默认了此事。 可是前几日,快到一月之期,玄武营带着缴获了两个山匪寨子的金银珠宝到了事先约定的地方,没见到白虎营,于是乎驻扎了等了下来。 更有好事者哈哈笑着,指着营地里的金银珠宝说着必定是白虎营斩获不多,所以还在加紧收集,只是时间将到,想来也是无用之功。 尉迟恭与王石听罢也是笑开了花,毕竟此刻他们没有想到淮阳王会失踪,这次历练手下弟兄们不仅身手大幅度提升,更是成了生死与共的同袍。 白虎营比出发前更像一个整体。 又是等了两日,王石听手下人说白虎营来了,立马丢了手中啃着的野味,快步上前时,见到了多日不见的兄长王林。 一番寒暄之后,尉迟恭发现了淮阳王不在队伍中,连忙询问缘由。 起初王林并不愿回答,只是王石问得急了,才不得已的道,“窦建德发兵夺下了邢州,兵锋直指大唐河北城池,淮阳王带人去刺探军情了。” 尉迟恭听到淮阳王只带了二十人,不由得心中大急,立马整合了队伍,带着一百人前去支援,剩余之人令王家兄弟带回晋阳城。 “道玄糊涂!”听完王石的汇报,李元吉不由得担忧起来,虽然派李道玄出去历练时,也担心他会落入窦建德手中,但那是最坏的打算,可如今能全身而退,他自个儿却朝着危险去了,怎能让他不心急? 担忧之下,李元吉快步往外走去,“都随我去找李将军商议此事。” 李道玄虽然平日里不善言辞,但在经历了并州保卫战后,无论是喜爱交友的窦孝慈,还是内敛谨慎的宇文思纯,都已经将他当作了自己人,更何况李道玄从不摆大唐淮阳王的架子,与他们交往也颇为亲善,如今听得这消息,无不担忧的很,当即快步紧随其后。 因苏烈不熟悉晋阳城,而窦孝慈又心中焦急,所以他直接拿过马鞭驾车,火急火燎的驾车朝着营地而去。 马车的后面,苏烈接过王石牵来的一匹马,随后便见王石打马追在马车后面,此刻他的身边再无其他人。 苏烈心中涌出一丝的犹豫,骑上马,飞驰而去,出了晋阳城,他便是鸟归山林,再度回到夏国,回到乐寿城。 一想到这里,苏烈的心砰砰乱跳,即便上阵杀敌都没有过这般的紧张,握着缰绳的手已生出了丝丝的汗水。 不过去短短的几个呼吸间,苏烈脑中已经涌现出各种逃跑的场景,可是很快,一声炸雷在脑中响起,他记起了战死的父亲时常挂在嘴边的话,男儿在世,可以没有荣华富贵,但不能言而无信。 想到这里,苏烈一身冷汗,心中惭愧之时,翻身上马追着李元吉的马车去了。 营地前,当值的兵卒都认得李元吉的马车,故而纷纷下跪。 因心中焦急万分,李元吉也未说免礼的话,当然,驾着马车一路狂奔的窦孝慈也没有给李元吉发话的机会,马车直径的冲进了营地。 听到动响的李靖走了过来,见到李元吉三两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忙又加快了步伐,“见过大王!” 李元吉扶住李靖,目光往后,落到了一脸不安的王林身上,“王林,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赶紧一字不落的给我说来。” 王林一颗心陡然提了起来,虽说他是执行淮阳王的军令,但是见到玄武营时,尉迟恭脸色大变就已然知道自己不该听从淮阳王的命令。 待回到晋阳,一向稳重的李靖将军也责怪了王林几句,这使得王林更加不安。 此刻听了李元吉带着愠色的话语,王林忙双膝跪地,不敢有半点隐瞒的道,“回禀大王,原本淮阳王是打算带着属下等回城,只是半途中听闻窦建德发兵河北诸郡,更是拿下了邢州城,淮阳王听后半晌默不作声,命令白虎营原地驻扎,随后过了半日,淮阳王令属下带着其他人先行回城,他自己带着二十个弟兄说是去打探军情。” “这是几天前的事了?” “回大王,这是五天前的事情,我们花了两天时间与玄武营会合,又用了三天时间马不停蹄的赶回了晋阳。” 五天! 李元吉脸色有些阴沉,淮阳王失踪已经有五天时间了,窦建德兵锋正盛,而且李元吉清楚的知道河北全境将被窦建德纳入囊中,所以李道玄即便去打探军情也是入了龙潭虎穴,凶险异常。 “尉迟敬德可有消息传来?” 李靖摇了摇头,“尚未收到尉迟校尉消息。” 李元吉没有再说话,双手负在身后,来回的踱着步子。 李靖等人见他如此,皆不敢开口,只是静静的立在左右。 “淮阳王或许已经陷入险境,诸位说说看眼下该如何形事?”不知走了多少个来回,李元吉向众人问计。 在场的人都明白,李元吉这是要一个前往河北营救淮阳王的办法。河北如今战火燎起,此番前往少不了要兵戎相见,而排兵布阵的之事唯有李靖方能运筹帷幄,于是乎所有人将目光落到了李靖的身上。 李靖开口应道,“回大王的话,我让人留意河北的动响有些时日了,虽然尉迟校尉的消息没有传来,但是我这还是有些军情。”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皆是有些惊讶,心中也暗赞李靖心思缜密,早料到了北地不太平,已然布置了先手,窦孝慈更是忍不住出声赞叹,“怪不得大王曾言有李将军在,晋阳无忧。” 李靖笑着道了句大王谬赞,继而继续说道,“窦建德的兵马其实半个月前便已经在集结,只是大唐的” “窦建德剿灭宇文化及后,已经拿下邢州,依我之见窦建德必定趁着麾下将士气势大盛时继续乘胜追击,继续向洺州、相州之地出发,最后的目标很有可能是黎阳。” 第85章 河北行(二) 听李靖说完,窦孝慈等人皆是面面相觑,心中免不了震惊,黎阳可是大唐重要的粮仓之一,若是黎阳丢了,大唐想要再收回河北可就麻烦了。 当然,众人之中,苏烈最为惊愕,因为这确实是夏王的图谋,也是最为重要的机密,苏烈因受义父看中,才有幸知晓,可苏烈却没想到夏王谋划许久的事情,竟然被晋阳城一个守将识破了。 “黎阳是守不住的”,李元吉脱口而出的说了句,话音落下,见其余之人望了过来,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 “淮安王李神通五万大军驻守在相州,镇守黎阳的李世积身经百战,颇有才能,加上黎阳有大量的粮草,即便不能击退窦建德,防守数月等待朝廷调遣援军应当不成问题,舅父怎的就觉得黎阳会失守?” 心直口快向来是窦孝慈的特性,所以他也当即说出了心中疑惑。 直到此刻,整个大唐朝廷对窦孝慈发兵的应对之策都未曾考虑黎阳失守河北城池丢失殆尽的情形。 即便是李靖,心里虽然有最坏的打算,也只是预计黎阳被围,但不会被攻破落入窦建德之手。 显然,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局势即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李元吉心知肚明,但这是做为后来者的优势,见众人都望向了他,只能硬着头皮扯了个理由道,“据我所知窦建德严于律己,仁爱百姓,每破一城,从不伤百姓分毫;赏罚分明,但凡获胜,金银均赏赐麾下将士。这样的人,将是我大唐最为强劲的对手,而诸位此刻心中并无最坏打算,便是侥幸尚存,以己度人,无论是李神通还是李世积,怕也是如此,一正一反来看,即便是黎阳城丢了,我也不觉得奇怪。” 李元吉话音落下,在场之人无不是再度惊愕了,尤其是窦孝慈,更是后怕的倒吸一口凉气。 “刚刚诸位同僚还称赞李靖打探军情,却不想大王早就了解了窦建德为人,倒是某等不及也。”李靖率先感叹道。 苏烈薄薄的嘴唇紧紧抿在一起,他着实想不到这个从未与夏王蒙面的大唐齐王竟然对夏王所行之事了如指掌,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苏烈已经不敢去想日后对阵的情形。 “如此说来河北之地已成为凶险之所,应当早点将淮阳王找回来才行。”宇文思纯一句话将议事重点给拉了回来。 窦孝慈点头应道,“没错,不如由我带人前去接应。” 李元吉皱了皱眉,“带多少人,如何接应?” 窦孝慈有些语塞,这个他确实不清楚,河北形势他一眼抹黑,只是想着解救李道玄他义不容辞,但是听了李元吉的问话,不免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李元吉没去理会窦孝慈,转过身望向李靖,“李将军,依你之见,该如何为之?” 李靖捋着胡须,沉思许久,“淮阳王多日没有消息,怕是被事情给耽搁了,依我看来应道火速派人前去接应,但是河北形势纷杂,找人无异大海捞针,不如将白虎营与玄武营分成多个小队,分散到河北邢州、洺州等地,或许能早日寻到淮阳王。” 李元吉点了点头,目前之计唯有广撒网了,但是他又补充道,“只能这般了,但以防万一,李将军带着一万兵马翻过太行山,隐秘行踪,至于何时出击,待我命令,若是河北形势有变,你可自行安排。” 李靖用兵如神,战机又稍纵易逝,所以李元吉授意由李靖全权领兵,这番他也放心。 宇文思纯与张恭谨却对视一眼,眼中皆是凝重之色。 张恭谨看出了宇文思纯担心之处,也记着自己身份不及宇文思纯,故而并未开口。 宇文思纯见张恭谨没有说话,也明白了他心中所想,故而径直问道,“大王你是要亲自去河北?” “不错,道玄不仅是河北道大行台右仆射,也是我的手足弟兄,于公于私,我必须要去找到他。” 说着,李元吉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诸位,他日若是你们也陷入险境,我李元吉也会率兵前往,即便千难万苦,也断然不会抛弃尔等。” 李元吉目光坚定,声音铿锵有力。 “我等愿为大王赴汤蹈火!”窦孝慈等人无不是心情激动,即便已过不惑之年的李靖,早已经过了热血之年,也生出了几分感动与豪情。 苏烈脸色有些难堪,李元吉越是闪耀,他就越发为夏王担心,这次虽说是接应大唐的淮阳王,但是晋阳城出兵一万,这支军队若是突然出现在河北,夏王可就麻烦了。 心中焦急万分,苏烈此刻恨不得插上翅膀,即便落下个背信弃义的名声,也要将这个消息送到义父高雅贤的手上。 李元吉与李靖等人对着地形图又是商量了许久,定下了计策,正商讨着谁与李元吉同行时,营房外传来一阵骚动。 窦孝慈快步的走了出去,随后带着王林走了进来。 王林进屋后双膝跪地,“大王,淮阳王是白虎营的统帅,王林未能护他周全心中愧疚万分,大王此番前往河北,王林与白虎营的弟兄们请求随行。” 王林一双眼瞪得通红,话音几乎是咆哮而出,因而在王林说完,遍听得屋外传来唰唰唰的声音,继而震天的声音响起,“我等请求与大王随行!” “玄武营恳请出战!” 李元吉看了一眼跪着的王林,大步走到屋外,只见屋外跪着黑压压的一群人,大多是回到营房的白虎营与玄武营。 其中也跪着其他建制的将士。 李元吉看着这些将士,他们之中很多是新面孔,是大战后从并州募兵组成的,说实话,李元吉全然没有想到不过是短短的一两个月时间,这些兵卒身上气势与先前耕作的村野乡夫截然不同。 心中有些感动,李元吉目光在将士们身上久久停留,好一会才道,“诸君,尔等忠勇,我深感欣慰。此番作战,或许有人心中会说并非为了保护并州,与自己保家卫国毫不相干,但窦建德拿下河北后,又岂会安居一隅,早晚会对并州发兵,所以我们要先发制敌,方能以绝后患。” 说道这,李元吉顿了顿,又是继续道,“眼下九州未定,正是豪杰风云际会之时,建功立业便在当下,还望各位同袍奋勇杀敌,博一世荣华富贵!” 李元吉这套说辞,从国事家事再说到个人富贵,莫要说将士,即便是窦孝慈都听得热血沸腾,心中极为赞服。 “白虎营听凭大王调遣!”心中郁结,正是堵着一口气的白虎营再度齐齐喊道,主帅消失不见,虽说他们是奉命回城,但毕竟颜面难存,故而都憋着一口气,而且也认为寻找淮阳王一事白虎营当仁不让。 “玄武营愿为先锋!”玄武营的统帅尉迟恭也没了消息,满营将士心中七上八下,所以也铆足了劲,故而继续喊道。 或许是被这氛围所感染,那些参与了击败刘武周击退突厥的老兵也领着各自的队伍齐齐喊道: “右卫军听从大王调遣!” “左卫军听从大王调遣!” “中卫军听从大王调遣!” …… 李元吉大手一挥,衣袖在风中犹如炸雷般哗啦一声响,豪情满怀的道,“善,尔等随我河北行!” 第86章 淮阳王投军 邢州城,街头不时出现一队队身着铠甲手拿兵器的夏国兵卒。 起初邢州的百姓充满了惶恐,整日里惴惴不安,可几日下来,这些进城的兵卒并没有[景刘1] 烧杀劫掠。 事先担忧的事情没有发生,相反是夏军纪律严明,对邢州城秋毫未犯。 百姓一颗提着的终于放了下来,打消了背井离乡的念头,打包好的行囊也重新放回了原处,毕竟在心里若是别无他法,谁也不愿离开故土。 邢州最为热闹的西街,聚集商贾店铺,已经恢复了往昔的人来人往,一阵阵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李道玄一身丈青色长衫,牵着一匹矮脚驴,慢慢的穿梭在人群里。为了顺利混入邢州城,战马已经藏在了城外,留下两个人来做照看,其余人也作了乔装打扮,分头行动,进入邢州打探消息。 一路走来,李道玄的眉头始终紧锁在一起,自从听了窦建德发兵的消息,李道玄便按耐不住,犹豫再三,考虑了半日后,李道玄令王林带着白虎营回晋阳,而他自己则是打定主意前往邢州一探究竟。 李道玄本想着邢州城应该是混乱不堪,可却不曾想竟然秩序井井有条,越是这番,李道玄心中越不安。 因为李道玄明白,若是大唐失守的城池百姓安居乐业,甚至相比之下,活的更加滋润了,那大唐以后即便挥师前来收复邢州便会更加困难。 失了城池不可怕,但失了民心可就麻烦了。 到了夜晚,李道玄与手下在事先约定好的破庙碰了头,一番沟通下来,李道玄心拧的更紧,尤其在听闻麾下打探到夏国在招兵买马时,李道玄心又沉了几分。 显然,窦建德大军会继续朝着其它城池杀去。 “将军,不如我等候回晋阳去,将窦贼的图谋禀报于大王,火速送至长安,以便朝廷能有所防范。”说话之人个子不高,圆圆的脸,但凡思考时,一对短粗的眉头会不自觉的倒吊在一起。 “钱二郎说得有理,窦贼数万大军在此,更善于收买人心,局势已经对大唐极为不利,将军在此也难以逆转大局,不如先行撤离,以防被歹人察觉。”另一人趁机谏言道,他们服从军令跟随淮阳王前来打探军情,虽不怕自己身陷险境,但是李道玄可是大唐的淮阳王,身份金贵,便想借此机会劝他返程。 看着身前跳跃的篝火,李道玄再度陷入沉默。 周边的侍卫顿时头皮发麻,淮阳王平日里不喜言谈,但亲近他的人都明白,不说话与眉头紧锁的沉默是两种情况,前者只是淮阳王不爱与人交谈,但是后者则表示他的内心在做剧烈的挣扎,亦如五天前的山上,这种模样,很大程度上是会做出一个超乎众人期待的决定。 果不其然,很快李道玄便沉着冷静的吩咐道,“钱二,你马上回晋阳,将我们这几日打探的军情禀报大王。” 说罢,李道玄一字一句的道,“窦建德想要继续攻城拔寨,夏军主力自然会被带走,邢州城内兵力空虚,我想大王收到消息后,也会与我想到一处,届时我们在内,大王在外,里应外合夺回邢州城,若是成功便是在窦建德的背后埋了一颗钉子,他继续南下就会有所顾忌。” 李道玄的话让随从眼前一亮,淮阳王的计策虽然是凶险,但这些人能够进入白虎营,个个都是身手了得,也懂得富贵险中求,能够这种建功立业的机会,自然是愿意去搏一搏,哪怕是用上性命做赌注。 这下倒是钱二变得垂头丧气开来,“将军,我这回去送信,你们可千万要等我回来,要不我就少了次立功机会咧!” 李道玄难得的嘴角上扬面露笑意,“你且安心送信,只要消息传递给大王,我便先记你一功。” 钱二听罢喜笑颜开,自知军情紧急,故而与李道玄道了谢,在夜色中骑马沿着来时的道路往晋阳城去了。 钱二走后,李道玄又是与众人商议起来如何才能最好内应,毕竟眼下将李道玄自己算在内只有二十人,虽然可以以一敌多,但与邢州城的守军相比,终究是寡不敌众。 “今日我瞧见了夏军的募兵告示,不如我们先假意参军,然后想办法留在邢州城作为守军,到时候见机行事,估摸着能事半功倍。” 此言一出,李道玄双眼亮光闪闪。 其余之人也纷纷附和道,“张三郎,你这主意不错,说不定某能走运,获得个看守城门的美差事,那可就正大光明的迎接王师入城了!” 说罢,众人哈哈大笑。 第二天,仍是留下两人照顾马匹,李道玄将剩下的人分了分,为了不引人注意,两到三人一队,其中有不放心李道玄,想要跟在李道玄身后的,都被他给拒绝,最终挑了个机灵的张三。 张三名为张德柱,与李道玄皆为陇西人,所以二人以作为旧相识一同参军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进了城,张德柱便神神秘秘的走进了一条小巷,不多时带着几件破旧衣服走了过来,“将军,咱们即将去投军了,这年头也只有吃不饱饭的人才会想着进入行伍之列,所以得换一身行头。” 李道玄点了点头,寻了个无人的地方,二人换上打着补丁的粗布衣服。 张德柱围着李道玄左右看了几遍,笑着说一句冒犯了将军,走上前用手将李道玄本是齐整的头发弄得些许凌乱,嘿嘿的笑着道,“这样将军就更像了。” “还是你想得周到”,李道玄沉声道了句,想了想又是继续说,“以后莫要唤我将军了。” 张德柱愣了愣,有些为难的道,“属下不知该如何称呼将军。” 李道玄想了想,“唤我李五吧,从陇西武都郡出来讨生活的。” 说好这些,李道玄与张德柱到了街上,窦建德正是招兵买马之时,所以募兵的场所倒也不难找,在街头便能遇到摆着一张低矮,后面坐着个执笔登记的书生装扮的人。 书生的旁边是两个身穿护心甲手持长槊的守卫兵卒。 或许是募兵已经有了几日,所以募兵点并没有多少人,书生与兵卒正说着闲话打发光景。 张德柱大步走上前与那登记的人道,“先生,俺们弟兄想加入夏王的军队,可是在这里入册?” 见来了人,那书生连忙问了几句,随后在一支竹签上写下李道玄二人的姓名与籍贯。 拿着竹签,李道玄与王德柱在一个兵卒的指引下,朝着夏军的营地走去。 第87章 伙夫房 “兄弟怎么称呼?” 张德柱倒是个自来熟,一路上与带路的兵卒套着近乎。 当然,那带路的兵卒本是神气的很,两只鼻孔朝天,根本不拿正眼瞧人,只是看到张德柱从怀中掏出的一吊钱,这才变得慈眉善目。 “我们逃难出来,身上也没值钱的物件,就剩下这些了,反正进了行伍有饭吃也有饷银拿,这便孝敬兄弟了。” 张德柱说的满是坦诚,带路的兵卒不收下,反而觉得有些对不住张德柱,待收完了那吊钱,笑盈盈的说道,“俺是窦有才,你知道咱们大王姓啥,是跟我这个一笔写不出两个的窦字。” 张德柱倒是合格的捧哏,立马做出惊呼状,又是竖起大拇指,“我真是有眼无珠,没想到窦大哥与大王关系这么亲近,今日遇见便是缘分,还望窦大哥给我们兄弟两谋个好差事。” 说着,张德柱小跑两步上前,压低了声音在窦有才的耳边道,“窦大哥,我们弟兄俩见到血心里就慌得很,能不能给安排个不用冲锋陷阵的活计,我们只要有口饭吃就成,日后的饷银可都归你。” 窦有才稀疏的眉头本是皱起,待听得后半句饷银都归自己,不禁再度眉开眼笑,厚实的手掌在胸口拍了拍,“小事一桩,你也不看看我是与大王一笔写不出两个字的窦,看你懂事的份上,我就将你们送到伙夫队去,好吃好喝还不用上阵去杀敌。” 张德柱连忙弯腰行礼,口中不断的说着那感情好,千恩万谢的话语,张德柱心中确实松了一口气,伙夫队风险最小,这样也算是护住了李道玄的安全。 最为重要的张德柱在并州做了五年的厨子,在齐王击退了突厥之后,胸中热血不知怎的就燃了起来,加入齐王的麾下,最终祖坟冒烟的被选进白虎营。 一路闲聊,很快到了邢州城北的营房,此刻营房里兵马并不多,张德柱有些好奇,便凑到窦有才的身前低声问道,“窦大哥,不是听闻大王十万大军,怎么的营地里如此清冷?” 窦有才翻了翻眼,一副戏谑的模样,“你小子知道个锤子,大王拿下邢州自然要乘胜追击,大军已经随着大王开拔了,所以今日也是最后一天募兵,也算你两运气好,换作明个就算你们想来,俺们这也不收了。” 张德柱与李道玄对视一眼,二人眼中皆是闪出一丝的凝重,果不其然,窦建德的军队继续攻打大唐其它城池去了。 不多时,到了营房西北角的伙房,窦有才对蹲在在门口晒太阳的浑身圆胖的人喊道,“老裘,老裘!” 蹲在门口的老裘抬起头,见到窦有才,便又低下头,身子动都不曾动一下。 窦有才的脸当即红一块白一块,他刚刚可是吹嘘自己与大王同姓,可如今伙房的老裘都不给脸面,心中有气,但也不好发作,平日里多仗着老裘才能混的一口肉吃和一口酒喝,于是让李道玄二人在这候着,自己则是上前靠在老裘边上说起悄悄话来。 不多时,老裘抬头看了眼李道玄的方向,接过窦有才递过去的几枚铜钱,鼻子哼了一声,算是收下了李道玄二人。 等张德柱进了伙房,花了一天的时间便打听清楚了,随着大军开拔,伙夫也被调走了大部分,尤其是会做一手好菜的厨子都被带走了,只留下个老裘与一个哑巴四个瘸子。 老裘缺少得力的副手,心中也是着急的很,这也是窦有才为何能拍着胸脯说能搞定李道玄与张德柱进入伙房之事。 张德柱本就是厨艺在身,加上人机灵,所以两日下来在伙房中混的风生水起,即便是老裘都对他礼让三分。 不为别的,只因张德柱做出来的菜肴确实比老裘的可口,这两日兵卒们吃完后赞不绝口,前来巡视的国子祭酒邢州留守凌敬一高兴,直接将张德柱提拔成了伙房的伙长。 李道玄倒是没那么幸运,自出生便是饭来张口,从未做过生火饭洗刷的活儿,起初张德柱还担心淮阳王忍受不了,不过两日下来,始终沉默的李道玄总是忙忙碌碌但又一丝不苟的做着伙房的杂役。 白虎营的其余人也顺利的进入夏军营房,甚至还有两人进了城门当值的队伍,一切都朝着李道玄的预想发展。 又是过了两日,张德柱牵着一头杂毛驴上街去买菜,自从当上伙长后,买菜这件有油水的活便落到了张德柱手中,但是张德柱上街只是为了打探消息,不求银钱,所以多出的银钱都给了老裘,故而老裘是更加喜欢与张德柱亲近。 走在市集上,张德柱熟练的一边挑挑拣拣一边与人说着些闲话,老百姓的只言片语中,很多时候能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在一个卖肉的铺子上,浑身结实的男人一边剁肉一边笑着道, “俺要不是有这婆娘在,也跟着俺弟一起去打洺州城,夏王赏罚分明,俺这一身力气,说不定也能得个官,当上与您一样的伙长哩!” 张德柱面上笑着应承了几句,但心里却盘算了开,看来确实如淮阳王所想,窦建德是一路挥师南下。也不知道淮安王他们是否能守住洺州。 付了钱,将猪肉放到了毛驴身上,张德柱继续往前走,突然一道身影撞到了他身上,正待张德柱想要说上对方没长眼睛时,却听得来人在他耳边道,“张三郎,莫要叫囔,前面的汤饼铺子,尉迟将军在那等你。” 张德柱浑身一颤,来人已经大步流星的走了,回过神的张德柱骂骂咧咧,双手在身上拍了拍,似乎要将刚才的灰尘与晦气拍掉,这才又继续往前走。 走了约莫百步,张德柱见前面有个烟气袅袅的汤饼铺子,将毛驴交给跑堂伙计,要了份羊肉汤饼后快步往里走去。 矮小昏暗的汤饼铺子里,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正低头吃着汤饼,此人正是玄武营统帅尉迟恭。 第88章 横生意外(一) 汤饼铺子里摆着几张低案,因里面空间不算大,所以张德柱跪坐在尉迟恭后侧,二人背靠着背。 “见过尉迟将军。”张德柱压低了声音,但是话语中有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心中盘算着钱二的离开时间,暗想齐王率领大军应当不会这么早到达,于是迫不及待的问道,“将军,可是大王收到了消息,派将军作为先锋来接应我们了?” 待送汤饼的伙计离去后,尉迟恭才回道,“我是那日遇到王林,知晓了淮阳王的主意放心不下,所以才赶来接应,并未与大王碰面,淮阳王在哪里,眼下可安好?” 张德柱这时明白了尉迟恭是担心淮阳王安危跟到了邢州城,便一五一十将淮阳王的计划说了出来。 尉迟恭端起黝黑缺口的碗喝着羊汤,浓粗的眉头拧在一起,好一会才应道,“淮阳王这步棋走得可是惊险刺激,既然事已至此,便按照计划实行,想来大王收到消息后也会有所安排,在此期间你们还须小心行事,记住务必要确保淮阳王的周全。” 张德柱浑身一震,挺直了腰板道,“尉迟将军请放心,纵使我与弟兄们丢了这条命,也要护住淮阳王。” “不错,是条带种的爷们,我这边有一百兄弟随时接应你们。”尉迟恭起身,回头深深的望了一眼张德柱,“我住在悦来客栈,有事可去那里。” 尉迟恭走后,张德柱一颗心却久久不能平静,当初他们二十骑随着淮阳王深入邢州,可谓是义无反顾,但是热血之下,总会有些不安,毕竟邢州城的驻守兵马数千,如今尉迟将军来了,让他多了莫名的安全感,也相信大王会领着并州军前来。 所有的一切,并非是孤军奋战。 紧张、激动之间,张徳柱将碗中汤饼囫囵吞枣的吃完,随后丢下铜钱,快速的回到伙房,他要将遇见尉迟恭的事赶紧告知淮阳王李道玄。 向来沉着冷静的李道玄听得尉迟恭到了邢州城,挥动的斧头立马多了几分力道,一斧头下去便将碗口粗的柴火劈的四分五裂。 张徳柱自来熟的性格,加上厨艺不错,这几日已经与留守兵卒熟悉的七七八八,借着晚膳后瞎溜达的功夫,将消息给其他白虎营的弟兄传了去。 正当李道玄这些人摩拳擦掌,等待时机准备动手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打破了众人的节奏。 意外还是要从窦有才身上说起,此人虽然只有三十多岁,但是一身经历倒是丰富多彩,早些年在乡间游手好闲,后来参加了王须拔队伍,王须拔死后便在魏刀儿手下混饭吃,魏刀儿被窦建德所杀后,窦有才又顺利的到了窦建德的麾下。 在窦有才眼中,大王谁有能力谁去做,冲锋陷阵杀敌丢脑袋的事情他不会去做,只要有饭吃,有饷银拿,窦有才便能继续快活下去。 自然,窦有才的快活离不开赌上几把,但凡身上有没有银钱,他都要去赌上一赌,一日不赌浑身难受。 这天日头还未落山,窦有才便被赌坊赶了出来,身上已经输得叮当作响,若不是军队里发的那一杆枪头已经生锈的铁槊没人敢收,窦有才甚至想着将这铁索给典当了去。 赌坊里油灯昏暗,因而走出来的窦有才觉得阳光刺眼,嘴里骂骂咧咧说着赌坊不再借给他赌本,一边用手挡在眼前,好让眼睛适应赌坊外的明亮光线。 拖着铁槊,窦有才有些失魂落魄的走在街道上,他想起了刚才赌坊给他的最后期限,若是明个儿见不到钱,可就要剁了他的手脚。 窦有才是个老兵油子,但是面对那些面露凶光的魁梧打手,他还是有些惧怕,据说这些人可是有些能耐,到时候怕躲在营地里都不管用。 一股恐惧从心头涌出,这时窦有才猛然发现不过是三五日的光景,他已经在赌坊挂了五两银子的欠债。五两银子,赌钱的时候不觉得多,但是现在想起来,口袋中半文钱都没有,到哪里去弄出五两银子。 苦思冥想之下,窦有才想起了张德柱,在他眼里张德柱是个机灵鬼,入伍之后很快成了伙长,当然,窦有才觉得这是他出了很大的力,若不是他将张德柱送至伙房,对方也不会这么快升迁。 眼下张德柱管着伙房的每日吃食采购,手中攥着大把的银钱,细细想来,窦有才越发相信张德柱可以解他的燃眉之急。 想出了主意,窦有才整个仿佛一下子被激活了,雄赳赳气昂昂,双脚飞奔的朝着营房而去。 到了伙房,窦有才立马凑近正在为晚膳做准备的张德柱,“徐二,兄弟我有难,还得你出手救我一命!” 徐二是张德柱的化名,此刻张德柱正指挥着哑巴配菜,见到满脸谄媚的窦有才,心中虽有鄙夷,但仍是面带笑意的问道,“兄长说笑了,你且道来,我能做到的必定尽心竭力。” 窦有才眼中喜悦的神色闪过,示意张德柱伙房中不便说话,拉着他到了个角落,扭捏了一会,才支支吾吾的说明了来意。 听完之后,张德柱脸上的笑意不改,从怀中掏了掏,“兄弟刚来,饷银还没发,这几日靠着讨价还价,讨得几个小钱,兄长若是不嫌弃,便都拿了去。” 窦有才满眼放光,可待见到张德柱拿出的不过是三枚铜钱,当即变了脸色,“你可是在拿我取笑,整个营房的三千人,这每日的伙食花销怎么说也有三五两银子,哥哥我也不全都拿过来,你给我一两银子先去抵抵债,至于明天的吃食差一些又如何!” 窦有才说得理直气壮,甚至是义愤填膺,好像是在数落一个忘恩负义之徒。 见这情形,张德柱心中暗自鄙夷,但想着任务在身,也不能得罪了小人,所以压制住胸中的火气,将那三枚铜钱塞到窦有才的手里,“兄长你这是说笑了,我哪有那胆子贪墨了将士们吃饭的银钱,若是被发现了,这脑袋可就丢了,时辰也不早了,我得去忙活晚膳了,否则那些饿肚子的大头兵可饶不了我哩!” 窦有才望着张德柱的背影,脸色阴晴不定,促狭的眼中满是怨恨,若是此刻目光能变作武器,他便想着用目光变作两道铁钩,将张德柱死死的勾住。 目光收回之间,窦有才见到了抱着柴火往伙房去的李道玄,见他身材单薄,心中不禁生出一计,随后颠了颠手中的铜子,再度神气活现的踱着步子走了。 第89章 横生意外(二) 夜晚是伙房最为繁忙的时候,不仅要给营中上下准备晚膳,还得为明日早膳做些准备。因而在那几个时辰里,手忙脚乱,好似一场激烈的战斗发生在简陋的伙房里。 忙完一切,已经到了亥时,剩下的收拾清扫伙房的工作李道玄与哑巴、瘸子张罗,老裘这家伙早就脚底抹油溜走了。 张德柱本想让他替李道玄做这些事,但眼下他明面上是伙长,所以私下里这般开口时,立马被李道玄也拒绝了。 一天忙碌,张德柱已然是精疲力竭,与前几日一般,先行回到营房里去,大通铺上,已经躺下一排排的兵卒。 屋子里臭气熏天,好在张德柱已经习惯了,衣衫也懒得脱,直接钻进了与砖石一样厚重的被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其他人说了几句闲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张德柱感觉自己已经进了梦乡,翻身之时,下意识摸过身旁,突然一个激灵让他睡意全无。 淮阳王李道玄还未回来! 顾不得多想,张德柱立马冲出了营房,夜风吹起,抬头望天,如勾的月牙不见了踪影,四野里漆黑黑的一片,张德柱虽然不知眼下是什么时辰,但是隐约间觉得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心中越发的不安,整个人也犹如一支离弦之箭飞快的冲向伙房。 到了伙房,张德柱见哑巴与瘸子都被人给打晕了,切菜的案上留着一张纸,张德柱借着火折子微弱的光望去,只觉得头皮发麻。 “李五这小子在我们手中,想要他活命,带上二十两银子,丑时三刻到城西断坡林。” 张德柱看罢,只觉得一股血脉直冲天灵盖,不由得怒骂道,“窦有才你这厮胆敢如此,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但越是气愤,张德柱越不能乱了阵脚,凭借淮阳王的身手,窦有才想要擒住他怕是痴人说梦,这般说来窦有才是找了帮手,加上营地中淮阳王怕暴露了身份,这才让对方得逞。 既然窦有才缺银子,所以在自己送银子之前应该不会对淮阳王下手,不过张德柱眼下最为担心的是什么时辰,好在打更的声音恰巧从远方传来,刚刚到了三更天。 还有不到一个半的时辰。 事出突然,张德柱也只能冒着险唤醒两个白虎营的弟兄,与他们说出原委后,两人也是脸色大变。 “为今之计,不宜让大伙一同前往,我等会唤上何家兄弟与赵二郎前去,你二人一人通知其他弟兄做好防备,切记不可擅自行动,另一人前往悦来客栈去寻尉迟将军禀报此事。” 商定好之后,张德柱拿着一众人凑出的二十两银子,带着何家兄弟与赵二郎趁着黑夜,从伙房后面低矮的围墙翻了出去。 邢州城西,离坊间百余米,不知什么原因,有一处隆起的土坡,土坡约莫离地一丈高,在最高点处却不像起坡时那般平缓而是像断头斩一般,成了个小土山。 土坡上长着一些杂树,所以,也得了个断坡林的名声。 常人嫌此处晦气,白日里也少有人至,夜间更是将其当作了禁地。 断坡的顶点上,窦有才正对着个身材干瘦的人点头哈腰的道,“胡校尉,您且稍安勿躁,那张德柱负责咱们三千人的伙食,再加上他为人机灵,应该很快就带银子来了。” 校尉胡天鼻孔朝天的哼了一声,身后七八个汉子立马朝着窦有才挥了挥手,示意他滚远些。 见得这情形,窦有才不由得在心中一阵谩骂,这胡天不过是个九品下陪戎副尉,自个儿怕搞不定绑架勒索,所以将他拖了进来,可是后者将窦有才本来想要的五两银子改成了二十两,当真是心黑的很。 窦有才也不知张德柱能否找齐二十两银子,但是他已经明白今夜他大概是帮别人做嫁衣,白忙活了一通。 心里沮丧之时,扭头见到双手被缚但是淡定的坐在树下的李道玄,不知为何,见李道玄越是镇静自若,窦有才心中便有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但想着胡天心狠手辣的行事手段,也全然不愿去做计较了。 毕竟谁愿意和一个死人去做计较。 夜色静寂,虽是人间四月,但夜风还是带着些许的凉意,窦有才将身上的破旧短衫紧了紧,靠着一棵碗口粗的树蹲了下来。 从谋划绑人敲诈到现在竹篮打水,窦有才不禁觉得身体乏累,一颗心也是被倦意包围,料想那些赌坊的恶人也不敢要了他的命,只要能活着,其他的便是小事,所以也不愿去多想,闭上眼打算好好睡一觉。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一阵笑声,窦有才艰难的睁开双眼,迷迷糊糊间,见到张德柱走了过来,想着银子一事,不知怎的窦有才竟是一个激灵,脑子清醒了过来,但因蹲的太久,一时间双腿发麻,想要起身却摔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此时此刻,倒是没有人关注摔了跟头的窦有才。 大汗淋漓的张德柱见到李道玄安然无恙,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但是正要上前时,窜出了几个彪形汉子挡在了他的身前。 “想要赎人,先拿银子。” 胡天慢悠悠的从人群后面走了出来,一双黄豆大小的眼睛不住打量张德柱,并将目光最后定格在张德柱的胸口,显然是想瞧清楚张德柱衣服里有没有装着二十两银子。 张德柱心中怒火中烧,但是面上却不动声色,从怀中取出一个荷包,“银子在这里,按规矩,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见到银子,胡天面露喜色,对左右使了一个眼色,立马有一个烂面横肉的人抓着李道玄的肩头,继而用力推了出去。 “银子拿来!”胡天伸手喊道。 张德柱将荷包朝着胡天丢了过去,小跑着上前搀扶住差点跌倒的李道玄,快速的替李道玄松绑,并低声问道,“将军,你可有受伤?” 李道玄摇了摇头,“并无大碍,只是这些人不会放我们平安离去。” “将军放心,我带了三个弟兄,这些人不足为虑。”张德柱看着慢慢包围过来的彪形大汉,丝毫不惧的说道。 胡天打开荷包见到了银子,又是在手中颠了颠,伸腿踢飞想要上前讨些赏钱的窦有才,一边往断坡下走,一边与左右吩咐道,“我这人见不得血腥,你们下手利索点,完事了都随我去春柳坊找乐子去。” 第90章 不如夺城 清风吹过,推开云层,贪睡已久的半轮明月悄然出现。 月光之下,张德柱挡在李道玄的身前,心中的怒火正无处发泄,虽说是赤手空拳,但以他的身手,丝毫不惧眼前这些人。 因为很快躲在暗处的何家兄弟与赵二郎手持长槊冲了出来,这三人本就勇武,再加上是突然出现,有着出其不意的效果,所以很快就将这些彪形大汉给了解结了。 “将军,这厮该如何处置?”赵二郎一手提着想要逃走的胡天,随手丢到了李道玄的脚下。 张德柱快步上前,一脚踩在正想偷偷摸摸爬走的窦有才后背上,满是忿恨的道,“还有这个挨千刀的!” 在人堆里摸爬滚打多年的窦有才已看出了自己的性命危在旦夕,便使出了惯用的手段,脑袋像捣蒜一般在地上磕着,“诸位好汉,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各位高抬贵手,饶我一命。” 另一旁被摔得七荤八素的胡天也回过了神,颤抖的从怀中取出先前的那只荷包,声音颤抖的道,“将军在上,小的不该听信窦有才的话,做出这种冒犯之举,刚刚银子都在这里,还请将军放小的一条生路。” 凄惨的求饶声好似鬼哭狼嚎,使得这本就寂寥的断坡多了几分阴森,特别是四周还有几条尸首摆在那里。 李道玄默不作声,眼睛盯着天际的半月,在他心里所想的并非杀不杀窦有才与胡天,因为这两人在刚才动手的时候,就注定不能活着走出不去。 暗自盘算着,李道玄只觉得有些头疼,今夜横生意外,杀了将近一个小队的夏军兵卒,明日怕是要引起邢州留守的注意了。 本想着继续潜伏几日,等待大王率兵前来,却不想被这个窦有才坏了计划,想到这里李道玄心中怒火升起,接过张德柱手中的长刀,三两步走上前,刀起刀落,将窦有才二人砍杀于刀下。 “将军,眼下该如何行事?”张德柱小声的问道,暗自里却生出了连夜护送李道玄出城的想法。 李道玄将滴血的长刀丢在地上,“莫要惊慌,随我寻尉迟将军商讨一番。” 或许是邢州城易主不久,留守凌敬对于治安较为看重,夜间的巡逻兵卒比其他城池更要严密,好在李道玄等人身手不错,借着月色一路躲避,到了尉迟恭下榻的悦来客栈。 悦来客栈说是客栈,其实就是个大宅院改造出来的简陋客栈,这种地方房钱便宜,向来受三教九流的追捧。往来人员复杂,倒是个藏身的好地方,怪不得尉迟恭会挑这里藏身。 敲开客栈的门,头发花白的老者睡眼惺忪的道,“几位,对不住,我这店小房间少,只剩下一间屋,怕是住不了你们这些人。” “无妨,掌柜的,我们只要有个落脚的地方歇息片刻,明日天一亮便走。”李道玄说着往里走去。 张德柱则是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银递给老者,催促老者道,“赶紧前面带路去。” 见到银子,老者立马清醒了,在他这里住的什么人都有,只要给银子,即便是杀人放火犯他也不在乎。于是乎那张犹如老树枯皮的脸上堆满了笑容,老者将银子塞到怀里,提着旧灯笼忙不迭的走到了前面,“几位请随小老儿来。” 老者将李道玄五人领到了一间不算宽敞的屋子里,点了油灯,便点头哈腰的走了,做他这种买卖的,有时候即便你是无意,但只要听了不该听的,那这命也就不是自己的了。 所以,不愿与客人过多接触,当然也不愿听客人聊天说话,这是他一直活着经营悦来客栈的准则。 掌柜老者走后,李道玄正与张德柱四人商量着怎么打探尉迟恭所住的房间,却听得一阵敲门声传来。 “咚咚咚……” 敲门的声音很轻,但却又清脆,张德柱四人立马绷紧了身子挡在李道玄前方。 “谁!”张德柱往门旁走了几步,压低了声音道。 “是我。” 门外声音有些低沉浑厚,让李道玄几人眉头一喜,竟然是尉迟恭。 张德柱连忙开了门,将尉迟恭让进了屋内。 “见过淮阳王!”见到李道玄,尉迟恭跪地行礼。 李道玄虽说平日里不多言,但也不喜这种礼拜,尤其是他颇为敬重的尉迟恭,所以赶忙上前拉住尉迟恭的抱拳的双臂,“尉迟将军莫要多礼,眼下我遇到了麻烦事,所以才连夜前来与将军商议。” 先前张德柱派人到悦来客栈报信,所以尉迟恭知晓李道玄被人抓了,大惊之下带着随他潜伏进城的三个弟兄去寻张德柱,可是找了一圈没有发现踪迹,只得先行回悦来客栈。恰好见到李道玄等人进了客栈,为了不引起别人怀疑,尉迟恭特地等客栈关了门,从墙头翻了进来,待那老者回了屋并熄了灯这才过来与李道玄相见。 如今听得李道玄说出了麻烦事,尉迟恭本能的便是想到李道玄的行踪暴露了,但待听完李道玄所说,不禁松了口气,随后骂了一句,“这猪狗货窦有才,某恨不得拔了他的骨抽了他的筋!” 说完,尉迟恭才回过神,那窦有才已经死了,随即嘿嘿一笑,“淮阳王莫要见怪,只是这厮太过无耻下作。” 张德柱不无赞同的应道,“尉迟将军说的是,这小人着实气人,刚才将军一刀砍死了他算是便宜了他。” “尉迟将军,事情已然至此,明日那些贼人失踪怕就要被发现,邢州城少不得一番搜捕,也不知大王是如何安排,是否已经发兵前来”,说着李道玄叹了口气,略带稚嫩的脸上浮现处一抹犹豫,“眼下时局不比之前,是留还是走,我想听听尉迟将军的高见。” 尉迟恭粗犷的脸上露出凝重之色,他明白李道玄心中的纠结所在,杀了胡天等人,随时会暴露身份,但是谋划已久的夺城计划此间放弃,自然有些不甘心。 所以淮阳王心中会有迟疑与难以抉择。 一番思量之后,尉迟恭一双浓眉陡然弹开,“既然眼下还未被发现,依我之见,不如先发制人,趁他们尚未反应,出其不备,一举夺下邢州城。” 第91章 夺城(一) 寅时,正是人最为乏累的时候。 今夜当值的邢州城门守军三三两两的靠着城墙,想着打个盹后便刚好到了日头升起换岗之时,也能去吃上一口热气腾腾的汤饼。 突然间,让人有些凉意的夜风里传来一股香气,鼻子灵敏的胖脸儿立马睁开了眼,“烧鸡、糖醋鱼、西城烧春!” 此言一出,立马有人笑骂道,“你这个龟儿子,知晓这个时候大伙饥肠辘辘,又说出这些美酒佳肴的名字来,是不是故意让大伙心痒痒,好扰了大家的美梦!” 骂声很快戛然而止,因为张德柱挑着两担吃食出现在众人眼前,很是自来熟的招呼起当值的兵卒,“老少爷们,凌留守念大家守城辛苦,特地交代俺们伙房不能亏待了大家,所以俺给大伙送些酒食来了。” 一边说着,张德柱一边打开食盒,里面的菜还冒着热气儿,其他人一看果真有烧鸡、糖醋鱼,不禁纷纷说道胖脸儿鼻子比那狗还厉害。 吹了一夜的风,眼前有酒有菜,这些守城的兵卒倒也不客气,连筷子都不用,径直用手抓着菜吃了起来。 喝酒则是拿起酒壶直接往嘴里倒去。 一时间,人人都觉得两只手不够用,一张嘴生的太少了,生怕晚了一会,少吃上一口肉,少喝上一口酒,便是吃了极大的亏。 好在张德柱在一旁帮衬着,但凡有谁力气小了点抢不到酒食,他都会眼疾手快的将盘子或者酒壶递到对方身前,如此公正,迎来了一众叫好声。 “嗝~” 酣畅淋漓的酒嗝下是一张极为满足的脸,当值校尉走上前,用他那满是油渍的手拍了拍张德柱的后背,“徐二,你这手艺真是没的说,比老裘那老小子强太多了,也难为你大半夜不得歇息,为我们这帮弟兄下厨,你这可是雪中送炭,解弟兄们于水深火热之中呀。” 一句话,引来起此彼伏的附和声,很显然,张德柱带来的酒菜给了他们一个惊喜,现在吃饱喝足便瘫坐在地上不愿动弹,否则必定要上前与张德柱再套两句近乎,至少日后能多吃上几口鱼肉。 可是,很快,这些兵卒发现他们手脚不能动弹似乎并非是酒水喝多了,而且一股疲软的瞬间席卷了全身,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娘的,我咋……”本是站在张德柱身旁的当值校尉一句话说了一半,身体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张德柱用脚踢了踢那当值校尉,随后又是踢了几脚其他人,见都没反应,不由得往身后挥了挥手,躲在暗处的何家兄弟与赵二郎小跑了过来。 “结果了他们。” 张德柱丢下这一句,便匆匆爬上城头,先前他准备酒菜的功夫,随着尉迟恭藏在邢州城的玄武营兄弟在没人的地方用一根绳子溜出城,去招呼其他守在外面的玄武营将士。 努力的睁着眼睛,张德柱想在黑夜中看得更远,以便早些发现玄武营的弟兄。 终于在眼睛酸胀的时候,张德柱看到黑夜中有一团黑点在往邢州城靠近,待到黑点城下,正是他期待已久的玄武营。 犹如久旱逢甘霖,张德柱整个人为之一振,小跑着下了城头,招呼已解决了夏军守卫的何家兄弟与赵二郎,“快,开城门!” 不多时,城门大开,深入敌军的这波人相遇,皆是哈哈一笑。 短暂商议之后,玄武营留下两队二十人,与何家兄弟一道换上夏军的甲胄,守住城门,若有不测可作为最后的退路。 剩余的玄武营一半随赵二郎去与尉迟恭汇合,另外一半玄武营则是在张德柱带领下,匆匆前往了夏军营地。 街道上,巡街的兵卒皆是疲惫不堪,在几个常聚集的地方瘫倒在地打着盹,这便给了张德柱机会,与身后的玄武营弟兄做了个比划,后者立马心领神会的挥了挥手,带着一队人分散成半圆朝着巡街兵卒围了过去。 干净利索,那些兵卒在梦乡中甚至连疼痛都没有察觉到,便一命呜呼。 抽回刀,张德柱不免有些感慨,或许对于他们来说,这也算是最好的解脱之法了。 不敢有丝毫怠慢,张德柱明白眼下是争分夺秒,于是一边小心翼翼的解决巡街兵卒,一边马不停蹄的往营房而去。 好在营房设在城北,离城门不是很远,不到两刻钟的功夫,夏军的营房就已在眼前。 在营房外的街道上,李道玄手拿长槊,傲然挺立在夜色里,他的身后是十几名白虎营的将士。 “见过将军。” “见过淮阳王。” 张德柱与玄武营的将士当即跪地,压低声音行礼道。 李道玄回过头,看着眼前这些人,刚刚平复的心情再度变得激荡开来,嘴唇微微颤抖,向来沉默寡言的他依旧话不多,“弟兄们,我们人不多,但是却是插在敌人胸口的一柄利刃,大唐的江山将由我等开拓,杀!” 跪在地上的将士热血瞬间被点燃,孤身潜入夏国城池,等的便是这建功立业之时,于是纷纷拔出手中的长刀或者长槊,犹如猛兽般低吼道,“杀!” 李道玄满意的点了点头,作了一番安排,随后一挥手,十几个手拿火把的白虎营将士将手中的火把扔到了营房里早已经布置了柴火处。 尤其是夏军睡觉的一排排房屋被浇上了从悦来客栈掌柜手中买来的煤油。 也好在悦来客栈是个有钱就能办事的地方,有了煤油,火势当即随风起,眨眼间就将住人的屋子燃气熊熊大火。 趁着夏军惊慌之时,玄武营的四十名将士手持武器,好似猛虎下山,又是风卷残云,惊慌错乱的的夏军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人头落地。 即便有人冲过了玄武营的砍杀,朝着营房外逃命时,他们发现前些时日任人欺负的伙房李五手持长槊,一脸杀气的挡住了去路。 “今夜,你们谁也不能走出去!” 孤军奋战,李道玄从不要俘虏,当初在草原时他曾一时心软,收了几个突厥俘虏,可哪知即便俘虏是孩童,他心中仇恨也在发芽,所以当时李道玄丢失了好几个弟兄。 如今在这邢州城,眼前的营房里兵卒是夏军守城的最大依仗,即便有人投诚,但是李道玄却付不起这个代价。 若是诈降,要丢性命的可就是他这百来号的弟兄,这些甘愿随他出生入死的弟兄。 心中杀意已定,李道玄手持长槊好似一道黑色的旋风冲进了慌乱的夏军,从此杀神之名声不翼而走。 第92章 夺城(二) 邢州城府衙前,尉迟恭一双眼死死的盯着城北,直到那里窜出一团火焰,照亮了漆黑的夜色,也照亮出他一双眸子里的凛然神色。 淮阳王已经出手了。 尉迟恭心加速跳了起来,接过侍卫递来的长槊,长槊一端猛地砸在了地上,“弟兄们,淮阳王那边已经动手了,灭了邢州守军,我们是擒了邢州的留守,是丢了脑袋还是挣个荣华富贵,且看今夜了!” 说着,尉迟恭安排一队人马将府衙的后门给堵上,自己提着长槊朝着府衙正门而去。 当值的夏军正打着瞌睡,未曾想半夜时分会有人来此,其中一人被脚步声惊醒,不由得极为恼怒,揉着一时半会睁不开的双眼,怒喝了起来,“大胆,衙门重地,不得……” 话未说完,尉迟恭的长槊已经从手中飞出,宛若一条吐杏长蛇,快狠准的在说话人脖颈上扎出了个血窟窿。 尸体倒地,砸在了一边蹲在府衙石阶上头埋在腿上打盹的兵卒,那兵卒当即不满的嘟囔道,“你个不开眼的,别扰了俺的美梦!” 直到此时,这些当值的兵卒尚不知刀已经架到了他们的脖子上。 尉迟恭也不废话,与身后的将士不费吹灰之力的将门口守卫兵卒全都给解决了去。 正当要破门进入府衙之时,里面的人或许听到了动响,几声叫唤从里面传来,尉迟恭没有应声,而里面人见门外没有应答,此人当即扯开了嗓子叫出了声,“有刺客!” 尉迟恭听罢,顿时心中大急,知晓突然袭击的计划落空了,府衙里不知有多少敌军,而自己的这边则只有四十来号人,人手紧张之时,尉迟恭明白不能贸然行事,当机立断示意左右撞门的兵卒退后,一行人影藏在衙门的左右两侧墙边。 衙门里火光攒动,人声鼎沸,这番估摸,尉迟恭相信这邢州留守身边的护卫队怕是不下百人。 确实,凌敬是窦建德颇为器重之人,所以即便凌敬不愿意,但是临行之前仍是安排了一百人护卫邢州衙门。 其实窦建德所担心的倒不是其他势力的兵马,毕竟邢州城北的城池已尽在他手中,城西是太行山,东则是漳水,可以说绝对安全,但是怕邢州城有刁民趁着大军开拔勾结盗匪生事。 窦建德器重凌敬的为人与学识,此番将凌敬任命留守也是为后续重用做些准备,自然不能让凌敬受了损伤。 起初对窦建德此举不以为意的凌敬终于明白窦建德对时事看得更清也更远,此刻凌敬已在左右的护卫下穿上了甲胄,作为一个书生,从未独自领兵,亦从未上阵杀敌,所以甲胄穿在身上让他极为不适,似乎将他给困的呼吸不过气来。 但不管如何,甲胄可是保命的东西,凌敬即便再难受,也懂得不能脱下来,侍卫递来一柄刀来,凌敬拿在手上,明晃晃的刀身让他有些眼睛发花,头皮有些发麻。 凌敬丢下长刀,示意左右将长槊递来,可是接了长槊入手,又觉得这看起来稀松平常的长槊竟是沉甸甸的一块,拿在手中有些吃力,但是眼下为了颜面又不能再度换下去,只得硬着头皮,提着长槊带人到了衙门前的空地上。 空地上已然集结了护卫的兵卒,不少人手中拿着火把,照亮了漆黑的夜色。 这时,凌敬也发现了远处将天际烧红了的火光,刚出远门他以为是天亮了,如今看来却是营房出事了。 想到这里,凌敬的心沉到了谷底,能够对营房下手,必然不是暴民与流匪,剩下的答案便是唐军了。 凌敬已经没法去想唐军是怎么突然进了城,三千守军可是自己守城的底牌,断然不能出事,想到这里凌敬立马问道,“城北大营发生了何事,可有人来报?” “尚未见到营地来人。” 听到这声音,凌敬眉头中生出丝许的怒意,“王将军,怎的不派人去查探情况,都在这府衙里待着做什么!” 王将军是窦建德留下的一名郎将,协助凌敬守城,听了这句责备之言,面露为难的解释道,“凌祭酒,我们也是刚刚发现,还没来得及派人前往查探,而且门外当值的兵卒都没了动静,我怀疑府衙外有人设了埋伏。” “休要胡言,若是外面有敌军,怎的不攻进来!” 凌敬怒喝一声,拖着长槊往前,气急之下,也顾不得颜面,终于将碍手的长槊丢到了一边,“快,备马,都随我前去城北大营。” 说话间,凌敬不顾左右阻拦,让人打开了府衙大门,急冲冲的便要往外走去。 藏在府衙外的尉迟恭见大门打开,不由得眼中闪出一丝的欢喜,提着长槊便飞奔了过去,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一脚已经踏出门的凌敬着实没想到会突然窜出一个铁塔大汉朝着他飞扑过来,大汉模样凶神恶煞,面色狰狞,却带着诡异的笑容,让凌敬看得脑袋一片空白,两条腿不听使唤,一时间竟是愣在了原地。 “放箭!” 一道声音响起,却是王郎将吩咐兵卒弯弓搭箭,而他自己则是一个箭步上前,拽着凌敬的后背,将他硬生生的拖了回去。 尉迟恭眼见长槊便要刺穿这个夏国的留守,前几日他在街上见到过凌敬,为了笼络民心,凌敬时常在街上出现,尉迟恭正是大喜即将要取了此人性命,却不想还是被人坏了好事。 箭矢飞来,只得止住了去势,推动手中长槊抵挡箭矢,随后快速的躲到府衙门口立在的一丈高的石狮后。 那些夏军倒也不恋战,救回凌敬之后,便立马关了门。 见错失良机,尉迟恭颇为懊恼,但却又无可奈何。 手下的弟兄知晓局势紧张,需要速战速决,拖得越久,处境便越发危险,遂纷纷上前跪在了尉迟恭的身前请命,“将军,请让某为先锋,若是不能擒杀贼首,这条命也权当是给弟兄们挡一挡箭矢了!” 尉迟恭死死的盯着府衙,毛发须张,好一会手中长槊底端又是砸在了地上,溅起尘土一片。 随后尉迟恭虎目在跪着的兵卒身上扫过,不容置疑的道,“休要胡说,既然带你们出来,我定然是拼尽全力护你们周全,眼前这些人不过是困兽而已,我已有计谋,尔等依计行事便是。” 第93章 夺城(三) 邢州府衙内,凌敬跌坐在地上,脸色煞白,胸口像是翻涌的波涛,起伏不断。 刚才那一幕,委实太可怕了,读圣贤书这么多年来,兵法谋略他可以信手拈来,谈笑间可以说出挥师十万横扫六合的话来,甚至连大王窦建德都相信,曾言他凌敬是治国安邦定天下的不世之材。 但是今夜凌敬结结实实的遇到了凶狠的敌人,让他这些年建立的自信瞬间土崩瓦解。沮丧之时,凌敬又在心里自己替自己解围起来,先前那人虽然只有一人,但是敢大摇大摆的在邢州府衙外行刺,定然是在暗中躲藏着唐国大军,否则城北大营怎的会出了事? 想到这里,凌敬又是觉得舒服不少,起了身后,但仍是觉得有些头晕腿软,遂挤出笑脸与王郎将道,“王将军,我这腿脚怕是扭伤到了,还请将军速速击退外面的敌寇,并派人前往城北大营。” 王郎将知晓凌敬是心中惧怕,但是对方颇受大王宠信,他不便多言,更何况凌将指挥权交由自己,确实比拿着棍棒一顿瞎指挥更合适。 王郎将当即领命,吩咐手下密切关注外面的动静,并派人送凌敬回后堂歇息。 “王将军,我这等小伤无妨,我还是留在这里,也好鼓舞士气。”凌敬笑着坐到了身后台阶上,心中不免为自己机智赞服,若是这王郎将击败了来敌,他凌敬可是在现场,到时候与大王禀报此番战斗由他指挥便是有了说服力,更何况为了获胜,身先士卒,杜撰的腿脚受伤也可以成为领赏的凭证。 若是这王郎将不敌,自己那回到后堂,其余之人一哄而逃,没人通知他逃命,那可不就成了瓮中之鳖。 所以凌敬自然是觉得亲自坐镇最为合适。 王郎将不明白凌敬心中的盘算,只是觉得凌敬的话确实也些道理,不再去管他,招来手下的校尉,商议起来如何摸清外面情况,继而杀出去接应城北大营。 无论如何,城北大营不能丢,否则三千的夏军将士被消灭殆尽,邢州城必然就守不住了,到那时他们也只能速速逃命去了。 正待王郎将商议之时,只听得外面声响大作,本已经恢复平静的凌敬一个踉跄,差点从台阶上摔了下来。 王郎将脸色也是猛地一变,借着门缝往外看去,好像见到了一群人来势汹汹的朝着邢州府衙冲了过来。 “放箭!”来不及多想的王郎将立马下了命令。 十几个爬在墙头的弓箭手立马拉弓射箭,一阵箭矢飞过,却听不到外面传来惨叫声,王郎将不由得问道,“怎么回事,你们都不长眼睛,射不中那些人?” 在墙头指挥的一个方脸校尉面带苦涩的道,“将军,这些人太过狡诈,见到箭矢飞了过去,立马又躲在黑夜里,瞧不见踪迹。” 一连几次,箭矢已经用的七七七八八,方脸校尉焦急的与王郎将道,“将军,箭矢告急,不如放弟兄们出去痛痛快快的杀一场,也好好见见这些牛鬼蛇神到底是何方神圣。” 王郎将瞪了方脸校尉一眼,虽然手下有着百人队伍,但这些之中有一半是新兵,王郎将不用想也知道,若是出门迎战,这些新兵怕见到对方冲杀过来,不尿裤子就算是不错了。 无奈之下,王郎将期盼城北大营能够撑住,给他们送来支援,在这时,外面的冲杀声再度传来。 这次,似乎是察觉到了箭矢即将用光,又或是这些兵卒反复几次的预演连自己都厌烦了,竟是不像之前一哄而散,而是不断向着衙门杀了过来。 “将军,他们开始翻上墙了!”方脸校尉惊呼一声,但随即被一支投掷出的长槊贯穿了胸口,直直的从墙头掉了下来。 刹那间,城墙上的弓箭手被屠杀殆尽,王郎将最为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果然有人开始丢下兵器抱头鼠窜。 整个邢州府衙乱成一团。 “砰!” 一声巨响,却见府衙朱红的大门四分五裂,木屑飞扬。 本是在门口放着的硕大石狮滚动了几圈,砸死了几个来不及躲避的兵卒,顿时血溅的一地。 甚至连远处的凌敬脸上都溅到了黏糊糊的血迹。 凌风心胆俱寒,他看到大门口站着两个身强力壮的敌兵扛着另一只石狮子,好似罗刹恶鬼一般。 这一幕,让其他夏军也是双股颤颤惊惊。 玄武营设立初衷便是要打造最为强大的步兵,在李元吉的预想中是都要配上巨斧,能够一斧头砍断奔驰的战马,所以力道是挑选的重要原因。 而尉迟恭所带着的一百人更是玄武营中的好手,两个人举起石狮丝毫不费力气,更是朝着夏军轻松的砸了过去。 石狮砸下,又是哀嚎一片,血雨四溅。 凌敬的腿抖的已然不受控制,此刻他也顾不得颜面了,用手双手来往府衙后门的方向爬去。 邢州城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早知道会碰到这些凶神恶煞的唐军,当初说什么也要随行大王左右。 “呸。小人!” 王郎将见到凌敬如此,唾弃之后,自己则是举起长刀,喊出一声有力但又苍白的杀,想要冲上前,但王郎将见到尉迟恭满目狰狞的瞪了过来。 四目相对间,王郎将只觉见到了地狱恶鬼,心犹如重锤击打,冲锋的脚步都迟疑了,心中满是恐惧涌出。 也正是这迟疑间,王郎将突然觉得胸口一凉,下意识的低头望去,似乎瞧见一柄长槊穿过了他的甲胄,也贯穿了他的胸膛。 隐约间,王郎将听得耳边传来欢呼,好像是凌敬的脑袋被人割了。 这个无耻小人,死不足惜。只可惜了,这种小人辱了自己的黄泉路……王郎将想到这里,最终双眼发黑,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声响。 自然,尉迟恭是不了解夏军这个郎将的种种想法,没了弓箭手,这些府衙守兵确实如同散沙,做事不堪一击,尤其留守凌敬,最后竟然吓得尿了裤子,让尉迟恭好生鄙夷。 环伺左右,见府衙收兵已全被斩杀,尉迟恭想到淮阳在要面对三千的夏军,故而不敢多留,令一人将凌敬的脑袋挂上长槊,随后便一同赶往城北营地。 第94章 送上门的倒霉鬼(一) 城北的火光,烧红了半个邢州城。 当尉迟恭气喘吁吁的赶到城北夏军大营时,淮阳王李道玄已经坐在营房外的街道上,赤裸着上身。 李道玄消瘦的身体上几道伤口触目惊心,正由张德柱帮他上药,或许是疼痛,李道玄的眉头时不时皱起,但未有半点叫痛的言语。 尉迟恭上前行了一礼。“见过淮阳王。” 李道玄本想起身,但是身上着实疼痛,加上之前的搏杀更是使他力气虚脱,腿脚不听使唤,遂微微点头示意,见到尉迟恭身后兵卒长槊上的凌敬人头,难得的笑了起来,“尉迟将军果然了得,擒杀了贼首。” 这一笑,或许是扯到了伤口,顿时一阵疼痛,让李道玄的清秀的五官瞬间错位。 尉迟恭哈哈大笑,对于这个深入草原里应外合包抄突厥人,又孤身前来夺邢州城,如今又以几十人解决了三千夏军的淮阳王,虽说是少年,但这等谋略、胆识与勇武,尉迟恭打心眼里佩服。 笑完之后,尉迟恭问起了战况,“三千夏军逃脱了多少?” 若是逃出了个几百人,待天亮后反应过来,发现唐军一共不过百余人,说不定会发起反攻,因而尉迟恭要趁着对方还没有缓过神来,将这些人赶尽杀绝,以免留下后患。 “尉迟将军,三千人无一逃脱。”张德柱笑着抢先答了一句。 闻此言,尉迟恭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他未曾预料到,他是想到淮阳王可以出其不备打破夏军,但是着实 难以想象几十人便可以将三千夏军斩杀殆尽。 李道玄幽幽叹了口气,脸上一丝苦楚浮现,“但也折了几位弟兄,白虎营这边赵二死了,玄武营也战死了三个弟兄。” 尉迟恭心中也生出丝许的惋惜,不过作战本就有伤亡,更何况几乎一比十的对垒,见李道玄痛苦的模样,尉迟恭不禁出言劝慰道,“弟兄们参军便是做好了有一天战死沙场的准备,在咱们齐王麾下,若是不死,便能建功立业,若是不幸先走一步,那是进忠义祠光宗耀祖,莫要说别人了,即便某尉迟敬德死了也别无遗憾。” “尉迟将军说得对。”张德柱率先应了一声。 其他白虎营与玄武营的将士听后也是大笑着道了句将军说到俺心窝里去了。 “淮阳王你且疗伤,我去将战死的弟兄后事料理一下。” 李道玄受伤不轻,剩余扫尾的事情尉迟恭自然要承担起来,除了布兵安排之外,还要将战死的兵卒火化后骨灰装好,好在日后带回晋阳城。 这是齐王专门下达的命令,并州的将士战死在外,必须要魂归故里,若是距离较远或有其他不便时,可将骨灰带回去。 尉迟恭做完这一切时,天际已经开始生出一抹亮光,站在火还未灭去的夏军营房,尉迟恭有些恍惚,不知那厚厚的云层下生出的光芒是霞光还是余火在天边烧出的彤彩。 晨风习习,早霞终于刺破了云霭,像似一把胭脂洒在了天边,尉迟恭竟看得有些出神,好一会才发现李道玄已经走到了他的身旁。 “淮阳王,接下来该怎么办?”这个问题尉迟恭想了许久,面对手下的弟兄,尉迟恭不敢表现出迟疑与担忧,但是与李道玄,他无需再做隐藏,此刻窦建德大军开拔不过数日,若是听闻邢州失守,即便不是全部挥师而来,只要一万兵马,便能轻而易举的夺回邢州城。 李道玄抿了抿嘴,这个问题他也思索了许久,张德柱已经被他连夜派走回去报信,如今最大的希望便是并州的援军早些时日到达。 同样担忧的李道玄叹了口气,“夺城容易,守城难。尉迟将军,思来想去,不如在邢州城募兵吧,我们兵力不足,若是起了变故,很难应对。窦建德拿下邢州后,显然是将邢州当作了此番南下的后方,所以粮草与银钱并未带走多少,恰好可为我们所用,重赏之下,自然会有勇者响应,只要坚持到大王率军而来,便算是守住了邢州城。” 尉迟恭点了点头,“淮阳王说的有理,若是从王林他们回去算算时日,这两日应该就有消息传来了,我等只要继续坚守几日,也算是为大唐立了一功。” 当红日再度升起的时候,邢州城的百姓开始三三两两的走出门来互相打探消息,其实昨夜的城北大火整个邢州的百姓都看到了,很多人心中明了,这一夜邢州城又发生翻天覆度地的大事。 果不其然,街头巷尾多了张贴的告示,大唐齐王的兵马再度夺回了邢州城。 这年头兵荒马乱,邢州衙门今个姓李还是明天姓窦,邢州的百姓其实并不关心,他们在意的是谁能够让大家过好日子。 很显然,这张告示给大伙带来了好处,告示中说为表彰邢州百姓不忘大唐,故三年里赋税减去两成。 每个告示前都围着很多人,只要有识字之人读到这一句,立马迎来周围无数的拍手称好,于是乎老百姓又开始念叨起邢州在大唐的管理时的种种好,有些老者说道动情之处,不禁泪花闪闪。 在这种全城百姓欢呼的气氛中,告示中的重赏募兵也受到了推崇,不少身强力壮的朝着募兵点涌了过来。 在募兵点察看的尉迟恭见其中有些人一副游手好闲的模样,显然是冲着入伍便立马可领五吊钱的诱惑来的,但是他丝毫不在乎,只要进了营地,即便这些泼皮有通天的本事,也会被他手下那帮小子训的服服帖帖。 一天下来,募了接近五百人,尉迟恭与李道玄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这些新兵领了银钱后,欢天喜地,无不是想着混了一年半载可就发财了。但是很快玄武营的老兵出现,从此这些新兵的噩梦便开始了。 当然,狠狠操练新兵的李道玄下的命令,所以他去新营地察看时,新兵叫的越苦,他就越放心,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迅速成长起来,成为可用之兵。 第二日太阳即将落山时,在南城门当值的白虎营兵卒骑马匆匆向李道玄禀报,“将军,城外来了一队兵马!” 李道玄与尉迟恭皆是惊得站了起来,最为担心的事情还发生了。 “来了多少人?”尉迟恭出声问道。 “约莫一旅人。” 听闻人数只有一旅,也就是百人,李道玄与尉迟恭互相望了一眼,两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尉迟将军,如今也别无他法,邢州城的消息不能传出去,若是不让他们进城必然会心生怀疑,不如来一个请君入瓮,一个也不给逃脱。” 尉迟恭点了点头,眼下这情形只有如此了,等这波人失踪的消息传回夏军大营,估计也是三五日后的事情。 这便又可以拖延个三五日的光景,说不定那时候齐王大军就赶来了。 第95章 送上门的倒霉鬼(二) 邢州城外,李海峰拉着缰绳,胯下的枣红马躁动不安的带着他来回走动。 亦如李海峰此刻的心情,除了焦躁不安之外,他还有些慌张与胆怯。直到如今,李海峰也不知道自己跟着大当家李文相是对还是错。 早些年,同为孟津的义军,李海峰倒是颇为看重李文相的为人,敢作敢为,豪情冲天,家中有个老娘也是女中豪杰,正是如此,李海峰极力推举李文相成了义军首领。 当然事情也朝着李海峰预计的方向发展,在李文相的率领下义军队伍不断壮大,一度达到五千余人,更是被夏王窦建德拉拢,弟兄们也人人封了官,一时好不痛快。 夏王窦建德是个能人,手下数十万的大军,可与李渊、王世充之流一争天下,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了邢州城,如今继续南下,洺州、相州定然不在话下,自己的官位指不定还能往上提一提。虽说不能位极人臣,但作为耕户出身,享得一世荣华富贵,便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想到这里,李海峰不禁悔意更胜,自己怎的就听了李文相之言,李文相眼红其他人位置如同芝麻开花一般,飞快的往上窜,想趁着窦建德攻打洺州之际,带兵回来夺取邢州,以邢州作为投向李唐的筹码,从而谋得一个高官厚禄。 看清了局势,李海峰不禁连连叹气,心中暗想权当是最后一次帮衬这位弟兄了,待此事成后,安然度过夏王的反扑,自己便与李文相讨些钱财回去安度余生罢了。 想明白之后,李海峰摇了摇脑袋,将那些杂乱的思绪抛出脑中,抬头望向城头,落日余晖之下,一抹残阳余晖洒下,鲜红刺眼。 李海峰本是有些气恼,怎的城门还不开,但是邢州留守是夏王窦建德心腹凌敬,平日里便与李文相不和,再加上自己前来的借口为奉命运粮,大军刚刚开拔,粮草便道不足,确实有可疑之处,所以李海峰也不便与邢州守兵叫嚣,只得压下心中的不悦,静等守兵的回话。 好在不多时,城门打开,李海峰有些忐忑的进了城。 进城后,李海峰被带到了城西的一座小型训练营地,这也符合他心中所想,将自己的人马抓在手中,否则驻扎进城北大营,自己这点人可就被盯得死死,哪里还敢有其他动作。 李海峰也打探了了留守凌敬与王郎将的消息,引路的校尉直接摇了摇头,说是两人有要事在身,待忙完之后会与他相见。 此番,更加令李海峰满意,让他有时间来部署,实施李文相交代的杀了凌、王二人,与其里应外合,一举拿下邢州城。 夜色已经逐渐落下帷幕,不远处,李道玄与尉迟恭在一条巷口望着李海峰入住的地方。 见先前引路的兵卒过来,尉迟恭问道,“都安排妥当了?” 此人是玄武营的亲卫,咧嘴一笑应道,“带头之人问了夏军留守的消息,俺道了句在处理要事,他便作罢了,只是说粮草大事耽搁不得,晚些时候他去邢州府衙再做禀报。” 尉迟恭鼻子沉闷的哼了一声,“若是粮草真的吃紧,还会如此气定神闲,某看他就是心中有鬼。” 李道玄颔首附和,“尉迟将军说得有理,窦建德在前方攻城,这波人却折返回到邢州,多半是别有所图。” “区区一百人,不足为患”,尉迟恭活动着壮硕的身体,顿时发出锅里炒豆子时啪啪作响的声音,舒坦过后,尉迟恭与刚才引路的兵卒道,“过半个时辰,你便去将那为首之人请到邢州衙门,说是凌留守要宴请他,至于其他人,你带上酒水菜肴,说是凌留守的犒赏,酒水中加些蒙汗药……” 尉迟恭毫不避讳的将计谋说了出来,他心中也不抵触下药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如今敌强我弱,任何能够不损耗人手的法子,尉迟恭都愿意去使用。 兵法有云,兵不厌诈,更何况只是小小的下药。 酉时末,李海峰已经饿肚子有些发空,不由得一阵骂娘,好在这时听到外面有动响,原来是先前引路的兵卒出现。 依旧是那张堆满笑意的脸,加上几担美食与好酒,李海峰与手下将士心中的怨气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些都是凌留守犒赏将军麾下,将军还请与小人前往邢州府衙,凌留守在那里已经设宴。” 李海峰咽了咽口水,看着手下狼吞虎咽的模样,也不顾他们愿不愿意,挑了十个身手不错的随他一同前往邢州府衙。 一直到了府衙前,李海峰才压低了声音与左右吩咐稍后听他指令,见机行动,务必要速战速决。 这十个人也是心狠手辣之辈,也都明白此行的目的,想着反正脑袋已经别在腰带上了,搏一搏富贵何乐不为。 一行人刚便心中带着丝许澎湃的心情踏进了邢州府衙,可刚进去走了几步,身后大门猛然关了上。随后只记得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瓮中捉鳖,倒是有几分趣味。” 听了这句话,在瞧着眼前这个陌生的铁塔汉子,李海峰不由得浑身毛发倒立。 凌敬不在当场,莫非是凌敬识破了他们的图谋! 不过李海峰随即便否定了这个念头,他自进城来,没有任何举动,甚至都未曾见到凌敬的面,又岂会暴露了心中所想。 可若是这样。那眼前的人…… 一瞬间,李海峰的心脏跳动的犹如撒开蹄子狂奔的野马,在他的胸膛里鼓噪的难受,虽然晚风已起,凉意微微,但是李海峰额头上却生出了豆大的汗珠。 喉结几番滚动,李海峰终于说出了话来,喊了一句道,“尔等何人!” “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大唐齐王府尉迟敬德!” 尉迟恭哈哈大笑,提着长槊,好似一阵旋风,冲进了李海峰的身前。 李海峰大急,慌忙喊道,“误会,误会,我等也要投唐……” 可是话还没说完,就已被尉迟恭一槊给挑飞到半空中,几个翻转,这才落了下来。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李海峰的人便被尉迟恭全部杀光,其他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上前插一手。 “痛快!”尉迟恭将长槊递给左右,哈哈笑着。 李道玄嘴唇微微抿着,“尉迟将军,我好像听到那人说他们要投大唐。” 尉迟恭身子一怔,“可有此事?” 拿着尉迟恭长槊的玄武营兵卒接声道,“俺好像也听到他在喊误会。” 尉迟恭愣了片刻,许久才气愤的囔道,“泼才,怎的有话也不早点说,某这长槊哪里等的了这婆婆妈妈之人。” 道完这句。尉迟恭又是骂了几句,一副气恼的模样,但是脚下却飞快的往府衙后门走去。 第96章 首鼠两端李文相(一) 邢州城外二十里,有一条流水春波荡漾,流水边上,几团篝火上静静的跳跃着火苗,李文相领兵驻扎于此。 营帐内,李文相负手踱着步子,不时的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脸上满是焦急神色。 这次他本是奉窦建德之命作为殿后,也正是如此,李文相才越发不满,打仗的时候不能冲锋陷阵,只能看着别人吃肉,自己与手下弟兄连口汤都喝不上。 看来他在窦建德这里地位只会越发低下。 对比那些与他一同投靠之人,能力平平无奇,却要么已经执掌一军,要么已被提为行军总管,每每想到这里,李文相都心中充满了怨恨,大有一股跑到窦建德身前,将他从大帐拉出来的冲动,问一问是不是眼睛瞎了才是这般瞧不见自己的能力。 所以李文相脑中才冒出了投唐的念头,李渊颇为大方,不少人投靠过去都给了封赏,所以李文相这种念头一旦产生,便如潮水汹涌,再也难以抑制。 为了搏个更大的富贵,李文相动了邢州城的念头,举城投诚,至少能混个刺史当当,若是运气来了,说不定还能得个国公。 也算是这次攻打洺州作为垫后队伍,李文相下了决心,趁着窦建德还未发现,调转了队伍,朝着邢州城来了。 为了万无一失,李文相安排李海峰进城,趁机刺杀邢州留守凌敬,当然,他李文相从来不会将保压在一个人身上,所以在李海峰的队伍里,有他的心腹,在李海峰进入邢州府衙后,会带着人去夺取南门。 而此刻三千人应该已经到了邢州城外,只待城门打开,便杀一个出其不备。凌敬只是个迂腐书生,即便从李海峰手中逃生,但听到城门处的喊杀声怕要丢了魂。连滚带爬的逃命去了。 两条计策,双管齐下,李文相自信能够得手。 随着时间推移,外面并无动静传来,李文相心中的笃定也慢慢变得焦急,此番可是他代价最大的一次赌博,若是败了,也再无回到窦建德麾下的机会,怕是落草为寇了。 大帐被打开,一阵晚风吹进,摇曳着铜盏里的灯火,李文相赶忙抬头望去,见来人是娘亲霍李氏,脸上一闪而过的欣喜再度变作了愁眉苦脸。 “我儿你怎得如此模样?” 李文相叹了口气,倒也不隐瞒心中所想,“娘亲,派出去的人马半晌都没动静,儿子心里急得慌,总是怕会出现意外。” 霍李氏随意的跪坐在垫子上,“凌敬不过是个纸上谈兵的货色,既然兵马已经派过去了,想来问题不会太大,即便李海峰失了手,这邢州城攻克不下,那也无妨,只是少了个筹码,但是队伍还在,翻过太行山,往唐国太原去,照样能在唐国谋个一官半职。” 李文相一屁股坐在霍李氏身旁,“话是这么说,可人往高处走,若不是为了富贵,孩儿又何必这番折腾。” 霍李氏摇了摇头,“你呀,不要被权势冲昏了头脑,任何时候还需沉着冷静……” 听得这话,李文相虽然心中不置可否,但还是嘿嘿的应道,“娘亲说的是,儿子记下了。” 一直过了寅时,铜盏中灯油燃去了大半,突然外面传来马蹄声。 闭眼的霍李氏猛地双目睁开,但是她身体却纹丝不动,仍是跪坐在原地,看着快步往外走去的李文相,不由得叹了口气。 “将军,城中半点动静都没有,洪郎将让小人先行回来禀报,并言请将军是否撤兵。” 李文相脸色阴沉,他心里怎么也想不明白凌敬怎的如此厉害了,看来是天不佑自己,别无他法之下,李文相正欲下令让前方的三千人撤回。 “慢着”,霍李氏走出来,与那传信的兵卒问道,“你们可看到邢州城派人往洺州的方向?” 来人立马摇头道,“连个鸟都未曾飞出来,而且还有一事很奇怪,小人跟在李郎将不远,看着他们进城,但那时邢州城的大门也是紧闭,未有一人进出。” “果然如此。”霍李氏喃喃自语,随后与李文相吩咐道,“全军出发,前往邢州只围不攻,并派人前往与夏王报信,说是邢州有变。” “娘,你这是……”李文相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都打算叛夏投唐,霍李氏是知晓他的心思,怎么又出这种主意。 单凭五千人,怎会攻下邢州城。 既是攻打邢州城,为何又要报信给窦建德,岂不是让窦建德派人来给他活捉了。 霍李氏又是叹了口气,“我本就觉得奇怪,凌敬虽然手下有守兵,但是李海峰并非寻常之人,怎会败于凌敬之手,若是我料想不错,凌敬早就被人给杀了,所以邢州城才会大门紧闭,” 李文相不住的点头,随即又是道,“也正是这般,即便李海峰没有露出破绽,城里的人也留不的李海峰,怕消息走漏出去,所以将他脑袋给砍了去。” 霍李氏嘴角上扬,虽然李文相有些急功近利,但却一点就通,这也是她所欣慰之处。 “我明白了”,李文相继续说道,“没有城池,我投了李唐筹码只有五千人,能不能收到重用全凭运道了,但是邢州城丢了却能够改变我在夏国的地位。” 是他李文相及时发现了邢州失守,并及时预警,以面窦建德十万大军陷入背腹受敌的险境,这岂能不是大功一件。 想到这里,李文相眉开眼笑,欢喜之后,又是问道,“娘亲,依你之见,这邢州城眼下是在谁的手里?” 霍李氏沉思片刻,“城门禁闭,封锁消息,只能说明城中力量薄弱,我猜十有八九是前些日子招的新兵里有土匪,看那凌敬软弱无能,杀了他夺城,此刻怕是送信与李唐去了。” 李文相听罢,急急的跺了跺脚,自己看中的邢州城被一些不入流的土包子得了,怎能不气恼,不禁骂出声来,待气消之后,照着霍李氏的吩咐,一边派人前往夏军大营报信,一边拔营火速朝着邢州城而去。 第97章 首鼠两端李文相(二) 天蒙蒙亮,晨曦的光芒还未在东方浮现,邢州城守值的兵卒就发现了李文相的兵马,赶忙揉了揉眼睛,确定并非眼花,一刻也不敢停留的飞奔邢州府衙。 邢州府衙内,李道玄一身黑衣,手中长槊舞的风雷炸响,身上的伤势好了后,受尉迟恭的点拨,李道玄对长槊的使用又是多了几分心得,因而每日但凡闲暇,便会不知疲倦的舞动长槊。 口中吃着面饼,尉迟恭靠着柱子盯着李道玄,他从未与李道玄单独相处过,所以先前并不了解这位身份尊崇的大唐淮阳王,只是知晓对方不苟言辞,让人不知如何套近乎。 这些天生死与共下来,尉迟恭才发现李道玄虽然面色冷若冰霜,但是骨子里待人颇为热情,甚至还有一些与他年纪相符合的稚气。 待李道玄一套槊法舞完,正和尉迟恭讨教之时,守城的兵卒慌张的跑了进来,气喘吁吁,也顾不得行礼,张嘴便喊道,“淮阳王,将军,大事不好,城外出现大量兵马!” 尉迟恭一惊,嘴里的饼没来得及往下吞,卡在了嗓子眼里,黑黝黝的脸当即变得猪肝色,好在侍卫眼疾手快,小跑着端来一杯凉茶,这才使得尉迟恭缓了过来。 “这事闹的,我尉迟恭虽然不是啥人物,但好歹也是朝廷命官,竟然差点因为吃个面饼噎死了。”尉迟恭有些自嘲的道了一句。 李道玄嘴角微微上扬,但是很快便收了这一抹罕见的笑意,对那报信的兵卒问道,“可看清旗帜是哪路人马?” “旗帜属下未瞧见,但是对方身披甲胄,并非山匪之徒,并在城外拉开了围攻的阵势,应该是夏军无疑。” 李道玄明白,是昨夜那波夏军没有了消息,所以打着邢州城主意的夏军坐不住了,于是又问道,“可看清来者多少人?” “能见到的夏军怕不下三千人,不知是否还有后援。” 看来是一场恶战了,李道玄与尉迟恭二人换了甲胄,一同打马直奔城北,待上了城头,城外的兵马已经集结完全。 朝阳洒下,在那一根根长槊上闪出让人不安的寒光。 “至少五千人”,尉迟恭沉声道了句,随后又是问出了他心中的疑问,“看着装扮是夏军无疑,即便窦建德知晓邢州失守,也不该只派了五千人赶来围攻。” “昨夜百余人进城,天不亮五千人便赶来了,或许他们是有些别的心思,但不管如何,对我们来说是敌非友。”李道玄沉声说道。 尉迟恭颇为赞同,立马唤人来布防,将新招来的兵卒放在了城头,打算先以箭矢压制对方的进攻。 眼下能做的便是拖延时间,只要城不破,就能等到并州的援军。 布防之时,五百新兵中,本是游手好闲想着捞点油水跑路的市井无赖见到要真刀实枪的干了,不由得双腿发抖,想要临阵脱逃,尉迟恭大怒之下,连斩五人,这才将形势给稳了下来。 看着这些不成器的新兵,尉迟恭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他是不想用这些新兵,可是眼下别无选择。 城下,一骑飞驰而来,在城下三百步之外停了下来喊道,“尔等何人,占我夏军城池,还不速速开城投降,可饶你们不死!” 听了这话,尉迟恭倒也懒得回话,直接拿过弓一箭射了过去。 三百步,本是敌兵估摸的安全距离,可哪知这一箭飞来,迅如闪电,他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一箭贯穿了脖颈,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尉迟将军好身手!”李道玄忍不住出声赞道。 这一箭也引来了城头一片叫好,顿时士气大振。 李文相则是阴沉着脸,还未开战,自己的颜面便被这一箭丢掉大半,正要派人攻城,却被身后的霍李氏给止住。 霍李氏一身紫红色的劲装,骑在马上英姿飒爽,只见她打马上前与李文相道,“我儿糊涂,你此番来邢州为何?” 李文相一怔,“娘亲教我。” 霍李氏让左右往后退了退,小声与李文相说道,“昨夜之事莫非你忘了,我儿你最大的本钱是什么,是手下这支五千人的队伍,邢州城里面叛军此刻不知人数,城高墙深,这般冲上去岂不是将老底儿都赔在这里,以后哪里还有说话的底气。” 李文相恍然大悟,于是又一点即通的说道,“娘说得是,我便派些人佯装进攻,不用三日,夏军便会有赶到,到时候儿子再见机行事,能攻城拔个头筹便上去抢一抢,若是不行,得了个最先发现邢州失守的军功也足矣。” 霍李氏满意的笑了。 于是这一天,李道玄与尉迟恭便有些看不明白了,城外隔半个时辰摇旗呐喊,声势浩大,可是到了城下四五百步的地方,立马调头就走。 城头的守军甚至连弓弦都还没来得及拉开,攻城的夏军就如同兔子一般,又回到了之前的阵仗里。 这举动让城头守军看得目瞪口呆,于是经过几番拉扯后,再见到夏军冲过来时,虽然弯弓,但箭矢却不射了,更是开始互相打赌夏军什么时候往回跑去。 “尉迟将军,这是夏军的疲军之计?”城头上,李道玄观察了半天,思索之后问道。 尉迟恭摇了摇头,显然他也有些迟疑,“如此往复,显然是夏军比我们还要疲惫,而且这种佯攻,等待夜间岂不是功效最大?” “或许他不知城中具体情况,在援军达到之前不敢轻举妄动。”李元吉想了想又是说道。 “淮阳王说得有理”,尉迟恭硕大的头颅点动着,继而转身望向东方,一双虎目似乎要望穿层层云霭,望过峰峦叠嶂,从而见到内心所期盼的并州援军。 好一会,尉迟恭才收回眺望的目光,眼神中再度充满坚定,他相信大王一定带着兵马以最快的速度赶来,所以在此之前,即便敌人来了千军万马,邢州城决计不能丢,心中打定了主意,尉迟恭与李道玄请示道,“淮阳王,我打算夜袭敌军,若是能顺利斩了敌军主将,这围城之兵便不战而溃。” “确实可以搓一搓夏军锐气”,李元吉应允说道,但随后又是继续道,“不过我有一计,可助将军一臂之力。” 第98章 统帅归营(一) 夜风起,倒是个不见星月的阴晦夜晚。 李文相的营地扎在了邢州城五里之外,一阵夜风吹过,不禁有些寒意,李文相低声骂了句鬼天气,都已经四月天,怎么还这般的冷。 已经将近子时,可是李文相半点睡意都没,跪坐在油灯下,脑中不断盘算着连日来所发生的事情,细细想来,越发佩服他娘霍李氏的对局势的分析。 若非娘亲指点,此刻他怕已经钻进了太行山,灰头土脸的前往太原走去,在李渊那里或许也捞不到什么便宜。 人生富贵,当真是一念之间,只要等个两三日,大军前来,收复邢州,夏王总得要将他这个官往上提一提,想到这里,李文相不免心潮澎湃,再次感觉时间过得太慢,恨不得明天天亮,夏王派来的兵马带着旨意前来,奖赏他李文相及时发现邢州失守,调任个刺史当当,最好便是这个打下来的邢州。 越想,心越是躁动,李文相甚至已经想到自己入主邢州后如何任免官员,治理百姓之事,不可不谓之思绪纷飞。 也正是李文相胡思乱想之时,一阵擂鼓声咚咚作响,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尤为清晰,让李文相脸色大变。 这分明是邢州城出兵的鼓声。 来不及多想,李文相冲出大帐,远处是一排火把飞快靠近,身边营地里一片慌乱,士兵皆是惊慌失措,很多人刚从睡梦中醒来,甲胄还未穿好,有的甚至找不到兵器。 也不知谁喊了一声逃命去吧,让李文相更为惧怕的事情发生了,士兵们竟然抱头乱窜,整个营地乱成了一锅粥,任由李文相呼喊都不济于事。 居然炸营了。 好在霍李氏持刀上前,接连砍翻了四五个跑路兵卒,这才稳住了形势。 “全都穿好甲胄,拿好兵器,按照各自队伍进入作战准备!”霍李氏的声音不大,但在那柄滴着鲜血的长刀帮衬下,还是清晰的传到了在场兵卒的耳中。 李文相有些感激的看着霍李氏,他真不敢想象若是没有娘亲在,刚才可就是一发而不可收拾的局势。 霍李氏没有去看李文相,而是看着前方的一动的团团火把,“来了多少人?” “看样子约莫两千人。”李文相声音中有些颤抖。 霍李氏不以为意的道,“我们有五千人,何惧之有,我儿你以后还当从严治军,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岂不被人笑掉了大牙!” 李文相连连称是,也正在这时,突然觉得地面似乎有些微微颤动,还未回过神,便听营地后方传来兵卒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敌军从后面也杀了过来,我们被包围了,赶紧逃命呀!” 此言一出,即便是霍李氏,也是脸色大变。 她怕的不是被前后夹击,而是刚刚稳住的军心会被这一声喊叫给彻底击溃。 果不其然,整个营地里兵卒再度惊慌失措,这次,即便霍李氏砍掉兵卒脑袋也无济于事,因为黑暗中窜出一队骑兵,战马高大横冲直撞,骑兵勇武手拿兵器左右突杀。 李文相的大营再度乱成了一团,到处是哭喊声、求饶声。 自知大势已去,霍李氏一把拉着李湘文的衣袖,“我儿你还愣着做啥,此地不宜久留,赶紧带着人往南撤去。” 直到这时,李文相才回过神来,接过亲兵牵来的马匹,在左右护送下,带着霍李氏往南边夏军主力的方向逃去。 李文相一跑,又是被人给喊了出来,主将已经逃命去了,剩下的将士岂有不逃之理,一些拿着武器本想做着殊死抵抗的兵卒也不得不丢了兵器,趁着夜色,也不去看方向,胡乱的跑着,全都化作鸟兽散。 这就苦了尉迟恭了,白虎营有二十匹战马,即便李道玄喜爱的坐骑也让了出来,可是战马毕竟有限,尉迟恭领着二十号人冲入五千人的营地,胡乱一通砍杀也觉得手臂发麻。 远处李道玄在城头上也看到了李文相营地大乱,当即令人鸣罗,黑暗中本是两人抬着一段草扎,上面依次插着四个火把的兵卒纷纷扔了手中的草扎,持起手中兵器,飞扑向李文相的大营。 一个时辰后,尉迟恭满是欢喜的进了邢州城,跳下马便向李道玄走去,“淮阳王的谋略超群,两个人抬着的草扎上有六个火把,如此两个人便变作了六个人,所六百人可就变成了一千八百人,立马让夏军乱了阵脚。” 李道玄摆了摆手,“我这不过是雕虫小技,此番能获胜全靠尉迟将军勇武过人,带人夜袭夏军营地,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场胜利虽说只是小胜,但着实的鼓舞了士气,李道玄与尉迟恭的心情极为愉悦,不禁相视一笑。 尤其是战场打扫后缴获了一批短弓与箭矢,并俘虏了三四百人,极大的补充了邢州城防守力量。 其他得来的粮草全被李道玄大手一挥,赏给了参战的兵卒,使得那些新兵心里更加有了盼头,整个队伍的凝聚力大幅度上升。 李道玄虽然不知李文相姓甚名谁,但在心里却感叹李文相是给他送关怀来了,现在想来,越发觉得是盟友而非敌军。 朝阳初升,李道玄又是检查了一遍城头防务,打算听从尉迟恭的建议,回府衙歇息片刻,毕竟这守城是个耗费体力与精力的事儿,夏军还未前来,有尉迟恭坐镇,也没必要都耗在城头。 就在李道玄与尉迟恭一道往城下走去时,突然耳边又听得惊呼传来。 “敌袭!” 呼喊声划破城头,惊得李道玄与尉迟恭赶忙又爬上了城头,放眼望去,果然见远处尘土飞扬,似乎有大批人马正朝着邢州城前来。 但是过了片刻,李道玄紧皱的眉头好似春风吹散的云团,齐齐舒展,嘴角边更是浮现出难得的笑意。 尉迟恭更是仰头哈哈大笑。 一旁正要拉弓搭建,却被身边的玄武营兵卒一巴掌打在了脑门上,脸上带笑的囔道,“你小子不要命了,来人是大唐齐王,还不赶紧下去开城门!” 第99章 统帅归营(二) 李元吉是身披金色朝阳进了邢州城。 就在走出太行山前一日,李元吉正准备将玄武与白虎二营按计划分成三五人一组出去打探李道玄的消息时,与披星戴月往并州赶的钱二郎遇上了。 于是李元吉丢下李靖与玄武营,率领有战马的白虎营日夜兼程,又是过了两日,遇到了张德柱,听了张德柱的带来的消息,李元吉心中是又喜又急,喜的是李道玄与尉迟恭竟然拿下了邢州城,急的是他们兵马不足,万一夏军发现可就陷入险境了。 心急之下,李元吉更是加紧赶路,总算是有惊无险的到了邢州城。 立在马上,李元吉看着在地上跪着的李道玄与尉迟恭,此刻他想责备几句,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更何况行军打仗很多时候时机稍纵即逝,李道玄虽说是自作主张,但也拿下了邢州城,放在千年之后,也算是以少量兵卒夺下一座城池的经典案例了。 想到这里,李元吉下了马,左右手各搀扶着李道玄与尉迟恭,“道玄,尉迟将军,你们当不该如此,若是你二人有所闪失,莫要说区区的一座邢州城,即便是十座城池,我也会悔恨半生。” 闻此言,李道玄与尉迟恭大为感动,加之李元吉神情憔悴,双眼红肿,显然是连日来不辞劳苦的赶来救援,二人心中感激犹如泉涌,即便是尉迟恭这个粗壮汉子,也不由得眼圈一红,险些落下泪来。 李元吉拍了拍二人的手背,环视一周,整个邢州城已有几百人的兵卒,虽然穿着夏军的甲胄,李元吉明白这是李道玄二人坚守城池的决心,加之先前进城经过了昨夜厮杀的地方,也明白他们击退了一波来犯的夏军。 这其中艰辛,怕只有担子最重的李道玄心中才能明白。 想到这里,李元吉目光再度落到了李道玄身上,一个多月不见,又是消瘦了几分,脸色有几分苍白,但是一双眼睛确实明亮清澈。 李元吉朝着身后一指,“道玄,你的白虎营我可是给你带来了,你这统帅可以归营了。” 本是牵着马静静站立的白虎营整齐划一的半跪在地,声音激昂的喊道,“见过将军!” 李道玄不喜部下称他为淮阳王,作为冲杀战场的人,他更喜欢被称为将军,所以白虎营将士向来以将军称呼李道玄。这些天来,主帅失踪生死未卜,白虎营的将士心中都压着一块巨石,如今见到李道玄平安无事,个个都松了一口气。 其中,以王林最为明显,白虎营刚刚成立时,李元吉曾私下与他说过,务必要保护淮阳王的周全,因而在来的路上,他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是李道玄遇到了不幸,他便打算以死谢罪。 白虎营虽然还未配上银甲,但人人都有着高头大马,本就是阵仗夺人眼球,如今这发自肺腑的怒吼喊出,更是气势冲天,那些刚刚加入新兵不由得心生钦羡。 在场的玄武营则是砸了咂嘴,开始想着不知何时才能领到尉迟将军所说的巨斧与铁甲,那番气势应该不会输给这些白虎营吧。 众人的目光落在了李道玄的身上。 李道玄面无表情,但是胸口起伏清晰可见,向前走了几步,“诸位辛苦了,我与尉迟将军夺城不难,难的是守住邢州城,还需尔等与大王一道挫败来敌!” 王林脸红脖子粗的带头喊道,“来犯我者,必诛之!” 看着眼前这一切,李元吉负手站在身后,他发现李道玄已在不知不觉中有了坐镇一方的能力,好像话也比以前多了些,不由暗赞这是一件好事情。 回到邢州府衙,李元吉听了李道玄与尉迟恭说了这几日来的事情,用水洗了一把脸,边擦边道,“看来你们打退的这波人是夏军里的墙头草,说不定想趁机拿了邢州城作为投诚他处换取荣华富贵的筹码。” 听得这话,尉迟恭厚大的手掌来回搓了搓,有些拿不准的道,“大王,依你之见这些家伙想投的是大唐?” 李元吉哈哈一笑,心中想着十有八九,毕竟这里是大唐曾经城池,大唐必然会出得起好的价码,最为关键的时大唐在洺州、相州与黎明都有不少兵马,可以随时援救这些人,若是换作王世充、梁师都之流,恐怕还未赶来,邢州城有会被窦建德夺了回去。 心中虽然这般想,但是李元吉却没有点破,若是事实如此,李道玄与尉迟恭的用命夺回来的邢州城岂不是成了无用之举? 所以李元吉笑着胡编道,“非也,这本就是大唐的城池,他们夺了回去,即便拱手送来,也只能说物归原主,圣人想来不会应了这些人的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的。” 听了这话,尉迟恭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连连道着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只是李道玄的两条眉毛不知何时拧到了一起,一声不吭,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 李元吉想了想又是道,“不过邢州城接下来确实有硬仗要打,窦建德发现后背多了我们,想来是如芒在背,指定是要派人前来攻打,到时候夏军可能是来自洺州方向,也有可能是我们身后的博陵郡。” 说到这,李元吉叹了口气,“平心而论,其实我现在又有点希望洺州丢了,夏军必然要派兵守住洺州,以防止相州来兵,如此至少会分摊了窦建德的兵力。” 李道玄与尉迟恭听完这些话,都是默不作声许久,一股难以言明的压力顿时充满了屋子。 “大王,此次带来多少兵马?”尉迟恭打破沉寂的问道。 “白虎营与玄武营,外加李靖将军带领的一万人与我同行,不过得知邢州情况后,平台回去调遣剩余两万人马,李靖将军他们应该还要个三日的光景,平台可能要晚个一旬日。” 窦建德号称二十万大军,此刻十万南下攻打洺州,其余都分步在各个城池,如今邢州是插在窦建德阵营的一枚钉子,但何尝不是陷入了窦建德的包围之内? 李元吉知晓尉迟恭的担心,将手中的洗脸巾丢到一旁,“是有些困难,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我在来的路上便派了人前往朝廷递送紧急军情之外,也派人向淮安王与黎阳送信,将邢州城的情况如实告知,这般离我们最近的大唐军队便能调动约莫有五万人。” “他们会不会有所顾虑而不发兵?”一直未出声的李道玄轻声问了句。 淮安王李神通行事多疑,故而常有错失战机之举,所以李道玄有所担心也属正常。 李元吉点了点头,仍是带着笑意,“道玄考虑周到了,即便淮安王按兵不动,但也对窦建德一个掣肘,让他必须留有一部分兵力以防淮安王偷袭。” 说着,李元吉用手指了指黎阳,很是笃定的道,“但是李世积他一定会出兵。” 李世积,可是与李靖齐名的大唐双子星,若是他都看不清这局势,时机恰好如不出手,那可就是愧对了这三个字。 又说了会话,在李道玄二人离去时,李元吉唤住了李道玄,“道玄,你心中有事?” 李道玄犹豫了片刻,叹了口气道,“大王,可能是我添乱了,作夜击退的那波人或许是真的想夺城献给我大唐。” 刚刚听了李元吉的话,他脑中就想了李海峰临死前喊出口的误会,心中就越发确信李元吉所说。 李元吉笑了,“我觉得不然,这些人虽然是要投唐,但乱世里背信弃义者太多,他们今日可以背叛窦建德,明日便会因为一官半爵叛了我大唐,所以这城池还是自己打下来的最为稳靠。” 听了这话,李道玄心中懊恼一扫而空,的确,城池还是自己打下来的最为稳靠,心结打开,李道玄竟是咧嘴笑了。 第100章 王伏宝 邢州城战败,李文相很恼火,但也很无奈。 本来盘算着保存实力,见风使舵,在李唐与窦夏两国之间跳上一根更高的枝,却不想一夜之间丢了大半身家,五千人的队伍也就剩下不足千人。 李文相更为恼火的是就在这士气颓靡时刻,又有人跳出来,直指他李文相的抉择错误,带着大家走了条失败之路,害的数千兄弟丢了性命。 当真是吃酒喝肉是弟兄,大难来临便各自飞了。 而且此人还是当初与他一同在绿林中起家的弟兄,也算是队伍中的老人,所以一开口,竟然有不少人愿意随他去,再度占山为王,重操旧业。 气愤之下,李文相倒也不用霍李氏发话,一刀将那人给砍了脑袋,又是将他亲随给斩杀殆尽,“此獠勾结外敌,害我兵败,如今还妖言惑众,乱我军心,罪该万死!” 李文相杀伐果断,将那些心中蠢蠢欲动的兵卒又给镇压了下去,于是带着剩余之人继续往洺州的方向赶去。 两天后,李文相遇到了夏王窦建德派来的队伍,带队之人为骁卫大将军王伏宝。见到此人,李文相颇为不悦,当初便是这个王伏宝击败了魏刀儿的十万大军,他才不得不从魏刀儿麾下投靠到了窦建德帐中,自此好日子到了头,境况也一落千丈。 王伏宝骑在一头毛发油亮的黑马上,看着手下领来的李文相,他倒是有些印象,知晓李文相是魏刀儿的人,那个号称十万大军却被他轻而易举击溃的草莽贼寇。 王伏宝不免有些轻蔑的开口问道,“邢州城情况如何?” 李文相心中有所不悦,但又不得不收下这份轻蔑,双方身份悬殊太大,王伏宝凶悍勇猛,深的夏王窦建德赏识,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李文相忙点头应道,“回将军的话,那凌敬已经丢了邢州城,我率麾下夺城,却力战不敌。” “力战不敌?”王伏宝声音不由得拉高了几分,目光玩味的在李文相身上来回打量了几遍,连珠炮般的问道,“邢州城是落了何人之手?主将是谁?有多少的兵马?” 李文相脸色有些发白,细细的汗珠在额头上冒了出来,说到底他都未与邢州的守军面对面交锋,白日里佯装攻城,晚上便被人夜袭营地打的一败涂地。 所以王伏宝的话他答不出来,但多年摸爬滚打,李文相很快稳住了心神,“是城中招募的新兵与唐军勾结,里应外合,所以才使得邢州城丢了,至于守将属下未能谋面,但是有个铁塔的汉子,勇武过人,但是不知其姓甚名谁。” 电光火石间,李文相想起了霍李氏之前的分析,猜测可能是邢州城的新兵夺了城,但自己若是被一帮新兵给打的落花流水,显得有些挂不住颜面,所以他有胡乱说了句唐军杀了回来的由头。 王伏宝听闻是唐军,不禁收了之前的鄙夷神色,自顾自的言语到,“河北的唐军已经被大王赶到了洺州,洺州眼看不保,或许就会退到相州去,突然间又有唐军冒了出来,莫非是太原的兵马?” “太原?”一旁的偏将方脸上闪出惊愕的神色,“那可是要穿过太行山呀!” 王伏宝嗡声道,“这有什么意外的,太行有八陉,虽是听闻崎岖险阻,但并非不能通过。只是没想到并州的兵马悄无声息的跑了过来,早就听闻大唐的齐王李元吉不简单,今个儿终于是遇上了。” 李文相闻言身躯一震,脱口而出的道,“是那个击败刘周武打退突厥的李元吉?” 李文相没有得到回复,王伏宝打马继续赶路去了。 看着身边队伍缓缓开拔,李文相好一会才回过神,心中的沮丧顿时消散了去,面对一个以少胜多,声名远扬的李唐齐王,自己这番失败,倒也是情有可原。 人,总是在不断与自己和解中获得解脱。 在李文相心中舒坦之时,王伏宝身旁的方脸偏将打马走了过来命令道,“大军开拔前大王有令,尔等部众由王将军接管,还不速速跟上!” 李文相有些为难,他不知道王伏宝会不会将他派上去做炮灰,正在迟疑之时,耳边又是传来那偏将不满的声音。 “怎么,难不成你想抗命?” 语中一丝寒意涌出,李文相不禁觉得脖颈发凉,不用怀疑,只要他敢说出半个不字,他自己连同老娘以及剩余千来号的人很快就会被拖出去砍了头。 别无他法,李文相眼下已经成了地上的草,任谁都要来踩一脚,再多怨恨也无济于事,只能忍气吞声的回到了自己队伍前,将王伏宝的意思给传达了下去。 霍李氏的脸色有些难看,不过几日的功夫她脸上多了沧桑与衰老,邢州城下的那场战败与其说是李文相败了,倒不如说是她败了。 多年积攒下来的家当,一下子就被打的七零八落,如今还被王伏宝给抓了壮丁,若是被派出作为攻城先锋队,那可就是有去无回了。 “娘亲,该怎么办?” 霍李氏正心乱如麻,听得这声问,方才回过神,“不跟王伏宝的队伍便是抗命,立马就会掉脑袋,跟着前往邢州城,说不定还有转机,如今也只能说走一步算一步了。” 又是过了两日,这天日落时分,李文相看到了地平线上出现的邢州城,心中不禁无限感慨。几日前他曾在这盘算日后的荣华富贵,却铩羽而跑,如今夏军一万大军前来,虽说拿下邢州城他也能算作是报了先前的仇恨,但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总觉得自己已经到了穷途暮之时,李文相一颗心整日惴惴不安。 王伏宝安营扎寨之后,便对明日攻城之时做了一番部署,或许是瞧不上李文相的实力,只是安排了他带人做了杂役兵的活,如此也好,大唐的李元吉可不是好惹的主,躲在后面保全性命,是李文相目前唯一的想法。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李文相觉得霍李氏这句话很有道理,只要能活得久,老天爷总会垂青他一次,而他李文相只要做好准备,抓住这次机会便能一飞冲天。 第101章 邢州之战(一) 邢州城头,李元吉眺目远望,看着已经安营扎寨的王伏宝大军。 李靖带领的一万人与玄武营于昨夜赶到,有了这一万兵马,李元吉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大王,既然眼下李靖将军率兵前来,不如让某率五千人主动出击,杀得这些围城夏军一个措手不及,随后南下与淮安王联手,或许能一举击败窦建德。” 尉迟恭瓮声说道,虎目中满是跃跃欲试,这是他昨夜苦思冥想许久想出来的对策,自打想出来后,心里便如同被娇滴滴的小娘子给揪住了一般,越想越是欢喜,于是在这城头视察之时,终于憋不住的说了出来。 李元吉呵呵一笑,目光越过李靖,直接落在了总是在几人身后几步脸戴面具的阿史那·什钵苾身上,“王三,你怎么看?” 一时间,众人目光的都落在阿史那·什钵苾身上,在场的都是经历突厥之战,故而知晓这王三便是始毕可汗之子,但却不明白李元吉为何此行带着他来,如今又是这般问话,究竟是何种意思。 尉迟恭更是心中担忧起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大王身边整日带着阿史那·什钵苾,并非一件好事,双方可是有着深仇大恨,若是这阿史那·什钵苾行刺于大王该如何是好,即便不是行刺,但是长期日久,整个并州府的秘密可就被他瞧在了眼里,思绪转动间,尉迟恭已经打定主意稍后便派两个机灵的亲信紧盯着阿史那·什钵苾的一举一动。 阿史那·什钵苾显然也没料想李元吉会突然会这般说,几个月以来,他一直都将自己是行尸走肉,唯一支撑他下去的便是活下去,寻得机会回到汗国。 只是如今李元吉问起,阿史那·什钵苾想了想,嗓音略有嘶哑的开口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确实是个好手段,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眼下来看,我们对夏军并不了解,五千人出击,风险太大,不合时宜,倒不如先行派人去前方打探军情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尉迟恭有些不满的道,“作战讲究兵贵神速与临机应变,若是一切都等着打探清楚,那黄花菜岂不是凉透了!” 听得这话,阿史那·什钵苾没有应声,戴着面具的脸上看不出神色。 李元吉摆了摆手,示意尉迟恭莫要再说,又是与李靖问道,“李将军,尉迟将军之计,你以为如何?” 李靖摸着颌下的胡须,沉思片刻才道,“若是放在平常,尉迟将军所言不无道理,兵者诡道也,但是眼下河北形势太过复杂,我们虽然占据了邢州城,是利同样也是弊,倒不如先趁着眼前围城敌军疲惫来一个夜袭,先击退这些兵马,再看形势变化后再做决定。” 李靖的方法比较折中,但确实是最符合眼前局势的做法,当然也是李元吉认为最为合适的方法,尉迟恭的主张太过激进,而阿史那·什钵苾虽然是太过守旧,但也算是有所长进了。 “只要邢州城不丢,窦建德便是寝食难安,前方的围困也能不破自解。”李元吉笑着道,邢州城若是一直屹立不倒,窦建德哪里还有心思继续南下围攻,所以李元吉在心里定下了个以守城消耗窦建德兵马为主,适时主动出兵围歼为辅的策略。 最为重要的李元吉现在拿不准淮安王李神通的想法,此人若是犹犹豫豫,那自己贸然与窦建德开战,很有可能就陷入了围攻之中。 但是其不能落了,思量片刻李元吉笑呵呵的道,“不过既然来了,必然要改变目前的河北局势,否则大伙如何建功立业?” 这一句话说到了在场人的心窝里了,一时间将众人的眼中的光再度调动了起来。 李元吉伸了个懒腰,一副轻松的模样,“有李将军在,我便做一个甩手掌柜了,诸位且听李将军安排。” 李靖听罢,心中不由感动无比,李元吉如此说,意味着并州军将全权交由自己指挥,乱世之间,正是建功立业之时,李靖岂能不感激李元吉的赏识与抬爱,因而声音中不免有几分颤抖,“属下丁当竭尽全力,不负大王所托。” 李元吉笑盈盈的扶起李靖,这位大唐战神,被世人传颂千年,指挥作战的能力毋庸置疑,所以即便河北乱成了一锅粥,李元吉也相信李靖出手绰绰有余。 李道玄率先抱拳行礼,“白虎营听从李将军差遣。” 这个表态破位及时,李道玄身为淮阳王,又在击败刘武周与击退匈奴中立有大功,如今深入险地拿下了邢州城,因而论官位与目前的军功丝毫不逊让李靖,更是超越了李靖。而白虎营也是并州的精锐,直接听从李道玄指挥,所以李道玄此番率先表态,大局观不可不让人叹服。 所以听得这句话,李元吉又是哈哈一笑,转过身搂住了李道玄的肩头,“道玄你的白虎营可以大放光彩了!” “那白虎营的银甲银盔……” 并州百废待兴,李靖的三万将士好不容易装配上了兵器,宇文思纯与张恭谨已经天天愁眉苦脸,白虎营与玄武营的装备怕是一时半会还凑不齐整,故而李元吉虽然脸上仍是带着笑,但心里却也犯了难,当初自己一时兴起,想要打造两支厉害的骑兵与步兵,无论是战斗力还是装束上都别具一格,但是当家后才发现到处都需要银子,酒与精盐虽说收入尚可,但也是不经花。 李元吉心中犯难之时,尉迟恭又是抢先说道,“大王,玄武营的那帮兔崽子们也整日惦记着甲胄与巨斧,各个说是要有王石兄弟那样的斧头,来一个骑兵砍一个,来两个便砍一双,绝不含糊。” “莫急莫急,再等些时日,自然是不差你们的兵器与甲胄,,可别让大王愁白了头。” 李靖呵呵笑着,帮李元吉解了围,或许是怕李道玄与尉迟恭二人将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于是赶忙又是道,“先前尉迟将军说是夜袭敌营,我倒是有个好主意,不如由白虎营出马,给他们先来一个疲兵之计。” 第102章 邢州之战(二) 夜色已深,王伏宝盘腿坐在帐下灯火下,手中拿着一卷兵书,看得津津有味。 多年前,王伏宝不喜读书,后来跟随了高士兴,见得对方胸中有沟壑,凡事皆是胸有成竹,耳濡目染之下,王伏宝也随身带着书。 但王伏宝只读兵法,行军打仗,作为率兵之将,谁能不喜欢挥斥方遒的感觉?特别是当年王伏宝凭借兵书学来的兵法击败了魏刀儿十万大军,一战成名,可谓是畅快无比,他也一直将此事当作平生最为得意之作。 好一会,王伏宝将将手中的兵书丢到一旁,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口中喃喃自语道,“说来说去,也只是那些老生常谈的东西,倒是没有些新鲜物儿,看来前人已无新意,让人乏味,有些地方还不如我看得远。” 自顾自的说了一句,王伏宝拿起低案上的碗喝了一口,茶水入口,让他有些皱眉,但是行军打仗之时,自己立下不喝酒的规矩倒也不好去破戒,所以只是砸了咂嘴,心中想着明日一早便派兵攻城,等拿下这邢州城再喝个痛快。 百无聊赖之下,王伏宝便想躺下歇息,也正在这时,只觉得脚下的地面在颤抖,似乎大队人马正朝着营地奔袭而来。王伏宝的心中一紧,多年的直觉告诉他是敌军夜袭,好在他甲胄未解,便立马出了营帐,吩咐左右迎敌。 李文相也被外面的动静给惊醒了,大地的抖动让他胆战心惊,这阵势明显比前两日夜袭更为凶猛。 走出帐外,李文相见兵卒秩序井然,丝毫没有慌乱,各自穿戴甲胄拿好兵器,做出了迎战的准备。 “王伏宝确实是个人物。”李文相不由得低声道了句,虽然他对王伏宝千万个不满,甚至有些恨意,但是见到眼前此景,再回忆起前几日自己部下慌乱的场景,对比之下高下立见。 在严阵以待中,马蹄声似乎又渐渐的消失了,李文相踮起脚尖朝着黑夜中望去,确实看不见半个人影,甚至连一丁点声音也听不到,漆黑的夜色里,只有盈盈月光独自洒落。 这唐军又是在耍什么诡计? 李文相心中疑惑,不由抬头望向霍李氏,他的老娘便是李文相的主心骨,但凡有想不明白或者拿不定主意的事情,总能在老娘那里得到答案。 霍李氏从李文相的目光中看出了他的所想,但霍李氏也没有头绪,便道出了心中猜测,“唐军声势浩大而来,但未蒙面又仓惶离去,这其中怕有诈,所以王伏宝不敢轻举妄动。眼下应敌自有王伏宝,我等还是静观其变。” 王伏宝盯着声响消失的地方,面色冷峻,此刻他脑中与李文相一样的疑惑,为何唐军夜袭又半道撤了回去。 不过很快,王伏宝就明白了其中缘由,因为一刻钟后,手下的将士再度回到营帐中歇息之时,那如同地动山摇的马蹄声再次呼啸而来。 自然,王伏宝营地中又是一番嘈杂的集合迎敌,可是很快,声音又再度消失不见,让兵卒们气恼的破口大骂。 此时王伏宝也明白了唐军用的疲兵之计,可即便他知晓对方是疲兵之计又如何,每次马蹄声响起,唯有令将士们准备作战。 因为王伏宝知晓今夜他是进入了两难之地,一直做好迎敌,手下兵卒今夜怕是难以睡个安生觉,本就是从洺州赶路而来,很多人早已经身心俱疲,但若是不让兵卒做好迎敌准备,唐军很有可能借机冲破营地。 这是摆在面上的阳谋,王伏宝也识破了对方的计谋,但是却无可奈何钻进了唐军设出的圈套。 三番五次之下,叫骂声已经此起彼伏,王伏宝听在耳朵里,心中大叫不好,士兵的怒意被点燃之后,加上困意来袭,很有可能会破罐子破摔,下次唐军再做进攻时,怕是会不加理睬。 不得已之下,王伏宝立马调拨了两千人护卫在营地四周,让其余人先行歇息,可如此一来,明日攻城的兵力便会大打折扣,心中虽有愤怒,鄙夷唐军采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但是王伏宝也明白两军作战,自是无所不用其极,因而也只能将怒火压制在心里。 像是被唐军知晓了布防,王伏宝此举之后唐军的马蹄声便消失了,在帐中竖着耳朵的王伏宝不由得怒骂了一句。 待到天亮,王伏宝竟是睡过了时辰,寻常时候卯时王伏宝必然起床,无论是在领兵作战还是在自家宅院,都会练一练鎏金双锤,今个儿不知是连日赶路的疲劳还是昨夜被唐军连番骚扰所致,王伏宝一直到了辰时三刻才猛然惊醒,待到帐外,已然红日初升,一片春风明日的大好模样。 这也让王伏宝顿时一扫昨夜心中的阴霾,看着不远处的邢州城,一股豪情从胸中喷涌而出来,任他唐军阴谋诡计,也会在强大的攻势下土崩瓦解,邢州城他定是要亲手拿回来。 与此同时,王伏宝也不禁暗自嘀咕,都说这唐国齐王李元吉也是个用兵高手,看来也不近其然,否则又怎么会偷偷摸摸躲躲闪闪,不敢与自己真刀真枪的干上一仗?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想到这里,王伏宝心情又是好了几分,吩咐手下督促兵卒赶紧吃完早膳,列摆阵型准备攻城。 昨夜虽然受了骚扰,但是兵卒们将怨气记在了邢州城唐军身上,所以即便红肿着双眼,但是士气却依旧是高涨,这让王伏宝颇为满意。 就在王伏宝擂鼓准备出兵之时,邢州城的城门打开,一队兵马已然出城,飞快的朝着王伏宝的营地方向扑来。 王伏宝精神一振,立马组织手下布阵营地,由于昨夜的怒火亟待宣泄,自己则是一马当先,拎着两只鎏金锤冲了出去。 可是,很快王伏宝便觉得极为难受,唐军与他们刚接触到便又是立马转身,撒开脚丫子往城里跑去,转眼间就没了踪影,王伏宝带人追了过去,还未靠近城门,城头的箭矢便如雨般落了下来。 行军打仗多年,王伏宝从未遇到这种情况,不由得对着城头仰头大骂起来,好一会才领着兵卒往回走去。 第103章 邢州之战(三) 邢州城头上,李靖双手负在身后,看着王伏宝带队已经回到了营地,朝着身边侍卫点了点头,后者领命的摇了摇手中的一面红色旗帜。 很快,邢州城的城门打开,又是一支两千人的队伍嗷嗷叫着飞扑向王伏宝的营地。 “将军这一手……”尉迟恭愣了半晌,本以为昨夜的夜袭是疲兵之计,今日便要与城下的夏军开战,却不想李靖仍是采用疲兵之计,这可是颠覆了尉迟恭眼中李靖向来端庄沉稳的形象。 但相对而言,尉迟恭又更喜欢这等模样的李靖,所以片刻之后便是哈哈大笑,宽大的手掌想要拍一拍李靖的后背,却想起二人身份有别,于是赶忙将伸到半空中的手掌收了回来,拍在了城墙痕迹斑驳的城砖上,这才道出了卡在嗓子里的后半句,“某喜欢,哈哈!” 一旁的李道玄虽未出声,但脸颊却微微抽动,眼睛不自觉的盯着已经出了城的队伍,也看到了再度一马当先冲出来的王伏宝,一丝的怜悯涌上心头,此人可是要倒霉的很,这番来回骚扰,最多到午后便会精疲力竭。 同情王伏宝之时,李道玄想了想又是道,“李将军倒是将疲兵之计作用发挥到了最大化,不知日后我等遇到该如何破局?” 尉迟恭也连连点头,这种战法颇为无赖。眼下是用在对手是身上,觉得颇为神清气爽,也觉得有些幸灾乐祸,可若是日后遇到这样的对手,便是要头疼的很,所以李道玄问出声后,尉迟恭亦是非常想知道答案。 李靖笑着捋着胡须,“哈哈,其实很简单,对付无赖泼皮,只要变得更加无赖即可,若是我发现敌人使用这种计策,便立全营熄灭灯火,派出一队人马佯装撤退诱敌追击,随后在途中派人埋伏。” 李道玄虽未开口,但是双眼中明显闪出一道亮光。 尉迟恭两手拽在一起,满脸兴奋的说着,“妙啊,示敌以弱,继而诱敌深入!” 说话间,派出去的兵卒按照事前吩咐,在距离夏军五十丈远的地方转身往城里飞奔而来。 身后的王伏宝气急败坏的驾马追赶,眼看就要追杀了落在后面的唐军,手中的双锤已经挥了出去,哪知最后的两个唐军丝毫不惧,孔武有力,手中长槊硬生生的接下王伏宝的双锤。 长槊与双锤的撞击更是让王伏宝手臂发麻。 这两个唐军士兵竟然有如此实力,王伏宝不由心中一惊,也就在这愣神之际,那两只长槊的主人不退反进,手中的长槊犹如出海蛟龙,迅如闪电的刺向王伏宝的面门。 王伏宝着实没想到这一幕,这两个唐军动作如此之快,而他的双锤尚未收回,为的保命,只能是颇为狼狈的落了马,好在身后的亲信及时赶到,帮他挡下了再次袭来的长槊。 “将军,可是安好?” 击退唐军,当然也不能算是击退,是唐军主动撤离后,那方脸郎将立马跳下马,将王伏宝从地上扶起。 王伏宝脸色涨的通红,好似一块猪腰子,这么多年,还从未如此的颜面尽失,不由得恼羞成怒,手中的双锤挥舞低声喝道,“立刻集结兵马,攻城!” 方脸郎将深知王伏宝的性格,知晓王伏宝是怒火难抑制,而他也是被唐军这种无赖行径搞得颇为恼火,故而立马请缨率军攻打邢州城。 邢州城头,李道玄看着敌营中队伍集结,鼓声震天响动,轻声说道了一句,“看来他们要转守为攻了。” 尉迟恭咧嘴一笑,心中早就想着痛快的杀上一场,“尽管放马过来,若是能进了城门一百步,某的玄武营便去会会他们!” “看来尉迟将军已经手痒难耐了!” 说话间,李元吉从几人身后走了过来,一只手做帘的放在眼前,看着不远处王伏宝大军的情形,看了许久,自顾自的说道着,“日后还是得弄出个望远镜来,这样才看得个真切。” 离得最近的李靖听罢颇为好奇,“大王说得望远镜是何物?莫非能有千里眼的功效?” 李元吉笑了笑,“只是在一本古书上看到的奇巧玩意儿,目视千里倒是难以实现,但是数里之外可见发丝微毫。” “竟然有此等宝贝,当真神奇,大王可是要给某留一个哩!”尉迟恭有些瞠目结舌之后赶忙讨要起来,在他眼中既然李元吉开口要搞出这个望远镜,自然就不会不成功,所以率先的抢要上了。 李元吉摆了摆手,笑着阻止要开口的李道玄,“莫要着急,若是能造出来,尔等人手一只是少不了的。” 说完这句,李元吉又是与李靖道,“李将军,这些夏军是要攻城了,你的疲兵之计可是发挥了几成功效?” 李靖沉吟了片刻道,“疲兵之计最为直接的作用是劳累敌军的体力,但更为重要的重用是使得敌军上下变得愤怒与焦躁,一旦这等气氛在营地里蔓延,自上而下都会失了沉着冷静,再加上邢州城三番五次难以攻下,很快他们的士气便会一落千丈。” 李靖嘴角微微上扬,很是笃定的道,“白日里邢州城分毫不动,敌军休想登上城头,待他们撤军之后,再度用疲兵之计拖垮他们,今夜就能轻而易举大败这些夏军。” 对于李靖之言,李元吉无须怀疑,无论治军还是打仗,李靖的本事远胜于他,只是李元吉没想到李靖竟然会想到这种代价最小的取胜之法。 “大王,击败这些人,下一步如何行事?”尉迟恭瓮声问道,倒不是因为昨日他提出挥师南下追击窦建德大军被否故意这番来问,而是李靖言明今晚必败眼前夏军,所以接下来怎么做便要提上了日程。 未待李元吉开口,尉迟恭又是道,“属下也想明白了,不如大王与淮阳王、李将军坐镇邢州,属下带人前往洺州等地打探军情。” 李元吉双手抱在胸前,来回踱了几步,继而点头道,“行军打仗,很多时候军情能否及时送达事关重要,便劳烦尉迟将军带人去走一遭,为了不引人注意,可三五人同行,切记小心行事,务必保重自身周全。” 说完李元吉指了指城下涌过来的夏军,颇为意气风发的道,“诸位,此番正是建功立业好时节,荣华富贵莫需等呀!” 第104章 邢州之战(四) 由李靖镇守,邢州城固若金汤。 即便王伏宝如何逼迫麾下兵卒冲锋攻城,依旧只是徒劳,甚至连城墙都没有登上,哪怕是派出了精锐,依旧是被打的灰头土脸。 王伏宝行伍多年,从未这般憋屈,整个人早已气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在营帐中来回踱着步子,胸中憋着一口气,怎么都顺不出来。 日头渐渐西移,一丝略带凉意的晚风吹进了营帐,烦躁不安的王伏宝走出了营帐,看着自己麾下兵卒在邢州城下艰难踟蹰,一排排尸首上插满了箭矢,一道道暗红色是鲜血流淌的痕迹。 放眼望去,王伏宝的怒意陡然消散,甚至涌现出一丝的悲凉,好似末路英雄那般,昨日还觉得邢州城伸手可得,却不想到了今日这局面,似乎在一瞬间,永远在王伏宝骨子里印刻的狂傲、偏执与自信都不见了踪影,莫名之间,总是觉得他会在邢州城下一败涂地。 猛地抽了自己两个耳瓜子,王伏宝没有理会左右亲信的惊吓目光,内心暗自骂了自己几句,攻城本就不是易事,怎的就这般丢了士气。好在是这几个耳光起了作用,王伏宝心里再度燃起了战斗的热血,也恢复了先前的冷静,看着士气明显不足的攻城队伍,令左右鸣锣收兵。 收兵之后,王伏宝清点了人马,一天下来,损失了近一千人,心不由得沉了下来,但是为了保全颜面,思量再三,他并未派人前往夏王那里申请援军。 骁勇善战的王伏宝,夏王麾下不可多得的猛将,一座小小的邢州城便让他灰头土脸,那日后还有何颜面在大夏立足? 思索许久,王伏宝突然灵光一闪,唤来方脸郎将让他派人寻偏僻的地方开始挖暗道,务必在三天之内挖出一条可混入城中的暗道,到时候里应外合,就不信拿不下邢州城。 方脸郎将有些为难的道,“将军,想要隐秘行此事,这暗道怕是要不下十里,三日里挖完,怕是要几百号人才行,可就是少了攻城的力量。” 王伏宝大手一挥,“派一伙兵卒为监工,挖暗道的事情交给李文相,他不是还有约莫一千人的队伍。” 方脸郎将立马笑了,“怎的将那家伙给忘了,虽说是草莽贼寇,上不了台面,但是挖个暗道应该是绰绰有余。” “总不能让这些人吃闲饭了”,王伏宝想了想又是道,“待夜色落下,你再领人在营地外挖上壕沟,设置上陷阱。” 方脸郎将立马明白了王伏宝的用意,“将军是怕唐军夜袭?” 王伏宝点了点头,“不错,昨夜的疲兵之计让我们吃尽了苦头,若是我所料不错,今夜怕是依旧如此,甚至有可能佯攻变作真攻,还是要做一些万全准备,以免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方脸郎将脸色一正,“属下立马安排人去挖壕沟,并安排左卫旅守后半夜,即便唐军偷袭,也能打的他们满地找牙。” 左卫旅是王伏宝麾下最为得意的兵马,方脸郎将如此安排,倒也合适,所以王伏宝满意的让对方退下,自己则是盯着身前低案,脑子飞快的转动,在想着如何尽快攻下邢州城。 此刻的邢州城内,李元吉正与李靖在下着象棋,李道玄与阿史那·什钵苾在一旁不做声的看着,唯有尉迟恭在不断的来回走动,时不时的目光在王林兄弟身上扫过,看这模样是想让这兄弟二人开口。 但是王林却眼观鼻鼻观口的默不作声,即便是平日里与尉迟恭一般大大咧咧的王石也故作看不见,不与尉迟恭的目光对视。 终于,尉迟恭忍不住的自己开口道,“大王,将军,眼看着已经子时,是不是该出城杀敌了?” 尉迟恭的话音落下,王氏兄弟立马望向了李元吉二人,即便是正在专心观棋的李道玄也突然绷紧了身体,将两只耳朵竖起。 李元吉倒是没听见一般,继续走着手中的黑棋,一只炮飞过,与另一只炮成了双炮之势,加上先前布局的车,直接让李靖给无路可逃。 “大王棋艺精湛,属下不及也。”李靖笑着丢下了手中无处可去的棋子。 李元吉哈哈笑着,若不是李靖刚刚让了一手,自己怕是早已经举手投降了,军神果然名不虚传,已经将象棋玩的明明白白,但却又不露声色的败给自己,为李元吉保住了颜面,也正是二人关系和谐的一种表现,故而李元吉颇为欢喜。 笑罢,李元吉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尉迟将军,你莫要心急,到了寅时才是人最为疲乏之时,加之这期间并未出兵骚扰,所以届时夏军定然会放松警惕,我猜李将军也是在等寅时出兵。” 李靖呵呵笑着,“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大王,为了以防万一,我已经派了斥候出城打探,想来也该有消息传来了。” 听了这些,尉迟恭知晓不能再着急,所幸无事,便叫囔着下一盘象棋打发时间,李元吉与李道玄身份金贵他不敢放肆,而李靖的实力远在他之上,自然不想自讨没趣。 四处张望,尉迟恭不由得心中暗道窦孝慈若是在此便好了,二人棋力相当,倒也能杀个痛快。心中所想,但也不便言出,扫视一圈,尉迟恭从眼中满是希冀的王石身旁走过,拉着王林走到了棋盘前。 尉迟恭与王林虽然棋艺不是很出众,好在是旗鼓相当,加之众人百无聊赖,倒也是看得颇为起劲。 最终尉迟恭抓耳饶头,手中的棋子不知该往哪里放,恰好此时李靖派出的伺候回来了,尉迟恭如同遇到了救星,忙将手中的棋子丢下,“哈哈,等某出城斩了敌首再来与你决一胜负。” 如此无赖模样,惹得众人哈哈一笑。 听了斥候汇报,李靖捋起了胡须,“想不到他们竟然挖了壕沟,这可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之举呀!” 尉迟恭两只大手一摊,“奸诈小人呀,奸诈小人呀,有了这壕沟,某可就杀不过去了,但是明日他又如何来攻城,难不成就是想围住我们,在等夏军的援军?” “尉迟将军说得有几分道理”,李元吉沉思了片刻,随即又是道,“但是诸位莫要忘了,夏军最终的目的是要拿下邢州城,既然要攻城,就不会彻底断了自己的攻城的道路,所以我猜想他们虽然是挖了壕沟,但肯定留了些通行路段。” “大王说得有理”,李靖点头附和,眼下未过之时,时候尚早,便又派斥候前去摸查清楚。 第105章 邢州之战(五) 王伏宝等了一夜,一直没有等到昨夜唐军夜袭的动响,起初是有些不安。 但一直到了四更天,四周都一直静悄悄,不放心之下,王伏宝又是出了营帐往邢州城望了好一阵子,发现唐军并无异样,这才重新回到了营帐。 莫非是这些唐军改了性子了? “将军,看来白日一战虽未拿下城池,但是唐军也看到我军将士的勇猛,所以今夜不敢来骚扰了。” 方脸郎将劝慰着,想让王伏宝早些歇息。 这话可是让王伏宝听着有些不舒服,攻城只尺未进怎的就展现了勇猛? 但细细想来,或许是唐军是有别的安排,今夜大概是不会前来,加上连日来的辛劳,确实觉得有些疲倦,便叮嘱方脸郎将不得松懈,这才放下心来睡觉去了。 迷迷糊糊,王伏宝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隐约间听到外面传来了喧嚣声,脑袋还没回过神,但是身子却已经一个鲤鱼打挺从床榻上跳了起来。 也就在这时,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王伏宝脸色大变,这可分明是喊杀声。 唐军今夜是真的打了过来。 由不得多想,王伏宝立马让守在外面的侍卫替他穿上甲胄,提上那一对鎏金锤就要往外走去。 出了营帐,王伏宝便见到营地中火光冲天,麾下将士已经被杀得抱头鼠窜,显然整个营地已经乱做了一团。 “唐军杀过来了,将军还是快点撤退吧!”方脸郎将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说道。 王伏宝本想一锤子锤飞这个扰乱军心的方脸郎将,但是见他浑身是血,肩头更是插着一只箭矢,只得将怒火压了下来,“唐军是怎的从壕沟悄无声息冲了过来!” 闻言,方脸郎将迟疑了片刻,只得将实情道了出来,原来为了不影响攻城,壕沟之间留了二十尺的距离没有挖断,不想正是这个后手却成了唐军夜袭的通道。 “你!”王伏宝气的说不出话来,但念着对方多年来忠心耿耿,满腔怒火无处可发泄,只得咬牙切齿的道,“马上鸣锣聚拢儿郎们随我御敌!” 方脸郎将一把抓住王伏宝,满是急切的道,“将军,便听属下一言,你快些撤离,我留着断后,唐军勇猛,左卫旅已经被杀得所剩无几,再不走,将军你可就走不出去了!” 什么,唐军竟然这样轻而易举大败,左卫旅,王伏宝愣在了原地,左卫旅可都是跟着他身经百战的老兵,向来是王伏宝的依仗,一直以来也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任何硬骨头最后都是在他们的刀锋下被砍断,却不想今夜被唐军打的七零八落。 “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方脸郎将急切的说道,随后对着左右挥了挥手。 王伏宝的侍卫立马上前将还未回过神的王伏宝扶上马,随后十几人打马护卫王伏宝飞快的朝南边疾驰而去。 一直疾行了二十里地,后面无人追击,王伏宝这时才清醒了过来,勒住马的缰绳,回首望向火光冲天的营地。 那些火光照亮了那里的黑夜,却像无数把明亮的长刀刺进了王伏宝的内心,耳中甚至还能够听清手下将士的哀嚎声。 不知不觉间,两行泪从红肿的眼中滑落,王伏宝喃喃自语道,“某愧对将士们!” 一旁跟随多年的亲信不禁劝道,“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将军莫要自责,大王想来已经拿下了洺州城,将军此番过去再点兵前来,必能攻下这座小小的邢州城。” 王伏宝听罢未出声,但是心中却涌出一股凄凉之意,很多时候,是不能容许失败的存在,今日惨败,虽说有高将军庇护不至于落了个身首异处,但是想要在大夏加官进爵怕是再无可能。 许久,王伏宝一声长叹,满是心酸与落寞。 “哈哈,痛快!” 火光之中,尉迟恭仰天大笑,手中的长槊已被鲜血染红,变成了一条吐着红杏的长蛇,所到之处无不是人仰马翻。 加之尉迟恭身如铁塔,满面虬须又是怒目圆睁,因而在夏军眼中,他已经成了地狱里的修罗,让夏军无不是心胆俱裂,只要望了尉迟恭一眼,就吓得双腿发颤。 “尉迟大哥,夏军的抵抗已经全部冲散,是不是可以让弟兄们收手了?”王石扫视了战场,问了一句。 尉迟恭一槊挑飞一个夏军,随后反手又横刺一人脖颈,这才收了长槊,连道了几句痛快,停了下来与王石吩咐,“王石兄弟说的对,别让这帮小子们杀的疯癫了,我们领命冲破夏军的防守,剩下的事情交给李将军足矣,总不能将功劳都抢了,遭来嫉妒可就得不偿失了。” 邢州城头,李元吉看着远处乱作一团的夏军营地,伸了一个懒腰转身往回走去,虽说结果他早就知道,但亲眼见到这才将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夏军大败,今夜可以回去睡一个安生觉了,至于窦建德的大军如何破,明日再议也不迟。 李靖看着李元吉离去,吩咐亲信领几个兵卒护卫,而他又是一眨也不眨的望向远处的夏军营地。 “李将军,可要追击?”夜风之下,李道玄低声问一句。 城下,一千白虎营将士骑在高头大马上,静静的望着远处战场。 李靖沉思了片刻道,“夏军逃跑众多,无论是回到窦建德那里还是落草为寇占山为王,对大唐都不利,便有劳淮阳王了。” 听得此言,面无表情的李道玄接过了王林递来的长槊,匆匆的朝着城下走出。很快,白虎营化作一道飞速奔腾的洪水朝着夏军营地咆哮而去。 城头的李靖再度捋着胡须,白虎营一出,此刻怕再无夏军可以逃脱。 与此同时,李靖心中有一次的赞叹起了李元吉,玄武营与白虎营的创建可真是为并州打造了两支大杀器。 必将成为大唐最为闪耀的两颗星。 邢州城外五十里,李文相带着老娘与手下弟兄们一刻不敢停留的往南疾行。 所有人都蓬头垢面,玩命的走着,似乎慢了一步就会丢了脑袋。 当然,慢了确实是会丢了脑袋,因为后面有唐军在追击。 李文相心中将王伏宝骂了千万遍,先前不可一世,却不想还是与他李文相一般,不过是两日的光景一败涂地。 说不定王伏宝已经死在了唐军的手中,而他李文相好歹还活着,想到这里,虽然狼狈,但是李文相的心情却畅快了起来,也不由感叹起来老天庇佑,若不是被王伏宝排挤去干脏活累活,也不会从挖暗道的这个苦差事中因祸得福。 唐军夜袭,而他正在挖暗道,不在营地,所以看着营地火光重重,立马带人往南逃命去了,也算是走的及时,保住了性命。 “歇一歇吧,唐军应该不会追来了。”霍李氏气喘吁吁的道,她本就是一个女流之辈,体力不如男子,两个时辰下来,早已经累的脸色发白。 李文相赶忙命令众人歇息,但仍是不放心的派出几个斥候,这才上前搀扶住霍李氏,心有余悸的道,“娘亲,你瞧这王伏宝都被打的全军覆没,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路的人马竟然如此厉害!” 霍李氏也顾不得脏乱,一屁股坐在杂草地里,用手背擦着额头汗珠,“能突然出现在邢州城,而且轻而易举的击败王伏宝,恐怕只有近来声名鹊起的唐国齐王了。” 第106章 苏烈送信 李文相有些失声的道,“就是那个击败了刘武周又打退突厥人的李元吉?” “除了他,我也一时想不出来是谁会突然出现在邢州城,又是这般轻而易举的击败王伏宝的一万大军。” 李文相心中也顿时明悟了,更加觉得自己败了也情有可原,所以心里再度燃起了斗志,因为他只是败给了李元吉,换作其他人来守邢州城,或许邢州城已经被他拿下了。 当然,李文相着实不知的是那日守城的是李道玄,而且即便换作李道玄之外的人,即便是窦孝慈,也会将他揍的屁滚尿流。 “如今王伏宝大败,倒也是好事,恰好可以掩饰我们先前想拿下邢州城的过失。”霍李氏低声说着,接过李文相递来的水袋喝了几口,“兵败之事由王伏宝顶着,夏王即便恼怒,也是拿他问罪,我们回去低调行事,想来会安然无事。” 李文相拍手称好,“娘亲所言极是,孩儿在夏国位卑反而救了我的性命,那王伏宝定然是难逃罪责,想到这里,儿子心里就莫名的舒坦。” 霍李氏嘴唇微微动了动,想要开口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话,只是心中叹了口气,毕竟这是她自己的生的儿子,心胸与眼界不足,那也是她自己的错。 李文相没有察觉霍李氏的异样,自顾自的坐到一旁,从怀中取出一个饼掰了一半递到霍李氏身前,“娘,肚子饿了吧,吃些饼来。” 这般霍李氏又在心中与自己达成了和解,不管如何,李文相心中还是孝顺她这个老娘。 二人正吃着干饼子,却见先前出去打探情况的斥候匆匆跑了过来,“将军,前方发现了王伏宝一行人。” 王伏宝竟然没死。 正在吃饼的李文相立马起了身,向前走了几步一连串的问道,“在哪里发现了他,又是带了多少人,情形如何可有受伤?” 那兵卒喘着粗气,缓了缓应道,“前方三里的野树林里,身边有七八个护卫,看模样应该没有受伤。” 只有七八个人,李文相立马欢喜了起来,当真是风水轮流转,老天爷赏脸,今个儿就是他李文相报那先前羞辱之仇的好时机。 兴高采烈之下,李文相立马带着几十个亲信朝着王伏宝围了过去,当他到了王伏宝身前时,后者脸上的惊愕让李文相更加兴奋了,这种感觉可是他从未想象过,曾经不可一世的王伏宝成了待宰羔羊,而拿起屠刀的便是他这个被轻蔑多次的草莽。 “李文相,你休得无礼,还不快快让人退下!”王伏宝的侍卫见周遭被围,立马走上前厉声喝道。 李文相笑着走上前,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但手中的长刀却出了鞘,一刀砍死了这个说话的侍卫。 这时,王伏宝也明白了,知晓凶多吉少,但或许尚未从失败之中回过神,所以对生死看得开,因而未有恐惧之色,只是叹了口气淡淡的道,“落到今日,倒也不怕你要杀要剐了。” 李文相迈着大步神气活现的走到王伏宝身前,放声大笑,随后满脸鄙夷的说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这厮三番五次羞辱与我,可曾想到会有眼下这等境遇!” 显然王伏宝是受不了这等屈辱,怒目圆睁,大声呵斥道,“你这鼠胆狗辈哪里来这些闲话,你若今天不杀我,来日我必娶你狗命!” 听了这话,李文相哪里还忍得住挥刀就砍下了王伏宝的头颅,待那硕大的头颅滚到他的脚下,看着王伏宝那仍是睁开的双眼,李文相不免心头一惊,一个奇怪的念头也在他脑中闪出,似乎这王伏宝是在故意激怒自己而求一死。 不管如何,李文相亲手杀了王伏宝,所以即便王伏宝的侍卫跪地求饶,也留不得这些人,所以很快几声惨叫响起,猛将王伏宝在黄泉路上也不算孤单了。 “王伏宝好大喜功,导致全军覆没,最后跪降唐军被杀,尔等可是记住了!” 虽然跟来的都是李文相的心腹,但是他仍不免要告诫一番,以免有人嘴上不牢,事情传了出去,他可就是要掉脑袋的。 “属下们省得,将军且放心,当年若不是这黑厮用诡计大败了魏公,我等岂能落得个如今到处不讨好的穷酸田地。”说着,那应声的心腹更是上前在王伏宝的尸身上连踹数脚,如此好像解了他心头的压抑多年的怨恨。 杀了王伏宝,李文相心满意足的回到了先前歇息的地方。 霍李氏见李文相归来,心中明白他做了什么,如今王伏宝全军覆没,便不会有人知晓他们在王伏宝大军前来之时便已经溃败,回到夏王那里,倒也能随便说些理由,考虑再三,霍李氏将李文相叫到身前,叮嘱他之所以能逃命回来,还是主动请缨挖暗道破唐军守城之局,却不想王伏宝贪功冒进,大败于唐军,不得已之下,才逃回禀报军情。 反正王伏宝已死,死无对证。 李文相则是连连点头,“娘亲放心,孩儿晓得如何去说,这也是我必杀王伏宝的原因,他若不死,我与娘亲怕是就没了活路。” 歇息了片刻,李文相一行再度启程,朝着洺州的方向而去。 洺州城,此刻已然落入到了窦建德的手中,唐国淮安王李神通或许是为了保全力量,在洺州做了三天的抵抗,便将整座城池拱手让出,带人撤离到了相州城。 窦建德再度展现了仁爱之举,对城中百姓秋毫无犯,因而本是战战兢兢的洺州百姓将心放回了肚子里,街市上也再度恢复了往昔的人来人往。 乔装打扮的苏烈便在人群中小心翼翼的走着,但是一颗心却扑通扑通的跳着,一直在来洺州之前,他都是在挣扎着。苏烈不明白为何李元吉会让他来给李神通送信,但是这个机会却让他再度涌出了逃跑的念头,毕竟夏王与义父都在洺州。 可是大丈夫的诺言却让他生出了莫名的愧疚,毕竟他是答应了李元吉做三年护卫,言而无信,日后还怎能顶天立地? 一路的痛苦纠结,因而直到距洺州十里时,苏烈终于下定了决心,若是洺州城还未被攻下,他就将信送到唐国淮安王李神通那里,老老实实的做李道玄的贴身护卫。但若是洺州城被攻下,那他便背负着失信的骂名,去找义父高雅贤。 大王已经拿下洺州,之后便是长驱直入相州等地,一统河北,最终逐鹿中原,这等大事,即便是背负失信小人的骂名,苏烈也不愿错过这青史留名的机会。 第107章 悲愤 日头落下,夜幕降临。 一路打听的苏烈到了义父高雅贤在洺州城的暂住之所,这是一座位于府衙不远的三进院子。 苏烈靠近上前,门口当值的兵卒便立马将长槊刺了过来,别无他法之下,苏烈只得拿下头上戴的斗笠,与围了过来的兵卒道,“是我,苏定方。” 苏烈是高雅贤的义子,这些侍卫自然是认识他,立马收了兵器,其中一人先前与苏烈相熟,走上前小声道,“苏校尉,你怎的回来了,长安回来的那波弟兄可是说你归顺了唐国。” 闻言,苏烈脸色大变,一股怒火腾的在心中涌出,长安行刺失败,自己忍辱负重甘为李元吉侍卫三年换得这些人周全,却不想已经落得个叛夏降唐的骂名。 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可恶至极! 铁青着脸,苏烈又是问道,“义父可在府中?” 那侍卫点了点头,本想径直道一句你随我来,可是想了想后说道,“我这进去通报,苏校尉暂且等候片刻。” 曾几何时,自己进义父的府邸都是无需通传,却不想眼下得站在门口等候,苏烈心中愤怒之余,不禁生出些许的酸楚。 好在不多时传信的侍卫就匆匆跑了出来,“苏校尉,将军让属下引你进府。” 听得这话,苏烈知道义父还是相信他的,心里不免有些暖意,跟在侍卫的身后,穿过正堂,到了一旁的书房,苏烈瞧见了那道熟悉的消瘦却挺拔身影负手立在窗前。 “孩儿见过义父。”苏烈心情激动了起来,三两步上前跪拜行礼。 高雅贤转过身,见到苏烈,眉头微微舒展,却没有向往常那般上前,拉着苏烈说些话儿,只是鼻子哼了一声,继而略有责备的道,“苏定方,你既叛归李唐,怎的又来我这里,是不是要给李家做说客!” 苏烈当即连连磕头,继而将那日的情形也说了出来,最后已经满脸泪痕,“义父,孩儿受您恩惠,岂能做出忘恩负义之事,只是当日情况危急,不得已之下,才应了那李元吉做他护卫。” 高雅贤用手捋着颌下青须,思索了片刻,“既然这李元吉想要收拢你,怎的又放你出来了?” 苏烈听出了高雅贤语中的戒备之意,于是如实的说道,“李元吉派我来给唐国淮安王李神通送一封信。” “送信?”高雅贤有些疑惑。 苏烈忙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恭敬的递到了高雅贤身前,“义父,便是这封信。” 高雅贤接过信,看着上面淮安王亲启几个字写的刚劲有力,不免道了句好字,继而撕开上面的封口,取出信来,待看了两眼,脸色立马阴沉了下来。 信上写着苏烈已经归顺大唐,此番回夏国朝廷,令李神通务必做好接应,可让苏烈小胜几场战事,从而进一步取悦窦建德,助苏烈在夏朝加官进爵,以便日后的里应外合一举击溃窦建德。 高雅贤目光死死的盯着苏烈,此刻他的大脑在飞快的转动,这封信会不会是李唐的离间信,又或者是这个他信任多年的义子确实被李唐给收买了,这封信是障眼法,因为自己会相信但凡他敢回来,便是不怕丢脑袋,这样自然也就证明了他的清白,从而真正的在大夏朝廷做起了奸细。 想到这里,高雅贤已经有了想法,无论如何,他赌不得,这个义子不能留,即便他是清白的,但是这封信若是流露出去,他可就要跟着人头落地。 有了主意后,高雅贤将信塞到了衣袖里,上前将苏烈搀扶起来,“定方,我已经知晓其中缘由,你一路奔波也辛苦了,先下去歇息,至于背叛大夏一事,我会向大王禀报,不会让你蒙冤。” 苏烈顿时感激涕零,又是一阵拜谢,随后才跟着家仆去了偏房。躺在床榻上,苏烈这才觉得久违的安心重新回来了,如今有义父周旋,想来他很快就能摘掉那些污蔑骂声,到时候又能堂堂正正为大夏领兵出征。 想到领兵出征,苏烈自然想到对阵唐军,不免又是想到了李元吉,想起了这个李唐的齐王待他不薄,言谈从不避讳,甚至能同桌共食,心中不免有些愧疚。 无意间,苏烈想起了临行之前李元吉给了他一个锦囊,曾吩咐若是遇到困境可打开,里面有保他周全之策。 如今已经与义父相认,自然也就没了凶险,这个精囊看来是无用武之地了,正想着将精囊打开,苏烈听到了屋外杂乱的脚步声。 似乎有大波人手正在赶来。 莫非有大事发生? 苏烈惊讶之余从床榻上一跃而起,将门拉开一条缝来,只见不下于二十人的兵卒手持兵器与火把朝着他的屋子来了。 见得此景,苏烈犹如五雷轰顶,自己一直信任的义父竟是对他笑里藏刀,这阵势可是宁愿信那些流言蜚语,也不愿相信自己这个对他忠心耿耿的义子。 愤怒也罢,沮丧也罢,苏烈知晓眼下并不是他来发泄情绪的时候,不做多想立马将屋内的油灯吹灭,趁着外面的人似乎在商量对策之时,从窗户中翻出。 好在屋外是一片竹林,遮挡了他的身影,因为对四周不熟悉,苏烈也只能凭着感觉往外一路小跑,也许是运气属实太好了,竟然到了院子的后门,或许守卫被调到前方击杀他,反而后门那里没人看管。 三下五除二的打开后门,苏烈逃离之前,回首看了眼身后到处舞动的火把以及嘈杂喧闹的声响,两道泪珠滑落了下来。 多年来的父子恩情,这一日算是彻底断绝了。 想着城门已关,苏烈便没有往出城的地方走去,而是乔装成了个乞丐,在一个破庙乞丐堆里躲过了一夜。 义父高雅贤没有大张旗鼓的派人来捉拿他,苏烈明白,这事义父也不想让夏王知晓,只能偷摸着派人暗自缉拿自己。好在天蒙蒙亮时,他混在出城队伍中,安然的出了洺州城。 出城之后,一夜难眠的苏烈再度涌出无限的悲愤,红肿的双眼往后看了一眼,似乎要隔着众多屋舍瞧见高雅贤那张曾经让他尊崇无比的脸庞。 第108章 锦囊 出了洺州城,苏烈一口气跑了十里地,感觉身后不会有追兵前来,本想坐在地下歇息片刻,但又心有担忧被人认出,所以又是走了一阵,直到见前方有个小树林,这才三两步的上前,钻到林子里,一屁股坐在地上。 从昨夜到现在苏烈整个人都处在极度紧张与痛楚中,眼睛都不敢合上,因而此刻缓了下来只觉得浑身发软,一点力气都没,靠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很快就睡着了。 等苏烈睁开眼后,已经是日头到了正午,圆盘大的太阳晒的人浑身暖洋洋的,但是苏烈却没有功夫欣赏这大好春光,因为他不知道接下来往哪里去,更为重要的是昨夜至今还未吃上半口食物,肚子正饿得咕咕作响,好似翻江倒海一般。 在林子里寻了几个瘦小的野果子,苏烈一番狼吞虎咽,虽然口感委实不好,但却解了他肚子饿的难题。 吃完之后,苏烈又是坐在了树旁,透过杂乱的枝叶,望着犹如清水洗过一尘不染的苍穹,竟不知该往何处去。蓦然间,心中涌出天下之大,却无处可去的念头,此时此刻,苏烈才明白英雄末路是何等感觉,虽然他从不自诩自己是英雄,但心境大抵是相同的。 也就在这时,苏烈想起了身上带着的锦囊,这个李唐齐王李元吉在他临行之前嘱咐遇到险境打开后自有保全之策的锦囊。 打开后,苏烈看到里面有一个纸条,上面写着一段话。 “你若是打开了锦囊,便表示洺州已经留不得你了,但依你的手段,脱险应当不成问题,待脱险后,去相城寻到淮安王李神通,告知我已经拿下邢州,已对窦建德形成牵制,让他务必关注形势,适时出击。” 看完这封信,苏烈浑身一震,他没想到李元吉已经料到夏王拿下了洺州,也料到自己会去寻高雅贤,更是料到了自己会被当作叛徒。 一时间,苏烈莫名的觉得李元吉高深莫测,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许久才自言自语的道,“既然算到我回洺州,也已知晓我违背了诺言,为何还要让我来送信?” 苏烈想不明白。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因为李元吉的信是万能的,高雅贤看到后会起杀心,而淮安王李神通看到后自然会认为苏烈是即将前往夏国的内应,只是苏烈不知道李元吉在信中做了那样的部署。 感慨许久,苏烈将锦囊放回怀中,这次偷偷回了洺州虽说不是好事,但也让他与过往做了个了断,既然齐王仍是赏识自己,倒不如在这李唐混个一官半职。 打定了主意,苏烈身体也变得有了力气,再度上路,朝着相州城的方向而去。 洺州城内,窦建德与身边近臣看着一张河北城池图,一连拿下邢州与洺州两城之后,窦建德可谓是意气风发,这些年也不知是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不管是何种缘由,窦建德终究是站在了这个时代的最前端。 想到这里,窦建德也有些感慨与唏嘘,当年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里长,却不想卷进了风云突变的时代里,误打误撞,反而成了一方诸侯。 或许,日后还能成为九五之尊。 脑中闪过登基称帝,窦建德的一颗心便会止不住的砰砰乱跳起来,虽然他已经在乐寿封了百官,但麾下城池也不过河北之地,甚至河北的城池还有些在李唐手中。 当然,很快就要全都被他窦建德收入囊中了,自此可就是兵强马壮,逐鹿中原的念头也慢慢在脑中浮现。 这种念头,像极了被春雨滋润的野草,一旦形成之后,便会抑制不住的疯长开来,继而蔓延到窦建德的每一个毛孔里。 压下心中的澎湃与汹涌,窦建德想继续与部下商议乘胜追击一并拿下李唐的相州与黎阳,尤其是黎阳,可是存储着不少粮草,若是能顺利拿下,便能有本钱继续招兵买马。 接连攻克了李唐的两座城池,而且是出奇的顺利,众将也是个个摩拳擦掌,因而窦建德这提议立马得到拥护,纷纷上前请命想要带兵打头阵,为自己的加官进爵再捞一些军功来。 所以气氛颇为热烈,窦建德在心中也大抵有了安排,也就在这时,一个侍卫匆匆的走了进来,跪地行礼道,“大王,邢州有紧急军情。” 此言一出,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窦建德更是脸色一变,先前听说邢州出了事情,他只是想着城中乱民生事,凌敬终究是个读书人,下不了狠手,所以他听从高士兴的建议派了老道的王伏宝率领一万人前往,即便有从太原来的唐军,王伏宝也能牢牢的守住邢州。 但是眼下却说邢州有紧急军情,窦建德心中生出一股不祥之感,立马沉声问道,“快快道来。” 那侍卫没有说话,却走出去将一个人引了进来,窦建德见此人有些面熟,知晓是自己帐下的人,但记不起姓甚名谁。 倒是一旁的高士兴略有责备的开口问道,“李文相,究竟是怎么回事,凌留守麾下有三千兵卒,而那王伏宝又带了一万人马,怎还让邢州出了事!” 高士兴也是个身强体壮满面虬须的汉子,本就是不怒而威,故而这话让李文相双腿一软,好在他机灵,双腿发软跪下之时,口中随即也喊出了,“属下见过大王。” “免礼”,窦建德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速速将邢州之事说来。” 李文相仍是跪着,将与霍李氏商量好的说辞慢慢说了出来,邢州城的匪寇勾结了唐军,害了凌敬的性命,随后唐军占据邢州城,王伏宝率领大军前往讨伐,但是被唐军击败后丢了性命。 李文相话虽不多,但是却让窦建德等人面面相觑,尤其是高士兴,三两步走上前,一把抓住李文相的衣襟,“别人我可能不清楚,但是王伏宝跟随我多年,曾经破魏刀儿十万大军,怎的就这样一败涂地,还将脑袋给丢了,是不是你这厮里通外敌,害了王伏宝与儿郎们!” 近距离看着高士兴那满是愤怒的脸,李文相好像看到了传言中的夜叉,竟是 有些语塞,好一会才磕磕巴巴的道,“回将军,唐军……唐军来的可是……可是太原李元吉。” 听了这话,高士兴愣住了,先前正是想到并州的兵马或许会从太行山翻过来,所以他才谏言王伏宝率一万大军前往邢州,一来助凌敬平叛,二来是防备并州来的唐军,却没想到唐军来得既然如此迅速,更是李唐的齐王李元吉亲自率兵来袭。 第109章 各方谋划(一) 邢州城丢了,彻底打乱了窦建德的部署。 窦建德沉默不语,其余诸将也不敢多言,因而屋子里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许久,还是高士兴主动请缨道,“大王,如今邢州城被李元吉所掌握,便是断了我们的退路,若是继续南下与李神通交手在相州,可就有后背遇袭的危险,属下思来想去,倒不如大王坐镇洺州,由我带一万人前往邢州。同时从清河郡增派一万人,有两万大军在,必定能拿下邢州城,而大王率五万人镇守洺州,即便那李神通有所图谋,想来也是无功而返,待属下拿下邢州城,与大王合兵一处,拿下相州、黎阳等城便是指日可待。” 窦建德思索了片刻道,“士兴,寡人知晓你与王伏宝情深义重,既然如此,便照你所说行事,为了以防万一,从信都郡也调遣一万兵马,交给你全权负责。” 高士兴立马叩首,还未从王伏宝战死之中缓过来,因而话语中满是杀气的立下了军令状,“若是不能拿下邢州,属下便提头来见。” 向来注重礼贤下士的窦建德忙摆了摆手,“士兴,莫要这般言语,此刻还不知邢州城的唐军有多少人马,你虽率领三万大军,但也不可掉以轻心,那李元吉寡人也听闻过,年岁不大,但是诡计多端,你此次前去,以夺取邢州城生擒李元吉为首要目标,若是唐军委实难以对付,寡人希望你不要意气用事,将军情及时报送过来,待寡人再做安排。” 高士兴再度行了一礼,口中应允道,“属下明白,大王放心,只需等上几日,便会有捷报传来。” 在高士兴点兵准备前往邢州为王伏宝报仇雪恨之时,一身风尘的宇文歆到了长安,这是他第二次日夜兼程不顾歇息的赶往长安城。 上一次是刘武周与突厥大军同时来犯,那时候冰雪尚未退去,一路急赶让他很是劳累,一度觉得脑袋疼的要命,强撑着向圣人禀报后,窦诞生了一场大病,一只歇息了数日才康复,但也是他的不辞辛苦,才让朝廷及时派兵增援了并州,最终齐王赢得了并州的保卫战。 这一次,春暖花开时节,道路比风雪天好的不是一点半点,并且有了上次恶劣条件下的奔波,窦诞觉得他自己已经适应了这种长途跋涉,脑袋也不疼了,更是会在无聊时看一看马车外的风景。 自然,窦诞也会盘算齐王前往河北的得失,但是每每盘算之后,心中都会有一股莫名的信心,不知为何,总是觉得这次齐王仍会在河北大放光彩,似乎在冥冥之间,自己这个顽劣不堪,曾令自己与宇文歆头疼不已的妻弟已经成了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的人物。 当然,窦诞觉得变化最为明显的还是以前只会偷鸡摸狗调戏小娘子的窦孝慈,这小子整日里惹自己生气,没想到竟然也变得人模狗样,跟着元吉一路走下去,或许也能走出一条富贵,让窦府的门楣再度光耀。 想完窦孝慈的事情,窦诞再度想起了自己这份差事,若是元吉在河北能够再立新功,而他这个及时向长安传递军情的人想来也能往上提一提,也不知老泰山能不能封自己一个国公当当。 在这一路浮想翩翩中,窦诞便这样有些疲惫的到了长安城,见到了刚刚散去朝会的圣人李渊。 李渊这几日正在为河北的事情头疼,淮安王李神通的告急书信已经一连来了三封,第一封是邢州失守请求援军,第二封是洺州失守,请求援军,昨夜到了他手里的是李神通已经推到了相州,依旧是请求援军。 李渊很想下一道奏折砍了李神通,手中有着数万兵马却连连败退,连一个城池都守不住,想当初元吉可是用了三万兵马硬生生的守住了并州,更是接连击退了刘武周与突厥十几万大军。 每每想到这这种对比,李渊的气恼便会止不住的涌上心头,只是淮安王是他的手足,只得将这满腔怒火作罢,正在太极殿苦恼的与裴寂商量对策,便听闻窦诞求见,李渊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闪出,莫非并州也出事了? 来不及多想,忙令内侍高全将窦诞领了进来。 “臣见过圣人,圣人万福!”窦诞在太极殿下双膝跪地行礼。 李渊三两步的走下了大殿,虽然有着烦心事,但是见到窦诞仍是有些欢喜,呵呵笑着走上前让窦诞起了身,“光大,你怎的有空来长安了?” 窦诞与一旁的裴寂颔首示意,继而立马将来意说了出来,“臣是领了齐王的令马不停蹄的向圣人送军情来了。” 李渊的心再度紧张起来,忙不迭的问,“太原被围困了?” 窦诞摇了摇头,也不卖关子,径直说道,“齐王听闻窦建德发兵,便带人穿过太行山前往支援,眼下已经拿下了邢州城,故而派臣来禀报圣人此等机密之事,齐王说先前因战局未动故而不赞成与窦建德之流交战,但是如今战事已被窦建德挑起,邢州已被拿下,即便洺州、相州落入窦建德之手,只要黎阳不失,朝廷调遣大军前来支援,正是一举歼灭窦建德的大好时机。” 窦诞一口气说完,似乎已经看到了胜利就在眼前,故而面上的疲惫一扫而空,红肿的眼中满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齐王大才啊!”裴寂也忍不住的赞叹道,自从在并州得了军功,受恩宠一举成了国公,裴寂也有些看好齐王李元吉,故而听得窦诞的话,立马拍手称好,又是继续说道,“齐王夺了邢州,可就是切断了窦建德与清河等郡的联系,即便要继续南下攻城也要顾忌身后的大唐军队,如此一来必定投鼠忌器,暂时也解了淮安王的忧虑。” 李渊亦是哈哈大笑,这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一扫李渊连日来的心中阴霾,嘴中自言自语的念到,“四郎可真是让朕大感意外,竟然悄无声息中从窦建德手中夺回了邢州城,更是将河北岌岌可危的形势化解成可以合围窦建德的大好机会,哈哈,四郎这小子又是立了大功!” 裴寂眼前一亮,他与李渊关系亲近,故而最为了解李渊的习性,知晓齐王又是赢得了圣宠,继而又是说了几句吹捧的话,心中也不由得重新思考是不是要将在太子那里下的重注挪到齐王身上。 倒是窦诞没有忘记李元吉给他的最后嘱咐,于是又说道,“圣人,齐王来时嘱咐臣,战机稍纵即逝,恳请圣人务必早些下令,否则等窦建德反应过来,放弃洺州,届时大军席卷邢州,邢州可就不一定守得住了。” 李渊捋着胡须连连点头,“四郎可有说需要多少兵马,派何人统军?” 窦诞立马应道,“齐王说若是圣人问及,他的意思是增派三万大军即可,由秦王作为行军元帅为宜,但恐防王世充趁火打劫,可派秦王防守洛阳来敌,增派兵马交由李世积统帅,裴相为督军,同时派太子前往相州城督军。” 第110章 各方谋划(二) 宽敞的太极殿里,李渊来回踱着步子。 裴寂则是半眯着眼,脸上波澜不惊,但是心里却抑制不住的赞叹起李元吉来,合围窦建德,此战若成,这一功劳虽说不能彪炳千秋,但也必将是他人生中最为辉煌之事,百年之后的史书上岂能不留下浓重一笔? 裴寂与李世积未有相交,但此人似乎有些名声,圣人李渊都曾称赞与他,想来也是一名良将,届时只要他裴寂与当初晋阳那般,军事全权交由李世积,坐享其成即可。 果然还是齐王仁义,照顾他这旧交。 “四郎确实看得通透。” 裴寂正想着时候,耳边传来了李渊的话语,裴寂明白圣人之所以称赞李元吉,并非是排兵布阵,也不是指出要提防王世充,而是淮安王李神通常自持有开国之功,颇为自傲自负,偏偏又不是个领兵作战的猛将,交战之时多有怯战之举,如今太子作为监军,李神通即便惜命害怕,但只能依照朝廷命令行事,而自己去做李世积的监军,李世积也不敢造次,必须老老实实的迎敌作战。 当然,最妙的还不是这里,最妙的是将太子与秦王放在了一个很好的位置上,太子能获得击败窦建德的大功,而秦王也能领到阻止王世充北上之功,两者都得到了平衡。 所以,圣人一句四郎看得通透,齐王倒是担当得起。 裴寂心思转动间,笑着应和道,“齐王确实是少年英才,处处想着为大唐排忧解难,不过这也是圣人养育有方,依老臣之见,可让史官记录下来,以教后人嘛……” “裴相说得极是。”窦诞察言观色的功夫可不弱于裴寂,故而见李渊虽口中说着推辞之余,但却一脸的受用神色,立马附和了起来,更是进一步的道,“不过这种事留给史官来写,倒是变得厚重了些,齐王在晋阳修了书院,其中不乏文笔大家,臣回到晋阳便操办此事,写一些诗赋,以便圣人之德让教化更多百姓。” 李渊鼻子哼了一声,拖着长长的尾音,诗与赋确实最佳,民间流传也更广,心中暗自夸赞了一番窦诞机灵,随后轻咳了两声,将这事揭过,与裴寂、窦诞又是商量了少许,便按照李元吉的建议,连下了三道诏书。 一道给东宫,一道给秦王府,最后一道由裴寂随身携带至黎阳传旨。 东宫,李建成收到旨意后,立马将心腹都唤了过来。 “这是圣人刚下的旨意,诸位过目吧。” 王珪接过来瞧了瞧后传给了李纲,性情洒脱的他竟是有几分手舞足蹈,“圣人让殿下前往相州城,看来朝廷是准备与窦建德一决高下了,这无疑是个建功立业的好时机。” 一直以来,秦王府胆敢与东宫叫板,无疑是仗着秦王战功,如今圣人令太子监军相州淮安王,便是给了东宫积攒战功的机会。 此举自然让东宫一脉大为欢喜,总算是迎来了反击之时。 “来传旨的高天使私下透露,元吉已经拿了邢州城,此番是要给窦建德来个合围”,李建成亦是满脸的欣喜,来回的踱着步子,感慨的又是道,“此次我能前往相州城做监军,也是元吉与圣人的谏言。” “如此说来,齐王心中还是念着殿下的,有齐王的相助,可就不惧秦王府了。”王珪激动的双手拍了拍。 看完圣旨的李纲没有开口,但是嘴角却微微上扬,显然也是有几分的愉悦与欢喜,东宫乃是正统,这几年来秦王府对东宫的威胁越来越大,作为礼部尚书,圣人授命辅助东宫,于公于私,他也希望东宫能安然无事,最终稳妥的接下大唐的大统之位。 魏征却一语道出最为关心之事,“圣人可是对秦王府有所安排?” “即便有安排又何妨”,冯立本就对魏征有些不满,现在见他又在涨他人士气,不由脸色一沉立马反驳道,他是武将出身,这些对于秦王的军功有些轻视,向来只是觉得太子殿下缺了些时机,所以也让他少了建功立业的机会,如今圣人派太子殿下前往河北战局,从今往后,哪里还有秦王府嚣张跋扈的时候? “冯将军莫要恼”,李建成笑着摆了摆手,算是在劝慰冯立,随后又是与魏征道,“从高天使那里得来的消息,圣人派秦王领兵驻扎在河东与弘农二郡交界之处,以防止王世充趁机发兵长安。” 王珪哈哈大笑,“若是王世充不出兵,秦王倒是落了个冷板凳。” 一句话道出了不少人的心中想法,王世充刚刚篡位,洛阳朝廷尚未稳定,或许不敢发兵。王世充不发兵,那这场河北之战秦王府可就捞不到半点功劳。 只是魏征又是幽幽的道,“可若是王世充不发兵长安,而是直取黎阳,进入河北之地,与窦建德形成合围之势该如何?” 这扫兴的话顿时让冯立再度囊了起来,“魏玄成你到底是何居心,若是那王世充敢来黎阳,刚好给了某立功的机会,将那王世充与窦建德一并捉了去!” 对于这种莽夫言语,魏征丝毫不加理会,这些日子相处以来,他已然知晓冯立是个头脑简单的武夫,寻常时候不与他计较,只是暗自想着日后太子有所任命之时,一定要拦着不给冯立独立行事的机会,否则必会坏了大事。 王珪此刻已经停住了脚步,捋着胡须好一会才道,“玄成所说不无道理,若是王世充不按常理出牌,会让大唐颇为麻烦,到时候大军来临,与窦建德即可包围大唐的兵马与城池。” “叔玠兄说得对”,唐临终于从稽胡的事情脱出身来,回到东宫,也是备受太子器重,但是他为人左右逢源,称赞王珪之时,一双眼却是望向魏征,显然对首先发现问题的魏征给予了肯定。 随后唐临又是道,“不过诸位也不要太过担心,既然圣人让秦王守住王世充,我们一眼便能发现的问题,秦王自然也可以察觉,而且我相信秦王立功心切,自然也看不上河北的功劳,朝廷派出大军,更有太子殿下、齐王、淮安王等人才能对阵窦建德,而他想来会凭借秦王府之力拿下洛阳,否则可就会失了他想来自诩过人的一身本事。” 第111章 各方谋划(三) 正如唐临所说,待接到圣旨后李世民唤来了一众心腹,说是要商议如何排兵布阵,以防止王世充派兵河北,不过脑子里始终想的是挥师中原,直取王世充的城池,化被动为主动。 这是解决王世充派兵参加河北战事的最佳策略。 也只有这样才能继续取得让大唐子民引以为傲的战功,在百姓的心中加深秦王勇猛第一的烙印。 相较于东宫可议事的不过王珪、李纲、魏征等五六人,秦王府可谓是人才济济,文有刘文静、长孙无忌、房乔、杜如晦、唐俭,武有刘弘基、侯君集、李孟尝、杜君绰、公孙武达等人。 诸多人中,自然有懂得李世民心境之人,所以李世民看着他们议论纷纷,但却不开口言语心中所想,只是静静的等待。 “只是防守,委实太过被动,诚如玄龄所说分兵驻扎在几个关键之处,又存在兵马分散难以抵御王世充几十万大军的风险,以我来看,与其说被王世充牵着鼻子走,倒不如主动出击,先拿下几座城池,届时大军压境,谅他也不敢再想着去河北掺和了。”刘弘基知晓李世民的品性,见他久久未语,大抵猜出了李世民心中所想。 以攻为守,此言一出,顿时让屋中人眼前一亮,尤其是武将纷纷点头叫好,更是摩拳擦掌,想要大干一场。 倒是杜如晦眉头紧锁在一起,待兴奋议论之时渐渐小了下来时,才略有忧心的道,“若是直接攻打王世充,是否要禀报圣人?若是不做禀报,日后该如何解释,会不会被当作抗旨不遵?” 当然,杜如晦最为关键的话没有说出来,主动出击,打赢了一切好说,若是败了,这可就不是抗旨不遵这么简单了,到那时抓住机会的东宫岂会错过这个好时机,假如东宫还赢得了河北之战,秦王府与东宫在军功上的位置可就要轮转了。 那可就是大大不妙的境况。 房乔接过杜如晦的话,也是有些担忧的道,“阻止王世充出兵,圣人调遣的兵马或许只有三五万人,这些兵力主动攻打王世充是否足够?” 杜房二人的所担心的也正是李世民所想之事,李世民在心中谋划的并不比这些能臣名将差多少,有时候反而会想的更远更全面。 因为下面人或许是说着共享荣华富贵,但是一旦他李世民失了势,有些人还可以改投门庭,而李世民却不可以,所以一旦输了,那就是满盘皆输。 李世民没有打断麾下众人的议论,他想从他们口中得到破解自己心中难题的计谋,因而杜如晦与房玄龄问完之后,他的眼睛便不断的在屋中其他人身上扫过。 自然,屋里的人都是跟随李世民许久,懂得他心中所想,故而长孙无忌第一个应道,“这王世充称帝不久,国内根基想来没那么快稳定,前几日还传来裴大夫被王世充所杀之事。” 裴大夫便是,裴仁基,乃是前朝的左光禄大夫,王世充称帝后本想设伏击杀对方,结果消息走漏,全家皆被王世充所杀。 长孙无忌说了这句话后,又是继续道,“既然王世充朝廷并没有站稳脚,而秦王又擅长千里奔袭,又何必畏首畏尾,依我之见,直接杀入中原,能够夺得城池,便是有了粮草,若是城池守住了,就继续挥师洛阳城,万一城池守不住,便调转方向去中原其他处转转,让王世充三魂七魄吓得掉了几样,指不定在那龙椅上尿了裤子,哪里还想着派兵去河北。” 长孙无忌说完,自己率先哈哈大笑起来。 似乎是被这话语中豪气所感染,屋里众人互相望了望,皆是受感染的笑了起来。 是啊,他李世民做事什么时候这般瞻前顾后了,王世充不过是只跳梁小丑,岂能是自己的对手。李世民这时纷乱的思绪猛地全都散了去,一拳敲在身前的案上满是豪气的说道,“辅机说的对,只要诸位与我同心,擒下王世充夺下洛阳城自然不是难事!” 众人闻言,本是半跪坐或者盘腿皆是变作了双膝跪地与李世民行礼道,“自是与大王同心戮力。” 定了主动出兵攻打王世充的城池,于是李世民又与麾下众人商议了排兵布阵之事,这等事也是让人最为欢喜,毕竟可以建功立业,一番谋划之后,才发现已经日落西山。 李世民于是又令后厨准备了酒食,酒足饭饱,一干人等才慢慢散去。 “鲁国公,你可是有事要与我说?” 见刘文静丝毫没有起身离去的意思,李世民嘴角微微扬起的问道。诸多谋臣与良将中,鲁国公的谋略与率兵能力并非一流,但是刘文静经常考虑到了事情的后手,或许说是正常人所不齿的手段,摆不上台面,可很多时候却又有奇效,所以李世民私下里也喜欢听刘文静想出来的法子。 “大王,确实有一事”,刘文静呵呵的笑着,“大王若是在中原如入无人之境,可别忘了东宫在河北也有可能耀武扬威。” 李世民不动声色的问道,“哦?鲁国公言下之意是?” 刘文静再度呵呵一笑,就剩下他与李世民二人,所以也不再掩饰,径直的将心中所谋道了出来,“最好是大王前方获胜,攻城拔寨,而那王世充狗急跳墙,为了报复大唐,派出个几万人军队直扑河北,河北局势紧张,一不小心,东宫那位为了大唐江山血洒在河北了。” 说完,刘文静脸色平静的望向李世民,他是知晓李世民心中所想,但是也明白他顾忌世人言语,而眼下却是个借刀杀人除去东宫的好时机,自己想要位极人臣,刘文静必然不愿错过。 况且,同样有着欲望的秦王也不会错过,刘文静心中笃定的想到。 李世民的浓粗的眉头拧在一起,许久才开口道,“此事事关重大,还需仔细谋划,不可有半点差池。” 第112章 他是军事天才(一) 邢州城府衙,午膳过后,李元吉悠闲的躺在一只躺椅上晒着太阳。 军务交给李靖,上上下下井井有条,闲来无事的李元吉寻来了城里的能工巧匠,不过是一天的功夫,就造出了这让他倍感惬意的躺椅。 呷了一口茶,李元吉将茶盏送到身旁半人高的案上,颇为舒适的伸了个懒腰,“当真是春风熏得游人醉呀!” 一旁,双臂抱拳的阿史那·什钵苾虽说依旧沉默不语,但是却不明白李元吉如今也算是深陷数十万夏军之中,怎会丝毫不惧,反而如此的悠闲,或许是接触了有些时日,周边并无他人,所以低声问出心中不惑,“你都不担心自己的处境?” 见阿史那·什钵苾罕见的主动开口,有些无所事事的李元吉从躺椅上坐了起来,盯着对方看了几眼,这才伸了个懒腰道,“有李靖将军,自然无忧,若是心中无笃定之策,他自然会与我说道,局势发展到那一步才是我烦神之时,在那之前我还是能快活就快活些时日。” “你这么看好李靖?” 阿史那·什钵苾又是问道,显然,他不明白为何李元吉如此看重李靖,虽然接触不多,但阿史那·什钵苾只是觉得李靖带兵有些手段,可坐镇指挥对战数万乃至数十万大军,并未听闻李靖在这方面有厉害之举。 李元吉哈哈笑了起来,“你以后就会知道了,李靖将军他必然会是大唐闪耀的将军,他可是会让后人仰慕的军事家。” “军事家?”阿史那·什钵苾的疑惑没有得到解答,反而被这个军事家一词给弄得更加迷惑不解。 李元吉未作应声,打着哈欠继续躺回到了躺椅上。 邢州城的营房里,李靖接过斥候送来的书信,看完之后交给了一旁的李道玄,“窦建德果然选择了从洺州派人来战。” 李道玄看完信上写的洺州方向有夏军数万人前来的情报,随后又是交给尉迟恭,思索了片刻道,“我看不一定,或许从我们后方的几个郡也调遣了兵马,只是洺州的军令传到那里需要时日,因而斥候尚未探到清河郡等地的夏军过来。” 尉迟恭不断点着硕大的头颅,“淮阳王说得是,夏军先前攻城失败,怕是不会掉以轻心,邢州城若不拿下,前方的窦建德可谓是寝食难安,所以某也觉得这次夏军人马不容小觑。” 李靖捋着胡须微微颔首,“确实是要打一场硬仗了,不过窦校尉带的两万人马已经在邢州城外二十里外扎营,算是一个消息吧。” 李道玄与尉迟恭相视一望,眼中尽是欢喜,毕竟靠目前的一万多兵马对抗数倍的夏军可是有些吃力。 “我已派人传令于窦校尉暂不入城,也令他不得暴露踪迹。” 李道玄接声道,“确实该如此,平台兄这两万人算是一支奇兵,若是时机恰当,即便来个五万夏军,也能让他们有来无回。” “哈哈,就该如此!”尉迟恭大笑着右手猛地抓起握拳,做着将夏军一网打尽的举动。 李靖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思索着又是道,“既然对方都来了,我们也不能太寒碜,总归是要尽一尽地主之谊。” 说着,李靖指着地图上的一处与尉迟恭道,“尉迟将军,眼下夏军离邢州城不足百里,看这架势今夜是要在这里安营扎寨,你可愿领玄武营及五千兵马前往一战。” 李靖所指之处是处开阔地,不用担心埋伏,左侧有条河流,可作为兵卒埋灶煮饭之用,此处安营扎寨,倒是省了不少事情。 尉迟恭也算是沙场老手,能看出来这地方驻扎的优势,当然也能瞧出攻打的劣势,李靖给了他守城的一半兵马,但是对于来者的数万夏军,即便儿郎们勇猛,但好汉难敌四手,尉迟恭故而犹豫再三,不敢立马开口接下这份差事。 “怎么,尉迟将军,你是没有胜算?” 尉迟恭用手挠着头,无奈的将心中担忧说了出来,“将军,来犯夏军数万人,当以伏击最为合适,但是此处开阔毫无遮挡,无法伏击夏军,即便夜袭,可是敌方人数众多,怕也难以取胜,某虽然不惧生死,但是总不能领着弟兄们打无把握之仗害得他们白白丢了性命。” 闻言,李靖哈哈笑了起来,“我是让你去迎敌,可没说在这开阔的地儿,你看看这里。” 顺着李靖的手指,尉迟恭看到了一座山。 “这里距离今夜安营扎寨的地方约莫三十五里,按照行军速度,一天三十里算是厉害,但是这座山会让对方感到不安,必然想早些跨过,所以夏军不会在这坐山前扎营,只会穿过了这座山,再做歇息的打算,这才是你应当设伏的地方。” 听了这话,尉迟恭不由得老脸一红,恍然大悟的道,“原来将军推测夏军今夜宿营之地不过是预测他们的行军路线,由此山作为屏障,加上他们又是行军疲劳,属下自然能杀的那些夏军屁滚尿流。” 尉迟恭再度变得自信满满。 李靖捋着胡须嘱咐道,“尉迟将军勇猛全军皆知,但你此番前往只是为了打乱夏军的阵脚,若是有机可乘便全力出击,若是对方领军之人颇有才能,切莫恋战强求军功。” 尉迟恭嘿嘿笑着应下,“将军放心,某知晓如何行事。” 尉迟恭走后,李靖思量再三,与李道玄道,“想来想去,有了先前的大败,着急夺回邢州城的窦建德应道不会派遣酒囊饭袋之辈前来,为了以防不测,还请淮阳王带上白虎营明日出发,以便接应尉迟将军。” 李道玄领了命,转身离去,在门口之时,李道玄转过身,见李靖正站在地形图前,全神贯注,这几日的奔波劳累,李靖的身形已经消瘦不少,但是身子却仍是挺拔,好似一柄锋芒毕露的利刃。 接下来或许是连番苦战,但是李道玄心中却丝毫不担心,因为他相信李元吉的眼光,即便李靖将军不能镇守邢州城,那他的身后还有李元吉。 一直以来,李道玄始终相信那道曾经在突厥十万大军前都不曾倒下的身影会在河北再度大放光彩,说不定此刻李元吉心中已经有了退敌之策,想到这里,李道玄骑上马,朝着邢州府衙的方向打马而去。 第113章 他是军事天才(二) 站在山上,尉迟恭用手搭在眼前,眺目而望,一双眼睁得圆滚,但仍是未瞧见夏军的踪影。 “唉,要真是有大王所说的千里眼便好了。” 尉迟恭揉了揉发酸发胀的眼睛,一屁股坐在了棵野树下,不无气恼的说了句。 一边的王石咧嘴笑了,“尉迟大哥,当真有那东西,那以后打仗可就是多了件宝物,说不定敌将帐篷里藏着个小娘子都能瞧得见。” 尉迟恭大笑了起来,“王石兄弟说的是,等这河北战事结束了,咱们可是要缠着大王将这千里眼弄出来,到时候弟兄们人手一个,可不是神气的很。” “哈哈……”四周坐着的兵卒无不是欢笑出了声来。 天边的一轮红日朝着天际厚厚的云层移了过去,好像是疲惫已久的人慢慢爬向温暖舒服的被窝。 夜幕吹落之前的晚风渐渐吹起,倦鸟归巢,很快山林就变得静谧沉重,伫立在天地间,好似一个不善言语的孤独老叟。 山脚下那条道路早已经半个人影都没有,道路的另一边是成片的野树林,此刻春夏之交,正是生长茂盛之时。 尉迟恭啃着手中的已经有些发硬的饼,心思全然不在这难以下咽的干粮上,脑中不断的盘算着李靖的话,直到现在,还未看到夏军,疑惑也随之涌了出来,莫非将军推测错了,夏军从别的地方改道,故而不会出现了。 难不成夏军也跟大王穿过太行那般,走了条不引人注意的道路,从而突然出现在邢州城外,从而打大王与李将军一个措手不及? 想到这里,尉迟恭三两口将手中的饼给吞下,让王石拿出河北的地形图,借着还未散去太阳余晖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 这地形图虽说是城池山川都有着标注,多年行伍的尉迟恭也不得不敬佩,但是道路却不是很详细,只是画了一些主要通行道路。 想来也是,这地形图绘制本就是费时费力,很多隐蔽的道路即便是太平盛世出入方便都难以发现,加之现在战乱起,不少城池防备行踪异常的人,因而根本不可能摸得清所有的道路。 叹了口气,尉迟恭将地形图收了起来,像是要从王石那边得到肯定的答案,故而低声问道,“王石兄弟,你说这夏军会不会走了其它道路?” 王石听罢心中一惊,但随即便是摇了摇头道,“邢州已经大败过夏军,早有防备,所以突然袭击并不会有多大的效果,况且夏军着急夺回邢州城,自然是要越快到达邢州便好,所以这条顺畅大道可就是不二之选。” 闻言,尉迟恭觉得有几分道理,心中的一块石头算是落了下来,恰在此时,派出去的斥候匆匆跑了过来,说是夏军已经在三里之外。 尉迟恭当即面露喜色,“王石兄弟,传令让弟兄们打起精神来,等会狠狠的揍那些夏国虾兵蟹将!” “吁!” 高士兴拉住缰绳,看了眼前面百丈高的山,再回首看了眼已有疲惫之态的大军,对身边的亲卫道,“加紧行军,等过了这座山再做露营。” 亲卫领命调转马头往后传达命令去了。 与此同时,高士兴挥手招来右手边的亲卫,“你带一队人在前方探路,若是察觉异样立马报来。” 虽然高士兴心里想着早日抵达邢州,斩杀了胆敢在背后搞小动作的唐军,一泄心中的满腔怒火,但打仗多年,高士兴也明白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所以见到昨日便打定主意要穿过的山时,仍是小心谨慎的派人在前方探路。 山上的尉迟恭已然是望眼欲穿,看了半晌,却不见夏军大军的踪影,小声嘀咕道,“莫非是发现了咱们埋伏在此处,不敢来了?” 王石摇了摇头道,“应当不会,只是那敌将过于谨慎,估摸着会派人查探情况,若是没有异样,这才会放心过这条道了。” 话音刚落下,便有一队骑兵由远及近打马而过,尉迟恭不禁对着王石竖起一个大拇指,“王石兄弟算无遗策。” 说完,尉迟恭摆了摆手,让身边的亲卫传令下去不得打草惊蛇。 一队骑兵在山下飞快的走了一个来回,奔波已久,他们心中也想着能够早些安营扎寨,以便歇息与填饱肚子。 “将军,前方并无异样。” 听了这声禀报,高士兴这才放下心来,大手一挥道,“加速前进,过了这座山就埋锅做饭。” 正是饿的前胸贴后背之时,听得这句话,兵卒们颓靡的眼中当即放出光芒,本是酸胀的双腿又来了精神,大步的跟着队伍往前走去。 山上,尉迟恭脸上的肉陡然一颤,心也随之提了起来,但是语中却满是欣喜的低声道了句,“来了!” 望着眼下的这一幕,王石不禁想起了两三个月前在鼠儿道伏击突厥的情形,虽说这次夏军有数万人,远远多于突厥的兵马,但是王石却丝毫不惧,反而心潮澎湃,甚至有几分隐约难言的欢喜。 山下的道路并不宽,只能五六人并排而行,所以三万大军犹如一条长蛇扭动着身躯,加上道路不过是三里地的长度,所以不可能将夏军一口吃下,只有在最为合适的机会出手,才能起到最佳效果。 所以尉迟恭举起的手一直没有落下,传令的侍卫只能眼巴巴的盯着那只举在半空中的宽大手掌,心也随之提到嗓子眼,握着传讯旗帜的手里已然生出了汗水。 “尉迟兄长,下命令吧。” 王石轻声道了一句,夏军的人数委实太多,王石也明白尉迟恭想要将偷袭的效果发挥到最大,但是已有千余人走出了山道,若再不出手,再走出几千人,这波人可就会给他们带来压力。 听得这话,尉迟恭竖起的手终于落了下来。 见得这情形,传令侍卫立马挥动起手中的红色小旗,从山顶到山脚顿时出现一面面红色小旗,好似在野林中飞快窜动的红色小蛇。 与此同时,一段段抱臂粗的木头从山坡上翻滚着犹如一道道从天而下的浪涛,势汹汹的朝着夏军正在行径的队伍砸了过去。 第114章 他是军事天才(三) 也许是上天太过庇佑,高士兴骑着马,正要进入山道之时,听得轰隆隆的声响从头顶上传来。 抬头望去,高士兴不禁脸色大变,竟然是凭空冒出了无数的飞木,不用想高士兴也知道被人给埋伏了。 “后撤!”高士兴脱口而出的喊道。 亲卫立马拿起号角,撤退的号角声急促的在天空中飘荡开来。 当然,这号角声很快就淹没在无数的哭喊哀嚎声里,甚至还不及尚未进入山道的兵卒四处逃散口中发出的恐慌声响亮。 高士兴立在马上,脸上铁青,他从未想过自己带领的队伍会如此的不堪一击,那些进入埋伏圈的惨叫尚可理解,但是未进入山道的兵卒却丢了胆子四处逃窜,毫无军纪可言。 “军法官,你还在看什么热闹!”高士兴的声音冰冷刺骨。 满脸虬须的军法官闻声出列,带着身后一队浑身杀气的兵卒朝着混乱不堪往后逃窜的人冲了过去,所到之处,明晃晃的长刀径直往人脖子上招呼,像是一柄利刃进了豆腐里,很快就杀了个来回。 这番,也将失了神慌了心的兵卒给震慑住了。 “所有人等立马归队,后方部队为前锋,往后撤二十里!”高士兴咬牙切齿的道,耳边仍然可以听到山道里的哀嚎声,虽然心中有着万分不甘与愤怒,但是眼下敌暗我明,高士兴甚至不知道唐军来了多少人,别无他法,只能选择先行撤退。 尉迟恭见夏军主力开始撤退,不禁怒骂一声,继而拔腿就往山下跑去,还有一千多的夏军已经过了山道,既然主力没法去追击,也没那吃得下的胃口,但是这一千人却容易对付,而且也不能放走。 尉迟恭行动之时,那出了山道的夏军也从惊吓中回过了神,知晓已遇到了埋伏,哪里还敢留在原地,在一个偏将的带领下撒开了脚丫子往前飞奔。 尉迟恭带着手下一波人在后面拼命的追赶,但是在性命堪忧的形势下,夏军的这波人爆发出了惊人的奔跑速度,即便是身强力壮的尉迟恭不住喘着大气但也追不上对方。 好在李道玄从邢州城的方向赶来,本就是逃命的夏军遇到了战力远超寻常兵卒的白虎营,旋即就被高头大马给冲的七零八落,加上随后追上来的尉迟恭一干人等,很快就纷纷丢下兵器跪求饶命。 “哈哈,还是淮阳王这骑马的舒服,某可是追了这帮猪狗货好几里路,若不是淮安王及时赶到,可就让他们在某眼前飞了。”尉迟恭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大笑着与李道玄说道。 李道玄嘴角微微上扬,“看来尉迟将军是完成了任务。” 尉迟恭嘿嘿笑着,“可惜这山道太短,估摸着也就杀了千余人的夏军,不过那敌将今夜怕是不敢过来了。” 李道玄点了点头,“如此甚好,李将军另有事情交代,还需尉迟将军与我分别去办。” 尉迟恭待听了李道玄低声耳语,一双铜铃的眼睛在渐渐落下的夜色帷幕里闪闪发光,仰天大笑,“李将军果然是诡计多端!” 笑罢,或许是觉得自己说的太过直接,遂有些尴尬的对着李道玄咧了咧嘴,走到一边安排人将投降的夏军收编。 清河郡外十里,一座土山坡上,尉迟恭躺在草地上,双手枕在脑袋后面,眼睛盯着湛蓝的天空,似乎在做着歇息,但是脑袋却在不停运转着。 李靖将军真是神人! 尉迟恭心中满是佩服的想着,前两日伏击了夏军之后,淮阳王带来李靖的最新命令,让他与淮阳王分别前往清河与信都二郡,若是有夏军兵马前往邢州,便将这些夏军击溃,阻拦这二郡出兵,若是能有机会大败对方,则换成夏军的甲胄,前往邢州来一个里应外合。 想到这里,尉迟恭胸中波澜翻涌,他的手上有一千的玄武营,从邢州城带出来的五千兵马虽然分了一半给淮阳王,但是山道伏击收编了夏军八百号人。 粗粗算来,尉迟恭有四千余人,即便是清河郡派出一万人马,尉迟恭也有信心打的他们找不着北。 想着想着,在暖和的太阳照耀下,尉迟恭只觉得浑身舒服的紧,隐隐约约间正要进入梦乡时,耳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顿时又立马清醒了过来,一个翻身尉迟恭坐起来时只见王石已经到了身前,“王石兄弟,是发现什么情况?” 王石点头应道,“果然不出李将军所料,清河郡派出了一波人马,约莫一万人,刚刚出城,半个时辰后就能到达这里。” 闻言尉迟恭立马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浑身的骨头像是在锅里炒着的豆子噼里啪啦作响,喊了句舒服后说道,“区区一万人,这可是送到大伙嘴边的肉,那可就不要客气啦!” 百里开外,淮阳王李道玄立在马上,看着远处厮杀的场面,这一支从信都郡来的夏军有些本事,遇到了埋伏竟然丝毫不慌,快速退出埋伏圈之后便立马形成迎敌队形,即便有王林带着一千白虎营骑兵冲击,对方也只是且战且退,想要拿下他们,似乎有些困难。 “不要追了,让弟兄们回来吧。”李道玄薄薄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下了守兵的命令。 不多时,号角声响起,从这土坡飘下,越过先前伏击的野林,传到了正在冲锋的王林耳中。 虽然心有不甘,但是王林仍是立马勒住缰绳,与左右大吼道,“撤!” 脸上满是血迹浑然不知的王林回到李道玄身边,将手中的缰绳丢给一旁的侍卫,跪地行礼后,请罪道,“将军,属下无能,未能击溃夏军。” “信都郡有个会带兵的人,倒也不能怪你,传令下去封锁信都郡往外的道路,不得让信都郡一兵一卒前往邢州城。” 李道玄的声音很轻,但是与他向来做决定时一般,语中满是果决,“只要我们能围住信都郡,也算是完成了李将军的嘱托,希望尉迟将军那里能顺利得手,如此邢州城外的夏军必败无疑。” 第115章 他是军事天才(四) 四天后,高士兴终于到了邢州城外,自从那日受了伏击,折损了四千余人,因而即便心中恨不得飞到邢州城外与唐军一决胜负,但也不得不格外小心谨慎,所以本是三天的路程他走了四天。 如今总算是到了邢州城外,高士兴提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在他眼里卑劣的唐军若是胆敢与他真刀真枪的两军对垒,那就是自取灭亡。 所以高士兴满是斗志,命令部下赶快吃了午膳,同时点了将领,准备半个时辰后向邢州城的唐军发起进攻。 攻城计划已安排妥当,高士兴正与先锋大将最后交待几句时,却听得大营左侧传来动响,两条稀疏的眉头不由得一挑,“莫不城又是不开眼的逃兵被抓了?” 想到这里时,高士兴正要让亲卫去抓人,却见两人个已经走了过来,一人身材矮胖,一人身材高大魁梧,两人皆是穿着夏国常用的护心甲。 “属下陈同见过将军!” 身材矮胖的人行了一个礼又是继续道,“属下奉令领兵从清河郡来。” 高士兴想起临行之前夏王是说了要从清河与信都郡各调遣一万兵马,虽说心里觉得没有必要,哪怕他手中只剩下两万五千人,高士兴也自信可以拿下邢州城,但是此刻清河郡来人了,那便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与此同时,高士兴不由得心中暗自腹诽,信都郡较清河郡路程更近,怎的还不见人来。 人便是这番,自己哪怕是不需要,但是你不来,那便是你瞧不上我。 但是高士兴面色并无变化,捋着胡须道,“好,有你这一万兵马,老夫信心更胜先前,不如跟在先锋之后,也能得个攻城拔寨之功,以慰尔等辛劳来援之功。” 陈同面露为难之色,一旁身材高大魁梧的人开口道,“回将军的话,我们出来的时候遇到了唐军的伏击,杀出重围之后,也就剩下了五六千人,其中还有些伤残弟兄,可能要休整个半日才能出战。” 闻言,高士兴脸色一变,嘴下的三寸胡须也随之抖动起来,见此情景,陈同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 倒是那个答话的魁梧汉子面色如常。 好一会高士兴才咬牙切齿的道,“唐军果然奸诈卑鄙,你们能冲过他们阻击来到此处,着实不易,便先休整再说。” 很快,战鼓声起,黑压压的攻城队伍出已成阵型的出现在邢州城下。 邢州城头上,李元吉负手而立,见一旁的李靖丝毫未有紧张神色,加之李道玄与尉迟恭皆不在城中,遂收回了眺望的视线,径直往城下走去。 “你怎的回去了?” 阿史那·什钵苾跟在李元吉的身后,大军临城,作为唐军统帅,李元吉居然丝毫不担心,故有些不解的低声问了句。 李元吉沿着斑驳的台阶而下,“我之前与你说过,李将军是军事天才,这两三万的夏军不足为奇,不信我与你打个赌,击败这些人的时间不会超过这么久。” 说着李元吉竖起了一根手指。 阿史那·什钵苾迟疑了片刻,低声道,“你是说一旬日,十天?” 李元吉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一天足矣。” 面具下,阿史那·什钵苾的脸上满是震惊,城外可是敌军数万,城内一万的并州兵被带走了五千,即便算上邢州城那些投诚的夏军,也不足万人,虽说守城容易,但也是对方久攻不下自行放弃的离去。 想要一天击溃夏军,那可是以少胜多去主动迎战,且不说兵力不相等,即便是兵力多于夏军,最多也是打成胶合状态,怎的一天就分出了胜负? 阿史那·什钵苾想不明白,但是见李元吉不愿多说,于是不禁转身看了眼城头的李靖,一时间心中竟满是好奇。 城外,高士兴挥了挥手,身边的亲兵当即会意的举起了一面传令旗,随后刚刚停息了鼓声再度咚咚咚犹如雷声般响了起来。 已做好准备的攻城先锋三千人当即在各自长官的带领下,好似潮水汹涌一般,朝着邢州城扑了过去。 城头李靖镇定自若,一旁的各个营官不用李靖开口,便按照先前的部署,各自回营,有条不紊的开展防御之战。 因而面对夏军气势汹汹的攻城,全军上下并无一人惊慌失措,若是阿史那·什钵苾在此,怕是能开始明白为何李元吉如此的看重李靖。 所以夏军攻打了两个多时辰,也自然没法登上城头,甚至连城墙都没有碰到。 夜幕渐渐洒下,看着没有进展的攻城队伍,高士兴的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急躁,故而听得偏将请求明日再战时,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继续攻,唐军不过是强弩之末,须一鼓作气登上城楼,先锋人马打没了左卫军给我上!” 攻城战一直打到了半轮明月挂在头顶,可是邢州城却岿然不动,中午那顿饭本就吃得比较匆忙,因而不少夏军兵卒已经是饥肠辘辘。 清河郡来兵马在整个夏军营队的后方,歇息的营帐已经支撑了出来,陈同在营帐里小心翼翼的低头立着,在他的身旁,是先前与他一道前往高士兴那里的魁梧汉子。 这魁梧汉子便是尉迟恭了。 那日在清河郡外,一万夏军被尉迟恭杀的溃不成军,因考虑到冒充夏军得有个熟面孔,所以尉迟恭饶了这个陈同的性命。 “将军,我们什么时候动手?”外面的厮杀声不断,心中一直七上八下的陈同忍不住的问道。 尉迟恭躺在垫子上,像是没听到一般,两只铜铃大眼盯着营帐顶,一动也不动。 见此情景,陈同也不敢多言,只能低眉顺眼的继续站在一旁。 约莫是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一道人影进了尉迟恭的营帐,听得这动响尉迟恭立马鲤鱼打挺的站了起来。 刚进来的王石则是三两步的走上前,“尉迟大哥,都安排妥当了。” 尉迟恭眉眼中闪过一抹惊喜,“好,恰好此刻夏军疲于攻城,我们就与李将军来一个里应外合!” “用不用派人给李将军送个信?”王石有些担心的说道,若是城中还未准备好,不能及时出兵配合,他们的行动效果可就大打折扣,说不定跑了夏军统帅,那可真是白谋划了许久。 尉迟恭两道眉毛拧了少许便松了开来,“李将军用兵如神,只要我们动手,定能立马发现,王石兄弟,你且放心,随我杀敌建功去!” 第116章 他是军事天才(五) 帅帐里,高士兴来回踱着步子,看着在身前跪着的一帮将领,嗓音提高了几分,“怎么,这个时候就没人敢领我这个军令,保证能拿下邢州了?” 一帮部下面面相觑,攻打了几个时辰,连城门都摸不着,加之手下人马连日来赶路,士气已经大为低落,自然不愿出声领命,心中同时也为正在攻城的左卫营的校尉祈祷。 高士兴见左右无人出声,正想挨个训骂时,却听得帐外传出一片嘈杂的声音,心中正是火气难以抑制,不由得破口大骂,率先走出营帐, 瞧一瞧是何人在生事。 只是高士兴刚出了营帐,就见外面已经火光四起,整个营队乱成了一团,不远处先前见过的清河郡身形魁梧校尉满脸杀气的扑了过来。 此人手中一支长槊舞的猎猎生风,所到之处,挑、刺、扎无所不用,不断的收割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此刻,高士兴明白这个杀神正朝着自己而来,必定是要取他的项上人头,惊慌失色之下,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躲进了营帐里。 待退回到营帐,高士兴就有后悔起来,虽说有敌袭,但是眼下必须得立马稳住军心,先行撤退,免得被唐军里外包围一锅端了。 念及此处,高士兴推开挡在他身前的校尉,正要出去,一支长槊迎着他的脑门便刺了过来,速度之快,高士兴甚至可以闻到长槊上沾染着的血腥味儿。 “保护将军!” 高士兴的侍卫大吼着,但是一旁本是高士兴唤来商议的将校早已经乱成了一团,各自拔腿就要往外跑,竟然将高士兴给撞倒在地。 更有甚至踩着高士兴的身体就跑了出去。 待高士兴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了起来,顾不上腰背疼痛,就看到那柄挂着鲜红血迹的长槊已经杀到了眼前,高士兴心中顿时生出一股难以言明的寒意,绝望从脚底瞬间流遍了全身,嘴巴张了张,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但话音未来得及出口,便已经眼前一黑,再也不知人间之事。 尉迟恭一槊挑了高士兴的脑袋,旋即炸雷的吼道,“主帅已死,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夏军在两头夹击之下本就是抱头鼠窜,零星不多负隅顽抗之徒听到高士兴已死,顿时面如土灰,再无抵抗的斗志,纷纷丢下兵器求饶。 站在城头上,李靖听得手下来报,不由得拍手称叹,“尉迟将军当真勇猛,大王慧眼识才之能吾不能及也。” 感叹之后,李靖又是连忙道,“赶紧向大王报信,说是城外的夏军败了。” “大王知晓必然欢喜。”亲随笑着道了句,忙不迭的下了城头。 邢州府衙,李元吉正睡在躺椅上,伴着两盏铜盏的灯光看着一卷书,不时晃一晃躺椅,满是悠闲自得的模样,浑然没有因身处战事而惴惴不安。 阿史那·什钵苾立在一旁,像往常一般,看着一本论语,因李元吉从不限制他行动,甚至是鼓励阿史那·什钵苾阅读中原经书,所以但凡有闲暇,阿史那·什钵苾都会手捧经卷的仔细阅读。 也在这之后,阿史那·什钵苾才发现中原经卷博大精深,单单一本论语,他已经看了数月,仍是觉得津津有味,每每咀嚼前面的内容,都会有不一样的心得体会,心中常常暗探不愧是圣人之学,让他醍醐灌顶,只觉得豁然开朗。 两人读书之时,忽然间听到外面的动响,阿史那·什钵苾首先放下手中的论语,抬头朝着正堂的方向望去,不多时在门外当值的亲兵领着一人匆匆走了进来。 来人跪下行礼之后便立马欢天喜地的脱口而出道,“大王,城外夏军主将被杀,夏军四散逃逸,李将军正在收拾残局!” 阿史那·什钵苾不禁心头一震,眼中满是惊愕,不过是半天的功夫,竟然已经杀的夏军溃不成军,更是让主帅丢了性命。 “知道了,回去与李将军道一句辛劳了。”李元吉仍是看着手中书卷,头都不曾抬一下。 报信人又是叩了首,继而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阿史那·什钵苾这时已经从震惊中回过了神,终究是忍不住的道,“你似乎一点都没有欢喜的感觉。” 李元吉翻了一页纸,“早就知道的结果,还有什么好高兴的。” 说话间,李元吉似乎想起了什么,将手中的书给合上,“这也只是刚刚开始,眼下不过是河北大戏拉开一角,接下来正戏要开场了。” 即便先前风轻云淡,但是想起窦建德的几十万大军,李元吉的眉头仍是不经意的拧了起来。 一个时辰后,城外的厮杀终于停了下来,尉迟恭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城门,浑身上下好似血洗了一遍,配上他那粗犷的身形,好似一尊骇人心神的修罗恶煞。 见到在前方等候的李靖,尉迟恭三两步的走上前行礼,口中哈哈大笑的道,“哈哈,痛快,痛快啊!” 李靖微微一笑,“尉迟将军果真了不得,轻松斩杀敌首,勇冠三军。” 尉迟恭咧嘴笑着应道,“尉迟敬德不过是村野莽夫,若不是将军坐镇指挥,运筹帷幄,某也不能今个儿杀得这番痛快。” 说罢,尉迟恭突然用手拍了一下脑门,“哎呀,一直没有见到淮阳王,我倒是将他给忘了,也不知是不是在信都郡遇到了麻烦!” 也不待李靖说话,尉迟恭便扯开嗓子与身后的玄武营喊道,“弟兄们,白虎营还没回来,咱们得再跑一趟,继续杀一杀这帮夏国的鼠辈小儿!” 笑声立马像波浪般,此起彼伏的响起,刚刚经过一场厮杀的玄武营将士丝毫不觉疲惫,拿着手中的兵器便要随着他们的主将前往下一个战场。 尉迟恭正整队出发,却听得远处马蹄声传来,定睛望去,只见黑夜中一骑飞驰,高头大马,身形矫健,快若闪电。 止住要摆阵营地的属下,尉迟恭与王石相视一笑,随后大步的迎了上去,“淮阳王,某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你,只能配合着李将军将这些夏军一口吃下啦!” 淮阳王李道玄勒住马,嘴角扬起,“那倒是说明尉迟将军长了一副好胃口。” 见李道玄罕见说打趣的话,尉迟恭先是怔了怔,继而放声大笑,“淮阳王,你应该多说些笑话,这样才对味嘛!” 第117章 围魏救赵 晨曦的光在天边层层云团中穿透时,一道道明亮的金色不仅让沉寂一夜的天空变得绚丽多彩,也给大地洒下了再度苏醒的烟火气。 李元吉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抬头看了眼同样有着疲惫之色的李靖等人,“罢了,时局瞬息变化,前方消息不明朗,我们在此千谋万算也不济于是,还是先等李将军昨日派出的探子回来再做商议。” 李靖眼睛有些红肿,这些天来先是日夜兼程赶路,到了邢州城又整日整夜的布阵退敌,此刻也是到了身乏体困之时,遂点了点头道,“确实如大王所说,眼下所得到的军情有限,我再派几波人出去打探,以便掌握更多夏军动静。” 又是说了会话,李元吉嘱咐众人回去好好歇息,待屋里人散了去,李元吉一头倒在了床榻上,可昏沉沉的脑袋却又止不住的想着河北局势,猜测窦建德接下来的动作,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才进入了梦乡。 三天后,前往黎阳送信的钱二郎回到了邢州,那日收到钱二郎送来邢州已被李道玄拿下的消息,思量片刻后,李元吉便将钱二郎派往黎阳与李世积送信。 苏烈则是去寻淮安王李神通。 李元吉见到钱二郎时,对方风尘仆仆,显然这些天的连日赶路让他颇为劳累,身形已比先前见到时消瘦了几分,眉宇间有着止不住的疲倦,但是那双眼睛却闪动着几分神采。 李元吉接过钱二郎带来的李世积亲笔信,拆开后扫视一般,大抵与他所料想一般,李世积信中表示将坚守黎阳,并会密切配合相州的局势,及时出兵抵御窦建德。 在信中,李世积也指出需防患王世充趁机出兵,届时窦、王二人将会对大唐河北几城形成夹击之势,形势可就岌岌可危了。 李元吉看罢,他明白李世积还未收到朝廷发兵的消息,否则也不会提出要防备王世充,但转念间又想,窦诞应该已经到了长安,天子是知轻重缓急,应该不会在这种大事上糊涂,朝廷的援兵怕是不久就有消息了。 至于天子是否会采纳他的建议,派李二设防拦截王世充,李元吉此刻也不得而知,反正只要朝廷派兵援助河北局势,即便没有防范王世充,局势也不会比眼下危急。 收了心中犹如柳絮般飞飞扬扬的思绪,李元吉又是问了些沿途回来所见到的夏军动态。 这钱二郎倒也是个有心人,乔装打扮之后,甚至混进了洺州城一趟,听得李元吉发话,当即说道,“回大王,属下在洺州城中见到夏军仍在招兵买马,估摸着这几日便要发兵相州城。” 李元吉点了点头,“你倒是有心了,还特地去了一趟洺州,回去让淮阳王给你记上一功。” 钱二郎连忙叩头道,“小人不过是跑腿送信,不敢有这般功劳念想。” 李元吉摆了摆手,“你带回来的军情同样重要,便这般吧,你且回去好生歇息。” 钱二郎走后,李元吉一人躺在躺椅上,默不作声,心中却是有些焦急,若是朝廷的旨意耽搁个几日,窦建德大军到了相州城,那相州城极有可能不保。 这淮安王的本事,贪功冒进,却又胆小如鼠,李元吉从未奢望他能坚守城池。 若是相州继续丢了,那黎阳可就危险了,历史上,就连李世积都被窦建德给擒住了,也不知道这一世,他李元吉加入河北之战夺下邢州城能否有所不同? 想着,李元吉又想到了苏定方,不由得产生几分懊恼,责怪自己太过自信,黎阳的距离远胜洺州与相州,如今钱二郎已经回来了,却不见苏定方的身影,其中缘由,不言而喻。 终究是留不住这身在大唐心在夏国的苏定方呀! 想到这里,李元吉低声叹了句,心中更添烦躁,却又无处可发泄,只能扭着身体,不断的摇着躺椅。 三天后,李靖派出的斥候已有回城,带来了夏军已经发兵相州的消息,兵力约莫有十万,旌旗蔽日,浩浩荡荡,气势恢宏。 “要不再来一次邢州夺城,派人先潜伏进洺州,继而里应外合,将洺州给夺回来?”尉迟恭朗声道了句。 李元吉立马出言否定,“能拿下邢州城,是因夏军没有防备,如今窦建德派了两拨人来夺邢州均有去无回,他岂能不明白我们以是一根在他背上的针芒,但即便如此,还敢继续挥师南下,这洺州城里怕是已经留下了对付我们的后手。” “大王说的不错,既然如此,倒不如放弃洺州,直接带人前往相州,与淮安王汇合,来个里应外合。”李靖想了想,说出了个计策来。 李道玄用手指了指地图上的洺州,“万一洺州留有一两万的兵马,窦建德留一波人围攻相州城,再派一波人往后袭来,我们可就陷入包围圈了,到那时候四周没有城墙可抵御,敌众我寡,可就麻烦了。” 李道玄这番话李元吉颇为认同,窦建德既然能成为一方枭雄,身边自然有一些出谋划策的奇士,也会有排兵布阵的能人,在邢州城连番失利的情况下,明知知晓唐军在在夏军身后却仍选择进攻相州,若说他没有后手,李元吉指定是不相信。 盯着地图,李元吉脑中在演练着率兵增援相州城的各种情形,细细琢磨之下,若是相州与黎阳能够毫无保留的听他调遣,再加上朝廷的援军能及时赶到,才能一口将窦建德给吃下,任何一环出了差错,都有可能导致自己的大溃败。 失败的后果,李元吉不敢去想,因为有个李二早已对他虎视眈眈,所以李元吉宁可不立寸功,也不能给对手可乘之机。 既然不能在相州城外发动进攻,李元吉的目光便从相州看向了地图别处,突然间,一道主意涌上了心头,当即笑道,“既然如此,不如发兵夏军腹地,诸位看如何?” 李靖当即赞同道,“大王此计甚秒,围魏救赵,只要后方告急,窦建德必然回撤兵,算是解了相州之危,况且若是上天垂顾,或许能够直捣夏军都城。” 第118章 奇袭(一) 清河郡,贝州城外,李元吉骑在马上,看着这座大门紧闭的城池。 身后,窦孝慈与两万兵马,如今制定了奇袭窦建德的后方,贵在神速,所以李元吉也不在藏着掖着,直接将潜伏的窦孝慈给用了起来。 当然,还有白虎营与玄武营,这两大利器。 本来李元吉想将玄武营留在邢州城,与李靖镇守邢州城,以免夏军来犯。但是李靖却摇头表示若是李元吉能快速拿下窦建德的后方地盘,窦建德必然会失了分寸,自然也不会有心思攻打邢州城。 “即便他窦建德率兵来邢州城,某也有信心能守住这座城池。” 李靖如此信心满满,李元吉也不再多说,也确实如李靖所言,李元吉的出击需要速战速决。 “大王,某说得可对,这清河郡留守可是个草包”,尉迟恭指着城头密密麻麻的兵卒,满是不屑的说道,很显然,清河郡的夏军统帅心里已经慌了神,否则也不会如此焦急担忧恨不得将所有兵马都摆在城墙上。 窦孝慈哈哈一笑,这些天的赶路他刚从太原之战中恢复成白皙的脸庞再度变成面黄肌瘦,但是眉宇间却尽是兴奋的神色,跃跃欲试的道,“尉迟大哥说得在理,或许让我去城下喊个话,他们就得举城投降啦!” 李元吉亦是觉得好笑,两军对战,这种情形对方在气势上便落了个下乘,自然已经注定了败局,只是这过程怕也是不容易,思量间,目光落在了一旁的苏定方身上。 四天前,正当李元吉率兵出发时,苏定方一身疲倦的回到了邢州城。 “拿下他!” 这是尉迟恭第一反应,也挥手让身边的兵卒擒住苏定方,粗中有细的尉迟恭知晓苏定方的来历,也听闻苏定方送信之事,自然也估摸到这时间上的问题。 正值与夏军厮杀之时,尉迟恭可不想在大王这里留下一个夏军的奸细。 苏定方被绑住了双手,但却没有求饶,只是脸上闪出了失落之色,其实他也知晓回到邢州必然有一番凶险,但心里始终对李元吉有几分期盼,却不想被尉迟恭率先派人给拿下了,虽然有些不甘,特别是想起回到洺州后义父高雅贤的所作所为,又是生出一丝的悲哀,在这复杂的心情下,苏定方被绑了起来。 好在李元吉听到动响,从屋中走了出来,见到苏定方,没有后者想象的恼羞成怒模样,反倒是走上前,围绕着苏定方左右走了几圈,这才笑着说道,“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这话声音不大,似乎说专门说与苏定方听来,但唯有李元吉自己清楚,这话是说给他自己听得。 虽然苏定方中途有过变卦,但这也是好事,只要他再度回来,便说明夏国与窦建德已经断了他的念想,不出意外日后会在李元吉的麾下效命。 挥了挥手,李元吉示意左右替苏定方松了绑,“怎么样,我的锦囊妙计可曾管用?” 听得这话,苏定不由得满脸愧疚,盘算许久不知如何开口,却见李元吉早已走向远处,好在此次出征,苏定方仍然随行在李元吉左右,故而也是卯足了劲儿想交一份投名状。 因而此刻苏定方见李元吉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当即上前几步跪地请命道,“小人愿为大王攻城先锋,若是不能拿下此城,任凭大王处罚。” 尉迟恭鼻子一声冷哼,贝州城的守军在他眼里已是一帮败军,拿下贝州城只是早晚之事,故而苏定方上前请命,尉迟恭自然有些气恼,只是李元吉在场,故而不好发作。 苏定方主动请缨正是李元吉所想要的,故而应允道,“给你三千人,两日时间,拿下这座城池。” 苏定方忙是叩首,“谢过大王!” 苏定方走后,尉迟恭刚要开口,李元吉便阻止了他,“尉迟将军,英雄不问出处,只要他忠于大唐,为我李元吉所效力,理当给他机会才对,而且此人领军作战有些本事,日后你便会知晓了。” 闻言,尉迟恭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来,这段时间下来,他对李元吉佩服的五体投地,如今听李元吉说苏定方作战有些本事,怕是日后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 李元吉又是与尉迟恭道,“从邢州城带来的攻城车与投石车也一并给他。” 尉迟恭哈哈一笑,“大王放心,尉迟敬德虽然鲁莽,对苏定方有些看法只是因他从夏军来,而眼下两军作战,不得不防,若是他真能忠心大王,某自然会将他当作手足兄弟。” 或许是为了将功折罪,苏定方身先士卒,攻城时冲在第一位,浴血奋战一天一夜,终于第一个将大唐的旗帜插在了城头上。 那时,他已经身中六箭,倒在了一地血泊中,所幸没有生命危险,否则李元吉可是要痛心万分。 尉迟恭见了此景也不由得赞叹了道,“诚如大王所说,此人是不可多得的骁勇之士。” 城头已失,加之夏军留守将领本就是无胆鼠辈,早就带着细软家眷弃城而逃,倒是下面有几个校尉领着一些夏军做着殊死抵抗。 “可惜了,也算是忠勇之士,若是换作他日,某倒是愿意与他们交个朋友”,看着在州府衙门里做着最后抵抗的夏军,尉迟恭轻声说着,有些敬佩,也有些惋惜。 “带着弟兄们上吧。” 尉迟恭与王石陈胜说了句,这些夏军陷入败局之时,显然已经不想活了,这般状态下,对于进攻的并州军是个不小的阻力,所以玄武营自然是要出手了。 在尉迟恭眼里,这也算是给这些值得尊重的对手一个体面。 有王石挥舞着大斧在前方开路,本就是凶猛善战的玄武营顿时像一支追云破雾的利刃,破开了夏军残余的抵抗,将清河郡城内最后顽抗的夏军消灭殆尽。 当李元吉骑马来到时,不免有些感叹,但是乱世之间,各为其主,故而也不会自责,只是吩咐将这些人入土为安。 第119章 奇袭(二) 在贝州城休整一夜,李元吉听从了李道玄的建议,放弃了近在咫尺的信都郡,率军直袭恒山郡。 不过在心里,李元吉倒是对信都郡这个夏军将领有些好奇,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让李道玄都觉得有些难缠。 恒山就治所镇定城,显然对方没有料到唐军会突然出现,故而李元吉再度利用了里应外合的策略,白日里让尉迟恭与窦孝慈领着五十人的玄武营混进了城内。 夜色沉寂,晚春的风中夹杂着些许已经不甘寂寞的虫鸣声。 李道玄骑在他那匹通体黝黑毛色发亮的马上,他的身后是全副武装的白虎营,整支队伍随时准备出击,好似一柄亟待出鞘的利剑。 三更天,镇定城头上,一团火光升起,猛地照亮了黑暗,在夜间显得尤为明显。 “出击!” 等待许久的李道玄身体猛地绷紧,双腿在马肚上用力一夹住,飞快的朝着城门方向疾驰而去。 后方,王林一挥手中的长槊,紧随其后,白虎营将士化作一道奔腾的洪水,在黑夜中咆哮着席卷过贝州城门,冲向了重兵把守的州府衙门。 一个州府衙门放了五六百号人手,阵仗是超出寻常,但是将熊熊一窝,面对来势汹汹的白虎营,这些夏军甚至都没有抵抗,纷纷丢盔弃甲,嘴里哭喊着唐军来了,继而四处逃命去了。 寂静的夜里,突然多出这么多惨叫的逃命声,本就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镇定城瞬间人仰马翻,到处都是抱头鼠窜的夏军兵卒。 所以李元吉的大军都没有进城,光靠玄武与白虎两千人便拿下镇定城,这样的结果倒是让李元吉大感意外。 晨曦的光芒洒落之时,李元吉骑着白马进了镇定城,看着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李元吉心里明白满城百姓是怕受牵连,战战兢兢的躲在家中不敢外出。 战乱连连,百姓最为痛楚,李元吉深知根结所在,乱世之中,枭雄、乱臣、匪类无一不是想着自身之利益,何人会关心百姓的存亡,感慨之余,李元吉明白眼下却没有办法去解决,唯有大唐一统之后,盛世来临,才能让百姓真正的安居乐业。 留下一千人把守镇定城,李元吉带着人马不停蹄的继续出发,将恒山郡剩余的县城一并拿下,随后向着博陵郡直扑而去。 博陵郡之后,便是窦建德都城乐寿所在的河间郡。 到了博陵郡外,李元吉听着斥候的回报,虽然心中早已经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但仍是叹了口气,恒山郡中逃脱的夏军已有人到了博陵郡,故而博陵郡的治所深泽城大白天城门禁闭,看来是有所防备了。 此次李元吉算是孤军深入,只能在窦建德没有反应过来时抢占先机,而深泽城的城墙明显高于先前的贝州城与镇定城,寻常攻城的法子怕是久攻不下,而李元吉目前最缺的便是时间。 况且正面攻城更会加大人员伤亡,虽说有两万人马,这些可都是并州好不容易在招募来的,李元吉自然是想尽可能的保存实力。 所以,只能巧取,不可正面攻城。 在帅帐中踱着步子,李元吉一声不吭,倒是急坏了旁边的众将,尉迟恭想要开口请命攻城,但是见李元吉神情凝重,粗中有细的他将话给咽了下去,瞪大滚圆的眼望向了窦孝慈。 窦孝慈倒是一如以往的性子,明白尉迟恭的眼中所指,加之他本就有话要说,故而打破沉寂的道,“舅父,让我领人去攻城吧,我定当不辱使命,若是晚了,被窦建德那厮知晓,可就坏了舅父的计划。” 李元吉摇了摇头,“深泽成高墙深,而且已经有所防备,贸然攻城,只会徒增伤亡,而且短时间内怕也是拿不下,如今只能智取,不可鲁莽行事。” 窦孝慈听罢,嘿嘿一笑,随后两颗眼珠溜溜的转了转,片刻之后又是道,“舅父先前说恒山郡的逃军到了此处,既然如此,我便领一帮弟兄假扮夏军逃兵,先混入城中,到夜晚夺下城门,再给他来一个里应外合。” “好主意,某在给他唱一出夜袭恒山郡的大戏来!”尉迟恭眉开眼笑的应和道,不由得想起之前夺下镇定城的情形,胸中生出一股酣畅淋漓之感。 李元吉想了想,也认同了这个主意,只是担心窦孝慈的安危,于是安排尉迟恭挑二十个玄武营的身手上乘的老兵跟着一同前往。 “我说怎么这些夏军突然就没了影子了?” 埋伏在野林子里,窦孝慈眺目张望,在这前往深泽城必经之路上不见一个人影,心里不免有些焦急。 尉迟恭咧嘴笑道,“二郎你莫要心急,那帮夏军残兵败将,犹如惊弓之鸟,一路上必然要躲躲藏藏,有些人腿脚慢了些也属正常,不过他们终究是要往深泽城去逃命的,且耐心等上一等吧。” 听了这话,窦孝慈觉得有些道理,于是收了远处张望的视线,但是脸上仍是带着兴奋的神色,“尉迟大哥,你说咱们这次一路攻城拔寨,直捣那窦贼都城,事后朝廷封赏下来,你我可就得做个四五品的将军了。” 尉迟恭嘴咧的更开了,脸颊的虬须随着来回摆动,他心里也着实高兴,自从到了齐王府,打仗是酣畅淋漓,升官之路也变得清晰明了,身边的弟兄更是意气相投,莫要说与他一般出生卑微的王家兄弟,即便是官宦世家的窦孝慈也很对脾气,更不用说皇亲国戚的李道玄与李元吉了。 笑着,尉迟恭由衷的说道,“平心而论,某是从未想过能干出这么大的一番事业,这辈子跟着大王,当真是的过得舒坦。” 窦孝慈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以前我也只是个吃喝玩乐的主,如今也算是凭着自己的本事加官进爵,指不定老窦家的门楣还要我撑着哩!” 二人说着话,突然一名兵卒来报,前方发现了夏军的踪影。 终于来了,等了许久的窦孝慈与尉迟恭当立双眼放光满脸欢喜,带着手下就朝着来人的方向摸了过去。 第120章 奇袭(三) 天上乌云密集,显然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层层乌云下,深泽城犹如一只甲壳坚硬的巨兽,静静的耸立,似乎要与低垂下来的黑云融为一体。 狂风之下,远处,一团黑影在艰难的行进,正是窦孝慈与尉迟恭等人。 “娘的,怎么就突然变了天”,尉迟恭不满的骂了一句,这狂风卷起黄土委实让人生厌,一张嘴就被灌了一口的尘土,说话间,尉迟恭吐出一嘴的黄土,略有担忧的道,“若真是下了倾盆大雨,后面的路就不好走了。” 窦孝慈点着头,但他不敢张嘴应声,因为这风确实太过诡异,春末夏初,虽说下雨是常见的事情,但何时见过这种狂风大作的情形? 好在一伙人终于到了城下,但是还没有开口,城头上立马有几支箭矢落在了脚下,窦孝慈忙举手摆了起来,“上面的弟兄,某是从恒山郡撤下来的,在马郎将麾下当差。” 这个马郎将便是先前被窦孝慈他们截杀的夏国逃将,如今便顶用了他的身份,但又怕这做官的城中有人认识,所以窦孝慈便说了是下面当差的兵卒,这番即便有人识得那短命的马郎将,也不会在意他们这种小人物。 “恒山郡便是被唐国奸细混入其中而丢了城,故王将军有令,任何人都不得开城门!”一个校尉立在城头,面无表情的喊话道。 窦孝慈与尉迟恭对望一眼,明白是恒山郡的逃兵让深泽城这边有了戒备,但窦孝慈仍是不愿放弃,思索了片刻,竟是双膝跪地哀求道,“将军,我们这帮弟兄可是跟着大王走南闯北,如今遭了唐国的阴谋诡计这才吃了败仗,但是弟兄们心中仍是不服,愿将军放我们进城,我等愿在深泽城与唐军再做生死之战。” 尉迟恭心中着实大吃一惊,窦孝慈毕竟是名门之后,怎的做出向被人下跪的举动,但同时也钦佩窦孝慈大丈夫能屈能伸,当即也噗通一声跪下,更将从之前夏军手中截获的金子拿了出来,“若是将军信不过,我们弟兄们愿进了城就立刻往乐寿去,这些银钱权当是买路费。” 不知是下跪的情真意切还是拿黄灿灿的金子打动了城头上的人,不多时紧闭的城门吱呀开了个只能通人过进出的缝隙,那校尉带出现在了门后。 窦孝慈大喜,赶忙要走上前,却被一把刀给逼了回去。 校尉鄙夷的看着窦孝慈,继而扭过头望向尉迟恭,伸出左手来颠了颠。 尉迟恭会意,三两步上前,将几块黄金递了上去,见那校尉仍是盯着自己,便让身后兵卒将身上银钱都拿出来,于是又凑了几十两的银子。 见榨不出油水来了,那校尉才让过身子,让窦孝慈等人进了城,丢了几块碎银子给身边手下,“再出城去乐寿你们是出不去了,就去城北校场吧,那里都是从清河、恒山二郡逃回来的人。” 话语间仍有些鄙夷,显然这校尉是瞧不上溃败逃命来的夏军,见窦孝慈等人离去,又是低声嘟囔一句,“这些人来的也好,等那唐国攻来时候让他们在前面冲锋,弟兄们就跟在后面捡功劳了。” 窦孝慈等人进了城,自然也不会去管身后这不怀好意的目光,走到半路,老天爷酝酿许久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本就因战事将其不见人影的深泽城里人更加少了,即便是本该巡街的夏军兵卒也因这猛烈的大雨不见了踪影。 “奶奶的,也真是倒霉,这雨早不来,晚不来,非等老子摊上这事下了下来。”带路兵卒骂骂咧咧,抱着头跑了起来。 哪知还没跑上几步,一双粗实有力的手已经追了上来,那兵卒的话骂街的话还没说完,脑袋就被尉迟恭给扭断了。 窦孝慈等人顺势将尉迟恭与那夏军兵卒围了起来,不多时,尉迟恭就将夏军兵卒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头,装作搀扶着喝醉的同伴那般。 大雨里,一行人又是走了段路,到了个偏僻的巷子里,尉迟恭将那杀死的夏军丢在了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 守城的校尉仍是先前的那个,得当完这一夜的差才能换防回去歇息,想着还要守一夜,尤其是这风大雨大的夜晚,躲在塔楼里一动都不想动,脑子里尽想着之前白得了的金银,便不可抑制的盼着早些天亮换防好让他去城里找相好的快活快活。 与此同时,窦孝慈等人已经到了城下,为了防止暴露,兜里已经没有银钱的他们连斗笠雨蓑都没有敢去抢,便这番湿淋淋的赶到了城下。 也正是有了这瓢泼大雨,给窦孝慈他们做了防护,二十多号人很快分散了开来,好似幽灵一般,在黑夜里猎杀起这些夏国守军。 自然,尉迟恭和窦孝慈在一个小队里,他是受了李元吉的嘱托,得寸步不离的护着窦孝慈,否则出了差池,即便李元吉不责罚,但凭他与窦孝慈越发熟络的交情,尉迟恭自己都原谅不了自己 。 不过窦孝慈倒也不算是曾经摸鸟逗狗的纨绔子弟,几番沙场生死之下让他变得小心谨慎,出手亦是招招致命,故而很快便摸到了亮着灯光的塔楼前。 停下脚步,窦孝慈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转过头看了看尉迟恭,继而挥了挥手,留下两人在外面守着以防止有人逃脱,随即一脚将那朱红退去大半的门给踹了开。 不消说,战斗很快就结束了,窦孝慈提着带着的刀,喘着粗气,全身都在滴水,水落在刀身上,与那鲜红的血混成一条往下流淌的小溪。 “哈哈,二郎你真是让某刮目相看,今个儿夺下这深泽城,大王可是要记你首功不可。”尉迟恭哈哈笑着,随手将洒落在地的金银捡了起来,丢给身后的一个亲卫吩咐道,“这下可是物归原主了,某可就不欠你们酒钱啦!” “将军莫要说笑,小人哪敢有这等念头。”嘴上说着,那亲卫笑呵呵的将金银塞进怀里,倒也是不怕尉迟恭恼他。 尉迟恭笑骂了一句,“还不赶紧发出信号,淮阳王那白虎营怕在雨中已经等着了。” 不多时,一盏红色的灯笼挂在了深泽城的城头。 旋即,在雨中等候许久的李道玄率先冲了出去,顿时一道骑兵犹如洪流一般,在大雨中冲进了深泽城。 这一夜,大唐齐王李元吉又下了一城,夏国的都城乐寿已近在咫尺。 第121章 乐寿之战(一) 李元吉用了五天的时间,两万人马死伤六七千人,终于拿下了了乐寿城。 这座窦建德的都城,夏国政权的发源地,如李元吉所愿的进入了大唐的手中。 但是李元吉明白,若是不能抵挡住窦建德的大军回扑,这座乐寿城也只能是暂时的被攻下,甚至连自己剩下的并州军也要被消灭。 想到这里,李元吉不免有些心疼,为了攻下乐寿城,李元吉别无他法,只能运用强攻之术,所以一路杀来,这也是伤亡最为惨重的一次,手中算上玄武营与白虎营,也不足一万五千人。 看着墙上的地形图,李元吉不由叹了口气,若是李世积与李神通犹豫而不出兵,那他可就是要陷入绝境了。 五天前,在攻打乐寿城时,李元吉便派了三波人出去送信,一是与李世积,二是是李神通,信中让他们时刻注意局势动态,若是窦建德撤兵务必要出兵追击。 第三封信是给邢州城的李靖,这封信是李元吉思虑再三发出的,信的内容并非让李靖坚守邢州城,反而叮嘱李靖在窦建德大军反扑之时,切莫强撑,可以弃邢州城而去,伺机加入到寿县之战。 兵力悬殊之下死守一城不是明智之举,而李靖带着约莫一万人游走在敌人视野之外,才能发挥他这个战神的最佳作用。 阴雨绵绵,不知为何在这时节会连续下了数日的雨,头顶上黑沉沉的天气更让李元吉觉得心头满是压力,因为他知道不久的将来,这里将是与夏军的最后决战之所。 在城头上巡视一圈,之前攻城时破损的部位已经修缮完成,李元吉这才松了一口气,下了城楼,回到窦建德在乐寿的行宫,便与双眼红肿的窦孝慈道,“平台,几日来你不分昼夜的修筑防事,别累坏了身体,回去歇一歇。” 见窦孝慈摇头,李元吉再次道,“大战将起,无论是城中的治安还是城外的御敌都不能有所差池,还是快快去恢复体力,可不能因身体垮了耽误后面的大事。” 如此,窦孝慈也不做争辩,去了行宫的一间屋子,窦建德向来勤俭,行宫自然比不得前朝炀帝在各地修建的行宫,但也比李家太原府的宅子气派,所以有不少的院落。 “你们也回去养精蓄锐吧。”李元吉与李道玄、尉迟恭等人也说道。 有了刚才李元吉与窦孝慈的对话,李道玄几人也不再多言,纷纷行礼离去。 待他们离去,李元吉又是叹了口气,整个人半躺在柔软床榻上,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头上的雕花红漆梁木。 阿史那·什钵苾见惯了李元吉无论多大的事情都不慌不乱,总是气定神闲,胜券在握,如今见李元吉双目无神,不由得问了声来,“你似乎没有把握。” 李元吉仍是双眼望向上方,或许是阿史那·什钵苾的身份特殊,即便与他道出心里话来,李元吉也并不担心,因而敞开心扉的道,“朝廷、洺州以及黎阳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我很可能就要陷入危局。” “我倒是不怕自己丢了命,毕竟怎么都能逃了回去,可真到了这般情形,跟随我出来的并州军可就要伤亡无数,不知还有几人可以活着回去。” 阿史那·什钵苾倒是有些惊讶,作为一军之主,怎么会有如此的妇人之心,因而径直冷声道,“他是战士,战死沙场也是一种宿命。” “你说的没错”,李元吉从低榻上坐起了身来,“但是眼下的战争正是为了结束这乱世,给百姓一个盛世,如果人都死了,那这仗打的还有什么意义?” 说到这里,李元吉不禁咧嘴一笑,“当然,这些你们是不会懂的,否则也不会挥师十万前来太原,结果丢盔弃甲死伤无数,那可是很多人回不去了啊,进入了你口中所谓的宿命结局。” 李元吉虽然有些尖酸刻薄,但是见阿史那·什钵苾哑口无言,想着面具下那张脸羞愤难耐的模样,不由得心情大好,放声笑着离去。 走到行宫北面的一座院子,李元吉与半跪行礼的兵卒点了点头,随后负手走了进去。院子虽然在行宫位置偏僻,但却长满了花花草草,在此时节,恰逢几日雨水洗涤,当即是绿得更绿,红得更红,一片红红绿绿让人看了颇为喜欢。 院子进屋的廊道里,一个妇人正给两盆绿植,身边两个丫鬟与她做着帮衬的活计,这便是窦建德的妻曹氏。 曹氏与窦建德一般的不喜铺张,穿戴都是寻常人的模样,甚至连金银都没有,更不用说环佩之类,若不是因为她在窦建德的行宫里,李元吉都有些难以相信这边是夏国的皇后。 听到脚步声,曹氏抬了一下头,但仍是在接过婢女递来的剪刀,一边修剪盆栽一边随意的说道,“齐王怎的有闲暇到我这来了。” 李元吉走上前,“怪不得这里的景色美了几分,原来是出自夫人之手。” 曹氏微微一笑,脸上仍是一副从容,或许她出身并不高贵,但是有了窦建德一路搀扶走来,不知不觉间,虽然衣着朴素,但是举止间也多了一份的贵气。这些天来她似乎从不为处境担忧,或许心中知晓窦建德仍有十万大军,觉得再杀回来也是轻而易举。 李元吉自然是明白曹氏心中所想,故而一笑道,“待我与夏王饮酒时,我便将这盆栽送于夏王。” 此言一出,倒也是明了心思,将这夏国王宫中的东西送给窦建德,便是说李元吉是这王宫主人,简而言之,窦建德兵败被俘。 曹氏岂能不明白,不过脸上仍是那副不紧不慢的神色,甚至眼中连一丝的愠怒都没有,自然,她是将李元吉这话当作了儿戏之言,“齐王若是有雅兴,大王也是好客之人,想来也会陪你饮上几杯。” 说话间,曹氏将手中盆栽里一株剪断,“只是这酒,怕是不好喝。” “哈哈”,李元吉笑出了声来,曹氏这威胁他哪里会放在心上,他来此处本是想劝一劝曹氏归降,掣肘窦建德,如今看来难以实现,虽说自己也未即将到来的战局担忧,但听了曹氏之言,李元吉心中的好胜之意也被激发了出来,“夫人只需摆好酒,我自会将夏王带来。” 笑罢,李元吉起身大步离去。 第122章 乐寿之战(二) 十天后,李元吉收到了斥候来报,或许是收到了后方发生变故的军情,拿下洺州后,窦建德并未南下,而是率着大军往北赶来。 “淮安王当真是靠不住,误我大事!” 看了这份军情,李元吉首先感叹了一句,这大唐出了名的败军之将,一如既往的胆小怕事,窦建德不过是架起了几只云梯,这家伙就弃城而逃,跑到了黎阳李世积那里。 若是此人在自己帐下,若是个寻常的将领,李元吉必定要砍了他的脑袋祭旗。 不过现在也不是与他生气之时,李元吉将写着情报的绢布递给了窦孝慈,“斥候是日夜不停,沿途换马疾驰而来,用了三天三夜,这般说来,窦建德的大军是三天前从洺州来了。” 李道玄没有看绢布,直接递给了尉迟恭,他的眉头紧锁,“连日的雨尚未停息,窦建德大军前行困难,此刻心中必然担忧他的都城与家眷,如若直取我们乐寿,想来先前被我们攻占的郡城就暂且无事了。” “那倒不见得,窦建德向来也知道我们的身份,明白是从太行山潜行而来,也更知道兵马在数量上不可能与他相抗衡,加之他对河北地势熟悉,依我之见,他会分兵几路,派出将领重新夺城之外,自己则是会率一路人马来与我们交战。” 窦孝慈这想法倒是与李元吉不谋而合,故而点头道,“平台所说大抵会是窦建德所选,若是不将那几个郡夺回,他也怕我们在那几个郡留下了伏兵。” “来得好,某等他们已经好些日子了,刚好可以好好干一场,替大王将那窦建德活捉了来!” 尉迟恭摸着两颊的胡须大笑着说道,一句话逗得王家兄弟也跟着笑了起来,即便是李元吉也不禁莞尔。 众人笑罢,这次倒是窦孝慈提出了大家心中的疑惑,“大王可有朝廷增援与黎阳派兵的消息?” 没有收到这方面的消息,李元吉其实有些焦虑,但是他作为主心骨,不能率先乱了阵脚,故而说道,“朝廷的大军应该已经在路上了,怕是被雨天耽误了行程,黎阳那边淮安王是指不上了,但是李世积必然会出兵。” 李元吉是彻底对李神通失望了,甚至他怀疑正是李神通退守到了黎阳,才使得李世积行动不便,否则窦建德率兵回撤之时,李世积岂能不在后面追击? 事实也确实如李元吉所料,李世积此刻颇为的恼火,淮安王李神通跑到黎阳之后,他可是处处不便,明明收到窦建德率军往回的军情,更加印证了齐王派人送来的密信,齐王是拿下了窦建德的都城乐寿。 此刻正是派兵出击,一举消灭窦建德的大好时机,可是这李神通不仅自己不出兵,更是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不许李世积出兵。 李世积明白,这淮安王是怕了窦建德,即便他也收到了齐王的密信,也知道窦建德地盘基本丢干净了,但他也怕万一窦建德使诈,掉过头来攻打黎阳,而放走了李世积,他李神通又缺少了保命符。 就在李世积左右为难,愤愤不已之时,一个人来解救了他,那便是东宫先遣使者魏征。风尘仆仆的魏征领命往洺州赶去,可还没到,便听闻洺州失守,打听到淮安王撤到了黎阳,又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魏征到后,听了李世积之言,不由得惊呼齐王了不得,随后又听了李世积要出兵之言,当即连连点头,“齐王为了大唐江山深陷险境,李将军须立即出兵,待太子到后,援军也随之前往。” 坐在上位的李神通听得朝廷大军即将到达,知晓性命无忧,倒也不再强留李世积,眼珠子转了转后道,“也好,我这麾下也拨一万人与你,如此你这边有两万人,也不容小觑了。” 李神通倒是打了一个好算盘,两万人马,一万留在黎阳保命,派出一万人马跟着李世积去混功劳,只要能打败窦建德,他这功劳也不会小。 李世积心中虽有鄙夷,但仍是应了下来,战事紧急,不容得耽搁,故而快速的点起了人马,只是在离去之前,拜托魏征照顾他的老父,这才放心的带人匆匆而去。 中原之地,一队人马疾驰而过,领头之人正是身材魁梧挺拔的李世民,自从领命防守王世充后,李世民便打定主意要反守为攻,化被动为主动,而一向喜欢身先士卒的他再次带领亲卫队到前方打探消息。 因不愿在李元吉身前丢了士气,所以李世民率军一路急行,加上所率的五万大军曾多次跟随与他,吃苦耐劳,故而行军速度比东宫那波人快了许多,穿过河东郡,已然早早的到了洛水边上。 过了洛水,便是王世充的地盘,这可是李世民谋划许久想要拿下的地方,以前李世民是想着借着拿下洛阳再建不世之功,如此大唐上下,何人还有能力与他争夺大统之位? 只是风云突变,不知为何,曾经那个李世民从未放在眼里的李四变得光芒四射,好似突然飞出的一只青鸟,不知不觉间已然具备了搏击长空的模样,让李世民有了危机之感。 “大王,洛阳能下,那可就万事无碍了。”刘文静看着洛水对面的城池,满眼放光,显然他等这一时刻也很久了。 另一边,刘弘基没有开口,始终站在李世民的身后,望着波光粼粼的洛水,眼中也流露出了对中原地区的渴望,毕竟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建功立业机会。 短暂休整,李世民正要挥师继续赶路渡过洛水,这时一个亲卫匆匆走了过来,手中小心翼翼的拿着一只白色信鸽。 刘文静立马收起了笑脸,鸽子是秦王招募来的一位奇人豢养,用来传输信息,速度远胜于人力,而秦王一般用于隐秘之事,如今看到这信鸽,刘文静自然明白是有重要的消息传来。 很快,刘文静便看到了李世民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不由得低声问道,“大王,发生何事?” 李世民没有多说,只是将一小块白色绢布递了过来,刘文静忙展开,看着上面写的几个小字,刘文静心脏猛然颤抖起来。 只因白色绢布上写着“齐王破乐寿城”六个字。 第123章 乐寿之战(三) 一旬又五日后,乐寿城外,浩浩荡荡的夏军已经初现。 确实如李元吉所所料,这些天消息传来,先前窦建德是兵分两路,先前所夺下的清河郡等城池全都被抢了回去。 连日来,雨水天隔三差五的出现,城下夏军旌旗延绵数十里,即便在这雨天,不如晴天随风飘荡,但即便如此,也让人看得头皮发麻。 夏军人数,怕不下于十万。 李元吉立在城头许久,虽说脑中一直想象着与窦建德两军对战情形,但是这时刻摆在眼前,李元吉不免再度心生压力。 其中最为重要的原因的朝廷援军还未见踪影,即便先前李元吉颇有信心的李世积,也未见到他的身影。 虽然知道朝廷不会错过这个消灭窦建德的好时机,但陷在孤军奋战的泥潭之时,李元吉仍不免有些心神紧绷。 “大王,夏军已经歇息了小半日,看来很快就要攻城了。”窦孝慈少见的没了嬉皮笑脸的神色,一双眼猩红一片,这些天虽然李元吉让他注意歇息,但是随着夏军的不断逼近,诸多事情让窦孝慈连轴转动,显然身体已经是疲惫不堪,但大敌当头,又不得不鼓足了精神。 “做好防守的准备吧”,李元吉道了一句,随后又是与离去准备调遣兵卒的李道玄等人说道,“或许援军在路途中耽搁了,箭矢等器具还是省着些用。” 说完,李元吉便那般负手伫立在城头,尉迟恭想着交战在即立在城头过于危险,正欲劝李元吉先行离去,但是窦孝慈与李道玄不约而同的制止了他。 瘦弱挺拔的身形立在城头,这与当初抵挡突厥大军的时候何其相似,只要李元吉在大众抬眼便能瞧见的地方,明白齐王与他们在一起战斗,这比什么都能稳定军心。 攻城战很快就来临了,城下战鼓声响若惊雷,一排排夏军先锋攻城队伍已经整装待发,为了鼓舞士气。 身穿甲胄的窦建德亲自骑马来到先锋队伍前,挥鞭指着身后的乐寿城,“诸位弟兄,在我们开疆辟土之际,自己的都城却丢了,城里有咱们的爹娘儿女,为了救回他们,我们当如何去做?” “杀光唐军,夺回乐寿城!” 这种氛围之下,无须有人怂恿,很快就呐喊声响成了一片,每个兵卒都喊的面红耳赤,内心的热血澎湃使他们恨不得立马冲上乐寿的城头。 城头上,窦孝慈哈哈大笑,指着不远处的李元吉,“大王亲自坐镇,这窦建德即便是天兵神将,也要在咱们手里吃下败仗!” 此言一出,四周皆是爽朗的笑声传来,他们都是来自并州城,其中更有不少参与了并州保卫战的老兵,当初突厥是何等强大,十万大军前来,还不是被杀的丢盔弃甲,连那始毕可汗都丧命雁门关。 故而在将士们心中,只要有大王在,他们自然不会惧怕区区的十万夏军。 不多时,攻城战正式开始,因李元吉下达了节约使用箭矢的要求,故而守城将士都是等夏军到了百步之内才开始不慌不忙的弯弓搭箭,如此一来,箭矢的命中率大为提高,夏军几轮冲锋下来,还未达到城墙下,便已经丢下了数百人的尸首。 阴雨天,夜色总会比感觉中来的更快一些,几番试探性的交手下来,虽然心中大急,担忧城中家眷的性命,但是窦建德不得不压下焦躁的情绪,多年来的征战让他明白关心则乱,眼下的唐军与李神通不一样,只要大军到了城下,稍许的进攻几次,那李神通便弃城而逃,如今乐寿城里坐镇的是唐国的齐王,确实有些棘手。 思来想去,加之夜色已晚,窦建德便鸣鼓收了队伍,又是下令做好夜间巡视,这才回到帅帐,与手下诸将又是做了一番商议,这才屏退了众人,本想着数日来的奔波劳累先做一番歇息,可是闭上眼便是满脑子的曹氏身影,怎般都难以入眠,于是起了身坐在油灯下,拿起一卷书来,可又是看不进去一个字,最终叹了口气,将书卷丢了去。 乐寿城里,李元吉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可有援军的消息?” 窦孝慈眼睛红肿的厉害,今日偶然间发现湿毛巾可以缓解疼痛,遂一边用湿毛巾敷眼一边应道,“乐寿城已经被围成了铁桶一块,斥候派不出去,外面的人想来也进不来。” 感觉到屋里其他人沉默不语中的失落,李元吉听完咧嘴一笑,“有窦建德十万大军做我们护卫,平生能有机会,诸位莫要担忧,平台,你时刻关注城外的东南方向,若是我记得不错,那里有地势较高,李将军会在那里给我们传递信息。” “明白,我这就安排人日夜轮守。” 窦孝慈说罢,便要起身,却被尉迟恭拦得住,“窦二郎,某可不忍见你双目失明,你还是去歇息一番,今夜城头之事交给某即刻,至于城中防卫,淮阳王会帮你盯着,莫要再操劳了。” 李道玄点了点头,“我们之中,平台你担子最重,还是去好好休息吧。” 百里之外,李世积脸上阴沉,这几日只要军队开拔,必定会受到一股夏军的来犯,可待他做好迎敌准备之时,那夏军又撒开腿立马跑的没影了,凭心而论李世积是不惧怕这些夏军,但这些人却硬生生的拖慢了他前进的步伐。 “将军,那跟狗皮膏药一样的夏军又来了,让我领个两千兵马彻底将他们给击杀了。”副将丘孝刚忿恨的说着,他生性刚直,最不喜这种无赖行为,连日来被夏军偷袭整得恼怒不已。 “不急,既然他们喜欢猫捉老鼠的游戏,那便陪他们玩一玩”,李世积立在马上,用手擦了擦面颊上的雨水,“寻一个避风雨的地方安营扎寨。” 跟随李世积多年,丘孝刚自然听出了李世积话中的怒意,也明白李世积已经有了计较,故而不再去理会远处观望不前的夏军,招呼着两个斥候率先打探安营扎寨的地方去了。 第124章 乐寿之战(四) “痛快!” 丘孝刚一刀砍翻了身前面露惊慌的夏军,看着前来夜袭的敌人已经乱了阵脚,又是一刀了却一个夏军性命,今天来憋在心中的火气终于是发泄了出来。 也多亏了将军料事如神,算出了这些夏军会发动夜袭,暗自赞叹李世积之时,丘孝刚又朝着夏军杀了过去,这些泼皮敢到太岁头上来撒野,今日个便让他们有去无回! 厮杀的正起劲时,却突然听闻远处喊杀声大阵,丘孝刚不禁浑身一个激灵,拉住一匹受了惊吓的马匹缰绳,随后一跃而上,朝着声响处看过去。 此刻雨已经停了,月光下丘孝刚见无数人影从远处而来,当即大呼一声不好,这夏军并不是像先前那番小打小闹,而是要一口吞下他们。 脑中别无其他想法,丘孝刚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便要冲到帅帐中去汇报敌情。 只是丘孝刚还未走几步,听到动静的李世积已经从营帐中冲了出来,待看到来势汹汹的夏军,却是丝毫不惧,镇定自若的唤来身边亲信“发信号!” 须臾间,只见一支燃着火光的箭矢飞天而去,宛若一颗流星,划过了层层夜色,当然这箭矢也没有浪费,被射向了夏军的方向。 夜袭的夏军将领便是镇守信都郡与李道玄交手不落下风的刘黑闼,他是受窦建德旨意切断唐军派向乐寿城的增援,本来为了保存兵力,刘黑闼用的是年轻时在山林打猎的疲虎之策,以小股兵力不断骚扰,一来阻止唐军增援前进之路,二来激起唐军的怒意,人只要动了怒,很多时候便不再静心判断。 几日骚扰下来,本是急性的唐军慢了速度,刘黑闼知晓他的派出的小股兵力被唐军记恨上了,故而断定今夜是偷袭的好时机,只要能一口吃下这两万人的唐军,便能在夏王跟前邀功讨赏。 就在刘黑闼觉得出其不意杀唐军一个片甲不留之时,后方突然传出了喊杀声来,正想着擒杀唐将的刘黑闼顿时生出了不祥之感。 “哈哈,将军果然神机妙算!” 丘孝刚这是想起入夜之前李世积让心腹带走了三千人,但是这些人的帐篷未动,从外面看来人数并未减少,这番迷惑了敌人,两面夹击来犯的夏军。 刘黑闼也算是个审时度势的人来,见形势已变,立马作出了取舍,也不再想着去进攻唐军,立马下令撤兵,偷袭失了先机,可就是多为失败,倒不如赶紧保全人马,回到信都郡再做打算。 李世积认出了刘黑闼,打马迎了上去,见对方要逃,立马取下马背上的弓箭射了过去,只可惜一箭落空,想起这几日被夏军骚扰的场景,李世积不由得怒吼一声,“拦住他!” 同样认出刘黑闼身份的丘孝刚带人想要拦住刘黑闼,奈何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还未上前,就见刘黑闼带着人往还未合拢的包围圈外跑去。 眼见刘黑闼即将逃离,丘孝刚不禁捶胸顿足,“气煞我也!” “杀!” 也就在这时,黑夜中陡然冒出一声炸雷的喊杀声,丘孝刚闻声望去,只见夏军逃跑的方向杀出了一队人马来。 一轮箭矢射下来,让本是逃窜毫无防备的夏军纷纷落马,死伤无数,当即阻挡了刘黑闼的逃跑。 丘孝刚见了大喜,立马抢过一匹马来,“弟兄们,跟某杀敌首去!” 两面夹击,刘黑闼即便是想要抵抗却也难以为之,不过是半个时辰,夏军已被杀的七零八落,刘黑闼本想丢了他那鲜艳的鎏金护心甲,混在普通兵卒里投降捡条命。 但奈何丘孝刚一直盯着他,解决了几个挡路的夏军兵卒,丘孝刚便提着滴血大刀扑上去与刘黑闼厮杀了起来。 一个是越战越猛,一个是心惊胆跳,结果不用多说,十几个回合下来,刘黑闼的脑袋便被丘孝刚给砍了下来。 偷鸡不成蚀把米,本将祸害李唐的刘黑闼就这般丢了性命,若是李元吉知晓此事,必定要弄着脑袋暗暗感叹莫他这只蝴蝶带来的变化。 抹了脸上的血,丘孝刚见截杀刘黑闼的队伍,不禁走上前抱拳道,“某是曹国公麾下,不知诸位弟兄来自哪里?” 话音落下,丘孝刚见一人骑马而出,来人四十来岁,身形挺拔,面像不怒而威,丘孝刚看在眼里心中不禁暗自赞叹了一句。 “某是齐王帐下李靖,见这夏军几日派散兵游勇侵扰国公大军,料想会不自量力夜袭,故而在此助国公一臂之力。” 说话间,李世积已经到了现场,李靖当即下马行礼,虽然后世二李并驾齐驱,但是如今李靖的官职品阶远低于身为国公的李世积。 二人见过之后,李世积听闻李靖与他不谋而合,自然对李靖大为赞赏,不禁感叹道,“以一己之力,夺窦建德都城,齐王有勇有谋,我辈钦佩的很。” 叹服之余,李世积不免问起了李靖的计划,“齐王可有安排?” 李靖应道,“齐王言窦建德号称十万大军,但也不过是乌合之众,他会守住乐寿城,令某将择机而动。” 闻此言,李世积对李靖不免又高看了几分,如此重大战事,齐王竟然给了个便宜行事的指示,从太原之战来看,齐王并非甩手掌柜,显然是对着李靖极为看重,沉思片刻后道,“巧了,齐王也是让我伺机而动,如今来看,窦建德已经到了乐寿城,齐王守城压力剧增,你我一同赶路至乐寿城外,届时我这两万人明面上摆出来,给窦建德形成心理压力,而你这一万多人马就潜藏在暗处,作为秘密武器。” 李靖点头,“国公所言极是,眼下这三万多人虽人数不敌窦建德的十万,但是也能拖住窦建德,使他动弹不得。” 李世积放声笑了起来,“不错,我出发之前,东宫使者已经到了黎阳,太子殿下的援军不日便到,窦建德可是好日子要到头了。” 此言一出,李靖平淡的脸上也是涌出了一丝的喜色,朝廷援军指日可待,齐王守城的危急便烟消云散,届时几路大军与齐王里应外合,将窦建德之众全部歼灭,且不说是大功一件,单单这规模的战役大获全胜便让醉心兵法研究的李靖心神向往。 第125章 乐寿之战(五) 接下来的五天里,李元吉是真正体会到了当初守城抵御突厥的场景,只是这次更为艰难,因为当时突厥为了行军速度,没有携带攻城器具,加上天寒地冻,城墙可以泼水结冰敌人难以攀登。 但这一次窦建德本就是南下为了攻夺大唐的城池,行军之中携带了很多的云梯、投石车等攻城器具,加之几日来拿不下乐寿城,窦建德心中更为焦躁,所以这些天夏军攻城气势一次比一次凶猛,兵卒不要命的冲向乐寿城,好几次已经爬上了城头,所幸守城的将士反应过来迅速将他们给击杀了。 连绵的阴雨终于是停了下来,残阳挂渐渐的消失在天际,将那里的云朵染成了一片刺眼的鲜红色。 李元吉巡视着城头,在投石车的轰击下,乐寿城的城墙已是伤痕累累,多处出现了损坏,若是不加紧抢修,或许夏军下一次攻城便会杀了进来。 连番苦战,将士们已经有些疲倦之色,即便是眼下援军未至,但是因李元吉每每身处防守最前线,所以士气却丝毫未有低沉。 巡视一圈后,李元吉叮嘱安排好兵卒轮番换岗歇息,随后立在城头,下意识的望向南方。 窦孝慈等人明白,南边是黎阳的方向,援军迟迟未到,齐王在将士们身前总是风轻云淡,但是作为主帅,心里却承受最重的压力。 众人沉默无声之时,窦孝慈习惯性的望向东南方向,突然间他好像看到了一道烽火腾空而起,莫非是日有所思出现了幻觉,窦孝慈忙不迭的揉了揉眼睛,待确认那烽火真真切切的存在,当即脱口而出的道,“舅父,快看那里!” 李元吉寻着窦孝慈所指方向望去,在夕阳的余晖下,黑色烽火好似游龙飞向寂寥清冷的苍穹。 顿时,一抹笑意在李元吉的脸上浮现。 “那肯定是李将军。”尉迟恭两手大手搓揉着,兴奋的满脸红光,这几日虽未主动出城迎战,但是城头的防守也让他倍感窒息,日盼夜盼的援军终于到了,岂能不欢喜? 李道玄嘴角微微上扬,“李将军本是奉大王之命见机行事,邢州离这里三百余里,却是多走了些日子,此番前来,看来是带来了朝廷的援军。” “哈哈,终于可以开始反击了!” 王石咧嘴大笑,直性子的他天生喜欢上阵你来我往的杀一场,这么多天只能在乐寿城里防守早已经憋得一肚子的火气。 “还是不可鲁莽”,李元吉笑着对王石说道,“先去将援军到达的消息告知全军将士,让大家安安心。” 见王石兴高采烈的领命而去,李道玄开口问道,“大王,接下来该如何应敌?” 这问出了在场几人的心声,之前势单力薄,只能依仗乐寿城来防守,如今援军已至,如何才能击溃窦建德自然成了眼前之事,毕竟窦建德仍有十万夏军,实力不容小觑。 李元吉双手负在身后,这件事他在心中已经盘算过了无数个情况,早已经有了计较,“仗肯定是要打的,当然最好还是让窦建德主动投诚,这样才能让跟随我们出来的并州儿郎平安回家。” “舅父是又有了什么好计谋了?”窦孝慈笑着问道,相处久了,他明白李元吉是是喜欢走一步谋划三步的人,对于窦建德的大军,必定已经有了主意。 “安排两个好手,趁着夜色出城,找到李将军,告诉他在敌军身后摆下疑军阵,要让窦建德以为朝廷已经到了数万大军,另外派人截断其他城池对窦建德大军的粮食供应。” “大王这是要将窦建德耗在这里,可是李将军那里的粮草不知够不够?” “尉迟将军莫要担忧,我先前让他们放弃城池时各自准备了粮草,先前都是窦建德围困乐寿城,以后可就要变成我们围困他这个十万夏军了”,想了想,李元吉又是道,“当然仅靠这些还不足够,尉迟将军明个儿就出城叫阵,最好能斩他十个八个的敌将,如此夏军可就要士气大落了。” 尉迟恭听罢连忙领命道,“大王放心,某要杀得那夏军无人敢应战!” 三更天,玄武营里两个身手好的兵卒顺着绳子从城头摸了下去,借着夜色小心翼翼的往东南方行去。 翌日,窦建德正在排兵布阵,想着如何加快拿下乐寿城时,却听得手下兵卒来报,说是唐军出城挑衅。 这倒是让窦建德有些意外,这些天无论是派人怎般的骂战,唐军都想躲在壳里的乌龟,不愿出城交战,而这个乐寿城被自己选作都城后,城墙都是经过修葺加固,却不想有朝一日却成了他进城的阻碍。 “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窦建德与身边的将领笑着打趣一句,继而又是问道,“唐军列阵多少人来了?” “回大王,只有一人到我方阵前挑衅。” 闻言,窦建德脸色一沉,这元吉小儿竟然如此羞辱于他,随即猛地一拍身前低案,“竖子小儿胆敢如此,何人去斩杀这挑衅的宵小之辈?” 一个面色黝黑但身材魁梧的大汉站起来道,“末将这就去将此獠首级取来!” 哪只不多时,便又见刚才那报信的兵卒小跑着走了进来,“报大王,宣威将军已身陨!” 窦建德不由恼怒的道,“何人再去杀了此贼!” “大王,属下这就前去。”一个身形圆胖的人起来生,别看他身形膀肿,但他善使一双铁锤,更是舞的虎虎生风,是窦建德手下一个骁勇之将。 可不多时,就听得慌乱的脚步声传来,“报大王,明威将军不敌,已被唐将挑落马下!” 就这番,不过是小半个时辰,窦建德已然损失了七名战将,不禁脸色越发难看。 报信的兵卒满头大汗,进了帅帐他不敢再开口,只是战战兢兢的跪着。 不待窦建德发话,有一个身形瘦弱但是眼中精光闪烁的汉子起了身,提起手中那杆银色长枪,“大王无需担忧,末将这就去会会这唐将。” “好,有文汇出马,此贼必定要身首异处!”此人乃是窦建德手下一名猛将,故而窦建德笑着应允了。 可不过须臾的时间,刚刚倒下的茶水还冒着热气,还是那个传信的兵卒,神色慌张的跑了进来,“大王,怀化大将军也被那唐将杀了!” 第126章 乐寿之战(六) 尉迟恭在一群欢呼声中红光满面的回了成。 这次在十万夏军的阵前连斩了八位敌将,一时间乐寿城守军士气大振,反之夏军大营像是突然失了声,半点动静都瞧不见。 “尉迟将军果然勇武过人!” 李元吉虽然在城头看到了先前交战的情形,但在迎接尉迟恭时仍不免要赞叹一句,心里也不禁再次庆幸能将尉迟恭这员猛将招入麾下。 尉迟恭见李元吉亲自来迎,连忙跳下马来,将手中的长槊交给亲卫,三两步的走了上前,“尉迟敬德不过是一介武夫,不值大王如此谬赞。” 窦孝慈竖起大拇指接话道,“能与尉迟大哥一较高下的也怕只剩下当初在瓦岗寨号称飞将的单雄信了。” 李道玄不无赞同的,“听说那单雄信也算是个英雄豪杰,却不知怎的去做了那乱臣贼子王世充的帐下之犬。” 尉迟恭却是满脸期待之色,虽然他为人自谦,但是这些年确实难寻对手,“若是有机会倒是想与这单雄信过过招。” “机会自然会有的,大唐迟早会拿下洛阳”,李元吉笑着说道,随后又是指了指城外,“看来窦建德刚才丢了几名大将,怒火要发开始发泄了。” 此言一出,四周皆是哄堂大笑,窦建德大军攻了几日,乐寿城都安好无恙,如今援军已到加上尉迟恭又阵前斩杀敌将数人,士气早已高涨到了顶点,故而无须李元吉开口,便各自进入迎敌状态。 这次夏军的投石车疯狂的投掷着巨石,显然,窦建德已经在暴怒之中。 躲在城墙的墙垛里,看着一块块巨石从天而降,窦孝慈有些懊恼的道,“早知道就将驽床给带来,摆在他窦建德的门前,来一个杀一个!” 李元吉乐了,“平台,你可是气糊涂了,就算是有驽床,那玩意对奇兵效果最好,窦建德这些攻城的兵卒普通箭矢就够了,我估摸也差不多了,李将军应该会给窦建德一个意外之喜了。” 说着,李元吉与李道玄吩咐道,“道玄,等会你可以带着儿郎们出去遛一遛了,但是记住不可恋战。” 李道玄听罢脸色没有变化,但是双眼中却闪出一道明亮的神色来,守城对于骑兵来说难以发挥最佳效果,如今也该白虎营亮亮相了,想到这里,李道玄立马飞奔下了城楼,召集等待许久的白虎营将士准备大展身手。 果然不出李元吉所料,半个时辰后,窦建德的阵型出现了骚动,投石车的攻势也顺势减慢了下来。 站在城头上,李元吉可以见到一支队伍突然冲进了窦建德的右翼,因为出其不备,所以让夏军一时乱了阵脚。 “开城门,让白虎营出战!” 随着城门打开,李道玄像往常一般,骑着胯下黑马率先冲了出去,身后一千名白虎营的将士当即化作一道洪流,朝着夏军扑卷了过去。 那些本在做着冲锋的夏军兵卒何时见过这等高头大马的骑兵,加上白虎营多次作战已经形成了默契配合,故而一瞬间就将几千名攻城夏军杀的魂不附体。 因为夏军不知白虎营的存在,所以未做防备,不过是眨眼的功夫,李道玄已经率部众杀进了夏军阵地。 “杀!” 李道玄长槊指向半空,双腿猛地一夹马肚,竟是朝着夏军的中帐冲了过去。 “淮阳王这是要直取窦建德?” 城头上,尉迟恭猛地双手拍在墙砖上,一脸的不可思议,夏军可有十万,窦建德的大营可是在夏军中心位,即便是夏军被突如其来的厮杀乱了阵脚,可毕竟人数十万之多,一千的白虎营杀进去容易,可要再杀出来怕就是没那么容易。 闻言,李元吉不禁想起李道玄原先的结局便是孤军深入年轻早亡,忙于王石吩咐道,“吹号让淮阳王收兵,烽火也点起来,告诉李将军他们也先行撤退。” 好在李道玄的白虎营配备的是突厥战马,因而得以顺利脱身,待进了城门,白虎营的将士个个止不住的兴奋,即便是李道玄,呼吸加快,略微发白的脸上也挂着几颗清晰可见的汗珠。 “窦建德应该知晓我们援军已至,想来会出现慌乱,今日怕是不会攻城了,加紧修葺城墙,并安排弟兄们轮番歇息。” 李元吉想了想又是与窦孝慈吩咐道,“昨夜出城送信的弟兄今夜应该要回来了,平台你做好接应之事。” 安排好一切之后,李元吉唤着李道玄一同往府衙走去,因为战事缘由乐寿城的百姓皆是不敢出门,窦建德对百姓素来宽仁,所以乐寿城的百姓颇为爱戴夏王,加上都知晓夏王窦建德率领十万大军打了回来,自然更要躲瘟神般躲着唐军。 在这满城百姓中,他们始终相信夏王窦建德会重新夺得乐寿城,若是与唐军亲近了,日后夏王追究起来可如何是好? 李元吉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道玄,你看,城中百姓与我大唐划分界限,泾渭分明,显然是窦建德也是爱民如子呀!” “我也曾听闻过窦建德勤俭节约,宽厚待人,往昔是不相信,但眼下见了窦建德的行宫,也不得不相信了。”李道玄的胸口起伏不断,还未从刚才的激烈厮杀中缓过来。 “可惜了”,李元吉叹了口气,“可惜他遇到的敌手是我大唐,便注定要落了个不得善终。” 李道玄抿着嘴,沉思了片刻,“其实我这几日也私下寻思,若是窦建德主动投诚,照着圣人如今对那些降将的恩泽,皆是封官赏赐,有得甚至还是管辖原地,窦建德是不是可以继续治理乐寿,也算是让百姓继续过着安稳的日子。” 李元吉无奈的笑了笑,“其他人或许可以,但唯独窦建德不行,得民心有时候也会让人丢了性命。” 见李道玄有些不明了,李元吉揭过这话不谈,将刚才的担忧说了出来,“道玄,今日对敌,你不该贸然冲进敌军腹部。” “你领着白虎营出战之时便是一军统帅,不可冲动行事,你的任何一个决定可是关系到身后将士们的性命,若是敌人以你为饵,那更是关系到更多人的性命。” 李道玄听的这话,想起刚才若不是听得收兵的号令,怕是真的回不来了,不由得心中胆寒,满是羞愧的低下了头。 见他已知晓其中利害,李元吉话语缓和了下来,“道玄,我并非是怪罪于你,日后你要成为大唐一流名将,便是要冷静沉着,任何时候都不得有半点差池。” 说到这里,李元吉又是补充了一句,“当然,最为重要的是你我手足,我是万万不想看你上了战场却回不来。” 第127章 乐寿之战(七) 乐寿城的夏王行宫,李元吉轻车熟路走进后院,正是到了用膳的时间,铜盏油灯下,曹氏正低头吃着膳食。 “怪不得还没进来就闻到了一股香味,不知能否向夫人讨一碗吃食。” 见着李元吉走进来,曹氏似乎没瞧见一样,仍是像往常一样自顾自的做着手中事情,低头喝了一口,才扭过头与身边伺候的侍女吩咐道,“不过是粗茶淡饭,既然齐王喜欢,盛碗去吧。” 李元吉不客气的跪坐在曹氏对面的低案前,不多时见侍女端来了一碗汤饼与一碟咸菜,汤饼用的是香油,因而李元吉先前老远便闻到了香气,喝到嘴里更觉食味大动,咸菜好像是李元吉在院子里见到的一种蔬菜腌制,入口清爽,咸淡适中。 不多时,李元吉便将碗中汤饼吃完,额头上已然冒出微微汗珠,似乎有些意犹未尽,李元吉嘿嘿一笑,“夫人厨艺了得,能否再给元吉来一碗。” 曹氏有些惊讶,她未曾想到这个唐国齐王会对一碗寻常的汤饼如此感兴趣,但她却很好的控制了情绪,意外之色并未流露出半点,与身边的侍女点了点头。 再度接过盛满汤饼的碗,李元吉喝上一口,旋即再吃了一块咸菜,顿时觉得浑身舒坦,又是三两下的吃完汤饼,李元吉起身长长的输出一口气,“倒是叨唠夫人了,明日我打算与夏王会面,夫人可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夏王” 闻言,曹氏向来平静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的欢喜、一丝的惊讶与一丝的警惕的复杂神色,欢喜的是这些天来她对夏王的担忧与思念,如今听得李元吉替自己传话,首先涌到心头的便是欢喜。欢喜之后便是惊讶,两军交战之际,这个唐国的李元吉为何要与夏王会面,自然警惕的是这背后可有什么阴谋诡计。 李元吉大抵猜出曹氏的想法,哈哈一笑,“夫人莫要多想,若是能说服夏王投诚,不再两军交战,那也算是功德一件。” 亮条眉头微微皱起,即便曹氏如何的平复心境,但听得这样的话仍是有些愠怒产生,“齐王你这好大口气。” “看来夫人是对夏王太过自信了,你想来也知道夏王已经攻打乐寿城有些时日了,可直到城池是分毫未失,而时间拖得越久,夏王的时局就更不利。”李元吉倒也不藏着掖着,“这道理,夫人是懂得,而且就在今天,我的援军也到了。” 当啷! 曹氏手中的筷箸跌落在低案上,诚如李元吉所说,这些正是曹氏所担忧的,连日来无数次的祈祷夏王能顺利渡过此劫难,也一遍遍的告知自己夏王必定能击败唐军,可如今听到唐国援军已至,一时间心乱如麻。 不过曹氏毕竟是陪着窦建德一路走来,很快就稳住了心神,“大王手下兵马十万,即便拿不下乐寿城,但要突围出去想必不成问题,日后自然能重整旗鼓。” “我既敢来,自然是谋划已久,若是不能留下夏王,岂不是前功尽弃?”李元吉笑着摆继续道,“夫人聪慧,知晓夏王投诚必定是活不了,但我敬服夏王的为人,可保夏王与夫人性命无忧,只是这话我说出去夏王不一定信,但是夫人与夏王伉俪多年,若是夫人修书一封,夏王或许会听的进去。” 曹氏腾的从归垫上站了起来,“大王顶天立地,我岂能做这等事扰乱军心之事,你给我速速离去!” 李元吉爽朗的笑了笑,转身摆了摆手离去,“夫人,大唐一统江山是大势所趋,今日吃了你两碗汤饼,我便应了保你与夏王二人的性命。” 在李元吉的心中,窦建德毕竟是一代枭雄,若是剪除羽翼,再也不能掀起风浪,他还是想留他一命,也算是对风流人物的一个尊重。 李元吉走后,曹氏猛地跌坐在地,整个人如同被抽了精气神一般,脸上满是担忧与无助。 夏军大营前,个子不高,但身形结实的王石仰首而立,见着围过来的夏军丝毫不怯弱,“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素问夏王宽厚仁义,是位英雄豪杰,怎的今个对使者避而不见?” “你这厮怎敢来此,看我不将你给碎尸万段!”夏军的校尉是那白日里被尉迟恭砍了脑袋的怀化大将军手下,所以见到王石格外的忿恨,两只眼中几欲要冒出火来。 王石将背后的大斧头取了下来,咚的一声立在地上,灼灼目光里满是不屑,“你们若是要败坏夏王的名声,就放马过来,某手中的大斧倒是要让你们瞧一瞧厉害。” 就在僵持之时,一排火把从远处而来,窦建德越众而出,面色阴沉的盯着王石,“元吉小儿派你来作何?” 王石虽然与窦建德未曾谋面,但见此人的气度,知晓来人便是窦建德,故而朗声说道,“齐王心系将士性命,想约夏王明日巳时初在城下会盟。” 窦建德还未开口,左右立马出声阻拦。 “大王不可,唐军素来奸诈,其中必有圈套,万万不能中了他们的诡计!” “高将军说得对,大王不可相信唐军!” …… “哈哈!”王石放声大笑,“夏王称霸一方,怎的连与我家大王见面都不敢?我家大王说了他不带一兵一卒,夏王若是不放心,可带齐了护卫随行!” “小儿竟敢欺我!”窦建德怒喝一声,“你且回去告诉元吉小儿,朕明日自会赴约,看看他耍什么把戏!” “大王不可……” “无妨”,窦建德伸手止住左右,“朕承上天照拂,出生入死多年,什么阵仗没瞧过,岂能被乳臭未干之辈吓破了胆子。” 王石收了斧头重新放回背后,与窦建德拱了拱手,“即使如此,定当将夏王之言禀报我家大王,告辞!” 出了夏军大营,王石扫了眼留在外面的小队,见昨夜出去报信的两人已经悄摸着归队,知晓今夜的另一个任务已经完成,笑着一挥手臂,“走,回城!” 第128章 乐寿之战(八) 天微微亮,天际红色的光芒似乎像是刚刚睁开眼的小孩,有些起床气儿,一缕霞光宛似他已经伸出了被窝的双腿,但身子仍是躲在云层里想要再度打个盹。 窦建德出了帅帐,两道稀疏的眉头紧蹙在一起,昨夜未眠,因而双目红肿。 不过一夜未眠并未让窦建德捋清思绪,心中的担忧反而越发多了起来,乐寿城久攻不下,敌方援军也到了,理智告诉窦建德必须尽快脱围离去,凭借手中的兵马,依然可以扎稳脚,之后完全有能力与李唐再一较高下。 但是结发妻子扔在乐寿城,这么多年相濡以沫,曹氏早已经是窦建德割舍不下的人。 而他窦建德又是被人称作与李渊、王世充三争天下的夏王,都城被唐军夺取,岂不是被世人耻笑,日后还有谁愿意来投靠? 所以窦建德此时此刻头晕脑胀,也心乱如麻,即便清凉的晨风迎面吹来,都吹不散他胸中的烦躁与苦闷。 “大王,唐军在城外四百米的地方搭了个小高台,臣派人去确认了,高台上面摆着跪垫和低案。” 高雅贤匆匆的走过来禀报,半夜他听到属下报信说唐军出现在乐寿城下,高雅贤怕其中有诈,便没有派兵,只是让人盯着唐军一举一动。 待到寅时,唐军没了动静,高雅贤便派出心腹偷摸着过去看了看,故而瞧见了唐军夜里搭出的简易台子。 窦建德一边巡视营地一边问道,“裕和,你说这李家小儿搭台子是要唱哪出戏?” 高雅贤跟随窦建德多年,大抵是明白窦建德心中所想,知晓窦建德已经猜出李元吉会盟的用意是为了劝降,但这事他不好开口,如今大军在自己都城乐寿前受阻,军中将士之间已有不好的流言传开,再加之昨天偷袭右翼的明显是唐军援军到了,虽然有些不愿接受,但是高雅贤知道再拖下去时局只会越发难以收拾。 因而沉默之后,高雅贤只能鼓足勇气试着道,“那不过是个黄口小儿,大王莫要挂心,不过乐寿怕是一时半会攻不下来,臣斗胆进谏大王留一万人围困唐军,其余人则是回周边几郡休整几日,以待唐军主力。” 窦建德沉默许久,最终叹了口气,“裕和,你所言之事我岂能不明白,但是大军若是退了去,可就要被天下人笑骂我窦建德是个丢下妻儿落跑的无能之辈。” “下臣愿留下替大王夺回乐寿城,迎回皇后与诸位皇子,若是不能完成任务,属下愿以性命报大王多年的赏识之情。” 扶起下跪的高雅贤,窦建德说道,“你跟随我多年,朕又怎能不知你的忠心,其实朕也知晓李唐大军即将来袭,若是不能借着城池来做防御抵抗,朕手中的这点家底怕是要丢干净了。” 目光环视左右,这些年窦建德委实不易才攒下了这么多的兵马,他自然明白乱世之中,队伍越壮大才越有说话的资本,思虑了好一会,窦建德这才缓缓的继续说道,“成然,朕也要为你们这帮跟着我的弟兄们考虑,当初便是说好了要共享荣华府,等我与那李家小儿说过话再多定夺。” 天地间,风吹过,明亮的阳光也倾洒而下,乐寿城里,李元吉伸手止住了身边一群准备妥当要与他出城去的众人,“大家不要过度慌张,窦建德为人虽说不是菩萨心肠,但也并非卑鄙小人,若不愿投诚想来也不会对我下手。”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尉迟恭声音粗犷,因而在几人中声音也最大,他脸上满是担忧,一来是因为齐王对他颇为赏识,不愿齐王孤身犯险,当然内心深处,尉迟恭明白自己这一世富贵都要仰仗于他,故而不愿见李元吉遇到不测。 窦孝慈满脸的焦急之色,“尉迟将军说的对,舅父你千万不可大意,不如就让尉迟将军与你一同前往,昨日尉迟将军的勇武他们也见识过了,有他护卫左右,夏军必定会有所顾忌。” 在众人劝说下,李元吉只得应允带着尉迟恭一同前往。待他们出了城,李道玄便一声不发的领着白虎营骑在马上候在城门边,两队玄武营兵卒分别立在城门两侧,做好了随时打开城门放白虎营出去接应的准备。 “大王,唐国齐王已经出城到了会盟地点。”夏军守的时候密切关注乐寿城中的动向,故而见到李元吉出城便飞奔前往帅帐汇报。 正在与麾下众人议事的窦建德抬起头问道,“他带了多少人?” “回大王,只带了一人。” 窦建德本有些惊讶,待听那斥候顿了顿又是补充道,“那人从身形来看似乎是昨日来我军阵前挑衅的敌将。” 这番,窦建德算是明白了这李家小儿带了个骁勇善战之士,但旋即就犯难起来,他的军中放眼望去并没有与那唐将匹敌之辈,只带一个人或许会遇到危险,但是带个几十人的护卫队伍,又怕传出去被人耻笑。 左右为难之时,高雅贤开口道,“我等深知大王重信,无法阻止大王赴约,但大王安危对夏国至关重要,臣等恳请大王带上铁甲卫,即便遇到阴谋诡计,也能全身而退。” 窦建德的铁甲卫有三十人,虽说身手不及尉迟恭,但也是常人难比,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有卫队在至少能拖住尉迟恭,给窦建德一个逃命的机会。 高雅贤的话立马引得其余人赞同,更有甚者让窦建德带上一个营的兵马,这等情景与李元吉先前所遇如出一辙。 “诸位心中不安,朕便带着铁甲卫,谅他也不敢耍什么花样。”窦孝慈说着,看了眼高雅贤,补充说道,“若是前方有变,一切便听从大将军的安排。” 一切交代妥当,窦建德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营地外面,抬首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台子上一个人正跪坐着饮茶,台子下立着个身形挺拔的壮汉,除此之外,并无他人。 “尔等留步,今日朕便去会会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儿!”说罢,窦建德跨上马往前冲了出去,浑身被黑甲包裹的铁卫紧随其后。 第129章 乐寿之战(九) 勒住马,窦建德已经到了台子下面,首先映入眼帘便是身如铁塔的尉迟恭,脸上虽说是杀气腾腾,但是也不妨窦建德心中暗叹好一个威猛汉子。 跳下马,窦孝慈拾阶而上,很快就到了台子上,见到了李元吉,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见到李元吉,年纪不及弱冠,容貌清秀,倒是瞧不出几分领军打仗的粗犷模样,更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富家公子。 李元吉也在打量着窦建德,这个在隋唐历史中留下浓重一笔的人物,方脸浓眉,目光犀利而又深邃,身材并不是很高大,但步履沉稳有力,李元吉不难想象对方铠甲下面有着一副孔武有力的身躯。 “听闻夏王仪表不凡,今日有幸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寒暄客套是打破两个人之间尴尬或沉默的最好方式,当然这个吹捧式的寒暄则是效果最佳,李元吉笑着说道,继而指了指低案对面的跪垫,“夏王请坐。” 窦建德倒也不客气的盘膝坐下,“听闻唐国齐王力拒突厥十万大军,朕这心中早就生产了一睹风采的念头,却不想在这地方相遇了。” 说着,窦建德端起李元吉给他倒下的茶水,喝上一口,双眼却是望向了一旁在小火炉上吐着热气的水壶,许久才收回了目光,继而化作两柄飞刀直指李渊的面门,“两军对垒之时,齐王你约朕前来,所谓何事?” 李元吉呵呵一笑,“请夏王来,是为了求一条生路。” 正在喝茶的窦建德愣住了,手中的茶盏停在半空中,眼中满是狐疑之色,他误以为李元吉是向他求生路来了,本能的反应是其中有诈,故而提高了警惕。 “我是来给夏军将士求一条生路,当然也是给夏王与妻儿求一条生路。”李元吉不紧不慢的说道。 “嘭!” 窦建德猛地将手中杯盏放在案上,茶水溅洒了出来,留在杯盏中的茶水则是剧烈的晃荡出无数道波纹。 窦建德一双眼死死的盯着李元吉,片刻之后竟是放声大笑起来,“哈哈,朕有十万大军,手中城池大大小小的三十多座,就凭你一个黄口小儿,来做说客让朕来投诚!” 笑罢之后,窦建德双手作掌,用力的拍在身前的案上,那杯盏终于是抵受不住,倒在了低案上,转了半圈,茶水也全都洒了出去。 李元吉早就想象出窦建德会有这般反应,仍是徐徐说道,“夏王虽号称十万大军,但是在我看来也不过是乌合之众,否则昨日能让我尉迟将军连斩数人?” 虽然是含笑说出的话,但却让窦建德听得肝火乱窜,“匹夫之勇罢了!” 李元吉不愿在与窦建德说这些口舌之争的事情,继而将先前准备好的说词拿了出来,“我在乐寿城有两万兵马,不少是随着我参加了突厥之战,这天来夏王的攻城并未伤得他们分毫。” “大唐的援军已经到了,照着我先前给朝廷上书所求,援军数量怕不下于十万,自然,只有这阵仗才对得住夏王的身份。” “所以很快就要夏王腹背受敌,届时虽说我大唐可以击溃夏军,但也要付出不小的伤亡,这便是我此行的真正目的。” 援军十万是李元吉夸大了说词,虚张声势,但李元吉相信只要朝廷按照他的要求派来三万大军,便会掌握此战的主动权。 窦孝慈沉默了,乐寿城里有两万对战突厥的精锐,而长安方向又派来了十万唐军,兵力方面已然不占优势,但此刻明面上又不能输了士气,因为开口戏谑说道,“或许你的援军是到了,但从昨日偷袭来看,也不过万人而已。” 李元吉听出了话语中的嘲讽之意,将茶水喝完,又是给自己蓄满一杯这才道,“夏王又何必自欺欺人?当今天下,你与洛阳的王世充是我大唐的心腹大患,此番有机会能一举拿下夏王大军,朝廷自然要格外重视,兵马调遣一切便宜行事,在你攻打相州之时我的折子就到了长安。夏王丢了乐寿,想来是与曹皇后感情至深,久攻不下却不愿退兵,又给了大唐援军行军时间,粗摸算来,援军从长安出发,也有了二旬日之久,足够到达此处。” 窦建德再度沉默了,李元吉的每一句解释都像一柄重锤敲打在他的胸口,本就是郁结的胸口更加堵得慌,虽然不愿接受,但是窦建德清楚的知晓眼下他确实陷入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但窦建德终究是一国之主,哪怕是心里看到了结局,“朕相信李唐的援军在奋力赶来,因为这确实是一个对付大夏的好机会,但是朕的夏军尚在,朕仍有诸多城池,完全可以击退来犯唐军。” 李元吉咧嘴一笑,“即便有城池又如何,据城而守,夏军首先便是落了士气,城破也只是早晚之事。” 似乎被点到痛处,窦建德站了起来,满脸的恼怒之色,“一派胡言!” 愤怒恰到好处的抵消了窦建德许久都未曾感受到的心慌与恐惧,盛怒之下,窦建德拂袖离去。 李元吉半个身子探过高台,看着已经到了下面的窦建德喊道,“夏王,你若投诚我可保你性命无忧,这等大事需要时间考虑,我便给你两日时间,这两日唐军必定按兵不动。” “休得胡言乱语,待朕回营点将再与你上场厮杀!”说完,窦建德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朝着营地而去。 尉迟恭见窦建德离去,不由得惋惜的叹了口气,刚刚这个夏王离他不过几丈远,哪怕身后有护卫,但是尉迟恭心里仍是 安耐不住的想要将他给击杀,只是李元吉事先有吩咐,不得轻举妄动,因而尉迟恭哪怕心痒难耐也只得作罢。 “大王,为何要招降这窦建德,援军已至,直接杀他个片甲不留便是。”尉迟恭看着李元吉走近,不免疑惑的问了句。 “若是能说服窦建德投降,便是少造了杀戮,也算是你我功德一件。”曾经可以不信奉鬼神之说,但如今轮回至此,李元吉心中还是有些敬畏。 尉迟恭想了想嗡声道,“某觉得这窦建德不会领大王的情分。” “这种事不强求,换作你我,怕也大抵如此,所以最后的大战还是在所难免”,李元吉叹了口气后又是笑了,“所以我又争取了两日的时间。” 昨夜斥候回来,李元吉才知道援军是李世积带着的两万兵马,朝廷的大军据此还有一百多里的路程,故而李元吉又想办法拖延两天时间。 挠了挠头,尉迟恭不解的道,“可是窦建德不一定会考虑两天,说不定他马上就攻城了。” “窦建德投诚那是最好,若是考虑退路,这两日便是给我们的援军争取了时间,彻底被激怒失去了理智更好,反正乐寿也丢不了,只要能拖住他此次另一个目的也就达到了。”大笑着,李元吉打马朝着乐寿城疾驰而去。 第130章 乐寿之战(十) 窦建德回营,麾下诸将都围了过来,个个面有疑惑,但却不敢开口问会盟之事,也不待他们开口,窦建德便下令任何人不得打扰他,便自顾自的进了帅帐。 诸将自然的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于是都望向了高雅贤,“大将军,是继续攻城还是退回恒山郡,可得有个主意才是。” 此言一出,高雅贤知晓连日不克乐寿城,加之昨日唐军敌军阵前斩大将数名,将领们已经没了斗志,遂出声安抚道,“稍安勿躁,位先行回各自营地,待诸大王口谕再做行事。” 退去了诸将,高雅贤想要见窦孝慈,但帐外两个侍卫将他拦了下来,如此情形,高雅贤明白窦孝慈在思索极其重要之事,怕是连他都不能知晓。 看来大王与唐国齐王所谈之事颇为要紧。 高雅贤沉思了片刻,旋即转身回了自己的营帐,掀开帐门见低案上茶盏盖子已被打开,当即吩咐门外兵卒不得任何人进入。 待高雅贤再度跨入帐内,一道身影子在出现在帐篷里,这是先前躲进来的铁甲卫,这也是高雅贤在夏王身边埋下的一颗暗子。 也只有掌握了夏王的一举一动,这么多年来他才步步为营,深得窦建德的信任,官位越来越高,成了夏国一人之下的大将军。 来人跪下行礼后言简意赅的说道,“将军,李唐的齐王想要招降大王。” 高雅贤闻言心中一惊,继而是觉得好笑,这元吉小儿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劝降手握重兵的夏王,但随后想起窦建德回营后的举动,又是变得捉摸不定来,只得是双手负在身后不停的来回走动。 好一会,高雅贤停下来问道,“可曾听到大王如何回应的?” “大王怒骂了一番便带着属下等回营了。”黑甲铁卫如实的禀报道。 这番高雅贤更加不解,既然夏王痛骂了李元吉,那回来怎么不立马点将攻城反而是将他自己关在帅帐中,谁也不让进入打扰。 难不成是这夏王佯装恼怒自己则是另有打算? 这念头好似闪电一般闪进高雅贤的脑袋里,让他浑身犹如电击,顿时口干舌燥,也越发猜测夏王是心中有所动摇,欲投诚李唐以换取荣华富贵。 细想多年来追随这窦建德,便是想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他却投了李渊老儿,自己得了个国公,那自己如何是好,到头来混了个刺史,岂不是地位越来越低? “你先退去,不要暴露了行踪。” 高雅贤脸色阴沉的退去了前来报信的铁甲卫,沉思了许久,令人唤来了几个手中掌握兵马的心腹。 一个多时辰后,密谋之人纷纷散了去,高雅贤则是提着一壶酒与一个食盒再度朝着窦建德帅帐而去。 帅帐外的侍卫依旧拦住了高雅贤,“大将军,莫要为难小人。” 高雅贤抬头看了看天,“时辰不早了,大王也该用午膳了,你们且退去吧,若是大王怪罪,我一人担着便是。” 两个侍卫是知晓高雅贤深受大王器重,故而不好再言语,只得放其入帐。 帅帐里,窦建德坐在案前,右手托着腮,似乎已经睡着,或许是听到了脚步声,待抬头见到高雅贤,便出口问道,“裕和,朕想来了许久退兵不合时宜,还是要尽快夺下乐寿才对。” 高雅贤一边从食盒里取出菜肴,一边替窦建德满上一杯酒,“大王既然主意已定,属下哪怕肝脑涂地也会奉旨办事。” 说着话,高雅贤看着窦建德端起了酒杯,但又放了下来,他的心也随之提了起来又落了下去。 放下酒杯的窦建德下定决心的道,“朕想过了,过了正午便让大军全力攻城,朕亲自督战,就不信这小小的乐寿城固若金汤!” 话语间满是豪情,使得窦建德脸上的皱纹也随之顺展了开,不经意间腰背也变得威武挺拔。 在那一瞬间,高雅贤看到了曾经在夏王身上出现的指点江山的那份慷慨激昂。 只是如今他已经铁了心要取而代之,所以再多的感慨也只能将其抛之脑后,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况是要成为一代君王,想到这里,高雅贤不再去想过往种种,端起酒杯道,“大王此言听得属下热血沸腾,斗胆与大王饮一杯酒,待攻城之时属下便领人做那先锋,将我大夏的旗帜插在乐寿城头!” “好!”窦建德大笑起来,端上酒盏一饮而尽。 见窦建德饮完,高雅贤本是有些慌乱的心彻底安了下来,将自己的杯盏放了下来,似笑非笑的看着窦建德。 “裕和,你怎不饮了此酒?” 窦建德发现异常,放下正在夹菜的筷箸问道,可不用高雅贤开口,他就得到了答案,一股钻心疼痛,口鼻有点粘稠的东西生出,用手摸了过去,只见是满手的鲜红,窦建德不由得浑身发抖,用手指着高雅贤,声音已经虚弱,“你,你,竟敢毒害朕……” 高雅贤抽出怀中匕首,缓步上前,“大王,这可怪不得属下,要怪就怪你不听劝,继续攻打乐寿城只会让大军成了李唐的瓮中之鳖,当热,你更不能投了李唐。” 窦建德满眼的恐惧,想要反抗,但已经无力为之,只能任由高雅贤用一块布巾捂住嘴,心口被匕首刺了数下。最终一命呜呼。 帐外听到动响的两个侍卫刚进入帅帐查看,身后就立马涌进来五六个人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后来人砍了脖子。 “下令大军回撤恒山郡,不得有误!”高雅贤立在窦建德的尸首旁,话语中俨然有了几分不可反抗的威严。 河南,李世民连克洧州、邓州,看着墙上的地图,只觉得此番挥师而下只取洛阳大有可为。 正在商议继续进攻显州时,侍卫拿着白鸽匆匆走了进来,正在说话的刘文静等人立马收了声,目光也盯着正查看消息的李世民。 “窦建德危矣”,李世民放下白色绢布,“乐寿城久攻不破,朝廷援军也即将到达,他却不退回城池,届时里外夹击,可就再无取胜之机。” 屋中本是乘胜追击的欢乐气氛瞬间被一扫而空,李世民两道剑眉拧起,沉默不语,好一会才道,“如今,可是要被压上一头了,你们先退去吧。” 左右互相看了眼,知晓秦王心中烦闷,皆言一声诺退了出去。 只有刘文静流了下来,轻咳了一声,“大王,窦建德若是没有援助,必败无疑,但他要败在大王手中才合理,此刻得让王世充出兵援夏方能助窦建德渡过此劫。” 李世民双眼低垂,又是沉默许久,继而才道,“此事重大,可有谋划?” “瓦岗寨的单雄信勇武过人,受王世充赏识,可让同出瓦岗一脉的王君廓寻他,让他以唇亡齿寒的道理谏言王世充出兵。只是这事怕金银难以实现,需大王让出几个城池来,以便那单雄信来邀功。” “王世充离心离德,城池即便还回去,他也守不住”,李世民的语中有些轻蔑,也有些自信,想了想又是与刘文静道,“一切由你亲自操办,不可有半点差池。” 第131章 乐寿之战(十一) 洛阳,乾阳殿。 王世充有些恼怒,因而脸上横肉止不住的颤抖,目光狠厉,死死的盯着跪在殿下的单雄信,“唐军已经攻下洧州、邓州,尔等不请缨杀敌,却让朕派兵去援那窦建德,可真是气煞人也!” 大殿之内,群臣噤若寒蝉,所谓伴君如伴虎,在这郑国体现的淋漓尽致,立国短短的几个月光景,郑王便已杀的满朝文武不敢开口说话。 “大王,正所谓唇亡齿寒,若是窦建德被唐军所灭,李唐在河北就少了掣肘,更是获得更多的兵马与粮草,待到那时,前来进攻的就不是李世民这区区两三万人,可就是数十万的大军,形成摧枯拉朽之势,洛阳岂能不危?” “大胆!”王世充气恼的站了起来,伸手指着单雄信,“朕有雄兵二十万,区区李唐残兵败将怎能奈何朕的郑国!” “父王息怒,臣觉得单将军所言有些道理。”汉王王玄恕站出来说道,他是单雄信拉拢的对象,故而今日才顶住王世充的怒火替单雄信开口。 “哦?” 见是自家儿子,王世充强压下怒火问道,“玄恕,你倒是说给父王听听。” 王玄恕看了眼前方的太子王玄应,嘴角翘起一道微微的弧度,“父王,诚如单将军所说,大郑与夏国是唇齿相依,决不能让李唐吃下了河北之地,趁着双方交战之际,正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父王派出大军一来解了夏国之围,夏王窦建德必然感激涕零,二来可以合力击垮李唐,李唐一灭,那夏国落入我朝之手也是早晚之事。” 王玄恕一直在观察王世充的神情,见他似乎在沉思,故而又说道,“至于眼下的李世民,臣以为派单将军领兵前往,以单将军勇猛,自然能使其铩羽而归。” 单雄信恰到好处的磕头立下军令状,“末将愿以项上人头为担保,若不能击退那李二,便提头来见大王。” 二人一唱一和,终于让王世充消了怒火,琢磨了片刻觉得此计可行,遂伸手止住要劝阻的太子王玄应,开口问道,“太子无需多言,朕细细想来觉得汉王之言颇有道理,既然如此,何人领兵前往援夏?” “臣愿替父王前往。”太子王玄应刚才输了一局,所以立马请命带兵前往,毕竟这可是展现的好时机,若是能大获全胜,日后还能有谁敢觊觎他的大统之位? 想着,太子王玄应看了眼身后的汉王王玄恕,不由得心生厌恶,狼子野心之辈,他日若有机会必定要除之而后快。 不出太子王玄应所料,那令人讨厌的汉王王玄恕立马出声,“太子身份金贵,怎能以身赴险,臣愿领兵前往!” 此言一出,其余大臣纷纷赞同,毕竟太子的身份摆在那里,若是太子出了差池,可是会动摇朝廷根基。 当然,眼下的群臣不过是说说场面上的话,王世充正是年富力强之时,膝下子嗣不少,即便太子丧命河北,也有后继人员顶上,但遇到这场面,若是不阻止,可就没有尽到臣子本分,君主心胸狭隘,指不定就会来一个秋后算账。 “玄恕说的不错,太子身份金贵,便由你率两万人马即刻启程去河北,务必要一举击溃唐军主力,当然,所占得夏国城池也要牢牢守住!” 乐寿城,李道玄策马而还,身后是威风凛凛的白虎营,个个面色疲倦,但眉宇间满是兴奋神色。 “他们退到了恒山郡,全无斗志,任凭我们一路追杀,丢盔弃甲无数,李世积已经带着部下去恒山郡那边了。” 尉迟恭满是羡慕之色,“还得是淮阳王,这高头大马才能追着夏军杀个几十里,某这些弟兄们两条腿可是比不过。” “昨日下午尉迟将军带着玄武营横冲夏军大营,几进几出,那架势也了不得!” 窦孝慈见尉迟恭那钦羡的目光,不免打趣的说道,随后众人皆是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弟兄们辛苦了,先回营歇息吧!”李元吉让白虎营退去,登上城头,昨天夏军突然撤退,原先人影重重的大营已空无一人,只剩下一乱来不及带走的杂物。 “夏军退守恒山,一举歼灭的大好时机可就错过了。”窦孝慈轻声叹了口气。 李元吉笑着伸了个懒腰,“不过是多花些时间罢了,朝廷的大军也该到了。” 窦孝慈脸上再度浮出欢喜,“如此,总算是将窦建德一网打尽!” “只是可惜了”,李元吉叹了口气,本想着敬畏先人,保窦建德一命,却人算不如天算,历史轮回终究不是人力所能改变。 感叹之后,李元吉又是吩咐道,“派人送信给太子,告诉他目前战况,省得太子再往乐寿城跑一趟了,此外,大军半个时辰后开拔前往恒山郡,这场大戏唱到了尾声,咱们也得继续亮亮相。” 乐寿城外四十里,李建民一马当先,身后的大军紧随其后,宛若一条游龙在河北大地上快速的前进。 这可就苦了裴寂与李神通二人,裴寂身为文官,虽说寻常也骑马,但是李建民为了不错过战机,没日没夜的赶路,早已经觉得浑身散了架子,而李神通明面上征战数年,但大抵是上前捞个军功,即便是逃跑也没有遇到这般急行军,自然也是叫苦不迭。 魏征察觉到了裴寂与李神通的不满,打马赶到李建民身后,“殿下,离乐寿城不过三十里,天黑之前便能到达,是否可以歇息片刻?” 李建民本想着一鼓作气赶到乐寿,但见身后的裴寂已经勒住马连连说道,“魏冼马说得极是,殿下还是停下歇息一会,也好让将士们缓一缓。” 见是裴寂发话,李建民只得笑着应了下来,裴寂深的圣人恩宠,对于这样的人物,李建民早有拉拢之意,半路上知晓李神通退守黎阳,李建民料到自己会与裴寂同行,早就定下趁此机会与裴寂表明心意。 命令大军原地休息,李建民立马派魏征给裴寂送去吃食,当然,为了避免刻意为之,给那淮安王李神通也是送了一份。 喝了口水,李建民见魏征回来,不禁问道,“裴相如何反应?” “回殿下,裴相连声道谢。”魏征嘴里这般说着,但是心里的话却不能说出来,裴寂只是不冷不淡的道了句谢过殿下,收下吃食后随手便给了身边侍卫,淮安王李神通也是如此。 魏征明白这几日殿下为了尽早赶到战场,日夜兼程赶路,可是将这两人给折腾坏了,想来这怨言颇甚,不过待败了窦建德,大家都能获得封赏,或许此二人的不满便会消散了。 “殿下,齐王派人送信来了!” 亲卫领着一个风尘仆仆的人来,马不停蹄的赶路让他的脸泛着黑红,上面挂着颗颗汗珠,见到李建民则是立马跪下行礼,“小人见过太子殿下。” 李建民听闻对方是李元吉派来,立马笑着起了身,“快快起来。” 来人并未起身,仍是跪着,将李元吉安排之事禀报道,“太子殿下,齐王让小人禀报窦建德已经退回恒山郡,已由莱国公在恒山郡外围守,齐王两个时辰前已从乐寿开拔,说是要与太子殿下在恒山郡相会。” “好!”李建民眉开眼笑,窦建德退守恒山郡说明已经是强弩之末,他万分担心的自己参与不了战局一事必然不会发生,而且此刻夏军更是强弩之末,看来这平夏之功还是跑不掉的,欢喜之下,李建民吩咐赏赐送信之人,本想着立马启程,但是见不远处裴寂慢悠悠的喝着茶水,倒也不争一时半会。 反正窦建德已经插翅难飞,当然,李建民不知道窦建德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