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蝴蝶贤夫》 第一章 宝贝联合诊所。 将使用过的压舌板丢入器械桶,金英朗回到计算机前考虑着小朋友的主诉症状,依照体重调整了剂量,开出药单,接着按下确定键送出。 完成这一串连续动作后,他回头跟年轻妈妈说,「我先开两天药,一天三次,配药水吃,如果没有好,就再带过来看看。」 「好。」 年轻妈妈推了推孩子,小朋友含着两泡眼泪大声说,「谢谢医生叔叔。」 「好乖。」金英朗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头,「跟护士阿姨去打针,打完针过来这里,医生叔叔送你一张闪光的海贼游戏卡。」 海贼游戏卡? 那可是小男生中最流行的游戏之一,下了课都会聚在一起玩,要是有闪光卡那更不得了了,一出手至少就是五十分,普通卡最多也才十五分。 想到大手笔的拿出闪光卡,小朋友立刻破涕为笑,「好。」 为了快点拿到卡片,刚刚听到要打针而大哭的小朋友开始催促,「妈妈快点,我们来去打针。」 不一会,小朋友拉着妈妈过来了,在一本厚厚的卡册中挑了自己喜欢的卡片,离去前,金英朗又叮嘱了一次,「要乖乖吃药喔。」 「好。」 墙上时钟指着十二点四十,早上的工作终于结束。 脱下熊猫图案的口罩,金英朗露出迷死人不偿命的表情对两个跟诊护士说,「恩琪,淑惠,早上辛苦妳们了。」 恩琪立刻露出喜孜孜的表情,「不会啦,我最喜欢跟金医师的诊了。」 金英朗,三十二岁,「宝贝联合诊所」的小儿科医生。 宝贝联合诊所是由某大医院的股东投资建立,共有五个诊间,一周三十个诊次,由小儿科,内科,妇产科,皮肤科,泌尿科,耳鼻喉等等轮流使用,金英朗一周六诊,算是热门医生,证据就是,他的每诊平均人数勇冠三军——没错,宝贝诊所也是有业绩报表的。 会计室里,金英朗是连续两年业务冠军。 当然,业务冠军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金英朗问诊仔细,对小朋友也极有爱心,为了不要让小朋友害怕,他不穿医师袍,也不介意戴卡通口罩,诊间的卫生纸是印有小狗图案的舒洁炫彩拉拉系列,甚至还很能跟得上幼儿潮流的讲些小朋友感兴趣的话题。 他的桌子上有两本卡片,一本是海贼游戏卡,一本是凯蒂公主卡。 小朋友都知道,只要好好回答金医生的问题,然后喷点药,就会有一张外面买不到的卡片。 小卡魔术很能安抚小朋友看诊的害怕。 最难得的是即使病人再多,他也不会因为这样就仓卒看诊,宁愿延长时间,曾经某一波的寒流来袭时的周一早上,因为病人太多,他看到下午两点多才看完,差点耽误到下午诊间的使用。 「我会留纸条给汪太太,告诉她延迟的时间,请她把加班费算进去。」金英朗站了起来,将桌子上的东西收进自己的抽屉,抬头又是一笑,「最近寒流,病人比较多,真的辛苦妳们了。」 好看的脸庞,迷人的嘴角,谦和的态度,看得恩琪一阵春心荡漾。 太太太太太帅了。 别的医生总是把护士当小妹使唤,金医生是少数会说「请妳……」,「麻烦帮我……」这些词汇的人。 跟他的诊虽然工作量比较大,但却是被尊重的,护士对他来说是辅助的角色,不是被使唤的角色,因此大家都喜欢排到他的诊次。 相对于快流口水的恩琪,人妻淑惠显得含蓄许多,没有脸红,只是笑得非常开心而已啦,「金医师总是这么客气。」 金英朗又是一笑,「我先走了。」 然后就看到他走到电梯口,她们都知道他会去四楼的员工休息室吃午餐。 看着颀长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门后,恩琪忍不住哎哟一声,「真帅。」 「去追啊。」 「我有男朋友了啊。」 淑惠挑了挑眉,「男朋友?」恩琪换男友的速度就跟换衣服一样,她可不觉得男朋友会是她的阻碍。 在淑惠的火眼金睛下,恩琪迅速投降,「好啦好啦,我觉得我追不上金医师,妳没看他名字,金英朗,口袋多金,脸孔英俊,个性开朗,什么叫人如其名?这就是货真价实的人如其名啊,这样的男人像我这种庶民配不上啦。」 虽然她想跟好男人在一起,但是如果太好,好到她自己都明白彼此有距离,这样的爱情压力就太大了。 在爱情中,她还是想要被宠被爱,可如果真的跟金医生在一起,她一定会因为太爱他而自动从女王降格为女奴。 恩琪叹了一声,「真不知道金医师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大胸,细腰。」 「什么?金医师喜欢大胸跟细腰的喔?」 「哪个男人不喜欢?」 「也是啦。」 淑惠笑了笑,「我跟新来的妹妹约了要去午饭,要不要一起?」 诊所有新来的护士都是给她带,而她培养感情的方式传统而简单,就是去楼下一起吃饭。 「楼下」指的是一楼的复合式咖啡店,宝贝联合诊所是一栋五层建筑,五楼是产房与婴儿房,四楼是员工休息室以及宿舍,三楼二楼是诊间跟药局,一楼开咖啡店以及便利商店,都是同一个老板,员工去那间复合式咖啡店吃饭有八折。 她跟新人妹妹约好了一起午饭。 虽然说这些年她跟一个个新人们一起吃过n次饭,但老实说,可以的话她比较喜欢多加一些人,因为一对一压力大,加上她资历深又不巧长得很严肃,那些新人妹妹总是紧张过度,如果多了恩琪会好很多。 因为恩琪话多又活泼,不管讲什么她永远有办法接下去,是热场的最佳人选。 「妳今天只上早班对不对,那跟我们一起吃饭顺便喝下午茶嘛,妳不是很爱楼下的蛋糕?」 「我不要,前阵子我大吃大喝,胖了两公斤。」 淑惠抛出诱饵,「可以报公帐喔。」 「那好。」 新人妹妹有点令人无言 淑惠从来不知道原来女生可以三八成这样——不知道哪来的自信,她似乎觉得全诊所的未婚人士都对她有好感。 包括面试她的田大老板,皮肤科未婚的程医师,药局的王药师,通通都对她有强烈感觉。 其中当然包括宝贝联合诊所的钻石单身汉,金英朗。 「我真的觉得金医师就是我的真命天子耶,好像我来这里就是为了与他相遇一样,我完全不怀疑我们之间的缘分。」新人妹一脸迷醉,「虽然他戴着卡通口罩,但我还是看得出来他对我有多么与众不同,面对我的时候,他的眼神真的好温柔。」 「妳误会了,他对每个人都这样。」 「不不不,我确定我是不同的,他前两天还请我吃甜甜圈。」 「病人家属送了一盒给他,那个诊次每个人都有。」淑惠试着提醒她,「记得吗,他整盒拿给小丽,要小丽分掉。」 新人妹想了想,说,「不过我还是觉得他对我不同。」 淑惠叹了一口气,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正想暗示恩琪带开话题,她却给了自己一个眼神,意思是,大人,小的无能为力。 不管了,淑惠决定强行突破,「那妳觉得工作上还可以适应吗?」 恩琪噗的一声。 淑惠瞪了她一眼,自然知道她是在笑自己带开话题的方式很不自然,可有什么办法,绕圈圈不如开门见山啊。 「工作还好啦,我还满习惯的。」 「那就好。」 正想再问些工作上的问题时,恩琪突然举起手,对着咖啡店门口的方向猛摇晃,俨然是看到熟人的样子。 转头一看,是药局的众多药师之一,夏雅乐。 夏雅乐有一张娃娃脸,虽然已经二十六,但如果穿上高中制服也不会有人怀疑她的年纪,圆圆的眼睛中总有水光在闪动,十分可爱。 曾有已婚胖子医师暗示想包养她,愿意月出二十万,曰,「妳就不用这样辛苦赚钱了。」 根据当时茶水间外的目击者表示,胖子医师说完价钱不忘告诉雅乐,自己对她真是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自己已经是大医院的教授级人物了,刚开始只是看着田董事的面子来宝贝联合诊所看个一诊意思意思,可没想到让他遇见她,如此青春可爱,让跟老婆已经无话可说的他再度有了恋爱的感觉。 每周三上午的泌尿科看诊成了他人生的期待,没有病人时他会晃去药局聊聊天,看着她接单的身影,或者跟其它药师说笑时眼睛半瞇的模样,完全无法自拔,真是恨不相逢未娶时…… 目击者没想到自己只是去倒个热水居然能听见世纪大消息,真是动都不敢动,天啊,大医院的教授跟自家药师示爱耶。 虽然她也知道雅乐是宝贝联合诊所最正的妹,但没想到可以正到让已婚教授春心萌动。 太劲爆了,太劲爆了,太劲爆了。 她知道雅乐是绝对不会答应的,但是,拒绝也要技巧啊,这胖子医生是田董事的好朋友,何况以后还要在同个地方上班,面子总不能不给。 「教授,您说喜欢我,是真的吗?」 胖子猛点头,表示当然是真的。 他三十多年前跟妻子是相亲结婚,糊里胡涂成了家,也就这样过了半辈子,直到遇见她,才了解原来爱情是如此令人不可自拔。 「您说,一个月二十万零用钱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如我妳觉得少,那么,二十五万,不,三十万,我在信义区有投资一间房子,坪数很大,妳可以住那边,逛逛街,约朋友出来吃饭看电影,不用天天上班,我看妳忙起来时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看得我都心疼了。」 「是啊,上班真的好累。」 接着雅乐叹了一口气,幽幽的说,不是二十万跟三十万的问题,是父亲经商失败,亏损三千多万,想到父母亲还在咬牙还债务,身为女儿怎么可能过得舒服呢,希望他能帮帮她。 他是大医师,又投资有成,这数目虽然大,但一定难不倒他。 「我也知道一次开口跟您要三千多万真的太多了,可是就像您说的,我真的很想不要这样辛苦,何况,我的两个双胞胎弟弟都想出国留学,那又是一笔费用,我很想替他们完成心愿,教授,您是上天派来帮助我们一家的对不对?」 有名的守财奴教授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一个月二十万包养小老婆是一回事,但一口气拿出三千多万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的弟弟很聪明,他们申请到的是圣法大学,但教授您也知道,圣法的学费是全世界最贵的,伦敦的消费更是数一数二,一个人一年就快要一百五十万,两人四年要一千两百万,弟弟们从小就跟我感情很好,我真的真的很想替他们完成心愿。」 「呃……」 雅乐握住他的手,彷佛有星光的眼眸凝视着他,「教授,父亲的债务,弟弟们留学的费用,如果您愿意帮助我的家人,我……」 就在这个时候,恨不相逢未娶时的已婚男人突然想起来有事情,而且非常重要,得马上离开不可。 「教授,那我晚上打电话给您好吗?」 「呃,我,我晚上还要开会。」干笑两声,「开会。」 「那您刚刚跟我提的事情……」 「我最近很忙,这件事情等我们找时间再说。」 就在雅乐深情款款的眼神中,胖子以与他体型及年龄不符合的速度,一下子消失在走廊尽头。 茶水间里,雅乐看着教授消失的背影,笑了出来。 她转身按了医药级的消毒洗手液,一边哼歌一边洗手,然后端起刚刚被打扰而来不及喝的红茶,悠闲的慢慢啜饮。 目击者是柜台的挂号小姐。 看班表,拿病历,护士不管跟哪一诊,都会在柜台处来来去去,也因此这个故事很快的传遍全院。 保全了对方的面子,又永绝后患,这就是有名的雅乐传奇。 淑惠本来就满喜欢她的,听过这事情之后,更觉得这个小女生有趣又可爱,见到她居然也在这时间来咖啡店,连忙也招手,「这里这里。」 雅乐走了过来,笑说,「都快一点了,怎么这么晚才在吃中饭?」 恩琪哎哟了一声,「金医师的诊啊,加上最近寒流一波波,好多小朋友感冒,根本没有准时下班过。妳呢,怎么也这样晚?」 「我吃饱了,下来喝咖啡的。」 「一起一起。」恩琪连忙拉了她坐下,「这一摊可以跟汪太太报公帐,妳喝完这杯还可以外带一杯喔。」 有这等好事,雅乐当然不会放过。 马上跟服务生要了曼特宁跟一块起司蛋糕,然后是小小的自我介绍时间。 「原来妳就是上星期来的护士。」雅乐心满意足的喝着咖啡豆滤出来的咖啡,「还习惯吗?」 新人妹点点头,「妳们都在这里很久了啊?」 「淑惠八年,我跟恩琪大概都是三年。」 「那金英朗医师呢?」 「两年多吧。」雅乐喝了口咖啡,突然觉得不太对,这新人妹妹的表情、语气,说话的含羞,背景疑似出现的玫瑰花……该不会又是金英朗的裤下之臣吧。 淑惠给了她一个颇有含意的笑容。 嗷,真的哎。 金英朗这人间妖孽又做了什么,让新人妹妹在这么短的时间坠入爱河,不行,她得导她回正道。 放下杯子,雅乐很认真说,「妳是不是觉得金英朗对妳特别好?」 新人妹点点头,一脸喜悦,「虽然我只跟了他一诊,但就是能感觉那种与众不同,小儿科真的很忙耶,我又刚来,对流程还不太清楚,他都不会发脾气,很仔细的教我,我后来写了感谢卡片给他,他也收下了。」 新人妹叹了口气,「其实对我好的也不只他啦,但我就是对他比较有感觉,我跟他好像有一种电流,别人看不到,但我懂。」 懂个屁。 雅乐才不管其它人呢,重点是金英朗。 金英朗对每个人都这样,温柔,体贴,细心入微,打扫欧巴桑切菜弄伤手,他隔天立刻送上防水手套,还对她说,伤口不要碰到水,阿桑整个心花怒放到极点,如果打扫阿桑年轻三十岁,也会以为他喜欢她的。 「我知道他一定对妳好,不过相信我,那不叫特别,他对每个人都温柔有加,真要说的话,如果他哪天对妳飙脏话那才叫特别。」 恩琪露出抗拒的表情,「金医师跟脏话,好难联想。」 雅乐笑笑想,灌醉他就可以。 从小在美国长大,风度翩翩的金英朗医师,酒精下肚就会shit,fuck,法法法法法个不停,明明就同手同脚醉醺醺,还硬要表演中国武术。 当然,这些她是不会讲的,虽然她很不喜欢他这种不分人事时地物的温柔,但也不想破坏他的形象。 只可惜,话不能说的太明。 雅乐喝了最后一口咖啡,然后站了起来,拍了拍新人妹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妳是我看到第二十个,也许是第三十个以为金英朗对自己有意思的女性。」因为人数太多了,所以她搞不太清楚,「学妹,单方面的『以为』不足以成为爱情,回头是岸呀。」 新人懵了,「妳为什么叫我学妹?妳该不会也曾经以为金医师喜欢妳吧?」 听到「以为」两字,她忍不住从鼻子哼气,「我叫妳学妹是因为妳年纪比我小,不然叫妳学弟吗?」 恩琪终于忍不住哈哈笑了出来,「雅乐不要这样啦。」 雅乐满意的看着新人妹突然傻眼的样子,「还有,我没以为他喜欢我,不管妳信不信,金英朗对人好是天性,但那不是爱情。」 雅乐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七点。 打开门,客厅的灯光开着,坐在沙发里看nba的男人听到开门的声音,转头对她露出好看的笑容,「妳回来啦。」 「我只买便当喔。」 「没关系,能一起吃饭就好。」 男人是她刚刚新婚两个月的丈夫,对她十分宝贝,但奈何厨艺不佳,煮出来的东西不但看起来奇怪,味道也屡屡挑战他们的味觉,也因此他们协议好,她煮饭,他洗碗,但如果她的班比较密集,没多余的时间去超市,就是买便当回家,或者是卤味,烤饼,看到什么买什么。 他很好养,她给什么,他就吃什么。 她丈夫有正当工作,收入还不错。 个性很好,外表也很佳,真要说什么不好的话,大概就是酒品了。 一小杯红酒马上开始说话大声,shit,fuck,法法法法法个不停,明明就同手同脚醉醺醺,还硬要表演中国武术…… 她的丈夫,口袋多金,脸孔英俊,个性开朗,宝贝联合诊所连续两年业务冠军金英朗。 第二章 雅乐醒来时,窗外的天空正好透出鱼肚白。 小青蛙闹钟指着五点,还可以睡两小时,她昨天晚上很晚睡,这两小时对她很重要,她要休息充足,才会头好壮壮……但可惜,越是这样告诉自己,就越睡不着,再度睁开眼睛,半小时过去。 睡不着已经够痛苦,更可恨的是旁边的人睡得眉头舒展,嘴巴开开,还微微发出鼾声……在睡不着的人身边还睡得这么香,太可恨了。 雅乐伸手戳了戳金英朗的脸,没醒。 故意朝他那边挤了两下,这回有动静了,长手一伸将她抱住,已经长出些微胡子的下巴就磨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好痒。 雅乐挣扎起来。 男人眼睛没睁开,但却发出一个闷闷的笑声,长长的手将她抱得紧紧,还哄孩子似的拍了拍她的背。 “乖。”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快点睡。” 还睡呢……她都作恶梦了,心情超恶劣的醒来,哪还睡得着啊。 都是那个小白新人啦,在咖啡店一脸花痴的跟她说金医师对她有多特别,多温柔,多与众不同,害得她在梦境里将“金医师的温柔传说”跑了一遍,包含只要有人跟他要电话他就会给,只要有人丢他msn离线,他一定会回。 最经典就是今年西洋情人节时,他收下所有人给他的情人节巧克力,然后不知道从哪学来的,在三月十四日带了一大包礼物,全部都是包装可爱的发饰跟一枝玫瑰,最可怕的是加上了手写卡片,每张内容还完全不一样,整个杀太大,惹得那些单身的白衣天使都变成粉红天使,个个都把眼睛笑得只剩下一条线。 当然,那个时候他们还没结婚,连男女朋友也不是,但当消息传到药局的当下,雅乐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他女朋友不会抓狂吗? 然后觉得,如果她是他女朋友,会很认真考虑分手。 最后补上一句,光是凭处处放电这点,他就已经被她放在遥远的火星,完全排除在狩猎范围之内。 但很显然的,只有她这样想。 同样是单身女药师,小芬的感想就是,“黄金单身汉果然名不虚传,早知道二月十四那天我也送一盒过去。” 这种花蝴蝶,别说只是黄金加身,就算黄袍加身,她都敬谢不敏。 要是她男人,她绝对会好好教导他,什么叫做忠诚,什么叫做唯一,大家喜欢他不是他的问题,可是不懂拒绝实在太糟了。 “这不能怪金英朗啦。”小芬替他说话,“人家都说了是『义理巧克力』,送给同事跟朋友那种就叫做义理,别人态度这样大方,那他不收不好意思啊。” 比起大方,雅乐比较觉得接近计谋。 因为她突然想起高中时代喜欢上的同班男生,男生数学极强,于是她常常找借口问他,制造相处机会。 事实上,那些问题她早会了。 但要直接说“我想约你出来”还真不好意思,所以约他出来研究繁复的数学,而她是如此聪明伶俐一教就会,剩下这样多的时间,就让我们去华那威秀看电影吧,喔耶。 几次下来,他们终于在电影院偷偷接吻,成了男女朋友。 研究功课?才不是。 她只是披着研究之名,行追求之实。 因为她是标准过来人,所以她很懂那些单身女生送义理巧克力的心理,总之,是一种安全的示爱。 对方也有那样的心最好,如果不来电也避免尴尬。 雅乐说,“如果对别人没那个意思,就不该收,更不该回送。” “你这番婆,都说了是义理巧克力了啊。” “那万一人家约他在情人节吃义理晚餐呢?那是不是也因为不好意思所以要去?这种行为很妖孽耶。” “没有义理晚餐这种事情啦,人家都说是友情巧克力了还不收,那女孩子多难堪啊,照我说,金医师这叫风度。”小芬不遗余力的替金妖孽辩驳,“何况他回复的卡片上也都是说共事愉快这类的,没有任何让人联想过度的句子。” 雅乐想,他那个脸就很让人联想过度了啊。 有点桃花的眼睛,永远微笑的嘴角——没事长那么好看干么?加上又是未婚的菁英分子,横看竖看都是很容易引人遐想跟乱想的人啊。 还好药局是个独立小单位,要不然跟他共事久了,雅乐难保自己不会偷偷爱上他。 秋天的时候,宝贝联合诊所的医生,护士,药师,挂号人员分成三批轮流员工旅游,纽约一团,伦敦一团,拉斯韦加斯一团。 雅乐是个超级csi迷,基于粉丝心态,当然填了拉斯韦加斯,可以的话她要去各大谋杀景点逛一次,哈哈。 喜孜孜的计划,喜孜孜的做功课,喜孜孜的买新衣服,到机场报到时,才知道金英朗也是同一团。 没想到……比起纸醉金迷的赌城,他比较适合伦敦那种文化之都。 彷佛命运安排,两人上飞机隔壁坐,饭店隔壁间,玩个吃角子老虎都发现金英朗刚好在隔壁机台,于是,后来在酒吧又看到他,雅乐已经不奇怪了。 两人在同一个地方工作了两年多月之后,终于有了第一次的聊天,刚开始虽然有点卡卡的,话题缺乏到只差没讨论起机长的降落技术,但借着酒精帮助,两人逐渐放松,能聊的渐多,半个小时后,她发现原来他也看nba,除了“惊!”之外,她实在也说不出其它感觉。 金英朗跟nba耶……“你看起来似乎很意外?” “不是看起来,我是真的很意外。”酒精下肚,雅乐说话直接许多,“我还以为你没有看诊的时间都在研究股票。” “老实说,我对股票一窍不通,比起那些数字,我比较爱看电视……呃,”酒嗝,“我看电视很奇怪吗?” “嗯,就算看电视也该看探索频道或者国家地理频道,不然新闻台也好,毕竟那比较符合你的菁英形象,啊~~我没有办法把你跟nba连结在一起啦。” 金英朗笑了笑,将手中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小声说,“偷偷告诉你,nba是第二名,其实我最爱看的是各式各样的选美比赛,喔,环球小姐,喔,世界小姐,微笑小姐,亲善小姐……喔,nicebody……verygood。” 雅乐只觉得想笑,金英朗真的醉了。 他的粉丝们要是知道白马王子的嗜好是看各种选美,不但讲得口水快要流出来,居然还连nicebody跟verygood都出现,玻璃心恐怕要碎成好几片。 不过老实说,他这诚实的言论让雅乐觉得还不错。 有血有肉的正常人。 “那我告诉你,我喜欢看拳击。”因为拳击跟她洋娃娃的形象很不符合,所以她基本上也不太敢跟别人说,但现在连他都nice body very good了,她还怕什么,“如果电视台有转播,我都会准时收看。” “准时收看?” 雅乐想,果然,他跟大部分的人一样,不太能接受女生喜欢拳击……但没想到,金英朗接下来说的是,“你应该录下来啊。” “录下来?” “录下来才可以反复观看不是吗?买有录像功能的电视就好了,很方便。”金英朗跟她说,“要录下来,好的比赛值得一看再看。” 对哎,她之前都没想过这个……她只觉得有比赛,她就调一下班表,没想过录像的问题。 但话又说回来,这男人也太不简单了。 明明都喝到眼神涣散了,条理还这么清晰,厉害。 金英朗又要了一杯,“你应该有看铁拳新人王吧?” “我有看,我有看。”千里难寻知音人,她还以为这辈子只能跟网友讨论这个话题。“准时收看。” “我觉得应该让那些不喜欢拳击的人都看一下,他们才能了解这个运动背后的努力,辛酸,痛苦,失望跟喜悦,拳击真是一种感动人心的运动。” 雅乐除了猛点头之外,无法同意他更多。 他完全懂她对这种运动的热血以及感动……她曾经在看某一场比赛时紧张得额头冒汗,看完后泪流满面。 然后她开始觉得,这只花蝴蝶其实还挺可爱的。 此后两人你一杯我一杯,讨论起拳击史上令人动容的每一刻,隐隐约约记得酒保跟他们说,饭店今天刚好有拳击赛,虽然不是很有名的选手,但这半年来表现一直不错,如果需要他可以帮忙打电话看看还有没有空位。 两人连忙点头。 酒保问完后告诉他们,还有空位,但位置不太好。 雅乐想,那有什么关系。 两人去看了拳击,又跑去二十四小时餐厅吃求西,喝点小酒,叫了出租车,让司机载他们在城内绕绕,终于在半夜四点多回到饭店。 等酒醒之后雅乐终于发现了一件比一夜情更可怕的事情,一夜情醒来,然后发现自己结婚了。 证书就放在床头柜上,还有一张照片。 两个一脸醉意的人笑眯眯地跟镜头比“ya”,背景是个小花拱门,她有戴头纱,手上还有花束。 很显然的,他们喝碍太醉,跑去证婚礼堂结婚了。 在来之前,她做了一些功课。知道在拉斯维加斯,除了赌场,结婚业者也竞争激烈,平均每月八千对新人是多大的饼啊,业者不但花招百出,还推出二十四小时服务。 显然,他们就选择了二十四小时服务。 业者赠送的卡片上面用英文写着”感谢您选择我们,敬祝新婚愉快”,卡片背面则是旅游广告,拉斯维加斯蜜月套组,可团体行也可自由行,另外还有租车服务,还有沙龙级婚纱摄影,保证隔日文件…… 雅乐干笑了几声,看着旁边睡得极好的金英朗,隐约记得两人是怎么你看我,我看你,终于由他发动攻势先吻住她,可是可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两人是怎么跑去结婚的。 她有醉成这样子喔? 比起一夜情,跟不太熟的人结婚这事情比较大条。 昨天她还是单身妙龄女,一觉醒来变成人妻,而且对自己的丈夫除了名字之外,基本上就是一无所知。 她得赶紧离婚,在别人发现他们结婚之前。 “我,我们结婚了?”金英朗刚睡醒就得知这个大新闻,一时之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是啊。”雅乐将结婚证书放在刚刚睡醒的金英朗面前,“你看,上面有我们的名名,小纸条上还写着婚姻登记完毕,我刚研究了一下,一定是结婚得来速那种东西啦。” 结婚得来速?“那是什么东西?” “就跟麦当劳一样啊,车子开进去,该注名的地方注名,该说我愿意的地方说我愿意,缴费,领证书,车子开出来就是夫妻,连下车都不用。” 至于照片,她觉得应该是得来速附设的小花园拍的,证据就是她的包里那张二十元的收据。 拍张照片要二十块就算了,还把她拍得跟酒鬼一样。除了丑之外,找不出第二个形容词。 看到的当下,她就决定了,这照片将是永恒的秘密。除了她,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包括照片上的男主角——也就是现在坐在床上,短短一天内,从同事变成老公的男人。 “不用下车就结婚,有这种东西?” “当然有,你不是美国人吗?” “但我是在加州长大的,这是我第一次来内华达。” “不管啦,你快点起床换好衣服,等一下我们去问清楚要怎么办理离婚手续。” 一夜情还在她的接受范围内,一夜婚实在太…… 她想要的婚礼不是这样的。 对象要是一个她深深爱着的,也深深爱着她的男人,不用很完美。但是能够彼此了解,彼此包容。 然后要有个婚礼,亲朋好友共聚一堂,分享她的喜悦,送宾客时,她要穿着漂亮的礼服跟每个来祝贺她的亲友照相,那将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 而不是像现在……彼此不相爱,互相不太熟,他们连对方的生日都不知道,这婚礼太荒谬了,她要离婚,离婚,离婚。 “你快点起来梳冼啦,吃完早餐,不对,现在已经下午了,等你吃一些东西我们就出去,该办的手续办一办,让我们都恢复单身。” “雅乐。” 她怔了一下,雅乐?他们有这么熟吗? 不过算了,他高兴的话叫她乐雅都可以,现在当务之急不是讨论彼此的名字。 而是讨论彼此的自由。 “雅乐。”金英朗又叫了一次,“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六天。” “我知道。” “所以不用急。我们有六天可以处理这件事情。” 一句话提醒了雅乐,对喔,又没别人知道,她在紧张什么,团体自由行,登记好饭店住宿后就是放牛吃草,大家都赶忙自己玩去了,谁有空理别人,如果这是一个秘密。只要他们都守口如瓶,基本上就可以当成没发生过。 而一旦不紧张,就开始有了闲情逸致。 眼睛难免瞥到刚刚睡醒的金英朗——虽然此时的宿醉加上些微胡碴让他看起来不太英朗,但这种慵懒的性感反而更迷人。 赤裸的上身,结实的肌肉,跟他贵族脸孔完全不符合的武士身材……雅乐突然有点懂他看选美的感觉了,真是nicebody,verygood啊。 不只男人爱看身体,女人也爱看。 比起来,她算是比较有优势的。 早点醒来,已经穿戴整齐,不像他现在光溜溜的,只能坐在棉被堆里。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 男人尴尬地看着自己满地的衣服,雅乐噗的一声笑出来,“我回房间去了,你好了打个电话给我。” 她原意是“打个电话给我,我们讨论一下离婚事宜”,但他后来打给她,却是约她去看魔术秀。 他票买都买了,不看白不看。 看完秀,又去吃饭,赌城有种奇怪的魔力,纸醉金迷的,两人既然都滚过一次床单,也隐约记得感觉还不错,自然不会拒绝第二次,而且催眠自己的借口都很一致的是,反正自己现在是单身。 就这样,他们在拉斯维加斯待了七天,除了第一晚是喝醉搞不清楚状况外,第二天他就自己刷了一间双人房。 那几天他们去了大峡谷,也坐了小飞机,参观了水坝,玩了热气球,雅乐发现,原来他没那样王子。 也或许是她把他想象樽太王子,他其实只是一般人。 两人每天都在玩,忘了离婚,等想起这件事情,他们已经跟其他同事坐在回国的班机上。 转机休息时,两人在免税商店乱逛,金英朗跟她说,他住的地方蛮大的,问她什么时候方便,他们一起搬家。 雅乐听得心口怦怦跳,虽然认为就这样同居有点仓促,但诚实来说,又不想拒绝——因为心里隐隐有个感觉,是他没错,他们完全就是在对的时间跟对的地点遇到了。 她的朋友圈里,有谁能跟她讨论铁拳新人王呢? 明明是员工旅游,他们却俨然像在蜜月旅行,不能否认,那真的就是恋爱的感觉……趁着两人都休假的某一天,雅乐将自己的房子退掉,搬进了他的住处,开始了新婚生活。 基于不想成为同事茶余饭后的消遣,因此两人并没有公开结婚,甚至连结婚戒指也没藏。 虽然耳根因此清静了不少,但还是有副作用的,最大的副作用就是金英朗人气依然,他那该死的绅士风度让所有的女生都觉得他人真好,就连刚来的新人都认为他对自己另眼相看,还反问她是不是也以为金医师喜欢自己。 以为?笑话,她可是正版金太太。两人结婚证书放在床头,晚上睡觉翻个身就可以把腿横在他身上,用得着以为吗? 想到这事,五点醒来后就睡不着的雅乐一阵愤恨,开始在男人怀里乱动起来。 “怎么了?”睡意浓浓的声音,“才六点,还可以睡一小时。” 她睡不着啦,“金英朗,最近有个新来的护士,不准对她太好。” “我没对她好。”男人在她额头上啾了一口,“我心里只有你。” 又来了。每次都这样,只要她开始想教导他抛弃绅士风度,不要对每个女生都笑,他就会说。“我心里只有你”。 最可恶的是,她自己很吃这一套。 “再多说点。” 暖暖的被窝中,金英朗好听的声音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地说着,“你是我的心肝宝贝,唯一的公主殿下,我回国就是为了要遇见你……” 第3章 金英朗梳冼完后,雅乐已经将早餐弄好——咖啡,烤土司,水煮蛋,还有一份蔬果沙拉。 有诊的日子,雅乐都会替他准备早餐。 刚开始他还有点不好意思,怕她觉得麻烦,毕竟他们才刚刚在一起生活,虽然互相喜欢,但对于彼此的了解则有待加强,现代女性自主性强,他不希望她觉得他大男人,他跟她在一起是因为喜欢她,绝对不是为了要一个免费厨娘。 当他把自己这样的想法告诉她之后,换来的是一阵大笑。 ”干吗这么客气,我们是夫妻哎,明明有一个喜欢下厨的老婆,为什么还要在外面吃?” “我怕你累。” “做点东西而已,能有多累,就算你不吃我也要做的,外面的东西太油腻了。我吃不惯。” “大部分的家事我都会帮忙,不过就这点……” 一向以新好男人自居的金英朗不太好意思告诉她,他不是嫌下厨麻烦,他只是单纯的没厨艺而已,青菜炒太烂,肉煮太老,煎蛋硬邦邦,为了避免浪费食物,他从不下厨。 雅乐摸摸他的头,笑说,“放心吧,如果有什么我不喜欢的事情。会直接告诉你的,所以,你不用这样小心,我喜欢在家吃早餐,也习惯自己带便当,以后会多做你那份,让你吃得营养又健康。” 于是,他就不再坚持了。 过去天天去便利商店报到。然后默默在医师休息窒啃完后去诊间看诊,现在则是天天有生鲜蔬果的健康便当。 简单,但却是他独享的爱妻早餐。 不管几次,他都觉得很像是年少时幻想过的新婚梦境,冬天的阳光晒人,空气中充满淡淡的咖啡香,白瓷餐具上放着金黄色的土司,青翠的蔬果,爱他的妻子微笑对他说“来吃早餐吧”。 这一切的加乘就变成一个简单的字,家。 好奇妙,只是多了一个人,就从房子变成家,开始有人的气息,温暖的味道,从只是睡觉吃饭的地方,变成了支柱。 他实在不好意思说他很感动,但事实上就是他真的很感动。 看似平凡的东西,却是他一直以来想追求的。 金英郎忍不住想,如果他早点跟雅乐相遇,那就可以早点结束单身生活,说不定现在连小朋友都有了,像他的小男生,或者是像她的小女生,搂着他的大腿撒娇,要抱抱…… 暖暖冬阳中,雅乐对他笑,“发什么呆,过来呀。” 他回过神,笑着走到餐桌旁,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帮她解下围裙,就像骑士对待公主般地替她拉开椅子。 一日幸福在于晨。 雅乐看他倒了咖啡,“昨天买的新豆子,老板拍胸脯保证口感高级,让我们试试看有多高级。” 金英朗喝了一口,还不错。 苦得刚刚好。有一点点微酸的感觉。 “黄金曼特宁?” “答对。”雅乐笑得开心, “你好厉害,我每次都换不同的豆子,居然都能喝出来。” “我可是跟咖啡豆相伴了十几年啊。” 自小在国外长大,饮食习惯本来就比较西化,高中时,他交了一个在咖啡店打工的女朋友,那女孩子是典型的咖啡人,为了投其所好,他开始研究这种东西,虽然不会煮,但味觉上已经训练得比一般人灵敏。 当然,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告诉雅乐,过往是过往,但没有哪个女人会希望自己男人身上还残存昔日恋情的影子。 “实习那年,都是靠着咖啡开始每一天,如果有分析仪,所有我经手的东西应该都有咖啡味。” “以前有个医师说,他在实习时代从不知睡饱为何物。” “差不多这样。”金英朗忆起当年那被呼来喝去的岁月,“现在不知道有没有改善些,不过我们那时候实习是真的很累,每天做不完的事情,连最忙的明星也没这么忙,最惨的就是好不容易有时间睡觉,却梦见在上班,醒来后痛苦不用说,因为梦里已经上班很久了,整天都觉得很没力。” 雅乐被他这种说法逗笑了。 双眼弯弯,眼睛水亮水亮——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好意思,不过金英朗觉得自己老婆真是越看越美。 真奇怪,以前还不觉得她有这么好看,但开始共同生活后,她的浅笑看起来风情万种,她的大笑看起来活泼开朗,尤其是眼中的水光,好像会说话一样,越是生活,越是觉得我家老婆最漂亮。 根据心理学来说,这是好事,表示他们的感情是向上提升。 “雅乐,我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 商量?好正式的字眼。 雅乐停下涂抹果酱的手,看着身边的男人一脸正经,忍不住笑,“干吗这么严肃啦。” “因为我要讲的是很严肃的话题。” 由于意识到他似乎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于是她也不嘻笑了,放下果酱刀跟面包,正襟危坐。 “你觉得我怎么样?“呃——好不容易培养出的严肃心情在听到这句无厘头的问话后,突然又想笑了,他到底想问什么?难道要她跟那些亲卫队一样说他口袋多金,脸孔英俊,个性开朗,人如其名吗? 好想笑……不行,他太认真。万一她笑出来就完蛋了,男人的面子比什么都重要,她得给他面子,面子。 深吸一口气,雅乐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勉力忍住,“你这样没头没脑地丢出来,我怎么知道你要问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们结婚两个月了,你觉得我这个丈夫怎么样。” “还……不错。” 男人露出些微失望的神色,“只是还不错?” “我们才交往两个月呀。” 金英朗纠正她,“是结婚。” 那还不是一样,雅乐想。不过看他这样慎重,身为妻子,她不介意拿出温柔本事,于是她改变了说法,“大部分还不错,有时候非常好。” 这样总可以了吧。 果然,金英朗看起来似乎高兴了些。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一句话就能左右他表情的情况,总让她有种变态的快乐。 也许是因为知道自己很喜欢他,也许是没有把握他到底多喜欢自己,所以这意外地成了一种证明,让雅乐知道,自己在他心中是挺有分量的。 “你刚不是说要跟我商量事情吗?” “我们不要避孕了好不好?” “不要避孕……”难道要怀孕吗? 怀孕……他想要小孩? 雅乐无法控制地结巴起来,“你你你你你是认真的吗?” 男人垮下脸,“我看起来像开玩笑吗?” 就是因为不像她才这么惊讶啊。 生小孩耶,他们要升格成为孩子的爸爸妈妈耶,她无法想象自己的肚子里装了两人的宝宝。 宝宝,好奇妙的两个字。 他们两个的关系,与其说是夫妻,更近似于热恋的同居情侣,彼此都还处于磨合期,他居然跟她要宝宝! 她一直觉得当时在转机时答应他有些冲动,但后来又想,那又怎么样呢,如果真的合不来,她就找房子搬出去,两人当同事就好,她相信他们两人都有足够的职场智慧足以面对这尴尬的状况,可是一旦有了小朋友,不管将来如何,他们就得剪不断理还乱地过一辈子。 这实在太猛了。 他们还在磨合期啊。 先别说她还不敢在他面前敷冰河泥面膜,或者承认自己偶尔会便秘而在厕所大哭,他也有些习惯是她目前无法接受,正在想办法要他戒掉的,例如,他对每个人都好,好到有时她会觉得自己跟那些亲卫队没两样。 他觉得那是礼貌,她却认为那叫暖昧,他们在认知上就有很大的问题,如果将来他们吵架,原因一定就是出在这里,她不想一边看妈妈手册,一边还在抱怨自己的花蝴蝶丈夫对那些苍蝇太好。 那些女人是好意又怎么样,旁边有人又怎么样,以前他是单身,喜欢对谁好就对谁好,可现在不同,名草有主了,草儿就得认主啊,那些“刚好有空”的邀请,以及“随时欢迎你”的好意,拒绝就是了。 他总是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的,未婚护士们芳心可可,每个都以为自己有希望,五六十的同事想介绍女儿,三四十的同事想介绍妹妹,这一切除了他条件不错之外,最重要就是他那个不好意思的心态。 干吗对闲杂人等这么温柔啊?这实在让她很不爽,最不爽的是他完全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不爽。 这种情形下,真的不适合有小孩啊。 她知道自己在他心中是遥遥领先,但她要的不只是遥遥领先,而是独一无二,他必须视其他女人为粪土——若现在贸然怀孕,只会让他们本来就没有基础的婚姻生活增加变量而已。 她爱他,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的神色不定金英朗全看在眼里,感觉当然颇有不满,脸色也就不会太好看,“你该不会到现在还有离婚的念头吧。” “不是啦。” “那你在考虑什么?” 在考虑——吼。 她实在很想跟他说,如果下次有女生对他示好,他以结屎脸回应的话,她会很乐意跟他讨论这个问题。 只是如果话说这么白,好像有点…… 她并不是对自己没信心,她只是单纯地讨厌他对别人好而已,如果两个月后的情人节他还是每个巧克力都收,她发誓会把他的枕头跟棉被通通丢到书房去,如果三月再度上演白色情人节的卡片传奇,她会立刻调班买机票,用最短的时间飞往美国办理离婚手续。 他并不是粗心的人,但就是不太懂她的意思,始终觉得这事情没那么严重。 不能直说,只好推托一番,“你不会觉得太快了?” 金英朗回答得很快,“不觉得。” 他们两人有正当工作,也有经济基础,她二十六,他三十二,正是养小孩的好时候。 等小孩长大,他们刚好退休,到时候他就带雅乐回美国,买个牧场养绵羊。 “新年,情人节,七夕,圣诞节,你的生日,我的生日,这六个代表性的日子我们从来没有共同度过。”雅乐试探性地说,“再者。我们都还有很多想法跟习惯正在适应彼此,你不认为一两年后再提比较好吗?” 至少得先把他的花蝴蝶个性纠正好再说。 金英朗没说话,好像在想什么事情,雅乐有点担心地望着他,原以为他在不高兴,但却意外地发现他的脸色似乎比刚才好了一些。 她当然不会知道,金英朗想到一件事情——他们还没有拜访过彼此的父母。 没有公开仪式,没有同桌吃饭,正确来说,连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人知道彼此的已婚身份,他们的感情是在逐渐加强没错。 但事实上,也的确还有努力的空间。 他跟家人的关系很疏离,但她却不是。 如果将来有一天,他发现自己的女儿已经结婚怀孕。但他却从来没听说过有那样一号人物,他一定会很惊吓。 “雅乐。” 她望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原本还有点犹豫的金英朗在看到她那仿佛会发光的眼睛后,终于下定决心了。“我们,嗯,下个我们都休假的周六,一起去看你爸妈吧。” 雅乐看着他,突然有点懂他刚刚在想什么了。 “如果你觉得可以,就介绍我是女婿。如果觉得还不太妥当,那我就委屈点先扮演男朋友好了。” 雅乐噗的一笑,原本的小郁闷一扫而空,“我爸爸超级会念的,到时候不许抱怨喔。” “遵命。” 随着圣诞节的接近,诊所也开始有了一些布置。 在玻璃门喷上白色的麋鹿跟雪橇,墙上挂着各色礼物袜,角落的圣诞树也系上各种小装饰。 身为小儿科医生的金英朗,当然也在诊间做了一些可爱的大剪贴,让小朋友感受一下欢乐气氛。 “按时吃药,多休息。”金英朗对小朋友的妈妈交代。“还有,注意水分补充。” 小朋友挑完卡片,跟妈妈开开心心离去后,金英朗送出药单,这个拖长三十分钟的诊终于结束。 还来不及脱下极受小朋友好评的卡通口罩,一个小护士走到他面前,一脸害羞,欲言又止。 “金医师。” 原来是找他的啊。 他大概半小时前就注意到她一直晃过来,还以为她是要等跟诊的淑惠还是芳芳一起午餐,没想到…… 小护士一脸粉红地递出手中的袋子,“这个送你。” “这是?” “我们教会做的小饼干啦,祝你圣诞快乐。。 今天跟诊的淑惠、芳芳,过来拿病例的柜台,刚好来拿器械桶的大婶。组成了典型的众目暌暌。 他自己在心中判断,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拒绝不太好,何况只是教会做的小饼干而已,结论是绿灯。 于是他露出招牌微笑接过,“谢谢,也祝你圣诞快乐。” 小护士脸红红地说,“那个……我们圣诞夜有活动,我跟另外几位教会的兄弟姐妹会表演话剧,如果金医师有空的话,欢迎来我们教会一起过节。” 金英朗笑笑,没拒绝,也没说好。 “金医师,你,你会来吗?” “我那天晚上有朋友聚会。” 小护士面露失望的神色,“喔,这样子啊……” 她还以为有希望了呢。 不过既然是朋友聚会,那也没办法了,像金医师这种黄金单身汉,朋友是绝对不可能少的,圣诞夜,当然是跟亲朋好友聚在一起啊!这样想想,小护士就觉得好多了。 “那没关系,如果你临时改变主意,随时打电话给我。” “好。”金英朗点点头,“冰冰,谢谢你的饼干。” 小护士睁大眼睛,金医师居然记得她的名字,她平常在妇产科比较多,才跟过他两次诊……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名字普通。 可是刚刚他念出来时,她却觉得“冰冰”听起来好有气质好浪漫。 小护士一脸喜悦地离开后,早在一旁虎视眈耽已久的芳芳接着上场。 她一边收拾桌子,一边故作自然地说,“金医师,你刚刚说的圣诞夜的聚会是一大群朋友喔?” 金英朗含笑以对,“是。” 当然不是。 单身的时候他才会想一群朋友出来喝酒聊天,但他现在已经结婚了,最好的活动当然还是回家抱老婆。 即使他跟雅乐结婚是酒醉使然,但事实证明,他们很合适——兴趣相投,能够了解彼此工作,体谅彼此辛苦。 多了一个人之后,房子不再只是居住的地方,而是真正成了一个“家”,有人一起入睡,一起起床,他不喜欢外食,有人会给他做便当……他不介意雅乐看铁拳新人王看得泪流满面,雅乐也从不介意他电视柜下那一大叠选美录像。 这样的日子很温暖,也很舒服。 这是在一起之后的第一个圣诞节,他已经订了温泉饭店的蜜月套房,到时候两人都关上手机,泡汤,吃大餐,享受两人世界,然后他预备趁雅乐意乱情迷的时候,再跟她提做人的事情,哈。 想到开心处,金英朗露出一丝笑意。 而这样杀遍天下的王子笑容给了芳芳勇气。 “如果是一大群朋友的话,可以跟你一起去吗?”芳芳努力说得自然,“我家人都在外地,比较好的朋友都跟男女朋友有计划了,不太好意思去打扰他们,但我又不想一个人过圣诞节……” 欲言又止,少女用热切的眼神看着他,希望眼前的男人开口邀请。 应该会成功吧。 她的理由温和完美,毫无破绽,金医师人很好,绝对不会拒绝她,到时候他们可以喝点酒,聊聊天。拉近彼此距离,顺利的话,说不定可以抓住这个人人想要的单身王子,成为金太太。 金太太耶,太梦幻的三个字了。 就在芳芳热烈的眼神中,金英朗露出为难的模样,“那是纯男人聚会,谢绝女伴,所以可能没办法。” 芳芳一呆,纯男人聚会?居然有这种东西? 但如果是这样也就没办法了,如果人家已经说是纯男人聚会,她还要跟的话,就太奇怪了。 “芳芳,不好意思。” “嗯,没关系啦,是我自己问得太突然了,”芳芳强打起精神,反正就在同个地方上班,还有下一次,现在就先聊天,拉近彼此的距离吧,“喔对了,我听楼上的说,汪太太因为要坐移民监,所以离职了,下星期会来一个新特助补位,是大医院管理体系出身的,头衔还挺大的……” 第4章 等金英朗得以从诊间脱身,已经是十五分钟后的事情——在医师休息室,难免又被田闻齐一阵嘲笑。 “你就是因为抛不下王子面具,那些女孩子才会越想越多。” 田闻齐是他医学院的同学,也是大老板的孙子,之所以会来到宝贝联合诊所,就是他的介绍。 医生不是在医院任职,就是自己开业,而当时在某教学医院任职的金英朗实在不喜欢大医院的勾心斗角,但要开业除了资金问题外,还得一日三诊都待在那里,早上八点半到晚上十点,一点私人的时间都没有,这对于很愿意花时间在嗜好上的金英朗来说,是颇痛苦的。 两个极端,无法平衡。 就在难以取舍的时候,田闻齐跟他说,家里那开了三十年的老诊所预备找地方重盖,拓建成联合诊所,问他要不要过来,虽然没有所谓的升职加薪,但待遇不会差。 一周八诊,可以再视情况调整,金英朗只想了两天,就答应了。 两人认识很久,是非常好的朋友。 在这里,田闻齐是唯一一个知道他已婚身份的人,也是唯一一个会当面取笑他的人。 “圣诞节几乎是兵家必争之地,冰冰跟芳芳只是开路而已,相信我,接下来会有很多人用各种理由约你,订了餐厅位置朋友却临时有事,家里有小派对希望你能出席,或者被朋友放鸽子,而她那天又非得携男伴参加,能不能帮这个忙,诸如此类。” “我知道。”他很有经验,“没关系,我的脑袋随时有两百个完美推辞又不伤人的理由。” “说真的,你应该明确地拒绝。那些女生才不会想这么多。” ”我不是拒绝了吗?”金英朗将雅乐帮他做的便当放入微波,“没答应去教会活动,也没答应私下见面。” “但重点是理由太完美,她们都觉得是你有事,而不是你不愿意,你要很明白地说,我对你没兴趣。” “但那样对女生来说,太难堪了。” 何况旁边还有一堆人。 田闻齐突然有点想笑,这人真的是十年如一日。 刚认识时,觉得他是花花公子,后来比较熟了,以为他是不善拒绝,及至两人变成好友,他才知道这个人有着该死的绅士心态。 身为一个绅士,就不能让淑女难堪。 绅士该委婉地让淑女知难而退,而不是让淑女窘在原地说不出话。 原本以为他结婚后会好一点,没想到完全没改变嘛。 “雅乐都没跟你说过什么吗?” “提过一次,不过我觉得这不是问题。” 他知道雅乐不喜欢他这种大众情人形象,不过他也跟她解释了,因为她们约他时都是在有第三者在场的情况下,为了不伤及女生自尊,他才不愿意将话讲太白,那会伤到同事情谊。 他只是希望共事愉快,如此而已。 后来雅乐就没再提起此事,所以他觉得这不会造成问题。 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金英朗抽出两张餐巾纸垫着拿出可微波的餐盒,打开,就像过往一样有肉有菜,不但颜色漂亮,还香味十足。 田闻齐羡慕地看着他的便当,又看看自己的便利商店牌,忍不住怨叹,一样有老婆,怎么待遇差这么多,金英朗的老婆不但给他带爱妻便当,还连水果都帮他切好放在保鲜盘里,太让人羡慕了——金英朗夹起菜吃了一口,“对了,我刚听芳芳说,下星期会有新的特助来补汪太太的工作?” 田闻齐笑,“这件事情昨天晚上才决定的,芳芳早上就知道,她不去调查局上班真是浪费人才。” “那就是真的了?” “当然。” 金英朗说“真可惜。” 汪太太虽然挂名特助,但其实就是宝贝联合诊所的大总管,大老板之下,所有人之上,举凡人员调动,诊所、药局排班,耗材管理,厂商进药,都是她说了算,她决定的事情就算是田闻齐这个老板的孙子也没反驳余地。 虽然因为年纪有点大爱碎碎念,但至少人是不错的,只要有医师反应什么东西不好用,她会立刻换厂商,要添新器材也是,有需要就不会罗嗦,立刻上报。 撇除她不宜余力想将自己的未婚女儿介绍给他这点,金英朗是相当喜欢跟她共事的。 “芳芳说,新来的特助也是大医院管理体系出来的?” “当然,你也认识。”田闻齐对他做了一个怪表情,“郑修妤。” 金英朗点点头,原来是她。 在他离开大医院前两个月,郑修妤才刚从国外进修回来,虽然认识,但实际上根本不熟。 他们一个是医生,一个是管理部门新主任,几乎是没交集的,他只知道有这个人,董事会赞助出国进修的管理人才,因为工作的关系在员工餐厅见过几次面,其余的一无所知。 “你爸爸怎么挖来挖去都是医院的人,不清楚的搞不好以为宝贝联合诊所是分院。” “这次你可误会我爸了,虽然郑修妤工作能力很强,但怎么说也是在董事会赞助下到国外念书的,前后花了不少银子,老头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挖这个墙角,他当时找的是林宜浩。” “那怎么会变成郑修妤?” “她不知道哪听来汪太太要坐移民监的事,毛遂自荐,说当时董事会是无条件赞助,没有签约,她随时可以离职。”田闻齐笑笑,“她都这样讲了,老头当然不会客气,希望借由她的管理能力,让我家诊所发扬光大。” 过了几天,趁着都有空,金英朗跟雅乐决定到百货公司给双方的父母买礼物。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雅乐超喜欢圣诞节这种欢乐气氛,街道两旁的店面跟行道树都很应景地做了妆点,圣诞树,小麋鹿,黄色灯泡一圈又一圈,好像整个城市都装上星光般的,每个地方都亮晶晶。 百货公司中,雅乐跟金英朗十指交握,趁着圣诞节特卖正在采买。 他们已经讨论好了,元旦连假时,他跟她回老家,春节时他们则回南加州,互相拜访对方的父母。 “你爸妈喜欢什么?” “不太清楚。” “怎么会不清楚?”雅乐伸手在他肩膀上戳了戳,“你不是在家里住到高中毕业,想一想,一定会有你爸妈喜欢的东西。” 金英朗仔细想了想。很诚实地说。“真的不清楚。” “你们男生真的很粗心哎。” “没关系,给爸爸买领带,妈妈买项链就好了。”这两样东西就算不爱,至少也用得上。 买完金家爸妈的礼物,接着买夏家爸妈的那一份。 爸爸的大衣,妈妈的棉祆。 任务完成,接下来是雅乐的欢乐时光——没错,她也要买。 她今年冬天还没买过衣服,好不容易打折,又有人帮忙提,当然得好好逛一下,犒赏犒赏自己。 用力试穿,刺激经济。 “这件怎么样?” “可爱。” 好,买了。 “这件呢?” 金英朗看着那几乎只能包住屁股的白色毛料裙,立刻摇头反对,“不行,裙子太短了。” 好吧,为了尊重她的丈夫,她换了另外一件。 金英朗看了一下,还是很有意见,“这件只比刚刚那件长五公分吧。” “哪有,明明就到大腿一半。” “不行不行,至少也得到膝盖上缘。” 雅乐睁大眼睛,他是活在二十年前吗? 居然要求她裙子要到膝盖上缘?现在有谁穿那么长的裙子啊。 所以她才说他们需要磨合啊。 她向来对自己的身材有信心,穿衣喜欢小露一番,尤其夏天,露背、露腰、露大腿,他如果对冬天的毛料短裙都这么有意见,那等到夏天时他不就每天都会很生气。 “我记得你说过最爱看选美的泳装项目,如果那三块小布料你都没意见的话,为什么要反对我的裙子?” “她们又不是我老婆。”理所当然的语气,“把你手上这件包不住屁股的裙子放回去。” 雅乐看着他,野蛮人…… 不讲理……可是,她无法控制地内心一阵小甜蜜。 怎么办,她真的是被虐狂吗?为什么当他完全不尊重她的人权时,她内心的感觉居然是:他真爱我。 “你喜欢穿短裙?” 点头。 “越短越好?” 点头如捣蒜。 “那你买吧。”金英朗说,“不过只能在家穿。” “那我干吗买。”谁会花一千多块买件只能在家穿的裙子啦。 “那有什么关系,我喜欢看啊。” 雅乐看着他的脸,脑海中不断重复播放他刚刚说的最后一句——我喜欢看啊,我喜欢看啊,我喜欢看啊——完了,自己一定是被虐狂没错,因为她从刚刚的小甜蜜升级为好甜蜜。 怎么回事?她明明不是这样的…… “那你想看我穿什么颜色?” 他看着架子上展示的红色,以及雅乐手上的白色,很诚实地说,“其实我最喜欢你什么都不穿。” 雅乐噗地一笑,“你真没情调哎。” 两人正在嘻嘻哈哈时,金英朗的手机响起。 雅乐探过头,不认识的女生名字。 “咖啡店小妹。” “为什么她会有你的电话?” “她之前有跟我要。” “那你就给了?”有没有一点节操啊,要电话就给。 两人在讨论的时候,电话停了,三秒后,再度响起,雅乐来不及阻止,金英朗已经接起电话。“喂。” “金医师,你现在有没有时间?”可怜兮兮的语气。 “有一点,什么事吗?” 意识到不是两三分钟内可以结束的电话,雅乐不满地把耳朵贴过去,女生的声音透过话筒清楚传来。 大抵是看了恐怖片“毒钥”非常害怕,想找人聊聊天……雅乐用嘴形跟他说,“挂掉。” 他也用嘴形说,“等一下。” 无视雅乐的杀人视线,王子开始安慰起电话那头的小女生,电影都假的,那是骗人的,是道具火光,是电视特效……三十分钟后,等他安抚完小女生回过头,雅乐已经走了。 留下满地的购物袋。带走了车钥匙跟他的皮夹,只留给他社区感应卡跟大门钥匙一支。 好不容易回到家时,雅乐睡了。 她平常会故意横在床中间,等着他上床抱抱她,今天却睡在靠外侧的地方,脸孔朝着墙壁,还把所有的棉被卷在身上,很明显的。她生气了。 金英朗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不得不承认,其实她说得对——他们对彼此的了解还不够。 如果他对她坦白,不知道她能不能多体谅一点。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以前了,但今天逼他不得不去面对,他想起很多事情,从小到大,无止尽的期望与孤单。 很多人都以为美国出生的他只是回国寻根,但其实不是的,正确的说法,他是逃回来。 金家早年就已经移居美国,三个孩子都在市立医院出生,他是家中第二个孩子。 上面的哥哥从小出类拔萃。一路跳级,不到二十岁就大学毕业,念的是法律,但却会弹琴,唱歌,绘画才能也备受肯定,考取律师执照后开始执业,不到三年,原本小小的律师办公室就搬到旧金山最豪华的办公大楼,手下的律师以及助手超过百人。 而在这样忙碌的创业过程中,他开过一次画展,还申请了两个专利,上过几次电视,无疑的,是金家的荣耀,要说是郡上荣耀也不为过。 他的妹妹,幼时因为意外而伤了腿,从此拄着拐杖走路,身体孱弱,父母对她怜惜万分,什么都想替她做到最好,恨不得将星星摘下来给这个小女儿。 比起会发光的哥哥,他显得黯淡无比。 比起需要人照顾的妹妹,他又显得完全无须担心。 他就在这样的环境中静悄悄地长大,他在家中成了一个奇特的存在。 金家父母对于大儿子的事迹倒背如流,对小女儿的一切了如指掌,但却不知道次子穿几号鞋,也不太清楚他跟什么人交朋友,生日没有派对,当然也没所谓的毕业惊喜。 有次他去同学家玩游戏,后来两个大男生在沙发上睡着,醒来时已是隔天早上,金家父母居然完全没发现那个晚上,他们家的二儿子没有在房间里,还以为他六点多进家门是因为早上去晨跑。 他们并非故意偏心,只是出色的长子与体弱的幺女占据他们太多注意力,何况这个次子又很乖巧,什么都不用担心,也从不会惹是生非,让他们很放心。而放心过度就成了忽略。 金英朗在家中,几乎就是个没声音的人。 走出家门。情况也好不到哪去。 哥哥太优秀了,老师跟长辈几乎都是叫他“英生的弟弟”,很少人会叫他“英朗”,什么叫暗淡,这就是了,虽然不太愿意,但也无可奈何,金英朗就这样度过了他的童年以及青少年。 大概是念十一年级时,有一次,姑姑在知道他的小提琴碰伤后,将表姐多年不用的名琴给了他,说与其放在家里供着,不如给他用。 那是一把音色极佳的小提琴,附带的琴弓轻巧柔韧,在弦上滑动起来时非常顺手,试完琴他就非常喜欢,但他却只拉了一次,因为爸妈说,英生要参加比赛,好一点的琴更能展现指法的技术,先借给哥哥比完整个比赛,但后来比赛结束,那把琴还是没有回到他手上。 爸爸说再带他去买一把,不过却一直没空。 今天雅乐问他爸妈喜欢什么,他却答不出来。不是没注意,也不是男孩子粗心,而是亲子关系疏离,除了父母的饮食习惯,其他的他实在不了解。 高中毕业时,他突然觉得不想再这样下去,他想要过金英朗的人生,而不是“英生的弟弟”,也不想永远只扮演成全别人的角色,于是他回到这里,远远离开对他而言没有阳光的南加州。 这里是个好地方,真的。 考取医学院,参加各种社团,在这里,他就叫金英朗,没人会叫他“英生的弟弟”。 他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很受欢迎。 也许是为了弥补成长过程中的缺憾,他喜欢别人注意他,关心他,再怪的女生对他示好,他都会觉得很感谢。 被别人放在心中的感觉太好了。他要怎么样告诉雅乐,他的内心有个五岁的幼儿始终没有长大? 想要爱,需要爱。 小时候他常常看爸妈称赞哥哥,拥抱妹妹,忙着展现哥哥的聪明优秀,忙着关心妹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有没有什么需要,而他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句“英朗要乖。” 他哪里不乖了,他是全世界最乖的孩子。但是父母从不以他为荣,也没给他深切的拥抱,无论到哪里,母亲总是牵着哥哥到处炫耀,父亲则抱着妹妹嘘寒问暖,他什么都没有。 从小到大,他的奖状也不少,踢了六年校队足球,是队上主力,角球开得极为漂亮,教练曾经告诉他,如果有意走职业,他愿意写信推荐他到足球名校去做更好的历练。 如果他是出生在别的家庭,绝对会是受到宝贝的,偏偏他出生在金家——没有光芒,没有声音,微弱的存在感。 成长过程过度被忽略,所以他渴望受到注意,希望每个人都喜欢他。 他不愿拒绝任何人,因为“被喜欢”与“被注意”对他来说,是很珍贵的,孩提时代,他曾经天真许愿想要这一切。 好不容易,他终于有了。 他知道雅乐不高兴,因为她的模样就是在抗拒,可是,挨饿的人不会舍得丢掉任何食物,曾经缺爱的人也不会舍得拒绝任何的喜欢。 看着她的睡脸,金英朗露出一丝苦笑,在别人眼中占尽天时地利,仿佛天之骄子的他其实什么也不是。 他要怎么告诉他这个喜欢他,又有点祟拜他的新婚妻子说,其实我自信不足,其实,我很缺乏关心,很缺乏爱…… 第5章 早上醒来时,雅乐不在身边。 浴室,厨房,阳台都没有人影。 经历过昨天晚上的不愉快,金英朗当然不会去幻想还有人笑语嫣然地对他说“来吃早餐”,但也没想到她居然一大早就出门了。 他的皮夹还有车钥匙放在空荡荡的餐桌上。黏贴在冰箱上的道歉纸条则被画了一个大叉。 他看着那个红色大叉,内心知道雅乐远比他所想象的还要生气。 纸条道歉不管用,他得另外想办法才行。 在路边的早餐店吃了东西,开车前往诊所,忙碌的上午很快过去,趁着中午休息,他拨了雅乐的号码——虽然觉得被拒接的几率颇大,但无论如何还是要先努力一下。 原本甜蜜的卡农曲换成了蔡依林的冷暴力。 在听了几句让他胆颤心惊的彩铃后,电话被接起来了。 “喂。” 哦,太好了,居然第一通电话就有回应,金英朗觉得放心了些,肯接线就还能沟通。 “雅乐,是我。” “什么事吗?”笑意盈然的声音,“金医师。” 呃…… 好吧,他放心放得太早了,从她叫他“金医师”这件事情可以归纳出一个结论: 她还非常火大。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诚恳,“我想跟你谈一下昨天的事。” “昨天?你是说那个很恐怖很恐怖的‘毒钥’这件事情吗?”雅乐声音十分挖苦,“我个人是觉得还好哎,基本上会在电视台播出,都己经是经过适度的剪接了,何况没记错的话,这部电影上映时并不是限制级,所以要问我的感想的话,应该不会恐怖到睡不着啦。” 女王已经长角了。 他当然也知道毒钥还不算是恐怖片,只是…… 总之,这件事情完全是他理亏,无论如何是站不住脚的,他真的愿意插两支白旗在头上让女王息怒,只要她愿意给罪臣机会,“雅乐,我知道昨天是我没处理好,对不起。” “不,是我心理素质太低了。” “雅乐……” “说抱歉的应该是我。”女王打断了他的话,“结了婚还随便给电话有什么大不了,跟老婆出来逛街却只顾着安慰别的女人有什么大不了,老婆都气得脸色发青还在讲电话有什么大不了,终归到底,我,太,小,气,了!” 他完全能了解女王的火大——因为易地而处,他也会非常生气。 昨天晚上,金英朗从客厅走到卧房,又从卧房走到书房,然后在饭厅抽了两根烟,终于想了两个方法:一是,跟雅乐坦白他其实是亲情世界的贫户,才会全盘接收别人的好感讯息,并保证以后会注意她的感受;二是,好好道歉,并保证以后会注意她的感受。 想了想,他决定还是二。 原因无他,他曾经跟交往过的一个女朋友坦承自己成长过程的备受忽略,女友理解他,也慰解他,可是从此后两人的相处却开始不自然,在孤儿院担任义工的女孩,看着他的眼神从无限祟拜变成溺爱怜悯,不再跟他吵架,不再跟他闹别扭,无时无刻都在包容他,缺乏沟通之下,两人终究渐行渐远。 金英朗不想跟雅乐渐行渐远。 即使她跟那女孩是不同的类型,但他就是不想冒这个险,所以他决定还是自己保有这个秘密。 “雅乐,抱歉,以后我会注意。” “不要只是对不起,金医师,金先生,金好人,用你的大脑想一下,身为老婆的我到底在气什么?” “大概……知道一些。” “那你说说看,我在不高兴什幺?” 罪人开始自述触怒女王的罪行,“你已经叫我挂电话了,可是我不但没有挂,还走到另外一边继续讲,而且讲了半个多小时。” 雅乐从鼻子发出一个音,“还有。” “还有就是,我不该随便把电话给不相关的人。” “看来你也不是那么粗线条嘛,完全都知道我雷在哪里。”女王哼了一声,“咖啡小妹没有家人吗?没有朋友吗?再怎么样也应该跟自己的同事比较熟吧,干吗不打给自己的亲朋好友要打给你,你以为她真的是看恐怖片害怕?不可能,这叫做制造机会,找个理由打给你而已。” 女王顿了顿,继续说明罪状,“这部电影真恐怖,尤其是阁楼那边吓了好大一跳啊,不过说起阁楼,我就想起另外一部片子,不对那是爱情片,喔对了,你有看过狗狗与我吗?真的好感动,聊一聊时间就晚了,肚子好饿喔,要不要出来吃个宵夜,我知道有个地方的东西便宜又好吃,就是这样,我不怪她,因为她不知道你有老婆,我火大的对象是你,我就在旁边耶,你是把我当透明人吗?” 罪人完全无话可说。 他没有办法跟她坦承自己的心志,与其在地面前变成一个可怜的孩子,不如就让她以为他只是单纯的粗线条。 只要他渐渐修正自己的行为,他们会没事的。 他希望在她面前是个人如其名的金英朗。 “以前在药局时,我就听过很多你的大好人事迹,虽然就觉得你这种行为太神奇了一点,不过当时你是单身,高兴怎么做都行,可现在不是,即使我们是酒醉结婚,但好歹也是签了证书,拍过照片,我说要离婚,结束这个玩笑,是你问我愿不愿意一起试试看的,你应该还没有失忆吧。” 他当然记得。 他们在拉斯维加斯的第一晚结了婚,然后拿了旅游简介到处玩,一堆人都以为他们是新婚夫妻。 他跟雅乐在一起很自在。 总想,反正什么丢脸的话酒醉之夜都说了,连他会录下选美节目,尤其是泳装赛程这种事情她都知道,他在她面前自然可以轻松很多。 命运让他们在飞机上比邻而坐,让他们在领饭店钥匙时拿到对门房间,在大厅试吃角子老虎机的手气时,转头赫然发现她一脸凶暴地盯着机器看,小嘴喃喃念着二十块居然就这样没了之类的话,于是当两人又在饭店附设的酒吧碰到时,好像就变成理所当然。 他不惊讶,她也没有意外的表情。 他要了伏特加,她要了马丁尼,从选美聊到拳击,从贾斯汀说到小康妮,他说,时光飞逝啊,派区克史威兹已经开始演老警探了,她一脸红通通地反问他,那是谁? “第六感生死恋”的男主角啊,雅乐更懵了,那是什么? 他才想起,那是自己十一岁时看的电影,他十一岁时,她好像才刚上幼儿园吧。 那是个很奇特的夜晚。 奇怪的是醉归醉,但有些画面却又很清楚,例如在那场不甚精彩的拳击赛上,她握着拳头一直帮红拳套选手打气的样子。 九成满的观众中,她的中文加油声特别清楚。 后来红拳套两度倒下,又两度爬起,最后使出一个漂亮的上勾拳,十秒过去,裁判宣布胜利。 红拳套在台上哭了,雅乐在台下抽抽噎噎,一脸酒气地跟他说,真的太感动了,说完,用力地擤了擤鼻涕。 不太文雅的样子,但他却觉得好可爱。 他不可能完全放下王子面具,但至少在她面前,他不用绷得这么紧。 所以当隔天下午醒来,看到她急着要办离婚时,他内心才会涌起一种“想一起试试看”的感觉——想是这样想,但他自己也没把握是不是处得来,毕竟“觉得这人可爱”跟“可以跟这人相处”是两回事。 他买了蜜月套组行程,想跟这个药剂师多一些相处机会。 雅乐比他想象的更好。 她真的很可爱,能玩爱玩,对于他的示好,也坦然接受。 在大峡谷乘坐小飞机,参观胡佛水坝时跟他说起曾经在探索频道看到水坝建立过程,对那些辛苦的工人们真是敬佩不已,乘坐高塔云霄飞车时,她一路狂叫,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她觉得鬼吼鬼叫是一件很爽快的事情,而鬼吼鬼叫时却没人要她闭嘴,那就更爽快了……他觉得雅乐是个很坦率的人。 那几天因为跟她在一起,他似乎也比较坦率了——承认教授很猪头(以前他都很官方地说教授对他们要求严格,那些不合理是为了他们好),也承认每次都跑来问他为什么病人这么多的文医生很莫名其妙(他其实想告诉文医师,有空观察别的医生一诊几人,不如改进自己对待病人的态度)。 雅乐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说对对对,有一次排号系统坏了,无法从诊间门上的液晶面板判断该诊人次,文医师居然还跑去药局看单号。 “那天美姐的婆婆晕倒,临时请假,药局只剩下我,子浩,小芬,三个人做四个人的事情已经小忙,偏偏磨粉机还坏了,我们几百年没有手工磨药粉,光是那个药钵就找了快五分钟,然后呢,好像要跟我们作对一样,美格那台号称决不卡纸的包药机开始卡纸,每次卡纸,机器一直封同样的地方,然后你就会闻到类似烧焦的味道。” “有味道啊?”这他倒是第一次听说。 “当然有啊。”雅乐继续形容,“其实封第一包药的时候就听得出来卡住了,但是按‘暂停’键也没用,还是会陆续跑个两三包才停止,打开时就发现药跟药纸全部挤在前面,每卡一次就得重新拉一次纸卷,每卡一次就得重新拉一次纸卷,万一有胶囊就更难清。” 听雅乐的形容,他完全可以想象。 少一个人,手工磨粉,外加三不五时故障的药机,怎么想都不是发狂两字可以形容。 “这么兵荒马乱了,文医师还来翻我们的单子,嘴巴碎碎念着金医师现在看几个人了,田医师现在看几个人了,我那时一边磨药一边真的很想拿鞋子丢他,叫人来疯滚出药局,不要来给我们添乱。” 人来疯? 金英朗大笑,其实他有时候也有这种感觉,但文医师辈分太高了,他光是想都觉得不尊敬。 她这样大咧咧地说出来,他觉得…… 其实挺不错的。 “我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雅乐说,“大部分的人会有一种谨慎的心态,觉得自己好像在说谁坏话,但比起‘说坏话’,我会用‘陈述事实’这四个字,也许不是什么好事,但我说的都是确实发生过的,就很像说‘大老板有小老婆’,这当然不是光荣的事,但他的确有两个小老婆啊。” 在雅乐的侃侃而谈中,他突然慢慢了解为什么以前恋爱都不长久,他的前女友们都太文雅而内敛,被礼教束缚住了,他是这样压抑的人,应该跟一个直来直往的人在一起,学习坦率,学习正确的人生态度。 他想跟她在一起,想再多看着她的笑脸,想再多跟她说说话,所以在她提出离婚以结束酒醉玩笑时,他才会顾左右而言他。 去玩,去吃饭,去培养彼此的好感。 雅乐没再提了。 回国转机时,他问她,“我们试试看好不好?” 他问的,他记得。 两个月的新婚生涯,不是没有口角,但大抵还是愉快的,雅乐是个大方的人,什么不高兴都会说,好让他改,不必费心猜。 只是这次真的太…… 他知道自己不只不该接电话,追本溯源,他更不该把电话给咖啡小妹,还一安抚就是三十分钟。 难怪她会这么生气。 “因为我太生气了,所以我决定让你也尝尝同样的滋味。”雅乐顿了顿,“我跟美格药厂的业务晚上要去吃饭。” 美格的业务? 金英朗对那个业务有点印象,之前听田闻齐说,每次跟汪太太谈完后,那个业务就会跑去药局晃,该不会从那时候就开始追求雅乐了吧? 他知道雅乐长得漂亮,但在知道有别的男人打她主意时,感觉又是另外一回事——他觉得有人在侵略他的领地。 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不爽。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看过几次,不过今天早上第一次聊天。” “今天早上?”男人声音提高了,“几个小时前?” “是啊。”雅乐笑嘻嘻的声音。“其实我跟他不太熟啦,不过他早上送药过来时对我惊为天人,跟我要了电话,我想你对咖啡小妹都如此干脆,同理可证,已婚人士未经考虑给别人电话应该不要紧,就把号码给他了。” 那个美格业务到底知不知道他示好的对象是人妻啊? 太不爽了。 当初他不该同意隐瞒结婚这件事情,导致那些苍蝇蟑螂搞不清楚状况一直黏过来。 不行,他得想个办法。 或者,今天就去买戒指,如果雅乐不愿意。他们可以继续不公开,但至少要释放已婚讯息,让那些蟑螂老鼠离远一点。 想到自己的老婆晚上要跟其他男人去吃晚餐就觉心头郁闷。 耳边回荡着雅乐刚刚说的——“他跟我要电话,我就把号码给他了。” 他不得不承认,“以牙还牙”比“心平气和地谈谈”有用多了,对于这问题,他们沟通过两三次,他改进有限,但是现在……以后他在给别人电话时,一定会想起此刻的感觉。 整个杀很大,他会牢牢记住。 “我以前一直以为他快三十,早上才知道原来他才退伍半年,跟我一样大,长得中规中矩,但嘴巴超甜,他还问我说,夏小姐,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像日本一个叫做宫崎葵的演员,又一直说什么相见恨晚,好会说话。”雅乐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愉快,“后来他说早上同事刚好给他两张京华酒店的餐券,日期是今天,不用就浪费掉了,问我愿不愿意赏脸,基于爱物惜物,我就答应了。” 金英朗脱口而出,“怎么可能是刚好?” “咦,你不是常常有这种刚好?” 男人立刻无言了。 他的确有很多这种刚好。 金医师,你周末有没有空?a说她抽到的演唱会门票,不去看就浪费了,b说订报纸的送她电影票,c的哥哥买了剑湖山入场券但临时要加班,d去买早餐时不小心多了了一份,e帮爸爸买了衬衫,但爸爸太胖穿不下…… 雅乐很讨厌这种事,他也总是告诉她,是刚好。 “总之,我今天吃完晚饭才会回去,如果他变出别人送的电影票可能就会晚一点,万一他在路上不小心捡到舞会酒吧的入场手环,大概又会更晚一点,结论就是,我有带钥匙,累了你就先睡吧,就这样,拜拜。” 小芬嫌恶地看着自家沙发上那瘫成一条的萎靡人影,“夏雅乐,你这样真的很丑耶。” “又没有别人。” “我不是人啊?” “又没有别的男人。” 小芬吼了一声,走过去把她的腿拨了下来,“脚不要这样放啦,难看死了。” “哎哟,人家脚痛嘛。” “三八,谁叫你穿那么高的鞋子逛街。” “那我买了新鞋子当然会想穿啊,我怎么知道它那么磨脚。”雅乐揉着红肿的脚趾,“我的脚都肿成这样了,你还对我大吼大叫。” 晚上原本要跟那个美格业务去吃饭的,没想到业务在快六点时打电话给她说,有医生约他晚上八点谈新药的事情,所以今天不能去了,很抱歉。 至于是哪个医生,她想也知道是金英朗——美格刚推出婴幼专用粉剂,号称比德国的品质还好,但由于单价高,推销困难,能有小儿科医师主动联络想了解,对业务来说多求之不得啊。 饭碗要紧,当场她这个相见恨晚就不算什么了。 虽然明自金英朗耍了小手段破坏她的约会,她却很没用地觉得还不错,如果他真的什么都没做才会气死她吧。 然后她就一个人去了西堤吃了最爱的猪脚,接着逛街,买了一双美美的红色高跟鞋,因为太美了,想马穿……结果就变成这样了。 天气很冷,她想找个沙发窝着看电视,但又不想这么早回家,就飘来小芬这里。 “说真的,没想到金医师会使出这招,那个业务一定没想到被你们夫妻耍得团团转。” “我可没耍他,我是真的要跟他去吃饭的。” “但你是用他来气金医师的嘛,那还不是耍他?”小芬说,“反正现在你老公跟你原本的约会对象正在喝咖啡,你干吗躲来我这里。” “不行,他回家时看不到我,这样才能了解我有多生气,而唯有了解我有多生气,他以后才会乖乖拒绝那些苍蝇蟑螂。” 既然沟通无效,她决定用最原始的方法,以牙还牙。 第6章 在小朋友鼻子喷了一点药,金英朗对妈妈说,“吃药就好了,不用打针。” 眼见小朋友热切的眼神,他很快地转身拿过凯蒂公主卡册,给刚刚一直努力忍耐治疗不适的小女孩,笑说,“安霓,挑一张吧。” 小安霓喜滋滋地挑了一张公主卡,还来不及说谢谢,一个哈啾,鼻涕又流了出来。 母亲手忙脚乱想从包翻面纸,金英朗已经从桌子上抽了两张,顺手替小女生擦掉。 看得出母亲今天出门忘了带面纸,他笑说,“我这边有小包面纸,先给安霓带着吧。” 然后要恩琪拿了一包小柔柔——儿童专用,质料细致,不伤皮肤。 时间是上午十一点五十五,难得准时下班。 金英朗脱下熊猫口罩,稍微伸了一下懒腰,虽然说准时下班,但一早上也看了快八十个病人,正在做小幅伸展时,柜台a探了进来,“金医师,美格的业务有打电话来,纸条我粘在这里喔。” “谢谢。” 美格?哼! 继续伸展。 看着墙上指着十二点的时钟,他开始想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今天中午要吃什么好? 雅乐已经好几天不管他死活了,他得自己解决民生问题才行。 说也奇怪,当了十几年外食族都没事。 但给雅乐养了两个月之后,他突然无法习惯外食。 买来买去,不是油炸,就是酱卤。要不就是油炸完酱卤。 油油咸咸,他不需要这么下饭的食物啊。 他好怀念雅乐亲手做的便当,纤维多多又色香味俱全的便当,还有那有饭店水准的盒切水果,易食甜美。 每次中午打开时,他都会觉得,早上工作辛苦是值得的,结婚真好,这辈子第一次有人这样为他花心思,好感动……只是,好日子已如过往云烟,他现在是留校察看中,雅乐跟他说白了,除非他懂得拒绝别人,不然她不会再给他任何一点关于丈夫可以享有的待遇。 没有嘘寒问暖,也没有福利,早餐路上买,午餐在楼下的咖啡简餐与便利商店之中择一。 想了想,还是咖啡店吧。 他记得店里有现打果汁,虽然味道普通,但聊胜于无……“金医师。” 金英朗回过神。见是今天跟诊的恩琪,露出王子笑脸,“什么事?” “那个……我想问一下,金医师今天是不是也到楼下吃饭?” 她注意到,一向自己带便当的金医师最近几无似乎都没有下厨,不是去便利商店,就是叫外卖。 芳芳说,好像是金医师家的抽油烟机故障,所以最近不开伙。 那,那不是太好了吗? 以往他自己带便当在休息室吃,她曾经发动过“我也带了便当,不知道能不能去休息室一起吃,这样比较不会无聊”的攻势,但后来金医师说,休息室是跟其他医生共享的,如果里面有其他医师,怕耽误到别人休息,如果里面没人,两人独处,传出去怕不好听。 当时恩琪想,她就是希望传出去不好听啊,最好有人加油添醋,一路谣传成两人在休息室亲热,断绝其他女人的希望,只要其他人不发动攻势,那就代表她的达阵几率相对的提高,但想也知道,金医师这种正人君子,是绝对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不能跟他一起进休息室,他又因为自已带便当而不用到外觅食,还真有点伤脑筋……恩琪老是想呐喊,老天爷,给我一个下手机会吧。 大概是上天听到她的祈祷,所以让他家的抽油烟机故障了,无法开伙的情况下,他没有选择地开始外食,而既然都是在外面吃饭,她就有机会了。 吃饭乃人生乐事,在愉快的时候最容易培养感情。 好不容易今天又轮到跟他的诊,恩琪连忙抢先问,就怕晚了一点被别人捷足先登。 “我是想说,过年快到了,我想发动新年伴手礼团购,鸡精,蛋卷,咖啡礼盒,猪肉礼盒这类,希望金医师给我一点意见。例如说,过年的时候喜欢收什么,送礼时的价格接受度……” 金英朗扬起眉,新年团购? 他看起来像是热衷团购的人吗? 他在美国出生长大,在这里的亲戚只有雅乐,他可不认为雅乐会高兴在春节收到猪肉礼盒。 至于新年送礼嘛…… 田闻齐跟他说过一个新年礼物的笑话,大概是说有次一个总医师送了一个高价咖啡礼盒给他家老头,还写了卡片祝教授新春快乐,他家老头一看就说是转了一手以上的礼物,绝对不是总医师自己买的,至于原因是什么,就是袋子里还放着机场免税商店的发票。 “实用比高单价的商品有用多了,我觉得你可以朝这方面考虑,不然也可以直接送便利商店礼券,争取团购折扣,让收礼的人自己决定要换什么,你不用伤脑筋,收礼的人也觉得实用。” 恩琪一怔,“可是我觉得还是要从长计议,金医师,就是计划要详尽……” 这是三十二岁的医生跟二十二岁的护士之间的差异吗?新年礼品到处有卖,为什么要从长计议? 现在才十二月呢。 金英朗不太懂恩琪想表达什么,不过基于礼貌,他还是保持着相当迷人的微笑,好整以暇。 “金医师,我,我对这件事情非常地重视。” 好,你很重视。 “我希望整个流程完美无缺。” 好,要完美无缺。 “可是我的社会经验有限,我希望金医师给我各方面的建议。” 刚刚不是说了最好的就是礼券吗?便利商店到处有,而且什么都卖,总有自己喜欢的东西。 “所以,我希望我们能就这个问题,好好地……地……地……” 地什么? “好好地聊一下。”终于说出来了,恩琪松了一口气,最难的部分已经过去。 接下来就容易多了,“之前倒掉的那间热炒顶给一家意大利面,去吃过的人都说不错,金医师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去,我们一边吃午餐,一边讨论团购技巧与新年送礼的艺术。” 雅乐一脸杀气地看着里面含羞的小护士林恩琪,以及那个还在微笑的已婚男。 内心只有一个感觉:可恶。 同一个地方工作就是有这种坏处。 她并不是故意要过来偷看,只是退烧塞剂用完了,从药局到储藏室一定得经过二楼的两个诊间门口。 而既然经过金英朝的诊间门口,又听到里面有人声,当然会想看一下,没想到这一看就看到小护士约她老公的过程。 团购技巧与新年送礼的艺术? 如果拿这几个字去问经济学者,只怕学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亏林恩琪想得出这个怪理由。 雅乐当下后退两步,从半掩的门缝中静看发展。 小护士脸红红,金英朗依然很英又很朗。 “恩琪,我想——” 在门板外收听直播的雅乐觉得有点紧张,他会不会就真的跟她去吃意大利面,然后讨论团购技巧与新年送礼艺术?是的话,她今天回家就把他的枕头跟棉被全部丢到客厅去,然后跟他隔着门板讨论拒绝技巧以及夫妻相处艺术。 “其实你也知道,我是在美国出生长大的,虽然回国已经超过十年,不过医学院跟医院都是很花时间的地方,实在没什么时间对于新年文化做研究,对我来说,新年就是吃饭,休假,红包。” 雅乐觉得有点想笑。 她知道金英朗很官腔,但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官腔——听起来似乎讲了很多,但事实上讲跟没讲一样。 说他是太极高人也当之无愧。 “我不太了解团购,至于送礼,是一门很深的技巧。” “所以我才需要金医师给我建议啊。” 小护士急忙切入,“金医师你这么细心,一定能给我许多宝贵的建议。” 建议个头。 雅乐无法控制地小小地哼了一声,要什么宝贵的建议。钱多买贵,钱少买便宜,这有什么好讨论的。 打扫的大婶提着水桶走过来,例行性地利用中午十二点到两点的时间擦地收垃圾,看到她捧着四盒塞剂站在诊间门口,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雅乐建忙比了一个嘘,指指里面,又指指自己的塞剂,再比比药局,最后做出很无奈的样子——这是前辈传下来的技巧,果然,大婶被这些手势给催眠了,对她点了点头,没说话,开始拖地。 雅乐松了一口气,要是大婶刚刚喊出“夏小姐,你怎么站在那里动也不动”,那就毁了。 大婶是有名的雷嗓。声传千里。整间诊所又只有她一个夏小姐,她才不要让金英朗知道她站在这边忐忑地等着看他怎么回答小护士。 当初只是不想成为人家茶余饭后的话题,所以才不公开婚讯,毕竟没有感情基础,也不知道能在一起多久,万一宣布后没多久又因为不合离婚,那不是平白给人看笑话而已吗?于是协议不公开,让结婚成为不能说的秘密。 现在她觉得有点吃到秘密的苦头了。 金英朗依然是金英朗,口袋多金,外表英俊,个性开朗,宝贝联合诊所的黄金单身汉,有鉴于这年代的好男人越来越少,于是,被他电到的女人就好像吃了大力丸一样,永远勇猛有加。 可恶,她好想在他头上绑一个布条,上面写“已有得标者”,请大家不要再打他主意。 从门缝小看了一下,林恩琪的脸已经红得跟酒鬼差不多了……真是讨厌。敌人来袭,为什么她只能像个偷听狂似的贴着诊间的门口啊。 “金医师,我们去吃意大利面啦,我好饿喔。” 哇啊,居然连嗲声嗲气这招都用出来了。 金英朗是个很不会拒绝别人的人,大好人到雅乐常常怀疑他是想选里长,这下可好,可爱小妹撒娇希望他给点意见,虽然“团购技巧与新年送礼的艺术”是个狗屁不通的问题,但“请教”两字总是容易让人陶陶然。 “恩琪,团购我没经验,新年送礼也很陌生,恐怕没办法给你意见。”男人的声音有着歉意,“你要不要问问淑惠,她好像很常开团购。” 原本已经对自家老公的节操没什么把握的雅乐突然睁大眼睛,拒、拒绝了? 该不会是她听错了吧? 就像是在回应她的心情似的,林恩琪再度使出撒娇大法,“金医师~你不跟我去的话,优待券就浪费了,这要两人成行才有打折~” 喔,太好了,果然又出现这招。 雅乐偷偷从门缝看了一眼,小护士身体扭啊扭的,金英朗笑容有些僵,看起来有点招架不住。 她很不愿意地承认,她觉得这个男人快败下阵来了。 只要林恩琪再扭个两下,说自己好饿好饿,好久没吃意大利面了。真的好想吃喔,诸如此类,大好人金英朗可能就会说,好吧,我们去吃意大利面。 雅乐当然可以出声解救他,只要她现在敲门进去,随便问个问题,金英朗就可以顺势起来,然后在谈论中自然离开——可是她不想。 她不可能永远在他附近偷听,所以她不救他。 她要他自己学会拒绝。 “恩琪,我,呃,我等一下要回美格药厂的电话。”金英朗指了指刚刚柜台贴在电话上的便利贴,“所以可能没办法跟你出去,不好意思。” 恩琪看了看电话上那张大型便利贴。 “美格call金医师,问讨论粉剂用药事情”,知道今天是约不上了,唉哟了一声,“金医师你好难约喔。” 金英朗笑笑,“不好意思。” 雅乐满意了。 趁着林恩琪出来前,赶紧捧着那四盒塞剂快步走回药局。 “回美格药厂的电话”——虽然那理由很蹩脚,但无论如何总算也踏出了拒绝的第一步。 接下来她要好好训练他,慢慢在言谈间透露自己有喜欢的人,同居中,将来有结婚打算。 她相信只要宣布名草有主,试图摘草的人应该会减少些,如果草儿常常在言谈间透露出对女友的迷恋与忠实,情况应该又会再好一些。 她的目标是让单身同事将他从黄金名单中除名,当然如果哪天他自己开窍了,懂得当一个人气王子不如有个人跟自己好好过日子——虽然这一天也许要很久以后,也许永远不会到来,但无论如何,他现在有进步,她已经很开心了。 金英朗回到楼上的休息室,意外看到田闻齐以及一个女子在沙发上聊天,两人不知道说到什么,同时大笑。 田闻齐看到他,连忙招手,“英朗,给你介绍一下。” 女子转过头来,长长的头发,大大的眼睛,一脸温柔可人的郑修妤,以前在大医院时见过几次,两年多不见,她还是一样没怎么变。 金英朗主动走过去,“好久不见。” 郑修好对着他一笑,“我还以为你会问我是谁呢。” “我的记忆力没这么差。” 虽然不同部门,也没有任何共事经验,但好歹也在员工餐厅因为拥挤同桌好几次,郑修妤的“以柔克刚管理法”是很有名的,这样的人即使不刻意去记,也不容易忘掉。 何况田闻齐前阵子才跟他说,宝贝联合诊所的大总管汪太太要离职,他家老头挖了郑修妤来坐这个位子。 金英朗看到旁边的大皮箱还贴着海关行李条,有点意外,“刚下飞机?” “才落地。”田闻齐指着旁边桌上的华盛顿日报说,“早上去机场接她时,她手上还拿着这个。” 后来经过田闻齐解释他才知道,郑修妤反正要离职,因此早递了辞呈,趁着空挡跑去美国玩了一趟,而田闻齐则是代替老爸去接她,表示自家诚意。 原本是要带她去大饭店吃一顿的,可没想到她说想先来新环境看看,于是两人就直接过来了。 三人又小聊了一下,就在郑修妤接了一通电话后,她起身说,“环境我看得差不多丁,替我叫车吧,我要回去了。” 田闻齐马上站起来,“叫什么车,我送你。” “我住蛮远的喔。” “放心,我下午没诊,除非你住外太空,不然我都来得及。” 不太好笑的俏皮话,但郑修妤很捧场地笑了。 两人离去后,金英朗才想起自己还没吃午饭,看看时钟都快一点半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外送。 正想拿电话旁的外送名片本时,不小心碰到桌角那份华盛顿日报,报纸掉在地上,啪的一声打开,捡起来时突然瞥到一则报道。 本来是不太会去注意的,但那名字真的很眼熟——如果在成长过程中,听到别人叫“英生弟弟”的次数比自己的本名还多,那么,你也会对那个名字很敏感。 华裔美籍律师金英生获贝多芬音乐奖。 里面长篇大论写着这位律师不到二十岁就大学毕业,考取执照的那一年,成为律师协会最年轻的会员,充分发挥商务官司的才能,不只如此,他还热衷发明,目前为止已有多项美国注册专利,曾经开过一次画展,卖画所得全数捐献给全美无障碍空间推广基金会。 记者用非常崇拜的语气写着,金英生律师的妹妹从小身体不便,因此他比一般人更注重无障碍空间问题,曾经多次免费替身障人士跟市政府打官司,不但成功替他们争取应得的赔偿跟尊重,也促使市政府改善无障碍环境。 照片中,左边是爸爸,右边是妈妈,哥哥与大嫂带着他们的三个儿子,妹抹拄着拐杖,在丈夫的搀扶下笑得灿烂。 照片旁写着:首奖金英生及其家人。 翻面,是一整个版面的金英生特稿。 看得出来不只记者,就连报纸编辑都对这个华裔律师、钢琴家、画家、发明家感到兴趣,里面详述了金英生的生长环境,跟妻子是怎么恋爱结婚,以前的指导教授对这个天才学生的看法,受他帮助的人又是怎么样看待这个商务官司收费高昂,对他们却分文不取的律师。 就在文章快结束时,记者说,金英生律师表示,父母已经于几年前搬至纽西兰,这次是为了他比赛才特别飞回美国与家人聚会,加上妻子又怀上了第四胎,是期待已久的女孩,因此大家都很高兴,三个儿子每天都在问妹妹什么时候会出生,常常让夫妻觉得好笑。 记者最后问,金律师的人生应该很圆满吧? “圆不圆满是看自己怎么想,不容易满足的话,就算把月亮摘下来,也不会圆满,真要说起来,幸福比较容易下定义。” 金英生律师为自己的人生下了批注,“所以我告诉你,我很幸福。” 我很幸福。 金英朗并不是什么坏人,但是此刻他唯一的感觉是刺眼,不管是幸福的哥哥,还是一脸骄傲的父母亲,那些都是与他在一起时不会出现的表情。 放下报纸,虽然不想承认,但是那种熟悉的感觉已经涌上,无限孤单。 第7章 金英朗觉得自己最近表现得很好。 没有再给过任何闲杂人电话,爱慕者送他小卡片时也会推辞,至于msn上跳出的离线留言,只要他隐约读出粉红讯息,他就不会回。 当然,对于几乎有“受欢迎饥渴症”的他来说,关掉窗口不是那样容易,第一个晚上他足足盯着屏幕超过五分钟才关掉。 为了避免自己手贱又点回去,金英朗连忙把刚刚租回来的影集“识骨寻踪”丢入计算机,阴暗的影集画面中,他从反射看到雅乐横在沙发上,一边跟大学同学讨论再回去考研究所的事情,一边对他比了拇指——很显然的,女王刚好目睹了他刚才的优良行为,于是给了臣下最直接的响应。 那天晚上雅乐很是热情。 滚过床单后,她在他耳边嘟嘟嚷嚷地说着两人将来开牧场的愿望。 说日本有个艺人以一只乳牛在北海道起家,当时没人看好,但现在已经是年收入一百二十亿日圆的超级产业,号称梦幻逸品的鲜奶糖一小盒要八百日元,还永远供不应求。 女王说,她不奢望以后的英乐牧场年收人那样惊人,但希望净利有两三百万,当然如果多一点她也不反对,万一以后真的绵羊旺旺,她还想养迷你马,虽然就牧场来说小马没有啥贡献,但是小马很可爱。 “万一不小心我们以后年收入也有三十亿人民币那么多,我就要办一个总奖额一百万美金的拳击赛。” 金英朗想笑,“拳击?” “你不觉得这样很厉害吗?在大自然的环境中展现力量与敏捷……” “然后在加油声中偶尔还会听见咩咩叫?” “我又不会真的在草地上搭拳击台,总之会是室内场地啦。”雅乐对他一笑,“万一我们不小心变成亚洲量大收场,说不定还可以办个选美耶,人家不是都叫什么环球小姐,亲善小姐,我们就叫牧场小姐,青草小姐也不错,羊咩小姐?羊咩小姐好,很可爱。” 金英朗当然也觉得羊咩小姐听起来很可爱,但羊咩再可爱,也没说这些话时的雅乐可爱。 选美当然是投他所好,但其实牧场也是他的愿望。 雅乐之所以开始热衷并不是因为受到他的影响所以爱上青草与绵羊,而是因为她爱他。 爱上他,所以想跟他一起完成梦想。 在这之前,她的人生计划里并没有牧场与绵羊,但现在她会开始留意相关的一切,并且很实际地计算那需要多少钱。 羊要钱,地要钱,而且不可能一开始就很顺利,至少会有一段时间的惨淡期。 需要一笔生活预备金,这些加起来会是一笔可观的数字,等他们都五十岁时能一次付清,还是需要贷款,万一需要贷款,不知道哪家银行愿意借钱给两个都超过五十岁的人创业。 除此之外,还得学习如何照顾绵羊,剃羊毛的技术,挤羊奶的技术,产品如何行销,这些都需要学习。不知道农委会有没有牧场开业补习班,好让他们去学习相关知识。 他知道她是认真地在考虑着。 在他的人生中,第一次有人把他看得这样重要,可以确定自己是被重视的,是被爱的,虽然光芒一般,也不是日进斗金,但就是金英朗——不是英生的弟弟,不是金家的次子,是完整的“金英朗”。 他知道自己还不够好,但他会改正,希望自己的努力能配上她的好。 “绵羊耶,我之前在纽西兰看过绵羊秀,剃过毛的羊看起来好像缩水一样,小了一个尺寸,明明是绵羊,看起来却变成山羊,摸起来还滑滑油油呢,导游跟我们说那就是正港的羊油,到时候我们也弄个绵羊秀,一定很好玩。” 金英朗听着雅乐那近似呢哺的声音。 内心除了感动,还是感动。 应该就是这个女人没错了吧。 金英朗第一次见到夏雅乐时,是到诊所的第一天,田闻齐带他认识环境时,看到地跟打扫大婶在争执。 “你欺负我老人家,念过书就想欺负我老人家。” “大婶,你才四十几岁,不是老人家,何况我也没欺负你,我是想告诉你不要骂病人——垃圾桶本来就会满,洗手间用过就是要清理,你看到人家丢垃圾也骂,看到人家进去洗手间就先大呼要别人不要弄脏,我知道你工作辛苦,但那不是应该有的态度。” 当时的雅乐手放在胸前,“你应该换个角度想,没错,垃圾桶满得快,没错,洗手间一两个小时要清一次,但不就是因为有这些需要,汪太太才会请你天天来吗? 大家都不去用厕所,不丢垃圾,弄脏的地方顺手擦干净,然后你的工作就会比较轻松?是,但不是在这里轻松,是回家轻松,汪太太绝对会告诉你,反正这里很干净,以后不用天天来,两天来一次就好。” 两天来一次薪水自然是折半,大概是没想到这个可能性,刚刚还凶巴巴的大婶突然无言了。 后来田闻齐跟他说,那个女孩子是药局的药剂师,金英朗于是留下了这个又直又呛的印象。 当然,也就只有这样了。 他负责开药,他们负责配药,偶尔见到,点头打个招呼就是了,对他来说,她就是一个同事。 只是,命运的安排总是让人想不到。 原来只是几杯酒,就把他们两人拉在一起。 而当他有机会这样近距离地观察,他才发现她的优点几乎完全贴合他所需要的部分。 她很活泼,很开朗,有话直说。 有什么事情绝对不会闷在心里。 她让他参与地的想法,也积极进入他的人生计划。 拉斯维加斯的酒醉之夜不是发生在他身上最荒谬的事情,而是发生在他身上最幸运的事情,在他寻寻觅觅甚至飞越大半个地球后,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种归属感。 如果不是有那个契机,夏雅乐对他来说永远只会是药局中的一位药剂师,跟孙琳芬,周美雪,陈子浩……那些人都一样。 除了员工旅游,没有任何交集。 想到这里,他就觉得此时(晚上十二点多),此地(双人床上),一边计划来来,一边跟女王亲来亲去的自己很幸运。 “雅乐。” “嗯?” “我们生孩子好不好?” 雅乐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膀,不太满意地说,“不是约好结婚满一年再来讨论的吗?” “那还要等九个月,太久了。”金英朗放轻声音,试图在两人正浓情蜜意时催眠她,“你今年二十六,我三十二,根据研究,不管在体能还是心态上,都是很适合孕育下一代的年纪,好事干吗等。” 不给她反驳的机会,他继续催眠,“我这么帅,你这么美,我们的孩子一定是个可爱的婴儿,等他们渐渐长大认得人的时候会更好玩,看到你就吵着要抱,看不到你马上会哭,小短手,小肥腿,痱子粉的香味,对着你喊妈咪妈咪,当可爱。” 雅乐笑,“你这么想要孩子啊。” “当然。” “可是我们要上班,没办法自已带啊。”雅乐很实际地说,“你爸妈在美国,太远了,先不考虑;我爸妈呢,他们老早就讲了,就算退休,也不帮我跟我弟带孩子,说年纪大了,没办法半夜起来泡牛奶换尿布,叫我们生孩子前自己要找好保姆,不要打他们的主意。” “你不是有几个同学已经生孩子的吗,应该有不错的保姆吧。” “他们不是爸妈带,就是辞职自己照顾,你不会是要我辞职吧,我说过要念书的。” 她想继续念硕士。 其实她愿本想大四时直接考研究所,但下面还有两个弟弟,而且很不幸的都没考到国立大学,爸妈很老实地跟她说,两个弟弟念私校四年太花钱了,只能供她到大学毕业,想再念硕士的话就得自己想办法。 家里的情况她知道,的确不容易。 现在好不容易存够了钱,这半年她都在准备笔试跟面试的事情,在这个倒数时刻怀孕也太……万一她会孕吐怎么办,子浩说他老婆怀孕时每天起来就是冲厕所,而且闻到味道就会反胃,一直到五六个月后才慢慢改善,如果她也是这样,是要怎么准备考试? 就算她身体壮壮,完全没有不舒服,一边读书一边怀孕直到蹦出孩子,那还是有一个问题啊。 宝宝谁带? 如果现在生,她势必是要休学,等过几年孩子上幼儿园时才能重拾书本,到时候她都三十了,搞不好没有那个热情,搞不好也没那个毅力,更说不定中途又有了第二个,那她是要怎么回去把学位完成? 她不想这样。 可是枕边这个男人用那种她最难拒绝的眼光跟她说,“生吧,我们的孩子会很可爱的。” “金英朗——”不要那样看我啦。 “雅乐。”他叫了她一声,然后放低声音继续喊她,“老婆,金太太。” 哎哟,那种温柔似水的眼神……不行,她一定要坚持住,她绝对要把这三年存钱的目标进行到底。 “都说了等我念完书嘛,现在生了找谁带。” 男人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只要有人照顾,就没问题吗?” “当然是要认识的啊,你的亲戚都在美国,我家的亲戚已经五百年没联洛了,不熟,不然你常常跟我回家,好好地跟我爸妈培养感情,人家不是说吗,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说不定她真的觉得你很有趣就答应帮我带孩子了。” “不用那么麻烦,我来照顾。” 雅乐呆了呆,第一个反应是听错了,“你?” “我。” “你耶!” 他点点头,很肯定地说:“我是孩子的爸爸,最佳人选啊。” 当年他曾经考虑过填幼保科的,只不过在评估过后,基于未来钱景,还是填了医科——即使成长过程没有得到太多关注,但无论如何他好歹有个会赚钱的父亲,从小到大物质生活完全不虞匮乏,报章杂志看到什么想要的,贴在冰箱上,过几天就会有。 没有的话一定是父母亲没空,而不是因为买不起。 因为了解自己也是个小少爷,所已选了将来比较能赚钱的科系,事实证明他完全正确。 买房子时,他付了两百万,要贷两百万,可银行一看他的在职证明是教学医院的总医师,立刻无条件愿意提高金额到三百万,还热情地问他有没有意愿申请他们银行的信用卡。 这些年来,他虽然开的不是什么百万名车,但日子过得还蛮舒服的,付清了房贫,还有一笔存款。 “这样你要辞职哎。” “减少诊次就好了,你晚上跟周末会在家,我改成晚上看三天,周六或者周日选一天从早看到晚,这样也是一周五个诊次,如果你的课业重,晚上要看书的话,那我就再把晚上取消掉,这样虽然收入会减少,但也不是过不去,硕士又不是要念一辈子,等你通过论文,我们可以重新安排。” 雅乐想想,好像……还蛮可行的哎,再看看这个男人,觉得他会提出这个方法真了不起。 是真的很爱她,真的想要孩子,才会这样安排吧。 她知道他很乐在工作的。 “嗯……那……看你表现啊。” 他大惊,“我刚刚表现还不够好?” 都已经快一点了。 雅乐噗的一笑,“不是那个表现,我说的是这里。”她指指他心脏的地方,“有时候很气你,可是有时候又觉得好爱你,刚才的提议让我觉得自己很被爱,也觉得感动,可是啊,不要理那些苍蝇蟑螂,对我专心点行不行。” 金英朗很无辜地说,“我心里真的只有你啊。” 真心真意,毫无虚假。 虽然他还是很喜欢看选美的泳装项目。 而且内心觉得三点式比连身的好看很多,但选美不一样,没有感情,只是单纯地保养眼睛,哪个男人不喜欢看穿着清凉的正妹笑着对镜头说“请上网投我一票”。 看电视嘛,没什么大不了。 回归日常生活,他不会主动打电话给别人,也没有私下邀约,就算走在路上看到迷你裙辣妹也不会多看一眼。 对他来说,那些都是同事或者路人。 不关他的事,他现在把在胸口的这个才是真实人生中最重要的人。 “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我不喜欢你对别人也好,那样的话,我对你来说就没有什么特别可言了。”雅乐转过身,跟他面对面,轻轻咬着他的肩膀。”我不想大着肚子还要生气,所以呢,你什么时候懂得完全拒绝耶些蟑螂苍蝇,我们就不避孕。” 金英朗自然大大地被鼓舞了。 发现奖品诱人的男人后来要抗拒那些人气引诱就容易多了。 异性等于红灯,红灯等于警戒。 他从“知道不该这么做”慢慢变成“确实不再那么做”。 后来的日子,除了电话跟msn之类的事件外,还很自动自发地整理了那些女孩子用各种理自塞给他的小礼物。 衣服送给回收箱,书籍捐出,cd则整批带去社区活动中心。 还有一些可爱的杯子或者碗盘类,他想了想,拍照后贴在社区大厅公布栏,要的人请于周末下午自行来取。 这些雅乐当然都看在眼里。 最明显的是有一次他跟雅乐跑去吃瓦城时,电话响了,来电正示是他实习时代认识的一个护士。 “没什么事,只是想说跟你聊聊天。” 他很毅然决然地地说,“我在跟我女朋友吃饭,可能不太方便。” 挂掉后,雅乐对他比了一个赞许的拇指。 从她的眼神中他知道,宝宝快来了。 汪太太在一月中辞职后,郑修妤也正式上班,当然对于宝贝这种每科都开五个诊间,较大规模的联合诊所来说,总有人对郑修妤是不以为然的。 太年轻,太貌美,说话细声细气,这样是要怎么管理,光护士就超过五十人的地方,五十几岁的汪太太至少一亮出年资就足以让所有人闭嘴,但郑修妤却是三十岁不到,笑起来还露出小虎牙,完全没有威信可言。 “听说是小老板的女朋友,因为小老板没办法离婚,所以只好让她过来掌舵,好让她平衡一下。” “我就知道是靠关系进来的。” “不是小老板,我听药局的人说是小儿科金医师介绍的,他们以前交往过。” “金医师的前女友?不会吧,这样不是很容易旧情复燃,喔,我还想当金太太耶——” 柜台难免缺德地开始压赌她能做多久但很快的,大家慢慢体会到她“以柔克刚管理法”的超级威力。 言笑晏晏最可怕。 她觉得可行的事情,会当场决定,但若觉得不可行,无论是恳求还是威胁,她永远以“我再跟老板商量看看”一句话拨回去,如果有人白痴再追问,得到的响应就是一脸为难地说“最近看诊人数一直减少,老板心情不好,我不太敢提”,意思就是,不要再提了。 于是成功挡下资深护士要求增加特休,挡下耳鼻喉科医生要求购买自己儿子公司的新机台,成功挡下药局的药剂师们联合要求购买新的包药机。 最后一点当然让雅乐很不满。 “你不是跟她认识吗?去跟她说一下啦。” 金英朗一阵苦笑,“我跟她不熟啊。” “她到底知不知道那个药机根本已经苟延残喘得很厉害了,迟早要换的东西干吗这样为难我们。” 难怪雅乐忿忿不平,因为包药机的事情,原本汪太太已经同意了,也叫了几家厂商送了dm过来看,但由于换机器等同跟药局人员示好,汪太太想说,自己都要离职了。这个顺水人情就让给新特助吧,让新管理人跟药局搭起友谊的轿梁,以后比较好做事,没想到……“美姐为了照顾婆婆要辞职,我看郑修妤的意思是班表我们自己排过,反正一诊三人就对了,不另外找人。” 讲到这个,雅乐脸上出现黑线,“虽然一个月可以省五万块,但这样下来完全没有机动班,万一有人临时有事,或者拉肚子出不了门,那一诊就只剩下两个药师,不要说准时下班,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了,可恶哎,比起这个抠抠女,汪太太真是佛心,郑修妤就不要哪天上厕所没带卫生纸,我会告诉她,为了省卫生纸,请她自己想办法,哼。” 第8章 农历春节前,诊所开始有骚动气息——因为九天年假,员工可以参加五天的旅游啦。 除了妇产科的医生跟护士外,大家一同前往日本泡汤去。 旅游,爽,不花自己的钱旅游,更爽。 箱根横滨的五天四夜半自由行,机场到饭店,以及饭店到饭店中会有游览车接送,每当大家悉悉率率讨论要去哪里玩时,最后结尾总是感谢汪太太。 幸好这个福利是她离职前就敲定的,票也早开出去,郑修妤再厉害,也不可能叫旅行社吐出来。 一切都很好,除了房间安排这点。 既然没公开结婚的事情,雅乐当然就无法跟金英朗一间,真有点美中不足,她好想跟他一起泡汤喔……在早上搞不清楚是第几次的唉叹之后。 小芬终于发飙了,“夏雅乐,你信不信再叹气我会打人。” “我郁闷嘛。” “拜托,你那么不想跟我一间啊。” “不是啦,我只是……只是……希望可以一举两得……”就是员工旅游加两人世界啦。 药局每诊三人,旁边还有陈姐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大嘴巴,因此讲话只能暗着来,不敢说太明。 不能直说好痛苦,呜! “小芬你也知道。我有时候会想要脱队啊……” “用上次那样的方法不就好了。” 雅乐当然知道小芬口中“上次的方法”是再去刷个房间,但问题在于,赌城的饭店都是三四十层。他们刷其他层楼就避开大家,可是没有哪家温泉饭店是三四十层楼的吧。 据她所知,他们在箱根订的是百年传统老旅馆,只有一层,只有一层也就算了,客房还不多,这种情形下避得开那真的要很大的运气。 “其实还有其他方法啦。” 雅乐眼睛一亮,“快说快说。” “就是公开那个不能说的秘密啊。” 吼,她才不要为了一个小旅行而搞得自己以后很不方便呢。 她已经可以想象真的告诉大家他们已经结婚,别人会怎么说她—— “你知道吗,原来金医师早被夏雅乐钓走了”,“天啊,她居然都没讲,亏我还把她当朋友”,“你算什么,我以前还问过她如果要送男生衬杉,条纹好还素色好,后来金医师都没穿,一定是她故意给我错误讯息”,“这女人真可怕,心机好深”,“真不知道金医师看上她哪里”……等等等。 总之,嫉妒的女人没好话。 虽然被骂不痛也不痒,但她也不想因为不痛不痒而白白被讨厌。 “雅乐,小芬,我好像快拉肚子,要去一下厕所。” “陈姐,记得带卫生纸啊。” 陈姐啧的一声,转身抽了几张,“还好你们提醒我,差点忘记。” 郑修妤新官上任后,跟大婶说一些“清洁耗材不要太浪费,用完再补就好,一同放个好几包,容易被拿”这些有的没的,搞得大婶不太敢放卫生纸,乍看之下是耗材管控,但这衍生出一个问题:谁知道放在里面的什么时候会被抽完? 为了避免上完厕所才发现没卫生纸的囧事,他们现在都会自己带进去,有备无患。 陈姐离开后,雅乐跟小芬难免抱怨一下,总觉得这个新任大总管实在不近人情。 小芬突然有感而发,“如果她现在过来药局,搞不好还会觉得药局一诊三人太多。” 雅乐很认同地点了点头,下午的病人本来就比较少,加上冬天是皮肤科淡季,的确会造成人力过剩的错觉,“前两天冰冰下来拿产科的口服药时跟我抱怨,郑修妤上去交代不要太浪费,可是你想,医疗院所本来就很多东西是一次性使用,什么叫浪费啊,而且比起其他联合诊所,我们的病人已经算多了,真不懂她节这些小流干吗,开源才重要吧。” 小芬很捧场地点头如捣蒜,“没错没错。” “我之前听田闻齐说她是在国外念过管理学的,但她怎么不懂向心力也是管理中很重要的一环,她这样没有道理地到处盯,搞得大婶连卫生纸都不敢放,到底为什么啊?” “为了表达对大老板的忠诚吧!” 雅乐正想说话,那台被他们号称“小绿”的绿色包药机嘎的一声,很明显又卡纸了,忍不住吼地一声,“忠诚个屁。” 打开盖子。毫无意外看到卷成一团的包药纸,掉到下面的锭剂,以及一颗夹扁的胶囊。 那一边白一边绿色的胶囊已经有点破了,隐隐闻到消炎药的味道。 雅乐夹起它,举到小芬面前,恶狠狠地说,“如果现在郑修妤出现在我眼前,我就会要她看看,什么叫做‘还能用的药机’,顺便告诉她,这台她口中还能用的药机因为一天到晚故障,浪费了很多药纸跟这种只能丢掉的药物。” 小芬干笑几声。“雅乐……你要不要转头看一下……” 这个意思是…… 好,她大概知道意思了。 虽然很尴尬,可是也没啥不好意思,因为她又不是造谣,充其量来说,只能说抱怨得不是时候。 雅乐转过头,看到郑修妤就站在内部出入口,表情有点微妙,当然不是高兴,但也不至于不高兴,硬要讲出个形容,大概就是类似发现新大陆吧。 既然遇到,那……那就让她把话说清楚吧。 雅乐夹着耶颗夹扁的胶囊走到郑修妤面前,“你知道因为药机故障,我们一天要丢掉多少药吗?” 郑修妤摇了摇头,似乎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小绿每次故障至少卡三包,三诊下来至少要重拉十次,也就是说,一天至少有三十包药要丢进废弃桶,这还没完,卡住的包药纸重拉一次大概是四十公分长,也是不能用的。”雅乐很认真地看着她,“相信我,一台新的药机可以用很久很久,但小绿最多只能再撑半年,汰旧换新是迟早的问题。” “我会跟上面反应的。” 跟上面反应? 官派的脸跟官派的回答本来就容易让人不高兴,加上最近大家都在谣传郑修妤跟金英朗是昔日恋人,她放不下这段情所以才抛弃大医院的美好前程,屈就小小的联合诊所,金英朗感受美人心意,目前疑似旧情复燃等等等。 虽然金英朗已经跟她解释过他也不知道那谣言打哪来,他跟郑修妤根本不热,她是会打电话给他没错,但都是讨论公事。 “金医师,美格的粉剂你有稍微研究过吗?” “最近这一批小柔柔用完,我可能会换厂商,先跟你说一声。” “赵医师年后的周三晚上就不能来了,多了一个诊次,你有没有意愿?那个时段已经有一个内科门诊了,所以我希望能是小儿科或者耳鼻喉其中之一。” 诸如此类,完全没有涉及私人领域。 她永远就事论事,说完该说的很快就会挂断,基本上不会超过十分钟。 至于两次在楼下咖啡店吃饭也是因为有些dm要研究。 在街上看到他载她?男人大呼冤枉,后面还坐着田闻齐跟汪太太啊,原本是田闻齐要载这两个女人去吃饭的,但他乱停车被拖吊,他一来刚好经过,二来超级顺路,怎么想都觉得没理由要他们叫出租车,只是因为郑修妤刚好站在比较前面所以就坐了副驾驶座。 虽然他只差没斩鸡头证明自己清白,但短短时间内谣传一波波,雅乐怎么听都不舒服。 讨厌的是那些吱吱喳喳最后总会下一个结论,那就是“难怪金医师这两年都不交女朋友,原来是曾经沧海啊”。 沧海个头啦。 新仇旧恨让雅乐心中的小火山爆发了。 往前走两步,直视着她的眼睛说,“你就已经是最上面了,是要跟谁反应?该换的东西就是要换了啊,这台药机本来就是老板从大医院买来的二手品,人家淘汰的东西能够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老板知道,汪太太也知道,原本去年底就要换了,是汪太太想给你做人情,所以才先搁着,不是因为这东西要花钱所以不想处理。” 既然讲都讲了,她也不在乎再多讲一些,“还有,请你不要省卫生纸,因为那很好笑,你自己都知道要用小柔柔,为什么要把院内的卫生纸类换成其他厂商,合格厂商只能证明他们的东西能用,但能用的东西不代表好用,没有人会一路忍着鼻涕直到诊间才擤,所以你根本不用担心会有人故意多用,谁家鼻涕那么多啊。” 说完,雅乐狠狠地把夹子上那颗夹扁的胶囊丢入废弃桶,然后当着郑修妤的面开始拉起药纸。 重新绕过轨道,之前有压到的地方都不能用,饶是已经驾轻就熟,还是耽误了不少时间。 给药柜台跟配药室中间有个小帘子,外面的病人看不到里面,只是催促着,“小姐,好了没,你们配药很久耶。” 雅乐瞪了郑修妤一眼,用跟凶狠表情不符合的温柔声音说,“再等一下喔。” “小姐,你们以前配药很快的,怎么最近两个月都这么慢,是不是医生开的药比较新,你们看不懂啊?停车要钱耶,快一点好吗。” 雅乐一边重新把药单拿过来,一边对外面说,“好了好了。” 好个头。 想到被病人怀疑自己的专业,忍不住一阵怄。 跟郑修妤第一次的正面交谈到此为止,然而就像命运替她们开启沟通大道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她开始频繁地看到郑修妤。 打卡的时候,吃饭的时候,甚至在午休时好不容易抢到药局唯一的一张床。正预备小睡时…… 短短几天,雅乐已经跟她见了n次面。 小芬说,要她小心点,郑修妤一定是跟在她后面等着抓她小辫子,谁叫她那天那么凶。 其实不用小芬说,她自己也有这种感觉。 看来还是得小心点。 冲动果然是魔鬼——如果那天地忍住就好了。 小绿破破烂烂那又怎么样呢,毕竟只要插上插头热机十五分,小绿还是很好用的,偶尔偶尔,它还是能够像当年一样那么勇猛,一路跑到底,一日无故障,如果早知道…… 算了,人生没有早知道。 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小心点,避着点。 她可不想自己因为着小绿争取退休权益而被列为黑名单……虽然她明白,自己应该已经是了。 哈,哈哈,哈咕哈……“金医师最近好忙喔。” “对啊,以前都还会跟我们讲讲电话,吃吃饭,或者msn的,可是现在都没有了。” “搞不好交女朋友了。” “不是听说他跟郑修妤交往过,该不会真的重修旧好了吧。”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金英朗并不是故意要偷听,而是诊所的隔间效果太差,他的诊间紧邻柜台,那些吱吱喳喳就这样飘入他的耳朵。 前面两个说的是他对雅乐的爱情证明,最后一个——他实在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源头来自哪里。 如果一定要传一些绯闻,也应该是田闻齐吧。小老板跟新主管,怎么想都比他这个小儿科医师有得暖昧啊。 一如往常地拿下卡通口罩,今天不去楼上微波午餐,下午雅乐没班,他们要一起去超市购物,然后在家做大餐。 正在找车钥匙时,手机响起,是贾斯汀的歌,雅乐专属来电。 他们在赌城时曾经租车出去玩,车子上放的就是贾斯汀的唱片,听了一整天下来,雅乐说对这张专辑好有感情。一放出来就想起睹城的华丽,纸醉金谜,以及那几乎等同蜜月的旅游。 于是就在同居后,她擅自改了他的铃声。 现在只要手机传出贾斯汀,那就是雅乐了。 “老公,你在哪?” “刚才结束,过去还要一下,外面太冷了,你先待在站内。” 为了保密防谍,他们都以地铁站为约定地点,如果是今天这种情形,雅乐就先到隔两站的地方,等他开车过去,再一起前往。 “我只是问一下啦,你不用急,慢慢开。” 很普通的叮咛,但却让他觉得温暖,“好。” 穿上大衣,抛弄着钥匙,金英朗愉快地走出诊间,开始想着晚上要吃什么,雅乐上次做的西班牙花枝饭好吃极了,虽然很费工,不过两人一起完成的感觉非常好,他料理不行。但切切洗洗还不成问题。 雅乐在开放式的厨房煎煮,他负责把桌子铺上亚麻桌布,用细长瓶子装着红玫瑰装点一下桌面,再点上造型可爱的蜡烛,老婆端菜上桌,他负责倒酒,那就是专属于他们两人的烛光晚餐。 然后窝在沙发一起着dvd,顺便发一下当绵羊大户的白日梦,接着练习制造小孩的技术…… “金医师。” 滚完床单后一起泡澡,一起睡。 太美好了…… “金英朗医师,等一下。” 男人从幻想中清醒。 只见穿着白色的套装郑修妤踩着高跟鞋急急向他走来,那样子让他觉得很不寻常。她一向是很注意形象的,现在不知道为什么。那迫切的模样让他联想起冲向水源的大象。 “耽误你一会。” 金英朗笑笑,“请说。” 虽然他告诉雅乐。他与郑修妤是公事公办的相处。但其实他内心隐约有点感觉到她对自己不太一样。 那些电话,那些咖啡时间其实都是可以一次累计搞定,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要分成很多次。 根据他这么多年被倒迫的经验,他觉得她是在制造机会。 乱枪打鸟的相处几率,总会找到合适的切入点。 昨天晚上才讲过电话,但现在又来了——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密集地被看见,才会有流言传出他们曾经交往。 “嗯……” 她抿了抿嘴,脸颊微红,典型难以启齿的表情。 终于要正式约他了吧,金英朗猜测。 郑修妤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直接跟他说“我们交往看看好吗”,她会制造很多机会,适当透露自己的想法,释放出相当强烈的好感,然后等着对方送花传情,主动追求。 会用什么理由呢? 厂商招待的饭局,或者信用卡红利积点快到期,不用白不用,当然最有可能的是要谈的事情比较多,找个地方一起中饭? 金英朗耐心等着。 平心而论,不是不虚荣的。 以前在大医院时,就听说过她很受欢迎,追求她的人不少,可惜眼光太高,因此始终独来独往,据被拒绝者说,她要等待的是一个真正的王子——不用很有钱,也不用是世家子弟,但要光明磊落,可以依靠。 既是朋友,又是伴侣,对长者体贴,对孩子有爱心。最重要的是人格品行,能够让她打从内心崇拜与尊敬。 条件一开出,所有人知难而退。 太太太太太困难了。 然后她成了医院单身汉眼中的仙女,可望而不可及。 这样的一个女孩子最近频频对自己示好,不但找遍方法接近他,甚至在闲谈间也会问一下他的居家环境如何,到诊所方不方便,远不远,什么,开车都要三十分钟,那很辛苦吧…… 男人不会因此晕船,但是,在上岸前让他小小地虚荣一下吧。 女人又别扭了一下才开口,“我刚听田闻齐说,你跟药局的夏雅乐很熟,常常一越吃饭看电影?” 这是要怎么回答? 他心里想着,修妤,有话直说吧,让我们在最短的时间内了结这段注定不会有结果的感情。 “我看过员工资料知道你们是住在同一个社区,不过平常没见你们有什么往来,连上班都是一个地铁一个开车,所以听田闻齐那样说的时候有点惊讶。”郑修妤看起来似乎有点害羞,“你们平常都吃哪一国料理,电影的话比较喜欢哪一类……” “修妤,你……是在问夏雅乐吗?” “嗯。”只见郑修妤脸上出现温柔神色,“我——我好像喜欢上她了。” 听到这种话,金英朗再有风度也无法控制地张大了嘴巴。 他以为爱恋自己的女生终于对自己告白了,告白是告白,但对象却是他老婆,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情况比现在更奇怪吗? 也许没有酒醒后变成已婚身份那么离谱,但也够奇怪了。 第9章 “修妤,夏雅乐不是……” “她是。” 金英朗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她能这样肯定,“夏雅乐她……她有男朋友的。” 闻言,郑修妤侧着头想了一下,“我现在知道你跟她熟,可是你有看过其他男人接送她吗?” 金英朗心想,我就是那个男人啊。 每天晚上抱着她睡,每天早上吻着她起床,两人热衷计划将来开牧场养绵羊的事情,然后也很热衷滚床单——虽然他目前还无法说服雅乐不要避孕,但是,他看得出来她有动摇,他们对于如何照顾宝宝已经有了共识,只要他能完全控制自己拒绝其他人的示好,她也许就会同意提早生宝宝。 只是这些话都不能说。 而郑修妤完美地误解了他的沉默。 “你没看过,怎么知道她有男朋友?” 讲到心爱之人,郑修妤脑筋转得飞快,“我觉得雅乐很特别,她很正直,而且值得我尊敬。” 她接着说出耶天在药局发生的事情。 “其实我不是那么恶质,我只是想知道这里的医生护士,有没有人愿意当乌鸦发声,结论是只有一个,每个人都对我不满,只有她会当着我的面说,我当下就觉得,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 金英朗无言了。 雅乐只是性子急而已,那跟正不正直没美系,他几乎可以打赌,如果不是她突然出现在药局,雅乐不会如此“正直”。 “不只如此,她的心肠也很软。”郑修妤开始冒泡泡了,“前两天我去药局,原本是想叫厂商过来看看包药机还能不能修,没想到刚好有小朋友吐了,那个带小朋友来看病的好像是表姐还是堂姐之类的年轻女孩子,看到那一幕整个傻住,雅乐看她好像没有处理的经验,马上拿了纸巾就走出柜台帮忙了,其实那根本不关她的事,所以看到的时候,我就觉得好感动。” 他想,雅乐的心肠是很软没错。 就像前阵子她跟他发飙后,开始对他冷淡,虽然是不帮他做早餐也不给他带便当,可是家里的水果也没少过,冰箱打开永远有煮好的菜,微波一下就可以吃。 雅乐气他,可又舍不得让他老是外食,她是一个很棒的女人。 雅乐的美好是一回事,但别的女人在他面前一脸粉红,以爱情的角度称赞自己的老婆时,又是另外一回事。 “你真要追她?” “嗯。”语气虽然轻柔,但神色却是坚定的。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吗?”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既然情敌都上门了,他当然不能坐以待毙,趁她还搞不清楚状况前,多问一点信息。 “投其所好嘛。”郑修妤一脸理所当然,“我观察她好几天了,注意到她好像蛮喜欢料理的,刚好我对这方面也很有研究,我可以约她吃午饭,研究一下各国菜肴差异,而且讨论一下彼此做的莱,交换食谱,培养感情。” 金英朝不得不承认这招听起来还挺厉害的。 喝咖啡,交换食谱,姐妹悄悄话,顺便批评一下男人多不可靠。 为什么他以前会觉得郑修妤内敛温柔呢,根本就是为达目的不挥手段的灰狼,居然连别人老婆都想泡…… “你觉得我的计划怎么样?” 蠢爆! 可惜他不能老实讲。 “我觉得你最多也就是跟夏雅乐当好朋友,要当男女朋友,不是,要当情侣,基本上不可能。” “我知道,你说雅乐有男朋友嘛,没关系,我努力看看,说不定金诚所至,金石为开啊。” 最好是金诚所至,金石为开。 金英朗忍不住想,丘比特能不能管一下郑修妤跟林恩琪啊,不然让她们互相喜欢也好,那样的话,他们夫妻就平静了。 慢着,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昨天,郑修妤跟他说已经打算买新药机。 “所以你同意买新药机是因为……” “一半一半啦。”郑修妤对他一笑,“药机是本来就该买的,但是我会告诉雅乐,是因为跟她谈过后,我才下决定,怎么样,这招很聪明吧。” 是很聪明没错。 诊所本来就是私人产业,想想,如果到大企业上班,警卫把停车格保留给总经理,也没人会说什么吧,身份到某一个程度,自然就享有特权。既然可以把车子停在公司门口,没有哪个总经理会绕去外面找停车位了。同理可证,如果她可以假公济私讨好雅乐,干吗不做。 金英朗无法反驳。 如果买药机是他可以决定的事情,他也会买,顺便帮他们加个灯号,号码到了再去拿药,省得各诊病人出来就往药局挤,偶尔还会有人不耐烦地说:“小姐,你们动作怎么这么慢。” 五个诊次开出来的单子都在这里消化,又不是七八个人在里面,要快也快不起来啊。 还没想完,耳边又听到郑修妤的声音。 一连串的爱的表达。 雅乐多可爱,而她当神魂颠倒,生平第一次这样喜欢一个人,现在才明白当初为什么会辞掉大医院的管理工作而来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上班,原来,她的王子在这里。 落落长一堆后,她下了结论,“我是为了与雅乐相遇,才会到这里来的。” 金英朗想,这真是太神奇了。 美格业务喜欢雅乐时,他很不爽,总想找机会整整他,郑修妤在他面前说着对雅乐的爱意时。他倒是没有想整她的意思,只是比起不爽,荒谬两个字更能贴切形容他的感受。 最荒谬的是他居然有了危机感。 没错,他对一个女人产生了危机感。 也许是因为美格业务只是看上雅乐漂亮,而郑修妤却能发掘雅乐在个性上的优点,相形之下,自然就比较像一个对手,或者说,像一个情敌。金英朗在上车前,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把一个女人当情敌。 接下来几天,他的反应就跟大部分的人一样,开始对郑修妤密切地观察。 她的行为举止,做事情的方式,甚至是微小的生活习惯,都被他列为必须知道的情报。 经过几天的观察与研究,他发现她一个很大的优点:做事有其目的及步骤。 简单来说,她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确定目标,然后全力以赴,撇除私怨,他得承认这点不简单。 金英朗对这个情敌有了大概的认知。 虽然他不认为她会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但讨论食谱跟姐妹悄悄话那一套似乎提醒了他一件事情,他还不够努力进入雅乐的生活,不过短短几日,敌人就已经拟定了“投其所好”这招,他居然完全没想到…他之前还以为修正花蝴蝶行为就是对雅乐好,但现在想来,那充其量只是改掉坏习惯,跟讨好这两个字还差了一大段路。 郑修妤提醒了他一件事情,他付出的还不够。 在爱情路上,他得迎头赶上才行。 百货公司里,雅乐跟金英朗正在为了二月的温泉之旅挑选行李箱时,金英朗的电话响了。 他看了来电显示一眼,跟雅乐说,“我去旁边讲一下电话,五分钟就好。” 然后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一下就走到电梯口附近,压低声音,开始讲了起来,讲着讲着,还会不时看她一眼,然后用嘴形无声说“很快”。 快个头啦。 雅乐很不满地想,什么事情她不能听,非得到旁边不可? 不是多心,金英朗这几日感觉怪怪的。 说不上来具体事证,但她能感觉到不太一样——他又开始像以前一样讲电话了一样msn,带的便当没有天天吃,冰冰说,她看到郑修妤跟金英朗在楼下咖啡店吃中饭,金医师还一直看着郑修妤,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 雅乐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想相信他,又很想质问他。 她想要直接切断他的电话,又觉得那样不太好,希望是他自己想起对她的承诺,然后乖乖把电话挂掉。 终于,他讲完了。 “谁打来的?“雅乐刚刚决定了,她要单刀直入,不当淑女,有什么事情直接问清楚。 金英朗很快地说:“田闻齐。” “喔,他找你干吗?” “说有人提议要开同学会,问我觉得怎么样。” “那你怎么说?” 他想也不想地就回答:“有人办我会去,但如果要我来做主要联络人的话那就免了,一班都么多人,一一联络太花时间,何况我们又不是像上班族一样朝九晚五,每周五日固定上班。不管怎么约都会有人抱怨。” 她笑了笑,眯起了眼睛,“当然啊,联络人就是吃力不讨好,不过呢。田闻齐很幸运,因为我刚好就是联络大王,我有一套时间地点选择法,可以将抱怨降到最低,来,手机给我,我教他怎么做。” “呃……不用啦,反正他时间多,让他去伤脑筋就好了。” “唉哟,你这个同学也太冷漠了,就算看在他对员工这么大方的分上,我们也该对他好一点啊。”雅乐伸出手,“手机给我吧,我来跟他说。” 面对妻子的言笑晏晏,金英朗突然有种被揭穿的尴尬。 她一定早看出来了。 但她不说破,也不跟他吵,想办法让他自己承认刚才的来电根本就不是田闻齐“雅乐……刚刚……不是田闻齐。” “不是田闻齐啊。”雅乐笑里藏刀地说,“那是谁?” “是郑修妤。” 她打电话来问他这个“跟雅乐很熟的人”说,不知道她对游乐园有没有兴趣,有家药商招待四人份的旅游跟一日住宿,如果她有兴趣,那她就直接把住宿旅游券扣下,如果她没兴趣,就送给之前被她念得连卫生纸都不敢补的大婶。 这种问题他当然不能当着雅乐的面回答,只好走到旁边,没想到一讲完雅乐马上问,他只好把前两天跟田闻齐讨论过的内容拿出来报告一次。 “打来就打来,你为什么要到旁边讲?” “因为刚才这边有小朋友在玩,我听不太清楚。” 雅乐想了一下,好吧,刚刚的确有小孩子在玩乐。这理由勉强接受,“那她想干吗?” 她想追你。 但这种话当然不能让老婆知道。 她一定没想到那药局的一骂,反而让郑修妤觉得她为人正直,个性爽朗,然后就这样爱上她。 虽然是情敌,但老实说她也挺可怜,爱上有夫之妇已经够坎坷,偏偏这有夫之妇对她完全无好感。 完全就是无望的爱。 “为什么一讲到她你就欲言又止地吞吞吐吐?”雅乐的火气显然上来了,“从实招来,你那传说中的前女友她到底打电话来做什么?” “她说那卫生纸不太好用。” “真的是卫生纸?” 听出雅乐不爽指数飙高,他更不敢说实话了,“你也知道我的诊间只用小柔柔,不过比起一般品牌,小柔柔单价偏高,而且每个进来的人都会用。有时候还一抽十几张,她觉得有点浪费。” “那要怎么样?” “郑修妤的意思是只要制造工厂合格就好了,不需要用到那么好。” “她为什么连卫生纸钱都要省。” “呃……那是她的责任,开源节流啊。” 虽然他也曾经觉得她东省西省的行为太离谱,但自从亲耳听到她说“我只是想知道这里的医生护士,有没有人愿意当乌鸦发声”这两句话之后,他就知道她也算用心良苦。 她不是坏人,她只是在找有没有正直的人。 而现在为了脱身。他又把卫生纸论拿出来,即使说是情敌,但蓄意抹黑这种事情,他做出来还是有点别扭。 “你也知道,大老板就是看中她的管理能力,才把她从大医院挖来的啊。”蓄意抹黑让一向以好人自居的金英朗有点卡卡的,于是基于良心问题,他稍微补救了一下,“每个人做事方法不一样,她又不是汪太太,有些事情难免啦。” 然而,雅乐完全误解了他的别扭,她放下看到一半的行李箱,直视他,“我觉得你在帮她说话,” 金英朗连忙否认,“我没有。” “你有。” “真的没有。” “你刚刚的行为很明显的就是。” “那个只是就事论事,不代表我个人感想。” 一问一答间,他突然想起四个字,“包公夜审”,他真的很想大叫,大人啊,冤枉,小的是清白的。 请大人明察——“算了,回去吧。” “雅乐——” “现在就算买钻石屋给我都没心情了。”雅乐看着他,眼中有着一丝不解,“为什么每当我觉得两人的关系有改进的时候,你又开始故态复萌。” “我不是。” “那刚刚的电话算什么?郑修妤打来,你不但接。还害怕我听,讲完电话又跟我说谎是田闻齐,如果真的只是讨论一些事情,需要这样吗?” 他说不出话来了。 “卫生纸的事情老实说我不太相信,但因为你讲了,我就不去怀疑,站在你的立场,我抱怨了两句,结果呢,你反而帮她说起话来了,如果你是我,会觉得这一切是理所当然,还是莫名其妙?” 是其名其妙。 可难道他要老实跟雅乐说,郑修妤喜欢你? 这只会让她上班时不自在而已。 当初他们之所以保密,有一部分的原因也是因为她说不想在工作的时候重叠到私人感情。 他很享受被人喜欢的感觉,但她不是。 雅乐叹了口气。“或许你没发现,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站在郑修妤那边了,我不希望是自己多心。” “我不是想替她说好话,我只是想转移话题。” “我们是夫妻。”她提醒他。 “可是打给我的是工作上的人。”他搂了搂雅乐的肩膀,试图哄她,“我们一起逛百货公司,买东西,一起准备过年旅游时的物品,这不是很棒的事情吗,我们为什么要二十四小时在诊所的事情上打转?” 雅乐看着他,似乎是想要确定他是实话实说,“真的?” “当然。”为了增加可信度,金英朗接着说,“想旅游的事情不是很好吗?我都已经计划好了,我们可以搭船游湖,还可以去你想去的小王子博物馆。” 重点是,他想带她在那里拍照。 他想起之前听一个护士说,东京那边有一些专门拍照的个人工作室,提供专业的化妆跟摄影,因为不用给婚纱业者抽成,价格相对便宜。 新人就穿自己的衣服拍,不需要两人做出互相嘟嘴、跪地求婚、叉腰背对这种典型的婚纱照动作,拍起来自然许多。 价格以小时计算。 他打算到时候去横滨,雅乐是龟梨和也大粉丝,自从看了以横滨为主要外景地的“唯一的爱”后,就很向往那里,他会好好查一下那些外景拍摄地在哪,带她走一次,边走边拍,给两人留下纪念。 只是这个惊喜当然不能现在讲,讲出来就没意思了,所以他只能胡乱说一些周边景点。 看着他毫不犹豫地细数箱根美景,雅乐点点头,“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 “再次把你列入留校察看!” 原本以为已经安抚好老婆大人的金英朗大惊失色,“为什么?” 他最近明明表现良好啊,她也说过他有进步…… “因为你一整晚说话都不老实。”雅乐把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拉下来,“你在说谎时鼻孔会撑大,而你从刚刚接了郑修妤的电话到现在,鼻孔就没小过,讲到搭船游湖跟小王子博物馆时,几乎已经大到搞笑艺人的水准,本席判定你故态复萌,所以再次留校察看。” 第10章 雅乐觉得自己一定是鬼遮眼了,居然给了第二次留校察看的机会,自己明明不是这样小媳妇的个性,怎么遇到金英朗就会忍不住心软。 “雅乐。” “嗯。” “你不要一直玩蛋糕啦,戳来戳去又不吃,看起来好恶心。” 雅乐回过神,着到自己盘子上的起司蛋糕惨不忍赌,而她拿着叉子的手还在无意识地戳着。 小芬一脸衰怨,“你自己说想吃蛋糕,约我吃完中饭下来咖啡店的,结果你也没吃,没吃就算了还一直叹气不讲话,好像跟我坐在一起是多难过的事情一样。” “对不起啦。” “你在想什么讲出来嘛。我知道我不能提出什么好意见,但也好歹胜过一个人叹气啊。” “还不是金英朗。”雅乐无法控制地又把叉子往蛋糕戳,“我之前相信他是清白的,但我现在认真考虑他跟郑修妤有一腿的可能性。”又叹了一声,“前几天我们去买旅行箱,他接了一通郑修妤的电话,接下来就是谎话连篇,我觉得没当场把鞋子拍在他脸上的我真的是好修养。” 小芬一脸难怪的表情,“我就说嘛,你这几天一脸便秘是怎么回事,原来是又吵架了喔。” “我们不是吵架。我只是觉得,越来越不懂他了。” “可是你本来就不懂他啊。” 呃……也是,好吧,她愿意更正说法,“我原本以为我已经懂他了,但现在发现他依然是一团迷雾。” 她知道他上有哥哥,下有妹妹,都已经结婚,定居美国。 机票不比高铁,因此不可能说飞就飞,但好歹也要介绍一下他们认识嘛,msn开个会客室谈一下也行啊,每次跟他说这件事情就用什么时差、睡眠不足之类的借口推托,问起他以前长大的地方,读书的环境,他也总是随便回答,然后很快地把话题带开,有够神秘。 她对他来说是一本打开的书,或说是一个完整的文字文件,要搜寻什么输入关键词,一秒就会有答案,而他对她而言不但是一本合上的书,旁边还加了锁,这实在让她有点气馁。 她可是连自己一便秘就在厕所大哭这种蠢事都跟他讲了,但他对她而言依然如此王子。 她不需要王子,她也没办法想象王子养羊的样子…“雅乐…” “我不戳蛋糕了啦。” “不是蛋糕。”小芬用叉子小小地比着角落一个男人,压低声音说,“那个人一直在看我们哎。” “怕什么,光无化日的,瞪回去。” “不是,他看起来怪怪的,我们走啦。” 除了在室内还戴墨镜之外,她觉得还好,不过因为小芬太害怕了,两人蛋糕没吃完,咖啡也没喝几口,就草草结账离开了一楼的咖啡店。 晚上六点下班,雅乐从诊所出来时,又看到那个墨镜男,他就坐在诊所门口的椅子上,看到她出来,男人对她笑了笑。 谁啊? 男人摘下眼镜,对她点了点头。 那个眉毛,那个眼睛……好面熟……“有空跟我聊一下吗?” 她确定是了,是金英朗的哥哥。 因为这两个在美国出生的华人说国语都有一种奇怪的腔调,尤其是讲吗、啊、吧这类的语助词时更明显。 要聊当然可以,但总不能站在路边,于是他们又回到下午相见时的地点,诊所一楼的咖啡店。 “英朗好吗?” 大伯的第一个问题让她觉得有点奇怪,他们不是兄弟吗,怎么会搞得好像几百年没见一样。 “大致上算好。”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金英生,是英朗的哥哥。” “我叫夏雅乐,是……”要不要说他们已经结婚啊。 雅乐相信这不是错觉,他们兄弟的关系的确很疏离,英朗会不会其实不希望他们知道太多? “我知道你是英朗的太太。”金英生笑了笑,“你们在拉斯维加斯结婚时有拍了一组冲洗照,因为一直没去拿,所以业者直接寄到南加州家里,我看了照片才知道英朗已经结婚。” 哦?原来他们有拍过冲洗照片? 她还以为只有那张丑不拉几的二十块比ya……等等,寄到旧金山家里?那不就代表有其他人看过?天啊,希望照片上的她看起来好一点,千万不要像那张二十块一样醉。 雅乐顺着手接过他推过来的信封,呃……虽然不美,但比她想象的好一点。 “我们很惊讶他结婚了。” 他自己本人也应该很惊讶。 “但更惊讶的是他人都已经在拉斯维加斯了,但是却没有想回家转一下。”金英生有点感慨地笑了一下。“要不是业者看不懂中文,我想这些照片也不会寄回家里,那我们可能永远不知道他结婚这件事,这么大的事,他却不让我们去观礼……” 大概是他看起来太难过了,难过得让雅乐有点不忍心,“其实我们那天都喝醉了,根本就是两个丧失心智的疯子,他并不是不想让你们来观礼,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结婚了。” 看着金英生惊讶的脸,她点了点头,“我们是酒醒后才发现已经登记在案,所以你不要难过。” “那你们现在……” “我们觉得彼此在一起的感觉不错,他也见过我的父母亲以及两个弟弟,以后也许会补办一次真正的婚礼。”当然前提是,他在留校观察期间表现得好一点。 金英生点点头,“英朗他……很难相处吧……” “有点……” “我爸妈这几年一直很后悔。” “嗯……他不太跟我说家里的事情,所以……你说的后悔是什么?” 金英生只用了短短十五分钟就把故事说完,他是多么优秀,妹妹是多么惹人怜惜,英朗是多么寂寞。 雅乐突然懂了,为什么金英朗那样看似天之骄子的人,却常常给她一种渴爱的感觉。 他只是想要确定自己是有人喜欢的。 “我爸妈一直以为英朗在新加坡读大学,直到有一天在教会遇到英朗的高中同学,他说暑假预备到亚洲自助旅行,会绕到国内找英朗玩,我爸妈才知道这个他们以为乖乖在新加坡念书的儿子居然人在国内——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去看过他,当然不知道他最后在两所大学里选择了国内,那时英朗已经快念完医学院了。” 雅乐简直不敢相信这种事情。 虽然人本来就会偏心,但偏成那样也太离谱了。 既觉得生气,又替金英朗觉得委屈,不知不觉眼眶就红了。 “我爸妈后来问英朗怎么都没提这件事,他反问我爸妈说,‘为什么我的同学都知道我人在中国,你们却会以为我在新加坡?只要曾经有看过我的网志,或者曾经有寄过礼物给我,那就会知道我在中国的不是吗?” “后来我爸妈很认真地把他的网志全看完了,看完后两人都哭了很久,跟我商量过后,他们决定到纽西兰养羊——或者应该说,帮英朗铺路,他们在英朗的网志上看到,他打算五十岁退休,想要开牧场,如果他们二十五岁到四十五岁时都把时间花在我跟妹妹身上,那么他们决定把五十岁后的心力用在英朗身上。” “为什么不现在跟他说呢?” ”爸妈以前常对他开空头支票,说过就算,没去记得,几乎没有一张兑现,所以这次他们想等一切都上轨道时再告诉他,让他亲眼看到,而不是像以前一样,永远在期待一个许诺。”金英生顿了顿,“希望在这之前,你能一直陪在他身边。” 晚上六点四十,金英朗趁着还有二十分钟才开始晚诊,打开电视正想看一下新闻时,门板上传来敲门的声音。 “请进。” 才刚说完这两个字,门板刷的一声打开,就见到一个熟悉至极的女人快速朝他冲过来,伸手抱住他。 金英朗被吓了一跳,“雅乐!” 他是很高兴最近几天对他冷淡无比的老婆大人突然如此热情,但也知道她的行为差异太大,一定有问题。 “怎么了?” 小脸还是埋在他的胸口。 “雅乐?”他轻轻叫了一声,“不要不说话,发生什么事?” 怀里的人终于抬起头,眼眶红红的,“我没事。” 金英朗看着她明显委屈的脸,“跟人吵架了?” “不是。” “有人欺负你?” “也没有。” 他重新把她抱紧,“快点说。” 雅乐吸了吸鼻子,刚刚从咖啡店出来后,她突然觉得好想见他,看看手表还不到七点,知道他人还在楼上,于是就上来了。 看到他的瞬间就忍不住抱住他。 她终于了解了,这个男人不是花蝴蝶,也不是皮在痒,只需要她多爱他,让他知道有个人会一直在他身边,看着他,守着他,每天一句我爱你,他就不会再被人气这种东西所迷惑。 “金英朗。”雅乐紧紧抱着他,“你知不知道我还是很生气。” 他低声说,“知道。” 这几天他有好好在反省。 虽然隐瞒郑修妤的事情是不希望她尴尬,但最后却让她觉得他跟郑修妤有些什么,反而让她不舒服。 而且他也必须承认,当误会开始时,他的确曾经因为以为郑修妤喜欢自己而得意过。 表示他还不够深定,还不够忠诚,还不足以让她放心。 既然他找到了这个幸运,那么就该好好呵护这个幸运,而不是沉迷于过去那种受到异性欢迎的感觉。 “那你知不知道,我最气的是什么?” “气我不老实?“ “这是第二。” “那——” “我最气的就是,我居然会原谅你。” 如果她以前的男朋友胆敢这样对她,她最多只会再给一次机会的,但遇上他,这些女子爱情守则好像就变成废纸,一点用处都没有。 虽然明白那些都是情有可原,可是这不代表她会放纵他这样下去。 她能理解他,但更要跟他互相约束,让过去归过去,互相承诺,两人在一起只往前看。 用放大镜来看待所拥有的,知足常乐。 “快点跟我说,以后会老老实实。” “我以后会老老实实。” “绝对不再对老婆有所隐瞒。” “绝对不再对老婆有所隐瞒。” “我要往前走,往前看,以后每天醒来只想好的事情,疼老婆,爱老婆,幸运的事情一天多回想几遍,觉得讨厌的事情马上抛在脑后,如有违以上誓言,自愿做家里所有的打扫工作,每天帮老婆按摩三十分钟。” 男人有点想笑,但看她这么认真,于是努力忍住,乖乖地复诵了一次。 雅乐满意了,踮起脚尖,在他嘴唇上啾了一口,“快七点,我先回去了,要记得自己今天说过的话喔。” “再一下。” 啾。 “再一下。” 啾——然后开始接吻。 两人吻得正忘我,突然听到外头一阵说话的声音,一男一女,由远而近,听起来似乎有人正要进来这间医生专用的休息室。 金英朗看着没关紧的门,知道现在出去也来不及了,连忙拉了雅乐往沙发后面一蹲。 门被推开了。 “我原本以为你是在开玩笑的,没想到你真的这么做了,”田闻齐的声音。“郑大人,小的甘拜下风。” 郑修妤笑了下,”你不要挖我墙角就好了。” “我怎么可能挖你墙角呢,我可是最支持你的人啊。” “少来。” “老实告诉你,我家老头说了,如果我不支持你的决定,他就不支持我的存款,所以请不要怀疑我的诚意。” 郑修妤闻言笑了出来,“听你选样说我就放心了。” “你早该放心了,虽然我跟金英朗是多年战友,不过一桩归一桩,不该八卦的我不会去八卦。”田闻齐似乎在翻找什么似地,一直发出声音,“不过老实说,我真的没想到你会去跟金英朗说喜欢上他老婆。” 大沙发后,雅乐睁大眼睛,金英朗迅速地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真是石破天惊的一招啊。”田闻齐叹道,“但他再怎么样也不会想到其实你喜欢的人是他。” 这下子,睁大眼睛的换成金英朗了。 沙发后的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一脸惊愕。 “喜欢金英朗的人还会少吗?如果我跟他说喜欢他,他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可是我说喜欢夏雅乐情况就不同了,他感谢爱慕者,但是他会注意的人是情敌,开始注意我,开始研究我,记得我的喜好,发现我的优点,这就是我想要的。” “可是修妤,你不要怪我泼你冷水,我觉得雅乐才是英朗那根肋骨,你的希望不大。” “所以我什么也没做啊。” “那你……” 郑修妤的声音有着笑意,“我充分地享受他看着我时那专注的目光。” 田闻齐想,那不是在耍金英朗嘛……因为知道两人没有可能性,所以就说要抢他女人,把他弄得团团转。 田闻齐看了还在笑的郑修妤一眼,心想——这女人果然不是普通人,这么奇怪的手段都想得出来,果然非常人所能为。 算了,继续找他的手册比较重要。 我翻,我挖。“啊,找到了啦,我就说一定是放在这里。” “我拿回办公室看可以吗?” “当然可以。” 门开了,又关了,两人声音隐在门板后,逐渐远去。 金英朗跟雅乐从沙发后面站起来,表情都很怪异,终于,雅乐忍不住先笑了,“金医师,魅力好大喔。” “还笑。” 他拉过雅乐,伸手在她头上一阵乱揉。 两人嘻嘻哈哈,墙上的咕咕钟探出来报时,晚上七点整。 金英朗拉了拉身上的衣服,在雅乐额头上亲了一口,“我去看诊了,晚上回家再跟你说。” 春夏的时候,雅乐彻底了解什么叫做命运——想上的研究所没上,想缓一缓的肚子却中奖了,这是……算算时间,应该是在日本怀上的。 因为是员工旅游,所以他们只勉强找到时间做了一次,居然…… 门外传来钥匙转动门把的声音。 “我回来了。” 雅乐喜极而泣,“嗯,我等好久了。” 她的麦当劳贝果……她昨天晚上看电机时突然涌起食欲,可是贝果要早餐才有卖,太想吃却买不到,她后来还很好笑地哭了起来。 天一亮金英朗就开车出击买,现在终于吃到贝果,雅乐觉得心情好极了。 当公主算什么,雅乐摸了摸肚皮,觉得当自己才幸福。 金英朗看到她的小动作,走了过来,将手叠在她的手上,“宝宝吃饱了吗?” “宝宝说。老爸,你辛苦了。” “老爸不辛苦,只希望你快点长大。” 看到他煞有其事地回应,雅乐忍不住笑出来。第一次在厕所看到验孕棒的记号时,其实很不知所措,可后来看到金英朗那么开心,又觉得,早来就早来吧,那又怎么样,反正他们有两个人,时间总能调配过来的。 再接着。就是研究所落榜。 因为已经决定当妈了,所以心情反而还好。 金英朗在她身边蹲下,大手在她肚子上抚摸了几下,然后抬头看她,“我昨天打电话去纽西兰了。” 雅乐先是一怔,继而微笑起来,“你跟爸妈讲了什么?” “我说你怀孕了。预产期在十二月。他们说想来看看你。” “那你怎么回答?” “我说好啊,来的时候给我电话,我去接你们。” 他没说的是,他们父子其实在电话里都哽咽了。 他是在知道自己要当父亲后,内心才慢慢起了变化,昨天他原本只是想告诉爸爸说,我也要当爸爸了,可是他没想到会在电话那头听到哽咽的声音,父亲用小心翼翼的语气问,能不能来看看媳妇? 那瞬间,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父亲的儿子。 雅乐伸手搂住他,“我爱你。” “我也爱你。” “宝宝说我们好肉麻。” 他笑了,“跟他说,不肉麻怎么会有他。”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