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人间留不住》 第1页 [无cp向] 《最是人间留不住》作者:甯酒酒【完结+番外】 文案: 被卖到朱颜辞镜楼的那一年陆缈十岁,她小心翼翼的应付着身边的每一个人,用最低微的姿态保护着自己。 她亲眼看见试图逃走的娘子被打死,她不想也是那样的下场。陆缈花了三年藏拙,一夜毁容,靠着一身制香本领在楼里活了下来。 以前总听人说楼里的娘子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呆的时间久了,陆缈才发现她们根本就是骗人的。 这里有会做各式糕点的南嘉姑娘,有医毒双绝的甘棠姑娘,有精通刺绣的锦颀姑娘,还有什么都不会,吃睡第一名的望泞姑娘。 她们都是很好的人,对她也很好。陆缈在这里度过了自己最快乐的十年,她看着那些花一般的女子风流恣意,看她们从初露锋芒到万众瞩目,听着她们的故事,好像最后也活成了她们的样子。 如果可以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陪着她们走下去。 ———————— 「谁不曾身家清白,若是有的选,你以为我愿被人折辱被人轻视吗?我只是想活着,想让自己过的好一些,我有错吗?」 「我贪慕虚荣心术不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些我都认,可若是谁敢伤害阿缈,下地狱我也拖着他一起。」 「我当了您一天的婢女,就忠于您一天,为了自己的主子去死,这是我的荣幸。」 ——————— 註: 本文古诗词皆为引用 本文乐坊为普通乐坊,只演奏乐舞那一种。 一句话简介:古代女子群像 立意:对任何人事保持客观态度,不随意评价,坚守本心 内容标籤: 穿越时空 宅斗 市井生活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缈 ┃ 配角:舒窈,维桢,慎娘,燕绥 ┃ 其它: 第1章 浮生尽 被卖 炎炎夏日,蝉鸣聒噪,暑气将人闷的发晕,干旱的天气使得地面上土都有了裂痕,一块一块的分离凸起。 干瘦枯黄的小手拿着捡来的树枝在地上划着名,乌黑的眼睛低垂,瘦小身影在巨石旁显得格外渺小。 她身后还有一群约莫六七岁的孩子,男孩子都围着当中一个分外好看的小姑娘转。 「阿回,这是我从家里偷来的馒头,你快吃!」 男孩子从皱巴巴带着许多补丁的衣服里把馒头拿出来,剩下的孩子盯着都不自觉的咽了口水。 在这个贫困偏远的村子里,能够吃饱穿暖已然是幸事,今年逢了大旱,收成差的不行,谁家粮食多自然要惹红眼。 被围着的那个女孩子高傲的把头偏过去,柳眉竖着嚷道:「谁要你的馒头,让开!」 她推开面前的人,跑到巨石旁边叫那瘦小的人儿。 「阿缈,你怎么不和我们一起玩?」 陆缈抬头笑了下,声音轻柔,「你们去吧,我得先回家照顾我阿弟了。」 陆缈家在村子西头,是这个贫困村子里最贫困的地方,她阿爹是个书生也是秀才,在这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年代里,当是受人尊敬的,可是在这里谁都能来欺负他们家,原因便在于陆缈的阿娘,文娘。 书生娶了青楼女子,还是没有赎身带着人跑出来的,村子里都笑话他们。 陆缈看了下天色,日头毒辣的厉害,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撑过去。 她阿弟病了。 推开用几根粗壮一点的树枝做的门,陆缈听见了里屋的打闹声,知晓又有人来闹事,她迈起步子往里跑。 中年男子大摇大摆的身影出来,手里掂着从陆缈家搜罗出来的铜板,满是麻子的丑恶面庞上还带着鄙夷,「呵!这穷酸样,就这么点东西,也是老子心好,收了这点钱就放过那小娘子!」 陆缈知道怎么回事了,又有人来骚扰文娘。 人人都渴望美貌,在这动乱年代里,美貌却成了罪。 一个美貌柔弱,风情可人的青楼女子即便从了良,还是会被欺负。村子里的男人喜欢文娘,总会趁陆缈父亲上山砍柴的时候去家里动手动脚,陆缈护着她母亲,平时都不敢出门,谁知道今日她父亲还在便有人闹事。 真是悲哀。 中年男子看了看垂着脑袋默不作声的陆缈,暗道这小丫头的模样也是生得好。 肆意打量的目光让陆缈身上的汗毛竖了起来,她抿着嘴跑进屋里。 女人的啜泣,男子的安慰,稚子的哭啼,她从来没有觉得这么艰难。 为什么会这样呢? 陆缈不出声,认真的把被侵略过的家收拾干净。她不该在这里的,她是个现代人,如果本分的死在那场车祸里,是不是她就不用目睹这么多苦难煎熬了。 哀鸿遍野,易子而食,烧杀抢掠,草菅人命。 接受了二十多年的文明和平教育,这里的每一幕都刺激着陆缈的神经。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真的会有人受冻挨饿而死,真的会有父母狠心卖掉自己的孩子只为一顿饱餐。 收拾好一切,陆缈的头始终都是低着的,她过去扶起文娘,声音小小柔柔,「阿娘,起来吧,我都收拾好了。」 松开了的衣领,坦露出来的雪白肌肤终于让陆缈红了眼睛,她的母亲遭遇了太多回这样的事情,她自己甚至无法为她做些什么。
第2页 文娘擦干眼泪,抚摸着陆缈的脸颊,「好孩子,辛苦你了,是阿娘对不住你。」 她几度哽咽,让陆缈更加揪心,她扑在文娘怀里掉眼泪,全然没有注意到她阿爹陆闵的闪躲和愧疚之意。 过了许久文娘出去做饭,陆缈拿着沾湿的破布给她阿弟擦脸,小孩子发了热,这温度怎么都下不去,陆缈想过用酒精的,可这年头酒贵,她们家更没有多余的钱去买。 就连打湿破布的水都用的是脏污的。 陆闵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背后,手搭上她的肩膀,闷声道:「阿缈,阿爹对不起你。」 没有领会到他的意思,陆缈只当他是心疼,便道:「没事的,阿爹,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熬一熬总会过去的。」 身后有低泣声,陆缈不忍回头去看,没有任何一个父亲愿意在孩子面前掉眼泪,若不是真的太艰难,那样一个有鸿鹄之志的儿郎怎会落到这般境地。 「阿爹亏待了你,你放心,日后阿爹一定会尽我所能对你好。」然后补偿你,陆闵把最后一句话咽下肚子,决定瞒着陆缈,那些太过残忍的事情还是晚些到来比较好。 那一日,陆缈始终不明白陆闵的愧疚究竟来自哪里。 夜深人静之时,轻微的鼾声响起,陆缈做了一个特别美好的梦,她阿爹继续读书考中了举人,把他们一家带到县城里去,买了宅子,不漏风,不落雨,有吃不完的粮食,幸福美满的过了一辈子。 不求大富大贵,只求阖家安康。 耀眼的光芒继续笼罩着大地,依然是个没有雨的日子,村里头的人都骂老天爷不开眼,存心不叫他们好过。 今日还来了几辆分外华贵的马车,富贵华丽的不像样,这座大山村连牛车见的都不多,看见了话本里说的大户人家高门权贵坐的马车一个个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哪里还分得清马车是松木还是红柚木做的。 马车停在了村子东头的一大片空地上,为首一辆的窗里探出一只修长白嫩的手来,恰如书上说的指如削葱根。 那只手只是轻轻动了一下,好几个僕从便往村子各头跑。 直到被送到空地这边来,陆缈神智都有些混乱,她听见那些人和她阿爹说了话,她阿爹接过了那些人递过来的小荷包和两袋米,看都不曾看她一眼便把她推到门外。 那些人说:「你阿爹已经把你卖了,跟我们走吧。」 卖了是什么意思?是阿爹不要她了吗? 怎么可能,她明明那么听话懂事,她才十岁便会做饭洗衣,会照顾和她一样是孩子的阿弟,还会帮着阿爹上山砍柴,她这样的好孩子怎么会被卖掉呢。 她是个好孩子啊,阿爹说了的。 陆缈视线有些模煳,温热的液体从眼眶里滑出来。她看到了那辆华丽高大的马车了,好像和她梦里阿爹来接她时坐的那辆一模一样,梦里她很开心,现在好像开心不起来了。 恍惚间,陆缈又听见了很多声音。 父母的低泣声,孩子的哭喊声,周围的冷嘲热讽,僕从的嚷叫喝止。 是了,不止是她,还有好几个跟她一样大的孩子被卖掉。 那些人卖掉自己孩子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呢?陆缈也不清楚,她有点遗憾,为什么她的父母没有来送送她,她不怪他们的。 家里要吃饭,阿弟要看病,她知道的呀。 陆缈心里安慰自己,看吧,她这么懂事,谁都喜欢她,连买孩子的人给她家的钱都多一些。 她听见了有些人的叫骂。 「你们什么意思啊!都是卖闺女,凭什么给陆家两袋米只给我们其余的一袋,不公平!」 原来这种时候他们还会想什么公平不公平吗? 陆缈身边的人拉了拉她的袖子,是阿回。 「你看,那是我阿爹,我阿娘死了他又娶了一个,我那后娘看不惯我,便撺掇我阿爹把我卖到楼子里去好给他挣些酒钱。」她说话时脸上的表情天真而自然,就像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卖了,要去楼子里当下等人一样。 可陆缈知道,她是难过的,因为她哭了。 笑中带泪。 陆缈拉过她的手,小声说了句:「没事。」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恶了,和阿回相比,她好像是要幸运一些的,起码她阿娘就不知道自己被卖了,如果她知道,应该会阻止的吧。 文娘确实不知道这件事,她醒来没有见到陆缈四处去寻,在陆闵的闪躲愧疚中她知道了真相。 寒意窜进心里,文娘撕扯着陆闵,大声哭喊:「你怎么能卖掉阿缈!她是我们的女儿,她那么可爱听话,你怎么忍心!」 被文娘打着,陆闵红着眼睛道:「文娘你听我说,我知道我畜生不该卖掉阿缈,可是咱们家最后的钱财都被抢走了,我们要吃饭,阿襄还病着,我们总要多些打算的。」 「而且那些人说了,只是把阿缈卖到大户人家去做婢女,她在好人家里当下人能够吃饱穿暖,不必再跟着我们受苦!我也知晓那人家的地方,日后我们也可以去见阿缈的。」 「切,做什么白日梦呢?」嗤笑声从门边传过来,陆闵抬头去看,阿回爹一边磕着瓜子一边道:「什么大户人家做婢女,那就是卖到歌舞坊里当下等人的,哦对了,便和你娘子差不多,以后都是贱籍了。」 如果说陆闵心存最后一丝侥倖是陆缈还能有个好去处的话,现在他连最后的希望都没了。
第3页 不同于陆闵的愕然和绝望,文娘回想起那段最惨痛最耻辱的记忆,好像已经看见了若干年后的陆缈是什么样的结局。 她的女儿要和她一样悲惨了。 文娘身子一软直接晕了过去,陆闵抱着她痛哭流涕,他总安慰自己日后还能相见的,没想到此一去,竟成了永别。 陆缈听不见痛哭流涕,她坐上那华贵的马车,不像其他人那样动来动去,到处抚弄,只占据了贴近窗户的很小的一块位置,眼神涣散的盯着前方。 终于开始动了起来,车厢内叽叽喳喳个不停,一群小姑娘早已被洗脑好了,去了那里就能穿好看的衣裳,吃美味的大米饭,再不用为生计发愁。 阿回是高傲的,她不和那些人说话,小手攥着陆缈的不放。 陆缈抬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皲裂的地面,干瘦矮小的身躯,还有绵延不绝的深山,一切一切都昭示着这个山村的贫穷。 也不知道她们走之后还会有多少人记得,陆缈看见了那块巨石旁站着的几个男孩子,他们瞪着大眼睛,眼里满是茫然和不舍,倒也没有太悲伤,或许潜意识里他们认为自己的玩伴只是暂时离开,很快会回来的。 陆缈知道,可能有些人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她抬头直视着太阳,释然一笑,再见了,我的阿爹阿娘,我的朋友们,我的故乡。 故事便从这里开始了。 第2章 蝶恋花 乐坊 到底走了多久陆缈也不知道,她成日里都在睡觉,睡着了好像便没有那么难受了。阿回比她好些,除了最开始几日眼睛总是红红的,夜里睡着总是抽鼻子以外,后来也正常了。 陆缈从未看清过领头女子的长相,每次她总是匆匆来又匆匆去,陆缈只记得她穿着很好看的丝绸衣裳,上面的花纹绣的逼真而美丽,还有那通身的贵气逼人。 有回陆缈看她看的久了,她似乎察觉到什么,偏过头来看,陆缈赶紧低头,还是没能看清她的长相。 不过她知道她的名字,慎娘,她的僕从这么叫她。 陆缈就这么混混沌沌过了许久,终于到了她们要去的地方,朱颜辞镜楼。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陆缈知道这首词,没有想到会用做歌舞坊的名字。 这句诗是什么意思陆缈不大记得了,她低着头跟着前面的人往里走,目不斜视,始终盯着自己脚尖。 阿回显然比她兴奋的多,一双眼珠子骨碌转个不停,左看右看的眼睛都亮了不少。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地方。 红纱遍垂,珠玉满地,整个厅堂内带着稜角,柱子上刻着画还用颜料着了色,富丽堂皇的很。随处一瞥便可见名家字画,画多是仕女图,并不艷俗反倒叫人喜欢的紧。往前走着还有不少金丝楠木做的案台,上面摆放着各品种的牡丹,姚黄魏紫,赵粉豆绿不在话下,时下牡丹是名贵之花,上品可值千金,在此处便显得不那么珍贵了。 这室内中央还有一座汉白玉铺砌的廊道,两头连着中间的圆台,珍珠帘子混着银红纱幔从最顶部的花球一直垂下来,风一吹便轻轻漾起,显露出在后面挂着的匾额,「杳霭流玉」四个大字静静躺在那里,给此处增添别样风韵。 陆缈偶然抬眼见了,心下惊讶之余徒增几分惶然,这样的地方怎么会是普通乐坊。 约莫都城里的乐坊都是这样光景吧。 乐坊不同于青楼,大多数时候只需要表演才艺唱唱曲,跳舞什么的便够了,不过在世人眼里依旧不堪,里面的人都是贱籍,都是下等人。 陆缈把手攥的死死的,她不愿当什么乐坊娘子,只想安安稳稳平淡度日,一路上她都在为怎么改变出路思索。 她们被带到了后院,一群女子的欢声笑语钻入耳蜗,陆缈只看了一眼便永生难忘。 后来有人问过她在朱颜辞镜楼这么多年,最难忘的是什么时候,她毫不犹豫的答了,初入楼里群芳争艷的那一日。 花团锦簇间,低矮阁楼上围着一群容貌昳丽的女子,她们纨扇掩面朱唇轻扬,如玉一般的面庞带着风情媚笑,眼尾都上挑着,似乎说到什么极有意思的事情,如银铃般悦耳动听的笑声传了很远。她们的一举一动都那么风韵自然,纤长莹白的手搭着,几色罗裙堆叠,满头珠翠争奇,有些鬓边簪着海棠芍药,风一吹,花瓣扬起遮住小半张脸,真有了美人如花隔云端的朦胧惊艷。 此处的声音惊扰了她们,一个个姑娘或是转身或是抬眼,美丽而又张扬的面容多了几分讶然,又很快恢復正常,衣香鬓影间,陆缈听到有人说:「哟,这是又来新人叫菀青姑娘教养登台了?」她尾音勾着,酥到了人心里,丝丝媚意叫年岁小的女孩子红了脸。 被唤作菀青的领头姑娘笑道:「甘棠姑娘既是明白,何必说这样的话叫这些丫头片子难为情呢?」 此话一出,那群姑娘的笑意更甚,还有几分拿纨扇拍打着甘棠啐她:「便是你整日里嘴上没个把门。」 「好了,时辰不早了,把地方留给菀青教新人吧。」中有人懒懒开口,散漫的不像话,转身从廊道便要走。 她衫裙扬起好看的弧度,海棠红衬得她更加肤白胜雪,那柄绣着牡丹的纨扇在她纤纤素手中不停摇盪,模煳间陆缈看轻了她的脸。
第4页 沉鱼落雁鸟惊喧,羞花闭月花愁颤。 若是传说中的四大美人在世,应当便是她这般模样的,陆缈想着。 后来即便隔了很多年,她见了形形色色的美人,却再也没有一个能胜过燕绥的。口如含朱丹,眼如秋水泛,眉眼间带着难以言喻的风情余韵,她两眉弯弯长长,眉心处花钿若隐若现,新月鼻樑,紧绷下颌,已然是十分的皮相。如此便罢了,她身上那股子气才最为动人,莲步轻移这样简单正常的动作,陆缈都觉得是带了勾引人的媚气的。 燕绥走了,众人也觉得没意思,纷纷嚷嚷的便离开。 菀青这才松了口气,这群娘子们便没有一个是好惹的,叫她们留下来可别跟往常一般逮住新人逗乐。 她跟余下的人介绍着此处的情况。 「方才过来的是主楼,表演的地方,晚上才叫热闹。眼下你们面前这三处楼宇则是住处和练习的地方。正前方乃是琼琚楼,那是朱颜辞镜楼的主子慎娘,楼里两位主管以及我们的五位最得脸的娘子的住处。」 「她们当中有几人的脾性不大好,你们莫要随意去招惹,我只把她们名字说一遍,你们记好了,日后见到都仔细些莫要冲撞了。」 「燕绥,甘棠,望泞,南嘉,锦颀,琬琰,还有一个便是我,菀青。」 「剩下的两座,东边的是湘竹馆,这里头的姑娘是会被带出去的的,西边的是睿英馆,这边的姑娘多是才艺出众基本留在楼里的。」 「至于你们的住处及训练场所便在最后头的韶园。」 菀青说完这一番话,转过身来笑着对她们。 陆缈看清她的长相,眉眼弯弯,笑意盈然,看上去是个温柔明净的女子。 「进来朱颜辞镜楼便不要想着出去的事了,若是敢逃,琬琰姑娘的鞭子还有刑堂你们是受不了的,若是要赎身出去,楼里的价格一般人是付不起的,起码你们要到甘棠姑娘她们那个位置才可以想。」 「现在,我带你们去韶园,那里有专门的人培养你们。」 「记住了,在朱颜辞镜楼里,想过好日子,只能拼命往上爬,做最出色的那一个。」 至此,陆缈开始了她长达三年的学习生活。 睡在韶园的第一天便出了事。 她们一起的一个女孩子同人吵了起来,说出来的话有些难听:「真以为自己还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啊,一路上便是你事多矫情,你不过是个罪臣之后,都到了歌舞乐坊里了还想如何,曾经再高贵以后还不是要去侍奉那些客人!」 这话说的陆缈一个外人都听不下去,她侧身看了看那隐匿在暗处的女子,她比她们要大一些,如今十二岁了,今夜起因不过是她想睡在外面和旁人起了争执。 她们是好几个人住一个屋子,没规定说怎样睡,这才起了事端。 陆缈对她很是好奇,最深的印象是她的嵴背挺得很直,很直,她身上的气息清冷,路上她听人说了那女子孤高自傲,陆缈却觉得不像。 应该是刻在骨子里的骄傲自矜,骄傲和傲慢是不一样的。 「没人规定该怎么样睡,这床铺并不是你的,我如何睡不得?」她暗暗出声。 「你!分明是我先挑中的!」 「我先的。」自始至终她声音都没什么起伏。 那人还想说什么,被陆缈叫住了,「我看到了,确实是她先的。」陆缈没有骗人,刚才是那个女子先坐下的。 一场风波平静,阿回把陆缈拉出去教训。 「你强出什么风头!第一日便得罪人日后怎么办,万一她记仇暗中给你使绊子我可救不了你。」 女子的身影从拐角处出来,阿回被吓了一跳,这种话被听见着实不好。 「徐妙仪谢过姑娘。」她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回了屋里。 阿回还在小声抱怨,「真是个怪人。」 陆缈看过去,徐妙仪的嵴背依然是笔直的,像是永远不会弯折,直到她死去都是笔直的。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陆缈和那些女孩子们便在韶园内学习着各种才艺,舞蹈,琵琶,古琴,笛子……想得出来的花样这里都有,阿回总是上进的,夜里回了房里还要继续练习,不过每次姑姑们夸赞的都是陆缈和徐妙仪,陆缈学东西快,而徐妙仪自小便受过该有的教育,得心应手,自然出色。 阿回每每问她陆缈都不知道该怎么答,她真实年龄很大了,学起东西自然比一群十几岁的小姑娘快。 出于抱歉,陆缈总是会给阿回开小灶,提点她哪些比较重要,阿回和她的关系也愈来愈好。 出自同一个地方,一同被卖到歌舞坊,也算是她们有缘分了。 这样下去,陆缈每天充实而又茫然的过着,夜深人静之时,她也会想起那个家。 也不知道阿爹上山砍柴还会不会不小心跌倒刮花了脸,阿娘是不是还会被那些坏人欺凌,阿襄懂事了些没有,会不会帮阿爹阿娘做家务了。 想着想着陆缈便开始抹眼泪,吵醒了阿回,她便过来安慰她。 「你不想你阿爹阿娘吗?「陆缈问她。 「想他们干什么,我阿爹自从娶了后娘便忘了我,被人一撺掇便把我卖了换酒钱,我想他们纯属给自己添堵。」 「而且我觉得这里也挺好的,你看我们每日里吃的那么好,我这皮肤都比从前白嫩了许多,还有咱们现在的衫裙虽不及那些姑娘们的华美,可也是极好的,等到日后我也能住到湘竹馆里去,肯定还要比现在好千百倍……」她絮絮叨叨的说着,眼里满是希冀的光芒,仿佛未来无限光明。
第5页 陆缈惆怅着,神思飘远了。难道她一个接受了现代文明教育的人要心甘情愿的做一个贱籍女子吗? 她不想,可是没有办法。 楼子里的墙那么高,琬琰姑娘的鞭子那么长,她好害怕。 不甘心而又无可奈何,这便是她此时的心态。 「但愿一切都能好起来吧。」 陆缈撑着头,望着天边明月,那玉盘可真美,圆圆大大的,比中秋的还漂亮。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可惜她没有故乡了。 第3章 醉花阴 寻来 春上桃李初开,微风拂过林梢,将些许花瓣带离枝头,落入了黄花梨木的案台之上,青瓷盏盛着清水,一小片浅粉落入当中,泛起微小几不可见的波纹。 将湖笔放置好,姑姑才发了话,「好了,你们的课业已经全部完成,明日便是察看甄选的时候,你们自行准备好吧。「 「是,多谢姑姑!「 时间过的可真快,明明只是学了些东西,三年时光悄然逝去。 陆缈和其他的女孩子一般,长成十三四岁的豆蔻少女。依然是当初的那群人,可若是让她们回归原处,怕是没什么人认识了。 豆蔻年华的女子裊娜聘婷,长开的眉眼精緻的不像话,褪去了往昔的青涩和懵懂,因为这些年的仪态和才艺训练,早变得婉约大方。 三年下来陆缈和阿回的感情仍旧很好,连座位都排在一起,比起从前阿回更高傲了一些,总是把头颅扬的高高的,说话都分外有底气。 她也是有资格高傲的,如今的阿回是个风姿绰约的小美人,一双含情丹凤眼,一抹胭脂樱桃唇,芙蓉面笑靥盛开时,谁都要喜欢的。阿回性子傲,总是爱与人口角争执,每每都是陆缈在旁边拉着,有时她也是拉不住的。 比如她和徐妙仪争起来。 阿回这几年发狠的用功,事事都要做最好,可总是要被徐妙仪压一头。 曾经的尚书府嫡女自小金尊玉贵养着,请的教习师傅素来都是明徽城里最好的,她比这里所有人启蒙都要早,又怎么可能会差,故而姑姑们排名次总是她第一,阿回第二。 徐妙仪生的也好看,出身高门身上便带着贵气,性子又冷得很,陆缈从未见她笑过,那张淡然的脸上似乎永远都带着化不开的寒冰,正是位冰山美人。 阿回和徐妙仪的风格是截然不同的。 此刻阿回依然把头颅扬的很高,似乎已然预见明日定是她夺得头魁。 陆缈笑了笑,真好啊,她们都还是好好的。 从学堂出来,韶园内一群小姑娘不再似从前那般嘻笑不止了,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负担,明日一过,她们会被各位娘子挑选作为接班人来教,谁都想被燕绥选,谁让她是朱颜辞镜楼的活字招牌呢。 陆缈从来没报什么大的希望,她本就有意藏拙,心想着最好谁都不选她,叫她做个普通的婢女最好。 她自顾想着,菀青叫她都没有听到。 还是阿回拉了她一下,她才反应过来。 「见过菀青姑娘,琬琰姑娘。」陆缈小声叫着,只有菀青一人还好说,她脾性和善,私下同她们关系也好,总是叫她一声菀青姐姐,可今日琬琰在。 朱颜辞镜楼的两位主管也是截然不同的,菀青暖,琬琰冷。 冷血无情的冷。 陆缈对她最初的印象便是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一个企图逃走的娘子打杀。 那是两年前了,陆缈她们平日要训练,菀青也不叫她们到主楼去,那一日忽然把所有人都叫了过去,不止她们,琼琚楼的几位也在。 听菀青说,跪在地上的女子是湘竹馆里的,同一个客人有了情意便妄想离开,那人是个书生,没有太多的钱财,哪里能为她赎身,便哄骗她出逃。 菀青说过的,进了朱颜辞镜楼便逃不出去了,否则琬琰手里的鞭子不会放过。 陆缈看到那长长的带着细小刺的鞭子,忍不住瑟缩两下,没等她害怕完,鞭子便落了下去。 尖锐刺耳的叫声叫人毛骨悚然,一下又一下,琬琰的动作不曾停下也不曾慢。 她面上寒若冰霜,眉峰聚拢,似是极为厌恶这女子,下手狠辣至极。 那女子被打死了。 浑身是血,面目全非。 一群年岁小的姑娘早被吓傻了,一个两个抱在一起发抖,细微的啜泣声响起,压抑到了极点。 除了她们,所有人好像都习以为常,陆缈小心翼翼的看了琼琚楼那边的人一眼,她们好像没什么变化,南嘉用纨扇挡在鼻子前方,嘴唇翕动说了些什么。 陆缈看清了,晦气。 一条人命如此没了,她们还觉得晦气。 甘棠和她初见时一样,鬓边簪着海棠花,笑得勾人,她只扫了那具血淋淋的尸体一眼,道:「琬琰啊,这种小事还需叫我们几个来看,你这事做的不妥啊,要知道我们的时间可宝贵着呢。」 琬琰没搭她的话腔,寒声道:「日后谁若是还想逃出去,下场只会比她更惨。」 更惨是什么样,陆缈隔了一年才知道。 听楼里的老人说,曾经有个娘子不仅逃,还带走了朱颜辞镜楼许多财物,被抓回来以后辱骂慎娘和琬琰。 琬琰叫了十数个楼里的僕从,下了药把他们关在一起,听说第二日把人抬出来的时候只剩最后一口气了,琬琰还用浸了盐水的鞭子抽打,直到断气都没停。
第6页 陆缈吐了一日,用了半年才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这是个视人命如草芥,没有半点温情的地方。 自此这群小姑娘最怕的人便是琬琰。 陆缈面上不显,手都有些发抖,她问:「两位姑娘叫陆缈有什么事吗?」 菀青道:「有人找你,在后门。」 找她?陆缈有些愕然,谁会来找她,她来这里这么久了,唯一的亲人只有阿回。 菀青替她解答了疑惑,「他说他是你阿爹。」 阿爹?是了,她还有一个阿爹,一个为了两袋米和一些钱财把她卖到乐坊的阿爹。 直到陆缈到了后门,亲眼看到陆闵的那一刻,她才相信她阿爹真的来了。 他好像更老了,原来乌黑的头髮白了一半,长出了鬍子,嵴背不再那么直开始往下弯,他才三十多岁就已经满脸沧桑,风霜刻骨了。唯一和陆缈记忆中一样的便是他还穿着带补丁的衣裳,皱皱巴巴。 「阿,阿缈?」陆闵的声音好像也老了,没有原来那么清澈,怎么会这样,只是过了三年他为什么这么老了? 陆缈心里是怨陆闵的,怨他把自己卖掉,罔顾父女之情。 可现在她不怨了,因为他来找她了,这是不是说明阿爹心里是有她的? 因为家中实在太困难,所以阿爹才会卖了她,这是无奈之举。 看吧,她依然是个好孩子。 陆缈红着眼睛,泪珠在眼眶里滚了几圈就是落不下来,一腔委屈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好想和阿爹说,我想回家。 她在这里好害怕,每日谨小慎微的活着,不敢出头不敢做错事,时刻担心下一个死去的人会是自己。 可是她说不出来。 陆闵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上前来,那双眼睛里含着愧疚,一如当年。 「阿缈,阿爹对不起你。」还是这句话,除了这个,他不会说其他的了。 「阿爹没用,阿爹叫你受了这么多苦,我,我是天底下最没用的父亲。」陆闵的眼泪先落了下来,当初知道被骗了以后,陆闵一度想要轻生,他怎么能干出这么畜生的事来。 他最终把自己女儿推向了火坑。 陆缈咬着牙关,就是不说话,说原谅她做不到,说恨她也做不到。 她把陆闵拉到门槛上坐着听他讲这些年发生的事。 她走之后陆闵去了当初给的假地址等着,他想总不会贸然写个一点关系都没有地方吧。他拿着别人给的钱财,治好了陆襄的病,然后买了些东西做书画去卖,就在离那地方不远的位置。 陆闵也不知道他这样做有没有用,他每日没有生意的时候便枯坐在那里,盯着那户人家的大门,期待着那一日他的阿缈能从里面出来,可从来都没有过。 后来文娘染了恶疾,不治身亡,陆闵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女儿被他卖掉,妻子因病离世,陆闵很快垮了下去,不吃不喝,惶惶终日。 支持他走到今天的是陆襄,他十岁的儿子一边念书一边照顾他,陆闵发觉自己无用至极。他痛哭流涕,陆襄说:「阿爹,我们去找姐姐吧。」 是啊,找到阿缈,不管怎么样都要告诉她,阿爹不是故意要把你卖到乐坊的,你阿娘便出身那样的地方,我怎么会让你重蹈覆辙呢,我只是被人骗了。 难道本质上不是一样的吗?陆缈受到了安慰,终究没办法原谅,听到文娘死的时候,她心里只那么一瞬间刺痛,然后便没有感觉了,是不是她也是个冷血无情的人。 陆闵说他现在和陆襄在明徽城外二十里的一个村子里,靠着教孩子念书挣钱度日供陆襄上学。 他们聊了许久,陆闵要走了,他留下一句话。 「阿缈,你放心,阿爹一定会救你出去的,下次我带阿襄一同来见你。」 她真的还能出去吗? 不会的,陆缈自己否定了。 回了韶园里,菀青对她露出满意的神色,「你很好,是个懂事的孩子。」 琬琰的脸色也没有之前那么难看了,按理说这种情况陆缈是不能去见陆闵的,可是菀青求了她,她说那个孩子很可怜也很懂事,见了亲人心情会好些的。 她们都是没有亲人的人了,许是动了恻隐之心,琬琰同意了。 「见你阿爹可以,但若是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什么下场你知道的。」 陆缈僵硬的点了点头。 回了房间,陆缈枯坐在床沿,摸着身下手感极好,绣工出众的锦被,忽然想起小时候文娘给她缝补被子。 她睡觉爱动,被子又不大结实,总被她蹬破,文娘也不怪她,只会在昏暗灯火下给她缝补被子再哄她睡着。 她是那么温柔美丽的母亲啊,怎么会死呢。 陆缈哭了。 仔细看着屋内的一切,好像她都能想起文娘。阿娘的手艺也是极好的,若是条件允许,她会给自己的衣服上绣上一朵简单小巧的花。她总是在笑,似乎没有稜角,便是被那些坏人欺负了也不会竭力反抗,她那么温柔,最后还是死去了。 阿娘,我好想你。 陆缈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落个不停,她不是个冷血的人。 阿回在门边静默不说话,她眨着大眼睛,无从安慰陆缈。 她的阿娘已经死去很多年了。 第4章 琵琶吟 毁容
第7页 华丽而又空荡的琼琚楼只住着那么几个人,年年岁岁,总是聚在一起的,可也免不了勾心斗角,彼此算计。 南嘉和锦颀关系要好一点,总是相互串个门说话什么的,为了这次甄选挑人,南嘉可是没少下功夫。朱颜辞镜楼有个规矩,想要赎身攒够了银钱还不行,若是能打造出下一个自己那才可以走。 攒够银钱对于琼琚楼的五位实在算不得什么,明徽城排在前头的乐坊娘子就是她们几个。唯独打造出下一个自己是难上加难,毕竟谁都无法预见个人未来。 南嘉如今不过双十年华,身段娇娆,一手秦筝出神入化,眉心一粒红痣将七分姝色衬托至九分,再添上那股子媚劲儿,不怪乎做了朱颜辞镜楼的招牌。 她斜倚在榻上,葱段一般手指三两下拨弄着腰间挂着的香囊,那香囊有些旧,颜色都暗沉的很,不过在她身上衬得也不那么寒酸了。 南嘉斜睨一眼修剪花枝的锦颀,笑道:「你还真是沉得住气,这一批里面就那么几个好的,好苗子叫燕绥她们抢了去,你何时才能为自己赎身,与你的情郎双宿双飞啊?」 锦颀比她要小一些,十八岁的年纪一双眼平静无波,幽然之气溢出,有人说锦颀不是楼里最美的,却绝对是最有韵味的那一个。她性子冷,对什么都提不起来兴趣,独独喜欢侍弄那些花草,身上还带着阵阵梅香。 「你不必为我操心,如今你我是绑在一处的,甘棠跟望泞那个蠢货交好,燕绥自成一派,慎娘只怕也是要头疼一阵子,便看明日的比试是个什么样子了。」 南嘉勾了勾嘴角,柔弱无骨的单手撑在榻上,问:「那你觉得这群丫头里哪个最出众,你又最喜欢哪一个?」 「徐妙仪出身高门却流落乐坊,她的条件比旁人好了太多太多,韶园里那几个老货的真学怕都是叫她学完了,若论技艺,当属她最好。可那丫头心气太高,清冷过甚的人在歌舞坊里可不大吃的开,有傲骨是好事,可太硬了最后只会伤到自己。」 「那个阿回一双丹凤眼生得好,天生便是含情夺魂的,连我每每见了都要多看几眼,身段也不错,适合吃这碗饭。她最大的缺点便是太过自以为是,天资不如徐妙仪还处处同她攀比,不过她还算用功,若是让我选,就选她了,精心打磨打磨还是能成才的。」 「韶园里便是这两个拔尖些,剩下的我看不上。」琼琚楼的几位那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看人的眼光高却毒辣,锦颀这样说,剩下人的想法也和她差不多。 南嘉颇以为然的颔首,随后道:「你怎么不说说那个陆缈?」 锦颀一挑眉,偏过头来看南嘉,「朱颜辞镜楼从来都不是只看相貌的地方,那个丫头愚笨便算了,还不好好学,生的再好看又有何用?」 陆缈的姿容是韶园里最好的。 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在村里的时候又瘦又黄,脸蛋只能算是不错,自打来了朱颜辞镜楼,整个人脱胎换骨一般。 简单来说,应当是抽条儿。原来瘦小柔弱的孩子吃穿变好了,身体也养好了,到了长个子的年岁,不仅身量上去了,连皮肤都细腻光滑。陆缈有着两弯柳叶眉,又细又密,不用黛笔勾画都好看,一双杏眼虽不似阿回那般含情勾人,却总是水盈莹的惹人怜爱,加之睫毛纤长,垂眸之时连眼下都会带上些许阴影,鼻子小巧,鼻尖有些肉,显得更加玲珑可爱,檀唇更无须上口脂便鲜亮明媚。 若论美貌,除了燕绥,谁都比不过她。 这也难怪,文娘昔年做花魁时便是一等一的美貌,陆闵更是清俊儒雅,他们的孩子又怎么会差。 便因为这美貌,更让陆缈下定决心藏拙。当着姑姑的面她总是不好好学,样样都混了个中下,所以锦颀才如此评价她。 陆缈也不知道这些,她还在为甄选一事苦恼。 要么是被琼琚楼那几位选上当作接班人来培养,要么便是分选送入湘竹馆和睿英馆。 她不愿意。 陆缈始终在想出路。 阿回过来的时候,陆缈还在撑着头髮呆,「阿缈?」 陆缈回过头来,问:「怎么了?」 「你不担心明天的比试吗?」阿回看她一点准备的心思都没有,「若是能被琼琚楼五位娘子选上,以后的日子可就好过了。」 左右都是当乐坊娘子的,日子再好能好到哪里去。 陆缈咬唇不说话,阿回看出她的不开心,犹豫了一会才道:「阿缈,你,你能不能再给我弹一遍琵琶吟啊,有几处我总是弹不好。」阿回有些羞于开口,她不仅要拿陆缈的曲子去比试,到现在还要问她。 可她真的很想赢。 「好啊,我们去外面练吧。」陆缈答应,她觉得并没有什么,总归她也不想去,阿回赢了实现自己的愿望她也会高兴的。 阿回感激开口:「谢谢你阿缈。」 她的眼睛还是那样澄澈充满希望,从离开山村那一日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变过。 陆缈抱着琵琶出去,放好之后便开始弹奏。其余的她是真的没有好好学,唯有琵琶她是假装学不好。她前世从小开始练习,学了二十年的琵琶,那种熟稔的自然谁都比不上。阿回喜欢琵琶,在这上面下了许多功夫,偶然一次知晓陆缈弹得这么好,便希望陆缈能教她。
第8页 陆缈不避讳,阿回是她在这里唯一的亲人,无论她做什么,她都会支持的。 她把原来学过的所有曲子都教给了阿回。 两个人躲在外面,谁也没有注意桃树下那道翩然身影。 直到陆缈弹完,稀疏而清晰的鼓掌声才传来。 陆缈跟阿回吓得不轻,连忙跪下了,「见过甘棠姑娘!」 甘棠着绯色纱裙,居高临下的看着两人,轻佻眉眼间是真的有了惊艷,她把目光投向陆缈,不自觉地笑了笑。 也不知道她和燕绥谁的琵琶技艺更甚一筹,倒是她眼拙了,没看出来韶园还有这样惊才绝艷的人物,今晚可真是来对了。 「起来吧。」甘棠懒懒开口,直白目光在陆缈和阿回脸上扫来扫去,她越是轻松放肆,两个人越是心惊肉跳。 「真是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如此厉害,怎的平日里不见你在韶园出头,偷偷摸摸的来这里练。」她调笑着说,她们都是知道陆缈空有美貌,才情不佳的。 陆缈低着头不知道怎样开口,眼下她是连藏拙都不行了,若是甘棠将事情说出去,她非但要被带入湘竹馆,还免不了琬琰的一顿鞭子。 曾经那具女尸的惨状浮现在眼前,陆缈心一狠扑通跪下来。 「求甘棠姑娘成全!」 甘棠不由得一笑,聪明人相处起来就是简单,「你要我如何成全你?」 「还望甘棠姑娘隐瞒今日之事,陆缈感激不尽!」陆缈身上虚汗直冒,她一定不要当什么乐坊娘子,死都不愿意。 打从知道她藏拙开始,甘棠就明白她存的什么心思。她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谁叫南嘉欺负了她家的傻子,南嘉看上了陆缈想选她做接班人好出去,甘棠才不会叫她如愿。 「我这里有一点药水,敷在脸上便会泛起红疹,永生不褪。」甘棠的声音有些飘渺,陆缈还是听清了,也知晓是什么意思。 毁容了的人,怎么还会做乐坊娘子呢。 「你没了好看的容貌,自然不会进入任何一座楼宇,不过可以当作娘子们的侍女,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 甘棠没那么好的心肠,她就是要噁心南嘉,青睐有加的人毁了容还在眼皮子底下晃悠,看她受不受得了。 陆缈把手攥的死死的,额角泛起青筋,阿回还在一边拽着她,红着眼圈轻声说:「不要!」 那么好看的一张脸,怎么可以被毁掉啊。 陆缈安抚的对她笑了笑,握住她的手,说:「没事的,你不是最了解我吗?」因为了解,所以知道她一定会用宁愿毁容都不想以色侍人。 颤抖的指节一点一点靠近药瓶,阿回眼泪扑簌下来,还在说着不要,她不要阿缈毁容。 陆缈看着流在手心里的液体,深深吐出一口气,为什么要犹豫呢,这不是她所想的事情吗? 终于那双手附上了右边脸颊,只那么一小会,陆缈便疼痛难忍,她强忍着没有叫出声,眼泪无声落下,再一次厌恶这里。 凭什么命运如此不公,她只是想安稳度日,平平淡淡下去,凭什么她要和父母亲人分离,非得要靠毁容才能不沦为贱籍,到底是为什么! 最后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甘棠给了她另一个瓶子。 「本来只是想试试你,没想到你真的如此决绝,罢了,我只做好事,不当恶人。」她从袖中拿出另一个瓶子来,「收好了,这个用了你的脸便能好起来,不过看样子,你是永远都不会用的。」 「小姑娘,你是个聪明人,我很喜欢你。」 甘棠家里是开医馆的,她最擅长制药,父母双亡之后她自愿投身乐坊,朱颜辞镜楼不需要大夫,有她便够了。 陆缈看着那道绯色身影越来越远,最后说了两个字,「多谢。」 因为甘棠她才能在朱颜辞镜楼活了那么多年,这份恩情她会记得。 她是个好人。 第5章 定风波 暗涌 陆缈被琬琰带走了。 朱颜辞镜楼培养的每一个娘子都是花了大价钱的,这份酬劳的背后也是需要娘子们担起责任,首当其冲便是护好自己的脸。来歌舞坊里的客人虽说是欣赏才艺,可毕竟在这里一张好看的脸蛋才不至于叫人嫌恶。 便拿锦颀来说,她从前最爱吃辣,可为了保护自己的脸,不起些痘子什么的,硬生生逼着自己吃了好几年清淡菜,甜食都不敢多吃。 陆缈在比试甄选前毁了容,这是大罪。 「为什么?」琬琰的语气平淡,还是泛着凉意,陆缈一个微颤,躲闪着撒谎。 「我,我也不清楚,睡了一觉便成了这样,还请琬琰姑娘恕罪!」 陆缈双手覆在地上,狠弯了腰身磕头,原来向别人行礼都做不惯的女孩子,如今磕头认错熟练的叫人心疼。 这从来都不是一个平等的社会。 陆缈身子颤的厉害,嘴唇有些发白,给她十个胆子她都不敢说实话。一来说了实话她也会被罚,结果已经是这样了。二来,她不愿也不能把甘棠供出去,甘棠的地位在那,旁人信不信还是一说,甘棠绝对会弄死她的。 琬琰没再说话,轻飘飘眼神往下扫了一眼,如同看蝼蚁一般。 她那柄长鞭早已经准备好了。 陆缈眼泪滴在手背上,把唇咬得快要出血,嵴背一颤一颤的。她是真的害怕,她不想挨打的,那条鞭子打死过多少人,沾了多少人的血,她都已经记不清楚了。
第9页 「我还想求琬琰姑娘给个恩典!」陆缈掐着手背说。 琬琰蹙眉,总是不耐烦,「说。」 「可否容我看完比试琬琰姑娘再罚?我想看看阿回。」她答应阿回要看她比试的,阿回满眼都是希冀,少女心思根本藏不住,她拉着陆缈的胳膊,雀跃不止,「你一定要仔细看仔细听啊,我会把你教我的曲子弹得很好的,阿缈,若是我被琼琚楼那几位选中了,日后便能扶摇直上,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到时候我再去求求菀青姐姐把你调来我身边。」 「我们二人在一处,我的便是你的,你放心,我肯定会照顾好你,保护好你,谁敢欺负你我揍他!」 她毁容了,阿回安慰她好久,起先一直哭,眼泪鼻涕都混合在一起。后来是骂她,说她没脑子,当楼间娘子有什么不好的,进了这楼里哪里还能出去,倒不如争着做人上人。陆缈不和她解释,她们不是一个时代的人,阿回不会懂她的,陆缈便一直笑,越笑阿回越难受。 「你怎么那么缺心眼啊?你长得那么好看我羡慕还来不及,你不要这容貌给我也成啊,干嘛毁掉!」 成,这小孩子脾气又上来了。 「阿缈,你用另一瓶药吧,没事的,你那么厉害进睿英馆也是可以的,你去求求望泞姑娘或者锦颀姑娘,你这么好她们肯定会喜欢你的,去啊!」 阿回闹了一整晚陆缈也没答应,只说了我会看你赢的。 总归都要挨打,看一看阿回她还好受些。 琬琰犹豫了一会,想着方才菀青过来跟她说了好话,满足这丫头也无碍。 「好。」 比试地点设在了主楼里的白玉台上,和陆缈她们第一次来这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彼时她们年岁尚小,主楼是闹腾的地方,免不了有些不好的画面,菀青怕她们早早学坏了,一直拘着不让去,以至过了三年,她们才再有机会来主楼。 比起从前,朱颜辞镜楼好像更精緻了一些,金丝楠木围栏上雕上了花卉,左边是牡丹,右边是水仙,小巧精緻的镂空香炉随处可见,轻烟裊裊,芳馨沁脾,白玉台更大了一点,最中间雕刻锦帐芙蓉,再缀些云纹分隔开,外面则是错综交叉的金丝贯顶,藕丝葵,什样锦,凤丹,硃砂垒等。 纱幔看上去依旧轻盈缥缈,上面是苏绣绣出的仕女,或云鬓纷乱,或衣衫半解,被束在一起后,却也看不清了。 十三个女孩子候在羊脂玉廊道两侧,手里端着今日要用的东西,唿吸都紧促几分。 成败在此一举,谁能得了青眼被当作继承人培养,日后的成就只高不低。 阿回和徐妙仪并排站着,一妖娆一清冷,恰是这群人中最抢眼的。 阿回轻轻瞥了徐妙仪一眼,心头涌上几分紧张,徐妙仪是她最大的竞争对手,这几年来说是平分秋色,阿回自己却感觉的出来,徐妙仪从未把她当成过对手。 她便是天边那一弯皎月,孤芳自赏,出淤泥而不染,哪怕待在这污浊之地,也没能把她骨子里的孤高清冷湮灭。 阿回努力叫自己稳住心神,又四处搜寻着陆缈的身影。 陆缈在,她会安心很多。 琬琰和陆缈一起出现在后方,琬琰告诫了她几句,「老实点,安安分分看完比试便跟我去领罚。」 「是。」陆缈答得诚恳恭敬。 她看到阿回,扬起嘴角笑了下,无声做口型,「加油。」然后一只手握拳抬起往下拉。 阿回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看了看手中的酸枝木琵琶。 今日她一定会赢,哪怕不为她自己,也要为阿缈,比试的第一名可以向慎娘提出一个要求。 她们这处还算是风平浪静,琼琚楼那五位才叫暗潮汹涌,火光四射。 甘棠摇着纨扇,接过望泞递过来的剥好的葡萄,轻轻咬了一口,汁液溅出来到手上,望泞赶紧拿帕子给她擦拭。 「伺候人的功夫果真不错,难怪一副痴傻模样还叫齐郎君喜欢的紧。」南嘉开始冷嘲热讽。 南嘉和锦颀是一伙的,平时没少挤兑望泞,便是不明白那样憨笨的姑娘怎么就能和她们平起平坐了。 望泞老实的很,一双小鹿眼眨巴两下也不回嘴,继续捻着葡萄剥皮。 「这有些人啊惯会酸,都是这楼里的娘子,谁不是伺候人的啊,伺候人的功夫不好,也住不进琼琚楼啊。想来南嘉你是近日为那些年老的官员演奏多了,嫉妒我们望泞独独得了齐郎君那般英俊公子哥的青睐吧。」甘棠一张嘴厉害那是在楼里出了名的。 朱颜辞镜楼一大胜景便是甘棠和南嘉互怼。 南嘉轻蔑的呵了一声,「那又如何,总比你这会使毒的把郎君吓跑的强吧。」 「别嘴上说啊,有本事日后得了什么疑难杂症别叫我给你治,当心我下毒。」 「真当自己是什么神医了不成,明徽城那么多有名的大夫,离了你我还死不了。」 「是是是,南嘉姑娘最厉害了,只可惜自己好不容易看中了个丫头还不小心毁容了,真是白瞎了福气。」甘棠眼见着说不过来,就开始挑着别人痛处踩。 知道陆缈毁容了,南嘉可是发了一通脾气,本来好苗子就不多,她是算准了其余人不会挑个没什么本事的。她还想着陆缈颜色好,靠着美色也差不到哪里去,谁知道出了这档子事。
第10页 她甚至都怀疑是甘棠故意给她使的绊子了。 「你!」南嘉还想再怼回去,被慎娘给叫停了。 「好了!当着这群小的闹,你们也不嫌丢人!」慎娘坐观上风,平日里这两个就不安分,嘴角争斗不止的,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过去了,今日还闹,急红了脸谁有面子。 甘棠和南嘉看着彼此都翻了个白眼别过头去。 望泞和锦颀忙着安慰熄火。 「甘棠姐姐莫气,再吃颗葡萄吧。」 「你们两个呛了这几年怎么还这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消消气。」 燕绥乐呵的不行,媚眼勾着吐气如兰,「唉呀,到底还是年纪小沉不住气。」 她捏着纨扇在胸前轻轻拍打两下,精緻的面容上沾染十分笑意,一举一动皆风情。 「慎娘啊,答应我的你可不要忘记。」 燕绥已经二十三岁了,按道理说年岁大了这行也就不吃香,可这么多年人家愣是稳坐朱颜辞镜楼第一把交椅,她后面的南嘉和甘棠要两个人加起来才能和她打个平手,如今这活字招牌的心野了,要走,慎娘没法拦着,只能把要求亮出来。 一千金,加一个新的燕绥。 一千金便是六百万缗钱,要知道前朝最受宠的一位公主出嫁时的嫁妆也不过五百万缗钱。 让慎娘觉得可怕的是,这笔钱,燕绥有。 一个乐坊娘子有着堪比公主的嫁妆,足可见朱颜辞镜楼地位之盛,燕绥之受欢迎。 「自然,不过我们还有一个赌约在的,此次我也挑人,她们二人挂牌之日,谁的身价更高,谁说了算。」慎娘掌管朱颜辞镜楼那么多年,手段自然不会差,她和燕绥这一局比的便是谁的目光更长远。 燕绥轻笑,两个梨涡若隐若现,「一言为定。」 下首四人回头望去,同样风华绝代的两个人坐在一起,气场还都强的可怕,此时对上,她们几个都有了些危机感。 慎娘和燕绥培养出来的人,不会比她们差。 「看来我们才是要努力了。」甘棠挑眉说了这么一句。 南嘉不甘示弱,「朱颜辞镜楼只有七绝,也只会是七绝。」 这场比试是阿回和徐妙仪的,是甘棠和南嘉的,是燕绥和慎娘的,也是朱颜辞镜楼所有人的。 第6章 繁华梦 舒窈 第一次真正见到慎娘,陆缈心里有些忐忑。她还记得是慎娘去了村子里把她们带走,那时候她那么飘然美丽,和贫穷的村庄格格不入。跟着慎娘回来的时候,陆缈没有看清过她的脸,直到现在记得的便是她裙摆上绣着的梅花,如同冬日里最别致的那一朵,凌寒盛放,姿态独绝,永不凋谢。 慎娘和燕绥坐在一起,只那么一眼拂过陆缈都像是施捨。燕绥用纨扇挑起陆缈的下巴,右脸上密布的红痕实在碍眼。 「啧,可惜了这么好的一张脸,小丫头,你这是怎么弄的啊?」燕绥似乎很痛心的问,可陆缈分明从那双眼里看见怜悯和戏嚯。是了,她们不是什么圣母,没有菩萨心肠,她这样的人在她们那里或许只算是个消遣。 「回燕绥姑娘,许是误食了什么东西。」她答得已经很自然了,她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就是误食了东西,没有其他的原因。 只有选择忘掉一些东西才可以更好的活下去。 能够坐在这的都不是什么傻子,这样的说辞也没人信。 南嘉还记恨着方才甘棠嘲弄她,这会把气都撒在陆缈头上了,「你也是个蠢货,这样重要的日子白白毁了脸,日后怕也只能替咱们的婢女浣衣巴结了。」 毁容了的人在朱颜辞镜楼只能做最下等的婢女。 燕绥似乎想起些什么,微微抬起下巴,道:「我记得那里也是不缺人的,看她这样子什么也不会,没白的叫她洗坏几身衣裳,依我看,撵出去吧。」 陆缈瞳孔微缩,身子又开始颤抖,从朱颜辞镜楼被撵出去是什么下场她知道,这乱世当中贱籍出身的人走到哪里都会被轻视,一辈子抬不起头,便和她阿娘一般,即便嫁了人还是要被折辱。 「还请慎娘饶过我这一回!」陆缈重重跪下,膝盖接触地面的闷声很大,甘棠忍不住看过去几眼,小姑娘抖得跟筛糠似的,怕是真叫燕绥她们给吓坏了。 别人不知道,甘棠心里跟明镜一样。燕绥这人最是心好,看不得人家在乐坊里受罪,若是有机会便往她情郎那里送,当个普通婢女也比在乐坊里好。 大家心里都明白,叫的好听一点是乐坊娘子,说难听些,一样是贱籍,以色事人奴颜媚骨,比起青楼里的好不到哪里去。 甘棠见陆缈没转过来这弯,唇角勾了勾,罢了罢了,谁叫她毁了人家的脸呢,帮一回也无妨。 「我说小丫头,你这么不仔细,待在楼里日后可是有你受的,倒不如出去了以后做点营生,自由自在的,岂不妙哉?」 陆缈一愣,她哪来的钱做营生呢,阿爹还要供阿襄读书,这世道对女子那样不友好,她又能做什么呢。 可是自由对她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我……」陆缈开始犹豫,眼睫低垂,一双水灵灵的眸子实在叫人怜爱,慎娘望着心思微动,「你说我若是叫人治好了你的脸,你所能给我带来的酬劳会有多少?」 她是个生意人,处处还是要算计明白的。
第11页 陆缈无措的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那我再问你一句,你这脸究竟是什么原因毁掉的,究竟是偶然还是你自己有意为之?」慎娘目光幽深,直视着陆缈的眼睛,叫人生惧。 甘棠摇扇子的动作停了几分,但愿这姑娘不会辜负她一时的好心。 「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请慎娘明鑑。」陆缈额头抵在手背上,心悸不止,依然开始微微喘息。就算这是条错路她也只能走到底了。 慎娘扬了下眉,扫了一眼甘棠,压下不满情绪,冷笑道:「是吗?燕绥刚才那话是哄你的,进了朱颜辞镜楼除非是赎身,否则你死也得死在这里。告诉我,你有什么本事?」 「不中用的人是活不下去的,楼里那么多僕从,平日辛苦的很,你说我若是把你赏给他们,会怎么样?」 会死,和琬琰打死的那个娘子一样。 绵软的嗓音落在陆缈耳畔,是最残忍无情的恶魔呓语,如临万丈深渊,陆缈仿佛被抽空了浑身的力气,瘫坐在地上,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看着慎娘的眼睛,那双如枯井平静幽深的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同情,这样的惩罚她拿出来用过多少次才能这么无所谓的说出来。 铺天盖地的绝望袭过来,她再一次清醒而深刻的认识到这是阶级社会,最底层的人没有人权可言,他们的命对于上位者来说,和蝼蚁一样轻贱。 她并不怀疑慎娘说话的真假,也知道哪怕她一次杀十个人都不会受到惩罚,因为朱颜辞镜楼有更大的主子,没人动的了。 为什么她想有尊严的活下去这么难? 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往下淌,陆缈直起身子,抽噎两下道,「我有用的,我会制香。」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岁月匆匆,转瞬即逝,一晃便是十数年。 二楼的情形底下人无从得知,阿回见了陆缈上去又下来,浑身瘫软的样子,心头忍不住一震。 大概是要挨琬琰的鞭子了。 阿回想,她一定要赢,把阿缈带到她身边,日后她出息了,便没人能欺负她。 那日朱颜辞镜楼难得闭门了,明徽城少了这一处温柔乡,不知减去多少乐趣。只是人们心里明白,过了这一日,又会有新的乐坊娘子出现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有谁能一直走下去呢,总要有些新人出来添些颜色的。 楼间的琴瑟交鸣,歌舞乐声在望溪河上盘桓许久,偶有画舫经过,一听这声音便知是何处传来,婉转悠扬,旖旎繁华,除了朱颜辞镜楼,再无二家有此般风韵。 光影洒在河畔,映出万千河水柔情。 纱灯阑珊处,琼琚楼几人脸色都不大好,这一批,实在是太差了。 「呵!真是难以想像,精挑细选出来竟是这样的货色,哪里够看的。」南嘉毫不掩饰嫌弃与不满,秀丽的眉眼间沾上狠厉,美人发了怒也是好看的。 「教是一样教的,可这差别着实太大,比起我们当时来看……」锦颀话说到一半便停下,大家却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当年甘棠望泞,南嘉锦颀是同一批进来的,那时二十几个女孩子聚在一处才是真正的眼花缭乱,争奇斗艳,随便一个挑出来的实力都比在楼间待了几年的好。她们四个除瞭望泞谁不是用尽浑身解数才得了上一轮的欣赏,一路走到今天的位置。 饶是燕绥,也忍不住嘆气,「这究竟是天资的问题还是她们不好好用功呢?」 「好了,情况便是如此,你们自个儿选吧。」慎娘手扶着额头,也恼火的很。 南嘉跟吞了炮仗一般,帕子一甩气沖沖的走了,「这样的货色还有什么好选的!」锦颀对着慎娘福身后跟在南嘉后面一起离开,面色不虞意思很明白,老娘也不选了。 望泞缩着脑袋,小声问甘棠,「甘棠姐姐,她们两个那么生气做什么?我看阿回和徐妙仪就很厉害啊,琵琶和古琴技艺那么好,比起我们当年还胜出一筹呢。」 「嘶,你懂什么,这两个是很拔尖儿,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可你没听燕绥和慎娘的赌约吗,最好的自然是她们两个选,哪还有我们其他人的份?南嘉和锦颀一心想着出去,当然生气了。」 慎娘扣了两下桌子,寒声道:「甘棠,你的话有些多了。」 甘棠没所谓的动了动身子。 「不要以为你私下做的事我不知道,你放荡不羁惯了也该收敛些,下一次再敢用你那些乱七八糟的药坏我的事,休怪我不念往日情分。」 她还真就不信陆缈那脸是不小心毁的,吃什么能成那个样子,朱颜辞镜楼没几个人能随便出去,毒药带不进来,那就只能是甘棠这个毒娘子下的手。 被戳破甘棠也有些悻悻然,她随意敷衍了几句,拖着望泞也走了。 剩下便是燕绥和慎娘的选择。 「慎娘先还是我先?」燕绥问道。 「你吧。」 燕绥莞尔一笑,起身走到围栏那里,扬声道:「阿回,你过来。」 阿回一喜,深深的松了口气,她赢了,她真的做到了,以后她会像甘棠她们一样,穿最好看的衣裳,绣着最精美的花朵,可以满头金银玉钗,簪着最娇艷的牡丹花受那些郎君们的追捧。她也可以把陆缈接来身边,住着宽敞的屋子,想说话到几时便到几时,不用顾忌着他人。等到以后她当上最受欢迎的乐坊娘子,她还可以回家去狠狠羞辱她那个后娘和没良心的爹,我如今有了钱,不用穿破破烂烂的衣服了,你们都得羡慕我。
第12页 她仿佛已经预见了无数美好的未来,和她一开始所期望的那般,阿回喜上心头,走路都是轻飘飘的。 到了燕绥跟前,她直视着这个明艷美丽的女子,万分感激。 「多谢燕绥姑娘!」 燕绥被她这激动弄得有些想笑,她问:「这么激动做什么?你的造化在后头,跟着我好好学几年,将来我的位子,你来坐!」 为什么会挑阿回,真要问她的话,燕绥大概会答,她有野心,并且聪明上进。 燕绥注意到她眼里的坚定,她从来没有在乐坊里见过这种眼神,普通人多是瞧不起她们的人的,来了这地没几个人是心甘情愿的,更没有那种想成功想上位的坚定,她问了阿回为什么。 「看不起又如何?我凭着自己的本事吃穿最好,我自己过的舒心,比他们都要好,这便足够了,而且只有走到高处才有话语权不是吗?」阿回并不闪躲,一股脑把自己想说的全部说出来。 她是穷怕了的人,也是被欺负惯了的人,只要有那么一丝希望往上爬,她都会牢牢抓住不放,唯有行至高处才有资格说保护别人的话。 「燕绥姑娘,我想向您求一个恩典。」 燕绥头一次听见这种说辞,觉得阿回说的还挺有道理的,选了一个合乎心意的人,她自然满意,便笑着问:「你想要什么?」 「我同陆缈是最要好的朋友,也,也可以说是姐妹,她真的是不小心才毁了容的,还请燕绥姑娘在慎娘和琬琰姑娘那里为她说说好话,我还想叫她来我身边伺候,求燕绥姑娘成全。」 还是个有情有义的,燕绥颔首,往后看了一眼慎娘。 「不罚她可以,只是你说晚了,今晨徐妙仪已经来找过我,跟我提出要陆缈,我已经答应她了。」 阿回急了,「这,可是,我,」她看向燕绥,还想再求她。 「凡事都有先来后到,既然徐妙仪先提出来了,我们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放心,你们日后相处的机会还会很多的。」 燕绥按住她肩膀,示意不再多说。 她后退两步道:「跪好。」 阿回照做。 「从今日起,我便是你的师傅了,跟着我好好学,我相信你日后会胜过我的,想好是去睿英馆还是湘竹馆了吗?」 这两者之间她们是可以自己选的,只是技艺不属顶级者,也没有去睿英馆的权利。 从一开始阿回的目标便是湘竹馆,此下也没有犹豫,「湘竹馆。」 「好,那我现在便为你赐名。」 「舒窈纠兮,劳心悄兮,你便叫舒窈吧。」 自此,朱颜辞镜楼有了一位冠绝南楚的舒窈姑娘。 第7章 芳心苦 维桢 徐妙仪起的很早,她想了一夜决定去找慎娘。 「要陆缈做你的婢女?」听到她的请求,慎娘微微错愕,「为何?你们是同一批的,你有什么资格要陆缈做你的婢女?」 慎娘觉得有些荒诞,虽说陆缈才艺不出挑,可那张脸也是张招牌。 「她毁容了,毁容的人是没有办法做乐坊娘子的,我知道按往日的规矩她会被罚去做最辛苦最劳累的婢女,我与她有些交情,所以想来求求慎娘。」徐妙仪嗓音清透,淡然开口。 这是她想了许久才想出来的法子,她夜里没怎么睡,陆缈她们回来的动静她听的一清二楚。 阿回窝在被窝里哭,起初还是小声啜泣,随后抽噎声越来越大,也是亏得另一个女孩子睡得熟,没让她给吵醒。 她借着月光看过去,陆缈枯坐在床沿,半张脸颊上凹凸不平。 徐妙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陆缈不想当楼里的娘子,她那么厉害却一直藏拙,徐妙仪知道的。 她想大概是和这有关。 听菀青她们说过,原来也有毁了容的姑娘,被琬琰抽了几鞭子打发去做浣衣女婢了。徐妙仪觉得,那样好看能够弹奏出最美妙乐曲的手,不应该去洗衣服的,很可惜。 想了许久,她才决定去找慎娘。因为她优秀,她很得姑姑们喜欢,她总是第一名,虽然她并不愿意。 如果她明天表现的好的话,慎娘应该会同意的。 「为何要帮她?她和阿回才是好朋友,对你只是很平淡而已。」 是很平淡,对她和对阿回以外的所有人都一样。 徐妙仪沉吟片刻,答:「因为她是个好人。」 她曾经为她说过话,给她留过饭菜,天太冷的时候给她缝过被子。陆缈的手艺很好,她说这是她阿娘教的,真好,她还有阿娘。下雪的时候,她走的急会不小心滑倒,陆缈会赶紧过来拉她,替她扑一扑身上的雪。 因为陆缈的善意,即便阿回总是看她不顺眼,旁人挤兑她的时候,阿回也要站出来说两句话的。 好像每一件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可陆缈对所有人都做过。 徐妙仪觉得她是个好人,好人不该是那样的下场的。 慎娘看着她,犹豫了好久才答应,「我可以答应你,但是日后你要听我的教导,不可以再一意孤行,肆意妄为,我不管你以前有多高贵,来了这把你高傲的头颅低下去一点,明白了吗?」 徐妙仪漠然颔首,比试完之后慎娘称赞她琴音透彻有力,余韵不绝,她也是漠然颔首。 「你要去哪边?」
第13页 「睿英馆。」这样她还可以稍稍安慰自己一下,她做了楼里的娘子,但是靠的是自己出色的技艺,而不是以色事人。 「好,我想了一下,王国克生,维周之桢,维桢,这便是你以后的名字了。」 徐妙仪听到这句话,忽然觉得有些讽刺,王国克生,维周之桢,嘉奖国家栋樑之臣,竟被用来当作一个贱籍娘子的名字,真的可笑。 不过她没有说话,低头应了是。 从朱颜辞镜楼出来,菀青和阿回,现在应该说是舒窈,还在等着她。 舒窈跑过来,一双眼睛红红的,满脸怨气藏不住,「你为什么要和我抢阿缈?你知不知我努力了这么久,我那么想赢,就是想让她到我身边来的,你把她还给我!」 维桢清冷答:「凭什么?既然你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就怪不得旁人,还有,她不是什么物件,怎么还给你。」 舒窈一时语塞,她是不敢,没底气,她怕她会输,她怕人微言轻没人会同意。她练习了几百遍曲子就是为了能赢,现在赢了,她好像也没有那么开心了。 「徐妙仪!我讨厌你!我以前就该由着那些人骂你,我再也不跟你一起玩了!」舒窈吼完,哭着跑开,菀青拉都没拉住。 还真是小孩子脾气,这么爱哭,不过可能这是最后一次别人叫她徐妙仪了吧。 世上再无尚书嫡女徐妙仪,只有乐坊娘子维桢。 两个人闹腾了这么久,谁也没见到陆缈,她消失了三日,才从琼琚楼出来。 若不是这次提起来,陆缈都快忘记她前世的老本行了,作为一个制香师,熟知香的种类不下百余种,因时间实在太短,无法现场制香叫慎娘看,所以她特意找了明徽城最好的制香师过来看看她。 从识香,辩香,用香,和香,一道道的考察。 还要查看用香的时间是否精准,姿势是否优美,步伐是否从容,香炉和香品放置是否正确,再把不同的香料混合在一起,塑造真正清馨怡人,提神醒脑的香。 隔了这么多年,陆缈没想到自己还能记起那么多,那制香师对她赞不绝口,眼看着就要求慎娘把人给她让她收做关门弟子了。 陆缈从前也想过拾起老本行去制香,可这是个金贵活,战乱年代里,多少人家饭都吃不上,哪有心思薰香,再者,陆缈家没有钱财供陆缈购置香料香炉。 这一耽搁便是十数年,陆缈现在有了人赏识,却再也出不去了,只能说造化弄人。 慎娘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赞许,还夹杂着疑惑,「你家中那般贫穷,怎么供你焚香?还有这么好的技艺。」 陆缈支支吾吾的只说是阿娘原先会,所以教给了她。 事实究竟如何慎娘也不想追究,本来她今天只是吓一吓陆缈,叫她歇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她都已经答应维桢了,怎么还会把人放跑,没想到还真的给自己炸出来个人才。 这朱颜辞镜楼到处清香缭绕,那也是慎娘花了大价钱从外面购置的上好的香料,如今有了陆缈,便能够省下一大笔钱。 「你会制作贴身香料吗,放在姑娘们身上的那一种。」 陆缈知道她的意思,说的明白些,便是现代的香水。 「会。」她答道,只是可能因为技术问题,不能像后世那样方便简单了,做倒是也能做,无非时间耗的长一点。 慎娘满意的点头,「你不在的时候,阿回被燕绥挑中了,进了湘竹馆,如今她叫舒窈,你日后改过来吧。还有徐妙仪被我选中了,改名维桢,她先前过来找过我,想收你为婢女,你这身本事朱颜辞镜楼是需要的。」 「我想了想,名义上你在维桢身边伺候着,我再拨小丫头给她。我会为你单独配置一间香房,那样简单的香料我不叫你做,只做最好的,以及给姑娘们的香,每月给你十缗钱,如何?」 陆缈回想了一下,好像自己便是因为十缗钱被卖掉的。 见她呆愣不止,慎娘问:「怎么,嫌少了?」 「不少不少,很多了。」陆缈连摆手,她只是没想到而已,三天前她还在为自己的生死存亡而担忧,三天后就陷入了被钱砸的喜悦之中。 不愧是做生意的,出手这样阔绰。 「没问题的话便回去吧,你跟着维桢住在睿英馆。」 只怕连维桢自己都没有想到,她好心要了陆缈过来,却是将她唯一出去的机会扼杀了。 从琼琚楼出来的那一刻,太阳有些刺眼,陆缈伸手挡着,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她就这样躲过一劫,安稳的活了下来。 慎娘给了她一个新的名字,她说缈这个字属凶,用来起名字不好。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就叫云胡。 陆缈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也不管什么凶不凶,她还是喜欢自己叫陆缈,有名有姓才好。 反正以后她的身份便像是琬琰菀青那种,名义上是婢女,但是谁见了都要称一声姑娘的。 陆缈觉得,掌握一门技艺还挺重要的,至少只要她不出错,可以一直这么安稳的活下去了。 她回韶园收拾东西,舒窈还坐在她床上哭,三日了,每日都要来哭一哭,见到陆缈身影,她连忙站起来嚎叫,「阿缈,你终于回来了!」 陆缈赶紧过去安慰她,拉着她的手甩来甩去,「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别哭了,我没事的。」
第14页 仔仔细细把前因后果讲完了,舒窈还是气愤的不行,「这个徐妙仪就是搅混水的,从此以后我与她势不两立,阿缈,以后她要是欺负你了,你一定要跟我说,我肯定攒足了劲压倒她,叫她难受丢面子!」 舒窈这小孩子作风让陆缈忍不住莞尔一笑,她的阿回确实是没有长大的孩子,既自卑又骄傲,对什么都充满了希望,难得不失去那一份天真。 如果可以的话,陆缈很想时间永远停止在这一刻,她们都是欢乐的,孩子气十足无限纯真,不至于像后来那样。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阿回永远是这样上进且温柔。可世上没有如果,她的阿回,最终因为时间的流逝和野心的驱逐变的面目全非。 陆缈看着窗外的骄阳,如同火焰一般热烈耀眼,她释然一笑,好像生活也没有她想的那么艰难,至少她阿爹阿弟还在,阿回还在,她有亲情和友情在,可以继续有尊严平平淡淡的活下去了。 第8章 浮生绘 日常 送舒窈去湘竹馆的时候,陆缈碰见甘棠了。她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风气,眼见着入秋了还拿着纨扇左摇右摆,许是因为,好看? 说句心里话,陆缈在这么多人里面,最憷的第一个是琬琰,第二个便是甘棠。你看她永远带着媚笑,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可你永远猜不到她下一步会做什么。 陆缈老实本分的福身行礼,舒窈也跟着做,她现在最讨厌的第一个是维桢,第二个便是甘棠,要不是她,阿缈怎么会毁容。 甘棠倚在门边,素手拨弄着鬓髮,目光在陆缈脸颊那一块徘徊了许久,抬起眼皮道:「唉呀,我忘记你告诉你一件事了,」她逐渐走过来,在陆缈的瑟缩中抚过她的脸颊,「那晚的第二瓶药是不能随便用的,少说也要隔一年,否则啊你不仅整张脸会毁掉,连身上都会溃烂,好在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很喜欢。」 她说话的声音那样轻柔旖旎,陆缈全身泛起鸡皮疙瘩,袖中交叠的双手直颤,一股寒意窜上心头。 如果她没有铁了心走这条路,她才算是真的陷入绝境。陆缈根本不敢抬头看甘棠,如此恶劣,如此算计人心,怎能不叫她后怕。 甘棠又开始嘆气,「好孩子,你还是很幸运的,有着制香的本事,日子就好过了。对了,我喜欢海棠香,到时候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笑了笑,她瞥了两人几下便走了,披帛扬起,上面的海棠花栩栩如生。 陆缈松了口气,微微喘息着,舒窈在一旁拍着她背,目光复杂的看着甘棠的背影,谁都不能欺负阿缈,不可以。 拍了拍她的手,陆缈拉着舒窈进了屋里帮着她收拾东西,手上动作着,心里还在发愁。 海棠无香,唯有西府海棠初开之时带有清香,可那香味实在是淡,花朵尚且如此,要让她制出海棠香,甘棠这是存心刁难。 陆缈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她了。 刚跑完湘竹馆,维桢那边又叫了她,依依不捨和舒窈分别之后,陆缈又赶紧小跑着去了睿英馆。 这样两头跑也不知日后吃不吃得消。 慎娘给维桢派的小丫头叫绿缃,十岁左右,人很是活泼机灵,跟只小百灵鸟似的。维桢和陆缈两个话少的人实在跟她合不来,大多数时候都是她说她们听。 跟维桢在一起,陆缈总有一些不自在,这几年里因为睡同一间屋子,免不了多接触,她和维桢还算孰识,可到底因为舒窈在,陆缈和她的交情也算不得太好。 「敢问维桢姑娘为何向慎娘要了我?」她知道这背后的意思,就是想问问维桢为什么会救她。 维桢放置灵位的动作一顿,她抿抿唇,道:「你跟我不必如此生分,你可以唤我从前的名字,也可以叫我维桢,我们像朋友一样相处便好。」像你和阿回那样。 她擦了擦另一个灵位,仔仔细细的同刚才那个放在一排,才开始回答陆缈的问题,「你是个好人,好人应该有好报的,你为我说过话,我很希望能和你做朋友。」 这乱世之中好人太少,有好下场的更少,她父亲做了一辈子好人没有得到回报,她只是想留住更多的好人。 这个答案让陆缈微微一滞,原来真的会有人因为你是好人而保护你。 她无措别开头,生涩的笑着,选择转移话题,「这是你父母的灵位吗?」 维桢很少笑的,可她看着这两座灵位笑的那样温和从容,她轻点着头,在不远处跪下拜了三下。 以前她都不敢拿出来,怕别人看见了不好,如今她有了自己独立的屋子,可以供奉父母了。 房间内寂静深深,听得清窗外雀鸟鸣叫,陆缈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子,忽然觉得她好委屈。 十四五岁的年纪,放在现代也只是在读中学,可她在十二岁便父母双亡,被送进歌舞乐坊。从养尊处优的世家姑娘变成低微的乐坊娘子,也只有三年,如此大的落差,陆缈想如果是自己的话肯定扛不住的吧。 哪怕不是自己的经歷,她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灾难降临到身上,谁也没有办法预知,可能就是在那么短暂的一顺间,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很多时候反抗不了选择一死了之,选择遗忘所有减少痛苦,最悲哀的莫过于活着的人永远记得,始终沉溺在悲痛之中,无法走出来。
第15页 过了很多年,陆缈一直陪在维桢身边,她从来没有听她抱怨过什么,她安然寂静的过着自己的生活,挺直她高贵的嵴樑,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所有人都以为她好了,她不在意了,只有她自己知道,伤疤在那里永远都好不了,所以她最后走的时候才会那么决绝。 余下的日子里,依然过的很平静。 舒窈跟着燕绥学琵琶,胳膊每日里酸的吃饭都费劲,总是跟陆缈诉苦,说着说着金豆子便开始往下掉。哭完没一会功夫她又开始继续练琵琶,一边练一边还要小声骂燕绥没人性。再过些日子,舒窈便不怎么哭了,那双丹凤眼风情潋滟,轻轻抬几分眼皮,勾人劲直往外跑,陆缈每次都叫嚷着受不了。 日子久了,舒窈越来越像一个楼间娘子,纨扇摇的比甘棠还勾人,唇边的笑意似乎嵌上去了一般,明明虚假却让人忍不住着迷。她小小年纪也开始涂了蔻丹,凤仙花的颜色自然最好看,她生的白,涂上去好看的紧,那双手每每搭在陆缈肩上时,那柔软的触感活像是钻进了心里,好几片羽毛在心间挠着不肯罢休。 每次她们两个都要闹好久。 再说维桢这边吧。 她性子傲得很,靠着幼时的底子在韶园内是吃的开,放在慎娘这里可就不怎么合格了。为了让她勤加练习,慎娘放了话,她再不好好练,便把陆缈送到舒窈那里去。 后来这话不知怎么的传到舒窈那里,舒窈开始发了狠的用功,琵琶弦都拨断了好几根。 维桢一看这情景,一声不吭的回了房练琴,饭都不吃了。 某日陆缈在香房里制香听见绿缃说这事,愣是搞不明白,怎么她这么吃香了。 慎娘给维桢定的便是清冷出尘风,送来的衣裳都是浅浅淡淡的颜色,大多数是白,掺杂几件浅蓝浅绿的,一头浓密秀美青丝,挽上简单的髮髻再戴上玉钗,加之身上特有的气质,陆缈见了真的觉得是仙女下凡了。 因为维桢性子清冷,说不来讨好人的话,一不说话气氛冷的不行,慎娘都骂了她好几回,硬是有模有样的做着叫她学,把她自己都累坏了。 经过慎娘的坚持不懈,仙女开始有了点人气,说不出风月情话,聊聊山海天地也是可以的。 至于陆缈,每日两边跑一跑,便窝在香房里不出来了,她手艺着实是好,调制的香客人们和娘子们都很喜欢,一些娘子们也会亲切的叫她云胡姑娘,虽然不喜欢这个名字,但陆缈心里还是高兴的,她如今在朱颜辞镜楼也算是得脸的人物了。 菀青也经常来找她说话,时不时拉上琬琰一起,相处久了,陆缈觉得琬琰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起码菀青逗她的时候她还是会笑的。 她们三个在一起有时人家也会说什么时候朱颜辞镜楼又多了一位貌美管事的了。 陆缈在毁容之后戴上了面纱,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水灵灵的眸子,这样看实在是个美人,她每次也不好说话,只是眉眼弯弯点头。 来了许久她没有从前那么低微了,名义上是婢女,很多娘子们也是巴结着她,给她送些金银珠宝什么的,好叫她调制出好的香来。 此事还要说到甘棠头上。 为了她那海棠香,陆缈很是废寝忘食了一段时间,最终给她调出清淡芳馨的香,准确来说是香水,这条件上去了,陆缈也更加得心应手,制作了很多小瓷瓶倒进香水供她们贴身使用。她给甘棠的香还取了个名字,叫浮世春堂,甘棠很喜欢,还难得的赏了她几只金钗。 甘棠变的也不那么讨厌了,好心告诉过她剩下的那瓶药隔了一年再用不仅脸上的疤会好,肌肤也会比以前更加白嫩。她总是好奇为什么甘棠这么厉害还要来当乐坊娘子,最后菀青跟她说了一句甘棠曾经说过的话。 「在外头漂久了,也想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待在朱颜辞镜楼里,日日好吃好喝的供着,偶有闲情逸緻奏乐跳舞,和人家谈谈天地,也不失为人间一大乐事。」 陆缈听后,在心里默默给她点了个贊,这确实是个人才。 若是世间女子都像甘棠这般洒脱不羁,不知道会少多少冤案。 要说有手艺的人待遇会有多好,看看南嘉的态度就知道了。 南嘉一直记恨着陆缈害她丢了脸,每次见了都冲着她翻白眼,自打知道了因为她制的香叫甘棠吸引了不少客人,上个月的生意比她好了不少,她也腆着脸叫陆缈给她做一个。 态度还蛮好,要求也不多,拿了东西高高兴兴的走了,下一次来的时候还不忘记带上好姐妹锦颀。 锦颀总是眼高于顶,对什么都没兴趣,陆缈得知她喜欢花草,投其所好做了个百花香,这味道锦颀很是喜欢,称赞她两句还把某个大官给她带的宫廷糕点分了些给陆缈。 乐坊里的生意真的好做。 陆缈每日里看着这些娘子,觉得她们越来越可爱,说到底不过是不到二十或者刚刚二十出头的女孩子,比起她这个两世加起来已经四十岁的老人家来说,实在很年轻,看着她们陆缈有时出奇的会有看孩子的心态。 这种心态在看到望泞时达到了顶峰。 起先半张脸从门边探进来,一双小鹿眼圆滚滚的,眼珠子转个不停,进了香房第一句话就是:「我带了我最喜欢吃的糖葫芦给你,你能不能给我做水果味的香?」
第16页 头一次听见这说法陆缈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望泞姑娘从哪里得来的糖葫芦?」 朱颜辞镜楼对她们管控极严,不准吃甜不准吃辣,不准吃路边买的小东西,她都不知道望泞是从哪里弄来十几串糖葫芦的,还用蓝布包着。 「你别管我!你,你能不能给我做啊,求求你了。」前半句话还是中气十足的,后来委屈的不行,亮晶晶的眼睛陆缈是想拒绝都没有办法。 她答应之后望泞开心的跳了两下便离开,过来拿香的时候又给她送了十几串糖葫芦。 怎么都这么可爱呢? 这日子平淡又有趣,陆缈渐渐放下了所有戒备,在这里和几个朋友聚一聚,没事做些香料,拿着丰厚的月钱,自己托人买点小东西,再寄一半给陆闵他们。听陆闵说,陆襄念书很用功,回回都考第一名,夫子总是夸他有当状元的潜质。 时间过的太久,陆缈对前世的记忆越来越模煳,除了精湛的制香术,她完完全全活成了一个古人,有着自己的故事,看着别人的故事,在一点一滴里面度过属于自己的时光。 那些日常琐碎的片段总是能给她带来很多欢乐,其实待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她已经过上了自己喜欢的平淡安稳的日子,不是吗? 第9章 浮世香 平淡 南嘉和甘棠又吵架了。这次倒是有来由,一年一次的七绝登场,谁都想大放异彩好给自己的身价添上一笔。 按照往年的惯例,燕绥的琵琶,琬琰的箫,菀青的长笛,甘棠的舞,望泞的二胡,南嘉的秦筝以及锦颀的七弦琴。 初次听闻望泞最拿手的是二胡的时候,陆缈着实惊讶,怎么看二胡的气质和乐坊都不搭,以及长久以来她都有一个疑问,望泞到底是怎么红的? 她是娇憨可爱,有人好这一口,可她容貌实在算不上出众,跟其余几个比起来差的有些远,又没什么心机,不会争抢客人,每日除了吃就是睡。 菀青作为楼里的百晓生,好生给她解释了一番。 望泞算是楼里运气最好的那一个,她挂牌之日便让一位将军看上了,将军很喜欢她,每次来朱颜辞镜楼只点望泞一个人,还会给她带许多好吃的。 将军是个温柔的人,按照当时的情形来看,她们都以为将军会为望泞赎身带她回家的。 望泞自己也这么以为,她喜欢将军。 好景不长,将军要去打仗了,他怕自己走了没人照顾望泞,拖了自己的好兄弟,吏部尚书的儿子齐郎君过来。 齐郎君风流浪荡惯了,总是几头跑,那段时间望泞被好几个客人动手动脚,逼着她奏乐。 后来,将军战死了,死前最后一封信是给齐郎君的,依旧是嘱咐他帮忙照看望泞,待他归来娶望泞为妻,请他喝喜酒。 可惜再也不能了。 齐郎君开始好好照顾望泞了,别的楼子也不跑,总是在朱颜辞镜楼待着,往外放了话,望泞是他的人。谁敢招惹尚书的宝贝儿子啊,然后再也没有人点望泞了,一直都是齐郎君。 齐郎君做的这些事被他父亲知道,很是责骂了一番,他也不改,每每来找望泞,听她拉二胡,给她带好吃的,陪着她聊天,再没有其他的事了。 望泞来了这么多年,只有将军和齐郎君两位客人,直到现在都还是清清白白的。 其他人都很羡慕望泞的,但却嫉妒不起来,将军走了,她的心也死了。因为齐郎君在,她的月绩很好,只靠着一人在琼琚楼排了末位。 菀青说,这些年如果没有甘棠和齐郎君陪着望泞,她早就撑不住了。 世间有情人没有多少能得善终,陆缈想,这东西还是不要碰为好。 话说远了,继续回到正题吧。 本来南嘉是奏秦筝的,此次她非要抢跳舞的位子,善舞的甘棠怎么可能答应,争执着不肯罢休。 南嘉说她弹了那么多年的秦筝,早没了新意,她此前勤练舞蹈,便是为了此次让人耳目一新。 甘棠无情的嘲笑了她,「就你?你才练了多久就想抢我的位子,老娘跳舞的时候你秦筝还没摸熟呢!」 「切!比我老两岁很值得炫耀是吗?我告诉你甘棠,我不比你差,你若是不服气,我们比试一番不就是了。」 甘棠才懒得理她,大摇大摆的走了,仿佛听不见南嘉在后面的咒骂。 事情传到了慎娘耳朵里,她把南嘉叫了过来好生说道一番,南嘉才歇了这心思。 天不怕地不怕的南嘉只怕慎娘,只听慎娘的。 陆缈依然是听菀青说的,南嘉是慎娘从边陲捡回来的孤儿,她父母都死于战乱,她亲眼看着父母被敌国的士兵用刀剑捅破胸腹,倒在血泊之中。 陆缈无法想像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悲痛,听闻那时南嘉才七岁,虽然小可已经懂事了,最开始到楼子里她小小的一个人总是躲在角落里不说话,谁碰她她都下意识的躲开,慎娘把她留在身边待了三年她才好起来,只是性子越来越偏激好怒。 她也是十多岁被送到了韶园,比舒窈还要努力的学东西,她挂牌之日创下了朱颜辞镜楼的最高纪录,五百金。 很是有几年南嘉被奉为这圈子间的神话。 只是她后劲不足,被甘棠追上了,这才有了二人平分秋色的局面。 南嘉和甘棠一怄气就是两个月,见了面招唿也不打,装作陌生人一样走开了。
第17页 发生变化是在主楼里。 陆缈第一次在夜间去主楼,她小心翼翼的捧着香穿行在廊道中,看着形形色色的男人拉着娘子,动手动脚,没有见过这种场面,陆缈头都不敢抬,步子迈的越来越大,想着赶紧把香料送给菀青好离开。 在二楼她看见了甘棠和南嘉。 阴鸷森寒的男人拉住南嘉的胳膊不让她走,一次又一次的贴近南嘉颈边,到了她们这个段位,挑客人的眼光和底线还是有的,南嘉不想和他多纠缠,这种人闹起来要命的。几番争执下南嘉也有了脾气,狠狠拨开男人的手,一脸不耐烦。 来乐坊的男人想法多是一样的,我出得起钱请你奏乐你凭什么碰都不让我碰一下,他急了,眼看着就要对南嘉动手,甘棠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柔弱无骨的手攀上男人的肩膀和胸膛,笑盈盈的把人勾走了。 自始至终,甘棠没有看南嘉一眼。 第二日陆缈又见到了甘棠,她那原本白嫩的双手青一块紫一块。在乐坊是不用出卖自己的身子的,可有些客人在其他方面的折磨也不会少,对于一双能够弹奏美妙乐曲的手,外人也会动心思折腾。 甘棠偏偏还带着勾人的笑,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海棠树下的南嘉沉默许久,然后走开了。 南嘉亲手做了赤明香给甘棠送过去,好声好气的跟她道了谢,南嘉知道的,碰上一个变态的客人会有多么难受。 她的手艺很好,会做各种点心,香甜可口的玉露团,晶莹剔透的透花糍,新鲜美味的酪樱桃,还有精緻可人的冻酥花糕。陆缈总觉得,南嘉可以开一间点心铺子,生意肯定很好。 两人的关系破冰,其实原来也没有多么差,也就是嘴上过不去,真要有什么事还是要替对方担心的。 过了几日才知道,菀青被琬琰给骂了,起因是因为她。 「主楼那种地方夜间怎么能叫云胡去呢?你几时这样没有分寸了?就算她要去,那也是以后维桢挂牌了她去伺候,你一时忙忘记了把她叫过去,可曾想到遇上醉酒煳涂的客人,叫她受了委屈?」 印象中这是琬琰第一次骂菀青,话没有说的多重,菀青还是很愧疚,「是我煳涂了,云胡虽然毁了脸,遇上不讲道理的客人,着实难挨。」 陆缈忽然很感动,她们每个人对她其实都很好的,琬琰原来老是拿鞭子吓唬她,后来也好一些,陆闵来的时候她会把人放进来叫陆缈和他们好好聚一聚。菀青每每出去採买东西,从不忘记给她带一些小玩意,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喜欢的。 甘棠给了她好些滋养身子,护肤养颜的膏药,会很亲昵的点她额头骂她没出息。望泞嘛,叫她制香的时候永远都是送糖葫芦,陆缈吃都吃不完。南嘉和慎娘那边嘴碎,提出不叫她伺候维桢了,好歹也算是个管事的,这样多没面子,听见这事,维桢一连好几日都对南嘉甩脸子。 锦颀还是不温不火,不过为人很大方,陆缈去送香的时候,她也不看她,就叫她去梳妆檯上拿几件自己喜欢的。燕绥每次都拿她吓唬舒窈,她若是不好好练习,就惩罚陆缈,陆缈知道,燕绥才不会呢,她就像一个大姐姐一样,对谁都很和善的。 最后要说的是舒窈,陆缈总觉得她变了,又说不清哪里变了,好像那双眼睛没有以前澄澈了,多了些名为欲望的东西,她总说琼琚楼那几位穿戴精緻,日后自己要像她们一样,还说总有一日她要打败维桢,把陆缈抢回来。 陆缈看她的样子很担心,她希望她的阿回能够照顾好自己,保持纯良心性。 总之陆缈在楼里过的真的很好,每个人对她都很好,如果要问原因,可能就像阿爹说的那样,她是个好孩子,好孩子当然会被喜欢了。 后来陆闵带着陆襄来看她,许是因为找到了女儿,知道她过的还算不错,陆闵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似乎又是那个意气风发,儒雅清俊的书生了。陆襄十一岁了,个头比陆缈还高,他小声叫着姐姐,总觉得很对不起她。 如果他没有生病,姐姐可能就不会被卖掉了。 他读的书越来越多,知道了乐坊是很不好的地方,即便姐姐过的还可以,他也很难过,姐姐在外人面前是永远抬不起头了。 姐姐已经这么辛苦了,还要拿自己的月钱供他读书。 陆襄读书很认真很认真,他想等将来他功成名就了,一定要把姐姐救出来,让她过上很好的日子,让谁都不能看不起她。 后来的陆襄实现了愿望,可姐姐还是离开他了。 此等皆为后话,陆缈安心本分的过着自己的日子,日復一日,可以看到各色美人,可以看到她们谈笑风生,可以看到她们相爱相杀,这多有意思啊,如果可以,就这样一直过下去吧。 人啊不能奢求太多,知足常乐才是最大的幸事。 第10章 宫墙柳 盛宴 一年一度的朱颜盛宴来了。 娘子们早就穿戴精緻,把自己的优点发挥到最大,黛眉花钿,斜红妆靥,一丝不差。 因为这是楼里的大事,所有人都可以去主楼看的。遥想来了这里三年多,这是陆缈三人第一次可以看到的所谓千娇百媚,美人如云,群芳争艷,惊羡众生。 那七人从琼琚楼出来的时候陆缈一时之间晃了神。 她们拥围轻笑,你来我往,或是着烟霞银罗花绡纱衫裙,戴镂空莲花珊瑚步摇,雍容华贵;或是素衣白裳,高耸髮髻间簪一朵馥郁芬芳的香玉;或是霓裳舞裙,丝带缠绕不休,珠翠满头,腕间白银九转玲珑镯轻盈作响;再或坦露香肩,衣衫半解,云鬓纷乱,妖娆妩媚浓郁的似要喷薄而出。
第18页 她们手中不再捏着精美别致的纨扇或是绣花活灵活现的丝帕,换上了紫檀五弦琵琶,黑酸枝木秦筝,紫竹玉屏箫,白竹笛,紫檀木二胡,椴木七弦琴。 或抱或握,或松或弛,她们笑的那样肆意而开怀。满园雕樑画栋盛放在那里,穿堂风扬起她们的裙角,飘然悠扬。金桂飘香,不及她们身上旖旎芬芳,绿菊傲然,难敌她们姿容盖世,芙蓉娇艷,惜败她们红妆霓裳。 从琼琚楼到朱颜辞镜楼,她们步伐未曾停,踏入白玉台那一刻,所有宾客噤声注目。 陆缈伴在维桢身后,挨着舒窈,笑看台上风华绝代。 她从来不知道淑嘉柔美的燕绥最爱琵琶,手持之时温情莞尔,反弹琵琶也不在话下;反覆无常最爱捉弄人,一张利嘴损人无数的甘棠身段妖娆,宽广水袖轻扬,便能舞一曲盛世风流;尖酸刻薄又美艷动人的南嘉素手点缀秦筝,兰花指弯,气度不凡;眼高于顶性情淡然的锦颀弹奏七弦琴悠扬,如画中仕女现世,美丽不可方物;哪怕最娇憨可爱的望泞,面对自己喜欢的乐器,推拉之间语笑嫣然,轻松明快。 冷面无情心狠手辣的琬琰此刻也像是个了不起的乐坊娘子了,纤长手指反覆按压,同温柔和善的菀青配合无间,如悲似喜,和着乐声绽放无限柔情。 註定这是一个让所有人都惊艷的夜晚。 朱颜七绝,分则各自称王,合则天下无双。 光影璀璨,陆缈眼里映着灯火,和琉璃一般夺目清澈,她想如果大家永远都这样柔和的聚在一起,该有多好。 她看向舒窈,明艷妖娆的一张脸透着说不完的羡慕和坚定,陆缈听她口中呢喃:「总有一日我也会走上那座白玉台,我也会成为七绝之一,不,我要最好。」 很久之后陆缈想起来这句话,勐然发现,在这个时候舒窈的内心已经被欲望和野心完全侵占了,驱使着她用尽一切方法去做所谓的人上人。 她笑了笑,握紧了舒窈的手,维桢不经意看过来,清凉的眸子暗了暗。 从始至终,阿回都是她的第一选择,那她又算什么呢? 无暇多想这个问题,菀青和琬琰奏完之后下来叫她们回湘竹馆和睿英馆去。 表演结束,娘子们被带去房中单独演奏了,这里没她们什么事了。 陆缈微微颔首,轻声道:「知道了,菀青姐姐和琬琰姑娘去忙吧,奴婢会把二位姑娘送回去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称奴婢的呢?陆缈还记得慎娘和她说过的话,「在这里你想要清清白白的活着,就自称奴婢吧,来朱颜辞镜楼的客人多是有分寸的,很少有人会乱来,你说明身份他们便不会再为难。」 有分寸这几个字背后的意思陆缈明白,朱颜辞镜楼的主子是慎娘,慎娘背后是当朝左僕射,官居二品,人们都管他叫赵僕射,陆缈也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 高官权贵护着,的确没有几个人敢在朱颜辞镜楼乱来。 听闻慎娘和赵僕射的故事是在很久以前,菀青这人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和她们讲明白了。 慎娘本名孟淑慎,曾是青州一商户的女儿,和那位赵僕射是青梅竹马,自小订了亲的。后来赵僕射进京赶考,高中状元,娶得恩师掌珠,慎娘则是家破人亡,流落乐坊,自此十数年再也没有牵扯。 转折发生在慎娘入了明徽城,开了朱颜辞镜楼,赵僕射听闻美名同二三好友前来。故事后续也很简单,昔日旧情人相见,赵僕射问心有愧,这么多年一直帮衬着慎娘。 他曾想叫慎娘入府,做他的贵妾,除了正妻之位什么都能给她,慎娘拒绝了。菀青他们劝过她,说那赵僕射也还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慎娘摇摇头,只道:「有情义又如何,他顶破天也只能让我做个妾,我这一生已然算是毁了,难道还要我日后的孩儿顶着庶出的名头任人欺凌吗?」 嫡庶有别,云泥之分。 陆缈听起来很熟悉,听过无数遍的狗血故事原来就在她身边。 陆缈乖巧的点头,叫自己努力适应着奴婢这个自称,如今已经习惯了。 到了外面的时候,维桢忽然停下了步子,道:「你们先走吧,我还有些事情。」 陆缈本想多问一问,舒窈给她使了个眼色,她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便走了。 很多时候不能总是自己以为,陆缈完全没有想到她的自以为是在不久之后会酿成那么激烈的一场争斗。 维桢看着她们远去,转身回望高耸巍峨的楼宇,暖黄色的灯光撒在外面,里面唱着繁华,上演着风月,醉生梦死。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返了回去。 那张熟悉的丑恶嘴脸映在眼前,维桢额角青筋泛起,提着一口气,眼中的恨意愈加浓烈。 她亲眼看着祸害了她全家的人被燕绥带进了房中。 她怎么可以笑得那么放荡无耻,面对着那么噁心的人,还要为他奏乐她不觉得下贱吗? 维桢站了很久,第一次眼里有了水光,她也想为全家报仇的,父亲被奸臣诬陷,进了大理寺再也没有回来,徐家被抄,母亲殉情,她流落乐坊,她难道不恨吗? 可是她没有报仇的方法。 罢了,她这一辈子也只能这么骯脏而下贱的活下去了。 第二日起来去香房的路上,陆缈听到有几个娘子在议论昨晚的事。
第19页 燕绥以二百金的价格为新任的户部尚书奏乐,甘棠和南嘉又一样,一百五十金,一个陪了侍郎家的嫡子,一个陪了御史家的嫡子,陆缈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还真的是平分秋色,不相伯仲啊。 锦颀这次有些不一样,陪了一个江湖剑客,也是一百五十金。 望泞自然还是齐郎君,价格并不高,一百金,放在别处可能很高,在朱颜辞镜楼就有些看不过眼了,谁让人家齐郎君放了话呢,都没有人和他抢。 恰好是到了送香的日子,陆缈一个个去琼琚楼送,好几个都没起。甘棠南嘉锦颀的房门都闭的紧紧的,出乎意料的是菀青也没起来,她不像其余娘子那样偷懒爱睡的,平素起的都很早。她去给琬琰送香的时候顺便提了一嘴,冰冷美人难得笑了,跟陆缈说:「她情郎来了。」 陆缈就很奇怪,怎么这一个两个的都有情郎,听说燕绥的情郎是个海盗头子,锦颀的情郎是个还在读书的举人,望泞那个也不必多说,菀青这个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琬琰和菀青是楼里管事的,按道理说不陪客人,听琬琰的话,菀青是只有这么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琬琰没再多说。 去燕绥那边的时候,陆缈的半张脸都快烧掉了。 这位娘子是真的厉害,云鬓散乱,衣裳不好好穿,单薄的纱衣什么也遮不住,陆缈看得一阵脸红心跳,连忙低着脑袋回话。 燕绥看她实在有意思,还连着笑了几声,陆缈哪受的住这个,东西放下就跑了。 还好望泞是正常的,懵懵懂懂的叫了陆缈进来,到处搜罗着好吃的给她,陆缈赶紧拒绝,被她拉着坐下。 「唉呀云胡你就不要和我客气了,你替我制的果和子我很喜欢,老是给你送糖葫芦也不太好,这些是齐郎君昨夜里给我带的,我尝了几样,真的很好吃的。」 要是论喜爱吃的,朱颜辞镜楼没人比得过望泞。 陆缈也是很迷醉,她真的头一次听说客人来找乐坊娘子专门为了送吃的。 她小心捻起一块餵到嘴里,把自己想问的问了出来,「可否问望泞姑娘一个问题?」 「你说。」 「你是从哪里弄来那么多糖葫芦的,菀青姐姐会出去採买,可应该不会给你带这些东西的。」 望泞悄悄咪咪的张望几下,才小声道:「齐郎君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带小厮,小厮带着的包裹里便是糖葫芦。」说完她开始笑,眉眼弯弯,小孩子模样。 陆缈这才知道她和齐郎君的感情真的很好,一个爱吃,一个惯着,若是身份匹配,一定是一段佳话。陆缈其实还想问一句,你还喜欢那位将军吗? 只听一遍故事,陆缈便很心疼那位将军,在这样一个年代里,他说要娶望泞为妻,他想要一个贱籍女子做自己的妻子。不知道到了地下他有没有安息,是不是还记挂着那个爱吃糖葫芦的小娘子。 好像齐郎君也是一个可怜的人,后来陆缈知道他很喜欢望泞,可以一直陪着她却不能娶她和她在一起。 齐郎君和小厮说:「喜欢又有什么用,她的身份在那里,家中最多允许我纳她为妾,真入了府,那些人不知道要说什么难听的话,我母亲肯定也会百般刁难。鱼儿应该是在适合自己的水域里任意游荡的,而不是被拖到陆地,既无法适应可能还会离去。」 「她那么好的女孩子,不应该做妾的。」 「再说,我怎么能抢好朋友喜欢的人呢?」 原来他一直记得是因为将军请求他才认识瞭望泞,有些喜欢只适合用陪伴的名义,再强求便过分了。 「你知道一句词吗?」 「什么?」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春色满城,你却早已像宫墙中的绿柳那般遥不可及。 第11章 广寒秋 中秋 日子过的很快,眨眼便到了中秋。这一日陆缈很高兴,慎娘允了她可以和陆闵一起出去过中秋,不过日落之前必须回来,晚些时候还有活动。 能和亲人一起过中秋,陆缈高兴坏了,她换上了维桢送给她的新衣裳和舒窈送的首饰,一熘烟的从后门跑出去,琬琰和菀青见了,失笑不语。 琬琰去了琼琚楼帮慎娘查帐本,不经意问了一句:「您为何对云胡那样好?」 楼里的人也有好些是父母健在的,慎娘别人的恩典不给,唯独给了陆缈,琬琰也是有些不解的,慎娘从来都是一个很公正的人。 慎娘仔细翻看书页,睨了琬琰一眼,语气放松,「那么多人父母健在,家中无病无灾,不还是把自己的孩子卖到这里了吗?他们自个都不心疼,我何须替他们打算。」 「云胡是不一样的,当年手下的人随意掰扯几句叫陆闵被骗了,虽说他抱有希望不同,可这些年他一直在找云胡,人心都是肉长的,他割捨不下我也乐得成全。二十里地说远不远,说近不近,陆闵一个月要来两次,他这份心是好的,这样团圆的日子成全他们也无妨。」 琬琰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比起她们,陆缈着实是幸运的。 「她是个好孩子,好人总会有好报的。」 所有人都认同陆缈是个好孩子,她羞涩腼腆,谨小慎微,那么小小的一个人看着不起眼,对身边的人却总是很好。 和舒窈维桢自然不必多说,就算是甘棠和南嘉以前欺负过她,她也不记仇,见了谁都笑,笑完再把小脑袋垂的死死的,看着就让人觉得好笑。
第20页 说她多有本事也算不上,制香这种东西会的人也多,哪里就只她一个人了。偏生这孩子做什么都认真,老老实实的制香也不多说话,不管对谁都很和善,懂事的孩子到底招人喜欢,连一向不近人情的锦颀提起她都很满意。 「看着蛮不起眼,心思却是纯良,待谁都是掏心窝子的。」 在这风月场所待久了,纯良一词便更加可贵。 「希望她会一直幸运下去。」 陆缈今日笑的脸都有些僵硬了,手里提着一大把东西还在到处乱转,看看左边的杂技,摸摸右边摊位上的首饰,大多成色都不好,她还是觉得很新奇。 说来惭愧,来到这里十几年,这还是她头一次出来逛集市。 小的时候没钱出来,大了有钱却再也出不来。 陆缈像只脱了缰的马儿到处奔跑,陆闵和陆襄还要在后面追着她。 只有这种时候,她才觉得前世的那个自己还活着。好像很多年以前她也是个活泼爱动的小姑娘,放肆的笑,恣意的哭,想做什么想说什么都可以,完全不受拘束。 真的是好久好久以前了。 陆缈带着陆闵他们去了一家菀青所说的很好的酒楼,陆闵在外面连忙拉着陆缈,不叫她进去。 「唉,阿缈,这,这地方一看就很贵,咱们去别的地方吃吧。」素来节俭惯了,陆闵来这种地方浑身都不舒服。 陆缈知道他的意思,心中有些酸涩,她睁了下难受的眼睛,笑道:「没事的,阿爹,我的月钱可多了,在里面也没什么用钱的地方,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当然要把它花掉了。」 小的时候她总会有这样的想法,如果没有她的话,家里的日子会不会好过一点,是不是因为她阿爹阿娘才永远皱着眉头,看着空荡的米缸出神。 现在她有钱了,阿娘却不在了。真可惜啊,她还没来得及让阿娘穿上好看的衣裳,吃上可口的饭菜。 最终陆闵被两个孩子说服了,找了个位子坐下,陆缈下意识要了四个人的碗筷。 他们是一家四口。 陆闵盯着对面的空位,沉默不语,最后嘴角泛起了一丝笑。 文娘,你看,我把阿缈找到了,她现在过的很好,和你一样美丽。只是我还是一个没用的父亲,不能把她从乐坊带出来,你应该还在怪我吧。 文娘死的时候都还在埋怨陆闵把陆缈卖掉。她说,能够遇上你,是我的幸运,可是生了阿缈,才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 因为她的到来,我学会了做一个母亲。我不知道这世上所有的孩子是否都和阿缈一样听话懂事,她总是不说话又默默的帮我减轻负担,她那么小的孩子还会安慰我叫我不要太难过。有一次坏人闯进家里,我一点办法都没有,阿缈很勇敢,从厨房拿刀把人砍走了。 我有时也想,有我这样的母亲,是她的不幸。从出生便被指责,本该被当作掌中宝一样对待,却因为我受了那么多委屈。 我总说她是听话的好孩子,可我知道她一点都不想听这样的评价,因为她听话懂事,所以难受她得忍着,不想做的事要去做,所有的委屈藏在心里说不出来。其实我都知道的,我是那么失败的一个母亲,我没有办法保护好自己的孩子。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下辈子阿缈不要再做我的孩子了,她应该投胎做一个千金小姐,锦衣玉食,开怀常乐,长命百岁。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三个人都不笑了。 哪怕现在他们团聚在一起,还是少了一个人的。 陆缈轻轻推陆闵,语气软的不像话,「阿爹,吃饭吧,今日是中秋。」 中秋是个好日子,不应该掉眼泪的。 陆闵笑着用袖子抹了两把眼泪,细细的问着陆缈在朱颜辞镜楼过的怎么样。 他第一次知道,那个酒鬼的女儿阿回和他的阿缈是非常非常要好的朋友了,也不知道那个酒鬼有没有后悔卖掉阿回那么好的孩子,他记得阿回原来还帮过他们家的。 阿回被卖了之后,酒鬼的娘子和别的男人好上了,带着家里所有的钱财跑掉,酒鬼被气坏了身子,又因为嗜酒成性,没两年便死了。 陆缈听闻竟然觉得他死有余辜,阿回家可是比他们家情况好很多的,那个男人为了喝几口好酒把阿回卖掉,还毫无愧疚之心。陆缈到现在都记得当初他那一句不公平。 这样的畜生确实不该活着。 陆闵也是第一次知道他的阿缈制香的手艺那么好,陆缈当然没有说实话,毕竟文娘是不会这东西的,她只说是楼里的师傅教的。 陆闵听着她的描述,很感谢朱颜辞镜楼的那些人。她们都是好人,她们对他的阿缈很好很好,非但没有欺负她,还经常给她送吃的,穿的,处处关心着她。 或许很多人都觉得乐坊是腌臜地,里面的女子都是很不好的,陆闵从来没有这么觉得。生而为人,谁都有不得已的地方,她们已经很艰难了,又何必带着有色眼镜去看。 当年他遇上文娘,起初也是心疼的,后来渐渐喜欢,再到不顾一切带着他走,要论后悔,他是没有的。自己选定的人,不管多艰难都会走下去。 「你回去的时候,给她们也带些东西吧,她们许多人都没有父母了,这样的日子不好过的。」陆闵把身上的包裹放下,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第21页 「这里有些月饼,是我和阿襄一起做的,想着叫你带回去吃,你给那些娘子们也分一点,也算是个慰藉。还有我给你做了两身衣裳,比不得你在那里穿的好,你收着也好。」 陆缈看着那双粗糙修长的手,心里头苦涩的厉害,她的阿爹学会了做吃食,学会了做衣裳,从来都没有忘记她。 陆缈按住他的手,闷声说:「阿爹,我不怪你了。」 不怪你把我卖掉,不怪你用了三年才找到我,不怪你每月只来两次,因为你是我最喜欢的阿爹。 陆闵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他握着陆缈的手,嘴唇翕动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好的一个中秋节,快被他们一家三口的泪水给淹了。 好不容易平復了心情,把这顿饭吃完,陆缈才问陆襄最近书读的怎么样。 读书是好事,当了读书人可以受人尊敬一点。 陆襄现在简直是一天一个个儿,明明比陆缈小了两岁,现在都比她高出一个头了。 同样继承了父母的优良基因,陆襄也有一副好皮相,唇红齿白的,眉眼温和,儒雅清俊,听说学堂里夫子的女儿都很喜欢他。 陆缈有些汗颜,这才十一二岁的孩子就这么招小姑娘喜欢了。 陆襄可是有着鸿鹄之志的,他说以后要去科考,当状元郎,辅佐明主,救南楚百姓于水火之中。 哪怕是很少出去,陆缈都知道如今是个什么情形,南楚君王纵情享乐,沉溺诗书画卷,治国理政上一点用处都没有,这些年全靠着南楚以前的底子。 外有强敌环绕,战乱不休,仅剩的繁华绮丽也只是在都城之中了。 说句实在的,陆缈都担心哪一日会山河破碎,国家覆灭。 彼时她还不明白陆襄话里的意思,后来他真的做了状元郎,辅佐明主,只是那是敌国的明主。 残阳落,天欲晚,陆缈要回去了。陆闵喝陆襄把她送到后门哪里又说了几句话,陆襄问了她一个问题。 「姐姐为什么一直戴面纱?我好久都没有看见你的样子了。」 因为不想让你们知道我毁容了伤心难过啊。 陆缈随意敷衍说这是楼里的规矩便赶紧叫他们早点回家了。 两道身影消失在巷口,陆缈才嘆了口气。 她已经戴了好久的面纱了,也许会带一辈子。甘棠给她的解药她并不打算用,一张好看的脸比起清白安危来说,便不那么重要了。 反正都已经习惯了,也没什么的。 第12章 忆少年 过往 回来的第一件事陆缈去了湘竹馆。 舒窈还在练琵琶,现在她每日要练三个时辰的琵琶,剩下的时间还要学仪态,书法,绘画,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多少。 朱颜辞镜楼不是普通的乐坊,这里的娘子们自然也不是简单的。锦颀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朱颜辞镜楼从来都不是只看相貌的地方。 她们每个人除了有一门自己精通的技艺,还要学习很多东西,如果不是因为这些身份束缚,她们会是明徽城里最有才情的大家闺秀。 陆缈看到她们那么美丽婉约,总是会想起一句台词:她们是一件活生生的艺术品。 要不然一个乐坊娘子叫价怎么能叫到几百金。 舒窈见她来了很是开心,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不像婢女看到的那样阴沉。 「你回来了,和陆叔还有阿襄他们玩的开心吗?」舒窈很真切的问,也有些羡慕陆缈,反正她这辈子是没这个福分了。 陆缈轻轻颔首,从包裹里拿了一件衣裳出来。 「我阿爹给我做了两身衣裳,样子不算太好看,我想着给你拿一件来,你可不要嫌弃啊。」阿回和她是不一样的,她还有阿爹,阿回早就没有了。阿回是她最好的好朋友,她愿意把自己得到的父爱分给她一半。 舒窈缓缓抱起衣裳,像是什么极其珍贵的宝贝。 她喃喃出声,「怎么会嫌弃呢?这是我得不到的东西啊。」 她从不知道什么是父爱,唯一珍爱她的母亲早早撒手人寰,那样没有人性的父亲除了会压榨她,其余什么都不会。 「阿缈,谢谢你。」舒窈哽咽出声,「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 陆缈拍着她的肩膀,试图去安慰她,从她进入湘竹馆的那一天开始,她再也没有哭过,这还是这一年来的第一次。 犹豫再三,陆缈问了她一句:「阿回,你还想你阿爹吗?」 「想他干什么?那样的父亲早就该死了。」她说的是气话,只是心里很恨她阿爹,没有一点犹豫的把她卖掉。 话到了嘴边,陆缈却说不出口了,她苦笑两下,继续拍着舒窈的肩膀。 希望有下辈子的话,阿回可以有一个好父亲。 去了维桢那,她那房里冷清的可怕,绿缃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便剩下维桢一人在祭拜父母。 案上陈着瓜果以及月饼,两座孤零零的灵位总叫陆缈心里闷闷的。 维桢每日晨起都要拜一拜灵位,她说这样的话便像是父母还在我身边,我每日给他们请安。 她有时觉得维桢都有些疯魔了。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夜里。 每年中秋慎娘都会把人聚在一起,主要是琼琚楼的人,毕竟乐坊嘛,夜里也是要做生意的。 舒窈维桢如今虽分置两馆,可大家心里都明白,挂牌之后这两位也是要进琼琚楼的。
第22页 中秋夜里几个分外美丽的女子聚在一起也是养眼的,嘻嘻闹闹不止。南嘉摇着扇子一个劲说锦颀那蝴蝶绣的不好,挑挑拣拣的,锦颀稍微一挑眉,语气淡然:「要不你来?」 南嘉没好气的翻她一眼便不再说话了。 锦颀的绣工可是朱颜辞镜楼最好的,她兴致来的时候绣几方帕子,大家都抢着要,这方面南嘉怎么说得上话。 被她呛了声,南嘉回了一趟房间把自个做好的月饼拿出来,豆沙五谷,芝麻绿豆,应有尽有。 看到这个,陆缈出来的步子一顿,看了看手里端着的托盘,抿着唇上去了。 「这个是我阿爹自己做的月饼,他叫我带回来给诸位娘子分一分,可能比不上南嘉姑娘的好吃,还请诸位莫怪。」陆缈笑的羞涩,放下盘子手连忙背到后面去。 大家都没有再吵嚷了,两两相望,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她们心里明白外人都是怎么看她们的,她们选择自己过自己的日子,不去听那些评价,把自己封闭起来。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今夜里南嘉的月饼是常态,可陆闵的这一份,是尊重,是关爱。 陆闵算是她们的长辈的。 原来她们也会被关爱尊重吗? 见众人都没有动作,陆缈试探性开口,「娘子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甘棠扇了扇风,似乎在掩盖些什么,她还是带着笑意说:「南嘉啊,看来今个夜里你的月饼不太受欢迎了。」 「你管我?云胡阿爹的这一份,有本事你别跟我抢啊?」 「嘿你这人,说了是给我们所有人的,你还霸道了是吧,我偏不!」甘棠昂着头拿起月饼就往嘴里送,志满意得得像个小人。 她这一下手,其余几个都跟着上手。 望泞一下子弄了两块走,生生抢去了锦颀面前得那一块,她不耐烦急了,「你这蠢货怎么抢我的?」 她可委屈了,嘴里塞着月饼眼巴巴的看着甘棠。 甘棠一甩扇子,叉着腰骂锦颀:「你怎么说话呢?谁是蠢货?」 「你自己有时不也是这么唤她的?」锦颀格外有底气,重新挑了一块月饼。 甘棠气结说不出来话,南嘉还在一边笑她。 菀青和琬琰依旧惺惺相惜,窝在桂花树下看甘棠她们折腾,「唉,真好啊,大家就像一家人一样。」中秋佳节,有谁不渴望团圆呢,她们没了血亲,如果再没有这样的嬉闹,漫漫长夜还真不知道怎么过去。 琬琰拨去身上的残渣,道:「我很感动。」 菀青偏头看她。 「这种被人记挂的感觉很好,若是可以,我都想亲自和云胡阿爹道一声谢了。」 可能在他眼里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他不过是叫女儿和平素照顾她的人们分享月饼,可在她们这些人眼里,是最慈悲,最善良的举动。 那么无足轻重的一句话已经带给她们很多温暖了。 那一盘月饼一会便没了,慎娘看着仅余的残渣,无奈的摇摇头,道:「好了,菀青,叫人把花搬过来吧。」 「是。」 拜月赏花吃月饼,该有的仪式感一点都不能少。 琳琅满目的花朵搬上来,险些晃了陆缈的眼睛。朱颜辞镜楼是真的有钱,不管什么东西,合乎时节的抑或不是,都能给你搜罗来。 按照惯例,每个人选一品自己最喜欢的花簪于鬓间。 慎娘选了和自己衣服上绣着一样的梅花,燕绥,花中之王,自然是牡丹,甘棠依旧是海棠,望泞选了水仙,南嘉挑中鸢尾,菀青的是绿菊,琬琰则是兰花,最让陆缈意外的是锦颀,她选了桔梗。 桔梗,无悔无望的爱。 直到她最后离去,陆缈才知道她选桔梗的真正含义。 舒窈随意拿起一只桃花,维桢今晚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一直枯坐在那里不说话,选了青莲又继续回去坐着了。 她这清冷孤高的样子,说句实在话,大家都不是很喜欢。 陆缈想去陪陪她,被菀青叫住了。 「云胡,你怎么不选?」 「我吗?」陆缈哑然,她只是一个婢女啊,她怎么有资格选花呢。 看她这痴傻样,南嘉不自主的又骂了句蠢货,甘棠和望泞不约而同的看了她一眼。 陆缈顶着众人目光上前,头皮有些发麻,这种做众人焦点的感觉对她来说着实不太好。 她顺手拿了离自己最近的昙花,慎娘忽地开口说了一句,「昙花一现,剎那芳华,盛开时极美却维持不了多久,你选这花不怎么好。」 害羞袭来,陆缈也没想着再换,红着小脸闷头说没事。 各自簪了花又各忙各的去了,陆缈先和舒窈咬了几句耳朵才过去维桢那里。 「维桢姑娘怎么了,你好像心情不大好。」说来也是惭愧,她作为维桢的婢女天天往舒窈那里跑,再待在香房里头,都没怎么侍奉过维桢。 她今夜里饮了桂花酒,白净脸上沾了红晕,神智却还是清醒的。 「你说我是不是一辈子都会待在这里了。」 陆缈眼神游移几分,想了想才道:「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在这乱世之中,还有这么个地方容身,比起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我们已经很幸运了。而且这里繁华美丽,可以穿好看的衣裳,吃可口的饭菜,偶有闲情逸緻练练字弹弹琴,也是安稳平静的。」
第23页 陆缈自己是这么想的,舒窈是这么想的,甘棠望泞南嘉锦颀都是这么想的,她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可她忘记了从一开始维桢和她们便是不同的。 「呵,没什么不好?如此骯脏下贱的活下去,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维桢今夜不知怎么了,一腔怨气,陆缈想叫她小声一点压根来不及。 燕绥听到了。 「我倒是没想到,原来在维桢姑娘眼里,我们都是骯脏下贱的啊?」 燕绥站了起来,往维桢这里走,她说话的那一瞬间,所有人的动作和笑容都停下来了。 那四个字是刻在她们骨子里的最痛苦的回忆,一道陈年伤疤被血淋淋的撕开,那种痛真的忍不下去。 「你凭什么觉得我们骯脏下贱?因为你曾经是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一朝沦落乐坊你受不了,所以你就是高贵的,我们就是下贱的,对吗?」陆缈知道维桢这次真的过分了,连最和善的燕绥都动了怒。 燕绥同样被那几个字刺痛了神经,外面怎么说她可以当作听不见,可是这是她们自己人。 「我父亲早亡,母亲改嫁,我被继父施暴,十一岁便被卖到这里,我骯脏吗?我下贱吗?」 「南嘉父母死在边疆,她成了没人要的孤儿,七岁便要在这里摸爬滚打,她骯脏吗?她下贱吗?」 「甘棠一家去临县治病救人,回来途中遇上山贼,她父母被杀,自己被贼寇困在山上三日欺凌,回来后被未婚夫退亲,被街坊邻居看不起,迫不得已卖身,她骯脏吗?她下贱吗?」 「锦颀本来是绣坊家的女儿,因为她父亲欠了赌债,把她拿出去抵债,她骯脏吗?她下贱吗?」 「望泞在尼姑庵长大,被好色的香客动手动脚,被人家赶出来,她骯脏吗?她下贱吗?「 燕绥的眼睛都变得赤红,下巴都在抖动,「你之所以高贵是因为你会投胎,你生在了一个好人家,你没有经歷过我们所经歷的,又有什么资格说我们骯脏下贱,这是我们愿意的吗?」 所有人都不动了,她们静静站在那里听着燕绥讲述自己的故事,勾起了曾经那段最不堪的回忆。 谁都不愿意沦落贱籍让人笑话的。 南嘉吸了两口气,觉得骨髓都在痛,她泪眼婆娑,还在忍着哭腔说话。 「谁不曾身家清白,若是有的选,你以为我们愿意顶着个下贱之人的名头日日叫人谩骂,被人轻视吗?如今我们只是想活着,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想爬的高一点少听一些那样折辱人的话,我们有错吗?」 锦颀看着维桢,眼里满是失望和讽刺,「所以我们这点愿望在你眼里就是自甘堕落是吗?」 「徐大小姐,如果你真的那么讨厌我们的话,你怎么不直接去死呢?干嘛还和我们一样做这骯脏下贱之人啊?」 锦颀攥着绣青莲的帕子跑回了琼琚楼。 望泞小声的抽噎着,抱着甘棠的手,声音低的不能再低,「甘棠姐姐,我想回去。」 甘棠还笑着应她,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好,甘棠姐姐陪你回去。」 琬琰菀青随着慎娘一同走了,谁都没说话,这种时候最难受的是当事人。 燕绥几滴清泪从下巴上落下去,她一点一点用手把泪擦干净,只留下了一句话:「维桢姑娘,感谢你让我们所有人重新治癒伤疤。」 舒窈也走了,她只给维桢留下一个冷淡至极的眼神。 她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夜风拂过树梢,树叶摩擦沙沙作响,地上横陈着一只青莲,被人踩踏过之后,一点都不好看了。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这是陆缈唯一想对维桢说的话。 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她这个旁观者都觉得维桢过分了。 身份地位不同,见识思想不同,註定她们不能用同样的眼光看问题。 陆缈拿帕子给维桢抹去眼泪,从燕绥讲述她们的经歷的时候,维桢已经开始哭了,是悔恨今晚的行为还是真的没有了这种想法,陆缈分不清。 只是她希望是后者。 如果世间真的有神佛的话,陆缈想许一个愿,下辈子让这些温柔可怜的女子幸运一点吧。 她信有下辈子的。 第13章 满庭芳 开解 很长一段时间燕绥她们都没和维桢来往了,似乎有一道利剑横亘在她们中间,维桢一人独立在对面。 只有她一个人也算不上是准确,陆缈还是在她身边的。 那日过后慎娘把维桢叫去了琼琚楼,,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维桢亲自去和那几位道了歉。 这或许是她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可是如果每一句对不起都能被原谅的话,那意味着曾经的伤害不存在吗。 不是的,它依然存在,只是有些人说有些人不说。 望泞气来的快走的也快,她算是唯一一个接受了维桢道歉的人,她跟维桢说了一句话:「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这么大的落差谁都接受不了。可是这世上本就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我们不知道你的哀怨,你也不明白我们的痛苦。如果可以的话,请试着放下你的心结吧,不然日后会被伤到的。」 陆缈在那一次对望泞有了一些新的认知,这个看似娇憨迷煳的姑娘说出了最有道理的话。 她们之间所有的矛盾其实都来自于无法感同身受。
第24页 她和望泞她们以及舒窈都是出身贫寒,被卖到乐坊里,她们的认知中已经接受这个事实,且相比于以前的日子来说,也不失为一种好的选择。 不要说她们心甘情愿待在乐坊里是堕落,就算是出去了,世俗也会把她们逼死的,贱籍两个字註定她们难以有好下场。 维桢身份使然,从高门贵女到家破人亡,从教坊司辗转到乐坊,她所经歷的痛苦不比这些人少,只是因为是不一样的痛苦,所以谁都无法说开。 陆缈想着维桢现在应该是需要人陪的,这段时间便没有怎么去舒窈那边,每日待在睿英馆看维桢书画练琴。 她的字写的真的很好看,陆缈也给不出什么专业的评价,沉默着给她研墨。 这宁静也维持了好一段时间。 冬天很快来了,大雪席捲了整座明徽城,给这座繁华恢弘的城池披上了一件素衣。街头随处可见衣衫褴褛的乞丐。听陆襄说,都城附近还算是好的,边关那边街上到处是被冻死饿死的尸体,弃婴多了不少,可权贵们还在吃喝享乐,一派安然。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吧。 朱颜辞镜楼里的梅花开了,银霜扑簌落下,跌落枝头,和那小小一簇红梅交相辉映。一大片的红梅白雪,终日里园子都是梅香扑鼻的。屋檐上已经覆上厚厚一层雪,有的落到宫灯上,没一会便化了。 天凉了,娘子们都不大愿意出来,屋里烧着炭火,时不时蹦起火星子,噼啪作响。 陆缈朝着手心哈气,扑了扑身上的细雪粒子,推开门那一瞬间,暖气充盈整个身子,叫人舒服多了。 舒窈见了又骂她:「我不是给了你一件软毛织锦披风吗,你怎么也不披上,本来身子骨便算不得好,若是得了风寒可怎么办?」一边皱眉说她,一边又给她端了苏子饮来。 「快些喝了罢。」 舒窈的眉眼又精緻了一些,原先不施粉黛的一张脸,如今也染上了胭脂,从眼角到眼下一片芳菲,把勾人魅色又提上去了几分。 她取了象牙制的小盒子过来,递给陆缈,「这是燕绥姑娘赏给我的口脂,说是里面加了丁香,藿香,白檀香,甲煎,麝香,零陵香等十四种不同的香料,我闻着舒心,颜色也好,我这有两盒,这一盒你拿去用吧。」 她把口脂接过来,凑近轻嗅,确实是怡人芳馨。陆缈想着她干脆也去做口脂好了,没准做的好慎娘给她再多些月钱,这样阿襄读书便更好过些。 她如今已经涨到了每月二十缗钱,还攒了不少娘子们赏的好东西,也算是个小富婆了。 「你这段时间都不往我这里跑了,若不是我叫你你还真忘了有我这人了是吧?」舒窈醋的厉害,心里是恨毒了维桢,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还拖着阿缈不放。 陆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摇着舒窈的手撒娇:「好了好了,这不是维桢那边正不好过吗,她性子犟,我若再不多陪陪,出事了可怎么好。再说,你和她也是朋友啊,你就不担心她吗?」 她知道阿回只是嘴上说的厉害,其实心肠很好的,要不然当年在韶园的时候,她也不会因为维桢跟人打架。 舒窈狠狠的推了推陆缈的脑袋,有些气急败坏,「你怎么这么蠢呢?维桢糟了琼琚楼那几位厌弃,你还紧赶着上去,得罪了那几个你心里舒坦是吧!」 「才不会呢。」她们都是好人。 翻了个白眼,舒窈才不情不愿的说:「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跟燕绥姑娘说了几句好话,她叫我跟你说,明日叫上维桢去锦园赏梅。」 她才不是心肠好可怜那个人,她只是想让她的阿缈一起去而已,就是这样的。 陆缈声音软糯,「谢谢阿回。」 锦园是那位赵僕射买下的园子,多是用来招待宾客,因着和慎娘的那一层关系在,锦园也可以算是慎娘的。 翌日一大早众人便坐了马车出去,大多是分开走的,她们这样的身份出去太过显眼只会落人口舌。 这些年她们都有经验了。 一年难得出来几次,碰上这样的好时候,连锦颀都变的活泼起来,和南嘉一起打雪仗。甘棠带着望泞去折梅,琬琰和菀青还在继续往锦园里面走。 今日燕绥穿了身朱红散花百褶裙,外面是缎绣氅衣,听说是她那位当海盗的情郎送来的。 一身鲜亮的颜色在漫天飞雪之中格外显眼。 她嘴角噙笑过来,一双桃花眼轻扬看向维桢,她道:「要一起去折梅吗?」 维桢愣了片刻,不自然的颔首。 陆缈心里也欢喜,她就知道燕绥最是心软,若能够把过去的事翻篇大家都能开心些。 她静静听着两个人说话。 「其实我大概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大家闺秀嘛,总是想着嫁如意郎君,琴瑟和鸣的。想来你自小也听了家中女眷对我们这种人的评价,脑海中对我们的形象已然有了定义,陪酒陪笑,以色事人,声色犬马,放荡不堪,我也能理解。」 「首先我要肯定你们想的是对的,我们正是这样的人,可这是我们必须要做的啊,为了活下去没有办法的。」燕绥看着维桢,目光柔软,「如果你没有进了乐坊而是在外面的话,这乱世之中你觉得你能活多久?」 维桢停下步子默不作声,斗篷下的一双玉手紧紧攥着,她心里明白,可能半年都活不下去。
第25页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高门贵女什么都没有了,可能随便一个高大威武些的男子都可以来欺负,她却连反抗都变得苍白无力。 「你知道吗,世人孜孜以求的美貌对于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弱女子来说,便是罪过,你看看望泞,」燕绥把视线转向那里,玉雪可爱的人手里攥着好几枝梅花,笑的轻快。 「她母亲是个尼姑,被夫家休弃进了庵堂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生望泞的时候难产死了,其实尼姑庵的人都不怎么喜欢望泞,不过慈悲为怀,还是养她养到了十二岁。」 「她十二岁那年从房里跑出去,正巧碰上了陪自己夫人来上香的男子,那人见她美貌便起了歹心,好在最后男子的夫人赶了过来,望泞才勉强保住清白,可已经是被看了身子,说不清楚了。」 「那个男子算是个权贵吧,硬说是望泞勾引他,她当时那么小,怎么会勾引人呢?尼姑庵的人迫于权势把望泞赶了出来。」 「也是这样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望泞被人贩子卖到了朱颜辞镜楼,慎娘当时其实是不想要她的,容貌上佳却算不得惊艷。最后是她跪下来求了慎娘。」 「她说不想再被打了,她会很努力的做一个乐坊娘子的。」 悲从中来,陆缈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实在是无法将现在这个明媚可爱的女子和燕绥所说的人重合起来,是该有多绝望才能说出那样的话来。 燕绥从旁折下一枝红梅,放在手心把玩。 「你觉得你若是她,会比她更幸运吗?」燕绥这样问了一句。 维桢没说话,低垂的双眸已经给出了答案,她只会比望泞更惨。 「所以啊,凡事都要看开一些,也不要去过多的在意外人的评价,你看哪怕外人骂我们是狐狸精,下贱东西骂了那么多年,我们不还是活的好好的吗,可曾有谁自己上了吊抹了脖子去?」 「我们从来都不骯脏下贱,我们只是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没有伤害到任何人。」 「还有啊,记住一件事,」燕绥直视着维桢的眼睛,眼里满是骄傲的光芒,「笑贫不笑娼,我们凭自己的本事赚钱,堂堂正正,不偷不抢,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隔了很多年陆缈和其他人讲述她这些年的经歷的时候,总是会提起燕绥的这一句话。那个女子没有一丝一毫的闪躲,她堂堂正正做着自己,比满园梅花凌霜傲骨还要有气节。 其实别人的看法真的没有那么重要,若是连自己都不放过自己,这日子可就真过不下去了。 生而为人,也要对自己善良一点。 第14章 双蕖怨 突变 在锦园里,陆缈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赵僕射。 看上去是个温柔的人,戴着玉冠,着深褐色的衫袍,看慎娘的眼神也很温柔。 只听那么一小段的描述,陆缈并没有判定赵僕射是个什么样的人,燕绥那一番话也是给了她一点启发。永远不要从别人口中了解一个人,谁都有说不出的辛酸刻苦,实在不必那么轻易的去评价。 她和舒窈一同往梅林深处走,此处景致确实是极好的。 梅林蔓延深远,树枝缠绕不休,还有许多枝桠从红墙边探出去。风乍起,将柔弱些的梅花吹落寒风之中,或是落在地面,点缀一袭玉色,或是落入池间,随波逐流去。 凛冽寒冬,霜雪覆在假山石上,也看不清什么了。穿过拱门,几片红叶落在眼前,原来是秋色未曾谢尽,徒留两分橙红。木桥是早已有僕人清扫过的,并不是很滑,行至桥上看朱红灯笼,暮霭天色,也是别有情调。 慎娘和赵僕射站在亭中,注视着一群孩子们嬉闹。 「也只有这时候,她们才真正轻松欢愉。」慎娘长嘆了一口气。 赵僕射没头没脑的感嘆一句:「对她们总是尽心尽力,对我却不似当年那般亲昵了。」 「你好像,许久都没有叫过我赵郎了。」 慎娘笑了笑,答得谦卑恭谨,「郎君自有夫人唤,奴不敢多言。」 笑容变的有些苦涩,赵僕射还是作罢了,过了这许多年,回不去的永远回不去,何须再多强求。 闹了一整日,从锦园回来之后,大家都还兴奋的不行,最后是慎娘把一个两个都给按下了,才各自回房里。 过了冬天,真正的高潮才要到来。 维桢十六岁,舒窈十五岁,可以挂牌了。 为了这一日,所有人都激动不已,因为这意味着朱颜七绝会发生变化,除非增加两个位子,否则一定会有两个人下去。 时间定在了二月初二,花朝节。 为了这件事,原本缓和的气氛又开始紧张了起来,舒窈和维桢要争燕绥那个位子,剩下的几个除瞭望泞又忌惮着她们两个上位把自己挤下去。 现在朱颜辞镜楼那叫一个风声鹤唳,连带着陆缈都不敢轻易往舒窈那里跑了。 慎娘也没有管,无论在哪里都是需要竞争的,她对楼子里的娘子好,也是需要她们做出回报的。 住在琼琚楼的娘子是不一样的,相对于睿英馆和湘竹馆来说,她们的选择奏乐的客人更加年轻俊俏,更加有权有势,且她们自己也有挑客人的权利。 同样是当乐坊娘子,总是要让自己当的舒心些才好。 陆缈很讨厌这种气氛,爱斗嘴的南嘉和甘棠见了虚假的打了招唿便走,甘棠不再陪着望泞聊天吃喝,南嘉和锦颀都在自己房中勤加练习技艺,舒窈的房间里琵琶声更是没有断过,哪怕是维桢,都卯足了劲练舞。
第26页 她们像是陌生人一样,为各自的利益努力着。 她真的很不喜欢,这里好像不是她喜欢的朱颜辞镜楼了,一切似乎回到了最开始的样子,整座楼,所有人又是那样冷血无情的了。 陆缈也不再去维桢那边,吃睡都在香房,忙着研制各种香,或许忙碌一点就可以不胡思乱想了。 忙碌了好几日的后果就是陆缈病了,得了风寒。 菀青和琬琰过来看她,噼头盖脸的一顿骂:「你说说你没事这么折腾自己做什么?本来身子就不好,再多来几次,你这小命都没了!」菀青都快被气死了,本来最近那几个心情都不大好,把她和琬琰折腾的够呛,还指望着陆缈过来帮忙呢,这可倒好,忙没帮,人先倒下了。 菀青一边餵药一边骂骂咧咧,陆缈都惊呆了,原来菀青姐姐还有这么不温柔的时候吗? 琬琰坐在炭火旁,凉飕飕的问了她一句:「说吧,到底是为什么?」 被盯得有些发毛,陆缈死死咬着唇不吭声。 装鹌鹑的模样惹到了琬琰,她起身过来威胁:「看来这些日子我对你太和善了,你都忘记我手里鞭子的厉害了是吧。」 「我说我说!」陆缈害怕极了,生怕再犹豫一会,当初她侥倖逃过的那一顿鞭子就要补回来。 菀青无奈的笑了笑,感嘆于陆缈害怕琬琰的程度。 「我,我只是有点不喜欢现在的气氛,」陆缈一直都很信任菀青,当着她的面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一开始很怕这里的每一个人,后来相处久了便不再害怕,其实大家都很好很好的,南嘉姑娘和锦颀姑娘只是嘴硬,心地很善良,甘棠姑娘虽然爱捉弄人但也很真诚,望泞姑娘也很可爱,原本大家开开心心的在一起,那么和谐,可是现在又变了。」 「阿回以前那么爱笑,为了争那么一个位子,每日里逼着自己用功,和我说话的时间都少了很多,维桢也一样。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只为了花朝节那一日,所有人都变了。」 像是之前所有的温馨和乐都是假的一样。 没有想到她说的是这个,菀青抬头看了下琬琰,放下手里的药碗,向陆缈娓娓道来。 「今日我又要给你讲一个故事了。」 「朱颜辞镜楼受权贵追捧,成为南楚第一乐坊,一是因为这里的娘子们足够优秀,二是因为朱颜辞镜楼曾经出过一位宫里的嫔妃。」 陆缈微微动了下身子,被勾起了好奇心。 「那位名唤静姝,曾经是和燕绥齐名的朱颜双璧,她从睿英馆上来,一手古琴天下闻名。当年她和燕绥姑娘是很好很好的朋友,燕绥姑娘很信任她,什么都会告诉她。」 「燕绥姑娘有了一位恩客,一直都是书信往来,信中那位郎君很是赏识燕绥姑娘的才学,后来他们相约见面了,只是去的人是静姝。」 「静姝无意中看到了他二人的书信,她冒名顶替燕绥姑娘去见了那位恩客。」 「那位便是当今陛下。」 「有着出色的才学和惊艷的相貌,陛下喜欢上了静姝要纳她为妃。后来燕绥知道了这件事便去找了静姝,她问她是不是故意的,静姝说了是,她一早便知道了陛下的身份,抱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心思抢了原本属于好朋友的福分。」 「后来她苦苦哀求燕绥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燕绥答应了她,不过和她一刀两断再无瓜葛了。」 「静姝进了宫,很是受到陛下的宠爱,只是因为出身乐坊,身份太过于低微,始终无法册立为妃,不过她仍然是九嫔之首的沈昭仪,算的上是逆天改命了吧,从乐坊娘子摇身一变成了最受宠爱的昭仪。」 陆缈再一次感嘆于后人的智慧,真的是要防火防盗防闺蜜,这份气运本来应该属于燕绥的。 菀青停顿了一会才说:「我跟你讲这个故事便是希望你明白,任何情分在利益面前都会大打折扣,昔年的燕绥和静姝那是出了名的感情好,可是到最后静姝还是背叛了燕绥,她们尚且如此,如今这种场面实在算不得什么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一个利字,不知道困住了多少人。 陆缈沉默着,还是有些无法接受,所以真的触碰了自身的利益,那样要好的南嘉锦颀,甘棠望泞最后也会反目成仇吗,这怎么可以。 还是说到了最后,阿回和维桢也会反目,可能还会放弃她。 她真的不想这样。 「会有例外的。」陆缈低喃着,她不信这些人都是无情无义的,她有眼睛她会看,她知道南嘉每一次研制出的新糕点第一个拿给锦颀吃,她知道锦颀每个月都会给南嘉绣好看的帕子,她知道甘棠总会给望泞熬补药,她也知道望泞藏了好多私房钱说要以后给甘棠当嫁妆或者送给她的孩子当压岁钱。 她更知道阿回不管有什么好东西都会往她这里送,生怕她受一点委屈,一直在求慎娘把她拨到湘竹馆去,她知道维桢喜欢和她在一起,耐心的教她古琴绘画,害怕她走。 她不信这些人会跟静姝一样。 菀青看她反应如此激烈没好再多说什么,垂着头继续给她餵药。 房门被叩响,琬琰叫了人进来。 一共有三个人 「见过琬琰姑娘,菀青姑娘。」 「听闻云胡姑娘病了,琼琚楼那边送了上好的药材和治风寒的药丸,以及开胃的点心和御寒衣物过来。」
第27页 「听闻云胡姑娘得了风寒,维桢姑娘叫奴婢送桂枝汤过来。」 「听闻云胡姑娘得了风寒,舒窈姑娘叫奴婢送些银骨炭过来。」 这一长串报下来,陆缈都还没什么反应。 琬琰和菀青对视一眼,十分默契的看向陆缈,「你还真是招人喜欢啊。」 看吧,她就说了,她们才不会是那样的人。陆缈很开心,一点都不难受了。 有默契的人总是很多,譬如琬琰和菀青,譬如舒窈和维桢。 两个人不仅送了东西,还同时送了信过来。 可有碍否?傍晚来访。 这世上是有很多忘恩负义,背信弃义之人,他们把别人的信任辜负了,也不要再指望自己会被信任。同样的,也不能因为别人的背叛而不再去信任。 毕竟,人间值得,公道情理自在人心。 第15章 红楼引 双姝 二月初二,花朝节。 这一日朱颜辞镜楼从晨起便开始忙碌,她们等这一天等的太久了,也许从今晚开始,朱颜辞镜楼会迎接更盛大的辉煌。 着藕色衫裙的婢女们在楼间进进出出,手里捧着香炉或是纱幔,精心装点着已经华美到了极致的朱颜辞镜楼。 白玉台边银红色的纱幔全部被挑起,雕刻的满是牡丹花的圆台旁边堆砌了无数真正的牡丹,万紫千红,千娇百媚。楼里被从头到尾打扫了一番,当真是半点灰尘不见。几乎是每一个雅座都摆上了小巧别致的香炉,一半是桃花图案的,一半是青莲图案的。婢女把廊道两边的好几个雅座都围上了红纱,说是今夜会有贵客来,不好让人知道了身份,保密工作朱颜辞镜楼向来做的好。 南嘉她们几个聚在一起,以她和甘棠为首,一脸的不屑,死死瞪着那些鱼贯而入的婢女,恨不得把她们手里的东西全部丢掉。 「呵!这阵仗还挺大,当年我挂牌登台之时都没有这么仔细。」南嘉声音既幽怨又气愤,还指望着自个好好努力死死压住那两个丫头呢,这慎娘如此重视,她怎么能不生气。 甘棠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记怼她,「得了,你挂牌之时创下五百金的最高纪录谁都知道,不用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说,烦死了!」甘棠也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开什么玩笑,她们这些楼里的老人混的还不如两个新人,这多掉面子啊。 日后叫同行知道可还了得。 望泞和锦颀对视一眼,皆是动了动眉毛没有说话,总归她们两个是垫底的,掉不掉无所谓了。 陆缈在维桢房里,看着绿缃给维桢换上宫缎素雪绢裙,腰间是细小圆润的珍珠穿成的链子,一头青丝散落至腰间,随意挑起几缕简单的绾起,陆缈从梳妆檯上拿过莲花式样的玉簪,亲自替她戴上了。美人面色如霜,浑身清冷气息溢出,颇像广寒宫娥,丝毫不沾染凡尘俗气。 维桢今日画了好看的妆容,两弯柳眉弧度自然,左眼下一粒泪痣乖巧的攀在面上,她涂了颜色浅淡的口脂,衬得气色更好了一些。 细心把她裙角的褶皱抚平,陆缈双手交叠着,莞尔发言:「维桢姑娘今日很好看,像是天宫的仙子一般。」 「是吗?」维桢笑了下,那笑容不是开心,带着浓浓的苦涩和不情愿。 陆缈知道,她一点都不想这一天到来,以前她可以跟自己说只是住在乐坊里,没有抛头露面,一切都还是好好的,过了今晚,她却再也不能这样安慰自己了,她也要变成从前那些夫人眼中下贱不堪,奏乐跳舞的乐坊娘子了。 「今日是维桢姑娘的大日子,应该开心的。」 应该开心而不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陆缈也无法笑出来了,她静静注视眼前这个清冷孤高的女子,看她眼眶中泛起水光,她是那么不愿意却又无可奈何。 「罢了,便当是为我这些年的用功做个了结吧。」 从房里出来,八个婢女分立两边,一齐跟她行礼:「见过维桢姑娘!」 陆缈扶着维桢从睿英馆下来,与舒窈碰在了一起。 她很高兴,和维桢完全不一样。 她是那么的精緻,胭脂色镂金百蝶穿花云缎裙穿在她身上再合适不过,乌黑秀髮被全部盘起,上面有燕绥亲自为她簪上的洛阳红,还有白玉如意簪,红珊瑚番莲花钗。舒窈本就是极为娇艷的长相,有了这身打扮,说的过一些,便是那青丘的狐狸成了精,下凡魅惑人心了。 舒窈妆容也明艷的说不出错来,胭脂涂在眼周,眉心花钿夺目,连口脂都用上了最最美艷的正红色。 两个人是天差地别的打扮,一时之间竟也说不出谁更胜一筹。 舒窈娇媚到极点,维桢清冷到极点,截然不同的风格待在一处却出奇的融洽。 一阵银铃作响,随着舒窈的走动,她踝间的铃铛跟着抖动,颇有些异域风情。 「阿缈,今晚你就可以看到我最好看的样子了。」她没有半分抗拒,说话的姿态语气充满了自信,仿佛今夜胜出的人一定是她。 得价高者今夜过后正式入琼琚楼。 陆缈微微颔首,心里为两个人都加油,她谁都不偏心,都是她的好朋友,自然谁胜出她都欢欣。 陆缈逐渐走到了后面,由着一群婢女簇拥着两个人入朱颜辞镜楼。 南嘉她们看到两人过来的时候,怒火是又往上涨了几分,原因就是看这样子她们真的要被挤下去了。
第28页 「怎么会这么好看啊?」望泞弱弱的问了一句,眼睛却还在放光,男子喜欢看美人,女子也是啊。 被南嘉恶狠狠的瞪了下,望泞没骨气的缩了缩脖子,不再多说话。 甘棠一柄纨扇一年四季都不曾离开,这初春的天儿还冷的厉害,她依旧慢悠悠的摇着扇子,唇边一抹讥笑,又实在忍不住看看舒窈和维桢。 待他二人进去后,陆缈跟在甘棠她们后面走。 「你还有心情摇你的扇子?本来先前被燕绥和我压一头够丢人的了,眼下便盼着滚出琼琚楼吧?」南嘉一肚子怨气,逮住谁骂谁,那语气别提有多差了。 甘棠没比她好到哪里去,翻了个白眼火力全开,「笑话,什么叫做被你压一头,这些年咱们两个从来都是势均力敌不分高低的好吗,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就你这暴躁性子,我看要滚出琼琚楼的第一个便是你!」 两人似乎完全没有顾虑到锦颀和望泞的感受,要知道她们才是垫底的啊。 陆缈无奈的眨眨眼睛,其实这样也好,南嘉和甘棠还有话说那就是还算正常,比起之前假笑打招唿,陆缈情愿她们斗一辈子的嘴。 进去了之后陆缈才见识到什么叫做座无虚席,人声鼎沸。 一眼望去,莫说是座位了,便是围栏边都挤着好些人,他们高声笑着,摺扇在手,似乎在讨论今晚的两位娘子谁会更胜一筹,中间偶或夹杂几句荤话,陆缈听见红了耳根子还被甘棠笑话。 她哪里见过这场面,之前来的那一次便够让她羞涩的了,这一次完全是之前的加强版。 楼里嘈杂的厉害,陆缈跟在她们后面哪里也不敢去,生怕被谁给捉过去。 她小小的一个人皱着眉头,东躲西藏的样子实在有趣。 陆缈一直在心里抱怨,楼里有什么话她都不想不听,最后终于找了位置停下,舒窈上场了。 她看清了舒窈怀里抱着的那把琵琶是燕绥最常用的紫檀木琵琶。 舒窈弹的是陆缈曾经教给她的琵琶吟,曾经不熟练的曲调已然炉火纯青,弹挑勾抹,摭分拂扫,摇滚剔滑,每一个动作都那么的熟练。 陆缈听着美妙熟悉的乐曲,第一次真切的感觉到阿回真的变了很多,她还记得最开始的时候阿回总是学不会东西被姑姑罚,一边流眼泪一边练习,三年之后琵琶技艺已经快要接近她了,她们是不一样的,她花了将近二十年学琵琶,舒窈花了三年。 如今又是快两年过去,现在的舒窈技艺在她之上。 阿回从来都是一个认真且努力的人。 一曲作罢,所有人都由衷的开始鼓掌,客人们很多都在大声的叫好,她的琵琶技艺真的震撼到了所有人。 白玉台上的盛装女子缓缓起身,抱着琵琶行了一个最标准的礼,仪态万千,华丽柔美。 从贫穷山村一路到今天,她付出了太多太多,天资愚笨她会比别人多练习几百遍,先天不足她可以逼着自己从各个方面优秀,她终于成了最夺目的那个人。 舒窈的嵴背从来没有挺的像今晚这么直。 下一个便是维桢了。 按道理说舒窈那么明艷的珠玉在前,对后面的维桢来说是有一些不利的。可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受已经在视觉上造成冲击了。 见了人世繁华,飘渺仙子会显得格外不一样。 维桢连多余的一分眼神都没有给台下人,像是天地之间唯她一人,她放好七弦琴,素手搭在琴弦上,稍稍抚弄两下便开始了。 奏的是广陵散,这曲子哀伤而又悲壮,像是要把这些年所有的不甘和不平全部倾诉出来一样,有几段扫弦力道之大,陆缈看着听着觉得那琴弦都要断掉。 她终究还是不甘的,哪怕那么多人劝过她,哪怕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她始终放不下。 曲子到了末尾的时候,维桢闭上了眼睛,仅有的一滴泪很快从面颊上滑落。 这一滴泪成为打动无数人的点。 和之前一样,又是铺天盖地的叫好声,陆缈听到有人说,果然朱颜辞镜楼从来都不会让人失望。 她前面的南嘉忽然变的很放松,她眉心那粒红痣还是耀眼,她说,我认输了。 因为那两个人实在太过优秀,南嘉承认,自己比不上她们。 比不上便认输,没有什么好羞愧的。 甘棠没说话,只是缓缓地放下手里的纨扇,对着远处微微俯下了腰身。 她尊她们为首位。 最后开始了报价,想要单独一个娘子奏乐的价格是很高昂的。 陆缈觉得这像是从前的明星演出费。 从一百金到两百金,从两百金到四百金,从四百金到八百金。 维桢创下了神话,她打破了南嘉最高五百金的记录。 甘棠看了看南嘉,好似可怜她一般,「唉呀,真可怜,以后你的五百金都没办法拿出来炫耀了。」 现在要是有人递刀子,南嘉一定会砍死甘棠。 众人都以为尘埃落定,舒窈再高也不会高过八百金了,连她自己都这么觉得,最后的结果是,同样的八百金。 两位娘子同样都是八百金,这可以说是闻所未闻,当年也只有燕绥和静姝一起叫了四百金,也由此并称朱颜双璧。 可是谁也高兴不起来,陆缈眼看着南嘉的脸色一点点的变白,血色消耗殆尽。
第29页 「完了。」 「舒窈怕是回不来了。」 陆缈有些不好的预感,她声音有些抖,问:「怎,怎么了?」 甘棠面色分外凝重,全然没有了笑意。 「买下舒窈的人,是当朝国舅爷,南嘉曾经随他出去过一次。」 「我那一晚,几乎死在了国舅府。」 第16章 长门怨 归来 整整一天一夜,舒窈都没有回来。 陆缈被关在自己房里,从昨夜到现在都没合过眼,两只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 听了南嘉的话,陆缈不管不顾的便冲出去想要把舒窈拉回来,慎娘派琬琰把她带走。 她说,这是舒窈的命。 房门被推开,吱呀声响起,是菀青过来给她送饭。 陆缈连忙跑过去问:「阿回回来了吗?」 菀青没有看她,默默的摇摇头,就这一天的时间,陆缈闹了好几次,砸门叫喊什么的根本没停过,她都不知道原来那么安静谨慎的女孩子也会发怒生气。 琬琰和她都劝过,一点用都没有,陆缈铁了心要出去找舒窈,最后没办法只能把人关在房间里。 谁都不想看到如今这个局面的,那位性情乖戾,阴狠毒辣的国舅爷在朝堂上便已经是叫人生俱的了,连赵僕射都不敢随意招惹。 很久之前他来过一次朱颜辞镜楼,把南嘉带了出去,本以为是普通奏乐,起初大家都还在羡慕南嘉得了这位主儿的青睐,日后便好过了,谁知道事情竟是那样。 被送回来的时候南嘉身上没一处好的地方,身上要么是鞭伤要么是咬痕,还有些许蜡烛烫伤的疤痕,可谓是触目惊心,俨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按理说她们不卖身,被客人带出去也只是奏乐跳舞助兴,可对于国舅爷那样的权贵,她们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 很长一段时间南嘉都没有再露过面,在琼琚楼调理着身子,每日担惊受怕生怕那个疯子会再来,隔了许久南嘉才逐渐恢復。 谁能想到他还会有踏足这里的一天,还直接带走了舒窈,大家心里都明白,舒窈这回是凶多吉少了。 陆缈听了南嘉说每每还不止那疯子一人的时候,几乎是一瞬间没了力气倒在了地上。 好不容易人醒了便一直在闹,琬琰和菀青守着她,那是压根不敢轻易走动。 南嘉跟甘棠坐在朱颜辞镜楼门边,总是张望着来往的马车,结果却都没有人。 「我还挺喜欢舒窈那孩子的,天资并不好却格外努力,她能走到今日我着实是没有想到,这老天爷怎么总是喜欢折腾好人呢?」南嘉头抵在墙上,神情落寞,这么多人里面也只有她知道舒窈正在经歷怎么样的痛苦。 她连回想起来都觉得难受。 甘棠理着身上的绸带,垂着头说话,「谁说不是呢,到底也算是我们看着长大的,那孩子虽是争强好胜了一点却没什么坏心眼,落到那个疯子手里,只希望她能留着一条命吧。」 「对了,该备的药你备好了吗?」 「早就准备好了。」 残阳渐落,最后一点金色的光芒洒在了朱颜辞镜楼的匾额上。 华美别致的马车停在了门前,甘棠大声叫后面的人:「大宝双福,给我滚出来!」 南嘉迈上前去,最先下来的是国舅府的管家,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南嘉忍不住后退两步,又想起了那痛不欲生的一次,她还记得是这个人给那疯子送各种各样的器具来,甚至他还参与了一份。 甘棠在后面扶了南嘉一把,把她护在身后,生硬的和管家寒暄了几句便叫大宝双福接人。 舒窈浑身上下被锦被包着,连张脸都不露,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大宝双福把人扛回了湘竹馆,南嘉跟着一起去了。 甘棠瓮声瓮气的应付着管家,哪怕心里想一刀砍了这群畜生也得忍着。 权贵面前,她们贱如蝼蚁。 甘棠听到那一句国舅爷对舒窈姑娘很满意的时候,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手上力道之大都快将扇柄给捏碎了。她就静静的听着这个畜生说舒窈的身子怎么怎么样,她心里明白,这畜生也参与了。 最后要走的时候,甘棠勐然上前,装作不经意倒在了管家的怀里,与此同时把一根银针刺入了他身体。 管家只有那么一瞬间的不适便把人扶起走了。 甘棠立在原地,看了看那根银针,朱唇轻启:「真是可惜,老娘研制了整整五年的毒药,便宜你这个畜生了。」 拿那个疯子没有办法,杀一个管家她还是不怕的,总归是查不到她头上来。 如此也算是为南嘉和舒窈报仇了。 甘棠深深吐出一口气,往着湘竹馆去了。 听到舒窈回来的消息,陆缈几乎是第一时间从屋里跑出去,用了最快的速度跑去湘竹馆。 已经没她的位置了,该在的都在,甘棠正在为舒窈施针,南嘉在她的伤处抹药,望泞端着水盆,燕绥洗帕子给舒窈擦去额头上的汗,锦颀在给她餵参汤。 本该由婢女做的事,她们都在做。 哪怕那么多人挡着,陆缈都能清楚的看见那具身子上遍布的伤痕,那么多那么深,她站在门边,哭都不敢大声,双手捂着嘴,眼泪从指缝间溢出。 那么好的阿回,为什么会被这样对待。 陆缈从没有这样恨过自己无用,眼看着最好的朋友出事她却一点办法都没有,既不能替她医治,也不能阻止她被伤害,明知道她会是以何种模样回来,她却无能为力。
第30页 陆缈哽咽着,开始有些喘不上气,身子一抽一抽的,菀青不知何时过来,轻轻拍打着她的背,「没事的,没事的,甘棠会治好舒窈的。」 她何尝不心疼,她们难道没有想过阻止吗,可是这从来都不现实。 琬琰看着这一片乱象,冰冷的眼里掺杂上了无力。 她们谁都不能反抗。 站在廊道尽头的维桢穿着和昨晚一样的白衣,她听陆缈那么哀痛的哭着,都可以想像到舒窈是什么样的情况了。 这世上的好人果真没有好报。 不知道待了多久,维桢回了睿英馆让绿缃送了一封信出去,让她告诉那人,这是徐妙仪给的信。 坏人应该是要被惩罚的。 在所有人都忙碌着的时候,维桢被人接了出去。 褪去衣衫躺在床榻上的那一刻,她听见那人问:「你可是真的想好了?」 她没有答,只是选择闭上了眼睛,这一天迟早要到来,还不如让它变的更有意义一些。 真正的痛感袭来,维桢眼角滑过一滴泪。 或许这是她唯一能为她们做的了。 陆缈守了舒窈一整夜,因为太久没休息最后沉沉睡去了,醒来的时候,舒窈眼神空洞的盯着床幔,那种眼神像是绝望到了极点。 「阿回,你醒了。」陆缈握握她的手,把炉子上温着的参汤端过来餵了她一些,她以为这个过程会很艰难,舒窈却出奇的配合,完全是没了魂的瓷娃娃。 看她这样子陆缈眼睛又有些泛酸,她怕自己哭了舒窈会更难受,硬生生忍着没叫眼泪落下来。 「甘棠姑娘说了,你这烧退下去了便没有什么大碍,只需静养一段时间,她给了好些药,都是治你身上伤的,放心,你很快便会好起来的。」陆缈很温柔的说话,每一个动作都很小心,生怕哪里会弄痛了舒窈。 她越是小心谨慎舒窈便越难过。 舒窈的嗓子完全哑掉了,没说一个字都牵连着痛,她十分勉强的挤出一个笑容,「阿缈,我没事,你回去休息吧。」 要说恨她怎么可能不恨,作为乐坊的人,可以被带出去奏乐跳舞,为什么第一夜便是这样的对待,可既然走了这条路,不管怎么样什么结局自己都得心甘情愿的受着。 她实在不想难为自己,难为了自己那么多年才一战登顶,不想再让自己难受了。 陆缈不放心她,但凡是她表现得伤心一点她都不至于像现在这么心慌,哪有女孩子经歷了这种事还能这么平静的。 舒窈真的很疼,疼到说不出话来,四肢像是不属于自己,哪怕稍微动一下都是泛在骨子里的痛。 喝完参汤后,陆缈掀开锦被替她上药。 这一掀开,眼泪是怎么都憋不回去了。 她怎么这么烦人,明明说好了上药自己还哭的这么厉害,她又不是受害者,有什么资格哭。可陆缈真的无法抑制,阿回每日里薰香沐浴,用上好的精油保养着身子,她浑身上下一点瑕疵都没有,皮肤又白皙又光滑,陆缈可羡慕了。可现在的她像是被深山中的勐禽撕咬过,一处好的地方都没有。 「阿回,对不起,我没能救你。」是她的错,她没能拦住阿回,她保护不了一直保护着自己的人。 舒窈现在眼泪都流不出来,她嘴角还有着乌青,想了想,就这样吧。 以后总会越来越好的,她不信自己会倒霉一辈子。 陆缈这个样子也没办法上药了,换了甘棠和南嘉过来。 她们眼里的心疼也不曾少,固然是更喜欢陆缈,可谁欺负了舒窈,她们也是千百个不乐意。 甘棠把自己留了好久的指甲剪了,怕上药的时候不小心戳痛了舒窈。 南嘉没比陆缈好到哪去,也是一个劲的抽噎,毫无那个刁钻跋扈的乐坊娘子身影。 这一下子小瓷瓶里的药去了半瓶,甘棠重新给舒窈盖上被子,十分轻柔的说:「舒窈,我帮你把那个管家杀了。」 平静无波的眸子终于起了一点变化,她眨了眨眼睛,似是有些不相信。 「我知道有他的,南嘉当年也一样,你所经歷的南嘉都经歷过,我们知道你的痛楚。很抱歉,没有办法惩治那个疯子,但是一个管家,我还是有把握的。」 「我给他下了毒,不出意外的话,就是这两日的事了。」 永远都不要得罪女人,尤其是医毒双绝的女人。 第17章 露华慢 知道 国舅府管家死了。 听说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断气断了许久,死在睡梦之中,一点徵兆都没有。有坊间消息传出,那人死的时候面容扭曲,像是经歷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仵作什么也没查出来,只给了一个梦中猝死的说法。 陆缈听到的时候,正是甘棠和南嘉在那里议论。 南嘉问她到底下的什么毒这么厉害,陆缈也想知道,让甘棠花了五年心血研制的毒药是什么样子的。 「我这毒啊算是个实验品,本想做的是让人在梦中到达极乐之巅,毫无痛苦死去的药,谁知最后没有成功,效用发生了变化,不过目的总是达到了。」 原来还会有这么神奇的药吗?陆缈垂着眸子,很感激的看了甘棠一眼,不管怎么说她是为阿回出了一口气。 陆缈并不觉得就此杀了那个管家有什么可惜或是残忍,人都应该为自己所做过的事付出代价,他们没有怜悯之心,可以那么心安理得的折辱人,就应该做好遭报应的准备。
第31页 有些事可以让步,有些事一定要做绝。 如果她有那个本事的话,她一定会让那人更加痛苦的死去。 只是希望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陆缈长长嘆了气,捧着药准备去湘竹馆。 舒窈醒了这几日,精神都算不得太好,大家都还有各自的事情不可能一直照顾着她,这两日便是陆缈和她的贴身婢女紫纭照顾着。 养了几日身子,舒窈已经能坐起来了,她倚在床边,紫纭在餵她喝汤。 不知道是烫着了还是怎么回事,舒窈勐然抬手把汤碗打翻了。 紫纭知晓她的脾气,连忙跪下认错:「奴婢笨手笨脚,还望舒窈姑娘恕罪!」 阴森幽然的目光落在紫纭发顶,她听见上方传来的浅淡声音,「那晚,维桢去了哪里,情况如何。」 「听,听闻是明徽城的首富,那夜维桢姑娘陪着进去说了约莫一个时辰的话便出来了。」 「是吗。」 舒窈脸上的笑也有些森然,她死死抓着被子,身下还在隐隐作痛。 多么讽刺啊,同样是卖出天价的乐坊娘子,一个被疯子带走,被折磨了一天一夜,满身伤痕。一个被富商叫去说了一个时辰的话,毫髮无伤。 老天爷可真会戏弄人,怎么她的运气永远这么差呢。 这个问题她问过其他人,也问过陆缈,谁都没有说。 「原来你们都在看我的笑话啊。」舒窈现在的样子像极了地狱爬出来的女鬼,她乌髮搭在脸上,眼里满是恨意,表情都有些扭曲。 凭什么这样对她,她哪里比维桢差?她明明已经过了十二年的好日子,终于跌落云端,却还是那么幸运。 舒窈勉强提了劲下床,半跪在了紫纭面前,她捧着紫纭的脸,笑意森寒的可怕。 「她们都不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告诉我呢?你是不是就是想看我生气的样子,想看我的笑话,觉得我活该这样对不对?你说啊!」舒窈掐着紫纭的脖子,双眼赤红,整个人癫狂的不像话。 陆缈想的是对的,很少有人在经歷了那样的事情之后还能保持平静,如果有,那只是为了掩盖更深的埋怨。 如果一开始便不存在维桢这个竞争对手的话,或许舒窈会好一些,可是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陆缈来的时候见到了便是这样的画面。 她都来不及想这还是不是她认识的阿回,赶紧上去把两人分开,按住舒窈的身子不让她动,趁着松懈的片刻,紫纭用力的唿吸两口新鲜空气便跑了出去。 「阿回,阿回你怎么了!」 舒窈挣扎的厉害,跟陆缈撕扯着。她心里有怨,怎么冷静的下来。她认出了陆缈也不肯停手,她也怨陆缈,凭什么不告诉她,以为瞒着她她就能好过了是吗? 所有人都闪躲着避开这个话题,她以为陆缈会告诉她的,可是连她都不曾说。 舒窈不是傻子,她怎么会不知道这背后的原因。 只是她希望告诉她这个消息的人是陆缈,因为她知道阿缈是不会看她的笑话的,比起那些虚情假意,阿缈是最真实的。 最真实的人也没有和她说实话,是不是意味着,她不再偏心于她了。 舒窈眼泪扑簌下来,她叫的那么撕心裂肺,「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不跟我说实话!你们都看不起我对不对!凭什么!」 陆缈被她扇了一巴掌。 起初是疼,然后耳朵开始嗡嗡作响,脸颊某处有了刺痛的感觉,陆缈伸手去摸了下,殷红的血液淌在手指上。 舒窈的指甲划破了她的脸,有疤痕的那半边脸。 她最喜欢的阿回,打了她。 陆缈呆楞了许久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面纱落在地上,舒窈也不闹了,她看着自己的手,哭泣都停止下来。 她又像是个小孩子了。 「阿,阿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我跟你道歉,我真的对不起!」她抱着陆缈的手,慌乱又紧张的解释着,她不想失去自己最后的朋友。 如果失去了阿缈,世界上就真的没有对她好的人了。 陆缈除了最开始的呆愣意外,心里并没有怨她,如果是她身上发生了这些事,她会比舒窈更加癫狂的。 耐心的拿着面纱给舒窈擦眼泪,陆缈笑着说:「没事,我不疼的。」 「地上凉,你身子还没好全,快起来吧。」陆缈把她扶到床上躺着,轻轻将胡乱贴在脸上的髮丝拢起,舒窈还拉着她的手不放。 「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是不是很疼,我这里有药的,我给你上药。」舒窈像个小孩子一样嘤咛。 明明自己才是病人,还要给她上药。 陆缈说:「我不疼的,我给你上药吧。」 她始终相信阿回是很好的人,很好的人应该被温柔以待,她怎么会生气呢,本来就是自己没有保护好阿回。 从那以后,舒窈见了陆缈脸上的红痕都要说一句对不起,哪怕是那细小的伤痕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她始终愧疚于那一巴掌。 从湘竹馆出来以后,陆缈去见了紫纭。 不管怎么样都要有一个原因的。 紫纭一五一十的讲了,陆缈感到深深的无力,她们之所以选择瞒着就是因为知晓舒窈的性子,这几年她处处要同维桢比较,一旦让她知道两人的境遇相差如此之大,肯定会受不了的。
第32页 陆缈也没有责怪紫纭的意思,总归是瞒不住的,除非舒窈自己选择忘记。 紫纭脖子上的红痕还很明显,陆缈把以前甘棠送给她的药拿给她。 「委屈你了,我替舒窈向你道歉。」 这一说紫纭满腔情绪根本藏不住,她扑通一声跪下,死死拉着陆缈的裙角,声音悽厉,「云胡姑娘求求你救救奴婢吧!再这样下去奴婢迟早会死在舒窈姑娘手里的!」 她挽起袖子,白净胳膊上是各种各样的痕迹,鞭痕,烫伤,掐痕。 紫纭说,舒窈像是一个疯子。 最开始她伺候舒窈的时候还是很好的,舒窈为人和气,经常送一些东西给她,待她很是不错。可没过多久,舒窈心情总是不太好,整日阴沉的可怕,再也没有了从前明媚的笑容,紫纭有些害怕,但也还算相安无事。 直到有一次,几个婢女窝在一起讨论舒窈和维桢,有人说,维桢姑娘天资聪颖气度不凡,舒窈姑娘根本比不上她。恰巧那一日,紫纭便在她们中间,舒窈看见了。 紫纭当晚回去伺候的时候,舒窈将一碗热汤倒在她胳膊上,还笑着问她:「疼吗?」 后来只要是有人说起那句话,她都会折磨紫纭一次,每次都会问她疼不疼。 回答疼舒窈会变本加厉,回答不疼她才会停手。 整整持续了一年。 陆缈听完紫纭的话,久久不敢相信,这是她认识的阿回吗? 阿回明明还为维桢说过话,她还说她们是朋友的,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陆缈不太相信紫纭,她要去问清楚,她不信阿回是不分青红皂白随意打骂下人的人。 安顿好了紫纭,陆缈去了一趟琼琚楼找燕绥,舒窈一直在她身边,她总会知道一些事情的。 听了她的来意,燕绥抬眼看了她,笑意斐然,「是,我是知道这些事,舒窈嫉妒维桢,舒窈打骂紫纭,我都知道,你想知道什么?」 她如此爽快的承认,反叫陆缈没了话说。 燕绥叫她坐下,慢慢悠悠的给她倒了茶,「那我们便先来说说她打骂紫纭这件事吧。她怎么跟你说的?舒窈变化无常,总是拿她出气,或者是听了风言风语便收拾他?」 陆缈颔首。 「那你知道紫纭是怎么对待舒窈的吗?或许作为一个奴婢来说,她确实尽到了本职,将舒窈伺候的很好,可是,她的话实在太多。」 「说她不如维桢的这种话,你不会真的以为是从外面来的吧?没有紫纭的推波助澜,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议论,还每次都叫舒窈知道了?可能舒窈在手段上是残酷了一点,可我认为她做得对,这样的奴婢本就该受到惩罚,如果我身边有这样的人,我下手绝对会更残忍。」 人人都道燕绥良善,殊不知那只是对合乎她眼缘的人,遇上了叫她糟心的,她会叫人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恶鬼头子。 陆缈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紫纭要这么做,明明舒窈是她的主子,贬损主子抬高他人有什么意义。 燕绥听了笑了笑,道:「你要知道有很多人是见不得别人好的。」 陆缈心下瞭然,一切都有了解释。 紫纭是和她们同一批进来的,姿色算不得上乘,进了韶园也没什么出色的地方,便成了婢女。 曾经和她同为韶园中人,人家扶摇直上,才貌双绝,她伺候着从前的平辈,她又怎么看的过眼。 这便是人性吗? 骨子里藏着攀比,骨子里透着恶,事事都要最好,容不得别人碍眼。舒窈大概也是这样的,只是她比紫纭好一些,起码做不出来伤害人的事。 见她神情落寞,燕绥安慰了她一下:「你能来找我问清楚而不是直接去质问舒窈,没有因为一面之词怀疑好朋友,说明你确实是个值得深交的人,舒窈有你这样的朋友,她很幸运。」 陆缈笑着点头,她说:「我想让燕绥姑娘帮我一个忙。」 「什么?」 「让我执掌韶园,统管婢女,和琬琰菀青她们一样。」 如果软弱是被欺骗和欺负的理由,那么她愿意强大起来。 如果只有以权压人才会得到一些公平和公道,那么她会去争。 每一份恶都不值得被原谅。 第18章 思佳客 离开 明徽城的权贵都已经炸开了锅,太子参国舅卖官鬻爵,私受贿赂,陷害忠良,草菅人命,每一样罪名都拿出了十足十的证据,左僕射吏部尚书等数十位朝廷重臣附议,陛下震怒,直接判了秋后问斩,连带着皇后都被幽禁别宫不得出。 这件事发生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舒窈身子已经恢復得差不多,知道了国舅爷的下场之后心中实在是痛快。 大家都觉得这事来的突然却又没有怀疑什么,只当那人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慎娘今日去见了赵僕射,她问了一句话:「维桢怎么会和太子有交集?」从楼里出去的人去做了什么事她知道的一清二楚,维桢出去了一晚第二日回来,才隔了半个月太子便扳倒了国舅,哪有这么巧的事。 赵僕射说在维桢还是徐家大小姐的时候便和太子相识了。 两情相悦,出身高门,她成了太子妃的最佳人选。 只可惜造化弄人,没过多久徐家出了事,维桢流落乐坊,太子娶了右僕射的女儿,二人再也没有瓜葛了。
第33页 太子生母早亡,不满新后和国舅时日久矣,早已暗中调查企图一朝将他们连根拔起。 维桢只是把这个过程加快了而已,用当年仅剩的情意换太子将国舅置于死地。 至于其他的人,赵僕射本来就是和太子一伙的,当然支持他,吏部尚书的好儿子齐郎君听瞭望泞的诉苦,在他父亲那里撺掇几分,他自是乐于剷除奸邪小人。 剩下的官员总是和朱颜辞镜楼能扯上一点关系的,这也是赵僕射扶植慎娘的一个原因,谁能保证醉酒迷魂的时候不被套出一点话呢。 今日朱颜辞镜楼众人的心情有些复杂,悲喜交加,竟是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那个疯子要被问斩,这是喜,燕绥要走了,这是悲。 她和慎娘的赌约她已经完成了,她打造出了第二个燕绥,甚至是远超于她的燕绥。 从十一岁被卖到这里,不知不觉都过去十五年了。 她们都捨不得燕绥。 陆缈扶着舒窈,在燕绥面前跪下。 「这些年多谢师傅的照拂才会有今日之舒窈,舒窈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报答师傅的,这是我阿娘留给我的镯子,我将它赠予师傅,如此年年岁岁,也算是舒窈常伴师傅左右了。」 在她心里燕绥比不上陆缈,可是这两年如果没有燕绥她不可能进步的这么快,燕绥教会了她很多事情,她是真的很感激。 固然她被当作是燕绥和慎娘博弈的棋子,可到底有没有真情实意在,她还是分辨的清的。 燕绥含笑收下了镯子,她轻轻把舒窈扶起,眼里水光潋滟。 原来才到她肩膀的小姑娘已经和她一般高了,有着绝美的容颜,最精湛的琵琶技,成为了比她还受追捧的存在。 听闻这些日子想见舒窈的人快把朱颜辞镜楼的门槛都踏破了。 「你是个好学生,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给你的了,往后的日子,真的要靠你自己了。」 燕绥继续和舒窈说了几句,然后单独叫了陆缈过来和她说话。 「这些日子感觉如何?」燕绥说到做到,去了慎娘那里替陆缈说了话,慎娘本就喜欢陆缈,自然也是答应了。 陆缈掌管韶园的第一日便将紫纭罚去浣衣,任她如何求情也不曾心软。 手里有了些实权,那些年岁更小一些的女孩子都有些怕她了,每次见了都是颤颤巍巍的行礼,云胡姑娘四个字叫的不情不愿。 她竟是快成了和琬琰一般的存在了。 陆缈稍稍有些不好意思,她只道:「还好。」 燕绥失笑,看着她的眸子说:「那我便放心了,从你们进朱颜辞镜楼到现在,你,舒窈,维桢算是我们几个顶顶看好的,你毁了脸,做事太决绝,不然舒窈说不定会跟你反目,那才不妙。」 她说了这种情况,陆缈才真的后怕,同时也惊诧于燕绥对于人性看的深刻。 舒窈要强,事事要争第一,和维桢并列第一她都见不得高兴,如果当初陆缈没有选择毁容,现在也是她的对手了。 情之一字有时经得起千锤百鍊,有时又不堪一击,陆缈试想了一下那样的局面。 她相信舒窈不会害她,但是关系却绝对不会像现在这么要好。 燕绥见她沉默不言,眉眼放松了几分,道:「也不必想太多,这种情况按照如今来看也是不可能发生的。你和舒窈的情分在那里,有些话我不好当面跟她说,只能同你讲了。」 「性子要强有时候是好事,但若是太过则是伤人伤己,舒窈心里已然是对维桢不满的,我劝过她多次也没有什么改变,往后我不在更是无人提点,我希望你能够安抚住她,务必不要让她伤了自己。」 她已经没什么能为舒窈做的了,只能寄希望于陆缈。 「我知道的,云胡定然不负燕绥姑娘所託。」 陆缈从房里出来的时候,外面都待了一群人了,南嘉锦颀,甘棠望泞,琬琰菀青都在的。 被她略微惊讶的神色看的有些烦,南嘉没好气说:「怎么了?好歹相处了这么多年,还不允许我们来道个别啊?」 平日里抱怨燕绥最多的南嘉,却是第一个守在外面的人,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刀子嘴豆腐心。 陆缈笑道:「南嘉姑娘请。」 一大群人跟着一起进去,足足待了一个时辰才出来。 真的到了分离的时刻,一群娘子们眼里都是水汪汪的。 陆缈第一次见到了燕绥的那个海盗情郎。 听说燕绥当年风头最盛的时候,有个大官带了她出海,谁知道遇上了海难,是那个男人救了她。 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着实不错,燕绥美丽,男子阳刚,一来二去真的生出了超越皮肉的爱意。 海盗把燕绥送回了朱颜辞镜楼,他说要为她赎身,燕绥信了,但没有让他出力。 一切的一切全靠自己,她也想为自己的爱情努力一把。 好在她成功了。 海盗当着她们的面搂上了燕绥的腰,甚至亲了亲她的面颊,谁也不觉得轻浮羞耻,这才应该是天下有情人的归属。 海盗说,他要带燕绥去他的船上,要当着他所有兄弟的面娶燕绥为妻。 陆缈很羡慕,只是很可惜她们去不了,不能亲眼看着燕绥幸福。 海盗驾着花车带着他的新娘离开了,明徽城少了一位冠绝天下的乐坊娘子,海上多了一位风华绝代的海盗夫人。
第34页 这才是最圆满的结局。 陆缈在原地停了很久,她不禁想,如果每一位乐坊娘子的结局都和燕绥一样该有多好。 维桢不知何时才过来,她白着脸,有几分憔悴,又着一身素服,似乎真的风一吹便要倒下。 陆缈都吓坏了,怎么才过了半个月,维桢便成了这个样子了。 「维桢姑娘病了吗?」陆缈随她一道回了琼琚楼,她们已经正式搬入琼琚楼,成为和曾经的燕绥一样的存在了。 维桢无力靠在床边,她问了一句:「舒窈好点了吗?」很久没有出过门,她也不曾刻意问,隔了这许久才有机会。 「她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过维桢姑娘是怎么成了这样子的?」 「风寒而已,并无大碍。」 她得风寒也有数十日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舒窈那里,她这处无人问津,倒是连生病都没几个人知道。 「你是不是以后都不在我身边了?」维桢知道现在陆缈已经开始掌管韶园,统辖婢女了,成为朱颜辞镜楼真正管事的存在,可以入住琼琚楼,也不必再伺候娘子了。 陆缈总觉得维桢这话有几分委屈意思在,她以为这是她的错觉,高傲的维桢怎么会这样呢。 「没有,我同慎娘说了,日后继续在维桢姑娘身边伺候着。」 她的事情算不上多,香料制了很多,两个月都用不完,韶园也还没有新人,至于那些婢女,没有太大的错处她也管不到什么,实在清闲。 听了她的话,维桢面上不显,心里很高兴,还好她不走。 日子这么一天天的过去,一切都回到了正轨,舒窈和维桢成了朱颜辞镜楼新的活字招牌,在明徽城广受追捧,南嘉她们也还是老样子,也没有怎么被她二人抢了生意,总之大家依然很和谐。 总是有客人会问燕绥去了哪里,她们只说是燕绥赎身回故乡去了,朝廷对于海盗的容忍度很低,她们总不能说实话的。 又过去了一年,中秋到来,往昔的簪花仪式还在,每个人都会挑自己喜欢的花,只是任凭有再好看再名贵的牡丹,都没有人去选了。 那是属于燕绥的,谁都不能抢。 陆缈还是会拿昙花,细心的养着期待它盛开时最美好的样子。 当了楼里管事的,大家对她很尊敬,只是难免议论她终日带着面纱,脸上的伤疤很难看,她也不理会,习惯了就好。 慎娘又带了她们去锦园,梅花开的很好,她们玩的也很开心,陆缈却觉得有些冷清。 明明只是少了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呢。 听陆闵说,陆襄出去求学了,他已经管不住陆襄了,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陆闵只说让他在外注意安全便把人放走。 陆缈的月钱涨了很多,她在城里买了一间小宅子把陆闵接过来住,这样会方便很多。 陆闵成了附近学堂的教书先生,日子也很充实,隔两日便会来看陆缈,顺便给她带一些点心,南嘉总是和甘棠争抢着吃,好像忘记了自己做的点心才是最好的。 锦颀好像这一年来心情很好,过年的时候还给每个人送了一件新衣裳,是她自己做的,绣花很精緻,比外面成衣铺子做的还要好。 望泞和齐郎君的故事也还在继续,听说尚书夫人逼着齐郎君娶亲他硬是不肯,最后还搬来了朱颜辞镜楼住,大家也都拿他没办法,只觉得他被望泞影响的有些深,活成个小孩子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琬琰的脾气没有那么不好了,不再是见谁都冷着脸,有了些人气,和菀青一起掌管楼里大小事务,时不时提点一下陆缈。 过十六岁生辰的时候,陆缈把舒窈和维桢都叫了过来,好生开导了几句,企图缓和一下她们之间的关系,不过好像没有什么用,舒窈还是不喜欢维桢。 什么时候她们才可以回到当初的样子呢? 算了算了,慢慢来吧,总归还有时间的。 第19章 逍遥乐 新人 早春二月,鸟鸣莺啼,韶园里的玉兰和杏花都开了,粉白一片,春色满园。今年暖的早,浅池不再像往常一样要结很厚的冰,早早化开了,涓涓细流,汩汩细吟。前两日刚下过雨,那草一夜之间飞长,青葱一片,看着就叫人觉得生机无限。 「方才过来的是主楼,表演的地方,晚上才是真的热闹。眼下你们面前这三座楼宇分别是住处和练习的地方。正前方是琼琚楼,那是这楼里的主子慎娘,三位主管以及我们的六位最得脸的娘子的住处。」 「她们当中有几人脾性不太好,你们小心些不要贸然冲撞了,我说一遍她们的名字你们记好,若是忘了以后也可以来寻我问。」 「舒窈,维桢,南嘉,锦颀,甘棠,望泞,琬琰,菀青,还有一个便是我,云胡。」 陆缈跟身后的女孩子们说完这些话,才真的发现已经过去很久了,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琼琚楼多了舒窈维桢还有她,少了燕绥,领着新的孩子们过来的不再是菀青,而是她。可惜这些孩子没有她们当年幸运,第一次来便得见群芳争艷,见识了那样惊艷的画面,真的是许多年都不能忘记。 现在她也不是陆缈了,她们都叫她云胡姑娘,说她脾气很好,待人很温和,像是从前的菀青,如果不是她自己始终坚持,真的都快要忘记陆缈这个名字了。
第35页 还真颇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觉啊。 陆缈继续笑着说:「剩下的两座楼,东边的是湘竹馆,这里头的姑娘多是会被带出去的,西边是睿英馆,这里头的姑娘是才艺出众,基本留在楼里的。」 她转过身来,一群瘦弱纯真的小姑娘把她看着,目光灼灼,也不知道当年她们看菀青的眼神是不是也是这样。 停了许久,陆缈才道:「进了朱颜辞镜楼便不要想着出去了,这里其实很好的,娘子们面冷心热,不会轻易罚你们的,而且你们看外面那么乱,这里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安身立命的地方。若是想要赎身那也可以,不过要到甘棠姑娘她们那个位置才有希望。」 「现在我带你们去韶园,以后你们就在那里学习了。」 安顿好了她们,陆缈才回了琼琚楼和琬琰菀青她们在一处。 「你呀真是脾气太好了,一点重话都说不出来,那群孩子们现在心都还是野的,你这样惯着,哪里镇得住她们。」菀青取了一点桃花酒过来,分别给她们两个斟上。 今日是菀青的生辰,特意叫了她们两个过来。 原先陆缈是不会喝酒的,普通的果酒都不行,后来被菀青琬琰带着,如今也是能喝不少了。 对于菀青的一件,陆缈笑着反驳:「都是十岁左右的小孩子,真的话说重了把她们吓坏了可怎么好?」 她又接了一句:「你看看琬琰当年把我们吓成什么样子,我现在看到她的鞭子腿都还会发软。」 关系好了很多,连琬琰的玩笑陆缈都敢开了,好像曾经那个一见到琬琰便慌乱不止的陆缈不见了。 琬琰也不恼,表情淡淡的,只顾着自己吃菜。 菀青说她:「你怎么就闷头吃啊?我生辰你也不敬我两杯酒,忒不够意思。」 「少喝点,夜里还要去朱颜辞镜楼候着,喝醉了容易误事。」琬琰似乎颇为无奈,说话的语气都沉重的可以。 瞪了她一眼菀青才作罢,老老实实吃完一顿饭了。 回了维桢那边她正在练惊鸿舞,出了一身的汗,陆缈递了帕子过去。 「你回来了,怎么样,韶园那边安置好了吗?」维桢问她。 「还可以,孩子们都很听话,安安静静在韶园待着。」陆缈伺候着维桢沐浴,从黄花梨衣柜里取出浅紫衫裙给她换上了,马上要入夜,她们应该到朱颜辞镜楼去了。 按照规矩,琼琚楼的几位每个月都要登台表演一次,两个人或是三个人,这样来保持人气,二月排的是舒窈和维桢。 不得不佩服慎娘,明知这两位掐的死去活来还能安排她们一起上场,各自表演了还不算,还要二人斗舞。 底下人看的是兴致勃勃,金银乱撒,直唿双姝同台天下独绝。 只有她们自己人看了才是心惊肉跳,生怕这两位一言不合在台上掐起来,好在这种情况从来没有发生过。 每到这种时候,大家都会很心疼陆缈,她要被轮番逼问谁更好看,这叫她怎么回答。 时间久了,大家都知道舒窈和维桢不和,也都曾旁敲侧击的说过,起先维桢态度很好,舒窈态度很不好,后来则是舒窈态度很好,维桢态度很不好。 总之就没有双方态度都好的时候,这过去一年都是如此,想着既然也没什么大事便由着她们去了。 也不知道慎娘到底是安的什么心思,还把两个人安排在了同一层住,门对门。 好巧不巧的,陆缈刚陪着维桢出来,对面的门便打开了。 舒窈一身玫瑰红蹙金双层广绫长裙,妖娆妩媚的气息怎么也掩盖不住,比起维桢来说,她却是更像是传统意义上的乐坊娘子模样。 她只对陆缈笑了下便走了,眼睛一点都没往维桢身上瞟。 习惯了这样,维桢一点表情都没有,浅淡薄唇中吐出一句诗来:「夜郎自大无胸怀,井底之蛙缺德才。」 相比于之前的深奥晦涩,如此浅显易懂的诗终于让陆缈听明白了。 怎么说呢,文化人还是不一样。 不是她愿意听维桢骂舒窈,实在是这种情况太多了,舒窈那边的话无非是没有这么文雅罢了。 夜里的朱颜辞镜楼是望溪河畔最美的景色,灯火悠然,靡靡之音不绝,那河上几艘琉璃画舫,尽是青雀黄龙之舳。碧波荡漾,映出巍峨高楼,贴近河畔那边垂着许多红纱,把镂空雕花窗一推开,红纱扬起在橘黄映照处,便是极好的画面了。 今日来朱颜辞镜楼的客人很多,冲着双姝同台,该砸的钱还是要砸的。慎娘很会做生意,今日的茶酒都比往日贵一些,可这些客人们好像也没有什么抱怨,看绝世美人,还是两个,自然是要破费一番的。 舒窈的霓裳羽衣舞加上维桢的惊鸿舞,怎么说都值这个价。 白玉台上的无声硝烟瀰漫着,舒窈假意的媚笑里搀着意气,维桢冷淡的眉眼中藏着不屑,霓裳交叠,丝带触碰,肌肤相接,那么美好的画面,背后却是说不出的比较。 陆缈在台下忽然感觉耳边有些凉,稍稍偏头一看,甘棠那把纨扇又在扇动。 真的是不怕冷啊。 「你说说这两个人火星四溅的,都是一个楼里的姐妹,何须这样,没白的叫人心烦。」甘棠翻白眼抱怨,这两个人的争斗已经引起公愤了。 南嘉出现在陆缈的右边,讥诮开口:「什么姐姐妹妹的,狠起来那叫一个六亲不认,怎么你还指望着大家相亲相爱给你顺气吗?」
第36页 甘棠还是那个甘棠,南嘉还是那个南嘉,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斗嘴的。 未免再次引起战火,陆缈自觉地把话题引开了。 「望泞姑娘和锦颀姑娘呢?」 「齐郎君又离家出走了,跟望泞说着话呢。」 「锦颀的情郎来了,再三告诉我不要叫人去打扰,要不然我还能跟这个婆娘一起过来?」南嘉挑高了秀眉,说话真的很让人生气。 甘棠深唿吸两下,没有继续反驳,心想着自己要再多做些奇奇怪怪的药,下次拿南嘉来试药才好。 没有什么意外,今晚舒窈和维桢的价格依然很高,依然是一样的,舒窈跟着人上了三楼东侧,维桢去了西侧。 起初对于客人把她们带走这种事陆缈也是很排斥的,后来渐渐习惯,到现在已经见怪不怪了。这是乐坊不是善堂,该做的自然要做,不该做的当然也会发生,譬如现在。 「还请郎君让让,奴婢要下去做事。」陆缈的嗓音有些低沉,低眉顺眼,心里直打着鼓,有些许慌乱。 紫衣郎君今晚喝的有些多见迎头撞来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也顾不得什么,拾起从前那一套风月把戏便开始用。 「我说小娘子,你生了这样一双含情莹润的眸子,想来定是个绝色美人,做什么要带着这碍事的面纱?」 这种情况以前出现过,陆缈努力稳住心神道:「奴婢相貌丑陋,怕是会污了郎君双眼,还请郎君移步,自有娘子招待。」 一般这样说便没有人会阻拦了,陆缈福身便要走,谁知道这人拉住她的手臂死死不放。 「相貌丑陋,生了这样一双眼睛怎么会丑,我今日还真就要看看!」 他语气加重,手上动作更快,直接揭掉了陆缈的面纱。 斑驳红痕停留在右边脸颊上,紫衣郎君留下晦气两个字便赶紧走了。 陆缈侥倖逃过一劫,终于松了口气。 这便是和一众美人待在一起的好处了,来朱颜辞镜楼的客人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没享用过,见惯了珠玉,怎么还会多看河里破碎不堪的石头。 「果然,我是很明智的。」陆缈重新把面纱带上,自觉到维桢屋外候着了。 第20章 长亭怨 闹事 韶园新来的一批女孩子很乖巧,都是温温柔柔的性子,没有谁特别的出挑。陆缈经常要来韶园检查她们的课业,起初她们还是怕的,时间久了发现她很亲和便叫起了云胡姐姐。 曾经叫菀青姐姐的陆缈如今也被叫做姐姐了。 把韶园这边打理好,陆缈被锦颀叫了过去。 锦颀这一年多气色十分的好,心情格外明媚,整个人柔和了许多,全不似当初冷淡。继菀青之后,南嘉也开始变成了传达消息的人。 听她说锦颀的情郎学问很好,也考取了一点功名在身,马上就要进京赶考了,若是加上些运气,状元榜眼探花也是敢想的。 陆缈开始只觉得锦颀好福气能得了这样一位才华出众的良人,听了南嘉说若是没有锦颀,她那情郎压根就活不到今天。 我们暂且将那位称为沈郎君吧。 沈郎君出身微寒,父亲早亡,母亲为了供他念书劳累不止,熬垮了身子,沈母重病在身,眼看着不行了,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之时,是锦颀赠与他钱财治病救人。 那一年的锦颀九岁,被阿娘带出去游玩,见他实在可怜跟阿娘求了好久的情。沈郎君一直记得锦颀,盼着哪一日能够报答她。 那一笔钱不仅救了命,还让沈郎君撑到了考中秀才。 许是老天爷有意让他们走到一起,苍茫天地间,竟然真的让沈郎君找到了人,只是那时候锦颀已经被卖掉了。 最珍爱之人被卖到了乐坊里,沦为贱籍,沈郎君的心情如何很明显,他追到了朱颜辞镜楼,奉上一颗真心,锦颀也收下了。 就这么耗了六七年,沈郎君不曾嫌弃过锦颀,锦颀一直赚钱供沈郎君念书,不过他没要。 好不容易要苦尽甘来,等到沈郎君真的平步青云,他和锦颀就能彻底在一起。 故事是个好故事,有情人不离不弃,陆缈很羡慕也很担心。 他们真的能够走到一起吗?慎娘肯不肯放人是一说,倘若沈郎君真的高中带走锦颀,他能给锦颀什么?做妻子显然不太可能,南楚权贵之中谁娶了小门小户的女儿都要被嘲笑,更何况是贱籍娘子。做妾似乎更不合适,难道锦颀付出了这么多年连一个正妻之名都不能有吗? 这种事真的很难说,陆缈只盼着沈郎君是足够的爱锦颀,不会叫她寒心和受委屈。 去了琼琚楼锦颀连忙招唿她过来,说明了用意。 她想让陆缈做一味上品的香给沈郎君。 如今的士子也兴沐身薰香,容臭在身那一套,沈郎君素来节俭,自不会花大价钱去购置上好的香,锦颀想到这一点便找了陆缈过来。 她提起沈郎君的时候眼里似有星辰,完完全全是坠入爱河的女子的样子。 锦颀是真的很喜欢她的沈郎君吧。 陆缈答应了她。 「那便多谢了,我近日又绣了几方帕子,是昙花图样的,你拿去吧。」锦颀笑着把锦盒递给她,陆缈颔首接下。 刚处理完这边,主楼那边又出事了。 吏部尚书的夫人,也就是齐郎君的母亲找上门来了。
第37页 一个好好的儿郎,天天被催着娶亲生子,没一日是清静的,少有人受得了。齐郎君总和尚书夫人吵架,一言不合就跑来朱颜辞镜楼待着,三楼的某一厢房都快成了他的家了。 陆缈也不明白那么多上好的客栈她不住,非要跑来乐坊是为什么,不过眼下还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尚书夫人带了一大群僕妇过来,那气势活像是要拆了朱颜辞镜楼。 陆缈赶到的时候,已经是乌泱泱一片人在那里。 「素来听闻朱颜辞镜楼大名,多少人都说望溪河畔温柔乡,叫郎君们一头扎进来不愿意出去,大家都是有脸皮的人,我话也不好说得太难听,你们怎么招揽客人,施媚勾引我不管,但你们这里的人缠上了我儿子,我就必须要做些什么了。」 她走到望泞身前,语气极为不善:「我奉劝有些人断了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心思,我儿子日后是要问鼎朝堂,承继父业的人,他的妻子不是出身公卿世家,便是高门嫡女,断然不会娶一个下贱的贱籍女子的。」 「说娶可能还夸张了,纵使我儿想叫她进门当个最下等的通房丫头,我也不会同意,以免误了我齐家家风。」 这话说的怎么不难听?陆缈这样脾气好的人听的都有些发火,什么叫做望泞勾引齐郎君,自始至终一直来的都是他而非望泞纠缠,齐夫人这样把气撒在望泞头上,谁都看不过眼。 甘棠一双柳眉紧蹙,她顾忌着这些夫人们的脸面,话说的还是委婉:「齐夫人,我想您是误会了什么,望泞没有勾引齐郎君,我们大家都可以作证是齐郎君一直来找望泞的。还有,望泞也没有嫁给齐郎君的心思,你想多了。」 「我们从来没有阻碍齐郎君去娶什么高门嫡女,你已经叫人把齐郎君带回去了,又何必说这些伤人的话贬低了身价呢?」 说真的要不是想着这是齐郎君的母亲,得罪了不好收场,甘棠早就一根针扎过去叫她闭嘴了。 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什么都怪到她们头上,一个巴掌拍不响,若是男子们自己没那个心思,她们还能把人拖过来不成。 齐夫人扫了甘棠一眼,下一刻直接动了手扇了甘棠。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有你说话的份!」 这一巴掌力道不小,甘棠脑袋都有些不灵活了,嘴角渗出一点血丝,南嘉和望泞气的要死,锦颀菀青琬琰也都有些沉不住气。 「齐夫人!若您今日是来羞辱我的,您的目的达到了,可是如此不分青红早把的污衊打骂,是否有辱您的教养?」望泞梗着脖子,愤懑和不平的情绪完全写在了脸上。 齐夫人冷笑一声,高高在上的姿态毕露无遗,「羞辱?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像你们这样搔首弄姿的贱货,还有羞耻心这种东西在吗?」 「在不在不由夫人说了算,可某知道能够堂而皇之的说出这种话,夫人的教养和羞耻必然是不在的。」 众人看过去,慎娘和赵僕射一起出现,跟在他们身后的是舒窈和维桢。 维桢是本来就在慎娘那里,赵僕射过来跟她说一些事情,舒窈则是知道尚书夫人过来闹事,料定这些人解决不了,连忙去找了慎娘,见赵僕射也在,必定不会出什么事了。 齐夫人一看是赵僕射,气势松懈两份,还是不住嘲讽两句:「原来是赵明礼赵僕射啊,怎么今日这是要为这群下贱之人出头了?」 「明徽城谁人不知朱颜辞镜楼的主子是您的老相好,这些年您没少往这里跑,也不知道赵夫人是什么样的心情。」 舒窈白眼一翻,从来没有这么无语过,「这就不劳烦齐夫人操心了,赵夫人向来开明大度,逢年过节还会给慎娘送些礼物,是个难得的贤妻,做不出来那种上门闹事,无理纠缠的泼妇行为。」 骂的就是齐夫人。 她说的也是实话。 赵明礼除了一个正妻便只有慎娘陪着,府上连个妾都没有,赵夫人知道他和慎娘当年的事情,自己也有些愧疚,这些年都想着叫慎娘入府做贵妾,是慎娘一直没有答应她才作罢,她对慎娘真的很客气。 舒窈说话是直击要害,她做事的原则是欺负她可以,欺负她身边的人不行,尤其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欺负人。 齐夫人气的气还没喘过来,便又听得维桢凉凉开口:「想来齐尚书应该也不知道齐夫人今日所作所为,若是让他知道自己敬重多年,认为高雅端庄的夫人说出这样粗鄙的话,不知道他会怎么想,没准这几日夜里都要去府上妾侍那里了。」 这年头女子以夫为天,多少人多年操持家事尽心尽力就是为了换丈夫一句:贤惠。 最终齐夫人差点气晕过去,灰头土脸的走了。 这大概也是维桢和舒窈最同心协力的一次。 待到齐夫人走了,望泞才忍不住哭了出来,谁都是有自尊的人,便是沦落乐坊也非自愿,那样折辱人的话怎么可能听了一点感触都没有。 甘棠自己还伤着,又去安慰她:「好了别哭了,别跟那个泼妇一般见识,还说什么出身世家大族呢,我看那样子实在是丢尽了世家的脸。」 说话有牵扯着嘴角痛,甘棠轻轻嘶了一声,咕哝着:「老娘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种委屈呢。」 南嘉推搡她,骂道:「你平时骂我不是骂的很起劲吗,怎么今日说话就这样温和?怕什么怕,怼回去啊!」
第38页 看甘棠刚才的窝囊的样子她就恼火,若是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那巴掌还回去再说。 她扳正甘棠的脸来看,疼的她又是一阵哆嗦。 「我说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才这么放肆是吧!」她说完这句话,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楼里的人都把她们看着,表情微妙。 望泞更是停止了哭泣,憨憨的问了一句:「甘棠姐姐喜欢的人难道不是我吗?」 这是个误会,甘棠是这么解释的。 大家也都明白什么意思,只是不说而已。 众人喧闹着把这场事故忘记了,唯独锦颀一人站在远处,神请落寞,陆缈看到了。 她是想到自己和她的沈郎君了吧。 果然这世俗总是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第21章 谢红妆 婚礼 楼里新来一个男子,面相周正,眉清目秀,名唤孟和。 孟是孟淑慎的孟,他是慎娘哥哥的儿子,早年孟家倒了之后,孟和的母亲改嫁带走了尚还年幼的孟和,慎娘哥哥过世之后,孟和母亲也没隔多久便去了。 不过孟和没有想着来找慎娘,不愿意给她添麻烦,自己小小年纪出门行商,做的还不错,后来才得以和慎娘相认。 他今日来不是找慎娘,是来提亲的,他便是传说中的菀青的情郎。 得知消息的菀青髮髻都还没梳好便跑了出来,最守礼端庄的女孩子失了体面多了意气,她满是惊喜的看着穿红裳的男儿郎。 「孟和今日前来求娶朱颜辞镜楼菀青姑娘,惟愿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她终于等到了自己的良人。 陆缈从来没有见过菀青哭的,她总是温和的笑,可眼下她哭的不成样子,一点都不好看了,却是谁都羡慕。 孟和一步步的走向她,把手中的小匣子递过去,手有些微微的发颤,他柔声道:「这是我这些年行商积攒的钱财,并不多,只有一两百金,还有离这里不远的一处宅子,希望你不要嫌弃。」 「我答应过会娶你,只是这么多年都没有兑现,叫你受委屈了,今日你可还愿意做我的妻子?」他初来朱颜辞镜楼便认识了菀青,惊鸿一瞥,百岁难忘。 他不是什么好人,没有给她什么名分便胡乱滚到了一起,答应了要娶她却始终自卑于不能让她过上很好的日子,如今他有能力给她幸福,却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嫁了。 孟和很紧张,额角都冒出了细汗,菀青哭的抽噎不止,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一群人在楼上看的着急死了,琬琰无奈的摇摇头,朗声道:「她若是不想嫁你这么些年早叫别人拐跑了,你这呆子直接把人扛回去不就是了。」 难以想像这话是从琬琰嘴里说出来的。 陆缈知道她说的没错,菀青只是楼里管事的,并不算得楼间娘子,以她的身份和慎娘的宽待,攒够了钱财便可以出去,多少人都想着娶这么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子,对菀青示好的人也不在少数,她偏就看上了孟和。 甘棠也是急得跳脚,「你们磨叽什么呢?她若是不愿意,带到三楼去欢好一番,马上就从了!」 这话说的南嘉锦颀一个劲啐她,叫菀青跟孟和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妾身,定不负君。」菀青哽咽开口,舒展眉眼,忽然就觉得这么些年真的很值得,她没有看走眼。她自称妾身,这一句话便是答应了。 欢唿声炸开,望泞不知道从哪里搜罗来一篮子花瓣,扬手撒下去,南嘉甘棠也跟着做,谁不愿意见这样的事情,相守多年终得善果,没准在这乐坊里面还能有一场婚礼。 孟和有些激动,他将菀青揽入怀里,轻柔说:「多谢,孟夫人。」 以后她就是他的娘子了。 这才是真正的爱情吧,陆缈跟着她们一起撒花,看着那相拥在一起的人,自己都有一些想哭的冲动。孟和并非权贵,他所能拿出的全部积蓄还比不上楼间娘子在盛宴时一夜的收入,可他用自己的全部来跟菀青提亲,奉上了最真挚的情意,他是真的很爱菀青。 哪怕隔了那么多年,他还记得自己的承诺。 有钱有势都好,可意中人才是最好。 孟和说,希望明日就娶菀青过门。 南嘉一听不答应了,「嘿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都没准备好就想娶我们菀青过门,你这是打算随随便便铺点红绸,嫁衣一穿,简简单单这婚礼就完了是吧!」 孟和脸都涨红了,结结巴巴的解释,「并,并非如此!生辰八字我早已合过,今日来送聘礼,还有两台聘礼在外面,聘雁我也捉了,至于彩布衣物我早已送到我姑母那里去了,纳彩问名纳吉纳徵都不差的!」 看着菀青,他的气势又下去了,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怎么捨得委屈菀青呢,这婚礼我打一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眼下家里都已经布置好了,我还亲自挑选了嫁衣,现在去成亲都可以。」 所以说,敷衍和真心实意真的有很大的区别,孟和甚至都不确定菀青会不会答应便把什么都准备好了,叫人还怎么拒绝。 最后是慎娘拍了板,明日便成婚,再不答应她这侄子非得烦死她不成。 陆缈陪着菀青回去,见妙人脸上的红晕久久不能褪去,也生了调笑的心思:「唉呀,这可真是亲上加亲啊,孟郎君是慎娘的侄子,你又算是慎娘半个干女儿,这关系更加亲厚,说不定以后朱颜辞镜楼都是你来继承。」
第39页 陆缈是真的替她开心,在这里见过的苦命鸳鸯太多,能得到一份真情比什么都可贵。 菀青害羞的低着头,娇俏模样胜过园中的桃花,她道:「他说明日成亲,我心里其实很欢喜,我并不在乎那些虚礼,我知道他真心实意待我好,是真的想我做他的妻子便足够了。」 也是,乐坊里见惯了薄情寡义,露水情缘,赤诚真心才最难得。 第二日孟和来迎亲的时候可没少被刁难,催妆诗一首一首的上,好在孟和下足了功夫,一一应对,叫甘棠她们也没了话说,眼睁睁地看着人被接走。 婚礼办的并不算隆重,可该来的都来了,孟家已无亲戚,菀青也不必说,高堂便成了慎娘,出乎意料的是赵明礼也来了,和慎娘一同作为长辈。 起先听说他要来,慎娘有些不大情愿,他们的身份实在算不得好看,这样若是传出去只会让赵夫人不好做。 赵明礼始终坚持,「你我相伴多年,本就该是夫妻的情分的,你的侄儿娶妻,我去去也无妨,好歹我也差点成了他的姑父。」 怎么说呢,陆缈见了赵明礼,对他实在是不知道用一种什么样的眼光来看。孟家出事的时候他不在,明明有了婚约将人带回来做妾也是可以的,也不必叫慎娘一朝入泥潭,数年不得出,可他偏偏转眼娶了恩师的女儿,平步青云,扶摇直上,骂一句陈世美也不过分。 偏生这后十几年他又深情的可以。处处帮扶慎娘,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她不愿入府由着她,她喜好梅花,便买下锦园种下几里梅花,替她摆平一切问题,还称了夫妻情分,算得上仁至义尽。 倒也不知道究竟是后悔了还是如何。 慎娘没办法,只好答应他。 孟府被装点得很好,红绸布四处挂着,很是喜庆,窗上贴着囍字,该有的一点都没少。 孟和跟菀青穿着深青色的婚服走到红毯上去,陆缈和琬琰在后面撒着五谷杂粮,琬琰坏一些,直接把东西往孟和身上砸,她是有些功夫底子在的,孟和闷哼了两声又不敢说些什么。 跨火盆的时候陆缈负责给菀青提裙摆,她今日的妆很好看,衬得她气色很好,菀青稍稍出声:「辛苦了。」 陆缈一点都没觉得辛苦,这也是她第一次见识古人的婚礼呢,很繁杂却很有仪式感。 这里的讲究很多,要跨马鞍保证一世平安,要跨米袋用以日后丰衣足食,可多着呢。 以前只以为新娘子结亲很累,今日陆缈才知晓新郎才是最委屈的,孟和今天被刁难的太多了,接到菀青以后又半路被拦下留了买路财,这叫障车。 好不容易到了家又要被拿棍子打,这叫下婿,保证日后孟和不会欺负菀青。 破财又挨打,真是难为他了。 不过好在娶到心仪之人,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新人入了青庐,行三叩九拜之礼,请却扇,再行结髮合卺之礼,最后送入洞房。 这样一场繁复的婚礼才结束。 别说是菀青,陆缈自己都累的要死。 回朱颜辞镜楼都已经很晚了,琬琰和陆缈都还没睡,睡不着。 菀青嫁人了,以后真的就只剩她们两个了,虽说菀青会时常过来,她放不下这边,孟和也愿意,但毕竟是新妇子,人家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总不好一直在这乐坊待着的。 慎娘把菀青的活平分给了陆缈和琬琰,还顺便提了一句叫陆缈在韶园里面看一看,若是有合适的人仔细打磨几番,以后替她们两个分担分担。 可这从来都不是负担的问题。 又一个人走了,七绝只剩下五绝,维桢和舒窈是双璧,朱颜辞镜楼已经不是最初的模样了。 陆缈有些失落,可她知道琬琰比她难过,「孟府离我们很近的,以后我们可以经常去看菀青,菀青不是也说了会经常回来的吗。」 「不一样的。」 琬琰抱了两坛梨花春过来,大抵是要一醉解千愁了。 陆缈面露难色,这可不是桃花酒,梨花春还是比较容易上头的,但没办法,只能捨命陪君子。 「我和菀青一同入朱颜辞镜楼,从韶园到被慎娘挑中,我们一直是在一起的,我不想她走,她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可我也不能太自私,她有喜欢的人,可以和他长相厮守我应该为她感到高兴的。」 又是应该,到底有多少事是应该做而非出自本愿呢,陆缈理解琬琰的心情,如果日后舒窈和维桢走了,她也会很难过的。 这种感情很复杂,陪伴了你多年的人一下子要离开,要成亲生子,哪怕你知道你们之间的感情很好即便很久不见也没有关系,可还是会很烦闷,因为她不再是属于你一个人,可以肆无忌惮陪着你了。 琬琰喝的很勐,一会就醉了,趴在石桌上睡着,陆缈把她扶回了房里自己才收拾好准备睡了。 她关窗的时候看见了不远处盛放的桃花树,树下已经停留了许多花瓣,每日里都有很多落下,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下一片,悄然离去,和自己的同类们分离,它们会不会也产生类似于人的分离惆怅呢。 好像想的有点多了,睡吧,反正还有人在的。 陆缈关上了窗子。 第22章 双红豆 吵架(倒v开始) 舒窈和维桢吵架了。
第40页 两人互相看不顺眼许久, 实打实的对上这还是头一次。 起因很简单,抢客人。 舒窈这一年多生意很好,也叫几位熟客定了下来, 这些人都是为博美人一笑挥手掷百金的主, 舒窈每次也是极力讨好着。今晚上来了一位姓何的郎君,他姐姐是王妃, 自己也是家财万贯,这样有钱有势的看中了舒窈她便使出浑身解数缠上。 何郎君还是很喜欢她的, 哪怕每次只陪着喝喝小酒都能赚到近百金。本来今晚应该还是舒窈陪着的,谁知道这人突然换了口味, 看维桢那清清冷冷的模样,动了几分心思, 当即丢下舒窈找维桢去了。 其实这种事情在乐坊也常见, 男人总是贪图新鲜,要是旁人舒窈也就忍了,可选谁不好选维桢, 这不是明晃晃打她的脸吗? 舒窈说了几句捻酸刻薄的话,维桢也没打算再忍她,登时回了几句嘴。 眼见着两个人要吵起来, 何郎君熘了,跑去找了锦颀。 开什么玩笑, 来乐坊是找乐子的,不是来看娘子们吵架的。 人走了之后她们两个才真正吵了起来,陆缈都不知道帮哪边好, 原先她劝着,今日劝都劝不了,舒窈直接让她先回去。 当初国舅爷那事已经在她心里埋了根, 本就是嫉恨维桢的,后来她拼死拼活力争上游,维桢什么都不做便可以名利双收,忍了这么久也该有个头了。 维桢的心情没比她好到哪里去,当初若不是她将清白献给太子,国舅爷没那么快倒台,是她替舒窈出了口气,她凭什么还讨厌自己。维桢要面子,不想把这事说出来,要不然别人还以为她上赶着叫人羞辱。 「自己都有那么多客人了,还要跟我抢,你不是最清冷孤高,不理俗世的吗?」舒窈面含怒色,就差把不要脸这几个字说出来了。 「从入琼琚楼开始处处和我争高低,你想压过我的风头也不必这样心急吧。」 陆缈拉扯她两下,想叫她别说了,维桢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这样说有些过了。 维桢一抬眼,一开口便是惯用的高傲腔调,「在这里何来抢这一说,你自己没本事留不住人,还要来怪我?」 陆缈深感头痛,急得不行,怎么维桢也开始闹了,明知道舒窈最听不得说她不如她的话,这不是成心把事闹大吗。 果然舒窈一张俏脸涨的通红,陆缈把人扯回来,挡在她们两个中间,「好了别吵了,那何郎君都跑到锦颀姑娘那里了,你们再争也没用,还有那么多郎君等着见你们,何必这么生气呢?」 「你站在谁那边?」两人异口同声问。 陆缈沉默了一会,觉得自己好像又不应该站出来,她小声道:「我是为了你们两个好。」 她想的是谁都不站最安全,完全忘记了端水失败的情况。 舒窈扭头就走,维桢深深看了她一眼,也走了。 怎么都还成了她的错?陆缈有些心疼自己。 舒窈回了后院吹了吹冷风,心里的火气还没消,身旁的婢女白缨试探性道:「云胡姑娘伺候了维桢姑娘那么多年,心自然是偏了她那一边,姑娘何必再同她来往,若是日后被她害了可怎么好?」 她自顾的说着,完全没有注意到舒窈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冰冷,等对上的时候,才觉得如坠深渊。 舒窈抬手给了她一巴掌,把人都打的跌倒在地上。 白缨惊慌看过去,舒窈眉眼舒展,神情诡谲,「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议论阿缈?她不会害我,这世上没有人比得上她,我警告你,」舒窈蹲了下来,捏住白缨的脸,眼神幽深的可怕。 「我喜好荣华,贪慕虚荣,心术不正,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这些我都认,可有一点你给我记住了,若是谁敢动阿缈,下地狱我也拖着那人一起。」 舒窈手上一使劲,白缨趴伏在地上,颤抖哆嗦个不停。 「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不是谁都跟你一样骯脏,下次再敢说阿缈的不是,我拔了你的舌头。」 陆缈躲在桃花树后看完了整个过程,不同于之前从紫纭口中听到的,她真正见到了舒窈狠厉的样子。小时候会把别人送给她的鸟儿放走的舒窈,如今也可以轻易的说出拔人舌头的话了。 深唿吸了两下,陆缈才走出去把白缨扶了起来。 她亲自给舒窈挑的人在背后说她的坏话。 白缨看到她眼神闪躲,不确定刚才的话她有没有听见。 陆缈的手覆上白缨的脸颊,笑着问她:「疼吗?」 她的笑容似乎渗着不怀好意,白缨咬唇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这个人脾气很好的,怎么说我我也不在乎,你还记得紫纭的吧。」 「她背后诋毁舒窈,挑唆闹事,被罚去浣衣,被楼里的僕从占了身子,如今大好年华已然得了病,我想你不愿意和她一样的吧?」陆缈的笑容似是纯真无邪,说出的话却威胁意味十足。 白缨慌忙摇头,她不要和紫纭一个下场,她不要!「求云胡姑娘恕罪!」 陆缈很满意她的反应,拍了两下她的肩膀,道:「很好,你是个明白人,只要你好好伺候舒窈,真心实意拿她当你的主子,我和她,都会好好待你的,毕竟最受追捧的娘子身边的婢女也是有很多人抢着做的。」 陆缈看着白缨离去,脸上的笑容才逐渐消失。
第41页 在这里这么多年她也该有点长进了。什么时候该温柔,什么时候该狠绝,分寸到底怎么拿捏,她已经很熟悉了。 当初罚了紫纭还没能给她提个醒,若是再有下一次,陆缈不介意杀鸡儆猴。 在这里待着的,能有几个真的纯良无害到了极点。 她回了琼琚楼,先是到了舒窈那边去,把这边哄好了又去维桢那边开脱。 朋友太多了也很累啊。 第二日陆缈被甘棠和望泞拉走了,她们追问她昨夜里的事。 甘棠心安理得的吃着望泞剥好餵给她的橘子,浑身散发着有什么内情快告诉我的气息,她笑问:「昨夜里到底怎么回事啊?我明明是看到何郎君跟了舒窈走的,怎么半路冒出来个维桢,最后她俩吵起来了,人跑到锦颀那里去了?」 望泞睁着透亮的眼睛,也很想知道。 这也不怪她们,待在乐坊里,每日练习才艺,太过无聊,终于有点什么有趣的消息可以听一下,怎么能不兴奋。 陆缈稍微感嘆了一下女子的天性,象徵性的说了两句。 「真的吵起来了?维桢这话说的诛心啊,明知道舒窈那么努力还要刺激一下她,真的是。」甘棠摇了摇头,对那两个人也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望泞及时的补了一句,「为什么要吵呀,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别日后真闹出什么事来。昨日可是让锦颀姐姐捡了个便宜。」 听她们说了陆缈才知道昨夜何郎君心情很好,豪掷两百金,这可是以往舒窈和维桢的价钱。 锦颀大概是念着沈郎君,单独奏乐的次数少了很多,也的确是朱颜辞镜楼没什么特别好的苗子了,她才得以在琼琚楼继续待下去。 「锦颀拿那钱去孝敬某位大官了,替她的沈郎君铺好了路。」甘棠这么说了一句。 陆缈知道本朝的科举算不上太完善,举荐还大肆存在,科举也需要人引荐推举。她觉得锦颀真的是很辛苦,她付出了那么多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和她的沈郎在一起。 恍惚间她又想起了那日锦颀和她说的话。 齐夫人闹了事以后,她陪着低落的锦颀走了走。 她眼眶微红,连过往得心酸都没有多说几句。 「沈郎很有才学,他当是立足朝堂,入阁拜相的。这么些年他待我很好,从未嫌弃过我,他这样好的人出身微寒已然是莫大的不幸了,我希望以后我不会害了他。」 「若他能够高中,我会很高兴,我希望他娶我,可又怕他糟了别人的嘲讽奚落。」 「只要他好,做妾,我也是愿意的。」锦颀的泪珠从脸颊上滑落,如果能做正妻谁会愿意当妾,她这样的身份能有几个人还愿意娶。 只要能和她的沈郎在一起,做妾她也认了。 她心甘情愿的做妾,素来骄傲的锦颀姑娘低了头,陆缈真的很想看看让她低了头的少年郎是什么样的。 可惜她是没这个福分得遇良人了,便只好祝愿这楼里所有的娘子得善终,有情郎的可以终成眷属。 总是要盼着人家好的,这世道已经如此艰难了,再没有点好事情可怎么熬的下去。 陆襄前几日给家里来了信,提及了外面的世界,饿殍遍野,家破人亡,遭遇不幸的人太多太多,听闻敌国已经有了攻打南楚的准备,边境战乱时常发生,那一片如今才是真的人间炼狱。 陆缈作为一个南楚人,都不敢相信它能撑多久,那样一位耽于享乐的君王和那样一批贪污腐败的奸臣,又怎么敢期盼继续绵延百年呢。 也只能过一日算一日了。 第23章 君不悟 下药 慎娘从来都没有这么生气过, 她把朱颜辞镜楼所有人都叫了过来,冷峻面容上是凌冽的寒意,琬琰站在前面, 手里攥着那根带着细微小刺的鞭子。 白缨给维桢下药了, 要不是陆缈发现的早,维桢这会已经哑了。 没有任何一个乐坊娘子会是哑巴。 她看了一眼舒窈, 目光复杂,舒窈没有抬头, 专心的绞着手中的帕子,不理会白缨的哭喊。 她越是云淡风轻, 陆缈就越气,看不顺眼斗嘴都没什么, 下药那就太过分了。 琬琰亲自动了手, 一鞭比一鞭重,白缨的惨叫叫人有些毛骨悚然,许是年岁长了, 见不得这血腥样子,南嘉不再像最初那样分外冷漠的说晦气,而是别过头不再去看。 眼看着白缨要没起了, 琬琰问了一句:「还要打吗?」 慎娘说,打。 琬琰动手了, 直到白缨断气,尸体被拖了下去。 园子里瀰漫着腥味,谁的心情都不好, 却都又不说话。 慎娘打量了一圈这里的人,目光在舒窈身上停留许久,最后离开。「看来是我这些年对你们太好了, 都让你们忘了朱颜辞镜楼的规矩,开始在我眼皮子底下闹事了,谁给你们的胆子?」听到维桢出事的时候,慎娘都形容不了当时的心情,气愤和无奈夹杂在一起,她也是时候帮帮这几个长长记性,白缨就是例子。 「朱颜辞镜楼很少留客久住,我记得我说过很多次,齐郎君要留,我们没办法,可是望泞你非但不劝,还怂恿他带你出去,要不是齐夫人找上了门,你还打算任性多久?」 望泞眼眶红红的,掐着手心说不出话,她知道自己做的不对,慎娘之前没说她也就以为过去了,没想到慎娘都记的好好的。
第42页 「甘棠,」慎娘唤了一句,甘棠立马直起身子,收敛懒散的姿态,「你钻研你那些药我不管,你要是再敢给我用到客人的身上试试看,别以为他们不知道我就不追究,当初你那般胆大妄为敢对国舅府的人动手我已经没追究了,不要再挑战我的底线。」 慎娘今日是铁了心把这一个两个说说,「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在那些权贵面前,你们什么都不是。」 望泞和甘棠的唿吸急促了几分。 慎娘又走到锦颀身前,「你也给我记好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心里明白,我放任你和沈将安,不代表你可以为了他拒绝其他的客人,再敢有下一次,我会让沈将安进不了明徽城。」 沈将安是锦颀最大的软肋,一提到她锦颀眼睛都红了,忙着答应慎娘,让她不要迁怒沈将安。 她知道慎娘有这个本事的,有赵僕射在,有吏部尚书在,慎娘只要发了话沈将安就别想科考了。 慎娘怒气平息了几分,她也就是吓吓锦颀叫她收敛一些,真要是狠心就不会放任他们那么多年。 最后慎娘停在了舒窈面前。 「是你让白缨做的吗?」慎娘问她。 舒窈直视着慎娘的眼睛,语气轻松而淡然:「不是。」 谁都不信的,她和维桢有了争执,白缨又是她的婢女,除了她还能有谁。慎娘沉默了一会,微微点头,却绝对不是满意。 「我最后再说一次,不管是谁都给我按照规矩来,如若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你们也就不用在这里待下去了。」 望泞的身子颤了颤,甘棠也面含惧色,不用在这里待下去的意思绝对不是放她们走,她们会被送到下等的乐坊。 这个概念就是她们接待的男子会是各种各样的,当然大多是有那么一点小钱,粗鄙或是年迈的人,只要他们想她们就不能拒绝,她们不需要再学习什么技艺,而是要去接客。 换言之,那时候的她们不是乐坊娘子,而是真正的妓/女。 舒窈不自觉的收紧了下巴,眉眼中还是很淡然。 等到人都散了,陆缈才去找了舒窈。 「现在没人了,你可以跟我说了,到底是不是你?」陆缈把门关上,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充斥和焦急。 舒窈没所谓的说:「还需要问吗?你们心里不都已经认为是我做的了吗?」 她这个态度把陆缈气死了,陆缈拔高了音量骂她:「我认识的阿回肯定不会给别人下哑药这种东西祸害人一生的,你跟我说清楚我就信你啊!你不说我怎么跟甘棠她们澄清替你说好话啊!」 陆缈下意识觉得舒窈可能会下药,但绝对不会是哑药。 「我只是想叫她身上起些疹子,让她几日见不了客,挫挫她的锐气的,是白缨自作主张把药换了。」舒窈不情不愿,声音很小,难得面上有了愧色,她知道那药被换的时候担心死了,她可真没想让维桢出什么事。 看那满园子的人目光怪异的看着她,舒窈都不想解释了,总归她们认为她恶毒,也没什么解释的必要。 陆缈说的话让她很舒心,最了解的她的果然还是阿缈。 事情弄清楚了,陆缈火气灭了一半,她永远相信阿回,但是这一次她要不说的话指不定日后还要出什么事。 「阿回,维桢人很好的,从前在韶园的时候我们都是朋友啊,为什么你现在对她的意见这么大?你们都是朱颜辞镜楼最好的娘子,何必非要分出个一二呢?」 「你打骂紫纭,白缨这些我都知道,我总想着是她们犯了错,可是你不觉得自己也变了吗?」陆缈有些力不从心,她说:「小的时候你明明那么好的,一直这样不好吗?」 陆缈心里认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别人犯错在先,怎么解决都可以,但是舒窈主动对维桢出了手,谁都不敢保证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 舒窈抬眼,唇边一抹讥笑,她站起来走到陆缈跟前,「阿缈你能不能别傻了?从我们来这里多久了,整整七年,继续像当初一样傻乎乎什么都不懂,无情的被卖掉,你觉得我要还是当初那个样子能走到今天吗!」 「是,你正直你善良你真诚,所有人都喜欢你,你可以永远保持初心不变,我也可以一直保护你,可是谁来保护我呢阿缈?」舒窈紧蹙眉头,哪怕看了陆缈的脸色变的很差也要继续说下去。 「你真的以为慎娘会那么轻易的放过你吗?甘棠什么都跟她说了,她知道你的脸可以好,她也知道你琵琶弹的极好,她怎么会轻易放弃你这颗摇钱树呢?是我求了她,我求着她不要对你下手,我保证我会做的很好补上你的那一份!」 「这些,你的善良可以做到吗?」舒窈问她,陆缈僵滞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世上哪来那么多好心人呢,无非是算计来算计去,在没有任何利益牵扯的时候才会放松一些,跟你像朋友一样的相处,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真诚善良的。 「我受够了苦日子,被卖进乐坊,做不了人上人那我也要凡事最好,只有我自己能保护自己,我要向所有人证明,我,才是最出色的。」 舒窈从来都没有和陆缈说过这些想法,陆缈呆楞着,终于明白为什么不同的人做出的事也完全不同了,谁的经歷都不一样,外人永远无法知道某一次或是某一年的经歷能让一个人变成什么样子。
第43页 陆缈回想了一下,小的时候她经常听到阿回爹骂阿回,说她一无是处,总是抱怨为什么她不是个男孩子,她什么用都没有。 被卖的那一天,阿回爹那一句这不公平其实她记了很久,她最讨厌别人说公平这两个字,却好像一直都在遭受着不公平。 她想要得到公平却用了不公平的手段,这就是舒窈的癥结所在。 从进韶园开始她就已经活在维桢的阴影之下了,哪怕她用尽全力也还是比不过维桢,那时候夜里舒窈悄悄和她说过,要是我也是出身高门,当了十几年的千金大小姐就好了。 她十分羡慕维桢,因为她觉得其实维桢天资并不如她,之所以比她强,全部源自她从小就接受那样好的教育,比她多学了近十年。 只可惜她生在最贫困的山村,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好不容易结业后她终于有一次胜过了维桢,她以为她成功了,挂牌那日同样的八百金和自身的遭遇又把她打回原地,她比维桢优秀,却还是比不过她幸运,她甚至比不过陆缈幸运。 舒窈哽咽再三,才缓声说:「阿缈,你以为我想做乐坊娘子吗,我喜欢荣华富贵,可是,我也有自尊的啊。」 「我真的很羡慕你的勇气,你可以只犹豫那么一会就选择毁容,甚至可以凭藉一身制香本领清清白白的在这里活下去,得到所有人的喜欢。」 「其实我怪过你,明明我们那么要好你都没有和我说过你会制香的事,后来我就不怨了,因为你把陆叔给你的衣服送了我一件,因为你把我当作家人。」 「我不像你还有亲人,还有本事,我只能靠我自己拼命的往上爬。」 「所以,你别劝我了,我已经是这样子了,变不了的。」 舒窈眼尾红着,脸上泪痕都干的差不多了,她说:「我累了,你去看看维桢吧。」 陆缈从房里退出来,没有去看维桢,僵硬的回了自己的屋子。 她背靠着门,身子无力的滑下去,埋头痛哭。 哪怕相处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她都没有察觉到舒窈的心理变化,她可能真的不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陆缈哭到失声,她很想告诉舒窈,她从来都没有想过骗她,当初如果不是为了保命,她一辈子都不会再选择去制香,她真的不是存心瞒着她的。 如果可以多陪陪她,是不是她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了。 很多时候她们以为都没有什么事,因为最痛苦的伤和最不能说出口的委屈都被压在心里,外人察觉不到,只有自己知道,那些怨愤和委屈不断的腐蚀着自己的内心,不是走向灭亡,就是奔向极端。 陆缈想回到十年前,回到那个贫困的村子里,制止阿回爹拿起的木棍,告诉他,阿回是这世上最有用的人,她把自己保护的很好,也学会了保护别人。 没有人比她更好了。 第24章 鹊桥仙 将安 这几日大家明显感觉到陆缈和舒窈的不对劲。 从前陆缈总是要往舒窈那里跑的, 经常也能看到她二人在一起说话赏花,这一连三日下来,两人见都没有见过, 怎么不引人注意。 「你和舒窈怎么了?」甘棠和望泞过来问她, 本来舒窈下药那事她们还挺生气的,听了陆缈的解释她们心情才好了一些, 玩弄心思和恶毒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陆缈笑着摇头,没说话, 这种时候她们两个都需要冷静一下。 况且舒窈现在不想见到她。所有的委屈都会因为不被理解而爆发。 甘棠望泞对视一眼,没好多问, 随意聊了几句也就各自走了,慎娘那一番训搞得每个人都警醒了几分。 陆缈长长嘆息一声, 自己心里也乱的很。 回了维桢那边, 她还在卧床休息。白缨那碗药她是喝了下去的,当时陆缈恰好来送东西,见她样子不对连忙叫了甘棠, 好在她喝的并不多,这才没有出什么大事。 维桢的声音还有些粗,她问陆缈:「你跟舒窈怎么了?」 绿缃伺候的时候无意提了一嘴, 她记在心里,现在问陆缈。 「你骂她了?不是说是白缨自作主张换了药吗, 也不关她的事。」 这就是很明显的口是心非了,维桢怎么可能一点都不怪舒窈,毕竟起因是她, 可过了这几日大家心情都不好,楼里怪压抑的,她再不说些缓和气氛的话怎么能行。 「没什么, 过几日便好了,两个人相处怎么可能一点摩擦都没有,你安心养身子吧。」陆缈去把窗子打开,通风换气。 维桢垂了垂眸子,没有继续问了。 打破这种压抑气氛的是有关燕绥和菀青的消息。 燕绥在海上,和她们通信并不太方便,约莫半年一次,她在信上说生了一对龙凤胎,刚刚满了百日,长的很像她,她和海盗的日子过得很好。 哪怕相隔再远,只要互相还记挂着,都算是一份念想了。 陆缈想像了一下燕绥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大概现在是生的很好看了,毕竟有那么一位风华绝代的母亲。 至于菀青,她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孟和陪她回朱颜辞镜楼来看看。 菀青一坐下泪珠子就开始往下掉,成亲这些日子她很想念楼里的姐妹,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怎么能不挂念。 她越哭越凶,孟和一个劲给她擦眼泪,好声好气的哄着她。
第44页 甘棠那个嘴上没把门的又开始胡言乱语,「我说孟和你可以啊,成亲三个月,菀青有孕三个月,看不出来啊。」 菀青和孟和的脸蹭的一下红了,南嘉揪着甘棠的耳朵恨不得把她丢出去,「就你嘴多!」 甘棠和她吵起来了,大家都习以为常,没搭理她们两个。 锦颀今日很安静,她走近菀青,有些羞涩的问:「我可以摸摸他吗?」 她很喜欢孩子的。 见菀青颔首,锦颀缓慢的把手探过去,轻轻停留在她的小腹上。 三个月小腹已经微微隆起,还没有什么动静,锦颀却觉得那里面一个小小的生命正在努力的生长,或许等他来到这个世界会有很多的亲人,他有恩爱的父亲母亲,有姑婆,有很多的姨母,他可能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谁不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呢,只是她们的身份註定不会有了。 锦颀抿了抿唇,她说:「我可以做孩子的干娘吗?」 她眼里满是希冀,动作小心翼翼,陆缈知道,她渴望有一日能嫁给沈将安,所求不多,与他相守,共同孕育一个生命。 菀青答应了她,锦颀从来没有那么开心过,她慌乱的回了自己房里拿了好多东西出来,有金镯子,宝石璎珞,还有很多绣品,她说这是给孩子的礼物。 「我这几日再给孩子做一些小肚兜,虎头鞋什么的,你放心,我肯定会做的特别好。」 彼时那么欢喜的锦颀却没有亲眼看到孩子的降生。 舒窈和维桢出现在了人群之后,她看着那一群喜笑颜开的人,心里有高兴有苦涩。 她们是后来者,註定比不上原来的旧人之间感情深厚,就如同现在她和维桢根本就插不了话。 陆缈无意偏头看见她们两个,慢慢走了过去。 「要去看看菀青吗?」 陆缈和她们不一样的地方在,因为她和所有人相处的都很多,所以没有任何隔阂生疏存在,维桢和舒窈则是总做自己的事,和其余人打的交道并不是特别多。 舒窈微微移动身子,脸对着外面,很小声的说:「对不起。」 这是和维桢说的,维桢抬高了眉毛,动作有些不自然,「我没怪你。」 虚伪! 两个人在心里给了对方评价,陆缈看她们这傲娇样子,实在想笑。 「快过去吧。」 这一次也算是她们的关系恢復如初了。 舒窈又开始找陆缈,像从前一样,给她送东西跟她出去玩。难得她和维桢的关系也缓和很多,遇上非要维桢陪着喝酒的客人,舒窈还会帮忙挡一挡。 除了太子的那一次,维桢到现在都没有再出去过。 楼里回到了从前的样子,大家还是和乐一片的,像是之前的那场风波没有存在过一样。 所有人都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沈将安的到来将所有的和平都打破了。 那是个生的很俊俏的郎君,气质清隽,姿态从容,面色如玉,眉眼温和,身上是浓浓的读书人的气息,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书卷气,正是诗文中所说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了。 陆缈初见他时也稍微僵滞了一下,沈将安是她见过的形形色色的男子之中最好看的那一个,无论是少年意气的齐郎君,还是圆滑精明的孟和,都是好相貌,却都比不过他。 他和锦颀都是桃花眼,轻轻笑一下便是让人喜欢的紧的。 陆缈从外面採买回来碰上他,问清了来路,遂将人带入了韶园。 这大白天的主楼还没忙活起来,睿英馆湘竹馆琼琚楼都还有其他的娘子在,他进去自然不方便,也只能带到韶园去了。 陆缈叫他在那里等着,自己回琼琚楼叫锦颀。 沈将安很是庄重的跟她作了揖。 就是庄重,头微微低下,腰身俯着,没有丝毫轻慢之意。这还是这几年来头一回,陆缈有些不大习惯,匆忙走了。 锦颀听说沈将安已将来了,绣肚兜的动作先是一顿,然后把东西一丢便跑了出去。 陆缈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放回原处,临走的时候唇边沾满了笑意,看来又有一位要得善终了。 约莫是习惯了别离,陆缈已经没有燕绥走的时候的那种彷徨惆怅了,待的越久越知道有机会脱离这里才是最好,她真心希望所有人都能好好的。 沈将安和锦颀搂在了一处,有好多话要说,陆缈从他们身边经过去了韶园看小姑娘们。 这段时间事情太多,也没怎么管她们,也不知道学的如何了。 今日韶园教的是琵琶,里面乐声环绕,有些嘈杂,让陆缈忍不住皱了眉头。 她从后面进去,一一看过小姑娘们的动作,时不时指点两下。 下课的时候一群女孩子把陆缈围住,吵个不停,「云胡姐姐,我听说你会制香,甘棠姑娘的浮世春堂和望泞姑娘的果和子都好香啊,你能不能给我也做一个?」 「是啊是啊,云胡姐姐我也想要。」 「云胡姐姐……」 陆缈被吵得头痛,姑姑们的出现解救了她,「放肆!都在做什么,东西学不好还敢缠着云胡姑娘,仔细你们的皮!」 小姑娘们委屈巴巴的散开了。 韶园的姑姑还是以前的,因而陆缈也很恭敬了叫了一声,说上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第45页 小姑娘们也提醒了她,好久都没有给娘子们制香了,也该干活了。说起来她真的很感谢这门技艺,无形中帮助她拉近了和很多人的距离。 也就这几日的功夫,陆缈又做了一品云朝月给锦颀送过去,这是她之前想要的送给沈将安的香。 「谢谢你云胡。」锦颀把东西手下,又挑了几件首饰给她,陆缈没有接。 「每次我来锦颀姑娘都要送好多东西,我实在是受之有愧,不若等到沈郎君高中的时候锦颀姑娘再赏我也不迟。」 锦颀娇羞含笑,明眸皓齿,她说:「既是如此,我便不强求了,多谢。」 科考的时候,不只是锦颀,朱颜辞镜楼所有人的心都提起来了,她们可就指望着沈将安能出息,好把锦颀娶回去这才不枉费她这么多年为他奔走,痴心一片。 南嘉说了这么一句话,他要是真没考上,以后朱颜辞镜楼的门他都不用进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这么多人寄予了厚望,责任重大,沈将安考的比平时还要好得多,是探花。 陆缈只想感嘆,这二人都是才貌双全啊。 看完榜回来报信的大宝双福得了不少赏钱,一个劲的恭喜锦颀,甘棠望泞南嘉都在调笑她,舒窈和维桢也上去送了祝福。 锦颀想,一切都开始变好了。 陆缈也想,看来自己是又要去婚宴上撒五谷杂粮了,沈将安说了,不管如何他都会娶锦颀为妻。 所有人都觉得很好,殊不知,这才是噩梦的开端。 第25章 虞美人 锦颀 锦颀没能等到高中的沈将安, 等来的是宫中派出的侍卫。 那人来的时候,她们都还以为是普通的客人,他带着锦颀去了房里, 神色鄙夷冷淡。 「我今日来是要传达永安公主的口谕, 沈将安是她看上的人,未来, 也会是她的驸马,你若是识相些不再多纠缠, 公主殿下会好心赏你些东西,若是不然, 你一个乐坊娘子,殿下可以很轻易的捏死你。」 锦颀跪在地上, 身子瘫软无力, 那人说的话一直在她耳边迴旋。 沈将安不要她了,他要去当驸马。 「我不信!沈郎不会负我的,你骗我!」锦颀双眼赤红, 手心攥的死死的,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惶然的说着我不信。 「真是毫无自知之明, 你这样的下贱之人也敢妄想当朝探花郎,还想和公主殿下争抢, 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货色!说得好听些叫乐坊一等一的娘子,说句实话,不过就是个卖艺的婊/子。」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锦颀趴在地上, 泪水将面前一小块地毯浸湿,被辱骂的羞愤和被抛弃的痛心夹杂在一起,锦颀忍不住大叫, 为什么会这么难受,连骨髓都泛着痛,快要喘不过气来。 「锦颀姑娘!」陆缈听见她的声音过来,看见她的样子,连忙把人扶起来。 锦颀抓着她的手,血液沾到了陆缈手上。 「他不要我了,他要娶公主,我不信,我不信!」锦颀哭喊着,脸上泪痕斑驳,「云胡,他们都是骗我的对不对,我和沈郎在一起这么多年,他怎么能说不要我就不要我呢,你帮我去找找他,你帮帮我!」说着锦颀竟是要给她跪下。 陆缈根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锦颀胡乱说了一通,猜出了一些,她拽着锦颀不让她跪,凝神安慰道:「好好好,我帮你去找他,你快起来,我会帮你问清楚的。」 陆缈先是把她安抚好,然后立马去找了南嘉,现在锦颀身边不能没有人陪着。 「什么!沈将安那个畜生,他竟然!」南嘉气息不平,她心里骂了沈将安一万句,也知晓当务之急是稳住锦颀。 「云胡,锦颀这边有我们你不必担心,沈将安现在应该还在客栈,你带着大宝双福去找他,我倒要看看那到底是个什么负心汉!」 南嘉小跑着去了锦颀那边,陆缈不敢多耽搁,二话不说带了人去沈将安那里。 沈将安还在看书。 陆缈这样好脾气的人都有些砍人的冲动了,「沈郎君,有人说你要娶公主,这是不是真的?」 沈将安垂着眸子,看不出神色,他哑声道:「是。」 火气窜上心头,陆缈胸口起伏着,她也不想管什么尊卑礼仪了,也不顾及什么探花郎的身份,直接开骂:「沈将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做什么吗!锦颀跟你在一起这么多年,为你付出了多少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你扪心自问,这些年没有锦颀的帮助打点,你能顺利科考高中探花吗?锦颀甚至想着不让你为难,甘愿做妾,你不声不响的就要娶公主,你对得起她吗!」 知人知面不知心,她还真的以为沈将安是个好人,他不会辜负锦颀,眼下刚刚有了那么一点成就就想攀上公主,这和那些抛妻弃子的负心汉有什么区别。 沈将安始终沉默,对于陆缈的骂没有一点反驳,过了好半晌,他才艰难的说了一句:「锦颀还好吗?」 「你觉得呢?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你不会自己去看吗!」 陆缈第一次真正宣洩了一回火气。 沈将安犹豫了一会才把书放下,他起身道:「我去看看她。」 那本书自始至终一页都没有翻过。 琼琚楼的几个人现下都在锦颀房中,她哭了许久,嗓子都哑了,如今额头抵在床沿,眼神空洞,身上那种悲戚哀伤的气息极为浓郁。
第46页 起初大家还在一起痛骂沈将安是负心汉,看锦颀太伤心,都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在这里陪着。 沈将安的出现把所有人的情绪都带了起来。 「沈将安你还敢来!」南嘉作势就要上去打她,被舒窈拉住,甘棠想去踹他,望泞连忙把她抱回去。 「我们都先出去吧。」维桢皱着眉,淡淡的扫了沈将安一眼。 屋里只剩下两个人,沈将安缓缓靠近锦颀,半跪在她身前,只能说一句:「对不起。」 「我不想听对不起,我想听你告诉我那都是假的,你不会去当什么驸马,你会和我在一起的对不对?」锦颀的桃花眼里充盈着泪水,她下巴都在颤着,「沈郎,你答应过我的,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我可以不做你的妻子,但是你能不能,」她有些哽咽,」你能不能不要娶公主。」 娶了公主他就不能和自己在一起了。 沈将安不知怎的也红了眼眶,除了道歉他什么都说不了,「锦颀,是我对不住你,是我想要荣华富贵,公主身份尊贵,娶了她对我会有很多好处,你会碰见一个比我更好的人的。」 「我不要别人,我只要你。」锦颀伏在地上,头颅稍稍扬起看着沈将安,那张美丽的脸上,有不甘,有怨恨,还有不舍和迷恋。 「你就这么轻易的放弃我了吗?」锦颀开始笑,笑中带泪,原来她的沈郎和所有人都一样,都看不起她,都觉得她骯脏下贱,是啊,她一个贱籍出身的乐坊娘子,怎么配得上他这新科探花郎呢。 锦颀艰难的撑起身子,沈将安想要扶她,被她挡开了。 「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这是锦颀跟沈将安说的最后一句话。 沈将安顶着南嘉舒窈,甘棠望泞,维桢陆缈,琬琰菀青怨恨的眼神走出了朱颜辞镜楼,陆缈跟着下去,亲自叫人关门。 他给了陆缈一块玉佩,成色并不好,市面上卖的很便宜的那种,他说:「云胡姑娘可否替我把这个带给锦颀。」 陆缈好奇他为什么不自己给,犹豫再三才收下,她总觉得沈将安有哪里不太对劲,一个攀附权贵,马上要当驸马的人,会是这么悲伤吗,眼中红血丝都冒出不少。 雕花木门阖上,彻底的隔开了沈将安和锦颀。 他最后的那一眼,成为了永别。 他走后,锦颀难受了许久,夜里的时候她还要登台表演。 「她都这个样子了还怎么登台?这不是胡闹吗?」甘棠第一个提出质疑,南嘉也很头痛,「劝过了,没用,她一直说自己没事,怎么说她都不听。」 望泞插了一句话,「既然锦颀姐姐想上去那就让她去吧,她现在的样子不能太拘着她,要不然真的会出事的。」 最后谁都拗不过锦颀,由着她去了。 她穿着殷红色的曳地飞鸟描画衫裙,上了最显色的胭脂,口脂是从来没有用过的正红色。不復从前清雅的打扮,锦颀满头珠翠,碧玉珍珠宝石珊瑚配饰全部都用上了,连披帛上都有用金线绣制的牡丹花。 她从来没有像今晚这么好看过。 锦颀抱着瑶琴登场,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朱颜辞镜楼霎时间安静下来,那些客人们仿佛不认识锦颀,还在问这是不是新来的娘子。 锦颀笑意嫣然,却没有看向任何一个人,她素手覆上琴弦,奏了一曲凤求凰。 同样,她的琴从来都没像今晚弹的这么好过,余音绕樑,情意绵长,勾人心弦。 锦颀明艷的装扮很像舒窈,可弹琴时的气质又与维桢相似,两种截然相反的风格在她身上完美的融合。 明明是一曲热烈的求爱,她的琴音却是悲从中来,又没有一丝违和。 奏完之后,所有人都开始情不自禁的鼓掌称赞,底下都已经有人开始叫价了,琬琰上去说今夜锦颀不太舒服,不能再单独奏曲,众人才作罢。 周围的一切锦颀似乎都感知不到,她报琴离开,孤寂冷然的背影莫名让陆缈有些心慌。 维桢被客人挑中,带去了房中,陆缈在外面候着,那种心慌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四处看了看,今晚南嘉甘棠望泞舒窈都有客,锦颀说自己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陆缈攥着手,始终心神不宁,好在维桢的客人听了曲之后便走了,维桢及时出来。 「维桢,我们去看看锦颀吧,我总觉心慌,怕她会出事。」 维桢先是皱眉,也是担心出现这种情况,她稍稍颔首和陆缈一起走了。 路上陆缈反覆回想,她觉得有哪里不太对,直到进了后院,她看到旁边浅池中的荷花才想起来,锦颀发间簪了一朵桔梗花。 「快走!」 桔梗不仅代表着无悔无望的爱,也是象徵着悲哀的花朵。 精緻冰冷的闺房之内,一切都被打理的好好的,唯一稍显凌乱的地方可能就是靠近窗边的绣绷,上面还有没有绣完的小老虎,旁边的篮子里还有两双虎头鞋和几件小肚兜。 这些绣品的主人静静的躺在榻上,一动不动,从腕间渗出的血液浸湿了衣衫,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她身上殷红色的衣裳和新鲜的血液哪个更红。 锦颀的发间还簪着那朵桔梗花,小小的一支,却那么沉重。 她脸上还有笑,割腕的疼痛似乎没有传给她,连死都是最美好的样子。
第47页 陆缈忽然间想起了她最开始见到的那个锦颀,冷漠的眉眼里似乎还有着那么一丝温柔,她不像甘棠南嘉肆意潇洒,也不像燕绥风华绝代,不似望泞娇憨明媚,她活出了别人都没有的样子,她的温柔要相处很久才能体会的到。 为什么那么温柔的女孩子会这么轻易放弃呢?过了很久陆缈才想清楚了答案,因为她也是骄傲的,从来到这里开始她一切都很不情愿,沈将安的出现安抚了她,她这么多年活下去的支撑就是有朝一日能和沈将安在一起。 她的支撑倒了,她的信仰没了,那么她也就活不下去了。 可是她让真正关心她的还活着的人怎么办呢。 有的时候我们会惩罚自己放过别人,有的时候我们放过了自己却让别人一辈子活在了阴影里。 锦颀真是个自私的人啊。 第26章 红颜逝 出殡 再一次见到沈将安, 陆缈是完全不同的心情,第一次是气愤和失望,这一次是完完全全的厌恶。 凭什么他要娶公主扶摇直上, 锦颀却只能孤独的死去。 该死的人是沈将安。 「今日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情, 」陆缈目光冰冷,注视着窗外, 不想多看他一分,「锦颀死了, 割腕自杀。」 屋子里静的出奇,除了微不可闻的唿吸声, 只剩下外面街道上人群喧譁高声叫卖。 沈将安仿佛被抽去了灵魂一般,整个人僵在原处, 什么反应都没有, 没有嚎啕大哭,没有反覆质问,他像是一件死物。 陆缈知道的, 有些痛苦可以直接摧毁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她今天来就是为了让沈将安不好过。 「知道吗,你要娶公主的消息是宫里的侍卫传下来的, 他亲自找了锦颀,说她卑微下贱, 根本配不上你,说她是卖艺的婊/子,怎么样, 你也是这样想她的吗?」 沈将安终于有了一点变化,他僵硬的扭头看向陆缈,眼里满是红色血丝, 嘴唇翕动着,很艰难的问了一句:「公,公主找过她?」 这样子像是不知情了,陆缈没打算放过他,就算不知情锦颀走向绝路也是他逼的,但凡昨日他说了一句安慰锦颀的话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陆缈笑的悽厉,眼里充斥着怨恨,「怎么?你不知道?何必惺惺作态呢,你自己不也觉得锦颀配不上你吗,我今日便告诉你,是你配不上她,是你毁了她,锦颀遇上你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悲哀!」 如果沈将安不曾出现,她们现在还可以和锦颀在一起说说笑笑,南嘉不会伤心的晕过去,菀青不会伤神到差点流产,如果没有沈将安,锦颀可以好好的活下去,她可以看着菀青的孩子出生,可以听到小小的孩儿唤她一声干娘,她连给孩子的肚兜和虎头鞋都做好了,是沈将安毁了这一切! 「云胡在此恭贺驸马,以后你会扶摇直上,平步青云,做人上人,跟我们朱颜辞镜楼,跟锦颀,再无瓜葛!」 陆缈走的时候,她听到屋里传来撕心裂肺的怒吼和恸哭。 这么多年来朱颜辞镜楼第一次正式关门,宣布停业七日,起初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后来门外的红灯笼换成了白的,大家都明了这是有人死了。 外界有谩骂有怜悯,前者居多。 不过是死了一个低微的乐坊娘子,有什么大不了的,好好的生意不做,关上门办大兴办白事,像什么话。 那些怜悯似乎也都出自部分曾经的客人之中,他们惋惜以后少看了一些惊艷的乐舞,惋惜朱颜七绝不会再有从前的风采,没有一个人是真正为锦颀的逝去而惋惜。 至于那些妇人,有的还会念两句阿弥陀佛,有的直接跑到朱颜辞镜楼门前嚷叫,狐狸精死的好。 这就是世俗。 算来算去真正为锦颀伤心的也只有她们这楼里的人了,所有人都在锦颀的灵堂前守着,南嘉和菀青不在。 南嘉已经病了,从知道锦颀死的时候到现在,眼泪都没有断过,不吃不喝的,仅有的说过的话便是锦颀那个傻子,沈将安那个畜生。 菀青拿到锦颀绣的虎头鞋和肚兜的时候,泣不成声,哀伤过度,已然动了胎气,她们叫孟和把人带回去好好养着,她还怀着孕,这灵堂最好也不要来。 一向绮丽繁华的朱颜辞镜楼到处挂上了白幡,萧条凄凉到完全看不出来这是南楚第一乐坊。 锦颀的死无疑是对所有人最沉重的打击,陆缈舒窈维桢都如此难过,更何况南嘉她们。 陆缈走到灵柩边上,把沈将安给她的那块玉佩拿了出来,「之前没有及时给你,现在才拿出来,也不知道合不合适了。」 锦颀会愿意和沈将安送的东西一起长眠吗? 在陆缈看到玉佩中央刻着的极为模煳和细小的字的时候,她有了答案。 吾妻锦颀。 沈将安把她当成过自己妻子的。 陆缈再也忍不住眼泪,泪珠砸到手背上,仿佛有千斤重。 「对不起。」如果早一点把这个给锦颀,她会不会还残存最后一丝希望,不会那么决然的结束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或许本身就是她的错。 陆缈捏着玉佩的手不断收紧,她伏在灵柩旁,不停的责怪着自己,「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舒窈见她情绪不对,连忙过来拉她,舒窈的眼睛也是红肿着的,她劝道:「阿缈,阿缈你冷静你点,锦颀她不想看见你这个样子的。」
第48页 谁都无法预料锦颀的死亡,她们低估了沈将安对锦颀的伤害,也低估了锦颀对爱情的偏执。 「是我,是我害了她,」陆缈抽噎着把玉佩给舒窈看,舒窈起初没发现什么,细看之下才发现那四个字。 「阿缈你听我说,这不是你的错,是沈将安负了锦颀,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舒窈太了解陆缈,但凡什么事情和她有那么一点的关系,她都会觉得那是她的错,不停的责怪自己。 「这几个字改变不了什么的,你别多想,你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难道锦颀出殡那一日你要卧病在床吗?你不打算送她最后一程了吗?」 南嘉和菀青已经倒下了,不能让锦颀孤零零的走。 最后陆缈将玉佩放在了锦颀的身侧,她依旧美丽,穿着精美的服饰,唇边含笑,如果不是浑身一点温度都没有,她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三月初七,锦颀出殡,公主出嫁。 这一次她们没有再顾忌着世人的眼光,完完全全堂堂正正的走上了街头,一身素服,一段锣鼓,一张灵柩,一把纸钱。 所有人都看着她们,还能听到的到恶意的议论。 「不会吧,一个乐坊娘子死了还这样大费周章,出身贱籍也好如此大肆操办后事?」 「果真是狐狸精,抛头露面的,怕是那些狐媚子都出动了。」 那些话语落入耳中,没有影响到朱颜辞镜楼的任何一个人,她们本就是听惯了世人的恶意的,她们为自己而活,当然不会再去理会旁人的评价。 南嘉抱着锦颀的灵位走在最前面,她身子还没好,甘棠和望泞一路扶着她。 慎娘陆缈琬琰走在灵柩的右边,维桢舒窈在左边。 她们的嵴樑都挺的很直。 说来也是有缘分,沈将安娶亲的队伍和朱颜辞镜楼撞在了一起。 红白事相撞,大凶。 交锋的那一瞬间,她们每个人看沈将安的眼神都是怨恨的,多讽刺啊,锦颀黄土白骨,沈将安新婚燕尔,他怎么好意思! 双方没有任何交流,错开的时候,陆缈不知怎么的回头看了一眼沈将安,他正看着锦颀的灵柩,笑的很温柔,就像是陆缈带他去找锦颀的那一回。 那种心慌的感觉又涌了上来,陆缈无暇多想,沈将安如何跟她们无关。 直到真正把所有事情都结束,她们回了朱颜辞镜楼才觉得这里已经空荡的可怕了。 只是少了一个人,怎么感觉这么清冷呢。 陆缈扶着南嘉去了锦颀的房间坐了坐,南嘉絮絮叨叨的和她讲锦颀的故事。 「我比她来朱颜辞镜楼早,和她在韶园认识的时候我是很不喜欢她的,天天端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看的我一点都不舒服,后来知道她的琴弹的很好,我就问她是怎么来这的。」 「她说她被她父亲送出去抵债,落到人贩子手里,才被带到这儿,那时我就想她怎么这么惨啊,她父亲一点都不喜欢她,好歹我是父母双亡迫不得已的,所以有了这份优越感,我看她顺眼了很多,我是什么坏心思啊。」 「到挂牌以后呢,我也是经常和她排在一起表演的,久而久之,我发现锦颀还挺可爱的,高兴的时候给我绣个香囊手帕什么的,不高兴的时候好几天不理我,最后又自己跑过来跟我和好。」 「她喜欢吃辣的,慎娘不叫吃,她便来找我给她做辣的点心,我说哪有辣的点心啊,她犹豫了一会,说要不你帮我试着做一做,我给你做套特别好看的衣裳。」 「锦颀是我见过最傻的人,比望泞那个蠢货还傻,望泞起码还知道在这乐坊之中碰不得情字,锦颀却是一头扎进去出不来了。」 「她和沈将安的事从头到尾我都知道,起初我也劝她,但是以前她总是闷闷不乐或许还有那么一点轻生的念头,沈将安出现以后她就很开心了,我想,这样对她也好,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现在我很后悔,如果当初我拉住了她,多陪陪她,取代沈将安对她的慰藉,是不是她就不会这么轻易的自尽了。」 「想想,我和锦颀认识已经有十四年了,这十四年我们都是相互陪伴着的,现在她走了,我一个人又该怎么办呢?」 南嘉从未有过这种彷徨的表情,她眉头紧锁,眉心的红痣不再妖娆,变的楚楚可怜。 陆缈哑声道:「还有我们在的,甘棠望泞,舒窈维桢,琬琰菀青,慎娘和我,我们都还会陪着你的。」 南嘉摇摇头,声音极小,「不一样的,真的不一样。」 一个人一生中会拥有很多感情,会有很多朋友,可总有一份是最独特的,如果那一份失去了,别的好像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直到现在,她才真正的意识到了,她的锦颀真的离开她了。 她们再也回不到当年在韶园里的日子了。 第27章 终不存 前因 如果可以的话, 陆缈真的很想回到她初见沈将安的那一天,告诉他不要做傻事,只是走错了那么一步, 后面全部都错了。 一桩婚事, 要了三个人的命。 昌平十七年,永安公主薨逝, 死于新婚之夜,驸马沈将安亲自下毒, 并以刀剑于其面刻贱人二字,驸马沈将安亦死于侍卫乱刀之下。 这要从哪里说起呢, 大概是沈将安初入紫宸殿,永安公主于帘后一见倾心。
第49页 自小被娇养的公主殿下有了意中人, 想尽办法嫁给他, 却知沈将安已经有了想要相伴一生之人,若是高门大户嫡女,永安公主还要头疼一会, 可那只是个低贱到不能再低贱的乐坊娘子。 一个是天之娇女,一个是乱世浮萍,高低贵贱清晰到不能再清晰。 永安公主不觉得自己喜欢了沈将安有什么错, 她认为自己被羞辱了,难道她堂堂帝姬还比不上一个乐坊娘子吗。 她可以轻而易举的弄死她, 甚至根本不需要见到她。公主要挟了沈将安,若是不能娶她,锦颀一定会死的很难看。 沈将安没有办法的, 新科探花郎在满城权贵眼里什么都算不上,他根本没有抵抗公主的实力。总不能让锦颀为了他去死吧。 沈将安答应了,却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妥协并没有让永安公主歇了羞辱的心思, 公主侍卫羞辱在先,那样难听的话已经让锦颀崩溃到了极点,哪怕后来的沈将安没有再说什么,她也觉得沈将安也是那么想的。 锦颀的死是压垮沈将安的最后一根稻草,明明一起都很好的,他寒窗苦读数年终于得到回报,他可以将锦颀明媒正娶回来,可是因为永安公主,这一切都毁了。 陆缈说的很对,如果没有锦颀,沈将安走不到今天,沈将安是锦颀活下去的支撑,锦颀同样也是他的支撑。 街头相撞的那一眼,沈将安就做好了死的准备,只是他要让永安公主给锦颀偿命。 他不仅要杀人,还要诛心。 永安公主不是想嫁给他吗,让她嫁好了,沈将安要让她明白在新婚之夜被喜欢的人亲手杀死有多么痛苦,她不是辱骂锦颀吗,那就让她连死也要带着那两个字。 反正他也没有想独活。 「我没能遵守诺言娶她,那便下黄泉去找她,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沈将安的妻子,只有锦颀。 朱颜辞镜楼知道的时候,沈将安的尸体被悬挂在城楼之上,他杀了皇帝最心爱的女儿,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就死去。 陆缈和南嘉就在不远处,眼眶中猩红一片,好像他也不该是这样的结局的。他明明可以是最意气风发的探花郎,可以在朝堂上舌战群儒,治国献策,也可以娶到自己最心爱的女子,和她孕育儿女,终老一生的。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陆缈忽然觉得很悲哀,替沈将安悲哀,替锦颀悲哀,她到死都不知道她的沈郎一直爱着她,为了替她报仇选择了和公主同归于尽。 这齣悲剧又到底是谁的错呢?好像是公主的错,又好像是这个时代的错。 阶级分明,权贵手握生杀大权,再轻而易举不过的夺走一个人的生命,那些出身低微的人,除了一条性命,似乎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来当作博弈的筹码了。 陆缈扶着南嘉面朝着城楼跪下,对着沈将安的尸体磕了三个头,祭奠他和锦颀的爱情。 但愿到了地下,他们可以幸福的在一起。 沈将安的事情并没有这么轻易结束,有朝臣上奏说严惩永安公主生母,她教女无方,生生的逼死探花郎,自己也殒命。 在那些忠臣心里,损失一个国家栋樑之才比损失一个娇纵蛮横的公主要重要的多。 听闻大梁已经开始攻打南楚边陲了,动作不大,却足够让那些臣子警醒,这种时候对于人才的需要极为大,好不容易出了几个人才,如今损失了一个,朝臣们心情不太好,便把火气撒在了永安公主母亲身上。 说起来,这也算是个熟人,永安公主的生母是沈昭仪,曾经和燕绥齐名的静姝。 沈昭仪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嫔,永安公主是皇帝最疼爱的女儿,面对满朝文武,皇帝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总之如今的明徽城也开始陷入忙乱之中了。 朱颜辞镜楼重新开了门,一切又好像恢復了最开始的样子,按部就班的表演曲目,维桢舒窈,甘棠望泞依旧做着自己的事,来往却少了很多,陆缈很少往外跑了,香房韶园两头跑,维桢舒窈两头跑,其余的哪里都不再去。 琬琰的话越来越少,又变成了陆缈最开始认识她时的冷漠冰冷样子,叫人看着就怕。 受影响最大的南嘉似乎也从伤痛之中恢復了过来,表演的时候,陪客人的时候笑意盈然,风情万种,和从前一模一样,可是陆缈明白,她好不了了。 南嘉不再和甘棠斗嘴,不再骂望泞蠢货,她每日除了练秦筝便是钻研各种点心,几乎都是辣的点心。锦颀的房间已经被锁上了,她和南嘉是对门,每次南嘉出来的时候都要在门前站好久。 慎娘给南嘉找了个刺绣师傅回来教她刺绣,这是她自己要求的,她说想替锦颀把剩下的小肚兜做好,等到菀青的孩子出生了,亲手送给他。 菀青身子养好了一些,时不时的回朱颜辞镜楼帮忙,或者是陪伴着南嘉,她不敢待太久,怕触景生情连带着南嘉也伤心。 大家更多的去陪伴了南嘉,舒窈自己要求和南嘉排在一起表演,维桢后来也加入了,望泞让齐郎君带了很多小玩意过来送给她,至于甘棠,她总是有几分不自在却很理解南嘉,给她做了一些美容养颜的膏药。 以前南嘉很喜欢的,现在也只是淡淡的扫一眼,笑笑说谢谢。 那股名为悲伤的气氛一直笼罩着朱颜辞镜楼,只是谁都没有戳破。
第50页 直到有一日,她们在客人中间听到了一句话,怎么感觉这朱颜辞镜楼冷清了许多,少了点当年的感觉。 是啊,这已经不是当初最好的朱颜辞镜楼了。 燕绥走了,菀青走了,锦颀走了,可不就是冷清了很多吗。 大家心里都是有一根刺的。 隔了许久,朱颜辞镜楼终于有了一件喜事发生。 菀青生了,是个很健康的小姑娘。 孩子的名字是菀青亲自取的,叫孟念锦,她的到来给了所有人慰藉,就当这是锦颀送给她们的礼物吧。 说来也是好笑,明明当初菀青和锦颀南嘉的关系并不是特别好,念锦出生长大以后,第一声叫的是干娘。 那么软糯的一声,所有人都落了泪。 连小孩子都还记得她,她们自然更难忘记。 所有人都把念锦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什么好东西都往她这里送,每天都会有人过来逗弄她,菀青好几次去朱颜辞镜楼都想把念锦带着,被陆缈她们拦住了。 这其中的意思大家都明白。 来朱颜辞镜楼的客人还是很多,只有舒窈她们这几个撑着,好像也让客人们有些腻味了,舒窈和维桢是朱颜双姝,曾经的朱颜七绝也只剩下四个人。 那日慎娘叫了琬琰和陆缈过去,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琼琚楼该有新人了。 谁都明白这是必须的,可是要真正接受真的有点困难。 陆缈以及舒窈维桢终于明白当年她们上位的时候南嘉她们是什么感受了。 心里不高兴也没有办法,该办的事自然也要办的。 其实陆缈私心里有点怪慎娘,锦颀走了没多久她便要让新人上位,且沈将安和锦颀的事情她更是一点看法都没有。 隔了很久她才知道,慎娘只是不说,其实一直都在保护她们。 朝中多少人关注着那件事,自然有人找到了源头,想要问朱颜辞镜楼的罪,更甚者要将朱颜辞镜楼所有的人都处死。 赵明礼把消息传给了慎娘,慎娘好几日都没有休息,四处奔走着竭力保住朱颜辞镜楼,几乎是把所有的人脉都用上了,这才平定一场风波。 慎娘还亲自派人去找了沈将安的母亲,把她接到了自己名下的一处别院里好生照顾着。 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连年迈的老人都不放过呢。 总之,其实大家都在尽力为锦颀做些什么。 如果她在天上能够看见,心情会好一些的吧。 准备挑人的事也一直在进行,韶园的小姑娘们只来了两年,慎娘的意思是先开始比试甄选,如果有出挑的直接入主琼琚楼,如果没有的话便从睿英馆和湘竹馆挑几个上来。 陆缈亲自去韶园说了这件事,小姑娘们显然还有些怕,不过很快投入了准备当中,至于湘竹馆和睿英馆,这两处的娘子资质稍差,资歷很好,得知会有入琼琚楼的机会,下了狠功夫磨练。 左右也就这两三日的事情,很快便结束了。 结果让她们也有些惊异,只从韶园里选上来一个叫雅南的姑娘,那两馆没有。 慎娘说直接把舒窈和维桢放到七绝里就好了,把人补齐。 曾经最挑人眼光最高的朱颜辞镜楼,如今也沦落到要把人补齐的地步了。 陆缈见到那个叫雅南的姑娘,和她说了几句话,她十分腼腆,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变,陆缈很希望她永远都是这样单纯美好,与世无争的样子。 可她知道,总会变的。 第28章 月下笛 雅南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朱颜盛宴, 如同往年一般,朱颜辞镜楼座无虚席,唿声高昂。 大家打扮的很好看, 面上有了久违的喜色, 抱着自己擅长的乐器,走上了属于她们的舞台。 雅南初次登台有着轻微的怯场, 好在她克服的很好。她着紫绡翠纹裙,乌黑秀髮盘起, 只用了几根珍珠小花钗点缀,再多便是一朵玲珑柔美的木兰花, 妆容清淡,身形窈窕娇小, 看上去十分有保护欲, 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柔弱不能自理的小白花。 陆缈本能的不喜欢这种样子,也不知道是她的错觉还是什么,总觉得有些做作了。 旋即她又摇摇头, 觉得自己心思有些重了,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乐声开始的时候无疑又是一场美人风流,维桢的瑶琴比起前几年多了几分柔情, 不再是那么激烈兇勐的,舒窈如今的琵琶技已经超过了燕绥, 手法更加的熟练,芙蓉面半掩在琵琶后,是诗中说的犹抱琵琶半遮面。 南嘉是在很旁边的位置, 她的秦筝一直都没有换,从音色音准上来看都是上品,南嘉同她的秦筝是绝配, 琬琰垂眸吟箫,她穿着素白的衣裳,本就是十分有英气的长相,如今的飘然姿态如出尘的居士。 望泞的二胡经过齐郎君这几年的指点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她全程根本不看手中二胡,闭着眼陷在自己的世界中,甘棠今日的舞裙别出心裁,绫罗丝带很多,她转动腰身之时那些小小的铃铛珍珠撞在一起发出轻微美妙的声音,轻盈的水袖不断扬起,勾住了不少客人的心。 连新上来的雅南表现的都很让人满意,吹出的乐曲清越悠扬,空灵感十足,隐隐还有了些胜过当初的菀青的架势。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不知为何曲子突然转了一个调,没有错,转的非常好,是从雅南那里开始的。
第51页 她这一个变化可以说将整个曲子的难度提升了不少,同样也让所有的客人把注意力放到她身上。 「那是谁啊,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似乎是新入琼琚楼的雅南姑娘,果真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啊,不愧是朱颜辞镜楼千挑万选出来的人。」 「刚才那调转的好,她在音律这方面造诣不错。」 几乎所有人都在夸雅南,可他们完全不知道雅南的这一变化要让剩下的人辛苦多少。 一首完整的曲子辛辛苦苦排练了很多遍,哪怕转一个调,都要剩下的人及时作出反应去调整,若是跟不上,这支曲子算是毁了。 甘棠借着跳舞转身狠狠瞪了雅南一眼,望泞费力跟上,额角渗出了细汗。 所幸大家的实力都摆在那,很成功的完成了比原曲更高难度的曲子。 碍着这么多人在场,甘棠没有直接找雅南的麻烦,眼睁睁看着她夺得今晚的头魁,得了比舒窈维桢还高的五百金。 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来说,这实在是难得的机遇。 一直到了第二日,甘棠当着所有人的面数落了雅南。 「你知不知道那种曲子擅自更改很容易乱的,你是别出心裁技艺过人,你有没有想过那么考验反应能力和技艺把控的东西若是我们其余几人招架不住整首曲子就毁了,朱颜辞镜楼从来不允许出现这样的错误,如果不是我们昨晚跟上了,现在我们已经要沦为行业间的笑柄了!」 雅南浅笑着,目光深深,似乎一点都没有生气,她说:「可是如果跟不上的话几位娘子也入不了琼琚楼的吧。」 这就是公开挑衅了。 大家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匪夷所思,原来这年头的新人都这么狂了吗? 朱颜盛宴不仅看的是个人的能力,还要注重整体的协作,舒窈维桢的技艺那都是天下闻名,为了盛宴她们两个也都是配合着其他人自己降低难度,她们尚且还没有说什么,一个新人也敢公然叫嚣了。 舒窈轻蔑的看了雅南一眼,已经没有了和她说话的欲望。 维桢亦然,她聚拢眉峰,似乎觉得雅南如此有心计的行为十分可笑。 本来南嘉的心情就不好,除了一个白眼什么都没给雅南留下,望泞拉着甘棠离开,不想和这种人多废话。 陆缈心情有些复杂,她最初看到的雅南和现在云淡风轻毫不在乎的似乎不是同一个人,只是一两个月的时间变化便这么大吗?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陆缈问她。 雅南说:「本来我就是后来者居上,也没想和之前那几位搞好关系,我是临时被挑中,根本没有太多的机会,连最郑重的单独挂牌都没有,只能在这一日出头。」 「她们几位都已经那么有名气了,我要是不废些心思又怎么能脱颖而出,迅速站稳脚跟呢?」 「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这一次的失误会对朱颜辞镜楼造成多么大的打击吗!」陆缈动了气,实在是不理解她这种行为,就为了自己能够出头,不惜牺牲所有人。 雅南笑的肆意,「我为什么要考虑?我被卖到这里,本来就没想过什么以后,朱颜辞镜楼的兴亡跟我有什么关系,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不能得到最好的那就让所有人跟我一起毁灭好了。」 她说完便离开,陆缈停留在原地不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果真是什么都变了。 朱颜辞镜楼变了,连其中的人都不再像当初那么单纯了。 大家都快被雅南气死了,谁都不愿意搭理她,她反而成了最自在的那个人,一点都不在乎大家是不是喜欢她。 很长一段时间内,雅南的风头都快比上舒窈维桢了。 有几次菀青过来,远远看见雅南都会问南嘉她们她怎么样,南嘉什么都没说,舒窈维桢一副爱谁谁的样子,唯有甘棠每次反应激烈的不得了,骂人的气势十足:「天天在外面装成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真让客人们以为那是一朵娇弱柔美的小白花,捨不得欺负,可劲的捧着。」 「一面对我们,那副不屑一顾的嘴脸让老娘想撕了她!这么一比较下来,维桢当初可是比她讨喜多了!」 维桢插花的动作一顿,斜睨了甘棠一眼,颇为恼火。 甘棠那气沖沖的样子逗笑了南嘉,她说甘棠,「好了,你跟一个新人较什么劲,有本事你亲自摘了她的面具啊。」 「我哪敢啊,慎娘知道了不得骂死我!」 朱颜辞镜楼有规矩在,不得互相陷害互相争斗,一经发现后果恶劣必定重罚,当初舒窈和维桢那事,得亏维桢没什么大问题,要不然舒窈不会安安稳稳的走到今天。 陆缈很开心,也只有这种时候大家才相安无事,和乐的在一起了。 她发现雅南丝毫没有受甘棠她们的影响,依旧我行我素,气焰倒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下去了几分,琼琚楼其他几个人和她一直都保持不理睬的状态。 大概过了两三个月,有人找上门来要带走雅南。 「狐狸精你给我滚出来!勾着我夫君日日往你这跑,你给我出来!」 似曾相识的画面出现,陆缈和琬琰对此的应对能力大幅度提升,没叫楼里的娘子们出来,琬琰先跟那夫人说着话,陆缈叫大宝双福赶紧把门给关上了。 「敢问夫人来此有何要事,眼下我们还未营业。」陆缈语笑嫣然,态度温和。
第52页 叫嚷的夫人约莫二十来岁,衣着打扮很是富贵,光鬓间那一品墨玉就值上百金。她满面怒容,喘着气叫唤:「让雅南那个贱人给我出来,她勾着我夫君夜夜来此,连家都不回,肯定是被她藏起来了,撺掇我夫君说要休了我把她娶进门,让我看看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狐狸精!」 陆缈听完之后并没有太大反应,这是乐坊之中永远逃脱不掉的话题。到底是坊间娘子太过勾人的错还是男子自制太差的错谁也分不清,陆缈已经不像最开始那样容易偏信别人的话了,她仔细的问了那位夫人,「敢问夫人可是确定您夫君一直找的是雅南姑娘,他确实是说是雅南姑娘说的休妻?」 「你什么意思?你还在怀疑我无理取闹是吗!」 那妇人作势要打陆缈,琬琰直接上前把人拦住,「夫人,请自重。」 陆缈笑笑,继续说:「如果您确定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叫雅南姑娘过来,若是不确定,烦请您问清楚了再来。」 「不用她问了。」雅南从后面过来,步态盈然,鬓间竟是簪了一朵和那夫人一模一样的墨玉。 「姐姐,好久不见。」 那妇人有几分不可置信的后退两步,手指着雅南,半晌说不出话来。 雅南靠近她几分,似是炫耀一般抬手扶着那朵娇艷的牡丹花,轻飘飘的递了一个眼神给她,「宋郎说我这样的美人才配得上如此美丽的花朵,他特意为我寻来全明徽城最美的墨玉,我瞧着我这一朵比姐姐头上那一朵还要好看些呢。」 陆缈跟琬琰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如今是个什么情况,雅南管她叫姐姐,她又好像很惊恐的样子。 「你,你怎么还会活着?」 「让姐姐失望了,你费尽心思赶出去的人不仅好好的活着,还得了你夫君的喜爱,说不定,再过些时日,你连忠勇侯夫人都做不了了。」 雅南步步紧逼,眼里淬着阴狠的光芒,「你从我身上抢走的,我会一点一点讨回来,现在,滚。」 忠勇侯夫人来的时候有多嚣张,走的时候就有多仓皇。 陆缈看着雅南,那张美丽纯洁的脸上充斥着怨恨和快意,好像这几年以来她从未真正认识这个我行我素的女子,在韶园时她默不作声,甄选那一日大放异彩,再到盛宴兵行险招,她的每一个阶段好像都很不一样。 「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29章 千千结 前尘 「忠勇侯夫人!这么大的来头!」甘棠已经没法掩盖自己的震惊了, 那朵外白内黑的小莲花管忠勇侯夫人叫姐姐,什么时候朱颜辞镜楼的人后台这么硬了。 南嘉把她按住了,皱眉开始骂骂咧咧, 「你能不能消停一会, 听云胡继续说完。」 陆缈周围坐了一圈人,皆是目光灼灼, 看的她如坐针毡,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 陆缈开始往下说。 忠勇侯夫人嫁给忠勇侯也就是这两三年的事,那位夫人姓阮, 阮家并不算勛贵之家,阮老爷也只是个五品官, 能够攀上这门亲事, 全靠忠勇侯母亲。 传言中是阮氏主母于忠勇侯母亲有救命之恩,忠勇侯年岁渐长却落得天煞孤星的名头,娶了两位夫人都先后去世, 年过三十还无子,忠勇侯母亲终日操心,明徽城又没有几家贵女愿意嫁给忠勇侯, 忠勇侯母亲只好放低了要求,同阮氏主母商量着将阮家嫡女嫁过去。 外人都只知道是阮家嫡女嫁给了忠勇侯, 完全不了解背后的情况。 救了忠勇侯母亲的是阮家妾李氏,一开始想要嫁过去的是李氏的女儿。 只是嫡庶有别,忠勇侯母亲既想报恩又不想让儿子娶个庶出的叫人笑话, 情急之下才想出这么个法子,名义上说是阮家嫡女,最后嫁过来的是庶女便好。 本来这样一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偏生有人的心野了,想要抢了这桩婚事。 阮氏主母污衊李氏私通在先,阮氏嫡女暗害庶女在后。 最后谎言成真,嫡女嫁与公卿侯府,庶女跌落悬崖被迫流落乐坊。 雅南就是那个阮家庶女,换言之忠勇侯夫人现在拥有的一切原本都是属于雅南的。 陆缈说完之后自己都还有些乱,这都是什么事,本该幸福美满一辈子,却沦落这般境地,眼睁睁的看着仇人占有自己的一切。 「这高门大户的龌龊心思还真是多啊!」甘棠的声音有些低,忽然就有点开始心疼雅南了,这种遭遇换了谁都受不了。 南嘉嘆了嘆气,接着问陆缈:「那雅南现在所做的?」 明白她是什么意思,陆缈环顾四周,捏了捏掌心,道:「雅南想报復忠勇侯夫人,勾引忠勇侯,逼迫他休妻,这就是第一步。」 望泞大惊,「这还只是第一步啊!若是被休妻忠勇侯夫人这辈子都算毁了。」休妻非同小可,女子无错被休则更为残酷,不是常伴青灯古佛就是自己上了吊。 舒窈抬起眼皮,话语格外偏激,「若我是雅南,一定会让忠勇侯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么好的结局生生的被毁掉,她若是良善一些自己嫁过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动了害人的心思那就应该付出同等的代价。 「我贊同。」维桢发了话,和舒窈想法一样,她其实最能体会雅南的心情,从官家小姐到乐坊娘子,那种痛苦和委屈真的难以接受,更何况雅南还遭遇了那么多不公平,把忠勇侯夫人千刀万剐那也是应该的。
第53页 「我现在有点佩服雅南了。」南嘉忽地开口说,之前对雅南所有的成见在听说过她的经歷之后都消失了。 也不止是她,大家的想法都一样。 陆缈杏眼微阖,弱弱的问了一句:「我们要不要帮她。」 「当然。」维桢第一个应声,她起身走过来,手搭在陆缈的肩膀上,说:「好歹也是朱颜辞镜楼的姐妹,我们自己看不惯是自己的事,可不代表外人也能来欺负。」 陆缈抬头看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斗志,这场报復维桢不只是为了雅南,也为了自己。 她知道维桢这么多年一直对无法替徐家报仇耿耿于怀,如今的雅南就是当初的她,她把自己的那一份念想寄托在雅南的身上,或许也能解开她多年的心结。 「那就帮吧,当初我们无法为锦颀做些什么,已经成了一辈子的遗憾,现在有机会帮忙了,自然要把握住。」 南嘉摇着手中的纨扇,嘴角含笑,姿态高昂,陆缈知道,曾经那个南嘉回来了。 晚些时候,陆缈去找了雅南,她面色不善,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你来干什么?」语气非常让人不舒服。 陆缈现在知道为什么甘棠那么讨厌她了。 犹豫片刻,陆缈说:「我把你的事和她们说了,她们都说想要帮帮你。」 雅南似乎听到了什么极为荒谬的话,轻蔑的笑着,「帮我?你们怎么帮我?一群乐坊娘子还妄想扳倒堂堂忠勇侯夫人,都嫌命太长了?」 陆缈气急,简直说不出话来。 「你这人怎么这样?大家好心帮你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少多管闲事,我的仇我自己会报,用不着你们操心。「说完雅南冷着脸就要关门,一点余地都没有留给陆缈。 陆缈僵站在门前,情绪有些复杂。 「活该没人喜欢你!你看我还帮不帮你!」 「唉大娘,这阮家是不是还有一个郎君啊?」陆缈换了身衣服去离阮府不远的集市买菜,有意无意的跟人家套话。 「是啊,不过这位阮郎君不怎么成器,书不好好读,天天泡在花街柳巷里,阮老爷经常追着人打呢!」 「是吗?我听闻这阮家嫡女是忠勇侯夫人,怎么也不管管她这弟弟?」 「什么忠勇侯夫人啊,当初回门的时候忠勇侯压根就没来,这些年也没让阮家落的什么好处,就是她自个总是摆侯夫人的架子,三天两头的回来,那阵仗快把我们这些小老百姓都赶跑了!」 原来夫妻关系从一开始就不好吗,陆缈转了转眼珠子,付了钱以后回了朱颜辞镜楼分享消息。 「不和?不和好啊,这不就是在给雅南机会吗?难怪那忠勇侯如此迷她,家中坐着个假货又蛮横嚣张的不得了,这能怪谁?」 论幸灾乐祸,绝对没有人胜过甘棠。 望泞捕捉到了另一个重点,她好奇的问:「那位阮郎君流连花街柳巷,我们朱颜辞镜楼名声这么大怎么不见他来过?」 南嘉一个白眼翻过去,「蠢货,朱颜辞镜楼是谁都能来吗?一个五品官一年才多少俸禄,更何况是五品官的儿子,他来的起吗?」 如果要问雅南的存在有什么意义的话,那可能就是她成为了楼里人的感情寄託,把对锦颀的那一份愧疚弥补到她身上,她们不想再让任何人受到伤害。 事实也证明,她做到了。大家重新振作起来,恢復了曾经和乐轻松的样子,南嘉卸去了负担回归到最开始的明媚高傲,甘棠的毒舌重新出现,她们几个人依旧是最开始的样子。 望泞又被骂了蠢货,她也不生气,眼睛一亮道:「那我们就把他引过来啊!看样子除了阮府谁都不知道嫁过去的是另一个人,忠勇侯母亲是为了报恩才促成这门婚事的,要是她知道阮氏母女害死了自己的恩人,还能让她们继续好过吗?」 「会的。」维桢开了口。 陆缈接过了话茬,「肯定会的,钟鸣鼎食之家素来注重名声,从当初忠勇侯母亲决定让雅南以嫡女的身份嫁过去就已经说明了她极为注重声望,哪怕知道人被换了,她也会将错就错的,顶多在其他方面补偿一下雅南。」 「那不就是雅南怎么样都报不了仇了?」南嘉有些焦虑。 「不一定,得看雅南的目的是什么。」舒窈上前道:「如果她要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位子那会很难,她已经入了贱籍,不可能当侯夫人,但是如果她想让忠勇侯夫人和阮氏主母受到惩罚,就会简单的多。」 「先不想那么多了,先把阮郎君引过来再说,忠勇侯那边有雅南,她自己也会想办法的。」琬琰拍了拍陆缈的肩膀,示意她跟自己出来。 「怎么了?」陆缈出来以后问,看见了前方的人影,是雅南。 还没等她开口,雅南就开始骂:「不是说不帮我吗?现在又在干什么?你们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呢,我的仇我自己会报,你非要把所有人都拉下水最后一起出事才高兴吗?」 「那你不还是在担心我们吗?我们愿不愿意帮忙是我们自己的事情,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啊。」 「你!」雅南语塞,对于陆缈的伶牙俐齿毫无反驳的余地。 陆缈挑了挑眉角,沉吟片刻,道:「你就把忠勇侯那边把握住就好,忠勇侯夫人那边交给我们,保护好自己,不要操之过急,有什么麻烦告诉我们就好了。」
第54页 「早些回去吧,晚上还要忙活呢。」 现在比起争抢客人更加重要的是报復忠勇侯夫人,这还得感谢那位永安公主,激发了她们所有人的怨气,她们真的很想知道,如果她们拼尽全力的去反抗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忠勇侯夫人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出现的时机不对了。 南嘉有一位客人是认得阮郎君的,她随口提了几句缠着人把他带过来,自己再从他那里套话,几次下来南嘉气的不行,「什么玩意啊天天想占老娘便宜!每次动手动脚的,恨不得把他眼珠子挖出来!」 望泞託了齐郎君去打听一下忠勇侯夫人在权贵圈里的评价,以及经常会去的地方,甘棠有一位客人跟忠勇侯是熟识,还经常到他府里去做客,她就趁机打听了一些忠勇侯里的事,维桢舒窈负责帮雅南挡住其他的客人,好让她多和忠勇侯相处。 陆缈和琬琰可以出去,就负责去忠勇侯府和阮府外晃荡。 这么不懈努力下,还真让她们知道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忠勇侯夫人和侯府管家私通。 第30章 哀别离 报仇 慎娘把陆缈叫了过去。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这段时间一个个都不在状态, 雅南的客人全被舒窈维桢弄走了,南嘉一直陪着那个什么阮郎君,你跟琬琰三天两头出去, 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起初她就觉得有哪里奇怪, 没有太在意,这越往后动作越大, 她想不注意都不行。 陆缈缩了缩脖子,什么都没敢说, 一本正经的和慎娘打马虎眼:「没有啊,奴婢和琬琰出去採买娘子们所需的东西而已, 至于舒窈和维桢,我这些日子忙着制香很少往她们那里去了。」 「香呢?」慎娘眼光落在陆缈身上。 咬咬牙, 陆缈也知道瞒不过去了, 只好一五一十的跟慎娘说清楚。 「简直胡闹!甘棠望泞南嘉跟着疯就算了,你和琬琰不但不劝还帮着一起!真是反了天了你们!」慎娘指着陆缈的鼻子骂,气都快被气死了。 「那忠勇侯府是什么样的人家你们也敢招惹, 那是侯夫人还没缓过劲来,人家那样的身份想要捏死你们再轻易不过,以卵击石, 愚钝不堪!」 陆缈很小声的反驳,「那我们总要帮一帮雅南啊, 何况我们已经捏住侯夫人的把柄了。」 慎娘音量拔高:「什么!你们还拿住人家的把柄了!这不是给人家送人头是什么!」 陆缈这辈子都没听过慎娘这么说话过,她俨然已经要被气疯了,「云胡啊云胡, 你们还真是闷声作大死,时不时给我惊喜啊,我看到时候出事了谁救得了你们!」 难受的按了按额角, 慎娘瞪了一眼陆缈,没好气说:「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滚!」 这样说就是不打算再追究了,陆缈心中一喜,继续和南嘉她们商量大事去了。 这头的慎娘气了个半死还要写信给赵明礼,万一出了什么事还需他多帮衬,另外朱颜辞镜楼会拳脚功夫的僕从也多调了几个,怕侯夫人再过来闹事。 她真是给自己养了一群祖宗! 要说她们能知道忠勇侯夫人跟管家私通的消息还是来源于多方情报汇合。 南嘉和阮郎君周旋许久,从他那里知道了每次侯夫人回去都是带着侯府管家的,几乎在自己院里的时候都是屏退众人,只留心腹婢女和那管家,阮郎君还奇怪的紧。 甘棠从那位经常去侯府的客人那里套出了侯夫人和管家相处神态不对的情报,望泞听了齐郎君的告知,侯夫人在权贵圈子里的风评并不好,为人嚣张跋扈,嘴上又没个把门,得罪了不少人,这么些年也就是忠勇侯母亲护着。 真正让所有怀疑都落实的是陆缈从一个街头乞丐那里知道,他曾无意中见过管家亲自拉着侯夫人下了马车,还偷偷摸摸的搂了她的腰,侯夫人一脸娇羞样子。 不得不说陆缈这些日子真的是哪里都跑遍了,阮家附近卖菜的大娘都认识她了,要不是她一时好心给了街边的乞丐几个馒头,也得不到这么重要的消息。 「这叫什么,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回被我们逮住了吧。」甘棠依旧幸灾乐祸。 「现在怎么办,把消息散出去?」南嘉说完之后又觉得还不太够,毕竟她们没有真正的证据,侯夫人也可以咬死不认。 舒窈笑了笑,「就是要散出去,最好让满城皆知,她认不认没有关系,只要把事情闹大,让忠勇侯有休妻的藉口就可以了。」 她看向雅南,上次之后她也正式加入了进来,雅南点点头,道:「我明白了,忠勇侯那边已经答应了我会休妻,这个你们就不用担心了。」 陆缈和维桢对视一眼,由维桢接着往下说:「等到她彻底被休,再把她抢夺庶妹姻缘,陷害庶母,将庶妹推下山崖的事情说出去,同样的不需要证据,这世俗会让她受到惩罚的。」 她们是被世俗所不容之人,现在用这东西去对付恶人再合适不过。 望泞秀眉微蹙,抿唇后道:「这样是不是太过于残忍了?」完全毁掉一个人的名声,可能真的会让她活不下去。 琬琰一个冰冷的眼神抛过去,「你想什么呢?」 「残忍?你觉得我们这样对她是残忍?」雅南的冷笑逐渐扩大,「你可怜她,可是她抢了原本属于属于我的东西的时候怎么没有可怜我?她是我的姐姐,只要她说,我也会让给她的,从一开始我便不想要这门亲事。她连同她母亲陷害我姨娘私通,我姨娘被杖毙而亡的时候她怎么没有可怜我们?为了一劳永逸,狠心把我推下山崖的时候她怎么没有可怜我?」
第55页 「望泞,如果你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已经死了,你还会可怜她吗?」 雅南双眼染上了血色,她本来可以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郎君安稳度过一世的,是侯夫人抢走了她的一切,害她沦为贱籍,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哪怕是亲手杀了她雅南都不解气。 「我所经歷过的是她永远都无法体会到的痛苦,哪怕是要我死,我也要让她身败名裂,比我痛苦一百倍!」 雅南转身走了出去,连背影都带着仇恨。 甘棠恨不得给望泞一巴掌,最后也只是揪了揪她的耳朵,「你啊!没事这么滥好心干什么。」 望泞瘪着嘴,心里默默的给雅南道歉,好像又绕回了当初维桢那件事。 又是因为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她才对侯夫人出现了短暂的怜悯。 因为雅南没有死,她才觉得侯夫人罪不知此,可是她忘记了那样的痛苦比死还要严重。 散播消息这件事是陆缈和琬琰出去办的,陆缈提议找几个乞丐去说。 他们活动范围广,人员又多,随意说几句也没有人会注意,干这种事情再合适不过。 「呀!贵人来了,这次又要打听些什么?」陆缈找的是上次给她消息的那个乞丐,他这激动的样子让陆缈有些怕,她忍不住往琬琰身后躲了躲,琬琰冷着脸抬手护住陆缈。 乞丐被她的气势吓退了,颤颤巍巍问:「这,这位小娘子怎么拿着这么长的鞭子啊,可得收好了。」 陆缈给琬琰也戴上了面纱,就怕东窗事发让别人捏住把柄。 「我们此次前来是要叫你去传一些消息,你上次不是跟我说了忠勇侯夫人和侯府管家有染吗,你就负责把这消息散布出去,知道的人越多越好,最好你再多找些同伙。」 乞丐有些难为情,「这,这高门大户的万一查出来我可担待不起啊。」 「五十钱。」 「您放心我一定办的特别好!」 琬琰的嘴角稍微有几分抽搐。 陆缈也不怕他拿钱不办事,直接把大大的荷包丢给他,是那种街头随处可见特别便宜的荷包。 「记住,越多人知道越好。」 「得嘞。」 陆缈见事成了,拉着琬琰离开,临走时看似无意的说了几句话,「叫那忠勇侯夫人对我们夫人出言不逊,这回可叫她好看。」 寻了一间衣裳铺子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陆缈和琬琰才回了朱颜辞镜楼。 「没看出来你居然这么谨慎。」琬琰发自内心的夸赞,其实选择乞丐最有利,基本很少有人会从他们身上下手,就算查到他们身上,陆缈还用了简单的荷包,穿着普通的衣裳,但腕间带着玉镯,临走还说了那样一句话,外人也只会以为是忠勇侯夫人得罪了哪家的夫人,被算计了。 陆缈心情很好,马上就要轻快的跳起来了,「那当然,做戏自然要做全套,接下来就看那群乞丐的了。」 也就三日功夫,忠勇侯夫人和管家有染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明徽城,忠勇侯一怒之下选择休妻,人才被赶回娘家,陷害庶妹的那些事情又接连爆出,可以说她再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世人面前了。阮老爷直接要送她去庵堂,侯夫人拼死不从,最后阮老爷亲自剪了她的头髮把人赶了出去。 要说这阮老爷也是个势利眼,生怕女儿的这些事情碍着了自己的仕途,顾及最后一丝感情才没叫她直接死了去。 至于阮氏主母,她的错同样没有被忽视,被阮老爷禁足,再也不许出去。 至此,所有的恶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这时间赶的也巧,马上要到新年了,慎娘提前把几个娘子叫到一起用膳。 慎娘的脸色比之前好了很多,可能是因为陆缈她们把事情办的很好,没叫她操心,不过她还是点名批评了几个人,话不重,也够她们在警醒几日了。 南嘉和甘棠激动的喝了不少酒,她们的反抗是有用的,她们的回击给了恶人最好的惩罚。 这是一个压抑而又不公平的阶级社会,她们用尽全力证明了她们不是逆来顺受,如果有机会她们可以和整个时代对抗。 雅南眼含热泪,这些年所有的屈辱都消失了,尽管没有得到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却有了别的收穫。 「谢谢大家为我做的一切,阮素尘感激不尽!」 「原来你叫阮素尘啊,真好听,」望泞眼睛睁得圆熘熘的,想起些什么,说:「对不起啊,我上次不该那样说的,我就是滥好心,你别往心里去,真的对不起。」 雅南摇摇头,「没事的,我只是当时有点生气,我还要谢谢你一直帮我呢。」 「在这可没有什么阮素尘啊,我们只认雅南。」甘棠喝多了,面加一片绯色,开始左摇右摆的。 雅南忽然起身,看着要给她们跪下,离的近的陆缈和舒窈赶紧拉住她。 「你这是做什么?」 「先前我一心想报仇,行事太过偏激,多有得罪之处,承蒙各位不弃,反还帮我报復侯夫人,此等大恩,雅南永世铭记!」 「好了好了,大家都是一家人,你说这种话做什么?」起初很不喜欢她的南嘉也说了她们是一家人,每一个人的到来都有着特殊的意义,或许曾经她们都把雅南当作敌人,当作锦颀来寄託情感,可到了现在才明白,雅南就是雅南,不是谁的附庸。
第56页 维桢问了她:「那忠勇侯知道背后的事情吗?」 「知道的,过完年我就要和他回忠勇侯府了。」 侯府亲自要人,慎娘没有拒绝的机会,之前要培养出下一个自己的规矩在权贵面前根本算不了什么。 陆缈有些惆怅,才来便要走,好不容易已经有了感情,好不容易这个大家庭又多了一个人,如今也是要离去了。 有时候她总会想,经歷了那么多别离,最后到底剩下了什么,是故人所留下的回忆吗?燕绥走了,靠着那半年一封的书信,浅浅的维持着联繫,她都快要忘记燕绥嬉笑怒骂的具体样子。锦颀离去,只剩下客人们屈指可数的提起,怀念着她最后那一曲凤求凰的风采,又有谁还记得她最开始的时候一直都是哭丧着脸表演。 菀青嫁人,孟和跟念锦占据了她生活最大的一部分,她们为雅南并肩作战的时候菀青不在,她到底还算是这个家庭的人吗?应当是算的,只是游走在最边缘,她也有自己的家庭啊。 不久之后雅南的离开是否也会像她们那样,逐渐从所有人的记忆里消退,一年,五年,十年,二十年,到最后究竟还能剩下什么呢? 离别才是这世上最痛苦却又最无能无力的事情。 第31章 难相见 新年 除夕那日陆缈去了陆闵那里, 陪着他过年。 陆闵如今的日子很好过,吃喝都不愁,在临近的学堂里教学生念书, 为人温和友善, 书也教的很好,那些孩子以及孩子的父母都很敬重他。 只是这人年纪大了, 更加想要子女的陪伴,陆襄一走就是两年, 再也没回来过,靠着一封两封的书信, 除了知道他人是平安的,其余的讯息都得不到。 陆闵心里想却顾及着陆缈在楼里有事要忙, 他也知道陆缈还能经常出来看他已经是慎娘最大的仁慈了, 也不敢多强求什么,和陆缈也是聚少离多的。 陆缈难得可以回来过夜,陆闵提前将小屋打扫干净, 去集市买了一床厚实些的被子,还买了不少吃的喝的,自己先在家里忙活了起来。 「阿爹!」陆缈叫了一声, 陆闵赶紧从厨房出来,「阿缈回来了!快进屋里去, 有炭火哪。」 这年头炭火也算是金贵物品,寻常人家很少花这钱,冬日就靠木柴过着, 陆闵虽说如今攒了不少钱财,也想着将来给陆缈做嫁妆,给陆襄娶媳妇的, 一分钱捨不得多花,也就是陆缈回来他才去买了些炭。 陆缈把东西放下便要去厨房帮忙,陆闵要推她:「这有我就行了,你快去屋里歇着,这天多冷啊!」 明徽城已经下了几场大雪,地上都有了厚厚一层雪,天气冷的让人都不想出门。 陆缈还是没走,她说:「家里就我们两个了,一起做饭多好,我一个人在那里坐着也是无聊,好了好了,赶紧烧火吧。」 陆闵这几年手艺愈发好,跟外面的酒楼师傅比也不差,他下了些饺子,备了四五个菜,那叫一个色香味俱全。 「来,这是慎娘让我给你带的桃花酒,还有甘棠送的补药,舒窈特意托人给你求了一串舍利子,保平安的,维桢叫人做了几套保暖的衣裳,你快些收着吧。」 她一个人把这么多东西拿过来还真是本容易,送东西的还好,望泞南嘉琬琰雅南没什么好送的,直接给她钱,陆缈哪敢要,强烈推辞了。 陆闵有些受宠若惊,他道:「你们楼里的娘子真的是太客气了,回回送这么多东西来,这,唉。」 说句实在话,陆缈这些年真的很受大家的喜欢,不仅自己得了许多好处,连带着陆闵人家也没落下。便是那一年中秋的一份月饼,让她们记挂了许久,回来之后陆缈说了这事,陆闵更是逢年过节什么吃食都送,元宵送汤圆,清明送青团,中秋送月饼,过年送饺子。 陆缈拿火钳翻了几下盆中的炭火,火劲更大了些,她扑开细小的灰末,道:「你就收着吧,甘棠她们可是说了,叫我明日回去的时候带上你做的饺子,少一份就要我好看呢。」 陆闵被逗笑了,那都是些好孩子啊。 父女两个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陆闵看着陆缈,有些事想和她提一提了。 「阿缈啊,你也不小了,就没个什么打算?」过了年陆缈就十八岁了,这么些年都是那样过来,陆闵也没好说些什么,可是作为父亲他也想看见女儿有个好归宿的。 知道他什么一丝,陆缈喝了一口面汤,颇感无奈,「阿爹,您就别操这心了,我现在过的挺好的,您要真叫我找个人嫁了,那我才叫浑身不舒服,以后的日子都过不安生。」 八年了,她在朱颜辞镜楼待了八年,她已经习惯了那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现在的日子她真的很知足,有那么多朋友陪着她,没事的时候做些自己喜欢的香料,再养养花买买东西什么的,这是她一直以来都渴望的安稳平淡日子,她是没有去改变的打算的。 见陆闵还想多说什么,陆缈赶紧把话题抛回去,「好了别说我了,您这么多年也没想再找个伴?阿襄和我都不在家,您一个人住着也是有些孤单的。」 陆闵正了正神色,「你这孩子说什么呢,你阿娘当初跟着我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现在我只想看着你和阿襄各自嫁人娶妻,再生几个小娃娃,其余的我也不盼什么。我答应过文娘这一世只有她一个人,我不会反悔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第57页 有时候陆缈真的很羡慕自己的母亲,那个美丽柔弱的女子前半生繁华奢靡,后半生穷困潦倒,可是陆闵始终爱着她,到死都不曾改变,文娘的灵位至今都摆在陆闵的床头。 说着说着,陆闵又开始骂陆襄,「这阿襄也是,一跑就是两年,过年都不回来,也不知道日后能混出个什么名堂。」 「好了,这大过年的,别气了,我还要吃饺子。」 「那我去给你盛……」 年关过了,雅南就真的要走了。 那日她打扮的格外清雅,妆容素净,鬓髮只用两根玉簪绾着,其余首饰一概没有。雅南什么都没有带走,她亲自锁上了自己在琼琚楼的房间,最后在朱颜辞镜楼的白玉台前徘徊许久。 「以后再也没有站在这上面的机会了。」雅南的语气之中颇有几分惋惜。 她和菀青不一样的,菀青嫁的是平民,就算再住进这里也没事,可是她要去忠勇侯做妾,日后只能困在那深宅大院之中。 陆缈安慰她道:「以后总还有机会见面的,想来的时候让侯爷陪你就好了。」 忠勇侯对她很好,本来就是十二分的喜欢,加之知道了这才是自己原本的妻子,对她更是敬重有加,倒也是可惜,这么喜欢却也只能让她做妾了。 雅南摇了摇头,说:「以后我都不会再回来了。」 对于她来说,被卖进朱颜辞镜楼是她此生最痛苦的事情,固然知道这里的人很好,她也把她们当作朋友,可是心里那道坎永远都过不去了。 「如果可以再来一次的话,朱颜盛宴上我一定会和大家好好配合,那样难得惊艷的时光,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雅南的眼睛在灯火映照下有了水光,人生就是如此,一旦错过可能就要用一生去怀念。 对于陆缈来说,她私心并不希望雅南离开,可这却是对她最好的选择了,如果维桢有了同样的机会,她也会走的。 忠勇侯府的马车过来,忠勇侯亲自来接了雅南,他看她的眼神充满了爱意,雅南却没有多看他一眼。 甘棠望泞南嘉琬琰舒窈维桢都过来了,一群美好的女子站在门口,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 「各位,谢谢你们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这一次我是真的要走了,我要去做回阮素尘了,后会无期。」 雅南的出现真的就像是一场梦,跟其他人相比只有那么短暂的几个月,可让人忘不了。她那么热烈,那么拼命的去反抗,没有一丝的消沉,哪怕跌落泥潭她也要让害她的人跟着一起下来。 这或许也是她跟所有人都不一样的地方。维桢羡慕她,她义无反顾的去报仇,哪怕搭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舒窈羡慕她,即便千疮百孔也还找到了待她如珠似宝的人,可以一生不再颠沛流离,南嘉也羡慕她,同样是被压迫,她有着所有人都没有的勇气,没有因为别人的恶抹去自己的善念,还会记挂着所有人。 那句后会无期其实是在保护所有人,只有她们永不相见了,侯夫人那件事才是真正的死无对证,牵扯不到任何人。 只有陆缈可怜她,她本该在天空中自由翱翔的,可这一生都要被困在深墙高门里。因为她曾经是乐坊娘子,所以忠勇侯不会再让她见任何人,他既要美人又要颜面,他让雅南做自己的金丝雀,再也没有人可以触碰的到。 马车快消失在道路尽头的时候,雅南掀开车帘对着她们喊了一句:「我会永远记得你们的!」 即使永不相见,也要时时挂念。 没有雅南了,只有忠勇侯的妾侍阮素尘。 陆缈行尸走肉般的回了琼琚楼,勐然发现已经有四扇门锁上了。 可能以后的人永远也不会知道曾经住在里面的人是什么样的风采,到后来那座楼阁越来越空荡,直至毁灭,什么都没有剩下。 慎娘知道了雅南走的事情,把陆缈和琬琰都叫了过去。 当初想要补齐朱颜七绝,如今又走了一个,怎么都补不齐了,慎娘问了一下她们的意思,看是再挑人还是打散朱颜七绝,各自拆分。 陆缈听到打散拆分的时候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她和琬琰的意思一致,宁缺毋滥,宁可再拆成不同的人,也不要勉强提上来的。 慎娘早就想好了,舒窈维桢为朱颜双璧,甘棠望泞南嘉琬琰为朱颜四景。 她们尚且不情愿,楼里那几位娘子也不大情愿。 「如今七绝都被拆掉了,以后呢,是不是只要人走了,双璧四景都要拆掉。」南嘉蹙眉道,这世上的事与愿违实在太多了,连人都回不到最开始的样子了。 维桢跟舒窈又是闹了几日的脾气,她们的恩怨从来就没消失过,现在又出现,被慎娘单独都叫过去骂了一顿才好。 陆缈眼睁睁看着她们开始了分开练习,终于明白了一句话。 回不去的永远回不去。 第32章 怨平生 叛国 朱颜辞镜楼的生意依旧很好, 但比起从前差了一些,大多是抱怨将七绝拆分,再难现群芳争艷, 怀念从前的不止是这楼里的人, 谁都在怀念的。 好在慎娘给那几个发了话,把自己看家本领都使出来, 若是表现再不好,今年就不用去锦园玩了。 听着好像有些可悲, 陆缈知道她们来到这里这么多年单独出去的次数不超过十次的时候,难受到说不出话来, 倒也不只是她们如此,这个时代所有的女子都被禁锢, 她们只是更具代表性而已。
第58页 因为这话大家虽是心有不满也还下了狠功夫, 总算保住了朱颜辞镜楼的美誉,稳坐明徽城乐坊首位。 可能是因为离去的人太多,这里再也热闹不起来了, 所有人一下子都变的温柔了。南嘉不和甘棠斗嘴了,更多的时候是南嘉做了许多点心去找甘棠望泞一起吃,甘棠也不再用那些奇奇怪怪的药折腾人, 在外面是风情万种,妩媚妖娆的舞姬, 内里当起了悬壶济世的大夫,平日里帮着韶园那群孩子调理身子,再给琼琚楼的几个做些补药。 舒窈也被磨平了稜角, 后来也没有听说过继续打骂婢女,作天作地的事情,经常对着窗户弹奏琵琶, 不是乐坊常用的曲子,是思乡曲。 过年的时候,舒窈拉着陆缈和她一起睡觉,聊着闲话,想着未来。她又提起了那个不成器的阿爹,这一次没有太多的责骂,她说:「时间过的可真快啊,都□□年了,也不知道我阿爹怎么样了,是不是还是天天喝酒,我那后娘有没有照顾好他,我是不是又有新的弟弟妹妹出生了。」 名为思乡思亲的情绪蔓延开来,陆缈抿唇,有些难受的看着舒窈。 其实她的阿回一直都没有变,心总是软的。 最后她还是告诉了舒窈真相,在你离开不久,你阿爹便已经去世了。 舒窈没有哭,再平静不过的点点头,或许现在对于他们来说,死亡才是最好的选择。 死了,什么牵绊都没有了。 陆缈不知道的是,她睡着了以后,舒窈坐在窗边流了一整晚的眼泪。纵然他有千百般不是,可到底还是自己的父亲啊,在出生的时候,他也曾喜悦过,在襁褓之中,他也曾抱过。 很久很久之前,这世上就已经没有真正爱自己的人了。 维桢倒还是老样子,写写诗作作画,倚栏听风雨,凭轩望明月,十足的深闺小姐做派。 其实维桢的日子一直都很好过的,没有人强迫过她,慎娘还会亲自把关她的客人,这么些年那些男子都还算是敬重她,叫人过去陪着聊聊名家作品,鑑赏古玩玉佩什么的,再奏两曲高山流水,轻轻松松得了人气。 维桢待陆缈越来越像姐妹,她也喜欢好看的首饰,每每客人送了,都要先在陆缈头上摆弄几下,见实在合适,二话不说就给了陆缈。她有时会插花,非要拉着陆缈和她一起,若是陆缈不愿,她是要怄气好久的。 倒也不像是最开始那样高冷出尘了。 这段时日最烦恼的是南嘉,她被那个阮郎君给缠上了。 南嘉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有权有势的在她这儿都算不了什么,更何况一个靠着老子,不学无术的普通纨绔呢。 当初要不是为了帮雅南,她看都不会看阮郎君一眼。来的次数多了,阮郎君将身上钱财败了个干净,又不敢问自己父亲要,竟是从朋友那里借钱也要来看南嘉。 南嘉知道以后气的不行,当即什么都顾不上就数落起人来。 「阮郎君,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想来朱颜辞镜楼自然可以,可是问好友借钱来见我,你不觉得有些失了尊严吗?您父亲的俸禄经不起您这样败,日后还是不要再来了吧。」 南嘉确实瞧不起他,如果他在朱颜辞镜楼砸下的钱是他自己的,她没有任何话说。可如今的阮家已经是如履薄冰,侯夫人被送走,阮府失了面子不说,连带着和忠勇侯府都结了仇,阮郎君作为府上唯一的男丁,不仅没有想着振兴家族,还要问人借钱找乐子。 阮郎君最后还是离开了,他看南嘉的眼神很是受伤,他说,我会向你证明我自己的。 后来他确实做到了,可是南嘉没有看到。 总之,大家的日子还是平淡之中添了一点点的乐趣。 开春之后,菀青又回了朱颜辞镜楼,孟和要外出经商,她和念锦两个人在家里也没什么意思,她便带着念锦回来,帮衬着楼里的事。 念锦交给了陆缈照顾。 陆缈哪会带孩子啊,念锦才一岁多,正是爱哭爱闹的时候,陆缈每日被噪的头痛,一边嘴上哄着念锦,一边心里嘀咕这是小魔女。 念锦睡觉睡得不多,还喜欢出去玩,陆缈也没办法,只能抱着她去韶园转悠。 别看这小姑娘软软糯糯的一只,身上肉还不少,一日下来,陆缈胳膊都酸痛的厉害。 韶园那群孩子可稀罕念锦了,见她生的可爱都想来捏一捏她肉乎乎的小脸蛋,念锦也不怕生,看见有这么多人陪着她还开心的不行,一边挥舞着小手,嘴里还在吐泡泡。 舒窈也喜欢念锦,嘴上不说身体却很诚实,丹凤眼时不时就要看看念锦,然后傲娇的伸出一根手指戳戳小姑娘的脸,温软的触感从指尖窜到心里,舒窈整个人都温柔的不得了。 念锦如此受欢迎,一是因为她是菀青的孩子,二则她们也都想要一个孩子的。 甘棠有一日来看念锦的时候说了一句话:「真是可惜,我这辈子啊,都不会有这么可爱的孩子了。」 她们有着做母亲的能力,却没有做母亲的权利。 夏天悄无声息的来了,骄阳格外残酷,一连数月没有一场雨,恰如陆缈被卖的那一年。 燕绥寄了信回来,海上如今很不太平,官差对海盗的打压愈加深重,她和她的情郎离开了海域,在临海的镇子上开了一家杂货铺子。 这些年他们攒了不少钱财,哪怕再大手大脚,这辈子也花不完,开店也只是为了有事做,躲避朝廷的打压。
第59页 燕绥的字里行间都充斥着幸福,她和海盗又生了一对双胞胎,他们如今养着四个孩子,一家人很开心很平安,海盗对她一直都很好,不管有什么好东西都第一个给她送去。 之前她还在信里提过,海盗的兄弟救了几个美人,想去孝敬燕绥的情郎,被他好好的收拾一顿,再也不敢了。 他答应燕绥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他做的很好。 巧的是陆襄也往家里寄了信,看了信的内容陆闵差点被气死。 他把陆缈叫回了家,手指颤抖着把信给她看,胸口起伏不止。 陆襄出去的第一年便碰上了一人,是大梁的大都护,听了他说的大梁种种国情制度,陆襄觉得自己一身才华终于有了施展之处,便随他一同前往大梁,在他的帮助下参加了大梁的科举,中了状元。 原来夫子的戏言真的变成了现实。 陆襄在大梁做了官,一直都不敢回来,真正安顿下来才敢写信回家,信上还说了若是他们愿意,不日他将派人把他们接去大梁。 「谁要跟他去大梁!这个不孝子,他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忠君爱国四个字他是忘的一干二净!他要是再敢回来我就打断他的腿!」 陆闵当了一辈子读书人,骨子里刻着忠君爱国四个字,哪怕南楚已经腐败不堪,可这是他们的国,陆襄有一身才华不想着报效母国,跑去敌国当官,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这个逆子,我这么多年教给他的道理他全忘干净了!」 陆缈不知道怎么劝,拍着陆闵的背给他顺气。 她可以理解陆襄,南楚风雨飘摇,吏治腐败不堪,没有打点没有人脉根本没有出头之日,君王贪图享乐,臣子相互勾结,权贵声色犬马,百姓横死街头,这样一个王朝让人完全没有希望。 但是她不认同陆襄,哪怕这个国家再失败,子民抱怨再多,也不能做出背叛故国,投奔敌国的事情,陆襄或许是找到了实现自身价值的方法,但在为人上,已经是卖国贼了。 如果今天的陆襄游歷天下,针砭时弊,一辈子无所作为,陆缈不会说什么,可他做了敌国的臣子,那就叫叛国,是个小人。 陆缈好不容易把陆闵安抚好,才提笔写信给陆襄。 陆缈并没有要求他辞官,这是陆襄多年辛苦读书的成就,她没有资格剥夺,但骂是一定要骂的。 光是骂陆襄的话她就写了一页纸。 最后陆缈说了让陆襄回家看看,总不能说自己功成名就了,家里人就一点不管了,不管怎么样,陆襄需要回来给他们一个解释。 写完之后她把信寄了出去,陆襄确实出息,已经当上了大梁的御史中丞,陆缈摩挲着署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 当远隔千里的陆襄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第33章 纷乱生 郑王 昌平十九年, 大梁正式出兵南楚,势如破竹,一举拿下边境五城。 朝廷派了武将前往边关, 忠勇侯亲自挂帅。 眼看边境百姓已然是流离失所, 哀鸿遍野,到处都是灾民难民, 危急的形势似乎并没有影响到明徽城。 天子脚下,权力中央, 高官权贵依旧耽于享乐。望溪河畔灯火通明,江上画舫连绵, 靡靡之音从未断绝,纨绔子弟斗酒狎.妓, 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国朝已经是风雨飘摇, 残败不堪了。 哪怕是战火连绵,乐坊的生意也没有差到哪里去。 这一年多来,南嘉和甘棠的人气下去了一些, 基本上客人们都冲着舒窈维桢来,刚刚二十岁的年纪,花一般的娇嫩, 一个妩媚妖娆,媚眼如丝, 一个清冷出尘,姿态傲然,朱颜双璧的名头都快赶上曾经的七绝了。 时隔许久, 还是没有什么能够超越七绝。 这日白天里,陆缈去给南嘉送香,她如今不再喜欢那些芳馨馥郁的, 倒是变为了锦颀喜欢的清雅浅淡的味道。 「这忠勇侯走了,雅南一个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南嘉稍稍嘆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变的多愁善感起来,她成了最追忆往昔的人,每隔上一段时间,都会提起燕绥,锦颀,雅南。 陆缈拿来紫金镂空小香炉,把给她准备的流年忆点上,才坐过去陪她说话。 「没事的,忠勇侯母亲不是很喜欢雅南吗,有她陪着说说话也是好的。」 自从入了侯府,雅南真的再也没有出去过,忠勇侯替她修建了一座极为华美精緻的楼阁,一应用度都是最好的,听闻她每日要用牛奶沐浴,穿的戴的都是明徽城里最新最好看的样式。忠勇侯母亲更是将她当做亲女儿一般看待,走到哪里都要提一提她的贤惠美貌。 这些都是陆缈听外面的人说的,她们真的没有再见过雅南,也没和她有任何的书信往来,了解昔日好友的消息,只能一点点从别人口中听到。 那样金丝雀的日子,也不知道她到底喜不喜欢。 南嘉很温柔的笑着,她问陆缈:「最近陆叔的身体怎么样了?」 陆闵的身子骨愈发不好,是那时候在村子里太过劳累所致,又加之从前吃了太多苦,本就体弱,陆襄更是从那以后断了消息,他气的厉害,卧床休息了好些时日,如今人是消瘦的不行。 陆缈的笑容有些苦涩,「也就那样子,甘棠也说了没什么大事,就是不能再劳累了,要好生休养。」
第60页 陆缈这边没法走开,她专门买了几个小孩子在陆闵身边照顾着,他喜欢孩子,这样一举两得,可能也会好的快一些。 大家的日子还是很平淡的过着,没有了任何的风波,心却总像少了一块。 唯一能让所有人高兴的只有念锦来的时候,念锦已经会说话了,虽然还有些含煳,但甜糯的嗓音每次都要把人的心融化。她会说爹爹,娘娘,姑奶奶,姨母,以及干娘。 前面几个词都是大家教的,唯有干娘她自己一直都会。 所以说这感情真是个复杂的东西。 菀青又怀孕了,现在五个月肚子已经鼓起来了,孟和怕她再摔着出什么事,自己钱也赚的差不多了便在家里整日陪着菀青,后来慎娘想了想,决定让孟和也到朱颜辞镜楼帮忙,没事招唿下客人,工钱她照发。 那位赵明礼赵僕射来朱颜辞镜楼的次数好像又多了些,赵夫人也不管他,还托人给慎娘传话叫她多担待些。 家中妻子和外面红颜能相处的如此之好,这位赵僕射也实在是有本事。 如果能够一直这样下去,也不失为一大好事,可哪有什么真正的平静呢。 朱颜盛宴那一日,楼里来了一位十足恶劣的客人。 当朝郑王殿下,前不久才从封地回来的,他是维桢,不对,应该是徐妙仪的故人。 维桢看到他的那一刻,脸上血色消耗殆尽,很久没有出现过的慌乱让她差点当众从白玉台上跌落。 「唉呀,让我看看让我看看,这不是我们的尚书嫡女徐妙仪徐大小姐吗!怎么打扮的如此清雅在台上唱唱跳跳啊,啧啧,真是没有想到。」 陆缈就站在维桢身边,看着她的拳头一点一点攥紧,嘴唇紧抿着,什么都说不出来。 维桢最怕的,就是让从前认识的人知道她如今的样子。 陆缈只犹豫了一眨眼的功夫,便上前挡住了维桢,道:「郑王殿下恕罪,今日维桢姑娘身子有些不适,怕是不能为您奏曲了,还请殿下见谅。」 郑王只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对着后面的人使了个眼色,几个侍从上来把陆缈拉到一边去。 他上前两步,笑的轻佻肆意,他轻轻抬起维桢的下巴,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她的隐忍和愤怒。 「隔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老样子啊,一副眼高于顶谁都看不上的模样,真以为自己还是尊贵端庄的高门嫡女啊。」 维桢下巴紧绷着,强忍着没有让眼泪落下来,喉咙干涩的吐出一句话:「请,郑王殿下自重。」 郑王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睁大了眼睛道:「自重?我要自重什么?哦对了对了,我想起来这句话你曾经也跟我说过。」 那时候维桢还是徐妙仪,还是明徽城最高傲端庄的嫡女,进宫赴宴之时被郑王拦下,徐妙仪分外冷漠的说还请殿下自重,时隔多年,身份地位早已不一样了。 「徐妙仪,你说说你啊,都沦落到在乐坊里表演了,是最下贱的贱籍了,你怎么还这么高傲啊,莫不是,还做着当太子妃的梦?」 陆缈太了解维桢了,她一双眼睛变的猩红就真的是忍无可忍,悲愤交加了,再继续下去,不是伤了郑王就是伤了她自己,无论哪一种她都不会好过。 她使劲挣扎着摆开身后人的束缚,立刻跪在地上,趴伏着开口:「还请郑王殿下高抬贵手,维桢姑娘还要去见赵僕射,今日只能失陪了。」 赵明礼恰好在朱颜辞镜楼里,他如今位高权重,稍微压一下应该还是管用的。 郑王松开了维桢,继而过来盯着陆缈的发顶,用脚尖抬起陆缈的下巴,又像是施捨一般的拽掉她的面纱。 陆缈浑身发着抖,根本不敢再多说些什么,郑王看她的目光实在过于瘆人。 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巴掌已经落在了脸颊处,力道之大让陆缈直接倒在了地上。 陆缈感觉到脸颊火辣辣的疼,耳朵也有些嗡嗡声,她不敢有任何动作,只模煳听到郑王的嘲讽。 「如此丑陋不堪之人也配跟本王说话,你这双眼睛生的倒是不错,当心我把它挖下来送给我的爱犬。」 她知道郑王绝对会说到做到。 维桢已然是泪流满面了,她闭上眼睛,似是认命的说:「殿下到底想做什么?」 「我……」 「臣见过郑王殿下。」 赵明礼的及时出现,把陆缈和维桢从恐惧中拉了出来。他后面跟着的是舒窈。 好像每次舒窈都是最冷静最能解决问题的那一个。 郑王见赵明礼来了,也不想再和他多废话,知道要闹事是肯定不成了,留下扫兴两个字便离去。 赵明礼是国之肱骨,比他那个宗王可是能说话的多,陛下仰仗,太子重用,他只要上奏,郑王虽说不会有什么事,一个月的禁足却是少不了的。 他犯不着为了一时痛快得罪这人。 说到底,就是欺软怕硬。 舒窈第一时间去扶了陆缈,这会脸颊已经高高肿起了,上面的指印有些明显,陆缈嘴角处渗出一些血丝。 「阿缈,你没事吧,我们去找甘棠拿药。」舒窈心疼极了,可是她不能替陆缈解恨,她得罪不起那人的,至于赵明礼就更不可能了,他是喜欢慎娘,可是绝对不会为了一个低微卑贱的婢女去得罪郑王。
第61页 在从维桢身边过的时候,舒窈没好气的瞪她一眼,道:「愣着做什么!一起去甘棠那里啊,阿缈因为你挨这一巴掌你不用道歉的!」 她就是嘴硬心软,知道这样说维桢心里才会好受一些。 舒窈对维桢,其实已经在变好了。 维桢顾不上擦眼泪,搀扶着陆缈另一只手臂,目光哀戚道:「对不起。」 跟她说什么对不起呢,又不是她打的她。 陆缈摇摇头,也不敢笑,牵扯到脸颊会痛,她微微张口,「我没事的。」 她们走之后,慎娘才从后面出来,她站在赵明礼身后,稍稍福身,「谢过赵僕射。」 这么多年了,慎娘没有和从前一样叫他赵郎,也没有亲昵的唤郎君,一个姓氏加上官职,是她这么多年的反抗。 赵明礼也没有再强求什么,他负手在后,道:「帮得了这这一次,没有第二次了,若是郑王再来找维桢的麻烦,谁都护不了她了。」 「太子也不行吗?」 赵明礼轻嗤,「你怎么也开始变的煳涂了,须臾数年,那些情分算的了什么。当初她拿太子对她最后的那点喜欢将国舅置之死地,不会再有下一次的,太子,是真正要坐上龙椅的人。」 只有足够冰冷无情才能坐上帝王宝座,太子先是储君,然后才是一个男子,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登上帝位,否则当年徐家出事的时候他就不会袖手旁观,一个明智合格的储君,是不会为了那么一丁点的男女情爱得罪他人的。 「要怪也只能怪维桢命不好了。」 慎娘垂眸,苦涩的笑容在灯火映照下不太真切了。 在这里的人,哪有命好的呢。 第34章 忆秦娥 恩怨 「这群贱男人!一个个仗着身份高随意折辱人!什么玩意啊, 不就是会投胎出生在好人家吗,狗东西!」 甘棠一张嘴就没有停过,又是心疼又是气愤, 还要哀嘆命运的不公。 其实甘棠这一年多来的脾气已经好了很多, 陆缈到她这里来的时候甘棠是真的恨不得提刀砍了那个混帐,当然也只能想想。 她一没控制好情绪, 上药的时候力道重了几分,疼的陆缈直叫唤。 陆缈也很怕疼的。 舒窈啧了一声, 没好气道:「你就不能轻点?」 「知道了知道了,用得着你说。」甘棠极其不耐烦。搁在原来呢, 她们是不会这样说话的,平时没多大交集, 顶多见面寒暄两句, 可是已经没有剩下几个人了,只能互相抱团取暖,日子久了, 在对方面前也就放肆些。 维桢一直倚在窗边,神情落寞,双眼都失去了光彩。陆缈往那边瞥了一眼, 有些不忍再勾起她的伤心事,可是有些话总要说清楚的。 「维桢,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郑王不会那么轻易罢休,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恩怨,陆缈本能的觉得那人会害了维桢。 维桢自嘲的笑笑, 「能怎么办?跑也跑不了,逃也逃不掉,随他去吧。」 总归苟活了这么多年, 郑王想要她的命,拿去就是了。 「你和郑王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这么羞辱你?」舒窈问了句,那个郑王对维桢的态度实在奇怪,一个宗王犯不着这样针对一个没落官家小姐。 「那要从很多年前说起了。」 十二岁之前的徐妙仪,是户部尚书独女,天资聪颖,才情出众,规矩礼仪样样都是明徽城最出挑的,她十一岁那年入宫在姑母处小住,陛下太子都很喜欢她,那时的徐妙仪是天之骄女,也是所有皇子妃的最佳人选。 徐妙仪根本就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说话向来直接,陛下曾有意把她许给太子,后来不知为何没有再提过。她在宫中认识了许多皇子,郑王就是其中一位。 那时的郑王只比她大两岁,很是胡闹任性,因为对徐妙仪有几分兴趣,公然在内侍宫娥面前调戏她,还说日后要把她娶回去。 徐妙仪根本就不喜欢他,女儿家脸皮子也薄,受不了这份委屈,便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他的坏话,还说他哪里都比不上太子。 她也以为自己会是太子妃的,毕竟她和太子互有好感,这样说她也没觉得有什么。 便是那一句话让郑王记恨了许多年,他处处针对徐妙仪,害她在人前出丑,多次恶语相向,徐妙仪怎么可能喜欢他,两人的关系自然越来越差。 后来便是徐家被参谋反,男丁斩首,女眷没入教坊司,徐夫人受不了选择了自尽,动用了生平所有关系才把徐妙仪送到朱颜辞镜楼,在这里总归比伺候那些往昔熟识好。 过了这许多年,慎娘一直避开维桢认识的人,她也以为可以这么欺骗着自己过下去,郑王的出现,又把这一切血淋淋的呈现在她面前,昔日高贵到可以做太子妃的徐妙仪已经变成了朱颜辞镜楼取悦客人的维桢。 她说话的声音那样细柔,感觉不到一丝悲伤,陆缈知道她已经难受到了极点,那双原本熠熠生辉的眼眸已经黯淡的不像话了。 曾经维桢身上那股绝望的气息又再次回来。 陆缈沉默了,舒窈甘棠亦是,哪怕她们再同情再可怜维桢,她们都很难再为她做些什么。 对上侯夫人,她们尚且可以琢磨算计,因为知道没有人会帮她,就算扳倒她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可现在她们面对的是正一品的亲王,那才是真正的高不可攀,毫无胜算可言。
第62页 「维桢,你逃吧,说不定你走了他就息事宁人了,总归你现在只是个小人物,郑王想来也不会怎么追究的。」甘棠也很着急,如果不走等待维桢的会是什么样的羞辱打击她都不敢想,维桢那样高傲要强的性子,这会要了她的命的。 维桢浅笑摇头,「你不了解他,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想要的东西如果得不到就会毁灭,当初我父亲的事,他应该也参与了一份。」 徐家谋□□同上奏的人员里是有郑王的。 「如果我逃了,朱颜辞镜楼所有人的人都要遭殃,而且我是逃不掉的。」 没有碰上还好说,他们已经重新见到了,那么郑王就绝对不会放过她。 陆缈浑浑噩噩的回了自己的房间,那种厚重的,压的人喘不过气来的无能为力再次袭来。胸口像是被什么压着,怎么也挣不开,只能任由那种不甘在心头肆虐。 为什么就不能有个好的结局呢,她真的不明白,明明所有人都那么的好,本来就是不幸来到了这里,上天从未想过给予她们任何补偿,灾难一次又一次的降临,那柄名为阶级的利剑始终悬在她们头上,连反驳都没有机会。 陆缈的眼泪从伤口处滑落,她眼睛疼的厉害,抽噎都不敢太大声。如果终将别离,她希望所有的结局都如同燕绥菀青那般,幸福一辈子,可以忘掉前几十年所有的苦难。 可是美梦成不了真。 锦颀被那高高在上的公主羞辱,明明和沈将安相爱却被残忍拆散,如果那人不是公主,没有那么高贵的身份,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性命的逝去。雅南和侯夫人是血脉相连的姐妹,就是为了那么一个显赫荣耀的身份,可以让侯夫人忘记血亲,狠心至此,就为了追求所谓的权势,做人上人,她毁掉了雅南原本的人生,到最后,雅南一辈子只能做被圈养着的金丝雀。 「会不会,维桢也会跟她们一样?」陆缈捂着嘴,身子止不住的颤抖,一只手扣着门沿,指尖的痛楚她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 已经走了那么多人,这次又到了维桢,下一个又会是谁。因为是世上最低微的存在,所有人都不得善终吗。 这真是一个荒唐残忍的时代。 如果可以的话,陆缈情愿自己死在十几年前,她还没有来到这里的时候。 朝阳慢慢从平地攀起,橙黄色的光辉撒在檐角之上,光影斑驳,似是希望又如幻境。晨雾中的青莲格外朦胧,游鱼浮动,触碰到了莲叶,带着那清雅高洁的莲花都稍稍偏移几分,将池中净水都泛起了波纹。 维桢起的很早,端坐在梳妆镜前,仔细拿着黛笔勾勒柳叶细眉,将鬓髮高高盘起,撷一支青莲簪于发间,再缀以明珠几许,玉簪二根。她从不喜欢涂抹胭脂,如今纤纤玉手抚过象牙盒子,蘸上些许覆于眼角,眉心是青绿色的花钿,铅华浅薄一层着于芙蓉面上,再用细刷涂抹几笔口脂,画上的仕女也当是如此美貌了。 郑王府亲自派了人来接,说,郑王殿下对维桢姑娘一见如故,特意相邀前往府上做客,小住几日便将人送回。 还能如此郑重的编造说辞,也是难为他们了。 慎娘根本就拦不住,她知道旧日恩怨之后,更是担心维桢,赵明礼发了话,不许她再插手维桢之事,后事如何全凭她个人造化。 赵明礼是朱颜辞镜楼最大的依仗,他都说了不许,那就证明真的没有人可以救维桢了。 那日维桢从琼琚楼下来,衣袂翩然,披帛随风扬起,腰间挂着玉佩,珍珠流苏起伏不止。她姿态傲然,嵴背挺的很直很直,脖颈一片玉色,妆容十分精緻,她眉眼疏离,气质清隽,像极了那个曾经的尚书嫡女。 这副打扮让所有人都慌了神,那年的锦颀也是这样,盛装打扮,惊鸿登场,悄然逝去,她们再也经不起这样的事情了。 陆缈直接上前拉住维桢的手,声音都有些抖:「维桢,你,你不要做傻事,我们都在的,只是去小住几日,很快就会回来的,菀青的孩子还没有出生,你一定要看着的。」 她看着维桢的眼睛,内心慌乱到极点,不可以再有人出事了。 维桢笑了笑,拍拍她的手,笑容淡雅,「我没事的,放心好了,我会好好的回来。」 要去见往日仇敌,当然要以最高傲最美丽的姿态去,跌落乐坊又如何,她依旧是那个天之骄女。 「那你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都要珍惜自己的性命,好吗?」她真的怕,怕维桢一去不回,怕琼琚楼又一间屋子被锁上,怕连被拆分的双璧都保不住了。 陆缈目光悲切,手心都在冒汗。 「好。」维桢答应了。 她走出朱颜辞镜楼的那一刻,迎着光辉看了一眼那块匾额,从来到这里到现在它都没有变过。 维桢的视线一一划过陆缈,舒窈,南嘉,甘棠,望泞,慎娘,琬琰,菀青。 每一张熟悉的脸上都写满了担忧和不舍。 她其实还是很幸运的,有这么多关心自己的人,她被爱着,被记挂着,如果父亲母亲在天上看见了,应该也是很欣慰的。 维桢行了一个很标准的万福礼,盛开了此生最美的笑容。 「维桢在此别过。」 第35章 乘鹤去 伤别 过去了整整一日, 什么消息都没有,郑王府上下密不透风,到现在她们也不知道维桢到底怎么样了。
第63页 陆缈坐在浅池边, 手指拨弄着青莲花瓣, 这原本是念锦爱做的事,如今朱颜辞镜楼上下风声鹤唳, 慎娘出于安全考虑,让菀青带着念锦暂且回孟家去。 「回房里去吧, 这更深露重的,你也不怕自己再生了病。」舒窈看她没反应, 把搭在臂上的披风给她披上。 就知道她不听劝。 陆缈偏头来看舒窈,问道:「维桢不会有事的, 对吗?」 那么好的人已经那么不幸了, 老天爷总不至于连她活下去的机会都要剥夺吧。 有的时候自欺欺人未必不是件好事,起码还能得到一时的安慰,舒窈扶住陆缈的肩膀, 笑着说:「当然了,我和维桢还没分出个高低上下,她怎么会有事呢。」 陆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很多年前她不信神佛,认为那是子虚乌有, 日子久了她也开始祈求上苍,每年都要去城外的寺庙拜一拜,捐些香火钱, 并不强求什么荣华富贵,平步青云,只希望她身边的人都能好好的, 无病无灾的走到最后。 她一点都不贪心的,这么一点点合理平常的请求,佛祖应该会答应的。 「阿回,我真的好害怕,我好怕维桢会和锦颀一样,悄无声息的走了,也害怕她会被人囚禁,成为雅南那样的金丝雀,笼中鸟。」 陆缈想起了锦颀刚走的那一会。 「你知道吗,锦颀的死让我做了好久的噩梦,那么多的血啊,从她腕间渗出来流到地上。我记得锦颀也是很怕疼的,有一年她不小心被夹到手都哭了好久,她怎么下的去那个手。」 「以前我和锦颀不熟的时候,还有些害怕她,后来知道她是很温柔的人,她临死之前还在给念锦绣鞋子和小肚兜啊,你说为什么好人就要被欺负呢,我特别恨永安公主,哪怕沈将安杀了她我都不觉得解气,就因为她是公主,就可以那样羞辱人吗,我后来知道那些话的时候,都不敢想像锦颀有多么难受。」 「最开始的时候我还很喜欢雅南,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走到了台上却变了样,她第一次露出爪牙的时候我可生气了,哪有人伪装的这么好去骗人,到现在我才明白,那是她在保护自己,她知道怎么样才能不让自己受到伤害。」 「我想这都是她坠崖之后明白的道理。」 陆缈吸了吸鼻子,抬手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哽咽道:「我真的很喜欢这里,喜欢这里的每一个人,大家都是好人的,可不可以不要再受到伤害了。」 维桢走的时候看着那么轻松自然,她越是这样陆缈越害怕,压在心里那么多年的苦楚怎么可能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舒窈不知何时眼圈也变红了,连安慰陆缈的话都说不出来,她伤心难过,其余人何尝不是如此,哪怕平日会争斗吵架,有谁又是真正讨厌对方的呢,大家一起相处了快十年,早就成为了亲人一样的存在。 「阿回,」陆缈像小猫一样的叫唤,舒窈拍着她的背,偷偷的拿帕子擦眼泪。 琬琰过来的时候陆缈还哭的厉害,她有些焦急的说:「云胡,快回家去,你阿爹吐血了。」 原来真的会有坏事一桩接着一桩。 照顾陆闵的两个小孩子急得不得了,一个去找了大夫,给陆缈传信,一个在陆闵身前照顾着。 那个懦弱慈爱的父亲躺在榻上,这一年多来的病痛将他折磨的消瘦不堪,发须白了许多,再不似从前光风霁月了。 陆缈是一路跑回家的,她来的时候大夫刚煎好药,她将人拉住,连忙问:「大夫,我阿爹怎么样了?」 「令尊是气急攻心,受到了刺激,恕我直言,他如今的身子禁不起任何刺激了,还有,小娘子可以考虑为令尊准备后事了,最多就是半年的功夫。」 半年,她和阿爹重逢也才五六年,所以她是又要失去父亲了吗? 陆缈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陆闵身前的,她今天哭的实在是太多了,感觉一点力气都没有。 陆闵的嘴唇有些干裂,唇瓣上下张合着,唤陆缈的名字。 「阿爹,没事的,大夫说你就是太着急了,没什么大问题的。」陆缈努力让自己笑着把话说完,可哪有病人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呢,这些日子以来身体破败成了什么样子,陆闵心里清楚。 他摩挲着陆缈的手,声音沙哑而又无力,「阿缈啊,阿爹管不了你弟弟了,我听人说他不仅当了大梁的官,还提了许多灭南楚的谋划,你说他怎么能做那样的事情呢,他是南楚的子民啊,他的根是在南楚的。」 陆缈不知道他从哪里听来这些事,她不想听下去也不想让陆闵再动气。 「好了阿爹你别多想了,快些睡吧,等到以后阿襄回来了我一定好好收拾他。」 陆闵苍白无力的摇头,「没用的,他回不来了,回不来了。」 「阿缈啊,阿爹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把你卖掉,你本来应该平平安安的长大,好好成亲生子的,是阿爹太没用了,阿爹毁了你这一生。」 陆缈咬着牙关,难过的别开了头,让两个孩子在这待着,自己跑了出去。 早就说过了她不怪陆闵了,为什么还要一次次的提起。 陆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她好像起不了任何的作用,她谁也救不了。锦颀死的时候她没有办法阻止,雅南离开的时候她只能惋惜,维桢被带去郑王府她哭一百次都没有用,陆闵危在旦夕她也不能治好他。
第64页 她就是个彻彻底底的无能之人,想过一万次反抗也没有作用。 陆缈的眼睛很疼,真的很疼,她不是救世主,只是一个普通人,普通到看着自己的亲人离去却无能为力。 「可以救阿爹的,找甘棠,她医术那么好,一定可以救阿爹的,一定可以……」 那两个孩子都被吓坏了,年纪太小如今也不太照顾的来,陆缈在家里住了一夜,等到陆闵的情况完全稳定下来才松了口气,压在她心头的巨石被砍去一部分,让她稍微能够喘息了。 陆缈把药晾温了才餵陆闵喝下,「阿爹,阿襄他年纪还小,总会做煳涂事,你也别太担心,阿襄从小就孝顺,他肯定会回来看你的,你一定要养好身子,等着阿襄回来,知道吗?」 陆闵微微颔首,陆缈扶着他躺下,道:「楼里还有些事情,我得回去了,我会找慎娘求情,让甘棠过来替你瞧瞧,甘棠的医术你知道的,她肯定能帮你调理好身体的。」 临走的时候陆闵眼中满是不舍,这也是陆缈最难受的时候,哪怕陆闵老了,病了,她也不能时时陪在他身边。 陆缈快到申时的时候才回了朱颜辞镜楼。 那几扇华美结实的雕花木门关的死死的,平时守在外面的大宝双福也不见了,巍峨精緻的朱颜辞镜楼上下充斥着悲戚之气,如日暮西山,风烛残年。 这样的场景也曾出现过,锦颀死的时候朱颜辞镜楼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的。 陆缈不自然的笑着,手指在掌心处不断摩擦,「不可能的,她们都说了维桢不会有事的,一定是我想多了,想多了。」 她现在的样子看上去极不正常。 陆缈上前几步,离门已经很近了,那双玉手几次抬起又放下,陆缈先是用指尖触碰,最后整个手掌覆上,轻轻的推开了那扇门。 那么多人啊,慎娘,舒窈,琬琰,南嘉,甘棠,望泞,大宝双福,还有睿英馆和湘竹馆的所有娘子,韶园的两位姑姑,韶园所有的孩子都在这了。 陆缈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朱颜辞镜楼有这么多人。 可是大家都围在一起做什么呢? 好像还有人在哭,陆缈听出来了,哭的最厉害的是南嘉和望泞,望泞就是个小哭包,她哭的次数可多了,南嘉又在哭什么? 谁都没有注意到陆缈,她步伐轻慢虚浮,从人影交叠的缝隙中看到了地上躺着一个人,不对是用白布盖着的东西。 陆缈试着穿过人群,走到最前面的舒窈身旁,笑盈盈的问她:「阿回,怎么了,大家怎么都在这里啊?」 舒窈已经感受到了她的不对劲,她知道不管怎么说都没有用了。 「阿缈,维桢死了。」 陆缈在原地僵滞了许久,还是笑着说:「阿回你说什么呢,你们不是都跟我说维桢会好好的,她只是去郑王府小住几日,怎么会死呢,维桢还答应我了她会保护好自己的,你们为什么要骗我。」 舒窈的眼泪几乎是在一瞬间落下,一连好几颗从下巴处滴落,她闭上眼睛,手指着那具白布盖着的尸体,艰难说道:「那你自己去看。」 陆缈照她说的做了。 维桢的装束一点都没有改变,还是簪着青莲,戴着玉簪,神圣高洁的像是天宫的仙子,她一身白衣没有丝毫的脏污,腕间还有着慎娘送给她的玉镯,她这么好看,一点都不像死的样子。 可她真的死了,那白洁如玉的脖颈上是触目惊心的勒痕,可能她挣扎了很久,也可能没有挣扎,由着那三尺白绫夺取自己的生命。 陆缈已经哭不出来了,她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骗子呢,明明说好了会保护好自己的,怎么就说话不算数了。 维桢和锦颀一样,都是骗子。 第36章 陌上桑 同悲 「徐妙仪, 你不是朱颜辞镜楼最受欢迎的双璧之一吗,让我看看是不是名副其实,来, 给我奏一曲。」 维桢勉强压下内心的不平怨愤, 她眉眼冷漠,抱琴在一边坐下, 一曲广陵散奏的极好。 郑王看不惯她这样子,开始出言嘲讽:「哟, 广陵散啊,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这曲子, 隔了这么多年,在皇宫演奏和在乐坊演奏有什么不同啊, 跟我说说。」 他最恶劣之处就是每一句话都在撕维桢的伤口, 哪怕那鲜血溅到了他脸上也不肯罢休。 维桢掐着手心,她记得答应了所有人会好好回去的,所以她忍。 「回郑王殿下, 没什么不同。」 「你怎么变的这么乖了,我问你什么叫你做什么你都照办,这可不是我认识的徐妙仪啊, 你不是最趾高气昂,除了太子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吗?」 手心的疼痛愈渐强烈, 维桢眨了两下眼睛,道:「回殿下,奴是朱颜辞镜楼的维桢, 不是徐妙仪。」 就在此刻,郑王的笑容变的扭曲起来,「你不是徐妙仪啊, 那我就让你认识清楚,你到底是不是。」 他用了一日的功夫折磨维桢。他拿来许多徐妙仪喜欢的东西,逼迫着维桢说这是她喜欢的,让她跪在烈日之下重复一千遍她是徐妙仪,他强迫着维桢做曾经徐妙仪对他做过的事,说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都没有用,维桢照他的吩咐做了,最后还是那句话:「奴是朱颜辞镜楼维桢,不是徐妙仪。」 徐妙仪早就死了。
第65页 这一日维桢生不如死,她以为没有什么比让她想起过去更残忍的事情了,可是她忽略了郑王的疯魔程度。 第二日他告诉维桢一件事情,「我邀请了几位我们两个都认识的朋友来府中做客,就由你来奏乐伺候吧。」 一个又一个熟悉人的名字传进脑海里,维桢眼眸中恨意横生,她是曾经害郑王失了面子,那也只有一次,她都已经沦落至此了,要羞辱要打骂都随他去了,为什么他还是不肯放过她。 「殿下是一定要把我的自尊和傲骨一寸寸的碾碎才肯罢休吗?」 「自尊?傲骨?你一个乐坊之中陪笑卖艺的娘子也有这种东西在?」 他给了维桢两个时辰准备。 这时间给或不给都已经没有意义了,让维桢去侍奉旧日的朋友熟识,等于是让她真正低贱到尘埃里,一点希望都不会再有,那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昔日高贵的尚书嫡女,差一点就成为太子妃的徐妙仪已经是骯脏下贱的贱籍女子了。 维桢的高傲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白绫从房樑上穿过,一道一道被挽起,维桢站在椅子上,缓慢逼近着。 她忽然想到了母亲,温柔慈爱的母亲跟她说不管怎么样都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她也想起了陆缈的请求,她们都还在等着她回去。 她从来没有赌过,这一次她想试试。 她把腰间的的玉佩,珍珠流苏全部给了婢女,让她帮忙送封信出去。婢女是个好人,胆子很小却还是帮了她这个忙,这么好看的娘子要是出事了真的很可惜。 最可惜的是婢女连王府的门都没有出就被郑王的姬妾拦下,那姬妾把信烧掉,还不停咒骂维桢贱人,勾引殿下不得好死。 维桢还真的以为信已经送出去了,她焦急而又慌乱的等着,只要一个时辰的,陆缈她们会来救她的。 她等了两个时辰,没有人来。 那种满是希望再到绝望的心情,维桢第一次感到痛彻心扉。 门外已经有人来催,维桢的声音极度飘渺,「再给我一炷香的时间。」 从梳妆打扮好到自缢,一炷香够了。 维桢坐在梳妆檯前,把鬓髮梳理好,将花朵和玉簪扶稳,明丽清雅。镜中人笑的悽美,「果然,这世上早已没有人在意我的死活了,自始至终,我都是一个人。」 看来她的运气真的不怎么好,平生第一次赌,她输了。 输的代价就是死亡。 「父亲,母亲,我们一家人终于可以团聚了。」 造化弄人这四个字真的很有道理,永远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从心存希冀到幻想破灭,真的只需要那么一小会的功夫,因为无法预知,无法真正放心,所有的误会都产生了。 陆缈到死都不知道维桢曾经向她们求救,维桢到死也不知道那封信根本就没有送出去。 遗憾总是存在于各个角落。 维桢的丧事跟锦颀那时候差不多,这一次病倒了的是陆缈,吹了半晚的冷风,照顾陆闵一夜,心力交瘁之下突闻维桢死讯,她真的撑不下去了。 陆缈发了高烧,全靠甘棠撑着,她一边煎药一边还要听着南嘉的哭喊。 「真的不能再有人出事了,不能的。」 原来最盛气凌人的南嘉也爱哭起来了,相较于最初的模样,大家真的都变了很多。 甘棠叫南嘉赶紧去灵堂那边,总要让维桢走的风光体面,这里有她和舒窈便够了。 舒窈也是一晚上没合眼,靠在床边用打湿的帕子给陆缈降温。 甘棠把药端过来,舒窈起身的时候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你没事吧?」甘棠同样也害怕的。 舒窈就是精神不济头有些晕,她摆摆手,说:「没事,就是有些晕。」 甘棠嘆气,生怕舒窈也倒下了,「你都一宿没睡了,快去歇着吧,云胡这里我照顾着。」 舒窈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也没有固执坚持,「那我去睡一会,然后再过来换你。」陆缈还烧着,不能没人照顾,加之她情绪不太稳定,总要有人安抚的。 维桢的灵堂中很多人守着,却还是显的空荡清冷。 琬琰和望泞是把南嘉扶着在的,琬琰看着维桢的灵位,淡淡道:「赵僕射说,郑王自请回到封地,永世不再入京。」 这里就必须要提提那位疯魔变态的郑王殿下了,他听到维桢自缢的时候,手中琉璃酒杯滑落在地上,厅堂里坐了很多人,没有一个是维桢认识的。 郑王起初还很正常,他说:「徐妙仪怎么会自缢呢,她那么骄傲的人流落乐坊都没有死,怎么现在会死呢?」 「我就是想吓吓她,怎么她这么不经吓?」 后来就愈发癫狂了,他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把屋子里弄得乱七八糟,什么都砸了,「她怎么能死!我还没有好好羞辱她,她怎么敢死!」 郑王把自己弄了一身伤,下人进去的时候他双目猩红,被瓷器割破的手鲜血淋漓,他只说了一句话,把她送回去。 估计她死也不想待在这里。 维桢安然的躺在灵柩里,再也不用被他羞辱了。 南嘉听了琬琰的话,只有浓浓的厌恶,「是啊,他是宗王,身份高贵,连逼死了人都可以不用受到惩罚,这能怨谁呢。」 昔日的永安公主尚有沈将安搭上性命报復,如今的郑王是谁都没有那个能力了。
第66页 陆缈的烧终于退了下去,人醒过来却是一点生气都没有了,枯木死灰一般。 她就保持着这种状态一直到维桢出殡的时候。 时隔两年,她们再次走上了街头,依旧有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语,和曾经不一样的是,有很多衣着华贵之人立于街道两侧的茶楼顶层,对着维桢的棺椁俯身作揖,郑重而不情愿。 那些都是曾经徐妙仪认识的人,官家子弟,高门权贵。 陆缈抱着维桢的灵位走在最前面,她嵴樑笔直,神色淡然,双眼却是没有光亮,从维桢死到现在,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流过。 维桢被葬在锦颀旁边,冰冷的石碑上刻着她们的名字,过个几十年估计也不会有人知道曾经的她们有多么惊才绝艷。 所有人终将被遗忘。 漫天的纸钱洒落,墓碑前全部都是着素衣的女子,比起上一次来说,这次安静了很多,没有震天撼地的哭丧,没有令人头昏脑胀的锣鼓喧天,维桢喜静,她的坟前也要是清静的。 最后离开的人是陆缈,她垂眸从袖中拿出一柄匕首,轻轻的放在地上。 还有一位应该祭拜维桢的人没有来,陆缈知道,不论时间,他一定会来的。 结果如她所料。 郑王殿下于维桢墓前自尽未遂,被随从及时发现,幸而无所大碍,即日前往封地,自此再未踏入明徽城半步,终生未娶,于昌平二十年九月廿六自缢身亡,此等皆为后话。 九月廿六,维桢的忌日。 许是所有的不幸都会连在一起吧,甘棠也救不了陆闵,比大夫说的还要早一些,维桢死后三个月,陆闵因病去世,享年四十岁。 那个曾经清润儒雅的男子,死前抱着妻子的灵位,他说:「阿缈,对不起,阿爹要先走一步了,我让你阿娘等了这么多年,现在我要去找她跟她道歉了。至于阿襄,我已经管不了他了,随他去吧,只要他能一世平安,别的就算了。」 阿缈,阿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把你卖掉,如果有下辈子,阿爹还想要你做我的女儿,我会用尽一生去补偿你。 昌平十九年十二月廿五,陆缈失去了父亲。 第37章 意难平 偏激 昌平二十年, 大梁来势兇勐,南楚半壁河山沦丧,西境十五城, 北境十三城尽数覆灭。 忠勇侯节节败退, 南楚士气低迷,失守城池百姓苦不堪言, 甚者更有食树皮,吞草根。受冻馁之灾, 横死街头者无数;民间易子而食之常有,百里不闻鸡鸣, 千里不得莺啼,十室九空, 国之将亡矣! 边城战乱, 都城奢靡。 富家权贵子弟依旧沉溺温柔乡,望溪河畔乐声从未停歇。 朱颜辞镜楼又来了一批新人,相比于从前, 孩子们更瘦弱了一些,长期受饿受累使得她们面色枯黄,手上处处都有冻疮干裂, 乌黑髮亮的眼睛几乎占据了小半张脸。 这一次领她们进去的是琬琰。 菀青生了一个俏生生的小郎君,比起念锦来说, 他实在闹腾的厉害,菀青也有些力不从心,只能回了孟府带孩子。 至于陆缈, 从维桢去世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太好,陆闵的丧事几乎用尽了她所有的心力,开春的时候她大病了一场, 甘棠替她看了,说这是忧思成疾,郁结伤身。 这些日子以来,陆缈都是窝在房中不出来,很少去主楼,待在房中钻研一些新奇的香料。好在陆缈还没有完全丧失活力,也想着出去走一走。 琬琰把人带了进来,陆缈继续跟她们说着楼里的情况。 陆缈的脸色有些许苍白,说话的声音软绵无力,对着那群孩子的时候,笑容极其温柔和善。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先去韶园歇着吧,有什么事可以找韶园的姑姑,也可以来找我和琬琰。」 孩子们最后离去的时候说了几句闲话,有一句被听的清清楚楚。 「云胡姑娘怎么那么温柔啊。」 最初的陆缈或许还有些稜角,会抱怨会怨恨,会感嘆这世道的不公,如今的她再也没有任何不好的情绪,永远都在笑着,把自己的温柔传递给身边每一个人。 陆缈觉得,这里的人都太苦了,她也只能力所能及的对每一个人好,让她们知道其实世上还是有很多东西可以留恋的。 她在长廊的木椅上坐下,看着面前的三座楼宇微微出神。 好像,大家过的也还不错。 舒窈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乐坊首位,她的价格越来越高,来朱颜辞镜楼的客人有一半都是为了她,她依旧美丽妖娆,假笑越来越真,陪着各种各样的权贵,游走在声色场上,让无数男子成为她的裙下臣。 她好像也没有那么开心,有的时候会和陆缈抱怨自己没福气,碰不上一个真正爱她的人,她一生都渴求热烈纯粹的爱,她羡慕锦颀,有沈将安生死相随,也很嫉妒雅南,忠勇侯不止一次的强调她的地位,让明徽城所有人都知道雅南名义上是他的妾,实则是他此生唯一的妻,自她入府后,侯府再没有一个女人入的了忠勇侯的眼。 后来她也想开了,每日里忙着打扮自己,吸引无数权贵,牢牢护住自己的位置。也有很多夫人来找她的麻烦,舒窈的嘴多能说啊,三言两语就把人气的要晕倒,最后灰熘熘的走了,没办法,谁让她是赵明礼护着的人了。 赵明礼谁都护,只要力所能及。
第67页 甘棠虽然年岁大了,喜欢她的人却也很多,她的舞蹈风格有了些变化,不似从前明丽勾人,变的更为素净了一些,男子们爱她美貌,喜她身段,甘棠都知道,谁也不配合,认真的捣鼓她那些药,也不像以前都是些奇奇怪怪整人的药,她净做的是补身体,吊命救命的珍贵之药,连客人要送她东西她都说不要珍玩只要名贵药材。 望泞那边也没什么变化,齐郎君依旧经常找她,陆缈之前听说齐夫人要以死相逼让齐郎君娶妻,被齐郎君一句您要是再逼我我就出家给堵回去了。 有一次陆缈碰巧同他撞上,她一时没忍住便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喜欢望泞谁都知道,但绝对不可能把她娶回去,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娶妻生子也好了断。 陆缈依稀记得那日的齐郎君笑的苦涩,他说:「我心里已经有望泞了,再娶了别家的姑娘,对她来说也是不公平的,我也不想耽误那些好姑娘,她们的良人还在等她们呢。」 因为有喜欢的人了,所以拒绝明确,不去伤害任何人。 齐夫人最终妥协,从旁支抱来孩子养在齐郎君名下,如此也算是对齐家祖宗有个交代。 最为不同的就是南嘉了,她单独陪客人的次数越来越少,几乎快要淡出人们的视线,更多的时候是去指导一下韶园的孩子们的课业,或者研究好多好多辣的点心让甘棠她们帮她试,吃的太多了,大家都习惯了,再吃到甜的点心的时候还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南嘉的刺绣功夫愈渐纯熟,给菀青儿子念桢的小衣服都是她亲手做的。 念桢的出生并没有像当初的念锦那样起作用,曾经的锦颀去的时候,楼里的悲伤气氛瀰漫了很久,维桢去的时候,大家的感觉已经不强烈了,或许已经对这个人世没有任何希望,再多的离去似乎都可以被接受了。 至于琬琰,冷面管事的名号已经传遍明徽城所有的风月场所了,她那一柄长鞭时刻捏在手上,除了她们这几个关系亲厚一点的,谁都没有看到她笑过。 当时韶园有个胆子大的小姑娘编排陆缈和琬琰,说这两个人简直就是天差地别,一个暖如三月春风,一个冷如寒冬坚冰。 陆缈知道后难得的乐呵了许久,她还特意往韶园跑了一趟,吓的那小姑娘一个劲的哭着求饶,陆缈好生安慰了许久,苦口婆心的跟她解释琬琰其实也很好的,只是看着比较凶而已。 光阴荏苒,细水长流,岁月如歌,轻淌慢吟。 或许她们永远不会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子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握当下,不要留任何遗憾了。 有一日,朱颜辞镜楼来了一位矜贵的士子,白帽青衫,气度不凡,可说的话着实不好听。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我泱泱南楚如今已经是风雨飘摇,边关将士抛头颅洒热血为国牺牲,你们这群乐坊娘子还终日风流浪荡,肆意快活,当真是好不要脸!」 甘棠许久不曾骂人,一开口就是冷嘲热讽不停:「是,我们是风流浪荡,肆意快活,你要是看我们不顺眼你可以出去啊,谁求着你来这了吗?」 舒窈不甘落后:「你说的都对,一点问题都没有,可是就算我们不风流浪荡了,我们能上战场去打仗吗,我们也想为国效力啊,可你们这些士子最瞧不起的不就是我们这样的人吗?前朝那位名妓倒是上了战场为国立功,不还是你们这些人口诛笔伐,指责人家出身下贱吗?」 「您倒是为我们想想办法啊。」 道理谁不懂,她们自己不是不知道如今的南楚是个什么样的局势,她们难道没有做什么吗,托人往边关送银钱,卖掉自己的闲置珠宝首饰支援粮草,身份使然她们没办法上战场,说肆意快活那可就真是冤枉人了。 那士子还想再争辩,不知怎的话锋一转说到了维桢身上。 「呵!一群下贱之人还敢与我论高低,你们朱颜辞镜楼不过是个低微乐坊,死个人还要大动干戈大办丧事,引得无数权贵子弟夹道相迎,你们怎么有这个脸?不过是那女子勾搭上了郑王殿下,真是好心机好手段啊,这样隆重的丧事她下辈子怕也不会有了。」 「难怪如今南楚风雨飘摇,人才凋敝,原来是因为有如此无知愚昧的士子成了国家败类啊,」陆缈憋了这么久,她不想再忍了。 陆缈走到那人跟前,抬头看着他,目光幽深,气势逼人。 「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这里胡乱说一通,你能高贵到哪里去?自恃身份便随意欺辱人,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放肆,朱颜辞镜楼让你这种人进来当真是脏污了这里的地。有功夫在这里指指点点,对别人的名誉进行诋毁,你自己怎么不想想提些治国理政的好建议救南楚于危亡之中,这里不欢迎你,请你道歉,然后滚出去。」 陆缈压在心底的那一口气似乎出来了许多,她瞪着那士子,活像是如果他不道歉自己就会更疯狂。 「你!你!你简直,」那士子气的厉害,喘着气说:「还想让我给你们道歉,做梦!」 下一刻他就说不出话来了,陆缈将匕首抵上了他的脖子。 「阿缈!」 「云胡!」 陆缈现在什么都不怕了,她不允许再有人伤害她身边的人,左不过一条性命,她也不算亏。 「道歉。」陆缈一板一眼的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匕首的锋刃已经划破了那人脖子上一小块皮肤。
第68页 那名士子趾高气昂不起来了,他冒着虚汗,两股战战,「我,我道歉,我道歉,是我口出狂言,我错了!」 比起性命,尊严什么的并不重要,这是对于他来说。 直到人离开,陆缈都还是那副恨意满贯的样子,大家都在此刻明白,她这些日子的温柔是清醒的克制,用温柔伪装自己,逼迫自己,不让自己做出什么偏激极端的事情。 维桢的死,受影响最大的就是陆缈。 舒窈小心翼翼的把匕首从陆缈手中拿过来,眼中热泪充盈,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在陆缈的房中不止一次的看到了匕首。 「阿缈,我们回去吧,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陆缈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能睡上大半日,都知道她心里苦,所以谁都不去打扰她。 舒窈是真的怕,她怕陆缈偏激之下所做的事情会伤害到自己。 陆缈双目无神,僵硬的点头。 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偏激呢?也许是锦颀死后,也许是维桢死后,也许是陆闵死后。一次又一次的失去,她看着那些美好的生命流逝掉,一点挽救的余地都没有,她那么想反抗,她忍受着这所有的不公平,看着那么美好的人得到极其残忍的结局,怎么还会不偏激呢。 「阿回,我后悔了。」 后悔没有把玉佩给锦颀,后悔没有拦住维桢,后悔埋怨了陆闵那么久,没能在他身边好好尽孝。 她是个坏人啊,所有的一切都跟她脱不了关系。 第38章 众生辞 离开 陆缈又病了。 天气突然冷了下来, 加之心绪起伏,她在床上躺了许久。 从维桢走了之后,陆缈病的次数不下十次, 回回都要养上好几日, 甘棠纵然是医术不凡,也经不起她这样折腾。 「你如今这样子才真真叫人恼火, 弄垮了自己的身子有什么用,你救不活维桢还要让舒窈还有我们担忧, 云胡,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陆缈永远都在照顾着别人的情绪, 哪怕心里有事也很少显露出来,她一直都是个好孩子, 让所有人都省心, 如今经歷了这么多事,正常人都会变的。 甘棠并没有责怪陆缈的意思,只是不想看着她再消沉下去。 陆缈乖巧的喝完了碗里黑乎乎的药, 那么难闻她一点都没有皱眉头,喝了这么久都习惯了。 她笑的温和,说:「甘棠, 我没事了,你忙你的去吧, 替我照顾照顾舒窈吧。」 现在她这样子,没有办法再做任何事了。 甘棠想说些什么,凝视陆缈的脸, 忽然话语从唇边消失,陆缈她,真的很辛苦。 想要保护所有人却永远做不到。 楼里越来越平静, 很久以前还有很多人聚在一起谈天说地,满园欢声笑语,一切都还是温馨和乐的,这过了许久,不只是她们,睿英馆和湘竹馆的娘子们也没有多少笑容了。 一方面是那么多人走了,另一方面,她们清醒的认识到可能在不久的将来,这片土地不会再有她们的容身之处。 大梁派出了无数精兵良将,为攻打南楚做了许久的准备,边关早前异动不断,朝廷,准确来说是上位者少有防备之心,军备松弛,南楚官兵对上大梁毫无招架之力。 听闻忠勇侯竭力抗敌,此前有几次小胜,他大概是唯一能够抵抗大梁的人,可这样一个能救南楚于危亡之中的人临时被换掉,朝廷派了另一个名声显赫深得圣心能力下乘的人去做主帅,生生逼的忠勇侯才略施展不出来,只能看着一座又一座的城池被攻陷。 现在陆缈非常可以理解陆襄的心情了,这样的朝廷让人还怎么去信任去抱有希望。 在大梁攻陷南楚大半城池之后,这个自视甚高目无一切的王朝开始慌乱了。 一个已经被腐蚀了十数年的王朝,临危前的醒悟还有用吗? 当然没用,曾经的济济人才被朝廷弃如敝履,曾经的忠臣廉臣不同流合污被陷害致死,曾经南楚拥有的一切救国稻草被它亲自割除了。 无数权贵开始慌神,上蹿下跳,连带着赵明礼都有些焦头烂额,顾不上朱颜辞镜楼这边了。 朱颜辞镜楼的生意肉眼可见的变差,不过肯定还是比其他地方好的。 国朝将亡的气息笼罩着这座曾经繁华无双的楼宇,让所有人都心神不宁。 有一日慎娘发了火,将一个湘竹馆的娘子责骂了许久。 起因便是那位娘子已经开始伤春悲秋,哭啼不止,叫嚷着赶紧收拾东西逃跑。 这还没有打到明徽城呢,就有人想跑了。 陆缈听闻之后,心中一片怆然,南楚有今日,很可悲却又很可恨。 从她小的时候就那般腐败了,无数百姓流离,贩卖人口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过了这么多年它还是老样子。 她后来陪着南嘉说了会话,南嘉的话语中毫不掩饰对于大梁官兵的憎恨,她的父母便是死在大梁官兵手上,她憎恨一切和大梁有关的东西。 南嘉的气色比陆缈还要不好,她们都是心中郁结,南嘉比陆缈早了很多。陆缈知道的,自从锦颀走后,南嘉一直都睡不好,总是做噩梦,或者睡梦中哭泣不止。 她今年才二十七岁,都已经有了许多白髮,陆缈应她要求替她拔掉,只两根后南嘉便制止了她,神色涩然。 「算了,没什么好拔的了,我也确实是老了,看当下这样子,我迟早要走出外人的视野的。」
第69页 她还那么年轻,怎么会老。 陆缈眼眶有些发酸,她认识的南嘉也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她应该是蔑视众生姿态凌厉的,永远有活力,可以和甘棠对骂半个时辰,可以无所忌惮的发泄自己的情绪,喜欢谁就对谁好,讨厌谁就使劲的欺负,活的自在而通透,她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她的心老了,是一颗枯萎到不剩下任何树叶,只有零落枝桠的古树。 和她一样老去的还有慎娘。 最开始陆缈见她的时候,她雍容华贵,气质隽永,可现在呢,她看帐本的时候需要离的很远借着白日的光亮才能看到,面对赵明礼的时候不再那么从容优雅了。 她的眼角攀上了细纹,皮肤变的松弛,哪怕存有昔日荣华也不復容色倾城了,美人迟暮也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 慎娘最近很忙,她在想若是有一日南楚真的被攻陷,这些孩子们该怎么办。 如果她们去了其他的地方,那里的人会不会对她们不好,她们是不是还能尽可能的保留一分纯真,不受罪不被欺凌。 这年岁大了,心肠变的格外柔软,慎娘甚至开始后悔当初对那些孩子太过严厉,也后悔没有保护好锦颀维桢,所以如果还有机会的话,她想帮帮剩下的这些孩子。 她叫了陆缈过去,把所有人的卖身契都翻了出来。 那陈旧的一沓沓契书被慎娘用小匣子锁了起来,陆缈一张一张的翻,把所有人的来处都记了下来。 她那张和舒窈是在一起的。 陆缈轻轻拿起那两张纸,不经意想起从前的事。 那年还小的时候都是阿回带着她玩,阿回从小就好看,那些孩子们围着她转,又听了家里人的话,不跟陆缈一起玩,阿回总是很生气,骂了他们以后他们会不情不愿的和陆缈一起玩。 虽然陆缈并不喜欢和那么小的孩子一起玩,但是还是很感谢阿回让她不再被冷漠对待。 那些孩子也没有什么坏心眼的,虽然在背后偷偷议论过陆缈还有她们家,但是如果有哪家的大人敢欺负陆缈,他们才不管年纪,上去就拿石头砸人。 他们一直把陆缈当作朋友,他们可以不理会,不跟她玩,也不代表别人可以欺负。 陆缈眼前闪过她和阿回离开山村时那群孩子的眼神。 茫然无措,懵懂迷惑,也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他们还会不会记得她和阿回,也不知道他们过的好不好。 怎么如今越来越多愁善感了?陆缈偷偷的擦擦眼泪,继续誊抄着东西。 办完之后她才问慎娘这是要做什么。 「我怕终有一日南楚会亡,朱颜辞镜楼会倒,提前给你们这些孩子留条后路,将来你们的日子也不会过的太苦。」 慎娘这几日把自己的家当清点了一下,她的钱财可能几辈子都花不完,她用这些钱托人在那些人的家乡置办些小生意。 陆缈很怕慎娘的,慎娘当年那样吓唬她,她不敢在她面前胡闹。总以为慎娘也很不近人情,在一起相处了这么多年才真正认清,她对于好孩子一直都很仁慈。 曾经这楼里被打死的那两位娘子都是铁了心的朱颜辞镜楼作对的,把楼里新编的花样透露给别家,污衊慎娘勾引赵明礼,撺掇他休妻,几近惹了赵夫人的不痛快,为了能离开这里还胆大包天的给慎娘下毒,被赵明礼知道后,他派人来要把她们带走。 赵明礼的手段,曾经在明徽城里也是出名的。 血腥残忍,毫无人性,百般折磨,连坐族亲。 最后是慎娘做了决定让琬琰随意找个由头把人处置了,陆缈后来才知道琬琰把人打死之后,闷在房中三日,洗了无数遍的手。 还有甘棠,她那时候戏弄她说第二瓶药立即用了会全身溃烂,有一回甘棠为了开解她,说出了事实,那药确实是用了脸上的疤痕就会好,一点副作用都没有。 她曾经惧怕的,逃避的,感到惶恐的,其实都是很好的人。 慎娘真的很有心,给甘棠买了几家医馆,给南嘉买了几间点心铺子,给望泞买了好几处宅子,毕竟她没什么经商头脑没什么特别的长处,就让她以后收收租安稳度日,那几处宅子就在甘棠的医馆边上,望泞是没有故乡的,她只有甘棠。 菀青和琬琰慎娘没有安排,她打算以后自己带着她们两个,开绸缎庄,这是孟家从前的生意。 舒窈和陆缈被安排在了离曾经的山村不远的县城里,那里山清水秀,民风淳朴,慎娘买了香铺。 她真的把所有都安排的好好的,不想她们再受到伤害。 在南楚又被攻下十城之后,慎娘下令关闭朱颜辞镜楼。 长盛二十年的朱颜辞镜楼,终于要消失在这动盪山河中了。 慎娘把契书一张张的发给了所有人,那些娘子们看着契书,只是无语凝噎,因为这一纸契书,她们被困了多少年,那些最煎熬的时日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不可否认的是她们都曾埋怨过慎娘,让她们再也出不去,沦为世人眼里的下贱之人。 可是现在,她们只有感激。 没有慎娘,没有朱颜辞镜楼,她们未必还能安然无恙的活到今日。 琼琚楼,睿英馆,湘竹馆,韶园所有的人穿戴整齐,目光坚定,双手抬起,跪下行礼。 「多谢慎娘!多谢朱颜辞镜楼!」
第70页 那冰冷的地面上不知覆上了多少的眼泪,这也是她们的家啊,也曾经给过她们温暖,给他们留下一处栖身之地。 若是有来世,她们还愿意再来一遭,不为其他,只为留住这人间所有的美好。 黄昏时分,楼里的人基本上走了个差不多,慎娘怕耽搁下去会不好走,让她们轻装便行赶紧走,眼下也就只有琼琚楼的人了。 她们最捨不得朱颜辞镜楼。 慎娘和她们聊了许久,提起了很多有意思的事情,所有人都在怀念最初的时光。 陆缈被舒窈陪着在朱颜辞镜楼的每个角落走过,她亲自锁上了所有娘子的门,在锦颀雅南维桢菀青燕绥的门前驻足良久。 她摩挲着锁上的纹路,一个又一个佳人的音容笑貌从眼前闪过。 最后陆缈在韶园里种下一片绣球花。 「阿回,你知道吗,绣球花的花语是希望和团圆,我很期待战争结束以后我们所有人还能团圆在一起,重新回到朱颜辞镜楼去祭拜锦颀和维桢。」 舒窈扶着她的肩膀,笑着说:「一定会的。」 陆缈睡之前看了一眼自己埋下绣球花种子的那一片平地,但愿希望永存,终能团圆。 她的期望比从前更低了一些,不再苛求神佛保佑无病无灾,只要能活着,什么都可以。 哪怕再也见不到,活着就是一份希望。 第39章 山河灭 国破 昌平二十年十月初九, 大梁正式攻入南楚都城,让无数百姓慌然乱跑。 谁能想到大梁的主要军队还在很远的地方,大梁的主帅却已暗中调集五千兵马趁夜攻占明徽城, 将城楼侍卫全都换成了自己人, 晨光熹微之时,一声令下, 无数官兵涌入城中,烧杀抢掠, 无恶不作。 这里已经没有以前的繁华熙攘了,百姓的喊叫声夹杂在一起, 鲜血洒在地上,纸窗上, 灯笼上, 一个又一个无辜之人倒下,当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还没等到丈夫儿子归来,没有看到自己的孩子降生, 没有护好自己的家人。 那是一群饿狼勐然扑进了森林,毁灭着一切本应该拥有无限希望的人事。 陆缈她们也没有想到,只是安稳平静的睡了一夜, 就再也走不了了。 逃吗?怎么逃,外面到处都是可怕的□□利剑, 往哪里逃,明徽城七个城门全部被攻占,她们怎么还出的去, 逃出城又能怎么办,无数精兵良将坐镇城外,不会放过任何人。 多可悲啊, 陆缈才种下那一片充满希望的绣球花,第二日所有的希望就都没有了。 国破家亡,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绝望。 破开朱颜辞镜楼大门的人,正是大梁此次出兵南楚的主帅,桓彧。 那是位年轻的将领,茂林修竹,仙姿玉容,一派阴柔靡丽气息,全不似战场杀伐的将军,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打的南楚毫无招架之力,悄无声息占领都城,让南楚输的一败涂地。 对着他的,是朱颜辞镜楼惊慌失措的众人。 陆缈离望泞最近,她甚至感受的到望泞颤抖不止,小鹿眼中满是恐惧和害怕,敌军将领闯入乐坊,这代表着什么她们岂会不知道。 若非逢迎承笑,便是香消玉殒。 陆缈还注意到,只有南嘉的眼神带着不加掩饰的仇恨,是了,二十年前她父母死在大梁官兵手中,二十年后,她自己对上了。 桓彧随手抹了把脸上殷红的血液,笑容和他人一样阴森,他看着慎娘,说:「这位便是赵明礼赵僕射的红颜知己吧,果然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啊。」 他不理会慎娘冷漠的神色,继续道:「如此佳人,赵明礼跑的时候居然没把你带上,你还不知道吧,早在本将军攻入明徽城那一刻,你们南楚的陛下,太子,赵明礼还有一些朝臣就从皇宫密道逃跑了,唉,真是如同丧家之犬一般。」他脸上真的出现了惋惜的神情,若是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是个好人。 慎娘的脸色渐渐发白,陇在袖中的手指捏紧又放松。其实也没什么的,她本来也算不上赵明礼什么人,当年他抛弃过自己一次,早该想到还会有更多次的。 可是为什么还是那么难受。 相较于慎娘,陆缈心中是无尽的寒意,她们的君主,不管城中百万百姓,自己跑了。 这多讽刺啊。 慎娘努力平復心情,缓缓开口道:「将军想做什么,不妨直说。」 「也没什么的,」桓彧顿了下,笑容逐渐扩大,「不过是想请你去我的将军府坐坐,好来引出你的赵僕射,本将军可是仰慕他许久,还没好好同他喝一杯,你放心,将军府还有赵夫人在,你是绝对不会孤单的。」 赵明礼走的时候,连自己的夫人都没有带上。 桓彧此行任务便是将南楚真正击溃,只要南楚陛下和太子还在,他就不算是完成任务,而南楚陛下是个十足的废物,没有了赵明礼他什么都不是,所以说只要抓住赵明礼,他的任务便算基本完成了。 桓彧早就派人查过,慎娘在赵明礼那里可是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这些年赵明礼为她办好了多少事,但凡赵明礼还有一丝良心在,这步棋都能发挥大作用。 「至于剩下的这些小娘子,我的手下确实劳累了,就麻烦各位替我好生款待了。」 「不可能。」 南嘉的声音响起,是不容回绝的坚定,让她去伺候大梁的官兵,永远都不可能。
第71页 陆缈试着拉了拉南嘉,她知道很难,但是还是希望南嘉能忍一忍,如果再有人离开,这里就真的没有任何希望了。 「南嘉,我求求你。」陆缈眸含水光,她求她,为了自己也为所有人考虑一下,不可以再离开了,她自己也说过的,不能再有人出事的。 陆缈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拽着南嘉的胳膊。 「对不起,我做不到。」南嘉拉开陆缈的手,依然是熟悉的决绝样子。 「侵占南楚山河,残害南楚子民,站在南楚的土地上要求我们伺候大梁的官兵,将军是否太过强人所难,此等作恶多端,毁人家园的恶徒,配吗?」她眼底恨意汹涌,看着面前冰冷的甲冑,带着鲜血的佩剑,仿佛又回到了父母死去的那一日。 她当年才七岁,躲在草堆里,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父母因为没有给那些士兵指好路而被杀死,多么荒唐的理由,就为了这么一点点的事情,两条无辜的性命逝去。 那不是人,是从地狱爬出的恶魔,让人厌憎到极致。 桓彧摸了两下下巴,好像有些为难,「不愿意呢,唉,本将军还想着要是你们听话,回大梁的时候把你们带上,都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啊,可惜,本将军不喜欢任性的美人,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祭祭本将军的剑吧。」 那柄沾满鲜血的长剑刺穿了南嘉的身体,一切都像极了二十年前。 汩汩血液从伤口流出来,陆缈甚至觉得自己的眼眶中流出的都是血,她僵滞在原地,看着甘棠扑在南嘉身旁,手忙脚乱的不知道怎么救她,望泞一个劲的叫唤着南嘉姐姐,琬琰都跪在地上,把南嘉围在一起,连舒窈都开始哭了,很伤心。 她耳边什么都听不见了,世界好像都被鲜血染红,每一处都是罪恶,每一个角落都是流逝的生命。 恍惚间,陆缈看到南嘉的手覆上了腰间的香囊,那样子不好看,款式老,颜色也淡了,看上去很陈旧。那是她父母唯一留给她的东西,她当年连她父母的尸体都搬不走,一户一户求人帮她安葬父母,她跪着求人家,那么小的孩子头都磕破了。 哪怕那么辛苦,那么可怜,她都不能有个好的结局。 陆缈想,这里真的不是个好地方,楼里的人不是骗子,就是傻子。 最可悲的是,她们连南嘉的尸体都保不住,南嘉被桓彧下令丢去城外的死人堆,明徽城所有死去的人都在那里,一张白布或者一张草蓆包裹着,连墓碑都没有。 谁都没有想到,桓彧会看上舒窈,把她带走了,而剩下的人,被关进了所谓的将军府的地牢。 这是个怪物,把将军府设在了大理寺。 阴暗潮湿的牢房里,盘旋着无数人的叫骂求饶恸哭的声音,每一句都那么撕心裂肺,他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们。 牢房最深处,朱颜辞镜楼所有人都被关押在一起,曾经容光焕发,颜色倾城的娘子们心如死灰,一点光采都没有了,浓重的绝望气息笼罩在每一个人身上,这就是国破家亡的悲哀吗,真的不太好受。 陆缈的视线停留在那小小浅浅的窗口上,阳光从那里透进来,却不能带来一丝一毫的温暖,太阳那么明亮充满希望,怎么就不能多多包围她们呢。 匿于黑暗处这么多年,马上她们就可以走出去,怎么要把她们的最后一丝生机剥夺呢。 望泞哭了太久,靠在甘棠的肩膀上睡着了,甘棠脸上有些许脏污,衫裙染上了南嘉的血,怆然悽然。琬琰坐在慎娘身边,用帕子清理着手上的血,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孟和怕大梁打过来,早已带着菀青和孩子回了家乡,成功躲过一劫。 陆缈一个人坐在门边,清晰的听着从不同牢房传来的声音,她在害怕很多事情,要是她们一直出不去,南嘉怎么办,她那么爱美,尸体最后腐烂发臭,被其他尸体压着,可能到了地下也不开心。她有些担心舒窈,那个恶魔带走了她,会怎么对她?要是跟曾经的国舅爷一样,舒窈怎么办。她也不知道燕绥雅南菀青是不是已经安全了,会不会以后再也不会有见她们的机会。 人太多了,她太害怕了。 隔了许久陆缈才想起陆襄,也不知道过了这么久阿襄怎么样了,给他的信他也不回,他知道阿爹已经去世了吗。 陆缈把自己仅剩的那一点希望分了些寄托在陆襄身上,阿襄会回来救她的吧。 只要阿襄来了,她们都会好的。 陆缈也不敢再把所有的希望加注在一个人身上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她是所有人里最先振作的那一个,把所有娘子身上的饰品财物收集过来,狱卒来的时候会给一点,换些好的饭菜和用具,和狱卒们聊天打好关系,争取能好过一些。 陆缈她们被关了整整两个月,舒窈只来过两次,桓彧似乎很喜欢她,甚至把她当作妻子一般养在身边,唯独不给她自由,她求了桓彧许久才能来看她们。 每次也说不了几句话,桓彧的人就要把她带回去。 因为有舒窈的打点和陆缈的坚持,虽然这里的日子不好却也不算太难熬,起码不像其他牢房那样饭菜都是馊的,石床上的茅草堆里有许多老鼠蟑螂。 大家起初都受不了这样的日子,望泞甚至连轻生的念头都出来了,是陆缈和甘棠合力把她劝下去,陆缈觉得自己好像也不是那么无能,起码还可以安慰所有人,不让她们太过消极悲观。
第72页 管不了那么多了,唯有活下去,才是真正的希望。 第40章 杀心起 谋算 桓彧想用慎娘和赵夫人引出赵明礼, 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哪怕消息已经放出去许久,赵明礼始终没有现身。 谁都不知道南楚皇帝他们跑去了哪里, 忠勇侯还在外作战, 试图力挽狂澜,杀回明徽城把外敌赶出去。 那漫长而又黑暗的日子里, 陆缈和她们没有了笑容,除了白天黑夜, 什么都不知道,她们期盼着有人来救她们, 可又清楚的知道,那种希望太过渺茫。 终于有一日, 开锁的声音出现, 铁链碰撞在一起,将陆缈从浅睡中唤醒。 桓彧派人来把她们带到厢房里,让她们好好梳洗打扮, 说是让她们帮忙招待几位贵客。 陆缈不想去思考桓彧有什么目的,她只想能够尽快把自己收拾干净,她自己都有点嫌弃现在自己的样子了。 满身脏污, 灰尘覆面,浑身散发着异味, 手上到处都是细小的伤痕。 屋子里的水换了好几桶,陆缈再次打开房门的时候,迎着屋外的骄阳, 忽然有种如获新生的错觉。 她去看了下望泞,她打扮干净之后又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抽抽嗒嗒的, 怪可怜,陆缈柔声安慰她许久,这才缓过来。 所有人集齐的时候,彼此对视才发现眼中的光已经没有了,哪怕打扮的再好看,也不復曾经的美丽娇艷了。 在桓彧身边,陆缈她们看到了久违的舒窈。桓彧对她真的很好,这寒冬季节,替她寻来上好的大氅,把她围在身边,听她说话,逗她笑,那模样,像极了舒窈是他最心爱的女子。 最见不得这场面的是甘棠,或许知道舒窈的无奈,但心里还是不舒坦的,南嘉宁死都不肯低头的人,舒窈倒是待的好好的,她们吃了那么多的苦,舒窈反倒过的比从前还要好。 甘棠知道这样想不对,可是那种怨愤就是没来由的往心头窜。 陆缈她们见到了所谓的贵客,大梁过来的朝臣,协助桓彧拿下南楚,其中便有陆襄。 说起来,陆缈已经有三年没有见到陆襄了,他又长高了许多,绯色官袍衬得他气色很好。面容清俊,气质儒雅,颇像当年的陆闵,约莫是因为已经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许久,眉眼间沾上了凌厉,周身气度也是严峻的。 他也在看着陆缈,瞳孔里写着心酸。 只用了一会的功夫,陆缈就读懂了那种心酸,一别数年,再相见却已经站在了不同的立场上。 陆襄此前根本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他想派人带走阿爹和姐姐,却被大都护拦下了,大都护说他会把一切安排好的,陆襄很着急,他一直都没有收到阿爹和姐姐的信,害怕他们不肯再认他,这几年都没有回来过,阿爹和姐姐应该很埋怨他吧。 「大将军,此乃臣之家姐,还望大将军宽恕,让臣将家姐带走。」陆襄撩起官袍,对着桓彧作揖,神态恭谨而不卑微。 桓彧看了看他指的方向,又低头看怀中的舒窈,笑问:「也真是有缘分,陆御史的姐姐是本将军的卿卿最好的朋友,既是如此,陆御史便把她带走吧。」 桓彧是个不好说话的人,但是犯不上给自己找麻烦,陆襄是大都护的人,大都护在大梁的地位很是显赫,且陆襄如今也是大梁陛下跟前的红人,反正陆缈对他来说也没什么用处,卖个人情也无妨。 陆缈冷冷的看了一眼桓彧,那眼神之中夹杂着憎恨,是他杀了南嘉,要是没有他,她们还可以好好的。 「看来陆娘子不大愿意承本将军的情啊,如此我便……」 「阿缈!还不快谢过大将军。」舒窈扬声说道,姝色逼人,荣华满身,她依旧是那个名动天下的乐坊娘子,甚至因为有了桓彧的喜欢,她之后的人生会有很大的不同。 陆缈和从前一样信任舒窈,她的阿回一直都在保护她,她也不会漠视南嘉的死亡,陆缈相信她是有苦衷的。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阿回。 陆缈掐了下手心,笔直的双腿开始往下弯曲,头颅一直仰着。 「多谢,桓大将军。」总有一日,她会杀了桓彧,他夺走了她身边所剩不多的人的生命。 察觉到自己有了真正杀人的冲动是在那潮湿阴暗的牢房里,每一晚她都睡不好,锦颀的脸,维桢的脸,南嘉的脸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她们的血液那么红,胜过最好的红绸布,陆缈无数次后悔没能亲手替锦颀维桢报仇,这一次,南嘉的仇她一定会报。 哪怕是和沈将安一样她也在所不惜。 陆缈离开前笑着对慎娘她们说,等我。 不管怎么样,我一定会救你们的。 陆缈随着陆襄离开,她听到屋内传来的乐声,曾经熟悉的乐器没剩下多少,只有望泞的二胡和琬琰的箫她还分辨的出来。 陆缈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的场景,但她会把这份羞辱全部还给桓彧。 久别重逢,陆襄很欣喜再次见到陆缈,问了她许多事情,陆缈始终神色冷淡,没有怎么理会陆襄。 她最后问了一句话:「阿襄,我还能够依靠你吗?」 陆襄脸上的笑容逐渐退了下去,他僵硬的问:「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那么多信你一封都不回,明明知道阿爹最恨叛国之人,我不求你辞官,只要你能回来看阿爹一眼,也不至于让他郁结于心,死而有憾。」
第73页 陆闵的死因有一部分就是长期肝火旺盛,忧思过重。 陆缈很想说服自己陆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应该在更广阔的天地里施展才华,这些都可以,可是为什么他就不能回来看阿爹一眼,他回来一次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了。 陆缈曾寄希望于他,又不想原谅他,尤其是他今日出现在那场宴席之中。 如果没有她在,是不是陆襄也会跟其他人一样看着甘棠她们奏舞奏乐,亡国之后为敌国表演,多么大的侮辱啊。 陆襄听到那个死字的时候,脑袋像是被顿物撞击了一般,昏昏沉沉的,什么也不清楚了。 他眼神飘忽不定,嘴唇有些干涩,他小心的问陆缈:「姐姐说阿爹死了,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陆襄声音颤着,他根本不知道陆缈说的这些事,他从来没有收到过南楚寄来的信他还以为是阿爹姐姐生气了,不愿意再和他牵扯,想着日后有机会等他们冷静下来便带他们去大梁的。 可是现在姐姐说,阿爹死了,和他相依为命许多年的阿爹永远的离开了,他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陆襄很少哭的,懂事之后除了文娘死的时候,只有这一次了。 看吧,这就是这个残酷无情的世道,好人什么错都没有,要无辜孤单的死去,一个又一个坏人肆意的活着,不用受到任何惩罚。 陆缈和陆襄枯坐在桌边许久,陆缈上下唇瓣黏在了一起,开启的时候牵扯的有些痛。 「阿襄,最后一件事,保护好自己,这是阿爹对你最后的期望。」 保护好你自己,剩下的就交给我了。 陆缈去找了舒窈,桓彧正在和那几位大梁朝臣商讨要事。 「你打算怎么做?」陆缈问舒窈,现在只有她们两个了,能救慎娘她们的也只有她们两个。 舒窈往外看了几眼,拉着陆缈进了内室。 「我可以拿到桓彧的令牌,但是我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在城中制造混乱,让桓彧分身乏术的机会。」 陆缈懂她的意思,现在舒窈是桓彧身边的红人,他那些手下见了舒窈都很尊敬,舒窈拿到了令牌就可以直接前往天牢把人放出来,加之城内混乱时机,要慎娘她们出城不是问题,可是这个机会太难得。 「要是忠勇侯能杀回来就好了。」陆缈说着,没有任何混乱比这个更加合适,可是现在她们根本就不知道忠勇侯待在哪里,还要多久才能回来。 况且就算她们想,忠勇侯未必能孤注一掷和城中五千兵马都对上,除非有人让他心甘情愿的回来。 「雅南!」 陆缈行走在天牢里,这里的地面湿冷且带着鲜血,走上去很难受,陆缈走过去,身旁的差役对她很尊敬。 舒窈勾的桓彧舒心,叫他同意了让陆缈过来照顾一下慎娘她们,实则也是来看看雅南会不会在这里。 大理寺的牢房很多,又不聚集在一处,她一时之间也没什么头绪,只能先去慎娘她们那里。 为她带路的差役很是奉承,谄笑着问陆缈:「怎么先前陆娘子没有说是陆御史的姐姐呢,这您若是说了,桓大将军必定好好款待,也犯不上来这叫我们这些人给得罪了。」 天知道他每次占陆缈的便宜,趁着递东西的时候摸她手之后知道她是陆襄的姐姐的时候有多害怕,那位陆御史可是大都护的女婿,虽为南楚人却很得陛下重用,若非如此,此次也不会跟随几位重臣一同来南楚协助桓彧的。 陆缈正眼都不曾给他,淡淡道:「我说了,你会信吗?」 差役犹豫了一会,只能干笑几声。 新晋权贵的姐姐是低贱到不能再低贱的乐坊娘子的婢女,谁会认真啊,只会认为她信口雌黄。况且,飞黄腾达之后抛弃原本卑贱的亲戚在这里也是很常见的事情。 锁链碰撞的声音响起,却有了和上一次不同的局面。 甘棠她们还穿着好看华丽的衣裳,身上都还是干净的,见到陆缈过来,皆是眼含热泪。 有陆缈在的时候,她们真的会安心很多,哪怕自己的处境也不好,还是会耐心的照顾着每一个人。 陆缈同样的眼眶发酸,她把带着的两个食盒拿过来,里面是热腾腾的饭菜,很能饱腹的那一种。她又让后面的差役把棉被抱过来铺在石床上,准备了很多用具。 她和舒窈还是不一样的,舒窈始终有桓彧看着,做的不敢太过分,只能偷偷摸摸的给她们送东西,陆缈压根不怕桓彧,又因为陆襄在,桓彧也不会对她怎么样。 她一次感受到了身份的力量。 陆缈和她们说的话并不多,小声的告诉她们她和舒窈的计划。 慎娘插了一句,「或许,雅南会和赵夫人在一起。」同样是朝廷命妇,她们在一起的机会会更多。 提及赵夫人,慎娘还是落寞的,整整两个月啊,那位赵僕射终究是没有回来。 红颜知己和妻子,都比不上南楚的江山重要,他永远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陆缈应了声,再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狠狠的威胁了那差役几句。 「她们是我的亲人,若你日后再敢轻慢虐待,我会让你死的很难看。」陆缈眉峰上挑,她现在什么都不怕了,谁再敢伤害她身边的人,她绝不放过。 善良和温柔,也是有底线的。
第74页 在性命不保的前提下,差役带她在牢房走了走,陆缈找到了雅南。 隔了这么久,她们还是能够一眼认出彼此。 「这回,需要你帮帮我们了。」 第41章 琵琶碎 绝伤 忠勇侯突出重围, 杀回都城,凭藉多年的了解,很快攻破城门, 与大梁官兵厮杀在一起。 桓彧知道后气的踹翻了身前的矮桌, 「不是说宋陵还在月明关吗!怎么这么快就到了明徽城!」 他骂归骂,还是提起配剑前去迎战, 他本就是突发奇兵攻入南楚,人马不多, 若是真的败给了宋陵,这些日子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与此同时, 陆缈和舒窈也很奇怪,从雅南的那封信送出去到现在才两日的功夫, 忠勇侯怎么那么快。 「事不宜迟, 我们赶紧去吧。」舒窈攥紧手中的令牌,她是趁桓彧沐浴的时候偷偷拿了他的令牌叫陆缈防了图样重新做的,眼下桓彧不在, 以假乱真不成问题。 因为有陆襄的帮助,一切都很顺利,把慎娘她们还有雅南都成功的带了出来。 赵夫人是同雅南关在一处的, 慎娘想要她一起走,被赵夫人笑着推辞了。 「你走吧, 我要在这里等他回来。」 雅南这些时日同她相处久了,知晓她是个很好的人,眼下也有些着急, 「他这么久都没来肯定不会回来了,你别犯傻快跟我们一起走啊。」 赵夫人淡淡的摇头,「不管他回不回来, 我都要等他,我和他的家还在这里。」 是啊,她是赵明礼明媒正娶的妻子,她和赵明礼有个家。 慎娘稍稍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压下心头的苦涩,道:「那你多保重。」 从将军府一路出来,舒窈的那个仿造的令牌都很管用,没什么人拦着,到后门的时候,陆襄安排的人已经候着了。 陆襄到底还是念旧情,他记得昔日这些娘子们对陆缈都很好,冒着被桓彧记恨的风险,他也要帮一帮的。 一群女子才出来,陆缈和另一队人马便赶了过来。 陆缈是跑回朱颜辞镜楼拿来娘子们在破城之前就已经收拾好的东西,没了钱财她们日子也过不下去,幸好一路上有陆襄的人护着,她才没被那些厮杀的士兵伤着,南楚确实已经是满目疮痍了,才刚刚清理完的地面再次染上了无数的鲜血。 另一队人马则是士兵。 雅南认得领头那人是宋陵的副将,「秦将军?怎么是你?」 「末将奉侯爷之命,护送夫人出城。」 「请夫人速速与我等前来,侯爷他撑的很艰难。」 宋陵只带了三千人马,况且连夜赶路,声势浩大却没有多少力量,一旦被桓彧发现,宋陵是撑不过去的。 秦将军是真的不明白宋陵,明明可以再等待几日的,那时候比现在会有更大的优势,进了明徽城,一切都有了答案。 宋陵不想再让雅南受罪了。 现在顾不上什么伤感悲情了,陆缈催促着她们赶紧走,甘棠转身问陆缈:「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陆缈摇摇头,「放心吧,我没事的,我还要和阿襄待在一起。」 甘棠以为她是说有陆襄护着不会有什么事,放下心来,道:「云胡,照顾好你自己,日后我们定能相见。」 哪怕远隔千山万水,大家都还活着,一切都还有可能。 走的时候,大家都回望着陆缈,此一去,再相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唯有舒窈一动不动,她看着陆缈,拽着她的手,「阿缈,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打算自己一个人抗下所有的事情?」 没有谁能够比她们更了解彼此,陆缈只说一句话舒窈就明白了,她这是为了不拖累陆襄打算自己一个人去死。 「你别管我了,你也快走啊。」陆缈把她往外推,被舒窈挡开了,「我不会走的,我会留在桓彧身边,你才是要赶紧走,一切有我,桓彧喜欢我,就算我揽下所有的事,他也不会怪我的。」 陆缈都怀疑自己听错了,「阿回你在说什么,桓彧是什么样的人,你忘记南嘉的死了吗,你不会真的喜欢上他了吧。」 这才是陆缈最怕的,阿回一生都渴望被爱,这种时候桓彧的温柔若是让她产生了类似爱情的错觉,那会要了阿回的命。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桓彧那样的人怎么会有真心。 舒窈始终坚持,「我对不起南嘉,可是我也不想放弃桓彧。」 「要留大家一起留好了,反正不会有事的。」舒窈第一次天真,第一次失误就是败在了桓彧手中。 若是陆缈知道她接下来的结局,一定会不顾一切的让她走。 她总以为这次有了陆襄在,她可以护住阿回,原来一切都是自己的痴心妄想。 直到入夜,桓彧才回来,带回来一个对他来说很好,对陆缈舒窈来说很不好的消息。 宋陵,死了。 负伤撤出明徽城,被追兵击落山崖,血肉模煳,惨不忍睹。 一代名将,南楚最后的将才,终于也离开了。 陆缈不知道雅南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会是什么心情,宋陵大概是为了她回来,雅南安全了,宋陵却死了,她应该会伤心的吧。那年她走的时候,宋陵看她的眼神那样温柔深情,雅南只是把他当作復仇的跳板,也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她有没有喜欢上宋陵。
第75页 陆缈希望没有,这样她或许会好受一点。 桓彧在知道慎娘她们被放走了之后,还摸了摸舒窈的脸颊,姿态亲昵:「我的卿卿怎么不跟我商量商量呢,如此自作主张若是被手下的人伤到可怎么办。」 他好像一点都没有生气,对舒窈依旧很好,温柔似水,舒窈以为她赌对了。 桓彧待她像是妻子一般,让所有人叫她夫人,寻来所有她喜欢的物件,竭尽所能的逗她开心。他对外人有些时候很严肃,对自己一直都很温柔,他唤她卿卿,温柔旖旎,与她同榻而眠,枕边细语,甚至他还曾为她捏肩,喜欢时刻粘着她。桓彧最喜欢闻她身上的香气,那是阿缈给她的,桓彧对这香格外感兴趣,总是盘问着她,她只说是楼里原先师傅做的香。 这样亲昵温柔,怎么会不是喜欢呢,桓彧对她那么好,怎么会伤害她呢。 舒窈败给了自己一生的渴求,她所认知的一切,原来都是假的。 桓彧说了怕手下伤害到她却让那么多人进来羞辱她,她被一个又一个人欺负着,桓彧却还在一边看着,眼中还是带着温柔。 不知道过了多久,舒窈觉得自己难受的厉害,好像回到了当初在国舅府的那一晚,原来歷史真的会重演。 最后的最后,桓彧走了过来,他打量着她已经破败不堪的身体,似是惋惜,「卿卿怎么不听话呢,我说过的啊,我不喜欢任性的美人。」 他好像读懂了舒窈眼中的那几分不解和痛苦,笑着说:「卿卿是以为我喜欢你,所以不会伤害你吗?卿卿怎么这么笨,我对每一个长的像阿慈的人都很好的,只是你们这些人啊,太贪心,觊觎着我的喜欢,当然该死了。」 「好了,现在,去给我的阿慈道歉吧。」 唿吸越来越困难,死亡的恐惧让舒窈的难过更加强烈,眼泪从眼角滑落,一直蔓延到髮根里。她真的以为桓彧是喜欢她的啊,她甚至想放弃恣意潇洒的生活,陪他一辈子,就算是没有名分,她也心甘情愿。 她至死都想要纯粹的爱,为什么这么难呢。 濒死那一刻,舒窈想到了很多人,阿爹阿娘,燕绥慎娘,琬琰菀青,甘棠望泞,南嘉锦颀,维桢雅南,最后是阿缈。 好像她们对她都很好,她到底是有多傻,才会去追求那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舒窈做出了一个口形,失去了最后的力气。 阿缈,我后悔了。 陆缈这一夜睡的极不安稳,翻来覆去许久,天光稍亮的时候她便起来去找舒窈,想要和她说说话。 那处庭院里,盛开着许多梅花,红梅白雪,景色自成。屋子的窗开着,一眼望过去,床边的桃花灼灼,一抹浅粉芳菲是这数九寒冬里偶然一袭春色,那桃花开的极美,花瓣盛放,花蕊挺直,每一朵都十足的美丽。 舒窈喜欢桃花,这是桓彧特意为她寻来的。 陆缈过来的时候,看到穿着甲冑的士兵正在往外抬东西,一个人躺在担架上,盖着白布,纤细白洁的手垂下来,指甲上还是浅粉色的蔻丹。 那是阿回的手吗?陆缈肯定着,却又不想承认。 阿回好端端的怎么会盖白布被抬出来呢。 陆缈快步上前,又在临近的时候慢下了步子,她叫人把担架放下,手指缓慢逼近那张白布,她浑身颤抖着,尤其是手部。 不会的,不会是阿回的,她昨天还好好的呢。 陆缈忍不住眼眶发酸,心脏跳的很厉害,一种不知名的疼痛蔓延至浑身上下,那只手无限次的接近白布,却又不敢掀开。 陆缈捂着胸口,试图抑制自己的颤抖,不管怎么样,也要看的。 真的是阿回,她怎么会死,她不是说桓彧喜欢她,她不会有事的吗,为什么又来了一个骗子,所有人都在骗她。 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不让那些美好的生命逝去,她来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陆缈抓着舒窈的肩膀,已经哭不出来了,她跪在舒窈身边,弯下身子试图去抱抱她。 阿回身上这么冷,一定需要温暖的。 阿回是个好人,又可爱又傲娇,她没有死,只是去了天上当无忧无虑的小仙女。 阿回最喜欢她,肯定捨不得她伤心,只是躯壳走了,灵魂还在某一处看着她。 阿回是最好的阿回,她不会这么孤独悽惨的死去。 陆缈把舒窈仔细的收拾好,擦干净她眼角的泪痕,帮她把松散的鬓髮理好,这是闻名天下的乐坊娘子该有的体面。 桓彧从屋内出来的时候,对上了陆缈的双眼。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憎恨到了极点,整个眼眶全部都是红色的,像是密林中潜伏许久的狮子,下一刻便会不顾一切的扑上来。 陆缈确实这么做了,她奔向桓彧,勐然从袖中抽出匕首向着桓彧刺过去。 她要桓彧死,她什么都不要,就要他给阿回偿命! 桓彧也是一时之间晃了神,闪躲之下还真让陆缈划伤了他的胳膊,要知道他这么多年都很少受伤的。 陆缈跟疯了一样,一下又一下的划过去,都被桓彧躲开,最后是侍卫过来制服陆缈。 陆襄赶到的时候,陆缈已经昏迷不醒了,他甚至不想问桓彧究竟发生了什么,直接就把人带走。 陆缈这一觉足足睡了三日,从醒来之后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似是完全被抽取了灵魂,一点反应都没有了。
第76页 陆襄后来跟桓彧道了歉,把大都护搬出来压了一下桓彧,他这才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叫陆襄看好陆缈,日后不要让她再出现自己面前。 这种状态过了许久都没有改变,久到舒窈下葬,久到赵明礼回来,看着赵夫人和桓彧找的慎娘的替身活活被烧死,赵明礼自尽,久到离开南楚,前往大梁。 陆缈最后去了一趟栖霞山,所有人都被葬在那里。 锦颀,维桢,陆闵,南嘉,舒窈,赵夫人,赵明礼,还有曾经被赵明礼用手段带出来的沈将安。 这一块都快成墓园了。 陆缈在那里坐了许久,从日落到日出。 终于,不会再有人离开了。 第42章 花未眠 离开 在大梁的那些日子, 陆缈不知道自己过的算不算好。 气派宽阔的御史府,有着无数的婢女僕从,他们面上待陆缈都很恭谨。陆缈穿上了最好的衣裳, 被许多人伺候着, 在府中一应用度和那位夫人一样。 她来了才知道,原来阿襄已经娶妻了, 是他的恩师大都护的女儿。 陆缈看的出来,那是个从小便被娇养长大的姑娘, 生的并不算太好看,只能说是清秀, 可眉眼间的自信和傲然,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 她指使着下人的时候很自然, 仪态很好,气质出众,是一个很合格的大家闺秀, 高门贵女。 若是曾经那些娘子和她有着同样的出身,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了。 陆襄吩咐了下人,这是他的姐姐, 所有人都不可怠慢,其实陆缈都不在乎的。 她不在乎那些婢女们在背后议论着她曾经的出身, 不在乎藏匿在暗处鄙夷的眼神,也不在乎阿襄的妻子对她的无视。 连她最亲的阿回都走了,还有什么值得她在乎。 陆缈日渐消沉, 大多数时候都是睡上一整日或者坐在窗边发呆。她有时完全放空,有时又怀念着没有来到这里的世界。 那里多好啊,平等, 包容,做到了最大程度的公平。那里没有战乱,没有流民,不会看着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死于压迫绝望。 那里很好,可是陆缈并不想回去,因为没有那么多绚烂鲜活的生命了。 陆襄总是很忙,新晋权贵,各方忙着拉拢,陛下青眼,入阁拜相指日可待。他没有多少时间陪陆缈,同样害怕着陆缈这种状态下会出事,他找了一个很衷心很机灵的姑娘陪着陆缈。 陆缈取了她的名字,朱颜。 也不知道朱颜辞镜楼还在不在。 这府里除了陆襄,她唯一说过话的就是朱颜,她絮絮叨叨,没有条理的说,朱颜安静的听。 「那个地方特别好看,不管什么时节都是鲜花盛开,满园芬芳的。那里装潢的很精緻,有白玉台,上面雕刻着各种各样的牡丹花,还有纹着花样的小香炉,我最喜欢的就是把自己做的香料摆放在里面,看着裊裊轻烟缓缓升起。那里也是真的很富贵,多少好的木料不当钱似的堆砌,大家都特别喜欢去那里。」 「还有楼里的娘子们也特别好,我是被慎娘买过去的,开始不喜欢她怕她,后来就好了,之后那几年,慎娘对我很好,帮着我照顾阿爹,为我破了很多次楼里的规矩。她又好看心地又善良,只可惜她没能等到自己喜欢的赵僕射。」 慎娘从来没有说过喜欢,她和所有人都感受的到,慎娘是真的爱赵明礼,从年少到暮年,一直都没有变过。 赵明礼最后还是回了明徽城,他把所有的救国良策全部写了下来,强撑着交代好一切事情,他不是负心汉,只是在国与情之间,他先选择了国。 「我这一生只对不起两个人,一个是我的髮妻,夫妻二十余载,我给了她妻子的名分,却从未尽到做夫君的责任。一个便是我此生挚爱,孟淑慎,我曾经辜负了她,那时我并没有后悔,直到再次见到她,我才有了说不尽的愧疚,我许她一世长安,永不分离,这一回我又食言了。」 「赵明礼一生不负南楚,唯独这情债要到地下去还了。」 赵夫人和那个替身是被烧死的,赵明礼用了自己带着的匕首割破喉咙。 他欠那两个人的,他用生命去还。 「这世上的傻子真的有很多,我们楼里就有好几个。」陆缈凝视着窗外的丹桂,忽然就笑了。 「锦颀最爱刺绣,她绣的花朵很好看,她还答应了要给念锦做衣服的,可是因为一场误会,她以为她的沈郎抛弃了她,死在了最美的那个夜晚,她死于爱情。」 「维桢的骄傲从来都没有消失过,我一直以为那是她的优点,毕竟只有足够优秀才能那么骄傲,我万万没想到,她的骄傲逼死了她自己。若是没有郑王,她可能不会死的,所以我在她的墓前留了匕首,郑王后悔了,他喜欢维桢,用尽所有的方法想让她承认她是徐妙仪,是他曾经喜欢的徐妙仪,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我就是要用他的后悔杀了他,真可惜,他竟然还得救了,一生高傲的维桢,最后也败给了自己的骄傲。」 「还有那个南嘉,又尖酸刻薄又爱耍脾气,最烦的就是她了,可是锦颀死后她也变了,温柔了许多,我却开始怀念从前的她。南嘉做的点心那么好吃,我想让她再多做一点,也是没有机会了,她怎么就不知道低头呢,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啊,她却死于亲情和气节。」 「我的阿回也走了,用她最讨厌的方式。」
第77页 陆缈眼中蓄满了泪水,她把窗户推开了些,由着秋风拂过脸颊。 「我的阿回是对我最好的人,她总是先我一步成长,好好的保护着我,她是最了解我的人,我也最了解她。看上去谁都不想接近,用假笑和谄媚讨好着那些客人,不带一丝真实情意,这样一个人最渴望的居然是至死不渝的爱。」 「她没有被极尽温柔的对待过,她阿爹打她骂她卖她,朱颜辞镜楼教她表演奉承,她都那么优秀了,用了三年变的那么厉害,让甘棠南嘉都很佩服,她却没有得到同等的回报,那个屈辱残忍的夜晚,抹掉了阿回几乎所有的幻想。」 「桓彧的出现,弥补了阿回心里的空缺,我猜她也知道桓彧没有真心,可她希望那是真的,桓彧用假意的温柔编织了一张网,让阿回不愿意出来。」 「阿回,死于灵魂深处对美好的渴望。」 「为什么,她们每一个人都要死于自己身上最美好的特质呢。」 在这里的每一天陆缈都会问朱颜这个问题,朱颜并不知道答案,摇了摇头以后,这一日陆缈就不会再开口说话了。 后来陆缈给了自己一个答案,或许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悲哀吧。 陆襄的妻子叫做苏若,是个骄横高贵的主,不大看得上,或许说是鄙夷陆缈。也不止是她,她的父亲也是一样,那些年陆缈寄给陆襄的信,大多被他拦了下来。 他并不希望自己看好的女婿有着那样出身的亲人。 这种鄙夷在过年的时候终于爆发了出来。 陆缈从外门过去,隔的不远听见内厅的苏若和陆襄在说话。 「夫君,我不想和她一起用膳,你同她说说,让她自己去吃吧。」苏若从来都是没有掩饰的表达自己对事物的态度,身份使然,她没有什么需要顾忌的。 陆襄听了之后有些生气,语气严厉,「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她是我姐姐,她身子又不大好,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在这种日子里独处!」 苏若的婢女马上开口了,「姑爷怎么能用这种语气和夫人说话,恕奴婢直言,高低贵贱有别,夫人身份如此高贵,那般低贱之人,怎么能和夫人一同用膳。」 看看,连大户人家的婢女都能如此说话了。 陆缈心中没有丝毫波澜,那些年早就听惯了,这样的程度还真的打击不到她。 苏若没理会陆襄愤怒的面容,兀自开口道:「的确如此,若是普通民女也便罢了,在乐坊那样的腌臜地给娘子们做婢女,简直是下九流中的下九流!」 她从未被责骂过,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也根本不在乎陆襄是什么感受,以前她也骄纵妄为过,陆襄也没说什么,她以为这一次也会如此的。 当陆襄扇过来的时候,苏若除了脸颊火辣辣的疼,还感到震惊和恐惧。 陆襄红着眼掐她的脸。 「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羞辱我姐姐半分,我立马休了你!」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我姐姐流落乐坊都是因为我,若是我小的时候没有生命,生命垂危,我姐姐根本不会被卖掉!我这么多年在学堂读书,穿着没有补丁的衣裳,每顿都可以吃的很好,全部都是我姐姐辛苦换来的,没有我姐姐,我根本不会有今天!」 陆襄什么都记得,可以说陆缈有今日,罪魁祸首就是他。 「不要以为我和你开玩笑。」 陆缈听到了全部的话,她想说,她没有怪过陆襄的,一切都不是他的错。 陆缈擦了擦眼泪,往后退了几步,走出了庭院。 她也是时候该离开了,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去做。 比如去找找慎娘她们,又比如,让桓彧绝望而痛苦的死去。 陆缈要走的时候,朱颜说想跟着她,朱颜会功夫,一路上有这么个护卫也还不错,但是陆缈还是拒绝了她。 也许她会很危险,多一个人跟着就等于多牺牲一条性命。 朱颜是个好孩子,固执的很,说什么都要跟着去。 她很喜欢陆缈的,别人都看不起她,她一点都不在乎,永远怀念着曾经的朋友亲人,跟着这样的人比在这华丽无趣的御史府要好的多。 陆缈拗不过她,只好先应下。 陆缈只带了些钱财和衣物,给陆襄留了一封信,她看了看陆襄住处那边,遗憾没能再看他一眼。 可能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了吧,不过阿襄很厉害,他也会保护好自己的。 除夕之夜,万家灯火阑珊,漫天飞雪不断,空荡的街道上除了厚厚的积雪,只有两道孤独而笔直的身影。 第43章 安宁渡 重逢 陆缈走过了很多地方, 踏过山川河流,沐浴风晴雨雪,穿梭于广袤天地间。 她想再去看一看曾经的那些人, 想留住她们的音容笑貌, 追溯以前那些静好岁月。 她第一个去见的人是燕绥。 那座临海的小镇子很热闹,操着当地口音的叫卖声有很多, 战乱对此处的影响并不算大,这里依旧宁静祥和。 陆缈停在一家杂货铺前, 正有几个小孩子一起玩耍嬉闹,陆缈上前几步, 从怀里拿了几颗糖给他们。 「请问燕绥姑娘是住在这里吗?」 小娃娃左顾右盼几分,似是疑惑, 「谁是燕绥?」 他话音落下, 铺子里有女声响起,「大郎二娘三郎四郎,赶紧给我回来!」
第78页 窈窕纤细的身影走了出来, 她穿着普通的棉布衣裳,髮髻只用两根木簪挽起,最朴素不过的打扮, 看着却比曾经要幸福的多。 她一出现,陆缈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这是燕绥啊,那个最风华绝代,温善祥和的燕绥。 燕绥看到她的时候, 有些许迷茫,问:「这位娘子是要买东西吗?」 她认不出陆缈了。 也是正常,当年陆缈毁容的时候也才十三岁, 从那之后就一直戴着面纱,过了这么多年,容貌也发生了改变,身量也比从前高挑纤细的多,更何况陆缈已经把脸上的疤痕弄掉了。 陆缈笑了下,微微曲腿福身,「见过燕绥姑娘。」 多少年没有听到这个称唿了,燕绥看着陆缈,在短暂的时间里认出她来,是啊,那动作神态分明就是云胡。 「我们,有好多年都没有见过了。」燕绥的眼中也蓄满泪水,这六七年的光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燕绥很遗憾没能陪着她们经歷,再次见到故人,真的很庆幸,还好还有人好好的活着。 那几个小孩子问了燕绥,「阿娘阿娘,她是谁啊?」 「她是你们的姨母。」 陆缈得知这几年燕绥都过的很好,和她的夫君照顾着四个孩子,靠着曾经积攒下来的钱财,再有这么一间杂货铺子消磨时间,一家人很是温馨。 她夫君对她还和从前一般,孩子们也都很听话懂事,燕绥的结局可以说是所有人当中最好的了。 陆缈和她说了很多这些年发生的事情,燕绥的眼泪就没有停过,在听到舒窈那一部分的时候,燕绥沉默良久后开始嚎啕大哭。 舒窈是她带出来的人,燕绥起初也只是把她当作离开的跳板,可是人心都是肉长的,那么好的孩子她怎么会不心疼。 最后燕绥说了一句话,「有时候,真的很想回到过去,大家都还在一起,吵吵闹闹,熙熙攘攘,完全就是一家人。」 如果真的可以回到过去,陆缈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陆缈在燕绥这里小住了几日,孩子们都很喜欢她,喜欢听她讲故事,喜欢她陪着她们玩,陆缈送了好多东西给他们,最后她要走的时候,孩子们闹腾的不行。 燕绥很捨不得她,「怎么刚来就要走,多留几日不行吗?」 「我还想去看看慎娘她们,以后还会有机会再见的。」她说谎了,这一次离去,再也不会见到了。 「燕绥姑娘,你是个好人,你一定会长命百岁,幸福一生的。」 拜託你,一定要照顾好你自己,用尽所有去留住朱颜辞镜楼里为数不多的幸运。 陆缈的下一站在柳州。 柳州是宋陵的故乡,雅南和宋陵的母亲都在那里。 宋陵为雅南留好了所有的后路,他留给雅南的,足够她一生富贵安乐的活着。 雅南的气色没有以前好了,她见到陆缈的时候神色和燕绥差不多,认出陆缈之后才有了久违的笑容。 虽然她们相处的不算多,可有些情分未必一定要用时间去衡量。 陆缈问了一个问题,「你还喜欢忠勇侯吗?」 他为她而死,不捨得她受委屈,拼尽所能对她好,陆缈却还不知道雅南的心思。 她是茫然而无措的,「我不知道。」 本该是天定的姻缘,那么多阴差阳错之下他们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 雅南最初只是存了报復的心思,接近宋陵,唆使他休妻,一切都是为了报仇,雅南很确定,最初她是不喜欢宋陵的。 可是现在她不确定了,宋陵对她实在太好。 在秦副将说出所有事实之后,雅南选择了逃避,如果没有她,宋陵还会好好的活着的,宋陵真的那么爱她吗。 陆缈看她神色,没有再多问,耐心的陪她说话,帮着她照顾宋老夫人。 其实雅南很孤独的,她没有了亲人,没有了宋陵,曾经的那些朋友也不在她身边,她只能一个人默默的承受那种煎熬的孤独。 陆缈很想抬头问一下老天爷,是不是因为之前她们承受的苦难太多了,所以这次要来补偿她们一下。 陆缈准备走的那一日,宋陵回来了。 传说被追兵打入山崖,尸身不存的宋陵回来了。 当日宋陵的手下想了一出偷天换日,救走宋陵之后,因宋陵伤势过重被困深山,修养许久才让宋陵缓过来。 他风尘僕僕而来,看到雅南的那一刻,好像所有的疲惫和倦怠都消失了。 「素尘,我回来了。」 雅南是她们的雅南,是宋陵的阮素尘。 陆缈当面和宋陵道了谢,宋陵那日回攻明徽城,虽说是为了雅南,可却实实在在的救了很多人,若是没有他,慎娘琬琰,甘棠望泞不会那么轻易的离开,免去桓彧的折磨。 他是朱颜辞镜楼的恩人。 宋陵恳求陆缈再多留几日,他说想让陆缈参加他和雅南的婚礼。 他要办一次婚礼,迎娶雅南为正妻。没有了南楚,他不是什么忠勇侯,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寻常人,没有人会拿身份这种东西说事了。 从此以后,阮素尘就是他宋陵明媒正娶的妻子。 婚礼并不算隆重,没有几个人的,可每一项流程都很齐全用心,那天雅南看向宋陵的眼神终于是温情满满的了。 陆缈知道了答案,她是爱宋陵的。
第79页 失而復得,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好了,又一个人结局圆满,陆缈又该走了。 这回她走了很久,走完水路走陆路,沿途看了很多美景,山川草木浮云生,江河流水深溪鸣,原来外面的世界这么美。 陆缈和朱颜两个人沿途帮助了好多流离失所的老人和孩子,战乱的影响还是停留在很多人身上,她们曾见骨瘦如柴,食不饱腹,也曾见衣着锦绣,丰腴健壮,总之每个人的境遇都很不同的。 走了三个月,陆缈才到青州,慎娘琬琰菀青孟和都在这里。 陆缈并不知道她们具体的位置,当日虽是由她把东西记下来,可也不见得知道的那么清楚,她在街上向人问了下,可知道孟淑慎住在何处。 那人仔细想了想,恍然大悟道:「你说的是孟记绸缎庄的老闆吧,你顺着这条路往前走,看到她家的招牌就是了。」 「那位孟老闆可是了不起,做生意做的很好的,她那两个女儿又俊俏又能干,还有一个女婿也很招人喜欢的,那可真是很好的一家人啊。」 是吗,陆缈会心一笑,看来她们过的也很好。 「多谢老人家。」 在绸缎庄外,她看见了正在忙活的慎娘,菀青琬琰,装束都没有了以前华贵,用的饰物都很普通,可脸上洋溢着的轻松明媚的笑,看着那么让人舒服,她们应该很喜欢现在的日子吧,细水长流,温馨和乐。 陆缈忍不住有了落泪的冲动,原来大家过的都很好,这样她就放心了。 忽然有什么撞到她身上,她低头一看,是念锦。 念锦已经很高了,容貌愈发清秀,小小的人儿还是和以前一样调皮,她抬头看到了陆缈,惊喜道:「云胡姨姨!」 陆缈一愣,念锦怎么这么快就认出她了。 「姑奶奶!阿娘琬琰姨姨你们快来看!云胡姨姨来了!」 四个人相见的时候,彼此感到的只有欣慰和喜悦。 真好,大家都还好好的活着。 只有这种时候,陆缈才觉得自己还是朱颜辞镜楼的那个云胡,帮着慎娘她们做生意,和菀青开开玩笑,接受着琬琰的无奈无语。 来绸缎庄的客人还问,怎么孟记又来了一位貌若天仙的掌柜。 这句话真耳熟啊,当年也有人问朱颜辞镜楼怎么又多了一位貌美管事的。 人生的轨迹真的会交叠,重复着曾经发生的事情,总会把人带回曾经美好的岁月里。 夜里陆缈是和琬琰一起睡的,她们的感情也很好的,在菀青不在的那些日子里,琬琰说话最多的人就是她了。 琬琰不知道比从前温柔了多少,收起了那柄长鞭,笑着给客人递东西,说话的语气柔柔的,又很开心于现在这种平静祥和的日子。 她们说了好久的话,月上中天都不愿意睡。 于是第二日就盯着眼下青黑出来了,慎娘和菀青笑了她们好久。 在招待客人的时候,慎娘问那人姓什么,他说姓赵,陆缈看到慎娘在原地僵滞了许久。 她大概是想起赵明礼了吧。 再也没有人会像赵明礼那样护着她包容她了。 菀青和孟和依旧很幸福,念锦念桢慢慢长大,健康聪颖,两个孩子有很多亲人,父母又是那样恩爱,这样的家庭多少人在这乱世里盼都盼不来。 听闻舒窈的死讯,她们都很伤心,那样骄傲不肯认输的舒窈,最后还是败在了情上。 陆缈在这里留了半个月才走的,慎娘很想让她一直在这里,互相陪伴着,陆缈推辞了。 她只是想来看看大家最后一眼,知道她们过的很好就够了。 她希望她们能一直这么幸福美满下去,南嘉和舒窈的仇,她一个人去报就好了。 有些仇恨是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退的。 第44章 归程遥 再见(倒v结束) 「江大夫, 我这病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给我治好啊?」 「行了李伯别催了,我的医术这十里八乡的还不清楚吗,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 啊, 听我的准保没事。」 「你这个丫头就会诓我!」老伯骂骂咧咧的走出医馆,和外面的人撞了个正着。 「哎哟怎么又是一个没有礼数的丫头!」 陆缈扶着老伯, 焦急问:「您没事吧?」 「我好着呢!」 陆缈试探性的问了句:「敢问这里可有一位甘棠姑娘?」 「这儿没有什么甘棠姑娘,只有一个喜欢拿药捉弄人的黑心女大夫!」 那便是甘棠了。 陆缈道了谢, 缓缓进入医馆,一屋子药香, 还有一道懒散的身影。 甘棠坐在躺椅上,没所谓的捧着医书, 身旁摆着瓜子糖果, 晃晃悠悠的,一点都不像是开医馆的大夫。 那懒散潇洒的人瞥到陆缈的身影,控制着躺椅起来了一些, 朗声问:「小娘子有哪里不舒服,我给您开点药。」 陆缈动了动嘴唇,忽听得后堂的抱怨, 「甘棠姐姐,你又胡来了!」 是望泞呢。 她逐渐出现, 还是当初娇憨明媚的样子,笑容温和亲善,和陆缈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 是她走路一瘸一拐了。 怎么会这样? 陆缈很害怕,望泞应该只是受伤了,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可她不敢再相信自己。
第80页 「望泞。」 娇人的步子停下,缓缓看向陆缈,连甘棠也站了起来。那两个形影不离的人同时认出了陆缈。 「云胡。」 因为真的相处了很多年,所以即便不看相貌,凭藉声音也可以知道。只有云胡的嗓音如此清澈,无论什么时候都很有力量,她一开口,对于她们来说就是希望。 在那段最艰难的日子里,没有她的陪伴,甘棠望泞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撑下去,那场牢狱之灾,如果没有陆缈,她们可能真的会被毁掉。 因为她在,哪怕每一次受了欺负和侮辱也可以忍下去,因为她在,她们才能坚持到最后离开。 没有了陆缈,真的不知道还会剩下多少东西。 只是这么一会功夫,三个人就已经泪流满面了,多久了,她们分开了多久,有一年多了。 她们从来没有分开这么久,从陆缈进朱颜辞镜楼,她们从未长久分离过。 「我好想你们。」陆缈哑声说,她掀开帷帽,那张脸暴露在视线之下。 甘棠忽然就笑了,「你还是用了我给你的药啊。」 事情的开始是甘棠的戏弄满足了陆缈的愿望,事情的结束是甘棠释然于曾经的戏弄,真心为陆缈欣慰。 她们朱颜辞镜楼最好的姑娘就应该是这样的。 她们坐了下来,也开始聊起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 当初从明徽城逃出来以后,大家就分散开了,后面还有几个士兵的追捕,是望泞替甘棠挡了一箭,正好射在她的大腿上。 对于望泞来说,没有甘棠,她根本就活不到现在。 「我从小便没了爹娘,进入朱颜辞镜楼的时候,生性愚笨不招人待见,这些我都知道,那时候只有甘棠姐姐对我好,虽然有时也嫌弃我,还拿她的药整我,可我知道她一直都护着我,南嘉欺负我她就报復回去,锦颀骂我是蠢货她会帮我回嘴,将军走的时候,我那么难过,也只有甘棠姐姐陪着我,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亲姐姐。」 那日望泞觉得自己好疼,腿部的伤口疼痛蔓延到四肢肺腑,她一直冒着冷汗说疼,甘棠忙着为她止血,最后望泞说了一句话,「甘棠姐姐,你说我是不是要去见将军了,他说过要娶我为妻的,怎么能抛下我一个人走了呢,我好想去找他。」 甘棠沉默良久,嘴唇有些干涩,「那他守了你那么多年又算什么。」 她说的是齐郎君,他到破城那日都还没有娶妻,他这一生都为瞭望泞,哪怕知道她心里的人是将军,也还愿意守着她,为她挡开一切羞辱,让她格外的明媚美好。 那一次齐夫人闹事之后,齐郎君整整三个月没有同他母亲说过话。 望泞不知道怎么回答甘棠,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煳,看来欠齐郎君的只能下辈子再还了。 受伤之后因为耽搁的有些久,望泞的腿还是受到影响,走路不太利索了。 不过这也没有多大的事,毕竟她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被要求完美的乐坊娘子了。 在这里她可以陪着甘棠制药看病,悠悠闲闲的过自己的小日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真的很好。 陆缈忽然惊觉那些年楼里的日子未必有那么好,大家说着不在乎,其实还是不想做一个乐坊娘子叫人看不起的,否则离开了之后她们怎么都过的那么好,那么舒心,可能大家怀念的只是曾经所有的相处的时光吧。 不知道为什么,明白了这个道理以后,陆缈有些伤心。 还是不要想太多了吧。 陆缈问了甘棠有没有一种药可以让人缓慢中毒,最后痛苦死去的药,就和当初的国舅府管家一样。 「云胡你想干什么?」甘棠神色严肃,握住她的手,说:「你是不是要找桓彧报仇,你别傻了,他现在已经是镇南王了,位高权重,更何况他身边高手众多,本人更是警醒,下毒对他是没有用的。」 望泞也跟着劝:「是啊云胡,固然我们都恨桓彧,可是我们的力量实在太过渺小,难道你要为了报仇牺牲自己吗,那不值得的。」 「你要实在要去的话,我们跟你一起!」甘棠同样没有忘记南嘉的仇,舒窈的结局更让她憎恨桓彧,如果真的要报仇的话,她们应该一起去而不是让陆缈承担所有的一切。 陆缈从未打算让她们跟着下水,她们应该有自己安宁美好的生活的,她本来就不是属于这里的人,只是下定了决心面对本该属于自己的结局,让它变的更有价值一点。 陆缈问甘棠有没有这种药,甘棠最后给她拿了,条件就是要陆缈带着她们一起。陆缈答应了,然后让朱颜夜里往她们房里吹了迷烟,趁夜走了。 有些事情真的只需要她一个人去做。 「等到我杀了桓彧,一切就都结束了,我就可以去陪阿回她们了。」陆缈眺望天边明月,想起了那年中秋。 所有人都聚在一起,欢声笑语,拜月簪花,多好啊。 可惜再也没有那样的时光了。 朱颜轻声道:「若是娘子真的想杀桓彧,奴婢有办法。」 陆缈和朱颜走了很久,终于快到明徽城了。 她们停在城外不远处的茶棚里,坐下来喝了两碗茶,向店家打听了一下城中情况。 明徽城现在是桓彧镇守,为了防止不知藏身何处的南楚陛下和太子杀回来,城中戒备很是森严,稍有异动,各处兵马全部汇集。桓彧治下严明,手段狠辣,这些日子以来城内人心惶惶,同当初繁华场景相差很大,总之这里已经沦为桓彧的属国,他就是这里实际上的主人。
第81页 想要接近桓彧比陆缈想像中还要难,但是只要能够接近,她的任务就完成了一半。 陆缈若有所思的喝茶,旁边一男子始终盯着她看,满是打量的意思,朱颜瞧见了,碰了一下陆缈。 陆缈望过去,竟也是个熟人。 许久未见的阮郎君。 那年被南嘉数落过后再也没有出现。 「阮郎君怎么在此处?」陆缈开口问。 他很高兴的坐过来,「我认得你,你就是朱颜辞镜楼那个云胡姑娘对吧,我就说很是眼熟,这双眼睛和当年一模一样。」 陆缈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轻微颔首。 「城中战乱,朱颜辞镜楼易主,你可知道南嘉姑娘去了何处?」 他提起南嘉的时候,眼里似是有星辰,让陆缈都不忍心打破这种希冀。 「我找了南嘉姑娘许久都没有找到,当日她那一番话可是点醒了我,我离家经商,也算是躲过了曾经那一劫,好在我父母也有幸逃出,我们一家人过的还算如意,我就想着什么时候找到南嘉姑娘,把她娶回去,如此我这一生也算是圆满了。」 陆缈不知道怎么和他说,曾经他也说过会向南嘉证明自己,他做到了,南嘉却已经不在了。 「阮郎君,南嘉,她已经死了很久了。」 时间好像静止了,阮郎君保持着那种呆滞的状态,什么都说不出来。 过了很久他才开始自言自语。 「她怎么会死呢,我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 「她还没看到我行商济世,我有出息了,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喜欢她悦慕她。」 「她还没看到我为她准备的十里红妆,她怎么会死呢。」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阮郎君就坐在茶棚里嚎啕大哭,周围人都看着他,他一点都不在乎,他喜欢的南嘉姑娘永远离开了,他甚至已经说服了父母可以把她娶回去,他还是来晚了吗。 最后陆缈带着他入城去栖霞山,让他给南嘉上了香。 可能人生就是充满遗憾的,南嘉那么好的人也没能亲耳听到有人说要用十里红妆把她娶回去。 陆缈依次给所有人都上了香,稍后莞尔。 「很快,我就会来陪你们了。」 第45章 昙花现(大结局) 明悟 再次踏入朱颜辞镜楼, 陆缈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物是人非。 这里还是以前的样子,每一个角落都是陆缈熟悉的,哪怕过了这么多年, 它似乎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白玉台上明亮光泽还在, 雕刻着的牡丹花栩栩如生,散下来的银红珍珠纱幔低落轻垂, 上面的花球早已枯萎。那后面杳霭流玉的匾额依旧安静,只是落了很多灰尘, 看上去没有以前气派。四周的雅座上桃花海棠鸢尾水仙图样的小香炉陈放着,除去那一小块, 都是厚厚的灰尘,轻轻一抹, 手指完全都脏掉。 园子里的花开的还是很好, 哪怕这么久以来没人照料,还是努力的生长着。陆缈绕去韶园,那一大片白色的绣球花让她瞬间落泪。种下它们的时候陆缈满心希望, 然后国破家亡,亲人离散,她这是什么运气啊。 陆缈上前抚弄着白色的花瓣, 自言自语道:「之前你们没有满足我的愿望,这回我再请求你们一次, 保佑还剩下的那些人就这样平淡安宁的过下去吧。」 陆缈一间一间走过曾经所有人的房间,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她似乎又看到了甘棠和南嘉在斗嘴,望泞捧着一大串糖葫芦来找她要香,舒窈维桢针锋相对, 谁都看不惯谁,白眼一翻互相无视,锦颀绣着送给念锦的衣裳,还问她什么样式孩子会喜欢,菀青琬琰一起训曾经还在韶园的她阿回还有维桢,慎娘带着她们去锦园被噪的头痛,燕绥摇着绣牡丹的纨扇看着她们一群人闹腾,雅南嘴上嫌弃还悄悄的叮嘱她们要小心。 一切都好像还在昨天。 出去了陆缈才知道朱颜辞镜楼要被卖掉了,慎娘放弃了朱颜辞镜楼,战乱过后,这里被官府收没,马上要重新卖出去。 「被卖掉了的话,就不是朱颜辞镜楼了吧。」陆缈喃喃道。 朱颜试图安慰她:「娘子,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这里已经没有人了啊。」 不一样的,它还留着,就证明以前的那些记忆和时光还在,如果被卖掉的话,什么都会变的,娘子们的房间会被别人使用,留下的东西可能也会被丢掉,这是陆缈曾经的家啊,她不想这样的。 「朱颜,就在这里吧。」 在这里杀了桓彧,然后一起毁灭。 有的时候命运真的很神奇,桓彧和她们有了交集,她又碰上了曾经和桓彧关系密切的朱颜,冥冥之中可能真的一切都有定数。 「外人眼中的桓大将军没有弱点,可是奴婢知道他有的,而且绝对致命。」 「奴婢曾经有一位姐姐,她也是乐坊娘子,昔年被桓大将军强征入府,在桓大将军出征之后,桓氏众人绞杀姐姐,桓大将军归来后,几乎是杀光了桓氏族亲。」 「从那以后桓氏再无主母,桓大将军身边有过很多人,都是相似的,或是样貌像姐姐,或是神韵像,她们最后都臣服于桓大将军的温柔,最后也落得悽惨下场,因为桓大将军知道,姐姐是不会喜欢他的。」 「从前娘子给奴婢看的舒窈姑娘的画像,其容五分似于姐姐,这也正好说明了这一点。」
第82页 「桓大将军一生的软肋尽在姐姐,娘子身怀毒药,加到香料之中,只要桓大将军同你接触的久了,一定可以置他于死地,只要娘子能模仿姐姐到极致,就可以做到。」 陆缈问她:「原来你也这么恨桓彧。」恨到早就想好了杀他的方法。 朱颜笑了笑没说话。 如果不是桓彧强行带阿慈姐姐入府,她根本不会是那样的结局,桓彧该死,他欠的债总该要还的。 朱颜不是好人,如果不是察觉到陆缈对桓彧的恨,她也不会跟她一起走。 这本就是个死局,陆缈要想让桓彧中毒,自己就得用那毒药,桓彧身死之日她也会跟着死。 她赌的就是陆缈愿意用死来惩罚桓彧。 陆缈不傻,这个法子毒,但是她愿意,不就是和沈将安一样以命换命吗,没什么了不起的,桓彧欠她两条人命,一定要赔的。 「好,」陆缈抬头看朱颜,「我只有一个请求,我死之后,将我葬于栖霞山上。」 没有人比朱颜更了解阿慈,她熟悉阿慈的一举一动,哪怕陆缈长的不像阿慈,她也能让她从神韵到气质和阿慈如出一辙。 陆缈接下来所有的日子都用来模仿另一个人,走路,手势,小动作,不同情绪下的神态,做任何事情都用着另一个人的方式,后来她都快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陆缈还是阿慈了。 可能唯一不一样的就是每晚梦中,陆缈都还在思念着那些死去的人。 再等等我,很快了。 所有的准备都只为那一日的「偶遇」 如果不论其他,陆缈和朱颜精心设计的这一出相遇只能说是俗套。 上元灯节,玲珑美人孤身出游被混混拦截,逼于墙角肆意欺凌,威武将军挺身而出,救走美人共同赏灯。 这就是阿慈和桓彧的初见,陆缈完完全全的重现了。 桓彧是没有见过陆缈的相貌的,隐约的熟悉感被他压了下去,坐镇明徽城的这些日子实在无聊,自从舒窈死后桓彧就没有碰上合胃口的美人了,一年多来,陆缈还是第一个。 虽说有了一时兴趣,桓彧也没见得有多放松,和陆缈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身后还是一众侍从。 「还未问过小娘子的名字呢。」桓彧的语气和当年哄舒窈的时候一模一样。 陆缈强忍着内心的不适,笑道:「回大将军,奴名唤阿辞。」 她看到桓彧愣怔了一瞬间,眼里温柔的光芒被狠辣取代。 「是吗,是哪个字?」 「辞行的辞,将军怎么忽然有些严厉了?」陆缈微微蹙眉,只是半边眉略高一些,神态柔弱无依,阿慈是个柔弱的美人,一举一动都是娇柔惹人怜爱的。 桓彧心中那种熟悉感越来越强烈,他没再多说什么,继续和陆缈一起走着,最后亲自送了陆缈回云深巷的家。 云深巷那个家就是曾经菀青和孟和的住处。 「孟娘子好生休息,本将军过些时日再来叨扰。」 陆缈敷衍的回应之后提着裙摆往里走,微微侧身把手中动作露给桓彧看。 大拇指食指中指一起提衫裙,这是阿慈最常用的动作。 「阿慈,是你回来了吗?」桓彧在那里站了很久。 桓彧的过些时日也只有一日,他邀陆缈去锦园赏花。 锦园还在,那里依旧是明徽城很有名的园林,是如今的城中权贵最爱去的地方,从赵明礼和慎娘的私物变成了谁都可以去。 陆缈和桓彧相处的每一刻都让她难受的很,那张丑恶的嘴脸故作深情的样子真的很让人讨厌,最难受的还是她要应承着桓彧的话。 她越是这副不在乎样子桓彧的兴趣越浓厚,很久都没有人和阿慈这么像了,她是真的回来了吧。 桓彧执掌大权这么多年,最基本的戒备心一直都在,从最开始带着很多人和陆缈一起,现在的防守被一点一点的瓦解。 一个人如果有了执念,再多不可能的念头都会冒出来,桓彧的噩梦和渴望全部都是阿慈,那么多长的像阿慈的人却都不是她,他等了阿慈这么多年,她一定是知道了,所以回来找他了,只是不记得他了。 这个孟辞的一举一动都那么像他的阿慈,没有理由不是她的。 桓彧何尝没有怀疑过,只是他宁愿相信他所想的都是对的。 桓彧越来越靠近陆缈了,陆缈活成了阿慈的样子,两个身份都一样的恨桓彧。 曾经那个善良柔弱的女子也有着自己安宁的生活,是桓彧打破了一切,把她带入深渊,直至死亡的。 甘棠给的药被她碾碎加在香里,陆缈把那些东西涂抹在身上,桓彧的每一次靠近,每一次说她异香扑鼻,都是在吸入毒药。 桓彧睡不好觉,总是要靠燃香入眠,多年以来他也喜欢身上馨香扑鼻的美人,当初的舒窈就是因为身上那种香味可以让桓彧心安才被留了下来。现在陆缈身上的香让他也没有什么防备。 比起桓彧来说,陆缈受的伤害更大,她开始经常做噩梦,梦里总有着无尽的鲜红的血液,再到后来开始吐血,完全要靠大夫开的药吊住精气神。 「你还能撑下去吗?」朱颜问她,第一次感觉到了迷茫,她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她到底是帮了陆缈还是害了她。 「你放心,我会撑到桓彧倒下的那一天的。」
第83页 这一撑就又是两个月,陆缈的身体已经崩坏的不成样子了,桓彧也越来越喜欢她,甚至说出了要娶她的话。 陆缈用了半年表现着阿慈,让桓彧相信她就是阿慈。 最后那一天,陆缈用了最大剂量的药。 陆缈第一次认真的打扮了自己,将两弯黛眉仔细勾勒,在苍白的双颊上抹上了胭脂,手不停的颤抖,很久才抹匀,她将鬓髮梳理的整整齐齐,簪着以前娘子们送她的珊瑚珍珠宝石玛瑙堆砌的钗子,腕间戴她十八岁生辰那年南嘉送给她的鎏金云纹镯。陆缈从来没有穿过红色的衣裳,第一次穿就是海棠红的百褶烟霞流仙裙,明艷动人。 要去见见那些亲人了,怎么能不是最好看的样子,大家看她这么好看,一定会很开心的。 陆缈拿出了那把紫檀木琵琶,上面的琴弦有两根沾上了血迹,那是舒窈的血,被掐死之后桓彧还捅了她好几刀,血溅到了她最喜欢的琵琶上。 陆缈笑了笑,说:「阿回,我会把这个给你带过去的。」 她去了朱颜辞镜楼,把琵琶放在了白玉台旁的琴架上,轻轻拨弄了几个音,就往韶园去了。 桓彧来的时候,陆缈正在给那些绣球花松土。 「阿辞在做什么?怎么在这个地方见?」桓彧的语气是真的温柔了,像是面对珍宝,话稍微重一点都怕它会碎掉。他就站在陆缈身后,闻到她身上浓郁的香气,头忽然有些痛。 陆缈没有抬头,继续着手里的事,「将军忘了吗,这里就是我最开始在的地方啊。」 桓彧想偏了,阿慈就是出身乐坊,他以为陆缈是承认了她就是阿慈。 「你是阿慈,你是阿慈对不对!」桓彧想把陆缈拉起来,身子却不自主的向后倒去,气血上涌,嘴角有鲜血渗出。 「将军真的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孟辞啊,怎么会是那个被你强行带入府中,受尽众人欺凌,最后还被绞死的阿慈呢。」陆缈慢慢靠近桓彧,莞尔温言。 「阿慈早就死了的,是将军亲手杀了她,你不记得了吗?」 「将军那么喜欢阿慈,怎么在她死了之后还有那么多红颜知己呢,一个又一个,将军不觉得自己辜负了阿慈吗?」 「将军既然喜欢阿慈,那为什么在害死她之后自己不去死呢?」 桓彧七窍都开始流血,他捂着耳朵,神情痛苦,「别说了,别说了!」 他眼前有好多个阿慈,都仇恨的看着他,不停的让他给她偿命。 桓彧慢慢倒在了地上,蜷缩着身体,带着阿慈对他的怨恨,绝望而痛苦的死去。 陆缈扫过他几眼,笑容讽刺至极,这种人渣也配喜欢人吗,从一开始他对阿慈的爱就是罪恶的,他毁掉了多少人。 渐渐的,陆缈感觉自己快没了力气,她扶着青墙去了主楼。 她走后,朱颜才从杉树后走出来,手中的匕首迎着阳光折射出光芒。 桓彧,不配留着全尸去死。 那一日,曾经为南楚第一乐坊的朱颜辞镜楼燃起了大火,那座繁华绮丽的高楼被火焰吞噬着,火星子都蹦起了优美的弧度,数层高楼尽燃,无数人前来救火,还能听到楼里传来的琵琶声。 遥遥望去,精緻华美的厅堂内,那雕刻着牡丹的白玉台上坐着一红衣女子,轻歌慢吟,泪眼婆娑。 赤红火焰中间,一抹倩影,昙花一现,剎那芳华。 陆缈终于想起了那句诗的意思。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世间所有美好最终都会归于灰烬。 可她依旧为曾经见证过而感到欢愉。 (正文完) 第46章 燕绥 君子有酒,嘉宾式燕绥之 我的故事好像很平淡又好像是所有人当中最幸福的那一个。 母亲改嫁那一年, 我很害怕,那位继父总是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看着我,起初还没有做什么, 越到后来他的眼神越加肆无忌惮, 母亲是个柔弱的女人,她不敢反抗, 总是一遍一遍的告诉我要听话。 我很听话的,还很小就会帮母亲干活, 继父打我骂我我也忍着不说,上山找些胡乱的药草胡乱的敷一敷, 伤口好像慢慢的就好了。 后来我长大了一点,变的更加好看, 周围的孩子没有一个比我更好看, 继父看我的眼神又增添了一些不好的意味,他开始对我动手动脚,我很害怕, 却又什么都不敢说。 直到有一次,他在夜里闯入我的房间,我开始反抗, 我抓花了他的脸,我不想再忍了, 我拿起棍子打了他的头。 这样的后果就是我被狠狠的虐待了一次,然后在母亲的哭喊声中被卖掉。 其实相比于原来的生活,我更喜欢在乐坊的日子。 这里很精緻很好看, 我过上了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的日子,可以吃饱穿暖,不用担心有人会在夜里闯入我的房间肆意妄为, 我可以学习很多才艺,这些美妙的乐器为我敞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和我一起进来的孩子们总是会有很多抱怨,我并不那样,并没有觉得被卖到乐坊里是一件很耻辱的事情,没有觉得抛头露面当众表演很没有脸面。 我可以凭藉自己的本事和努力赚钱,没有做坏事,不偷不抢,这没有什么好耻辱的。 因为这样的心态,我是韶园里最优秀的那一个,我也结识了一位好朋友,静姝。
第84页 静姝性情温婉,我和她很合得来,我们一同挂牌,成为南楚赫赫有名的朱颜双璧,我以为我们可以一直这样好下去。 直到她背叛了我,我才发现原来感情在利益面前可以大打折扣。 我从来没有想过攀附权贵,也没有想踏入深宫,享受什么泼天富贵,如果静姝和我说了她的愿望的话,我也愿意把她引荐给陛下的。 那之后我很是失落了一段时间,难道我的真情就这么被践踏了吗。 我不再去想那些多余的东西,认真的做好一个乐坊娘子,和所有人关系都很好却没有最好,我曾经以为,这一辈子就要这样过去了,直到他出现了。 我们的相遇实在算不得太好,我是被客人带到海外的贱籍女子,他是海盗,一场海难让我们相遇。 见到他以后,我才知什么是真正的喜欢。 他待我很好,把我介绍给他所有的兄弟,在那些时日里,我甚至幻想了所有和他的未来,我也希望这些能够成真。 可是时机不对,他危险重重,我尚未赎身,挡在我们面前的困难还有很多。 我想,我是愿意为他做出努力的,就像曾经努力的和静姝要好一样。 他说要为我赎身我拒绝了,我想自己努力着去靠近他,唯有双向奔赴才是最美好的。 我成为了南楚最受欢迎的乐坊娘子,有了很多的钱财,唯独缺的就是一个继承人。 我等了很久,终于等到那三个孩子,我其实都很喜欢的,看到云胡和舒窈,就像看到曾经的自己和静姝,维桢又总是很让我心疼。 我知道云胡无意于此,从一开始就没有选她,我曾在舒窈和维桢之间犹豫很久,最后选了舒窈,因为那个孩子,有我当年身上的影子。 不畏惧世人的眼光,哪怕穷途末路也要攒着劲往上爬。 事实证明,舒窈确实是个好孩子,只是欲望太过强烈,有些被沖昏头脑了。 我用心的去打磨她,把自己这些年学到的所有本事都教给了她,舒窈很聪明也很上进,她用两年学完了我曾经四五年学的东西。 这样的孩子如果生在大户人家,一定会非常非常优秀。 我看着舒窈一点一点的变化,她越来越出色,心思却也越来越多。 知道她打骂紫纭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心里那根刺始终在,她奋力以赴追赶上了维桢,却还要被说处处不如她,这种心情,很煎熬的。 我试着隐晦的说过几次,都被她绕开了,我想着还有时间,以后慢慢来吧。 谁知道竟然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看到舒窈被抬回来的样子,我真的很难受,那样好的孩子,怎么会被这么折磨呢,我把舒窈当作自己的妹妹,我怎么会不心疼她。 在朱颜辞镜楼的那些日子里,我也是真的很快乐,那里每个人都很好,她们都说我像是一个大姐姐,照顾着她们所有人。 如果他没有出现的话,我想我是愿意一辈子待在楼里的。 我终于离开了我真正成长的地方,离开时是笑着的,其实真的很难受,要和所有的朋友分离。 他安慰了我很久,不叫我伤心难过,立下重誓一辈子对我好,很诚恳。 我并不信誓言这种东西,我只是信他,我相信他不会辜负我,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有一日他背叛了我,除了会伤神许久,也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 许是因为经歷的事情太多,我对什么都很看的开。 余下的几年里,他真的做得很好,我们有了四个孩子,可爱又健康,过着最平凡的夫妻生活,除了我经常会想起楼里那些人会伤感之外,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了。 那些日子靠着书信的来往,我也知道了楼里发生的事情,知道菀青过的很好,高高兴兴的嫁给了孟和,有情人终成眷属。 知道锦颀死了,我如遭重击,锦颀和我的关系算是一般,可我依然很心疼她,她和沈将安的情分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一出生死相随,让多少人悲痛到了极点。 那时我便知道,朱颜辞镜楼终有一日所有人都会离开的。 后来维桢也死了,那个骄傲的女孩子死于自己的骄傲。我想起了大家最开始见她时对她的评价,自命清高,不肯认命。 我对她也从最开始的欣赏转变为冷淡,太过清高的人,会让人觉得不舒服的。 直到那年中秋,她那一句骯脏下贱,激发了我所有的火气,之后我有些后悔,我应该站在她的角度去想问题的,这楼里所有的人都很辛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委屈。 让我肯走下台阶是因为舒窈的求情,她没有明着说,旁敲侧击的,还不情不愿,那时我看着她笑,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舒窈讨厌维桢,却还是惦念着曾经的情分,她这人还是重情。 我想着连舒窈都能拉下脸,我也该宽慰一下维桢了。 跟小孩子计较什么。 那三个孩子我是真的都很喜欢的,我曾想过成全云胡让她离开,只是差点坏了楼里的规矩,还被慎娘说了两句,好在那孩子有些本事,也能在楼里混的风生水起。 连南嘉那样刁蛮的性子她都合得来,甘棠捉弄她她也不记仇。 这么好的孩子,大家当然都喜欢。 一别数年,我再次见到云胡的时候,真的什么都发生变化了。
第85页 相视那一眼,沧海桑田,时过境迁。 我们都不是当初的样子了。 云胡真的变了很多,我以前认识的那个她,虽然谨小慎微,温柔善良,可眼里是有光的,周身气息让人如沐春风。 那一次的她依旧笑的温柔,身上那种绝望的气息却是怎么都藏不住了。 国破家亡,亲人离散,弟弟叛国,父亲病逝,朋友接二连三死去,连最情谊深厚的舒窈都死在了她面前,没有人比云胡更苦更累。 云胡离开时说了那样一句话,我起初没有觉得有什么,后知后觉,她原来是在和我诀别。 就算所有人都放弃了报仇,选择安逸下来,她不会,她就是要让桓彧给南嘉和舒窈偿命,这是云胡深埋骨子里的倔强和坚韧。 究其原因,锦颀和维桢的死给她的打击太大了。 当我听闻桓彧被杀,朱颜辞镜楼被烧掉,云胡身死之后,我竟然觉得那才是她最好的结局。 失去了所有的希望,每一日都被无穷无尽的恨意和痛苦折磨着,这样的日子,比在地狱还可怕。 听说那场火烧了很久,巍峨华丽的朱颜辞镜楼什么都没剩下。 她宁可自己毁掉也不要别人去玷污。 我当着孩子们的面哭了很久,孩子们过来问我为什么哭。 我说,因为你们的云胡姨姨去了一个很幸福的世界,她所有的朋友都在那里,那里温馨和乐,没有坏人和战乱,云胡姨姨过的很开心。 过去了很多年,我和他依旧幸福,供奉着锦颀维桢南嘉舒窈云胡的牌位,孩子们娶妻嫁人的时候都要他们过来拜一拜。 孩子们也有了孩子,这个习惯依旧延续下去,有一日孙儿问我那些都是什么人。 我笑了笑,轻柔抚摸着孙儿的头,说,那些都是这世上最美好最善良最值得所有人去怀念的人。 我是所有人当中活的最久的那一个,活到一百岁,一辈子夫妻恩爱,儿孙绕膝,幸福一生,平安一世。 和当初云胡的祝愿一模一样。 第47章 雅南 以雅以南,以龠不僭 我怎么也想不通, 为什么不幸会降临在我身上。 作为阮家的庶女,我一直安守本分,从来没有想过抢她的风头, 她是嫡女, 高高在上,父亲和夫人格外娇宠她, 从小到大她拥有着所有家中最好的东西。 除了那桩忠勇侯府的婚事。 我也没有想过真的要嫁去侯府,听人说那高门大户里水深的很, 日子很难捱,我喜好自由, 并没有想去过多争取。 我想着一切顺其自然的,若是真的要嫁也没什么, 父亲将她嫁过去, 也没什么,怎样大家都开心就怎样来。 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顺其自然的。 她一直挑我的错处,百般刁难, 我想着日后我出嫁,姨娘还要在府里过日子,得罪了她夫人肯定会刁难姨娘, 所以我选择了忍。 我的忍让没有任何的作用,她对我的嫉恨越来越深, 与忠勇侯府的亲事时间越来越近,她也动手了。 姨娘是最胆小不过的人,悦慕父亲多年, 怎么会与人私通呢,可是夫人是这样说的,父亲也没有因为一个妾去据理力争, 由着夫人当着所有下人的面杖杀姨娘。 我也难过,在房中待了好久,姨娘是府中唯一对我好的人,现在她走了,我又该怎么办。 不知道这事怎么传到侯府那边了,总之侯爷母亲对我已经有了些看法。 这是她过来跟我说的。 她叫我和她一同出去,我不愿意,她不是好人,可她说会告诉我姨娘事情的真相,我将信将疑的跟她走了,我天真的以为我们血脉相同,她也不会做出什么害我的事情。 直到被她从山崖上推下去,我才明白原来姐妹血缘比不过荣华富贵。 她笑的那么狰狞,说只要你死了,我就是侯夫人了。 可能我还是幸运的吧,那山崖并不算太高,又有很多林木,坠崖并没有要了我的命,我被人救走了,我很感谢他,把他当做我的恩人,我又天真了一次。 那是人贩子,他把我梳洗打扮好卖去了乐坊。 我意识清醒的时候,卖身契已经被拿走了,我走都走不了。 即便回去了,阮家不会承认有一个被没入贱籍的女儿,她也会继续赶尽杀绝。 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我的命运如此悽惨,明明以前都还是很好的。 在朱颜辞镜楼那两年,我的恨意一天比一天汹涌,是她害的我落得这样的下场,她凭什么还当着高高在上的侯夫人,享受着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我想明白了,姨娘的死也是她们母女两个串通好的,为的就是让侯爷母亲厌弃,好让她代替我嫁过去。 我不甘心,我要报仇。 我带着怨愤去学习一切的东西,我要把原本属于我的东西抢回来。 后来我觉得自己越来越陌生了,工于心计,人前人后两幅模样,变成了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真的好不甘心。 终于,我在所有人的帮助下成功了。 我一直都觉得很对不起她们,恶语相向之后她们还冒着风险帮我报復侯夫人,把我当做这个大家庭的一份子。 其实我也知道,这里面有锦颀的一部分原因在,她们把对锦颀的愧疚弥补在我身上。
第86页 为此我很感谢锦颀。 最后离开的时候,我说我会永远记得她们,会记得每一个人的名字,相貌,声音,特点,爱好,我想记得她们所有的一切。 因为她们是这十几年来除了姨娘外给予我很多温暖的人。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和她们分开,可我潜意识还是抵抗乐坊这种地方的,贱籍两个字在那两年里真的快要把我压垮。 跟宋陵回候府的时候,他握着我的手,温情款款,说会一辈子对我好。 我心里并没有泛起什么波澜,世间男子哪里会有真心,譬如我父亲,譬如在朱颜辞镜楼迎来送往的客人。 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喜欢过宋陵,他只是我用来报復的工具罢了。 选择跟他走,也是因为他能让我得到我想要的。 我真的很想知道,让侯夫人那么丧心病狂为之疯魔的泼天权贵到底是什么样的。 宋陵待我好的不能再好,我要什么他给什么,我要华丽精美的房屋,他便建造珍宝高楼供我居住,我想吃荔枝,即便不是季节他也能从千里外替我弄来。 那段时间,外面都有人说宋陵被狐狸精勾去了魂魄。 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喜欢我。 我对宋陵的态度不似在楼里的亲昵温柔,更多的时候冷脸冷言,不和他说话,做着自己的事情,他也不恼,没事的时候可以坐着看我一整天。 有一次我实在不耐烦,拿着书砸他,语气很不好,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发怒问他。 他还是笑着,和我初见他时一样,他说,我就是想看着你,安静也好,发怒也罢,这才是真正的你。 我气坏了,抛下他一个人跑去花园里採摘新鲜的花朵,一个下午就摘了两朵,饭都没吃。 等我回去的时候,桌上琳琅满目,都是我喜欢吃的菜,宋陵却不见了。 就这样,我和宋陵不紧不慢的过日子,我好像习惯了有他在身边,一年多来,谁都知道我是他捧在手心的人。 我一直以为他可有可无,没什么重要的,直到他领兵出征,好久都没有回来,我才感觉心空落落的。 那是一种名为思念的情绪。 我还是不肯承认我喜欢他。 再后来,明徽城破,我被官兵押入大牢,那里阴暗又潮湿,我每天都会想起宋陵,他会回来救我的,我知道。 云胡她们原来也在这里,再次见到她我真的很高兴,她说要我帮帮她们,我当然愿意,她们都是我的好朋友。 听她说完要我给宋陵写信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会,他回来的话,不会出事的吧。 我竟然开始担心他的安危了。 也许云胡她们永远不会知道我在听到宋陵回来的时候有多开心,我甚至想着等到成功脱难之后,就和宋陵好好的在一起,放下所有芥蒂,给他生好多小娃娃,一直幸福的在一起。 不幸继续追随着我。 我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宋陵却死了。 他怎么会死了呢,他不是南楚最骁勇善战的将军吗,秦副将说清了缘由,我才明白,宋陵是因为我才死的。 在柳州的那些日子,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情,看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呆呆木木的坐在窗前,一天或者半天都不动,唯一的事情就是好生照顾着母亲。 她是宋陵的母亲,也是我的母亲,虽然我之前讨厌她,为了名声做出那样的事情,但是她是宋陵唯一的亲人了,就当是我替她尽孝了。 柳州一年多的生活,对我来说像是过了十年,甚至母亲有了让我改嫁的想法,她说,你还大好年华,不能这么耽误下去。 她对我其实很好的,我出自内心的拒绝了,除了宋陵,我谁都不想要。 很久以来展露笑容是因为云胡的到来,她比以前瘦了好多,我知道她是很苦的,如果是我,我都不一定能撑到现在,我和她聊了很多,她问我喜不喜欢宋陵,我说不知道。 我说谎了。 我喜欢的,应该说是爱,可我还是不想承认。 要是宋陵能够活过来,我就承认我爱他,这是异想天开了。 我这辈子的运气都用在了这件事上,宋陵真的回来了。 他叫我素尘的时候,我想我一定哭的很难看,都没有好好装扮过这样见他,他要是不喜欢我了怎么办。 宋陵一直都是宋陵,他对我的感情从来都没有变过。 他要娶我为妻,他要让我堂堂正正的做他的妻子。 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比宋陵更爱我了。 之后的几年,我们过的很开心,我越来越依赖宋陵,把自己的所有展示给他,美丽也好坏脾气也好,宋陵全都喜欢。我们有了一儿一女,宋陵天天带着他们到处跑,感情好的不得了,现在他不是忠勇侯,我也不是雅南,我们单纯的只是宋陵和阮素尘,一对平凡恩爱的夫妻。 我们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于是行遍大江南北,把儿女留在母亲身边作陪,小夫妻到处走着玩着。 唯一不变的就是每年我们都会去一趟明徽城栖霞山,那里有好多的墓碑,加上云胡那一座,足足有九座,我们每一处都会祭拜。 云胡的墓碑是最新的,我从未想过她会有那样的勇气和桓彧同归于尽,我打心底佩服她,云胡从来都不柔弱,她会用尽全力保护自己身边的人,她很坚强。
第87页 我和宋陵在墓碑前每次都会坐很久,分享着我们每年去过的地方,见过的有趣的事情,还有儿女成长的状况。 我很庆幸宋陵很乐意陪我做这些事情。 对于我而言,这像是一种仪式吧,或许这些美好的女子的肉身死去了,但是她们的音容笑貌永远还在我的心里,肉身已灭,灵魂不朽,我喜欢她们每一个人,愿她们在另一个世界过的幸福安宁。 好了,我和宋陵该去下一个地方了。 第48章 琬琰 怀琬琰之华英 一直以来大家好像都很怕我。 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很小的时候我就被丢在乞丐堆里,我学着其他人乞讨,却又倔强的说不出讨好人的话, 那时候乞丐的头头会问我们这些小乞丐要钱, 别人都有,就我没有, 所以我经常被乞丐头头打。 他下手很重,我总是还要带着一身伤出去乞讨, 每年冬天的时候最是难过,我穿着破洞的衣裳站在寒风中, 希望有人给我钱,让我不必再挨打, 可我依旧说不出乞讨的话。 我有一个很大很大的愿望, 我希望有人能把我带走,让我脱离这种生活,我愿意用我的生命去报答他。 在我又一次因为没有要到钱被打的时候, 我所希望的那个人终于出现了。 她坐在马车里,轻轻摆了下手,柔美端庄。随即就有人过来拉开乞丐头头把我带过去。 她问我叫什么名字, 声音很好听。 我说我叫小九。 这里有十几个孩子,都是按顺序叫名字。 她把我带去了一个很好看很好看的地方, 我并没有读过书,只能用贫乏的词彙来形容这里的好看。 我听到了那里的人叫她慎娘。 从那日起,慎娘成了我至死都要效忠的人。 她待我很好, 给我取名琬琰,让我吃上美味丰盛的饭菜,不用街头挨饿或者吃酒楼里丢出的剩饭剩菜, 她让我穿上温暖华美的衣裳,没有破洞和裂线,不会扎的身上疼。 我很快便喜欢上了这里,慎娘问我想学些什么,我说我想学功夫,这样以后别人打我我就可以反抗,可以打回去,其余的话,慎娘想让我学什么我就学什么。 慎娘被我的说辞逗笑了,她真的很美丽温柔。 我开始有了更多的贪念,要是慎娘是我的母亲该有多好,这样的话我不比从小就上街乞讨,有这么以为母亲,会有多幸运。 她确实像母亲一样照顾着我,养了我好多年,让我成为楼里被人尊敬的管事的,为我寻来上好的鞭子,请了师傅来教我武功和吟箫。 在慎娘之后,我第二个很喜欢的人是菀青。 她实在太温柔。 别人都说我整日冷冰冰的,一点不近人情,尤其我还掌管楼里的刑罚,我知道很多人都怕我不喜欢我的,唯有菀青,无论什么时候对我都是笑着的。 我和她一同管着楼里大小事务,菀青比我圆滑精明的多,为人处世很有一套,在这方面上,我实在受她帮助许多,她待我也很细心,总是照料着我的情绪。 那一次我第一次用慎娘给的鞭子打死了一个楼里的娘子,韶园的小姑娘大概也是从那一次彻底怕了我,其实我心里也很乱,我有些不愿意,可这是慎娘交代给我的任务,她说我总会经歷这些事情的。回房间之后,我擦了很多遍手,却还是觉得上面有很多血,那些日子都是菀青陪着我,开导我。 就这样我们相处的越来越好,一晃十数年,成为亲人般的存在。 我算是见证了菀青跟孟和相爱的全过程吧,我看着她一点一点的倾心託付,我真的希望她可以得遇良人,幸福一生。 好在孟和没有让我失望,他给了菀青名分和郑重的婚礼,虽然有些迟。 其实他们成亲那一日,我在房里偷偷掉了眼泪的,我有点不想让菀青走,她走了,就没有人去关注我隐藏在冷厉外表下的脆弱了。 可我盼着她好的。 那场婚礼下婿的过程中,我绝对是打孟和打的最重的那一个,我就是希望他记得不要欺负菀青,否则我一定会好好的收拾他,和云胡一起丢五谷杂粮的时候,我也是用了很大的力气,谁叫孟和抢走了我喜欢的菀青。 菀青走后,我很想念她,虽然云胡也很好,我们相处的也很融洽,但是没有人会比菀青更懂我,云胡也不能。 后来菀青生了念锦,我很想当念锦的干娘,但是因为那段时间锦颀和南嘉的事情,我选择了退让,她们比我更需要当念锦的干娘。 不过我还是对念锦很好很好,我开始攒钱,想着日后念锦出嫁了,一定要给她准本特别多的嫁妆,带着这份心思我整个人都比从前有生气了一点。 所有人都不知道,我在锦颀死后跑到寺庙里捐了好多香火钱,锦颀是个很好的人,但愿她来世能和沈将安好好的在一起,我也希望余下的人都能好好的活着。 我在云胡的身上也看到了那间寺庙的平安符,我知道她也去了祈福。 其实这楼里每个人都很温柔的。 可是好像我们这么多人的祈福都没有用,佛祖没有听到我们的祈祷。 维桢南嘉接连死去,明徽城破了,南楚亡了,朱颜辞镜楼没了,我们也成为了亡国俘虏。 我永远都不想回到那两个多月,因为实在太绝望。
第88页 望泞几乎每天都会哭,甘棠那么洒脱不羁的人也要哭,如果不是云胡一直安慰着给她们力量,最先振作起来费心着一切让我们好过一些,兴许又要多一个人离开。 我一直保持着沉默,尽力的照顾着慎娘,我知道桓彧把我们带来的目的,我也知道慎娘会被怎样的对待。 我很早就说过的,我会付出生命去保护报答慎娘,现在我依然这么想。 是我提出了如果那一日真的要到来,我愿意代替慎娘去死。 我说,我当了您一天的婢女,就忠于您一天,我的命是您救的,为了自己的主子去死,对于我来说,是一种荣幸。 慎娘骂我是傻子,叫我歇了这份心思,她再怎么样也不会让我为她去死。 我虽然没有反驳,却早已做好了准备去面对。 好在最后我们得救了。 在青州的日子里,我们真的过的很安逸,慎娘在,菀青在,孟和在,念锦在,我们都还好好的,一家绸缎庄已经给了我们很多满足。 我们像是真正的一家人一样生活在一起,外面的人也说了,我们这一家,一个母亲,两个女儿,一个女婿,一个孙女,实在是很幸福。 我明白这些,也经常担心其他人,不知道她们是不是还好好的活着,过的是否舒心如意。 这么多年下来,怎么会没有感情呢。 好在我们收到了燕绥和甘棠望泞还有雅南的信,也算是放了点心。 只有云胡和舒窈,一直都没有消息。 直到一年多以后,云胡出现了。 念锦叫我们的时候,我很高兴,云胡也来了,说不定她会留下来,这样当然很好。 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很高兴,第二眼是担忧。 她好像真的变了很多。 明明脸上没有了疤痕,变的那么好看了,看上去总让人有些心疼和落泪的冲动。 那时候的云胡,身体已经很不好了,我和她一起睡的那一晚,我挨着她的身体,骨头硌的我生疼。 她往风中一站,我真的觉得她会摔倒。 第二日我知道了原因,舒窈死了,那个不服输努力认真到极点的舒窈死在了桓彧手上。 被活活掐死,遭受了曾经在国舅府的对待,身上还被捅了好几个窟窿。 我不知道该怎么样描述自己的心情,那些死去的人好像都不应该是那样的结局的。 我注意到虽然云胡和以前一样笑,真的没有了当初那种灵气。 那么多人的逝去带走了她为数不多的希望。 其实她走的那一天,我隐隐猜到她要做什么,我并没有去拦,因为只有那样对她来说才是真正的解脱。 结局和预想中一样的惨烈,栖霞山上的墓碑又多了一座。 我们几乎用尽一生去怀念着那些死去的人。 云胡死后的第三年,所有人重聚在了栖霞山。 我,菀青,孟和,慎娘,雅南,宋陵,甘棠,望泞,齐郎君,燕绥还有她的夫君,以及孩子们。 怎么说呢,云胡死的日子不知道说是好还是不好,恰好在中秋。 我们在这一日也团圆了,和昔年在朱颜辞镜楼一模一样,每个人都带了自己喜欢的花来。 仔细看看,好像大家都还是当初的样子,但有有了一点变化,不復曾经的妍丽,多了很多温柔。 我们坐在墓旁,一同聊着各自的情况,即便很久分离,那种熟稔和亲切还在,我们讲着那些事情,会哭会笑,可能她们在地下也听得到,也许还会随着我们哭笑。 大家真的都很不容易,但又各自安好着,有着自己安逸的时光,我想这也是云胡最想看到的。 甘棠和望泞提到她的时候还要骂她,给她们两个下了迷药,不声不响就走,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其实云胡的死,最感到自责的就是她们两个了,如果当初要是拦下来,也许云胡就能活着。 我看着云胡的墓,忍不住说,让她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吧。 本就是朱颜辞镜楼困住了她的一生,到死都还要守护那个地方。 我和她后来都信了神佛,我们相信有下辈子,所以我又去庙里拜了拜,要是真的有下辈子的话,希望云胡可以和所有人再次以最好的姿态去遇见。 这一回,世间神佛要是再辜负我可就说不过去了。 第49章 菀青 菀彼青青 今日念锦及笄了。 我替她梳理着鬓髮, 眼泪禁不住的往下流,遥想我生下念锦的时候,她还那么小一团, 什么都不懂, 一晃十数年,我的念锦也长大成人了。 也不知道为何, 这些年我总是爱哭,有时候坐着坐着, 想起从前的事情都会忍不住掉眼泪,念锦很心疼我的, 每每都来安慰我。 好不容易念锦哄着我开心了一点,到前厅看着那满屋子的人, 我又开始哭了。 大家也开始老去了, 皮肤不再像从前一样细腻紧緻,眉眼如初,感情依旧。 我看到了好多人, 她们都笑着,过来跟念锦说祝愿的话,大家都把念锦当作自己的孩子的, 看着她出生,长大, 及笄。 琬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我知道她的意思,这样的日子, 不应该哭泣的。 可我实在抑制不了。 年岁愈来愈大,我愈加思念从前的日子,那时候所有人都在的。
第89页 前两年, 我和琬琰一起去给她们上香,我们看到陆襄。 那时他已经是大梁的吏部尚书了,年纪轻轻身居高位,任凭谁都没有想到他会有如今的成就。 我看到他一点都不开心,他明明还很年轻,已经十足沧桑了,身上那股冷厉压抑的气息让我和琬琰怀疑着,这还是我们从前认识的那个意气风发的陆襄吗。 他是来看云胡的。 当年知道云胡死了之后,我难受了许久,那个孩子怎么会那么傻呢,为什么一定要葬送自己的性命,这对于她们剩下的人来说何其不幸。 我是怪云胡的,明明当年锦颀死的时候她什么道理都明白,到了她自己身上,却也走不出来了。 至于陆襄,现在天下尽归大梁,曾经贫穷到要卖掉姐姐供他生活的山村儿郎,终于也成了让所有人敬畏的权贵。 可是我觉得陆襄并不开心。 他在云胡墓前说了很多话,我知道他娶了恩师的女儿,然后这些年妻子愈加蛮横,夫妻之间感情很不好,若不是他的恩师苦苦哀求,陆襄早要休妻。 我知道他觉得很对不起云胡,他说姐姐所有的苦难都是因他而起,他却还没能保护好姐姐,让姐姐过上好日子,这是他的无能。 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他,只能看着他苍白无力的离去。 有的时候,一些遗憾哪怕用尽一生都弥补不了。 我给每个人墓前都摆上了东西,和琬琰清扫着地上的落叶灰尘,扫着扫着,我又开始哭了。 起先是低声啜泣,随后越来越激动。 我真的很喜欢每一个人的。 在朱颜辞镜楼的那些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慎娘把我带回楼里,我认真做着自己的事情,安守本分,可是上天是仁慈的,他让我结识了那么多美好的人。 就先从锦颀开始说吧,别看她最开始高傲又讥讽的样子,我最知道她其实一点都不聪明,太容易感情用事,要是和谁关系好那么一点点,就要把心都交出去的。 都说望泞傻,望泞可比她聪明多了。 傻乎乎的锦颀因为一段感情放弃了那么多陪着她的人,不值得的。 再是南嘉,嘴毒是她的特点,心软也没比别人好多少。我是见证了南嘉从最开始的弱小可怜到后来满身是刺的过程的。 亲眼目睹亲人的离世,那种痛苦的记忆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她,那个香囊我看她戴了好多年,不捨得弄脏,不捨得换掉,那是她最亲爱的父母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了。 最初南嘉讨厌和欺负望泞就是因为有一次望泞不小心把果汁泼到了她的香囊上。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带着父母要好好活下去希望的南嘉会那么刚烈的去死。 这个答案是云胡来的时候给我的。 对于南嘉来说,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她喜欢一个人就会对她掏心窝子的好,讨厌一个人连被触碰都会噁心难受到绝望,这就是南嘉,爱憎分明,永远有着自己的底线。 维桢和舒窈,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那两个孩子,韶园那三年,我是真的很喜欢她们三个人,云胡先不说,舒窈维桢也都是很好的孩子的,我觉得她们可怜,所以格外疼惜,总帮着她们说好话,当然大多数时候她们也不知道。 大概是人类一直都有着感觉别人喜怒哀乐的能力吧,她们似乎也察觉到我的善意,对我很恭敬也很亲昵,维桢和舒窈都来找我谈过心的。 我忽然有些悲从中来的感觉,三个人一起来到朱颜辞镜楼,最后同样都走向了死亡。 她们的感情是真的很好。 听说云胡走的那日穿的是红色的衣裳,我印象中,维桢是送了她一件红色的衣裳的,那时候客人们都讨好着维桢,送给她好多东西,维桢才懒得看,唯有那一件红色的衣裳精緻华美的让她挪不开眼,她把自己最感兴趣的一件衣裳送给了云胡。 还有那把琵琶,我也是知道云胡的琵琶弹得很好的,云胡那个傻子还以为我们不知道,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这么好的孩子成全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们的关系好到维桢死后云胡忧思成疾,身体彻底垮掉,舒窈死后云胡用尽生命去给她报仇。 最好的云胡带着所有的思念去找了她的维桢和阿回。 时间又回到了念锦及笄的时候,我问她还记不记得那几位姨姨。 念锦很诚实,她说我没有见过锦颀干娘,但我知道她是对我很好的人,我出生的时候好几件小衣服小鞋子都是她给我做的,我虽然不知道锦颀干娘到底是长什么样子的,但是她一定很好看。 南嘉干娘我自然记得很清楚,她总是跟我说锦颀干娘有多好,我想她现在应该已经和锦颀干娘在一处了,还有舒窈姨姨维桢姨姨和云胡姨姨,她们也一定过的很好的。 我听着念锦的话,泪珠子又开始往外滑。 琬琰甘棠她们过来安慰我,我和她们说,要是一切都还是最开始的样子有多好。 这一路走来,我们都是在怀念的,怀念燕绥的离去,怀念七绝的空缺,怀念被拆分的众人,怀念逝去永不再回来的亲人。 又过了几年,念锦要嫁人了。 是绸缎庄对面银楼的郎君,那也是个好孩子,这些年和念锦一起长大,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家挨的近,我和孟和也不用过多的担心。
第90页 那孩子姓陆,我忽然想起,这似乎是云胡的姓。 那些年我们都叫她云胡,只有舒窈叫她阿缈,她们在彼此心目中,只是林回和陆缈。 我耐心的为念锦准备着嫁妆,不大一会眼睛便生疼,哭的太多了,若不是甘棠帮忙看着,眼睛都要哭坏了。 我把东西一一放入箱中,孟和出现在身后,拍拍我的肩膀,示意这些让他来做。 仔细想想,我和燕绥都是最幸运的人。 和孟和初识那年,我也并没有想到会有后来的姻缘,我只道他是个精明圆滑,很会做事为人的商人,听慎娘提起他的时候,我也颇为敬佩,父母双亡,全凭自己闯出一番事业,虽说算不得多厉害,可到底是个上进的人。 我从未想过孟和会对我一见钟情,察觉到他喜欢我是因为他来楼里的次数越来越多,我总是能和他遇上,他见我也经常笑,有很多话要说。 待在楼里,我见过很多男子,孟和并不似当中部分英俊或是权势富贵滔天,我还是喜欢上了他,因为他很诚恳。 他很诚恳的喜欢我。 会经常带些小玩意来逗我开心,走南闯北的时候不忘给我写信,我能感受到他的诚恳,所以我也很用心的喜欢他。 说句实在的,清白这种东西对于我来说并不那么重要,我不太在乎别人的看法,所以在情动之时和孟和有了一夜之后我也没有后悔。 他说,他一定会娶我的,不管发生什么。 我信他。 事实也证明孟和很诚恳,我喜欢的人真的很好。 从我和他相遇相知相爱再到要看着女儿出嫁,已经二十年了。 我很庆幸二十年来我们的感情和最开始一样好,没有争吵,没有厌弃,没有背叛,有的只是岁月静好相濡以沫。 我把头靠在孟和背上,以前或许觉得有些矫情,现在不了,我觉得很温暖。 我说,孟和,有你真好。 念锦终于要嫁人了,又是所有人齐聚一堂,给念锦送了好多多西,轮番折腾着女婿,和当年我和孟和成亲时,她们折腾孟和一模一样。 婚礼上两个年岁小的女孩子朝念锦和女婿身上丢五谷杂粮。 那一幕又让我想起了曾经的云胡和琬琰。 现在琬琰就在我身边,我看着她笑了笑,然后抬头望了下天空。 今天的天气很好,晴空万里,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 礼堂内都是欢声笑语,大家都在祝贺着念锦,我看着她们闹腾,哪怕容颜老去心也不曾改变,还是和以前一样爱闹爱笑。 这么美好喜悦的场景,她们在天上看到也在为念锦和我们开心吧。 第50章 慎娘 终温且惠,淑慎其身 得知赵明礼死的时候, 我是真的难过了。 和赵明礼青梅竹马的那些年,我比自己想像中还要喜欢他,两家关系不错, 这亲事也是自小就定下了的。 我没有想过什么遥远的东西, 父母健在,家庭和乐, 我只需要做一个合格的闺中女儿,年岁到了嫁给赵明礼, 继续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孟家的生意出了问题, 那些上门要债的人逼死了父亲母亲,我和哥哥相依为命, 我们去了赵家企图他们收留。 赵家还是念着往昔情分的, 叫我和哥哥在府中住下,那时候赵明礼已经前往都城科考了。 寄人篱下的日子真的不太好过,赵府的下人没少编排我们, 我一直安慰着自己,我以后会嫁给赵明礼,我会是未来的赵夫人, 这就是我的家。 最后一丝的安慰也被无情的剥夺,赵明礼娶了他恩师的女儿, 夫妻感情很好。 我是没有那个脸面继续待在赵家了,在别人把我赶出去之前,我选择了自己离开。 那段日子是真的很苦, 哥哥离世,我又被人贩子卖到乐坊,艰难而又耻辱的活着。 好在我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 在当了几年乐坊娘子之后,我用积攒下来的大笔钱财去了明徽城开了朱颜辞镜楼。 我看着它一点一点的建成,一批一批的孩子进来,我把所有的心血都倾注于此。 那时候我也被同行打压过,咬紧牙关想着法子让朱颜辞镜楼更有优势一些,我想打造一个最好的乐坊。 我成功了,几年没有睡好觉吃好饭换来朱颜辞镜楼名满都城,最后也把赵明礼引了过来。 我幻想过无数次和他重逢时的场面,觉得自己的心情会是激动,会是气愤,会是伤心,结果只是很平淡。 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赵明礼没有错,换了谁都会那样的,对于他来说那才是最好的选择,好歹是自己曾经喜欢的人,没有必要去憎恨让彼此面目全非的。 我放过了自己和赵明礼,他却没有,他来朱颜辞镜楼的次数越来越多,看我的时候总是面带愧疚。 时间久了,大家都知道了我和他的关系,我们默契的都没有去解释什么,一切就顺其自然了。 我成了赵明礼护着的女人,谁都不敢在朱颜辞镜楼胡来了,那些曾经想要占我便宜的客人都不敢再过来。 再后来我偶然见到了他的夫人。 那是个温柔贤惠的女子,她温善,有才华,体贴,包容,她没有说任何侮辱我的话,还想请我去做赵明礼的妾。 那个时候我是真的自卑了,赵夫人真的很好。
第91页 我知道做妾不好的,我不想叫我的子女顶着庶出的名头被人轻视,现在和赵明礼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一晃就又是十数年啊,赵明礼在我这里的时间可比在赵府多多了。 我对他的态度还是老样子,恭敬得体,没有丝毫逾矩,他却总说我一点都不像当年了。 当然不会像,以前是清清白白的孟淑慎,现在是朱颜辞镜楼的慎娘。在经歷了那样的事情之后,我们早就回不到当年了,我是不怪他,可这不代表着可以心无芥蒂下去。 我没有和从前一样亲昵的叫他赵郎,赵僕射不是我的赵郎,他是南楚的左僕射,是太师的女婿,是赵夫人的夫君,唯独不是那个曾经说非我不娶的赵明礼。 楼里的孩子们都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必要的时候也会拿他当挡箭牌,这是我教给她们的,这么多年,我拿赵明礼护身,他拿我打听消息,我们就这样互相利用着,少年时干净纯粹的感情早已变了质。 锦颀死的时候我也怪过他,我不信他人在宫中会没有一点消息,既然有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好让我提前为锦颀做打算,当时我没有问,清醒的告诉自己那不是你该问的。 后来我又怪他,为什么不肯帮帮维桢,挡住了郑王她就不会死了,这一回我真的很生气,我质问他,他也不回答,表情很是无奈。 那是我们多年来唯一一次争吵,冷战了许久,后来还是和好了。 经歷了那么多事情以后,我终于明白了他,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不可能为了两个乐坊娘子得罪那些王爵皇族。 谁都有自己不容易的地方,我最终选择了原谅。 我一直以为自己足够懂他了解他,可是在他随着陛下太子一起逃跑,没有通知我的时候,我还是特别的难过,他为了他的国,真的不要我了。 我再一次被他抛弃了。 在牢中那两个月,我多么希望听到他回来的消息,这可以证明我在他心目中是很重要的吧,可他还是没有回来,直到我离开明徽城都没有。 赵明礼怎么能够永远都那么理智清醒,做出最正确的决定呢。 我和琬琰一起逃到了青州,我的故乡。 我回去的第一日好好睡了一觉,然后去了孟家以前的宅子看看,我重新买回了自己的家,只是没有叫人打扫,依旧是荒芜杂乱的样子,我也曾想过住回来,一想到发生过的那些事,还是算了吧。我又去了赵家的宅子,赵家二老已亡,只剩下些老宅原先的奴僕守着这地方。 忽有一人叫住了我,似是有些神志不清,他问我你可是少爷的未婚妻,是那孟家娘子。 我一愣,发觉那真的是好远好远的事情了,我淡淡的摇头,转身离开了赵府。 赵明礼的结局我也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的。 他还是回去了,他把赵僕射留给了南楚,把赵明礼还给了赵夫人和孟淑慎。 我知道了他说的那些话,哭了许久然后笑了,赵明礼一直都是爱我的啊,只是太可惜了,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我专心的做着绸缎庄的生意,没事的时候和菀青琬琰一起刺绣品茶,看到念锦跑去对面的银楼找那家的小郎君玩,我觉得是很有意思的。 两个那么小的娃娃,笑的开心而无忧,可能很多年前我和赵明礼也是那样的。 我逐渐老去,鬓边的白髮越老越多,怎么都遮不住了,我终于坦然的面对自己的皱纹,皮肤松弛,白髮横生,手脚乏力,老眼昏花,我坦然的接受自己的衰老,甚至想让这个进程加快一点。 没有勇气自尽的话,老死也可以再见到赵明礼的。 再后来,我们和云胡重逢了,那么多孩子里面,云胡真的是最听话懂事的那一个,她并非是我最喜欢的,却是我认为最好的孩子。 我见过很多好孩子,燕绥琬琰菀青她们都是,可没有任何一个人比云胡更坚强坚韧。 那天我们坐在一起,云胡看着我,忽然感嘆了一句,慎娘和我最初见到的时候一样的温柔美丽呢。 她一直都记得是我把她从村子里带走的。 我不吝夸赞云胡,她笑着摇头,说了一番很真挚的话。 我有什么好的,我不像燕绥姑娘风华绝代,做不到和甘棠一样潇洒不羁,学不来望泞的娇憨明媚,没办法如同锦颀一般深情执着,更不如维桢骄傲孤高,不似南嘉敢爱敢恨,也没有舒窈的认真上进,没有琬琰的忠心不二,没有燕绥的温和精明。我只能一次又一次看着身边的人离去而束手无策,有的时候真的不知道来到这里的意义何在。 我第一次觉得,那个善良温柔的云胡死去了,她变的一点生气都没有,把什么错都归咎于自己。 她和我们一起在店里看管生意的时候,好像还是很温和的,面上笑着,我总觉得掺杂着几分苦涩,那是强迫自己流露出来的笑容,在维桢死后,她几乎再没有发自内心的笑容了,只是一次次用笑容安慰着别人,欺骗着自己。 最好的孩子死于大梁平嘉二十七年的八月十五,或许还是南楚昌平二十二年的八月十五。 我不禁潸然泪下,那些死去的孩子都还很年轻啊。 锦颀死于昌平十七年三月初一,那时她二十二岁,维桢死于昌平十九年九月廿六,那时她二十一岁,南嘉死于昌平二十年十月初九,那时她二十七岁,舒窈死于昌平二十年十二月十八,那时她二十一岁,云胡死的时候也不过才二十二岁。
第92页 她们的忌日我和所有人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想起曾经楼里那些年的日子,其实她们真的也给了我很多温暖,她们都是我的孩子啊。 又过了很多年,绸缎庄的客人一如既往的多,我每每听到有人姓赵都要愣怔好一会。 那些原来是孩子的人也有了孩子,念锦和她夫君生了一对小郎君,燕绥的孙儿都有了好几个,雅南也是马上要当祖母的人了,连望泞和齐郎君终于也走到了一起,生了可爱的小女儿。 过年的时候,大家都聚在一起,满厅的孩子闹腾的不得了,围在我身边叫太奶奶,我多高兴啊,这么多可爱的孩子,所有人待在一起,就是四世同堂了。 我已经完全老了,头髮全部花白,牙齿都掉了许多,我看看燕绥雅南,看看菀青琬琰,看看甘棠望泞,我们都老了,可是所有人年轻的样子就还像在昨天一样。 孟和找来了画师替我们画像,我们大家都站在一起,满脸笑容,尽管都是老去的样子,依旧美丽婉约。 雅南是所有人里面画画的最好的,我叫她好好把云胡她们的样子画下来,大家都在旁边指点着。 燕绥说舒窈有着丹凤眼,一定要是上挑张扬的。 甘棠说南嘉眉心的红痣一定要画好,那可是她最招人的地方。 望泞说维桢的左眼下是有泪痣的,小小的一颗,很可爱乖巧。 菀青说锦颀的桃花眼最美丽,一点都不能画坏。 琬琰说云胡的杏眼很水盈莹的,眉毛又细又长,眉眼最为动人。 每个人都记得她们最美好的样子。 最后的画像完成了,我把它挂在了家中的正厅里。 每一个人都在。 第51章 甘棠 蔽芾甘棠,勿翦勿拜,召伯所说。…… 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开医馆行医济世的。 我阿爹有的时候很老古董, 有的时候又很开明,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矛盾,小的时候经常揪着我的耳朵抱怨我不是个男娃娃, 不能继承祖上衣钵, 后来我长大了一点,在医术方面的天赋极高, 老头子就开心的把我当宝一样供着,教我医术让我行医救人。 我们家在那一片很有声望的, 十里八乡有个什么疑难杂症都会来我们家的医馆,街坊邻居都很是敬重我阿爹。 有一次临县一位铁匠铺的师傅得了重病, 那病还怪得很,县城里的大夫都束手无策也没怎么想管, 那师傅并没有什么钱财, 请不来那些赫赫有名的大夫,身体一日比一日差,消息传到了我阿爹那里, 他说想去试试。 我当时就说他,别人都不去就你去,图什么呀。 他当时瞪了我一眼, 语气很不好,说, 图的就是医者一颗悬壶济世的心。 三日后我们全家前往临县给人瞧病。 我阿爹的医术真的很好,他治好了铁匠铺师傅,那人很感谢他, 说我阿爹救了他的命,是他的恩人,铁匠铺师傅还把珍藏多年打算用来应急的玉佩给了我阿爹。 那场面我感动了很多年。 在回家的路上, 我们碰上了山贼,抢走了所有的财物不说,还想欺辱我,我阿爹阿娘就是为了保护我才死的,被掳去山上的那三日,对我来说比身处地狱还痛苦,我甚至不惜□□山贼才让自己逃走了。 我原来以为再也不会有比这更痛苦的事情了,邻里的冷嘲热讽让我明白什么叫做来自世俗的恶意。 他们说就是因为我不知检点,惹来山贼注目我父母才会死。 他们说我都已经那么脏了为什么还不去死。 他们说肯定是我们家平日太过招摇才糟了报应。 好像他们从来都没有受过我们家的恩惠一样。 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被伤害的人反而成了别人口中的罪魁祸首,我阿爹明明是去救人的,他那么好的人还要被冠上罪名,这到底是为什么。 接着,我被未婚夫退亲,他说不想要一个不干不净的妻子,我们家的医馆也没有再开了,他们宁可去找庸医都不愿意到这里来。 我失去了父母,失去了清白,失去了所有人的同情怜悯。 那一年,我也才只有十三岁。 唯一让我觉得世间还有温情在的是,我阿爹救治的那个铁匠铺师傅带着自己的几个兄弟冲上山去砍死了那些山贼,他也没能再回来。 我在那一年看清来什么叫做世态炎凉,不论我走到哪里,那些恶意和诋毁都没有停息过,最后我看开了,我不想再去在乎别人的目光和评价,我偏要和所有人对着来,她们说我下贱骯脏那我便投身乐坊坐实这名头好了。 由他们说去,我老老实实过自己的日子,再也不用听到那些难听的话了。 我的一时意气,却让我收穫了太多真挚的感情和欢乐。 当时我是韶园年纪最大的一个,比起她们来说要懂事许多,我专心的练着舞蹈,努力学着姑姑教的东西,让自己忙碌起来,这样就不会经常想起那些伤心的往事了。 我脾气很坏,跟人打交道总是嘴上不饶人,我也懒得去改,韶园的人都不太喜欢我,尤其是当时的南嘉。 那时候我和南嘉爱吵架可是出了名的,两个坏脾气的人待在一处,哪天不吵架才是浑身不舒服。 倒也真的奇怪,就算天天吵架,我和南嘉还是大家心目中关系很好的一对。
第93页 真的想不通。 再后来一点,望泞逐渐走进了我的视线,她实在太小太默默无闻了,要不是有次撞见有人欺负她,我还真的对她没有任何印象。 我就见不得谁欺负谁,于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舀了一瓢水泼过去,把那几个人狠狠的收拾了一顿。 反正从那以后韶园再也没有人敢说我的坏话,连南嘉那几日看了我都绕着走。 望泞也就是在那一次缠上了我,经常来找我说话,小小的一只,可怜巴巴的样子我也不好拒绝,当然我也很嫌弃她太笨了,胆小如鼠的样子让人恼火。 不过她是个好人,我就勉勉强强带着她吧。 这一勉强就是几十年,朱颜辞镜楼十六年,再到出去的所有岁月,我们都是在一处的。 即便过去了那么多年,望泞还是那副娇憨的样子,怎么也改不掉,我也没有想让她改过,这样挺好的,她拉拉二胡,就像是曾经和大家一起奏乐一样欢乐。 又得说回去了,我最应该感谢的人其实是慎娘,当年我之所以选择来朱颜辞镜楼,是因为所有的乐坊里面只有慎娘说了,哪怕我进了这里,依旧可以做自己的事情。 我私心里还是想钻研医术,继承阿爹的衣钵的。 慎娘对每个人真的都很好,就拿我来说,我喜欢捣鼓一些奇奇怪怪的药,整人也好救人也罢,只要是我想要的药材,常见金贵,慎娘都会给我搜罗来,对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许用到客人身上。 我又犯了老毛病,喜欢跟人唱反调,为了试药,楼里的花草树木和小丫头可没少遭我毒手,成的差不多了我再用到那些不喜欢的客人身上。 闹得最厉害的一次是因为望泞,有人想对她用强,被我发现了之后先安顿好瞭望泞,然后我随着那个人去了房中,把自己做的药粉倒进酒里哄着他喝下去了。 那之后的一个月他都浑身发白髮抖,险些闹出了人命。 我也是后怕的,我没想到量下的太勐了。 总之慎娘第一次骂了罚了我,要不是望泞哭着替我求情,琬琰那里我还有一顿鞭子要领。 回去之后望泞哭的可凶了,我不耐烦安慰她,她就哭的更厉害,我实在被噪的头痛,自己出去了让她一个人在房里哭。 出去的时候碰上了南嘉,她又开始冷嘲热讽了,我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好像一直都是那样,她尖酸刻薄,我幸灾乐祸,每次闹的时候大家都看着,我们也没什么避嫌的心思,该怎么吵就怎么吵。 我真的习惯了这样,所以锦颀死后她的改变让我也很难受,南嘉不该是那种样子的,我试着对她温柔一点,想把她从伤痛中带出来,都是徒劳的。对于南嘉来说,我们对她态度和相处模式的改变,一次又一次的提醒着她,她最好的朋友离开了,她脆弱到要所有人都很小心的对待她,她不想这样的。 再到南嘉死的时候,我感觉天都塌下来了,那么多的血啊,和我阿爹阿娘死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哭喊着想要为她止血,脑子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清空了一般,手忙脚乱的从荷包里拿出许多药来,想餵南嘉吃下,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了,直到停止。 就那么一会的功夫,我又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我不是轻易会被打倒的人,可在天牢的那两个月,我无数次的想过放弃,起先是我还安慰着让望泞不要有轻生的念头,最后执念最深的竟然是我。 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呢?说着不在乎,没所谓,做出比谁都潇洒的样子,没有人知道我经常会看着父母的遗物哭,被客人或者夫人羞辱之后回到房里掐自己身上的肉。 那些屈辱和痛苦的过去,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好在最后苦尽甘来了,我重新开了医馆,当了大夫,家乡的人都认不出我来了,也是,过了这么多年,容貌气质和从前差的很远了。 医馆的生意不错,虽然我爱捉弄人,大家还是找我看病,因为医术好。望泞伤了腿,导致跛足,我想着法子给她治,她在医馆里给我打下手,就我们两个人,过的真的很好的。 我们和所有人一样,不免要回想起过去,回想起那些离开了我们的人。 最让我心疼的不是云胡,而是舒窈,一想到她死之前我还怪她心甘情愿的待在桓彧身边,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我就很后悔。 最好的舒窈拿命换了我们离开。 如果舒窈没有在桓彧身边,我们不会离开的那么顺利,如果舒窈没有放走我们,她或许可以活下来,如果我早知道这一点,我会更好的对待舒窈。 舒窈真的很让我心疼。 韶园出来的三个孩子,维桢孤高,云胡讨喜,唯有舒窈一直不幸,那么努力认真的人,落得那样的结局。 她去求慎娘成全云胡那一次,我是在场的,她为了保护自己最好的朋友,想让她按照自己的意愿活下去,她赌上了自己的一切。 如果她挂牌那日没有达到慎娘的要求的话,云胡就会一起被推到台前。 可以说,云胡那么多年的安稳日子,全部都是用舒窈的努力换来的。 所以这么好的舒窈,云胡愿意用性命去给她报仇,我一点都不意外。 我知道云胡和谁的关系都很好,再好一点的是维桢,最好的只有舒窈。 她们的友情让我感动了无数次,愿意为了对方付出生命,这冰冷世道总算多了一丝温暖。
第94页 我相信,我和望泞会守望相助,永远好下去,但我明明白白的知道,无论是我们还是南嘉锦颀,琬琰菀青,都做不到她们那个地步。 好了,病人叫我了,我得去给他们看病了。 南方丰元县城有女大夫者,姓江名甘棠,出自朱颜辞镜楼,姝色无双,妙手仁心,治病救人无数,当得悬壶济世之赞誉。 这是后世县志对我的记载。 第52章 望泞 望泞美兮未来,临风怳兮好歌…… 明徽城外有个不大不小的尼姑庵, 那里便是我的出生地。 我阿娘生下我就去世了,庵里的小师傅都不太想让我留下来,甚至提议把我送到别的人家去, 只是连山下的普通人家也不愿意要我, 一则我是个女娃娃,二则多少人家饭都吃不上了, 何谈再去养一个孩子。 最后师太可怜我,才叫我在庵里住了下来, 待我长大一些在庵里打打杂烧烧水,也就这样过去了十多年。 我在那里并没有学到什么, 有些小师傅兴致来了还会教我识几个字,有些小师傅嫌弃我愚笨, 并不和我来往。 再后来一点, 那个坏人就来了,那日我只不过是出去晃悠了一会摘摘野果子,没想到会被他掳走。 我是真的很害怕, 我竭力哭喊着,他一点没有理会我的挣扎,撕扯我的衣服, 还打了我。 我以为我会死的,最后那位夫人来了, 坏人反倒倒打一耙说是我勾引他,那时我甚至都还不知道勾引是什么意思。 夫人看我的眼神很哀悯,看她夫君的眼神很受伤, 她犹豫了好久才让师太好好罚罚我。 我是很笨,但在那一日我明白了她的无奈,女子以夫为天, 哪怕知道我是无辜的,她也不能违背夫君的意愿毁坏夫君的名声。 就这样,我被赶出了尼姑庵,失去了自己前十二年的容身之所。 我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我请求山下人家收留我,他们没有答应,给了我一些吃食让我离开,我入城想要在店里做工,人家根本不肯要我,我越来越落魄,没有衣服换,没有地方住,孤零零弱小的一个人,最终落到了人贩子手里。 他们最初想把我卖到青楼里去的,我真的好害怕,我不想背负那么多的侮辱和羞耻。 万幸那个时候朱颜辞镜楼在收人,我被带了过去,慎娘没有挑我的时候,我哭的很厉害,我求她让我留下来,我说我会很认真的做一个乐坊娘子的,只有这样我才能活下去,带着所谓的清白。 也许是我的眼泪让慎娘动了恻隐之心,她同意了。 在韶园学习的日子,我永远都是低着头不敢说话的,我害怕与人交往,觉得大家都是讨厌我的,那些年寄人篱下的日子让我懂得退让隐忍,即使被欺负了也要忍着。 毫不夸张的说,甘棠姐姐的出现是我苦难人生中出现的第一缕光,她一直保护我,不让别的孩子欺负我,是她教我被欺负了要反击回去,不要逆来顺受,是她教我做人应该昂首挺胸,没有对不起别人的地方,不需要自卑和谨小慎微。 我做梦都想成为她那样的人。 我和甘棠姐姐可以说是两个极端了,她活的恣意而张扬,认准了就去做,不会那么在乎别人的想法,她浑身上下似乎都在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如果我能成为她那样的人该有多好。 她教了我很多东西,我学到了很多,可是骨子里的自卑从来没有消失过,我看到她和南嘉姐姐吵架的时候,两个人都是那么的耀眼明媚,自信张扬,我承认我嫉妒了。 我的心思越来越重,觉得甘棠姐姐应该是我一个人的姐姐,她应该只和我一起玩的,这种心思困扰了我很久,直到将军出现的时候才消失。 将军是我挂牌那日的客人,我那天很紧张,我只会拉二胡,好像很多人并不喜欢,我害怕太差劲要被赶出去,是将军高价请了我过去。 我依稀记得那日我高兴坏了,进门就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好不容易站稳身子,又红着脸给将军鞠躬说谢谢。 一连串的行为逗笑了将军,他笑起来很好看的,对我很温柔,几乎是每晚都来找我奏乐。 我和将军逐渐熟稔起来,经常和他聊天,我问他为什么会选我。 将军依旧笑着说,因为我觉得你很可爱。 我不禁红了脸,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喜欢上了将军,期待着他每一日过来,和我说话,听我奏乐。 那个困扰我的问题将军也给了我答案。 他说那是很正常的心思,你并不需要因为那而有负罪感,你的甘棠姐姐对你很好,你也很喜欢她,想和她做朋友,只要你们不会互相伤害就没什么的,你们都是彼此很重要的人,何必在乎其他的东西呢。 是啊,甘棠姐姐对我很好,我对她很尊敬,这不已经够了吗,不是每个人的生活都只被一个人占据的,她也应该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和朋友。 我的心情好了很多,和将军的感情愈发好,我也能感觉到他是喜欢我的,缺的只是一个时机。 我等啊等,等到的是将军要出征的消息,我好难过,我怕他不回来了,不要我了。 就是在那一天,将军和我告别的时候说了喜欢我,说等他回来就来娶我。 这一次我感动的哭了好久,我终于要有一个家,有了珍爱自己的人,会好好的活下去了。
第95页 大家都很替我开心,尤其是甘棠姐姐,调笑打趣过我好几次。 我就耐心的等着将军回来娶我,一天又一天下去,我逐渐变得很焦急。 将军怎么还不回来,他是不是忘了我了,不会的,他还找来齐郎君陪我说话了,他是不喜欢我了吗,我不太确定,我这么低微普通,本来就是配不上将军的。 这样揣测全部被推翻了,将军没有忘了我,也没有不喜欢我,只是再也回不来了。 连最后一个真正爱我的人都被剥夺了生命。 我那么渴望有属于自己的一个家,老天爷让我受了那么多年的苦难都不打算成全我。 我哭了好久好久,把将军出现以来没有掉的眼泪全部流光了,人也跟着消瘦下去,大家都很心疼我。 甘棠姐姐陪我的时间变长了,想着法子逗我,我强颜欢笑着,撑着让每一天都平淡的过去。 日子久了,似乎我已经从那种伤痛中走了出来,开始和从前一样没心没肺,爱吃爱睡,唯一不同的就是陪我的人从将军变成了齐郎君。 比起将军来说,齐郎君更有意思一些,他陪我我玩,陪着我闹,陪着我做一切我想做的事,他让我彻彻底底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我很感谢他,却没有答应和他在一起。 或许我是有一些贪念这种温柔吧,我也觉得自己应该要走出来,可是每一次我动摇的时候我都会想起将军,那让我觉得很对不起他。 我好像是个坏女人了。 渐渐的,我们再也不提那件事,像朋友一样的相处,轻松自然,我欺骗着自己我们就是朋友而已,直到齐夫人上门那一次,我才意识到他已经不小了,他该有一个妻子,有一个完整的家了。 而註定那个人不会是我,我们之间横亘着太多人和事。 他好像也是钻了牛角尖,不肯顺着家人的意思,依旧经常同我待在一处,就算我劝也没有用。 就这样干耗着吧,总有一日他会想明白的。 这一想就是几十年啊。 我做梦都没有想到他会跟我耗这么久。 离开明徽城我受伤的时候,甘棠姐姐问我的那个问题,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我太过贪心了,想要留住每一份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温柔,最终害了那么多人。 现在好了,我们再也不会见到了,就这么结束吧。 在丰元县的那个医馆里,我和甘棠姐姐过的很好,甘棠姐姐给人看病开方子,我在旁边抓药检点药材,没事的时候搬两把躺椅在庭院里,摆上瓜果瓜子,聊着曾经在楼里的有趣的事情,一坐就是一下午。 可能是甘棠姐姐怕我哭,有意的避开了云胡她们,其实我们都后悔的,如果当时拦下了云胡,现在还可以多一个人的。 她的决心让我很敬佩,云胡真的很好啊,但愿她们几个在天上能够重逢吧。 我以为我就要这样安宁的过一辈子的时候,齐郎君再次出现了。 他好像没有以前那么英俊了,身上的少年意气也消散了一点,多了些经歷风霜之后的沉稳和气概。 我们在医馆前胶着许久,我才略微干涩的说,好久不见。 很久了,已经有三年了。 齐郎君微微的点头,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告诉了我这些年的一些事情,外加他现在住在离医馆不远的宅子里。 我总觉得他是故意的。 齐家也算是没落了吧,齐尚书当日破城之后誓不降敌,被斩杀于菜市口,齐夫人伤心欲绝,熬垮了身子,齐郎君一夜长大,担起家中所有的担子,靠着行商做买卖养活全家人。 我只道那对他来说有多艰难的,从世家子弟沦为商贾末流,感情上这一关就很难过了。 他总是可以从医馆前碰巧经过,再碰巧偶遇我,假装不经意和我说话,每一日都是这样。 最后连甘棠姐姐都看不下去了,一脸无奈的告诉我这街坊邻居都知道齐郎君对我有意思了,找她看病的时候还想凑个热闹撮合一下我们两个。 甘棠姐姐没有多余的劝我,她只说让我顺从本心。 我的本心到底是什么呢。 我都惊讶于他的坚持了,分别三年,他来了这里三年,三年如一日,每天都不会缺席。 直到他病了,没有出现在门前,我下意识的去寻他的时候我才知道了自己的本心。 我可能已经喜欢上他了吧。 这一次,我大概可以放下那些让我犹豫不决的东西了。 结局也就是那样,我们终于在一起了,熬了十六年,终于是苦尽甘来了。 最后的一关是甘棠姐姐帮我打通的,她教我不要心存愧疚,真正爱你的人是希望你过的好的,只要你幸福他也会很开心的,将军肯定不会怪你的。 甘棠姐姐说,你应该往前走,你惩罚了自己和齐郎君十六年,难道还要再惩罚下去吗。 所以我们成亲了,齐郎君也搬到了医馆的对面去住。 婚后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我依旧在医馆经常陪甘棠姐姐,齐郎君做着自己的生意,我们的感情很好,虽然齐夫人一直不太喜欢我。 相比于从前,她的态度已经好了很多了,大概是眼不见心不烦,她看见我就走。我后来才知道是齐郎君说此生非我不娶,齐夫人要是不想他绝后的话只能同意。
第96页 遇上这样的儿子齐夫人大概也很头疼。 我们很快就有了孩子,虽然年岁大了有些危险,甘棠姐姐在一切就都不是问题。 在我生下小女儿后,齐夫人看我顺眼了很多,也没有嫌弃孙女,天天抱着不肯撒手,还嫌弃我和齐郎君笨手笨脚不会带孩子,总之我们的日子过的很美满。 好了,我的故事到此就结束了。 第53章 锦颀 硕人其颀,衣锦褧衣 家乡有句戏言, 镇上刺绣最好的女儿日后必能福禄双全,美满幸福。 我自小便是那个刺绣最好的女儿,绣工出众, 在这座以刺绣闻名的镇子上, 绣坊家的娘子都很喜欢我。 我有一位美丽温柔的母亲,她的绣活很好的, 手把手的教我,在天光的映照下, 一只蝴蝶,一树梨花, 都可以栩栩如生。 母亲是镇上很有名的刺绣师傅,经营着绣坊, 生意不错, 家中日子却还是不太好过。 因为我有一位好吃懒做,嗜赌成性的父亲。 我依稀记得父亲年轻的时候还是很好的,英俊儒雅, 待母亲也很好,转变发生在父亲在外面有了人,他想叫那个女子进家门, 母亲当时是很不愿意的。 我后来才知道,那个外室有了身孕, 生产的时候一尸两命,父亲将此认为是母亲不肯让她入府的错。 有的时候我看到父亲为那个外室疯狂怒吼的时候,我很想问问他, 那么喜欢她为什么还要娶母亲,这么多年我和母亲在他眼里又算什么。 从那以后父亲日渐消沉,脾性暴躁, 甚至会打母亲。 我实在无法将在我幼时慈善和蔼的父亲和眼前这个人联繫起来。 他们的关系逐渐僵化,母亲做绣活眼睛也不好了,绣坊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父亲却还像吸血鬼一样搜罗着家中钱财去赌。 很多的节日我们家都没有团圆过了。 母亲的身体不太好,终日郁气沉沉,我想和她出去走走,或许会开心一点。 就是在那一次,我遇到了沈将安,我的沈郎。 我一直以为我已经够狼狈了,他比我还要惨,数九寒冬的天跪在医馆前磕头,乞求着大夫能去救救他母亲,我第一眼看他便觉得,这样的人不应该那么卑微的去求人的。 我有些心疼他,所以求了求母亲,哪怕家中并不富裕,我们还是赠予钱财给他让他应急。 那一年我九岁,他十三岁。 他是个读书人,很郑重的跟我们作揖,说日后不管怎样都会报答我们,还问了我们家的地址。 他拿了药匆匆走了,我觉得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央着母亲随着他去看看。 母亲拗不过我,只好一起去了。 那确实是个好人,街坊邻居都夸他的,还好我没有看错人。 那一次出游我很开心,回到家以后等待我的是无尽的噩耗。 父亲在赌坊欠下巨额债款,将我推出去抵债。 他已经不是那个疼爱我的父亲了。 我嘶喊了许久,拽着母亲的手不放,我不想离开母亲。 最后被带走的时候,我看到母亲摔倒在地上,父亲眼神空洞的站在一旁。 我被送去了朱颜辞镜楼,因为这里的价格很高,他们说我是个小家碧玉,也算是娇养着的,学东西快,肯定能招来很多客人。 我像是货物一样被他们卖来卖去。 那座繁华精緻的楼阁最初让我讨厌到极致,我知道我再也出不去了,我见不到阿娘,回不到自己的家了。 在韶园的时候,我总是哭,也不和人往来,我行我素,韶园的人都说我眼高于顶目中无人,不管他们怎么说,我始终都是一个人。 有很多次我想过轻生,这样就可以不用日后受辱了,我绑过白绫,藏过匕首,始终下不了狠心。 我何尝没有怨恨自己太过软弱。 这种状态持续了好久,在我和南嘉成为朋友之后才好了很多。 南嘉嘴毒,这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她和甘棠每次吵架都是人尽皆知,针锋相对,言辞犀利,不让寸土,我初次听闻她们斗嘴,着实被吓到了。 怎么会有女孩子这么能吵。 是我先靠近她的,我偶然得知她点心做的很好,就想让她替我做一下,我很喜欢吃点心,母亲原先就经常给我做,来了楼里慎娘不许我们吃太甜的东西,我许久都不曾吃到了。 我和南嘉提出这要求的时候,她蛮横的拒绝了,抱着手瞪我,语气很不好,她说我凭什么要给你做点心。 好像也是,是我理亏了,我梗了梗脖子答应给她做一个特别好看的荷包。 就这样,我们的第一次交易达成了。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南嘉的手艺实在太好,我馋嘴馋的厉害,没两日就要去找她,这回我想让她给我做辣的点心。 我很喜欢吃辣。 那时南嘉送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给我,想起她当时的模样我就想笑,两道柳叶细眉紧紧皱着,手上的纨扇不耐烦的快速的摇着,配上不可思议和无奈的表情,可有意思了。 南嘉最后还是答应了我会琢磨琢磨,不过要我替她去除一个香囊上的污痕。 是个很旧样式很老的香囊,冒出了不少线头,周围撒上了果汁,颜色暗淡的厉害。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南嘉父母的遗物。 我很用心很小心的整改着那个香囊,尽可能恢復到最初的状态,有些细小的功夫让我也头疼了许久,好在最后成功了。
第97页 这件事让我和南嘉的关系突飞勐进,我们愈发亲近,也由此结下十数年的友谊。 有南嘉陪着我,我的心情好了很多,不再和从前一般伤春悲秋,动辄就冒出轻生的念头了,可总还是郁郁不平的,记挂着母亲的身体,担忧着自己的未来,对人世没有任何的希望。 许是老天爷看我太可怜,把沈郎送到了我身边。 当年我一时的善心,替自己换来一个长达七年的支撑。 再相遇的那一年,我十五岁,沈郎十九岁。 他是来报恩的,如果我没有被卖掉,或许我们的亲事就可以定下来。 当真是造化弄人。 起初我有些不愿意见他,我如今的身份低微到了骨子里,碰见任何从前认识的人对我来说都是一种莫大的羞辱,我不想让人看到我这副模样。 我一次次的拒绝并没有劝退沈郎,他并不嫌弃我,会告知我母亲的情况,母亲的身体大不如前,那个男人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甚至败掉了绣坊,一去不回了。 这些年沈郎经常会去看看母亲,帮忙照顾着她。 我是真的很感激,其实当初的一点钱财根本算不了什么的,沈郎记挂了六年。 他和我说,纵使那些钱对于当时的我和母亲来说并不多重要,但于他而言,救了他的母亲,让他可以继续念书考中秀才,这份恩情是什么都无法衡量的。 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我应该可以试着依靠他的。 剩下的事情就自然而然的发生了,我几乎把沈郎当作人生的全部,我渴望有一日他考取功名把我从楼里带出去,渴望能和他有一个家,渴望拥有数不清的幸福。 因为他在,我很心安,我压下了所有不好的念头,为了我们的将来好好的活下去。 沈郎待我很好的,我再也没有见过比他更好的人,清俊温和,满腹经纶,谈吐不凡,谦和知礼,若不是出身的限制,他当是南楚最优秀的儿郎。 我相信沈郎能够凭藉才学出人头地,但我还是想为他做些什么。 我努力弹琴,努力表演,努力招待着权贵,好为沈郎铺一条路,哪怕很辛苦很不情愿,为了他我也愿意这样做。 我们都在为我们的未来而坚持。 终于要苦尽甘来了,沈郎中了探花,他这么多年的努力得到了回报,我们也可以不用那么辛苦了。 我等着他来娶我,等啊等,等到的却是那些可恶可恨的人。 那些话每一句都是在我的心上扎刀子,因为我知道他说的没有错,我就是那样的人,我骗着自己凭藉和沈郎的感情一切都不会是问题。 可是,为什么我最依靠的沈郎也不要我了呢。 他说过会娶我的啊,怎么就变了呢,我开始胡思乱想了,公主殿下金枝玉叶,自小锦衣玉食,高贵端庄,受人尊敬,我只不过是乐坊娘子,低贱到不能再低贱,用虚伪的假笑应对着客人,没有尊严,没有骨气,这样低贱的我,沈郎怎么还会喜欢呢。 我没有怪他离开我,只是,我真的很难过他那么轻易的就放弃我了,哪怕说一些冠冕堂皇很哄人的话我也是喜欢的。 仿佛顷刻之间,我这么多年的坚持都成了一场笑话,我依赖的背叛了我,我相信的欺骗了我,自始至终,我都是那个不值得被温柔对待的人。 想想,我和沈郎的缘分从九岁开始,到如今也是十三年了,如今不过是大梦一场空,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最后我看着沈郎离去,瘫坐在地上哭了好久,艰难的撑起身子,冲着他离去的方向磕了头。 我这样就算了吧,希望我的沈郎问鼎朝堂,做国之栋樑,终能实现理想抱负,携满身清华安稳终老一生。 这是我最后能为他做的了。 要走的时候,我反覆看了看每个人的脸,叫自己记住她们的特徵,这样以后到了地下也不会忘记,很感谢她们陪我这么多年,对我那么好。 我不是个好人,太自私了一些,我真的撑不下去了,只能辜负所有人的善意。 如果真的有来世,如果真的还可以再遇见,我会好好报答她们的。 我这荒唐而又苦难的一生,终于结束了。 第54章 南嘉 南有嘉鱼,烝然汕汕 尖酸刻薄, 刁蛮好斗,这是她们给我的评价。 说句实在话,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乖巧听话的小姑娘变成那般不服输的的样子的。 幼时我随父母住在边陲小城之中, 那处算不得太平, 战乱经常发生,那里见到大梁的士兵也是常事, 由于生活了很多年,父母并不打算离开。 我们以为可以躲过每一次战乱灾祸的。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两个大梁士兵。 和平日一般, 父亲母亲带着些许吃食用品去位于边境不远处的难民窟,那是两国难以存活下来的人最后苟延残喘的地方。 在那一次, 我还在一边的草堆旁玩,看向母亲的时候, 她打手势让我不要出来。 我并不知道是为什么, 但我还是乖乖听话了。 我就看着穿着冰凉甲冑的士兵凶蛮的跟我父母问话,父母只想赶紧引开他们免得后面的难民遭罪便随意指了一处。 只是指错了一条路,他们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丧了命。 那年我最善良的父亲母亲死在了丧尽天良的大梁士兵手里。
第98页 最难过的是, 这样的悲剧从来不止发生在我们这个家。 那个地方甚至没有人去管,多少无辜的百姓被凶蛮狠心的士兵所杀。 等我再次出来的时候,父母的眼睛阖上, 冰凉的身体没有一丝温度,我抱着他们哭, 明明我们马上就要回家了,我们可以去逛集市了,父亲攒了些钱财, 说要给我买绢花戴的。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最后那个难民窟也没能留下,被抓被杀被虐待,我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只是听说后来那处山中多了许多无名尸体。 我叩响一户又一户人家的门,求他们安葬我的父母,他们不愿意,非亲非故在这战乱年代,为什么还要给自己找麻烦。 事不关己,人之常情,那一回我明白了什么叫做世态炎凉。 直到我头都磕破了,才终于有一户好心人愿意帮帮我。 在那之后我就在家中和坟墓之间来回走动,大家都知道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了,开始有人动了坏心思,闯进家里抢东西,搜罗走其实很破旧但对于我们家来说很值钱的东西,我一次都没能保护自己的家。 渐渐的,家里的米吃完了,我试图去店里做工。 好的店家或许可怜可怜我给我些吃食让我赶紧离开,坏的呢骗一骗我想把我卖掉。 要不是我看出他们不怀好意,可能我已经流落到某间青楼了。 怎么会这么难呢,所有的不幸突然降临到我头上,一丝喘息的机会都没有留给我。 来的人多了,那间本来就很破旧的屋子最终什么都没有剩下,我连最后的栖身之所都没有了。 我真的太恨这个世道了,可我不知道要怎么反抗。 慎娘的出现对于我来说是神明的降临,她的善心让我重新活了过来,我给她磕头,磕了好多,额头都红了好大一块,我心甘情愿的跟她回朱颜辞镜楼,临走前去见了父母。 我会带着他们的希望好好活下去的。 我以为我解脱了,可是那些难过的事情还在撕扯着我的心,我孤僻,我沉默寡言,我寂静无声的躲在角落,不想去理会任何外部的事情。 这样我就可以保护好自己了吧。 这样的状态差不多维持了有半年,慎娘把我带到了身边亲自养着。 她说我把你带回来,不是为了看你这副消沉样子的,我不是好人,没想白白养着你,这世上苦命人多了去了,若是你不能给我带来好处,我还留着你做什么。同样的,你保护不好你自己,自己都不愿意好好的活着,就别指望着别人待你好,每个人都有很多的事情要做,不可能因为你的悲伤一直影响自己。 那些年慎娘教会了我很多道理,那一番话算是把我骂醒了,不是所有人都会围着自己转,想要走出困境,解开心结,只能靠自己。 我选择了一种更为极端的方式。 抛弃从前所有的乖巧温顺,用数不清的刺包裹着自己,不会再给别人伤害我的机会。 三年之后,我成为了焕然一新的南嘉。 美貌到极致,张扬到极致,菀青琬琰都惊嘆于我的变化。 从那天开始,我努力的做着自己,随心所欲,人活一世,本就要图个痛快,开心要笑,难过要哭,生气要吵架,喜欢要温柔。 我也没有想到,我的张扬反而成为了她们喜欢我的理由。 锦颀跟我说,她最喜欢我这敢爱敢恨的性子,我没怎么解释,或许她不会知道最初的我是什么样子的,比起这样,我更喜欢喜欢她的温柔灵巧。 锦颀比我小两岁,脾气也没见小到哪里去,起初我们相处的时候也是吵架的,她又吵不过我,只能灰熘熘的走了,生着闷气,过不了两日又要带着好看的手帕来寻我,好声好气的跟我说话,仿佛之前的争吵不存在一样。 怎么会有人这么可爱呢。 渐渐的,我了解到这座繁华楼阁背后的故事,每一个人都身不由己,都是乱世之中的苦命人,我不禁想,若是我没有遇到慎娘,我会是什么样子的。 约莫已经饿死街头了吧。 管他呢,总归现在的我还是好好活着的。 我成了楼里最受欢迎的娘子,完全没想到我会在挂牌那一日创下五百金的最高纪录,那种感觉实在太不真实,我还没得意多久,那个国舅爷就出现了。 那是我见到的不知第几个恶魔了,相比于从前,他所让我经歷的伤害是最为深重的。 最开始的羞辱悲愤到最后的麻木失去知觉,那一天一夜,让我觉得比十年还要漫长。 回去了之后,我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沉默寡言,缩在角落,好不容易戴上的面具被打的七零八散,为什么苦难总是要降临在我们身上。 老天爷到底是偏心还是一点都不仁慈。 那段时间除了慎娘和锦颀,我再也没有见过任何人。 大概有两个月吧,没有任何人的安慰,我自己走了出来。 南嘉,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和开解。 她们都说我变了,又说不出来哪里变了,反正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害怕过任何人的嘲笑,用尽所有做着朱颜辞镜楼的南嘉。 在外,我是最好的乐坊娘子,妩媚娇娆,秦筝出色,在内我是最不能惹的小祖宗,谁沾上就得头疼。 一晃又是七八年,楼里的人越来越多,朱颜七绝的名头越来越响,我也越来越受欢迎,我真心为自己而自豪,今日之南嘉,早已脱胎换骨。
第99页 那些年只有有客人提起大梁的时候我才会想起从前的自己,那个名唤裴嘉的小姑娘,已经离开了很多年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呢,我给不出确切的答案,或许是父母死的时候,或许是被慎娘带回来的时候,又或许是在国舅府的那个晚上。 总之听到大梁两个字的时候,我的假笑就会收敛很多,兴致丝毫没有。 最尖酸刻薄,敢爱敢恨的南嘉,知道锦颀死的时候,伤心的晕倒了。 我还以为老天爷看我太可怜都打算放过我了,我还是想多了,厄运依旧存在,连我最好的朋友他都要带走。 回想和锦颀相处的那些年,还真是蛮不容易的,都是苦命人,各有各的苦难,倒也分不清究竟谁更幸运一点。 那个时候我极其厌憎沈将安,那么好的姑娘,他怎么捨得辜负。 真相大白的时候我极其厌憎永安公主,那么美好的一对人,生生被她毁掉了。 我看着沈将安的尸体被挂在城墙上,心里是满腔哀戚,他应该有个好结局,应该可以和锦颀幸福美满的在一起的,怎么都没有了呢。 我也是羡慕锦颀的,她没有看错人,她最爱的沈郎,坚定的选择从来只有她,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当真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美好和温柔了。 没有了锦颀,南嘉也变得不再像南嘉了。 我的刻薄嘴毒慢慢不见了,很多年前的乖巧温柔又冒了出来,我想对身边的每个人好,企图让她们留的久一点,这依旧不奏效,雅南,维桢,到最后还是离开了。 熬啊熬,我熬到有了白髮,一切都不是当初的样子了。 她们也不知道我在听到大梁出兵南楚,攻占那么多城池的时候有多么气愤,杀了我的父母,现在还要来侵占我的母国,破坏我的家园,我听到大梁两个字都觉得噁心无比,难受非常。 就是这样,那群恶毒凶蛮的人还要我奏乐侍奉,不只是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可能,我宁愿死都不会跟他们虚与委蛇,因为他们不配。 妩媚娇娆,张扬妍丽的南嘉死在了南楚昌平二十年的十月初九,同日,乖巧温顺,听话懂事的裴嘉重新活了过来。 我感觉到了疼痛,还想再去碰一碰父母留给我的那个香囊,虽然没办法替他们报仇,终于也可以去见他们,到地下尽孝了。 我又想到了锦颀,想到了云胡,想到了舒窈维桢,想到了这楼里所有的人,但愿她们能比我幸运,余下的日子里,可以安稳幸福的活着。 我最后想起的人竟然是阮郎君,大概因为他是我见过的那么多人里面,唯一赤诚热烈说喜欢我的人吧。 真是可惜,我还没看到他重新回来证明给我看呢。 如果有下辈子的话,但愿他不要再喜欢我了,那么好的人,不值得的。 带着欣慰和安心,我终于解脱了。 第55章 维桢 王国克生,维周之桢 我一直都以为自己会当太子妃的。 从小我便被灌输各种思想念头, 家人教导我要端庄守礼,一举一动都要符合世家贵女的风范,用最严苛的标准要求着我。 母亲不止一次的说过我以后会嫁给太子, 会成为整个南楚最尊贵的女子, 会生活的无比幸福。 长年如此,我很相信母亲的话。 我给自己裹上了一层泥, 名为准太子妃,世家贵女的泥, 这层泥束缚了我整整十二年,我没有一天是敢卸下来的。 如果知道徐家会落得那样的结局, 我愿意一辈子都裹着那泥,可惜没有如果。 我是想不通的, 徐家满门忠烈, 父亲这么多年为南楚尽心尽力,他怎么会参与谋反呢?徐家那么多的好人,最后竟然没留下多少。 男丁斩首, 女眷没入教坊司,这就是徐家的结局。 教坊司那样的地方,逼死了多少官眷, 母亲及徐家女眷皆于府中自尽,母亲叫我去教坊司。 我不愿意, 我宁可死都不要受那样的羞辱折磨。 那一日母亲摩挲着我的脸颊,眼睛早已哭肿却还笑着对我说,去吧, 去了那里会有人把你带走的,我的孩子啊,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没有任何一个母亲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去死, 我了解母亲的,她一生最注重名誉声望,可她想叫我活着,我听话了。 我最后见到母亲的时候,她的身旁挂着白绫,还有徐家其余女眷的尸体。 徐家上下二百三十一口,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没有想到,母亲为我安排的地方会是乐坊,怎么会是乐坊呢,那和青楼教坊司有什么区别,我心里最后一丝希望都被磨灭了,以后,我就得屈辱而又绝望的活下去了。 韶园的人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们,或许我潜意识里依旧觉得自己是不一样的,哪怕我流落乐坊,我也曾经是最骄傲的世家嫡女。 可是,当越来越多的孤独寂寞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也真的难过了。 她们都有了自己的朋友,会聚在一起说话,一起吃饭,钻进一个被窝里睡觉,只有我,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形单影只。 我太渴望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朋友了。 那年陆缈为我出头,我知道她是个好人的,所以我想和她做朋友,可是她有阿回了,阿回是她最好的朋友。 我也曾想过试着去融入她们,好像有点难,我比不上她们同乡从小相识的情分。
第100页 陆缈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哪怕我们并不是要好的朋友,她也力所能及的帮助每一个人,我被别的孩子欺负的时候她会站出来说公道话,去晚了没有饭菜了,她会悄悄为我留下一些,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我依然很感激。 那些艰难的时日,我非常感谢陆缈。 再说说阿回吧,我和她的恩怨纠葛也是挺深厚的。 起初我并不喜欢她,咋咋唿唿的,又蠢又笨,我有些坏,期盼着她会和陆缈闹掰,这样我就可以和陆缈做朋友了。 这是我的小秘密,我讨厌阿回。 直到有一次,阿回因为我跟别人打架了。 起因是有人说我的坏话,有些难听,叫阿回全部听了去,阿回二话没说,捡起身边的雪就塞进人家的衣领里。 场面极度喧闹,阿回连续翻了好几个白眼,叉着腰骂人,她说,一天到晚不好好跟着姑姑学东西,背后嚼舌根子一个赛几个,怎么不到人家徐妙仪面前说去啊,长舌妇! 这确实是阿回能做出来的事。 我听闻后错愕许久,阵阵愧疚与心虚泛上心头,我太过于狭隘了。 事后,阿回差点被琬琰带走罚鞭子,我和陆缈求了菀青许久才平息。 那以后,我慢慢的和阿回也来往的多了。 她好像挺可爱的,说话没个把门,直来直往,有时候真的能把人气死。 就这样好像也不错,虽然我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阿回和陆缈在,我似乎也没有那么孤独了。 或许来到这里也没有那么糟糕。 比试甄选的那一日,我向慎娘要了陆缈,我真的是想帮帮她的,不让她去受罪,好心又办了坏事,要是没有我多管闲事的话,陆缈说不定就可以离开这里,和她父亲弟弟团聚了。 我怎么这么笨呢。 因为觉得很对不起陆缈,我尽可能的对她好,像姐妹一样相处,有什么好东西都要送给她,我觉着,她如今在我身边,我们相处的时间那样长,一定可以成为好朋友的。 事实也是如此,我成了她的朋友,却不是最好的朋友,她最喜欢的,只有阿回,不对,应该是舒窈了。 舒窈的变化太大太大,隔了许久我好像有些不认识她了,她脸上多了些世俗欲望和谄媚假意,曾经的娇蛮可爱无影无踪。 舒窈最后还是变了,这座繁华精緻的楼阁困住了她,也锁住了她原本善良柔和的心。 一年两年三年的过去,好像所有人都变了不少,我也终于到了面对现实的时候。 我换上了好看的衣裳,打扮的那样好看,我一点都不喜欢,恨不得烧掉衣裳,减掉长发,我一点都不想当什么乐坊娘子,最骄傲的徐妙仪,曾经要当太子妃的徐妙仪,怎么会沦落到那般境地了,我真的好不情愿。 可是最后,我还是走上了那座冰冷奢华的白玉台,对着那么多形形色色,不怀好意的男子奏乐。 恍惚间,我又想到了曾经我是在皇宫里奏乐的,两种境遇真的差别太大。 她们以为我的最后一滴泪是难受,其实我只是放下了很多东西,当年中秋燕绥跟我说的话,我有好好记住的,只有我忘记自己是徐妙仪,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试图遗忘曾经的一切。 最后一次做徐妙仪是因为舒窈,她那么好的人怎么会被那样折磨呢,为什么所有的好人都不能幸运一点,看着她们都在为舒窈做些什么,铺天盖地的无力感向我袭来,我也想为她做些什么的。 早在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开始试着去接纳这里,融入这里。 我放下了所有的脸面去求了太子,那个我年少时曾经喜欢的男子。 他似乎和以前没有什么变化,我垂着眉眼求他,他语气无奈而又淡漠。 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他这样跟我说。 从教坊司到朱颜辞镜楼,这是太子的安排,也是我可以有的最好的结局。 我知道他有自己不容易的地方,不可能让我安然无恙的离开,给别人留下包庇罪臣之后的罪名,所以我还是很感谢他,依旧愿意为我做些什么。 太子和赵僕射同为一个阵营,赵僕射和慎娘关系匪浅,一环扣一环,我的后半生就被安排好了。 那最后一次,我是真的想要求他,也是真的想要报答他,除了我自己,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他了。 好在,他依然没有让我失望。 当我看到舒窈知道国舅死了之后的笑容,我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本以为我们的关系会变好,谁知道越来越差,我都不明白是为什么,我好像性情就是如此,喜欢跟人唱反调,我偏不说是我帮了她,就是想看看她以后知道了会是什么表情,她肯定肠子都悔青了,巴巴的对我好。 好可惜,我还没有等到那一天,那个恶魔就来了。 小时候欺负我的人长大了还是欺负我。 我讨厌他,特别的讨厌,讨厌他重新唤醒我是徐妙仪的记忆,讨厌他的恶劣的出现破坏了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安宁生活,我从来都没有那么讨厌一个人。 我真的很后悔为什么当初会和他有牵扯。 他出现的那一刻,我就知道,维桢活不下去了,知道自己是高傲的徐妙仪的维桢会有着前所未有的绝望。 我好容易从深渊爬出,他又丝毫不留情的把我拖了回去。
第101页 离开的那天,我打扮的很精緻,我也害怕自己回不来了,所以我努力让自己好看一点,这样大家就会长长久久的记得我的样子,就不会忘掉我了。 我真的害怕,连我死了之后,也没有人上香,没有人记挂,孤独的来,孤独的离去。 她们都不知道我有多艰难的忍住了眼泪和害怕。 我很庆幸陆缈拉住了我的手,恳求我保护好自己,我知道,她把我当做朋友的,可能我在她心里仅次于舒窈。 我所渴望的好像得到了。 如果有人这么记挂我的话,我应该可以撑一撑的。 我答应了陆缈,和所有人告别,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回到朱颜辞镜楼。 在郑王府的一天一夜,比我想像中还要艰难。 他就是个疯子,为什么一定要我承认是徐妙仪呢,我是维桢啊,徐妙仪早就死了的,骄傲的徐妙仪在徐家家破人亡的时候就应该死掉的。 他太可恶了,居然还要我在曾经相识的人面前奏乐,那真的会要了我的命。 我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想像不到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们最开始认识的时候,他待我也是很好的,只有在我说了那一句我会是太子妃之后,我们的关系才越来越差。 他就不能念着往昔最后的一点情分吗。 真的是让人失望透顶。 最后,我笑了笑,答应了他,他想要我死,我成全他。 白绫穿过房梁的时候,我一下子没了勇气,试图再给自己一点希望,我答应了她们会回去的,我不想食言,只要她们给我一点点的力量,我就可以撑下去的。 没有,什么都没有,整整两个时辰,从满心希冀到心如死灰,我再一次失去了所有的身边人。 十二岁那年失去所有的家人,二十一岁失去了所有的朋友。 到头来,我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就这样吧,无论是徐妙仪还是维桢,都没有好的结局,大概是我为数不多的坏心思叫老天爷知道了,他想罚一罚我吧。 我认罚了,带着满腔的不甘心。 但愿来世我的惩罚都会消失。 第56章 舒窈 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我至死都渴望热烈纯粹的爱。 小的时候我最常听的一句话就是你一点用都没有, 什么都干不了,为什么你不是个男娃娃,在家里只会浪费我的钱。 我从前会哭, 后来很冷漠的看着那个男人, 我叫他阿爹,他却没把自己当做我的阿爹。 他喝酒成瘾, 打我骂我,让我做各种苦力活, 还要一次次的骂我为什么不是个男娃娃,是男是女真的那么重要吗, 我难道不是他的孩子吗。 我总是很羡慕阿缈,他们家比我们家情况要差很多, 日子过的很艰难, 可是她还是有着疼爱她的父母,一家人其乐融融。 要是我也能拥有和阿缈一样的父母之爱就好了。 从小我就知道自己生的好看,村里的男孩子都喜欢我, 我谁都不喜欢,只和阿缈玩的最多,那时候我天真的以为, 我和她在一起久了,我也能和她一样拥有好多好多的爱。 我的希望落了空, 那个我叫做阿爹的男人最终把我卖掉了,带着无所谓和钱太少的抱怨。 那是我对他失望透顶以后的第一次哭,我是有多倒霉才会摊上这么一个不成器的阿爹。 我哭完了之后才想起来阿缈, 她也被卖掉了,享受了好多好多爱的阿缈,竟然也被卖掉了。 坏孩子开始得到了安慰。 如果这样的话, 我好像就没有那么可怜了,以后我也可以和阿缈在一处,不会孤单了。 离开了那个山村,离开了那个家,我竟然觉得很高兴,我想我终于可以摆脱掉那些不好的人和事了。 见到朱颜辞镜楼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了那个地方,繁华绮丽,奢靡高雅,一想到以后可以住在这样的地方,我就很亢奋。 在之后见到了以甘棠为首的一众乐坊娘子,我才知道原来这世上有女子可以那么好看,衣裳可以那么飘逸精美,首饰可以那样别致华美,我怯生生的望着她们,待她们回过头来我又立马低头。 如果我也能成为她们那样的人,该有多好。 接下来的每一日,我都在为那个目标而奋斗着。 韶园多的是长得好看,天资聪颖的小姑娘,看到她们,和她们相比,我藏匿于内心最深处的自卑全部都抖落出来。 我自卑而又骄傲,总是会因为那么一丁点的优秀沾沾自喜,这或许也是我后来那么讨厌徐妙仪的原因,她为什么那么优秀,因为她命好,投胎在勛贵之家,享受了十二年的好日子。 我最开始便是这样嫉妒她的,我看不惯她高傲却又那么优秀的样子。 我是个坏人。 后来我因为阿缈的原因,有意无意的护着徐妙仪,我们的关系也有所缓和,我慢慢的了解她,对她的讨厌也淡化了很多。 那三年里,我是把徐妙仪当作自己的朋友的,虽然我经常嘴上不承认。 听到有人骂徐妙仪的时候,我是真的很生气,她是怎么招着那些人了让她们一直不放过,我见不得这样背后说人坏话的事,当即跟人斗了起来。 虽然差点被琬琰打让我很害怕,我也没有后悔替徐妙仪出头。 朋友不就是应该这样的吗。
第102页 如果后来不是徐妙仪从我身边抢走阿缈,我会一直把她当作朋友的。 阿缈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不可以离开我的,我活了那么多年,对我最好的人就是阿缈,我终于可以走进繁华精緻的阁楼,我可以保护好阿缈了,徐妙仪生生从我面前把她抢走。 她那点心思我怎么会不知道,可是我不想把阿缈分给她。 我讨厌她,我再也不想和她当朋友了。 我如愿的成为了和甘棠她们一般的存在,除了阿缈和燕绥,没有人知道我有多努力。 整整五年,我拼了命的学习,手指被琵琶弦磨出了厚厚的一层茧,不知道弹坏了多少把琵琶,我知道我比不得旁人聪慧,我愿意下狠功夫的。 我都这么努力了,离自己的梦想还差那么一步。 每每看到白玉台上的朱颜七绝那么光鲜亮丽,独绝无双,我就在想,我会不会超越她们呢。 做人上人,成为有用的人,这就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 只有阿缈知道,我为了站在那座白玉台上,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除了练习还是练习,到底有多辛苦那就只有我自己知道了。 我就在那样每一个辛苦的夜晚对徐妙仪的厌恶越来越深的。 要是我是她的话,我就可以不用这么幸苦了,我可以轻轻松松的完成课业,得到所有娘子的夸奖。 可惜我不是她,我没有她的好运气。 我承认我不是好人,我没有那么仁慈,我打骂婢女,我心思不正,我那么那么的坏,可是我没有好的地方吗,我没有善良的时候吗,为什么老天爷要那么对我。 一个酒鬼父亲卖掉我,受后母折磨好几年,被卖到乐坊里付出了那么多的汗水和努力,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得到相应的回报,为什么要让我输给讨厌的徐妙仪,为什么我要在那种恶魔的手里饱受折磨,受尽苦楚。 为什么,所有的不公平都发生在我身上。 我真的快要没有力气再挣扎了,我想放过自己,让一切就这么结束了,可是她们每一个人都还竭尽所能的照顾着我,我的阿缈,为我哭了那么多回,要是我真的就那么放弃了,她要哭死的。 带着一腔怨愤和哀伤,舒窈重新活过来了。 我对客人们笑,无论开心还是不开心,我将自己伪装的很好,只要我骗过了所有人,那么我也就骗过了我自己。 大家都说朱颜辞镜楼的舒窈姑娘天生媚骨,妖娆动人,或许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曾经的阿回傻乎乎的蠢笨不堪。 到底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我还有那么一点模煳的印象。 如果我不能得到热烈而纯粹的爱的话,那就努力的往上走,做最优秀的那一个,让别人来羡慕我自己。 我不要再做那个弱小可怜,只会羡慕别人的林回。 须臾数年,除了阿缈,大家都忘记了原来的阿回是什么样子的。 阿缈总说,我变得越来越冷心冷情,用假面伪装自己,几乎感受不到任何的真情实意了,这样对我来说挺好的,我不再需要那些东西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年岁渐长,我反倒怀念起了曾经的自己,睡觉的时候总是梦到小时候的事情,只是那个男人没有再打我,他带着我出去玩,给我买绢花戴,阿娘也没有死,我们一家人生活的很好。 一觉醒来,那也只是梦罢了,我却不可避免的怀念起了那个阿爹。 也过去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我赚了好多好多钱,到时候把他接到明徽城过过好日子吧,他喜欢喝酒由着他去,总归我现在赚的钱足够他喝一辈子的好酒。 我好不容易萌生了这个念头,怀念起了自己的故乡,阿缈却告诉我,那个男人,我的阿爹,早就死了。 这是他的报应了,打我骂我卖我的报应。 我怎么一点都不开心呢,要是他能活过来的话,我就都顺着他,让他过好日子,再也不埋怨他了。 可是那不可能。 我又一次不走运了。 许是已经习惯了自己终日被厄运光顾,我没有感到过多的伤痛,只是时不时会想起,然后接着做自己的乐坊第一娘子。 每年中秋还有过年的时候,是我最高兴的时候。 所有人都在,我们好好的说着话,喝喝小酒,品品美食,不用去应付那些杂事琐事,再好不过了。 我内心无比渴望团圆。 当一个又一个人离开之后,我承认我也难过了,明明之前大家还好好的在一起的,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徐妙仪死的时候,我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伤心,难过,还有愧疚。 那么好的人,我讨厌了她那么多年,我很愧疚,要是我对她好一点,她是不是就不会那么轻易的轻生了。 徐妙仪不仅傲的像只孔雀,还蠢的像头猪,为什么要那么轻易的放弃,我们都还在的啊,我还想和她再斗几年嘴,等到老了以后继续吵架,看不顺眼,带着阿缈一起出去玩,分个高下呢。 令人讨厌的徐妙仪,我想要你回来了。 离开的人多了,楼里的气氛早不似当年欢快,阿缈的身体也越来越差。 我很担心她,她每天煞白着脸,风一吹就要倒下,话很少,笑很多,越来越像一只瓷娃娃,我都不敢轻易去触碰,我知道她很怕有人离开的,当年的燕绥菀青只是走了她都难过了很久,锦颀徐妙仪陆叔的死,给她的打击是很大的。
第103页 我甚至无从安慰她,她总说让我忙自己的,叫我不要担心,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呢,阿缈脆弱到了极致,我生怕下一个离去的人是她。 就这样我们提心弔胆到了南楚破灭,明徽城沦陷。 哪怕是我再不在意,那个时候我都陷入了绝望和恐惧当中。 桓彧带走我的时候我很害怕,生怕他会是第二个国舅,桓彧起初给我的恐惧非常大,他上一刻才杀了南嘉,下一刻就同我说好话。 我脑子里全部都是南嘉死去的场景,我甚至想拔刀杀了他。 那是不切实际的。 我用了最快的速度冷静下来,这是我们的机会,稳住了桓彧,我就有机会救阿缈她们。 从恐惧到害怕再到放下戒备满心仰慕,我每一个步骤都处理的很好,桓彧待我也很好,让我以为我做到了让他喜欢我。 他温柔到了极致,给我从未有过的体面和贴心,他轻言细语同我讲话,冬日寻来桃花逗我开心,让手下管我叫夫人,他是喜欢我的啊。 我以为我真的走运了一次,可以得到期盼已久的爱,最后我又成了笑话,天大的笑话。 冷心冷情,假意谄媚的舒窈动了情,害死了自己。 那个屈辱的夜晚让我回想起十多年所有的不堪,我一直看着桓彧,企图能得到一丝的回应,我不信的,他对我那我好,怎么会不喜欢我呢。 他确实给了我回应,那双握剑杀死南嘉的手覆上了我的脖子,一点一点的收紧,唿吸困难的同时我的心也渐渐凉了下去。 我做了别人的替身,还傻乎乎的以为得到了盼望了许多年的热烈而纯粹的爱。 到底还是我痴心妄想,不知高低了。 我看向别处,眼泪一滴滴的滑落,慢慢靠近着死亡。 中秋没有好好过,还指着今年过年大家团聚呢,我好像又没有那个福气。 我真的后悔了,我再也不会要那种奢侈而又害人的爱了。 第57章 燕归来 朱颜辞镜志 明徽城栖霞山上有一座书斋, 名唤长兴,其主乃为大梁前尚书令陆襄。 恰逢秋日里,万山红遍, 枫林尽染, 微风习习,无数学子前往长兴书斋拜师, 路上开始议论纷纷。 「我听闻长兴书斋的后山有许多墓碑,你们说陆公为何要把书斋建在那处, 没白的招了阴晦气。」 「此言差矣,我听闻陆公的姐姐便是葬在那处, 剩余的皆是朱颜辞镜楼的娘子,可谓是美人冢啊。」 大梁干德三十九年, 三相之首, 统管六部的尚书令陆襄辞官归隐,同年归乡撰写朱颜辞镜志,此志一出, 天下骇然,万千学子儒臣怎么也想不通陆襄为何要替一群乐坊娘子作志,身份悬殊, 世俗难悟,为何要用自己一世清明写那样的东西。 且说长兴书斋里, 年岁尚小的孩子们着白衫念书,书声朗朗,清越意气。 陆襄从外面经过的时候, 学子们都站了起来沖他作揖行礼。 「见过陆夫子!」 陆襄笑着点头,在这里他不是什么陆相公,只是教孩子们念书的陆夫子, 他还是做了陆闵最想让他做的事,教书育人,清贵儒雅。 陆襄稍稍考察了孩子们的课业,随后问他们:「可还记得明日是什么日子?」 「记得!」 明日是十五,每月十五,孩子们都要去后山扫墓,祭拜那些死去的人。 交代好事情之后,陆襄听了书童的回禀才回前厅去,几位大梁重臣都在那里候着,见陆襄来了,连忙打招唿。 「陆相公。」 陆襄越来越讨厌这个称唿,可能在陆缈死之后,那些官职名位对于他来说都成了枷锁,完成了自己多年夙愿他也就离开了,这些人不是第一次过来,陆襄明白他们的来意。 「我已退隐,诸位不必再叫我陆相公,陆某如今只想教书育人,对于官场之事全无心思,诸位请回吧。」 底下人对视几眼,一位稍显年轻的男子上前,道:「陆相公,大梁这些年算不得安稳了,朝中几位皇子内斗过甚,陛下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此番若是陆相公能随我等回去,必定能安稳朝臣,保我大梁平安啊。」 他这样说,陆襄也没有丝毫动容,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诸位似乎忘记了,陆某,曾是南楚人。」 大梁灭了南楚,他为大梁尽心尽力这么多年,足够了。 如果当年知道自己的离开会害死陆闵和陆缈,陆襄说什么都不会离开。 待到下面人都嘆气离开,才有人从珠帘后面出来。 「陆公又何必如此呢,陆娘子早就不怪你了,她已经走了十多年了,您的心结也该放下了。」 陆襄自嘲的笑笑,整理了一下衫袍,道:「放不下的,当日是我铸成大错,为了自己的私慾,保护不好自己的家人,现在我只想赎罪,去做他们希望我做的事情。」 建书斋是为了陆闵,撰写朱颜辞镜志是为了陆缈。 姐姐应该很希望那些人都被记住的,她们让姐姐愿意为之牺牲,陆襄相信她们都是很好的人。 这几年陆襄去过很多地方,青州,柳州,海边,丰元县,他把所有的地方都去了一遍,从剩下人的描述中记载着每一个美好绚烂的生命。 这个过程让陆襄无比安心。 他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姐姐会那么喜欢朱颜辞镜楼,即便后来有机会离开也不愿意走了。
第104页 陆襄缓缓起身,觉得有些累了,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明日,就满十五年了。」 距离陆缈去世,已经过去十五年了。 珠帘旁的女子笑了笑,右半边脸颊上是可怖的烧伤疤痕。 她也很怀念陆娘子啊。 绕到书斋后面的大花园里,孩子们见了她过来,全部涌过去,闹着要听她讲故事。 「朱颜姑姑朱颜姑姑,再给我们讲讲云胡姑姑的故事吧!」 「朱颜姑姑,我想听维桢姑姑和舒窈姑姑的!」 「我想听锦颀姑姑和南嘉姑姑的。」 一个又一个的名字被提起,朱颜忍不住红了眼眶,孩子们都知道她们的。 朱颜给他们讲了一个下午的故事。 「云胡姑姑呢可好了,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啊,她也经常给我讲故事的,都是她和其他姑姑的相处日常,温馨又和乐,特别的好。」 「她生的好看心地又善良,为了打倒坏人给自己的朋友报仇,真的做了很多很多的努力。」 那些日子朱颜教她变成阿慈,朱颜知道她不喜欢,可是为了杀了桓彧,为了给南嘉和舒窈报仇,她可以做自己不喜欢的事的。 朱颜知道陆缈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到后来的时候每天吐血,神色苍白的不像话,要上很厚的妆去跟桓彧周旋,让大夫给她开虎狼之药吊命,那有多痛苦,朱颜知道的。 陆缈还不让朱颜靠近她,害怕她也沾上了毒。 朱颜那时候是真的心疼陆缈,她想让陆缈停手了,阿慈姐姐的仇应该由她去报,她不该牵扯无辜的人。 「你们云胡姑姑是最最善良的人,对每个人都很好的,所以还有好多人记挂着她,你们不是也看到了吗,每年还有好多其他的姑姑来祭拜她。」 每年她们都会来,一来一坐就是一整天。 「至于南嘉姑姑锦颀姑姑,维桢姑姑舒窈姑姑,她们也都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你们不是也看了朱颜辞镜志吗,舒窈姑姑年轻的时候因为维桢姑姑打了架,嚣张蛮横的不像话,维桢姑姑牺牲了自己给舒窈姑姑报仇,又拗着性子不肯说,你们可不要学她们啊,明明是很好的朋友非弄得跟仇人一样。」 如果舒窈早知道了维桢为她做的那些事,或许她们真的会相处的很好。 「南嘉姑姑嘴巴厉害,从前还一直嫌弃锦颀姑姑,锦颀姑姑有的时候说的过她,有的时候根本就不理她,两个人可有意思了,可别小看你们南嘉姑姑,她可是骂过公主,打过探花郎的人呢。」 那么好的南嘉锦颀,下辈子也要做朋友啊。 朱颜这一说就忘了时候,夫子们都跑过来捉人了,孩子们依依不捨跟朱颜告别,还想着明天接着听。 小孩子太可爱了。 朱颜抬头看了看蔚蓝的天空,觉得放松无比。 「这大概就是你想看到的吧。」 八月十五中秋节,金桂飘香,枫叶红透,栖霞山远远望去是一片橙红,犹如夕阳渐落,火焰层生,蔚为壮观。 这个时候栖霞山来人是最多的,来长兴书斋拜师的人也是最多的。 陆襄领着学子去了后山,那里的红枫才是最美,火一般的颜色,亮丽而又鲜艷。 随他们一同来的还有朱颜慎娘,还有燕绥雅南,琬琰菀青,甘棠望泞。 乌泱泱的一片人,守着那几座有了年头的坟墓。 大家的脸上都已经爬满了沧桑,却总还有当年的影子在的。 过了这么多年,难过和悲伤消失了很多,来到这里更多的是期盼和怀念,她们都盼着她们有好的轮迴转世的。 琬琰这几年愈发信奉神佛,还特意去庙里请了大师做法事,要不是菀青拉着她,她估计一年就能做上好几回。 菀青还是哭,现在是很开心的哭,她告诉她们念锦已经出嫁了,有了疼爱她的夫君和可爱的孩子,过的很幸福美满,菀青让念锦过去给锦颀南嘉磕了头。 念锦从她夫君手里接过孩子,凑近了墓碑一点。 「南嘉干娘,锦颀干娘,你们看到了吗?这是念锦的孩儿,他很听话的,也很好看,我以后肯定也要教导他好好的孝顺你们,你们一定要好好的呀。」 接着念锦又去了沈将安那边,沈将安是她的干爹,这是阿娘和琬琰姨姨说的。 慎娘已经拄着拐杖了,她老了很多,被琬琰搀扶着去给赵明礼和赵夫人上了香,慎娘摩挲着赵明礼的墓碑,开始自言自语:「这一晃,我们就分开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你在那边过的好不好,有你夫人陪着,我想你们应该不孤单。赵明礼啊,我原谅你了,你要是还可怜我的话,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再辜负你夫人了,知道吗?」 琬琰不知道怎么说,慎娘从去年开始就有些神志不清了,总是自言自语,绸缎庄她没有再管,全权交给了孟和,自己更喜欢在庭院里晒太阳,看着某个方向开始笑。 她从来都没有真正放下过赵明礼。 望泞和齐郎君抱着孩子,和甘棠雅南一起去看陆缈。 「云胡,我和郎君又生了一个小郎君,他好可爱的,已经认了甘棠姐姐当干娘,我还想让她认你做干娘,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那座冰冷的墓碑是不会说话的,望泞笑的温柔,道:「我就当你答应了,以后你就是孩子的干娘了,就算我走了,他们也会来看你的。」
第105页 不可以忘记,所有人都不可以忘记这些最好的人。 燕绥的四个孩子都已经很大了,最大的儿子已经有了孩子,风华绝代的燕绥当了祖母,眼角攀上了细纹,不再和从前一样美丽,骨子里的风韵却还在。 她拂去了舒窈墓前的枫叶,眉眼温和,「真是没有想到,你竟然走在我这个师傅前面,我想你应该还是开心的,云胡已经去找你了,你们应该已经重逢了吧。」 「傻孩子,走的那样快,我教了你那么东西,怎么到用的时候就忘记了呢。还以为你此生都不会再动情,还是那么轻易的叫人骗了去,叫我怎么说你好。」 燕绥嘆息着,摩挲着手腕上的镯子,昔年她离开朱颜辞镜楼的时候,舒窈把这个给了她,她想起舒窈的时候,就会看看镯子。 她低头再抬头,目光对着维桢的墓碑,眼神也是柔软的不像话,「你和舒窈一样的傻,两个大傻子还生闷气看不对眼那么多年,你自己做的事说出来有什么不好的,到死也不让人家知道。」 维桢和太子的事,燕绥一直都知道,她还以为维桢早就告诉了舒窈,她也真是能忍,那么多年都不肯说。 「两个大傻子,以后可不要再这么傻了。」 陆襄则去了陆闵那边,他什么都没有说,就蹲在那里陪着陆闵。 很多很多年以前,他就和陆闵相依为命,可惜他这个逆子连陆闵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是他让陆闵的身体越来越差的。 陆襄对大都护是有埋怨的,如果不是他拦截住了信,或许他还有一丝机会。 他念着旧情,做了大都护的门生,善待苏若,助苏家的地位更上一层,他只是为了报恩。 恩报完了,他也该走了,辞官,和离,归乡,陆襄一点犹豫都没有。 要是他能早点醒悟,早点回来,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只是后悔大概是世上最无用的事情了。 书斋的孩子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有几个还沉浸在朱颜讲过的故事里,不知道是谁突然说了一句,「好想看看朱颜七绝是什么样子的。」 朱颜辞镜志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便是朱颜七绝,他们真的想知道那是怎样的风采。 此话一处,燕绥慎娘她们都僵滞在了原地,对于她们来说,那是多么熟悉又遥远的事情。 距离最初的七绝,已经二十多年了。 朱颜仔细看了下,笑道:「倒也真是巧了,不多不少,正好七个人。」 燕绥重新拿起了琵琶,甘棠换上了舞裙,望泞接过二胡,琬琰拿过洞箫,菀青抚摸玉笛,雅南用了南嘉最擅长的秦筝,慎娘抱起了瑶琴。 望泞泪点低,一下子泪如泉涌,又哭又笑,「大家应该还没有忘记吧。」 菀青也跟着哭,道:「怎么会忘记呢,每一天都还在练啊。」 她们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自己是朱颜辞镜楼的人,那些记忆早就刻进了骨子里,永远都不会忘。 「那还等什么?」 栖霞山上响起了乐声,前来求学的士子听到皆是顿住步伐,对于朱颜辞镜志所记载的故事的不屑在看到那些美好的女子演奏的时候烟消云散。 燕绥荆钗布裙,难掩绝色,灵活的手指反覆弹挑琵琶弦,开始了自己最擅长的反弹琵琶,熟稔灵动;甘棠宽广水袖轻扬,腰肢随舞弯折,如垂堤杨柳,柔软飘逸;雅南虽不善秦筝,举手投足之间倒也是自然娴熟的,素手抬起放下,美秒音律缓缓流动;慎娘哪怕已经年迈,奏乐弹琴仍不在话下,乐声铿锵有力,不输分毫;望泞的二胡比当年还要再厉害,动作流畅,轻盈明快,仿佛又是当年那个娇憨明媚的乐坊娘子。 琬琰似乎多了些新花样,灵活的手指将洞箫转了几圈再停下,翘起兰花指按着音节,一处错漏都没有,菀青还和以前一样和着琬琰的洞箫,一鼓作气,柔情万千。 这是朱颜七绝,这就是属于她们的辉煌,也是属于那些所有离去的人的。 后来,陆襄在已经写完的朱颜辞镜志里又添上了这一段。 朱颜七绝者,分则各自称王,合则天下无双,其形其神,其灵其巧,当世再无可敌者。 此后三十年,朱颜辞镜志成为当世最畅销之书,凡见者无不称赞其间美好。 第58章 如梦令(终章) 朱颜辞镜花辞树…… 炎炎夏日, 蝉鸣聒噪,骄阳似火,高温的天气里, 许多人撑着伞, 匆匆行走在人行道上。 远离市区的繁华喧闹,偏僻清幽小巷里有孩子们在嬉闹, 你追着我我追着你,一不小心就碰到了人。 提着公文包的男子摸了摸撞到他的孩子的头, 继续打电话。 「我这不是有急事要出差吗,别生气了, 我让陆老闆把东西给你送过去不就得了,那你等着她去就好。」 男子从小巷尽头从左拐, 一处小楼阁坐落在不远处。 黑色大门上方挂着木质的匾额, 上书朱颜辞镜楼。 踏进庭院里,池塘里的青莲开的正茂盛,一朵一朵簇在一起, 满池清凉。不只是夏日,这朱颜辞镜楼里春日有桃花,夏日有青莲, 秋日有绿菊,冬日有腊梅, 活生生一处世外桃源。 男子往里面走,听得清浅的琵琶声,便知晓陆老闆又在练琵琶了。 这位陆老闆也是个奇人, 种花养鱼,刺绣弹琴,写毛笔字, 做传统点心,隐匿于偏僻小巷之中,终日焚香品茶,活的跟个古人一样。
第106页 「陆老闆!」男子扬声叫道。 琵琶声戛然而止,屋内女子走了出来,着青绿色的茶服,乌黑浓密的头髮半数被玉簪绾起,气质淡然,眉眼温和。 「唐先生来了,今天还是替唐太太拿香吗?」陆缈杏眼含笑,绕到一边从乌木架上取了小匣子过来,听着唐先生说话。 「是啊,我太太的身体你也知道,不方便的很,我这突发紧急情况要出差,她又闹的厉害,只能麻烦陆老闆帮忙送过去了,真是抱歉啊。」 陆缈拿夹子把香取出来,小心的装好,说:「唐先生客气了,您照顾我生意这么久,这点小忙我当然是要帮的。」 唐太太是残疾人,坐着轮椅,起居很不方便,唐先生是位很好的丈夫,两人结婚多年,虽然也会拌嘴,但唐先生对唐太太一直都很好。 陆缈收拾了一些东西,抱着酸枝木的盒子将门锁上离开了。 坐在公交上,陆缈一直都在看窗外的风景。 真的是恍然若梦。 她在那里十多年,在这里也只过去了几个月。 陆缈看着那些现代的汽车,店铺,行人,不知道该怎么样描述自己的心情,这个时代那么好,那么和平安乐,可为什么她还是很怀念在古代的日子呢。 只是怀念也回不到过去了。 陆缈偏头靠在窗上,怎么都压不下内心的失落,好像回来了也很累呢。 旁边有两个小姑娘在偷拍陆缈,被她发现了。 这种场面有些尴尬,好在那两个小姑娘反应快,笑着和陆缈聊了起来。 「姐姐,你长的真好看。」 陆缈轻笑回谢,以前她很喜欢别人夸她好看,现在不太喜欢了,美貌曾经成为了所有人的罪。 「姐姐你的衣服很别致,你是喜欢汉服吗,你的气质太古典了!」两个小姑娘似乎很喜欢陆缈,想着跟她聊起来。 陆缈有一瞬间的恍惚,她们很像最开始的望泞,纯真可爱,这让陆缈的心情好了一点。 一路上和两个小姑娘说着话,时间过的也挺快的,陆缈到了站下车,一不小心被人狠狠撞了下,她也没在意。 好像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按照从前的性子,不闹也要腹诽一下的。 陆缈抱着盒子往前走,差不多有半个小时才到唐家。 唐先生是个商人,家里还算富裕,在市里买了中式庭院,古典风格,古色古香,是完全按照唐太太的喜好来的。 唐太太是个很明丽的女人,见陆缈来了很是高兴,忙招唿着她坐下。 「你可算是来了,我们也好久没见,我就是馋你泡的茶才叫我们家老唐请你过来,也是麻烦你这一趟了。」 陆缈之前几次来过唐家,唐太太睡不好,陆缈做的香很合她的心思,一来二去也就熟了,知晓陆缈还会泡茶以后,她更是恨不得天天让陆缈过来。 陆缈和唐太太相处的很好,很多话都说的,唐太太还说她:「你这性子也太文静了些,话那么少,说什么你都笑,你是不是从来都不会生气啊?」 这话说的是玩笑话,陆缈却听进了心里,很多年前,在这里应该是几个月前,她也是娇纵肆意,嬉笑怒骂的,在那里的日子,完完全全把她改变了。 「陆缈?陆缈?」唐太太叫她,「想什么呢你?」 陆缈摇头,低声道:「没什么。」 只是有点想念从前的人了,答应去陪南嘉锦颀,维桢舒窈的,她好像又没有做到。 为什么还要让她回来呢。 她在唐家待了半个下午,唐太太坐着轮椅送她出去的。 「真是麻烦你了,有空啊多来我们家坐坐。」 陆缈一口应下,转身的时候看到对面人家门口听了一辆车,车内人下来的时候,陆缈一瞬间僵滞在原地,浑身上下似乎都动不了了,呆呆的看着那个长发的女人。 那,那是锦颀吗? 陆缈嘴唇翕动着,眼泪已经从眼眶里流出,是她吗,锦颀也来到这里了吗? 身后的唐太太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对劲,笑着跟人打招唿:「沈太太回来了,和沈先生这一路玩的开心吗?」 沈?陆缈继续往那边看,站在锦颀身边的人分明就是沈将安。 陆缈忽然有了一种嚎啕大哭的冲动,他们还是在一起了啊。 锦颀跟唐太太寒暄了几句,在看向陆缈的那一刻,目光稍微停滞了一会转身回了家。 他们走后,陆缈断断续续的问唐太太,「唐太太,他们是谁啊?」 她想知道他们过的好不好。 「哦那个沈先生和沈太太是五年前搬到这里的,沈先生据说啊是当年的高考状元,考进名校,现在年纪轻轻的就当上了市里的副检察长,沈太太我听说是刺绣世家的女儿,绣的东西可好看了,他们夫妻感情很好的,这些年……」 剩下的话陆缈已经听不清了,五年前,昌平十七年,完全对的上。 沈将安一身才华得到施展,锦颀也和她最爱的沈郎君在一起了,再也没有比这更幸运的事情了。 陆缈笑的很灿烂,终究一切都还是好好的。 程知景回到家,还在想刚才看到的人,她蹙着眉,沈将安柔声问她:「怎么了?」 「刚才那个姑娘,我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回去的路上,陆缈一直都笑着,路人看到她还以为她神智都不清楚了,有好心人还过来问她要不要帮忙。
第107页 陆缈一一回绝,她只是,太高兴了。 原来他们在这个世界是好好的,没有任何伤痛别离,他们所有的期盼都实现了。 陆缈开始有了更多的希望,会不会其他人也是好好的。 她想去见见她们。 这个过程註定是很漫长的,陆缈很少在那小庭院里待着了,每日都在街道上晃荡,试图能见到熟悉的脸庞,很可惜没有。 她到唐家做客的次数越来越多,这样她就可以多看看锦颀了,当年她离开的最早,也是陆缈重逢的第一个人。 锦颀确实过的很好,家境富裕,夫妻感情和睦,也许再过些时日他们会有自己的孩子,然后幸福美满的好好活下去。 陆缈每天都在漫无目的的寻人,甚至想画下她们的样子去找,可惜她画技拙劣,没那个本事了。 这一找就是半年。 这段路程也很艰难。 有一天,陆缈从市中心过的时候,看到屏幕上画展的海报,没有多在意,往外走了好几步才勐然扭头回去看。 那张海报的右下方有几个字。 徐妙仪作品。 徐妙仪,那是维桢啊。 陆缈几乎是一路狂奔到画展的,那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子,站在台上那样自信的说话,熠熠生辉,笑意盈然,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光芒。 那才应该是徐妙仪,不曾跌落枝头,宛若天边皎月,生来让所有人都羡慕。 她过的很好,她依旧尊贵骄傲,她是企业千金,从小到大没有遭受任何磨难,有疼爱她的父母,有一身才华,让所有人羡慕,她聪慧美丽,她自信明媚,她是最高傲的徐妙仪。 她终于不用当维桢了,不做那个让她讨厌的乐坊娘子,只做徐妙仪。 陆缈的视线越来越模煳,她好像又看到了另一个人,他站在维桢身边,看她的目光柔和又充满爱意。 怎么会是他?陆缈随即释然。 这或许就是他们的缘分吧。 但愿这一世他们不会再有那么多的误会和曲折了。 但是如果这一次郑王还是会害了维桢,她不介意再杀一次人。 陆缈看着维桢,一点一点的往后退,面上的泪痕都没有干过,她笑容灿烂,倒退的身影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徐妙仪只是随意往下看了一眼便注意到她,那个背影她好像在哪里见过,似乎是在梦里,怎么会那么眼熟呢。 旁边的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不知道为什么,只用一眼他就认出了那个人。 原来她也来了。 出来的时候,陆缈只觉得今天的太阳格外耀眼,阳光落在身上暖暖的,冬日的寒风唿啸而过,裸露的面颊感觉不到寒意侵袭的刺痛,只有无限的满足和宽慰。 真好,又一个人圆满了。 南嘉和阿回应该也不会远了吧。 好像挺远的,这一次,她找了一年,她不知道她们会不会和她在同一个地方,如果在,就让她们好好的无比幸福的活着,如果不在,那就请让她找到她们,看着她们好好的活着。 她不图多么如意,只要她们还是好好的活着的,陆缈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去换。 最后,她是在一家点心铺子看到南嘉的。 最爱做各式各样的点心的南嘉,终于有了一家属于自己的点心铺子,陆缈看到招牌上还有辣的点心的时候,又是哭笑夹杂。 她记得的,她会做锦颀爱吃的辣的点心,她就是南嘉啊。 南嘉不像从前那样姿容盖世,妩媚娇娆了,她做最普通的打扮,热情招唿着每一个客人,笑容轻松明快,她是真的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吧。 陆缈注意到她眉心的那颗红痣还在,那是南嘉的标志。 陆缈捂着嘴,忍不住一步步的上前,排着队,擦着眼泪。 终于到她的时候,南嘉问她要什么,看到她泛红的双眼,南嘉问了她:「这位小姐,你怎么了?」 连声音都一模一样。 陆缈看着她笑了笑,说:「我想要一份月饼。」 南嘉做的月饼是最好吃的,每年中秋最期盼的就是南嘉的月饼,她可以吃一盘,南嘉走后,她只过了一个中秋,那个中秋,她一块月饼都没有吃。 陆缈拿着东西离开,还是忍不住在对面的咖啡厅坐下,原来刁钻刻薄的南嘉,笑容变的那么多,或许南嘉从来都是一个温柔的人,只是她们都不知道。 她要走的时候,那个点心铺子前又多了一个人。 陆缈看了他的背影很久。 那个人转身了,看着她绽放出笑容,隔着宽广的马路,对她作揖行礼。 时间仿佛停止在这一刻,陆缈眼前火光绚烂,似乎回到了当初那一场大火里,她坐在白玉台上弹奏琵琶,看着阮郎君一步步走进火海里,朝着琼琚楼的方向。 他等的人没有回来,所以他想去找她了。 他记得所有的一切。 陆缈心里的那块巨石似乎被移走了,终于不止她一个人记得,那些年所有的经歷都不是假的,她真的存在过,所有美好绚烂的生命都存在过。 那么多年的感情,经歷,一点一点,全部都是真实的。 陆缈抑制着身体的抖动,同样隔着宽广的马路对着阮郎君行万福礼。 他们以这种方式证明曾经的一切都是存在的。
第108页 世间所有的美好都会不期而遇,就如同,陆缈找到了她最亲爱的阿回。 她就站在不远处看着阿回拍戏。 朱红色的古装戏服,似乎把她带回了那年的花朝节,阿回用最美的姿态成为了最优秀的舒窈,她终于做了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没有任何的烦恼了。 她看到有一对夫妻趁着休息的时候给阿回披衣服,递给她保温杯,热水袋,精心呵护着,生怕她冻着了。 听到旁边的人说,那是阿回的父母,夫妻两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她要什么父母都给,那是捧在手心含在嘴里的,喜欢拍戏父母就投资片方让她拍戏,喜欢旅游就带她全球旅行,喜欢琵琶就给她请全国最好的琵琶老师。 阿回所期盼的父母之爱,完完全全的得到了。 看到那个中年男人呵护阿回的样子,陆缈很开心很开心很开心,她的阿回终于有了一个疼爱她的父亲。 那些年所有的遗憾都被弥补了。 陆缈站了很久,身边缓慢上来一个人。 「既然重逢了,怎么不去打个招唿。」 陆缈笑着,道:「只要知道她们过的很好,我就很满足了,她们过上了安宁幸福的日子,有父母有爱人,我不用再去打扰了,从今以后,她们会很好很好的活着,有没有我的存在都不重要了。」 阮郎君看着陆缈,嘆了口气,「羁绊牵扯那么多年,真的就捨得放下吗,或许她们会想起你的。」 陆缈摇头,「我不要她们想起我,想起了我就会想起那些伤痛艰难的过去,我希望她们生活在阳光下,潇洒恣意,明快自得,那些往事就让它随风逝去,永远都不要再回来,这就是我想要的。」 两个人是一起走的,林回注视那道背影许久。 「阿缈。」 最后一站是朱颜辞镜楼,那座小庭院。 陆缈和阮郎君站在门外,抬头看那匾额,皆是眼含柔情。 「我这样弄倒还是辱没朱颜辞镜楼的荣光了,」陆缈感嘆道,可惜她是没那个本事重新建造一座一模一样的朱颜辞镜楼了。 阮郎君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才开口,「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他从身后拿出一本书递给陆缈。 陆缈疑惑的接过来,陈旧的书页上,赫然是朱颜辞镜志几个字。 她抬头看阮郎君,有些不确定的问:「这,这是?」 「没错,是陆襄替你写的。」 陆缈搬了躺椅放在庭院里,沐浴着阳光,又哭又笑的看完了整本书,她把书扣在脸上,闻着墨香和书香,前所未有的放松。 人世间真的很好,骄阳明媚,风过树梢,花香沁脾,美好的事物一直都存在着。 世上真的有如果,如果成为了现实,所有的感动和美好都被留下,织成了无比绚烂的回忆和未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