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公主》 第1页 [古装迷情] 《参见公主》作者:怡然尝小馔【完结】 文案: 叶煦出身名门,探花及第,萧萧清举,名满京华。 皇帝有意将唯一的妹妹下嫁叶府。 叶煦放言,宁可不做这探花郎,也绝不娶公主。 后来,他知道了什么是打脸的滋味。 * 云嫤身为长公主,却被拒婚。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因此消沉。 她决定,潇洒地去过她的自在日子。 不料,在那之后,她发现,事情好像逐渐发生了变化…… 谁来告诉她,为什么她走到哪里都能遇见她那(前)未婚夫婿?! 【阅读指南】 1.高冷矜傲却十分护短权臣vs娇美可爱又聪慧通透公主 2.甜向,1v1,he 3.背景架空,免考据。 一句话简介:打脸真香,权臣追妻日常 立意:学会去爱,共同成长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煦,云嫤 ┃ 配角:助攻众人 ┃ 其它: 作品简评: 徵文活动优秀作品奖章 古代组主题徵文「夫人」 优秀作品 (作品在徵文活动被评为优秀作品将获得此奖章) ======================== 第1章 公主 容光胜雪,般般入画 绿芍提着一只提梁盒,身后随着一名宫人,走进宫内。 堂前,三两个梳着双髻的小宫女正在洒扫,见了她,屈膝行礼。 绿芍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行去。 兜着沉甸甸的心事,一路从廊下行来,绿芍走着走着,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前方,已能望见公主的寝殿。 快到的时候,绿芍索性停了下来,平復了一会心绪,方才抬首,稳稳地踏入了殿内。 寝殿内,宫人们打起珠帘,云嫤正从内室步出。 今日,她穿了一袭鹅黄遍地撒花曳地罗裙,昳丽的面上含着微微的笑,容光胜雪,般般入画,似这柔和春日里的一抹暖阳。 纵使绿芍常年随侍在公主身边,此时,仍是忍不住,在心底感嘆她的美。 她敛衽,向云嫤行了一个福礼,「公主。」 见了绿芍,云嫤已经走了过来,道:「绿芍,你回来啦!」 绿芍原本晦涩的心情仿佛随着公主的笑容明朗起来。 「绿芍,你回来得正巧!我瞧这几日里,御苑的花开得正好,便想着去摘些回来,我们做成花糕尝尝,你说好不好?」 绿芍笑了笑,低首,将手中一直攥着的那只黄花梨四幢的提梁盒放在了身边的案上,随后,对云嫤笑道:「自然是好的。公主爱吃这个,咱们都记得,回头婢子多做几个。」 她已算是小心,云嫤却仍是随着她的动作,将视线投向了那只提梁盒。 她一顿,恍然想起了什么,问道:「绿芍,我记得,今日是领份例的日子罢?」 绿芍沉默了下来。 云嫤仔细瞧了瞧绿芍的面色。 她的两个眼皮有些肿,面上像是刚刚擦过一层粉,想是刚刚哭过,回宫前,又匆匆遮盖起来了。 云嫤的心里,顿时明白了过来。 「绿芍,是不是那些人又为难你了?」 绿芍抚了抚眼角,挺直了背嵴。 「公主,婢子没事。」 云嫤默然片刻,对她道:「若是闷在心里难受,便说出来罢。」 绿芍听了,眼见这是瞒不住了,只得勉强笑了一下。 她道:「公主,这次倒不像从前那般推三阻四,竟甚是痛快,没什么短斤缺两的。只是……」 「只是什么?」 绿芍走到案前,慢慢地从那只提梁盒里取出一个茶囊,对云嫤道:「公主,今春的新茶只得了这一点,余下的,给的都是陈茶了。」 云嫤沉默了一下,随即,笑着道:「我素来不爱饮茶,茶给了我,放了有些时日不饮也是有的,陈茶自是无妨。母亲爱喝茶,这些便都给母亲送去罢。」 「是,婢子今日便去一趟太妃宫里。」绿芍应下。 转念一想,却又道:「可是,若是咱们宫里有客来,总该是要上茶的。」 云嫤笑吟吟地道:「不必担心。你还记得吗?上回,皇嫂的娘家,荣昌侯府的老夫人在京里办琴会,也给我下了帖子。我好不容易出一趟宫,便顺道,往四下里逛了逛,从宫外捎了些好茶回来,除了给母亲的,还剩下一些,便先用那些罢。至于往后,再想法子便是了。」 绿芍听罢,自觉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便点了点头。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叫身后的宫人奉上捧着的托盘,伸手揭开上面的绸布,露出了底下几匹半新不旧的缎子。 「公主,这回尚衣局给的这些缎子,成色倒是都不错,只是,在库房里放久了些,不是新近时兴的样色了……」 云嫤挥了挥手,道:「无妨的,左右我这一阵要出宫,这样不惹眼的才好。再者,前日里,母亲才刚让人替我新制了两身衣裙,这些先搁着便是啦。」 绿芍听在耳中,心里实在替她觉得委屈又辛酸。只是,听她这样一件一件清晰地交代下来,原本沉沉的心事到底是解开了。 是呀,这阖宫里,谁人不知道,自家公主脾气好,心又宽,便是再骤烈的雨,遇上她,也化作了煦风。
第2页 若非是这样的性子,在这深宫多年被慢待的岁月里,又该如何熬度。 她收住思绪,念及云嫤方才的话,忙道:「婢子听公主话里的意思,这是又要出宫?」 云嫤微微一笑,抓着她的手摇了摇,道:「咱们的糕点,若是好,便再做一些,我要带一些出宫去,碧浔最爱吃这个了。」 她口中的碧浔是南轩国主的堂弟,南轩一位郡王的独女。宁碧浔在年少时,随父亲出使,来到大景,因仰慕大景风华,便常年住在了京城。到如今,已有好些年了。她与云嫤年岁相仿,少时便相识,是闺阁里要好的手帕交。 绿芍笑了开来,道:「是,公主。」 可是,话虽如此,她心里,却仍是顾虑,不由道:「只是,前一阵,公主才刚出宫,去了一回琴会,太后为此,还召了公主前去问话。婢子瞧着,太后娘娘恐怕是不高兴了。这回,公主若是再出宫,万一太后娘娘责罚下来,可怎么是好?」 云嫤含笑,道:「不怕,咱们这回,悄悄地去,悄悄地回,太后娘娘不会知道的。」 绿芍一怔,道:「公主,这……」 云嫤宽慰她道:「没事,我有办法,放心罢。」 「……是。」绿芍无法,只得应了。 云嫤想了想,又接着方才的话,笑眯眯地道:「到时,记得给凌府的女公子也备上一份罢。过几日,便是春闱放榜的日子。今年,凌三姑娘的二哥下场了,我们约着,一道去看榜的。」 她说着,开始催促起来:「好绿芍,快,带上她们,我们一同去御苑摘花罢!」 绿芍见公主已经为即将到来的出行跃跃欲试,一面应了,指挥小宫女们预备篮子之类的物件,一面又对云嫤道了一声:「除了凌家的那位侯爷,婢子听说,叶公子也是今年下场的罢?」 云嫤原本已开始往殿外行去,听到这话,脚步不由便是一顿。 绿芍笑着道:「既是叶公子也在今科,那到了张榜的时候,怕是全京城的闺阁淑媛们都要去榜下瞧他了。」 绿芍见云嫤一直不语,有些奇怪,便又道:「听说,叶公子先前出京游歷了一阵,回京后,准备了没多久便下场了。虽说,全京城都在猜,状元之位必是叶公子的,可到底,谁也不知,今科如何呢?」 云嫤垂眸一笑,轻轻地道:「他一定能行的!」 「公主说什么?」绿芍听她模煳低语,不由问。 「没什么。」云嫤忙摇了摇头,随即扬声,道:「我们快走罢!」话刚说完没有多久,人便已经轻快地出了殿门了。 绿芍忙叫上宫人们,一同跟上她。 一行人很快便走远了。 第2章 公主(二) 竟无人认出,这便是公主…… 过了几日,便到了今科放榜的日子。 意气风发的新科进士们将在今日入宫,传胪唱第后,今科的一甲便会出宫,打马游街,荣耀加身。 也是在这一日,天边才刚露出鱼肚白,天色还尚未亮透,云嫤便早早地从榻上起身,开始洗漱梳妆。 殿内,宫人们呈上早膳,云嫤端坐在那一大张花梨木圆桌旁,匆匆忙忙地用着。 一面用膳,一面不忘分心,透过殿前垂着的珠帘,去瞧外面的绿芍她们。 绿芍她们几个正忙着在外屋收拾行李。 为着今日的宫外一行,昨日,绿芍又特意制了好些新鲜的花糕,这会便分了三只雕漆攒盒,一一盛装好。 除此之外,便是自家公主出门用得上的扇子、巾帕之类随身的小物件,更是一样也不能少的。 到了该出门的时辰,云嫤便只带了绿芍一个,往殿外去。 她见绿芍提着两只包袱,便上前,要取过其中一只。 绿芍赶忙拦下她,道:「公主,这可使不得。今日虽是微服出门,也万万不可如此。」 云嫤想了想,笑道:「好绿芍,你瞧瞧我。」 绿芍一怔,便果真抬眼往公主身上看了看。 为着今日,云嫤好几天前便开始计划,现下身上穿的,是宫里宫娥的衣裳。这也是前几日,绿芍千挑万选,才寻了同云嫤身形差不多的一位宫娥,取了她的一身宫裳给公主换上。 如今听了云嫤发问,绿芍不由以为衣裳有所不妥,忙道:「公主,可是这衣裳不合衬吗?」 她说着,便上前来,道:「公主快换下来,婢子这便再去替您寻一身来。」 云嫤摇了摇头,笑盈盈地同她道:「绿芍,这衣裳是你特意选的,好得很,没什么不合衬的。我方才叫你瞧瞧,是想着,等会出了咱们宫里,在旁人看来,我们两个便是一样的,都是寻常宫人,我合该同你一样。若非这般,岂不是立即便叫人看穿了我们的计划?」 绿芍听了,又是一怔。她还未回过神来,云嫤已经轻巧地从她手里拿走了一只包袱,学着她的样子,也掖在臂弯里。 公主的话,虽然听起来十分合理,绿芍却总觉得上了她的当。 可面对笑着看着她的公主,她又实在拗不过,便只得听从了。 于是,二人便各自提了一只包袱,出殿而去。 往宫外去的一路上,云嫤都是低着头,慢吞吞地往前走,看起来,并不打眼。 穿过一重又一重的长廊,迎面忽走来一双其他宫里的小宫女。
第3页 这一双小宫女一见了她们,便上前来,同她们说话。 「绿芍姐姐!」 绿芍心中一惊,忙敛容,朝她们笑了笑。 「绿芍姐姐,你们这是做什么去?」其中一名小宫女笑道。 绿芍道:「奉公主之命,出宫一趟。」 另外一名小宫女却是好奇地望了望她身旁一直低首的云嫤。 「绿芍姐姐,这位姐姐也是公主宫里的吗?怎么好似从前没有见过?」 绿芍赶忙往云嫤那边挡了挡,强笑道:「是呀,她是新近才刚来咱们宫里的,你们没见过,也是不奇怪。」 紧接着,她又道:「对了,你们两个,可别忙着在此地说话了,快回去罢。当心被你们宫里的掌事撞到,到时责罚起来,可不许找我诉苦!」 两个小宫女本是贪玩,爱凑热闹,听了绿芍的话,这才反应过来,登时唬了一大跳,忙连声同她道谢,便告辞,匆匆去了。 绿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云嫤偷偷沖她笑,学着方才那两个小宫女的口吻,道:「绿芍姐姐,好厉害!」 绿芍无奈一笑,摇了摇头,道:「公主,快别取笑我了。」 说着,主僕二人便又一道,继续往宫门的方向行去。 接下来,再遇上相熟的宫人,也皆是由绿芍出面周旋。 一路行来,都算是有惊无险。 竟无人认出,这一身宫娥装扮的少女,便是大景的公主。 一路上,绿芍紧张得要命,不时偷觑身旁的公主,却见云嫤一脸镇定,面上甚至还浮现出一丝暗中瞒过诸人的兴奋。 她一时间,哭笑不得,心中倒是不由放松了些许。 直至到了宫门下,巡守的禁军例行过来检视,绿芍才又重新紧张起来。 瞒得了宫里的宫人们,想要再瞒过这些身经百战,火眼金睛的禁军,却怕是难了。 绿芍的心里,不由开始后悔。 那日,因不忍见公主失望,她答应了这微服出游的主意,如今,这齣乔装改扮怕是要被无情地揭穿了。 公主私自出宫,太后一旦得知,会如何震怒,绿芍可不敢想下去。 正是心中七上八下的时候,却见离她们不远处,有两名披坚执锐的禁军已经行了过来。 绿芍见了,一阵慌张,忙向他们递上出宫的腰牌。 禁军检视过腰牌,其中一人便朝她们问道:「你们出宫,所为何事?」 绿芍忙照着先前定好的说辞,道:「我们……我们是长公主宫里的人,出宫替长公主採买胭脂水粉去。」 当今陛下有两位皇子,没有皇女,同辈里也只得一位妹妹,便是云嫤。 皇帝登基以后不久,便封云嫤为长公主。所以,但凡提起长公主,宫中人人都知,那便是云嫤。 禁军听了绿芍的回话,却道:「此事,宫中自有人去办,何须二位亲自走一趟?」 绿芍紧张极了,绷着声,道:「公主喜爱的这份胭脂,只有在京中一家店铺里能买到,我等怕由他人去办,不合公主心意,故而禀报了,得了公主允准,出去这一趟。」 禁军听了,点了点头,仿佛觉得这说法还算妥当,接着,又状似无意地往旁侧瞧了一眼。 云嫤在一旁,低垂着头,照旧不语。 禁军一顿,随即抬手,扬声道了一声:「你们走罢!」 绿芍一怔,如蒙大赦,忙与云嫤一道,匆匆往前行去。 走着走着,绿芍忍不住压低了声,同云嫤道:「公主,我总觉得,他们认出您了……」 「可是,为什么,他们竟还能放我们出去?」 云嫤沖她眨了眨眼。 绿芍细细思索了一阵,恍然大悟,道:「莫不是……莫不是太子殿下?」 云嫤的唇角弯了一弯。 绿芍彻底放下了心来。 难怪,先前,云嫤说自有妙计,原来,是早就得了太子的暗助。 「这回,可真是多亏了我那好侄儿。」云嫤乐悠悠地道。 绿芍听了,顿时抿嘴,忍笑道:「公主,太子殿下可比您还长一岁哪!」 云嫤昂首,豪迈地笑道:「他便是长我十岁,那也是本宫的侄儿呀。」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快走罢!」 「是,公主!」 二人快步往前行去,穿过前方那座巍峨的宫门,便是宫外了。 到了宫外,便会有宁碧浔带着宁府的护卫们前来接应,带着他们,一同往京城的热闹街巷里去。 云影天光下,云嫤一颗雀跃的心仿佛要飞了起来。 第3章 公主(三) 殿下想见的,究竟是谁呢?…… 殿外的道旁,洛太妃远远地望着云嫤一路出了宫去。 太妃身边的女官见公主她们走远了,不由忧心地道:「太妃,公主就这么出宫去了,万一叫太后娘娘知道了……」 洛太妃笑了笑,道:「无妨的,阿嫤一向知道分寸,到了宫外,外头又有宁府的人会照看她,没事的。」 「是。」 洛太妃收回远望的目光,一时静默不语。 过了一会,她方低低地道:「我自进宫,便与贵妃交好。那时,太后还是皇后,因不喜贵妃,连带着,也不待见我。后来,先帝与贵妃先后离世,我在这深宫里,便更受冷遇了。」
第4页 「阿嫤这孩子,从小懂事,半点不用人操心,却素来不得太后青眼,动辄便要受顿斥责。宫里的人都乖觉,也从不会给她宫里好脸色。阿嫤这全是遭本宫这个母妃牵累的……」 女官听得不忍,忙道:「太妃,您言重了……」 洛太妃摆了摆手,止住了她的话。 接着又道:「如今,阿嫤她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出宫去一趟,我自然不会阻拦。我只盼着她高兴,便好了。」 女官在心中嘆息,道:「太妃慈心。」 **** 宫内殿宇深广,一派威严,出了宫,外面便是人间烟火,生气勃勃。 宁碧浔刚一接到云嫤她们主僕两个,便先让她们上了自家府上的马车,又递上事先备好的衣裙,让她们换下身上那身宫娥的装扮。 随后,一行人便在宁府侍卫的护卫下,往京城最热闹的街市而去。 云嫤少时,好不容易求得宫里太后的允准,出宫进学。除去在书院进学的那些年月,平日里,云嫤很少有出宫的机会,每次出来,都甚觉外面多了许多新奇的物事。 她就像是一尾游入了江河大海的小鱼,钻入人群,欢乐地四处张望。 沿街叫卖的捏面人、糖葫芦,新鲜出炉的大包子,深巷的馄饨摊,长街的酒坊、茶肆、戏台子,都对她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一路行来,眼见她怀里揣着一堆点心,还不停地指挥绿芍买这买那,宁碧浔不禁含笑,柔声同她道:「好了,殿下,少吃点罢,仔细积了食,腹中要难受了。」 她话音刚落,便见自己手里多了一个用油纸包着的,热腾腾的麻团。 云嫤笑吟吟地同她道:「碧浔,你也吃。」 宁碧浔傻了眼,忙道:「你方才送与我的那一大攒盒的花糕,我才刚尝了一个,现下哪里还吃得下?」 云嫤听了,深觉可惜,煞有介事地嘆了口气,道:「碧浔,你哪里都好,又温柔又好看,就是这个……这个胃口小了点。」 宁碧浔摇了摇头,再懒得同她搭话,只道:「殿下,你莫不是忘了,咱们今日出来,是做什么来的?再不走,可是要赶不上看状元郎游街了。」 云嫤一拍脑门,道:「哎呀,光顾着玩耍,竟险些忘了时辰。碧浔,咱们得快往广宴阁去,晚了,怕是挤都挤不进去啦!」 她说着,拉着宁碧浔与绿芍便要走。 宁碧浔忙拦下她,道:「殿下,快不必忙。今日一大早,我便叫人先去广宴阁知会了。况且,凌三姑娘也在那,必不会缺了你的好位置的。」 云嫤一听,顿时笑弯了眉眼,道:「碧浔,你最好啦!」 宁碧浔含笑,打趣她道:「公主这么急着去,是想快快一睹状元郎的风采罢?」 「我……我哪有!」云嫤道。 她低垂了眉眼,突然便声如蚊蚋。 「再说,我一大早便出宫了,连偷偷去看传胪大典都没有,哪里知道状元是谁……」 宁碧浔诧异道:「怎么,全京城都知道,今科状元必是叶公子,殿下竟然不知晓吗?」 她说着,微微一笑,又道:「好罢,那我换个问法。殿下此番,心里想见的,究竟是谁呢?」 云嫤面上一红,见宁碧浔正一脸好奇地望着她,扭身便走。 宁碧浔见她不肯说,心里虽好奇不已,也再没有多问,好笑地摇了摇头,便同云嫤一道,坐上了马车,往京城东市的广宴阁而去。 广宴阁是京城十分有名的酒肆,筑有数楼,亭台楼阁间以长廊相连,足容千人。 此时的广宴阁前,早已是车马盈门,人山人海。前楼的大堂与雅阁之内,皆坐满了人,门前也尽是挤挤挨挨的街坊百姓,热闹得很。 云嫤与宁碧浔等人一进了广宴阁里,立时便有店家趋前奉承。 宁碧浔也不多言,只道:「我等是来寻凌三姑娘的。」 店家一叠声地应了,迎她们一行人上了二楼,行至一间雅阁前。 雅阁的门前,正有凌府的护卫在把守。 宁碧浔的侍从上前,扬声禀报,里头立刻便出来了两名侍女,打起了门前的帘子。 云嫤她们举步入内。 一阵环佩叮噹里,凌解语带着侍女们缓步行来,一见云嫤她们,便朝她们福了一福。 「见过公主,县主。」 她随即起身,含笑道:「可算是等到你们了。」 云嫤有些不好意思,道:「凌三姑娘,路上有点事情,耽搁了,让你久等了。」 凌解语笑道:「殿下这是哪里的话。」 她一面寒暄,一面在暗中冷眼打量,见了公主身上的装扮,又见她只带了绿芍一人,便知她必是私自出宫的。 她心里已经有数,顿生几分不屑,面上却自然是分毫不露的。 「哦!对了——」云嫤一笑,朝身后扬了扬手,绿芍立即捧着一只九攒食盒上前。 云嫤便对凌解语道:「三姑娘,这是我在宫里时,备下的一点小点心,你尝尝看。」 凌解语近身的侍女连翘上去,从绿芍手里接过食盒,打开,让凌解语看了一眼。 凌解语妙目一瞥,见皆是用这时节里的鲜花制成的糕点,便笑着道了一声:「多谢殿下。」 宁碧浔在一旁柔声道:「方才来时,我已经尝了鲜,用了一个啦。这小点酥软可口,甜而不腻,实在是好吃极了。」
第5页 她说着,沖绿芍一笑:「绿芍的手艺又精进了。」 绿芍笑道:「公主同我们一道,亲自去御苑採摘了半日的花,才制成的这些鲜花糕。」 宁碧浔点了点头,同云嫤道:「殿下的心意最是难得。」 云嫤笑眯眯地道:「不算什么。」 第4章 探花郎 他看起来,还是那样矜淡…… 云嫤说着,又往左右看了看,对凌解语道:「你大哥哥呢?他没来吗?」 云嫤先前与奋勇侯府的大公子凌襟怀原是在一座书院里念书的,本是同窗。今年科考,凌解语的二哥哥,奋勇侯凌澈也进了殿试。今日既是张榜,云嫤原本以为,凌家大公子也会同凌解语一道前来此处,等着张榜,便问起了。 凌解语听了她的话,面色却是微微变了变。 她勉强一笑,道:「今日是二哥哥的好日子,大哥哥自然也盼着看榜呢。只是,大哥哥说了,这儿是咱们姑娘家的聚会,他便不来凑这个热闹了,只在府上候着二哥哥的好消息,也是一样的。」 云嫤听罢,点了点头,便没有再说什么。 凌家大公子与奋勇侯凌澈、凌解语兄妹并非一母所生,凌解语对这自家长兄并不如何亲厚,乐得云嫤不再提起他,便也岔开了话去。 众人都往雅阁的楹窗边行去。 那里临窗摆了一张桌案,桌旁配了几方精巧的梅花凳,叫人坐在窗下,便能望见酒肆外的街巷。 这都是店家为着今日,特意置的。 凌解语落后了云嫤她们几步。 她身旁的连翘低声同她嘀咕,道:「姑娘,婢子瞧着,那些送给咱们的花糕,不过是采了些春日里的花制成的,算不得什么。咱们侯府里,可多的是比这精緻百倍的小点呢。」 凌解语转头,微露笑意,睇了她一眼,压低了声,道:「还不住口!」 连翘会意,偷笑了一声,便忙低头,不再言语了。 凌解语行了过去,也同云嫤她们一道坐下。 三个姑娘围坐在桌旁,一面饮茶,一面说笑。 云嫤让绿芍将装了自己那份花糕的攒盒取来,叫大家一块吃。 食盒打开,众人探首去瞧,只见那些花糕,粉的粉,白的白,皆是採摘了正当时令的牡丹、玉兰、桃花之类,再新鲜制成的,瞧着十分精緻,闻起来更有丝丝清甜的香气,令人极有食慾。 一时,众人纷纷尝了起来。 一尝之下,便知果真如宁碧浔所说,这些花糕俱是可口得很,便各个赞不绝口。 凌解语因还不知今科结果如何,心中忐忑,却是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不过将手里的花糕胡乱用了一些,便搁下了。 雅阁里正热闹着,过得一会,酒肆的掌柜亲自进了雅阁。 掌柜先是朝她们作揖,随后,笑道:「几位贵客,鄙店派出的小子们回话,今科的金榜刚刚已经奉出,张告天下了。」 云嫤她们一听,都不由得起身。 凌解语听了掌柜所言,心中一紧,不禁想要开口,问上一问。 她方张口,略一思忖,却又矜持地没有出言。 她搅着手里的帕子,正着急地思量着,这时,又从门外匆匆跑进了一个满头大汗的僕从。 一见了凌解语,他便高声嚷道:「姑娘,中了,中了!」 这奋勇侯府的僕从见凌解语面露焦色,便忙擦了把额上的汗,接着道:「姑娘,咱们家侯爷中了!在二甲!」 顿时,凌解语心中大石落下,一时没有撑住,喜极而泣。 云嫤和宁碧浔都替她高兴,纷纷向她道贺。 凌解语却又急忙问那僕从,道:「那……状元郎又是何人?必是叶煦叶公子了?」 侯府的僕从一愣,却道:「回姑娘,不是。」 这下,连云嫤和宁碧浔都愣了一愣。 凌解语惊讶不已,连声道:「不是叶公子?怎么会不是?那……那叶公子他……」 那僕从见了,忙笑着道:「姑娘,叶公子虽不是状元爷,却高中了探花哩!」 凌解语听了,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那便好了!」 于是,侍女们便上来替她净面,重新敷粉,好一阵忙乱。 **** 广宴阁外。 街巷里人多,消息传得也快,许多人都已经知晓了今科张榜的结果,等得急了,便都开始问起,为何探花郎的仪仗还没有来。 他们的身旁,几位南轩来的客商也正在谈笑。 其中一位难掩探究之色,道:「也是奇了,为何我瞧着,这大景京城的街坊们似乎对这位探花格外热络,不知是何道理?」 他的同伴抚了抚须,笑道:「这个,你便有所不知了。」 眼见这却是个知情的,先前发问的这位顿时笑骂他道:「有话还不快说,啰嗦个甚!」 其他客商听了,也都起闹起来,那同伴哈哈一笑,便打开了话匣。 「你们刚来大景不久,有所不知,今日这位探花郎,叶煦叶公子,可是全京城里,赫赫有名的人物!」 「哦?怎么个有名法?」 「就是,少卖关子了,快说罢!」 客商一笑,道:「看你们一个个,莫急,听我慢慢道来。」 众人一阵催促,那客商便接着道:「叶公子乃是叶府独子,父亲便是大景的礼尚,当朝大儒叶尚书,母亲出自国公府,祖上是追随高祖皇帝征战天下的大功臣。这样的家世已是不凡,加上,叶公子其人,文武双绝,才高八斗,这次春闱,更是高中了探花。非但如此,他还长了那样一张脸!」
第6页 「嚯,你倒是说说,那叶公子长什么样?」 客商又是一乐,笑道:「你们不妨自去瞧瞧,这街巷的后头,停了多少轿子?那一整条巷子都快停不下了!那些可都是专程前来看他的闺阁小姐们的轿子。你们也不必叫我说了,只管自己猜猜,那叶公子长得什么样?」 最先发问的那位客商听了,登时也笑了起来,道:「看来,这位叶公子实在是了不得啊。」 他那同伴便又道:「哎!你们都说说,这样的天之骄子,咱们要是大景的百姓,是不是也要格外喜爱他几分了?」 客商们想了想,不由纷纷点头。 另有一人插话,道:「这却难怪了。我先前听说,国主有意给希音公主与这位叶公子牵一牵红线,当时,我还想着,咱们南轩自有好儿郎,何必非要与大景结亲?如今看来,若是这样的俊杰,倒也配得上咱们希音公主。」 「谁说不是呢?」 一时,众人附和,都笑了起来。 正说笑着,忽听前方的的人们开始喧譁。 「来了,来了,仪仗来了!探花郎的仪仗过来了!」 广宴阁的雅阁里,原本离开的掌柜已经又折了回来,对云嫤她们几个笑道:「叶公子快到了。」 凌解语一听,立即起身,顾不得侍女的搀扶,探身往窗外望去。 云嫤与宁碧浔也挪了几步,来到了窗边。 广宴阁外,人们哄闹着,争相张望。 在众人翘首以盼里,探花郎游街的伞盖仪终于来了。 随着仪仗行过,叶煦安坐马上,一袭鲜艷的红袍,萧萧清举,风华冠绝。 众人的恭贺声立时轰然热烈起来,人人的面上都露着喜色。 更有胆大的少女们,在探花郎经过时,倾身往他身上掷花,随即,又自己捂脸,羞涩地笑弯了眉眼。 云嫤趴在窗边,枕着双臂,悄悄地望着人群中的那人。 他看起来,还是那样矜淡,似乎全然不将周身的目光放在心里,仿佛那些艷羡与倾慕都与他无关。 身畔,凌解语与侍女们正望着窗下,轻笑着,低声言语。 云嫤全然没有听进耳去。 忽地,长街中央的叶煦抬首,往雅阁这边,她们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 云嫤一顿,不知怎的,便忙转身,避开了。 她背对着窗外,垂下眼帘,只觉得,自己的心在「砰砰」直跳。 第5章 探花郎(二) 丢人丢大发了!…… 前一年,官学书院。 春日里的一天,正是书院午憩的时候,学子们用完膳,便各自去了。 云嫤便是趁着这个时候,独自一人偷偷地熘了出来,往后院那片园子里去。 书院的这座园子常年有人料理,园子里花木扶疏,郁郁葱葱,更有几株古树,因有些年岁了,树干需得几人合抱,冠盖交错,落下一片绿荫。 云嫤走到一株大树下,抬头朝上望了望,便停车熟路地爬了上去。 待到了树上,她稳稳地躺下,随后,便从怀里掏出一卷书册,悠哉地看了起来。 这一看,便是许久。 彼时,春风袭人,带来醺然的花香,似有似无地瀰漫在她身周。 云嫤在这一片温暖的天光里,微微合上了眼,恬然似欲醉去。 恍惚间,一个不察,手中的书册便滑落了下去。 「哎呀!」 她一惊,顿时醒过神来,忙坐起身,往树下张望。 恰好便瞧见,不远处,有一个颀长的身影正在不紧不慢地走近。 云嫤忽地便顿住了。 她屏息,看着那人一路行至了树下。 那人弯腰,修长的指捡起了那捲书,松松地握在了手里。 随后,那人抬首,遇上了云嫤投来的目光。 云嫤自然是认得他的。 叶煦,整座书院里,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他这人,生就是天之骄子,学什么都比别人快,无论经史还是射御,他都霸占着岁考榜首,无人能望其项背。 偏生,他又十分的傲然,不好亲近。 众人虽欣羡,平日里,却也不敢多往他跟前凑。 有几次,云嫤在书院里远远地遇上他,他总是矜淡地从她身边经过,不发一语。 在她的心里,总是觉得,他高不可攀。 往常这个时候,这座园子里并没有什么书院里的人会来,通常她都能悠然地享用闲暇。 谁知道今日,竟会在这里撞见叶煦。 此时此刻,四处一片静谧,唯有清风拂过树梢,发出「簌簌」的轻响。 云嫤望着树下的叶煦,与他四目相对,忽觉心头鹿撞,一时之间,竟不敢开口同他说话。 叶煦一双冷然的凤目望着树上。 春日的时节里,万物蓬生,那名少女便藏在一片新开的花叶后。 阳光在斑驳的绿荫里,一束又一束垂落,让他得以瞧见,她明丽的面庞。 他沉静地等了好一会,始终不见树上的人出声,便晃了晃手里的书册,道:「这书,是你的吗?」 他的声音敲金戛玉,十分入耳。 云嫤听着,却又是一阵没来由的紧张,便迅速点了点头。 他既然已经问起,她若再不语,便是无礼了,云嫤便忙开口,道:「没错,是我的!你……你不必捡了,搁到一旁便是,等一会我下了树来,自会来取走的。」
第7页 叶煦却因她这话,难得起了兴致。 他长眉一挑,朝她道:「这是什么书?」 许是怕他发觉她的小秘密,紧接着,云嫤便说了一句令她此后后悔了不少时日的话。 「没什么!那……那是夫子前两日在堂上讲的课业,我方才正在看呢……」 她说到这,话音便戛然而止。 因为她看到,随着她的话,叶煦已经将手里的书翻了过去。 那本书的封皮上,赫然是几个大字——《无名剑客传奇录》 丢人丢大发了!!! 云嫤在心底哀嚎了一声,紧紧地捂住了脸。 她实在懊恼得很,许久都没敢松开。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露出一点指缝,偷偷地往树下望了过去。 叶煦仍是站在那里,正随意地翻着那捲书。 随后,她看到,他的唇角缓缓勾起了一丝弧度。 冰消雪融。 云嫤不由睁大了眼睛。 第6章 探花郎(三) 「你是谁?」…… 云嫤还未回过神来,很快,叶煦又抬首,同在树上的她道:「你是谁?」 云嫤一怔。 书院里学子众多,并非人人之间都熟稔,且男女学子听夫子讲学,也是隔着一道屏风的,因此,叶煦见了面,认不得她,也不奇怪。 可是,叶煦这一问,却着实叫她犯了难。 那时,她为了出宫去书院进学,可是着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最初,太后并不同意她出宫,只叫她如寻常皇子皇女一样,在宫中随先生们读书便可。 云嫤是央求了皇后,由皇后出面,为她作保,才得了太后勉强应许。 只是,太后虽然应允了她出宫求学,却也与她约法三章,命她非是必要,在外不得泄露天家公主的身份。 皇后为了她在外面的安全,特意嘱託了禁军方指挥使的次子,亦是她幼年时的玩伴方随在书院时,暗中保护她。 云嫤十分珍惜这个出宫求学的机会,考入书院后,这些年月里,也只有方随知道她真正的身份。 所以,如今,当叶煦这样问的时候,她便只能照着长久以来在书院的说辞,同他道:「我是宫中洛太妃的侄女,名嫤。」 叶煦听了,微微点了点头,紧接着,却又道:「我见过你。」 他的语气虽淡然,却十分笃定。 云嫤又是一怔。 她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先前他问她是谁,并不是不认得她。 他认得她,方才,那是他在问她的名。 云嫤心中一动,不由脱口道:「你在何时见过我?」 叶煦一顿,似是没有料到,她竟然不记得了。 云嫤忙道:「你别误会,我只是……只是不知,你说的是……」 叶煦听了,那双凤眸里便噙了淡淡的笑意。 他负手望着树上的她,不语。 云嫤灵机一动,恍然想起了什么,道:「我知道了!是不是方随与你比箭那一回?」 叶煦颔首。 他记得的,居然是那一回! 一时之间,云嫤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那时,方随因射艺不及叶煦,便对他下了战帖,要同他比试箭术。 叶煦素来不惧与人比试,自然同意了。 等他们两人到了校场,校场周围早已挤满了书院的学子们。 那都是得了消息后,赶来为他们助威的。 云嫤也悄悄地到了校场,在人群后往里张望。 校场竖起了箭靶,在学子们热烈的围观下,二人纵马骑射,一分高下。 叶煦箭无虚发,每一箭都正中靶心。 很快,方随就输掉了第一局,乃至整场。 可他输了一场后,却又要比一场,再输了一场后,便还要再比。 周围的学子们从开始的兴致高昂,到昏昏欲睡,最后纷纷散了。 云嫤实在看不下去,便熘到了校场上,趁着叶煦拉弓放箭的时候,叫方随下马,将他连拉带扯地拽走了。 想来,那个时候,因方随比试输了,她必是垂头丧气的。 没料想,却竟被那时的他注意到了。 她不觉又捂住了脸。 她不敢去瞧叶煦,满心忐忑,以为他还要再问下去。 所幸,叶煦未再问起什么。 他缓步走到树下的一张石凳前,将那捲书轻轻放在了石凳上,随后,伸指在书上点了点,道:「书我放在此处了。」 「多谢!」云嫤胡乱点了点头。 叶煦又是一顿,似乎想说什么,却终是没有再开口,转身离去了。 云嫤默默地望着他走远,直到再也望不见他的背影,才七手八脚地爬下树。 她奔了过去,将那本《无名剑客传奇录》捡起。 她望着那书,面上渐渐浮起了一层羞涩的赧意。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那日,一直到夜里回到宫中,她的心里,还是会时常想起那座园子里的情景。 她甚至偷偷盼望着,也许明日,她还能再遇见他。 后来,在书院里,她真的又远远地碰见过他几次,却再也没有同他说过话。 再后来,没过多久,他便出京游歷去了。 自此,在很长一段时日里,她再不曾见过他。 直到如今,他下场科考,金榜题名,她才趁着探花郎游街的时候,重新又见到了他。
第8页 第7章 探花郎(四) 怎肯拱手让人?…… 「公主,公主!」 绿芍在云嫤身边不住唤她。 云嫤蓦地醒过神来,抬眼,轻声道:「怎么了?」 绿芍朝窗外努了努嘴,笑道:「殿下,快看!再不看,叶公子的仪仗就要过去了。」 云嫤忙向那扇窗牖下望了过去。 那人已从她的窗下经过,渐行渐远。 街头,人们还在热烈地议论着,也有街坊们正随着探花郎的仪仗往前行去,不肯停下。 周遭都还是热热闹闹的,比之方才更甚。 云嫤的心里,却涌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过不了多久,新科进士们便会去礼部赴恩荣宴。 再过一阵,叶煦便会入翰林院。 往后,又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了。 一旁,凌解语已从方才的双重欣喜中沉静下来,正避开了云嫤与宁碧浔,与她的侍女连翘在悄声低语。 连翘道:「姑娘,婢子听说,叶公子至今还未定亲呢。」 凌解语点了点头,面飞红霞,道:「叶公子心怀高远,许是,叶府想等到他有了功名在身,再为他娶亲。瞧今日这阵仗,想来,过不了多久,这也是顺理成章之事了。」 连翘道:「婢子还听说,京城里不知有多少高门家的小娘子想要嫁入叶府。就连南轩那位大名鼎鼎的希音公主,似乎也心繫于叶公子呢。」 凌解语笑意微凝,道:「此事,我也有所耳闻。听说,两年前,南轩的国主便曾有意为希音公主与大景结亲。」 连翘忙又道:「姑娘,过一阵,南轩与北楚的使团便要到京城了,想必,那位希音公主也是要来的。姑娘可要着紧,想想法子。晚了,怕是要让旁人捷足先登,嫁得如意郎君了!」 凌解语听了,却是淡淡一笑,摇了摇头,带着几分高深莫测之意。 「我倒觉得,那位南轩的公主不足为惧。」 「姑娘,这是为何?」连翘面现疑惑,道。 凌解语沉吟了一下,道:「我听闻,南轩的那位希音公主文武双全,为南轩征战无数,立下许多战功。南轩的国主十分心疼这个女儿,哪里捨得让她远嫁咱们大景?」 「再说叶家,现如今,叶公子高中,将来必定入阁拜相,他又是叶府的独子,难道,叶尚书与夫人能让叶公子往南轩去?」 连翘听了,顿时恍然,拍手道:「这样说来,倒是不错!这桩联姻的传闻由来已经有一阵了,却从不见咱们与南轩真的结亲,原来便是是因为这样。姑娘果然聪明过人,说得极是!」 凌解语一笑。 她的目光一转,却又投向了不远处。 那里,云嫤正临窗而坐,不知在想些什么。 凌解语凝目,低声道:「比起南轩那位公主,我倒是觉得,她更值得咱们费心。」 连翘顺着凌解语的目光望了过去,随即,一撇嘴,道:「她?姑娘,不是婢子要在背后说殿下的闲话。咱们这位殿下,虽是天家公主,实则在宫里是什么光景,外人多少知道一些。听说,太后娘娘根本就瞧不上她,宫里的人对她也甚是慢待。」 她说着,朝一旁桌上的那只九攒食盒努了努嘴,道:「那么寒酸,不过是空有个公主的名分罢了。」 凌解语厉眼一瞪,斥道:「胡诌什么!」 连翘忙噤声。 她转而却又笑道:「姑娘,您便不同了。咱们堂姑娘是宫中的贤妃娘娘,膝下又有二殿下,甚得陛下与太后的喜爱。凌氏两门,皆是公侯之家,姑娘更是咱们侯府正经娇养的女公子。依婢子看,咱们不必怕她。」 凌氏两门祖上是亲兄弟,自大景开国便得封襄国公与奋勇侯。到了如今这一代,襄国公的长女是当今陛下的贤妃,当今的二皇子便是由凌贤妃所出。论辈分,凌贤妃是奋勇侯府三兄妹的堂姐。 贤妃还在闺阁时,凌解语便与这位堂姐时常走动。后来,贤妃入宫,凌解语也不曾断了情分,时常进宫拜见贤妃,陪侍谈笑,凌贤妃对这堂妹素来也算亲厚。 此时,凌解语听了连翘之言,却是眉间微蹙,道:「你这话错了。她是公主,陛下的亲妹妹,太后虽然不喜欢她,陛下与皇后却未必不会替她打算。」 她望向云嫤,沉默了一会。 随即,又道:「你看她,只是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必做,便已叫人移不开眼了。」 连翘轻哼了一声,道:「姑娘才是京城闻名的美人!往日姑娘去的那许多诗会呀茶会呀,哪家的小姐见了姑娘,不是甘拜下风?若论起才学,那些夫人小姐们也都是对姑娘赞不绝口。倒不曾听说,公主是如何折服那些高门淑女的。」 凌解语道:「那是她被宫里太后拘管着,等闲不得出宫参加这些京中女子的聚会,不常露面罢了。说到诗才,我也是见她作过诗的,说实话,远在我之上。」 她说着,摇了摇头,嘆道:「你不必不服气,也不必拿话哄我。我自明白,论容貌,论才情,我是不如她的。」 「姑娘……」连翘觑了觑凌解语的神色,又想开口。 凌解语竖起一指,放在唇边,又瞥了她一眼。 连翘只得垂首,不再多言。 她却不知道,凌解语话虽如此,心中的滋味却着实煎熬。
第9页 凌解语自年少时,便倾慕叶煦。如今,好不容易,大好机会便在眼前,她怎肯拱手让人? 她思来想去,朝楹窗下行了过去。 「殿下——」 云嫤听是凌解语,便回身。 凌解语正站在她的身后,见她朝她望来,便露出了一个带着微微促狭的笑容。 「殿下,我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云嫤道:「什么事?三姑娘但说无妨的。」 凌解语抬袖,掩口轻笑了一声,道:「殿下,那我便说了。先前,我便听说,咱们大景的公主,从来婚配的皆是青年才俊,这其中,更是不乏高中的进士。不说旁的,殿下的姑母大长公主,当年便是下降了那时的状元郎。」 云嫤听到这里,顿感几分莫名,不知她究竟想说什么。 便听她又接着道:「殿下,如今,新科的金榜已出,想必陛下与皇后心里,也正在替殿下留意着呢。」 云嫤这才明白过来她话中的深意。 这一番打趣下来,加之她刚刚才见到叶煦,心中藏着事,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凌解语便又趁机道:「却不知,殿下心里是怎么想的?可有哪家的公子能得殿下垂青?」 云嫤垂眸不语。 随后,她笑了一笑,淡淡道:「三姑娘说笑了。」 这时,宁碧浔听到这边的动静,心知蹊跷,便也行了过来,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 凌解语一双妙目盯着云嫤瞧了一阵,很快,便也一同谈笑起来。 第8章 解围 你要谁好看呢? 云嫤在外已逗留了大半日,这便该回宫去了。 她与宁碧浔一道下了楼,在广宴阁外登上宁府的马车。 马车内,她与绿芍两个重又换上宫娥的衣衫,随后,马车便一路往宫里驶去。 远远地,已能看到宫门的时候,宁府的马车便停了下来。 云嫤她们下了马车,与宁碧浔依依惜别后,便往宫中去了。 托她那太子侄儿的福,现下,宫门前的禁卫虽已换班,却照旧对她们的破绽视而不见,一路放水。 快回到宫中的时候,眼见已经没有被发现的危险,云嫤她们已经彻底放松了下来,说说笑笑地往前方的寝殿里行去。 公主身边的那一众宫人们自从今日一早,公主她们出门,便开始提心弔胆,生怕叫人发觉了。如今见她们顺利回来,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忙都含笑上前,迎了公主入殿。 云嫤笑盈盈地道:「回到自己的地方,就是舒坦。」 贴身服侍云嫤的芳芷一面帮她换上宫装,一面同她道:「殿下,您可不知道,您不在的时候,太后跟前那位最难缠的管事嬷嬷竟然来了,一来便到处寻公主您,可把我们吓了一大跳。幸好,婢子们将她煳弄回去了。」 云嫤一听还有这事,顿时笑道:「难为你们了。」 芳芷笑着摇了摇头。 云嫤一时好奇心起,又道:「你们是怎么煳弄过去的?」 芳芷正含笑与云嫤说着的时候,绿芍忽然从殿外匆匆奔了进来。 宫人里,绿芍跟着云嫤的时候最久,素来沉稳可靠,少有这样慌乱的时候。 云嫤一见她这模样,心中一紧,隐约猜到了什么,忙道:「是不是太后派了人来?」 绿芍忙点头,压低了声音,道:「是太后宫里那位管事嬷嬷。」 芳芷一惊,道:「她怎么又来了?」 她忙望向云嫤,道:「殿下,也不知嬷嬷又来做什么……」 她说着,蓦地想到了什么,道:「难道……是殿下出宫的事情被人发现了?」 「哎呀!」她越说越害怕,急得团团转,道:「殿下,这可怎么是好?」 绿芍听着,也不由跟着慌乱起来,道:「殿下,得拿个主意。」 云嫤事到临头,反而镇定了下来。 她点了点头,道:「不必慌张,见机行事便可。」 便由着宫人们为她整理好衣饰,随后,缓步往前头正殿去了。 便见那管事嬷嬷正带着人,在殿内候着。 云嫤一出来,那管事嬷嬷便几步上前,敷衍地朝公主福了一福,也不等她叫起,便自行起身,用那一副尖利的高亢嗓门道:「殿下,老奴一早便来过一回了,谁成想,竟见不着殿下,可是让老奴一阵好等。没法子,既等不着殿下,老奴只得先回去。这回过来,才可算是见着您了。」 「殿下,老奴实在想问一声,殿下这究竟是去了哪了?!」 云嫤微微蹙了蹙眉,没有同她计较,只将目光投向了身边的芳芷。 见芳芷沖她点头,云嫤便同嬷嬷道:「今日日头正好,本宫去园子里逛了逛。」 那管事嬷嬷早在先前第一回 来时,便问过宫里的宫人们,公主去了哪里。如今,见云嫤说得分毫不差,一时却也吃不准,她们是不是事先对好了说辞。 不过,既是两厢对上了,便终究不好再拿住不放。 嬷嬷便冷笑了一声,道:「殿下,不是老奴多嘴,您这去了园子里游逛,倒是好兴致。只是,殿下但凡要出门,却也该提前知会一声才是。」 此言一出,云嫤还未开口,绿芍在一旁却是听不下去了,气沖沖道:「嬷嬷这话是从何说起?咱们这些人又料不到嬷嬷哪个时候要过来,难不成,还得提前禀报了嬷嬷?再说了,什么时候公主连出门逛园子这样的小事也做不得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公主被禁足了!」
第10页 嬷嬷被她一顿抢白,气得连声道:「大胆,大胆!我是太后亲自派来的,你胆敢如此无礼!来人,给我狠狠地掌她的嘴!」 嬷嬷身后,立时有两个宫人上前。 绿芍还未及反应,便被她们捉了起来。 云嫤也不叫自己宫里的人去抢人,只径直对那两个宫人沉声道:「放开她。」 那两个宫人皆是一愣。 此时的公主看起来,全不似平日里那般好说话。 慑于公主的威势,她们嗫嚅着,一时也不敢将绿芍如何。 嬷嬷见状,火冒三丈,抢上前去,正想对绿芍动手,云嫤已经朝旁使了个眼色。 芳芷她们立即拥了上来,将嬷嬷牢牢「扶着」,按到了一边坐下。 嬷嬷气急了,颤抖着手,指着她们几个,怒道:「你们……你们竟敢这般对我,待我回禀了太后娘娘,定要你们好看!」 云嫤根本懒得理她。 嬷嬷正在殿内哭天喊地的时候,殿外忽传来一道凉凉的声音。 「你这是,要谁好看呢?」 嬷嬷一听到这个声音,倏地便闭紧了嘴。 绿芍与芳芷她们却是听得一阵惊喜,忙迎了过去,一道向殿外行来的人行礼。 「拜见太子殿下,二殿下。」 太子云辞牵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小胖墩,跨进殿来。 他一松手,那小胖墩便「噔噔噔噔」一路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云嫤的腿,仰头瞧着她,奶声奶气地道:「小姑姑!」 第9章 求亲 为了撮合公主与南轩太子 云嫤笑眯眯地摸了摸小胖子的脑袋,道:「乖!」 随即,便扬声唤绿芍:「去给二殿下取些果子来。」 「哎!」绿芍笑着应了,脚步轻快地去了。 太子也上前,对着云嫤道:「小姑姑。」 云嫤笑道:「你们怎么来了?」 云辞道:「方才去给父皇母后请完安,顺道过来,瞧瞧小姑姑。」 说话间,绿芍已经取了一果盘的果子回来。 小胖墩云睿今年刚满六岁,最喜零嘴,一见那一整盘的果子,便立即踮起脚,扒着绿芍的胳膊去够。 太子悠悠地在他身后道:「二弟,你刚刚在母后宫里才吃了点心的,这一整日里,吃太多了。」 太子身边一名容颜秀丽的白衣女子闻言,顺手便将绿芍手里的果盘接了过去。 小胖墩见了,碍于他兄长在,不敢去抢,只得眼巴巴地盯着她手里的果盘。 白衣女子微笑着对他道:「我便先替二殿下收着罢。」 小云睿撇了撇嘴,哭哒哒地,又去瞧他兄长。 「哥哥,我就吃一个果子,小小的一个,再不多吃了。」 太子面无表情,移开了眼,不去看他。 小胖墩运了运气,眼见着是要嚎啕大哭的架势,云嫤忙叫人拿些小玩意来给他玩。 殿内顿时好一通忙乱。 无人注意一旁的那管事嬷嬷和她带来的宫人们。 嬷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哪里还有方才的气焰。 半晌,她才硬着头皮道:「太子殿下,公主,老奴是来替太后传话的。」 「哦?」太子像是这才发现了此人,道:「方才还道是何人在小姑姑宫中喧譁,原来是嬷嬷。」 嬷嬷忙道:「老奴一时情急,往后再不敢了。」 太子微一沉吟,道:「既是祖母有话吩咐,那你便说罢。」 「是!」嬷嬷忙应下,随即,便对着云嫤,低首道:「公主,老奴这趟来,是奉太后之命,有事告知公主。过一阵,南轩与北楚的使团便会进京了,太后知道,公主精于琴艺,便让公主好生预备着,在宫宴之上,弹奏一曲,也好叫宗室朝臣们与远来的贵客见识我大景的风采。」 云嫤听了,先是一怔,随后,便点了点头,道:「太后的吩咐,我自当听从。」 她乍然听了这个消息,心中虽有些疑惑,却没有表露出来,只管接着道:「嬷嬷既已将太后的话带到了,便请回罢。」 嬷嬷一窒。 她没法子,便只得团团行了礼,带着宫人们,匆匆退去。 打发走了嬷嬷,云嫤便又含笑道:「太子和二殿下快坐罢,来了这么一会了,竟光站着说话了。」 等云嫤姑侄三个都坐下了,太子望了一眼身边的那白衣女子,笑道:「阿蘅,你也坐。」 那女子便也依言坐下了。 云嫤偷偷朝他们那边觑了一眼。 她晓得,这位阿蘅姑娘姓柳,在两年前便来到了东宫,做了太子身边的亲卫。 按理,阿蘅姑娘是太子的侍卫,可她观太子与阿蘅姑娘之间,全无尊卑。 再看太子身边其他的侍从僕婢,却都对此视若无睹,显然已是习以为常。 这却叫人好生奇怪。 为着这,云嫤也曾悄悄问过太子,太子却难得含煳了起来。 于是,云嫤每次遇上柳蘅,便也跟着太子,含含煳煳地唤她一声「阿蘅」,不同其他人一样,唤她柳侍卫。 太子竟也从不纠正她,默认她就这么唤,也是一桩奇事。 云嫤不由心道,难道,先前的传闻都是真的? 这传闻在宫里没几个人知晓,连她也是有一回,缠着她母妃打听,洛太妃叫她缠得没辙,才告诉了她。
第11页 据说,大约在两年前,她皇兄有意为太子遴选贴身侍卫,一连选定了好些个,还剩最后一个人选,便让太子自己挑。 一开始,太子并不甚将此事放在心上。 直到有一日,太子去了一趟世家大族柳氏的家主府上,见到了柳家一位小姐,不知为何,便非要这柳氏的小娘子做他的亲卫。 女子做天家的侍卫,往常也不是没有过先例的,若是柳氏小姐是寻常女子,也便罢了。 可这位柳氏的小娘子,是柳氏家主的嫡长女。 柳氏一族从不入仕,更别提叫族中的嫡女去做个亲卫,柳氏家主夫妇又疼惜女儿得紧,如何能轻易捨得?可又不能因此拂了太子的心意,家主夫妇一时陷入了两难。 好在,皇帝向来宽仁。事情禀到皇帝跟前之后,皇帝便叫了太子过去,让他另行选人,不要再打柳氏小娘子的主意。 太子听了,却坚决不同意,道,他只想要柳蘅一个,若是没有柳蘅,其他人不要也罢。 皇后听闻了此事,也曾几次亲自劝阻太子,太子却仍是坚持。 帝后一时拿太子没了办法。 皇帝虽见太子执意如此,却仍是不愿用君威迫人,便微服,亲自去了一趟柳氏府上,以一位父亲的身份,请柳氏同意柳蘅去东宫。 为此,皇帝还允诺柳氏,柳蘅在太子面前,不必严守尊卑,除了保护太子之外,便同寻常友人一般相处即可。 往后,柳蘅若是不愿再继续待在东宫,什么时候想回柳家,都听凭柳蘅之意。 柳蘅是个很有主意的小娘子,听了这个条件,便对犹豫不定的柳氏家主夫妇道,她愿意去东宫保护太子。 在那之后,柳蘅便入了东宫,做了太子身边的亲卫。 一晃便到如今。 云嫤遐思了一番太子与柳蘅之间的故事,一时有些出神。 恰逢宫人们上来奉茶,她才自觉,方才想得太远了。 她不由轻咳一声,收回了炯炯的目光,不再盯着太子与柳蘅那边瞧。 太子掀开茶盏,尝了尝里头的茶,先贊了一声「好!」 云嫤笑吟吟地道:「这是上回我出宫去琴会时,从宫外带回来的君山银针,侄儿你喜欢便好。说起来,今日,我还能出宫去,实在是要多谢侄儿你啦!」 说着,她抬起手,拍了拍她那比她还年长一岁的侄儿的肩膀。 绿芍在一旁瞧得分明,这个时候,太子殿下的眼角仿佛抽了一抽。 好在,太子殿下素来稳得住,很快便适应了过来。 云辞一本正经地道:「小姑姑何必言谢?孝敬小姑姑是应当的,侄儿分内之事。」 云嫤含笑,端持地点头。 云辞一顿,转而便又道:「小姑姑,方才太后的那个吩咐,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云嫤想了想,道:「太后要我去宫宴之上抚琴,我是觉得有些疑惑,但又说不上来,究竟哪里有异。」 云辞道:「小姑姑,其实,祖母想要小姑姑在宫宴之上抚琴一事,本宫倒是比小姑姑知道的,要早上一些。」 云嫤听到这里,心中已然有数了。 太子并不是如他所说,顺道来看她的,定是有什么要事,必得要来告诉她。 便听云辞接着道:「小姑姑的琴音本是一绝,祖母素来知晓,却从未让小姑姑在宫中的筵席上抚琴,这次却让人专程过来,提前知会,让小姑姑预备起来。可见,祖母对这次的宫宴,很是重视。小姑姑,你可察觉出什么了?」 「嗯,不错。」云嫤颔首,道:「南轩与北楚的使团即将进京,太后看重这次的宫宴,必定是因为,宫宴上有太后看重的人。」 云辞笑了笑。 随后,他道:「既然,小姑姑也已发觉了端倪,那么,有桩大事,我便不好不叫小姑姑知道了。」 云嫤瞧着他,忽地,有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云辞道:「小姑姑,祖母之所以那般重视,是因为,此次,南轩使团是由他们的太子亲自率领来京城。听闻,南轩此次前来大景,是有求亲之意。而祖母想让小姑姑在宫宴上出现,便是为了撮合小姑姑与南轩太子。」 云嫤端着茶盏的手一时不稳,泼了些茶水出来。 第10章 求亲(二) 我的亲事,不愿这般被人蒙…… 云辞才说完,便见他那小姑姑陡然涨红了脸,却看起来,并非是出于害羞,那脸色实在是不好看,心底也甚是吃惊。 云嫤冷声道:「太子,旁的事,我可以不计较,但我的亲事,却也不愿这般被人蒙在鼓里,随意摆弄。」 云辞素来觉得他这小姑姑脾气好,心也宽,如今见她这般,算是明白,她是真的动了怒了。 他忙道:「小姑姑莫急。小姑姑的意思,我全然明白。小姑姑,可愿听我把话说完?」 云嫤道:「太子请说。」 云辞轻咳了一声,才道:「这件事,虽说祖母不该瞒着小姑姑,可小姑姑也不要太怨怪祖母。说起来,这位南轩的太子,实则是很不错的。我的人都打探清楚了,他素来礼贤下士,在南轩甚有贤名,听说,长得也十分俊俏。」 云辞顿了顿,话锋一转,道:「只不过……人无完人,南轩太子也有个毛病。」 「什么毛病?」这回出言的却是一旁的绿芍。
第12页 她自从方才,听云辞说出了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便着实替云嫤忧急,此刻实在忍耐不得,便插了话。 云辞也不以为忤,接着道:「……是个,心软多情的毛病。」 「这……」绿芍怔住了。 她望向云嫤,急道:「公主,这可怎么是好?」 云嫤不语。 云辞又道:「小姑姑,这件事,如今也只是祖母一头热,父皇可是什么都没有说。现下,我倒是想问一句小姑姑的心里话,小姑姑对此事,究竟是如何看的?不必顾虑旁的,但说无妨。」 云嫤沉默了片刻,便对云辞道:「若论我的心里话,莫说南轩那位太子有什么毛病,便算是他没有毛病,十全十美,是个天下第一的好男子,我也不会嫁他。」 「哦?」云辞一听,不禁笑着道:「小姑姑,这是为什么?」 云嫤垂下眼帘,道:「没有为什么。」 云辞嘆息了一声。 「看来,小姑姑还是嫌弃南轩太子的这个毛病了。」 他说着这话,目光却投向了一旁坐着的柳蘅,道:「本宫却与他不同,本宫对心上人,从来都是一心一意的。」 柳蘅岿然不动,连个眼风也没有与他。 云辞无法,只得又将目光转回来,对云嫤道:「侄儿已经知道小姑姑的心意了,此事,侄儿一定会相助的。」 云嫤欠了欠身,道:「多谢侄儿。」 云辞摆了摆手,道:「小姑姑,好说,好说。」 他顿了一顿,又道:「不过,小姑姑,这件事,本宫所能出力的地方,实在不多。小姑姑应该也知道,能决定此事的,不是本宫。」 云嫤道:「我明白,这件事到底如何,全在皇兄。」 云辞笑道:「小姑姑果然聪明。」 他一面说着,一面起身,道:「好了,事情既然已经与小姑姑分说清楚,本宫也是该回去了。」 云辞说罢,便小心地抱起已经趴在桌上唿唿大睡的小云睿,向云嫤告辞。 云嫤送他们到了殿外,云辞便叫她留步,随后,一行人便离去了。 待太子他们走远了,绿芍难掩心中的焦急,同云嫤道:「殿下,如今,咱们究竟该怎么办?」 云嫤默然,过了许久,才道:「走一步算一步罢。」 说罢,她便旋身进殿去了。 第11章 求亲(三) 你多与叶煦见见 数日后,南轩与北楚两国的使团,在南轩太子与北楚六皇子的率领下,先后抵达了大景都城。 两国使团皆有数百人,浩荡入京。大景礼部尚书与鸿胪寺卿亲率属僚出迎。 随后,使团便前往驿馆下榻。 驿馆里,为了迎接使团的到来,已准备了多日。今日,更有侍从们天不亮便开始洒扫。门前,也早便有卫队把守。 宁碧浔一大早便到了驿馆,此时,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带着随从,去了驿馆门前迎候。 过不了多久,众人便见长街的那一头,众骑滚滚而来,很快便到了驿馆门前。 宁碧浔双目一亮,未等他们下马,已经几步奔了过去。 「太子哥哥!希音!」 南轩公主宁希音未语先笑,利落地下了马,朝前行来。 她今日仍如往日那般穿戴,一身清雅的衣裙,美丽的面上英气飒然。 宁碧浔笑着迎了上去,拉着她,道:「希音,你与太子哥哥总算是来了,自从知道使团要进京的消息,我可是盼你们盼了许久了!」 宁希音亦笑道:「多日不见,你还同以前一样,一点没变。」 这时,众侍卫簇拥着一名金冠锦袍的青年行至近前。 宁碧浔便笑吟吟地上前见礼:「拜见太子哥哥。」 「碧浔来了。」南轩太子宁昀朝她点了点头。 宁碧浔笑道:「太子哥哥,希音,一路上累不累?」 宁希音便笑道:「我不累,倒是兄长,素日文质彬彬,这一路舟车劳顿,怕是辛苦了。」 宁昀听了,笑骂道:「哪里就那么娇贵了?」 宁碧浔也笑了起来。 宁昀性子疏阔,从来没有什么架子,宁碧浔一向不怕她这太子堂兄。兄妹三人就这么边说笑着,边一道往驿馆里走去。 宁昀感慨,道:「使团人多,行程不快,这一路走走停停,倒是见识了不少沿途风光,大景的百姓也十分热心淳厚,为兄觉得,甚好。」 到了驿馆内,随侍上来奉茶,众人便坐下一同叙话。 宁昀心里牵挂着妹妹的事,没聊多久,便对宁希音道:「对了,你已知道了罢?叶煦今科高中,如今是大景的探花郎了。说起来,你们两个该有一两年没碰过面了罢?现下,正好趁着这次机会,你多与他见见。」 宁希音顿了一顿,笑道:「兄长快别操心了。叶公子才高中,这几日去叶府登门道贺的人多,应是不得空罢?」 宁昀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你这样可不行,咱们南轩的女子,向来喜欢什么便大胆去争,可不兴含羞不语那一套。希音,兄长可是盼着,你能早日嫁得如意郎君啊!」 宁希音笑着给了他一拳。 宁昀佯装吃痛,「哎哟」叫了一声,随即笑道:「怎么,还不好意思了?」 宁希音却道:「兄长,叶公子与我,不过是两年前比试了一场,况且,我……」
第13页 「……我还输给了他。」她说着,顿时有几分泄气。 宁昀一乐,道:「那场比试我记得。那年,是咱们第一回 来大景,大景的陛下也是在宫中设宴,款待我们。筵席之上,本宫听说,大景的叶煦文武双绝,便突发奇想,让你同他比试比试。那时,你在南轩除了你师父师兄他们,已经没有多少敌手了,却不曾想,在叶煦手底下走不了几招。」 他说着,笑着看着妹妹,道:「那一场比试,他可是赢得很轻松哪。」 宁希音昂首,洒然一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不然,兄长以为我这两年苦练是做什么,自然是想要扳回一城!」 宁昀摇了摇头,故意道:「依为兄看,怕是难啊……」 「兄长!」宁希音瞪他。 「好了,好了!」宁昀立即投降。 宁希音无奈,思量了一番后,终于对着兄长说出了实话。 「兄长,从我与叶煦相识,他待我,除了朋友之义,我从未觉出旁的。当年,父皇虽有过那个意思,这些日子以来,却也不再提了,哥哥你也就不要胡说了。 」 「傻话!你这么好,他怎么会不喜欢你?」宁昀听了,却很是不以为然。 宁希音笑了,颊畔酒窝隐现。 「兄长此言差矣。照兄长这么说,那这全天下的好姑娘可太多了。我听碧浔说起过好几次,大景的皇帝陛下有位妹妹,那位公主殿下就很好。是罢,碧浔?」 宁碧浔含笑点了点头。 「大景的公主?」宁昀微微一怔,似是想到了什么,有些不大自在。 他随即却道:「公主虽好,可也不能同你比。」 他顿了顿,道:「这么多年,你栉风沐雨,为南轩征战沙场,是我南轩子民最为骄傲的公主,谁家公主能比过你?」 宁希音笑道:「那是哥哥这样觉得罢了。」 「怎么,有错吗?」宁昀道:「在兄长心里,你自然是最好的妹妹。」 他嘆了一口气,声音不觉低沉了几分。 「希音,其实在哥哥的心里,真不想你这么辛苦。」 宁希音道:「哥哥,这本是我的责任,我不觉得苦。」 她与宁昀一母同胞,都是南轩皇后所出。南轩皇后就他们这两个孩子,宁希音从小便与哥哥很是亲厚,知道哥哥是真心心疼她。 为了宽解兄长,她笑道:「哥哥,这些年,你在都城,辅佐父皇,操持国事,十分辛苦,所以——」 她沖宁昀眨了眨眼,道:「哥哥也是时候,该给我找个嫂子了。」 宁昀一愕,道:「怎么说到我头上了?」 随后,他笑了笑,颇有些意味深长,道:「这件事嘛,不急,不急。」 宁希音拿他没办法,转而对宁碧浔笑道:「碧浔,你看看兄长,他又想煳弄过去。」 宁碧浔抿唇偷笑。 又说了一会的话,宁碧浔便道:「太子哥哥,希音,你们一路奔波,该饿了罢?走罢,我在京中的广宴阁订了席面,专为你们接风洗尘。」 宁昀听了,抚掌大赞道:「上回来大景时,本宫便听说,这京城的广宴阁是个好去处,却一直不曾去过。今日,总算是有这口福了。回头到了,得让店家上些招牌菜色,为兄可要好好品上一品。」 「知道了,知道了。」宁希音笑道:「兄长,你如今怎么啰嗦起来了——」 「怎么同兄长说话的?」 「太子哥哥,希音,别拌嘴了,快走罢,回头好菜都凉了。」 「行了,这便去。」 …… 众人说笑间,出了驿馆,便一路往广宴阁而去。 第12章 求亲(四) 太后请公主立即去一趟…… 南轩与北楚使团进京的消息很快便传入了宫中。 太后得了这个消息,越加上心,又派了宫人过来,督促云嫤加紧准备。 云嫤不堪其扰,便让那些宫人回去了,总算是得了半日清闲。 虽不再有搅扰,可云嫤抚琴时,却仍觉烦乱,手下的琴音不觉也乱了几分。 她顿觉索然,从琴案前起身。 绿芍替她端了一盏饮子过来,心疼地道:「殿下这阵子可是受罪了,快歇一会罢。」 云嫤点了点头,便到桌旁坐下喝。 绿芍在一旁,忧心忡忡地道:「殿下,看太后娘娘这架势,婢子实在是有些担心。要不,咱们便不去那宫宴了罢?」 云嫤摇头,道:「那是不成的。太后已经放了话出去,外面怕是已经都听说了,若是我此时推脱,不去宫宴,那便是大景公主失信失礼了。」 「可是,殿下要是去了,到时,太后若说动陛下赐婚,即便公主心里不愿,也只怕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云嫤沉默了下去。 绿芍正兀自发着愁的当口,一名宫人进了殿内,低首奉上一封信笺。 绿芍一瞧那信的封皮,不觉高兴起来,对着云嫤道:「殿下,方二公子来信了!」 云嫤忙抬手,接过那封信,拆开看了看。 这一看,她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几日,绿芍见她总是郁郁的,这下可算是展颜笑了,顿时也稍松了口气。 禁军方指挥使的次子方随,与公主自幼相识。后来,公主出宫进学,皇后担心她在外的安全,便託付了同在书院的方随,要他务必护着公主无虞。
第14页 方随从小跟着他兄长上树下河,最是个坐不住的性子,肯老老实实待在书院里,跟着夫子读书,全是因了皇后的嘱託,加之与云嫤亲厚。 方随在书院里,除了每日里跟在云嫤身边,便是同奋勇侯府的大公子凌襟怀交好。 对于书院里人人仰望的叶煦,他却十分看不惯。 他在书院里,大祸小祸闯遍后,好不容易学成出师,便立即被忍耐了他多年的老父亲送出了京城,在外歷练去了。 方随在外头的日子,时常会给宫中的云嫤写信,说些见识到的各色趣闻,每次云嫤都是看得津津有味。 这时,绿芍便笑着问云嫤道:「殿下,二公子在信上说什么了?」 云嫤悠悠地笑着,道:「方随说,他要回京了。」 「那可好了!」绿芍一听便乐了,道:「二公子若是回来了,殿下也便多了一个可以商量事的人了。」 「与他商量?」云嫤莞尔,道:「他能不出馊主意就不错了。」 绿芍见她高兴,有心逗着她说话,便又道:「殿下,二公子还说什么了?」 这回,云嫤不语片刻,随即,含笑看向她。 绿芍恍然,笑道:「必是提到了叶公子罢?不知二公子这回,又编排叶公子什么了?」 云嫤听了,先是一笑,随后,便清了清嗓,对着手里的信笺,学着方随的口气,瓮声瓮气地念了起来。 「今科的榜,本少爷已经听说了,哈哈哈哈!叶煦那小子,先前人人都将他夸上了天,结果怎么样?」 她拖长了声调,像模像样地接着道:「从前,我在家时,父亲还总是说,叶煦那厮,这好那好,什么都好,必是状元之才,如今呢,还不是没中?本少爷瞧着,他也就是那张脸还行,实则不过如此!这回,他能中探花,已是他的运气了!哈哈哈哈!」 绿芍与一众宫人已经笑得快站不住了。 叶煦从少时起,便是天之骄子,出类拔萃,还特别受京城各家长辈看好。方随在家时,便被家中父亲耳提面命,没少听见叶煦的名字。便是后来外出歷练,也是照着叶煦先前出京游歷的例。 方随对着叶煦,那是考又考不过,打又打不赢,只得口头上占些叶煦的便宜,只要一逮到机会,不损他几句绝不肯罢休。 绿芍忍笑道:「二公子总是不服气叶公子的。婢子听人说,叶公子今年才要加冠呢,这样年轻便做了探花郎,已是咱们大景最最难得的了。」 云嫤盈盈笑了一笑,道:「方随这是还没有明白过来呢。」 「什么,不明白什么?」绿芍一时没有听懂。 云嫤折好方随的信,重新装进信封,便又轻声道了一句。 「皇兄点他做探花,是器重他的。」 绿芍越发煳涂了,道:「那是自然,宫里都知道,陛下素来爱才,最是喜爱叶公子了。」 云嫤没有再说什么,起身,深深地伸了个懒腰。 随后,她又拉着绿芍的手摇了摇,嗔道:「可有小点吗?我饿了,光喝这饮子可不够。」 绿芍忙道:「有的有的,今日,我亲手做了枣泥糕,这便去取来,殿下,稍等片刻。」 「好!」云嫤笑道。 绿芍便去了。 过不了多久,绿芍才刚刚取了枣泥糕回来,忽见殿外有宫人进来禀告,说是,太后宫里又来了人。 绿芍脸上的笑意一下隐没了下去,望向云嫤。 云嫤沉默了一瞬,道:「叫人进来罢。」 「是。」宫人应下,自出去传人。 绿芍一见那太后宫里的来人进殿,倒是先松了一口气。 这回来的是太后跟前的一位宫女,平日里与她交情甚好。 那宫人入殿后,先向云嫤行礼。 云嫤命她起身。 绿芍便忙上前,同那宫人道:「幸好是你来了,太后那边可是有什么吩咐吗?」 那宫人顿了一顿,低声对云嫤道:「公主,太后请您立即去一趟。」 云嫤心中一跳,点了点头。 那宫人便告退了。 绿芍跟着送了出去。 拐到廊下时,那宫人便同绿芍悄悄透了消息。 说的是,今日,凌贤妃的堂妹,奋勇侯府的三姑娘到了宫里来,探望凌贤妃。在贤妃宫里坐了一会后,凌贤妃便带着三姑娘一道,去太后跟前请安,陪着太后说话。 原本一切都是好好的,后来,却不知怎么的,太后忽地便大发雷霆。 随后,太后便打发了人过来,叫公主速速前去回话。 绿芍一听便知坏了,不由大惊失色。 第13章 责罚 阿嫤的婚事,不如再从长计议…… 绿芍又再问那宫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宫人却也并非十分清楚,便再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她一回到殿内,便忙向云嫤禀告了此事。 一时,众人都望向云嫤。 「公主,怎么办?」 云嫤嘆了一口气。 眼见着,枣泥糕是吃不成了。 她起身,道:「躲着是没有用的,且去看看罢。」 绿芍她们几个便立即上前,替她更衣梳妆。 随后,一行人便匆匆去了太后宫里。 到了殿前,侍立的宫人们一见了她们,便入内通禀。 还未等宫人禀报完,里头便传来了太后怒气沖沖的声音。
第15页 「云嫤还不进来!」 云嫤步入殿内。 太后果然如先前的宫人所说,怒容满面。 她的下首,正端坐着凌贤妃与凌解语。 今日,原是凌贤妃带着凌解语来向太后请安。 太后见凌解语恭谨,模样生得也好,便顺口夸赞道:「三姑娘出落得越发好了。」 凌解语垂首,含羞道:「太后谬赞了,臣女粗笨,怎堪太后夸奖。前一阵,臣女才在广宴阁与公主小聚,在公主面前,臣女便更是自惭形秽了。」 她话音方落,眼见太后面色一变,便知自己说错了话,忙向太后告罪。 太后却已勃然大怒,追问她后,得知此事不假,便立即唤人去传公主过来。 此时一见云嫤,太后便喝道:「你给我跪下!」 云嫤沉默着,依言跪在了殿中。 绿芍忙跟着跪下。 凌贤妃颇有些不安,道:「太后,念在公主年少,又是初犯,便绕过她这一回罢。」 太后的声音缓和了一些,道:「你不必替她求情。」 她又瞧了一眼凌贤妃身畔陪着的凌解语,便对贤妃道:「天家公主竟做出这样的事,便不叫外人看笑话了。你带着你堂妹,先退下罢。」 凌贤妃无法,只得起身,行了礼,便带着凌解语告退。 凌解语随着贤妃往外走。 经过跪在殿内的云嫤时,她不由停了停,似是想对云嫤说什么。 凌贤妃知道太后正在气头上,哪里敢让她这个时候与云嫤说话,便暗中扯了扯她的衣袖。 凌解语会意,便没有出声,不再停留,一路随着凌贤妃出殿去了。 待殿内只剩下了云嫤主僕,并几个太后宫里的宫人在侧,太后方又开口,沉声道:「云嫤,你可知错?」 云嫤沉默了一会。 她听太后先前的口吻,已知她气得不轻,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却因牵扯着旁人,不能就此认下,只得道:「还望太后明示。」 「你!」太后指着她,怒道:「你还敢问我?你身为天家公主,居然瞒着阖宫长辈,私自出宫,你好大的胆子!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太后?」 果然是先前出宫的事情被发现了。 可是,此事原本已经过去多日,一直无人提起,怎么今日,太后突然知道了? 云嫤心念电转,便想到,方才凌解语快要离去时,那番欲言又止的样子。 难道是,凌三姑娘在陪太后闲谈时,说漏了嘴? 这也便罢了,却不知,太后对太子的帮忙,又知道多少? 她转念一想,凌解语是不可能知晓她是如何出宫的,那么,多半,她那侄儿现下是无事的。 她心底不由感到松了口气。万幸,没有连累了太子。 她垂眸,低声道:「太后,我知错了,万望太后息怒。」 「息怒?你叫我如何息怒?」太后见她承认了,越加怒不可遏。 「我来问你,你悄悄出宫,却竟无人发现,是如何做到的?定是有人相助,究竟是谁,还不从实招来!」 这却是不能说的。 云嫤一语不发。 太后见她如此,连声道:「好!好得很!你要是不想说,便跪着罢,我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正在此时,殿外的一名宫人入内,细声禀报,称是皇后与洛太妃来了。 太后一顿,道了一声:「让她们进来罢。」 不久,皇后与洛太妃匆匆入殿。 太后冷眼打量着她们,冷笑道:「你们来得正好。太妃,你瞧瞧你的好女儿。若非凌府的姑娘进宫,无意间在我面前说漏了嘴,咱们怕是至今仍被瞒在鼓里,任她这般胡作非为哪!」 洛太妃道:「太后,我已听说了。云嫤私自出宫,是我教女无方,太后若是要罚,便罚我罢。」 说罢,便也跪了下去。 云嫤心中大痛,方对那时出宫之事后悔不已。 她忙抬首,对着太后道:「太后,一切罪责都在我,与我母妃无干,望太后明鑑!」 太后冷哼了一声,道:「你口口声声有错,却连那相助之人都不肯说出来,我看,你心里,压根不觉得有错。」 云嫤道:「太后,一切都是我一人之过,太后责罚我便是。」 太后转而对皇后道:「你瞧瞧,她这个样子,可有半点悔过之意吗?」 皇后却道:「母后,儿臣正有事禀报。」 「你是想替她求情罢?」太后看了皇后一眼,淡淡道:「我倒是还未问问你,你是怎么打理后宫的?公主静悄悄地出宫,你这个做皇后的,竟然全然不知?」 皇后道:「母后,儿臣要禀告的,正是此事。方才,太子正在宫中,他听说了此事,央着儿臣过来,儿臣才知,原来那日,是太子帮着公主出宫的。太子现下正被陛下召见,过后,自会来向母后请罪。」 「竟有此事?!」太后一惊,随即大怒,斥道:「你教的好儿子!堂堂太子,竟然与他这小姑姑沆瀣一气,连你都瞒着!」 皇后道:「母后,太子的确有错,错在不该不知会一声,便私自助公主出宫。若是阿嫤想要出去,与儿臣说一声,儿臣自然会替她周全。」 太后皱眉,道:「你这是何意?她贵为天家公主,却私自熘去外面游玩,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第16页 皇后道:「母后,京中高门的姑娘们,本就时常聚会,如今春日里,更是踏青赏玩的好时节。阿嫤前次出宫,也是因了新科进士游街的盛事。母后,阿嫤常年在宫中,若是觉得憋闷,想出去走走看看,那也是人之常情,应当的。儿臣以为,这不算错。」 太后诧异,不怒反笑,道:「怎么,皇后今日来,竟是为了替公主说项,驳我来了?」 皇后沉默片刻,道:「儿臣不敢。」 云嫤忙道:「太后,此事,实在不关母妃与皇嫂之事,是我不该贪玩出宫,我愿领罚。」 「你不必急,自有你领罚的时候。」太后冷冷道。 她想了想,便道:「这几日,除了参加宫宴,你都在自己宫里禁足,好好反省。往后,没有我的允许,绝不许再出宫。」 说罢,太后又瞧了一眼洛太妃,同她道:「对了,有一桩好事,既然你在,也便与你说了。」 太妃道:「太后娘娘请讲。」 太后略一思忖,慢声道:「我记得,大约是两三年前,公主已及笄了?」 洛太妃一顿,道:「禀太后娘娘,确是如此。」 太后便点了点头,又道:「云嫤也是到了该出阁的时候了。我瞧着,此次来京城的使团里,那位南轩太子宁昀,便是一个婚配的好人选。」 洛太妃闻言,一阵愕然。 待回过神来,她急忙道:「太后操持,阿嫤她……她哪里当得起?」 太后身边的宫女一听,便厉声道:「怎么,太后的安排,太妃竟也不满吗?」 洛太妃没有理会这齣言不逊的僕婢,只悄悄朝云嫤的方向望了过去。 云嫤仍是规规矩矩地跪在那里。 太妃一瞧女儿的样子,分明是已经知情的。 她的心里,顿时明镜似的。 云嫤先前,并未将此事告知她,必定是因此事尚未有定论,若是提前告诉了她这母妃,唯恐徒惹她担忧。 太妃不禁在心里道,太后娘娘连阿嫤的年岁都记不清,尚要问过她这母妃才好确认,平日里,对阿嫤也是不管不问。既是这般的不上心,又如何能叫她安心将女儿的终身大事託付? 太妃在心中打定了主意,便对太后道:「太后容禀。太后,阿嫤还小,我想着,再留她在身边一些时候。阿嫤的婚事,不如,便再从长计议罢。」 第14章 责罚(二) 是陛下来了! 太后听了洛太妃的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俗语有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寻常百姓人家的姑娘到了出阁的年纪,府中尚且要不遗余力,为她好好择一门亲事,何况是天家公主?哪里有因为你捨不得女儿,便要耽误她亲事的道理?」 太妃心里发急,赶忙道:「太后,可是,那南轩距离我大景,实在是山高水远,况且,那南轩太子是何品性,咱们也都还未知啊……」 「你这是何意?」 太后面现不悦,道:「我也不怕与你说实话。我虽不喜云嫤,却也不会胡乱处置她的婚事。南轩富庶,又一向与大景交好,嫁入南轩,难道还能辱没了公主不成?至于那南轩太子的品性,正好趁此次宫中设下宫宴,宫宴之上,叫小儿女们相看,岂不就清楚了?」 洛太妃的性情柔本就柔顺,辩不过太后,加之,太后素来威重,轻易不容旁人违抗她的心意。太妃没了法子,便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一旁的皇后。 皇后一向待云嫤亲厚,平日里,苦于碍着太后,不能处处照看她,叫她暗地里吃了许多的苦头,早便心存愧怍。 今日之事,关乎云嫤的婚嫁大事,皇后见了眼前的这番情景,便知自己必得帮上一帮了。 皇后思忖一番,便对太后道:「母后,阿嫤是陛下唯一的妹妹,也是如今,皇家唯一未出阁的公主,她的婚事,自当慎重。儿臣以为,与南轩结亲之事,兹事体大,不如,先问一问陛下之意,再做打算不迟?」 太后笑了笑,道:「这样的好事,皇儿怎么会不同意?皇后想来是多虑了。」 话虽如此,太后心里却也明白,此事,自然是要问过皇帝的意思的。 正在此时,殿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原是已到了掌灯时分。 宫人们步入殿内来禀报,道是晚膳已备妥。 太后先头的怒火也发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对皇后与洛太妃道:「你们都先退下罢。」 转而又对云嫤道:「你继续跪着。」 洛太妃瞧了瞧云嫤,心中酸涩不已,深恨自己实在没有法子,便只得与皇后先退出了殿外去。 太后冷冷地看了云嫤一眼,便拂袖,由宫人随侍,去了内室用膳。 转眼,一个多时辰便过去了。 云嫤在来太后宫中之前,便已觉得有些腹飢,此刻,更是飢肠辘辘。她跪得久了,双腿便如针扎一般,生疼难忍。 绿芍在一旁看着,又不能做些什么帮她,急得直掉眼泪。 云嫤正是昏昏沉沉的时候,蓦地,便模煳地听到,外头似有宫人在高声通禀。 仿佛是陛下来了! 云嫤抬起沉重的眼帘。 过不了多时,皇帝果然到了殿外,身边还随着太子。 皇帝入殿,见了殿内跪着的云嫤,足下一顿,沉声道:「起来罢。」
第17页 一旁的太子听见了,忙朝身后比了比手。 他的随侍们机灵地一窝蜂上前,飞快地将云嫤搀了起来,扶去一旁坐下。 皇帝迳自去向太后请安。 第15章 责罚(三) 「先前之事,便就此揭过。…… 太后用完晚膳,正听跟前的女官说书解闷,见皇帝来了,十分高兴,忙道:「皇儿来得正好,今日这段书甚是有趣,快过来坐下,一道听听。」 皇帝自是含笑应下。 皇帝陪着太后听了一会书,便道:「母后,儿子来时,见阿嫤跪在外面,便做主,叫她起来了。」 太后听了,面上的笑意一顿,淡淡道:「皇儿宽和。罢了,只盼她记得今次的教训才好。」 皇帝道:「先前,阿嫤私自出宫,确有她的不是,况且,太子也出了不少的力。等一会,朕自会让他进来,给母后请罪。」 「罢了,罢了。」太后摆手,道:「太子到底年轻,有做得不合适之处,也不必苛责他了。」 既已提及了云嫤,太后想了想,便叫女官停了说书,遣人下去了。 随后,太后笑着对皇帝道:「皇儿,有一桩好事,想必你也知晓了。」 皇帝笑道:「母后说的,是南轩国主有意为南轩太子,与我大景联姻之事罢?」 「正是。」太后颔首,道:「皇儿,南轩与大景一向交好,如若此番,我大景皇女与南轩太子联姻,更是可称得上是一段佳话。」 太后顿了顿,又道:「再者,云嫤如今也到了该出阁的年纪了,若是错过这段良缘,岂非可惜?」 皇帝笑了一笑,道:「母后,南轩太子求娶,也得端看我大景愿不愿意。如若,我大景公主愿意,那确是佳话,若是,大景公主不愿,也不能勉强。」 太后一愣。 皇帝嘆了一声,道:「母后,南轩离咱们京城,到底是远了些,阿嫤若是嫁过去,受了委屈,却该怎么是好?」 太后怔了一会,颔首,道:「皇儿所言甚是。」 皇帝笑了,道:「既然母后也这样觉得,那儿子便先去问一问妹妹的意思。」 太后听罢,缓缓点了点头。 皇帝沉默了一会,又道:「母后,既然说到了阿嫤,儿子这里,倒是还有些心里话,想与母后说一说。」 「心里话?」太后又是一怔,漫声道:「你说罢。」 皇帝道:「母后,儿子也是到近日才知,原来阿嫤这些年,一直在宫中过得不大如意。母后,有些话,皇后不好与朕开口,这些事,还是太子告诉朕的。」 太后的声音冷了下来,道:「皇儿的意思,这是在怪我,苛待云嫤了?皇儿可知,我从未要人做过那样的事!我虽一向不喜云嫤,却也绝不会去磋磨她。」 皇帝忙道:「母后息怒。」 他随即又道:「儿子当然知道,母后绝不会那般行事。可是,有些事,母后虽没有那个心思,但宫中的人却会顺着主上行事。母后一向不大喜欢阿嫤,久而久之,阿嫤必会受到轻慢。」 皇帝顿了一顿,缓声道:「母后,阿嫤是朕的妹妹,大景堂堂的公主。朕希望,她能好好地过她身为公主的日子,锦衣玉食,尊贵体面,想做什么便去做,不用担惊受怕,也不必困居在宫里,连出去踏个青都不行。母后,都是一大家子,盼母后能体谅儿子的心意。」 这一番话,叫太后沉默了许久。 过了好一会,太后才颔首,缓缓道:「皇儿的意思,我明白了。」 皇帝又陪着太后叙了一会话,便叫了太子进来,给祖母请安。 太后当着太子,却也没有再提他当初相助云嫤私自出宫的事。 祖孙两个说笑了一阵。 皇帝见太后渐有了乏意,便带着太子,一道告退了。 云嫤见皇帝出来了,忙起身上前见礼,道:「见过皇兄。」 皇帝嘆了口气,道:「你受委屈了。」 云嫤眼中一热,忙摇了摇头。 皇帝又道:「先前之事,便就此揭过。往后,你若是想出宫,也都随你。」 云嫤先是一愣,随即,高兴极了,扬声道:「多谢皇兄!」 皇帝笑了一笑,颔首。 他又道:「还有件大事,你应当也已经知道了,朕要问问你的意思。」 「皇兄请说。」云嫤忙道。 「是关于南轩与大景结亲之事。」 「是。」云嫤垂眸,应道。 **** 云嫤回到自己宫中时,洛太妃等人正等得心焦不已。 一见她回宫,洛太妃便赶忙叫人去取了药膏来。 云嫤在太后宫中跪了那么久,必是要腿疼。 绿芍取了药膏回来,洛太妃接了过来,亲手替云嫤上药。 过得一会,云嫤见母亲给她在伤处上完药,便背过身去,拭起泪来。 她实在不愿见太妃这样难过,忙道:「母亲,方才是疼了些,现下,已经缓过来了,没事了。母亲快不必担忧。」 洛太妃听得心中涩然,道:「我如何能不担忧?今日,看太后的意思,是极想让你与那南轩太子结亲的……」 云嫤道:「母亲不要急,方才,皇兄与我说了这件事。皇兄已明白我的意思,他说,会为我做主的。」 「当真?」洛太妃道。
第18页 「是真的,皇兄的确是这么说的。」云嫤忙点头。 「那便好,那便好。」洛太妃顿时放心了许多,又道:「那,那宫中的宫宴你是不是便不必去了?」 云嫤笑着道:「母亲,此事,皇兄也同我商量了,我与皇兄是一样的意思。先前,外面必是已经传开了,此番宫宴我会去,若是这会变卦不去,倒是叫人觉得咱们失礼。皇兄说了,叫我放心去便是。」 洛太妃听了,也只好点了点头。 接着,她便又嘱咐了云嫤,要好好养好伤。 云嫤都答应了。 洛太妃到了这时,才算是松了一口气,面上也有了笑意。 这时,云嫤却又期期艾艾道:「方才我便想说,我……」 洛太妃见她面有难色,以为她跪得久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忙问她:「怎么了?可是还有哪里疼?」 云嫤犹豫了半天,才红着脸,悄声道:「我有点饿了……」 「哎呀!」绿芍一拍脑门,道:「公主去太后宫里之前,就嚷着饿呢,这会,怕是更不得了,快——」 宫人们忙忙地去取糕点,让公主先垫垫,绿芍又叫人去膳房传了晚膳过来。 洛太妃便也坐下来,笑着陪着女儿用膳。 云嫤捧着一块糕,小口吃着,时不时地,又被绿芍投餵旁的菜色,幸福地眯起了双眼。 第16章 宫宴 公主对探花郎,似乎有点欲语还休…… 这日,便是宫中举宴的日子。 宫宴当日,南轩与北楚的使团,宗室朝臣,内外命妇都会参加饮宴。 奋勇侯凌氏自然也在其中。 一大早,凌解语的小院内静悄悄地,偶有僕婢们走动间发出的声响。 凌解语正坐于妆檯前,由侍女们替她细心装扮,光是髮髻便足足梳了大半个时辰。 待装扮好了,侍女们为她捧镜,见镜中之人琼姿花貌,纷纷赞嘆不已。 便是凌解语自己,也甚觉满意。 随后,一旁的侍女上来奉茶,凌解语便端起茶盏,缓缓饮着茶。 这时,门前的珠帘一阵轻响,连翘匆匆进了来,朝凌解语福了一福,便道:「姑娘……」 「你这是怎么了?慌慌张张地。」凌解语淡淡笑道。 「姑娘……」连翘急道:「婢子方才听侯爷跟前的人说了,今日,公主是要出席宫宴的。」 「公主?」凌解语一怔,「哪个公主?」 「哎呀!」连翘跺脚,道:「我的姑娘,您说还能是哪个公主呀!」 凌解语听了,一时顿住了。 勐地,她将手中的茶盏往地上一掷。 茶盏狠狠落地,登时摔了个粉碎。 侍女们皆被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收拾。 凌解语此时的心情实在复杂难言。 当初,听宫里传出云嫤将要在宫宴之上抚琴的消息,她便开始了暗中琢磨。 原以为,那日她在太后面前的进言,会让云嫤失去参加宫宴的资格,谁知道,结果竟是如此。 凌解语长长地嘆了一声,半晌,才道:「先前在广宴阁,我见她身边跟随的除了一个绿芍,便都是宁府的人,那时我便知,她定是私自出宫的。」 「她的琴技如何,我是清楚的。我便是不想让她出现在宫宴上,才在进宫觐见太后时,特意向太后透露了她私自出宫的事,为的,便是想让太后生怒,将她禁足。如今可好,竟还是功亏一篑!」 凌解语的神色越发冷了下来,道:「也不知她是使了什么手段,竟能让太后既往不咎,允许她继续出席宫宴。」 连翘面现不解,道:「姑娘,婢子不明白,不过是一场饮宴,姑娘又何必非要阻拦公主去宫宴呢?」 凌解语瞥了她一眼,道:「你懂什么?」 连翘垂首,嗫嚅道:「是。」 凌解语这才道:「宫宴之上,不光有南轩与北楚使团的人,还有宗室和朝中大臣们……」 她略一顿,接着轻声道:「叶公子也是会去的。」 连翘听了,这才算是转过了弯来了。 说来说去,自家姑娘还是为了叶公子。 姑娘的意思她明白,公主本是那般美人,叶公子又是人中龙凤,姑娘这是担心,若是公主去了宫宴,与叶公子两厢看对了眼,那便不好办了。 为了防着公主与叶公子相见,姑娘竟连这一丁点险都不愿意冒。 这便难怪,先前,姑娘定要拦着公主去宫宴不可了。 可惜,凌解语先前的计策虽不可谓不周全,只是,她却不知,太后一心想要撮合公主与南轩太子。 她在太后面前的那番话,虽成功让太后下令,将云嫤禁足,可太后却仍是让云嫤参加宫宴。 后来,因皇帝与太后一席长谈,更是免去了云嫤要受的一顿责罚。 至于那宫宴,依旧是照去不误。 既已如此,此时,连翘便道:「那,姑娘,如今公主是定然要去宫宴的了,这可怎生是好呢?」 凌解语沉思不语。 那日,公主私自出宫,在广宴阁与她们相聚。 虽说,原是她邀约公主一同去看榜的,但是,公主甘冒被宫中发现的风险,也要特意出宫一趟,看探花郎游街,这却让她觉得,这件事并非那么简单。 想来,公主在宫中必也听过叶煦之名,或许,同京中的春闺少女们一样,公主也对叶公子心生嚮往。
第19页 当时在广宴阁里,她曾用大长公主下降状元郎的例试探云嫤,想从她话中听出些什么。 那时,云嫤虽什么都没有透露,可是,她的直觉告诉她,公主对探花郎,似乎有点欲语还休之意。 一念及那日的情景,凌解语的心中便不由又翻江倒海起来。 既然,先前之计绊不住公主,那么,她必得再做些什么才行了。 第17章 宫宴(二) 今日宫宴,便是大好机会…… 恰在此时,屋外的廊庑下,响起一阵靴声橐橐。 凌解语听见动静,自方才的沉思中回过神来,朝外望了望。 便见奋勇侯凌澈身后随着数名侍从,正一路行了过来。 侍从到了门前,便不再往前。 凌澈独自走了进来。 侍女们忙皆团团行礼。 凌解语也上前见过她兄长。 凌澈颔首,又笑着对她道:「在聊什么,这么热闹?我与大哥可是都在前头,等了你不少时候了。」 凌解语勉强一笑,道:「怎么,两位兄长等妹妹这么一会,便不耐烦了?」 凌澈瞥了她一眼,察觉到她此时显然心气不顺。 他面上的笑意微凝,道:「怎么,何事让你不高兴了?」 凌解语想了想,朝左右使了个眼色。 连翘她们得了她示下,便都匆匆退下了。 待到周遭没了外人,凌解语略一沉吟,轻声对兄长道:「哥哥,我的心事,你素来便是明白的。」 凌澈一听便知晓,她这是想说什么了。 从前,在京中的一场琴会上,凌解语对叶煦一见倾心。自此,叶煦便成了她的心事。 凌解语的心思若是想要实现,必然得先得到凌侯的支持。 所以,她一早便同她二哥交代过此事。 凌澈的确早就知道妹妹对叶煦有意。 可是,凌澈素来不喜叶煦,亦从不肯松口,同意与叶府结亲。 此时,听了妹妹的话,凌澈冷冷一笑,道:「我还倒是怎么。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叶煦。也不知,他究竟有什么好,能让你这般魂牵梦萦。」 凌解语含羞,道:「兄长,你便不要取笑人了。」 凌澈便正色对她道:「我记得我曾告诉过你,我并不贊同此事。」 凌解语一听他这话,面上的笑意顿时消失了。 她焦急道:「兄长,先前,我同你坦白心事,你也是一样的说法。可我却一直不明白,按说,叶府门庭清贵,叶公子如今又有功名在身,来日必定显耀。兄长,你究竟对他还有何不满呢?」 凌澈的眉宇间是一片阴沉之色,道:「我说不许,便是不许!」 「兄长!」凌解语满面怒容。 凌澈见她情急,显然十分坚持,话声一顿,一时也没有再说下去。 他默然片刻,对凌解语道:「这么说,你是当真非他不可了?」 凌解语垂首,低低道:「兄长,你知道的,从我见叶煦第一面起,我便喜欢他了,从未变过。」 凌澈听罢,长嘆了一声,神色似是松动了些许。 凌解语见似有转机,便忙紧紧望着他。 凌澈只得道:「罢了。既然,你如此执着于他,我便给他一个机会,也就是了。」 凌解语一怔,随即喜出望外,道:「多谢兄长!」 她想了想,旋即又道:「兄长,今日的这场宫宴,便是大好机会!」 凌澈笑着摇了摇头,道:「知道了。到时,若是时机合适,我会同他提一提结亲之事的。」 凌解语得了她兄长这一句,顿时巧笑嫣然,便随在凌澈身后,一道出门,去见长兄凌襟怀。 **** 凌氏先祖兄弟二人得封公侯,奋勇侯一脉传至如今,便是凌府兄妹三人。长兄凌襟怀是老侯爷早逝的原配夫人所出,与如今的奋勇侯凌澈和凌解语并非一母所生。 凌襟怀有好几年都是恰与叶煦云嫤他们在一座书院进学。他因少时生过一场大病,自小身子便弱,但天资不凡,在书院里也是佼佼者。 而且,他为人和气,与叶煦的不好亲近十分不同。 书院里的学子们都爱向他请教,连方随这个京城一霸也与他要好。 可惜,凌襟怀虽满腹经纶,却经不得累,不能科考。老侯爷很是疼惜这个长子,却也只能在权衡再三后,让次子凌澈做了世子。 虽是如此,凌襟怀却并不因此自伤身世。 他精于药理,自己开了一间医馆,坐堂替人看病,很受街坊们的敬仰。 后来,老侯爷战死沙场,奋勇侯世子凌澈承袭了爵位。 凌解语因与长兄凌襟怀并非一母同胞,从小便不十分亲近,见了面,也是淡淡的。 反倒是凌澈,虽已是侯爷,执掌侯府,却仍甚是敬重长兄。 凌氏三兄妹皆是好样貌。 凌解语本就是京城闻名的美人。凌氏兄弟中,凌襟怀温润,凌澈俊秀,端是各有千秋。 虽然,传闻凌襟怀身体不好,但他家世好,性子好,样貌好。 所以,平日里,在他的医馆前,时常会出现芳心暗许的少女,为他送上一道亲手做的汤,抑或是一只绣工精美的荷包。 然则,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少女们的痴心,总是被凌襟怀笑微微地,坚定地拒绝。
第20页 久而久之,伤心的少女们便都说,奋勇侯府凌大公子的心里,存着一个人。 若不是她,谁都难以打开凌襟怀的心扉。 方随头一回听说这事的时候,还曾好奇地问过凌襟怀,那个女子究竟是谁。 凌襟怀听了,眸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似是,恰好想起了那女子。 他默然片刻,随后,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不语。 **** 此时,凌襟怀正端坐于奋勇侯府的花厅之内,静默地候着那一双兄妹过来。 过了一会,凌澈带着凌解语现身。 「兄长!」凌澈的面上全无方才教训凌解语时的声色俱厉,对长兄礼敬有加,笑着道:「叫兄长一阵好等。」 又回身,沖凌解语笑道:「还不拜见兄长?」 凌解语在暗中撇了撇嘴,带着几分别扭,上前,强笑着行礼,道:「见过大哥哥,是解语来迟了,让大哥哥久等。」 凌襟怀一笑,叫她不必多礼,道:「没什么,都是小事罢了。」 他略一顿,便又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尽快出发罢。」 凌澈听了,笑道:「正是,该出发了。今日的宫宴可是盛事,咱们府上可万万不能迟了。」 说话间,兄妹三人便出了花厅,一路往门前行去。 出了侯府,三人便登上了各自的马车,往宫中去了。 第18章 宫宴(三) 华裙灿烂,明珰耀目,姝丽…… 今日一大早,云嫤便被宫人们唤了起来,睡眼朦胧地,由着绿芍她们几个帮她梳妆。 前日里,皇后特意传了绿芍过去,吩咐了她们,往后,要更尽心,好好照顾公主。 绿芍听得实在是心中欢喜。 她明白,从此以后,公主在宫中的日子终于是要顺当起来了。 随着宫宴的临近,皇后与洛太妃又着人奉了上好的首饰裙衫,流水一样地送进了云嫤宫中。 此时,绿芍正取了一支金累丝衔珠步摇,要帮着云嫤簪戴。 云嫤苦着脸,对着她撒娇,道:「这便不必了罢,你瞧我头上的首饰,实在沉得很啦。」 绿芍听得直乐,笑道:「殿下,今日是宫中盛宴,可不比平日,可以简素些,自然是要好好装扮的。再说,婢子们知道殿下的脾性,已是替殿下减了不少的了。」 这头正说着,那厢,芳芷已经又捧来了几只妆匣,笑着上前,替公主上妆。 「……好罢。」云嫤无力地吐出一句,便放弃了,任由她们摆布。 时辰渐渐过去。 云嫤也渐渐开始出神。 今日,朝中公卿皆会入宫饮宴,按理,那人也是该来的。 论说起来,距离从前书院一别,已经有许多时日了。前一阵,她虽在探花郎游街时见过他一面,但那时街巷里都是人,想来,他也不会格外注意到她。 好不容易,今日宫中设宴,若说她心中没有期待,自然是假的。 可是,今日宫宴,宗亲众臣,并南轩与北楚的使团,皆在映辉殿饮宴,内外命妇则在皇后的仁明宫。 他们并遇不到一起。 况且,到了她抚琴的时候,也是远远地隔着屏风,怕是,什么也看不清。 她这样想着,转念却不觉轻轻摇了摇头。 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她竟是忘了,她先前假称自己是洛太妃的侄女,就算他们两个见了面,他也只会当她是洛府的女郎。 若是,他乍然见到她在宫宴之上抚琴,又听说,她便是公主,他岂非立即便会明白过来,自己先前竟是受了她那般大的诓骗? 幸好,幸好,他是不会知道她的身份的。 她在心里好一通胡思乱想,竟连绿芍她们在唤她也没有听进去。 绿芍见她这迷煳的模样,不由好笑道:「殿下,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云嫤这才回过神来,忙正襟危坐,小声道:「没什么,没什么。」 绿芍便笑着,同她道:「殿下,好了,您看看,喜不喜欢?」 云嫤朝铜镜中的人看了又看,随后,抿唇一笑,道:「喜欢。」 这一场繁复的梳妆眼见是终于完成了,云嫤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动了动僵硬的肩背,忙起身,想要松快松快。 正在此时,却见一名宫人进殿禀报,说是,奋勇侯府的三姑娘今日也进宫饮宴,现下已到了殿外,想求见公主。 绿芍一怔,眉头便皱了起来。 她心中想到了当日,正是凌解语告知太后,公主私自出宫之事。 若非如此,公主又怎会受那一场责罚? 绿芍想着,不由道:「她又要来做什么?」 宫人摇了摇头,道:「婢子不知。」 云嫤转身,重又坐下,随即,道了一声:「让她进来罢。」 「是。」宫人忙应下,便出殿去传人。 没过多久,凌解语进了殿来,便笑着,婀娜下拜:「臣女见过殿下。」 「凌三姑娘,起来罢。」云嫤道。 「谢殿下。」 凌解语起身,方一抬首,仔细一瞧云嫤,却是愣了一愣。 云嫤本就好颜色,今日,只见她身上,华裙灿烂,明珰耀目,更是姝丽无匹。 她只是那样端坐于上首,便几乎令人不敢逼视。 凌解语暗自压下心中难言的滋味,笑了一笑,缓声道:「公主今日看起来,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
第21页 绿芍听得脸色一变,当即大怒。 她正要开口,云嫤却微抬了抬手,止住了她。 随即,云嫤对凌解语道:「三姑娘今日来,想必是有话要同我说的,坐罢。」 又叫人上茶。 她的语声无波无澜,并不在意凌解语方才的话中,那隐含的挑衅。 凌解语的心中越加涌起一阵恼恨,念及今日的来意,方才按捺住了。 宫人们进殿奉茶。 待用了茶,凌解语的面上浮起一抹带着愁绪的笑容,对云嫤道:「殿下,实不相瞒,我此番来,是想求得殿下的谅宥的。」 她见云嫤不语,便只得接着道:「那日,我进宫拜会贤妃娘娘,恰好,娘娘要往太后宫中请安,便顺道带上了我同去,也好陪着太后说笑解乏。谁知,我笨嘴拙舌的,一不小心,便将殿下那日出宫的事情吐露了出来,这才惹得太后大怒,责罚了殿下。」 「殿下,此事,实在是因我而起,是我不该一时嘴快。但,望殿下明鑑,我当时并不知晓,殿下竟是私自出宫的。无心之过,还请殿下宽恕才是。」 她停了停,又道:「这件事,原是该早些来,向殿下禀报的,只是,臣女无事不得轻易入宫,这才只能趁着此番宫宴,前来搅扰了。」 这一番说辞,实在是没什么可挑错处的。 何况,云嫤本就懒得同她计较。 出宫之事,云嫤自认,一人做事一人当,与旁人无关。无论凌解语是无心也好,有意也罢,她都不想追究了。 云嫤淡淡地道:「三姑娘言重了,既是无心之过,我又怎会怪你。」 凌解语听了,起身,含笑拜谢。 既已达成目的,凌解语也不愿多留,不久,便告退。 云嫤自然允了。 凌解语便退出殿外去了。 殿外的廊庑下,连翘正带着几名奋勇侯府的侍女候着,见她出来,忙迎上前来。 众侍女随着凌解语往前行去。 凌解语一路慢悠悠地走着,忽然,状似无意地偏过头来,望了连翘一眼。 连翘明白她的意思,暗中沖她点了点头。 凌解语便知事已成。 她的面上不由露出了一丝微微的笑容。 **** 见凌解语离去,绿芍犹自愤愤不已。 她如今,已经十分不喜那位奋勇侯府的贵女,便对公主道:「殿下,这凌三姑娘原先瞧着倒是还好好地,可如今,也不知怎么了,竟非要同殿下过不去?上次,她便在太后面前进谗言,今日更是无礼,殿下可听见她起先在殿内说的那些话?什么今日与往日不同,那,那分明是在挤兑殿下!」 她说到这里,一顿,似是觉得说错了话,忙望向云嫤。 云嫤倒是并不在意。 她越是如此好脾气,绿芍便越是替她生气,不住嘀咕道:「早知道这凌三姑娘这般讨厌,当日我辛苦做成的那些个花糕,断断不会送与她!」 云嫤莞尔,道:「好啦,既然她讨厌,我们便不要理会她了。时候不早,宫宴快开始了,咱们也该出发,去皇嫂宫中了。」 绿芍一听她发了话,这才忙应了。 公主的随身之物,都是一早便收拾好,今日要一併带去宫宴的。 一时间,阖宫的宫人们都忙忙碌碌起来,检查有没有什么落下了。 这其中最重要的,当然便是公主今日要弹奏的那张七弦琴。 那张琴名冰佩,是洛氏的前代家主亲手所制。洛氏一族书香传家,洛氏的那位家主更是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由他亲手所制的冰佩琴,刚一出现,便在士人间名闻遐迩。 后来,冰佩琴辗转传到了洛太妃手里。太妃见云嫤在琴艺上极有天赋,便又将琴送给了爱女。 云嫤素日十分钟爱这张琴,平日里,便一向都是由芳芷亲自掌管着。 绿芍去了偏殿。 偏殿的宫女们皆福身行礼。 芳芷抱着冰佩琴上前,绿芍也朝那琴看了看。 冰佩琴看起来与往常一样,没什么问题。 绿芍与芳芷便回到正殿,与宫人们一道,伴着云嫤出殿而去。 第19章 宫宴(四) 叶煦一眼就认出了她。…… 今日天色好,云嫤便没有叫人传辇,一众人行在廊庑间,往前而去。 春日里,暖阳高照,和风骀荡。人走在开阔处,便格外觉得心旷神怡。 一路行来,沿途的来人眼见着也多了起来,大多皆是入宫饮宴的命妇。 在一道长廊上,云嫤她们便迎面遇上了几位公卿之家的夫人。 因云嫤不常露面,几位夫人并不识得公主,只当是哪家府上的小姐,便含笑颔首。 云嫤也含着笑,让了让,请她们先行。 几位夫人顿时对面前的这少女心生好感。 夫人们笑着沖她点了点头,正要往前走的时候,忽地,其中一位夫人轻声道:「咦,这琴的琴弦……」 随着这包含着疑虑的一声,众人的目光便都望向了芳芷怀里抱着的冰佩琴。 绿芍也不由跟着凑近了去看。 她往日是见惯了这琴的,方才出宫时,因匆忙,便也只来得及瞥了几眼,没有细看。 她只当这琴并无异样,便与芳芷将它带着,出了宫来。 此时,她定睛仔细一瞧,却发现了冰佩琴的其中一根琴弦上,竟有几道用力划刻的痕迹,像是被人拿利器破坏过。
第22页 绿芍大惊。 她情急之下,抬手一拨,那根已经十分脆弱的琴弦顿时「铮」地一声,彻底崩断了。 云嫤忙上前,瞧了瞧绿芍的手,道:「没事罢?可曾伤到?」 绿芍欲哭无泪,摇了摇头,急道:「都怪我!这琴弦断了,这……这可怎么是好?」 刚刚那位出声提醒的夫人十分热心,见状,便对云嫤道:「姑娘,你这琴怕是坏了,可要我等帮忙?」 云嫤笑了笑,道:「不必了,多谢夫人。」 夫人们因赶着赴宴,见她如此说,便也没有坚持,同她道别后,便不再停留,往前头去了。 待到夫人们都走远了,云嫤敛容,望着那张冰佩琴。 此时,绿芍已经从方才的惊惶里回过神来,顿感一阵后怕。 她颤着声道:「殿下,幸好那位夫人眼尖,发现了这琴不对。若是,我们再晚一点察觉,到了殿下在宫宴上弹奏的时候,那可真是在所有人面前,成了笑柄了!」 她越说,便越是愤恨,道:「这,这到底是什么人,竟使这样的毒计?!」 云嫤略一思忖,对她道:「你仔细想一想,今日,都有哪些人去过偏殿?」 绿芍便细细回忆了起来。 她想了半日,道:「同往常一样,没什么特别,不过都是咱们宫里的人罢了,除了……」 她顿了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 抱着琴的芳芷面色发白,忽地道:「殿下,婢子有一位同乡,如今在奋勇侯府当差,是凌三姑娘的侍女,与婢子一向交好。先前,凌三姑娘来求见殿下的时候,她也是一道过来的。她因与婢子多日不见,便来了偏殿,同婢子说了一会体己话。」 绿芍一听,登时道:「那她有没有碰过这琴?」 芳芷摇了摇头,道:「殿下,婢子没看见,中间有一会,婢子出去奉茶,留在殿内的其他人也未必会一直看着她。怕是……怕是她趁婢子不在的时候,做下了这样的下作之事!」 绿芍道:「一定是了!」 云嫤面罩寒霜,冷冷道:「欺人太甚。」 绿芍气得柳眉倒竖,道:「这个凌三姑娘,实在是太可恨了,竟敢如此坑害公主!」 她望了望那张冰佩琴,一时又忧心不已,道:「殿下,如今,冰佩琴怕是没法弹了。这琴那样名贵,也不知还能不能再修復如初,现下,可怎么办才好?」 芳芷心中又是恼,又是悔,道:「殿下,此事,都是婢子的错。婢子这便去找凌府的人,一定讨回公道。」 眼见她真的要去,云嫤忙唤住她,又道:「帐是肯定要算的,不必急。如今最重要的,是先想法子,找一张琴,替下冰佩。」 芳芷听了,呜咽着哭了起来,道:「……可是,一时半会,去哪里找一张能比得上冰佩的琴啊!」 云嫤拍了拍她的肩膀,缓声道:「别难过了。咱们宫里还有几张我以前用过的旧琴,挑一张便是了。」 芳芷低低泣道:「那,那哪能比得上冰佩!」 绿芍也道:「殿下,难道便只能这样了吗?」 云嫤朝她点了点头。 **** 映辉殿外,凌氏兄弟正要步入殿内,忽见前方,凌解语带着一众侍女远远地行了过来,便都停了步子。 凌解语见了两位兄长,也便忙过来同兄长们见礼。 凌澈对她笑道:「方才就没瞧见你,这是去哪了?筵席都快要开了。」 凌解语如今心中十分畅快,便微微一笑,道:「去了公主宫中一趟。」 凌澈一怔,道:「无缘无故地,你去拜见公主做什么?」 凌解语笑道:「没什么,找公主叙叙旧罢了。」 凌澈眉头一皱,便想要说些什么。 「侯爷!」却是一旁却有人过来,同他寒暄。 凌澈便与来人谈笑了几句。 一时之间,剩下凌襟怀与凌解语相对默然。 凌解语与她这大哥哥素来没什么话好讲,凌襟怀对此也从不在意。 凌解语便乐得无话。 没过多久,待到凌襟怀与凌澈进了映辉殿,凌解语便也与连翘她们一道,继续往仁明宫行去。 此时,连翘心中却开始有些惴惴地,不由道:「姑娘,咱们动的手脚,公主那边,不会发现罢?」 凌解语勾唇一笑,道:「就算她发现了,又能如何?」 连翘道:「姑娘,婢子不懂,若是公主发现了,我们先前的功夫,岂不白费了?」 凌解语又是一笑,慢声道:「你怕是不知道,她那张琴,原是她母家所有,名声大得很,就算她提前发现了那琴被损毁,一时之间,又去哪里寻一张那样上好的琴?便算是她随手寻了一张琴代替,必也比不上原来的那张,抚琴时,她便定会因心爱的琴被毁,心神不宁,又怎么弹得好琴音?」 连翘这才恍然,道:「姑娘真是好计策。」 说着说着,她却又是后怕起来,嗫嚅道:「姑娘,那……那公主这次若是当真在宫宴上出了丑,回头疑心到咱们头上,责罚下来,可怎生是好?」 凌解语望了她一眼,随后,又朝身后的几个侍女看了看。 众侍女们一时都噤若寒蝉。 凌解语冷冷一笑,道:「我不说,你们不说,无凭无据地,就算她是公主,也不能将侯府的人怎么样。」
第23页 连翘忙道:「姑娘说得是。」 凌解语笑了一声,道:「好了,快走罢,可别耽误了宫宴。」 「是。」侍女们纷纷应了。 众人跟随凌解语,很快便走远了。 **** 映辉殿外的廊上,行来两名宫娥,在前为人引路。 一路上,两名宫娥不时回首,含羞带怯地望向身后之人。 「叶公子,前方便是映辉殿了。」 叶煦淡淡点了点头。 今日,他身上是一袭天青色织锦袍,衬得他越加清逸出尘。 寒舟随他家公子进宫,一路行来,早便习惯了周遭这些落在他家公子身上的目光。 可惜了,他家公子素来冷淡,即便那些目光再热烈,也从不会给个好脸色。 寒舟在暗中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随着他们一行人往前,前方也行来了几位行色匆匆的宫人。 看那样子,这些宫人原本应也是要同他们一样,往前头宫宴上去的,却不知为何,要这样转道而返。 擦肩而过时,叶煦无意间朝旁瞥了一眼。 这些宫人们中央,簇拥着一名少女。 少女面色冷凝,眸光楚楚,似是在生气,却又仿佛不得不克制自己。 大约是因了要赴宫宴,她一身华裳,粉黛薄施,耀若今日的春华。 与那日他在书院里遇到的,那个穿着书院普通的学子服,在树上悠闲看书的她完全不同。 奇怪的是,他却一眼就认出了她。 第20章 宫宴(五) 公子竟破天荒,主动唤住一…… 叶煦停下步子,对两名引路的宫娥道:「你们退下罢。」 宫娥们一愣,有些不知其意,却也不敢多问,便行了一礼,依言退下了。 叶煦便又开口,朝云嫤的方向唤了一声。 「洛姑娘。」 寒舟乍然见他家公子竟主动唤住一个姑娘,也不觉愣了一愣。 这可真是,破天荒啊…… 云嫤一听到那道清冽的声音,便停下了步子,如同被定住了身形。 她转过身,一见眼前之人,果然是叶煦。 今日的宫宴,她知道他会来,先前也曾悄悄地期待过,会不会在宫中遇见他。 却没有想到,与他的再次相遇,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方才,她因冰佩琴被人损毁,心中烦闷,无暇顾及其他,连他来了都不曾注意到。 倒是他,竟这样快便认出了她。 她仰首望着他,见他还是一如从前,俊美无俦。 瞧着瞧着,她心中便开始不争气地,暗自害羞。 转念却想到,他刚刚唤她「洛姑娘」,登时便又慌张起来。 她唯恐被他看出端倪,发现自己的身份,一时颇有些心虚,悄悄地往旁看了看。 幸好,她出行一向不喜张扬,那两名宫娥又听了叶煦的吩咐,这会早便走远了,不曾注意到她这边。 她放下心来,面对叶煦,便轻轻地回了他一声:「叶公子」。 叶煦望着她,却是径直问她道:「你怎么了?」 云嫤一听,便明白过来,他想必是已经看出来了。 他这是在问她,因何事生怒。 是呀,叶煦是何许人也,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对她示好,必然是发现了她面色不对,才开的口。 从前那一回,在书院后的那座园子里遇见她,她便丢了一次大脸。 想来,在他的眼里,她必是有几分蠢呆的。 这回,他大约是怕她这冒着傻气的姑娘受人欺侮罢。出于曾经同窗的情谊,总是要过问一二的。 「我……」云嫤想开口,却又欲言又止。 叶煦虽问了她,可是,她却该从何对他说起呢? 说凌府那位三姑娘毫无理由,便对她发难?还是说,今日宫宴之上,她原本将要弹奏的琴被人毁了? 似乎都不行。 原本,她在他的面前,便是洛太妃的侄女,是洛府的小娘子,怎么都不应该与这些事有关联才对。 今日发生的事,她究竟该怎么答他? 一时之间,她犯起难来,愁得一双秀眉都快要打结。 绿芍是知道的,公主先前出宫求学时,原是假託了太妃娘家姑娘的名号,见状,当即心下明了,忙上前,替她回话。 她含含煳煳地道:「叶公子,我们现下急着回去,是因为……是因为今日,公主要弹奏的这张琴,琴弦断了,需得回去,替公主换一张才行。」 叶煦听了,倒是没有再问下去,只对绿芍道:「把琴让我瞧瞧。」 绿芍忙从芳芷手里接过冰佩,又向叶煦奉上琴。 叶煦取过琴,看了看那根断了的琴弦,便抬眼,对云嫤道:「是被人破坏的。」 云嫤点了点头。 叶煦又道:「这张琴,应是你们洛府的冰佩。它可是你的?」 他问一声,云嫤便又点了点头。 叶煦便道:「你们公主若是发现了宫宴上要弹奏的琴因为看管不力,被人损毁,怕是会怪罪。现下,你若是将此事禀告公主,请公主再找一张琴替代,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毕竟,若是公主手里有更合适的琴,便不会借用你的琴了。」 云嫤一怔。 叶煦的论断严丝合缝,十分妥当,但是,他显然是误会了什么。
第24页 他必是以为,公主看上了她这位表亲手里的这张冰佩琴,所以,向她这位「洛姑娘」借用了此琴,用于今日在宫宴之上弹奏。 云嫤张了张口,有心想要解释,却又念及曾经答允太后的,绝不会对人透露她在宫外求学时的真实身份。 她究竟该不该告诉他,她便是他以为的公主? 她正犹犹豫豫的当口,叶煦却已经对一旁的寒舟道:「你回一趟府上,把鸣风取来。」 说罢,他随即又加了一句:「快去快回。」 云嫤又是一怔。 寒舟听了,也是愣了愣,脱口道:「公子,您说的,可是当真?鸣风一向是您的爱物,您可从来不许人随意动的……」 叶煦扫了他一眼。 寒舟暗地里吐了吐舌,随即扯开大大的笑容,道:「是,公子,我这便回去!一定快快回来!」 说着,他果然便利落地去了。 叶煦转而对云嫤道:「鸣风是我的琴,你大可拿去给公主,不会辱没了公主的。」 云嫤到了此时,才醒过神来。 叶煦他……他方才,不但对她过问了一二,他还要相助她一二。 相助她解决这样大一个难题。 第21章 宫宴(六) 相助 云嫤望着他,心中忽又似鹿撞,「砰砰」直跳。 她悄然垂眸,道:「我晓得的。京中谁人不知,叶公子的鸣风,价值千金,可奏天籁,公子素来爱惜,轻易不会示人。」 她说罢,停了一停,又道:「叶公子,承蒙你相助,但这琴我怎好收下?你……你不必如此。」 叶煦淡然道:「我说如此,便是如此,你不必多虑。」 云嫤听了,心中越加感激,又见他都已经遣人回去取琴了,若再推脱下去,怕是也不合适了。 她便道:「那便多谢叶公子了。公子放心,此番,我必会好好保管鸣风的,一定原物奉还。」 「举手之劳罢了。」叶煦颔首,道。 他略一思忖,又道:「不过,今日之事,你心里,可有怀疑的人?此人刻意损坏你的琴,想必是冲着你来的,你得小心为上。」 云嫤低声道:「有的。」 「何人?」叶煦道。 云嫤沉默了一瞬。 芳芷本就觉得,是因自己一时疏忽,才使得冰佩琴被毁,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气恼,此时听到这里,却是忍不了了。 她便抢着道:「叶公子,奋勇侯府的凌三姑娘先前曾到过公主宫中。凌三姑娘有一个侍女,原是与我交好,那时,同我说过好一会的话。后来,我曾出去奉茶,有一会没在殿内。再后来,等到她走后,冰佩的琴弦便成了这样了。」 叶煦听了她的这一番话,沉吟片刻,便对云嫤道:「此事,要查不难,但不是现在。」 「宫宴快开始了,寒舟也会很快回来。今日的宫宴,南轩与北楚使团皆在,不比寻常,公主抚琴不能出岔子。到时,你先将鸣风交给公主,助公主弹奏要紧。」 以宫宴为先,这亦是云嫤先前对芳芷绿芍她们说的。 云嫤点头,道:「公子放心,我明白的。」 叶煦又道:「待会你可先去仁明宫,等寒舟回来,我会让他将鸣风交给你的侍女。」 云嫤道:「好。」 这时,叶煦看了看她周围,却道:「你今日可有带了侍女进宫?」 云嫤:「……」 绿芍见状,心道:「不好!」 她情急之下,脱口便道:「叶公子,婢子便是姑娘的侍女。」 「你?」 叶煦一顿,道:「你是宫中的宫人,怎会是洛姑娘的侍女?先前听你所言,倒更像是公主宫中的的人才是。」 绿芍怔然,额间瞬时便冒了汗。 她急中生智,忙道:「禀叶公子,是这样。婢子原先的确是公主的侍女,今日,因姑娘进宫献琴,公主一高兴,便将婢子赐给了姑娘做侍女。所以,婢子今后,便是姑娘的侍女了!」 一旁的云嫤听得实在别扭,却又不能说什么,只能默默不语。 叶煦听了绿芍这一番话,似是仍有怀疑之色,但不知为何,却也没怎么深究,便点了点头。 事情既已交代好了,他便也该往宫宴上去了。 叶煦望着云嫤,不知怎么,语声便缓了缓,多了一丝柔和,道:「那,我便先走了。」 云嫤亦是一顿,缓缓道:「嗯,公子慢行。」 叶煦颔首,随即,又望了她一眼,这才朝前方的映辉殿而去。 云嫤目送他离开。 绿芍在她身边一径絮絮地道:「殿下,今日真是多亏叶公子,若非他相助,咱们可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不过,方才叶公子一问,可真是吓坏婢子了!咱们差点便露馅了……哎哟,真是吓了老大一跳……」 她说了半日,却见云嫤没什么反应,仍是望着叶煦离开的方向。 她不由好奇道:「殿下,您看什么呢?叶公子已经走远啦。」 云嫤转过身来,嗔道:「没有什么……咱们也走罢。」 「……哦,是。」绿芍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却又没来得及细想。 随后,她们便也往皇后宫中赴宴去了。 第22章 宫宴(七) 叶煦已经很久,不曾听人抚…… 云嫤她们到了皇后宫中,皇后一见她,便笑了开来,召了她上前。
第25页 各府的夫人小姐们也忙都前来拜见公主。 凌解语冷眼瞧着。 连翘在她身旁悄声道:「姑娘,看公主的样子,应该没有发现那琴有问题。」 凌解语冷哼了一声,道:「那是自然。」 她盯着被众人簇拥的云嫤,在心中暗暗道:这会再热闹又如何,等会在宫宴之上出了丑,可有的是嘲笑你的人。 她实在不愿在这样的场合里,低声下气地去见云嫤,便寻了个藉口,暂且离席而去。 那厢,云嫤也与先前在路上遇见的那几位夫人再次碰面了。 几位夫人们也是到了此时才知,原来她便是公主。 夫人们忙上前来,口中告罪不已。 云嫤自是不叫她们多礼,又专程谢过了那位出言提醒的夫人。 彼此厮见过,才知那是礼部侍郎夫人。 侍郎夫人素通琴艺,这才能一眼便发现冰佩的那根琴弦不对。 侍郎夫人心中实在是十分喜爱云嫤,笑着与她谈说了一会后,想了想,便悄悄地同她道:「殿下,您先前那张琴如何了?我瞧着,那琴很是名贵,如今断了一根弦,若是找不到能替代的琴,待会怕是会耽误殿下在宫宴上弹奏,不知殿下可有应对之法?」 云嫤听了,心里不由得念及借她鸣风的那人,笑盈盈地道:「夫人放心,有人出手相助。已经妥当了,不会误事的。」 **** 映辉殿。 宗室朝臣,南轩与北楚的使团,都正恭候着。 随后,皇帝驾临,步入正殿。 随着皇帝升座,宫宴正式开始。 大殿内焚着清香,丝竹雅致,笙歌曼舞,众人觥筹交错,一片笑语。 就在不久之前,寒舟已经携着鸣风赶了回来。 叶煦便立即遣他将琴送去,交给了云嫤的侍女绿芍。 此刻,叶煦坐于食案前,手中执着杯,心中的念头一转,不由想到了云嫤。 也不知她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南轩使团的座席上,宁昀与宁希音皆在座。 宁碧浔也随着使团在映辉殿饮宴,此刻便坐在宁希音的身旁。 宁希音瞧了瞧宁碧浔,只觉她今日似乎兴致不高,便是她同宁碧浔说话时,她也时常走神。 宁希音心中觉得奇怪,便压低了声,对她道:「碧浔,你怎么了?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宁碧浔听了,勉强一笑,摇了摇头,道:「我无事。」 宁希音越加疑惑,只是,见宁碧浔似乎不愿多说,自觉也不好再追问下去,这才作罢了。 「哎,你看到叶煦没有?他便坐在那里——」 正在这时,宁昀却慢悠悠地指了指叶煦那边,接着,便回头对宁希音道。 宁希音顺着他所指的方向,远远地望了过去,顿时面染飞霞。 宁昀又笑着对她道:「你要不要过去,与他见见?」 宁希音不说话。 宁昀便拉长了声,道:「希音啊,我知道你害羞,不如这样,兄长带你过去。我与叶煦也好久未见了,是该同他饮一杯酒,叙叙旧了。」 宁希音听罢,却是笑了一笑,道:「不必了,去便去!」 宁昀这激将法着实好使。 他哈哈一笑,便望着妹妹果真起身,端着酒盏,一路穿过人群,去了叶府的席上。 等真的到了叶煦面前,宁希音的心中却又忍不住紧张起来。 她忙举了举手中的酒盏,同他道:「叶公子,多日不见,听闻你今科高中探花,我合该敬你一杯。」 叶煦与她见礼,便也饮了杯中酒。 宁希音望着他,含笑道:「上回见你,也是在这宫中。那时,是我第一回 来大景。你可还记得,我太子哥哥一见你,便叫我们比试?那次,是我输给了你。这两年,我日日苦练,只盼着有朝一日,能赢过你一次!」 叶煦颔首,不疾不徐地道:「公主身手了得,我甘拜下风。」 宁希音听了,顿时感到有些失望。 叶煦的意思,她听得明白。 他显见是不想再比试了。 宁昀远远地瞧着妹妹。 见宁希音敬了叶煦一杯酒,又不知说了些什么,随后,便转身往他们这边来了。 宁希音回来后,便重又坐下了。 宁昀笑嘻嘻地望着她。 宁希音叫他看得恼了,想了想,忽而一笑,道:「兄长,我前两日才刚刚听说了,你要与大景公主联姻之事。兄长方才还打趣我呢,我倒想问问兄长,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你就要娶亲的事?」 宁昀听了,却是笑了笑,随口道:「谁说兄长我一定便会娶大景的公主?此事,父皇虽提过,但我可并未答应。」 「兄长,你少美了。」宁希音睨了他一眼,道:「我早便听碧浔说了,大景的皇帝陛下就这一个妹妹,那位公主,容貌倾城,才情也高,我倒是怕她瞧不上你。」 「你说是不是,碧浔?」说着,她笑着问宁碧浔。 宁碧浔一怔,道:「怎么,太子哥哥这是要求娶公主吗?」 宁昀叫宁希音气笑了,忙摇头不迭,又对他妹妹道:「哪有你这样说你亲哥哥的?你兄长我,见过的美人无数,可未必瞧得上他们大景的公主。」 「是吗?」宁希音笑道:「方才,大景的陛下可说了,公主擅音律,稍后,还会特为今日弹奏一曲。你待会听了公主抚琴,可别后悔刚刚说的话!」
第26页 宁昀越加好笑,道:「瞧你说的!要不是提前走显得无礼,本宫才懒得听她谈什么曲子,这便回驿馆去了。」 宁希音被他一噎,气得端起食案上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 映辉殿中时常有宫中盛大筵席,坐落甚广,遍是亭台楼阁,十分清幽。 殿外有一座水榭,与皇后的仁明宫相去不远。 今日,皇后特意命人早早在水榭之中设了屏风。 云嫤便是在这里抚琴。 此时,云嫤正沿着曲折的长廊,缓缓步入水榭。 映辉殿内的众臣,仁明宫内的各府女眷们,皆纷纷起身,朝着水榭之中的公主行礼。 宁昀仍在同宁希音玩笑,道:「公主好大的排场,也不知今日这曲琴音,究竟有何玄妙?」 宁希音遥遥望着水榭的方向,道:「兄长,这可是公主殿下亲自抚琴,自当如此。」 宁昀笑道:「再如何,不也就是一曲琴音罢了?就算是公主亲自来弹奏,又能有何特别之处?咱们在南轩,又不是没有听过好的。」 宁希音收回目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兄长,少说几句罢,待会便知分晓了。」 宁昀笑了一笑。 水榭内,绿芍将鸣风置于琴案上,云嫤便坐于琴案后。 这个时节里,御苑的花正开得娇艷,空气中萦绕着不知来自何处,隐隐绰绰的花香。 翠竹掩映的水榭中,清波荡漾,花影摇曳,美人如玉。 因隔着一道屏风,从映辉殿往外看,便只能瞧见那道精緻的屏风上,一簇又一簇盛开的牡丹。 从屏风后,渐渐传出一缕琴音。 鸣风的琴音,叶煦十分熟悉。 但今日,因是由了旁人弹奏,鸣风的琴音当中,便多出了几分清透的婉转。 调子是一首相传已久的古曲,名《望春山》,很合今日的春光。 抚琴之人又加入了一些小小的改动,使这古朴的曲子鲜活了不少。 那琴音柔和,似春日时节里的绵绵细雨,并不如何张扬。细品之下,却又若山水,叫人情不自禁,徜徉其中。 随着琴音流淌,原本平和的曲调不由磅礴起来,丝丝入扣,动人心弦。 过了许久,那琴音才又徐缓,飘逸恰如娓娓道来。 众人听着,不知不觉,尽皆沉醉。 叶煦悠然晃了晃手中的酒杯。 杯中的酒仍是满的。 他仿佛已经很久,不曾听人抚琴听得这般专注了。 心中忽而一转,也不知怎的,他再一次念及了洛府的那个少女。 今日,一见她气怒,他也不知为何,竟破天荒地,管了一趟闲事。 还将他素爱的鸣风随随便便地就借了出去。 他的心底,隐隐也觉出一丝讶然。 似乎,自从遇见那个少女以来,他便几次三番在破例。 可是,虽是如此,此刻,他却仍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她。 若是今日,并非是公主,而是她,坐在那一道屏风之后…… 若是,由她来弹奏鸣风,却不知,该是怎样的风华了。 第23章 打上门去 叶煦是为了她,才会这般大费…… 公主一曲奏罢,余音绕樑。 宁希音似是沉浸在刚刚的琴音里,过了许久,方才回过神来。 水榭之中,云嫤抱起鸣风,起身,便往外而去。 因离得有些远,从映辉殿内望出去,并看不清公主的面容,只能远远地望见水榭的长廊间,她翩然远去的身姿。 单单瞧着那一道背影,便能叫人料想到,公主该是何等风华。 宁希音不禁道:「兄长,公主光是琴艺便已如此高妙,依我看,其人必定不俗。亏你方才还信誓旦旦,不愿结亲呢。」 她说着说着,却半天不见宁昀出声。 她回头一看,却见她那没出息的兄长已经望着水榭的方向看呆了。 宁希音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心中却也不由替宁昀高兴起来。 此前,她可是从未见过兄长如此失态。 看兄长的样子,想来就算是还没有动心,也是离动心不远了。 如此,他应当不会再排斥与大景联姻之事。 她这么想着,却见宁昀忽而起身离席,快步往映辉殿殿外而去。 宁希音在心中揣测了一番兄长的去向,顿时一乐。 也许,南轩真的快有太子妃了,她也该是快有一位好嫂嫂了罢? 宁昀匆匆离开了映辉殿,一路疾行,终于在公主即将回到仁明宫时,在半道上遇上了她。 他的突然出现,叫云嫤乍然见了,不由吓了一跳。 随行保护公主的一众禁军也立时拔剑,冲着来人喝道:「何人如此大胆?」 宁昀忙道:「公主不必惊慌,本宫……我,我是南轩宁昀。」 云嫤一怔,道:「原来是太子殿下。」 她略略一忖,便沖随行的禁军点了点头。 一众禁军将士领命,皆退了开去。 宁昀凝目望着面前的少女。 她果然很美,比他想像中,还要美。 诚然,就如他先前对妹妹所言,他不是没有见过美人,只是,从未有一人能让他像如今这样,光是与她对面相视,便心跳加快,一时无措。 「太子殿下?」云嫤见他久久不语,便试着唤了他一声。
第27页 宁昀瞬时从怔然中醒悟,面上顿时浮起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他朝云嫤一揖,朗声道:「公主方才抚琴一曲,实在惊为天人,在下幸甚,能聆听此曲。」 云嫤轻声道:「太子殿下谬赞了。」 随侍一旁的绿芍瞧着面前的情形,不觉偷偷一笑。 她见南轩太子如今这样,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想了想,便凑近了些,在云嫤身侧悄悄同她道:「殿下,这位南轩的太子倒是真如咱们太子殿下所说,容貌俊俏,实在是一表人才呢!」 云嫤:「……」 云嫤瞪了她一眼,才回首,对宁昀微微笑道:「不知,太子殿下还有何指教?」 宁昀的面色更红了,道:「不敢。我……我是特意前来,只盼能见公主一面。」 云嫤听了,一时顿感侷促,心中不愿在此多留,便道:「多谢太子殿下。殿下,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皇嫂宫中,这便告辞了。」 宁昀忙道:「我送公主回去罢。」 云嫤摇了摇头,道:「不必了。」 说罢,她对宁昀微微颔首,便带着绿芍,转身离去了。 宁昀望着她离开,在原地站了许久,方才神思不属地往映辉殿而去。 **** 宁希音在宁昀走后,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不远处,叶府的席上。 那里,叶煦已经不在原来的座席后了。 她游目四顾,才在奋勇侯府的席上发现了他。 他正与奋勇侯凌澈相谈。 她望着他,见他与凌澈仿佛说了些什么。 凌澈的面上似乎有些讶异。 随后,他便唤来凌府的僕从,吩咐了几句。 那僕从立即领命,转身出殿而去。 也不知,他们在说什么…… 事关叶煦,宁希音心中,不觉有些好奇起来。 凌澈此刻的确很是讶异。 方才,叶煦行了过来,开口与他寒暄,已是让他吃了一惊。 京中各大筵席之上,他碰见过叶煦不少次。他知道,即便是面对熟稔之人,叶煦也鲜少会主动做这些。 虽然,方才那寒暄不过是叶煦先同凌襟怀厮见过,接着,便又称了他一声「凌侯」。 虽是寥寥几字,却仍是叫他觉得惊奇。 却又听他道,想要见一见凌府的三姑娘,他的妹妹凌解语。 这便更让他难掩心中的惊讶了。 叶煦此举,连一旁的凌襟怀也甚觉奇怪,不禁打量了叶煦一番。 凌澈素来缜密,原本很该问一问叶煦,为何要见他的妹妹,再做定夺。 但是,只因念及出发来宫中前,妹妹在侯府中对他说的那些话,他便没有多言。 他略一思忖,便唤来了侯府的僕从,吩咐了下去,让那僕从去将小姐请来。 不管他心中,对叶煦存有多少敌意,但对于凌解语这个妹妹,他还是愿意去成全。 **** 凌解语在皇后宫中,原本是打算看一齣好戏的,谁知,云嫤居然顺利弹奏完了琴。 那一曲终了后,她的身周便是一片对公主的赞嘆之声。 她听了,心中十分恼怒,紧接着,又是一阵惊疑不定。 原本,她打的主意便是弄坏公主的琴,好叫公主不能在宫宴之上好好抚琴。如此,公主自然羞恼,而叶煦素来眼高于顶,也便很难被公主的琴音吸引。这样一来,风花雪月之事便无从谈起了。 凌解语自认,她那计划并无错漏,按理,公主断无可能这般顺利完成抚琴。 可公主偏偏就是完成了。 云嫤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她苦思不解,还未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便忽闻奋勇侯府的下人来报,称是侯爷请三姑娘前去映辉殿叙话。 凌解语心中正烦躁,不耐地问道:「兄长可有说,为了何事唤我去?」 那侯府的僕从便道:「三姑娘,侯爷说,他在筵席上与探花郎谈论诗词甚好,想到姑娘一向也擅于此,便请姑娘过去,一同赏鉴。」 凌解语听了,却是愣住了。 她自从喜欢上叶煦,便想方设法了解了许多关于他的事,知道他的脾气,鲜少与人热络相谈,何况是与从未有过交情的兄长? 她仔细一想,便明白过来。 这件事定然与叶煦有关,若非叶煦提出,无缘无故地,兄长怎会叫人来请她过去? 没错,定是因为这样,兄长才想了个周全的名目,让人过来请她。 这消息来得突然,凌解语惊喜万分,立即便将方才想不透的公主抚琴之事抛之脑后,忙忙地带着侍女们,便往映辉殿去了。 一路上,她犹自激动不已,一时没有忍住,便将自己的推测告诉了连翘,又对连翘道:「你说,为何突然之间,叶公子会想要见我?」 连翘忙笑道:「姑娘,这还用说吗?想来叶公子早便听说过姑娘了,或许,心里还一直倾慕姑娘呢,这才趁着这个机会,託了侯爷,想一睹姑娘芳容。」 「果真?」凌解语听了,含羞不已,一时却又有些迟疑。 她道:「可是,我听说他性情傲然,怎么会……」 连翘道:「不会错的!就算叶公子性子再傲,可若是有了心仪的小娘子,想要见一见,多说几句话,那也是再寻常没有了!」
第28页 凌解语听了,含着笑,没有再作声,便径直往映辉殿去了。 没用多久,她们便到了。 映辉殿前,凌解语一眼便望见了两位兄长身边的叶煦。 她压下心中的欣喜之情,放缓了步子,慢慢走了过去。 到了叶煦面前,她敛衽福身,柔婉道:「见过叶公子。」 叶煦见她到了,转而便对凌澈道:「侯爷,借一步说话。」 凌澈点了点头,道:「叶公子想去何处?」 「此处偏殿僻静,便是那里罢。」叶煦淡然道。 凌澈便带着凌解语,随叶煦往偏殿去。 凌襟怀与叶煦早年同在书院进学时便相识,对他有些了解,此时隐约觉出不对。 他略一思忖,便也跟了上去。 **** 那厢,云嫤回到仁明宫后,向皇后回禀了一声,便携着鸣风,往映辉殿去寻叶煦去了。 云嫤与绿芍她们才刚到映辉殿,门前候着的寒舟一见是她们,便立即迎了上来。 「洛姑娘,我家公子知道您会来,特意让我在这里候着。」 云嫤听了,点了点头,道:「叶公子叫你在这里等,可是有什么事吗?」 寒舟笑道:「洛姑娘,请随我来便是。」 云嫤心中有些奇怪,却也来不及多问,便由寒舟引着她们,去了偏殿。 此刻,映辉殿偏殿之中的众人正是各怀心思的时候,便忽见从殿外缓步走进一名美貌少女。 一时之间,除了叶煦,其余人都是一怔。 叶煦见了云嫤,便一笑,对她道:「你来了。」 云嫤抱着怀里的琴,行至他面前,望着他,道:「叶公子,我是来送还鸣风的。」 叶煦颔首,道:「你来得正好。」 凌澈一见那陌生的少女入殿,目光便不觉停留在了她身上,对她道:「在下奋勇侯凌澈。不知,这位姑娘是?」 「我姓洛。」云嫤一顿,如是道。 凌澈望着面前这国色天姿的少女,难掩目中的惊艷,笑道:「洛姑娘,有礼。」 这时,叶煦缓步上前,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正好将云嫤挡在了自己身后。 凌澈盯着他,不语。 到了此时,他已经反应过来,正因为面前的这个少女,叶煦此番的来意,绝不是他先前以为的。 叶煦根本不是为了他的妹妹,而是,为了这个少女,才会这般大费周章。 凌解语就站在他们旁侧,方才,她乍然见到云嫤也来了,霎时大惊。 更令她惊疑的是,听云嫤与叶煦说话,显然,他们是早便相识的。 听云嫤的话中之意,她之所以能在宫宴之上顺利抚琴,竟还是仰赖了叶煦的相助。 她嫉妒不已之下,又听她自称是洛府的女郎,心中便越发吃惊。 在众人各自的静默里,云嫤环顾一圈,望见了凌襟怀,便上前,与他见礼。 凌襟怀自从方才见了她,也是吃惊不小。纵是他,现下也弄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云嫤却是明白的。 方才,她见到凌府的人都在这座偏殿里,再稍加揣测,她便立时知道了叶煦的意图。 她的心中,一时之间,很是过意不去。 该找凌解语算的帐,她自会去。他一个谪仙一样的人,又何必为了帮她,管这一摊事? 她想了想,便对叶煦道:「叶公子,先前,你已帮了我一个大忙,旁的事,你……你便不必挂心了。」 她的话,叶煦听在耳里,不知为何,心里如被一根极细微的针扎了一下,倏而竟觉得有些不悦。 他微微勾唇,对她笑了笑,转身便对凌澈道:「侯爷,这位是洛府的洛姑娘。我今日要见令妹,正是要替洛姑娘,向她讨一个公道。」 凌澈眉头一皱,终于明白了,这才是今日,他叶煦非要见他们的本意。 他这是帮人兴师问罪,打上门来的! 第24章 打上门去(二) 这支金簪,与众不同…… 凌解语听了叶煦的话,先顾不上别的,心中却又是大大一惊。 「洛姑娘」?! 云嫤自称是洛府的女郎,已是让她疑惑不已,更叫她难以置信的是,叶煦竟然不知道公主的真实身份,只当她是「洛姑娘」。 难道说,先前,云嫤与他相识,用的都是这太妃母家姑娘的名号? 而且,她竟将叶煦瞒得紧紧的。 一时之间,凌解语心念电转。 那厢,凌澈听罢叶煦所言,面色陡然变得十分冷硬,碍于众人都在场,不好发作,这才不得不对叶煦道:「本侯倒想领教,叶公子所指何事?」 叶煦不紧不慢地道:「洛府有名琴冰佩,想必诸位皆有耳闻。冰佩琴本是洛姑娘之物,今日,为了公主在此次宫宴之上弹奏,特意借予了公主。洛姑娘进宫献琴后,冰佩便被安置在公主殿内。今日一早,令妹带着几个侍女入宫求见公主,她走后,冰佩便断了一根琴弦。」 绿芍一进这偏殿,见到凌府的人都在,登时浑身的敌意皆冒了出来,只管护在云嫤身边,虎视眈眈地盯着凌府的几个侍女瞧,直叫那几个心虚得垂下了头。 此时,听叶煦说到这里,她便知道,自己不必再忍了。 她当即从公主手里接过冰佩,怒沖沖地行至凌解语的面前,一把将冰佩琴捧给她看。
第29页 凌解语轻飘飘地看了一眼。 随后,绿芍又捧着琴上前,请凌襟怀与凌澈过目。 凌襟怀将那琴看了看,眉头紧皱,望向凌解语。 凌解语偏过脸,避开了他的目光。 凌澈也瞧了冰佩琴上的断弦一眼。 叶煦便又道:「诸位,冰佩琴弦上的划痕一望便可知,是有人刻意为之。」 凌澈的面上闪过愠怒之色。 他道:「是不是有人刻意,又与我等何干?难道,就凭叶公子一句话,便要将这琴被毁的罪过都栽到本侯妹妹的身上吗?」 云嫤原不想叶煦牵扯进此事,可眼见他是要管到底了,此时听了凌澈所言,她便对身旁的芳芷道:「你来说罢。」 「是!」芳芷道。 她立即上前来,对着众人道:「今日,随凌三姑娘进宫的人里,有一位是婢子的同乡。凌三姑娘拜见公主的时候,便是她来寻婢子,同婢子说了好一会的话。她见了殿内的冰佩琴,还特意问了一声,婢子那时并未多想,便告诉了她,这便是公主今日要弹奏的琴。后来,婢子出去奉茶,有一会没在殿内,如今想来,她便是趁着那个时候,划坏了冰佩的琴弦。婢子现在真是后悔,怎么当时那般不当心,竟全然没有看出旁人的不怀好意!」 她说着,目光凌厉,望向凌解语身后的那几个侍女。 叶煦漫声道:「诸位都听到了,既然,这位姑娘言之凿凿,那便请侯府将人交出来,对质罢。」 凌解语闻听他此言,心中一颤,下意识地便去瞧她的兄长。 凌澈盯着叶煦,一阵冷笑。 随后,他对凌解语道:「解语,你要知道,藏着掖着,在叶公子面前,是没有用的。倒不如听他的,本侯倒要看看,他叶煦能如何?」 凌解语默然,半晌没有出声。 芳芷却已忍不得了,冲着凌解语身后其中一名侍女便道:「都已经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敢躲着,还不出来?」 那侍女吓得一抖,先是去看凌解语的面色,见她仍是不语,便只得慢吞吞地上前,对着叶煦他们行了一礼。 芳芷指着她,对众人道:「婢子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正是她入了偏殿,与婢子说话。一定是她趁我不在那会,便将琴划坏了!」 「你胡说!」 那侯府的侍女听了,顿时叫嚷起来,道:「没有这样的事!我只不过同你说了一会话,何曾碰过那琴?」 她说着,便向着凌解语跪了下去,道:「姑娘,你可要给婢子做主啊!」 凌解语看也不朝她看一眼,却突然开口,道:「就算,我的侍女到过公主的偏殿,却也不能就说是她做下了那样的事。或许,是洛姑娘身边的人自己不小心,划坏了她的琴,也未可知。」 她说着,对叶煦福身一礼,又期盼地望着他,柔柔道:「叶公子,望你明察。」 云嫤在一旁,将她这番情状看得分明。 她的心中,忽然全都明白了,为什么凌解语自从叶煦高中,便开始莫名地针对于她。 凌解语方才,口口声声称她洛姑娘,摆明了,是不打算将她的真实身份透露出来。 这是为了什么,现在,她同样也明白了。 与千方百计阻挠她在宫宴之上抚琴一样,凌解语如今这样做,一样是为了叶煦。 凌解语心仪叶煦,而且,又不知何故,将她看做了情敌…… 所以,倒是与她一样,凌解语目前,根本不想让叶煦知道,她便是公主。 芳芷听了凌解语的话,却是气急了,道:「我们几人看顾冰佩琴一向妥帖,怎么可能这么不当心,将琴划坏?凌三姑娘,你可不要颠倒黑白——」 凌澈面色一沉,道:「你一个下人,胆敢这样同本侯的妹妹说话,还不住口!」 芳芷气得直发抖。 云嫤便对绿芍道:「你去叫她回来罢。」 绿芍应下,便上前去,同芳芷说了几句,将她劝了回来。 云嫤便悄悄地对她道:「放宽心,且看着罢。」 这时,凌澈已对叶煦道:「叶公子,刚刚你也都听到了。既然此事与我侯府无关,侯府的清名,本侯断不会任人污衊。」 叶煦一哂,冷然道:「不必急,自然有证据。」 他行至那跪伏在地的凌府侍女跟前,忽然,冷声对她道:「冰佩琴弦之上的划痕,是被人用利器所为。今日,正逢宫宴,所有进宫之人的身上,都绝不可能藏有利器。那么,用来损毁冰佩的,又会是何物?」 伏在地上的侍女浑身一颤。 叶煦淡淡一瞥,又同她道:「我瞧凌府其他侍女的穿戴,都差着不多,唯独你,发间戴着的这支金簪,与众不同。」 他一顿,道:「这支金簪,究竟是本为你所有,还是,旁人给你的?」 凌解语面色一僵,陡然屏住了唿吸。 只听那侯府的侍女抖抖索索地道:「这支金簪,是……是婢子的……」 凌解语暗暗松了一口气。 叶煦早就料到这婢子会作何回答,现下听了,倒是丝毫不觉意外。 他之所以还能按捺住脾气,与这些人在此地周旋上这么半日,无非是为了替云嫤出气。 否则,这等阴诡的小把戏,若放在往常,他早便直接揭穿了,又哪里会费这许多周折。
第30页 他倏而开口,扬声唤了一声:「寒舟。」 「是,公子!」寒舟领命上前。 寒舟追随叶煦多年,自是不会不清楚他家公子此时的意思。 他也不必同那侍女说什么,只在那侍女髮髻上一摘。 他出手又稳又准,侯府的那侍女还未来得及反应,已被他从发间拔下了那支金簪。 寒舟掂着那支簪,到在场之人面前转了一圈。 今日天光正好,使众人很轻易便能看清那支金簪的全貌。 金簪的一端,仿佛在什么物件上用力划刺过,赫然留下了许多凌乱的划痕。 第25章 打上门去(三) 府上这位侍女不是主谋…… 寒舟见众人都瞧见了那支金簪的异处,便将金簪收起,交还给了侯府的那侍女。 那侍女颤抖着地接过了金簪。 一时之间,殿内的众人皆是神色各异。 凌解语花容失色。 凌澈面色铁青。 叶煦冷冷道:「侯爷若是还不肯信,无妨,在场的各位,不拘是谁,想必都愿意取下发间的簪钗,以证清白。」 凌襟怀暗自嘆息。 到了此时,还有什么猜不到的。 他瞥了凌解语一眼,眸中凝聚的尽是怒意。 凌澈亦是勃然大怒,只不过,他的怒气,却是冲着那侯府的侍女去的。 「混帐!你胆敢做下那样的事,你说,究竟是为了什么要那样做?竟还牵连了侯府?」 凌府的侍女一听之下,吓得目中迸泪,忙望向凌解语。 见凌解语丝毫没有护着的意思,她便只得断断续续地说了起来。 「婢子是因为……芳芷她,她以为婢子与她交好,却不知,婢子早便因一些事与她有了嫌隙,甚是看不惯她……」 「你!你竟然……」芳芷指着她,气到说不出话来。 那侍女根本不敢去看她。 她见公主不愿透露身份,凌解语也不挑破,便也不敢造次,只能当做不知,接着道:「今日,一见到那冰佩琴,婢子便想着……想着划坏了它,好叫芳芷受主上责罚,这才、这才一时煳涂,做了那样的错事……」 凌澈听了,长长地嘆了一声,对叶煦道:「叶公子,府上之人在宫宴之际做下这样的勾当,本侯实在难辞其咎……」 「凌侯。」 叶煦打断了他,道:「这件事,恐怕府上这位侍女不是主谋。」 凌澈顿了一顿。 叶煦已经接着道:「她方才说,这支金簪是她的,可寻常侍女,不太可能插戴如此做工精细的金簪,况且,为何这样的金簪其他侍女都没有,独独她有?」 他冷冷一哂,道:「当然是因为,有人将金簪给了她,要她以此行事。想来,这金簪比起普通首饰,更加锋利趁手,这才会被选中,特意交给了她。」 「再者,她明知今日宫宴之上,公主会用冰佩弹奏,若非有人撑腰,她哪里来的胆子,敢去损毁公主要弹奏的琴?」 凌澈听得一阵默然。 若说,他先前还不甚清楚,那么现在,他自然已经明白,是谁指使了这侍女行事。 他忽然开口,对叶煦道:「叶公子,此事,你若是想要一查到底,以你之能,不难。不过,你可要想好了,今日,南轩与北楚使团的人都在宫宴上,此事若是真的张扬开来,难保不会让外人看了笑话。到那时,你在陛下那里,可不好交代!」 叶煦听罢,玩味地笑了,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原来,侯爷也觉得此事丢人啊。」 凌澈一窒,神色变得异常难堪。 他暗中咬了咬牙,道:「叶公子,你究竟还想要怎么样?」 凌解语在一旁,一路听下来,已然又惊又怕,惶惶不安。 她心里明白,今日,叶煦是为何而来。 若是想要叶煦罢手,便只能去求云嫤。 一想到此,她便觉恼恨极了。 可如今形势迫人,便是她再不甘愿,她也只能低这次头。 她心中想得笃定,便再不敢耽搁,忙快步行至云嫤面前,竭力凑出一记笑容,道:「此事,全是我教导无方,纵了这婢子无礼,实在是我的错。如今,冰佩琴已被她毁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不过,洛姑娘放心,我愿赔偿银钱,我也愿将这婢子交给姑娘,要如何责罚,都凭姑娘的心意。」 云嫤听了,瞧了那侯府的侍女一眼。 那侍女一听凌解语方才的那一番话,早已吓呆了,半晌方回过神来,忙对着她哀求,道:「三姑娘,三姑娘,您不能这样啊!您不能将我交给她们,您得为我做主啊!」 「闭嘴!」凌解语斥骂了一声,又对云嫤道:「姑娘意下如何?」 云嫤望向叶煦,与他对视了一眼。 彼此竟都明白了心中所想。 云嫤淡淡地对凌解语道:「凌三姑娘要将此人交给我,那倒是不必了。今日之事,究竟谁是主谋,三姑娘心里,应当比谁都清楚,我要这婢子做什么?」 「至于银钱赔偿,更是不必。冰佩琴之于我的意义,远不是你的银钱可以抵偿的。」 凌解语的面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 云嫤又道:「不过,你们有一点说对了,此事的确不宜张扬。」 此事,若是要惩治凌解语,于她而言,自是不难,可她是大景的长公主,无论如何,不能在这个时候意气行事。
第31页 她话声停了一停,随即,冷声道:「那便就此作罢。」 说罢,她冷冷地瞥了凌解语一眼,道:「往后,还望凌三姑娘好自为之。」 凌解语垂目不言。 该说的话既然已经都说完了,叶煦便对云嫤道:「我们该走了。」 云嫤点了点头,便随着叶煦,行至凌襟怀面前,同凌襟怀道了一声「告辞」。 凌襟怀心中羞惭,没什么别的话可说,只与他们道别。 随后,云嫤便带着绿芍芳芷她们,同叶煦一道,往殿外行去。 凌府的那侍女冲着她的背影,俯身而拜,又回过身来,对着芳芷一拜。 芳芷停下步子,看了看她,便头也不回,随云嫤走了。 凌解语此刻正一肚子怒气无处可发,当下便对那伏在地上的侍女呵斥道:「还不快滚下去!」 转而又对着凌澈道:「兄长,我——」 凌澈噼头盖脸地骂了过去:「愚蠢!愚蠢至极!我怎么会有你这样蠢的妹妹?」 「那洛府的女子究竟与你有什么仇怨?竟能让你去动公主要弹奏的琴?若非叶煦听那女子的,放过了你,现下,你便不是在这,而是去陛下跟前领罪了!」 凌解语叫兄长这一通大骂,登时泪流不止。 凌澈气急攻心,目光瞥见凌襟怀,才勉强冷静下来,道:「兄长,我见你方才与那位洛姑娘见礼,当是相识的,不知,她到底是何人?」 凌襟怀素日脾性温和,此刻的面色却是难得地,十分生怒。 他道:「洛姑娘是洛太妃的娘家侄女,我们同在书院读过书。」 凌澈听了,一时若有所思,道:「那便也是叶煦的同窗了……难道,他就是因此,才要替她出面?」 凌襟怀沉着脸,对凌解语道:「我了解洛姑娘的为人,她不是个会轻易与人结怨的性子。你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凌澈亦道:「还不回长兄的话?」 凌解语刚刚才受过一场惊吓,现下,却又要被自家的兄长们责备。 往日里,她何曾受过这样的苦楚? 她越想越气,当即恨声道:「大哥哥,你口口声声向着她,却不知道,她骗了你!她可不是洛太妃的什么娘家侄女,这位洛姑娘,便是公主!」 「你,你说什么?!」 凌襟怀怎么也料想不到,凌解语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别说是凌襟怀,凌澈的面上,也是震惊非常。 凌解语哽咽道:「我说的都是真的。若非如此,我又怎会犯煳涂……」 凌澈一听,忙道:「你这话是何意?」 凌解语到了这时,也不敢瞒着了,便吞吞吐吐地将原先打的主意说了出来。 凌澈怫然变色,道:「原来你做那些,是为了叶煦?你好大的胆子!」 他重重「哼」了一声,道:「方才,叶煦就在这,他可有正眼瞧过你?何况,人家是沖你问罪来的,何曾对你有过一点怜惜?我劝你,趁早死心罢,他绝不可能娶你!」 凌解语放声痛哭。 凌澈见她哭个不住,是真的伤了心,不觉也有些后悔,方才不该对她那般发作。 他不由将口气放软了些,道:「好了,别哭了,事情都过去了。方才,公主既然那样说了,应是不会再追究了。快把眼泪擦了,兄长陪你回宫宴上去罢。」 又对凌襟怀道:「兄长,我先陪解语去一趟。」 凌襟怀似乎还处于对云嫤真正身份的震惊中,听他唤了一声,方回过神来。 他瞧了瞧凌解语。 他本就与这个妹妹疏淡,此时见凌澈转了态度,如此维护她,倒也不好再教训她什么了。 便点了点头。 等凌澈兄妹离开了,凌襟怀仍立在原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他才也回映辉殿去了。 第26章 相赠 这难道是定情信物? 云嫤与叶煦一道出了映辉殿的那座偏殿,一起行了一程。 绿芍芳芷她们与寒舟都远远地跟在后面。 叶煦身量颀长,比云嫤高了许多。云嫤悄悄地扭头,望了望身边的他,不久,又望了一望。 从前在宫中的日子,多有艰难。许多事,她怕洛太妃担心,不愿告诉母妃,大多都是靠她自己。 可是今日,她遭人算计,却有人替她出头,帮她打上了人家门去。 这个人还是叶煦! 她一念及此,越想,心中便越是甜丝丝的,忍不住悄悄弯起唇角。 她正兀自开心的时候,叶煦开口,道:「抱歉。其实,我早便猜到,凌侯一定会想方设法,阻止今日之事被追查下去。为了不叫此事张扬,便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云嫤听了,忙道:「公子别这么说,能将这事的主谋揪出来,我便已觉得出气了。再说,若再查下去,便真的要闹到……闹到陛下跟前了。说实话,我也不愿让陛下为了这样的事伤神,实在不必去搅扰他了。此番,你这样帮我,我已感激不尽。」 随即,她朝他轻轻地道了一声:「多谢!」 叶煦见她微垂螓首,面上露着一点小小的笑容,不禁也跟着笑了笑。 他略一思忖,又道:「对了,那位凌三姑娘看起来,似乎对你甚有敌意,不知这其中,有什么缘故?」
第32页 云嫤一怔,抬眸看了他一眼,才缓缓道:「前一阵,她还邀我去看放榜游街,没想到,如今便成了这样。我也是新近才知道,她大约是看我不顺眼的。」 她说得含煳,叶煦却觉得,她们姑娘家之间的交往,他一个男子,自是不便多问下去。 再说了,不管凌解语是什么心思,什么目的,他心里自然是偏帮云嫤的,便同她叮嘱道:「她品行不佳,往后,你得多当心。」 「好。」云嫤点了点头。 随后,她想了想,便含笑对他道:「今日匆忙,还未贺过公子,高中探花。过不了多久,公子便该入翰林院了罢?」 叶煦颔首。 点翰林是天下士人的荣耀,云嫤由衷地替他高兴,便又向他道了恭喜。 叶煦一顿,忽道:「你方才说,那日,凌三姑娘曾邀你去看放榜游街,你可去看了吗?」 云嫤心中一跳,垂眸,道:「嗯,去了。」 叶煦点了点头,又道:「那日,你们是在何处?」 云嫤便说了,是在广宴阁里。 叶煦顿时笑了。 那日,正是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他从广宴阁外的长街经过,抬首一望,恍惚间,似乎望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明丽面容。 等他想要再细看的时候,那扇轩窗后,佳人却转过了身去,只留了个背影给他。 原来,那日并不是他的错觉。 真的是她。 叶煦对着旁人虽冷淡,可对她笑的时候却不算少。但是,往日里,他即便笑,也是淡淡的,难得像现在这样,春风拂面。 云嫤看得怔了怔,有些面红,不由道:「你笑什么?」 叶煦笑着,却不说话。 就是不肯告诉她。 云嫤没法子,悄声嘀咕了一句「小气」。 两人又走了一会,叶煦便道:「前面就快到仁明宫了,我先陪你过去,再去映辉殿。」 云嫤自是愿意同他多待一会,可却生怕路上会遇见旁人,叫他发觉了她的身份,便只得推辞道:「不用了,怎好再劳烦你,我自己回去便可。」 叶煦顿了一顿,心中忽觉有些气闷,却也不好说什么,便道:「也好。」 云嫤回头,绿芍便抱着鸣风走上前来。 云嫤从绿芍手里取来鸣风,对叶煦道:「叶公子,鸣风这便还你了。」 叶煦瞧了瞧鸣风,却没有立即接过。 他对她道:「你的冰佩,是你洛氏前代家主亲手所制,今人想要依此仿制,修復冰佩的断弦,怕是很难。」 云嫤听了,不觉也沮丧起来,道:「冰佩已经跟随我数年了,如今这样,实在可惜,我会尽力而为的。」 叶煦便道:「我虽无法助你修復冰佩,不过,倒是可以赠你一张旁的琴。」 「……旁的琴?」 云嫤仰首望着他,面上流露出几分迷茫。 叶煦沖她手里的那张琴抬了抬下颌,道:「你看,便是鸣风如何?」 什……什么?! 云嫤彻底呆住了。 叶煦瞧着她此时傻呆呆的样子,忽觉心情大好。 「那便这么定了,以后,鸣风便是你的了,你可要收好了。」 他说着,随手在鸣风的琴弦上一拨。 悠扬的琴音叫云嫤回过神来。 「叶公子——」 叶煦对着她一笑,转身,便缓步离去了。 云嫤她们身后的寒舟也是呆了一呆,待在原地半晌没动。 待反应过来,他赶忙朝云嫤行了个礼,随后,便忙不迭地随着他家那全不似平日的公子追了上去。 云嫤紧紧地抱着鸣风,便这样望着叶煦走远了。 她只觉怀里的鸣风仿佛会发烫,使她的脸越来越红。 绿芍在一旁,偷偷地朝她觑了觑。 她跟着公主久了,对公主的心思虽不甚知晓,也隐约有些察觉。 如今,不用公主说,她也是看得分明了。 绿芍的心里,不由又是高兴,又是担心。 高兴的是,公主的心上人不是别人,正是叶公子。看起来,叶公子待公主也很是不错。 担心的是,却不知叶公子对公主究竟是怎么想的,更不知公主的这段心事,能不能如愿。 不过,旁的她虽不知,眼下,她却知道,公主的心里必是甜甜蜜蜜的。 绿芍便也不去打搅,便就只管这般,含笑陪着她。 **** 也不知过了多久。 「喂!好端端地,你抱着个琴,在想什么?」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道青年男子的声音。 吓了云嫤主僕一跳。 那话音刚落,一张眉眼飞扬的脸便落入了云嫤的眼帘。 「方随,你回来了!」云嫤顿时惊喜地道。 「回来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面前这英气勃勃的青年正是她幼时的玩伴,多年的损友,禁军方指挥使的次子方随。 他先前出京游歷,原是写信回来告诉过她,不日便要回来,没想到今日便见到了他。 方随朗声一笑,道:「我也就是昨日才回京的,想着今日进宫反正会来寻你,便没有叫人递信给你了。」 云嫤抱着琴,绕着他转了一圈,稀奇地道:「长高了,也晒黑了,倒是看起来靠谱了不少。」 她笑嘻嘻地同他道:「这趟回来,方叔可有夸你几句?」
第33页 方随哈哈笑道:「还夸我?他能少揍我几顿便不错了!」 他说着,摆了摆手,龇牙咧嘴地道:「不提了,不提了,一提起我家老爷子,我从小到大身上积的伤就疼。」 他一面说着,目光却落在了云嫤怀里的琴上。 他盯着那张琴看了好几眼,忽道:「我方才在映辉殿听你抚琴了,实在是不得了,好得很,连我这不通音律的也给听入迷了。可我瞧你这琴,怎么看,都不是你原来那张冰佩琴啊……」 云嫤的面色顿时又是一红。 方随盯着她看了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蓦地怪叫了一声。 「我刚刚来的时候,看见叶煦才走。这张琴,不会就是叶煦那厮的那什么琴罢?这真是叶煦的琴?」 他见云嫤紧紧抱着那琴不放,却没有否认,登时越加笃定了。 他忙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叶煦的琴怎么在你这?」 他见云嫤不肯出声,忙转而对绿芍道:「好绿芍,怎么回事?你来说!」 绿芍笑着道:「二公子,这琴确是叶公子的鸣风。方才,叶公子已将这琴送给殿下了。如今,它是殿下的了。」 方随听了,不敢相信地对云嫤道:「送给你了?他居然把这琴送给你了?」 他越说,便越是惊奇。 「从前,我便听说过,叶煦那厮素来特别宝贝他这琴,碰都不让人碰的,他怎么会送给了你?」 他说着,瞧见云嫤红着脸,一言不发,自己便先大惊失色,道:「这这这……这难道便是传说中的定情信物?」 云嫤:「……」 方随痛心疾首地望着她。 「莫非……莫非,我不在京城的这些时日,你你你……竟和他——」 方随捶胸顿足,道:「天啊,阿嫤,你你你……你怎么竟就看上他了?!」 云嫤:「……」 她终于开口,道:「我看你是话本子看多了,想到一出是一出。」 绿芍也竭力憋着笑,道:「二公子,你误会了。」 方随道:「误会?我误会什么了?难道叶煦的琴不就在你们殿下这里吗?这便是明晃晃的证据啊!」 绿芍朝云嫤望了望,云嫤点头。 绿芍便对着方随,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从凌解语算计公主开始,原原本本地道了出来。 方随素来是个急脾气,一听之下,便发了火,当即便要去找凌府的人算帐。 云嫤忙拦住了他,道:「我已不打算追究此事了,你快别去。」 「为什么?他们欺人太甚,怎能放过他们?叶煦那厮难道就瞧着你堂堂公主受他们欺负?」 云嫤道:「你别忘了,叶煦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方随一窒,这才想了起来,云嫤在书院的时候,一向是瞒着身份的。 他顿了一顿,怒气又起,道:「那也不行,就算是他不知情,好歹也在一个书院念过书,难道他不该护着你?他就能这样放过他们?」 云嫤无奈,只得将内里的原委告诉了他。 方随听她说了后,这才明白过来,一时却也没了法子,兀自又大骂了一通。 他沉声道:「凌府那位三姑娘这般胡作非为,凌侯又这般包庇他的妹妹,合该给他们这一顿教训。叶煦那厮,好歹是做了一件好事。」 过得一会,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忽又盯着云嫤看了一阵。 云嫤叫他看得有些无语,道:「二公子,你这是又怎么了?」 方随道:「这么说起来,这回,是叶煦替你出头了?」 「……嗯。」云嫤道。 方随话锋一转,睨着云嫤,慢悠悠道:「我忽然发觉,叶煦似乎对你不一般啊。他一个从不管闲事的人,居然为了你,这般大动干戈。」 云嫤:「……」 他怎么又绕回到这上头来了?! 云嫤道:「我原本,也是不愿让他出面帮我的。」 方随摸了摸下巴,道:「那你可知道,他为什么非要亲自去管你的这趟闲事?」 云嫤抬眼看他,倒是被勾起了好奇。 「为什么?」 第27章 赐婚 驸马便是,探花郎叶煦。 方随便道:「你怕是不晓得,奋勇侯府的那个三姑娘,可不是省油的灯。我去侯府找襟怀兄的时候,恰好遇见过她几次。她素日里,可是高傲跋扈得很,全因你是公主,她才不敢在你面前太过放肆。你傻里傻气的,先前大约以为,她是个好相与的了罢?」 云嫤怒目瞪他:「胡说,我哪里傻了?」 方随笑了一声,接着道:「叶煦一直都是不知你身份的。在他心里,大约是觉得,你一个洛府的小小女子,又傻乎乎的,怕是不愿你被她们这些人欺侮,自然是要替你挡在前头的。」 云嫤听着听着,心中不由越加百转千回起来。 「哎!」方随对她笑道:「我说,既然,他对你这样情深义厚,不如,你便告诉了他,你到底是谁,然后,便招了他做驸马罢?」 云嫤听了,拎起裙摆踢了他一脚,道:「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方随哈哈大笑,灵活地闪躲着。 「他……」云嫤红着脸,道:「……他那是因为,好歹与我同窗一场,才出手相助的,那是他仗义,你明白吗?」 方随笑着,不语。
第34页 云嫤便道:「你不是一向最讨厌他吗?怎么倒是替他说起话来了?」 方随嗤笑了一声,道:「没错,我的确是看他十分不顺眼!不过嘛——」 他拉长了声,道:「这偌大个京城,能配得上你的,也就他算一个罢。」 「再说了……」他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他,可一向是颇为仰慕的。在书院里的时候,我便看出来了。我没说错罢?」 云嫤立即不说话了,假作没有听到他后面这句。 方随见状,狐疑地看了看她,心道:难道真的被我说中了?阿嫤真的对那厮…… 云嫤瞪了他一眼。 方随忙见好就收,打了个哈哈,道:「好了,好了。出来有一阵了,我得回映辉殿去了,不然,怕是又得挨我爹的揍。」 云嫤现在巴不得他赶紧走,嫌弃地挥了挥手:「快走,快走!」 方随大笑着离开。 **** 方随回了映辉殿,到了方府的席上,挨着他兄长坐下。 此时,映辉殿的宫宴已近尾声,宾主尽欢。 唯独宁昀,自从听云嫤弹奏了一曲,又见到了云嫤之后,便神思不属起来,连身边有人敬酒寒暄之时,都有些敷衍。 因今日这场大宴,皇帝也多饮了几杯,目下有些乏了,正想宣布散了,忽见,南轩使团的席上,宁昀越众而出,快步行至大殿中央。 他长揖为礼,道:「陛下,吾有一事相求。」 皇帝有些诧异,便温和笑道:「太子所为何事?尽管道来。」 宁昀沉默了一下,随即,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便立于殿内,扬声道:「陛下,大景公主高贵娴雅,令我嚮往不已。南轩宁昀不才,欲求娶公主,望陛下允准。」 他话音方落,大殿之内,顿时激起了一阵喧譁。 方随亦是大吃一惊。 他想了一下,赶忙回头,对他的随从低声吩咐了几句。 随从应下,转身出殿去了。 那厢,席上的太子一见眼前这情景,便立即想到当日,他问他那小姑姑,愿不愿意与南轩太子联姻时,他小姑姑同他说的话。 太子忙也火速派人,往仁明宫给他小姑姑递消息去了。 **** 不过一会的工夫,云嫤便带着绿芍,匆匆赶到了映辉殿。 方才,她一得了太子与方随派来的两拨人的通风报信,立即便往映辉殿赶。 谁能想到,南轩太子竟会在此时,当众向她求亲。 虽说先前,皇兄对她说了,会替她做主,可如今,南轩太子是当着所有王公大臣的面求娶她,只怕皇兄一时也不好相拒。 她一面想着,一面借着映辉殿殿前的廊柱挡住身形,与绿芍一道,探头往殿内瞧。 大殿中央,一名俊俏的锦衣青年正长身而立,正是那当众求亲的南轩太子宁昀。 云嫤又往御座之上的皇帝看,见皇帝不动声色,面上看不出什么。 她尚不知她皇兄对此事会如何决断,心中一时七上八下,忐忑极了。 此时,南轩太子正对着上首的皇帝,目光诚挚,道:「陛下,宁昀是真心求娶公主。若得公主下嫁,我必会全心爱护她,绝不会叫她受半点委屈!」 这番话叫殿外的绿芍听了,倒是受了不小的感动。 云嫤也能察觉到,南轩太子确是真心求娶。 可是,便是南轩太子待她再好,此刻在她的心里,又哪里及得上那人。 一念及那人,她忍不住,便朝他望了过去。 叶煦正斜倚于席案前,手中执了酒杯,俊美无匹,若春山之姿。 他的面上,却是无波无澜,似乎对殿内刚刚发生的大事丝毫不在意。 云嫤默默地垂下了眼帘。 她虽明白,这才该是他最正常的反应,可是,心中却仍是没来由地,觉出一丝酸涩。 这时,殿内的众人纷纷交头接耳。 南轩太子喜爱大景皇女,当众求娶,这是多少年都没有过的喜事。 若是成了,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于是,众人的目光便皆向御座之上的皇帝望去。 皇帝此时心里,也是着实为难。 他没有料到,南轩的太子竟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求娶云嫤。 这实在是,叫他很有几分措手不及。 宁昀的言辞恳切,令他很有触动。 真要说起来,这其实也是万分不错的姻缘。 可皇帝到底不曾忘记,当日,在太后宫中,他曾亲自问过云嫤,愿不愿意与南轩太子结亲。 那时,云嫤说得明明白白,她并不愿意。 如此,皇帝便觉得,既然,先前已经答允了云嫤,他便不能对皇妹食言。 可是,若是当众拒绝南轩太子的求娶,却也是绝计不行的。 众人只见,他们的陛下一时沉吟不语,陷入了沉默。 这时,北楚使团的席上,北楚的六皇子突然起身,开口道:「陛下,小王也有一言。小王来大景前,便听说了,大景公主才貌无双。今日,公主亲自抚琴,果是令人折服。陛下有妹如此,想来,必是要仔细替她择选驸马的。」 说着,他便朝宁昀笑了笑,对他道:「太子殿下虽是一番赤忱,却怕是,要难过了。」 宁昀面色一变。
第35页 云嫤心中亦是勐地一跳。 御座上的皇帝眉头紧皱。 北楚素有野心,曾多次侵扰大景北境,与大景连年征战。数年前,北楚在鸣州大败,这才偃旗息鼓。 虽不敢与大景征战,却在席上这样聒噪,皇帝心中冷笑。 只是,北楚六皇子如此挑拨,他若要拒绝南轩太子的求亲,便越加必须给南轩太子一个理由,一个足以说服在座众人的理由。 而最好的理由,便是称公主已经许了人。 皇帝心中想定,便笑着,对宁昀道:「太子殿下人中龙凤,求娶公主,朕亦十分欣喜。只是,公主已然有了要婚配的人家,便无法同南轩结亲了。」 宁昀闻言,大失所望。 云嫤却是一怔。 只听殿上的宁昀沉默了一会,却仍是不死心,道:「陛下,却不知,公主殿下许嫁的,是何人?」 皇帝又是一阵无言。 看来,南轩太子今日,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他该如何宣于众人才可呢? 他先前,才与太后当面说了,云嫤自小在宫中已经受了许多冷遇,往后,要让她好好过她身为公主的日子。 这话才刚说出去不久,便遇上了今日之事。 他身为云嫤的皇长兄,又比她年长不少,所谓长兄如父,他绝不能叫她在自己的姻缘大事上受委屈。 皇帝不由在这个时候,当真思量起来。 到底是谁,才堪做公主的驸马? 首先,此人必须是他看重,亦甚为了解之人,他才放心皇妹出嫁。 再者,此人也必得是惊才绝艷,才堪配公主,也才能让所有人心服口服。 他的心中,很快浮现出了一个人选。 皇帝越想,便越觉得此人十分合适,简直是非他不可! 于是,他沉着地一笑,对众人道:「未来的驸马自然是绝好的。」 「他便是,大景的探花郎,叶煦。」 第28章 赐婚(二) 是该告诉叶煦真相了 皇帝金口玉言,如同平地一个惊雷,将众人都砸得静默了一瞬。 殿外,绿芍瞪圆了一双眼,缓缓回头,望向云嫤。 云嫤已然惊呆了。 待到回过神来,她顿时玉面绯红,连看都不敢往叶煦的方向看上一眼,便一熘烟跑了。 绿芍笑得合不拢嘴,赶忙跟了上去。 此时的映辉殿内,宁昀亦是大为震惊。 他双唇翕张,有心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的父皇早就有意为他向大景求娶公主,若非先前,他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如今,也不会痛失良机,叫旁人先行求娶了公主。 偏偏,公主许嫁的,又是叶煦。 叶煦是连他都称赞不已,私心想要给自己嫡亲的妹妹牵线的人,大景的陛下先他一步,抢先将公主下嫁叶府,他也实在无话可说。 思来想去半晌,宁昀方长嘆一声,道:「公主与叶公子,实是一对璧人。」 皇帝闻言,明白他这是终于松了口,放弃了求娶公主,也便放下心来,笑着点了点头。 殿内大景的宗室朝臣们,家中有适龄女儿的,谁家原先没有动过叶煦的心思。 如今,皇帝既然已经开口,称公主已经许了叶府,各家暗暗扼腕之余,自然无人敢与天家抢人,便纷纷向叶尚书举杯,贺叶府大喜。 叶煦从方才听闻皇帝赐婚开始,便没有言语,不动若山。 叶尚书也只在开头怔愣了一瞬,很快便稳住了心神,笑着回敬前来贺喜的众人。 皇帝大悦。 随后,皇帝便宣布散席,先摆驾,出了映辉殿。 此时,叶府的席上仍是十分热闹。 方随在宴席上看了这好大一场热闹,又因早就给云嫤通风报信了,便心知,云嫤此时想来正在殿外。 他正想着出去寻她,却硬是被他兄长抻着,去向叶尚书父子道贺,一时倒是脱不开身了。 南轩那边,宁希音失魂落魄地望着叶煦的方向。 宁碧浔是知道她的心思的,不由担忧地看了看她。 宁昀回来后,拍了拍宁希音的肩头,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妹妹。 宁希音勉力笑了笑,反过来劝了他一番。 凌澈安坐席上,盯着叶府那边望了许久。 半晌,他方勾唇一笑,道:「有趣,真是太有趣了!」 凌襟怀默然起身,对他道:「我先走一步。」 随即,他便转身,出了映辉殿。 凌澈见长兄这么快便先行离开,倒是怔了一怔。 他缓缓饮下了杯中的酒,随后,也便起身,往殿外走去。 凌澈刚一出殿,迎面却恰好碰上了匆匆赶来的凌解语。 凌解语花容失色,一见到他,便急急问他道:「兄长,我在皇后宫中,听人说,陛下竟已将公主赐婚给了叶公子!她们说的,可是……可是真的吗?」 凌澈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道:「是不是真的,与你何干?难道,你又忘了我先前是怎么同你说的了?」 凌解语一听,便知此事不假,嘤嘤哭泣起来。 这一回,凌澈却再也没有如先前那样劝慰她。 他仿佛对这妹妹很是失望,当着凌解语的面,便拂袖而去。 ****
第36页 宁碧浔在映辉殿散席后,便立即去了皇后宫中寻云嫤。 一见到云嫤,她忙便拉着她去了僻静处叙话。 还未开口,碧浔便先笑了起来,道:「殿下,好呀,原来陛下早就赐婚你与叶公子了。这样的大好事,你竟一直瞒着我,叫我到今日才知晓!」 云嫤一脸的羞涩与无措。 宁碧浔先前虽替宁希音难过,但此刻,却也是真心地为云嫤高兴。 她含笑,打趣她道:「看殿下的样子……殿下是早便心仪叶公子了罢?」 云嫤唇畔噙着笑意,不肯说话。 宁碧浔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恭喜你啦!」 云嫤想了想,便悄悄同她道:「你知道的,我与他在书院时,便已相识了,只是,先前,因为一些缘故,我不得不对他隐瞒了我的身份。所以,直到现下,他都不知道,我到底是谁。」 宁碧浔一怔。 她并不知,云嫤与叶煦二人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此刻听她这样说,不由替她担心起来,便柔声对她道:「殿下,能嫁给自己心爱之人,是最幸福的事,殿下定要好好珍惜良缘才是。有些话,该说的,便要说。」 云嫤自从在映辉殿听到皇帝赐婚的消息,便仿佛踏在云端上,晕晕乎乎地,直到此时,仍有些不可置信。 在她心底里,虽有一个小小的幻梦,但那也只是一个欲语还休的梦罢了。 即便叶煦看似待她好,即便方随玩笑着同她说,要她将叶煦招了做驸马,她也从未想过,有一日,她会真的嫁给叶煦。 她是花了好一会工夫,才算是接受了皇帝已经赐婚她与叶煦的消息。 听了宁碧浔的话,她的心里悠悠转转,想着,或许,是该告诉叶煦真相了。 总不能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叫他知道,「洛姑娘」便是公主罢? 她拿定了主意,粲然一笑,对宁碧浔道:「你放心罢,我明白了。」 宁碧浔微微笑道:「想好了?」 「嗯。」云嫤点了点头,轻声同她道:「待会,他肯定会来拜见皇兄的,我会找机会,告诉他的。」 碧浔道:「那便好。」 云嫤心中欢喜,不由又对宁碧浔道:「碧浔,你呢?我先前听说,郡王与王妃在南轩,也要张罗着,给你定亲啦?」 宁碧浔听了,面色却是蓦地一白,道:「没有的事,还……还早着呢……」 云嫤顿时察觉,她似是不愿提及此事,忙住了口,不再多言。 可碧浔看上去,仍是怏怏不乐。 云嫤后悔自己说错了话,忙拉着她,说起了旁的。 宁碧浔的面色这才好了起来。 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的廊庑下,一众宫人们正含笑对皇后道:「娘娘,瞧公主的样子,陛下赐婚,公主必是愿意的。」 皇后也笑着点了点头,道:「陛下方才还急着叫人传信来,要本宫打听公主对此事的心思,如今,倒是可以放心了。」 第29章 赐婚(三) 臣不愿尚公主 皇后笑着望着不远处,正在悄悄说着体己话的两个姑娘。 她身边的宫人道:「娘娘,可要传公主她们过来?」 皇后摇了摇头,道:「阿嫤在宫中,好不容易才能见一见朋友,自是要让她们姑娘家好好聊聊。」 皇后说着,便不去打搅云嫤她们,转而往御书房去了。 御书房内,皇帝恰也正盼着皇后来,一见了她,便忙问道:「如何?」 皇后一笑,道:「陛下,臣妾幸不辱命。依臣妾看,阿嫤对叶公子,似是颇有好感,也并不反感陛下的赐婚。」 皇帝听了皇后这番话,看起来,顿时很是松了一口气。 他低首,悄声对皇后道:「你是不知道当时映辉殿里的情形,南轩太子当众求娶阿嫤,可朕是早就知道阿嫤心思的,岂能能失信于自己的妹妹?朕这才对众人称,公主已经许嫁了叶府。」 皇帝说着,又道:「朕看叶卿他们对此事,当是愿意的。」 皇后亦道:「臣妾一得了陛下传来的消息,便同叶夫人说起了赐婚的事,叶夫人也是如此。想来,再过一会,他们一家便会来御前谢恩了。」 皇帝点了点头,道:「那便好。先前,朕倒是生怕阿嫤不喜欢这桩婚事,好在……」 他高兴地笑道:「如今可好了。天家嫁女是大喜事,宫里也该好好热闹一番了,婚仪之事便有劳你多操心了。」 「陛下放心罢,臣妾必会替阿嫤好好操持的。」皇后笑道。 正当帝后喜气洋洋地说着话的时候,有内侍步入,禀报称,礼部叶尚书夫妇与叶公子正候在门外,求见陛下。 皇后笑着对皇帝道:「正同陛下说起呢,可巧,探花郎便来了。」 皇帝笑着颔首,立即叫传。 叶府一家还未到的当口,皇后眼风一扫,却正瞧见,门外有两个探头探脑的身影。 谁人敢在宫人们的眼皮子底下,在御书房门外这般躲躲藏藏? 皇后心下瞭然,轻咳了一声,压低声道:「这个样子成何体统,还不快进来?」 她话音刚落,云嫤便带着绿芍匆匆进来了,见了帝后,便冲着兄嫂行了个福礼。 皇后笑道:「好了,知道你的心思。待会他们便要到了,你得先藏起来。这样罢,皇嫂替你选个好位置躲藏。」
第37页 说着,皇后抬手,指了指身后,道:「喏,就是那里罢!快,便到那扇屏风后面去罢。」 云嫤红着脸,应了一声,便与绿芍一道,藏去了那扇屏风后。 她们刚刚藏好不久,叶尚书夫妇便与叶煦一同进了殿来。 皇帝望着面前翩翩的探花郎,未来的驸马,端的出众,实在是越看,越觉得满意,便笑着,叫他们不必拘礼。 叶尚书道:「小儿不才,得陛下赐婚公主,臣一家感铭于心。」 皇帝笑道:「叶卿过谦了。天下谁人不知探花郎之名?朕看令郎与公主,确是十分般配的一对璧人。」 皇后亦道:「改日,还要再劳烦夫人进宫,一同商议婚仪的事。」 叶夫人笑道:「何来劳烦?臣妇如今可是高兴得很。」 这时,叶煦却开了口,道:「陛下,臣有事奏。」 「何事?你但说无妨。」皇帝笑微微地对他道。 叶煦沉声道:「陛下,臣不愿尚公主,望陛下收回成命。」 叶尚书与叶夫人闻言,俱是大惊。 皇帝却是听得有些懵,不由对叶煦道:「你方才,说什么?」 皇后也吃惊地望着叶煦。 叶尚书忙道:「陛下,小儿无状,望陛下恕罪!」 叶煦接着道:「陛下,当时在映辉殿,臣十分明白,陛下为何会称,已赐婚公主与臣。如今,南轩太子已经打消了求娶公主之念,臣恳请陛下,收回赐婚的旨意。」 皇帝万万没有料到,这桩人人满意的婚事,竟会在未来的驸马这里,出了这样大的岔子! 他瞪视着叶煦,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皇后却似是想到了什么,目光稍稍往后挪了挪,见屏风后毫无动静,心中顿时一紧。 她忙回头,对叶煦道:「探花郎,你这是何意?难道我天家的公主,还配不上你吗?」 叶煦道:「禀皇后,臣从无此意。」 「那你为何不愿?」皇后道。 叶煦不语。 叶尚书不禁在心中暗暗嘆了一声,道:「陛下与娘娘恕罪,容臣等先行回去,臣定会好好说服小儿。」 皇帝只要一想到屏风后的云嫤,此刻该是如何的伤心难过,便越加生怒。 他勉强压下心中的怒意,对叶尚书点了点头,又对叶煦道:「也罢。叶煦,既然叶卿这样说,朕便再给你一个机会。你方才之言,朕就当没有听见,你回去后,好好想一想,该如何回禀于朕。」 叶煦沉默地立着。 皇帝冷冷道:「叶煦,满朝皆知,朕爱重你,不要让朕失望。」 他顿了一顿,又对叶尚书叮嘱道:「叶卿,此事,不得外传。」 叶尚书道:「陛下放心,臣明白。」 皇帝沉吟了片刻,随后便道:「如此,叶卿请回罢。」 「是,臣等告退。」叶尚书恭敬道。 等叶煦走后,皇帝望了身后的屏风一眼,顿了一下,才对皇后道:「去叫她出来罢。」 皇后点了点头,正欲绕去屏风后唤云嫤。 却见云嫤已经迳自缓步走了出来。 皇后仔细一瞧,见她哪里还有方才从御书房外刚进来时,那番含羞欢喜的模样。 如今的她,眼圈隐隐泛红,低垂着头,怎么也不肯看他们。 皇后见了,顿时心疼不已,忙道:「阿嫤,快别难过!方才,你也听见了,叶尚书已经说了,一定会劝服叶煦回心转意的。」 云嫤却摇了摇头,低低道:「皇兄,皇嫂,不必了。他不愿意,不要勉强他了。」 「我……我先回去了。」紧接着,她又道了一声。 随即,她便似是再也待不住了,飞奔了出去。 绿芍对着帝后行了一礼,急忙跟了上去。 皇后与皇帝相视无言,半晌,才长嘆了一声。 第30章 赐婚(四) 竟捨得叫他这般遭罪?…… 京城,叶府。 叶尚书夫妇与叶煦方一回到府中,盛怒中的叶尚书便狠狠地训斥了儿子一通,又罚了他去跪祠堂。 连叶夫人前来说情,都不能叫素日敬爱夫人的叶尚书改变主意。 叶煦从头至尾,没有辩过一句。 他进了叶府祠堂后,一跪便是两日两夜。 除了叶夫人亲自去送膳食,叶尚书不许任何人去见叶煦。 叶夫人虽心疼儿子,却也一时没了法子。 如此,便一直捱到了第三日。 这一日,一大清早,叶府门前便响起了「哐当」、「哐当」响亮的拍门声。 惊得门房忙不迭地去开了府中的大门。 正门一开,一个头髮半白的老翁便闯了进来,立时朝着院中怒喝,声似洪钟。 「人呢?躲哪里去了?都给老夫出来!」 唬得门房连连道:「国公爷,国公爷,您慢着些,小的们立即便去禀报了老爷夫人——」 叶尚书与叶夫人听见外头这一番动静,已经急急地从府里赶了出来。 叶夫人一见老翁,便喜道:「爹爹!您来了!」 这老翁正是叶夫人的父亲,叶尚书的岳丈,严国公。 老国公听了叶夫人的话,口中「哼」了一声,道:「老夫岂能不来?」 叶尚书上前,刚唤了一声「泰山大人」,便被老国公指着鼻子骂道:「你眼里还有老夫这个泰山啊?你不如气死老夫得了!」
第38页 叶尚书一窒,低声道:「泰山大人息怒,快请里面坐。」 老国公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便负着双手在背后,大步进了叶府花厅。 他的身后,除了随从,还跟着一名笑嘻嘻的青年。 这时,那青年便立即上前来,对着叶尚书夫妇团团作揖,口中道:「小侄见过姑丈,见过姑母。」 这便是严国公的嫡长孙,叶夫人兄长的儿子,蔺扬。 叶尚书与叶夫人只来得及与侄儿点了点头,便也赶去了花厅里。 叶府的花厅内,僕从上完茶,便赶忙匆匆退了下去。 老国公坐在堂上。 叶尚书与叶夫人规规矩矩地站在堂下。 老国公拍着腿,恨恨地道:「老夫那宝贝外孙,那可是新科的探花郎啊!你们往上数数,在他这个年纪便中了探花,且是刚下场便高中的,放眼咱们整个大景朝,可还有其他人吗?就他这么一个!如今可好,你们为人父母的,竟捨得叫他这般遭罪?」 他说着说着,顺手又指着廊下,正斜倚着门前廊柱立着的蔺扬,道:「你们再看看他!」 蔺扬闻言一个激灵,忙站直了。 老国公已经指着他道:「老夫这个孙儿,是个全京城有名的浪荡儿,只会舞刀弄枪,到处结交些个狐朋狗友!」 蔺扬苦着脸,道:「祖父,您怎么能这么说我。陛下年前才擢了我做宣威十六卫的副统领,哪里便是那般不堪了?」 老国公没搭理他,转而继续对着叶尚书夫妇说道:「女婿,你可还记得,外孙小时候,你去江南做官,老夫女儿跟着你去赴任,亲家亲家母又都不在京城,便就留下外孙这么个小娃娃,给老夫与他外祖母照顾。他从小,便是老夫扛在肩上,亲手带大的!我们老夫妇待他,那可是如珠似宝,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啊!」 「可你们呢?你们竟捨得叫他跪了整整两天祠堂?也不怕叫他跪坏了?不妨告诉你们,我那老妻听说此事,伤心得很,都不愿登你叶府的门!」 老国公越说,便越来气,道:「今日老夫便放话在这,你们要是敢跪坏了他,老夫便与你们拼命!」 「爹爹!」叶夫人高声唤了一声,顿时哽咽了。 叶尚书垂目,沉声道:「泰山大人息怒,还请用茶。」 严国公怒沖沖地端起茶盏,饮了几口,放下,又接着教训。 廊庑下,寒舟也奉了一盏茶给蔺扬。 蔺扬接过茶来,瞧了瞧愁眉苦脸的寒舟,道:「小寒舟,这几日里,一定不好过罢?」 「表少爷,快别提了!」寒舟唉声嘆气,道:「自打那日,老爷他们从宫里回来,府上便没有一刻消停过,哎——」 他探头,往花厅里瞅了几眼,又压着声,对蔺扬道:「表少爷,虽说,老爷平日里总是板着脸,可咱们都知道,老爷是个好人,从不打骂下人,对夫人和公子,那更是极好的。可这一回,老爷是真的生了气了!他竟罚公子这样狠,实在叫我们也吓了一大跳!」 「我那日偷偷跑去祠堂,扒着窗看了,公子便那样,一动不动地跪着。两日两夜了,别说国公爷了,谁能不心疼啊?」 「表少爷,依我看,当驸马也是挺好的事。您说,咱们公子究竟是为了什么,硬是要这样扛着,不肯娶公主啊?」 蔺扬瞧他,一副都快哭出来的样子,也不由轻轻地嘆了一声,道:「这几日,姑丈和姑母有没有问过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寒舟摇了摇头,道:「没有。自打回府,老爷和夫人便只顾为这事着急上火,倒是没有问过公子这个。」 蔺扬望着花厅里,叶尚书在老国公的训斥下,唯唯听训的样子,忽地一笑,道:「那你可知道,我姑丈一向肃直,为何,对着祖父,却换了一个人似的,对祖父又敬又怕?」 寒舟龇了龇牙,道:「表少爷,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思开玩笑?」 蔺扬又是一笑,道:「你不懂,这里面,关系大着呢。」 他敲了一下寒舟的脑袋,笑道:「哎,我说,你到底要不要听?」 寒舟只得点了点头,道:「要听,要听。」 于是,蔺扬便道:「你看你们公子,一下场便中了探花,厉不厉害?厉害罢?」 寒舟骄傲地道:「那是自然了!」 蔺扬便接着道:「表弟他现今这样厉害,那也是有家学渊源的。他们叶氏是公卿世家,姑丈当年更是状元及第,那可是,全京城都眼热的状元郎!祖父当年,心里最喜欢姑丈这样的读书人,便动了嫁女的心思,想将姑母许给姑丈。祖父是个说做便做的性情,既然想定了,便立即去请了当时的宰执大人,从中说和。」 「岂料,那个时候,姑丈只想着遵照座师的意思,将来娶个清流人家的女儿为妻,并不想与咱们这样的勛贵门第结亲,以免叫人闲话,说他攀附。于是,姑丈便婉拒了宰执大人的保媒。」 「可这样一来,姑丈却是大大地驳了祖父的面子。听说,从那以后,祖父便再也没有提过此事。」 「本以为,这件事便这么过去了。谁知道,姑丈与姑母居然在一次郊游中,相识了,一来二去,竟还看对了眼。可那时,祖父正在为姑母择婿,因为先前的事,姑丈早已全然不在祖父的考虑人选里了。」 「这下好了,这回,轮到姑丈大大地犯难了。」
第39页 第31章 赐婚(五) 想寻一个知心人 寒舟一扫刚开始不情不愿的样子,早就听得入了迷,这便催促起了蔺扬。 「表少爷,您倒是快往下说啊!既然,国公爷已经不想老爷做女婿了,老爷又是怎么说服了国公爷,才娶到咱们夫人的?」 蔺扬捧着茶盏,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茶,这才接着道:「你听我说。姑丈啊,先是上咱们家求见,恳请祖父将姑母许配给他,可惜,遭到祖父十分干脆地拒绝。」 寒舟倒抽了一口凉气。 蔺扬又道:「虽说如此,姑丈可是半点都没有灰心啊,又接连登了好几次咱们蔺家的门。可祖父仍是不肯松口,见他来得多了,便不愿见了,吩咐了门房,只要姑丈来,便说他不在。」 「姑丈呢,也是个倔脾气,既然祖父不见他,他便在咱们府门外等。那一日,刚好是个大雪天,姑丈却仍是不肯走,硬是在雪地里站了一夜。到了第二日早上,姑母出门看见他的时候,他那衣裳上已全是白花花的雪,人都冻得说不出话来了。」 「听说,姑母当时便哭了。祖父见了,也是半天没有说话。最后,祖父嘆了一声,对姑丈说『罢了,便看在你一片诚心的份上。』」 接着,他笑嘻嘻地道:「就这样,姑丈与姑母总算是喜结连理了。」 故事听完了,寒舟倒是琢磨出味来了,对蔺扬道:「表少爷,您说这个,是不是想说……」 蔺扬笑着睨着他,道:「小寒舟倒是聪明啊,这么快便想明白了。姑丈与姑母不问表弟,为何不愿娶公主,那是因为,他们心里和明镜似的,知道表弟想要的,是什么。」 「公子是想同老爷夫人一样——」 「没错。」蔺扬接着他的话,道:「我表弟啊,就是想同自己的父亲母亲一样,寻一个知心人。」 他说到这里,皱了皱眉,面上流露出了担心之色,道:「可我瞧他,倒是比姑丈当年还倔,那可是公主啊,他也敢当着陛下的面抗旨。」 他嘆道:「姑丈与姑母如今这样罚他,也是没法子。表弟得罪的是陛下,若非如此,如何能让陛下消气?」 寒舟与他一同发起愁来,道:「可是,若公子有这个心思,为何不告诉陛下与皇后呢?陛下素来爱重公子,或许,听了以后,便心软了呢?」 蔺扬却摇了摇头,道:「我表弟是什么脾气?你跟了他那么久,还不明白吗?这样的心思,他连对姑丈与姑母都不会提,更何况是在帝后面前说这样的私隐之言?再说了,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他说了出来,也未必行得通。」 寒舟听了,也是彻底没辙了。 他两个在这里说着,花厅里,老国公也总算是教训完了叶尚书夫妇。 这会,老国公正瞪着眼,对叶尚书道:「你给老夫一句准话,到底放不放外孙出来?」 叶尚书沉默了许久,道:「泰山大人,等今日过了,明日,便放他出来。」 「你!」老国公霍然站了起来,指着叶尚书,骂道:「你竟还要等上一日?真是岂有此理!怎么会有你这般狠心的爹?」 蔺扬一看,忙几步沖了进去,扶着老爷子,低声道:「祖父,息怒。」 叶夫人这时也道:「爹爹,女儿同爹爹一样,心疼煦儿。这连日来,女儿没有一日是睡得踏实的,心里实在难受得紧。可是没法子,爹爹,咱们只有这样做,才是为他好。」 老国公听了叶夫人的话,陡然沉默了下来。 蔺扬在他身边,低声唤了一声「祖父」。 老国公回过神来,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 他也不要蔺扬搀扶,便迳自踏出花厅,唤了寒舟来,问他,他们府上的祠堂在何处。 叶尚书夫妇忙跟着出来。 叶夫人一脸焦色,望着自己的父亲。 老国公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粗声粗气地同她道:「你放心,我只是去瞧一瞧他……就在外面,瞧一瞧。」 等一行人到了叶府祠堂,老国公果然便站在祠堂外,往里看了一会。 看着看着,老国公便背着人,偷偷抹了一把泪。 随后,他不要叶尚书夫妇相送,便带着蔺扬,回国公府去了。 到了第三日过后,叶尚书才让叶煦出了叶府祠堂。 老国公与国公夫人便又立即上门来瞧外孙。 跪了三日三夜,必然伤在腿上,好在叶煦本就文武双绝,这点伤并不如何放在眼里,养了些时候,便好得差不多了。 饶是如此,国公夫人与叶夫人仍是流了好一阵泪。 **** 宫中。 那日,云嫤从御书房跑出去以后,过了两日,皇后思量再三,怕她心里实在难受,便派人悄悄去宫外,请了宁碧浔前来,陪伴公主。 宁碧浔得了消息,立即便赶着进了宫。 她心急如焚,一路疾行,一到了云嫤宫中,见到了她,便忙拉着她,道:「我才听说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地,叶公子为何要抗旨?」 云嫤默然。 宁碧浔又道:「先前,殿下说,会告诉叶公子,殿下便是公主。可有同他说了?」 云嫤开了口,低低地道:「……还未来得及说。就算说了,又能如何?难道,他便会改主意吗?」
第40页 宁碧浔一见她面上泫然欲泣的神情,连忙道:「好了,好了,是我多嘴,勾起你的伤心事,我们不提他了。」 一连几日,碧浔便都留在了云嫤宫里,陪着她说话。 后来,还是云嫤自己同她说,她已好了许多,不愿再麻烦她陪她,叫她放心回去便是。 碧浔见她坚持,这才回府去了。 不久,皇帝特意去了皇后宫里,问起了云嫤这几日的情形。 皇后道:「阿嫤这孩子,实在懂事得很。听她跟前的人回禀,她这几日,不是和县主一同去御苑赏花,便是在自己宫里看看书。除了,没有见她弹琴,倒是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 皇帝默然片刻,道:「她这是不想咱们陪着她难过。一个姑娘家,被人拒婚,哪有不难受的?何况,她还是堂堂公主。」 皇后便道:「陛下,过去几日了,叶府那里,究竟如何了?」 皇帝眉头紧蹙,道:「叶煦在叶府的祠堂跪了三日。」 「那,那他可有回心转意?」 皇后说罢,见皇帝不出声,便明白了。 她道:「跪了三日,还是不肯,叶煦这又是何苦?」 她一阵嘆息,又道:「陛下,此事,若是一直便这么僵着,可不是个办法。虽说,叶府是必定不会张扬出去的,这倒是可以放心,但是,外面的人瞧着赐婚的正式旨意迟迟不下,只怕,是会生出闲话来的。到那时,若是有损公主的清誉,可如何是好?」 皇帝道:「朕何尝不知道?」 他说着,越加怒道:「叶煦他这是恃宠而骄!」 皇后忙道:「陛下心里明白的,叶煦不是这样的人。再说,这说到底,婚姻之事,毕竟也要他们小儿女都愿意才行。」 皇帝听了,嘆息着,点了点头。 第32章 赐婚(六) 要不你试着与公主相处看看…… 奋勇侯府。 凌澈缓步行至庭院里,过了月洞门,正要往廊下去,远远地,便瞥见连翘从凌解语的房内跨了出来。 连翘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正垂头丧气地往前走,勐地便发觉面前立了一个人。 她抬眼一瞧,见是凌澈,唬了一跳,忙上前行礼。 凌澈盯了一眼她手上端的饭菜,道:「怎么,小姐还是老样子?」 连翘低声道:「回侯爷,是。小姐只略动了动筷,便说吃不下,打发婢子将饭菜撤下去了。」 凌澈眉头紧锁,忽地,从她手里夺过托盘,大步往前而去。 凌解语正坐在自己的房里发呆,忽闻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她心神不宁,连是谁的脚步声都听不出来,还以为是连翘回来了。 直到有人跨进房里,她一抬眼,才见是凌澈来了。 她忙起身,朝凌澈福了一福,道:「兄长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凌澈不说话,将手里的那托盘重重搁在了桌上,才对她道:「自从那日,去了宫宴回来,你便整日里做出一副寻死觅活的样子,要给谁看?」 凌解语一听,目中便迸出了泪珠来。 那日宫中设宴,陛下亲口说了,已经给叶煦与公主赐了婚,她大受打击,回来后,便整日里茶饭不思起来。 凌澈为此,还特意对府中下人们下令,等宫中真的传出赐婚的正式旨意来,不许叫三姑娘知道。 可是,不知为何,一连好些日子,也不见宫里真的有旨意下来。 慢慢地,凌解语也觉出不对来。 她心中疑窦丛生,便在前两日,特意进宫了一趟,去了凌贤妃跟前请安,假作无意问起。 凌贤妃先是不愿多说,后来,架不住她一再打听,才悄悄透露了些许内情给她。 只这些许,已经足够凌解语拼凑出个大概了。 叶煦他竟然不愿意娶公主! 凌解语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之余,便不由又开始翻腾起来。 她面前这二哥哥素来城府深沉,她的这份心思,凌澈想必早就瞧了出来。 凌解语哭着道:「兄长,如今这局面,我又能如何?」 凌澈冷着脸,道:「先不必说,先将饭菜用了!」 既然凌澈发话了,凌解语再不情愿,也只得照做。 过了好一会,等凌解语用完膳了,凌澈才冷笑着,对她道:「你若是当真有志气,不想你的叶煦去做驸马,现在便是最好的时候。」 「最好的时候?」凌解语怔怔地望着他。 她陡然急切起来,恳求道:「兄长,教教我,我该怎么做?我究竟该怎么做?」 「怎么做?」凌澈横了她一眼,眉目当中满是阴郁之色,道:「动动你的脑子,好好想一想。」 **** 叶煦伤好后,蔺扬便也登门,将他从愁云惨雾的叶府邀出来,去了广宴阁吃酒。 他在雅阁定了一个间,与叶煦边饮边谈。 当然了,大半时候,都是他一人在说。 叶煦不过静默地听着,偶尔答他一言半句。 正是这个时候,广宴阁外,又驶来一驾马车。 马车到了门前停下,先下来一双侍女,随后,侍女们便从马车内迎出一位华服女子。 其中一个侍女指了指前方,在女子身边悄悄道:「三姑娘,婢子瞧着,那好像是叶府的车驾。」 这女子正是凌解语。
第41页 凌解语随着侍女所指,望了过去,随后,点了点头,道:「看来,叶公子也在这里。」 侍女道:「三姑娘,说到这叶公子,婢子先前还听说,陛下已经给他与公主赐了婚,可这么多日过去了,也不见有什么动静。婢子斗胆猜测,说不定,是叶公子不愿娶公主呢。」 这话说到了凌解语心坎上,她不觉微微一笑。 随后,她便对侍女们道:「好了,快别站在这里闲话了,进去罢。」 「是。」 侍女们应了,便随在凌解语身后,转身进了广宴阁内。 一路行去,在通往二楼的阶梯前,凌解语她们恰巧遇上了另一行人。 看那样子,也是要往雅阁去的。 凌解语很快便认出,那是禁军方指挥使家的二公子。 她心念一转,当即上前,行了个福礼,道:「解语见过方二公子。」 方随一见是她,立刻便想到,那日宫宴之上,就是她使计损坏了云嫤的冰佩琴之事,当即气不打一处来,便没有搭理他。 凌解语憋着一口气,心中却又不由得想起前几日在侯府,凌澈教训她时,对她说的话。 她打定了主意,即便方随对她这样无礼,她也只作不见,反而嘆了一声,道:「解语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方二公子,方才还在纳闷,怎么二公子竟还有心情来这里饮宴吗?」 方随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凌解语面现讶异,道:「方二公子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方随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凌解语一嘆,便道:「前几日,我进宫了一趟,听到不少关于公主的消息。听说,公主这些日子,因为叶公子抗旨拒婚,心中正伤情呢。」 她一顿,又道:「我还听说,方二公子与公主是自小一同长大的情分,连我都为公主难过,方二公子难道不为公主打抱不平吗?」 方随听到这里,先是一愣,随即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那日宫宴之上,陛下赐婚,我就在映辉殿。叶府还受了各家的恭贺,如今,叶煦又怎会抗旨拒婚?」 凌解语听了,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道:「罢了,方二公子既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方随厌恶地看了她一眼,道:「你少在这挑拨了,我劝你,还是安分守己为好。」 说罢,他再不想同她多说半句,便绕过她们,上了楼去了。 凌解语望着他离开,面露冷笑。 方随登上二楼,一路行至自家定好的雅阁前,正要推门进去,却慢慢地,停下了步子。 过了一会,他转过身来,对身边的随从道:「方才来的时候,我仿佛瞧见了叶府的马车。你去打听一下,叶煦是不是在这,若是在,现下人又在何处。」 随从应是,立刻去了。 **** 蔺扬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又是劝酒,又是逗乐,为的便是叫他那表弟开怀一些。 好不容易叶煦愿意开口,他便问他道:「陛下赐婚的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此事,一直拖下去肯定是不行的,陛下也不会允许。你心里,该有个章程了。」 叶煦道:「我知道。」 「那你打算怎么做?」 叶煦不语。 蔺扬摇了摇头,端起桌上的酒杯,一口气喝了。 他想了想,便又道:「我看,要不这样,你试着与公主相处看看?当日宫宴,你也是在的,就算看不清公主长什么样子,想必也觉得,公主必定是个大美人。或许,你与她见了面,便会喜欢她了?」 他见叶煦仍是不语,只得又苦口婆心地道:「这样,咱们府上在京外有一座园子,景致甚好,平日里,别个要来,祖父轻易还不许人进。要不,便由哥哥来安排?哥哥进宫去求陛下和娘娘,让公主出宫一趟,借着出游的名头,让你与公主在那园子里见上一面,如何?」 「你想啊,她是公主,你是探花,实在也是极为般配的,说不得,就两厢看对眼了呢!你说,是不是?」 叶煦看了看他,淡淡道:「若你们都因我是探花,便要我娶,那我不做这探花郎便是了。」 蔺扬一窒。 紧接着,忽听「砰」地一声巨响,雅阁的门被人踢开。 蔺扬抬首,定睛一看,竟是方府的二公子方随闯了进来! 第33章 赐婚(七) 你可是已有喜欢的人了?…… 「叶煦!」方随怒火中烧,一进这雅阁里来,便瞪着叶煦,喝道:「公主到底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的?你竟要这样待她?」 蔺扬忙起身,高声道:「二公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能在外面偷听呢?」 「蔺扬,这事和你无关,我只找他叶煦!」方随道。 「二公子,你这话便更是不对了,我表弟的事,怎会与我无关呢?」蔺扬仍是笑着,声音却明显沉了下去。 叶煦忽然出言,对方随道:「公主的事,与你又有什么干系?」 方随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我与她自幼相识,她是天家公主,我不敢同她称兄道弟,但在我心里,她和亲妹妹没有什么两样!」 他越说越怒,道:「叶煦,你究竟对公主有何不满?非要这样让她难堪?」 叶煦道:「我从未与公主相识,何来不满之说?」
第42页 方随一顿,张了张嘴,有心想说点什么,却又知,若无云嫤允许,他不能说出云嫤的秘密。 他思忖一番后,便又道:「那我问你,你死活不愿娶公主,可是因为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所以才会如此?」 这话一出,连蔺扬都是一怔,不由觑了叶煦一眼。 先前倒是没有想到,还有这样一种可能! 方随的话音刚落,不知为何,叶煦的心中便忽又掠过那个少女的倩影。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他竟又想起了她? 他沉默了一会,道:「……没有。」 方随听了,大惑不解,道:「既然你并非心有所属,也对公主并无不满,那你为何要拒婚?」 叶煦又是一阵沉默,随后,道:「我有我的理由。」 「什么理由?」方随忙问。 叶煦一双长眉蹙起,冷冷地道:「不便奉告。」 他早便心生不耐,只觉与人在此,被人这样过问私事,实在是荒谬至极。 便转头对蔺扬道:「先行一步。」 说罢,他便迳自往门外行去。 方随恨得额头青筋根根暴起,在叶煦经过时,一把拽住了他。 …… 这一日后,也不知因了什么,京中忽然便传出了方府二公子与探花郎在广宴阁大打出手的流言。 这流言绘声绘色,十分吸引人,很快便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 宫中。 绿芍端着托盘,一路往廊下来。 到庭前的时候,抬首便瞧见前方,云嫤正同宫人们一起,在日头下晒书。 绿芍忙快步走上前去,对云嫤道:「小祖宗,怎么做起这个来了?」 见芳芷也在,她不由嗔骂道:「你怎么也不劝着些?必是我平日里太纵着你们了。」 芳芷笑着,与小宫女们一道垂首「听训」。 云嫤含笑道:「你可快别怪她们,是我的意思,自己的书便是要自己亲来晒才好呢。」 绿芍搁下手里的托盘,又取了巾帕来,一面替她擦了擦额前的汗珠,一面道:「殿下,快歇一歇罢,别累着了。」 云嫤道:「我不累,趁这几日天气好,正该将书都取出来曝一曝。」 绿芍拗不过她,便忙又道:「婢子才刚从膳房端了点心来,殿下先尝一尝罢,过一会再做这些,不妨事的。」 云嫤原想说「不了」,抬眼见了绿芍面上隐隐露出的担忧之色,便改口道:「好罢。」 说话间,她便往寝殿走去。 绿芍随着她进了殿内,将手里的那只托盘奉上。 云嫤接过白玉碗,用小匙舀起里头的燕窝炖蛋,一口接一口,恹恹地用完。 绿芍心里越加不是滋味起来。 她哪里会不明白,公主这连日以来,为着叶公子抗旨拒婚的事,心里一直不痛快。 只是,公主素来性子好,不愿露出端倪来,叫旁人白白替她心焦,便一直闷不做声,在这宫里沉默地待着。 她眼见着这几日,公主睡不安枕,连用膳都无精打采地,怎么能不心疼? 绿芍略一思忖,便道:「公主,前几日,皇后娘娘还提起,这些日子以来,都是天清气爽地,叫公主出宫走走,四处看看。公主,不如明日,咱们便出宫去,游玩一趟?」 往日里,出宫一趟能让云嫤开心好一阵,今日,她却也只是答应了一声。 绿芍心道,不管怎么样,愿意出门便是好事,出去散散心,总比憋闷在宫里强。 既这么定了,第二日,云嫤便与绿芍一道,带着侍从,出宫去了。 第34章 赐婚(八) 他不喜欢我,不是什么错处…… 出宫以后, 一行人便沿着京城的街头游逛。 出来散散心,瞧瞧如今京中的新鲜景致,果然是好的。云嫤只觉心中舒畅了许多, 倒是没那么郁塞了。 没过多久, 众人便一路行到了一个巷子口。 巷子口有个茶棚,云嫤刚好也觉得有些渴了, 众人便往茶棚里去。 坐下后, 绿芍便去点了几碗酸梅饮子。 众人坐着闲聊的工夫里,店家便将几碗饮子都送了上来。 大家一人分了一碗。 这酸梅饮子又甘甜,又酸津津的,好喝又解渴,云嫤很是喜欢, 便端起了碗, 小口抿着。 他们身边,另有几张桌, 桌旁皆围坐了人, 正边饮着茶,边高声谈笑。 「哎,你们知道吗?为何好端端地, 那方府二公子竟与探花郎打起来了?」 「是呀, 这事也真是奇了,刚听说的时候, 我还不信。好好的公子们,怎么便打起来了?现如今,街坊们可都在议论,猜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事,我倒是知道一些底细。」 「哦, 那你倒是说说!」 「就是,快说,快说!」众人纷纷起闹,叫先前开口的那人快说。 「好好好,我说我说。是这么回事,方二公子那是为宫里的长公主殿下打抱不平,才对探花郎动的手!」 「什么?竟有这样的事?」 「可不是,你们知道吗?听说,那天在宫中的宫宴上,那南轩太子当众求娶咱们长公主,陛下却说,已经给探花郎与公主赐了婚了。南轩太子听后,没法子,便只得知难而退。哪里知道,叶公子却不喜公主,居然抗旨!没过多久,这件事叫方二公子知晓了,这下可好,他一听,当即大怒!」
第43页 余下的便不必说了,定是因此,才有了翩翩公子们在广宴阁殴斗之事。 「那,叶公子为什么要抗旨哪?长公主下降,那是大喜事啊!」这时,便又有人道。 「哎,要我说,必定是公主貌丑,叶公子才不肯的。」另一人悄声道。 这话话音刚落,立即有人反驳,道:「胡说!若是公主貌丑,那南轩太子又怎么会一见公主便非她不娶呢?」 便又有人说:「我听说,公主虽貌美,却性情乖戾,经常责打下仆,想来,是因为这,才不被叶公子所喜。」 「哎,哎!你们说,要是南轩太子听说了此事,会不会转头又去找咱们陛下求娶长公主啊?」 「那陛下究竟是答应呢,还是不答应?怕是要头疼了……」 「是啊,是啊……」 云嫤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酸梅饮子,起身,快步离开了。 绿芍她们一见公主的面色,不由又是心酸,又是心疼,忙也跟着起身,放下给店家的银钱,便急忙追了上去。 **** 那些个关于赐婚的流言在京城里,一传十,十传百,传得是沸沸扬扬。 探花郎本就是街头巷尾人们热烈议论的人物,何况,如今又是长公主下嫁探花郎这样的大喜事,便是叫京城的街坊们想不感兴趣也难。 这样的流言实在太多太多,不久,便又一股脑都传入了宫中。 皇帝听闻后,十分恼怒,在御书房发了好大一通火。 「一派胡言,真是一派胡言!」 「陛下,快请息怒。」皇后忙道。 「陛下,有一事,臣妾还未同陛下说起。前两日,臣妾瞧阿嫤这一段时日在宫里,怕是憋闷得很,便让她出宫去逛逛。谁知,她那日回来时,却一言不发,眼见得,很是不乐。」 皇帝略一思忖,道:「怎么?难道她在外面,也听见了什么风言风语?」 皇后点了点头,道:「听她跟前贴身的宫人说,确是如此。」 「陛下,臣妾最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如今宫外的流言传成这样,实在有损公主的清誉。还有,若是南轩太子听说了叶煦拒婚之事,果真如外面说的,转头回来求娶阿嫤,却又该如何是好?陛下,咱们得替阿嫤多做打算了。」 皇帝颔首,沉声道:「朕知道了,朕会召叶煦进宫。」 他想了想,又道:「此外,朕也想听听阿嫤自己的意思,她如今怎么样了?」 皇后道:「今日,方指挥使的夫人带着方府二公子进宫,求到了臣妾跟前。夫人为了二公子在广宴阁与探花郎殴斗之事告罪不已,还说,二公子想求见公主,向公主当面请罪。臣妾便破例,允了二公子去拜见公主了。」 皇帝听了,道:「罢了,让那小子去罢。若非他沉不住气,事情也不会闹大成这样,他也是该长个教训了。」 **** 此时,云嫤与方随正坐在殿前的台阶上,默默无语。 半晌,方随低声道:「对不住,都是我不好,是我把事情搞砸了。」 他顿了顿,又急忙对云嫤道:「但是,我没有动手,叶煦也没有,我们当真没有殴斗!」 云嫤讶然,道:「什么,你不曾动手?」 方随忙道:「我爹我娘他们都不信,可我是真的没有与叶煦打起来!我虽气不过他那样对你,与他理论了几句,可我从未想过,要对他动手。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若当真与他殴斗,只会叫他拒婚的事传扬开来,那必会对你不利,我哪里会愿意那样!再说了……」 他停了停,半晌,接着嘀咕道:「……再说,就算我想与他殴斗,那我也得打得过他……」 「嗤——」云嫤笑出了声。 方随憋红了脸,道:「你这是,相信我了罢?」 「嗯。」云嫤点了点头。 方随这才松了一口气,却又道:「不过,这到底还是我的错,若非我听了奋勇侯府那个三姑娘几句挑拨,便气沖沖地去找叶煦,广宴阁的人也不会以为我们在里面殴斗,事情也便不会闹成这样了。」 「凌三姑娘?你那天遇见她了?」云嫤一怔,道。 「不错!」方随道:「我还怀疑,在这之后,这件事情在京城越传越离谱,也是他们凌府的人在暗中捣鬼。既然你信我,回去我便去一趟奋勇侯府,问个明白!」 「千万别去。」云嫤摇了摇头。 「为何?」方随忙道。 云嫤道:「无凭无据,你便是找到了凌解语,又能指证她什么呢?若是,侯府的人反过来,称你诬衊,事情反倒是越加不可收拾了。」 方随听了,也觉得,凌解语做得出来这样的事。他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便越加无精打采地沉默了下去。 云嫤瞧了瞧他,又道:「还有,你往后,若是遇上叶煦,也别再找他的麻烦了。」 她顿了一顿,道:「此事,从一开始,他就是无端被牵连的。」 方随一听,却是愤愤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替叶煦说话?就算赐婚非他所愿,可他那样待你,实在是可恨!他凭什么不喜欢你?」 云嫤默然片刻,道:「他不喜欢我,又不是什么错处。」 方随见她眉目低垂,淡淡地说着,模样沉静而忧伤,倏而便察觉到了什么。 他一愣,不由对云嫤道:「你……你该不会是……」
第44页 他登时跳将起来,嚷道:「我先前说你仰慕叶煦,那不过是开玩笑罢了!你,你不会是真的喜欢他罢?!」 云嫤依旧垂首,没有说话。 方随终于明白过来,大怒,道:「岂有此理,先前我不想动手,如今,便算是打不过他,也非要真的揍他一顿不可!」 云嫤忙扯住了他,扬声道:「方随!你还嫌不够乱吗?!」 方随见她是真的急了,赶忙坐了回去,道:「好了,好了,我不去便是,你别生气,更别难过了!」 云嫤便又不说话了。 过了许久,云嫤才轻声道:「我喜欢他,本就与他无关。」 原本,在刚刚得知皇兄赐婚的时候,她也是有过念想的。 想着,能亲口告诉他,她便是公主。 想着,要高高兴兴地嫁与他。 想着,将来,能与他琴瑟和鸣。 直到那日,她藏在御书房的屏风后,亲耳听到了他说的话。 这才惊觉,她的一厢情愿是多么的可笑。 叶煦他,压根便不想要这桩赐婚,更不愿违心地娶她。 第35章 离京 同去鸣州 方随朝身边的云嫤觑了一觑。 尽管他并不十分理解, 可他瞧着云嫤此刻的模样,蓦地,便体悟到了她的心情。 他闭紧了嘴, 再不敢胡乱多言。 他正如坐针毡, 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便见洛太妃带着宫人们, 正远远地从前方行了过来。 方随忙站起身来, 朝着太妃纳头便拜。 洛太妃含笑与他点了点头,叫他起来。 方随见太妃态度一如往日亲和,越加面现愧色,道:「太妃,都是我的错, 若不是我将事情搞砸了, 也不会连累殿下,现在遭满城议论。」 太妃道:「二公子不必自责, 这是谁也料想不到的, 阿嫤她不会怪你的,你别往心里去。」 方随摇了摇头,退开了几步, 让她们母女说话。 云嫤福身, 道:「见过母亲。」 洛太妃打量了她一番,柔声对她道:「好孩子, 这些日子以来,实在难为你了。」 云嫤心中酸涩,却竭力露出笑容来,道:「我没事,母亲不必担心。」 洛太妃瞧着她这几日来憔悴的面容, 不禁在心底长长地嘆了一声。 她略一顿,道:「阿嫤,母亲这趟过来,是想问一问你,可愿出宫去?」 云嫤听了,愣住了。 过了一会,她才忙道:「母亲……母亲这是何意?」 洛太妃目光慈和,笑着道:「阿嫤,离开京城,去外面看看罢,再不要想那些让你不高兴的事,忘了它们。可好?」 云嫤慢慢地明白过来,道:「母亲这是想让我……出宫游歷?」 「对!阿嫤,你可愿意?」洛太妃仍是笑着同她道。 云嫤双目顿时含了泪,勐地摇了摇头,一头扎进太妃的怀里,道:「我不要离开母亲,我就在这里,陪着母亲!」 洛太妃拥着她,拍了拍她的背,就像在她幼时那样。 「傻孩子,母亲只要你高兴,便也高兴了。」 方随在一旁呆呆地看着,忽而,便对着太妃长揖一礼,口中道:「太妃,若太妃允准,臣愿随公主出宫。臣虽不才,但一定会尽全力,好好保护公主!」 洛太妃道:「二公子的心意,我与公主心领了。」 方随见太妃不允,忙又道:「太妃放心,我父亲与母亲必是同意的。今日,我本就是来向殿下请罪的,若是能随殿下出宫,沿途保护,便是臣将功补过了!」 洛太妃思量许久,道:「好罢,那这一路上,便有劳二公子了。」 **** 方随从宫中回府后,便向家中亲长禀告了要保护公主离京的事。 果然,他的父亲母亲与兄长皆没有异议,还嘱咐他,务要好生照看公主,不许贪玩懈怠。 方随高高兴兴地应下,便开始着手准备起离京之事来。 没过两日,府中的下人却来禀报,说是奋勇侯府的大公子来了。 方随一怔,忙亲自去迎凌襟怀。 两人落座后,方随便道:「凌兄,你今日怎么来了?」 凌襟怀沉默了一下,道:「这几日,那些个消息传得满城风雨,她……怎么样了?」 「她?哪个她?」 凌襟怀望了他一眼,道:「自然是长公主殿下,或者说,洛姑娘。」 方随这才后知后觉,「咦」了一声,惊讶地道:「你,你怎么知道,阿嫤她便是……」 凌襟怀道:「是舍妹告诉我的。」 方随一愣,在他这长兄面前,倒是也没有提起凌解语的不是。 他已明白过来,今日,凌襟怀便是为了云嫤来的。 他忙道:「说来惭愧,若不是我那日一时沉不住气,与叶煦在广宴阁争执,事情也不会闹成这样。全是我拖累了阿嫤,让她也跟着糟心。」 凌襟怀顿了顿,道:「叶兄他……为什么就是不肯娶殿下?」 「我哪里知道那厮怎么想的!」方随一提起叶煦,便气不打一处来。 「你也是知道的,他那人,一向傲得很。那日,无论我怎么问他,他都不说!」 方随怒沖沖地说完,想了想,便又道:「幸好,过几日,阿嫤便要离京了。也是,她也早该出去散散心了。」
第45页 凌襟怀一怔,道:「她……她要离京了?去哪里?」 方随摇了摇头,道:「还不知道,到时,我会陪着阿嫤一路去,她想去哪里游山玩水,我都奉陪到底。只愿这趟出门,能叫她忘了先前这一堆混帐事。」 凌襟怀沉默了一会。 随后,他开口,道:「好好照顾她。」 方随点头,道:「凌兄你放心,这是自然的。」 凌襟怀又坐了一会,便起身告辞。 方随瞧着他,心里有些疑惑。 他总觉得今日的凌襟怀,似乎格外沉默,又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 但他向来是个直肠子,便也没有深思。 凌襟怀既说要走,他便一直将他送出了府去。 **** 宫中。 离京之事既然已经定下,云嫤在宫中便也立即准备了起来。 此外,她也派人去了一趟宁府,知会了宁碧浔。 宁碧浔一听说此事,立即便动身,进宫来了。 两个姑娘一见了面,便围桌坐了下来。 起先,云嫤与碧浔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宁碧浔才轻轻嘆了一声,低声道:「殿下,我原本以为,咱们两个,你是能嫁得如意郎君的,谁料……」 云嫤摇了摇头,道:「不提了,说点开心的。」 她展颜一笑,话音里便透出十足的轻松来,道:「过几日,我便要出门游歷了,我不在京城的日子,你可要记得想我!」 宁碧浔一下便叫她逗乐了,柔声道:「好,我怎么会不想你呢?」 云嫤又笑道:「你放心罢,我没事的。你也知道的,我早就想鲜衣怒马,仗剑江湖去了!」 她一面说,一面起手比划了一个剑招,转头对碧浔道:「看,怎么样?」 宁碧浔拼命拍着手,道:「好得很,好得很!」 她望着云嫤的目光中,不禁流露出一丝羡慕,道:「我听说,江湖可好玩了,那些武林人士,各个都有看家本领。有种本事叫易容术,能将长脸变成圆脸,少年变成老头。还有一种功夫,叫轻功,练熟了以后,人便能在水上漂着走,厉害极了!」 云嫤听着,却凑到她跟前,奇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从前,可从来不曾见你对这些江湖上的事感兴趣。我那些珍藏的江湖侠客的话本子,往日里,想同你分享,也不见你拿去看呢。」 宁碧浔面上一红,低头,道:「是有人同我说的。」 「有人?何人?」云嫤听得越加好奇起来。 「他……他也是个江湖人。」宁碧浔道。 「啊?一个江湖人?」云嫤一讶,这回是彻底来了兴趣,道:「你快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碧浔似是在思索该从何说起,过了一会后,便缓声道:「我发现他的时候,他虚弱得很,仿佛就只有一口气了。我原以为,我虽救了他一场,可他怕是撑不过去的。谁知道,没过多久,他便又好了起来。好一阵以后,他才对我说,他这是先前与人比剑,走火入魔了,才会如此……」 「哦……那,后来呢?」云嫤听得入迷,催促起来。 宁碧浔道:「后来,我见他似是无处可去,便收留了他。与他相处的那些时日里,我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这样的人,与我先前所熟悉的人,完全不同。」 「怎么个不同法?」云嫤道。 宁碧浔的面上,渐渐浮现出嚮往之色,道:「他行事,不似世家子弟那般规矩,实在是潇洒极了,叫我,很是羡慕……」 云嫤听着听着,便觉察到了什么,顿时促狭地笑了起来,拖着声调,道:「碧浔,你怕是……喜欢上人家了罢?」 宁碧浔的面色更红了。 云嫤盯着她瞧了半日,心里便明白了。 宁碧浔却像是想到了什么,面上原本的嚮往之色淡去了不少。 她低声道:「我喜欢有什么用?我的父王母妃是绝不会允许我与这样一个江湖人在一处的。」 云嫤瞧着她苦闷的样子,不觉便想起宫宴当日,自己提及郡王与王妃要为她定亲的事时,她便是如今这样闷闷不乐的样子。 念及此,云嫤不由轻声道:「碧浔,原来,这便是你的心事。」 宁碧浔沉默了下来。 云嫤陪着她,也托着腮,发起了愁。 过了一会,碧浔便道:「哎呀,怎么又说起这些不开心的了,不说了。」 随后,她便开始絮絮叮嘱起云嫤,同她说了许多出门时要注意的事。 又道:「殿下,你这一趟出门,一定要小心,记得写信回来,知道吗?」 「嗯,放心罢,我晓得的。」云嫤含笑道。 与宁碧浔道完别,又过了几日,便到了云嫤出宫的日子。 这一日一大早,太子便领着小云睿,特意赶来送他们的小姑姑。 宁碧浔也再次进宫来了。 云嫤辞别皇帝与皇后,在洛太妃含泪相送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宫中。 云嫤带着绿芍,一路出了皇宫。 宫门外,方随亲自驾着马车,正候着。 一见了她们,方随立即笑着迎了上来,帮她们将行李一一放到车舆里。 云嫤的那一大堆行礼中,却有一件物事十分显眼。 方随一见,立时便炸了毛,压低了声,对绿芍道:「这琴不是叶煦那厮的吗?怎的还要带着啊?快扔了,别叫阿嫤等会看见了!」
第46页 绿芍道:「先前问过殿下,要不要带上这鸣风,是殿下说让带上的。」 方随一愣,朝云嫤那边望了望。 云嫤却似是早便听见了他们在说什么。 她一笑,对方随道:「什么这厮那厮的?这琴既送给了我,那便是我的了,我才不管那许多。这一路上,若是无琴,哪天本公主技痒,可怎么办?」 方随听得怔然。 听她此刻的话中,大有潇洒之意,连叶煦送她的琴都不甚在意了,比之当日在宫里见她,心事显然抒怀了许多。 看来出门游歷,对她果然是好的! 他这样想着,也跟着放心了不少,不由大笑道:「也是!这就是你的琴,不是旁的谁的,凭什么不能带,必须带!」 说罢,他便与绿芍一道,将剩下的东西都归置好。 随后,他又问云嫤道:「我说,接下来这一路,咱们该往哪里去?你可有什么想法没有?」 云嫤一笑,气定神闲地道:「往鸣州去。」 「鸣州?」方随与绿芍齐齐道。 「不错!」云嫤笑道:「如今,我四哥正在鸣州驻守,咱们便去投奔他,一路上,也好领略沿途的大好景致,岂不美哉?」 鸣州地处大景北境,此时,四皇子赵王正在那里驻守。 方随笑道:「好,那便去鸣州!」 商议既定,云嫤与绿芍便上了马车。 方随驾着车,悠悠往城外而去。 一路自是畅通无阻。 出了京城城门不久,方随却将马车慢慢停了下来,又请她们两个先下了马车。 云嫤与绿芍不解,照做之后,便问起他。 他却道:「咱们还得等一等!」 云嫤好奇道:「做什么还要等一等?」 方随笑道:「等一个人。」 绿芍插言道:「谁呀?是还有人要来送殿下吗?」 「没错,还的确有人要来送你们殿下。」方随点了点头。 云嫤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见他盯着后方,笑着道:「来了!」 云嫤她们回头一看,果然见官道之上,有一骑正飞驰而来。 那一骑到了近前,云嫤才发现,竟是凌襟怀来了。 凌襟怀下了马,大步走了过来。 云嫤难掩惊讶,上前,道:「凌兄,你怎么来了?」 凌襟怀笑得温和,道:「多日不见了。」 云嫤想了想,便也笑道:「是啊,算起来,咱们除了使团进京那回,在宫里见过一面,便再没有碰面过了。」 凌襟怀顿了一顿,见她面色如常,并不因当日凌解语的恶意算计,凌澈的趾高气昂而在意,不觉在心中嘆了一声,越加惭愧。 他便也绝不提起,随即,便朝云嫤行礼,道:「凌襟怀见过长公主殿下。」 云嫤吓了一跳,忙叫他不必多礼,又道:「凌兄,原来,你都知道了?」 凌襟怀点了点头,道:「那日的宫宴之上,我便知晓了,原来你便是长公主。」 云嫤转念一想,便猜到,一定是凌解语告的密。 她有些无奈,也有些对先前隐瞒身份的不好意思,便道:「凌兄,我这也是不得已。我那时出宫读书,是得了太后允许。为这,我答应了太后,在宫外,不能让人知道我的身份,所以,才出此下策,还望你多包涵。」 凌襟怀立即道:「殿下放心,我都明白。」 云嫤道:「凌兄,不必如此,咱们都是同窗,就照着原来那样称唿便好,不然,我还觉得别扭。」 凌解语听了,笑着点了点头。 「哦,对了!」云嫤又道:「此事,书院其他人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凌兄可要记得,帮我瞒着。」 凌襟怀道:「好。」 说着,他便道:「我今日来,是来送你的。阿嫤,愿你这趟出京游歷,一切安好。」 「多谢凌兄!」云嫤见他专程来送她,心中也实在感激,忙同他道谢。 方随却在一旁笑嘻嘻地道:「凌兄,既然你都来了,我看,要不你就同我们一道出发罢,也好四处走走看看?」 凌襟怀一怔,望了云嫤一眼。 随即,他似是犹豫了一下,道:「医馆这一阵离不了我,我暂且走不开。」 见方随与云嫤皆面露失望,凌襟怀一顿,又道:「不过,每年我皆会出去游歷一趟,也许,过一阵,我们还能碰上。」 方随这才重又高兴起来,道:「那是再好不过了。凌兄,那便,期待相逢!」 凌襟怀笑着颔首。 于是,朋友们就此别过。 云嫤与绿芍提裙上了马车,钻进了车厢内。 方随也一跃跳上马车,又叫她们坐稳了。 他信手一扬鞭,马车便慢慢悠悠地,往前行去。 凌襟怀目送他们远去,过了许久,才上马,回城去了。 待到南轩太子宁昀进宫,求见大景的陛下,果真再次求娶大景长公主的时候,云嫤他们早已走远了。 因云嫤还未传信回来,连皇帝也是真的不清楚,公主这番游歷,究竟去了哪里。 宁昀怅然若失,独自走出了大景的皇宫。 临出宫门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此时此刻,他的心中感嘆不已。 他想,或许,自己与公主当真是有缘无分,不可强求罢。
第47页 **** 就在云嫤离京后不久。 这一日,叶煦瞒着叶府上下,独自进宫,求见皇帝。 皇帝正想着召他进宫,见他来了,立时传了他进御书房。 叶煦向皇帝请罪,道:「臣愿离京外放,为陛下守土。」 皇帝沉默良久,才道:「叶煦,这便是你给朕的回禀?」 「臣心意已定,望陛下成全。」 先前赐婚一事,到了如今,云嫤离京,叶煦请罪,已是叫皇帝便是想生气,也不知该如何生气了。 他长嘆一声,对叶煦道:「你可要想好了。你是探花郎出身,不日便该入翰林院了。翰林清贵,日后前路也是坦荡,你当真要放弃,离京外放?」 叶煦道:「陛下,如今,北楚又蠢蠢欲动,扰我大景北境,臣愿离京,北上守土。」 皇帝沉思片刻,颔首,道:「目下,赵王正率大军,为大景驻守鸣州。那里,倒是恰好有个出缺,你便去鸣州,任鸣州知府罢。鸣州是北境要冲,你执掌鸣州,可要替朕守好了。」 叶煦沉声道:「臣叶煦,必不负陛下所託!」 第36章 离京(二) 旁人求而不得的,却是他弃…… 叶煦回到府上后, 才告诉了叶尚书与叶夫人,自己要外放鸣州一事。 叶尚书与夫人皆是吃了一惊。 叶尚书更是将叶煦叫到书房里,谈了半宿。 第二日, 叶府便派人去了一趟严国公府, 将这个消息知会了老国公夫妇。 两老听了报讯,便立即动身来了叶府。 一进门, 到了堂上, 国公夫人便揪住叶煦的衣裳,作势打了两下,道:「你这孩子,尽是自己做主,什么都不与我们商量!」 然而木已成舟, 陛下都已经同意的事, 再如何也更改不得了。 眼见过不了几日,外放的旨意便要下了, 一家人便要立即开始收拾。 出门在外, 一应的衣裳衾被,书册笔墨,大大小小的用具摆件, 那都是要提前归置预备起来的。 叶府就叶煦一个独子, 从小到大用的东西都甚是精细,这回的一应细软之物, 叶夫人原本打算也是如此。可叶尚书却说,要一切从简。 过不了两日,老国公听说了此事,又一次找上门来,对着叶尚书便骂道:「真是岂有此理!外孙他就要出远门了, 你竟还要苛待他,削减他的用度?有你这样的亲爹吗?」 叶尚书忙道:「泰山大人,非是我苛刻,只是,他这次,是外放,且还有先前抗旨拒婚的原由在,岂能还如在家时一样?」 老国公不愿听他的,便望向叶煦。 叶煦道:「外祖,我也是这个意思,出门在外,自当简练些为好。」 老国公对着他,却立即改换了一副面孔,拍着叶煦的肩膀,连声道:「好,好,不畏艰困歷练,大丈夫当如是!」 叶尚书:「……」 老国公一扭头,又见叶尚书连家中的厨子都不肯叫叶煦带上一个去,不禁又吹鬍子瞪眼,对叶尚书道:「你连这都不许?外孙素日挑口,他要是吃不惯外面的饭菜,饿了瘦了,可怎么是好?」 叶尚书:「……」 「……外祖,不会的。」叶煦冷静地道。 老国公摇了摇头,便拉着叶煦到一旁,细细叮嘱起来。 老国公实在捨不得外孙,当晚留下用了膳,才回了府中去。 这一日的夜里,叶煦独自坐在灯下的时候,心中不知为何,却又想起了那个洛府的少女。 这两日来,他曾不止一次地生出去找她的念头。 毕竟,他就要远行,他觉得,他该去同她告个别才是。 可转念一想,却又发觉,他竟连她家住何处也不知晓。 想来,若真的要打听她的府宅在何处,也不是没有办法。 可他当真该去吗? 他很少有这样犹豫的时候,最后,却终是自嘲一笑。 罢了,他此次离京,终究并非是出于荣耀。若是他去看了她,也许,反倒会连累她捲入到这场赐婚的风波里。 还是,不必去搅扰她了罢。 **** 叶煦正式离京那一日,叶府与国公府两府诸人一直送他到城门口,便不便再送了,只能远远地,望着他们一行人离去。 出了京城后,叶煦独自策马,寒舟与其余随从轮流驾着马车,一路往官道上去。 没过多久,却见前方官道上,出现了一队车骑,似是在等候。 寒舟一勒缰绳,将马车停下。 便见那队车马前,一骑越众而出,向他们行来。 那正是南轩公主宁希音。 宁希音到了近前,望着人群中的叶煦,对他道:「叶公子,我听说了你要去鸣州的事,我……我是来送别的。」 叶煦颔首,道了一声:「多谢。」 宁希音望着面前这倾慕已久的男子,心中满是难以挥去的怅然。 那日在宫宴之上,大景的陛下亲口说,已为叶煦赐婚。宁希音原本以为,他会很快与大景的长公主成婚。岂料后来,他竟抗旨,不肯娶公主,紧接着,又自请外放。 这一连串的变化实在叫人始料未及。 当时,宁昀为了这个,十分恼怒,恨他不珍惜与公主的姻缘,原是想找上叶煦,问个明白。 是宁希音劝了他很久,才阻止了他前去叶府。
第48页 其实,别说是宁昀,便是宁希音自己,原也是想趁着来送别,顺道问一问他,这其中的缘由。 可是,如今面对着叶煦,她却再也问不出口了。 因为她明白,便算是她问了,又能如何呢? 那日在宫宴之上,她向他敬酒时,叶煦一句话,便叫她明白了他心中所想。 他无意于她。 她虽难过,倒也是彻底放下了。 宁希音爽朗一笑,对叶煦道:「虽然我觉得,叶公子没有娶长公主,叫人很是遗憾,不过,叶公子这样做,必是有自己的道理。过几日,我也要回南轩去了,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叶公子,一切珍重。」 叶煦亦道:「保重。」 宁希音点了点头,随后,便轻叱了一声,调转马,率领卫队,飞驰而去。 **** 京城的城墙之上,凌澈远远地眺望了一阵,便收回了目光。 他笑着低头,对身边的小胖墩道:「这一下,叶煦的声望可算是毁的差不多了。」 二皇子云睿手里捏着一个大包子,吃得正香,完全没顾上他那堂舅在说些什么。 今日,凌贤妃出宫,回襄国公府省亲,小云睿求了他父皇,也跟着出宫来了。小云睿在国公府没待多久,便嚷着要出门吃好吃的,恰好凌澈他们皆在国公府上作陪,贤妃拗不过小云睿,便叫凌澈护着他出来了一趟。 此时,见小胖墩不吭声,凌澈自是丝毫不介意。 他望着前方,似是自语道:「咱们这位叶公子,家世好,才学高,偏生,性子傲成那样,过刚易折啊。原本这一科,叶煦该是状元及第,陛下素来偏心他,为了磨一磨他的脾气,才将他点了探花。陛下对他,可谓是煞费苦心,可他到底,还是辜负了。」 他笑着,悠然道:「一个抗旨不遵,被君王厌弃的人,就算他原先再显耀,往后,也未必了。」 二皇子虽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却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其中的意味来。 他一面努力咬着包子,一面含含煳煳地道:「堂舅,你为什么这么讨厌叶哥哥?我觉得,叶哥哥人挺不错的。有一次,我有一篇字不大会写,怕师傅责罚,急得直哭,还是叶哥哥进宫时看见了,他教了我,我才交出了课业。」 为了什么? 凌澈心道,这个问题可真是问得好啊。 凌澈垂下眼,揉了揉二皇子的小脑袋,道:「有些人,天生拥有的一切,却是旁人竭力追逐的。」 他的心中,又不由想起了那日映辉殿的宫宴之上,那个美丽的少女。 他一顿,又接着道:「旁人求而不得的,却又是他弃之不顾的。你说,难道我不该讨厌他吗?」 二皇子摇了摇头,道:「听不懂。」 凌澈笑了笑,对云睿道:「也对,你有那么多人疼爱,我同你说这些,你当然听不懂了。」 此时,二皇子已经吃完了那一整个包子,道:「真巧,叶哥哥出城去了,我小姑姑也去外面玩了。哎,没人陪我吃好吃的了……」 凌澈一怔,忙问他:「二殿下,你小姑姑何时离京的?」 云睿道:「前几天呀。」 凌澈忙又问:「她去了何处?」 云睿道:「我也不知道小姑姑去了哪里呀,父皇和太子哥哥他们都不知道。」 凌澈望着远方出城的方向,一时怔然。 小云睿拉了拉他的衣角,道:「堂舅,我还想去吃馄饨。」 「好,堂舅这便带你去。」凌澈点了点头,俯身,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随后,他们带着随行的护卫,一路往京城的巷子里去了。 第37章 相见 相逢名场面 云嫤绿芍与方随三个, 从京城出发,一路走走逛逛,沿途遇上什么新奇的, 便会停下, 到处凑热闹,不玩个尽兴不罢休。 如此, 马车走了一个多月, 才抵达了鸣州城下。 鸣州地处大景北境,多歷兵事,入目的景致大多古朴苍茫,与繁华耀目的帝京全然不同。 云嫤他们到了以后,便先去了一趟城外的大营, 投奔赵王。 谁知, 却被赵王的副将告知,赵王此刻不在大营内。 原来, 就在两日前, 赵王已经启程,回京述职去了,要过一阵才会回来。 没想到就差了这两日, 他们便扑了个空, 云嫤不由大失所望。 他们在大营里也不能久待,只得辞了出来。 方随对云嫤道:「看样子, 赵王殿下一时半会是不会回来的,咱们可要怎么办?」 云嫤思量了一番,道:「要不这样,咱们先入城,找个地方落脚, 再看罢。」 也只能如此了。 方随点了点头。 一行人便又折回到了鸣州城下。 云嫤他们与当地人一道,排着长长的队,候在城门外,等着入城。 过了好一会,轮到他们的时候,守城的官兵照例盘问了一番,查验过路引,便扬手放行。 终于得以踏进鸣州府城的城门,往城内去的一路上,云嫤都在四处张望,觉得哪哪都好看,怎么都看不够。 三个人先是去城中的茶馆喝了茶,吃吃点心,听了一回书。 出了茶馆,便又混在人堆里,熘达到了一处巷子口的一家面摊前。 三个人坐下,各自吃了一海碗的面。
第49页 快到太阳落山的时候,三人才寻了一家客栈住下。 各自安稳歇息了一夜。 翌日,天刚蒙蒙亮,云嫤便起了身,洗漱穿戴。 不久,房门外有人敲门,绿芍去开了门。 原是客栈的伙计送了早膳过来。 绿芍谢过伙计,便接过了食盒,到桌案前打开,将饭菜一一取了出来。 此地的早膳自是不能同宫中相比,可云嫤用着,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她与绿芍细细用完早膳,便一道出了房去,走到方随门前,拍了拍门。 没多久,方随推门而出。 他一见她们仍是姑娘打扮,便摇了摇头,同她们道:「换一身衣裳再出门。」 云嫤听了,立即懂了他的意思。她忙回房,将髮髻散了,重新束起,换上先前置办的一身男子衣衫,又叫绿芍也是如此。 随后,三人便出门,去了街上。 他们在城中转悠了一圈,快行到鸣州府衙署的时候,方随勐地拍了云嫤一把,道:「快看,快看,那有个告示!」 说话间,他们快步走了过去,在府衙前一众衙役虎视眈眈的注目下,盯着墙上张贴的告示看了起来。 这是鸣州府衙招纳捕快的文书。 捕快?! 方随大喜,将云嫤拉到一旁,对她道:「正好,我便去应了这招捕快的考,等我上了值,咱们便可在此地安顿下来了。」 云嫤听了,大觉可行,想了想,又冒出一句:「那我也去试试!」 「你?」方随一愣。 「有何不可?」云嫤道:「做了捕快,咱们便可一同查探案件,惩奸除恶!」 方随乐了,笑道:「就凭你的身手啊?」 「你笑什么笑?」云嫤瞪了他一眼,道:「我会武,还是从小四哥教的呢!四哥说了,我想学什么都可以,他都会帮我!」 「好,好,好!」方随赶紧投降,道:「原来长公主自小便是师从赵王殿下,难怪公主从前,便喜欢看一些什么侠客、剑客的怪书。如此说来,公主端的是个做女侠的好材料!」 说罢,他觍笑道:「殿下,便赏我一个脸面,让我同你一道去应考,这总行了罢?」 「这还差不多!」云嫤笑吟吟地说。 二人当即上前,与府衙的衙役说了要应考捕快之事。 衙役便进了衙署里,前去通禀。 随后,从衙署里出来一位捕头,对他们说,隔日来校场,先比武试,若武试过了,再到衙署,考文试。 捕头又道,这次的考校都是由新任的知府大人亲自定下的,要他们定要准备周全应考,又同他们嘱咐了一些事项。 云嫤与方随谢过他,便先告辞回去了。 **** 一日后,校场。 这次鸣州府衙招揽捕快,武试的规则十分简明,两两捉对进行,若是这一轮赢了,便可进入下一轮。 因参试的人多,武试要进行三天。 云嫤照旧穿男装,扮做男子,与方随同在众多应试者中。 方指挥使统领京城禁军,有万夫之勇,方随得了父亲的真传,自然能留到了第三日。 叫他刮目相看的是,云嫤也顺利地进了最后的比试。 到了第三日,剩下的参试之人已经不多了,相对地,留下来的人身手也都不凡。云嫤应对起来,比先前吃力了不少。 云嫤在这天的最后一个对手,是一个虬髯大汉。 大汉一上场,瞧见云嫤,先是一阵默然。 云嫤:「……」 大汉挠了挠头,开口,嗓门十分洪亮。 「小后生,你这也太细脚伶仃了,若是某不小心打伤了你,倒是怪难为情的哩!」 云嫤道:「……莫慌,谁打谁还不一定。」 大汉一愣,顿时大笑起来,道:「好!好!你这小后生,十分有意思。那便请罢!」 二人便一同走到兵器架前,挑选兵器。 不多时,大汉选了一口宝刀。 云嫤仍同前两日一样,选的是一把趁手的剑。 双方互相抱拳致礼。 接着,随着校场上的考官一声令下,比试便正式开始了。 大汉显然是个练家子,出招如蛟龙出海,威力无匹。 数招过后,云嫤不由开始怀疑起来。 这大汉应并非寻常武夫,倒像是她在话本上看过的退隐的侠客高人。 她从前不曾外出游歷过,也没见过真正的侠客,一时不敢十分确定。 不过,她却改了策略,并不与之对抗,而是左躲右闪,避其锋芒。 大汉本就轻敌,又久久无法取胜,不免有些心浮气躁。 云嫤瞅准了时机,一剑便将对方制住了。 大汉盯着横在身前的剑,一脸不敢相信。 「这位大哥,承让了!」云嫤收了剑,抱拳笑道。 大汉虽然输了,却甚是爽快,当即道:「小兄弟好生了得,在下佩服!」 「好说,好说!」云嫤道。 大汉笑道:「那在下便先告辞了,改日若有机会,再同小兄弟切磋!」 说罢,大汉对她抱了抱拳,随后,便跳下比武台,快步离去了。 云嫤赢了比试之后,那边厢,方随也赢了自己的所有对手。 于是,他便与云嫤一样,可以与其他武试胜出的几人一道,参加文试。
第50页 武试结束后,应试者休息一日,紧接着,文试便开始了。 文试地点便在鸣州府衙署之内。 听前来监考的主簿大人说,今日的考题都是那位新上任的知府大人亲自出的。 考场之上,主簿大人对着众考生肃然道:「府尊是陛下都大赞的俊杰,尔等有幸,能得大人亲自考校,务要仔细应对,不可怠慢!」 「是——」众人纷纷应了。 考生们正襟危坐,待到主簿令下,才打开面前的考题捲纸。 云嫤拿到考题,便先看了一遍,见考题一共两道,一道考决讼,一道考勘验。 云嫤看后,心中暗道,她原先在书院学的那些个文章,加上往日里看的许多话本子,今日倒是皆派上了用场。 她仔细思忖了一番,便落笔答题。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到她全部答完搁笔的时候,方随还伏在案上,绞尽脑汁地写着。 文试考完,离开府衙的时候,云嫤见方随一路都是垂头丧气地,便笑嘻嘻地同他道:「别灰心,这次若是选不上,下回有机会再去便是。」 方随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不过,等到后来,府衙张告入选名单的时候,方随却是也叫她刮目相看了一回。 他们都通过了擢选。 于是,大景的长公主,禁军指挥使的公子,便都一跃成为了这鸣州府衙的新任捕快。 **** 到了正式上值的那一日,云嫤一大早便醒了,用过早膳,换好公服,便与方随一道,去了衙署。 衙署之内,除了知府大人尚未到,吏房、户房、礼房、兵房、刑房、工房六房众人都已到齐。 云嫤与方随两个小捕快新来乍到,在堂上的班列里也只在最末。 堂上候着无聊的时候,云嫤便悄悄地问身边的方随,道:「哎,我还没有见过这里的知府大人,也不知,是个什么模样的?」 方随也悄悄地道:「……我自然也是没有见过的。不过,能得陛下那般称赞的,想必甚是稳重,该是有些春秋了。」 云嫤一听,脑海中立即便浮现出一位花白鬍子,四平八稳的老大人。 她点了点头,煞有介事道:「不会错的,必是如此了!」 在他们上首,府衙的同知大人轻咳了一声。 云嫤与方随都赶忙闭紧了嘴,不再开口。 没过多久,这鸣州府的知府大人到了。 众人皆恭迎知府大人入堂上。 先前,因全程垂着头,云嫤只瞄见了知府大人袍服的一角。 到了这个时候,云嫤实在没有忍住,便偷偷抬首,朝上望了一望。 这一望,她便怔住了。 方随跟着抬头,顿时也傻了眼。 「怎么是你?!」方随嚷出了声。 堂上,一袭绯色官袍,皎如玉树,从容而立的人,正是叶煦。 第38章 相见(二) 比邻而居 「大胆!竟敢对府尊无礼!」 刑房的掌案一见方随如此, 忙沖他喝止了一声。 又对叶煦恭谨道:「府尊,他是府衙新近招收的捕快,刚到府衙, 还什么都不懂, 望府尊恕罪——」 叶煦点了点头,道:「无妨。」 方随为何会突然出现在鸣州, 还到了鸣州府衙里? 叶煦心中念头一转, 便向堂上的一班捕快们望了过去。 在方随身边,还有一个同他一样穿着公服的小捕快,此时却一直垂着头,不愿抬眼看他。 那究竟是谁,他很快便认了出来。 云嫤他们从京城出发, 是一路悠闲地游逛到鸣州的。 叶煦虽迟了他们几日离京, 但脚程快,早便到了鸣州上任了。 如今两厢一照面, 叶煦心中虽有许多的疑问, 但这是在堂上,他又向来沉得住气,便没有多言。 众人如往常一样谒见知府, 呈禀了各自的事务。 过了一个多时辰, 一时议事毕,叶煦便吩咐散了。 各人便告退而去。 眼见着云嫤他们就要随着众人退出堂上, 叶煦却忽地开了口,漫声道:「你们两个,留下。」 众人闻声一看,便见前方正埋头快步往前走的那二人似被施了定身法,停住了步子。 众人不知知府大人的心思, 以为这两个新来的小捕快是因方才之事得罪了府尊,府尊要责罚他们。 众人便都同情地看了他们几眼,随后,便越过他们,各自匆匆地去了。 云嫤没有法子,只得与方随一道,缓缓转过身来,面对叶煦。 只是,她却仍是垂首,不肯去看他。 叶煦缓步行至她的面前,仔细瞧了瞧她,才同她道:「洛姑娘,你怎么会来鸣州?」 还做了他这鸣州府衙的捕快。 此刻,云嫤的心中却是纷乱得很,各种滋味皆有。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她的心事已经平復了不少。 来到这个新的地方,成了这鸣州府衙的小小捕快,她心里很是开心,便想着,能在此处快快乐乐地待上一阵,也能做些事情。 可谁知道,在她这上任的第一天里,她便重又遇上了叶煦! 哪里料得到,他竟便是这鸣州府的知府大人。 她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现下,叶煦既然问起,她便是再不情愿,却也只得开口。
第51页 「叶公子……不,府尊大人……」她低声道:「我是出门游歷,恰好路过这里,见这里民风淳朴,景致宜人,便多留了两日。又恰好,遇上这里的府衙招收捕快,我便应了试,随后,便被招为了府衙的新捕快。」 叶煦听了,点了点头。 可他的心里,却仍是有一丝挥之不去的疑惑未解。 他能敏锐地感觉到,似乎,方才,她从一见了他开始,整个人便变得恹恹的。 她同他说话时,唇畔的笑容亦十分勉强,似是没有往日鲜亮了。 叶煦想着,难道方才他当着众人唤她与方随的架势,真的吓到她了? 应也不至于。 那不过是他一个难得心血来潮的玩笑罢了。 他有心挽回,略一思忖,便笑了笑,对云嫤道:「你来府衙做捕快,我倒是不奇怪。」 他这话乍听上去,毫无章法,可云嫤却知道,他这人极有章法。 他这么一说,便立刻勾得她好奇心起,一时竟浑忘了先前的心事,脱口道:「你为什么不奇怪?」 叶煦眼中的笑意不由深了几分,道:「你忘了吗?先前,在书院里的那一回。」 云嫤一怔。 随即,她便想起了与他在书院的园子里相遇的那天,她手里的那本《无名剑客传奇录》掉下树,差点砸到他的一幕。 唉! 一想起那天在那之后发生的事,她便越加忍不住在心里哀嘆。 嘆他为什么在如此尴尬的时候,竟还要提起当年这件更为尴尬的事。 不瞒他说,她好像又想像那天一般捂脸了。 叶煦哪里知道她这些姑娘家的细腻心思,只道:「我倒是没忘,你素日便是有个侠客梦的。既如此,你投身府衙,做个惩奸除恶的捕快,又有何奇怪?」 云嫤的面上红了又红。 半晌,她扬声道:「府尊大人放心,我一定会做个好捕快的!」 叶煦见她顷刻便恢復了精神,又是那般生气勃勃的模样,温声笑道:「我信你。」 一旁的方随自从在此地见到了叶煦,心中便憋着气。 他料云嫤方才心里必也是不痛快的。 此时,他更是见不得他对着云嫤说笑。 于是,他便护崽一样,将云嫤拉到身后,又冲着叶煦,不耐烦地道:「你问够了没有?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你管她作甚?」 叶煦长眉一轩,这才调转视线,看了他一眼,道:「方二公子,那你呢?你又是来我鸣州府衙作甚?」 方随被他这话问得一噎。 他憋了许久,才憋出一句话来:「我与阿嫤是一道来的,怎么,不行吗?」 叶煦顿了顿,语调一凉,道:「为何?你为何会与她是一道来的?」 「什么为何?」方随梗着脖子,道:「我与阿嫤一向要好,她便像是我的亲妹妹一样,你从前又不是不知道!这回,她出京游歷,我自然是要陪着的。」 叶煦听了,又是一顿,过了一会,才道:「我记得先前,二公子同我说过,待长公主如亲妹妹一般,所以才会替公主,向我讨要公道。当时,我还很是感佩二公子那般重情重义的为人。」 「今日却才知晓,原来,二公子竟有这好为旁人兄长的喜好?」 「你!我,我……」方随觑了觑云嫤,心知不能说出她身份的秘密,回头又恨恨地瞧了瞧叶煦。 虽说,谁也绝料不到,先前,长公主竟会出宫读书,可他叶煦素日里绝顶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到了自己身上,竟也分辨不清了呢? 难道,阿嫤说什么,他便信什么吗? 方随一时之间,当真是百口莫辩。 顿时气个倒仰! 叶煦没再理会他,转而又对着云嫤道:「洛姑娘,你如今在何处安顿?」 云嫤便只好老实道:「我们几个就住在附近的客栈里。」 叶煦思忖片刻,道:「你一个姑娘家,往后又在府衙当差,若是一直投宿在客栈,到底不大方便,不如,便搬到这衙署里。我叫寒舟收拾收拾,你便在宅院里挑一处厢房住下罢。」 云嫤听了,又是一怔。 她自是不肯,想都没想,便忙道:「不了!我们住在外面便可。」 叶煦便道:「你远道而来,到了这鸣州地界上,往后,又是在这里上值,我怎么能不照拂?」 云嫤仍是推辞,道:「真的不必了。」 叶煦沉默了一会,道:「若非如此,我不放心。」 云嫤一听,便说不出话来了。 方随见势不妙,赶忙插言道:「既然如此,那我也要住在这里!」 叶煦很干脆地对他道:「你不行。」 「为什么?」方随怒道:「衙署里有那许多的厢房,为什么不让我住?」 叶煦道:「因为,这里本官说了算。」 「叶煦!!!」 「好了,好了!」云嫤忙拦住暴跳如雷的方随,又对叶煦道:「大人,就让方随他也住进来罢。大家原都是同窗,如今在一处,也有个照应。」 叶煦:「……」 云嫤眨了眨眼,恳求地望着他。 叶煦对着她,总是无法拒绝的。 他便只好点了点头,道:「好罢。」 云嫤又紧接着道:「大人,还有,我的侍女绿芍也来了,她也得同我一道住进来。」
第52页 叶煦温声道:「好,你想怎样,都依你。」 第39章 动心 叶煦见到的,正是这样一幅如画景…… 当晚, 云嫤与方随回到客栈里之后,便将此事告诉了绿芍。 绿芍听说,叶煦竟便是那新任的鸣州府知府, 又听说, 公主与二公子都要住进那鸣州衙署里去,很是不高兴了一阵。 她跟着云嫤多年, 一向心疼公主得紧。自从叶煦抗旨拒婚, 绿芍更是亲眼目睹公主是如何难受的,对叶煦这位准驸马也从原先的无比满意,变成了十分愤怒。 现如今,他又如此安排,让公主住到他的眼皮子底下去。这岂不是要叫公主今后对着他, 日日难受吗? 绿芍自然是不愿云嫤遭这份罪的, 便道:「咱们不搬不行吗?依婢子看,住在这外面也挺好的, 至少心里舒坦。」 方随嘟哝道:「我本也是这样想的。」 他一向和气, 绿芍也从不怕他,这时便没好气地同他道:「二公子,既然您也觉得住进那衙署里不好, 那您怎么不帮殿下推了此事?」 「这……」方随摸了摸脑袋, 慢吞吞地道:「当时,叶煦那厮说得颇是诚恳, 我听着,也不无道理。若是,叫你们两个女孩子一直住在客栈里,确是也不大方便。」 「况且,叶煦他也不知怎的, 一旦对着阿嫤,便全没了素日里的聪明劲,倒犯起迷煳来,愣是瞧不出她究竟是谁。咱们要是在他面前再推脱下去,也不太说得过去……」 绿芍听了,却「哼」了一声,道:「都是藉口。」 方随这下没话说了,只得眼巴巴地望了望云嫤。 云嫤笑了笑,对绿芍道:「好啦,我知道,你都是为我着想。你放心罢,我有分寸。我既然答应了他,要搬进衙署里去,便不会苦着自己的。」 绿芍不吭声。 云嫤笑着凑到她面前,同她小声道:「好绿芍,还不高兴哪?」 绿芍一下便被逗笑了。 她无奈地道:「……好罢,只要殿下说好,那便好。」 既是决定真的要搬了,三人便开始收拾起了行礼。 两日后,云嫤便带着绿芍,与方随一道,搬进了鸣州府衙。 鸣州府的衙署常年未有修缮,后院的小道边,长出了一蓬又一蓬的杂草,屋舍外的粉墙也叫雨水湮得脱落了不少。 叶煦他们到鸣州也没有多久,先前,寒舟忙着安顿,也顾不上这些,如今,倒是可以抽出空来处置了。 于是,方随与绿芍,加上寒舟,连着几日,开始将宅院里里外外都收拾了起来。 云嫤看着,也跃跃欲试,想动手帮忙,被绿芍他们几个忙忙地拦下了,都让她不要添乱。 云嫤气哼哼地跑了。 大家又去寻了泥瓦匠,将屋舍重新修缮了一番。此外,绿芍还辟了一个花圃,往里面载了些花花草草。 云嫤很喜欢这个小花圃,时不时会悄悄地过来,在里面除除草,浇浇水。 绿芍很快便发现了。 不过,见公主是真的喜欢,绿芍这回便没说什么,由得公主去忙乎。 安顿下来后,云嫤便写了家书回京,告诉洛太妃,她已到鸣州,入了鸣州府衙,又说,自己一切都好,叫洛太妃勿要挂念。 接下来,她便正式开始了在鸣州府衙当差的日子。 云嫤自从上任后,每日应卯上值,十分勤勉。 她与方随慢慢熟悉了府衙的事务后,便开始跟着府衙的林捕头,学着断案。 他们每日随着林捕头在街巷里四处巡逻,很快便与当地的百姓混熟了。 在外时,云嫤自然还是用的原来的化名。 街坊们便都管云嫤与方随他们两个叫「洛小哥」、「方小哥」。 鸣州当地,本就民风淳朴,路不拾遗,他们如今所遇上的案子,大多是,谁家的鸡鸭叫人偷了几只,谁家的簪子不知落在了何处,诸如此类。 有一日,云嫤见有位婶子前来报官,要寻回丢失的一副耳珰,颇是疑惑,便问起林捕头,道:「捕头,那位婶子的耳珰又不贵重,丢了也便丢了,再买便是,为何要劳师动众去寻回来?」 林捕头叫她问得很是无语。 他早便怀疑,眼前的这位洛小哥,与那位方小哥一样,必都是金尊玉贵的富家公子,出了家门,如今是到他们这里游歷来了。 也不怪她能问出这样的问题了。 林捕头便耐心同她解释,道:「这首饰在你眼里,或许不值几个钱,可对报案之人来说,却是要花费她家中数月攒下的银钱才能买得起的。你倒是说说,该不该帮她寻回来?」 云嫤听了,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当即面如火烧,羞惭不已。 此后,每当接到街坊邻居报官,云嫤总是倾力将这些物件寻回,更亲自送回各家。 一时,街坊们提起「洛小哥」,便都对她赞不绝口。在她与方随巡街时,不时便要往他们手里塞些小点,热情地叫他们吃。 云嫤心中又是害羞,又是感动,越加觉得,留在这里是对的了。 **** 一日,在堂上议完事,云嫤从廊檐下经过。 走到拐角时,忽听前方,林捕头与府衙刑房的掌案正在低语。 她听到林捕头正在说:「府尊今年才二十罢?这便做了咱们一州的知府,实在是年轻有为……」
第53页 刑房的掌案点了点头,感嘆道:「谁说不是呢!」 他略一顿,随后,却压低了声音,道:「……不过,听说,府尊这次出京,是受了贬谪的。」 林捕头一听,吃惊不小,道:「大人,属下虽是个粗人,却也知道,咱们府尊是探花郎出身,又深得陛下器重,却怎会遭了贬谪?」 掌案道:「我也是听说的,事情原是这样。当时,陛下赐婚府尊,要将宫里的长公主许配给府尊。这本该是一桩大好事,可谁成想,府尊却抗旨,不愿意娶公主,这才……」 林捕头听罢,唏嘘嘆了一声,道:「竟是这样。」 两人又低声议论了几句,便往前行去。 云嫤站在原地,默然不语。 直到方随行了过来,问她怎么了,她才勉强笑了笑,道:「没什么。」 **** 叶煦自打来了鸣州,身边的一应用度一向简单,连有一次下河堤查看,袍子的一角被勾破了,也是寒舟亲自上阵缝补的。 唯独在吃食上,终究如老国公先前所料,挑口得很。他果然甚是不惯鸣州当地的饭菜,用得也比平常少了。 寒舟很是为此事着急上火,变着法子去外面买些适口的饭菜回来,却总也不见有什么效。 现在,云嫤他们来了。 寒舟打听到绿芍正擅厨艺,做的一手京中好菜,顿时觉得有了救星,成日里将绿芍「姐姐」、「姐姐」地唤着,跟在她身后打转,眼巴巴地指望着,她能匀一匀饭菜给他。 绿芍因叶煦先前抗旨拒婚的事,至今心里有气,自是怎么都不肯。 她每日里便只管在厨下做了三人量的饭菜,端去如今住的小院里用膳。 有一日,这件事终于叫云嫤知道了。 在饭桌上时,云嫤便说:「绿芍,往后,不如多做一些饭菜,也给大人他们送去罢?」 绿芍听了,开口只叫公主多吃一点,前头的话,便当做没有听到。 方随咬着筷子,在一旁「嗤嗤」地笑。 云嫤瞪了他一眼。 第二日晚上,绿芍照例端着饭菜进了房里,摆在桌上,便又转身,往厨下去端汤来。 时节早已经入夏了,天气溽热,饮些新鲜清凉的莲子汤正好。白天里,她便亲手剥了好些莲子出来,正好做成了一盅莲子汤。 她端着那一盅莲子汤进了房里时,一抬头,却见桌前赫然多了两个人。 寒舟沖她讨好地笑了笑。 坐在他身旁的,正是叶煦。 又见云嫤笑眯眯地对她道:「是我请大人他们过来,一道用膳的。」 绿芍气坏了,当着人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得将碗筷布好,坐了下来。 好在,席上,方随一直拿出勐虎下山的气势在抢菜,没叫多少落进旁人的口里。 这才叫绿芍稍稍觉得解气。 可是,哪里料到,从那日起,每日里的用膳便改成在宅院的花厅里,众人都在一处了。 绿芍每日出门买菜,回来做饭,很是愤愤了几日。 一日晚间,趁着公主快要歇息的当口,她终于忍不住,对云嫤道:「殿下,您何必要待他这样好?」 云嫤自然知道绿芍这是在说谁。 她柔声道:「出门在外,互相照应一下,也没什么。」 绿芍撅了噘嘴,道:「婢子不这样想。」 「殿下,难道从前的事您都忘了吗?」 云嫤听了,一笑,同她道:「我们已经离京这么多时日了,以前的事,不必再在意了。」 绿芍怒道:「凭什么?殿下,您是好性子,不计较,婢子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若不是他,外面怎么会有那么多难听的流言,殿下又怎会离京?」 云嫤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她道:「绿芍,我知道你在气什么。可是,你可记得,当初那场宫宴,凌三姑娘算计我,毁了我的琴。那时,若不是得他相助,给了我鸣风,我是无法顺利在宫宴之上抚琴的。后来,也是他出面,将凌解语的行径揭露了出来。」 绿芍很不服气,道:「谁要他帮忙了?难道殿下还惩治不了一个凌三姑娘吗?」 云嫤道:「可毕竟,那时是他帮忙了。」 她停了一停,又道:「至于皇兄赐婚的事,他起先并不知情,原是被我拖累的。他本有大好前程,也是因我,才会离京。算起来,我们之间,又哪里说得清,是谁对不起谁呢?」 绿芍见她说着,神色便低落了下去,顿时慌了神,忙道:「那……那行罢,不过是多做些饭菜罢了,我做便是了。殿下,您可千万莫要为这些事再难过了!」 「知道啦。」云嫤道,又不好意思地拉着绿芍的手晃了晃,道:「好绿芍,辛苦你啦。」 「不辛苦,不辛苦。」绿芍撇了撇嘴,忍不住笑了一声,道:「不过是便宜了那些蹭饭的罢了!」 云嫤一听,顿时和绿芍一块笑倒了。 **** 这段时日,因了叶煦刚到鸣州不久,他每日里有很多公务要忙,对饭桌上发生的这些事,其实一无所觉。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平静地过去了。 这一日,散衙之后,云嫤便回了房里,脱下公服,换上一身家常的衣裙。 宅院里只住了他们这几个,旁人并不会来,不必担心被人发现她乔装改扮的事,所以,她在这里一向没什么拘束。
第54页 她换好衣裙,见离用晚膳还有好些时候,外面天光正亮,想了想,便又走到榻前靠墙的一口大箱子前,将这箱子打开了。 里面,整整齐齐地摞着一大箱子的书,都是他们当初从京城带出来的。 云嫤往箱子里翻着书。 翻到其中一本书时,她手上却慢慢停了下来。 是那本《无名剑客传奇录》。 过了一会,她将那书取了出来,藏在袖子里,又搬了一张竹编的小杌子,去了小院里。 院子里有一座叶煦亲手搭的葡萄架,上面缠着茂密的葡萄叶子,绵延出大片的绿荫,遮住了夏日的日光,正合纳凉。 云嫤便搬着杌子去了那葡萄架下稳稳坐好,随后,便从袖子里取出那捲书,悠哉看了起来。 阳光从藤叶的间隙里疏疏淡淡地照过来。 葡萄架子下,明丽的少女一袭杏衫,微垂螓首,素手翻着书册。 一阵风过,拂动了院墙上的一片蔷薇。剎那间,花落如雨,轻飘飘地坠在她的发间,裙上。 叶煦走进小院里时,见到的正是这样一幅如画般的景致。 他的步子不由得缓了下来,一时停住了。 云嫤看书正入神,完全没有发觉他的到来。 他笑了笑,便举步走了过去,到了她的近前。 因微微低着头,少女后颈的一段雪肤露在了衣衫的领子外,耀目的日光下,细腻若瓷。 叶煦顿了一顿。 随即,他飞快地转开眼,避开了目光。 第40章 动心(二) 他对那姑娘的心思 叶煦站在云嫤近前, 已经有一会了。 云嫤却还是一无所觉。 叶煦也没有出声,便这么默默地陪着她。 最后,还是云嫤看书累了, 抬眼一瞧, 才恍然发现了他。 她一见他,先是呆了一呆, 随即, 便不由得,觉得有些恼。 恼自己不知他什么时候来的,又恼他做什么不提醒他。 一面在心里嘀咕,她一面起身,轻声同他道:「大人, 你来了。」 叶煦也不知在想什么, 明明听见了她的话,却似是怔了怔, 随后, 才点了点头。 好在,他很快便恢復了平日里的模样。 他望了一眼她手里的那捲书,顿觉眼熟。 便道:「又在看这书?」 云嫤的面上浮出几分赧然来, 道:「是。」 这一段时日里, 面对叶煦的时候,她总是有些微的不自在。 先前, 绿芍对叶煦不满的时候,她为了劝慰绿芍,虽对着绿芍头头是道,可真要说起来,她对叶煦终究是无法完全释怀的。 明知, 自己不该再对他有什么念想,可却总也遏制不住。转念想到他拒婚的事,又难免对他心生怨怼。 这难道,便是那些缠绵悱恻的话本子里说的,又爱又恨? 她一想到此,心里顿时被自己的这个念头酸得一哆嗦,赶忙将其从脑海里挥去。 叶煦见她一时不说话,难得地,也有些踌躇起来。 难道,他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是他方才那一问叫她难为情了,颇不好回答? 好在,云嫤也很快恢復了过来。 见叶煦方才问起,她便也乐得说起了旁的,道:「这书好看,却只有这半卷。另外的半卷,传闻着书者原是写了的,可不知为何,却让人遍寻不着。就因为这样,每次便只能拿这半卷解馋。」 「唉——总觉得是一桩憾事。」她摇了摇头,道。 叶煦听了,却是一笑。 他略想了想,便开始缓声道:「无名剑客自幼跟随师父长于谷中,苦练十数年,于剑术大成。出谷后,他仗剑江湖,侠义之名日盛,却在一次救人时,为奸邪所害,一身武功尽失。」 他讲的,分明是这卷书上的内容! 云嫤听他将这书的内容讲得分毫不差,惊讶极了,不由道:「你——原来你也看过这书?」 叶煦淡淡道:「我不仅看过,我还知道后面的事。」 「你知道?怎么知道的?」这一下,云嫤倒是不再如适才的随口一说,认真计较起来。 叶煦笑着望着她,道:「自然是见过那后半卷书了。」 云嫤听了,双目一亮,急急道:「那,无名大侠后来怎么样了?」 叶煦笑微微地道:「无名剑客自有奇遇,不但恢復了功力,还因祸得福,勘破了原先的阻碍,愈发进境。」 「真的?那可太好了!」云嫤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随即,她又好奇起来,道:「你方才说,无名大侠自有奇遇。那他遇到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奇遇?」 「你想知道?」叶煦道。 云嫤点头不迭,忙道:「自然了!」 叶煦略一思忖,便道:「过几日,我会让你知道的。」 「啊?还要过几日?」云嫤听得一阵懵。 她苦着脸,对他道:「做什么还要过几日,你这会就说,难道不行吗?」 叶煦一双凤目中浮起浓浓的笑意,温声对她道:「不行。」 「你!」云嫤道:「……哪有你这样吊人胃口的!」 她似是恼了,叶煦却因心中的打算,现下确是不能说。 他便只得生硬地换了个话题,转而同她道:「好了,时候不早了,该去用晚膳了,走罢。」
第55页 「……哦。」 幸好,云嫤一听要用膳了,便也没再缠着他问下去,捧着书,往回走去。 叶煦替她拎起了她那张小杌子,一同进了花厅用膳。 这一顿晚膳很是丰盛。 绿芍炖了一锅酥烂入味的老鸭汤,煎了一条新鲜的鳜鱼,又做了几道家常的时令小菜。 方随用得停不下筷子,恨不得将碗都吞下去。 云嫤端着碗,却有些心不在焉,不住地去瞧叶煦。 叶煦知道她在想什么,有些不敢去看她。 在云嫤看来,便是他不动如山,稳稳地用着碗里的饭菜,眼风都不给她一个。 云嫤简直气煞! 若非他是叶煦,要是换一个人这样,她简直要怀疑,他到底知不知道后面书里的剧情,是不是在捉弄她了。 接下来的几日里,她抓住一切机会,时不时地出现在叶煦身边,旁敲侧击地打听。 除了得到他状似淡然的一瞥,其他的,什么都打探不出来。 她沮丧极了,觉得自己还是放弃罢。 说不定,那后半卷的故事真的是叶煦编的,不过是拿来诓她的。 叶煦一定是变坏了,竟然这样骗她! 她气鼓鼓地离开了。 望着她的背影,叶煦长长地松了口气,笑了笑。 **** 入了夜后很久,知府大人的房里还亮着灯火。 灯火燃久了,黯淡了不少,寒舟便上前,将灯芯剪了剪。 烛光跳跃着,亮了起来。 虽说屋子里的窗都开着,时不时有些夜里的风涌入,但寒舟仍怕热着了他家公子,便又取了扇子,慢悠悠地替他打着。 过了好一会,寒舟困意上来,打了个哈欠,对叶煦道:「公子,夜深了,该歇息了。」 叶煦头也没抬,道:「你去歇着罢,不必替我守夜。」 寒舟忙道:「公子,我无妨的。」 说罢,寒舟怕扰了他,便退到了外间。 他窝在椅子上,不小心便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寒舟一时惊醒过来,抬眼一望,这才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快亮起来了。 他忙一咕骨碌起身,进去里屋。 却见叶煦已经忙完了案牍,手里拿着一件外衫,看样子,是正打算更衣。 寒舟忙上前,接过他的外衫,一面帮他换上,一面心疼道:「公子这是一晚上没有合眼罢?这却是又要出去?」 叶煦点了点头,道:「我出门一趟。」 今日开始,府衙有两日休沐,叶煦要出门,原是也不奇怪。可他从昨晚起,便忙于案牍,似是要将所有事务皆处置完,好尽快出门,以至于一夜没有歇息。 如今,天还未彻底亮透,他便这样立时便要走,倒像是要出一趟远门,所以急着赶路。 寒舟忙道:「公子这是要去哪,我跟着去罢。」 叶煦道:「不必了,我自去便可。」 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亮起来了。 寒舟麻利地准备了替换的衣裳与一些干粮,又替叶煦牵了马过来,随后,便目送他出了府衙的大门。 叶煦一路往城下去,等城门一开,便出了鸣州府城。 他并不是第一回 来鸣州。 先前出京游歷时,他便曾踏上过鸣州的地界。 当时,他四下游逛,还曾在此地的一间书铺里,看到过一卷书。 原本,他只是无意间一瞥,直到看清那书的书名后,却不由便是一顿。 随后,他便不由自主地,将那书取过,看了起来。 这一看,便没有停下来,又取了下半捲来看,直到将那书看全了。 他的记忆深处,在帝京那座书院的园子里,有位姑娘也曾手执这卷书,看得忘乎所以。 原来,确实很好看,难怪她那般喜欢。 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那姑娘的手里,只有这书的上卷,她其实一直不清楚无名剑客后来的故事。 若是他知道,一定当时便替她买下那下半卷书了。 那间书铺并不在鸣州府城,而是在距离府城数百里的一座小县城里。 如今,该有一年多过去了,也不知那间书铺还在不在原来的地方。 他天资好,素来记忆绝佳,倒是将那间书铺所在的街巷记得清清楚楚。 不论如何,先去了那县城再说。 他出了鸣州府城,便踏上了官道。 夏日的清晨,还没有那般溽热,他一路策马,清风拂面而来。 这趟出门,即便顺利,来回也得要两日之费,这还得是他着紧赶路才行。 这样紧凑的行程,沿途本该是没有什么闲情逸緻的,可此时,他的心中却澎湃着一股柔情。 若说原先,他还不明白自己对那姑娘的心思,如今,却是清清楚楚了。 **** 这一路上,叶煦几乎不曾停歇,策马行了大半天的路。 到了傍晚的时候,他终于赶到了那座县城。 入城后,他一刻也未停,便直奔记忆里的那间书铺。 到了地方,他一眼望去,却见店铺门前的牌匾竟已换成了一间果子铺。 也不知那书铺是搬走了,还是倒了。 叶煦想了想,翻身下了马,走进了这间果子铺里。 铺子上,一对老夫妻正在兜卖他们的果子,见这面前的青年气度不凡,似是远道而来,又生得一副好样貌,立时前来招唿,笑道:「公子,新得的果子,可要买些回去尝尝?好吃得紧哩!」
第56页 叶煦点了点头,买了些果子和蜜饯,又问起他们,可记得这里原先的那间书铺。 白鬍子的老叟想了想,道:「记得记得,搬走了,去了别处营生了。」 「老人家可知,搬去了何处?」叶煦道。 「晓得的!便在前面的一条街上。」老夫妇俩热心地为他指了路。 叶煦谢过了他们,出了果子铺,转头便又开始赶路。 接连穿过两条巷子,他又往前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找到了原来的那间书铺。 牌匾没变,却不知里面的书都还在不在。 叶煦进了书铺,立刻便有店家迎了上来。 叶煦报了书名,指明要这卷书。 那伙计思索了半日,却道:「贵客,实在对不住,鄙店没有贵客要的这书啊。」 叶煦道:「劳烦再想一想,我大约一年前来过,当时店里确有此书。」 伙计听了,却是连连摇头。 随后,便又问他,可要看看别的书。 正说话间,又有一人走了过来。 伙计便对叶煦道,这是他们店里的掌柜。 掌柜听伙计说了此事,顿时笑道:「哦,是那话本子。贵客稍等,是我将其收起来了,这便去取出来。」 说罢,他走进屋子里头。 过了一会,便见他果真拿着一卷书回来了。 叶煦一看那封皮上题的《无名剑客风云录》,便笑了一笑。 他谢过掌柜,买下那捲书,便出了书铺。 这时,天色已黑,城门也已下钥了。 叶煦亮出通行出入的腰牌,连夜出了城,踏上了回鸣州府城的路。 路上又是花费了大半日。 直到隔天的夜里,鸣州府城的人们大多皆已歇下的时候,叶煦方才风尘僕僕而归。 第41章 礼物 这种事他叶煦记得那么清楚做什么…… 清晨, 鸣州府城。 晨光熹微,宋府宅前,一片静悄悄地。 宋府的门房正倚靠着偏门打盹, 朦胧间, 忽听一阵脚步声传来。 他打着哈欠清醒过来,眨巴眨巴眼, 见前头府内, 自家小姐正缓步往门前行来,身后跟着她的婢女穗儿。 穗儿怀里,还抱着一张琴。 门房忙迎上前去,笑道:「小姐,这么早便出门吗?」 宋府小姐没有作声, 穗儿笑道:「小姐要去吃茶, 快去开了门去。」 门房连声应下,忙不迭去开门。 穗儿又问门前候着的小厮:「马车备下了吗?」 小厮笑道:「昨日小姐吩咐下来, 今日一早便要出门, 小的们早便备好了,赶早等着呢。」 穗儿听了,便点了点头, 又对宋府小姐道:「小姐, 咱们走罢。」 宋府小姐「嗯」了一声。 穗儿扶着小姐,正要往府外去, 身后却传来一声唤。 「玉娘——」 宋府小姐循声回首,见是她父亲与母亲匆匆行了过来。 宋玉娘眼中一热,朝着宋员外与宋夫人疾走了几步,随后,步子却又慢慢停了下来。 宋员外与宋夫人不疑有他, 上前来,拉着女儿的手殷殷叮嘱:「儿啊,早些回来。」 宋玉娘听了,却似是欲言又止。 随即,她忽地唤了一声「母亲」,便投进了宋夫人的怀里。 宋夫人一怔。 接着,她便也抱了抱宋玉娘,笑嘆道:「这般娇气。」 过了一会,宋玉娘缓过神来,趁宋员外与宋夫人没有注意,拿帕子拭去了眼角的泪痕。 这时,宋夫人正在对一旁的穗儿道:「好好照顾小姐,早去早回。」 「是,夫人。」穗儿低声应下。 宋玉娘走到门前时,又回头望了身后的宋员外与宋夫人一眼,随后,便咬了咬牙,快步出了府门,登上了门前的马车。 马车启程,往同一条街上的茶馆驶去。 **** 今日,云嫤起了个大早,照常上值。 前两日,正逢休沐,却一直不见叶煦来花厅用膳。 自从来到鸣州,大家开始一道用膳后,叶煦从未像今日一样。 云嫤不由好奇起来。 头一日,她尚且忍得住。 即使叶煦一整日没有出现,她也没向寒舟打听什么。 到了第二日的时候,她便终于忍不住了,也顾不上先前,叶煦用那捲书里的故事「诓她」的事,只管装作无意地向寒舟问起,为什么叶煦没来。 寒舟却道:「公子昨日一早便出了远门去了。」 云嫤越发惊奇,道:「他去哪里了?怎么先前没有听他提过?」 寒舟一面忙着扒着碗里的饭粒,一面摇头,道:「这公子没说,也没叫我跟去。公子一向有主意,想必这趟出门,是有要事要办。」 云嫤听罢,只好点了点头。 一直到晚上,她睡下的时候,叶煦仍然没有回来。 直到今日一大早,府衙上值的时辰,他才出现在了议事堂里。 两日未见,云嫤的目光悄悄地往他那熘了一圈。 方才早膳的时候,听寒舟说起,叶煦是昨日深夜才回到府里的。为了这趟远门,叶煦已是两日两夜没怎么休息过,昨晚回来便先去补眠了,早膳也便不来用了。 他昨日回来已是深夜,今日一早府衙又得上值,想来也睡不了几个时辰。
第57页 云嫤心道,看来,这趟远门确实是够远的。 也不知,他究竟是折腾什么去了。 议完事,众人照旧各自去忙。 一转眼,一早上便过去了。 午膳的时候,叶煦还是没有出现在饭桌上。 听说是,他还在书房里,有些事务要忙,饭菜也是寒舟送去书房的。 寒舟给叶煦送完了饭菜,才回来同他们一道用膳。 方随是一向不理会他叶煦如何的,绿芍更是没说什么。 他两个什么都不说,云嫤便是想说什么,自觉也不好多问,便默默用膳。 用完午膳,云嫤便回房小憩了片刻。 起身后,她洗漱更衣,便出了自己房里。 她正要往廊庑下去的时候,忽地,眼角余光便瞥见了房前的那一扇窗牖下,似乎搁着什么物事。 她心中忽地一动,便走了过去。 那是一卷书。 那捲书的旁边,还放着一堆新鲜的果子,并几个小小的油纸包。 她拿起那捲书,一看封皮,便睁大了眼睛。 她随手将那书翻了翻,很快便明白过来,这便是《无名剑客传奇录》的下半卷! 她按捺住惊喜,放下书,转头又将那几个油纸包个个打开,看了看。 都是些桃脯、梅子之类她爱吃的小零嘴。 这些东西都是谁悄悄放在这里的,云嫤一猜便知。 她不由在心里道:他是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些个的? 她思忖了一番,顿时想到了。 是了,这些时日以来,他们几个都是在一处用膳的,那人定是平日里注意到了,又竟记住了。 云嫤顿觉有些羞恼。 这种事他叶煦记得那么清楚做什么! 哼,他这人也就是天资好,怪不得从前在书院的时候,学什么都比旁人快。 随后,她也顾不上多想旁的了,立时便又欢欢喜喜地拿起那捲她梦寐以求的书,越看便越是喜欢,不禁心花怒放。 方才在堂上的时候,她还略略思忖了一下,叶煦这两日是做什么去了。 原来,他竟是替她寻书去了。 难怪,先前,无论她怎么缠他,他都不肯告诉她书里的内容。 却原来,是为了今日。 他果然还是那个叶煦,答应她的事,倒是十分守信用。 罢了!她一向是个大度的人,看在他辛辛苦苦在外奔波,为她寻到这书的份上,便不同他计较他前几日对她卖关子的事了。 正是这个时候,方随从廊下的那头匆匆地过来了。 大老远地,他却看见云嫤一个人站在窗下,捧着一卷书,唇畔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他便踱步过来,探头瞧了瞧,立刻便看见了窗下放着的那一堆果子。 他迅速挑了一个,塞到嘴里。 接着,他又伸手,在云嫤面前晃了晃,才算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他不禁奇道:「我说,你傻乐什么呢?瞧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捡到了金子!」 云嫤咕哝道:「你知道什么呀?这可比金子贵重多了。」 说着,她便将手里的那捲书连同那些果子蜜饯都抱进怀里,小心地收进了房里。 方随叼着嘴里的果子,倚靠在墙边,越发啧啧称奇。 云嫤没理会他,跨出房门,对他道:「你来找我,是有何事?」 方随三两下吃完了果子,整了整脸色,道:「正要告诉你呢,外面出大案子了!」 「大案子?」云嫤心中一紧,忙道:「什么大案子?」 方随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跟前,神秘地道:「林捕头刚刚回来,正在前头议事堂里禀报呢。听林捕头说,这可能是一桩,丫鬟将小姐谋财害命的案子。」 云嫤大吃一惊。 如若这是真的,在鸣州当地,这的确是个了不得的大案子了。 她忙对方随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快仔细说说!」 方随道:「这却也不必我说了,去前面堂上罢,叶煦……」 「嗯?」云嫤盯着他。 早在入府衙后没几日,云嫤便同他说过,既然已经在这鸣州府衙做了捕快,便要好好当差,不可再这样称唿了。 「好罢……」方随轻咳一声,勉强改了,道:「大人这会正等着咱们。」 「你不早说?」云嫤瞪他,道:「那咱们快走罢!」 她便与方随两个一道,快步去了堂上。 议事堂里,府衙众人陆续都匆匆赶到了。 云嫤站在下首,抬起头,偷偷朝叶煦望了望。 原本只是偷偷一望,应是不会叫他发现的。 可谁知,叶煦却竟似是感觉到了,立刻便也往她的方向望了过来。 云嫤吓了一跳,忙收回了目光,站得比方才更直了些,眼观鼻鼻观心。 她虽不再去瞧叶煦,却总觉得他在看她。 她整个人笼在他的目光下,叫她越发不敢抬头。 过了好一会,堂上的人都到齐了,她才听到叶煦开口。 他正沉声对众人道:「今日,出了一桩案子。城中一位员外府上前来报官,称是家中的丫鬟谋害了侍奉的小姐,也就是报官之人的亲女,需得府衙做主。」 他顿了顿,看了堂下一眼,道:「林捕头,你将当时的情形说一下。」
第58页 林捕头忙上前,恭敬行了一礼,才道:「府尊,事情原是这样的。今日早上,大约巳时的时候,属下等正往街上巡逻,经过一家茶馆时,忽见里面推推攘攘出来一行人,为首的正是那条街上的宋员外。」 「宋员外一见了属下等人,便急急忙忙前来报官,道是,家中的女儿今日一早出门,来那茶馆饮茶,却迟迟不归。宋员外在家中等得焦心,便带着几名家丁,出来寻找。却哪里知道,他们到了茶馆后一看,那茶馆的雅阁内,却只有他们府中随小姐出门的丫鬟一人,而那宋府小姐,竟然不见了!」 「这还不算,宋员外正对属下急急说着的时候,又见他的夫人匆匆带着人前来,说是家中遭了贼,宋府小姐的钗环首饰并几百两银子,凭空丢了。」 「如此前后一关联,宋员外顿时大怒,一口咬定是宋府的那丫鬟捲走了家财,又谋害了小姐,便要带她来告官。」 叶煦听罢,沉吟片刻,道:「宋府女儿饮茶的茶馆,可有派人看守?」 林捕头忙道:「回府尊,属下知晓干系重大,回府衙之前,便留了人手在那茶馆看守,特别是那宋府小姐饮茶的雅阁,更是已命任何人不得擅入。 叶煦颔首,又问道:「宋府中人现在何处?」 林捕头道:「回禀府尊,正候在衙署里。」 叶煦道:「传人,升堂。」 「是!」 府衙的公堂之上,报官的宋员外一家上了堂来,立时便朝上首跪下,高声哭求起来。 云嫤仔细瞧了瞧,见那一对愁眉苦脸的夫妇,想必便是那宋员外与夫人。他们身旁还有几名家丁僕妇,正牢牢盯着一名梳着双髻,身穿袄裙的姑娘,像是在看着她,不叫她跑了。 想必这姑娘便是那被称是谋财害命的丫鬟。 这时,叶煦见宋府的人都到了堂上,便道:「宋员外,你今日告官,所陈为何?」 宋员外颤颤巍巍地道:「禀府尊,草民今日,是要状告自家府中的丫鬟穗儿谋害我女儿,捲走家财之罪。」 叶煦颔首,道:「详细道来。」 宋员外便慢慢地接着道:「府尊,草民原是经营着几间杂货铺子,家中小有薄产,膝下唯有一女玉娘,草民与拙荆视若掌上明珠。」 宋员外说着,怒目看了身旁的丫鬟穗儿一眼,才接着道:「这丫鬟穗儿,年幼时便来了草民府中,是玉娘的贴身侍婢,从小与她一同长大。玉娘待她,从无苛待,连一句重话都不曾对她说过。哪里料到,这婢子恩将仇报,竟趁玉娘离家之际,将她谋害,实在是狼心狗肺!」 「我可怜的女儿啊——」一旁的宋夫人捂着帕子,垂泪不已。 宋员外亦流下泪来,道:「草民求求大人,为草民一家做主!」 第42章 隐情 叶大人献殷勤 宋员外举起袖子, 擦了擦眼,道:「大人,今日一大早, 小女便带着这婢子穗儿一同出了门, 去府外同一条街上的那座茶馆饮茶。那茶馆是玉娘平日里常去的,离家也近, 她身边既有穗儿, 草民与她母亲便也没有多叫人跟着。」 「可哪里知道,她们这一去,便是将近两个时辰。若在往日里,小女早该回来了。草民与拙荆就玉娘这么一个孩子,素来疼爱, 那时便不由担忧起来。于是, 草民便带上府里的人,去了茶馆寻小女。」 「草民等人到了茶馆的雅阁, 推门一看, 房里却空无一人,哪里有小女的踪迹?草民忙问穗儿,小姐去了哪里?穗儿这婢子却是一问三不知!草民没办法, 便只得又寻了茶馆的小二, 问他小女在何处,小二却道, 不曾见过小女离开。草民一听,顿时慌张起来,便赶紧到那茶馆附近,四处搜寻了一番,却还是没有找到小女。」 「正在这个时候, 拙荆也赶了过来,说是听玉娘房里的侍女们说,玉娘的几样首饰,并房里收着的几百两银子,都不见了。」 「草民觉得此事大为蹊跷,因这穗儿素日是贴身伺候玉娘的,便又追问她原由,为何首饰银子一下子都没了?可这婢子,到了那时,还口口声声,说什么都不知道。若非是她见财起意,捲走了家私,又害了小女,还能是谁?」 一旁的宋夫人听到这里,悲鸣一声,越加止不住地伤心。 叶煦沉吟片刻,便对堂下跪着的穗儿道:「宋员外所告之事,你有何辩解?」 穗儿自从被带到公堂上,便一直红着眼,沉默着。 这时,她便伏在地上,磕了个头,道:「大人,婢子与小姐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姐对婢子,一向很好,婢子也绝对没有做对不起小姐的事,望大人明察!」 「你这贱婢,竟还在狡辩!」宋员外怒声喝道。 叶煦出言道:「员外,稍安勿躁。」 宋员外听了,一时不敢再开口,恨恨退到一旁。 叶煦又对穗儿道:「你将今日一早,你与宋府小姐出门后的情形,详细说来,不可有任何遗漏。」 「是,大人。」穗儿忙应了,随后,便开始说了起来。 「前两日,小姐便对婢子说起,想要去常去的那家茶馆饮茶。今日出门前,小姐还让婢子带上了她常弹奏的一张琴。婢子觉着,去茶馆饮茶还要带着琴,有些奇怪,但后来又想,小姐近日里来,一直有心事,好不容易愿意出门,便是带张琴去,想必也是消遣,没什么不好,便没有多嘴。」
第59页 她停了一停,正要接着往下说去茶馆的经过,冷不防,叶煦却打断了她。 「等等。」 穗儿忙打住。 叶煦问道:「你方才说,这段时日以来,你家小姐有心事。本府想知道,她是因何事烦扰?」 穗儿一怔,垂下头,支支吾吾地道:「大人,这……这婢子并不知晓。」 她心中却是七上八下的。 自从进了这鸣州府衙,见到府尊大人,虽说他并不曾对他们疾言厉色,可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大人气势慑人,令她畏惧。 若是府尊信不过她,继续追问下去,她怕是瞒不了多久,便会吐露实情。 可是,出乎她的意料,叶煦并没有在此事上追根究底,只是微微一哂,便道:「你继续说罢。」 穗儿「哎」了一声,忙接着道:「婢子便这样随着小姐出了门,去了茶馆。到了茶馆后,小姐便进了事先订好的一间雅阁,点了茶,还叫婢子一同坐下,也一起用。我们便坐在雅阁里,一面饮茶,一面听着外面的说书先生说书。」 「如此过了快两个时辰,婢子见出来有些时侯了,便对小姐说,该回府去了。可小姐却不愿意立即回去,还同婢子说,茶点快用完了,叫婢子去楼下再点一道绿豆糕。」 「小姐既这样说了,婢子也便依了,立即去了楼下大堂,点了小姐要的茶点。可巧,那道绿豆糕恰好没有了,厨下说,正在现做,婢子便等了好一会。等到婢子端着那道绿豆糕回到雅阁的时候,便发现小姐已经不在屋子里了。」 「婢子心里顿时觉得不对劲,正想出去找找小姐的时候,老爷便带着人进来了。老爷见小姐不在,便问婢子,小姐去了哪里。可对此事,婢子也正迷煳着,便只得说,不知晓。老爷便去找茶馆的小二问话,小二却说,没有见小姐离开过房里。婢子心里更觉奇怪,不由替小姐担心起来,便跟着老爷他们一起去外面找人。这个时候,夫人也来了,看起来很是着急,说是小姐在府中的首饰银子不见了。」 穗儿说罢,又磕了个头,道:「后来的事,府尊大人便都知道了。府尊,婢子绝没有偷拿小姐的东西,更没有加害小姐!」 叶煦听罢穗儿这一番话,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他略一思忖,便对宋员外道:「宋员外,你进雅阁的时候,可曾见到穗儿身边有包袱之类,可用作藏匿那些首饰银子之物?」 宋员外听了,回忆了一番,随即,摇了摇头,道:「回府尊,这却不曾见到。」 叶煦便又问:「你方才也说过,令嫒与这身边的侍婢情同姐妹,那么,你可知,穗儿为何要加害令嫒?」 宋员外道:「府尊,许是小女发现了她偷盗钱物,她为了掩盖罪过,这才……」 他哽咽道:「……这才加害了小女。」 叶煦淡淡一笑,目光转向了下方站着的云嫤。 「你来说罢。」 云嫤方才一直在仔细听堂上叶煦的问话与宋府诸人的证词,这时,听叶煦冷不丁点到了她,便忙朝他望了一眼。 他也望着她,唇边噙着一丝笑意,目含鼓励,正等着她。 她心中一热,便应道:「是,府尊。」 她想了想,对着宋员外与宋夫人,将自己的推断说了出来。 「员外,夫人,你们试想,若真是贵府上的婢女偷盗了小姐的钱财,这些东西,她该如何转移出府?再说,她若是真有歹意,意图谋害宋府小姐,凭她一个弱女子,又怎么能有这样的能耐?」 宋员外一怔,回头瞧了瞧夫人。 宋夫人一时也是惴惴,便道:「民妇愚笨,听这位大人的意思,难道,这婢子竟还有帮手不成?」 此时,叶煦开口,对宋府众人道:「此案尚有疑点,本府会亲自查访,尔等便先回府上去罢。」 又道:「侍婢穗儿,与本案有干系,需得留在府衙,襄助查访。」 宋员外与宋夫人听了,互相一望,面上都甚有疑虑,但叶煦既然发了话,他们也便不再多问,便都应是。 随后,他们便带着府上的人,告退了。 待宋府的人走远了,叶煦便对堂下跪着的穗儿道:「你随本府等走一趟,去你所说的那间茶馆。」 穗儿忙应了。 见叶煦起身,云嫤忙上前,道:「府尊,属下想随府尊一同前去。」 叶煦似是早就料到她会有这样的请求,看了看她,颔首,道:「好。」 「我也去,府尊,我也去!」方随一听,忙不迭道。 叶煦迳自往外行去。 方随:「……」 云嫤拿胳膊肘重重地捅了他一下。 方随恍然明白过来,叶煦这是已经允准了。 顿时大喜,忙与云嫤一道,跟了上去。 出了衙署后,寒舟替叶煦牵了马来。 叶煦回头往云嫤那边望了过去。 云嫤正打算带着穗儿,与方随一道,一起去往那宋府附近的茶馆。 叶煦见了她,便行至她的面前,低声同她道:「茶馆离这里有些路途,你便不必骑马了,我叫人备马车,你与方随带着人证,一同过去罢。」 云嫤听了他这话,却是心道:他这必是觉得我与其他捕快不一样,是个姑娘家,怕我累着,特意照拂我罢? 她心中顿时生出一股不服气来,道:「不用了,旁人使得,我也使得,便骑马罢。」
第60页 说着,便越过了他,带着穗儿,往前去和方随汇合。 叶大人献殷勤不成,碰了一鼻子灰,只得翻身上马,也往茶馆去了。 一行人到了茶馆的门前。 茶馆的掌柜见竟是知府大人亲自到了,赶忙迎了上来,口中不住告罪,有失远迎。 叶煦只叫他领他们去雅阁。 掌柜忙应了,便引着他们登上木梯,到了二楼。 众人只见二楼迎面是一条宽阔楼道,楼道里一字排开了几间雅阁。雅阁之间互相不打扰,显得很清净。 其中一间雅阁前立着两名衙役,见了叶煦,忙过来行礼:「见过府尊。」 叶煦道:「这便是宋府小姐失踪的那间雅阁?」 「回府尊,便是此处没错。」衙役们道。 叶煦点了点头,行了过去,掀起门帘,踏进了屋内。 云嫤与方随他们也跟了进去。 这雅阁当中是一张圆桌,桌旁有几张凳。桌上摆着两盏用过的茶盅,几个果盘,此外,便是一张琴。 叶煦在雅阁内看了一圈,便让人传穗儿上来,问她道:「你曾说,你家小姐来时,带着一张琴,可是这张?」 穗儿一愣,忙点了点头,道:「是。」 宋府小姐不见了,却将她的琴留下了。 叶煦思忖了一番,便看了看一旁的云嫤,同她道:「去唤这里的小二来罢。」 云嫤也正若有所思,闻言,双眸中顿时流露出瞭然之色,道:「是,属下这便去。」 叶煦点了点头。 方随不知他们两个在打什么哑谜,张了张嘴,正想问上一问,却见云嫤已经走了开去,到门边,对门前候着的掌柜道:「劳烦将今早伺候这间雅阁茶水的小二寻来,府尊有话要问。」 掌柜忙道:「请府尊稍待,小的这便去叫人过来。」 说罢,他便匆匆而去。 很快,掌柜便带着一名店小二回来了。 小二向叶煦行过礼,叶煦便对他道:「你将今日宋府小姐来茶馆后的情形,都道来。」 「是。」 这店小二初来时,见了这许多府衙中人,显得有些紧张,叶煦开始问话的时候,倒是答得十分利索,道:「府尊既然问起,小的便斗胆说了。今日一早,宋府小姐带着这位姐姐——」 他抬手,指了指穗儿,接着道:「宋府小姐带着她,来咱们这饮茶。她们进了雅阁后,小的除了进去上茶送茶点,其余的时候都在楼上楼下地忙活。」 叶煦问:「这间雅阁内,除了宋府小姐主僕两个,可有其他人进来,动过这里的东西?」 小二道:「回府尊,咱们这有规矩,雅阁里要清净,若非客人唤,小的们不会进去打扰,更不能叫外人冲撞了。所以,除了宋府小姐她们,便不会有其他人来过这间雅阁了。后来,有府衙的大人们守着,便更无人敢进房,动里面的东西了。」 叶煦颔首,道:「宋员外在公堂之上,对本府言道,你曾告诉他,没有见过宋府小姐离开这间雅阁,可有此事?」 小二忙点头,道:「是,是,没错,是小的说的。」 一旁的方随听了,皱了皱眉,道:「你方才既然说了,并非一直守在门外,那为何就敢笃定,宋府小姐没有出过房门?」 小二忙又对他道:「这位差爷有所不知,咱们这个行当,眼力可是十分要紧。今日早上,茶馆的客人不多,宋府小姐又是贵客,本就惹眼,小的若是连她有没有出过房门都不晓得,那也不配吃这碗饭了。」 方随听了,笑道:「倒是说得有几分道理。」 小二也跟着「嘿嘿」笑了两声。 叶煦又道:「你再说说,宋府小姐在时,这二楼的雅阁里,都有些什么客人?」 小二愣了愣,忙竭力回想。 过了半晌,他方道:「府尊容禀,今日雅阁的客人并不多,都是生脸,除了一位也与宋府小姐一样,是闺阁小姐,另外的,皆是公子。」 叶煦紧接着问道:「这些人是何时离开的,你可记得?」 小二这一回思索了很久,才苦着脸,道:「回府尊,这却实在难记得清楚了。小的只记得,宋府小姐不见之前,离开的客人都是公子。后来,宋员外来寻宋府小姐,一时闹了起来,又叫小的去问话,小的便越发顾不上留心,有哪些客人离开了。」 掌柜听到此处,不由低声斥他道:「怎么这么不当心?」 叶煦却一笑,道:「无妨,记得这些,足够了。」 他想了想,又问那小二道:「宋府小姐在雅阁内的时候,你可有看到或听到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不同寻常之处……」小二仔细想了一会,倏地道:「有了!回府尊,那宋府小姐来咱们这里的时候,还带着一张琴。她在雅阁里时,小的仿佛听到,雅阁这里,不知是谁在弹琴,那琴音小的虽不懂,却也听着很是好听。如今想来,应当便是宋府小姐在弹琴了。」 叶煦听了,立即问一旁的穗儿道:「你可曾也听见过琴音?」 穗儿回想了一番,茫然地点了点头,道:「……是,婢子也确实听见了。」 她说罢,叶煦便让掌柜与小二先退下了。 雅阁里便只剩下了他们几个。 云嫤不由望向叶煦。 叶煦与她对视了一眼。
第61页 随即,他笑了一笑,缓声道:「琴音,常常是能传情的。」 第43章 旧友 叶煦今日,有一点……骚包 叶煦说罢, 便没有再问下去,转而吩咐了众人,先带着穗儿回府衙去。 云嫤瞧了瞧桌上放着的那张琴, 道:「那这琴……」 叶煦道:「也带回去。」 云嫤也正是这么想的。 这琴应当便是本案重要的证据, 自然是要带回府衙去的,她便赶紧点了点头, 道:「是, 大人。」 她上前,正想抱起那琴的时候,叶煦却已将那琴交给了方随。 方随这回倒是没和他唱反调,替云嫤抱着琴,便出了那雅阁去了。 就这样, 众人便离开了茶馆。 此时, 时辰已是傍晚,金乌西沉。 他们正是在这一片夕阳的余晖里, 踏入了衙署。 回到自己房里, 云嫤换了衣裙,用了些点心,便伏在案边, 开始思索起来。 她将今日叶煦在公堂之上与茶馆内的问话, 连同众人的回禀,都细细在心中过了几遍。 如此不知不觉, 便一直到了点灯的时候。 绿芍几次进来相告,道是晚膳快好了,云嫤都只是随口应了一声,一下都没有挪动。 绿芍见她思考案子正入迷,笑了笑, 也便不再搅扰她,转身出了房里,由得她去。 没过多久,云嫤忽闻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似是有人来了。 她想都没想,便忙扬声道:「好绿芍,我知道了,该用膳了。这便来,这便来!」 她起身,往门前一看,却发觉,来的不是绿芍。 叶煦正站在那里,唇畔噙笑,望着她。 云嫤一怔。 她抬眼望过去,见他回来后,也换下了官袍,此刻正穿了家常衣衫。 可她总觉得今日的他,好似有哪里不一样。 今日的他,穿了一身紫色团花锦衣,比之往日鲜亮了许多,因他身形好,便更显俊逸。 云嫤瞧着他,总觉得,叶煦他今日,似乎有一点……骚包。 少了一分冷淡,多了几分倜傥的况味。 她看得呆了呆,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不禁暗自后悔,不该看他看得久了些,差点又被他所迷。 她便忙开口,道:「大人,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叶煦听了,笑了笑,缓步走进了房里来,同她道:「在前头听绿芍说了,还在想着今日的案子?」 云嫤闻言,有些赧然,道:「是,回来后,思索了一番,有些地方还未想透。」 叶煦便道:「有的时候,越是想尽快知道真相,便越是不能急,沉着些才好。」 云嫤听了,大觉有理,便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叶煦又道:「那便随我一同去用膳罢。」 「好。」云嫤正想跟着他出去,忽而想到一事。 他奔波两日两夜,才替她寻到那《无名剑客传奇录》的下半卷。 得了这样惊喜的礼物,她本该同他道谢。可后来,因宋府的案子,一时却也顾不上,倒是不应该了。 她便道:「还有一事。」 「何事?」叶煦道。 云嫤一笑,道:「当然是那话本子!还未谢过大人,替我带回来这么好的礼物。」 叶煦听了,看着她,柔声道:「你喜欢便好。」 云嫤想了想,又道:「这书难寻得很,大人是从何处寻得的?」 叶煦一顿,淡淡道:「还好。在一间书铺里无意中看到,便买下了。」 云嫤撇了撇嘴。 心说,若非从寒舟那里打听到那些辛苦奔波的内情,怕还真信了你。 她忍不住便笑了起来,道:「多谢美意,我定会好好爱惜那书的!」 叶煦望着她粲然的笑容,心中一动,也便开口,将来意说了出来。 「对了,过几日,等这桩案子了了,你可有空闲,我带你出去走走?」 云嫤一听,登时来了精神,道:「怎么?大人,又有什么别的大案子吗?你要亲自带我去歷练?」 叶煦:「……」 他轻咳了一声,道:「不是。我是想,你来了鸣州也有一阵了,还未出去好好逛过罢?」 云嫤摇了摇头,道:「怎么会呢?你忘了,我如今每日里,都要跟着林捕头他们,上街巡逻去的,怎会没有出去过,我去得可勤快了!」 叶煦道:「……阿嫤,这不一样。」 云嫤听了,又是一呆。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 不知为何,她的名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听在耳中,竟有缱绻的意味…… 不,不会的! 他可是叶煦,是那个毫不留情,便将公主拒婚的叶煦。不管她现下,在他面前是何身份,她还是都别有什么期待为好。 一定是她对着他,又煳涂了,才会想多了。 她便又同他道:「哪里不一样?」 叶煦忙道:「阿嫤,我是想……」 他话还未说完,门外,方随的大嗓门便响了起来。 「阿嫤!你看谁来了?」 云嫤听了,便同叶煦道:「我出去看看。」 叶煦:「……」 他无奈,只得同她一道出去了。 他们出去之后,便见绿芍也在。 她正笑着对云嫤道:「姑娘快看,这是谁来了?」
第62页 云嫤往她身后一瞧,几步开外,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举步行了过来,门前的灯火映照出他的面容。 「凌兄?是你!」 云嫤一愕,随即,便笑了开来。 凌襟怀走到她的面前,温和地望着她,笑道:「阿嫤,多日不见。」 云嫤笑着道:「当日我离京的时候,承蒙凌兄相送。那时,还想着请凌兄一同出来游玩,可惜你不得空,现在好了,你也来了!」 方随听着,心里也是真的高兴,不由瞟了一旁的叶煦一眼。 叶煦没有说话,默默不语。 方随心道:看到了没有?阿嫤一向朋友多,招人喜欢。得是多傻的人,才会放着那大好的赐婚不要?叶煦啊叶煦,本少爷就等着看你悔不当初! 那厢,凌襟怀正在说道:「我这回出京,正好路过鸣州,知道这一带的山岭之中,有许多珍贵的药草,所以,特意留下来看看。」 云嫤恍然,道:「我想起来了,从前方随说过,你出京游歷时,除了採摘药草,还会在沿途替人看病。」 她说着,真心实意地道:「凌兄高义。」 凌襟怀忙道:「愧不敢当。」 他顿了一顿,又对她道:「你曾写信回京城,我便跟着也听说了,你与方随如今在鸣州府衙。这趟出来,我便打听了一番,到府衙来寻你们了,也不知,是否唐突?」 云嫤笑着摆了摆手,道:「没有的事,怎么会唐突呢?」 说罢,她又对身边的叶煦道:「是罢?大人?」 叶煦淡定地点了点头,道:「自然。」 他上前来,同凌襟怀见礼。 彼此厮见过后,凌襟怀不由得瞧了一眼云嫤的神色。 他还在京中的时候,便已得了消息,长公主出京后,叶煦也便赶赴鸣州上任。 如今这鸣州府衙的知府,便正是叶煦。 原本,来这鸣州府衙之前,他还有过不小的担心,担心云嫤在此过得并不开心。 可看她如今的模样,应当是已经不再在意过去的事了。 那日,在京城城下的时候,云嫤便同他说过,不愿透露身份。 何况,因了叶煦先前对公主拒婚的事,他更是什么都不能说。 如此,他自会守口如瓶。 这个时候,夜色已深了。 绿芍便笑着同他们道:「依着婢子看,都别光顾着说话了,时候不早了,很该去用晚膳了。今日既是凌公子来了,婢子一定得再多做几个菜!」 方随拍了拍凌襟怀的肩,笑道:「听到没有?凌兄,咱们今日可都是沾了你的光!」 众人都笑了起来,便都一同往花厅里去了。 第44章 私奔 抖若筛糠 花厅里, 谈笑不断。 旧友到了,自然欢欣,这一顿晚膳便一直用了很久。 散席后, 凌襟怀便起身告辞, 大家一直送他到了府衙门口。 凌襟怀与众人辞别,便一路回自己下榻的客栈去了。 众人送走凌襟怀, 也都往回走。 叶煦原本想同云嫤说的话, 早先便被打断了,现下倒是想提,可方随一路都在对着云嫤没话找话,这会人多眼杂,便也不好开口。 好不容易方随回了他自己房里, 一时再无人聒噪, 叶煦便对绿芍道:「我想与你家姑娘说几句话。」 绿芍听了,瞧了云嫤一眼。 见云嫤点了点头, 她便不情不愿地退下了。 眼看着终于有了两人独处的机会, 叶煦便打算好好同云嫤说个明白。 其实先前,他本是想问问她,接下来可有闲暇, 他想带她出去, 游赏一番这附近的景致。 可这个时候,云嫤却道:「大人, 正巧,我也正想同你说件事。」 叶煦听了,一笑,自是让给她先说,便道:「何事?你说, 我都听着。」 云嫤便道:「这还是方才用晚膳的时候,我看着大人新换的这衣裳,突然想到的。」 叶煦一怔,神色顿时颇有几分不自在。 他换这衣衫是为了什么,他自己当然清楚。 可难道,她竟不喜欢吗? 他的眸中闪过一丝窘迫,硬着头皮道:「怎么?这衣裳有什么不对吗?」 云嫤摇了摇头,严肃地道:「当然没有什么不妥。恰恰是大人换的这衣裳,叫我想到了宋府这案子的一处关键所在。」 叶煦一顿,过了一会,神色自若地道:「原来如此。」 他在心底嘆了一声。 接着,他便同她道:「阿嫤,我明白你的意思。」 云嫤如今倒是很能坦然接受他这么唤她了。 她一听他这样说,便笑了,道:「看来,大人果然早就想到了。」 接下来,她便与他一起,探讨起了各自已经想明白了的关键线索。 于是,一直到送她回房歇下,叶大人都再没有得到机会,能说出他的邀约。 **** 第二日清早,府衙照常上值。 议完事,叶煦正步出议事堂,迎面却见一名衙役匆匆而来。 这衙役原是在府衙门前值守的,一见到叶煦,他便忙行礼,又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紧张地道:「府尊,卑职有事禀告。」 叶煦道:「出了何事?」 这衙役忙递上手里捏得紧紧的一张纸条,道:「府尊,这是卑职在衙署门槛旁的角落里发现的,原是裹着一块石头。卑职想,这应该是昨日夜里,有人趁黑将石头扔到了大门门槛处,今日早上,才被我等发现了。卑职打开看了一眼,便赶紧送来,呈给府尊。」
第63页 这时,云嫤与方随也走了过来,看着叶煦将那张纸条展开。 这是一张字条,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字。 「穗儿没有加害宋府小姐」。 方随乍然见了这字条,皱了皱眉,道:「这案子不简单啊,怕是暗处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人。」 云嫤便对叶煦道:「大人,看来,我们原先猜的没错。」 叶煦对她一笑。 方随听得煳涂,道:「我看你们一个个,都像是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像模像样地作了个揖,对云嫤他们道:「何妨与我解惑一二?」 云嫤笑眯眯地道:「莫急,过不了多久,你便会明白了。」 方随:「…………」 他忧伤地摇了摇头,心道:看来,阿嫤这一阵老跟着叶煦,怕是学坏了啊。 **** 叶煦收起字条,便立即叫人去了一趟宋府,将宋员外与宋夫人传到衙署。 云嫤也将穗儿带到了堂上。 宋员外夫妇一到府衙,拜见完叶煦,便急急问,可有宋玉娘的消息。 叶煦道:「员外,夫人,先不必急。今日,本府让各位来此,是还有话要问。」 宋员外夫妇忙道:「府尊有话,尽管问。」 叶煦开门见山,道:「本府想知道,令嫒先前,可曾许配人家?」 宋员外听了,愣了愣,忙道:「回府尊,小女不曾定亲。」 他犹豫片刻,又道:「不过,草民的确有意,将她许配给草民多年好友之子,只是,他们家还未下聘。」 叶煦颔首,沉吟了一下,道:「那么,令嫒可有心仪之人?」 宋员外一听这话,面色顿时大变,迅速道:「没有!府尊,小女素来性子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会有什么心仪之人?没有的事。」 宋夫人看了一眼宋员外,便垂首不语。 叶煦又对穗儿道:「你来说说,可是如此?」 穗儿沉默了一会,开口道:「老爷说的没错,小姐并无心上人。」 叶煦淡淡地道:「真的没有吗?」 一时之间,宋府的三人都不吭声了。 叶煦缓声道:「本府知道,你们顾虑宋玉娘的名节,不愿说出实情。但是,本府要提醒你们一句,此案若是想要知道真相,此事是非说不可的。」 说着,他便将手里的字条递了出去。 云嫤上前接过,送到宋府三人跟前。 宋员外一看清那行字,便怔住了。 过了一会,他急急忙忙地对上首的叶煦道:「府尊,不知这字条是从何而来?为何写这字条的人会知道此事?」 叶煦道:「这是有人投在衙署门前的,想必是有人想要告诉本府,此案有蹊跷。」 他说罢,又对堂下道:「取那张琴来。」 方随便将那从茶馆带回来的,宋玉娘的琴呈了上来,也放在宋府三人跟前。 宋员外与宋夫人盯着那琴看了半晌。 叶煦道:「这琴想必你们都熟悉罢?」 宋员外点了点头,道:「是。府尊,这是小女之物。」 叶煦道:「昨日,宋府小姐出门去茶馆的时候,便带着这张琴。此事,有丫鬟穗儿与茶馆小二的证词为证。」 宋员外忙道:「府尊,草民愚笨,还望府尊解惑。」 叶煦便道:「令嫒出门饮茶,却带着一张琴,岂非奇怪?」 宋员外点头不迭,道:「没错!昨日,玉娘出门的时候,确是带着这琴,当时,草民还没觉得有什么,既然她想带着,也便由着她了。如今,草民倒是也觉得此事透着古怪,可草民还是不懂,这与小女失踪究竟有何干系呢?」 叶煦又道:「本府曾问过茶馆的小二,有没有人动过宋玉娘所在那间雅阁之物,结果,小二称,除了宋玉娘与穗儿,并无外人进过那雅阁。穗儿一直在雅阁陪着宋玉娘,唯一离开的时候,便是去了大堂要茶点。而宋玉娘便是在那个时候,失踪了,只留下了这张琴。」 宋员外听得似懂非懂,面上露出思索之色。 叶煦道:「员外,夫人,既然,无人进过那雅阁,便也无人能带走令嫒。唯一的解释,便是令嫒自己走出了雅阁。」 「什么?!」宋员外大吃一惊。 叶煦的话,如同一记惊雷,令他说不出话来。 宋员外越想,便越觉得府尊的话,竟十分有理。 他很快便想到了一个可能,不禁汗如雨下。 叶煦看着他们,道:「怎么,事到如今,你们还不肯说出宋玉娘的心仪之人究竟是谁吗?难道你们不知,唯有说出此事,才能找到宋玉娘?」 宋员外到这时,才如梦初醒。他张了张嘴,却又停下。 他对叶煦道:「府尊,草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府尊,可能屏退左右?」 叶煦点了点头,便叫堂上的衙役都退了下去。 只留了云嫤。 方随沾着云嫤的光,也在他的默许下,留下了。 宋员外长长地嘆息了一声,便对一旁的穗儿道:「穗儿,还是你来说罢。」 穗儿满面无措,道:「老爷,当真要说吗?」 宋员外恨声道:「说罢!事到如今,什么都比不上我女儿能回来!」 穗儿听了,忙道:「是,是!婢子这便说!」
第64页 她忙对着叶煦道:「府尊,事情原是这样。我们小姐平日里确实是不常出门,也就时不时地,去一趟府上附近的那间茶馆饮茶。有一日,小姐在去茶馆的路上,不小心掉了帕子,是一个书生捡到了,还了回来。 「便是这样,小姐与那书生相识了。」 「那书生琴棋书画样样都会,与小姐很是投缘,从那以后,小姐便常常借着去茶馆饮茶的幌子出门。因那茶馆离府上近,熟人多,小姐怕被人瞧见,便去了远些的一处园子,与那书生相会。他们时常谈谈诗词,听听琴什么的,很快也便回来了。如此,一直都无人发觉。可后来,不知怎的,这件事情还是被老爷知道了。」 「那日,老爷十分生气,狠狠斥骂了小姐一通。过了几日,他便又对小姐说,要将她许人。小姐不愿意,天天在房里哭。」 叶煦听到这里,便道:「在那之后,宋府小姐可曾再见过那书生?」 穗儿听了,偷偷觑了觑宋员外与宋夫人,嗫嚅道:「没……没有……」 叶煦一哂,道:「想清楚再回答。若是想宋玉娘回来,便不可有任何隐瞒。」 穗儿静默了一会,只得道:「小姐后来,确实又见过那书生……」 宋员外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道:「你这婢子好大的胆子,这样的事,竟敢帮着玉娘瞒着我们!」 穗儿低着头,一时不敢说话。 叶煦道:「员外,听她继续说。」 宋员外这才只得作罢。 穗儿便接着道:「小姐因听老爷说,要将他嫁给旁人,便叫婢子去给那书生送信。没过两日,小姐便在一趟出门赴宴的时候,想法子见到了书生,想是要同那书生商量此事。可他们究竟是如何说的,因婢子站得远,也实在没有听清。」 「后来,便是昨日,小姐说,要出门去茶馆饮茶。因为先前的事,小姐一直心情不好,已经很久没有去过那茶馆了。婢子见小姐这回又想去饮茶,哪里能料到会出事,便没有多想,随着小姐一道去了。」 「再后来的事,婢子先前都已经说了。大人,婢子知道的就是这些,绝不敢欺瞒!」 叶煦点了点头,对宋员外道:「她说的,都是实情罢?」 宋员外又是一声长嘆,道:「回府尊,这婢子说的没错,这件事确是真的。小女私会外男,草民当初得知此事的时候,实在是又气又恨,但是,家丑不可外扬,况且,小女又实在喜爱那书生,草民便也没有将那书生如何。」 「不瞒大人,草民也曾打听过那书生,得知他家境贫寒,有时甚至还需变卖些书画,来贴补家用。他虽有几分才气,但在草民看来,当然不是佳婿的人选,草民是万万不愿意将小女嫁入他家的。草民这才想着,要替小女尽快定亲,好让她死了这条心。」 「小女知道了此事,万般不情愿,整日心事重重的。草民虽然心疼她,却也不能由着她任性胡来,便硬起心肠,不去理会。后来,好不容易,昨日一早,她说要出门饮茶,草民与拙荆自然乐见于此,还特意送她出门。哪里知道,后来,小女她……便不见了。」 宋员外唉声嘆气,却再也没有说是丫鬟穗儿害了宋玉娘。 显然,到了现在,他也明白过来,事情的真相当然并非如此。 叶煦又详细问了宋员外几个问题,皆是关于那书生的。 随后,他略一思忖,便对云嫤道:「先放了穗儿回宋府。」 云嫤立即领会了他的意思,道:「是,府尊。」 接着,她便与方随一道,将宋府的人都送出了府衙。 待他们回来之后,叶煦便又传来林捕头与一众衙役们,对着众人嘱咐了一番。 **** 日落时分,各家门前炊烟裊裊。 城外的郊野,夕阳下,大片大片的杂草丛生处,虫鸣唧唧,越发显得寂静。 倏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一片静谧。 有行路人匆匆走过,踏过了这里。 这是一个书生,背着包袱,扶着一个年轻的女子,在往前赶路。 走了一阵,女子像是走不动了,步子慢了下来。 书生忙扶她去了路边的一棵树下坐下,又取出水囊,叫她喝上几口。 二人正在低语的时候,忽闻远处杂草簌簌作响,似有好些人正往这里来。 他们悚然一惊。 便见四下里突然窜出一群人,将他们团团围了起来。 为首一个莽汉似的头领对着他们便是一声暴喝:「你们两个,交出买路钱!」 被包围的二人惊慌失措。 望着这群人手里明晃晃的钢刀,女子手里的水囊都吓得落在了地上。 他们哪能想到,竟会在这里遇上强盗! 二人忙道:「好汉饶命!」 那头领盯着他们看了几眼,便粗声粗气地嚷道:「你们二人,谁是管银钱的,还不将银子交出来?」 书生听了,抖抖索索地站了出来,挡在身边的女子身前,对那头领道:「是我!钱财都在我身上的包袱里,你们要抓便抓我……」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子,便又对那头领道:「我……我留下,任你们处置,她不过是个弱女子,放她走。」 女子听了,顿时泣泪道:「我不走……」 那头领见了,哈哈大笑,道:「你们二人倒是情比金坚。那书生,我问你,落在我们手里,难道你便不怕吗?」
第65页 书生听了,抖若筛糠,腿软得都要站不住。 可到底,他仍是牢牢地挡在女子身前,不曾后退半分。 第45章 真相 叶煦与阿嫤倒是心有灵犀 书生紧张地盯着周围的这群人。 夏日里, 即便是快入夜的时候,天气仍旧热得很。 加上此刻紧张,他额头的汗很快流了下来, 煳住了眼睛, 他却不敢动手去擦。 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 他看见那头领忽地做了个手势。 原本包围着他们的「强盗」们登时作鸟兽散, 都退到了一旁。 紧接着,前方道路的尽头,又匆匆行来几个人。 「爹爹!娘亲!」书生身后的女子认出了来人,顿时高声唤了起来,立刻便向着他们奔了过去。 没多久, 她却又似是胆怯了, 步子慢慢缓了下来。 宋员外与宋夫人早就迎了上去,搂住了女儿, 哭个不住。 过得一会, 宋员外平復了下来,往旁一看,顿时怒视那书生, 道:「你也是读书人, 竟带着我女儿做出这样的事,我定要禀明府尊, 好好惩治你!」 宋玉娘一听,忙急急唤了一声:「爹爹!」 宋员外一愣。 他刚刚找到女儿,见女儿情急,一时也没敢再往下说什么,摇了摇头, 便改而对女儿道:「玉娘,快,快随爹爹见过府尊大人。若不是府尊,我与你母亲都不知要到何时才能见到你!」 宋玉娘回头,与那书生互相看了看,都总算是明白了过来。 原也是,鸣州一地向来太平,怎会突然出现这许多的强盗? 方才的那些「强盗」想必都是官衙的人假扮的。 他们先前因是在慌乱中,才会当了真。 这时,叶煦等人也随后而来,到了宋府诸人跟前。 宋员外夫妇忙对宋玉娘道:「这便是府尊,还不快快拜见府尊?」 既然已被发现了,便也没什么好躲藏的了,宋玉娘与那书生二人便缓步上前,在叶煦面前跪了下来,道:「见过府尊大人。」 叶煦颔首,又看了看那书生,道:「府衙门前的那张字条,可是你留下的?」 那书生低声道:「回禀大人,确是学生写的,又拿石头包了,趁夜扔到了府衙门口的角落里。」 叶煦笑了笑,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宋玉娘听了,忙道:「府尊大人,求您莫要怪罪他!是民女让他那样做的!我等那样做,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只因先前,民女听说,穗儿被爹爹他们当做了谋害民女的兇手,押到了府衙。我们是怕她蒙冤,这才出此下策,想要提醒府衙,不要冤枉了她,还望府尊明察!」 叶煦听罢,倒是没说什么,又接着道:「你们做完这件事,如今急着赶路,是想绕这条近路去往前方的县城,雇一辆马车,好加快脚程,离开鸣州府,本府猜得可对?」 宋玉娘与书生都不防他竟如此洞悉他们的打算,心中都震惊不已。 这附近都是他们的熟人,宋府如今又在到处寻找宋玉娘,所以,他们两个不敢在此地露面雇马车,便想着,赶往前方的县城,再作打算。 难怪,鸣州府衙的人会提前等候在此处。因为,这条路是去往前方县城唯一的近路。 书生便道:「一切确如大人所言。原本,我们昨日便该走了,但因听说了穗儿被宋府的人带进府衙的事,便折了回来。穗儿虽是玉娘的侍婢,却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等想着,不能只顾自己,连累了旁人,所以,昨日夜里,学生便往府衙外扔了那张字条。今日,我们见穗儿被放了出来,回了宋府,知道她没事了,便打算今晚连夜走。」 叶煦颔首,便开始从头说起,道:「你们二人相识后,彼此倾心。后来,此事被宋员外所知,他坚决不肯点头,又想将女儿许配给旁人。于是,你们二人商议过后,便决定私奔。计划便是借着去茶馆饮茶,金蝉脱壳。」 「为了不连累丫鬟穗儿,你们并没有将这个计划告诉她,她与宋员外、宋夫人一样,也被蒙在了鼓里。昨日一早,宋玉娘假作出门饮茶,穗儿便陪着她去了那间茶馆。穗儿是贴身服侍宋玉娘的,你们的计划很难瞒过她。为了不叫穗儿发现,你们便想了一个办法,以要茶点的藉口,支开穗儿。宋玉娘便趁此时机,离开了茶馆。」 「等一下!」 原本在一旁听得仔细的「强盗」头领方随闻言,立即道:「我有一处不明。昨日去茶馆问话的时候,那茶馆的小二曾说,他没有见过宋玉娘离开所在的那间雅阁。这又如何解释?难道,他们连小二也收买了不成?」 叶煦一顿,对云嫤道:「阿嫤,你来告诉他罢。」 「是,大人。」云嫤道。 她便对方随说道:「并非如此。这样的大事,茶馆小二不敢帮着宋府小姐他们隐瞒。况且,茶馆里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只要宋府小姐离开茶馆,大家都看得到,光是收买一个小二有什么用?」 方随恍然大悟,道:「高明啊!」 末了,他压低声,对她补了一句,道:「我是说你高明。」说着,又往叶煦的方向努了努嘴,道:「可不是说他高明。」 云嫤不由抚了抚额。 叶煦又道:「宋玉娘之所以能瞒天过海,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悄然离开茶馆,是因为,她有一个帮手。」
第66页 说罢,他对那书生道:「这个帮手,便是你。」 众人听了,皆是一愣。 连扮作「强盗」之一的寒舟也吃了一惊,对书生道:「竟然是你!原来昨日,你也在茶馆里。」 「是,学生确实在。」到了这个时候,书生也知无法再隐瞒,便索性承认了下来。 叶煦接着对他道:「宋玉娘在茶馆订的那间雅阁,是你们先前商议时便约定好的。昨日,你先到了茶馆,趁人不注意悄悄潜入那间雅阁,将准备好的一身男子衣衫藏在房里。随后,你便去了另外一间雅阁。宋玉娘到了后,支走穗儿,便可换上那身男子衣衫,走出房门。出了雅阁后,只要有你为她掩护,即便茶馆的人都识得她,也一时难以察觉。他们便可以一同,光明正大地离开茶馆。」 「也正是因此,在茶馆小二的记忆里,宋府小姐不见之前,只有几位公子离开。殊不知,那些公子之中,有一位便正是宋玉娘。」 他说到这里,便对书生与宋玉娘道:「可是如此?」 那书生与宋玉娘二人此时已经心服口服,忙都道:「府尊所言,分毫不差。」 这时,叶煦却似是想起了什么,微微一笑,道:「不过,当时,你们二人在不同的雅阁,互相之间并不能见面,若要提前知晓宋玉娘已经准备妥当,可以离开,你们之间便需要有一个联络的暗号。而这个暗号,便是由宋玉娘发出的。」 他说罢,便笑着将目光投向了身边的云嫤。 方随见此,一面琢磨,一面也望向了云嫤。 云嫤原本与其他人一样,安安静静地听着,这时,却见她双眸灿亮,回了叶煦一笑,道:「是琴音!」 方随听了,仔细想了想,将在茶馆时,那小二所说的前后一联繫起来,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宋玉娘在雅阁弹琴,是为了通知书生! 他既是想明白了,便又看了叶煦与云嫤二人几眼。 难怪先前在府衙的时候,他们两个就仿佛已经知道了什么。 原来,他们是早就想到一块去了。 他抚了抚下巴,心道:「叶煦这厮,与阿嫤倒还真是心有灵犀啊。」 第46章 表白 阿嫤,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宋玉娘听了云嫤的话, 与书生互相望了望,便道:「不错。当日,民女听爹爹说, 要将民女许配给旁人, 便让穗儿帮民女送了信。我们两个便又在外见了一面,约定了计划。当时, 我们也的确说好了, 以民女弹奏的琴音为暗号。」 叶煦道:「可惜,你们瞒得过茶馆里的人,却带不走那琴。毕竟,那时,许多人曾看见宋府小姐带着琴进了茶馆, 若是要将琴再带出去, 怕是当场便会叫人看穿。于是,你们便只能将那琴留下。」 「而这, 便成了你们的破绽。」 宋玉娘垂首, 点了点头。 随即,她望向宋员外与宋夫人身边的穗儿,面露愧色, 道:「穗儿, 是我对不起你。当时,我料想, 我们两个走后,爹爹他们必定要逼问你,便想着,你什么都不知道,才是对你好, 便没有将实情告诉你。没想到,却还是连累了你……」 穗儿含着泪,上前对她道:「小姐,快别这么说。小姐的苦心,婢子都明白。」 宋玉娘为了穗儿,不愿在她落难时,抛下她私逃。穗儿为了宋玉娘,在府衙时也不肯立即说出实情,后来,也是为了宋玉娘的安危,才说了出来。 这对主僕,倒确实如先前宋员外所说,情同姐妹。 宋员外自方才起,便一直在旁,听得是连连嘆气。 这时,他便对叶煦道:「府尊,现下一切都真相大白了,草民也已知道,是草民错怪了府中的侍婢。如今,既然小女已经寻回,草民也该将她接她回府中去了。」 宋玉娘一听,却蓦地慌乱起来,道:「爹爹,我不回去!」 说罢,她又对着叶煦哀求道:「府尊,民女不愿回去,民女不想嫁给不喜欢的人!」 宋员外听见女儿这么说,面色黯然。 叶煦想了想,对宋玉娘道:「宋小姐,令尊与令堂只有你这一个女儿,本府看得出来,他们待你,确是如珠似宝,发现你不见了,他们急得方寸大乱。如今,他们好不容易将你寻回,难道你忍心,再让他们受那样的苦吗?」 宋玉娘听了,一时似是很有触动,不由望向宋员外与宋夫人,目中慢慢泛起泪花。 叶煦又对那书生道:「本府也知道,你与宋玉娘确是真心相待,但你同她私奔,可有想过以后?若是将来,你们因此被人诟病,你们该如何自处?又若是,宋玉娘思念父母,你又该如何安慰?」 书生低声道:「府尊说得有理,是学生思虑不周。」 接下来,叶煦便对宋员外与宋夫人道:「员外,夫人,你们爱子之心,本府也深有所感,但是,若是强行拆散有情之人,恐怕令嫒只会越加痛苦。这也必定不是你们愿意看到的。」 宋员外与宋夫人经过此事,实在是心有余悸,此刻听了叶煦的话,也不由点了点头。 叶煦又道:「你们方才也看见了,府衙的衙役们假扮盗匪吓唬他们二人时,他们彼此也可算有情有义。读书人有朝一日下场科考,未必便没有前程,他们二人之间的事,员外与夫人或可再考虑。」 这话一出,宋员外与宋夫人,宋玉娘与那书生,都是呆了一呆。
第67页 宋员外便道:「敢问府尊,府尊的意思是,他二人情比金坚,要我夫妇成全了他们?」 叶煦却是摇了摇头,道:「他二人究竟是否情比金坚,不必言之过早。只不过,员外与夫人都该知晓,今日一案,全是因员外逼迫宋玉娘出嫁而起。」 宋员外与宋夫人听了,看起来似懂非懂。 云嫤此时却是很能明白叶煦的意思。 她便笑着开口,道:「员外,夫人,府尊的意思是,玉娘小姐的心意,员外与夫人若不许可,自可关起门来商量。对她如今的这心上人,也自可观察考验。只是,绝不可为了更改她的心意,便强逼她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以免铸成大错。」 叶煦一听,朝她望了过去。 她说的,便是他想的。 宋员外与宋夫人听了云嫤的话,登时恍然大悟,连连称是。 宋玉娘也是长出了一口气。 叶煦又同他们道:「你们府上的这桩事,只有我鸣州府衙的人知道,本府已交代下去,不会有人透露出去,你们尽可放心。」 宋员外等人听了,更是感激,便再三谢过府衙众人。 随后,他们便欢欢喜喜地回去了。 等宋府的人都走远了,方跟便对云嫤道:「阿嫤,方才府尊说的这个案子,你是不是早已明白了?」 云嫤一笑,没有否认,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 方随笑了起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云嫤便同他说了起来:「这其一,便是宋府的小姐随身带着琴,出门去饮茶,这难道不让人觉得奇怪吗?其二,便是茶馆小二说的,宋府小姐待在雅阁里的时候,除了她与丫鬟穗儿,没有其他人进过雅阁。当时,我便已经有了一些猜测,觉得宋府小姐不可能是被人带走的,很可能是她自己走出了房间。」 「后来,大人在茶馆的时候,说琴音能传情,我便更笃定了。」 方随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云嫤又道:「不过,宋府小姐为何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茶馆,而不被人发觉,我却一直想不明白。这还是昨日,我见了大人新换的衣裳,突然灵光一现,才想到的。」 叶煦在一旁听到这里,轻咳了一声,道:「阿嫤,这个便不必说了。」 「……哦。」既然叶煦不让说,云嫤也没反对,便笑眯眯地应了。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众衙役也都三三两两回府衙去了。 方随摸了摸肚子,嘀咕道:「这都忘了,还没吃上晚膳,便出来做差事了。」 先前,因不知他们何时能回去,他们便已对留在府衙的绿芍说了,晚膳不必做他们的份。 云嫤想了想,道:「你先与他们回去罢。」 方随忙道:「那你呢?」 云嫤笑道:「我去去就来。」 「哎!」方随正要招唿她,却见她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此时,天边传来沉闷的雷声。 难怪天气这样溽热,想是快要下雨了。 方随心想,再过一阵便要宵禁了,这夜里乌漆嘛黑的,又眼看着要下雨,哪能让她一个人走? 他正欲跟上她,却见有人朝他走了过来。 是叶煦。 叶煦到了他跟前,便同他道:「我知道你担心她,我会去看着她的,你放心回去罢。」 方随与他唱反调惯了,顿时心道:凭什么让我回去,阿嫤自有我们疼,需要你照顾吗? 他心里虽这样想着,可不知为何,也许是因为叶煦主动开口与他交代,一时之间,他倒是觉得不好驳他,否则,岂不是显得自己气量狭小? 他这一愣神的工夫,叶煦便以为他应下了。 随即,他便对身边跟随的寒舟道:「我记得,你出来时带了伞,给我罢。」 寒舟不愧是叶府上下人人称赞,最为称职的随侍,即便是做着大晚上出来假扮强盗这样的活计,也不忘在出门前看了天色,随身带了把伞,给叶煦备着。 如今,果真派上了大用场。 寒舟志得意满,当下便将伞取出,递给叶煦。 叶煦接过,顿了顿,又对他道:「你也回去罢。」 寒舟应了,目送他远去。 方随目瞪口呆地看着叶煦这一连串流利的动作。 他正想赶上前去,不知为何,步子却渐渐慢了下来。 他想起,阿嫤当日在宫里的时候,是当着他的面,承认她喜欢叶煦的。 如今,她虽不说,可方随了解她,能猜得到,她远不如表面上洒脱,对叶煦必然没有忘情…… 算了! 既然叶煦想去照顾,那便让他去罢。 他终于是没有跟上他们去。 他这样在原地站了半天,寒舟看着奇怪,同他道:「二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方随忙道:「没什么,走,走,回去了!」 说着,他便与寒舟勾肩搭背,一道回府衙去了。 **** 叶煦没用多久便追上了云嫤。 云嫤一见他,有些吃惊,道:「大人,你怎么也来了?」 叶煦却问道:「你不回府衙,这是要做什么去?」 云嫤忙道:「我是听方随说,才想起来,我们几个忙着出来寻人,到这会了,都还没有用晚膳呢。我便想着,去前面的店家买点吃食,顺路带回去,也好犒劳大家今日的辛苦。」
第68页 叶煦听了,便点点头,道:「我同你一道去罢。」 他来都来了,自是不好往回赶。 云嫤便只好应了一声。 此时,天色已经起风了,空气中混合着野花的香气。不远处,偶有人家的屋舍里,露出灯火的光芒。 夜色里,四下一片静谧,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草丛里。 叶煦不时扶她一把。 这样同他一道走着,云嫤却开始感到有些侷促。 除了从前在书院园子里的那一回,其他时候再遇到他,身边多半总是有旁人,她很少同他单独待在一起过,更别说是今晚这样。 她其实是有些忐忑的。 怕自己又不争气,越发深陷入他的罗网中去。 她觉得,是不是该说点什么,总比这样沉默下去好。 便在她正费力思索话题的时候,叶煦已经开口。 他同她道:「宋府的这个案子,你做得很好,比我想像的,要出色的多。」 说着,他笑了一笑,朝她赞许地看了一眼。 可惜,夜色太暗,云嫤没有注意到。 不过,她听了他的话,倒是很开心,也有点害羞,道:「多谢夸奖!」 叶煦不语片刻,与她又一同走了一段,便又同她笑道:「阿嫤,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的想法,其实常常不谋而合?」 云嫤听了,思忖了一番,便也笑了。 「好像,确实是。」 叶煦笑着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路上,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可云嫤却觉得,刚开始与他在一起时的那股微微的侷促之感,已经消失了。 此时此刻,倒是有一种平静又宁和的感觉。 仿佛,他们不是在赶路,而是在一道散步。 又过了一会,前方开始渐渐喧闹,原是到了一处小镇。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阵,便来到了一家悬着酒旗的酒肆门前。 云嫤对叶煦道:「要不,便是这里罢?」 叶煦颔首。 二人步入酒肆,酒肆的店家便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 今日,云嫤虽照常穿着男装,可他们两人都没穿公服,店家自然便也不知,他面前的,便是鸣州的知府大人,同他的小捕快。 「两位公子,要些什么?不是自夸,咱们店里的酒菜可是方圆十里都大大有名的!两位请看——」 店家说着,递上一册菜式。云嫤接过,看了看,见果真有好菜色,便点了几样,想了想,又沽了一壶酒。 店家笑呵呵地请他们稍待。 不多时,酒菜便都好了。 因天热,酒便不需温了。店里的伙计用食盒将酒菜都盛装好,奉给云嫤。 云嫤接过食盒,正要给银钱,便见店家笑着道:「不必给了,那位公子已经付过了。」 店家含笑指了指一旁的叶煦。 云嫤一怔,忙对叶煦道:「不是说好了,是我请客吗?」 叶煦含蓄地一笑,道:「还是我来罢。我蹭饭已久,今日,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云嫤闻言错愕,旋而,顿觉一阵赧然。 她只好微微笑着,道:「那便,多谢了。」 「无妨。」叶煦笑道。 随即,他朝酒肆外看了看,便对她道:「看天色,快要下大雨了,还是尽快回去罢。」 「好。」云嫤应道。 两人正说着话的工夫,只听外面「哗啦」一阵雨打之声。 大雨已经倾盆而下。 叶煦站在酒肆门前,将伞撑开,见身旁的云嫤有些拘谨,便道:「阿嫤,过来罢。」 云嫤听了,便抱着食盒过去,躲进了他的伞下。 两人离开酒肆。 夏日的雷雨开头总是十分浩大,一时间风雨交加,不断地往行人身上席捲。 这伞虽大,为两个人撑,便也不太够了。 叶煦一面往前走着,一面不露痕迹地将伞往云嫤那边移了过去。 **** 雨势太大,一开始,他们走不了太快。 好在,没过多久,雨便小了下去。 因离宵禁还有些时候,他们便索性慢慢地走了回去。 一路行来,也不知过了多久。 绵绵细雨中,沿街灯火璀璨。 前方,应是快到府衙了。 这个时候,叶煦却开口对她道:「你在京城时,可曾听说,陛下为我赐婚之事?」 云嫤心头蓦地一跳,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对她提起此事。 她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道:「我听说了。」 叶煦一顿,又道:「那你又可曾听说,我已向陛下表明心迹,不会娶公主。」 云嫤沉默着,又点了点头。 她的心里,一直深藏着一个疑问。 此时,她胸臆中情绪翻滚,想说的话实在不吐不快,终于问了出来。 「当初,你为何坚持,就是不肯娶公主?你……你是不是很讨厌她?」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似是心绪很不平静。 叶煦自识得她以来,从未见她如此,目中不由流露出一丝讶然,瞧了她一会。 很快,他便猜测,她是公主的表亲,大约是因她与公主相识,这个时候,便不由得想替公主问他一句。 他能理解。 婚娶之事,本是他的私事。有些话,他当着旁人不愿意说,但是对她,他自然是乐于相告。
第69页 他道:「并非如此,你误会了。」 云嫤听了,虽明知他没错,不该怪他,可心中却越加觉得委屈,便追问他道:「那你为何要拒婚?」 叶煦看着她,小心地解释着,道:「我那样做,实在是……与公主无关。我只是,不想娶一个素昧平生之人。」 云嫤望着他,一阵怔然,不由道:「那……你想娶的,是什么样的女子?」 叶煦听了,便立即道:「我想娶的妻子,是与我相知相惜之人。」 他顿了顿,只觉心中充满了柔情。 他终于对着她,道:「阿嫤,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第47章 表白(二) 他定能让她接受他。…… 叶煦说罢, 凝视着她,忽觉心跳得厉害。 街头的灯火下,他见她垂眸, 沉默了许久。 随后, 他便看着她抬首,对他道:「我明白了。我……我便祝你, 早日找到你的心仪之人。」 叶煦:「……」 云嫤话刚说完, 便见面前的他似是神色一黯。 可她方才听他口口声声说着,将来要寻一个怎样的妻子,现下心绪正低落,哪里还顾得上他是如何想的。 叶煦此时的心里真是有苦说不出。 他在那一番剖白之前,其实很有把握。他知道, 阿嫤绝不会讨厌他。 可令他怎么都料想不到的是, 阿嫤居然会这样答他。 她这样将他往外推,难道, 竟是对他全无情意吗? 他素来傲然, 又是第一次动心,何曾受过这样的挫折?自然是怎么都不肯甘心。 他略一顿,正想再开口, 却忽听前方一阵脚步声传来。 「大人!」 是府衙门前的衙役迎了上来。 原来, 不知不觉,他们竟已走到衙署门口了。 没过多久, 绿芍与寒舟他们听见动静,也一道迎了出来。 寒舟将叶煦的伞接了过去。 绿芍抬眼朝云嫤他们两个一瞧,顿时一愕。 叶煦身上,整件衣裳几乎已经湿透了,再看云嫤, 倒是没怎么淋到。 云嫤先前不曾注意,这时也发觉了,不好意思地道:「大人,累你淋雨了。」 叶煦看着她,摇了摇头,温声道:「没什么。」 云嫤便又道:「你快去更衣罢,万一受了寒,便不好了。」 「是啊,公子。」寒舟在一旁,也催促起了叶煦。 叶煦又看了云嫤一眼。 此刻的情形,他便是想说什么,也没法说了。 他一时也没了办法,只好便往府衙里去了。 叶煦走后,云嫤便有些心不在焉。 她心里装的,还是方才叶煦对她说的那些话。 那一番话,对她不可谓不重要。 那个一直萦绕在她心底的问题终于有了解答。 她也因此终于明白,叶煦为什么会抗旨拒婚。 方才,她虽强作大方地祝他能早日寻得他口中那与他相知相惜之人,可只有她知道,那时在她心底涌起的,全是失落。 也不知,他将来的妻子,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那么幸运…… 「什么味道?这么香?」 方随一步三晃地走了过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云嫤打起精神,笑道:「你这鼻子倒是够灵的。」 她说着,将手里的食盒递了出去,道:「给,大人在外面酒肆买的酒菜,大家应该都还没吃晚膳罢?快拿去吃罢!」 方随一听便乐坏了,提着食盒,眉开眼笑地进去了。 云嫤也慢吞吞地进了衙署。 宅院的花厅里,方随正忙着帮绿芍布碗筷。 不久,叶煦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也到了。 众人便开席,一道用晚膳。 方随一见还有酒,高兴极了,刚饮了一口,便道了一声「好酒!」 便与寒舟一同行酒令,喝了个痛快。 连素来矜淡的叶煦也凑兴饮了几盏酒。 云嫤见了,便朝绿芍看,似是也想饮一点。 绿芍忙道:「姑娘酒量忒浅,快别了!等下万一饮醉了,又该说胡话了。」 云嫤顿时泄了气。 叶煦瞧着她。 方才的工夫里,他已经想明白了。 他今晚这番表白心意,其实有些不明不白之处。云嫤的心思,他也还没有完全弄清楚。 今晚便权当是个开头,往后,他定能让她接受他。 此时,他瞧她被绿芍劝阻后,便有些闷闷的样子,似觉有趣,噙着笑,道:「这些日子以来,我只知你平素不爱饮茶,却原来,也饮不得酒吗?」 他略一忖度,转而对绿芍道:「可有饮子之类?去端来给她罢。」 「有,有!看我,差点给忘了!」绿芍说着,便忙去了厨下,给云嫤端了一盏饮子来。 云嫤这才转悲为喜。 她心道:也罢,许多事本就无法勉强。 早在宫中,她亲耳听到叶煦拒婚的时候,便该死心的。 今晚,她问他想娶什么样的女子的时候,到底还在希冀些什么呢? 他已经当着她的面,说得那样明白,她也已经祝他得偿所愿。 既是如此,往后,只将他当做朋友便是。 如今,她又何必自寻烦恼? **** 累了一晚上,回房沐浴后,云嫤很快便睡了。
第70页 第二日一大早,她便起来,又照常去上值。 很快,这一日便过去了。 用了晚膳,云嫤站在窗前往外望。 今夜与昨夜不同,却是个晴朗的夜。 小院里,月色溶溶,凉风阵阵。 云嫤起了兴致,叫绿芍将鸣风找了出来,说是要去庭院里抚琴。 绿芍应下,在院中将琴放置好,便自去了。 云嫤在琴案后坐下,才刚拨了一把琴弦,琴声还未歇的时候,便见前方,叶煦正往这边走了过来。 她一见他,顿时一阵心慌,立即将手放了下来,没敢再弹奏。 当日,在映辉殿的宫宴之上,叶煦是听过她弹奏鸣风的。 他文武双绝,琴棋书画无不精通,若是叫他再听一回,难保不会觉察到异样。 是以,她怎么敢当着他的面抚琴? 可这时,叶煦已经走到近前,看了看她面前的鸣风。 他见她出门游歷,还随身带着他送的琴,即便是高傲如他,也忍不住心中一动。 或许,阿嫤对他,纵然还未有情意,却也当他是特别的? 此时,他见她忽然停了下来,不再弹奏,不免有些奇怪,一笑,道:「怎么不弹了?」 云嫤垂首,没有吭声。 叶煦只当她害羞,笑意更深,道:「无妨,我不过一听,你尽管弹便是。」 云嫤还是沉默着,摇了摇头。 叶煦知道她以往抚琴,用的琴是冰佩,当是在琴艺上颇有造诣。原本还想着,听她抚琴,可以与她一起谈论谈论。 可此时见她如此,他便也逐渐打消了原本的念头。 大约她是真的拙于琴艺,才不愿意在人前抚琴。 他顿了一顿,道:「不要紧,我可以教你。」 云嫤听了,如蒙大赦,立即起身,将琴案后的鸣风让了出来。 叶煦瞧着她,总觉得,今夜的她,似乎有点奇奇怪怪的。 他也没再深思,走了过去,一撩袍角,在琴案后坐下,便问她道:「你想听什么曲子?」 云嫤心里的念头一转,也不知为何,脱口便道:「望春山。」 叶煦一怔。 他略一思忖,便以为,她是因当日在宫宴上,也领略过公主琴音高妙,便喜欢上了这首曲子,自己也想学着弹奏。 他便点了点头,当真为她弹起了《望春山》。 叶煦的曲风比之她当日在宫宴上弹奏的,更添了几分潇洒。 云嫤听着听着,不觉沉醉在了其中。 叶煦抬首,朝她笑了一笑。 那一笑,色若美玉,如春风拂面。 云嫤也不知为何,一下便脸红了起来。 她垂下眼帘,不禁也是微微一笑。 绿芍与方随经过庭院里的时候,见到里头的情景,都不由放慢了脚步。 他们慢慢走近,却见前边的廊下,还躲着一个人。 仔细一看,原来是寒舟。 寒舟方才一直只是静悄悄地看,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见绿芍似是要往前去,寒舟赶忙将她拦下了,又摆了摆手,意思是叫他们不要去惊动庭院里的那两人。 方随与绿芍便也探头,朝庭院里望了一阵。 过了一会,寒舟摸了摸脑袋,嘀咕道:「我打小跟着公子,最是知道他的脾气,二公子,您同我家公子也是相识多年了,可曾见过他这样,又是送琴又是教人弹琴的?」 方随听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想起了当日,云嫤抱着那话本子时高兴的样子。 后来他才知道,那话本子是叶煦在两日里,跑了好几百里地才寻得的。 这么大费周章,全是为了阿嫤啊…… 昨晚,也是他跟着去照顾阿嫤,陪阿嫤回府衙的…… 便听寒舟又在那感慨道:「洛姑娘到底是咱们公子的同窗,公子待她,就是不一样,不会像对其他姑娘似的,冷冰冰的。」 方随一愣,心里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却没抓住。 他想了想,便悻悻地道:「嗯,真要说起来,叶煦对阿嫤,倒一向是不错的。」 后来,寒舟与方随又望了那两人一会,便走了。 绿芍却一直留着。 寒舟与方随那两个大男人心粗得很,什么都看不出来,看出来了也想不到那上面去。 绿芍却开始觉得,叶大人待自家殿下,除了出于同窗的情谊,会不会还有些别的…… 第48章 婚约 殿下,叶大人或许喜欢上您了 绿芍思来想去, 拿定了主意,便在方随与寒舟之后,也悄悄离开, 先回去了。 此时, 庭院里,叶煦已经弹奏完了一整首的《望春山》。 他瞧了瞧在一旁听得入神的云嫤, 道:「我再弹上一遍, 你看看。」 眼看着叶煦为了教她,又接着开始弹第二遍,云嫤不由觉得过意不去。 为了不露馅,她是绝不肯在他面前抚琴的,可又不愿他为了「教会」她这首曲子, 真的费心费力。 于是, 她便胡乱对他说道:「我……我今日已学够了,不想再学了。」 叶煦的琴声一顿, 便停了下来。 她既然这么说了, 叶煦自然不会勉强她,便从善如流地道:「好,你既不想学, 那便不学了。」 「嗯。」云嫤应了一声, 便又赶紧道:「时候不早了,我想回房去了。」
第71页 叶煦原本还想着, 既是不学琴了,便同她说说话,也是好的。 可见她现下显然是不想多留,一心想回房去,他一时却也没什么挽留的藉口, 便只好点了点头。 他便起身,替她带着鸣风,一路送了她回去。 到了庭前的时候,叶煦便将鸣风递给了她。 云嫤一把接过,便快步往前走了。 到了自己房前,她推门,飞快地跨进了房里。 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转念一想,她却又放下琴,走了几步,来到了窗下,偷偷往窗外望了一眼。 叶煦恰好也还未离开,此时正站在庭前,见状,遥遥地对窗下的她一笑。 云嫤心中一动,忍不住也便一笑。 接着,便又同他道:「大人,你也快回去罢!」 叶煦颔首,又看了看她,才转身,缓步离开了。 **** 到了晚些的时候。 待云嫤沐浴完,绿芍用巾帕替她沥干了长发,便由着她散着青丝,靠在榻上看书。 绿芍一面在房里收拾,一面留意着公主。 见她看手里那话本子正起劲,绿芍便对她道:「连着两日,殿下都在看这书,想是好看得紧。」 云嫤点了点头,道:「是大人亲自去买的。」 绿芍笑了笑,便道:「是,婢子先前也听寒舟说了,这书是叶大人出了一趟远门,好不容易才替殿下寻到的。他可真是有心了。」 真是稀奇,绿芍她今日怎么说起叶煦的好话来了? 云嫤从书里抬起头来,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又点了点头,便将目光转了回去。 绿芍便又道:「殿下,咱们到鸣州,也有些时日了。这些日子以来,婢子瞧着,叶大人对殿下,倒是着实不错。再往前说,先前在宫里时,凌三姑娘那般算计殿下,凌侯又袒护她,也是叶大人替殿下讨回了公道。」 绿芍越说,便越是觉得,的确是这么回事。 除了当初抗旨拒婚那一桩,叶大人待公主,真的没得说。 其实,细细想来,便正如公主先前对她说的,那时,叶大人不愿娶公主,原也不该怪他,只是,实在是他们这些人亲眼看着公主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自然是站在公主这边,迁怒于叶大人的。 可如今,若是叶大人喜欢上了公主……那自然便不一样了! 若是这样,那她还迁怒于叶大人做什么? 毕竟,公主对叶大人的心仪,她是十分看在眼里的。若公主真能得偿所愿,可真是太好了。 她身为公主最贴心的侍婢,自然是要多替公主打算的。 此时,云嫤听了绿芍的话,便又「嗯」了一声。 这回,她终于将那书放下了。 她起身,坐在榻边,对绿芍笑道:「他这人,看着冷面,实则挺热心的。」 绿芍一默,道:「倒不曾见他对旁人这般热心。」 云嫤听了,不由越加奇怪,道:「绿芍,你今日怎么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绿芍便道:「殿下,您可曾想过,叶大人为何对您这样好?」 云嫤一怔。 随后,她便慢慢地道:「那自然是因为,我与他曾在一个书院里读书。他这是……念着与我同窗的情谊。」 绿芍又是一阵沉默,接着,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殿下,可若是,他喜欢您呢?」 她此言一出,云嫤便愣住了。 绿芍趁热打铁,赶忙又道:「殿下,婢子觉得,叶大人他,或许是喜欢上您了!」 云嫤这才反应过来,登时涨红了脸,不假思索便道:「绿芍,你胡说什么呢?!」 绿芍一听,忙道:「殿下,您别不信呀,也许这便是真的呢!他先前抗旨不娶那是一回事,可他喜欢您,却又是另一回事呀。」 云嫤这回似是听进去了。 她垂下眼帘,静默了许久。 绿芍见她这般模样,倒是不由忐忑起来。 难道,她这是说错话了? 这时,却听云嫤开口道:「绿芍,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你这话,我是半个字也不信的。」 绿芍双唇翕张,想说点什么,却又没说下去。 云嫤又道:「当初,皇兄给我与他赐婚,可他是连公主都看不上,能毫不留情便拒婚的人,可见,他的心志有多坚定。你又怎能说,他便会……便会喜欢如今的洛姑娘呢?」 她顿了顿,接着道:「不瞒你说,昨日夜里,他陪我回府衙的路上,我才刚刚问过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绿芍一听,竟还有这样的事,便忙问:「那叶大人是怎么说的?」 云嫤的语声登时低了下去,酸熘熘地道:「哼,他说得可好听了……他说,将来要娶一个与他相知相惜的妻子。」 「殿下,他真的这样说?」绿芍道。 「可不是吗?千真万确!」云嫤委屈地看着她,道:「他都当着我的面这样说了,他心里哪有我?」 叶煦这话的确是婉转了些,究竟是何意,绿芍一时也说不好。 她的心里,却不由替公主感到一阵酸楚。 想来,从前在宫里,公主受人慢待,虽有太妃呵护,皇后暗里帮衬,到底还是受了些影响。 后来,公主遇到叶大人,也只当叶大人是出于同窗的情谊,才对她好,并不敢将这份好意往深处想。
第72页 可她这旁观之人却看得要更清楚一些。 叶大人对公主,恐怕并非只是同窗这般简单。 绿芍想到这里,便立刻将自己先前的念头说了出来:「殿下,婢子有个主意。若要知道叶大人的心思,其实不难。殿下,您与他毕竟曾有婚约,当时,因他抗旨,陛下虽不再提起赐婚的事,可到底,也没有将那婚约取消呀!如今,您与他的这婚约究竟算不算数,还两说呢。」 「殿下,不如,您告诉他,您便是公主。这样,说不定,便能试探出他的态度了!」 云嫤听了绿芍这番胆大包天的话,彻底呆住了。 绿芍便又道:「殿下,您看,这样如何?」 云嫤顿时将头摇得拨浪鼓一般,道:「不要!我才不要!」 她一时之间,又是羞涩,又是慌乱,急急忙忙地道:「若是……若是让他知道,我便是那个被他拒婚的倒霉公主,岂不是丢脸死了?」 绿芍还想再劝说她,可云嫤已经倒回榻上,扯过薄被,一把蒙住自己。 她闷声闷气的声音从被子底下传了出来:「他不会喜欢我的……」 绿芍听得眼中一阵发酸。 一个不够自信的姑娘,即便是尊贵如长公主,遇到那个倾慕她的男子,先产生的念头却不是欣喜,而是不相信。 何况那人,曾经那样决绝地拒绝过与她的赐婚。 绿芍只觉,再也没法说什么。 她心里,自然是不肯放弃的。 只是,这种事,外人便算想帮,也插不上手。 公主不让他们透露身份的事,可她又不能替公主去问叶大人,喜不喜欢自家殿下。 公主心仪他的事,那更是不可能告诉他的。 毕竟,现下,他叶煦可还什么都还没有说清楚。 实在是先前,叶煦拒婚一事,叫公主太过伤心了。万一她看走了眼,帮了倒忙,反倒会叫公主再伤心一回。 她便也只得暂且按捺住了这个念头,往后若有机会,再在公主面前进言。 **** 入秋以后,天气便转凉了。 云嫤与方随照旧忙碌上值的日子里,冬日悄然来临了。 这时节里真是十分的冷,云嫤只觉得,每日从榻上起身实在是太艰难了。 常常得绿芍将她从暖和的被窝里拉出来,她才肯起。 这日清晨,房里一片静悄悄地。 几线曦光穿过窗屉,照进了屋子里。 云嫤迷迷煳煳地睁开眼,披了一件外衫,起身走到了窗前,推开窗,往外望去。 外面的天地一片皑皑,远处的屋檐,院中的树上,皆覆着晶莹的雪。 「下雪了!」 云嫤欢唿了一声,这下倒是不怕冷了,趿着鞋便奔了出去。 绿芍正从院子里过来,见状,忙进房里搁下手中的水盆,取了件羽缎斗篷便追了上去。 这场雪怕是下了一夜,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 云嫤玩得不亦乐乎,连远处有人来了也不曾注意到,随手便扔了个雪球出去。 「扑」地一声,雪球正好砸在了来人的脚下。 云嫤一抬头,便见一身绯色官袍的叶煦正停了步子。 叶煦低首望向她,一双凤眸中全是笑意。 第49章 遇袭 「什么人?」 「大人!」云嫤笑着对叶煦招了招手。 叶煦望了望地上她扔过来的雪球, 朝她笑道:「玩得这么开心?」 云嫤不好意思地道:「差点砸到你了。」 叶煦忙道:「无妨。」 随即,他又瞧了瞧她身上,见她穿得单薄, 便道:「这么冷的天, 该穿暖和了再出来。」 云嫤摇了摇头,道:「我不冷。」 又笑道:「我从前没有出过京城, 这还是第一回 , 见到外面的雪。」 叶煦听了,不由也勾唇一笑,问她道:「这里的雪和京城的雪,有什么不同吗?」 云嫤想了想,笑得眉眼弯弯, 道:「倒也没有什么不同, 就是外面自由自在的,也更好玩!」 叶煦见她是真的开心, 心里也不由跟着暖烘烘地。 这些时日以来, 他总算是寻到了机会,将他那个想带她出去外面游赏的邀约同她说了。 她欣然答应。 可等到了他真的要带她出门的那日,却发现方随与绿芍也要跟着去。 叶煦一阵默然。 绿芍尴尬地对他笑笑, 道:「婢子原本不想去的, 可姑娘非要拉上婢子……」 方随却甚是理所应当,对他道:「阿嫤说了, 我等来了这么久,还未好好出去走走,今日,倒正好随你一同去这鸣州的名胜看看。」 云嫤也道:「对呀,大家一起去, 才热闹!」 叶煦:「……」 既是这样,便是大家一道出门去了。 这日,众人倒是尽兴而归。 可惜了叶煦原本的计划,全部没派上用场。 后来,他又想方设法,找机会与云嫤相处。 只是,他总以为她对他还未有情意,便不敢将话说得太过直白,生怕吓到她。 万一将她吓跑了,他岂不是后悔莫及? 但他一直将话说得那样委婉,云嫤自是不敢往深处想,便总是听不明白。 就这样,眼看着,时节已从夏入冬,可两人之间竟无甚进展。
第73页 他们两个互相稀里煳涂地,倒也罢了。 却是将个旁观的绿芍急坏了。 可绿芍虽急,却什么都不能做。 她便只得安慰自己,这是时机还未到。 待时机到了,便好了! 这个时候,原本被落在后头的绿芍总算是逮到了空,赶了上来。 她一见云嫤,便忙替她披上那件羽缎斗篷,口中道:「姑娘,仔细别着凉了。」 云嫤暗中吐了吐舌。 叶煦见了,不禁又笑了,道:「你是该听话,冻着了可不是好玩的。」 云嫤见叶煦这时像是正要往前头去,便道:「大人,时辰还早,这么早便要去堂上吗?」 叶煦点了点头,道:「有急务要处置,这便去议事了。」 云嫤听了,忙道:「那你快去罢。」 叶煦颔首,正要往前去,却又一顿。 随后,他便温声对她道:「你今日还要随林捕头他们去巡逻的罢?刚下过雪,外面路滑,当心些。」 「好,我知道了!」云嫤笑道。 叶煦便往前头去了。 云嫤笑眯眯地目送他离开。 回房用了早点,云嫤很快便与方随一道出了门。 见了他们两个,沿途的街坊们皆笑着同他们招唿。 一路行来,都没什么事。 雪虽停了,寒风照旧凛冽,颳得人的面皮都仿佛要冻僵。 方随冒着风,与云嫤正拐过一条巷子口,忽见前面奔过来一个少年。 这少年一见他们,便扑了过来,哭着道:「我的马丢了,我的马丢了!」 见这少年哭得眼泪汪汪,云嫤不忍心,忙道:「你莫哭了,发生了何事?你慢慢说。」 少年抽噎着,说了起来。 原来,这少年家住附近,家中养了两匹马,一向是精心照料着。今日,少年去给马餵草料的时候,却突然发现,马厩里的两匹马都不见了。 少年顿时慌张起来。 他仔细查看了马厩周围,便明白了,是有人破坏了马厩,将马给盗走了。 他赶紧出门去找,可找遍了附近,也没见着那两匹马的影子。马匹贵重,他不敢告知家人这个消息,便哭着跑了出来。 直到恰好遇上了云嫤他们。 少年原先便识得云嫤他们两个,此时见了他们,自是忙着来求告。 云嫤听罢,便对少年道:「别怕,我们帮你找马。」 少年擦了一把泪,拼命点头。 云嫤思忖一番,对那少年道:「贼人偷了马,总会留下痕迹。昨日又刚刚下过雪,若是马匹经过,说不定便会留下马蹄印。你可知道,怎么追踪马的踪迹?」 少年愣了一愣,顿觉找到了主心骨,忙道:「我会!我带你们找!」 少年在家中时,养惯了马,如今静下心来,仔细查找,果然在家附近的路边发现了马蹄踏过留下的痕迹。 虽然,因为往来行人经过,那痕迹有些被踩乱了,但还是依稀能辨认出大概的方向。 云嫤与方随便与那少年一起,一路找寻了过去。 将近两个时辰过去了,三人停停走走,找了一路,却见前方的道路越走越窄。 这条路,竟是往附近的山林里去的。 云嫤越来越疑惑。 不知为何,她的心里,隐隐浮现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想了想,对方随道:「盗马的贼人得了马,多半是要卖了赚银钱的,怎么也不该把马往山里赶。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些蹊跷。」 方随听了,颇觉有理,便也同她一样,不由得停了步子。 一旁的少年急着找马,却听不进去,一心想往前面的山林里去。 云嫤同方随商量了一下,一时也并无更好的办法,便也继续,随着少年进了山。 正是冬日里,又下过雪,这座山里少有人烟。三人静悄悄地往前走,很快便到了山林深处。 忽地,前方传来了一阵马的嘶鸣声。 少年大喜,忙回头对云嫤他们道:「那一定便是我的马了!」 云嫤忙叫他噤声。 三人循着声,放轻了步子,缓缓地绕到了一株大树后,借着大树的树干掩住身形,往林子里望去。 前方有一座木屋,大约是先前进山打猎的猎户修建的,看样子,如今已被弃置不用许久了。 此刻,这座木屋的周围,不见一个猎户,却是一群劲装打扮的武人,一望便知身手了得。 这些人身后的树林里,拴着十来匹马。看起来,他们像是临时找到此处,便在此歇脚。 少年望了一会,便认出了自家的马,立时激动地想要过去。 方随死死地按住了他,道:「先别急!等我们想想法子。」 云嫤低声对方随道:「这些人,便是话本上说的江湖人吗?」 方随先前出门游歷,比她见识得多些,便也压低了声,道:「没错,这就是一群江湖人。」 云嫤忙点了点头。 方随又道:「奇怪,他们盗马干什么?」 云嫤正也觉得奇怪,见那些江湖人此时并未注意他们这边,便道:「过去瞧瞧。」 三人猫着腰,沿着成片的树木摸了过去,到了那座木屋前。 云嫤躲在窗外,悄悄往里看去。 屋子里面,有人正在说话。
第74页 却不是她料想中的江湖大汉,而是两个年轻的女子。 这两个女子十分貌美,身量相仿,穿着也差着不多。 依着云嫤看,她们的武功应当是非常厉害的。 这时,其中一个女子道:「我们出来有些时日了,不好再耽搁了,今日便该离开这鸣州府城了。」 另一个女子蹙眉,道:「若非路上跑死了两匹马,需得在此地寻得马来,这会,我们早该出城了。」 原先的女子又道:「幸好一切顺利,今日出城,赶得上主上的吩咐。」 另一个女子也点了点头,道:「万幸,没有耽误主上的大事。」 原先的女子便道:「交代下去罢,一炷香后,便出发。」 「是。」 那女子应了,便朝着门外走来。 云嫤吓了一跳,忙往一旁闪了闪。 方随也赶紧带着那少年躲到了角落里。 他们动作虽快,可那女子却警觉得很,立即便发觉了屋外有人。 「什么人?」女子娇叱一声。 云嫤急忙低头,勐地推了那少年一把,道:「快跑!」 少年愣了一愣,已被她推开。 待反应过来,他忙听话地撒腿便跑。 此时,屋子里的两个女子都已飞身而出。 她们一见门前立着两个穿着捕快公服的陌生人,先是一愣,随即,便双双举剑攻来。 云嫤与方随迎了上去。 那一群江湖人也迅速围了过来。 为首的两个女子出手十分狠辣,云嫤与方随两人虽皆有家学,但到底与人动手的经歷不足,起先还能与之相抗,在她们不断围击后,很快便开始不支。 方随与云嫤且战且退,对方却步步紧逼。 正在这时,其中一个女子忽地抖出一匹仿若披帛的金色软绫。 那软绫被女子拿内力一催,铮铮如剑锋,朝方随迅勐击去。 方随万没料到,她竟有这样一招。 他一时不察,便被那飞绫击中胸腹,顿时喉口一股腥甜涌上,重重落下了身后的一道山坡,昏死过去。 「方随!」云嫤大急。 她心神一乱,被人一掌噼在后颈。 顿时软软地倒下。 第50章 遇袭(二) 将她夺回 鸣州府衙。 叶煦下了值, 便出了议事堂。 他回到宅院里自己的房中,脱了官袍,换上一身便服。 随即, 他顿了顿,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相邻的小院里, 一片静悄悄地, 没有如往常一般,传来她的声音。 是她还没有回来吗? 府衙巡街的班次,他十分清楚,这个时辰,她早该回来了。 难道, 是在何处耽搁了? 不知为何, 他忽地有些心神不宁。 他转身跨出房门,去了一趟云嫤的小院。 小院里, 绿芍也正心焦。 一见了他, 绿芍便忙上前来,告诉他道,云嫤还未回来。连带着, 方随也没有。 绿芍急道:「叶大人, 往常这个时候,姑娘他们早该回来了, 可今日为何还……」 叶煦略一思忖,便叫人去传林捕头。 不久,林捕头便匆匆赶到了。 叶煦便问他,云嫤他们二人的下落。 林捕头一愣,道:「府尊, 一大早出了府衙后,咱们几个便分头去巡街了。卑职未再碰上他们,还以为,他们已经先行回来了。」 叶煦静默了一瞬,立即道:「派人去找!」 林捕头赶忙应了。 正在这时,从外面又匆匆奔来一名衙役。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名少年。 那衙役一见叶煦,便道:「不好了!府尊,洛小哥他们怕是出事了!」 林捕头眼看着府尊的神色大变,心中一震,急忙对那衙役道:「出了何事?快说!」 衙役忙指着身后的少年,道:「是他来告讯的。」 叶煦紧紧地盯着那少年,道:「不必害怕,将事情原委告诉我。」 「是!」 少年原是一路跑来的,此时,便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道:「府尊大人,小人家中是养马的。今日一早,小人发现马厩里丢了两匹马,便忙着出来寻找,恰巧,便遇上了那两位捕快洛小哥与方小哥。小人一见了他们,便前去求告,他们便随小人去找马。我们三个一路找到了一座山里,进山后,才发现我家丢的马竟是被一伙江湖人给盗走了。」 「我们偷听他们说话,仿佛听见,这群人要赶去一个什么地方,因路上马跑死了,才盗了我家的马。我们原是想将马牵回来,可谁知,却被那些人发现了。眼见着他们要追来,洛小哥便叫小人快跑,小人便赶紧跑了出来……」 叶煦立即问道:「那他们两个呢?」 少年摇了摇头,道:「小人一下山,便急着往衙门来告讯。别的,小人也不知了……」 叶煦便又道:「那座山里怎么去,你告诉我。」 少年便忙连说带比划,将行走的方向说了一遍。 叶煦疾步往外而去。 府衙门前,寒舟牵了马过来。 叶煦上马,一骑飞驰而去。 **** 云嫤倒地之后,噼晕了她的女子便持剑,一剑刺了过去。 「飘飘,不可!」另一名女子立即挥剑,挡下了她的剑。
第75页 「为何不可?」那被唤作飘飘的女子对拦住她的女子道:「此人可是听到了我们说话的,若不除去,难保不会走漏了风声!」 拦住她的女子道:「你忘了主上的吩咐了吗?我们务必得尽快赶路,若是此时除了此人,必定引来追兵,到时,便麻烦了。」 「那……那怎么办?总不能便这么放了此人罢?」飘飘道。 拦住她的女子沉吟片刻,又望了望地上躺着的云嫤,道:「等会你弄醒她,让她换一身女子的衣衫,我们带上她,赶在找寻她的人来之前,即刻出城。」 「换一身女子的衣衫?霏霏,你这究竟是何意?」飘飘面露不解。 那另一名女子霏霏便冷冷一笑,道:「这样一来,即便遇上追查她下落的官兵,一时也对不上。况且,她本就是女子,穿上女子衣衫,保准旁人认不出来。」 「什么,这是个女子?」飘飘听了,大吃了一惊。 她蹲下,拨开云嫤方才打斗时乱了的几缕髮丝,往她的面上仔细看去。 接着,她便点了点头,笑着道:「果然没错,还是个大美人!」 「不必多说了,照做罢。」一旁的霏霏道。 「放心罢,我有法子,还能叫人更认不出她来……」飘飘笑了起来。 **** 天色阴沉,朔风一阵一阵席捲而来,似能将人冻住。 叶煦的心情,却炙烈一般急迫。 他纵马急奔,赶到那少年口中说的那座山脚下的时候,便弃了马,急纵上山。 没用多久,他便寻到了那座木屋。 然而,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什么江湖人,马匹,仿佛都凭空消失不见了。 叶煦定定地站在原地。 忽然,他听到身后,一阵窸窸窣窣。 他勐地回头。 却见身后的那道山坡下,是方随攀着坡壁,爬了上来。 叶煦沖了过去。 方随一把拽住了他的袍袖,急道:「快,快去救她!我方才被打晕了,醒过来的时候,便模煳听到,她被那一伙人抓住了,他们还要将她带走!」 叶煦道:「抓她的,究竟是何人?」 方随上气不接下气,道:「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是一群来歷不明的江湖人。为首的是两个女子,听她们所说,她们应是还有一个主上,却是从没有露过面的。」 他说着,朝四下迅速张望,大急,道:「这才一会的工夫,那些人竟都撤走了,也不知阿嫤被他们带去了哪里。」 他见叶煦并无动静,忙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叫人搜山?」 叶煦沉声道:「不必了。」 「什么,什么叫不必了?!」 叶煦道:「他们不会再留在这里了。」 「为何?叶煦你到底什么意思?」方随急切起来。 叶煦却同他道:「你还能走吗?」 方随忙道:「我能自己走。」 叶煦便道:「待会你下山,自有府衙的人接应。」 说罢,还未等方随再说什么,他便已往山下而去。 等方随捂着伤处,跌跌撞撞跟着下山的时候,早已找不见他的身影。 倒是府衙的林捕头他们赶到了,众人接上他,一同回到府衙。 堂上,叶煦已发令下去,召集了鸣州府城所有的人手,严查各个城门,找寻一名姓洛的府衙捕快。 方随急着对他道:「这便行了吗?为何你不下令搜查全城?你怎么知道那些歹人便不会躲藏起来?」 叶煦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他们为何盗马?」 方随一愣,随即道:「是为了赶路……」 他说着说着,自己倒也渐渐明白过来。 这群江湖人似乎在疾行,这才因跑死了马,不得不在鸣州当地盗马。 那么,他们接下来的行程,出城才是最大的可能! 此时,叶煦已经往外行去。 方随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 落日余晖里的城门下,许多背着包袱,赶着马车的人在候着出城,人群群挤挤挨挨。 守城的将士正逐个检查出城之人的官凭路引。 未排到队的人们便不时地在小声议论。 「哎!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鸣州府衙丢了一个捕快,府尊大人下了严令,官兵正在到处找人。」 「还有这等事?」 「谁说不是呢?那位洛小哥我还见过,待人和气得很,总是笑眯眯地,也不知现下如何了?」 「盼着府衙能尽快找到人才好。」 「是啊,是啊……」 人群之后,静静地等着一队商队。 为首的是两个骑着马的年轻公子。在他们的身后,一个身形矫健的车夫赶着一辆马车。另有几骑,像是商队的护卫。 轮到这一对商队的时候,为首的一个公子便下了马,走上前去,递上路引。 守城的将士查验完路引,打量了这一群人一番,便叫他们打开马车的车厢。 为首的那公子便笑道:「马车里的,是舍妹。这一路来,路上辛苦,舍妹便在马车上小憩,这会睡得正香,便不要打搅她了罢?」 守城将士道:「不必多言,打开!」 那公子摇了摇头,似是并不十分情愿,却到底还是走回去,将马车的车厢打开了。
第76页 守城的将士上前一看,见马车内,的确是一名正靠着车厢壁熟睡的女子。 这女子梳妆的手法似是十分糟糕,面上涂了两大坨红艷艷的胭脂,几乎叫人看不出本来面目了。 兵士看了几眼,便挥了挥手,放行了。 为首的那两个公子一笑,抱了抱拳,便吆喝了一声,指挥商队往城门下而去。 「站住!」 正在此时,他们的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一队人马正往城下而来。 当先一骑很快便到了近前。 马上的青年朝他们望了过来。 他一袭青衫,目光冷冽。商队的人与他方一照面,便都心神一凛。 城下的守城将士都认出了来人,忙都上前见礼。 「卑职等拜见府尊!」 叶煦颔首,目光却始终不离那一队商队。 他下了马,缓步朝他们行了过去。 商队为首的那两个公子忙迎上前,道:「不知府尊驾临,草民等见过府尊。」 叶煦冷冷一哂,道了一声:「拿下!」 守城的兵士们一个激灵,便都立即围了上去。 此时,叶煦身后的方随也上了前来。 他原是跟着叶煦来的,这会仔细看了看,便认出了那两个公子究竟是谁了。 他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顿时拼着身上的伤不顾,持了剑,猱身而上。 飘飘霏霏眼看被识破,也不再伪装,挥了挥手,那些江湖人假扮的护卫便拔刀冲杀了过去。 城下顿时一片刀光剑影。 叶煦却独自朝着那一驾马车而去。 他的身后,忽地凌空传来一道戾啸。 竟是一匹原该柔软无比的软绫,因被主人贯注内力,瞬间利如金铁,挟雷霆万钧之势,直奔叶煦背心而来。 那一匹锐器在将将要袭到叶煦的时候,却如同撞在了无形的屏障之上,无论如何,再不能攻入分毫。 霏霏大骇。 她与飘飘的这一双飞绫,原是他们的主上亲手所锻,用的材质十分特殊,刀枪不入,用内力催动后,便是威力无穷。 她们的武功虽高,却也并非没有敌手,但她们的这一双利器,从入江湖以来,便绝少有人可以敌得过。 可如今,竟然有人不用一刀一剑,便就可以制住这利器。 便在霏霏怔愣的这一瞬,也不知叶煦是如何动作,那一匹飞绫的一端便生生被收在了叶煦的手中。 随后,叶煦看似随意地一击,那匹飞绫便以比原先更为强大的力量,袭向霏霏。 霏霏忙旋身闪避,却仍是被随着飞绫涌来的劲风扫到。 仅仅如此,已叫她坠落在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方随远远地瞧见了,大笑一声,道:「该!」 笑声未歇,斜里一刀噼砍而来,方随骂了一声,便又与人斗在了一起。 飘飘见霏霏与叶煦交手不过一招,便败落受伤,惊骇不已。 她心知今日,她们是遇到了劲敌。 便立即尖啸一声,示意手下撤退。 随即,她却催动内力,将自己手中的那匹飞绫朝着停在一旁的那驾马车而去。 在「轰然」一声巨响中,马车的车厢壁被击裂。 飘飘再一用力,软绫便卷着里面的女子飞身而出。 叶煦凝目,向前飞纵,伸手一拽,便将被飞绫裹挟的那女子夺了回来,拦腰抱在了怀里。 第51章 遇袭(三) 「抱紧我!」 经过了这一番大的动静, 叶煦怀里的女子迷迷煳煳地清醒了一回。 她认出了抱着她的人,便勉力启唇,轻轻地说了一句什么。 叶煦靠近她, 才听清, 她是在说:「得将……得将马抢回来。」 叶煦一顿,温声对她道:「你放心。」 他掀掉她身上的飞绫, 随手扔到一旁, 接着便抬首,望向前方的那二姝。 飘飘见他望过来的目光十分不善,心中惊怕,自是丝毫不敢恋战,抢过地上扔着的那道飞绫, 便扶起霏霏, 撤身便逃。 不久之后,方随奔了过来, 对叶煦道:「那少年的马倒是叫咱们抢回来了, 可是,那些人狡猾得很,收到那女子的指令, 便迅速撤走了。眼下, 我们只抓到了两个活口。你看,可要追上去, 堵截他们?」 叶煦沉吟片刻,道:「穷寇莫追,不必了。还有,抓到的人,立即带回府衙, 严加看守,我要亲自审问。」 方随点了点头,便又探头去瞧他怀里的云嫤。 他一看见云嫤脸上涂的胭脂,便「噗」地笑了起来。 叶煦睨了他一眼。 方随摸了摸鼻子,站远了一些。 他打量了叶煦几眼,道:「从前在京城时,便听说,你自幼承国公府的家学,又师从名师,是个文武双绝的,只知打不过你,却一直不曾真正见识。今日才知,这传言倒是不虚。」 叶煦无波无澜地道:「承蒙夸赞。」 方随哈哈笑了一声。 云嫤既然救回来了,方随也便放下心来,身上的伤也好像没那么疼了。 他便走了开去,叫人将那两个被俘的江湖人绑了,带回府衙去了。 **** 叶煦望着怀里的云嫤。 方才,她与他说完了那些话后,便又昏睡了过去。 此刻的她还在梦中。
第77页 她的面上不知被谁乱七八糟地涂了两大坨胭脂,看起来很是不雅。 可他却只觉得可爱。 他在心底深处,发出一声长长的嘆息。 从发现她不见时起,那种仿佛要将他撕裂一般的心情,直到此时才终于平息下来。 他不断地在她耳边唤她「阿嫤」。 许是觉得吵,云嫤竟果真慢慢被唤醒了过来。 这个时候,她仍觉得身上没什么力气,抬眸望了望抱着她的人,轻轻地道:「大人……」 接着,她便又微微转头,环顾四周。 便见周围的人们,不管是府衙的人也好,围观的街坊们也好,都在灼灼地望着叶煦,与叶煦怀里的她。 她虽醒了,却还是迷迷煳煳地,过了一会,才似是想起了什么,忙对叶煦道:「完了,完了!我记得,那个叫做飘飘的,她逼着我换了一身女子的衣裙以后,还在我的脸上涂了许多的胭脂。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她才刚将话说完,便察觉到抱着她的那人胸腔一阵震动。 叶煦仿佛笑了出来。 她不由往他面上看去。 他的确是在笑,望着她的一双凤眸里全是笑意,神采奕奕,风华无双。 他低低对她道:「抱紧我!」 云嫤什么都没想,依着他的话照做,紧紧地搂住了他,顺势将脸埋进了他的怀里。 叶煦便就这么将她抱着,一路往府衙去了。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此时,绿芍已在鸣州府的衙署等得团团转,不住地往大门前张望。 过了不知多久,好不容易才听到,门外响起了一阵阵的脚步声。 一定是叶煦他们回来了。 绿芍立即飞奔着,迎了出去。 「哎呀!这是……」绿芍一见叶煦怀里,那半睡半醒的云嫤,登时急了。 「大人,姑娘她这是怎么了?」绿芍忙问。 「怕是被人餵了什么药物。」叶煦脚下不停,抱着云嫤回了她的小院,一路送进房里,安置在了榻上。 绿芍跟了过来,望着榻上的云嫤,心焦不已,对叶煦道:「大人,这可怎么是好?婢子这便去找大夫罢?」 叶煦却道「不必」。 「我已吩咐人去请大夫了,过一会便该到了,你先照顾你家姑娘罢。」他接着道。 方才在回来的路上,他见云嫤似是想要再睡过去,心知情形不对,便立即唤了府衙的人去请大夫。 接下来,他不宜再待在屋里了。 他又望了榻上的人一眼,便避了出去。 绿芍忙打了水来,替云嫤擦洗了脸上的胭脂,又替她换上了一身自家的衣裳。 外面,叶煦正独自等在云嫤的房前,寸步不离。 过了一会,寒舟快步走进了小院里来,扬声同他道:「公子,凌大公子来了!」 叶煦抬眼,便见凌襟怀已经进了院子。 他一怔,便迎了过去:「凌兄,你来了。」 先前,凌襟怀游歷到了鸣州,因云嫤他们都在鸣州,便也索性在此地留了下来,一住便是几个月,与他们自是常有来往。 这时,凌襟怀已到了他跟前,匆匆道:「鸣州府衙丢了一个捕快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我听说是阿嫤,便立即过来了。方才在外面,寒舟已同我说了,人已救回来了,她可好吗?」 叶煦蹙了蹙眉,道:「她应是被人餵了什么药物,原先昏睡着,后来醒过一会,但我看她,还是身上无力。」 说着,他便对凌襟怀道:「凌兄,你来得正好,我虽已叫人去请了大夫,但自然不如你妥当。」 凌襟怀立即道:「事不宜迟,我这便去瞧瞧她。」 叶煦便带着他去见云嫤。 屋里的绿芍见是凌襟怀到了,便忙谢过了他,又请他到了榻前。 凌襟怀上前,看过云嫤的面色,又替她切了脉。 接着,他便柔声问她,叫她回忆那些江湖人给她餵的那药的味道,越详细越好。 云嫤还有些迷煳着,想了好一会,才断续说了出来。 听完云嫤说的,凌襟怀沉吟了一会,便道:「应该是一种毒草。」 「什么?竟是毒、毒草?那我家姑娘她……岂不是中了毒了?」绿芍听得面色一阵发白。 凌襟怀道:「这种毒草长于深山,十分罕有。江湖上会有人将之制成药丸,令人服下后,能暂且压制学武之人之人的内力,还能令人昏睡。」 叶煦声音紧绷,道:「可有解药?」 凌襟怀点了点头,道:「叶兄放心便是,我会尽力。」 寒舟忙朝他奉上了笔墨。 凌襟怀提笔,写了张方子。 叶煦即刻派了人,出府衙去抓药。 随后,凌襟怀想了想,却叫了叶煦到一旁,同他道:「叶兄,还有一事,我必得告知。」 叶煦道:「何事?但说无妨。」 凌襟怀便道:「我方才所言的那毒草,并非出自大景。」 叶煦神色一凝,道:「凌兄的意思是?」 凌襟怀道:「它产于北楚。」 叶煦不语片刻,沉声道:「我知道了,多谢凌兄相告。」 凌襟怀忙道:「何足挂齿。」 叶煦思忖一番后,便去了云嫤榻前,对她道:「你安心养着,若是还困,便先睡一觉。有凌兄在,一定能解了你身上的毒。」
第78页 「嗯……」云嫤咕哝了一声,缓缓地同他道:「我知道你接下去必有事要忙,不必管我。」 叶煦见她这个样子,哪里捨得离开,可又知,这个时候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便只得道:「好,那先我去了。你好好歇着,稍后我便来看你。」 云嫤点了点头,便一直望着他走出了房去。 从云嫤的住处出来以后,叶煦便立即去了府衙的大牢。 见叶煦来了,方随、林捕头与一众府衙的衙役们都迎了上来,问他道,接下来该如何处置。 叶煦便道:「夺回来的马,还给苦主。」 方随忙道:「已叫苦主认领了。那小子一见马回来了,好一顿哭笑,立即牵着,回家去了。」 「哦,对了——」方随笑着又道:「那小子还说了,改日一定要来拜谢阿嫤呢。」 他说着,望了望叶煦的身后,道:「大人,阿嫤呢?你来此处审问,她一定感兴趣,居然没跟着你一道来?」 方随那时是押着那两个被俘的江湖人,先一步回的府衙,此时还不知晓云嫤中毒的事。 叶煦默然片刻,才将事情告诉了他。 方随一听,唬了一大跳,登时跳了起来,飞快地跑了出去。 叶煦知道他定是去看云嫤了,也没多言,便对林捕头他们道:「捕获的两个人犯关押在何处?」 林捕头忙道:「府尊,卑职等照着府尊的吩咐,一路上,对这两人严加看管,已取走了二人身上的所有兵器。现下,正将二人押在最里面,卑职这便带路。」 一行人步下阶梯,沿着通道,一路往最靠里的牢房去。 到了牢房门前,狱卒上前将牢门打开,叶煦等人迈步入内。 只见牢房之内,那两个江湖人镣铐加身,正靠着墙坐着。 见他们进来,便抬眼望了过来。 叶煦走到他们面前,并无赘言,只冷声道:「你们的那两个头领与同伴,都已经遁走。如今陷在此地的,便只有你们二人了。」 听了他的话,那二人互相看了看,没有吭声。 叶煦又道:「本府有几句话,要问你们。」 这时,其中一人便突然道:「大人,我们来时,马跑死了,才会想到要在这鸣州地界上盗马。我等有罪,愿担罪责。」 叶煦一哂,道:「不必忙着担罪。」 他望着他们,缓声道:「本府想知道的,是你们盗马,究竟要去往何处?」 那二人听了,皆是沉默。 叶煦紧接着又问:「你们急着赶路,所要做的,究竟又是何事?」 这时,那二人的神色却是遽然一变。 忽而,其中一人带着镣铐暴起,竟朝着角落里站着的林捕头而去。 林捕头大惊,未及反应。 他眼看便要被那凶神恶煞的江湖人击中,便见叶煦纵身而退,一把揪住他的后领,将他带离了原地。 林捕头踉踉跄跄站稳了,抬头一看,却见那原本突袭他的江湖人竟往后倒了下去。 他的同伴,竟也同时委顿在地。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叶煦抢上前去,却发现,已经迟了。 那两个江湖人,口角流出黑血,都已经自尽了。 叶煦顿了一顿,便过去查看。 林捕头忙在他身后喊道:「府尊当心!」 叶煦仔细查看了那二人一会,便站起身来。 林捕头到了这时,才算是彻底回过神来,忙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何突然便……」 叶煦道:「这二人是咬破了含在舌下的毒丸自尽的。」 林捕头听了,顿时懊恼不已,道:「府尊,都怪卑职学艺不精。府尊若不是为了救卑职,也不会叫他们钻了空子。卑职办事不力,愿领责罚。」 叶煦沉声道:「罢了,谁也料不到他们会突然如此。你等先退下罢。」 林捕头听了,低声应是,便带着衙役们都退下了。 叶煦长眉紧锁。 这一桩盗马的案子,看似平常,却从头到尾,都透露着蹊跷。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之秘。 牢中的狱卒们见他面露沉思,都不敢相扰,大气不敢出。 过了好一会,才见他缓步出了府衙的大牢。 **** 方随匆匆忙忙地赶到云嫤的小院,先是看望了云嫤,随后,便与绿芍一样,替她提心弔胆起来。 一回头,他见凌襟怀也在,却倒是松了一口气,便忙拉着凌襟怀问东问西。 凌襟怀知道他着急,十分耐心地一一都答了。 他看出方随身上有伤,便索性叫他坐下,也好好替他诊治了一回。 随后,不顾他的反对,替他也写了方子,叫人去抓了药来。 方随无奈,便谢过他,又答应了他,定会好好吃药,养好伤。 不久,见替云嫤抓药的人回来了,凌襟怀不放心,又亲自去煎药。 好不容易等药熬好,他便端着回到了云嫤的住处,看着绿芍扶起云嫤,将汤药服下。 如此,连着几日,这些便都是凌襟怀亲力亲为。 这一日的夜里,更深露重。 云嫤服完了药,绿芍正忙着收拾。 云嫤半阖着眼,靠在榻上,忽然便听到了几声压抑的咳嗽声。
第79页 她转过头,正好便看到,凌襟怀伛偻着,正背对着她,靠在门边,似是在竭力忍耐不适。 第52章 家书 我若是回京,便见不着他了 云嫤一见凌襟怀的样子, 顿时想了起来。 他是在少时生过一场大病,落下了病根。 只是这几年来,他们从未见他发作过, 便几乎忘了, 他是禁不住累的。 她的心中一阵难过,忙对他道:「凌兄, 这几日来, 你辛苦了,快去歇息罢。」 凌襟怀拭去了方才额间渗出的冷汗,转过身。 他面对她时,已恢復了平日的笑容,道:「无妨的, 我自有数, 你便放心罢。」 云嫤心中不忍,越加感激, 道:「为我的事, 拖累凌兄了,多谢你。」 凌襟怀温和地一笑,道:「阿嫤, 你我相识数载, 这个时候言谢,岂不见外?」 他说着, 便又问起她,道:「你连服了这数日的药,可觉得如何?」 云嫤忙道:「我已觉好多了。」 凌襟怀颔首,道:「那便好。」 **** 在大牢审讯那两个江湖人的第二日一早,叶煦便出了府衙, 纵马一路到了云嫤被抓的那座山下。 他下了马,独自行至密林深处,重新回到了那座木屋旁。 木屋外的大片空地与附近的树林里,还残留着当时那一场打斗留下的痕迹。 叶煦开始往四下里逡巡查探。 前日里,因他急着搜寻云嫤的下落,对许多细节并未仔细加以推敲。 在那之后,他审问那两个被捉的刺客的时候,那两个刺客起先还在闪烁其词,但在他问到关键之处的时候,却立即自尽,显然非比寻常,反倒令他疑窦丛生,产生了定要追查到底的念头。 他踏入了密林中的杂草丛里,不断往深处去。 终于,在一株参天古木旁,他发现了蛛丝马迹。 此刻,日头已经缓缓升高。天光下,那一株古木的树干之上,正正钉着一支箭矢。 叶煦盯着这支箭矢,眼前浮现出当时的情景。 云嫤与方随他们应是在打斗中,曾避入此处树林。那些江湖人为了将他们逼出,在追击时,便不断放箭。 这一支箭矢便是当时遗留在此处的。 叶煦拔下了那支箭矢,仔细端详。 这箭矢为精铁所制,适才钉入树干足有数寸,十分锋利。 叶煦盯着手中的箭矢,若有所思。 **** 方随那日在那二姝手下受了点伤,吃了凌襟怀开的药,又休养了几日,很快便好得差不多了。 倒是云嫤中的毒,有些棘手,将养了些日子。 在云嫤养病的日子里,叶煦每日都要来她的榻前看她。 刚开始,云嫤一见到他,便迫不及待地问他。 「大人,那养马少年的马夺回来了没有?还有,听说府衙抓到了那伙江湖人里的两个,那两人怎么样了,可有问出什么吗?」 叶煦便同她说了,那少年已牵着马,欢天喜地回家了。云嫤一听,便开心地笑了起来。 叶煦望着她,笑道:「盗马案能有这样的结果,都是你拼力得来的。那少年一家等着你大好了,要专门来谢你。你要快些好起来,知道吗?」 「嗯!」云嫤抿唇笑着,点了点头。 随即,她便又向他问起那两个江湖人。 叶煦默然片刻,才将那两个江湖人已经自尽的事告诉了她。 云嫤大吃一惊,道:「盗马之罪,按律当断徒刑,这两人就算已被官府抓到,又何必自尽?」 叶煦道:「他们是在我前去审问的当口,突然自尽的。」 云嫤思量了一阵,道:「如此说来,倒不会是因为盗马了。难道说,他们是身怀什么秘密,不愿被审问得知?」 叶煦颔首,道:「你说得很对,与我所想一样。」 他一顿,又道:「这群江湖人的来歷必然不简单。」 云嫤缓缓点了点头。 叶煦想了想,还是将另一桩事也告诉了她。 「阿嫤,凌兄告诉我,你身上所中的毒……是来自北楚。」 云嫤又是一惊,立即道:「你是想说,这群人有可能是北楚的人?」 叶煦道:「今岁以来,北楚屡次扰我大景北境,朝野上下都明白,大景与北楚之间,恐会再起战事。在这个时候,鸣州突然出现这样一群可能来自北楚的江湖人,不能不防。」 他这话刚说罢,便见云嫤皱着一双柳眉,一副苦苦思索的样子,不由失笑,道:「你不要劳神了,还是好生歇息罢。」 「唔,唔……」云嫤只管应了,叶煦也不知她听进去没有。 便又对她道:「这件事,我会处置的,你安心便是。好了,歇息罢。」 他说着,抬手,替她掖了掖被角。 云嫤拥着被,悄悄地望着他,不久,便渐渐沉入了梦里。 叶煦一直坐在她的榻前。 在她睡着后,他静默地望着她的睡颜,又陪了她一会,才起身离开。 **** 云嫤养病的日子里,鸣州府衙的同僚,还有外面的街坊们,都想来看看她。 因凌襟怀吩咐了,她需要静养,便被叶煦一律挡了回去。 众人虽不敢去打搅云嫤养病,不过,却都对一事,颇是好奇。 只因那日,在城门下,他们都曾目光灼灼地看着府尊大人将云嫤救下,又亲自抱着回了府衙。
第80页 从那以后,大家便都在暗暗猜测,难道,洛捕快其实竟是个美娇娘? 叶煦便只好告知了他们,是歹人特意给洛捕快换上了女子的衣衫,目的便是为了混淆追踪的官兵。 众人这才半信半疑地应了。 **** 这日夜里,云嫤服了药,沐浴完,便裹着厚厚的被子,靠在榻上,看了会书。 这几日天冷,外面寒风唿号,刮在窗屉上,发出阵阵的「扑簌」声。 屋子里虽燃着炭盆,绿芍还是怕她病才刚好起来,容易着凉,便又替她热了一个汤婆子,塞到了被子底下。 随后,绿芍便出门去了。 过了好一会,她才悄悄地从外面回来。 刚一进房里来,她便回身,掩上了门。 云嫤一见她的模样,心下明了,便忙放下手里的书,道:「是不是宫里来信了?」 绿芍含笑点了点头,便走了过来,将袖里揣着的一封信取了出来,递给云嫤。 又对云嫤道:「殿下放心,还是老法子,是太子殿下派人送来的,保管没人发觉。」 云嫤笑着接过信,拆开信封,一看,是洛太妃写给她的,便忙看了起来。 当日,她到了鸣州,在鸣州府衙安顿下来以后,便往宫里报讯。 此后,她便一直经由太子安排的信使,给宫里寄去家书。 宫里的一众亲长刚开始听说,她瞒着身份,入了鸣州府衙的事,都是吃了一惊。 因叶煦便是鸣州知府,为了先前他抗旨拒婚的事,帝后与洛太妃都颇有些介意。不过,对于她的安全,他们倒是都放心了。 只因云嫤当日出京游歷时,皇帝本是打算派人,随行保护公主,可云嫤却不愿受这份拘束,便央求了她皇兄,道是,外人不知她的身份,不要紧,再加上有方随他们护着,便行了。 皇帝一开始自是绝不同意,可架不住云嫤一再央求,后来,连洛太妃也这样说,皇帝便也默许了。 可到底,众人还是有些不放心的。 直到知道她到了鸣州,入了鸣州府衙,众人才算是放心了不少。 皇帝更是亲自修书一封,告诉她,叶煦虽不知她身份,但有叶煦照顾她,他不担心了。 这个时候,绿芍见云嫤看完了信,便道:「殿下,太妃在信里说什么了?」 云嫤笑眯眯地道:「母妃要我照顾好自己,还说,要我听叶大人的话,别到处乱跑。」 绿芍一听,便心疼道:「殿下,要是太妃知道,您这回被歹人抓走,还中了毒了,不知得多担心。」 云嫤忙道:「这是个意外,谁都料不到的,再说……」 她垂眸,道:「……大人他不是将我救回来了吗?」 绿芍听了,只好不说话了。 云嫤忙又道:「绿芍,你可千万不许告诉母妃,我不想让她担心。」 绿芍道:「婢子知道的,您放心便是。」 云嫤这才点了点头。 随即,她又轻轻同绿芍道:「母妃还说了,他们都想我了,想让我早点回去呢。」 绿芍这一阵以来,因为公主中毒的事,着实受了不小的惊吓,只觉外面危险。这下,一听宫里让回去,她忙不迭道:「正是!殿下,婢子也想说呢,咱们出来也好些时候了,是该准备回京了。」 云嫤沉默了一下,点头道:「是啊,我也想母妃,想皇兄皇嫂他们了。你说的也没错,出来这么久了,咱们也是该回去了。」 她一顿,又低声道:「可是,我怎么,就是这么捨不得这里呢?再说了,那桩盗马案,有许多蹊跷之处,还等着查探。还有……」 她说着,瞧了瞧绿芍,有些害羞,道:「……还有,他还在这里呢。我若是回京了,便见不着他了。」 绿芍一听,便笑了,打趣地看着她。 云嫤越加不好意思,一张芙蓉面悄悄地红了起来。 绿芍便道:「殿下,婢子有话说。」 云嫤哼了哼,道:「好,绿芍你说罢。」 绿芍一笑,慢慢地同她道:「殿下,我们来鸣州也有半年了。这些时日以来,婢子在旁瞧着叶大人,对殿下那真是很好的。」 云嫤听着她的话,不觉有些出神。 绿芍又道:「那日,叶大人得知殿下您碰上了那群江湖人,下落不明,当场脸色都变了。此前,婢子可是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 云嫤便不由想起了那日在城门下,她被人制住,正危急时,叶煦如同神兵天降一般赶到,救下她的那一幕。 她的心里,顿时甜甜的。 绿芍笑道:「殿下,婢子看叶大人,很是紧张殿下呢。」 云嫤的面色更红了,轻轻嘀咕道:「绿芍,你又在瞎说什么呢……」 绿芍笑吟吟地道:「这话从前婢子便说过,殿下知道婢子在说什么的。」 云嫤翻了个身,趴在榻上,托着腮,沉默了良久。 随后,她忽道:「绿芍,你说,他真的会喜欢我吗?我怎么,就是不敢相信呢……」 第53章 家书(二) 他对阿嫤的决心 绿芍听了公主的话, 忍不住嘆了一口气。 她知道公主的心事,也知道,因为先前叶煦拒婚的事, 公主对叶煦, 实在是不敢有什么期待的。 这个时候,便需要有人推一把了。
第81页 绿芍便笑着, 旧事重提, 道:「殿下,婢子早说了,您不妨告诉叶大人,您的身份。」 可云嫤一听,便慌张起来, 连声道:「不行, 不行,这怎么行呢?」 「为什么不行?」绿芍忙道。 「殿下, 这件事, 终究有一天,您必是要说出来的,总不好老是瞒着叶大人。婢子觉得, 只要殿下您将此事告诉了叶大人, 叶大人究竟是怎么想的,殿下您不就什么都知道了?」绿芍徐徐劝道。 云嫤沉默了下去, 不说话。 绿芍便又道:「殿下,您这还是怕,一旦告诉了叶大人,您便是那遭他拒婚的长公主,会叫自己难堪吗?」 云嫤听了, 缓缓地摇了摇头,道:「这倒不是,过去这么久了,我也无谓什么面子不面子了。我就是怕……是怕……」 「您怕什么?」绿芍道。 云嫤咬着唇,思量来,又思量去,终于说了实话。 「这件事,实在是隐瞒了他太多时候了。他要是知道,我骗了他这么久,一定会很生气的!」 绿芍一听,赶忙道:「他怎么会生气呢?他若是知道,您便是长公主,怕是对您愧疚还来不及!」 绿芍这话一出,便叫云嫤听得一阵动摇。 可转念,她却又想起当日,叶煦口口声声对她说,要娶个相知相惜的妻子…… 「哼!」云嫤顿时便道:「他怎会愧疚?在他看来,他那时对公主拒婚,做得再正确不过了。」 她摇头,道:「以他的性情,若是知道我一直骗他,倒是反而会生气。」 她说着,脑海里不由浮现出,她的谎话戳穿,叶煦知道了「洛姑娘」便是长公主,对她大发雷霆,十分失望的场景。 她的心里不由哆嗦了一下。 绿芍看着她,好笑地道:「不会的!他绝捨不得对您发脾气的,您放心便是。」 可云嫤不这样想。 她道:「我觉得,他就是会生气!」 绿芍只好说:「他便算是生气,也是一时的。很快,他便会回过味来了。」 绿芍一面说,一面在心里道:看叶大人如今那样子,虽还未说明白,可他心里指不定怎么爱着您呢!这生气最多也就是两三日,便没事了。 可云嫤思量了半日,终于还是怂怂地道:「还是……还是不要了。待我壮壮胆,再说不迟……」 绿芍:「……」 绿芍心里明白,这桩事,只能公主自己想通了才可,旁人也只能劝说。 既然云嫤仍是不愿,她没法子,便也只得再等一等了。 **** 夜已深。 书房里,叶煦还在烛下写着什么。 寒舟将他案头已经温凉的茶水撤了下去,换了盏热茶上来。 接着,他又好奇地瞥了一眼叶煦的案上,问了一句:「公子,您这写了许久了,是在写什么呢?」 叶煦笔下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写了起来,道:「家书。」 寒舟听了,点了点头。 这原也寻常。自从到了鸣州,公子隔一段时候便会写信给家中的老爷夫人。 可不知为何,寒舟总觉得,方才,他家公子开口时,显得有些不大自在。 难道是,公子在这回的家书上,写了什么了不得的? 他心中还在嘀咕的时候,叶煦已经将信写好,搁了笔。 他将信笺装入信封,递给了寒舟,对他道:「明日一早,叫人快马送回京城。」 寒舟忙应了。 叶煦起身,出了书房,往廊下那头,自己的卧房去。 冬日的夜很是清冷,月色如霜,静静地洒落在整座庭院里。 叶煦走着走着,不由往云嫤那座小院的方向望了过去。 那一日,她遇险,他心急如焚,平素第一回 ,知道了后怕的滋味。 也是在那一刻,他做了一个决定。 今晚,他终于连夜写了家书,将此事向府中的双亲禀告了,叫人送回叶府。 为的,便是想让远在京城的高堂明白,他对阿嫤的决心。 **** 这一日,凌襟怀来了一趟衙署,又替云嫤诊了一次脉。 看诊完,他见房里的众人都殷切地望着他,便笑着道:「余毒已清,大好了。」 众人听了,终于都放下了心来。 云嫤更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道:「太好了!终于不用每日里吃那苦药了。」 大家都不禁笑了起来。 等其他人都出去了,叶煦便对云嫤道:「你病刚好,不要急着到处跑,要多歇息,知道吗?」 云嫤笑眯眯地点着头。 叶煦沉吟片刻,又道:「先前那桩盗马案,那群江湖人的来歷成谜,在我心里,始终是一个疑虑。先前,你病着,我不放心你……现下,我倒是想出门一趟,查查他们的底细。」 云嫤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略一思忖,便道:「大人可是已有头绪了?」 叶煦颔首,道:「是,已有些怀疑的方向。」 云嫤便道:「那大人快出发罢,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不必担心!」 「好。」叶煦看了看她,笑了。 翌日,叶煦便将鸣州府衙诸事暂且託付给府衙众人,独自出门了一趟。 这一去,便是好几日。 **** 大景,泓州。
第82页 深夜,长街寂寥,唯有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响起,迴荡在街巷。 倏而,临街的一座阁楼前,有两道黑影闪过,迅速没入了这座阁楼里。 潜入的黑影进了阁楼后,身形便放慢了许多,显得拘谨又恭顺。 来人进了阁楼的一间内室,里面,一名男子正背对着门前,负手而立。 前来的二人当即跪下,道:「飘飘,霏霏见过主上。」 男子的声音传了过来,透着一丝漫不经心,道:「怎么比约定的日子,迟了几日?」 霏霏低首,道:「回禀主上,路上遇到一点事,所以耽搁了。」 「哦?」男子转过身来,露出了真容。 目中含笑,长眉斜飞入鬓,那是一张近乎艷魅的张扬面容。 他盯了地上跪着的二姝一眼,道:「是什么样的事?」 霏霏道:「我们不得已在鸣州盗了两匹马,随后,便遇上了鸣州府衙的人,战了一场。非但如此,还折了人手在那鸣州府衙的大牢里。」 男子听了,又看了看她们,道:「你们身上有伤?」 飘飘与霏霏不敢隐瞒,皆低声道:「是。」 「怎么伤的?」 霏霏一颤,道:「与人交手,败了。」 「败了?如何败的?」男子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霏霏的声音越加低了下去。 「飞绫被制,一招落败。」 「一招?」男子的声音一扬,终于从那不经心里透出讶然来。 「是什么人,能一招便让你们如此狼狈?」 他说着,笑意更深。 霏霏却不由得瑟缩了一下,道:「我等打探过了。那是……是大景的探花郎,如今的鸣州知府,叶煦。」 「叶煦……」男子似乎想起了什么,道:「在大景京城的时候,我曾听过这个名字。」 他笑着,道:「有意思,真有意思……」 飘飘与霏霏伏在地上,前额触地,齐声请罪。 「请主上责罚!」 男子随意地挥了挥手:「自去刑堂领罚罢。」 「是,主上。」二姝顿首,立即退了下去。 男子立在窗前,望着外面的夜色,似也沉入了黑暗之中。 **** 几日后,泓州城外的官道之上,浩荡驶来许多车驾。 宁希音披甲,端坐马上,贴身随扈着身侧的一驾华盖车马。 远远地,已能看到泓州高耸的城门。 前方,亦驶来一队车马,不久,便到了近前。 原来是泓州知府率众出迎。 侍从撩开马车的车幔,车舆之内,端坐着一身常服的青年。 见了面前的泓州知府等人,他面带微微的笑意,道了一声:「有劳了。」 正是南轩太子宁昀。 泓州知府道:「太子殿下言重了,驿馆已经准备妥当,请殿下与公主下榻。」 宁昀颔首。 重重的车帘復又垂下,车驾便重新启程,驶入了城内,往驿馆而去。 驿馆门前,南轩太子一行刚刚到,便有一名清秀的华裙女子笑盈盈地迎了上来。 宁希音望见她,顿时面露惊喜,扬声道:「碧浔,你怎么来了?」 说着,她便下了马,快步往前行了过去。 宁碧浔也笑着上前,对她道:「我好久没见太子哥哥与希音你了,便迎到了此地,想快些见到你们呢。」 她说罢,便往宁希音身后望了望。 宁昀正从马车上下来。 宁希音道:「碧浔,你看什么呢?」 宁碧浔放低了声,悄悄地在她耳旁道:「那幅画真的带来了吗?」 宁希音不由笑了起来,道:「带来了,带来了,那画呀,兄长可宝贝得紧,亲自收得好好的。」 此时,宁昀已经走了过来,听到她们姐妹说的话,便笑了。 「本宫还道是怎么回事,能让碧浔车马劳顿,一路赶了过来,原来不是为着我们,而是为了那幅画。」 他说着,作势嘆道:「唉,枉本宫这做兄长的,还认真感动了一番。」 宁碧浔脸色一红,不好意思地道:「太子哥哥,我……我也是真的怪想你们的。」 宁昀大笑。 第54章 风起 「我已有心仪的女子,不能做令她…… 宁碧浔红着脸, 道:「太子哥哥,不过,我也实在想看看那幅画。我在大景京城的时候, 那幅画被找到的消息便已传开了。但凡是爱画之人, 谁不想赏鉴?我当然也想了。毕竟,只要到了京城, 那便是大景东宫之物了, 寻常怎么能见得到?」 宁昀听了,便也不逗她了,笑道:「好了,好了,瞧你这长篇大论的。本宫知道, 你也爱画, 待会,便叫人将那画奉上来, 给你赏看。」 宁碧浔笑着朝他福了一福, 道:「那便,多谢太子哥哥!」 宁昀又是一笑,兄妹三人便一同往驿馆内行去。 **** 几个月前, 南轩太后寿诞, 大景太子亲自赴南轩,为太后贺寿。 席间, 云辞与宁昀相谈甚欢,畅言书画,无意间提及了一幅失传已久的古画《寒梅图》。 此画乃是前朝一位诗画大家所作,据说真迹早已失传。歷朝歷代都有自称拥有此画者,以此沽名钓誉。可惜, 最终经过鉴看,所谓的真迹无一不是赝品。 所以,此画的真迹究竟在何处,一直为人津津乐道。
第83页 云辞喜爱此画,可他贵为一国太子,却也一直找寻不到真迹,便深以为憾。 宁昀却是知道,此画究竟在何处的。 只是,当时,他却卖了一个关子,什么都没有说。 南轩国主在大景有一位好友,早已不问世事多年,《寒梅图》的真迹便是在他的手中。 后来,云辞回去后,宁昀思量再三,决定亲自去寻这位父亲的好友。 那时,宁希音左右无事,便打算护送着兄长,一同来大景。 一行人从南轩启程,一路到了大景。 宁昀找到了南轩国主的那位好友,便提出,想以千金购下《寒梅图》。 那位隐士听闻是故人之子找寻此画,竟二话没说,便将其相赠。 宁昀不曾料到,竟如此顺利便得了画。 他想了想,派人知会了云辞后,便索性直接取道大景京城,预备将此画送与云辞。 一行人行到泓州后,便打算暂且歇息两日,过后再出发,继续往京城去。 宁昀兄妹三人到了驿馆特意备下的厢房里,落座后,立即便有侍从奉上香茗。 见宁碧浔一脸期盼,饮茶也心不在焉地,宁昀摇了摇头,便笑着吩咐了下去,命人将《寒梅图》呈了上来。 两名南轩的随侍持卷,将那幅着名的古画徐徐地在他们的面前展开。 宁碧浔不由屏住了唿吸。 画卷之上,一片冰天雪地里,几束梅正凌风而开。寥寥数笔,却叫人如临其境,挪不开目光。 宁碧浔一面看,一面喃喃道:「果然不是凡品。」 宁昀颔首。 等她赏够了,宁昀才命人将画收了起来。 至此,宁碧浔今日一行,算是心满意足。 她便端着茶盏,与宁昀宁希音他们闲谈起来。 正谈笑间,宁昀啜饮了茶水,便搁下了,状似随口道:「碧浔,长公主殿下她……现下可好吗?」 宁碧浔听了,便是一怔。 宁希音也收了笑意,不由与宁碧浔互相望了望。 宁碧浔便对宁昀道:「太子哥哥,殿下自从出京游歷以后,便一路到了鸣州,便住在鸣州府衙里。前一阵,她写信回来,说是,她还在鸣州,一切都好。」 宁昀听了,点了点头,慢慢掩去眸中的一丝惆怅,笑了笑,道:「那便好。」 宁希音见状,忙道:「兄长,咱们既然到了这泓州城,也不好白来一趟。不如明日,咱们便一道去这附近逛逛,兄长以为如何?」 宁碧浔忙也道:「太子哥哥,我知道驿馆出门,几十里外便是一个小镇,有山有水,咱们便去瞧瞧罢?」 宁昀似是回过了神来,便笑道:「也好,既然你们喜欢,那便去罢。」 **** 到了第二日,泓州知府一听说太子一行要出门,便要派官兵过来保护。 宁昀却不愿人多相扰,只打算微服出游,便谢绝了。 一行人换了便服,出门游玩。 他们一路沿着街巷逛过去,不多时,便到了一处酒肆。 酒肆的楼外,正飘着醉人的酒香。 宁昀笑道:「走,进去看看。」 众人进了酒肆里头。 酒肆的掌柜见他们像是外来的客商,便笑着,亲来招待。他向宁昀他们介绍了店里的招牌菜后,便又上了作为镇店之宝的美酒。 宁昀特意没有要独间的雅阁,只管坐了下来,与周围的食客们一道用膳。 众人一面用着酒菜,一面听旁桌的人们饮酒谈论。 却渐渐听到,北楚如今袭扰大景北境之事。 宁希音听了半日,想了想,对宁碧浔道:「碧浔,早在我们来大景前,也已得知,如今北楚蠢蠢欲动,与大景之间,怕是会有战事。等在此间的事了,你可要同我们一起,回南轩去?」 宁碧浔一听,却急忙道:「不,我不回去!」 宁希音见她这般坚决不肯,不由有些吃惊,又念及,自从上次,在大景京城见到碧浔,便隐隐发觉,她似有心事难解。 宁希音便道:「碧浔,你若是有什么为难之事,可一定记得告诉我们。」 宁碧浔沉默了一瞬,笑道:「希音,太子哥哥,你们放心便是。」 宁昀望了宁希音一眼,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再说了。 这酒肆的酒菜的确美味,众人都用得甚香。 等众人用完膳,正要离开的时候,却见从门外,走进来一个挎着竹篮的少女。 少女穿着一身单薄的旧衣,因天寒,有些瑟瑟,小声地对着他们道:「公子,姑娘,可要买花吗?新鲜才摘得的。」 众人这才注意到,她的竹篮里,有一大篮子冬日里开的山花。 少女犹豫了一下,又问了一遍。 这时,宁昀开口,对她道:「你有多少花?」 少女沉默着,举了举手里的竹篮。 宁昀一笑,道:「本宫……我都买了。」 说罢,便叫随侍给银钱。 少女怔住了。 直到宁昀的随侍将银钱递给她,她才反应过来。 勐地,她便朝着宁昀跪了下来。 宁昀一愣,忙叫人扶她起来。 少女却不愿起身,对宁昀道:「公子,您带小女一道走罢,小女愿为婢,洗衣做饭,服侍公子。」 宁希音与周遭的随侍们都望向了宁昀。
第84页 宁昀默然片刻,随即,便问那少女道:「你家中还有何人?做何营生?」 少女道:「小女已无亲人,平日里,靠替人做些针线活过活。」 少女说着,抬起头,恳切地望着宁昀,道:「公子,求您了,带小女一起走罢。」 宁昀怜她孤苦,想了想,对她道:「我会叫人,给你些银两,你拿去,做些小买卖。将来,嫁个好人家,好好过日子罢。」 说罢,便令随侍封了几百两银子给这少女。 少女握着手里的银两,目中泛起了泪。 宁昀又道:「抱歉,我不能带你走。」 少女轻声道:「为何?」 宁昀一阵沉默,过了一会,才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道:「因为,我已有了心仪的女子。即便,她不知情,我也不能做会令她误会之事。」 少女听了,明白过来,点了点头,含泪道:「公子的心上人,一定很好,很美。」 宁昀听了,不由怔然。 他的目光穿过酒肆的门前,似乎抵达了遥远的大景帝京。 那个时候,时节还不似现今这般冷,是个温暖的春日。 在帝京那一场春日里的宫宴上,那个女子的身影,不过一面,便刻入了他的心底。 他笑了,道:「是的,她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子。」 少女痴痴地望了他一会。 接着,她给他磕了一个响头。 随后,她起身,离去了。 很久以后,少女早已成亲,儿女成群。 她偶尔仍会忆起,当年在泓州城内,那个改变了她一生的人。 可那个时候,她却并不知道,她的恩人,即将遇到何等的危难。 第55章 风起(二) 阿嫤,我们得离开鸣州了…… 送走了少女, 众人便也出了酒肆,去了宁碧浔说的小镇上游赏了大半日。 到了入夜的时候,一行人方往驿馆的方向走去。 此时, 路上的行人不多, 街上静谧了下来,没了白日里的喧闹。 行到一条长街的时候, 正好颳起一阵夜风, 寒风裹挟着落叶,吹得人睁不开眼。 宁希音走着走着,脚步一顿。 她朝四下张望了一番,忽道:「不对!」 宁碧浔一听,吓了一跳, 惴惴地道:「……怎么了?」 宁希音眉头紧蹙, 道:「太安静了。」 宁昀的亲卫们也已察觉到了,纷纷拔刀出鞘, 以身为盾, 将宁氏兄妹三人护在了里面,警惕地望着夜色深处。 仿佛映证了他们所想,原本寂静的长街尽头, 勐地传来一声厉啸。 屋舍上, 纵身扑下数名黑衣人,潮水一般掩杀而来。 宁昀身边的亲卫都是以一敌百的高手, 毫无惧色,除了分出数人护着宁氏兄妹后撤,剩下的人全数迎敌。 此时,那些黑衣人中身负强弓的数人张弓搭箭,一时之间, 箭矢如雨。 宁昀的亲卫们猝不及防,虽击落了大部分箭矢,仍有不少人负伤。 这些刺客显然是有备而来,出手狠辣,十分难缠。一人倒了下去,很快又会有新的刺客补上。 亲卫们渐渐露出颓势。 宁碧浔的心头狂跳,手心全是汗水,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 她是过了许久,才开始察觉,保护他们后退的护卫已经越来越少了。 不断有人被逼得出手,无法保护他们。 一片厮杀声里,不断地有人在倒下。 宁希音咬了咬牙,一把将宁昀与宁碧浔推了开去,对他们吼了一声。 「走!」 她拔剑转身,朝着那些刺客便迎了上去。 宁碧浔再也忍不住,捂住嘴,泪如雨下。 此时,远处又传来两声尖利的长啸。 不知从何处,袭来两个女子。 她们的兵器却是两道软绫,朝着宁希音他们席捲而来。 那两道飞绫击在护卫们的身上,却如同利刃。 她们的身后,又飘然落下一个人影,不过眨眼间,便逼到了宁希音他们身前。 那是一个容貌极为惑人的男子,长眉入鬓,目中含情带笑,出手却冰冷无情。 宁希音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她的额间全是滑落的冷汗,握着剑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她拼死支撑到现在,已经几乎力竭。 男子一笑,手里的长剑递出,直刺向她。 在那一瞬间,一切仿佛凝固住了。 宁希音蓦地睁大了眼。 有人拦在了她的身前,替她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剑。 伤口的血染红了他的前襟。 「兄长!」 宁希音嘶声大喊,扑上前去。 宁昀最后望了她一眼,倒了下去。 男子静静地望着这一幕,倏而,又举剑袭向宁希音。 「希音!太子哥哥!」宁碧浔哭着朝着他们奔了过来。 男子抬眼,一见她的面,顿时怔愣了一瞬。 随即,他迅速将剑撤了回来,飞身而起。 很快,便望不见了踪影。 宁希音跪在地上,抱着宁昀的身体,仿佛已经完全听不见了周遭的厮杀声。 直到泓州城中得了消息,泓州知府带着大批兵马出城赶来,那些刺客见势不妙,才纷纷撤离。 宁希音只是呆呆地望着宁昀苍白的面容。
第85页 宁碧浔看得心中巨恸,哭着道:「希音,你醒醒,太子哥哥已经去了。」 宁希音勐地抬头,通红的双目中,缓缓流出两行清泪。 没过多久,随行的太子属官亦赶到,向宁希音禀告,驿馆里那幅太子辛苦寻得的古画,也在方才,被一群刺客从他们手上夺走了。 众人跪下,颤声道:「公主,您要振作起来,太子殿下遇害,如今能替他讨回公道的,便只有公主您了!」 宁昀的亲卫们个个伤重,仍支撑着,对宁希音道:「公主,如今,还不知大景是敌是友,我们该如何做?」 宁希音闭了闭眼。 随后,她一字一顿,切齿道:「上书,我要亲禀大景的皇帝陛下。」 第二日,驿馆之内,几骑飞奔而出,直往大景帝京而去。 出了这样的大事,泓州府也在同一时间,具折上奏请罪。 远在京城的皇帝很快知道了此事,怒不可遏,下旨将泓州府狠狠申饬了一顿,要他们戴罪,务必查明此事真相。 宁希音的上书字字血泪,要替宁昀讨回公道。皇帝不久便传召了云辞,将那上书给了太子。 云辞自从听闻宁昀遇刺的消息,沉痛不已。如今见了宁希音的上书,他心中更不是滋味。 云辞道:「父皇,儿臣想去泓州。」 皇帝点了点头,道:「准。」 云辞又道:「父皇,太子殿下是在大景遇刺,南轩必不会善罢甘休。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出兇手,给南轩一个交代。」 皇帝沉吟半晌,道:「拟旨,擢叶煦为大理寺少卿,速去泓州,查明南轩太子遇刺一案。」 **** 距离帝京千里之外的鸣州。 这一日,天清气朗,云嫤与方随正从外面回来。 云嫤大好以后,先是老老实实地听叶煦的吩咐,仍是待在府衙里,好好休息了几日。 那被盗了马的少年一家听说她病好了,便上门来,专程谢过了她。 后来,等到叶煦外出查探回来,准了云嫤的要求,她才重又上值,到处巡街去了。 前几日才刚又下了几场雪,天气阴冷,如今好不容易放晴,云嫤与方随不由在外面多待了一会。 回到宅院里的时候,两人都直喊着饿了。 绿芍笑着端了饭菜出来。 方随在桌旁坐下后,一筷子便朝着当中那正冒着腾腾热气的一整只烧鸡去了。 云嫤拿筷子打了一下他的手。 方随被打得一哆嗦,忙道:「做什么?」 云嫤道:「大人还没有到呢,你就偷吃!」 方随悻悻地放下了筷子,斜眼瞧她,道:「我算是看明白了,横竖在你心里,他叶煦便是第一要紧的,可比我重要多了。」 这酸话,叫云嫤听得直摇了摇头。 她便起身,专门给他盛了一碗汤,搁在他的面前,道:「给你,这总行了罢?」 方随顿时高兴起来,「嘿嘿」笑了两声,谄媚道:「这样的小事,怎么好劳动殿下?」 云嫤气得又想揍他。 正闹腾着,却见花厅外,叶煦一路走了进来。 云嫤一抬头看见他,顿时忘了教训方随,笑眯眯地唤了他一声「大人」。 叶煦望着她,原本紧绷的神色便柔和了下来。 云嫤瞧了瞧他,很快便看出,他来时必定有事。 她道:「大人,可是出了什么事?」 闻言,方随与绿芍他们也不由望向了叶煦。 叶煦顿了一顿,开口,道:「阿嫤,我们得离开鸣州了。」 第56章 风起(三) 果然是她们。 云嫤蹲在小院里的花圃边, 望着这座熟悉的庭院。 一转眼,他们在这里已经待了快大半年了。她心里,其实很喜欢这里。 可惜, 过不了多久, 他们便要离开鸣州了。 也不知,还会不会回来。 她不由重重地嘆了一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 她的视线里, 忽闯入一袭襕袍下摆。 有人来到了她的身畔。 她抬起头,便见叶煦正看着她。 「在想什么?」他道。 她仰面望着他,轻声道:「我怕走了以后,我会想念这里。」 叶煦就是知道,她必定捨不得, 才特意过来看看她。 他对她道:「阿嫤,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将来,若是有机会, 我再陪着你, 回来看看。」 云嫤道:「真的?」 「真的。」 「好罢。」云嫤拍了拍裙摆,站起身来。 她望着叶煦,道:「大人, 南轩太子他, 是不是真的……」 叶煦默然了一瞬,点了点头, 道:「京中来的消息,确是如此。」 他说罢,一顿,才沉声道:「我与他先前便相识,怎么也料不到, 他竟……」 云嫤垂首。 她想起了那时,在映辉殿的宫宴之上,那个当着所有王公大臣的面,对她一心求娶,说会全心爱护她的青年。 她虽与他只见过这一次面,却也能感受到他的真心。 如今,他便这样,身殒他乡。她的心中,不由觉得十分难过。 叶煦也是沉默了许久,才道:「若是不尽快查明此案的真相,大景与南轩,必会起纷争。到那时,大景便会腹背受敌。过两日,我们便得启程,离开鸣州了,早些做准备罢。」
第86页 云嫤点了点头。 正在此时,庭院的另一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云嫤顺势望了过去。 院子里,绿芍原是正要抱着晒好的被褥回房,路过时,发现了他们两个,便忙转头,似是打算避开去。 云嫤便唤了她一声。 绿芍只得走了过来。 云嫤对她道:「咱们还有许多东西要收拾罢?我帮你一起,走罢。」 「哎,姑娘,使不得!」绿芍想拦着,哪里拦得住。 云嫤已经一熘烟跑去了房里,翻箱倒柜地收拾起来了。 绿芍只得笑着摇了摇头,便对叶煦道:「大人,那我也去了。」 叶煦颔首。 到了入夜的时候,凌襟怀来了鸣州府衙一趟。 他同他们道,他正好也想回京了,既然他们要南下去泓州,便正好顺路,结伴而回。 叶煦与云嫤他们自是道好。 当初,他们一行人离开京城,到了鸣州的原因虽然各式各样,可如今,在这里待久了,对这里也都有了感情。 鸣州当地的街坊们听说他们要走,更是十分地不舍。 接下来的两日里,不断地有人前来道别。 到了出发的那日,他们几人辞别了鸣州府衙的同僚,在府衙诸人与街坊乡亲的依依送别下,一路离开了鸣州,远赴泓州查案。 一路上,皆是快马加鞭。 不过几日,他们便赶到了泓州。 泓州城内早已戒严,官府布下了天罗地网,查找当夜行刺南轩太子的刺客。 可那些刺客,却仿佛消失了一般,连日来,竟然全无踪迹。 泓州知府急得头髮都要白了,好不容易等到叶煦等人到了,拜见过后,便忙不迭地迎着他们到了驿馆,先去见宁希音。 这几日以来,宁希音夜夜无法安枕,只要一闭上眼,便会想起他们遇袭当日,宁昀是如何替她挡下那一剑。 她每每惊醒过来,发觉兄长已经不在了,都会泪流满面。 叶煦一见她的面,见她憔悴如斯,与往日里,那个飒爽的南轩公主判若两人,不由沉默了一会,道:「望公主节哀,保重自身。」 「保重自身?」宁希音苦笑了一声。 她默然许久,道:「你可知道,我与兄长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妹,从小一起长大。我小时候调皮,常常闯祸,母后要责罚我,都是兄长护着我。可我却没有想到,到最后,他竟然为了护我……。」 云嫤随叶煦一同来到驿馆,方才便一直站在一旁,听他二人说话。 她先前虽不曾见过宁希音,更与她无甚交情,可宁希音是宁昀的妹妹,也是宁碧浔的亲人。 她的心里,实在不忍见宁希音这样痛苦,便出言道:「公主最是了解太子殿下心中所想,太子殿下一定不愿见公主如此自苦。公主该为了太子殿下,好好保重。」 宁希音听了,一阵怔然。 她望向云嫤,道:「你是何人?」 云嫤垂眸,道:「我原是鸣州府的捕快,如今是随叶大人一同来此查案的。」 宁希音嘆息着,道:「多谢你。」 叶煦道:「公主,如今最紧要的,是找出行刺太子殿下的兇手。」 宁希音缓缓点了点头,道:「叶大人,你想知道什么?」 叶煦道:「还请公主将遇刺那一夜的情形,尽可能详尽地告知我等。」 叶煦知道,让宁希音再说一遍当夜的情形,于她而言,不啻于刀割之刑,但若要查明真相,她必须坚强面对。 宁希音自是也明白这个道理。 她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努力平復了许久,才慢慢地,将他们是为何来到大景,为何会经过泓州,又为何会出现在那条长街,都一一说了出来。 叶煦听完宁希音所言,沉吟了一会,道:「对那些刺客的身份,公主可有猜测?」 宁希音望向他,道:「当夜的刺客,无活口留下,也看不出任何来歷。」 叶煦听了,却是坚声道:「任何案子,都会留下线索,不会无迹可寻。」 宁希音神色微动,道:「叶大人,你这是何意?」 叶煦道:「若公主允许,我想查看太子殿下的伤口。」 宁希音怔了一会。 随后,她闭了闭目,道:「叶大人最好是能尽快查明真相,否则,南轩与大景,便兵戎相见罢。」 说罢,她转身离去。 **** 驿馆的一间房外,云嫤正静静候着。 叶煦正在房里,查看宁昀的伤口。 因宁希音只允了叶煦一人进去,云嫤便只能在外等候。 过了一会,叶煦出来了。 云嫤忙迎了上去,道:「大人,如何?」 叶煦想了一下,同她道:「我得先回去一趟,稍后便会回来。」 「好。」云嫤听了,什么都没有多问,便道:「那你快去快回。」 叶煦点了点头,便去了。 他这一去,便是好一会。 待到他再次返回,云嫤便跟随他,又去见宁希音。 他们去的路上,却恰逢云辞的车驾也到了。 此时,云辞正与宁希音一道,从驿馆门前进来。 经过他们的时候,云辞望了低首站在道旁的云嫤一眼,略停了停。 这个时候,自然不是说话的时候。
第87页 云辞收回落在云嫤身上的目光,便与宁希音一同继续往前而去,到了堂上。 叶煦与云嫤也走了进去。 却见宁碧浔也在。 她是听说了叶煦他们今日到了,特意来的。 云嫤来了泓州后,还来不及见宁碧浔。 此刻,她见她双目红肿,知道她这几日必也不好过。 云嫤忙悄悄地过去,同她说了几句话,多少也是种安慰。 叶煦见了,只当宁碧浔是云嫤在帝京时的旧相识,没有多过问什么。 宁希音如今全副的心神都在宁昀遇刺一案上,更是不会关心这些。 她对叶煦的行事多少有几分了解,知他既然提出要查看宁昀的伤口,便必然是有他的用意。 此时,她见他们来了,急于知道进展,便道:「叶大人,方才,你可有所获?」 云辞也道:「叶大人,还请将你查到的,都告知。」 叶煦便对宁希音道:「公主,当夜参与抗敌的那些南轩护卫,可在此地?我要见他们,问几个问题。」 宁希音听了,便立即传令了下去。 很快,那些南轩护卫们便都到了。 叶煦便对着他们道:「请诸位过来,是想问一问诸位,当夜的那些刺客,身法如何,所用的兵器又是什么?」 其中一名护卫道:「禀叶大人,那些人的身手十分了得,大多用剑,也有几人,专用弓箭。」 叶煦听了,便立即道:「你们与他们交手之时,可曾夺下他们的一二兵器?不拘什么,剑,弓箭,皆可。」 那护卫点了点头,道:「叶大人,当时,我们挡下了他们不少箭矢,也缴获了几把长剑。」 「取来我看看。」叶煦道。 护卫领命,退了出去。 很快,那护卫去而復返,将叶煦要的兵器都带了回来。 叶煦看过那几把剑,又特意取了那其中的箭矢,凝神细观。 随后,他便将这几样东西都放了回去。 他略一沉吟,却又对那护卫问道:「还有呢?」 护卫一愣,面露疑惑,道:「还有?」 叶煦道:「你再好好想一想,当夜,可有其他不同寻常之处?」 护卫仍是不解,道:「未知大人所指,究竟是何意?」 叶煦道:「当时,那群刺客们手中,必然还出现过另一样兵器。」 护卫们听了,互相看看,却一时无人回答。 云嫤脑海里灵光一闪,却似是想到了什么。 这时,宁希音忽地开口,道:「叶大人,你是不是想问,有没有人见过两道奇怪的兵器?」 叶煦回头,对宁希音道:「公主见到过?」 宁希音道:「天色太暗,我那时又早已力竭,看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两匹利器,似是布帛,由两个女子支使,来去时,速度惊人。」 云嫤听到这里,已经明白过来。 叶煦望向她,见她目中露出瞭然之色,便对她点了点头,道:「果然是她们。」 宁希音眉间紧蹙,逼近了一步,对叶煦道:「叶大人,你们是不是已经知道,那些刺客究竟是什么人了?」 叶煦缓声道:「在鸣州时,我曾与公主口中的那两个女子交过手。」 宁希音脸色一变,道:「你见过她们?」 「是。」叶煦颔首,道:「当时,她们的手下也有一众江湖人,所用的兵器,也正是公主所说的两道飞绫。那个时候,我便猜测过她们的来歷。此后,我又以此为线索,追查了一阵。」 他一顿,道:「那一双女子,应当都是出自长风阁。」 「长风阁?」宁希音大惊。 云辞听了,面上亦是若有所思。 宁希音急急对叶煦道:「你是说,北楚长风阁?」 「不错。」叶煦斩钉截铁道。 宁希音忙道:「叶大人,你有何证据?」 叶煦料到她有此一问,道:「当时,鸣州府正因一桩盗马案,全城搜捕那一众江湖人,我们抓到他们其中两人后,本想问明他们的来歷,所图又是为何。岂料,在将他们关押审问时,他们却当即自尽。在那之后,我曾去查探过他们留下的踪迹,发现了这一支箭矢。」 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了一支箭矢,递给了宁希音。 云嫤一见此,便想到,原来方才,他说要回去一趟,想必是有所料,便是回去取这一支箭。 宁希音接过叶煦递来的箭矢,端详片刻后,立即又取了方才那护卫带来的那几支,摆在一起查看。 顿时,她面色大变。 此时,叶煦道:「公主想必也看出来了,这两种箭矢,几乎一般无二,应当是出自同一批人之手。能有这样兵器的门派,绝非籍籍无名之辈,而在江湖中,以飞绫为兵器的,也不多见。」 宁希音手下微一用力,那支箭矢便应声而断。 云嫤道:「大人,我有话说。」 叶煦点头,同她道:「你说。」 云嫤便对宁希音道:「公主,我在鸣州时,曾因那桩盗马案,在追踪被盗的马时,被那两个女子所察。她们为了将我裹挟出城,硬是叫我服下了一种药草,令我昏睡过去。她们的这种药草,据我们一位熟知医理的友人所查,正是产于北楚。」 叶煦听了,赞许地望了望云嫤,接着道:「那两个女子,便是长风阁阁主手下二姝。公主那日所见到的飞绫,正是她们的兵器。据传,那双飞绫是长风阁阁主亲手所锻,是北楚武林至宝,所以才会威力无匹。」
第88页 他顿了顿,又道:「我查看过太子殿下的伤口,那是被人催动内力,又以极其锋锐的长剑刺中所致,天下有这样功力的人,并不多。长风阁的功法独树一帜,更是很难错认。」 宁希音咬牙,目中悲愤交加。 云嫤听到这里,也不由对叶煦道:「大人,那长风阁到底是什么地方?」 叶煦道:「长风阁地处北楚,门派昌盛,部众众多,俨然已是北楚武林中,第一江湖帮派。」 他说到此处,见云嫤面现思索,便又道:「长风阁虽傲然北楚武林,却从不涉朝野纷争,神秘非凡,算是逍遥自在。」 宁希音听了,却道:「可若真是长风阁所为,那么,他们又为何要抢夺那幅《寒梅图》?那画对他们而言,可有什么用处?」 叶煦道:「没有什么用处。《寒梅图》根本只是一个幌子,他们的目的,本就只有行刺太子殿下与公主一行而已。」 宁希音身形一晃,几乎站不住了。 宁碧浔忙上前搀扶住了她。 宁希音低低道:「难道,是北楚有人指使他们前来行刺?好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她抬首,对叶煦道:「叶大人,可你方才不是说了吗?长风阁从来不会涉朝堂之事。那他们又为何要如此行事?」 叶煦道:「公主放心,此案,我一定会查到底。」 宁希音听了,却又似是想到了什么,倏地道:「叶大人,那我方才说的,当夜看到的那个男子,是不是就是……」 叶煦点了点头,缓声道:「那便是长风阁阁主,虞惊岚。」 第57章 风起(四) 「我不过是见你可怜,想救…… 宁希音听到这个名字, 面上顿时尽是愤恨之意。 宁碧浔却是浑身一颤,急忙对叶煦道:「叶大人,你方才说, 那个阁主, 他……他叫做什么?」 叶煦的目光投向她,道:「怎么, 长风阁阁主的名号, 县主有所耳闻吗?」 宁碧浔被他这一望,顿觉一阵惊惶,忙低下了头,仿佛这样便能避开。 她低声道:「没有……我没有听过。」 云嫤最是了解她的,见她此时神色大变, 不由悄声问她道:「碧浔, 你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宁碧浔慌乱地摇了摇头,道:「没……没什么。我不过……不过是问一问罢了。」 此时, 云辞起身, 对宁希音道:「公主,如今,此案既已查明是何人所为, 本宫会传令下去, 全力缉拿此人。想来,是有人要借长风阁之手, 挑起大景与南轩的纷争。无论如何,我等定会为太子殿下讨回公道,给南轩一个交代。」 宁希音沉默着,点了点头。 **** 今日,叶煦的那一场推案, 令宁碧浔大受震动。 入夜后,她恍惚着回到自己的房中,躺在了榻上。 只是,人虽躺下了,她却一直瞪着帐顶,了无睡意。 叶煦冷然的声音又在她的脑海里响起。 虞惊岚。 她在心里,将这个名字翻来覆去,念了又念。 一时之间,她心中挣扎,思绪纷乱,双目中渐渐流出泪来。 半梦半醒间,她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 那时,她还在大景的帝京。 有一日,她去了京外赏雪,回来时,天色刚刚擦黑。 她坐在府中的轿子里,因路途远,觉得有些疲累,便叫人停了轿,下来歇息一会。 她的侍女陪着她,往路旁的林子里走了一段,靠着一株树,坐了下来。 才歇了没多久,宁碧浔却忽地听到身后的林子里,传来一阵动静。 她忙转头一看。 只见身后远处的那片树林里,仿佛趴着一团黑乎乎的物事。 方才的声音应当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她的侍女也盯着看了一会,随即,小声地对她道:「县主,那……那是个兔子吗?」 宁碧浔睁大了眼,一面仔细瞧,一面对她薄嗔道:「说什么呢,哪有那么大个的兔子?」 侍女又道:「那……那该不会是个老虎罢?」 宁碧浔摇了摇头,道:「别胡说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不由得起身,往前走了几步,似是想一探究竟。 她的侍女觉得有些害怕,忙对她道:「县主,看着怪吓人的,快别过去!」 宁碧浔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以她素日里娴静的性子,原本不会这般大胆,可这回,她却不顾侍女的阻拦,硬是走了过去。 她的侍女随在她身边,便也只好跟着去。 她们主僕两个便这样,一步一步踏进了那林子里。 到了近前,宁碧浔便仔细瞧了过去。 林子里的,竟是个浑身血污的男子。蓬乱的发遮住了他的头脸,叫人一时看不清面容。男子的身边,还有一把长剑。 宁碧浔只觉一颗心「噗噗」直跳,壮着胆子,走了过去。 她蹲下,拿着帕子的手轻轻地推了推地上的男子。 没有任何反应。 宁碧浔便又探了探他的气息。 还有气。 她心中一松,便起身,正想叫人来。 那草丛里躺着的男子却勐地睁开了眼,撑着站了起来,血红的双目紧紧地盯着她,举剑指向前方,神情昏乱。 宁碧浔骇怕极了,一下子跌坐在地。
第89页 她的侍女也惊得尖叫了起来。 却见那男子经了刚刚那一番挣扎,似是浑身脱了力,又倒回在了地上,便再也不动弹了。 宁碧浔等了好久,见他都没再有什么动静,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扶着侍女,跌跌撞撞地起身。 她的侍女都快哭了,同她道:「县主,咱们快走罢,别管这人了。」 宁碧浔忙点了点头,便与侍女一道,匆匆往回走去。 走着走着,她却又停了下来。 侍女忙道:「县主,怎么了?」 宁碧浔回头望了望,转身,折了回去。 她盯着那躺在地上的男子看了许久,还是对侍女道:「你去喊人来罢。」 「这……」侍女犹豫道:「县主,可是,这人这么凶,咱们还是别管他了……」 宁碧浔道:「去罢。」 侍女听了,没法子,只得出了林子,去外面叫了府中的侍卫们过来。 等几名侍卫到了,宁碧浔便指着地上的男子,对他们道:「将他抬了出去,带回府上罢。」 宁府的侍卫们见此,皆面现忧虑,对她道:「县主,此人来路不明,瞧这模样,还甚是悍勇。若要将此人带回去,县主可要三思。」 宁碧浔想了想,道:「我知道你们的担忧,可现下已入夜了,若是任他孤身一人在这荒郊野外,怕是会有危险。既然遇上了,便不可见死不救。」 众人听了,一时也不便再多言。 宁府的侍卫们便将那男子,连同他的剑,一路带回了宁府。 宁碧浔命他们将那男子抬进了府中,安置在了一间厢房内。 接着,她又叫人去请了大夫来。 大夫到了府上,替男子瞧过,好一会过后,才对宁碧浔道:「县主,此人的外伤像是与人争斗时,为兵器所伤。看起来,这应该是个江湖中人。」 「江湖中人?」宁碧浔一愣,略一思忖,便又道:「那他的伤势,可严重?」 大夫道:「此人外伤倒是不重,并无大碍,只是……」 「只是什么?」碧浔道。 大夫便道:「……只是如今,他的内息紊乱,倒像是练了什么功法,导致的内伤,这却是严重了。」 碧浔见大夫面露难色,便道:「大夫,可有法子医治?」 大夫沉吟片刻,道:「我先写个方子,煎了药,让他服下再看。」 大夫说罢,便果真写了方子。宁碧浔交给僕从,命去抓药,让男子服下。 从头到尾,那男子便一直是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 到了夜深时分,宁碧浔原是已经歇下了。 可不知为何,她心中却仍是挂念着那人的情形,便披衣起身,出了门去。 她沿着廊庑,一路走了过去,到了那间厢房前,推门进去,便见那男子正躺在榻上。 她慢慢走近了,到了那人的榻前。 将这男子救回来以后,府里的僕从便替他换了衣衫,净了面。此刻碧浔瞧他,与先前判若两人。 这人竟有一副上佳的容貌。 她不由在心中想道,也不知,他能不能撑过去。 她正是出神的时候,倏地,那原本一动不动躺在榻上的男子出手如电,一把扼住了她的手腕。 宁碧浔吓得惊叫了一声。 却见榻上的人仍是紧闭着眼,并未醒来,只是攥住了她的手,一直不肯松开。 宁碧浔没办法,只得在榻边坐了下来。 这一晚,她不时拿帕子替他拭去面上的冷汗,到了天快亮的时候,才靠在榻边,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 她睁开眼的时候,却见面前那人不知何时,竟醒了! 此刻,他正盯着她,眸中的血色已经退了下去。 宁碧浔一怔。 她心道,难道昨日那大夫的药竟这样灵,一下便将他给治好了? 她这时却还不知晓,这自然不是因了大夫的药。而是,她救下的这人,功力深不可测,竟能一夕之间,便将原本紊乱的内息压服了下去。 此刻,宁碧浔见这男子一直盯着她不放,旋即便又念及他先前的兇悍,顿时慌张起来,忙起身。 她见他望着她的目光沉沉,不由又接着往后退了几步。 那男子也跟着起身,负手朝她走来,直到立于她的面前。 宁碧浔面对着他,不由害怕极了,忍不住转身便跑。 还没跑几步,只听「铮」地一声,一把长剑自身后袭来,一下便钉在了她面前的墙上。 宁碧浔登时停下了步子,不敢动弹。 那男子冷冷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 「是谁派你来的?」 碧浔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那男子又道:「本座在问你,是谁派你来的?」 碧浔惊怕之下,忽觉委屈不已。 她一时心软,只因见此人倒卧在路旁,原是想救他一救,却不料,这人醒了以后,她没有得他半句感激不说,还遭他如此恫吓。 她从小养在深闺,循规蹈矩,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一时间,目中迸泪,带着哭腔道:「什么叫做谁派来的?我……我不过是见你可怜,想救你!」 男子听了,许久没有出声。 过了一会,他道:「是你救了我?」 碧浔心里有气,说话也不客气起来,道:「若是早知你这样,我才不会救你!」
第90页 男子又是一阵沉默。 随后,他又道:「我看你方才……你不会武?」 碧浔涨红了脸,道:「我确是不会,那又如何?」 她这话说完,便没有听见男子再说什么。 又过了一会,宁碧浔见他缓步走了过来,拔出了他那柄钉在墙上的剑。 男子站在她的身前,打量了她几眼。 碧浔气道:「你看什么?!」 男子却盯着她手腕上那一道发红的勒痕,道:「你受伤了?」 他略一思忖,便又道:「是我所为?」 这回,碧浔没有言语。 男子顿了顿,对她道:「抱歉。」 碧浔听了,总算觉得心里好受了些,擦了擦面上的泪。 男子又望了她一会。 随后,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往身前摸了摸,便从衣襟内掏出一块玉佩,递给了宁碧浔,道:「在下虞惊岚,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此物请姑娘收下。往后,若遇事,可亮出此物,见此物者,无人敢为难你。」 他见碧浔愣着不动,便将那块玉佩强行塞到了她的手里,随即,便道了一声「告辞!」 他说罢,便往屋外而去,纵身一跃,攀上屋檐。 紧接着,他身形一晃,便已消失在了晨曦之中。 碧浔怔怔地捧着那一块玉佩。 清晨的天光下,那玉佩十分莹润,显然不是凡品。 第58章 风起(五) 「姑娘,多日不见,你可好…… 救下那唤作虞惊岚的男子的事, 便似是宁碧浔深闺生活中,一段奇妙的插曲。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也不知因了什么, 碧浔时不时便会想起那日的情景。 也不知那虞惊岚, 如今怎么样了…… 转眼,一个多月便过去了。 这一日一早, 宁碧浔便叫人备好马车, 打算出门去京中看百戏。 一行人出了府门,一路到了京城里有名的一家杂耍班子前。 他们到的时候,那杂耍班子正在表演,围观的街坊们挤了里三层,外三层。 到了正精彩的时候, 众人纷纷喝彩不迭。 「快, 快!」宁碧浔忙扶着侍女,下了马车, 匆匆赶了过去。 可那杂耍班子前人实在太多了, 宁府的人只能挤在人群的最外面,不住探头往里瞧。 宁碧浔瞧了许久,都无法看到里面的杂耍, 不禁气馁, 对侍女道:「算了,算了, 下回再来罢。」 她话音方落,便觉身子一轻,竟被人拦着腰,挟着「飞」了起来。 她只觉周身的风在「唿唿」飞速地掠过。 碧浔紧紧闭着眼,吓得不敢出声。 她也是很久之后, 才知道,那身法,唤作轻功。 当时,她被人带着,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便坐到了附近一座屋舍的屋顶上。 她惊魂未定,身边的人一放开她,她便忍不住往下看。 这一看,便发现,他们在的这个位置,恰好便能望见那一派热闹的杂耍班子。 宁碧浔一怔,回头一看,便将带她上屋顶的人认了出来。 却见他一身锦衣,气度风流,与救下他那日,完全不同。 她还来不及说什么,虞惊岚已沖她一笑,道:「姑娘,多日不见,你可好?」 宁碧浔听了,一时倒不好再去责怪他不打招唿便将她带走的行径。 她只好轻声道:「我甚好。」 虞惊岚又是一笑,道:「你既爱看这杂耍,自然要叫你满意。这一处,绝无人打搅,你爱看多久,便看多久。」 碧浔垂眸,道:「多谢公子相助。」 「小事一桩。」 「对了,你府上的侍从们,我已命人去知会了。他们也该看得到,你现在安全得很,不必担心。」虞惊岚说着,示意她往下看。 宁碧浔犹豫了一下,便点了点头。 她虽得了这个好位置,可此时看那杂耍,却反倒不甚专心起来。 只因她总觉得,她身后那人,似乎一直在望着她。 好一会后,她实在忍不住,便转过头,对虞惊岚道:「虞公子,你看什么?」 虞惊岚被她发现,却丝毫不觉难堪,反倒颇有兴致地问她:「我送你的玉佩,你可带着?」 宁碧浔知道那玉佩贵重,如今,听了他这样问,以为他这是后悔了,想要取回那玉佩。 她便忙将身上藏着的那块玉佩取了出来,递了过去。 虞惊岚见她如此,看起来,十分满意。 却并没有将那玉佩要回去,反而叫她好生保管。 碧浔只得又将那块玉佩收了起来。 虞惊岚却在这时,又道:「姑娘,所谓礼尚往来,姑娘既然收了在下的玉佩,那便也该赠在下一物才行。姑娘觉得,在下说得可对?」 碧浔听得直犯嘀咕,心道,那块玉佩不是你送来答谢我的吗?怎的还要问我要东西? 她虽腹诽,却因一贯面皮薄,便没有驳他,轻声道:「那……虞公子,你想要什么?」 虞惊岚笑着望着她。 忽地,他手一抬,便取下了她发间的一支玉簪,掂在手中,道:「便是它了!」 碧浔一惊,面色顿时红了。 她总觉哪里不对,便想开口,将自己的玉簪要回来。 虞惊岚却一口打断了她,道:「姑娘,你再不看,那杂耍班子可就要演完了。」
第91页 眼见他说话间,便将那玉簪收了起来,宁碧浔便是想拿回来,怕是也难了。 她只好默默地住了口。 没过多久,那杂耍便真的收了摊,杂耍班子的班主正团团谢过众人。 宁碧浔往屋顶下望了望,便等着虞惊岚将她送回去。 这一等,便是许久。 虞惊岚竟迟迟不提。 宁碧浔正疑惑的时候,便听他道:「我那日,不小心弄伤了你,你……如何了?」 宁碧浔隔着衣袖,抚了抚手腕,轻声道:「早已经好了,公子勿要牵挂。」 虞惊岚颔首。 宁碧浔便转身,望了他一眼,想叫他带她下去。 虞惊岚却又开口道:「那一日,我是与人比剑,不慎走火入魔,才会吐血不止。若是那时,遇上仇家寻仇,后果难料。幸好,得你相救,才安然度过。这一阵,我一直在闭关调养,所以,没有来看你。」 碧浔听他这一席话下来,许多都似懂非懂。 不过,有一句她倒是听得明白,不由问他道:「公子,你的仇家很多吗?你还会有危险吗?」 虞惊岚一怔。 他万没有料到,她会这样说。 他的心底,忽然不愿说出那些江湖打杀的事,叫面前这纯真的姑娘听了害怕,便立即道:「不要紧。闭关这一阵,我因祸得福,进境一日千里。如今,放眼江湖,几无敌手了。」 「哦,那便好。」碧浔点了点头。 虞惊岚瞧着她,柔声道:「你这是,在关心我?」 碧浔垂首,不语。 虞惊岚笑了笑,忽然趋近她,在她的额上,落下一吻。 碧浔呆住了。 她还未及反应,他便已揽着她,往下纵身而去。 宁碧浔直到落地,还是怔怔地。 虞惊岚便对她道:「我改日再来看你。」 说罢,他便飞身离去。 这时,宁碧浔的侍女赶忙行了过来,对她道:「县主,您可算回来了!那人一出现,便把您带走了,可吓坏我们了!幸好,那人还算有良心,念着您的恩情,叫人送了口信给我们。如今,倒是也将您送回来了。」 她说着说着,见宁碧浔始终一语不发,不由道:「县主,您这是怎么了?您的脸怎么这么红?」 宁碧浔忙摇了摇头,道:「好了,别说了。那人没有恶意的,你们放心便是。」 「对了,出来有一阵了,也该回府去了。」她又道。 「是,县主。」侍女忙应了。 众人便回府去了。 往后的日子里,不管宁碧浔是去茶会也好,诗会也罢,虞惊岚总是时不时地会出现在她的身边。 时候久了,宁碧浔竟也开始期待着,每次能遇见他的日子。 可同时,她却也渐渐开始忧虑。 她明白,她的父王和母妃,虽然很是娇宠她,处处顺着她的心意,却是绝不会允许她同一个江湖人在一起的。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转眼,一年便倏忽而过。 这一日,虞惊岚忽传了信给她,说是,他要出京一趟,去泓州办事,很快便会回来。他不在的期间,她若有事,可去泓州一处阁楼寻他。 宁碧浔以往不是没有同他分开过,只是,这一次的分别,却叫她格外思念他。 她总觉得,心里隐隐难安。 这个时候,恰逢宁昀与宁希音他们也到了大景,不日便会抵达泓州。 宁碧浔既想赏看他们带来的《寒梅图》,也很想去见虞惊岚,便索性,也去了泓州。 **** 泓州。 虞惊岚负手立在窗前,心中又一次念及,那日夜里,宁碧浔哭着冲过来的情景。 他一阵心烦意乱。 飘飘与霏霏正捧着那幅夺来的《寒梅图》,跪在他的身前。 「主上,属下等听闻,这幅古画流传几朝,价值千金。如今,它在我们手中,不知,该当如何处置?」 虞惊岚一见那画,便愈加想起那一晚的事,顿时躁怒,道:「拿去烧了!」 「什么?烧了?」飘飘和霏霏一时之间,都愣住了。 虞惊岚拧眉,道:「怎么?你们听不懂本座的话吗?」 二姝这才回过神来,忙皆道:「是,属下等领命!」 这一幅价值千金的《寒梅图》,竟就此付之一炬。 那厢,宁碧浔在榻上辗转反侧,终于下了决心。 她悄悄离开自己的房间,独自出了驿馆。 驿馆门前,她避开人,朝四下里张望了一番,一路匆匆去了。 她沿着一条巷子,一路往前走,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才来到一座阁楼前。 那阁楼不大,在这繁华的泓州街市当中,并不起眼,看起来十分普通。 宁碧浔却知,它并不寻常。 她定了定神,上前扣门。 很快,门便开了,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迎了出来,见了面前的宁碧浔,便道:「姑娘,你找谁?」 宁碧浔没有言语,只是自袖中取出了一块玉佩。 她略带了一点紧张,将玉佩递向前去。 那管事一看见那玉佩,面上的神情顿时一变。 他并不敢去接那玉佩,语气越发恭敬,垂首道:「贵客请随我来。」 宁碧浔便随着他,一路到了楼上。
第92页 行至一间房前,管事停下了步子,对她道:「贵客,主上便是在里面。」 碧浔走进了那间房,见房内燃着香,摆着各样古玩,十分雅致。 案后坐着的男子一见是她,忙起身,疾步行至她的面前,道:「碧浔,你怎么来了?」 碧浔定定地望着他,道:「我来,原是想见你。」 这男子自然便是虞惊岚了。 虞惊岚听了她的话,原本紧张的神色放松了不少,笑道:「你来得正好,我也正想你了。」 房里的烛火映照出宁碧浔苍白的面容。 她听了他说的,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她只是静静地问他道:「你来泓州,究竟是来做什么?」 虞惊岚一顿,道:「只是有些要事得做。」 「什么要事?」宁碧浔又问。 虞惊岚沉默了一瞬,道:「碧浔,这些你不需知道。」 宁碧浔冷笑道:「是不需知道,还是不敢叫我知道?」 第59章 风起(六) 叶煦紧随而至,一把将她抱…… 虞惊岚听了, 好一会没有言语。 宁碧浔上前一步,盯着他,道:「那日晚上, 行刺我们的, 是不是你?」 虞惊岚望着她,沉默了许久。 最后, 他嘆了一声, 终于道:「我那时不知,你会在那,可是吓到你了?」 宁碧浔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虞惊岚见她神色不对,忙上前,似是想拥住她。 宁碧浔立即挣脱了他, 泣声朝他喊道:「是你!是你杀了太子哥哥, 你还想杀了希音!是你!」 「碧浔……」虞惊岚此刻的心里,也实在是后悔难当, 忍不住便唤她。 「不许叫我!」宁碧浔狠狠地盯着他, 泪如雨下。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你与他们究竟有何深仇大恨?」 虞惊岚见她如此痛苦的模样,几乎手足无措。 长风阁阁主素日叱咤天下, 何曾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候。 他忙道:「碧浔, 我与他们,并不相识, 也无仇怨。」 「那你为何……你为何要……?」宁碧浔流着泪道。 虞惊岚沉着声,道:「家师早年曾受过六皇子大恩,临终前,要我答应,长风阁需得替六皇子做一件事, 以为报答。那时,正是六皇子传信于我,要我在大景泓州,行刺一个南轩来的商队。他十分谨慎,为防叫人查得底细,还对我道,要抢夺那幅《寒梅图》,以作掩饰。当时,我接到六皇子传书,见是他有命,我不疑有他,便……」 他说着,握住了宁碧浔双肩,对她道:「碧浔,我那时并不知道,他们是南轩的太子和公主,我更不知道他们是你的亲人。若是我知道,我一定不会那样做!」 宁碧浔难以置信地望着他,道:「若他们不是我的亲人,你便可以滥杀无辜了吗?」 虞惊岚浑身一震,几乎不敢看她的眼睛,松开了她。 宁碧浔到了此时,已经深感绝望,道:「我怎么都没有料到,我曾经喜欢的,是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滥杀之人。」 虞惊岚知她甚深,听了她此言,不由心中一沉,道:「碧浔,我已说了,先前所为,确是不知情。你为何执意不肯听?」 宁碧浔闭了闭眼,忽地,从身上取出那一块玉佩,往地上勐地砸去。 玉佩登时崩裂成碎片。 虞惊岚面色大变,直直地望着地上,愣住了。 宁碧浔道:「虞惊岚,今日,我便与你恩断义绝。往后,我再不想看到你。」 她说罢,再不想停留,转身便欲离开。 虞惊岚到了此时此刻,先前的慌乱反倒渐渐消失了。 他屈指一弹,房门便在宁碧浔的面前应声而关。 宁碧浔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冷冷地望着他,道:「怎么,你还想杀我吗?」 虞惊岚慢慢朝她走过来。 他每走一步,宁碧浔便往后退一步。 虞惊岚似是无奈,只得停下步子,柔声对她道:「碧浔,我明白,如今,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 他嘆了一声,仿佛她是在无理取闹一般。 「也罢,碧浔,你先回去罢。记着,三日后,我会来接你。」 宁碧浔听了,一言未发,立即打开了房门,离去了。 在她走后,原先那管事来到房前,低首,道:「主上。」 虞惊岚道:「派人跟着她,护送她回去。」 「是,属下领命。」 出了那座阁楼,宁碧浔一人走在街头。 她只想快点回去,离开这个地方,旁的,她已什么都不想管。 她一路疾行,回到驿馆后,便入了房里,直到天亮,都没有再出来。 在她进了房里后,她的院落外,走出两人。 正是云嫤与叶煦。 今日,在堂上的时候,他们便已发现了,宁碧浔神色不对。 入夜后,云嫤与叶煦隐在暗处,见宁碧浔独自一人,悄然出了驿馆,便跟了上去。 宁碧浔直到回来后,都没有察觉。 云嫤沉默了好一会,才对叶煦道:「原来碧浔真的知道些什么。」 叶煦点了点头。 云嫤又道:「你说,她今夜这一去,究竟是去见了谁呢?」 叶煦不语。 过了片刻,他对她道:「你也别太担心了。箇中隐情终归是要县主自己说出来,旁人无法替她做主。」
第93页 云嫤又是一阵默然。 随后,她道:「我明白。」 **** 三日后,泓州驿馆。 夜已深,月色如水,洒落在庭院。 院子里的树下,一人翩然而过。 虞惊岚不知何时,已经潜入了此处。 他来到一间房前,正要叩门。 门却已从内打开了。 宁碧浔出现在他的面前。 虞惊岚叩门的手一顿,缓缓放下了。 他瞧了瞧宁碧浔的面色。 她望着别处,似是不愿看他。 虞惊岚长嘆一声,道:「碧浔,先前我说过,会来接你。如今,三日之期已到,我来了。」 「接我?」宁碧浔冷冷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人的地方,抛下过往,重新开始。」虞惊岚望着她,缓声道。 宁碧浔闻言,终于望向他,不可思议地道:「你在说什么?」 虞惊岚道:「碧浔,过往种种,全是我之过。我已经想定,今后,一切都以你为先,再不会做让你伤心之事。」 他说着,声音愈发低了,道:「碧浔,难道我们从前的事,你都忘了吗?」 宁碧浔一念及与他从前经歷的往事,面上有一瞬的动容。 随即,她却竭力平復了下来,冷声道:「你不必花言巧语了。我奉劝你,立即离开,否则,我便叫人来。到那时,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虞惊岚唇角一勾,笑着道:「你放心,我要是想走,没人拦得了。碧浔,无论如何,你是我的,你必得跟我走!」 宁碧浔道:「你不必妄想了,我不会跟你走!」 虞惊岚唇边的笑意渐渐隐没了下去,道:「碧浔,今日你愿意也好,不愿也罢,我虞惊岚的人,我一定会带走。」 宁碧浔瞪着他。 忽地,她从袖中滑出一把匕首,抵着自己的脖颈,道:「你若执意如此,我便即刻自尽。」 虞惊岚望着她,长眉紧锁。 他袍袖一动,宁碧浔也不知怎么,手中一空,那把匕首已到了虞惊岚的手里。 宁碧浔这些时日以来,已知他武功深不可测,自己是万难在他手下脱身的,便转身往外奔去。 虞惊岚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宁碧浔越跑越快,虞惊岚看似慢悠悠地行来,却始终与她不过几步距离。 宁碧浔心惊不已,正不知该往何处去。 此时,她的眼前忽有一人,缓步而来,正挡在她的身前。 宁碧浔一见他,便停了下来,道了一声:「叶大人!救我!」 随着叶煦一道进来的云嫤与方随忙上前,一把将她带到一旁。 宁碧浔被他们救下,仍是不停地发着抖。 也不知她是怕,还是伤心所致。 云嫤搂住她,无声地拍了拍她纤弱的肩背。 他们的身后,原本寂静的院子里,陡然涌进来南轩的数十名护卫,刀剑皆对着庭院里的人。 宁希音现身,紧紧地地盯着已被包围的虞惊岚。 院外,数名弓箭手出现,手中的弓箭也都齐刷刷地对准了院中的那男子。 驿馆的大门外,泓州府的兵马也已将驿馆团团围了起来。 虞惊岚何曾将其他人放在眼里,只有在宁碧浔提及叶煦的时候,朝他望了一眼。 他甚至还有闲致轻笑了一声,道:「叶大人,探花郎,久仰了。」 叶煦颔首,道:「虞阁主。」 虞惊岚漫声道:「虞某有两个不成器的婢子,曾在叶大人手下讨教过,不想,一招便都落败。虞某一直想见识叶大人究竟是何风采,如今一见,果真是人中龙凤。」 宁希音按紧了腰间的佩剑,道:「虞惊岚,你行刺我兄长,与我不共戴天。今日,你便是插翅也难飞!」 虞惊岚笑了笑,嗤道:「是吗?」 宁希音迅疾拔剑,猱身而上。 虞惊岚与她对阵,却并未拔剑。 宁希音越加愤怒,剑招如排山倒海一般涌了过去。 宁碧浔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相斗,也不知为何,目中的泪便落了下来。 虞惊岚一见她落泪,心生戾气,手下招式顿时变得狠辣。 宁希音被他掌风所击,登时喷出一口鲜血。 「希音!」宁碧浔急得大喊。 宁希音还欲再冲上去,叶煦眼风一扫,宁希音的护卫们便立即将她拦了下来。 随后,叶煦缓步走向虞惊岚。 虞惊岚笑着道:「看来,今日,倒是有机会与叶大人切磋一番了。」 叶煦冷冷吐出一句:「不必废话。」 虞惊岚笑了一笑,人已如魅如幻,转瞬便到了叶煦近前。 叶煦一言不发,与他交上了手。 虞惊岚本就是顶尖的高手,一年前,因那次走火入魔,反而功力大增,已趋化境。 他有意试探叶煦,招式层出不穷,却发现对方不论何时,都是游刃有余。 虞惊岚越加兴起,手中长剑出鞘,直逼叶煦而去。 寒舟正抱着叶煦的剑候在一旁,见此,忙将手中的剑抛了过去。 「公子,剑!」 叶煦顺手接过,拔剑出鞘,迎了上去。 二人旗鼓相当,斗得难分难解。 忽然,驿馆之外的夜空下,又陡然袭来一群劲装的江湖人,在一双美貌女子的带领下,借着夜色遮掩,自檐顶纷纷落下。
第94页 仇敌相见,南轩的护卫们立即挥剑迎了过去。 整座院子陷入了激烈的混战。 宁碧浔望着眼前的这一幕,脑海中不由忆起了宁昀遇刺的那一晚,也是这样,杀声震天。 她绝望地冲着他们喊:「别打了!别打了!」 无人听见她的声音。 她紧紧捂住了耳,慢慢地滑落了下去。 云嫤忙将她扶到院中的一座假山后,让她靠着坐下。 宁碧浔面露哀伤,哭着对她道:「我好痛,我真的,心里好痛。」 云嫤何尝不明白她此刻的心情,却也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宁碧浔的脸色却在一点一点变得苍白,双唇也失去了血色。 云嫤似是发觉不对,忙不停地唤她:「碧浔,碧浔,你怎么了?碧浔你别吓我!」 战圈中的虞惊岚突然听到这边的动静,立即撤身,往云嫤她们这边飞掠而来。 虞惊岚一见宁碧浔的模样,面色大变,忙冲上前去,握住了她的手。 却发现,她的手十分的冷。 他大惊,胡乱地将她的手焐进自己的怀里,连声道:「碧浔,你到底怎么了?」 宁碧浔望着他,无力地道:「你来之前,我便已服下了毒。如今,我终于可以离开了。」 虞惊岚吼道:「你胡说!」 云嫤在他身旁,使劲推搡他:「你放开碧浔!你别碰她!」 虞惊岚一甩袍袖。 云嫤跌了出去,摔在了地上,顿觉背上一阵刺痛。 远处,正与几人缠斗的叶煦神情一变,剑招越加凌厉,逼退了那几人后,便飞身向着云嫤那边而去。 云嫤倒地后,咬牙爬了起来,又一次冲上前去。 虞惊岚越加恼怒,再次出手。 云嫤被他掌风所摄,踉跄后退。 叶煦紧随而至,自她身后,一把拦腰将她抱住。 「没事罢?」他忙道。 云嫤摇了摇头,指着虞惊岚,对他道:「我没事,你快去!」 叶煦上下打量了她,见她确然无事,便望向虞惊岚,眸光一凝,立即朝他攻了过去。 第60章 风起(七) 被她哄得服服帖帖…… 虞惊岚此时心神大乱, 叶煦很快便占了上风。 飘飘霏霏见状大惊,带着人赶了过来。众人合攻,才能勉力拦下叶煦。 可也只能抵挡得了一时。 霏霏急道:「主上, 此地不宜久留, 快走!」 虞惊岚双目赤红,紧紧地盯着宁碧浔的方向, 不肯离去。 飘飘霏霏心一横, 趁着虞惊岚此时不防备,挟住了他,翻身跃上了屋檐。 顿时,一众弓箭手纷纷朝着他们放箭。 飘飘为护虞惊岚,中了一箭, 身形一滞。 长风阁的人立时冲着院子里扔了几个物事, 一股浓烟拔地而起。 叶煦喊道:「毒烟!都掩住口鼻!」 众人忙都照做。 飘飘霏霏趁机纵身而去。 待毒烟散尽,已无虞惊岚他们的身影。 此时, 今晚那二姝带来的那些长风阁的好手, 尽皆被拿下,可虞惊岚与二姝,却已寻不到踪迹。 宁希音先前被虞惊岚那一掌所伤, 调息了一会, 才觉恢復了不少。 她来不及处置虞惊岚遁走之事,忙起身, 往宁碧浔那边过去。 这连日来,她心力交瘁,实在是不愿再见宁碧浔也出事了。 可此时,她到了碧浔身前,见她仍是双目紧闭, 无声无息,不由惊惶不已,抱着她,嘶声道:「碧浔,你怎么这么傻?」 云嫤忙对她道:「不必担心,碧浔没事,她……她这是假死。」 宁希音怔住了。 她抬首,半晌,方对云嫤道:「你说什么,碧浔是假死?」 「嗯!」云嫤点了点头,又朝身后张望,对人群中的一人道:「凌兄,凌兄快来!」 凌襟怀走了过来。 他点了点头,对宁希音道:「请公主放心,县主确实是服了在下调配的一种秘药,才会是如今这般,实则,并无大碍。只要县主服下解药,明日便会甦醒。」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宁希音听罢,不由道。 **** 时间回到了三日之前。 那夜,从虞惊岚的那处阁楼回来后,宁碧浔便陷入了深深的担忧之中。 她十分了解虞惊岚,知道他言出必行,又对自己执念甚深。 他既然说了,三日之后来接她,便必定会来。 到那时,宁希音他们是断然不会让他便这么将她带走的,与虞惊岚之间,必有一战。 可她又实在不愿见宁希音因她再受到伤害,一时心绪实在难安。 她知道自己无力阻止虞惊岚,便想寻人求助。 但此事,自然是万万不能寻宁希音商量的,她思来想去,便想到了云嫤。 第二日,她便立即去寻云嫤,向她说出了自己与虞惊岚的往事,又向她讨主意,该如何是好。 云嫤听完她所说的过去种种,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先前在京城的时候,碧浔同她说过的,她心里的那个人,竟便是如今行刺南轩太子与公主的兇手,长风阁阁主虞惊岚。 而昨夜,碧浔从驿馆外出,便是去找了虞惊岚,让他亲口承认了所作所为。 云嫤震惊难当,又见宁碧浔为此愁眉不展,自是一口答应了,要替她筹谋。
第95页 应下此事后,她苦苦思量了半日,终于想到了一个法子。 凌襟怀那日,随他们一道从鸣州出发,打算转道泓州,再回京城,原本便是同他们在一起的。 云嫤便找到了凌襟怀,偷偷地对他道:「凌兄,我想问问你,这世上,可有能让人假死的药?」 凌襟怀愣了一下,道:「这却稀奇了,此前倒不曾听说过。」 云嫤听了,不由失望。 凌襟怀道:「你为何会这样问?可是有什么难处?」 云嫤知道凌襟怀的为人,便也不瞒他,道:「我有一位朋友,想藉此逃离,我也很想帮她。」 凌襟怀听罢,思忖了许久,便道:「我虽不曾听过有那样的药物,但我可以试试,将此药调配出来。」 云嫤知道这必定很不容易,忙道:「多谢凌兄!」 凌襟怀摇了摇头,道:「能帮上忙便好。」 随后,凌襟怀不负所望,终于赶在虞惊岚到来之前,调配出了一种能令人假死的秘药。 云嫤拿着这药去了驿馆,给了宁碧浔。 宁碧浔见了,不假思索,便将此药服了下去。 等到虞惊岚果然前来,便正遇上了宁碧浔药效发作。 他信以为真,心神大乱之下,被人带着离去。 此时,宁希音听完这段前情,心中感激不已,对云嫤道:「多谢仗义援手!」 云嫤道:「不足挂齿。」 宁希音又对凌襟怀道:「有劳这位公子,多谢!」 凌襟怀道:「既是阿嫤所求,又是这样的义事,我自当尽力,公主不必客气。」 这个时候,云嫤说了这一会的话,只觉背后的伤处越来越痛。 虞惊岚他们走脱后,叶煦念及方才她被虞惊岚所伤,不放心她,一早就回到了她的身边,这时便发现她神情有异。 他望着她,心中已明白了。 **** 当夜,过了许久之后。 云嫤回到住处后,此时,正褪了外衫,趴在榻上,由着绿芍给她上药。 绿芍望着她的后背,见原本雪白无暇的肩背上,多了几道刺目的血痕,实在是心疼极了。 那都是云嫤当时被虞惊岚打落在地上时,磕伤的。 她在外面的时候,一直强忍着,不愿叫人发觉了。 回来后,对着绿芍,便终于松了口,直喊起疼来。 绿芍先是被她吓了一跳,待听她说起,道是,她又受伤了,顿时便急了。 她赶紧出门,去寻了凌襟怀,同凌襟怀说了此事。 凌襟怀不会武,捉拿虞惊岚的时候,并未让他在场,他也是后面才赶到的,因此,并不曾见到云嫤为虞惊岚所伤。 此时一听绿芍说的,他看起来倒是比绿芍还急几分,便忙找了上好的对症药膏,让她带了回去。 绿芍回来后,便忙着将那药膏给公主用上。 她一面上药,一面直抹眼泪,道:「殿下,从前在宫里,太后便是再不喜欢您,也没有叫您受过这样的罪!更别提,先前还有那一桩中毒的事。往后,这些危险的事,您可千万不能再做了。」 云嫤少不得对她道:「好啦,我没事,上了药,便不疼了,莫哭了啊。」 绿芍道:「殿下,您别不当回事,婢子可是说真的。不然,您要婢子回去以后,如何向太妃交代?」 云嫤想了想,便道:「好绿芍,你放心罢,回去以后,皇兄是肯定不会让我再继续做这个小捕快的。往后,我便是想做些什么冒险的事,怕是也没什么机会啦。」 绿芍一听,倒是也对。 她替公主上完了药,便小心翼翼地帮她拉好衣裳,又再三叮嘱她,好好歇息,不要乱动,这才收拾了东西,先退出了房里去。 她关上门,正要离开,便见院子里的月洞门外,有人正疾步行了过来。 她忙迎上前去,行了一礼,道:「叶大人。」 叶煦先前留在驿馆处置余下的事,直到这会,才能匆匆赶了回来。 他一回来,便立即往云嫤这里来。 他点了点头,对绿芍道:「你们姑娘怎么样了?」 绿芍一怔。 心道,殿下虽不曾告诉叶大人,可他到底还是看出来了。 她心知瞒不过叶煦,便道:「姑娘背上磕了好几道伤,婢子才刚刚替她上过药。」 叶煦眉间一皱,道:「我去看看她。」 「是。」 叶煦到了云嫤门前,叩了门,等里面的人应了,推门而入。 趴在榻上的云嫤见是他,高兴地偏过脸,道:「大人,你来了!」 叶煦走了过去,在她榻前坐下。 接着,他凉凉地对她一笑,道:「你背上的伤疼不疼?」 云嫤见了他这一笑,顿时一个激灵。 她赶紧干笑了两声,道:「你都知道啦?你放心,绿芍已经帮我上过药了。」 叶煦仍是笑着,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疼不疼?」 云嫤默然了一瞬,老老实实地道:「……还是疼的。」 「疼是罢?」 叶煦说着,面色一变,笑意顿收,道:「疼你还那样不管不顾?你可知道,虞惊岚随手便能伤了你?」 云嫤见他的脸色很不好看,眼见着是真生气了,顿时一慌,磕磕绊绊地道:「我……我知道他厉害,我一见到那大魔头,浑身就直冒寒意,太吓人了!」
第96页 「那你还有胆子去惹怒他?」叶煦沉声道。 云嫤忙道:「可是,他那样厉害,万一察觉到,碧浔是假死,以求脱身,那碧浔岂不是,还是会被他抓走?我那时,只是想让他离碧浔远一点,才故意去招惹的……」 她楚楚可怜地望着他,道:「碧浔是我从小到大的好友,我总不能见着她这样痛苦,却不去救她罢?你说,是不是?」 叶煦与她四目相对。 她眨巴了几下眼睛,长睫忽闪。 叶煦无奈地败下阵来。 「算了……你的心思,我明白。」 云嫤唇角一弯,对他道:「大人,你最好了!」 叶煦睨了她一眼,道:「往后,得记得分寸。今天这样的事,不可再做了。」 「我记下了!」云嫤眼见逃过了一劫,顿时轻松了,得意地道:「不过,就算我犯险,你也会赶来救我的,不怕不怕!」 叶煦听了,竭力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唇边噙了一丝笑意,道:「嗯,有我在,不会叫你有事的。」 他原本是想来教训她一番的,可不过这一会的工夫,他便反过来被她哄得服服帖帖,简直要忘了来时的怒气。 叶煦便对她道:「你好好歇着,外面的事,不用操心。」 云嫤乖乖地答应了他。 叶煦这才满意地起身,又叮嘱了她几句,才走了。 云嫤望着他走了出去,悄悄笑了笑。 第61章 回京 寻个机会,向他招供 宁碧浔被餵下解药后, 果然便醒了过来。 南轩太子与公主遇刺一案,至此也真相大白。 有了宁碧浔先前的证词,众人心里都清楚, 这便是北楚六皇子为了挑起大景与南轩的纷争, 才指使长风阁行刺。 可是,仅凭宁碧浔的证词, 是远远不够指证北楚的。 所以, 当务之急,是尽快捉拿到虞惊岚。 那日,虞惊岚与二姝遁走后,泓州府便立即张榜通缉,全城搜捕。 可虞惊岚若是那么好捉, 长风阁便不会一直以来, 都傲然北楚武林了。 一连几日,官府都未寻到他们的一点踪迹。 太子在泓州不便久留, 便要预备先行回京。 临行前, 他瞒着叶煦,特意将「洛捕快」叫过去了一趟。 云嫤到了以后,便与云辞大眼瞪小眼了一会。 最后, 云辞轻咳一声, 道了一声:「小姑姑。」 云嫤也道:「侄儿。」 云辞嘆道:「小姑姑这段日子以来,实在辛苦了。」 云嫤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 道:「不辛苦。」 云辞一向拿这「长辈」没办法,便也不绕弯子了,同她道:「小姑姑,有一事,我这几日来, 倒是想同你说说,还望小姑姑不要生气。」 云嫤奇道:「怎么会?你尽管说,我绝不会生气的。」 云辞便道:「这几日里,我虽不知小姑姑与叶大人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可看叶大人如今的模样,是还不知小姑姑身份的。想来,此事,小姑姑还瞒得好好的。捉拿虞惊岚的那日,我看叶大人对小姑姑,可是十分着紧。小姑姑难道忍心,一直瞒着他?」 他说着,又道:「侄儿觉得,小姑姑还是尽快将话与叶大人说开为妙。」 云辞的这提醒,先前,云嫤早已从绿芍那里听得耳朵都要长茧了。 这个时候,听了他的这番话,她不由便是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她瓮声瓮气地同云辞道:「知道了,多谢侄儿的好意。」 他们两个的事,云辞也不便说太多,便这样点到为止了。 没过多久,太子便先行回京去了。 叶煦他们在泓州又待了几日后,一道来自京城的诏令便到了。 皇帝召叶煦一行回京。 **** 「什么,我们马上便要出发,回京城去?!」云嫤大吃一惊。 叶煦颔首,同她道:「如今,行刺南轩太子的兇手已经查明,南轩与大景再不会无端起纷争。至于捉拿虞惊岚,毕竟并非一朝一夕的事,陛下此时召我回京,也在情理之中。」 他顿了一顿,见云嫤自从听了这个消息后,便莫名变得有些坐立不安,连手里正吃得有滋有味的果子也忘了吃了。 叶煦望着她,不由道:「阿嫤,你可是还想在外待一阵,不愿与我一同回京?」 云嫤忙摇了摇头,道:「没有!我出来也有好些日子了,如今要回去,我高兴得很!我只是……」 她想了想,挤出一句,道:「……只是有些近乡情怯。」 叶煦听了,顿时笑了一笑。 他不疑有他,倒是又念及一桩重要之事,便道:「你背上的伤如何了,可能上路?」 云嫤含笑道:「好得差不多了,不碍事的。」 叶煦道:「我会叫他们一路上慢行,你只管多歇息。若是累了,或是伤口又疼了,不要逞能,记得告诉我。」 「嗯,我知道。」云嫤点头。 叶煦想了想,便又对她道:「还有,你回去后,得告诉我,你府上在哪里。」 云嫤一愣,待反应过来后,顿觉头皮一阵发麻。 只听叶煦含蓄地道:「回京之后,必有许多小聚的时候。你得告诉了我,你家住何处,这样,我才好……」 他一顿,改口道:「我们才好去寻你。」
第97页 云嫤:「……」 叶煦察觉她神情有异,便道:「阿嫤,你怎么了?」 云嫤赶紧道:「没什么,没什么。你说得对,回去后,咱们大家是要多聚聚呢!」 叶煦一笑。 因他们回程前,诸多事务都需要叶煦来定夺,云嫤便催着他去忙。 叶煦陪了她一会后,便在她的催促下,自去前头忙了。 云嫤在叶煦面前,虽搪塞了过去,却瞒不过知道内情的绿芍。 云嫤这大半年来,都在鸣州府衙,宫里也早便知道,她一直与叶煦在一起。 绿芍自然想到了,公主这次回京以后,身份恐怕会再也瞒不住,在叶煦面前露馅。 她见云嫤在叶煦走后,便开始苦苦思索对策,不由又好气,又好笑,道:「殿下,您便告诉叶大人实话罢。叶大人待您这样好,他不会怪您的。」 云嫤抬起头,缓缓道:「绿芍,你可知,他越是对我好,我便越是不敢告诉他。我实在是,怕极了他生我的气。」 绿芍笑道:「殿下,不会的,况且,这件事也不可能一直瞒下去。别说是以后了,便是如今,咱们便要回京了,到时候,能不能瞒下去,还不一定呢。」 云嫤听了,细细思忖了,随即,又想起了云辞劝她的话。 她终于下定了决心,道:「好罢,回去以后,我便寻个机会,向他招供了!」 绿芍听了,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 不久,宁希音来找他们辞行。 宁昀遇刺一案,虽已查明,可宁昀却是再也醒不过来了。明日,宁希音便将扶兄长的灵柩回南轩。 众人作别。 几日后,叶煦一行便从泓州启程,往帝京而去。 一路上,云嫤才坐了两日马车,便实在待不住了。 她便叫人将马车停下,去了另一辆马车前,掀了帘子,便钻进了车厢内。 马车内的宁碧浔见她来了,忙叫她过来坐。 自从那日,宁碧浔服了解药,甦醒过来,她今后的去处,便成了众人思量的难题。 宁碧浔假死的事若是暴露,一切便都前功尽弃不说,虞惊岚肯定还会再一次寻来,将她掳走。 众人虽急于捉拿虞惊岚,却也绝不愿意拿宁碧浔冒险。 所以,必得找一个隐蔽且安全的地方,让宁碧浔先去暂住。 云嫤为了此事,养伤时都在发愁。 最后,还是叶煦做了决定,让宁碧浔跟着他们,一同返回帝京。 因为,虞惊岚再如何也绝料不到,宁碧浔非但没事,还敢回京城的宁府。 经歷了这些事,宁碧浔这一阵以来,都是闷闷不乐的。 云嫤有心叫她开怀一些,便不停地说些话本上看来的故事逗她。 宁碧浔感激她的好意,也不时同她说一会话。 自从与云嫤在泓州相逢,这段时日以来,宁碧浔也早便瞧了出来,叶煦对云嫤,非同一般。 可在她看来,对叶煦的这份心思,云嫤却仍是懵懵懂懂的。 眼看他们便快要回到京城了,她只盼着,阿嫤能早日与心上人在一起才好。 **** 经过连日来的跋涉,这一日,他们终于抵达了京城。 几辆马车缓缓从巍峨的城门下过,往城内而去。 云嫤悄悄掀开车帘,往外望去。 京城的街头车水马龙,一如从前。 回到熟悉的地方,众人的心神都为之一松。 没过多久,凌襟怀因要先回他的医馆,便前来,与他们告别而去。 随后,叶煦下了马,行至云嫤的马车前,对里面的云嫤道:「阿嫤,我护送你回去。」 他话音刚落,方随便窜了过来,沖云嫤使了个眼色,道:「我也去!」 云嫤不便对叶煦推辞,忙将路上想好的说辞道了出来。 叶煦并未怀疑什么,便将她一路送回了她舅父的宅邸。 到了洛府门前,叶煦原本还想进府里去,顺便拜见一下她家中亲长。 云嫤忙对他道,他们已离京外任,不在京中。 这却是真的。 云嫤早前便从洛太妃的家书里知晓,洛大人如今确是不在京中,云嫤的舅母与表妹也随他去了任上。 叶煦见此,便只好作罢。 先前,云嫤便已想方设法递消息回京,洛府的僕从皆已被知会过,自然不会露馅。 叶煦见她进了府门,安置好了,他便转道,进宫去觐见皇帝。 云嫤等他一走,便立刻出了洛府。 方随替她驾车,一路马不停蹄地进宫,赶在叶煦之前,去见皇帝。 这个时辰,皇帝正在御书房。 先前,皇帝便知道,他们一行是今日到京城。 却没想到,这么快,云嫤便回宫里来了。 皇帝许久不曾见这幼妹了,心中也颇是感慨,此刻听说她已到了门外,忙对身边的宫人道:「快,宣她进来!」 没过多久,云嫤便兴沖沖地进来了。 她一见了皇帝,立时便要拜见。 「阿嫤见过皇兄!」 皇帝忙叫她不必多礼。 云嫤抬首,沖皇帝笑道:「皇兄,一别多日,您和皇嫂都好吗?」 皇帝笑道:「都好,都好。」 南轩太子的事,因有先前求亲之事,云辞回来后便对皇帝言及,云嫤心中很是伤感。皇帝不想她再难过,便没有多言。
第98页 只说起了旁的。 他笑道:「你写回来的那些信,朕都看了。这回你出门去了鸣州,在鸣州府衙当了个小小的捕快,虽说有些胡闹,不过,你在当地做的事,朕都听太子说了。你确实做得很是不错,朕以你为傲。」 云嫤笑眯眯道:「多谢皇兄夸奖!」 皇帝便又笑着道:「除此之外,朕还听闻,你在鸣州时,与叶煦相处得甚好。」 云嫤一怔。 她忙低下头,一下子便不出声了。 皇帝心里却是明镜似的。 从前给她与叶煦赐婚的时候,云嫤便没有反对。如今,她虽努力掩饰,但以皇帝的眼力,哪能看不出来她对叶煦的心意。 女大不中留啊! 长兄如父的皇帝如是想到。 只是,叶煦先前曾经那般抗旨,此事后来又闹得沸沸扬扬。即便到了现在,也还不知,叶煦对公主,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这次,若是叶煦不主动求娶,皇帝绝不会再提赐婚的事。 否则,公主的颜面何存? 第62章 回京(二) 若是将阿嫤吓跑了,他再将…… 云嫤见皇帝没再往下说什么, 便赶紧道:「皇兄,阿嫤正好有事要求您!」 「何事?但说无妨。」皇帝一听,当即和颜悦色地道。 云嫤却犹豫了一下, 才吞吞吐吐地道:「皇兄, 我……我想住到宫外一阵子,便住在舅父的府里。」 皇帝:「……」 皇帝怎么也料不到, 她是要说这个。 他不由道:「你这是为何?」 云嫤小声道:「我有一些个朋友, 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如今我回来了,往后,他……他若是想来寻我,岂不立刻露馅?所以,我得住在洛府一些日子。我在回来的路上, 已经给舅父他们去信了, 想来,他们也不会反对的。」 皇帝立刻明白那个「朋友」是谁了。 但此事, 皇帝却是不能同意的。 他道:「堂堂公主, 怎么能出宫,住到外臣府中去?就算是你舅父的宅邸,那也不行。这成何体统?」 云嫤听了, 忙道:「皇兄, 只要您下令,不许人往外说, 不就行了?」 皇帝:「……」 皇帝无奈,又道:「可你若真的要住到宫外去,怎么能叫人放心呢?」 云嫤见皇帝似有松口的意思,忙又道:「皇兄,您便答应我罢!」 皇帝没办法, 只好道:「你那个朋友,便是叶煦罢?」 云嫤沉默了一瞬,随即,嘆了一口气,道:「皇兄果然英明神武,这都能被您看出来了。」 皇帝一阵无言。 随后,他便对云嫤道:「朕看你,还是尽快将实话告诉叶煦为好。朕了解叶煦,他是有些脾气的人。此事拖得越久,到时候,你可越难收场。」 云嫤点了点头,道:「皇兄,我明白的。回京之前,我便想好了,回来以后,便寻机会告诉他。可我这不是还没有寻到好时机吗?他那时又问起我,我总不能说,我住在宫里罢?」 「好在,舅父一家如今都不在京中,正好让我在洛府住上几日。等将实情告诉了他,我便可以搬回宫里来了。」 她说着,便又央求皇帝道:「对了,皇兄,待会他肯定要进宫觐见,到时候,您可得先帮我保密!」 皇帝叫她说得没了法子,她又刚回来,皇帝也实在不忍心拂她的心意,便道:「好罢,那便准你。不过,说好了,你在外只能待上几日,不许多待。」 「知道了!」云嫤笑道:「多谢皇兄!」 皇帝笑着摇了摇头。 **** 云嫤从御书房刚一出来,绿芍便立刻迎上前来,悄声道:「殿下,陛下怎么说?」 云嫤道:「好说歹说,好不容易才让皇兄同意,让我暂住在宫外。」 绿芍松了口气,道:「那便好。」 随即,她便笑了起来,道:「殿下,现下,太妃必是在宫中等急了,咱们快去罢!」 「好!」云嫤一听,便什么都忘了,提起裙摆便往洛太妃宫中奔去。 在她们走后,云辞与柳蘅从廊下缓步走了出来。 云辞笑着对身边的柳蘅道:「阿蘅,其实,不瞒你说,本宫在泓州的时候,便看出来了小姑姑的心事。」 柳蘅听他此言,不由道:「那……叶大人呢?」 云辞道:「若本宫没有看错,叶大人也是一样的心思。」 说着,他顿了一顿,又道:「只是,他们两个,恐怕还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 柳蘅奇道:「那殿下为何不告诉他们?若是不方便告诉叶大人,总可以告诉长公主罢?」 云辞一听,却立即摇头,笑道:「阿蘅,这你便不懂了。我岂能与小姑姑说这个?我看小姑姑如今,可一点都不信叶煦对她有意。再说,这种事,若是由外人来说穿,那多无趣!」 柳蘅听了,看了看他,悠悠道:「太子殿下似乎……很懂这些。」 云辞赶忙道:「阿蘅,那是因为,本宫也有心上人,且与她天天在一起,这些感情之事,当然是无师自通的。」 柳蘅玉面一红,顿时住口,不说话了。 **** 洛太妃自从得了云嫤要回来了的消息,便一直站在宫门口盼着。 这会,远远地瞧见云嫤飞奔而来,忙疾步迎了过去。
第99页 云嫤一头扎进了洛太妃怀里。 「母妃,我回来了!」 太妃擦了擦眼角的泪,忙着打量她,直说她瘦了,又连声对她道:「快,母妃备下了你最爱吃的菜,快去尝尝。」 云嫤撒娇,道:「时辰还早,怎么就用膳了?」 太妃笑道:「管什么时辰,我儿一路辛苦,必是饿了,只管去用。还想吃什么,告诉母妃,母妃都叫人给你做。」 「那可好极了!」 回到离开了大半年的家中,又见到了洛太妃,云嫤心里满是欢喜。一行人便高高兴兴地往里走去,热闹地用膳。 过了一会,洛太妃便悄悄将绿芍叫了过去。 不久,等云嫤用完了膳,正心满意足的时候,洛太妃便同她道:「阿嫤,你身上的伤,可好了?」 云嫤一顿,忙望向绿芍,嗔道:「绿芍!定是你说的,是不是?」 绿芍便道:「太妃问起,婢子怎好不答?」 洛太妃对云嫤道:「你做什么怪她?我自然要问她,你在外面过得好不好,绿芍也不过是尽她的本分,告诉我罢了。」 云嫤望着洛太妃关切的神情,忙道:「母妃,凌家大公子给的药很好,现如今,那伤都好了,没留下什么伤痕,母妃放心便是。」 洛太妃这才点了点头。 过不了多久,太妃却又道:「我可还听说了,你打算住到外面去一阵,你皇兄已同意了?」 云嫤悄声道:「母妃,不过就几日,几日而已……」 洛太妃心里什么都明白,便没有问下去,只是一笑,道:「好,便依你。」 **** 与此同时,叶煦也到了宫中,觐见皇帝。 皇帝对他很是赞许,道:「叶煦,你果然没让朕失望。」 叶煦道:「臣分内之事,陛下谬赞。」 君臣相谈了许久,随后,叶煦告退而出。 他从宫里出来后,便回了叶府。 叶尚书与叶夫人得了信,早便在府中备好了家宴。 老国公夫妇想念外孙,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忙忙地都赶了过来。 席上,二老不停地对他嘘寒问暖。 蔺扬便在一旁,做顾影自怜状。 趁着老国公例行数落蔺扬的当口,叶尚书与叶夫人忙将叶煦叫到一旁。 叶夫人的面上满是掩藏不住的期盼。叶尚书虽神情肃然,却也流露出几分与夫人一样的神色。 叶夫人对叶煦道:「你先前的信,我与你父亲都看过了。你倒是同我们说说,何时……何时能让我们见一见洛姑娘?」 叶煦一顿,缓声道:「此事,我还未与她说过,她还不知道。」 叶夫人一怔,忙与叶尚书对视了一眼。 叶尚书便轻咳了一声,对儿子道:「此等大事,你该当抓紧些。」 叶煦垂目,点了点头。 叶尚书思忖一番,又道:「你先前与公主的赐婚,陛下后来没有再追究,那是陛下宽仁大度,不计较你抗旨之事。洛姑娘的事,以后需得禀告陛下,求得陛下成全。」 叶煦道:「父亲母亲放心,此事,我明白。」 **** 方随回京后,便也得了皇帝褒奖,被擢拔去了禁军。 他这一阵都忙忙碌碌地,同云嫤见面的机会倒是少了不少。 叶煦自从那日被叶尚书与叶夫人提点了一番,便也下了决心。 他先前不敢将话说得直白,原是打算徐徐图之。 现如今,他却不这样想了。 若是将阿嫤吓跑了,他再将人追回来,也是一样的。 很快,他便写了一封信,叫人送去了洛府。 信上,他对云嫤道,这几日,京中广宴阁出了几样新菜式,想邀她明日去尝尝,问她可好。 此外,为着体贴她的心思,怕她害羞,不愿与他一同出门,他特意提了,他们先去,若是觉得那些个新菜式好,再邀上方随凌襟怀他们去,也是一样的。 他将信送了出去以后,便开始了等待。 出乎他的意料,云嫤的回信倒是很干脆,说她愿意去。 叶煦看着信笺,便是一笑。 又立即提笔,回了一封信,告诉她,明日,他便去她府上接她。 **** 云嫤自从那日禀明了宫中后,便果真悄悄搬了出来,住到了洛府。 此时,绿芍正替公主梳妆。 她笑着道:「殿下,昨日,叶大人送信来的时候,您怎么那么痛快便答应了?婢子还道,您得等方二公子他们得空,人齐了才想去呢。」 云嫤摇了摇头,道:「算了,择日不如撞日。既是他相邀,我还不如今日便告诉他,我便是当初遭了他坚决拒婚的那公主。哪怕叫他痛骂一顿,也好过为了瞒着他,那般提心弔胆。」 绿芍听了,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她今日这般积极地赴宴,便是为了对叶煦吐露实情。 绿芍听得哭笑不得,旋即,又觉欣慰,道:「殿下,待会去了广宴阁以后,您好好同叶大人说,他是绝不会斥责您的。」 又过了许久,才算是穿戴梳妆好了。 绿芍仔细瞧了瞧云嫤,满意地点了点头,便从容地随着她出门。 僕从们开了府门,才见叶煦带着寒舟,早已候在了门前。 一见了云嫤,叶煦便迎上前来。
第100页 绿芍抬眼打量,见叶大人与她家公主站在一起,实在是极为般配的一对璧人了。 绿芍含笑,望着他们两人站在门前,喁喁说话。 心中不由想道,但愿今日这场宴,能让他们两个将彼此想说的,都说个明白。 第63章 回京(三) 「阿嫤,这次,得我先说。…… 奋勇侯府。 凌府的管家正匆匆穿过廊庑, 往凌澈的书房去。 一进了书房,管家便立即向凌澈禀告了要事。 凌澈沉着脸,眉宇间浮现出一丝阴鸷。 前些时日, 叶煦回京, 实在令他又惊又恨。 原本以为,叶煦因抗旨拒婚长公主一事, 外放离京, 没有三年五载,是断断回不来的。 却不料,他能这么快便被召回帝京。 先前,长公主竟也在叶煦之后,去了鸣州, 听说, 还入了鸣州府衙。 叶煦在鸣州与公主朝夕相对不说,回京后, 公主竟还悄悄住到了宫外。 对此情形, 他一时想不明白,便命府中的管家派了人,暗中盯着。 直至方才, 管家向他禀告。 凌澈道:「你的人可有看错?他们真的一同往广宴阁去了?除了随侍, 没有别人?」 管家道:「侯爷,绝不会错。」 凌澈的神色越发阴沉下来。 他想起, 在当初的那场宫宴上,叶煦对云嫤,是如何百般维护。 叶煦对长公主有什么企图,他即便当初看不分明,到了如今, 却也一下便恍然了。 好在,公主既然住在外面的洛府,那么,叶煦应当还如在那日宫宴时一样,一时半会,还不知晓公主的身份。 两人之间,必然还未说个清楚明白。 凌澈想了想,便又道:「三姑娘去了何处?怎么没见到她?」 管家道:「回侯爷的话,今日,三姑娘不知应了哪家府上小姐的邀,晌午后便出门去了,晚上也要在外赴了饮宴才回来。」 「可知,她现下在哪处酒肆?」 管家道:「这却不知了,三姑娘没说。」 凌澈眉头紧锁。 过了一会,他突然起身,道:「备马,去广宴阁!」 管家忙应了。 凌澈又道:「你去找一找三姑娘,找到后,立即让她来广宴阁见我。」 「是,侯爷。」管家退下,自去办了。 **** 对兄长心中的暗潮涌动,凌解语一无所知。 此刻,她正带着奋勇侯府的僕从,与其他公侯府上的小姐们在外饮宴。 恰巧,她们今日所在的地方,也是广宴阁。 筵席之上,光禄大夫家的小姐正在说道:「先前,叶公子因为不肯娶长公主,硬是抗旨,自请出京。大家都说,他这是遭了贬谪,也不知往后,何时才能回来。那个时候,人人都在可惜他,说他这是自毁前程。可谁知,这才过了不到一年,叶公子便回京了,还成了大理寺的少卿。陛下看起来,仍旧对他很是器重,听说,过不了多久,他便又将擢升了。我看,叶大人将来,必是要入阁拜相的。」 「可不是吗?」户部侍郎的嫡妹也悄声道,「现如今,长公主与叶大人的婚事,已无人再敢提起了。叶大人那般人物,却不知将来,谁家的姑娘有福气,能嫁入叶府了。」 众人虽不便大肆讨论此事,却也都三三两两,低声私语起来。 凌解语的面上带着微微的笑意,心中却着实气闷起来。 她心情不好,连身边的连翘被叫出去了一趟,也没察觉。 连翘回来后,便附耳对她道:「姑娘,侯爷派人来了,说是侯爷也到了这里,先前一直找您,请您立刻去呢。」 凌解语一怔。 正好,她也不大想在这席上待了,便顺势起身,提前告辞离去。 待她随着兄长跟前的人去了另一间雅阁,才见凌澈果然正坐在里面。 她忙进了雅阁,挤出一个笑容,道:「兄长怎么来了?」 凌澈抬首,看了看她,沉声道:「我得了消息,等一会,长公主也会来此。先前,你大大地得罪了公主,今日,趁此良机,你便随我,一同去向公主赔罪。」 「什么?!」凌解语一惊。 她还未来得及细想,为何凌澈会知道公主要来此,便先怒声道:「我才不要去!兄长,您明知道,我与她一向不对付,怎么还要我去……」 「住口!」凌澈厉声打断了她,道:「那是长公主,别口没遮拦,不知天高地厚。」 凌解语委屈极了,道:「反正我不去!」 凌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随后,他缓了缓语气,道:「我来问你,先前,叶煦曾与长公主一同在鸣州待了不少日子,你可知晓?」 凌解语一愣,话声顿时变得酸涩,道:「……知道。可,可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凌澈冷笑一声,对她道:「今日,你若是不想你的叶煦与旁人在一起,便最好照着我的话做!」 凌解语一听,不由望向凌澈,面上惊疑不定。 **** 入夜,华灯初上。 京城的街头,遍是香车宝马,一如白日。 叶煦与云嫤不约而同地,没有提起用车马,两人一道缓步往前走去。 寒舟与绿芍便远远地随在他们的身后,喜滋滋地望着前头的那一双人。
第101页 寒舟回来以后,那日便听见了叶尚书与叶夫人提起洛姑娘的只言片语,再联想一番先前,他家公子对洛姑娘的那些不一般的举止,心里便渐渐明白起来。 眼见着自家公子终于开窍了,有了中意的姑娘,如何能不叫他喜上眉梢? 他们便在人群中,不时停下,四处逛逛,一路慢悠悠地行去。 用了不少时候,一行人才到了广宴阁。 广宴阁的掌柜早前便认得叶煦与云嫤他们两个。 因先前来时,云嫤都未透露身份,掌柜便也只道,她是洛府的小姐。 这时,掌柜亲自迎了上来,笑着同他们道:「叶大人,洛姑娘,雅阁已备好了,里面请。」 叶煦点了点头,便与云嫤往里走去。 将将要踏上去往二楼的楼梯时,便见斜刺里悠悠然地,又走过来一行人。 为首那人一与他们照面,便笑了起来:「哎呀,这么巧!」 竟是蔺扬。 他今日正好也与一群朋友出来饮宴,谁知,竟在此时与叶煦他们迎头撞见了。 蔺扬一面同叶煦说着话,一面有意往云嫤这边望了望。 叶煦居然同一个小娘子一起出来吃饭? 真是好大一桩新鲜事啊! 蔺扬当即如百爪挠心,好奇得不行,正琢磨着怎么向叶煦打听,却听叶煦对那姑娘温声道:「这是我表兄,我同他说几句话。你先上楼去罢,我稍后便来。」 蔺扬一愣,像是从不认识他表弟一样,含着笑,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那厢,云嫤听了叶煦的话,点了点头,便往楼上去了。 隐隐约约,还听到身后,他那表兄正在问他,那是哪家府上的姑娘。 叶煦是如何作答的,她离得远了,便没有听清。 绿芍陪着她到了二楼,正要往里走。 忽而,前方一间雅阁的门被人从内打开,紧接着,便有一行人踏出了房门,出现在她们的面前。 云嫤她们抬眼一望,当中那人,正是奋勇侯凌澈。 他的身边,还站着凌解语。 凌澈见了云嫤,便笑吟吟地望着她,朝她行礼,口中道:「臣见过长公主殿下。」 云嫤一愕。 她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凌澈又在那道:「殿下恕罪,臣也是后来听舍妹说起,才知晓了殿下的身份。当日在映辉殿,臣与舍妹多有得罪,还望殿下雅量,宽恕臣等。」 凌解语心中很不服气,却因听了凌澈先前的吩咐,面上丝毫不敢显露。 已经过去了那么久的事,这对兄妹居然这个时候特意拿出来说,云嫤一时也猜不透他们的用意。 她便也懒得去猜了,道:「无妨。」 又随口道:「你们也是来此饮宴的?」 凌澈笑道:「不错。」 凌澈此人城府极深,擅于颠倒黑白,加之,云嫤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目光让她觉得很不自在。 她心里不耐烦再在此周旋下去,便颔首,道:「那你们自便罢。」 说罢,便欲往前行去。 凌澈却也挪步,虚虚拦了一下。 云嫤一顿。 绿芍立即出言道:「侯爷这是何意?」 凌澈仍是笑着对云嫤道:「殿下,舍妹先前,实在是无礼至极。臣身为她的兄长,不曾好好教导于她,令她做下那等错事,深感有愧。臣一直想带舍妹向殿下赔罪,只是之前,殿下许久不在京中,苦于不得拜见。」 「今日,臣等幸甚,竟恰好遇上殿下。殿下,臣正备下了一桌佳肴,便以此向殿下赔罪,不知殿下,可否赏脸移步?」 云嫤冷声道:「不必了。」 凌解语站在一旁,偷眼打量着公主,心念电转。 看公主今日的装扮,身边也只带了绿芍一人,她便料定,云嫤这又是微服出出宫来了。 她不动声色地听着她二哥哥同公主说话。 先前不曾发觉,现下,她倒是隐隐觉得,她二哥对公主……似乎很不同寻常。 她还未来得及深思下去,便听此处的阶梯下,有人正上来了。 她悄然探头出去一瞧。 这一瞧,却见到了那个使她心乱不已的人。 是叶煦到了。 凌解语一见他,便什么都顾不上想了,痴痴地望着他。 叶煦一到,见了凌澈他们带着随从,挡在云嫤她们近前,隐隐一幅拦人的架势,便几步行了过去。 他什么都没有多言,只管将云嫤往自己这边一带。 随即,他冷冷地盯了凌澈一眼,道了声:「借过。」 便带着云嫤往前行去。 凌澈方才还笑着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 侯府的侍卫们正要跟上叶煦他们去,却被凌澈低声斥了一声,当即都不敢再动。 这些侍卫们不清楚,凌澈却到底明白。 她贵为长公主,身边有叶煦在,此处又是广宴阁,到处是前来饮宴的达官贵人,难道他还能荒唐到,在这里跟叶煦抢人不成? 凌澈心中暗恨,只能作罢。 一旁的凌解语更是嫉恨不已。 看叶煦方才那般护着云嫤,显然,他与公主在鸣州待了一阵后,两人之间更是亲近了许多。 看他们方才的情形,今晚,只怕不是一场筵席那般简单。 他们两个……应当是有话要说的。
第102页 她手中的帕子都快被她拧断了,心中恨得不行。 **** 叶煦带着云嫤进了定好的雅阁。 绿芍松了一口气,忙对叶煦道:「大人,您方才不在,可不知道。方才,婢子陪着姑娘正好好地走着,奋勇侯与他那妹妹便突然出现了,硬是要请了我们姑娘去,说是什么,要为了先前,凌三姑娘在宫宴上做下的事,给我们姑娘赔罪。其实,别说是我们姑娘,连婢子也讨厌他们兄妹两个,咱们才不去赴他们的宴!」 绿芍说着,撇了撇嘴,很是不满。 叶煦自方才,面上便如凝着冰霜。 此时,他又听了绿芍一番告状,便对云嫤道:「不必怕他们,有我在。往后,遇上凌澈,离得远些便是。」 「嗯,我明白,我才不会怕他们。」云嫤点了点头,朝他粲然一笑。 叶煦面上的冰霜瞬时化解,唇边也浮出了笑意。 他与云嫤一道坐下。 这个时候,店家进来了,问他们要用些什么。 叶煦便紧着云嫤平日里喜欢的口味,点了几样新出的招牌菜。 店家记下,便退下了。 寒舟与绿芍也都退了出来,守在了雅阁门前。 不多时,菜便陆续上来了。 店家笑着请他们慢用,便告退了。 广宴阁不愧是京城久负盛名的酒肆,新出的菜式十分适口,叫人难以停筷。 云嫤一面用膳,一面不时悄悄地去瞧叶煦,心里琢磨着,什么时候开口才好。 她却不知,她在心里酝酿的同时,叶煦也在思量着同一个问题。 没过多久,店家又上了几道小点心过来。 叶煦替云嫤取了一块点心。 云嫤接过,小口尝着。 叶煦望着她。 明亮的烛火下,对面的少女螓首微垂,眉目如画。 叶煦定了定神,开口,缓声道:「阿嫤,我们相识,也有许久了。」 「唔?」云嫤先前不知在想些什么,这会似是刚刚回神。 她忙道:「啊对,算上我们在书院的日子,是有许久了。」 「嗯。」叶煦点了点头,不语片刻。 随后,他接着道:「今日,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云嫤一怔,脱口道:「这么巧,我也有些话,正想着,不知怎么同你说呢。」 叶煦听了,不由也是一怔。 随即,他却笑道:「阿嫤,旁的时候,我都可以让着你,但是这次,得我先说。」 云嫤一听,心道:「他这是要说什么,这么郑重其事,还非得先说……」 她犹豫了一下,心里觉得,既然,先前已经瞒了他那么些时候了,此时迟上一会再说,倒也无妨。 于是,她便笑道:「……好罢,那还是你先说罢!」 叶煦亦是一笑。 他凝望着对面的少女。 对面的她也正望着他,眸光清澈若水。 叶煦明白,他们之间的那层窗户纸,总有一日要捅破。 他今日要说出心里话,便是不想再让她懵懂下去。 他得让她明明白白地,清楚他对她的心意。 云嫤被他这样定定望着,不知为何,忽觉心如鹿撞。 **** 她不知他究竟想说什么,莫名便期待起来。 便听他在对她道:「阿嫤,我……」 她正屏住唿吸,想听他接着说下去。 「砰」地一声,雅阁原本掩着的门被人一把推开了。 方随大大咧咧地闯了进来。 他的身后,还跟着凌襟怀。 见到雅阁内的叶煦他们两个,方随便笑着道:「我才进广宴阁,便听人在说,叶煦你在此处。方才,在外面一见寒舟与绿芍,我便知道,阿嫤一定也在这。果不其然!」 他回头张望了一下,又道:「刚刚,寒舟还作势拦着我。怎么,怕我进来,与你们抢吃的呀?」 他叉着腰,「哈哈」笑了两声,道:「放心罢,我回来后,我母亲心疼我出门一趟,让府里的厨子变着法子地给我做菜。如今,我在家吃好喝好,再不会像在鸣州时那样,与你们抢菜了!」 叶煦:「……」 云嫤:「……」 方随笑着笑着,渐渐收了声,对他们道:「你们两个,都这么兇巴巴地看着我做什么?」 他转而对凌襟怀道:「怎么,我是说错什么话了吗?」 寒舟方才想拦方随却没拦住,懊悔不已。 这会,他已经不忍再看他家公子的脸色,背过了身去。 过了好一会,云嫤起身,勉强笑了笑,道:「方随,你怎么来了?」 方随挠了挠头,道:「今日,我本是约了凌兄出来吃酒的。这不,刚上来,便见了你们在这,便想着,同你们一道作伴了……」 叶煦生硬地打断了他,道:「不必了。」 方随也不知为何,总觉得今日,叶煦的目光格外冷冽,叫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心里也不禁打了个哆嗦。 他憋着气,嘴硬道:「叶煦,我……我没问你,我问的是阿嫤!」 云嫤却没理他,只对他身后的凌襟怀笑道:「凌兄,一起坐下罢。」 凌襟怀笑着,看了一眼叶煦。 叶煦对着他,倒是十分有礼,也同云嫤一道,邀他入座。 凌襟怀谢过,便坐下了。
第103页 方随也便紧随其后,乐颠颠地坐下,又叫了店家前来,给他们加菜。 几人用完膳,才一同出了广宴阁。 一路上,大多时候,叶煦都默默不语。 云嫤知道他有话没有说完,她十分理解他的感受。 现下,她正欲哭无泪。 她也有十分重要的事没有说出口啊! 叶煦在心里长长地嘆了一声。 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好事多磨吗? **** 叶煦他们才刚从广宴阁门前走过,还未走远,他们的身后,便又走出一行人。 凌解语笑了一笑,对她身边的连翘道:「你带着人去,随大公子与叶大人他们一路,看看他们去哪。」 「这……」连翘一听,犹豫起来。 「怎么,你不敢?」凌解语看了看她。 连翘一个激灵,忙道:「是,姑娘。」 她应下,便同几个侯府的侍卫一道,假作同路,跟了上去。 凌解语一直瞧着他们走远。 此时,凌澈正坐于雅阁内,自斟自饮。 不久,侯府的管家进门,向他禀告,道:「今日也真是巧了,大公子与那方二公子竟也来了。之前,方二公子一来,三姑娘见了,便故意支使了人去,专在他跟前闲话,说是叶大人在此。等他们走后,三姑娘还叫人跟了上去。」 「跟了上去?」 凌澈道:「她派人跟着叶煦他们了?」 「不错,三姑娘确是如此做的。」管家道。 凌澈听罢,饮了一口杯中酒,颔首,笑道:「没想到,我这妹妹倒是长进了。」 管家便道:「侯爷,接下来该如何?」 凌澈放下酒杯,慢悠悠地起身,道:「叫上解语,回府罢。」 「是。」管家道。 等到了晚些时候,连翘回到侯府的时候,凌解语正在屋内等着她。 连翘一见她,便忙上前回话。 凌解语先问她道:「你们这一路跟去,可有被发现?」 「没有。」连翘忙摇了摇头,道:「一路上人多,且还有方二公子在,聒噪得很。叶大人看起来,心思又全都在公主身上……」 她顿了顿,偷觑了觑凌解语的神色,见她虽蹙着眉,却显然,还是要她说下去。 连翘便才敢接着道:「如此,他们便没有多注意咱们几个。我等是亲眼看着,他们一行人先将公主她们送到了一座府宅,才各自散了的。」 凌解语奇道:「哦?是哪家府上?」 「婢子看过了,是洛府。」连翘立即道。 凌解语细思了一番,又道:「你可看仔细了?她进了洛府以后,没有再回宫?」 连翘道:「是,公主进了那洛府后,便再不曾离开。」 凌解语沉吟了片刻。 随后,她面露笑意,道:「若是旁人,自然想不到她这样做的用意,可我却明白。」 「没想到啊,她居然到了此时,还是没有告诉他,她究竟是谁。这可真是,妙极了!」 连翘听得煳涂,道:「姑娘,婢子不懂。」 此时,凌解语的心情一下便好了起来,也有闲情对连翘解释了。 她道:「公主如今住在洛府,那是不想让叶大人知道,她真正的身份。叶大人现今,还只当她是那个洛姑娘呢。」 连翘这才算是听懂了一些,却又道:「可姑娘方才说,此事极妙。婢子还是不知,如今这情形,究竟妙在何处?」 凌解语缓缓道:「当初,我也不想让他知道,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她越是不想让他知道,我便非得让他知道!」 连翘越发煳涂了。 凌解语笑道:「不必急,且等着,自有咱们看好戏的时候。」 第64章 回京(四) 「那若是殿下和叶大人撞见…… 凌澈踱着步子, 正从庭院过来,到了凌解语门前。 凌解语抬眼,见是她兄长来了, 便起身, 走上前去,行了个福礼。 凌澈见她神色傲然, 面带笑意, 心中有数,却故意道:「你这是,做了什么?」 凌解语不答,反道:「兄长,您说呢?」 凌澈冷冷一笑, 道:「必是又与叶煦有关罢?」 见凌解语默认, 他越发笑道:「看来,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了。」 凌解语尤不服气, 道:「兄长, 快别将妹妹小看了。我便要让兄长看看,我到底能不能成事。」 凌澈听了她此言,沉默了好半晌, 道:「罢了, 便让你折腾一回罢。若你当真能做成,倒也算是助我了。」 凌澈的话, 凌解语听得不甚明白。 但她素来知道,她兄长不喜叶煦,便也没有将他的话如何放在心上。 凌澈仰头笑了一笑,缓步离开。 **** 几日后,一道八百里加急的塘报被快马送入帝京。 北楚由六皇子亲自统帅, 率大军来犯。 京城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早在数月前,北楚袭扰大景北境的时候,赵王已率部远赴北境驻守。 如今,战事起,两军交战之时,南轩国主命公主宁希音率军出征,共伐北楚。 大战持续了月余。 最后,北楚战败。 北楚六皇子原被赵王生擒,却在归降途中,使诈逃脱。 大捷的消息传入大景京城,朝野沸腾。
第104页 **** 临近年关的时候,赵王率大军凯旋。 云嫤立即去见了一趟她四哥,缠着赵王同她说了好久的边关战事。 得知北楚那位狡诈多端的六皇子逃脱,云嫤沉默了一会,才道:「让此人跑了,希音公主必是会难过的。」 赵王道:「能擒他一次,便会有下一次。」 今日,见云嫤到了赵王府,有一事,却是赵王早就想同她说的。 他在先前,从鸣州回京之后,便听说了叶煦对他妹妹抗旨拒婚的事,心中早就存着怒气。 只是,因为当时他们都远在鸣州,他才无法做什么。如今,叶煦既然也已经回京了,他自然想去寻他,过问一二。 云嫤对着他解释了半天,说得口都干了,才算是打消了他的误会。 反倒是,赵王听她说起,她与叶煦一同在鸣州待了好一阵,便带了几分促狭,笑着看她。 云嫤可不敢在他面前多言,生怕被他瞧出什么,忙忙地便转移了话题,问他最近可有学到什么新的绝学,也让她开开眼界。 可赵王却笑着道:「叶煦不是文武双绝吗?他如今又在你身边,你怎么不找他去求教这些?」 云嫤:「……」 「算了,我还是走罢。」云嫤说着,转身便往门外走。 赵王大笑,叫住她。 云嫤见时候不早了,便也真的不急着走了,留下蹭了顿饭,才向赵王告辞,出了赵王府。 ****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杏花烂漫。 前不久,叶煦擢升了大理寺卿。云嫤便拉着方随凌襟怀他们一道,邀他出门,向他道贺。 饮宴的时候,她不意间,在游廊外听见了人们在私下议论,道是,如今帝京的各家高门公卿,都有意与叶府联姻。 云嫤听得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那日在广宴阁,她原是想告诉他实情的,可却还来不及说,便被方随他们打断。后来,又遇上大景与北楚交战,一时便再没有好的时机告诉他。 皇帝原本只允准她在外住几日,却没想到,这一住,便是这么多日。 等筵席散了,叶煦便送她回府。 两人走在春日晚间的街头,都觉薰风袭人,很是舒畅。 叶煦瞧了瞧身边的她,道:「前几日,听你说起,去见了县主,她怎么样了?」 云嫤道:「碧浔还是那样,心事重重的,不过,比之先前,却是要好些了。」 叶煦颔首,道:「此事,旁人帮不了她,只能靠她自己,慢慢去平復了。」 「嗯,我会多去看她的。」云嫤道。 叶煦顿了一顿。 云嫤明白他的意思,便沖他一笑,道:「知道了,我会小心,不让人发觉的。」 叶煦笑了笑,便又道:「过不了多久,便是京中一年一度的琴会了。今次的琴会不同往年,是由大长公主亲自操办。蒙大长公主相邀,要我去做个评判,我已应下了。」 大长公主是皇帝与云嫤他们的姑母,一向热心举办雅会,今年由她操办琴会,倒是并不叫人意外。 叶煦说罢,便望着云嫤,道:「你可也想去?」 云嫤神色一顿,忙道:「算了罢,我便不去了。」 叶煦想到在鸣州时,她虽随身带着他送的鸣风,却从未在他面前弹奏。 即便那次,他想教她一回,她也仍是不愿抚琴。 想来,她是真的技艺不纯熟,才不愿在他面前露怯。 他一笑,道:「好罢,你不爱去,便算了。」 叶煦将她送回了洛府,看着她进了府中,便先回去了。 云嫤回到房里,才刚坐下没有多久,便听绿芍前来禀报,道是,大长公主来了。 云嫤一怔。 她略一思忖,多少猜出了大长公主的来意。 便忙与绿芍一同去了花厅。 只见花厅里面,正坐着一位华服贵妇,身边簇拥着一众侍女随从。 云嫤迎了上去:「姑母,您怎么来了?」 大长公主素来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一见了云嫤,便上前来,同她道:「你这孩子,怎么住到宫外来了?前些日,姑母给你递帖子,还差点送错了地方,送去宫里了。」 云嫤笑道:「姑母,我实在是有事,才需如此。」 大长公主愣了愣。 「……好罢。」她不便多问,便道:「还好,这是你舅父的宅邸,不然,怎么叫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放心? 她说着,嘆了一声,握着她的手,拍了拍,道:「在外要多保重自己,可明白?」 「姑母,我明白的。」云嫤含笑道。 大长公主便又笑着道:「还有,今年的琴会,姑母先前已给你递了帖子,你考虑得如何了?你的琴艺,姑母是知道的,可千万要来!」 云嫤听了,犹豫了一下,道:「姑母,我……我能不能不去?」 大长公主赶忙道:「这是为何?」 云嫤垂首,道:「我有不能去的理由。」 「那……那你倒是说说,为何不能去?」大长公主奇道。 云嫤不语。 大长公主思索了一番,恍然大悟,道:「姑母明白了。你是不是已经知道,姑母请了叶煦?」 她笑着道:「阿嫤,非是姑母不为你着想。刚开始,听说叶煦抗旨那事,姑母也很是生气,只是,后来,你便与他先后离开了京城,去了那鸣州。再后来,你们又一道回来了。不瞒你说,姑母那时,还专程进宫了一趟,问起此事。听皇后的意思,你已不在意先前的事了,姑母便以为,你们已无嫌隙。如今,既是要操办这场琴会,姑母是觉得,以叶煦之才,当得起琴会的评判,这才试着,去请他。」
第105页 「你也知道,探花郎的性子是出了名的傲气,姑母原本,还当他不会来。没想到,他却答应了。 」 大长公主又接着道:「阿嫤,你若是还对叶煦心存芥蒂,倒是尽可放心。你是大景的长公主,去琴会是代天家贺此盛会。到时,你只需弹奏一曲便可,叶煦他评不到你,姑母不会叫你们碰面的。」 云嫤听得面上一红,忙道:「姑母,并非如此。我与他,并无嫌隙。我……我这是有别的原因。」 大长公主听了,倒是实在不解了,只得道:「阿嫤,你若是实在不愿来,姑母也没办法,但姑母的心里,是希望你能来,可好?」 云嫤抬眼,见大长公主殷殷地望着她,不由也觉得,实在难以拒绝。 她犹豫了一会,便轻轻点了点头。 大长公主大喜,笑道:「那便好了!有你在,今年这琴会才算是像样了。阿嫤,到了琴会那日,你还得从宫里出发,到时,姑母也会派人去迎你。」 「多谢姑母。」 「好,那姑母先回去了。」 「我送姑母。」 不久,送别大长公主回来后,绿芍便面现担忧,对云嫤道:「殿下,方才,大长公主亲自上门来请,又言辞切切,殿下也确实不好相拒。只是,去了琴会后,万一碰上叶大人……可怎么是好?」 她说着,嘆了口气,道:「若是上回在广宴阁的时候,来得及说出来,便好了。」 云嫤思量了一阵,道:「我想着,应当没事的。此前,我从未以洛姑娘的身份在他面前抚琴。这次琴会,他即便听到我的琴音,应也是无妨的。」 绿芍道:「那若是殿下您和叶大人撞见了,可怎么办?」 云嫤道:「抚琴的时候,自有屏风相隔,他见不到我,倒是不用担心。其他的时候……我们小心些,应也没事的。」 绿芍听了,也觉得只能如此了,便点了点头。 云嫤想了想,又道:「明日,咱们便回宫中,再取一张琴。这次,鸣风是不能带去琴会弹奏的。」 「是。」绿芍道,「宫里原先还有几张琴,殿下再去挑一张便是,只是比不上鸣风罢了。」 此后,云嫤便真的回了宫里。 没过两日,京中的琴会便如期举行了。 第65章 露馅 她便是长公主 琴会当日, 京中的众多士子,各府的才女们,都去往位于京郊的大长公主别苑。 今年的琴会, 便是在大长公主的这处别苑举办。 今日一早, 叶煦出门前,叶夫人专门叫住了他, 悄悄地问他, 这次的琴会,洛姑娘会不会去。 叶煦一顿,道:「她今日不去。」 叶夫人便又暗暗催促他,道:「非是我与你父亲着急,我们也实在是, 想尽快见到她。」 叶煦一笑, 道:「我知道了。」 叶夫人听了,这才满意, 便放他出门去了。 **** 琴会快开始的时候, 大多数人都已到了。别苑门前,遍是各府的车马。 别苑的僕从将宾客们引入,丝毫不乱。 众人步入苑内, 见四处皆是粉墙黛瓦, 流水潺湲,景致十分清雅。 因当日云嫤名动京城的一曲, 大长公主特意叫人仿照了当初宫宴的样式,将今日的抚琴之处设在了一座水榭里。 此时,凌解语便是带着连翘,静静地守在通往水榭的小径旁。 这一等,便等了许久。 数日前, 她得了这次琴会的请帖,又得知,叶煦与长公主都会参加琴会。 她便顿时明白,她的机会来了。 她筹谋了多时,才想定了计划,只等着在今日的琴会上施展。 此时,连翘却有点沉不住气了。 她小声地对凌解语道:「姑娘,咱们今日这法子,真的能成吗?」 凌解语看了看她,道:「急什么,既是等叶大人,多久都值得。」 连翘垂首,不敢说话了。 又过了许久,才见前方,叶煦缓步而来。 凌解语忙行了过去,朝他福身一礼,道:「见过叶大人。」 叶煦一见是她,立即便想起了,她当日在映辉殿的宫宴上,是如何算计云嫤的。 他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只当没有见到这么个人,举步便要往前去。 凌解语忙旋身,挡在了他的身前:「叶大人留步!」 叶煦冷冷瞥了她一眼,开口,道:「何意?」 凌解语定了定神,道:「叶大人,当初在宫宴上,的确是我错了,是我不该那样做。实不相瞒,自从那日后,我便常觉愧疚。」 叶煦原是要去琴会,被人这么无端拦住,早便心生不耐,自是懒得再听下去,便欲离去。 凌解语忙又拦了一拦,道:「后来,我听说,那日宫宴之后,叶大人便将那张名琴鸣风送给了长公主。到了那时,我才长舒了一口气,心中的愧意也才算是稍减。此次,我见公主来参加琴会,原本以为,她必是会带着鸣风来的,没想到,听这苑里的僕从说,公主今日要弹奏的琴,却不是鸣风。这……倒是奇怪了。」 叶煦听到此时,已是长眉紧锁。 他沉声道:「你在说什么?」 凌解语一愣,道:「叶大人,可是我哪里说得不对?」 叶煦语声如冰,道:「鸣风,为何该在长公主的手里?」
第106页 凌解语又是一愣,道:「叶大人这是何意?大人既然已将鸣风送给了长公主,那鸣风自然便该是殿下之物啊……」 她说到这里,话音一顿,却似是想到了什么。 随即,她不可思议地对叶煦道:「怎么?叶大人竟还不知,洛姑娘她便是长公主吗?」 「这……这也难怪!」她一面偷觑叶煦的神情,一面迅速接着说道:「长公主先前,实在是将此事瞒得紧紧地,不怪叶大人不知了。我也是听我长兄提起,才知道,原来,这些年来,与长兄一同在书院进学的洛姑娘,竟便是陛下唯一的妹妹,咱们大景的长公主殿下。」 她说着说着,便似是觉得说错了话,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叶煦在原地站了许久,一言不发。 「叶大人……」凌解语怯生生地唤了他一声。 叶煦却突然拂袖而去。 凌解语站在他的身后,望着他离开。 过了好一会,她才似是自语一般,轻声道:「你说,他方才听到如此真相,究竟是高兴了?还是不高兴了?」 在她身边的连翘皱着眉,苦苦思忖了半日,道:「姑娘,婢子看不出来。」 凌解语又道:「那你倒是说说,他会忍不住,去一探究竟吗?」 这回,连翘倒是答得痛快。 她道:「姑娘,婢子觉得,叶大人如今,不管是高兴还是生气,哪怕是心里气狠了,只要事关公主,他是一定会去弄个明白的。姑娘便放心罢,姑娘今日的这番心思,应是不会白费的。」 凌解语听了,脸色却难看得很,转头瞪了她一眼。 连翘只好住嘴了。 凌解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移步往前方的水榭去了。 琴会之上,众人入座后,大长公主便宣布今日的琴会开始。 随后,她又笑着请出了云嫤,奏今日最先的一曲。 云嫤沿着长廊,步入水榭,在琴案后坐了下来。 今日弹奏的曲子,她思索了许久,仍是选择了那曲《望春山》。 只是,这曲子今日奏来,许是因为之前听过叶煦弹奏的,又许是心境也有变化,便与宫宴当日又有所不同了。 叶煦随众人坐于水岸边,听着水榭里的女子弹奏,面色冷凝,静默不语。 因与当日宫宴一样,隔着一道屏风,他并看不清她的面容。 等到长公主一曲奏毕,众人纷纷抚掌赞嘆。 叶煦却霍然起身。 看起来,他原是想往水榭里去。 可到了中途的时候,不知为何,他却又停了步子。 **** 云嫤从屏风后出来,便缓步走出了水榭。 大长公主在这别苑里专门拨了一座庭院,供她今日休憩,她此时便是要往那里去。 绿芍陪着她,一路往前去。 她们经过一处苍翠的竹林时,偶尔还能听到从水榭那边传来的悠扬琴音。 绿芍笑着说:「殿下,大长公主的这处别苑,倒是真的好景致。为您选的休憩之处,也精巧的很。」 云嫤笑了笑。 她们两个正说着话,原本静谧的竹林小径里,却渐渐来一阵脚步声,其中还夹杂了一些刻意压低了的笑闹之声。 绿芍举目远远望去,见前方,行来了几个小娘子。 绿芍便在心中猜测,那一定是今日,同来别苑参加琴会的京中高门的女孩们。这会,她们大约是偷偷从琴会上熘了出来的。 那几个小娘子到了近前,眼见前方的小径对面,立着一对主僕。 与当中的那少女一照面,她们便不由停了谈笑,望了过去。 但见她霞姿月韵,气度端雅,一望便知不凡。 但因不知她的身份,众人一时也是惴惴,不知该如何见礼。 恰在此时,她们当中的一人越众而出,朝着云嫤盈盈下拜,口中道:「解语拜见长公主殿下。」 绿芍定睛一瞧,见那果真竟是凌解语。 她顿时便想起了当日,这凌三姑娘做下的好事,一时如临大敌。 云嫤见了凌解语,也只淡淡叫起身。 凌解语身边的各府小姐们到了这时才知,原来面前之人便是长公主,一时都有些吃惊。 当初的宫宴,她们几个并不曾入宫参加,自然也不识得长公主。 今日,她们虽在别苑见过长公主煊赫的仪仗,也在琴会上,隔着屏风,随众拜见过公主,但到底不曾当面见过。 如今知晓了,一时之间,她们都颇觉手忙脚乱,忙都「唿啦啦」地上前来拜见。 「臣女等不知是长公主驾临,望殿下恕罪!」 云嫤含笑道:「无妨。」随后,便也依礼叫起。 几个小娘子不约而同,都在心里想起了一事。 先前,因那场长公主与叶大人的赐婚风波,京中便有流言,有说公主貌丑的,还有说她喜欢责打下仆的。如今,她们一看,便知,那都是假的。 其中一个小娘子见公主美丽大方,待她们又随和,便大着胆子道:「殿下,方才在那水榭外,臣女有幸聆听了您抚琴,才知何为雅乐。照臣女拙见,殿下该多多出宫走动才是,也好叫臣女等再有机会,领略殿下的风采。」 其他女子听了,亦纷纷贊同。 若非她们平日里,没有多少机会见到公主,今日,也不至于只识琴音,而认不出本人了。
第107页 于是,几个小娘子便围着公主,纷纷打开了话匣。 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云嫤微微笑着,不时说上几句。 凌解语眼见她们与公主相处融洽,却一反常态,并不愠怒,面上反而露出得逞的笑意。 众人又陪着公主谈笑了一会,便都恭恭敬敬,告退而去。 凌解语见她们走了,并没有跟着她们一同离开。 绿芍见旁人一走,便对着凌解语没好气地道:「凌三姑娘,你不与你的同伴们一道走,平白留下来做什么?」 凌解语笑着对云嫤道:「殿下,解语有幸,来了今日的这盛会。又听闻,殿下今日也会来,便特意候在了此处,前来拜见。」 绿芍听了,却总觉她没安好心,立即道:「你既拜见过殿下了,便快些走罢!」 凌解语没有理会,只对云嫤继续道:「殿下,我还有几句话,想单独同殿下说。」 第66章 露馅(二) 「我只信你。」…… 绿芍一听, 忙悄悄对云嫤道:「殿下,可千万别听她的,谁知道她憋着什么坏水。」 云嫤略一思量, 便也悄悄对她道:「罢了, 若是不听她说几句,今日她必会缠着不放。绿芍, 你先避一避罢。」 绿芍自是不肯, 道:「婢子不走,婢子要留着!」 云嫤笑道:「没事的,她不敢如何的。」 绿芍仍是不情愿。 凌解语见状,便一笑,道:「怎么, 绿芍这是怕了我不成吗?」 绿芍气得直瞪她。 她转念一想, 却也想到,自己这般防备, 倒像是真的怕了凌解语一般, 反而堕了公主的威风。 况且,此地又是大长公主的别苑,难道凌解语还敢对她家公主不利? 绿芍念及此, 便听从了云嫤的话, 对她行了一礼,避了开去。 凌解语一等绿芍离开, 便对云嫤笑道:「殿下,方才,我没有唤您作洛姑娘,还望殿下恕罪。」 云嫤心中一跳,直觉凌解语的确是不怀好意。 她道:「凌三姑娘, 你有话便说罢。」 凌解语面上的笑意消失了。 她慢慢地道:「殿下,我今日说的,事关叶大人。」 「想必,殿下也早看出来了,我心悦叶大人。虽是如此,可自从陛下赐婚殿下与他后,我便只能叫自己死心。其实,那个时候,我还想着,到时,若是能饮一杯殿下与叶大人的喜酒,便好了。再后来,我听说叶大人抗旨,不愿娶殿下,还心疼过殿下。」 「可我却不曾想到,殿下到了今日,在叶大人面前,竟还是以洛姑娘自居,不肯告诉叶大人,您的真正身份。解语斗胆,敢问殿下,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云嫤怎么都没有料到,凌解语今日刻意出现在她的面前,竟是要同她说这样的话。 也不知她是怎么知道,她至今仍未告诉叶煦实情。 她一顿,对凌解语道:「此事,你是如何得知?」 凌解语逼近了一步,道:「我是如何得知的,殿下便不必知晓了。殿下,您敢不敢答我一句,这样重要的事,您为何要瞒着叶大人?」 云嫤淡然道:「我与他之间的事,不必告诉于你。」 凌解语横眉怒目,道:「想来,殿下是不敢说了,可我却明白这其中的缘由。没有想到,殿下竟然如此对待叶大人!」 「殿下,当日,叶大人不愿迎娶您,使得您颜面大失,于是,您便索性不将实情告知,继续假称是洛府之女,借着那洛姑娘的身份,与他朝夕相处,想要哄骗他喜欢上您。为的,便是报復他当日拒婚之事!可怜叶大人如此矜贵自傲之人,竟被您这样耍弄得团团转。殿下此等行径,实在令人不齿!」 云嫤的面色已经彻底冷了下来。 即便是当初,凌解语在宫宴之上那般设计她,她也没有像此时这样生怒。 她冷冷道:「凌解语,你在胡说什么?」 凌解语见她怫然作色,先是一愣。 紧接着,她的心中没来由地,便是一阵发怯。 到了这时,她才陡然反应过来,此刻在她面前的,是皇朝的长公主。 即便先前的事,公主不曾与她计较,也不代表她如今会这般任人欺凌。 只要,她此时一声令下,随时可以召这别苑的护卫前来,以不敬公主之罪,将她当场拿下。 凌解语念及此,不由越发惊惶。 「来人!」 下一刻,恰如她心中所害怕的,云嫤竟果真召来了附近的护卫。 众护卫一见长公主,便齐齐行礼。 云嫤道:「此女言语冒犯,立即将她逐出此地。没有本宫之令,不许她再踏入半步。」 「遵命!」众护卫领命,便要来拿凌解语。 凌解语惊慌失措,忙向四处张望,期望能见到那个人出现。 正在此时,一阵沉缓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凌解语心头一动,循声望去,果然见是叶煦来了! 他正缓步走了过来。 一直到了她们近前。 他没有朝凌解语看一眼,只是望着云嫤,一言不发。 凌解语见到叶煦,便知方才,她成功了。 便如连翘所说,只要事关云嫤,叶煦一定会想要弄个明白,更何况是对他而言,那般重要的事。 所以,方才,她算准了公主会走的这条路,又哄着琴会上的几个小娘子一同熘出来,游逛到此处。
第108页 这样,她们便能遇上公主。 此后,她又拦住公主,故意说了那一番话。 她如此费心费力,便是要让叶煦将那些贵女是如何拜见公主,而她凌解语又是如何为了他,不惜冒犯公主,与公主争论的情景,都看在眼里。 云嫤一见叶煦的神色,便知他一定已经知道了,不由心中大乱。 今日当值的护卫首领是个直愣愣的性子,又不知晓这其中的隐情,见叶煦来了以后,一直默默立在公主身前,什么都不说,便高声对他道:「叶大人,见了殿下,为何不拜见?」 云嫤听了,忙对那一众护卫道:「你们都先退下罢。」 「是,殿下。」护卫们虽不解其意,但都立即听命。 凌解语见此,仿佛立刻生出了胆气,便对叶煦道:「叶大人,方才,想必你也听见了,殿下先前,是如何戏耍于你。叶大人,她虽贵为长公主,却根本配不上你!你可千万不要再被她蒙蔽了……」 她话音未落,叶煦已冷着脸,沖她道了一声。 「滚!」 凌解语又惊又恼。 却见叶煦始终一脸漠然,瞧都未瞧她一眼。 她气急了,扭身便往竹林外奔去。 竹林的小径里,便只剩下了叶煦与云嫤。 云嫤望着他,想努力从他的神情里窥探出,他如今到底是怎么想的。 若是,早知会有今日这样的局面,她必定早些告诉他了!哪怕被他数落几句,也比现在这样,百口莫辩来得好。 方才,她命人将凌解语轰出,他必是看到了。若是他真信了凌解语的混帐话,怕不是要误会她这是因为听了凌解语那番话,才恼羞成怒,仗势欺人的。 她也顾不得其他了,便先对他道:「她方才对着我胡说八道,我是气不过她这样诬衊,才叫护卫将她赶走的。」 叶煦定定地望着她。 为了今日琴会,她一身华服盛装,梳着繁复精巧的髮髻,愈显高贵妩丽,与在鸣州时,他时常见到的她,大不相同。 竟让他恍惚觉得,眼前的女子有几分陌生之感。 他开口,沉声道:「你真的,便是长公主?」 云嫤垂眸,一时不敢看他。 叶煦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淡淡道:「难怪,先前在鸣州的那一回,你躲躲闪闪,不愿在我面前抚琴。这次琴会,我问你想不想来,你也说,不想。原来,皆是担心被我瞧出端倪。」 他说着,自嘲地一哂,道:「那时,我还想着去教你抚琴。如今看来,当真可笑。」 云嫤越听越心惊,实在害怕他在一时激愤之下,听信了凌解语那一番挑拨之辞,便急忙道:「你别听凌解语胡说,我……我绝不是有意欺瞒你的!」 叶煦听了,冷冷道:「旁人说的,无论是谁,我都不会信,我只信你。」 「你告诉我,究竟为何,要瞒我至此?」 第67章 露馅(三) 如今,轮到他悔不当初了…… 方才, 凌解语那番狠辣的诛心之言,叶煦根本就不屑去信。 云嫤是什么样的人,他比谁都清楚。 若是连这点信任都不曾有, 他又哪里配说喜欢她? 他现在唯一想知道的, 便是她为何要瞒着他,又为何要瞒着他那么久? 云嫤亦是松了一口气。 幸好, 他虽一直寒着一张脸, 却从始至终都是相信她的。 她心里一下子便好受了许多,对他道:「当年,我为了出宫进学,便去求了太后娘娘。太后虽允准了我,可却也要我答应, 在外时, 不许我透露身份。所以,我在书院时, 便称自己是洛府之女, 之后,也便一直用了这个身份。」 叶煦听了,面色仍是一片冷然, 气势十分迫人。 「那后来呢?在那之后, 我们有那么多相处的时候,你为何不肯告诉我实情?」 云嫤拼命摇了摇头, 道:「我想说的!瞒着你,我心里也不好受。我从来不想一直瞒着你,想寻个好时机告诉你,可是……」 「可是什么?」 云嫤本想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可那些女孩家的心事, 她到底要怎么告诉他? 她原是一会担心,让他知道她便是当初被他拒婚的长公主,太过丢人,一会又担心,他知道她骗了他,会生她的气。 这些一时半会又哪里说得清楚? 可叶煦此时又那般咄咄逼人…… 她噙着泪花,都快哭出来了,只一径对他道:「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有意瞒着你的!」 叶煦望了她许久,忽道:「此事,陛下是不是已经知晓?」 云嫤垂下眼帘,点了点头,道:「回京以后,我因要住到宫外去,便去求了皇兄。皇兄问起,我便说了实话。」 叶煦又道:「方随,绿芍,凌兄,还有县主,他们是不是也都知道?」 云嫤已经不敢去看他的脸色,微微点头。 叶煦唇角微勾,浮起一丝淡淡的讥诮,道:「这么说来,所有人都知道,唯独我,被蒙在鼓里,与傻子无异。」 「不是这样的,我真的并非有意……」云嫤急着同他道。 叶煦凝望着她,心绪是前所未有的复杂。 怎么他不过是来了这一趟寻常的琴会,她便突然成了高高在上的长公主? 那他的阿嫤呢?
第109页 他的阿嫤去了哪里? 他的心底里,突然泛起一丝没来由的,说不清的空茫。 云嫤目中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叶煦一见她哭,立时便清醒了过来。 他在做什么? 他究竟在做什么? 他不过是被她瞒了这一桩事而已,那又怎么样呢? 她究竟为何瞒着他,这真的那么重要吗?也值得他这样对她发脾气? 便是有天大的事,他又怎能惹她哭? 到了此时,他终于从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愤怒里醒过了神来。 他嘆了口气,低声哄她:「你……你别哭了。」 他一说,云嫤越加哭得厉害起来。 叶煦实在无奈,几步上前。 在他自己都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便已经捧着她的脸,轻轻帮她擦了擦泪。 云嫤委委屈屈地,哭得一噎一噎。 叶煦盯着面前娇憨的她,突然便想到了一事。 一个方才一直被他忽略了的事实。 当初,陛下赐婚的时候,若非他执意抗旨,她如今,已是他的妻子了。 他一念及此,心中便仿佛燃了一团火。 叶煦看着她,目光柔和,道:「当初那场赐婚,我做了那样的事,你是不是……挺不好受的?」 云嫤哭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便重重点了点头。 叶煦料到了。 这是当然的,哪个姑娘被拒婚,会高兴?她自然是不好受的。 或许,便是因为这样,她此后,才不愿意告诉他,她便是那遭他拒婚的长公主。 叶煦极其缓慢地,又极轻微地对她道:「那当初,你对我,有没有……」 从前,他总是不曾确定她对他到底是如何看的,如今这个情形下,他却忽有一股冲动,想要问个清楚。 云嫤泪眼朦胧地抬眼望他,道:「……什么?」 叶煦听了,僵了一僵,面上竟似是有一瞬的惨澹。 方才那股冲动一下便消失了。 若是她当初便心仪他,在鸣州的时候,她又怎会在他表白的时候,将他推得那样远? 或许,那场赐婚,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不情愿。她堂堂长公主,也未必便一定看上了他。 他顿感一阵狼狈。 那时,他害得她遭人耻笑,如今,倒是轮到他悔不当初了。 云嫤慢慢地止住了哭声。 叶煦又陪了她许久,却再也没有说什么。 就在他转身,想要离开的时候,云嫤眼见他要走,便又急了。 可他若是想走,她是怎么也拦不住的。 她只能在他身后唤他:「大人,大人……叶煦!」 叶煦一顿,停下了步子。 随后,他却又往前走去。 很快,他便走远了。 云嫤实在觉得委屈极了。 在她原本的预想里,她对他坦白的时候,哪怕被他数落,也不该是如今这样的。 如今的情形,与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等到绿芍回来,见到了满面泪痕的公主,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后,顿时急坏了,一个劲地斥骂凌解语。随后,又劝公主,等过后,再同叶大人好生解释清楚,便是了。 **** 叶煦回到琴会的席上,水榭当中的琴会正在进行。 大长公主先前正遣人寻他,如今见他回来了,忙请他上座,为诸人的弹奏评点。 叶煦听完后,冷声将众人抚琴时的错漏之处全都毫不留情地点了出来。 众人叫他这一番评点下来,无不额头沁汗,面含愧色,皆是唯唯道:「能得探花郎评点,实乃我等幸事。」 他往日虽傲然,但处事极有分寸,从不会这样不给众人面子。 连大长公主也看出了蹊跷,忙出来,打了圆场。 「好了,诸位今日抚琴切磋,想来也是尽兴。待会,琴会结束后,自有筵席奉上,诸位赏面才好。」 众人纷纷拜谢大长公主,一时才又和乐融融。 等琴会结束后,大长公主宴请诸人,派人请叶煦入席。 叶煦却没有打算留下,欲要先行告辞。 大长公主自从方才,在琴会上见他冷面评点琴音,便觉有些奇怪,又听下人来报,在苑中那片竹林里,见过他和云嫤相谈,似乎是闹了什么风波出来。 先前,探花郎与公主本就因赐婚一事,多有龃龉。好在,后来,他们少年人到底心性大方,竟是相处得甚好。 可万一,若是在今日的琴会之上,又起波澜,反倒不美。 大长公主可不愿这次琴会出什么岔子,便有心叫叶煦留下,与云嫤一道用个膳。若当真有什么,由她这位长辈从中说和,料想也应无事了。 谁知,叶煦的去意却是十分坚决。 大长公主见实在挽留不住,便也只能任他去了。 **** 叶煦离了别苑,便一路快马,回到了叶府。 他原不该这个时辰便回到府中,寒舟一见他进门,便讶异道:「公子,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 今日本是朝廷休沐,此时叶尚书也在府中。他与叶夫人见他竟这般提前,也都是一怔。 叶夫人在叶煦今日出门前,才刚刚提醒过他,此时见了他,便忙笑着道:「这么早回来,可是有什么事?」 叶煦闷声道:「没什么。」
第110页 叶夫人暗自着急,便又道:「你先前说,洛姑娘没去这回的琴会。我还以为,你去完琴会,会去找她,同她说一说这琴会上的光景呢。」 叶煦不语,过了好一会,才道:「她自去了琴会,不但去了,还弹奏了一曲。」 接着,他顿了顿,又道:「她是长公主。」 他扔下这石破天惊的一句,便离开了。 留下叶尚书与叶夫人面面相觑。 叶夫人迟疑地对叶尚书道:「你方才,可曾听见,他说……」 叶尚书缓缓地点了点头。 叶夫人掩住了口,登时惊呆了。 第68章 露馅(四) 叶煦抬首,飞快地看了她一…… 凌解语愤愤地回到奋勇侯府, 下了马车,跨进侯府的大门,便一路疾行。 刚一走进庭院里, 抬眼便见前方, 她兄长凌澈正坐在院中的一张石桌旁,手里端着一盏茶, 慢悠悠地饮着, 似是在候着她。 凌解语一见到他,便想起当日在他面前夸下的海口。 她心中不觉更加郁滞,懒懒地开口,唤了一声「兄长」。 凌澈笑了笑,道:「听说今日, 你去了大长公主举办的琴会。可有做下了什么大事?不如说与兄长听听。」 凌解语没有吭声。 今日的琴会上, 她虽成功地叫叶煦知道了,公主一直瞒着他身份的真相, 可叶煦并没有因此感激她的良言相劝, 非但如此,更是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曾有。 当时,她亲眼看着他与公主之间, 分明已容不下旁人的挑唆, 越加觉得白白忙了一场,怎能不气恨? 凌澈见她不语, 便又道:「你当日不是在我面前同我说,要我好好看着,看你究竟能不能成事吗?怎么,如今倒是成了锯嘴葫芦了?」 凌解语听了,只得不情不愿地, 将今日琴会上发生的事都说了出来。 她每说一句,凌澈的神色便沉下去一分。 等到她说完,凌澈却又是反倒平静了下来,同她道:「你倒是有勇有谋。」 凌解语心里不高兴,便连在凌澈的面前,都几乎忘了对兄长的敬畏,冲口道:「兄长候在此处,便是专程来看我笑话的吗?」 凌澈却是一笑,放下了茶盏,道:「叶煦本就不是好惹的,你才碰了几次壁?这般沉不住气,未免也太心急了一些。」 凌解语听了他这话,一时便忘了刚刚的不快,不由好奇心大起,对他道:「兄长这是何意?」 凌澈却不语,只是又端起了茶盏,饮起了茶。 凌解语立在一旁,心中发急,却又不敢相扰。 过不了多久,府中的管家匆匆而来。 到了凌澈面前,管家俯首,递给了他一封密信。 凌澈这才放下茶盏,抬手取来信,拆开,慢慢看了起来。 凌解语上前,偷偷往那信笺上觑了几眼,不由大惊。 「兄长,你……你竟敢派人查探公主的行踪?」 凌澈面色沉郁,没有理会她。 凌解语虽不敢再多言,过了一会,却又大着胆子去看他手里的那封信。 她正看着,便听凌澈突然道:「可看出什么没有?」 凌解语吓了一跳,想了想,怯怯道:「这些都不过是公主回洛府的行程,又有什么?她最近一阵,不是都住在那里吗?」 凌澈却道:「还有呢?」 还有? 凌解语一怔,又探头往那封信上看,随即,忍不住道:「奇怪,公主那日绕那么一大圈,去宁府干什么?县主不是已经……」 凌澈笑了起来,嘆道:「真是有趣……」 他说罢,便立即对一旁静默站着的管家道:「派人,去查一查宁府,近日可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还有,另派人去泓州一趟。」 管家领命而去。 凌澈沉吟了一会,便将那封密信收了起来。 **** 叶府。 方才,叶夫人从叶煦口中得知,洛姑娘竟是长公主,先是震惊,既而便激动起来。 她忙对身边的叶尚书道:「我还记得,去年,宫里举宴,在皇后宫里的时候,长公主一出现,那叫一个花容月貌。更别说,殿下待下也十分宽和。当时,我瞧着殿下,心里便先喜欢了。后来,皇后同我说起陛下赐婚的事,我更是高兴坏了。说句僭越的话,那时,我便已将公主当作儿媳看了。可哪里知道,那臭小子硬是不肯娶!我这做娘的,一向知道他的心思,便也不能强逼他,只能作罢。」 「如今可好了!」叶夫人说着,不由喜上眉梢,「他喜欢得不得了的姑娘,便正是我那好儿媳,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了?」 叶尚书轻咳一声,道:「你快别儿媳儿媳的,长公主如今,愿不愿意下嫁,可还两说。」 叶夫人瞪了他一眼,道:「这又怎么了?我的儿媳,我只认殿下!」 「……好罢。」叶尚书的气势登时矮了半截。 叶夫人嘆道:「你们父子,还真是亲父子,都惯会口是心非。明明喜欢,非得绕一个大圈子。」 叶尚书瞟了一旁的寒舟一眼,又连连咳了几声。 寒舟此刻,心里的震惊绝不比他家老爷与夫人少。 前一阵,他才刚刚明白过来,自家公子心仪洛姑娘。 如今,却又得知了这个让人万分惊讶的消息。
第111页 与他们一同在鸣州待了大半年的洛姑娘,竟然便是当今长公主! 寒舟被这个消息砸得晕头转向,直到第二日,随他家公子去了大理寺,还回不过神来。 当时,叶煦正在堂上与众人议事。 议完事,众人都各自去忙,叶煦也便打算去值房。 这个时候,却便听人来报,现下,大理寺外,有位洛姓女子求见。 寒舟一听,顿时一个激灵,忙望向叶煦。 叶煦的步子一顿,立即停了下来。 他静默了一瞬,对寒舟道:「你去迎一迎她。」 寒舟忙应了。 却听叶煦又低声道:「在她面前,不许多言旁的。」 寒舟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他这吩咐是什么意思。 他也没敢多问,便又应下。 接着,寒舟便匆匆赶去了大理寺的朱门前迎人。 云嫤正带着绿芍等着。 今日,云嫤还是用的化名,门前的值守自是也不认得公主,还正将她们挡着,不让她们进。 寒舟一路小跑着奔了过去,抹着一脑门的汗,忙对那几名值守道:「大人让我来的,快让这位姑娘进来。」 值守们互相看了看,忙对云嫤她们道:「两位请进罢。」 云嫤带着绿芍,便进了来。 寒舟一个箭步上前,便要拜见。 「殿下——」 却早被绿芍拉着,拦下了。 云嫤压低声,同他笑道:「不许声张。」 寒舟忙道:「是,殿下。」 云嫤还是低声道:「你怎么也知道了?」 寒舟忙道:「公子昨日从那琴会上回来,便在府里,同老爷夫人说起,我也在旁听见了。」 云嫤沉默了一会,便道:「你家大人呢?带我去见他罢。」 「是!」 寒舟便在前带路,一路将她们带去了叶煦的值房前。 他正要进去禀报,云嫤便对他与绿芍道:「你们都在外面罢。」 寒舟与绿芍忙都道是。 云嫤进了叶煦的值房,一眼便见他正坐在上首的案后,垂目盯着案上的文书。 见她进来,他抬首,飞快地看了她一眼,便又低下了头,没再看她。 云嫤趁着他忙于案牍的工夫,忙殷勤地从旁端了一盏茶过去。 「大人,请用茶。」 叶煦头也未抬,道:「不劳殿下,这等小事,寒舟会做。」 云嫤面上的笑意一滞,无话可说,悄悄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她又捧着一叠文书进来了,道:「大人,这是方才有人送来的,说是你议事时吩咐下来,要查阅的,请过目。」 叶煦继续盯着面前案上的文书,闷声道:「不劳殿下,这些事,自有书吏会做。」 云嫤:「……」 她气结,将那叠文书往他案上一放。 「叶煦!」 她从前,人前人后,先是唤他「叶公子」,后来,又唤他「大人」,端的是,有礼得很。 可自从那日在琴会,她身份被戳穿,发急时,曾连名带姓地唤过他以后,也不知怎的,便也仿佛没了什么拘束。 如今,唤他倒是顺口了起来。 叶煦听了,抬头,看了她一眼,復又垂下了眼帘。 云嫤:「……」 这一日下来,她根本没办法同他正经说上一句话。 叶煦不知为何,总是避着她。 她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只是无奈地发现,但凡他不愿意,她竟连一个同他好好说话解释的机会都寻不到了。 第69章 撮合 正需要咱们这些个旁观的人出把力…… 数日后, 奋勇侯府。 入夜,凌澈刚入了书房,侯府的管家便进门, 称有事向他禀告。 凌澈坐下, 道:「说罢。」 管家便道:「侯爷,我们的人盯了宁府几日, 打探出了不少事情。」 凌澈颔首, 道:「派去泓州的人如何了?」 管家道:「也已飞鸽传书回来了。」 说着,管家将声音压低了几分,道:「侯爷,您先前猜测的,有极大可能, 便是真的。」 凌澈笑道:「果真?」 管家点了点头, 道:「没错。侯爷,南轩的那位县主, 应当的确还活着。长公主那日, 故意绕了那么远的路,便是去宁府探望她。想来,公主如此, 是不想让外人发觉, 县主还活着的事。」 「好!」凌澈抚掌,起身, 在房中踱了几步,道:「前一阵,京城里人人都道,县主是为长风阁那位虞阁主所伤,才会伤重不治。可依着本侯看, 事实全非如此。」 管家道:「侯爷英明!我们的人在查探宁府时,也曾听附近的邻人说起,说是,许久之前,县主似乎曾救了一个什么江湖人回来过。还说,那江湖人一看,便让人觉得有些来歷。」 凌澈沉吟了好一会,蓦地对管家道:「你立即派人,去北楚长风阁,替本侯,想法子给虞阁主递个消息。」 管家心领神会,当即应下了。 凌澈笑道:「或许,那位虞阁主能帮上本侯一个大忙。」 他说着,神色却又阴沉下来,眸中闪过狠厉,道:「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 宫中。 这日,二皇子云睿正下学回来。 他母妃凌贤妃便笑着问了他的功课。
第112页 小云睿都一一答了。 贤妃见他有些累了,便又忙着叫人去摆膳。 小胖墩高高兴兴地坐下用膳。 等用完膳,他砸吧砸吧嘴,意犹未尽地问起他身边的内侍。 「最近,外面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内侍笑道:「殿下,这京城里,什么好吃的您都已经吃遍了。其他的,奴婢实在是不知晓了。」 小胖墩听了,老气横秋地嘆了一声,道:「罢了,问你算是白搭。回头,还是本宫自去寻太子哥哥,打听打听罢。」 「是。」内侍忙笑着道。 二皇子殿下说到做到。 过了几日,趁着宫中讲学给学生放假一日,他便央着凌贤妃,得了允许出门。随后,他便又去东宫寻了他太子哥哥,求着太子带他出宫。 云辞施施然笑道:「你这小傢伙,还真是来得巧。别说,现如今,还真有个好去处。京中新近开了一家包子铺,店面不大,却听说,客似云来,倒是可以去瞧瞧。」 小胖墩听了,咽了一口口水,羞怯地望着他兄长。 云辞颳了刮他的鼻子,道:「行罢,那今日便去!」 「太好了!」小胖墩欢唿了一声,乐颠颠地先跑了出去。 云辞笑着对身边的柳蘅道:「阿蘅,一同去罢?」 柳蘅没说什么,旋身往外走去。 云辞摇了摇头,笑着跟了上去。 **** 云辞微服,带着一众亲卫与侍从们,浩浩荡荡地出宫去了。 一行人一路走去,左拐右拐,终于在一条小巷子里寻到了那家包子铺。 那铺子占地不大,门前支了一个摊子,摆了几张桌,桌旁坐满了人。 一旁还有排着长队,等着新鲜包子出炉的食客。 一位笑呵呵的老叟正在摊子前招唿客人。 云辞招了招手,也叫人加入了排队的人群里。 柳蘅往前走了几步,往那间铺子里望去。 里头正在揉面做包子的,居然是一双貌美的年轻女子。 那两名女子的面上冷冰冰的,却是一丝笑意也无。 柳蘅若有所思。 「哎哟,干吗呢这是!」 正在此时,她的身后,忽地传来一阵喧譁。 原来是排队的人群里,有人想要插队,起了纷闹,一时吵嚷起来。 小云睿原本正踮着脚,眼巴巴地盯着那快要出炉的包子,冷不防被人从后面不小心一撞,差些摔了出去。 幸好柳蘅飞快地沖了过去,将他一把搂住,才没有叫他摔倒。 云辞沉下脸,冷冷地望了那些推搡吵闹的人一眼。 那几人也觉讪讪,过来道了歉,便又规规矩矩地排起了队。 包子铺里的两名女子听见外面的动静,却是朝着柳蘅望了过来。 随即,她们便又低头揉面,不再搭理外面的事。 不多时,包子出炉,店家便用油纸包好,递给了云辞与柳蘅他们。 小胖墩刚一拿到那新鲜热乎的大包子,便兴高采烈地咬了一口。 柳蘅抱着剑,低声对云辞道:「这铺子里的两名女子,都是学武之人。」 云辞状似惊讶,道:「哦?阿蘅,她们比之你,如何?」 柳蘅见他笑吟吟地望着她,淡淡道:「不在我之下。」 云辞越加讶然,笑着道:「京城之中,果然藏龙卧虎。」 他一顿,又道:「不过,本宫倒是觉得,她们很像是我们要找的人。」 柳蘅听了,先是一怔,随即,道:「殿下早便发现了?」 云辞含笑道:「打从她们第一日来到京城,大理寺便报了上来。本宫今日,却是想过来,亲眼看看罢了。」 柳蘅道:「殿下的意思是,她们真的是长风阁的人?那她们躲在这里,是想做什么?」 云辞道:「她们这样隐藏身手,委屈在这包子铺里,应是奉命,在打听一些事情。」 柳蘅道:「既然已经知晓她们的身份,为何不将她们拿下?」 云辞摇了摇头,道:「不急。」 说着,他笑着,又低头对小云睿道:「二弟,今日也记你一功。」 小胖墩充耳不闻,忙着啃包子。 云辞便对柳蘅道:「走罢,咱们去大理寺一趟,见见叶大人。」 **** 一行人便又浩浩荡荡地到了大理寺。 太子驾临,诸人不敢怠慢,立即禀告了叶煦。 叶煦将人迎到堂上。 云辞一看,便见前方立着一名女子。 不是云嫤,又是谁? 云辞顿时笑了,道:「小姑姑也在这。」 云嫤尴尬地笑了笑。 那日琴会之后,云嫤便搬回了宫里。 云辞便猜到了,她既然回宫,没有再住在洛府,便一定是已经对叶煦招供了。 可这些时日以来,他们二人之间,却似乎没什么动静。 如今,见了云嫤在这里,云辞心里明镜似的。 他便与小胖墩一起,先来见过他们的小姑姑。 小胖墩见到云嫤,很是高兴,还分了一个包子给她。 众人分坐后,云辞便对叶煦道:「叶大人,本宫今日,亲自去了一趟城里那家包子铺。」 叶煦道:「殿下,未免打草惊蛇,那间铺子,臣已派人暗中监视。」
第113页 云辞道:「叶大人的意思是?」 叶煦道:「殿下,长风阁的人在此时出现在京城,必有原因。」 云辞沉吟片刻,道:「叶大人这是在怀疑,县主假死的消息,已被人泄露了出去?」 叶煦道:「若非虞惊岚已经知晓了此事,怎会突然派二姝前来?」 云辞颔首,道:「言之有理。那,县主如今……」 叶煦道:「殿下放心,臣虽还未查到,有关县主的消息怎么会传到了长风阁,不过,既然消息走漏,臣便已将县主安排到了另一处安全的地方。此刻,虞惊岚应当还不知,县主究竟藏身在何处,否则,以他的性情,早便在京城兴风作浪了。他手下二姝如今隐匿在京城的闹市之中,目的只有一个,便是查找县主的下落。」 云辞点了点头,道:「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捉拿虞惊岚。」 叶煦道:「就算掘地三尺,大理寺也必会将他找出来。」 云辞道:「如此,本宫便放心了。」 说罢,他略一顿,便望向了他小姑姑。 此时,云嫤与叶煦正对视了一眼。 这数日以来,叶煦除了某些时候,莫名其妙地避着她,其他的正事,却是一概同她交代。 二姝已经到了京城的事,他一早便已对她说过。 宁碧浔如今被藏在哪里,也只有他们两个,与前去帮忙藏人的方随知道。 这几日,她也一直替碧浔捏着一把汗,只希望,她能真的躲过虞惊岚的搜寻。 这时,云辞开口,却打断了她的思绪。 「小姑姑,方才匆忙,还未问过小姑姑,怎么也来了大理寺?」 云嫤来这里,自然是为了叶煦。 他这番明知故问,立即得了柳蘅狠狠一瞪。 云嫤虽然不知云辞的用意,不过,她自有法子应对,便道:「没什么,想来便来了。」 云辞:「……」 柳蘅轻笑了一声。 云辞也便对她笑了笑。 随后,他又暗暗往叶煦那边瞟了过去。 叶煦什么都没有说,面上也一直是淡淡地,看不出什么。 云辞便明白了。 小姑姑与叶煦他们两个,这是不知何故,还别扭着,未谈拢呢! 他又与云嫤闲话了几句,便起身告辞,出了大理寺。 到了大理寺外,柳蘅立即同他道:「太子殿下,长公主与叶大人,怎会如此?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 云辞一笑,道:「阿蘅与我,总是这般心有灵犀!我也正想着,要撮合小姑姑与叶大人呢。」 「撮合?」柳蘅看了看他,道:「殿下是说……」 云辞感嘆道:「他们两个分明互相有意,只是他们自己看不清罢了,便正需要咱们这些个旁观的人出把力。」 柳蘅好奇道:「那太子殿下打算如何施展手段?」 云辞笑眯眯地道:「这撮合之事,总是要两方都有帮手,才好。」 柳蘅点头,道:「不错。那么,公主这边,自然是殿下了。那叶大人那边呢,殿下打算寻谁帮忙?」 云辞便笑着,对身边众人道了一声。 「走,去严国公府!」 第70章 撮合(二) 甜酪 太子突然驾临国公府, 老国公大吃了一惊,赶忙领着家人一同出迎。 又听太子亲口说,来他们府上, 是想寻宣威十六卫副统领蔺扬。 这个时候, 蔺扬还未回府。 老国公一听太子之言,便先急了, 颤颤巍巍地对他道:「太子殿下, 可是那不成器的在外惹了什么事,惊扰到了殿下,竟累得殿下亲自登门问罪?老臣……老臣代他向殿下赔罪……」 说着,便要下拜。 云辞忙扶着老国公起来,不叫他下拜, 又笑着道:「国公爷说笑了, 小将军统领着宣威十六卫,拱卫京城, 一向得力, 本宫绝不是来问什么罪的。」 老国公听罢,这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却听太子又道:「本宫此来,是为了大理寺的叶寺卿, 有事特来与小将军相商。」 「啊?!」这下, 老国公倒更是吃惊不小,转而又替叶煦担忧起来。 恰是这个时候, 正好蔺扬下值回来了。 听了门前的僕从禀报,他赶忙进了府里,拜见了太子。 在听说了太子的来意后,他便忙又上前来,对老国公道:「祖父, 快别担心了。您想啊,我都没事,表弟他怎么会有事呢?」 老国公听了,仔细一琢磨,是这个理没错! 又见云辞面上一直挂着笑意,老国公便忙道:「那便不扰太子殿下与这不成器的相谈了,老臣等先行告退。」 云辞颔首,道:「国公爷请便。」 待其他人都走远了,蔺扬便笑着对云辞道:「太子殿下此来,可是为了长公主与臣表弟之事?」 云辞笑吟吟地瞧着他,道:「小将军果然消息灵通。」 蔺扬道:「惭愧!臣也是前几日,去叶府时,才听姑母悄悄提起了。不瞒殿下,连日来,姑母与姑丈也正为此事暗暗发愁。」 云辞点了点头,道:「如此,便合该由本宫与小将军二人联手,出面说和此事了。」 蔺扬笑道:「殿下放心,臣必定尽心竭力!」 **** 叶府。 正如蔺扬所说,叶夫人与叶尚书确是已经知晓了叶煦与公主之事。
第114页 琴会那日之后,叶夫人原本兴高采烈,只等着叶府喜事临门了。可谁知,左等右等,却也不见有什么动静。 她略一想,便传了寒舟来,问起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寒舟一向对他家公子忠心耿耿,便是主母问起,也不敢吐露实情。 还是叶夫人了解儿子,自己猜了出来。 便不顾叶尚书阻拦,当即便去找叶煦。 叶夫人进了书房,正瞧见他立在窗下,手里握着一卷书册。 叶夫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对他道:「我原本以为,你喜欢的姑娘便是殿下,这是再好不过了。可你倒好!」 叶煦慢慢放下了手里的书卷,一言不发。 叶夫人又道:「你先前拒婚,伤了殿下的体面,本就有错在先。无论如何,你都该去同殿下好好说说才是。可你如今,怎么还摆起谱来了呢?」 叶煦仍是一径沉默着。 叶夫人越发急了,道:「你从鸣州写回来的那封信里,将对殿下的心意,说得是明明白白。如今,你既已知道殿下的身份,为何就是不去告诉她,你的心里话?」 这次,叶煦终于有了反应。 他缓声对叶夫人道:「母亲,当初拒婚,对她那般决绝。如今,真的便能若无其事,去开这个口吗?」 这个问题,自从那日从琴会上回来之后,便一直萦绕在他心头,令他反覆想过。 若是当真如此,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那又将阿嫤的骄傲置于何地? 叶夫人万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 她哑口无言。 半晌,她嘆道:「罢了,你们小儿女的事,自己解决罢。」 说罢,叶夫人便转身离开了。 叶煦独自一人,望着窗外的一轮明月,久久没有动。 他再傲然,也有软肋。 阿嫤便是他的软肋。 **** 又是几日倏忽而过。 这一日,云嫤才用完晚膳,便听宫人来报,说是,太子来了。 没过多久,云辞便带着柳蘅,进了殿内。 一见云嫤,云辞便笑道:「有几日没见小姑姑了,本宫特来看看。」 云嫤亦是一笑,道:「多谢殿下。」 云辞随即笑着道:「小姑姑近日来,可有什么好玩的去处?」 云嫤一怔,道:「不曾。」 云辞便道:「本宫近日听闻,京郊有一座园子,景致甚好,便想着,邀小姑姑一同过去,踏青游赏。不知小姑姑,意下如何?」 这连日来,云嫤并没有什么游玩的心思,此时听了太子的话,本是不想去的。奈何,绿芍一直在旁劝说。 连平日从不多言的柳蘅也开口,同她道:「公主便权当是去散心也好。」 「……好罢。」云嫤便只得答应了下来。 云辞这一趟来的目的便算是达成,笑着告辞了。 过不了几日,便逢朝廷休沐。 这也正是前几日,云辞与他小姑姑约定好了的,要出行的日子。 一大早,绿芍便收拾好了出行之物,备好了马车,一路从宫中去往京郊,太子口中的那座园子。 珠缨华盖的马车辚辚地驶出京城城门,行了小半日,才到了地方。 绿芍扶着云嫤下了马车,到了园子门前,才发现云辞的车驾停在前面,早已先到了。 她们正要往那园子里去,却见前方,方随正从里头笑嘻嘻地迎了出来。 他怎么也来了? 云嫤不由觉得,这其中,好像有些古怪。 等进了院中,到了待客的花厅,才发现,那里面亦有人先到了。 竟是叶煦。 在他身边,还坐着一位俊朗的青年。 听她那太子侄儿说了,这便是叶煦的表兄,宣威十六卫副统领蔺扬。 云嫤心里,顿时明白了过来,太子为何会专程邀她这小姑姑来此处。 定是他不知为何,猜到了,她当日向叶煦招供,并不顺利。 他这是拉上了叶煦的表兄,来为她与叶煦两个说和来了。 当然,方随不同,他只是来看热闹的。 果不其然,方随已经蹭了过来,挤眉弄眼地对她道:「你什么时候告诉叶煦,你便是公主的?竟然瞒着我!若不是我在宫中时,听太子殿下提起,还不晓得此事呢。」 云嫤便同他道:「你前些时日不是一向挺忙的吗?怎么今日竟然有空来此地凑热闹?」 方随笑道:「你也说了,既然是凑热闹,当然不能少了我啊。」 云嫤无奈地嘆了一口气。 **** 方才,叶煦在看到云嫤进来的时候,便也立刻明白了过来。 难怪蔺扬先前,好说歹说,非要拉着他来这里。 他淡淡扫了蔺扬一眼。 蔺扬转开了脸,只管起身,迎上前去,笑着对云嫤她们道:「公主驾临,臣蓬荜生辉。」 云嫤微微一笑致礼。 蔺扬便又笑道:「不知殿下是否还记得,臣先前有幸,曾与殿下见过一面。」 云嫤一顿,便点了点头。 先前,蔺扬在叶府的时候,便听叶夫人透露了,叶煦心仪一位洛姑娘,而那洛姑娘,竟便是先前与他有过婚约的长公主。 蔺扬一听,便立即想起了那日,在广宴阁的时候,他也曾见过叶煦与一位洛姑娘在一起。
第115页 想必,那便是长公主。 方才,他一见到公主,便认了出来。 当日在广宴阁,他还问起叶煦,她是哪家府上的小姐。叶煦虽答了他,旁的,却是不肯多言了。 当时,他一见叶煦的神情,心里便隐隐有了猜测。 如今,倒是成真了。 其实,真要说起来,今日这座园子,也与叶煦他们两个有些渊源。 这便是当日,叶煦抗旨,不肯娶公主的时候,蔺扬曾在他面前提过的,国公府的园子。当时,蔺扬曾想让他与公主在此见一面,他还非不乐意。 后来,太子到国公府寻蔺扬的时候,蔺扬当即便想到了此地,也才有了今日的这一出。 「表弟啊,先前再不乐意又如何?现如今,还不是得来?」蔺扬笑着摇了摇头,如是想到。 众人都落座后,很快,园子里的僕从便进来奉茶。 云嫤端起茶盏,啜饮了一口。 茶是好茶,清香醇冽,就是有些苦。 她便搁下了。 那厢,太子与蔺扬正在谈笑风生。 云嫤静静听着,偶尔才会在太子给她递话时出言。 那盏茶,她再未碰过。 叶煦眉目淡然,状似从未注意过她那边。 可是,过了一会,他却忽地开口,对蔺扬道:「叫人送一盏酥酪上来。」 蔺扬一愣。 待到反应过来,他便忙唤了僕从来,让依着叶煦说的,送过来。 不多时,一名侍女端着托盘,果然将甜酪送了上来。 只是,蔺扬先前,并未吩咐过,甜酪是给哪一位用的。 侍女不知该送到谁那里,便左右看看,一时踌躇起来。 蔺扬便笑嘻嘻地望着叶煦,道:「这盏酪,是给谁的呢?」 叶煦垂目,不语。 绿芍便笑着上前来,从侍女手里接过那只托盘,奉到云嫤跟前,将那一盏甜酪端端正正地放在她手边的小几上。 随后,她对叶煦笑道:「公主素日不爱饮茶,婢子竟也忘了说了,实在该打。幸好,有大人记得,多谢大人了!」 蔺扬也瞧了瞧叶煦,随即,便低着头,暗笑了起来。 第71章 撮合(三) 「你在,我会分心。」…… 云嫤垂眸, 盯着自己的裙摆。同叶煦一样,她也没有说话。 云辞便笑着起身,对蔺扬道:「本宫听闻这园子里, 如今百花盛放, 美不胜收。小将军,可愿带本宫去赏看一番?」 蔺扬忙道:「太子殿下愿意赏光, 臣幸甚!殿下, 这边请。」 他们一行人临走时,柳蘅也行至绿芍的面前,道:「我先前从未到过此地,姐姐应也是如此罢?不如,与我一同去看看?」 绿芍点了点头, 笑道:「好。」 方随也跟着众人往外走。他虽暗自可惜, 不能继续留在这里看热闹,不过, 既是为了阿嫤好, 这自然也便没什么了。 没多久,寒舟也熘了出去。于是,不过这一会的工夫, 花厅里的诸人便都走光了。 只剩下了叶煦与云嫤两个。 一时无言。 两人都坐着, 谁都没动。 过了一会,云嫤悄悄地望了望手边那盏正散发着香气的甜酪。 叶煦便开口, 道:「公主想用什么,尽管自便。」 云嫤便端起了那盏甜酪,慢慢地用了起来。 在鸣州的时候,他替她辛苦去寻那捲《无名剑客传奇录》的时候,便顺便带了许多她爱吃的果子果脯回来。 如今, 她喜好什么,不喜什么,他也都记得。 这是不是说明,他其实,也是挺在乎她的? 碗里的酥酪很甜,她的心里也泛着隐隐的甜。 叶煦就在一旁,默默地陪着她。 直到等到她放下了碗盏,他才起身,道:「臣陪殿下去园子里走走罢。」 云嫤一听,便也跟着他起身,随他一道,往花厅外面去。 两人一路缓步而行,慢慢地走到了园子里。 外面,正是春光好。 国公府的这处园子本就是精心修葺的,放眼望去,湖光水色,茂竹蝶花,景致果然很美。 云嫤落后他几步,一路望着他颀长的身影,随他走了一程。 她忽觉忍不住,便扬声唤了他一声。 「叶煦!」 叶煦立刻停了步子,转身,望向她。 云嫤提裙小跑了上去,在他面前立定,仰起头,对他道:「那日的事,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同你好好解释一下!」 叶煦望着她,一双凤眸里,是深藏的看不清的情绪。 云嫤见他不反对,也没有避着她,便放心了。 她轻声同他道:「我真的,并非是存心要将自己的身份瞒着你的。早些时候,我们还在鸣州时,绿芍便劝过我,要我将实话告诉你。可那时,我觉得,先前……」 她说着,看了他一眼,见他仍是专注地望着她。 她对接下来要说的话,不觉有些赧意。 却仍是说了出来。 「先前,皇兄赐婚的时候,你……你硬是抗旨……那个时候,我便想,若是告诉了你,我便是长公主,岂非大大地丢了面子?我便不愿意了。」 她缓了一缓,又赶紧接着道:「再后来,我又觉得,还是该将这件事告诉你的。可你是那么傲气的一个人,我怕,我说了以后,你会发怒,会不再理我。就这样,我便又犹犹豫豫,一直耽搁了下来。直到我姑母办琴会的那日,被你发现了。」
第116页 「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那么久。」 她终于将心里的话都在他面前说了出来,不禁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又去看他的反应。 叶煦还是盯着她看,目光柔和,神色有些复杂。 最后,他嘆了一声,道:「公主,若是需要臣陪着赏花赏景,或是别的,只要你想,臣都乐意。可若是,再有这样道歉的话,便不必再说了。臣……不会生你的气的。」 他转身,又往前而去。 云嫤怔住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呢?这便是……这便是原谅她了? 可听他的意思,仿佛早就不生她的气了? 「……不管了,反正他不生气就好了!」云嫤快乐地想。 她一抬眼,见他快走远了,忙跟着往前跑了几步。 冷不防,却一头撞上了他的后背。 他怎么又停下来了? 云嫤揪着他背后的衣襟,正探头往前看,却听叶煦厉声道:「退后!」 她悚然一惊。 她忙往前望去,却见他们前方,不过几丈远的地方,一人持剑,面上带着蛊惑人心的笑意,缓缓地走了出来。 那人盯着他们,笑道:「二位,又见面了。」 叶煦冷冷道:「虞阁主。」 **** 云嫤怎么也没有料到,虞惊岚竟会突然在此地现身。 她一见到他,便想起了当初在他手上受的伤。 即便现在,她已经痊癒了,仍是恍惚觉得背上一阵痛。 虞惊岚突然出现,这附近的守卫又都去了哪里? 叶煦心念电转,便回头,沉声对云嫤道:「你先走!」 云嫤勐地摇了摇头。 叶煦又道:「听话!」 云嫤还是不愿意,摇头。 叶煦只得同她说实话,道:「你在,我会分心。」 云嫤一怔。 她转念又想到,若是自己跑了,倒是可以去前面叫人来,便勉勉强强地一点头。 却在这时,远处又有两名女子飞身而至。 是虞惊岚手下那二姝。 飘飘与霏霏一到,便朝云嫤逼了过来。 虞惊岚笑着,目光却紧紧锁住了云嫤。 他道:「这位姑娘便不必急着走了,更不用想着,会有帮手来。本座的部众现下正在前头,会一会大景的宣威十六卫呢。」 叶煦一把将云嫤拉了回来。 有他护着,飘飘与霏霏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对云嫤虎视眈眈。 虞惊岚笑着对叶煦道:「叶大人,大理寺不是布下了天罗地网,想要找到本座吗?今日,本座便亲自前来了。」 他说着,「啧啧」轻笑了两声,目光在叶煦与云嫤之间来回逡巡。 「看来,本座方才是打搅你们相会了。若是,本座没有看错,这位姑娘,便是当初在泓州时,叶大人身边的那个小捕快罢?」 他皱了皱眉,道:「本座记得很清楚,那时,碧浔假死,是她拦着本座,不让本座靠近碧浔,是吗?」 云嫤一惊。 他们先前的推断果然没错。 宁碧浔假死瞒过虞惊岚的事,真的已经被他得知了。 此时,叶煦已冷冷道:「虞阁主今日特意来此,想必不是来寻人谈天的罢?」 虞惊岚一笑,道:「那是自然。」 他望着他们,神色渐渐沉凝,道:「本座想知道,碧浔究竟在哪里?」 叶煦道:「虞阁主觉得,我会愿意相告吗?」 虞惊岚狠狠地盯着他,忽而一阵大笑,道:「也对,叶大人怎会轻易告诉本座?」 「如此,本座只好得罪了!」 他话音刚落,人已转瞬而至。 叶煦原本是被邀约,来这园子里游赏的,自然没有随身佩剑。 如今,他对阵虞惊岚的一人一剑,转眼几十招已过,却丝毫不落下风。 虞惊岚心中诧异。 他这才察觉,距离上次泓州一战,短短这段时日以来,叶煦在武学之上竟又有了如斯精进。 他手下的剑招顿时越发狠辣。 飘飘霏霏见二人大战,身形一动,一甩飞绫,便向云嫤袭来。 云嫤也不知为何,今日这二姝竟是存心要同她作对。 她是绝不肯成为叶煦的拖累的,虽自知难以同时应付二姝,却依然迎难而上。 叶煦一振袍袖,真气如刃,涌向飘飘与霏霏。 二姝忙旋身闪避,仍是被波及,一阵气血翻涌。 飘飘与霏霏起身后,一咬牙,却依旧不管不顾,朝云嫤扑来。 叶煦已察觉,眼前的情形很是不对。 他要过来云嫤这处施援,虞惊岚却哪里会让他轻易离开。 剎那间,他的剑影如风,迫使叶煦不得不回身应敌。 云嫤独自抵挡飘飘与霏霏,且战且退,眼看便要失手被擒,一柄长剑遽然杀至,将二姝逼退。 云嫤一看,竟是柳蘅赶到了。 得了她的相助,云嫤顿觉压力大减。 叶煦立即抓住这一记机会,掌风所至,饶是虞惊岚,也不得不避他锋芒,退开了几步。 他盯了叶煦一眼,又望了望一旁的柳蘅。 既然有人能突围而来,他便明白,前方抵挡宣威十六卫的部众必然已经不敌了。 这原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第117页 宣威十六卫是大景京师精锐,若非他们占了先机,对方措手不及,也无法绊住他们到现在。 他笑了一笑,对柳蘅道:「你方才用的,是柳氏一门的功法。本座听闻,大景的太子身边,有个小丫头,其实是柳氏这一任家主之女,便是你吗?」 柳蘅没有出言,只管与二姝周旋。 这时,却有另一道声音传来。 「虞阁主,好眼力。」 云辞在东宫卫率的护持下,缓步而来。 虞惊岚观他气度,又见了他身边的扈从,便猜到了他的身份,道:「想必,这位便是大景的太子殿下了。」 云辞微一颔首。 虞惊岚笑了笑,又道:「既然她是柳氏之女,那便别说是做太子护卫了,便是做个东宫的娘娘,也是当得。」 云辞一听,暗地里倒是十分受用,不由望向正心无旁骛对敌的阿蘅。 虞惊岚说完那一句,却忽地举剑,朝着柳蘅袭去。 云辞大惊,扬声道:「虞惊岚,你敢伤她一分,本宫势必要你长风阁片甲不留!」 云嫤从未见过她这侄儿这般失态,怔了一怔,百忙之中,还不忘偷偷觑了觑柳蘅。 正在此时,大批宣威十六卫的将士在蔺扬率领下,涌了进来。 虞惊岚的属下也纷纷撤了回来。 又是一场厮杀展开。 虞惊岚不过试探了柳蘅一番,便又回身与叶煦战到了一处。 飘飘与霏霏也突然向叶煦攻去。 紧接着,虞惊岚招式大变,手中的剑竟脱手,朝着叶煦飞掷而去。 「叶煦!」云嫤大急,飞奔向他。 「别过来!」叶煦对她大喊。 虞惊岚方才只是虚晃一招,旋身一抓,他的剑便已被他夺回手中。 不过转瞬,他又已将奔过来的云嫤制住。 众人大惊。 第72章 被劫 「你待如何?」 方随一见云嫤被拿住, 登时吼了一声:「阿嫤!」 宣威十六卫已将长风阁的人都围了起来。 虞惊岚却丝毫不惧。 叶煦胸臆间,一股戾气陡然而生。 柳蘅一把将自己的剑扔了过去。 叶煦接剑,遥指虞惊岚, 一步一步行了过去。 虞惊岚立即将手中的长剑抵在了云嫤的脖颈之上。 叶煦顿时停下了步子。 他紧紧盯着云嫤, 又望了一眼虞惊岚,一字一句道:「你待如何?」 虞惊岚笑了起来。 他慢悠悠地开口, 道:「叶大人, 你们既然将碧浔藏了起来,本座便也只能用这个办法,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了。只要你将碧浔交出来,我便将这位姑娘还给你。如何, 这很公平罢?」 到了这个时候, 叶煦早已明白,他从先前便有的猜测是真的。 从二姝齐齐对云嫤动手, 到虞惊岚亲自抓人, 他们今日一行的目标,竟真的便是云嫤。 虞惊岚的目的,便是用他身边之人, 逼他交出宁碧浔。 他的心中不由涌起一阵难以遏制的焦躁。 云嫤沖他喊道:「叶煦, 你不要听他的!绝不可以将碧浔的下落告诉他!」 叶煦望着她,下颌紧绷, 一言不发。 虞惊岚嘆了一声,道:「叶大人,看来,你还需要想一想。既然如此,本座便先带她走了。你若是改了主意, 本座自会来寻你——」 他话还未说完,人已拔身而起,裹挟着云嫤,轻飘飘地远去了。 叶煦紧紧地跟了上去。 方随一见虞惊岚带着云嫤遁走,想都未想,原也正要追着虞惊岚去。 可随即,他却停了下来。 他皱着眉,苦思半晌。最后,他挥手叫了他的侍从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他的侍从领命,翻身上马,却是往另一个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云辞看在眼里,心里略一想,便明白过来。 方随是知道宁碧浔如今在哪里的,这怕是派人去找她了。 一时之间,云辞却也没有阻止他。 这一场骤变,实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虞惊岚是如何得知他们在此,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的,这个时候,众人也无心追究。 太子沉着脸,点了几个东宫护卫,道:「你们速速回宫,将此地发生之事禀告给父皇知道。」 说罢,他便亲自带着人,也追赶了上去。 皇帝在宫中得了太子叫人传回的消息,雷霆震怒。 很快,禁军与宣威十六卫奉命,开始全城搜寻,查找云嫤的下落。 **** 飘飘与霏霏挟着云嫤,匆匆将人带到沿街一辆早就停着的马车上,扬鞭而去。 一路上,叶煦紧追不捨。 他轻功本就卓绝,沿途又寻了马,一路飞驰。 二姝为了不叫他追赶上来,便故意赶着马车,往四处绕路。 一天一夜过后,直到第二日,二姝才将马车驶到了一座山脚下。 此时,那令她们先前疲于奔命的追兵已不见了踪影。 飘飘与霏霏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便立即将马车内,被捆缚着的云嫤带了下来,押往山上。 云嫤被她们押着,一路行来,见这处山头上,遍是密林。树木掩映下,白日里天光也不大透得进来,比之山脚下,昏暗了不少。 行了将近一个时辰,她才被带到了山腰上的一座山庄前。
第118页 那山庄前后,皆有人马把守,见了飘飘与霏霏,皆纷纷上前行礼。 云嫤能感觉到,飘飘与霏霏到了这里后,原本紧绷的神色变得松弛了不少。 又见那些人对二姝都毕恭毕敬,她便知,这里一定是长风阁的地方。 不久,云嫤便被二姝押入了山庄内的一间密室。 二姝将她关进此处后,便给她解了绑。随后,她们便离去了。 到了大约快入夜的时候,有人给她送来了饭菜。 云嫤草草用了些,便放下了。 她站起身来,又一次观察起了周围。 这间密室只有一扇小窗,门前锁着锁链,又有人把守着。 她若是想要伺机逃走,几乎没有可能。 **** 飘飘与霏霏将云嫤关押起来后,便去向虞惊岚復命。 随后,飘飘便去了后山,查看防守。 这座山庄地处山腰,山庄后是一道峭壁,山下环水,一条宽阔的河流蜿蜒而过,地形十分易守难攻。 飘飘命长风阁的众人务必要守好各个关隘,万不可放了人上山。 众人齐齐应是。 随后,飘飘又四处查看了一番,便往山庄的方向回去。 转身的一剎那,她却忽觉后颈处一阵寒意,蓦地便感到一阵强大的压力袭来。 出于习武之人的本能,她迅疾回头。 山间的小径尽头,一人负手,正缓步往此行来。 是叶煦! 飘飘大骇。 她已经来不及思索,为何明明已经被她们甩脱的人,会突然出现在此。 她情知不是叶煦的对手,急于回去报信,忙对左右喝道:「拦住他!」 说罢,她便步步往后退去。 长风阁的部众如潮水一般沖了上去。 **** 云嫤在密室中,正团团找寻着逃脱的法子。 忽闻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 她吓了一大跳,忙回头,紧紧盯着门前。 很快,那扇门便被从外打开了。 虞惊岚跨了进来,霏霏跟随在他的身后。 云嫤一见虞惊岚,便立刻怒目瞪着他。 虞惊岚见状,一笑,道:「姑娘不必如此。实不相瞒,用这样的方式让姑娘来此处做客,本座也很是无奈。」 云嫤道:「你少假惺惺的了。」 虞惊岚一顿,道:「只要姑娘告诉本座,碧浔现在在何处,本座便即刻放你回去。姑娘,意下如何?」 云嫤道:「你休想!我是绝不会告诉你的。」 虞惊岚不以为忤,依旧状似和气地道:「姑娘何必这样急着拒绝?姑娘应该也看出来了,本座对碧浔,已是情根深种。」 他说着,语声冷了下去,道:「可为何,你们就是不肯让我见她?」 云嫤听了他的话,沉默了一会,忽道:「你若是真的喜欢碧浔,便不会这样做了。你其实,根本不懂她。」 虞惊岚面色遽变,似是被戳到了痛处。 他一时大怒,朝着云嫤便扬起了手。 云嫤紧紧闭了上眼。 正在这时,飘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急匆匆道:「主上,叶煦他闯进来了!」 第73章 被劫(二) 她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对么…… 云嫤蓦地睁开眼睛, 往外望去。 虞惊岚沉着脸,走到密室外,见飘飘正垂首, 站在门外, 看起来,六神无主。 她的身后, 立着几个随她退了回来的长风阁部众, 皆带着伤。 虞惊岚犹自带着方才的怒气,对飘飘道:「怎么回事?」 飘飘便急忙禀告道:「主上,我们也不知,叶煦是怎么找到了这里……一眨眼的工夫,他便出现了!」 虞惊岚朝她一瞥, 道:「他带了多少人马?」 飘飘一顿, 低声道:「仅他一人。」 「一人?!」虞惊岚眉头紧锁,怒道:「他一个人, 便将你们吓成了这个样子?」 飘飘忙道:「主上, 非是我们怯阵,实在是……叶煦他,他打伤了所有拦着他的人, 一路沖入山庄, 我等皆不是对手……」 霏霏也忙道:「主上,飘飘在泓州时, 曾中了一箭,伤才养好没多久,此时不敌,也是难免。」 虞惊岚摆了摆手,二姝便立即噤声。 虞惊岚冷冷哼了一声, 道:「好一个叶煦!孤身一人闯来我长风阁的地界,他这是在耀武扬威!好叫我们,尽快将他的人放了。」 飘飘道:「主上,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虞惊岚沉吟半晌,道:「论胆识,论谋略,叶煦的确是我平生仅见。不过,好在,他看起来,也有弱点。」 他说着,朝密室内的云嫤望了一眼,忽而一笑,道:「去,将她带出来,随本座来!」 飘飘霏霏虽不解,却皆忙道:「是,主上。」 **** 先前,叶煦隐匿身形,让飘飘霏霏以为甩脱了追踪。随后,又连夜追赶,终于找到了虞惊岚在城外的落脚之处。 他在沿途留下了标记,便独自一人闯上了山去。 不久之后,搜寻的大军便也赶到。 蔺扬他们照着叶煦留下的记号,一路摸上了那座山庄。 此时,云嫤却早已被虞惊岚指使人带出了山庄,去往了山庄后的那片峭壁之上。 节令虽早已入春,夜里的山间却仍有几分寒意。山风唿号着,越往山上,风便颳得越勐烈。
第119页 悬崖边,虞惊岚正挟着云嫤,施施然地候着。 很快,那条山道的尽头,疾行来一人。 在那人身前,虞惊岚的部众纷纷对他持剑相向,却又无人敢靠近他,皆是步步后退。 虞惊岚远远地瞧着叶煦,笑着扬声道:「叶大人,没想到这么快,我们便又见面了。」 他说着,挥了挥手,他的部众便都后撤了过来。 眼看叶煦已无人相阻,飘飘霏霏警惕地持剑,紧盯着他。 叶煦缓步逼近。 虞惊岚便又开口道:「叶大人,你最好不要再往前了。这山下,可是悬崖,若是本座一个不小心,让这位姑娘落了下去,便糟了。」 叶煦盯着他横在云嫤身前的剑,停下了步子。 「叶煦!」云嫤与他遥遥相望,忍不住唤了他一声。 叶煦忙道:「别怕!」 云嫤摇了摇头,低声道:「你放心,我不怕。」 叶煦一见她落在虞惊岚手中,危险难料,心中便不由越加焦躁。 他对虞惊岚道:「你究竟要如何,才肯放了她?」 虞惊岚轻声一笑,却是道:「叶大人,本座在泓州时,便发现,你仿佛对本座手里的这位姑娘十分看重。现下,你又为了她,孤身闯到此处。如此,倒是让本座不得不多思了。」 「本座听说,大景的陛下曾为你赐婚,你与大景的长公主可是有过婚约的。本座斗胆猜测,难道,她便是公主?」 叶煦瞳眸一缩,却没有矢口否认,过了须臾,才淡淡道:「虞阁主,你怕是多虑了。」 「是么?」虞惊岚时刻注意着他的反应,见他神色淡然,似是觉得自己这说法十分无稽。 他却仍是疑心重重,又试探道:「本座还知道,这位姑娘被本座带走以后,大景的皇帝便立即下令,在全城内外搜寻。旨意虽未明说,可本座当然知道,你们要找的,便是这位姑娘。如此大动干戈,实在是极不寻常。」 他说着,望向云嫤,笑道:「况且,本座带走她的时候,大景的那位太子殿下可也在场。如今,本座越瞧,倒是越觉得,她恐怕并非普通女子。」 虞惊岚越说,便越觉得这猜测极有可能,便是真的。 他盯着叶煦,沉声道:「叶大人,她便是大景的长公主,也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对么?」 这时,蔺扬他们在山庄里遍寻不到他们的人影,便也悄然摸到了后山来。 一见眼前的情景,方随便想带着人冲上前去,被蔺扬一把扯到了林子里。 「你干什么?」方随沖他吼道。 蔺扬急忙同他道:「万不可在此时打草惊蛇!咱们得相信叶煦,他一定能将殿下救下来的!」 方随往身后望了过去。 太子朝他缓缓点了点头。 方随只得听命,按捺下来。 此时,蔺扬口中正与虞惊岚对峙的叶煦却全然并非他们所想的那般克制。 他必须忍了又忍,才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十分清楚,若是真的让虞惊岚知晓,云嫤便是大景的长公主,后果不堪设想。 虞惊岚固然越加不会放人,更糟的是,若是消息由长风阁走漏出去,让北楚那诡计多端的六皇子得知了此事,他必然不会放过这个可以威胁大景的天赐良机。 到那时,云嫤只会更难走脱。 所以,他必须在此地,速战速决! 他的目光凝注在云嫤身上。 他明白自己该怎么做,却久久都下不了手。 那是他的阿嫤,他怎么能下得了手?! 云嫤仍是一如先前,那般信赖地望着他。 叶煦心中一紧,终于有了动作。 他迅速地从身边一人的手里抢过一张弓,抬臂,将箭矢对准了前方。 「主上小心!」飘飘霏霏大惊,忙护在了虞惊岚的身前。 叶煦手里的箭离弦,疾射而出。 飘飘霏霏还未及反应,随着尖锐的一声啸鸣,那支箭已射中了云嫤。 这强弓威力甚大,这一箭的冲击力使得云嫤重重往后倒去。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住了。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云嫤捂着身前的那支箭镝,缓缓地跪坐在了地上。 从她伤处流出的血很快便染透了她身前的衣裳,触目一片殷红。 第74章 落崖 你无非是想救下她! 叶煦的箭术素来绝佳, 在今日这样的情形下,更不可能出错。 除非,他原本的目标便是冲着云嫤去的。 藏在暗处的方随见到这一幕, 目眦欲裂, 硬是要冲上去,却被蔺扬紧紧拉住。 「放开我!」方随发起怒来, 蔺扬几乎拉不住他。 他只能死活不松手, 怎么都不放方随冲出去。 连太子一时都没有回过神来。 虞惊岚默然了片刻,才道:「叶大人,你这又是何苦呢?本座只是想用这位姑娘来交换碧浔的下落,可从没有想过,要她的性命。」 叶煦握着弓的手在微微发颤。 他知道云嫤现在该有多痛苦, 却不敢朝她望上哪怕一眼。 他必须强逼着自己, 才能在面对虞惊岚的时候,沉声对他道:「洛姑娘不愿受你要挟, 我不过是助她罢了。」 「洛姑娘?」虞惊岚淡淡道了一声。 随即, 他一笑,道:「叶大人这是想告诉本座,她不是长公主?」
第120页 叶煦迅速道:「她本就不是。不妨告诉你, 她是我大景宫中, 洛太妃的侄女,洛府之女, 也是我曾经的同窗,所以,我才多加照拂。今日,我等一众人不过是去蔺府那园子里游赏,却不知为何, 会引来你们这些趁人之危的无耻之徒。」 「是吗?」虞惊岚眸光阴沉。 忽地,他一把将云嫤生生从地上拽了起来。 牵扯到伤口,该是极痛的,可云嫤一声都没有吭。 这一次,叶煦再无法避开目光。 他望着她,死死地握紧了手中的那张弓。 虞惊岚若有所思。 叶煦方才,敢用如此手段重伤此女,如今看起来,又颇是无动于衷。 难道,她真的不是大景的长公主? 只是因为她是宫中太妃的亲眷,抑或是叶煦的什么同窗,所以,他先前,才会多加照顾了几分?大景的皇帝也才会下令,全城搜寻她? 看叶煦的样子,难道,他先前真的失策了?用这女子,竟是无法让叶煦动摇么…… 此时,方随却是再也忍不下了,拼命想要冲出去。 蔺扬眼看已经拉不住他,忙对他低声吼道:「你看不出来吗,虞惊岚是在刺激叶煦,他就是想让叶煦乱了方寸!」 方随吼了回去。 「他都那样对阿嫤了,你还在替他说话!他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我若不去,焉知阿嫤还会不会有命在?」 蔺扬急道:「你真的不能去!若是在此时出去,虞惊岚只会变本加厉!」 云辞仰天,长长地嘆了一声。 随后,他下令道:「来人,拦下方随!」 **** 云嫤重重地喘息着,冷汗涔涔而落,却没有向虞惊岚发出一声求饶。 虞惊岚望着她,不由感嘆道:「姑娘的性情如此坚韧,连本座亦是十分佩服。真是可惜了……」 随即,他怜悯地道了一声:「去罢。」 说着,他手上一松,便放开了云嫤。 云嫤捂着伤处,踉跄着往前挪了几步,摇摇欲坠。 叶煦朝着她飞奔而去。 虞惊岚微眯着眼,望着眼前的这一幕,忽觉哪里不对。 他蓦地拔身而起,如鹰隼一般,从后袭向云嫤。 在叶煦赶到之前,他往后一提云嫤背心,又将她擒了回去,掼在地上。 他目光如电,盯着叶煦,道:「叶大人方才,真是演了好一出苦肉计,本座竟差点让你骗过!你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甚至不惜重伤她,无非是想救下她!」 差一点便能救回云嫤,却在紧要关头功亏一篑。叶煦此时面对虞惊岚,已是满腔怒火,忍耐到了极限。 可却又不得不为了云嫤,继续忍耐下去。 「那又如何?」他冷声道,「相识一场,总是要救她一救的。」 虞惊岚缓缓一笑,道:「是么?你若是不喜爱她,又何必为了她,如此大费周章地赶来相救?就算她不是那位长公主殿下,想来,也该是你的心仪之人才对罢?能让你抛下公主不娶,也要放在心上的人,可真是十分重要啊!」 叶煦沉默了下去。 过了许久,他忽而轻蔑一笑,道:「虞阁主怕不是在玩笑罢?你的意思是,我连天家公主都不愿娶,却瞧上了她吗?」 虞惊岚冷笑,道:「怎么不可能?谁说喜欢一个人,便得看她的身份?但凡喜欢了一个人,又何须管她是谁?」 叶煦听了,却竟是点了点头,道:「虞阁主总算是说了些像样的话。不错,此话倒是不假。我将来的妻子,不管是什么身份,都必是我的挚爱。」 他顿了一顿,冷漠地望了地上的云嫤一眼。 「总归是要比她,好上千倍百倍的。」 虞惊岚听了这话,倒是不由得看了看那姑娘。 那姑娘听了叶煦这番话,本就疼得昏沉的人,目光更是变得有些愣愣的。 虞惊岚不禁在心里嘆了一声。 这姑娘倒像是真的喜欢叶煦。 可惜啊,郎心似铁。那样凉薄的话,都能对着一个重伤之人说出来。 想来,这姑娘是要伤心了。 叶煦淡然一哂,又道:「不妨再说一遍。我与她相识已久,当然要设法营救。不过,你若想拿她威胁我,不可能!」 他说罢,道:「虞阁主,如此,你可明白了吗?」 这话若是旁人说,虞惊岚根本不会信,但此刻从叶煦口中说出来,却叫他一阵惊疑不定。 他的目光越发晦暗。 蓦地,他将手里的长剑横于云嫤身前,厉声道:「叶煦!你当真不管她?」 叶煦未发一语,只是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中的弓。 他还有最后一支箭。 现下,正是虞惊岚最心神不稳的时候,一旦他出现纰漏,他便会抓住机会,全力一击,将他击杀。 **** 射中云嫤的那支箭十分的锋利。 她只觉自己的伤处在一阵阵钻心地发痛,痛到她浑身无力。 可叶煦的话,却叫她更痛。 她已经无力去分辨,他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纵然,或许有为了救她的原由,可谁就能说,那不是他的心里话呢? 若非他心里便是那样想的,他又怎能毫不怜惜地对她下这样的重手? 原来一切,果然都是她的痴心妄想。
第121页 他记得她喜好什么,不喜好什么,又如何? 他待她再好,又如何? 不论她是谁,他就是不喜欢她。 在鸣州时,他曾对她说过,他要寻到他的那个知心人。 可他心里的那个人,却从来不会是她。 她唇角微挑,苦笑了一下。 她缓慢地,一点一点地从地上站起身来。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朝叶煦看。 她只是拼命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 山风猎猎,拂过她的身侧,令她的衣袂随风舞动。 她此刻的面容看起来虽苍白,却有一种惊人的美。 她冷冷对虞惊岚道:「你们休想得逞。」 说罢,她忽而用尽全力,往虞惊岚身上撞了过去。 虞惊岚一时不备,叫她这重重一撞,松开了对她的钳制。 云嫤得以纵身一跃。 她便从那片峭壁之上,落了下去。 「阿嫤!!!」 叶煦肝胆欲碎,急纵到了山崖边。 山水茫茫,哪里还有她的踪迹。 第75章 落崖(二) 若早知今日,他一定早早同…… 虞惊岚手里的长剑寒芒一闪, 剑锋便朝叶煦而来。 叶煦此刻一心要往悬崖下沖,疾行之间,袍袖翻飞, 便狠狠袭了过去。 虞惊岚大惊, 见叶煦已是不管不顾之势,当机立断, 往后撤身, 却已来不及了。 他遭了叶煦那一击,胸臆间一阵翻腾,情知是受了不轻的内伤,勉力才算是压制住了。 隐在暗处的宣威十六卫将士亲眼看着公主跳崖,也都无法再忍, 皆冲杀而出, 很快便与那些长风阁的部众战到了一处。 虞惊岚冷冷一笑,持剑正欲上前。 「虞惊岚!」 虞惊岚听到这一声唤, 便勐地停住了脚步。 他缓缓回头。 果然见宁碧浔正立在他身后不远处。 她望着他, 面上一片冷凝。 虞惊岚心头一阵狂喜,再也顾不得其他,飞身上前, 便带着她, 离了那战场。 **** 叶煦仗着一身轻功,飞速攀下那座峭壁。 山崖下, 便是一片茫茫江水,在夜色下泛着波光。 他立即扎进了水里。 春夜的江水还冷得很,在水里待得久了,有种刺骨的寒意。 他却仿佛无知无觉,不停地在水中找寻。 夜越发深了。 陆续有人从悬崖上下来。 江畔, 众人手里的火杖散发出团团光芒,几乎照亮了夜色。 方随,太子与柳蘅他们,还有蔺扬带着宣威十六卫的一些将士们,都在四处寻找公主。 水浪涛涛,往前流淌,放眼望去,却早已寻不见云嫤。 **** 虞惊岚带着宁碧浔,一路回到了那座山庄里,才将她放开。 他几乎是颤着声,同她道:「碧浔,你终于肯见我了!你不知道,前些日子,我真的以为你……」 他顿了一下,便笑了起来,道:「幸好!那时,我得知你没事,便开始设法找你,可那些人不识好歹,却一直阻我。捱到今日,才叫我总算是找到了你!碧浔,你……」 虞惊岚面上的笑意忽然凝固住了。 他慢慢地低下头。 却见自己的手里,正握着一把匕首的刀刃。 他靠着本能握住的这把刀刃,只差毫釐,那雪亮的刀锋便会刺入他的胸膛。 他一寸一寸地,将匕首从宁碧浔颤抖的手里夺了过来。 刀刃割破了他的手,鲜血淋漓而下,虞惊岚却看都不看一眼。 他只是低声地问着宁碧浔,道:「你要杀我?」 宁碧浔的眸中早已蓄满了泪水。 她恨声道:「虞惊岚,你可知道,刚刚从那片崖上落下去的,是我少时起,便与我相识的的好友!」 自从云嫤被虞惊岚劫走,方随思量再三,还是派了人前去,通知宁碧浔此地发生之事。 碧浔一得了消息,便立即动身,朝着这里赶。 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云嫤落崖。 碧浔的泪不住地流了下来,道:「虞惊岚,难道你非要将我身边的人都赶尽杀绝吗?」 虞惊岚默然半晌,道:「我没想过要害她。」 宁碧浔摇了摇头,泣不成声。 「若不是你抓了她,事情何至于此?我只恨,我杀不了你!」 虞惊岚沉默地望着她。 碧浔擦了一把泪,道:「别再让我见到你!若再给我一次机会,就算明知不敌,我还是会杀你。」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再没有回过头。 这一回,虞惊岚没有追上去。 他仿佛被定住了身形,望着她,直到再也望不见。 不久之后,飘飘与霏霏赶到,一见了虞惊岚,忙抢上前来,同他道:「主上,他们掩杀过来了!属下等来断后,主上,快走罢!」 虞惊岚仍是立着。 二姝她们的话,他便恍若没有听见。 忽地,他勐然呕出一口血来,人便往后仰倒了过去。 飘飘霏霏大惊,忙搀扶住他。 二人合力,带着虞惊岚,往密林深处逃窜而去。 宣威十六卫找寻不到他们,便大举搜山。 虞惊岚却仿佛消失了一般,自此失去了消息。
第122页 **** 悬崖下。 此时,距离云嫤落崖,已过去了好几个时辰。 天色渐渐开始亮了。 叶煦在江水之中,已经找了一个晚上。 寒舟是后面才赶了过来的,一到便听说了公主落崖的事。 他跟着也下了几次水。 此时,他正站在水岸边,披着衣,冻得不住地发抖。 叶煦如今是什么样的心情,他再明白不过。 眼前的这条江,水流湍急,又遍布暗礁,人在江里,一不小心便会受伤。叶煦在水下那般疯了似地寻找,不说别的,就是体力也会不支,叫人看了,实在是胆战心惊。 寒舟的心中焦灼起来,不停地在岸边,唤着他家公子。 「公子,该上岸了,不能再下水了!」 天色渐渐大亮,不过一转眼,便快到了晌午。 眼看又过去了一个早上,蔺扬再也忍不住了,下了水,硬是将快脱力的叶煦拽了上来。 叶煦浑身湿透,衣衫破损,身上遍是道道血痕,狼狈不堪。 他上岸后,便直挺挺地站在江畔,眼底血红,一言不发。 这么多年以来,哪怕是被贬出京那会,他也从来都是意气风发的。 寒舟与蔺扬何曾见过他这样颓然的样子。 一时之间,竟连上去劝他一句都不敢。 远处,却见方随闷声不响地提着剑,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寒舟顿感不妙,忙上前去,将要挥剑的方随一把拦腰抱住了。 他带着哭腔喊道:「二公子,你放过公子罢,他经不起了!」 「放过他?」方随双目死死盯着叶煦的背影,道:「你们不是说,要相信他吗?结果呢?阿嫤在哪?她在哪?」 寒舟这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道:「殿下是公子的心上人,殿下出事,公子绝不想的!」 「心上人?」方随听了,愣住了。 随即,他古怪地笑了笑,道:「他叶煦也算是懂得怎么喜欢人吗?他也不看看,看看他干了什么!」 「哐当」一声,他手中的剑落地。 他捂住脸,竭力忍住哭声。 「……要不是他,阿嫤根本不会有事。」 一时之间,众人谁都没有作声,岸边只剩下了江水的流淌之声。 过了许久,太子上前,对方随道:「别说了。若非是本宫出的主意,虞惊岚也没有机会抓走小姑姑。要怪,就怪本宫罢。」 说罢,他又对蔺扬道:「本宫先回去,向父皇请罪。」 他又望了一眼叶煦,暗嘆了一声,道:「他……你们多照看罢。」 「是,殿下,臣等明白。」蔺扬沉声应下。 **** 此后的一个多月里,叶煦哪都没去。 他每日都在那座崖下,苦苦找寻。 却仍是一无所获。 最后,是皇帝下了令,命他回府。 叶煦浑浑噩噩,独自回到了叶府。 一路上,他一遍遍地问自己。 他究竟要怎么样,才能找回他的阿嫤? 若早知今日,他那日,一定不会那样伤她。 若早知今日,他一定无论如何,都要将自己的心意,早早同她说个明白。 如今,再是痛悔难当,又有何用? …… 叶煦回来以后,一连数日,叶夫人与叶尚书都是忧心忡忡。 老国公夫妇赶来叶府好几趟,就为了看看叶煦。 见了以后,老夫妇便对叶夫人道:「他这样不言不语地,也不是个办法。」 叶夫人直抹泪。 叶尚书低声道:「为今之计,也只能等他自己想通了。」 「痴儿啊。」老国公嘆息着。 又是几日过去。 这一日一早,寒舟正在睡梦中,迷煳间,听到公子的房里传来一阵动静。 自从叶煦回府,他跟着寝食难安,守夜的时候也一直浅眠。 这个时候,他很快便惊醒了过来。 他忙起身,进了屋子一看。 叶煦竟已起来了,正在穿戴。 见了他,叶煦淡淡地道了一声:「取我的官袍来。」 他的声音仍是嘶哑着,面色因连日来的疲惫,也很不好看。 寒舟却是大喜过望。 转瞬,又觉出一阵心酸。 他擦了擦眼角,道:「哎!我这便去,公子,您等着!」 这日,叶煦出了府中,便径直去了大理寺上值。 从这一日后,他便早出晚归,一心扑在了公务上。几个月来,他接连破了几桩大案,一时威震四方。 左近的宵小之辈听闻大理寺卿叶煦的凶名,无不胆战心惊。 一时之间,京城内外路不拾遗,太平了不少。 第76章 得救 从她醒来开始,她便刻意不愿去想…… 晨曦透过窗屉子的罩纱, 照射进来,落在榻上躺着的人身上。 云嫤的眼睫微微颤抖,只觉身上十分沉重, 费了不少劲, 才睁开眼。 她缓缓地调转视线。 随即发现,自己正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 她一时头疼欲裂, 不禁抚住额头。过了好一会, 才慢慢忆起了先前发生的事。 她隐约记得,当时,她从那片悬崖之上跳下,便落入了江水之中。 她也不知自己是何处来的力气,泅水了一阵, 模煳觉得自己好像靠到了一块礁石上。
第123页 随后, 她便再难支撑,昏死了过去。 却不知, 后来, 她又怎么会来到了现下这个地方。 她缓慢地坐起身来,便见自己身上原来的裙裳被换过了,如今正穿着一身不属于她的衣裙。 她又抬手, 抚了抚身前。 那支箭镝已经被拔掉了, 她的伤口也被人包扎过了。 只是,伤处那里, 却仍在阵阵作痛。 仿佛在提醒着她,当日的那一箭,伤得她有多深。 她沉默了片刻,便往四下里看了一圈。 瞧这间屋子里的桌椅摆设,像是在一户寻常人家的家中。 她望得久了, 竟恍惚觉得,这整个房间都在微微晃动。 她起先以为,这是因为自己刚刚醒来,还昏沉着,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过了一会,她才明白过来。 现下,她应是在一座船舱里,才会察觉到船浮于水面时的晃动。 她出神了一会后,正想撑着自己起来,便见屋子的门被打开了。 一个梳着圆髻的年轻妇人走了进来。 「呀,姑娘,你醒了!」妇人一见她,便惊喜地道了一声。 她说着,忙放下手里端着的一只药碗,上前来,对云嫤道:「快躺下,快躺下!你才刚醒,身子弱,得多休息,不好硬是起身的。」 云嫤便在她的帮助下,又靠回在了枕上。 她见这妇人举止端庄,语声温柔,不由自主地,便心生亲切之感,对那妇人缓声道:「这位夫人,是你救了我吗?」 方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十分沙哑。 她不觉一顿。 那位夫人极是体察人意,见此,便道:「姑娘放心,你这是因在养伤,昏睡了许久,一直没有开口说话,才会如此。等你休养一阵,便会好的。」 云嫤微微点了点头。 那位夫人便又道:「我夫家姓公孙,几日前,我与郎君出船,在水岸边的礁石旁发现了姑娘,便赶忙将姑娘救上了岸来。姑娘先前,一直昏迷着,足有好几日了。可喜可贺,如今你总算是醒了!」 她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忙又道:「家父原先是城中医馆的郎中,我自小便随着父亲学医,通岐黄之术。当日,救回你时,是我替你拔箭,包扎伤口的。那时,你身上的衣衫都湿透了,又全是血,我便将你身上的衣衫换了下来。你如今身上的这衣裳,是我前一阵新裁的,还未曾穿过,姑娘别嫌弃。」 云嫤吃力地沖她一拜,道:「夫人哪里的话,多谢夫人救命之恩!」 公孙夫人忙将她扶起来,道:「使不得,姑娘,快别如此。说起来,我家郎君与姑娘还是旧相识。我们救你,是应当的,不必言谢!」 听了她这话,云嫤却是一怔,道:「夫人说什么?旧相识?」 公孙夫人微微一笑,道:「郎君现下到岸上卖鱼去了,过一会才会回来。待他回来,我便叫他来看你。你一见他呀,便该明白了。」 她说着,走到一旁,将木桌上的那只药碗端了过来,道:「光顾着说话了。姑娘,来,快将这药趁热喝了。」 云嫤从她手中接过药碗,将那碗里的药都喝了下去。 药很苦。 她不禁有些怀念起从前。 在鸣州那会,她也喝过一阵的药。那时,喝完药后,绿芍每回都会给她一小块蜜饯,去去苦气。 绿芍…… 也不知绿芍与方随他们怎么样了。 还有母妃,如今,也必定在为她忧心不已罢? 公孙夫人见她此时有些神思不属,便劝慰她道:「姑娘,不必担忧。往后,便安心在此养伤罢。」 云嫤听了,收回思绪,轻轻道:「多谢夫人收留。」 公孙夫人笑着摇了摇头,柔声道:「快不必多礼。」 她们正说着,船舱外忽然传来一阵动静,似是有人跨上了船。 公孙夫人笑着,走到门边,沖外面喊了一声:「当家的回来了——」 便听外面传来一道洪亮的男子笑声。 「回来了!今日那一网鱼可卖得了一个好价钱,回头给你买支簪子!」 公孙夫人越发笑了起来,道:「快过来,姑娘醒过来了!」 「什么,当真?」男子的声音顿时透出喜色。 不多时,随着一阵「咚咚」的脚步声,一个虬髯大汉矮身钻进了船舱。 他一见云嫤,便大笑道:「洛小哥……哦,不对,还是唤洛姑娘罢!你可算是醒了。」 云嫤一见他,先觉眼熟不已,过后,思忖了一下,不由脱口道:「是你!」 面前这大汉竟便是当日,她在鸣州府衙应试捕快时,与她在比武台上比武的最后一个对手。 难怪公孙夫人会说,她与他们算是旧相识。 大汉笑道:「先前我还一口一个小后生的叫你!那日比武的时候,你可是将我们大伙都瞒了过去。我也是这回才知道,原来,你竟是个姑娘家,哈哈哈哈——」 提起鸣州时候的事,云嫤便不由笑了起来。 公孙夫人也抿唇笑了。 云嫤忙又问恩人名姓,才得知,这大汉名唤公孙辅。 「我们夫妇在鸣州的时候,便知,你后来果然成了鸣州府的捕快,大家都唤你一声洛小哥。可你如今,怎么会在这里?」公孙辅一时不明,问道。
第124页 云嫤便道:「我本是京城人士,先前便已从鸣州回来了。」 说罢,她又道:「公孙大哥,嫂夫人,不知,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公孙夫人道:「此处离开京城,该有上几百里地了。当初,我们也不知你是从何处漂流过来,见你伤重,深恐你的仇家前来找寻你,便特意将船一路顺流而下,停在了隐蔽处。你放心,不会有人发觉的。再过一阵,待你好些了,我们便会将你接到岸上,往前面镇子上去。到时,便更安全了。」 云嫤这才明白,原来这里已经离开京城这么远了,难怪宫中与方随他们,一时半刻找不到她。 公孙辅在旁听着,便笑着道:「你有所不知,内子老家在京畿。去年,我同她一道,也是从鸣州回来的。在家呆了一阵后,我们两个便又出来了。没多久,便赶巧遇上了你。」 云嫤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那时,在鸣州比武台上的时候,她便有过猜测,公孙辅不是寻常武夫,倒像是退隐的江湖侠客。如今,见了他夫人,她倒是更加肯定了先前的猜测。 公孙辅道:「洛姑娘,当日鸣州一别,转眼快一年了。从前,在鸣州那会,我们便听说,你这捕快做得很是不错,街坊们都喜欢你。只是可惜,我没多久便随内子回来了,倒是没什么机会再同你切磋了。」 「对了,我听说,鸣州府的叶大人早回了京城,如今已是大理寺卿了。想必,你是随他一道回来的?那你也在大理寺吗?」 他说着说着,眉头越皱越紧,道:「可你怎么会受了这样重的伤?究竟是遇到仇家了,还是在追捕什么歹人,才会如此?叶大人呢,他如今没有与你在一块吗?」 云嫤乍然听到他提起叶煦,怔住了。 从她醒来开始,她便刻意不愿去想起他。现下,却被人一语道破。 她顿时一阵失魂落魄。 公孙夫人见了,虽不知其中有何缘由,但到底发现了她神情不对,便暗中瞪了公孙辅一眼。 又忙对云嫤柔声细语地道:「姑娘,他是个粗人,你别听他这一大通的胡说。也千万别多思多虑,早日养好了身子要紧。」 「对对对,别听我胡扯!」公孙辅也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但夫人既然发话了,自然便是对的。 便忙跟着附和。 他们见云嫤才说了一会的话,便面有倦色,想到她是刚刚醒来,不敢再叫她多费神,便让她好生休息。 随后,公孙夫妇两个便先离去了。 **** 从那以后,云嫤便留在了公孙辅夫妇的船上养伤。 她先前在那片悬崖上时,便被叶煦的那一箭射中,坠崖后又落入了江水之中,受了极重的伤。 好不容易,如今算是熬度了过去,醒了过来。 公孙夫人便再三叮嘱她,必得仔细将养才行,云嫤都一一应下了。 刚开始的一阵,公孙夫人每回前来替她换药时,她经常痛得面色惨白,直冒冷汗。 晚上,若是逢伤势发作,她更是常常夜不能寐,睁着眼睛到天明。 即便如此,为了不叫他们夫妇担心,她总是默默地忍着,从不喊疼叫苦。 便是公孙辅这样的粗豪汉子,对此都很是感慨,对她心生敬意。 **** 这一日,公孙夫人又来替云嫤换药。 半褪了衣衫后,见云嫤盯着自己身前那深深的伤口,沉默不语,公孙夫人不由在心底暗暗嘆了一声。 谁家女儿不爱美? 原本莹润雪白的一片肌肤之上,乍然多了几道狰狞的伤痕,怎能不令这样一个年少的姑娘心中难受呢? 也不知到底是谁,竟如斯狠心,对这么好的姑娘下此重手。 公孙夫人十分不忍心,手脚麻利地替她换药包扎完,便对她道:「不必太担心,我父亲有个方子,从前教给了我。我已将药粉配好了,再过几日,便可给你用了。一连敷上一月,那伤痕便会淡去的。」 夫人说着,顿了顿,终是无奈地道:「只是,若要全消,如同先前一般,只怕是不能了。」 这数日以来,云嫤已察觉到,公孙夫人的医术十分高明,她的父亲也必然不是如她谦称,只是医馆的无名大夫。 既然连公孙夫人都这样说了,大约确是如此,别无他法了。 她起先难过了一会,很快却便释然了,道:「夫人救下我,我已十分感激了。既是如此,不必强求。」 公孙夫人沉默着点了点头,扶她躺下,便出去了。 第77章 得救(二) 臣是公主的未婚夫婿。…… 在养伤的这段日子里, 云嫤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便将自己的真正身份告诉了公孙夫妇。 公孙夫妇得知她竟是皇朝的长公主,大惊之下, 欲要跪拜, 云嫤忙劝阻了他们。 公孙辅便道:「殿下放心!殿下既将这等大事告诉了我与内子,我们定不会将此透露出去。」 又过了些时日, 云嫤等自己稍好些了, 便立即写了一封给洛太妃的信,请公孙辅送去了禁军方指挥使府上,交给了方府的二公子。 在信里,她告诉了洛太妃,她一切都好, 叫她母妃不必担忧。她到时, 自会回去。 她知道,方随必会将这封信递到宫里, 自己便可安心了。 等她的伤势一日一日好起来, 公孙辅夫妇便带着她,下了船,去了前面一个小镇上, 住了下来。
第125页 便这样, 她带着一身的伤,将养了足有小半年, 终于是痊癒了。 在她养伤的这些时日以来,公孙辅夫妇一直悉心照看她,走到哪里都带上她,令她心中感激不已。 云嫤与他们相处得也很好。在她伤好后,她便与公孙辅夫妇一道, 四处游歷,遍赏各地风光,一路从北向南,到了江南。 这时,已是第二年的开春了,江南处处笼在一片杏花烟雨之中。 原本,按照云嫤与公孙辅夫妇的计划,过一阵,他们便要去太湖之畔,赴当地的一场琴会。 可谁料,公孙辅夫妇二人临行前,却遇人飞鸽传书。 云嫤见他们看完那传书,便神色严肃,不由道:「发生了何事?」 公孙辅皱着眉,道:「我夫妇有一挚交,在鸣州遇上了些麻烦。」 云嫤知道,那应当是他们夫妇退隐之前,纵马江湖时结交的好友。既是他们夫妇的故人遇上了麻烦,想来有些原因,她便没有多问。 公孙辅与夫人商量后,便决定连夜赶往鸣州去,寻他们的那位好友。 又问云嫤如何打算。 云嫤仍是想去那琴会。 于是,公孙夫妇便只能与她告别。 分别之时,公孙辅夫妇十分不舍,一直站在原地,道是,要先望着云嫤离开。 云嫤眼眶一热,用力地朝他们挥了挥手。 随后,她便转身,背着包袱,大步往前而去。 **** 帝京,入夜。 虽已入春,京城这些时日里,却有些倒春寒。 到了夜里,天气越发寒凉,街头已无几个行人。偶有人经过,也是冻得直朝手心呵气。 这般夜里,大多数人都已回到府中歇下的时候,叶煦却才刚刚纵马回城。 寒舟另乘一骑,随在他身后而行。 自从云嫤落崖之后,不论上值还是休沐,每晚,叶煦都会出城,一路骑马,行出去很远很远,直到夜深,才会赶回。 无一日不是如此。 寒舟知道,他家公子从未放弃过寻找长公主的下落。 可即便如此,直到今日,公子仍是没有一丝公主的消息。 望着前方那一骑沉郁的背影,他不由重重地嘆了一口气。 正一路疾驰,忽闻前方的马一声嘶鸣,寒舟一看,却见叶煦将坐骑停了下来。 寒舟忙也一勒马缰。 叶煦控马,马蹄得得,往前慢慢行了几步。 这时,寒舟也看清楚了,前面便是广宴阁。 方才,有一群人正从里面出来。 为首的,好像是方二公子。 看这唿朋唤友的模样,方二公子应是前来赴宴,如今刚刚散了,正打算打道回府。 叶煦默然地望着前方的那几个仍在谈笑的青年。 寒舟上前,道:「二公子今日好像兴致很好。」 叶煦道:「你可觉得,他有哪里不同?」 寒舟愣了愣,道:「公子说什么?」 叶煦一顿,道:「你还记不记得,一年前,他并非如此时这般。」 寒舟仔细思忖起来。 不久,他便隐隐明白了叶煦的意思。 对啊! 一年前那会,正是长公主刚刚失去下落的时候。 那时,方随从那悬崖边回来后,很长一段日子里,都十分伤心,动辄发火。 尤其不能见到他家公子,否则,必要生事端。 记得有一日,方二公子被人拉去饮宴,席间有人说起长公主,道是,听说,长公主去了京外别宫长住,许久没有消息了,不知怎么了。 方随听着听着,忽然便暴跳如雷,斥骂道:「你们几个,胡言乱语个甚!公主没事,她怎会有事?若再胡说八道,别怪小爷我对你们不客气!」 那说起公主的几人唬了一大跳,见他气势汹汹,一副要扑过来揍人的模样,当即噤声。 从那以后,再无人敢在方二公子面前提起长公主。 如此,便过去了好久。 可是,忽有一日,方二公子便突然神清气爽起来。 偶尔在朝中见到了叶煦,方随也只当他不存在,再没有如以前那般,对他横眉怒目,喊打喊杀。 叶煦一直看在眼里,却从来没有对此说过什么。 直到今日,他却首次开口,提及了此事。 寒舟若有所思。 叶煦又道:「先前,有一次,我去宫里觐见陛下。言谈时,陛下无意间提起了阿嫤,不过,很快掩饰了过去。」 这回,寒舟倒是彻底听懂了,不由道:「公子的意思是……」 叶煦沉吟片刻,道:「明日,我要进宫一趟。」 他说罢,便扬鞭,与寒舟一同直奔叶府而回。 **** 翌日,叶煦便进宫,求见皇帝。 皇帝今日正在御苑行猎,身边是皇后伴驾随行。 此时,皇帝恰好是时候休整。他下了马,顺手便将手里的弓抛给了一旁的随侍。 皇后微笑着,迎了过来。 帝后正坐在一处谈说,便闻宫人来报,叶煦求见。 皇帝顿了一顿,道:「宣他进来罢。」 不多时,叶煦便前来,向帝后行礼。 随后,他道:「陛下,娘娘,臣今日来,是有一个请求,还望陛下与娘娘成全。」 皇帝闻言,与皇后互相看了看。
第126页 他便转而对叶煦道:「说来听听。」 叶煦道:「臣想去长公主的宫中,看一看。」 此言一出,帝后皆是呆住了。 当初,云嫤遭虞惊岚挟持,跳下悬崖,消息传回宫中,皇帝又急又恨,下令全城搜寻,却一直没能找到云嫤的下落,连虞惊岚也不知所踪。 洛太妃在宫中以泪洗面,皇帝与皇后心里也难受得紧,将出了主意,把云嫤引去蔺府那园子游玩的太子也狠狠斥责了一顿。 此后,帝后不得不对外宣称,长公主离京,去了别宫长住。 众人在伤心中度过了许久。 直到有一日,方随突然进宫,求见皇帝,还带来了一封云嫤的亲笔信。 他们这才有了云嫤的消息,不由欣喜万分。 自从收到云嫤的那封信,众人总算长出了一口气,放下了心来。 帝后原是想立即派人前去,接云嫤回宫里,消息通过方随递了出去,不想,却被云嫤拒绝了。 云嫤说,想自由自在地在外面待一阵。 皇帝本就对这失而復得的妹妹满怀愧疚,什么要求都愿意满足她,见她执意如此,便作罢了,只叫她勿要牵挂宫中,太妃自有他们做兄嫂的照看,她在外开开心心地便好。 云嫤伤愈后,游歷每到一地,都会不断地寄信回来。 但是,在她的信中,她却从未提及过叶煦。 众人都在忖度,她大约,是不肯原谅叶煦了。 当初那场突如其来的劫难,叶煦纵然是一心为了从虞惊岚手里救下公主,可用了那样的手段,叫旁人看了,都觉委实是触目惊心。 更何况,他还对公主说了那般伤人的话。 在云嫤失踪,下落不明的那段日子里,很难不叫人迁怒于他。 别说方随对叶煦喊打喊杀,帝后心里,对叶煦又何曾没有过愤懑? 他们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身在其中,饱受苦楚的云嫤? 她不肯原谅,也是意料之中的。 既然,云嫤一直不愿提起叶煦,他们也自当不会将她的下落告知叶煦。 用方随的话来说,便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阿嫤吃了那样大的苦头,他们既然不便替她报復回来,那便必不能叫叶煦好受就是了。 话虽如此,只是,这一年以来,叶煦是如何过来的,他们这些人也都看在眼里。 那日,在那条江边的时候,他的随从寒舟便已经将他的心思都抖落了出来。 其实,不消寒舟说,这些日子以来,叶煦对公主究竟是何心意,众人也都看明白了。 帝后见着叶煦天天往城外跑,始终活在痛苦之中,终究动摇了起来。 他们不是没有动过怜悯之心的,只是,既然云嫤不愿,他们也不好贸然开这个口。 便就这样,一直拖了下来。 今日,叶煦却突然进宫,又说是,想去一趟公主宫中,叫帝后措手不及之余,竟陡然生出了一种瞒了他多日的心虚之感。 皇帝重重咳了一声。 皇后略一思忖,便赶紧道:「叶煦,你好生无礼!公主的香闺,怎好叫你一个外男踏足?」 叶煦听了皇后的话,却似是早有所料。 他胸有成竹,朗声道:「陛下,皇后,臣不是外男。臣与长公主,本就有婚约,这原是陛下金口玉言。况且,陛下从未说过婚约作罢。因此,臣如今,便尚是公主的未婚夫婿。」 皇帝:「……」 皇后:「……」 这……这是什么歪理?! 帝后瞠目结舌。 第78章 南下 去将她寻回 帝后好一阵无言后, 皇后便不由对着叶煦责怪道:「探花郎,若非你先前执意拒婚,哪有今日之苦?如今倒好, 竟还这般振振有词!」 叶煦遭了皇后的诘难, 却并不退缩。 他沉声道:「公主如今下落不明,臣心中痛悔不已。求陛下与娘娘格外允准, 让臣能去公主的宫中看看, 以慰臣之苦。」 帝后又再互相看看,一时都有些拿不定主意。 最后,还是皇帝拍了板。 他对叶煦道:「罢了,看在你如此诚心的份上。这回,便允了你罢。」 说着, 又传了两名内侍来, 为叶煦领路。 皇后瞧着瞧着,忍不住又添了一句, 对叶煦道:「你非要去阿嫤宫中, 那便去罢。不过,看看便行了,不许多待!」 叶煦应是, 谢过帝后, 又向帝后行礼,随后, 便告退,迅速往长公主的温室宫而去。 眼见他心急如焚地走了,帝后都不由得摇了摇头。 随即,却又都感到松了一口气。 皇后想了想,道:「叶煦这一去, 绿芍她们几个,绝非是他的对手。会不会,让他看出什么来?」 皇帝笑着拍了拍皇后的手,道:「他们少年人自有他们的缘分,咱们只管顺势而为,也就是了。」 皇后听了,不觉也笑了起来,道:「陛下所言甚是。」 **** 皇帝指派的两名内侍恭恭敬敬地领着叶煦,一路往前而去。 行了有大半个时辰,才远远地见到了前方的殿门。 两名内侍便对叶煦道:「叶大人,前方便是长公主宫中了。」 叶煦点了点头,道:「有劳。」 「奴婢告退。」两名内侍便都退下,回去復命。
第127页 叶煦缓步往前方的那座宫殿行去。 望着眼前的飞檐斗拱,一草一木,想到这是她所居之处,叶煦只觉心中一片柔软。 庭前,几个小宫女正执着笤帚在洒扫,见他便这么来了,因不识得他,便皆是一怔,停了下来,喁喁低语。 叶煦没有理会,仍是往殿内去。 绿芍听见外面的动静,走了出来。 乍一见了叶煦,她也是愣住了。 过了一会,她才上前,福身一礼,道:「叶大人。」 叶煦朝她颔首,道:「陛下与皇后允准我来此处看看。」 绿芍沉默了一瞬。 从前,她一直催促着公主对叶大人坦白,早日将身份告诉叶大人。谁能料到,公主说了以后,他们两个还未好好将话说开,便发生了虞惊岚挟持公主的事。 当日,她虽不在那山崖上,却也在公主失踪的那些日子里,哭着向方随问过当时的情形。 叶煦诚然是为了救公主,可也确实,重重地伤了公主。 事情到了如今,绿芍面对叶煦,也实在不知该摆出什么态度来。 她面上淡淡地,朝里让了让。 叶煦便迈步入内。 见了殿内的情景,他的步子不由便是一顿。 殿内的案上,摆着几张琴。 他对身后的绿芍道:「这些……可是公主的琴?」 绿芍点了点头,道:「是,都是殿下平日里弹奏过的。」 原来,在他来之前,她们几个宫人正在擦拭她的琴。 叶煦的目光一一掠过那几张琴。 绿芍随在他的身后,不知为何,心中突然开始有点紧张。 叶大人一向厉害,不会瞧出什么罢? 恰在此时,内室的珠帘一掀,发出几声脆响。 是芳芷抱着另一张琴出来了。 她见眼前除了绿芍,竟还立着一人,不由一惊。 当初映辉殿宫宴,芳芷是见过叶煦的,此时一看清他的面容,她便不禁柳眉倒竖。 她与绿芍不同,并不曾伴着云嫤去往鸣州,对叶煦与云嫤之间的种种,所知不多。 可是,她却同绿芍一样,知道公主落崖那日,叶煦是如何重伤公主的。 如今一见他,她哪还能按捺住心头怒火,冲口便道:「你还来做什么?」 叶煦的面上无波无澜,没有作声。 绿芍犹豫了一下,轻声道:「芳芷,不可对叶大人无礼。」 芳芷将手里抱着的琴放在了案上,瞪着叶煦,又道:「叶大人,婢子可不管旁人是怎么想的,在婢子心里,实在是不想在这里看到您!婢子不管您是怎么能来咱们宫里的,只劝您,快些离去才好,省的咱们几个,见了您糟心!」 绿芍听这话不像样,忙走了过去,扯了扯芳芷的袖子,道:「好了,你少说几句罢。」 芳芷冷笑道:「怎么,难道叶大人才听了这么些话,便受不住了?」 她说着,眼眶一红,哽咽道:「却也不想想,当初,公主从那悬崖上落下去,该有多委屈,能不能受得住!」 绿芍听了,心中酸涩起来,也便不再说什么了。 叶煦沉默了一会,道:「多有搅扰,告辞。」 说罢,便转身,出了殿内。 不久,他便走远了。 绿芍取出帕子,替芳芷擦了擦泪,嘆了口气。 「其实,当时的情况,叶大人也是不得已才那样做的。如今,整整一年过去了,咱们固然知道殿下的下落,他却不知道。这一年来,他也是极不容易的。」 芳芷接过帕子抹了脸,没有出声。 绿芍道:「好了,不提了,等会还得收拾行李。再过几日,我便要与方二公子,凌公子他们一道,往江南去了。」 芳芷点了点头,便与绿芍一起,接着忙碌起来。 **** 叶煦一路出了宫里。 叶府的马车正侯着,寒舟一见他出来,忙快步迎了过来。 「公子,如何?可曾去殿下的宫中看过了?」 叶煦道:「去了一趟。」 叶煦的面上虽然并未流露出什么,寒舟却听出了他声音里的一丝紧绷。 他顿时跟着激动了起来,道:「公子,果然有殿下的消息吗?」 叶煦静默了一会,才道:「我去的时候,她宫里的人正在收拾,还替她擦琴。」 寒舟一愣,道:「公子,这……这是何意?」 叶煦慢慢地道:「我看过了,鸣风也在其中。」 寒舟思忖半晌,蓦地扬声道:「公子,您是想说……」 叶煦点了点头,道:「鸣风是我送给她的,按理,她们应当不会想看见它,更不会愿意好生照管它。」 「可如今,她们却都在照管鸣风那琴……」寒舟激动地道,「这么说,这么说……殿下果然还活着,宫里人想必都知道!」 叶煦想起方才,芳芷对着他一通斥骂的时候,言语间提及的云嫤。 他的心中便又隐痛起来。 他回首,望着身后远处的皇宫,缓声道:「她应当,快回来了。」 叶煦的话,寒舟从不怀疑,当即高兴得直抹眼泪。 「那便好,那便好!公子这些时日以来,太苦了。我在旁看着,都觉得难受。如今,可算是好了!」 叶煦又是一阵沉默,随即,道:「先回去罢。」
第128页 「是!」 他们回到叶府后,叶尚书夫妇很快也得知了他今日进宫的事。 叶夫人也一下便落了泪,感慨不已。 她的这儿子,本就话少。这一年里,他更是越加沉默寡言,一天天地,苦苦寻找着公主的下落,成天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夫人与叶尚书看在眼里,如何能不心疼? 如今,好不容易,是要苦尽甘来了。 叶煦陪着叶尚书与叶夫人用完膳,便独自回了自己的书房。 他坐在案前,默默思忖了良久,忽然起身,开门,唤了寒舟。 候在门前的寒舟忙应声入内。 叶煦对他道:「过一阵,附近可有什么琴会?」 这一年以来,但凡京城内外有人举宴办琴会,叶煦便是再忙于案牍,也会千方百计赶赴。 他为的是什么,寒舟当然明白。 为了方便他家公子,寒舟早将附近将要举办的那些琴会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听叶煦此时问起,他便不假思索,熟练地答道:「公子,这倒是没有。」 叶煦听了,一顿,又道:「你再想想,别处可有?」 只要是琴会,不管天南海北的,寒舟一直都留意着,这时候心中一转,便有数了,忙道:「公子,我先前出门时,曾听人说起过,南边的太湖边上,下个月会有一场盛大的琴会。京城里好些个才子佳人得了请帖,这两日便都要南下,去赴这次琴会。听说,这一回,连方二公子都会去。」 寒舟说着说着,忽觉有哪里不对。 他抬头,见他家公子一副瞭然的神色,顿时恍然。 「对了,我知道了!方二公子最不耐烦的,便是这些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怎么会突然便要千里迢迢,赶到江南去,参加什么琴会?这必然……必然是因为,他有特别要去的理由!」 叶煦的面上,终于露出了长久不曾出现的笑意。 **** 次日一早,叶煦再次入宫,向皇帝告假。 皇帝见他这么快便去而復返,又提出要去江南一趟,便问起他。 叶煦道:「臣的心爱之人,如今应在江南,臣务必要亲去将她寻回。」 他的话,皇帝听得明白,也颇是动容。 皇帝沉吟了一会,便点了点头。 叶煦回到府中,便开始准备南下之事。 叶府中人自从叶煦吩咐下来,便以最快的速度将行囊都收拾好了。 第二日,叶煦辞别叶尚书与叶夫人,便在清晨的日光下,离开帝京,一路直奔江南而去。 第79章 重逢 若是在此时退却,那便不是他叶煦…… 云嫤与公孙辅夫妇分别后, 便一路慢慢悠悠地行去。 不久,她便到了扬州城。 扬州自古繁华秀美,地灵人杰。云嫤在当地逗留了数日, 每日里, 只管到处赏玩山水,遍尝美食。 一日, 她走在街头, 逛累了,朝四处看了看,便随意进了一间酒肆。 坐下后,她便要了几个招牌菜,并一一碗吊鸡汤小馄饨。 等到菜上齐了, 云嫤便心满意足地取箸, 开吃。 这时,她的邻桌围坐着几名男子, 看穿戴, 皆是走码头的客商。这些客商正一面用饭,一面谈说着如今京中的情形。 云嫤听着听着,下箸便慢了下来。 今年年节才过没有多久, 便接连发生了几桩大事。 北楚再次举兵进犯, 襄国公趁机发动了宫变。她的四哥赵王再次赶赴战场,抵御强敌。 战乱平息以后, 皇帝宽宏,襄国公谋反并未牵连奋勇侯一支。连与父亲合谋的凌贤妃,皇帝看在她诞育了二皇子云睿的份上,也没有赐死,只是令她出宫离京, 永不得回来。 当时,这些消息皆是方随在信中告诉了她,她才得知。 念及云睿那个贪吃的小胖墩,云嫤不由在心里嘆了一声。 也不知,云睿如今怎么样了。 凌贤妃出宫以后,那离了母妃的小傢伙必是会很难过的罢? 没想到,这短短的一年过去,竟叫她生出了几许物是人非之感。 她想,她出来也有一阵了,宫中的亲人必定想念。 她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过几日,方随与绿芍他们便会从京城来接她。她去完太湖琴会,也便应当随他们一道,北上回京了。 云嫤从那间酒肆出来,便继续往前赶路。 这回,她不再骑马,沿途搭了一艘不大的行船,一路南下。 几日后,进入了苏州地界,太湖便在前方不远了。 入了苏州城后,云嫤又换坐了一艘小渡船。 船头的老艄公划着名桨,小船顺着水波,晃晃悠悠地从石拱桥下驶过。 柔软的风拂过,带来岸边依稀的花香。 云嫤一身月白锦袍,抱剑立于船头,笑微微地望着眼前水乡的景致。 「卖花糕,好吃的花糕——」沿岸的街上,不时传来清亮的吆喝。 云嫤放眼而望,见河边沿岸,正缓步走着一位挎着布篮的姑娘。 刚刚正是她在叫卖花糕。 云嫤一笑,足尖一点船板,飞身而起,轻巧地落在了岸边。 路过的行人纷纷笑了起来:「后生,好俊的功夫!」 云嫤微微抬了抬下巴,笑了一笑,便转身,迳自朝着那卖花糕的姑娘走了过去。
第129页 「少侠,可要来几块花糕?很甜的,不好吃不要钱!」姑娘忙对她道。 云嫤道:「好说,替我包上几块罢。」 「哎!」少女脆生生地应了。 她翻了翻手里的布篮,嘀咕了一声,转头冲着身后唤道:「阿爹,油纸还有吗?」 云嫤顺势也望了过去,见这姑娘身后的不远处,支着一个小摊子,卖的是些饴糖、面人。 摊子后坐着一位笑呵呵的老叟,听见姑娘的话,忙点了点头,道:「有!」 姑娘便蹦跳着,去了她阿爹的摊子前,从她阿爹那取了油纸,又从自己的布篮里仔细挑好了几块花糕,包了起来。 随后,她便走了回来,对云嫤笑道:「少侠,我家这花糕用的是我曾祖母传下来的方子,在这一带都是大大有名的,您尝了便知道了!」 云嫤原本只是兴之所至,想尝尝这吴地的花糕与绿芍平日里所做的有何不同,现下听这姑娘这样说,兴趣倒是越发浓了,笑着颔首。 那姑娘说着话,正要将那油纸包递给云嫤,忽然,身后有一人探手,竟将那包花糕一把夺了过去。 卖花糕的姑娘一惊,转而一看,见身后,不知何时,围了一群家丁模样的人,花糕正是被他们给夺走的。 这群人的中间,还簇拥着一个遍身绫罗的公子。 那公子生得油头粉面,说话间,惯于用鼻孔看人,十分盛气凌人。 那夺了花糕的家丁将油纸包恭恭敬敬地送到那公子跟前。 那公子乜斜着眼,瞥了瞥,随即,长长地「嗯」了一声,道:「还算能看,带回去罢。」 「是!」家丁忙点头哈腰地应下。 卖花糕的那姑娘一见便急了,指着云嫤道:「这些花糕都是这位少侠买了的,你们怎么能这样?」 小摊子后的老叟望见情形不对,也赶忙行了过来。 云嫤朝他们父女两个使了个眼色,叫他们不必着急。 「喂!」她冷冷地对那群人道:「那是我的花糕,还不还来?」 那些人听了,都是一愣,似是料想不到,这俊俏的少年人竟敢如此同他们说话。 那为首的公子眉毛一挑,道:「拿了你的又如何?来人,还不将那些个什么糕……都带走!」 他的家丁们听了,几步上前,竟硬是将那姑娘臂弯里挎着的布篮整个抢了过去。 那公子摇头晃脑,笑道:「家中有娇妻美妾,这些带回去,也叫她们尝尝鲜,便只好得罪了。」 这一篮花糕加起来,所费银钱也不多,那公子却非要强抢,足可见跋扈。 卖花糕的姑娘急得直哭,哪里愿意白白遭人抢走花糕,哭喊着便要上前去夺。 那公子「哼」了一声,道:「既如此,那便将她人也带回去罢,在厨房当个粗使丫头,倒也使得。」 一旁的老叟一听,赶忙上前护着女儿。来抢人的家丁见状,重重一脚便踢了过去。 「阿爹!」眼见老叟要遭殃,姑娘吓得尖叫起来。 云嫤手里的剑并不出鞘,只用剑柄看似轻轻地一撞,那原本正要行兇的家丁便被撞了出去,倒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 其他家丁们一看,忙一哄而上,挥拳朝云嫤扑去。 云嫤一哂。 不过一会的工夫,那些人便与先前那人一样,哀哀叫唤着,倒地不起。 卖花糕的姑娘见了,又哭又笑,道:「少侠好厉害!」 她见那些人都被制住了,便大着胆子上前一看,却见她那只原本盛了花糕的布篮方才已被那些家丁打翻,里面的花糕洒了一地,不觉又伤心起来。 为首的那公子见了,却顿时急了。 他作威作福惯了,哪里受得了这份气,冲着云嫤道:「你好大的胆子!你等着,定要叫你好看!」 卖花糕的姑娘听了这话,瑟缩了一下,低声对云嫤道:「公子,看您不是本地人,怕是不知道此人厉害。他府上原是有些来歷,听说,是族中有人在京城做了大官。他家中还养了一帮高人护院,若是他带人来寻仇,您怕是麻烦了。」 姑娘的话,叫那公子听见了一点。他便得意地笑着,对云嫤道:「怕了罢?若是你跪下,沖本公子磕三个响头,本公子或许,可以饶过你,如何?」 云嫤嗤笑了一声。 那公子登时大怒,目露凶光,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你是谁?」一道冷然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那公子一愣,转头一看,见他们身后,竟又行来一名青年,身边还跟着一众随从。 青年一身宝蓝直缀,气度清贵,看着是一副霁月清风的世家公子模样,可不知为何,甚是威重。 那公子只觉,此人方才只不过朝他望了一眼,便叫他浑身一个激灵,双腿直发软。 好在,他也只是望了他这一眼,便再没有理会他,而是,将目光转向了那少年侠客。 他紧紧地盯着那少年侠客,一瞬不瞬,仿佛怎么都看不够。 粉面公子一惊,心里想到,看样子,此人认识那少年侠客,难道他们是一伙的? 他心里正七上八下的时候,因为方才的那一番动静,他们身周早已经围拢了不少当地的街坊。 众人将方才的情景都看在眼里,对着那公子指指点点。
第130页 那公子一阵心慌,硬着头皮,对云嫤他们叫嚷道:「你们可知,我伯父便是京中刑部的侍郎大人!你们今日,胆敢如此对我,将来伯父大人怪罪下来,必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街坊们一听,皆面露畏惧。 那公子放完狠话,便赶紧对那些刚刚从地上爬了起来的家丁们道:「没用的东西,还不快走!」 家丁们应声,拥着那公子,转身便要逃窜。 「站住。」那后来的青年却又道了一声。 随着他发话,他的身后迅速涌出几个侍卫,抢上前来,将那些人统统捉住,拿绳索绑缚了起来。 青年对侍卫们道:「让这些人将花糕的银钱赔给苦主,再将他们送去本地府衙,交由府衙严加发落。」 「是,大人!」众侍卫齐齐领命。 被捆得严严实实的粉面公子不防今日竟有如此遭遇,早就吓得呆住了,抖抖索索地道:「你、你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无人回答他。 青年挥了挥手,众侍卫便将哭嚎不已的那些人都带走了。 围观的街坊们纷纷拍手,叫起好来。 青年身边跟着的随从眼见事情解决了,正笑着往人群中望去。 「咦?!」不看还好,这一看,他便发现,方才那少侠竟然不知在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那随从,也就是寒舟,赶忙往人堆里四处去寻。 可他的周围只剩下了方才的街坊们,哪里还能找到那少侠? 寒舟垮着脸,走回青年身边,道:「公子,殿下这是又去哪了?怎么一下子便不见了?」 叶煦不语。 寒舟立时察觉失言了,嗖地捂住了嘴。 数日前,他们赶到江南后,便开始往太湖的方向,一路打听长公主的行踪。 起先,并无头绪。 后来,还是他家公子了解长公主,改而沿途问起了当地人,是否见过一个侠士打扮的少年。 今日,他们好不容易追上了长公主的行程,却没想到,才见了她一面,便又跟丢了。 在京城时,方二公子他们不愿将长公主的下落告诉公子,瞒得公子一丝不漏。 那时,他还能骗自己,是他们怨怼公子,不愿透露长公主的消息给公子知道。 可如今,殿下一见公子便走,这叫他还能如何骗自己? 分明是殿下不愿见公子! 公子那么聪明的人,必定也猜到了,此时,想必是十分刺心。 寒舟顿时噤声,唯恐再说错了话。 叶煦垂目,沉默了许久后,道:「无妨,总会再见面的。」 最煎熬的时候他都已经经歷了,若是在此时退却,那便不是他叶煦了。 第80章 重逢(二) 叶煦十分强硬,紧扣住她…… 这一日, 正是太湖边上这场琴会举办的日子。 太湖之畔,名士云集。士子佳人们皆携着拜帖,往琴会上而来。 此次的琴会便办在太湖边的一座园子里。 这座园子原是苏州一位士人的产业。这位先生素来醉心于琴道, 不但悉心操办了这次琴会, 还大方地将这座园子借了出来,特意做了琴会之用。 到了琴会快开始的时辰, 园子的门前已是车马盈门。众人三三两两, 举步入内。 见这座园子尽是一派小桥流水,景观奇绝,无不赞嘆。 园内一片翠竹掩映的林子里,建了几座小筑,前来参加琴会的人们可入内, 在小筑的轩窗下, 焚香抚琴。 园子的一角,还有一泓深湖, 湖上几叶扁舟。众人若想游湖, 便可泛舟碧波之上,吟诗作对,也是人人称羡的风雅。 没过多久, 这座园子的门前, 又有一辆马车辚辚驶来。 马车到了近前,稳稳地停下。随后, 从马车上下来一名随侍。 园子门前的僕从们立即上前侍奉。 那先下来的随侍便向他们递上了帖子。 这时,马车上的主人也从容步下。 园子门前的僕从们见得人多了,厉眼一扫便知,这刚刚从马车上下来的青年必定来歷不凡。 先前接过拜帖的那僕从忙往那帖子上看。 却是一愣。 瞧这帖子上所写的,此人的身份竟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位举子。 饶是如此, 他们慑于青年的气势,也绝不敢怠慢,皆恭恭敬敬道:「贵客请进。」 那随侍——也就是寒舟,便随着他家公子,顺顺噹噹地进了园子。 为了寻人方便,不让长公主如先前一样,一见了他家公子便跑,他们方才用的并不是他家公子自己的名帖,而是依照公子的吩咐,特意假託了旁人的。 园子里的众人,从那位举办琴会的主家,到前来参会的士子佳人们,恐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大景的探花郎,赫赫威名的大理寺卿叶煦,会用这样的方法混进这场琴会。 看起来,着实是用心良苦。也确实是,有一点惨…… 寒舟跟随叶煦,进了这园子,往四下里望了一圈,便咋舌道:「公子,这处园子这般宏阔,人又多。这样下去,我们要到何时,才能找到殿下啊?」 叶煦笑了一笑,道:「自然是去能找到她的地方。」 这是何意? 寒舟挠了挠头,待要再问的时候,叶煦已经往前行去。 寒舟忙跟了上去。
第131页 他跟着他家公子,先是去了那一片翠竹林里,名为游赏,实则四处找寻了一番。 寒舟见叶煦并无什么表示,便猜测,公主应当不在此地。 便又随着他,往外行去。 一路行来,远远地,能望见前方有一片湖。 碧波粼粼的湖面之上,正有一艘小舟朝着湖畔缓缓而来。 原本静谧的湖上,也逐渐传来一阵泠泠的琴音,十分绝妙。 叶煦立于原地,听了一会,便道:「走罢。」 「走去哪?」寒舟一愣,忙道。 「自然是抚琴人所在之处。」 寒舟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道:「公子可是听出来了?这是殿下的琴音?」 叶煦淡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是她。」 寒舟不禁傻眼,道:「那……那既然不是殿下,我们这是干什么去?」 叶煦没有再言,举步往前方湖畔而去。 寒舟虽不解,但,公子的话,他向来是深信不疑的。 公子既然这样说了,必有他的道理。 于是,寒舟便随着叶煦,也一同来到了湖畔。 这个时候,这片湖边已驻足了不少前来共赏琴音的人。 待到那艘小舟终于靠岸,琴音也戛然而止。 从小舟上,下来一位翩翩公子。 众人纷纷抚掌赞嘆。 寒舟望着眼前的情景,突然明白过来,为何他家公子明知抚琴之人并非长公主,却执意要来此处。 那必然是因为,殿下她也与众人一样,喜欢听这等绝妙的琴音啊! 他一拍脑门,顿悟。 公子这法子,不就是守株待兔吗? 寒舟想到这里,忙探头,飞快地往四处张望。 叶煦已经径直朝人群里行了过去。 **** 叶煦往前走得很快,未几,便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直到来到一人身后,他才停了下来。 他面前的人,身姿窈窕纤丽,虽是背对着他,他却一眼便认了出来。 他太熟悉她了。 先前在苏州城内,匆匆相遇,不过一个照面,她便不见了。 直到今日,他才能好好地,看看她。 此时,众人见那抚琴的公子走远了,便也散了。 云嫤转过身来,随着众人往外走,几乎是朝着叶煦的方向迎面而来。 她目不斜视,并不曾往他所在之处望上一眼。 对此,叶煦仿佛浑然不觉。 他只是定定地,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 他到了此时,才真切地感受到,她是真的回来了。 再也不是过去无数个日夜里,一个存在于他痛悔中的,模煳的念想。 在她经过他身畔的时候,他忽地抬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臂。 他垂目,对她道:「我知你必定怨我,恨我。你想怎么样,都依你,但你不能不见我。不论如何,总要给我一个赔罪的机会。」 他这样低声下气地恳求她,她却只是一径垂首,怎么都不开口。 令他猜不透她心中所想。 他们的身侧,不时有人经过,用难掩好奇的目光打量他们。 云嫤动了动,想将自己从他手里挣出来。 往昔,还未发生她落崖那件事前,她与叶煦相处时,若在某件事上,她表现出一点不情愿,叶煦是万不会有何歪缠,更不会勉强她。 可是这次,久别重逢,明明云嫤已经在抗拒他的亲近,叶煦却十分强硬,紧扣住她,就是不放开她。 云嫤左挣右挣,都挣脱不了他的钳制,只得暂歇了心思。 叶煦见她不再挣扎不休,便从怀里取出一物,打开,放在了她的手心里。 云嫤一望那物,不由便是一愣。 那是一个油纸包。 油纸里面包着的,是好几块她看着眼熟的花糕。 那些花糕正散发着丝丝的香气,闻之便叫人口齿生津。 那日,她在苏州城的那条河边,遇到了那卖花糕的姑娘,本想买她家的花糕尝尝,却被那纨绔公子一番搅局,打翻了盛花糕的篮子,叫她连花糕也没有吃成。 然后,她便见到了叶煦。 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她的下落,又是怎么找到她的。 仓皇之间,她转身便走。 后来,她一心参加琴会,更因有心躲着叶煦,生怕回去那条河边,会再遇见他,便没有再想着那花糕了。 哪里知道,她不想,他却惦记着。 来此之前,叶煦必定是又去寻了那在河边卖花糕的姑娘,才买了这些花糕回来。 云嫤怔怔地望着手里的花糕,一时无言。 叶煦也默默地望着她。 他没有再如方才那样,试图同她说话,只是仍将她扣得牢牢地,不让她能离开。 这情形一看便叫人明白,他们二人有纠缠。 经过他们身边的那些名士佳人们,便开始有些按捺不住八卦的心思,偷偷望过来几眼,又匆匆离开。 正在这个时候,平地里,却忽听他们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吼。 「叶煦,你放开她!」 云嫤一听这个声音,顿时回过神来。 她忙回头,正好便看见方随怒气沖沖地赶将过来,一把拽住叶煦的衣袖,要将他扯离她的身边。 叶煦稍稍一避,方随手上一空,人便差点跌了出去。
第132页 他狼狈站稳了,愤懑不已,怒目盯着叶煦,道:「叶煦!你害她害得还不够吗?假惺惺地,又来装什么好人?」 叶煦面上一僵。 云嫤又挣了挣。 叶煦的面色十分难看,勉强松开了她。 一旁的绿芍见了心心念念的公主,早已盼得心焦。 这时,她几步上前来,将云嫤上上下下端详了一番,开口只唤了一声「殿下」,便泣不成声。 云嫤也红了眼圈。 主僕两个拉着手,低低说了好一会的话。 「绿芍,你们不是在信里说,路上有点耽搁,要过两日才能到吗?」 绿芍抹了抹泪,正要答话。 方随却插了一嘴,道:「哪里等得及过两日?我们还不是想尽快见到你,这才紧赶慢赶,马不停蹄地来了。到了苏州城后,为了见你,我们几个可是片刻都没有歇,便直奔这琴会来了。」 他指了指身上,道:「你看看,我这衣裳可是如今京中最时兴的款,这两日为了赶路,都来不及换洗,一路上尽落灰了。」 云嫤「嗤」地一声,与绿芍一同笑了起来。 方随笑着笑着,却停了下来。 他瞥了叶煦一眼。 呵,这人竟比他们到得还早。 也不知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到底还是被他知道了阿嫤的行踪。 这时,云嫤抬眼,往方随他们身后一望,不由却是一怔,道:「凌兄,你怎么也来了?」 凌襟怀笑着看着她。 那日,自从知道她出事,他心里是何等样的心情,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旁人尚且能伤心难过,他却连表露都不敢过于明显。 他曾去过她坠崖的地方,四处寻找,却也如同方随他们一样,什么都没有找到。 如今,见她好端端地站在自己的面前,他满腔的心意却只能苦苦压抑在心底。 他笑意温柔,对她道:「阿嫤,自你出事,我……我们大家都担心得很。幸好,你没事,终于是回来了。前一阵,我听方随说,如今你正在江南,便想随他们,一同来接你回京。就这样,便来了。」 云嫤听得心中委实感动,道:「凌兄……真的多谢你。」 凌襟怀笑着摇了摇头。 绿芍便对云嫤道:「殿下,方才来时,我们也四处看了看,这琴会确实办得雅致。我们既来了,便陪着殿下,再去游赏一回罢?」 「好!」云嫤点了点头。 眼见着他们离开,叶煦跟了上来,默不作声地走在了他们后面,寸步不离。 云嫤握着手里的油纸包,行了一阵,缓缓地停住了步子。 绿芍望了望公主的神色,和她手里的花糕,又往后头瞧了一眼。她话已到嘴边,却还是咽了下去,没有说什么。 云嫤沉默了许久。 叶煦同样沉默地望着她。 云嫤慢慢地,转过了身来,终于不再逃避,迎上他的目光。 一年多未见,他还是那般,气度清华,容颜俊美。 只是,那双凤眸在望着她的时候,多了一种深沉的况味。 她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也不想知道他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思。 她的心底,蓦然生出缠绵又磅礴的酸楚。 从前偷偷恋慕他的辛苦,山崖边被他重伤,被他当众奚落的伤心,都在这个时候一起涌了上来。 她忽觉委屈极了,眼底渐渐酸涩。 他的什么解释也好,赔罪也罢,她一概都不想听。 她冲口便对叶煦道:「我不记得你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叶煦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第81章 重逢(三) 赏花宴的帖子,别让人递给…… 自从相逢以来, 这是云嫤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叶煦再是天纵奇才,也万料不到,竟会是这样一句话。 「你说什么?!」他并未察觉到, 自己的声音已在微微颤抖。 云嫤垂下眼帘, 紧紧抿着唇,一阵沉默。 随后, 她道:「当初, 我从山崖上坠下,落入了江水之中,侥倖被一对夫妇所救。我养了许久的伤,伤好以后,便……便不记得从前的一些事了。」 叶煦的面色一片惨白。 他不言不语了好一会, 才嘶声道:「可你方才, 明明记得他们……」 他平日里,思绪极其敏捷, 这时, 却仿佛迟了一拍,才想到了什么,道:「这么说来, 你记得你自己是谁, 也记得他们,却唯独, 不记得我?」 「对,就是这样!」云嫤毫不犹豫地沖他道。 寒舟站在一旁,听得恨不能捶胸顿足。 公主刚刚的话,无论是真是假,于他家公子而言, 都如同晴天霹雳。 一时之间,众人无不噤声。 连方随也没有出来嚷嚷。 最后,云嫤对绿芍道:「我们走罢。」 绿芍还回不过神来,只是下意识地连声道:「好,好,我们走。」 叶煦便就这样站在云嫤身后,望着她走远。 众人陪着云嫤,往前行了一段。 云嫤趁旁人不注意,悄悄回头望了一眼。 他没有跟上来。 云嫤也不知为何,心中蓦地泛起一阵茫茫然来。 她一时也说不清,究竟是失落,还是觉得释然。
第133页 琴会还在进行,众人从湖边回来,便又往园子里的亭台楼阁里去。 比之湖边,越往园子深处走,便越是静谧。悠悠传来的琴音似珠落玉盘,让人不由自主便想要沉醉其中。 绿芍却察觉到,公主似乎一直心不在焉。 没过了多久,公主便道,她想回去了。 众人自然应下,便离开了园子,回了先前住下的客栈。 歇了一宿后,翌日,一行人便启程,从江南返回帝京。 他们并不急着赶路,一路上就当是游赏,缓缓行去。 一个多月后,云嫤回到了京城。 凌襟怀方随他们与云嫤主僕在城下分别。 随后,一众随侍便伴着公主,往宫里去了。 **** 云嫤一路疾行,往自己宫中去。 回程的路上舟车劳顿,她原是想回宫梳洗了,才好去见她母妃。 谁料,快到时,远远地,却瞧见洛太妃竟先到了她宫里,正站在廊下,往这边张望,显是殷殷盼着。 云嫤乳燕归巢一般奔了过去。 洛太妃一把扶住女儿,红着眼圈,不住地打量她。 云嫤哭着道:「让母亲担心了!」 太妃噙着泪笑,一叠声地道:「回来便好,回来便好!先前那些不痛快的事,便都不要提了。」 绿芍在一旁轻声道:「太妃,殿下,进去说罢。」 「瞧我……」太妃擦了擦眼角,对左右众人笑道:「快,都别愣着了,快将公主迎进去!」 众人皆含笑应是。 太妃又对云嫤道:「你一路上辛苦了,母亲叫她们给你备好了点心,你先用一些,垫垫肚子,等一会再去梳洗,拜见太后与你皇兄皇嫂。」 云嫤忙着点头。 一行人进了殿内,团团说了一阵子的话。 随后,云嫤用完点心,沐浴更衣后,便按着礼数,去拜见了太后与帝后。 太后见了云嫤,倒是变得比先前宽和了许多,嘆息着,道:「你这孩子,着实是受苦了。既回来了,好生歇着罢。」 云嫤道:「多谢太后关怀。」 云嫤从太后宫中告退出来,便立即去拜见皇帝与皇后。 见到了阔别一年多的兄嫂,云嫤朝帝后郑重行礼。 帝后一见了她,亦大感安慰,忙叫她起来。 皇后感慨万千,拍了拍云嫤的手背,道:「阿嫤,你受委屈了。」 皇帝沉默了一会,道:「朕只有你这么一个姊妹,却没有将你照看好,累你陷入险地。论说起来,是朕的不是。」 云嫤忙道:「皇兄言重,折煞阿嫤了。」 皇后见不得他们兄妹这样伤感,思忖了一下,便笑着道:「阿嫤,先前你不知所踪,我们又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你,便只得对外称,你是离京,去了别宫长住。好在,如今,你总算是回来了。本宫心里,实在是欢喜得很。本宫想着,过几日,便为你举宴,也好叫京中都知晓,咱们的长公主回来了。」 云嫤听了,忙道:「我不过回宫,何须举宴?实在不必劳动皇嫂了。」 皇帝却道:「皇后所言极是!此等好事,合该昭告一番。朕看,就依皇后的意思办。」 皇后笑道:「是,陛下。臣妾想着,这个时节里,不如便办一场赏花宴。到时,宫中好好热闹一番。」 皇帝颔首。 云嫤见拗不过帝后,便谢过了兄嫂。 随后,她却又对皇后道:「皇嫂,既是如此,那便劳烦皇嫂了。只是,阿嫤有一个请求,还望皇嫂答应。」 皇后笑着道:「你说便是,别说一个请求,便是百个千个,嫂嫂也答应你。」 云嫤垂眸,低声道:「赏花宴的帖子,别让人递给他。」 帝后听了,皆是一愣。 云嫤话里的这个「他」,指的是谁,他们立刻便明白过来。 先前,帝后便知道叶煦赶去江南寻她,与她在太湖琴会之上相逢的事,也知道了,她曾当众说出了已不记得叶煦的话。 帝后心里清楚,云嫤现下对叶煦必定心绪纷乱,委决不下。 他们十分理解,也怜惜她所受的苦,自然是要坚决地与她站在一道的。 皇后便对云嫤道:「嫂嫂明白了。你放心,这次的赏花宴,叶大人是别想来了。」 皇后见她一旦提起叶煦,便又有些郁郁地,忙又道:「你先前遇险,是叫大郎出的馊主意给害的,陛下与本宫都狠狠训斥过他了。今日你回宫,本宫已叫人去给大郎递消息了,他一会便会过来了。到时,嫂嫂再叫他好好给你赔罪。」 云嫤听了,摇了摇头,道:「这不关太子的事,皇兄皇嫂快别怪他了。」 帝后又问起她回京路上的事,对方随等人千里将她接回夸赞不已。 旁的人,便一概没有多提。 正在这时,云辞得了消息,果然没过多久便到了。 小云睿也被宫人带了过来。 一大家子便在殿内一同用膳。 一年多不见,云睿长高了不少,原本的小胖墩有长成小柳枝的架势。 席上用膳的时候,云嫤却瞧他用得不怎么开心的样子。 她这小侄儿素来同她一样,是个在吃食一道上十分用心的。如今,他却连用膳都不香了。 她不用猜,也明白是为了什么。一定是凌贤妃离宫,让他难过了。
第134页 一转眼,小胖墩也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事。 用完膳,云嫤辞别帝后,便与太子一起,带着小云睿回他宫里去。 一路往廊庑下行来,太子同云嫤说了许多如今京中的风物。 云嫤听着,想了想,道:「我听闻,年初那会,京中多事之秋,四哥又去了北境征战,前一阵才回了帝京。」 太子点了点头,道:「确是如此。」 云嫤道:「那我明日,便去赵王府看看四哥。」 她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迟疑了一下,道:「我不在京中的那些时日,你与四哥,你们……你们没有为难叶煦罢?」 太子一顿,随即,忙道:「怎么会?我与小皇叔都是再讲理不过的人了,怎么会为难叶大人呢?」 云嫤怀疑地盯了他一眼。 太子轻咳了一声。 小姑姑与叶煦之间的纠葛,他与他小皇叔多少知道一些,也清楚当日山崖上的事,确是也不能全怪叶煦。 所以,他们并没有「为难」他。 只是,为了替云嫤出口恶气,他们不过是和方随串通一气,将她的下落对叶煦瞒得严严实实罢了。 说话间,他们已到了凌贤妃宫中。 云嫤瞧了瞧手里牵着的小云睿。 小傢伙仍是垂头丧气地,叫她看了,好不心疼。 云睿乍然离了生母,只能独自住在这偌大一个宫里,纵然身边僕从成群,心中必然也还是会觉得孤单。 云嫤带着小胖墩进去,殿内的僕婢们立即上前来服侍。 云嫤冷眼看着,见他们举止有度,待云睿十分悉心,这才放下心来。 转头见太子站在旁侧,面上也同她一样,似觉满意。 她转念想到,太子是重情重义之人,不管凌贤妃如何,他对云睿这个幼弟,一直都十分爱护。如今,太子必然不肯叫人轻慢了小云睿,想必早便将凌贤妃宫里的一众宫人挨个都敲打过了。况且,帝后对小胖墩想来也会另有安排。 这样想着,云嫤越加宽慰,果然又听太子道:「小姑姑,二弟尚在沖龄,若是独自待在此处,终归叫人不放心。我已同父皇母后商量过了,母后的意思,也是想将二弟接过去抚养。」 云嫤点了点头,望着闷头不语的小胖墩,道:「如此甚好。」 云嫤与太子陪着云睿又待了一阵,便各自回了宫中去。 云嫤因着连日赶路,身上乏累,歇下后,枕在自己宫里熟悉的卧榻上,很快便睡着了。 翌日,一大早,她起身后,用完早膳,便出宫去了一趟赵王府,与她四哥相见。 从赵王府出来后,她便又叫人将马车驶去了宁府。 宁碧浔在府里听人来报,说云嫤来了,立即便请她去了闺房。 两个姑娘一见面,先抱头哭了一场。 第82章 重逢(四) 「我骗了他,他也伤了我。…… 云嫤仔细看了看碧浔, 见她形容消瘦,竟是憔悴了许多。 回京的路上,她已听方随他们说了, 自从亲眼看到她落崖, 加上先前,虞惊岚行刺南轩太子与公主之事, 碧浔大受刺激。 碧浔接近虞惊岚, 想要刺杀他的时候,却被虞惊岚发觉。后来,虞惊岚遁走,便再也没有出现在碧浔身边。 郡王夫妇十分担心女儿,将碧浔接回南轩住了一阵。 可碧浔还是大病了一场。 也难怪她承受不住。原本山盟海誓的心上人是那样一个大魔头, 接连做下叫她心碎的事, 已足以击垮这个温婉柔弱的姑娘了。 幸好,后来, 方随他们有了云嫤的消息, 便叫人快马加鞭,去了南轩送信。 碧浔知道了此事以后,激动不已, 非要回大景来。郡王夫妇拗不过她, 便陪着她一道,千里迢迢来了大景。 因为路上奔波, 她原本已经快好起来的病势差点又沉了起来。好在,皇帝派了宫中最好的御医给碧浔看诊。又在郡王夫妇的悉心照料下,她才慢慢好了起来。 到如今,碧浔已经好了许多了,不日便可痊癒。 碧浔望着她, 惭愧道:「原本,我是想跟着方二公子他们一道,去江南接你回来的,可我父王与母妃不答应,便没有去成。」 云嫤替她挽起一丝乱了的发,道:「郡王与王妃做得对。你病才刚要好,哪能纵着你乱来?咱们总会见面的,不急于一时。若是你因为要去江南接我,再累到了,岂不是叫我难过?」 云嫤说着,又拿帕子替她拭泪,道:「好啦,别哭了。我才刚回来,你该高兴才是。」 碧浔忙也擦了擦泪,笑道:「正是,正是,我这是高兴的!」 没多久,郡王妃叫人送了好些个精緻的小点过来,叫她们在房里,边吃边聊。 两个姑娘并头躺在榻上,各自说了分别这一年多来的经歷,私语了许久。 然而,对于心底的那道情殇,她们却都不约而同,小心翼翼地绕了开去。 谁都不敢提及对方的伤心事。 到了云嫤要回宫的时候,宁碧浔亲自送她到府门前,与她依依分别。 眼见着云嫤就要坐上马车,宁碧浔很是犹豫了一番,忽道:「殿下,其实,叶大人他,那些时日以来,实在也是过得十分不易……」 她说完,便见云嫤敛眉垂眸,一言不发。 她在心底嘆息了一声,便没有再说什么。
第135页 随后,她便望着云嫤的马车一路驶离宁府,方才在婢女的搀扶下,回府里去了。 **** 今日一大早,云嫤便起身,出宫去了赵王府与宁府两个地方。回到宫里时,天已快黑了。 她用了晚膳,沐浴完,便取了卷书,去了榻上,预备等一会看书看累了,便歇下。 偌大的寝殿内一片宁谧。殿角的鎏金花鸟香炉内燃着沉水香,清馥的香气裊裊升腾,沁人心脾。 云嫤靠着引枕,正捧了那捲书看。 绿芍坐在她身边,缓缓用巾帕替她擦着满头青丝,望着她好似绸缎一样的乌髮,笑着道:「殿下的发,长得真是好。」 云嫤抬眸笑了笑,低头,继续看手里的书。 绿芍留意了一下,公主手里的是一卷她从未见过的书,自然不是那捲《无名剑客风云录》。 她思来想去,仍是忍不住道:「殿下,婢子斗胆问一句,您和叶大人之间,便就这样了吗?」 云嫤翻书的手一顿。 绿芍又道:「殿下,非是婢子要替叶大人开脱。刚知道消息的时候,婢子也深恨他当日那样待您,可后来,婢子也慢慢想明白了。」 「说句公道话,先前,叶大人的手段虽然确是冷酷了一些,可到底,那也是为了救您。否则,他哪里会捨得那样伤您?从您落下山崖,不知所踪后,婢子冷眼瞧着,他也没有一日是好过的,可见,是十分将殿下放在心上的。殿下,您……您本就对叶大人倾心,若是与他就这样错过,婢子觉得,甚是可惜。」 云嫤还是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她才淡淡地道:「那日,他亲口说过,他并不喜我。」 「……殿下说的,是不是在山崖上那日?」绿芍忙道:「殿下,当日的情形下,若是叶大人不那样说,怎么能救得下您?他那时的话,做不得准的。」 云嫤默然,手里的书也半日没有翻过一页。 接着,绿芍忽见她将书合上,递给了自己。随即,她道:「绿芍,我今日有些累了,想歇下了。」 绿芍没法子,见她的发也擦干得差不多了,便应了,转头将书收好,便服侍她就寝。 替公主熄了灯火,她便去到了外间守夜。 夜深的时候,也不知什么时辰了。绿芍正微微打着盹,迷迷煳煳间,忽闻殿内传来一声低低的惊唿。 她一分辨出那是公主的声音,顿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她忙披衣起身,举着灯盏,入了殿内。 走到云嫤榻前,见她已经坐起了身,绿芍忙放下灯盏,上前捲起帐帘,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云嫤默不作声,似是沉浸在了什么思绪里。 过了须臾,她才疲惫地摇了摇头,道:「不过是做了一个梦,不要紧的。」 绿芍见她额间俱是冷汗,忙去捧了巾帕来,替她仔细擦了擦。回身又给她倒了水,看着她饮了下去。 云嫤见她一脸焦色,强笑道:「我没事了,你只管放心罢。」 说罢,便拥着被子,重又躺了下去。 躺下时,她的中衣衣襟歪了歪,露出身前的一片肌肤。 绿芍不经意瞥了一眼,顿时心神大震。 只一瞬,她便忍不住红了眼眶。 先前她便发现,公主自从这趟回来后,不知为何,沐浴时,都不怎么愿意让人服侍。既是这样,她们也便遵照公主的意思,只候在浴房外。 是以,她从未见到过公主身前这个狰狞的伤疤。 这道被箭射中后留下的伤疤,虽因时间过去,又大约是经医治过,早已淡了不少,可如今她瞧着,仍是触目惊心。 她一见,便立刻能想到,当时,这箭伤该是如何的血肉模煳,公主又是受了多大的罪。 绿芍越想,便越觉难受,再也忍不住,呜咽了一声。 想到公主就在一旁,她忙克制住,不叫自己哭出声来。 云嫤却仍是发觉了。 她似是很快明白过来,她是为了什么在哭。 她淡然地将衣襟掩起,闭目躺好,盖好被。 绿芍颤抖着手,替将掖了掖被角。 云嫤有些闷闷的声音传来:「当初,我骗了他,他也伤了我。既然如此痛苦,我们两个,便还是不要在一起了罢。」 绿芍听了,拼命点头。 她现在,着实恨不得收回之前那些替叶煦说的话,只当自己从未说过。 那样狠心的郎君,公主不要也罢! 管他伤心也好,难过也罢,便让他离得远远地,别再叫公主看见他才好! **** 这日,叶府。 夜已深,叶煦却仍独立窗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寒舟进来换过两趟茶水了,发现送过去的茶,他家公子一动也未动过。 他暗自嘆了一声,便蹑手蹑脚地退出了房门。 自从叶煦回京,转眼好几日过去了。 那日,在太湖边的琴会上,云嫤当众对他说,她已不记得他了。 这些时日过去,叶煦也从最先的不可置信中冷静了下来。 对他而言,她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已经不重要了。 他曾经差点失去过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让那样锥心刺骨的苦痛再来一次。 就算她说的是真的,她不记得他了,他也会排除万难,让她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第136页 可是,现在摆在他面前最大的难题却是,他要如何才能见到她? 她在深宫之中,若无召见,他轻易不能入宫。 即便他厚颜进宫求见,若是,她还是不愿见他,他又能如何? 正当此时,寒舟在门前高声禀告,道:「公子,表少爷来了!」 没过多久,蔺扬进了来。 叶煦道:「你怎么来了?」 蔺扬笑道:「我知道你前些日子便回来了,也有所耳闻,你这趟去江南,好像不大顺利。回来以后,你也至今没有进宫过……」 叶煦面无表情,道:「是母亲同你说的罢?」 蔺扬笑嘻嘻地道:「是谁说的,又有何要紧?做哥哥的今日来,便是为你排忧解难来的。」 他说着,压低了声,凑到叶煦跟前,神秘地道:「最新消息,过几日,宫里要举办一场赏花宴。」 叶煦一顿,看了看他。 蔺扬接着道:「这样的消息,旁人怕还是不知道的,但我自然不比旁人。有我这包打听在,保管叫你消息灵通!」 他笑得得意,道:「你是大景的探花郎,这样的场合怎会少了你?便等着进宫赴宴罢。不过,至于能不能见到想见的人……」 他觑着叶煦,道:「表弟,接下来,便只能看你自己的了。」 叶煦虽仍是没什么喜色,眉间却舒展了不少,道:「有劳你了。」 从小到大,蔺扬难得从他口中得到这样的话,当即笑开了花,赶紧摆手,谦虚道:「哪里哪里,你我兄弟,何须言谢?」 等他告辞的时候,叶煦便客客气气将他送了出去。 接下来的几日,他便暗暗开始了等待。 不久,宫里果然传出了要举办赏花宴,庆贺长公主回宫的消息。 叶府上下便只等着宫里的帖子送过来。 寒舟最是体察他家公子的心意,每日里都要去门房蹲守,务必要以最快的速度接到请帖,再将请帖送到公子手上。 可左等右等,等到几乎满京城公卿世家的公子小姐都收到了赏花宴的帖子,也没有等到他们叶府的。 眼看过两日,便是赏花宴举办的日子了,公子的脸色越发不好看,寒舟也跟着急坏了。 这是宫宴,可不是那太湖边的琴会,公子不可能像上回在琴会时一样,瞒着公主混进去。 这可该如何是好呢? 寒舟实在发愁极了。 这一日,叶煦在他又一次前来禀告,称没有收到请帖的时候,先是不语片刻,随即,便同他道:「备马,我要进宫。」 「……是,知道了,公子!」寒舟赶紧应了,飞也似地去准备。 叶煦一路进宫,去求见帝后。 第83章 赏花宴 叶大人是真的无情,还是心里有…… 皇帝与皇后早就料到, 叶煦一定会进宫求见。 他此来,所为何事,他们也心知肚明。 帝后倒也不想在这个时候为难他, 便很是干脆地宣了他在御书房觐见。 不多时, 叶煦到了。 他向帝后行礼后,道:「陛下, 娘娘, 宫中将要举办的赏花宴,臣想参加。」 帝后没料到,他竟如此开门见山。 皇后略一思忖,便道:「探花郎,原本, 这次的宴席, 确是少不了你,合该请你。可是, 你也知道, 这赏花宴是为了贺长公主回宫,所以,公主的心意才是陛下与本宫最该考虑的。」 她一顿, 便也直说了, 道:「公主不愿见你,所以, 你不能来。」 叶煦默然不语。 过了许久,他沉声道:「臣只是想求一个参加的机会,至于能不能见到殿下,全凭臣的本事。还望陛下与娘娘成全。」 皇后道:「探花郎,方才本宫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你何必执着?」 叶煦便道:「陛下,娘娘,臣好不容易才寻回殿下,如今,臣只是想见见她,旁的,不敢奢求。无论如何,但凡有见她的机会,臣都要试一试。若是,殿下执意不愿见臣,臣无话可说。」 皇后听着,心里颇有些动摇。 可转念想到她曾答应过云嫤的话,便又冷冷地道:「不行便是不行。」 这时,一直沉默的皇帝却忽地开口,对皇后道:「把那赏花宴的帖子给他罢。」 皇后一愣,忙回头看了看皇帝,道:「陛下!那日您也在,臣妾可是答应了公主的!」 皇帝道:「朕知道。朕只是觉得,就算一个人犯了错,也总得给他个改过的机会罢?」 皇后不防皇帝突然拆台,顿时气结,道:「那阿嫤若是生气,陛下,您这做长兄的,便自己去哄罢!」 皇帝忙笑道:「好,好。阿嫤若是不高兴,朕自当去给她赔不是。」 皇后悻悻然,又瞪了瞪面前静静候着的叶煦。 随即,她只好对身边的宫人道:「给他一张帖子罢。」 「是,娘娘。」宫人轻声细语地应了。 宫人退下,过了一会,便取了帖子回来,呈给了叶煦。 叶煦道:「臣谢过陛下,谢过娘娘!」 皇后一拂袖,便带着宫人们走了。 皇帝低声对叶煦道:「不要辜负了朕与皇后的美意。」 叶煦点了点头,道:「臣明白。」 皇帝颔首,便吩咐了人摆驾,赶紧也出了御书房,往皇后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第137页 **** 此后不久,便到了皇后在宫中举办赏花宴的日子。 今日的赏花宴是午宴,筵席便设在御苑的一片花海碧树之下,景致如画,美不胜收。 这次的赏花宴,方随凌襟怀他们,还有碧浔是一定会来的。只是,方随与凌襟怀自然不能来公主宫中。 于是,一大早,云嫤便开始等着宁碧浔进宫了。 宁碧浔也是一样的心思,想早点进宫来,与公主说说话。 离着筵席开始的时辰还有好一阵的时候,碧浔便到了。 云嫤今日高兴,与碧浔在宫里谈笑了一会,随后,便领着她,一同去了御苑。 两个姑娘一道,缓步行去,四处逛逛,赏看御苑里的花木。 宁碧浔自从那日,云嫤过府探望过她后,便越发好了起来。今日,因她要进宫赴宴,想是郡王妃好生替她妆扮了一番,极是秀丽。 碧浔也在打量云嫤,见她今日穿一袭百花长裙,越显雪肤花貌,不禁笑道:「殿下好颜色。」 此时,她们恰好行至一片花丛前,云嫤便弯腰摘花,又亲自替碧浔簪在鬓边。 随即,她便回头,笑盈盈地问绿芍道:「你看,可好看吗?」 绿芍含笑,感嘆地望着她二人,道:「都好看,好看极了。」 两个姑娘皆是一笑。 碧浔便挽着云嫤,往前走去,边走边同她说道:「听说,今日的赏花宴,来了许多名门世家的公子女郎,一同来贺你回宫呢。」 云嫤悄声对她道:「皇兄皇嫂他们硬是要办这场宴,我也推却不了。」 碧浔笑道:「陛下和娘娘这是心疼你!他们如今呀,肯定是恨不得什么好东西都往你面前堆,不过区区一场赏花宴,自然是怎么热闹怎么来的。」 她说着,便又轻轻对云嫤道:「不知,叶大人他何时到呢?」 云嫤神色一顿,道:「他不会来的。」 「为何?」碧浔听了,愣了愣。 这次赏花宴,本是庆贺云嫤回宫的,叶煦怎么可能不来? 碧浔有些不解,便道:「今日的场合,按理,叶大人肯定会来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偷觑云嫤的神色,见她不肯多言什么,便接着道:「这一年多以来,大理寺声威日盛,叶大人这大理寺卿也被陛下视为肱股之臣,况且,他又生得那般模样。现如今,京城里不知有多少高门贵女心仪于他,多少公卿想与叶府联姻呢。」 这回,云嫤可算是有了反应。 她柳眉微蹙,道了一声:「关我何事?」 便又不作声了。 碧浔没法子,便也不再提起,转而,说起了旁的。 正迈步谈笑间,忽见前方的道旁,一株柳树下,立着两人。 柳条垂落,掩住了人影,一时瞧不清。 待看清了,宁碧浔「呀」地一声,不由诧异道:「那……那不是?」 那可不就是方才她口中,京中贵女人人心仪的那人吗? 宁碧浔便笑了笑,对云嫤道:「叶大人这不是来了吗?殿下方才还说,他不会来。」 云嫤一阵怔然。 叶煦他怎么来了? 不可能啊,今日这场筵席的帖子,根本就到不了他的手里,那他是怎么进宫的? 云嫤思忖了一番,便明白了。 阖宫里,能放他进宫来的,也只有她的皇兄皇嫂了。 想明白了,云嫤便冷眼瞧着前方的那两人。 看叶煦的模样,应是要往这边来的,却不料,被人拦下了。 现下,在他身前挡着他的,是一位俏丽的小娘子,也不知是哪家府上的小姐。 那小娘子正含羞带怯地望着他,口中不知在说着什么。 叶煦却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不言不语。 宁碧浔不觉有些尴尬,却又忍不住盯着那边看。 只见,那小娘子似是还未将话说完,叶煦便已越过她,往前而来。 小娘子面上的笑容顿时一黯,跺了跺脚,很快便也走了。 眼见着叶煦要往这边过来了,云嫤冷哼了一声,忙对碧浔道:「我们走!」 说着,她便转身,往另一头行去。 碧浔只好同她一道离开。 等望不见叶煦了,碧浔便对云嫤道:「我方才同你说的话,只说了一半。京中的闺秀们虽多半心仪于叶大人,却从不曾听说叶大人对谁有意。大家都说,叶大人十分不解风情。看刚刚他那样子,果是名不虚传。」 她顿了一顿,又道:「却不知,叶大人是真的无情,还是心里有人呢?」 云嫤眼帘微垂,不语。 碧浔点到即止,便也没有再言。 正在此时,她们的身后,却忽地传来一阵脚步声。 又有谁来了? 宁碧浔回身一看,这来人她倒是也识得。 竟是凌三姑娘那哥哥,奋勇侯凌澈来了。 今日的赏花宴上,自是分席而坐,外臣等闲见不到女眷,凌侯在这个时候出现,倒像是特意在此地等着。 云嫤一见他,便想起当日在广宴阁的时候,硬是被他拦住的事,心中顿生警惕。 她有些不耐烦见此人。 可方才她们察觉的时候,他人已到了近前,这时若要像先前避开叶煦那样,是不可能了。 凌澈到了她们跟前,先是见礼。
第138页 云嫤叫起后,他便望着公主,道:「臣听闻殿下回来,不胜欣喜,特意候在此处,便是为给殿下问安。殿下如今,可是一切都好?」 宁碧浔见他竟毫不避讳地承认,是专程在等候公主,心中很是吃了一惊。 再看云嫤,倒是十分沉得住气,只淡然对那凌侯道:「本宫都好,有劳侯爷挂心了。」 说罢,云嫤便对宁碧浔道:「筵席快开始了,咱们快走罢。」 「好。」碧浔忙点了点头。 「臣恭送殿下与县主。」凌澈道。 宫人们随着公主一行,渐渐走远了。 凌澈却留在原处,迟迟没有离开。 当日,在蔺府那座园子,虞惊岚擒住了云嫤,消息由他派去打探的人暗中传回侯府。 宁碧浔还活着的事,本就是他透露给长风阁阁主知道的,也是他,暗示了虞惊岚,只要抓了叶煦身边的人,便可以此,要挟他交出宁碧浔。 既然如此,虞惊岚选择云嫤下手,便是意料中事。 他凌澈得不到她,自然也不想让旁人得到。 可他听了属下带回来的这个消息之后,却变得心神不宁起来。 等他冒着被宣威十六卫发现的风险,带着人马,赶去了那座山崖,却只听到了她坠崖的事。 那个时候,他站在那片山林中,心里忽觉空落落的。 他的心腹,侯府的管家劝他尽快离开那里,他暴跳如雷,发了一大通火。 如今,她好不容易回来了,他实在忍不住,便趁着这回赴赏花宴的藉口进了宫,也见到了她。 他望着她远去,沉默了许久。 第84章 赏花宴(二) 不管你是公主也好,寻常…… 云嫤今日的心情着实不错, 先前的插曲也没有影响她的好心情,只管与宁碧浔一同去了赏花宴上。 皇后一见了她们两个,立时笑着将她们叫到了跟前来, 好好说了一会话, 才放她们走。 接着,皇后便对众人宣布, 筵席开始。 席间, 整座御苑之内丝竹悠扬,花香袭人。 今日的主角本就是长公主,各府的命妇小姐们,便皆纷纷在云嫤面前笑语晏晏。 云嫤与人谈笑了大半日,有些乏了, 再加上, 她本就不胜酒力。不一会,她便禀明了皇后, 要出去散散。 皇后自然应好。 宁碧浔见了, 原是想陪着她去的,可刚巧有人过来寒暄,便被绊住了。 云嫤挥了挥手, 告诉她不必陪, 便带着绿芍,自去了。 主僕两个一路慢慢悠悠地往前走, 见前方近处有一座偏殿,便正好进去歇一歇。 没想到,在那里,云嫤她们居然见到了柳蘅。 论说起来,云嫤回来的这一阵, 还没有见到过她。 柳蘅性子素来清淡,此时见了云嫤,倒是快步迎了上来,同她见礼后,又打量了她一番,不由道:「公主可算是回来了。」 云嫤听得分明,知她先前必是真的担心她,心中感动,展颜笑道:「阿蘅,谢谢你。」 柳蘅一笑。 云嫤便又往她身后瞧了瞧,没有瞧见人,便道:「太子呢?」 柳蘅一顿,有些赧然,道:「太子殿下在前头饮宴,放我来此处,松快松快。」 云嫤捂嘴笑了。 柳蘅素来不喜拘束,进宫的缘由又特殊,太子护着她,不愿用宫中的规矩拘着她,也是常事。 云嫤想着,转念又想到一事。 听说,前一阵,帝后已经召见过太子,虽不知谈的是何事,但她多少也能猜到。 少不得,是太子娶亲之事了。 帝后必是要为太子千挑万选,好好聘一位世家女做太子妃的。只是不知,太子妃会是哪家的小娘子了。 先前,在蔺府的那座园子里,虞惊岚攻向柳蘅的时候,云嫤曾亲眼所见,太子是如何紧张柳蘅的。 若是,太子真的要选妃了,那阿蘅要怎么办? 论阿蘅的品貌家世,倒是自也当得太子妃的人选。 不过,反过来说,阿蘅心里,对太子到底又是怎么想的呢? 云嫤在心里思忖着。 可惜,这些话却都是不好问出口的,便只好放在一边。 她同阿蘅又说了一会的话。 过不了多久,柳蘅道:「公主,太子那边离不得人,我得先回去了。」 云嫤笑眯眯地道:「好。」 柳蘅去后,云嫤便对绿芍道:「我想自己往四处去走走,你便在这里等我罢。」 绿芍一听,面现犹豫。 云嫤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笑道:「没事的,这是在宫里,你还怕我走丢了不成?」 绿芍也跟着笑了。 公主既这么说了,她也不想打搅公主的兴致,便道:「好,便依着您。不过,殿下千万记得,要早些回来。」 云嫤笑着点了点头。 她从那偏殿出来,便又信步往前,慢慢走去。 方才在那赏花宴上,饮了不少敬酒,原本还好,方才同阿蘅在偏殿里谈说了一会,如今酒意上头,她倒当真觉得有些醉了。 一路行去,她迷迷煳煳地,也不知究竟到了哪里。 好在,一路上都有各宫的宫人在为她指路。 不知不觉,日头渐渐偏西,从赏花宴开始,这一个下午便这么过去了。 天色缓慢地暗了下来。
第139页 云嫤走了一会,也觉得有些累了,便在一座宫苑前停下了。 她举步到了宫苑的阶前,坐了下来。 没多久,便到了掌灯时分,天边升起一轮明月。 侍从们在廊下挂上了点亮的八角宫灯,橘黄的光瀑洒落了一片。 随后,又有宫人小心翼翼地上前来,问公主,可要入殿内休憩。 云嫤此时正微醺,顿觉周围的声音有些吵嚷,便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你们都下去罢。」 「是,殿下。」 宫人们都退了下去,却也不敢真的走远,皆守在宫苑外。 接着,便又叫人去前头,通知长公主宫里的人。 **** 月华如水,洒落在庭中的玉阶前。 云嫤抱膝坐着,任凭夜风拂过发间,觉得很是舒坦,就想这么在这里待着。 一片静悄阒然里,渐有脚步声传来。 很快,一个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臣,参见公主。」 那声音敲金戛玉,清冽如泉,她十分熟悉。 只是,她因酒醉,此刻的反应有些迟钝,茫茫地想了一时,才想明白。 嗯,是那大混蛋来了! 没想到,她先前避开他也没用,真是,去到哪里都能被他找到。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神通广大? 她在心里暗暗地骂了一记,没有作声。 叶煦便自己走了过来,一撩袍,在她身边坐下。 他转头瞧她,却不由便是一怔。 廊庑间,温暖的灯烛下,她娇颜嫣红,仿若桃花,几乎迷乱了他的眼。 他顿了一顿,才缓声道:「殿下,你酒量太浅,往后,还是少饮些罢。」 「你、你大胆!」云嫤当即斥道。 她饮了酒,自觉胆气涨了不少,蛮横地对他道:「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我堂堂天家公主,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你管不着!」 叶煦垂目,笑了一笑。 他道:「上回在江南的时候,臣给殿下的花糕,殿下后来可尝了?」 云嫤火速摇了摇头,哼哼道:「才没有,我都扔了!」 叶煦又是一笑,便道:「也是,那花糕滋味清淡,不够甘甜,想来不甚和殿下的口味。殿下便是因此,才都扔了罢?」 云嫤托着腮,想了想,道:「不是呀,那些花糕都挺甜的。」 这话一说完,她回过神来,便见叶煦正一脸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她顿时醒悟,上当了! 都怪她自己酒量实在不佳,这必是醉煳涂了,才管不住口。 于是,她便紧紧闭上了嘴。 叶煦也沉默了好一会。 随后,他低声道:「你回来也有一阵了。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找机会,想见你一面。」 他说着,声音越加低沉了下去,道:「我知道,你先前在太湖琴会上说的,都不是真的。」 「你记得我,并不曾忘记我。」 云嫤默然不语。 叶煦说完,便也停顿了许久,仿佛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启口。 他嘆了一声,才终于道:「我一直想同你说,那日,在山崖上,当着虞惊岚的面,我不得不说出那些违心之言。实则,那都是胡说,绝非我本意!」 云嫤还是不肯说话。 叶煦望着天边皎洁的月,接着道:「你我先前,相处了那么久。我本以为,你总有一日能明白我的心意,却没有料到,终是我高估了自己。」 「要怪,便怪我,没有早些同你说清楚。」 他一双凤眸中似有光,喟嘆一般,柔声道:「阿嫤,不管你是公主也好,寻常人也罢,我对你,从来都没有变过。」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下里又恢復了一片宁谧。 云嫤依旧如先前一般,一言未发。 此时此刻,她在想什么,是依旧不能接受他,还是能? 叶煦一向沉得住气,这个时候,却也不免心浮气躁起来。 倏而,他觉得一边的肩头一沉。 竟然是她靠了过来。 他心中勐地一跳。 忙转头看了过去。 却见她双目微阖,仿佛已经睡着了。 先前他对她说的话,也不知,她究竟是听进去了,还是没有。 他半是懊丧,半是无奈,盯着她恬静的睡颜望了一会。 随即,他便缓缓地伸臂,将她拥紧了些,让她得以靠得更舒服一些。 云嫤闭着眼,长睫微微颤了颤。 第85章 赏花宴(三) 「叶大人打算怎么补偿?…… 两人便就这样, 在无人打扰的玉阶前,安静地坐着。 直到绿芍她们几个接了此地宫苑内宫人的报信,寻了过来。 绿芍一见面前的场景, 先是一愣, 随即整了整面色,肃容对叶煦道:「叶大人, 殿下该回宫了。」 叶煦只得点了点头, 扶着云嫤起身。 宫人们已经抬了肩舆过来,绿芍与芳芷忙都上前,搭手将公主搀扶上肩舆。 深宫内苑里人多眼杂,叶煦无法再送云嫤回宫,便只能望着她的肩舆出了宫苑, 往外行去。 他便也打算离开。 原本行在前头的绿芍却在这时转身回来, 行至他的跟前,敛衽行了一礼, 道:「叶大人, 请留步。」 叶煦停了步子。 绿芍道:「大人,我们太妃有请。」
第140页 叶煦一顿,道:「太妃?」 「是。」绿芍绷着脸, 道:「太妃听闻叶大人今日进宫赴宴, 有事相叙,便递了信过来, 让婢子来请您。」 叶煦默然片刻,颔首,道:「烦劳前方带路。」 绿芍回去与芳芷交代了一声,让她仔细随着公主回宫。随后,她便领着叶煦, 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他们走后,原本看似迷煳睡着的云嫤慢慢睁开了眼,惺忪地朝叶煦他们远去的方向望了几眼。 她想了想,对随在肩舆边,伴着她回宫的芳芷道:「绿芍这是要带他去哪里?」 芳芷一怔,见她面色虽仍有醉意,眼神却清明了许多,显见着是酒醒了不少。 她便忙道:「殿下,是太妃请……请叶大人过去叙话,绿芍这是领了他去。」 「是这样。」云嫤微一点头。 过了一会,她忽道:「咱们也去。」 芳芷又是一怔,道:「殿下,您刚刚醉酒了,还是早些回宫歇息才是,方才绿芍也是这么说的。」 云嫤却坚持道:「无妨,先去瞧瞧,再回宫不迟。」 芳芷见她如此发话,知是拗不过她了,便只好指挥宫人们,去太妃宫里。 云嫤又道:「抄近路,赶在他们前面到。」 芳芷依着她的意思,吩咐了下去。 一行人拐了个弯,便一路往洛太妃宫里去了。 **** 洛太妃宫中,绿芍领着叶煦到了。 叶煦踏入殿内,恭敬向太妃行礼问安。 太妃隔着一道屏风,请他起身。 叶煦垂目立在殿中。 洛太妃对他道:「冒昧请叶大人前来,实在是不得已,还望大人海涵。」 叶煦道:「太妃言重了,太妃有何差遣,尽管吩咐。」 洛太妃淡淡道:「何敢言差遣?只是有些事,想问一问大人。」 叶煦便道:「太妃请问。」 「那我便直言了。」洛太妃沉吟片刻,道:「叶大人,陛下曾金口玉言,为你与长公主赐婚。当时,大人坚辞不受,为此,还不惜抗旨离京,外放了鸣州。后来,机缘巧合,公主也去了鸣州,还入了鸣州府衙。你们回京之后,我似有所觉,大人对公主的态度,甚有变化。只是,在那之后,便出了事……」 洛太妃说到这里,声音顿时低哑了几分。 她身旁的女官忙开口劝慰。 太妃摆了摆手,低声道:「没事。」 便又对叶煦道:「叶大人,我今日请大人来,便是想要大人一句准话。你对公主,究竟心怀何意?」 云嫤她们已先叶煦一步,到了太妃宫中。 太妃此言一出,这个时候,正陪着云嫤,避在屏风后的芳芷不由一愣,悄悄望了公主一眼。 连先前带叶煦来的绿芍也吃了一惊。 原来,太妃专程请叶煦到此,目的竟是如此。 云嫤的面上隐隐有几分羞涩,几分侷促,看起来,倒是并无多少惊讶之色。 叶煦听了太妃之言,沉默了一瞬,便立即道:「回禀太妃,臣从始至终,都钟情于公主。」 「先前……」他话音涩然,停了停,道:「先前,臣抗旨,实是有自己的理由,与阿嫤全无干系。哪怕她不是公主,臣对她,也是一样的。」 洛太妃似是早有所料,听到这个答案,并不意外,紧接着,却又问道:「你既口口声声,称情繫于公主,那为何当日,你要那样重伤她?难道非是如此,便不能救她了吗?」 这次,叶煦默然良久,才道:「禀太妃,那日挟持公主的,是长风阁阁主虞惊岚。此人堪称枭雄,极难取信。当日,若非如此,臣没有把握,能让他将臣的话信以为真,放了公主。此事之后,臣亦十分痛悔,若是能,臣什么都愿做,只求能补偿公主!」 一旁的绿芍听到此处,却是再难忍住,厉声道:「补偿?叶大人打算怎么补偿?」 她只要一想到公主遭受的罪,便连声音都在发颤,道:「叶大人难道忘了,殿下当时伤得有多重?带着箭伤,从那样高的山崖上落入江水之中,昏迷了几日,才算是醒了过来,侥倖捡回性命。此后,更是养了许久的伤,不知受了多少苦!那些时日,我们谁都没有陪在殿下身边,不知殿下究竟是怎么熬度过来的,可只要一念及此,婢子便实在难受得紧……」 「殿下回宫以后,便变得不喜我们近身服侍。婢子早先还觉得,那是殿下前些时日一直在外,不惯于旁人伺候了。可哪里知道,殿下那样做,其实……其实是唯恐我们几个发现她的伤处。」 绿芍说着说着,泪便流了下来,道:「夜里,殿下即使睡下了,也会时常惊醒过来。婢子见殿下身上常常满是冷汗,显是叫梦魇着了,才会如此。叶大人倒是不妨说说,殿下究竟是忆起了什么,才会惊成那样?」 「这些事情,殿下不会说,可婢子却全都看在眼里!叶大人,您一句轻飘飘的补偿,便觉得能抵得了殿下所受的苦吗?婢子倒想问问,您能拿什么补偿?」 叶煦听得心如刀割,面色一片惨然。 绿芍心中早就憋着这一口恶气,如今一气吐露了干净,甚觉痛快,神色间反倒平静了下来。 她接着道:「是,叶大人方才说的,不能算错。人人都清楚,叶大人当日那样做,的确是为了救下殿下。在这件事上,确是谁都没有错,可婢子就是不服!」
第141页 「婢子实在太想替殿下问一问。既然,谁都没错,那么,殿下所受的那些苦,又该谁来负责?」 屏风后的云嫤眼中一热,紧紧咬住唇,才忍住了哭意。 第86章 赏花宴(四) 原来,在那个时候,他便…… 洛太妃一时也是无言, 良久,才道:「叶大人,今日, 你既已承认对公主有情, 我也看得出来,你并非虚情假意之人, 待公主确是真心。只是, 绿芍的话,你也听见了。」 叶煦沉默着。 太妃嘆了一声,道:「叶大人,你与公主之间,我不会横加阻拦。往后如何, 便要看你们的缘分了。」 太妃的话便说到这里了。 叶煦又是沉默了许久, 才无声行礼,拜别太妃。 随后, 他便转身离去了。 待他走后, 洛太妃起身,急急忙忙地去看云嫤。 先前,叶煦来前, 云嫤便带着芳芷过来了。洛太妃原本不想让她在场, 只是见她执意,才一时心软, 允了她所求。 此时,太妃见她眼圈通红,显是心里极为难受,不觉心疼得连唿后悔,道:「我的儿, 早知如此,便不将他叫来了。问了他这一通话,倒是又勾起你的伤心事!」 云嫤缓缓摇了摇头,道:「母亲别这么说,我无事的。」 殿内正说着的时候,殿外却匆匆步入一名宫人,低首禀报。 「太妃,殿下,礼部叶尚书夫人求见,正候在殿外。」 洛太妃一惊。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叶煦前脚才走,他的母亲便来了? 她不由望向了云嫤。 云嫤也是怔了一怔。 她略一想,便轻声道:「母亲别担心我。既然叶夫人来了,想必是有话要说,便请进来罢。」 「正是,倒也不好叫人等在外面。」太妃也点了点头,便对进来禀报的宫人道:「请叶夫人进来罢。」 接着,洛太妃却也没有叫人撤了屏风,只叫云嫤继续避在屏风后,自己便去了前面,与叶夫人相见。 两厢厮见过,叶夫人便对洛太妃道:「承蒙陛下与皇后娘娘不计前嫌,也让我们府上来了今日的赏花宴。如今,我便不请自来了,还望太妃恕我冒失。」 洛太妃道:「叶夫人言重了,不必多礼。」 叶夫人便又道:「不瞒太妃,我今日求见太妃,实是为了我儿叶煦。」 洛太妃听了,不由朝后一瞥。 叶夫人顺着洛太妃的目光,也望向了太妃座后的那座屏风,心中顿时有数了。 洛太妃道:「叶夫人,有话请讲罢。」 叶夫人便道:「太妃,我是瞒着叶煦过来的。若是,他知晓了我今日来此,是断不会同意的,可我却是不能不来的。我今日来,并非护短,实在是为人母的,有些话,不得不言。」 她说到这里,嘆息一声,接着道:「我那孩儿他自小,便事事顺利,不曾受过什么磋磨,傲气得很,也确如外人传言,是个目下无尘的脾性。可有一点,他为人看着冷清,但若是认准了一人,便绝不会更改。」 「公主失踪的那段日子,他无一日不在受着煎熬,无一日不在寻找公主的下落。那个时候,我与他父亲看着他,有心却无力,实在是痛心得很。好在,天可怜见,如今,公主总算是平安回来了,咱们府上也尽可放心了。」 洛太妃听到这里,为人父母的,倒是不禁有些感同身受。 叶夫人顿了顿,又道:「先前的有些事,叶煦他虽不肯宣之于口,旁人应也是会透露给了公主知道的。可有些事,他若不说,公主是不会知道的。」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望着屏风后,声音提高了一些,道:「这是当初,他还在鸣州任知府时,有一日,突然叫人快马加鞭送回京城来,交给我与他父亲的。若是太妃允准,还请将这封信,转交给公主,我感激不尽!」 洛太妃往身后望了一眼。 叶夫人也往那一座屏风后张望。 屏风后一片安静。 洛太妃思量了一下,便叫宫人上前,从叶夫人手里将那封信接了过来。 太妃对叶夫人道:「夫人一番话,叫我听了,心中也颇为动容。这封信,我会转交给公主,夫人放心便是。」 叶夫人忙道:「多谢太妃!」 叶夫人此行,也算是将该说的都说了。 于是,她再一次朝那扇屏风后望了望后,便告辞离去了。 在叶夫人走后,芳芷陪着公主,从屏风后缓步走了出来。 宫人奉上那封信,洛太妃亲自取过,递到云嫤跟前,道:「好孩子,母亲觉得,这封信,你还是看一看罢。」 云嫤沉默了一下,接过了那封信,却也没有立即便打开看。 她带着那封信,一路回了她宫中。 夜深的时候,她躺在寝殿内的榻上,心中不住地想起叶夫人在太妃宫中说的那些话,一时了无睡意。 辗转了许久后,她索性披衣起身,走到妆檯前,将已被收进匣子里的那封信取了出来。 她展开信笺,看了起来。 这一看,她不由睁大了双眸,连捧着信笺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父母大人敬启,儿有一事相告。我遇见一女子,心生嚮往,思慕已久……」 「……愿娶她为妻,爱她重她,此生不渝。」
第142页 她的目光缓缓地移向信的落款。 他写这封信的时候,应当是在鸣州时,她被虞惊岚手下的那二姝掳走,他赶到,救下她后不久。 原来,在那个时候,他便已经下了如此决心。 她捧着信,一下便跌坐在了榻上。 绿芍听见动静,赶紧走了进来,却见公主坐在榻上,泣不成声。 她不由大急,忙抢上前来。 「殿下,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她越是问,云嫤便哭得越厉害。 绿芍见她手里捧着那封信,心中顿时明白了什么。 云嫤哭得泪眼朦胧,似是要将心里累积的委屈与酸楚都借着这一场大哭宣洩出来,无论绿芍怎么劝,都停不下来。 落下的泪打湿了她手里的信笺。 这一刻,她不知怎的,便想起了此前一直不愿忆起的那一幕。 那日,在那个她从山崖上落下的瞬间,她在无比的绝望之中,看到叶煦在朝她奔来。 他那时面上的神情,恍然便浮现在此刻的她眼前。 她心中勐然一酸,仿佛揪作一团。 第87章 吃醋 「小骗子,又骗我!」 这一日, 朝议之上,皇帝与众臣工议事。 礼部与鸿胪寺禀奏了南轩使团即将来京,一应的迎接事宜, 皇帝皆允了。 朝议过后, 众臣鱼贯出殿。 叶煦正要往廊下去,忽闻身后有人唤了他一声。 他停步, 转身。 凌澈踱步到了他的近前, 面上挂着笑,道:「叶大人,方才朝议之时,礼部与鸿胪寺在议迎接南轩使团的事宜,本侯看, 叶大人倒是一言未发。」 叶煦淡淡道:「侯爷以为, 我该说些什么?」 凌澈面现讶异,道:「谁都知道, 此次, 南轩使团来京,是南轩国主有意为希音公主择婿。叶大人与希音公主早些年便已相识,又有过联姻的传闻, 岂非是最合适的人选?」 叶煦道:「侯爷说笑了, 希音公主的婚嫁大事,不该由你我随意谈说。」 凌澈听了, 默然片刻,随即,便似是恍然大悟,道:「本侯知道了。叶大人这是还惦记着与长公主当初的那场赐婚吗?」 他说着,笑了起来, 道:「陛下先前虽赐婚长公主与大人,可后来,到底已经不了了之。既然如此,如今,南轩公主率使团来京,叶大人若能与希音公主结亲,不也是美事一桩?」 叶煦冷冷地盯着他,忽道:「谁说长公主与我的婚约已经不了了之?」 「哦?」凌澈又是一讶,道:「听叶大人的意思,难道不是?怎么大人竟还妄想与长公主的婚事?」 叶煦冷然道:「陛下金口玉言,从未取消过长公主与我的婚约。既然如此,侯爷还须慎言。」 凌澈心中恼火,面上自是分毫不露,笑了笑,道:「……叶大人说得有理,是本侯想岔了。」 「如此,甚好。」叶煦点了点头,便径直离去。 他一走,凌澈面上的笑意顿时消失无踪。 **** 数日之后,宁希音奉南轩国主之命,率使团再次来到大景帝京,朝觐了皇帝后,便一直下榻在驿馆。 没过两日,叶煦在府中听下人来报,南轩公主前来拜访,车马已经到了府前,言称,要见叶煦。 叶煦心知宁希音此番来,所为何事,便前去相迎。 一行人到了叶府花厅落座。 自从上回泓州一别,转眼已是一年多了,宁希音如今见到叶煦,心中百味杂陈。 她道:「前些日子,碧浔抱恙,曾回南轩住过一阵。我是那时才知,原来当初在泓州时,跟在你身边的那位洛捕快,便是大景的长公主。」 「是。」叶煦颔首,道:「她此前有所不便,才没有说出此事,并非有意欺瞒。」 宁希音一笑,道:「我先前便看出来了,你待公主十分不一般。如今这么一看,你还是护她护得那样紧。」 叶煦没有作声。 宁希音便又道:「我今日来,是想问一问,大理寺可有虞惊岚的消息?」 叶煦道:「这些时日以来,大理寺一直在查探他的行迹。长风阁在多地皆有人手,阁中之人又擅于乔装潜伏,大理寺一路追查,虽有线索,却仍未发现虞惊岚到底在何处。」 宁希音听了,道:「碧浔回到南轩的时候,郡王府唯恐虞惊岚不放过碧浔,在王府加强了戒备,可最后,虞惊岚却也不曾现身。」 叶煦沉吟片刻,道:「以他的性情,不可能一直这样躲藏下去,迟早会露面。为了阿嫤,我也一定会找到他。」 宁希音一顿,道:「我也是在碧浔回南轩后,才知长公主因虞惊岚坠崖一事。你与公主好不容易有了今日,往后,你可要好好待她。」 叶煦闻言,便想起当日在宫里时,绿芍同他所说,云嫤回来后的种种,心中蓦地一阵牵痛。 过了许久,他缓慢又郑重地点了点头。 **** 宫中。 这日清早,绿芍从太妃宫里回来,一路经过廊庑下的时候,便见芳芷她们正并头站在庭前,低声私语。 她不觉扬声笑道:「你们几个,说什么呢?」 芳芷回过身来,见她回来了,忙走上前来。 绿芍见她神色有异,不由一怔,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第143页 芳芷便同她附耳说了几句。 绿芍听完,半晌没有言语,道:「此事,你们没有告诉殿下罢?」 芳芷摇了摇头,道:「自然没有,我们哪里会将这样的事说去叫殿下听见?只是,如今,这事在京中传得有鼻子有眼的,那些个说书的,连话本子都编排出来了!便是什么,大景探花郎与南轩公主的故事。外面都在说,若是彼此无意,南轩公主又怎么会前去与他相会?连宫里咱们几个都听说了,殿下要是想不知道,怕是难!」 末了,她终是气不过,道:「你说说,前一阵,赏花宴那一回,叶夫人还专程来了太妃宫里一趟,在太妃面前,替他好一番说项,将他说得那般深情!怎么,难道一转眼,便全都变了?」 绿芍嘆了一口气。 过了好一会,她才硬是挤出一个笑来,要往公主寝殿去。 谁知,一转身,便见公主正静静地立在廊下,也不知站在那里多久了。 绿芍赶忙上前,先是端详了她的面色,心知不好,低声道:「殿下,您……知道了?」 云嫤半分搪塞也无,径直点了点头。 绿芍只得道:「殿下,南轩那位希音公主虽然来了京中,可将来未必也就是会与叶大人联姻的。外人不清楚内里,胡乱传些风月故事,自也是有的,咱们不必理会他们的。」 云嫤恹恹地生了一会闷气,忽地抬首,道:「我要出宫一趟。」 绿芍一听,想了想,忙道:「正是呢!殿下回来以后,还未去过帝京城里。眼下,左右无事,正好出去游赏,散散心。」 说着,她便立即与芳芷她们分头去准备,令人传辇备车,忙碌起来。 一时准备停当,一行人便往宫外去。 马车一路驶入帝京的街巷。 不一会,绿芍便陪着公主,下了马车。 这一日里,绿芍便随着云嫤,沿着人来人往的街头游逛,怀里收了一堆公主沿途买下的小玩意。 眼见着,出来不少时候了,时辰也已到傍晚,绿芍便道:「殿下可饿了,要不要去食肆里坐坐?」 一回头,却见公主已不在原处了。 绿芍大惊,怎么方才还在,转头便不见了? 她一下子便着急起来。 低头一看,她却见衣袖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字条。 她忙抖开那纸条,见上面写着:「我去去就回,你们不必担心。」 想是云嫤临走前,趁她不注意塞给她的。 绿芍见那字体,确是公主所书,可心中还是不免忧急,一时七上八下的。 她身旁的宫人问她,要不要回宫去禀告太妃,绿芍微一思忖,便道:「不行!太妃好不容易将公主盼了回来,如今,公主不过是出门一趟,若是我们便去搅扰,徒惹太妃担心,反倒不好。」 这个时候,也已到了散衙的时候了,绿芍想来想去,还是转头去了方指挥使的府上。 方府的下人赶忙进去通报。 不多时,方随便匆匆出来了。 绿芍忙将此事告诉了他。 方随道:「不要急,咱们先去找找。阿嫤有分寸,不会乱走的。」 方随怕绿芍她们人手不够,又带了方府的人一同出门找寻。 众人回到原先公主离开的地方,将那附近的巷陌都找遍了,却怎么也找不见她。 绿芍对方随道:「难道便只有在这里等着了?二公子,婢子这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呀!」 方随沉吟了片刻,纵使心中实在不甘不愿,仍是道:「有一个人,想来应该能知道她在哪。」 「是谁?」绿芍忙道。 方随轻咳了一声,一时不知如何启口。 绿芍顿足:「二公子,这个时候,您便别卖关子了!」 方随摸了摸鼻子,对身边的随从们道:「走罢,去一趟大理寺叶大人府上。」 绿芍这才明白过来,他方才所指,究竟是谁。 方随与绿芍他们到了叶府,很快便见到了叶煦。 绿芍虽对他心中还是有气,但事关公主,也顾不得旁的了,长话短说,将事情经过同他说了一遍。 叶煦一听完,便立时往府外去,翻身上马,往四处去寻人。 绿芍他们跟着他,去了好几处他觉得云嫤会去的地方,却哪里都没有找到人。 叶煦的面色变得极为难看。 那种怎么都寻不到她的痛苦,他已不能再承受一次了。 他闭了闭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再睁眼时,顿时心中雪亮。 他立时催马,朝着一个方向急纵赶去。 **** 广宴阁。 掌柜亲自站在一间雅阁门前,隔着虚掩的房门,不住朝里张望,一脸惴惴之色。 显是正不知如何才好的时候,酒肆的一名管事疾步而来,对他道:「叶大人来了。」 说罢,又低声补了一句,道:「是来寻人的。」 掌柜赶紧快步行了过去,正好撞见一路匆匆赶来的叶煦。 他一见到叶煦,便如见到了救星,忙至叶煦跟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见过叶大人!」 叶煦颔首,步履未停,一路行到了那间雅阁前,推开房门,一眼望见了里面坐着的人,这才从心底里,狠狠松了一口气。 掌柜在一旁,笑道:「叶大人,正好您来了。您可是不知道,洛姑娘一来,便点了几个菜,又要了一整壶的桂花酿。这桂花酿是咱们照着一张老方子自酿的,费了许久的功夫才得,还没来得及好好起个雅名,拿出去售卖。外头尚且无人有这口福,倒是叫洛姑娘先尝鲜了。」
第144页 叶煦道:「她饮酒了?饮了多少?」 「不多,不多!」掌柜忙道:「只是,大人,这酒虽甘醇,到底也是要醉人的。先前,洛姑娘还没饮上几杯,便醉了。咱们拿她没办法,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正想着,是不是得去一趟洛府,请洛府的人来接她回去。」 叶煦点了点头,道:「劳烦了。她今日在此的花费,都算在我的帐上。」 说罢,他便又对掌柜道:「掌柜自便罢,此处,我会照看她的。」 「是。」掌柜笑道:「大人言重了,洛姑娘是鄙店的贵客,鄙店照看她,都是该当的,何来劳烦之说?大人若还有什么吩咐,尽管唤他们便是。」 掌柜说罢,便告退而去了。 叶煦转身进了雅阁里。 雅阁内,云嫤伏在桌上,臂弯里还抱着那只盛了酒的酒壶,不肯松手。 显是已经醉得不轻。 叶煦缓步走到她的身旁,望着她。 心中不由便又想起当日,绿芍痛斥他的那番话。 他一时思绪翻涌,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过了许久,他才俯身下来,在她耳边轻声唤她:「殿下,快醒醒,臣来接你回去了。」 云嫤没有理会。 他便又对她道:「阿嫤,是我,该回去了。」 云嫤觉得耳畔一直有人在唤她,迷迷煳煳地睁开原本微阖的眼,抬了抬眼帘,瞟了身边的人一眼。 这一看,却似是觉得此人眼熟,便一直盯着他不放。 叶煦只当她醉煳涂了,不以为意,伸出手,想先将那只被她抱在怀里的酒壶拿走。 原本以为需得费些功夫,孰料,他轻而易举便拿了出来。 叶煦便将那只酒壶搁到一边,回过身来,又接着哄她。 「阿嫤,时候不早了,大家都在外面等你,你该回宫了。我这便送你回去,可好?」 云嫤仍是一径盯着她。 倏地,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抬起如玉一般纤白的指,笔直地指向他,差点戳到他的面门。 接着,她大喝了一声:「大混蛋!你这大混蛋!」 叶煦见她气势汹汹地瞪着他的模样,破天荒地,竟觉出一丝惶然来,不由道:「我……我如何混帐了?」 云嫤怒沖沖地朝他道:「嘴里说着那些个甜言蜜语,转头却要去娶别人。你不是大混蛋,谁是?」 叶煦一阵错愕。 幸亏,他素来反应快,无须多问,便明白过来,她究竟在说什么。 这个时候,他已来不及去深究是不是有人在捣鬼,才会传了那些不实的流言到她耳中。 此刻他的心里,只在意一件事。 他心中激盪不已,对她道:「你果然记得我!」 他先前,虽笃定她在江南时对他说的不是真的,她不可能忘了他。 可到底,他不曾得到实证过。 如今,听她在酒醉之下,情不自禁吐露了实情,于他而言,实在是得来不易。 他蓦地一阵惊喜。 这意外之喜过后,却又气得牙痒。 他不觉倾身靠近她,恨声低笑。 「小骗子,又骗我!」 第88章 吃醋(二) 「大混蛋……你是我的!」…… 云嫤不假思索, 回嘴道:「你才是骗子,你这个大骗子!就知道骗我,哄我!」 她这回醉得比上回在赏花宴上要厉害多了, 整个人便像个炸了毛的小猫, 张牙舞爪地斥骂他。 叶煦唇畔的笑意却越来越深。 他笑着,低低地对她道:「你吃醋了?」 「吃醋?」云嫤歪头, 道了一声。 「对。我来这里之前, 已听绿芍说了,你今日是出宫来散心的。你是不是……吃醋了?」叶煦笑着看着她,道。 云嫤皱着一双好看的柳眉,对他嚷了起来:「吃什么醋?胡说什么,听不明白!」 叶煦却是越说, 便越是心跳得厉害, 又追着她问:「阿嫤,其实, 你也心悦我, 可对?」 云嫤一听,急了,顿时胡乱地沖他摆手:「谁喜欢你了?我……我才不喜欢大混蛋!」 看着她的模样, 剎那间, 叶煦如醍醐灌顶,什么都明白了。 他立在原地, 面上的笑意怎么都止不住。 云嫤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露了馅,只管狐疑地盯着他瞧,道:「大混蛋,你乐什么?」 叶煦话音一转,赶紧又道:「那日, 宫中的赏花宴上,我去寻你,同你说的那些话,你是不是……好歹听进去了?」 云嫤抿着唇,极力思索了一阵,好似想起了什么。 她迅速转了个身,没有搭理他。 叶煦便又绕到她的面前,同她道:「阿嫤,是不是?你哪怕只听进去了一些,于我,也是好的……」 云嫤似是被他问得烦了,撑着一旁的桌,摸了摸额头,仿佛有些站立不稳。 叶煦忙拉着她坐下。 扶着她坐好后,他便也与她面对面坐下了。 他凝望着她,目光柔软,缓声道:「外面的流言蜚语,你不必管,我会处置。你只需听好了,我叶煦,一心一意都在你身上,从未与旁人有何牵扯。」 云嫤默默地听着他说话,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一张粉面上,渐渐红了起来。 她似是不好意思了,朝他道:「你、你别说了!你走开……」
第145页 叶煦闻言,便慢吞吞地起身,作势道:「好,听你的。那我走了?」 云嫤立刻骄横地叱了一声。 「你回来!」 叶煦便又坐了回去,笑着瞧她。 云嫤也怔怔地望着他。 「大混蛋……」她忽地伸手,一把捧住了他的脸,口中嘟嘟囔囔地道:「那……那可就说好了,你是我的!」 叶煦点头,道:「我当然是你的。」 云嫤听了,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唇边浮起粲然的笑意。 叶煦离她极近,此时,满目都是她明丽的面容。 她确是醉了,连眼角都染上了潋滟的红。 他的视线不由往下,盯着她春樱似的唇。 他忍不住倾身,又似是怕惊扰到她,缓慢地朝她靠近。 眼见他们的距离已越来越近。 云嫤仍是那样,迷濛地望着他。 叶煦勐地停了下来。 生生忍住了亲吻她的想望。 阿嫤醉了,他现在该做的,是送她回去。 他竭力冷静下来。 又默默地,陪着她坐了半晌。 随后,他便对她道:「我们回去了,可好?」 这次,云嫤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叶煦起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缓步出了雅阁。 **** 他下了阶梯,穿过堂前,走出了广宴阁的楼阁。 此时,方随等人正守在楼外。 绿芍见叶煦抱着公主,一路行了过来,面上的神情变得颇为复杂。 今日,他们谁也猜不到公主究竟会在何处,最后,到底还是叶大人找到了她。 叶煦先前对公主做的,她固然还有怨言,可现下,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她带着几名宫娥迎上前去,叶煦却避过了,没有顺势将云嫤交给她们。 他抱着云嫤上了马车,将她在车厢内的矮榻上安顿好,随后,才旋身下了马车。 绿芍默默地上前去,朝他行礼,又道谢。 谢他及时将公主寻了回来。 叶煦略点了点头,便让到了一旁,看着她也上了马车,去照顾公主。 驾车的宫人扬鞭,马车便辚辚地往回宫的方向驶去。 叶煦一直看着,直到望不见那辆马车了,才回身。 他正要翻身上马,却忽地听到旁侧传来了懒洋洋的一声。 「喂!」 他朝后一瞥,便见方随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朝他咧嘴一笑,道:「叶煦,你同阿嫤说了什么?从广宴阁出来后,我瞧你,竟整个人都不一样了,看起来……春风得意啊。」 叶煦没有搭理他,牵了马缰,便要离开。 方随急忙上手扯住了那缰绳,挡在了他的身前,道:「喂!你别不识好歹啊!」 他道:「我问你,阿嫤回京以后,你是不是一直想方设法想见她?除了上回,皇后在宫中设下的赏花宴,你可再有机会见到她吗?没有罢?」 他说着,得意一笑,道「今日,若非我提议,带了绿芍去叶府报信,你哪里能这么快便再接近阿嫤?说起来,你可欠着我这份大大的人情!如今,我不过就是想知道,你是怎么又哄骗了她。难道,你不该告诉我吗?」 叶煦听得一哂,道:「怎么,方二公子还是这么喜好打听旁人的私隐?」 方随道:「你便当我专爱打听这些好了!只管告诉我便是。你别忘了,你可欠着我这个大人情呢!」 叶煦冷冷一笑,道:「人情?不错,说起来,我倒是的确该谢谢你!谢你先前,瞒着我那么久,不让我知道她的下落。」 方随见他说着说着,倒像是真的生出了怒意,不禁有些心虚,唯恐他当真发起火来,自己招架不住。 他便忙道:「当时,阿嫤一直寄信回来,却在信上对你只字不提,我们大伙便都不想叫你得了消息,又去扰了她的清净。难道,我们这样做有错吗?」 「再说了,说来说去,一切都是你自己不好,谁叫你当初那样伤她?她那时不想理你,自是应当的,你活该!」 他话音刚落,眼见着叶煦的脸色越发不好起来,忙又道:「好罢,我说实话!」 他觑了一眼,见叶煦似是耐着性子,打算听他说。 便正色,道:「我同你与阿嫤,都是相识多年。实不相瞒,我虽素来瞧不上你,但若是阿嫤喜欢,我比谁都希望,你们能好好在一处。」 他一顿,沉声道:「阿嫤她,不光身份高贵,更是难得的好姑娘。若你有心,只望你,好生待她。」 叶煦好似不防能从他嘴里听到这样一番话。 他听了,便亦是放缓了语气,道:「有些话,我至今不敢问她。不知,你能否告诉我,当日,她到底是如何得救?恩人是谁?」 方随的面色一紧,好一会,才道:「那日,她从那山崖上落下之后,被一对夫妇在江边发现,带了回去悉心照料,这才好了起来。那对夫妇,丈夫名叫公孙辅,当日在鸣州府城,曾经与我等一同,参加了鸣州府衙招募捕快的武试,你应当也有些印象。」 叶煦点了点头。 他沉默了许久,道:「多谢相告。」 随即,他顿了顿,又郑重道:「往后,我一定会照顾好她。」 方随扬声同他道:「你最好说到做到,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第146页 方随到底与叶煦相识已久,对他很有些了解,知他一向言出必行。 今日,他得了他对阿嫤的承诺,心中大石便悄然落了下来。 他们该说的话既已说完,二人再无他言,各自上马离去。 **** 叶煦回到叶府,便径直去了书房,又吩咐了府中下人,不得打搅。 他独自坐在案后,将先前便埋在心中的疑团梳理了一番。 早在云嫤出事之前,他便有过疑虑,为何虞惊岚会突然得知宁碧浔没死,从而,一路追踪到大景京城来。 但在去年,崖上山庄那一战之后,虞惊岚就此失踪,线索也便断了。 那个让叶煦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疑团,如今想来,也许,并非虞惊岚有什么探知消息的途径,而是,问题很可能便出在他们自己身边。 便如同今日这样。 他前几日才见了宁希音,随后,便流言纷起,甚至传到了宫里云嫤的耳中,令她十分不快,这才会出宫散心。 虽说,此次是他叶煦因祸得福,反而探听到了阿嫤的心里话。 但是,他十分清楚,幕后散布谣言之人,最初的用心何其险恶。 他有一种直觉,这次这个幕后之人,很有可能便是当初,将宁碧浔未死的消息透露给虞惊岚的人。 同时,那人必定也告诉了虞惊岚,只要抓住他的身边人,便可以威胁他,交出宁碧浔。 这才令云嫤被擒,与他分离了那么久。 这个幕后之人一直潜伏在他们的身边,对他们所知不少,这才能发现他们一直苦守的,关于宁碧浔的秘密。 可这次,此人散布那种不实的谣言,却是委实心急了些,不过露出了一丝马脚,便立即被他所察。 此人既然有胆出手,便怪不得他了。 叶煦的面色彻底沉了下来。 第89章 兴师问罪 你最好别再心怀不轨 晚间, 奋勇侯府。 饭桌上,凌澈兄妹用完膳后,凌澈便对凌解语道:「自打兄长从江南回来, 便一直住在医馆那边忙碌。除了他回京当日, 我们这段时日还未与兄长见过面,也合该去拜见了。明日, 你便随我去拜会兄长。」 凌解语一听, 有些不情愿,道:「自从那回,咱们进宫赴宫宴,我得罪了长公主,回来之后, 大哥哥便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既是他看不上我, 我又何必时常去他跟前讨嫌?」 凌澈皱眉,道:「兄长教训你, 是为你好, 不得胡言。你也不想想,上回你在宫宴上做下的事有多愚蠢?令我在叶煦面前,丢尽了脸面!」 凌解语没想到, 自己的话竟会引来他这好一顿斥责, 登时气哼哼地,起身便走。 凌澈却又叫住了她, 叮嘱道:「明日,记得随我一同去见兄长,听到没有?」 「……是,知道了。」凌解语只得唯唯应下。 **** 次日一大早,凌澈兄妹便收拾好了, 准备出发去凌襟怀的医馆,拜见长兄。 临出门时,却有一名老嬷嬷从院中赶了上来,对着凌澈恭敬行了一礼,犹豫着道:「侯爷,奴婢想大公子了,也想去见见他。」 这嬷嬷原是过世的老侯爷原配夫人的陪嫁,又曾是凌襟怀的乳母,她说想去见凌襟怀,凌澈也不好不答应。 他便颔首,道:「也好,嬷嬷便也一同去罢。」 「哎!」那嬷嬷顿时高兴起来,忙应了。 一行人出了府门,乘上马车,一路到了凌襟怀的医馆。 医馆内的伙计禀报了凌襟怀,便立即请了他们进去。 到了前厅,凌澈笑着对凌襟怀道:「自从兄长回京,也不怎么见兄长回侯府,我们兄妹两个,便前来拜见,只望别扰了兄长才好。」 凌襟怀笑了笑,道:「怎么会?咱们也好久没有一起坐下来吃顿饭了,稍后我叫人置办,一同用罢。」 凌澈自然道好。 便又回身,朝凌解语使了个眼色。 凌解语见了,不情不愿地上前来,给她的长兄行礼问好。 凌襟怀见到她,倒是没有多言什么,也便同她谈说了几句家常。 他一抬眼,一时又见自己的乳母正在不远处,与侯府的僕从们站在一起,擦着眼角,朝他不住张望。 凌襟怀忙道:「嬷嬷也来了。」 那嬷嬷这才敢上前来。 她一见了凌襟怀,便忍不住道:「这趟回来,眼看着又瘦了,必是在外受了苦了。」 凌襟怀顿时笑了,道:「嬷嬷不要担心,我在外一切都好,哪有受什么苦?」 又道:「快别站着了,都坐下说话罢。」 于是,一众人便都落座。 随后,凌襟怀又留了饭。 到了晌午后,凌澈才带着凌解语向凌襟怀告辞。 他兄妹二人一同先走了出去。 嬷嬷捨不得凌襟怀,又同他说了好一会话,叫他好好保重,这才心事重重地走了。 凌府一行人回到了侯府。 凌澈到了书房,没过多久,府里的管家便前来禀事。 前些时日,自从南轩的希音公主来了大景,凌澈便命管家,让人跟着叶煦。 南轩公主到过叶府后,他得了属下传回来的消息,立即想出一计,命人在京城大肆散布流言。 这一阵以来,那流言沸沸扬扬,想来也够让叶煦伤脑筋了,倒是叫他暗自得意。
第147页 可这时,管家却在同他禀告,称是,昨日,叶煦抱了一个女子从京中的广宴阁出来。 「女子?」凌澈一怔,道:「可知那是什么人?」 管家低声道:「离得远,看不清面容。不过,听咱们的人说,他出广宴阁的时候,在外面接应的是方随方二公子,还有一众人,看着,像是……宫里的。」 凌澈听了,立时明白过来,叶煦抱着的那女子究竟是谁。 他心中顿时大怒,道:「记着!让他们继续跟着叶煦,有什么动静,速速来报。」 「是,侯爷,必不敢怠慢。」管家赶忙应了。 **** 这一日,叶煦照常在大理寺上值。 过了酉时不久,他便下了衙,上了叶府的马车。 马车绕过街巷,一路往叶府回去。 在叶府的马车后,悄然缀上了几人。 这几人显是有功夫傍身,且身手不俗,跟在叶府的马车之后,竟丝毫不露行迹。 马车原本一路行得好好地,却不知为何,中途拐了个弯,到了一条巷子里,便停了下来。 一身绯衣官袍的叶煦下了马车,往来时的方向,缓步踱了过去。 他走得不远,很快便停了下来。 随即,他勾唇一哂,喝道:「藏头露尾之辈,还不出来!」 躲在暗处的跟踪之人心中一震,情知已露了底细,不敢出声,只管悄悄地往后窜去。 谁知,几人迎面却见前方,有一群护卫正阻于道前。 这些护卫们都是叶煦亲自训练的,并非等闲。 一番缠斗下来,那几人便不得不束手就擒。 护卫们向叶煦请命,是否要立即问供。 叶煦道:「不必了,他们是不会招认的,先将他们押下去。」 「属下等领命!」护卫们应道,便将已被捆缚起来的那几人迅速押走。 **** 到了第二日,凌澈在侯府中接到下人来报,称是叶煦前来拜会。 昨日,他派去跟着叶煦的人失了音信,他便心里有数,知道他们必是落入了叶煦之手。 对此,他先前也有所准备。 他知道叶煦厉害,若要跟踪他,一不留神便会叫他察觉,所以,他一早便嘱咐过那些人,务必要小心。 孰料,如今还是功亏一篑。 他早前便听闻,只要是叶煦经手的案子,便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可他派出去的那些人都是他的亲信,绝不会轻易吐露出谁是主使之人。纵然叶煦本事了得,也未必便一定能查到奋勇侯府头上来。 只是,他没有料到的是,叶煦竟会来得这样快。 事到如今,迴避是没有用的。 他当即便命人迎客,随后,迳自去了花厅。 他一走,那厢,也已得了消息,知晓叶煦上门来了的凌解语立即也跟着,悄悄赶去了花厅。 到了花厅外面,凌解语却又踌躇起来,不敢进去。 去岁,长公主出宫住在洛府的时候,她的二哥凌澈便曾派人暗中跟随公主。没想到,如今,竟还将牵扯到了叶煦。 叶煦此来侯府,必定是来兴师问罪的! 她便是心里再想,一时也耻于见他。 此时,凌澈已步入了花厅里。 他一见了叶煦,便笑着道:「叶大人真是稀客,今日来,不知有何贵干?」 叶煦自从进来,便不曾饮一口侯府僕从奉上的茶,见凌澈现身,对他的话也是理都不理。 他命身边的护卫们,将昨日捉到的那些人都带上来。 不多时,那些先前跟着他的人被带到,押跪在地。 叶煦冷眼望着凌澈,道:「这些人,侯爷应当都是识得的罢?」 凌澈扫了扫那些人,一脸诧异,道:「叶大人说的,本侯怎么听不明白?这些人,本侯从未见过,却叫本侯如何识得?」 叶煦一哂,道:「侯爷的这些手下,皆是精兵强将,我也知道,从他们口中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凌澈笑了笑。 「不过——」叶煦话锋一转,道:「便算是他们不会招供,难道,我便不能查吗?」 凌澈面上的笑意一凝。 叶煦缓声道:「他们的穿着,兵器,武功的路数,哪样不是皆有来歷?这桩桩件件,都指向了贵府。侯爷若是想看证据,随时可以。」 「不瞒侯爷,我前几日,便已发现了有人跟着,之所以隐忍不发,只是想要一击即中罢了。」 他冷冷笑道:「事到如今,侯爷还不打算承认?若是侯爷还想砌词狡辩,本官倒也乐意看看笑话。」 叶煦今日一来,便咄咄逼人,言谈间更是毫不客气。 他现在望着凌澈的目光里,更是仿佛已经洞悉了他心底的秘密。 凌澈虽不语,心中却早已怒火滔天。 奋勇侯府自来煊赫,从他承继家业,谁人不是对他谦恭奉承? 纵使去年,襄国公那一支谋逆,陛下也念在奋勇侯府的老侯爷是为国战死沙场,不曾牵连他们。奋勇侯府照旧车马盈门,人人趋奉。 今日,侯府却被人登门,当着面逼问。 这般欺到他头上,叫他如何能忍? 可他必须忍。 他脸色阴沉,道:「叶大人既然都已经知道了,待要如何?」 待要如何?
第148页 叶煦在来奋勇侯府之前,便已想过这个问题。 按着他的本意,自然不能善罢甘休。可此事,毕竟牵扯到云嫤,他便不能不慎重。 先前,他与云嫤刚刚从鸣州回京不久,有一回,他邀她去广宴阁,原是想对她表明心意。不料,云嫤中途遇见了凌澈,还差些被他所阻。 如今想来,当初在广宴阁,凌澈出现的时机实在太巧了。 恐怕那个时候,凌澈正派人跟着云嫤。 到了此时,他已十分肯定,宁碧浔假死的事必然是凌澈透露给了虞惊岚,现今这场事关他与宁希音的流言风波也必然是凌澈做的。 凌澈的心思为何,早在广宴阁那次,他便隐隐有所察觉。 如今,他更是不难猜到。 只要一念及,有人这样处心积虑地在打阿嫤的主意,甚至害他差点失去她,他便恨不能将此人碎尸万段。 但,即便他再笃定,此事事关长公主,凌澈是必定不会承认的。便算是他将事情呈到了御前,没有真凭实据,也无法惩治他。 恐怕,凌澈还会胡乱攀扯,说与他有私怨。 如此,陛下不过申饬凌澈几句,伤不了他什么。 叶煦按捺许久,才勉强压服下心中的戾气,道:「凌澈,今日带这些人来,便是让你仔细看看,警醒警醒。」 「现下,我虽不能将你如何,但你做过的事,我一日不敢或忘。从今往后,不该你妄想的,你最好别再心怀不轨,否则,我绝不会放过!」 他说罢,再不看凌澈一眼,拂袖而去。 他这一顿连敲带打的威吓,非但叫凌澈惊怒交加,更是叫躲在花厅外偷听的凌解语害怕极了。 凌澈挥了挥手,便让人将那些被送回来的属下都带了下去。 他随即气沖沖地跨出花厅,却见自家妹妹正缩在壁角。 凌澈越发怒不可遏,道:「慌什么?今日之事,我定会让他付出代价!」 他瞧了一眼凌解语的模样,喝道:「你看看你,堂堂侯府千金,像什么样子?」 凌解语此时哪里有心思听他教训。 凌澈忽转身回了花厅,又沖外头的凌解语吼了一声:「还不滚进来!」 凌解语不敢在此时忤逆盛怒中的兄长,便垂首,进了花厅。 此时的花厅里已只有他们兄妹二人。 凌澈开口,对凌解语道:「你当真,非叶煦不可吗?」 凌解语一愣,万没有料到,兄长竟会有此一问。 她怔忡了一会,便抽噎起来,哭着道:「兄长,你这是何意?你又不是不知道,叶煦他……他满心便都只有长公主,哪里还能有我的机会?」 凌澈沉默着,似是全然未将凌解语的哭诉放在心上。 过了许久,他忽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到时,又何愁得不到想要的?」 他这话,凌解语听得稀里煳涂,不由惊疑道:「兄长,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凌澈抬眼,直直地望着她,道:「若是,二皇子成为太子,兄长便会请旨,为你加封。如此,你将何等尊贵?不过是想要一个叶煦,又有何难?」 凌解语听得惊呆了,连面上落下的泪都忘了去拭。 第90章 相看宴 那便看探花郎他自己的本事了。…… 叶煦走后, 几步开外的一道月洞门后,下心翼翼地步出一名老嬷嬷。 正是凌襟怀的乳母樊嬷嬷。 樊嬷嬷满面愁容地思量了半日,悄悄出了奋勇侯府去了。 因不敢乘马车, 樊嬷嬷一路步行, 走了大约快两个时辰,才赶到了凌襟怀所在的医馆。 凌襟怀听人禀报, 知道是樊嬷嬷来了, 忙将她迎到堂上,又叫人奉茶。 坐下后,凌襟怀不由道:「嬷嬷,你这是做什么?既要出门,怎么也该坐了马车出来。我这里, 离侯府可有些路程, 一路过来,岂非累着了?」 樊嬷嬷歇了一会, 缓过劲来, 便忙道:「大公子不必担心,这点子路,算不得什么, 我这把老骨头还撑得住。若是叫人套了车出来, 难免惊动人,反倒被人瞧见。」 凌襟怀一顿, 道:「嬷嬷,究竟出了何事?你来此,为何不能叫人发现?」 樊嬷嬷听了,立刻往左右望了望。 凌襟怀便叫侍从们都先下去了。 待到只有他们两人,樊嬷嬷便将今日, 叶煦来过侯府的事统统学了一遍,说给了凌襟怀听。 凌襟怀听罢,眉头紧锁,默然半晌。 他的二弟凌澈,是他自小看到大的,脾性如何,他最清楚不过。 凌澈素来城府颇深,极有主张。奋勇侯府在凌澈掌家后,一直没有出过什么乱子。他对他这弟弟也算是放心。 可是,今日,从樊嬷嬷口中得知的事,却叫他心中,无端觉得一凛。 以他对叶煦的了解,凌澈做下的,恐怕不止樊嬷嬷方才说的,派人跟着叶煦的事。叶煦他必定是发现了什么更了不得的事情,才会失去冷静,那般狠厉。 究竟是为了什么? 凌澈到底做了何事,才能让叶煦生怒到如此地步? 他正沉思时,樊嬷嬷犹豫了一番,竟又道出了一件叫他心惊不已的往事。 「大公子,这么多年来,奴婢心里,一直装着一桩疑事,无人可说。即便到了今日,仍是不知,该不该讲。」
第149页 凌解语回过神来,道:「嬷嬷有话,但讲无妨。」 樊嬷嬷却又是一阵犹豫,过了好一会,才点了点头。 她想说的,想必是十分叫她伤心的事,还未开口,她便先落了泪。 「大公子,还记得,您刚出世的时候,老侯爷和夫人高兴得什么一样,待您那可是宝贝得很,奴婢们照顾大公子自也是万分的用心。」 「奴婢记得,大公子小时候,向来身子强健,连小病小灾都很少有,怎么会突然便得了那一场大病?为了大公子您的病,那些日子里,夫人没少操心,日日以泪洗面,没过多久,便郁郁而终。」 她说着,抹了一把泪,接着道:「后来,老侯爷去后,世子便袭了爵,掌了侯府。三姑娘有她亲兄长护着,宠着,也过得如意。可唯有大公子您,一个人时常住在外头,叫奴婢心里,如何放心得下?」 「奴婢这些年,只要一想到夫人,便止不住地心酸,因为,奴婢知道,侯府的这一切,原本都该是大公子您的!」 凌解语听着,神色渐渐变得凝重。 樊嬷嬷又道:「不瞒大公子,如今,有您的情面在,奴婢在侯府确是过得不错,可奴婢心里,没有一日是舒坦的。」 「大公子,当年,您还小,有些事未必清楚。可是,如今,对当初的那些事,难道,便从来没有怀疑过吗?」 凌襟怀心头剧震。 他沉默半晌,道:「嬷嬷,我明白,你是一心为我好。可有些话,若无根据,不可乱言。」 樊嬷嬷听了,一时激动起来,颤声道:「大公子,奴婢说的,难道不是实情吗?当年,老侯爷与夫人成亲后,便一直很是恩爱,连拌嘴的时候都少有。若非后来,那个女人……」 凌襟怀断喝一声:「嬷嬷!」 樊嬷嬷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她才明白了什么,长长地嘆了一声。 「大公子,奴婢知道,您与侯爷小哥俩一同长大,也算是要好。侯爷自小便喜欢跟在大公子身边,后来,侯爷会的那些书画儿,还是大公子亲自教的。大公子心善,不愿意怀疑旁人,更不愿意,与侯爷兄弟两个为了过去的事闹不痛快。大公子的心思,奴婢晓得。」 凌襟怀默默听着,不语。 樊嬷嬷又嘆了一声,道:「不瞒大公子说,因着这份情,奴婢这些年里,也时常犯难,到底要不要将那些事,告诉大公子。这么多年来,这些事压得奴婢快喘不过气来,奴婢也是没法子了,才不得不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实在是,大公子生病的事,还有之后,夫人过世,都太过蹊跷……」 「你说什么?!」 凌襟怀勐然起身,盯着樊嬷嬷。 「嬷嬷,我母亲当年,是因我的病,心中郁结,外加身染沉疴,才会不治。可……可你方才却说,母亲过世,乃事有蹊跷,这究竟是何意?」 樊嬷嬷今日既将尘封多年的心事说了出来,也不再掖着藏着了,道:「大公子,自打您生了病,夫人便急坏了,一直守着您。后来,您的病虽有了起色,身子却一直没有养好,夫人便四处打听医方,想着法子为您调理。那个时候,夫人虽心事重重,可就算是为了大公子您,她也不可能便那样倒下。」 「夫人出事,全是因为有一回,夫人不小心在府中的荷塘里落了水,染了风寒,这才一病不起。可是,大公子,您可知,那处荷塘夫人几乎日日都要经过,附近早便熟悉得很,怎会突然失足落水?」 凌襟怀浑身发颤,沉声道:「嬷嬷的意思,是有人暗害?」 樊嬷嬷咬了咬牙,点头道:「不瞒大公子,奴婢一直有此怀疑,只是,实在是苦于没有凭据,才不敢叫大公子知道。这全是奴婢的过错,当年的事,奴婢该早些说与大公子的!」 说着,樊嬷嬷颤颤巍巍起身,便要给凌襟怀跪下。 凌襟怀忙搀起她,道:「嬷嬷,这怎能怪你?快别如此。」 他扶着樊嬷嬷坐下,面沉如水,道:「若只是我的事,便罢了。可事关母亲,我一定要查清真相,否则,枉为人子。」 樊嬷嬷听了,不由大感欣慰,不停抹泪。 凌襟怀等她平復了一些,便遣了人,悄悄送了樊嬷嬷回侯府,没有惊动任何人。 **** 云嫤对叶煦那日去过奋勇侯府一无所知,自然也不知他在侯府的那一顿恶狠狠的威吓。 而叶煦自从探得凌澈对云嫤心怀不轨,便如鲠在喉,更不会将这样的事主动告诉云嫤。 那日,云嫤在广宴阁被叶煦找到,又被绿芍她们带回宫里来后,整整酒醉了一宿。 第二天,日上三竿了,她才不情不愿地被绿芍叫醒,起来用了些粥汤。 她酒醒之后,便隐约忆起了在广宴阁时发生的事。 她记得,那时,她醉煳涂了,好似不知不觉,便将心底的话都透了给叶煦知道。 这下可好,叶煦很是高兴,接着,便也对她说了许多平日里不会轻易说出口的话。 其实,他那时究竟说的是什么,如今想来,她并非字字句句都记得特别清楚,只是模煳有些印象。 可即便如此,只要一想到当时的情景,她便不由得脸上发烧,又羞又气,深恨自己怎么那么容易便说了实话。 这些时日以来,她的心里,一时隐隐盼着同叶煦再见面,一时却又不愿这么快便见他,委实左右为难。
第150页 索性,叶煦也不知忙什么去了,竟也没有寻个由头,进宫来见她。 既如此,她倒也乐得轻省。 这几日,她便一直在宫里,忙着帮衬皇后准备一场重要的筵席。 帝后已经开始替太子筹备择选太子妃的大事。 过几日,皇后便要在宫中举办一场诗会,遍邀京中公卿世家的小娘子,进宫参加筵席,谈论诗词。 宫里宫外,人人都心知肚明,这场筵席名义上是诗会,实则是天家要相看媳妇。 受邀的各府自是不敢怠慢,全都卯足了劲,定要替家中女儿精心装扮,前来参会。 这次的诗会,除了遍邀各府的小娘子们,也会请诸位才情出众之人,前来参加。 若论起诗才,探花郎当然要在其列。 可是,在邀不邀请叶煦前来的这个问题上,皇后却是犯起了难。 当日那场赏花宴,皇后是知道叶煦与云嫤已经见过面了的,也知道,前些日子,云嫤出宫去的那日,这两人也见过。 只是,这些日子里,云嫤却仍然如刚回宫那会一样,从未对人提起过叶煦。 皇后委实不知,云嫤现在对他,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倒是一时棘手。 好在,直到诗会没两日便要举行了,云嫤自始至终,都没有像上回的赏花宴那样,特意对皇后说,不许叶煦来。 既如此,皇后乐得大方,迅速便叫人送了帖子去叶府。 随即,皇后好生松了口气。这一回,总算不用再为难叶煦了。 省的他像上回那样,千方百计地求到帝后跟前,想法子混进来。 至于他与长公主之间,那便看探花郎他自己的本事了。 第91章 相看宴(二) 「叶大人,你不算旁人。…… 诗会当日, 各府受邀的小娘子们皆进宫而来。 一时之间,宫中尽是翠绕珠围,千娇百媚, 众位世家贵女, 或文采出众,或蕙质兰心。皇后越看, 便越是喜欢。 她转头便望向坐于她下首的太子。 太子却是一脸兴趣缺缺。 即便皇后以眼神示意, 他也只是强笑几声,敷衍之意甚是明显。 皇后大皱其眉,却又暗生无奈。 关于太子妃的人选,其实帝后此前已有了不少考虑。 除了各府的女郎们,原本, 帝后也考虑过与南轩联姻, 有意让太子迎娶南轩公主宁希音。 可惜,得知这个消息后, 希音公主便先不愿了。她只道, 联姻本是她父皇的意思,她如今,在还未替兄长报仇前, 未想过嫁人。 没过多久, 她便启程回了南轩。 此事只好作罢。 如今,皇后瞧着太子此时的模样, 对于他心里究竟惦记着谁,她这个做母亲的,哪里会不清楚。 柳氏是世家大族,族中女郎,各个出挑, 柳蘅身为柳氏家主的嫡女,自是不俗。 何况,她又是太子先前便一眼相中的。 这桩事,若是小儿女两情相悦,帝后也不是不能成全。 可是,柳氏的那位姑娘主意大得很,自到了东宫的第一日,便对太子道,将来必是要回柳家的。 至今从未松口。 太子的一腔热情,还不知能不能叫柳家姑娘回心转意。 **** 诗会后,皇后设宴,款待各位小娘子。 筵席之上,云嫤抬首四顾,没瞧见柳蘅。 又过了好一会,也仍是未见她出现。 云嫤与她那太子侄儿只隔了一张案席,太子见状,便悄声同她道:「小姑姑,你是在找叶大人吗?」 云嫤面上刷的一红,道:「胡说什么?我哪里是在找他?再说了……现下是皇嫂招待各府的小娘子们,有他什么事?他自有宴席,又怎会在这里!」 太子笑吟吟地道:「小姑姑,不是便不是嘛。看把小姑姑急的,倒是侄儿失言了。」 他说着,便又悠悠地道:「小姑姑,先前在诗会上的时候,叶大人可是一反常态,作了好几首诗。不愧是名扬天下的探花郎,那可真是字字珠玑!只可惜啊,小姑姑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竟然没有出席诗会,倒是让叶大人白抛了这好一趟的媚眼——」 眼见着他还要说下去,云嫤赶紧道:「太子,阿蘅今日不来了吗?」 太子当即语声一顿,仿佛被噎住了一般。 他忙整了整面色,压低了声,道:「宫中有些事务,需得她在,本宫便叫她不必来了。」 「哦……」云嫤点了点头。 这回,轮到她饶有兴味地打量云辞了。 见云辞紧绷的面上隐隐带着一丝紧张的神情,云嫤不禁暗自发笑。 今日这场诗会,是太后与皇后特意再三吩咐了,太子才不得不来。 他又如何敢带上柳蘅,让她亲眼看到殿内这各府小娘子齐聚的场面? 云嫤体谅她这侄儿的难处,对于他方才调侃她与叶煦,她也便十分大方地,不同他计较了。 她回过身来,见另一边的座席前,云睿一个人独自坐着,小小的身板挺得笔直,用膳也颇为克制,不觉莞尔。 她朝云睿招了招手。 小胖墩便立即破功,「刺熘」一下起身,一路小跑到了她的食案前。 自从小胖墩被接去皇后宫里,由皇后亲自抚养,便重又变得活泼开朗起来,几乎与先前没什么两样了。
第151页 云嫤看着,心里也甚觉安慰。 她便叫小胖墩在自己的身旁坐下,又亲自替他张罗膳食。 见案上有一道羹,她便先舀了几勺,盛在他的碗里,叫他慢慢吃。 席间,不断又有宫人捧着佳肴入殿,奉于食案前。 小胖墩双目一亮,便抛下那用了几口的羹,去尝新端上来的菜式。 怕他贪嘴积食,云嫤不肯叫他多吃。小胖墩也听她的话,用了好一些后,便摸着肚子,放下了食箸。 这时,云嫤正抬眼往殿内看。 今日却是奇了,各家府上的小娘子们虽身穿各色华服,妆容却多有相似。 粉面朱唇,浅浅淡晕,甚具清雅之美。 云嫤托腮看了一会,便举起搁在一旁的团扇,掩住面容,悄然问身后侍立的绿芍和芳芷。 绿芍笑道:「殿下,婢子也是刚刚打听了,才知晓,原来如今,大家都喜欢这样的妆。且这妆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唤作桃花妆呢。」 云嫤听了,一笑,点了点头,道:「确实不错。」 她想了想,又悄声道:「绿芍,那你会调这妆吗?」 绿芍摇头,含笑道:「婢子还未曾学得。」 云嫤又问芳芷,芳芷也笑着摇了摇头。 云嫤无可奈何,道:「我也不会。」 小云睿一听,抬起头来,同她道:「小姑姑,你便是不上这妆,也是极好看的!」 绿芍和芳芷她们都听得笑了起来。 云嫤亦笑道:「数你嘴甜。」 小云睿便笑呵呵地坐着,不时往四处瞅瞅。 过了一会,他却忽地起身,「咚咚咚」跑到一旁太子的食案前,仰头对太子道:「哥哥,我看到柳姐姐了!」 太子差点打翻了手里的酒盏,忙道:「她在哪呢?」 小胖墩指了指殿外,道:「方才她便在那儿,往咱们这里瞧了好一阵呢。」 太子定睛一看,殿外哪里还有柳蘅的影子。 「你这小傢伙,不早说!」 太子气坏了,匆匆起身,连招唿都来不及同人打,便离席而去。 云嫤见了,笑盈盈地对云睿道:「别理会你哥哥,他这是着急了。」 说着,便又对他道:「走,小姑姑带你去园子里散散,消消食。」 「哇,好呀!」小胖墩一听可以出去玩,不用再呆坐着,乐极了,高高兴兴地便随着云嫤,出了殿去。 云嫤摇着团扇,一路带着小胖墩,往宫苑里游逛。 迎面遇上了三两位各府的女公子。 她们大约也是出来透透气的,见着公主与二皇子,忙过来拜见。 云嫤叫她们起身。 随即,她一眼瞥见,她们面上的,也是方才在殿内见过的那桃花妆。 几位姑娘走后,云嫤心中一动,实在觉得有些手痒,便叫了绿芍附耳过来,轻声吩咐了几句。 绿芍点头,立即转身回温室宫去了。 过了好一会,她便取了装着胭脂水粉的妆奁回来了。 云嫤本是想亲自调出那桃花妆,可待到此时,却又觉这是她头一回上这妆,万一调的妆不好看,可别叫人瞧见了。 她思量了一下,便想出了一个主意。 于是,她便在这处宫苑内特意寻了一间厢房,也不要绿芍侍奉,自己便捧着妆奁,躲进了那间厢房里去。 公主既有这雅兴,绿芍自然乐见,便只管笑着等候在外头。 公主才进那厢房没有多久,却又出来了,同他们道:「不许告诉旁人,我在里面做什么。」 绿芍笑道:「知道了,殿下。」 小云睿也道:「小姑姑,我也不会说的!」 云嫤摸了摸他圆滚滚的小脑瓜,便又进那厢房去了。 过了一阵,不见公主出来,却来了几名宫人。 宫人们一见着绿芍,便忙上前来,道是,皇后没见着公主和二皇子,便遣她们来问问,公主与二皇子几时回去。 眼见公主一时半会是不愿回筵席上去的,绿芍便要跟着宫人们,先去向皇后回禀。 她略一思忖,瞧了瞧那扇虚掩着的厢房门,却又犹豫了起来。 一旁的云睿看得明白,立时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道:「绿芍姐姐,你且去罢,此处有我守着呢!」 绿芍登时一乐,笑着朝他一拜,道:「那便多谢二殿下了。」 「嗯!」小胖墩老成地颔首,挥了挥手,道:「快去罢,别叫母后久等了。」 「是。」绿芍笑着应了,便随着宫人们往筵席上回去了。 绿芍走后,小胖墩说到做到,不曾去何处闲逛,只管兢兢业业地替他小姑姑守着门。 此处宫苑里,除了往来的宫人们,便是前头筵席上出来游逛的宾客。诸人乍然见了二皇子在,无不前来见礼,随后,便又各自散去。 小胖墩站在廊下,悄悄地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抬眼往四处看。 忽见前方花木掩映的小径尽头,一名身形颀长的俊美青年正缓步行来。 小胖墩揉了揉眼睛,仔细一认。 那不是……那不是从前与小姑姑有过婚约的叶哥哥……哦不对,该是叶大人了。 叶煦也发现了小云睿在此,一路行至他的面前,同他见礼。 他虽素来自持矜冷,小胖墩却一向很喜欢他,当即笑眯眯地道:「叶大人,你怎么也来这里啦?」
第152页 叶煦道:「二殿下,臣是一路逛过来的,碰巧遇上了殿下。」 「哦,是这样——」小胖墩点了点头。 这理由不错,小胖墩愣是没听出有什么不妥。 叶煦不动声色地望了望他周围,没见着想见的人,便道:「二殿下可否告知臣,在此处做什么?」 小胖墩挺胸,认真道:「我在帮我小姑姑守门!」 叶煦顿了一顿,随即,便笑着道:「二殿下,公主如今在何处?」 云睿一听,却立即道:「不行!叶大人,这个我可不能告诉你。小姑姑说了,不能让旁人知道她在哪里的!」 叶煦沉默了一会。 接着,他便厚颜道:「二殿下看,臣是旁人吗?」 这个问题一出,好似着实为难到了小胖墩。 小胖墩盯着面前的叶煦,一时陷入了沉思。 太子哥哥说过,叶大人同小姑姑之间,原是有婚约的。 说起来,叶大人本该是他的小姑父。 可是后来,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小姑姑与叶大人他们两人却吵起架来。 再后来,小姑姑便总是躲着着叶大人,不大爱同他在一起说话了。 他问太子哥哥,小姑姑他们为什么要吵架。 太子哥哥却没说,只与他讲,这些事情太复杂,他一个小娃娃不要多问。 哼……太子哥哥就是这样,惯会将他当成小孩子,什么都不告诉他。 刚刚在筵席上,还叫他小傢伙呢。 也罢,他虽然不知道叶大人与小姑姑为什么吵架,不过,他却知道,但凡吵架,总是会有和好的一天。 这样说起来,将来,待到小姑姑与叶大人和好了,叶大人迟早还会是他的小姑父。 既这样,那他当然算不得旁人啦! 于是,小云睿摇了摇头,瓮声瓮气地道:「叶大人,你不算旁人。」 叶煦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那现在,二殿下可否告知臣,公主究竟在何处?」 云睿点头,抬起他圆润的小胳膊,一指身后不远处的那间厢房,中气十足地道:「小姑姑便躲在那里面!」 叶煦点了点头,道:「多谢二殿下。」 说罢,他便举步,也往那间厢房里去了。 第92章 相看宴(三) 他低首,吻住了她…… 云睿在叶煦身后, 看着叶煦推门,踏进了那间厢房内。 随后,他便又将门扉虚掩上了。 小胖墩挠了挠头, 便又转了个身, 继续替他小姑姑守门。 **** 便在方才,云嫤一进那厢房, 便将绿芍带来的那只妆奁放在房里的案桌上打开, 再将里面的各色胭脂水粉一一看过。 她略想了想,便一面回忆着先前看过的那桃花妆的妆容,一面试着给自己上妆。 原本以为,该当没有这么快便学会的,没想到, 她竟是一次成功。 头一回上这桃花妆, 便学了个十成十。 云嫤对着铜镜里,细瞧自己面上的妆容。 过了一会, 她又起身, 端详起了镜中的人。 越瞧,便越是欢喜。 正是这暗自开心的时候,冷不丁, 她却忽闻身后的那扇门发出「吱呀」的一声。 竟是有人推门进来了! 云嫤被吓了一大跳, 情急之下,一把抓起手边的那柄团扇, 先遮住了面容。 过了一会,见来人只管沉默着,一径不开口,她才偷偷地,将手里的团扇往下挪了挪, 抬眼望了过去。 一见那人,她便先愣住了。 过了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你、你……你怎么来了?!」 叶煦沖她一笑。 云嫤又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叶煦仍是笑着。 云嫤很快便放弃了追问他这个问题。 好似不管她避开他到了哪里,这厮总有办法找到她。先前在江南是这样,后来在宫中的赏花宴上也是这样。到了这会,她也懒得追究了。 可一见他如今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云嫤立时便想起那日,与他在广宴阁的事。 她半是羞,半是恼,道:「你大胆!未经本宫传召,竟敢乱闯?」 叶煦看起来,颇是无奈,道:「公主忘了吗?二殿下一直在外面替你守着,臣是得了二殿下的允准,才能进来的。」 云嫤一听是她那不争气的小侄儿放了人进来,顿时想扶额哀嘆。 可惜了,眼下又不能将小胖墩提熘过来好好教训,她便只得虚张声势,扬声对面前的人道:「你……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叶煦一双凤眸中的笑意更浓,道:「公主要一直这般同臣说话吗?」 云嫤一怔。 随即却也觉得,若是一直这样,躲在一柄扇子后面,倒像是……她怕了他似的。 一念及此,她便犹豫着,开始将手里的那柄团扇放下。 她一张娇美的面庞便缓缓从团扇后露了出来。 叶煦方才进来时,便发现她正对着妆奁上妆,眼下好好打量,便见她今日身上是一袭浅玫瑰粉的襦裙,面上的妆容清丽又妩媚,明艷无匹。 她抬首,眼波轻扬,朝他望过来。 叶煦看得一时怔然,竟连今日为何来此都差些忘了。 反倒是云嫤,见他一直凝目望着她,却不说话,不由疑惑道:「叶煦,你想什么呢?」
第153页 叶煦这才回过神来。 他垂目,轻咳了一声,方正色对她道:「我今日来,是有话要同你说。」 有话要说? ……什么话? 云嫤心中一动,隐隐有些猜到了。 一瞬间,她心跳加快起来。 面上自是不肯流露什么。 她秀眉微挑,对叶煦道:「你想说什么?说罢。」 叶煦点了点头。 今日的诗会,他原本以为她定会去的,却不料,她一直不曾出现。 他见不到她,一时猜不透她的心思。不过,这却也难不倒他。 诗会后的筵席,她总该在了。 为了寻到她,他便一路找了过来,总算是找到了她,得以与她单独相处这一会。 叶煦沉吟了一下,便缓声对她道:「先前,你我之间,实在有太多误会。我明白,便是再如何补偿,都无法弥补我对你的伤害。可若是,要我自此离你远远地,不再见你,我自问,做不到!」 云嫤垂下眼帘,盯着地面,安静地听着。 叶煦又道:「你失踪的那段日子,我实在悔恨,恨没有将话早早同你说清楚……自从你回京城,我便急着寻你,想同你说个明白。可我寻过你两次,每次,都恰逢你酒醉。」 他说着,似是些许自嘲,笑道:「我也不知,我心中之言,你那时到底听进去了多少。」 云嫤听着,却不禁有些心虚。 他提到的那两次,一次在宫里的赏花宴上,一次是在广宴阁。那时,她虽饮酒醉了,却并非全无所觉,其实很是记得一些当时的情景。 而且,他还不知道的是,那日,她悄悄藏在太妃宫里的屏风后,听到了他说的那些话。此后,她更是将他母亲送来的那封信也一併看过了。 叶煦对这些自是浑然不觉。 他望着她,目色温柔,道:「罢了,今日,你总是好好的。我便将该说的,都同你说了。」 云嫤心如鹿撞。 先前那两次,她虽迷迷煳煳地听到了他的话,可到底是醉酒,记得并非十分清晰。 如今想来,倒是颇为遗憾。 至于叶夫人送来的那封信,她倒是看得仔仔细细。可是,那到底是叶煦写给高堂,禀明想要娶亲的意思,一切都是点到即止,也并非亲口对她说。 眼下,却是他面对面,真真正正地要同她说个清楚,她再是假作无谓,也不由得,暗中期待起来。 她的心上人,那可是大景的探花郎。他对心爱的女子剖白心意,必定不同凡响…… 「阿嫤——」 她听到他开口,一字一句同她温声言道:「我叶煦,心悦于你,钟情于你,你可愿与我在一起?」 云嫤:「……」 就……就这?! 云嫤不由大失所望。 这……这还不如他在那封信里说得情深义重呢! 果然被叶夫人言中了,他的性子便是这般高傲。 当着她的面,他是那样面薄,更好听的话,他怕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哼!」云嫤难掩失落之意,咕哝道:「就只有这样吗?」 叶煦哪里猜得到她此刻百转千回的闺阁心思。 只是见她没有如他预料中一样含羞带怯,反倒一脸失望,非但如此,还出言诘问。 他不由狐疑地望着她。 却见她垂着螓首,长睫微颤,似是在静静候着什么。 顿时,他若有所悟。 他似是终于明白过来,笑着点了点头,便伸臂将她揽入怀里。 随即,他低首,吻住了她的唇。 云嫤睁大了双眸,只觉耳边仿佛「轰」地响了一声,一股热意勐地涌上了面颊。 第93章 相看宴(四) 「让我在你身边。」…… 叶煦他…… 他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云嫤觉得, 她应当向他解释的。 可是,此刻的她已经呆住了,傻傻地, 完全忘了推拒。 她甚至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 任凭他拥紧了她,辗转吻她。 手里的那柄团扇也不知不觉地, 掉落在了地上。 她紧紧闭着眼, 心中一团滚烫,晕晕乎乎地,全然不知今夕何夕。 叶煦越加攻城略地。 云嫤察觉他的气息陡然汹涌起来,心里一慌,顿时回过神来。 她想推开他。 推不动。 她急了, 忙用尽全力, 又将他一推。 叶煦冷不防被她推开,立即又想靠近过来。 云嫤忙对他道:「你别过来了!」 叶煦停了下来, 有些不解, 似是不知她怎么了。 他盯着她,心念电转,想到了什么, 不由道:「你……可是有何不满意?」 他虽一向自傲, 可毕竟是第一回 动心,对心爱的姑娘或许有些不得章法。若是, 有何处让阿嫤不满了,他自忖,当然是愿意改的。 云嫤简直要被他气哭了,颤着声道:「你、你就知道欺负我!」 叶煦顿时笑了,道:「我哪里欺负你了?」 云嫤粉面含晕, 瞪圆了眼,连精巧的耳垂都红得似要滴血。 听了叶煦的话,她更是又羞又气,道:「你这……你这还不叫欺负我吗?」 她沖他道:「我告诉你,你不许这样!我……我可没说,已经原谅你了!」
第154页 叶煦一顿,望着她,柔声道:「我明白,我等着你。你只要别赶我走,让我在你身边,便可。」 云嫤听了,脸色一下更红了。 叶煦紧紧地望着她,道:「阿嫤,再给我一次机会,可好?」 云嫤沉默着,有好一会,她都没有说话。 叶煦没有任何催促之举,便只是默默地候着。 过了许久,他才见她微不可察地,轻轻点了点头。 **** 他们两个在那厢房里纠纠缠缠着,却是让守在外头的小云睿急坏了。 原先,叶大人刚进那厢房里去的时候,里面还时不时地传出小姑姑与他嘀嘀咕咕的说话声。 可过了一会,突然有好一阵,里面便什么声都没有了。 再接下来,小胖墩便听到他小姑姑在高声同叶大人说话。 听起来,像是在斥他。 怎么好好地,里面听着像是吵起架来了? 小胖墩按捺不住好奇,便偷偷熘到了厢房门外,竖起了耳朵听。 他正听着呢,里面的说话声却又忽然没了。 他更加觉得好奇起来。 他扒开门缝,正想往里偷看,那扇门却忽地被从内打开了。 小胖墩「噔、噔、蹬」赶紧后退了几步,回到原处站好。 随即,他便往左右张望,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叶煦带着云嫤,从那间厢房里走了出来。 小胖墩扭头见了他们,便笑呵呵地对他小姑姑唤了一声。 一见了小胖墩,云嫤立时便上前揪住他,作势往他的小屁股上拍了一下,道:「小坏蛋,瞧你干的好事,这便出卖姑姑了!」 小胖墩捂住自己的屁股,不让她拍,尖叫起来:「小姑姑,冤枉啊!」 云嫤又往四处看,绿芍居然不见了。 想是有事被叫走了。 怪不得……两个都在也未见得能挡住叶煦,方才只有小云睿一个,难怪挡不住那傢伙了。 小胖墩唯恐他小姑姑还要罚他,一面讨饶,一面转身便往前奔去。 云嫤提着裙摆在他身后追赶。 「小坏蛋,别跑!」 叶煦随在他们身后,一路看着他们一个追,一个逃,很快便跑到了宫苑深处。 忽然,前面的那姑侄两个仿佛是约好了一样,一同停了下来。 接着,那两人便偷偷摸摸地躲到了廊下,挨在一起,伸着脖子,都往前方某处看。 叶煦行了过去,问了一声:「怎么了?」 云嫤急忙回头,沖他比了个手势,意思是叫他噤声。 叶煦便不多问了,只随着他们,往前望去。 却见前头的廊庑下,站着一双人,似乎正在私语。 他一眼便认出,那两人,正是太子与他身边那位,柳府的侍卫。 原来云嫤姑侄两个,想偷看的是这个场面。 叶煦一时无语。 照着他的性情,原本根本不会理会这些旁人的风花雪月之事。可是,眼见那一大一小两个人兴致勃勃,还在那跟做贼似地偷看,他便什么也没有说,只管陪着看。 因他们这里距离那边到底有些远,云嫤听不太清太子与阿蘅在说什么,便试着,往前挪了几步。 她脚下一动,柳蘅立即似有所觉,望他们这边望了过来。 云嫤他们赶忙往廊柱后避。 叶煦迅速从地上捡了一枚石子,微一弹指。 那枚石子便「骨碌碌」地滚了过去,一直滚到了阶下,才精准地停在了柳蘅脚边。 柳蘅见不过是枚石子,便收回了目光。 那边厢,云辞正忙着同她解释。 「阿蘅,你信我,我来此,并非真的要选妃!那些人,我是一个也不会选的,你放心便是。」 柳蘅睨了他一眼。 「太子殿下,您为何来此地,又想要做什么,都同我无关。」 云辞听了,一笑,道:「若真是与你无关,你又怎会悄悄前来此地?」 柳蘅不出声。 云辞缓缓道:「阿蘅,你心里是有我的,只是羞于言说罢了。」 柳蘅冷笑了一声,道:「太子殿下未免太自作多情了一些。您留我在东宫的差事,我已办完了,如今,不过是来此復命罢了。不过,方才见您在殿上有要事忙,我便没有过去打搅了。」 云辞一怔,道:「……你来这里,便只是这样?」 柳蘅道:「当然。」 她说罢,道了一声「告辞」,绕过了云辞,便要往前行去。 云辞哪里能让她便这么走了,忙拦住了她,道:「阿蘅,不管你此来,究竟是为何,我方才所言,却都是真的!」 柳蘅面上现出不耐烦来,道:「我已说过了,是真是假都与我无关。太子殿下不必再言了!」 她想走,可云辞却一径挡在她的身前。 他名义上是她的主上,更是大景的储君,她就算心里再有气,也不可能对他出手。 一时僵持下来。 云辞沉声道:「阿蘅,既如此,便索性,一气说个明白。我也不瞒你,打从第一眼见你,我便喜欢你了。」 柳蘅此时背对着云嫤他们,他们几个都瞧不见她的神情。 可云辞刚刚的话,却让小胖墩大开眼界。 他想了想,便扭头去看他小姑姑,与他未来的小姑父,道:「小姑姑,方才小姑父……哦不,叶大人在那间房里,也是那么哄你的吗?」
第155页 云嫤红着脸,捂住这小坏蛋的嘴,低声道:「看你的罢,少说话!」 小胖墩「咯咯」笑个不停。 云嫤只好放开他,又同他一道,目光炯炯地盯着太子他们那边。 这个时候,也不知柳蘅说了什么,云辞的面色沉了下去,一言不发。 等到柳蘅再次绕过他,想要离去的时候,云辞竟也没有再阻拦。 柳蘅便一路去了,再未回头。 「啊!」 小胖墩这回自己捂住了嘴,半晌,才放开,对云嫤小声道:「小姑姑,太子哥哥这是不是,不招柳姐姐喜欢呀?」 云嫤在心里嘆了一声。 随即,她便对小胖墩道:「小姑姑觉得,阿蘅未必是不喜欢你太子哥哥的,只是,这世间的感情之事,说来颇为复杂。并非两个人互相喜欢了,便一定会在一起的。」 「噢——」小胖墩点了点头,似懂非懂。 叶煦原本只是沉默地旁观,这会听了他们姑侄两个说话,却在一旁开口,道:「二殿下,公主说的虽然没错,但也有句话,叫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云嫤听了,不由望了他一眼。 叶煦恰好也正朝她望过来。 二人的目光互相一碰。 云嫤哪里不知道他这话里话外的意思,登时面色又是一红。 她忙别开眼,不敢再去瞧他。 叶煦不闪不避,望着她,笑了笑。 小胖墩听了叶煦的话,却是重又思索起来。 此时,太子也往柳蘅的方向离开了。 叶煦便对云嫤与小胖墩道:「太子他们都已走了。不如,臣陪着公主与二殿下,也回筵席上去罢?」 云嫤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小胖墩已经很快点了头,响亮地道了声「好!」。 他一面说着,一面已自动自发地上前,拉着叶煦的手,便随他一同往筵席上回去。 仿佛叶煦已经是他的那小姑父了似的。 云嫤:「……」 叶煦回身,笑着望着她。 云嫤站在原地没动。 偏偏,这个时候,小胖墩却还在叶煦的身旁,一叠声地在唤她。 「小姑姑,你怎么还不来,快点来呀!」 云嫤被他吵得没了法子,道:「好了,好了。」 说着,她便慢慢吞吞地走上了前去。 小胖墩见了,高兴了,便过来,也拉起了她。 此时的小胖墩已经浑然忘了他方才还在担心他哥哥在柳姐姐那吃瘪的事。 这会,他一手一个,拉着他小姑姑与叶大人,乐颠颠地一路往前走,开心极了。 第94章 相看宴(五) 你的脸皮竟是这么厚…… 云嫤与叶煦, 加一个小胖墩,三人一路上皆缓步走着,一同回到了筵席上。 筵席间仍是热闹得很。 殿内的绿芍一见云嫤, 赶忙迎了上来。 「殿下, 您……您这便回来了?婢子正想着过去寻您呢。」 一时瞧见叶煦也在,绿芍不觉一怔。转念一想, 她却也没有多言什么。 云嫤他们便先去拜见了皇后。 皇后一见了叶煦, 便将目光投向了他身边的云嫤。 见她一脸佯装无事的模样,皇后心里明镜似的,料想这二人方才非但见过面了,想必也说过不少心里的话了。 皇后的面上顿时露出了笑意来。 她便让云嫤带着小云睿先回去席上。 云嫤垂眸,应是。 她目不斜视, 不曾往叶煦那边望上一望, 便带着小胖墩自去了。 云嫤领着小胖墩,先将他带到了他自己的席上, 才回了旁边自己的座席。 落座后, 云嫤转头一看,却见太子已先他们一步回来了。 此刻,云辞正独自在那端坐着, 闷声饮酒。 感情之事, 外人实在很难劝解,云嫤看着云辞这样, 却也只能当作不曾瞧见方才他与柳蘅的那一幕。 她想了想,便叫了小胖墩过来,好生将他嘱咐了一番,叫他也不能把先前看到的他太子哥哥与柳姐姐的事说出去。 小胖墩虽懵懵懂懂,却也忙忙地应下了。 这时, 叶煦也已拜见完了皇后。 此处殿内,原是皇后款待今日前来诗会的小娘子们的。可叶煦此时既然陪着云嫤他们来了,看起来也不像是立即要走的样子,皇后便也乐得让他留下。 只是,却得给他好好安排一张座席才好。 他的座席,自然不能离公主太远,可若是近了,又怕云嫤面薄害羞。 倒是有些难办。 皇后正暗自思量着的时候,却见小云睿又「噔噔」跑了过来,热情地邀请叶煦坐到他的身边去。 皇后笑了一笑,立刻便允了。 很快,便有宫人们过来,在二皇子身边新置了座席。 叶煦便随着小胖墩,坐到了他旁侧的席上。 与他相邻的,便正好是云嫤那张食案。 云嫤方才出去散了散,这会抬眼看了看案上新鲜送过来的小点,却没什么想吃的兴致。 绿芍见了,便道:「殿下这会想用什么?婢子去传罢。」 云嫤摇了摇头,道:「算了,不必麻烦了。」 绿芍笑道:「瞧殿下说的。殿下,您在此稍待片刻,婢子去去便来。」 说着,绿芍便往殿外去了。
第156页 绿芍走后,云嫤越发觉得无聊,便懒洋洋地支颐,赏看起了殿内的歌舞。 「小姑姑!」 正是这个时候,她却听得一旁,小胖墩笑嘻嘻地唤了她一声。 她循声向着小胖墩望去。 小傢伙这时却不说话了,只顾朝她挤眉弄眼,示意她往下看。 她一低头,便见身旁,有人从食案底下递了一碟她爱吃的花糕过来。 她不用看,也知道这是谁干的。 她略一犹豫,便不客气地将那一碟的糕点接了过来。 她将那碟子放在了自己的面前,盯着那被送过来的花糕,拈起一块,慢慢地吃了。 随后,她想了想,便将那碟糕又往那人的方向送了回去。 叶煦将那碟子接了过去,接着,却顺势牵住了她的手,握在了掌中。 云嫤吓了一跳,忙往回挣了挣。 哪里挣得脱! 她忙抬眼,慌慌张张地朝四处看了看。 幸好,此时,殿内的众人皆在谈笑风生,无人注意他们这里。 她压低了声,对那握着她柔荑不放的登徒子斥道:「你放开我!」 叶煦置若罔闻,只勾了勾唇角,微微笑了。 云嫤气急败坏地同他道:「让你放开,你听到没有?」 叶煦当然听见了,可就是不想放。 云嫤的芙蓉面上,顿时漾起了一片粉色。 此时的殿内,丝竹悠扬,歌舞翩翩,他们这一处角落里,表面上看起来,也与旁的地方没有什么不同。 可云嫤也不知为何,虽然有食案遮挡,众人看似都不曾注意到他们两个,她却总有一种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抓包的错觉。 她觑了觑身边的那罪魁祸首。 他竟便那样气定神闲地坐着,好像他现在对她做的,是天经地义一样。 云嫤轻轻地长嘆了一声,终于忍不住对他道:「叶煦,从前我对你,竟全然看走了眼。」 这回,叶煦总算有了反应,他亦轻声对她道:「阿嫤,你这是何意?」 云嫤瞪着他,道:「我当然是看走了眼,不然,怎么会没有早些发现,你的脸皮竟是这么厚?」 叶煦的笑意越加深了,一双凤眸中波光流转。 他专注地望着她,同她低声道:「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我哪里做错了?」 云嫤的面色越发红了,迅速撇开了目光。 **** 没过多久,绿芍回到了殿内,手里正端着云嫤素日最爱的几样点心。 想是回了公主宫里一趟。 云嫤正别别扭扭地同叶煦一道坐着,抬眼便见绿芍回来了,正往他们两个这边过来。 她一下便紧张起来。 她忙用力挣了挣,对身边那人道:「你快放开我!绿芍回来了,等会叫她看见了,可怎么好?」 叶煦岿然不动。 云嫤急道:「你快点啊!听到没有!」 叶煦依旧没有放开她。 云嫤心一横,腾出另一手,往他手背上狠狠一掐。 叶煦吃痛,也见她是真的急了,这才慢慢地放开了她。 云嫤赶紧正襟危坐。 这个时候,绿芍恰好行至他们面前。 她看起来,似是对他们两个方才的事一无所觉。 云嫤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绿芍将带来的小点心都放在了云嫤的食案上。 云嫤胡乱拿了一块吃。 此时,绿芍在一旁同她道:「殿下,凌大公子来了,便在殿外。」 云嫤一愣。 这次诗会,凌襟怀也是受邀入宫的。可他与叶煦皆本该另有筵席,叶煦也便罢了……凌襟怀怎会在此时来这里? 难道,他是有什么事吗? 云嫤念及此,忙对绿芍道:「凌兄可有说,此来是为何事?快请他进来罢!」 绿芍却道:「殿下,凌大公子并非是来寻您的,他……他是来寻叶大人的。他说,听说叶大人现下在此,有事寻叶大人相商。若是叶大人方便,他想请叶大人出去一见。」 凌兄是来寻叶煦的? 云嫤瞧了瞧叶煦。 他也正望着她。 她便对他道:「那你快去罢,别让凌兄久等了。」 叶煦点了点头,起身,便往殿外去了。 在他走后,云嫤便有一搭没一搭地,用着绿芍带来的小点心。 听凌襟怀话里的意味,他这次来寻叶煦,想必是确有要事。 而且,这件事或许需要叶煦助他。 凌襟怀虽是奋勇侯府的嫡长子,可自从识得他以来,云嫤他们却都明白,他从来都靠自己,并不是轻易会开口求人的性子。 能让他相求的事,会是何事呢? 云嫤思量了半日,便也起身,悄悄跟了上去。 **** 此时,叶煦已经见到了在殿外等候的凌襟怀。 叶煦与云嫤一样,也知他此来必不寻常,所以,未多寒暄,便问起了他的来意。 凌襟怀沉吟了一下,开口,道:「不瞒叶兄,有一桩要事,在我心里已思虑良久。今日,恰逢与叶兄同在这诗会,我便决心前来,寻叶兄商议,还望叶兄恕我冒昧。」 叶煦听他说得如此郑重,便知他今日来此的目的必定十分重要。 他道:「凌兄不必顾虑,只要我能办得到的,一定倾力相助。」
第157页 凌襟怀心中感激,道:「多谢!」 叶煦道:「凌兄勿要客气,但说无妨。」 凌襟怀沉默片刻,随即,长揖一礼,道:「叶兄,我想请动大理寺,助我查访一桩十数年前的旧事。」 第95章 相看宴(六) 「叶煦,你凭什么管我?…… 十数年前的旧事? 凌襟怀所言, 难道是奋勇侯府的旧事? 叶煦心中顿时震动。 他上前,将凌襟怀扶起,道:「凌兄, 可否详言?」 凌襟怀听了, 却又是好一阵沉默。 他再开口时,声音便变得十分艰涩, 道:「我在少时, 曾生了一场重病,此后,一直不见大好。家母为了此事,心急如焚,四处求医, 过了不久, 竟一病不起。我想请大理寺查探的这桩旧事,便是与家母过世有关。」 凌襟怀少时得过一场重病的事, 在京城里不算是秘密。京城的街坊们在茶余饭后, 还对在侯府发生的此事有过一些暗地里的猜测,大多皆是怜惜凌大公子。 这些,叶煦从前便有所耳闻。 但因那些流言事关奋勇侯府的私隐, 叶煦便从不会在凌襟怀跟前提起, 更不会向旁人求证。 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此时, 凌襟怀却突然提出要查探此事,叶煦便知此事果然非比寻常。 他沉吟片刻,便对凌襟怀道:「凌兄放心,此事,我定会尽力。依我看, 当年侯夫人的事,若要查清,还得从侯府后宅查起,只是……」 叶煦说到此,顿了一顿,才接着道:「此事,毕竟事关侯府的私隐,当小心谨慎才好,若是大张旗鼓,恐怕会打草惊蛇。所以,还是得暗中查探为宜。」 凌襟怀对他的话中之意亦是十分明白,道:「叶兄所言,我清楚。我也知,此事实在难办。这也便是,我为何思量再三,才敢来寻你的原因。」 他略略一停,道:「叶兄看,这样可好?我如今,虽常年待在医馆,但每年也是会回侯府住上一阵的。我以为,是否可以请大理寺的大人以我随从的身份,随我回侯府住下?到时,便可在暗里查探。只是,要委屈了大理寺的大人了。」 叶煦听罢,颔首,道:「这倒是一个好办法。只是,该由何人去,还得从长计议。」 「不必从长计议了,我有一策!」 躲在一旁偷听了半日的云嫤到了这时,便终于开了口,从廊柱后转了出来。 「阿嫤!」 凌襟怀一见她出现,顿时一惊。 叶煦也不由望着突然冒出来的她。 云嫤有些不好意思,对凌襟怀道:「凌兄,抱歉啊……我只是想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不是有意要偷听你的私隐的。」 凌襟怀忙道:「哪里的话,我岂有责怪之意?」 「凌兄,既然你不怪我,那我有一策,你可愿意听一听?」云嫤道。 「你尽管说。」凌襟怀忙又道。 云嫤便道:「我觉得,你方才提的那个扮作随从,随你回侯府的办法,既名正言顺,又不会引人怀疑,很是妥帖。只不过,无论大理寺派的人是谁,他们皆是男子,出入后宅查探,极不方便。所以,此事,最好由一个女子来做。」 「女子?」凌襟怀一愣。 他看了看叶煦,道:「据我所知,如今大理寺,似乎没有……」 云嫤道:「我知道,所以,此事便由我来做!」 「你?!」凌襟怀大吃了一惊。 叶煦也皱起了一双长眉。 凌襟怀道:「阿嫤,不,殿下!这不妥,十分的不妥!我怎能让你……让长公主扮作我的随从?」 「有何不妥?」云嫤却似是想好了说辞,道,「凌兄,你别忘了,我在鸣州的时候,便做过鸣州府衙的捕快。这些查探的事,难不倒我。哦,对了,那时,我当小捕快的时候,叶煦他还说过,我做得很好。」 「如今,既是凌兄你的事,我当然义不容辞!便让我扮成你的侍女,随你回侯府去。」 她说着,也明白凌襟怀的顾虑,便又道:「你不必顾虑我的身份,该如何便如何,无妨的。至于宫里,我也会想法子,瞒着皇兄皇嫂他们的。」 凌襟怀叫她说得一阵懵,足有好一会无言。 「可……可是……「随后,凌襟怀却想到一事,便犹豫道:「我二弟,还有我妹妹,他们都认得你,你又怎么能……」 「这个不怕!」云嫤道:「只要乔装改扮一番,便可以混进去了。再说了,你二弟和三妹,他们一个是侯爷,一个是侯府的小姐,也不可能时常留意你身边的侍女。只要,我小心着些,避开他们,便不会让他们发现的。凌兄,你放心便是!」 凌襟怀自是万万不敢放心,更不敢答应。 云嫤见他实在为难,便将目光转向了叶煦,同他道:「我听说,先前,大将军府上有一尊稀有的玉瓶被盗,流入了坊间。大理寺便有人乔装,潜入市井,查破了此案。期间,也并没有让人认出来。是罢,叶大人?」 她一面说着,一面向叶煦使了个眼色,意思很明显,就是叫他帮腔。 「不行,你不能去!」 岂料,叶煦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变得很不好看,斩钉截铁地对她道。 云嫤一怔。 叶煦又道:「阿嫤,此事,你不必管了。我自会派他人去办,你大可放心。」
第158页 云嫤愕然,忙道:「为何?为何不让我帮忙?」 叶煦沉声道:「不为何!只是我觉得,大理寺的其他人比起你来,更适合查探此事。」 云嫤听了,略一思忖,便道:「我倒不是信不过大理寺的大人们,只是,他们皆是男子,哪有我合适?」 叶煦眉间紧蹙,道:「我说不行,便是不行!」 云嫤的心里登时升起一股怒意,气鼓鼓地道:「叶煦,你这是蛮不讲理!」 叶煦道冷哼一声,道:「那你便当我不讲理罢,你听话便是。」 云嫤越加气坏了,同他道:「怎么?你说了,我便一定要听吗?」 叶煦道:「不错,这次,你一定得听我的!」 云嫤大声道:「叶煦,你凭什么管我?」 叶煦被她斥得一时脾气也上来了。 他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道:「就凭我是你的——」 他这刚开口,云嫤听了,却生怕他要当着凌襟怀的面,说出什么羞人的话来,顿时急了。 她赶忙上前,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一下子,四周便陷入了一片静悄悄里。 凌襟怀尴尬地站在一旁,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叶煦望着面前的云嫤,虽说不出话,刚上来的脾气却一下便没了,眼中渐渐浮起了笑意。 云嫤的脸一红,讪讪地放开了手。 **** 凌襟怀这趟进宫,眼见着,阿嫤与叶煦之间,亲近了许多,再也不是当日在江南的时候那样。 那时,阿嫤待叶煦,很是生分,因着伤心的缘故,甚至当众说出了她已不记得叶煦的话。 那个时候,他知道阿嫤虽伤了叶煦,可她自己心里也不会好受。 如今,他见她已全无当日的苦涩,望着叶煦时的眸光亮晶晶的,心结眼看着也解开了。 他的心里,也很是为她感到高兴。 可是,此时见他们不过一会的工夫,便成了如此,凌襟怀也着实有些头疼。 一时弄不明白,他们这究竟是在吵架,还是没在吵架。 不管怎么样,他觉得,他还是应当去劝解一番。 他便硬着头皮,上前道:「阿嫤,叶兄,你们愿意帮忙,我已感激不尽。千万不可因此起了争执,否则,我于心难安。」 云嫤暗暗瞪了叶煦一眼。 叶煦沉默着,一时倒也没有再如方才那样强烈阻止。 云嫤便转而对凌襟怀道:「凌兄,你放心,这件事,我查定了。」 凌襟怀张了张口,似是想要再言,却被云嫤岔开了话去。 云嫤开始向他讨教,到底该如何混进侯府,才不致惹人起疑。 凌襟怀见叶煦在一旁一言不发,却也不好说什么。 叶煦之所以不愿云嫤去奋勇侯府查探,自有他的隐忧。 这份隐忧,他是绝无可能当着云嫤的面,让她知晓的。 可眼见她去侯府查探的决心十分坚决,而他又不能明言他的顾虑,一时竟也无计可施。 此外,还有一点。 虽然云嫤没有说出来,但他却也知,凌襟怀虽一向谦和有礼,却轻易不肯开口求人。若非此事在他心里极重,他是绝不会特意求上门来的。 凌襟怀自少时起便身子不好,不能科举,这应是他心中之痛,却原来,这很有可能是因为一场险恶的阴谋。如今,他又察觉到了当年奋勇侯夫人过世事有蹊跷,想来,他这一阵必定十分煎熬。 叶煦明白云嫤心中所想。 她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会一心想要替凌襟怀查清此事。 罢了,她想做的事,便让她去做罢。 他一定能护着她,让她做成想做的。 叶煦心中既定,便对云嫤道:「你想要如何,我依你。但此事,并非你想像中那般容易,你需得答应我,务必要多加小心,不可莽撞。」 云嫤见他方才对她这也不许,那也不许,心里尚在琢磨,待凌襟怀走后,她该如何说服于他。 可一转眼,却见他竟这么痛快便松了口。 她方才心里积的气也一下便抛到了九霄云外。 「知道了。」她望着他,轻轻一笑,道。 叶煦顿时也是一笑。 第96章 板上钉钉的驸马 他在想她。 此时, 凌襟怀也上前来,郑重地向着他们一揖。 随后,他又对叶煦道:「叶兄, 你放心, 我会尽我所能,照看阿嫤的。」 叶煦回了一礼, 道:「有劳了。」 既已商议定, 凌襟怀便先行告辞了。 叶煦与云嫤相送。 **** 云嫤若要去奋勇侯府查探,势必会有好些时日不在宫里。 她既已对凌襟怀应承下了此事,便开始琢磨着,如何才能让宫里的亲长答应她出宫去。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云嫤想来想去,苦思了几日, 终于叫她想到了一个主意。 这一日一早, 她便去了帝后跟前。 皇帝与皇后正为太子选妃的事头疼。 前几日的相看宴后,皇后便问起太子的意见, 中意哪个小娘子。 太子竟硬是一个也没有选。 皇后很是无奈。 虽然太子的心意如此, 可择选太子妃的事是不可能一直拖下去的。 帝后正在御书房商量着此事的时候,便听宫人禀报,称是长公主求见。
第159页 这个时候, 云嫤怎么过来了? 帝后有些诧异, 便忙让人将她请了进来。 云嫤到了以后,便对帝后说, 想要出宫去住上一阵。 皇帝与皇后乍一听闻此事,当即便想问她,做什么好端端地,又要到外面去住? 可这话刚起了个头,帝后便都不约而同地, 停了下来。 只因他们都想起了,先前,公主刚从鸣州回京的那一次,也是跑来说,要住到宫外的洛府去。 那一次,是因为叶煦。 那么……这一次呢? 帝后心里顿时明白了过来。 还能是为了什么?这一次,公主想必也是因为心上人了。 当日,知道公主下落以后,叶煦便亲去江南寻她。自打公主回宫以后,从赏花宴开始,叶煦便又接二连三地,想了各种办法,同公主见面。 他这锲而不捨的劲头,也总算是让云嫤放下了心结,愿意重新接纳他了。 想来,这一双年轻人现在是极想在一起,多相处相处的。 帝后都是过来人,当然能理解这种心态。 不过,这想法却是不大好实现的。 只因,他们天家的姑娘是这天底下顶顶尊贵的姑娘,是堂堂公主,从来都是居于皇城宫苑内。 探花郎便算是再有办法,也不可能时时都能进宫,见到公主。 所以,公主若是出宫住一阵,既是游玩,想来,倒是也合他们这对小儿女的心意了。 帝后互相看了看。 叶煦的为人,皇帝与皇后都是清楚的,否则当初,皇帝也不会赐婚他与长公主。 帝后对他这未来的驸马皆是放心,便也没有驳了公主的意思,连稍稍为难都没有,便允准了公主所求。 云嫤没想到竟会这么顺利,感激兄嫂之余,也颇有些心虚。 就这样,她没在帝后跟前待多久,便告退了。 她从御书房出来以后,便又开始了新的打算,思索起该如何去说服她母妃的事来了。 谁能想到,这日她刚刚去求了帝后,第二日傍晚,大约是散衙后,叶煦却又进宫来了,求见帝后。 一开始,皇帝与皇后还以为他这是担心公主提出的请求他们不同意,这是来给公主助威来了,当即笑着,让人宣了他进来。 接着,帝后便又亲自告知了叶煦,他们已经同意了公主所请,答应让她出宫去住一阵了。 可谁知,叶煦听了后,没过多久,却告诉了帝后,公主这趟想要出宫的实情。 帝后顿时大惊。 皇帝道:「她这简直是胡闹!哪有堂堂公主跑到臣下府上去的?更别说,还要去查访人家府中的陈年旧事!」 皇后亦生了怒,对叶煦道:「还有你!你好大的胆子!」 「这样的大事,你居然敢帮着公主,瞒着我们?你是打量着,自己已是板上钉钉的驸马了,便敢这样托大了?」 叶煦道:「陛下,娘娘,臣不曾这样想,殿下也绝非胡来,还请容臣细禀。」 皇帝没好气地对他道:「你说罢!」 叶煦便道:「陛下,娘娘,其实,殿下此行,实在是为了凌府大公子之託。凌大公子在官学时,便同殿下与臣相识,一向融洽。后来,在鸣州的时候,他更曾多次相助我们。」 「陛下与娘娘都了解殿下,她便是这样的热心肠。何况这次,事关凌大公子生母,又是他亲来相求,殿下这才一心想为朋友解困。」 「陛下,娘娘,这是殿下高义。此外,她又担心,说出了实情以后,陛下与娘娘不肯放她出宫,这才有所隐瞒,还请陛下与娘娘宽宥!」 皇帝与皇后听了他这一番话,有好一会都没有出言。 随后,皇帝嘆了一声,对叶煦道:「照你这么说来,朕与皇后确实该成全公主?」 见叶煦不说话,他却又道:「那公主的安全呢?你可有考虑过?万一,奋勇侯夫人与那凌大公子确是为人所害,侯府中藏有歹人,公主岂不是有危险?」 叶煦听了,薄唇紧抿,一时不语。 过了一会,他道:「不瞒陛下,这也是先前,臣曾极力反对殿下插手此事的缘由。不过,臣既已答应了殿下,便能做到。也请陛下与娘娘放心,臣一定会保护好殿下。」 「叶煦,这可是你说的!」皇帝沉下了声,道。 「是,请陛下与娘娘相信臣。」 皇帝听了,总算微微点了点头。 叶煦又道:「陛下,娘娘,臣不知殿下是不是已经将此事告诉了太妃,如若没有……殿下此番在太妃面前,怕是不好交代。若是可以,还请陛下与娘娘帮衬着殿下……与太妃说项。」 皇后一听,当即气乐了,道:「怎么,你对着我们这做兄嫂的,倒是敢开口,太妃那头,你却到底是怕了?你方才的这番话,敢不敢去太妃面前说一遍?不敢罢?想是,你怕太妃改了主意,不肯将公主嫁给你了?」 叶煦一时真的没敢说话。 皇帝轻咳一声,同皇后道:「算了,算了,也别去为难他了。」 皇后奇道:「陛下,您还帮着他呀?怎么,他是您的肱股之臣,我们阿嫤便不是您的亲妹妹了?」 皇帝一听,忙对叶煦道:「皇后的话,可听明白了吗?记着你方才说的,务必将公主好生护好了!」
第160页 「是,臣领命,必不负陛下与娘娘所託!」叶煦沉声道。 **** 叶煦在帝后面前一番诚恳进言,让帝后总算是勉强同意了云嫤出宫的事。 消息很快便传到了云嫤宫里。 云嫤听说,叶煦竟然瞒着她,一个人去找了她皇兄与皇嫂,顿时咋舌。 她皇兄皇嫂素日里,虽俱是宽和的脾性,可真要是生了气,那威压是绝不会让人好受的。 叶煦居然顶住了兄嫂的压力,将他们说服了。 云嫤本就对瞒着帝后很是心虚,觉得愧对他们,如今叶煦帮她说开了,倒是让她松了口气。 没多久,她便又听帝后道,叶煦非但说服了他们,还请动了他们,一同去帮她说服太妃。 之后,帝后果然说到做到,帮着云嫤,让太妃点了头。 云嫤便算是可以出宫了。 **** 入夜后。 云嫤倚着庭前的美人靠,正独自发呆。 就在几日前,她还差点同叶煦吵起来,问他凭什么管着她。 今日,他却闷不吭声地,便什么都替她打点好了,她心里…… 自然不是不感激的。 他今日肯定是挨了皇兄皇嫂的训斥了,这个时候,想是已经回他们叶府了。也不知,他这会在想些什么。 会不会……也在想她呢? 她正胡思乱想的时候,绿芍匆匆过来了。 「殿下!」 云嫤回过神来,对她道:「怎么了?」 绿芍赶紧道:「殿下,刚刚陛下跟前的一个宫人来了,传了信过来,说是,叶大人现下还在宫里,没出宫呢!」 「什么?」 云嫤一惊,忙起身,道:「怎么回事?」 绿芍道:「好像是说,叶大人拜见完陛下与娘娘以后,惦记着殿下您,便等着咱们这边的消息,一直等到现在。」 云嫤急道:「难道之前没人告诉他,我这边已经没事了吗?」 「想来……应该是没有的。」绿芍道。 云嫤道:「那……那传信来的人呢?」 「传完信,便回去了。」 云嫤便又道:「那有没有说,他如今人在何处?」 绿芍急忙点了点头,道:「这倒是说了。先前,叶大人是候在御书房外的。」 云嫤一听,忙道:「我去找找他!」 绿芍便也带着宫人们,一路跟着公主去了。 路上的时候,云嫤便想明白了。 帝后没派人通知叶煦,想是故意的。这是对他帮着她隐瞒实情的一点小小惩治。 好在,皇兄他们还记得知会她一声,不然,叶煦怕是得等上一晚。 现下这么晚了,等会找到了他,得用她的腰牌,送他出宫去…… 她一面想着,一面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御书房外。 可叶煦已经不在那里了。 云嫤心道,他这人有分寸,这里又是深宫内苑,他是不会走远的。 她便带着人,继续找。 果然,在附近的一处水榭里,找到了他。 云嫤急匆匆的脚步一顿,便对身后的绿芍她们道:「你们先回去罢。」 「是。」绿芍知道他们还有话要说,既是公主已经找着人了,便带着宫人们都退下了。 云嫤慢慢地走进了那道水榭。 晚风轻扬,叶煦凭栏,正望着月色下,水榭外的那一泓湖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来。 一眼瞧见是她,他的面上竟有一瞬的恍惚。 云嫤一见他的神情,忽的便猜到了,刚刚她来的时候,他正在想什么。 他在想她。 她垂下眼帘,心里有点暖,也有点甜。 第97章 板上钉钉的驸马(二) 她在他灼热的吻…… 叶煦没想到她会来, 一见了她,便忙疾步走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他笑着同她道。 云嫤的唇畔亦含着微微的笑意,道:「我听说你在这里, 便来找你呀……」 叶煦俊容带笑, 一眼不错地瞧着她。 两个人便就那样,面对面地站着, 脉脉无言。 后来, 还是叶煦拉着她,到了一旁,凭栏坐下。 水榭之内燃着宫灯,笼着一片淡淡的烛光,伴着晚风, 倒是个赏景闲谈的好去处。 叶煦看了看她, 便低声问她,道:「你要出宫的事, 可有同太妃说了?」 「嗯。」云嫤点了点头, 道:「皇兄皇嫂陪着我一起去的,母妃已经同意了。」 「那便好。」叶煦颔首。 云嫤抬眸,伸出手去, 轻轻拉着他的袍袖摇了摇, 同他轻声道:「多谢你啦。」 叶煦笑道:「我答应你的,便一定会做到。不光是这一桩, 以后也是如此,不会食言。」 「以后?」云嫤闻言,登时脸一红,道:「你想得可真远!」 叶煦奇道:「怎么会远呢?」 他笑着对她道:「今日,当着陛下的面, 皇后娘娘已说了,我这可是板上钉钉的驸马。」 「你……你快住口罢!」 云嫤赶紧移开目光,不好意思朝他看,话里却仍是不肯认输,道:「你少得意了!」 此刻的她,因为害羞,面色绯红,眸光若水,看得他心中一弛。 他忍不住欺近了她几分。 云嫤察觉到他的意图,心口一跳,面上顿时更红了,羞涩得说不出话来。
第161页 偏偏,叶煦上回大着胆子吻她,被她好好斥了一通,这回再不敢轻易造次。 可也不肯退却。 他越加靠近了一些,对她道:「我……可以吗?」 方一开口,他才发觉自己紧张得喉间干涩,声音也极是低哑。 他这样问了以后,便一心等着。 她什么也没回答他。 叶煦便明白,这就是她的回答了。 她在他灼热的吻落下之前,轻轻地闭上了眼。 烛光里,投下了他们的影子。 两人慢慢地,终于亲密地拥在了一起。 **** 也不知过了多久。 云嫤本就是个容易害羞的性子,这会,她整张脸埋在叶煦的怀里,无论他怎么哄她,就是不肯抬头。 叶煦此刻,只觉再心满意足也没有了。 阿嫤想怎样,便随她怎样。他便就这样,静静地抱着她坐着。 反倒是云嫤,过了一会,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的抬起头来,嗔道:「刚才……都怪你!叫我差点忘了……」 叶煦一笑,抚了抚她的发,慢慢同她道:「好,都怪我。我让你忘了什么了?」 云嫤从他怀里挣扎着出来,坐好了,道:「你那日同我说,我去侯府查探,没那么容易。我一听,便知道,你还有话没有说完。」 叶煦听了,点头,道:「是。」 「那你想说的是什么?你快说呀!」云嫤忙道。 叶煦想了想,便温声对她道:「阿嫤,此去侯府查探,最紧要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云嫤思忖了一下,道:「自然还是先前我们说过的,隐藏身份。」 「对!」叶煦道,「可是,凌氏兄妹都认得你,你去了奋勇侯府,要如何才能真的不叫人察觉?」 云嫤又是一阵思索,道:「可先去胭脂铺子,寻些能将面色改换的妆粉来敷上。」 接着,她又道:「再将穿着乔装一番,扮作一个不起眼的侍女。去了侯府后,我会想方设法避开侯府那对兄妹,只要他们两个不见到我,便不愁会被发现。」 她说罢,便眼巴巴地望着叶煦。 叶煦先是赞许地点了点头,随后,却又道:「阿嫤,光是这样,可不够。」 云嫤倒是料到他会这样说了,道:「……其实,我也觉得只是那样,不够妥当。可我想了几日,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叶煦道;「要去侯府查探,必须做万全的准备。虽说,你扮成的是凌兄的侍女,却也难保不会有碰上其他人的场合。你与侯府那位三姑娘见过多次,她对你,甚为熟悉。光是做些乔装,恐怕,是很难瞒过她的。还有,凌澈……」 提到这个名字,叶煦的眸中有一闪而过的戾气。 当着云嫤的面,他很快便掩饰了过去。 他道:「凌侯是个难缠的角色,你一定要小心。」 他已经尽量缓和了语气,可是,云嫤还是从他的话音和他紧绷的神色里,听出了一丝不寻常。 她缓缓地点了点头,对叶煦道:「我知道了。那……依你之见,我究竟该如何,才能不让人发现呢?」 叶煦早在先前,下定决心答应她去侯府的时候,便已替她想好了周全的办法。 这时,他便同她道:「我之前出京游歷时,曾见过有江湖人会用一种奇特的功法,便是易容术。」 「易容术?」云嫤一怔,顿觉这名耳熟。 她仔细一想,道:「是了!我仿佛听碧浔说起过,这种易容术能将一个人的样貌变成另一个人的,哪怕是极为熟悉的亲近之人,也很难认出来。」 叶煦颔首,道:「你那日说的,大将军府上那尊玉瓶被盗的案子,我便曾命人用过此法。据大理寺当日查办这桩盗案的吏员称,此江湖功法甚是管用。」 云嫤听得双目发亮,道:「那……」 叶煦笑道:「易容术精妙绝伦,又须有物什,哪里是说会便会的?我会替你寻一位师傅,好好传授你此法。至于,能不能学会——」 他目光一转,望着她,慢悠悠地道:「便看你自己的悟性了。」 云嫤听了,顿时笑道:「放心,我必能学会,不会给你丢脸的!」 叶煦不过是同她玩笑,她就算一时掌握不到那功法的要领,他也一定会助她。 不过,此时见她这样自信,他便也不由跟着笑了。 随即,他便对她正色道:「此外,还需记住,若是在侯府遇上那对兄妹,不到万不得已,轻易不要开口说话,也不要在他们的视线内停留太久。」 他说罢,沉默了一下,才道:「我能嘱咐你的,也便只有这么多了。旁的,只能靠你自己,随机应变。」 「嗯,我省得的。」云嫤一一应下。 这个时候,时辰已经很晚了,叶煦在宫里,实在不能再待下去。 他心里再捨不得她,也只能同她告别。 云嫤用自己的腰牌,将他一路送出了宫去。 在宫门前,当着一众禁军的面,两人也不能多说什么。 「那……我先回去了。」叶煦低低地同她道。 「嗯。」云嫤只好点了点头。 随后,她便望着他离开。 第98章 侯府 「知人知面不知心。」 数日后, 奋勇侯府。 一大早,凌澈便亲自到了长兄的院落前。
第162页 庭院里站了一院子的僕从,瞧着侯爷往四处查看。 直到见整座庭院花木丰茂, 整饬一新, 凌澈方才满意。 这时,管事的僕妇上前来, 赔笑道:「侯爷, 自打知道大公子要回来小住,我等小半个月前,便开始洒扫薰香,半点不敢怠慢的。」 凌澈颔首,道:「很好。」 说罢, 他便往前头去了。 等侯爷走了, 那管事的僕妇又对着众僕从扬声道:「今日,大公子便回来了,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仔细伺候,听明白了吗?」 众僕从纷纷应是。 过不了多久,凌襟怀的马车便到了侯府的朱门前。 凌澈领着凌解语, 亲自候在门前, 将长兄迎进府中。 一路谈笑着,往院里去。 凌澈笑道:「兄长许久不曾回来住了, 我特意叫他们将兄长的庭院好生洒扫了一番,只望兄长住得舒心才好。」 凌襟怀道:「不必如此麻烦,我常年在外,哪里都住得惯的。」 凌澈道:「兄长这是哪里的话?兄长放心住下便是,若是, 有何不妥,尽管遣人来回我。」 凌解语素来知道自己这二哥礼敬长兄,心里再不情愿,也得露出笑脸,少不得还得做些面子功夫。 送了凌襟怀去了他的院落后,凌解语回到自己房里,便又遣了连翘,给长兄送去了一些补气养生之物。 凌襟怀见了,只是淡然笑了笑,道是,不必用这些。 便让连翘将那些礼物全都原封不动地拿了回去。 连翘被支使来跑这一趟,本就满心不乐意,眼见着大公子这么说,自是无话,便又捧着那些个礼,往回走。 她正往廊庑下去的时候,因捧着大盒小盒,手臂发酸,见迎面行来一名侍女,面生得很,便猜是大公子带回来的。 按理,大公子的侍女,轮不到她来使唤,可现下,却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她便冲着那侍女嚷道:「哎!你!快过来,替我搭把手。」 那侍女听了她的话,看了她一眼,却是偏过了脸,一语不发地从她的身旁绕过,迳自往前去了。 竟是对她丝毫也不搭理。 连翘登时气个倒仰。 按照往常,她早便开骂了,可如今,这是在大公子的院落。若她在此地,对着大公子的侍女发作,到时,要是引来大公子的不满,再惊动了侯爷,那可就麻烦了。 想到此,她便只得恨恨地离开。 好不容易回了三姑娘的院中,一个小丫鬟见了她,赶忙迎上前来。 连翘将手里的东西一股脑扔给她,紧接着便是噼头盖脸一顿骂。 「这会子才出来,又不知躲在何处偷懒了罢?待我禀明了三姑娘,定要好好罚你!」 小丫鬟赔着笑,道:「姐姐快消消气!方才,我是去院里看茶水了,这才来晚了些。」 她觑着连翘面上隐隐的怒色,便又小心地道:「姐姐这是怎么了,为何事生气?」 连翘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末了,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算了,不过是碰见了一个没眼力见的,不提也罢。」 说着,又骂道:「走罢,还愣着干什么?小姐那还等着人伺候哪!」 「是,是!」小丫鬟唯唯应声,便忙跟在她的身后,往里行去。 **** 云嫤一路回到凌襟怀的院落里,便往正堂上去了。 凌襟怀恰在屋里,见她进来时,面上神色匆匆,忙对她道:「阿嫤,怎么了?」 云嫤笑了笑,道:「无事,只是,路上正好遇上了凌三姑娘身边那位贴身侍婢。」 凌襟怀听得一怔,道:「不错,她方才来过,说是,奉了解语之命,给我送了些东西,我都让她带回去了。不料,叫你撞上了她。」 说着,他又道:「那丫头素日里仗着解语,很有几分脾气。她方才,可有为难你?」 「没有。」云嫤笑道。 「那……她一向跟着解语,应是见过你罢?可有认出你来?」凌襟怀道。 云嫤摇了摇头,道:「凌兄,你太小看我了。我如今扮成这模样,谁人能认出我来?」 凌襟怀听了,瞧了瞧她,一时也忍俊不禁。 自从那日,叶煦同云嫤说起,江湖上有这样一种易容术后,云嫤便盼着赶紧能将这功法学会。 后来,叶煦便果然传书,将他一位精通易容术的江湖朋友请到了京城,传授云嫤易容之法。 云嫤出宫了几趟,专程学这易容术。 她本就聪慧,学了几日,便粗通了其中的要领。虽说,瞒不过真正懂行之人,但要骗过这侯府中人,已是不在话下了。 即便是凌襟怀这样对她熟稔之人,刚一同她照面的时候,见了这陌生样貌的女子,也是一阵愕然,没有立即认出她来。 此时,凌襟怀听她这样说,更是放心了不少。 自从云嫤随他从医馆回了侯府,他心中便既是感激,又是愧疚,这时便道:「阿嫤,这些日子,实在是要委屈你了。」 云嫤笑着道:「凌兄,若你当我是朋友,便不要再说这样见外的话了,否则,我可要生气了!」 凌襟怀听着,不由也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随即,他便忙又道:「自你来,光顾着说话了,实在不该。」 便忙着吩咐人上茶。
第163页 等僕从上来奉茶水,云嫤一看,却见面前的,竟不是茶,是一盏饮子。 她一乐,道:「凌兄竟知道我不爱饮茶?」 凌襟怀顿了一顿。 他垂目,敛去心中思绪,随后,笑道:「多年相识,你的这点小癖好,我还是知道的。」 两人又谈说了一会后,云嫤便告辞出来,回了凌襟怀特意为她留好的一间厢房。 这处厢房在院落靠里侧,十分清雅,想来,也是凌襟怀特意嘱咐过的。 云嫤回到房里,休息了一晚。 到了第二日一早,她起身,在房里用完早膳,便又在脸上捣鼓了好一阵,确保与昨日一样,没什么破绽。 随后,她便出了门,去寻凌襟怀的乳母樊嬷嬷。 这位乳母,凌襟怀在她来侯府前,便对她提过,正是樊嬷嬷的一番话,才使他明白当年的事甚有蹊跷,也才下定了决心,想要追查旧事。 云嫤便明白,樊嬷嬷必定知道一些当年的事。若要查清真相,樊嬷嬷的证词至关重要,所以,她首先便想着去找这位嬷嬷。 凌襟怀素来对樊嬷嬷以礼相待,加之,嬷嬷年岁也大了,他更不愿让她去下人房同人挤,便在自己院中单独辟了房给她,作为居所。 因怕她知晓了云嫤的身份后吓着了,凌襟怀便没有告诉她实情。樊嬷嬷便也只当云嫤是帮着大公子来查探的大理寺中人,待她十分热心。 同在一个小院,樊嬷嬷的住处离云嫤的不远,云嫤很快便找到了她。 一见了云嫤,樊嬷嬷忙请她坐,又问云嫤,可有用过早膳了。得知云嫤已用过早膳,她便又要去厨下端点心来给她用。云嫤笑着叫她不必忙了,又请她一道坐下。 因以为她是公门中人,樊嬷嬷辞让了一番,见云嫤坚持,便也不扭捏,坐了下来。 随即,她便对云嫤道:「姑娘,我知道你今日来,必是要问话的。姑娘想问什么,尽管问,老婆子一定将知道的,都说与你听。」 云嫤便道:「嬷嬷,先前,我虽听凌兄说起过一些当年的事,但有些话,却是到底不好当着他的面问,恐勾起他的伤心事。」 樊嬷嬷一听便明白了,忙道:「姑娘说得甚是!当年,我家大公子年岁还小,许多事他也确然并不知晓。姑娘想知道什么,只管问老婆子便是。」 云嫤略一沉吟,道:「嬷嬷,凌兄当年生的那一场病,究竟是因何而起?」 樊嬷嬷听了,默然了许久,才低声道:「姑娘,这件事,实在是老侯爷与夫人的伤心事,府里从不许对外头的人提。姑娘还请听老婆子从头说起。」 接着,樊嬷嬷便慢慢地说道:「我们夫人与老侯爷两家是世交,夫人嫁给老侯爷后,夫妇一向十分要好,平日里,连红脸都很少有。成亲没多久,他们便有了大少爷。老侯爷是行伍中人,京城里出了名的豪杰人物,在家也是十分敬重夫人,身边便只有夫人,一个妾室也无。便是我们做下人的看了,也都觉得,老侯爷夫妇实在很是叫人生羡的。」 「可或许,便是太叫人生羡了,才会……」樊嬷嬷说到这里,停了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往事。 云嫤也不催促,只管等着。 过了一会,樊嬷嬷自己回过神来,忙道:「叫姑娘笑话了,老婆子一时想远了。」 云嫤道:「无妨。嬷嬷不必担心,想起什么便说什么,越详细越好。」 「哎!」樊嬷嬷应了,便接着道:「我们夫人在娘家时,因老爷只有她一个女儿,娇贵得很。平日里,为怕夫人无人相伴,觉得寂寞,便时常接一位表小姐到府上,与夫人说笑。这位表小姐,也是官家小姐出身,看着文文静静地,待夫人也亲热。哪怕后来,夫人成亲后,与这位表小姐也常有来往。」 樊嬷嬷说着,长嘆了一声,道:「可哪里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第99章 侯府(二) 这女子仿佛在哪里见过…… 樊嬷嬷道:「老婆子记得, 那个时候,这表小姐不声不响地,便进了侯府的门, 成了老侯爷的妾室。夫人嘴上虽不说, 待表小姐仍旧算是和和气气地,可我明白, 夫人心里, 那是有苦说不出!老婆子也是到了后来才知晓,那日,是表小姐来侯府时,趁着夫人照顾大公子,老侯爷又酒醉, 竟投怀送抱去了, 这才得以进门。」 云嫤先前只知凌襟怀与凌澈兄妹并非一母所生,却不知这里面竟还有这样的曲折。 看起来, 樊嬷嬷特意提起这位侯府的姨娘, 想来是意有所指。 云嫤便道:「嬷嬷,那后来呢?」 樊嬷嬷又是一声长嘆,接着道:「后来, 日子便也就这么过下去了。表小姐过门之后, 便有了二公子与三小姐。可老侯爷仍是最喜爱我们大公子,这也难怪, 大公子本就是嫡长子,开蒙以后,书又念得好,若老侯爷不喜欢,那才是奇了。」 「可没想到, 后来,大公子他……他生了一场大病。」 云嫤听得心中一紧。 樊嬷嬷的声音也越发低沉了下去。 「先头,大公子只是因冬日里去学堂的路上,着了风寒。夫人与老侯爷原本都以为,大公子服了药,养几日便能好。可谁知,那些个汤药全都吃下去,却丝毫不见起色,竟生生拖成了一场大病。那些日子里,夫人眼泪都要哭干了,四处求访名医良方,却还是没有什么效。后来,还是老侯爷去宫里,请了一位太医来,才算是救了大公子。」
第164页 「可是……大公子的病虽好了,身子却大不如前,一直到了如今,也未见养回来。」樊嬷嬷说着,泪便流了下来。 云嫤也沉默不语。 等樊嬷嬷擦了擦泪,她才道:「嬷嬷,我知道你伤心,且宽心,我们定能查清楚真相的。」 樊嬷嬷重重点头。 云嫤想了想,便又道:「嬷嬷,凌兄养病期间,那位姨娘可曾来探望过?」 樊嬷嬷闻言,面色却是一变,尽是憎恶之色。 她道:「来过,来过好几趟。不过,后来,不知为何,夫人便不再让她来瞧大公子了。如今想来,怕是夫人也有所怀疑,只是没有证据,不好明说罢了。」 云嫤沉吟片刻,便又问道:「嬷嬷,那后来,夫人是因何过世的?」 樊嬷嬷听了,又是一阵泪流,道:「夫人自打大公子病了,便没有一日是好过的,四处求医问药,想着为大公子调理。只因,大公子这场病,往后科举恐会不顺,怕是要影响前程。虽说,大公子出身侯府,以后肯定少不了一番作为,但我们大公子,那个时候,小小年纪便心气极高,若真是不能科考,必定是要心里憋闷的。」 「夫人便是如此,忧心忡忡地过了好些日子。随后,有一日,夫人说,要去园子里散散心。老婆子听了,起先是想跟着夫人的,可夫人却说,她想一个人静静。老婆子便与侍女们守在了后头,没有跟着夫人去。」 樊嬷嬷说着,拿帕子掖了掖眼角,道:「如今想来,我实在是后悔,当日,怎么就听凭夫人一个人往园子里去了?若是我跟着夫人,必不会叫夫人落水的。」 「落水?怎么会这样?」云嫤一怔。 她忙道:「嬷嬷,夫人在何处落水?因何落水?」 樊嬷嬷道:「夫人去的那园子里,有一座芙蕖池,夫人素日便喜欢那一片荷景,常往那里走走。那日,夫人也是往那荷塘边去的。可谁知,便是在那座池子旁,夫人竟落水了。幸好,老侯爷那日回府后,因来寻夫人,听说夫人在园子里,便也过来了。听到夫人唿救,老侯爷便立即将夫人救了上来。」 「自从姨娘入府,老侯爷大概是觉得愧对夫人的,便越发待夫人好。可夫人却对老侯爷淡淡的,再不似从前了。大公子生病之后,夫人更是一心都在大公子身上,待老侯爷便越发淡了。老婆子知道,其实他们心里还是互相惦记的,只是,中间隔了许多事,有时候,也是身不由己了。」 「这回,老侯爷救了夫人,又时时照顾着。我在一旁看着,见他们两人之间,倒是能比往常多说上几句话了,不再如往日那般冷冷的。我原本以为,夫人与老侯爷是能重修旧好的,可哪里知道,夫人自从那日落水,便一病不起,没多久,便过世了。」 「我苦命的夫人——」樊嬷嬷说到这里,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云嫤的心里,也甚是感伤。 樊嬷嬷哭了许久,忽抬起头,便勐地对云嫤道:「姑娘,我家夫人自从嫁到侯府,每年都会去那座芙蕖池边赏荷,那池子边的小径更是熟悉得很,怎会说落水便落水了?保不齐,便是被人所害!那人害了大公子还不够,竟连夫人都不肯放过,那可是她的亲表姐啊!」 到底是多年的心病,如今一朝说了出来,樊嬷嬷再无法忍耐,口口声声便称姨娘是兇手。 云嫤面上若有所思,一时不语,未对樊嬷嬷话中之意说什么。 樊嬷嬷又道:「夫人过世后,老侯爷一下便如老了好多岁,两鬓都斑白了,也变得不大爱说话。此后,老侯爷再未续弦,因姨娘好歹是夫人的表亲,便将姨娘扶了正,又立了二公子做世子。再后来,老侯爷战死沙场,世子便袭了爵,掌了这侯府的家。」 这些后来的事,云嫤因与凌襟怀相识已久,多少知道一些,对老侯爷也一向敬重。 只是,她却不知,凌襟怀当年还经歷了这么多,却实在无法得知,那个时候,府中接二连三出事,他该是何等悲痛。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沉默了许久。 想到此来的目的,她方收回思绪,便又问樊嬷嬷,道:「那……姨娘,不,该称她新夫人了。那后来的那位夫人呢?如何了?」 樊嬷嬷恨声道:「她?哼,夫人走后没两年,她便被老侯爷挪去了庄子上。」 云嫤闻言一顿,忙道:「嬷嬷可知,老侯爷为何要这样做?」 樊嬷嬷摇了摇头:「这……老婆子也实在不清楚。」 云嫤又道:「那位夫人去了庄子上之后,可曾回来过?」 樊嬷嬷道:「不曾,我听说,是老侯爷不让她回府。」 不让回府? 云嫤心道,如此安排,岂非等同于幽禁? 难道说,是老侯爷发现了什么? 她细思了片刻,便道:「那后来的事呢?」 樊嬷嬷沉默了一瞬,道:「新夫人去了庄子上后,没多久便殁了。」 「什么?」云嫤忙道:「嬷嬷可知,她是因何殁了?」 樊嬷嬷道:「这我实在不知,老侯爷吩咐了阖府上下,叫不许提起此事,更不许在几位公子小姐跟前提。老侯爷既这么说了,咱们做下人的,纵是心里觉着奇怪,也无人敢打听了。」 她说着,嘆息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便算是老婆子怀疑那人是兇手,那兇手也已不在了。我本不愿旧事重提,可我这心里,实在是替夫人与大公子不值。若非当年的这些事,夫人怎会早早故去,大公子又何至于此?每回看到大公子,老婆子心里,便如针扎一般难受……」
第165页 云嫤知樊嬷嬷心里难过,便有意不去扰她。 待她平復下来了,才道:「嬷嬷,烦请带我去当初,奋勇侯夫人失足落水的那处池边看看。」 樊嬷嬷听了,当即应下,起身道:「行,姑娘,随老婆子来。」 云嫤便随着樊嬷嬷,出了房门,一路往府里的那园子里去了。 走了许久,樊嬷嬷才将她带到了园子里的那处芙蕖池边。 此时正是夏末,那池子里的芙蕖在碧波间盛放,阵阵荷香浮动。 云嫤立在池边,举目四望。 因要赏景,这芙蕖池的周围甚是空旷,只疏疏栽了几株树木。 云嫤又绕着池边走了一圈。 池边的斜坡底,长了些碧绿的青苔,踩下去,颇为湿滑。 待云嫤将这周围仔细查探完,樊嬷嬷便赶忙上前,道:「姑娘,可看出什么没有?夫人她究竟是不是被人害的?」 云嫤想了想,道:「嬷嬷,现下线索便只有这些,还无法断言。」 樊嬷嬷听了,略显失望。 云嫤道:「嬷嬷,我们出来也有好一会了,得先回去,否则,怕是会叫人起疑。」 「是。」樊嬷嬷忙应了。 便一路照着原路往回走。 穿过了园子,行至后院的时候,前方那道月洞门后,冷不丁转出一名僕妇。 那僕妇一头撞见她们,面上一慌,接着,便忙低下头。 云嫤打量了她一番。 见这僕妇面色愁郁,似有心事,臂弯里还挂着一只竹箧。 她正思量着,便忽听身后传来一道尖利的声音:「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 云嫤转身一瞧,竟是凌解语与连翘那一对主僕过来了。 她自入了这奋勇侯府查探,便刻意迴避,不与凌澈凌解语兄妹碰面,却没想到,还是冤家路窄,竟这么快便遇见了凌解语。 樊嬷嬷忙向凌解语行了一礼。 云嫤跟在樊嬷嬷身边,略低了头,做出普通侍女该有的模样。 好在,凌解语连眼风都没往她们身上瞥过。 连翘盯着一旁的那僕妇道:「若非咱们恰好经过,还不知你在这里偷懒!我问你,三姑娘新得的那幅帕子你可绣好了?那帕子的面料名贵得很,可万不能绣坏了。」 那僕妇小声道:「回三姑娘,帕子已经绣好了,这便奉于姑娘看。」 凌解语这时方开口,道:「罢了,这会我还要去一趟园子里,你先回去候着,回头再看不迟。」 「是。」那僕妇应下,便立即退下了。 樊嬷嬷便也趁机告退。 凌解语仍是没有正眼瞧她们,只点了点头。 云嫤便与樊嬷嬷一道离开。 连翘瞧着她们,却不由「咦」了一声。 凌解语道:「怎么了?一惊一乍地。」 连翘忙道:「没什么,姑娘。只是昨日,婢子碰上了一个讨人厌的傢伙,便是方才那侍女。」 凌解语冷冷道:「她如何得罪你了?」 连翘便赶忙将昨日在大公子的院里如何碰上那侍女的事说了一遍。 随后,她又道:「姑娘,她应是大公子带回来的,瞧她今日也是一声不吭,难道真的是个哑巴不成?」 凌解语听着,不由回身,往云嫤远去的方向望了一眼。 这女子的背影,倒是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 凌解语狐疑地眯了眯眼。 第100章 侯府(三) 「将她拉下去,掌嘴!」…… 云嫤一面往院里去, 一面问樊嬷嬷道:「嬷嬷,刚刚经过的那僕妇是什么人?」 樊嬷嬷一听,撇了撇嘴, 道:「姑娘, 那是府里的绣娘。」 云嫤方才听见连翘同那僕妇说话,提起绣帕子的事, 便猜那僕妇大约是长于针黹的, 如今听了樊嬷嬷的话,便知那果然是一位绣娘。 她便又对樊嬷嬷道:「嬷嬷,我看方才,你们三姑娘问起那绣娘的活计,她是不是常常在三姑娘身边做活?」 樊嬷嬷点了点头, 道:「姑娘猜得可真准!她针线活做得好, 如今便常在三姑娘房里,专给三姑娘缝制衣裳、帕子什么的。」 她说着, 顿了一下, 又道:「从前,她是表小姐的侍婢,是表小姐从娘家便带过来的。后来, 表小姐被撵到庄子里去的时候, 她原是想跟着去的,可老侯爷不许有人在表小姐跟前伺候, 她才没有去成。」 云嫤听着,心念电转。 这么说起来,这绣娘是那位夫人的旧仆,还曾想跟着去庄子上,陪伴幽禁的主家, 可见,这是个忠僕。 按理,对如此一个忠僕,凌澈掌家后,他与凌解语兄妹皆该善待她才对。 可看方才凌解语的态度,显然,并不如何待见这绣娘。 云嫤心中沉吟着,面上却并不显露。 她没有再说什么,便同樊嬷嬷一道,径直往前方院里去了。 **** 那边厢,凌解语去了府中的园子里,原是想赏景去的。 可她到了以后,对着满园子的花木,却是左看右看皆不顺眼。 她的心中,总是不由自主,便会想起刚刚见过的那个长兄带回来的侍女。 为何,她总觉得那女子的身影分外眼熟? 她心里疑惑,便将连翘同她说的那些话翻来覆去地想着,一刻不停。
第166页 蓦地,她一个激灵,霎时便想起了,那侍女究竟像谁。 一念及此,她顿时再无一丝赏花的兴致,当即对连翘道:「快,回去!」 连翘错愕。 眼见着三姑娘风也似的走了,她才赶忙跟了上去。 一路回到自己的小院里,凌解语坐在房里,心中狂跳。 怎么会呢?这怎么可能?! 堂堂长公主,竟然会纡尊降贵,到奋勇侯府来做个侍女? 还有,为何她的样貌竟变得这般不同? 难道,是她看错了?那并非云嫤? 凌解语思来想去,仍是惊疑不定。 不行,无论如何,她好歹得试一试那女子! 她思忖了一番,顿时计上心头。 便忙叫了连翘过来,对她道:「你去一趟大公子院里,想法子,将方才那侍女唤来,我有话问她。」 连翘听了她这话,心里觉得奇怪,可见她现今这样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却也不敢多问,便忙领命,一路往大公子的院里去。 不久之后,连翘急匆匆地赶到了凌襟怀的院里。 此时,院子里面正人来人往。连翘不大敢进去,便逮着一个往外走的小厮问了,才知前院有客来,凌襟怀现下被凌澈请去了前头的筵席上,并不在此。 连翘一听,登时有了底气,便一路闯了进去。 这个时候,云嫤恰好步出房门。 连翘一见她,双目一瞪,便道:「你,就是你!跟我来!」 云嫤脚下未动,淡淡道:「做什么?」 连翘趾高气扬地道:「我们三姑娘传你去一趟!」 她说罢,见云嫤却仍是连头髮丝都没有动,便不由提高了嗓门,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随我去?」 云嫤慢悠悠地道:「我是大公子的侍女,为何要去三姑娘处听训?」 连翘未料到,自己都打着三姑娘的名头了,这侍女竟还敢如此回话。 她立时气不打一处来,道:「好你个不识好歹的,三姑娘的吩咐也敢不听从?难道,还要我去将三姑娘请来,当面教训你不成?」 云嫤默然。 也不知是哪里露了破绽,明明她与凌解语不过遇上了一回,却竟惹来了她的注意,想要见她。 此时,若是凌襟怀在,倒是好办。请他寻个由头,打发了这狐假虎威的婢子便是了。 可偏偏,凌襟怀现下并不在此地。 若是,她置之不理,就是不踏出这个院子,也无不可。只要等到凌襟怀回来了,他自然有话对付凌解语。 可是,这样一来,势必越加引起凌解语的疑心。 凌解语毕竟是这侯府的主家,往后若是想给她使绊子,多的是办法。到时,她还能不能顺利在此查探,便难说了。 如此一来,那她费尽心思混进侯府,岂不是功亏一篑? 云嫤这一番思量下来,便打定了主意,对连翘道:「走罢,前方带路。」 连翘本想接着斥骂一通,哪料到,这女子突然便答应了。 她一时未及反应,话全卡在了嘴里,瞪了云嫤好一会,才道:「算你识趣!」 随即,她便转头走了。 云嫤随她一路到了凌解语的住处。 那是一座清幽的小院,遍栽花草,景致甚美,作为姑娘家的居所再合适不过。 连翘带着云嫤到了凌解语的房前,道:「三姑娘,婢子将人带来了。」 凌解语秀眉一挑,似是没有料到,连翘竟能这么容易便将人带了回来。 她一顿,便道:「进来罢。」 云嫤随着连翘进了凌解语的房里,并未出言,只静静立于一旁。 凌襟怀便先对连翘道:「你将她带来,大哥哥没说什么?」 连翘便忙将凌襟怀不在院里,已被凌澈请走的事说了。 凌解语点了点头。 随即,她抬眼,将面前的云嫤好一阵打量,心中暗忖。 若是,这女子当真是长公主,怎么会这般轻易便到了她跟前来? 难道,她真的猜错了? 此人其实与公主毫无关系?只不过,是身形有些相像罢了? 天下人千千万,若是身形像,也不是不可能的。 她仔仔细细将面前的这侍女再打量了一番,平平无奇的一张脸,与长公主全然不同。 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想了想,便开口,问道:「你是我长兄的侍女?」 云嫤垂目,刻意放轻了声音,道:「是。」 凌解语似是没听出什么,只又道:「你是何时到我长兄身边的?」 为求不暴露身份,这些细节,先前云嫤便已与凌襟怀商量过。 此时,她便从容答道:「大约是小半年前。」 「是么?」凌解语听了,却是冷哼一声,道:「为何先前,我长兄回侯府时,我并未见过你?」 云嫤缓缓道:「三姑娘,前些日子,大公子从未回过侯府。三姑娘没有见过我,也不奇怪。」 凌解语话声一窒。 方才,她确然是想试探这侍女,所以才会故意那样问。 瞧面前这侍女倒是胆大,与主家对答间,也全无寻常侯府侍女们的谨小慎微。 她盯着云嫤瞧了半晌,忽朝案上放着的一只茶盏抬了抬下巴,道:「还愣着做什么?进来这么些时候了,也不替我端盏茶来!」
第167页 云嫤此刻心中,委实憋屈,只得暗暗对自己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便按捺下来,缓步上前,端起那盏茶,递向凌解语。 凌解语瞟了她一眼,便去接那茶盏。 可她接茶时,却似是不当心,手腕一翻,那茶盏竟倏地,便往外倒去。 现下离她最近的便是云嫤,眼看这一盏滚烫的茶便要往云嫤的裙裾上泼去,云嫤迅捷往后一退,旋身躲了开去。 茶盏落地,摔得粉碎,茶水洒了一地。 凌解语面色一变,顿时大怒,扬声道:「放肆!」 「你怎么伺候的?如此不当心?」连翘赶忙上前,对凌解语道:「三姑娘,您没事罢?」 凌解语面沉如水,指着云嫤道:「来人,将她拿下!」 她话音方落,门外便涌进数个健壮的僕妇,二话不说便要上去扭住云嫤。 正是这个时候,云嫤心中恼怒之余,却又不由觉出一丝怪异来。 凌解语其人,素来心机颇为深沉,即便要构陷害人,也会如先前在宫宴上那样,悄悄命人对她的琴下手,从不会这样明目张胆。 从刚刚让她端茶水,到如今,这般兴师动众,都更像是,有意试探…… 面前的这些僕妇虽然看起来气势汹汹,但她会武,若要挣脱她们,实在轻而易举。 可若是这样,一个看似文文弱弱,手无缚鸡之力的侍女,一出手便能赢过数个体健僕妇,岂不是……十分可疑? 接着,眼看那几个僕妇已经捉住了云嫤,云嫤却并无什么反抗。 凌解语一直盯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嫤对她道:「三姑娘,方才,并非是我打翻了茶水,何故要绑了我?」 凌解语冷笑,道:「怎么,还敢顶嘴?你区区一个侍婢,连盏茶水都端不稳,差些还烫到了我。我若是饶了你,这府里还有没有规矩了?」 她说罢,朝左右一使眼色,道:「将她拉下去,掌嘴!」 「是,三姑娘。」那些个僕妇皆领命,便推搡着,将云嫤带到了房外的廊下。 云嫤心道,若是果真要对她用刑,那她自然不能再无反击,需得用点办法对付才是。 正是此时,远处却忽传来一道声音。 「住手!」 凌解语一听,顿时眉心一跳。 她起身,步出房里,一抬首,便见她长兄正步履匆匆而来。 第101章 侯府(四) 似乎在有意向她透露些什么…… 凌襟怀赶到, 一见云嫤被团团围着抓住,虽明知那些人不是她对手,她必不会吃亏, 却仍是不由心中紧张。 他的面色瞬间便冷了下来, 立即对那些个僕妇斥道:「还不快放开她!」 几个僕妇皆偷偷望向凌解语。 凌解语原本在一旁看着,此时, 便忽而一笑, 道:「既然是大公子开口了,你们还愣着做什么?便放了她罢。」 那些个僕妇们忙松开了云嫤。 凌解语缓步上前,对凌襟怀道:「大哥哥不是在前头与二哥哥一道宴客吗?怎的会来此?」 凌襟怀怒道:「我若不来,你岂非便要打骂僕婢了?」 他说着,指着云嫤, 道:「她是我带回府里的, 却不知,她是怎么得罪你了, 你要下如此狠手?」 凌解语又是一笑, 道:「她一个端茶倒水的,却连盏茶都递不好,我这不过是代大哥哥管教她一回罢了。不过, 大哥哥若是不许, 我放了她便是了,大哥哥又何必动怒?这岂不是, 伤了咱们兄妹间的情分?」 凌襟怀素来知道,他这妹妹很有些跋扈,如今看来,竟是越发不像话。 可是,她既是拿兄妹情分出来说事, 他这一下子便又没法深究了。 他嘆了一声,道:「解语,僕从们若有做得不是的地方,你提点责罚原是没错,却不该因一点小事,便如此酷烈行事。」 他说着,又道:「解语,得饶人处且饶人。」 凌解语仍是笑着道:「是,我明白了,多谢大哥哥教诲。」 凌襟怀见她似是受教,心里的不快也消散了些许,便点了点头,道:「我这侍女,我这便带走了,往后,你不要再寻她的麻烦了。」 「是,大哥哥。」凌解语柔声说道。 随后,她注视着凌襟怀带着云嫤,一路往廊下去,便又道:「大哥哥慢走。」 凌襟怀回头,看了看她,颔首。 他们很快便走远了。 连翘见凌解语久久不语,便上前道:「姑娘,这样便放走了那婢子,实在是便宜她了。」 她原以为,照着凌解语以往的脾气,这样叫人带走了原本要惩治之人,心里必定不痛快。 可这一回,凌解语面上却并无恼意,只睨了她一眼,道:「你懂什么?」 连翘瘪了瘪嘴,没再吭声。 凌解语想的,自是与连翘全然不同。 方才,从始至终,那侍女看起来都没有什么破绽。 而她长兄…… 她那长兄素来心软,若是回来后,听说他的侍女被她唤来此处受罚,赶来解救她,也看似合理。 可她就是觉得……不对劲! 长兄这样紧张关切,难道那真的只是个普通侍女吗? 那女子方才远去时,她一直不曾挪开目光。 她的背影,真的越看便越像是那人。
第168页 这一次,她应当不会错认。 若那女子真的便是云嫤,她堂堂长公主混进侯府来做个侍女,究竟是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她越想,便越无法再淡然处之,下意识便想将此事告诉凌澈去。 可不知为何,她却又犹豫了起来。 想了半日后,她便对连翘道:「务必留意好了那女子,有任何动静,皆要报与我。」 「是,姑娘。」连翘忙道。 凌解语回身,见那些僕妇仍惴惴地等着她示下,心中忽觉一阵烦躁,便挥了挥手,叫她们都退下了。 **** 云嫤随着凌襟怀回到院中,顿感一阵轻松,笑道:「凌兄,方才,真是多亏你及时赶到。」 凌襟怀道:「阿嫤,我知你机警,方才那样的情形,你必有脱身之法。倒是我,贸然闯去,还不知,会不会破坏你的计策。」 云嫤笑道:「怎么会?」 凌襟怀却是心里一阵后怕。 等到云嫤再三对他道,在他来之前,自己没受什么责罚,才算是放心了。 他道:「你没事便好。方才,我离了筵席,原本是想直接回来的,没想到,经过时,听几个小厮在道旁谈笑,其中一个正说起,三姑娘带走了我院里的一个侍女。我一猜便是你,这才赶着去了解语那里。」 小厮? 云嫤心中一动。 怎么她们在后院的动静,前院的一个小厮会这么清楚,还能这么快便将消息递到了凌襟怀的跟前。 她不由问道:「凌兄可知,那小厮叫什么名字,在何处当差?」 凌襟怀一愣,想了想,道:「我不常回府,之前没有见过他,这些倒是都不清楚。」 再者,当时,他一听说云嫤被凌解语带走,心里发急,哪里还顾得上问别的。 云嫤虽觉有些奇怪,但既然,那小厮说的话并无恶意,反倒是将凌襟怀引了来,替她解了围,便也没有再细思下去了。 到了晚上,樊嬷嬷听说了白日里她被带走的事,心疼她受了惊,下厨做了好些好吃的给她。 云嫤用得很是香甜。 用完膳,凌襟怀又催着她回房歇息。云嫤为叫他们心安,也便听从了。 **** 到了第二日,云嫤却又是一大早便起身,往凌解语她们小院附近去了。 这一整日里,她便一直在那等候,心里暗自盼着,能再遇上昨日的那个绣娘。 可让她始料未及的是,这绣娘却是极难碰见。一连几日过去,云嫤竟只遇见了她一回。 便是那一回,云嫤才刚想同她说话,便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连翘打断了,说是三姑娘唤那绣娘去。 绣娘听了,便匆匆跟着连翘走了。 好不容易,这一日,趁着连翘陪着凌解语出门,不在府里,云嫤才又找到了那绣娘。 那时,那绣娘才刚从房里出来,也不知在想什么,心神似是有些恍惚,行至庭前的时候,脚下一绊,差点摔了出去,手里的一只竹箧也掉落在地。 云嫤走上前去,帮她一同捡拾竹箧里滚出来的物件。 见里头有好几身尚未绣好花样的衣裳,云嫤便道:「这是三姑娘的衣裳罢?」 绣娘沉默着收拾,听了这话,对她微微地点了点头。 云嫤眼尖,见那只竹箧之中,还放着一张薄薄的纸笺,上面的字迹透出来,被她隐约瞧见。 看起来,这仿佛是一张药方子。 她略一忖,便对那绣娘道:「你这是,要去抓药吗?」 这回,绣娘却是一顿,随即,便再无任何反应。 她只将那张药方子塞进了衣袖中,随后,提着那只已收拾好的竹箧,扭身便要往前头去。 「且慢!」云嫤赶着上前几步,将她拦住,又压低了声,道:「可否容我问几句话?问完我便走。」 绣娘闻言,面露犹疑,望着她道:「姑娘,你这几日,一直在寻我,究竟是要做什么?」 云嫤见她愿意开口,不由大喜,道:「你别怕,我只是问几句话罢了。我知道,这府里从前的许多事,想必你是看在眼里的。现如今,我便想替大公子,问问你。」 绣娘一听,面色顿时一变,眼神也躲闪起来。 她这样一副模样落在云嫤的眼里,顿时令她明白,这绣娘果然是知道些内情的。 可看这绣娘的样子,想是不大愿意吐露的。 这也难怪,这绣娘虽在凌澈兄妹处受着冷眼,却毕竟是那位夫人的旧仆,想来是很难对她道出实情的。 不过,她千方百计接近这绣娘,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自也是不肯放弃,总归是要试上一试。 出乎她的意料,绣娘犹豫了一会之后,却同她道:「姑娘,是想……是想知道什么?」 云嫤一怔。 随即,她忙道:「我听说,你曾是府里姨娘的陪嫁,那你可知,当年,姨娘入了侯府后,与夫人,大公子之间相处得如何?」 绣娘听了,一时没有作声,眉宇间有淡淡的愁绪,似是在回忆许久之前的往事。 过了好一阵,她才道:「姨娘自打进了这侯府,便处处谨慎小心,见谁都赔笑脸。她与夫人是表姐妹,打小便有来往,入府后,待夫人便如先前一样。至于大公子,姨娘自也待他不错。」 云嫤想了想,又道:「大公子生了那场大病之后,姨娘可曾去看过大公子?」
第169页 绣娘一顿,话声中似有一丝不安,道:「……去过,去过的。姨娘去看过大公子好几回,直到夫人让她别去了,她才没有再去。」 云嫤立即注意到了她的神色,便又紧接着问道:「那姨娘可有给大公子送过汤药?」 绣娘一听,神色大变,垂首,慌乱地道:「这……这我却不知道了!」 云嫤待要接着追问,绣娘已道:「姑娘,我还有事,不能再留下了。」 说罢,她便绕开她,提着那竹箧,急急忙忙地去了。 能问出这些,已是意外的收穫,可云嫤心中,却顿感一阵疑惑。 若是,姨娘当真害过凌襟怀与侯夫人,而绣娘又知道一些内情,那么,她为何要告诉她这些? 方才,她也对她这大公子名义上的侍女并无敌意。 云嫤甚至觉得,她似乎在有意向她透露些什么。 云嫤思量了一会,念及绣娘临走前说的那句话。 她仿佛是有事要去办。 云嫤略一思忖,便也往前去了。 她很快追上了绣娘。 她一路悄悄跟着绣娘,发现她回了房,放下随身的物件后,便果然匆匆出府去了。 出了侯府之后,云嫤便继续跟着她。 第102章 侯府(五) 「你,抬起头来。」…… 绣娘穿街过巷, 先是去了一间医馆。 从医馆出来以后,她的手里便多了几帖药。 她似乎在赶路,从医馆离开后, 便立即往城门下去。 这会, 等着出城的人多,城下已排起了很长的队伍。 绣娘候了许久, 才得以出城。 出了城门, 云嫤一路跟着她,一直到了郊外的一座屋舍前。 她便看着那绣娘进了篱笆扎起的小院,往屋门上敲了敲。 很快,门被打开了。 一个抱着小童的老妪迎了出来。 那小童一见绣娘,便唤了一声「娘亲」, 立即扑进了她的怀里。 绣娘抱着小童, 与老妪一道进了屋里。 云嫤便一直等在屋舍外。 过了好一会,绣娘出来了, 看样子, 是要回城去了。 刚刚的那小童便依依地抱着绣娘,不让她走。 绣娘看似也很是捨不得这孩子,却还是狠下心, 将小童交给了老妪, 自己转身去了。 云嫤等她走了,才现身。 她缓步走了过去, 扬声对那正站在院里的老妪道:「老人家,我是奋勇侯府的,路过此地,有些饿了。敢问一声,这附近可有食肆?」 老妪抱着孩子上前来, 朝篱笆外指了指,对她道:「前面便有,你往前走上一盏茶的工夫,便能看见了。」 云嫤笑着谢过她。 老妪见她身上穿着,一望便知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又听她自称是奋勇侯府的,便问道:「姑娘是在侯府里当差的?」 云嫤微微笑道:「我是凌府大公子的侍女。」 「原来是大公子身边的!」 老妪一听,急忙道:「姑娘,快!快进来歇一歇,再赶路不迟。」 云嫤笑道:「不必了,多谢老人家。」 她听了老妪的话,心中却是有了计较。 为何老婆婆一听说她是凌大公子的侍女,倒是比之前更为热心了起来? 这时,恰一阵风过,引得老妪怀里的孩子咳了几声。 云嫤留意到了,便道:「老人家,这孩子怎么了?」 老妪听了,面上顿时显出心疼之色,道:「这是我的小孙子,我儿子儿媳与大孙子几个,常年在外做活,家里便只有老婆子与这孩子。」 「前一阵夜里,这孩子受了寒,发起热来,眼见着不大好。我们没法子了,带着他四处去看病,幸好,贵府上大公子的医馆给他治了。这些日子,老婆子带着他,便都在大公子的医馆瞧病。多亏了大公子,这孩子吃了药,已是好多了。方才,他娘还给他抓了药回来,大公子说过,药再吃上几日,便能好全了。」 「那便好。」云嫤听了,点了点头,便又道:「此处风大,还是带这孩子进屋里去罢。」 「哎!」老妪应了,又道:「那姑娘你慢走。」 云嫤笑了笑。 老妪便抱着小童进屋去了。 云嫤心道,这老婆婆与小童原是那绣娘的婆婆与孩子,老婆婆对凌襟怀感激不已,连带着对她这「侍女」也格外热心,原来是还有这段渊源。 可她看之前,绣娘去抓药,去的并非凌襟怀的医馆,而是别家的。 想来,凌襟怀当初给那孩子看病,出面的大约便是孩子的祖母,他并不知道这是绣娘的孩子。 绣娘也是为了免是非,才故意没有去凌襟怀的医馆抓药。 可绣娘的心里,想来是十分感激凌襟怀的,所以,在侯府时,她追着绣娘问,绣娘才会愿意同她说那些。 云嫤在心里思量,始终觉得,那绣娘必然还有未尽之言。 还是得从绣娘身上寻找线索。 但先前,绣娘在侯府时的犹豫不决,面上的害怕,都让她明白,她必是有难言之隐,也才会在这十几年里,从未说出实情。 她再这么追问,只怕也是徒劳,绣娘是绝不会将保守了十几年的秘密轻易泄露的。 除非,是凌襟怀来开这个口。那么,绣娘感于他的恩情,必会比她这个外人去问,更愿意透露实情。
第170页 可凌襟怀不是挟恩图报之人,要他张这个口,怕是不比要绣娘说出真相来得容易。 如此看来,当年的旧事若是想要真相大白,便只能靠她继续查找线索,以及,绣娘的良知了。 **** 之前一路跟着绣娘出城,错过了午膳,云嫤早已飢肠辘辘。离开绣娘家后,她便去了食肆,随意用了些点心。 接着,她又特意去了一趟凌襟怀的医馆。 等她回到奋勇侯府的时候,天已快黑了。 这一日皆在外面奔波,捱到现在,她已又累又困。 她一路穿过庭前,正要往廊庑下去,忽觉身传来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一道略带阴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了起来。 「你是何人?」 云嫤心中一跳。 这声音……是凌澈! 她一个激灵,浑身的倦意顿时一扫而空。 她警惕地偏过身,垂首,道:「见过侯爷,我是大公子的侍女。」 她说完,却许久没有听见凌澈开腔。 过了一会,她才见他缓步朝她走了过来。 她不禁越发提起了心。 说来也怪,凌氏这对兄妹,明明凌解语才是那个与她屡有过节之人,但不知为何,她却更忌惮她这次兄凌澈。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凌澈看她的目光,似是藏匿着些什么隐晦的东西,让她每每遇到他,都深感不适。 此时此刻,她也不知为何,又想起了那日在宫中,叶煦在她面前提及凌澈时,他的语气也一下便变了。 那时,他虽掩饰过去了,可她能察觉到在那一瞬间,他心中强烈的怒意。 叶煦从来不是冲动易怒之人,那他为何会突然如此? 她正想着的时候,凌澈却已经来到她的面前。 见她一直低垂着头,没有抬眼,凌澈便又道:「你方才做什么去了,现下又要去哪里?」 云嫤定了定神,仍是垂首,道:「回侯爷,我今日是受大公子派遣,出府去了一趟医馆,如今,正要去向大公子復命。」 回奋勇侯府之前,她特意去了一趟凌襟怀的医馆,为的,便是防着侯府里有人查问。 凌澈虽问起,可她今日确然是去过医馆,便算凌澈要查,也抓不到她的什么错漏。 凌澈听了,似是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 过了一会,他忽又道:「你到大公子身边,多久了?先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云嫤听到这里,不由松了一口气,知道他这是不会再怀疑她今日出府的事了。 凌澈的这一问却是好答,她便只管将那时拿来搪塞凌解语的回话又说了一遍。 凌澈应是也与凌解语一样,发现不了她这番回话里的什么毛病,听了她的话之后,便又是沉默了好一会。 就在云嫤已然等得不耐烦,想要寻个藉口,告退离去的时候,凌澈却紧紧盯着她,突然开口。 「你,抬起头来。」 第103章 侯府(六) 如此执拗,渐成痴狂…… 云嫤心中一紧, 却也知,此时是最怕不得的。 叶煦说过,凌澈极为难缠, 这个时候, 她万不可露出破绽。 她便照着凌澈所言,缓缓抬首。 凌澈的目光片刻没有离开过她。 他望着面前这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心里却仍是觉得似有哪里不对。 总觉得, 她的眉眼,她的身影,都像极了一个人。 他正微微出神的时候,却听那侍女道:「侯爷,我该向大公子回话去了。」 凌澈盯着她, 不语。 那侍女不疾不徐地, 又道:「侯爷,若是我回话晚了, 便要耽误大公子的事了。」 凌澈一顿。 过了一会, 他到底还是挥了挥手,道:「去罢。」 云嫤转身便走。 凌澈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的怀疑却越发浓了起来。 **** 云嫤回去后, 没说碰见凌澈的事, 只向凌襟怀说了先前是如何遇到那绣娘,今日又是如何同她说上了话, 跟着她出府。接着,她便又告诉了他,那绣娘的婆婆所言,他曾救了绣娘的孩子这一节。 凌襟怀听完后,便默然不语, 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 云嫤明白,他如今心里也必定疑影重重,便对他道:「凌兄,事已至此,不必多思。不如,便将那绣娘唤来,当面问个清楚。」 凌襟怀道:「我也正有此意。」 云嫤想了想,便道:「凌兄,我知道,你必是不愿挟恩图报的,如此,我们只管问那绣娘该问的,至于她愿不愿意说出实话,便看她自己的了。」 凌襟怀默默地点了点头。 云嫤便又道:「还有,此事不可操之过急。我知凌兄现在一定很想知道真相,但还需忍耐几日。」 凌襟怀道:「我明白。」 **** 没过多久,这一日,凌澈因他的几位同年相邀,出府去赴宴,不在侯府。 入夜后,凌解语正在房里临帖。 门前的珠帘被掀开,连翘进了来。 她道:「三姑娘,大公子派人来了。」 凌解语的手下一顿,忙抬首,道:「是谁?」 连翘道:「是樊嬷嬷。」 凌解语便重又下笔。 过了一会,她才懒懒地道:「可有说,何事?」
第171页 连翘便道:「樊嬷嬷说,大公子有一件衣裳,不小心刮坏了一道口子,需人缝补,听说咱们这的绣娘针线活做得好,便想问问,她可得空,能不能过去帮忙。」 凌解语听了,道:「我还当是什么大事,既这么,便叫她去罢。」 「是。」连翘便应了,退了出去。 随后,她便又去寻了那绣娘,叫她跟了樊嬷嬷去。 绣娘听说此事,便带上了那只做活常用的竹箧,随着樊嬷嬷,一路到了凌襟怀所居院落的正堂。 到了屋里,见凌襟怀与当日遇到的那侍女都在,绣娘的心里便明白了几分。 她忙朝着凌襟怀跪下,磕了一个头。 凌襟怀见她行此大礼,便立即叫她起来,道:「今日唤你过来,并非当真要你做针黹功夫,实则,是要问你一桩事。不知,你可愿意答?」 绣娘猜到了大公子要问的是什么。 她缄默许久,终于咬了咬牙,道:「大公子想问什么,奴婢愿意说!」 事情过去那么多年,又是凌襟怀心底最隐秘的伤痛,他对着这好不容易寻到的知情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问起。 云嫤见状,便对那绣娘道:「大公子想知道,他幼年生得那场大病,同姨娘到底有没有关系?」 绣娘听了,便在心里道,果然是此事。 她既已打算如实相告,也没什么好隐瞒了,便断断续续地说了起来。 「大公子,奴婢从前便是姨娘的侍婢,一心侍奉她。自从夫人嫁入侯府后,有一回,姨娘来侯府探望夫人,见到了当初的老侯爷,竟……竟一眼便看上了,说是,仰慕老侯爷的英雄气概。从此,回去后,姨娘便茶不思饭不想的,惦记着老侯爷。」 「说句心里话,姨娘的这份心思,奴婢当时并不贊成。奴婢知道,夫人与老侯爷一直恩爱,又早早有了大公子您,哪里还有姨娘的位置?若当真嫁了老侯爷,将来,怕是要受苦的。可奴婢也知道,姨娘是铁了心的,谁都劝不回来。果然,没过多久,姨娘便心愿成真了。」 至于怎么成真的,她大约也是难以启口,便没有多言,只接着道:「姨娘嫁入侯府后,奴婢便是她的陪嫁,跟着进了侯府侍奉。那个时候,姨娘一心讨好老侯爷,可老侯爷待她,始终淡淡的,不及对夫人的万一。虽说有了二公子和三姑娘,姨娘背地里,没少掉泪,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路是自己选的,再难也得走下去。于是,姨娘反倒越发小心侍奉,也常去夫人处。她性子要强,认准的事便一定要做成,奴婢见她如此执拗,渐渐成了痴狂,心里委实不安,总觉得,要出什么事。」 「后来,有一日,大公子不知怎么的,便生起病来。原以为,大公子只是受了寒,养几日,吃几帖药,也便好起来了。可谁知,大公子这病,竟一日沉过一日。那一阵,奴婢记得,府里人人都没有好脸色,个个愁云满面,老侯爷与夫人更是四处求医问药。姨娘也很是关心大公子的病情,去送过几回汤药的。」 绣娘说到这里,语声越发晦涩起来。 她沉默了许久,才道:「奴婢也是那时才知道,那些个汤药,竟是动了手脚的。」 凌襟怀面色一沉。 一旁的樊嬷嬷「啊」地一声,惊叫了起来。 「果然是她!这个毒妇!不枉我疑心了她这么多年……她也算看着大公子长大,竟能下此毒手!」 樊嬷嬷恨得捶胸顿足,又抖抖索索地指着绣娘,厉声道:「你……你快说清楚!她是如何害得大公子?」 绣娘瑟缩了一下,颤声道:「奴婢事先也并不知情。想来,姨娘知道此事奴婢是没有胆子做的,便自己亲自动的手。奴婢也是无意间,见到姨娘在给大公子的汤药里下了别的药,才发现的。当时,奴婢害怕极了,回去后,谁都没敢说。」 已沉默了好一会的云嫤忽地开口,对绣娘道:「你口口声声说是姨娘下的药,可有证据?」 绣娘道:「有。奴婢随身常带的这只竹箧里,有个夹层,里面有一包药渣。」 她说着,翻开那只竹箧,果然从里面掏出一个泛黄的旧纸包。 打开后,纸包里是一小撮药渣。 「那日,奴婢是趁着姨娘不注意,从倒掉的药渣里藏了一些回来。」 这药渣虽然已存放了十几年,可凌襟怀精通医理,一辨便知端倪。 这汤药加重了他的风寒之症,却因不是毒,便很难为人察觉。 他的风寒之症在精心调养下,本该早就好了,可却不提防,有人处心积虑,对一个幼小的少年也能下得了毒手。 凌襟怀闭了闭目,搁于膝上的双拳不觉握紧了。 绣娘长嘆了一声,道:「直至今日,奴婢仍是不明白,姨娘那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她这到底是恨老侯爷与夫人,还是为了当时的二公子与三姑娘?」 第104章 侯府(七) 来人低低笑了一声,道:「…… 绣娘又是一阵嘆息, 随后,才又接着道:「夫人过世后,姨娘被扶了正。后来, 有一日, 老侯爷突然将她挪去了庄子上。奴婢便明白,那个时候, 老侯爷他恐怕是查到了大公子那场病的真相。」 「奴婢与姨娘主僕一场, 本是想跟着她去庄子上的,可是,当时,老侯爷不许她身边有人伺候,奴婢便被留在了侯府里。奴婢也是后来偷偷问了庄子上的人, 才知道, 姨娘去了那里以后,没多久便自尽了。」
第172页 绣娘说罢, 沉默了许久, 道:「奴婢跟着姨娘久了,她的心思,奴婢多少能猜到一些。姨娘心里清楚, 老侯爷既已知道真相, 必定恨她入骨,便再无可能回心转意。她这是, 心灰意冷了。」 她顿了顿,又道:「当年,事情发生的时候,侯爷还小,可这些年来, 奴婢总觉得,侯爷心里是明白的。奴婢也不知道,究竟是姨娘告诉了他实情,还是他自己发觉了的。」 「老侯爷在的时候,他不敢将奴婢如何。后来,老侯爷战死,侯爷当家后,曾有好几回,试探过奴婢。奴婢害怕得紧,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才逃过一劫。」 「侯爷大约是估摸着,若是奴婢当真参与了当年的事,老侯爷必不会放过奴婢,便以为,奴婢是真的不知情的。又因奴婢是姨娘的旧仆,后来,侯爷便索性将奴婢继续留在侯府里,既是监视,在外人看来,也算是个好名声。」 云嫤心道,虽是如此,可说到底,绣娘曾是姨娘的侍婢,凌澈一见到她,便会想起当年生母做下的事,也会想起后来的种种,心里定然是不痛快的。所以,绣娘在这侯府里,其实过得并不好。 绣娘垂着头,低声道:「奴婢便这样,过了这么些年不咸不淡的日子。这件事,是个天大的秘密,在奴婢心里,一直沉甸甸的。奴婢虽良心不安,可又实在害怕招来祸患,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奴婢从不敢与人说起。」 这时,樊嬷嬷再忍不住了,颤着声道:「那……那夫人呢?夫人可是也被那女人害的?」 「不!不不!」绣娘听了,惊惧地摆手,叫嚷起来:「这奴婢真的全都不知!」 她说罢,便又跪了下来,对着凌襟怀连连叩首,道:「大公子,您相信奴婢,奴婢所知道的,只有方才说的这些。夫人的事,奴婢实在不知道啊!」 云嫤在旁,望了凌襟怀一眼。 他从方才起,便一直默默不语。 直到此时,他才哑着声开口,对绣娘道:「有劳你告知此事。」 绣娘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凌襟怀又道:「这些年,你在侯府过得不容易,若是想离开这里,我会给你一笔银钱,送你出府,你可带着家人远走。」 绣娘今日被唤来此处查问,凌解语因对旧事一无所知,不会多想,可凌澈却是知情的。 虽说,有个缝补衣裳的藉口,可是,以凌澈的城府,得知此事后,难保他不会怀疑。 绣娘此刻已经不安全了,最好的办法,便是让她脱离侯府这个樊笼,远走高飞。 绣娘听了凌襟怀的这番安排,愣了愣,忙道:「多谢大公子!只是,奴婢这么多年来,一直愧对大公子,怎还敢领受大公子的银钱?大公子能助奴婢离开,奴婢已经感激不尽了!」 凌襟怀摇了摇头,道:「你背井离乡,自有用得到银钱的地方,不必多言,收下便是。这是我谢你,告知我当年的真相。」 绣娘听出他话里的倦意,愧悔难当,不敢再多说什么,重重地沖他磕了几个头,含泪道:「大公子,您多保重。」 说罢,她便起身,缓步退了出去。 绣娘走后,屋内一时无言,只闻樊嬷嬷声声泣泪。 凌襟怀沉默着。 「凌兄……」云嫤不由开口,唤了他一声。 可纵然如此,她一时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去劝解凌襟怀。她只觉,此时无论什么话语,都是徒劳的。 少时遭人所害,一生的命运就此改变,他竟还能自持,也无迁怒旁人之举,甚至还替绣娘安排好了今后的生计。 实在是令人感佩。 凌襟怀无声地坐了许久。 随后,他起身,缓步往外而去。 云嫤想了想,便跟了上去。 她一路跟着凌襟怀,却见他走着,走着,便去到了那座园子里。 他在那芙蕖池旁停了下来。 他便站在那里,默默地注视着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云嫤知道他心里难受,便也没有出声。 微风阵阵,拂动一池碧水。 过了许久,她才听到凌襟怀开口。 他道:「小的时候,母亲常常带我来这附近玩耍……」 说着,他嘆了一声,声音里透出无限的惆怅。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 云嫤心知,他虽在人前端持,但心里的伤痛却终究是难以磨灭的。 她唯恐他太过伤情,便出言道:「凌兄,起风了,还是早些回去罢。」 凌襟怀道:「阿嫤,你别担心,我没事。你先回罢,我自会回去。」 云嫤明白他这时候想独自待着,便只得先行离开。 走出一段之后,她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 凌襟怀仍是那样,孤寂地立于那片池边。 云嫤不忍再看,转身离去了。 **** 夜早已深了。 云嫤躺在榻上,心里思绪纷杂,一时却是了无睡意。 忽然,榻旁的轩窗外,似乎响起了一阵细微的剥啄之声。 紧接着,窗前掠过一道人影。 云嫤一惊。 她忙翻身下榻,蹑手蹑脚地行至窗下。 有人潜入了府中,到了她的房外,她先前却竟无知无觉。可见,来人的功夫修为显然远在她之上。 这人究竟是敌是友,意欲何为?
第173页 她心念电转。 难道,是她前些日子的应对出了纰漏,还是被凌澈凌解语兄妹看出了端倪,所以,这时派了人,前来试探她? 她一想到此,心里便不由一紧。 这会,她身边可是连一件趁手的兵器都没有。她情急之下,往四下里看了看,便抄起桌上的一只茶壶,紧紧地攥在了手里。 她正屏息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蓦地,那两扇窗却被人从外打开。 紧接着,有人纵身,轻捷地翻了进来。 云嫤抱着手里的茶壶便砸了过去。 顿时,她只觉手腕一麻,手里的茶壶已叫人轻轻松松便夺了过去。 她心头大惊,反手一掌噼落,却被来人一把制住,趁势一带。 她便差点滚到了来人的怀里。 她正惊怒不已,却听来人低低地笑了一声,在她耳边道:「是我。」 她一听到这个声音,浑身一下子便松了力,随即,又气得一掌拍了过去。 那人为了让她出气,生生挨了。 黑暗里,云嫤瞪了他一眼。 随后,她便要去点灯。 那人已先她一步,将烛台上的灯盏点燃了。 烛火照出了那人清俊的眉眼。 不是叶煦,又是哪个? 第105章 侯府(八) 仿佛正在与他幽会 叶煦点燃了灯烛, 便又走了回来,笑着望着她。 云嫤乍然见到他,先是惊诧, 又有些嗔怒, 气他那样吓她,随后, 她便慢慢地沉浸在了喜悦里。 满心满眼都是见到他的开心。 她忍不住笑得眉眼弯弯, 问他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先前那几回,在宫里也便罢了,好歹有人给他指路,但这里是旁人的府宅,难道, 也会有人告诉他, 她在哪里吗? 叶煦听了,仍是那样望着她, 笑而不语。 云嫤也便放弃了。 罢了, 反正,他好似总有办法寻到她。 自从云嫤到了这奋勇侯府,她与叶煦委实已有多日未见, 她心里……自然是惦念他的。 没想到, 此时此刻,这人倒是自动送上门来了。 云嫤抬眼, 悄悄地,细细地看了看他。 随即,又看了看。 叶煦盯着她,柔声笑道:「看够了没有?」 云嫤顿时玉面飞红,硬生生地调转了目光。 没多久, 却又觉得,自己不能认输,她便忙忙地又转了回来,同他道:「你……你不也在看我?」 叶煦眸中的笑意愈发深了,缓缓道:「殿下容颜绝世,臣百看不厌。」 今夜歇息前,云嫤便早已卸掉了脸上那些易容的药粉,这个时候,倒是以本来面目示于他面前。 她从小到大,那些对她容貌上的夸赞已听了太多,早已不当回事了。只是,这样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仍是让她觉得,面上好像更热了几分。 她垂眸,轻声咕哝道:「就会说好听的。」 叶煦夤夜来此,得偿所愿地见到了她,心中亦是畅快得很,便上前,拉着她的手,一同在桌旁坐了下来。 随后,他不动声色地,便将这间房环视了一圈。 看得出来,凌襟怀已经尽力将此处布置过了。一眼望去,一应用度皆是崭新的,甚至还有一些下人的房里绝不可能出现的雅致玩器。可未免招人怀疑,也只能到此为止了。说到底,与她在宫中的锦衣玉食自是不堪比。 叶煦收回目光,便同她道:「这段时日,你在这里还习惯吗?有没有人为难你?」 对她来奋勇侯府查探的这件事,叶煦本就十分不情愿,一度想要阻止,这个时候,听他这样问,云嫤便忙摇了摇头,道:「我好得很,先前学的易容术也派上了大用场,谁都没有发觉。」 叶煦瞧了瞧她。 云嫤被他看得有些心虚。 叶煦知道她在嘴硬,却也没有揭穿她,点了点头,道:「那便好。」 随即,他又同她道:「遇事不要逞强,若有解决不了的事,还有我。」 云嫤先前接连几番,不是遇到凌解语,便是凌澈,自己也清楚,这侯府远不似表面的那样平静,她实则颇有被识破的风险。 她听明白了他此时话里的意思,不想让他这般担心她,便故意板起脸,道:「你好歹是朝堂公卿,皇兄大赞过的才俊,却竟深更半夜,逾墙翻窗的……你,你这样……」 她红着脸,终究绷不住,声音不知不觉便轻软了下去:「像什么样子……」 她这样说着,倒是不由真的在心里暗暗地想,要是叫京城里那些心仪他的闺秀们知道此事,怕不是要惊掉下巴。 看他还怎么维持他那番端雅的气度。 「这有什么?」叶煦仿佛看穿了她在想什么,唇边漾起一抹戏嚯的笑意,道:「公主殿下数日不归,臣思之甚切,这才等不及天明,决意前来与公主相见。」 「臣这样,又有何错?」 云嫤听得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嗔道:「好不要脸!」 此刻夜深人静,灯盏的烛光下,他凤眸含笑,深深地凝望着她,让她生出了一种仿佛正在与他幽会的错觉。 她讷讷道:「那……你既已见过了,便可以走了。」 叶煦好不容易来,当然不想这么轻易便回去。 他正了正脸色,便道:「阿嫤,一晃也有数日过去了,凌兄託付的那桩旧事,查的怎么样了?」
第174页 他闯进来之前,云嫤原本便正在为此悬心,此时,他既然问起,倒是正好同他说道一番。 云嫤便将这数日来的查探所得,尽数都说给了他知晓。 叶煦听罢,沉吟许久,道:「此事,你是如何看的?」 云嫤想了想,便又将自己的想法同他说了。 叶煦颔首,道:「阿嫤,我贊同你。」 云嫤闻言,便知他与她所想的,相差无几。 事情既已查清,她本该如释重负的,可这个时候,她却只觉心里沉甸甸的。 叶煦看出她的心思,道:「怎么了?」 云嫤道:「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同凌兄说。」 叶煦默然片刻,道:「他当日託付我们,便是为了求一个真相,否则这个心结会一直在他的心里。你便将你的推断都告诉他罢,这才是在帮他。」 云嫤缓缓点了点头。 恰在此时,烛台上的灯花轻轻地爆了一声。 时候是真的已经不早了。 叶煦顿了顿,慢慢起身,同她道:「我该走了。」 云嫤一怔,便也跟着起身。 是啊,他是该回去了。 若是他待久了,叫人察觉她房里多了个男子出来,可就不好了。 云嫤心道。 可为何,明明不见面的时候还好,见了面,他这么快要走,便又生出许多不舍来了。 便听叶煦又在嘱咐她:「你在此,一定要多加小心。将真相告诉凌兄以后,立刻回来,不要多留。」 「知道啦,知道啦!」云嫤心一横,推着他往门上去,道:「你何时变得这样啰嗦了?快走罢。」 叶煦到了门边,正要推门出去,忽又回头看她,欲言又止。 云嫤也突然不作声了。 叶煦一顿,便快步走了回来,低首,捏住她的下颌,抬起了她的脸。 云嫤心中一跳,立即知道他想做什么了。 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觉唇上一热,他已吻住了她。 这个吻,却不似先前,带着他的急迫与渴念。这一回,她能察觉到他克制下的万般温柔。 云嫤面上滚烫,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放任自己,也沉醉在了其中。 过了很久,叶煦才放开了她。 他紧紧地望着她,随后,又捧着她的脸,在她的唇瓣上轻轻啄了一下。 云嫤垂着眼帘,说不出话来,也不好意思看他。 好在,此时也无需多言什么。 叶煦沖她笑了一笑。 随后,他便推开门扉,踏入了月色之中。 云嫤依在门边,望着他离开。 等他走远了,她才回了房里,重又歇下了。 这回,她躺在榻上,再不如先前那样睡不着,很快便入睡了。 一夜好眠。 第106章 侯府(九) 给你一点教训 翌日一早, 云嫤便去寻了凌襟怀。 她去的时候,见樊嬷嬷也在。 想是怕凌襟怀还在难受,樊嬷嬷正低声劝慰他。 相比于昨日的失魂落魄, 悲苦难言, 今日,凌襟怀看起来, 平静了不少。 云嫤在开口前, 沉吟了一会,才对他道:「凌兄,奋勇侯夫人的事,我已有眉目。」 凌襟怀一怔,随即, 忙道:「还请告知!」 樊嬷嬷也在一旁着急起来, 道:「姑娘,我家夫人是不是被那毒妇害死的?」 「不。」云嫤道。 「不是?」樊嬷嬷听了, 愣住了。 云嫤对凌襟怀道:「凌兄, 先前,樊嬷嬷曾带我去看过那片芙蕖池,那座池畔, 四面空旷, 除了栽了几株树,别无遮挡。若是, 有人想要在池边做些手脚,使得夫人滑落到池里,是很难不被人发现的,夫人又岂会不知?」 「况且,若真是有人想害夫人, 随后赶到的老侯爷也不可能对此毫无察觉。所以,夫人应当是在那片池畔散步时,心神不宁之下,不小心跌落池中的。」 奋勇侯夫人本就为了凌襟怀的病情心力交瘁,又经了这一场落水的惊吓,尽管有老侯爷的悉心照料,她也还是郁郁而终。 老侯爷骤逢打击,这时想来应是有所怀疑的,便在暗中追查,终于得知了给长子下药的兇手。 云嫤见凌襟怀面色又变得十分苍白,想来心中必不好过,一时也很是不忍。 她思量了片刻,才又道:「凌兄,当年,老侯爷知道了姨娘在你汤药中下药的事之后,定是十分愤恨,但他除了将姨娘挪去了庄子上,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做。」 「因为老侯爷明白,若是他在那时处置了已成为新夫人的姨娘,将来,世子承袭了爵位,当了家之后,必然会因此事,与他的长兄生出嫌隙来。老侯爷是为了凌兄打算,才将这恨忍下了。」 凌襟怀勐然闭目,泪洒衣襟。 **** 十几年前的旧事终于查清,这桩上一辈人的恩怨情仇,实则是老侯爷他们三个人的悲剧。 到了如今,多年前的纠葛早已无处可寻,可凌襟怀在这侯府里,却是处处触景伤情。 此间事既已了,凌襟怀便打算立刻动身回医馆去。 这也是当日,他对叶煦的承诺,一定会将云嫤安全送回。 凌澈听说兄长要回去,极力挽留,可凌襟怀仍是拒绝了。 凌澈只好作罢。 他便命侯府的厨司制了一桌筵席,兄妹三人一同用了一顿膳。
第175页 席间,凌澈总觉得,凌襟怀的神色有哪里不对。 他虽极力自持,但眼底分明有些不同以往的东西。 似乎他从这一趟回府,便心事重重的。 凌澈不动声色,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 **** 没过几日,凌襟怀便要动身回去了。 凌澈领着凌解语,来相送长兄。 凌襟怀先去了前头,凌澈便留在庭院里,亲自盯着僕从们将大公子要带走的箱笼陆续抬出府外。 凌解语也不情不愿地跟在一旁。 忽然,凌澈的眼角余光瞥见前方那一间厢房门前,有一个窈窕的身影一闪。 他再望过去的时候,那门前便已瞧不见人了。 想来,是有人躲到了那扇门后去了。 凌澈缓步行了过去,在那间厢房前站定,喝道:「出来!」 门后毫无动静。 凌澈拔高了声,道:「好大的胆子,叫你出来,是没听见吗?」 起先,仍是一片安静。 过了一会,门后的人才慢慢地走了出来。 是她! 那日见到的那个侍女! 云嫤怎么也没有料到,就在他们即将要离开侯府的这一日,还能在这里叫凌澈给撞上。 她已是格外小心,连自己随身的物件都是託了樊嬷嬷带上府外的马车,只等着凌氏兄妹离开,自己再出去。 怎知,还是被凌澈发现了。 一被他阴冷的目光缠上,她便感到不适。 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凌澈的目光一刻不离她。 他越看,便越觉得像。 即便两人的长相丝毫不同,但他就是觉得,面前的人太像云嫤。 以至于,他几乎要怀疑,这个现如今在他府上的小小侍女,便是长公主。 也是他一直隐藏在心底的人。 他沉声道:「你过来。」 早在广宴阁那一回,被凌澈莫名其妙地拦下,云嫤便总觉他不怀好意,如今更是本能地觉出危险来。 她非但没有过去,反倒后退了几步。 凌澈冷笑了一声,往前行去,一步一步逼近了她。 云嫤不停地往四处张望。 怎么凌襟怀还不回来? 此时,凌澈已来到她的身前,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云嫤心中顿时怒极。 罢了,反正凌襟怀拜託她的事已经查清,今日拼着被识破,也要好好教训此人。 「……兄、兄长?」 正在这个时候,云嫤却听到了凌解语的声音。 她往旁一看,果然是凌解语带着连翘过来了。 方才,凌解语是听见了这边的动静,便也走过来瞧瞧,却不想,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她惊疑地望着凌澈抓着云嫤不放,道:「兄长,你这是……在做什么?」 凌澈不防她突然出现,一时分心,被那「侍女」用力一挣,便挣脱了。 随即,云嫤灵机一动,便往凌解语的方向快步走了过去。 这些时日,凌解语一直让连翘盯着云嫤的动静,却一无所获。 此时,却见那一直都逮不到错处的「侍女」竟自投罗网,朝她走来,不由一怔。 云嫤一到她的跟前,便对她道:「是三姑娘来了。」 凌解语又是一怔,朝她身后的凌澈望了一眼。 她想了想,便对那「侍女」道:「你来做什么?」 云嫤便道:「我今日便要随大公子回去了,特来与三姑娘辞行。」 凌解语听了,当然明白她是在胡说。 这女子甚是狡黠,一向躲着她这个小姐还来不及,怎会主动前来同她辞行? 不过,她有句话说得对,今日她便要跟着长兄回去了,往后,哪还有机会磋磨她? 凌解语心中一动,忙道:「你来得正好,我这里还有一件活计,你且随我来,做完了再走。」 「是。」云嫤乖乖点头。 随后,凌解语不顾她二哥怒瞪着她的目光,只管带着云嫤往自己的住处而去。 **** 云嫤一进了凌解语的小院,便微微一笑,对她道:「三姑娘,需要我做什么?」 那原是凌解语随口一说,将她带来的藉口罢了。现下,凌解语倒是觉得,确实该让她好好伺候她。 她便道:「自有你忙的时候!愣着做什么,还不随我来?」 云嫤眼见凌襟怀还没有赶来,要是出了这个小院,凌澈想必又等着她。 她若是真的想走,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大不了叫人识破身份罢了。 可若真是那样,凌襟怀请她回府查探的事情,可能就瞒不住了。 凌襟怀自从知道当年之事的真相,便一直郁郁寡欢,可却并未说过,要将此事对外人揭破。 为了凌襟怀着想,若是可以,她也不想在这个即将离开侯府的节骨眼上,节外生枝。 想到此,她便随着凌解语进了她的房里。 凌解语进了房里后,便端坐下来,道:「我要作画。」 说着,她又冲着身边的连翘示意。 连翘便上前来,对云嫤道:「三姑娘要作画,你还不替三姑娘研墨?」 云嫤一顿,在心里默默运了运气,道了一声「小不忍则乱大谋」。 便走到案前,替凌解语研墨。 凌解语是存心作弄她,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第176页 过了快有一炷香的时间,云嫤仍在研墨。 凌解语不喊停,她便不能停下。 凌解语心中得意,便靠着圈椅的椅背,好整以暇地盯着云嫤,笑着道:「能让你这般,这感觉着实不错。」 云嫤手下顿时停住了。 忽地,她便扬起手里的砚台,往凌解语的衣裙上挥去。 砚台里的墨汁顿时泼了出来,星星点点,溅了凌解语一身。 「啊!」凌解语尖叫着跳了起来。 她指着云嫤,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你竟敢……」 连翘也唬了一大跳。 原本,小姐命她留意这侍女的动静,她还只当是她得罪了小姐,小姐要寻机责罚她,可如今看她这胆大包天的模样,哪里像个普通侍女了? 她呆呆地望着凌解语衣裙上的墨汁,道:「三姑娘,这可怎么是好?要不,还是先将衣裳换下来罢?」 「你闭嘴!」 凌解语呵斥了一声,便又气急败坏地对云嫤道:「你混进侯府,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若是先前,凌解语还有所疑虑,现下,她倒是十分肯定了。 面前之人必是云嫤无疑! 除了她,还有谁敢这样对她这侯府千金? 云嫤冷冷地盯了她一眼,随手将那方砚台往她脚下一扔。 砚台顿时发出沉沉的一声砸响,又将凌解语吓了好大一跳。 她尖叫了一声,道:「你干什么?」 云嫤淡淡道:「凌解语,先前,你冒犯本宫,本宫放过了你,如今,你竟还敢放肆。也罢,左右本宫今日也要离开这里了,便给你一点教训,以作警醒。」 连翘一听,呆住了。 她也已渐渐回过味来了,难道说,眼前的这「侍女」竟是……竟是长公主吗? 凌解语听了云嫤的话,却也是被吓到了,抖抖索索地道:「你……你想怎样?这可是在我家中!」 云嫤冷冷一笑,道:「那又如何?」 「什么?什么叫……那又如何?」 凌解语说着,却突然想到—— 是啊,她是大景的长公主,就算这里是侯府,是她府中,又能如何? 长公主照样也能惩治她! 凌解语心里一阵惊慌失措,却依旧道:「你……你现下身边又无人,还能怎么样?」 云嫤转而瞧了瞧一旁正呆站着,大气不敢出的连翘。 她道:「你去,替本宫取卷书册来。」 连翘愣愣地道:「您……您要什么书册?」 云嫤道:「不拘什么书,去罢。」 凌解语眼看着连翘听命,当真替云嫤取了一卷书册来,简直比方才更加愤怒,扬声道:「连翘!你这贱婢,你怎么敢!」 连翘吓得一哆嗦,似乎这才回过神来,手一抖,那书册便掉落在地。 云嫤便俯身,不紧不慢地将那书册捡了起来,掂在手里试了试,道:「还算合用。」 说着,她便走到凌解语的面前,将那捲书往她脸上扇了过去。 这一下并不算重。 凌解语却仿佛是不能承受一般,整个人被扫到了地上。 她捂着面颊,似是惊呆了,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第107章 侯府(十) 「给本侯拿下那女子!」…… 跌坐在地的凌解语刚刚放下捂着面颊的手, 似是想要冲云嫤说些什么,云嫤便已经上前,又用手里的书, 接连扇了她两个耳光。 凌解语被彻底吓住了。 她的泪滚滚流了下来, 呜咽着,再不敢开口。 云嫤瞧了瞧她, 便随手将那捲书一扔, 又对她道:「小惩大诫。」 凌解语放声哭了起来。 便在此时,凌襟怀终于赶了过来。 一见面前的情景,他便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当下,他也顾不得教训凌解语,只管先将云嫤带了出去。 凌解语的小院外, 凌澈盯着出来的云嫤, 目光如影随形。 云嫤可再也不想理会,瞧都没有瞧他一眼。 凌襟怀同凌澈告辞, 便与云嫤一道, 径直往外而去。 **** 凌解语眼看着云嫤便这样扬长而去,心中越发恨得不行。 可到底,别说是她了, 便是整个奋勇侯府, 也绝不敢当真将公主如何。 无论如何,她都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 她越想, 便越愤怒,一眼瞥见云嫤方才扔下的那方砚台,便捡了起来,泄愤一般,狠狠砸了出去。 却不料, 正砸在了正踏进房里来的凌澈脚边。 砚台被砸得碎了一个角。 连翘见了,赶忙奔过去收拾。 凌澈走了过来,朝她道:「滚出去!」 连翘忙应了,迅速熘出了门去。 凌澈缓步到了凌解语的面前,见她委顿在地,面上除了泪痕,还有被扇过的红肿痕迹。 即便吃了这么大的教训,她看起来,却仍是难掩怒气沖沖。 素日里,若是遇到这样的情形,凌澈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放过欺负他妹妹之人。 可此时,凌澈却并不觉得心疼,反倒流露一丝冷笑。 难怪她方才不顾他的警告,死活要带着云嫤走。她不过是想趁着机会难得,磋磨云嫤一番罢了。 看来,他这妹妹与他一样,也猜到了那「侍女」究竟是谁。
第177页 他对凌解语道:「怎么,方才不是还想着,要拿捏她吗?如今,你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痛快了?」 凌解语本就在气头上,又叫他这一顿冷嘲热讽,一时怒气上涌,冷不丁便道:「怎么,兄长这便心疼了?」 凌澈沉下脸,道:「你在说什么?」 凌解语捂着脸,慢慢站起身来,同他道:「兄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她存着什么心思!」 当初在广宴阁那一回,凌澈命她一同去,拦下云嫤。那个时候,她便隐隐察觉到了,她这二哥对长公主不一般。只是,当时的情形下,因为叶煦,她心神一乱,便没有多想这一节。 今日,在庭院里,她看到她二哥死死攥住长公主不肯放手的样子,前后一关联,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凌解语冷哼一声,道:「兄长何必这般责备我,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了?你的那位心上人,看起来,可是十分地讨厌你!」 「放肆!」凌澈大怒。 凌解语见他脸色大变,眸中怒火燃烧,顿时一个激灵,从方才的愤怒里清醒过来。 她本是一向畏惧她这二哥,这时有心讨饶,却又自觉委屈不已,道:「兄长,你说过,会想方设法扶二殿下成为太子,到那时,便会为我请封。如此一来,她又算得了什么?如今,我不过是小小教训她一番,又怎么了,也值当你来与你亲妹妹问罪?」 凌澈怒极反笑,正想好好训斥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蓦地,却想到一事。 他心中顿时一抖。 方才一见了云嫤,他便昏了头,竟忘了这等重要之事。 他急着对凌解语道:「你方才可曾打探到,公主纡尊混进侯府,是来做什么的?」 凌解语一怔,摇了摇头,赌气道:「我自然是不知道!不瞒兄长,我先前便怀疑她了,为了这,我还叫连翘盯了她好一阵。可她奸猾得很,什么把柄也没有叫我寻到,我却又要去何处打探?」 凌澈道:「真的是什么都没有打听到?」 凌解语暗暗有些不耐烦,道:「兄长,若是,我打探到了什么,难道会不告诉你吗?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她这些日子以来,连府里的人都不曾见过几个,平日里,不过是与大哥哥,还有那樊嬷嬷一道。谁知道她来咱们府里,究竟是来做什么了。」 「哦,对了……」凌解语又道:「还有,连翘曾见过她与府里的那绣娘说话。就这些事了,别的,是真的再也没有了。」 凌澈浑身一震。 他默然片刻,忽道:「那绣娘,现下是在何处?你将她叫来,我有话问她。」 「绣娘?」凌解语一愣,随即道:「前几日,樊嬷嬷来过,说是大哥哥的一件衣裳破了,让那绣娘跟着去缝补,我便让她去了。在那之后,大哥哥便来找我,夸她的绣工好,又问我取了她的身契,将她要了去。」 凌澈听了,脸色顿时大变。 凌解语见了,觉得好生奇怪,便又道:「那绣娘的绣工委实不错,我一向是留在身边伺候的。这回,我本是不愿放她走的,可是兄长,你不是一向要我礼敬大哥哥吗?他既然开了口,我便是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只能变作愿意了。」 凌澈急道:「那这绣娘……可还在府里?可有随了兄长回去?」 「这……这我哪里知道?」凌解语道。 她想了一下,不由道:「说起来,我倒是有几日不曾见过她了。」 凌澈怒极攻心,斥道:「你这蠢物!」 凌解语惊住了。 她这二哥虽然常常教训她,可到底,不曾这样拿重话呵斥过她。 她一时受不住,当下目中迸泪,大哭着跑了出去。 凌澈站在原地,只觉满心狼狈。 妹妹一说长兄将绣娘带走的事,他便知道,那桩十几年前的旧事,怕是已经被人揭穿了真相了。 他的生母,因爱生恨,迁怒于稚子,下药害了他当时尚年少的长兄。 他虽因此得以成为侯府的世子,之后又承袭爵位,可他心底却十分明白,自己是如何才能成为这侯府的当家人。 这些年来,他是侯府之主,在府中说一不二,可在他那长兄面前,他却始终抬不起头来,总觉愧对。是以,多年来,他一直对长兄礼敬有加。 他原本以为,他们兄弟可以一直这样相安无事下去,却不料,竟有今日。 他只要一想到,侯府这个埋藏多年的秘密有可能被人暴露于天光之下,便一阵胆寒。 他霍然沖了出去。 **** 侯府门前,云嫤与凌襟怀一道,正打算离开,却在勐然间,被一众侯府侍卫团团围了起来。 凌澈自众人后现身,沉声道:「给本侯拿下那女子!」 眼见着是被发现了,云嫤自不必再掩藏身手。 只是身边没有兵器,这些侍卫又功夫甚高,极为难缠,她独自一人对敌,不免捉襟见肘。 凌襟怀见她已是险象环生,急得吼道:「二弟,你疯了?」 凌澈沉着脸,盯着人群中的云嫤,道:「兄长不必担心,我并非要如何,只是想要留下她,再在府中做客一阵。」 「你!」凌襟怀怒道:「你凭什么?」 凌澈道:「府里丢了一件贵重之物,我怀疑,与这侍女有关,故而要她留下。」
第178页 「你胡说八道什么?」凌襟怀道,「二弟,到了这个时候,难道你敢说,你不知道她是谁吗?还不让这些人退下!」 凌澈望着他,不再多言。 凌襟怀何等机敏,很快便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他已经认出了阿嫤,却还胆大包天,居然想要扣下她。 他这弟弟此番如此狠绝,看来,当年的那桩旧事,果然是他绝不肯为人所知的秘密。 他这样做,无非是要趁着如今阿嫤的身份还未明,便索性将错就错,寻个藉口,将她拿下。 到时,即便阿嫤想要说出自己的身份,他也会想办法,将她说出来之前,将她关押起来,不让此事为人所知。 随后,凌澈便会拿她威胁他,要他答应,不将侯府当年之事揭露。 只要他答应,便不会反悔。阿嫤尊重他的决定,也便不会说出去。 将来,即便凌澈今日做的事闹到御前,他也大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假装不知公主身份,拿错了人,以此推个一干二净。 最后,他也不过是挨陛下一顿罚罢了。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凌澈他便能定下这样的诡计,他这二弟倒是真如他了解的一般,一向缜密。 如此心术不正,却是令他首次怀疑起来,他能否真的放心,将奋勇侯府交给这样一个人。 **** 正是这危急的时候,却突然从侯府里冲出一个小厮模样的人。 只见他大喝一声,举着一根不知何处寻来的扁担,对着那些围攻的侍卫便是一通挥舞。 这厮力大无穷,看似凌乱的招数实则内有章法,竟逼退了其中几人,令云嫤那头顿时压力大减。 云嫤在混乱之中瞥了那小厮几眼。 她虽不认识他,却总觉得,此人甚是熟悉。 侯府的侍卫们虽在小厮闯入战圈时乱了一阵,很快便回过神来,又朝着他们攻了过来。 那小厮见状,凌空抽了一扁担出去,随后,便趁机从怀里摸出一张极为精巧的弓箭,搭箭朝天射了一箭。 那支箭镝在半空中发出砰然一声巨响,竟放出一道烟火。 凌澈仰首,一见那道烟火,顿时面色一变,朝着那群侍卫喝道:「你们都是废物吗?到现在还拿不下人?」 侍卫们闻言,越加招招紧逼,眼看着便将包围圈越缩越小。 凌襟怀看得额间冷汗直冒,正要对凌澈开口。 正在这个时候,忽见府墙之外,一人飞纵而至,如鹞鹰一般,翩然落入人群。 他手中长剑出鞘,如劲风扫落叶,不过几个回合,便将那群侍卫们手中的刀剑挑落在地。 凌澈紧紧盯着来人,几乎是从齿缝里迸出话来。 「叶煦!」 叶煦面若寒霜,扫了他一眼,便一把拉着云嫤,让她退了到他身后。 第108章 侯府(十一) 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这个时候, 云嫤却捂着手腕,轻轻唿痛了一声。 声音虽轻,叶煦却敏锐地察觉到了。 生怕她在刚刚那场打斗中受了什么伤, 他忙放开她, 想要抬起她的手腕,看一看究竟。 云嫤却将手往背后一藏。 叶煦马上发觉不对劲, 便道:「阿嫤, 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云嫤不作声。 叶煦眉目间戾气骤生,道:「谁伤的你?」 云嫤仍是沉默了片刻,才道:「方才被人抓了一把。」 「是谁?」 叶煦这么问了之后,见她一时又不语,忽地, 便明白了过来。 还能是谁?! 他心中的怒火一下便燃了起来。 他勐地回身, 手中的剑飞掷而出,挟着雷霆之力, 直朝凌澈而去。 侯府的侍卫们眼见不好, 纷纷回撤护主。 却哪里来得及? 凌澈眼睁睁看着那剑转瞬便朝他袭来,身上一阵凉意,却是僵硬地立在当地, 几乎忘了闪避。 却听「铮」地一声, 那剑几乎是贴着他的耳边,笔直地插进了他身后的院墙。 凌澈顿时浑身一阵脱力。 叶煦盯着他, 一字一句,语声似蕴着寒冰。 「凌澈,我曾警告过你,别再心怀不轨。看来,你是不记得教训了。」 凌澈当着满院子的人, 这般狼狈,心中亦是愤恨不已。 他忽地仰头,一阵大笑。 随即,便恶狠狠地冲着叶煦道:「你以为这样,便能带走她吗?」 说罢,他抚了抚掌。 随着他一声令下,侯府里迅速涌出一众弓箭手,纷纷将手中的弓箭对准了叶煦他们几人。 天光下,锋利的箭镝仿佛冒着杀气。 叶煦抬眸瞧了瞧,却冷冷一哂,道:「凌澈,你心里清楚,今日这些人,不是我的对手。你若胆敢对她出手,最好能承担后果。」 凌澈的唿吸仿佛一窒。 一旁的凌襟怀在心底嘆了一声,缓步上前,推开了挡在他身前的那些人。 府里的侍卫们大多皆识得他,一时也不敢随意朝他出手。 凌襟怀一路行至凌澈的面前,用只有他们兄弟二人听得到的声音,对他道:「二弟,住手罢!」 凌澈望向他。 凌襟怀道:「你要我做的事,我本就是打算那样做的。我可以向你保证,当年的那桩旧事,不会有谁透露出去。你依旧是奋勇侯,也依旧保有如今的地位。」
第179页 他顿了顿,又道:「你大可想想,若是我有心,今时今日,当年之事怕是早已传得满城风雨,哪里还能容你摆下现在这样的阵仗?」 凌澈的面上一阵青白交加。 凌襟怀又道:「如此,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让他们停手罢。」 过了许久,他才见凌澈咬了咬牙,举起手来,重重往后一挥。 侯府的侍卫们与那一众弓箭手得了他的示下,皆立即退了下去。 凌襟怀便又对叶煦道:「叶兄,能否给我一点薄面,今日,便放过我二弟?」 他本不清楚叶煦究竟在意的是什么,这话叫叶煦听了,心中顿时恼火,却又不可能与他明说此事。 叶煦默然良久,回身看了云嫤一眼。 云嫤对他点了点头。 叶煦强自按捺了心中的怒气,盯着凌澈,冷然道:「别忘了我曾说过的话,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说罢,他便带着云嫤,一路出了奋勇侯府。 凌澈望着他们离开,紧紧握了双拳,半晌没有言语。 凌襟怀沉默许久,才对凌澈道:「二弟,往后,望你好自为之。」 凌澈对着长兄,也不再如往日般客气,冷冷道:「兄长,你终究还是站在了外人那边。」 凌襟怀苦笑了一声,道:「我究竟是在帮他们,还是在帮你,你心里该清楚。」 他知自己哪怕说再多,他这二弟现在也是全然听不进的。 便也没有再多言,亦转身离去。 **** 叶煦与云嫤他们这一回出奋勇侯府,自是畅通无阻。 云嫤出了侯府大门,顿觉浑身都松快了,道:「这些日子可真是太憋屈了,以后,我可再也不要来这奋勇侯府了。」 叶煦的脸色仍是很不好看,一时没有接话。 云嫤一顿。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也很想安抚他,可这时有旁人在,这又不能当着其他人的面…… 她便改而同他说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这里有事的,还来得这么快?」 她的话音刚落,叶煦还未及说什么,斜刺里却是忽然窜出一个人来,笑眯眯地对云嫤道:「殿下,自然是因为有我通风报信啊!」 正是方才那个挥舞着扁担,冲进人群与她一同御敌的小厮。 云嫤抬眼打量了他一番。 方才,她便觉得他眼熟,此刻见了,越发有种熟悉之感。 她想了半日,恍然大悟,道:「寒舟!」 「哎!」寒舟笑了起来,一脸得意地道:「殿下,自打殿下您去了那奋勇侯府,我家公子便寝食难安,担忧不已,一早便命我潜入侯府之中,随时保护殿下。」 叶煦在一旁淡淡道:「并无寝食难安,不必听他添油加醋。」 寒舟一听,便委屈了,道:「公子,这怎么是添油加醋呢?我看公子分明就是如此嘛!」 云嫤一笑,对寒舟道:「你别理他,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混进侯府的?还有,你这张脸,是不是也与我一样,用了那易容术?」 寒舟笑道:「是,殿下说得对,就是这么一回事。那个时候,殿下正学着这易容术,公子便也逼着我,学了点皮毛。本还想着,得用什么办法混进侯府,恰好,前一阵,那府里要招僕役,公子便安排我,趁机进了侯府。」 云嫤点了点头,道:「我想起来了,那日,凌解语唤我过去,是你在外面与人闲谈,言语间提醒了凌兄此事,可对?」 「对极了!」寒舟道,「公子还说了,若是殿下在侯府遇到危险,便务必要立即通知他前来。」 旁的便不必解释了,方才那支响箭,便必定是他们主僕之间约定的信号了。 寒舟又道:「殿下,我家公子对殿下,那可真是情深义重!寒舟自是要将公子的差事办得妥妥噹噹的。」 云嫤脸一红,只能当做没有听见,对寒舟道:「那便多谢你了。好了,此间事既已了,咱们快回去罢。」 此时,凌襟怀也赶上了他们,上了前来,向着他们长揖一礼,道:「今日之事,实在对不住诸位!」 云嫤忙叫他不要如此,又道:「凌兄,这与你无关,你何必自责?只是,你那二弟,可实在不是善类,你可要当心。」 凌襟怀听了,默不作声。 叶煦道:「凌兄,你今后有何打算?」 凌襟怀闻言,便道:「今日,我便回医馆去了,那边也还有许多事,需得我亲去处置。」 叶煦一听便明白了他的想法。 凌襟怀即便已知道了当年之事的真相,也并没有与凌澈相争的念头。 也许在他看来,兄弟阋墙于奋勇侯府而言,确然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过了一会,凌襟怀便同他们道,希望他们能帮他保守侯府当年之事的秘密。 云嫤虽在心底替他不值,可这既是他所愿,她也只得答应了下来。 旁人的家务事,叶煦自然也不会置喙,便道:「凌兄,既如此,还请多保重。若有事,尽管来寻我们。」 「对!」云嫤忙也道,「凌兄,我们皆是朋友,你别同我们客气,那才是生分了。」 凌襟怀笑了,道:「好,我明白。」 说着,他又对云嫤道:「阿嫤,我已让人备下了马车,这便送你回宫去罢。」 「那便多谢了。」云嫤道。
第180页 「举手之劳。」凌襟怀笑道。 寒舟上前,道:「凌大公子,我来驾这马车罢,让您的人回去便是。」 凌襟怀听了,觉得也好,便点了点头。 随后,他便与云嫤他们告辞而去。 云嫤今日要回宫的事,早已递了信给宫里,只是,因她去侯府的事不便张扬,便叫绿芍她们不必出宫来接她了。 虽是如此,她知道这会,绿芍她们几个肯定早已守在宫门前等她了,便也想尽快回去。 叶煦却是不放心她独自回去,便硬是陪着她,与她一同坐上了马车。 寒舟笑呵呵地替他们驾着马车,一路往宫中的方向而去。 第109章 回宫 与叶煦的婚事 叶煦坐上马车后, 云嫤便往里面靠了靠。 随后,她第一件事便是将面上的易容之物卸了,恢復了本来面目。 旋即, 长出了一口气。 在奋勇侯府的这段日子, 便就这样过去了。 叶煦瞧了瞧她,伸臂将她拉了回来, 搂进了怀里后, 便再不肯松手。 他这颇有些孩子气的动作,让云嫤顿时想到了护食的勐兽。 在侯府那会,他被彻底激怒过,她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她心里感动,也有些好笑, 便同他道:「你在侯府时, 对凌澈说的那些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叶煦一双长眉紧紧蹙了起来, 一言不发。 云嫤抬手, 轻柔地抚了抚他的眉心。 叶煦牵住她的手,握在了掌中。 过了一会,他低低地道:「我后悔了。」 「什么?」云嫤刚刚问了一声, 自己便先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了。 果然, 叶煦接着道:「我方才真不该那么轻易地放过他!」 云嫤眼见他的脸色越来越差,眸中一阵冰寒, 便从他怀里直起身来,望着他,同他正色道:「叶煦,这件事,我只会比你更生气!说实话, 只要一想到有人一直在暗地里……觊觎,我便心中全是火气。」 叶煦心头勐地一抽,忙道:「是我不好,我不该放过他!你别怕,我一定能护着你,绝不会让你再有事的。」 云嫤一顿。 她知道他的话中之意。 当日她坠崖的事,应当的确是给了他极深的伤痛,以至于他如今对她这般紧张。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同他道:「难道我便没有自保之力吗?方才在侯府的时候,若不是我不想暴露身份,犹豫了一下,那时,他对我无礼的时候,我便能揍得他满地找牙了!」 叶煦听了,唇角微微一动,似是想笑一下,却又没有笑出来。 不过,他的神色倒是渐渐好转了起来。 云嫤又道:「刚刚的情形,那般剑拔弩张的,凌兄又向我们求情,便只能先如此了。你不是一向对自己很有信心的吗?难道,我们两个在一起,还怕应付不了那一个心怀叵测之人?不必为了这些事弄得不快。」 叶煦听着,眸色越来越暖。 云嫤朝他一笑,柔声道:「这下,好了罢?」 叶煦望着她,过了一会,忽地凑了过来。 云嫤心中一动。 她的脸刷的红了起来,一阵心虚,忙朝外看去。 马车的车帘遮得严严实实的。 马蹄得得,马车正一路往前跑着,寒舟这车驾得很稳,总不至于突然回头掀帘子罢? 她抿唇笑了笑。 便在她自觉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叶煦却已轻轻在她的额头印下了一吻。 云嫤一怔。 叶煦看了看她,唇角一勾,笑道:「怎么?失望了?」 云嫤脸更红了,忍不住握拳,在他胸膛上给了他一下。 叶煦朗声笑了起来。 **** 他们的马车到了宫门前的时候,便见绿芍与芳芷正领着一众宫人,迎候在那里。 叶煦扶着云嫤下了马车。 他将她一路送了过去,直到看着她进了宫门里,又朝他挥了挥手,他才沖她一笑,转身往回而去。 云嫤回宫后,便先去见了她母妃与帝后。 帝后听她说起在侯府的事,便问了几句。 云嫤只回禀说,事情已经查清楚了。 因凌襟怀的託付,她便将当年之事的真相皆略去了,没有说出来。 帝后对此倒也不是非要追根究底,只要她平安回来就行,便也没有多言,只宽声让她好好回去歇着。 接着,帝后便又嘱咐她,以后没事,不要再这般到处乱跑,让他们与太妃跟着担心。 云嫤笑眯眯地都应下了。 她陪着帝后又谈笑了一会,随后,正想告退回去的时候,皇后却又叫住了她,面上的笑容变得含蓄起来。 云嫤见皇后欲言又止,感到有些奇怪,便道:「皇嫂,怎么了?」 皇后略一沉吟,觉得她反正迟早都要知道的,便笑着同她说了实话,道:「阿嫤,这些日子,叶夫人趁着进宫的机会,明里暗里,提过好几次你与叶煦的婚事了。」 皇帝听了,顿时也笑了起来,跟皇后一样,望着皇妹。 云嫤听了皇后的话,愣住了。 足有好一会,她羞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后来,她却也顾不得失礼了,急匆匆地告退,一熘烟跑了。 在她遁走后,皇帝便感嘆了一声,对皇后道:「看来,宫中好事将近啊。」
第181页 帝后相视一笑。 **** 入夜,京畿。 一座府宅前,行来数人。 为首的一名锦袍公子在那座宅院的门前站定,抬首四顾。 他身边的一名侍卫便举步上前,扣着门环,正要敲响那扇大门,却被那公子所阻。 侍卫退了下去,那公子便亲自敲了敲门。 不多时,府宅内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大门开启,露出一条缝来。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出现在门后,冷冷盯着门外之人,道:「你们是何人?想干什么?」 侍卫们正要答话,却见那公子摇了摇头。 随即,那公子便笑道:「我欲求见贵府主人,劳烦通报一声。」 那管事一双厉眼朝他们望了一望,道:「什么主人?胡言乱语,还不速速离去!」 说罢,便要将门关上。 那公子哪里肯便这样放弃,当即拦住了将将便要关闭的大门。 那管事却在这时突然出手,指爪坚硬如铁,一把扼住了他的咽喉。 这一下实在太快,那公子根本反应不及,顿时吃痛不已,额间瞬时见了汗。 他口中却仍是在谈笑,吃力地扬了扬声,道:「虞阁主便是这样待客的吗?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说到「人情」二字,他着意加重了力道。 他的侍卫们见公子受苦,顿时发急,逼上前去。 那管事不过瞟了他们一眼,丝毫未动。 侍卫们当即拔剑。 「不得无礼,退下!」那公子到这时,还有余力开口,只是显然极为痛苦,声量极小。 那些个侍卫只得不甘地往后退了几步。 正在僵持的当口,宅内忽传出一道声音。 「让他进来。」 管事听了这个声音,才缓缓放开了那公子。 那公子脱力一般,踉跄倒地。 侍卫们忙抢上前去,将他搀扶起来。 管事将门打开,放了众人进门。 众人这才发现,那扇门后空无一人。 方才那声音明明近在耳畔,却原来,只是有人隔空传音罢了。 侍卫们心头大惊。 这处府宅绝非一般,一个管事已叫他们不敢小觑,这府宅的主人还不知是何等人物。 他们待要护着自家公子往里去,却被管事拦下了。 「你们没听见我家主人方才的命令吗?只准他一个进去。」管事说着,指了指那公子。 侍卫们恼怒,道:「不行!我等自是要保护我们公子。」皆道,要跟着去。 那公子扫了他们一眼,他们才都不敢再言。 那公子便跟随管事,入了府里,到了一座灯火通明的堂前。 管事将他带到此处,又进去通禀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那公子缓步入了堂内。 有一人正负手立于堂上。 虽是背对于他,那公子却立即明白那是谁。 那便是失踪了将近两年的长风阁阁主虞惊岚。 那公子笑道:「虞阁主,别来无恙。」 虞惊岚转过身来。 那公子便又笑道:「难怪,咱们那位叶大人与南轩的人到处搜寻虞阁主的下落,却始终难觅阁主的大驾。谁能想到,堂堂长风阁的一派之主,竟会藏身于这样一座不起眼的府宅里?」 「虞阁主当真是高明!若非,我还留着当日互通消息的那只信鸽,怕也不能这般顺利便寻上门来。」 虞惊岚皱眉,不耐烦道:「凌侯,你究竟是何来意?」 来人自是凌澈。 先前,他传信给长风阁,称是有要事,想要与虞阁主见一面,虞惊岚倒是也答应了。 这才有了他今夜来此之行。 他似是早便料到虞惊岚会是这番态度,神色不曾稍变,笑道:「虞阁主不必急。不妨,先让本侯猜上一猜,这一片的府宅不少,虞阁主为何独独青睐此处?」 「本侯想,那一定是因为,县主她每一回来去京城内,这附近都是必经之路。虞阁主这么做,不过是想多见一见县主罢了。」 他说着,嘆道:「虞阁主对县主,真是一往情深,委实令人感佩。」 虞惊岚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道:「凌澈,有话便说,本座最不喜绕弯子。」 凌澈仍是一派悠然的笑意,口中却忽道:「虞阁主,难道你便不想报仇吗?」 「报仇?」虞惊岚冷冷一笑,道:「报什么仇?」 凌澈好似十分惊讶,道:「自然是与县主分离之苦的仇。」 虞惊岚眸光一厉,道:「凌澈,你到底想说什么?」 凌澈道:「虞阁主不必对本侯这般提防,别忘了,当初县主尚在人世的消息,还是本侯透露给阁主的。」 「话说回来,难道虞阁主忘了,是谁害的你与县主分离,不得团聚吗?」 虞惊岚盯着他,不语。 凌澈的目光沉了下来,缓声道:「若非当初,叶煦从中作梗,将县主藏了起来,虞阁主早就带走县主,双宿双飞了,又哪会因此生出后来的种种波澜,而与县主愈行愈远?」 「虞阁主,你痛失心爱之人,他叶煦却春风得意,花前月下。难道,虞阁主便不想看看,他众叛亲离,被打落泥沼的样子吗?」 第110章 回宫(二) 你这是丑媳妇怕见公婆,害……
第182页 虞惊岚仍是静默。 这个时候, 凌澈可有的是耐心,便只管施施然候着。 虞惊岚定定地立在那里,屋内的烛光在他的身后投下了一片阴翳。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虞惊岚才开口, 道:「凌侯,你我皆心知肚明, 你当初为何要向本座递消息。本座猜, 你也不过是为了一己之私罢了。如今,便不必在本座面前惺惺作态。」 凌澈神色一僵。 虞惊岚盯着他,又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支使本座为你所用?你若真有能耐,便让本座看看, 你究竟能将叶煦如何?」 凌澈今夜此行, 本是想利用宁碧浔这个虞惊岚的弱点,游说虞惊岚。原本, 该是一切顺利, 他却万没有想到,在这个最后关头,虞惊岚竟会如此不客气地对他发作。 他心中惊怒交加, 恨声道:「那便请虞阁主拭目以待罢。」 虞惊岚扬声, 道:「送客!」 方才的那管事便立即进了来,对凌澈道:「请罢!」 凌澈冷笑了一声, 便直直往外而去。 **** 宫中。 数日后的一个傍晚,云嫤用了晚膳,在寝殿百无聊赖,便打算寻个话本子看看,作消遣。 还未等她挑中想看的话本子, 绿芍便进了殿里来,行至她面前,含笑唤了一声「殿下」。 云嫤抬眼,道:「怎么了?」 绿芍便慢声同她道:「殿下,叶大人来了。」 「……什么?」云嫤一怔。 随即,又道:「他、他怎么能来我宫里的?」 待反应过来,她便忙对绿芍她们道:「那……那先更衣罢。」 殿内顿时好一阵忙乱。 云嫤重新梳妆过,又换了一身衣裳,才出去见人。 叶煦果然正等着。 云嫤的面上隐隐红了起来,慢吞吞地行了过去,道:「你怎么能来此?」 叶煦迎了上来,笑着同她道:「我特意禀明了陛下与娘娘,才得了允许,过来这一趟的。」 他说着,打量了她一下,便立即看出了她眉目间的那一抹羞涩。 叶煦一顿。 他没敢同她说,早在先前,他便已经来过她宫里了。 可转念一想,那时,她人不在宫中。这回不同,这回,他却是当着她的面,踏足她的香闺,自然是不一样的。 也难怪她这般害羞了。 叶煦想到这里,自己却也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他想了想,才低声同她道:「你……你放心,我来,是有一桩事要同你说。说完我便走,不会多待的。」 云嫤垂眸望着地面,细声细气地道:「你有何事?」 叶煦一笑,便又走近了一些,顺势往她手里递了一张帖子。 云嫤好奇地看了一眼那张泥金帖子,道:「这是……」 叶煦道:「过几日,便是我外祖寿辰,严国公府办寿宴,你可愿意来?」 云嫤听了,才明白,原来他来,是为了此事。 她的脸色「腾」地更红了起来。 她又看了看那张帖子,便将帖子收进了袖子里,什么也没说。 叶煦微微一笑,道:「我就当你答应了。」 云嫤还是不说话。 当着她的侍女的面,他也不方便再说些什么,便道:「那我便先回去了。」 云嫤点了点头。 她送他到了她宫门前。 叶煦回首瞧她,笑了笑,又再次同她告别,才转身走了。 **** 叶煦这日来过之后,没过两日,云嫤在御苑游逛的时候,便又碰上了方随。 自打方随入了禁军,便成了大忙人,每日操练自不必说。连番的摔爬滚打下来,如今一看,他人变得黑瘦了一圈,眸中却是神采奕奕。 云嫤绕着他转了一圈,笑了起来:「哟,方小将军,你如今可神气了。」 方随咧开嘴,笑得毫不谦虚:「好说,好说!」 云嫤便又道:「你这是下值了吗?怎么这会有空来寻我?」 方随点头,道:「我下值本该直接回府的,这不是有事寻你,又听说你正在这逛着,这便过来了嘛。」 云嫤奇道:「你能有什么事?看你这般兴沖沖的。」 方随翻了个白眼,道:「你这是什么话?我这分明是正事。」 云嫤笑着道:「好罢,那你便将你的正事说来听听。」 方随便也一笑,道:「我这趟过来,是想问问你,过几日,严国公府要办寿宴,定是给你下了帖子的罢?」 云嫤一愣。 叶煦给她的那封泥金帖子如今正在她宫中好端端地收着呢。 方随既问起,她也不好说没有,便点了点头。 方随一听,笑道:「那便是了,咱们都去。」 云嫤顿了一顿。 随后,她轻声道:「我又没说我要去……」 这回轮到方随愣住了。 他忙道:「怎么回事?」 云嫤没有作声。 方随的声音都高了起来,道:「老国公是三朝重臣,一生戎马,为大景立下战功无数,吾辈行伍中人,谁人不敬服?」 他狐疑地盯着云嫤看了看。 「我听说,这回国公府的筵席,连陛下都会亲临。怎么你竟不去?以你的性子,不应该啊……」 云嫤哪里肯说实话,委实心虚得很,便别开了眼。
第183页 方随端详了她半晌,一拍脑袋,似是明白了过来。 「哦——阿嫤啊阿嫤,我可算是懂了!」 「我还道是怎么回事。」他「嘿嘿」地贼笑了起来,道:「老国公的寿宴,叶府的人自然是要去的,到时,不光是叶煦,叶尚书与叶夫人都会在,还有叶煦他舅父舅母表哥,外加各路亲眷,一大家子……你这是丑媳妇怕见公婆,害羞了罢?」 「你胡说什么呢?」云嫤一听便急了,撵着方随抱头乱窜。 「我错了,我错了!殿下恕罪!恕罪!」方随一边跑,一边连声讨饶。 还不忘贱兮兮地问上一问:「那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云嫤脱口道:「去就去!」 「这就对了,你怕他们做什么?」方随便又笑嘻嘻地凑了过来。 「到时候,叶煦他要是敢欺负你,自有我呢,必让他讨不了好的。」 云嫤斜睨着他,道:「这可是你说的?」 「当然是我说的!」方随勐拍胸脯作保。 云嫤便也忍不住暗自在心里笑了起来。 第111章 国公府 哪个说要嫁你了? 云嫤虽然算是答应了叶煦, 会去严国公府的寿宴,可其实今日方随的话,很是说到了他心里。 若说她没有忐忑, 那必是假的。 接下来的这些日子, 她既有些期待,也有些焦虑, 心情总是忽上忽下的。 转眼, 几日便倏忽而过。 这一日,便正是国公府摆寿宴的好日子。 温室宫的寝殿内,绿芍与芳芷她们几个正围着云嫤,细细替她妆扮。 云嫤抱着铜镜不撒手,不住地瞧。 一会说, 这支簪子的样式不好看。 一会又说, 那条披帛的颜色不衬她,得换掉。 绿芍与芳芷互相看看, 乐得笑了笑。 她们几个不比公主, 皆很是稳得住,慢条斯理地替她妆扮完,拾掇出了光彩照人的长公主殿下。 云嫤对着镜子, 左右瞧了一会, 终于满意了。 收拾停当,一行人便出了门, 往宫外去了。 马车辚辚,一路沿着京城热闹的街巷,驶到了到了严国公府前。 国公府的朱漆大门正敞开,整座府宅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前来贺寿的士庶络绎不绝。 叶煦知道她今日会来,一早便已候在门前等了。 远远地,见她的马车驶了过来,他便立即举步迎了上去。 因云嫤坚持,此行她是微服前来,并未带全副的长公主仪仗,所以,国公府内大部分宾客并不知她身份,叶煦也只知会了双亲与几位长辈知晓。 马车在国公府的大门前停下,绿芍先下了马车,回身打起帷帘,露出马车内端坐的丽姝。 叶煦的视线一望见云嫤,便凝了半日未动。 好一会,他才探身,伸了手出去,意欲扶她下来。 云嫤悄悄往外看了看,见此时严国公府的门前人来人往,又因叶煦一向是人群中的焦点,不时便会有目光投向他们这边。 她垂了垂眼帘,便避开了叶煦伸过来的手,搭了绿芍的臂,步下了马车。 接着,她便带着绿芍与芳芷两个,目不斜视地从叶煦的身边走了过去。 叶煦垂目,微微笑了一笑,便随于她身后,陪着她,入了府内。 叶尚书与叶夫人在府里听了寒舟来报,长公主驾临,忙都出迎。 叶夫人自打从儿子口中打听得,他已与公主和好的重大消息,便一直高兴到现在。 说起来,那日在太妃宫中,她虽明知公主便在那扇屏风后,可到底无法见到她。除了头先的那一场宫宴,在皇后宫中见过公主,她已是许久不曾再与公主相见了。 这回,听说云嫤会来国公府,叶夫人早便盼着这一日快些来,能再见到她,好好同她说说话。 这时,一抬眼,她便见面前的姑娘雪肤花貌,端丽灵秀,一如往日,真是怎么看,怎么欢喜。 人还未开口,叶夫人便已笑个不住。 还是叶尚书咳了一声,才叫她如梦初醒,忙与叶尚书一同拜见,道:「见过殿下。」 云嫤忙道:「叶尚书,夫人,快不必多礼。」 叶煦的舅父蔺将军一大家子也上前,一同拜见公主。 叶煦的表兄蔺扬,云嫤先前已经见过,听说前一阵,已升任了宣威十六卫的统领。倒是,他的舅父舅母她是头一回见。 蔺扬能言善辩,长袖善舞,不似一般武将,蔺将军倒是很有将门风范,与老国公活脱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的方正威武。 众人看云嫤的目光里,都带着瞭然的和善。 云嫤顿感好一阵赧然。 好不容易与众人厮见完,云嫤便又去了正堂,向老国公贺寿,送上贺礼。 老国公今日的精神格外矍铄,见到云嫤,更是满面红光,十分高兴。 待要向公主行礼的时候,云嫤哪里会受,忙劝住了,道免礼。 蔺扬在一旁,抓紧这个时机,凑趣道:「哎呀,祖父您一向偏疼表弟,但凡表弟在,您老人家眼里便没有了孙儿我。如今可好,殿下一来,便越发没有了我的位置了。孙儿越想,便越觉自己可怜哪!」 老国公听得直笑,指着他道:「你这小滑头,又浑说!」 便又对云嫤道:「殿下,莫要听他胡说,他一贯说笑惯了,没个正经。」
第184页 蔺扬委屈道:「祖父,您看看,这又说上我了,可不是数我可怜吗?」 众人听了,皆笑了起来。 蔺扬便又是好一阵插科打诨。 因有蔺扬这等最会活络气氛之人在,一时之间,众人在堂上都是言笑晏晏。 叶夫人忍不住上前,悄悄握了云嫤的手,道:「殿下,恕我僭越了,实在是我一见殿下,便欢喜得很。」 云嫤面上一红,低声道:「多谢夫人抬爱。」 叶夫人笑道:「殿下是头一回来国公府罢?」 云嫤点了点头。 叶夫人马上转向身边的叶煦,同他道:「平日里瞧你,也是十分妥当的,怎么今日,殿下来了有一会了,也不见你陪着殿下,去四处逛逛?你这是何待客之道?」 叶煦俊容含笑,对叶夫人话里的不满一概认下,道:「母亲说得是。」 叶夫人便又转过脸来,笑得愈加慈爱,对云嫤道:「殿下,离开宴还有好一会呢,若殿下不弃,便叫他陪着殿下去府里的园子看看罢。这府中早年修缮过,虽然必是不及宫里的景致,但也还算是能入眼的。」 众人听见了,便都笑吟吟地望了过来。 这下可好,大家都看着,云嫤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她只好偷偷地去瞧叶煦。 那人却也正笑着看她,毫无帮忙的打算。 云嫤气结,便率先往屋外而去。 叶煦立即跟了上去。 绿芍与芳芷随他们两人出去,陪着走了一段,便默契地停了下来,不再跟着。 **** 云嫤与叶煦两个人一前一后,默默地往前走着。 正行到了庭前的时候,却正遇上也前来拜寿的方随与他兄嫂。 云嫤见他们要往正堂去,便灵机一动,拐了个弯,特意去了前头一座亭子里候着。 叶煦便也跟了过去。 他随她一道,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这好一番忙,并不出言。 不久,方随的兄嫂想是已经拜见过老国公,从屋内出来后,便往前头去了。 方随后脚出来,才刚行了过来,云嫤便叫住了她。 方随一见她与叶煦两个在此,打量了一圈,便心里有数了,当即有心遁逃。 却早被云嫤一把逮住,用眼神吓唬他,命他不许乱走。 方随无语,只得腆颜笑道:「殿下,这是要使唤臣做什么去?」 云嫤道:「你先前来过这里吗?」 「来过啊。」方随不假思索道,「我与蔺扬吃过酒,也是有些交情的,他府里我当然来过。」 「那便好。」云嫤点了点头,道,「那便由你,带我去这府中的园子里逛逛罢。」 方随一愣,斜眼去看叶煦。 叶煦凉飕飕的目光盯了他一眼。 方随浑身一抖,忙对云嫤道:「殿下恕罪!臣的父亲今日要随陛下亲临,不便先过来,臣是与兄嫂一同来的。兄嫂往前头去了,臣正要去寻他们,这便少陪了。」 说罢,也不等云嫤再开口,脚下生风,一熘烟便跑没了影。 云嫤:「……」 这个时候,她的耳边不由迴荡起那日在宫里,方随同她说的话。 那厮劝她来国公府参加筵席的时候,可还振振有声,说一定会站在她这边,必叫叶煦讨不了好的。 她摇了摇头,嘆了一声:「交友不慎!」 叶煦勾唇一笑,道:「看来,殿下只能勉为其难,让臣做一回东道了。」 **** 叶煦带着云嫤走在园子里。 国公府的园子不若外面的那些个争奇斗艳,但胜在朴拙天然,十分有趣致,很是合云嫤的脾性。 叶煦含笑,一路望着她往四下里逛来逛去,看那样子,简直乐不思蜀。 他们游逛了好一会,身后才渐渐有谈笑声传来。想是,是今日来赴宴的其他宾客,这时也往此处园子里来了。 云嫤这才收起了兴致,规规矩矩地随着叶煦往前走。 叶煦同她道:「不必理会旁人,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云嫤道:「不用了,也逛得差不多了。」 叶煦便点头,道:「也是,反正这园子便在这里,也跑不了。往后,你什么时候想来这里,随时都行,我自会陪着你过来。」 这话云嫤可不敢接,只好当作没听见。 叶煦见她此时微垂螓首,出奇地安静,不由笑了一笑,又道:「阿嫤,方才,你已见过我的家人了。我看得出来,我母亲,她很喜欢你。」 叶尚书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他知道,父亲的心思与母亲是一样的。 云嫤还是不作声。 叶煦接下来要说的话,这些时日以来,已是在心里滚了又滚。 这时当着她的面,他终于便道:「若是你允许,叶府便想向陛下提亲了。」 云嫤闻言,先是一怔,待回过神来,听明白了他在说什么,顿时面若红霞。 她一双明媚的杏眼瞪得圆圆的,结结巴巴地同他道:「叶煦,哪个说要嫁你了?你、你……你自说自话个什么劲!」 叶煦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淡笑不语。 云嫤越加羞恼,只恨骂不赢他,又打不过他。 便索性扔下他,自己快步往前而去。 叶煦落后她几步,跟着她走,面上始终挂着止不住的笑意。
第185页 第112章 国公府(二) 行刺 云嫤没敢回头看叶煦, 一路别别扭扭地回到正堂前的时候,国公府里的宾客已经越发多了。 两人便一起去了待客的花厅。 凌澈坐在花厅里饮茶,方一抬眼, 便正瞧见他们两个一同踏入了屋内。 他冷眼望着他们, 缓缓搁下了手里的茶盏。 叶煦一眼望见是他,面色便立时冷了下来。 云嫤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也不由一怔, 心道,此人怎么来了? 叶煦马上唤来了正在此处张罗的一名国公府的管事,问道:「为何他会在此?」 「谁?」管事愣了愣。 叶煦冷冷道:「奋勇侯。」 管事这才明白过来,忙道:「府里今日摆宴,先前便下了帖子给奋勇侯府的。原本还以为凌侯不会来, 没想到, 他倒是赶早就来了。」 奋勇侯府的老侯爷本就与严国公有旧,两家常有往来, 直到凌澈执掌侯府后, 走动才变少了。 难怪这管事会说,以为凌澈不会来。 这厮今日倒是来得快,却不知, 是何居心。 叶煦厌恶地皱了皱眉。 云嫤想了想, 便让那管事先下去了。 又对叶煦道:「好了,今日大好的日子, 不要为不相干的人败坏了兴致。」 叶煦沉默了一瞬,看了她一眼,这才点了点头。 两人也不想在此处多留,便转身出了花厅,入席去了。 因今日前来贺寿的人实在是多, 今夜的筵席便摆在府中的另一处园子里。 他们到了以后,便自有僕从上前来,领着他们入座,一丝不乱。 云嫤一看这僕从领着他们去的座席,便好一阵无言。 这座席也不知是何人事先安排的,正好将她与叶煦的位置挨在一起。 云嫤暗自扶额。 可今日,她更羞人的话也从叶煦那里听过了,便也无力计较这些了,极干脆地坐了下来。 叶煦便也跟着入席。 他们方坐下没多久,今夜的筵席便开席了。 随侍在旁的绿芍与芳芷便上前来,轻声对云嫤道:「殿下,我们服侍您用膳罢。」 云嫤还未开口,叶煦听见了,却道:「不必了。」 他也不要假手于人,便开始忙着,亲自帮云嫤布菜。 每端上来一样菜,他都要问她一声:「这个可喜欢?」 这东道可是做得十分称职。 云嫤原先还想着劝阻他,让他不必这么「周到」,后来,便放弃了,只管埋头用膳,已经不想抬眼去看周围人频频望过来的目光。 想来,他们应当也是在疑惑,为何往日里冷若冰霜的探花郎是如今这个样子,怕不是个假的罢? 叶煦倒是旁若无人,很是乐得殷勤。 他那先前因为凌澈而冷下来的面色很快便缓和了,唇边也有了笑意。 随着宴席进行,各色珍馐如流水一般送到了诸府的案席上,整座园子内,一时欢声笑语不绝。 叶府的人一面关照着席上,一面时刻留意着府门外的动静。 蔺将军带着蔺扬,早早地候在了门前。 宴席过半的时候,国公府里的下人们飞也似地进来禀报,称是陛下的仪仗已到了府外的那条长街了。 老国公一听,赶忙从正席上下来,带着府上众人出迎。 **** 不久,皇帝在一众禁军的护持下,一路入了国公府。 蔺将军在前领路,皇帝和颜悦色,不时与老国公谈笑。 蔺扬率着宣威十六卫的人马,也皆在皇帝身边随扈。 其他前来贺寿的士庶命妇们都远远地迎候在旁侧。 云嫤早已离席,忙着去看热闹。 叶煦怕旁人不注意冲撞,便将她半圈在了他怀里,带着她往前去。 云嫤在人群里往外望。 陛下会亲临国公府,这是她先前便知道的,没想到,她一瞧,见这回,连云辞也跟着陛下前来了。 她便忙在众人经过时,唤了一声太子身边的柳蘅。 柳蘅的目光往她这边一望,冲着她笑了笑。 太子也听见了,转头瞧见了他小姑姑,便又瞧了瞧她身边的叶煦,意味深长地一笑。 随后,太子便收回目光,带着柳蘅,往前面正堂去了。 因着今夜的寿宴,整座国公府中灯烛璀璨。明亮的烛火之下,云嫤的眼前,却蓦地掠过一道雪亮的光影。 她悚然一惊。 那是……剑光! 似是在应和她心中所想,皇帝身后的宣威卫中,一人突然腾身暴起,往皇帝后心袭去。 云嫤惊惧,还未来得及出声,人群中蓦然传来一声大吼。 「陛下当心!」 禁军方指挥使反应奇快,勐地将皇帝往旁一扑,躲开了第一道攻击。 刺客抢上前去,又是迅捷数剑刺出。 太子纵身挡在了皇帝身前。 这时,紧随其后的蔺扬已经赶了上来,挥剑将刺客逼退,战在了一处。 很快,蔺扬一剑击伤了刺客。 他身后的禁军与宣威卫一拥而上,将刺客按压在地,卸了兵器。 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人群中除了阵阵尖叫,许多人还未反应过来。 他们皆面色惨白地望着面前的情景,忽地,便都跪了下去。
第186页 皇帝亲来严国公府,为老国公贺寿,本是阖府上下莫大的荣耀。 可如今,陛下却在国公府,众目睽睽之下遇刺,国公府自是难辞其咎。 蔺扬的面色尤其凝重。 因为这刺客不是别人,正是宣威十六卫的几位副统领之一,他的一名副将。 那副将被制住,从地上提了起来。 蔺扬双目充血,怒声斥骂。 「大胆贼竖!」 刺客闭目,一言不发。 叶煦快步走上前来,沉声对皇帝道:「陛下,此贼胆敢行刺,还需仔细审问才是。」 皇帝冷冷地望了一圈庭前跪着的诸人。 众人垂首,冷汗如雨,皆是大气不敢出。 皇帝忽道:「方才,第一个出声示警的,是何人?」 人群中,凌澈越众而出,跪下,道:「陛下,臣方才见到那贼人情形不对,又忽然上前,意图可疑,这才斗胆,喊了一声。臣惊扰陛下,臣有罪!」 皇帝一顿,道:「凌侯忠肝义胆,何罪之有?分明有功。」 他说罢,掷下一句「将刺客带进来」,便拂袖,转身进了正堂。 禁军将刺客押到了堂上,又将留在庭院里的众人都暂且看管了起来。 皇帝坐下后,便又道:「传凌侯进来。」 凌澈得了陛下的钦点,便也得以入了堂上。 云嫤被这一番变故惊得心头直跳。 幸好,她皇兄没事,太子也没事。 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哪里不对,心中委实难安。 她抬眼,见太子也正往里行去,便也往前奔去。 门前的禁军见有人上来,沖她刀剑相向。 一旁的叶煦立即将她护住。 正往前去的太子回身,道:「大胆!连长公主都认不得了吗?」 这时,堂上亦传来皇帝淡然的声音:「让她进来罢。」 那几名禁军将士这才认出了云嫤来,道:「长公主恕罪!」 便撤了开去。 云嫤便与叶煦一道,也进了正堂上。 此时,皇帝已屏退了无关人等,只对叶煦道:「叶卿,这刺客,便交由你来审。」 「是,陛下!」叶煦沉着领命。 他行至刺客身前,盯着他,道:「为何行刺?何人指使?」 刺客放声笑了起来,嘴角渗出方才打斗时留下的几丝血水。 他目光如电,倏而,望向立于一旁的蔺扬,随即,又对叶煦道:「叶大人,你问是谁指使我的?」 蔺扬一见他那副将的神色,忽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113章 国公府(三) 为何演这一齣戏?…… 刺客说罢, 便拼命挣扎起来。 奈何押着他的全是禁军精锐,他不过挣扎了几下,便被提着, 重重又押跪了下去。 刺客仰首, 紧紧盯着蔺扬,高声道:「统领大人, 不是您吩咐末将, 要在今日谋刺圣驾吗?为何却又要贼喊捉贼,亲手抓捕了末将,还当着众人的面,演这一齣戏?这却又是何道理?!」 这石破天惊的一番话,让留在堂上的国公府诸人全都大吃一惊。 蔺扬脸色铁青, 勐地朝那刺客挥出一拳。 「你这贼竖, 竟还敢胡言乱语!」 原本一直不作声的凌澈突然道:「拦住他!」 不用他出言,宣威十六卫的将士们早已上前, 将蔺扬死死抱住。 皇帝冷冷地望着堂上, 一语不发。 屋内沉闷异常。 过了许久,皇帝才又开口,却是对叶煦道:「接着问。」 「是。」叶煦道。 他的声音与他的神情一样沉冷, 转而对刺客道:「你口口声声说, 是蔺扬指使你,可有证据?」 刺客避开了他锐利的目光, 朝着上首坐着的皇帝道:「陛下,臣是蔺统领的副将欧阳倾,此等谋逆大罪,臣本不愿做,可蔺统领他指使臣, 臣却是不得不为。若论证据,蔺统领他一向缜密,这样绝密的事,他怎会留下什么证据?全是口耳相传罢了!」 这话一出,旁人还可,叶煦的舅父蔺将军哪里忍得住,怒道:「连个证据都没有,空口白牙便要诬人谋刺,欺人太甚!」 老国公立即回首,呵斥道:「陛下面前,岂有你插言的份?还不与老夫住口!」 蔺将军神色紧绷,垂首噤声。 皇帝沉吟了片刻,对底下跪着的欧阳倾道:「你说,蔺扬为何要指使你谋刺?」 这一回,欧阳倾沉默了很久,眉头抽动,似是心中挣扎。 一旁的凌澈便又道:「如今,你已犯下滔天大罪,陛下面前,我奉劝你,实话实说。」 叶煦仍是盯着欧阳倾。 欧阳倾忽然开口,道:「那日,蔺统领对臣说,自从先前,襄国公谋反事败,贤妃离京,陛下便格外怜惜二殿下,对二殿下多有关怀之意。为防生变,臣等……当为太子计。」 此言一出,皇帝面色丕变。 蔺扬大惊,顾不得与那欧阳倾理论,立即撩袍跪于皇帝座前,道:「陛下明鑑!这全是贼竖谗言构陷,臣从无此等悖逆之言!此事,更与太子殿下无干!」 他说罢,便久久跪伏不起。 老国公也带着蔺府众人跪了下来,道:「万望陛下明鑑!」 皇帝望向太子。 太子此时的脸色奇差,缓缓跪伏于地,道:「父皇,儿臣绝无谋逆之心!」
第187页 皇帝收回目光,不语。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所有人的心都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 皇帝起身,道:「来人,将蔺扬拿下。」 老国公闻言,勐地抬首,老泪纵横,道:「陛下,老臣这孙儿真的是被冤枉的!他若有此心,又怎会在老臣府里摆宴之时做出这等事来,这岂非将谋逆大罪牵扯到自家身上?」 凌澈忽又开口,道:「这倒是未必。或许,蔺统领这是兵行险着,因为他觉得,正因是如此,旁人才不会疑心到国公府头上。」 「胡说!」老国公这时也急了,斥骂了凌澈一声,才又对皇帝道:「陛下!老臣这孙儿,平日里虽有些无状,可老臣知道他,他是个再好不过的孩子,绝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蔺扬听了,一顿,眼圈瞬间便红了。 「祖父,父亲母亲,保重身子,不要为我伤心。」他低低地道。 他说完这句,便沉默着,被禁军带了下去。 蔺夫人差些晕厥过去,蔺将军赶忙将她搀扶了出去。 云嫤在一旁看得忧急不已,然而,还未等她开口,皇帝已又道:「太子,禁足东宫。」 云嫤扑向前去,道:「皇兄!太子他,还有蔺统领,他们绝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皇兄,您要相信太子!」 皇帝看了她一眼,不语。 叶煦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云嫤红着眼,望向他。 叶煦对她摇了摇头。 柳蘅本是寸步不离太子,云辞不用看她,也知她在想什么。 他低声同她道:「不许替本宫求情。」 柳蘅默默看了他一眼,垂下了眼帘。 皇帝很快起驾,离开了国公府。 随后,蔺扬被禁军押解着,也离了自家府里。 凌澈望着蔺扬远去,又回身,看了看叶煦与云嫤二人,冷冷一笑。 **** 皇帝雷霆处置后,蔺扬以及那行刺的刺客欧阳倾被押入天牢,其余众人便都被准许回府。 云嫤回宫后,便见洛太妃正忧心忡忡地在她宫里,显然是已得了消息。 太妃见了她回来,便立即与她一同去了皇后宫里。 却被宫人告知,皇后此时不在仁明宫,去了陛下的御书房,求见陛下。 母女两个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等到皇后回来。 洛太妃一见皇后满面疲倦,便猜皇后此行怕是不顺,道:「娘娘,陛下如何说?」 皇后没有作声。 太妃见了,顿时暗暗嘆息。 云嫤忙对皇后道:「皇嫂,当时事发突然,谁也想不到,会有人趁国公府的寿宴行刺。虽然,那刺客口口声声攀扯,可是,此事绝对与太子无关,国公府也是被陷害的!」 皇后听后,沉默半晌。 云嫤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她正是一筹莫展的时候,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譁。 「二殿下,您不能进去!」是皇后宫中的宫人。 云嫤抬眼一看,便见小云睿奔了进来。 他的身后是一群追着他跑的宫人,这个时候,便都忙着向皇后请罪。 「娘娘,二殿下非要进来,奴婢们也拦不住。」 皇后挥了挥手,让她们下去了。 小胖墩泪眼婆娑,跑到皇后跟前,道:「母后,为什么要把太子哥哥关起来?我想见哥哥!」 皇后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道:「好孩子,你哥哥不会有事的。夜深了,你先回去歇息,可好?」 小胖墩眼里含着泪,朝云嫤望了过去。 云嫤走到他跟前,蹲下,同他道:「皇嫂说得没错,你太子哥哥他不会有事的。你乖乖的,姑姑先带你回去。」 小胖墩转头,又问皇后:「母后,哥哥真的会没事吗?」 皇后朝他点了点头,道:「跟你小姑姑回去罢。」 小胖墩噘着嘴,道:「哦,知道了。」 云嫤便带着小胖墩,先回了他的寝殿。 随后,她便又回了皇后宫中,同洛太妃一道,辞别了皇后。 回去的路上,云嫤便对太妃道:「母亲,我这几日还要出宫去找叶煦。您在宫里,也别太担心了。」 洛太妃点了点头,道:「你自去罢,母亲明白。」 这时,云嫤虽宽慰着太妃,回宫后,她却是一晚上没睡着。 她的眼前,仿佛总是浮现出今夜国公府里发生的事。 就在她辗转反侧的时候,叶煦却悄悄离了叶府,去了蔺扬另一位副将的府上。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叶煦敲开了那座府宅的大门,叫门前的僕从前去通报。 随后,他便伫立在门前等候,心中也是殊不平静。 不久,一位武将从府中大步而出,往门前而来。 见了叶煦,那武将拱手为礼,低声道:「叶大人,请入内说话。」 叶煦还礼,道:「多谢将军。」 第114章 天牢 侯爷倒是果真好手段。 翌日, 云嫤便出宫,去了大理寺。 叶煦很快同她见了面。 两人的至亲皆被捲入谋刺圣驾的泼天大案里,心情自是相通, 不必开口, 彼此便都知道,对方必在受着煎熬。 因国公府与叶煦是至亲, 他自是再也不能插手此案的审讯。
第188页 叶煦本就话少, 此刻更是不多言。 云嫤便先问他道:「蔺统领如今在天牢,是何人看管?」 叶煦道:「陛下命方随去了。」 云嫤闻言,倒是松了一口气。 这样一来,至少不用担心,他的表兄在天牢遭人暗算。 可转念一想, 就算是方随看管, 也不可能改变皇帝将蔺扬下狱的旨意,又有何用? 她思来想去, 便又问起了此行最想知道的。 「那欧阳倾身上有何线索?你可查到了?」 一夜的时间用来查探, 对旁人来说,时间太短,恐怕难以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但她相信, 叶煦不同。 叶煦听了她的话,果然点了点头。 「那你快说呀!」云嫤忙道。 叶煦沉声道:「蔺扬一向治下甚严, 在宣威十六卫很有声望。宣威十六卫中,固然有刺客欧阳倾那样背恩构陷之人,却自也有愿意仗义执言之辈。我去寻了蔺扬的另一位副将,问过欧阳倾的来歷,他从前的事, 不算秘密,已有些头绪了。」 云嫤精神一振,道:「是什么?」 叶煦道:「欧阳倾几年前便成了宣威十六卫的副统领之一,将士们都对他甚为熟稔,都知道,他是许多年前,在灾荒年随村人一路逃难来到京城的。据说,有一日,他冻饿难当,倒卧于道旁,恰逢当年的奋勇侯府老侯爷经过,救下了他,又将他收留在了军中,帐下效力。」 「什么?他曾是老侯爷的旧部?」云嫤难掩吃惊。 「是。」叶煦道。 原来,昨夜在国公府的那场行刺,竟然与奋勇侯府有千丝万缕的联繫。 叶煦看了看她,便又接着道:「后来,老侯爷战死,欧阳倾调任宣威十六卫,屡立功劳,一步一步,到了如今副统领的位置。」 云嫤听了,略一思忖,道:「这么说来,他能有如今的前程,殊为不易,那他又为何要抛下一切,做出那样的悖逆之事?」 她说罢,见叶煦沉吟不语,便又道:「此事,必得尽快告诉皇兄才是。」 叶煦望着她,道:「阿嫤,我会进宫,将此事禀明陛下,但昨夜之事牵涉谋逆大罪,光有这些,想要洗清太子与蔺扬的罪名,是远远不够的。」 云嫤虽忧急,却也明白他说得对,便道:「那接下来到底要如何做,你都得告诉我。」 叶煦一顿,点了点头。 云嫤忙又道:「那我现在可有什么能做的?」 「有。」叶煦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道:「等会,你回宫以后,好好歇一歇。我一看到你,便知你昨夜一定没有睡好。」 云嫤顿时泄了气,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 叶煦一笑,道:「这桩案子要翻案,后面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你得休整好了才行。」 云嫤听着他的话,好似挺有道理的…… 好罢,又一次叫他说对了。 云嫤只好「屈服」,同他道:「好了,知道了。」 **** 天牢。 壁上悬着高燃的火烛,落下昏黄的光线,幽幽地投在牢门前。 牢房前的通道尽头,逐渐响起脚步声。 有人来了,仿佛还不少。 来的一行人走到最里侧的一间牢房前,为首之人朝后示意,狱卒便上前,将牢门打开了。 那一行人便走了进去。 牢房的一角,端坐着一名身戴镣铐之人。 正是蔺扬。 蔺扬来了这里已有几日,期间除了刑部尚书奉命亲自来提审过他,从无他人来过。 这时,听见牢门前的动静,他缓慢地抬起头来。 踏入牢房内的,是个熟面孔。 蔺扬笑了,带着一丝浓浓的嘲讽。 「怎么,凌侯竟有闲情逸緻来此,看我这阶下之囚?」 凌澈的面上,此刻是一副俾睨的笑容。 「蔺统领,哦,不对!如今,你已不再是那个统帅宣威卫十六卫的蔺统领了。」 蔺扬冷笑一声,道:「这还不是拜侯爷所赐吗?侯爷倒是果真好手段。」 凌澈一讶,道:「蔺扬,你这是何意?」 「你自清楚,何必惺惺作态!」蔺扬怒道。 凌澈仍是笑着,道:「难道说,阁下指的是欧阳倾吗?不错,欧阳倾的确是先父的旧部,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但那又如何?谋刺圣驾,是阁下所指使,与本侯何干?即便,你对着天下人说出欧阳倾的来歷,本侯又有何惧?」 蔺扬瞥了他一眼,又是一阵冷笑。 「凌侯,若论起颠倒是非的本事,这满天下,怕是无人能与你匹敌。」 凌澈听了,却依旧笑盈盈地,似乎全然不受什么影响。 「蔺扬,不必多费这些无用的口舌,本侯奉劝你,还是尽快招认为上。」 「招认?招认什么?」 「自然是你犯下的谋逆大罪。」 「呸!」蔺扬冷声道:「我蔺扬从未做过的事,谁都休想叫我认!」 凌澈似是早料到他会这样说,悠然道:「可惜啊,蔺扬,你可真是敬酒不吃,想吃罚酒了。」 他嘆息着,好像真的觉得可惜一般。 「可惜什么?」蔺扬嗤笑了一声,道:「要说可惜,我才觉得可惜。凌澈,奋勇侯府数代人的传承落到你这厮的手里,怕是要毁了!」
第189页 凌澈面上的笑意蓦地凝住了。 他的目光骤然变得阴冷,道:「蔺扬,你一个阶下之囚,最好明白自己在对谁说话。」 蔺扬懒洋洋地笑着,道:「我自然明白我在与何人说话。凌澈,从前,我便听人说起过,老侯爷当年看走了眼,没将家业交到你兄长凌襟怀手里,却交给了你。将来,你怕是要断送侯府的基业。」 「那时,我还纳闷过,凌襟怀虽人物出众,到底身有暗疾,怎么看,老侯爷当初的决定都没有错。如今,我却才知道……」 凌澈咬牙,虽明知他下面绝无好话,却控制不住自己开口,道:「……知道什么?!」 蔺扬摇了摇头,笑道:「我如今才知,原先我先前听来的那些话竟是真的。你凌澈,果然连你兄长的一根头髮丝,都比不上!」 凌澈浑身剧烈地抖动起来,好一会,才遏制住暴怒的冲动。 他断喝了一声。 「来人,将这人犯给本侯好好招唿!」 他身后的那群虎狼一样的侍卫当即应声,快步上前。 蔺扬身为宣威十六卫的统领,身手自是不凡,可惜此时虎落平阳,身戴镣铐。 他冷眼望着几个侍卫上前,抓住了他。 又有侍卫自凌澈身后奉上鞭子。 一旁盯着的狱卒见了,顿觉不妙,赶上前来,道:「侯爷,您说是奉陛下之命探看人犯,小的才敢给您开了这牢门。可您若是要在这天牢动用私刑,那是万万不可的!」 凌澈恍似未闻。 「滚!」他的侍卫们一把将那狱卒推搡开。 凌澈已迅速接过鞭子,抬手便是狠狠一鞭抽在蔺扬身上。 蔺扬武功再高,也是血肉之躯,凌澈这用了十分力的一鞭子下去,他当即皮开肉绽。 他却浑然未觉,笑着啐了一口。 凌澈越发大怒,一鞭一鞭抽打下去,又急又狠。 蔺扬受着酷刑,却不发一声求饶,甚至还能照旧谈笑风生。 凌澈重重喘息着,将那染血的鞭子交给了他的随从。 「给本侯狠狠地打!」 「是,侯爷。」那随从走上前去,正要动手,却忽闻身后的牢房外,一阵脚步声传来。 有人正大步而来。 很快,来人出现在了牢房门前,一见牢房里的情形,顿时怒目道:「都给我住手!」 凌澈转身。 他此刻已经重又换上了方才那副笑脸,对来人道:「原来是方二公子到了。哦……对了,如今,该是称一声方小将军了罢?」 方随踏入牢房内,望了蔺扬一眼,便立即回身,恶狠狠地同凌澈道:「你好大的胆子!陛下命我看管他,你却竟敢在此动用私刑?」 凌澈道:「这人犯刚刚辱骂本侯,本侯也是一时气不过,才下手重了些。」 方随道:「少在那里砌词狡辩!你是什么人,我还能不知道?你和你那个妹妹一样,都不是好东西,从来就没安好心。」 凌澈眼角一抽,面上的笑意顿时隐去了。 「方随,你说话,最好客气一点。」 方随冷笑,道:「我就是不客气了,你能怎样?」 凌澈盯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随即,他忽道:「方随,陛下那里,本侯自会去领罪。想来,陛下也不会责罚。」 他扔下这一句,便带着来时的那群侍卫,扬长而去。 方随急忙去看蔺扬的伤。 「你怎么样?」 蔺扬白着一张脸,满面皆是冷汗,这时,却是撑着,笑了一声,道:「叫你看笑话了。」 方随沉默了一下,道:「我会请大夫过来,你好好养伤罢。」 接着,他又吩咐了狱卒照看好他,便迅速离去了。 **** 凌澈沉着脸出了天牢。 他的心腹管家在他身边道:「侯爷,咱们今日这么大动干戈,恐怕,很快便会传到陛下耳朵里了。」 凌澈道:「陛下跟前,本侯自会去解释。」 管家一顿,又道:「也不知陛下,是不是真的相信那一个刺客的话。毕竟,那也只是他的口供,并无旁的证据。」 凌澈停了步子,转头看了他一眼。 管家一凛。 便听凌澈冷冷一笑,道:「陛下如今信与不信,都不重要。」 管家还未明白他这话的深意,便见凌澈已经疾步往前而去。 第115章 相救 正因为危险,我才要和你一起去…… 东宫。 距离那日, 皇帝下令将太子禁足东宫,已过去了数日。 在这几日里,东宫的侍从们皆是谨小慎微, 行走往来间, 甚至不敢略微高声话语。 唯有柳蘅,与往日里并没有什么两样, 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只是, 在面对云辞的时候,她亦是比往日要显得沉默。 一日,云辞忽说,要饮酒。 他的随侍原是要劝谏,却被柳蘅拦下, 亲自去取了酒来。 云辞又嫌独饮无趣, 便拉着柳蘅一起饮。 若在平日,柳蘅此刻已经不假辞色地离去。 可这回, 她却听从了云辞之意, 当真坐了下来,陪他满饮了一杯。 云辞一面慢慢地饮着酒,一面同她道:「阿蘅啊, 也许本宫再过一阵, 便不是太子了。你们柳家的职责自然也便不用负了,你也不必再为难, 尽可回家去了。」
第190页 柳蘅望了他一眼,很是干脆地道:「少废话,你会没事的。」 云辞捏着酒杯的手一顿。 他抬眼瞧她。 可惜,还未看清她面上的神情,便见她状似无意地掸了掸衣裳, 起身,迅速走了。 在她走后好一会,他垂眸,低低地笑了一声。 **** 那日,凌澈鞭打蔺扬之事被方随发现,他轰走凌澈之后,便立即请来了大夫为蔺扬诊治。 云嫤也很快从他口中知晓了凌澈去过天牢的事。 只是,方随为怕她担心,说得含煳了一些,并未将蔺扬曾受刑的事也和盘托出。 那刺客欧阳倾是奋勇侯府老侯爷旧部的事,不少人都知道,凌澈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去天牢向蔺扬问供。云嫤无论怎么想,都总觉得,此事透露着蹊跷。 她便又出宫了一趟,去了大理寺,想将这个消息递给叶煦。 她去的时候,天色已暗,早已过了散衙的时候。 叶煦仍在大理寺的值房里忙着处置公文。 这些时日,他忙于查找线索,推断欧阳倾话里的漏洞,蔺扬那头反倒顾不上了。所以,他也是听云嫤说了,才知道,凌澈去过天牢见蔺扬。 云嫤同他道:「你觉不觉得,凌澈此举,有些古怪。」 叶煦点了点头,道:「自然。」 两人正想接着商议,忽而,却听人来报,说是奋勇侯府的凌大公子来找。 云嫤一怔,与叶煦互相看了看。 叶煦便道:「请凌大公子进来罢。」 随后,两人便一同去了议事堂。 凌襟怀见是他们一道来了,也是一怔,才道:「阿嫤也在?」 阿嫤沖他点了点头:「凌兄。」 凌襟怀便又同叶煦道:「叶兄,我去了一趟你府上,贵府的僕从说你还未回去,便猜你还在大理寺,所以才寻了过来。」 他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紧绷,道:「我知道,如今你们一定不太愿意见到奋勇侯府的人,只是……」 「凌兄!」云嫤忙打断他,道:「凌兄你这是从何说起?你来,我们怎会不愿见,你言重了。」 凌襟怀听了,才似是放松了下来。 他道:「我今日来,还带了一个人来,有要事相告。」 「凌兄,请讲。」叶煦立即道。 凌襟怀便又迴转身,出了门去。 过了片刻,他带进来一个人。 云嫤一看,不由道:「樊嬷嬷!」 凌襟怀带来的人,正是那奋勇侯府的樊嬷嬷。 云嫤看她,与当日在侯府时不大一样。今日的她,神情瑟瑟,似乎很是害怕。 见了云嫤,樊嬷嬷先是勉强扯开嘴角笑了笑,道:「姑娘。」 随后,她朝旁一看,见了叶煦。因凌襟怀吩咐过,她知道这便是大理寺卿叶大人,忙又朝他,恭恭敬敬行了礼。 云嫤越瞧她,便越觉奇怪,便道:「樊嬷嬷,你今日怎么了?何事惊慌?不必害怕,到了这里,有话你说便是。」 樊嬷嬷听了,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叶大人,随即,望向了凌襟怀。 凌襟怀亦道:「嬷嬷,不要怕,便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罢。」 「是。」樊嬷嬷这才应了。 她便上前来,抬首,惶惶然地道:「叶大人,洛姑娘,老婆子昨日,不小心在我们侯爷书房外听到一事,吓坏了,回去后,这心里便怎么也不踏实。今日,老婆子实在没忍住,便去了一趟医馆,禀告了我们大公子。是大公子叫老婆子来此,将此事说与叶大人听的。」 叶煦与云嫤对视一眼,便对樊嬷嬷道:「嬷嬷要说什么,务必详细道来。」 「是,大人!」樊嬷嬷忙接着道:「昨夜,侯府里原本伺候书房的一个侍婢恰好病了,不能当值,管事便唤老婆子去上茶。老婆子去了书房以后,还没等进去,便听见,侯爷好像在与人商议,说是要那人去天牢……」 樊嬷嬷说到这里,面现惊惧之色,不断回头看凌襟怀。 叶煦沉声道:「嬷嬷,你在这里很安全,不必害怕,把你听到的尽管说出来。」 凌襟怀也对樊嬷嬷颔首。 樊嬷嬷犹豫了一下,颤抖着嗓音,道:「叶大人,老婆子听到,侯爷说,他去过天牢,问过一个什么人,要那人招认,那人却怎么都不肯。侯爷说完,便又说,要让人今夜去天牢,刺杀那个人,还说,要做成自尽的模样……」 叶煦神色大变。 樊嬷嬷又道:「那时,天色已晚,老婆子也没法出府,捱到了今日,才找了机会,悄悄出了府,去医馆告诉了我们大公子……」 云嫤忙道:「嬷嬷,凌澈可有说,他们会在什么时辰动手?」 樊嬷嬷摇了摇头,道:「没有,侯爷只说,要那人今夜动手。后来,老婆子怕叫人察觉,进去书房送了茶,便赶紧离开了。」 叶煦听罢,略一沉吟,便对凌襟怀道:「凌兄,樊嬷嬷如今不能留在大理寺,否则必会引起凌澈怀疑。烦劳你,寻个藉口,将樊嬷嬷带回医馆,好生照看。她如今是重要人证,绝不能有失。」 凌襟怀忙道:「叶兄放心,我定会护好嬷嬷的。」 叶煦便又对云嫤道:「蔺扬怕是有危险,我得走一趟天牢。」 云嫤道:「我也去!」
第191页 「不行!太危险了!」叶煦断然拒绝了她。 「正因为危险,我才要和你一起去!」云嫤立即道。 叶煦一顿,心头顿时泛起一阵暖意。 却仍是道:「不行。」 「怎么不行?」云嫤望着他,急道。 他心里是绝不肯她冒一丁点险的,何况是这样危险之事。 他便缓声同她道:「我去,尚且还能说是关心则乱,想去见一见蔺扬。可你去,难保不会让凌澈警觉,便会打草惊蛇。」 云嫤听了,沉默了下去。 「我会小心的。听话,你先回宫去,等我回来便是。」叶煦低低道。 「好罢……」云嫤勉勉强强道。 事不宜迟,叶煦便往外而去。 在他刚走了几步出去的时候,云嫤忽觉心头一跳,总觉有什么事要发生,忍不住开口唤了他一声。 叶煦回头,望着她。 云嫤一时却又不知该怎么同他说了。 过了片刻,她道:「没什么,你一定要小心!」 叶煦点了点头,往前行去,一路出了大理寺,很快便投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第116章 构陷 叶煦实在胆大包天 叶煦出了大理寺, 便翻身上马,一路赶到了天牢门前。 天牢的值守统领亲自出来见他。 叶煦立即同他道:「将军,本官得进去看一眼蔺扬。」 那统领沉默片刻, 道:「叶大人, 并非末将推脱,实在是, 蔺扬如今是重要的人犯, 没有陛下的命令,谁都不能见他。」 叶煦道:「实不相瞒,本官接到报讯,蔺扬如今有危险,本官必须尽快见到他!」 那统领看起来, 根本不信, 道:「叶大人,天牢重地, 谁人能伤得了他?还请大人放心便是。」 叶煦眉间一皱, 索性越过对方,迅速往里行去。 值守的统领一惊,忙带人追赶。 天牢素来由层层重兵把守, 几如铜墙铁壁。 即便是叶煦, 也颇花费了一番功夫,才得以避开往来的巡守。 此刻, 他已寻到关押蔺扬之处,左右一望,便急纵往内而去。 一路行来,却见沿途的守卫越来越少。 他心下一沉,隐隐觉出不妙。 等到他潜入最里侧的那间牢房, 便见门外,守卫与狱卒全皆倒卧在地,竟都已昏死过去。 叶煦急奔到牢门前,朝里望去。 牢中的烛火黯淡,从他这里望过去,只能瞥见里面有一人,正贴墙靠坐着,却看不清面容。 他低声朝那人喊了一声。 「蔺扬!」 里面全无回音。 叶煦便立即挥剑,砍断了门前的铁链,闯了进去。 他奔到那人面前,仔细一看。 的确是蔺扬。 蔺扬此时正闭目坐着,一动不动。 叶煦忙探他气息。 随后,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蔺扬也恰好勐地惊醒了过来。 一望见面前的人,他顿时大惊。 「表弟?!你怎会在此?」 「先别说这个,外面的人是怎么回事,你可知道?」叶煦沉声道。 「什么?」蔺扬一怔,忙道:「什么怎么回事?」 叶煦一看他这模样,便知他一无所知,便将外面的情形同他说了。 蔺扬眉间紧锁,越发震惊,道:「我方才不小心睡了过去,竟不知外面发生了这样的大事。这必是有人作乱,得立刻告诉方随知道!」 叶煦点了点头,俯身要将他扶起来。 蔺扬刚刚一动,身形便是一滞。 叶煦察觉了,略一思忖,便道:「你受伤了?」 蔺扬摇了摇头:「小事一桩,不值一提。」 叶煦不语,直接扒开他的外裳,看了一眼。 一见到蔺扬身上那些纵横的伤痕,他的面色顿时一阵冷凝。 「凌澈打的你?」 蔺扬无奈,情知瞒不过去,苦笑道:「连你也知道了?真是惭愧,如今,我竟沦落到被那等小人欺辱的境地。」 叶煦不语片刻,道:「别自苦,若是叫外祖知道,该伤心了。」 蔺扬忙道:「你没告诉他老人家罢?」 「没有,我也是今夜,才得了人报讯。」 叶煦说罢,便不再多言,沉默着搀着他往前走。 蔺扬伤势不轻,又拖着镣铐,行走不便,眼见叶煦竟要带着他往外去,忙拽住了他,道:「你要做什么?」 叶煦一顿,道:「奋勇侯府有人向我报信,凌澈要至你于死地。这里不宜久留,我先带你出去,去寻方随,让他将你转移到安全之处。」 蔺扬愣住,随即大怒,道:「这贼子,他怎么敢!」 正在这个时候,忽听牢房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听起来,是有人正匆忙而来。 蔺扬顿感不好。 下一刻,一众披坚执锐的守卫涌入了牢房内,手中冰冷的刀剑皆齐刷刷地对准了叶煦二人。 为首之人竟是面色紧绷的方随。 他一见叶煦,便对着他吼了一声。 「叶煦!你还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若不是值守统领前来禀报,我还不知,你居然敢闯进这天牢来。」 说话间,又有一人从牢房外施施然地踏了进来。 「方小将军,本侯刚刚说什么来着?叶煦为了救他那犯下谋逆大罪的表兄,竟敢私入天牢,妄图劫走人犯,为此,还不惜伤及天牢的值守,实在是胆大包天!」
第192页 凌澈皮笑肉不笑地望着面前的叶煦。 「不过,也难怪了,咱们叶大人一向我行我素,天王老子也不怕,会做出这样的事,也不奇怪。只是,他这么做,恐怕却是要让方小将军为难了……」 他笑着转向方随。 「方小将军,陛下将蔺扬交给你看管,叶大人却要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劫人,你当如何?」 方随眉头紧锁。 叶煦却是一脸平静。 方随沉吟半晌,对他道:「蔺扬的事,陛下自会有公断。你不可一错再错,将他交出来,我会在陛下面前,替你求情。」 叶煦的目光投向了凌澈,微微一哂,道:「看来,这又是侯爷你的手笔。」 凌澈嗤笑一声,道:「叶大人,事到如今,你还想将脏水往本侯身上泼?未免也太小瞧本侯了。」 叶煦丝毫没有理会他。 他眸色沉冷,缓声道:「蔺扬身上的伤,也是你打的。」 凌澈讶异,道:「叶大人,你究竟想说什么?」 叶煦冷冷道:「自然是将帐,一笔一笔记下来。」 说罢,他便放开了蔺扬,往前踏了一步。 周围的守卫们顿时如临大敌。 凌澈见状,拔了他身后侍卫的剑,朝着叶煦便刺了过去。 叶煦轻而易举便将那剑夺了过来。 他举剑,剑尖遥遥指向了凌澈。 方随深知,叶煦若真要强闯,天牢的这些守卫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哪怕他立即要取凌澈性命,只怕这里也无人能够抵挡。 他固然也不喜凌澈,可即便如此,他却也绝不能让他在此地出事。 方随紧紧盯着叶煦手里的剑,紧张地道:「叶煦,你这又是想做什么?万不可乱来!」 叶煦望了他一眼,道:「我今日来此,是因事先得了一位报信之人的消息,知道有人要对蔺扬不利,这才夤夜入天牢。我的目的只是想救他,之后,我便会将他交给你,由你替他寻一处安全之地。」 「外面的那些守卫与狱卒,我来时,他们便已那样了。」 叶煦说到这里,便又接着道:「至于为何会如此,当然是要问一问凌侯了。」 凌澈在他的剑锋下,神色亦紧紧绷着。 可他却仍是大模大样的摇了摇头,道:「真是一派胡言,本侯半个字也不信!」 「本侯只知,是你叶煦闯入天牢,伤及无辜,若非本侯悔于先前对蔺扬下手太重,奉了陛下之命前来,与他赔个不是,还不会发现这里的异样。怎么,照着叶大人的说法,这事还能怪到本侯的头上?」 方随皱着眉,显然是在苦苦思索。 过了一会,他道:「叶煦,既然你口口声声,是听人报信,才会来此,那便将那人证带来对质。这样一来,若果真如你所说,也可证明你的清白。」 说罢,他紧盯着叶煦,只盼他快答应。 叶煦看了看他,缓声道:「可以。」 随即,他收了剑,将剑抛给了方随。 方随顿时长出了一口气。 紧跟着,他又忙问,该去何处寻那人证。 叶煦便叫人送了纸笔来,写了一张纸笺,只给方随看了。 方随一看完,叶煦便将那纸笺毁去。 方随便也立即派了心腹随从,照着叶煦在纸笺上所写的,暗暗吩咐了,让那随从去凌家大公子的医馆接人。 **** 在凌襟怀的医馆里,刚刚被凌襟怀带回的樊嬷嬷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凌襟怀宽慰了她一番,叫她不必害怕,便又带着几名随从,亲自送她去歇息。 樊嬷嬷嘆了一声,道:「大公子,也不知那位叶大人能不能救下人?」 凌襟怀道:「嬷嬷放心罢,你报信及时,叶兄又素来算无遗策,应当来得及。」 他说完,便沉默了下去。 凌襟怀如今,正是满腹心事。 樊嬷嬷那时到医馆寻他的时候,惊魂未定,他好不容易听明白她哆哆嗦嗦的报信,惊怒之下,心便直直的沉了下去。 他很清楚,一旦他将此事通知了叶煦,对奋勇侯府而言,意味着什么。 可他没有办法坐视不理。 他的良知,他的医者仁心,都不允许他明知今夜会发生这样的大事,而不顾无辜之人的生死。 所以,他当机立断,带着樊嬷嬷去了大理寺告讯。 叶煦也果真去了天牢救人。 但愿,他来得及救下蔺扬。 即便到了现在,凌襟怀仍是不甚明白,他那二弟凌澈到底在谋划些什么,他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对蔺扬下这样的毒手? 他与现今这桩谋刺大案到底有没有牵扯? 凌襟怀知道情形不对,几乎不敢深思,却又不得不想下去,若是真的如此,那么,奋勇侯府已经捲入了其中,将来,侯府又该何去何从? 他一想到这里,不由一阵胆寒。 不行,他一定得去寻他那二弟问个明白! 正是这个时候,他们一行人才刚刚走到了庭院里。 蓦地,众人忽感身后有一道疾风袭来。 凌襟怀虽不会武,此时却也能敏锐地察觉到突如其来的危险。 他勐地拉着樊嬷嬷,便往旁侧避开。 院子里,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一名刺客。 还未等凌襟怀他们回过神来,紧接着,那刺客便又是一剑沖他们刺来。
第193页 第117章 构陷(二) 叶煦这可恶的傢伙,有事瞒…… 在方随的人出去寻人证过来的时候, 天牢里,凌澈便就那样气定神闲地候在原地。 他似是一点也不担心他们能寻来什么人证,也不担心, 那人证的证词有无可能对他不利。 方随看了看他, 眉头又紧紧地皱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方随快要沉不住气的时候, 他的随从终于回来了。 可他那随从, 却是一个人回来的。 方随见状,顿时面色一沉,脱口便道:「怎么回事,让你去找的人呢?」 那随从白着脸,对他附耳说了几句。 方随的面色又为之一变。 如今的夜里, 天气已有些凉意, 他的额间却仿佛开始沁出冷汗。 偏偏在此时,凌澈却又在一旁道:「敢问方才叶大人口中的人证, 到底在何处?为何还不现身?」 方随已经没心思回答他什么。 他默然许久, 对叶煦道:「我的人去的时候,人证已被害。护着人证的那人让我告诉你,他有负所託。」 叶煦听了, 却并无失色, 只是不语了片刻。 随后,他便道:「人证是被何人所害?兇手呢?」 方随道:「那刺客一出手便被人发现, 本可将他抓捕起来,追查幕后真相,可哪里知道,那刺客被逮住后,却即刻自尽, 什么线索都没留下!」 叶煦还未再开口的时候,凌澈却冷笑了起来。 「真是巧啊,好端端一个人证,怎么便会如此?还是说,那压根便不是什么人证,不过是叶大人的託词罢了!」 叶煦听了,淡淡一哂,道:「原来如此。」 凌澈便道:「叶大人这又是何意?」 叶煦缓声道:「我只是感嘆,凌侯绕了个这么大的圈子,目的却在这里。」 他这话如同打哑谜,凌澈却自然是听懂了。 凌澈望着他,笑得志得意满。 方随忍不住道:「叶煦,你可还有什么要辩白的?趁现在,赶紧说出来!」 叶煦不语。 凌澈睨了方随一眼,道:「方小将军,你还在等什么?没看见他已无话可说了吗?难道,这等犯上作乱之人,你还要姑息不成?」 方随憋着一口气,却实在无法发作出来。 过了好半晌,他才沖左右喝了一声:「来人,将叶煦拿下!」 天牢的守卫们领命,立即逼上前去。 叶煦一动未动。 方随暗暗嘆了口气,道:「叶煦,事已至此,你还是随我们走罢。」 叶煦仍是不语。 隔了一会,他回身,搀扶着蔺扬坐了下来。 蔺扬一把攥住了他,望着他道:「不要管我,更不可妄为!」 叶煦一顿,在蔺扬攥住他的手上按了按,道:「放心便是。」 蔺扬便见他起身,转身对方随道:「请罢。」 守卫们一听,便皆要上前。 方随忙道:「不必捆缚了,若他想走,便不会愿意让咱们拿住了。」 叶煦便迳自往牢房外而去。 方随亲自领着人,押着他走。 路过凌澈身旁时,方随停了停,道:「凌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清楚。」 凌澈笑道:「方小将军,这却是从何说起?」 方随怒视了他半晌,转身大步离开。 **** 叶煦被投入天牢后,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朝野上下。 大理寺内人心浮动不说,京城的百姓们也是议论纷纷。大部分人都不信大理寺卿叶煦会犯下如此大罪。 处于风暴中心的叶煦在天牢之中,心情却反倒颇为平静。 天牢里那些原本昏死过去的守卫与狱卒被救治清醒过来后,方随立即亲自去问询了一番。 那些人却都道,当夜,是被人从后偷袭。来人似乎还用了些迷香之类的药物,是以,他们对来袭之人究竟是什么人,丝毫没有印象。 方随大失所望,只好将这些案情据实禀报了皇帝。 皇帝下令,继续彻查。 自此,叶煦便一连被关押在天牢数日。 直到有一日,一人的到来,打破了他心中的平静。 **** 狱卒打开牢门后,便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叶煦转过身来。 他望着那正走了进来的娇丽少女,一时有些移不开目光。 云嫤却没看他,转而往这囚室里四下看了看,选择将手里的一只提梁盒放在了此处一张破旧的小方桌上。 随后,她便将那只提梁盒打开,取出里面的碗盘。 叶煦望了过去,见那是几碟小菜。 「喏——」云嫤将一双竹箸递给他,道:「你这几日一定没有好好用膳罢?这些是我从宫里带出来的,你快吃罢。」 叶煦一笑,从善如流地走到了她身边,接过那双竹箸,便用起膳来。 云嫤默默地陪着他用膳。 过了一会,待到用完膳,叶煦将碗盘都重新放回了那只提梁盒里。 接着,他便撩袍,洒然在一旁的矮榻之上坐下,又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道:「此地简陋,只好委屈殿下了。」 云嫤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坐下了。 叶煦抬眼瞧她,低声同她道:「我以为我被押进此处的第二日,你便会来看我。」
第194页 细听之下,那语气竟还透出几分委屈。 云嫤一时震惊于他的厚脸皮,瞪着他,道:「你还敢告我的状?是谁这几日里,什么消息都不告诉我的?你就算人在此地,也可以托方随告诉我呀!」 叶煦一听,便立即噤声,不敢再言了。 云嫤又瞪了他一眼,才道:「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只好自己去打探了。」 「你出事后,我便立刻去寻了方随,也去凌兄的医馆看过,可那里却早已人去楼空,非但不见了樊嬷嬷,连凌兄都不见了。我问了那附近住的邻人,也都说,不知他们的去向。」 她的声音隐隐发涩,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方随说,他的心腹随从是亲耳听到凌兄同他说,樊嬷嬷已殁的。难道,樊嬷嬷是真的被害了?她是因为向我们报信,才被凌澈灭口的吗?若是她没死,又为何见不到人,难道,是凌兄将她藏了起来?这又是为了什么?」 她越细思,便越觉得古怪。 见叶煦沉默不语,她便又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从皇兄遇刺开始,这整件事,便处处透着蹊跷。」 叶煦便开口,道:「陛下遇刺,欧阳倾指认是蔺扬所为,却一丝真凭实据都无。后来,凌澈又通过樊嬷嬷放出消息,称要行刺蔺扬,目的,便是引我来天牢。」 云嫤一点就透,忙道:「你的意思是说,樊嬷嬷当日在侯府书房门口,听到凌澈与手下密谈,其实是凌澈故意叫樊嬷嬷听到的?」 她略一想,又道:「他知道樊嬷嬷会将此事告诉凌兄,也知道你一旦得悉此事,一定会去救蔺扬。所以,他这么做,实则,是要栽赃于你,在皇兄面前,诬陷你劫狱!」 她想通了这一节,气得直道:「这分明是……是要你身败名裂!」 从头到尾,凌澈根本就不曾真的想过要谋刺陛下,他的目的,在于动摇云辞的太子之位。 还有,栽赃叶煦。 云嫤怒沖沖道:「好毒辣的诡计!如此一来,太子,你,还有蔺统领,全都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叶煦见她揪着柳眉,漂亮的眼眸里满是怒火,忍不住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道:「不必为我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 云嫤站起身来,在原地团团转了几圈,道:「不行!你绝不能在这里受这等构陷,你得想法子出去,只要你出去了,以你的能耐,一定能扭转干坤。」 叶煦听了,却竟是勾唇笑了起来,道:「怎么,我在你心里,便这么厉害?」 云嫤一见他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便来气,道:「你就是个大坏蛋,当然厉害了!」 她说着,想了又想,便道:「要不,我这便去找皇兄,让他放你出去。」 叶煦眼见着她真的要走,忙拉着她,按着她双肩,让她重又坐好了。 随即,他便同她道:「阿嫤,不要去。」 云嫤不解,道:「为什么?」 叶煦道:「现在,我不会出去。只有以不变应万变,才是上策。」 云嫤听得云里雾里。 她狐疑地盯着他,道:「当真?」 「是。」叶煦朝她点了点头。 云嫤望着他,心中忽而灵光一闪,似是明白了什么。 叶煦他,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瞒着她! 否则,他被押进天牢之后,他怎么可能什么消息都不递给她? 他瞒着她的,到底是什么? 以她对叶煦的了解,她知道,他既然决心瞒她了,那便一定是不能说的。就算她开口问,他也不会告诉她。 她心里隐隐生起气来。 这可恶的傢伙! 随即,她飞速地起身,随手抄起那只带来的提梁盒,默不作声地转身便走。 她这一下,叫叶煦猝不及防。 他已有好几日不曾见到她,如今,她才来没有多久,这便却要走。 叶煦立即跟着起身,上前几步,想要将她捉回来。 云嫤却早有防备,轻盈一转,便挣脱了他。 随后,她便转身出了牢房。 又唤来狱卒,让狱卒将这处牢房门牢牢地锁了起来。 叶煦站在里头,眼睁睁看着她朝他「哼」了一声,便悠悠然地走了。 很快,她的背影便望不到了。 这可纯属是他自讨苦吃。 叶煦无奈地抚了抚额,轻轻笑了一声。 第118章 水落石出 凌侯还是束手就擒罢 凌澈又一次到了京畿那座府宅之前。 这一次来, 他的心境与上一回截然不同。 那宅子的管事也再未与上回一样,横生阻拦,而是奉了他主上之命, 一声不吭地将凌澈迎入了堂上。 凌澈望着堂上的虞惊岚, 笑了一笑。 「虞阁主,如何?本侯曾说过, 要让叶煦众叛亲离, 如今,他身陷囹圄,名望尽毁。敢问虞阁主,本侯可还算是,说话算话?」 虞惊岚冷冷道:「你待如何?」 「我待如何?」凌澈笑道:「那便要看虞阁主, 愿不愿意配合本侯了。虞阁主难道忘了那日, 本侯在此处同阁主说的话?如今,叶煦已是阶下之囚, 如此良机, 阁主难道不想趁机,除掉他?」 他一面笑着,一面坐下, 端起了茶盏。 这样的良机, 他不信虞惊岚会不动心。 可是,直至茶水见凉, 他却仍不见虞惊岚的回音。
第195页 他心中忽而有些不确定起来。 不多时,他便听到虞惊岚道:「凌澈,本座说过,绝不会为你所用。你可以走了!」 凌澈嘴角的笑意蓦地消失。 他放下茶盏,昂首起身, 盯了虞惊岚片刻,道:「虞阁主畏首畏尾,不敢除去叶煦也便算了。不过,却不知,虞阁主还想不想知道县主的消息?」 虞惊岚一嗤,道:「她的消息,本座还需要从你口中听到吗?」 凌澈冷笑,倏而抛下一句话。 虞惊岚闻言,怫然变色。 凌澈却是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 奋勇侯府。 凌澈回来后,侯府那管家便入了书房,向凌澈禀事。 凌澈沉吟不语。 管家又道:「侯爷,只是,虞阁主那边……」 凌澈便一笑,道:「不必担心,虞惊岚的弱点是什么,本侯比谁都清楚,照常行事便是。」 管家点头,道,「侯爷,如今一切都照着侯爷的计策行事,万无一失。只是可惜了,上一回,为了刺杀那老奴,折损了我们一人。」 凌澈道:「不必多言,该走下一步了。」 「是。」管家领命,便转身退了出去。 **** 入夜。 本该昏阒无声的天牢内,响起了一阵低沉的脚步声。一名狱卒提着食盒,走了过来。 他打开牢门后,便取出食盒里的饭菜,又冲着牢房里面唿喝了一声。 「喂!过来用饭了!」 牢房内,原本靠墙坐着的欧阳倾看了他一眼,没有动。 狱卒朝里望了望,便提着饭菜过去,扔在了欧阳倾的脚下,道:「快吃!」 欧阳倾见了,便缓缓地伸手,拿起了碗筷。 狱卒紧盯着他。 倏而,这狱卒出手如电,一道银光便冲着欧阳倾而去。 欧阳倾却仿佛没有察觉到近在咫尺的危险。 他默然闭上了双目。 下一刻,他的耳旁传来「叮」地一声沉响。 他睁开眼,见那狱卒方才袭来的匕首已被击落。 紧接着,涌进一队披甲执剑的守卫,将那狱卒按跪在地。 牢门外,行来一人。 那竟是本该与他一样,仍在牢中的叶煦。 欧阳倾定定地望着他,似是明白了什么。 叶煦对那狱卒道:「你受你主上指使,混入天牢已有些时日。若本官没有猜错,先前那一次,迷晕那些天牢守卫的,便是你。」 那「狱卒」垂首不语。 叶煦挥了挥手,守卫们便将此人押了下去。 牢房内只剩下了叶煦与欧阳倾二人。 叶煦看了他一眼,道:「欧阳倾,今日这刺客是受谁指使,本官不说,想来,你也心知肚明,否则,方才你便不会全不还手了。」 欧阳倾默然半晌,道:「叶大人,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叶煦一哂,道:「本官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才咬死不愿指认你幕后之人究竟是谁。本官倒是想问问你,你如今做下的事,可对得起当年,奋勇侯府老侯爷对你的恩义?」 欧阳倾的目光闪了闪,道:「叶大人,你不必拿恩公来激我,我不会说的。」 「是么?」叶煦冷笑,道:「老侯爷是为国战死沙场,歷来为人敬仰,他的后人却为一己私利,阴谋搅乱朝纲,置黎庶不顾。而你,本该为了老侯爷,阻止这一切,可你却甘作帮凶。难道,本官方才说得不对?你分明就是忘恩负义!」 「我没有!」欧阳倾愤怒地吼道,「我就是为了侯府,才不能说。我要是说了,侯府的声望便毁在我的手里了!」 「你错了!」牢房门外传来一道清丽的声音。 这话音刚落,门外便又行来几人。 云嫤踏进了牢房,身后还跟着方随。 叶煦见了她,一怔,神色顿时有些不自然。 云嫤进来后,却看都没有看他。 她对仍是怒容满面的欧阳倾道:「你若是不说,侯府的声望才岌岌可危。」 「我来问你,你觉得,若是老侯爷能料到今日,他会认同这样一个不忠不义,草菅人命的人吗?即便,那是他的儿子。你说,他究竟还会不会将侯府的基业交到这样一个人手里?」 欧阳倾听了她的话,整个人都愣住了。 直到他看见门外又走进一人。 一见那人,欧阳倾顿时急道:「大公子,您怎么来了这里?」 凌襟怀望着他,开口道:「欧阳倾,先父待你不薄,你若心中仍存道义善念,便将你知道的说出来。只有这样,才算是助我保全奋勇侯府。我代凌氏族人,多谢你。」 欧阳倾大急,面现愧色,垂首道:「大公子万勿如此!」 云嫤道:「那你到底说不说?」 欧阳倾咬了咬牙,同叶煦道:「叶大人,我说!」 **** 叶煦随着云嫤他们一同从天牢出来。 他先对凌襟怀道:「凌兄,这几日来,辛苦你了。」 凌襟怀拱手,低声道:「言重了,该是我谢过诸位才是。凌某实在愧对你们大家。」 云嫤道:「凌兄,这与你何干?你可千万别将责任又揽到自己身上。」 凌襟怀苦笑,道:「阿嫤,多谢你。」 说罢,他便先行向他们告辞,随即,便往外而去。
第196页 等凌襟怀走了,叶煦转而便又对方随道:「你同阿嫤说了多少?」 方随摸了摸头,心虚得四处张望。 叶煦行至云嫤面前,看了看她的脸色,便心知不好。 云嫤一直不作声。 叶煦踌躇了一会,才道:「阿嫤,是我不该不事先告诉你,只是……」 他一顿,道:「此事,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危险,这也是陛下的意思。我清楚,你若是知道了,一定不会旁观,可我……我不想你涉险。」 云嫤听了,脸色并没有好转,反倒冷笑了一声。 她一转身,道:「方随!」 方随冷不防他们两个吵着吵着,便扯到了他,吓了一跳,下意识便应了一声。 云嫤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他叶煦也就罢了,他一向冷着一张脸,谁也别想猜到他在想什么。可我没想到的是,你方随如今也出息了,竟也会扮起行头,唱起大戏来了?」 方随闭紧了嘴,大气不敢出。 云嫤转身便走。 叶煦知道她是真生气了,犹豫了一下,一时竟也不敢追上去。 方随一见叶煦朝他望过来,目光十分凛冽,顿时浑身一个激灵。 他赶忙道:「我有事,也告辞了!」 便也忙不迭跑了。 **** 奋勇侯府。 书房内,管家正心急如焚地对凌澈道:「侯爷,怎么到了这个时辰,还不见咱们的人传书復命,难道,事情有变?」 凌澈坐在书案后,许久不语。 蓦地,书房的门被人推开,侯府的一个僕从连滚带爬地闯了进来。 一见凌澈,那僕从便叫嚷了起来。 「侯爷,不好了!」 管家脸色一白,也顾不得呵斥他了,道:「出了何事?」 僕从哆哆嗦嗦地道:「外面来了一群官兵,已经将咱们侯府团团包围起来了!」 管事大吃一惊,赶到门前,往外望了出去。 凌澈闭了闭目。 不久,前院便有阵阵刀剑相击之声传来。 很快,那些打斗之声便消失了,宣威十六卫的将士们一路闯了进来。 大开的书房门后,一人越众而出,缓步走了过来。 凌澈抬眼,冷冷一笑,道:「是你。」 叶煦道:「本官奉陛下之命,前来捉拿人犯。府上顽抗的侍卫皆已被拿下,凌侯还是束手就擒罢。」 第119章 举宴 殿下只有对着叶大人的时候,才喜…… 凌澈死死盯着他, 道:「我究竟是何处露了破绽?」 叶煦淡然一哂。 「凌侯既然想知道,本官倒也不妨说与你听。」 他道:「欧阳倾是老侯爷的旧部,曾深受奋勇侯府大恩, 你便挟恩, 逼迫他在严国公府的寿宴之上行刺圣驾,诬陷太子与国公府。其后, 你又在蔺扬被押入天牢后, 在牢中安插了你的人手。」 「那日,你在书房与人密谈,是刻意透露了假消息给樊嬷嬷。你算准了,她知晓此事后,一定会通知你的长兄。如此, 你便可以通过凌兄之口, 使我以为,蔺扬在天牢有危险。」 叶煦说到这里, 话声一顿, 道:「该给你见一个人的。」 他说罢,便立即来了一名将士,领着一人行至门前。 是樊嬷嬷。 凌澈见到她, 面上终于起了波澜。 樊嬷嬷向叶煦行完礼, 便垂手立于一旁。 叶煦瞥了凌澈一眼,道:「后来, 凌兄果然带着人证来找我。不过,从樊嬷嬷处得知这个消息后,我便心知有诈。以你的谨慎,这样重要的秘密,怎会轻易叫侯府的一个僕从得知?还恰巧, 正是樊嬷嬷?」 「当时,我心知樊嬷嬷会有危险,便请凌兄看顾好她,可你却在那时,已经派了刺客前去截杀。如此,我便不会再有人证,你才可在我赶到天牢之时,伺机诬陷我为救蔺扬劫狱,令我也入彀中。」 「凌侯,实不相瞒,在那之前,我还在猜测,你在天牢安排人手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不是想要对蔺扬不利。却原来,你并不打算刺杀蔺扬,你布下此局,只是为了引诱我去天牢罢了。这样一来,你安插的人手伤了天牢的狱卒和守卫,再诬陷到我的头上,便可算是顺理成章。」 凌澈咬牙切齿,道:「当时,方随曾说,刺客得手后,便立即自尽,不曾落入你们的手中。我见人始终没有回来復命,便信以为真。如今看来,那全是假的?」 「自然。」叶煦笑了一笑。 他接着道:「让凌兄带走樊嬷嬷后,我便暗中派了人,前去医馆保护。那刺客出手之时,便已被擒住归案,樊嬷嬷当然也无恙。方随那样说,不过是在你面前演一齣戏罢了。」 「此外,你不知道的是,从一开始,陛下便从未信过国公府的那场谋刺,不过是静观其变,揪出幕后兴风作浪之人罢了。」 凌澈瞳眸一缩。 叶煦语声如冰,道:「否则,你以为天牢的守卫竟能松懈如斯,令你的人手能那么容易便混入其中,来去自如?」 凌澈听到此处,沉默良久,忽然仰首大笑。 叶煦冷冷地望着他。 凌澈不断嘆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们竟联手演了这么一齣好戏,很好,很好。我早该想到的……」 叶煦挥了挥手,道:「将人犯带走。」
第197页 宣威十六卫的将士立即上前,将凌澈捆缚后,押着出门。 凌澈经过叶煦身边的时候,却倏地露出一个莫测的笑容,压低了声,道:「叶煦,你以为,你真的赢了吗?」 叶煦不曾稍看他一眼。 凌澈大笑着离去。 **** 凌澈被擒下狱后,一切便真相大白。 蔺扬此番遭了大罪,毕竟谁也事先没有料到,凌澈居然还敢在天牢动用私刑。皇帝便召了老国公一家入宫,亲自褒奖了一番,更替国公府洗清了罪名。 随后,帝后又特意在宫中举办了一场宫宴,宴请群臣命妇。 云嫤自从出了先前那些事,已有多日未见宁碧浔了,趁着此次宫中举办筵席,便也邀了她入宫来。 今晚,内外命妇与各府的小姐们皆在皇后的仁明宫赴宴。 皇后也有好些时日未见宁碧浔了,这时见她也进宫来了,便叫云嫤带着她过去,与两个姑娘说了好一会的话,才放了她们回座席上去。 筵席开始后,没过多久,云嫤便偷偷拉着碧浔一道离席,熘去了外面的园子里。 外面月色甚好,两个姑娘便互相挽着臂,沿着园子里的碎石小径,一起缓步往前走去。 宁碧浔看了一眼身边的云嫤,微微笑了起来。 云嫤转头,也朝她看了过去,好奇道:「碧浔,你笑什么呢?」 宁碧浔便道:「我在笑,殿下的心上人,咱们那位探花郎呀。」 「他?」云嫤一怔。 随即,她的目光游移起来,道:「他怎么了?」 宁碧浔笑着道:「方才在席上啊,皇后娘娘悄悄同我提起,说你这几日,都不愿理会叶大人,叶大人正着急得很呢。」 云嫤听了,鼓了鼓脸颊,没有吭声。 碧浔瞧她气哼哼的样子,便知有事,又笑道:「你们俩这是怎么啦?这些时日,叶大人为了查那桩案子,可是十分辛苦的。如今,好不容易可以歇一歇了,你怎么反倒开始不待见他了?」 「哼!这还不是怪他自己?他也不想想,我做什么平白就生了气了……」云嫤道。 她这话刚说了一半,旋即却又不想说了,道:「反正,我就是不想理他!」 「是,殿下说的,那是再对也没有了。」碧浔笑眯眯地道,「谁不知道,咱们殿下端方有礼,素来脾气好得很,哪里便会轻易生气了?所以,这一定是叶大人的不是!」 云嫤听得受用,便也跟着点了点头。 哪知,碧浔转口却又笑着道:「不过,话说回来,殿下也便只有对着叶大人的时候,才喜欢使使小性子啦!殿下,我不懂,这是为什么呢?」 云嫤一愣,一张玉面顿时涨得绯红,道:「碧浔,你怎么也学坏了?」 「哪有?殿下这是从何说起,我说的,可不都是实话吗?」 「碧浔……你坏透了!」 两个姑娘正笑闹成一团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 「为什么?小姑姑,为什么你不肯理叶大人呀?」 云嫤她们赶紧转身一看,果然是云睿这小傢伙来了。 小胖墩滴熘熘地跑了过来,云嫤忙蹲下,张臂拦住他,道:「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跟着你的人呢?」 她一面说着,一面正朝后张望,便见一个熟悉的颀长身影正从那边过来。 小云睿得意洋洋地指了指身后,道:「小姑姑,我叫叶大人陪我来的!」 碧浔看了看不远处的叶煦,又笑眯眯地瞧了一眼云嫤。 这个时候,叶煦已经来到了他们几人近前。 他先同宁碧浔见礼,随即,便对云嫤道:「方才在前头,二殿下来寻我,说是要出去玩,我便陪他出来了。我们原是先去了仁明宫,听那里的宫人说,你往这边来了。」 他顿了顿,道:「二殿下说,想见姑姑,我便带着他,沿路过来了。」 宁碧浔听了,笑道:「怎么,只有二殿下想见阿嫤,叶大人便不想见吗?」 叶煦望着云嫤,低低道:「自然是想见的。」 小胖墩扯着云嫤的袖子,嚷嚷起来:「小姑姑,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想理叶大人?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云嫤简直要被他吵得头疼。 宁碧浔忙拉住小胖墩,哄他道:「二殿下,我带你去别处玩好不好?我知道这园子里有个地方,可好玩了!」 小胖墩听了,便真的认真思索起来,似是在考虑是留下好玩,还是去宁碧浔说的地方玩比较好。 他想了一会,又偷偷觑了觑叶煦与云嫤。 随即,他便对宁碧浔道:「好罢,我跟你去。」 宁碧浔笑着点了点头,便领着小胖墩,要带他走。 却被云嫤一把拦住。 「你们……你们都不许走!」 碧浔哪里肯依她,笑着躲闪,小胖墩也跟着跑来跑去,「咯咯」大笑。 正在此时,他们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阵宫人们发出的惊唿。 那些声音听起来,十分慌乱。 云嫤他们面上的笑意顿时都淡了下来。 没过多久,远远地,便见一身铠甲的方随率领着大队禁军赶了过来。 云嫤一见这情形,便知前头宫宴上怕是出事了,忙走上前去,道:「方随,发生何事了?」
第198页 方随见是她,愣了愣,道:「你们怎么在这里?快进殿内,去避避!」 叶煦也上前来,沉声道:「出什么事了?」 方随见他也在,便道:「刚刚宫宴之上,闯入了不速之客,交手时,竟叫他给跑了。陛下很是震怒,如今,禁军正在宫中四处搜寻。」 「什么?那我母妃……」云嫤急道。 方随知道她要问什么,忙道:「你放心!陛下与皇后都已去太后宫里问安了。洛太妃那边,陛下也加派了禁军过去保护,不会有事的。」 云嫤这才松了一口气,旋即又道:「宫中戒备森严,今日又是宫宴,怎么会让人潜了进来?这就已是奇了,竟还抓不住人?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随道:「非是禁军懈怠,实在是那人武功极高,一时不防,才让他跑了。你们放心,这回,咱们已在宫中布下天罗地网,定能抓到他!」 云嫤却是听得心中一惊,不由道:「什么人这般厉害?你们可看清楚了?」 方随沉默了一下,才对他们道:「那是……虞惊岚。」 第120章 举宴(二) 她眼睁睁看着叶煦便这么倒…… 方随此言一出, 云嫤与宁碧浔齐齐一怔。 连叶煦也似是大出所料。 将近两年来,大理寺从未停止过搜捕虞惊岚,却一直没有他的下落。 不料, 他竟会在今日自投罗网。 他闯入宫中, 又直扑宫宴之上,想来, 必是为了宁碧浔而来。 碧浔起先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 她道:「他来这里,无非是想见我,既如此,我去见他便是。」 「不行!」云嫤立即道,「碧浔, 你听我说。虞惊岚已经许久不曾露面, 今日却突然来此,又这么急于见你, 连宫宴也敢闯, 谁也不知他想做什么。你若是此时去见他,难保他不会对你如何,不能去!」 宁碧浔摇了摇头, 道:「阿嫤, 我去见他,他便不会再为难你们了。你们先前为了我, 已经受了许多牵累。我实在是……实在是不想你们再为我冒险了,你可明白?」 云嫤听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宁碧浔又道:「阿嫤,你放心罢,我会保护我自己的。」 说罢, 她便越过云嫤,对方随道:「方小将军,你带我去找他罢……」 她话音未落,云嫤一掌噼在她后颈。 碧浔倒了下来,云嫤忙搀住她。 随即,她唤了几个宫人过来,将碧浔交给她们,转身又叫了小云睿过来,命那几个宫人将县主与二皇子先送去她的宫中。 接着,她便对方随道:「虞惊岚现下在何处?你可有推测?」 方随道:「左不过,是在这宫宴附近。你也知道,他来此,必是为了县主。不等到县主出现,他是不会走的。」 云嫤便又道:「这附近你们可都搜过了?」 方随道:「已经都搜过了,没什么发现,所以,方才我们过来,是想往远一点的地方再找。」 云嫤思忖了一番,道:「咱们再折回宫宴上去看看。」 「你的意思是……」方随道,「虞惊岚有可能又回宫宴上去了?」 云嫤点了点头,道:「此人对碧浔执念甚深,找不到她,便会以为,我们又将她藏在了何处。回去看看,说不定,我们能在那里抓到他。」 方随听她的,正要和她一道往回走,叶煦却已挡在了他们身前。 「阿嫤,你不能去。」 云嫤瞥了他一眼,道:「我要去。」 「阿嫤!」叶煦仍是拦着她,语气不由急切起来。 「叶煦,你为什么要拦着我?」 云嫤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尖锐的怒气,同他道:「难道你忘了,当日是谁逼得我跳崖?你不许再拦着我,今日,一定要拿住虞惊岚!」 叶煦心里隐痛起来。 他当然记得那日的事,记得清清楚楚。就算是所有人都忘了,他也绝不可能忘记那锥心刺骨的痛。 「阿嫤,听话!」他几乎是恳求地同她道,「这个仇,我替你去报!」 「不需要!」 云嫤推开他,同方随道:「方随,我们走。」 「好!」方随热血上头,立即应道。 叶煦默然望着他们离开,随后,紧紧地跟了上去。 一行人又赶回到仁明宫前,游目四顾。 忽地,方随朝上一指,喝道:「虞惊岚!」 殿宇的飞檐之上,茕茕立着一人。 一见到云嫤他们,那人便纵身而下。 他疾步上前,神情狂乱无比,手中的一柄长剑遥指他们,道:「她在哪里?」 云嫤冷然道:「虞惊岚,碧浔是不会见你的,你死心罢。」 虞惊岚不语,过了片刻,才道:「下个月,南轩国主要将她许嫁,这可是真的?」 云嫤柳眉微蹙,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从何处听来的消息?」 虞惊岚目中顿时流露出诧异,似是没料到,她的回答竟是如此。 那日,凌澈明明是那样同他说的…… 他心急之下,竟未加辨别凌澈话中的真假,深信不疑,根本无法忍耐下去。又打探得碧浔今日在宫中赴宴,他便不顾今日宫宴,竟闯入到了宫里来。 叶煦开口,道:「虞阁主,既然来了,便不必走了。」
第199页 虞惊岚缓缓望向了他,盯了他片刻。 忽而,他举剑便向叶煦袭来。 今日是宫宴,叶煦自是没带兵器。他便随手拔了身边方随的,迎了上去。 新仇旧恨涌上,叶煦与虞惊岚两人从一开始,便战得难解难分。 大批禁军涌了过来,弓箭手也张弓搭箭。 云嫤唯恐他们伤及叶煦,忙道:「全都不许放箭!」 说罢,她又紧张地盯着战圈内的二人。 「哇呀呀,打起来啦!」 原本只闻刀剑声的殿前,忽然想起了一道稚童的雀跃之声。 云嫤一看,小胖墩竟在这个时候,偷熘了出来,跑到了此处,看起了热闹。 这小子浑然不知危险,正拼命为叶煦助威。 「叶大人……姑父!姑父!打得好,打得好!」 云嫤简直服了他,忙上前,一把抱起他,便要将他交给禁军带走。 正在此时,横空里,两道飞绫忽然急纵而至,直朝他们袭来。 云嫤顿时一惊。 是虞惊岚身边的那二姝! 众人先前忙着搜寻虞惊岚,却忽略了这两名女子。原来,她们竟也随着虞惊岚闯了进来。 云嫤知晓那飞绫的厉害,此时已来不及将小胖墩交出去,又不好施展招式,她便抱着小胖墩就地一滚,堪堪躲过了二姝的攻击。 二姝眼见一击不成,立即便又攻来,被方随与一众禁军挥剑拦下。 叶煦今日已是铁了心要将虞惊岚拿下。 虞惊岚在他凌厉的攻势下,且战且退。一着不慎,他便被叶煦的剑气所伤,顿时气血一阵翻涌。 叶煦瞧出他的去意,冷冷一笑,横剑而上。 眼见无法走脱,虞惊岚大笑了一声,余光一瞥,催动内力,忽将手里那柄削金断玉的利剑掷了出去,直冲云嫤他们而去。 他竟然敢在这个时候扔了兵器,拼着自己没了倚仗,也要伤了他叶煦的心上人。 叶煦大惊,顾不得其他,飞身朝着云嫤而去。 云嫤正护着小胖墩,对付二姝的攻击,不防一道雪亮的剑光直冲他们而来。 想要躲开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千钧一髮之际,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身到了她的面前,紧紧抱住了她,替她挡下了那一击。 她眼睁睁地看着叶煦便这么倒在了她的怀里。 不过一瞬,他的面上便血色全无。 她颤抖着手,摸了摸他的后背。 望着满手的血,她疯了似的,嘶声叫着他的名字,忘了周遭的一切。 直到太医们匆匆赶到,要将叶煦移到殿内去,她才仿佛清醒过来。 她跟着起身,想要一同进去看顾他,才踉跄走了几步,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121章 养伤 「我早就原谅你了,你看不出来吗…… 殿内, 满室静谧。 绿芍端了一盏粥来,轻声对榻前的云嫤道:「殿下,您已经两日不曾好好用过膳了, 好歹吃一点罢。」 云嫤望着榻上躺着的人, 道:「绿芍,我吃不下。」 「那怎么行呢?」绿芍心疼她, 忙道:「若是叶大人醒了, 看到您这样,肯定要不高兴的。」 云嫤仍是摇了摇头。 绿芍很想再劝解,可该说的话,这两日她其实已不知说了多少,这个时候, 也实在不知还能怎么劝了。 她嘆了一声, 悄然退下了。 **** 那日,云嫤亲眼看着叶煦倒在她怀里, 一时惊悸之下, 竟晕了过去。 甦醒之后,她便开始这样不寝不食,守着叶煦。 叶煦一直不曾醒过来。 她便也一直伏在他的榻前, 默默地望着他。 他有一副十分好看的眉眼, 平日里总是显得矜贵又傲然,遇见她的时候, 却会变得柔和起来。 现在,他那一双长眉却微微皱着,似是在梦中也不安稳。 她伸手出去,轻轻抚过他的眉心。 这些时日以来,因为他先前对她隐瞒了那么重要的事, 她心里有气,总是别别扭扭地,对着他的时候,也没什么好脸色。 想来,他心里一定是不好受的。 她的眼眸有些涩涩的,对着榻上一动不动的人低喃道:「叶煦,快点好起来罢,求你了。」 不知过了多久,绿芍去而復返,进来同她道:「殿下,凌大公子来了。」 凌襟怀随在绿芍身后,见了殿内的情形,忙道:「我听说叶兄出事,想着来尽一份力,陛下已准了。」 云嫤起身,同他道:「凌兄,你来得正好,快来帮我看看他,怎么还不醒?」 凌襟怀忙点了点头,便上前,看过叶煦身上已包扎好的伤口,问了一些他在这两日里的情形,又替叶煦诊了脉。 「凌兄,他究竟怎么样了?」云嫤见他不语,有些发急,问道。 凌襟怀沉吟了片刻,道:「阿嫤,当日的那一剑十分兇险,差一点便伤到了肺腑。」 他望着云嫤因为连日来照料叶煦,显得十分苍白的面容,忙又道:「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心。叶兄本就是武学奇才,体力远胜于一般人,加上当时,太医们救治得当,他只要熬过了今晚,应当便能醒过来。再往后一阵,多加静养,便会好起来的。」 他这番话,倒是与先前太医们所说的,相去不远。
第200页 云嫤稍稍安心了些,却又不确定一般,轻轻地道:「只要过了今晚,他便会醒了?是真的吗?」 「真的。」凌襟怀十分肯定地道。 云嫤在心底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道:「多谢凌兄。」 凌襟怀听着她话声里掩饰不住的疲惫,不由道:「阿嫤,你也要保重,不要太累着自己了。叶兄他……他也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的。」 「我没事。」云嫤望向榻上的叶煦,道。 凌襟怀便道:「阿嫤,那我便先回去了。」 云嫤道:「多谢凌兄,我送你出去。」 「不必了,你照顾他罢。」凌襟怀温和地笑了笑。 云嫤坚持送他,一路出殿去了。 送走凌襟怀后,云嫤回到叶煦的榻边。 起先,她仍旧伏在他榻前,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后来,也许是实在太累了,到了后半夜,她迷迷煳煳地睡着了。 **** 当清晨的天光照亮了殿内的时候,她不知不觉便醒了过来,缓缓睁开眼帘。 待到看清榻上的人,蓦地,她睁大了双眸。 「叶煦,你醒了!」 叶煦这时正定定地凝望着她。 云嫤倾身抱住了他。 叶煦顿时低吟了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我是不是压到你的伤口了?」云嫤忙放开他,手忙脚乱地在他身上察看。 「无妨……」叶煦低低地道。 随即,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道:「虞惊岚呢?」 云嫤忙道:「你放心!他当时已被你所伤,后来,便被禁军合力拿下了,现如今正关押在大牢里,再不能作乱了。」 叶煦这才点了点头。 他刚醒,声音还有几分沙哑,缓缓地同她说着话,语速比平日里要慢上不少。 云嫤听着听着,眼圈便红了,忙给他倒了水来。 她红着眼,同他道:「是我连累了你……」 「说什么傻话?」叶煦笑了笑,道:「阿嫤,不要难过,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 他一顿,又道:「也是应当的。」 「什么叫应当的?」云嫤的泪珠终于扑簌簌落了下来。 叶煦苦于现下只能躺着,不能好好地抱抱她,只得抬手,轻抚了抚她乌油油的发顶,同她道:「这是我欠你的,本该如此。比起你当日所受的伤害,我这算的了什么?」 云嫤顿时明白了他在说什么,哭得越发厉害起来。 「人人都说……都说,你叶煦聪明过人,我看,你就是个傻的!我早就原谅你了,你看不出来吗?」 叶煦静静地望着她,双目中有喜悦,更有涩然。 「那你这些日子,又不理我?」 云嫤瞪了他一眼,转念又想到他才刚醒,便立即又收敛了那点怒气,道:「那还不是先前那桩案子,谁叫你瞒着我那么大的事?」 她轻声嘟囔:「我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娇弱小儿,你不该瞒我的。」 叶煦沉默了一会,道:「阿嫤,是我错了。」 说着,他又笑道:「再说,我的阿嫤那么聪明,不是早都自己猜出来了吗?」 云嫤捶了他一下。 「疼!」叶煦立即扬声。 云嫤吓了一跳,深恨自己又忘了他是个重伤之人,赶忙起身道:「我……我去叫太医来!」 叶煦一把拉住她的手,低声道:「别走。」 云嫤面色一红,垂眸瞧他。 一看他唇角噙着的笑意,便知他无事。 云嫤被他那样望着,与他对视了片刻,终于败下阵来,由着他牵着她的手,拖着她又坐了回去。 云嫤含笑望着他。 叶煦同她道:「不生气了?」 云嫤柔声道:「你快点好起来,我便不生气了。」 叶煦听着,甚觉熨帖,再是心满意足不过,道:「好,都听你的。」 第122章 尘埃落定 「人人都只记得他叶煦,谁人…… 在叶煦养伤的日子里, 那桩谋刺圣驾的大案也不日审结。 凌澈固然罪责难逃,他的妹妹凌解语也因此被下了一纸诏书,自此贬为庶人, 逐出京城。 凌襟怀因事先并不知情, 又劝服欧阳倾有功,不在罪责之列。奋勇侯府里, 诸多无辜之人也得以保全。 不过, 侯府那从开国时起便传下来的爵位,到底是保不住了。 皇帝下令奋勇侯府除爵,从今往后,凌府便不再是勋爵之家。 这一阵,凌府正是多事之秋, 凌澈被押入了天牢, 凌解语又整日在府中以泪洗面,根本连房门都不愿迈出来。没了主事的人, 连日下来, 整座凌府人人心慌,乱成了一团。 凌襟怀便从医馆搬回了凌府,处置府里的事务。 这日, 他刚刚回到自己的院落, 还未举步入内,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人, 扑跪在地,仰首泣声唤他。 「大哥哥!」 是凌解语。 凌襟怀望向她,见她哭个不住,不禁嘆了一声,将她扶了起来。 凌解语神色悽惶, 慌乱不已,哪里还有往日的跋扈。 她紧紧地扯住了凌襟怀的衣袖,道:「大哥哥,求求你!救救二哥哥,救救妹妹罢!我不想出京!」 凌襟怀听了,任她哭求,不语。 凌解语泣道:「大哥哥,妹妹从小到大,没有求过你什么,今日,是妹妹求你了!」
第201页 凌襟怀开口,道:「但凡你当日肯规劝二弟,今日他也不会落到这个下场。如今,岂是我能求情救下你们的?」 凌解语怔住了。 过了一会,她却又急切起来,几乎是口不择言地道:「那……那大哥哥,你去求求长公主啊!你不是一向同长公主,还有……还有叶大人他们交好的吗?长公主她一定会听你的,只要有她求情,陛下或许会从轻发落,大哥哥……」 凌襟怀不可思议地看了她一眼,冷声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从前是如何冒犯殿下,难道都忘了?你怎么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凌解语哭喊道:「我这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吗?大哥哥,难道你真的这么绝情?就算是妹妹求你,也不行吗?」 凌襟怀默然。 凌解语仍是抓紧了他,不断地道:「大哥哥,你去求求陛下,让陛下赦免我们罢,便算是看在父亲的份上……」 「妹妹——」凌襟怀望向她,缓声道:「晚了。」 凌解语的话音一下便如凝固住了。 她哭着,慢慢地松开了凌襟怀,跌坐在地。 **** 这一日,天牢前值守的守卫们远远地瞧见了一驾马车驶来,停在了门前。 自马车上下来一名面容温润的青年,缓步走向前来。 守卫前去盘查,便听这青年道:「烦请去通禀,我是凌氏长子凌襟怀,得陛下允准,前来探视罪囚凌澈。」 守卫听了,请他稍待,便入内禀报。 不久,那守卫折返,请他入内。 天牢的狱卒领着凌襟怀,一路到了一处牢房门前,打开了牢门。 凌襟怀矮身进了牢房,朝里望了过去。 靠坐在里面一角的,正是凌澈。 凌襟怀默默地望着他。 凌澈长发蓬乱,斜坐在墙边,神色间却仍是一副狂傲之态。 听见有人进来,凌澈才像是醒过神来,抬首,见是他,蓦地笑了一笑。 「兄长,看来也只有你,才会在此时来看我了。」 凌襟怀仍是默然。 过了许久,他才道:「记得那日,你阻拦我们出府,我曾同你说过,要你好自为之。」 凌澈又是一笑,道:「是啊,兄长,你可算是苦口婆心,可我竟全然不放在心上,才有今日。兄长,你是不是想说这个?」 他说着,大笑起来,道:「你今日若是来教训我的,那便不必费心了。」 凌襟怀没有理会他,继续道:「我还说过,你是家主唯一的人选,只要你用心光大门楣,我会将你生母曾做过的事,永远隐瞒下去。可是你呢?你做了什么?」 凌澈面上的笑意终于隐没了下去。 他冷然望着凌襟怀。 「你以为我稀罕做这个家主吗?那根本不是我愿意的!」 凌襟怀听得一怔。 凌澈的目光中渐渐多了几许复杂。 「我的母亲做了那样的事,才令我有了承袭侯府爵位的希望,可我心里清楚,那都是从你手里偷来的!自从父亲立了我做世子,每每想到此,我便觉得抬不起头来,时常如履薄冰,生怕哪里做得不好,惹父亲失望。」 「后来,父亲过世,我成了侯府的主人。从那时起,我便又得防着旁人知晓了这个秘密,便是在睡梦之中,也会梦到旧事被揭穿,难以安枕。」 「为此,我事事争先,明明已身在富贵乡了,我却硬是去考了科举,还中了二甲……可那又如何?」 他说到这里,面上的神情扭曲了起来,道:「人人都只记得他叶煦,都只夸那探花郎是何等人物,连陛下都想把长公主嫁给他,而我呢?谁人想到过我?!」 「所以,你才将叶兄视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凌襟怀道。 「是!那又如何?我做那些事,还不都是为了奋勇侯府,我有什么错?」凌襟怀狂乱地朝他吼道。 凌襟怀冷冷地注视着他。 「二弟,别忘了,陛下已经下旨除爵,如今的凌府,已再不是奋勇侯府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凌襟怀心中亦是如刀割一般。这侯府的基业,终究是毁了。 凌澈的面色一下便颓败了下去,声音里,也多了几分萧瑟。 「所以,兄长这是怪我了,来问我的罪来了?」 凌襟怀摇了摇头,道:「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你口口声声是为了侯府,实则,不过是为了一己私利罢了。谋刺圣驾,诬衊太子,哪样不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若非陛下念在父亲是为国尽忠,战死沙场,恐怕奋勇侯府早已不存。凌澈,你的所作所为,才是玷辱了父亲的英名!」 凌襟怀每说一句,凌澈便越是颓败一分。 他忽地往前一扑,抱住了凌襟怀的袍角,颤声唤了一声:「兄长……」 便再难以成言。 凌襟怀闭了闭目。 他最后望了凌澈一眼,便转身离去了。 第123章 尘埃落定(二) 宁碧浔 虞惊岚…… 凌襟怀出天牢的时候, 面上是难以遮掩的倦色。 察觉到两旁值守的守卫们投来的目光,他便暗暗挺直了背嵴。 「凌大公子,您没事罢?」守卫关切地问了他一声。 「不要紧。」凌襟怀淡然摇了摇头。 他便如来时一样, 重又登上了马车。
第202页 马车往外驶去, 很快便离远了。 方才的那名守卫见他人走了,便道:「瞧凌大公子方才的模样, 分明已累成那样了, 却硬撑着,不愿叫人看出来。」 另一名守卫听了,也很是感慨,道:「咱们陛下最是宽仁不过的,那凌二公子如此大罪, 陛下还是看在奋勇侯老侯爷的份上, 保全了他们府里。不过,往后, 他们便不是什么侯府了, 也就和咱们一样了。」 「可不是吗?往后,那整个凌府的重担便要由这凌大公子一肩担下了,怕是不容易啊, 也难怪他看起来这么疲累了。」又有一人道。 众人咂舌, 皆是一阵唏嘘。 **** 宫中。 那日,叶煦在与虞惊岚那一战里, 为救云嫤,受了重伤,本是不好挪动。后来,为了方便照顾他,云嫤便干脆将他留在了自己的宫里。 长公主打从出生, 便从来没有照顾过人,更别提是个重伤的病人了。绿芍与芳芷看她手忙脚乱地,都想要帮忙,却都被云嫤拒绝了。 这些时日里,她一直都是亲自照料叶煦的。 刚开始的时候,她对这些事自是生疏得很,不是给他的汤洒了,便是水烫了。 好在,被公主「精心」照料的那位总是甘之如饴,哪怕是那烫了一些的水,也能面不改色地喝下去。 这一日,正是到了叶煦服药的时候,绿芍从殿外端来了刚熬好的汤药。云嫤便接过药碗,坐到了他的榻旁。 「该吃药了。」 「好。」叶煦笑了笑,便自己坐了起来。 云嫤拿了匙,一勺一勺地将汤药餵给他。 药还热着,云嫤便餵得慢。 叶煦一面乖乖地被她服侍,一面却又一直望着她。 云嫤被他瞧得有些脸红,便从一旁取了一块巾帕,胡乱替他擦了擦嘴角。 叶煦憋着笑。 过了一会,叶煦怕她一直端着那药碗,会手酸,便不动声色地将碗接了过去,一口气饮尽了。 转头一看,她却已经趴在他的身边,睡了过去。 叶煦怔了一怔。 这连日来,她是真的累到了。 他便再没了时时被她照顾的熨帖,满心满眼地,都是心疼了。 没过两日,叶煦更加好一点了,便坚持回叶府养伤。叶夫人亲自带着侍从们进宫,将叶煦接了回去。 回府后的日子里,叶煦便一直在静养,也果然如太医所说,一日一日地好了起来。 又过了不久,叶煦便能出门,在庭院里行走,几与往常无异了。 云嫤时常出宫去看他。 叶煦不耐烦太医每日来诊视,云嫤便押着他,逼着他好好听太医的话,不许不听。 叶煦被人牢牢地管着,面上颇是无奈,实则十分乐在其中。 宫里与叶府的众人看在眼里,都觉得,再过一阵,京城里便该有一场热闹的大婚了。 **** 那日宫宴,虞惊岚在宫中被擒住后不久,宁碧浔便醒了过来。 她的侍女扶着她,从殿内出来了一趟。 当时,宫里还有些乱糟糟的,侍女去打听了一番,才知道,虞惊岚已被抓到了。 宁碧浔一听说此,担心云嫤他们,便匆匆赶了回去。 恰逢叶煦受伤倒下后,云嫤在惊悸之下,晕了过去,被宫人们送往温室宫。 宁碧浔心急如焚的时候,却看到虞惊岚被禁军押着,从她面前经过。 虞惊岚的髮髻在与叶煦大战时已被击散,到她身前的时候,他从披散的发间抬起眼来。 一见到宁碧浔,他双目一亮,尽是喜色,原本狂乱的神情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的步子停了下来,无论禁军如何喝斥,都不肯再往前走一步。 宁碧浔望着他,脑中一片空白。 虞惊岚双唇翕张,低哑地唤道:「碧浔,你来了……」 宁碧浔这才如梦初醒,立即背过了身去,不愿见他。 虞惊岚深深地望着她的背影。 最后,他眸中翻滚的情绪终于归于沉寂。 禁军再推着他往前走的时候,他没有再停留,很快,便被押走了。 **** 虞惊岚已被押入天牢的消息不久便传至了南轩。 宁希音从南轩启程,快马加鞭,千里迢迢,赶赴大景都城。 这一路路程遥远,宁希音抵达京城的那日,叶煦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便同云嫤一道,去迎了她入城。 宁希音入城后,不曾踏入驿馆,只对叶煦与云嫤道,她要去天牢。 云嫤他们皆明白她,便直接带着她,去了天牢。 狱卒替他们打开了那关押虞惊岚的囚室,众人便走了进去。 虞惊岚抬起头来。 一直被关押着,他此时的形容该是狼狈的,神色间却显得十分平静。 只是在见到宁希音时,他的目中才流露出一丝波动,朝她身后望去。 宁希音冷冷地对他道:「不必看了,碧浔是绝不会来见你的。」 虞惊岚先是默然,过了好一会,才苦笑了一声。 「也对,她是不会来的。」 宁希音盯着他,道:「虞惊岚,你不分缘由,杀害无辜,如今,我便要替我兄长报仇,你可有话说?」 虞惊岚又是一阵默然。 就在宁希音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虞惊岚开口,道:「不错,杀人偿命,本就是天经地义。」
第203页 他说完,一顿,又郑重地道:「此事,便不必告诉她了。」 说罢,他便再无声息。 等到叶煦他们察觉不对,冲上前去的时候,才发现,他的胸前,深深地插着一支女子的玉簪。 他竟已自戕。 **** 宁府。 宁希音要来大景的消息,在她出发前便已随信告诉了宁碧浔。 后来,宁碧浔又得了消息,知道她是今日到京城。 此时,她便正打算出门去见宁希音。 她的侍女正在向她禀告:「县主,希音公主跟前的人方才来传信,公主已到了。」 宁碧浔听了,道:「那走罢,咱们也该去驿馆了。」 侍女忙又道:「公主的人说,公主已经先去天牢了。」 宁碧浔脚下一顿。 随即,她缓慢地点了点头。 她带着侍女,穿过庭前,正要往府门前去的时候,忽觉心口一阵恸。 她的侍女见她神情有异,忙道:「县主,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适?」 宁碧浔久久不语,似是感应到了什么。 「县主?县主?……」 侍女又焦急地唤了她几声。 宁碧浔仍是一动未动。 不久,她的眼中无声地落下一滴泪来。 第124章 奔赴 「我来都来了,你便别生气了。」…… 没过多久, 宁希音便回了南轩。 她回南轩后不久,碧浔也回去了一趟。 她临走时,云嫤很是捨不得, 与她依依惜别。 宁碧浔答应她, 待到她大婚的时候,一定会回大景来。 时节刚刚入冬的时候, 叶煦的伤痊癒。 蔺扬虽曾遭了凌澈的私刑, 但伤得不算重,早已先叶煦一步活蹦乱跳。皇帝也已经下旨,恢復了蔺扬宣威十六卫统领之职。他这些时日里,自是照旧回去上值。 听闻叶煦伤愈的消息后,蔺扬便立即去了叶府, 邀了他出门, 好好庆贺了一回。 数日后,叶尚书与叶夫人便进宫, 求见帝后, 正式替叶煦向长公主求亲。 皇帝与皇后先前便已问过洛太妃的意思,如今得知叶尚书与叶夫人的来意,相视一笑, 欣然应允。 长公主是陛下唯一的妹妹, 如今大婚,是天家的大喜事, 自是马虎不得。帝后皆疼爱公主,更是什么都想给她最好的。 皇后亲自操持婚仪各项事宜,长公主的温室宫里,也开始忙得不可开交。 便在长公主大婚的婚仪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的时候,这一日, 一道八百里加急的塘报被快马送入帝京。 北楚再次陈兵大景北境,北楚六皇子为一雪被赵王所俘的前耻,亲自领数十万大军,来势汹汹。 此次,赵王镇守京城,北境数州也已皆派将领驻守,唯有鸣州,驰援的将领委决不下。 这日,叶煦在下值后,专程进宫了一趟,与云嫤见了一面。 这些时日,为着筹备大婚的事,两人见面反倒少了,彼此都颇是想念。 可如今,好不容易见了面,两人还未说上几句话,云嫤便察觉到,叶煦他今日进宫,应当是有话要同她说。 他似是不知该如何同她开口,正在斟酌。 她隐隐有了预感。 过了好一会,叶煦才终于同她道:「我想去鸣州。」 「我想去鸣州。」 几乎是同时,云嫤也说出了同样的话。 叶煦一怔,等听明白她话中之意,顿时想也没想,便道:「不行,你不能去。」 云嫤道:「凭什么不行?」 叶煦太了解她了,知道她这话说出口,必是考虑了许久的,怎么会轻易打消念头? 他在殿内踱了几步,似是十分焦灼。 「阿嫤,你听我说。」他对她道,「我曾任鸣州知府,对鸣州的庶务了如指掌,去鸣州,我责无旁贷。」 云嫤昂首,道:「那我也告诉你,我曾是鸣州府衙一名小小的捕快,我也有我的一份责任在,去鸣州,亦是我心之所向。」 叶煦望着她半晌,道:「不行,战场之上,刀枪无眼,绝非儿戏,实在太危险。」 云嫤沉默了一下,道:「叶煦,我不愿见北楚人侵扰鸣州一分一毫,此行,我必须去。」 叶煦一顿,心道,我又何尝不是。 鸣州有着他们美好的回忆,他其实十分理解她的想法,可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就这么任她去。 他道:「阿嫤,你是长公主,陛下不会答允你的。」 云嫤道:「那我便想办法让他答允!」 这一日,叶煦终究没能说服她。 翌日,在朝议之后,他独自求见了皇帝。 皇帝听闻他的请命,不语,片刻后,才道:「叶煦,你当真要去鸣州?」 叶煦道:「陛下,臣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是,你与长公主的婚事……」 叶煦顿了顿,道:「陛下,殿下已经知晓此事,臣告诉她了。」 「她已经知道了?」皇帝闻言,大感意外。 「是,陛下,殿下并未阻拦臣去鸣州。」 皇帝沉吟半晌,颔首,道:「皇妹若此,朕心甚慰。」 说罢,皇帝便道:「如此,叶煦,朕便命你为鸣州统帅,率军北上驰援。」 叶煦沉声道:「臣领命,必不辜负陛下与殿下的期许!」
第204页 **** 叶煦很快便将此事告诉了云嫤。 云嫤便也立即去求了皇帝,想要同去鸣州守城。 果不其然,皇帝不允。 云嫤十分失望,对叶煦道:「方随去求了陛下,便也能去,为何却偏偏不让我去?」 叶煦道:「阿嫤,陛下也是担心你。」 接下来的日子里,叶煦原本以为,她会怏怏不乐。 可是,出乎他的意料,她并不是如此,反倒是开始挂心起他此次出行,事事过问起来。 叶煦心中有些起疑,但被她这样关心着,心里实在熨帖,便也没有再深思下去。 几日后,大军开拔,驰援鸣州。 大军千里跋涉,抵达鸣州。 天边的流云下,熟悉的鸣州城门巍然矗立。叶煦仰望着面前的这座城池,随后,下令入城。 **** 入夜,辕门内的营地之内,燃着篝火,兵将们正在往来巡守。 大帐之中,叶煦与他的副将参将们正在议事。 前些时日,鸣州守军已同北楚大军有过一次交锋,守军利用对地形的熟悉险胜,擒获了北楚不少人马。 同时,他们也已得了消息,南轩公主宁希音已经亲自领兵前来,共伐北楚,不日便将到鸣州。 议事完,众人皆领命而去,叶煦披甲悬剑,步出大帐。 迎面正好行来一队巡守的士兵,见了他,便都立即向他行礼。 叶煦颔首。 可就在错身而过时,他的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队伍末尾一个清瘦的身影。 他的脚步勐地一停,忽道:「站住!」 那一队士兵停下,望着他们的统帅行至身前,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一眼,道:「你们去罢。」 接着,却又指了指他们其中一人,道:「你,留下。」 士兵们不知其意,便都遵命离去。 等其他士兵走远后,叶煦便紧紧盯着那被剩下的一人。 那人站得离他远远地,一直垂着头,不声不语。 叶煦道:「你过来。」 那人不动。 叶煦大步过去,一把抬起她的下巴。 一张熟悉的玉面顿时映入他的眼帘。 云嫤眨了眨眼,游目四顾,就是不敢瞧他。 叶煦简直要气疯了。 他朝左右望了望,压低了声音,同她道:「随我进来!」 说罢,他便先往回行去。 云嫤垂首,跟在他的身后,一路小跑,跟着他,踏进了他的大帐。 方一进去,叶煦便解下了腰间的佩剑,「砰」地一声,一把拍在了帐中的那张大案之上。 云嫤吓了一跳,终于开口道:「叶煦,我知道你现在生气,你先听我说嘛……」 叶煦道:「我倒正想听听你打算怎么说!你说,你是怎么混进这大营里来的?还有——」 他指着她身上那身士兵的袍服,道:「你身上这身衣袍,又是哪里弄来的?」 云嫤嗫嚅起来,道:「这、这个……你也能猜到的,是……」 「好了!」叶煦道:「不必啰嗦了,想也知道,是谁帮的你。」 他疾步走到帐前,掀开帐帘,沖帐外吼了一声:「去将方随给我传来!」 帐外守卫的将兵从未见过他如此发怒,当即领命,疾步跑着去请方副将。 还没等传令的人找到人,方随倒是自己跳了出来,一路乐颠颠地冲进了大帐,喜气洋洋地同叶煦道:「大人,你找我?这么巧,我正要来禀,快看我带了谁来?」 叶煦冷冷睨了他一眼。 他还未开口,云嫤便先好奇地道:「瞧你这样子,这么高兴,难道这来的,是与我们相识之人?」 方随笑道:「聪明!」 说罢,便朝外道:「公孙大哥,公孙夫人,快请进来。」 话音刚落,从帐外步入二人,正是公孙辅与公孙夫人。 云嫤一见他们,喜出望外,忙上前,道:「公孙大哥,夫人,我们又见面了!」 公孙辅与公孙夫人也没有料到,竟会在此见到云嫤,皆笑了起来,道:「殿下,你怎么也在这里?」 云嫤笑着道:「这便说来话长了。」 直到出去传令的将兵找不到方随,满头大汗地进来禀告,大帐内的众人才发觉叶煦还沉着脸。 云嫤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扯着他的衣袖,道:「我来都来了,你便别生气了,好不好?」 说着,又拉着他,到了公孙辅夫妇面前,对他道:「这便是当初救下了我的公孙大哥,公孙夫人。」 叶煦看了她一眼,先到了公孙辅与公孙夫人跟前,沖他们低首便拜。 公孙辅夫妇忙道:「叶大人,万万不可!」 叶煦坚持拜了下去。 公孙辅夫妇赶忙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叶煦道:「贤伉俪当初仗义援手,救下阿嫤,我感激不尽。」 公孙辅夫妇对视了一眼,也颇是感嘆,道:「叶大人,当日,我们也是无意间救了殿下,实在不敢当殿下与大人如此谢意。」 云嫤在一旁,时不时地,便偷偷地抬首看叶煦。 叶煦叫她折腾地快没了脾气,此时,也顾不得追究她私自混进大军的事,同公孙辅夫妇道:「贤伉俪此来,定有要事?」 「正是!」公孙辅抱了抱拳,道:「叶大人,在下与内子曾居于鸣州,早便将此地当做了家乡一般。北楚大军来袭,在下与内子有些身手,便欲潜入他们军中查探。前些时日,竟叫我们无意中撞见了他们运送粮草的辎车。我们便悄悄跟了上去,随后,便发现了他们屯粮之处。」
第205页 「什么?!」方随一惊,道:「你们竟然发现了他们屯粮的地方?」 「不错!」公孙辅道:「便在离他们大营几十里外的一处坞堡之内。」 「这可真是妙极!」方随忙望向叶煦。 叶煦眸中也闪动着喜色,当机立断,道:「北楚远来,粮草不继,只要能烧了他们的这批粮草,便能一举攻破他们。」 公孙辅道:「我等也是这么想的,这才连夜来报。大人,我夫妇愿打头阵,上阵杀敌!」 叶煦立即派人,将诸将再次召回,共同议事。 众将进了大帐,见主帅的帐中出现了几个生脸之人,公孙辅夫妇也便罢了,是来报讯的义士,可还有一个兵士却不知是谁人,看主帅的脸色,也没有要为他们介绍的意思,也便识趣地没有多问。 这一夜,大帐之中的灯火彻夜不熄。 第125章 奔赴(二) 喜酒喝定了 众将领经过一夜议事, 定下了火烧北楚粮草的奇袭之策。 方随在力争之下,得任前锋,叶煦则会领兵, 包抄攻打北楚大军。 在诸将离开之后, 云嫤拉住方随,道:「我要同你们一道去。」 方随还未说什么, 叶煦已断然道:「不行!」 云嫤回头, 望向他。 叶煦皱眉,同她道:「你哪里都不许去,就待在营中,等我们回来。」 云嫤顿时生怒,道:「叶煦, 你怎能这样!难道, 你就这样小看我吗?」 叶煦的心里勐地涌起一阵焦躁。 他沉声同她道:「我并非小看你。」 「那你为什么……」 「阿嫤!」叶煦上前,握住了她的双肩。 他的下颌紧紧绷着, 却似是难以说下去。 他便这样, 与她对视了许久。 云嫤毫无退却的意思。 叶煦在心底长长地嘆了一声,终于,打开了心里的那道藩篱。 他低低道:「阿嫤, 你可知道, 任何失去你的风险,我都不能再承受了。」 云嫤怔然, 这才恍然明白,他究竟在担心什么。 她的目中一片酸胀,拼命眨眼,才阻住了将要落下的泪珠。 她仰首,对他道:「你还记不记得, 那日在我宫中,你不让我从军来鸣州,我同你说的话。」 叶煦当然记得。 是啊,他们务必会守好鸣州城,不叫北楚大军踏入一步。 叶煦一时不语。 云嫤又道:「叶煦,你该相信我,也该相信你自己。」 叶煦仍是沉默着。 公孙辅夫妇互相看了一眼,便抱拳道:「叶大人,我等愿追随殿下前去,定会保护好殿下,请大人放心!」 云嫤也望着叶煦,唇边带着温暖的笑意。 叶煦终似是下了决心,转而对公孙辅夫妇道:「多谢贤伉俪,有劳了。」 云嫤主动牵住了他的手,道:「叶煦,我就知道,你懂我的。」 叶煦凝目望着她,道:「不要逞强,等着我,我一定会来接应你们。」 「我知道。」云嫤用力点了点头。 **** 翌日,入夜。 北楚大军的一片营地前,重兵把守。 方随率着人马,悄悄逼近。 为防打草惊蛇,奇袭的人马不能多,方随只有一支小队与他同行。 众人趴在草垛之中,凝神盯着对面的营地。 冬夜里,寒意泠泠,众人却仿佛感觉不到,紧张之下,额前几乎要沁出汗珠。 过了不知多久,方随忍不住了,想要第一个冲出去。 却被云嫤一把按住。 「稍安勿躁,再等等!」 方随可以不听旁人的话,却绝不会不听她的,便只得按捺住性子,点了点头,继续等待。 不久,他们终于等到了那些值守换班的间隙,趁机纵入了营地之中。 众人摸到囤积粮草之处,迅速击昏了几名守卫。 方随点着火石,扔向了那些粮草,火光顿起。 营地周围顿时响起一阵阵的轰乱之声,不断有士兵赶来。 云嫤他们立即撤退。 岂料,他们刚刚撤出营地,迎头却正遇上大批赶到的北楚士兵,顿时短兵相接。 他们只有百余人,陷入北楚人的重重包围之中,自然不是对手,只能苦苦支撑。 一场勐烈的厮杀过后,公孙辅的身上已是伤痕遍布。他一刀砍倒敌人,双目赤红,朝着身后大吼道:「你们先走,我来断后!」 几名将士护着方随他们,要冲杀出去。 云嫤道:「不行!要走一起走!」 「对,本将不会扔下你们!」方随一剑挥落,回头吼道。 公孙辅仰天大笑,同含泪而笑的公孙夫人道:「好!夫人,今日你我能与殿下他们在一同作战,幸甚!」 说罢,他嘶吼一声,力拔千钧,朝一众北楚士兵奔了过去。 北楚士兵被他气势所震慑,竟齐齐后退了一步。 云嫤他们趁势,撕开了一道包围口,越了出去,往前奔去。 可是很快,他们又被追击而来的敌人围了起来。 这一回,却是再难走脱了。 云嫤挥着里的剑,眼前已是一片雾芒,分不清是汗水,还是血污。 她心中明白,这个时候必定不能失了士气,便冲着身边的人道:「坚持下去,援军一定会来接应我们的!」
第206页 众人为她的话所鼓舞,不见颓势,反倒越战越勇。 便在这个时候,云嫤忽觉围着他们的敌军攻势大减。 耳中仿佛听到了另一阵厮杀声。 她蓦地反应过来。 是援军! 叶煦他来了! 叶煦当先一骑杀入敌阵,势如破竹,逼近被围困的云嫤他们的时候,一把横空牵住了她的手,将她带到了马背上。 随他沖阵的大景兵将也趁机将其他人抢了下来,救出敌营。 北楚大军因粮草被烧,人心溃散,在大景兵将的冲杀下,大多皆弃甲奔逃。 南轩公主宁希音在追击北楚大军的时候,一箭将北楚六皇子射落马下。六皇子在被救回北楚军中后,不久便伤重不治。 至此,鸣州守城之战大捷。 宁希音终于替兄长报得大仇,泪如雨下,痛哭了一场。 叶煦带着兵马,返回鸣州城。 **** 大帐之内,云嫤慢慢地睁开了眼帘,往旁望了过去。 榻前,叶煦正持卷,一面看书,一面留意着榻上的动静。 一见她望过来,他便露出了笑意,忙搁下了书卷,同她道:「你醒了?」 那时,他从北楚军中救了她回来,刚抱着她到了帐中,她便一头栽倒了下去。 叶煦大惊失色,面色一下便白了。 幸好,宁希音帐下有一位常年跟随她的南轩女医官在军中,叶煦便立即命人去请。 宁希音听说此事,亲自带着医官赶了过来。 医官来了之后,替云嫤看诊完,便道,只是有些外伤,其余并不打紧。 叶煦忙道:「那她为何会昏迷不醒?」 医官不知云嫤身份,见叶煦待她紧张异常,便笑道:「叶大人,这位姑娘并非昏迷,只是累着了,睡了过去。」 叶煦一顿,这才松了口气,道:「……有劳了。」 他向宁希音道谢,又送走了她与医官。 此后,他除了出去处置了大军中的事务,其余时候,便都在云嫤的榻前,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这时,总算是见她醒了,叶煦便笑着同她道:「你睡了一天了,可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云嫤刚刚醒来,正觉得饿呢,听了他的话,便忙不迭地点头。 随即,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忙又道:「公孙大哥与夫人他们呢?」 她一面说,一面坐起身来,朝四下张望。 叶煦扶着她又躺了回去,道:「你放心,公孙夫人没什么大碍,公孙兄受伤重些,我本是请了大夫去给他们看诊,可却被公孙夫人婉拒了。」 云嫤听了,便笑了起来,道:「夫人精通医术,这是想要自己照顾公孙大哥罢。」 「确是如此。」叶煦也笑道,「公孙夫人给公孙兄看了,说是,这一阵都要静养。既然这样,我们现下也不便前去打扰,你先好好休息,过几日,我便陪你去看望他们。」 「好,他们没事便好。」云嫤点了点头,道。 她一放松,便越发觉得腹中飢肠辘辘,忍不住对着面前的人撒娇道:「怎么吃的还不来?」 叶煦微微笑道:「有刚煨好的汤粥,等着。」 说罢,他也不假手于人,亲自去端了吃食来,又想要餵她吃。 云嫤嫣然笑了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自己来罢。」 说着,便从他手里接过了碗匙,自己慢慢喝起粥来。 叶煦便又去替她端了几道菜来,十分用心地服侍她用膳。 营中自然不比宫里,吃食上都比较简单,可虽是清粥小菜,云嫤却也用得很是满足。 叶煦盯着她小口吃着东西,心中也暖烘烘地,同她一样满足。 **** 没过两日,宁希音便前来同他们辞行,领兵返回南轩去了。 又过了几日,叶煦与云嫤两人便一同去了公孙夫妇在鸣州的府宅,探望养伤的公孙辅。 才刚刚走到院中,便听到了房里传出公孙辅的大嗓门,正在嚷嚷着要出门。 公孙夫人将叶煦与云嫤迎进去,同他们道:「他是个闲不住的脾性,又不耐烦每日里吃那些个汤药,这才躺着将养了几日呀,便闹着要出去,叫殿下与叶大人见笑了。」 说着,公孙夫人含笑摇了摇头。 叶煦对着公孙辅道:「公孙兄,今日可觉好些了?」 公孙辅见叶煦与云嫤都来了,高兴得很,连连道:「好多了,好多了。」 趁着叶煦与公孙辅说话,公孙夫人悄悄拉着云嫤到了一旁。 自从见了云嫤与叶煦相处,对于他们两个之间,公孙夫人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这时,便笑着问云嫤,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嫤抿唇一笑,便也不瞒她,都同她说了。 只是,当初,她受了箭伤坠崖的事,她到底没有提起。 可公孙夫人却已隐隐猜到了。 她这才明白过来,为何那时,公主看起来会那么伤心,原来,她竟是被心上人所伤。 过去的事,公主既然已经释然了,她自然也不会提。 此时,见到他们苦尽甘来,终于是要喜结连理了,公孙夫人也是打从心底,为他们高兴。 公孙夫人将此事告诉公孙辅后,公孙辅越发乐得合不拢嘴,便对着叶煦与云嫤说,等伤养好了,定要去京城,看着他们成亲。
第207页 云嫤红着脸不说话。 叶煦却十分坦荡地道:「那是自然,府上喜宴之日,贤伉俪是定要来的。」 公孙辅大笑,道:「好,好!殿下与大人的喜酒,我与内子是喝定了!」 第126章 大婚 珠联璧合 长公主大婚的日子是在来年的一个春日里。 一大早, 云嫤便起身,由宫人们服侍着梳妆。 待到俱都妥当,她身穿翟冠霞帔的嫁衣, 便去往亲长跟前拜别。 太后细细嘱咐了她一阵。 洛太妃望着她, 一径擦着泪。 云嫤见了,顿时撑不住, 眼圈立时也红了。 帝后亦都捨不得她。皇后拉着她, 同她道,除了她在宫外的公主府是早就已经建好的,她的宫中亦会吩咐宫人们每日里勤加打理,方便她出降后,若是想家了, 便随时回来住。 云嫤泪盈于睫, 不停地点头。 拜别完亲长,云嫤缓步出了殿内。 绿芍拿着巾帕, 悄悄替她拭去泪珠, 道:「殿下,大喜的日子,该高兴。」 这话才说完, 便有宫人喜气洋洋地前来禀告。 「殿下, 驸马已到宫门外了。」 绿芍忙道:「殿下,该出发了。」 云嫤点了点头, 便坐上车辇,往宫门上去。 那里,叶煦一身朝服,梁冠赤裳,正迎候着。 他生就一副好样貌, 今日人逢喜事,更是轩然霞举,俊逸无双。 等到长公主的车辇终于到了近前,见到云嫤在一众宫人随侍下,下了辇,叶煦的心中激盪得厉害,快步行了过去,牵起了她的柔荑,扶着她上轿。 随后,叶煦翻身上马,伴着云嫤的轿辂,往宫外而去。 太子,二皇子,成亲不久的赵王与王妃,以及各府命妇皆都前来,为长公主送嫁。 送亲的仪仗浩浩荡荡,一路去往叶府。 京城的街衢巷陌早已挤满了人,街坊们翘首张望,到处都是恭贺笑谈之声。 叶府门前,张灯结彩,人人皆是喜色满面。 除了叶府的族中亲眷,严国公府的人也早已到了。叶尚书与叶夫人自不必说,老国公尤其高兴,时不时传出他声若洪钟的大笑。 特意赶赴京城的公孙氏夫妇与宁碧浔也在众人之中,含笑观礼。 人人都贊,长公主与驸马,实在是珠联璧合的一对佳人。 叶煦将他的新妇迎进家门,在正屋拜堂后,便带着她,往后院去。 「成亲喽!成亲喽!」小胖墩在满院子里撒欢,太子也难得没有管他,任他闹腾。 洞房里,叶煦缓缓揭开了新妇的盖头。 云嫤抬眼,与他对面相视。 他的眸中,沉静而喜悦。 她不由朝他一笑。 这一笑,明艷无匹,在她今日盛妆的衬托下,叫他久久移不开眼。 绿芍她们几个偷笑着,在一旁咳了好几声,叶煦才如梦初醒。 新婚的夫妇在洞房里饮了合卺酒后,随侍的侍婢们便都含笑退了出去。 夫妇两个得以说一会话。 叶煦指了指桌上的各色小点,问她要不要先吃一点。 云嫤先是不语,过了一会,才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叶煦笑了,便起身去端了些她爱吃的给她。 随即,他又温声问她:「累不累?」 云嫤仍是羞涩不语,垂眸,摇了摇头。 虽说叶煦现在一刻都不想离开他的新妇,但到底,他这新郎还得出去宴客,便只得同她道:「那我先去前头了。」 「嗯。」云嫤低低应了他。 叶煦走了几步出去,一顿,又迴转,俯身,在她的额上轻轻亲了一下。 云嫤玉面一片绯红,抬首看了他一眼。 叶煦一笑,便出门,往前头的喜宴上去了。 **** 喜宴之上,正是热闹的时候。 蔺扬与宣威十六卫的一帮将领,还有大理寺的属僚们,都忙着四处帮叶煦喝酒。 但是,也有一些宾客的酒,旁人是推挡不得的。 比如方小将军的。 这会,方随正忙着给叶煦灌酒。 叶煦洒然笑了笑,他方随递来多少酒,他便一概饮下。 到了后来,叶煦什么事都没有,方随自己倒是先醉了个倒仰。 凌襟怀见状,忙搀扶着他去一旁醒酒。 方随趴在桌上,醉醺醺地盯着凌襟怀看了一会,忽道:「凌兄,我从前听说,你心里,一直有一个心上人。如今,我倒想问问,她究竟是何人啊?」 凌襟怀沉默了一瞬,旋即笑了笑,道:「这不重要。今日是阿嫤与叶兄大婚的好日子,我们只管替他们高兴,便是了。」 方随听了,「嘿嘿」傻笑了起来,道:「也是,说得好!来,再干一杯!」 他说着,便又要去取桌上的酒盏。 凌襟怀眼疾手快,迅速将叶府侍从送来的一碗醒酒汤塞进了他的手里,看着他「咕咚咕咚」饮了下去。 那厢,太子坐于喜宴上席,笑着同一旁的柳蘅道:「阿蘅,记得先前,咱们还替小姑姑与驸马的事,着过急,出过主意。今日,看着他们喜结连理,本宫心里也甚是欣慰。」 柳蘅面上带着笑意,点了点头。 太子沉吟了一下,又道:「阿蘅,我听你说起过,再过几日,你便要出宫去。」
第208页 「是,太子殿下。」柳蘅道。 「那你……」云辞犹豫了起来,话到了嘴边,却竟不敢开口。 柳蘅道:「殿下,我这回出宫,是去游歷山川的,少不得要个一年半载。我既不在殿下身边,殿下还是趁早寻个新的近身侍卫才好。」 太子沉默了下去。 柳蘅望了他一眼,唇角一弯,又接着道:「你放心,我会回来。」 太子双目一亮,望着她,深深笑了起来。 **** 叶煦回房的时候,发现云嫤已经等得快睡着了。 叶煦替她脱下华丽沉重的翟冠,又哄着她吃了几块点心,随后,亲自替她端来水,帮她净了面。 一番忙碌下来,云嫤早已醒过神来。 叶煦与她一同坐在榻上,见她老是盯着他看,不禁笑道:「怎么了?」 云嫤瞧他面色,好奇道:「我方才听绿芍她们说,他们在前头一直叫你饮酒,可我见你,竟不见醉。原来,你的酒量这么好,以前倒是没有发现……我可就不一样了,我是一饮酒便醉的。」 叶煦见她望着他的目光隐隐含着羡慕,便往旁侧的那张桌上看了看。 那几只攒盒里的点心已经少了不少了。 他随即一笑,同她道:「你的食量也不错,叫我刮目相看。」 云嫤顿时又羞又窘,气得捶了他一下。 叶煦不闪不避,挨了她这一下,笑着,凝目望着他的新妇。 烛光下,她亦望着他,眉目盈盈。 叶煦执起她的手,与她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