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家小户女 下》 第一章 【第二十二章 不祥之兆】 堂屋里的人正热闹的吃着饭菜,徐氏又让计氏喝酒,才斟满正要敬酒时,突然被这一声响惊了一跳。 徐景天立刻站了起来,心想茵陈怎麽了呢?迈步就进了灶房。 媒人听清是什麽东西破碎的声音,那脸色瞬间就变了。 计氏等人也听见了,大家都停下了手里的事。 徐氏愣怔了一会儿,才道:「我去看看是怎麽回事,大家随意吃喝,别客气,热热闹闹的才像样。」 她来到灶房,就见徐景天正拉着茵陈的手瞧,又看见地上碎成几片的盘子此刻已经收拾到了一处,上前就给了茵陈一个耳刮子。 两人被徐氏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徐景天忙护着茵陈,「好好的大姊打她做什麽,不过是打碎了一只盘子,多大点儿事?」 徐氏瞪着茵陈,狠狠的说道:「真是晦气!这大好日子打坏了东西可不是吉祥的徵兆,你是不是存心要让我们徐家没好日子过?」 茵陈哑口无言,她哪里知道还有这样的缘故,心下着急,连忙求饶,「大爷,我不是有意打坏的,更没想过要破坏这档好事。」 徐景天也是头次听说这什麽吉不吉祥的说法,要说打坏东西和亲事之间有什麽关联,他是不信的,但见徐氏怒气腾腾的指责茵陈,只好从中调停,「好了,大姊,茵陈不是有心的。你别打别骂,她忙活了大半天也不容易,这不,清理这些碎瓷片还割伤了手指,想来很疼,你就少说两句吧。」 徐氏依旧没什麽好脸色,「没用的东西,当初我让你赶她走,你偏不听,留着有什麽益处,还多张嘴巴要吃饭,竟一点忙也帮不上。」 茵陈听着徐氏的指责,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硬忍着不流出来,怕徐氏说她哭,更不吉利。 徐景天拉着茵陈就走,要给她划破的地方上点药,找根布条包紮一下,止了血才好,比起什麽吉不吉利的,他更在意茵陈的伤口。 堂屋里的人见了徐景天和茵陈,那媒人先问了句,「我彷佛听见什麽东西破了,是不是?」 徐景天漫不经心道:「不过打碎了只盘子,没什麽要紧的,大家吃饭吧。」 计氏的脸色也变了,喃喃道:「是个不祥之兆,只怕这门亲事做不得。」说着又去看媒人,忙问:「你说是不是,村子里大都有这个讲究的,只怕不好呢。」 媒人也不知该说什麽来劝,只乾笑了两声,「是有这麽个说法,不过却没应验过,想来应该不要紧吧。算命先生不都说过是一段天赐的好姻缘吗?若就这麽算了,岂不是……」後面的话她也不知该如何圆下去。 徐景天只管找了止血的药粉,让茵陈伸出手来上药。 那药粉刺激得生疼,茵陈的眼泪就这麽掉了下来。 徐景天见状忙安慰她,「一会儿就好了,别哭。」 茵陈擦了擦眼泪,又拚命的忍住,哽咽道:「大爷,我不是有意要打坏那个盘子,我从未想过破坏大爷的婚事。大爷的恩情我报答还来不及,怎麽会见不得大爷好呢?」 「好了,我都知道。你别哭,我不怪你,不过是个盘子而已,别放在心上。大姊她只是敏感了些,不会有什麽事的。」徐景天柔声的劝慰着她,又轻轻的刮了刮她的鼻子,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虞水仙偏着身子恰巧看见了这一幕,心想这徐大夫待这个小丫头真不错,真是个温柔的人,心里又更加倾慕几分。 堂屋里的氛围有些尴尬,计氏看了看虞水仙,叹了口气,没有说什麽。 徐景天安抚好茵陈,便出去和众人道:「不过一点小事,倒让大家受惊了,来,我替茵陈给各位赔个不是。」说着自个儿斟了满满一杯酒,一仰脖子便喝光了。 虞达又满面笑容,「徐女婿倒难得豪爽,这样才像个汉子。来,老丈陪你喝两杯。」 虞梦仙的丈夫也跟着起閧,两人轮流灌了徐景天好几杯酒。 场面稍微缓和了一些,只是谁都没有再提起那只破掉的盘子,吉不吉利,日後自有应验。 徐氏又忙着周旋了一大圈,虞家人才没什麽二话,等到他们要走时,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回礼,又让徐景天给了虞水仙二钱银子。忙活了大半天,总算是送走了虞家一家子人,好在没落下什麽不好听的话。 至於媒人,没有拿到谢礼的钱自然不肯走,此刻正坐在屋里慢悠悠的喝着茶呢。 「我说怎麽出了这样的事呢,相看议亲这样大的日子,怎麽会打碎东西。事先就没有教导过吗?」她的语气颇有些埋怨,生怕到嘴的鸭子飞走了。 一提起这事徐氏便怨恨起茵陈,只好又在跟前赔笑,「可不是忌讳来着,好在虞家那婆子不怎麽在意,也糊弄过去了,只希望以後能平平安安的。既然算命先生封了好话,那就没什麽大的问题。」 媒人道:「是呀,只是怕不吉利。罢了,事已经出了,多说也没用,你们两家都是给耽搁了的男女,可不能再耽搁下去,不过这虞老婆子还真是会算计,说出的彩礼条件我也少见,真以为她女儿多麽矜贵,这嫁女儿还真成了卖女儿。」 徐氏一听彩礼便头疼,「是呀,要这麽多,我们也不是什麽有钱人家,哪里凑去?这麽大个窟窿也不知补不补得上。」 「就是打折了腰也得上呀,更何况你也应承了人家,自然得按照他们说的数目。」 徐景天拿了两串钱出来给了媒人,媒人起身笑嘻嘻的接过了,和他们说:「我就不客气的收下了,这猪头肉、谢媒钱我可等着呢。」 徐氏又满脸陪笑道:「这个自然不会少了你的,不是老姊姊你,我兄弟哪里能结成此门亲事?」 虽然给的钱不多,但媒人也没挑剔,欢欢喜喜的走了。 等到清静下来,徐氏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和徐景天商议道:「事成了一半,你就加紧存钱吧,这个年只怕过得不安生。」 徐景天道:「他们虞家要那麽高的价,我还以为大姊会挡回去,此事就作罢了。」 徐氏没好气的道:「你说得容易,摆明了他们虞家是在给我们出难题,难道就因为彩礼的事退缩了?你也有骨气一点,给他们看看,我们徐家娶得起媳妇。再说错过这一个,我上哪里去找这麽合适的。正好你也看得上人家姑娘,他们虞家也要送一部分嫁妆,以後不都是你们小俩口的吗。」 茵陈忙着打扫堂屋,丢了一地的瓜子壳很不好清扫,还有些残茶沾在地上,湿乎乎的一片最是不好弄。 徐氏看见茵陈两眼都是火,可她知道徐景天维护茵陈,也不好多骂,叫了虎头和灵芝就回去了。 总算是应付过去了,吵吵嚷嚷的大半天,徐景天觉得比在外面干活还累。 「你的手指不要紧吧?」 茵陈道:「不要紧的,已经没有渗血了。」 「那就好。」徐景天打算进屋去躺躺,走到门口又扭头和茵陈说:「今天辛苦你了,两桌子的饭菜全是你一人操持,以後家里多口人就好了,你也不用这麽辛劳。」 茵陈苦笑道:「这些都是我该做的,再说还闹出事来,我心里正不安,想着是不是该去崇阁寺烧炷香,请求宽恕。」 「说什麽傻话,我可没怪你,倒是大姊让你受了不少的委屈,大姊她哪里都好,只是脾气有时候让人招架不住,过去就过去了,你别太往心里去。」 茵陈点点头。 「弄完这里,你也去休息吧。」徐景天扔下这句便回屋去了。 茵陈扫了地,将桌椅板凳重新摆放整齐,又将几个茶碗拿到灶下清洗过,全部都放进了斗橱里,放下了纱帘,坐在门槛上发了一会儿呆。 徐氏和媒人的话她句句都听见了,心里越发的不安,要是以後真的因为这个缘故出了什麽事的话,叫她怎麽办? 北风依旧呼呼的刮着,吹乱了茵陈的头发,她看见菜地里的栅栏倒了,想过去扶一扶,走近一瞧,才看见收拾得整齐的菜园子不知被谁踩了好几脚,新长出来的葱蒜都陷进了泥土里,幼嫩的萝卜苗也被踩死了。 茵陈望着眼前的惨像,缓缓的蹲了下来,欲哭无泪。 正好莲心走过来,隔着篱笆和茵陈搭话,「你们家的客人都走了吗?」 茵陈答道:「都走了。」 莲心笑道:「我在那边院子也听见你们这里的说笑声,当真是热闹。怎麽样,都还顺利吧?」 「我不清楚,除了被我打破的盘子,一切都好好的。」 莲心抿嘴一笑,「那不是挺好的嘛。明天我娘让我去卖米糠,你陪我去好不好?」 茵陈此刻什麽心情也没有,只木然的点点头。 莲心只当她累了,也不再叨扰,迳自回了屋。 「茵陈,不要紧的,损坏了的这些菜苗,我们拔了再种就行,用不了多久就长起来了,冬天一定有菜吃。」 第二章 茵陈闻声回头看了眼,只见徐景天站在门口,正冲着她颔首微笑。 她喃喃的唤了一声,「大爷!」 过了三、四日,徐景天去街上的铺子里选了一根梅花样式的银簪,作为订亲信物送到了虞家那边去。 这就算是正式的订亲了。 随着农活慢慢的减少,顾大嫂那边的生意也多了起来,茵陈时常不在家。 徐景天一心只想赚钱的事,通常都在给人帮工,要不在给人看病,两人虽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相见的次数却慢慢的少了,甚至两三天都说不上什麽话。 茵陈在顾大嫂那边也能帮上更多的忙了,举凡洗菜、切菜、上菜,甚至来回跑腿传话也能胜任。 顾大嫂很喜欢这个小姑娘,做事爽利又勤恳。今日见她蹲在地上洗白菜,两手冻得通红,不由得皱了皱眉,将手中的烟锅子在石头上磕了磕,对茵陈道:「过来烤烤火,先别洗了。」 茵陈闻言,在抹布上擦了擦手,此时手早已经冻僵了,感觉不到冷暖。 顾大嫂搬了一张小凳子放在火盆边让茵陈坐。 茵陈才坐下,一股暖意就将她包裹了起来,又揉了揉手,接近火盆边烤着,身子总算渐渐的暖和起来,只是一暖和,冻疮不免就变得痛痒难忍。 顾大嫂将茵陈的手捉过来一看,替她揉着冻疮,感叹道:「这手倒生得好,像是有福气的。可惜了,这大冷天的让你在冷水里泡着,肿得跟什麽一样。」 被顾大嫂这麽一说,茵陈倒不好意思起来,低头道:「既然是来帮忙的,哪里能娇气呢。」 顾大嫂一笑,「是呀,穷人家的孩子填饱肚子要紧,也没那功夫调养。可怜你命不好,要是生在富贵人家就不用干这些了。等忙完了这桩,回去让你家大夫给你配点药,好好的擦一下,休息几日,能消下去就好了。」 茵陈道:「多谢大娘关心。」 顾大嫂点头,「你家大夫定了亲,以後娶妻生子,你呢?难道就不怕新来的这位对你不好、排挤你吗?」 茵陈眼前自然就浮现出虞水仙的面容来,含笑道:「大娘这个是不用操心了,虞三姑娘看着是个亲和的人,想来也是极好相处的,应该不会出现那些状况。再说她进门了,我自然待她和大爷一样,尽心尽力,定不会惹出什麽麻烦来。」 顾大嫂笑道:「果然还是小孩子口气。罢了,我不过是提点两句,果真如你说的那样,你也算是个有福气的人。」 未来的日子,茵陈自然是往好处想的,更何况她知道大爷不管在什麽情况下都会维护着她,从他们相遇的那刻起就一直是这样。 顾大嫂看了茵陈两眼,她活了四十多岁,人世中的酸甜苦辣早已经尝尽了,跟前这个小丫头当真是个不谙世事、心地单纯的,当然心思简单些也没什麽不好的,只要看得开,什麽日子都过得下去。 这时顾家大儿子走了来,向他母亲商议事情,顾大嫂便起身去了。 茵陈也不好一直围在火盆边烤火,又忙着去洗菜,只是冻疮这个东西实在是恼人,冷了疼,热了痒,即便今年用了药慢慢的好了,明年入冬天一冷准要复发。 茵陈已记不得自己是什麽时候生的冻疮,每到冬天她这双手就变得不能看,连针线也做不好,好在没有破皮发脓,只是红肿一片难以消下去。 回了家,茵陈打开一只小瓷瓶,里面是大爷给她配的药膏。她用指头挑出一点来涂抹上,心想快快好吧,虽然算不得什麽大病症,可的确是够折磨人的,因为生了这个,连针线也不好做了。 她隔着小窗瞅了眼外面,天怎麽这麽快就暗下来了,大爷不知什麽时候回来?又想到鸡还没放出来喂食,便收起了瓷瓶,打算去放鸡。 走到堂屋门口,那一阵阵刺骨的寒风迎面吹来,夹带着几丝细雨,雾茫茫的一片,茵陈恍然大悟,难怪觉得暗,原来是变天了。 竹竿上还晾晒着衣服,茵陈赶紧将它们收进屋,又放了鸡,自己在一旁看着,不让牠们去糟践菜地。 凄风冷雨,倒让她有些禁不住,茵陈开始担心起徐景天会不会受冷受冻。这雨眼瞅着越下越大,风也越刮越厉害,过一会儿,她将鸡都赶进鸡窝,找了雨具来,打算给徐景天送去。 茵陈携了雨具才走出家门不远,就碰见徐景天正捂着头往家里跑,样子颇有些狼狈。 「回家去吧,站在这里做什麽?」 茵陈将手上的斗笠替徐景天戴上了,又给他系好了带子,抱怨道:「大爷怎麽冒雨回来,淋坏了怎麽办?再等等我就将这些给送来了。」 徐景天拉了拉斗笠上的带子,系得更紧了些,嘿嘿一笑,「我也不知道你在家,还以为你又去帮忙没回来。」 两人一前一後在雨中走着,不多时便回到了家里,徐景天的衣服还是湿了,连头发都带着水气。 茵陈忙道:「我去熬姜茶。」 才淋这麽点雨,徐景天压根没放在心上,反正自己身体强健,不会这麽容易便受凉,忙阻止道:「不用麻烦,我换身乾爽的衣裳就好,又比不得你身子单薄。」 茵陈听了就去给他找乾净衣裳,後来无意中触摸到他的手,发现一点热气也没有,便道:「我去生个火盆吧,立马就能暖和起来。」 看着她忙上忙下的照顾自己,徐景天心里暖暖的,等到茵陈烧了火盆,又过来笑问他晚上要吃什麽。 徐景天道:「在东家那里用了饭了,你自个儿吃吧。」 「哦!」茵陈微微有些失望,本来打算晚上一起擀面吃的,可现在就她一人吃,她也不大想弄,只胡乱的将中午的剩饭剩菜给热了热,勉强应付了一顿。 「大爷,我听人说,过冬节的时候您要给虞家送冬礼。想好送什麽没有?」 徐景天支吾了一阵,「这个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到时候再看吧,一般人家都送什麽呢?」 茵陈道:「我听人说大都是送羊肉什麽的吧,有的送一整只,也有买一半的,省事的就是几斤提去应一下景。还有送羊肉饺子的,要不还是去买两、三斤肉,配些菜,包了饺子送去,也不算太难看。」 徐景天想了一回,道:「也成,只是你冻疮又复发了吧,我看不如就送几斤羊肉还省事些。」 说完,让她伸出手来给他瞧,看了半晌他摇摇头,去房里拿出个小圆扁盒来。 「喏,这个给你擦手,应该比那药有效果。」 茵陈接过打开一瞧,里面不像是药膏,倒似油脂一般,忙问道:「这是什麽?」 「獾子油呀,可以消肿散瘀,治疗烧伤可是好东西,不过拿来擦冻疮也使得。」 茵陈抿嘴笑道:「多谢大爷。」 「哟,你倒和我客气起来。要客气的话,当初跟着我干什麽,要你留在梁家你也不干,偏要死皮赖脸的跟我到高跃。」 茵陈笑道:「因为大爷对我好呀,我不跟着你跟谁?这些年来你从未打骂过我,什麽好东西都留给我对我可好了。」 以往茵陈说这些话的时候,总是撒着娇的往徐景天身上黏,现在毕竟大些了,也有了女孩子的娇羞,这些举动断然做不出来。 徐景天颇有些自责,「可惜呀,你跟着我这些年还真没过过什麽好日子,都是和我一道吃苦受穷,下个月就是腊月了,得给你置办两身新衣服才是。」 茵陈忙摆手道:「我不敢要。大爷留着吧,接下来花钱的地方有的是。」 「怎麽能苦了你?别人和我说,你也渐渐大了,该打扮打扮,以後给你说户好人家。」 茵陈红着脸说:「大爷又拿这个来取笑我。」 徐景天想着茵陈毕竟还小,就是及笄也还有几年,也只一笑而过。 徐景天送的獾子油,茵陈知道得来不易,也舍不得多用,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以备日後不时之需。 【第二十三章 徐大夫病了】 看似一场普通的冬雨,竟然真的将徐景天这样一个七尺男儿给淋病了。 第二天一早,他便觉得头晕脑胀,身子酸软起不了床,鼻涕也流个不停,一看就知道没法子去帮工,只好遣了茵陈去东家那给自己告个假。 徐景天因为自己是大夫,平时保养得当,很少生病,突然病倒了,茵陈倒先慌乱起来,暗暗着急,无不祈祷着立马能好。 好在她跟着徐景天也略学了点药理上的本事,家里的药不够,又去药铺里配了些来煎煮上了。家里的大小事体一应不让他动手,照顾起人来无一不妥帖,只让徐景天安心养病就好。 徐景天身子依旧发烫,躺在床上一点力气也没有,看着茵陈忙里忙外,很是过意不去,「别只顾着我,当心这病过给了你。」 茵陈却说:「我不怕。大爷跟前没人,我再不管,难道让大爷就这麽病着?以前我生病的时候,大爷不也是这样对我的吗?放心吧,大爷底子好,要不了多久就能大好。」 第三章 他们正说着话,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在喊—— 「徐大夫!徐大夫!」是个女子的声音。 茵陈听出来是虞水仙,忙笑道:「准是他们虞家人知道你病了,所以来看看你。」 徐景天忙和茵陈道:「别让她进我屋,不能让她也染了病。」 茵陈点头笑道:「大爷放心吧。」 茵陈走至外间,果然看见了虞水仙,忙迎了上去。 「虞三姑娘怎麽来了?」 虞水仙现在眼里哪有这个丫头呢,两眼只往屋里瞧,着急的问道:「我听说徐大夫病了,他可在不在家?」 茵陈赶紧回答道:「在呢,才喝了药正歇着。」 虞水仙便不多言,往徐景天的房里走去。 茵陈赶紧上前相拦,「大爷说他病得重,怕过给了虞姑娘,虞姑娘还是不进去吧。」 虞水仙压根不理会,如今她和徐景天定下了婚约,以後两人是要过一辈子的,她才不计较那些所谓的礼数。大剌剌的来到房里,果然见他正卧在床上。 她一点也没顾忌就走上前去,满脸堆笑道:「怎麽就病了呢,亏你还是个大夫。」一面说一面将随身带的一个布袋子解开,里面装了大概有两斤小枣,「这是我家自己出的枣,娘说带来给你尝尝。」 徐景天忙要起身,虞水仙却按着他的身子,「你别动,好好躺着吧,我坐下和你说会儿话。」 被她这一按,徐景天满脸通红,越发的不好意思起来。虽然两人有婚约,但是和别的女人接触,他依旧显得腼腆。 正好茵陈走进来,徐景天忙道:「茵陈,你陪虞三姑娘在堂屋坐坐吧,我这里毕竟不方便。」 茵陈还没说出「请」这个字,那虞水仙却自个儿搬了张竹椅来,坐在徐景天床前,压根不去别的地方,又堆起满脸的笑,「我陪徐大夫说说话吧,徐大夫就这麽躺着就行了,不用管我。」 茵陈见状自然不好多说什麽,徐景天心想虞水仙走了这麽远来看望自己,大冷的天颇为不易,毕竟也是她的一番好心便不好再赶她走。 虞水仙见他身上盖的被子都是旧的,又薄,便有些心疼,「难怪徐大夫会病,只怕这麽躺着也不暖和。」说这话的时候看了茵陈几眼,似是在埋怨她没有照顾好。 除了父母,现在就只有徐氏和茵陈关心他的饮食起居,偶然来了个年轻女子说这些话,徐景天心里多少有些感动,又努力的笑了笑,「我生病倒不是因为不暖和,让虞三姑娘担心了。」 虞水仙红着脸说:「关心你那是应该的,只怕这个小丫头不会做什麽好东西,让你受罪了,想吃什麽?我去给你做。」 徐景天忙道:「不用,我一点也不饿,茵陈她照顾得挺好的。」 闻言,虞水仙有些失落,觉得自己大老远的跑来,什麽忙也帮不上,又想到徐景天病中,自己待久了怕惹得他心烦,略坐了坐便要告辞。 徐景天想着她回去还要走那麽远的路,自然也不好多留,交代茵陈送送。 茵陈答应着,虞水仙便和徐景天道了别,又嘱咐他好生将养,得空了再来看望他。 茵陈一路相送着,期间虞水仙一直对她吩咐,「伺候人的丫鬟就得处处替主子着想。你年纪虽小,却也别贪玩,饭菜要可口、衣服鞋袜要乾净整洁,一样都不能偷懒,更不能让徐大夫操半点的心。你该明白自己的本分,处处用心,就说这被子吧,薄了旧了破了你也不管,害徐大夫病了,是徐大夫人好,纵容着你,要是换了我的话,早就打一顿再撵出去了!」 茵陈听到这里,心想等到这位虞三姑娘进了门,怕只有更加费心伺候的分儿,毕竟她可不想被赶出去。 虞水仙唠唠叨叨一通,大抵都是在怪罪茵陈没有尽心照顾徐景天,她也是穷人家出身的女儿,从小虽被父母娇养,到底还是要帮着做些家务活,家里用不起丫头,当不了主子,见徐家有这麽个小丫头,自然多了一份高高在上的傲慢,一心想要调教茵陈,以便日後能听她使唤、供她差遣。 送走了虞水仙,茵陈回到徐景天房里,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还是有些发烫,她焦急问道:「怎麽不见好呢?」 见她一脸焦急的模样,徐景天倒有些不忍,努力的笑了笑,「哪里有那麽快的,你不用担心。」 茵陈怎能不担心呢,大爷是主心骨,这主心骨倒下了,她靠谁去?如今她心里想的全是关於徐景天的身体,只盼望着他能尽快好起来。 家里没什麽特别好的东西,这几天存的鸡蛋倒还没卖,茵陈想了想,便取了两颗,打散了熬了鸡蛋粥,自己却是一口也舍不得吃,只催促着他多吃些。 後来徐景天出了一身的汗,茵陈也一点不嫌弃,烧了热水来亲自给他擦拭身子,照顾得无微不至。 後来顾大嫂遣了大儿媳过来和茵陈说酒席的事,茵陈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我家大爷病着,跟前没个照料的人,告一次假吧。」 顾家大儿媳见她这麽说,深感意外,脸上有些焦虑,「你怎能不来呢,这次有差不多三十来桌,我们几个都忙不过来,你偏偏还要告假,只怕婆婆那里会发火的。」 茵陈想到平时顾大娘待她好,便有些抱歉,「可是我不能丢下大爷不管,家里又没其他人,还请大嫂子和大娘求个情。」 顾家大儿媳摇摇头,「只怕不行,你想办法解决吧。这次排场大,分的钱也多,你不来还真是可惜了。」 能够挣钱的事,茵陈自然不愿意放弃,可眼下实在没别的法子。她想起以前自己生病时,大爷衣不解带的日夜照料,如今轮到大爷需要她,她怎能离开? 顾家大儿媳只负责传话,也没空听茵陈那些解释便回去了。 顾家大儿媳才走,徐景天便从里屋走了出来,「为何不去呢?」 茵陈回头看了他一眼,歉然道:「家里我不放心。」 「我没什麽大碍了,你只管放心吧。这麽点小病又不是什麽大症候,我自己是个大夫,知道如何保养,不能耽搁你的正事。」 茵陈低头想了想,忽而笑道:「大爷放心,我自有解决的法子。」 说完,她跑去了涂家那边找莲心。 冬天里没什麽事,莲心成日在家,很是无聊,见茵陈过来找她说话,自然是高兴的。 银花在一旁腌菜,见了茵陈少不得要问两句,「听说徐大夫病了,可好些了?」 茵陈含笑道:「多谢婶子关心,好了些,只是还没大好,正在家休养。」 银花叹道:「这人呀,总要身子健壮,没病没灾的好。天气冷了,一时不注意受个什麽寒凉的可了不得,我们家天冬这两天身子也不大舒畅,还想让徐大夫给瞧瞧,开点药什麽的,既然徐大夫自己还没好,也不好去为难他。」 茵陈忙道:「我回去和大爷说说,有什麽好药立刻送来。」 银花一听忙起身道:「这样就有劳你家大爷了。」 茵陈笑笑,也没当回事,拉了莲心到一旁,劈头就道:「好姊姊,我这里走不开,顾大娘那边又催得紧,你得空的话,替我两天好不好?」 莲心半晌才反应过来,「替你去帮忙吗?」 「是呀,听说这次有差不多三十桌人,他们一定忙不过来。顾大娘待我好,不能让她为难,可是我家大爷……唉,实在没别的法子了,你替我一下,还能有工钱拿,如何?」 寒冬腊月的,帮人做酒席是件苦差事,莲心在自家都懒得帮忙做家事,脸上露出了难色。 茵陈见她不愿意,只好作罢,再想想是否有别的法子。 银花听着她们嘀嘀咕咕,才听了几句便知道是什麽事,忙过来和莲心道:「我说你迟疑什麽呀,还要想来想去的。」又对茵陈道;「你放心,你莲心姊姊一定会帮你这个忙的。」 茵陈见银花出面了,知道此事有望,忙欠身答谢,「那麽莲心姊姊是愿意替我跑这一趟罗?真是太感激了。」 银花暗暗推了女儿一把,莲心才不大甘愿的说:「好吧,我替你去。」 茵陈千恩万谢一回,又详细询问了天冬的身体情况,回家和徐景天一说,徐景天听了立刻知晓天冬哪里出了毛病,开了个方子,让茵陈配了药,好在家里的药就能配齐全。 天冬吃了不过才一帖药便好了,喜得银花连声称赞徐景天医术高明,要付药钱,徐景天却以邻里间素日多有照顾为由坚持不肯收,银花只好做了两样精巧点心送来,算是谢礼。 莲心替茵陈去了顾家那边帮忙,累三天才算完,顾大嫂照例给莲心分了数百文钱,辛苦了一回也算值得,不过她可不想再有下次了。 银花见女儿挣了钱,便和她说:「你该拿出一部分给茵陈送去。」 莲心一脸的疑惑,「为何要分她钱?」 「要不是她,只怕也你挣不了这些,按规矩来说也该如此,这是做人的道理。」 第四章 莲心却不肯,心想自己起早贪黑,又在冷水里冻了好久,好不容易才得了这麽点,凭什麽要分给茵陈? 银花见女儿舍不得,皱眉道:「你把钱看得比我还重。」 莲心道:「这是我该得的,娘没道理来说教。」 银花说不过她,只好作罢。 徐景天的病前後拖延了六、七天,总算是好利索了,这病了一场,脸庞也消瘦了下来。 身子刚痊癒,就有人上门来找他帮工,徐景天二话不说便答应了。那家人要建房,需要找人夯墙,没什麽难度,要的全部是力气。 茵陈阻止他,「大爷,这等苦活还是先不要干,倘若又病倒了,可就因小失大,再说虞三姑娘也会担心。」 徐景天哪里有不去的,笑着安慰她,「我没事的,再说已经歇了这麽多天,再不起来活动下筋骨怎行?」 就这样,徐景天接下了帮人建房的活。 徐家重新回到先前两人一天见不了几回面的状况,要是谁家有个什麽病需要请徐景天过去看诊,往往要来回跑好几遍,话也要捎好几次才能带到。 这一日,徐景天才帮人夯墙回来,连家门都还没进,就被同村子的余大元给拉住了。 「徐大夫,还得麻烦你走一趟,快快跟我来吧,耽搁不起了。」 幸好茵陈远远的望见了这一幕,连忙回屋给徐景天提了诊箱。 等徐景天去了,她从天色微暗等到起更时还不见他回来,腊月的寒夜,她在家等得焦急,想要点个灯笼去余家那边看看,偏偏路她又不熟,外面又黑,不禁有些胆怯,堂屋的门半掩着,她就一人守在桌前的小油灯,连针线也不能安心的做。 此时一阵夜风吹来,门吱嘎一声被打开了一大半,桌上的油灯瞬间被扑灭了,屋子里黑乎乎的一片,茵陈立刻起身来,又听得外面风挂着门框发响,不由得有些害怕。 茵陈越发的不敢在屋里待,摸索着跨出了门槛,外面还不至於伸手不见五指,微微的有些亮光,风是一阵接着一阵,茵陈紧紧的包着身子,来回在屋檐下走来走去。 除了风声,偶尔还有几声远远的狗叫,除了这些都安静极了,茵陈心里焦急,又害怕,忐忑不安的来回兜着圈子,心想究竟是什麽重症,怎麽耽搁到此时? 风吹着树影摇曳,看得久了,她觉得那些树像是活的一般向自己走来。 茵陈曾听人说起些妖魔鬼怪的故事,又记起崇阁寺里那些泥胎佛像,其中不乏面目狰狞的吓得不轻,可是她又不敢躲进屋里,只能瑟瑟发抖的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後来索性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隐约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这才睁开了眼,看见了个人影正朝这边走来,她心里一喜,知道人回来了,连忙唤了一声,「大爷,你可回来了!」 「茵陈,你怎麽在外面?」 茵陈拔腿奔了过去,结结实实的撞在了徐景天怀里。 徐景天忙拉住了她,温和的问道:「怎麽不进屋?外面多冷。」 茵陈靠在他胸前,温暖又厚实,不安分的心立刻平静下来,前面那些害怕和担心统统都不见了。 「大爷怎麽回来得这麽晚?我一人待在屋里怪害怕的。」 「小傻子,怕什麽呢?又不会跑出什麽野兽来,以後可不许大冷天还待在外面。」徐景天一身的疲惫,但见茵陈如此胆小,不免笑了出来,又摸了摸她的头发,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吧,我们进屋去。」 待到屋内,茵陈摸索着找到了火摺子,重新点亮了油灯,徐景天坐在长凳上就打起瞌睡来。 「大爷可真够辛苦的,吃东西没?要是没有,我立马去做些。」 徐景天摇头道:「不,我不饿。」他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想早些躺在床上好好的睡一觉,明儿一早还得去帮别人夯墙。 茵陈赶着去灶下炊水,又灌了汤婆子塞在布袋里装好,替徐景天铺好了被褥,将它塞进被窝里,希望他能一夜好眠。 木桶里早已放上了一个纱布包,里面配了艾草、续断、茱萸三种药物。徐景天以前教导过茵陈,冬夜泡脚时将这个放进去,可以减轻疲劳、活络气血。她将烧得极热的水倒了下去,不多时艾草特有的香气就弥漫开来,待浸泡了片刻,她试了试水温,感觉有些烫手,添了些冷水,调匀了给徐景天提去。 徐景天困得连眼皮也睁不开了,茵陈见他这样不免有些心疼,又替他除了鞋袜,将双脚泡进了木桶里,几乎半跪在地上要给徐景天洗脚。 被热水一泡,那睡意立马去了三分,徐景天睁开双眼,要拉茵陈起来,「你不用服侍,我自己来。」 茵陈却坚持道:「虞三姑娘特意嘱咐过的,要我好好的照顾大爷,不能有一丝疏忽,才是做丫头的本分。」 徐景天听见了这一句,不免觉得有些好笑,「谁拿你当丫头,我可从来没有这麽想过,大家都是亲人,哪里用得着如此客气呢?」 茵陈想着虞水仙教导过的那些话,倒觉得有几分道理,以前就下过决心,就算是当牛做马服侍大爷一辈子,她也是极愿意的。 泡在热水里,双脚立刻舒服了不少,身子也是温热的。茵陈站在旁边几次想要替徐景天搓脚,徐景天都阻拦了。 茵陈又问:「那余家谁病了,耽搁到此时?」 徐景天苦笑,「说来真是让人哭笑不得。那余大元找来,我只当是什麽急症,急匆匆的跟着去了,才知道原来是他们家的牛下崽子,半天下不来。他们家想尽了法子都没用,硬让我去看看。茵陈你说是不是无可奈何呀,我一个医人的,今天倒给他们家医起牛来,还折腾到半夜,才总算是生下来了,事後他们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又是感激又是赔礼的,留着我用了晚饭才回来的。」 茵陈道:「我还以为他们余家谁得了重症,原来是牛生崽子。大爷现在是什麽都在管,你就一个人,哪里忙得开呢?」 徐景天道:「是呀,别人叫去帮忙,我也不好推辞,毕竟都是同村子的人,他们家那头牛倒十分争气,竟然一胎下了俩,把余家高兴得犹如添了新丁一般。」 茵陈笑道:「是呀,据说牛和人差不多,一般都只生一个,这突然生了双胎还真是件稀奇事。」 徐景天泡好了脚,便准备睡觉去了,也没有要油灯,熟门熟路的进了卧房,脱了衣服鞋袜,往床上一躺,被窝暖暖的,身子碰到了汤婆子。他心想这小傻子怎麽又将这个给他用,他又不大怕冷,倒是茵陈独自睡觉更容易发冷。 他披了衣衫,拿着汤婆子走到外间,就见茵陈就着他泡过脚的水接着泡呢。 徐景天道:「我以前就交代过你,这个我用不上,你留着自己用吧。」说着便塞到茵陈床上去了。 等到茵陈收拾好一切,躺下睡觉时,被窝暖洋洋的,就像是以前蜷在徐景天的怀里睡觉一样,刚刚分房睡的时候,她有很多地方不习惯,夜里也常常从噩梦中惊醒,也不知过多久才适应过来。 随着年纪再稍微大一些,她明白了男女有别,没有一直赖在徐景天床上不走的道理,她得学着独自睡觉、独自吃饭,或许将来还要适应独自过活,不过没人会喜欢漆黑又寒冷、孤独的冬夜,茵陈也不例外,她最喜欢的还是两人同睡的那份安心。 眼见着冬节要到了,东家的房子已经竣工,以往的冬节徐景天也没太当回事,不过今年却不得不重视,徐氏已经来了几次提醒他要给虞家备礼。 正好村子里有人杀羊,徐景天早早的和那家人沟通好,买了五斤好肉回来。 茵陈和了面,擀了饺子皮,从菜地里拔了鲜嫩的青葱,配了姜米拌在羊肉里,就包起饺子。 她总共包了两百来个饺子,找了乾净的食盒,将洗得乾净的纱布铺上,数了一百五十个装进去,食盒不大,一百五十个远远装不下,只得将篮子也用上,收拾齐整,就等徐景天提了给虞家送去。 待徐景天从外面回来,却见他手里拿着几株兰草。 茵陈有些诧异,忙问:「大爷,这是从哪里来的?」 「别人送了我几株,拿去栽种,明年春天说不定就能开花了。」 共有五株兰草,徐景天留下了三株,余下的打算送给虞家。 在茵陈的催促下,他终於换了出门的好衣裳,打算去虞家,不想衣服都还没扣好,就听见外面有人来叫。 茵陈道:「看来今天是去不成了,又有活找上门。大爷选哪一头?」 徐景天忙出门应了,说道:「哪里还有什麽选择,虞家那边你替我跑一趟吧,这里事急,走不开,虞家那边问起来,你帮我说明一下情况,记得将兰草一并带去,可别忘了。」 徐景天将才换好的衣服又给脱了,穿了平常的旧衣服,急急忙忙的跟着那人走了。 第五章 【第二十四章 上虞家送礼】 茵陈看着装好的饺子和墙边放着的兰草,有些无可奈何,眼下只有她跑这一趟了。 虞家没有住在乌家庄,而是在隔壁的花水湾,来去的路途真不算近,她又只和徐景天去过一次,所幸记忆好,路大都认得,只是有些不好走。 没有推辞的余地,她回房重新梳了遍头发,换了衣服,玉色的夹袄外面又罩了件水绿色的衫子,配着玉色的棉裙,又换了一双没有补丁的鞋子。 收拾俐落了,她这才给房门下了钥。 一百多个饺子原本也不算重,可这又是食盒又是篮子的有些占手,还要拿着兰草,实在不便。外面风大,她回去拿了张包头的帕子,总算是出了门,路上偶尔遇见几位熟识的人,茵陈皆温和的向他们打招呼。 以她的脚程,她有些担心,怕要到下午才能到虞家,还要赶回来,不知会不会落得个赶夜路的下场。 过了大槐树,就要上大路了,茵陈停下来,心想会不会有刚好要往花水湾的车子,她也好顺个路,便站在路口等。因为好些天没有下雨,黄尘漫道,幸好她捂着嘴,不至於呛一嘴的灰尘。 过了好半晌,茵陈都要放弃了,才看见有个老汉赶了辆牛车过来,顿时一喜,忙上前询问了一番,果然是回花水湾的,她便商议了价钱,上车坐了。 赶车的老汉也是花水湾的人,听说茵陈要去虞家,忙问:「你是虞家的亲戚吗?」 茵陈笑道:「目前算不得什麽亲戚,不过他们家三姑娘马上要和我家大爷结亲了。」 「虞家三丫头?是,他们虞家就只有这老三没有人家了,如今看来是和乌家庄结亲了。」老汉赶着车,一会儿又拿出烟杆来,点了烟草,悠然的吸起烟来,吸不了几口又咳嗽几声。 乌家庄和花水湾是挨邻的两个村庄,不过花水湾没有乌家庄大,没有这边人口多罢了,两个村庄相互有亲的不少,来往还算多。 坐在牛车上,倒省了不少脚力,晃晃悠悠的往虞家而去,茵陈庆幸今天出门运气不错,希望虞家收到她包的饺子也是高高兴兴的。 赶了许久的路,总算是来到了花水湾,老汉要忙着回家,所以也没有送茵陈去虞家,只是给她指了个方向而已。 茵陈大致也还记得,就从衣服里掏出个荷包,数了九文钱算做车资,那老汉大大方方的接下了。 茵陈顺着小路而去,走过狭窄的田埂路,穿过了竹林,就见几间茅舍出现在眼前,和她第一次来的感触一样,房屋那麽低矮,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麽有钱的人家。 茵陈倒也没嫌弃,过了座小石桥,来到了虞家的院子,只见堂屋的门半掩着,心想好险有人在家,没有扑空。 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茵陈这才高声唤道:「有人吗?」 话音才落,就听得不知是哪间屋里传来应答的声音,「谁呀?」 「是我!」茵陈连忙答道,突然想到虞家的人和她又不熟,没见着她的面,如何知道她是谁,只好又添了句,「我是徐家的人。」 回答之後,屋里再没有声音了。 茵陈走到檐下,只见一旁摆着些剖好的竹篾,还有只编了一半的箩筐,地上一把砍柴刀、一个草垫子,另一头的角落里堆放着才从山上砍出来的松柏等树枝,也没好好收拾,显得七零八落。 茵陈将兰草挨墙放下,一手提食盒,一手提篮子,过了一阵,才见计氏从偏房里出来。 见着了茵陈,她立马满脸堆笑,「呀,我当是谁,原来是徐家的小丫头,倒让你久等了。」不见徐景天的身影,她心里便有些不满。 茵陈含笑着和计氏问好,又将饺子奉上。 计氏先掀了篮子上盖着的布一看,里面盛放着一个个饱满又匀净的小饺子,便笑道:「这包得不错,一颗颗像是麦穗一般。」 接着又去看那食盒,觉得这盒子精美无比,也不知是什麽木头做的,通体漆成了大红色,只是有些掉漆了,盖子上雕刻着花草人物,旁边还配了几句话,她一个字也不认得,只觉得好看。 这原是陆家的东西,现在就留给了徐家,平时也闲置在家,没什麽用处,不过偶尔拿来一用。 「我瞅着这食盒子倒像是富贵人家所用的东西,一般的人家哪里用这个。」 茵陈忙解释道:「可不是富贵人家用的,不过偶然到了我们家,又没拿走,只好拿来自用了。」 计氏见徐家送的节礼只有羊肉饺子,心想也太小气了些,别的女婿不是送钱送布,就是送肉、送糖,送点心、送果子,哪里只单单这一样的,也亏得那徐景天拿得出手。她心里不满,只是不好在茵陈面前透露出。 虞水仙从自己房里走了出来,倚在门口见是茵陈,张口便问:「徐大夫怎样了,好利索没有?」 茵陈连忙回道:「多谢虞姑娘关心,我家大爷已经大好了。本来他要亲自登门送东西的,只是临时又有人来请,才脱不了身。」 虞水仙还没发话,计氏先撇撇嘴道:「他这个人怎麽如此不通呢,别人一句话就给叫走了,还让你这麽个小家伙送东西过来,也真是放心。」 听着计氏的埋怨,茵陈也不敢辩解什麽,又对虞水仙笑道:「别人送了大爷几株兰草,大爷让我拿两株来给虞姑娘。」 虞水仙这才看见地上那两株像是韭菜一般的东西,脸上并未露出什麽欢喜的神情,只淡淡的说道:「知道了,多谢徐大夫费心想着。」 计氏赶着将饺子都拣了出来,茵陈便在檐下等着, 虞水仙跟了她母亲去,见了这些白白鼓鼓的饺子,冷笑道:「这就是冬节的礼吗?」 「可不是吗,就这些饺子。我说这徐女婿是不是太抠门了些,只送了这个来,还是头一年呢,也没人教教他。」 虞水仙踢着门槛道:「他一个光棍,又没个爹娘教,能想着送东西来就不错了。」 计氏将饺子都拣了出来,又细细的数了一遍,数目倒不算少,又将手里的这个食盒拿着看,心里越发不舍起来。 虞水仙一眼知晓了母亲的心事,在旁边道:「娘既然喜欢,留下自己用吧。」 计氏忙问:「这妥当吗?」 「如何不妥当?眼下定了亲,徐家的东西也是我们虞家的,别说这麽一个盒子,就是别的更好的东西,母亲开口问那徐大夫一句,那徐大夫不得巴巴的送了来?」 听见女儿这麽说,计氏便厚着脸皮收下了,没什麽好回的礼,她便在茵陈的篮子里塞了颗老南瓜,沉甸甸的,连盖篮子的那块布也给留下了。 虞水仙又说:「我闲着没事的时候给徐大夫做了双鞋子,我让外面那丫头一并带回去。」 计氏笑道:「你对这徐大夫还真是喜欢,巴巴儿的给他做鞋子。他能入你的眼,还真是他的福气。」 虞水仙一笑,「娘如今也来打趣我。」说着转身出去了,又叫茵陈,「喂,你过来!」 茵陈便跟着虞水仙进了她的卧房。 屋里陈设倒还简单,床上的被褥也都是盖了好些年的,也不知道夜里冷不冷。 虞水仙没有急着将鞋子拿出来,而是一屁股坐了下来,递给茵陈一把梳子,「我常见人梳那螺髻实在是好看,你替我梳一个吧。」 茵陈拿着梳子颤颤巍巍,她哪里会梳什麽螺髻,听也没听过。 徐水仙见茵陈杵着不动,便踢了她一下,「怎麽,我使唤不动你吗?愣着做什麽?」 茵陈不防虞水仙这突如其来的一脚,也没躲开,拿着梳子又下不了手,只好道:「虞姑娘,对不住,我不会。」 「不会?一个丫头连梳个头也不会,徐大夫的那些粮食是白养着你的?」 茵陈不知虞水仙为何会发火,心想自己只是不会梳头,怎麽就得罪她了? 虞水仙喝了一声,「你给我跪下!」 茵陈只得跪下。 虞水仙两腿交叠,慢悠悠的说道:「你什麽都不会,以後我如何使唤你?趁早给我学去,否则赶明儿我找徐大夫说去,让他赶了你,重新再买个能干的来。」 茵陈一听这话便慌了,忙告饶道:「好姑娘,求求你,别让大爷赶我。您让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 虞水仙见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生平还是头一回有人这样跪着求她,一股愉悦感顿时油然而生,此刻她觉得自己真如那有钱人家的当家奶奶一般,奴役丫鬟下人,心里好不惬意爽快。 「既然开口求我了,那得看你自己的表现,下次再吩咐你做事,我可不想又听到什麽不会的字眼,明白没?」 茵陈战战兢兢地答道:「虞姑娘教诲,我明白了。」 虞水仙点点头,活了二十几年,头一回知道奴役人的感觉原来这麽痛快。 第六章 大冷的天,茵陈替景天跑了虞家这一趟,别说一口热水,就是连坐也没有坐一下,便提着计氏给的那颗老南瓜,还有一双水仙做的鞋子,灰头土脸的回去了。 茵陈一个人慢慢的走着,或许是虞水仙的那些话让她心里莫名的委屈,走着走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心想那虞三姑娘以後她是要称呼一声太太的,自然也会对大爷一样对她,心甘情愿的伺候,只是这个人没有看上去的那般随和亲切,以後定少不了被责骂……想到这些,她忍不住的鼻子发酸。 来高跃这些年,大爷处处怜她、疼她,连体力活也舍不得让她做,重话更是不曾说一句,她何曾受过此等的委屈? 未来的日子会怎样呢?茵陈真不敢想了,虞水仙的言行她也不想告诉徐景天,心想大爷好不容易结一门亲事,她也看得出来,大爷是真心喜欢虞三姑娘的,她不能去挑拨什麽。 等回到家里,已经近黄昏了,正好徐景天在家,随便问了几句虞家的情况,茵陈皆有问有答,食盒的事也说了,徐景天也没放在心上,最後她将虞水仙做的那双鞋子给了徐景天。 徐景天一脸的笑容,又有几分羞涩,「这虞三姑娘还真是有心。」 密密的针脚,厚实的鞋底,他知道这一针一线都是虞水仙的心意,忍不住要试穿一下,等上了脚踩,却发现并不合适,似乎做得小了些,还没茵陈给他做的那些舒适,不免觉得可惜,心想那虞姑娘又不清楚他穿多大的鞋,这贸然做了不合适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也不埋怨什麽,只好好的收起来。 「大爷不穿吗?」 徐景天如实道:「小了些,穿不了,只好放着。对了,要是她问起,你就说很好就是了。」 茵陈知道大爷是不想辜负虞三姑娘的一番心意,便点头答应了。 关於螺髻的事,她後来去问莲心。 莲心感到诧异,「怎麽突然问起这个来,你要梳这样的发型?」 茵陈摇摇头,「我只想打听一下,姊姊可会梳?」 莲心忙道:「我哪里会呢,名字倒是听过,不过都是些已婚的贵妇人梳的,学来也没用,再说哪里有那闲功夫去打理。你这一问起来,我还觉得奇怪呢。」 茵陈便将虞水仙的事和莲心说了。 莲心听罢皱眉道:「她算什麽东西?也敢指使你做东做西的。」 茵陈无奈道:「日後她和大爷成了亲,自然就是一家子人,她的话我哪里有不依的道理?她还说我不听她的话,便要告诉大爷,让大爷赶了我。」 莲心觉得好笑,「这个女人还真有些意思,难怪一把年纪了还没嫁出去。你家大爷对你这般好,怎麽可能因为她这麽几句话就赶你走,听我一句,别理她。」 茵陈沉默了一会儿,才又道:「莲心姊姊不是我,自然其中一些滋味你是无法体会。大爷待我没得说。当年我快要死了,是大爷好心救了我一命,又不嫌弃我,将我带到高跃来。这辈子我没别的期望,只希望大爷过得好罢了,所以不想让他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烦心。」 「你呀,真是个实心眼的傻姑娘!」莲心点了点茵陈的额头。 莲心未能告诉茵陈如何梳妆,茵陈只好又去别处打听,想着下次遇见虞三姑娘前学会了才好,後来几经波折,总算是打听到了,有人替她描了张样子,她带回去自己琢磨。 一入腊月,感觉这一年立刻就要过完了,翻了年就是正月,距离二月的婚期也不远了。这些日子来,徐景天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凑了些钱,可距离虞家开出的彩礼条件依旧差了好大一截。 徐氏自然担心兄弟的婚事,曾三番两次问过他的收入。 「等到正月里,用钱的地方没那麽多了,我拿个三、四两银子帮衬你,我能拿出来的就只有这些了。好在你外甥还小,暂时用不到什麽大钱。这些年来你姊夫虽然也能干,攒了不少,但他那个人你是知道的,爱吃爱喝,也是笔不小的开销,就这些还是我好不容易存下的。」 徐景天有些愧疚,「我这当弟弟的娶亲还要劳烦大姊,真是过意不去。」 徐氏一笑,「这有什麽,你是我亲兄弟,现在爹娘都没了,我不帮着谁帮呢?」 可就是加上徐氏的三、四两银子,也还差着数呢,需要的金银首饰也是笔费用,实在不行,他只好找人去借一点了。 「大姊认识什麽能够说得上话的有钱人家吗?」 徐氏笑道:「那些有钱的人家大都在镇上住着,我认识他们,他们却不认识我,上哪里找说得上话的。怎麽,你有什麽想法?」 「哪里有别的想法,不过是借钱吧,也不多,再能借个十来两,这事基本就齐全了。」 徐氏摇头道:「一出口就十来两,还真不是什麽小数目,别人未必肯借给你。」 徐景天道:「是呀,不如我去问问常有来往的药铺掌柜,希望他能看在平日总卖药给他的分上帮一点忙。」 徐氏缓缓的喝了一口热茶,沉吟了片刻,唇角浮出一丝笑意来,「我说你也糊涂,自家人能依靠的,何必去问外人。我听人说你哥在临江那边做起了小贩,拉扯一家子,日子过得不错,为何不去问他?」 徐景天心想上次兄弟俩见面还是一年前的事,还因为嫂子生育的问题闹得有些不愉快,他实在拉不下这个脸跟哥哥借。 徐氏见他踟蹰的样子,便道:「他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这要成亲了,通知一下理所应当吧。也不问他要,就说借两个钱花花,又有什麽不行的?你这个人就是太爱惜这张脸面,什麽都不好意思说出口,扭捏得像个娘们似的。我给你出个主意吧,去街上随便买两样东西,将茵陈带上,坐个车就去临江,说是要看望两个侄女,难道他还会赶你不成?」 「带茵陈去做什麽?」 「有个小姑娘在身边,必要时也好说话,我倒觉得那个小丫头比你伶俐多了。」徐氏说着,开口叫起茵陈来。 茵陈正在菜地里忙呢,听见徐氏叫她,片刻也不敢耽误,慌慌忙忙的跑了来。 「姑姑有什麽吩咐?」 徐氏见茵陈裤脚上都是泥,皱了皱眉,「我看也不用选日子了,你将自己收拾乾净了,明天一早和你大爷去一趟临江吧。」 「临江?」 「是呀,走一趟亲戚。」 徐氏又教了许多话给她,徐景天在一旁听着甚是心烦。 茵陈倒都记住了,笑道:「姑姑放心吧。」 吩咐好茵陈,徐氏又问徐景天,「去不去你倒是给句话呀。」 徐景天颇为无可奈何,「大姊都说到这个分上了,我能不去吗?就当是去看望两个侄女。」 「对了,就是这样,都是一家人,即便没有住在一起,也不能断绝来往,不然爹娘知道该多伤心。你们兄弟和睦了,我看着也欢喜。」 去临江的事就这麽决定下来了,不过茵陈知道徐景天郁郁不快,很是心不甘情不愿,也曾笑语宽慰,「其实我挺羡慕大爷的。」 「羡慕我做什麽?」 「至少还有能走动的亲戚呀。有大姊、有哥哥比什麽都强,不管怎样的疏远,到底是连着血脉,是一家子。哪里像我,就和没根的浮萍一般……」说到後面,茵陈的眼圈红了。 徐景天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如今走动的算来只有大姊一家子了,哥哥他毕竟搬出了这里,也不愿意和我来往,我娘在家的时候排行最小,老一辈的存世不多了,就只剩些表亲,也就更疏远了,徐家这边是还有一位姑姑,只是嫁得远,在隔壁县,这麽多年也没来往了,所以於骨肉亲情什麽的,我看得并不重。」有总比没有强。 茵陈叹气,「这是大爷身在福中不知福罢了。」 隔日一早,因为要赶路,两人早早的起了床,茵陈帮徐景天选了身不大穿的好衣裳,收拾好了便出了门。 由於又不逢集市,加上天色早,好些铺子都没开门,压根买不了什麽东西,徐景天便决定到了临江再说。 到了往日雇车的地方,车子不算少,不过没有顺路去临江的,只有他们俩坐的话,价钱不用说一定高。 徐景天想着能省一点是一点,索性也不坐车了,不过走个五、六里路便是飞云江,那边有码头可以通船,船虽然慢一些,但也能到。 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去,茵陈跟着他一路走,时不时的和他说几句话,倒也不寂寞,只是他的脚程快,茵陈赶不上,好几次都特意放慢了些等她。 这一路上徐景天也想了不少,这次去就当是看望哥哥一家人吧,先不提钱的事,毕竟这也实在不好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