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休书 上》 第一章 【第一章】 庆历五年,三月三,风和日丽,是仕子闺秀到郊外踏青的好日子,大庆皇商褚家的几位小姐当然不会落後,一辆豪华加宽加长的双驾马车从褚府大门驶出,马车里坐着皇商褚玮伦千娇百媚的三个女儿,锦绣荣华里面的绣容华三女。 「大姊心情不好,要拉她一起出来散心她偏不来,可别闷出病来。」二小姐褚明绣拿着小绢扇轻摇,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好看的柳叶眉微蹙,一副姊妹情深不已的样子。 「她?」三小姐褚明容往小嘴丢了一粒瓜子儿,不屑地把瓜子壳儿从红唇吐出,「她这时有心思出门才怪,成亲第二天就被夫家把人送回,这是咱们的爹,换了别的人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容她再回娘家,自是把她送回冯家,任她在冯家自生自灭了。」 「这也怪不得大姊。」四小姐褚明华无限同情道:「大姊也怪可怜见的,被送回来後自绝不成,这些日子痴痴傻傻,人也认不得,我前些日子去看她,她还以为我是三姊呢。」 「哎。」褚明绣幽幽叹道:「自来官商不是一体,爹何苦去高攀冯家?好好儿的大姊变得冯家妇不成冯家妇,褚家女不成褚家女了。」 褚明容把嘴里的瓜子仁吞下,红唇颤动正想出言讥诮,突地呆住了,指着窗外叫道:「冯侍郎……」 「姊夫。」嗖嗖嗖极快的,明绣、明华往车窗扑过去,外面那个摺扇轻摇,正与三两同僚轻言慢语的,可不就是当朝户部侍郎,她们的大姊夫冯丞斐。 褚家的四朵金花名满京城,褚玮伦曾经最得意的就是自己有四个国色天香的女儿,大女儿颜似芙蓉、质比幽兰;二女儿娥眉轻蹙、我见犹怜;三女儿艳若桃花、媚赛秋月;四女儿粉妆玉琢、清露凝香。 而他的大女儿又曾经是得意中的得意,京都见过褚大小姐褚明锦的人曾言道:「一样的好样貌,到底是嫡出,那气派儿……」 褚大小姐褚明锦最让人交口称赞的就是她那通身气派,褚玮伦富可敌国,姨娘是一个赛一个的美,女儿个个貌美如花,可到底是商户人家,行事免不了奢华有余、贵气不足,褚明锦却偏似是另一个府里养出来的一般,一举一动、一笑一颦莫不端方矜贵,人都说便是当朝丞相千金方彤君,言谈举止也及不上她。 可惜的是就是这样的一个闺秀典范,却在嫁入侍郎府的第二天被一乘小轿送回娘家,没有休书、没有明言,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可也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想也知道,新婚夜过後被送回娘家,自是因为新婚夜被发现失贞,而之所以没有休书随行送回,那是因为人家冯侍郎厚道,要留了几分脸面给褚家。 燕京城里的人这样猜测,褚府里的人也是半信半疑,也不怪他们把自家小姐想得如此不堪,谁教他们的小姐没有反驳呢,抬回府的那天早上,褚明锦一言不发回了闺房,不久被丫鬟发现竟然悬梁自绝了,虽然救了过来可却傻了一样,连自个儿爷娘都不认得了,既然前事已忘,那这失贞的罪名也便坐实了。 褚家三朵金花亲切热络地拍着冯丞斐马屁时,燕京城里人们口中的诽闻人物褚明锦从褚府小角门慢步踱出了府邸。 褚明锦这些日子颇躁得慌,其实不能叫褚明锦躁得慌,应该叫俞心怡躁得慌。 俞心怡叹气,她不想穿越啊,虽然给她穿越的这个身体肤若凝脂、发黑如墨、明眸若水、声如珠玉、身姿曼妙、家世傲人,无可挑剔的白富美,可是这白富美同时还是一个弃妇啊!不,比弃妇还惨,连休书都没有,如果有休书还可以自由自在地寻第二春。 褚明锦觉得脑门生疼,被她娘褚陈氏戳的,褚陈氏可不像有的娘那样,见爱女死而复生喜极而泣、百依百顺,她自俞心怡变成褚明锦醒来後便不停地审问,要褚明锦老老实实交代出奸夫,她好想方设法马上把褚明锦送到奸夫家,省得正牌夫君没了,奸夫也丢了。 冒牌褚明锦怎麽知道奸夫是谁?自然说不出来,只急得慓悍如虎的褚陈氏哭哭啼啼,大显女儿娇态。 褚陈氏急着把女儿送到奸夫家自有她的考量,大户人家哪少得了妻妾争宠,虽然褚陈氏也是中年美娇娥,可不是有句话叫妻不如妾吗?要跟妾室争宠自然争不过,往常仗着女儿最得丈夫疼爱,地位还是不可动摇的,如今女儿声名扫地,别说自己的地位了,她只希望女儿後半生能过得好些。 这过得好,最少不了的依仗是金银财帛,女儿之前已白贴了一份嫁妆给侍郎府了,这得趁着丈夫心疼女儿被休,也趁着下面那几个庶出女儿还没提起亲事,赶紧替女儿再从褚家掏出一份厚重的嫁妆嫁出去。 褚陈氏絮絮叨叨,倒使俞心怡慢慢了解了褚家的情况,也有些怀疑那冯丞斐只一乘小轿把人送回,到底是真的给褚家留面子,等褚明锦自己求去,还是贪着褚家的陪嫁。 俞心怡穿越过来一个月,方方面面了解完情况後,决定先从冯丞斐处拿到休书顺便讨回嫁妆,至於那奸夫,既然这一个月没有出现,看来也是负情薄义之辈,且於她也不过陌生人一个,不要也罢。 经过几次旁敲侧击,褚明锦确定,她爹还作着冯丞斐把她接回冯家的美梦,靠便宜老爹要到休书的想法不可取,而她娘在宅子里与几个姨娘斗智斗勇是满厉害的,跟外面的人?还是不要指望了。 褚明锦决定靠人不如靠自己,由自己亲身上阵,要摸清情况,坐在褚府闺房里是不行的,且幸贴身丫鬟翠竹是变妆高手,男人在外行走总比女人来得方便些,於是褚明锦让翠竹帮她整弄了一下眉眼,弄成男子容貌,换了一身男子便服,撇下丫鬟使女,独自一人出了门。 从後角门出来,兜过一条长巷,褚明锦往背後褚府大门看去,第一次离家的她想认路呢,这一看之下便瞥见街角转弯处站着一个人,那人正直勾勾地看着褚府大门。 啊,奸夫!褚明锦直觉地想起奸夫这两个字。 那人约弱冠之龄,身材可算挺拔,遗憾的是瘦骨嶙峋,穿着一身灰扑扑的长袍,脸色晦黄、眼窝深凹,眉头皱成川字,一双饿鹫般的眼紧瞅着她家的大门。 看清楚这人的形象,褚明锦觉得这人不大可能是自己前身的奸夫,她怎麽也无法把美貌富有的前身和这位穷困落魄的人联系到一块去,那青年执着地望着褚府大门,极度的渴切从那一动也不动的身姿无言地渗透出来,着实让褚明锦渗得慌。 褚明锦扭头,恰见对面街边走过两个青年公子,那两人朝那青年撇嘴,哂笑几声,低声议论几句什麽。 褚明锦忙绕路过去,举步上前朝那两人拱了拱手,「两位兄台,我想打听一下,小弟想到褚府求份差事的,不知这褚府易进不易进,须得想什麽法子否?」 两个青年中的蓝衣人打量了褚明锦一眼,似笑非笑道:「小兄弟这样貌,自能迈得进褚府的门槛。」 褚明锦故作松口气,顺着他的话道:「这褚府招人只看样貌吗?那边站着的那位黑瘦的仁兄,是不是因为样貌欠佳被拒了?」 蓝衣人呵呵笑了两声道:「那个啊,一个泼皮破落户,可是京城里这两日褚家大小姐之外另一出名之人呢。」 「哦。」还有人比自己出名?褚明锦兴致勃勃地看着蓝衣人,听他细细分解。 蓝衣人呵呵笑了两声:「这人名凤双溪,据闻是铜陵郡人,初到京城时贫病交加晕倒道上,西街米店张寡妇救了他,给了他一个安身之所,安排他在自己米铺里算帐,张寡妇有一独女,欲招他为上门女婿,他执意不肯,累得那张家女儿羞愤上吊差点死了。」 褚明锦心道此事也许怪不得凤双溪,张寡妇固然於他有恩,但若凤双溪不喜欢张女,拒亲也在情理之中了。 第二章 蓝衣人同行之人,青衣人笑着插嘴道:「小兄弟是不是觉得此事孰是孰非难定?」 褚明锦点头,青衣人笑道:「若是只有此事,凤双溪也不成京城名人了,他拒亲之後,自是不能再住在张寡妇家了,搬了出来後在西街摆了个面摊,摆个面摊也罢了,偏他每日里送了碗面到相府去,言道自己亲做亲煮的,请彤君小姐品嚐,可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的确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褚明锦点头,忽想起现代铺天盖地、五花八门的炒作,心头一动,问道:「这凤双溪的面摊生意如何?」 蓝衣人与青衣人相对大笑,道:「倒是好得很,许多人好奇,前去看这只癞蛤蟆,不过也就如此吧。」 也就如此?照这名人效应绯闻影响,只怕凤双溪几个月就能把面摊发展成面馆吧? 蓝衣书生见褚明锦愣神,问道:「小兄弟在想什麽?」 褚明锦假意沉吟片刻道:「小弟在想,凤双溪既然对彤君小姐献殷勤,为什麽又出现在褚府门口?」 青衣人笑着摇头道:「相府门前,哪容他一日一日的前去骚扰,方相前些日子放出话来,凤双溪再敢出现,打断他的腿,这不,许是看着褚大小姐被弃又想……」 青衣人说了一半不说了,蓝衣人在一边跟着叹了口气,两人匆匆朝褚明锦拱了拱手,「小兄弟,後会有期。」 看来自己这具身体虽然被弃,却也没到人人唾弃的地步,褚明锦心下好些奇怪。 这日褚明锦在城中茶楼出出进进,茶客中颇多议论这个身体前身的,虽是褒贬不一,可那褒是真的褒,那贬却隐着同情,有一处茶楼里甚至有茶客说,褚大小姐是无辜的,旁边几人附和着叹道:「可惜了褚老爷一世英明,却糊里糊涂把女儿许给冯丞斐,白白的害了自己女儿。」 褚明锦侧耳想听听那茶客说自己怎麽无辜法,那冯丞斐又是什麽样的人,那夥茶客却又闭口不言了。 出了茶楼,看看天色不早,褚明锦慢慢踱回府,心中暗暗思忖着凤双溪这人不简单,自己这女子身分在外行走,再方便也是不便的,须得有个枪手替自己打点一切,要不要再悄悄打听打听这个人的来历与现在处境,与他接触一番,看看性情品格,发展成盟友? 不是褚明锦要找个陌生人做盟友,实是这些日子在褚府里,再寻不到能发展成得力助手的人,褚明锦有两个贴身丫鬟翠竹、翠屏,都是能帮她跟姨娘姊妹们斗的好苗子,可离了宅子不行。 褚明锦可不想死待在褚府,等着老爹把她再次随便许人,这第二次嫁,必得要自己中意的才行,这便逼得她除了要跟府里的姨娘妹妹们斗,还必须在府外开辟出一方天地。 凤双溪已经没在街角处了,也是,这人如果真的整天呆站那里看着,也不是能成事的人了。 回到自己住的萃锦楼,褚明锦跟翠竹、翠屏了解这日府里情况。 「太太来过,听说小姐又扮男装出去了,倒也没责怪。」翠竹道,一面又帮褚明锦扯下假眉毛。 翠屏打了水过来,接口道:「五姨娘送了一碗蔬果过来,听说小姐不在,叮嘱奴婢加了冰等你回来吃,喏,那里搁着。」 褚明锦瞟了一眼,点了点头,心道五姨娘兰氏倒是个有心的,自己穿越过来这些日子,五姨娘汤汤水水每日不断送来,更难得的是听说那汤水都是她自己亲自下厨做的。 褚府银子大把,各房小姐院中都有小灶房的,每日里在各自院落用膳,只褚玮伦在家时,才会一家人聚到前面春禧堂用膳。 褚明锦旁敲侧击了解过,自己的爹最宠的是四姨娘郭氏,而郭氏所出的三小姐褚明容也是与自己前身最不睦的,听说明争暗斗不断,互有胜负,此次自己许嫁冯丞斐,褚明容哭了许久,闹着要褚玮伦把嫁给冯丞斐的人换成她,只想不到自己嫁过去第二天就被退货了,褚明容幸灾乐祸之余,想必又开始作冯夫人的美梦了。 褚明锦闭着眼,由着翠屏帮她洗脸,这腐败到十指不沾水的小姐架势,她也是刚刚适应的,刚醒来时她事事要自己做,把两个丫鬟吓得只以为哪里侍候得不好,跪到地上自抽了好几巴掌,自此後褚明锦便执行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政策,能动口绝不动手,两个丫鬟总算喜笑颜开,对她说的话越来越顺从了。 将脸上的妆粉洗掉,整张脸舒畅不少,褚明锦又问道:「还有别的事吗?」 翠竹犹豫了一会道:「那个凤双溪在大门外站了许久,府里有人在议论,凤双溪是为大小姐而来。」 褚明锦应了一声,问道:「都是谁在扯?怎麽都往我身上扯了?难道真不把我这个大小姐放在眼里?」 「谁教大小姐你不避讳,若是之前不资助凤双溪,这会子还能往你身上扯?敢扯也只是暗中扯,不是现在明扯。」翠屏嘀咕道。 褚明锦下巴差点没扶住,不是吧,自己资助过凤双溪?那家伙真是这个身体的奸夫?她不能问,之前问过一些话,这两丫头便吓得去跟褚陈氏禀报自己中邪了,弄得褚陈氏又是和尚又是道士,弄个水陆道场要超渡邪祟,搞得她一日不得安宁。 连着几天,褚明容等人到萃锦楼到得极勤,每个人到来都少不得说到褚明锦尚未两清的侍郎夫君。 据说盐税上报时间到了,农赋收缴也在这个月,户部衙门公务繁多,朝中还有其他几件大事,冯丞斐忙得每天天黑才能回府,每晚回府了还带了公文回家处理,看着似乎又消瘦了。 褚明锦听得很想翻白眼,几个妹妹言下之意,竟是不约而同怪她这个侍郎夫人,霸占着位子却尽不到照顾侍郎大人的职责,心疼冯丞斐比心疼自个大姊多些。 这日早上,褚明锦决定不再留在府里听几个妹妹没营养的谈话,天知道她这些天想从几个妹妹口中了解冯丞斐是个多麽错误的决定。 冯侍郎是个大众情人,所有燕京城闺秀眼里最好的夫婿人选这个资讯,她从穿越过来清醒後的第二天便已知晓,不需得几个妹妹再三再四的讲解了。 褚明锦打定主意,让翠竹帮她黏上假眉毛、假喉结,化妆成男子,扣上变声喉环,又换上一件半新长衫出门了。 翠竹据说是无师自通,褚明锦颇为满意,身边就有一个易容高手太方便了。 街道上,来来往往儒巾长衫居多,也不乏脂粉娇娥,褚明锦绕过一条小街,来到西大街,转了一圈後不觉暗暗称奇,那凤双溪真的把面摊开成面馆了。 约二十平方的店堂,门外四根竹竿撑起一个简陋的棚子,棚下搁置炉灶,嫋嫋上升的轻烟倒将这个违章建筑变成吸引食客的利器了。 凤双溪一手提着锅盖,一手拿着一把大铁勺在锅中搅拌,褚明锦默默看着,心头挥之不去的违和感让她感到膈应。 为什麽会有这种感觉?因为凤双溪一袭长衫却在腰间系着一条破围裙?褚明锦暗暗否定,在观察了一盏茶工夫後,她恍然顿悟那违和感从何而来,格格不入!让她感到很不舒服的是,凤双溪与这个面馆、与那个灶台格格不入。 明明是灰不溜秋的长衫,明明是消瘦落魄的容颜,明明很熟练的煮面、舀面的动作,但是凤双溪愣是如落在鸡窝里的凤凰,给她一种这人不该做着这种事的感觉,就比如有的人会低头服软,可那脊梁却始终是挺直的。 「来碗肉丝面。」 「只有素面了。」凤双溪眼皮都不抬一下。 褚明锦眼光往那简易灶台一扫,肉丝没有,鸡蛋可不还有一篮子,怎就只有素面了? 「加一枚荷包蛋。」 凤双溪嗯了一声,不情不愿的模样,褚明锦虽是心下奇怪却也不想多言,越过灶台进了店堂。 店堂里食客颇多,每张桌子都坐了人,奇怪的是每人碗里的面都很满,都拿着筷子在挑面却不往嘴里送。 第三章 没有单独的空桌,褚明锦目光随意一扫,食客们都是衣裳光鲜,倒不怕肮脏,也便跟一人告了一声兄台可否同坐,得那人点头後在他身边椅子坐下。 灶台那边劈劈啪啪,凤双溪埋头揉面甩面,褚明锦看着看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同座那人看了他一眼,会心地一笑道:「兄台也觉此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 非也,褚明锦是想到,一个西装革履、打着金利来领带的人在土灶前忙碌。 那人巴巴看着他,等他附和,褚明锦咳了咳,正气凛然道:「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各行各业都是起家的根本,本无高低贵贱,听说便是皇商褚老爷,早年未发迹时亦当过货郎,走街闯巷与卖面有什麽差别?假以时日……」 褚明锦这话却出自真心,她前辈子就苦过,山坳里走出来的赤贫人家的女儿,在城里当过饭店服务员、摆过小地摊、骑着三轮车卖过水果……後来虽然发迹了却特别能体会穷人,可惜辛辛苦苦拚出来的家业一朝穿越都化作梦里轻烟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褚明锦说的又有理,那人若是反驳,岂不是连皇商褚玮伦也一并踩了?霎时间脸上红红白白,满是惭愧慌乱之色,从袖袋里摸出几个铜板搁到桌上,火烧火燎走了。 古人的脸皮忒薄了吧?褚明锦这样想着,却见面馆里那些衣冠楚楚的食客忽啦啦约好般站了起来,不消片刻,热闹闹的面馆只剩她一个食客了。 凤双溪面无表情地端着面碗过来,啪的一声,那面碗在桌面上跳了几跳,碗里热气腾腾的汤溢了出来,吓得褚明锦跳起来倒退三步,褚明锦暗骂,骂过後猛悟,自己刚才那看似打抱不平的话,可是将凤双溪的衣食父母得罪完了。 错了便是错了,褚明锦倒也没有死鸭子嘴硬的习惯,遂搭讪着道:「凤兄见谅,小弟一时嘴快了。」 凤双溪正要离开,听了他的话似是颇为诧异,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道:「你跟那些人不一样,为何会来我这个面馆?」 褚明锦笑了,道:「在下来面馆,自是吃面的。」 「那麽阁下请吃面。」凤双溪冷笑,背光的脸有些阴暗,眸子里闪过幽幽的苍茫。 挟起面条放入口中,接着「噗」的一声,褚明锦控制不住,口里的面吐了出来,这是给人吃的吗? 凤双溪整理灶台的手顿住,朝背後扫了一眼,淡淡道:「你来之前,没听说双溪面馆的面只能看不能吃吗?」 褚明锦沉默半晌,问道:「你怎知我来前打听过你?」 凤双溪甩了甩手里的抹布冷冷道:「来我这面馆的只有一种人,听说过我的那些事蹟过来看人。」略顿了顿,凤双溪接着道:「来的人就没一个跟你一样,往嘴里挑面吃的。」 这是在暗骂她蠢不可及了,褚明锦叹了口气,摊手无奈地道:「我怎麽知你摆过两个月面摊,开了一个月面馆,煮出来的面却是这样?」 凤双溪扬眉大笑,笑容甚灿烂,笑声却悲凉之极,那笑声响了一阵後又被点穴般咔嗒一声止住,笑声的主人垂首收拾灶台上的东西,褚明锦清楚地看到,一滴水滴落在那有些灰黄的案板上。 褚明锦袖手站着,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麽好。 「怎麽,人也看过了,好奇也好奇过了,还不想走?哦,是了,承惠,五个铜板。」凤双溪似已冷静下来,朝褚明锦伸手要面钱。 手指瘦削然而骨节匀称,不是劳作之人的手,声音板板正正,身板挺直,不是奸诈之人。 褚明锦从袖袋里摸出一把铜板,数了十个放进凤双溪手里,笑道:「五个是那一碗的钱,五个嘛,用你的东西,我自做一碗吃,肚子饿了。」 也不等凤双溪没有回话,褚明锦把凤双溪收好的东西打开,舀清水净了手,找出一个小盆,倒入面粉加清水,打一个鸡蛋、加一小匙盐,揉成面团,杆片後再切成小条,水开下锅…… 褚明锦耍杂技般卖弄着,「好了,做得多了,凤兄一起吃吧。」她装了两碗,笑着抬头看凤双溪,却见凤双溪直直地盯着案板,那眼光能把案板盯出个洞来吧? 褚明锦暗笑,心道佩服了吧、躁了吧?待得她端起面碗竟欲往里走时,躁的却是她了,人家凤双溪盯的不是案板,而是她纤长嫩白、像春葱一样的手指,这家伙不会是个色中饿鬼吧?褚明锦不由得想。 现代商场中不乏权色交易,褚明锦摸爬滚打多年,经验还是满丰富的,此时用林中老鸟的眼光看凤双溪,有些同情这个看来约弱冠之龄的青年竟看着一双纤手便呆了,她暗自揣度着凤双溪这只青涩小雏,如果许给他一个绝色小婢,是不是就能感恩戴德任她差遣了。 「以後易容要连手一起整整。」 啊,搞了半天,原来人家不是对她的一双纤纤素手着迷,褚明锦看了看自己的手,不得不承认自个儿这男装扮得太失败了。 凤双溪端着面碗在对面坐下,乾巴巴道:「扮得不算失败,不看到手,我也没看出来你是个女子。」 这家伙会读心术啊,褚明锦笑了笑,低头吃面,好吃,自己动手做的就是不一样,褚明锦把碗端起来,面汤也喝了个乾净,起身临行笑道:「如有机会,我再来嚐嚐你的面,希望下次能吃得下去。」 凤双溪直起身时,褚明锦的身影已转过街角,余下一抹长长的身影,在青石版路面拖曳而过,凤双溪抬起自己双手,左转右转定定看着,忽地一击掌走到灶台前,照着褚明锦刚才的步骤,拿盆,倒入面粉加清水,打一个鸡蛋、加一小匙盐,有力地揉起面团…… 褚明锦委实不愿回府听几位妹妹唠嗑、听褚陈氏训诫,便在城内继续打转,半圈京城下来,褚明锦的粉腿受累了。 找个茶楼歇脚吧,褚明锦展眼四顾,这一顾便稀奇起来,大道相对的两家茶楼,路东一品香门庭若市,路西紫藤庐门可罗雀。 店堂差不多的宽敞,布局一样的合理,勉强要挑,只能说紫藤庐招牌上的字没有一品香的字体好看,「紫藤庐」三字写得也不错,可「一品香」三字笔力刚劲圆厚、气势庄严雄浑,竟给了褚明锦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震撼。 褚明锦进了紫藤庐,伙计上茶,那茶嫩绿隐翠、清香幽雅,饮一口味甘迂回、鲜爽生津。 茶是好茶,那配茶的点心也不错,伙计待客热情周到,为何门庭冷落如斯? 「掌柜。」褚明锦当起了好奇宝宝。 「客官不是京城人士吧?」掌柜叹道:「一言难尽,我老金……」 其实没有多难尽,不外是两个月前对面一品香的老板搭上冯丞斐,请了冯大侍郎写招牌,然後生意便一边倒了。 「以前……」金掌柜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控诉,曾经的紫藤庐是多麽辉煌,对面的一品香给它抬轿都不配。 名人效应,褚明锦暗赞一品香老板这一招使得绝,既替自己茶楼扬名招客,又摆明了自己与冯丞斐这个侍郎交情匪浅,让人不敢小觑,还死死地压住了竞争对手紫藤庐。 紫藤庐若想改变现状,首选是改变经营模式,改变消费层次,迎纳与一品香不同的消费群体;中策是提高茶楼消费档次,举办各种各样活动招揽顾客,这一个投入费用太大了,不过却不失为缓缓消除一品香名人效应的好办法,只是盈利太少了。 下策是找个比冯丞斐官大的人来替自己题写招牌,褚明锦想,这一招金掌柜应该想过,没有实施那便是找不到人,搭不上线了。 果然金掌柜叹道:「我想找个比冯侍郎官大的来题名匾,竟没有一人愿意,都不愿得罪冯侍郎。」 褚明锦挑眉,应了一声问道:「是不是金老爷你银子花得少?不过一个侍郎,侍郎之上的六部尚书、公卿无数,怎麽就找不出一人来题?」 第四章 金掌柜露出了一个一看你就是外乡人的表情,压低声音道:「小兄弟有所不知,冯侍郎是内定的相府乘龙快婿,得罪他就是得罪方相。」 褚明锦眯眼,不解地道:「在下虽是初到京城,但也听说了,冯侍郎不是已娶了褚大小姐了吗,难道相府千金愿意做小?」 「这个……」金掌柜眨眨眼,声音更低了,「这事另有隐情。」 褚明锦两眼发光,崇拜地看着金掌柜,「您老连侍郎大人的家事都知道?」 金掌柜大受鼓舞,口沫横飞讲起了褚大小姐与方小姐,两个绝色美人与冯侍郎的爱恨情仇。 褚大小姐与相府千金方彤君都是绝色美人,一人老爹有权,一人老爹有钱,两个年貌才情相当,一直暗中竞争,琴棋歌赋等等,凡能表现的都争取一切机会表现,旗鼓相当、不分胜负。 自个儿身上没得比了,便从未来夫君身上比,京里出类拔萃的青年子弟不少,可是众望所归的最好夫婿人选,自然是冯丞斐。 金掌柜花了一缸口水称赞冯丞斐,褚明锦听得直打瞌睡。 「怎麽,不服气?哼……」金掌柜见偶像被轻视,恼了。 「哦,不,在下是想,既然这冯侍郎待人处世极周到,怎会料不到给一品香题字,会害得您老这边……」褚明锦不说了。 金掌柜蔫了,褚明锦偷笑,极诚恳地道:「您老应该主动去找冯侍郎,请他也帮你题招牌,不然有心人见了您老这边生意不好,还以为冯侍郎吃了一品香好处,为官不廉呢。」 「对啊。」金掌柜双眼灼灼发光,「我现在就去找冯侍郎……」 这样子跑去侍郎府,见得到冯丞斐才怪,褚明锦一把按住他,「金掌柜,侍郎大人日理万机,为些许小事烦他说不过去啊。」 那怎麽办?金掌柜将对冯丞斐的崇拜全转到褚明锦身上。 褚明锦笑道:「若是有一个女子在紫藤庐品茶时晕了过去,金掌柜你怀疑女子是侍郎夫人……」 金掌柜一拍大腿,「是极、妙极,多谢公子提醒,阿来,去,让太太去把张寡妇的女儿打扮一番带过来。」 金掌柜兴高采烈、大造声势去找冯丞斐报讯了,褚明锦闲闲地嗑着瓜子儿等着看好戏,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不知道两个茶楼都是冯丞斐题的招牌,会是怎麽个热闹?又或者冯丞斐拒绝替紫藤庐题匾,那他可免不了落下拿了一品香好处的嫌疑了。 当然侍郎府肯定有守门人,金掌柜也许连冯丞斐的面都见不到,抑或就算见到了,冯丞斐三言两语让他去褚家报信便撇清了,更加不会领金掌柜报讯的人情,也就谈不上要不要替紫藤庐题匾了。 褚明锦轻轻地转动着手里精致的青瓷茶杯,静静地等着事态的发展。 侍郎府流烟池碧波荡漾、水光粼粼,池中间的听香水榭悬挂着薄如蝉翼的轻纱,微风袭卷,清幽阴凉。 水榭里面,地上铺了织毯,中间一花梨木几案,冯丞斐正在挥毫作画,疏枝茂叶的空隙之间,繁花点点。 婢女采青踩上通住水榭的小石花径,发出轻微的碎响,划破水榭的静谧,冯丞斐不为所动,执笔的手在纸上毫不停顿地逶迤,采青奉上茶,半抬眼看到冯丞斐优雅的侧脸轮廓後,後退的脚步停止不动了。 「还有事?」冯丞斐搁下笔挑眉问道,温润圆满的妃色嘴唇微张,绝美的容颜浮起一丝慵懒之色。 采青不敢看那双含着春波的眸子,拿托盘的右手微颤,左手绞着衣角,嘴唇蠕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冯丞斐幽深的眸子扫了一眼碧绿清澈的湖水上飘浮的嫣红花瓣,沉声道:「在侍郎府最须谨守的是什麽?」 凛冽的气息便扑面而来,采青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奴婢知道也谨守着,老爷,奴婢是有事禀报。」 「哦?」 「老爷,府门外来了一个自称紫庐藤茶楼掌柜的人,报称夫人在他的茶楼晕倒了。」 「冯翌不会处理吗?」 「冯管家派卓叔带他去褚家报信,他不肯,还在府门外叫嚷着。」 「把他请到偏厅,好茶招待,另外派个人去褚家报信,让他们派人去接夫人回去。」冯丞斐端起茶杯,浅浅地噙了一口,放下杯子,提笔继续作画。 「老爷,同来的那麽多人都请进来吗?」 「一同来了很多人?」冯丞斐握笔的手顿住了。 「嗯,有十几个人,在门外闹闹嚷嚷着。」 报个信来了十几个人不肯走?紫庐藤?冯丞斐略一沉思,想起来了,这是自己替题字的一品香对面的茶楼。 看来这人报信是假,想见自己是真,那什麽他的夫人在茶楼晕倒的消息,估计也是假的,据自己所知,紫藤庐的掌柜这些日子像无头苍蝇般到处寻人替紫藤庐题匾,什麽时候这麽有脑子了?冯丞斐来了兴致。 侍郎大人的书房散发着浓浓的翰墨香,金掌柜看着眼前秀致绝伦的面容,激动得几乎要晕过去,想不到冯侍郎百忙之中还能接见自己。 「有劳掌柜来报信,多谢了。」冯丞斐浅浅一笑,圆润漂亮的嘴唇轻启,意态悠闲,然眉尖微蹙,隐着案牍劳形之色。 「在下是不是打扰侍郎大人了?」金掌柜看向书案上小山似的公文。 冯丞斐嘴角溢出一抹浅浅的苦笑,把书案上打开着的几本公文合上。 自己真是太不应该来,金掌柜无比自责,内疚得想抽自己巴掌,未等冯丞斐问话,主动交代了来龙去脉。 「小民真该死,不该听了几句胡言就来打扰侍郎大人。」 「无妨,是我虑事不周了,这样,从明日起,你每日派人往侍郎府送款你茶楼最好吃的茶点过来,这银子就到帐房结算好了。」 「不要银子、不要银子。」金掌柜喜得一张老脸笑成一朵菊花,人家冯侍郎这是替他宣传啊,冯侍郎喜欢吃紫藤庐的茶点,以後紫藤庐的生意还能不好吗? 金掌柜忘了算帐,这供应天长日久可不是小数目,并且他也不知道,书案上那小山似的公文是刚刚才搬出来的,也根本不是公文,而是冯丞斐早年的诗作。 「替你出主意的那人还在你的茶楼里?」冯丞斐喊住弯腰低头往门外退的金掌柜。 「嗯,还在,大人,小的回去就揍他一顿,是他出的馊主意,害得小的打扰大人了。」金掌柜义愤填胸、慷慨陈词,过河拆桥的本事让冯丞斐也不自禁莞尔。 「揍倒不必,你自己先别回去,使个人回去报信,我随後就到,别曝露我的身分。」 别曝露身分,这是为何?金掌柜一脑门问号,不过冯侍郎有吩咐,焉能不从之? 踏进紫藤庐大门,看到临窗独坐的褚明锦时,冯丞斐脚下一滞跟着不解涌上心头,他没有看错,那个穿着男装的人是他没下堂的夫人,然而却又好像不是。 他那没下堂的夫人端矜持重,沉稳得近乎木讷,眼前的人眼神那麽清澈、冷静、坚定、内敛,是褚明锦却又不像是,看着熟悉又陌生的人,一瞬间,冯丞斐怀疑自己眼睛花了,将另一个人看成褚明锦了。 褚明锦抬眼看到冯丞斐时,几乎要击掌大赞,高挑秀逸的身材,宽大的月白广袖轻柔的垂着,随着微风吹动轻摆,袖口约一寸半宽的银色镶边上纹着暗光精美丝线,彷若浮云悄然飘动,又似淡月一样柔和。 往上,同样镶边云纹样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光滑精致的锁骨、优美的脖颈,再往上是一张美得让褚明锦觉得,世间所有的词语都不足以贴切地描述形容的脸,远山藏黛眉,绿水锁春波,丹唇点朱砂,如厮美貌却又毫不娘气,整个人带给人的是一种蓝天白云的旷远悠然,高山流水的出尘离俗感觉。 此人容色如此秀美绝伦,会不会就是几个妹妹赞不绝口的冯侍郎,也即自己的挂名郎君? 冯丞斐在对上褚明锦的眼神後,心头的疑惑更深。 第五章 袍裾起伏,冯丞斐缓走几步,唇角微翘,带出一丝迷离的浅笑,朝褚明锦拱了拱手道:「在下李怀瑾,公子风采令人折服,不知可否同座?」 李怀瑾,这人不是冯丞斐?褚明锦略微缓得一缓,学着冯丞斐的样子拱手回礼,笑道:「幸会,李兄请坐。」 「有扰。」冯丞斐的笑容更深了,潇洒地撩起袍角,双腿盘膝坐了下去。 褚明锦此时方看清,对方身上的衣裳料子竟是雪蚕丝所织成的布,制作得非常精雅,这样的衣料平常人穿不上,李姓据她所知是国姓,此人难道是哪个皇子或是王爷?若是如此,这般样貌再加上身分尊贵,不至於给冯丞斐压下吧,为何没听几个妹妹提过? 伙计服务周到,茶杯、茶点不须褚明锦开口便送过来了,冯丞斐伸了手握茶杯,长袖滑落,意态从容优雅,握着青花瓷杯的手指修长匀称,指甲透明柔润,褚明锦微微眼直,脱口问道:「听闻冯侍郎有倾国倾城之貌,李兄与冯侍郎未知谁高谁下?」 他的夫人问他,自己与自己比谁高谁下?冯丞斐一口茶几乎喷出来,偏头看着褚明锦微微一笑,漫声道:「兄台这话让人好生难答,依兄所见呢?」 舒雅慵懒的靡丽语气却并不让人反感,只因眼前之人容色秀美高雅,污浊之气也因他而荡涤一空。 褚明锦笑道:「在下没见过冯侍郎,不过以李兄之貌,若是尚在冯侍郎之下,那冯侍郎岂不是要羞煞神仙,倾倒世间所有男女?」 冯丞斐心道:羞煞神仙也许有可能,倾倒世间所有男女却未必,至少你就没被倾倒。 面对面坐着又说了这麽多话,冯丞斐很肯定眼前之人是褚明锦无疑,她难道以为自己加浓了眉毛、抹了粉饼,稍微改变了声音,自己便认不出来? 冯丞斐起了作弄之心,笑道:「在下与冯侍郎是没法相比的,兄台想必也听过冯侍郎有三绝吧。」 冯侍郎有三绝?褚明锦尚未听说过,睁大眼看冯丞斐。 「冯侍郎有三绝,眼睛能摄魂夺魄,微笑间倾国倾城,妙手绘丹青绝笔。」冯丞斐朝褚明锦招了招手,倾身凑到褚明锦耳边低声道:「其实听说冯侍郎还有一绝,床技无人能敌。」 温热清新的气息在她耳边吹着,低沉的声音带着魅惑人的绵醇,柔软的一物从耳垂擦过,带起酥麻往身体里流窜,褚明锦下意识地後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冯丞斐。 冯丞斐的眼珠子黑得纯粹,好像光芒四射的黑曜石,稍不自觉便会被吸进去,鼻梁挺直,肌肤不是特别白皙,温润细腻宛如玉石,却又比玉石温暖柔软。 四目相对,片刻後褚明锦笑了起来,调皮地凑到冯丞斐耳边,压低声音道:「李兄,冯侍郎纵有四绝却不及李兄一绝。」褚明锦略顿了顿,往冯丞斐耳洞里哈气,忍住笑,加重了语气道:「李兄的口技相信是天上人间绝无仅有的。」 「你!」被调戏了,冯丞斐的耳朵瞬间红了,然後是整个脖颈,眨眼之间,粉面也红了,红彤彤的似天边的云霞,便是三春桃花、中秋之月见了也要羞煞。 反调戏成功,褚明锦心情大好,哈哈大笑,从袖袋中摸出一块银子,掂了掂,足够付帐了,朝柜台一抛,丢下还在寻地洞的冯丞斐,悠闲地走出茶楼,扬长而去。 褚明锦的气息还在鼻端萦绕,耳边似还能听到她清浅的呼吸,目光里还有她微挑的眉梢眼角,清澈的眼睛里那丝戏谑。 冯丞斐静静地坐着,心神有些激荡,回味着刚才那一丝暖热的气息,冯丞斐捂住那只耳朵,慢慢地,不只脸热,心也火烧一样的热起来,一种奇妙的滋味在他的胸腔里滋长,那是他从来没有体味过的新鲜感受,让人失控心惊的感受。 褚明锦出了茶楼後,想起金掌柜一去不复回,冯丞斐没有出现,暗暗点头,冯丞斐若是轻易上当,不可能那麽年轻便当上三品大员,且又是关系着一国经济命脉的户部侍郎。 晚霞映红了天空,不回去不行了,褚明锦吸了吸气,昂首挺胸,以壮士奔赴刑场的架势,回转家门。 萃锦楼里叽叽喳喳像是有一千五百只鸭子等着褚明锦,褚明锦在院门停住脚步,拍了拍额头,头疼无比,看来那休书不早日讨到,她迟早得给三个妹妹的口水淹死。 「大小姐,你回来了。」温柔的声音在背後响起,是五姨娘兰氏。 这府里,兰氏对褚明锦比褚陈氏还好,褚明锦转过身笑着点了点头,低声道:「兰姨娘,你以後就喊我锦儿好了。」 「规矩不能乱的。」兰氏的声音有些哽咽,伸了手拉褚明锦,「大小姐,你到我那里去等着,我喊翠竹过去给你把男装换下来。」 一声声大小姐叫得褚明锦暗叹,妾室的地位真惨,即便得宠如郭氏,见了自己也只能称一声大小姐。 「二小姐她们今日到萃锦楼多久了?」翠竹过来了,褚明锦问道。 「除了午间回去用膳,就一直待着没走。」翠竹皱着眉头道:「大小姐,一样的月例银,咱们萃锦楼每日用的比她们多出不少,还有十天才领月例,我和翠屏下午清点了一下,只剩一两多碎银子,只怕用不到领月例银子了。」 小姐们每月二十两的月银,约等於现代六千元,纯零用钱,胭脂水粉和灶房的果蔬肉食是管事统一采买的,这才二十天就只剩一两多银子了。 褚明锦大奇,问道:「都花些什麽了?」她记得自己只拿了二两银子的。 「白玉青霜、云雾翠片、祁山银针各买了五两银子,余下的便是买点心果品的,这还是太太悄悄地让郑大娘送了好几罐茶叶过来,都靠咱们自己买,明年的月银都用上了。」 都是上好的茶叶,褚明锦想说以後别买这麽好的茶叶了,转念一想,自己这个大小姐在府里的地位也是靠银子堆砌的,这般不顾脸面的话要说出来,肯定得吓死翠竹,又要以为自己脑子不正常了。 前身的金银首饰什麽的都在侍郎府没有带回来,褚明锦暗暗盘点了一下,自己这个前身留在褚府里的,竟连可以当的东西都没有。 「晚上我去和娘先要几两银子回来顶着吧。」幸而褚陈氏理家,从她那里揩揩油还是可以的,褚明锦有些脸红,上辈子什麽都靠自己,穿过来却成了啃老一族。 「大小姐,你晚膳要不要在五姨娘这边用?」 「怎麽,还得避着她们?」 「今日是休沐日。」 休沐日关她什麽事,她又不是官员,褚明锦不解。 翠竹连连叹气,自家小姐虽然没傻,可也差不了多少,「休沐日姑爷不用上朝。」 褚明锦哦了一声,刚想说冯丞斐不用上朝关她什麽事,嘴唇微启又合上,明白了,冯丞斐不用上朝,那几个妹妹想让她这个大姊带她们去看冯丞斐,提起冯丞斐,褚明锦想起茶楼中那个让人惊为天人的李怀瑾。 「翠竹,有没有听说过李怀瑾这个人?」 「小姐,小声点。」翠竹吓了一跳,「这幸亏是在五姨娘这里,在外边这麽说可不行,怎能直呼信王爷的名讳。」 「信王爷?」果然是位皇子,褚明锦暗暗点头,夸道:「那位信王爷可真是好样貌。」 「嗯,信王爷相貌不错,只比姑爷差些。」 「什麽?」褚明锦惊叫,「冯丞斐比信王还好看?」 「姑爷当然比信王爷好看。」翠竹一副当然了的表情。 褚明锦暗道,天,比李怀瑾还好看,那冯丞斐得美成什麽样,想起李怀瑾所说冯侍郎那第四绝,忍不住笑了起来。 褚明锦很想会会冯丞斐,不过知已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她决定暂时不与冯丞斐碰面,先充分了解这个陈世美的品性为人後,再与他正面交锋。 不想去侍郎府便不能回去,褚明锦留在兰苑这边用晚膳,吃过饭刚想走,兰氏偷偷塞给她一个荷包,「大小姐,你先拿去用着。」 是银子,褚明锦想推回去,转念一想接住,低声道:「谢兰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