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小捕快》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章 旅客 万历二十五年十月初一,风中已带了些许凉意。距离京城永定门十余里地的同福客栈门前,人来人往颇为热闹。此时日沉西山城门已然落锁,所以皆选在此处落脚,待明日清晨再入城。 三人两骑缓缓停在门前,单骑骑士跳下马来,小二殷勤地接过缰绳:“三位打尖还是住店?”离得近了才看清骑士是个年轻的后生,面目清秀但身体略显单薄,长途跋涉令他的衣着有些松散。 后生没有回答,而是快步向另一匹马走去,马上却有两人,后生张开双臂将两人扶了下来。小二跟在身后牵过缰绳,着意地打量着两人。只见站在前面一人,面相上看比先前那名后生大了几岁,生得虎背熊腰,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左脚打着厚厚的绷带,似乎受过伤,站在他身后的是个瘦削的小老头,他搀着那人的胳膊,表情显得吃力。 后生抢上前:“爹您歇歇手,我来扶着哥。”将老者替下来,老者喘了口气向小二露出老农般憨厚的笑容:“小二哥,我们爷仨赶了一天路,又累又饿,劳烦给准备些吃食,再开一间下房。” 小二咧咧嘴,心道:“三人睡一屋,老头儿够省的。”三人穿着粗布麻衣,看起来也不是阔绰之人。想到此处将肩头白巾一扬,三人随着走入客栈。 前堂中开阔宽敞,共有八九张桌子,此时人头攒动,几乎将堂中坐满,喧闹声此起彼伏。小二带着三人自堂中穿过,找到角落中唯一的空桌。老者将背后的包袱放在桌上,谷雨则手脚麻利地将茶杯斟满,递给老者和大哥。那大哥似乎是渴极了,一把抄过递到嘴边,烫得他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啪!”茶杯被气急败坏的大哥摔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他抚着嘴角含糊地咒骂道:“他妈的!” 后生眼疾手快,连忙劝道:“大哥消消气,是小弟的过错,”又对闻讯而来的小二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来帮您拾掇。”蹲下身子快速收起残片用衣襟包着,等小二走到近前时,已然收拾停当。 尖锐的声音早已引起其他食客的注意,纷纷将目光投向角落,老者拍拍大哥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尔后露出憨厚的笑容向诸位点头致意,眼神划过场间,将每个人的表情及反应收到眼底。 月满中天,寂静的客栈内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五条人影从房门的缝隙中溜了出来,手中的钢刀在月光的映照下明晃晃令人胆寒。一行人猫着身子,蹑足潜踪来到二楼楼梯拐角处的房门前,正是晚间父子三人的住处。打头那人用手指捻唾沫抠开窗棂纸,睁一目眇一目向里观瞧,淡淡的月色下屋内仍然模糊难辨,勉强能够看清床的位置。 他用刀尖探进门缝中小心地拨弄门闩,少倾只听嚓地轻响,他立即停止了动作,手掌抵着门板轻轻将门推开,率先钻了进去,身后的杀手鱼贯而入,打头那人目露凶光,手起刀落径直砍向床上。 “噗”钢刀砍在被褥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异样的手感让杀手呆愣片刻,他一把将被子扯脱,只见横在床前的不过是些衣物枕头,他心下一沉,探手在床前一摸尚有余温,匆匆推开窗户极目远眺,只见官道的尽头三条黑影狼狈的身影在月光下拖得很长,他匆匆向楼下跑去:“跑不远,给老子追!” 谷雨身背褡裢肩上架着大哥,边跑边回头观察着动静,抱怨道:“够奸诈的,两匹马早被喂了巴豆,这是没打算让咱们活着出去。” 老者边跑边辨识着方向,追击的脚步声不多时便从身后传来,谷雨哎哟一声慌了手脚,老者拽了他一把:“上山!”两人脱离官道,架着大哥向东北方向一处高耸的山坡跑去,小山树木高耸枝叶茂密,或可为其脱身提供条件。 “二爷,他们想进山!”身后的杀手觉察到了对方的企图开口提醒道,说的话却是河南开封府一带的口音。二爷目光阴冷地注视着前方的身影迅速没入丛林中,不由地加快了脚步,身后的杀手呈锥形向前方逼近。 黯淡的月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洒下来,老者借着微弱的光亮在前方带路,脚下杂草丛生枝蔓纵横,时不时便会被绊一跤,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山上摸去,直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五名杀手拉成了一条散兵线,挥舞着钢刀边向脚下的草丛中劈砍边向山上摸索,如同一只巨大的口袋向三人兜来。 “啊!”惨叫声从最左边的杀手处传来。二爷吃了一惊,循声望去,只见那名杀手抱着脚在地上痛苦地打滚,钢刀早已扔在一旁。 “怎么回事?”二爷蹲下身来这才发现,杀手的脚面上赫然插着一只竹签,鲜血淋漓瞧得好不渗人。他将杀手扳成仰面朝天的姿势,抬膝顶在杀手的胸前,杀手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截树枝向二爷点点头。二爷拽住竹签丝毫不见犹豫,猛地向外一带,杀手疼得浑身打了个哆嗦,从喉间透出压抑的呻吟声。 “往哪儿跑!”一条人影在林间穿梭,另一名杀手拔腿便追。 “站住!”二爷喊道,杀手停下脚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二爷沉声道:“对方在丛林中设置了陷阱,那人怕是引诱你,莫着了对方的道!”杀手用力点了点头,他伏下身子双手贴地左右摸索,果然在草丛之中摸到了一根竹签,埋入土中大半截,只把尖锐的顶端露出地面。他小心掐住竹签将其拉出地面,充满疑惑地回头看向二爷。 二爷知道他的疑惑,心道:怎得对方的反应如此之快,片刻之间竟已埋好了陷阱? 谷雨趴在土坑中,透过眼前枝叶的空隙看向不远处的二爷。他那大哥半阖双目懒洋洋地靠在一旁,也许是受伤的缘故,整个人显得精神不振。谷雨瞥了他一眼,将钢刀紧紧攥在手里,等待着老者的下一步指示。方才他与谷雨兵分两路故意露出行踪,意图引杀手入瓮,但那二爷异常警觉,并没有如计划般上套。但他对老者有信心,是以只是静伏等待着。 二爷抬头看了看天,面色焦急之色。片刻后他似乎下了某种决心,唤过一名杀手在他耳边低声嘀咕了两句,那杀手先是一愣,随即面容狠厉地点点头将话传了下去。谷雨视线受阻,不知对方又在计划着什么,心中不免有些不安,正在焦急间忽然火光四起! 对方要烧山!明白到这一点的谷雨第一反应便是起身逃命,他伸手去拉大哥,哪知大哥眼中忽地精光四射,杀气腾腾地一掌拍向谷雨后脑勺!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二章 埋伏 “大当家的!我丁四宝来救你了,您倒是吱个声儿啊!”二爷将手掌拢成喇叭口罩在嘴前。 滚滚浓烟迅速在林间升腾,初秋时分干燥的树木枝叶为山火的蔓延提供了良好的条件。哔哔啵啵令人心寒的燃烧声中,两个扭打在一起的人影出现在火场中。 高胜东嚎叫一声醋钵大的拳头没头没脑地挥向谷雨。而谷雨身体单薄,比之高胜东不止矮了两个头,勉力挡下两招手臂已然麻了,结果被他结结实实地捣在下颚,疼痛与眩晕一波波涌过来。高胜东攻势不停,他能坐到土匪的头把交椅,一身艺业自是不俗,谷雨被打得连连后退。 二爷透过火光瞧得分明,哈地一声笑了出来,他从腰间将黄梨弓取出,探手从背后的箭壶中抽出三杆雕翎箭,猛地一较劲,弓开如满月,此时谷雨与高胜东激战正酣,根本无暇他顾,二爷轻轻将口中浊气吐出,手指便要离弦。身旁高大的树杈上忽地跃下一个人影,挥刀向二爷砍来! 二爷余光之中瞥见寒光一闪,情知又生变故,手指离弦后,挥弓砸向偷袭者。与此同时四周高大的树上跃下数条人影,向打着火折子专注放火的杀手扑了过去!猝不及防的杀手纷纷将手中火折子扔在一旁向腰间钢刀摸去,有那行动稍迟的还未来得及将刀拔出,偷袭者已奔到眼前,挥刀将其砍翻在地! 再说那三支离弦之箭电光火石间已飚射至两人咫尺,二爷的这招流星赶月使得炉火纯青,一支径取谷雨的性命,另外两支却是奔着高胜东去的! 三箭悠忽而至,待两人察觉时已然晚了,谷雨暗道:“我命休矣!”便要闭目等死,千钧一发之际那老者从斜刺里杀出,挥刀将三箭打落在地。箭矢噗地一声扎进高胜东脚边的土地中,铁制箭头全数没入泥土中,箭尾仍在剧烈地筛动,显见力道之大。高胜东瞧在眼中登时变了脸色,他猛地抬头看向远处与偷袭者缠斗的丁四宝,老者瞥了一眼高胜东:“蠢货!” 四周的火势渐大,火苗疯狂地向几人身上试探,谷雨抹了把脸上的汗水,从濒死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兴奋地道:“师傅!”老者名叫董心五,乃是顺天府的一名老捕头。他透过愈发高涨的火焰看向另一侧的战场,因为方才的偷袭奏效,能够坚持抵抗的不过两三人,丁四宝已察觉到不妙,率先发起突围。 董心五沉声道:“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决不能让丁四宝跑了!” 快班的众捕头齐声应道:“生擒丁四宝!” 丁四宝听得浑身一哆嗦,他虚晃一招便率人向山坡下跑,众捕快早防备他有此一招,当即便有两人截其后路。丁四宝咬紧牙关挥刀便砍,身后两名杀手也赶到加入战团,将捕快刀势挡下。丁四宝飞起一脚正踹在同伙的背后,那人万料不到二当家的竟如此狠决,整个人失去平衡扑向对面捕快,捕快收势不及,噗一声钢刀透体而入,但同时捕快也被强大的冲势带翻在地。趁此功夫丁四宝一个箭步窜出,冲脱包围圈发足狂奔。 众捕快自然不会轻易放其离开,立即拖刀衔尾追去,丁四宝回头看去只见各方向皆有沉默而冷冽的追击者,他忽然自怀中抽出一支细长圆筒,右手拉脱引线,一支响箭拖曳着点点烟火发出尖利的叫声冲向天空。 董心五正和谷雨一起将高胜东从土坑中拖出,此时山火正快速地向四周蔓延,浓烈的烟雾呛得人一阵阵咳嗦,三人正设法向下风口转移,忽然异响传来,董心五抬头望去,目光追随着响箭尾端的烟火最终在半空中啪地一下爆开。在短暂的错愕后,他忽然反应过来,震惊、恐惧、愤怒一瞬间充满了他的眼睛,他猛地甩脱高胜东的胳膊,向山下放声大喊:“有埋伏,快撤回来!” 已跑到半山腰的丁四宝忽然回过神,阴恻恻地看着迎面而来的捕快。在听到身后董心五的呼喊后,那名捕快表现出了一丝犹豫,但案犯近在眼前,他已经本能地伸手擒拿丁四宝。 昏暗的林中传来一声沉闷的破空声,一支雕翎箭正中捕快的胸部,后者几乎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强大的惯性带飞了出去! “五哥!” 那被唤作“五哥”的捕快伸手捂住胸部伤口,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有埋伏,别管我,快走!”他蜷缩在地上,疼痛让他的意识越来越恍惚。几名捕快不由分说向他靠拢,与此同时,林中影影绰绰竟多了十几条黑影,手持利刃向捕快杀了过去。那放冷箭之人走到丁四宝身后,原来却是客栈中那个小二,虽然还保持着那份笑意盈盈,但在黯淡的月色下却透着一丝诡谲:“二当家的,哥几个没耽误您老的事儿吧?” 丁四宝冷哼一声,冷冷注视着陷入厮杀的一众捕快和杀手:“有这废话的功夫,还不如尽早杀了高胜东为妙。” “放心,我们天鹰帮向来拿钱办事童叟无欺,既然收了您的钱,那就得帮事主解决后患。”小二仍是笑嘻嘻的,对他来说这不过是一笔生意,他看着脸色僵硬的丁四宝:“官府抓捕大当家,却不在当地法办执意押解到京城,明眼人都看得出所图者可不止个人,而是要清缴秃尾巴山。二当家当机立断以绝后患,为的是山上的弟兄老小。” 丁四宝脸色不见松动,他深吸一口气:“可是大当家的人却不会这么看,如果真叫他们知道是我动的手,肯定以为老子要谋权篡位。不等官府来缴,山内势必先行乱了。”他摆了摆手:“既然我暗中把你们请了来,便是心意已决,尔等无需给我宽心。记住,我花钱买的是你们的手,而不是嘴......” 话音未落,只听嘭的一声巨响,眼前的黑暗中忽然荡出一只巨型辕木,直戳戳向场中众人撞去!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三章 偶遇 众捕快像事先商量过般齐齐蹲下身子,辕木擦着头皮呼啸而过冲向杀手群中,有那手脚慢的在凄厉的惨叫声中被撞得横飞而出,倒地不起。 丁四宝这才记得提醒:“小心,他们设有机关!” 一众捕快将五哥扶起背在背上,一边抵挡群贼的攻击一边向山上迅速退去,坡顶火光冲天,浓烟顺坡而下,众人的口鼻中已能感受到辛辣之气。丁四宝和店小二心知夜长梦多,双双揉身而上加入战团。这一来捕快方面的压力陡然加重,但这几人日常搭手,培养出了高度默契,每人负责自己的扇面,虽然肩膀、胳膊、小腹皆有划伤,但却不致命。 由于设伏之地是事先踩过点的,因此对于地形比之杀手一侧更为熟悉,几人边打边退,董心五又率留守捕快飞速支援,这才将被杀手包围的一众捕快救了出来。董心五打眼一看,只见四周影影绰绰的皆是杀手的身影,人数将近捕快的一倍之多,高喊道:“向山上撤!” 捕快闻令而动,齐刷刷背转身子跟随着董心五向山坡上奔去,丁四宝挥刀紧追:“一个也别放过!” 山风吹得火苗愈加高涨,董心五捂着口鼻矮下身子绕开火场,谷雨背着高胜东早已站在坡顶等候多时:“师傅,这里!”董心五不作迟疑,向他的方向摸了过去。他来时的方向是山坡南侧,此时站在坡顶向北侧望去,不由地倒抽了口气。 山坡北侧在火光的映照下模糊能够看清,坡度比之南侧极为陡峭。而另一边的山坡上丁四宝的人马已欺至眼前,离己方仅有十余丈的距离。五哥被另一个中年捕快背着,满脸羞愧地面向董心五:“师傅,是我对不住你......” 董心五摆摆手:“不消说了,”此时前有断崖后有饿狼,到此节也别无他法,他将心一横:“跟我冲!”说着一个箭步跃了下去,其余捕快将谷雨围在中间紧随其后顺着北坡向下逃散,但陡峭的山势很快让他们失去平衡,一名捕快在奔跑中猛地扑出,向着山下骨碌碌地滚落而去,紧接着是第一个,第二个...... 谷雨收势不住脱手将高胜东摔出,双双顺着山势翻滚,尖锐的山石、树杈如同小刀般割开他的手臂、大腿,待到他滚落到山脚下早已摔得七荤八素,他压抑着疼痛与眩晕勉力站起身来,不待辨明方向,身后的中年捕快猛推了他一把:“别愣着,快跑!” 谷雨用手掌在脸颊狠拍了两记,发出啪啪两声脆响,晃了晃脑袋这才清醒了些。倒把身后的捕快吓了一跳:“这孩子,把脑袋摔坏了。”在他屁股子上踢了一脚,谷雨转头看去,只见丁四宝等贼众已顺着北坡缓缓而下,吓得他撒腿便随在人后向远处狂奔。 他也不知道高胜东现在在谁手上还是已经趁乱脱逃,但他知道若是让身后这群悍匪逮住,可是要人命的,所以只能使出吃奶的劲儿跟在前辈的背后逃命,他加入快班不过几个月,从未像今晚这般如此接近死亡,只吓得汗毛倒竖,生怕跑得慢了被人砍下大好头颅,黑暗中不能远视,他也不去管,若是跑得慢了,身边总会有人推他一把,教他不至脱离队伍。 跑了约有盏茶功夫,只觉得一颗心砰砰乱跳,似乎要从腔子里跳出,忽然听见前方的董心五喊道:“进庙!” 他这才抬头看去,只见前方土丘上赫然出现一座破败的土庙,庙前杂草横生,显然荒废日久。众捕快不由松了口气,加快速度向土庙冲去。若按现在的速度对方迟早会追上己方,在空旷的荒野上以少胜多并非易事,这土庙地处高势,若能据险而守,胜算可就大得多了。谷雨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也不由得兴奋起来,只见董心五已率先冲到庙前,难为他一把年纪,竟然还有这般灵活的身手。他见庙门虚掩,不假思索地一把将庙门撞开,与此同时一道寒光如匹练般自庙门内倾泻而出,直奔董心五的面门! “啊!”一声尖叫滑破夜空,丁四宝与店小二对视一眼,不由地加快了速度——他们人数远多于捕快,紧迫感自然也淡了些,从坡上下来的时候刻意减缓速度,因此参与追击的杀手并未有受伤,最大限度地保持了战斗力,但相应地也拉开了距离。对于丁四宝来说,夜还长,这段时间他耗得起。 “有座庙!”店小二抬手指向前方,杀手似乎像嗅到血腥味的秃鹫快速向土庙逼近。 庙门前,丁四宝和店小二一左一右,钢刀擎在手中,身后各列一队杀手。丁四宝向店小二做了个手势,店小二猛地一把将庙门推开。 安静,出乎意料的安静,甚至连两人预想的门后偷袭都没有。两人的眼神中充满了疑惑,丁四宝将钢刀横在身前,一脚迈过门槛,试探着走了进去,店小二向两名杀手指了指,率领其他杀手鱼贯而入。那两名杀手则站在门口戒备,以便出现意外时迅速接应。 十几名杀手保持着刀手在前弓手在后的楔子队形小心翼翼地迈上台阶,向紧闭的大殿走去。丁四宝走在队伍最后,警惕的眼神扫过每一寸阴影下的角落。 “啊!啊!”两声尖叫自身后传来,是那两名警戒的杀手。丁四宝反应极快,回身一个箭步便要窜向门口。 “嘭!”不等他靠近,两个门扇猛地闭合在一起。 众杀手登时乱了手脚,人群中出现了一阵轻微的骚动。店小二凑到丁四宝身边:“不好,对方想瓮中捉鳖!” 丁四宝白了他一眼:“你才是鳖!嗯?!” 殿门无声自开,自殿门中缓缓走出十余名身着戎装的军士,手中各持利刃默默地拉成一字长蛇阵,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众杀手。虽然没有危险的举动,但浑身上下散发出的肃杀让丁四宝忍不住地打了个寒噤,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各位军爷,冒昧打搅,小的给各位爷赔不是了。扰人清梦实属不该,还请各位爷将门打开,放小的离去。”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没有人回应,一双双冷漠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丁四宝咬了咬牙:“罢了,不敢劳烦诸位大驾,小的自己走。”说着便试探着向后退去。 “杀!”身后传来石破天惊的一声喊,丁四宝吓得一哆嗦,回头看去登时将眼睛瞪得溜圆。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四章 襄助 再看殿门前的军士横举利刃,如疾风骤雨般席卷向对面的杀手,回过神来的杀手连忙举刀应战,耳轮中只听得铛铛的镔铁相交之声,双方随即战在一处。丁四宝眼见一名身高如铁塔般的汉子泰山压顶般向自己袭来,连忙双手将钢刀举至头顶,那军士冷笑一声,一招力劈华山,刀刃恰好磕在丁四宝的刀上。 丁四宝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道袭来,两臂一麻虎口登时血流如注,钢刀拿捏不住脱手而出,军士飞起一脚正踹中丁四宝的腹部,丁四宝惨叫一声身体横飞而出,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一招之敌!军士好整以暇地收回刀环视场间,只见战场之上已经呈现一边倒的态势,多名杀手已纷纷败下阵来,尚有余力抵抗者则被兵卒结成的三才阵压制在角落中,店小二赤红双目钢刀翻飞,全身上下鲜血淋漓,他嘶声道:“弟兄们,随我杀出去......” 话音未落,一刀斜刺里刺出,正中他的小腹,店小二的喊声戛然而止。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的军士卒,那军士长得并不高大,但满脸横肉杀气腾腾,他轻蔑地看着店小二慢慢软倒在地。众杀手见此情景已然丧失斗志,纷纷将兵器掷于地上,跪在地上大声讨饶。 远处的铁塔军士见大局已定,回身向殿内喊道:“出来吧。” 董心五与谷雨等人这才将头探出借着月光观瞧,只见殿前数具尸首横卧,鲜血洒满了青石板路,在一阵阵的呻吟呼痛声中宛如人间炼狱,而一众军士却习以为常,面色冷峻。董心五强自压下心头震惊,走出大殿拱手致谢:“多谢各位军爷搭手相救,不知将军如何称呼,我等定将登门拜谢。” 铁塔军士将腰牌丢还给董心五,满不在乎地道:“某叫姚丰,不过一个丘八而已,比不上顺天府的官爷金贵。”这话说得又粗又直,董心五闹不清对方是性格如此还是出口揶揄,只将道谢的话儿说了又说。 姚丰听得脸上浮起不耐的神色,恰好此时庙山大开,两名精壮的后生走上前:“老姚,山火越发大了。” 姚丰一指那杀死店小二的矮个军士:“钱贵,你带人善后,其余人等随我上山灭火!” 董心五赶紧道:“我与姚将军同去,”回身看了看众捕快:“谷雨也留下,照看着你五哥,”右指在场间划了一个圈:“与各位将军好生配合。” 谷雨目送众人离开,钱贵已指挥着兵卒收拾战场。他有心帮忙,钱贵却制止道:“不必了,去看看你那同僚吧。” 殿内五哥倚靠在墙边,谷雨将他衣衫除下,只见胸前早已血肉模糊,五哥疼得直冒冷汗,但他也是强项汉子,咬着牙不发一言。谷雨向身后一摸只见背后空空如也,他心下一沉,恐怕褡裢在方才的一番折腾中落在了火场。他周身上下翻了个遍,却只摸出个白瓷瓶子,除此之外再无他物,五哥苦笑道:“你小子,还嫩......” 不知为何,谷雨鼻头忽然涌起一阵酸意,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脚步声从身后响起,钱贵举着火把走到谷雨身边,凑近谷雨:“哟,怎么还哭了?”转向五哥:“吓的?” 五哥微微摇头,没有说破:“心疼他五哥呢。” 钱贵将火把交给谷雨,然后自怀中掏出一把青草,清冽的草被气息铺面而来,他将青草塞入口中使劲咀嚼,谷雨收敛起情绪,好奇地看着他。钱贵嚼了半晌,直到将青草嚼得碎了这才吐出来,用手掌拖住:“战场上物资紧缺,若有人被箭矢所伤来不及救治,都是靠这飞蓬草止血的。” 五哥明白了钱贵的用意,露出感激的神情:“来吧。” 钱贵将草屑用小指挑起:“有点疼,忍着些。”向五哥的伤口抹去,五哥疼得一哆嗦,喉间露出压抑的呻吟,但他不愿被人轻看,随即将嘴紧紧闭起,所幸钱贵手法熟练,三两下便收拾停当。他瞟了五哥一眼,粗鲁地在他肩膀上狠拍了一记:“伤得不轻,比我能忍。” 五哥将口中浊气吐出:“钱将军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钱贵站起身:“都是给皇帝老儿卖命的,你我客气个逑。” 谷雨咧咧嘴,心道:这钱贵跟那姚丰一个德性,嘴上没遮没拦,但心肠却都不坏。他注视着钱贵身上补丁满布的军装:“钱将军,你们这是从哪里来?” 钱贵淡淡地道:“碧蹄馆。” 两个字一出口,五哥和谷雨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自万历二十年,日本丰臣秀吉政权入侵釜山,皇帝陛下一声令下,李如松、麻贵赴朝作战已过去五年之久,其间战情往复,停停打打所耗兵力甚巨,但应征兵力多来自于蓟辽、宣府、大同等地,万料不到竟然在京师能见到赴朝官兵。 五哥久在公门,心念电转间想到一事:“将军莫非是来京受赏的?” 钱贵瞪大双眼:“你如何知道?” 五哥摇摇头道:“我也是听小道消息,陛下十月初十香山赏红叶,届时会封赏援朝战场上表现卓绝的将士,想不到竟是真的。” 钱贵点点头:“是真的,我家将军毛怀山碧蹄馆战役中,于敌军的包围圈中救出李大帅。李大帅心中感念,这次陛下封赏,正是由李大帅推荐的毛将军。”殿外的风溜了进来,将火把的光芒吹得忽明忽暗,他的声音低沉下来:“那一战,我部阵亡三千余人,生还者不过一成,多少弟兄一夜之间变成刀下亡魂,在异国他乡做了野鬼......” 谷雨眼巴巴地看着他,眼前这个身量不高的军人变得萧索而落寞,他抿了抿嘴唇,丝毫不敢打扰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老兵。 “咳!咳!”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打破了眼前的宁静,谷雨吓了一跳霍地站起身来向后殿中看去。方才捕快们仓皇逃命,在破庙中偶然遇到在此借宿的官兵,双方互验身份也仅仅是通过衣着和腰牌,随即便投入到战斗中,浑不知这后殿之中还有人手。 “什么人?!”谷雨厉声喝道,便要向后殿走去。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五章 回城 钱贵一个箭步挡在谷雨身前:“误会了,是我们的人。战场上得了风寒,不便出面见客。” 谷雨这才如释重负,笑道:“现世报,你救我五哥一命,我也帮帮你。”从怀中掏出那个白瓷瓶子在钱贵眼前晃了晃:“这是顺天府的老师傅调配的,对待头疼脑热素有奇效。”说着便要向后殿走去。 钱贵再一次挡住了他:“多谢小兄弟,怕你传染,还是给我吧。”说着接过谷雨手中的白瓷瓶子,谷雨一愣:“也好。” 钱贵转身走向后殿,片刻后另一名兵卒从后殿中走出,向两人笑了笑:“两位好,老钱担心两位肚中饥饿,让我寻了些吃食。”将手中的包袱打开,拿出几张玉米饼子递了过来。谷雨推辞道:“晚间吃过了,不必麻烦了。” “打了一晚上架怎么会不饿呢,小兄弟太过客气,拿着!”不由分说递到谷雨手中,热情地让他招架不住,只好接过手中。那人自顾自地坐下:“二位都是京城人氏吗?某是初次来京城,可有好玩的营所推荐吗?”原来是个自来熟,谷雨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偷眼观去,只见后殿的甬道中也出现了人影,似乎对谷雨与五哥起了防备之心,不愿二人去后殿。 那后殿中究竟有什么呢?谷雨与五哥对视一眼,心中冒出同样的疑问。 清晨,太阳初生,永定门城门大开,往来百姓内外穿梭好不热闹。 进了永定门,便有身着戎装之人迎上前接应姚丰,董心五向姚丰拱手道:“姚将军,公门俗务在身,咱们就此别过。改日一定登门拜谢!”幸亏昨晚无风,两方得以快速开辟出隔离带,有效地阻止了山火蔓延,后又从山脚下搬运沙石灭火,进一步减缓火势。但即便处置得当,两方担心再有变数,索性便在山坡上待了一夜,大火直烧到天蒙蒙亮,待将领地内烧得一干二净才渐渐平息。 一伙大头兵一伙官差,各个灰头土脸衣衫不整,使得道别看上去有些狼狈,姚丰却也不在乎:“若是有闲,咱们再好生叙叙。”昨夜闲着无事,两方也互相盘了盘道,姚丰曾言道毛怀远将军已提前到达京城,住在朝廷临时赐下的宅子里等待封赏。董心五既已知道对方的住址,便也不再纠缠,拱手向诸兵卒致谢:“京城是老董的地盘,弟兄们好容易来此一趟,改日我带诸位将这城内的热闹繁华好生转转。” 姚丰冷峻的脸上有了笑意,在董心五胸口锤了一记:“这是正道。”他比董心五至少年轻二十余岁,言行却老实不客气的,但却透着一股真诚,让人讨厌不起来,董心五揉着胸口苦笑连连,姚丰扬手:“就此别过,再会再会。” 队尾,谷雨的目光停留在对面的马车上,似乎想要穿透厚重的轿帘看个究竟。钱贵和另外两人寸步不离地守在马车旁,面对着谷雨毫不避讳的审视,他只是觉得好笑:“你小子,好奇心太重——顾好自己的生活吧。” 行伍之人雷厉风行,片刻间就已走得无影无踪。董心五回过头来,只见高胜东和丁四宝为首,身后的山贼与天鹰帮杀手被反剪双手在众捕快的看押下俯首等待着。为了防止贼人逃跑,董心五已命捕快将每人的腰带抽去,是以每人都紧提着裤子。城门前行人如织,面对这一奇特的景观又惊奇又好笑,不由地围上前指指点点,兼或低声调笑,高胜东和丁四宝一张脸上渐渐涨成猪肝色。 董心五皱了皱眉将腰牌举过头顶晃了晃:“顺天府办案,闲人走避!” 哄——围观的人群四散而逃,押解队伍缓缓向顺天府走去。明媚的阳光照在谷雨的额头,让他的心情带上了些雀跃。秃尾巴山两位当家的双双被捕,剩下的虾兵蟹将抵挡不了几日便会土崩瓦解,多日的辛苦奔波终于开花结果,由不得他不高兴。五哥胸前有伤,因此只将左肩跨在谷雨的肩头,谷雨在兴奋之下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五哥察觉到了这一点,但并没有提醒肩下的少年,他紧咬牙关调整着行进节奏,目光之中却透出了浓浓的忧色。 顺天府府衙位于安定门大街,距离鼓楼不远,作为京畿最高行政机关,署衙自然修得宏伟又气派。此时正是繁忙之际,来往人员面容整肃形色匆匆,董心五与门前守卫打过招呼,吩咐手下将高胜东等一干人犯带下,尔后从角门进入府衙。顺天府衙占地极广,相传元人入主中原时,并没有专门衙署办公,后来从姓周的人家手中买到了十九亩地,以此为基修建了顺天府衙的雏形,后经历代修缮才有了如今的样子。 穿房过屋兜兜转转,董心五熟络地和沿途遇到的公门中人打着招呼,等见到程介时已是日上三竿。他是顺天府推官,也是董心五的直属上司,董心五走到院中的时候他便已看到,迎到门前:“辛苦辛苦,老董可是有好消息?” 董心五抱拳道:“恭喜程大人,已将秃尾巴山大小贼寇捉拿归案,余下宵小不消片刻便可拿下。”将昨晚发生的种种说与程介听了,后者歪着头聚精会神地听着,时不时捻动唇边狗油胡,当听到捕快于山头伏击损失惨重时不由地将眉头一皱,打断了董心五的话:“老董,当初抓捕高胜东时你曾飞书知会于我,想要以其为诱饵将丁四宝一并抓获,到昨夜你进入同福客栈,半夜引贼人上山,一切都是按计划进行。怎得在抓捕时竟还中了埋伏?” 董心五心头一紧,他尽量用轻描淡写的语气道:“敌在明我在暗,即便贼人暗中调动人马也未可知。” 程介眼珠飞速转动,他摇了摇头:“不对,你当初曾言道进了京城贼人人生地不熟,不会轻易出手,而同福客栈乃是离京城最近的歇脚处,你早早便决定刻意拖延至日落后到达,这便给了对方不得不动手的理由。因此同福客栈乃是其中关键一环,你势必早已派人侦查摸底,那店小二一伙的身份怎得却疏漏了,”他看了眼董心五:“谁负责同福客栈一事?” 董心五脸色有些僵硬:“方伟,”他做着最后的努力:“那伙杀手隐蔽意识极强,而方伟等人为避免走漏消息,以旅人的身份入住,无法对其身份详加甄别,被杀手的伪装蒙骗过关。他业务不纯熟,我这做师傅的也有责任,但这人态度端正肯吃苦......”方伟便是那被称为五哥的捕快。 程介观察着董心五的神色,忽然笑了笑:“我只是好奇问问,你莫要紧张。若是府尹大人问起我便如实回答,至于方伟的去留奖惩,我们还是留待府尹大人定夺吧。” 董心五知道此人油滑,是以随着干笑一声,脸色并没有放松多少。程介压低声音,摆出推心置腹的样子道:“你与李捕头不睦,府里上下尽人皆知,前段时间更是检举其手下贪赃枉法,以致四人锒铛入狱,大大落了他的面子。如今出了这档事,李捕头势必会寻趁你的麻烦。你若有心保护方伟,需知道此事必须有人负责,”他的食指在桌上轻轻点叩:“那个小捕快跟着你不到半年,看上去也不太灵光,横竖没什么感情,不如换他五哥的前途。” 说的却是谷雨,董心五拢在袖中的双手猛地一颤。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六章 修房 白纸坊板床胡同,方伟站在木梯上将手中的砖块仔细地砌在墙体之上,尔后跟墙下的谷雨道:“再给我一块砖。” 谷雨蹲在地上,正在卖力地搅和着糯米石灰砂浆,闻言抄起一块砖在砖面上抹了两下递了上去。方伟在这方面驾轻就熟,采用顺砌将砖沿墙面阔方向放置。最后一块砖落墙,方伟两手一拍:“得了,齐活儿!” 他从木梯下缓慢地走下,谷雨抄在他的臂弯将他扶到地上,方伟道:“那点小伤算不得什么,早好得差不多了。” 谷雨的脸上既有感激又有歉意:“本来不想麻烦师哥的......”他父母早亡,这房子是家里留给他的唯一遗产。跟随董心五外派这些时日,干燥的京城连着下了好几场暴雨,所以待他回京后面临的第一个难题便是守着塌方的外墙待了一宿。方伟为人热情,得知此事后自己带着工具材料来到谷雨家,谷雨对此自然感激不尽。 方伟摆摆手道:“你父母不在,一个半大孩子守着这个家不容易。你既然叫我一声师哥,我没啥大本事,但这点小事还是能帮上忙的。” 谷雨早在院中支了一张方桌,方伟先在水盆中将双手洗净又洗了把脸,搬过一把矮凳在方桌前坐了,那边厢谷雨已经将茶水沏好递给方伟,方伟接过杯子却不着急喝,四下环顾打量着院落。谷雨的家独门独院,一间瓦房站南朝北,西边是灶房,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我爹两年前先走的,不久前母亲也随父西游,她临走前走了些关系这才将我安排进顺天府做了一名捕快,要不是她我可能都不知道要靠什么养活自己。”谷雨指着院落:“这房子是二老拼了一辈子挣下的,也是我唯一的念想。” 方伟点点头:“能在寸土寸金的京城置上房产,你爹娘可不是一般人。” 谷雨抿了抿嘴唇,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师哥,府上没再找你麻烦吧?”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方伟一愣,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想不到快班里最少不更事的谷雨都知道担心自己了,他自嘲一笑:“确实是我失职在先,若是大人想治我的罪,那我也得甘心受着......” 他不想和谷雨多谈此事,指了指墙边的布兜:“我来的时候顺道买了些肉食,去锅里滚热,咱哥俩凑合一顿。” 夜晚,一道黑影如纸鸢般越过高耸的墙头如狸猫般轻巧地落在地上。似这般高门大户,护卫守备自然也森严,但黑衣男子却如入无人之境,轻易地绕过巡夜守卫径直走向后院,轻身迈上绣楼。伸手在怀中掏出一柄短刀伸入门缝之中,刀刃轻轻拨动门闩,拨得几下只听咔嚓一声响,黑衣男子将短刀收入怀中,推门而入后,转身便将门关上。 “谁呀,是小红吗?”身后忽地传来女子的声音,语态慵懒,显然是被刚才的响动惊醒。 “小可唐海秋,深夜拜见小姐,万望海涵!”黑衣男子居然很有礼貌。 那女子却吓得魂飞魄散,她本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平日里被人众星捧月呵护着,何曾见识过如此诡异的画面,正要张口呼救,唐海秋一个箭步跳到女子身边,伸手将嘴捂住,右手拇指在她的腰眼叩击,女子似乎失去全身力气,软软地便倒。 唐海秋的声音在女子耳边响起:“小姐生得天生丽质清新可人,小可仰慕日久,清风明月正是互诉衷肠之时,小姐何故不解风情?”湿热的气息随着唐海秋的说话而喷到女子耳后,听到对方的言辞更是吓得手脚冰凉。她受制于人,不敢高声呼喊,正在不知所措之时,身体猛地一轻,原来唐海秋以一把将她抱起。 此时离得近了,女子借着月光看清,此人生得朗眉星目一表人才,唐海秋意识到对方在打量自己,不由地自信一笑:“小可不才,可入得了小姐的眼?”快走几步将其扔在床上,随后跪在床沿一步步跪行向女子逼近。 在唐海秋的眼中,世界上只有两种女子——顺从的与不顺从的。不论是女子倾心于他的容貌半推半就从了他,还是在其用强下屈服,便都算顺从的。若是对方一意孤行,对于此类不解风情也不解衣带的女子,他自然有另一套处置。眼前的女子是他暗中垂涎已久的,今日终于按捺不住夤夜拜访,乃是想与其巫山云雨成就好事。 而女子在见到唐海秋俊美的容颜后似乎抵抗也弱了下来,唐海秋心中自信膨胀,暗道果然不论是富小姐还是贵太太,都要拜倒在老子的美貌前。那女子果然道:“公子仪表堂堂气质不凡,妾身一眼倾心。但你夤夜前来,却教妾身好生惊惧,公子慢些个,莫伤了人家。” 唐海秋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直起身子:“只要你知情识趣,小可只会让你感觉到快活,又岂会伤了你这娇娘子。” 女子道:“我这心里跳得厉害,身子也哆嗦个一团,如何与你...与你...”快活二字实在说不出口,声音也弱了下去。 望着女子娇羞的模样,唐海秋只感到一团热火直冲胸腹,忍不住伸手抓向女子手腕,女子连忙躲过:“今晚天气炎热,下人酿得梅子酒解暑,剩下的让我留在了房中。你且陪我饮饮酒说说话,我便不怕了。” 黑暗之中虽看不清晰,但女子脸上的娇羞,薄莎睡衣之下白嫩的肌肤若隐若现,直教他神魂颠倒,眼见女子下得床来,便向一旁的壁橱走去,唐海秋贪婪的目光追随着女子的背影,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女子身后,见她从壁橱中取出瓶状物事,忽然心中涌出一个念头:若是晚上饮了酒,怎得却不见酒味? 不等他想下去,那女子忽地转身将手里的东西猛力掷向唐海秋!唐海秋距离女子甚近,连忙双手护头,同时一脚踹向女子!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七章 抓贼 只听嘭地一声巨响,随后是瓶子碎裂的声音,然后是女子的惨叫声,她被唐海秋一脚踢出四五丈,但离门却更近了。她勉力支撑起身子,三步并做两步抢到门边,手忙脚乱地抽开门闩跨出门槛,放开嗓子高声叫道:“救命啊!” 凄厉的叫声划破夜空,漆黑的夜色将她的叫声送出好远。女子拔腿便往楼下跑,只跑得两步忽然背后阴风袭来,随后后腰处传来锥心的疼痛,唐海秋一脚将其踢飞,只见女子娇小的身躯如流星坠落般从楼梯上摔下,嘭地一声落在地上,唐海秋收回脚目光阴冷地看着地上抽搐的女子。 吱呀一声,丫鬟从一楼的耳房跑出,只见月色下小姐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小姐!”丫鬟惊慌地扑向小姐,二楼的唐海秋看着远处亮起的火把快速逼近,呐喊声和脚步声逐渐密集起来。唐海秋垫步拧腰翻身上了房顶,丫鬟转身看去,只见一条黑影在屋脊上如狸猫般跳跃腾挪。她不禁睁大了眼睛,一个人怎么会有如此轻盈的身法?她的目光追随着黑影消失在黑暗中,直到护院赶到她都没有回过神来。 顺天府监,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石室中血腥气浓重,程介正襟危坐,地上跪着的带枷犯人却是高胜东,此时的高胜东又恢复了那副蔫头耷脑的样子,囚衣之上血迹斑斑,但对于程介的盘问仍然闭口不言。 程介控制着情绪:“板子也打了,夹棍也上了,愣是一声没吭。高当家的,我敬你是条硬汉子。”他竖起大拇指,向高胜东晃了晃,随即话锋一转:“不过既然进了我公家门再想出去可就难了,何不痛快点将你山寨中布防如实交待?” 高胜东朝地上吐了口血沫子,双目因殴打已经充血,但看向程介的表情却是挑衅的,程介见得此人可怖的样子,既感到害怕,又恼怒于对方的挑衅,只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将案上醒目拍得山响,吩咐左右:“人是苦虫,不打不从;人是木雕,不打不招。给我上夹棍!” 话音未落,董心五领着人推门而入,瞧见失态的程介不觉一愣,程介听得动静回过头来,董心五忙道:“程大人。” 程介道:“怎么?”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强自压下情绪,只是声音仍硬邦邦的。 董心五老眼一转,已将场间一切收入眼中:“大人也累了一天,卑职在外间备得姜水。大人且去润润嗓子,此间交由卑职料理吧。” 程介看看董心五,随后将目光越过董心五看向他的身后:“也罢,我去歇一会子,这厮无视律法负隅顽抗,断不能轻饶了他。” 董心五望着气咻咻的程介离去,吩咐方伟:“将门关上。”方伟依言关上门,回身站在门口。 董心五坐在原来程介的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高胜东。高胜东在程介面前可以表现得毫无顾忌,在董心五这个老公差面前可端不起架子,只能低下头回避着董心五的目光。 短暂的沉默后,董心五轻声道:“我不是来劝你开口的。” 高胜东抬起头,眼中充满了不解。 董心五道:“这间石室的隔壁是丁四宝。在我们大人审讯你的同时,我也在审丁四宝。很遗憾,丁四宝比你好审的多。”高胜东的脸色逐渐苍白,董心五的话在一步步瓦解他的斗志:“他知道自己难逃此劫,不待我开口审问,早已将一切和盘托出。” 高胜东冷笑一声:“老丁也是天真,说出来就能换得性命吗?” 董心五摇了摇头:“丁四宝自知大限将至,因此并没有为自己求情,只求官府给他妻儿一条活路。” 高胜东心中大惊,丁四宝平素吃喝嫖赌花天酒地,妻儿早看不过眼,家庭关系十分不睦,怎得在此时善心大发?他猛地醒悟过来,冷冷地道:“董捕头好深的计谋,高某险险就上当了。” 董心五叹了口气:“听说大当家的有匹爱驹,唤作赤兔是吗?” 高胜东失声道:“你,你怎得知道?”显然说中了,有一年马贩子经过秃尾巴山着了高胜东的道,所有马匹卖的卖杀的杀,只余一匹高头大马,此马生得俊朗疏逸如狮如龙,高胜东一见钟情将这马收入囊中,取名赤兔。这事只有山上兄弟知道,董心五此时点出,高胜东不由地大吃一惊。 董心五缓缓起身:“早些时候我告诉你丁四宝一定会在路途中截杀于你,你却说这人虽然吃喝嫖赌,却是个重情义。怎得他现在重起情义,你却偏又不信了呢?大当家的,我给过你机会了。”方伟打开门,董心五走向门口,高胜东盯着董心五的背影,表情甚为纠结,董心五转回身:“须知丁四浪荡尚能救妻儿,你高胜东便没有家人吗?” 高胜东脑袋嗡了一声,眼看董心五一只脚跨出石室,忙道:“董捕头留步!”董心五与门口的方伟互视一眼,双双轻舒了一口气,董心五回头看时,只见高胜东背枷叩首,早已泪流满面。 隔壁的石室中的确是丁四宝,谷雨与另一名年轻的捕快看着他。丁四宝侧耳听了半天,只是石室隔音效果极佳,无法听到其余动静,泄气地一屁股瘫坐在地。那年轻捕快名叫吴海潮,生得高高瘦瘦,脸颊微陷,给人一种家里伙食不好的感觉,他上前踢踢丁四宝:“干嘛呢?” 丁四宝对两个年轻人嬉皮笑脸地道:“这位官爷,您都审了两个时辰了,您不累我都累了。” 吴海潮道:“可你啥也没说啊,丁爷,您这嘴够严实的,上辈子不会是个裤腰带吧?”他是京城坐地户,嘴贫是天生的,而且颇有点引以为傲的意思。 丁四宝哼了一声,被吴海潮噎得不轻,他撇撇嘴:“俺们秃尾巴山上的都是铮铮铁骨的汉子,所以劝你们还是死了这条心,别想从我们嘴里获得任何消息。” 谷雨一直在旁静静地听丁四宝和吴海潮拌嘴,此时却插话道:“听说你们大当家有一匹马,唤作赤兔对吗?” 丁四宝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谷雨淡淡地一笑,想给人留下云淡风轻的感觉,但却露出了十八颗牙齿,把吴海潮吓了一跳。谷雨清了清嗓子正待详说,忽然石室门被人推开,方伟探头进来:“高胜东招了!”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八章 苏醒 谷雨与吴海潮高兴地互相拍了一记,再看丁四宝早已呆若木鸡。 程介将口供拿在手中看了又看,随后激动地弹跳起身,一把拉住董心五:“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董你就是顺天府的定海神针。此案本官要给你记上大大的一笔!” 董心五连忙逊谢道:“全赖大人教导有方,只不过,”他稍稍让出半个身子,将方伟露了出来:“此案并非只我一人辛劳,方才审讯时的法子便是方伟的主意,还有这些年轻人尽职尽责,共同为大人排忧解难。” 方伟一愣,没想到董心五会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抬起头来,正好与程介的目光相遇。程介脸上的激动之色在慢慢收敛,恢复成适度的微笑:“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话到此处,忽然门外急匆匆闯进一人,倒把说话的几人吓了一跳,这人气喘吁吁地向程介及董心五行礼:“大人,师傅,考功司郎中王承简夤夜差人至顺天府报案,言说家中招了贼!”这考功司郎中便是吏部考功清吏司之主官,负责主导京察,考核官吏的政绩。 对于这种对官员具有生杀大权的职位,程介自然是要小心供着,当即招呼董心五等一众捕快飞速赶往王府。此时街上夜深人静,除了偶尔出现的五城兵马司的巡夜兵丁之外再也见不到任何人,火把开路,其后是数十人的小队。谷雨和吴海潮兴奋地跟随在程大人之后,他两人做捕快皆不足半年,新丁遇到这种事只感到新奇刺激,脚步匆匆让前方的程大人听得心惊肉跳。盖因程大人虽然贵为一府推官,但毕竟是十年寒窗的读书人,虽然有心杀贼,但奈何体力难以为继。 眼见程大人越走越慢,喘气如老牛,吴海潮撇撇嘴将舌头伸出,向谷雨做了个鬼脸,谷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程介猛地扭头:“笑个屁,大半夜的要吓死谁?” 谷雨低头赶路,全当没听见的,程介定定地看了谷雨一眼:“你俩,架着我。” “啊?”吴海潮一愣,没想到读书人的脑袋瓜真不是摆设,程大人转眼间便想到了良策。他很快反应过来,向程大人露出谄媚的笑容:“大人,您小心着些。”夹住程介的胳膊肘轻轻一提,那边厢也被谷雨提起,两人一较力,程大人瘦削的身板腾空而起,飘着去了。 董心五看着吴海潮的背影,摇头道:“这兔崽子......” 身后的方伟凑近董心五:“师傅,那审讯的法子可是您老人家的绝活,怎么说是我的主意...莫非府里认定是我...?” “不要瞎想了...”董心五截口道:“你安心做事,其他的事情师傅处理,”他转身看向耷拉着脑袋的方伟,在他的肩上狠拍了一记:“有师傅一口吃的,你就饿不着。听懂了吗?” 方伟跟着董心五十二年,内心中早将董视为父亲般的存在,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王府中此时已兵荒马乱,三进院子里佣人匆忙地进进出出,正房原本是王承简及其夫人的卧寝,如今躺在榻上的却是他的小闺女王诗涵,年方十六,生得花容月貌国色天香。只是被唐海秋一脚踢下楼后便昏迷不醒,一张小脸白霎霎的没有半分血色,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 榻前,王承简夫妇神情紧张地看着白发苍苍的老者施针,这人是京城名气极大的郎中,是王承简差人带着金条连夜砸开门将人带过来的。老郎中轻轻将银针扎入王诗涵瘦弱的手腕中轻轻捻动,片刻后王诗涵一声呻吟从昏迷中醒转过来。 “我的儿!”王氏再也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水,猛地扑到榻前将王诗涵抱在怀里。王诗涵呆愣愣地静默,眼光扫向榻前陌生的老者,远处的丫鬟,榻前的父母,回忆逐渐重新汇集在一起,片刻后哇地一声也哭将出来,紧紧将母亲抱住。 王承简两个女儿均已出嫁,就这老闺女还待字闺中,那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宝贝得不得了。王承简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向郎中抱拳道:“有劳先生了。” 老郎中连忙逊谢,王承简厚礼相赠亲自送到院门口,远处火把由远及近,原来是顺天府的捕快到了。王承简久在官场,干得又是那种活计,自然修炼得八面玲珑,虽然心中焦急愤懑,但仍然客客气气地与程介见礼,将众人迎了进去。他将下人屏退,待室内仅余下王氏、王诗涵、丫鬟及程介和董心五之后,才道:“晚间发生的种种,只留在这个房间,切不可对外言说。” 这话实际是对顺天府说的,程介忙道:“那是自然,卑职晓得分寸。小姐可否再把案发经过说与我等?”下人早已将榻前帷幔放下,程介只能透过帷幔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但仅凭人影也可看出女子身姿曼妙婀娜,气质绝佳。 “妾身睡梦之中忽然听到响动,爬起身来查看时床前已多了个男子身影......”王小姐尚在惊吓之中,话讲得断断续续,表达得却很清楚。董心五站在程介的背后,若有所思地听着,大脑在飞速思考。 院中,主人家没有发话,这群捕快也不敢擅动,只好在院中静待消息,四五个护院神情紧张地守在角落中,眼睛在捕快身上打转。谷雨和吴海潮满眼羡慕地环视四周,王府中亭台楼榭,假山池塘,华贵中透着风雅。 方伟独自一人在假山旁呆呆地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谷雨凑过来:“师哥,可是累了?” 方伟摇摇头:“没事。” 此时房门打开,董心五走出,身后跟着丫鬟。董心五站在石阶上:“方伟,你带着谷雨和吴海潮去检查王小姐的闺房,有任何可疑之处及时回报于我。” 丫鬟走下石阶:“你们仨随我来。”领着三人在府中兜兜转转,跨过月亮门,一个弥漫着花香的小院便映入眼帘。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九章 搜查 丫鬟手指着二楼,示意三人向上观看,只见一轮明月斜挂屋檐,不明所以地看着丫鬟,丫鬟用充满恐惧的声音道:“那人便是从房上跑的。” 谷雨一惊,丫鬟又道:“那人脚尖在围栏一点,整个身体腾空而起,跃上了房檐,沿着屋脊跑了下去。我第一次看见会飞的人,若不是亲眼所见我决计不信。”声音颤抖,仍然心有余悸。 这下连方伟的表情也变得很难看,若真如丫鬟所说,此人的轻身功夫可算登峰造极的,至少在整个顺天府没有哪位捕头能赶得上他。 房间内奇花怪石手势摆件随处可见,显示出房主人强大的好奇心,床榻前的橱子已歪在一旁,地上是瓷器碎屑。丫鬟掌了灯:“房中都是小姐收集的小玩意,虽不名贵却也是小姐的心头好,你们小心着些,可别磕了碰了。” 吴海潮撇撇嘴,谷雨的视线随着橱子倒塌的方向延展而去,瓷片散落在四周,他蹲下身子在瓷片中翻找,片刻将一枚碎片捡起递给方伟,方伟拿在手中,惊讶道:“对方受伤了?”瓷片上沾着醒目的血迹。 “唐海秋。”丫鬟忽然道。 “什么?”方伟扭回头,丫鬟补充道:“小姐说那贼人曾自称唐海秋。” 方伟只觉得这名字似乎很耳熟,仔细回忆一番后忽然脸色变得铁青:“坏了!” “花蝴蝶?”王承简一脸震惊地看着董心五,董心五脸色也不好看:“此人出身富贵人家,少年时便延请名师教其武艺,学得一手身好本事,尤其是那轻身功夫在绿林道上更是独树一帜,花蝴蝶的名头便是因此而来。但唐海秋心术不正,专门败坏妇人身子,五年前来京引出许多灾祸,王大人想必有所耳闻。” 为了避免惊扰王小姐,董心五将王承简叫到院内,护院离得远远的,不虞有人偷听。 王承简点点头:“我还记得,那时坊间传闻京城出了个淫魔,糟蹋妇人坏人清白,闹得人心惶惶,便连我那两个出阁的女儿也吓得回娘家住了半个月,”他喃喃道:“可后来不是被官府抓到了吗?” 程介咂咂嘴:“没有,当时为了平息京城百姓的恐慌,所以才撒了个谎。” 董心五苦涩地道:“我等不眠不休终于将唐海秋堵在明时坊,眼看便要将其擒住,哪知此贼将心一横从城墙上翻身跃下,我们未寻到其尸体,后来也未在京城出现,我们便谎称此人已被擒住,借此让众人安心。” 王承简道:“原来如此......”官府也是一番好意,他也指摘不出什么。 董心五看向程介,程介似乎预感到他要说什么,点了点头。董心五道:“还有一件事要说与王大人知道,”偷眼向房内看了眼,将声音压得很低:“唐海秋心胸狭隘,若是被他侵犯从了也便罢了,要是反抗他必下杀手!” 王承简如遭雷击,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程介自后伸手搀住他,董心五继续道:“令嫒灵活机变,侥幸从魔掌中逃脱。唐海秋未必就此善罢甘休,以他的性格势必会找回场子。” 王承简的声音颤抖地问道:“你...你是说唐海秋还会...还会再...” 董心五点点头,再开口时却转换了话题:“先前与小姐交谈,她说自己极少外出是也不是?” 王承简还未从刚才的情绪中走出,闻言一愣,好容易跟上董心五的节奏:“是,小女平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好者不过是在院中种种花做做女红。” 董心五道:“那唐海秋是如何知道小姐的存在的?” 程介和王承简同时打了个激灵。董心五今年四十余岁,但因为常年外出办案日晒雨淋,多好的样貌也禁不住这么造,因此长得皮肤黝黑浓纹厚茧,从面相上看有五十多岁的样子,加之身上的衣裳实在朴素,任谁看都是个寒酸的小老头,但这副皮囊下藏着的却是锐利的洞察和敏捷的思维。 王承简想了想:“京城有句话:五爷夜不眠,小鬼绕道走——说的是您吗?” 董心五面无表情地道:“坊间粗鄙浑话,不提也罢。”这便是变相承认了,不知为何王承简心中却稍稍轻快了些,听董心五继续道:“王大人,唐海秋一个外地人,绝无可能在大街上打听谁家姑娘好看,更不可能贸然贿赂下人打听府上女眷的情况。若不是在府上留有眼线,是断然无法知道小姐的存在,更无从得知小姐的容貌,这人是谁,和唐海秋什么关系我们现在一无所知。另外小姐仍在他报复的范围内,我们也不可掉以轻心,不如派人在小姐身边值守,大人可愿意?” “这...”王承简本能地便想拒绝:“家中护院众多,有他们保护便够了吧。” 董心五道:“那眼线还不知是什么身份,现在最安全的反而是外人。我带来的捕头拳脚功夫比之护院肯定不差,又是正直良善之辈,请大人放心。” 王承简权衡再三:“也罢,只要能将这淫贼缉拿归案,老夫也不做那拘泥之人,董捕头一切全靠你了。”说罢双手作揖。 董心五忙道:“王大人客气了,这值守之人我打算让......” “谷雨!”程介忽然截口道,董心五看向程介,程介却把眼看向王承简:“谷雨这孩子聪明伶俐,人又老实本分,就他吧!” 正说到此处,脚步声响起,方伟领着人急匆匆赶来:“师傅,唐海秋可能受伤不轻!”原来谷雨发现血迹后,两人沿着丫鬟提供的逃脱路线攀上房檐,打着灯笼沿着屋脊追出好远,只见沿途中的血迹星星点点,依照出血量判断受伤颇为严重。 董心五点点头,语气终于有所上扬:“周图,率人通知周边各坊的药铺,如有头部重伤延医问药者必须报与官府知晓。” 周图便是之前去顺天府监通知董心五的那名捕快,和方伟年龄相近,闻言率领几名捕快匆匆去了。 谷雨站在方伟身后,脸上流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吴海潮神神秘秘地将谷雨扯到一旁,手从袖中探出:“看这是什么?”一把小巧精致的银壶出现在他的手中。 谷雨摇摇头:“这是...” 吴海潮低声笑道:“从那王小姐的房中顺的,应该值不少银子。”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十章 保护 谷雨皱紧了眉头,低声呵斥道:“你疯了?” 吴海潮无所谓地道:“我看她房中小玩意儿繁多,丢个一两件也不会发现的,更何况经过今晚一事,府上更不会有人注意,”他看着谷雨脸色难看,忍不住诉起苦来:“哥们儿手头拮据,吃上顿没下顿的,这小玩意儿换成银子,够我能吃一个月饱饭。” 谷雨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吴海潮知道他定是被说动了,当下将那对银壶袖了,只听见程介忽然招呼谷雨:“谷雨,近前说话。” 谷雨一愣,犹豫着从人群后方走向程介,眼见众人的目光都望向自己,作为从未被瞩目的小透明实在有些不适应。程介眼见他扭捏的样子不禁面露不耐,待他走得近了一把将其拉住,推到王承简面前:“王大人,这便是谷雨了,虽然生得几分木讷,但却是个智勇双全的后生。” 王承简上下打量谷雨,他为官多年,京察时要接受成千上百官员的述职,可谓阅人无数,见这孩子年岁不大,虽然面容普通行为拘谨,但眉宇间颇有些正气,比方才稍稍放心下来:“行,那就有劳这位小谷捕头保护小女。” 谷雨吃了一惊,细细琢磨便明白了程介的意思。但他与程介接触不多,对方对待自己也仿佛在看阿猫阿狗的冷漠态度却是能感觉出来的,这么重要的任务交与他,倒让他有些惶恐。 程介道:“王府小姐千金贵胄,你可得护卫周全了。” 董心五瞧谷雨直愣愣地,跟王承简道别道:“如今天色已晚,王大人早回去陪陪令嫒,我等这便告辞了,谷雨这里我有几句话吩咐。” 王承简心忧闺女情况,向院中众捕快道:“辛苦各位,待事了后我请诸位吃酒。”示意护院相送,自个儿转身回了房内。 众捕快向外走,谷雨道:“我送师傅。” 董心五点点头,两人走在队伍的最后,董心五道:“周图带人在附近作业,若是有危险及时发出讯号,懂了吗?” 谷雨还没有从职业的转换中回过神来,机械地应道:“懂。” 董心五停下脚步咂咂嘴,在他的肩头拍了一记:“那王家小姐别看柔柔弱弱的,出事却极为果断,显然是外圆内方的性子,你既要护卫她的安全,也要注意别在细节处得罪人,小心伺候着,遇到委屈忍着回来跟师傅说,听明白了吗?” 谷雨用力点点头:“师傅这是教我做人呢。” 董心五牵动嘴角笑了笑:“傻小子...行了,就送到这儿吧。”谷雨停下脚步,董心五又叮嘱道:“有危险先叫人。” 队伍的前方是不断回头的吴海潮,眼神中充满了担忧,谷雨朝他挥了挥手,连自己也说不清是再见还是让对方宽心。 众捕快忙了半夜身心具乏,程介路上便已打了好大几个哈欠,简单交待两句便让众人回家休息。董心五心中仍有筹划,周图带人盘查药铺只是第一步,后续安排还要再琢磨个章程,他家离此有些距离,便索性回府衙将就一晚。 方伟回到家中时,媳妇正拖着腮坐在桌前,桌上摆放着冷掉的饭菜。一夜久等,方氏早已困得睁不开眼,脑袋一磕一磕地勉强保持着清醒。方伟开门时尽量放慢了动作,但轻响还是让她惊醒,她腾地站起,揉了揉眼睛:“怎得回来这么晚?” 方伟的眼中写满了歉意,他将方氏滑下肩头的单衣向上紧了紧,略带责怪地道:“早就跟你说过若我回来晚了,便不要再等上床睡觉的吗?你身子骨本来就弱,又生着病,这么折腾可怎么成?” 方氏手脚麻利地生起火,把桌上的饭菜重新加热:“看不到你回来,心里放心不下。” 方伟坐在桌前将外衣解下,看着忙碌的方氏出神,方氏背对他看着炉内火势,偶尔会发出阵阵咳嗽声,每当这时方伟的表情便是一紧,方氏道:“跟你师傅说了吗?你的俸禄本来就少,我又生了这场病,花光了家中的积蓄。若是俸禄再不涨,家里就快揭不开锅了。” 半晌听不到回答,方氏转回身见方伟正在发呆:“当家的...” 方伟回过神来:“什么?” 方氏的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你自昨日回来便心神不属的,到底出了什么事?” 方伟摇了摇头:“许是累的缘故。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明日便跟师傅说。”联想到晚上董心五奇怪的举动,他的心上不由得蒙了层阴影。 王府花径,护院顾力夫提着被褥当先引路,身后跟着谷雨。顾力夫边走边介绍道:“小姐已经回了西跨院,老爷吩咐小的将您带过去,您要是需要什么尽管吩咐。”他看起来三十余岁,长得人高马大,讨好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惶恐,今夜发生的事情若老爷怪罪下来,最先遭殃的便是他们这些当护院的,所以心中难免惴惴。 他身后的两名护院拿着包袱被褥在谷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这一路上顾力夫做过介绍,一人叫牛二,一人叫李福,闻言纷纷附和道:“正是,小谷捕头不辞辛劳,咱们弟兄心中感佩莫名,若您看得起小的们,千万别客气。” 谷雨生平第一次被人奉承,心中极不自在,只道“好说好说”。 顾力夫左右看看,稍稍放慢脚步与谷雨保持平齐,压低声音道:“既然那淫贼已逃脱,官府为何不去追踪,反而派人护卫小姐,那个...难道说那淫贼还会去而复返?” 谷雨摸不透他的用意,大脑飞快运转:“我也是听命行事,至于贼人会不会回来我也不是清楚,但若是他真的出现,我必不会让他得逞。”他扭过头去,眼神在三人的脸上兜转。 三人忙道:“那是自然。” 王诗涵的跨院,等几人走到月亮门,丫鬟小红已在院中等待着,她接过顾力夫递来的包袱向他身后看去:“小谷捕头,这边请。” 谷雨接过身后两人的被褥略带局促地穿过月亮门,三名护院自觉地站在月亮门外,不敢跨越一步。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十一章 误会 绣楼,灯光在二楼的窗户透出,丫鬟小红轻声道:“小姐坚持要回自己的西跨院,老爷拗不过她,在院外加派了护院,院内有您在,那贼人必不会得逞。 一楼有两个房间,一间是小红住,另一间则空着,正好留给谷雨用,小红手脚麻利地将被褥在床上铺叠整齐,同时嘴里也不闲着:“平时放些杂物,看着乱些其实倒也不脏,小谷捕头且将就几日。我就在隔壁,有事您招呼我。”那包袱也不打开,交到谷雨手里后万福退下。 谷雨将铁尺放在桌上坐在床沿,屋内一角存放的多为院中放不下的瓶瓶罐罐,另一角摆放着雨披花铲,原来似乎也是下人居住之所。屋内潮湿闷热,隐隐透出一丝腐气,谷雨却不怎么在意,在油灯下静静地思索着。 楼上,小红走进房门时,王诗涵正倚在床上,手里摆弄着一支簪子。方伟离开后,王承简已吩咐下人将房中的摆设处理了,摔坏的橱子被拖走,地上的瓷器碎屑也一并清理。 小红埋怨道:“姑娘,今晚出了那么多事,您身上有伤未愈,还是早些歇息吧。” 王诗涵唔了一声不置可否,眼神中若有所思:“小红,今晚房中还有什么人来过?” 小红自王诗涵年幼时便跟在她的身边,知道这女子聪慧灵动,思维跳脱异于常人,自己时常会跟不上她的思路,比如现在:“除了那三名捕快之外,还有康二、宋辉几个来房中打理的,您干嘛问起这个?” 王诗涵淡淡地道:“我娘送我的那一对银葫芦丢了。”原来不是银壶,而是银葫芦,十二岁那年王承简的夫人送给宝贝女儿的一对银饰,蕴含福禄双全之意。这几年她一直带在手边,方才回房后她见屋内摆设已恢复原样,独独这对银葫芦却失了踪迹。 小红一愣:“难道是康二几个干的?” 王诗涵摇了摇头:“当我发现时几人还未走远,我已让他们互相搜过身上,并未发现银饰的踪迹。” 小红反应过来,不由地瞪大了眼珠子:“难道说...是那几个差人?”向窗外看了看:“那可糟了,老爷担心小姐的安危,先前参与搜查的那名捕快方才已被我安置在楼下,这样岂不是引狼入室?” 王诗涵白了她一眼:“再大声点楼下也能听见了。”小红吐了吐舌头,两人自小的关系,王诗涵又不摆架子,所以她倒并不如何怕她,王诗涵道:“参与搜查的有三名捕快,不一定就是他。这件事待我想想办法,你且不要声张。” 出了这档子事,王诗涵说不怕肯定是假的,小红也不放心留她一人,从楼下将被褥抱上来,在厅中打了个地铺,不多时便响起呼噜声。王诗涵还在想着心事,被她的呼噜吓了一跳,不禁有些好笑。小心翼翼地挪下床,走到厅中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小红,呼噜声小了片刻便又地动山摇。 她不禁有些泄气,略一犹豫还是取下门闩将门打开,深夜冷冽的寒风迎面而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但精神却不由为之一振。紧了紧身上的单衣,走到栏杆前举头望去,月色不明不淡,远处低矮的房屋黑漆漆的,静谧而辽远。月亮门口有两个身影,她知道那是父亲安排的护院,只是两人怀揣铁棍倚在墙上,看不出是清醒着还是睡着了。 她的目光回收,落在院中那一片葡萄架上,那是她今年好容易搭起来的,经过一个夏天的辛苦栽培,现在架上枝蔓环绕,花团锦簇。她打了个哈欠正要转身回去睡觉,只是身子转了一半却又缓缓回头,透过葡萄架,她看到一个男子的身影! 本能反应便是尖叫呼救,嘴张了一半却又停了下来,因为她忽然意识到对方的身份。 谷雨盘腿坐在地上,手边放着一对铁尺,以便在察觉到危险时能够快速出击。原来他在房中将窗户打开向外看去,只觉得视线极为有限,而唐海秋轻身功夫卓绝,指不定从什么方向出现,仅通过房中窗户很难及时察觉,因此便自作主张换了监控位置,这葡萄架下可将跨院内各处尽收眼底,又可隐藏自身痕迹,当即便选为监控阵地。 当王诗涵开门时他已经察觉到对方的举动,月色下只见女子衣着单薄身形苗条,谷雨咧了咧嘴,正在犹豫是否非礼勿视,而王诗涵已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两人隔着茂盛的花朵枝叶看着彼此,夜色下瞧不清晰彼此面容,双方也没有出言问候。 旭日东升,顺天府衙。周围打着哈欠进了两重门,身后的弟兄们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值房,等了一晚上消息的董心五站在门口将众人让了进去,吩咐周围:“跟赵师傅说,把热汤熬起来。” 周围答应一声快速向院外跑去,不多时领着几个伙夫打扮的人回来。两人一组提着木桶,共有三、四组。为首的是周围和一个秃顶的大肚男子,董心五迎上来:“赵师傅辛苦了,还麻烦您亲自送过来。” 赵师傅笑着道:“那也比不上你们快班的辛苦。都是自家人,客套话就不说了。” “得,我给您搭把手!”从周围手中接过,与赵师傅一道将木桶拖进值房,周围已将碗找出:“谢谢大师傅们,剩下的活儿我们自己来,辛苦辛苦!” 伙夫连道不辛苦,在众捕快的道谢声中离去,周围将赵师傅送到院门口,回来时董心五已给众人舀上了,周围连忙从他手中接过勺子:“师傅,我来吧。”热气腾腾的热粥被分发给饥肠辘辘的捕快们,值房中一时间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溜声。 周围给董心五和自己都舀上,爷俩边溜边喝热粥,边就昨晚的进展交换着信息。周围道:“方圆四坊中的药铺,有行医资格的郎中我们都已知会到位,五城兵马司我也走了一趟,一是将昨晚之事解释了一番,以免两边衙门闹出误会,另一边也请对方做好协查工作,两厢配合才能将唐海秋逼出来。” 他压低了声音,向董心五凑了凑:“师傅交待的那件事也在办了,只是现在还没有结果。”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十二章 试探 董心五的徒弟中在京的便以周围为首,排行老四,做事谨慎也懂得世故,董心五满意地点点头:“没将王家小姐的事说出去吧?” 周围摇摇头:“我只说了他夜入王府漏了行藏,王小姐一段略去并未提及。” 董心五道:“王小姐待字闺中,若是传出去可能会毁人清誉,不提也罢。” 周围道:“我已嘱咐手下弟兄保密,都不是多嘴多舌之人,师傅放心吧,”主动转移话题道:“虽然已经知会到各坊,但若是唐海秋有自己的渠道就医,或者逃出城去,咱们一样无法找到他。” 董心五道:“我昨晚想了想,有个大致的想法,等方伟到了咱爷仨商量商量......” 话音未落,一名捕快走进值房:“董捕头,程大人有请。”这人是程介的随从,董心五将手中的汤碗放下随着去了。 程介看来也是从外面刚回来,看见董心五进来,随意道:“坐。”随后站在门侧的水盆前洗了把脸,随从伺候他将脸擦干,程介挽挽袖子则坐在董心五面前:“知道我从哪里来吗?” 董心五摇了摇头,程介的脸色说不上好看:“今日一早万知府便把我叫了去,问我原本策划得天衣无缝的计划为何出了如此大的纰漏,以致多名捕快受伤?” 董心五脸色一僵:“李征出手了?” 程介点点头:“不出手那才叫奇怪,行动出了那么大纰漏,岂是说两句话就能掩盖得了的。李征因为你举报其贪腐渎职一事早已对你怀恨在心,如今只不过是见缝下蛆罢了。” 董心五忍着怒气:“这两件事性质不同,李征放任手下收受贿赂草菅人命,造成受害家庭两死两伤的悲剧。若不制止只怕会酿成更大的灾祸,到那时顺天府衙的公道何在,威信何在?” 程介也随之提高了声音:“所以你那时检举我并没有阻拦,事后也处处回护才叫你平安渡过。但秃尾巴山剿匪过程中多名快班弟兄于京郊野山上受伤也是事实,实话说给你听,万知府如今要追究责任,嘱我三日内将剿匪经过呈报上去,这便是要我交人了。” 董心五嘿了一声,气得浑身打哆嗦,程介缓和了语气:“既然要有所牺牲,我的意思还是保方伟弃谷雨。我会写明皆是谷雨办事不牢在客栈中露了行藏,才被群匪识破身份寻到机会发动偷袭,打乱原有计划,埋伏的捕快应对不及时,才导致最终的意外。” 他连说辞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等董心五同意。董心五的脸色铁青:“谷雨好歹叫我一声师傅,我就这样害人家?” 程介见他言辞松动,不像昨日那般刚硬,不由暗中松口气:“有消息说李征贪墨的大半银子都流入了万知府的后院,这事我不知真假,但前后两件事李万两人皆同进同退,也能说明一些问题。既然他铁了心要寻你的麻烦,最好的应对不是迎头抵抗,而是首先保存实力然后再迂回回击。” 他不提自己,也不知方才堂上他是唇枪舌剑为己据理力争,还是屈于淫威对府尹大人满口附和。 董心五低下头,眼神中出现了剧烈的挣扎,程介正要再劝,忽然门口传来方伟的声音:“师傅,您在吗?” 董心五霍地站起,他搓了搓手:“程大人,此事非同小可,一言便可决定一个人的命运。我得仔细想想,给我些时间。”说完不待程介答应,三步并作两步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石阶下方伟恭敬地站着,董心五走近:“怎么了?” 石伟脸上写满兴奋道:“四哥那里有消息了。”四哥即是周围。 董心五没动地方,上下打量着石伟:“听到什么了?” 石伟茫然地摇了摇头,董心五摆摆手:“走吧。”身后石伟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他看着董心五远去的背影偷偷叹了一口气,然后迅速跟上。程介站在门口,他看着两人的背影转过院门消失,在思索。 王府西跨院,小红远远地和谷雨打了个招呼,沿着楼梯上了二楼,紧接着传来小红的一声惊呼。谷雨猛地从地上窜起,和月亮门口值守的两名护院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神——这两名护院早上与顾力夫等人换了班,如今是两个生面孔。 谷雨手拖铁尺向二楼跑去,两名护院这才醒觉,手忙脚乱地跟在谷雨身后跑向二楼。 “怎么了?”谷雨一个箭步冲到房中,只见小红背对着他呆若木鸡,他的目光越过小红的肩头,只见内室中王诗涵的榻前一片狼藉,花瓶的碎屑四散分布在地上。 谷雨眼前一黑,绕过小红走到榻前,他的目光在碎片上扫视,没有血迹。内室中的橱柜完好,看不出打斗痕迹。而王诗涵却已不在房内,她失踪了! 谷雨勉强沉住气,上前一步伸手向床头摸去,小红皱起眉头:“你干什么?!”伸手抓住谷雨的衣袖。 两名护院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看到小红与谷雨发生争执,一时不知该帮哪边。谷雨一把甩脱她的纠缠,手掌平伸径直摸向被褥之下,凉的?谷雨的脑子在飞速运转,自己一直守在门前,歹徒从正门接近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况且还要将人运出,那更是不可能。近一个时辰之中仅有小红出现过一次,她来给王诗涵送早点与郎中煎好的药。 那也就是说王诗涵在吃完药之后,要么就是没有再上床休憩,要么就是歹徒将她带走有一段时间了。而王诗涵伤病在身,平白不会无事在房中瞎溜达,所以谷雨更倾向于后者,他的眼光慢慢看向后窗,难道对方是从这里进来的? 目光在窗台上往返,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忽然他的眼睛定住,伸手在窗闩上摩挲,楠木材质闩身竹节工,有刀印! 他将窗户推开,只见窗外是一片竹林。再远一些便是围墙,越过围墙便是街道。而窗下的几根竹子已伏在地上,枝干似有损伤。谷雨的眼前勾勒出歹徒的行动轨迹,首先借助竹林跃上二楼,以刀尖将窗闩拨开,推窗而入控制住王诗涵,再通过某种手段将人从窗口送出,越过围墙逃之夭夭。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十三章 尴尬的真相 小红又气又急,眼泪夺眶而出,回头向两个呆头鹅吼道:“小姐被那淫贼劫走了,还不快去通知老爷!”说完便向门口跑去,两人如梦方醒将道路让开,亦步亦趋地跟在小红身后报信去了。 如果按照谷雨的设想,王诗涵被劫已有些时间了,耽搁的越久出危险的可能也就越大,需得尽快向府衙报告。当下不再犹豫,将手中的铁尺攥紧飞身向外跑去。沿路之上的府中下人吓了一跳,昨日发生的事情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王承简出于保全闺女清誉的考虑并没有将此事扩散,偶然见一个手提凶器杀气腾腾的少年不由地吓得纷纷走避。 他走得越急心中越是恼火,忽然停下脚步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发出啪地一声脆响,既恼恨自己的愚笨又迁怒于自己的粗心。此时已跑到大门门口,他回身看向西跨院的绣楼,从这个角度仅能看到在府中树木的遮蔽下仅露出屋檐一角。 哪里不对劲呢?他眼中的怒火逐渐平息下来,阳光打在他的身上让他感觉暖洋洋的,他从进门开始想起,任何一个细节都没有放过,忽然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他慢慢向西跨院走去,路上的下人见此人去而复返更是感到好奇,站在路旁指指点点。但是谷雨恍若未觉,他慢慢走进西跨院,此时的院中忽然多了几人。 看到他回来表情都有些古怪,谷雨慢慢走上二楼,只见厅中王承简背对着门口语气严厉地训斥着:“你知不知道人家是朝廷的人,不觉得自己胡闹吗?!” 王氏看见谷雨到来,悄悄拉了拉王承简的衣袖,向门外努了努嘴,王承简气咻咻地回过头来,看到谷雨后不禁一愣,但他很快调整好情绪:“小谷捕头,对不住,都是小女恣意妄为让您受惊了。” 被他训斥的少女站起身来,向谷雨行了个万福礼,虽然头上包扎着纱布,但也不影响她的容貌,她生得螓首蛾眉面容清丽,一面恬静温婉一面轻盈灵动,两种气质同时展现在她的身上,显得那么浑然天成。她淡淡地看了谷雨一眼,转向王承简:“爹爹莫气,女儿经过昨晚那事心中不免惴惴。那歹人武艺奇高,官府中人也难保不是对手,女儿不过是小小试探,看看这顺天府的捕快究竟能不能胜任。” 谷雨脸色涨得通红,嘴巴张了又合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一切都是在王诗涵授意下进行的,她定然已在房中找好了隐身之所,而且八成便是内室中大开的衣橱,那橱子建得高逾六尺,便是寻常男子也可委身,更何况是名清瘦的女子。待她藏好后,小红便假意呼叫,吸引谷雨的注意,在看到房中已提前布置好的现场,便先入为主认定是唐海秋再次欲行不轨。 虽然王诗涵蓄意试探,但谷雨方才确实是判断出错,即便稍后醒觉识破了她的诡计,但也不会显得更聪明一些。 即便对谷雨的能力产生了疑问,但王承简城府深重,不会把情绪表现在脸上。他再次向女儿表达出不满:“人员任命府衙自会有安排,不需要你来多此一举,向小谷捕头道歉!” 谷雨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王小姐的做法事出有因,我也没有放在心上。” 王诗涵再次万福:“小谷捕头,对不住了。”但眼中却没有歉疚,反而是微微的得意。 王承简哼了一声,又跟谷雨说了一番漂亮话,谷雨只觉得众人看自己的目光已起了变化,至于内容为何他也不愿去想,脸上火辣辣的只盼能早点结束,浑浑噩噩地应承着直到王承简率人离去他才回过神来。王诗涵和小红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谷雨拱拱手狼狈离去回了一楼自己的房中。 小红将房门关起,与王诗涵彼此看了一眼忽然同时仰面大笑,王诗涵边笑边坐到床边:“平常倒看不出你还有演戏的天分。”碰到伤处疼得她哎哟一声,得意忘形之下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 小红道:“您那是骂奴婢呢。”将王诗涵双腿小心地拖到床上,将被子轻手轻脚地盖上。两人笑了一阵,小红道:“想不到这人不仅手脚不干净,还是个草包废物,小姐轻施一手便教他无所遁形。” 王诗涵已敛了笑容,对小红道:“既然证明这人不可用,咱们得自己想办法了。” 小红错愕道:“怎...怎么,小姐还想主动出击去抓那淫贼?” 王诗涵手中转动着那枚簪子,低声道:“我昨夜苦思良久,为何那贼人去了,爹爹还要与官差安排人在我身边?”她也没指望小红回答,边说边梳理着昨晚思索的结论:“恐怕爹爹怕我忧心并没有明说,那贼人可能会去而复返。” “啊?!”小红捂住了自己的嘴,昨晚的那一幕惊心动魄,若不是她及时出现,恐怕小姐会命丧当场。难道相同的场景还要再次发生?小婢女心中高呼:这啥命啊。 王诗涵缓缓道:“我可不想再次体会那种命悬一线的感觉,所以我们得找出那贼人的下落,将其先一步抓获。” 小红道:“可咱们平素都在府内,怎么去外面抓人呢,而且对方武艺高强,咱们岂不是自投罗网?” 王诗涵白了她一眼:“我说了要亲自抓了吗?”她将簪子举到眼前细细端详:“我们平素都在府中,为何那贼人偏生就知道本小姐的存在?是不是府中有人将我的情况泄露了出去,才将贼人招引了来?” 小红的目光再次失去焦点,她看着陷入沉思的王诗涵,眼神中充满了崇敬。房中安静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王诗涵心中已有了定计,抬头正欲吩咐,看见自己的小婢女呆呆的模样,好笑地用手中的簪子在她的额头敲了一记,小红疼得搓着额头:“小姐,你又欺负我。” 王诗涵笑道:“做事呆傻,吃饭顶俩!” 小红哎呦一声不好意思了起来,两手掩住脸面,王诗涵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我有一计,或许可将府内的奸细找出来。”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十四章 盯梢 王府下人所在的矮房,顾力夫被敲门声从睡梦中唤醒,看了看旁边的床铺上仍在蒙头大睡的牛二李福两人,没好气地咒骂一声,扬声道:“谁啊,不知道哥几个值守一夜了吗?” 小红的声音自门外响起:“顾大哥,是我,能进来吗?” 顾力夫一骨碌从床上翻起身,着急忙慌地开始穿衣服:“稍等片刻!”小红是府上千金的贴身丫鬟,地位比之护院花匠要高得多,顾力夫自然要小心逢迎,扭头看见牛二李福仍在酣睡,不禁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哐哐便是两脚,两人这才醒转,跟着顾力夫一阵忙活。 顾力夫待收拾停当,这才下得床来将门打开,一股浓郁的汗臭脚臭味让小红感到阵阵作呕,她掩住口鼻:“昨日诸位尽心任职辛苦值守,小姐感激不尽,”她从怀中抽出一个锦囊递了过去:“这包银两是赏给诸位的,银子不多但是主人家的一份心意。” 顾力夫拿在手中略一掂量,只觉入手沉甸甸的,登时喜笑颜开:“都是哥几个分内之事,小姐太客气了。” 小红又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递给顾力夫,顾力夫疑惑地看向小红,小红道:“昨日那贼人虽然逃脱,但也受了重伤,小姐怕贼人怀恨在心,伺机报复,决定从西跨院搬到东跨院,那东跨院以前是大小姐和二小姐居住之所,嫁人后便一直空着,正好留给小姐迁居。只是陈设有些旧了,我这里列了个单子,一事不烦二主,劳烦各位分头采买,剩下的银钱也不必还了,当做给各位的辛苦钱。” 顾力夫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我等快事快办,让小姐尽快住过去。” 那边厢牛二李福也听到了消息,乐得眉开眼笑,没口子地向小红道谢。三人匆匆收拾停当,接过小红准备好的字条夺门而出。小红踮起脚尖看着几人的背影转过院角,她招了招手,三个年轻的小伙子从她身后出现追着几人消失的方向去了,这才回转西跨院向王诗涵禀报。 王诗涵点点头,在书案前秘密麻麻的名单中将三人的名字用笔划出:“行,都已经通知到了。一共六人,眼线多半便在这些人当中。” 小红疑道:“小姐为何如此笃定?” 王诗涵道:“你从四喜叔手中要取的花名册我已看过了,红契的首先排除,这些人签的是长契,与王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剩下十余名筛除掉未曾与我照过面的,且在五年之内还未与王家建立雇佣关系,便是这六人有作案条件。”她有些不放心地问道:“你跟管家要的人可靠吗?”四喜叔是王家的管家,今年五十余岁,与王诗涵感情极好。 小红学着王诗涵翻了个白眼:“四喜叔从花匠与伙夫中找了六个生面孔,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要求每人盯住一人,只要确定唐海秋的位置回报于我,不需亲自上阵,便有十两银子可拿。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您就别操心了。” 王诗涵作势在小红腰间掐了一记,小红嘻笑着逃开,王诗涵将窗户推开,有些紧张又隐隐地有些期待。 小红站在她的身后:“那还要搬吗?” 王诗涵想了想:“做戏做全套,告诉四喜叔吃过午饭便叫人来搬东西。” 小红向下努了努嘴:“那要告诉他吗?”指的是谷雨,自从他回到房间后便再无一丝声响。王诗涵撇了撇嘴,没有回答。 王府门口,顾力夫跟牛二李福摆了摆手,各自找了个方向去了。府门对面的茶楼里,换了身装扮的董心五和周围、方伟看着几人的背影,方伟朝后做了个手势,几个年轻人放下手中的茶杯追了出去。 周围扳着手指头算了算:“今日一早从府中离开的共计八人,昨天没来过王府的弟兄们几乎都散了出去,要是还有人出来可有点麻烦了。”昨晚董心五嘱咐周围在王家附近布置暗哨,可惜一夜无获。董心五知道唐海秋此人心胸狭隘,讲究的是有仇必报,是以并不如何着急。 昨夜推测府中埋有唐海秋的眼线,唐海秋伤重的消息已被他有意识散播出去,那名同伙势必会慌乱,况且唐海秋也需要知道府内情形才会方便动手,因此只要官府沉住气,不怕他不漏行踪。 方伟手托着下巴,脸上带着狐疑之色:“按理说王府发生那种事,府内肯定会有所整饬。我们皆已做好长期耗下去的准备,谁料今日一早便有这许多人外出,难道又出了什么事?” 董心五面无表情地听着,闻言唔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忽然他目光一凝,在方伟胳膊上碰了一下,方伟向府门口看去,只见三个年轻人从角门走出,四下环视,然后三人用手指指点点,简单地确认了一下分工后匆匆离去,所追方向似乎便是顾力夫三人离去的方向。 “怎么回事?”周围和方伟交换了一下眼神,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疑惑。周围率先反应过来:“难道王承简已锁定了眼线?” 董心五转过身吩咐两人:“去把人换回来,你俩亲自上——一人盯一个,跟着看看出了什么事。”指着坐在后面的吴海潮:“老六,你也去。”徒弟里吴海潮排第六。 “啊?”吴海潮艰难地从椅中站起,茶水既然免费,小吴抱着喝饱的目的已连番加了多壶水,把茶汤泡得和老板的脸色一样白。本来以为董心五注意不到他,乐得在茶楼中多清闲,谁知道偏偏点将点到了他。 董心五无奈地看着吴海潮:“还不快去?!” 吴海潮答应一声慌慌张张地跑出茶楼,周围在他后脑勺轻轻拍了一记:“你去那个方向。”吴海潮记得那人是叫李福,大街上已没了他的身影,便连盯梢者也不见踪迹,周围又是一记:“前面路口右拐了。”吴海潮疼得龇牙咧嘴,但也不敢反抗,尥蹶子追了上去。 反观周围和方伟则显得轻松多了,对于盯梢两人都是驾轻就熟,简单商议分配目标,各自寻着目标追去。盯梢讲究的是尺寸,跟得紧了怕目标醒了,跟得松了怕目标脱离控制。而这次任务比之以往稍有不同,因为他有两个目标,方伟从路边买了一个稞子边嚼边观察着前方两人。 牛二走在最前,路边的吃食、玩意儿他都好奇地凑上去看看,懒懒散散好像漫无目的。他的身后三丈之外,一名年轻的男子隔着人群远远窥视着他。脸部肌肉紧绷,看起来有些紧张,当牛二停下来时,年轻男子便直戳戳地随之停下。方伟看得连连摇头,要是盯梢对象警觉一些早被发现了。 但牛二丝毫未觉,自顾自地走着。忽然他加快了速度,年轻男子慌忙跟上,在人群中粗鲁地穿梭,有那脾气不好的直接骂道:“直娘贼,谁踹的我?!”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十五章 察觉 年轻男子连忙道歉:“抱歉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对方得势不饶人,一把将领子揪起:“抱歉就算了吗?!” 吵闹迅速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纷纷驻足围观。牛二站在人群外伸长了脖子,年轻男子余光看到牛二更加慌得手足无措,将脸扭过一旁不迭声地向对方道歉。那人又骂了好几句,这才气咻咻地将他衣领放开。年轻男子不敢久待,狼狈地逃离现场。 牛二见无热闹可看随着人群散开,他似乎已确立了明确的目的地,走得很快。方伟不疾不徐地跟着他,走了盏茶功夫,牛二终于停下,抬头看着万花阁的牌匾哈哈一笑,几个箭步窜上台阶,莺声燕语更加热闹,浓妆艳抹的老鸨子笑容可掬地迎上前:“您可有日子没来了。”挽住牛二走了进去。 方伟在外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仍不见其出来,犹豫片刻将牙一咬也跳上了台阶,老鸨子再次出现:“您可有日子没来了。”感情是句套词。 “院子里新来了一位艳红姑娘,丝竹琵琶、音律诗词亦无一不通,不若给官人唱给曲儿如何?”老鸨子鼓动三寸不烂之舌热情地推销,方伟从怀中捞出腰牌在她眼前一晃:“该干嘛干嘛,不要多事。” 老鸨子见多识广,也没少接待官府中人,忙道:“老身晓得了。”不敢再纠缠,施礼离去。往来穿梭的女子打扮艳丽,胭脂香气遍布楼阁,方伟却恍若未闻,他悄悄在房门前假意停驻,努力寻找牛二的踪影,但万花阁房屋数十所,男女混杂,短时间内找到人并不容易。 眼见后院中假山曲水,花草掩映之下尚有屋舍,正要举足前往,斜刺里却忽然跌跌撞撞钻出一人,方伟眼疾手快一把将其身子拖住,离得近了只闻到酒气扑鼻。身后女子赶来相扶:“官人,你可喝得多了。”那人抬起头,正是牛二! 方伟再躲已是不及,牛二睁大眼睛:“你...你是...?” 那边厢吴海潮生怕将人跟丢,使出吃奶的劲儿跑过转角,又追了数十丈,终于看到前方两人,他叉着腰喘了两口粗气稍稍放下心来。李福身量不高,人群中看去只能看到一个人头,犹如海上的小船起起伏伏。跟在他身后的年轻人仍然选择了一个较近的位置,两人之间仅隔着三四人。 吴海潮是董心五正经教过的,对付前面两个毫无斗争经验的普通百姓还是手拿把攥的。他选择的位置与那年轻人平齐,且在李福的斜后方,只依靠眼角的余光观察李福的走位,那年轻人一直聚精会神地看着前方李福的走向,却忽略了来自身边人的威胁。因为紧张,他的嘴唇已经被抿得发白。 吴海潮内心中几乎已经将此人的嫌疑排除,心理素质如此不过关,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都很难得逞。唐海秋干的是花活儿,要知道干这个活儿的不仅白道不容,就连绿林道也极为不耻。要知道名门正派的男子入世都需佩戴守正戒yin花,大小帮派也将淫辱妇女作为十恶不赦之大罪。 因此干花活儿需要的是胆大心细,选择的同伴也必然具备相同素质,否则露了海底将会同时面临黑白两道的惩罚。 前方的李福忽然变了方向,径直走向路旁的一家傅官人刷牙铺。身后跟随的年轻人登时手足无措,不知是该跟进去还是在原地等候。吴海潮走到刷牙铺门前的果摊前,蹲下身子:“老伯,这桃子是自己家种的?” 老伯张开缺牙的嘴乐了:“小伙子,你是识货的,今晨刚从自家果树上摘的,露水还没掸掉。” 吴海潮从筐中捡出一颗:“要是甜的话我多买一点。” 老伯很有自信:“客官尽管尝,若是不甜我这筐桃白送你。”吴海潮用手掌搓着桃身的绒毛,侧耳听着铺子里的动静。 李福在柜台前打转,掌柜的上前:“客官要些什么?” 李福从怀中掏出字条递给掌柜:“刷牙子、牙粉,清单上开列的物事都给我拿最好的。”掌柜知道来了大主顾,将清单擎在手中看了片刻展开放在柜台上:“您且稍后。”招呼店内伙计,两人按照清单上开列的物品从货架中取下。李福的手指在柜台上轻轻叩动,百无聊赖之际将身体倚在柜台上转身看向街面。 迎头正撞上那名年轻人窥探的目光,短暂的视线交汇后年轻人慌忙从铺门前走过,李福的目光追随着对方的背影。 “客官,给您准备好了。”身后掌柜殷勤的声音响起,李福转回身子,一应物事已被打包放在一个布包之中。李福抄起布包从怀中掏出碎银结了账走出铺门,此时已临近中午,食肆中的香味飘在大街小巷,李福吸了吸鼻子,并没有原路返回,而是继续向前走。身后的胡同中,年轻人探头探脑,看着李福走远这才悻悻现身。 挠了挠头,心中一番计较还是决定跟上去。吴海潮站起身,将嘴中的桃核吐出,望着老伯热切的目光:“不甜。” 老伯气道:“你胡说!”看着吴海潮手中的桃核:“你吃了我一个桃子,给钱,不然我就要喊了!” 吴海潮却不吃这一套,哼哼冷笑:“你喊我也喊,桃子本不甜。” 老伯被这混不吝气得火冒三丈,但他更怕声张出去影响生意,只能自认倒霉,啐了一口:“滚吧滚吧!” 朋来茶馆,茶博士殷勤地迎出:“客官里边请。” 李福点点头随着茶博士走了进去,穿过大堂眼前霍然一亮,竹林茂盛,曲水流觞,别有一番意境。曲径通幽处,一个个精巧的单间厢座循着水迹错落有致地出现在视野之中,茶博士将其领到靠墙的一个包厢之中:“还是老样子?” 李福应道:“走得饿了,再备些茶点。” 茶博士点头应下,将门轻轻带上。李福轻轻将身子依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休憩。等了片刻茶博士推门而入,将茶水、茶点轻轻放在案前,正要用热水将茶叶蕴开,李福已然睁开眼:“出去吧,我自己来。” 茶博士将水壶放在案前,施礼后退下反手将门关上。李福从椅中站起,快速将外衫脱下搭在椅背,然后紧走几步走到门边,偷偷开了道门缝向门外看去。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十六章 唐海秋 前堂中茶客甚多,场面也热闹,包厢这边却很安静,竹林掩映下将动静场所友好地隔绝开来。今日来后堂饮茶的不多,小径之中也见不到人影,李福拉开房门再次确认无人注意后迅速走出,转身关门,随后快走几步拉开对面包厢的门,一连串动作兔起鹘落行云流水。 包厢中早已有人等待,对于李福的到来也没有表现出意外,这人长得仪表堂堂风流俊朗,一顶毡帽戴在头上遮住了上半边脸,正是唐海秋。李福老实不客气地坐下,将面前的茶杯举起仰脖一饮而尽。 唐海秋自怀中摸出银票拍在桌上:“你知道我这个人的性格,姓王的虔婆得死在我手上。” 李福面无表情地看着银票:“你这钱有命拿也得有命花啊。” 唐海秋眯起眼睛:“什么意思?” 李福想起傅官人刷牙铺外一闪而过的身影,他不确定地道:“兴许是我多心了,只是今日总觉得身后似乎多了尾巴。” 唐海秋却道:“多半是你多心了,”他颇为自得地一笑:“五年前我败走京城之前,已将你们过去的入籍记录通过关系抹去。现在王府只知道你是一个小小的护院,哪知道你也曾是张府的伙夫,刘府的院工呢,哈哈,哈哈。” 李福勉强随他笑了笑:“唐爷,这事我是最后一次干了。”唐海秋家财万贯,却有这样一个为人不齿的嗜好,专门败坏女子清白。李福年轻时被唐海秋盯上,许以重利发展成眼线,专门帮他入府物色年轻貌美的千金小姐。李福家境贫寒偏又无心劳作,利令智昏之下走了邪路,他原本只是想传传信透透风,直到有一夜亲眼看到鲜血淋漓的尸首。 自此之后的每一天晚上他都活在恐惧之中,但是他并不敢将情绪表达出来。唐海秋在京城中网罗的眼线可不止他一个,大多也是同他一般眼高手低游手好闲之辈,若是不听唐海秋指挥或有二心的,过不多时日便会失去踪迹,李福猜测已经遭了他的毒手,剩下几人大多心思机敏嗜钱如命,才能侥幸活了下来。 当得知唐海秋从城墙上跳下去的时候,李福平生出一种重生之感,他找了份踏实活计,在京郊置了套小房,娶妻生子后本打算过安生日子,哪知两年后的一天,那传闻中早已死去多年的淫贼竟又再次现身,唐海秋还是原来的唐海秋,阴险奸诈,但李福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李福了。 唐海秋的脸沉下来,忽而笑了笑:“好说,帮我报了仇,你我两清。这次是我重出江湖的第一单,没想到便栽了跟头。这个场子不找回来,老子誓不为人!”仇恨的火焰在他的瞳仁中熊熊燃烧,显然对王诗涵恨之入骨。 李福的回答很机械:“你想怎么做?” 吴海潮从前堂穿出,正看到那盯梢的年轻男子沿着小径探头探脑地向后摸去,连忙闪身在一片竹林后,通过间隙观察着年轻人的行为,同时也好奇地打量着后堂之中错落的包厢。他平素很少喝茶,生性吝啬的他更不会来此雅致的地方喝茶,对这种地方比较陌生,但也知道此处花费必然不低,李福一个护院,有这么好的条件来此消费吗? 那年轻人表情逐渐变得不耐烦,原先只是想挣个外财,哪晓得一上午又紧张又恐惧又忐忑,证据没抓到倒把自己折腾得精疲力尽。终于耐不住性子,在包厢前停下一把将门拉开,包厢中传来惊呼声,随即便是骂声:“兔崽子,你是哪个,吓死爷爷了!” 吴海潮暗道:“坏了!”眼见那年轻人边道歉边连开几个包厢门,喝骂声不绝于耳,他也不便现身制止。 “你是谁啊,怎的跑来这里闹事?!”叫声果然把茶博士吸引过来,看到那年轻男子登时气得火冒三丈,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我要报官了!” 包厢之中唐海秋见李福垂着头快速理解着他的计划,他双手抱臂将身体靠向椅背:“那人你打听到他的住处了吗?”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显得若无其事。 李福抬起头看着他,尔后摇了摇头:“尚未打听到,你已找了几年都未找到,说不定这人死了呢?” 唐海秋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外面一阵喧哗。唐海秋抽身而起,一阵风似地卷出门外,待李福站起身来时只见得衣角在门外一闪而逝。他快速走出门外,墙边的竹林剧烈摇摆,唐海秋的身影已跃出墙外。他钻进自己的包厢之中,刚在椅中坐下,嘭地一声门被从外用力撞开,那个年轻人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身后是紧追不舍的茶博士。 “什么人?!”李福做出又惊又怒的表情。 年轻人环顾四周却一无所获,僵硬地向李福笑了笑:“对不住,认错人了。” 李福却似笑非笑地道:“你倒面熟得紧......”王府下人过百,虽然各司其职往常不大照面,但对这人确有几分印象。同时心下一颗石头倒落了地,能用府中之人这种拙劣手段跟踪的想必不是官府中人。只要不是衙门里的人对他起了疑心,那他可有千万种办法脱身。 那年轻人连连摇头:“兄台真会说笑,我可与你素不相识。” 包厢外,吴海潮缓缓地靠近,侧耳听着包厢内发生的交谈,他并没有看到唐海秋的踪影。 王府西跨院,谷雨躺在床上,双手枕在后脑勺下,眼睛向上望着屋顶,不知在想些什么。院内一阵喧哗响起,他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打开房门,只见管家四喜站在院中指挥着:“小心着些,大件就不拿了,只拿些应用之物即可,横竖住不了几天。” 下人手中拿着脸盆、衣架等从二楼王诗涵的房中鱼贯而出,听到管家的嘱咐随口答应着,小红则站在门口张罗:“这个拿上,那个就不用拿了......说了别磕着碰着,哎哟,怎么这么粗手粗脚的?” 谷雨走到四喜身边:“管家,这是做什么?”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十七章 东跨院 “小谷捕头,”四喜行礼道:“小姐说再在西跨院中住,恐怕那淫贼会去而复返,所以决定搬到东跨院中暂住一段时日,待官府将贼人拿了再搬回来住。” 小红在二楼已看到谷雨,叫道:“小谷捕头,您可要搬去东跨院同住?毕竟我们小姐的身家性命都要仰仗您呢。”揶揄之意连下人都听得出来。 谷雨想了想:“嗯,要去。” 小红嘟囔道:“脸皮真厚,”这话是说给一旁的王诗涵听的,王诗涵向她做了个鬼脸,她又转向楼下说道:“那您可得自己寻个地儿,毕竟东跨院可没准备您的房间。” 谷雨的脸色微微泛红,抿紧了嘴唇没有说话,管家忙出来打圆场:“睡觉的地儿肯定是有的,我一会便让下人给您收拾房间。” 东跨院是个四合院,除正房外各有南北厢房各两间,因为王诗涵的大姐和二姐已出阁,床铺被褥等屋内设施都已陈旧了,但好在下人时常打扫,还不至于脏乱。王诗涵站在院中掩住口鼻看着下人忙碌,管家道:“小姐,您还是先回去休息,待收拾好了我再差人叫您。” 王诗涵头上的绷带清早已被郎中解了下来重新换了药,姑娘家嫌头缠纱布太难看,让郎中仅在额头伤口处做了处理,她身着粉色的圆领对襟窄袖长衫外加马面裙,使整个人显得更加端庄优雅。管家的岁数比王承简的岁数还大一旬,王诗涵是他看着长大的,王承简年青时耽于公事,忙得披星戴月顾不上照看妻女,全靠管家全力操持,因此王诗涵从小对管家便很亲昵,闻言嘻笑道:“四喜叔,我是一朵小野花,今早吃过药之后便觉得容光焕发,太阳一出来我就开花啦。” 管家无奈地看着王诗涵,这姑娘人前颇有大家风范,有时候又有古灵精怪的一面,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子。 “咳咳!”谷雨尴尬地走向管家,从背后看去能感觉到王诗涵的身体明显一僵,脸色腾地红了,甚至连白皙的脖子也迅速染上了红色。 管家回过头:“小谷捕头这边来,下人已经给您收拾好了房间。”身后是南厢房,管家做了个请势,谷雨也不敢托大,两人谦让着去了。 王诗涵的声音从嗓子眼里发出来:“小红,他刚才没听见吧?” 小红目测了一下两人的距离,斩钉截铁地道:“他肯定听见了。” 管家带着谷雨在厢房中走了一圈:“您可还满意?要是还缺什么,尽管跟我提。” 谷雨谢道:“客气了,我又不在此长住,有个落脚的地方便成——还真要麻烦您一件事情。” “哦?”管家道:“请说。” 谷雨道:“王府占地宽阔,前后好几进院子,短时间内我无法熟悉过来,而那贼人随时都有可能回来。劳驾管家帮我将王府中的地形绘出,屋内居住之人的身份姓名也一并标记。另外府中的花名册也请提供一份,我也可交叉熟悉。” 管家点点头,吩咐下人取过纸笔,在案前刷刷点点,王府中的一花一草他都烂熟于心,不多时便在纸上画出府中全貌。下人又将花名册奉上,谷雨见麻绳松散,向管家投去疑问的目光,管家道:“清晨小姐看过。” 谷雨“哦”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管家见左右无事,便拱手告退出得房来,正房已收拾停当,管家将人遣散,在门口留了两名护院。王诗涵静静地坐在案前,窗外风和日丽,昨晚发生的一切犹如一场噩梦。 顺天府衙,董心五的面前堆叠着厚厚的黄册,黄册中记录着王府下人乡贯、姓名及入籍记录,手下捕快快速翻动,将人员与五年前受害家庭人员做交叉对比,遗憾的是并未查到有任何关联关系。 周围快步进了门:“师傅。” 董心五翻动手中黄册,头也没抬:“有结果吗?” 周围道:“没有,方伟和海潮也都未见到唐海秋的踪迹。那几个盯梢之人恐怕是王家父女私自安排的,可见他们已有了怀疑目标。” 董心五将黄册放在桌上:“既然有了目标为何不知会官府,莫非他不信任我们?” 周围的表情有些尴尬:“谷雨从府中传来消息,清晨王家小姐假意遇袭以此试探官府行动能力,谷雨不小心着了道。”谷雨倒是毫无保留,将早上发生的事悉数告知了入府了解情况的吴海潮。 董心五哦了一声,倒显得无所谓的样子:“这倒怨不得谷雨,谁能料到王家还有此一招,以有心算无心,多半都会入蛊。”他看了看满头大汗的周围:“五城兵马司那边怎么说?” 周围道:“刘指挥已拿到了绘影图形,按照计划加强盘查,各坊间也加大巡查力度。” 董心五点点头:“这个事情要做到明处,只有让唐海秋感受到官府的压力,才会尽快出手。” 周围疑道:“那他会不会偃旗息鼓,沉浮下来躲避风头?” 董心五道:“不会,此人心高气傲又偏爱出风头,五年前风声可比现在紧多了,他还不是顶风作案?”说到此处又不放心地交待:“唐海秋是京城许多人的梦魇,一定要告诉刘指挥严格封锁消息,决不能让消息外流,以免造成新一轮的恐慌。” 周围道:“好,我这就去知会刘指挥。” 董心五看看他:“吃了中饭吗?” 周围憨憨一笑:“师傅,我不饿。” 董心五重新将黄册拿在手里:“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饱饭哪有力气抓贼。我嘱咐赵师傅给你们在食堂留了饭,先去填饱肚子。吃完饭我和你再跑一趟兵马司。” 这一天过得很快,恍神间已夕阳西下。方伟家,方氏听到门响从灶间抬起头,只见方伟拎着两封药匆匆走进家中。方氏急忙迎出来,边笑边道:“不是说今晚有任务吗,怎得又回来了?” 方伟将药包上的麻绳解开:“我已让大夫煎好了,热水冲泡,晚上要记得吃。”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十八章 夜幕降临 方氏抱怨道:“我知道,每天都嘱咐,我又不是小孩子。”她虽然在抱怨,但语气中却带着撒娇。她自小体弱多病,成亲前为了不拖累方伟甚至要退婚,在方伟执意坚持下才作罢,两人成亲后一家的积蓄大多花在了延医问药之上,但方伟却始终都没有怨言。对于父母早亡的方伟来说,是方氏给了他一个家,两人相依为命,日子虽然清苦但过得却甚为恩爱。 方伟在她头上拍了拍:“你那小脑袋瓜,若是不提醒哪能记得住。” 方氏甩头摆脱开他的大手,将药包之中的药材倒在陶罐之中,忽而想到一事:“加薪之事可曾与你师傅说起过?” 方伟瞬间变了脸色,只是方氏背对着他并没有注意到,他含混应道:“还没。” 方氏道:“那需得尽快说,我在家中帮不上忙,家用全靠你的俸禄,眼看便要见底......” "如果我当不了捕快了呢?"方伟忽然截口道。 方氏转回身:“什么?” 方伟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蹦出来这么句话,看到方氏的脸色不好看便挤出笑容:“没事,我说笑的。我晚上估计还会很晚回来,你可千万别等了,喝了药便去睡觉吧。”不等媳妇儿有所反应,转身离去。 李福家门口,李福领着一个女童从隔壁王婶家走出,钱婶送到门口和女童告别:“乖孩子,晚上记得还来婶家吃饭。” 那女童约莫有四五岁的样子,身体瘦削,脸上病恹恹的,但精神还好,被李福牵着小手回了自己家。对于父亲回来,她表达了强烈的开心,扳着手指头跟李福汇报着在王婶家的趣事。他妻子生产时大出血,生下孩子后不久便一命呜呼,若不是一个街坊的产妇可怜这孩子,将母乳分给她,这孩子恐怕也早就随母亲去了,如今李福入王府任事,孩子便寄放在隔离钱婶家中。 李福看着孩子坐在床沿,两只小腿荡来荡去,目光温和地看着她,随着女童的讲述偶尔发出会心一笑。 待到夕阳完全落下山去,王府陆续掌了灯,为了避免唐海秋出其不意的袭击,管家已嘱咐下人多点燃了一倍的油灯,照得院中亮如白昼。顾力夫边整理衣服边道:“你俩白天去哪里玩来着,可别告诉我老老实实按照小红的意思去采买了?” 牛二一身酒气,嘿嘿淫笑道:“有了银子就有了温柔乡,属下这一天过得快活舒爽,可惜老大不在。”舌头仍有些发木。 顾力夫笑骂道:“若我真个在,你小子能舍得花钱,恐怕花酒早就换成白水了吧?” 李福则淡淡道:“属下喝了半晌茶,左右无事便回家看了看闺女。” 顾力夫收起笑容:“十天半月才能得见,好容易有个机会是得回去看看,孩子挺好的?” 李福点点头,顾力夫已收拾停当走出门外,牛二李福从他身边绕过,院中早已站定十余名护院,皆神情紧张地看着顾力夫,后者轻咳一声,严肃地道:“府中出事,我等身为护院难辞其咎,虽然主家还未发话,但我已向老爷自承罪过。希望各位不要有心理负担,如今府中尚未脱离险境,大家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加强防护严防死守,切勿再出事端!” 众护院齐声应道:“是!”顾力夫将两人编作一组,指定巡查区域,一声令下二人小组分头去了。 李福与牛二在一组,两人打着火把在院落之中穿行,牛二泛着酒气意犹未尽道:“你今日不去,当真可惜了,那小桃红真乃是肉身布施的活菩萨,床底之上花样百出令人销魂......” 李福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两人路过东跨院,只见院门口站定两名护院,看见两人不禁露出苦笑,李福二人上前招呼:“还熬得住吗?” 一人哭丧着脸答道:“足足站了一天,两腿如灌了铅。” 李福拍拍他的肩膀:“坚持坚持,下一班岗我和牛二来替二位。”他的目光看向正房,从开启的窗户看进去,并未看到王诗涵的身影。 两人离开东跨院,走到伙房附近时,只听人声喧哗,饭菜香气飘逸而出,伙夫正在忙碌着准备晚间的饭菜。李福忽然捂住小腹,表情变得很痛苦,牛二讶道:“你这是怎么了?” 李福嘶声道:“想必是今天在外面吃得不新鲜,腹中绞痛难忍。” 牛二道:“是不是要去茅厕?你且去,我在这里等你。” 李福道:“辛苦辛苦,不会耽误许多时间。”捂着小腹快步离去,牛二打了个哈欠,左右看了看无人注意,坐在花坛边上,微微眯起了眼睛。 在他的身后,李福的身影悄然出现,他小心翼翼地绕过牛二,径向伙房而来。王府的伙房修得极为宽敞,灶台就有五六座,王府家丁过百,光要照顾这上百张嘴的一顿饭,便要劳动十余名伙夫同时劳作。另有两个小灶台乃专门为王承简家眷定制,掌勺的是自苏州请来的师傅,王家起自苏州,全家都习惯江南口味。 李福的身影一出现在门口,大师傅便已注意到了他,放下菜刀将两手在水裙上擦了擦迎上来:“李护院,有什么吩咐?” 李福严肃地道:“陆师傅,牛护院可找过你了?” 陆师傅一愣:“不曾找过,可是有什么事?” 李福抬高了声音:“大家停一下,”众伙夫闻言放下手中活计看向李福,李福道:“牛护院在外边等着大家,有事知会各位,请各位移步,咱们外面相谈。” 陆师傅也隐约知道府中昨晚发生了些什么,眼下情况似乎非比寻常,向众伙夫做了个手势将炒勺、菜刀放下,轰轰隆隆地走了出去。李福故意落在人后,见众人已离去,忽地从怀中抽出一个瓷瓶,拧下瓶盖迅速扑向灶台,瓷瓶中的药粉撒向锅中,灶间的高温迅速将药粉融化,他马不停蹄地在各灶台快速作业,待等到最后一口锅撒完,瓷瓶也见了底。 他平复着砰砰的心跳,将瓷瓶收入怀中,快步追了上去。 正在外面躲懒的牛二闭着眼睛,脑袋一晃一晃地似乎便要进入梦乡,忽然听得脚步声阵阵,他攸地将眼睁开,只见十余人正向自己走来,把他着实吓了一跳,猛地蹿了起来。待看清来人是陆师傅为首的伙夫,不禁没好气地嚷道:“直娘贼,你们要吓死老子不成!”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十九章 训话 陆师傅也被吓了一跳,但牛二五大三粗,他也不好得罪:“牛护院不是有话有跟我等说吗?” 牛二瞪圆了双眼:“什么,我要说什......?” 李福急步上前,站在牛二身旁:“顾护院要我和牛二知会大家,昨夜家中招了贼,更有人因此受伤,想必也看到我们今日已加强了防范。也请诸位提高警惕,一是无事尽量不要外出,二是若有可疑之人可疑之事,烦请尽快通知到我等,各位都是手艺人,这动手打架的粗活儿还是交给我们来处理。” 他话说得在理又教人舒服,陆师傅听得连连点头:“辛苦两位,我等记下了。”回头跟手下的伙夫又强调了一遍,这才领着人回了。 牛二还傻愣愣地回不过神来:“老顾几时说过的?” “他没跟你说过吗?”李福一拍脑门,装作恍然道:“是了,你那时是不是酒醉未醒,将这句漏下了?” 牛二连连摇头:“谁说的,我想起来了老顾确实说过。”心道:老子这酒喝得确实有些多,连老顾说得什么都没注意,转换话题道:“怎得,你茅厕上完了?” 李福含混道:“走到茅厕却又不疼了,你说奇不奇怪了,走吧走吧。” 他拖着牛二转身便走,背后却多了一个人,李福和牛二却是认得的,此人正是谷雨。李福心中一紧,与牛二双双见礼,口道辛苦。 谷雨回礼,目光却在两人身上打转。他下午在房中翻遍府中花名册,共抽检出数名五年内与王府形成雇佣关系的白契佣人,考虑到唐海秋远来京城人地两疏,眼线必然会从本地寻找,一来世居此地更加熟悉京城内的人、事、地,二来身家都在本地不会轻易背叛,更有利于供其驱使。依着这个思路来查,便将怀疑范围缩小到五人——顾力夫、李福、车夫一人、花匠两人。 方才他已与车夫与花匠聊过,从花棚中出来,只见沿路之上花丛掩映,在灯光下平添一丝柔美,太阳落山后气温也降了下来,微风轻拂脸颊,让上午受挫下午憋闷的他顿时感到心情舒朗,此时他已对院中的布局了然于心,循着花径走了不远便见到李福与牛二正在训诫伙夫,躲在暗处听了几句,见众人散了便现出身来。 李福压抑着内心的紧张,陪笑道:“院内有我等巡视,小谷捕头尽管放心。晚饭马上便准备得了,稍后我给您送到房里去。” 谷雨道:“好说——下午怎得没见到二位?” 牛二忙道:“清晨小姐搬进东跨院,差我们几位去帮忙采买些用品,下午已尽数交给了小红姑娘。” 谷雨忽然想到下午小红在院中的吵嚷,再看看面前二位,忽然想到了管家曾说过花名册被王诗涵阅览过的事,他隐约抓到了对方的思路,两人几乎是使用同一逻辑筛选可疑眼线,但对方着着实实想到了自己前面,不禁感到既佩服又气馁,表面上不动声色地道:“晚间是关键时刻,两位切不可掉以轻心。” 李福道:“小谷捕头放心,我等自会尽心竭力。” 夜色逐渐浓重,吃过晚饭后大多数人便待在屋中闭门不出,悄悄讨论着府中发生的事情。王诗涵坐在窗边,最后一个执行盯梢的年轻人也回转了来,如前面五人的结果大体一致,一无所获。王诗涵有些失望,挥手将人打发出去,清丽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焦躁。 小红在旁安慰道:“兴许府中没有那淫贼的眼线呢,小姐可能多虑了。” 王诗涵摇摇头:“我相信自己的判断,我与对方素不相识,怎么可能他偏偏选中了咱们家?” 说话间,谷雨已从院外施施然走了进来,王诗涵正探头向外张望,两厢对了眼,王诗涵想起白天之事仍觉得羞臊未去,表情别扭地与谷雨打了个招呼:“小谷捕头,还没歇息?” 谷雨则神情自如:“还未,小姐身体虚弱,也早点歇着吧。” 王诗涵点点头,将窗户合起来。谷雨则回到厢房将门打开,搬了把椅子坐在正中,双手抱臂将戒尺拢在怀中,身体向后靠向椅背。 夜色愈发浓郁,四周的声响也渐渐平息,谷雨感觉自己也融入了夜色,晚风穿过堂前绕过耳边。纵使白天再过炎热干燥,京城的夜晚也总是阴冷幽深,伴随着孤独感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失去父母独自挨过的每一个夜晚,但幸运的是他早已习惯了与孤独和平相处。耳边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虫鸣,谷雨的呼吸缓慢而平稳。 正房,王承简夫妇早已歇下了,院门口也特意加了护院守卫,此时已到了下半夜,护院困得双眼皮打架,只是靠在墙边才不至于倒下,李福悄悄走到他身旁,护院吓了一跳张嘴欲喊。 “是我!”李福这才出声。 护院定睛细瞧,待看清来人的模样,这才放松下来:“福哥,您走道不带声的,吓死我了。” 李福皱着眉头:“还记得顾头儿与咱们说过什么,怎得这就松懈了?”护院自知理亏不敢回嘴,只得唯唯称是。李福边向里走边道:“行了,好生站着,打起精神,我去里面看看。”负手走入跨过月亮门,走入院中。借着朦胧月色观瞧,确定屋内之人全无动静。回头看了看,只见门口守卫背对着他,精神抖擞地擎着手中哨棒。 他装模作样地在院中巡视一番,刻意地磨蹭一番,尔后迈上石阶避开守卫的视野,悄悄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罐,将猛火油浇灌于窗棂之上,尔后从腕间取下细细丝线,一头拴在窗棂,一头顺着墙头扔了出去。 做完了这一切还不等缓口气,只见门口传来轻声说话的声音,李福心中一惊,从石阶上探出半个身子,只见顾力夫正与门口守卫说着话,尔后迈步进了月亮门。李福惊得肝胆欲裂,这场间将将布置好若是被顾力夫识破,自己恐怕就要露馅了。连忙从石阶上跃下三步并做两步抢到月亮门前,顾力夫停下脚步看着李福:“怎么样?”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二十章 走水 李福粗气不敢出,屏住呼吸道:“已检查过了,一切如常。” 顾力夫的目光越过李福看向院中,李福心中一紧,却听顾力夫缓缓问道:“牛二呢?” 李福道:“茅厕里醒酒呢。”边向外走边道:“我看他不是很舒服,顾头儿与我同去看看吧。”顾力夫哼了一声,显得极为不满,转过身来随在李福身后去了。 茅厕旁,牛二臊眉耷眼地看着顾力夫气咻咻离去的背影。 李福右手拍拍牛二的肩膀:“顾头儿身兼护卫家院之责,眼下府中出了这档子事,他自然心气不顺,并非有意针对于你。咱哥俩小心伺候,不招惹他便是了。” 牛二看向李福,他忽然用手在李福脸前指了指:“你这人不对劲,从下午回来变得怪怪的。最好老实些,今晚我会盯紧你的。” 李福心中一紧,但表面上不动声色:“二哥说笑了。”跟上牛二的脚步,此后牛二不再与李福交谈,质疑的目光却有如实质射向李福,李福索性也不再回应,就这样巡逻、换岗休息、再巡逻,直到鼓打三更,此时二人刚从西跨院走出,隔壁便是正房。李福忽然低喝道:“什么人?!” 牛二吓了一跳,见李福的目光看向自己身后,吓得一哨棒向后挥出,尔后人随棍转,倒转了身子。与此同时李福忽然出手如电,一棍挥在他的头顶,嘭地一声闷响过后,牛二干脆利落地倒在地上。 李福将哨棒仍在地上,跑到墙根一阵摸索,终于找到早些时候扔出的丝线,取出火折子引燃,丝线燃烧的速度非常快,转瞬间便漫过了墙头。片刻后墙那头火光四起,李福松了口气,看了看倒地不起的牛二,轻蔑地笑了笑。随后他紧咬牙关一头撞向坚硬的院墙,疼痛感和晕眩感同时而至,他发出一声惨哼,心满意足地昏了过去。 一声喊叫划破了寂静的夜空——“走水啦!走水啦!” 来了!谷雨从假寐中惊醒,提起铁尺站起身来,忽然一阵眩晕冲向脑门,他晃了晃脑袋这才冲到院中,只见夜色下正南方位大火窜天而起! “咣当!”王诗涵从屋内急步走出,身后跟着小红。两人穿着昨晚的衣服,显然都没有入睡。王诗涵抬头只看了一眼,惊得面无人色:“那是我爹娘的房间!”不顾一切地便要向院门外冲去。 谷雨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王诗涵又惊又怒,右手猛甩急欲摆脱他的控制:“你要做什么?!放开我!” 谷雨眼望火场,心思急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府外,已被征用的茶楼中方伟一骨碌爬起:“师傅!” 董心五和周围率先醒转过来,只见王府内火光冲天,浓烟伴着火势翻滚而起。董心五抄起铁尺,大喊道:“跟我走!”飞奔着冲出茶楼,向一街之隔的王府门口冲去,方伟和周围带人跟在董心五身后,周围一个箭步冲上石阶,挥拳砸门:“开门,顺天府衙!” 门里值守的护院眼望火场,正在不知所措间忽然听见砸门声,不约而同地奔向门口,一个护院一把抓住厚重的门闩正要用力搬动,忽然掌心中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紧接着一股耀眼的白火在掌间生出!护院发出一阵惨呼向后跌倒,没命的扑打手掌,那白火甚为怪异,扑打不灭并快速向上臂蔓延! 另一个护院吓得面无人色,急中生智道:“快将衣服脱了!” 那护院才如梦方醒,手忙脚乱地身上的衣物扯脱,连滚带爬地向后躲去。白火失去借势,慢慢止住燃烧,他哆嗦着将两臂平伸,只见缕缕青烟带着一股焦糊的味道腾空而起,而两臂早已被烧得皮开肉绽。两名护院相顾骇然,彼此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恐惧。 砰砰砰!敲门声不绝于耳,门外传来变了调的声音:“快他娘的开门,老子是好人!” 那名未受伤的护院抖索着上前,却再不敢靠近大门:“大人,小的是王府护院,这门上似乎被施了妖法,无火自燃。小的们实在开不了门!” 方伟与周围等门外的捕快听得面面相觑,董心五站得稍远一些,眼见王府内的火势越来越大,浓烟滚滚直冲云霄,急得他心中焦灼不安,他目测了墙体高度,向方伟和周围喊道:“架人梯!” 那边厢王诗涵早已吓得涕泗横流,拼命似地扑打谷雨,谷雨则不为所动:“府中怎么会无端起火,分明是唐海秋的调虎离山之计!” “那我也不能放任爹娘被烧死在房中!” “顾力夫等人自会前去搭救,你一介女流就算去了能帮得什么忙?”院外值守的两个护院被争吵声吸引,见二人争执得厉害只敢远远地站着,不敢上前制止。一边的小红似乎也被吓傻了,定定地看着小姐和官府中人大打出手。 王诗涵心如火焚,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边磕头边哭道:“小谷捕头,原先是我不知轻重,这里给您赔个不是。可生身父母近在咫尺却不得搭救,我王诗涵枉为儿女,即便那唐海秋趁乱要我性命,我也认了!” 这女子在此刻既柔弱又勇敢,谷雨将牙一咬,看向两名护院:“护送小姐回房将门闩上锁,看护好你家小姐切勿掉以轻心。”王诗涵从地上抬起头,错愕地看向谷雨,谷雨定定地看着她:“令尊令堂我来救,也请你保护好自己,这算约定。”转身快步向火场跑去。 小红嚷道:“还不快将小姐搀起来?!” 两名护院这才反应过来将王诗涵从地上扶起,王诗涵仍止不住哭声,被护院搀扶着回到屋内,在床前坐定。两名护院反手将门闩上锁,将哨棒擎在手中警惕地看向门口。 顾力夫赶到正房时,火焰已在门窗上升腾,而值守的护院早已提了水桶来,将水向火点扑去。顾力夫松了口气,正要吩咐手下从各院中取水救火,哪知护院泼出水后,火点火势更猛,一桶水见底,门窗上星星点点的火焰竟然蔓延开来,转眼已将门窗整个封住。护院又提了一桶水还待再泼,顾力夫一脚便将其踹翻:“娘的,你瞎了眼吗,没看火势不降反增吗?!” 护院不知所措地看着顾力夫,而顾力夫早已顾不得他了,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老爷,夫人,走水啦,快将房门打开!” 身后的护院恍然,跟着顾力夫齐声大喊:“老爷,夫人,快快起来!” 喊得数声,吱呀一声房门终于开开,浓烟从门内喷涌而出,顾力夫连忙捂住口鼻,只见浓烟之中现出王承简的身影。顾力夫心中一喜,只是火舌汹涌,教他近身不得,正在思量间忽然王承简双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栽倒!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二十一章 逃生 顾力夫惊得汗毛倒竖,大脑隐隐作痛,脚下一软噗通坐倒在地,他只当自己吸入浓烟所致,勉力站起时却发现身上酸软无力,连起身都颇为费力。与此同时,院中的护院如风吹麦浪般噗通噗通伏倒一片。 顾力夫这才知道自己人恐怕是着了道,不禁又是着急又是害怕,管家领着几名家丁出现在月亮门口,见此情景吓得声音也变了调:“这...这是怎么了?” 顾力夫拼进全力道:“快,快救老爷和夫人!” 管家却不知道如何施救,正在无计可施之际,谷雨已飞奔而至,管家如遇救星:“小谷捕头,救命啊!” 谷雨面沉似水,向管家道:“取沙石,取一床棉被!” “啊?!”管家有些发愣,谷雨已跑到顾力夫身边,将他连拉带扯拖至安全地带,顾力夫虚弱地道:“我们怕是中了毒。” 谷雨点点头,回头看管家无动于衷,气道:“还不快去!” 管家这才回过神,吩咐身后的下人依命行事,府中遍植花草,沙石极易取得,七手八脚将沙石装了一桶一桶提回院中,那边厢有机灵的下人早已就近取了一床棉被交给谷雨,谷雨将棉被铺在地上,取水桶淋了个透,见沙石取回,吩咐管家道:“用沙石灭火,动作快!” 管家振声道:“还等什么?!快灭火!”众人提桶而上。 谷雨却已将棉被裹在身上罩住头顶,管家惊疑道:“小谷捕头,你这是做什么?” 谷雨一咬牙猛地窜上石阶,蒙头向火场中冲了进去,管家哎哟一声,被谷雨不要命的做法吓得目瞪口呆。谷雨冲入门内,将棉被稍稍打开,一股浓烟伴随着辛辣之气迎面而来,他只觉得咽喉小腹如被火灼般刺痛,伏低身子看去,只见王承简仰躺在门口靠里的位置,脸色铁青生死不知,而王氏则歪在床边,衣衫散乱。 谷雨将王承简一把捞起背在背上,棉被再次蒙住头面向火场外冲去。 管家正在院中翘首等待,忽然只见火苗之中一团火球冲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冲下台阶摔倒在地。火球之中摔出两人,正是谷雨和昏迷之中的王承简,身上星星点点尽是火舌,谷雨在地上扑腾打滚,但不见熄灭,顾力夫从旁道:“沙土,快!” 从一名家丁手中抢过木桶,将剩余的半桶的沙土倒在了两人身上,火舌迅速被压制,只余下缕缕青烟从两人身上升腾而起。管家一把将王承简抱在怀中,拇指掐向他的人中。谷雨则晃晃悠悠地站起,他太难受了,口鼻中似乎像被用利器刮过,既生涩又刺痛。 府中下人将一桶桶的沙土泼向起火点,火势在强势的进攻下受到了压制。但此时已来不及了,屋中嘭地发生一声巨响,顾力夫透过火墙看向屋内,只见屋顶的中梁竟然已半边坍塌下来,抵在厅中! 王承简从昏迷中醒来,见此情景不禁哎哟一声,仰天大叫:“夫人呐!” 谷雨双手扶着膝盖深深喘了两口气,看见王承简痛不欲生的样子,忽地从地上捡起已被烧了一半的棉被重新在水中浸湿,管家目瞪口呆地看着谷雨,他不相信还有人够胆子冲进去,谷雨看了他一眼将棉被披在身上,两三步上了台阶一个俯冲跃入了火墙。此时的屋内能见度极差,浓烟压得很低,谷雨即便屏住呼吸,但浓烟仍然向嗓子眼里钻,同时眼中感到一阵辛辣,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与身体上所经受的考验相比,内心的恐惧则更加折磨他,耳边火焰燃烧时哔哔啵啵的响声像来自阴间的脚步声,将他一把拖入炼狱。他只能压抑着内心的情绪,尽量伏低身子,绕过身前的障碍凭着印象向床边摸去。 一声呻吟来自前方,接着是一阵急促的咳嗽。谷雨心中一喜,向声源处摸去,王氏被浓烟呛醒时才发现自己已深陷火海,张嘴想要呼救但热气直奔口鼻,教她说不出话来。正在绝望之际,忽然浓烟之中伸出一只手,紧接着一个黑咕隆咚的东西扑向自己,吓得她连声惨叫,谷雨一把将王氏拖入棉被下,此时棉被中已被蒸得热气腾腾,比之外面也好不到哪去。 王氏这才看清来人,谷雨拖着她急步向外走去,忽地地面一震,谷雨心道:不妙! 还未来得及反应,剩下那半边中梁也终于坚持不住嘭地一声砸了下来!谷雨一把将王氏推开,本想身体向旁躲避,忽然脑袋嗡了一声,那股熟悉的眩晕感再次袭来,身体不及躲避,中梁一角砸在他的左肩上。谷雨闷哼一声,栽倒在地! 中梁坍塌之际,院中众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惊呼,王承简急得想从地上爬起,奈何手脚酸软,急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力夫嘶声道:“老爷,我们恐怕是吃了别人下的毒药。” 王承简惊道:“什么?!”当下来不及多思考,高喊道:“谁能救出夫人的,我重重有赏!”没有人回答他,谁都知道钱是好东西,可谁也都知道只有留着命,才能将钱花出去。 王氏在地上摸索:“小谷捕头,你在哪儿?” 谷雨勉强爬起来,单膝跪地喘着粗气,肩头传来的刺痛几乎让他晕厥。但另一件事更为致命,在刚才的躲闪中棉被已丢失在火堆中,铺面而来的浓烟热气会在短短数息之间要了他们的命。此时多耽搁一刻便多了一刻危险,他左右环视见床前摆放着一台五斗柜,又看了看离此不远的窗台,咬牙想了想:“成或不成,都是它了!” 向王氏示意道:“来这里!” 王氏虽然不明所以,但此时此刻唯一能信任的也便只有他了。在地上爬行几步来到五斗柜前,谷雨一把抓住五斗柜的两条腿,只见枣红柜面古朴典雅,顶部嵌有大理石台面。双手一较力竟然抬之不动,王氏从旁协助也未能搬动分毫。谷雨一咬牙伏下身子背对着五斗柜:“推到我身上!” 王氏一愣,半晌才明白他的用意,用力将五斗柜向谷雨的方向推倒。 嘭!谷雨发出了一声闷哼,身体向前抢出半步,好容易拿定身姿。此时火舌已欺近身旁,两人的毛发因高温已被烫得蜷缩起来,此时已无退路,谷雨自胸膛中发出一声浑厚的啸声,全身较力将五斗柜硬生生扛了起来:“躲开些!”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二十二章 门外来人 王氏连忙站得远了伏下身子,谷雨此时已感受不到疼痛,太阳穴青筋高努,因兴奋而剧烈的跳动。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原地转了几圈,背后的五斗柜因为转动而被抛起,谷雨大喝一声:呔!双手同时松脱,只见五斗柜如一颗离弦的炮弹砸向窗户。 咔嚓!窗棂应声而断,浓烟找到了新出口,齐齐自窗口涌出!谷雨一把拉起王氏:“走!” 王承简正在无望地等待,忽然窗户中忽然扔出一台巨大的五斗柜,倒把近处灭火的家丁吓了一跳,不等众人有所反应,只见两个人影跃出窗户,穿越火墙跌落在地上。王承简却已将夫人看在眼中,扬声道:“快,快救人!”他勉强拖动身子,在管家的搀扶下向夫人走去。 王氏弱质女流岁数又大,哪受过这种折腾,方才那一下早摔得七荤八素了,王承简将王氏抱在怀中,用手轻拍她的脸颊:“醒来,醒来!”唤得两句不等王氏醒来,远处却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王承简循声望去:东跨院!他登时吓得手脚冰凉,身边忽地人影一闪,跌跌撞撞地冲出月亮门,王承简大叫道:“快,快跟小谷捕头去救人!”声音中已带上了哭腔。 那边厢王诗涵等了半晌仍不见谷雨回转,心中忐忑难安,急得在房中来回徘徊,小红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从方才她便感到阵阵眩晕,只是见王诗涵情绪不稳定,只好强行忍着。王诗涵在房中待得时间一长,头脑自然也就清醒下来,此时再想正房无端走水,所为者不过是吸引府内的注意力,然后再趁自己落单时再下杀手。因此谷雨离去后不远便吩咐两名护院推动橱柜将窗口堵上,门后更是上了两道门闩。 不知等了多久,忽然门前传来急速的脚步声,随即便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小姐,大事不好,老爷要归天了!”来人声音嘶哑,似被烟火熏过。 王诗涵脑袋嗡了一声,身体晃了几晃,小红眼疾手快连忙将其抱住。短短一瞬,王诗涵已泪流满面,门外那人一声急似一声,将门板拍得啪啪作响:“小姐,快开门,老爷走前想要再见您一面。” 护院手忙脚乱正要将门闩抽离,王诗涵却一把按住,护院回头疑惑地看向王诗涵,后者示意他不要讲话,想了想向门外道:“你是从火场那边过来的?” “是,您还在等什么?”外面的人几乎没有任何迟疑。 王诗涵摇了摇:“不对,你刻意装作声音嘶哑,并不是想伪装从火场而来,而是怕我听出你的原声,是也不是,唐海秋?” 护院讶然地看向王诗涵,王诗涵通过门缝向外看去,只见院中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到,她在等,等对方的答案。 “哈哈!不愧是我唐海秋看上的女人。”门外之人恢复了原本的声音,果然便是花蝴蝶唐海秋。 护院满脸惊讶地看向王诗涵,王诗涵俏丽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王家与你无冤无仇,为何你侮辱我在先,却好似占了理似的,如今更要害我的家人?!” 唐海秋道:“你可知道这天下有多少女人想与我相好,本少爷看上你是你的福分,你不仅不识抬举还敢暗算本少,老子今天便要辣手摧花!” 王诗涵咬紧牙关道:“你不会得逞的。” 唐海秋不答,只是不住口的冷笑。王诗涵听得心中发寒,正在僵持之际身后的小红忽然嘤咛一声,仰面向后倒去! 两名护院慌忙上前搀扶:“小红姐,你这是怎么了......”话音未落双腿一软也都倒伏在地上。 王诗涵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变故,忽然一阵眩晕袭来,双腿双手便如被人抽去筋骨般绵软无力,她连忙扶在门上这才稳住身形。门外的唐海秋高声道:“王小姐,身体可还好?” 王诗涵费力地回应道:“你...你给我们下了毒药?”这词对于她那般陌生,作为自幼在深闺中长大的女子,父母宠着下人敬着,连委屈都没受得,昨晚之前更不曾受过伤。毒药这种江湖货色只存在不入流的话本中,别说见过更是听到甚少听说。 王诗涵再聪明机敏,但毫无处事经验,只觉得脑袋里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同时心中翻江倒海,那难受的滋味教人生不如死。 唐海秋桀桀冷笑:“王府上下尽皆中毒,这毒药是我门中调配,毒性极烈,现在你只感到眩晕无力,是不是?那下一步便会肠穿肚烂,七窍流血!你父母早先便陷入昏迷,就算他们不被烧死,也会中毒而死。” 王诗涵听得手脚冰凉,目前的阶段既然符合他的描述,那下一步难道真的像他所说般凄惨死去,眼泪控制不住地簌簌流下,她用手背抹了把眼泪:“你为何如此恶毒,我求你放过我爹娘及府中下人好不好?” “可以,”唐海秋答应得很痛快:“小生千万手段,所图者不过是王小姐,只要你将门打开跟我走,我便留下解药绕他们的狗命。” 王诗涵登时愣在当场,“不可...”声音自身后传来,王诗涵转过头,只见小红被护院托着勉强坐在地上,望着自己的小姐泪涔涔如雨下:“你若是出去了哪里还有活路?” 王诗涵脸上的表情极为纠结,陷入痛苦的挣扎中,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你说得煞有其事,我又怎么知道是真的,说不定我在房中坐坐便好了呢?” 唐海秋的声音不急不缓:“我言尽到此,信不信由你——另外,小姐妄图拖延时间也是白费力气,我能耗得起。你爹娘年事已高,迟得片刻一家人阴阳两隔,这份罪责可算不到我头上!” 这最后一句话瞬间击垮了王诗涵,她的表情稳定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拖住门闩。 小红和两名护院奇呼道:“小姐!” 王诗涵转过头,甚至有力气向小红笑笑:“好生活着。”看来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月色下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身着黑衣站在院中,正是唐海秋。见到王诗涵打开门不禁得意地一笑,王诗涵再见唐海秋直如见到世间最凶残的恶魔,恐惧让她的身体开始出现剧烈的颤抖。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二十三章 救星 唐海秋表面装得从容,但他火烧正房调虎离山,真正目的便是将府中下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开,此时最担心的便是有人去而复返。见王诗涵走得缓慢,心中不免焦急,一个箭步窜到王诗涵身边,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王诗涵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自喉间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下意识地想挣脱,唐海秋没有将她的反抗放在眼中,正要将她拖走忽然斜刺里两名护院杀出,一人高举哨棒向唐海秋头部砸去,另一人则从后方抓住王诗涵的另一只手想要将人抢过来。唐海秋冷笑一声,右手牢牢抓住王诗涵,脑袋在哨棒挥来的那一瞬间稍稍一侧,同时飞起一脚直直踹向对方的小腹。 唐海秋这一脚势大力沉,只听啊地一声惨叫,护院的身子倒飞出去两三丈远,摔在院落之中。唐海秋收回脚,将王诗涵往怀里猛地一带:“跟老子走!”王诗涵两只手臂被分向两边拉扯,疼得她闷哼一声,整个人打了个哆嗦,那名护院连忙放开手,唐海秋拉着王诗涵便向院中跑去。 护院勉强撑起身子,追着跳入了院中,挥起哨棒向前面的唐海秋后脑勺砸去,唐海秋却像背后长了眼睛,轻轻避过,他将王诗涵一把推倒在地,忽然自怀中抽出一把短刀,拔去刀鞘,刀刃在月色之下露出阴森的青光。那护院一棒走空,顺势将哨棒在空中抡起,转了一周再次横划向唐海秋的面门,唐海秋眼中杀气乍现,快捷无伦地冲进护院怀中。 长兵器一旦近了身也就失去了意义,护院无法施展,登时乱了手脚,唐海秋闪电般挥出七八刀,刀刀直扎护院的要害! 人影攸地一闪,唐海秋已跳出战圈三四丈,冷冷地看着那护院胸前腹间鲜血标射而出,软软栽倒在地。唐海秋面无表情地将刀口上的鲜血在靴底擦拭干净,回手便要拉起地上的王诗涵,哪知王诗涵忽地双手连挥,唐海秋下意识地格挡,忽然眼中感到又涩又痛。 王诗涵将手中土石尽数抛向唐海秋,见其动作迟滞,伸手揉眼,便知突袭奏效,心中一喜忙从地上爬将起来向院外跑去,跑了约了两三步身后便传来脚步声,惊得她用尽全身力气拼命逃跑,背后突然一阵疾风袭来,随后后背传来锥心的刺痛,人向地上扑倒。 唐海秋面目狰狞,心中恨意滔天,没想到轻敌之下被这小娘们连连得手,自负的心中充满了屈辱感,他将王诗涵调转身子翻了过来,抬手便是两巴掌,王诗涵的脸颊在清脆的耳光声中红肿起来,她双手双脚拼命扑打,唐海秋被她这一番搏命的姿态搞得狼狈不堪,顿时起了杀气,他从怀中将短刀再次抽出:“臭娘们,给脸不要脸,别怪我不客气!” 挥刀便向王诗涵砍去,小红全身酸软,眼看小姐被坏人骑在身下反抗不得,月色下的短刀冷森森寒颤颤便要夺人性命,惊得魂飞魄散,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不要!”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忽然自月亮门口一团黑影如离弦之箭般跃至唐海秋身侧,手中兵刃化作寒星点点杀向唐海秋。 正房的火势在沙土的压制下渐渐平息,王承简正眼望东跨院发愣的当口,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响起,董心五率先出现在月亮门口,他跑得气喘吁吁,看见院中躺倒的一片便是一愣,王承简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快,东跨院!” 董心五身后的方伟转身便跑:“随我来!”领着几名捕快快速向东跨院跑去。 董心五走到王承简面前:“怎么回事?” “回禀董捕头,我们中了毒,昏头涨脑且全身酸软无力。”董心五更是大惊,吩咐周围:“查清毒源,差人将老孙找来。”老孙是府衙的郎中,周围答应一声,领着人去了。董心五看着眼前被烧得焦黑,结构损毁严重的房屋,面色铁青。 东跨院中唐海秋正欲行凶,忽然身侧阴风袭来,他应变也是奇速,耳听得恶风不善,连忙就地一滚避开锋芒,谷雨手中铁尺在腕间挽了个花,寒芒一闪向唐海秋喉间扎来,唐海秋再退一步将谷雨力道卸去,这才稳住身形,谷雨面沉似水,手中攻势不绝,但再想伤到唐海秋可就不那么容易了,他的武艺与临敌经验比之唐海秋差得远了,被对方觑到空处,一记鞭腿直踹到腹间,谷雨闷哼一声身体倒飞出去,唐海秋飞身跃到谷雨身边,短刀已高高举起! 忽然自空中飞出一枚匕首,径取唐海秋咽喉,唐海秋眼疾手快短刀回挡,将匕首磕飞。回头看去,只见方伟已率人杀到,他知道此番已是彻底失败,再想杀王诗涵已是绝无可能。若是再拖延下去,恐怕连自己也难逃出官差包围,因此虚晃一招,转身便向院墙跑去,双脚在墙上连磕,借力翻到一丈多高的墙头,随即从墙头跳了下去。 方伟好不容易才抓到对方的踪迹,怎可轻易放过,挥手道:“追!” 谷雨晃了晃脑袋,黢黑的脸庞上鲜血淋漓,头发散乱,身上破履烂衫,他慢慢地挪到王诗涵身边,只见后者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右手从王诗涵肩下穿过猛地一较力,将她抱在怀里,左手拇指在姑娘的人中猛掐了一记,王诗涵嘤咛一声醒转过来,她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谷雨,忽然合身扑向谷雨怀中,小嘴一撇哇地一声哭将出来。 谷雨伸手在她肩上轻拍:“没事,都过去了。”劫后余生的喜悦同时充满两个年轻人的心灵,都没有注意到对方身上的狼狈,王诗涵在谷雨怀中发泄过情绪,这才尴尬地意识到问题,俏脸一红将谷雨轻轻推开,谷雨的手停留在半空,放也不是举也不是。正在手足无措间,脚步声忽然响起,王氏和王承简在两名捕快的搀扶下走入院中,见到一身血污的王诗涵,王氏道一声:“我的儿!”泪水已夺眶而出。 王诗涵回过头:“娘!”与王氏抱头痛哭,王承简站在两人身边双手抚着娘俩的背,虽不如两人激动,但眼眶终究还是湿了。 董心五将谷雨从地上扶起来:“做得不错!” 谷雨沮丧地道:“可还是让唐海秋跑了。” 董心五被谷雨较真的态度逗乐了:“唐海秋成名的时候,你还光屁股呢。你的拳脚功夫若在身体康健时仍不到唐海秋的三成功力,更何况你连番受创,身体本已极为虚弱。” 他拍了拍谷雨的肩膀:“傻小子,能活下来已是大幸。” 谷雨的身体像被抽掉筋骨似的,哎哟一声瘫软在地,全身开始有节奏地筛动。王诗涵抬起头,关切地道:“他怎么了?” 董心五笑道:“这傻小子终于反应过来,开始后怕了。”捕快堆里发出轻轻的笑声,将谷雨围将起来抚头的抚头,捏肩的捏肩,使他能尽快恢复。王诗涵看着陷入恐惧中的谷雨,忽然回忆起方才两人紧紧靠在一起时,倾听到对方的胸膛中那一声声铿锵有力的心跳。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二十四章 发现 东跨院中,一名老者右手三指搭在王承简的寸关尺,向王承简吩咐道:“劳烦大人将舌头伸出来。” 王承简依言将舌头伸出,老者借助油灯的光亮仔细查看着舌苔的颜色,观察了一阵之后才向王承简及身后焦急等待的董心五道:“中毒者血气上浮,但总体脉象平稳,不符合烈性毒药的表征。依老朽看,很可能服用的是蒙汗药之类。”此人便是孙郎中。 董心五点点头,王承简等人自中毒后生理上仅表现出眩晕无力,再无其他异样症状,早先便已怀疑是些江湖中人时常携带在身上的应急用药。 王诗涵不由自主地重重叹了口气,迎着董心五疑惑的眼神道:“方才那淫贼谎称爹娘服用毒药,小女以换取解药为条件被其诱导开门,险些丢了性命。” 董心五道:“小姐福大命大,自有吉人照拂。” 孙郎中已回到案前将药方写就递给董心五:“蒙汗药只会让服用者在一定时限内神志昏迷,身体无力,其实静待其药效消解,一两个时辰之后也就没事了。我这里开了个凝神静气的方子,若是有需也可照方抓药。” 董心五想了想,还是招手唤过一名捕快令其随孙郎中去往就近药铺。 正房院中余烟袅袅,虽然明火已被扑灭,但灼热的气浪仍能让人呼吸为之一滞。谷雨指着窗棂:“我进来时门窗之上已有起火点,但犹以窗棂之上尤甚。” 周围踮着脚尖,尽量找干净地方下脚,慢慢挪到窗棂旁,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每个角落。忽然他停了下来,伸手将一块尚未燃烧完全的窗棂一角搬了下来,入手处湿湿黏黏,他凑到鼻尖闻了闻,这味道既熟悉又陌生,想了片刻才终于想到:猛火油!这玩意儿原产自西域,因其强大的助燃效果而被广泛应用于战场,京城中除了京营之外很少能够见到。猛火油另有一个特征:遇水不灭。 周围先前听到谷雨描述时也是不解,结合窗棂上的残留,终于意识到猛火油的存在。想通了这一点,他忽然对大门处无火自燃的门闩有了新的想法,恰在此时,两名捕快用衣裳包裹着粗重的门闩抬了进来,谷雨并不知道门口发生的一切,疑惑地看向周围,周围笑道:“我给你变个戏法。” 将衣物小心翼翼地解开,露出门闩,谷雨的表情更疑惑了。周围却不再理他,从腰间解下腰带抓住一头,另一头递给谷雨,两人擎着腰带使之横跨在门闩之上,周围吩咐众捕快退后,尔后跟谷雨道:“绷直了。” 两人一较力,腰带绷得笔直,周围缓缓上下拉动,如同锯刀般靠在门闩之上摩擦,来回动了两下忽然嘭地一声,腰带上着起火来,火星溅到门闩之上,门闩升腾起更大的火苗。更为诡异的是火苗外焰呈现出一种明亮的白色,看得人目为之眩。谷雨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怎么也想不通其中的奥义。 周围看着谷雨眼中旺盛的好奇心,向捕快们调笑道:“还得说年轻人,挨了那么狠的揍受了那么重的伤,可人家最关心的却是一节破木头。” 捕快们发出善意的笑声,谷雨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周围收起笑脸:“这是磷火,燃点极低,接近于人体温度。夜间气温下降,若是不动就不会引燃,但凡有人伸手去碰,手掌中的温度便足以引燃门闩。”捕快们发出一阵骚动,周围抬头看着他们:“这玩意儿和那猛火油一样寻常可见不到,因此属性不稳但破坏力却又极强,一般用在军中或战场。” 谷雨道:“可我们今晚在王府中却同时见到了两样,唐海秋哪里来的渠道购买这些违禁之物?” 周围道:“除此之外,这两样东西不一定是唐海秋预先布置的,这一来可见坐实了府中眼线的设想,你可有怀疑对象?” 这句话是问谷雨,谷雨正要作答,墙外侧却传来声音:“周爷,这边有新情况!”周围立马率人从月亮门转出,沿着墙根转了大半圈才转到墙下,只见两个捕快正从地上拖起两个仆从打扮的人,谷雨却是认得的,正是牛二和李福。捕快在两人脸上连扇了几个耳光仍不见醒转,周围吩咐道:“取水来。” 一名捕快就近取过满满一桶水,周围将水桶当头浇下,冰凉的水将两人激得一激灵,“咳!咳!”在剧烈的咳嗽声中,两人醒转来。捕快这才道:“我二人在府中搜寻可疑之物,搜到此处时发现两人均已昏迷,身上皆有血迹,似乎被人袭击了。” 谷雨看着蹲在地上拼命咳嗽的两人,忽然问道:“都伤在哪里?” 捕快一愣,但还是老实回答:“这人伤在脑后,”指着牛二,手指转而指向李福:“这人伤在额前。” 周围蹲在两人身前,待两人呼吸平复,牛二转动着一双大眼睛,左右扫视:“怎么回事?”提鼻子一闻:“这是什么味道?” 周围观察着两人的表情介绍道:“正房走水,大火将房屋烧得片瓦不剩,你家小姐遭受唐海秋袭击,差点死于非命,但有一名护院死在唐海秋刀下。你二位太幸运了,全须全影留到了最后。” 李福似乎听不出周围话中的暗示,平静地道:“因为火灾发生之前,我二人便已受到贼人的袭击,先自身后攻击了牛哥,是吧?”这话问的是牛二,牛二抚着脑后痛处,龇牙咧嘴地想了半天:“最早是你发出警示,我一转身便受到了攻击,那厮动作实在太快......” 李福截口道:“正是,那贼人将你打伤后又迅速向我逼近,可惜兄弟也不是他一合之敌,被他摔得人事不省。” 周围审视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但在询问过程中未发现破绽,于是吩咐手下捕快将两人抬走医治,回头却见谷雨若有所思地看着墙根发呆。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二十五章 搜查 谷雨手中提前气死风灯,昏黄的光芒在墙根处徘徊,他似乎注意到了什么,蹲下身子伸手在墙上某个不起眼的地方抹了一把,两指捻着抹了抹,指间的灰烬散作一团,将指尖凑到鼻间闻了闻,硝石味。他抬起头目光沿着墙壁直上,看着墙头发愣,周围走到他身后:“有什么发现?” 谷雨将手掌摊开,指尖灰呼呼的余烬暴露在周围眼前,周围道:“莫非起火点是在这里?” 谷雨道:“你曾审讯今夜值守护院,火起时院中并没有人,那么这场火是谁引燃的呢?又是通过什么方式做到人不在现场,但将房屋引燃的?” 周围看着墙头:“难道是唐海秋将两人打晕后沿着墙头跳入院中引燃的,但他又是怎么出来的呢?他轻身功夫再好,要跳过这道墙也并非易事,那么大的动静护院又岂会听不到?” 谷雨没有应声,他心中已大概有了猜想,但是没有确凿证据,周围看着他灰头土脸衣着褴褛,但仍一副沉思的样子,目光中闪过一丝赞许:“小谷,从昨晚到今晚你已累了一个对时,现下场间已被控制,你随孙郎中回转府衙,医治后好生睡个觉。” 吴海潮从旁道:“对对,我看谷雨你疲倦得紧,我送他回去吧。” 周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对他心中的小九九了然于心:“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这儿,哪儿也不许去。” 谷雨摇摇头道:“唐海秋还未伏法,我回去也睡不安生,还是让我做点什么吧。” 周围笑道:“药补不如食补,食补不如觉补。若不好好睡觉,身体如何恢复,况且唐海秋武艺超群,想要抓他可不简单,你尽快将养,等明日还要指望你们这些年轻人呢。” 谷雨听懂了周围的潜台词,脸色变了:“师哥的意思是?” 周围也沉下脸色,扭头看向府外。 方伟率领人在大街上急速奔跑,人群之中甚至有五城兵马司的人马,与方伟跑得齐头并进的是西城兵马司的指挥,名叫刘永吉,白天顺天府衙已照会巡城御史公署,因此各城指挥都已知晓此事。火起时周围已差人通知兵马司,刘永吉在王府周边布有人马,当即便加入了追捕队伍。 唐海秋的身影在屋脊之上起纵腾挪,忽地如一只大鸟般跃到高耸的院墙之上,尔后一个空翻从墙头翻下,身影隐没在胡同中。方伟示意众捕快入胡同抓贼,同时还不忘叮嘱刘永吉:“辛苦将胡同各处入口堵住!” 刘永吉回道:“得令!”招呼手下分散开来,将胡同各口分配人手。 方伟则打起气死风灯冲在最前,眼前人影一闪,向斜前方的胡同中急步而去。方伟兴奋地浑身打了个哆嗦,今晚为了抓捕特意将惯用的铁尺换成了朴刀,杀伤力提升不止一星半点,为的便是能将此獠拿下。他右手抠动绷簧,只听嚓地一声轻响钢刀脱鞘,他于跑动中将钢刀抽出,此时他已转过拐角,眼前忽然一花,随即耳边恶风袭来。 方伟应变奇速,使了个千斤坠,脚底如安了磁石,身体陡然向下缩了数寸,短刀的刀刃擦着头皮滑了过去,方伟合身扑向对方的腹间,手中刀花翻飞,直取对方要害。唐海秋身体向后倒飞而出,一个筋斗卸去了后退之势,未做丝毫犹豫转身便向后跑去。方伟喊道:“接敌!接敌!”跟在身后穷追不舍。 唐海秋的身法极为刁钻,闪转腾挪目不暇接,追击捕快瞬间感受到了压力,被唐海秋带着在胡同中绕了几圈后,体力都有些吃不消。方伟五年前曾与唐海秋交过手,对其身手、体力、智计均有体会,因此一刻也不敢掉以轻心,咬着牙紧紧缀在身后,唐海秋在胡同中多绕了几圈,自己也便失了方向。 要知道京城胡同多如牛毛,本地人尚且有迷糊的时候,更何况是人地两生的唐海秋,一时不慎竟拐入了兵马司的伏击圈,胡同口的四名兵马司军卒在短暂的错愕后纷纷抽出兵刃全身心地戒备着。唐海秋眼看前有埋伏后有追兵,一张脸上终于出现了恐慌,军卒瞧在眼里心中大定,忽然发一声喊向唐海秋杀来,唐海秋匆忙格挡,只是不知是不是受情绪影响,这几下又迟缓又紧促,几个回合下来险象环生,被一名军卒抽冷子一脚放倒在地。 唐海秋惨叫一声,躺在地上不动了,军卒得意道:“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嘛,看来这六扇门的捕快还得加强训练!”剩下三名哈哈笑着附和,边说边向唐海秋走来。 方伟恰在此时转过墙角,看到眼前的一切不禁一愣,那名军卒看到方伟脸上笑意更盛:“方捕头,哥几个帮你把人拿了。”伸手抓向唐海秋的后衣领,一股强烈的寒意攥紧了方伟的心房,他用尽力气大喊:“危险,快跑!” 来不及了,趴在地上的唐海秋忽然举手一刀扎向那军卒小腹,同时身体如离弦之箭般标射向另一名军卒,右手连刺,军卒眼睛瞪得浑圆,脸上是不可思议的表情。身后的另外两名军卒视线受阻,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眼前一花忽然喉间传来剧烈的刺痛,两人莫名其妙地在颈间一摸,触手又湿又黏,是血! 这时最先遭袭的两名军卒才发出痛苦的惨叫声,四人的身躯或趴或仰尽皆摔倒在地,这一手苦肉计竟赚了四条人命! 方伟的双眼猩红:“他妈的!” 唐海秋轻蔑地一笑:“五年前尔等拿我无法,今日便能降服我,可笑!”原来他已将方伟认出,奚落一番后拔腿冲出胡同口,方伟迈过四人的尸首,从胡同口追出,此时街道尽头已是坊门。坊门紧闭门墙高耸,门内有两名兵马司的军卒把守,听见脚步声,只见一名满脸血迹的男子正向自己的方向跑来。 方伟已经察觉到对方的目的,高喊道:“将人阻住,决不能让他出坊。”有明一朝,以坊市制度划分城市居民区,将百姓生活区域划定在一个个封闭的坊内。白天坊门敞开自由出入,晚间便上了锁禁止各坊通行。唐海秋若是逃出去,以京城百万人口的规模,随便进入哪个坊里躲着不出,就够这帮捕快找个焦头烂额。 那两名军卒将钢刀拔出,双手高举着迎向唐海秋,哪知唐海秋虚晃一招,从两人的夹击下绕了过去,双足点地跃上墙头,又从墙头翻到坊门之上,回头向方伟得意地一笑,方伟此时离他仍有些距离,以他的身手更无法像对方那么轻松地跃上坊门,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绝望地看着对方。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二十六章 潜逃 唐海秋非常享受地看着方伟的表情,纵身跃起,凌空只听得“嗖”的破空声响,一支雕翎箭径直向他的咽喉射来,唐海秋听得声音不对,半空之中变换身姿,好容易将这一箭避了开去,心中正自庆幸忽然腹间如遭雷击,另一支雕翎箭已破腹而入。原来是子母箭,第二支箭掩在第一支箭之后,攻击的部位各有不同。 唐海秋在半空中避无可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身体以一个极度诡异的倒栽葱姿势向下栽去! 方伟惊喜地回头看去,只见董心五从暗巷中走出,他将手中的梨花弓交给一旁的捕快,从腰间抽出钥匙丢给方伟:“开坊门!”今早董心五找到坊正说明情况,为了以防意外将坊门钥匙另打了一把,此刻终于派上了用场。 方伟接过钥匙,三两下将铜锁打开,坊门大开,街面上一片漆黑,地上全然不见唐海秋的身影。身后的捕快手持气死风灯从出坊门四下搜索。 “方头儿!”一名捕快将气死风灯凑近一旁的水沟,只见水沟旁的石板上有两滴血迹,方伟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确认为未凝固的血滴,董心五也赶了上来,方伟向他展示着手中的血液:“唐海秋往那个方向去了。” 董心五点点头:“还记得五年前我们怎么干的吗?” 方伟一愣,不知道在这紧关节要的时刻董心五为何要旧事重提,但仍老实地回忆道:“赶羊。” 董心五道:“对,赶羊。唐海秋的武艺是自小的底子,说句惭愧的咱们府衙之中几乎无人可与之匹敌。但当年我们采用扬长避短之策,绝不与之单打独斗,发挥人数优势对其现身的地方采取包夹的打法,不给对方喘息之机,这才将其逼到绝境。”他注视着方伟,将心中盘算好的计划讲给徒弟听。 方伟兴奋地道:“师傅,我懂了......” “姓唐的那畜生在哪里?!”一声咆哮自身后传来,刘永吉在军卒的簇拥下匆匆走来,他已经知道了四名手下在唐海秋手中丧生,心中悲愤难当。 董心五两手扳住刘永吉:“刘指挥,冷静!” 刘永吉的眼角泛起泪光:“我怎么跟他们的爹娘交待?!” 董心五无言以对,作为与五城兵马司司职一致的部门,他能理解对方此刻的心情,但眼下贼人尚未归案,只好安慰道:“我快班中每年也有弟兄伤亡,你的心情我理解。但唐海秋仍然逍遥法案,你我还需大局为重。” 刘永吉紧咬牙关:“那畜生在哪儿?” 方伟从旁道:“贼人已被董捕头所伤,相信跑得不远。我们已知对方的逃跑方向,下一步便是要将他赶出来,不予他休息机会,这样对方才会感到困乏劳顿,那时才是我们得手的机会。” 刘永吉深吸一口气,望着老董:“老董,安排吧,我手下的弟兄都交由你安排。” 董心五客套两句,略一思索便将职责分配与人员调派讲与方伟与刘永吉两人听了。方伟因为五年前与唐海秋有过正面交手的经历,对唐的行事作风行为轨迹更为熟悉,因此董心五将其安排在一线行动,刘永吉则发挥地面优势,协助方伟控制外围。 方伟领着手下弟兄循着断断续续的血迹直追到鸣玉坊周边便失去了踪迹,一名年轻捕快将方伟引至墙侧,将墙上一枚新鲜血滴指给方伟看,方伟点点头:“叫门!” 刘永吉上前:“方捕头,我来吧。”他走到高大的坊门前举起醋钵大的拳头将门板拍得山响:“老杨,起床了,老杨速速将门打开!”在等待的过程中向手下人吩咐道:“将鸣玉坊其余坊门围了,街面上十步一岗,将包围圈拉长避免出现漏点。”身后一名中年军卒答应一声,招呼手下匆忙去了。 隔不多久门内响起脚步声,接着是一个苍老的男子声音骂道:“是哪个王八蛋不开眼的,这大晚上的跑这儿号丧来了?” 刘永吉骂道:“放你娘的屁!老子是刘永吉。” “哎哟,刘指挥!”门内陡然加快了速度,随着门锁被打开的声音,坊门缓缓打开,现出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头儿,穿着破破烂烂,毕恭毕敬地站在门侧。刘永吉走到他面前用手指点了点,脏话几乎脱口而出,见这老头儿唯唯诺诺的样子却又骂不出口了,没好气的道:“靠边站着!” 方伟面对黑漆漆的十字大街不由地倒吸了口气,鸣玉坊中有百户居民,若是挨家挨户搜查只怕要搜到天亮。捕快手中高举气死风灯站在他身后,他略一沉吟:“这样,你们先在附近搜索是否有血滴,待目的清晰再行动,慢慢将唐海秋压制至一隅,哪怕时间慢点也是值得的。” 众捕快答应一声,在坊门前拉开了一条散兵线,气死风灯贴地慢慢向前推进。过不多久,角落中传来一名捕快的惊呼:“这里有血迹!” 方伟大喜,血迹尚未凝固,看上去确实为最近才留下的,他运足目力细瞧,前方不远处有条狭窄的小巷。他向刘永吉招呼一声,领着人向下追了下去。约有盏茶功夫,胡同中忽然出现了一条黑影,听见后方的脚步声后迅捷无伦地拐入另一条小巷。方伟精神一振,做了个手势,捕快贴着两侧墙根迅速向黑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前方黑影听见身后的追击声明显跑得更快了,但是因为受伤的关系,身手比之原来迟缓得多。他对坊间结构似乎十分熟悉,在小巷房屋之间穿梭腾挪,方伟好容易抓到他的踪迹,岂容他再次逃脱,自然咬牙在后紧追不舍,黑影越跑越慢,眼看已追到十余丈的距离。那黑影忽地跃入一间低矮的院墙,翻入了住户家中。 方伟心中一紧,担心对方狗急跳墙,谁知片刻后黑影从另一侧院墙翻出,钻入了墙后的巷子里。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二十七章 反制 “妈的!”方伟低声咒骂道,围着人家的院子绕了半圈这才转进巷子,那黑影早跑得无影无踪了。方伟咬牙追出巷子,黑影攸地一闪上了十字大街。这十字大街将坊间主体切分为四份,街面上留给居民走动以及商贩经营,黑影跑过街口冲进了对面一片低矮的房舍,方伟紧咬牙关率人追了过去。 这黑影似乎恢复了体力,速度陡然加快,他跑得大喘粗气,好似胸膛中多了个风箱,手下的弟兄更是吃不消。但没有人喊累,因为大家知道今晚有一笔血仇要与这姓唐的算。街面上的喧闹声已经将部分居民惊醒,几户人家已将油灯点起,但出于安全考虑都没敢出门查看。不知追了多久,黑影又渐渐失去了力道,他坚持跑了片刻,见后方捕快越追越近,忽然拐进一个胡同内。 待方伟追到时,黑影已跑得远了,对方又似吃了还魂丹,在极短的时间内将追击距离再次拉远。这回方伟留下了心,他追到巷口忽然停了下来,右手伸出在墙上比划了一下,那是黑影经过时头顶的位置,随后又将右手平移,指到自己胸前。捕快讶然道:“头儿,您这是?” 方伟喘着粗气道:“没事,继续追!” 跟在黑影背后跑了一阵,黑影再次故技重施拐进巷子中,当重新出现在捕快的视野中时又似一尾活龙。方伟走到巷口,他再次比划了一下位置,这次是到咽喉。这次连手下也看得明白:“他妈的,不是一个人。” 方伟声音在夜色中听起来有些寒冷:“看起来这五年中进步的不止是我们。”唐海秋已经预判到官府会采取五年前的赶羊之策对付自己,因此便用移形换影之法反制。既然捕快想将自己压缩至一隅,那他干脆来个天女散花,随处都是自己的影子。 方伟迅速调整着自己的思路,如此这般交待了一番,领着人马追了上去。那黑影刻意将速度放慢,直到看到方伟的身影出现这才提高速度,他敏锐地发现这一次追击的人数比上次要少得多,就在他疑惑不解时,忽然身后追击的队形发生了变化,其中几人在奔跑中离队而去,就在他渐渐变得忐忑不安时,那离队之人忽然从身侧的胡同中杀了出来! 这一遭可把他吓得不轻,只能变换路线向一边逃去,但身后之人的追击速度十分缓慢,他不由松了口气,知道这些人追了半夜早已筋疲力尽,体力难以为继,但他经过方才的惊吓心中已生了胆怯,向着既定方向跑了下去,眼前出现那座低矮的院墙时,他不禁松了口气,加快速度越过墙头。 脚一沾地他并没有继续跑动,反而是将身体缩到墙角,与此同时,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另一个黑影忽地窜了出去。紧接着是墙外的脚步声追着黑影而去。他得意地一笑,接下来他只需要在此等待并且恢复体力,等下次换岗。他本来便是这坊中的人,只要挨到黎明他就可以悄悄回家,官府决计不会查到他,想着前几日收到的一笔丰富的报酬,不禁开始幻想起未来美好的日子。 “咔嚓”一声轻响,尽管细微但在寂静的夜里听来是如此惊心,他手托地面便想站起,哪知头顶忽地刮过一阵黑旋风,在他还未来得及反应之时猛地向他压了过来,他张嘴欲喊,对面那名捕快出手如电,一记掌刀磕在他的咽喉,一句呐喊卡在嗓子眼里,对方抓住他的胳膊拖出墙角,摁在地上绳捆索绑。 方伟仍在追击之中,当前方的黑影再次隐身到小巷之中时,方伟向身后的另一队人马打了个手势,果不其然当他们追到小巷之中时,另一侧巷口出现了黑影,并且快速向巷子外逃离,这队人马停下了脚步,任由身边的捕快从身边跑过。待巷子中重新恢复了宁静,为首的那名年长的捕快依次走到两边墙侧,侧耳听了听,一边墙内传来压抑的喘气,他向身后的两名捕快比了个手势,一名捕快在墙根蹲下,另一名捕快踩着他的肩膀攀到墙头向里观瞧。 只见漆黑的墙内侧,一个黑影正瘫坐在地上,捕快猛地窜了起来,如一只秃鹫恶狠狠地扑向面前的猎物!那黑影只觉一股大力自头顶压来,翻身栽倒,被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 相同的场景在接下来的追逐中陆续上演,直到最后一个黑影跳入矮墙,被早已埋伏在此的捕快当场擒住。方伟的脸上汗如雨下,腿肚子转筋,但总算松了口气。 刘永吉在坊门前来回踱着步,脸上是烦躁不安的表情。身边的军卒知道他的脾气,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刘永吉抬头看看天色,忽然停下脚步:“什么时辰了?” 身后军卒答道:“寅时,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刘永吉的脸色阴沉:“不等了,小的们,跟我走!”招呼身后的军卒便要随他入坊搜查,方伟领着人出现在十字大街,迎面走了过来,刘永吉停下脚步看着方伟走近,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此时看得清了,他身后竟有五名身穿黑衣的男子,皆被反剪双手,在捕快的押解下垂头丧气地走来。 刘永吉看得两眼发直:“方捕头,这是...?” 黑衣男子被押到近前一字排开,身后捕快足尖点击膝窝,黑衣男子双腿发软噗通噗通跪在地上。方伟沉声道:“这五人假冒唐海秋,今晚可将我等累惨了。”将夜晚追捕的过程挑简要的说了。 刘永吉叹道:“这唐海秋好手段。” 方伟转向五人厉声道:“抬起头来!” 五人战战兢兢地将头抬起,脸上写满了恐惧,方伟道:“唐海秋是如何找上的你们?” 一人颤声道:“小的是这坊间的几个玩伴,那一日晚上有人忽然找到我们,扬言要给我们一桩富贵。小的自然不信,那人便将银两拍在我等手上,要我们今晚依命行事,只要挨到天亮不被发现,那银两便是我们的了。”以头抢地求饶道:“小的利欲熏心,官爷饶命。”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二十八章 藏身之所 众贼也吓得厉害,全身抖如筛糠,没口子的求饶。 方伟道:“那人是不是长得高高瘦瘦,面相周正,下巴略尖。”描述的正是唐海秋的长相,先前那人却摇了摇头:“不是。” 刘永吉道:“看来他还有同党。” 方伟心中焦灼万分,好不容易抓到唐海秋的尾巴,难道今日就失之交臂了不成?可是眼下唐海秋失了踪迹,却又去哪里寻找他的踪迹。 正在思索间,忽听坊门之外脚步声响,灯秋火把照亮了半边天。方伟循声望去,却见谷雨领着七八人来了,谷雨见到方伟连忙奔跑上前:“五哥,师傅差我等前来帮忙。” 方伟苦笑道:“唐海秋已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了,想帮忙也没得帮了。” 吴海潮躲在谷雨背后,困得哈欠连天,听到方伟的话不禁松了口气:“是不是可以回家歇息了,这一晚上累得实在够呛。” 谷雨瞥见方伟满脸大汗,疲惫不堪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出声安慰道:“兴许还未逃远,咱们再找找看。” 刘永吉走上前:“被这帮兔崽子耍了大半夜,那姓唐的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如何找,你个小崽子哪里说的风凉话。” 谷雨脸色一僵,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回应,方伟知道刘指挥心气不顺,谷雨一句话让他找到了出气筒,他打着圆场:“刘指挥,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一时失察才导致如今的局面。这样——您也劳累一晚,且先回去歇息,我和弟兄们再商量商量对策。” 刘永吉哼道:“弟兄们无端丧命,我和姓唐的血海深仇,不抓到他我如何能睡得着?”顿了顿说道:“抓捕唐海秋一事,我身为五城兵马司指挥责无旁贷,但今夜恐怕再难有成果,眼看天就快亮了。我先将弟兄们带回稍事休整,再与董捕头合计出个章程。”领着人浩浩荡荡走了。 方伟回头看向众捕快,忽地头脑一阵发晕一跤跌坐在地,身后捕快也坚持不住,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新来的捕快连忙接过那五名黑衣人,静静地等着方伟等人恢复体力。谷雨拉了一把吴海潮,两人默默地站到墙侧,一街之隔的积庆坊在夜色之中显得那样宁静,两坊坊门相对,捕快手中的火把投影在坊门之上,被夜风吹得左右摇曳。 两人出了一会神,吴海潮见无人注意也悄悄地坐了下来,伸手拉拉谷雨的衣袖:“你也歇歇。” 谷雨也确实累得紧,将火把放到一旁正要坐下,忽然瞅见火光掩映之下地上的几滴血迹。 “就是这几滴血迹赚得弟兄们徒劳一晚。”谷雨回头看去,方伟也正看着他。 吴海潮叹道:“这几个蟊贼可真做的细致,生怕咱们不中计。”向黑衣人道:“不知用的是自己的血还是畜生的血?” 一名黑衣人抬起头:“回官爷的话,这血却不是我们伪造的,这坊门那么高,小的可没有那个本事爬出来。” 谷雨噌地窜起,把吴海潮吓了一跳:“你嘛呢?” 谷雨与方伟视线交汇,谷雨道:“五哥,你们发现血迹之时,那血可是新鲜的?” 方伟点点头:“非如此骗不到我们。”他从地上缓缓起身。 谷雨道:“若不是这几人所为,那么伪造血迹的只能是唐海秋。可他为何不直接逃走,反而要多此一举?”他的脑筋飞快运转:“是不是他留有后手,若出现意外那这就是他的保命之举。但是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四周又有五城兵马司的人,这么做岂不是会随时暴露?” 方伟点点头:“说下去。” 谷雨道:“除非他的栖身之所就在左近。” 方伟浑身一激灵,谷雨的目光环视四周:“鸣玉坊?不对,他既然将人引了来,又让这五人在坊内搞出这么多花活,就绝不会让咱们瓮中捉鳖。” 他的目光落到对面的积庆坊,此时正值黎明前夕,墨色一般漆黑的夜空下积庆坊变得模糊而神秘,方伟随着他的视线转移到积庆坊的坊门上,他猛地窜了过去:“顺天府衙奉命缉盗,速速开门!” 陈记医馆中灯火通明,王府中了蒙汗药的家丁足有数十人,有些晚饭吃得少的,安排在府内修养。但仍有十余人受了皮肉伤,被官府安排在医馆中医治,伤重的躺在病床上,伤轻的只能窝在医馆中的各个角落,医馆中的郎中在此起彼伏的呻吟声中忙前忙后,顾力夫和两名捕快帮着搭手。 牛二的头上缠着纱布,不住口地抱怨道:“老李,咱哥几个的命苦啊,平白无故地竟遭了这般大罪,你说东家会不会有所补偿?” 李福的目光随着顾力夫和两名捕快的身影移动,漫不经心地道:“咱们护院有功,东家定然是看在眼里的。” 牛二道:“我想也是。”在病床上翻了个身,床板发出吱吱的响声:“我年前听算命先生说了,今年恐有血光之灾,我还不信,没想到这么快就他娘的应验了。” 李福随口应着,牛二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不多久传出震天的鼾声,其余伤者在敷药包扎后也相继睡去。郎中在水盆中净了手,向捕快道:“已全部处理妥当了,所幸都不是致命伤,将养几日就可恢复。” 捕快点点头:“有劳了。” 顾力夫道:“两位官爷也劳累一晚,回去歇息歇息吧,这里有我守着。” 捕快苦笑道:“天生劳碌命,我等还要回王府复命。” 顾力夫将两人送走,回头看向屋内躺得横七竖八的手下,烦躁地挠了挠头。挑了个靠近门口的角落坐下双腿伸展两手抱臂,不多久也昏睡了过去。 四周静悄悄的,本已歪在墙边沉睡的李福忽然睁开了眼,馆中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弥漫了血腥味和药材味。他慢慢爬将起来,在床上待了片刻后披上衣服慢慢下了床将鞋子穿起,屏住气息绕过伤者走到门前,他侧耳听了听一旁顾力夫的鼾声,尔后轻轻地推开门走了出去,在他合上门板的一刹那,鼾声忽然停止了。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二十九章 毛府 积庆坊坊门大开,坊正战战兢兢地看着眼前的捕快如饿狼般冲了进来。此时正值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偏偏带来的火把和气死风灯有些已烧没了灯油,方伟只好将仍可照明的集中起来,一字排开走在队伍最前。走不多时,队侧的吴海潮忽然惊叫道:“五哥,这里有发现!” 方伟急步走了过去,只见距吴海潮三步远的地面上有几枚暗红色的血迹。方伟两掌一拍,一晚的劳累似乎也不翼而飞,兴奋地道:“唐海秋果然进了这积庆坊,”看向吴海潮身后的谷雨:“你小子,真是个干捕快的料!” 谷雨腼腆一笑,表面虽然矜持但内心也激动地要命。方伟笑道:“下一步该如何做?” 谷雨回之以微笑:“五哥考校我呢,下一步自然要打草惊蛇。” 方伟自腰间抽出铁尺:“正合我意。”向身旁的捕快示意,那名捕快也是个老手,与方伟配合得久了,自然知道他的意思,见那血迹延伸至道旁一户人家,他叫了两名捕快跟在身后走到门前,将门板敲得山响:砰!砰!砰! 声音在空旷的夜晚传出老远,很快门内变有了动静:“来了来了,别敲了,报丧呢!” 随着脚步声走近,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名三十余岁的男子身披单衣探出头来,捕快一拥而上:“官府办案,老实配合!”不由分说将男子推到门内,挤到墙边。男子的胸膛抵着冰凉的墙砖,两手被反剪,只吓得他连声告饶:“官爷,小的没犯法,您是不是抓错了人?” 剩下两名捕快也不理他,径直冲向屋内。他那浑家坐在床上,正探头探脑地向外观瞧,陡然见两名男子冲入屋内,吓得尖叫一声慌忙用被单裹住身体。两名捕快将屋内翻了个遍,犄角旮旯中也未放过,都没有发现唐海秋的影子,回到门前禀告道:“没有发现。” 方伟点点头,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搜索队伍继续向前搜索,过不多时又发现了一处血迹,仍是相同操作,一阵鸡飞狗跳之后未见到唐海秋的身影。如此三番下来,左邻右舍渐渐有了动静,但都不敢出门。这般挨到天空泛起鱼肚白,四名身着公服的捕快从坊外匆匆跑来,各人手里均提着一面铜锣。 此时不借助火把也能勉强将人认出,方伟吩咐道:“开始吧。” 四人答应一声跑到十字大街的街口,忽然齐齐敲动铜锣,在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喧闹声中高声喊道:“街里街坊的听着,顺天府前来拿贼,各位把家看好了!”边敲锣边分赴四个方向,锣声响彻在大街小巷之中。 骚动由小转大,方伟猜测已接收到消息的居民先一步开始了家中的排查,若是唐海秋藏匿在他人家里,这一番清查势必会漏了陷。他慢慢走到街口,感受着声浪逐渐高涨,静静地等待着反馈,他的视线环视着全神戒备的捕快们,心中既有愧疚又有骄傲。 京城的捕快不好当,这是他师傅董心五经常会发出的感慨。老爷子干了一辈子的刑名,深有宦海浮沉的体会。天子脚下,达官显贵,是个官就比他们大。可他和他的弟兄们从未轻贱过自己,这其中包括不献媚不奉承,踏踏实实地履行应尽之责,做对得起良心的事儿。 他的目光停留在谷雨身上,这孩子平常有些木讷,但在案情上却有极为敏锐的洞察力,在几次切磋过程中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谷雨却没有留意到方伟,此时的他正站在毗邻街面的一幢宅子前。这宅子修得极为讲究,广亮大门高耸院墙,无不彰显着主人家的阔绰,宅前一对石狮子更是令其增添了一丝贵气。 这样的宅子却没有匾额,谷雨仰着头,眉头紧锁出神地看着那黑漆漆的牌匾,总觉得说不出的别扭。吴海潮弓着身子找了半天血迹,累得想死的心都有,他见无人注意便悄悄将火把熄了,身体懒散地靠在墙上稍事歇息,看见谷雨仍在发愣不得不佩服道:“师弟,你不累吗?”他排行第六,谷雨晚他一步入门,排行第七。 谷雨道:“没事,一紧张就把累忘了。”目光从牌匾上移开看向吴海潮,后者则咧咧嘴一脸的不相信,谷雨见方伟向这边走来,忙提醒道:“快起来,别偷懒,当心被五哥抓着!” 吴海潮匆忙从墙边弹起,装模作样地弓下身子,谷雨摇摇头正准备离开,目光在他的背后一扫,登时直了眼睛:“这,这是?” 吴海潮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怎么了?”谷雨的目光盯着背后把他看得心里发毛,转着身子想要看看身后,方伟已走到近前:“别动!” 在吴海潮的背后衣裳上赫然多了几滴血迹,谷雨忽然反应过来,奔到方才吴海潮躲懒的墙下细细查找,尔后惊喜道:“这儿!” 在他的示意下,方伟看到墙上确有一滩血迹,比之以往更密集。两人抬头望向高逾九尺的院墙,谷雨咋舌道:“这人轻身功夫竟高到如此地步?” 方伟五年前与他交过手,自然知道对方的可怕之处,闻言冷哼道:“可惜用错了地方。”眼下不是感慨之时,方伟回身招呼捕快聚拢,那边厢吴海潮只将黑漆大门敲了两下,门便已打开,吴海潮瞧得一愣,原来那人身着戎装,却是个当兵的。 那人岁数约有十六七岁,见到门外一班子人,脸上不由露出疑惑的表情:“各位是...?” 吴海潮不敢造次,拱手道:“在下是顺天府衙捕快,昨晚追捕一名盗贼,那贼人慌不择路,似乎跑到了贵府中。烦请小将军容许我等入内搜查。” 将腰牌递了过去,小军卒拿在手中看了两眼:“稍后片刻。”将门掩上,脚步声远去,过了片刻嘈杂的脚步声响起,大门再次打开,这一次门内却多了数人,为首的是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长得四方大脸络腮胡子,抱拳道:“各位久等,我是毛怀山,哪位弟兄当面?”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三十章 毛怀山 吴海潮噗嗤笑了出来,方伟瞪了他一眼走到队前:“在下顺天府快班方伟,清晨打扰实在抱歉,还望毛将军见谅。” 毛怀山还未及答话,一旁的军士忽地叫道:“谷雨!” 谷雨一愣循声望去,只见那大汉正是钱贵,身边站着同样吃惊的姚丰。两方那日分别后暂无联系,没想到今日以这样的方式相逢,姚丰整理了一下思绪:“将军,这便是我说起的那日在山神庙中相识的朋友。” 毛怀山嗯了一声呈思索状,姚丰知道自家大人作战虽然勇武但记性着实不好,补了一句:“就是我们进京的那日...” 毛怀山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哦,好事精!” “咳!咳!”钱贵臊得满脸通红:“人家姓谷!”余光瞥见谷雨冷笑连连,不怀好意地看向自己。 方伟与姚丰钱贵打过招呼后拉回正题,将缘由又与毛怀山讲过一遍。毛怀山倒也干脆,让开道路:“方捕头尽管搜,有需要的支应一声。” 方伟抱拳道:“有劳。”毛怀山的态度让他感觉很痛快,向身后吩咐道:“手脚麻利些,别打坏了东西。”身后的捕快答应一声从人群中间穿过向院内推进。 万历皇帝封赏前方有功将士,毛怀山在碧蹄馆战役中将深陷重围的东征提督李如松救出,李大帅心中感念,此番皇帝招有功之臣入京,他便将毛怀山的名字报了上去。他是边将,在京城内只能住驿馆,万历为体现皇恩浩荡,特意将皇家所属的几套闲置宅子拨下来供将领居住。 毛怀山入驻的这家宅子前后共计五进两门楼,屋舍五十余间,修得富丽堂皇,亭台假山翠竹绿影相映成趣。捕快们不敢造次,小心翼翼地推开一间间房屋入内搜查,但遗憾的是连唐海秋的影子都没发现,待推到最后一进院子时已天光大亮。捕快堵在门口不敢跨入院,原来毛怀山及其带来的二十余名手下都集中在这个院内居住。 毛怀山却不以为意:“我也是此间的客人,各位不要拘谨,尽管搜查。” 他这句话出口方伟心中也有了底,向毛怀山抱了抱拳领着人进了院,推开厢房房门,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捕快再次停下了脚步,只见宽敞的黄花梨镂雕架子床上空空如也,被褥却被摆在地上,褥子上躺着两名军卒,听见动静翻身而起,茫然地看着门口的捕快。 一名捕快道:“怎得不睡在床上?” 军卒憨憨一笑:“这床又暖又软,俺睡不习惯,不如睡在地上踏实。”捕快的心中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定定地看着对方坑坑洼洼的脸庞,身后的捕快将腰挺了挺,心中都有些情绪在涌动。 方伟轻声道:“别耽误时间,抓贼要紧。” 捕快回过神来:“叨扰了。”手持戒尺进了厢房,身后的捕快各自分组向各厢房推进。 谷雨站在正房的石阶下,钱贵嬉皮笑脸地凑上来:“谷兄弟......” 谷雨没好气地道:“背后说人闲话,不是好汉。” 钱贵哂笑道:“我家将军这嘴也没把门的,我帮谷兄弟说他!” 身后脚步声响起,方伟和毛怀山走上前来,毛怀山怕两人见外,亲自领着两人上了台阶将正房房门推开:“夜晚倒是没听到什么动静,但我这人睡得沉,若是真进了贼我也未必知道,两位尽管搜查。” 方伟随毛怀山入内,谷雨则看向正房两侧的东西耳房,他想了想走到东耳房房前,一把将门推开。此间已被改造成了书房,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厅内一张圆桌,里间摆着书案,案旁一架罗汉床。谷雨在厅内没发现有可藏身之处,迈步走入里间,忽然一股淡淡的铁锈味涌入鼻间,心中悠然一紧,将铁尺擎在手中,钱贵站在厅里瞧见谷雨满脸的紧张,满不在乎地道:“我们这一院子丘八,哪个不开眼的贼人敢藏在此处,你们会不会搞错了?” 谷雨没有搭理他,经过昨晚一战他对血腥味尤其敏感,对自己的判断尚有几分信心,见书案后有一个一人高的书橱,他拉开架势慢慢逼近,右手铁尺高举,左手抓住橱子的门环猛地一拉,橱内空空如也。 钱贵哈地一声笑了出来,谷雨脸上有些挂不住,紧咬嘴唇将橱门关上,心道:“难道真的是我判断有误?” 忽然一滴液体从空中飘下滴在他的脸上,谷雨伸手摸了摸,是血!他脸色剧变,猛然抬头看去,眼前忽地一花,一个人影自房梁上跃下,迅捷无伦地攻向谷雨,谷雨慌忙举铁尺格挡,只听咔地一声脆响,虎口一麻铁尺被震得脱手而出,这一下只惊得他魂飞魄散,耳边阴风袭来,避之已是不及,暗道:我命休矣! 胳膊忽然被人攥住,猛地扯脱到一旁,原来钱贵见房梁之上跃下一人手持短刀向谷雨扎去,情知不妙立刻上前搭救,但谷雨身体恰好挡住了那人,只好先将谷雨救出,由于太过用力,钱贵身体也失去了平衡,两人双双滚翻在地。唐海秋一击不中也不做停留,一脚踹开窗户跳了出去。 待两人翻身站起唐海秋已失去了踪迹,谷雨奔到窗前,只见窗闩毫无损坏,想必是唐海秋早已悄悄将窗户打开留作后路,透过窗户向外看去,只见唐海秋已攀上了墙头,跳上后罩房的屋脊,几个纵跃之后身影消失在屋脊之后。 那边厢方伟也听到了动静,与毛怀山匆匆跑入书房:“怎么回事?!” 不待谷雨说话,钱贵揉着肩,表情有些痛苦:“原来真有贼人潜入,昨晚可能一直便待在这书房的房梁之上。” 毛怀山气道:“他娘的!”转头看向方伟:“方捕头,那贼人便交给你了!” 方伟点点头快步走出书房,站在石阶之上:“顺天府的听着,唐海秋已沿着后罩房逃到后街,速速与我前去拿贼,海潮你去坊门口守着,万万不可让他逃出去!”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三十一章 围堵 谷雨正要跟出,忽然又停下脚步,看着钱贵身后:“钱将军,你受伤了?!”只见钱贵肩后的部位已被鲜血洇湿,毛怀山一个箭步窜到近前,伸手扯脱他的衣裳:“严不严重?” 钱贵的嘴唇有些发白,勉强笑道:“不打紧,皮外伤,快去抓贼吧。” 谷雨左右环视,见那罗汉床上有件赭衣褂子,不知是谁扔在这里的,他把褂子抄在手中猛地较力,嘶啦一声响将褂子扯脱一角,将钱贵的伤口包了:“钱将军,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改日登门拜谢。”说完便向门口跑去。 “哎,”钱贵叫住了他,谷雨回过头,钱贵道:“不叫你好事精了,叫你声老弟可否?” 谷雨扬扬手:“得来。”他担心唐海秋跑了,心里如同长了草,院中已无捕快的身影,他着急忙慌地奔向门口,恰好此时从门外也正好窜上一人,两厢一照面,谷雨哎哟一声已来不及躲避,哪知对面那人身体平地滑出三尺,将谷雨胳膊揽住,谷雨只觉得犹如腾云驾雾,待反应过来时人已站在了石阶下。 这一手如流星赶月挥洒自如,谷雨从未遇见过武艺如此高绝之人,抬头看向那石阶上的人,只见此人约有十六七岁,生得身材高大,鼻直口阔朗眉星目,只是肤色黑了些,见谷雨瞧向他,启齿一笑露出一嘴的小白牙:“抱歉抱歉,是我莽撞了。” 院内脚步声响起,毛怀山匆匆走出,瞧见这年轻人一愣,继而大喜:“豆豆,你他娘的这么多天也不来看我,还以为忘了老子呢!”虽然说得难听,但比对待方伟时的客套可要亲昵的多了。 那被叫做豆豆的年轻人哈哈大笑,一把将毛怀山抱住:“哥哥哟,想煞我了。” 谷雨不再耽搁,向两人看了一眼便转身向坊门处跑去。此时的大街上已多了许多行人,谷雨边跑边注意着四周的动静,一路跑到坊门口,只见坊门大开,行人三三两两通行,坊门一侧吴海潮领着另外两名捕快正在此把守,谷雨赶上前问道:“有唐海秋的踪迹吗?” 吴海潮摇摇头还没来得及张口,忽听身后的巷子里忽然传来一阵骚动,随即便是尖叫声、呐喊声,谷雨回头看去只见一群人疾如风似地向坊门跑来,为首的那人正是唐海秋,后面跟着的正是方伟等一众捕快。 方才事发突然谷雨也只来得及看到唐海秋的背影,这一次看的清晰了,只见他原本俊逸的脸上血色全无,衣衫凌乱腹部用不知从哪里找到的纱布包着伤口,却早已被洇透了。道旁的行人见此情景不由得心生畏惧,纷纷向道路两侧躲避。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谷雨一摆铁尺,回身吩咐道:“海潮,关坊门!” 吴海潮嚷道:“快让开!”挥手驱散门口看热闹的行人,招呼另两名捕快推动厚重的坊门,唐海秋原本阴沉的脸色更加难看,此时的他可再也没能力从坊门之上翻过,若是门被封,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眼见那名年轻捕快杀气腾腾地向自己冲来,唐海秋咬紧牙关,身体忽然飚射而出,直取谷雨的面前! 嚓地一声脆响,谷雨手中的铁尺架在唐海秋的短刀之上,手腕猛扭要别对方的刀,唐海秋眼疾手快将刀回撤,谷雨一记鞭腿直扫向唐海秋的腹间,唐海秋不敢硬捱,身体向谷雨的侧方偏出,径直向逃命的一对母子抓去! 谷雨又惊又怒:“直娘贼!”在他身后拼命追赶,那对母子眼见对方凶神恶煞地赶来,母亲的眼神中流露出绝望,停止跑动将孩子护在怀里,唐海秋上前一脚将那女子踢得飞起,揪住那孩子挡在身前:“看哪个赶过来!” 女子重重地摔在地上,痛苦地扭动着身躯,孩子吓得嚎啕大哭,唐海秋听得哭声在耳边聒噪,刀柄在孩子头上狠狠地敲了几下,孩子吃痛之下哭得更加大声。谷雨奔到近前:“放了孩子!” 唐海秋狞笑一声,刀尖抵在孩子的颈间:“别动,你过来孩子就死!” 此时方伟也已赶到近前:“唐海秋,不要负隅顽抗,周围都是官差,你能跑得了吗?” 唐海秋冷笑道:“方捕头,五年前我便是从尔等鹰爪孙的包围中逃出生天的,这一次我也很有自信。”他环抱着孩子,将头部隐藏在他的身体之后,慢慢向坊门口挪动:“将门打开!” 吴海潮手抚门板不知所措地看着方伟,方伟紧咬牙关恶狠狠地瞪视着唐海秋,唐海秋则毫不畏惧地回视着他,刀尖向前递了一寸,血顺着孩子的脖子流了下来,孩子放声大哭,女子在地上抽动地更加剧烈。方伟扬起手:“开门!” 吴海潮慌慌张张地将门打开,唐海秋倒退着挨到门口,向身侧的吴海潮道:“关门。” “啊?”吴海潮愣住了。 “从里将门关起来!”唐海秋再次命令道,吴海潮慢慢将门板合上。坊外的大街上行人围了个半圆看着热闹,见到唐海秋凶狠的样子都吓得向后退去,唐海秋趁乱挤入人群逃了出去,过了两个街口忽然身后有人叫他:“唐海秋!” 唐海秋转过身来,只见李福从胡同口探出半个身子,唐海秋乐道:“怎得才来?”看了看怀中哭闹不休的孩子,嘴角露出残忍的一抹笑容,李福见势不妙正要说些什么,只见唐海秋忽地一把将孩子掼在地上!那孩子躺在地上登时没了动静,李福的腮部肌肉痉挛般剧烈地抖动了几下,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唐海秋随在他身后,两人随即隐没在胡同中。 待方伟与谷雨冲出坊门,除了仍待在原地看热闹的几人外早已不见了唐海秋的踪影,捕快追出老远将那孩子寻到,只见孩子嘴角鼻端鲜血汩汩,气息微弱而散乱,方伟恨道:“畜生!”将孩子抱起急急送往医官救治。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三十二章 道别 王府东跨院,谷雨正收拾着东西。他来的时候只有一个包裹,仅有些应用之物,收拾起来倒也方便。 王诗涵在小红的搀扶下从门外走入:“小谷捕头,这便要走了吗?” 谷雨转过身,见王小姐行了个万福,连忙还礼:“是,唐海秋此番伤得极重,短时间内不会再来贵府袭扰。顺天府衙与五城兵马司加大巡捕力度,力图将此獠稽查到案。” 王诗涵将手中摊开露出两个小巧的银壶:“有个叫吴海潮的小捕快给我的,据说是在西跨院中捡到的。” 谷雨道:“物归原主,那自然是好。”从积庆坊中回到王府,董心五见此间事了,便要将队伍带回。谷雨知道过了今日双方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将吴海潮暗中一顿臭骂,吴海潮自知理亏,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将东西还了回去。 王诗涵两手手指扣在一起打转,脸上甚至有些失望,谷雨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女孩勉强笑了笑:“今日一别此后相见也是难了,救命之恩无以为谢,那我便祝小谷捕头飞黄腾达,官运亨通。” 谷雨愣了愣,还是抱拳道:“多谢。”脸上是淡淡的,似乎这两件事并不能吸引他,将包裹背在肩上:“我的同僚已在前厅等我,我这就去了,告辞。” 看着他的背影远去,王诗涵的眼神中有些落寞,她忽地拔腿追了出去,此时谷雨已走到月亮门口,王诗涵道:“小谷捕头,”谷雨停下脚步回过头,疑惑的表情出现在脸上,怎么这姑娘今天怪怪的?王诗涵憋了半天,脸涨得通红:“我那日戏耍于你,你记恨我吗?” 谷雨挠了挠头,认真想了想:“一开始有些恼火,但后来想到你当时生命受到威胁,我又初来乍到,设身处地想若换作是我也不会安心,所以我并不记恨你。” 王诗涵如释重负地点点头,目送谷雨作别,院中又恢复了宁静,小红在旁静静地看着小姐的神情,没有出声打扰,同样作为女子,她大概能触摸到小姐的心思转变。但王诗涵是官宦之女,与顺天府中一个小小的官差的缘分估计也仅限于此。 董心五一行人回到衙门时刘永吉已等候多时,听到方伟的转述当即悔得肠子都青了,只恨自己情感用事,否则人多势众,想必早已将人拿了。董心五好言安慰,即便未能抓获唐海秋但都已尽了力,他也不忍心苛责。赵师傅照旧给备下了热汤,众人劳累一夜勉强将热汤吸溜吸溜地吃进肚里,董心五将后续安排交待了几句便将众人赶回了家,只留下方伟、周围和刘永吉商讨快班与五城兵马司的协查方案,待到日头升起时,几人再也熬不住了,起身作别各自回家。 方伟想起家中的媳妇,又去厨间找赵师傅要了个食盒多打了份热汤,沿着府衙内的回廊兜转,出了两道门迎面正碰上三人,皆身着公服,为首的一人三十上下,身体细如竹竿,嘴边一撇小胡子,一眼瞥见方伟道:“哟,这不是方伟吗?” 方伟绷着脸行礼:“卑职见过李班头。”此人叫做李征,顺天府衙中快班的副班头。此人惯会钻营取巧,曾想认董心五做师傅,被董心五婉拒。他为人精明又很有些本事,短短几年就做到了仅次于董心五的位置,对于班头的位置觊觎日久,董心五也心知肚明。 原本双方还能维护表面的平和,但年前京城内一名富商强掳他人妻子施暴,其父找上门来,富商纵容手下将两人活活打死,查办此案的正是李征手下的捕快,富商为逃避罪责以巨金买通捕快提供伪证,将两人描述成入室盗窃的贼人。受害者的父母上门理论,也被富商打成重伤,若不是董心五及时出手,恐怕两位老者也会凶多吉少。 参与收受贿赂的捕快依法追究责任,但双方的梁子算是结下了,李征早就想寻趁董心五的麻烦,秃尾巴山一案让他看到了机会。 李征微笑地看着略显僵硬的方伟:“唐海秋可抓到了?” 方伟道:“贼人狡猾多端,我等一时不慎让他逃脱了。但此獠已被董捕头重伤,相信抓捕到案仅是时间问题。” 李征面色不改,仍是笑意盈盈地道:“辛苦方捕头。” 两厢错身而过,方伟回身看着李征离去的背影,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清晨的阳光逐渐炽烈,方伟微眯着眼睛出了一会神这才急匆匆向家里走去。 董心五将刘永吉送出衙门,回到值房中将东西归拢了一下放到褡裢里,正寻思着要不要去早市捎上一份豆浆油饼,他只有一个闺女,出嫁后家中只余老伴。董心五不好钱也不好权,日子过得虽不至于清贫,但肯定与富贵是不搭边的,好在老伴和闺女也知道他的为人,只求他平安无恙,熬个几年全身而退。 刚将褡裢挂在身上,程介面色阴沉地走进来:“先把东西放下,府尹找你我有事相商。” 程介和董心五快步走来到后堂,顺天府府尹居中而坐已等候多时,李征坐在左垂首,两人慢条斯理地喝着茶。董心五在路上问起,程介摇头只答不知,所以他也不知道会议的目的,但见到李征心中不禁咯噔一下,直觉并不会是好事。 万府尹今年五十余岁,身材略有些发福,将两人让到右垂首坐了,这才慢条斯理地询问道:“昨夜的围捕可将唐海秋拿了?” 董心五禀道:“回大人的话,唐海秋已被我等重创,虽然侥幸逃脱,但相信逃不出多远。我与五城兵马司的刘指挥已将九门封锁严加盘查,城内增加巡查人手,双方配合务求将贼人抓捕归案。” 万府尹点点头:“你和手下的弟兄都辛苦了,五年前我们将唐海秋逼至绝境被他逃出生天,谁能想到今天还能卷土重来,这次可不能再大意,务必要将此人拿了,还世道以彰彰。”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三十三章 质询 董心五应道:“谨遵大人吩咐。”静待万府尹的下文,万府尹果然还没有完:“秃尾巴山一案仍未结案,但唐海秋案影响更恶劣,你们全心投入吧。这秃尾巴山案后续便移交给李征,既然高胜东和丁四宝已将山中布防交待清楚,相信拿下秃尾巴山不难吧,嗯?” 这是来摘桃子的,董心五看向程介,程介移开目光假做不见,李征站起身:“董捕头既然已为下官打下良好局面,下官自当尽心竭力。” 万府尹捋须大笑:“很好,期待你二人都能带来好消息。” 董心五无奈地答应下来,李征却未坐下,转身面向董心五:“董捕头,秃尾巴山一案既然已转交到下官手中,我有一事不明还要请教您?” 董心五不动声色地道:“李捕头但讲无妨。” 李征的脸色冷下来,眼睛中透出不怀好意的目光:“虽然高胜东、丁四宝等贼寇伏法,但京郊外的那场野战伤亡惨重,随行的弟兄五名轻伤,两名重伤仍在医治,尚未脱离生命危险。董捕头难道不应该给出一个交待吗?” 董心五仍是那副淡淡的表情:“押解路途遥远,时日又长,即便计划再周密,谁也无法担保过程中不会出现变故。李捕头入行也有十多个年头,相信也有相同的经历。弟兄受伤我心中也甚为难过,若是需要有人为此负责,那就找我吧。” 李征哼哼冷笑,把眼瞧向万府尹,程介连忙打圆场:“董捕头也是心中激愤难平才说出的气话,你是多年的老刑名,即使事情有变也会从容应对,只是手下......” "别说了!"董心五厉声喝止道。 程介几乎从未见他发过这么大脾气,吓得到嘴边的话也咽了回去。万府尹也打圆场道:“我也相信心五的能力,但府衙虽然成功抓获贼首但损失也极为惨重,此事也不能没个交待,”转向程介:“程大人不是会将详细案情经过递交上来吗,届时我们再依据事实来定,做的好的我们奖励,做的不好我们惩罚,如何?” 程介忙道:“使得使得!”向府尹行礼后,拖着董心五的胳膊拉了出去。 李征望着两人的背影,咂咂嘴可惜地道:“大人,既然董心五已自承己过,为何不趁机追究他的责任?” 万府尹看着李征的侧脸,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李征啊,我知道你心中恨极了董心五。但他干了一辈子刑名,快班中半数人马都是他的徒子徒孙,动他是要出乱子的,除非你有确凿证据否则就不要妄动。” 李征仍然心有不甘:“他嫉贤妒能打压于我,还...还断人财路,这种人待在顺天府,府内便一天不得安宁。” 万府尹冷声道:“有时,我倒觉得你更像一府之尊。” 李征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在自己脸上连扇,啪啪几声过后脸颊便已红肿,显见力道之大。万府尹只是见他任性骄纵,出言敲打,但此人敛财有方,私下里的孝敬十分可观,并不会真个与他翻脸,摆摆手:“行了行了。” 李征这才住了手,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堂上之人,两人一个官一个吏,身份上的鸿沟决定了他永远只能仰视对方。万府尹想了想:“程介这人毕竟是你的上官,该维护的关系也要维护,后日他会将案情呈上来,卷宗之中出现的任何错疑你作为本案的继任者都有权查证,只要不是董心五,他的手下任你操办!” 李征知道此番已决计没可能将董心五拿下,万府尹所说的便是目前最好的结果,咬着牙点了点头:“谢大人。” 方伟回到家中将食盒放到桌上,将外衣脱下,胸前的伤口因为昨夜的撕扯又变得一片狼藉,他轻手轻脚地走到柴房取出木制的药箱,忍着疼痛将血水冲掉,再用金疮药重新敷好,用纱布绑了。这才捡了件干净衣服换上,走到厅中将食盒打开取出热汤和饽饽:“秀秀,我给你带了赵师傅煲的莲子汤,快出来尝尝赵师傅的手艺进步了没?” 没有回应,方伟喊了两声忽然脸色变了,他一个箭步蹿了过去将房门推开,房中空无一人。那种不安的感觉又回来了,方伟仔细回忆着昨夜经历的种种,忽然脑海中的一个画面被定格下来。那是今晨在积庆坊前的唐海秋,他将孩子藏在身前,向对面的方伟冷笑道:“方捕头,五年前我便是从尔等鹰爪孙的包围中逃出生天的,这一次我也很有自信。” 他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一瞬间方伟只感到头皮发麻,先前在与唐海秋的接触中,他能感知到对方已认出了自己,但五年前参与围捕他的加上董心五、周围等人将近有二十余名捕快,再加上五城兵马司的军卒更加不计其数。将方伟的脸认出说明唐海秋的记忆力惊人,但若连名字都能叫出,便说明对方调查过自己! 方伟登时慌了神,他噌地从房中窜出站到院中。一阵阵眩晕向他的大脑袭来,阳光明媚,可他只感到阵阵寒意,双手不受控制地发抖。他妻子本来就体弱多病,此时被贼人掳去,不论是来自他人还是她自身的体质,任何一种威胁都可能要了她的命。方伟不敢再想下去,一把将院门拉开便要冲出去。 “哎哟!”方氏正好从门外走进,猝不及防之下与方伟撞了个满怀,手中端着的一碗米粥泼在了方伟的身上,方氏惊慌地用衣袖擦拭,随口埋怨道:“你说你,多大的人了还冒冒失失的?” 恐惧的情绪迅速从身上抽离,阳光迅速占据了每一个角落,方伟已经听不到方氏在说什么了,他忽然将方氏拉到怀中,惊得方氏极力挣脱:“小心,脏了衣裳!” 方伟把她小小的身体抱得紧紧的,不发一言。方氏感受着丈夫的情绪变化,慢慢不再挣扎,她反手将方伟抱着,手掌在他的头顶轻轻摩挲:“到家了,有我在呢。” 有你真好。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三十四章 邻里 一阵嘈杂的声音在院外响起,谷雨的嘴里含糊地嘟囔了几句,翻了个身想要继续睡,院外的叫喊声一浪高过一浪,谷雨一骨碌从床上爬起,眼睛睡得有些浮肿,他一夜未眠只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时辰便被吵起来,忍下心中烦躁跳下床来将门打开,脚步虚浮地穿过小院打开院门。 街上已乱做一团,在由看热闹的人群围成的圆心中,两人已打作一团。谷雨揉了揉眼睛,透过人群的缝隙看清其中一人的身影,不由地一愣,他急忙将人群挤开:“劳驾劳驾,让我进去!”人群中出现了一条羊肠小道,谷雨的身材不算高大,被不情愿的人群挤得东倒西歪,好容易挤到中间,一只脚上的鞋已经不见了踪影。 那两个打架的人一个只有十余岁,另一个则白发苍苍,看起来六十上下,那老者貌似癫狂,揪着那年轻人的衣领,右手没命价地砸向年轻人。年轻人双手护住头面,不敢还击只是躲闪,在两人的不远处一筐桃子散落在地上。老者边打边喊:“教你害我,教你害我!” 谷雨抢入场中,一把拉住老者:“老关,行了,别打了!” 老者理都不理他,手脚不停,他岁数大了,谷雨不敢用力生怕伤到他,正在无奈处,忽然场外又挤入一名中年女子,一把抓住那年轻人往后拖,两边迅速脱离了战斗,那年轻人面对众人的目光显得有些委屈:“我没害他,我是果农,走到他家门前便被他不分青红皂白一顿打,我招谁惹谁了?” 那女子将他挑子捡起递到他手中:“对不住对不住,这老头儿脑筋坏掉了,您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年轻人将挑子肩起:“莫名其妙。” 女子挥手道:“没事了,诸位都散了吧。” 看热闹的人群逐渐散去,议论声不断:“这老关以前当官的吧,怎么落了这个下场?”“谁知道呢,说不定做了什么缺德事?” 老者经过方才一顿折腾,手脚虚浮,摇晃两下便向后倒,谷雨将他揽在怀中,调整了一下姿势将他背在背上向隔壁的院中走去。女子帮忙将门打开跑到房中取出一把矮凳。谷雨将老者轻轻放下来,老者瘫坐在凳子里,双眼发直,嘴中兀自不停:“打死你,你个坏东西。” 女子从灶房取出水壶,又从床上翻出一个纸包,将其中的黑坨坨用热水化开,一阵阵浓烈的中草药味道氤氲开来,谷雨拖起老者下巴,女子伺候着老者饮了,过不多时老者慢慢将眼睛合上。 谷雨松了口气,向女子笑道:“何姐,要不是你帮忙,我可要费劲了。” 那被唤作何姐的女子脸红了:“举手之劳,这老头儿也着实可怜,邻里若是不帮谁还能帮他。”说的是南方口音,夹杂着蹩脚的京话。这两人都是谷雨的老邻居,关老头孤身一人,何姐也孑然一身,三人能照应得尽量互相照应,谷雨离家小半载,都是关老头和何姐两人在帮忙看家。 两人说了会子话,关老头痰嗽一声,慢慢将眼睛睁开,看了看谷雨和何姐,表情很冷淡:“多事!” 何姐似乎早已习惯他的脾气,也不与他计较,向谷雨笑了笑:“既然老人家醒了,我也就放心了。”向两人行了个万福礼这才推开院门离去。 关老头扭头看向谷雨:“那小子就是来监视我的,你为何阻拦我?”这老头儿原是都察院的一名监察御史,十年前被罢了官,自此之后似乎患了失心疯,也不知是不是当官时得罪的人多了,总是感觉身边有人不怀好意。 谷雨苦笑道:“你家徒四壁,一介平民,有何可监视的?得亏人家不与你计较,若是人家还击凭你这副身板岂能抵挡地住?” 关老头笃定道:“那小子隐藏地深,你这种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哪能看得出来。” 谷雨打了个哈欠,正要与关老头争辩几句,何姐端着两碗粥去而复返:“你二人还没吃早点吧?” 谷雨连忙接了过来递给关老头一碗,苦笑道:“昨夜抓了一晚上贼,到今晨才回来,睡了不过一个时辰便被他吵醒了来。”后者恍若未闻,老实不客气地接过,埋首碗中享受起他的早点。 一队军卒手持文榜穿街而来,警惕的目光依次扫过人群,军头一指人群中高大的男子:“你,过来!” 男子吓得傻了,战战兢兢地走出:“差爷,是叫我吗?” 军头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身旁军卒将文榜展开,与画像中的面影认真比对,那男子不敢抵抗,眼巴巴地看着两人查验,军卒摇了摇头,军头松开衣领:“滚吧。”率领着人马扬长而去。 人群望着军卒的背影窃窃私语:“出了什么事?” “怕是京城中又出了大案。”有人猜测道。 小巷中李福探出头来,机警地观察着街面上的动静,在确认官差远离后率先走了出来,唐海秋跟在他的身后,两人迅速穿过人群走入对面的巷子中,在胡同里七转八转来到一处院前。李福从腰间掏出钥匙轻手轻脚地将门打开,唐海秋一个箭步窜了进去,李福四下瞧瞧,只见胡同里空无一人,迅速闪身入内将门关上。 唐海秋已歪倒在堂前的椅中,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李福蹲在他的面前,寒光一闪,唐海秋的刀刃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干什么?!” 李福面无表情地道:“你的伤口难道不需要处理吗?” 唐海秋戒备地看着他,似乎在思索,片刻后他收回了刀,然后将衣裳脱下扔在地上。内衣早已被鲜血染红,他也一并除下,经过一夜的折腾,伤口已与内衣粘在一起。他紧咬牙关疼得直打哆嗦,血液再次喷涌而出,那边厢李福已取了金疮药与药棉,快速地堵住伤口止住流血。 他的动作很生疏,唐海秋压抑的呻吟从喉间渗出,让他更加慌乱。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将伤口包扎好,两人不由地同时舒了口气,李福将血衣从地上捡起,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院外响起一阵响亮的敲门声!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三十五章 孽缘 李福浑身一激灵,眼见唐海秋已面露凶光,手中的短刀也攥紧了,慌忙解释道:“若我有心抓你,又怎么会冒险救你?” 唐海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慢慢地椅中站起,李福恐惧地后退一步,唐海秋绕过他向院中走去,躲到门后向李福努了努嘴。李福这才明白他的用意,战战兢兢地问道:“谁啊?” “爹,是我。”一声清脆的童声响起,李福愣了愣将门打开,门外站着的正是自己的闺女,她纵身跃入李福怀中:“我明明听到了开门声,钱婶还道我听错了,果然是爹回来了。” 唐海秋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李福。李福环抱着女童,全身绷紧,显得极为紧张,唐海秋嘴角动了动将门关上。这时女童才看到唐海秋,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唐海秋,似乎并不怕生:“伯伯,你是谁啊?” 唐海秋将李福紧张的神情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道:“我是ni爹的朋友,娃娃你叫什么?” “季安。”女童忽闪着大眼睛回道。 唐海秋笑道:“真是个文雅的名字,可不像你爹会起的名字。”见这女娃娃粉雕玉琢,十足可爱,忍不住在她脸颊上捏了一下,李福将女童抱起来:“我找先生算的。”转身向屋内走去。 他将女童哄睡了,这才轻轻将门关上,回到堂屋时唐海秋也正闭着眼休憩,李福咬着牙看着对方,脸上浮现出挣扎的神色,但他最终什么都没做,搬了把椅子坐在一旁。 “你本可以不去的,为何要救我?”唐海秋忽然开口问道。 李福被吓了一跳,闷声道:“咱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果你落入官府手中,我也不会好过。” 唐海秋冷笑道:“你倒拎得清。”李福低着头闷不吭声,唐海秋继续道:“我得离开京城了。京里的捕快跟我交手多次,对双方的路数都很熟悉,此时再待下去不过是让对方瓮中捉鳖。我得趁鹰爪子还未合围前逃出生天,待修养生息再入京报仇。” 李福一愣,他深知唐海秋的脾气秉性,知道此人高傲自负,如今受了这么大的折辱,以他的脾气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如今怎么突然转了性?但不论什么原因他若是能出城,对自己总归是好的,暗地松了口气:“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唐海秋点了点头,将身体轻轻靠向椅背:“离开之前我仍有一事心结未解,几年前我听人讲刘其林府上大小姐与我燕好之后不久便怀有身孕,其父要挟其引产,但刘小姐抵死不从,被我那便宜老丈人赶出了家门,从此以后下落不明。我知道此事后已经晚了,那时我也不知京城已解除封锁,便委托你代为寻找,今日我问你一句,这娘俩你可曾找到?” 李福直视着唐海秋的眼睛:“若你找到她们母子,打算如何处置?” 唐海秋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怕告诉你,论起拳脚功夫老子放眼天下,都是独步天下的存在。但奈何老天无眼,老子幼时随师傅习武时伤到了阳气,导致我jing水稀薄,子嗣绵延几无可能。如今好容易有了孩子,自然是领回家中好生养着。” 李福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眼中却透出了浓重的怀疑,唐海秋噗嗤一笑:“你可算是我的知己了,”收敛起笑容,脸色渐渐浮起残忍的杀气:“我与她燕好之时曾无意中向她透露出乡籍,刘小姐虽然好看也倾心于我,却脑子却不太灵光,若不将二人斩草除根,我心中终是不宁。” 李福的眼皮跳了跳:“我在京城中打听数年,两人的行踪早已杳无音信。说不定早已远走他乡了,想找到二人谈何容易?” 唐海秋观察着李福的表情,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到什么,但李福毫不避讳地看着他,唐海秋再次闭上眼:“你去街上买些吃食备着,再把那个包袱给我,我今晚出城。” 李福回道:“知道了。”起身向屋中走去。 “孩子刚睡下,不要吵醒她,家里有我看着,你放心去。”唐海秋出声制止道。 李福身子一僵,默不作声地走出院子。唐海秋这才睁开眼睛,望着李福的背影远去,不知在想些什么。李福将院门关上,原地站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快速离开。在他走后不久,从另一侧的巷子中顾力夫探出头来,他轻轻走到院门前,借助门板的缝隙向里观瞧。 唐海秋一夜未眠,身上又受了极重的伤,困乏交加之下在椅中坐了片刻后渐渐有了困意,正在似睡非睡之际忽然感到眼前一晃,随即便有一张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他心中一惊慌忙张开眼睛,同时右手运劲便要挣脱,只见季安正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唐海秋卸去力道,感受着季安肉乎乎的小手中传来的湿热,心头猛地一荡,似乎连心跳也不均匀,那是他从未感受到的一种情绪。他定定地看着着季安,小丫头也不怕他,歪着小脑袋回视着,她将肥嘟嘟的指头放在嘴中:“伯伯,你怎得哭了?” “什么?”唐海秋下意识地抹了一把眼角,手背之上果然一片湿。他彻底愣住了,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忽然自心底涌起浓浓的厌恶,猛地将手腕从季安掌心中挣脱,嫌弃地看着她:“你不怕我?” 季安摇摇头:“伯伯身上有种好闻的味道。” 唐海秋冷哼道:“我身上只有血腥味,你这娃娃竟然嗜血,当真下贱!” 季安虽然不明白唐海秋说的下贱是何意,但对方恶狠狠的表情终于还是吓到了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唐海秋眉头一皱,恐怕她的哭声将人引来,伸手将季安的嘴巴捂住,他的巴掌几乎将她的半边脸遮蔽起来,季安呼吸受阻,双手双脚本能地向唐海秋的身上拼命扑打,但这若有似无的力道对于唐海秋来说无济于事,他五指运力加重了力道。 “你做什么?!”屋外忽然传来一身喊。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三十六章 身亡 李福刚进门便见到眼前这一幕,不禁又惊又怒,将手中的包袱扔在地上,一个箭步窜到屋内将季安扯到怀里,季安埋首在他的怀中闷声哭泣。 唐海秋淡然地起身,将李福丢在地上的包裹捡起来打开,走到里屋抽出一套干净衣服换上,随后走出屋来,那边厢李福还在哄着闺女:“伯伯跟你开玩笑呢,乖囡囡不哭了。”季安肩膀一耸一耸地,仍是止不住哭泣。 看到唐海秋出来,季安条件反射般地后退一步,一脸戒备地看向他,李福则将她搂在怀中,唯恐唐海秋再次动手。 唐海秋冷笑一声,对于李福的怒气和敌意视而不见:“你和你闺女哪儿也不许去,要不然别怪我不客气。”说完也不待李福有所反应,推门而出。 顾力夫连忙将身子缩到巷子中,紧张地他心中狂跳,同时又不免有些兴奋。李福昨日的古怪行为,牛二寻了个机会偷偷告诉了他,本来他也没往深里想,但昨夜李福从医馆中不告而别,却教他留上了心。暗中跟踪到积庆坊,亲眼看到李福将唐海秋救出,此时的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压抑着内心的激动,脑海中盘算着接下来要如何走,是不是要通知官府?那可不能便宜了当官的,怎么着也得要一笔不菲的赏钱。耳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远,他偷偷探出头来,只见一个陌生的背影正在快速远离,他不禁一愣,但随即反映过来对方肯定换了衣裳。 他从巷子中转出,看了看院门再看看唐海秋的背影,陷入了纠结。 再说李福这边,在院中怔怔出了半天神,越想心中越是不安,拿定主意先出城躲些时日,待风声过了再回京试探,确认无事了再回来。季安已停止了哭泣,小腹顶在李福的膝头,将自己吊了起来,双腿一抖一抖的,似乎找到了新乐趣。李福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他摸着她的头:“小安,爹带你出城玩一趟如何?” 季安仰起头,惊喜道:“好呀!”她还没跟父亲出去游玩过,脸上瞬间被喜悦填满。 李福站起身:“走,跟爹收拾东西。” 父女两人忙活了半天,季安好奇地看着李福整理的两个大包袱道:“出去游玩要带那么多东西吗?” 李福将包袱放在床头,抹了把头上的汗:“爹要去跟东家说一声,你在家中稍等片刻,爹便回来接你。”他担心自己无故失踪反而会落人口实,昨夜他额头受伤,正好以此为借口回家休养,或可蒙骗过去。他向门口走去,不忘回头叮嘱道:“这事且先不要跟钱婶说,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嘭!”院门被猛地推开,顾力夫冷笑地看着他:“老李,这是要去哪儿啊?” 李福吓得面容失色,不知所措地看着顾力夫,顾力夫挽起袖子:“那花蝴蝶武艺高强,我可不是对手。但对付你还是手拿把攥的,走吧随我见官。” 李福一步步后退,季安手扶着门框,吓得瑟瑟发抖,顾力夫观察着李福的动作:“你勾结贼人祸害主家,别轻举妄动,你闺女还小,可别害了她。” 他这句话不说还好,话一出口只见李福已变了脸色,猛地张臂扑了上来。顾力夫早防备着,见状冷笑一声迎了上去,李福的拳脚功夫稀松,三两下便被顾力夫放倒在地,他勉力撑着再次起身,顾力夫举起醋钵大的拳头,向他的脑袋狠狠挥来! 李福无力抵抗,只是闭目等死,哪知顾力夫噗通一声栽倒在地,背上已被人捅了好大的口子,鲜血从身下汩汩流出。门口一名高大的青衣男子,将手中钢刀收鞘,他的身后另有两人将院门围住,三人冷冷地看着李福。 顺天府衙,董心五的手指在舆图上指指点点,随时用笔标记着什么,周围、方伟走了进来,董心五招呼两人坐下:“歇过来了?” 两人点点头,方伟皱眉道:“师傅,您老是不是又没睡?” 董心五仍在思索着,随口应道:o毛病了,心里一有事就睡不着。”京城作为当世独一无二的华都,其城市压力也是其他城市不具备的。嘉靖末年京城人口已经突破了百万,如此巨大规模的群居对于执法者来说简直如同灾难。顺天府快壮皂三班衙役加起来不过百人,要应对每天形形色色的事故,心理及生理皆处于紧绷状态。 这几天日夜追捕,董心五又睡得甚少,本就干瘪的小老头看起来更寒酸了。他招呼两人来到近前:“唐海秋逃脱,靠刘指挥全城搜捕虽然能不断压缩他的活动空间,但毕竟京城甚广,短期内起不到好的效果。而以唐海秋的为人,若让他待上几天将养好了,势必又会再掀波澜。” 周围咂咂嘴:“那不正好,若是他潜伏下来我们反倒不好掌握他的行踪了,如果他能再次犯案,反而能让我们迅速掌握他的行踪?” 方伟苦笑道:“四哥,那岂不是又多了一名无辜女子遇难?” 周围挠挠头不言语了,董心五手指点点他:“你啊......”将桌上的舆图推到两人面前,两人凑上来查看,只见舆图上已被董心五用笔圈圈点点,涂抹得如同张大花脸,两人不明所以地看着董心五,后者道:“我将五年前犯过案子的地区全部标记了出来,发现这人似乎仅在内城活动,我们已知对方有帮凶,那这个帮凶势必对内城极为了解,说不定原本也是居住在此的居民。”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看向董心五,董心五从旁抽出一份卷宗递给两人,周围打开一看,见上面有五个人名,只是文字歪歪扭扭,潦草凌乱。 董心五道:“这是谷雨一个时辰前交给我的,他那日在王府中通过分析锁定了五人,但是最终也未发现破绽。他倒是帮我省却了筛选的时间,这五人之中在内城有固定居所的只有三人,你们先从这三个人查起,若无结果再考虑扩大搜索范围。” 周围叹道:“这小子有点意思,平时看着呆愣愣的,没想到这么多心眼,就是这笔字...啧啧啧...” 方伟从旁道:“和你的笔迹倒是相似。” 董心五补刀:“也许还不如呢...” 周围咧咧嘴,拉方伟站起:“谷雨那小子呢,需要等他吗?” 董心五双手拇指揉着太阳穴:“我安排他去探望昨晚遇袭的王府下人,也顺便补充案情细节。”寻常百姓在遇到这种烈度较强的场面时,因为受刺激过度的缘故,往往会遗漏一些重要的事情,安排谷雨探访也有再次核实案情的用意。 周围点点头,和方伟二人招呼捕快分头去了。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三十七章 暴露 陈记医馆中,王府的管家四喜正急赤白脸地与郎中对峙:“好端端的,人为何不见了,啊?” 那郎中看着管家及他背后的家丁,隐隐有些害怕,极力撇清:“小老儿真的不知。” 双方正在撕扯之际,谷雨从门外快步入内,四喜恍若看到了救星:“小谷捕头,您来了?” 谷雨看看两边,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四喜的脸上带着清晰的焦灼:“今日清晨老爷吩咐我来医馆中看望各位受伤的弟兄们,哪知顾力夫与李福二人却不知所踪,”一指郎中:“这郎中也一问三不知,这么个节骨眼上,可急死个人。” 郎中也很委屈:“我昨夜接诊后便回后堂歇息,至于这两人怎么不见的我又哪里知晓?” 谷雨脑子急速飞转,向四喜问道:“昨日你给我花名册之时,我已将两人的住址记得熟了。你先不要着急,我去寻他二人。” 金台坊,谷雨循着地址摸到巷子中,李福家中静悄悄的,他轻轻地在门板上推了一把,院门无声自开。他从腰间掏出铁尺,探入了一只脚,随后将整个身子挪了进来。这是个普通的院子,正房坐北朝南,灶房在左手边。他警惕地扫视着院内的环境,一切看起来再平常不过。他快步走向正房,房间中空无一人,他在房中转了一圈,视线停留在床边的五斗柜上。 柜子没有被完全合拢,衣裳一角从缝隙中漏了出来,衣角之上沾有血迹,谷雨顿时警觉起来,右手擎着铁尺,左手抓住柜门一把扯了起来,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吓了一跳,只见柜子里赫然躺着顾力夫的尸体! 谷雨将铁尺收到腰间,双手扳住顾力夫的两臂,他的体型比之顾力夫要瘦弱得多,使出浑身的力气将其拖到柜子外,在地上躺平,伸二指在顾力夫的颈间,顾力夫身上已被鲜血染红,胸前衣衫破烂,脸色已无血色,脉搏早停止跳动。他心中不禁一沉,走回到五斗柜前,探手入内翻找,找出一身染满鲜血的夜行衣,靠近腹部的位置有个宽逾寸余的圆孔,正是唐海秋昨夜穿在身上的那件。 真的是他!他曾经怀疑过李福,但此人精明奸诈,在府中纵火却不留下痕迹,更以自戕的方式摆脱了嫌疑。如今证据在握,协助唐海秋为非作歹的人正是李福,谷雨心中不禁泛起阵阵懊悔。 他将血衣抄在手中从房中走出,急急往顺天府赶去。 王阿婆茶水铺,方氏提着竹篮走出。她自小体弱多病,重活干不了,方伟的薪水微薄,她经人介绍在王阿婆这里领些针线活,也能勉强挣得几个铜钱,用以支持小两口一天的吃食。昨日方伟一夜未归,她熬到下半夜才睡,今早待方伟吃完早饭后,她便来茶水铺领了些活计。此时阳光明媚,她却感到一阵眩晕,连忙靠在墙边喘口气,看着路上行人如织从她的身边经过。 不久之后眩晕感褪去,她攥了攥手中的竹篮拐入巷子中,身后响起脚步声,她扭身向后看去,身后却空无一人。方氏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疑惑,她将竹篮向肩上挎了挎快步向巷子里走去。 顺天府衙门口,钱婶正满脸焦急地向值守兵丁申辩道:“我真的没有骗官爷,我那邻家确确实实被人绑了。” 兵丁一脸的不耐烦,将钱婶向外推搡:“你无凭无据,仅凭口述我等如何采信,眼下已够乱了,您行行好,别给我们添乱了。” 李征远远地走来,看见门前的吵闹不禁皱紧了眉头。今日清晨五城兵马司刘永吉正式照会顺天府,两个衙门尽出精锐,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抓捕唐海秋。府尹万自约、推官程介自然喜出望外,为表明态度,快班的人手抽调了大半,就连李征手下的人马也被从秃尾巴山案中拆出部分资源补充入搜查队伍。 程介是他的上司,况且还有万府尹点头,李征自然不敢违拗,但心中老大不爽,趁两人不注意悄悄躲了出去,此时刚回来便看到门前这一幕,周围看热闹的人开始聚集,痰嗽一声上前,兵丁见是他连忙见礼:“李捕头。” 李征绷着脸:“大街之上推推搡搡地成何体统,究竟为了何事?” 不等兵丁回话,钱婶见他说话的语气,料定他是个官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向李征叩头道:“求官爷救命啊,求官爷救命啊......” 大庭广众之下李征反倒不好摆出脸色,他放缓了语气,将钱婶双臂拖起:“老人家,起来说话,你有什么难处不妨与我说说?” 钱婶抽抽搭搭地道:“老身家住金台坊,邻居叫做李福,在吏部大官儿的府上做护院。今天清晨我听见他家中异响不断,以为他家中遭了贼,哪知却是父女二人被人绑架了。” 李征疑道:“这人在哪个官员的府上任事?” 钱婶眼珠向上转动,边想边道:“姓啥的来着,老身年岁大了,记得模糊了,似乎是姓王,叫、叫王承简!” 这一句话出口,李征浑身一激灵,难以置信地看着钱婶。昨夜董心五在王府设伏在府衙之中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况且万府尹和程推官在抽借他的人马时为避免他误会,也曾详细叙述过案情经过。他正想问将下去,忽然瞥到谷雨行色匆匆地从街角转出,向府衙急急而来。 他心中忽地一动,抬手拖住钱婶:“你说的案情关乎两条人命,老人家随我入内细细讲来。”钱婶喜出望外地连声道谢,在李征的搀扶或者说拖拽下步履蹒跚地随着走了进去。 谷雨却没注意到二人,如一阵小旋风般迈上台阶亮明腰牌,兵丁放行,他将腰牌掖在腰间径直向值房而来。董心五听了他的汇报,脸上没有出现过多的表情:“果然是他。”看来对他早有怀疑,但随即又道:“那顾力夫却又是怎么回事?” 谷雨道:“难道说顾力夫已经察觉到李福便是唐海秋的内应,但在跟踪过程中被人发现行踪灭了口?” 董心五手抚颌下长须,静静地思考片刻后问道:“李福是不是还有个闺女?”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三十八章 截胡 他的思维是跳跃式的,谷雨“啊?”了一声,但很快反应过来:“是,这人原本是北城的人,后来跑去南城购置了房产,娶妻生子,他妻子过世得早,全靠他一人将孩子拉扯大。只是他后来进了王府,那闺女便托付给了隔壁邻居照看。”那日在王府中他圈定了五名嫌疑人,在府中通过与其他人攀谈的方式了解到一些五人的传言。 董心五道:“你去邻居家找过他那闺女吗?” 谷雨哎哟一声,懊悔地在脑门上拍了一记,转身向门外跑去。 “回来!”董心五叫住了他,谷雨回身看着他,目光中充满了不解。 董心五道:“你现在不要去金台坊了,有个更重要的地方等着你去。” 这次谷雨倒反应得快,答应一声:“知道了!”飞奔而去。董心五满意地点点头,那时程介要他在新人之中再收个徒弟,在此之前他已将自己的远方表亲拉到快班做了一名快手,更是安排在董心五手底下听用,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董心五十几岁入行至今,大大小小案件经历了不计其数,若能被其收入入室弟子,言传身教自然受用无穷,即便回到乡籍靠这身本事也能轻松混得个官身。但董心五只是一名无品级的吏员,升无可升,更何况过两年便要退休享享清福了,何必再劳心劳肺地带徒弟呢。 因此对于程介的用意假作不知,在新人中挑选了一名老实本分,性格有些木讷的谷雨。只要对方不惹是生非,师徒相安无事地过完两年,他就可以顺利完成司职交接,全身而退。 但出乎意料的是谷雨这孩子却每每带给他惊喜,但是......不知想到了什么,董心五的脸色阴沉下来,他静静地站在院中沉思着。此时捕快都被撒到了城中各处,府衙之中反而显得很安静。阳光愈发炙热,暑气像树梢的蝉鸣一般肆无忌惮。 一墙之隔是李征的值房,钱婶坐在李征的对面,情绪激动下将话说得颠三倒四,但好歹李征听懂了,原来今日一早李福家中传来阵阵异响,钱婶与老伴两人被惊醒,本来躺在旁边小床上的季安却不见了踪影,钱婶这下慌了神,老伴腿脚不便,于是钱婶批起衣服出门前往李福家查看动静。 哪知刚走到门边,门外就响起脚步声,她扒着门缝向外观瞧,只见三名健壮的男子正将钢刀收起掖在腰间,从李家走出,而三人中被围着的男子正是李福,怀中抱着的季安不知是生是死,李福显然已被吓坏了,面色苍白没有半点血色,浑身抖得犹如筛糠。 四名男子从自家门前经过,钱婶吓得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直到几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就这么待了不知多久,巷子里渐渐有了行人,她这才敢出来。急匆匆来到李家一看,只见大门紧锁,她回到家从墙上取下一把麻绳挂着的钥匙又重新回到李家,将院门打开。因为钱婶代为照看季安,为方便两家走动,李福便多配了一把钥匙交给钱婶。 院中弥漫着浓烈的腥味令人作呕,钱婶吓得三魂丢了七魄,急忙将门掩上,跟老伴交待了几句这才赶往顺天府报案。 李征听到这里不禁心花怒放,这人心思活络,知道李福绝不会无缘无故被人抓走,说不定他就是官府遍查不得的王府内奸,此时还没有人知道李福失踪,若是将人抢先拿了,说不定可以顺藤摸瓜找到唐海秋。 这案子是府衙的首要任务,若是能抢在董心五一伙之前将案子结了,那自己在万府尹和程推官二人面前的分量可就非同一般了,到那时若是他想动董心五,上峰也多半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到这里,向门外唤道:“柴平,进来!” 一名长得尖嘴猴腮的年轻男子推门进来,恭谨地向李征行礼:“大人。” 李征道:“你不是会两手工笔嘛,这次也不麻烦画匠,全由你来代劳了。”见柴平愣头愣脑地仍然站在门边,不满道:“取笔墨来。” 柴平赶紧从书案上取过纸笔站在李征一旁,李征将他拖到桌前,对钱婶和蔼可亲地道:“老人家,如果真如你所言,李福父女二人生命堪忧,你不是说将那三名劫匪的样子记住了吗,就将这三人形容衣着讲给我听,本官绘影图形全城索人,一定救那李福父女的性命!” 董心五仍在院中等待着,似乎在等什么人,过不多久脚步声从远处响起,方伟领着吴海潮等人急匆匆走进来,见到石阶之上的董心五不觉一愣,连忙见礼道:“师傅,李福家中发现了顾力夫的尸体,原本他便是我们所要找的王府奸细。”原本他与周围分工,两家离得稍近的由周围负责,李福家离得稍远,分派给了方伟。方伟到达的时候已是晌午,只见院门大开,进到屋内只见五斗柜前横躺着一具尸体,正是王府的护院顾力夫,身下的血液已凝固,显然死去已有些时辰了。 董心五只是点了点头,此时门外脚步声再起,周围也回转了来,方伟又将发现告知于他,周围咬牙道:“这孙子隐藏得够深的,一直也没发现他的破绽。” 眼见吴海潮悄悄向后躲,他一把揪住吴海潮的衣领子,在他的屁股上虚踢了一脚:“你小子还跟了人家半天,难道也没发现蛛丝马迹吗?” 吴海潮疼得龇牙咧嘴,但自知理亏,哂笑道:“还是这人的道行深。” 方伟一直观察着董心五的表情:“师傅,您是不是早知道了?” 董心五点点头:“谷雨早一步去了李福的家中,那顾力夫的尸体就是他翻出来的。”将谷雨的报告转述给方伟和周围等人,众人这才知道原委。董心五又道:“我已派他知会巡城御史公署,各城门口张贴李福的缉拿令,他若带闺女潜逃,特征极为明显,一定过不了城防那一关。” 正说着话,脚步声又起,刘永吉面沉似水地走了进来:“董捕头,情况不变,兵马司的弟兄们恐怕得收回去了!”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三十九章 敲山震虎 这句话没头没脑地,听地董心五皱紧了眉头,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怎地,不是今日清晨才由五城兵马司照会顺天府衙共通过协查,怎得刘指挥又要将人召回?” 方伟和周围也有些气恼:“是啊,半日不到就变卦了,要是兵马司的人撤走了,这偌大的京城光靠我们这几十号人可搞不完。” 董心五瞪了二人一眼,搀住刘永吉的胳膊:“来,刘指挥,外面日头正烈,咱们进来说话。” 刘永吉随着他进屋,脸色十分难看,董心五道:“刘指挥,究竟出了什么事?” 刘永吉将头盔摘下拿在手中:“这事我不方便说,”右手食指向天花板指了指:“你们顺天府不久之后也会收到消息,但可以告诉你们的是稍后顺天府的大部人马都会随兵马司抽调出去,另有他用。” 董心五心中一动,忽地明白过来,不动声色地道:“你最多可将兵马司的弟兄们留置几天?” 刘永吉沉吟着不说话,董心五叹了口气:“唐海秋五年间在京城为非作歹,祸害了多少妇人的清白,搅得人心惶惶,如今好不容易将其重创,正是擒拿此贼的良机,若是白白放过,日后待他卷土重来那又是一场灾难。”刘永吉抬起头,表情有些松动,董心五看着他的眼睛:“你我当官抓贼,天经地义,这京城中每多一名平民受害,咱们身上便多一分罪责。” 刘永吉浑身一哆嗦,迎着董心五的目光,呼吸重了几分:“我给你一天时间,明日凌晨兵马司的人马将从花蝴蝶案中撤出。顺天府的时间也不多了,如果明日拿不下唐海秋,恐怕快班也没有精力顾得上这个淫贼了。” “一天...”董心五沉吟道,留给他的时间太短了,脑筋飞快转动:“时间有限,往日的策略可能需要改一改。” 方伟、周围并刘永吉围上来,董心五环视三人,轻轻道:“城内各坊张贴唐海秋的缉拿令,将他的身份公之于众。” “不行!”“万万不可!”刘永吉惊得跳将起来,方伟与周围面露震惊,刘永吉道:“唐海秋已被宣告死亡,现在公布身份岂不是自打其脸,你将官府的威信置于何地?再者说唐海秋作恶多端,坊间对其惧怕之极,若是得知他没死,势必会在街面上引起恐慌,而且还有那......那件事,若是惊扰了上面,你这官儿也当到头了。” 董心五主意已决:“咱们原来人手充足,只要能稳定推进,一定可以在不惊扰百姓的情况下将唐海秋及其党羽压缩到较小的范围内瓮中捉鳖,如今则不同了,时间紧迫只能调动百姓的力量,这样等于我们同时拥有了上万双眼睛,只要我们能快速抓到唐海秋,便可以将影响消弭掉。” 刘永吉怔怔地看着董心五,被他大胆的想法吓到了,喃喃道:“别的不敢说,万府尹一定不会放过你。” 董心五露出一丝笑容,说不上是苦涩还是讥讽:“若是出了事,一切的罪责由我承担。” 方伟和周围一拍桌子:“我等与师傅共同承担!” “坐下!”董心五屈指在桌子上轻轻一磕,两人互相看看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董心五整整衣冠却站了起来,向刘永吉一躬到地:“刘指挥,守卫京城安宁是我等义不容辞的责任,老董刚入行的时候师傅曾命我熟记十个字:守一方平安,护万家灯火。这话我记到现在,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刘永吉拱手回礼:“受教了,若是上峰追责,也有我的一份,绝不教你独享。” 董心五张嘴欲言,刘永吉一摆手:“我手下的弟兄今日还有时间,如何部署还有赖于董捕头示下。” 董心五知道时间紧急也不再推辞,将两方人马合在一处重新分配到各坊,持缉拿令张贴在坊间街面,迅速在民间散播消息,推动坊间自查,将唐海秋及其党羽从藏身之处赶出来。 董心五向刘永吉道:“我那小徒弟已持李福的缉拿令前往巡城御史公署,但我怕他位卑人轻会被忽视,劳烦刘指挥将缉拿令传至九门,切不可将其放过。”城门由禁军与五城兵马司共同承担守卫职责,有刘永吉出面,效率自然会事半功倍。 刘永吉一跺脚:“八成是错过了,你放心,我这就去办!” 顺天府衙门口一阵吵嚷,捕快与兵马司军卒在董心五和刘永吉两人的分配下分别赶赴不同的区域,此时时间紧迫,董心五与刘永吉也亲自出马,各领着人去了。方伟领着自己的小队从角门转出,手下捕快抱着厚厚的一摞榜文。 一个半大孩子正在门前踱着步,衙门的守卫见方伟出来,向那孩子道:“你不是要找方捕头吗?” “你可是方伟方捕头?”那孩子走到方伟面前,眼神是怯怯的,显然对于这群身着公服的人还是心有忌惮的。 方伟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那孩子伸出手:“有人托我给你个东西。”方伟手掌向上伸到孩子面前,那孩子松开拳头,撒腿向后跑去。方伟细看时,只见掌心中已多了一串珠子,光华圆润,用红丝线串起。方伟却如遭雷击,面露恐惧之色,全身如筛糠般抖动。 这是早年他与方氏去龙泉寺求来的,有安神辟邪之意,方氏一直戴在腕间,如今怎么会落在这孩子手中。手下的捕快看着忽然失态的方伟:“头儿...” 方伟如梦方醒,一个箭步窜了出去,那孩子还未跑远,被方伟紧跑几步一把揪住衣领,那孩子回头看去,只见方伟的脸色铁青且狰狞,紧接着感到天旋地转,被方伟一把掼在地上。孩子吃痛之下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方伟咬牙道:“谁给你的?” “你弄疼我了。”孩子哭道。 “说!” 孩子边哭边道:“适才我在街上和伙伴玩耍着,有个男人给了我一文钱,要我将这串珠子转交给你,他说你自然就会知道。这钱我不要了,你放了我成不成......”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四十章 劫持 方伟站起身,捕快从后赶上来,不知所措地看着方伟。方伟喘了口粗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身吩咐道:“家中有急事要我处理,你们自去忙,我这厢忙完了便去找尔等会合。” 说罢也不待捕快们反应,风驰电掣地跑走了。捕快们互相看了看,一名年长点的捕快道:“按照方头儿的意思办吧。” 方伟的心中突突地跳个不停,他试图说服自己这也许不过是个善意的玩笑,或者像清晨般只是自己过渡紧张会错了意,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急行变为疾行,最后索性在街上跑了起来,街上的行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向两侧避开。 跑了约有小半个时辰,家门口映入眼帘,他放缓了脚步,从腰间抽出铁尺试探着叫道:“秀秀?”声音喑哑,倒把自己吓了一跳。 没有回应,方伟一只手按在门板上轻轻推开,猛地窜到院中,径直冲进屋内,秀秀却已不见了人影。方伟慌得双腿打颤,眼神在屋内环视,目光定格在床前。他慢慢走上前去,只见床头扎着一柄匕首! 他狠狠地将匕首拔下,慢慢地解下缠在刀柄上的布条,洁白的布条上两个漆黑的字触目惊心:芍山。 方伟手哆嗦了一下,走到院中扭头向远处眺望,芍山离方家仅有一里左右,乃是城内一座海拔较低的山丘,此刻从方家看去,能看到芍山郁郁葱葱的山头。他将布条掖在怀中,快步离去。 正阳门,谷雨在巡城御史的帮助下将浆子糊到墙上,李福的缉拿令被高高地悬挂起来。在城门处逗留的百姓好奇地围拢过来,谷雨在巡城御史的带领下挤出人群,他看着谷雨满脸的油汗:“小谷捕头,巡城御史公署已委派吏员分赴各城门张贴榜文,想必此时也贴的差不多了,你跑了一上午也歇歇脚吧。” 谷雨的视线在来往的行人脸上滑过,漫不经心地道:“现在还不是歇息的时候,各城门验看一遍我才放心。”走到马前,巡城御史抓住马鞍由衷道:“你们可辛苦地紧。” 谷雨左脚认蹬,一边道:“你们何尝不是顶着烈日排查人犯——既入公门,何谈容易?” 巡城御史认同地点点头,谷雨却“嗯?”了一声停下了动作,直直地向街面看去。只见街道尽头,周围领着手下捕快急急赶来,谷雨下得马来迎上前,少倾周围已赶到城墙下,巡城御史认识周围,连忙见礼:“周捕头,一向可好?” 周围喜道:“老张,你今日当值?...咦,你怎得也在这儿?”原来是看到了谷雨。 他向后挥了挥手,捕快动作麻利地将手中榜文张开,将缉拿令贴在李福之旁,百姓好奇心更盛,纷纷围拢而来。其中有识字的念道:“案犯唐海秋,诨名花蝴蝶,五年前在京城犯下奸yin劫掳妇女,造成多条人命......” 人群中爆发出哄地一声响:“这人不是死了吗?”“就是说啊,难不成官府在欺骗我们?”惊疑与恐惧迅速在人群之中扩散。 周围双手下压示意人们冷静:“乡亲们,唐海秋五年前伪造死亡,如今又卷土重来,这人的凶残想必不用我说,诸位也都心里有数。大家切记提高警惕,如果在你家附近出现可疑之人,记得通知官府处理。” 人群陆陆续续散开,周围望着明显变得紧张起来的氛围,表情渐渐变得阴郁起来,向巡城御史道:“我这里尚有三坊未通知到,少陪了。”转向谷雨:“你怎么安排?” 谷雨道:“我还要往各城门查探。” 周围摆摆手:“注意安全,遇事不要硬来,弟兄们都在左近,必要时高声示警。”招呼手下的捕快去了。 谷雨跨上马向巡城御史拱拱手,抓住缰绳一抖,马蹄奋起,赶往下处城门。 芍山,方伟站在山脚下向上仰望,只见植被茂密郁郁葱葱,时至中午日头正烈,山上看不到什么人影。他迈步上了山,爬了约有盏茶功夫,偏离主道沿着羊肠小道翻向后山,此时的山路已变得崎岖,沿路之上枝丫横叉,方伟目标却很明确似乎心中已有了目的地,盯着烈日走到后山的山腰处,高大茂密的柏树掩映下,赫然出现了一个茅草屋。 方伟停下脚步,从地上拾起折断的树枝,凑近鼻间闻了闻,断折处流露出新鲜的清冽味道,显然断折不久。他将铁尺自腰间抽出,悄悄挨到门边。门内却传出了声音:“方捕头,既然来了就别畏畏缩缩的,进来说话。” 方伟的脸色一变,沉住气将门推开,昏暗的室内站着两人,其中一人正是唐海秋,另一人被反缚双手,颈间架着一柄明晃晃的匕首,正是他的结发妻子方氏,她的头发凌乱腮边红肿,衣衫被扯掉大半,露出瘦削的肩膀。见到方伟到来,眼泪哗地一下流了出来,方伟看在眼里,又是心疼又是愤怒,恨不得冲上去将唐海秋碎尸万段。 唐海秋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有恃无恐地晃了晃手中匕首,刀尖指了指方伟,又在方氏娇嫩的肌肤上比划了一下,方伟面色铁青地将铁尺扔在地上,见他的视线看向身后,沉声道:“我没有带人来”。 “方捕头果然是个讲规矩的人。”唐海秋的语气说不清是赞扬还是揶揄:“记性也相当不错,还记得这芍山后山的茅草屋。” 方伟哼道:“当年你被逼走投无路逃到这里躲避抓捕,结果还是被官差翻了出来。” 唐海秋道:“那夜冲在最前的便是你,我对方捕头的英勇无畏印象极为深刻,想不到五年后我们还会在这里相见吧。” 方伟冷冷地看着他:“叙旧的话还是留待以后吧,放了内子,什么条件都好说。” 唐海秋笑道:“方捕头还是这般急脾气——给我准备一套公服,到夜晚送我出城。” 方氏牟足了气力喊道:“不要听他的,这淫贼十恶不赦,快快抓人!”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四十一章 条件 唐海秋望着在怀中拼命挣扎的方氏,目光转冷,方伟察觉到了危险,厉声道:“秀秀,别闹了!”方氏停下挣扎,方伟转向唐海秋,咬牙道:“我答应你,但你不要伤害我媳妇儿。” 唐海秋道:“可以,你带着公服还来此地找我,你们两口子陪我出了城,我自会放你们离开。” 方伟太阳穴青筋暴起,但他也知道唐海秋的顾虑是有道理的,如果不以秀秀的性命相挟,半途之上要是方伟豁出命来不要,唐海秋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他已别无选择,万念俱灰地点点头,方氏的眼泪流的更凶了。 没人比她更懂方伟的那份骄傲,她曾在无数个担惊受怕的夜晚彻夜无眠,但她也从未向方伟抱怨过,只因为方伟即便风尘仆仆蓬头垢面,却略带着一丝矜持的语态告诉她:昨夜又拿了两个伤天害理的盗贼...... 她则不发一言,用带着崇敬的目光静静地聆听方伟的分享,这一刻她的丈夫是闪着光的。可现在的他既狼狈又屈辱,是她最不愿看到的样子。 方伟不忍再看妻子,用手指点了点唐海秋,转身向外走去。下得山来只觉得脑袋阵阵发晕,他甩了甩头直奔顺天府衙而来。衙差向他打招呼,他僵着脸笑笑算作回应,一路来到值房当中,此时院中已空无一人,他走到房中,只见墙角的衣架中搭着几件公服。那原本是捕快们换下来的衣裳,留待杂役浆洗的,挑了一套大码的拿在手中,院子中却传来了脚步声。 惊得他脸色一变,慌忙又将公服挂了回去,刚刚转回身,李征已一只脚迈了进来。 方伟心中忐忑,脸上也不知是什么表情,李征瞧见方伟也是一怔,自上而下打量着方伟:“董捕头不在吗?” 方伟摇了摇头,只盼着李征早点离开。李征本意是想探探董心五的口风,了解案子的进展。如今李福的这条线索只有他掌握,并且柴平已将那三人的样貌画出,得到钱婶的确认。但手中大部人手已被抽调给董心五,他本想找个借口将人要回来,没想到却碰见了方伟。 他点点头转身欲走,方伟暗中松了口气,不料他却又停下了脚步,向方伟阴阴一笑:“老方,秃尾巴山案已转交到我手中,京郊野外的抓捕过程损失惨重,这件事我正在调查,你可有什么线索吗?” 方伟心中一惊,紧闭双唇充满敌意地看着他,李征对他的态度不以为然:“程推官私下与我说过,纰漏出在那个小捕快谷雨的身上,可我料想他不过是跟在董捕头手底下依命行事,怎么可能犯得了这么严重的错误,说不定犯错的另有其人,你说呢?” 方伟的脑中嗡嗡作响,却不敢稍有动作,他不知一旦失控自己会做出什么。李征见他脸色涨红面目狰狞,心底隐隐有些害怕,暗责自己贪图一时口快,要是将此人激怒了也不好收场,不敢在室内多待,嘴里嘟囔了一句匆匆离去。 方伟待他脚步去得远了,这才回转身将公服取下,用包袱装了背在身后快步离开府衙。 东直门,随着一声马嘶,谷雨不等马停便从马背上跃下,立足不稳向前一个趔趄,巡城御史先前在公署见过他,连忙将他扶住:“小谷捕头,这是打哪儿来啊?” 谷雨嘶声道:“从朝阳门过来。”他的表情有些痛苦,双腿下意识地撇开,只因他不惯骑马,两腿已被磨破了皮,他强忍着疼痛:“可见到什么可疑的人了吗?” 巡城御史摇了摇头:“我已与守备说过,加大盘查力度,城门处张贴了缉拿令,如果贼人要敢从东直门走,保管他有来无回。” 谷雨注视着街面上的动静:“百姓们受惊不小吧?” 巡城御史指了指远处唐海秋的缉拿令,苦笑道:“自从贵同僚将此画悬挂于此,各坊之间已炸开了锅,你没看到街上行人已少了很多吗?这次人心倒是齐,家家户户翻箱倒柜,誓要将此人揪出来。” 谷雨绕了半个内城,眼见得大街上行人匆匆,捕快与兵马司的人正在坊间张贴布告,不安的情绪以潮水般的速度在城内传播。不由地叹了口气:“要快,拖得久了恐惧情绪蔓延,恐怕是要出事的。” 巡城御史深以为然地跟着点了点头,远处一队捕快从街面打横而过,谷雨眼睛尖,一眼便看到了熟悉的面孔:“师傅!” 董心五停下脚步向这个方向看了看,随后跟队伍摆摆手,令他们先行。自己则带着吴海潮两人来到城门下,先与巡城御史见礼,巡城御史还礼后识趣地避开。董心五看向谷雨,两方人皆是忙得灰头土脸,相视而笑。 董心五道:“还有几处未巡到?”身后的吴海潮热的舌头吐出老长,见谷雨望向自己,悄悄做了个鬼脸。 谷雨忍住笑:“内城还有五处。” 董心五微微皱起眉头:“加快速度,安定门与德胜门已有咱们的人张贴缉拿令,这两处可以绕过。务必要禁军与巡城御史知悉到位,严防死守。”他将消息放出来,唐海秋一旦走脱则后患无穷,所以压力可想而知,如今虽然已派人坊门处张贴告示,但城门守备乃是禁军系统,与顺天府互不统属。告示贴了,但能不能贯彻执行那是另一回事,谷雨此番巡视也有监督之意。 他答应一声,偏腿上了马,董心五却又叫住了他,从腰间将自己的水壶解下扔给谷雨,谷雨接在手中还未及道谢,远处忽然跑来一队人马,为首的却是程介,满脸怒容地跑近,手指着董心五厉声道:“老董,你干的什么好事!” 董心五在马屁股上轻拍一记,吩咐谷雨:“去吧。”谷雨一兜马头,马蹄攒起扬起好大一片灰尘,迅速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董心五平淡的态度更让程介火大,没好气地道:“老董啊老董,你这是抽的哪门子风?万府尹知晓你将唐海秋流窜入京一事泄露出去后大为光火,速速跟我回去复命!”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四十二章 日落时分 这一天有许多人处于惶恐之中,方伟的惶恐尤甚,当他摸到芍山后山的茅草屋时,唐海秋仍在闭目养神,方氏则把身体蜷缩在屋子的角落中,看到方伟出现在门口,唐海秋猛地窜起,一把薅住方氏:“止步,再往前走我宰了她!” 方伟收住了脚步,唐海秋命令道:“将包袱丢进来。”方伟依言将包袱丢到唐海秋面前,唐海秋用脚尖挑起拿在手中,三两下拆开包袱,将公服拿在手中:“将门关上。” 方伟吐出一口浊气,冷冷地注视着唐海秋,后者则将明晃晃的刀尖凑近了方氏:“我不想重复第二次。” 方伟这才认命般地将门关上,耳听得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换衣声,少倾唐海秋的声音再次响起:“进来吧。” 方伟推开门,唐海秋已换好了公服,他身材高大,公服穿在身上却只到手踝脚踝,他不以为意地笑笑:“方捕头果然机智过人,这公服也能拿来做手脚,我穿的如此不合身,想必会招来怀疑的目光吧?” 方伟见他脸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部茂密假胡子,鼻翼间更多了一颗黑痣,显然对方有备而来。他强辩道:“我又不知你的准确身高,况且这公服又不是为你量身打造,如何能做到完全服帖?” 唐海秋冷下面孔:“最好是,你若是有异动,我的刀子在小娘子身上可不会留情。” 方伟岔开话题:“可以走了吗?” 唐海秋好整以暇地道:“急什么?如今天色还早,待到日头下山再走不迟。” 方伟向前走了一步,唐海秋警惕地收紧刀子,方伟却在角落中坐下。唐海秋冷笑连连,丝毫没有放松。方伟不再看他,而是注视着方氏,方氏的脸颊上有明显的两道泪痕,她回视着方伟:“我真没用。” 方伟的表情松动了下来:“是我大意了,怪不得你。”他注意到方氏的身体瑟瑟发抖,伸手入怀。 唐海秋厉声道:“干什么?!” 方伟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瓶子:“内子身寒体虚,若没有这药支撑,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唐海秋玩味地看着他:“你在求我?” 方伟紧咬牙关缓缓点头,唐海秋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走到他身前抄起药瓶收在怀中,方伟惊道:“你,你这是...?” 唐海秋冷笑道:“我见小娘子身体健康得很,现下是不需用药的。” 方伟气道:“畜生!你还有人性没有?” 唐海秋的眼睛中闪动着幽幽的光:“我年幼习武,一朝不慎伤了气血,导致我终生不得有后。积德行善是为了延福后世,我用来何用?人性,是我最不值得拥有的美德。” 方伟不知他竟患有隐疾,对于他残忍性格的本源终于有了些了解,方氏则轻轻地叹了口气,唐海秋好笑地道:“你在同情我?”他的情绪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 方伟生怕他对方氏不利,忙道:“内子生性善良,还是姑娘家时连杀鸡也见不得。”方氏目不转睛地看着方伟,眼底既有悲伤又有温柔。 等待会让时间变得特别漫长,好容易见到太阳下山,唐海秋站起身,方伟随之起身,唐海秋看着他:“我之所图非常简单,只要让我出城,方氏原物奉还。若你有二心,我不介意辣手摧花。”方伟已恢复了平静,静静地点点头。三人匆匆下了山,唐海秋居中,短刀擎在手中隐藏在袖中,抵在右边的方氏腰间,左边则是方伟。 三人并排走在街上,方伟默默地盘算着府衙与兵马司的人员布置与盘查方向,给唐海秋指示着路线。一路上果然见不到几个官差,大街之上的普通行人也比以往少得多,太阳已完全落了山,人的面容渐渐蒙上了一层暗影。阜成门前已点起灯秋火把,广场前行人已不多,排成单队等待通行,三人走到城门洞中,兵丁见这三人的装束不禁一愣。 方伟将腰牌掏出:“哥几个辛苦。”兵丁拿在手中看时,只见沉甸甸的腰牌上镌刻着:顺天府衙快班捕手方伟。 兵丁将腰牌还给方伟,面无表情的脸上松弛下来:“都不容易,你们这是...?”目光略过方氏和唐海秋,唐海秋紧贴着方氏,面对兵丁审视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方氏低垂着头,教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兵丁皱起眉头,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 方伟心中一沉,尽量平淡地道:“临时有事处理,出趟城。” 兵丁示意通行:“那可得抓紧,再过小半时辰城门要落锁了。” 方伟暗中松了口气,将腰牌掖在怀里:“多谢兄弟提醒。”当先绕过拒马走了出去,唐海秋手肘一碰方氏,两人紧紧随在他身后通过。 马蹄声响,东直门内远远一骑急来,马上骑士正是谷雨。他翻身下了马,场中环顾,不见巡城御史的踪影,将腰牌亮出,扬声道:“我是顺天府捕快谷雨,巡城御史何在?” “哪位找我?”这里的巡城御史却是个面生的,谷雨亮出腰牌说明身份与了解情况,对方并未发现可疑之人,客气地回复了几句。正在攀谈间,一队兵丁换防下来从谷雨身边走过,为首的那人道:“你们当真辛苦,不仅要城内搜索,这么晚了还要出城办案。”正是先前那个与方伟照面的兵丁,先前谷雨的那声喊他也听到了。 谷雨疑惑道:“什么?” 兵丁道:“方伟,不是你们顺天府衙的吗?刚才与一男一女三人出了城,难道不是应付公务去了吗?” 谷雨看着他:“什么时候出去的?可看清了那一男一女长得什么样子?” 兵丁挠挠头:“大概有一刻钟左右,至于模样嘛......”他转过身,身后的一名矮个兵丁道:“那女子瘦瘦弱弱的,瓜子脸。男子则身着公服,身材与方捕头差不多,鼻翼一颗黑痣。” 谷雨想了想,那黑痣特征明显,怎么也想不起快班还有这样一号人物,他大脑急速飞转,府衙的官差都在各坊间忙得团团转,方伟作为搜索主力,断不会在此刻出城。他呆呆地看着城门口,忽地一个念头闪入脑海。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四十三章 意外 官道之上行人三两,大多形色匆匆,远来的想赶在城门落锁之前进城,出城的想尽快赶往目的地。像方伟三人这般走得不紧不慢的却是少数。今晚夜色很慷慨,将道路照得很亮,三人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月色下显得很响,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唐海秋忽道:“停下吧。” 方伟停下脚步回首望去,京城已被山丘掩住,只有城内的灯火扶摇直上在天际增添了一抹橘色的光。他收回目光注视着唐海秋:“既然你已出了城,我夫妻二人已对你无用,可否将我们放了?” 唐海秋将短刀抵在方氏身后,向方伟摆了摆头:“下官道。” 方伟向他示意的方向看去是一片树林,树林之后是绵延的几座不知名的野山丘。他心中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自心底升起,唐海秋道:“把你们放在官道上,是要等着向人示警吗?” 方伟看着方氏,白天的担惊受怕和晚上的长途跋涉让这个瘦削的女子变得狼狈不堪,见丈夫投来关切的目光,她挺了挺胸膛,似乎这样就能让方伟稍稍放心。方伟向她轻轻点了点头,艰难地移动着脚步走下了官道。 顺着土坡而下,落脚处已是齐膝的杂草丛。方伟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前方开路,杂草如同海浪般齐刷刷向两侧折伏。唐海秋挟着方氏走在后方,方氏只感到头晕眼花,心脏突突地跳个不停,对于这种情况她再熟悉不过,那是她发病前的征兆,但为了不让丈夫担心,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 走出杂草丛,进入了树林,脚下的道路更是崎岖,那甚至不能说是路,仅能算作勉强能够落脚的地方。方伟摸索着向前走了一阵,树林间枝蔓丛生,越往前走越不易落脚,唐海秋四下看看,眼神中杀机乍现。 方氏的裙摆被枝杈勾连,走得慢了些,唐海秋却已不耐烦,猛推了她一把。方氏立足不稳,哎哟一声便向旁跌去。唐海秋右手持刀,只能伸左手去捞,哪知腰刚弯下去,眼前人影一晃,方伟如同一只猛兽般向自己扑来! 唐海秋应变倒也迅速,身体猛地向后窜出,方伟揉身而上,右手将靴底一捞,一把短刀已抄在手里,向唐海秋当胸刺来,唐海秋已拿住身形,举刀格挡,只听嚓地一声脆响,昏暗的林间闪过一道道火花。 嚓嚓之声不绝于耳,两人都是行家里手,知道在地形如此复杂的情况下,移动只会带来更多变数,伤敌全靠手中的刀,短短一瞬,两人已各出数刀,身上伤口平添了十余处,鲜血迸射而出。但两人却恍如未觉,如疯如魔般攻向对方要害。 方氏一跤摔倒在地,眼见丈夫与那贼人斗在一处,想要爬起身来,眼前忽然一暗,全身酸软无力再次跌倒在地。 那边厢唐海秋已渐渐占据了上风,多年打下的底子与丰富的实战经验还是帮助他准确地掌握了这场战斗的节奏,方伟的攻击变得纷乱,刀刃也失去了准头,被唐海秋觑到空处,飞起一脚踹翻在地,方伟的身体倒飞了出去,嘭地一声重重地跌在地上,唐海秋哈地一声笑了出来,跃到身前迎头便是一刀! 斜刺里方氏抢出,用尽浑身的力气撞向唐海秋的腰间,唐海秋痛地惨叫一声,他原本腹间被董心五暗箭射伤,方氏这一撞正好撞在伤口上,唐海秋向后退了一步,表情因为痛苦而变得狰狞可怖,他一脚踢中方氏的胸口,方氏惨叫一声倒飞而出,此时方伟还在地上挣扎,唐海秋脸上挂着狞笑,再次挥刀刺向方伟的脑袋! 身后的杂草丛的像平静的湖面,可突然湖面的边缘忽然出现了一个缺口,随即向两侧分开,一个身影倒托铁尺如迸射而出的箭从杂草丛中劈浪而来,身形在林间晃了几晃,跃到唐海秋的身后,挥动兵刃直取他的首级! 唐海秋陡觉身后恶风疾来,吓得他猛地向前扑出,那人影铁尺走空,一把捞起方伟,月色下看得分明,正是他的小师弟谷雨。他将铁尺一摆杀向惊魂未定的唐海秋,方伟精神为之一振,向方氏看了一眼,只见方氏仍仰躺在地,一动不动,他心中一沉,但知道此时当务之急的便是要解决唐海秋,将牙一咬杀入战团。 这一来唐海秋面对两个穷凶极恶的对手,况且他使用的是短兵刃,谷雨所使的却是长度甚于几倍的铁尺,左右支绌之下顿时慌了手脚,林间又不好施展他的轻身功夫,被两人打得连连后退,方伟抽冷子一刀捅在他的腹部,唐海秋啊地一声惨叫跌坐在地,手忙脚乱地格挡了几招,手中的短刀便被谷雨的铁尺磕飞,谷雨飞起一脚正踹在他的脑袋上。 方伟合身扑上将他压到身下,唐海秋猛烈挣扎,谷雨上前控制住其手脚,方伟从谷雨的腰间取下麻绳将唐海秋的双手反缚在身后,两人气喘吁吁地站起身看着地上的唐海秋,后者仍不死心地挣扎半晌,渐渐没了力气。 方伟与谷雨喘着粗气互视一眼,那眼神中分明在说:成了!方伟醒觉过来,转身扑向不远处的方氏,谷雨松了口气,将唐海秋从地上拎起来,再看此时这淫贼的脸上已是一片灰败,谷雨忍住心中快意,在他的肩上重重拍了一记。 忽然一声尖啸自林外传来,谷雨只觉眼前寒光一闪,来不及细想一脚踹向唐海秋,唐海秋的身子向斜后方倒去,一支雕翎箭擦着他的脖子呼啸而过,没入了林间深处。昏暗的树丛掩映中,忽然多了三四条模糊的人影,惊得他厉声尖叫:“敌袭!敌袭!” 那边厢方伟也反应过来,一个箭步跃回到谷雨身边,林间的人影已现出了身形,每人身着黑衣,黑纱蒙面,手拖一把鬼头钢刀,从各方向朝两人的方向杀来,两人惊得脸色惨白,浑不知场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些人是谁,目的是什么都来不及考虑,背靠着背准备迎接对手的攻击。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四十四章 意外之敌 黑衣人如旋风般卷向方伟与谷雨二人,寒光一闪鬼头刀已挥至眼前,两人连忙举兵刃格挡,铛铛两声之后,谷雨只觉得虎口一麻,右手顿时失去了知觉。方伟为了能瞒住唐海秋,刻意选取的是能在靴子中藏身的短刀,与对手仅过了一招,短刀便脱手而飞,他吓得一闭眼,暗道:我命休矣。哪知对手竟弃了他,挥刀杀向唐海秋! 原本躺在地上的唐海秋竟平滑而出,将必中的一刀躲开,随后一窜而起便向林深处跑去。原来他倒地的地方正是先前他手中短刀被谷雨磕飞跌落的地方,反手将麻绳割开脱身而逃。 黑衣人见状,刀头一甩化作匹练直取唐海秋,唐海秋此时已惊得三魂丢了七魄,顾不得身后的动静,刀刃在他的小腿外侧擦过,唐海秋吃痛之下脚下没了准头,身体向前扑出,一名黑衣人跃到近前挥刀便砍! 嗖嗖嗖!破空之声不绝于耳,数支雕翎箭从林外标射而入,分别指向各黑衣人,那挥刀的黑衣人侧身避过,斜刺里谷雨抢出,伸铁尺架住对手的钢刀。 树林之外忽然亮如白昼,喊声冲天!董心五与周围当先领路,擎着火把急急奔来。 那名黑衣人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分神之下只觉得臂膀一痛,谷雨的铁尺已刺中了他的胳膊。他回刀砍去,谷雨却又缩回了身子,护在唐海秋身边,存心与他消耗。黑衣人自知已无得手可能,撅起嘴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便向林间跑去,其余黑衣人得到了信号,不假思索地追随着头领迅速消失在茂盛的树林之中。 谷雨眼见董心五已奔到近前,脚下一软跌坐在地,董心五将火把举到他眼前:“有没有受伤?” 谷雨却嘿嘿一笑,让出身后的唐海秋,董心五挪到火把,待看清对方,不禁兴奋道:“臭小子,有你的!”他得知方伟与另外两人傍晚出城,于情于理都无法理解,登时想到另一种可能,那便是方伟可能遭人胁迫,那身材高大鼻翼有痣的人或许便是唐海秋假扮,他知道悬赏榜文已描绘了他的长相,所以便乔装打扮,只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乔装后的打扮反而成为了破绽。 他将猜测与巡城御史说了,要其速去顺天府衙通报,巡城御史晓得厉害,自然不敢怠慢。他则一人悄悄尾随而来,关键时刻将方伟救下。 董心五身后的吴海潮羡慕地看着谷雨,但他很快注意到谷雨手边的血迹:“你受伤了?” 谷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腕间鲜血汩汩,他举起手,表情充满了疑惑。继而想到正是方才与黑衣人接敌时受的伤,回想起对方强大的武力,不禁心有余悸地道:“只一招,便将我伤成这样。” 那边厢方伟已使脱了力,在地上跪行几步将仰躺的方氏一把抱在怀中,方氏仍处于昏迷之中,双眼紧闭双颊呈现出潮红。方伟伸手掐住方氏的人中,颤声道:“秀秀,醒来。”四周一切的嘈杂仿佛离他很远,此时方伟的眼中仅能看到怀中的女子。周围及其他捕快走到他的身后,却不敢出声打扰。 片刻后,方氏嘤咛一声睁开双眼,茫然地环视四周,方伟怔怔地看着她,将她再次拥入怀中,抱得紧紧的,身后的周围也松了口气,招呼弟兄们:“好了,将战场打扫干净,人犯迅速带离。” 方氏被挤压得险些喘不动气,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凑到方伟的耳边轻声道:“不怕,有我在。” 睡前有我在,醒来有我在,阳光明媚时我在,阴云密布时我在,你想分享喜悦与痛楚时我在,重要的是你每次回头时,我都在。我希望成为光,或者成为风,填补你生命的每一处角落。 一众捕快在董心五的率领下拖着沉重的步伐回转顺天府衙,但每个人的心中却又带着兴奋。程介正在在府衙门口焦急地等待着,见到董心五出现,一路小跑着迎了上来,待看清周围押解的唐海秋时,喜色迅速在脸上绽开,双手紧紧抓住董心五的两手:“老董出马,果然不同凡响,你又立功了!” 董心五笑道:“那也是程推官运筹帷幄,指挥得当。” 程介听得眉开眼笑,老实不客气地笑纳了。董心五回身走到方伟和他背上的方氏面前:“你先回去,让秀秀好生养着。如今唐海秋已归案,你也无需着急,安顿好了再回来。”方氏这一路上情况并不是太好,时而精神时而昏迷,方伟将她一路背回,闻听此言点了点头,方氏也勉强抬起了头,与董心五道别。 董心五又转向谷雨:“先去将伤口包扎一下。”谷雨兴奋之情正盛,闻言嘻嘻一笑:“小伤,不打紧。” 董心五知道他的心思,转过身向程介道:“程大人,是否要连夜突审?” 程介想了想道:“打铁趁热,将他罪名坐实。”下午时分万府尹将他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虽然抵受不住又将董心五带回分散火力,但对于万府尹的怒火还是心有余悸,如果今晚能审查出结果,对万府尹也算有了交待。 二堂,程介居中而坐,四周亮起灯秋火把,唐海秋被带上堂来,低垂着头一蹶不振。捕快伸脚尖在他的膝窝一点,唐海秋立足不稳噗通跪倒在地,皂班齐喊:“威武!” 程介伸手点指唐海秋:“案犯唐海秋,你可知罪?” 唐海秋抬起头,脸上带着惊惧:“你可知偷袭我的人是什么身份?” 程介一愣看向董心五,他还未来得及了解详细了解案情,董心五上前将方才黑衣人偷袭之事简单的说了,程介没想到还有这般曲折的细节,顿时愣在当场。 谷雨站在唐海秋的斜前方,吴海潮走到他身后,将一卷纱布塞到他手中:“师傅嘱咐的,先将伤口扎起,天亮后再找孙郎中料理。”谷雨点点头,草草包好伤口,他敏感地发现唐海秋的情绪有些一样。跪在地上的唐海秋打了个寒颤,他大小战斗参加了无数,从未像今日一般清晰地感受到杀气,他眼珠乱转犹豫半晌,终于下定决心说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句话:“我有隐情回禀,可救万历皇帝......” 程介惊得从椅中弹起,再看董心五也呆住了,他吓得厉声尖叫:“收声!蠢贼,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四十五章 自投罗网 董心五看着逐渐平息情绪的唐海秋:“现在能说了吗?” 再看唐海秋却将眼睛闭起,抿紧了嘴唇再不多发一言。董心五吩咐左右:“刑具伺候!今晚一定要撬开他的嘴,不然咱们的麻烦就大了!”程介点头如鸡奔碎米,他有着与董心五相同的顾虑。 方伟将再次陷入昏迷的方氏放在床上,抓住她的手轻轻唤道:“秀秀?” 方氏紧闭双眼,手上传来的温度带着凉意,等了片刻仍然不见苏醒。方伟噌地站起身冲出院门,循着方向找到了药铺,将门砰砰地砸得震天响。 “别敲了别敲了,这大半夜的,要吓死个谁?”门板拆开,郎中打着哈欠走了出来,看到一身公服的方伟不禁一愣:“方捕头。” 方伟已顾不得许多,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将他拖将出来,那郎中是识得方伟的,方氏常年患病,都是找他问诊拿药,此时眼见方伟一脸焦灼,便知是方氏出了事,他挣脱开方伟的手掌:“稍等片刻,待我回去取药箱。” 方家,微弱的灯光在床头点亮,郎中在方氏的神庭穴、晴明穴分别施了针,从药箱中取出川乌、草乌、羌活等数十味药用纱巾紧紧包住,命方伟用热水蒸煮。方伟一边照顾着炉火,一边不时地回头看向方氏,不多时屋中弥漫着浓烈的药材的味道,郎中又拿出两个密封葫芦,将汤水灌入拧紧葫芦口,将方氏鞋袜拖去,将两个滚烫的葫芦用方巾包了置于她脚心处。 郎中擦了擦汗:“接下来就看她的意志了。”向方伟道:“你这身上的伤也不轻,除去衣衫我给你包扎。”方伟与唐海秋在林间鏖战数合,身上中了数刀,董心五到达后因为野外条件有限,只能给他草草包扎了事。他身上的公服已被血染红,瞧着仍然触目惊心。 方伟此时忧心如焚,摇了摇头正要拒绝,但忽又想到若是妻子苏醒看到自己这副模样,不免又会生出担心,是以将公服连同内衣一同脱了,郎中将他身上胡乱缠绕的纱布解了,又再次消毒重新包扎。方伟歉意道:“辛苦赵郎中了。” 郎中浑不在意道:“你守卫京城安宁,护老百姓平安,我出这点力不算什么。” “那也是要谢谢赵郎中的……”一声微弱的声音自床上传来,方伟惊喜地望去,只见方氏已睁开了双眼,他一个箭步扑到妻子身前,双手紧紧攥住了她的两只小手。郎中会意地笑笑,悄悄将工具收拾妥当,掩上门离开。 屋内熄了灯,方氏向一侧的丈夫靠去,方伟闷哼一声,方氏连忙将头偏开:“碰到伤口了。” 方伟闷声道:“无妨。”展开手臂将方氏揽在怀中。 方氏将头小心翼翼地贴在他的胸腔旁,黑暗中不能视物,却将心脏蓬勃跳动的声音听得异常清晰,死里逃生的兴奋感让两个人都不愿过早睡去。方氏听着有规律的心跳声,只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忽道:“你还记得八岁那年我被欺负的事吗?”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四十六章 锦衣卫 方伟唔了一声,实在没有印象,方氏软绵绵的声音从他的胸膛上发出:“那两年你不知怎么了,老是欺负我,你那些小伙伴也有样学样,有一次趁你不在将我推到土坑之中,我那个时候害怕极了,可巧你从外面赶回,追着那几个孩子厮打,脸上便是今晚的表情。” 方伟这才想起是有这么回事:“因为你变漂亮了。” “嗯?” “原来的黄毛丫头抽条,长成美丽的大姑娘了,我想引起你的注意。”方伟一五一十的回答道。 方氏心中一甜,方伟摸着她的秀发:“你只能由我欺负,当年那些小屁孩不能,老天也不能,没人能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夜深人静,顺天府衙的二堂却依旧灯火通明,唐海秋的双手被夹棍紧紧套住,谷雨和吴海潮收紧手中的麻绳,唐海秋紧咬着牙,但痛苦的呻吟还是从嘴里溜出。董心五和程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唐海秋,你方才所说究竟是真是假?” 回答他的是唐海秋的沉默,程介终于败下阵来:“此事非同小可,不管是真是假我都要上报万府尹知晓。”说着便要离开,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吵吵闹闹,程介停下脚步,与董心五互视一眼,向院外看去。 一名捕快跌跌撞撞跑到近前,手指后方:“大人,有...有锦衣卫!” 话音未落,十几名人高马大的汉子急匆匆涌了进来,人人皆身着飞鱼服,腰挎钢刀,这般气势只把程介吓得两股战战,向董心五身边靠了靠:“怎...怎么回事?” 转眼间锦衣卫走得近了,为首一人是个年轻人,生得身量极高,浓眉阔目,长相格外硬朗。向唐海秋瞟了一眼,尔后向程介和董心五拱了拱手:“某家锦衣卫百户周青柏,北司有笔账要与他算,这人我带走了。”向后挥了挥手,身后两个汉子一拥而上,谷雨一个箭步挡在唐海秋身前,其中一个汉子扬起手掌便是一耳光,谷雨被抽得后退了一步,吴海潮急忙从旁拉住他。 谷雨只感到头晕脑胀,但他再次转回身毫不畏惧地面对着两名锦衣卫。 那叫周青柏的年轻人转过身:“你是程介?” 程介一惊,但锦衣卫监察天下,眼线上至朝堂下至田野无孔不入,自己身为顺天府衙中掌管刑名的一号主管,自然也在他们的掌握之中,连忙行礼:“周百户,下官正是程介。” 周青柏冷冷地看着程介:“唐海秋犯的事事涉宫闱,若是再行阻止,连你一起拿了!” 程介吓得一哆嗦,连忙跑到谷雨身边挥手驱赶:“你这混小子就是多事,锦衣卫天子近卫,缉捕嫌犯哪是我等该管的,走开走开!” 谷雨倔强地一动不动,只把眼睛看向董心五。董心五暗中叹了口气:“谷雨,让开道路。” 谷雨吃惊地看着董心五,后者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意思很明显,他只好将道路让开,两名锦衣卫一左一右将唐海秋扭住。再看唐海秋早已吓得面无人色,锦衣卫的凶名在外,他是清楚的,任他铁打的汉子进了北司,都是横着出来。他忽然开始剧烈地挣扎:“我不去我不去,你们是要杀人灭口!” 他武艺了得,此时又使出全身的力气反抗,两名锦衣卫一时竟也弹压不住,场面嘈杂混乱。谷雨见众人的目光已被场间的热闹吸引,悄悄移动到屏风边,闪身去往后堂。 周青柏皱起眉头上得前来,屈指在唐海秋的腰眼处一抠,也不见得如何用力,只见唐海秋浑身如遭雷击般一阵抽搐,瘫在地上不动了,两名锦衣卫将人捞起便向外走,周青柏环视场间:“还有一个叫李福的人犯呢?” 方才为了防止唐海秋受李福影响,也为了防止两人串供,周围将他拖到后堂,派了一名捕快看守。此时听到前边的动静,正要出门看个究竟,一个人影攸地晃到自己面前,那捕快吓得魂都飞了,借着灯光细看却是谷雨,他揉着胸口,哭笑不得地道:“臭小子,走路也不带个动静,前面出了什么事?” 谷雨此时也顾不上答他,眼见得李福委顿在地,他冲到李福面前一把将其衣领拎起:“你们究竟知道些什么?”身后的捕快莫名其妙地看着两人,眼见谷雨急赤白脸的样子,也不敢上前阻拦。 李福低垂着头,拒绝与谷雨对视,谷雨道:“锦衣卫已将唐海秋提走了,估计你也跑不了,你若是有隐情,现在还可说出,否则怕是这辈子也不会有机会了。” 李福猛地抬起头——锦衣卫?!他的表情开始慌乱起来,谷雨逼视着他:“说出来,我或许还可救你。” 李福将头摇得像拨浪鼓,谷雨忽地喝道:“说!” 李福打了个哆嗦:“我...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白天有人绑了我和我闺女,以我幼女的性命要挟,教唐海秋闭嘴,至于他掌握着什么秘密,我却一无所知!” 谷雨脑袋极速运转,难道唐海秋当真掌握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是为何锦衣卫却又突然出现,这一切的一切像一团迷雾般笼罩着谷雨,教他百思不得其解,李福却一把抱住他的腿:“求求你救救我那乖囡,她年龄还小,现在匪徒的手中生死不知。” 谷雨看着李福狼狈的脸一时五味杂陈,正在犹豫间,李福生怕他不答应似的:“唐海秋本来要说出真相,但我以季安的性命相挟,他这才不敢吐露实情,只要你将人找到,唐海秋是一定会开口的!” 谷雨忽然感到一阵羞愧,脸上火辣辣的,转移话题道:“为何你以你闺女的性命相挟,唐海秋便会乖乖听命。” 李福表情黯然地道:“因为我那闺女季安的生身父亲便是唐海秋。” 谷雨听得一愣,李福之前便在堂前说起过,但现下也不是了解详情的时候,问道:“你闺女现在在哪儿?”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四十七章 拿人 李福哆哆嗦嗦地道:“具体位置我也不知,出了坊门我和季安便被拉上了马车,七绕八绕地也被绕晕了,下车之后被推进了一户民居,周围似乎是开香料生意的,那房子里能闻到浓烈的香气......” 忽然房门被一脚蹬开,周青柏见到谷雨,气道:“他妈的!”一个箭步上前正踢在谷雨的肩膀上,谷雨只觉得自己被一阵疾风卷过,整个人弹身而起,嘭地撞在墙上重重地跌落在地。周青柏又是一脚直蹬向李福的面门,李福毫无防备,啊地一声惨叫仰面倒在地上,周青柏厉声道:“拿了!” 身后窜出两名锦衣卫将李福如小鸡般拎起反手绑了,跟随在周青柏的身后扬长而去。那名捕快吓得呆了,茫然无措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吴海潮抢进门来,将摔得七荤八素的谷雨搀扶起来,谷雨的鼻子和嘴角淌着血,他伸手抹了一把,恨恨地看着周青柏离去的方向。 两人来到二堂,场间已不见了锦衣卫的身影,程介看到谷雨进来,气咻咻地道:“告诉你不要多事,那些人都是杀人不偿命的活阎王。你多得什么事?” 谷雨低垂着头不发一言,董心五打圆场道:“好了好了,锦衣卫这不没说什么吗,这件事就让他过去吧。” 谷雨抬起头,恨恨道:“可唐海秋还说陛下会有危险......”语气很冲。 董心五截口道:“收声!锦衣卫经办的案子哪件不是上达天听,如今他们出面代表着什么?想必唐海秋犯案极重,说不定早已牵扯到我们这个层面所不能解决的事情中,如果陛下有危险也是锦衣卫解决,你就不要瞎操心了。” 程介道:“这件事到此为止,堂上的每个人都把嘴巴闭紧了。明天张贴榜文宣告唐海秋已缉拿归案,此事便算了了。把今晚的事都烂在肚子里,要是我发现谁敢嚼舌根子,本官撕烂了他的嘴!” 众人忙不迭地点头应是,今晚发生的种种是他们所遇到过最诡谲的场面,心中皆生出忌惮之意。程介摆摆手,疲惫地道:“都回吧。”众人拱手告辞,纷纷退下,程介看着董心五:“看好你的人。”眼睛瞟向谷雨,董心五叹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 府衙门口,吴海潮揽住谷雨:“别垂头丧气的,咱们今日将这为祸四九城的大淫贼拿住,了了五年前的旧案,这是多可喜可贺的事儿。来,给哥笑一个。” 谷雨闷不吭声地自顾向前走着,吴海潮咧了咧嘴:“不笑啊,那哥给你笑一个。”咧开大嘴露出白花花的牙齿。 “老七!”谷雨回头,董心五追上来。 “师傅。”谷雨和吴海潮迎上前打招呼,董心五看看吴海潮:“赶紧回去休息,明日晌午来即可,就不需应卯了。”吴海潮看看谷雨,再看看董心五,会意地向两人道别,快步离开了。 谷雨闷头向前走去,董心五喃喃道:“还挺倔。” 两人走了一阵,谷雨忽然停下脚步,看向董心五,心里的话再也憋不住了:“为什么不让我拦下唐海秋,他明明有话要讲!” 董心五道:“这些话也可以讲给锦衣卫听。” 谷雨气道:“可那些锦衣卫分明是来抢人的,谁知道他们安的什么心思?”他喘着粗气质问自己的师傅:“难道就因为他们强权,我们便什么都不做了吗?你可知道现在还有个孩子被歹人所掳,生死不明,难道也要置之不顾吗?”他不是不知道锦衣卫的可怕之处,作为在皇城根下土生土长的胡同串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锦衣卫的威势。 一连串的发问让董心五显得有些狼狈,今晚月色清朗,谷雨甚至能看到对方年老的脸上的皱纹也掩盖不了的窘迫,有一瞬间他暗骂自己不懂事,他知道对方是京城乃至天下首屈一指的捕头,当他从人群中被他挑中时,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错愕。他自问对自己的认知还算客观,既不聪慧机灵也不懂处事的圆滑,自小到大受到的赞扬屈指可数。这样一个普通人家的普通孩子怎么入得了捕神的法眼? 所以在他入行的那些时日每天都在惶惶之中度过,生怕哪里做错了就会被赶回家。他跟在董心五身旁,用一种敬仰的心态看他如何抽丝剥茧地解析案情,如何运筹帷幄组织人力缉拿匪徒。但今晚的遭遇让这个伟岸的身影坍塌了,他又如何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倒教训起我来了。”董心五经过短暂的沉默后,露出一丝苦笑:“这四九城内比我大的官儿汗牛充栋,比顺天府高的衙门比比皆是,不是靠蛮力就可以将事情办妥的。”他拍了拍谷雨的肩膀:“年轻人,不要让你的情绪左右你的思维,回去好好睡个觉,有事明日再说。” 谷雨吐出一口浊气,拱了拱手算是道别。董心五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忽然想起他今日也着着实实累了一天,晚间更是经过一轮惊心动魄的鏖战,眼中有一丝欣慰有一丝苦恼。 第二日,谷雨睡到日上三竿才爬起身,他在床上坐了良久,窗外的蝉鸣让他不胜其烦,他活动着手脚,只觉得全身酸痛,他又在床上待了片刻,然后爬起身匆匆洗漱,来到顺天府衙。 刚走进值房的院子,正巧方伟走了出来,看见谷雨笑道:“你看谁来了?”将门口让了出来,谷雨疑惑地看向他的身后,只见姚丰和钱贵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的几名壮汉也相当面熟,都是那晚在破庙中照过面的。谷雨哎哟一声,原本郁结的心情一扫而光:“两位老哥怎得来了?” 钱贵嬉笑着上前,谷雨道:“你的伤好些了吗?” 钱贵绕着谷雨走了两圈,把谷雨搞得莫名其妙后,在他的肩膀上狠狠拍了一记:“听说你小子立了大功了?”这一巴掌势大力沉,谷雨揉着肩膀,苦笑地看着方伟。 方伟解释道:“两位老哥是看到张贴的榜文,知道唐海秋已被缉拿归案,特地过来道贺的,你昨天救了我和内子,这英勇的事迹不得和两位老哥讲讲?”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四十八章 玩耍 姚丰还是扳着他那张古井不波的脸:“看不出你小子长得瘦削,打起架来却还挺厉害。” 谷雨苦笑道:“都是五哥谬赞,当不得真的。” 钱贵道:“既然你们抓了唐海秋,想必府中也没事了。哥几个整日在那劳什子的将军府里待得憋屈,不如咱们一道乐呵乐呵?” “这......”谷雨和方伟相视一眼。 “那自然是可以,”董心五的声音自院外传来,边说边走了进来:“几位将军仗义相救,我本打算过府拜谢的,只是俗务缠身脱不开身,想不到几位却不请自来了,择日不如撞日,让他们几个带诸位将军在京城热闹繁华处玩耍玩耍。” 钱贵乐道:“正该如此。” 见到董心五,谷雨想到昨晚两人的争执,尴尬地将目光移开,不肯与之对视,董心五却似乎毫不在意:“方伟,谷雨,今日放你们一天假,叫上吴海潮,那小子吃喝玩乐门门精通,有他在不愁找不到好地方。” 方伟道:“既如此,各位请吧。” 走到府衙门口,吴海潮从后赶了上来,谷雨落在最后,吴海潮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打开封口将内里的散碎银子给谷雨看了看,谷雨不解其意地看着他,吴海潮轻声道:“这是师傅给我的,他特意叮嘱我今日的花销咱哥几个不得出钱,全由他老人家包办了。” 谷雨心中一颤,吴海潮观察着他的表情:“师傅既在公门内,便不再是自由身,他有他的苦衷,你就别为难他了。” “老六!”方伟走在队伍的前头:“咱们第一站安排在哪里啊?” 吴海潮嘿嘿一笑,从队尾一路小跑着来到方伟身边,向姚丰钱贵等人团团一揖:“各位将军听了,小的叫吴海潮,这京城中繁华热闹数不胜数,若是一一走过可能整月也逛不完,今日我带大家去的,可是咱bei京城里最是好耍的去处。” 军卒们登时喜形于色:“速去速去!”这些人的声量很大,身材又极为魁梧,街上的行人纷纷侧目。 吴海潮领着众人穿街过巷走了约有小半时辰,忽见前方豁然开朗,偌大的广场之上卖药、卜卦、博戏、饮食应有尽有,行人如织热闹非凡,广场后方一座宽阔的建筑映入众人眼帘,牌匾上写的是曲家瓦,乃是京城里最大的勾栏院。 这群只知道在沙场厮杀的老行伍登时看花了眼,对于他们的反应吴海潮满意地笑笑:“这里鱼龙混杂,请列位看顾好自己的荷包,莫要被小毛贼偷了去,咱们这便耍去。”当先领路,挤入了人群。 吃的、喝的、玩的,军卒的眼睛已经不够用了,谷雨一直走在队尾,见身前的那名军卒停下脚步,那户摊贩做的是油炸棵子,油锅沸腾香气四散,谷雨见这人面容稚嫩岁数不大,问道:“小将军,如何称呼你?” 那军卒看看谷雨,憨憨地道:“我叫马德宝。” “多大了?” “今年十四了。”比谷雨还要小两岁。 谷雨心中估算着人数,从身上掏出一串铜钱递给老板儿:“来九个棵子。”老板儿见大生意上门,眉开眼笑地将铜钱接过:“客官,且稍等。” 吴海潮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将队伍停下,凑到谷雨身边悄悄道:“不是不让你花钱吗,是不是傻?” 谷雨不答,等老板儿做好将棵子给众人分了,马德宝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下半个,谷雨想阻止都来不及,果然马德宝的脸色瞬间变了,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口齿不清地道:“太烫了!” 众人哈哈大笑,钱贵气道:“丢人的玩意儿!”这是他手底下的兵。趁他张嘴的功夫,谷雨将手中的棵子塞到了他嘴里,钱贵的脸色瞬间涨红,谷雨冷笑道:“味道怎么样?” 钱贵向他翻了个白眼,故作冷静道:“味道...唔...”热气从两个鼻孔中喷出,姚丰冷峻的脸上再也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方伟已端着冷饮走了过来,那是用红豆、桂花等物熬制的蜜水,用竹筒密封着,钱贵接过来一顿牛饮:“呵!又甜又香。” 马德宝已将棵子吞下肚去,舔了舔手指,意犹未尽地道:“好吃。” 钱贵将手中的棵子拍到他手中:“这个也归你。”随手在他的头上胡乱摸了摸,把他的头发弄乱。 吴海潮边走边挑些不常见的新鲜吃食买来给众人尝鲜,一行人走到曲家瓦时早已混得肚儿圆。丝竹管乐之声从院里传来,吴海潮带着众人拾级而上走入院中,曲家瓦共有勾栏十三座,每个场子都以栏杆围拢,外罩布幔,将场子围了个严严实实。场子中大小席位不等,演出的剧目也各不相同。 场中若有演出,皆写其名目,贴于四周遭梁上。一行人边看边逛,只见既有杂剧艺人,又有诸宫调名家,种类繁多,看得人眼花缭乱。吴海潮将众人引到一处场子,指着那名目上的小唱名妓陆诗柳眉飞色舞地道:“这可是咱bei京城最知名的角儿,陆大家风华绝代惊才艳艳,各位可有心一观?” 钱贵征询地看向姚丰,姚丰皱着眉,一脸严肃:“以色侍人,庸俗下流......但是我喜欢。”板着一张脸走了进去,钱贵松了口气,挠挠头:“吓我一跳,我也批判性地看看吧。” 场子里已经人满为患,舞台中央已被纱幔围起,透过纱幔可以看见一女子曼妙的身影,手中一把扬琴,朱唇轻启,声声入耳。这一回目唱的是《龙凤缘》,讲述的宋太宗赵光义出城狩猎因追白兔误入首相傅彦卿府园,与其女傅美容偶遇私定终身的爱情故事,陆诗柳的声音如泣如诉,将这段故事唱的缠绵悱恻,引得台下观众拍手叫好。 方伟观察着姚丰与钱贵的反应,只见两人双手抱臂早已昏昏欲睡。他想了想从座位中起身走到台下吩咐了几句,片刻后纱幔降下,露出陆诗柳的真容,只见其生得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气质脱俗,淡雅若仙。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四十九章 心结 台下观众不禁看得呆了,发出齐齐的惊叹声,原来这陆诗柳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只见陆诗柳款款起身:“我大明与日寇在chao鲜战场之上鏖战多年,边关将士浴血奋战...”观众又是一愣,不知她为何说起此事,陆诗柳的眼睛在人群中搜索,目光逐渐定格在钱贵等人身上:“今日何其有幸战场之上的英雄也出现在场间,奴家无以为报,但以一曲赠诸位英雄,愿大明永胜,盼英雄早归。” 锣鼓班子再次奏响乐器,但与方才靡靡之音不同的是,这一次的曲目激昂慷慨,陆诗柳手抚杨琴,唱的却是呼家将大破肉qiu坟,她的唱腔铿锵有力,众人听得心中一振。姚丰与钱贵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身后的几名军卒也随之站起,方伟与谷雨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站起,身边那些原本神态慵懒的观众也陆续站起,转身面向姚丰等人,神情严肃地行着注目礼。 姚丰感到一丝滑稽,他知道这是勾栏瓦舍,是老百姓的取乐之地,被一个倡伎献歌更是极为怪异。但他的鼻子还是控制不住地泛酸,胸前剧烈起伏,随着乐声他的思绪飘出很远,那里有震天的杀声,有摇曳的旌旗,有灼烧的烟火,有并肩作战的兄弟。 直到晚间的宴会,几人都尚未从情绪中摆脱出来。吴海潮将晚宴选在了京城里知名的东福楼,在三楼甚至可以俯瞰大半京城的美景,好酒好菜叫了满满一桌子,将董心五给的钱花了个底儿掉。姚丰和钱贵等人喝的面红耳赤,当兵的喝酒实在,方伟等人也不敢耍滑头,推杯换盏间喝得双颊酡红,醉眼迷离。 姚丰叹道:“陆大家当真是个奇女子。之前说的那些孟浪话,可太唐突了。” 钱贵大着舌头:“不打紧,改日哥几个给陆大家设宴赔罪。” 吴海潮噗嗤笑了,他也醉得离谱,手臂搭在钱贵肩上,没大没小地道:“老钱,陆大家乃是全城炙手可热的头牌,多少达官显贵想见而不得,你一个边关来的大头兵如何得见?” 钱贵也不以为意,他挠挠头:“那可咋整?” 吴海潮嘿嘿笑道:“要不然你趁夜黑将陆大家抢出来,凭你们的身手还不是手到擒来?” 钱贵在他的后脑勺拍了一记:“去你的,你这是把我往沟里带呢。” 谷雨也没掌握好度,被钱贵的手下灌得头晕眼花,躲到阳台边醒酒。身后脚步声响,姚丰走到他身边双手攀着栏杆,看向灯火辉煌的京城。夜风拂面让人精神为之一振,两人都没有说话,过了良久姚丰才道:“有心事?” 谷雨一怔,随即摇了摇头:“只是有些问题没想得明白,我脑子笨,得慢慢想。” 姚丰也不追问,目光在灯火间逡巡,感叹道:“来之前便听说帝都繁华,可却没想到如此繁华,好似全部的美好热闹都集中于此了。” 谷雨轻轻道:“如果不是你们在前方浴血奋战,京城也不会有如此美景。” 姚丰在栏杆上拍了两记:“我们这些丘八看一眼都是福分,得多看看,等回去就再也见不到咯。” 谷雨心中莫名地一酸,姚丰揽着他的肩膀:“走,继续喝!” 漆黑的月色下,谷雨摇摇晃晃地走在街面上,巡夜的兵马司军卒打起气死风灯:“什么人?!” 谷雨的眼神已经迷离,他从怀中取出腰牌,军卒拿在手中,自己人:“怎么喝成这样啊,用我们送吗?” 谷雨摆摆手,跌跌撞撞地走到家门口,忽然腹中一阵翻江倒海,他预感到不妙急忙捂住嘴跑到墙角,哇一声吐了出来。这一吐便如黄河之水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直到吐得嘴里已泛起苦味这才罢休。 隔壁的院门不知何时已打开,关老头捂着鼻子皱着眉站在门边:“怎得喝成这副德性?” 谷雨抬起迷蒙的双眼,正要说些什么,肚中又是一阵翻滚,趴在地上干呕不止,关老头拍着他的背部,直到吐无可吐,关老头搀着他的胳膊将他拉到自己家中,他家徒四壁,唯有书籍诗卷堆得到处都是,散乱地摆放在墙边、案上、床头。关老头将炉火引燃,将水烧热沏了壶热茶,塞到谷雨手中:“喝了它。” 谷雨将茶杯揣在手中,却不忙着喝,关老头坐在他对面:“有心事?” 这是今天第二个人这么问了,谷雨低头沉默着,关老头哼道:“从小便是这个脾性,三棍子打不出个屁!”他不再理会谷雨,从案上抄起一本书,端着茶盏吸溜吸溜地喝着。 “关老头,你说是不是在京城当捕快,就没有办法伸张正义了?”谷雨仍然低着头,声音闷闷的。 关老头放下书:“不管哪里的捕快,都得伸张正义。但是我想问你,何为正义?” 谷雨一愣,想了想:“锄强扶弱。” 关老头摇了摇头:“这不叫正义,这叫公平。”见谷雨愣愣地看着他,关老头又道:“如果一个孩子手中有一个苹果,被另一个孩子抢了,你去帮他抢回来,此谓正义。但如果这孩子是个贫穷人家的孩子,抢他苹果的是个富家子弟,你再去帮他抢回来,此谓公平。” 谷雨咀嚼着关老头话中的意思,关老头道:“锄强扶弱,不过是要将实力不均等的两方拉到同一水平,有权威的人不得欺辱无势力的人,富贵之人不得欺辱贫穷之人,贵胄不得欺辱平民。”他像个循循善诱的教书先生:“你想要什么?” 谷雨不假思索地道:“我都想要。凡是违背大明律之人,凡是倚强凌弱之人,都应被纠正与教化。” 关老头乐了:“真是贪心的小子。” 谷雨露出为难的表情:“可眼下却有一事如鲠在喉,想要出力但奈何对方威势过高,弃之不管却又觉有愧,你说我该怎么办?” 关老头拿起书:“这事不应问我,”书籍卷成卷,在谷雨胸口处戳了戳:“问它。”谷雨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心口。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五十章 踪迹 清晨明媚的阳光照进了金台坊,李家的门口却出现了一名不速之客。谷雨看着大门上的封条,片刻后他好像下了决定,将封条一把撕了下来,迈步走入了院子。院中似乎还保持着那天他离开时的样子,但他知道一切都变了,老的锒铛入狱,小的生死不明。屋内顾力夫的尸体已经被官府拉回府衙,通知其亲人认领。 但地上斑驳的血迹仍历历在目,谷雨在屋内走动着、思索着,那日来去匆忙没来得及细看,今日看下来只觉得这间宅子说不上大,但陈设与用具却不算廉价,房中随处可见小孩的玩具、衣裳,面料精良,想来都是李福用唐海秋的赏金置办的。 李福曾说他父女二人被匪徒劫持,出了坊门便被带上了马车,从此便失去了方向。 到底在哪里呢?谷雨挠了挠头,看来还是要从香味下手。 院外脚步声响起,谷雨一惊急忙从屋中窜了出去,只见一名年老的老妪正攀在门边一脸狐疑地向里探视,看见谷雨出现老妪表情一变,转身就走。谷雨急步追了上去,那老妪跑了几步,胳膊忽然一紧,被人抓在手中。 谷雨一脸戒备地看着她:“你是什么人?” 那老妪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迭地磕头:“大人饶命,老婆子多管闲事,罪该万死。” 谷雨将她搀起来:“太婆,有话慢慢说,你究竟是谁?” 老妪见他说话和颜悦色,这才战战兢兢地起身:“回大人的话,我夫家姓钱,是李福的邻居。前日李福被人掳走,就是我报的官。适方才听到李家有动静,还以为他回来了呢。” 谷雨疑道:“报官?” 钱婶道:“对啊,顺天府衙有位姓李的捕头接待的我。”当下将她目睹李福父女被三名匪徒掳走,她去顺天府报官恰好遇到李征,李征答应她寻人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谷雨心中凛然,对于李征与董心五别苗头的事情他也听过一些流言蜚语,想不到这厮为了独自出风头,竟将这么重要的消息隐瞒不报。 钱婶说完,一脸希冀地看着谷雨:“不知官府可将季安寻到了?” 谷雨摇了摇头,安慰道:“你莫要着急,我定会将季安找到的。” 他辞别了钱婶,将目前掌握的线索在脑海中细细过了一遍,最终无奈地发现仅有一条线索可以追踪。那日李福曾说他被押解到一处民宅,在民宅可以闻到浓烈香气,怀疑附近可能有香料铺子。京城中的大小商铺在府衙皆有备案,谷雨跟治中说明来意,对方爽快地将厚厚一摞材料给到谷雨,他迅速分拣,将跟香料相关的营业场所筛选而出,为了以防万一便连脂粉铺子也一并抽了出来,记下了位置这才离开。 迎面正好碰上吴海潮,吴海潮见到他,哎哟一声迎上前:“我的活祖宗,您这是跑哪儿去了,师傅找你半天了。” 谷雨疑道:“怎么了,有事?” 吴海潮道:“没事就不来点卯了吗?” 谷雨道:“那你就说我昨日饮酒过量头疼发作,代我请假一日。”拍拍吴海潮的肩膀绕了过去,吴海潮跺跺脚:“哎,我说错了,师傅找你有事,不对,是咱们都有事,哎哎...”谷雨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早已去远了。 陈记香料铺采取的是前店后厂的经营方式,店后的作坊中工人在热气腾腾的炒锅前忙得热火朝天,香气在蒸汽的作用下弥漫开来,空气中香气扑鼻。谷雨已绕着陈记香料铺走了数圈,前台的伙计狐疑地看着他的身影在店门前一次又一次一闪而过,伙计揉揉眼睛,咒骂道:“见鬼了。” 这是谷雨标定的第三家,在他兜兜转转的这段时间,已将店铺周围的民宅摸了个遍,并未发现有任何可疑之处。 他有些气馁,但想到那个孩子却又不敢泄气,也许是出于愧疚,也许仅仅是不甘心,但他的内心告诉他无论是哪种想法都要找下去,他挠挠头向着下一家找去。八家香料店铺,三家脂粉作坊...... 中午时分,他垂头丧气地从咸宜坊走出,最后一家店铺也一无所获,顶着宿醉奔波一上午,对于体力消耗极大。眼见前方一家面店,他走入店家要了一碗阳春面,见店中拥挤,索性端起碗站在门口阴凉处狼吞虎咽起来。 此时太阳高悬天气炎热,街上的行人三三两两,谷雨一边吃着面,一边扫视着每一个从身边经过的行人。一碗面三口两口吃完,正要将空碗还给店家时,忽然脚步停下了,他的目光看向远处的天空,只见一缕缕青烟在蓝色的天幕下看得分明,那是都城隍庙的香火。 谷雨定定地看了半晌,忽然一个念头冲入脑海,激得他猛地打了个冷战,是寺庙的香火!他忽然撒腿向都城隍庙跑去,店家冲出来:“碗!还我碗!” 都城隍庙在金城坊以南,修得结构独具,宏伟高大,高大的牌坊五彩闪耀,富丽堂皇,正中高悬“都城隍府”匾额。谷雨气喘吁吁地站在山门下,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大殿前那鼎巨大的香炉中给城隍爷敬献的香火缭绕,缕缕青烟扶摇直上。 都城隍庙北毗金城坊,南邻阜财坊,背面是城墙,两坊将寺庙合围在其中。谷雨伸出舌头在手背上舔了一下,然后将手背举过头顶,他在感受风向,风速细微,待了片刻放下手掌,径直向金城坊走去,他机警的目光扫视着左右两侧的房屋,前方巷子口忽然走出几人,身上穿的竟然是公服。 捕快!谷雨心中一惊,眼见旁边便是一家布店,一个箭步迈入店内迅速将自己的身体隐藏在门板之后,伙计狐疑地上前:“客官......” 谷雨立指放在唇边示意其噤声,另一只手将腰牌掏出在他眼前晃了晃,伙计登时如锯了嘴的葫芦将嘴边的话通通咽了下去。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五十一章 猝不及防 捕快的声音由远及近:“坊正,你这话是真是假,可别把我们兄弟骗来,白跑这一趟。” 一个苍老的声音急忙辩解道:“官爷,你便是借老朽十个胆子,我也不敢骗您列位哪。前日官府来坊里稽查唐海秋,您几位特意嘱托过同时协查那三名绑匪,画像都是给我看过的。坊里自查自清,坊北的王小五隔壁住了三人,符合绑匪特征,老朽这才敢通知您的。” 边说边经过布店向前匆匆而去,谷雨从店里走出来远远缀着。刚才擦肩而过的功夫,他已认出了那几名捕快的身份,为首的正是李征的手下柴平。结合早上从钱婶嘴里听到的消息,不难想象到李征的用意。 他既然隐瞒下这么重要的信息,自然想要独自擒到贼人从案子的成果中分走一杯羹,试想连董心五都找不到的关键证人都被他找到,既削了董的面子又能在万府尹前邀功,这种好事他自然不会落下,因此命令被掉入花蝴蝶案中的自己人暗中查找三人。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全民搜查的结果并没有将唐海秋找到,反而却将这三人的行踪查了出来。 谷雨尾随着几人走到狭窄的胡同中,坊正畏缩着不敢上前,只伸手指了指前方一处紧闭的院门:“就是这里。” 柴平挥手将坊正支走,坊正忙不迭地退开,缩在墙角只探出半个身子窥视。一名捕快左右看了看,向柴平道:“头儿,既然唐海平都被那姓董的抓住了,咱们这样做还有意义吗?” 柴平一瞪眼:“好歹是条人命,岂能见死不救?再说了,搂草打兔子,救不下来是她命不好,救得下来也算立了一功。” 捕快点点头:“听柴头儿的。” 柴平道:“废话少说,叫门去。” 捕快上前,拳头在门板敲得砰砰直响。少倾门内传来男子洪亮的声音:“谁啊?” 捕快答道:“开门,官府的!” 吱呀门一声被打开,一个皮肤黝黑的男子探出头来,上下打量着捕快:“官爷,有何贵干?” 捕快仰头看着比他高出一头的男子:“贵干你娘,有人举报你绑架幼女,将门打开!” 男子一脸紧张:“官爷,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小人老实本分,可不干那掉脑袋的营生。”将门打开,让到一边:“不信官爷自己看。” 捕快哼了一声走了进来,柴平与另一人跟在身后,拇指抵着钢刀的绷簧,随时准备出鞘。男子将门掩好快步跟了上来,小意地跟在捕快身后解释道:“这房子就我一人住着,平常靠给大户打短工过活,官爷究竟是听信了谁的鬼话?” 随着说话四人已迅速走进屋中,空气中弥漫的汗臭、简单粗糙的摆设、凌乱悬挂的衣物,一股单身男子的气息铺面而来,两名捕快分散开来巡查,柴平则机警地看着对面的男子,那男子搓着手,向柴平露出讨好的笑容,但却不见有丝毫恐惧:“你叫什么?” 男子道:“俺大名石文斌,你叫俺小石便成。” 捕快屋里屋外巡查了一圈一无所获,在柴平耳边低声说了。柴平的心里升起一丝怀疑:莫非那坊正骗人不成? 石文斌双手一拍:“您看,小的的确是清白的。” 柴平顿时泄了气,哥儿仨在这大太阳地下白跑了一趟出了一身透汗不说,关键什么成果都没有,心中只把那坊正骂了千遍。先前那名捕快也一屁股坐在椅中,招呼石文斌:“没看见我们这一头汗吗,也不知道给倒碗水,真是不长眼色。” 石文斌哎哎答应两声,翻出几个水杯又从桌下拿出水壶,只是水壶中的热水本已不多,倒了两杯便见了底。石文斌抱歉地道:“不知道几位官爷要来,您且候着我再烧壶水。” 柴平已拿起杯子走向院中,灶房旁有一口水缸,水缸之上有一木盖用于防尘。柴平道:“大热天的不如这凉水喝得痛快。” 石文斌脸色一变,尾随在柴平身后:“水缸之中都是生水,喝了会闹肚子的。” 柴平满不在乎地道:“无妨,我这肠胃硬得很。”伸手便要去接木盖,石文斌眼见已阻止不得,目光中杀气迸现,忽然出拳在柴平的腰眼间狠命地敲了一记。柴平啊地一声惨叫向前扑出。屋内两名捕快正吸溜吸溜地喝着热水,眼见院中异变突起,将手中的杯子掷向石文斌。 石文斌偏头躲开,自腰间摸出一把攮子。这是一种刀身狭窄的短刀,身长七寸、两面有刃,适合随身携带。两名捕快见状也不敢怠慢,抠绷簧仓啷啷钢刀出鞘,杀向石文斌,转瞬间两方便战在一处。 石文斌的打法非常凶狠,与捕快手中的长刀交战也丝毫不落下风,甫一交手便将两人逼得节节败退,他手下攻势不减,出手都是要命的招数。两名捕快吓得面色惨白,进攻节奏被彻底打乱,石文斌趁乱削中一人的大腿,那人啊地一声惨叫跌落在地,石文斌又是一刀递出直取那人的咽喉。 柴平自后掩上,一刀捅在石文斌后背,石文斌闷哼一声摔倒在地! 柴平将受伤的捕快自地上拉起,从房中捡了一件干净衣裳撕成绺,快速地进行了包扎,那捕快疼得浑身打哆嗦,待柴平完成包扎后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柴平道:“还挺得住吗?” 捕快知道柴平的用意,也不敢说个不字,犹豫着点了点头。果然柴平指向院中的水缸:“去看看怎么回事。” 两名捕快战战兢兢地靠近水缸,柴平则走到靠近门边的位置擎刀在手,全神贯注地戒备着。未受伤的那名捕快右手擎刀左手小心翼翼地伸向木盖,只听得水缸发出哒地一声轻响,下一刻只见木盖腾空而起,从水缸之中嗖嗖跳出两道黑影,手中寒光一闪,杀向两名捕快。 啊!啊!两声惨叫,两人不及反应便被撂翻在地。柴平瞧得肝胆欲裂,大叫一声:“妈呀!”掉头就跑。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五十二章 当街行凶 那水缸之中的两人稳稳地落在地上,两人面容看都是二十余岁,一个方脸,一个马脸,和石文斌一样都有着黝黑的皮肤。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再看向柴平逃跑的方向,一人道:“决不能让他跑了。”话说得很平淡,但语气中透出的肃杀让人发寒。两人甩了甩钢刀,冲出院门向柴平追去。 院中恢复了平静,墙头人影一闪,谷雨落到了墙根,他警惕地向四周环视了一圈,在确认周围安全后才走到水缸旁将钢刀抽出,探头向里看去,却见这水缸之中哪里有半滴水,缸底处有个硕大的窟窿,一架木梯直伸向地下,原来这水缸下方竟有个地洞! 谷雨倒抽了一口凉气,他一只手攀住水缸边缘,身体挪了进去,脚底踩实木梯,一步一步走了下去。一股潮湿闷热之气迎面而来,地下土腥味浓重,他担心两名匪徒去而复返,也不敢耽搁,一口气下到地底,双脚落在松软的地面上。此时的光线已渐渐幽暗,前方黑洞洞的瞧不真着,他从怀中摸出火折子引燃,这才发现地洞低矮狭窄,他只能弓着腰向前摸索。 往里走了大概十余步,忽然前方传来哗啦一声轻响,谷雨吓得一激灵,将背部紧贴在墙边,轻响过后前方又没了声息,他不敢再等,硬着头皮又走了几步,视野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他不由地加快了脚步,光线打在那个身影上渐渐变得清晰,此时已走到地洞尽头,靠墙坐着一个小女娃。 看到谷雨出现,女娃畏缩地向墙角缩了缩,谷雨将火折子举到她面前,用尽可能温柔的语调道:“娃娃,你可是叫季安?” 女娃一愣,点了点头。谷雨见这孩子蓬头垢面满身泥垢,双手手脚被粗大的麻绳捆着,不禁气得火冒三丈。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你爹是不是叫李福?我是顺天府的捕快,你爹让我救你来了。” 听到李福的名字,季安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松动,但仍保持着戒备。谷雨心中焦急万分,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堆出僵硬的笑,用刀刃将她手脚上的麻绳挑开,季安活动活动手脚站起身来,谷雨转头向来时的路走去,季安跟在他的身后,两人爬上木梯翻出水缸,谷雨将她小小的身子举到墙头,随后跳了上来。 柴平跌跌撞撞地跑出胡同,那坊正早跑得不知所踪,他冲上街面,街上的行人吓了一跳,见他身着公服却满身的血迹,不由吓得连连后退。柴平却不由地松了口气,回头看去只见两人手拖钢刀气势汹汹地杀来,只吓得他三魂丢了七魄,哎哟一声拔腿便跑。那两人风行电掣地追到切近,举刀便砍。行人见其当街行凶,连忙四散奔逃。 柴平听得后方脚步声临近,一股强烈的尿意涌来,忽觉后背被猛地一撞,锥心的疼痛随之而来。他向前扑出,手中的钢刀脱手而飞。他忍着剧痛勉强翻过身来,身后的方脸汉子已追了上来,手起刀落将其首级砍下。行人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哭爹喊娘地发足狂奔。 方脸汉子在靴底将钢刀上的血抹了抹:“事情闹大了,带上那孩子尽快撤离。” 两人迅速回到院中,只见院中两具捕快的尸体,屋中那人却未死透,倚在门板上喘着粗气。马脸汉子翻身下了水缸,方脸汉子则走到他面前,只见他手捂腹部,鲜血汩汩而出,脏器从指缝中透出,见到同伴回来勉强笑了笑:“哥哥怕是不成了,剩下的事交给你们了。” 方脸汉子眼中噙着泪,紧紧握住他的手,濒死之际他看着院中的尸首,眼中竟有几分愧疚:“终究还是杀人了。看来想要做成事决不能手软。”慢慢闭上眼睛停止了呼吸。 马脸汉子从水缸中爬出,一脸的惊恐凑近方脸汉子,将手中截断的麻绳举到面前:“那女娃娃不见了!老赵...他...” 方脸汉子变了脸色,将马脸汉子拉起来:“老赵已经去了,咱们也速速撤离。” 顺天府衙中快壮皂三班衙役足有百人齐齐站在堂下,万自约表情严肃地居中而站,身边是五城兵马司的刘永吉和程介。万自约看着堂下一双双眼睛,痰嗽一声缓缓开口:“接圣谕,陛下将于本月十五香山赏红叶,距今满打满算也不过是几天光景。陛下每年游香山都是咱们顺天府衙承担的外围警戒,但今年会有所不同,陛下将对援朝战场上的将士进行封赏,届时不仅有大内、部堂高官,还有边关将士都会上山,人员多成分复杂,因此今年顺天府会与五城兵马司联合协防,城内治安要保障,香山的外围警戒也要保障,这段时间不再安排休假,全力投入,知道了吗?” 董心五和李征站在堂下正中,闻言拱手答道:“谨遵圣谕。” 身后的快壮皂三班齐齐应道:“谨遵圣谕。” 刘永吉作为五城兵马司的代表,全权负责与顺天府的勾连,会后与万自约和程介商讨具体协防事宜。董心五将方伟叫到近前:“你媳妇儿的身体怎么样了?” 方伟担心方氏再次复发,这两日都是一直等到方氏睡下很久才敢合眼,是以气色有些虚浮:“在慢慢恢复,但这次惊吓过度,身体劳累,我担心会再次复发。” 董心五从怀中掏出准备好的荷包拍在方伟手中,方伟解开一看却是几两散碎银子,他连忙还回去:“师傅,我不是这个意思......” 董心五一瞪眼:“这是给我徒弟媳妇儿的,不是给你的。”方伟讪讪地笑了笑将荷包揣了起来,董心五又道:“这几日你准时来应卯,得空了便回家看看。陛下的身边有锦衣卫和大内高手护持,外有禁军防护,咱们不过是最外层的警戒,你又有特殊原因,程推官会理解的。” 方伟点了点头:“我们小两口尽量克服。” 董心五在他肩膀用力捏了捏:“去吧。”抬头看见吴海潮低着头从远处走来,嘴里嘟囔着什么:“老六,给我过来!”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五十三章 安顿 吴海潮抬头见是董心五,连忙小跑着来到他的身边,董心五道:“谷雨呢?今日全员出席,唯独少他一人,就他面子大?” 吴海潮咧咧嘴:“师傅,我又不是他的裤腰带,他走哪儿我随哪儿。” 董心五歪头看着吴海潮,吴海潮还是气鼓鼓的,董心五笑了笑:“你跟他闹别扭了?” 吴海潮气道:“早上我在府中见过他了,本来想告知今日集结开会的事,结果这厮理也不理我,自顾自地走了。” 董心五皱起眉:“他没说什么?” 吴海潮摇摇头:“啥也没说。” 董心五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这辈子看走眼的事情不多,这个小徒弟算其中一项,表面上老实木讷,但心中千般心思,最让他头疼的是这人还是个讷于言敏于行的。如今他不告而别,老头儿心里可就犯了嘀咕。想了又想,都不知道谷雨能去做什么,看着吴海潮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你不管用什么手段,无论如何把他找回来。” “啊?”吴海潮登时傻了眼。 同福客栈二楼,谷雨从窗边望向街面,确认无人跟踪这才将窗户关上。转身看着季安,季安不知所措地蜷缩在椅中,两眼咕噜噜地乱转。谷雨打好清水端到季安面前,季安胖乎乎的小手在水盆中扑腾两下,在脸上抹了一把,谷雨静静地看着她笨拙的动作,等季安抬起头,他从旁取过手巾交与她,季安在脸上胡乱擦了擦递还给谷雨。 谷雨搬了把凳子坐在她对面,一大一小在昏暗的房中定定地注视着对方,季安的脸上还有泥垢,但好歹把真实的五官露了出来,她生得五官清秀,肌肤圆润娇嫩,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不安又好奇地打量着谷雨。谷雨憋了半天,才道:“你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吗?” 季安奶声奶气地道:“你明明知道,为何还要问我?” 谷雨叹了口气,李福作为唐海秋的帮凶,却又将其子偷偷藏下领养到大,其心思实在难以理解。但眼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我现在要去见你父亲,你有什么证物可以证明自己的身份?” 这句话季安可就不理解了,定定地看着谷雨不知该如何回复,谷雨有些泄气,他重新组织语言:“你身上可带着什么东西,是你父亲送你的?” 季安想了想从袖子撸起,露出藕节般的手臂,手腕间的手链被她取下递给谷雨,谷雨拿在手中,这条手链以红绳编就,中心是把小巧的长命锁。他将手链揣在怀中站起身,季安道:“你该不会不还我了吧?” 谷雨表情有些无奈:“不会,我保证物归原主。”他将匕首藏进靴底,又取过钢刀:“你在这里候着,除了我任何人敲门也不准开,明白吗?” 季安露出紧张的神情,两只小手紧紧地攥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谷雨逐渐失去耐性,他本身岁数不大,实在不知道与这种小不点如何沟通。他走到门口再次叮嘱道:“除了我,不准给任何人开门。” 他走出同福客栈,走了三条长街便来到了西江米巷,此地地处大明门附近,六部皆在此办公,往来人员络绎不绝热闹非凡,但唯独西江米巷中门可罗雀,盖因这里仅有一个衙门:锦衣卫都指挥使司。 巷中除了几名军卒来往巡逻外,几乎不见行人。即便有两三名行人也不过形色匆匆,迅速从门前经过,避之如蛇蝎。 谷雨花了小半个时辰围着锦衣卫高大的外墙转了一圈,不仅找不到可以潜入的入口,更别提连诏狱在哪个方向都无从得知,心中有些沮丧。他转回到西江米巷,见巷口有一片商铺,幌子高悬,大多做的是吃食生意,一家面店中多了几名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他心中一动走进那家面店,挑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几名锦衣卫正兴高采烈的交谈着,见他进来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停下了交谈,低下头将面几口吃完会了账走出面店,走向了西江米巷。 谷雨要了碗面边吃边琢磨,忽然胳膊一紧已被人攥住,把他吓得一激灵,定睛一看却是吴海潮,他皱紧眉头:“你干什么?” 吴海潮脸色铁青:“跟我来。”不容分说拉起谷雨就走,谷雨随着他起身,任由他拖着走了盏茶功夫,两人钻入了一条巷子中。吴海潮这才将手撒开,转回身面向谷雨:“你是不是想死?” 谷雨苦笑道:“还没好好感受人世间,怎敢轻言往生。” 吴海潮太阳穴的青筋绷起,咬牙切齿地道:“那你为何要跟锦衣卫这帮天煞的过不去?”董心五让他找回谷雨,他去了谷雨家没有找到人,搓着牙花子想了半天,忽然想到谷雨一直对锦衣卫强行带走唐海秋与李福耿耿于怀,他已没有别的地方可去,索性来西江米巷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让他逮到了,想到他接下来可能要做的事更是又惊又怒。 谷雨看着气得发抖的吴海潮,也沉下脸认真地看着吴海潮:“我心中有个疑虑,那日锦衣卫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为何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唐海秋说出真相的时刻出现?如果他们确实通过正规程序拘拿犯人为何不向官府明言,反而用一个似是而非的理由?现在有个无辜的女娃娃刚刚被我从匪徒手中救下,她爹却不知为何被关入诏狱,这娃娃难道就此失去父亲,成为一名孤儿?” 吴海潮瞠目结舌地看着谷雨,他哪里知道如何回答,耍无赖道:“其他人的我管不着,我就知道你不能出事,锦衣卫的事儿你也敢碰,一个不小心便连自己都要折进去了。”说到最后声音颤抖,他一把拉住谷雨的胳膊:“这些事不是咱们小老百姓强出头就可以解决的,咱们回去吧,啊?” 谷雨真切地感受到对方的担忧,他反手握住吴海潮,坚定地道:“我只求一件事,让我见到唐海秋当面确认,若他说此事了了,我便罢手,否则我不会死心的。” 吴海潮甩开他的手,暴跳如雷:“去你ma的!这锦衣卫衙署岂是你说闯就能闯的,多少部堂高官都是横着进去躺着出来,你一个小小捕快凭什么可以来去自如?”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五十四章 龙潭虎穴 谷雨忽然笑了笑:“我刚才吃面的时候想到一招,六哥给参详参详。”附耳在吴海潮耳边低语了几句,吴海潮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你这是痴人说梦,我不同意。” 谷雨执拗地看着他,吴海潮换了种语气:“谷爷,算我求你,这事咱不掺和了,跟我回去,以后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成不成?” 谷雨的目光中透出一丝狡黠:“这事必须办,你若是不从,若我失手被擒就把你招出来。” 吴海潮傻了眼:“招......招什么?” 谷雨一摊手:“受你教唆夜闯诏狱,不知六哥能不能扛得住锦衣卫的酷刑?” “你他娘的...”吴海潮吓坏了,一把抱住谷雨的胳膊:“有话咱好好说,小弟身体羸弱,可经不得吓。” 谷雨甩脱他的手向巷子外走去,吴海潮脸色一阵白一阵青,小跑着追了上去:“谷爷,谷爷,再商量商量...” 华灯初上,下值的锦衣卫逐渐多了起来,从西江米巷走出,巷口的那一片吃食店陆陆续续涌进了一波又一波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店老板显然与这批人混得熟了,对各人的口味了如指掌,不等吩咐便纷纷置办起来,不消片刻便将酒菜上齐,一时间这条街变得热闹非凡。 陈记酒家便是其中极受欢迎的一家,不大的店面中一共有四五张桌子,瞬间已被锦衣卫占满了。陈老板是个中年人,手脚麻利地张罗着,店内的伙计穿梭忙碌着传菜上酒。这个时间还在外留恋的多半都是年轻的大小伙子,吆五喝六地喝得不亦乐乎。 酒家外对面的巷子里,谷雨躲在阴影之中观察着,目光透过门窗扫视着每个人的身型、状态,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一个瘦削的年轻人身上,那人看起来年岁不大,脸上还带着稚气。随着同桌的几名同僚喝了几杯,脸色变得酡红,露出憨憨的笑容,他的话很少,大半时候都是听别人讲。 街上的热闹远远传来,让漆黑的巷子中显得格外宁静,谷雨活动着酸麻的手脚,沉下心来默默地等待着。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那一桌的酒局进入了尾声,几名锦衣卫站起身来会了账,挥手作别各奔东西。谷雨从巷子中走出,远远地跟在那名年轻人身后。前者喝得明显多了,走路跌跌撞撞,但他一身飞鱼服恫吓力十足,行人纷纷向两侧走避。 谷雨不疾不徐地跟着,随着他走入了河槽西坊,年轻人走进胡同深处,从腰间掏出钥匙开门走了进去。家中老母听得门响,走到院中,年轻人向妇人嘿嘿傻笑两声,表情有些羞赧。妇人摇了摇头:“和同僚打好关系固然是好,但也要注意分寸,饮酒动辄过度只会让对方轻贱于你。” 年轻人打了个酒嗝,低下头:“知道了,娘。” 妇人将他拖到水盆前服侍他洗漱后,推到房中将外衣宽下,年轻人头一挨着枕头便打起了呼噜。妇人将一杯水放到他枕边,随后关上房门回自己房间歇息去了。 家中恢复了宁静,低矮的墙头上谷雨忽地窜了出来,如狸猫般悄悄落在地上。他悄悄贴近门口,倾听着屋内传来的动静,尔后用肩抵着门板轻轻地推动,随着轻微的响动房门打开一条缝,谷雨呲溜钻了进去,反手将门关上,妇人房中忽然有了动静,谷雨吓得头皮发麻,右手扶着门框,一旦被发现只能尽快逃跑。 等了片刻不见有其他动静,谷雨松了口气,趁这会儿功夫他的眼睛也逐渐适应了黑暗,房子是典型的堂屋加东西两间卧房的结构,屋内陈列井井有条,方才他在墙头已看得分明,因此不假思索地走向北屋,轻轻推开房门。只见那年轻人睡得黑天暗地,呼噜震天。 床尾的衣架上挂着那件飞鱼服,谷雨悄悄走过去将飞鱼服抄在手中,上下摸了摸从内衬中取出一块沉甸甸的腰牌。他心中一喜,悄悄退出房间。只见昏暗的堂屋中站着那名妇人,两厢一会面登时傻了眼,片刻后妇人一声尖叫,谷雨猛地窜到门边,大力将门拉开夺路而逃。 那妇人见贼人逃脱,急匆匆走到北屋,见床上的儿子恍若未觉,依旧做着春秋大梦。心中一阵气苦,甩手在他脸上拍了响亮的一记。年轻人腾地窜起,醉眼朦胧但表情紧张:“敌袭!敌袭!”待看清床下之人是老母时不禁傻了眼。 妇人无奈地看着儿子,是那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孙天材,你家招了贼,快看看有什么遗失了?” 孙天材将油灯点起,只见衣架上放置的飞鱼服此时已空空如,登时愣在当场。 漆黑的巷子里谷雨停了下来,心脏噗通噗通跳个不停,他喘了口粗气迅速将飞鱼服套在身上,将那块腰牌在手中垫了垫掖在怀里走出巷子,这一番折腾下来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了,但既然横下心去做也没有什么犹豫的,他一口气跑回西江米巷,将衣襟整理了一番走了进去。 夜晚时分仍有巡逻的军卒,见谷雨身着飞鱼服也没上前盘查,一口气走到署衙门前,只见石阶两侧各有一只抱玉狮子,石阶之上便是锦衣卫指挥使司的正门。此时角门开放,仍有公人进出,军卒分站两侧排查身份。谷雨稳定下情绪,将腰牌递给军卒,军卒抬头看了看他:“这么晚了,怎得又回来了?”提鼻子闻了闻:“你饮酒了?” 谷雨心中一紧,旋即做出不耐烦的表情:“可说呢,我这吃着饭,周千户非要我提审犯人,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军卒上下将他打量了几眼,将腰牌递还给他:“快去吧,别误了正事。” 谷雨将腰牌收在怀里通过角门进了衙署,此番真可谓进了龙潭虎穴,一步也不敢掉以轻心。衙署之中既有平坦大道,又有曲径小路,苍松翠柏交相辉映,行走其中丝毫感受不到那传说中可怖的煞气。大道之上不时有锦衣卫迎面而过,他担心漏了怯,斜插而出走上了一条小路,虽然已是傍晚,但衙署之中亮灯的房间仍有许多,他走了一段毫不意外地迷了路,正在焦急之时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饭菜香味,循着香味找去,只见一所宽阔的灶房出现在眼前。 十余名伙夫仍在热火朝天的忙碌着,灶台之上火焰烈烈油烟翻滚,让谷雨倍感亲切,暗道:这与顺天府衙差不多嘛。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五十五章 诏狱 谷雨施施然走进灶房,临门的一名伙夫见到他不觉一愣:“大人,您这是?” 谷雨紧皱双眉:“今天怎么做的这么慢,周百户饿极了,差我来看看什么情况?” 伙夫哪晓得是哪个周千户,见谷雨不耐烦的样子也不敢多问,陪着笑脸道:“大人你看,咱们各灶火力全开,可没敢有半分偷懒,要不这样,肉包子刚蒸出来,正热乎着。”他指着身后的几个大笼屉:“我先给大人装两个充充饥。” 谷雨鼻子里嗯了一声,伙夫小跑着取出食盒,揭开笼屉,热气随即喷涌而出。谷雨咽了口唾沫,下午起他便躲在巷子里盯梢,也没来得及吃饭。伙夫动静麻利地装了满满一食盒的肉包子,递给谷雨:“大人,您先吃着,一会等饭菜准备得了,再给各房送过去。” 谷雨提起食盒转身便走,伙夫松了口气,转身吆喝道:“弟兄们加把劲,别让大人饿着了。” 谷雨走出灶房,迎面走来两名锦衣卫,高出谷雨一头有余,锦衣卫选拔以体貌雄伟为标准,所以衙署之内随处可见身强体健之辈,谷雨走在其中当真有些鸡立鹤群的感觉。两人低声交谈着什么,谷雨走到两人面前拱拱手:“两位哥哥当面,我是高天材,有事相询不知方不方便?” 两人一愣,礼貌地拱了拱手,谷雨将食盒在两人面前晃了晃,挠挠脑袋:“周百户吩咐我帮他取些吃食送去诏狱,可我刚来没几天,灶房出来便迷了路,二位可知道诏狱怎么走?” 两人上下打量着谷雨,一瞬间谷雨像被鹰隼盯上的猎物,他强迫自己正视对方锐利的眼神。片刻后一人手指东南的方向:“东南角,中途不要拐弯。见一处开拓地,穿过广场便是了。” 谷雨忙道:“多谢哥哥。”生怕多待下去便会露出破绽,道谢后绕过两人向前走去。 “你说的是哪位周百户?”身后一人忽道。 谷雨转过身:“周青柏。”那人哦了一声,扬扬手:“去吧。” 谷雨暗中吐出一口浊气,沿着他手指的方向走去。沿途之上但见房屋鳞次栉比,与顺天府衙不同的是这个点仍有不少房屋中灯火通明,窗户上的人影晃动,屋内传来谈话声。时不时便有三两锦衣卫与谷雨擦肩而过,见到他手中的食盒都自觉地让出道路,这份亲切打消了他原本的顾忌,他已经觉得自己能坦然地面对真正的锦衣卫了。 走了不知多久,只见前方豁然开朗,远处出现了一座高大的建筑,通体黑灰的石墙在幽暗的黑夜中散发着阴冷的气息。诏狱前有个小广场,广场中矗立着几根粗粗的石柱。一阵阴风自背后吹来,让谷雨头皮发麻出了一层冷汗。他将食盒藏在了树影之中,稳定了一下情绪,穿过广场迈上了宽阔的石阶。 诏狱的狱门前站定有六名身着飞鱼服的军卒在石阶之上逡巡,见谷雨到来迎上前:“请出示腰牌。” 谷雨从怀中拿出腰牌递了过去,军卒接过来低头看着,抬头又瞅瞅谷雨的脸:“兄弟面生啊。” 谷雨点点头,挤出一丝微笑:“刚来半个月。” 军卒还以微笑:“哦,生瓜dan子。这么晚来此作甚?” 谷雨道:“周青柏大人对于案情尚有疑问,命我提审唐海秋和李福二人。” 军卒一脸为难:“兄弟,不是我为难你。所里有规定人犯审讯需在诏狱中进行,若是将人犯带出提审,得有沈大人签发的提笺。” 谷雨心中咯噔一声,脑子飞快运转:“周百户也知道这个理儿,但他现在忙得分身乏术,不然也不会差我这个生瓜dan子前来提人。毕竟是几十人的性命,耽误一刻可就全搭进去了。等这事办完我会尽快将提笺补办出来,绝对不让老哥为难。” 军卒听得脸色一凛:“跟我来吧。”北司中处理的案子离奇诡谲的多了去了,又因为涉案规模大,波及范围广,通常采取专人专案的方式,因此信息不会共享。谷雨这么一说,军卒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 诏狱厚重的大门轰隆隆开启,谷雨跟着两名军卒走入诏狱之中,一股潮湿闷热的气息伴随着阵阵恶臭迎面向谷雨扑了过来。但见狱禁森严,水火不入,疫疠之气,充斥囹圄。墙壁上悬挂着火把,只是火光微弱随风摇曳,三人投射在墙上的影子随之摇摆,瞧来甚是诡异。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惨叫声、哭喊声清晰地传入谷雨的耳中,让谷雨忽然想起这里正是京城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阎罗殿,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来到了京城首恶之地的腹心。 军头手拿火把当先开路,走的却是向下的路。原来诏狱的牢房多半修在地下,这里的环境更加恶劣,老鼠蟑螂横行,血腥气浓烈。脚下是湿漉漉的,不知是积水或是别的一些什么。他按下心中的腻歪,随着军卒穿行在两侧牢房的甬道之中,借着火光透过粗大的木栅栏的间隙,他可以看到身着褴褛囚服,蓬头垢面的犯人或坐或躺,或面朝墙壁将后背对着木栅栏的。 听到动静犯人抬起头,三人在一双双眼睛的注视下走到牢房深处,牢头停下脚步将火把举起:“唐海秋、李福,上前来!” 谷雨双手悄悄攥紧,半是期待半是忐忑地看着牢内的两人从草垛上爬起身,相互搀扶着凑到门前,只见这两人囚服之上挂着斑斑血迹,短短几日已变得形容枯槁,唐海秋昔日那清朗俊逸的脸上多了几条深深的鞭痕,再也不复往日风采。军头边将牢门打开边道:“你二人跟着高小旗走,周百户有急事提审。” 两人这才抬头看向高小旗,火光之下谷雨一脸凝重地回视着两人,待看清谷雨的面容李福一愣,脱口而出:“你...?” “咳咳,谨遵大人吩咐。”唐海秋反应极快,假意咳嗽阻止了李福。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五十六章 逃脱 两人的手脚皆佩戴着沉重的手铐和脚镣,由纯铁铸造,因此重量较寻常衙门的重了好几倍。军卒将两人的手脚镣铐解下,将两人的手臂反缚在身后,用麻绳结结实实地绑了。李福不断地瞟着谷雨,谷雨怕他露出破绽,暴喝道:“看什么看,待会有你受的!”他往上撸了撸袖子,将腕间季安的手链露了出来。 李福身子一颤,低下了头。军头看了眼谷雨,笑了笑:“有样儿了。” 锦衣卫指挥使司的正门,一名身着内衣的男子跑了过来,角门前值守的军卒皱了皱眉,钢刀出鞘指向来人,厉声道:“衙署重地,不得冲撞!” 那男子奔得太急,脚下虚浮,一个趔趄摔倒在军卒面前,军卒懵了:“什么情况?”提刀上前,男子抬起头,一脸的焦灼之色:“我是小旗官高天材,今晚家中招贼,将我飞鱼服和腰牌偷了去,我怕有歹人别有企图,特来通传。” 军卒皱起眉头:“你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 高天材哭丧着脸:“我的腰牌被贼人偷了,我的上官叫做黄光远,这个这个......”说到一半才醒起上司早就回家了,当下也不能为其作证,只把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两名锦衣卫正巧从角门中走出,似乎刚刚下值准备回家,其中一人听到高天材的名字不由地停下了脚步,另一人疑道:“怎么了?” 那人歪头看着高天材,见其神色不似作伪,想了想向他走来:“你叫高天材?”二人正是先前谷雨在灶房前偶遇的那两名锦衣卫。 高天材抬起头,见军卒身旁多了两人,其中一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点了点头,那人又道:“你的上官是不是周青柏?” 高天材的眼神中充满了疑惑,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我的上官叫做黄光远。” 那人脸色变得铁青,猛地直起身:“坏了!”他看向军卒,军卒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迷茫地看着他:“速速通知各所,家中进了贼,化名高天材,意图不显,速速将其缉拿归案!” 军卒的脸色也变了,这事要是追究下来,他也难辞其咎,撒腿便往衙署内跑去。 “慢着!”军卒停下脚步,那人想了想:“既然他提到周青柏,两人想必有些渊源,先通知他。” 诏狱门前,谷雨向军头拱手道:“这情分我记下了,改日请哥哥吃酒。” 军头回礼:“无妨,救人要紧。”谷雨一愣,但他随即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军头不放心地道:“这事办完了,赶紧去找沈大人批条zi,别让兄弟为难。” 谷雨觉得有些抱歉,咬着牙点了点头,军头上下看看他:“你一个人能行吗,我派两人护送你过去吧。” 谷雨赶紧道:“不敢劳烦哥哥,这两人吃了不少苦头身体虚弱,况且这又是咱们的地盘,谅他们也玩不出什么花活。”怕军头再继续纠缠下去,忙不迭地拱手作别,将两人押解着走下台阶。 军头看着三人匆匆远去的背影,心中总觉得有些古怪,却有说不清哪里出了问题。身边的军卒问道:“头儿,看什么呢?” 军头摇了摇头,正想说些什么,只见远处忽然燃起灯秋火把,他心中一惊:“怎么回事?” 过不多久,一队人马奔跑着前来,为首的那名军官他认识,正是锦衣卫百户周青柏,军头赶忙迎上前,周青柏脸色铁青,劈头盖脸便是一句:“郑头儿,有个叫高天材的兔崽子可来过你这里?” 方才他得到通知有人假冒他下属的名义混进衙署,可那下属的名字他偏偏又不认识,当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不知道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锦衣卫的地盘上撒野,更不知道对方的意图是什么,但他知道这要是出了事他浑身有嘴也说不清,是以召集缇骑在府中展开搜索。这诏狱本不是他的首要目标,只是他的值房离此不远,便想顺道问一嘴。 哪知军头听得高天材的名字脸色剧变,周青柏见他反应有异已知不妙,一个箭步窜上石阶薅住军头:“怎么回事?” 军头哭丧着脸:“方才确实有个叫高天材的年轻后生,自称是周百户的下属,来牢中是受您的吩咐将唐海秋与李福二人提出诏狱审问。” 周青柏咬着牙:“然后呢,你便将人给他了?” 军头从周青柏的反应中已察觉到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他闭起眼睛点了点头。周青柏恨声道:“废物!”他转身看向石阶下数十名属下:“他带着两名犯人跑不远,给我搜!” 转身冷冷地看了军头一眼:“要是这人跑了,你也就完了。”军头听到这里再也坚持不住,腿一软一跤丢在地上。 “这里!”谷雨一把拉住李福,三人迅速躲在一颗粗重的柏树后,一队搜索小队快步跑了过去。李福舒了口气,感激地看向谷雨。而此刻的谷雨精神紧绷,他已经意识到对方发现了自己的伎俩,衙署之中的这些搜索兵丁多半就是冲着自己三人来的。 唐海秋贴在谷雨耳边焦急地问道:“你知道怎么逃出去吗,若是被人瓮中捉鳖,受的伤可就不只身上的这些了。” 谷雨对这个人充满了反感,甚至能够抵消一部分紧张的情绪,他脑海中飞速运转,猜测着自己的方位,结合今日在衙署外围查探的结果,心中已渐渐有了方向。 “那边!”他用手指了个正西的方向。 “那是哪里?”唐海秋不死心地追问道。 谷雨冷冷地看着他:“如果你想活命的话就跟着我。”从柏树后走去,四下看了看无人注意,悄悄向西摸了过去。李福紧紧地跟随在谷雨身后,他原本只是一名奴仆,早被锦衣卫的手段吓破了胆,此时见谷雨出现,直把他当成了救命菩萨。唐海秋则无所谓地耸耸肩,边悄悄地活动着手腕边追了上去,两人腕上虽然仍绑着麻绳,实则已被谷雨用刀切开,稍稍一挣便能挣脱。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五十七章 救兵 锦衣卫的搜索范围逐渐扩大,仨人既要保持行进速度又要提防随时到来的搜索,精神时刻处在紧绷状态,兼且两人受过拷打,行走缓慢,眼见衙署之中搜捕的队伍越来越多,喊声近在咫尺,谷雨急在心上却又无可奈何。 眼见前方出现一片房舍,房舍之后便是高大的围墙,四周尚未出现搜捕的锦衣卫,谷雨指向围墙:“绕到后面......” 话音未落,其中一间房子中走出一名男子,瞧见三人急匆匆行来:“什么人?!” 三人吓得魂飞魄散,眼见男子越走越近,谷雨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兄弟,自己人。” 那男子露出狐疑的表情打量着三人:“既然是自己人,怎么走起路来鬼鬼祟祟的,连火把也不打?”右手扣在腰间,显然并没有卸下防备。 谷雨硬着头皮道:“实在有要紧事急需处理,您这不也没打吗?”正说到此,忽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叫喊声响起:“这里还没搜,张亮,你带着人进去!” 男子闻声看去,皱起眉头:“怎么回事,方才起便喧闹不断......” 身后的唐海秋一直不动声色地看着男子,见他转移了视线,忽然从谷雨身旁窜起,右手在谷雨的腰间一带,刀柄已被他抄在手中。谷雨只觉得身边一阵风似的刮过,唐海秋已迅捷地扑向男子,惊得他连忙出声制止:“不要伤人!” 男子听到动静扭头看来,眼前黑影一闪,唐海秋一刀捅在他心口窝,男子啊地一声惨叫向后跌出。唐海秋抢上前去,一刀挥出! “不要!”谷雨只瞧得心惊胆战,唐海秋已一刀切在那人的咽喉! 惊得李福哎哟一声,双手下意识地挡在眼前。唐海秋喘了两口粗气,将钢刀掷还给谷雨,谷雨看着地上的尸体,木然地接过。唐海秋又从男子的尸体旁将他的佩刀解下别在腰间,转回身瞪着谷雨:“现在不走,等着被人宰吗?” 远处的叫喊声越来越近:“哪里的动静,张亮,见到人了没有?”随之尔后的是阵阵脚步声。 谷雨咬着牙定定地看着唐海秋,他猛地一把拉住李福:“跟我走!”唐海秋冷笑连连,跟在谷雨两人的身后绕向房舍之后的围墙。 张亮是周青柏手下的小旗官,带着十几人的小队循声摸到事发现场,只见地上躺着一具尸首,胸前鲜血淋漓,业已气绝身亡。一瞬间他的眼中被怒火点燃:“不仅闯诏狱,还杀我北司兄弟,好,好得很!”从怀中掏出一枚哨子,凝气吹了一记,顿时漆黑的天空下犹如一声惊雷经过,响彻天际! 他当先带人追了过去,不远处的周青柏停下脚步望向哨声来源的方向:“张亮找到人了,追!” 谷雨三人跑出不远,便听得身后脚步声响起,李福不住地回头张望:“坏了坏了,被发现了,你们谁给我个痛快,那诏狱教人生不如死,我可不想再经历一回。” 谷雨气道:“闭上你的嘴。”眼睛一直紧盯着围墙上方,又向前跑了十余丈,只见墙头上方有一株歪脖松树。这围墙之上少有人打扫,缝隙之间生得杂草野花。这一株歪脖松树只有区区数尺,战战兢兢地生长地墙头。谷雨搓唇为哨,嘴中发出清脆的哨声。 墙外,吴海潮正蜷缩在巷中,听得墙里传出信号,他从怀中取出飞虎爪。 这玩意儿是有司配发给执法部门的特殊利器,前端是由纯钢锻造的虎爪型抓手,锋利坚固,可勾住细小的缝隙,后端连接粗长的麻绳,主要用于高崖攀登或者出入有高墙阻隔的府宅。飞虎爪并非常见设备,今日谷雨对吴海潮一顿威逼利诱,吴海潮迫于无奈将这套设备从顺天府衙领出,又额外要了一把单弩。 他迅速将飞虎爪套在弩机上,睁一目眇一目校准,抠动扳机,嘭地一声轻响,飞虎爪被弹射而出翻过墙头,麻绳在其后拖得老长。 那边厢谷雨于焦急的仰望中终于见到墙头忽然飞入一物,划了道弧线向墙下荡了回来,飞虎爪狠狠地砸在墙上。谷雨赶过去将飞虎爪拿起,猛地拉了两把麻绳,墙那头的吴海潮感受到了力度,他低声咒骂着将另一头麻绳缠在自己的腰间,也使劲拽了拽麻绳。 谷雨心中一喜,将虎头爪扣在自己腰间,转身看向唐海秋和李福:“还不快上!” 两人早已瞧得呆了,闻听此言方才如梦初醒,唐海秋一个箭步窜到近前,双手便要去抓绳子,兴奋地道:“有你的。” “李福,你先来!”谷雨退后了一步,唐海秋的笑容僵住,他讪讪地松开手。 李福哭丧着脸:“我不会。” 谷雨干脆地道:“不会也得会,生死攸关,不会就得回诏狱受刑。”这句话给了李福莫大的鞭策,他双手抓住绳子,双腿蹬在墙体上,双手交替用力,身体慢慢上升。 墙外的吴海潮明显感受到了压力,他被李福的重量拖得猛向前抢了一步,急忙将身体后仰这才止住。 李福的身体在半空中晃了晃,好容易稳定下来,不由得露出得意的笑容。唐海秋瞧得咬牙切齿:“废物,快点爬!”李福不再说话,憋着一口气向上爬去,待他爬到快接近墙头的地方已累得气喘吁吁,本打算喘口气,向下看去忽然变了脸色:“坏了,追来了!” 话音未落,一名锦衣卫忽然现出身形,高举钢刀向谷雨杀了过来! 唐海秋见识不妙,忽地一个箭步窜了起来,人在半空中拽住了绳子,谷雨色变道:“快下来!” 两个人的重量迅速传递到了墙外,一瞬间吴海潮只觉得腰间一紧,像被狂风席卷般硬生生拖到地上,他应变也快,迅速沿着拖行的方向滚动,将麻绳尽可能多地缠在身上。拖行数米后嘭地一声撞在围墙之上,只把他撞得头晕目眩,他不敢稍有迟疑,立即调转身子变成仰姿,整个背部贴地,双手死命地拉住绳子,双脚高抬蹬在墙上。麻绳发生嗡嗡之声,绷得笔直!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五十八章 逃之夭夭 唐海秋也被吓得不轻,但他并没有放弃,舌尖顶住上牙膛,双脚连蹬不消片刻已串上数尺,再往上便是李福的大屁股。气得他一拳捣了过去:“还不上去,等死吗?!” 这一拳当真用力,李福疼得哎哟一声,不顾一切地向上攀爬,一口气爬到了墙头,只见外墙墙根的阴影下,一个模糊的身影像一只仰天晒太阳的蛤蟆,姿态诡异却又十分可笑,但当他看到对方手中紧握的麻绳时再也笑不出来了,他匆忙将身体倒转过来,双腿攀住麻绳顺势下滑,手中的绳子摩擦得他双掌如起了火般炽热又生疼,落到地面时踉跄着向前抢出好几步,转过身与吴海潮一道拉住绳子。 唐海秋的动作却比他潇洒地多,他双手交替下滑,身体始终保持在一种平衡与稳定之中。 “什么人?!”吴海潮扭头看去,只见后墙的转角处出现了两名锦衣卫,打着气死风灯向这里跑来。唐海秋看看拼命拉着绳子的吴海潮和李福,再看看已抽出钢刀的锦衣卫,冷笑一声抽身便跑,吴海潮又惊又怒,太阳穴的青筋暴起脱口而出:“cao你ma的!” 墙内的锦衣卫奔到近前抽刀便砍,谷雨歪头躲过,锦衣卫一刀走空,变砍为削,目标却是那根麻绳,谷雨心中大惊,连忙举刀格挡,两人拆了不到三招,阴影中脚步声响起,张亮已带着人杀到。 谷雨瞧在眼里急在心中,暗道:苦也! 李福知道唐海秋若是一走了之,凭他与吴海潮两人,既要将谷雨救出,又要同时抵御两名锦衣卫的攻击,无异于痴人说梦。唐海秋功夫底子着实好,即便体力不支,但动作灵活飘逸,转眼间便已抢出数丈,已到达方才吴海潮所待的那个巷子口。李福忽然铆足了力气喊道:“季安的下落你不想知道吗?!” 唐海秋的身影攸地在巷口停下,两名锦衣卫距离李福和吴海潮仅有几步之遥:“放下手中的东西,趴下趴下!”边叫嚷边飞奔而至,见两人死死地拽住绳子,向两人的手臂砍来,一道黑影凌空而至,唐海秋的身体在半空中划了道弧线,手中钢刀已出鞘,将两人刀刃格挡开来,在两人尚未组织起下一轮攻击之前,刀尖自颈部横划而过,两人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便翻身栽倒! 吴海潮瞧得目瞪口呆,看着倒毙在地的两人,木然地问道:“怎...怎么回事,你干了什么?” 唐海秋将单刀挂到腰间,双手把住绳子冷冷地道:“救你的命——随我一起拉绳子,不然墙内那人就要死了!” 谷雨挡得四五招,张亮已率人将他围在中央,他见战圈中的锦衣卫迟迟未能拿下谷雨,急得双目赤红,此时锦衣卫被谷雨一刀逼退,恰好退到张亮身前,张亮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将他退到一旁:“废物!” 钢刀在其腕间挽了个花,忽然弹跳而起向谷雨当头劈来!这人身高与谷雨持平,但虎背熊腰一身的腱子肉,打法相当刚猛,谷雨只接了一招便觉得虎口发麻,他边打边退,身体紧紧地贴在墙根,对方的刀尖直捅而来,谷雨偏头躲过,刀头捅在墙砖上,蹦出的石屑划破了谷雨的脸,张亮变换刀势,向谷雨的头顶斜挑而上。 谷雨大惊失色,因为这一刀所奔的正是系在他身上的麻绳,若是被张亮挑断,那他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急忙挥刀格挡,不料张亮一记膝撞顶在他的腹间,谷雨疼得身子向前弓起。 张亮冷笑一声便要伸手拿人,哪知谷雨弓着身子用头部猛力撞向张亮,这一招让张亮措手不及身体向后跌去,谷雨身体扑出正要趁势追击,哪知张亮的身体却使了招千斤坠迅速稳住身体,刀柄在谷雨胸前猛力一撞,谷雨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向后飞出,嘭地一声撞在墙上,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墙砖上。 一瞬间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胸口翻江倒海嗓子眼发甜,哇地将一口血喷出,眼前金星闪闪。不等他反应过来,张亮一招力劈华山向谷雨当头砍来,谷雨避无可避心生绝望,依靠求生本能勉力抬起右臂招架,正在此时一股巨力自腰间传来,紧接着麻绳绷紧,他如离弦的箭羽般平空升起! 张亮眼见不妙,忽然一跃而起刀头向上斜挑,但他上升的速度远远不及谷雨,刀尖最终只在谷雨的小腿上轻轻地划了一记。随后身体下落,他狠狠地抬头看去,短短的几息时间谷雨已翻过墙头,身影消失在黑暗中。他转过身:“出府搜,这三人伤我弟兄,此仇不共戴天......” “本官授予尔等先斩后奏之权,遇三人格杀勿论!”阴影中走出周青柏,脸色阴沉地看着墙头。 谷雨从高处翻落,吴海潮和李福两人在下方伸出双手,但谷雨的下坠之势迅猛,三人齐齐跌倒在地。谷雨忍痛爬起,瞧见地上躺着两具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不觉便是一愣,吴海潮一跃而起,径向唐海秋而来:“杀害朝廷命官,跟我回去见官!” 换来的是唐海秋的冷笑,谷雨拦在两人中间,向吴海潮劝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吴海潮暴跳如雷:“放你的屁,他杀官!”他指着谷雨的鼻子,气急败坏地道:“这都是你干的好事!” 谷雨极力安抚着他的情绪:“我知道,再给我些时间,我一定还你公道......” 喧闹声、脚步声忽然在不远处响起,李福色变道:“不好,他们追出来了!” 谷雨狠狠推了他一把:“快走,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吴海潮在他的鼻端狠狠点了点,飞速向巷子中跑去,很快隐没于黑暗中。转角处两名锦衣卫现出身形,见到三人立即回身呼唤同伴道:“在这儿呢!” 唐海秋挡在谷雨身前,冷冷地看着他:“我闺女是不是在你手上?”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五十九章 两个爹爹 谷雨以冷淡回敬他,绕过他向李福走去,李福表情玩味地看着唐海秋,谷雨拉了他一把:“还不快跑?”李福这才如梦方醒,追随着谷雨的脚步去了,唐海秋眼中杀机乍现,紧紧地跟在两人身后,谷雨的小腿被划伤,鲜血汩汩而流,他边跑边将衣裳一角扯住,嘶啦一声撕开,缠在小腿伤处。 身后的追兵逐渐集结成群,向三人的方向搜索而来。李福听着此起彼伏的脚步声,只吓得心惊肉跳。边喘粗气边道:“小谷捕头,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谷雨不答,带着两人在漆黑且空旷的街道上穿行。 同福客栈后院,谷雨翻身上了墙,落在院内,这后院中堆放着两个干草垛,另一边则是马厩,黑暗之中只能看到马厩中几个模糊且巨大的影子。 他侧耳听了听动静,走到门边拉开门闩。李福和唐海秋悄悄地探身进来,跟着谷雨摸上了楼梯。来到二楼,谷雨停在门前轻轻敲了敲门,哪知房门却无声自开。谷雨心中一沉,一旁的李福却已按捺不住:“怎么,是不是季安出了危险?” 不待谷雨回答,抢先走入了房中,谷雨阻拦已是不及,钢刀出鞘随在他身后。 “季安,乖囡,你在哪?”李福在漆黑的房间中寻找,谷雨将窗户打开,月光倾洒而入,将房中的陈设照得一清二楚,但是哪里还能找到那女娃娃的踪迹,谷雨观察着街面上的动静,心中却闪过无数念头:难道是被歹人察觉季安再次被掳走,又或者是那女娃饿了去找吃的了? 唐海秋捡了个椅子坐下,冷眼看着两人。 正在几人无计可施之际,门口却传来微弱的声音:“爹?”随之一个圆脸的女娃探进身子,月光下看得分明正是季安。李福又惊又喜,将她小小的身子抱了个满怀,一阵腥膻味传入他的鼻端,李福将季安的身子扳正,双手扳着她的两臂:“你不老老实实待在房中,跑到何处去了?” 街道之上忽然传来呼喝声,一队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挥舞着火把从街面快速通过,谷雨将窗户轻轻掩上只留了一缝。 季安却扭捏起来,偷偷地看了一眼谷雨,原来谷雨将她一人留在房内,她耳听得外面人来人往高声低语,越来越害怕。尤其是夜晚的漆黑,房中陌生的氛围更让她惊惧不已。谷雨虽救了她的性命,但她对其仍抱有极深的戒心,多重压力之下让季安做了个决定:出走。 只是她仍然记得谷雨的叮嘱,不敢与陌生人有接触。见大门口仍有人驻足,转而向后院走去。后院中仅有几个伙计忙活,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小不点的到来,她不辨东西凭着直觉走到马厩旁,再往前走后门紧闭挡住了她的去路。 季安抿了抿嘴,见马厩之中有几匹马也好奇地看着她这个不速之客,她钻入栅栏走到角落中坐下,倚在身边一匹马身上,以好奇的目光回视着它们。几匹马没有展示出敌意,身下的那匹马鬃毛平滑,肌肤干燥温热,让季安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竟然沉沉地睡去,直到谷雨三人跃入后院才将她惊醒。她不敢发出声响,定睛细看,其中一人的身形像极了自己的父亲,这才从马厩中钻出。 李福见她吭哧吭哧说不出话,只以为她是贪玩误跑出去,假意在她的屁股上轻拍了一记,女娃嘤咛一声害羞地扑在李福怀中撒起娇来,似乎将恐惧抛在了脑后。 自季安现身的那一刻,唐海秋便不自觉地从椅中站起身来,伤痕累累的脸上满是局促,但却双目火热地看着李福与季安的互动。 此时的季安蓬头垢面身上还带着腥膻之气,但举手投足那股女娃娃的娇憨、灵动让他心中某块不知名的角落泛起一阵阵涟漪,在此之前他曾一度认为那里是冰山、是不毛之地、是不可松动的所在。 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上前,李福注意到他的存在,两人各怀心思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所不理解的一丝情绪。李福站起身,季安抬起头看着一身飞鱼服的唐海秋,片刻后认出了他:“伯,伯伯......” 唐海秋直视着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是伯伯,你应该叫我爹爹。”平伸双手抱向季安,季安彻底懵了,也被他的动作吓住,躲开他的双手回身抱住李福的大腿。 李福面色一僵,但他只是右手揽住她的肩,抿紧了嘴什么也没说,唐海秋则尴尬地伸着手,脸上竟有着不曾出现过的慌乱。 “季安既然已被我救了出来,那是不是也可以将真相告诉我了?”谷雨靠在窗边,面前三人的互动让他显得很不耐烦。 李福见季安一脸困乏的样子,将她抱起来轻轻放在床上,给她掖了掖被角:“乖囡,你睡吧,爹爹陪你。”季安自被下伸出小手抓住李福的手指,这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这孩子因为生长环境的问题,极度缺乏安全感,这两日变故又多,她虽然无法正确地表达情绪,但李福也大概能猜到她的担忧,反手握住季安肉乎乎的小手,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 唐海秋捡了把椅子坐下:“你想知道什么?” 谷雨留了半分精力在窗外,街面上又是一队锦衣卫小队跑过。他收回目光看着离他几步之遥的唐海秋:“那日你被押解到顺天府衙,曾说到陛下有危险,究竟是怎么回事?” 唐海秋不可思议地看着谷雨:“就因为这事,你便冒险从劫匪手中找回季安,甚至去诏狱中营救我二人?” 谷雨道:“我认为是对的便会去做,否则过不去心中那道坎。” 唐海秋摇摇头:“你这小崽子岁数不大,我却看不透你。”见谷雨静静地等他开口,他知道谷雨的意思,却双手抱臂将身体靠向椅背,好整以暇地道:“我可以告诉你,但这事事关重大,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六十章 夤夜谈话 谷雨冷哼道:“想让我放了你?” 唐海秋笑道:“你的答案呢?”李福虽然没有参与两人的对话,但当唐海秋这句话说出,他下意识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侧耳听着。 谷雨却道:“这视你提供的消息而定,若是当真事关社稷,我会向朝廷陈情减轻对你二人的罪罚。” 李福抿紧嘴唇,眼底流露出失望之色。唐海秋却道:“这消息可是我豁出性命换来的,自然货真价实——” 那日他被顺天府的官差追到鸣玉坊,他刻意在坊门前留下血迹,借以迷惑方伟等人,而他早已避入对面的积庆坊。按照他的计划,那五名泼皮无赖只要保持互相替换的节奏,坚持到天亮鸣金收兵,官府即失去他的踪影。即便那几人被抓到,也只道自己已远遁他方,而他则在积庆坊相机而动,自可从容脱逃。 毛怀山所安置的府邸半月前仍是空闲的,唐海秋当初踩盘子时便将其定作备案。盖因这宅子属于皇产,寻常人不敢叨扰,不了解情况的见这朱漆大门也没胆子横生事端。哪知毛怀山入京受赏,皇帝将这宅子赐给他暂住。唐海秋骄傲自大,不认为自己会失手,对待用于逃命的备选方案自然不会如何上心,是以毛怀山入驻他毫不知情。 所以在他利用轻身功夫跃入毛府时,在面对数十名五大三粗的汉子,心情是如何慌乱愤懑也便可想而知了。毛怀山即便在自己府上,也参照战场扎营原则,在府中设置有明哨暗哨。幸亏他贼性不改,反侦查意识极强,准确地绕过阴阳哨,即便如此也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一路惊疑不定地来到后进院子,只见原本应该空旷无人的厢房中已被人住了进来。 夜深人静之时,唐海秋蹑足潜踪站在院中,哭笑不得地听着厢房之中此起彼伏的鼾声,他如今身负重伤,离此不远仍有大批的顺天府衙和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在严加盘查。他唯恐再有变数,不敢再涉险寻找另一处养伤之处。向正房两侧瞧瞧,悄悄摸上了台阶。 东耳房应手而开,昏暗之中也可见书橱书案,他将房门轻轻掩上,待视线适应了黑暗这才敢四处环视了一圈。为防止血腥味流窜,他特意将后窗推开一角以便换加快空气流通。双手攀住粗壮的柱子几个起纵跃上房梁,他将身子隐藏在梁后,这才松了口气,心中盘算着如何潜逃,只是他失血过多再加上一晚的颠簸,体力大量流失,此刻精神稍有松懈,竟然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交谈声吵醒,声音自厅中传来。 “你确定这是个好主意?”一个浑厚的声音道,唐海秋的眼睛霍地睁开,他坐在里间的房梁之上,隐身的大梁恰好挡住了他的视线,只能隐隐约约感到厅中油灯昏黄的光线。唐海秋生怕被人发现,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侧耳专注地听着。 另一个人的声音响起:“杀掉万历皇帝,即可为天下除掉一个昏君,又可达到我们的目的,当然是个好主意。”唐海秋的眼睛蓦地瞪得老大,浑身如雷击般打了个哆嗦。 房中一时陷入了沉默,良久之后又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兄弟,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此事不可操之过急。万历皇帝昏庸无道,但总归天下还属太平,但若是一国之君遇刺,一场浩劫可是在所难免的,千万要三思啊。” 先前那人狠狠地道:“大乱才能大治,我大明已病入膏肓,而这个狗皇帝不知节制,纵情声色,朝堂之上人滞于官,曹署多空。不杀他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他不足以振朝纲!”这人说话中气十足,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最后两句话讲得掷地有声,让每个人皆能听出他心中的愤怒。 还是那个劝阻的声音道:“你我都是战场上的莽夫,朝堂之上的事皆是一知半解,再者说朝堂之上能人志士无数,自有应对之策,需知治大国如烹小鲜,若是行事激烈,最终受苦的还是老百姓......” 先前那人截口道:“难道我们便装作不知,任这世道继续下去......” 眼见两人越说越激动,第一个人忙出来打圆场:“两位且先稍安勿躁,咱们夤夜来访不就是来商量对策的吗?” 唐海秋耳听得三人谈话,终于确认见证了一场破天的阴谋,他武艺虽然高强,说白了也不过是个绿林道上的淫贼,哪见过这种局面,只吓得两股战战,身体冰凉,不敢稍有动作。只听得油灯中发出哔啵之声,光线立即暗了下去,稍后便是挪动座椅的声音,光线变动。似乎有人将油灯举起添加灯油,窸窸窣窣过后,油灯果然明亮了很多。只是由于位置变动,将几人的身影映照在地上。 唐海秋低头向梁下看去,只见地上共有四条人影,其中一人不知什么原因并没有参与先前的谈话,随后光线再次变动,人影消散。 短暂的沉默后,先前提议刺杀万历的声音率先打破僵局:“先前我们哪有机会接近万历,可这次他犒赏援朝三军,咱哥几个有幸入围,这可是天赐良机,合该他万历命止于此。” 另一人急忙劝阻道:“切莫冲动,此事事关重大,还需从长计议......” 被那人截口道:“做兄弟的主意已定,这一趟过来不仅是和各位哥哥商量对策,也是做个道别。边关经年白骨累累,哥几个都是尸山血海走出来的,生死早已看淡。如果我不幸身死,不需要各位为我收尸,装作不知道吧,替我好好活下去。” 说罢站起身来夺门而出,身后三人大惊失色,随着站起身来追了出去。唐海秋不知房中是否还有别人,只得屏息静气地等待着,直到油灯燃尽房中再次失去了光亮,恐惧、寒冷、疼痛一并涌来,他在黑暗之中抖若筛糠。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六十一章 躲避 同福客栈中静悄悄的,谷雨仍然抱着肩膀站在窗边,但表情是木然的——他尚未从震惊中醒过来。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事情的真相仍然超乎他的预料。李福仍然坐在床上,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他已经听唐海秋讲起过,所以比谷雨镇定得多。 好半天谷雨才缓过神:“这么说毛怀山也参与了?” “谁?”唐海秋露出疑惑的表情。 “那个宅子现下是属于毛怀山将军的。” 唐海秋摇了摇头:“我并不认识他,也没和他打过照面。但既然是在他府中议事,作为主人没有不知的道理,只是这人赞成还是反对我就不知道了。” 一阵惶恐自谷雨的心底涌起,想起姚丰钱贵和手下众将士的豪爽任侠,与顺天府的一班弟兄的惺惺相惜,实在不愿意将他们与这阴谋诡计牵扯到一起,可是有一个声音却在不停叩问着:难道他们当真不知情吗? 他拼命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抛到脑后:“后来呢?” “后来你们顺天府的鹰爪子闯了进来,被你们逼得东躲西藏,后来于京郊被捕。我本想将此事和盘托出换条性命,可是锦衣卫出现将我和李福抓到诏狱之中,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给我二人上了刑具,逼问我那晚的见闻,逃出后都与哪些人有接触。”说到此处,唐海秋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又是害怕又是气恼:“他妈的,老子已把听到的话儿原原本本说给他们听了,但那帮人却像故意找茬似的,隔了几个时辰又将相同问题再问一遍,车轱辘话说了一遍又一遍,老子身上被他们折磨得没有一块好肉。” 谷雨皱眉听着:“他们没有询问你有什么同党,具体刺杀的计划是什么?” 唐海秋霍地站起:“你有病不成!老子从未想过刺杀万...刺杀皇帝,这事从头到尾都是我听来的,跟我有何干系?!” 谷雨道:“噤声!难道你想吵醒这客栈中的人?” 唐海秋火冒三丈地看着谷雨,谷雨则不为所动。他赌气似地坐下,嘟囔道:“老子家财万贯,干这事对我有什么好处?” 谷雨幽幽地道:“既然他们并未询问,那是不是说他们其实知道这事本来就与你无关。你说他们一直在问你接触了什么人,难道不是想知道你有没有将消息扩散出去吗?” 唐海秋已变了脸色,猛地打了个寒颤,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他听懂了谷雨的潜台词:锦衣卫也牵扯进此案。作为天子近卫的锦衣卫想弑君,这真的是滑天下之大稽。但只有这么解释,那姓周的锦衣卫于顺天府截人,诏狱审讯的动机才说得通。 谷雨的脸色也很难看,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件花案如何变成了一场事关大明皇帝的刺杀案。 房间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忽然楼下响起砰砰的敲门声,紧接着喧哗声四起,紧接着传来男子的呼喝声:“开门,锦衣卫查案!” 李福吓得翻身下了床,再看唐海秋和谷雨两人,都已慌了神。 顺天府衙,殓尸房中三具尸体上盖着白单,李征脸色苍白地依次看过去,柴平静静地躺在白单下,喉间的鲜红映衬地格外醒目,仵作将其头颅与身体缝合,好容易拼了个全尸。柴平的妻子吓得不敢近前,站在远处嚎哭不止。李征的目光横移,看向另两名捕快的尸首,每具尸首上都有触目惊心的伤口。 “李大哥,你说这人平时也不是个争强好胜的,怎么死得却是这般惨不忍睹?”柴氏一边哭着一边问道。 李征稳定住心神,回身看向柴氏:“弟妹,要节哀啊。柴平的后事我来料理,他是为了抓捕贼犯才死的,我一定将他的葬礼办得风风光光。”他知道柴平是去搜查那劫走李福之女的三名壮汉,根据目击者交待,柴平是被其中两人追到街面上,当众割下首级的。当他率人赶到的时候,三名捕快已死透,李福家中另有一具尸体,肖像符合缉捕令上其中一名男子的特征,但身份却无从查起。 柴氏闻言哭得更凶:“我不要风风光光,我只要他能活过来。” 李征张了张嘴,一时竟然无言以对。身边的捕快纷纷出言安慰,将柴氏的情绪安抚住,领着人出去了。李征将手掌在脸上搓了搓,转身走了出去。回到值房中烧了壶热水给自己沏了壶热茶,才将茶杯举到嘴边,门外急匆匆走进一人:“大人!” 李征吓了一跳,滚烫的茶水荡漾沾到了唇边,烫得他无名火起,将茶杯掷向那人,那人只觉眼前一花,嘭地一声茶杯正砸在他的额头,那人哎哟一声跌在地上,茶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那人捂着额头站起,鲜血从指缝间流出,李征眼神阴鸷地看着他:“崔文,老子说了多少遍不要冒冒失失的,你耳朵塞驴毛了?!” 那叫崔文一边捂着额头伤口,一边陪着笑脸:“是是,大人教训的是。这不是有急事要与大人分说嘛。” “有屁快放!” 崔文凑上前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李征嘴角咧了咧:“他娘的,总算有件好事了。”看了看崔文的额头,皱起眉头:“先将伤口包了,随我走一趟。” 赵家药铺后堂,一股浓烈的药材味弥散开来,方伟坐立不安地看着赵郎中施针,病床之上的方氏双目紧闭面如金纸,全身止不住地颤抖着。 今日顺天府与五城兵马司就如何协防开了整整一天会,会后顺天府内部又将人马、后勤的调配工作进一步细化,只讨论到晚上方才结束。方伟记挂妻子病情,休会后便急匆匆赶往家中。哪知刚进家门便看到方氏俯卧在地,水盆摔在一边,半盆水泼在地上。 他大惊失色,连忙将妻子背在背上发了疯似地跑到赵家药铺求医,药铺本已上了门板,赵郎中见他到来也没有废话,直接将人接入后堂施针救治。方伟跑得心脏突突直跳,也不知是吓得还是累得,歪坐在椅中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方氏。 赵郎中转回身,脸色苍白地看着方伟,方伟脑袋嗡了一声,顿觉天旋地转。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六十二章 就医 赵郎中斟酌了一下措辞:“所有的方法我都已试过,但尊夫人仍然昏迷未醒,你还是尽早去大药堂,免得贻误病情。” 方伟强撑着站起,喃喃道:“大药堂?” “本草堂、九芝堂,那里的郎中医术比我高明的多,或可有办法救回你的妻子。” 方伟走到方氏的病床前怔怔地看着她,目光中既有惭愧又有尴尬,因为他兜里已经没有余钱了。本草堂、九芝堂在京城乃是顶级的大药堂,郎中多出于名门,不少是从太医院下来的。可因为如此寻常人家是负担不起如此大的开销的。 一阵阵绝望涌上心头,方伟禁不住想:难道真就如此了吗? 砰砰的敲门声忽然响起,把郎中吓了一跳:“谁啊这是?”径向前堂而去。方伟心中正自犹豫不定,身后脚步声响起,他转身看去只见李征和崔文两人在赵郎中引领下走了过来。方伟呆呆地看着两人走近:“李捕头,你...你这是?” 李征绕过方伟,在床前端详了一番方氏的病容,方伟皱起眉头对他的粗鲁无礼顿生反感,正要出言喝止,李征却转身看向方伟:“贵夫人此番病症不轻,带上人跟我走。” 方伟仍未回过神:“走?去哪儿?” 李征向崔文使了个眼神,转身便向外走。崔文从怀中掏出一贯铜钱拍在赵郎中手中,然后向方伟拱手道:“方捕头,本草堂中有李大人相熟的郎中,医术高超,起死回生。若您真个挂怀夫人的身体,此刻就应该闭上嘴随我们大人走了。” 方伟恍然大悟,他明白了李征此番的用意,本能地想要拒绝,话到嘴边但又硬生生止住,病床上的方氏瘦小而羸弱,在她的身体中一场残酷的战斗正在发生,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而他则是她获胜的唯一希望。 赵郎中看见李征两人的背影马上便要消失在门边,急道:“方捕头,夫人命在旦夕,你还在犹豫什么?!” 方伟脸色铁青,他咬着牙猛地将床上的方氏抱起飞快地向门边跑去,李征在前堂静静地等着,直到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这才松了口气,得意地向崔文看了一眼:成了。眨眼间方伟便出现在两人的视野中,李征向崔文吩咐道:“快去准备。” 崔文答应一声跑出门外,方伟绷着脸,不知该以何种态度与表情面对李征,对于他的纠结李征视而不见,片刻后崔文来报:“马车已备好了。” 方伟一怔,李征做了个手势:“本草堂离此虽不遥远,但也有些路途,赶马车去既省时又能节省气力,请吧。” 方伟不再客套,出得门来见道路中央果然停着一辆马车,车夫在马头前垂首站着,方伟一个箭步窜上车辇钻入轿厢。李征和崔文跟在他身后走出,两人识趣地坐在车辕,车夫上了马车将皮鞭在空中挽了个花,伴随着骨碌碌车轮转动的声音马车疾驰而出。方氏软弱无力地瘫在方伟的怀中,心跳微弱而紊乱,方伟在颠簸中紧紧地抓住她冰凉的双手,透过车帘的缝隙能看到李征与崔文两人的背影,心中千般滋味,脑子乱哄哄的。 好不容易等到马车停下,崔文的声音在车帘外响起:“到本草堂了,下来吧。” 方伟抱着方氏下得马车,一座精致典雅的医馆映入眼帘,门前小童迎上前向李征行礼:“李捕头,问您老人家好。” 李征矜持地点点头:“刘先生还在馆中吗?” 小童仍是毕恭毕敬地答道:“您来得可巧,再晚来盏茶功夫,刘先生可就回家了。” 李征边说边向里走:“正好,朋友家眷突发恶疾,还要麻烦刘先生施以援手。”小童早瞧见方伟怀中的方氏,此刻见李征这般说,自然不敢怠慢,跑在前面引路:“这边请。” 一名白发老者正提着药箱走从屋中走出,李征唤道:“刘先生。” 刘郎中眯着眼睛看向李征,待李征走近后才看清容貌,换上笑脸:“原来是李捕头,怎得身体又有不适?” 李征指着背后的方伟:“不是我,是我朋友的家眷。” 刘郎中这才看到方伟怀抱中的方氏,忙又将屋门打开,点燃了油灯,示意小童举着凑到方氏面前,刘郎中翻开方氏的眼皮,只见方氏瞳仁散大,再一搭脉,只觉寸关尺三部脉皆无力,重按乃得,登时变了脸色:“不妙!气血阻滞阳气不畅,脏腑虚弱阳虚气陷,迟救半分性命不保,快将她抱到病床上!” 方伟吓得手脚冰凉,三两步抢到床前将方氏放下,小童将床头四角各点起一盏油灯,将室内照得灯火通明。那边厢刘郎中在水盆中净了手,打开药箱将一应工具取出,对李征道:“劳烦各位退出去。” 李征答应一声,见方伟仍站在床前,忙扯了他一把,和崔文三人退出屋去,屋内仅余刘郎中和小童两人施救。 方伟眼巴巴地看着屋内两人投射在窗户上的身影紧张地忙碌着,李征站在他身后不远处,轻声道:“这刘郎中前年刚从太医院退下来,这种级别的大夫多数规矩大,一是为了保护病人私隐,二是医道法门避免外传。” 方伟充耳不闻,连一丝回应都没有,崔文看在眼中登时火冒三丈,李征拉住他微微摇了摇头。不多久浓烈的药材味从门缝中溢出,不多久传来一声女子痛苦的呻吟,方伟双手攀在门板上,呼吸声逐渐粗重起来。 等待的过程充满了煎熬,不知过了多久,屋门被打开,小童道:“病人已脱离危险,三位可以进来了。” 方伟抢入屋中,只见方氏正斜靠在床头,地上平放的水盆中积满了暗红色的血水,刘郎中正在床边净手。方伟一个箭步窜到床前,凝视着妻子的脸庞:“你...你醒转了?” 方氏眼见方伟面色铁青双目赤红,知道他为自己担惊受怕,安慰地笑笑虚弱地道:“说的什么傻话,当然醒转了。”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六十三章 慷慨解囊 扶着刘郎中出了屋门,崔文看看病床上的方氏又看了看失措的方伟,轻蔑地笑了笑跟着走了出去。 方氏将对方的作态收在眼底,冷冷地目送两人离开,这才强撑着身体要下床,怎奈身体虚弱浑身使不上气力,软软地靠在床头,瞧见方伟仍站在原地,她轻声唤道:“扶我起来,这病咱们不看了,不吃这味药我也能活到老,哼。” 方伟抬起头,忽然向方氏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你且歇着,我也去送送老郎中。”不待方氏有所反应,一溜烟跑了出去,只留下一脸错愕的方氏。 本草堂的内景古朴文雅,道路两侧翠竹绿柳,幽深的夜色下花香浓郁,方伟在抄手游廊下急行赶往前堂,那边厢李征已将刘郎中送走,折返回来恰好在抄手游廊下与方伟撞了个迎面。方伟停下脚步:“崔文呢?” 李征将手背在身后:“随小童抓药去了。” 方伟直视着李征的目光:“为什么要帮我,你明知道我不可能陷害我师傅的?” 李征走向一侧抬头看着夜空明月:“以失去尊夫人的代价?” 方伟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李征又道:“董捕头还有两年便退了吧?”方伟嗯了一声,李征道:“既然他就要退了,你不想想日后的退路吗?” 方伟犹豫半晌道:“正是因为只有两年他便退了,你为何不尝试与他和谐相处,待两年后便可顺理成章地成为京城第一名捕。” 李征呵呵笑了两声,收回目光直视着方伟:“我能等到那时候吗,嗯?” 方伟微微变了脸色,但随即恢复正常:“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李征的目光转冷,忽地厉声道:“董心五暗中调查老子,想拿住老子的罪证将我法办,当我李某人眼睛是瞎的吗?!”这句话说出,一时间方伟脸色大变,瞳孔攸地收缩,脑海中仅有一个念头:老头儿身边有李征的人! 李征早已猜到方伟的想法,他似乎并不如何介意:“年前的那件案子,陈武那几个蠢货闹得动静太大,将董心五引了来,最终锒铛入狱。董心五表面放下此事,但却暗中走访与我有关的其他案子,难道不是想抓住我的把柄吗?我也不怕告诉你,董心五身边确实有我的人,若不是他我也不会这么快察觉。”向前一步逼近方伟:“不知方捕头在其中出了几分力呢?” 方伟恢复了镇定:“起初师傅确实暗中吩咐我与周四哥暗中查探你手中的案子,但我摸排的两个案子案情明了,确无逾矩之处,不等继续摸排师傅却命令我二人停下,从此不准再提起,从那之后我便没再关注。”脸上现出疑惑的表情:“至于叫停的原因师傅也未明说,到现在我也不知为何?” “那是他害怕了。”李征的嘴角挂着冷笑,方伟“嗯?”了一声看向李征,后者却已岔开话题:“只是这事你二人虽不再参与,董心五却没罢手。这老货处心积虑,便是想置我于死地。”月色下他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 方伟摇了摇头:“师傅与我情同父子,我身上的本事都是他倾心教授,让我出卖他是决计不可能的,你死了这份心吧!”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六十四章 交易 对于方伟的决绝,李征不以为意地道:“他想要我的命,我只是为了自保,如果他肯放下成见不再捕风捉影,这事就这般算了;但若是他坚持不弃,那我也不会眼睁睁等他把绞索套在老子脖子上。” 崔文拎着几个鼓囊囊的大纸包走近,李征回身看了看他,从手中接过递向方伟:“你是聪明人,从你刚才从房中追出,想必已做了决定,只是在一步步试探我的底线。”方伟张嘴欲言,李征摇了摇头,继续道:“我不介意,相反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大家都不需要绕弯子。” 既然话已说到这个份上,方伟也索性将话说开:“绝不能坑害我师傅,这是前提,其他条件你来提,只要不违背道义的,我竭尽全力。”他并没有伸手接,而是等着李征的下文。 李征点点头:“现下尚未想到,但我向你保证绝不会伤及董心五的性命。” 方伟这才将纸包接过转身便走,李征却又叫住了他:“你那个小师弟,叫什么来着?” 方伟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谷雨。” “对,就是他。明日程推官会向万府尹提交秃尾巴山的案情陈词,京郊野山上的那场惨烈的战斗会归咎于他的失误,虽然我知道元凶究竟是谁。”李征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明日府衙便会将其辞退,记住尽快令其离开官府,别给他申辩的机会,避免节外生枝。” 他将两手一拍:“行了,早些回去吧,别教你夫人等着急了。”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方伟仍站在原地,脑子里混沌一片,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人只要妥协过一次,道德标准就再也回不去了,似乎有再多挑战底线的事儿也都能坦然接受。夜晚的风吹过头顶,让他清醒了过来,羞愧和痛苦同时涌来,方伟的身体忽地打起摆子。 身后传来的声响让他猛地定格住,他缓缓回身,只见方氏虚弱地靠在墙边,方伟慌忙上前搀住她:“你身体还很虚弱,怎得下床了?” 方氏甩脱他的手,冷冷地看着他。方伟的手僵住了,他愣愣地看着方氏,而后者的眼眶中已充满了泪水,只是紧咬牙关强忍着才不至落泪。 方伟在短暂的错愕后很快明白过来,他缓和了神色再次伸出手托住方氏的胳膊,方氏再次剧烈挣扎,她带着颤音:“我不希望你为我变成这个样子,把药还回去好吗?” 方伟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方氏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身子一软缓缓便向地上滑去。方伟紧紧地将她抱住:“我说过谁也不能将你从我身边带走,为此我可以做任何事。” 透过朦胧泪眼,方氏看着青梅竹马的丈夫,那个曾经令她魂牵梦绕,令她尊重崇拜的男子,他的容颜渐渐变得模糊不清。方伟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他静静地等待着方氏哭声渐小,将她背在背上:“走,我们回家。” 月挂中天,将两人的背影拉得很长,蹒跚而又倔强。 同福客栈外,一名锦衣卫将大门擂得山响,他的身后站着张亮以及十余名虎视眈眈的缇骑。 二楼,谷雨透过窗户缝隙向外观瞧,耳听得客栈内已响起凌乱的动静,急得心急如焚。李福吓得面无人色,季安此时也被吵醒,四周的氛围让她意识到似乎有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她从被窝中爬起将头埋入李福的怀中,李福抚摸着她的头顶,左右看看谷雨和唐海秋两人:“难道我们便束手就擒了吗?” 唐海秋走到李福面前:“将季安交给我,我们兵分三路,各自突围。” 李福脸色一僵,迟疑道:“这...”他似乎没有说不的权利。 谷雨冷冷地道:“若将季安将给你,你还会顾我二人的生死?收起你的小算盘,我有一计或可保下我们四人的性命。” 唐海秋的目光中杀气涌动,谷雨手摸向腰间:“仔细想想,你是否有能力安静地解决掉我和李福两人,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躲开锦衣卫逃脱——奉劝你别做傻事。” 唐海秋鼻间哼了一声,谷雨摆出了鱼死网破的态度教他不敢冒险,绷着脸道:“那倒是要请教谷捕头的妙计。” 谷雨吩咐道:“将外衣解下,以棉絮填充做成假人。” 唐海秋思索着,眉头皱紧:“然后呢?” 谷雨走到后窗将窗户推开,示意唐海秋上前,月色下的后院中静悄悄的,马厩之下黑乎乎的,黑影之中隐隐露出几个身躯庞大的大家伙。唐海秋瞬间捕捉到谷雨的思路,眉头微微舒展,谷雨指指后院:“你去。” 唐海秋的眉头再次拧紧:“我深受酷刑,行事不便,我看你还有些气力,不如......” 谷雨截口道:“这里就你的功夫最好,只能你去,这事没得商量,否则我们就等着束手就擒吧。” 客栈中脚步声响起,男子的声音道:“来了来了。” 开门声,脚步声,清晰的拍打声,呼痛声:“哎哟哎哟,官老爷别打了!” 随后是张亮的声音:“给我挨个房间搜!” 唐海秋深吸了口气:“难道你不怕我跑了?”谷雨回头看看季安,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你太看得起我了。”唐海秋冷笑两声,低喝道:“还不脱衣服?!” 李福见两人在后窗低语两句似乎便将计划定了,他脑筋转得没两人快,正在默默琢磨着。听得唐海秋气急败坏地吩咐,手忙脚乱地将外衣脱下,唐海秋也已脱下了衣服,丢给李福。那边厢谷雨将衣服脱下,此时裤子已与小腿血痂黏连在一起,他屏住气猛地将裤子除下,一阵针扎般的刺痛瞬间蔓延全身,疼得他浑身打了个哆嗦。 他将被子抄在手中,两下一较力,嘶啦一声响,被面被撕开了大口子。他将棉絮掏出往衣服中装填。李福见状,将季安从床上抱下来放在地上,将褥子有样学样地撕开,棉絮迅速填充入衣物,不多时三个鼓囊囊的假人便已填充完毕。 唐海秋倚在后窗边,观察着窗外的动静,确认无人后将窗子推开,轻飘飘地跳了出去。这人的轻身功夫当真了得,即便在身体重伤的情况下,落在地上也如一片树叶般悄无声息。谷雨手中拿着三个假人走到窗前一个一个抛下,唐海秋伸手接住。 敲门声从一楼传来,随后是呼喝声、盘问声:“叫什么名字,来自何处?”“来京做什么?”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六十五章 调虎离山 或紧张或惊慌的声音此起彼伏:“俺叫马六,从山东来的。”“额是山西人。” 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踩在楼梯上的踢踏声。李福吓得全身抖成一个,蹲在地上将季安紧紧搂在怀里,季安敏感地察觉到了危险,她贴在李福的耳边,小声道:“爹,我疼。”李福这才意识到手劲不自觉地大了,他稍稍放松双手,低声道:“乖囡,别说话。” 谷雨站在后窗前,耳听得二楼逐渐响起的脚步声,焦灼之色越来越浓烈。他回到床前,将已被掏出了里子的床褥以及床单拧成一股布绳,顺着后窗续了下去,以待唐海秋回来。 唐海秋悄悄钻入马厩,畜生六识敏锐,他刚一靠近,沉睡的马匹腾地站起,唐海秋立即停下脚步一动不动,马匹见其没有恶意,打了个响鼻将头别过一旁,唐海秋数了数,见马厩里共有四匹马,他走到马前轻轻地抚摸着马的鬃毛,嘴中念念有词:“马老兄,今日你若救我性命,我保证终生不食马肉,你看可好?” 将假人轻轻放在马背之上,凝神观察着马的反应,棉絮本来便轻盈,马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反抗。唐海秋心下稍定,从木桩上解下缰绳将假人缠在马颈之上打了个结,这一来马匹感到不甚舒适,又是甩了甩头。唐海秋依次将两个假人分别绑到另外两匹马的马颈上。 二楼的呼喝声、盘问声逐渐大了起来,张亮慢腾腾地走到楼梯口,他随周青柏追出几条大街仍不见谷雨等人的踪影,周青柏忽然有所警觉,寻常人本就不及身强体健的锦衣卫迅速,更何况是身受重伤之人,莫不是找个隐蔽所在躲了起来,想到这儿命人停止追击,转而往回搜查。都是常年干缉盗拿贼的行家,略一思索便划定了几处可以藏身的所在,客栈酒肆茶铺自然是首当其冲的。 手下人将二楼大半房间搜查了个遍仍然一无所获,转而奔向东北角三间房。 砰砰砰!“开门!”“官府查案!” 房中的李福吓得簌簌发抖,谷雨也好不到哪里去,压抑着心中的恐惧,将刀擎在手中,焦急地看向后窗。只见夜色之中的唐海秋悄悄将后门打开,将三匹马赶出马厩,从马槽中取出一把把干草,谷雨听得隔壁门开的声音,以及自家门前疾风骤雨般的敲门声,再看唐海秋诡异的行为,直把他气得火冒三丈:这厮还在磨蹭什么?! 但见唐海秋将干草分别绑在马尾之上,从怀中竟然摸索出个火折子,这本是从那名死去锦衣卫衣中之物,却被他据为己有,就唇吹燃后在干草上晃了几晃,片刻后干草被引燃直烧到马尾,马匹感到屁股后灼热刺痛,回头看时不禁吓得魂飞魄散,仰天长啸唏律律,刨动四蹄向门外发疯般地奔去! 唐海秋得意地一笑,将火折子收在怀中,转身向后窗跑来。 门外两间房已被打开,住店的客商战战兢兢地接受盘问,唯独靠墙的那间却一直没有动静,张亮冷冷地看着,脸上露出警惕的神色,他快步走上前,将正在敲门的锦衣卫推到一旁,上去便是一脚! 嘭!门板倒挺结实,这一脚没有踹开,张亮后撤一步作势再踢,忽然后院中传来马匹的嘶鸣声,张亮一愣,但旋即反应过来:“快,去后院!”当先向楼下冲去,身后的锦衣卫跟在他身后跑下楼梯,冲出大门。 谷雨听得门外的脚步声远去,不由地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一些兴奋,他挥动着手中的布绳向唐海秋示意,唐海秋向后窗急行几步,忽然停下脚步仰头看着谷雨。谷雨错愕地看着他,唐海秋忽然向谷雨嘲弄地笑了一下,谷雨心中一沉,唐海秋转身便跑! 妈的!谷雨暗骂一声,眼见唐海秋从后门抢出,跑向惊马相反的方向,身形隐没在漆黑的胡同中。此时他已来不及过多思考,双手交替迅速将床单回收,然后跑到前窗,透过窗缝四下观瞧,只见大街上锦衣卫身影一闪而过,追向后边胡同。待四下无人,谷雨将窗户一把推开,然后将布绳续了下去,将绳头绑在床腿之上,转头吩咐道:“快,趁现在下去!” 李福答应一声,抓住床单翻身出了窗外,脚尖轻轻抵着墙壁,一点点蹭了下去。待李福双脚落了地,他将季安抱在怀里,季安对他有些抗拒,但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将这孩子抱到窗前,李福在楼下已将布绳解开,双手各抓住一个角展开,做成了一个斜坡。谷雨忍下心中焦虑,尽量柔声道:“唰一下就滑下去了,懂了吗?” 季安坐在窗台上,距离地面数丈高,吓得她小脸惨白,听完谷雨的指导先点点头再摇摇头,眼中尽是恐惧之色。 后院胡同中忽然传来阵阵嘶喊声,李福惧意更甚,勉强向季安露出个僵硬的笑容:“来吧,乖囡,有爹爹接着你呢。” 季安拼命摇着头,哽咽着用鼻音道:“爹,我怕。” 谷雨听得心中一酸,他内心中甚至有些同情这孩子,小小的年纪便遭受了这般多的苦难。但眼下的情况却又心疼不得,他咬紧牙关,忽地在季安的背上狠狠地推了一把,季安吓得啊一声尖叫,身体沿着床单迅速向下滑去! 后院胡同之中,张亮带着人风风火火地赶到,恰好看到三匹奔马打眼前一闪而过,马尾巴上火光缭绕,马背上三名“骑士”贴在马颈奋力狂奔。一名锦衣卫咋舌道:“为了逃命竟然主动惊马,稍有不慎便会连自己的小命难保,这三人果然是亡命之徒。” 张亮在他脑后狠狠拍了一记:“还不快追!” 可惊马如癫如狂,岂是那般好追的,沿途已有听到动静的锦衣卫向此处奔来,呼喝阻扰皆无济于事,有那躲闪不及的锦衣卫被马撞得倒飞而出,一时间尘土飞扬惨呼连连混乱至极,正在这时胡同那头却飞跑而来一个人影,迎面向惊马冲来。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六十六章 意料之外 那人在跑动中扣动绷簧,钢刀弹射而出,他将刀鞘随手掷于地上,双手擎刀跑向惊马,在距离领头的那匹马还有两丈左右的距离,忽然身体向左倾斜,刀刃寒星闪闪砍向马腿! 头马嘴中发出一声瘆人的惨叫,右前腿被活生生砍断!骤然失去平衡令它庞大的马身向地上栽去。 那人就势向地上滚去,后背嘭地一声撞在墙上,他喉间发出闷哼,但他反应极快,此时仍不忘紧紧收缩手脚尽量靠在墙侧。果然下一刻只见头马的身体轰然倒地,身后的马撞在它的身上撞得头昏脑涨,身体随之倒下,最后那匹马又闷头闷脑地撞在第二匹马身上,顷刻间三匹马已尽数倒在地上,数名锦衣卫一拥而上,那人站起身:“先斩马尾!” 手起刀落,马尾斩断,数脚齐下登时将火星熄灭。张亮奔到近前,由衷地赞道:“大人武艺高绝,实在是我辈仰望之楷模。”伸手托住他的胳膊,那人忍痛扶墙站起,却是周青柏。他走到被马摔在地上的“骑手”旁,用脚踢了踢,棉絮从衣服下散落而出。 调虎离山!张亮登时拉下了脸,转身向后便跑:“回同福客栈!” 离此不远的巷子中,正在奔跑的唐海秋逐渐放慢了脚步,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季安的脸,高兴的、安静的、搞怪的甚至惊恐的,每向前走一步这些表情越清晰,他有些恼火,昔日的花蝴蝶一向潇洒风流无拘无束,而今日他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可转念一想:自己容貌已毁,世间哪里还有什么花蝴蝶? 他胡思乱想了许多,脑子里乱糟糟的。但当他想到每多走一步就离季安越远一步时,终于还是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同福客栈的方向。 伴随着尖叫,季安从二楼窗台直滑到李福怀中,强大的冲击力还是将李福撞得跌跌撞撞向后倒退数步噗通一声跌在地上。谷雨忍着疼痛两手抓住床单,此时也无暇再将其绑成布绳,两手大开大合,几个交替已下到地面,李福抱着季安:“大人,咱们去哪儿? 谷雨不假思索地道:“去顺天府衙,”他分辨了一下方向:“这边来。” 李福点点头:“好。”谷雨当先领路钻入对面的巷子中。 “什么人?!”身后不远处却出现了一名锦衣卫,原来他方才便在周围巡逻,季安的尖叫声将他吸引了过来,恰好看到三个身影隐没在胡同中,他边问边抽出刀加快脚步赶来。 谷雨闪身躲在墙后,将李福父女护到身后,见追兵只有一人,他将钢刀抽出静候此人到来,正在此时忽然脑后恶风疾来! 谷雨不及躲避,李福手中握着一块转头向他后脑狠狠拍来,瞬间谷雨只感到一阵剧烈的痛感传遍全身,随即是巨大的眩晕感,天地上下翻转,胸腹中翻山倒海,两眼翻白倒在地上! 季安目瞪口呆地看着凶相毕露的父亲,出于本能她想向父亲靠拢,但幼小的心中却下意识地对他的行为感到憎恶。李福看着昏厥在地的谷雨,喃喃道:“到了顺天府,我父女从此便要天人相隔。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抱歉了,小谷捕头。”将带血的转头扔在地上,抱起季安转身向巷子深处跑去。 待那名锦衣卫跑到近前,只见一人趴伏在地,脑后血流如注,地上殷红一片,另外两人却不见了踪影。他的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用刀尖小心翼翼地戳戳谷雨的身体,没有动静。他用脚将谷雨翻了个身,谷雨仰面躺着微微将眼睁开,喉间发出痛苦的呻吟,锦衣卫心中暗喜:这功劳落在咱家了。 从腰间摸出绳索俯身将谷雨从地上拽起,谷雨的意识渐渐恢复,但头脑里昏沉沉的,那种上下颠倒的失重感仍然存在,哪里有还手的气力,任凭对方将双手绑了。锦衣卫在谷雨背后推了一把:“走!” 谷雨不由自主地向前,将将走出巷子,忽然斜刺里抢出一人挥刀便砍,锦衣卫躲闪不及,胳膊被削了好大一条血口,他惨叫一声,钢刀脱手落地,一跤跌在地上。那人将刀挽了个花,嚓地一声轻响,谷雨腕间的绳索应声而断。唐海秋看着他:“你怎得被锦衣卫逮住了,李福呢,季安呢?” 谷雨伸手摸了摸脑后只摸到一手的血,疼得他嘶声连连,远处忽地传来阵阵脚步声,紧接着是张亮的声音:“包围同福客栈,别让犯人跑了!”谷雨与唐海秋对视一眼,双双向巷子深处跑去。 张亮跑到近处,只见同福客栈的二楼仍垂着那条床单,在夜色中随风摇曳,似乎在嘲笑他的无能,倒在巷子口的那名锦衣卫很快被发现,张亮脸色阴沉地问道:“他们几个向哪里去了?” 锦衣卫伸手指向身后,张亮看着围拢在自己身旁的手下:“抓住他们,不论死活!” “喏!”缇骑齐声应道。 “哪儿?!”唐海秋停下脚步,怒气冲冲地瞪视着谷雨。谷雨拉了他一把,两人迅速上了石阶,这一家想必是富贵人家,修得广亮大门,门洞中足够两人藏身,一队缇骑从巷口搜索而过。谷雨探头看了看,确认安全后才道:“顺天府衙,你是刺杀案的唯一知情者,有你这人证我师傅才能信我。” “放你的屁,老子进去了还能出来吗?”唐海秋气道。 “只要我师傅信了,你便是检举有功,我会代你求情。”谷雨苦口婆心地道。 唐海秋气笑了:“所以你求情便能饶我不死是吗?”谷雨张了张嘴,唐海秋犯得案子数不胜数,况且身上背着好几条人命,即便他将刺杀案和盘托出,可能唯一的奖励不过是换了种不那么痛苦的死法,而不会有太多转机。唐海秋收敛起笑容:“别指望我去顺天府,刚才我救了你一命,咱们两清了,你也不用强留我,若用武力以你现在的条件不过是自取其辱。告诉我李福和季安去了哪里?”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六十七章 落脚之处 谷雨摇摇头:“我这脑袋上的伤便是拜他所赐,现下他去了哪里我却不知。” 唐海秋道:“那你对我没用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俩再不相见。”说着抽身便走,谷雨一把拉住他,唐海秋回过神,眼神已经变了,手摸向腰间:“你要留我?” 谷雨再次摇摇头:“我现下仍然头昏脑涨的,实在不适合打斗。咱们做笔交易如何?” 唐海秋狐疑道:“交易?” 谷雨道:“你在京城中人地两生,想要找到李福和季安自然不太容易,我可以帮你。” “条件呢?”既然是交易,既要有收获也要有付出。 “你将今日与我说的写做供状,签字画押。你在顺天府留有指印,两相一致我师傅也能相信我所说的。” 唐海秋想了想:“可以。” “这里!”忽然巷子口传来一声惊呼,原来唐海秋方才已露出半截身子在外,他全身心防备着谷雨,却忘了隐藏自己的身形,被一队缇骑逮了个正着,四五人气势汹汹地扑来,唐海秋大惊失色:“快走!” 周青柏慢腾腾地走到巷子,绕到同福客栈的门前,客栈之中的旅客已被集中看押在大堂之中,几名锦衣卫穿梭在人群中,从旅客的描述中搜集着三人的信息。店掌柜的享受单独服务,哆哆嗦嗦地诉说着上午齐若楠开店的情景,这个名字是谷雨的化名,年前他随董心五去河南办理秃尾巴山的案子,为了掩人耳目用的便是这个名字。 谷雨大闹锦衣卫指挥使司时,并未与周青柏照面。对他的花名更是无从知晓,他站在门口听了片刻,听不到什么有效信息,他慢腾腾地走到那扇窗户下,掐着腰费力地仰头看着,一丝痛楚在脸上一闪而逝。方才在巷子中拦惊马时他受伤极重,背部至今仍无法全部拉直,只是他大小伤受得多了,并未放在心上。 身后脚步声匆匆走近,一名锦衣卫禀道:“大人,果然抓到可疑之人。” 周青柏转过身,锦衣卫向旁一让,身后两名锦衣卫将人反剪双手押了上来,周青柏上下打量着对方,眼神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深更半夜不睡觉,却给本官添了这许多麻烦,本官现在很生气,希望你爱惜生命老实交待,不要惹恼本官,嗯?” 身后纷乱的脚步声让在前方亡命逃跑的谷雨和唐海秋心惊肉跳,唐海秋在前谷雨在后,两人穿梭在行人稀少的大街上,身后的追兵穷追不舍。谷雨早已跑得脱了力,小腿和后脑的疼痛时而强烈时而微弱,折磨得他欲仙欲死。他知道自己已到了强弩之末,随时都可能倒毙在路上。唐海秋察觉到了他的异常,在跑动中不时看他一眼。 一股绝望之感自心底升起,难道就这样了吗?谷雨在心底问自己,每当这时他就告诉自己:再往前走一步。 两人拐过街角,身后缇骑距离他们只有十余丈,前方的街上两人打着灯笼恰好走下了街面,拐入了胡同中。虽然离得远,但谷雨仍然看清了对方的脸庞,心道:怎么跑到了这里?当下不及细想,示意唐海秋追着两人的足迹去了。 方伟与那本草堂中小童借了灯笼后便即告辞,方氏仍在气头上,方伟自知理亏也不辩驳,将方氏背了一道,方氏见他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如牛,纵然生气但还是心疼丈夫的。执意下来走动,方伟拗不过她,将她小心放在地上,伸手搀住。此时离家也不算远,两人慢慢走下大街过了坊门,走到自家院门前刚刚将门锁解下,忽然听到背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方伟一把将妻子拦在身后,打起灯笼向前照去,只见两个黑影快速奔到近前,走到光圈之中。 “五哥!”谷雨累得龇牙咧嘴,但此时见到方伟如见亲人,不由自主地露出开心的笑容。方伟看着眼前这个身穿小衣蓬头垢面满身血污的年轻人,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谷雨!” 谷雨呲牙一乐,不等说话唐海秋出现在他身后,方伟登时变了脸色:“唐海秋?畜生!”身后的方氏畏惧地瑟缩成一团下意识地揪住方伟的衣角,方伟感受到方氏的情绪变化,横眉立目便要上前与唐海秋厮打,谷雨忙拦在身前:“住手住手!唐海秋是自己人。” 方伟愣在当场:“怎,怎么?” 谷雨耳听得由远及近的脚步及呼喝声,急道:“情况紧急,不便解释,咱们屋里说话。”当先抢入院里,唐海秋紧随其后钻了进去。方伟和方氏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走进院中将门落了门闩。 “灯!”谷雨提醒道,上前将灯笼罩打开,将蜡烛吹熄。院中一时间陷入了黑暗。纷乱声由远及近,谷雨贴在门板上小意地倾听着门外的动静,随即便听到砸门声。谷雨和唐海秋压抑着粗重的呼吸,但难掩脸色的慌乱:“坏了,锦衣卫要挨家挨户地搜查!” 方伟将方氏搀到屋中,合衣躺在床上,为了随时应对意外连鞋子也没有脱,尔后取过被子盖住身体,叮嘱道:“不管外面出了什么事,都不要出来,知道了吗?” 方氏紧张地抓着他的衣角不放手,方伟反手将她的抓紧捏了捏:“我晓得厉害,你放心好了。” 出得门来,门外已是喧哗一片。方伟见谷雨和唐海秋两人的狼狈相,指着柴房:“快,进柴房!”柴房中将干燥的柴禾摞得老高,他奋力将角落中的柴禾搬开,向后吩咐道:“躲进去!” 谷雨和唐海秋两人依言矮身躲到角落,方伟将柴禾重新摆回来,角落中两人的身影迅速被柴禾掩盖。做完这一切不等喘息,院门忽然砰砰作响,更有人高声呼喝:“开门,官府查案!” 方伟将衣襟整整,深深吐出一口气,走上前将院门打开。几名锦衣卫蜂拥而入,方伟平摊双手慢慢后退,一名锦衣卫看着手下钻入各屋,抬眼看着方伟:“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 方伟沉着地道:“小的叫方伟,顺天府衙的一名捕快,”手指向屋中指了指:“房中有我妻子,大病初愈,还望北司各位大人不要打扰。”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六十八章 藏匿 对于身份被点破,锦衣卫略带诧异地看向方伟,方伟的表情冷静沉稳,锦衣卫上下打量着他:“既然你是公门中人,那便好说话了。只要倾力配合,我们自然不会为难你。” 方伟恭谨应道:“自然配合。” 堂屋中的那名锦衣卫挑着灯笼环视着四周环境,方氏吓得全身瑟缩在床上,紧紧地攥着手里的被子。锦衣卫凑近了挑着灯笼在她眼前晃了晃,一张陌生男子的脸庞出现在灯笼后面,方氏吓得几乎要背过气去。所幸锦衣卫仅仅是将灯笼横划而过,换了下个目标。 他检查得很仔细,床底衣柜角落都没有放过,仍然一无所获,他转身走了出去。四下看了看一头钻入了柴房。方伟心中一凛,拢在袖中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攥紧。锦衣卫的提问仍在继续:“有没有看到两个亡命徒经过此处?” 方伟摇了摇头:“内子晚上身体抱恙,前往药房救治,回来不久刚安顿内子睡下,您便上门了。至于亡命徒什么的,我确实没有见过。” 躲在柴禾堆后的谷雨与唐海秋听见谈话声,知道追兵杀到,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动不动地等待着搜查,过不多久伴随脚步声,柴房中亮了起来,对方打着灯笼四下查看,昏黄的光线通过柴禾的缝隙透进来,两人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着对方搜查,所幸那人在柴房中并没有发现破绽,转身走了出去。 那边厢锦衣卫也结束了与方伟的谈话,方伟将一行人送到门外落下门闩,他躲在门后听脚步离开,喧哗声越来越远,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他先回到堂屋之中,方氏已从床上坐了起来,双眼噙着泪,见到他来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方伟心疼地将她揽在怀中:“谷雨那孩子还救过你的命,他决计不是什么坏人,和唐海秋那畜生走到一起想必有着其他原因。” 方氏点点头,从鼻子中嗯了一声,方伟在她头上轻抚着,安慰着她的情绪。 直到街上渐渐没了动静,锦衣卫撤出,坊门落了锁。方伟才将两人从柴房中拉出,谷雨和唐海秋揉着麻木酸胀的胳膊腿走到院中,谷雨难为情地道:“五哥,家中可有吃的?” 方伟错愕地看着他,谷雨挠挠头:“从昨晚便没有吃任何东西,到现在饥肠辘辘,饿得发慌。” 方伟的嘴角出现了一抹笑容,他摇了摇头:“等着。”从灶房中寻了些吃食,端到院中的方桌上:“现在若是生火,恐怕烟火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你凑合吃吧。” 谷雨边吃边含糊地道:“无妨无妨。” 唐海秋坐在另一边,方伟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然后坐到了他的对面,抱着肩膀看着两人。谷雨狼吞虎咽地吃完,将碗筷一推,用手背抹了把嘴:“五哥,唐海秋说的是真的,果然要对陛下不利!” 方伟纵使心中已有预设,但听到谷雨的言论还是露出了惊讶之色,他身体前倾凑近谷雨:“说下去。” 谷雨便将他先救李季安,夜入锦衣卫指挥使司,帮助李福和唐海秋越狱的过程一五一十地说了。方伟呆呆地看着谷雨的这张稚嫩的脸,实在想象不出这样一张青涩的面孔下竟然藏着那么一颗强大的心脏,别人做一辈子捕快也不一定会触碰的事情他一件接一件地做。唐海秋似乎对他的反应感同身受,他给了方伟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谷雨说完,眼巴巴地看着方伟,方伟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他从李征处已经得知秃尾巴山的罪责已推给了面前的老七来承担,这是几方势力绕过董心五,协商妥协之后的结果,明日便会将谷雨开革出门,而且以这几方的权势绝不会给谷雨申诉的机会。 难道顺天府衙中那些成名日久的名捕看不出其中的蹊跷吗?但大多选择了明哲保身,这其中也包括方伟,为了生活、为了妻女、为了父母或多或少都要学会妥协,可这并不代表他对现状是满意的,谷雨那种不畏强权抛开一切追求正义的劲头是每个捕快都想去拥有的,这也是他面对一腔热血的谷雨说不出口的原因。 方伟再次搓了搓脸,转换话题道:“知道李福和他闺女去哪里了吗?” 唐海秋摇了摇头:“那是我亲生闺女,这厮贼心不死竟将我闺女掳了去,老子逮住他一定要将其碎尸万段。” 谷雨却道:“李福明日恐怕会出城。” “什么?!”唐海秋变了脸色。 谷雨淡淡地道:“他若留在城中,你要寻他,全城锦衣卫也要寻他,他又没有你那么好的拳脚,靠自己能撑得多少时日,更何况还要带着季安那样一个累赘,为今之计只有尽快逃出城去。” 方伟道:“bei京城内九外七,十六道城门,你可知道他要从哪里出城?” 谷雨摇了摇头:“他偷袭我之后,我陷入过短暂的昏迷,连他逃跑的方向都不知,更无法推测出具体的出城方向。”他心中隐隐有个想法,只是无法确认,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口。 方伟想了想:“追捕你们的锦衣卫是敌是友暂时不好区分,保险起见明天我先去府衙,你二人先在家中等我消息。等我探听一番虚实,咱们再从长计议。” 谷雨打了个哈欠站起,方伟道:“你进堂屋来,让这畜生住柴房。” 谷雨摇了摇头,一把拉起唐海秋:“这厮狡猾多端,只有贴身看着他,我才放心。” 唐海秋气得哼了一声,方伟从房中拿了两床被褥回到柴房:“都是拆洗干净的,闲置在箱底,所以会有些霉味,不要介意。” 谷雨喜出望外伸手接过铺在地上:“我还以为今晚要睡在地上,这已经是极好的了。” 方伟倚在门框上,看着谷雨将床褥铺好,唐海秋老实不客气地躺了上去,将被褥一卷闭上了眼睛。谷雨气得脸色微变,向他的屁股踹了一脚。抢过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方伟道:“若是此人晚上不老实,及时示警,我保证不会用第二刀。” 谷雨道:“五哥放心,他逃不出我的掌握。” 方伟将柴房门掩上回到堂屋中,方氏仍然强撑着没有睡,见她憔悴的样子心下又疼又酸,轻声道:“外头安顿好了,快快睡下。”将她鞋子脱了扔到床下,忽然他目光一凝,缓缓回过头,方氏被他看得有些发毛:“怎么了?” 方伟的声音轻飘飘的:“方才那锦衣卫进来的时候,你也是穿着鞋的吗?”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六十九章 聊聊 方氏见方伟的神色有异,心里跟着一紧:“是啊,怎么了?” 方伟思索半晌,摇了摇头:“没事,兴许是我想多了。”伸手将被子盖在方氏身上,他也不脱衣服,合身躺在床上,方氏凑近了方伟,方伟伸手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拍打着:“睡吧。” 轻柔而有节奏的轻抚让本已累极的方氏很快进入了梦乡,方伟在漆黑的夜中睁着双眼,一会想到与李征的交易,一会又想到柴房中的谷雨和唐海秋,思来想去竟没有丝毫困意。 柴房中谷雨辗转反侧,同样无法入眠,唐海秋气得啐道:“你他娘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谷雨充耳不闻,抱着肩膀将身体扭到一边,这两天发生的种种也同样在他的脑海中打转,自从唐海秋王府采花案发,他便如一枚陀螺般忙个不停。有时他也会试图说服自己,该停下了,似乎已经越界了。但他过不了心中的那道坎,心底始终有个声音催促他不断地往前往前,不知不觉中已经做出了无数个选择,这些选择让他在今晚憋屈地借宿在一间简陋的柴房中,与一名十恶不赦的采花贼相依为命,并且要抵抗来自全天下最臭名昭著的锦衣卫的追杀。 这是他当初成为捕快时想要的吗? 谷雨越想越是烦躁,腾地翻身坐起,他的背影在漆黑的柴房中勉强能看到大概的轮廓,唐海秋怒视着他的背影气急败坏地道:“谷捕头,明日我们还有好多事要做,求求你快些睡下吧。” 谷雨还是不应声,对于唐海秋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憎恶,唐海秋想了想,双手交叉枕在脑后:“横竖睡不着,咱们聊两句?”半晌没有得到回应,他自顾自地说起来:“你们都唤我做唐海秋,但是却都不知道这唐海秋可不是我的真名。” 谷雨猛地一惊,下意识地回过头,唐海秋见一句话逗引得谷雨反应如此强烈,得意地笑了笑:“唐海秋不过是我混江湖的名号,拿来混淆视听的,真实名姓却不能告知于你。” 谷雨回过身:“你是江浙一带的人?” 唐海秋“哦?”了一声,对他的判断有些意外:“你怎得知道?” “我有个邻居,就是来自海宁,说话的口音和你有些相像。” 唐海秋恍然道:“离得倒是不远,难怪被你听出了。”说罢话锋一转:“不知你那位邻居是男是女,容貌如何?” 谷雨厌恶地皱紧了眉头:“传说你家境优渥,为何不老老实实做你的富家翁,非要做这种伤天害理的勾当?” 唐海秋却没有立即答话,谷雨也不着急催问,半晌唐海秋才道:“若我真报定这个想法,早些年便死了。” “哦?”这个回答出乎谷雨的意料。 唐海秋道:“我那家族确实家大业大,生意交通南北。只是我那父亲风流成性,娶了五房小妾,我娘便是其中之一。后来正妻亡故,她没有留下子嗣。我那父亲便言道,妾室中谁先诞下男娃,便将其扶为正妻。很幸运,这话说出口不到半年的时间,我娘便怀孕了,我便是第一个诞生的男娃。” 谷雨静静地听着,唐海秋的回忆不带任何情绪:“自我出生之时,便享受着锦衣玉食的生活,父亲对我百般疼爱有加。老子在家中向来说一不二,学堂去了两天便学不下去,话本听多了便想要当游侠,父亲也不着恼,延请各地名师教授武艺,我这一身的好本事便是那时打下的底子。本来我也以为可以这样闲散的过一辈子,但是老天却给我开了个大大的玩笑......” 他期待着谷雨追问下去,但谷雨还是木知觉也地坐着,真是个优秀的倾听者,唐海秋只好自己说将下去:“父亲年岁大了,身后事便成了大家心中怪怀的东西,那四个姨娘因为落后于我娘,始终是个妾室的身份,眼看偌大的家产便要落在我娘俩手中,心中自是恼恨。当年我娘怀孕的时间太过巧合,坊间便已有各种传闻,说我是我娘与野男人怀的种云云,只是我娘向来不予理会。” “那时家中氛围已十分诡谲,连我也有所感知,我娘却道清者自清,让我安心度日。”唐海秋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发紧:“我十四岁那年,忽然一日我正在外与友人吃酒,仆人匆忙来报,言道家中出了乱子。等我赶回家时,果然已经乱了,厅堂之上我娘跪在当中,身边围着四个姨娘,我父亲则冷眼看着。我挤到人群中才发现我娘身边跪着一个中年妇人,全身抖索成一团。” “姨娘们见我到来,便将矛头纷纷指向了我骂我野种,我那时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将我娘护在怀中,求助地看向父亲,我永远忘不了他的眼神,既残忍又冷漠,我从未在他的身边感受过这种情绪。” “指责与谩骂仍在继续,不知多久厅前来了一名公人,向父亲道:那人抓到了。父亲伸手抓住那妇人头发,不顾她的惨嚎拖将出去,随公人扬长而去。我问我娘发生了什么,我娘只将我仅仅抱住痛哭流涕,却什么也不肯告诉我。” “其实那时我已经醒过味来,只是仍然不愿相信。到傍晚时分我爹才回来,几个姨娘还守在门前没有离去,我爹将她们斥退,连同我娘一起赶回屋去,单留我一人。他脸色说不出的难看,似乎整个人在崩溃的边缘,他说我不是他的儿子。” “他将袖中的双手摊将出来,掌心里还有没来得及擦干净的血迹,他说:我已把那个野男人宰了,就在衙门里。” “我吓得呆住了,听父亲继续道:没事,衙门里都是我的人,到时在府中找个红契下人顶罪便是。他苍老的脸上又是绝望又是兴奋,我忽然有一丝难过,他岁数很大了,却要承受这种不幸。” “父亲看着我,忽然咬着牙关道:我也想宰了你,但我下不去手,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七十章 清晨时分 “他说话的同时,双手已经搭在了我的脖子上,我能明显地感受到他在收紧力道,但我那时已经吓得失去了反抗能力,我已经忘记了我的武艺是多么的高超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谷雨并没有感到可笑,夜晚的寒冷与心底的寒冷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而唐海秋的故事仍在继续。 “拯救我的是我娘的死讯,下人没有看住她,她在房中用一条床单了结了自己的生命,待下人发现时已经晚了,我抬头看着她,耳边却是父亲畅快的笑声:死得好,这骚妇罪有应得。” 唐海秋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他说这话时,不该将下人遣开的。” 谷雨猛地转回身,黑暗中看不到唐海秋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冷淡的声音:“他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目睹妻子身亡,一时心绪激荡撒手人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这事我在官府也是这般说的,他们也相信了。有钱能使磨推鬼,当夜我便备了一笔银钱找到官老爷,这笔钱能让那群人在bei京城买一套大宅子,他们见大局已定,也犯不着与钱过不去。四位姨娘还没从梦中醒转,这宅子里却已变了天,等待着日后被我一个一个慢慢料理。”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谷雨知道事情绝不会像他说的这样简单。巨资买通当地官员掩盖真相,再以一家之主的身份将家中的长辈一一铲除,若是寻常孩子碰到这种事早就吓得不知所措任人鱼肉了,但唐海秋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弑父后仍有这般沉稳的定力,不知该说他足智多谋还是说冷血奸诈。 只听唐海秋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话说,那被我父亲宰了的男人我还去看过,与我的模样的确有几分相像,只是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姓字名谁。你看,到头来我家财万贯,可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 在这一瞬间谷雨似乎明白了这个人在对待季安时的那种执着,柴房之中一时又陷入了沉默,两人静静地想着各自的心事,半晌后唐海秋才道:“怎么,不和我分享分享你的故事?” 谷雨摇了摇头,态度清晰而且干脆:“我不和贼做朋友,你不配。” 唐海秋冷哼两声,背转了身子不再理他。谷雨又在黑暗中呆坐了许久,终于倦意上涌,倒头睡了过去。 天色露出鱼肚白,方伟轻轻地翻身而起,身边的方氏随之睁开眼睛,方伟轻声安慰道:“你再多睡一会,我去趟府衙,稍后便回来。” 他走到院中,看着天边一抹光亮,将手臂打开拉伸筋骨。柴房门开,谷雨露出半个身子,精神萎靡,双眼中透出血丝。方伟安慰道:“稍安勿躁,府衙中人多眼杂,你就在此处等着,哪儿也别去。我寻个机会先与师傅说了,问问他老人家的意见。” 谷雨点点头:“有劳五哥。” 方伟摆摆手:“自家兄弟,何必这么客气。把人看住了,等我的消息。”与谷雨交待了两句,急匆匆赶往顺天府衙。这一路上没什么人,寻常人家也不敢在这个时辰出门,若是碰上盘查的兵丁少不了吃一顿板子。他花了小半个时辰到达府衙,此时人已来得不少,周围正在角落中吃着糙面饼子,待方伟走近从怀中又掏出一个递了过来。 方伟接在手中,饼子还是热乎的。他盯着堂前越来越多的捕快,口中含糊地道:“怕是要将人都押上了。” 周围的回答同样含糊不清:“今年不同往年,多担着吧。咱们还算是好的,听说这次封赏的边将将近二十名,兵马司刘指挥肩负安保之责,已将身边的兵马全部派到各位将军身边,忙得焦头烂额。” 人群之中忽然冒出李征、崔文一伙,向方伟点了点头,方伟收回了目光。 不多时,程介和董心五也赶了来,向各捕快分配着任务。顺天府三班衙役抽调出大部人马去往香山,将香山周遭及山内居住的百姓集中起来,暂时安置于十里外的孙家堡,尔后封锁各入山要道,为锦衣卫的卫戍工作提供先决条件。 锦衣卫在顺天府衙完成清障工作后进驻香山,随后是吏部的官员、大内的宫人,将封赏所需的一应所需布置妥当。 程介将李征、周围、方伟等几名核心骨干唤上前:“明日便是封赏大会,所有的工作都要在今日收尾。这安置百姓的活儿由周围负责,方伟负责封山,至于李征嘛,孙家堡的协调保障你来负责......”将计划与要点与众位讲了,几人将差事应下。 程介环视台下捕快,皱眉道:“谷雨呢?”董心五错愕地看着程介,他本以为早上这场会议便是分配协防工作的,可不知还有这样一出,看着面沉似水的程介,直觉有事要发生。 方伟不由心中一紧,看了一眼身边的李征,李征微不可查地露出一丝冷笑,回视着方伟。方伟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一时不知该做出何种反应,正在犹豫的当口,程介提高了声音:“谁看见谷雨了....” 话音未落,只听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程介收住话音,皱起眉头看向门口:“何人在外聒噪?” 紧接着一队锦衣卫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哄”一声院子里的捕快登时乱了套,畏惧地让开道路。周青柏走在最前,旁若无人地走向程介,程介也已看清来人模样,与董心五对视一眼,两人慌忙走下石阶,施礼道:“周千户,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周青柏上前便是一个耳光,随着一声脆响,程介尖叫一声便向后倒去,董心五眼疾手快将他肩膀拖住,这才稳住身型。程介被打得彻底懵了,用手捂着脸战战兢兢地道:“周千户,这...这是为何?” 周青柏的眼神好像要吃人一般:“程介啊程介,我看你是活腻歪了,竟敢操纵手下去诏狱中劫人?” 程介脑袋嗡了一声:“这话从何说起啊?” 周青柏哼道:“将人带上来!” 随着他一声令下,队尾的两名锦衣卫拖着一人走上前,扔到程介面前。程介见那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身上已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迹从头顶直流到鞋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顺天府衙面对冥顽不灵的犯人也会用刑,但像这人用刑如此之重、伤口如此之惨烈的还是首次见到,吓得他后退一步:“这是?” 董心五上前将这人翻了个身,撩开他的头发,待看清他的面容时不禁哎哟一声叫出声来,原来这人却是吴海潮。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七十一章 冲突 董心五将吴海潮一把抱住,只见他双目紧闭嘴唇青紫,脸上也是伤痕累累,心疼地董心五直打哆嗦,他嘶声喊道:“方伟、周围,还不快来救人!” 两人慌忙应道:“是!”便要上前施救,张亮跳将出来:“哪个敢动!”他一挥手,锦衣卫纷纷将钢刀拔出,虎视眈眈地看着两人。 周青柏冷冷地看着董心五,扬了扬手,身后的锦衣卫将虎头爪恭恭敬敬地放在周青柏手中,周青柏手托着递到董心五面前:“这虎头爪是制式装备,可不是随便哪个工匠便能打造的,”董心五咬着牙接过,将虎头爪翻了个面,只见爪心处果然刻着“顺天”两字,周青柏冷笑道:“这人是你徒弟?” 董心五道:“是,”他平复了一下情绪:“小徒身受重伤,还望千户大人允准我等施救。” 周青柏摇了摇头,以揶揄的口吻道:“不需要,你这徒弟骨头硬得紧,锦衣卫的拶指、杖刑都无法撬开他的嘴,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何必需要救治?” 董心五气得青筋暴起:“你...” 周青柏从怀中掏出一张画像展开,在董心五和程介面前晃了晃:“这人想必你也认识吧?” 程介凑近了细看,脱口而出道:“谷雨。” 那画像中画的正是谷雨,昨夜周青柏带人大锁全城,谷雨与唐海秋侥幸逃脱,但吴海潮却被人堵在了胡同里,他身上还背着虎头爪,作案工具确凿,当即被人拿住押往诏狱,他虽然害怕得厉害,但面对锦衣卫的审讯抵死不开口,张亮正在苦恼之际,周青柏却将孙天材带了进来。 这人便是昨晚喝醉酒,被谷雨摸到家中偷了衣服的那位,周青柏将笔墨备上,孙天材在纸上刷刷点点,便将谷雨的相貌画了出来。原来锦衣卫常年经办大案,天南地北抓捕逃犯,每个人都会画得几手,以“绘影图形”的手段为追捕犯罪嫌疑人之用。 周青柏收起画像,看着董心五:“这人也是你的徒弟?” 董心五脸色苍白,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缓缓点了点头。 李征将一切看在眼里,脸上登时乐开了花。正愁搬不倒董心五,哪知道董心五坚不可摧,却约束不住手下的小徒弟,这谷雨平日里话也不多,在周围和方伟等一众成熟捕快的衬托下,显得微不足道,谁能料想到此人天生反骨,做下这般大逆不道之事。 周青柏冷冷地看着他:“这人在哪儿?” 方伟浑身哆嗦了一下,他的目光在周青柏与董心五两人身上流转,李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董心五茫然地摇摇头:“我也不知他去了哪里,”看着怀里的吴海潮:“他叫吴海潮,是受我之命寻找谷雨的,却不知怎么被他也拉下了水。这其中想必有些误会,这二人当差期间尽心用命,绝不是作奸犯科之辈。” 周青柏冷笑道:“去诏狱劫人难道还不叫作奸犯科?!” 董心五无言以对,周青柏看着他:“董捕头,既然这二人都是你的徒弟,你也脱不了干系,跟我们走一趟吧!” 方伟和周围听得怒火中烧,将钢刀拔出:“我看谁敢?”身后的捕快虽然畏惧,但也都将刀拔出。 张亮走上前,用手指着两人:“想造反?上来试试!” 院子里陡然变得紧张起来,犹如一个火药桶,冲突一触即发,董心五毫不犹豫地站起:“我跟你走!” 方伟和周围惊道:“师傅?!” 董心五厉声喝道:“把刀放下!”方伟和周围互视一眼,讪讪地将刀放下。 董心五注视着周青柏道:“海潮身负重伤,若不及时救治恐怕会有性命之忧,我跟你走,将海潮留下医治,出了事我一人承担。” 周青柏定定可看了董心五半晌,向张亮吩咐:“将人送去救治,找人看住了。这院子中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详加盘查,有与谷雨、吴海潮串联的通通拿了,顺天府衙负责香山外围协防,你既要保障官差及时就位,又要筛出别有用心之人,出了岔子我唯你是问!” 方伟心底一沉,只听张亮应道:“是!” 用手指向方伟和周围点了点,警告的意味颇重,方伟和周围则怒视着他,董心五道:“香山协防,责任重大。你两人不可自乱了阵脚,一切行动照旧,若事有不协可与程推官请示。” 周青柏走近董心五:“走吧。”董心五被包夹在几名锦衣卫中间向院子外走去。 周围抢到吴海潮身前,轻轻晃了晃:“海潮,老六!”吴海潮的身体随着他的摇晃而摆动,他伸手在吴海潮的颈间试了试,只能隐约感觉到微弱的脉搏。他着急地喊道:“快救人!” 程介毕竟是个文官,刚才的那番阵仗已将他吓得失了魂,此时才反应过来:“还愣着做什么,快快救人!”说罢向院子外走去,眼下出了这么大的事,连一府的捕头之首也被锦衣卫拘捕,他得及时通知府尹万自约拿个主意。 院子中快壮皂三班衙役已被分隔开几组,只有经过锦衣卫盘查后没有与谷吴二人过从甚密的方才洗脱嫌疑,按照早些时候安排的任务急急奔赴香山。方伟瞧在眼中急在心里,一边担心师傅的安危一边担心家中的谷雨,只是面前站着的张亮却丝毫没有放了他的意思,方伟忍住怒气:“张大人,我家中妻子旧病复发,如今仍躺在病床之上,我得回去看看她。” 张亮冷笑道:“谷雨和吴海潮都是你的师弟,你有什么理由说服我和这二人没有勾连?” 方伟瞪圆了眼睛:“你...你少血口喷人!” 张亮也不着恼,只是坚决不放行,李征冷眼旁观半晌,悄悄凑上前:“张大人,我昨日偶感风寒,恰好在医官之中偶遇方捕头夫妇,我可以作证,他确实没有与那二人没有勾连。” 方伟眼神复杂地看向李征,他想不到此人能在这时仗义执言。 “哦?” “大人若是不信,可去本草堂询问,昨日我们便是在那里遇见的。”李征凑上半步,将声音放轻:“方捕头身兼重任,乃是香山协防的牵头人之一,若是大人将他留在此处耽误了正事,恐怕也难以跟上官交待。” “就你他ma废话多。”张亮骂了一句,若是真个耽误了正事他确实难以承担,看着方伟:“今日放你一马,记住了夹着尾巴做人,否则有你好受的。”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七十二章 尾随 方伟哼了一声,生怕张亮再起什么幺蛾子,向李征拱了拱手扬长而去。 张亮看着李征:“你还不走?” 李征笑嘻嘻地道:“不急不急。”他的差事是在孙家堡协调安置,但孙家堡早已有当地的里长做好了布置,易居百姓的吃穿用度自有其安排妥当。往年只要他去都是好茶好饭地伺候着,临走前又有好礼相赠,李捕头只需走走过场,自然不会着急。 一名锦衣卫走到张亮身边,看着方伟的背影:“大人,这人倒有些古怪。” “怎么?” 这人正是昨夜搜查方伟家的锦衣卫:“昨夜我带人搜过他家,确实没有发现唐海秋的踪迹,但是...”他的脸上带着不确定。 张亮有些不耐烦:“别婆婆妈妈的,有话就说。” 锦衣卫道:“我查探卧房之际,他娘子躺在床上,病恹恹的确实身体不佳,但我看过地下,并没有脱掉鞋子。” 张亮皱起眉头:“你是说,他夫妇二人刻意伪装成刚从床上爬起的样子,实则在你进门前两人并未入睡?” 锦衣卫道:“极有可能。” 张亮转头看向李征,慌得李征连连摆手:“我确实在本草堂见过方伟夫人,这一点大人可以求证的。” 张亮道:“叫上几个兄弟,随我去看看。” 锦衣卫答应着去了,片刻间领着四五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跟着张亮便走。 李征愣愣地看着几人远去,转头喊道:“崔文!”崔文听得喊声,小跑着过来。李征的五官因为兴奋而显得眉飞色舞,如果坐实了方伟窝藏谷雨与唐海秋,那董心五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跟我去方伟家,这厮有藏匿人犯之嫌!” 崔文看看四下无人注意,悄声道:“可咱们不是昨天还想收买他来着吗?” 李征道:“收买他也是用来对付董心五,但若是能将姓董的一伙连锅端,老子还要费劲心力收买个屁!”扯了一把崔文:“快走,赶在锦衣卫头里,若是发现了谷雨一伙抢先按了,咱们说不定也能混个首功!”有句话他没说出口,刚才他为方伟提供担保,若真个从方伟家中搜到谷雨,那说不定连他也会受到拖累,只有趁此时机捉住谷雨方能自证清白。 方伟出了衙门口,立即快速跑动起来,此时天色渐白,街上已三三两两有了行人,眼见方伟跑得飞快,皆侧身避在一旁。方伟越跑越是心焦,一颗腔子似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一路风驰电掣回到家中,此时已来不及见妻子,径直去往柴房。谷雨早已听到了他的动静,唐海秋也醒来多时,齐齐躲在门后,谷雨将门推开一道缝向外望去,见来的是方伟不由地松了口气。 方伟走到门前看着谷雨,谷雨见他满头大汗脸色铁青,心中一沉:“五..五哥?” “吴海潮昨夜被锦衣卫抓了,锦衣卫那帮兔崽子用了刑,吴海潮身受重伤。”方伟缓缓开了口。 “啊...”这个消息像一颗炮弹炸响在谷雨的脑海中。 在他还未做出反应的时候,方伟又丢了一颗炮弹:“师傅也被锦衣卫抓入了诏狱。” “什么?!”谷雨只感到天旋地转,犹如坠入了无底深渊。一时间恐惧、愤怒、委屈、内疚各种情绪纷至沓来,让他怔在原地。 巷子口,李征和崔文跑得气喘吁吁,崔文探出半个身子:“这厮跑得太快了。” 李征不耐烦地催促道:“别废话,去探探路,小心别被他察觉。” 崔文答应一声,蹑手蹑脚地摸上前去,李征不等喘口气,只听背后脚步声阵阵,他扭过头只见张亮带着人气势汹汹而来。 方伟稳定住情绪,深吸了口气:“现在当务之急是带着唐海秋去顺天府衙向万府尹陈明原因,周青柏此人忠奸难辨,得由万府尹出面交通有司,照会锦衣卫指挥使,这样才有可能将师傅营救出来。” 不等方伟开口,唐海秋嚷道:“老子说过坚决不去......” 方氏听到动静从床上爬起,倚在门框听着,忽然眼角瞥到院门处人影一闪,厉声喝道:“什么人?!” 方伟猛地转向门口,崔文的半张脸露了出来,他心头大惊,紧接着院墙外传来李征的声音:“张大人,这里便是方伟家了。” 锦衣卫!方伟又气又怕,转头看向妻子,只见她一脸惊恐地看向门口,脸上的绝望深深地刺痛了方伟的心。谷雨也听到了门口的动静,一时也没了主意,两人默默地对视片刻,方伟忽地将柴房的房门嘭地一声带起,放声大喊:“来人,谷雨与唐海秋已被我堵在门内,快来人啊!” 谷雨愣愣地看着忽闪忽闪的门板,唐海秋却已经反应了过来:“cao!”抢到门边,嘭地一脚踢了上去。 方伟紧咬牙关以肩阻挡,方氏痴愣愣地看着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便连崔文也傻在当场。 唐海秋推了谷雨一把:“不想死的话就撞门!” 谷雨这才如梦方醒,见唐海秋倒退两步,他脑子乱哄哄的,学着唐海秋的样子退到他身边,两人发足狂奔,齐声大喝:“开!”如同两匹野牛般合身撞了上去! 方伟再强壮,也受不了这全力一击,只听嘭地一声门板坍塌,方伟被压在了门板之下,方氏啊一声惨叫身子软倒在地。谷雨和唐海秋从地上爬起,李征已出现在门边,他将崔文一把推进门内,正好看见谷雨和唐海秋从地上狼狈地爬起身,兴奋让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尖利:“果真在此,拿人拿人,哈哈!” 谷唐二人吓得魂飞魄散,慌忙向后院中跑去,方氏勉强支撑着身体,爬到院中费力地抬动门板:“你们快帮忙救人啊!” 李征和崔文两人充耳不闻,绕过方氏径向后院追去。张亮领着锦衣卫出现在门口,他沉着地指挥着:“你们两个去这边,你们三个往那边,包抄夹击!”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七十三章 李福的踪迹 众锦衣卫领命而去,张亮缓缓走进门内,方氏见门外走进了一个满脸横肉的魁梧汉子,并且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只吓得他手脚发软。忽然门板动了动,方伟奋力钻了出来,方氏喜道:“你有没有事?” 方伟只是被门板拍在脑门上,片刻眩晕后便即苏醒,身体倒没什么大碍,眼见张亮已走到近前,他将方氏扶起拉到身后,抢先道:“张大人,谷雨和唐海秋两人潜藏在我家中,幸而发现得早,否则这两人就跑脱了。” 张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方伟压抑着内心的紧张,强迫自己面对张亮毫不掩饰的审视也面不改色,耳边听见李征气急败坏的吼叫:“别跑,哎哟翻墙了,快追!” 张亮不再管他,绕过他向后院追去。 方伟目不转睛地追随着他的背影消失,这才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身边的方氏却早已泪流满面,方伟慌道:“你怎么了,可是受了伤?”方氏不答,只是啼哭不止,方伟将她搀到屋内坐了下来,蹲在地上抬起头着方氏,方氏哽咽道:“你...你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方伟一怔,痛苦在他的眼底一闪而过,在此之前他从没有想过出卖师弟,更何况这师弟还救过两人的命,但是如果刚才被李征和锦衣卫堵在当场,那不仅是自己便连妻子也逃不开干系,不由他不做出选择,悔恨像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内心,但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平静地将方氏冰凉的双手攥住,轻声安慰道:“只要你我平安无事就好。” 大街上张亮带着人飞奔而至,身后跟着李征崔文,此时路上行人不多,被眼前的几人吓得瑟缩在一旁,张亮左右看看,都未发现谷雨和唐海秋的身影,转向李征:“人跑哪儿去了?” 李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闻言哭丧着脸回禀:“这俩贼跑得比兔子还快,一转眼就找不到了。” “废物!”张亮狠狠骂道。 李征也不敢回嘴,讪讪低下了头。张亮挥手:“往前追!”一行人追了下去。 一墙之隔,谷雨和唐海秋瑟缩在墙角,听得脚步声远去,两人同时舒了口气,唐海秋道:“找到季安,我将供状给你,若是打架咱们现下就来。”挑衅地看着谷雨。 谷雨知道此刻与唐海秋动手,无异于自取其辱,他刚经过方伟的背叛,还没有从惊诧和失落的情绪中走出来,脑子里乱哄哄地一团糟,气得他甩手扇了自己两个耳光,唐海秋吓了一跳:“这是什么章程?” 疼痛让谷雨稍稍清醒了一些,他站起身:“咱们去李福家。” “什么?” 谷雨昨晚琢磨了一夜,心中已有了计较:“李福既然想要逃出城远走高飞,势必需要银钱。他从你这里拿了不少钱,怎地甘心弃之不顾?” 唐海秋乐了:“你看起来腼腆寡言,但脑筋着实不赖,再加上这胆大妄为的个性。看来董心五之后,你是极有可能成为天下第一名捕的。” 董心五屡次劝诫他都置若罔闻,如今不仅害得自己东躲西藏更令师傅陷入囫囵,此时唐海秋提起他,谷雨感到既痛又愧。 狭窄的巷子中空无一人,李福鬼鬼祟祟地探头进来,巷子中静悄悄的。怀中抱着的季安小脸贴在他的肩膀上,仍在熟睡中。昨晚李福偷袭成功后,便想跑回家中,奈何街上时不时便会有追兵出现,李福哪见过这般场面,吓得腿肚子转筋,雪上加霜的是他发现自己迷了路,连家的方位也分辨不出。 这人还有些脑筋,索性就近寻了户高门大户,在人家家门前躲了一晚,有高深的门洞遮掩,巷子外的追兵经过了好几波竟都没有发现。待天稍明时他从巷子口走出,战战兢兢地走过几条街,这才掌握了方向,径直奔家而来。 他抱着季安悄悄靠近家门口,远远地便看见院门大开,他提高了警惕慢慢地挨过去,贴在门边看了许久,院中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他闪身进了院子,将院门关了起来。院落之中一如往常,似乎一切都没有变,但他知道一切都变了,这套宅子是当年他花费大半积蓄买下,没想到这么快就即将不属于他了。 “爹,咱们回家了吗?”季安醒了,当她意识到回家后,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这里是最能让她感到安全的地方。 李福歉意地看着她:“是啊,还记得爹说过要带你出去玩耍两日吗,咱们现在走如何?” 季安拼命点头,李福被她的喜悦感染,笑了笑将季安放在地上:“去收拾你的包袱。”季安抛动小短腿向屋中跑去。 屋内顾力夫的尸体已被顺天府抬走,但现场仍遗留有血迹,李福皱着眉从床上取过被褥铺在地上掩住血迹。两人之前被劫走时,包袱已经收拾妥当,只是在挣扎中被扔在了地上。李福从角落中将包袱捡起,将灰尘掸掉递给季安,季安接在手中,表情看起来有些难过。 李福走入灶房从灶台上取过一把铲子,低着头在地上寻找着什么,很快就有了结果,他蹲下身子用铲子用力地刨地,一时间尘土飞扬。李福恍若未觉,汗珠很快出现在他的额头。 “铛”地一声脆响从土坑中传来,李福停下了动作,用手打去土坑浮土,露出一个铁盒。他小心翼翼地取出并将盒盖打开,几根金条静静地躺在盒中。他吐出胸中一口浊气,笑了出来,有了这几根金条,即便他与季安换一个城市生活,也可保下半生衣食无忧。 “爹...”身后传来季安的声音。 “怎么...”李福转回头,声音戛然而止,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谷雨与唐海秋站在院门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李福愣愣地看着两人,恐惧取代了脸上的笑容。唐海秋低声咒骂一声,快步向他走来,李福畏惧地缩了缩身子,唐海秋飞起一脚直蹬在他的胸口,嘭地一声李福身体后仰,撞在灶台上,随即软在地上,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七十四章 香山脚下 唐海秋犹自不解气,双手连扇了李福数个耳光,李福则咬牙应着,既无还手能力也无还手的勇气。 “住手!”随着一声尖叫,季安冲上前护在李福的身上。 唐海秋怒气更盛,一股强大的嫉妒冲得他头脑发胀,他伸手抓住季安的后衣领子想将她脱开,但季安却将整个身子挂在他的身上,死活不撒手。 谷雨上前扯住唐海秋:“再胡闹邻居可就听见了。” 闻听此言唐海秋才愤愤地住了手,季安摸着李福的脸:“爹,你没事吧?” 李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求求两位爷,放我和季安一条生路吧。求求二位了......”眼泪像掉了线的珠子落下。谷雨和唐海秋被他这一出搞得措手不及,季安也被吓坏了,扶着李福的胳膊:“爹,爹......” 李福充耳不闻磕头不止,压抑在喉间的哭腔更是令人心碎,唐海秋冷冷地看着他:“没用的。” 李福的动作戛然而止,唐海秋用冷酷的声音告诉他:“季安是我唯一的骨肉,怎么可能让你从我身边抢走,我不杀你已经是你的造化,别再痴人说梦了。” 临墙之隔,钱婶从屋中悄悄伸出头,老伴躺在床上道:“你听错了吧?” 钱婶不耐烦地道:“闭上你的嘴!”蹑手蹑脚地走到墙根,断断续续的谈话声从墙那头传来,偶尔还有哭声,她眼睛转了转,转身回了屋将衣服穿起,老伴问道:“你要干嘛去?” 钱婶没好气地道:“听上去不止一个人,那李家父女至今下落不明,我得去报官。” 香山苍松翠柏林木繁茂,峰峦层叠交错涧壑,香山东侧山脚下,方伟吩咐人将拒马移开,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浩浩荡荡地通过入口走上山,这一行人约有数百人,个个身材高大面容整肃,在捕快畏惧而羡慕的目送中消失在石阶之上,这些人将承担香山内皇家园林的警戒。 不多久五城兵马司的队伍也在刘永吉的带领下而来,他的人马将负责香山外围的警备工作。方伟上前见礼,刘永吉还了礼:“怎么不见董师傅?” 方伟不便透露,只能含糊应道:“我师傅临时有事处理,并没有来香山。” “唔...不见董师傅我这心里没底。”刘永吉嘟囔了一句,拍了拍方伟的肩膀:“我看你气色不佳,这两日工作繁重,你也要注意休息。” 方伟勉强笑了笑:“多谢刘指挥挂怀。” 刘永吉摆了摆手,回头招呼自己的人马:“弟兄们,上山了!” 兵马司兵卒齐声应道:“是!”雄浑的声音在山中传出老远,刘永吉点了点头,对于高涨的士气表示满意,领着人马上了山。 秋高气爽,秋日的天空显得特别高,云朵一层层叠加,棱角分明。方伟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周围远远地领着一批人走来这伙人走得缓慢而凌乱,与之前的两支队伍有着天壤之别,只因这支队伍中几乎都是居住在香山脚下的百姓。这些人由周围领着手下的捕快及民壮挨家挨户通知、召集,目的地乃是几十里地外的孙家堡。这一波居民约有五十余户,但香山延绵数里,百姓居住地点分散,尚有七十余户没有转移,是以周围忙得马不停蹄。 方伟待周围一行人走近,吩咐手下:“给弟兄们备水。” 手下人在桌前将水碗一字排开,高举水桶依次倒满:“弟兄们、老乡们别客气了,喝口水润润嗓子。”周围等人一路走来早已渴得嗓子冒烟,不待周围吩咐便一拥而上,周围端起一碗边喝边走到方伟旁:“听说万府尹已将情况禀明三法司?想不到这老东西难得强硬一次。” 方伟道:“若是师傅出事,他身为最高上官自然也脱不了干系,于公于私都要有这一出。但三法司直到现在也未照会锦衣卫指挥使,这代表有司并不想参与其中,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要棘手。” 忧虑爬上了周围的脸:“师傅岁数大了,诏狱之中本就环境恶劣,要是周青柏再下毒手,师傅在诏狱中肯定吃不消,身为弟子眼睁睁地看着师傅遭难却无能为力,我这内心煎熬得紧。” 方伟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是?为今之计便是尽快找到谷雨和唐海秋,只有这两人现身才能证明师傅的清白。” 周围随着他叹道:“谷雨这小王八蛋平时文文静静的,没想到一声不吭地却闯下了这泼天大祸,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锦衣卫下手可黑,别让那小子落到锦衣卫手里。”说到后来语气中全是担忧。 方伟面色一紧,随即摇了摇头。周围将一碗水饮尽:“不说了,今晚要求必须将人全部转移,我去忙了。” 李家,三人均已换上了干净衣服,谷雨的身材比二人瘦削矮小,只能将衣衫下摆塞到裤子里,再在裤腿上挽了几道,这才勉强合适。唐海秋手里托着一张纸,用嘴唇吹着未干的墨迹。谷雨腾地站起,眼热地看着他手中的供状,唐海秋取过刀割破拇指在供状上捺了手印,在谷雨面前晃了晃,谷雨伸手欲接,唐海秋却又收了回去,从怀中抽出了一个信封,将供状放进信封掖了回去:“谷捕头,待我安全出城,这供状就是你的了。” 谷雨不再说话,他知道以唐海秋的性格在确定自身安全之前是决计不会将供状交出的。但距离皇帝封赏不过一天的时间,是否能来得及还未可知,他压下心中的急躁,抱臂坐回到椅中。唐海秋将目光看向李福和季安,季安小心地抚摸着李福的额头,他的额头上殷红一片,季安的小手摸上去他只感到一丝冰凉,不自觉地嘶声作响。季安的表情很难过:“还疼吗?” 李福勉强笑了笑:“爹没事。”伸手抚摸着季安的头,他的眼前一片恍惚,仿佛又看到了那年初见她时的场景。那么小的一个肉娃娃,裹在襁褓之中闭着眼睛熟睡,小嘴微张,他甚至不知道要怎么抱着她,一转眼她已经变成了面前这个样子,虽然还是个小孩,但是继承了父母良好的外貌条件,眉眼清秀皓齿明眸,十足的美人胚子。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七十五章 出城 唐海秋面沉似水地看着李福和季安的互动,眼神中充满了嫉妒,他走向李福。李福察觉到他的到来,脸上变得局促,抬起头看着唐海秋,唐海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季安我今日便要带走,有话趁早说,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李福摇了摇头,脸上有些悲凉:“没有要说的了。即便现在说了,过个两年季安也就不记得了。”唐海秋冷笑一声,转身就要走,李福却又叫住了他:“唐兄,能不能让我送送你们,”转过头乞求地看向谷雨:“我保证不跑,送完后便跟你回府衙投案。” 他在用尽一切办法争取与季安的相处时间,谷雨心中泛酸,但此时的他并不理解这种感情。更何况他要将唐海秋送出城,把李福留在家中他也放心不下:“你可以跟我走,但我奉劝你不要再耍花活。” 李福露出感激的表情,点头如啄米。谷雨看看唐海秋和李福两人:“你二人的缉拿令曾贴在各城门,若守城军士有心,想要识别出你们并非难事。” 唐海秋无所谓地道:“稍加伪装便可掩去本来面目。”贼有贼道,尽管他是个采花贼,但在伪装方面仍是个中高手,他进到屋中取出方才写就供状的毛笔,在李福脸上点点画画,瞬间便将他画得老了十岁,与那画像中的形象天壤之别。季安仰脸看着,惊讶地张大了小嘴,她摇着唐海秋的胳膊:“伯伯,你真厉害。” 唐海秋难得听到季安的称赞,很矜持地呲牙一乐:“你也得画。” 季安年龄虽小,但是爱美之心可不分年龄,闻言便想逃跑,被唐海秋抓住手腕,见对方的毛笔凑近,季安边咯咯笑着边躲避,唐海秋闹了一阵放过季安,从屋中取过铜镜,自己一边照着一边画了几笔,鼻翼两侧多了数点雀斑,光见此人的面容很难将他与画像联想起来。 谷雨在旁看得暗暗咋舌,心道这人成名日久,能屡次逃脱官差的抓捕,并非浪得虚名。 唐海秋满意地将笔扔下,得意地看着谷雨:“谷捕头,若你是城门守军,可还能认得出我俩?” 谷雨摇了摇头,看看面目全非的两人放下心来:“出发!” 巷子口,李征当先带路,身后跟着却是张亮,李征殷勤地介绍道:“张大人请看,这里便是那嫌犯李福的家。若不是钱婶举告,任凭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几人竟然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 李征在方伟家中无功而返,与张亮等人刚回到府衙,不料在门口在遇到了匆忙报案的钱婶。两人打过照面,钱婶便将窥听到李福家中有谈话声,疑似歹人卷土重来的事儿讲与李征听了。李征与张亮听了却立即联想到谷雨几人被追得走投无路,说不定铤而走险回到李福家中躲避追杀,于是几人马不停蹄地直奔李家而来。 张亮一脚将门蹬开,身后的缇骑鱼跃而入,迅速向屋中推进。只可惜一个人影也没见到,张亮在卧室中走了几圈,忽道:“他不是与闺女同住?怎得却不见那小女的衣物?” 李征被他问得一愣,张亮很快反应过来,窜到柜前,只见柜中凌乱不堪,但男主人的衣物却全都不见了踪影,他的脸色一沉:“坏了,他们要逃出城!” 李征也变了脸色,转身向崔文问道:“这里距离哪个城门最近?” 崔文想了想:“永定门。” 永定门城门洞,谷雨当先,身后跟着李福,怀中抱着季安,最后面跟的则是唐海秋。 城门官头也不抬地高喊:“下一个!” 谷雨将腰牌取出,城门官接过,抬起头露出了笑容:“哎哟,谷捕头,您怎得又来了?”那日谷雨督导缉捕唐海秋和李福,城门官是见过他的,是以一眼便认出了他。 谷雨将腰牌收回:“弟兄辛苦,我邻里家中小女身体抱怨,两位叔伯心中焦急,听闻兴隆观道长法力无边,便想去观中请求老仙长给瞧瞧。” 城门官打量了着李福怀中的季安,季安脸贴着李福的肩膀,看不出有什么大碍,但谷雨既有此一说,他也不好多问,挥了挥手:“兴隆观离此尚远,谷捕头若想今日回城,可要抓紧时间了。” 谷雨点点头:“正是。”领着人通过拒马,走上了官道。 季安转过头将脸露出,笑嘻嘻地看着李福,李福知道她在求表扬,用力揉了揉她的脑袋:“乖囡,做的甚好!” 季安扭动着身子:“爹,我想尿尿。” 李福道:“乖囡再忍耐一些,等咱们再往前走走,待四下无人你再尿。”季安唔了一声,显得极不情愿。 在他们离开不久后,城门前忽然飞奔而来一支人马,巡城御史欲要上前阻拦,忽见其中几人身着飞鱼服,吓了他一跳连忙迎上前,张亮喘着粗气:“你可见到谷雨与唐海秋一伙?” 巡城御史摇了摇头,身后的城门官却道:“回禀大人,刚才确实见到谷捕头,与他两位叔伯去兴隆观看病。” “妈的!”李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是被他们逃出去了。” “怎...怎么?”巡城御史懵了。 “逃不远。”张亮见角落的马桩上拴着几匹快马:“尔等这几匹马锦衣卫征用了。”手下缇骑不等巡城御史答复便一拥而上,将缰绳扯过翻身上了马。 李征瞧了瞧崔文,傻眼道:“张大人,你看我俩......” “李捕头辛苦了,请回吧。”张亮一兜缰绳,马蹄奋起,踢踏声中几匹马绝尘而去。 谷雨三人顺着官道走了约有小半个时辰,眼前便是一座野山,几人又走了一段绕过野山,回首望去只见京城雄伟的城墙已被山坳阻住视线。谷雨停下脚步:“好了,就到这里吧。” 分别的时间到了,李福的脸色一僵。 唐海秋将信封从怀中取出递给谷雨,谷雨验看无误后这才如释重负地掖在怀中,唐海秋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谷捕头请回吧。” 谷雨看着他,极度认真地道:“若我侥幸得活,一定会再次找到你,将你缉拿归案。”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七十六章 逃窜 唐海秋好笑地看着谷雨:“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他不再理会谷雨,目光移向李福,李福哆嗦着双唇,看起来似乎随时都能哭出来。他将季安放在地上,季安查觉到了李福的异样,她紧紧地抓着李福的袖子,唐海秋上前扳住她的肩膀:“乖...季安,跟我走。” 季安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扭动肩膀想要摆脱唐海秋:“我不走!” 李福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他一边挣脱季安的纠缠一边道:“乖囡,你跟着我只会受罪,这人是你的生父,跟他走吧。” 季安死死不撒手,哭得更凶了,正在纠缠之际,忽然远远地传来马蹄声,纷乱而急促,谷雨皱着眉快走几步绕过山坳,向京城的方向张望,双方离得虽然远了些,但是马上骑士衣着鲜明,还是教他认了出来,锦衣卫! 谷雨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抽回身子走到仍在纠缠的李唐面前:“锦衣卫追来了!” 一瞬间两人变了脸色,谷雨指指山上:“快,往山上跑!” 李福将季安抱在怀里飞快地沿着山间小径向山上跑去,唐海秋紧随其后,谷雨走在最后,野山不高,三人窜到山腰的时候马蹄声已听得极为清晰。唐海秋一把按住前方的李福,拉到茂密的树丛之后,谷雨一闪身躲到了另一颗粗壮的树后。李福压抑住内心的紧张,抚摸着怀中的季安,但季安还未从刚才的情绪中走出,肩膀一抖一抖的,眼泪仍不断地流下。 谷雨向李福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李福为难地看着他,手掌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马蹄声急急而来,转眼间张亮的身影拐过山坳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谷雨的心攸地提到了嗓子眼,眼见得张亮忽地高喊“吁”,马匹仰天唏律律一阵长啸停了下来,谷雨往回缩了缩身子。张亮坐在马上向远处远眺,只见空阔的官道上直延伸到天边,官道之上的行人三三两两,却并没有找到谷雨等人的影子。 他沉默地思考着,身后的锦衣卫凑上前:“大人,在想什么?” 张亮一片腿从马上跳了下来:“解个手。”从官道走下来往野山上走了两步,见前面有一颗歪脖树,他走到近前脱下裤子,那锦衣卫道:“我陪陪大人。”站在张亮旁边也同样脱了裤子。 哗哗的水声传来,谷雨从树后探出半张脸,紧张地透过枝叶的缝隙向山下观瞧,但枝叶茂密却哪里能看到对方的影子? 张亮边放水边道:“可能咱们考虑得岔了,那三个贼身上都有伤,光凭肉腿能跑得多远?况且我们还有马可乘,即便他早于咱们出发,但绝不会超过半个时辰,依脚力判断我们早应该追上了。” 锦衣卫疑道:“大人是在怀疑?” 张亮抖了抖,一边系裤子一边道:“要是对方下了官道,我们可能与之错过了。” 锦衣卫想了想:“是有这种可能,那现在怎么办?” 张亮道:“调转马头往回搜,沿路看着可有支路岔道......”他的目光滑过草丛,只见一片草丛趴伏在地,似乎被人踩踏而过。他转过头向山上看了看,只见树丛茂盛林中鸦雀无声,锦衣卫提上裤子,见张亮正在发愣,顺着他的目光向林中看去:“大人,怎么了?” 张亮摇了摇头,转身向马走去,他牵过缰绳认蹬上了马,兜转马头再次转头向山上看去。 李福只顾着通过枝叶缝隙窥视山下的动静,手掌不由地放松了。季安憋尿憋了一路,此时再也憋不住,猛地从怀中窜起,跺脚道:“爹,我要尿尿。”背后的树丛被她拱动地哗哗作响,李福一把将她拉回到怀里,同时脸色变得惨白,三人互相看了看,只看到对方眼中的绝望。 张亮刚要收回目光,陡然瞧见山腰处的草丛剧烈筛动,他的目光登时变得锋利:“下马,上山!”身后的锦衣卫也同时明白过来,偏腿下了马,嚓嚓轻响声中,钢刀已脱鞘而出,杀气腾腾地掩杀而来。 唐海秋一跃而起:“藏不住了,快跑!”一把将季安夺了过来抱在怀中,在她的惊声尖叫中向山上跑去,谷雨站起身,只见山下的锦衣卫已拉成一条散兵线迅速向自己接近,吓得他转身便跑。唐海秋当先领路,三人绕过崎岖山路,跌跌撞撞地爬到山顶,此时锦衣卫已追到十余丈开外的距离,双方的面容已能清晰地看到,唐海秋见追在头里的正是张亮,气得他破口大骂:“直娘贼,真个阴魂不散!” 谷雨推了他一把:“还不快跑!” 唐海秋气急败坏地道:“往哪里跑?!” 谷雨向山下举目四顾,忽地在东侧山脚下瞅见一个熟悉的所在,不由地喜道:原来已跑到了这里,指着土庙道:“去那儿!”正是他与秃尾巴山丁四宝交战时,仓皇逃入的那座破败的土庙。 唐海秋已如离线之箭飚射而出,迅速向东侧山脚狂奔,李福此时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谷雨在后推了他一把:“再不跑命就没了!” 听到这句话李福咬着牙关追随着唐海秋的脚步,踉踉跄跄地向山下跑去。 张亮跑到山顶,看到山脚下的那座破庙,冷笑道:“自寻死路!” 手下锦衣卫站在他的身后:“要活的还是死的?” 张亮目光阴冷:“留着也是祸害,一个不留!”他撇开李征和崔文,正是为了方便行事。手下锦衣卫看着疯狂向山下逃窜的三人,如同看着待宰羔羊,高声道:“杀!”齐齐追了下去。 李福被这一声吓得一激灵,脚下一滑,噗通扑倒在地上,谷雨将他从地上拉起,李福带着哭腔:“跑不动了,你们走吧。” 谷雨跑得面目狰狞:“放屁,你死了季安怎么办?!” 李福咬着牙,口中啊地一声长啸发足向山下奔去。锦衣卫的追赶速度很快,距离在逐渐缩小,到山脚下时已追到谷雨身后,一名锦衣卫露出狞笑,向谷雨的后脑勺挥刀便砍,谷雨一直留意着身后的动静,听得耳边阴风骤急,想也不想甩腕向后。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七十七章 土庙 铛地一声脆响,火星四射,对方咦了一声,显然未料到这致命的一击能被其化解,谷雨头也不回只顾着奔逃。 张亮在后看得分明,眼见跑在最前的唐海秋距离庙门仅有十余丈,他足底较力后发先至,从侧翼向唐海秋迅速迫近,唐海秋抱着季安早已跑得筋疲力尽,眼见庙门在眼前,还未来得及高兴眼角瞥见一道黑影正向自己迅捷地扑过来,唐海秋抽刀在手,刀刃寒星闪闪直向张亮而来。 张亮举刀格挡,唐海秋闷哼一声,只觉得虎口发麻,张亮使刀刚猛有力,一刀一刀递过来直教人喘不过气,唐海秋冲势受阻,只得回刀招架,怀中的季安吓得没了动静,双手紧紧地攀在唐海秋的脖子上。唐海秋既要护她周全,又要抵挡张亮的进攻,分心之下被张亮削中胳膊,疼得他哎呦一声,急向后退。 那边厢谷雨也终于被人追上,锦衣卫的出刀刚猛迅捷,谷雨武艺本就稀松,身上又有旧伤,被人穷追猛打之下登时落了下风,片刻间已中了数刀,身上斑斑点点尽是血迹,此时的他也被打出了血性,生死存亡之际,对方的天子近卫的身份也不再重要,他双目赤红青筋暴起,所出尽是搏命的招式,一刀逼退锦衣卫,再看他后方的三名锦衣卫也已逼了上来。 他咬着牙向土庙破了几步,李福已吓得委顿在地抖成一团,谷雨飞起一脚踹在他的肩上:“跑你ma的!”李福吃痛之下一窜而起,随着他向土庙奔去。 张亮一刀得手,毫不迟疑地又是势大力沉的一刀当胸劈来,唐海秋好容易拿定身形,只觉得肩膀传来火辣的疼痛感,眼见避无可避,忽地揪住季安的后衣领,将她扯脱在地,季安尖叫一声仰面栽倒。唐海秋双手擎刀挡住张亮的进攻,双手高举高打,张亮抵挡不住,连连后退。 季安疼得哇哇大哭,笨拙地从地上爬起,眼前黑影一闪,一名锦衣卫杀气腾腾地高举钢刀当头劈来,季安眼睁睁地抬头看着,吓得忘记了啼哭,说时迟那时快,斜刺里李福扑来将季安护在身下,锋利的刀刃在李福的后背之上横划而过,将他劈了个皮开肉绽! 锦衣卫脸上露出意外的神色,举刀向李福再劈,谷雨赶到近前,从后一刀捅在他的后腰,锦衣卫惨叫一声翻身栽倒。谷雨将李福拉起身,李福将季安递给谷雨,从地上将那锦衣卫的刀捡起。谷雨见这孩子痴痴傻傻目光呆滞,当下不及细辨抱在怀中向庙门跑去。 唐海秋连出数刀逼退张亮,也不恋战,转身向庙门跑去,前方有锦衣卫现身堵截,唐海秋又是当胸劈下,将那人逼退。他则一个箭步迈上石阶,合身撞进庙门。 嘭!庙门发出了巨大的声响,缓缓开启了一条缝,唐海秋呲溜一下侧身钻了进去,谷雨刚举步迈上石阶,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回头看去只见李福已被锦衣卫追上,小腿上又中了一刀。李福只会些三脚猫功夫,勉强挥刀抵挡,谷雨拉住他的手腕使劲往怀里拉,斜刺里又是一名锦衣卫赶到一刀从后捅在谷雨的后背,谷雨疼得闷哼一声,左手仍紧紧地抓住怀中的季安,向李福吼道:“快!” 唐海秋也露出半个身子,举刀砍向谷雨身后的偷袭者。李福眼见得几名锦衣卫已蜂拥而至,看了眼谷雨怀中的季安,他忽然向谷雨笑了笑,用力甩脱谷雨的手,然后用劲仅余的力气一把推在他的肩膀上。谷雨只觉得一股巨力袭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庙门内撞去。李福抢上几步,抓住门环嘭地将门合上,大叫道:“关门!” 唐海秋目瞪口呆地看着李福,这个被他一向看之不起的下人自私狡诈胆小卑微,可方才出现在他脸上的那抹笑容却让唐海秋感到深深的震撼。 张亮气道:“他妈的!”跳将过去,一把劈向李福的脑袋,李福举刀格挡,铛地一声钢刀脱手而飞,另一个锦衣卫一刀捅向李福的胸前。李福疼得全身发抖,但仍牢牢地把住门环。 门内的唐海秋托住谷雨,伸手从门后抓起粗重的横木落了闩,谷雨将季安放在地上,飞扑上前:“你王八蛋!” 唐海秋一脚踹中他的腹间,将他蹬翻在地,歇斯底里地道:“李福活不了了,明白吗,活不了了!” 李福一点点软倒,他靠在门前,双眼失神地看着围拢在他面前如煞神般的锦衣卫。从他嘴中轻轻地哼出一首小曲:“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呀,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啊......”他哼得曲不成调,但原本陷入呆滞的季安却有了反应,她扑到门后用力地拍打着门板:“爹,爹......” 笑容再一次爬上李福染满血污的脸庞,他满足地仰起头,脑海中尽是门那一侧的乖囡,古灵精怪的囡囡,被寄养在钱婶家中失落的囡囡,见到久未归家的自己飞扑而来的囡囡,笑的囡囡,真遗憾你不属于我,真幸运你曾属于我,他在秋日明媚的午后慢慢停止了呼吸。 谷雨将季安拖回抱在怀中,季安用力摆脱着哭闹不休,声音尖利而渗人,谷雨哽咽着,他轻轻抚摸着季安的后背:“好孩子,不哭不哭。” 唐海秋走到近前:“我来抱吧。” 谷雨冷冷地看着他:“唐海秋啊唐海秋,你不当人子,为了活命置幼女而不顾。”唐海秋脸涨得通红急于分辩,谷雨又道:“李福为了保全季安性命,选择牺牲了自己。你虽为她的生父但粗暴冷血,眷恋回护却远远不及一个养父,老牛舐犊尚有情,你不配成为她的父亲!” 这最后一句如一道霹雳击中了唐海秋的心,他嘴唇哆嗦着想要回应谷雨的抢白,但脑海中空空如也,也许是被李福方才的义举震撼,也许是仅仅理亏,往日的巧舌如簧如今成了锯嘴葫芦。 “砰砰砰!”剧烈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争执。李福的尸首已被拖至一旁,张亮拍打着庙门:“谷雨、唐海秋,你们逃不出去的,乖乖出来受死,我保证给你们一人一个痛快!” “放你的罗圈屁!”唐海秋一肚子邪火没处发,立即反唇相讥道。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七十八章 禅房 张亮走下石阶左右看看,只见这土庙依山而建,庙墙修得高大巍峨,仅凭几人很难攀登上去,他们出来得匆忙,身上又没带工具,想要突破进入实非易事。同样的道理庙里的人也绝了出路,想要出来更是难上加难。 一名锦衣卫道:“不如用火攻,林间的枯木干柴取之不尽,索性一把火将他们烧死在里面。” 张亮想了想:“不妥,此处离京城太近,四处都有顺天府、五城兵马司的人走动,要是大火将不相干的人招来反而更棘手,”他看着林间的树木道:“不过你倒提醒了我,去找一颗不甚粗壮的树砍将下来,咱们搭在墙边做成梯子不就可以进去了吗?” 锦衣卫道:“正是。”招呼几人匆匆向林间跑去,他们未携带板斧一类的工具,这手中的绣春刀虽然吹毛断发,但砍起树来还是不凑手。 唐海秋皱着眉头,听着远处咚咚的声音:“什么声音?” 季安此时在谷雨的安抚下已经停止了哭泣,只是身子仍然一抽一抽的,她用手背抹了一把眼角定定地看着谷雨:“我认得你,你救过我的命。” 谷雨点点头:“那就听哥哥的话。” 季安抽抽搭搭地道:“爹爹他怎么了?” 谷雨不知道季安理不理解死亡的概念,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提:“他与外面的叔叔伯伯打架呢,你和哥哥待在一起,你爹不用分心就能打赢了。” 季安小拳头在空中挥舞了一下:“要赢呢。” 谷雨心中有些酸楚,将她抱起:“咱们进去等他。”他走了两步扭过头对唐海秋道:“这庙门厚重无比,我若是锦衣卫从庙门强行突破是最消耗心力的,但可以从天上过来,”唐海秋疑惑地看着他,谷雨又道:“我们身处荒野,最不缺的便是树木,砍下一截做成梯子,顺着墙头就能翻进来,想要取我们三个的性命便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唐海秋这才明白那外面的咚咚声是怎么一回事,脸色登时变得灰恶:“那怎么办?” 谷雨道:“你先在大殿外找找是否还有其他出口,我去殿内看看。”抱着季安走入了殿内,唐海秋将外衣除下先在脸上擦了擦,他虽然外貌被锦衣卫破了相,但是爱洁的习惯多年养成,一时半会是改不掉的,又将外衣撕下长长一条在受伤的肩膀上草草包扎了,这才绕着土庙巡视起来。 这土庙不知兴建于什么朝代,庙内杂草丛生古迹斑驳,风吹日晒已经让墙上出现了数道裂纹。唐海秋沿着庙墙直走到后进的禅房中,只见禅房的正后方便是山的坡面,极其陡峭,唐海秋注视着光滑的坡面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即便他施展轻功跃上石壁,但四周没有着力点也很难逃得出去。 谷雨抱着季安走进大殿,那日与秃尾巴山众匪激战,由于方伟的策应失误,使得战斗过程险象环生,对于谷雨来说刺激十足,当夜又与姚丰钱贵等人结识,无暇观察殿内情形,没想到世事难料,兜兜转转又回到庙中。 殿内供奉着的不知是哪尊山神,但石像上落满了灰尘,四周也是蛛网遍布,积满灰尘的地上横七竖八铺就着几床草席。谷雨在店内转了一圈一无所获,怀中的季安却吭吭哧哧地哼唧了几声,谷雨奇道:“怎么了?” 季安憋的脸色通红,但紧抿着小嘴摇了摇头,谷雨见她羞赧的表情,忽地明白过来,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要尿尿?” 季安从喉间憋出一声嗯,将头扎在他的肩窝中,谷雨好笑地拍拍她的头。似乎是因为救过她的命,季安对谷雨并不认生。谷雨环视左右,殿中供奉着山神,在此便溺着实不敬。他抱着季安穿过后殿,走到后进,只见唐海秋正抱着肩膀望着禅房后的坡面发愁,听见身后的动静回过头来:“看来我们真的将自己困在了绝境。” 谷雨看着平滑如镜面的山坡,不由地苦笑出来,他推开禅房的门,灰尘自门框边缘簌簌而下。他急忙向后退了几步,待灰尘归于平静,才小心地迈了进去,一股霉味迎面而来,谷雨下意识地在鼻前扇了扇,禅房之中有五张床,床上铺叠的被褥已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右手边有一扇屏风,谷雨绕过屏风,地上放着两个尿桶。 谷雨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将尿桶在地上磕了磕,磕掉灰尘,然后将季安放在地上:“你尿吧,我在外面等你。” 季安脸色涨红,似乎下一刻便要哭将出来:“不会解裤子。” “啊?”谷雨愣住了,两人大眼瞪小眼,谷雨率先败下阵来,蹲到季安面前,笨手笨脚地将其腰带解下,然后逃也似地走出了禅房,反手将门关上。 唐海秋仍然站在原来的地方,远远的传来咚咚的伐木声,每一击都像在宣告死亡的临近。谷雨站在他身边,唐海秋长叹一声:“听闻锦衣卫乃是天子近卫,为何要刻意掩盖天子将要遇刺的消息,甚至不惜杀人灭口?” 谷雨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明日皇上登顶香山,犒赏援朝将领,正是对方动手的时机,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怀中的供状必须要尽快交出去。” 唐海秋转过头,表情中充满了不理解:“你仅是快班一吏,为何铁了心要与锦衣卫为敌?”他叹了口气:“咱们这个皇帝荒于政事,致使民间苦不堪言,穷兵黩武,万千将士客死他乡。他若是被刺杀,未尝不是件好事。” 谷雨皱起眉头:“你的话太多了。”他侧耳听着远处的咚咚声,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声音逐渐弱了下去。 唐海秋还要再言,禅房之中忽地传来一声巨响!谷雨和唐海秋相顾失色,齐齐向禅房跑去,谷雨一把推开房门,灰尘翻腾向房外涌出,谷雨捂住口鼻,呼喊道:“季安,你在哪里?!”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七十九章 出口 季安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我在这儿。”声音似乎离门口不远,唐海秋推开谷雨循声摸了过去,朦胧中只见季安坐在地上抱着头,唐海秋一手捂着口鼻,一手将季安揽在怀中,季安将整个头钻入唐海秋腹下。 待尘埃落定,才看清房中的情形,只见靠近屏风的床凭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偌大的地洞! 季安抬起头才看清揽住自己的是唐海秋,她有些抗拒地脱离开他的怀抱,唐海秋的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与落寞。而谷雨则把关注点放在了那个地洞口,原本的木床已经沉到了地底,洞口边缘却出现了一架梯子,地洞不深,约莫有一人多高,一股潮湿酸腐之气从地下涌上来。 唐海秋难以置信地看着季安:“你是怎么做到的?” 季安以为自己闯了祸,怯怯地走到倒在地上的屏风旁:“我撞倒了它,就变成这样了。”原来她解手的地方面前就摆着这架屏风,屏风之上的青山绿水吸引了她的注意,好奇心的驱使让她以手触摸着屏风,沿着流水的水势一路向上,手指头停在了水道旁的一处凉亭之上。 她用手指感觉到一处突起,轻轻掸掉灰尘,在凉亭的亭尖上出现了一个黑点,季安好奇地用力抠动,但黑点纹丝不动,她又用指肚轻压,那黑点竟然微微下陷。这一下可让季安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使出全身的力气压了下去,屏风抵受不住她的重量,哄地一声倾翻在地,与此同时黑点也被按到底部,随着巨响地表塌陷。 唐海秋看着谷雨:“怎么着,下还是不下?” 谷雨不知这土庙之中为何会留有地洞,但眼下并非深究的时机,咬牙道:“留在此处只能坐以待毙,不如搏他一搏。”顺着木梯走向地下,这地洞不知哪年修得,踩上去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谷雨提心吊胆地下到地面,直到踩实才放下心来。唐海秋跪在地上,将季安递给谷雨,谷雨伸手接过,唐海秋站起身正要下去,忽然自身后传来一声咆哮:“狗贼,哪里逃!” 唐海秋吓得一激灵,回头看去只见张亮自大殿冒出了头,他吓得魂飞魄散,一溜烟下到了地底,谷雨见其形容变色,也知对方已摸了进来,从怀中抽出火折子引燃,举在身前发足狂奔。唐海秋紧紧地跟在他身后,耳听得背后响起纷乱的脚步声,在封闭的空间中回荡,地洞本来极为潮湿,他又紧张恐惧,身后登时出了一身白毛汗。 追击的队伍中张亮跑在最前,眼下他已是锦衣卫队伍中受伤最轻的了,身后几人或多或少都带了伤。他的手中也引燃了火折子,只不过在快速的奔跑中收效不大,仅仅能照亮脚底下的土路,稍远些便照不到了。但前方谷雨的火折子发出的微弱的光亮始终能给他提供目标。 谷雨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但若熄灭火折子别说是跑了,连走路都会撞到墙,但若是点亮火折子则会变成活生生的靶子,为对方指明道路。正在无计可施之际,忽然前方出现了岔口,一向左一向右。唐海秋心念电转,忽道:“你向左将追兵引开,我带着季安向右。” 此时已来不及考虑,谷雨嗯了一声,将怀中的季安递给唐海秋,季安张嘴欲喊,被早有准备的唐海秋一把捂住嘴巴,谷雨将火折子捂住,扣在胸前,地洞中瞬间暗了下来。利用这短短的时间差,谷雨奔向左侧,唐海秋则抱着季安跑进了右侧的洞口,摸着坑坑洼洼的墙壁改跑为走,快速向前行去。 谷雨撒开手,火折子重新亮起。 张亮疑道:“怎么回事?”率领着锦衣卫奋力追赶,不多时便来到岔道口。 他走入左侧洞口附耳听了听:“有脚步声。” 一名锦衣卫走入右侧洞口,脚步声微弱:“这边也有。” 张亮冷笑道:“小聪明救不了他们的命,”指着三名锦衣卫:“你们往那边追,你跟我往这边走。” 谷雨见身后光亮,以为对方中了计,耳听得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不由地鼓起余力奋力奔跑,身上的伤口全数崩开,鲜血顺着他的小腹与腿侧流下,但谷雨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跑至筋疲力尽之时,眼前忽地出现了大片的光亮,谷雨心下一宽,知道已跑到尽头,发一声喊全力冲了出去,忽然而至的明亮让他一时睁不开眼,他不得不停下脚步将眼睛眯起,正在此时身后阴风袭来,张亮甩动长刀向他的后脑勺削了过来! 唐海秋在急行中猛地转过了头,身后出现了脚步声,他心下一沉,随即便见到火折子所散发出的微弱光亮。 妈的!他低声咒骂道,此时隐藏已变得毫无意义,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引燃发足狂奔,身后的锦衣卫登时如见到猎物的秃鹫蜂拥而来!越往前跑地势越陡峭,似乎在往山上走。唐海秋跑得两腿酸软抖成一团,仍咬紧牙关拼命坚持着,好容易看到眼前出现一片光亮,同时空气变得干燥,隐隐地还有水声传来,他奋起余力跑出洞口,一阵山风盘旋而过,吹得他一激灵,再看时已置身于山顶之上。 他举目四顾,隐隐听到山腰处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往另一侧看去只见山脚下出现了一条河道,看不到水深,但水势湍急汩汩南流,一座木桥横亘河道之上。身后的锦衣卫瞬间赶至,向唐海秋兜了过来,唐海秋将火折子向后丢去,将钢刀抽在手中,边向山下跑去边喊道:“姓谷的,我在山顶!” 连番的纠缠与撕扯让追击者与逃跑者体力都已到了强弩之末,张亮出刀已不及原先迅猛,饶是如此,谷雨也未讨到半分便宜,他闪身避开张亮的偷袭,眼见得另一名锦衣卫杀将过来,连忙举刀格挡,张亮偷得空子抬脚蹬在谷雨胸口,谷雨倒飞而出,背部撞在一颗粗壮的树上,枝叶哗啦哗啦抖动不止。 谷雨勉力站起,正想向山下逃去,忽听山顶传来唐海秋的声音,谷雨这才意识到唐海秋的计策并没有瞒过张亮,张亮则是一脸狞笑地逼了过来。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八十章 李征的真相 陈家堡村东,里长是个年迈的老者,在孙子的搀扶下向李征殷勤地汇报着:“大人请看,这村东已被腾空,第一次香山的老乡已经住了进去,您放心,吃穿用度陈家堡绝对会一视同仁,配属到位不会短缺。” 李征阴沉着脸点点头,他被张亮摆了一道,对方骑马绝尘而去,将他和崔文留在城门口,面对城门官和巡城御史揶揄的目光,羞得李征和崔文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既然已到了城门口再回转顺天府衙也没有什么必要,索性出了城门直奔陈家堡而来。 里长与他算是老相识,每年皇帝爬香山都会有这一出,不用李征参与,里长已将事情办妥。他陪了一路,只见李征仍然沉着脸,不由地心中直打鼓,生怕李捕头不满意,回去跟顺天府的官吏说三道四,难保自己不会吃挂落。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李捕头,老朽年岁大了,若是有安排不周的地方,您尽管讲来,老朽无不遵从。” 李征从愣神中醒转过来,摇了摇头:“里长言重了,你率领全堡百姓辛苦应对任劳任怨,我是看在眼里的......” 瞥眼看到村口突然喧哗起来,原来是周围率领的新一批香山百姓到了,捕快在前引导:“老乡们,这边来。” 里长的孙子告了声罪迎上前招呼,周围拱手道:“有劳了。”抬眼看见李征在不远处正看着他,周围抹了把脸上的汗水,上前见礼:“李捕头辛苦。” 李征吩咐崔文:“快给老周和弟兄们端水。”崔文答应着去了,不多时领着人端着水碗回来,分派给各捕快。 周围道了谢,将水碗抄在手中一饮而尽,李征道:“后面还有几批人?” 周围道:“大约还有两批人,”看了看天色补充道:“傍晚前大概可以完成转移。” 李征点点头:“董捕头被锦衣卫带走,这里的活计全靠你们几个,千万不可自乱了阵脚。万府尹那边也会尽全力说项,你等放宽心。” 周围打量着李征,不知李征说这番话是什么用意,只是淡淡地道:“我明白。” 李征毫不回避地回视着周围,别有深意地道:“另外还有件事要说与你知,谷雨挟唐海秋、李福两名案犯已逃出京城,锦衣卫发现其行踪,相信不久后便可将三人缉拿归案。” “什么?!”周围当即变了脸色。 李征淡淡地道:“说起这三人露出行藏,还得感谢方伟,”将周围脸上的震惊看在眼中,他:“要说这谷雨也算胆大包天,竟然带着两名逃犯藏匿于方捕头家中,幸而方捕头识得大体,及时向锦衣卫检举,这才使三人的行迹被锦衣卫迅速掌握...哎,哎,周捕头,你上哪里去?” 周围抽身便走,李征唤得两声他也充耳不闻,崔文站在李征的身后:“大人,这是唱的哪一出?” 李征的目光追随着周围的背影,冷冷地道:“方伟收受我的好处,却三心两意,是该让他付出代价了。更何况这周围为人仗义,最见不得出卖弟兄的行为,得知此事势必会激起内讧,董心五的这几个徒弟打成一锅热粥,老子甚至不用亲自动手,他们就要土崩瓦解了。” 捕快跟在周围身后:“周捕头,我们这么快便回转吗?” 周围头也不回地道:“你们自去忙,我有些事要处理,晚些时候再会合。”捕快面面相觑,但也不敢再跟,停下了脚步。 谷雨转身便向山上跑去,张亮望着他的背影狞笑道:“他想去营救姓唐的,也罢,聚在一处反而方便了你我动手。”在后不疾不徐地跟着。 唐海秋急红了眼,不顾一切地向木桥跑去,身后的锦衣卫分别占据三个方位呈兜状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抽冷子便是一刀,唐海秋无法同时提防三个方向的攻击,跑到半山腰时腰背处已中了数刀,他感到眼前金星直冒,腿上已软软的没了力气,精神稍一疏忽左侧的锦衣卫又是一刀递出,唐海秋疼得身体连摆,脚下被错落的藤蔓刮到,身体骤然失去平衡,直向山下滚落。 季安吓得惊声尖叫,唐海秋将她紧紧地护在怀中,两人如失控的陀螺般沿着山势一路滚了下去。 谷雨奔到山顶正看到这一幕,三名锦衣卫紧跟在两人落到河道的浅滩上,不等唐海秋站起,其中一人当头便是一刀,谷雨急得大叫:“小心身后!”飞身冲下山坡,沿路横生的树枝来不及躲避,啪啪抽打在他的脸上,谷雨已无暇顾及,眼中只有河滩上的那几个人影。 唐海秋听得谷雨的喊声,忍着疼痛向前扑出,锦衣卫一刀走空,唐海秋想要再往前跑,一名锦衣卫已拦在他身前阻住去路。唐海秋脸上露出绝望的表情,季安小小的身子随着他的动作而左右摇摆,她紧紧地搂住唐海秋的脖子不敢松手。 谷雨犹如一股黑旋风般席卷而至,二话不说挥刀便砍! 锦衣卫早就注意到了他,立即分出一人上来迎战。哪知谷雨只是虚晃一招,他身后尚有两人追击,此时停下来只会陷入包围,矮身躲过那人,伸手在地上掏了一把,向围攻唐海秋的两人喊道:“喂!” 两人下意识地回头,谷雨撒手向两人扬了出去,两人哎哟哎哟不迭声的惨叫,伸手揉着眼睛。原来他刚才趁蹲下之时已抓了一把泥沙在手,砂砾迸溅迷了两人的眼睛,趁此机会谷雨手起刀落,在两人的小腿上各削了一刀,两人摔倒在地,痛地连声惨叫,谷雨向唐海秋喊道:“愣着干嘛,快跑啊!” 话音未落,身后疾风忽至,张亮一刀直扎向谷雨的后腰,谷雨向前抢出,但终是躲得慢了,腰后一疼还是被张亮刺中,他忍着剧痛向木桥跑去,唐海秋离他仅有两步之遥,两人眼看便要跑上桥,身后的张亮如跗骨之蛆,抢在两人前面,两名尚能活动的锦衣卫将后路堵住。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八十一章 他能做到的,我也能 五人呼呼地喘着粗气,都已到了体力崩溃的临界,唐海秋绝望地道:“我们退隐山林,绝不会将秘密吐露半句,难道不能放我们一马吗?” 张亮阴冷的目光扫视着两人:“我只相信死人才会保守秘密,要怨就怨老天吧!”举刀劈来,唐海秋举刀格挡,张亮变换刀势,却是直奔季安而来! 唐海秋气道:“卑鄙!”他左手抱着孩子侧过身子,右手持刀拦向张亮,张亮刀势再变,直扎向唐海秋小腹。唐海秋躲闪不及,啊地惨叫一声,向后噔噔退了两步一跤跌坐在地。怀中的季安也是一声尖叫,摔在了地上。谷雨与两名锦衣卫激战正酣,听见惨叫声回头看去,不由地大吃一惊,一名锦衣卫趁机上前削中他的胳膊。 张亮双手擎刀,向坐在地上的唐海秋迎头便是一击,唐海秋全身脱力,双手拖刀迎向张亮,同时带着哭腔喊道:“救孩子!” 谷雨揪着季安的后脖领子一把提起,唐海秋的眼神完全变了,他接下张亮一刀,忽地就地一滚四肢着地,像一只贴地蝎子般攻向张亮的下盘,张亮何曾见过这样的打法,一时乱了阵脚,边抵挡边连连后退,唐海秋喊道:“上桥!” 谷雨跟在他的身后,一边抵挡着来自后方的攻击,终于踏上了木桥。唐海秋直起身子挡在桥头:“快跑!” 谷雨站在他的身后:“一起走!” 张亮此时也回过神,连同两名锦衣卫抢到桥头,刀刀向唐海秋的要害招呼,唐海秋手忙脚乱地招架,但双拳难敌四手,短短一瞬全身挂彩,血流如注。他嘶哑着声音喊道:“他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谷雨浑身一震,忽地明白过来这个“他”指的是谁,在前不久为了保护季安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他吃惊地看着唐海秋,唐海秋再次喊道:“我支持不住了,快跑!” 谷雨胸前剧烈地起伏,紧咬牙关转身撒腿便跑,唐海秋的声音再次传来:“不要告诉她我是他生父,让这孩子忘了我吧!” 季安趴在谷雨的肩头,愣愣地看着唐海秋的背影,她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是从心底忽地涌起一阵强烈的难过。 张亮眼见谷雨已跑到河道中段,过不了多久便会过桥,手底加劲一刀捅进唐海秋胸口,唐海秋的身体向后飞出,张亮一个箭步迈上桥头,跨过他的身体,忽地脚下一紧,唐海秋满脸血污,胸前鲜血汩汩而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力和生命在飞速离开自己。他抱紧张亮的小腿,张亮一脚跺在他的头上,唐海秋无力地松脱了双手,他努力地睁大被鲜血封住的眼睛,透过渐渐朦胧的视线追随着那个小小的身影。 此时谷雨已跑到距桥头仅有几丈远的地方,张亮几个起纵奔到他的身后向他的后脑劈下! 谷雨扭动腰身避了开去,张亮一脚踢出,正踢在谷雨的大腿上。谷雨的身体骤然失去平衡,身子向湍急的河水中栽去,甫一入水便被水流带得远了,两个脑袋随着河水起伏。张亮懊恼地嗨了一声,正在犹豫着要不要下水,两名锦衣卫已奔到近前:“大人,河水湍急,万万不可冒险。一个半大孩子一个乳臭小儿,活不下来的。” 另一名附和道:“正是,咱们两名弟兄还受了伤,还是尽早救治为妙。” 张亮铁青着脸看着远处,河水中两个脑袋已不见了踪影,他长出了一口气:“将唐海秋和李福的尸首就地埋了,不可露出痕迹。” 周围憋着一口气,一路走到香山入山口,大内的宫人正在从马车上卸下猩红色的地毯,方伟忙碌地指挥着后续的车队停靠。 周围上前一把抓住方伟的衣领,方伟正要反抗,见是周围又放松了力道,苦笑道:“四哥哟,我这够忙的了,您这儿给我玩突然袭击呢?”见周围脸色铁青,他也停下了调笑,肃然道:“发生了什么事?” 周围将他扯到一旁,见四下无人,劈头盖脸地问道:“是你出卖了谷雨?” 方伟脑袋嗡了一声,突如其来的质问让他不知所措,周围见他变颜变色,心中已知李征所言非虚,痛声道:“谷雨那臭小子确实任性妄为,但本性不坏,我虽然恼他牵累师傅和海潮,但他挟持唐海秋和李福还是因为你我都心知肚明的那档子事,既然有机会与他接触为何不劝他回府申明真相,却反手将他卖给锦衣卫?!” 方伟嘴角发苦:“当时情况并非你所想,若我不交出谷雨,锦衣卫很可能便会将我夫妇二人视为同犯......” 周围歇斯底里地道:“为了你一己私利,便可以出卖他?他是我们的小师弟!” 方伟的情绪也变得激动起来,低声吼道:“所以为了不出卖他,我和秀秀便合该被锦衣卫逮捕?!” 周围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种陌生,他看着方伟因为激动而变得扭曲的脸:“老五,咱们跟师傅那么久,我从未想到你会做出这般事,你太让我失望了。”他不屑再与其争论,用手指在方伟的鼻端点了点转身便走。 周围的人听到了两人的争执,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远远地看着两人,周围吼道:“都死了不成,干活!”顺着山路扬长而去。 方伟站在原地,他双拳紧握浑身颤抖,一股屈辱感自心底涌起,让他想放声大叫。但他并没有宣泄出来,他紧紧地咬着嘴唇,片刻后嘴中尽是血腥味。 夕阳余晖将山间的野草也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河道下游水势缓了下来,河滩旁的水草丛中,谷雨抱着季安艰难地爬行着,身体的疲劳与疼痛让每一步都很艰难。方才被卷入水流之时,他尽量高举着季安,但水流的强劲岂是人力可以抗衡,他索性将腰带抽出,绑在季安的腰间,才不致被冲散。只是连他都被冲击得晕了几番,这季安是生是死他真无法保证。 咬着牙爬到高处,他已累得全身没了一丝力气,将季安仰面平放在地上,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却感觉不到一丝热气。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八十二章 哭泣 谷雨登时慌了神,翻身跪在她面前,以手掌挤压她圆滚滚的肚子,挤得数十下,自季安的嘴中忽然喷出一口水,谷雨一喜,手掌加速挤压,季安连喷了几口水,嘤咛一声睁开眼睛,紧接着是剧烈的咳嗽。 谷雨将她身子翻转过来,以手轻拍她的背部,好半天季安才恢复平静,定定地看着谷雨,小嘴一撇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谷雨却舒了口气,继续保持着轻抚的频率,一直到季安平静下来,季安虚弱地道:“咱们在哪儿呢?” 谷雨环顾四周,只见入眼青绿,想必还是在山间,他正要回答,忽地脸色一变探手入怀,摸索半天只摸出片片纸屑,已被河水泡得化了。谷雨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纸屑,想到为了得到它所付出的种种,不仅自己涉险得罪锦衣卫,而且连累得师傅入狱,唯一的好友生死未卜和师兄背叛,如今连唐海秋和李福也死于非命,一切努力委屈和隐忍在这一刻统统化为泡影,不禁悲从中来,再也抑制不住哇地一声哭将出来。 季安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看着痛哭流涕的谷雨,谷雨越哭越凶,跪在地上以头抢地。 季安害怕地向后缩了缩,但见眼前这个人哭得如此伤心,自己也禁不住心酸,她怯怯地走近谷雨,伸出手掌轻轻地摩挲着谷雨的头顶,嘴中念念有词:“乖囡囡,笑哈哈,伸伸手,要人抱。”这是她哭闹时,李福拿来哄她的乡间俚语。 谷雨听她说得不伦不类,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季安,见季安一脸认真的表情,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情绪被打断他也不好意思再哭下去,坐倒在地倚着背后的大树,夕阳余晖洒在河面,波光粼粼,浮光跃金,瞧来好不生动。季安乖乖地坐在他的旁边将他的胳膊打开钻了进去,她喃喃道:“爹呢?” 谷雨心中一酸,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李福为保护季安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唐海秋饶是恶贯满盈,但在生死时分也同样选择牺牲自己为季安创造逃生的时间,或许他做出那样的举动是因为与谷雨或者与李福的赌气,但在他下决定的那一刻无愧于一个父亲的责任。 眼前这个少不更事的女娃娃在她还未理解死亡的时候,在同一天已经失去了两个亲人,全部的亲人。他不禁想到了自己前后脚离世的双亲,深吸了口气:“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结束后会来找你的。”季安点点头,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一阵刺痛传来,谷雨皱了皱眉,他全身上下大小伤口无数,河水浸透后同时传达着疼痛。他和季安的身体湿透,若不及时晾干以他二人虚弱的体质难保不会感染风寒,想到此他扶着季安站起身来,向远处看了看。他迷失了方向,更加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为今之计便是尽快找到出路。他将季安背在背上沿着河道向下游走去。 两人直走到夕阳落山,月亮爬上了山坡。山野间的寂静和时不时出现的莫名响动让谷雨毛骨悚然,季安更是吓得将小脑袋缩到谷雨背后。谷雨已走得脱了力,一阵阵眩晕感袭来,再加上山路崎岖,深一脚浅一脚走得极不平顺,夜风吹在身上,让本已湿透的身体更加难受。他正琢磨着停下来歇歇脚,季安却手指前方:“那是什么?” 谷雨顺着季安手指的前方极目远眺,丛林掩映中一个小院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但院中漆黑一片,仿佛没有人居住。谷雨将季安的屁股向上托了托,向那院中摸了过去。离得近了才看清,原来院中倚着山势建有两间木屋,院前修了道篱笆墙。谷雨蹑足潜踪摸到门前,试探性地推了推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在寂静的环境中显得特别刺耳。 谷雨吓了一跳,蹲下身子小心地观察着,出乎他意料的是院子中并没有人走出,他又待了片刻才推门走了进去,借着月色观瞧,只见院中几只鸡正在闲庭信步,角落中的竹架上摆放着青菜,灶台下有未燃尽的柴灰,一切都表明此间是有人居住的。谷雨提心吊胆地摸到屋中,见屋里共有两架木床,屋内陈设极为简陋,门后横七竖八地摆放着各式农具。 谷雨将季安放在地上,见门口的桌子上摆放着一盏油灯,他从灶房中取出一截散发着暗红之色的柴禾凑近灯芯,鼓起腮帮子深深吹了几口,柴禾由暗红转为赤红,灯芯嘭地引燃,登时将房中照亮,季安在旁发出哦的一声轻叹。 谷雨端起油灯四下踅摸,见床尾挂着几件男子与女子混杂的衣服,他除下自己身上的湿衣服,多数伤口已被河水泡得发白,谷雨取过一件衣服撕成条状,一圈圈缠在伤口上。当时在激战中即便受伤也感觉不到过多疼痛,大概是因为兴奋的原因,可激战过后比如现在,疼痛卷土重来,痛感却比当时强得多,谷雨做完包扎身上已出了一身冷汗,嘴唇咬得青紫。他将身子擦干然后换上男主人的衣服,居然十分合适。他又在衣服中扒了扒,都没有找见孩子的尺寸。抄起一件女子衣服细细端详片刻,瞥见床头针线剪刀,想来是女主人缝补之用,他将剪刀抄在手中三下五除二将那件衣服剪的短了,递给季安:“把湿衣服换下来,穿上这件。” 季安嫌弃地看着他手中的衣服,摇了摇头:“我不要。”李福将季安视如己出,他对自己省吃俭用,但在季安身上却很舍得花钱,吃穿用度可不是寻常家庭的水准。 谷雨眯起眼睛威胁道:“不换就会生病。” 季安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表现出女孩子对审美的坚持。 “他妈的!”谷雨火气上涌,将季安抓在怀中强硬地将她衣服除下,换上了干净衣服。只是他虽然将其袖长简短,但长度和腰宽无法改变,穿在身上极不合身。季安委屈地看着谷雨,小嘴一撇就要哭,谷雨只好道:“我先将你原本的衣服烤干,再还给你。” 他担心季安受凉,取过被子盖在她身上:“睡会吧,我去寻些吃的。”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八十三章 吃鸡 他走进灶房,灶台上仍有余温,揭开锅盖后锅内却只有水,他走到院中看着架子上的青菜和满地乱跑的鸡有些愣怔。自从母亲过世后,他还没将做饭这件事学会,他一日三餐大半是在府衙的饭堂解决,跟董心五外派时有专门的餐食经费,即便偶尔无事在家,也有何姐或关老头两人将饭菜做好送过来,尤其是何姐,她知道关老头年老眼花不愿让他动手,是以多半都是她在伺候谷雨。 一只鸡张开翅膀,咯咯地从谷雨面前经过。谷雨看着它,心念电转间想起何姐曾在家中做过一种江浙一带盛行的叫花鸡,手法似乎非常简单,勉强能回忆起当时何姐的操作步骤。他将刀抽出,慢慢地逼近那只鸡,口中念念有词:“老哥啊老哥,今日我走投无路,偷你一只鸡,将来若是我能侥幸得活,必加倍还你。” 那只鸡在院中活蹦乱跳,绕了一圈再次来到他面前,谷雨手起刀落正砍在它的脖子上,鸡在地上扑腾两下没了动静,谷雨将它身子捡起,在水盆中将毛拔除掏出内脏清洗干净,没有荷叶用菜叶代替,然后在院中挖了一团泥巴用水浸湿将整鸡包裹其中。 又将土灶烧得红通通的,将叫花鸡放在柴禾之上,然后又将季安的衣裳用小棍支着架在土灶之上。 柴禾噼里啪啦地烧得热闹,而他则陷入了沉思。如今唐海秋与李福身死,唯一能作为证据的供状也在河水中泡发,现在还有什么办法能让官府相信确实存在着一场针对当今圣上的刺杀呢?况且原本他想将证据交给董心五,但如今师傅也身陷囫囵,难道他要仅凭一张嘴去说动程介或者万府尹?他没有这个自信。 火焰在他的眼中跳动,映红了他的双颊。他的眼中一时迷茫,一时狠厉,陷入到纠结之中。过了不知多久,他似乎下了某种决心,灶膛内的柴禾已燃烧殆尽,他用刀鞘将叫花鸡从灶中拨出,落在地上发出咚的闷响,表层的泥巴已被烤得坚硬非常,他攥紧刀鞘重重地敲了上去,泥巴裂开了一道缝,连击数次泥巴四分五裂,香气喷涌而出。 用手将泥巴掸掉,露出菜叶包裹的鸡肉,他从灶上取过一只海碗将整鸡放了进去,端着回到屋内。将熟睡中的季安唤醒,季安揉揉眼睛抽动鼻子:“好香啊。” 下了床走到桌前,谷雨双手交替将鸡肉扯开,热气合着香气喷涌而出,谷雨烫得斯哈斯哈地加快了手部动作,季安咽了口唾沫,目不转睛地盯着谷雨手中的肉。谷雨瞧了瞧她,从碗中将鸡腿挑出来递给了她:“小心烫。” 季安将鸡腿接在手中,对谷雨的警告充耳不闻,她快速地咬了一口,结果被烫得哎哟一声又吐了出来,谷雨噗嗤笑了出来,季安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即便如此她也没撒手,她的表情中有一丝难堪有一丝委屈。小姑娘也是有自尊心的,谷雨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强调道:“刚出炉,烫得很。” 他将鸡肉撕成条状在嘴边吹了吹,塞到季安嘴里:“这不就不烫了吗?”季安咀嚼了两下,待确认安全后这才咽了下去。她点了点头,学着谷雨的样子边扯边吃。两个人矜持了片刻,待鸡肉不再那么烫了,却又不约而同地恢复了狼吞虎咽的架势,一只鸡不消盏茶功夫被消灭干净。 季安满足地打了个嗝,摸了摸圆滚滚的小肚子,谷雨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懒洋洋地瘫在椅子上,眼睛却直勾勾地看向季安。他心中已有了计划,季安年岁尚小,带着却又是个累赘,这深山老林之中他又不敢一走了之,正在思索间,忽然听得远处传来的脚步声,他吃了一惊向翻身站起,只见山道上一群人打着火把正向院中走来。 他抢到桌前一把掐灭了油灯,抱起季安翻过篱笆,向屋后的丛林中跑去,找了处茂密之地躲着。 不多时那伙人走到近前,此时离得近了那几人的模样也看得清楚了,为首高举火把之人却是周围。谷雨吃了一惊,将身体向树丛后缩了缩,只见周围带着人走进了院子:“奇怪,方才明明看到有灯火。” 另一名捕快道:“大人看错了吧,这一片的乡民早转移了。” 周围皱着眉头走进屋中,火把将桌前照亮,一桌的鸡骨头。他的神情愈发凝重,想了想走到灶房,探手在土灶上试了试,还带着余温:“不对,这灶台分明被使用过,方才一定有人在。” 那捕快苦了脸:“要是有人不愿迁居和咱们官府打游击,这深山老林的让咱们怎么找?” 周围不满地看着他:“这香山上不准留有乡民,若是出了差池你我都难逃干系,将人散出去找找。” 谷雨一怔,这才知道自己稀里糊涂地来到了香山,却见捕快已三五一伙散开,向院外走来。谷雨将季安抱在怀中,凑到她耳边道:“别出声。” 其中一队捕快打着火把向自己的方向走来,谷雨此时也不敢动弹,所幸这山中黑灯瞎火,林中又极为茂密,捕快从他身边不远处走过,竟没发现树丛中的两人。 不久各路捕快回报,均未找到可疑之人。周围仰头看着黑黢黢的山林,他也知道搜索的难处,但若是放任不管却又放心不下,权衡再三只好道:“知会兵马司刘指挥,让他特别留意,若是有人逃入了山中,一定要将其擒获!” 一伙人转身向山下走去,谷雨望着远去的背影稍稍松了口气,他拉着季安走出树丛,忽然在他的左后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谷雨惊道:坏了,对方使诈! 几个箭步窜了过去,黑暗之中一个人影正从树后走出,谷雨挥拳便打,那人哎哟一声,俯身躲避:“你干什么?!”声音颤抖,显然也被吓得不轻。谷雨听他声音有异,一个扫堂腿将其撂翻在地,骑在那人身上:“什么人?!”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八十四章 托付 那人哆哆嗦嗦地道:“好汉爷,俺是好人。” 谷雨啐道:“哪个好人三更半夜躲在山后的?”挥舞着拳头,只等对方露出破绽便痛下杀手。 那人急忙分辨道:“小的是这王家村的,叫王三柱。” “为何不随官府迁移?” “小的上个月摔断了腿,那官府的非要俺迁到几十里外的孙家堡,这山道狭窄,官府也不给俺雇大车,非要俺步行几十里。这俺哪受得了,不等官差老爷上门,俺便寻了个机会跑到山中,皇帝老儿上山不过几日,等他走了俺也就能回家了。” 谷雨的眼前仅能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这人说的着急了,唾沫星子都喷到了谷雨的脸上,谷雨将他从地上拉起:“去你家看看。” 王三柱哎哎了两声,见谷雨让开道路,便识趣地率先向山下走去。谷雨见他走路果然一瘸一拐,将季安抱在怀中警惕地看着他,随着他往山下走去。王三柱的家离此处不远,他显然对道路十分熟悉,即便是在漆黑的夜色下也能迅速找到方向,走了约有一炷香功夫来到一处缓坡,树丛掩映后又是一户独门小院。 谷雨一面提防着周围卷土重来一面又对身前这人存有疑虑,这一路上走得战战兢兢,直到见王三柱轻车熟路地进了院门掌上了灯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王三柱生得又矮又瘦,细长脸尖下巴,眉心处一处硕大的痦子,瞧来二十多岁。右腿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只是纱布已被磨得半灰半白,显得有些脏乱。他狐疑地看着面前这一大一小,大的不过十五六岁,小的也只三四岁的样子,试探地问道:“这位好汉爷爷,您黑灯瞎火的不在家里睡觉,跑来这香山做什么?” 谷雨不动声色地道:“我叫高达,家中发了水灾,来京投亲的,不料在这山中迷了路。”王三柱哦了一声,眼神在谷雨和季安身上打转,谷雨又道:“我与小妹腹中饥饿,本想寻那院主人讨碗水喝。哪知对方不在家中,耐不住饥饿将那主人家的鸡宰了吃了。方才见官差上山,我身处别人家中,不告而取一事又颇为尴尬,只好躲入树丛暂避。待我寻到亲家,必定回来将那主人的鸡钱补上。” 他注意到王三柱的眼神一直未离开过腰间的钢刀,神情似乎有些紧张,故作轻松地道:“我们从河南一路至此,路上少不得山匪路霸,全靠这玩意壮胆。”在刀鞘上弹了弹:“假的,还没有开刃呢。” “原来如此,”王三柱轻吐了一口气,这才放松下来:“那家主人叫做王德宝,家中本不富裕,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他砸吧了一下嘴:“此处离京城尚有五十里地,今晚已然来不及进城。若你不嫌弃,就在我家中歇息一晚,待天明了再赶路也不迟。” 谷雨大喜过望:“多谢王三哥,小弟感激不尽。” 王三柱憨憨一笑:“好说好说。”他将家中唯一的一张床收拾出来,又在地上打了地铺,将谷雨让到床上歇息,谷雨本待推辞,但看了看季安,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之前听那搜山的官差言道香山之上尽迁乡民,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谷雨拉过被子给季安盖上,轻轻地拍打着,只是季安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他。 王三柱跪在地上整理着地铺:“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咱这万岁爷虽不临朝,但香山红叶乃是京城奇景,他老人家可是一年也没落下。每年这个时候皇帝都要香山上走一走的,今年更是不得了,听说在chao鲜战场的将军老爷们要在香山受赏,那场景想必更加热闹。” 谷雨有些生气地看着季安,季安小嘴紧抿着,谷雨轻轻地将手盖在季安的眼睛上,过了片刻拿开,季安还是睁着眼睛,谷雨有些泄气,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不知这香山究竟长的什么样?” 王三柱警惕地转过身看着谷雨,见谷雨正与季安嬉闹,这才舒展眉头:“你问这个干嘛,香山乃是皇家之地,可不是咱们老百姓随随便便能进得去的。” 谷雨将对方的紧张收在眼底:“嗨,咱这不是好奇吗?三哥要是不愿意说,咱就不问了。” 王三柱道:“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咱们祖祖辈辈生活在此处,听故老相传,香山共有七峰,连绵交错将主峰香炉峰拱卫其中,香炉峰上有一永安寺,那便是香山之巅了。咱们这里唤作红山头,向北翻越两座山头便能见到香炉峰。”说罢不由感慨道:“可怜咱们这小老百姓,生活了大半辈子都只是口耳相传,那香炉峰的奇景恐怕也只有梦里才能见到咯。” 谷雨轻轻拍了拍季安,季安静静地看着他,谷雨向她笑了笑:“睡吧,明天醒来又是崭新的一天。” 他抽身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王三柱从地上爬起来,惊讶道:“这三更半夜的,你要去哪里?” 谷雨看着他:“吃得撑了出去转转,你安心在家里守着。”王三柱追着他走到门口,疑惑地看着谷雨的背影,谷雨走出两步,想了想又转过身:“若我明日清晨回来,劳烦王三哥将我小妹送到白纸坊板床胡同第三户,他叫做关老头,你跟他说受谷雨所托,他自然就明白你的意思了。” “什...什么?”王三柱彻底懵了,想要追问时谷雨已经推开门走了出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黑夜之中。 永安寺依岩架壑,为殿五层,金碧辉映,寺前青石板铺就的广场之上来自大内的宫人正在紧张地布置,南向设帷幄、御座于中,尚衣监备冠服,锦衣卫设卤簿仪仗,旗手卫设金鼓旗帜,教坊司设大乐,各司其职,忙得好不热闹。 锦衣卫副指挥使骆思恭年近四十,他站在寺前的石阶上静静地看着忙碌的众人,周青柏率领着一队锦衣卫走到切近,禀道:“大人。” 骆思恭点点头:“怎么样?”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八十五章 夜行 气,还没入冬便这般冷了,这万岁爷不会提前赏红叶嘛,连累得兄弟们辛苦劳累。” 刘永吉正倚着一颗粗壮的黄柏闭眼假寐,闻言举起巴掌在他后脑勺狠狠地拍了一记,手下哎呦一声捂着脑袋,刘永吉气咻咻地道:“噤声!墙内难保不会有锦衣卫巡逻,你这些屁话是想要坑死老子吗?” 手下这才醒起,想到凶神恶煞一般的锦衣卫,不由地打了个寒颤,向刘永吉讨好地笑了笑。 刘永吉鼻子哼了一声:“明日是个大日子,提醒弟兄们警醒着些,若是御前出了岔子,咱们的脑袋可就得搬家了。”一众兵卒凛然,都不再做声,默默地恢复着体力。过了半晌刘永吉睁开眼睛,看着远处的天色,已微微泛起一抹白色,黎明快要来临了。他直起身子,兵卒们随之起身。刘永吉拍拍屁股上的灰:“继续走,赶在天亮前再巡视一遍。”兵卒答应一声,随着刘永吉去了。 四周恢复了平静,刘永吉原先依靠的那颗大树上却传来窸窸窣窣之声,谷雨的脑袋探了出来,他机警地看向刘永吉远去的方向。他踩在粗壮的枝干上,茂密的枝叶给他提供了天然的庇护。直到刘永吉的人马消失在丛林中,他收回目光看着围墙,心中默默估算着距离,随后全身一跃而起,如流星般在空中划了道弧线,重重地向墙头砸去! 他双手攀在墙头,两臂较力将身子拉起,骑在墙头上。双眼如鹰隼般巡视着,漆黑的林中呈现出千奇百怪的轮廓,他定了定神从墙头翻下落在了墙内,他知道墙内已是锦衣卫的地盘,随时可能会被发现,一颗心因为恐惧突突地跳个不停。他弓着身子向山顶上摸去,还没走出几步,忽然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谷雨吓了一跳,连忙俯身趴在草丛之中,一队手持火把的锦衣卫走了过来,其中走在前头的队正忽道:“慢着。” 谷雨心中一紧,那队正歪着脑袋瞧向围墙,那里有一片被踩得凹陷的草丛。他缓缓走了过去蹲了下来仔细观察着,然后从地上捡起一截树枝,他凑在鼻间闻了闻,有一股清新的味道,似乎断折不久,他抬起头看着墙外的那棵树,身后一名力士凑上前:“大人,有什么发现?” 队正转回身望向黑黢黢的大山:“提高警惕,遇见可疑之人先斩后奏。” 脚步声远去,谷雨松了口气,山风刮过,他陡然觉得身后一片湿冷,原来短短一瞬间他已出了一身冷汗。他慢慢爬起身来,矮着身子继续向前摸索,沿路之上遇到了好几波锦衣卫,很明显禁苑之内的巡查力度比之苑外更为严密、更加谨慎,为了避免被人抓到,他只能放缓了行进速度,此时正值黎明前夕,四下里灰蒙蒙的,伸手不见五指。 谷雨趴伏在草丛中耐心地观察着山顶,一无既往的安静,他匍匐向前慢慢摸了上去缓缓地站起身来,连续的劳累让他眼前泛起金星,扶着身旁的一颗黄柏,拼命地睁大眼睛向对面看去,香炉峰在他的视野中呈现出一个朦胧的轮廓。 不知怎的,他眼底忽然有些发潮,鼻头泛酸,他吸了吸鼻子正要下山,忽然头顶的树上一阵哗啦啦急响,一个人影迅捷无伦地扑向谷雨!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八十六章 永安寺 谷雨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晃,情知不妙慌忙向后退去,那锦衣卫暗哨根本不与他躲避的机会,寒光在漆黑的夜色中化作匹练射向谷雨。谷雨肩窝一痛,闷哼一声转身摔倒,骨碌碌向山下滚去。锦衣卫一击得手,几个起纵追上谷雨,使的正是八步赶蝉的轻身功夫。奔到近前手腕一翻,又是一剑递出! 滚动中的谷雨忽然硬生生止住动作,钢刀拔鞘而出劈向锦衣卫。锦衣卫吃了一惊,身子腾空而起,谷雨一刀走空,旋即上挑,锦衣卫剑刃下刺,只听铛地一声脆响,锦衣卫弹了开来,刚刚落在地上,眼前一花谷雨已揉身而上,将他撞了个满怀。锦衣卫心中大惊,他手中长剑只有拉开距离才能发挥威力,拼命挣扎想要脱身,谷雨猛地迎头撞来,嘭地磕在那人的下颚,那人脑袋嗡了一声,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慢慢瘫倒。 谷雨随着他倒在地上,他一骨碌坐起,拼命地喘着粗气。说时迟那时快,两人缠斗不过数息,招招都是致命的打法,谷雨侥幸得活,也止不住阵阵后怕。肩窝处的疼痛让他全身打着哆嗦,他咬着牙将衣服扯脱,只见从肩窝到肩胛骨好大一条血口子,他将衣服扯成条状,将伤口粗粗包扎,扭头看向锦衣卫。 他换了个姿势跪在地上,忍着疼痛将锦衣卫的衣服扒了下来迅速套在自己身上,然后将昏迷的锦衣卫拖到草丛深处,以杂草掩于其身。忙完这一切天光已然放亮,他再次爬到山顶,初升的阳光给对面的香炉峰镀了一层金边,他感到一丝温暖,将身上的飞鱼服整理了一下,有些偏大,将袖子挽了挽向山下走去。 走到山腰处,一队锦衣卫从林间穿出,谷雨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队首的队正打量了一下他,注意到他的动作,笑道:“别紧张,新来的吧?” 谷雨点了点头,队正道:“一看就是个雏儿。”身后的力士哄地笑了起来,队正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放轻松,周围都是咱的人,难道还有贼人摸进来不成?” 谷雨勉强露出笑脸:“老哥教训的是。” 队正摆摆手:“走吧。” 谷雨暗中松了口气,向队正拱拱手向山下走去。 毛府,府门大开。一身戎装的毛怀山在姚丰、钱贵等人的拱卫下迎出府来,府前已有一队整肃的锦衣卫部队候在门外,等在门口的是一名锦衣卫千户。毛怀山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边作揖边道:“抱歉抱歉,劳累各位弟兄久候了。老弟怎么称呼?” 那名锦衣卫千户听得毛怀山豪放的问候,不禁莞尔一笑还礼道:“黄新城,不敢与将军高攀,唤我小黄便成。” 毛怀山道:“好说好说......”说着话脸色涨红,剧烈地咳嗽起来,黄新城关切道:“毛将军,这是怎么了?” 毛怀山摆摆手:“无妨,想来是水土不服,偶感风寒,不打紧。咱们这便走吗?” 黄新城见毛怀山转瞬间便恢复如常,也放松了下来:“正是,咱们来京的十二将军,分别都有锦衣卫扈从,陛下对诸位的拳拳之意溢于言表。” 毛怀山点点头,回身招呼手下,黄新城看向他的身后,提醒道:“不知将军要带多少弟兄前往,”怕毛怀山有所误会,赶紧补充道:“此番允许诸位将军前往面圣,也是陛下体恤各位沙场征战功苦劳高。但香炉峰峰顶狭隘,为免混乱,每位将军只能携百名以内的将士前往。还请毛将军体谅。” 毛怀山理解地道:“这次进京某只带了二十余人,不会给黄将军添麻烦的。” 黄新城的父亲是宫中的画匠,因为画得一手好丹青受封锦衣卫千户,其父死后他承袭了千户的职位。他不会武艺,唯有丹青优于常人,与那些真刀真枪干出来的军官自然聊不到一处,受到轻视都是常有的事,如今听到毛怀山唤他一声黄将军,感动地眼泪好悬没掉下来。又见毛怀山虽然行为鲁莽粗粝,但为人却通情达理,不禁感激道:“谢毛将军体察,”扬声道:“请毛将军上马!” 随着他一声喊,身后的锦衣卫牵过一匹高头大马,马身上也做了布置,披红挂彩显得好不隆重。毛怀山见这白马身强体健,全身无半根杂毛,顾盼之间凛凛生威,他身为武将自然是识得货的,喜得他连连搓手脸红眼热,姚丰在后轻咳:“形象,注意形象。” “屁的形象!”毛怀山认蹬上马,将缰绳一抖:“出发,香山赏红叶!” 香山的红叶红遍了山野,昨夜晚间谷雨还没有体会,到今日才有所体会。但见鲜红桃红粉红猩红层次分明,秋风徐来,枝叶款动,如海浪似红霞。再加上黄柏等常绿树木点缀松柏红叶间,红中带绿,绿中映红,瞧上去瑰丽炫目。 猩猩红的地毯从香炉峰一路扑到山脚下,踩在上面软绵绵的,一名年轻的太监没好气地嚷道:“哎呦,哪个天煞的,这里也是你能走的吗?赶紧给我下来!” 谷雨唬了一跳,见那太监气急败坏地向自己走来,四周几名宫人也都停下脚步,幸灾乐祸地看热闹。他连忙向那太监边作揖边陪笑道:“对不住对不住。”大步流星,落荒而逃。 太监追了几步,眼见对方越跑越远,这才停下脚步,顿足道:“什么人呐。” 谷雨不敢再走在地毯上,顺着山路继续向上攀登。沿路之上遇到的锦衣卫愈发得多,他心下惴惴,生怕被人认将出来。香炉峰越到顶峰越是陡峭,连日的劳累、伤痛让他的每一步攀登都像在与自己较劲。日头越升越高,来往之人愈发形色匆匆,标志着某个重大的时刻即将到来。 又是一阵眩晕袭来,谷雨四下瞧瞧,见一旁的山道上有一巨石,他踉跄了两步走上前一屁股坐了上去,同时腹中翻江倒海,喉间发甜,口腔中弥漫了一股腥气,这是吐血的征兆,他心中一惊,深吸了几口气勉强压抑住了。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八十七章 意外的相遇 香炉峰对面的山顶,张亮围着树转了一圈:“什么时候发现的?” 一名锦衣卫战战兢兢地站在不远处:“卯时小吴还在哨位上,方才我前来联络,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找到了!”远处传来一声惊叫。 张亮循声找过去,只见几名锦衣卫正七手八脚地将那仅着小衣的锦衣卫从草丛中拖将出来,一人掐住他的人中,片刻功夫锦衣卫苏醒过来,睁开迷茫的眼睛看着四周围拢的人群,张亮走到近前:“看清侵入者的长相了吗?” 锦衣卫沮丧地摇摇头:“天色太黑,只能根据其轮廓估测身量不高,身型瘦削,至于长相确实无法看清。” 张亮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符合描述的他倒是见识过,但那人此刻应该早被河水冲得无影无踪。 命真硬啊。他不禁感慨道。 手下的锦衣卫围拢上前,张亮眯起眼睛看着香炉峰:“弟兄们,侵入者乃是顺天府衙的谷雨。” 几名锦衣卫相顾失色,喃喃道:“这人命真够大的......” 张亮不耐烦道:“废话少说,此人已乔装成锦衣卫混了进去,目标想必就是香炉峰,按照此人无法无天的秉性,恐怕会惹出乱子。抓住他,杀了他!” 锦衣卫们悚然应命道:“是!” 谷雨晃了晃脑袋站起身来,和煦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谷雨迎着阳光深吸了口气,正想要继续向上攀爬,忽然自山下传来阵阵锣鼓声响,紧接着一队身着戎装的将士在锦衣卫及官员的簇拥下踩着红毯走上来,谷雨心中一惊,知道这是受赏的援朝将士上山了,连忙避在一旁。 身着朝服,不知道是哪个衙门的官员向那走在队首的将军道:“这里便是香炉峰了,站在峰顶可以将京城美景尽收眼底,陈将军远道而来,可要好好欣赏欣赏。” 那姓陈的将军年逾五十,留着一部灰白胡须,身材高大健壮,闻言道:“那自然是要好生欣赏的。”显得有些拘谨。他的身后跟着数十名士兵,皮肤黝黑粗粝,面对香山的美景东张西望,面露兴奋之色。一行人边说边走,向山顶攀去。 谷雨正要跟在他们身后,忽地眼角瞥到一人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他抬起头看向那人,心中便是一惊,那人正是孙天材,前几天被谷雨跟踪至家偷去飞鱼服的那名锦衣卫。 孙天材自丢了飞鱼服不仅受到上官数落,家中老母更是恨铁不成钢,他自知理亏无法申辩,这几日情绪低落郁郁寡欢。今日清晨随着上官督请黄将军一行,他生怕上官寻趁自己,臊眉耷眼地缀在队尾,眼见红叶遍谷,让他心情不由地轻快了许多。 正在东张西望之际忽见道旁一名锦衣卫长相极为眼熟,他这几日念兹在兹的便是将自己害到如此田地的谷雨,是以一眼便将其认了出来,他揉了揉眼睛正待确认,那人却转过身沿着山路向树丛深处走去。 他抬头看向石阶之上的大部队,上官已陪着黄将军走远,他急急权衡,继而决定自己先确认后再叫人不迟,将牙一咬悄悄离了队伍,向谷雨逃离的方向追去。 谷雨听得身后的脚步声便知道身份已被对方认了出来,他拨开挡在面前的树枝向林中快速跑去,孙天材也加快了速度,边跑边喊道:“停下,否则对你不客气了!”谷雨充耳不闻,反而跑得更快了。孙天材将钢刀抽出,衔尾追去。 山脚下,随着马蹄嘚嘚声响,毛怀山的身影出现在山道上,锦衣卫当先开道,毛怀山则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后,身后跟着自己的二十余名弟兄,黄新城则走在马旁,向毛怀山沿路介绍。骑在马上的毛怀山极目远眺,但见香山之上红绿相间,煞是好看,不禁赞道:“这一番美景在西边可是不曾见过,”他在马上站起指着远处,语态兴奋:“看那边看那边,红得如同火焰。” 姚丰仰头看着他,鼻孔里哼了一声:“别嘚瑟了,你站得高看得远,我们可看不到。” 毛怀山坐回马鞍,转回头语重心长地道:“小姚,不是我说你,得学会进步了,等有一天你到了我这个位置不也就能看到了?” 姚丰板着脸,鼻孔张大,又重重地哼了一声。钱贵嘻嘻笑道:“毛将军,你看有我机会吗?” 毛怀山龇牙一乐:“下辈子吧。”身后的士兵哄堂大笑。 黄新城饶有兴趣地看着三人斗嘴,三人军阶虽有不同,但相处方式却如兄弟一般,这是他在自己的组织中所体会不到的。 钱贵正想要回嘴,忽然瞥见山脚下的捕快:“哎,那不是方捕头吗?” 方伟也看到了毛怀山,与一众捕快小跑着迎上前,笑着行礼:“见过毛将军,恭喜毛将军。” 毛怀山偏腿下了马,还礼道:“方捕头辛苦。” 黄新城疑道:“你们认识?”他心里打了个突,职业的敏感让他提高了警惕,边将结交京城捕快可不是什么好事。 方伟笑道:“毛将军手下两员大将可是救过我和弟兄们的命呢。”说着话与姚丰、钱贵两人互相见礼,身后的捕快也笑着上前见礼,与士兵们打着招呼。 黄新城这才了然,心道:两厢难怪如此熟稔亲昵。看了看日头,向毛怀山道:“毛将军,咱们这便上山吧。香山之上乃皇家禁苑,劳烦各位解下武器。” 毛怀山理解地点点头,招呼手下士兵:“都把兵器解了。” 方伟吩咐人抬过一个竹筐,毛怀山当先将腰间佩刀解下放入筐中,手下依样葫芦将身上的铁器通通放了进去。黄新城手下的锦衣卫警惕地看着每个人的动作,待确认所有人都解下了武器,向黄新城使了个眼神。黄新城这才道:“各位将军请吧。” 方伟与诸将作别,目送着一行人走远这才收回目光,这已经是第十名将军了。昨夜他与捕快均未回家,在山脚下守了一夜,虽然也寻隙找了个避风的地方睡了一觉,但山中阴冷又没有床铺,睡得极不安稳。他心中又承载了太多的心事,既担心独自在家的妻子,又因谷雨一事背上了沉重的思想包袱,折磨得他夜不能寐。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八十八章 抢功 他双手捶着后腰,正在活动着筋骨,手下凑近他:“李征又来了。” 方伟停下动作,皱眉看着李征与崔文带着几名捕快从远处走来,李征远远地便道:“方捕头,辛苦了。” 方伟表情复杂地看着李征,在方氏病危时他出手援助,虽然知道此人动机不纯,但方伟仍然对其心存感激,但他尾随方伟,最终导致方伟迫于无奈出卖谷雨,实在下作可耻。 方伟僵着脸盯着李征,语带讥讽地道:“李捕头奔波忙碌,既要保障孙家堡安置,又要协助卑职看顾香山,你才是真的辛苦。”李征长袖善舞,每年分配给他的都是在孙家堡既有空闲又有油水的差事,但他也知道如此一来,自己远在几十里开外,若是偏安一隅,势必不会被别人注意。所以每到万历出巡的正日,他便会来此献殷勤,以图能在上官面前增加勤勉任劳的好印象。 他能说会道,又精于世故,轻易便将方伟的成果据为己有,只是董心五并不想与其冲突,方伟也不是贪功的性格,对李征的心思向来视而不见,像今日这般出言顶撞还是首次。 崔文闻听此言登时火冒三丈:“姓方的,你心思太脏了,李大人一心为公却被你如此说道,瞧我不抽你的!”挽着袖子便要上前,李征伸手拦住,他也不着恼,盯着方伟看了半晌才道:“方捕头公事繁重,火气旺盛,能理解,”向身后招了招手:“让弟兄们去帮忙。” 崔文冷冷地看着方伟,伸手指在他的鼻端点了点,领着人去了。 方伟不为所动地看着李征,李征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伸手在他的肩上拍了拍:“火气别这么大,方捕头,贵夫人若是身体抱恙,姓李的还是能帮上忙的。” 方伟一愣,李征已抽身离去。 茂密的树林中寒光一闪,孙天材拔刀向谷雨的背后砍了过来。谷雨早就留意着身后的动静,就地翻滚躲开他的攻击,腰身一扭面对着孙天材。两人擎刀在手,虎视眈眈地看着对方。孙天材的年纪看起来和谷雨差不多大,但是至今还未参与过一场战斗,所以显得比谷雨还要紧张,他咽了口唾沫:“你究竟是谁,为何要潜入诏狱中劫持囚犯?” 谷雨冷冷地看着他:“因为我心中有疑团要解开,只有被你们抓入诏狱的唐海秋才知晓答案。” 孙天材道:“唐海秋?难道是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花蝴蝶案?” 谷雨正留心观察着四周环境,只见苍松翠柏遮天蔽日,让人分不清方向:“是,那唐海秋于逃亡之时意外撞见了一场刺杀当今圣上的阴谋。” “什么?!”孙天材吓得一哆嗦,这个回答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谷雨见其神情慌张不似作伪:“我将这消息告知于你,若你真个是忠君为国的,早点通知上官吧。”说着向后慢慢退去,孙天材急道:“你红口白牙说将出来,又没有真凭实据,我要如何信你?” 谷雨凄惨一笑:“证据,早就落在河中了。” 孙天材却没有听懂,谷雨又道:“别指望我提供证据,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 孙天材急道:“不成,没有证据如何能够让上官信服,随我同去见他。”说着便要上前拿谷雨,但他出招笨拙,被谷雨三招两式放倒在地,孙天材还要挣扎,谷雨骑在他身上,控制住其手脚:“你锦衣卫包藏祸心戕害数人,我又岂会自投罗网,时辰已不早了,刺杀随时可能发生,不可再耽搁了。”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孙天材:“当今圣上危在旦夕,速去速去!” 话音未落,树丛中忽然传来传来匆匆的脚步声,谷雨慌忙去看,只见张亮已带着人向自己围了过来!谷雨脸色剧变,转身便跑,锦衣卫如狼似虎拉成兜状向谷雨包抄了过去。 孙天材躺在地上看着一伙人追逐着远去,张亮已来到他面前伸手将其拉起:“小孙,没有受伤吧?” 孙天材摇了摇头,一脸的焦急:“张大人,这人说有人想要刺杀皇上,请立即知会各处,锦衣卫、禁军都要通知到......” 张亮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孙天材慢慢停了下来,看着面无表情的张亮,心下意识到某种危险。“噗”一声,刀刃从他的背后直穿到前胸! 张亮一把将他的嘴巴捂住,孙天材的身体剧烈挣扎,身后的锦衣卫手中加劲,鲜血汩汩而出。过了片刻孙天材停止抖动,张亮松开手,孙天材的身体慢慢软倒在地,身后的锦衣卫将刀刃上的血迹在靴底擦拭干净。张亮默默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孙天材,眼神中充满了悲伤,他咬着牙双拳紧握,身体开始筛动。 忽然自山顶传来山呼海啸:“五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张亮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山顶,他知道大典开始了! 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谷雨也听到了,他在奔跑中抬头看去,入眼处只有赤红的红叶,他的脸上泛起浓重的焦灼之色,正如他对孙天材所说,刺杀随时可能都会发生。山势渐渐向上,使得他的逃跑更加艰难,身后的脚步声越追越近,粗重的呼吸声近在耳畔。 忽然眼前出现了一座宽敞的后墙,谷雨看了半晌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绕到了后山。一名锦衣卫窜到身后,向他后脑勺便是一刀!谷雨本能地向身旁一避,身后的锦衣卫自然也知道他的意图,散兵线逐渐收紧,将谷雨向山侧悬崖压缩。谷雨明知道对方的策略,但面对刀枪招架,仍然别无选择地避到崖边,在一条羊肠小道上飞奔。 此时距离后墙不过十余丈的距离,张亮后发先至,拖着钢刀斜刺里抢出,挥手便是一刀。谷雨举刀招架,铛地一身脆响,他的身子被张亮势大力沉的一刀撞得踉跄了一下,张亮一脚蹬在他的腰侧,谷雨躲闪不及,身子飞出直向崖下栽去!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八十九章 崖边 永安寺前旌旗招展,万历皇帝朱翊钧端坐在庙门前的御座之上,宫人及禁军将其拱卫在中央。年近三十五的皇帝长了一张方方圆圆的脸庞,他的左手盘着一串念珠,脸上却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疲惫。偌大的广场左侧坐定数名身着朝服的官员,右侧坐的则是本次受赏的十二名将军及所带士兵。 钱贵站在毛怀山的椅后偷眼观瞧,见万历又打了个哈欠,轻轻捣了捣身边的姚丰:“陛下原来长得这般富态。” 姚丰瞪了他一眼,眼见场外游弋警戒的锦衣卫看向这边,轻声道:“闭上你的嘴!”连打眼神,钱贵看着广场外围遍布持枪肃立的禁军,撇撇嘴不敢做声了。 秉笔太监陈矩从小黄门手中接过圣旨,清了清嗓子正要宣读,文班当中一名清瘦的官员排众而出,跪在地上,口呼:“圣上,臣有本奏。” 陈矩一愣,下意识地看向万历,只见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文官,陈矩忙道:“这里并非朝堂,你又奏得什么本,今日封赏诸将,其余的事写折子奏请。” 那文官不依不饶地道:“河南道水患,二十余县的百姓失去家园,急需赈灾银,这道折子我已经上了两月有余,至今仍没有批复。若非圣上今日在场,只怕会泥牛入海,再无音信。”说着以头抢地:“百姓无家可归,流离失所,还望圣上体恤民情,尽快拨付赈灾银钱。” 皇帝眯起眼睛,不满地看了陈矩一眼,陈矩登时慌了神,吩咐锦衣卫:“愣着干甚么,还不快将人叉出去!” 一旁的骆思恭隐晦地打了个手势,两名锦衣卫如饿狼般扑将上去,将那官员两臂架住倒拖了下去。文官静默地看着同僚以极其狼狈的姿势退场,目光复杂地看向御座中的万历,而万历则好似没事人一般,眼睛望着远处,似乎被香山美景吸引了注意。 十二名边将不知所措地相互看看,陈矩眼见场间气氛脱离控制,忙趋前一步将圣旨展开,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恭承天命,君临万邦,岂独乂安中华,将使薄海内外日月照临之地,罔不乐生而后心始慊也。夫chao鲜,我二百年恪守职贡之国也。告急于朕,朕是以赫然震怒,出偏师以救之。诸将杀伐用张,扬我国威,教化番邦刁蛮,宣朕之仁义,朕实嘉之。”他顿了顿,继续道:“马玉璋、陈鼎立,两位将军上前听封。” 被点到名的两位边将连忙站起,匆匆走到场中俯身跪倒,口呼万岁。 谷雨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身子急向崖下坠去,他吓得魂飞魄散,心道:我命休矣! 忽地山谷刮起一阵狂风,将谷雨的身子吹起,谷雨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崖壁撞去。嘭地一声,谷雨重重地撞在崖壁上,他双手在光滑的石头上疯狂抓挠,猛地右手抠到一块突出的石头。他用尽力气将身体贴在崖壁,双脚试探性地下探,正好踩在岩石的缝隙之中,好容易稳定住身子。 山谷间的风似乎带有实质的力量,在耳边猎猎作响,暴露在外的肌肤被刮得生疼,同时下体涌起强烈的尿意。 张亮趴在崖边看得分明,低声咒骂道:“妈的,这小子命真硬。”说着竟然便要跃下去,锦衣卫吓坏了,伸手拦道:“大人,使不得...” 张亮一把将其推倒,此时的他也红了眼:“他妈的,忘了我们的计划了吗,还是忘了...忘了那些人...”手下人惭愧地低下了头,张亮狠狠地道:“这小子必须死!”借助崖壁上的突起慢慢向下爬去。 谷雨好容易将眼睛睁开,只见斜上方一个缓慢移动的人影,正是张亮。一瞬间谷雨的神色如同死灰,他左右张望,见左手边不远处有块突起的石头,他接连做了几次深呼吸:“我能行,我能行。”猛地伸出左手探了过去,一把抓住那块石头。随即左脚依样葫芦,寻找到着力点,身体猛地跨了过去,身后的石砾扑簌簌落了下去,谷雨低头看下看了一眼,只见脚下雾气缥缈,谷底深不见底,他的脑袋嗡了一声,猛咬舌尖,强烈的痛感让他回复了清醒。 他不敢再向下看,参照刚才的办法向左侧寻找新的着力点。但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了,张亮显然更精于此道,他双手双脚连攀,已更加精准的身手快速地向谷雨逼近。 谷雨一时慌了手脚,左手扳住一块石头,不待确认便想挪动左脚,哪知那块石头并不牢稳,随着谷雨加压,那石头竟然被连根拔起摔向谷底!谷雨的身子向前抢出,他连忙将左脚撤回,身子紧紧地贴在崖壁,鼻洼鬓角在瞬间出了一层冷汗。 “不要管他,不要管他。”他反复默念着,下意识地忽视掉张亮,只专注于自己的事情,原先那石头掉出后露出一截浅台,谷雨重新伸手抠住,挪动起身体,这一来他的速度反而有所提升,崖边的锦衣卫道:“找石头,砸死他!” 几名锦衣卫从林间捡起块块石头,小的有拳头大小,大的有如寒瓜,纷纷聚到崖边寻找着谷雨的身影,这崖壁怪石嶙峋,凹凸有别,谷雨的身影时而可见时而又被巨石挡住,几人觑到空处,将石头狠抛向谷雨的脑袋。谷雨听得头顶风声有异,但奈何不便躲避,躲开了脑袋,一块巨石正砸在他的肩头,他肩头本有旧伤,此时伤上加伤只痛得他全身痉挛般地抽搐。 眼见不远处便有一块巨石,他咬着牙挪到那巨石之下,石头才砸不到他,还未等松口气,忽听身后异响,他悚然回头却见张亮已近在眼前,张亮狞笑着一脚蹬向谷雨的后腰,谷雨抽脚躲避,张亮一脚走空不待喘气,又是一脚蹬出,这次的目标却是谷雨的右臂,谷雨无奈,只得松脱了右臂,半个身子登时悬空而出!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九十章 示警 张亮双手紧紧抠住石缝,双脚离地蹬向谷雨的胸口,谷雨急忙回转身子,但已经来不及了,转瞬间张亮的双脚已到眼前,谷雨全身绷紧沉住一口气,生受了他这一记! 嘭地一声,谷雨的胸口如遭巨石擂击,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后摇摆,一口血哇地从嘴中喷出,风势上卷全糊在了自己脸上,脑袋里一阵天旋地转。生死只在一线之间,他死命地用左手抠住那块石头不肯撒手,求生的欲望从未如此强烈。张亮慢慢向上攀登,见有一块灶台大小的石头,他双手稳稳攀住,此时他的高度比之谷雨高出半人有余,脚尖正好与谷雨的胸口平齐。 他缓缓抬起双脚,谷雨伸手将眼前的血迹抹干净,模糊的视线才重新变得清晰,但眼前的一幕吓得其肝胆俱裂,离他仅有一尺之遥一双脚缓缓抬起作势欲踹,绝望之色一瞬间充满了他的瞳孔,他抬起头看向张亮,张亮的脸色看上去有些悲伤,他对着面露乞求之色的谷雨轻轻道:“对不住。” 谷雨睁大了眼睛,他从未从这个凶悍的锦衣卫身上见过如此哀伤的神情。张亮不再说话,他咬着牙双脚猛地踹下! 谷雨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结束,时间在这一刻以极其缓慢的节奏展开,他能清晰地看到张亮的神情由悲伤再次变为凶狠,而将要结果自己性命的双脚径向胸口踹来,他已无力抵抗,只是静静地等待那个时刻的来临。 忽然张亮双手抱持的那块巨石在张亮的晃动中晃悠了起来,张亮情知不妙,在他做出反应之前,巨石忽地离地而出,张亮啊地一声,随着巨石向谷底栽去! 谷雨被他的脚尖扫过,眼睁睁地看着张亮惊恐的表情在自己眼前一闪而过,随即巨石也向山下栽去,很快消失在视野之中。他吓得紧紧地贴在崖壁旁不敢擅动,崖边的锦衣卫也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大人!”“大人!” 一名锦衣卫趴在崖边看了半晌,伸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恶狠狠地道:“给我盯紧了,别让小崽子活着上来!” “还在那块石下吗?”“不知道,看不清楚。”“分散开,将各点守住了!” “毛怀山、荣平上前听封!” 毛怀山与坐在左侧的另一名将领赶忙站起身来,姚丰与钱贵等人整肃军容,随自家将军走到广场中央双膝跪地,山呼万岁。 陈矩念道:“毛怀山、荣平两员于碧蹄馆一役中奋勇杀敌不惧生死,宣德明恩守节乘谊。将士精诚团结,忠心报国以安社稷,朕甚嘉之。加封毛怀山东宁卫指挥使,加封荣平义州卫指挥使,堂前将士皆官升三级,钦此。” 毛怀山、荣平原先分领千总与守备之职,此番又何止官升三级,自然喜不自胜,身后的将士也同样欢喜,齐声叩谢:“谢主隆恩。” 万历满意地看着将士们脸上洋溢出的兴奋与得意,自碧蹄馆一役之后明军与日军陷入全线僵持,明军经过此役造成的直接战斗减员超过三成,虽然也同样重创日军,但于己而言代价太过惨烈。 军中士气低落,朝中指摘的声音也渐渐多了起来,说“穷兵黩武”的有之、说“劳民伤财”的有之,一道道指责夹枪带棒刺向万历敏感的内心。他需要用一场封赏提振士气,并且用这场封赏告诉群臣:这场战役是合理的、是正确的、是胜利的。 陈矩见毛怀山和荣平退下,清了清嗓子再次念道:“罗阳、傅友忠上前听封!” 这是两位同样来自边镇的将领,罗阳年岁大约在三十多,傅友忠更大一些,一部花白胡须飘洒胸前,大概有五十余岁。毛怀山慢慢收敛了笑容,双手在袖中紧张地收拢。 两人听封后山呼万岁谢过陛下赏赐,罗阳自怀中掏出一方木盒双手托着举过头顶,骆思恭紧张地上前两步,警惕地注视着他的动作。罗阳朗声道:“末将于碧蹄馆一役中,从日将立花宗茂的账中缴获一件珍宝,特携带入京敬献吾皇。”说罢将盒盖打开。 盒中顿时发出炫目的光彩,万历见猎心喜缓缓站起身来:“近前来。” 罗阳高举木盒跪行数步,见骆思恭挡在身前不远处这才停下来,万历这才看清盒中乃是一枚珍珠,光泽温润光滑细腻,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动人的光彩。 万历露出喜悦的笑容:“罗将军有心了。” 陈矩察言观色,知道万历对这份礼物是极欢喜的,走到罗阳面前伸手取过木盒转身向万历走去,罗阳仍是低着头,但眼神忽地变得杀气腾腾。 “找到了!”崖边一名锦衣卫叫道,将手中的石头向谷雨砸去。谷雨借助巨石的掩护在崖壁之上横移数尺,但仍旧被锦衣卫抓到,他偏头躲过,锦衣卫俯身抓起另一块石头,谷雨猛地窜起,伸手扯住他的脚脖子,用力往怀中一带。那锦衣卫啊地一声惨叫,身体失衡,径直向谷中栽去! 其他的锦衣卫闻讯赶来,见到有一名同伴惨死,不由地骂道:“他妈的!” 谷雨用尽全身气力攀了上来,还未来得及喘上一口气,锦衣卫已追得近了。他捡起地上的石头向锦衣卫砸去:“去你ma的!” 锦衣卫护住头面,谷雨转身便跑。锦衣卫紧随其后追了上来,此时距离后墙不过数步之遥,谷雨听得身后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声,心中焦灼万分,但见后墙有两人之高,仅凭自己势必难以逾越,瞥见墙边的黄柏三步并作两步窜了上去,锦衣卫抽刀砍在他的小腿上。谷雨疼得哆嗦了一下,双手较力身体猛地向上一窜,站在枝干上,紧跑两步,身体腾空而起,越过高墙重重地摔在地上。 最前的锦衣卫奔到墙根,转过身子背靠墙体,身体下沉将两腿劈开,双手交叉置于腹前呈抱碗状,身后的锦衣卫跑到近前,在离他尚有几尺的情况下忽地一跃而起,右脚恰好落在他的手碗中,嗨一声双手上扬,将那锦衣卫扬起,借力翻过墙头。 此时谷雨已从地上挣扎着爬起,他的小腿上鲜血淋漓,但此时已顾不上了。踉跄着向前殿奔去,沿途有僧人诧异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更有身体健壮的僧人上前阻拦,谷雨从腰间抽出腰刀,在身前劈砍:“不想死的给我滚开!” 身后的脚步声渐渐多了起来,他也无暇去看,此时在他的眼中便是那旌旗招展之地,他知道皇帝在那里。 奔到寺门前,见有一队禁军把守。禁军同时也看到了他,持戟道:“什么人?!” 谷雨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圣上有难,速速救驾!”禁军愣住了,谷雨挥手拨开禁军的长戟,径直奔向寺门前,一把拉了开来。 罗阳听到寺内喊声情知不妙,从地上一跃而起撸起袖子露出袖箭,向着一旁的骆思恭抠动扳机,骆思恭胸前中箭啊地一声惨叫倒地。罗阳转换方向,万历还没有回过神,目瞪口呆地看着场间,罗阳狞笑一声抠动扳机,一箭挟着风声向万历的咽喉飚射而出!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九十一章 混战 “圣上!”陈矩尖叫声中,忽见寺门大开,一道人影迅捷无伦地扑向万历,万历身体失去平衡向一旁栽去,罗阳志在必得的一箭扎在了万历的肩窝,疼得他哎哟一声惨叫出声。 罗阳嘶声道:“杀狗皇帝!”傅友忠及其身后的将士从靴筒中抽出攮子,这是军中常用的一种短刃,配有血槽,杀伤力极强。四五十余人齐向万历奔来,骆思恭躺在地上大喊:“护驾护驾!” 话音未落,禁军与锦衣卫齐齐而动迎向乱军,场面一时乱了起来! 谷雨将万历护在身下,耳听得阵阵厮打声、惨叫声此起彼伏,罗阳横劈竖砍已奔到近前,他身体高大健壮,寻常禁军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手下皆是边军精锐,以一当十的勇士,甫一交手禁军便漏了怯,被罗阳及其手下打得措手不及,罗阳的身上全是血迹,他从地上捡起一把长刀如凶神恶煞般径直扑向万历。谷雨刚从地上爬起,罗阳挥刀便砍! 谷雨连忙举刀招架,只听铛地一声脆响,只觉得虎口发麻,钢刀脱手飞出,罗阳挥手又是一刀,谷雨避无可避脸现绝望之色,千钧一发之际斜刺里忽然一条人影抢出,挥刀架住罗阳的刀势,罗阳倒退了两步,脸现惊异之色。 万历喜道:“豆豆,你来了!” 谷雨见此人颇为面熟,脑中灵光乍现:“是你!”此人正是在毛府缉拿唐海秋之时,谷雨在门口撞见的那人。 罗阳面色铁青,招呼手下:“杀了他!” 士兵如狼似虎地扑向这个叫豆豆的年轻人,豆豆双手擎刀,一刀便将冲在最前面的士兵劈倒:“带陛下退到寺内!” 谷雨如梦方醒,伸手搀住万历:“圣上随我来!” 他正说着,忽然自十二武将的阵营中忽然发一声喊,马玉璋、陈鼎立两人同时自椅中跳起,身后的士兵纷纷从靴筒中抽出攮子向毫无防备的禁军冲去,只听得惨叫声不绝,当即便有不少禁军倒在血泊中! 剩下的八将眼睁睁地看着场中厮杀的场面,一时间不知如何区处,姚丰站在毛怀山的身后:“将军......”毛怀山刚毅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但眼神却很复杂,他并没有回应姚丰。 对面的官员也被眼前血淋淋的场面吓得脸色苍白纷纷向后躲去。一时间场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杀得好不热闹。 豆豆双手连劈,他长得人高马大,一柄钢刀耍起来虎虎生风,但偏生动作又极为敏捷,与之交手的士兵根本无法捕捉到他的身影,短短瞬息已砍翻五六人,再瞧豆豆脸庞上鲜血淋漓,直如杀神下凡一般。罗阳和傅友忠两个对视一眼,舍了对方双双扑将过来。豆豆冷哼一声,将刀柄在靴底抹了抹,手腕一翻迎向两人。 万历的左肩已被鲜血浸湿,疼痛让他的身体直打哆嗦。陈矩搀着他,谷雨横刀站在两人前面,在几名禁军的护持下向寺门移动。他的意图很快被乱军发现,数不清的士兵向他扑来,谷雨连砍带劈,眼前的人不断倒下,同时他的身上不同部位传来阵阵刺痛。边军久经沙场骁勇善战,更将战术配合使得得心应手,此时搏命之际更是悍不畏死,谷雨等人厮杀半晌仍是站在原地。 豆豆瞧在眼中,脸上焦灼之色更甚,但罗阳与傅友忠两员彪悍异常,一时也难以脱身。 谷雨杀得麻木,体力难以维系,手脚慢得半拍,被人一刀捅在腹下,疼得他闷哼一身向后倒去,那士兵踏前一步,又是一刀砍下,谷雨举刀招架,身后的士兵一拥而上,径直向万历扑去,几名禁军呐喊着扑上前来,均被士兵乱刀砍翻在地,径直向万历扑去,冲在最前的那名士兵一脚踢翻陈矩,向着脸色苍白的万历砍将下去,谷雨吓得肝胆俱裂,不迭声地大喊:“救驾救驾!”说时迟那时快,从万历后方抢出一人,挥刀挡在他的身前,刀刃前伸扎在那士兵胸口,士兵转身栽倒。谷雨看得分明,却是周青柏! 山顶的厮杀声远远传来,紧接着禁苑之中的黑烟直冲云霄,是求援信号!方伟和李征相顾失色,身后的捕快聚在两人身后,惊恐地看着漫天的黑烟。方伟犹豫片刻,高声叫道:“想必城内禁军已收到信号正往香山赶来,李捕头你去接引援军,其余人等随我上山!” 李征仍呆呆地望着山顶出神,方伟扳住他的肩膀:“李大人!” 李征这才回过神来:“是,是,崔文,随我走!” 方伟大手一挥:“其余人等随我来!”身后的捕快随着他向山上奔去,走到半道忽见前方一队人马,为首的正是刘永吉。两人相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恐惧。 此时的山顶已杀得血流成河,官员在角落中畏缩成一团,禁军锦衣卫和乱军的尸首横陈于广场。 周青柏的锦衣卫部队加入战团,将万历搀着向寺门前退去,刚迈上石阶,马玉璋、陈鼎立率人又冲了过来。周青柏面沉似水,绣春刀寒星点点射向乱军。谷雨忍痛爬起,只见石阶之上已人满为患,他左右瞧瞧见广场四周矗立着笔直的旗杆,长逾十余尺,他奔到近前挥起钢刀三两下便将旗杆砍倒,双臂环住抱住一端,另一端笔直向前,他边跑边道:“闪开了!” 这十余尺的旗杆可谓广场间最长的兵器,他用力抡向台阶之上,只听哎哟哎哟的惨叫声,毫无防备的乱军登时被扫倒一大片,从石阶上跌了下来。周青柏见状,大喝道:“杀!”锦衣卫铆足了力气攻向石阶之上。 谷雨手中的旗杆转了一个圈再次抡向乱军,他的角度极为阴损,攻击的是士兵的下盘,士兵既要抵挡眼前的锦衣卫,又要防备脚下的偷袭,进攻节奏登时被打乱,又一批士兵摔下石阶。锦衣卫借机站稳了脚跟,并逐渐向寺门逼近。 傅友忠偷眼观瞧,急道:“守住门口,杀了狗皇帝,啊!”分神之际被豆豆一刀砍在腹间,他倒退两步,豆豆飞起一脚,直将他踹出数丈!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九十二章 援军 罗阳惊道:“傅大哥!”仇视着豆豆,牙缝中崩出字来:“王八蛋,纳命来!”合身扑上,豆豆举刀格挡,两刀相撞之时,他却又扭转身姿横挑而起,用的却是剑势。罗阳怔怔地看着胸口的血迹,豆豆一刀将其劈倒。两员的士兵痛呼道:“将军!”舍了对手齐齐向豆豆扑来。 摔倒在石阶下的士兵爬起身来气势汹汹地向谷雨而来,谷雨将旗杆抛在一旁,双手持刀与乱军战在一处,只是面对着四五名凶悍的士兵他那稀松的功夫令他左右支绌,难以招架,片刻后便伤痕累累,被对方凌厉的攻势逼得连连后退,忽然身后一紧已被人抓住后脖领,随之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其带翻在地,豆豆抢在他身前大刀如毒蛇吐信,似风卷残云,一刀既出直取对方要害,得手后立即变换招式毫不拖泥带水。 谷雨从地上爬起,难以置信地看着此人如入无人之境,砍瓜切菜般便将四五个人砍翻在地。他回头看去,只见原本豆豆被包围的地方躺着七八人的尸体,等他回过头来时恰好与豆豆阴冷的眼神相遇,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豆豆的目光越过他看向更远处,随即向石阶的方向奔去。他的战力被乱军看在眼中,见此人靠近,马玉璋喝道:“拦住他!”当即便有十余人迎向豆豆,豆豆喘了口粗气,将刀上的血用力甩了甩毫不迟疑地迎了上去,谷雨紧跟在他的身后杀了过去。 此时的乱军尚余一百五十余名,禁军加上锦衣卫能参与战斗的却不足九十人,风暴中心的万历二十余人像风暴中的一艘小船,随着双方的攻势左右飘摇。周青柏与锦衣卫的身上皆已遍体鳞伤,但仍顽强在将万历护在中央,万历手捂着肩头伤口,满脸的恐惧。寺门距自己不过数尺,但却如天堑般再也近不得分毫,身旁一名锦衣卫胸口中刀,倒在万历身旁,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又是一名锦衣卫倒下,乱军狰狞的面孔近在眼前,血腥味让他阵阵作呕。 由于两名锦衣卫的牺牲,乱军觑到空处抢入包围圈,万历只觉得眼前忽然多出片片刀影,吓得连声尖叫。 毛怀山看着远处黑烟渐渐消散于天际,他收回目光看向石阶之上的万历,忽然长身而起:“吾皇命在旦夕,弟兄们随我救驾!” 上前两步从一具尸首旁捡起长刀冲了上去,身后的姚丰和钱贵互视一眼:“救驾救驾!”纷纷捡起武器,身后的士兵也不再犹豫分别举起武器,跟随在毛怀山的背后向乱军冲了上去。豆豆将一名士兵砍翻在地,毛怀山已奔到他身边,豆豆笑了笑,毛怀山道:“去你ma的!”向地上啐了一口,看了看早已疲惫不堪的谷雨,大喝一声向乱军冲去! 这一支有生力量的加入,让战场的局部发生了骚动,毛怀山长臂挥舞,将一柄钢刀舞得密不透风,带着身后的士兵加入了战团。 荣平看着毛怀山,一拍身旁的边将:“救驾,再不行动咱们也会被认定为叛军的!”这一句话点醒了其余边将,学着毛怀山从地上捡起刀枪纷纷加入战团,这一来场间形势瞬间逆转! 李征带着崔文跑出两里地,忽见前方尘土飞扬,黑压压的骑兵挟着雷霆之威气势汹汹而来,李征大喜过望,连忙在道中挥动双手。骑兵奔到近前,李征亮出腰牌禀道:“我是顺天府衙李征,速速随我救驾!” 援军正是三千营的一名都指挥,探出半个身子将他的脖领子抓住,李征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腾云驾雾般已经坐到了马背上,吓得他紧紧搂住都指挥的腰肢,对方一抖缰绳:“边走边说!”骑兵队呼啸而过,直奔香山。 豆豆看着寺门前不足五十人的乱军:“放下武器,不要负隅顽抗了!” 马玉璋、陈鼎立浑身是血,看着对面人数众多的禁军、锦衣卫及边军,万历站在豆豆的身后,面目狰狞:“朝廷赏赐优厚,为何尔等要叛朕!” “呸!”陈鼎立看着万历:“为了你的一己私利,你知道边疆死了多少将士。在你面前的不过是数字,但对我们不是,那是我们的兄弟、亲人,是父亲、是丈夫!今日若不杀你,还会有更多的将士客死他乡,尸骨无存!” 万历涨红了脸:“尔等戍边乃是忠君为国,本分所在,岂有贪生怕死之理?” 马玉璋道:“你不配!为了一世虚名你把万千子弟赶到战场之上,这样的君不配!” 陈矩见万历的眼睛好似要喷出火来,厉声喝道:“放肆!狂悖!周大人,你还等什么?!” 周青柏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向石阶走去,身后的禁军、锦衣卫和毛怀山等人慢慢地压了上来,马玉璋、陈鼎立两人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士兵,和自己身周的士兵,悲伤占据了两人的眼眸。二人相视一眼,伸手紧紧握了握,陈鼎立大喝道:“孩子们,今天是你们最后一场战斗,怕不怕?” “不怕!”整齐划一的回答。 马玉璋目视前方,如同每一次面对敌军一般斗志昂扬,高声道:“准备!” 身前的士兵沉腰举刀,这些来自战场上的勇士在面临死亡时出奇的平静,毛怀山等边将面露不忍,但几乎是下意识地做好了回击的准备。 马玉璋长刀一举:“冲锋!” 声音高昂铿锵有力,在山谷间传出很远,红叶在这个明媚的秋日中显得有些萧索,山顶上也有一片红色,比它更浓烈,比它更刺眼。在声音尚未消散的时候,马玉璋、陈鼎立和他们的士兵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刘永吉和方伟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场间的血腥味浓烈得令人作呕,豆豆、周青柏收回钢刀,将倒在地上的骆思恭扶起率领着锦衣卫等一众官兵跪倒在万历面前:“臣等疏失,请陛下治罪。” 官员一路小跑着跪倒在万历面前:“臣等罪该万死。” 万历冷冷地看着面前跪倒的一片文武官员,陈矩手拿着一方绢帕,被他粗鲁地推到一旁。骆思恭勉强地跪在地上哆嗦成一团,万历走到他的面前,盯着他的后脑勺:“废物!废物!废物!”连骂三声,骆思恭吓得一声不敢吭,磕头不迭。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九十三章 你很好 万历见骆思恭恐惧的模样,眼中的怒火更盛:“你玩忽职守,将朕置于生死危机,要不是豆豆和青柏驰援,朕的脑袋说不定就要搬家了!” 骆思恭脑袋嗡嗡作响,怯声道:“臣知罪,请陛下治罪。” 万历哼了一声,走到毛怀山面前,毛怀山深低着头看不到他的表情,万历道:“抬起头来。” 毛怀山这才抬起头,万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半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很好。” 毛怀山浑身一震,叩头道:“此乃臣分内之事。” 谷雨跪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听到皇帝如此说,一直揪紧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虽然他不曾和顺天府衙的官差说起,在他的内心之中仍然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毛怀山可能意图谋害皇帝。唐海秋那日在毛府书房中意外撞见四人密谋刺杀万历,毛怀山作为主人绝不可能不知情。 因此他自从上了山,便一直提防着毛怀山,后来见其在危急关头出手将万历救下,这才松了口气。万历既然出言肯定,想必也不会再难为他,正在庆幸时忽然眼前多了一双黑缎皂靴,紧接着万历的声音传来:“你,抬起头来。” 谷雨有些紧张,机械地抬起头,方才虽然他与万历有过近距离接触,但那时事态紧急不及细看,此时才看清他的模样,目光相触时谷雨不自在地移开目光,万历看着羞赧的谷雨,莞尔一笑:“你是谁?” “启,启禀皇上,小的,我是顺天府衙,我叫谷雨。”谷雨舌头打颤,竟然有些结巴。 万历道:“你救了我的命。” 谷雨愣愣地看着他,万历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谷雨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我们在追捕花蝴蝶唐海秋时,从他口中得知的。他...他...”他忽然意识到可能会将毛怀山牵扯进来,顿了顿才道:“他无意中知晓了此事,还将所见所闻写就供状,只可惜...” 万历皱起眉头:“怎么了?” “可惜他还未来得及见官便被锦衣卫害死了,那供状也被河水打湿,化为纸屑。”谷雨恨恨地道。 万历的目光冷下来看向周青柏,周青柏慌道:“圣上容禀,此事北司业已侦知,哪知这叫谷雨的小子胆大包天,入诏狱将唐海秋劫走了,臣带人抓捕,两人负隅顽抗,臣于交战中错手将唐海秋误杀,这其中堆叠误会,臣当初以为此人意图不轨,还将他师傅董心五落了狱,皆是误会所致,圣上明察!” 谷雨心中咯噔一下,周青柏将董心五抬出来分明是没安好心,万历再次看着他:“他说的是真的吗?”他的目光带着阴鸷,年轻的脸上杀气充盈,让谷雨四肢僵硬遍体生寒,他点了点头,不敢再多说一句:“想必是与锦衣卫的大人们误会了。” 万历仍直勾勾地看着他:“诏狱劫人,你的胆子很大!” 谷雨再也坚持不住,将头砰砰地磕在地上,颤声分辨道:“圣上饶命,那时我心忧圣上安危,又对锦衣卫多有忌惮,方才出此下策,求圣上饶命!” 万历冷冷地看着谷雨,良久后才道:“说得好听,罢了罢了,”谷雨这才停下动作,青砖上已教他磕出血饮来。万历道:“功过相抵,这次朕不杀你,再有下次朕决不轻饶!” 言语中杀气凛然,谷雨俯身叩谢。 陈矩凑上前,忧心忡忡地道:“圣上,您这伤口得赶紧包扎,咱们这便回宫吧。” 万历哼了一声,看着场间跪在地上的文武,更远处的尸首血泊,攸地转身向山下走去。 三千营的人马护送着万历回城,文武官员待万历走远,这才相互搀扶着起身,向禁军和锦衣卫表达了谢意,陆陆续续向山下走去。留在香炉峰上的不过是这几个京城衙门口里的人。周青柏等锦衣卫站起身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谷雨,招呼着其余八位边军将领及士兵,重新分配人马护送着下山,姚丰和钱贵在人群中,两人边走边看向谷雨,脸上充满了担忧。 谷雨的脑子乱哄哄的,似乎应该轻松了,但身上仍沉甸甸的,多日的劳累、方才的惊吓已让他身子软绵绵的。 山风吹过,让血腥气越发浓重,谷雨哇地一声吐了出来,周边人避嫌似地向旁边躲去。谷雨双手撑在青石砖上,吐得翻江倒海,眼泪鼻涕也流了出来。他翻身坐倒在地,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有人自身后架住他的两肋,将他拖将起来,谷雨转过身:“五哥。” 方伟将一方手帕递给他:“擦擦嘴。” 谷雨犹豫着接过,拿在手中:“为什么?” 方伟一颤,这个强壮的汉子露出复杂的表情:“人总想好好活下去,不是吗?” 谷雨将手帕塞还给他,转身踉踉跄跄地向山下走去。方伟跟在他身后走了两步,随即停下了脚步,即便追上了他要说什么呢? 顺天府衙,谷雨看着仍在昏迷中的吴海潮,屋内静悄悄的,一股浓重的草药味充斥在鼻端,吴海潮全身打满了绷带,但血迹仍洇湿了白纱。谷雨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他抽了抽鼻子:“海潮何时能醒来?” 郎中叹了口气:“他受了极严重的内伤,还需将养些时日,至于何时能醒来,却不是我能说得准的。” 谷雨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顺天府中的捕快年岁都比他大了许多,只有吴海潮与他年龄相仿,两人是唯一能说到一起玩到一处的朋友,吴海潮这人没有什么野心,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谷雨为人内向,吴海潮的陪伴令他感到安心和舒适。如今他为了自己被锦衣卫害成这个样子,怎叫他不难受? 他用手背抹着眼泪,郎中面露不忍,正要出言安慰,忽然脚步声响起程介领着人走了进来,看见谷雨在场登时皱起眉头:“你怎么在这儿?” 谷雨嗫嚅着道:“我来看看海潮。” “哼,来看看他被你这个朋友害成什么样?”程介流露出厌恶的表情,谷雨张了张嘴,一句话又说不出,眼泪却如断了线的珠子,程介板着脸:“谷雨,你于秃尾巴山案中玩忽职守,以致多名捕快在伏击丁四宝一战中伤亡惨重,今日正式通知你,你已被解除顺天府衙捕快一职,回家去吧。” 谷雨愣怔在当场,木然地看着程介,程介道:“不治你的罪也是最大的宽恕,怎么,还要赖在这儿不走吗?” 身后两名捕快上前揪住谷雨的两臂:“小谷,给俩哥哥个面子,别让我们为难。”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九十四章 查无此人 白纸坊板床胡同,正午阳光明媚,谷雨却失魂落魄地走在胡同里,捕快生涯才刚刚开始就以一个匪夷所思的方式终结,这让他的心情难以在短时间内平复下来。胡同中飘来各家做菜的香气。小腹传来咕噜咕噜的叫声,他顿时感到饥肠辘辘,同时散布于全身的伤口让他疼痛难忍,想了想还是决定晚点再去看郎中,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走到关老头家门前伸手搓了搓脸,伸手敲了敲门,不多时脚步声响起,“吱呀”一声院门打开,关老头一手拎着酒瓶子,嘴边油乎乎的,看见谷雨忙将酒瓶藏到身后,戒备地道:“你来干什么?” 谷雨的心情终于好了一点,勉强露出笑容:“我都看见了。” 关老头切了一声:“那也不给你喝,”看见谷雨身上血迹斑斑,皱起眉头:“你受伤了,严不严重?”走上前便要帮谷雨检视伤口。 谷雨打落他的手:“有没有一个叫王三柱的人带着一个小姑娘找你?” 关老头摇了摇头,打了个酒嗝:“没有。” 谷雨挠挠头,难道王三柱还没赶到京城,今日皇帝出城入城之际,城门都要封锁,耽搁了一些时间倒也说得过去:“杜康解忧,也得适量,关老头,我得出去一趟。” 关老头走出门,看着谷雨一瘸一拐的背影:“臭小子,看你伤势不轻,先去寻个郎中医治。”谷雨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出了巷子。 待赶到香山时日头已西斜,他循着记忆摸到山上,沿途已有三三两两迫不及待归家的乡民,谷雨远远地看到王三柱家,院中隐有人影。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院前,此时离得近了才看清院中是个五六岁的男娃,梳着朝天辫蹲在地上玩耍。 谷雨愣了愣,走进院中,男娃注意到了他:“你是谁啊?” 谷雨道:“你家大人呢?” 男娃未及回答,从屋中慌慌张张地走出一对夫妇,显然听到了院中的动静,男人警惕地打量着谷雨:“干什么的?” 谷雨道:“这里不是王三柱的家吗?” 男人与妻子互视一眼:“这里是我家,你说的那王三柱我不认识,我家中遭了贼,家中忙着收拾,你赶紧走吧。”说着上前推了谷雨一把,就要将他赶出。 谷雨攥紧双拳,心中有些慌:“那你们村中可有叫王三柱的,他眉心长着一颗痦子,十分好认。” 男子停下手,神情古怪:“你说的那人是不是又矮又瘦,细长脸尖下巴?” 谷雨点了点头,男子叹了口气:“那人是这一带有名的拍花子的。”谷雨脑子嗡了一声,拍花子是北方的俚语,形容专做离人妻女、夺人子弟的勾当,只听男子继续道:“香山一带常年有一伙做这类营生的,在山村中打转,专找落单的娃娃和妇人下手。我们不知道他们的底细,此地离官府又离得太远,所以只能看顾好自己的娃娃,尽量远离这群人。” 谷雨紧咬着牙关,太阳穴的青筋暴起:“你知道他们平常在哪里吗?” 男子将妻儿护在身后,摇了摇头,眼见谷雨狰狞的表情,有些畏惧地道:“你找他可有什么事?”谷雨转过身走到院外左右环视,只见山谷延绵树林茂密,却去哪里找那王三柱和季安的影子。 “季安,你在哪儿?!”他用手拢成喇叭状放声喊道,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季安,你在哪儿......”“季安......”“季安......” 谷雨双手捂住脸,羞愧让他无地自容,他忽然发足向山下奔去。 通往昌平的官道上,悦来客栈的旅人渐渐多了起来。王三柱牵着季安走了进来,店小二连忙迎上前:“两位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王三柱见店小二打量着季安,下意识地将她挡在身后:“住店,准备些饭食,待我和闺女吃完便回房休息。” “得来,两位里边请!”小二唱道,将王三柱引到空桌旁坐了。悦来客栈修建得极为气派,上下共有两层,客房共有四五十间,是以南来北往的旅人络绎不绝,王三柱警惕地观察着周边的环境,边抬手摸着季安的头:“肚子饿不饿?” 季安机械地点点头,表情呆滞眼神茫然。王三柱的嘴角露出一丝奸笑,没再多说什么。他趁着香山村民迁移的当口,偷偷摸摸寻上山来,本意是寻找落单的孩童或者妇人,施展手段将其拐走,没成想遇到了谷雨,更没想到的是谷雨因为决意山上示警,将季安托付给了他,真可谓意外之喜,待谷雨走后他便用迷药控制了季安,待天色稍稍亮起将其带走。 他们这一伙常年在香山周围作案,老巢却在昌平,香山距官府甚远,即使有人被掳走,也不会引起官府注意,若是官府来查,他们只消躲将出去,待风声过了又会出来作案。王三柱生怕谷雨去而复返,因此不敢稍作停留,直走到悦来客栈这才感到体力不支,算了一下路程谷雨已追之不及,便决定在客栈中住过一晚,待明日再赶往昌平。 不多时店小二将饭菜上齐,王三柱将筷子递给季安:“吃吧。”自己捡了双筷子埋头吃了起来。 这一会等待的功夫进店的客人明显多了起来,王三柱饿得极了,风卷残云丝毫不顾及吃相,他用手背抹掉嘴边的油,门口人影一闪,走进来两人。王三柱眼前不禁一亮,那走进来的乃是一主一仆两人,女主人年约十五、六岁,容色晶莹如玉,双目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身着一件油绿绫机小夹袄更显气质,身后跟随的男仆年岁也不大,身后背着竹箱。 王三柱看得目为之眩,心道:乖乖,世间竟有如此美貌的女子。 堂前有此想法的人不止他一人,个个目光追随着那女子,女子似乎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店小二小心地上前:“两位可是要住店?” 女子身后的男仆上前:“两间房,劳烦店家准备一荤两素,若有热汤也请一并上了。” 店小二见他说得客气,忙道:“不敢不敢,二位里边请。”将两人让了进来。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九十五章 那孩子不对劲 两人在店小二的指引下落座,恰好与王三柱邻桌,见王三柱的目光投来,男仆礼貌地笑了笑,王三柱回之以微笑。男仆将竹箱小心翼翼地从背上解下来,一个没留神他的腿磕在桌角,疼得哎哟一声,竹箱径直向背后的季安砸去! 女子看在眼中,脆声道:“小妹妹当心!” 季安恍如未闻,竹箱嘭地磕在她的后脑勺,季安闷哼一声向桌前栽去。王三柱慌忙伸手搀住,男仆挠着后脑勺上前:“在下疏失,十分抱歉,孩子可伤着了?” 女子也已站起身走过来,不迭声地道歉道:“这位小哥,对不住。”上前扶住季安查看伤势,季安的嘴角流出鲜血,但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木然地看向女子。女子不禁一愣,王三柱已一把将季安揽了过去,勉强笑道:“无妨无妨,”说着站起身来:“我父女已吃过了,这就回房休息,二位请便吧。” 拉着季安走开,将店小二招呼过来,由他领着向二楼走去。 男仆收回目光,看向女子:“小姐,是我大意了。” 女子没有应声,仍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在思索,良久她收回目光,环视四周见无人注意,压低了声音道:“那孩子不对劲。” 男仆疑惑地看着女子,女子道:“那孩子嘴角流血,当父亲的下意识反应必定是查看孩子伤势,设法止伤。哪有父亲不心疼闺女的,可你看那人的反应,分明只想着息事宁人。” 男仆想了想点点头,女子又道:“我看那孩子目光呆滞神情僵硬,像是中了某种迷药。” 男仆挠了挠后脑勺:“您想怎么做?” 女子想了想:“跟店家借一套臼子和一只水碗,拿到我房中。”说罢站起身来将竹箱拎起,走向小二:“小二哥,劳烦您将我二人的房间安排在方才那对父女隔壁。” 小二不解其意地看向她,男仆已从怀中摸出一锭碎银塞到小二手中:“还望小二哥多多帮忙。” 房中,男仆端着臼子走了进来,女子从竹箱中挑挑拣拣抽出一株泛着青色的长茎植物,用手帕包裹打了个结,放入臼子中碾碎,带着草腥味的汁液透过手帕渗了出来,女子将汁液倒入碗中,向男仆使了个眼色。 男仆会意地点点头,走出门去来到隔壁叩响了房门,少倾房中响起了王三柱的声音:“谁啊?” 男仆道:“是我,方才撞伤了令千金。” 过了片刻响起脚步声,房门随之开启,王三柱露出半边脸,另一边脸隐在门后:“何事?”他打量着男仆,以及他身后的女子。 男仆露出和善的表情,恰到好处地表达着歉意:“方才真是对不住,我家小姐懂得些医术,可帮令千金止血。” 王三柱脸上的警惕不减,皱起眉头道:“不用...” 话还未说完,女子在男仆的腰后隐秘地推了一把,男仆一步抢出跨到门内,他很快反应过来:“我来都来了,这位仁兄切莫再客气了。” 王三柱生怕再僵持下去,反而引得别人注意,只得打开房门将两人让了进来,嘴中喃喃道:“小女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二位费心了......” 只见季安正蜷缩在床角,嘴角兀自血流不止,女子的眼中多了一丝恼怒,她紧抿着双唇,从男仆手中接过水碗走到床边坐下,季安仍是那副木然的表情,女子用小指从碗中沾了些汁液凑向季安的嘴角,边轻声道:“娃娃乖,莫要乱动。”季安呆呆地看着她的手指凑近,在嘴角摸了摸。 女子垂下手貌似无意地抓住季安纤细的手腕,一边暗中加力一边盯着季安的眼睛问道:“你这娃娃乖巧地很,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唔...小女叫桃妹,平常不爱说话。”王三柱上前一步,女子回头看着他,王三柱只觉得女子的目光变得锐利异常,他硬着头皮强撑着,女子忽地展颜一笑,王三柱瞧得她绝色容貌,心跳不禁漏了一拍,一时欲念大起。女子道:“当真是个好名字,不知你父女二人要去往何处?” 王三柱下意识地答道:“去昌平,”说罢心中一惊,找补道:“他爷爷多日未见孩子,想念得紧,托人捎信要我带孩子回去团聚。”他生怕说得多了生怕露出破绽,硬着头皮上前将女子隔开:“天色不早了,两位不如早些回去歇息...” 那女子却一脸惊喜地截口道:“说来也巧,我正好也要去往昌平,赶明儿咱们一道,也好有个照应。” 王三柱张大了嘴巴,美人在前,一时不知该接受还是拒绝。 谷雨是最后一个进入城门的,城门官指挥兵卒落了锁,回身看着气喘吁吁的谷雨:“小谷捕头,您这是怎么了?” 谷雨失魂落魄地摆了摆手,他如无头苍蝇般自官道追出数里,路上行人熙攘,却哪里寻到王三柱和季安的影子,眼见日头西斜,知道再这般找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只能打道回府,待明日找顺天府中相熟之人报官,绘影图形追踪王三柱。发动官府的力量,总好过他一人之力。 他回到家中,疲惫地脱去外衣,只见全身上下尽是累累伤痕,部分伤口已与小衣黏连,他忍着痛撕开,脱得赤身裸体,走到水盆前将全身血污擦去,又从柜子中取出金疮药和白纱,捡能看到的地方清理了一番,将白纱绕着身体囫囵地绕了几圈,换上了一套干净衣服,此时才感觉到清爽了些。 四下里静悄悄的,夜晚的风从门外吹进来,已然带了些凉意。他倚在床头失神地坐着,近日来发生的一切如跑马般从他脑海中掠过,万历的危机已解,季安却因为自己的疏失被人拐走,雪上加霜的是现今他已被顺天府除名,生计问题再次被摆在了眼前,一件件烦心事纷至沓来让他又烦躁起来,他狠狠地在自己的脑袋上敲了两记,决心今夜就此作罢,好生睡一觉,所有的难题都他娘的见鬼去吧! 他拉过被子蒙在头顶,连日的疲惫让他在短短数息便昏睡了过去。 夜色愈发深沉,偶尔远处传来几声虫鸣,不知过了多久,忽地院中传来噗通一声,谷雨猛地翻身坐起,近一段时间的遭遇让他对周围环境的变化变得很敏锐,揉了揉眼睛侧耳向院中倾听,是脚步声!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九十六章 飞来横祸 谷雨悄悄地披上衣服,下得床来悄悄将靴子套上,走到门后操起粗壮的门闩隐在黑影之中。院外的脚步声匆匆,噌地窜进房内,谷雨擎起门闩向那人身后狠狠敲了下去,那人影肩头吃了一记,疼得哎哟一声,回转过身子,借着月色谷雨瞧得分明,却是李征。 他身穿一身便服,腰间挎刀,右手攀在左肩上揉着,龇牙咧嘴地看着谷雨:“你小子要人命呢。” 谷雨不知此人夤夜造访有何用意,是以并未放松警惕,仍紧紧地抓住门闩:“你大半夜不在家中睡觉,跑来我家作甚?” 李征垂下手,表情有些慌乱:“小谷,陛下遇刺一案恐怕还未结束。” 谷雨皱紧了眉头:“乱军不是已然授首了吗,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李征哂笑道:“你就当我多心了吧,有件事劳烦你帮我参详参详,”他将屋中仅有的一把椅子坐下,将油灯点燃,回身却见谷雨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李捕头,我已经不是顺天府的捕快了。” 李征一愣,谷雨被解职是多方协商的结果,其中他也贡献出了自己的绵薄之力,他的表情是惊慌中带着恐惧的,此时却硬要挤出一丝微笑:“别这样,小谷,你的能力我是极为欣赏的,大家共事多日,你可不能......” 谷雨感受到了对方的情绪:“你究竟想说什么?” 李征咽了口唾沫:“你还记得掳走季安的那几名汉子吗?” 谷雨眯起了眼睛,那日他摸到对方家中时,李征手下的几名捕快正与对方发生争斗,后来捕快负伤逃走,掳人者追出去灭口,他趁着间隙将季安救出,但因为事发紧急,他并未与那几人真正照面。 李征道:“李福的邻居钱婶曾找过我,向我详细描述过这几人的样貌,我便将这几人的样貌绘影图形发到各处排查,柴平三人在搜捕过程中遇到对方,被残忍杀害。我将此事记在心上,那几人的画像一直随身带着,时时端详生怕忘了他们的相貌......”他停顿了一下,平复着心情:“今晨香炉峰上,我见到了他们!” 他从怀中掏出两张画像,一个马脸一个方脸,脸部棱角分明身体健壮,眼中阴冷透出千层杀气,分明便是那日囚禁季安的案犯。李征指着两人:“这两人今日也在山上。” 谷雨的心脏跳得厉害:“既然他们的真实身份是乱军,今晨不是已经毙命在香炉峰上了吗?” 李征的脸色说不出的难看,缓缓地摇头:“非也,他们今日乃是护驾一方......” 谷雨浑身打了个冷颤,难以置信地看着李征,而李征却像被施了定身法,直直地看向门外,忽然他慌乱地将画像叠起塞入怀中,一把将油灯掐灭,张皇地向门外看去,谷雨莫名其妙地看看他再看向门外,崔文推开院门惊慌失措地走了进来:“大...大人,胡同口似有人影晃动。” 李征咽了口唾沫:“你别一惊一乍的,看清楚了没有?” 崔文哭丧着脸:“天色太暗,看不真着。” “你他娘的。”李征气急败坏地道。 谷雨抬脚向门外走去,贴在院门后探出半个脸向胡同口看去,只见月色下三条黑影正蹑手蹑脚地向胡同里走来,手中的钢刀映着月色寒光闪闪,瞧那探头探脑的样子分明就是冲着李征崔文二人而来。 谷雨轻轻将门掩上,李征已走到院中,崔文怯怯地跟在他的身后。谷雨快步走到李征面前:“你究竟惹了什么人?” 李征见他如此问,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们果然追来了。”他一把抓住谷雨的胳膊:“小谷,此处并非讲话之所,若是被外面的人抓到可是要出人命的。” 谷雨定定地看着他,眼前的一幕诡异得让人摸不到头脑,但李征脸上的惶恐不似作伪,他伸手扯脱李征的纠缠,向他身后走去:“跟我来。” 李征喜出望外地点点头,招呼崔文紧紧跟在他身后。谷雨走到后墙双手攀住墙头,稍一用力身子窜了上去,骑在墙头向下伸出手:“翻出后墙逃走。” 李征急步上前,谷雨拉住他向上提了一把,李征笨拙地双手连攀好容易攀到墙头,然后转身跳了下去,崔文紧随其后地攀上墙头,李征还未来得及直起身子,崔文已急不可待地跳了下去,膝部恰恰顶在李征的后腰上,李征哎呦一声叫了出来,没好气地在崔文的脑袋瓜子上狠狠拍了一记,崔文畏惧地缩了缩脑袋。 谷雨压低了声音:“噤声!” 他跳到空处四下瞧了瞧:“你们是从东坊门进来的?” 李征点了点头:“正是。” 墙那侧忽地多了几个纷杂的脚步声越来越响,似乎已进了门,忽地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响起:“那叫李征和崔文的是往这个方向来了?” 另一人回道:“我亲眼所见。” 李征和崔文倚在墙边,互相看了看,月色下对方脸上的恐惧清晰可见,没想到对方连自己的名字都知道了。谷雨左右瞧了瞧,伸手拽了拽李征的袖子,向远处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跟在身后。他悄悄离了墙,向黑暗中摸去。李征和崔文不敢怠慢,蹑足潜踪跟在谷雨身后。 如果对方是跟踪李征崔文而来,那想必也是从东坊门进入,难保不会在门口安排人手,谷雨领着两人摸到西坊门附近,见四下无人当先向门口跑去,他靠着坊门向外观瞧,只见街面上几无行人,他向身后做了个手势,李征和崔文现出身型,迅速跑到谷雨面前。 谷雨道:“此处不便讲话,你可有其他居所?” 李征哭丧着脸,骂骂咧咧地道:“谁能想到这帮天煞的已经知道了我姓字名谁,怪不得我今日在家中时便觉得似乎有人监视,我在山上时便和这两人对了眼,说不定我认出了他们的同时对方也认出了我,可我之前不曾与他们见面啊?” 他自言自语,谷雨听得不耐烦:“再耽搁下去可就被人察觉了。” 李征这才醒觉,为难地道:“我只有一处房产,现下不知是否处于对方的监视,是决计不能回去的。你有吗?” 问的却是崔文,崔文苦笑着摇摇头:“您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还未购置房产。” 李征的脸上露出不满,正要说什么,忽然远处一人叫道:“在这儿呢!”随着喊声,坊中的胡同中忽然冒出几条黑漆漆的人影,李征顿时吓得两腿发软,谷雨已感觉到了危险,拉起李征便跑:“快走!”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九十七章 监视 悦来客栈,男仆将水盆端到小姐房中,小姐将脸浸湿,含混地问道:“那边没有动静?” 男仆叫道:“没有,自从熄了灯便没了动静,”他终是没有憋住:“小姐,咱们京中尚有要务,为何明日还要多此一举?” 小姐名叫夏姜,乃是京城东璧堂的一名郎中。这东壁堂是大明名医李时珍创立的堂号,因其德高望重,天下不少以悬壶济世为信条的郎中慕名前来,堂中人才济济,李时珍在世时时常在此坐堂接诊,李老体恤民生,因此医馆接诊时有个习惯,如遇家中穷苦之人,诊金分文不取,因此在民间口碑极好。 夏姜取过手帕将脸擦净,坐在男仆面前:“小成,你能告诉我行医为的是什么?” 那叫小成的男仆抿了抿嘴唇道:“救人。” 夏姜将竹箱打开,分拣着草药:“那女娃娃不过三四岁的模样,若你我不出手,后果你能想象吗?” 小成道:“如果时间充裕,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出手,但是城内那位贵人也在等待救治,若是再延迟下去恐怕会惹得贵人不快。” 夏姜皱了皱眉,但她意识到小成是在真心替自己发愁时,只能舒展开眉头:“那贵人仅是风寒,况且身边还有名医,迫在眉睫的反而是那女娃娃的性命,纵使惹得贵人不快也无妨。小成,你我是医者,更应懂得生命没有贵贱之分。” 小成被说得低下了头,夏姜看着他:“至于怎么出手还需从长计议,你我都不会拳脚功夫,那王三柱魁梧有力,若是贸然行动失了先手,反而会将自己置于险地。” 小成抬起头挺起胸膛:“小姐放心,若真有危险,我小成第一个上,断不会让小姐出事。” 夏姜抿嘴笑了笑:“如此多谢了。”她长着一对酒窝,只是性格淡然,脸上时常不见表情,此时笑起来唯美动人中带着一丝娇俏,小成不禁看直了眼。 夏姜低下头开始了忙碌:“你回房歇着吧,不过要时刻注意着隔壁响动,可不能叫那王三柱耍滑头半夜溜走。” 谷雨在李征惊醒前睡得天昏地暗,浑然不知过了几个时辰,此时三人跑到街上才发现街面上尽管空旷安静,但仍有三两行人,并未到宵禁时分。只是三人跑出不远,身后便有人跟了上来远远地缀着,黑暗中虽然看不清长相,但依据轮廓判断皆是健壮之辈。双方虽然至今仍没有接触,但对方紧追不舍,谷雨却已预感到不妙。 三人惶惶而行,穿街过巷仍然无法摆脱对方的纠缠,李征既害怕又焦急,正在无计可施之际忽然见前方灯火辉煌,丝竹管乐之声阵阵传来,李征举目眺望,见前方却是曲家瓦,正是京城中最大的勾栏院,夜间的广场中少了卜卦、博戏的演出,但是另一侧的青楼却在晚间苏醒,展现出与白天完全不同的风采。高楼林立烟柳繁华,门前车水马龙人群熙攘。 李征嘿地笑了出来,向那处一指:“去那里,我有办法了。” 谷雨虽然不解其意,但见他喜形于色,知道他已然有了主意,当下也不迟疑跟着李征向那灯火通明处迅速跑了过去。走到近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李征的心稍微稳定了下来,回首看去只见那身后的追击者紧紧追随而来,个个身着短靠,腰间鼓鼓囊囊的,似乎藏有兵刃。 此时灯光明亮,双方已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的样貌。李征看得分明,为首的正是那马脸和方脸的汉子,正阴冷地看着自己。李征浑身打了个哆嗦,谷雨见这两人恰好符合画像中两人的相貌,探询地看向李征,李征气喘吁吁地点了点头,崔文一脸惨白地看着他。 双方隔着熙攘的人群对峙着,身边的行人从身边经过,但双方恍若未觉。马脸和方脸的汉子互视一眼,马脸汉子叫吴勤,压低声音道:“那人不是今晨在香炉峰上示警,坏了我们好事的那小子吗?”指的是谷雨。 方脸汉子叫白宽,闻言嗯了一声:“李征果然认出了我俩,你的直觉没有错。” 吴勤道:“既然他找上了姓谷的小子,这件事已然算败露了,”他从腰间将攮子抽出攥在手里,向身后吩咐道:“眼前三人一个不能留,短兵刃接敌,尽量不要闹出动静!” 身后的兵士齐刷刷地向腰间摸去,谷雨脸色一变,知道对方动了杀心,一把抓住李征:“他们要动手了,快跑!”话音未落,吴勤和白宽粗鲁地拨开人群,率领着身后逇向自己跑来。李征见状只吓得魂飞魄散,撒腿向身后跑去。 人群顿时出现了骚动,谷雨大叫:“都闪开了!”伸手拨开挡在身前的行人,一时间门前招徕生意的老鸨龟公、进出门楼的寻欢客、街面上赏玩的游客纷纷四下躲闪,场面乱做一团。谷雨回头看去只见对方越来越近,急声道:“不成,这样下去非被包圆儿不可,咱们分头跑!” 李征伸手拉住他:“聚香园汇合!” 谷雨点点头:“分头走!”当先向身侧的胡同中窜去。 吴勤在后看得分明,冷笑道:“分兵之计。” 白宽道:“我去追!”当下分出一只四五人的人马向谷雨逃窜的胡同中追去。 谷雨手无寸铁,闻听身后的脚步声密集,只吓得一颗心砰砰直跳。京城中胡同星罗棋布,本就纵横交错,曲家瓦又是京城最热闹的所在之一,加之又有夹道、斜街、八道湾等特殊的构造,其中复杂更甚于常。谷雨算准了对方初来乍到不熟地形,尽往那曲折处迂回,胡同中行人稀少,越往里走越暗,白宽几人被绕得昏头转向,气得骂道:“这小厮忒也狡猾!” 但他仗着体力强健,死死咬住谷雨不放。其实谷雨也已转了向,况且他身上伤痕累累,是以早已跑得眼冒金星,喉间发痒随时会吐出来,他勉力撑着奋力迈过前方的转角。这一处胡同修得十分狭窄,乃是前面人家的后墙,墙侧一颗高大的枫树。 耳听得追击的脚步越来越近,他将牙一咬攀上枫树,踩在粗壮的枝干上猛地向墙内跃入!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九十八章 偶遇 谷雨的身体在黑夜中如一只大鸟扑向院中,在落地的瞬间就势向前一滚,半蹲在地上静静地等待着。 仅仅是几息功夫,墙外响起了脚步声。 “跑哪儿去了?!” “我看他似乎往这里跑过来了。” “这兔崽子跑得够快的,去前面看看!” “是!” 简短的交谈声过后,追击者往前面去了,四周随即静了下来。谷雨缓了口气正要站起,忽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丫鬟打扮的年轻女子探出了头:“谁呀?” 谷雨一惊,迅速靠向墙角的阴影中。 “外面吵吵闹闹的,可是那人...来了吗?”另一个女子的声音从房中传来,她的声音轻柔婉转,带着一丝说不出的魅惑,虽未见其人,却能从她的声音中浮想联翩,谷雨听到耳中只觉得熟悉,至于是谁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小姐,我去看看。”回答她的是门口的丫鬟,她年岁不大动作轻盈,边说着话边从门内走出。 谷雨躲在阴影中紧张地注视着她,丫鬟东张西望越走越近,双方相隔仅仅只有一个转角,谷雨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的脂粉香气,他尽可能地向后缩起身子。所幸丫鬟并没有注意到他,囫囵看过径直向月亮门走去。 谷雨等了片刻直到确认丫鬟走远,这才敢从墙角中走出,这间院子不大,但胜在雅致,各色花卉散落在院中,石子铺就的花径从月亮门一直通向房门。谷雨正在细细打量,忽听身后传来一声:“翠兰你还在吗...你...你是谁?!” 谷雨猛地回过头来,只见身后站着一名容貌艳丽的绝色女子,正吃惊地看着他,两人呆愣半晌,忽然女子铆足力气放声大叫:“救...唔!” 原来是谷雨眼疾手快,猛扑上前将其口鼻捂住,女子在谷雨怀中拳打脚踢拼命挣扎,不停地发出呜呜之声。谷雨不欲伤害她,因此手下留着力气,奈何女子惊惧之下使足了劲儿,谷雨一时半会竟然也控制不了她,他不觉加了力气,凑到女子耳边:“噤声,我不是坏人。” 哪知女子挣扎地越来越凶,双方正在撕扯,忽然自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谷雨心中焦急,知道此事已不能善了。手中加劲将女子拖入屋中,回身将房门上了栓。女子的房间是个套间,外面是花厅,穿过珠帘是卧室,房中陈列典雅有纸,一股淡淡的麝香萦绕在鼻间。 谷雨右手捂着女子口鼻,左手反扭她的关节,女子迫于无奈踉踉跄跄地走入卧室。谷雨左右环视,见枕边有一把剪刀,想也不想便抄在手中,锋利的尖刃对准她的脖子,急声道:“我是顺天府衙的捕快,名叫谷雨。此刻正被贼人追杀,我不求你信我,只求能放我条生路。” 女子初时还用愤怒的眼神看着他,听到这句话不由地一惊,正在此时门外响起翠兰的声音:“小姐,王公子到了。” 随后便是另一女子尖利的声音:“诗柳,王公子看你来了,还不开门迎接?” 陆诗柳——谷雨终于想起了这张面孔,那日他与钱贵姚丰等人来曲家瓦游乐,曾有幸听眼前这位佳人唱过曲儿,同时他也明白过来此时的自己身处何地,鼻端脂粉香浓,让谷雨的心中一荡,呼吸变得有些局促,但右手中的剪刀仍是放在她颈间,不敢稍有放松。 陆诗柳的脸上阴晴不定,此时那王公子的声音传来:“陆小姐,小生屡次求见皆是仰慕佳人风姿,小姐若是有暇你我不妨月下一叙,如何?” 陆诗柳深吸了口气:“妾身今日身体抱恙,王公子请回吧。”声音沉着,但是谷雨的左手分明感觉到对方身上的颤抖。 “哼,陆小姐,你屡次假托借口回绝于我,难不成小生哪里得罪过你!”王公子语气不善,方才的文质彬彬全然不见了踪影。 “王公子说的哪里话,诗柳可不是拿腔作势的人。您家世显赫,文武兼备,父亲更是朝中五品官,哪个姑娘不对您芳心可可,实则诗柳也对公子仰慕已久,只是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将出来。”门外的女子赶紧圆场,这大概便是老鸨了。 王公子气怒不减反增,恨声道:“本少爷敬你,你是宝,本少爷若不敬你,你不过是青楼中一贱婢。陆诗柳,我已将梳拢之资开到一万,全京城打听打听可有比这出价还高的吗,怎么,你那里是镶金边了不成?” 这王公子撕下温文尔雅的表象,污言秽语滔滔不绝,陆诗柳听得面红耳赤,眼泪扑簌簌流了下来。谷雨即便身处局外,也是听得怒火中烧。 陆诗柳硬起嗓音:“诗柳多谢公子垂青,但诗柳身入贱籍,却不甘自堕。城中红粉花魁不计其数,公子何必在妾身这里虚度时间?”即便受到侮辱,陆诗柳仍不卑不亢。 王公子出离愤怒,将房门砸得砰砰作响:“满城皆知我王忠仁独占陆花魁,你一句屁话就将我打发了,你教老子的脸往哪儿搁?开门开门,本少爷今天就梳拢了你!” 陆诗柳畏惧地后退一步,身体抖索成一团,谷雨眼疾手快将剪刀挪至一旁,方才事态紧急他也没有多想,如今看来这剪刀放在枕边,陆诗柳似乎别有用意。 翠兰和老鸨见王忠仁满脸狰狞举止癫狂,连忙唤来几个五大三粗的护院连拉带哄地将人劝走。老鸨目送着一行人吵闹着去了,这才对着门内道:“诗柳,你可不应该。” 陆诗柳的眼泪从眼眶中奔涌而出,颤声道:“你骗了我。” 谷雨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轻轻将剪刀收了起来,陆诗柳全身剧烈地筛动:“你答应过我,只要我存够三千两便可自赎其身。为何你要出尔反尔,坏我清白?” 老鸨冷冷地道:“我知你出身高门,受家人牵累误入贱籍,原本心气就高。可毕竟你已置身在这欢场之中,即便歌舞冠绝,博得花魁一名,但若想仅凭恩客的打赏凑齐三千两,只怕你已年过四旬了吧,到那时要你何用,老身悉心培养辛苦付出可不是为了开善堂的。” 她缓和了语气:“这王忠仁的父亲乃当朝兵部郎中,家中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若是你倾心服侍,将王公子伺候美了,说不定便将你纳为妾室,到那时你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她顿了顿,语重心长地道:“诗柳啊,别做无妄之梦了,那只会害了你。你的那把剪刀防得了我一时,可防得了我一世?抵抗得了我,可能抵抗住命?既入欢场身不由己,你逃不过的。”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九十九章 不顺从 老鸨已离去多时,陆诗柳仍抽泣不止,谷雨被她哭得慌了神,搜肠刮肚地憋出几句:“你既是这京城中屈指可数的花魁娘子,交游无数,总能找到真心待你的,只要你坚守本心总能遇到。” 那日陆诗柳向边将献歌的一幕深深地刻在他的心中,让他总想为眼前的女子做些什么,只是他平日与女子交往甚少,更何况是面前这样一个绝色女子,他说出这几句浑然不知自己要表达什么,尴尬地咧了咧嘴,硬着头皮道:“你是巾帼英雄,我心中是佩服地紧的,你有什么想做的,尽管告诉我,我...唔...必定竭尽所能......” 陆诗柳抽抽搭搭地道:“你能带我走吗?” “什...什么?”谷雨讶然道。 陆诗柳抬起头,双眼通红:“我出身官宦世家,家父参奏冯保收受贿赂建造生圹,被其反诬,致使家毁人亡,母亲为了让我活下去,将我卖入贱行。我原本以为凭借自己的本事夺得花魁,便可掌握主动自赎其身,终究是我妄想了。你说我想做什么,此刻我只想逃出这吃人的地狱,你能帮我吗?” 谷雨为难道:“这...”他被人追得东躲西藏,实在不敢保证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怎敢轻易承诺,可陆诗柳哭得梨花带雨,让谷雨心有戚戚,不忍心拒绝。 所幸陆诗柳也不过是发泄情绪,并不奢望这个顺天府的小卒子真个做什么。她深信了口气,稳定住情绪:“你说有贼人追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谷雨一时还未跟上她的节奏,略一迟愣才道:“今晨皇帝遇刺,你可听说了?” 陆诗柳露出惊讶的表情:“晚间曾听人说起过,叛乱的士兵不是已悉数战死了吗?” 谷雨摇了摇头:“可能真凶并不止香炉峰上的人,我被人追杀正是因为此事。” 陆诗柳听得脸色铁青:“朝廷积患重重,本应勠力同心拨乱反正,偏生目光短浅之辈妄图诉诸于武力,若是让他们得逞,只会将朝廷拖入深渊。我要如何帮你?” 谷雨看着陆诗柳柳眉倒竖的模样,对她情绪的转变感到有些好笑,更多的则是感动,他摇了摇头:“你可知道聚香园怎么走?” 陆诗柳疑惑地看着他,谷雨解释道:“我与同伴分头逃离,约定在聚香园会和。” 陆诗柳这才道:“这曲家瓦地形复杂胡同交错,极易迷失方向。你所处之地乃是庆元春,聚香园离此不远,从正门走出东行过三个路口右拐,聚香园在那条街上尽头。” 谷雨默默记下了:“如此,在下这便告辞了。”说着便向外走。 “哎...”陆诗柳在身后拦道,谷雨转过身。 陆诗柳看着谷雨:“你...你可否将它还给我?” 谷雨看了看手中的剪刀,心底涌起一阵酸楚,从她的眼神中能看到一丝胆怯。陆诗柳被他的注视看得颇有些不自在低下了头,谷雨挠了挠头:“我家隔壁住着一位何姐,她是杭州府海宁人,十几岁的时候以童养媳的身份嫁入夫家,但婆婆和丈夫恶其家贫,左右看不上,每日里非打即骂。” 陆诗柳不知他为何要说起不相干的事,抬起头莫名其妙地盯着他,谷雨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移开目光:“何姐是逆来顺受的性子,任凭夫家打骂也不回应,就这么过了一年,丈夫夜晚饮酒不慎掉入湖中淹死。何姐年纪轻轻便守了寡,公婆认为是她克死的儿子,将其赶至牛棚居住,生活上更是百般虐待。” 陆诗柳的双拳攥紧,虽然不认识这位何姐,但同为女人,她似乎对对方所受到的伤害感同身受。 “何姐守孝三年,在此过程中操持家务孝敬公婆,从无半分违拗的举动,三年期满到官府要求自由身,初时公婆不放,但何姐下定了决心,一次不允就再告,二次不允就三告,前前后后官司打了十余场,最后公婆拗不过她,终于还是放了人。何姐离开夫家,经过好心人撮合又与邻村一户男子成亲,那男子年岁比她大得多,但是性格温顺为人和气,何姐图的不过是处好人家,对丈夫细心伺候,到第二年诞下麟子,两人视若珍宝,三口小家其乐融融,但天不遂人愿,这孩子长到两岁那年,丈夫的哥哥自京城来乡省亲,两人都是老实热忱之人,对这个大伯倒屣而迎,谁料此人心术不正,趁两人不备竟将孩子拐走......” 陆诗柳听到此处不禁“啊”了一声,谷雨紧绷着脸色:“两人大惊之下追到京城,却得知这大伯着急赶路,致使孩子染上风寒,因为没有及时救治,孩子一命呜呼,两夫妇追到京城面对的却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丈夫悲愤之下一时想不开,上吊死了。何姐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本欲追随丈夫而去,被人及时救下。伤好之后便留在了京城,她待人和善,又精擅女红,慢慢找到生存之计,是我家那一带小有名气的织娘。” 陆诗柳咀嚼着谷雨话中的意思,谷雨难为情地挠挠头:“不知怎得,想到了何姐的故事。关老头曾说,何姐这人有风骨。唔...他是我又一个邻居。” 这人说话颠三倒四的,陆诗柳抿起嘴角点点头,谷雨将剪刀递给她:“风能吹起一片叶子,却不能吹走一只蝴蝶,因为生命的力量在于不顺从。” 陆诗柳的心间似乎开了一条缝,耳边传来谷雨的声音:“若天意有负于你,别投降,更别用自戕的手段伤害自己,你能从万千人中脱颖而出成为花魁,一定不是个笨蛋,用你的所能去赢下战斗嘛。” 他咧开嘴笑了一下,再次挠了挠头。也许是他的真诚和明亮影响了陆诗柳,后者也随着笑了笑:“谢谢你。” 谷雨摆了摆手,走向门口将门闩拉开,只见小红一脸诧异地站在门口,谷雨的瞳孔猛地收缩,目光一瞬间变得凶猛无比! “头儿,怎么也甩不脱,这可如何是好。”崔文回头看去,吴勤的头在人群中起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逼近。 李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闻言没好气地道:“给老子用命跑,跑得慢了命就没了!...嗯?” 只见前方忽然出现了一队五城兵马司的士兵,曲家瓦声色犬马之地,来往人员鱼龙混杂,乃是滋生犯罪的温床,也是衙门重点关注的对象。曲家瓦在北城,自然在北城兵马司辖下,常年有兵马司的士兵沿街巡逻,维护治安。 此时这队人马也注意到了街面上的骚动,队正见李征两人迎面而来,抬手指到:“什么人,站住了!”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章 翠香园 李征大喜过望,从腰间取下腰牌高举至头顶:“兄弟们,顺天府捕快,自己人!” 话到人到,转瞬间已冲到近前,队正瞧得分明对方所持的正是顺天府的腰牌:“怎么回事?” 崔文迫不及待地回身指向吴勤:“拦住他们!” 队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离此不远的人群中几名彪形大汉正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队正嚓地抽出刀,领着士兵迎上前:“哪个不开眼的站出来,让大爷的刀开开荤。”身边的行人畏惧地两侧闪开,场地瞬间空了出来。 吴勤停下脚步,伸手将身边跃跃欲试的手下拦住:“人群密集,不易缠斗,我们走!”转身向后走去,队正率人追了几步见对方越走越快,挤入人群消失了踪影,他停下脚步转过头:“捕头们,人都被我赶跑了....咦,人呢?”李征和崔文早已不见了踪影。 原来两人趁此功夫溜之乎也,崔文惊魂未定地从墙角探出头来,直到确认对方没有再追上来这从松了口气,由衷道:“幸亏头儿反应及时,不然今日能不能活下来还两说。” 李征伸手抹了把额头的汗,脸色依旧难看:“废话少说,也不知道谷雨那小子情况怎么样了,咱们得做两手准备。” “什么准备?”崔文疑道。 李征沉着脸:“以这伙人的表现来看,似乎还有后续手段。这些人你也看到了,个个跟凶神恶煞似的,凭咱俩的身手难保不会成为刀下冤鬼。” 崔文道:“那为何不报官?” 李征哼了一声:“我们就是官,还报给谁去!你知道他们后续的目的是什么,有何计划吗?”崔文摇了摇头,李征又道:“仅凭我们认出了那两人,没有确凿证据,如何能教万府尹或者程介采信?” 崔文道:“那头儿说的两手准备是?” 李征道:“谷雨这小子做事没有条条框框,仅凭内心直觉就敢对抗锦衣卫,私闯诏狱、潜入香炉峰,哪件事说出来都是大逆不道的罪证,可这小子就敢干!若说我们现在能倚靠的也就是他了,若真能教他调查出个大案,咱们也能分一杯羹。若是苗头不对,咱们可得做好出城的准备。” 崔文“啊”了一声,显得极不情愿。李征哼了一声:“动动你的猪脑子,想想香炉峰的阵势,这伙人要真心怀不轨,可是要在京城中闹出大动静的,要是不想被殃及池鱼最好的办法还是出城躲躲风头。” 崔文嗫嚅道:“那我得回家跟老娘打声招呼。” 李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对方知道你我的名字,恐怕你我家中早已被人监控,不止如此,既然对方知道咱们的身份,恐怕顺天府前也不太平。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崔文,你要是想死就去。” 崔文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拼命摇了摇头。李征抽身而去,崔文紧紧地跟在他身后,两人壮着胆子穿街过巷,走到聚香园门口,门前霓虹闪耀热闹非凡,老鸨正在台阶上招徕生意,见到迈上台阶的李征绽放出职业笑容:“李大人,有日子没来了,快快有请。” 李征径直往里走:“忙你的吧,不用管我。” 老鸨半边身子靠过来,伸手想要搀他,李征一摆手,老鸨扑了个空,待回过神时李征和崔文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里,老鸨看了看龟公:“这是刮的哪门子风呢?” 聚香园中人声鼎沸,唱曲儿喝彩声不绝于耳,李征穿过长廊,轻车熟路地绕到后院,喧闹之声顿时淡了下去。青楼的后院极有讲究,通常只有院中的红牌姑娘才有资格享受独门独院,并配有丫鬟仆人,李征穿过一处月亮门径直走到房前,屈指扣响房门:“月红,我是李征。” 过不多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名容貌艳丽的女子探出头来,脸上带着惊喜的表情:“李郎,你今日怎得有空过来了?”双手搀住李征的胳膊将他让到屋中,崔文随之进屋将房门带上。 那边厢月红已服侍着李征在房中坐了,又取过茶盏给李征斟满茶水,纤纤玉指递到李征嘴边。李征纵使心中烦闷,但美人在前也不禁缓和了脸色,露出微笑:“怎得,今日没有恩客造访?” 月红嘟起嘴在他的胸前虚拍一记,朱唇凑近李征的耳边:“奴家为你守身如玉,你又为何编排人家?” 李征感到耳边痒痒的、热热的,心中泛起一阵涟漪,伸手在她腰间掏了一把,将她轻轻推开:“今日我有要事前来,不要胡闹。” 月红莲步轻移,在李征面前坐定,似笑非笑地道:“哦?终于说动你家那黄脸婆,答应将我收房了?” “这...”李征瞟了一眼门口的崔文,伸手将月红的两只手握住:“好月红,这事岂是一日两日便可说动的,你且给我些时日,我定然迎娶你进门。” 月红只是冷笑,并不应答,李征轻咳一声:“我与你的事日后再说,眼下还有一件紧要之事要你协助。”他转回身看着崔文:“崔文,你去门口守着,若是谷雨来了便将他接引进来。小心隐藏身形,别被那伙人瞧见。” 崔文点点头:“知道了。”推门走了出去,从外将门带上。 房间中李征将来龙去脉说与月红听了,月红只是个青楼中以色愉人的妇道人家,哪经历过这些耸人听闻的事情,吓得脸色惨白,怔怔地说不出话。李征道:“事发突然,我又没有落脚之地,只好借你处暂避,待躲过此劫后便撤离,你可不要多心。” 月红忽然伸出手将李征的手反握,情绪激动地道:“按你所说恐怕京城随时会有泼天大祸,不如你我趁此机会远走高飞,找处宁静所在过逍遥日子,可好?” 李征猛地挣脱她的手,皱着眉头不耐烦地道:“你这妇道人家好不晓事,我既已答应将你收房,绝无食言而肥的道理,这个要人命的节骨眼上还在纠缠此事,真...真气死我也。”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零一章 会和 月红眼角泛泪,李征缓和了口气:“只要我大劫渡过,就迎娶你进门,你看可好?” 月红低垂着头仍是不说话,房中气氛沉默且尴尬,李征有意岔开话题:“本官晚饭未吃,腹中饥饿难忍,你去找人送些吃食进来。” 月红伸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泪走出门去,李征懊恼地将杯中茶一饮而尽重重地顿在桌上,望向门口,眼神中充满了纠结。李征发妻面相凶恶脾气暴躁,在家中骄横使性都是常有的事,教李征苦不堪言,唯有在月红这里才能找到片刻安宁与温存,说起来他对月红当真不错,除了名分其他的倾尽所能,首饰银钱更是不计其数,但月红却是个不重钱财只重名分的,这姑娘性格执拗,让李征左右为难。 月红走出月亮门穿过门前的花丛,绕向竹林后方,七扭八绕走到一株高大的松柏下,抬头看着漆黑的天空,喧嚣之声从堂前远远地传来,深深地吐了一口气。从阴影中走出一人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月红并没有回声,轻轻地道:“看来我也该死心了。” 身后那人道:“李征的老丈人家财万贯,他能迅速在顺天府站稳脚跟,也是他老丈人帮衬打点。他在府中惧内是出了名的,岂会为了你得罪老丈人家,这些话我早先便已说过,你早该死心了。” 自身后环住月红纤细的腰肢,凑到她发间享受般地深吸了口气:“这世间只有我是真心待你的。”月色照亮他的脸,正是崔文。 月红伸手将他的手握住:“你们所办的事很危险?” 崔文嗯了一声:“可能还会有性命之忧。” 月红身子抖动了一下,声音颤抖:“我只有你可以依靠了,你说你真心待我,若我说要远走高飞,你可愿随我?” 崔文怔了怔,月红又落下泪来:“原来你也不愿,你们这些臭男人只有嘴上说得好听,不过是贪图人家的身子......” 崔文不由自主地收紧双手,紧紧地抱住月红,沉声道:“我愿意,月红,我对你的心苍天可鉴,这点你无需怀疑。只是我家中老母年岁大了,经不起折腾,况且李征这人奸猾无比,断不能在他面前漏了马脚,且待我寻个机会脱身,带上老母与你同去。” 月红拼命地点着头,转身扑入他的怀中,泪水涔涔而下。崔文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秀发:“今日李征曾提议去往城外避祸,我原本想设法通知于你,但被其阻拦。你也尽早操持起来,咱们一定要抢在他前面动身,赎身的银两可准备好了?” 月红道:“李征给我的已足够多了,除去赎身之资,尚有余钱可以生活,”她的呢喃自崔文胸前传来:“咱们找一处僻静所在,你和你娘,还有我,我们踏踏实实过我们的日子,只是...只是...” 说到此处支支吾吾起来,崔文好奇地将她推离开怀中,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好奇地看着她,月红有些羞赧:“只是我不会做饭,又不会女工,到时候你娘可不要嫌弃我。” 真是个可爱的姑娘,崔文好笑地在她的鼻头刮了一下:“她有这样一个美丽贤良的儿媳妇,高兴还来不及呢。” 小红一脸戒备地看着眼前的陌生人,谷雨已变了脸色,陆诗柳在他身后看得分明,见他双肩微动,生怕他接下来会使用暴力手段,忙道:“桌腿既然修好了,你出去吧!” 小红看向谷雨身后:“小姐...” 谷雨绕过她向外走去,小红双手蜷在胸前目送着谷雨走远,才怯怯地道:“小姐,这是?” 陆诗柳淡淡地道:“桌腿松动了,找了个护院来修。” 小红疑惑地道:“这个护院倒是眼生得紧。” 陆诗柳道:“想必是新来的吧,王公子怎么样了?” 一句话提醒了小红,小红观察着陆诗柳的神色:“王公子已被妈妈劝走了,他今日饮得多了才会出言放肆,小姐别放在心上。”陆诗柳摇了摇头,将剪刀放在桌上,望着漆黑的夜色陷入了沉思。 青楼之中欢客众多,并没有人在意谷雨,他摸到门口走下石阶,按照陆诗柳提供的方位找到了翠香园的所在。刚走到门口崔文便紧张兮兮地迎出来,抢在老鸨之前一把将谷雨抓住:“这人是我的客人。”拉着谷雨拖进门去。 老鸨再次看看龟公:“有人抢老娘的活儿?” 谷雨任由崔文拖着走到后院,在花径中穿行至一处独门庭院推门而入。只见李征正焦急地踱着步,角落中坐着月红。李征见谷雨到来,一把将他拉住扯到桌前:“下一步可有什么办法?” 谷雨瞟了眼面无表情的月红,李征道:“自己人,你但说无妨。” 谷雨沉吟道:“如此东躲西藏终归不是办法,对方若是另有阴谋,此刻想必也在运作,只怕你我还未逃出生天,对方已经得逞。所以我们得尽快搞清楚对方是谁,想要做什么?” 他看着李征:“你既然在香炉峰上见过那两人,可看清了对方是属于哪支队伍?” 李征想了想,沮丧地道:“当时大战结束,各支人马混杂在一起下山,我哪里能分辨得清?” 谷雨皱紧眉头:“那只能兵行险着诱蛇出洞了。” 李征和崔文互视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谷雨:“你...你想做什么?” 谷雨的眼底闪过一丝狠厉:“抓人,只要将人抓回顺天府衙,以快班的手段不怕他不开口。” 李征被谷雨的想法吓坏了:“放屁!那些人是士兵,都是沙场上见过血的主儿,就凭你我的拳脚岂是他们的对手,况且对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一群!” 崔文也道:“小谷,你想的太天真了。且不说你是否能抓得住,对方既然知道我和李捕头的名姓,自然也晓得我们的身份,恐怕去往府衙的道路上早已预埋了人手,即便你能抓得住又怎么能接近得了公廨?” 面对两人急头白脸的诘问,谷雨嘴唇翕动:“那你们可有更好的办法?” 李征和崔文面面相觑,半晌做不得声,月红担忧的目光在两个男人的身上流转,轻轻站起身:“小兄弟,我说句话。”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零二章 告别 谷雨见这女子浓妆艳抹,领口下垂露出胸前好大一片白色肌肤,忙将眼神移往他处:“姐姐请说。” 月红轻笑道:“小兄弟面容稚嫩,想不到却是个狠角色,”谷雨的脸腾地一下涨红了,月红调笑一句便说回正题:“你只知道行险,却不考虑后果如何,这两人都是有家有口的人,又是家里的顶梁柱,若是事情出了岔子,你可曾想过这两人的一家老小可怎么办?” 李征投来感动的眼神,崔文面无表情地看着月红,对这个善解人意的女子既有感激又有爱意,只是囿于李征在前,不敢稍露情绪。谷雨则抿紧双唇,月红又道:“姐姐说句公道话,你若有万全之策,咱们试一下何妨,但若有极大隐患,切记戒急用忍,小心行事。” 谷雨吐出一口气,看着月红:“我知道了,容我再想想,谢谢您。” 月红笑道:“无妨,此时天色尚早,你还有时间细细思量。你们想必也饿了,我已命人准备了吃食,吃饱了先在此处歇息歇息吧。”为了避免被人撞破,李征授意月红将下人打发下去,特意叮嘱今晚不可叨扰,因此端饭倒水的粗活只能暂时由月红代劳。她将房门从外轻轻关上,想了想向前院走去。 老鸨正忙着招呼客人,看到月红忙迎上前:“哎哟闺女,你怎得出来了?” 月红扯了她一把:“妈妈,借一步说话。” 房中,老鸨将一杯茶水仰脖干了抹了把嘴角:“可累死我了,你要跟我说什么?” 月红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闺女要跟您告别了。” 短暂的迟愣后,老鸨反应过来,露出笑容道:“看来李大官人终是想通了。” 月红点点头,想到自己苦海沉浮,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一时间情难自禁扑簌簌地流下泪来,老鸨将其搀起,伸手将她的泪水擦掉:“咱们这些红尘中打滚的人,见惯京城的奢靡繁华,临了却往往孤苦终老。你既然得遇良人,自当好好珍惜。” 月红泪流不止,拼命点头:“女儿明白。” 老鸨道:“李大官人为人油滑,家中又有悍妇,你性格执拗,遇到刁难时可不能再像往日般弄性尚气。”她这一生所见的情爱数不胜数,语重心长地提醒道:“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要懂得保护己身。” 月红知道老鸨这番话是为了自己好,拉住老鸨的手:“妈妈放心,他真心待我,事事迁就于我。我所求不多,惟愿与他双宿双栖,过平凡人的日子。”说到“他”时露出幸福的浅笑,只不过老鸨却不知这人指的却是崔文,崔文其貌不扬且少言寡语,处事也不甚灵光,唯独用情专一,对月红百依百顺,让月红在失意与沮丧时始终有个稳定的肩膀可以依靠。 老鸨问道:“何时走?” 月红道:“就在这两日,赎金我会交给账房,劳烦妈妈安排账房届时将卖身契交割于我,我也好让他去官府削除贱籍。”崔文身处公门,寻常人难以办到的对他来说不过是人情世故。月红不想暴露崔文,这赎身的程序只能自己亲力亲为。 老鸨讶然道:“这么着急?” 月红点点头:“夜长梦多。此事我俩都不欲声张,还望妈妈帮我们保守秘密。” 老鸨道:“我省得。” 两人将事情说定,老鸨将月红抱了抱,回前堂忙碌去了。月红坐到椅中,身体微微地颤抖,她左手拇指揉动右手虎口,希望自己能镇定下来,但身体却全然不受控制,颤抖渐渐变为筛动,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流下来。 想到日后再也不需迎来送往媚笑迎人,再也不用在陌生男子怀中扭捏作态,从此洗尽铅华一心一意侍奉夫君,与心爱之人携手共老,莫大的幸福感反而令其感到恐慌,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崔文悄悄地走进来反手将门关上,走上前将月红轻轻抱在怀中,月红反手搂在他的腰肢上,将脸贴在他的腹间泣不成声。崔文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你我还年轻,尚有诸多好时日共同体味,你若是喜欢大海,那我们便居于海边,若是喜好热闹,那我们便去苏杭。繁闹俗世山野青川,只要你想,只要我在。” 资质平平的崔文却总是能说出熨帖的话,月红点点头,眼泪却流得更凶了。崔文静静地陪着她,待到她情绪恢复稳定,月红擦擦眼泪站起身,走到铜镜前一照,不禁哎哟轻唤出声,她两眼红肿,一看便是刚哭过,难保李征不会起疑。所幸老鸨的房中便有脂粉盒,她在水盆中洗了把脸,将脂粉盒打开,一边对着铜镜上妆一边道:“我已与妈妈说了,这两日咱们便启程。明日我会将赎金交与账房换取卖身契,你安排时间去官府将我的贱籍削除,此事需做得悄无声息,断不可让李征知道了。” 崔文站在她的身后,看着镜中的月红:“我知道,府中我已打过招呼,明日随去随办。我既然决意与你远走高飞,那劳什子的捕快我也做到头了,更无需以身涉险。只是如何脱身,如何入府却需要细细谋划,唔...不若我明日一早便装病推脱,让那姓谷的小子和李征冒险去吧。” 月红匆匆将泪痕掩住:“郎君所言正是。”站起身走到门前:“你随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走向后院,绕过那片茂密的竹林走到松柏树下,左右环视四下无人,指着面前的空地道:“郎君,你将此处的土刨开。” 崔文虽有疑惑,但他对月红向来言听计从,当下没有趁手的工具,见地上有一截粗壮的树枝,他掰去枝叶在地上将一端磨得尖了,奋力向地上刨去。月红将注意力全放在竹林外,小心地戒备着。泥土在崔文的努力下向四处崩洒,不过片刻功夫已向下挖了数尺,只听嘭地一声轻响,似乎撞到了异物。 崔文丢下树枝,双手在泥土中连刨,一个两尺见方的铁匣渐渐露了出来。他双手抓住两侧,稍一用力便将铁匣搬了出来,他拿出火折子凑到唇边吹燃,火光掩映下只见这铁匣上刻有花饰,精美小巧,锁鼻上挂着一把铜锁。月红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将铜锁打开,崔文拉开铁匣,不由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零三章 回府 原来铁匣之中尽是金银首饰,玛瑙翡翠金锭银票混乱地堆积在一起,崔文抬起头:“这...这是?” 月红蹲下身子,从铁匣中随意抓起一把,沉醉地欣赏着:“这是妾身的全部身家,如今你我决意远遁,带着铁匣上路多有不便,需尽快兑换成银票方便携带。”她将手中的金银放下,捡出一张银票递到崔文手中,崔文双手连拒:“你这是做什么?” 月红道:“为青楼女子削籍本来便不是容易之事,即便你有官身也需要上下打点,少不得花费。” 崔文推脱道:“我手中尚有余钱,怎么能要你的钱?” 月红将眼一瞪:“将钱收了,婆婆妈妈的,这般纠缠下去难道是想将李征引来吗?” 崔文这才作罢,悻悻地将银票接过掖在怀中。月红道:“将铁匣再埋进土里,明日你我将那两人打发走后再重新取出。”崔文依言照做,月红道:“我去厨下叫些餐食,你先回去。” 崔文回到房中时李征已上了床,只是没有宽衣,倚靠在棉被上。谷雨则坐在离门不远的地方,听得门响机警地睁开眼睛,崔文捂着肚子尴尬地笑笑,不等开口李征噌地从床上窜起:“你他娘的一泡屎拉得我都睡了两觉了。” 崔文忙道歉道:“对不住,也不知是吓得还是白天吃了不洁之物,腹中搅闹地厉害。” 李征火气未消,还要再骂,月红端着餐盘走了进来,瞧见面前的场景当即沉下脸:“几位不饿吗?” 李征重重地哼了一声,压下心头怒火走到桌前一屁股坐下:“吃饭吃饭!” 三人夜晚疲于逃脱,此时当真饿的紧了,餐盘中的吃食散发这诱人的香味,不由分说聚在一起碗筷翻飞风卷残云,吃得盘底朝天。李征打了个饱嗝满足地站起身来:“行了,今夜到此为止,二位在厅中将就一夜,待明日再想个十全的法子。月红,咱们也歇息吧。” 伸手将月红的腰肢揽住,月红的身体一僵看向崔文,崔文在视线交汇的前一刻低下了头,他紧咬着牙关,太阳穴青筋暴起。月红心中酸楚,但又不敢教李征察觉,脚步不由自主地随李征向床上走去。 清晨的阳光穿过窗棂洒向室内,周围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吴海潮床前趴着一名老者,被周围的脚步声惊醒,揉了揉眼睛回头看去,待看清是周围时,忙不迭站起便要行礼:“周大人。” 周围眼疾手快,一把将老者托住:“老伯,海潮是我同僚,您是海潮的父亲,所以咱们就别见外了,叫我小周便成。” 老者哎哎两声,面对周围有些局促,两手下意识地绞在一起互相搓着。周围走到床前,见海潮仍是双目紧闭,但脸颊已恢复了血色:“郎中没说几时能醒吗?” 老者忙道:“郎中说海潮已从鬼门关前拉回来了,这孩子命贱,老天爷不收他,”说着心有余悸地流下泪来:“只是仍不知何时能苏醒,可能是下一刻也可能是好几年,郎中也说不准的。” 周围忙道:“瞧您老说的,海潮福大命大,一看就是将来要做大官的,好生将养几日说不定便醒转了,您老可要注意休息,放宽心。” 老者用衣袖沾沾眼泪:“我们老吴家可没有富贵命,老朽走街串巷,卖了一辈子炊饼。只求海潮进了公门能混口饭吃,谁知道竟遭此横祸。” 周围将他搀到床边坐了,温言安慰了几句,方伟从门外走了进来,周围抬头见是他,脸色唰地沉了下来,鼻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你来作甚?” 方伟的脸上带着些许尴尬:“我来看看海潮。” 周围冷冷地看着他:“不劳你费心了,你若是真有闲暇倒不如去看看老七,他昨日已被开革出府,不知是否如你所愿?” 方伟被周围讥讽得面红耳赤,他双拳紧攥,咬紧了牙关,吴海潮的老父不知所措地看着两人,更不敢上前招呼方伟。 “你二人在做什么呢?!”随着门外的声音响起,董心五迈步走了进来。 周围和方伟两人又惊又喜,纷纷跪倒在地:“师傅,您回来了。” 董心五仍穿着被捕入狱时的那套衣服,方伟见他行动如常,裸露在外的肌肤上也没有伤痕,便知道锦衣卫并未动粗,不禁放下心来。董心五的气色还算不错,看了看两个徒弟:“都起来吧,这么大的人了还不忘吵架拌嘴,真个丢人。” 他紧走两步站到吴父面前,吴父是认得董心五的,早已从床上站起,两人紧紧将手握在一起,董心五面带惭愧:“吴老哥,是我看顾不周,让海潮受此无妄之灾,实在有负你所托。” 吴父泪水涟涟:“是我儿命中有此一劫,怪不得你的。” 董心五又是一番安慰才将吴父泪水止住,走到床前看了看吴海潮,吴海潮脸色苍白,嘴唇上全无血色,董心五扣起三指轻轻搭在他左手寸关尺上,只觉脉象平顺,心中一块大石这才稍稍落地。 三人告别吴父回到值房,周围迫不及待地道:“师傅,锦衣卫没有难为您吧?” 董心五摇了摇头,他被锦衣卫押往北司投入诏狱,狱中阴暗潮湿腥腐之气弥漫,老爷子刑名干了一辈子,绳之以法的贼人不计其数,没想到临近退休拜徒弟所赐,头一遭体味了犯人的滋味。诏狱凶名在外不由得他不担心,被拉至石室提审时更免不了担惊受怕,哪知对方却并没有上手段,仅围绕谷雨的行踪详加了解,一次审讯不到半个时辰便草草结束。自此之后再无人问津,直到今日清晨锦衣卫将他放了出来。 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董心五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匆匆回转家中,结发妻子和闺女正在家中焦急地等待着,闺女得知此事后特意从婆家回来陪伴母亲,两人见董心五出现在家门口不禁喜极而泣,三人说了一会话,董心五急于了解府中情况,便急匆匆离了家来到顺天府衙。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零四章 路上 原来铁匣之中尽是金银首饰,玛瑙翡翠金锭银票混乱地堆积在一起,崔文抬起头:“这...这是?” 月红蹲下身子,从铁匣中随意抓起一把,沉醉地欣赏着:“这是妾身的全部身家,如今你我决意远遁,带着铁匣上路多有不便,需尽快兑换成银票方便携带。”她将手中的金银放下,捡出一张银票递到崔文手中,崔文双手连拒:“你这是做什么?” 月红道:“为青楼女子削籍本来便不是容易之事,即便你有官身也需要上下打点,少不得花费。” 崔文推脱道:“我手中尚有余钱,怎么能要你的钱?” 月红将眼一瞪:“将钱收了,婆婆妈妈的,这般纠缠下去难道是想将李征引来吗?” 崔文这才作罢,悻悻地将银票接过掖在怀中。月红道:“将铁匣再埋进土里,明日你我将那两人打发走后再重新取出。”崔文依言照做,月红道:“我去厨下叫些餐食,你先回去。” 崔文回到房中时李征已上了床,只是没有宽衣,倚靠在棉被上。谷雨则坐在离门不远的地方,听得门响机警地睁开眼睛,崔文捂着肚子尴尬地笑笑,不等开口李征噌地从床上窜起:“你他娘的一泡屎拉得我都睡了两觉了。” 崔文忙道歉道:“对不住,也不知是吓得还是白天吃了不洁之物,腹中搅闹地厉害。” 李征火气未消,还要再骂,月红端着餐盘走了进来,瞧见面前的场景当即沉下脸:“几位不饿吗?” 李征重重地哼了一声,压下心头怒火走到桌前一屁股坐下:“吃饭吃饭!” 三人夜晚疲于逃脱,此时当真饿的紧了,餐盘中的吃食散发这诱人的香味,不由分说聚在一起碗筷翻飞风卷残云,吃得盘底朝天。李征打了个饱嗝满足地站起身来:“行了,今夜到此为止,二位在厅中将就一夜,待明日再想个十全的法子。月红,咱们也歇息吧。” 伸手将月红的腰肢揽住,月红的身体一僵看向崔文,崔文在视线交汇的前一刻低下了头,他紧咬着牙关,太阳穴青筋暴起。月红心中酸楚,但又不敢教李征察觉,脚步不由自主地随李征向床上走去。 清晨的阳光穿过窗棂洒向室内,周围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吴海潮床前趴着一名老者,被周围的脚步声惊醒,揉了揉眼睛回头看去,待看清是周围时,忙不迭站起便要行礼:“周大人。” 周围眼疾手快,一把将老者托住:“老伯,海潮是我同僚,您是海潮的父亲,所以咱们就别见外了,叫我小周便成。” 老者哎哎两声,面对周围有些局促,两手下意识地绞在一起互相搓着。周围走到床前,见海潮仍是双目紧闭,但脸颊已恢复了血色:“郎中没说几时能醒吗?” 老者忙道:“郎中说海潮已从鬼门关前拉回来了,这孩子命贱,老天爷不收他,”说着心有余悸地流下泪来:“只是仍不知何时能苏醒,可能是下一刻也可能是好几年,郎中也说不准的。” 周围忙道:“瞧您老说的,海潮福大命大,一看就是将来要做大官的,好生将养几日说不定便醒转了,您老可要注意休息,放宽心。” 老者用衣袖沾沾眼泪:“我们老吴家可没有富贵命,老朽走街串巷,卖了一辈子炊饼。只求海潮进了公门能混口饭吃,谁知道竟遭此横祸。” 周围将他搀到床边坐了,温言安慰了几句,方伟从门外走了进来,周围抬头见是他,脸色唰地沉了下来,鼻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你来作甚?” 方伟的脸上带着些许尴尬:“我来看看海潮。” 周围冷冷地看着他:“不劳你费心了,你若是真有闲暇倒不如去看看老七,他昨日已被开革出府,不知是否如你所愿?” 方伟被周围讥讽得面红耳赤,他双拳紧攥,咬紧了牙关,吴海潮的老父不知所措地看着两人,更不敢上前招呼方伟。 “你二人在做什么呢?!”随着门外的声音响起,董心五迈步走了进来。 周围和方伟两人又惊又喜,纷纷跪倒在地:“师傅,您回来了。” 董心五仍穿着被捕入狱时的那套衣服,方伟见他行动如常,裸露在外的肌肤上也没有伤痕,便知道锦衣卫并未动粗,不禁放下心来。董心五的气色还算不错,看了看两个徒弟:“都起来吧,这么大的人了还不忘吵架拌嘴,真个丢人。” 他紧走两步站到吴父面前,吴父是认得董心五的,早已从床上站起,两人紧紧将手握在一起,董心五面带惭愧:“吴老哥,是我看顾不周,让海潮受此无妄之灾,实在有负你所托。” 吴父泪水涟涟:“是我儿命中有此一劫,怪不得你的。” 董心五又是一番安慰才将吴父泪水止住,走到床前看了看吴海潮,吴海潮脸色苍白,嘴唇上全无血色,董心五扣起三指轻轻搭在他左手寸关尺上,只觉脉象平顺,心中一块大石这才稍稍落地。 三人告别吴父回到值房,周围迫不及待地道:“师傅,锦衣卫没有难为您吧?” 董心五摇了摇头,他被锦衣卫押往北司投入诏狱,狱中阴暗潮湿腥腐之气弥漫,老爷子刑名干了一辈子,绳之以法的贼人不计其数,没想到临近退休拜徒弟所赐,头一遭体味了犯人的滋味。诏狱凶名在外不由得他不担心,被拉至石室提审时更免不了担惊受怕,哪知对方却并没有上手段,仅围绕谷雨的行踪详加了解,一次审讯不到半个时辰便草草结束。自此之后再无人问津,直到今日清晨锦衣卫将他放了出来。 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董心五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匆匆回转家中,结发妻子和闺女正在家中焦急地等待着,闺女得知此事后特意从婆家回来陪伴母亲,两人见董心五出现在家门口不禁喜极而泣,三人说了一会话,董心五急于了解府中情况,便急匆匆离了家来到顺天府衙。 第一百零四章路上 周围仍不放心,探手在董心五周身上下摸了个遍这才放心。一会儿功夫,董心五回来的消息已迅速在府里传遍,闻讯的捕快陆续赶来探望,紧接着便是府尹万自约在程介的陪同下走入值房,董心五忙上前拜见,万自约将其搀起,笑道:“你乃顺天府的定海神针,你回来我便放心了。” 董心五连忙逊谢,程介从旁道:“万大人为你的事奔走忙碌,这两日忙得焦头烂额,茶饭不思,你可真的要好生感谢万大人。” 董心五又是好一番作揖致谢,万自约询问他在狱中经过,董心五如实答了,万自约见他毫发未伤也便放了心,领着程介告辞离开。董心五的目光在簇拥在身边的捕快脸上一一划过,却唯独不见谷雨。待众捕快离开后便向方伟问道:“怎得不见老七?” 方伟脸色一僵,翕动嘴唇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周围看了他一眼接话道:“师傅,你不在的这几天,顺天府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将万历遇刺,谷雨献身救驾,如今已被开革出府的经过细细讲与董心五听了,只是他被李征与锦衣卫堵在方伟家中,被方伟暴露行藏一事却避过不提。 董心五听得目瞪口呆,实在想不到自己这木讷的小徒弟竟然做下如此惊世骇俗之举,愣怔半晌才回过神来:“你去看过他了?” 周围摇摇头:“昨天有事耽搁了,原本计划今日下值后去看看他,这小子性情内向,可别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董心五作势欲打,周围在自己的嘴巴上轻拍了一记:“我这臭嘴。” 董心五想了想:“下值后我与你同去,”转向方伟:“几个师兄弟中除了海潮外便属你与他亲近,如今海潮昏迷不醒,你随我去一趟,宽宽他的心。” 周围瞟了方伟一眼,后者的脸色复杂难名:“师傅,我......” 话音未落,忽然自值房外匆匆走入一名捕快,禀道:“董大人,正阳桥牌楼有暴徒行凶,已造成一死二伤,请您速去处置!” 悦来客栈,王三柱从房中探出头来,侧耳听了听。客栈中悄然无声,隔壁的房中也没有动静。他悄悄地走出房门,身后牵着仍一脸呆滞的季安。顺着二楼的木梯走到一楼,却不禁愣住了。原来夏姜与小成早已坐在堂中吃着早饭,桌前另有两副碗筷。瞧见王三柱下楼,小程露出笑容迎上前:“我家主人已等候您多时,吃完早饭咱们便上路吧。” 王三柱勉强笑道:“好,好。”硬着头皮坐在桌前,夏姜放下碗筷,展颜笑道:“我吃好了,你和桃妹慢慢吃。”转向季安,温柔地道:“今日我们还有许多路要赶。多吃点儿,省得路上饿肚子。” 季安怔怔地看向王三柱,王三柱向夏姜尴尬地笑了笑:“这孩子,怕生。” 王三柱匆匆将饭吃完,见季安仍慢条斯理地吃着,他担心下江桥出破绽。便将碗从季安面前端起:“来,爹爹喂你。”抄起汤匙舀了一勺塞到季安嘴边,季安张嘴吃了,紧接着又是一勺,季安隐隐露出痛苦的表情,夏姜将一切看在眼里,但却什么也没说。 一顿饭吃完,小成将药箱背在背上,四人打道昌平。旭阳初升,官道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走出三里地,季安的速度明显迟缓下俩,王三柱将她背了起来,小成有意接近王三柱,尽捡些轻松的话题与之攀谈,王三柱生怕露出破绽,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夏姜则落后少许,她的眼神在道旁的山野间逡巡,似乎在寻找什么。 大约又走了五里许,前方道旁出现了一座茶肆。夏姜在后轻轻咳了一声,小成抹了把头上的汗:“三柱大哥,咱们在茶肆中歇歇脚再行赶路如何?” 王三柱一路上见小成主仆似乎只是普通的郎中,身手不像会武之人,也慢慢放下警惕,正好走得累了:“也好。” 虽名茶肆,但其实也有饭食供应,三人并不饿,只是让跑堂小二煮一壶茶,过了片刻小二将滚着沸水的茶壶端上,将散芽茶冲开,香气随着热气团团升起。小成口渴难耐,迫不及待地一饮而尽,噗一声又全数吐了出来。王三柱忙不迭向后躲去,小成尴尬地望着打湿的衣裳:“是我饮得急了。” 夏姜皱皱眉:“去将衣服换了。” 小成哎了一声,从药箱之中抄起个包裹向后堂走去。夏姜歉意道:“没湿到三柱大哥吧?” 王三柱摇了摇头,见小成走远,笑着向夏姜道:“夏小姐,不知道可许了人家吗?” 这句话孟浪了些,夏姜怔愣片刻,羞赧道:“尚未许配人家。” 王三柱自昨夜初见夏姜,便被其美貌俘获,尤其是这一路上见对方不过是一普通医女,不觉动了歪心思,此时见四下无人忍不住出言调戏,夏姜晕红双颊,眼波粼粼,王三柱色授魂与,忍不住伸手抓住夏姜洁白的右腕,入手处只觉得柔嫩滑腻,他心中一荡,脱口而出道:“三柱哥看上你了,嫁给我,我带你吃香的喝辣的,怎么样?” 夏姜轻轻挣脱开王三柱的手,用手将额前的头发挽到耳后,娇声道:“别这样,孩子看着呢。” 茶肆后是片旷野,再往后便是连绵的大山。野草丛生高至脚踝,小成匆匆将衣物换了,伏低身子在草丛中急急寻找着,夏姜进门前已交待过,果然不过片刻功夫就让他找到了,将杂草拨开,露出几株细长的植物,具叶柄,柄基部两侧扩大呈鞘状,头顶是一颗黄色蛛丝绒球,长相与蒲公英形似。 小成咧嘴笑了笑,将黄色绒球摘下碾成细细的颗粒。 “干什么的?”身后忽地传来声音。 小成吓了一跳,匆忙站起身来,只见身后站着的正是那名跑堂的小二,这人身材干瘦尖嘴猴腮,此时正狐疑地看着小成。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零五章 计划 翠香园,李征从水盆中抬起头,月红将手巾递给他,他掸了掸湿淋淋的脸抬起头:“画师?” 谷雨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对,需要找一名画师,将你手中的画像复刻成七份。” 李征走到桌前:“七份?说说你的计划。” 经过昨晚的思考,谷雨心中已有了定计:“现下十二名来京将军中,已有四名死于香炉峰。画像中的两人必属于余下那八名将军的部下,对方常年沙场征战,武艺高强,仅凭我三人难以抗衡,想要擒获对方的人马确实冒险了些,这点还要多谢月红姐姐提醒,”看向站在一旁的月红,月红笑着摇了摇头,谷雨又道:“既然用强行不通,咱们便换一个思路,我们的首要目的是知晓这两人隶属谁的麾下,这倒不难,我们三个只需将这两人的画像送到各将军府上,观察对方的动静即可。若不认得两人自然不会有反应,只有与其有关联者才会上钩。” 李征兴奋地站起身来:“这法子可行,前两日程推官命我等加强这十二人府邸周边的警护,将地址都说与各捕头了,”随即露出疑惑的表情:“八名将军,为何只送七份画像?” 谷雨道:“毛怀山将军的府邸,那日我与弟兄们为抓捕花蝴蝶唐海秋曾入府拜访过,每个将士都打过照面,这二人不在其列。” 李征点点头,月红走上前:“不必去寻画师了,我粗通丹青,可以代劳。” 谷雨大喜过望:“如此,有劳姐姐了。” 月红走出房门片刻后取了纸笔回来,李征将两幅画像在桌前展开,月红下笔流畅,一炷香的功夫便将其面貌在纸上复刻出来,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得意地道:“如何?” 李征三人看在眼中,见画中人物与原图一模一样,忍不住赞赏道:“甚好。” 谷雨道:“劳烦姐姐添加几个字:二人危,未时城南三里夹岭沟详聊。” 月红依言在画像一侧写就,谷雨点点头:“就照这般画吧。” 七份便是十四幅,月红即使丹青纯熟,也花了些时间完成。她搁下笔活动着手腕:“剩下就看你们的了。” 等待的功夫李征、崔文已将八人的地址与谷雨详细说了,三人简单做过分工,便将画像掖在怀中。谷雨嘱咐道:“将画像交给府上的门子即可,千万不可逗留。毕竟咱们的目标是将其诱至夹岭沟,画像投递后迅速回转翠香园,咱们一道去往夹岭沟,只要能确认到达之人,我们便可通知官府有的放矢,双方不发生接触,几无生命危险。” 李征和崔文表情有些僵硬,攥紧了腰侧的钢刀,忙不迭点了点头,谷雨又道:“现下还不知道曲家瓦附近有没有埋伏对方的人,我先出去,若我有危险,你们尽快择机逃脱。” 李征面现惭色:“小谷,往常是我轻看你了。若此番你我脱困,我一会会向府衙重新举荐于你。” 谷雨沉默半晌,他的眼中看不到惊喜,而是摇了摇头:“我性情不稳,容易教身边的人陷入险地,当捕快只会害人害己,李捕头费心了。” 他抿紧了嘴唇,稚嫩的脸上充满了倔强:“我走了。”迈步走出门外,此时天色尚早,翠香园的前院中弥漫着一股隔夜酒的恶臭和胭脂香混合的复杂味道,他悄悄打开门透过门缝向外看去,巷子中空无一人。但巷子外的街道上行人却不少,曲家瓦作为京城繁盛之地,不论是白天或者黑夜,都彰显着旺盛的活力。 他推门而出紧走几步出了巷子汇入人流之中,按照李征先前的分工,向城南的方向走去。他的眼睛机警地从行人的面孔上扫过,同时身体绷紧做好应变的准备。 谷雨离去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李征吩咐崔文道:“去吧。” 自清早起床,崔文一直便很沉默。他原本想假托身体有疾推脱,但谷雨的计划说出来,却教他临时改变了主意,似乎不需要找借口也能实施他的计划,听得李征吩咐,忙回了一声:“是。”向月红望了一眼,便走出门去。 房中仅剩李征和月红两人,月红自决定与崔文远走高飞之后,与李征相处颇有些不自在,李征看了看坐立难安的月红,忽地开口道:“若我能渡过此劫,就将你收了房,你看可好?” 月红一怔,尔后缓缓点了点头:“那自然是好。” 李征观察着她的表情,月红心中一凛,忙露出笑容:“只怕你娘子不同意。” 李征道:“这是你我之间的事,管她同意不同意。”走出房门,向远处去了。 月红望着他的背影呆愣半晌,也不知是该喜或者该悲,只觉一股酸涩之感萦绕在心头。片刻后她像想起什么似的,从床下取出一把铲子走出院门绕过那片茂密的竹林走到松柏树下,周围静悄悄的,她左右环视四下无人将土刨开,昨夜那个铁箱再次露了出来,她的心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想到过了今日便可与情郎双宿双栖,泪水不觉模糊了双眼。 她用手背用力擦了一把,将铁箱从土中取出,入手处似乎与昨夜不同,她的神色慌乱了起来,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她慌里慌张地从怀中将钥匙取出,连插了数次锁眼却都没插进去,多番尝试只听得咔嚓一声轻响将锁打开,她双手把住铁箱边缘深吸了一口气,将铁箱打开,只见铁箱之中空空如也! 月红惊呼一声,全身的力气像被抽干,惊诧、绝望如滔天巨浪向她涌来,眼前天旋地转身体一软跌坐在地。 正阳桥牌楼,苏记车马行门前围满了人,五城兵马司的人已将现场封锁起来,董心五率众捕快穿过人群走了进来,士兵是认得董心五的,瞧见董心五的到来露出惊疑的表情:“您怎得...见过董捕头。”将道路让开。 董心五停下脚步,看着凑热闹的人群向方伟和周围努了努嘴,两人领着捕快挥手驱离人群:“别看了别看了,该忙的都去忙吧。” 董心五则走入店内径直穿过柜台,向后院走去。 后院之中极为宽敞,散发着畜生粪便的味道,院东侧辎车成排,马槽中数匹行脚快马,马槽旁的地上一人仰面朝天倒在血泊之中。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零六章 命案 后院的角落中,店老板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接受五城兵马司的盘问。他还未从刚才的惊慌情绪摆脱出来,全身哆嗦个不停,董心五走上前:“你是店老板?” 店老板战战兢兢地看向董心五,旁边捕快介绍道:“这是顺天府的董捕头。” 店老板拱手道:“老朽叫苏文,是车马行的店东,今日开门不久便来了两个年轻人,想要买两匹脚力,但我这店中的马只租不售,对方执意要买,我见两人神色慌张,言语间支支吾吾,担心是什么来历不明之人,便出言回绝。我的侄儿和伙计便要将两人撵出店去,哪知对方忽然变了脸色,从腰间掏出刀来暴起伤人,我和伙计被刺伤,而我那苦命的侄儿身中数刀,转眼间便咽气了,呜呜...”说不下去了,老泪纵横。 董心五追问道:“这两人可抢了马去?” 店老板摇了摇头:“两人动手之后刚将马鞍套上,店内的伙计闻讯赶来,对方见我们人多势众,弃了脚力从后门逃了出去。” 董心五的视线跟到后门,车马行的辎车和马匹都是通过后门通行,他慢慢走到门口,胡同修得宽敞通达,地上留有车辙痕迹。方伟和周围出现在胡同口,两人快步走过来:“师傅。” 董心五没有做声,倒背双手沿着胡同绕到苏记车马行的正门口,他仰头看了看漆黑的牌匾,视线下滑望向街面。正阳桥是正阳门前内城护城河上的鸾桥,但它还有个名字更为人所知:穷汉桥。皆因周边皆是京城做小本生意的老百姓,搭棚子摆摊糊口,又是街溜子刷钱,叫花子要饭的聚集地,因此有了这样一个不雅的称呼。 嘈杂、混乱是董心五对正阳桥的印象,对方选择在此地动手恐怕也是有其中的考量,如果事情出了岔子也方便其脱身,他将从店老板了解到的消息与两人说了。 周围面露难色:“凶手混入人堆,不消片刻功夫便可隐匿行踪,偌大的京城却去哪里寻呢?” 方伟道:“对方购买脚力,明显是要出城的。如果不及时抓捕,两人随时都会逃出城去。” 周围的观点却与之不同:“既然想到购买脚力,对方的目的地一定不在临近,事发之后还想要出城,难保不会被我们追上,我想他们还会想方设法再去寻找远程脚力的。” 董心五的目光追随着一个忙碌的摊贩,那小伙子年岁不大,精赤上身使劲揉动着案板上的面团,片刻后才道:“让店老板描绘出两人相貌,绘影图形周知各城门巡城御史。” 方伟和周围答应一声,董心五唤道:“老五,你留下。” 方伟一愣,周围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方伟走到董心五身前:“师傅。” 董心五皱着眉头瞧了他半晌,方伟的心思仿佛被那双苍老的眼睛看透了一般,心中升起莫名的紧张:“你媳妇的病怎么样了?” 方伟松了口气,勉强笑了笑:“病情稳定下来了,正在家中静养。” 董心五盯着他的眼睛:“那我怎么看你心不在焉的,究竟发生了何事?” 方伟心头一紧,翕动嘴唇,但最终他低下了头什么也没说。董心五伸手在他的肩膀上用了捏了捏:“师傅看着你长大的,你有心事我一眼便看得出来。你既然不愿说,师傅也不强迫你,但若有为难之事,尽可说给师傅听。” 方伟眼窝一热,泪水充盈在眼眶。他过得并不好,自从他出卖了谷雨,周围阴阳怪气不说,便是在家中妻子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方氏虽然嘴上不说,但他能明显得感觉到两人的气氛较之往日沉默了许多,也许她终于发现方伟其实并不是她心中的伟丈夫,当性格中最不堪的那一面暴露在最亲近之人的面前,方伟几乎丧失了辩解的勇气。 董心五一番话说出来,方伟只觉得一阵热流涌向心窝,但他要说什么呢:师傅,我把你最小的徒弟出卖给了锦衣卫。 他摇了摇头,向董心五勉强笑了笑:“没事,师傅,或许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 董心五收回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正阳桥正南便是永定门,对方若想远遁一定会选择从此门出,你去叫一队人马随我往正南追。”方伟凛然应命,小跑着去了。 崔文离了曲家瓦,将怀中的画像取出揉碎丢至河中,冷笑两声直奔顺天府衙而来。他这一路上走得风风火火,想到不久之后便可接上老母,与月红远走高飞,脚步不觉轻盈了起来。尤其是昨夜月红终于露出家财,更是教他心惊肉跳。 他跟着李征时日最长,时常听李征在酒酣耳热之际提起与青楼女子欢好的细节,他在席间口无遮拦,扬言花在月红身上的银钱足够在京城买上好几套宅子,不觉动了心思。 再者月红年轻貌美,虽在青楼中欢场浮沉数载,但这样的女子从良后更懂得如何服侍和取悦男人,崔文并不介意她的出身。趁月红对李征心灰意冷之际,趁虚而入俘获了她的芳心。如今月红既然选择露了白,必然是全心信任他,肯将身家性命全数托付于他,怎教他不手舞之足蹈之? 直到接近府衙时他才从美好的幻想中清醒过来,李征昨日的警告言犹在耳,不由地他不提高警惕。他将腰间的钢刀退出刀鞘,以便能在最快的时间抽刀迎敌。顺天府衙的门前一如既往的车水马龙,作为帝京之内御辇之下的官府,所掌皆是京畿近辅之事。来此处置公务的公人、百姓来往不绝,崔文保持着警惕穿过人群向府衙门口蹭去。 眼见门口在望,相距不过五六丈的距离,崔文紧绷的脸上终于放松下来,心中对李征的胆小嗤之以鼻,崔文抬起手正要将挡在面前的人群拨开,忽然自身后凑上一人,一把将崔文的肩头揽住,热情地道:“崔班头,好久不见了。” 崔文吓得一哆嗦,扭头看去,只见一名身材魁梧的年轻人正向他咧嘴笑着,崔文惊疑道:“你,你是...唔...”脖颈一紧,被那年轻人用粗壮的脖子向怀中锁去,崔文吓得大惊失色,只是声音却发不出来。年轻人将他向道旁的胡同中拖去,边走边道:“来来,咱们一旁叙旧。”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零七章 腹泻 周边的行人见两人举止紧密,还道两人是多日未见的好友,自觉让开道路,年轻人顺势将他向人群外拖去,崔文身不由己踉跄着走了几步,只见胡同中走来几人,个个长得孔武有力,面色不善。 崔文知道若是真个被拖进胡同,恐怕今日这条性命便交待在这里,奋起余力拼命挣扎,对方的手劲奇大教他挣脱不得,崔文的双手乱摆,忽地右手碰到刀柄,想也不想便抄在手中,挥刀便向对方后腰扎去。 “啊!”地一声惨呼,年轻人捂着后腰向前扑倒,一见到血人群登时乱了起来,纷纷四散奔逃。胡同中的壮汉奔到近前,为首的是个中年男子,匆忙将年轻人扯起,年轻人面现愧色:“对不住......”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眼前的混乱仍在继续,并以此处为原点向四周扩散,而崔文早已趁乱钻入人群,不见了踪影。顺天府衙门口的捕快显然也注意到了骚动,三、四个身着公服的捕快正指指点点地向此处赶来。 中年男子将年轻人背在背上:“快撤!”这伙人行止如风,片刻间便消失在胡同中,待捕快追到只看到地上斑斑点点的血迹。 小成向跑堂小二挤出个笑容:“方才不小心打翻了茶杯,来背静处换个干净衣裳。” 小二狐疑地看他半晌:“这山野之间常有长虫毒蛛出没,换完衣服尽早出来为妙。” 小成哎了一声,他与夏姜常年在山林谷涧中采摘采药,对待毒虫叮咬是有一套解决之道的,因此并不如何害怕。见小二仍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忙三步并做两步走了出来。 王三柱见夏姜并没有明确拒绝,还道女儿家面子薄才不便答复,隐含其中的可能性直让他心旌摇曳,调笑几句后将夏姜逗引得满脸通红,她本已生得极美,此时脸色酡红眼波流转,王三柱如见天仙,恨不得剑及履及,将美人拥在怀中调弄一番。正在说笑间,小成从外面走了进来,王三柱忙收敛嘴脸。 夏姜站起身埋怨道:“怎得去了这么久,岂不耽误了三柱哥的行程?” 小成连忙道歉,王三柱见夏姜起身,以为就要启程,随之站起身来:“不打紧。”没想到夏姜却绕向坐在王三柱一旁呆滞的季安:“季安,你饿了吗?” 王三柱眼光一凛,见夏姜伸手摸向季安,连忙将身体挡在她的面前,夏姜面色诧异中还带着一丝委屈,王三柱顺势转过身将季安抱了起来,做坦然状:“告诉姐姐,你是不是饿了?” 季安仍是那副呆呆的表情望着夏姜,夏姜心中一痛,对王三柱的恼恨更多了一层,只是面上仍笑盈盈的。王三柱道:“你看,她不饿。” 夏姜道:“也罢,那便到前方客栈中再叫些吃食,”说着话抄起茶壶,看了小成一眼,将王三柱茶杯斟满:“三柱哥,这一路上幸亏有你同行才不致枯燥乏味,小妹在此谢过了。” 王三柱眉开眼笑地道:“这句话应该我来说。”当着小成的面不便说得露骨,志得意满地将茶水饮了。 三人收拾行囊离了茶肆赶往昌平,行了大概约有四五里地,王三柱脸色渐渐变得发青,腹中搅闹地厉害,初时还能忍受,到后来只听得腹中雷声滚滚,便连夏姜和小成也听得到了,夏姜停下脚步,关切地问道:“三柱哥,你没事吧?” 王三柱不欲在美人面前落了面子,强自忍耐道:“不打紧...” 话音未落,忽然噗一声自后方放出一个浑厚的屁来,同时腹中绞痛难忍,他骚红着脸看看季安再看看夏姜,狰狞的表情中夹杂着犹豫不决,夏姜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扭过头道:“不如...不如三柱哥先去道旁方便方便,有我看着季安不致教她乱跑。” 王三柱嘴唇哆嗦着,挣扎半晌后腹中又是一阵雷声,他再也坚持不住,拔腿便向道旁的草丛中跑去。 正是此刻!小成将药箱解下递给夏姜,自己则弯腰将季安背起,两人悄悄地走出数丈后,夏姜悄声道:“跑!” 两人沿着来时路发足狂奔,季安安静地趴在小成背上,小成恐她摔倒,双手向后倒扣拖着她的小屁股。夏姜两手抓着药箱的肩带,紧跟在他身后。官道上的行人见这两人风风火火的模样,纷纷向旁躲避。 跑了不过盏茶功夫,背后远远传来王三柱气急败坏的声音:“贱女人,往哪里跑!” 夏姜回头看去,只见王三柱远远奔来,道旁恰有两名年轻的后生,她伸手拉住一人:“挡住他,那人是拍花子的!”年轻后生与同伴吓得连连后退,忙不迭地甩脱夏姜。 夏姜紧咬牙关,见王三柱越追越近,向小成道:“别走官道了,往山里跑!” 小成答应一声,偏离官道攀上山坡。王三柱望着两人狼狈的背影,冷笑一声,将腰带紧了紧衔尾追去。他体力比夏姜和小成好得多,攀上山坡时,只见两人就在前方树林的不远处。此时的他如何还不明白自己被前面那个贱女人给耍了,只恨得他怒火攻心,暗道:待我拿了她,定拿出千般手段,将这贱女人玩烂再丢给最脏的窑子,方泄我心头大恨。 气怒之下迈开大步,将挡在身前的树叶拨开,向两人衔尾追去。 夏姜跑得气喘吁吁,眼见得王三柱追至身后,喊道:“小成,你带这女娃先跑,我来断后!” 小成急道:“小姐,你说的这什么话,我小成又不是卖主求荣之人!你先走,我要与这厮大战八百回合!” 夏姜气恼道:“你这用的什么成语,乱七八糟!” 小成道:“别管我,这女娃交与你...咦?”他向官道上望去,只见官道旁出现了一个茶肆,正是之前三人在此歇息之地,原来不知不觉间又跑回了这里,夏姜也看到了茶肆,两人互视一眼忽然齐齐变了方向,向茶肆跑来。小成边跑边喊:“救人啊,杀人了!” 但王三柱转瞬间便已跑到两人身后,眼见离夏姜只有一步之遥,不禁大喜过望,伸手抓向夏姜的肩膀,夏姜听得身后脚步声,已知大事不妙,偏又无力躲闪,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跑在前面的小成身子猛地一矮,周遭的草地忽然向下陷落,夏姜还未来得及思考,只觉得脚底一松,已随着小成向下栽落!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零八章 陷坑 王三柱眼见得身前两人中招,急忙回撤,但已然来不及,三人齐齐栽了下去。这一段官道之上少有行人,三人又在山坡之后,更是无人注意。片刻之后山林恢复了平静,好似什么事也未发生过。 茶肆门口,小二慢悠悠地踱步而出,他懒懒地伸了个懒腰,转向后山的方向,露出疑惑的表情:“娘的,难道是老子听错了?” 店老板也走了出来,回身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茶肆,然后才道:“这两天城里不太平,据说香山还发生了叛乱,大哥唯恐殃及池鱼,已将弟兄们悉数撤回了山里,你我是山里的前哨,探查风声为首要之责,逮羊牯的活计暂时先不要做了。” 正说着话,官道尽头一架装饰华贵的马车不急不徐地远远驶来,轿帘拉起露出轿子里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小二的目光在其一身的华服上流转,眼中渐渐散发出贪婪的光芒,店老板哼了一声,小二回过神来,嘿嘿谄笑道:“若是就此放过,实在心有不甘。” 待马车驶过,店老板道:“去后边看看吧,我似乎也听到了动静。” 小二答应一声,慢慢穿过草丛攀上山坡,只见地面上已多出一个两丈见方的洞口。小二脸色变了变回身望去,只见马车已经跑得不见踪影,官道上再无他人。他这才放了心,趴在洞口向下看去,只见洞口底部横七竖八地躺着三大一小,他眼珠转了转,撒腿向山坡下跑去。 泥土自洞口扑簌簌坠落,夏姜晃了晃脑袋,咳咳地打着喷嚏,她用手捂住口鼻,目光在陷坑中环视。看四周刀砍斧凿的痕迹,可以断定这陷坑明显是出自人手,坑深约有两丈,坑壁光滑,单凭人力是很难攀爬而上的。 剧烈的咳嗽声自身边响起,王三柱挥手驱赶着灰尘,见夏姜看向自己,露出凶狠的表情:“你ma的,看老子作甚?” 既然双方撕破了脸,夏姜自然也无需再假意逢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便向对面摸去。灰尘飞扬之中,小成紧闭着双眼倒卧在墙边,怀中紧紧抱着的正是季安。夏姜心中一沉,将季安抱在怀中,摇了摇小成的身体,小成晃了几晃,但仍未醒转。夏姜拇指按在小成的人中,指肚缓缓加力。 “把孩子还给我。”身后传来王三柱的声音,夏姜霍然转身,王三柱一步步逼近,猛地向饿狼般窜起,抓向夏姜的脖子。夏姜生怕他将孩子夺去,双手紧抱季安,身体拼命向后缩,但坑底拢共那么大点地方,却又往哪里躲? 脖颈一紧已被王三柱抓在手中,夏姜只觉得一口气喘不上来,求生的本能让其拼命挣扎,王三柱眼见前一刻端庄秀丽的美人儿此刻在他手中予取予求,眼中泛起残忍的光芒,他嘿了一声双手较力,夏姜双眼翻白,正在此时小成翻身坐起,一脚正踹在王三柱的肋下,王三柱怪叫一声,向旁栽倒! 夏姜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干呕连连,小成搀住她的胳膊:“小姐,没事吧?” 夏姜摇了摇头,那边厢王三柱从地上爬了起来,小成忙把夏姜和季安护在身后:“臭贼,休得伤害我家小姐!” 王三柱面现狞笑,怪叫一声冲了上来,小成身材瘦削,哪抵得过五大三粗的王三柱,三两招后被他打翻在地,王三柱将他骑在身下,双拳猛击他的头部,小成也被打出了凶性,状若疯癫般出拳抵抗,正在缠斗之际,忽然自头顶传来声音:“哟,打得挺热闹啊?” 三人一惊,齐齐抬头看去,只见那店小二正趴在洞口饶有兴致地看着,王三柱忙从小成身上站起,挤出笑容道:“小二哥,劳驾救我出去吧。” 店小二道:“好说,这陷坑本是捕猎之用,谁曾想你们三人误中圈套,”他边说边从洞顶放下粗长的绳索:“将绳头寄在腰间,我拉你们上来。” “多谢多谢!”王三柱当仁不让,抓过绳头三下五除二绑在腰间,打了个结:“辛苦小二哥拉我上去吧。” 夏姜将小成从地上拖起,见他早已被打得鼻青脸肿,关切道:“伤得重不重?” 小成摇了摇头,强自撑着:“不打紧。” 夏姜见他身后殷红一片,心中便是一惊:“还说不打紧,这身后不是出了血吗?” 小成莫名其妙地伸手向腰后摸去,只觉身体如常:“确实不是我流的血。” 夏姜此时也反应过来,那血迹呈暗红色,绝不是新鲜血液。两人对视一眼,向小成背后的地上看去,方才两人忙着应付王三柱的攻击,无暇查看周遭环境,此时细细观察之下,才发现地上斑斑点点尽是血迹。夏姜心底一沉抬头望去,只见王三柱已快到顶部,店小二笑吟吟地伸手拉住他的臂膀,将他拉出洞外。 紧接着便是呜呜几声意味难明的声响,片刻后店小二的脸又出现在洞口,仍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下一位,谁先来?” 夏姜和小成仰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店小二,对方的笑容渐渐消失,他已经觉察到两人的敌意,他趴在洞口冷笑一声:“既然二位不愿上来,那且听我讲个故事,说——”他清了清嗓子,像个说书先生一般:“有两人结伴去沙漠中游玩,可是不巧迷了路,两人走得头昏眼花口干舌燥,再这么走下去迟早渴死不可,天可怜见的,”他讲的声情并茂,犹如猫戏老鼠般的残忍:“一片绿洲出现在了两人眼前,一人大喜过望,冲到水边大口畅饮,哪知道水中有毒,喝不到几口便吐血而亡,此时第二个人也走到了河边,二位猜猜,这人是渴死的还是被毒死的呢,哈哈,哈哈!” 夏姜和小成的眼中流露出绝望的神情,店小二笑声未歇,从他身旁忽然又冒出一个头来,正是那店老板,他阴沉地看着二人:“我数五个数,二位若是不想出来就永远别出来了!”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零九章 试探 广亮大门前,谷雨左右环视见无人注意,他将两幅画像抄在手中走上了石阶,贴着厚重的朱漆大门侧耳听了听,然后抄起门环有节奏地扣响。过了不多久,便有一名浑厚男声从门里应道:“哪位?” 谷雨沉声道:“特来拜访胡将军。” 吱呀一声,大门缓缓开启,露出一名身穿戎装的中年男子,只是他还尚未看清来客的面容,手中一紧已多了两张纸,再看那来客已匆匆走下石阶,迅速钻入了人群中。 中年男子瞠目结舌地看着,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两个年轻士兵匆匆走来:“把总,有人拜访吗?” 中年男子仍是那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将手中的纸展开,是两人的画像,年轻士兵凑上来仔细端详,一人道:“这谁啊?” 另一人摸着胡茬:“有些面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把总,这还有行小字呢?” 中年男子将画像拿到眼前,眯着眼睛一字一顿读道:“二人危,未时城南三里夹岭沟详聊。” 三人面面相觑,士兵道:“啥意思?” “管他啥意思呢,跟我等又没关系。”中年男子将画像团成一团随手丢了出去:“东西都收拾好了?” 士兵道:“收拾得差不多了,既然封赏已结束,咱们不日便要启程,胡将军懂得小的们心思,发了赏钱又恩准我们去街上采买,弟兄们早已收拾妥当,就等着您发话呢。” 中年男子瞪大眼睛道:“等个屁,都给老子滚出来,咱们这就出发!” 谷雨其实并未走远,他躲在暗处待了一会儿功夫,只见朱漆大门重新打开,一群士兵大呼小叫地冲了出来,每个人的脸上洋溢着朴实的快乐,在那中年把总的率领下勾肩搭背地向远处走去。 谷雨从暗处走出,呆呆地看着士兵离去的方向,他忽然想起了姚丰钱贵等人,他们萍水相逢,却一见如故。这种感情很奇妙,双方不需要过多表达什么,聊的也多半都是废话,可却能很清楚对方的所思所想。而看着远去的那群士兵,他才意识到对方这几日也要离开京城了,此番离去,不出意外的话便是永别,而直到此时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么舍不得他们。 一定要赶在他们离开之前,好好地道个别。 这般想着,谷雨的眼眶有些湿润,他吸了吸鼻子,快速向曲家瓦的方向走去。他领了三幅画像,胡将军府是他的最后一站,等他走到曲家瓦时,再一次见证了此地的繁华热闹,只不过此刻的他并没有什么心情游赏,匆匆挤入人群,向翠香园的方向摸去。 白宽领着一队人马穿梭在人群中,他的目光在每个人的面庞上扫过,身边的士兵忽然拉了他一把:“白总旗,那儿!” 白宽循声望去,并没有什么发现,士兵疑惑道:“咦?我方才明明看见姓谷的那小子了。” 白宽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用手一指:“是那个方向吗?” 士兵惶恐地点了点头,白宽一摆手:“走,追过去看看。” 青楼白日不待客,所以谷雨走入翠香园的时候,园子中仍静悄悄的。他径直走向后院,才跨入月红的院落,只听得月红高亢的声音从房中传来:“你二人当真不知?” 谷雨皱紧了眉头,三步并做两步走入房门,只见花厅中坐定三人,月红、李征和崔文,桌上摆着一口打开的铁箱,房中的气氛紧张凝固,谷雨将房门轻轻合上,正打算静观其变,谁知月红一指他,恶狠狠地道:“你也算一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谷雨一愣,见月红满脸泪痕,却又歇斯底里,不知出了什么事,大张着嘴不知该如何回应,崔文劝慰道:“月红,你冷静下来,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征也劝道:“对对,你说将出来,咱们才好解决。” 月红哼哼冷笑,神情中既有嘲弄也有绝望:“三位既然不知,小女子就说道说道,这铁箱之中,”她伸手在铁箱上轻轻地抚摸着:“藏着我这些年来恩客给的赏银,今晨却不翼而飞了,不知是三位中的哪个将小女子安身立命的钱不告而取了呢?” 她阴毒的目光盯着三人,谷雨被她瞧得好一阵不舒服,性格使然他选择了沉默,李征却霍地站起,叫起了撞天屈:“月红,本官在这京城中虽算不上巨富,却也不是缺钱的主儿。你那金银中的大半还是本官赏赐的呢,我犯得着嘛!” 月红扭过头,直勾勾地看着崔文:“所以是你了?” 两人相好之后,崔文只见过她婉约、亲密的一面,此刻月红姣好的面容已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阴毒怨憎,崔文还是首次遇见,心中阵阵发毛,颤声道:“我崔文从未曾动过这个念头,你要相信我。”做出诚恳的表情,努力地向月红传达着。 月红神经质地一笑,转向谷雨:“难道是你偷的不成?” 谷雨抿紧了嘴唇坦诚地回视着月红,缓缓摇了摇头,月红再也绷不住,眼泪刷一下从眼眶中奔涌而出。李征慌忙上前安慰,月红一把推开了门,李征猝不及防之下竟被这女子推得倒退好几步,崔文忙搀住他,李征恼羞成怒地推开他,挽着袖子向月红走来:“妈的,给你脸了......” “噗通!”月红跪在了地上,李征愣住了,他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月红,崔文更是下意识地双手伸出,看似要上前搀扶,月红一个头磕在地上:“三位,这里是窑子,是天底下藏污纳垢、龌龊积恶之所在,若非被逼无奈没有哪个女子愿意委身于此,我不想再靠出卖色相、出卖皮肉过日子了,我活着唯一的念头便是能脱离苦海,三位行行好,别把我往绝路上推。” 谷雨闭上了眼,眼前的一幕既丑陋又心酸,李征咂咂嘴:“月红,昨夜熄灯之后,咱们便再没出去过。兴许是你藏宝之时被这园子中的有心人看在眼里,趁你不备偷去了也未可知。”他上前搀扶月红:“你放心,等我办完事,便将这园子封锁起来,掘地三尺也要给你找回来。”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一十章 月红的选择 月红挣脱了他的手,伏地痛哭不止。李征的神色逐渐焦灼起来,透过窗棂看着外边的天色:“约定之期转眼即至,我们三个尚有要事处理,不能在此耽搁了。你静静心,等我们回来。”推开门走了出去。 谷雨向月红看了一眼,跟在李征身后走了。崔文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紧走几步扶住月红的胳膊:“月红,地上凉,快起来。” 月红拨开他的手,哽咽着道:“削籍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崔文为难地道:“方才人多不便提起,我去往府衙的路上被人挟持,险些丧了性命,得亏我见机得快才侥幸脱逃......” 月红定定地看着他,绝望、冷漠、或者还有别的情绪,崔文咽了口唾沫:“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枉费性命。” “崔文,你他娘的死在屋里了?!”房外传来李征气急败坏的声音,崔文忙道:“来了来了!”看了月红一眼,重重地叹了口气,慌慌张张地向门外跑去。 屋外有听见动静的丫鬟粗工围在月亮门外探头向里看着,李征一拍腰间的钢刀,指向对面:“都给我滚!”众人做鸟兽散,李征出得翠香园,望着街面上拥挤的人群缓缓吐了口浊气。 谷雨道:“夹岭沟离此还有些路程,咱们又耽误了时间,路上得快着些。” 李征不耐烦地道:“我知道轻重。” 崔文从后方匆匆赶来:“咱们还是尽快走吧,这附近说不定有昨夜那帮人,可别露了行藏。”自顺天府门前侥幸逃出后,崔文有如惊弓之鸟,但此事却是没法向谷雨和李征明言的。他眼神畏惧地瞟向人群,生怕有人窜出来偷袭。 三人离开不久,吴勤领着人冒出头来,士兵望着曲家瓦的人潮人海,咋舌道:“这么多人可怎么找?” 吴勤的目光中透着焦灼,他们的人马在胡同中猫了一宿,分别散布在不同暗处,本指望能将三人擒住,他们不知此处是曲家瓦,更不知道京城中的繁华所在究竟是怎样的景象,天一亮随着客流一波又一波涌入,吴勤才傻了眼。他们十几个人扔在人潮当中不过是沧海一粟,却去哪里寻那三人的踪影。 正在焦急间,忽然见白宽的一队人马匆匆赶来,士兵道:“方才好像见那三人正是从前面的胡同中转出的。” 白宽急道:“你到底看清了没?你小子战场之上可是咱们最好的斥候兵,这会儿可别漏了怯!” 士兵咧咧嘴,为难道:“宽哥,旷野作战和这人山人海能一样吗...咦,吴总旗?”连忙迎了上去,吴勤焦急道:“可发现了那三人的踪迹?” 白宽瞅了瞅士兵:“这小子似乎有三个体型与之相似的三人,只是背着身又离得远,看不真着,”他指着吴勤背后的胡同:“方才就是从这巷子中走出的。” 吴勤挥手:“走,去看看!” 巷子中酒肆茶馆都已开业,广开大门热情招揽,吴勤使了个眼色,白宽领着两人上前攀谈。他则领着人面无表情地经过,缓缓在翠香园门前站定,只见大门虚掩,粗工正在厅中洒扫。吴勤迈上石阶,推开门走了进去。酸腐的酒气和脂粉香气迎面而来,吴勤皱了皱眉头,一名龟公张开双手拦道:“各位爷,白天翠香园不做生意,晚上再来吧。” 吴勤道:“方才可有三人出去?” 龟公朝他身后看去,只见全是五大三粗面色阴沉的汉子,惴惴道:“是,顺天府的李捕头和崔班头,两人都是翠香园的常客,另一个却面生得紧。” 吴勤瞳仁紧缩,嘴角抽动了一下:“李捕头二人可有相熟的姑娘?” 月红伏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不气,她全部身家被洗劫一空,削籍一事没了下文,日后更是遥遥无期。她昨夜令铁箱之时特意查看四周,确认无人才告知崔文,一夜之间铁箱中的金银不翼而飞,除了那房中三人她再无怀疑对象,绝望与怨恨两种情绪如狂风般在脑海中呼啸。 忽然眼前一暗,几双脚出现在她的视野中,月红擦了擦眼泪抬起了头,吴勤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认得李征?” 月红看向他的身后,门口已被两名健壮的汉子堵住了,吴勤蹲下身子:“他们去哪儿了?” 月红本能地摇了摇头,忽地心头一动:“昨夜是你们追杀李征三人?” 吴勤眯起了眼睛:“我通常不对弱质女流动手,但如果你妄想隐瞒三人去向,我敢保证你一定会死得很惨。” “死如今对我来说反而是解脱,”月红一跤坐倒在地,神经质般笑了笑,眼中闪动着复杂的光芒:“找到他们,你会杀了他们吗?” 一丝疑惑出现在吴勤的脸上,眼前这个女子的神态似乎有些反常。月红敏锐地察觉到了,她咬着牙,脸颊因为激动而剧烈哆嗦,语调冰冷而阴毒:“只要你保证杀了那三人,我便将他们的去向告知于你。” 董心五与方伟领着一队捕快,匆匆走在去往永定门的路上。方伟边走边道:“四哥已亲自带车马行的店老板回府衙,绘影图形后便会派人赶往各城门,稍晚些再和我们在永定门会和。” 董心五扫视着来往行人:“这小子是担心我刚从诏狱中出来身体吃不消——告诉他顾好手边的事,千万不可疏漏,我身体好得很,不用他亲自赶来。” 方伟唤过一名捕快低声交待了几句,那捕快一抱拳匆匆去了。方伟又道:“可我们不知那两人长相,即便撞见凶手也无法识破......” 走在前方的董心五却停了脚步,此时众人已走到西三里河附近,处于与正阳门大街相交之处,店铺林立、游人如织,方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离此不远斜对面的店门前伸出一张幌子,上书:徐记脚力。 董心五沉吟片刻:“走,去瞧瞧。”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一十一章 照面 方伟答应一声,暗中向捕快做了个手势,捕快会意地点点头,抢在董心五身前拨开挡在身前的行人。对于方伟的小动作,董心五心知肚明,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但也知道方伟真心担忧自己的健康,是以只是摇了摇头假作不知,跟在捕快身后向徐记脚力走去。 眼看就要走到近前时,忽地自门内走出一名伙计,踮着脚将幌子撤下,见董心五一行人身着公服走了过来,忙道:“各位官爷,小店歇业了,客官改日再来吧。” 方伟走上前,奇道:“这青天白日的,放着好端端的生意不做,怎得歇业如此早?” 那伙计一脸为难:“回官爷的话,店东临时有事,命我等关门歇业。你若是不急,改日再来,我定给您个好价钱。” 方伟见这伙计推三阻四,心中不免疑窦丛生,回头看向董心五,董心五点了点头,方伟蛮横地走向门口:“我们要租你的马出趟公差,十万火急的事情,等不得!” 那伙计正在弯腰上门板,见方伟一只脚已迈了进去,忙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官爷,您怎么讲不听呢?” 方伟探手叼住他的手腕向外反扭,伙计吃痛之下身体不由自主地随着转动:“哎哎,你干什么?!”方伟只是吓唬吓唬他,本意也只是入内一探究竟确保无事,又不能真个伤了他,见伙计让开道路便将手松开,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从门内迎出来,笑呵呵地道:“官爷息怒,孩子不懂事,别与他为难。” 方伟上下打量着他:“知道老板有急事,但官家要买马,可否行个方便?” 店老板仍是那副笑模样:“官爷客气了,快请进。”弯腰将众捕快让到了屋内。 方伟当先走了进去,店老板殷勤地在前方带路,绕过柜台走向后院。院中的布置与苏记车马行大体相同,辎车与马棚分列东西两侧,所不同的是比之苏记这里整整大了一倍有余,又宽又深的马槽足足有两排,数匹快马站在马槽之后,后院门大敞,除了行人从门前路过,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店老板介绍道:“不知官爷想要买什么样的马,要几匹?” 方伟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手下的捕快不待他吩咐已分散开来,向四周搜索。那名伙计注视着这群人的一举一动,神色有些紧张,董心五见这人眼光有意无意地瞥向马槽,心中忽有所觉,慢慢地踱到马槽旁,只见马槽中的稻草朴得满满当当,但奇怪的是并没有马匹进食。他慢慢地靠近马槽,店小二拦在他身前:“官爷,你身旁的这几匹乃大宛马,千里挑一的良驹,不知可有意向?” 董心五不动声色地瞧着他,店小二被他看得颇为不自在。方伟回过头来,与董心五碰了一下眼神,忽地伸手抓向马槽,将稻草拨散开,马槽底部露出了一只靴子! 正在此时,店老板忽地从腰间掏出一把短刀恶狠狠地扎向方伟,方伟早已留了心,连忙跳至一旁,手掌向腰间一捞将钢刀抄在手中。店小二也从腰间取出匕首,与店老板并在一起,众捕快纷纷拔刀,将两人围在当中。场间的气氛陡然剑拔弩张起来,店小二和店老板背靠着背,提防着可能出现的攻击。 方伟看了看身边的弟兄,加上师傅足有八人,这才放下心来,戟指道:“兀那二贼,闹市抢马伤人性命,还不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包围圈中的两人却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两人忽地齐齐发出一声狼啸,高举短刀揉身而上,刀风凌厉如疯虎般杀向面前的捕快,对面的捕快根本未料到对方在数倍于己的包围中还敢主动出击,尤其那拼命的架势令其生畏,匆忙举刀应战,但对方变砍为刺,只听啊啊两声惨叫,两名捕快胸腹各中一刀,踉跄着向后倒去! 强悍如斯!方伟万万没想到己方这么多人,仅一个回合便折了两人,气得目眦欲裂,高喝道:“并肩上!”高举明晃晃的钢刀加入战团,捕快们这才回过神来,钢刀齐下攻向两人要害。 那两人面对捕快的夹击丝毫不乱,进退得法互相补位,与众捕快打得难分难解。不消片刻功夫,每个人身上都见了血,惨叫声中又有两名捕快跌坐在地,其中一人捂着小腹,鲜血汩汩而出。包围圈出现了缺口,两人虚晃一招撒腿便向后院口跑去,方伟惊道:“断他后路!” 眼角瞥到人影一闪,一柄钢刀如离弦之箭弹出,噗一声扎进店老板的小腿。店老板身体一晃,向前扑出。跑在前面的店小二回头看去,惊道:“大哥!”便要回身来救,店老板听得身后越追越近的脚步声,双手在店小二的肩头猛推了一记,店小二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飞出远门。店老板紧咬牙关,拼尽全力紧跑两步跑到门口,抓住两扇门板两臂较力,嘭的一声巨响关上了院门。 他回身靠在门板上,虎视眈眈地看着追到近前的方伟,他的身上斑斑点点尽是血痕,小腿鲜血洒地成泊,显然伤得也不轻。门外响起店小二带着哭腔的呐喊:“大哥,别撇下我,咱们说好的一起走!” 店老板吼道:“大哥陪不了你了,快走!” 店小二道:“不行,要走一起走!” 店老板怒道:“放屁,老子还能走吗!你快走,否则被人察觉,你就真个走不了了。” 董心五飞刀扔出便随在捕快身后向店老板逼近,听得此言不禁心中一动,再瞧店老板目中光芒陡然大放,惊道:“小心提防!”话音未落,店老板将短刀一摆如疯如癫般杀向面前的方伟,方伟连忙出刀应战,接得几招只觉得虎口发麻,眼见对方向肩头扎来,连忙退后一步避开锋芒,身旁一名捕快斜刺里窜出,一刀扎向对方的小腹! 方伟与董心五惊道:“刀下留人!” 说得晚了,店老板忽地撒开手,短刀脱手飞出,面色平静地放弃了抵抗。只听一声闷响,钢刀透体而出,店老板的身体倚着门板慢慢软倒。 “嗨!”方伟懊丧地叹口气,将店老板拨至一旁,抢出门外,巷子中哪里还有店小二的影子。 董心五走到马槽旁将稻草悉数搬出,两个马槽里共有五具尸体,各个喉间中刀,董心五面色铁青,呼出一口气:“散开追,决不能教他跑了!”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一十二章 朝天寨 夏姜一出洞口,便见到王三柱和小成已被放翻在地,手脚已上了绳索,就连跟随小成上来的季安,手脚也被绑了一道。除茶馆小二和老板外,另有两名壮汉虎视眈眈地看着她,看两人身着水裙双臂套着水袖,分明便是在厨下做事的。小二嘿嘿笑道:“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这花不溜丢的大姑娘不知要便宜寨子里哪位兄弟?” 夏姜惊道:“什,什么?” 小二将她双手反缚:“告诉你,你要享福了。” 那两名壮汉哄地笑了出来,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夏姜,夏姜心中一寒。小二将绳索一头递给老板,自己下到坑底将三人的包裹拿上来,解下背上的竹箱放到地上:“看看是什么好东西?”将竹箱打开,取出若干草药,不禁傻了眼:“是个郎中。” 他不知所措地看向店老板,两名壮汉也有些发愣,小二将店老板拉至一旁,悄声道:“娘的,竟然是个女郎中,这可如何是好?” 店老板为难道:“虽然大哥明令不得打劫郎中,但这娘们是自己闯进来的,既然她撞破了咱们的秘密,可不能就此放了。一并带到山上,是宰是放大哥来定夺。” 小二道:“看来也只有如此了。”说着面露淫笑:“说不定大哥见这小娘子长得俊俏,收作压寨夫人也未可知呢,嘿嘿...” 店老板皱眉道:“大哥与大嫂情投意合相守数载,寨子里哪个不知,管好你的臭嘴吧。” 小二缩了缩脖子,走到两名壮汉前:“方通、方健,将这几人带回交由大哥论处,这仨人心眼儿多得很,路上小心些,莫让他们跑了。” 方氏兄弟点点头,方通将季安抗在肩上,季安没有反抗,老老实实地趴在对方的肩头,方健道:“各位请吧。” 王三柱战战兢兢地问道:“好汉爷,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 方健嘻笑道:“朝天寨寨主请各位山上做客,”在他背后推了一把:“少打歪主意,要是敢跑我一刀下去管教你脑袋落地。” 王三柱这才晓得遇到了山贼,不敢再言语,几人在方氏兄弟的押解下向山中走去。夏姜为求药草常年在山中奔走,对于山势、方位的判断略有心得,初时还可依据山道与太阳交相印证,但越往山里走道路越是曲折,树愈密林愈深,况且方氏兄弟有意在山中带着几人绕圈,不多时几人便昏头涨脑,彻底迷了方向。 不知一路绕了多少山路翻过几个山头,忽听水声潺潺,走不多远眼前出现了一道溪流,沿着流水而上,爬上一段陡峭的山坡便看见一片水潭,湖面呈碧绿色,幽深不可见底,水鸟两三只从湖面略过,水波层层向远处荡去,一行人原本走得汗流浃背,在湖前站了片刻,只觉水汽迎面清凉罩人,也不觉得如何热了。水潭后方有一座山寨,方氏兄弟押着三人沿着水潭边绕行直走到山寨门前,夏姜抬头望去只见门楣之上悬挂一块牌匾,上书“朝天寨”三字。 方氏兄弟上前叫开寨门,将几人带入了寨子。寨中木屋林立依山势而建,房前聚集着几个破衣烂衫的青年男子,瞧见生人慢慢聚拢过来,待瞧见夏姜的模样,轻佻地吹了声口哨,随即哈哈大笑,夏姜却像没听到般,沿着土路向前又走了盏茶功夫,只见前方出现了一排低矮的房舍,门前有人持械把守,队正背着手见方氏兄弟带着三大一小,不禁愣道:“方通,咱们踩的盘子无一不非富即贵,你绑这些穷鬼上山能换几个钱?” 方通苦笑道:“并非我绑的,三两句说不清楚,先押入牢内,我去禀告大哥。”原来此地是山寨拘禁人质的囚牢。 队正招呼手下:“将人押进去。” “等等,”方通想了想,指着夏姜和小成道:“这俩和那人不是一伙,押在一起还得打。这俩押在一起,这男的单独关押。” 方健将季安从肩上放在地上,晃了晃肩头:“这小丫头跟谁?” 夏姜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个箭步窜出将季安揽在身后:“跟我!”倒把方健吓了一跳。 王三柱晚了一步,将季安已被夏姜挡住,气得火冒三丈:“贱娘们儿,把她还我!”说着冲将上来便要抢夺,方健一脚踢在他腹部,王三柱双手反缚,毫无抵抗之力,被踢得倒退两步一跤跌在地上,方健向队正摊摊手:“你看。” 队正烦躁地摆摆手,吩咐手下:“带走带走,分开押!” 木栅门在哗啦声中打开,夏姜和小成被粗鲁地推了进去,紧随其后的是季安,药箱也被扔了进来,嘭一声木栅门合上。对面的牢房,王三柱双手抓住门框探出头来,谄笑道:“兄弟,咱们都是一条道上的,能不能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喽啰看看他,讥笑道:“哦?这里是朝天寨,专以劫富济贫为业,所绑之人不是当官的就是财主,兄弟也是这条道上的?” “这...我...”王三柱咽了口唾沫,他和同伙干的是拍花子的勾当,祸害的皆是妇孺儿童,实在说不出口。 喽啰又道:“栽海栽花一条根,既然是道上的,兄弟报个万吧。”这是要和王三柱盘道,但王三柱并非江湖中人,对春典一无所知,露出茫然的表情:“什...什么?” 喽啰呱嗒落了脸色,劈手拍在王三柱脑袋上,“哎哟”王三柱吃痛之下缩了回去,喽啰道:“就你这怂样,可别再说和老子一条道。” 夏姜冷冷地看着,待喽啰走远才看向小成,小成的脸上尽是恐惧,夏姜安慰道:“不打紧,想想咱们在北边吃的苦,这又算得了什么?” 小成苦笑道:“小姐,您倒看得开。” 三人所站的位置在门侧的角落中,不虞被王三柱窥视,夏姜背转身子示意小成上前,小成会意地照做双手一阵忙碌将她腕间的绳索解开,夏姜活动着手腕将小成的绳索也解了开来,然后将季安拉到近前上下检视,确认没有受伤后才长舒一口气。 小成将药箱扶起,手脚麻利地掏出一方鼓鼓囊囊的手帕递给夏姜,夏姜展开手帕露出其中青色的药膏,正是昨晚给季安擦拭嘴角伤口时所用。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一十三章 清醒 小成右手轻轻掐住季安的腮部微微用力,季安的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开,舌头微吐。小成借着屋外的亮光细细观察,季安仍是那副安安静静的样子任其施为,小成的脸色逐渐变得愤怒:“王三柱那个畜生,果真又用了药。” 夏姜嗯了一声:“这仓术草属君药,药性刚猛,用药时常常以佐药中和药性,降低毒副作用,引药归经。我单以仓术入药,便是想借此中和麻药毒性,估计是昨夜操之过急,引起王三柱那厮的警觉,我们走后他又对这小丫头用了药。” 小成气道:“他怎么能忍心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手。” 夏姜道:“别说废话了,去要点水。” 两人互相配合,将绳索重新套在腕间,小成倒剪双手站到栅栏门前,高声叫道:“好汉爷救命,好汉爷救命!”反复呼喊几次,脚步声响起,一名喽啰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号丧呢!” 小成道:“好汉爷,小的和主人口渴难耐,劳烦给碗水喝,小的感激不尽。” 喽啰撇嘴道:“身为阶下囚,你胆子倒是不小,老子不伺候,”眼珠转向夏姜,见其美貌忍不住调笑道:“除非美人叫我声好哥哥。” 夏姜不假思索道:“好汉爷,小女子在此谢过了。” “叫好哥哥。”喽啰很有原则。 夏姜低下头,檀口轻吐:“多谢好...好哥哥。” 喽啰见她羞赧的模样,顿时觉得骨头轻了二两,嘿嘿一笑:“等着。”不多时便端着两碗水走了回来,将栅栏门打开,走到夏姜身后将她绳索解了,然后抓着她的双手放在鼻端深吸了口气,轻佻地笑道:“妹妹真香。” 夏姜抽回手,低着头:“好汉爷说笑了。” 喽啰重新将门锁起,对面王三柱探出头:“好汉,劳烦也给小的一碗水喝。” 喽啰沉下脸:“你有她那馋人的脸蛋,还是有那风流的身段?” “这...”王三柱傻眼了,喽啰哼了一声扬长而去,王三柱欲哭无泪地看着对方的背影,他恶狠狠地看向对面的夏姜,内心中既失落又嫉妒,更多的则是害怕,不知山寨要将几人如何处置,这一单生意本来以为是天上掉馅饼,哪想到是这般结局。 夏姜面无表情地回到角落中先将小成的绳索解了,再将草药投在水中,小指绕碗转动将草药完全蕴开,小成已将季安揽在怀中,左手撬开嘴巴,右手接过碗,轻轻将药汁灌入季安嘴中,季安的双手突然开始挣扎,夏姜一把抓住她的手,青色的药汁顺着她的嘴角流下,但终归还是饮下了大半。 小成停下手,夏姜将季安接了过去,将她平放在自己的大腿上,过了盏茶功夫,季安的身体开始筛动,哇一声吐了出来,夏姜轻拍着她的后背,季安呕吐不止,室内一时充满了腥臭之气,她慢慢平息下来,从夏姜的大腿上爬起来,怯怯地打量着四周,夏姜见她表情恢复如常,双眼骨碌碌转个不停,便知道方才喝下的药汁奏了效,眼前的孩子瞧上去不过三、四岁左右的样子,该怎么和她解释呢? 夏姜正在绞尽脑汁地想着,却见季安转过了头直勾勾地看着她,忽然哇地一声哭将出来,一头扎入了她的怀中。 夹岭沟位于城南三里外,三山环绕的一处山坳,此处离玉泉山不远,水质清净,以盛产香瓜闻名。谷雨、李征、崔文三人在翠香园中耽搁了时间,眼见日头高照,心中不免焦急,三人不敢走进山的大路,所选择的道路尽是崎岖的山路。李征喘着粗气:“也不知道那伙人会不会来?” 谷雨道:“既然是试探,无非两种结果,来或不来都在预料当中。” 李征苦笑道:“若我有你的心态,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煎熬了。” 崔文走在最后,表情复杂地看着李征和谷雨的背影,月红铁箱中的金银丢失,他直觉便是前面两人所为。月红为人精细,这铁箱是她的身家性命,自然慎之又慎。怎地存了这些年都没有丢失,偏偏在昨晚月红业已确认左右无人的情况下不翼而飞,他与月红的判断几乎一致,盗贼只会出自这三人中的一个。 他在来的途中将昨夜的一幕一幕细细数过,月红与李征回到卧房中后,他与谷雨在厅中各找了个角落睡下,熄灯后因为疲于奔命身困体乏,他不多时便进入梦乡。睡到下半夜隐隐约约听到有脚步声,只是那时他困乏之极,并没有太过在意,如今想来可能正是那时盗贼出门做了手脚。 他的目光逐渐定格在李征身上,在此之前与谷雨虽然交集不多,但这小子分明是个涉世未深的雏儿,虽然在破案一道颇有天赋,但若论机心崔文自问对这小子看得还算清楚。而李征则不同,他城府极深,府衙任职多年,媚上欺下做尽亏心事,若非万自约收了偌大好处帮其遮掩,恐怕李征早已被府中正直之士绳之以法。 所以这盗取月红财帛的嫌疑李征自然最大,想到此处崔文心中不禁咯噔一声,暗道:“我和月红的私情难道他已知道了?”李征报复心极强,若是让他知道,只怕崔文和月红都不会有好下场,一念及此崔文忽然感到一阵恐惧袭来,手脚也不利索了,哗啦一声左脚踏空,身子向前栽去。 李征听得动静,一把将崔文手臂托住:“小心了。” 崔文畏惧般地抽离开手臂,表情僵硬地点点头:“抱歉,是我大意了。” 李征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马上就到山顶了,打起精神。” 谷雨动作敏捷地攀上山顶,见山上有几处巨石,他迅速转移到石后探出身子像山下的山坳中看去,山间有大片瓜田,搭有凉棚。但正午时分果农皆躲在家中休息,是以山坳之中静悄悄的,看不到半个人影。李征和崔文各躲在一处石后,学着谷雨的样子向下看去。 谷雨抬头看了看日头,炙热的阳光让他眯了眼睛,他定了定神:“未时马上便到,我们趁此空隙歇歇脚,但要注意隐藏身形......” 话音未落,李征脸色剧变,下意识地向巨石后靠了靠,指着山口慌慌张张地道:“来人了!”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一十四章 来人了 谷雨连忙伏低身子,脸部贴着巨石向山下极目望去,只见山口处人影绰绰,果然有人进了山。这一行人身着赭衣,与寻常百姓无甚区别,但与果农相差甚远,拉开散兵线摸索着向山坳中前行,谷雨嘴中轻轻数着:“一、二...”共有八个身影,不知是否还有留在山外的援军,崔文和李征躲在谷雨身后,见此情景不禁吓得两腿发软。 一方在山顶一方在山脚,双方距离甚远,谷雨眯起眼睛看了半天仍看不清对方面目,不免心中焦急起来,回头向李征轻声道:“你可看清对方长相?” 李征战战兢兢地探出半个脑袋极目远眺,摇了摇头:“离得太远,看不清。” 谷雨失望地摇了摇头,见对方已走到瓜田之中停下了脚步,抬头四望似在观察地形。又待了片刻,对方索性坐了下来,谷雨心思电转,回头向李征道:“待在这里无法看清对方,我得寻个更近的地方以便观察。” 李征色变道:“不行!对方常年作战,机警程度岂是我们能比的,万一被察觉你我的性命都得交待在这里。” 谷雨道:“待在这里解决不了问题,若是对方就此离去我们之前的努力岂不白费,我意已决,你跟是不跟?” 李征哼道:“我不会以身涉险的,要去你自去!” 谷雨不再多言,他伏低身子从巨石中转出,借助山间的密林和石头的掩护悄悄地向山下摸去。谷雨紧张地手心冒汗,一颗心跳得似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面对数倍于己训练有素的对手,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他走出不远,忽听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登时吓了一跳,蓦地回身看去,只见李征带着崔文蹑手蹑脚地赶了上来。 李征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想明白了,我们仨一起行动胜算更大,彼此间也好有个照应。” 谷雨咽了口唾沫,勉强点了点头,三人躲躲走走摸到山腰,藏在一块巨石后。谷雨再次探出头,此时双方离得近了,山坳中的面孔已能看个七七八八。 “竟然是他?!”耳边忽然传来李征的声音,他也露出半个脑袋,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八人中那个首领。 谷雨喜道:“你认得?” 李征颤声道:“水师游击将军高策。” 谷雨脑袋嗡了一声,下意识地问道:“浙江水师?”援朝战场上大明军方成员构成复杂,前期以辽东军为主,后期补充川军步兵及江浙水师入朝作战。香炉峰上参与叛乱的四将都来自辽东,让谷雨潜意识形成定式,万料不到连浙江水师也卷入其中。 李征和崔文的脸上同样也是难以置信,但李征仍确定地点点头:“我在香山脚下与他照过面,彼此有过几句寒暄,错不了。” 山坳中的高策显然等得有些不耐烦,他与身旁一名士兵低语着,似乎在商量对策。谷雨悄声道:“既然已经知晓对方的身份,此地不可久留,我们悄悄撤去再从长计议......” 话音未落,忽听身后传来一声高喝:“三个小贼,留下命来!” 三人吓得一哆嗦,回头看去只见白宽和吴勤领着人自山顶杀气腾腾地冲过来,同时山坳中的高策等人腾地站起身,向声源处看来。谷雨三人只吓得肝胆欲裂,他推了呆若木鸡的李征和崔文一把:“等死呢,快跑!”抽身便向山口跑去。 李征和崔文这才反应过来,李征尖叫道:“妈呀!”跟着谷雨向山下冲去。 此时山坳中的高策见林间人影闪动,三人跑在前,跟随在三人身后追击的正是自己的亲兵白宽和吴勤,哪里还不知道着了对方的道,骂道:“妈的,中计了,杀了那三个崽子!”身后的士兵闻言倾巢而出,向山口堵截而来。 谷雨于百忙之中回头看去,只见山顶和山坳两支人马如两股疾风向自己的方向席卷而来,手中的短刀在烈日下散发着夺目的寒光,心中的恐惧无以复加,他手中任何兵刃也无,面对对方的攻击几乎全无招架之力,眼见对方越追越近只能使出吃奶的劲儿向前奔跑,身后的李征和崔文此时也吓得脸色苍白,两人攥着钢刀竟忘了拔出。 谷雨率先窜到山口,往前跑了数丈,忽见树下拴着八匹快马,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兴奋之下谷雨哈地一声笑出来,急步向马匹奔去。李征和崔文也见到了树下的快马,相视一眼跟着谷雨奔去,谷雨跑到树下,手脚麻利地将缰绳解脱,回头看去脸色便是一变! 高策等人身处的山坳地势平坦,后发先至比白宽和吴勤两人更快接近三人,李征听得脚步声近在脑后,想也不想挥手劈去,啊地一声尖叫传来,一名士兵捂着眼睛向后便倒! “妈的!”追到近前的两名士兵嚎叫着虎扑上来,李征和崔文被逼无奈只好回身应战,谷雨翻身上了马,焦急地大喊:“莫再缠斗!”双腿一磕马肚,战马唏律律一声长啸,向高策冲来。 李征见两名士兵的身后,高策率领着人气势汹汹地追至近前,忽然高叫道:“崔文,我平日待你如何?” 崔文与他并肩作战,勉强格挡开对方的攻击,闻言一愣,下意识地答道:“恩重如山。” 李征狞笑一声:“报恩吧。”猛地退后一步,钢刀闪电般刺出,崔文腿弯中刀,啊地一声向前栽去!对面的士兵稍一迟愣,齐齐向崔文砍去,崔文心中大骇,勉强举刀招架,趁此功夫李征已向后退出三四丈。身后谷雨已催马赶至,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幕,事发突然,让他也懵了。 李征抓住他的胳膊翻身上了马:“等死呢!”刀刃噗一声扎入马臀,战马吃痛之下仰天长啸,攒动四蹄疯狂般向城门奔去。 高策气急败坏地奔到树下解开缰绳,正要翻身上马,白宽一把拉住了他,高策脸色铁青:“你要作甚?!” 吴勤跑得气喘吁吁,但面色平稳道:“将军,未来还有许多要事指望你去做,区区两个崽子交给我来追。” 高策呼出一口气,抬手在吴勤的肩头上重重地拍了两记:“小心些。”吴勤点了点头,招呼手下弟兄上了马,一抖缰绳向谷雨逃跑的方向追去。 士兵手提着钢刀已将崔文围作一团,高策拨开包围圈走了进去,只见崔文身上血淋淋一片,眼见已是不活了。他执拗地趴在地上,沾血的脸朝着城门的方向艰难地爬动,白宽注视着他:“此人似有意难平。” 高策从一名士兵的手中接过钢刀,手起刀落将崔文首级割下:“尸体找个僻静处埋了,头颅埋在他处,避免被人认出来,其他人速速随我回城!”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为何 战马癫狂地冲下山坡,谷雨快被颠散了架子,耳听得疾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慌得两手紧紧抓住马缰,李征则搂住他的腰,一刻也不敢松手。身后不远处马蹄声急促,白宽冲在最前,双脚连连踢向马腹,战马唏律律狂啸声中向谷雨逼近。 谷雨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道:“你他娘的干了什么?!” 李征的声音从谷雨身后发出:“崔文罪有应得,不是你该管的事。” 谷雨气道:“你害他丢了命,那是你的兄弟!” 李征浑身一颤,忽地抬起头,太阳穴青筋一突一突的,情绪骤然失控,在谷雨耳边咆哮道:“他与月红有了私情,还妄想瞒着我私奔,算个屁的兄弟!” 谷雨感受到他的嘴中喷出灼灼热气和他呼之欲出的羞愤,心念电转般将前因后果想通了:“月红姐姐的银钱想必也是你偷的?” “哼,我既然偷听到二人的谋划,又怎么可能咽的下这口气,崔文跟了我多年,月红又是我全心付出之人,胆敢厮混在一处,我岂能轻饶了这对狗男女!”李征的声音带着十足的恶毒:“那些金银珠宝都是我赏给那贱婢的,如今不归是物归原主罢了,只有拿走了她的依仗,她才知道是谁真个对她重要!” 谷雨心中一寒,月红一心托二主,虽然不甚地道,但作为青楼女子想要脱逃苦海也能理解,三人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他作为外人更无立场指责,但为了报复便害了崔文好端端的一条性命,想到李征阴毒的手段不免对其多了一层忌惮。 李征愤恨之余临时起意做下这伤天害理之事,心中不免有些惴惴,谷雨连番追问更让他羞恼万分,转念一想谷雨若是将此事说与府衙之中的人听了,说不定又会横生枝节,说到底崔文毕竟是府中捕快,如今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纵使李征府中有人,想必也不会善了,一念至此,望向谷雨后脑勺的眼中忽然多了几分杀气。 三里路说远不远,快马加鞭须臾便至,官道之上的行人见尘土飞扬之中马奔如疾风,纷纷向道旁躲避。谷雨见到城门在望,高大的城门口下,几名守兵显然已注意到了此处的异象,正探头向官道上张望,谷雨不禁喜形于色,回头看去,只见白宽领着人已追到近前,双方相隔不超过两个马身,白宽也同样看到了城门下的守兵,表情变得焦灼而狰狞,他忽地将缰绳交到左手,右手从腰间抽出钢刀,整个人从马上站起身来,作势向李征砍来。 李征瞧得胆战心惊,眼见城门在望,背后追兵虎视眈眈,忽地腾出手来抽刀隐蔽地刺向谷雨! 谷雨一直小心防备着李征,但白宽追到近前,他已无暇顾及,拼命催动战马,李征松手时他已知道不妙,眼角余光瞥见李征抽出刀来,刺向他的腰后,这厮下手极为阴毒,两人坐在马上,他又藏刀于后,旁人轻易察觉不到,谷雨又气又急:“妈的!”慌忙扭身躲避,猛然间腰后一阵剧痛,他浑身哆嗦了一下,李征双目赤红,喉间发出野兽般的呜咽声,又是一刀刺出! 谷雨避无可避,忽地甩脱马缰纵身跳向战马,嘭地撞击在地面!只把他摔得七荤八素,一颗心脏似乎要从腔子里蹦出来,他知道身后是马群奔腾,被马蹄踩中一脚小命就交待了,是以不顾身上的疼痛拼劲全力向道旁翻滚。一只马蹄嘭地踩中他方才脑袋的位置,沙石飞溅蹦到他的脸上,泥土钻进他的鼻孔。 他一口气滚到道边,恰见到来不及停止的马群从身边呼啸而过,一骨碌爬起身,鲜血自腹间汩汩而出,他捂着伤口咬着牙向道旁跑了下去。 白宽瞧见谷雨落马本想补刀,但是马速过快根本不及反应,眼瞅着谷雨滚到路边,只气得哇哇大叫,加速向李征跑去,追得近了挥刀便砍,李征根本不敢应战,死死抱着马脖子,电光火石间已追到城门下,李征自怀中掏出腰牌掷向对面数十名守兵:“顺天府捕快李征,助我阻敌!” 一名守兵接在手中,粗粗扫了一眼,长戟一挥:“杀敌!” 身旁的数十名守兵蜂拥而出,白宽哼了一声挥刀便砍,步兵和骑兵打在一处,李征趁此功夫绕到拒马之后,在一名守兵的搀扶下下了马,脚底一软跌坐在地,呼呼喘着粗气,白宽领着手下与守兵战了几个回合,忽听一声哨响,守兵撒腿便向回跑,白宽心中一沉,只见城门楼上忽地跃出数名弓箭手,趴在垛口弓开如满月,白宽吓得魂不附体,惊叫道:“弓箭手,快撤!” 话音未落,只听空中骤然响起嗡嗡之声,白宽听得头皮发麻,狠踢马腹发疯般地冲下官道,身后的箭矢如雨点般扑簌簌落下,“啊!”一声,身后一名士兵中箭,但他紧紧地搂住马脖子,坚持着。白宽举刀拨箭,沿着谷雨逃跑的方向跑去。 守兵队正将李征搀起身,腰牌验看无误塞还给他:“李捕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征喘匀了一口气,故作镇定地道:“我有紧要事要禀告顺天府府尹,尔等抽一支人马随我同去,”他一番急中生智,粗粗一算竟有三番好处,一曰夺爱之仇得报,二曰崔文身死乃至谷雨身死,谋杀嫌疑尽弃,三曰独享破案果实,喜得他眉开眼笑:“此番护我周全,他日论功行赏记尔等一份。” 队正看着城门前的乱象,再看看亢奋的李征,心中泛起了嘀咕,但此人身份确是捕快无疑,跑去与城门官说了,城门官也不敢臆测,拨了十余人交与队正,命其护送李征前往顺天府衙。 李征走在队正身旁,面对他的旁敲侧击,李征只是笑着顾左右而言他不接话茬,眼见前方热闹非凡,恰是路过曲家瓦,李征忽地停下脚步,队正道:“李捕头,怎得不走了?” 李征露出快意的笑容:“迟些再去府衙,现下有个要紧去处,尔等随我来。”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一十六章 因果 翠香园中,老鸨一脸惊讶地看着月红:“怎,怎么怀上的?” 月红脸色惨白道:“前两日身体懒散嗜睡,找郎中看过才知已怀了身孕。”她摸了摸腹部,脸色苍白:“只是李郎并不知道,我也没胆量告诉他。” 老鸨理解地点点头,尴尬地道:“眼看就要入他府上,这可来得真不是时候,”月红做的是皮肉生意,又是院子里的红牌姑娘,迎来送往的恩客不计其数,如此能证明这孩子就是李征的,老鸨恨铁不成钢地用手指在月红鼻端点了点:“你说你,怎得如此不小心?” 月红脸上露出惶恐的表情:“李郎今晨来找我,恰好撞见我干呕,我见他神色有异,估计是起了疑心,妈妈,这事关女儿的终身大事,你可得帮我。” 老鸨不疑有他,转身从抽屉里抽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纸包拍在月红手中:“水银这东西你也知道,毒性虽强但堕胎效果极佳,取一粒温水吞服,切不可多用。”藏红花、麝香之类虽然也可避孕,但效果都不如水银,因此成为青楼中常备的药物。老鸨见月红心神不属,安慰道:“服下后在床上躺足六个时辰,熬过去一切如常,保管李大人察觉不到。” 月红紧紧地将纸包攥在手心里,向老鸨深施一礼转身向门口走去,老鸨忽地想起一事:“我已嘱咐账房将卖身契备好,你随时可以去找他交割。”月红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老鸨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的背影,她不知道的是月红在走出房门的那一刻,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滑落两腮,失魂落魄地回到院中,一屁股坐在椅中。 窗外的阳光虽炙,但万念俱灰的她却感觉不到任何的暖意,仿佛置身于深不见底的深渊,屈辱、愤懑、绝望的情绪像寒冰略过她的心头。既然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希望,倒不如一了百了,她心中发了狠,将纸包打开露出十几颗闪着光泽的颗粒,她抬手拉开壶盖,扑簌簌一股脑下入了热水中,然后等待着药丸溶解。 等待的过程漫长而煎熬,月红的思绪飘得很远,那些在她的生命中发生过交集的一张张面孔浮现在脑海中,遗憾的是大多数面孔都是模糊的,丑陋的,唯有李征和崔文的脸孔清晰可见,但偏偏是这两人将她的努力与希望亲手打碎。但都不重要了,那些人答应她会结果两人性命,黄泉路上她也不孤单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抄过茶壶斟满了一杯,浓郁的茶香扑面而来,她面含决绝,正要一口饮下,门外忽地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嘭的一声,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月红吓得一哆嗦,抬头看去,只见李征大喇喇地站在门外,月红噌地一下站起,如见鬼魅:“你...你还没死?!” 李征发出刺耳的奸笑,一个箭步窜了进来,劈手便是一耳光,月红哎哟一声扑倒在地,茶杯甩手而出摔得粉粉碎。李征抓住她的头发向门外拖将出去,队正领着十余守兵正在月亮门口相候,瞧见眼前一幕,不禁愣道:“李,李捕头,这是...?” 李征的脸色狰狞:“在这儿待着,哪儿也别去。” 队正见这人行为乖张,不敢轻易得罪,唯唯诺诺地应了。月红拼命挣扎,两手向空中抓挠,李征力气毕竟比她大得多,将她轻盈的身子拖进竹林,一把推倒在那颗高大的松柏下,狞笑道:“你的金银珠宝不见了是吗?” 月红不解其意,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看着他。李征绕到树后,抄起钢刀在地上一番挖掘,在月红惊异的目光中挖出个鼓鼓囊囊的包裹,向月红轻蔑地一笑,将包裹背在身后扬长而去,月红意识到了什么,从地上爬起身,定定地跟着他回到房中。 李征将包裹撂在桌上慢条斯理地展开,露出小山堆般的金银细软,映着阳光发出夺目的光芒,月红又惊又气,嗷地一声扑将上来,李征飞起一脚正踹在她的胸口,月红如断线风筝般跌出去重重地撞在墙上。不待她爬起身,李征冲上前一顿拳打脚踢:“你ma了个bi的,我真心实意待你,除了名分我还有什么亏待过你,你这贱女人却将我一番真心视为粪土,跟崔文那兔崽子狼狈为奸,你对得起我吗?!”他的眼中同样有愤怒,同样有绝望,同样痛彻心扉。 月红蜷缩在墙角,瘦弱的身体缩成一团,这一刻她不是被宠爱的女子,而那个曾宠爱她的男人却化身为索命的野兽发泄着滔天怒火,曾经见证两人温情的香闺宛如地狱。 李征终于停下了手,他揉了揉酸痛的双手,呼呼喘着粗气。月红一动不动地缩在墙角,也不知是死是活。李征这半天功夫,又是打斗又是奔逃,方才一番手脚并施,早累得口干舌燥,瞧见桌上的茶水想也不想地抓在手中,也不往茶杯中倒,仰着脖子举起茶壶,嘴对嘴长流水,将大半壶茶水灌进了嘴中。 他用手背抹了抹嘴巴,望着月红的后背:“想知道崔文去了哪里吗?” 月红艰难地动了动,抬起头来看着李征,李征快意地道:“他死了。” 月红眼角、嘴角尽是血迹,脸上却无半点波动,李征见并未达到他预期的效果,不禁火往上撞,咬牙道:“我这番事成,府中必然会有嘉奖,爷准备在这翠香园中摆上几桌酒席,晚上也不着急回去,月红姑娘这么喜欢偷人,爷愿成人之美,我做东让那些好友弟兄都来捧月红姑娘的场,保准你财源广进。” 月红终于有了反应,她浑身筛动不止,直勾勾地看着李征,李征将金银细软收到包裹中:“这些值钱的东西都是爷给你的,如今爷要收回去,你也别妄想离开这翠香园了,把腿张开再挣个数十载,说不定便可自赎自身了,哈哈,哈哈!”抄起包裹大步流星走出房去。 队正忙迎上前:“李捕头,咱们...”说到此处不禁一愣,原来李征已是涕泪纵横,他伸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在队正肩上重重一拍:“此间事了,咱们这就去顺天府。”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一十七章 寨主 朝天寨,方通和方健离了牢房向后山走去,走了约有一炷香时间,山间传来隐隐约约的喧哗声中,又走了盏茶功夫眼前霍然开朗,来到一处宽敞的院落之中,原来已到了聚义厅,厅前宽逾三丈的石台上站着两名赤裸上身的汉子,正半蹲着身子虎视眈眈地看向对方。数名喽啰将石台围得水泄不通,高声喝着彩,聚义厅中热闹非凡。 朝天寨当家的唤作徐开龙,年逾四十,此时正坐在石阶的椅中,身旁坐着其妻唤作姚中慧,江湖中有个诨号:胭脂虎。只因此女子不爱红妆爱武装,一对子母鸳鸯钺耍得虎虎生风,是十里八乡有名的铁娘子。两人一边和身旁的人谈笑,一边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场间的变化。 台上的两名斗士年龄相仿,约莫十八九岁,一个身宽体胖脑大脖粗,乃是姚中慧的堂弟姚井儿,另一个则瘦弱些,却是山里的二当家胡佳,他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对手的举动,姚井儿仗着身体优势,发一声喊合身向胡佳扑来,胡佳眼疾手快地躲过,向姚井儿的屁股蛋儿上猛蹬了一脚,台下的喽啰看得兴起,高声尖叫。 姚井儿笨拙地转过身子,挠挠头脸涨得通红,双腿微蹲向胡佳逼近,胡佳身形一晃,抢到姚井儿左首一招冲天炮直向他下巴捣来,姚井儿举手格挡,嘭地一声胡佳的拳头撞到姚井儿的胳膊,只觉得如撞铁板,一条右臂火辣辣的,还没等回过神姚井儿一把掐住他的脖子,胡佳双手手脚乱踢,但他这点子力气打在姚井儿粗壮的身体上却像在给他挠痒痒,胡佳的气力逐渐小了下去,软绵绵地向后倒去,这次轮到姚井儿手下喽啰们喝起彩来,似乎要把方才失去的场子找回来,高呼者、顿足者、拍打石台者让场间的气氛又火热了几分。 徐开龙伸长了脖子,关切道:“小胡没事儿吧?” 姚中慧满不在乎地道:“井儿下手有分寸,放心吧,”顿了顿又道:“香山一出事,你就将人马全数从城里撤回了山里,这些大小伙子都是年轻气盛的,全被圈在山中,早憋闷地狠了,再不让他们在台上撒撒野,指不定给你闹出什么事来呢。” 徐开龙点点头:“夫人言之有理。” 台上姚井儿见胡佳不再反抗,似乎已经陷入了昏迷,他将胡佳慢慢放倒在地,拍拍他的脸颊:“哎,哎,醒醒......” 话音未落只见胡佳忽地将眼睛睁开,姚井儿一惊,知道自己中计了,不待有所反应胡佳屈膝顶向他的裆部。姚井儿嗷地一声,捂着裆部软倒在地,咬牙咒骂道:“一勺油,你他娘的耍诈!” 胡佳翻身骑在他身上,口中洋洋得意地道:“是你愚笨,怎怪得我了?”双手连击,攻击的都是人体薄弱的部位,这人脑筋灵活应变机敏,人送外号一勺油,虽然不满二十,但已是寨子中的二当家。 姚井儿双手护头,不迭声地惨叫,姚中慧瞧在眼中秀眉微蹙,忽地长身而起:“好了好了,小胡,点到为止,莫伤了弟兄和气。”徐开龙听得一激灵,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姚中慧的侧脸。 胡佳高声应道:“是!”手下不停,又是几拳挥出才站起身,笑道:“大嫂爱护弟弟,哥几个也仅是与他耍耍,并无恶意。” 姚井儿晃了晃脑袋,向胡佳拱了拱手跳下石台走到姚中慧面前,沮丧地道:“姐,我输了。” 姚中慧伸手在他宽厚的肩头用力拍了拍,安慰道:“不打紧,”扬手吩咐道:“下一场该谁了?” 方通、方健见热闹稍歇,连忙从人群外围绕过,径直走到徐开龙身前,施礼道:“大当家的。” 徐开龙看看两人,露出惊讶的表情:“你二人不在茶肆中放哨,来山上做什么?” 方健忙解释道:“回禀大当家的,今日有数人在山中追逐,匆忙之间误踩中了咱们山上的消息儿,我们弟兄不知该如何处置,特将几人押到山上,待大当家示下。” 不等徐开龙开口,姚中慧皱起眉头埋怨道:“鹰抓孙、五城兵马司、锦衣卫甚至禁军城里城外到处都是,如此敏感的时刻你们怎地还敢把外人往山里带,为何不直接宰了了事?” 姚中慧脾气火爆,方通知道她的厉害,忙帮兄弟解围道:“因为这些人中有个女郎中。大当家曾有令,遇见郎中要网开一面,这...这个...” 徐开龙点点头:“劫富不劫贫,劫财不劫色,劫凶不劫良,这是咱们寨子的规矩,昔年我做断头买卖,为仇家追杀,濒死之际正是一个行脚郎中救得我,若不是他当时仗义出手也没有我的今天。”沉思片刻,吩咐方健道:“这样,你把人带上来,我好生劝说一二,若能留在山上我便放他一条生路。” 方健战战兢兢地道:“那若是对方不愿留在山上呢?” 姚中慧冷冷地看着他:“我们的面目都被他看到了,你说呢?”方健心头一凛,与方通退下,匆匆赶往牢中。 那边厢季安趴在夏姜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全身忽地打起了摆子,夏姜担心她出意外,右手探到她颈后,在哑门穴轻轻按压。对面的牢中王三柱也听到了动静,知道麻药已然失效,有心骂两句出出气,但眼下生死未卜实在也没那个兴致,颓然地趴在栅栏门前,失神地等待着。 季安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但肩膀还是一抖一抖的,用手背抹了抹眼泪,从夏姜的怀中站起身抽抽搭搭地看着她:“你是谁啊?” 夏姜温声道:“我叫夏姜,是一名郎中。你遇到了坏人,是我救了你。” 季安的眼睛忽闪忽闪的,黑如点墨的眸子中带着审视的意味,她歪着脑袋,似乎在理解夏姜的话。夏姜道:“你家住哪里,家中还有什么人?” 季安想了想:“家,很大。”两只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这是她理解的大,夏姜原本心事重重,看到季安天真烂漫的样子也不禁松弛了下来,只是季安毕竟年幼,无法理解夏姜的话,夏姜换了个问题,一字一顿地道:“你爹叫什么?” “爹...”季安的小脸垮下来,两个手指不安地勾在一起:“爹走了。”眼眶中不由自主地流下泪来,夏姜心中一沉将季安轻轻揽在怀中,轻声安抚着。季安这条路走不通,或许王三柱能略知一二,但以眼下双方的关系是决计不可能告知夏姜的。 夏姜蹙起眉头,正在思索着,忽地栅栏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一十八章 留下 小成翻身坐了起来,紧张地看向门外。随着脚步声临近,方通和方健领着喽啰打开牢门不容分说将人拖了出来,王三柱吓得面无人色,紧绷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边挣脱方通的手边道:“好汉爷饶命,小的贱命一条,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方通心头火起,从喽啰手中抽出刀,用刀背拍向王三柱的脸部,王三柱见是一柄明晃晃的鬼头刀,只觉浑身冰凉木然呆立,啪地一声脆响,王三柱惨叫一声捂着脸向后倒去,方通用刀尖指指他:“不想死就老实点。” 王三柱放下手,腮边一道血痕,他不敢再撒泼,生怕触了对方的霉头。走出栅栏门,只见夏姜和小成冷冷地看着自己,脸上的鄙夷毫不掩饰,季安见他靠近,浑身开始剧烈颤抖,眼泪大颗大颗地滑落腮边,夏姜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温言安抚着。 方通和方健给几人上了背索,押着向后山走去。聚义厅中正打得热火朝天,喝彩声一阵紧过一阵,瞧见方通和方健押着人进来,纷纷停下了叫喊,好奇地看着几人走近。待看到夏姜的相貌时,山贼们全都倒抽了一口凉气,年轻一些的围拢过来,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她,轻佻地对着她指指点点。 夏姜被看得心头发毛,但脸上仍是那副淡淡的样子,硬着头皮跟在方健身后走向石阶。 徐开龙从椅中站了起来,叉着腰居高临下地看着一行人被押到面前,方健禀道:“大当家的,人我带来了。” 徐开龙的目光依次从几人的脸上划过,夏姜表情凝重,但仍坦然地回视着他,小成畏惧地低下了头,王三柱则全身抖个不停,若不是身后有方通扶着,只怕早已瘫在地上,徐开龙的目光回到夏姜身上:“这是你的孩子?”他向夏姜怀中的季安努了努嘴。 夏姜摇了摇头,徐开龙道:“你是那名女郎中?” 夏姜点点头:“回大当家的话,正是小女子,”指着王三柱,“这孩子被那人拐走,我在路上偶然撞见出手相救,不料误打误撞闯入了宝山的陷阱。大当家的宅心仁厚,还望放过小女子和仆人......” 自从夏姜出现,姚中慧便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前这女子皓齿蛾眉清丽脱俗,让她心中产生了若有若无的敌意,听到此处不待徐开龙回答,便截口道:“死了这份心吧,实话告诉你,落在我们手中的还没有活着离开的。” 王三柱听得两眼翻白,双腿抖若筛糠,夏姜的脸色唰地白了,两手紧紧地攥在一起。徐开龙轻咳了一声,瞥了瞥姚中慧:“不过现在仍有一法,可保你性命无忧,你可想知道?” 夏姜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徐开龙道:“只要你们入了我这山寨,成了山寨中的人,我便可留你们一条性命,如何?” 三人彻底愣住了,王三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惊喜地道:“小的愿意。” 夏姜很快回过神来:“小女子身无所长,又是个散漫性子,恐怕不适合加入贵帮。” 徐开龙拉下脸来,哼了一声:“看来鄙帮还入不了你的法眼,若是不从那山上也留不得你。” 夏姜身子一颤,脸色更显苍白,小成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小...小姐,你就答应他吧。”夏姜抿紧了双唇,倔强地看向徐开龙,而后者的目光则移向季安,夏姜下意识地抱紧了她,徐开龙幽幽地道:“这娃娃岁数不大,若是因你丢掉性命,你良心可还过得去吗?” 夏姜又惊又气:“你..你竟连孩子也不放过,无耻!” 徐开龙只是冷笑并不答话,姚中慧观察着两人神色,眼珠转了转忽道:“既然女郎中冥顽不灵,拖下去砍......” 夏姜截口道:“我答应你便是。” 徐开龙见她一俟做出决定毫不拖泥带水,敢情也是个爽脆的性格,不禁哈哈大笑:“合该如此,皆大欢喜!” 夏姜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希望大当家的恩准。” 姚中慧气道:“你放肆!” 徐开龙摆摆手:“让她说。” 夏姜道:“这女娃娃还不记事,山寨位置、各位好汉爷的面孔也不记得,不会对山寨造成威胁,恳请大当家的把她放了吧。” 徐开龙扬了扬眉,这女子短短一番交谈就已猜到他的目的,关键还是在面临死亡威胁的压力之下做出的分析,机敏聪慧可见一斑。他想了想:“可以。” 夏姜一喜:“多谢大当家的。”慢慢走到王三柱面前,王三柱伏在地上挤出僵硬的笑容:“夏郎中,多谢...” 夏姜冷冷地打断他:“这女娃娃叫什么?” 王三柱一愣,旋即摇了摇头,夏姜继续追问道:“你从哪里拐走的这孩子?” 王三柱咽了口唾沫,偷眼瞧向徐开龙,只见后者皱起眉头满脸鄙夷,心下着慌不敢隐瞒,竹筒倒豆子般吐了出来:“这女娃娃是我在香山遇到的,当时她兄妹二人...”将偶遇谷雨和季安一事细细讲与夏姜听了,末了道:“她那个叫高达的兄长临走前曾托我将她送到白纸坊板床胡同第三户,找一个叫关老头的。” 夏姜轻轻拍了拍怀中的季安,哼了一声:“这个叫高达的也是个糊涂蛋!” 徐开龙轻咳一声,将王三柱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他冷着脸道:“你是拍花子的?” 王三柱面色僵硬:“回大当家的,小的知罪了。” 徐开龙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阴沉地盯着他半晌,王三柱畏惧地回避开他的视线,徐开龙转向夏姜:“让这厮入了我的山门,平白辱没了我的名声,是杀是剐你说了算。” 王三柱听得此言脸色剧变,磕头如捣蒜般求饶道:“大当家的饶命,小的干这行也是迫不得已,求您放小的一条生路吧,”徐开龙扭过脸去,王三柱环视四周,目之所及尽是一双双不友好的视线,更有几个年轻的小伙子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只把他吓得冷汗直冒,忽地跪行几步走到夏姜面前,颤声道:“姑奶奶,小的罪该万死,今后一定改过自新从头做人,留小的一条贱命吧,呜呜...”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一十九章 婚配 夏姜见他吓得不成样子,一张脸上鼻涕眼泪横流,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但心中又着实恼恨他的行径,向徐开龙道:“留下他的性命吧,”王三柱又惊又喜,正欲磕头谢过,哪知夏姜又道:“可也不能轻易饶了他,此人蹂躏妇幼丧尽天良,若不施以严惩我心中不忿。” 徐开龙听得哈哈大笑,对夏姜的直爽很受用:“知道了,我寨子里对让一个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有些心得,来人呐,”两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应声走到徐开龙面前:“将这人带下去慢慢料理。” 两个年轻人嘿嘿一笑拖起王三柱便走,王三柱吓得呆了,片刻后才回过神来,拼命挣扎:“大当家的,放过我吧......”年轻人不顾他的挣扎将他拖出聚义厅,求饶的声音逐渐远去。 姚中慧观察着丈夫的神色,见他对夏姜言笑晏晏,心下极为不舒服,戒备之心愈加浓重,眼珠一转道:“夏姑娘毕竟是外人,这样轻易入了山寨,难保不会逃跑......” 夏姜眉头一皱,她确实存着寻机逃脱的心思,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姚中慧的敌意,静静等待着下文,姚中慧嘴角一丝笑意令人难以琢磨:“夏姑娘年轻貌美,咱们朝天寨中又有许多优秀的大小伙子,不如夏姑娘择一良婿就此成家如何?” “什么?!”夏姜一惊。 人群里抢出一个肥硕的男子:“这小娘子我要了!”正是姚井儿。夏姜刚一出现时他便被其美貌吸引,只觉得这女子犹如画中走出般仙气飘飘,自此眼神便再也没有离开过她的脸,痴痴瞧了半晌,耳听得姚中慧的提议,不禁大喜过望抢先跳了出来。 “我也要!”姚井儿话音未落,一勺油胡佳也站了出来。 姚井儿登时火冒三丈:“一勺油,怎得哪都有你。是我先站出来的,这小娘子理当归我!” 胡佳冷笑道:“我也正当年,男未娶女未嫁,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为何不行?” 徐开龙摸摸下巴,瞧瞧姚中慧再瞧瞧夏姜,夏姜忙道:“小女子尚未有婚配的想法,此事还是容后再议......” “不行!”姚中慧截口道,把眼看向徐开龙,徐开龙咧了咧嘴,姚中慧的心思他自然知道,眼见媳妇的眼中审视意味颇浓。他虽对夏姜欣赏有加,但面对比自己小了近两轮的少女确无男女间的喜爱,他与姚中慧夫妻感情极好,也不愿伤了她的心,于是一本正经地道:“唔...夏郎中,这人是内子的堂弟,名叫姚井儿,忠厚老实,”又一指胡佳:“这人是我寨中老兄弟的独子,聪慧机灵,两人都是我朝天寨的栋梁,你选一个吧。” 夏姜听得又羞又气,连连推辞:“小女子确无婚配之意,来日方长,不如咱们......” 姚中慧再次打断她:“你也老大不小的,正是婚配年纪,身为江湖儿女何必扭扭捏捏,这样,”她瞧向姚井儿和胡佳,两人将胸脯挺了挺,她见堂弟面露乞求之色,知道他心中对夏姜已有好感,心道:反正我们老姚家也不吃亏,于是抬手指向姚井儿:“姚井儿毕竟是第一个站出来的,凡是讲究个先来后到,就将夏郎中许配给你了!” 姚井儿顿时欣喜若狂,胡佳气道:“这样不公平!” 姚中慧沉下脸:“怎么的,我的话你也敢不听了?” 胡佳紧咬牙关,眼中的怒火清晰可见,徐开龙眼见场面要糟,连忙和稀泥道:“小胡,这件事便让与姚井儿,待他日我再寻一好姑娘给你做媳妇,如何?” 胡佳胸口剧烈起伏,抿紧了嘴巴不做声,徐开龙走下石阶,用力在他肩头拍了拍,轻声道:“这件事包在叔身上,若是不满意你找叔,不要和你婶婶置气了。” 徐开龙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胡佳也只能咽下这口气,闷闷地道:“我知道了。” 徐开龙欢喜道:“这才对嘛。” 姚中慧瞥了一眼不知所措的夏姜,扬手道:“寨子里好久没有喜事了,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就为二位新人置办酒席,拜堂成亲!”聚义厅中登时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起哄声,姚井儿呵呵傻笑着接受一众山贼的取笑与祝福。 夏姜猛地抬起头,正迎向姚中慧似笑非笑的神情,脸色唰地一下变得苍白无比。 谷雨捂着腹部沿着城墙根飞快奔跑,忽听城门处远远传来厮打声,想来是守兵与高策的人马已战在一处,自己若想尽快告知官府,最快的道路便是从右安门进入。但腹间疼痛难忍,仅靠双腿难以抵达府衙,正苦恼间忽见前方一个茶棚,这茶棚极为简陋,四面无遮无挡,头顶以木桩支撑竹席篷顶用来遮阳,三五人坐在木凳前喝着茶,道旁的树旁拴着两匹马。 谷雨见状跑到近前,伸手解下缰绳。 “哎,哎,干什么呢?!”茶棚中走出一名中年男子,怒气冲冲地走向谷雨。谷雨回转身子,那中年男子登时吓了一跳,只见眼前的少年面目狰狞,腹间鲜血淋漓,不禁害怕地退后一步,颤声道:“你,你怎么...?” 谷雨道:“借你的马一用,日后可去顺天府衙取回。”翻身上了马,一抖缰绳,奔驰而出。 中年男子急道:“我的马,我的马...”跟着跑了两步,眼见越追越远,只得停下脚步,顿足道:“这什么世道。” 谷雨心中焦急连踢马肚,风驰电掣赶往右安门,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已来到城门前,城门守兵挥戟上前阻拦,见谷雨一身血污,惊道:“下马!” 谷雨道:“我乃顺天府捕快,有紧急公干,望各位将军予以通行!” 一名守兵道:“腰牌何在?” 谷雨愣住了,他早已被程介没收了腰牌,哪里还能证明自己的身份,守兵见其犹豫,向同伴使了个眼神,四五名守兵将其团团围住:“下马回话,否则就地击杀!” 谷雨急得热汗直流:“我确有紧急状况急需报知府衙,片刻耽误不得!”见守兵充耳不闻,持戟向自己逼近,咬牙一甩缰绳便要硬闯,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忽地城门洞中奔出一人:“小谷捕快!”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二十章 重逢 那人奔到近前,双手向守兵连挥:“王队正,快快放下武器,这是顺天府的小谷捕快,自己人!”谷雨看得分明,正是此间的巡城御史,几天前谷雨缉捕唐海秋时曾奉董心五之命盘查各城门,与这人照过面。 守兵这才将长戟放下放开包围圈,巡城御史跑到谷雨马前,惊道:“哎哟,伤得如此重,怎么回事?” 谷雨不便解释,拱手道:“我有十万火急之事急需回府禀告,劳烦大人放行!” 巡城御史见他面容焦灼,不敢耽搁,忙吩咐守兵撤了拒马,谷雨抱拳谢过,驾马冲入城门。 巡城御史看着谷雨消失的背影,感慨道:“同样都是公家人,闲得闲死,忙得忙死。” 守兵嘿嘿笑道:“这闲死的不会说的就是您老人家吧?” “敢取笑老子!”巡城御史与他们嬉闹惯了,扬手欲打时忽见远处急匆匆奔来一队人马,守兵忙领着人迎上前:“什么人?!” 那跑在最前的正是白宽,他的马队从永定门败走,一路追着谷雨来到右安门,在远处将马匹和那名死去的士兵在树林中藏了,领着人步行走到城门前,这次他学了乖,见守兵早已严阵以待,远远便将勘合递与守兵道:“我是随浙江水师来京受赏的。” 守兵验过身份,递还了回去笑道:“辛苦诸位将军了,愿你们战场之上逢凶化吉,节节攀高。” 白宽一愣,不自然地笑了笑,领着人快速进了城门,只见谷雨在马上的背影沿着礼拜寺街逐渐缩小,白宽咬牙道:“肉腿赶马腿,兄弟们能不能行?” 手下面容整肃,低声道:“当然行。” 白宽已率先奔跑起来:“追上去,听我命令动手。” 城中人员密集,谷雨纵然心中焦急,也不敢在闹市中纵马狂奔,只得跳下马来牵着走一段,待人群稀少后再上马跑一段,如此折腾几回,只觉得血气上涌,眼前天旋地转,腹间血流不止,气力也在一点一点流失。待进了宣武门后人员更为拥挤,他已无法再骑马,索性将马绑在树下,将位置记住,只待晚些时候再取回。 此时他已身处护国寺附近,顺天府衙临近安定门,两者相距约莫三里地,两刻钟的时间即可到达。谷雨不由地精神一振,甩了甩混沌的头脑,匆忙一瞥间却见身后白宽领着人远远奔来,谷雨的神情如见鬼魅,对方仅凭一双肉腿追到此处,可见战斗意志何等顽强,他咬着牙撒腿向顺天府衙的方向奔去。白宽眼见对方已察觉,当下也不再隐藏,呼喝一声向谷雨衔尾追去。 护国寺香火鼎盛,人群拥挤,谷雨在人群之中跌跌撞撞地奔跑着,他知道凭自己目前的身体条件是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了对方的攻击的,回头看去只见白宽和手下的头在人群中起起伏伏,越追越近,他甚至能看清白宽冷冽的表情。好容易绕过护国寺,眼见寺旁有条斜巷,不由分说一个箭步跨了进去。 一顶四人抬的小轿徐徐而来,王诗涵抬起轿帘看着香烟缭绕下的护国寺,神情似乎有些落寞,小红随轿伴行,向小姐打趣道:“小姐,您在想什么?” 王诗涵摇了摇头:“爹爹因为香山叛军作乱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我这两日不知怎得也心神不宁,来这护国寺中转了一圈觉得心底踏实了不少。” 小红眼珠转了转:“听老爷说香炉峰上小谷捕头神兵天降,救了圣上的性命,连老爷都道看走了眼。” 王诗涵深深吸了口气:“是啊,他看起来瘦瘦弱弱,像个大姑娘似的,但危急关头总是能挺身而出,救危难于水火。”眼睛中泛着迷离的光,那日王承简从香山上下来后便将香炉峰上发生的一切向家人讲了,谷雨在他的描绘中忠肝义胆不畏艰险,让王诗涵本不平静的心中再次泛起巨大的波澜。听到小红提起,与他相处时的一幕幕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小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小姐在护国寺中怎么不许个愿?” 王诗涵愣愣地道:“许,许什么愿...”忽地醒觉过来,脸色涨得通红:“哎呀,你这死妮子,惯会胡说八道看我不撕了你的嘴。”挥手向小红打去,小红边躲边嬉笑道:“许愿小谷捕头能出现在你面前啊,哈哈...咦?” 说到此处只见拐角处忽地闯进一人,腹间鲜血淋漓,跌跌撞撞地向轿子的方向跑来,轿夫吓得不知所措,停下了轿子。小红眼尖,却将那人认了出来,正是谷雨。她慌道:“落轿!落轿!” 轿子落地,王诗涵莫名其妙地看向小红:“怎么了?” 小红手指向前方,颤声道:“小,小谷捕头...” 王诗涵撩动轿帘走出轿子,只见谷雨已奔到近前,此时他也认出了王诗涵,露出意外的表情,但身后杀手近在咫尺,说不定转眼间便杀到,不想将对方卷进来,是以匆忙道:“在下见过小姐,十万火急,改日再叙。” 说着便要绕过她,王诗涵见他形色仓皇面露痛苦,手捂腹间,衣裳尽是血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将他一把薅住:“有人追你?” 谷雨一愣:“正是。” 王诗涵不再犹豫,手上用力将他向轿中拉去,谷雨猜到了她的意图,连连推辞:“不可,此事与你无关...” 王诗涵虎着一张脸:“再耽搁下去,恐怕我也受你拖累。”不由分说将他推入轿中,自己也坐了上去,放下轿帘吩咐小红:“还等什么呢?!” 小红慌忙道:“起轿起轿!” 轿夫也反应过来,齐声嗨了一声,将轿子抬起,往前走了不过三、四丈距离,巷口忽然多了七八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急急向巷子中跑来,这巷中行人稀疏,尤以王诗涵的轿子最为显眼,白宽奔到近处不由着意看了两眼,停下脚步:“停轿!”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二十一章 身死 小红吓得浑身一颤,勉强面向白宽:“什么事?” 白宽警惕的目光在众人脸上逡巡:“我是官府的捕快,正在追捕一名逃犯,那人十五六岁的年纪,瘦削身型,腹间有伤,尔等可见过?” 小红下意识地正要摇头,王诗涵探出头来:“不久前与我的轿队擦身而过,向巷子里跑过去了。” 白宽脸上疑虑未去,一步一步缓缓逼近轿子,小红畏惧地后退一步:“你,你要干什么?!” 白宽一把将她推开,便要往轿中搜去,王诗涵吓得心脏砰砰直跳,见对方已走到近前,厉声道:“家父乃考功司郎中王承简,冲撞朝廷命官家眷座驾,你想死不成?!” 白宽停下了脚步审视地看着王诗涵,王诗涵心中怕得要命,但强迫自己直视着对方的目光。片刻的僵持后白宽一招手,领着人径直向巷中扑去。小红松了口气,吩咐轿夫:“快走!” 轿夫也吓得胆战心惊,闻言忙不迭地走出巷子,大街上明显人多了起来,王诗涵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来,只见谷雨蜷缩着身子斜倚在踏板上,直勾勾地看着她,她两颊微微泛红,不自在地向旁让了让:“你...你坐上来。” 谷雨摇了摇头,一阵阵的眩晕袭向他的脑海,他这一路跑来流血未曾停止,现在已是强弩之末,不禁疲倦地闭上了眼睛。王诗涵用小手在脸前扇了扇,一颗心脏狂跳个不止,她也不知方才为何要那般冲动,向来循规蹈矩惯了,这次的出格之举心里又是兴奋又是紧张。 她隔着轿帘道:“小红。” 小红贴着轿帘回道:“小姐,我在呢。” “那些人没有追来吧?” 小红向身后看了看:“没有,”心有余悸地道:“方才吓死我了,幸亏小姐反应及时。” 王诗涵看着双目微阖的谷雨,一丝甜蜜略过心头,想起奇迹般的相遇,不由抿嘴笑道:“你这嘴是开过光的吗?” 小红一愣,眼看自己将要路过护国寺门前,忙双手合十:“我要钱我要钱。” 王诗涵道:“你嘀咕什么呢?” 小红嘿嘿傻笑道:“没什么。” 三里地外的顺天府衙,李征领着一队人兴冲冲地冲入值房,程介却不在,一名捕快道:“程大人正与府尹议事。” 李征听完便向值房外走去,忽然头晕眼花双腿一软往地上跌去,一名捕快眼疾手快忙搀住他:“李捕头,怎么了?” 李征晃了晃脑袋:“无妨,想是一路奔波累得紧了,”心跳加速难以自制,他捡了把椅子坐下:“你速速通报程大人和府尹大人,就说我有十万火急之事禀告,片刻耽误不得。” 捕快答应一声,飞快地跑出值房,李征揉了揉胸口,忽觉鼻间一痒,滴滴答答流下血来,他顿时慌了神,仰起头来静待了一会儿,鼻子似乎不再流血了,他舒了口气,值房外脚步声响起,程介陪同着万自约走了进来。 李征忙抢上前去:“府尹大人,程大人。” 程介指着他胸口的斑斑血迹,惊道:“李捕头,你流血了?” 李征忙道:“不打紧,”忙岔开话头:“两位大人,我有要事禀告,前番在香炉峰上叛军虽已被我们消灭,但其实仍有余孽残存...” 万程两人惊道:“什么?!”“怎会如此?!” 李征得意一笑,对于接下来的话题不由地兴奋起来:“我多方查探之下才获知对方的身份,那人便是...”说到此处,忽然毫无征兆地一口鲜血从最终喷出,万程二人忙抢上前:“李征!” 李征一口血喷出,耳中、鼻中、眼中齐齐喷出血来,程介最先反应过来:“来人,找郎中!” 李征神色恐慌,用手抓挠,只摸得一手的血。他眼前金星乱窜,忽而明亮忽而昏暗,只吓得他魂不附体,颤声道:“我,我怎么了...” 万程两人眼见得李征顷刻间变成了一个血人,而他的脸色则变得瘆人的苍白,两人都是文人,只吓得双腿打突,偏生又毫无办法,两名捕快闻讯赶了进来,一左一右搀住李征放回到椅中,李征的声音带着哭腔,嘶声道:“快找人救我,我快不行了。”力气迅速从他体内抽离,已使不上半分力气。 孙郎中抱着药箱急匆匆赶来,李征挣扎着扑向孙郎中,但双腿发软噗通跪在地上,他匍匐着抱住孙郎中的大腿:“救我,救我...”说到后来声音小了下去,待孙郎中将他放平探查,李征的脉搏已几乎感觉不到,孙郎中在他鼻下试了试,尔后起身禀道:“两位大人,李捕头死了。” 万自约看着屋子中喷洒的斑斑血迹,以及地上仰面朝天七窍流血的李征,被这可怖的场景吓破了胆子:“什么人如此胆大妄为,竟敢谋害官差?” 程介看了他一眼,沉声道:“大人,比起李征身死,还有件事要严重得多。” 万自约蓦地想起李征死前说的那番话,只觉得一股寒意自心头升起。 徐记脚力店门前,董心五正在手中把玩店老板的那柄短刀,静静地思索着。周围领着一群捕快穿过熙攘的人群远远跑来:“师傅,找到了吗?” 董心五摇了摇头,面色冷峻:“那小子滑头得紧,哪里人多往哪里藏,幸好有五城兵马司的弟兄们驰援,方伟才能及时将西三里河附近要道堵住,只是人马不够用无法逐巷探查,幸好你来了。” 周围从背后取出缉捕令,将画像中的两人相貌向董心五求证道:“是这两人吗?” 董心五看了看:“是,但这人已经死了,”将假扮做店老板的画像抽出,指着假扮做店小二的画像:“五城兵马司没有与此人照过面,只凭方伟口头描述,恐有疏漏。速将缉捕令散发到各人手中,太阳落山前一定要将其缉捕归案。” 周围应道:“得令!”领着人去了。 一声短促的呻吟从一户民居中发出,随即恢复了平静。那在徐记脚力扮做店小二的年轻人气喘吁吁地甩了甩尖刀上的鲜血,地上已倒卧着一名男子,胸前鲜血洇透了衣衫。离他不远的地上一名妇人瘫软在地,她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浑身打着哆嗦。年轻人狰狞地一笑,将妇人从地上抓起,不顾她的挣扎拉到屋内,快速地将身上衣物宽去。 妇人吓得面无人色,两手护胸:“你,你要干什么?”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二十二章 出城 年轻人冷冷地道:“去给老子找一套干净衣裳。”他赤裸的身上有多处刀伤,除了仍流血的几处,其余都是旧伤疤。他用脱下的衣服将新伤的血污抹去,随后看了妇人一眼。 妇人这才醒过神来,忙从柜子中翻出一套丈夫的衣服战战兢兢地递到年轻人面前,年轻人接在手中,感慨道:“若是侥幸不死,也找个像你一般的媳妇,从此不在战场厮杀该有多好。” 妇人不明所以地听着,年轻人快速穿好衣裳,又吩咐妇人找了一顶毡帽戴在头上。将短刀掖在腰间,一把将妇人拉到怀中,恶狠狠地道:“只要我能出了城你就能活命,要是我被抓你也活不了,听懂了吗?” 妇人吓得点头如啄米,年轻人走到灶房掏了一把炉灰快速地在脸上涂匀,挽住她的胳膊走出巷子,远远地便看见三四个身着公服的男子守在路口,逐一盘查着来往行人。年轻人隐藏在角落中琢磨了片刻,偷偷将短刀抽了出来藏在袖中,挽着妇人向前走去,妇人见他动作,不禁慌道:“你想要干什么?” 年轻人恶狠狠地道:“闭上嘴。” 尾随在人群后向街口走去,街口一共有四名官差,一名捕快和三名五城兵马司的兵卒,方伟担心仅凭口授五城兵马司的兵卒仍无法准确知晓对方的相貌,所以要道口皆分派一名捕快联合盘查,只是手下毕竟有限,无奈之下连那几名负伤的捕快也仅做过草草包扎便派了出去。 待离得近了,年轻人忽然出手迅捷地向身前两人后腰各捅了一刀,随即便将短刀缩回到袖中。两人啊地一声惨叫向后跌去,这一变故事发突然,以两人为中心的人群登时起了一圈骚动,边吵嚷着边向旁避去。四名官差听得骚动高声呼喝:“干什么呢?!” 年轻人站在墙角用妇人作为掩护,只露出一张面孔观察着场间的动静,只见那名捕快与身边的兵卒交待了两句,领着其中一人冲向人群,年轻人暗中推了妇人一把,快速向街口走去,此时街口还有两名兵卒,拦住两人去路:“站住了,你俩是什么人?” 年轻人哈下腰道:“官爷,我姐姐是街东蜈蚣巷老陈家的媳妇儿,她近日偶感风寒,我姐夫又不在家,今日特意带她去看郎中。” 兵卒见这人生得皮肤黝黑,衣着也不似捕快描述的那般,而他那姐姐低垂着头,显得病恹恹的,上下打量了两眼,抬手放行:“走吧。” 年轻人笑了笑:“谢军爷。”搀着妇人快步离去。 那边厢两名无辜的行人后腰鲜血淋漓,捕快匆匆掀起两人衣襟,尔后撤下两人衣襟一角,边包扎边问道:“怎么回事?” 一人疼得嘶嘶做声,哭丧着脸应道:“我也不知,只是忽地感到后腰一痛,便是如今这个样子了。” 捕快脸色凝重道:“那伤口是利刃造成的,你们二人没得罪过什么人?” 两人齐齐摇头:“咱们都是平头百姓,上哪里得罪人去。” 捕快给两人草草包扎,刚刚直起腰,忽见远处本来一名身着公服之人,正是周围手下的捕快。捕快忙迎上前:“铁哥,怎么了?” 那叫铁哥的捕快将缉捕令给几人看了:“这是案犯,董老爷子担心各位有疏漏,特意命我将画像送来。” 那名五城兵马司的兵卒只看了一眼,脸唰地一下便白了:“坏了,这人我先前见过,”铁哥脸色拉了下来,那兵卒惴惴道:“那人面容黝黑,衣着也并非堂前小二穿着,我便将其放行,两人奔永定门的方向去了,约有一刻钟功夫。” 铁哥心中着恼,只是对方是兄弟单位,且确实没有确凿画像可以辨认,只得将火气压了压:“此处设岗已毫无意义,随我速速禀告董捕头。” 董心五听到此消息登时急了,连忙将周围和方伟等人召回,急急向永定门而来。城门口却没有两人的影子,城门守兵对这二人也毫无印象。董心五率人奔出城来,沿着官道追了约有一里地,忽地一名捕快唤道:“快看!” 只见一名妇人在地上扭动着身子从草丛中露出头来,周围一个箭步窜了过去,只见她衣衫单薄,双手双脚被布条绑住,嘴里也塞了布团。周围七手八脚给她解开束缚,妇女哇地一声哭将出来扑向周围的怀抱,周围轻拍她的肩膀柔声安慰,待妇人平静下来才问清事情经过,末了才指着官道:“那人沿着官道跑下去了。” 董心五知道时间紧迫,唤过一名捕快将妇人护送回去,自己领着人沿官道继续追捕。 朝天寨,徐开龙回到房中,只见胭脂虎姚中慧正坐在铜镜前描眉打鬓,徐开龙嬉笑着凑上前:“夫人,忙着呢。” 半晌听不到回答,徐开龙咧咧嘴走到姚中慧身侧,双手托腮仰视着姚中慧:“嗯,别说,夫人这一打扮,说十八岁也有人信。” 姚中慧哼了一声:“比那夏郎中自然是不如的。” 徐开龙登时叫起了撞天屈:“夏郎中年纪小的都可以做我闺女了,我怎么可能对她有非分之想?!再说你将她嫁给井儿,我也是真心同意的,毕竟这女子是个外人,我也担心她寻机出逃,既然嫁给了井儿也就不怕再动逃跑的心思,等过个一年半载有了孩子,她只会踏踏实实待在山寨中。” 姚中慧舒缓了面色,扭过脸看着他:“你真是如此想的?” 徐开龙竖起三指指天道:“老夫对天发誓所言非虚,够不够,不够我再用脚立个誓?”说着便要脱鞋。 姚中慧被逗笑,一脸嫌弃道:“讨厌,谁要闻你的臭脚?” 徐开龙嬉皮笑脸地道:“那我就给你拿个大顶,咱来个大眼瞪小眼。” 姚中慧见他越说越不像话,啐道:“滚。” 两人正说着话,从门外忽地走进一名喽啰:“大当家的,城里来人了。”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二十三章 城里来人 徐开龙和姚中慧互视一眼,姚中慧皱着眉头:“他们怎得来了?” 徐开龙在她肩头拍了拍站起身来:“井儿的婚事是首要大事,你先照看着。那边我去处理。”说罢随着喽啰走出门去,从两人房中往西走过一段山路,眼前出现了一个宽敞的小院,院中黄沙铺地,角落中树立着兵器架,刀枪剑戟样样齐全,正南有一间低矮的房舍。 徐开龙夫妇刀马纯熟,闲来无事常常以演武为乐,此地便是两人的习武场,那间房舍用作两人休息,更是徐开龙会友及商谈要事之所。徐开龙走进去的时候,椅中已坐定一人,听到声音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徐开龙摆了摆手吩咐喽啰:“你去院门前看着。” 喽啰将门反手关上,领命而去。徐开龙一躬到地:“赵先生怎么来山上了?” 那叫赵先生是个面容俊朗的中年男子,一袭青色长衫,瞧上去文质彬彬,淡淡地将手一摆,徐开龙直起身子坐在一侧,赵先生瞟了他一眼:“徐大当家说撤就撤干脆利索,倒教主人措手不及,城里尚有要事交待却寻你不着,只得委托我走这一趟。”他声量不高,说的也是平平淡淡,但责备之意显而易见。 徐开龙忙起身解释道:“是开龙鲁莽了,城内危机四伏,开龙忧心弟兄们的安危,没来得及向贵人报告,还请海涵。” 赵先生眯起眼睛:“是来不及,还是不愿啊?” 徐开龙心头一震,对方似乎已察觉到自己的意图,忙道:“事态紧急,实非不愿。” 赵先生翘起二郎腿:“是吗?” 难道对方当真是来兴师问罪的不成?徐开龙暗中揣测,正迎向赵先生审视的目光,正待开口,猛然间房门打开,胡佳出现在门口:“赵先生,小可当时正在城中,那时城中遍搜花蝴蝶唐海秋,力度之严前所未见,兄弟们怕露了海底,这才连夜撤出。” 徐开龙皱起眉头:“小胡,我与赵先生议事,你先回去。” “不着急!”赵先生拦道:“我此次上山并不是要来问罪的,现下主人正有件要事交与徐大当家的。” 胡佳将房门关上,徐开龙叹了口气,转向赵先生:“不知贵人有何事交待?” “这件事说来容易,徐大当家的不需紧张,”赵先生见他审慎的模样,不禁展颜笑道:“我要你将京城及周边各府所有药房及医馆中的生草梢全部采买回来。” “什...什么?”徐开龙愣住了。 赵先生继续吩咐道:“此事不是只做一次,只要药房中有进货便买回来,喂牲口也好毁掉也好我不管,但只要市面上出现一两生草梢我唯你是问。” 这个命令下得太过古怪,徐开龙好半天回过神来:“这要买到什么时候?” 赵先生露出一丝阴笑:“快则三两日,慢则十数日,届时我会通知你的。” 徐开龙隐隐地觉得此事中蕴含着自己察觉不到的阴谋,他虽然与赵先生的主子有生意往来,但却从来没有机会与此人照面,只通过赵先生交通消息,可谓神龙见首不见尾,此人手眼通天,对京城中衙署布防、勋贵官员的情况极为熟稔,显然是个位居高位的人物,徐开龙越合作越是胆怯,生怕做了大人物的牺牲品,这两年一直有意无意摆脱对方的控制。 徐开龙站起身向赵先生施了一礼:“贵人有命,开龙自当遵从。但城内危机四伏,开龙不能拿弟兄们的性命冒险,不如等这阵风过去,开龙再领弟兄们进城。” 赵先生冷下脸:“待这阵风过去,我也不用你去办了。徐大当家的用拖字诀待我,心不诚啊。” 徐开龙低下头并不回应,赵先生怒火中烧,哼地一声站起身来,胡佳忙道:“此事不废刀兵不见血,大当家的,不如咱们接了吧?” 徐开龙猛地抬起头看向胡佳:“你...” 胡佳走到徐开龙身边:“我在山中左右无事,采买药材又并非违法之事,即便有人察觉又不能治我的罪,况且贵人出手阔绰,也不能亏待了弟兄们,是也不是?” 这句话却是问的赵先生,赵先生道:“那是自然,事成之后万两白银奉上。” 胡佳见徐开龙仍在犹豫,摇了摇他的胳膊:“叔......” 徐开龙本不欲答应,但胡佳一番纠缠,他又因夏姜一事对这孩子有所歉疚,只好点了点头。 王承简府上,一乘小轿直入东跨院,小红掏出一串铜钱给四名轿夫分了,警告道:“将今日的事忘了,要是敢出去乱说我撕了你们的嘴。”轿夫眉开眼笑地应了,一溜烟跑出了月亮门。 王诗涵撩开轿帘,小红惊道:“妈呀。”只见谷雨歪在轿厢一侧,衣裳已被鲜血洇透,双眼紧闭陷入了昏迷之中。 王诗涵双手抓过谷雨的两只胳膊:“别愣着了,搭把手。” 小红跑到另一侧拉住谷雨的两只脚,谷雨身材虽不高大,但对于两个瘦弱的女子来说仍是个老大难题,两人气喘吁吁地将他抬入房中,小红左右环视:“小姐,放在哪儿啊?” 王诗涵一咬牙:“先放在我床上。” “啊?” 王诗涵道:“愣着做什么?快!” 两人使出吃奶的劲儿好容易将谷雨撂在床上,累得腰酸腿疼,王诗涵叉着腰边喘着粗气边观察着谷雨的伤势:“不成,他的血止不住,这样下去会死的。小红,你快去药房中要些治疗伤口的药,若是有人问起,你便说是轿夫磕伤了腿。” 小红答应一声飞快地跑了出去,王诗涵将门关上回到床前,定定地看着谷雨,后者双眼紧闭脸色苍白,王诗涵双颊慢慢泛起红晕,嘴中笑声嘀咕道:“这是救你性命,并非...并非我有意...那个...轻薄...”说到后来,自己也忍不住露出笑意,眼下事态紧急也顾不得许多,她将谷雨的衣衫一件件除下,脱到下身只剩一件亵裤。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二十四章 苏醒 望着谷雨赤裸的身体王诗涵顿时觉得呼吸急促,她揉了揉发烫的脸颊,转身将水盆盛满水,挽起袖子将手帕打湿,轻轻地在谷雨的伤口周围清理着血迹,不消多时一盆水渐渐染成了红色。谷雨的伤口终于露了出来,只见创口边缘外卷,丝丝鲜血仍不停地向外渗。 他身上疤痕累累,有些是旧伤,有些似乎是不久之前受过的伤,瞧来触目惊心,王诗涵怔怔地看着,心中没来由地一阵难过,不知不觉间竟落下泪来。 嘭地一声,房门打开,王诗涵噌地跳了起来,只见小红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王诗涵拍着胸口:“你个毛手毛脚的丫头,要吓死我不成。” 小红将房门关上,走到床前,见到谷雨赤裸着,“哎哟”一声慌忙蒙住双眼:“小姐,你怎得做了采花贼?” 王诗涵又气又羞,好容易平静下来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顿足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在给他清理伤口!” 小红张开指缝,好奇的眼睛打量着谷雨和王诗涵,王诗涵羞道:“无聊!”从她手中抢过药包,小红忙跟上前:“这一包是止血用的,另有一包需要煎服,我已令厨下去做。” 王诗涵点了点头,将药包打开露出晶莹洁白的药粉,她托在手心中有些不知所措,小红现学现卖道:“郎中说要将药粉涂抹在创口之上,要做到全部覆盖,然后再用纱巾紧缠,三日后解开纱巾重新上药,周而复始,大概过十五日左右伤口便会长合,若深口较深,愈合时长还要延后。”她看了看王诗涵,轻声道:“小姐,要不然还是奴婢来吧。” 王诗涵坚定地摇了摇头,她生活优渥,从小到大只有被人伺候的份儿,还从未伺候过别人,更何况是处理伤口这般棘手的事,她深深吐了一口气,纤纤玉指伸出用指肚挑起药粉,颤颤巍巍地将药粉涂抹在创口之上。昏迷中的谷雨忽然自喉间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眉头也紧紧皱在一起,王诗涵吓了一跳,定定地看着他的反应。 好在谷雨自那一声之后便没了动静,王诗涵再次用指肚挑起药粉,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后续便快得多了,不多时窗口已被药粉覆盖,鲜血也不再流出。王诗涵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忽见小红在旁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她不禁再次红了脸,佯怒道:“看我作甚?” 小红这次没有再取笑她,幽幽地道:“小姐,如果今后你嫁了人,若你爱他怜他,应该便是此刻这般情景吧。” 王诗涵心尖一颤,愣愣地看着小红说不出话来。 夕阳西沉,朝天寨中张灯结彩,正在紧锣密鼓地布置着。大小喽啰一边高声谈笑,一边粗手粗脚地摆放着桌椅,院子中满满当当已摆列了三四十桌,寨中的女人孩子也不知从什么角落中涌出,来往穿梭好不热闹。 房中已被大红色取代,红盆红碗红帷幔,被褥也被替换成了红色。夏姜身着凤冠霞帔木然地坐在铜镜前,几名中年女子将她团团围住,面前一名自称老嫂子的女人边给夏姜涂着腮红边赞叹道:“真俊哪,像仙女似的。” 姚中慧走了进来,几名女子连忙行礼,姚中慧摆了摆手:“你们先出去吧。” 待房中只剩两人,姚中慧走到夏姜身后,注视着铜镜中如画的女子:“寨中简陋,但已拿出十足诚意,希望你会满意,有任何需要随时跟我提。” 夏姜眼角噙泪,努力不让它掉下来,颤声道:“你为何害我?” 姚中慧挑了挑眉头:“我知你看不起我们这帮做山贼的,但你既然误入山门,横竖逃不过两个结果,生或死。既然你选择了生,不成婚如何能确保你无贰心,你既然聪慧过人,这个道理不该想不通,这就是你的命,朝前看吧。” 夏姜吸了吸鼻子,将眼睛闭上,姚中慧放软了语气:“江湖中人成婚,省却了繁文缛节,三书六礼也不如何讲究,但对你父母还是要有所交代,他们可在城中?” 夏姜轻轻道:“他们在我小的时候便已过世,家中只我一人。” 姚中慧手搭在她的肩头:“那就把这里当做家吧,姚井儿虽然鲁莽,但为人忠厚,不会亏待了你,我和大当家也会待你如亲人,不会教你受半分委屈。” “嘭!”房门猛地被推开,姚井儿醉醺醺地走了进来,看来已提前庆祝了一番,他双颊酡红脚步踉跄,一步一步走向夏姜,朦胧醉眼中夏姜明媚皓齿典雅端庄,不由发出呵呵傻笑:“神仙姐姐,今夜你就要成为我的妻,为夫这个...与你举案齐眉...”也不知哪里学来的,蹒跚向上就要扑向夏姜。 夏姜吓得花容失色,忙起身躲闪,姚中慧一把薅住姚井儿的衣领反手便是一耳光,咬牙启齿地道:“丢人的东西!”推推搡搡地扔出了门。 难道此生就要嫁与此人?夏姜跌坐回椅中,她性格恬淡,于男女之情甚少考虑,但理想中的夫君决计不是姚井儿这样的人,夏姜紧咬下唇双拳紧攥,天边一抹残阳映入她的眼眸,殷红似火。 谷雨呻吟一声从昏迷中醒来,王诗涵正在床榻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见他醒来不由地惊喜地站起身:“你醒了?” 谷雨掀开柔软的被子,只见除了下身一条亵裤,再无其他遮挡,慌得他立马将被子盖了回去:“怎...怎么?” 王诗涵的脸又红了起来,小红出现在王诗涵背后:“我家小姐救了你的命,还记得吗?” 谷雨的大脑开始运转,昏迷前最后的印象是他藏身于王诗涵的轿厢中,抬头打量着房舍,只觉十分眼熟:“我在王承简大人的府上?” 小红道:“是,小姐怕你遭仇人追杀,便将你带回了府。那时你伤重未愈,小姐怕你流血而死,便将你衣服扒光...” 王诗涵急道:“小红!”低垂着头,红晕已经蔓延到耳根。 小红也发觉自己说多了,嘿嘿一笑搪塞过去:“后来将你伤口包扎,止住了流血。要不是我家小姐,你早死在路边了。” 谷雨紧张地双手抓着被角,鼻间闻到若有若无的独属于少女闺房的清香,只感到一阵口干舌燥,心头没来由地发慌,说出的话也结结巴巴:“多...多谢王小姐仗义相救,卑职...不是,小生在此谢过了。” 王诗涵毕竟是大家闺秀,冷静道:“不用谢,平身吧,唔...”感情也没冷静到哪里去。 谷雨挠了挠头,把眼偷偷瞧向王诗涵,后者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将头埋得更低了。小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二位稍歇,我去给二位取过餐点。”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二十五章 诉情 谷雨当真饿了,将盘中餐一扫而空,王诗涵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将面前的一份推了过去,柔声道:“我不饿。” 小红出门取餐之际,不知从哪里顺了套男子服饰,谷雨穿在身上正合适,也没再推辞。他将面前的餐食清空后满足地打了个饱嗝,王诗涵将小红打发到门外,尔后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会有人追杀于你?” 谷雨的神色严肃了起来:“你当真要听?” 王诗涵小手紧握,庄重地点了点头,谷雨打量着面前的女子,此时天色已黑,房中点了油灯,王诗涵清秀的小脸在光影下绷得紧紧的,但又带着某种坚持,谷雨莞尔道:“事情已有了转机,倒也不用如此紧张。”便将李征深夜求救,后终于查到水师游击将军高策的身份一事原原本本讲给王诗涵听了。 王诗涵听得一会紧张一会痛苦一会却又兴高采烈,待谷雨讲完她仍沉浸在余兴之中,好半天才道:“李征果然负了月红是吗?” 谷雨一怔,随后点了点头,王诗涵轻声道:“若他真心爱她就决计不会负了她,说到底还是情不至深。若我真心爱一个人,定会怜他惜他,终生追随。” 她忽然抬起头,勇敢地看向谷雨,那眼神中的延绵情意登时让谷雨整个人呆住了,王诗涵抬出一只手隔着桌子伸向谷雨,谷雨心头狂跳:“你...你...” 王诗涵的纤手终于触摸到谷雨的脸,轻轻摩挲着:“你胸怀天下忠勇无畏,一人默默经受了那么多苦,可有人述说?” 谷雨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鼻间一酸忽地流下两行泪来。没有,从没有人问过他害不害怕,苦不苦,愿不愿意。王诗涵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疼惜地抹掉他的泪水:“从今以后,我便是你的影子,你到哪里我到哪里,相随一生可好?” 谷雨伸手将她的柔荑抓住,贴在自己的脸上静静地感受着,眼前的少女眉目如画娇羞无限:“若你不弃。” 若你不弃,纵使我伤痕累累,也想做你的影子,听你倾诉随你跳跃陪你欢笑。 夜晚的朝天寨热闹更胜白日,随着司仪一声“礼成”,台下爆发出了雷鸣般的喝彩声,夏姜和姚井儿身披大红彩挂接受着大小山贼的祝贺。徐开龙和姚中慧也着一身红,作为新郎的娘家人,两人喜得眉开眼笑,尤其是姚中慧,与这堂弟相依为命,如今见他完成人生大事,幸福之余也不禁落下泪来。 徐开龙将她眼泪擦掉抱了抱她:“井儿是你看着长大的,如今有了家室你也可以放心了,高兴着些。” 姚中慧点了点头,吩咐两名老婶子:“虽然寨中不拘细节,但该有的人情还是要有。让小两口给兄弟们敬酒,凡是桌上的都要照顾到。” 两名老婶子领命去了,不一会儿吃力地抬着一个红色托盘走出,托盘之上却是一坛花雕酒,依瓶身判断足足有十余斤。徐开龙叉着腰高声道:“这是绍兴府的上好花雕,寻常可喝不到,今日姚井儿大婚,弟兄们喝个痛快!” 台下传来一阵阵欢呼:“多谢大当家的!”“今晚定然不醉不归!” 欢呼声中夏姜和姚井儿已被推到首桌前,这一桌上坐的都是山寨中的老辈,姚井儿不敢怠慢,挨个敬过去,一圈下来本已酡红的脸变成了酱紫色。他双手抱拳,道一声:“少陪”,蹒跚着走向下一桌。 胡佳目光阴郁地看着夏姜和姚井儿一对新人,旁边喽啰撇着嘴道:“这夏郎中生得人靓条顺,却给姚井儿那头猪给祸害了。兄弟们早看他不顺眼了,大哥只要说句话...” 胡佳听得心头火起,啐道:“滚ni妈的!”仰脖将酒一饮而尽,重重地顿在桌上。喽啰被吓了一跳,见胡佳眼中似乎要冒出火来,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什么。 胡佳眯着眼追随着夏姜,只见夏姜神情木然随着姚井儿场间游走,席间也被迫喝了许多酒,红晕泛上双颊,更显娇艳欲滴。这么个滑不溜丢的大美人若不是姚中慧从中作梗,早就被自己纳入房中予取予夺,怎得会便宜了姚井儿那个一点儿也不懂情趣的蠢猪,姚中慧啊姚中慧,你仗着大当家坏我好事,总有一天有你好果子吃。他越瞧心中越不是滋味,一杯一杯独自喝着闷酒,不知不觉便已高了。眼见得两人敬到自己一桌,噌地跳将起来,阴阳怪气地道:“姚头领,恭喜恭喜啊。”倒把身旁的喽啰吓了一跳。 姚井儿喝得头昏脑涨,憨态可掬地道:“各位弟兄,吃好喝好。”费力睁了睁眼才见面前站着的正是胡佳,不由地一僵,但总算还记得今儿是他大喜的日子,于是勉力笑了笑,大着舌头道:“胡兄弟,若不是你承让,我也不会娶得夏郎中,小弟敬你一杯!” 他本意是想逊谢几句与胡佳喝个和头酒就此翻篇,哪知胡佳本对此忿忿不平,听他旧事重提只道他有意羞辱,酒意与怒气一起上涌,脱口而出道:“是,夏郎中长得俊俏,却偏偏被你这憨货给拱了,可惜啊可惜!” 一言出口当即便后悔了,再看姚井儿已变了脸色,他正想出言找补两句,姚井儿在爱慕之人面前被人贬损,一张胖脸挂不住,破口大骂道:“妈的,老子给你台阶不下,真以为怕了你不成!” 声音拔高,周边人齐齐看来,胡佳环顾四周,只见手下喽啰面露不忿,齐齐望向自己,浓浓的酒意让他失去了判断,只觉得在众人注视下也不能落了二当家的面子:“说你一句又如何,怎么,还想打架吗?!” 姚井儿抄起那坛花雕酒:“去ni妈的!” 胡佳迷离的醉眼直愣愣地看着偌大的酒坛子摔了过来,嘭地一声巨响,坛子在额头上炸开了花,他哎呦一声转身向后栽倒!席间登时乱做一团,胡佳一把推开想要上前搀扶的喽啰,翻身站起:“妈的,是你先动的手!”怪叫一声,向姚井儿合身扑来! 姚井儿呆呆地看着双手,酒也醒了大半,他知道自己闯祸了,转身看向台上:“姐...”不等说完,眼前人影一闪胡佳将他扑倒在地!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二十六章 救治 徐开龙和姚中慧正在台下和一班老兄弟们兴高采烈地喝着酒,冲突刚发生时两人并没有注意,待发现时已经迟了,十几个满身酒气的山贼厮打在一处,杯碟翻飞之际,战圈迅速向外扩散。胡佳和姚井儿各有一班弟兄,平时便互相瞧不上眼,此时酒气上涌,出手更没了分寸,不少人身上已经见了血。 夏姜在冲突发生时,两个老婶子匆忙拉住她架在一旁,好歹没有受伤。姚中慧远远见了,提着的心才放下大半。眼见场间鬼哭狼嚎狼奔豕突,不禁火往上撞,不待徐开龙有所反应,一个箭步窜上桌子,大声喝止:“反了天了,给我住手!” 她这一声舌灿春雷,打得不可开交的两帮人都听在耳中,外围几个山贼顿时收了手,核心圈中的几人却仍不停下,胡佳与姚井儿倒在地上手脚并用向对方的头上、胸前拼命捶打。 姚中慧眼见大好的喜宴被糟蹋成这个样子,气得浑身打哆嗦,再次厉声喝道:“姚井儿,快住手!胡佳,你搅闹婚宴无法无天,把大当家的置于何地?!” 胡佳听在耳中,心中愤懑不增反减,怪叫一声翻身骑在姚井儿身上,挥拳向姚井儿打去,姚井儿今日饮酒比他多得多,武力大大削弱,只是碍于面子勉力撑着,想到这屈辱的一幕必然被场外的夏姜看在眼中,正在羞愤之际,忽地一把牛耳尖刀递到他手中,耳边有人喘着粗气:“老大,干他!” 姚井儿血气上涌,想也不想抬手向胡佳扎去,只是他身体绵软无力,胡佳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反扭关节,将刀夺在手中,气得火冒三丈:“你敢用刀!”将刀在姚井儿胸前比比划划:“信不信我攮死你?!” 姚井儿吓得脸色唰地白色,厚厚的嘴唇哆嗦着拼命躲闪。胡佳冷笑两声便要将刀收起,身后两个山贼扭打在一起,其中一人飞起一脚正踹中对方胸口,那人身体失衡撞向胡佳的后背,胡佳猝不及防身体被压得前倾,噗一声闷响,一柄牛耳尖刀扎入姚井儿的胸口! 胡佳登时吓得手脚冰凉,身边厮打的两方也停止了动作,目瞪口呆地看着,徐开龙奔到近前,见那尖刀直没至柄,鲜血汩汩瞬间湿透了姚井儿的新郎服,再看姚井儿脸色狰狞,呈现出万分痛苦,徐开龙劈手便是一耳光,将胡佳扇倒在地:“看你做的好事!” 姚中慧哀嚎一声扑上,劈头盖脸地打向胡佳,而胡佳跌坐在地不躲不闪,恐惧地看着陷入挣扎的姚井儿,两人即便互相别苗头,但也不至于到生死相见的地步,阴错阳差刺伤姚井儿,也教他三魂丢了七魄。 姚中慧回过头扑向姚井儿,将他的头托在怀中,只见姚井儿双眼翻白,已是进气多出气少,她哭喊道:“郎中,快找郎中!”只是山中哪有郎中,平日里山贼受伤或者偶感风寒,要么靠身体硬抗要么乔装去稍远些的城镇医治,姚中慧话一出口便绝望了。 人群中红影一闪夏姜挤了进来,她将累赘的大红披挂解下来,双手接过姚井儿平放在地上:“取我的药箱,快!” 姚中慧直愣愣地看着她,徐开龙转身便跑,夏姜道:“我那男仆,也一并叫来。” “哎!”徐开龙答应一声,片刻不敢耽误,如一阵风般地去了。 小成呆呆地坐在桌前,桌上放着酒肉,他却没什么食欲,季安不管不顾,扭着小屁股攀到桌上,一只鸡腿被吃了个精光,小成苦笑着帮她擦了擦油亮的嘴唇:“你定是个有福的姑娘。” 嘭地一声房门被踹开,两扇门板向墙两侧弹出,徐开龙面色焦灼地站在门前,小成噌地站起身来,将季安搂在怀里:“你,你要干什么?!” 徐开龙道:“救人!”一个箭步窜了进来,将角落中的药箱背在身上,一把抓住小成的手腕,小成只觉得疼痛无比,似乎要被捏断一般,忙不迭地道:“疼疼疼...”身体不由自主地随徐开龙飞身出了门。 那边厢夏姜已命人将几盏油灯摆在姚井儿身周,她则将姚井儿的衣裳解开,只是胸前仍插着那柄牛耳尖刀,瞧来触目惊心。小成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登时被眼前的场景吓呆了:“小姐,这是...” 夏姜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先救人——取我银针!” 小成回过神来将药箱打开,取出一套鹿皮包裹的银针,摊开摆在夏姜面前,夏姜取出一根插在姚井儿伤口旁,纤手连翻,树根银针已将伤口围住,小成从药箱中抽出刀、剪、几个搪瓷瓶子摆在眼前,向夏姜示意了一下,夏姜一手轻抓住刀柄深深吸了口气,姚井儿的眼中写满了恐惧,夏姜安慰道:“别怕,我会轻轻的...” 话音未落,猛地向外一带,尖刀已从胸前拽出,血珠划过一道弧线喷向夏姜,夏姜来不及躲避,血迹登时污了她的脸,姚中慧哎呦一声软在地上,她跪在地上:“夏郎中,救活他,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 夏姜紧抿着嘴唇,她医术精湛,早已看出这姚井儿已经一脚踏入鬼门关,对于能不能救活她也没有多少把握,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小成从搪瓷瓶子中磕出四五粒药丸,又走到酒桌前取过一只碗,将药丸放入其中,再取过一只勺子将药丸在碗中碾碎递给夏姜,两人配合默契,夏姜头也不抬地伸手接过,将药粉轻轻涂抹在其伤处,姚井儿疼得浑身哆嗦,姚中慧攥紧他的手,眼巴巴地看向夏姜。 夏姜目不转睛地盯着药粉,见并未被血洇透,不禁长舒了口气,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血已止住了,先将他抬到房中再行救治。” 姚中慧见她神情松缓,心中也不由地松了口气,站起身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姚头领抬入屋中。”山贼们答应一声,七手八脚将人抬起,匆匆向新房中走去,姚中慧向胡佳恶狠狠地看了一眼,拉起夏姜的手随在身后:“手脚轻着些,莫要牵动伤口。” 胡佳仍呆坐在地上,徐开龙叹了口气上前将他搀起,胡佳木然地道:“叔,我是不是闯祸了?”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二十七章 条件 徐开龙手指在他鼻端点了点,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啊你,平日里机灵聪慧,怎得这时候却昏了头。” 胡佳颤声道:“那刀是姚井儿刺向我的,被我反拿住了。只是身后不知是谁推了我一把才将姚井儿刺伤。叔,你相信我,我不想害他性命。” 徐开龙叹了口气:“即便知道是谁先动的手又有什么意义,你婶子那火爆脾气怎可能听得进去?”说到此处,舌底一片苦涩:“我现在担心的是她在气头上,恐怕会寻趁你的麻烦。” 想到姚中慧狠厉的身手,胡佳面露恐惧:“那如何是好?” 徐开龙想了想:“今日赵先生不是要你将京城及周边各府所有药房及医馆中的生草梢全部采买回来吗,你既然答应下来,也无需再等了,召集人马连夜下山。井儿生死未卜,能不能救活还未可知。若是他挺过这一关,我再好生规劝你婶子,待她气消了我再接你上山。” 胡佳哭丧着脸:“若是,若是姚井儿救不活呢?” 徐开龙沉默了一会:“井儿福大命大,阎王爷是不会收他的。你不要多想,安心做事去吧。” 胡佳道:“但愿姚井儿傻人有傻福好生活下来。”向徐开龙深施一礼,领着手下一众弟兄们去了。 徐开龙背负双手,默默地开着他们走远。不远处,小成将医具一一放入药箱,向徐开龙的背影看了一眼,追着夏姜的脚步远去。 官道之上,一队人马打着火把急匆匆走来。方伟抹了把脸上的汗水,见身旁的董心五显得疲倦不堪,忙将队伍叫停安排捕快们就地休息。他从腰间取下水葫芦,递给董心五道:“师傅,按脚程来说咱们也该追上了?” 周围懒懒地靠在一颗大石旁:“是啊,咱们一口气追出了十余里,那小崽子又不是兔爷成精,怎得连个影子也见不到?” 董心五掏出汗巾在脸上擦了擦,他调整着呼吸,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黑黝黝的大山,周围哎呦一声:“这小崽子若真钻了山,咱们可麻烦大了。” 董心五道:“那小子受伤不轻,若当真沿官道逃窜,恐怕早被我们追上了。这人机警地很,他未必知道我们自后追击,但仍然能想到使用障眼法,迷惑可能的敌人。” “什...什么?”周围瞪大了眼睛。 董心五道:“我问你,若你挟持一妇人出城,第一件事要做的是什么?” 周围想了想:“宰了她,毕竟看到了我的脸,留着是个隐患。” 董心五道:“没错,可是那小子却放过了妇人,甚至让她窥到逃窜的方向,你猜这是为何?” 周围在脑门上狠拍了一记:“是他故意的,正是为了借那妇人的嘴让我们上当。” 董心五道:“恐怕他在此之后不久便改了山道,咱们追了这大半天当然见不到他的影子。” 周围咋舌道:“寻常人犯在犯案后往往惊慌失措,只晓得拼命逃亡,可他竟然还有闲心设计我们,这小子究竟是什么人?” 董心五从怀中将那柄店老板使用的短刀取出递了过去,周围疑惑地接在手中,只觉得入手沉甸甸的,细细地打量着,只见刀身较匕首更为修长,两边逐锐头尖而薄,引人注意的是刀身有多个凹槽,在月色下泛着森冷的青光,他猛地抬起头:“有血槽?!” 董心五嗯了一声:“这短刀纯钢打造做工精良,刀身比例奇特,并且开有血槽,这在市面上可不多见,你想到了什么?” 周围摸着下巴陷入了思索。 “军队。”方伟不知何时凑了过来。 董心五点了点头,周围看向方伟,方伟注视着刀身:“这种武器造价昂贵,不会在全军列装,而且战场拼杀时刀戟这类长兵刃在对敌时更占优势,只有肩负探察敌情,随时准备深入敌后的斥候兵才会使用,既方便隐藏又能在危急时退敌。” 周围哼道:“绿林道中奇形怪状的兵刃多了去了,更何况东西两厂、锦衣卫中都有器造局,难保不是从他们那里流出的,如何能够断定便是军队之物?” 方伟被他一顿抢白,低下头不做声了,董心五看了看两人的神色:“好了好了,我们不过是提出个假设以作讨论,想到什么说什么,说错了也无妨嘛。但我也是倾向于这个判断的,明日回城后方伟带着这把短刃跑跑军器局和兵杖局,让人家认认,说不定能有所发现。” 方伟答应一声,接过短刀收了起来,周围道:“现下怎么办?” 董心五沉吟片刻:“再追下去已毫无意义,往回走吧,城门附近找处地方歇歇,待明日城门开启。”他如此说,众人也都知道今日的抓捕已宣告失败,沮丧地答应一声爬起身来,向回城的方向走去。 朝天寨中,夏姜将纱布层层缠在姚井儿的伤处,随后打了个结站起身来。姚井儿斜倚在床上,神情虽有些呆滞,但脸颊上已不似先前那般苍白,他痴迷地看着夏姜,目光追随着她的动作。徐开龙夫妇站在床尾,姚中慧的担忧溢于言表,徐开龙将她肩头揽住,右手轻轻拍打着。 见夏姜站起,姚中慧忙道:“怎么样了,夏郎中?” 小成端着水盆走上前,夏姜沾着水将手清洗干净,随后从药箱中取过一个白瓷瓶子磕出一粒药丸,小成的神情有些古怪,原来这味药俗称香砂丸,主要作用在于和胃止痛,夏姜时常在野外作业,饥一顿饱一顿,又因山中潮湿阴冷,长此以往导致脾胃虚弱气阴不足。只是这药虽能温中补虚补脾健胃,但对治疗刀伤却一点用也没有。 小成探询地看向夏姜,夏姜向他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走到姚井儿身边伺候着他将药吃了,才转回身向姚中慧道:“姚头领性命无碍,慢慢将养自可痊愈。” 姚中慧喜不自胜,眼角泛起泪花,抢到姚井儿身边抓住他的手:“听到你媳妇儿说了吗,你死不了了。”徐开龙站在姚中慧身后,虽然没有说什么,但脸上的喜悦之情清晰可见,姚井儿任由姚中慧摇晃着双手,虚弱地笑了笑。 徐开龙转回身向夏姜抱拳道谢道:“夏郎中医术了得,我代井儿和内子谢过了。” 夏姜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方才徐夫人说只要救活姚井儿,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你,此话当真?” 徐开龙一愣,姚中慧却已站起身来笑道:“既然成了亲咱们便是一家人,有什么条件尽管讲来。” 夏姜淡淡地道:“放我下山。”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二十八章 踪迹 姚中慧顿时拉下脸,与徐开龙对视一眼,怒火渐渐占据她的眼眸:“想不到你还存着这样的心思,你既然已经与井儿成了亲,就是我姚家的人,别想些不着边际的事,伤了大家和气。” 她动了真火,房间内的气温陡然冷却下来,其他人吓得大气不敢出。夏姜冷冷地道:“可有媒妁之言?可有三书六聘?徐夫人,一场婚礼证明不了什么,我不认!”转向徐开龙:“徐夫人一言既出,大当家的认是不认?” “这个嘛...”徐开龙为难地看向媳妇儿,见姚中慧圆睁二目怒气冲天的样子,干咳一声道:“夏郎中,你与井儿拜过天地,实在不应反悔。换个条件,除此之外老夫无不应允,如何?” 夏姜脸色变得铁青,双拳紧攥倔强地看着徐开龙,徐开龙将脸扭过一旁,姚中慧冷笑连连,上前一把抓住夏姜:“弟妹,你也累了,下去休息吧。” 夏姜猛地甩开她的手,姚中慧一招扑空,见夏姜一副好似要与人拼命的架势,不禁气笑了:“长得弱不禁风,偏偏是个犟种,姐姐教你做人...”说着便要上前拿人。 夏姜将那个白瓷瓶子举到眼前:“别过来,知道这是什么吗?” 姚中慧停下脚步,注视着夏姜手中的瓶子,露出疑惑的表情:“什么?” 夏姜缓缓地道:“方才我喂给姚井儿的唤作钩吻,乃是马钱子中锻取的毒药,轻则惊厥,重则延髓麻痹而死。” “什么?!”听这药名叫得邪乎,毒性如此猛烈,姚中慧和徐开龙同时一惊,小成更是吓得魂儿都掉了,夏姜胆大包天以良药冒充毒药,被人识破的话少不得吃苦头,甚至殃及到小命。姚中慧很快反应过来:“夏郎中,你吓唬我呢?” 夏姜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问道:“姚井儿,你腹中可有灼热之感?” 姚井儿听到夏姜喂给自己的竟然是毒药,早已吓得面色灰白,经她提醒果然感到腹腔滚热,隐有灼烧之感。他不知这是那胃药温中补虚之效,还道是毒性发作,不禁吓得声音也发了颤:“是了是了,我腹间灼热,怕是毒发了,姐姐救我!” 姚中慧慌了神,厉声道:“姓夏的,你好狠的心,我就不信你没有解药,杀了你,我一样可以救他。”一个箭步窜到小成旁边,粗鲁地将其推开,打开药箱掏出数个白瓷瓶子,不禁傻了眼,夏姜冷冷道:“这瓶中既有毒药也有解药,错吃一粒便毒发身亡,你可分辨得清吗?” 姚中慧咬着牙恶狠狠地看向夏姜,却又无计可施,夏姜转向徐开龙:“放我下山,解药奉上。” 徐开龙眯着眼睛打量着夏姜:“你不怕我反悔?” 夏姜娇躯一颤,但她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信你的为人,徐大当家一言九鼎,绝不会食言而肥。” 徐开龙哈地一笑,但脸上却无半点笑意:“放人!” 姚中慧惊道:“大当家的...” 徐开龙截口道:“你难道不想救井儿吗?放人!” 夏姜松了口气,仿佛整个人虚脱了一般。喽啰得了徐开龙的吩咐,将季安抱来交与夏姜,徐开龙亲自将三人送到山寨门前,看着夏姜:“夏郎中巾帼不让须眉,使得一身好手段,徐某领教了。” 夏姜怀抱着季安,冷静地回视着徐开龙:“权宜之计,大当家的见谅。” 徐开龙摆摆手表示并不介意,他紧盯着夏姜:“你杀过人?” 夏姜瞳仁猛地一缩,身子颤了颤,徐开龙将她的反应收在眼底:“虽然不知你喂给井儿的究竟是不是毒药,但你方才以性命相挟之时太冷静了,老夫当年江湖打混时,杀得人多了也是这副模样。” “大当家的想多了,”夏姜很快恢复了平静,拱手道:“山高水长,咱们就此别过。”心有余悸地看了看朝天寨黑黝黝的匾额,颔首告辞离去,徐开龙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直到几人消失在黑夜中。 小成手举火把默默地走在夏姜前面,直到再也看不到朝天寨,这才叫道:“妈呀,吓死我了。” 季安从昏睡中惊醒,抬起身子左右环视:“姐姐,咱们要去哪里?” 夏姜晚间被人迫着喝了不少酒,只觉得脑袋昏沉脚下虚浮,生怕摔跤伤到孩子,双手紧紧地环抱住季安,闻言打了个酒嗝笑眯眯地看着季安:“这地方吓人得紧,咱们回家。” 小成噗嗤笑道:“我还以为小姐熊心豹胆,不知道害怕呢。” 夏姜笑道:“我也是凡人一个,那里是龙潭虎穴,岂有不怕之理。”她险些成了压寨夫人,如今逃出生天真有重生之感。 两人边说边向山下走,半个时辰之后却又无奈地发现迷失了方向。白天上山之时担心泄露朝天寨方位,方氏兄弟有意在山中兜圈,致使几人东西不辨。 远处的虫鸣与丛林间窸窸窣窣的声音让小成寒毛直竖,他紧紧靠在夏姜身旁:“这可如何是好?” 夏姜将季安递给小成,从他手中接过火把,四处瞧了瞧,见前方不远处有一片茂密的植被,她走到近前慢慢蹲下身子,小心地观察着。见植被一面枝叶茂盛,另一面却略显稀疏,这是因为向阳的一面往往比背面接收到更充足的光照导致的,她仰起头透过树叶的间隙看向月亮,心下有了数,站起身来手指方向:“昌平在京城的西北方向,所以咱们该往东南走才是。” 小成放缓了神色:“还得是您。” 两人重新修正方向往山下走去,此时已是秋季,况且又是山间,夜风带着丝丝凉意擦身而过。走了不知多久,夏姜额头见了汗,神志比之方才却更加清醒了。小成跟在她的身后,忍了又忍才道:“小姐,咱们歇歇脚再走吧。” 夏姜转过身见他累得龇牙咧嘴,便道:“也好。”从他手中接过季安,季安小嘴吧唧了几下,连眼也没睁开,埋首在她怀中又睡了过去。小成接过火把,歉笑道:“可能是灌了凉风,腹中难受...” 夏姜摆摆手,小成一路小跑着进了丛林,夏姜左右看看在一颗粗壮的树下坐了。小成揉着肚子跑到远处,见身周丛林茂密便将裤子褪下,身后忽地传来哗啦一声轻响,把他吓得噌地跳了起来。身后是茂密的灌木丛,小成将火把颤巍巍地伸过去,只见灌木丛中隐隐地露出一对眼睛,正在冷冷地打量着他,小成只感到通体冰凉,用尽全身的力气喊了出来。 “啊!”一声尖叫响彻在夜晚的山间。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二十九章 巧遇 官道之上的捕快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黑黢黢的山谷,周围和方伟对视一眼,忽地向山中跑去,董心五在他们身后道:“多加小心!” “明白了,师傅!”周围和方伟一马当先,身后数名捕快紧紧地跟在两人身后。 小成张皇失措地后退两步,灌木丛中忽地窜出一条人影,小成颤声道:“你,你是何人?”火把照亮了对方的面孔,是个年轻人,目光阴冷地打量着小成,手中一柄短刀寒气森森,他一步步逼近小成,忽地抬手便是一刀! 小成早有提防,尖叫一声便向后躲,与此同时年轻人眼角瞥见一团黑影向自己直射而来,他连忙偏头躲避,嘭地一声落到地上,原来竟是一块边角尖锐的石头。趁此功夫小成已跑出了数丈,夏姜抱着季安赶来:“那人是谁?!”方才正是她见对方逞凶,从地上捡了块石头扔向对方。 小成的声音早已变了调:“不知道哪里来的疯子,一句话不说便要伤人,别问了,赶紧跑!” 两大一小跑出不远,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那人高举手中的短刀衔尾追来,正是在徐记脚力店中假冒店小二的那名年轻人。他从城中逃出后将那妇人的手脚绑了,扔进离道边不远的草丛中。又特意让她看到逃窜方向,在离开她的视线后特意折返入山,摆脱捕快的追踪。 山路崎岖,脚下盘根错节,逃脱的速度颇受影响,待傍晚后已看不清路径,他生怕迷了方向,索性躲了起来,本打算歇息一晚,待明天一早继续赶路,哪知睡到半夜竟然听到了人声,小成更是好死不死地正与他撞了个满怀。年轻人这一惊非同小可。他知道若行藏败露落入官府手中这条命恐怕难保,是以便起了杀心。 小成和夏姜赶了半天夜路,本已累得精疲力尽,此时却不得不铆足了力气奔跑,但身后的年轻人身手矫捷,眨眼之间便奔到夏姜身后,挥手便是一刀! 夏姜一直留心着背后的动静,耳听得身后恶风不善,连忙向一旁的树后躲去,年轻人一刀走空,绕过树后追向夏姜,季安从睡梦中惊醒,揉了揉眼睛,回头正看向身后那张狰狞的脸,和他手中明晃晃的刀子,她心中本能地涌起强烈的不安,哇地一声咧嘴便哭,夏姜紧紧将她抱在怀中:“别怕别怕。” 季安则紧紧地回抱着她的脖子,夏姜见对方追得紧,心中吓得砰砰作响,她知道若是和对方比速度,比体力根本不是对手,见四周树干紧密枝叶横生,便在林间与他兜起了圈子。那年轻人长得人高马大,在狭窄的林间远不如矮小的夏姜灵活,急得他哇哇大叫。 夏姜脸上不见轻松,她知道这是权宜之计,但仍无法彻底摆脱对手。正在此时小成折返回来,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轻轻尾随在年轻人身后,夏姜急得连连摇头,但小成却视而不见,眼见追得近了小成抬手砸向对方的后脑勺。 哪知对方却轻巧地躲过,转身便是一记兜心脚,小成惨呼一声,身体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手中的石头脱手而出。年轻人转瞬间已来到他眼前,右脚向小成的脑袋跺来! 小成偏头躲避,年轻人跺中他的肩头,小成又是一声惨叫,面庞因痛苦而变得扭曲,他紧咬着牙关怒视着年轻人。年轻人冷笑道:“阎王叫你三更死,哪敢留你到五更。这山中千条下山路,你却捡了条不归路,那就怪不得我了。”说着短刀缓缓抬头,向小成的胸口便刺! 突然斜刺里夏姜从阴影中抢出,一头撞向年轻人,年轻人猝不及防,被撞倒在地。夏姜用力过猛随着他抢倒,年轻人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站起,寒光一闪锐利的刀刃直向夏姜咽喉扎去,夏姜避无可避,只道:我命休矣! 电光火石间,黑暗中一柄短刀飚射而出,年轻人闷哼一声翻身摔倒,脸颊上一条血线缓缓绽开。四周忽然亮起数盏火把,方伟短刀扔出紧接着摸向腰间,与周围对视一眼,长刀脱鞘而出,齐齐向年轻人杀来,年轻人从地上抓起武器撒腿便跑。 跑不了了!周围和方伟是顺天府数得上名号的班头,拳脚功夫自然不俗,两人截住年轻人退路,长刀齐挥与对方战在一处。年轻人眼见山坡下更多的捕快冒出头来,脸色越来越绝望,此时战意全无一心只想逃出去,慌乱之下拳脚乱了章法,被周围一刀捅进腹间,那年轻人疼得全身打了个哆嗦,挥刀再上,方伟自背后又是一刀,年轻人再也支持不住,嘭地跪在地上,含混不清地道:“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周围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却始终听不真着:“你说什么?!”不由自主地探过身子,年轻人神色骤然变得狠厉,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合身扑向周围。 “小心!”方伟眼疾手快,抬手刺向他的咽喉。 周围惊道:“刀下留人!” 话音未落,锋利的刀刃在年轻人喉间一抹而过,鲜血喷溅,年轻人软绵绵的身体栽倒。 “哎呦!”周伟痛心疾首,啪地拍向自己的大腿,懊恼地看向方伟,方伟低着头将鲜血在靴底摸净。 那边厢董心五将地上惊魂未定的夏姜拉起:“小姑娘,没事吧?” 夏姜翻身坐起看向身旁的小成,小成捂着肩头在夏姜的搀扶下痛苦地坐起,夏姜伸手在他的肩头抚摸着,半晌道:“怕是伤了骨头。” 小成苦笑道:“好歹保住了性命。” 夏姜回头道:“季安!” 一道小小的身影从粗壮的树后露了出来,跌跌撞撞地奔向夏姜,夏姜待她奔到近前将其一把抱住,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董心五看看这两大一小,疑惑道:“我是顺天府捕快董心五,几位半夜三更在这深山老林中做什么,与那年轻人怎得搅合在一处?”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三十章 计划 夏姜见四周尽是身着公服的捕快,这才将心放下,向董心五拱手道:“董捕头容禀,小女子叫夏姜,是乃是京城东璧堂的一名郎中,入城时巧遇一起拐带幼女的人贩,营救之时误入山贼的陷阱,被掳上了山。” 董心五听她自述身份,恍然道原来是李太医的门下,夏姜尽量将过程说的简单,但从她的只言片语中仍能感到其中的错综复杂,夏姜自嘲地一笑:“我本要做那压寨夫人,哪知酒席间出了岔子,我救了寨主妇人的堂弟,寨主感念救命之恩,遂放我下山。哪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下山之时偏偏又遇上这人,险些送了性命。” 方伟在旁听着,末了叹道:“也不知该说你幸运,还是该说不幸。” 董心五注视着怯怯的季安:“这小丫头便是你说的那苦命的孩子吧?” 夏姜点点头:“是,据人贩交待这孩子父母双亡,家中还有个兄长,明日我先将她送到家人手里才放心。” 董心五道:“应当的,方伟,你明日护送夏姑娘。” 方伟应道:“好。” 董心五道:“距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若姑娘不介意,与我等一道,咱们在城门处就近寻个地方歇息,待天亮时再进城。” 夏姜露出笑容:“求之不得。” 那边厢周围已嘱咐捕快将那年轻人的尸体收殓,见地上静静地躺着一把短刀,他抄在手中打量了片刻走到方伟面前,方伟从怀中掏出另一把并在一起,只见尺寸花纹皆一致,两人互视一眼,均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担忧。 “你在想什么?”声音在漆黑的房间中传来,王诗涵平躺在床上,双手规矩地放在小腹之上。 谷雨睡在床的另一侧,中间以一床被子相隔,听到王诗涵的询问,谷雨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我在想,李征应该已将消息告知官府,官府此刻应该已开展行动,不知可顺利拿了高策将军?” 他已被程介革去公职,自然也没有出入顺天府衙的权利,李征先他一步入城,若已将消息告知官府,那自己也不需再去自讨没趣。 王诗涵笑道:“这有何难,明日我一问便知。” “哦?”谷雨来了精神,翻身转向王诗涵。 “呀,你别看我。”王诗涵羞得将身子转向了内侧,谷雨好笑地看着她,促狭心起故意一动不动也不发一言,王诗涵心头小鹿乱跳,好容易压制住情绪:“香山事发后,案情回溯、死伤将士的处置、众将的封赏任命调整等诸多善后工作都需有人处理,六部各调官员专案处理,忙得不可开交,我爹爹自从事发后便忙得没有着家,若有新进展,他们势必会第一时间得知,明日我去问问便知。” 谷雨想了想,道:“今日追杀我的人都是高策手下,若高策被官府缉拿,那伙人不是就擒便是四散,自然不足为虑,但...” 王诗涵听他关怀心中一暖,柔声道:“吏部等六部官员官署在东宫墙外,那里是朝廷枢纽,重兵把守,距此处不过一刻钟功夫,沿路之上又是闹市,我只要不露面,歹人是没有机会的。” 谷雨道:“这么说来事情终于得以平息了。” 王诗涵尽量问得平淡:“若事情顺遂,你可有什么打算?” 谷雨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望着王诗涵的背影,黑暗中虽然瞧不真着,但月影将姑娘家玲珑的身段描绘得如梦如幻,不禁心中一热,缓缓道:“我已被开革出府,自然是要寻个活计...” “嗯,然后呢?”王诗涵的声音闷闷地传来。 “挣下一份银钱。” “然后呢?”这仍然不是王诗涵想听到的。 “将房子翻修一新。” “不是这些!”王诗涵急了,身子扭转过来,迎面正碰上他略带戏谑的笑容,王诗涵哎呦一声羞得便想扭回身子,谷雨揽住她的肩头,认真道:“然后便挑个黄道吉日,与王小姐定终身,从此相携到老。” “你这坏心眼的小贼。”王诗涵螓首埋入谷雨的怀中,只感到心中平静祥和,是她从未曾踏足的港湾。 旭日东升,王诗涵梳洗已毕,谷雨在旁嘱咐道:“两点一线,得到消息后即刻折返,千万不要乱跑,若是被有心人看到恐怕会惹到麻烦。” 王诗涵好笑地道:“知道了知道了,你都说了八百遍,小女子牢记于心,”摸了摸谷雨的头发:“在家等着我的消息,小红会陪着你,要乖哦。” 谷雨看了看一旁的小红,脸色涨得通红,嘴里含混地唔了一声。王诗涵抿嘴笑了笑,去主院给母亲请安,果然父亲王承简又是一夜未归,王母抱怨道:“你爹这官当得,都快忘了家里还有妻儿了。” 王诗涵安慰道:“香山一案影响巨大,六部要尽快消弭余波,父亲顾念国事,您不应怪他的。” 王母嘁了一声,做不屑状:“你说的那些娘听不懂,我只知道几日未与你爹见面了。也不知他在官署中吃得合不合口味,睡得踏不踏实?”毕竟是多年夫妻,虽然抱怨着,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关心。 王诗涵眼珠转了转:“女儿左右无事,不如由我代母亲去看看爹?” 王母惊喜地直起身,不确定地道:“这样好么?” 王诗涵满不在乎地道:“这有什么,此番被留在官署专案的不止爹爹一人,早有官员家眷送去吃穿用具,又不差我们一家。” 王母喜道:“如此甚好。”唤过管家四喜说明情况,四喜忙下去准备,使一顶尼红小轿驮着王诗涵往官署去了。 东跨院中谷雨背着手来回走动,显得有些心神不属,小红双手托腮看着谷雨在眼前走来走去,无奈道:“你晃得我眼晕,要不要坐下来喝杯茶?” 谷雨歉意道:“对不住,没听到最终的结果总是有些不安,”他想了想走到小红面前:“小红姑娘,劳烦你随我去个地方。” “啊?”小红傻眼了:“去哪儿?” 谷雨深吸了口气:“去一趟顺天府衙。”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三十一章 意料之外 一顶小轿远远地落在官署角门旁不远的地方,四喜与值守兵丁交谈了几句,回来禀报道:“小姐,兵丁已入内通传,您稍安勿躁。” 王诗涵的声音从轿帘中传来:“知道了。” 这一等却等了小半时辰,王诗涵等得心浮气躁,撩开轿帘:“怎么回事?” 四喜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您等着,我再去催催...哎?”话到此处,只见王承简从角门处急匆匆走出,站在大街上东张西望。 四喜连忙招手:“老爷,这儿呢!” 王承简穿过大街,王诗涵走下轿子检衽一礼:“爹。” 王承简胡子拉碴面色倦怠,往日整洁的衣服上也多出了几道褶子,他皱着眉头:“你们怎得来了?” 王诗涵心疼道:“娘亲这几日见不到爹爹,心中甚是挂念,特意让我和四喜叔来看看爹,顺便拿几件换洗衣服。”四喜从轿厢中拿出一个包裹,递给王承简道:“老爷,这个您收好了。” 王承简接过包袱,见王诗涵小脸上尽是担忧,在闺女的肩头拍了拍宽慰道:“最混乱的阶段已忙过去了,这两日说不定就可回家,你们也无需再过来了。” “太好了,”王诗涵笑道,她眼珠转了转:“昨夜至今可抓到了乱军余孽?” “嗯,什么?” 王承简的反应出乎王诗涵的预料,她不由地心中一紧:“难道顺天府衙并没有出动人马抓捕乱军?” 王承简沉下脸色:“你胡说些什么,乱军早已全数死在香炉峰上,哪里来的余孽?” 王诗涵也变了脸色,王承简露出疑惑的表情:“诗函,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王诗涵心思电转,终是不敢将谷雨贸然推到台前,只道:“坊间传闻,水师游击将军高策恐为乱军余孽,顺天府衙理应将其缉捕......” “荒唐!”王承简脸色铁青,不肯再让王诗涵说下去,他这两日与同僚刚对十二将赏罚重新厘清,高策与其他八将因为护驾有功,在原封赏基础上再加一级,本打算今日将折子递上去,哪知道闺女带来如此劲爆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吓得他心头砰砰乱跳。 王诗涵还要再说,王承简摆摆手:“坊间愚民乱语,你也当真?你是官员家眷,更要知道祸从口出,绝不可在人前胡说八道,知道吗?” 王诗涵见父亲腮边肉直哆嗦,知道他情绪激动,心中也有些害怕,只好点了点头,不敢再多言一句,王承简道:“回去吧,在家好生待着,这段时间城内城外乱作一团,我知道你们娘俩也憋的难受,待事情平息之后,我带你们去趟五台山散散心,如何?” 王诗涵僵硬地笑了笑:“有劳爹爹了。” 王承简看着王诗涵的轿子远去,这才回转有司。将包袱放在桌前,后背靠在椅中陷入了沉思,下属从门外走进来禀道:“大人,折子已经写好了,您看看若没有问题,我便递上去。”说着将折子递到桌前。 王承简手指在折子上扣动,发出笃笃的声音,他没有说话,下属在一旁静静等待着,过了半晌王承简站起身:“下面还有什么事吗?” 下属一愣:“还有些收尾的工作要处理,”见王承简将折子抄在怀里,披着外衣:“大人要出去?” 王承简唔了一声:“我出去一趟,这折子先放在我这里,你不消管了。”下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目视王承简急匆匆奔出了门。 王府门吱呀一声打开,从中走出两人,正是谷雨和小红,小红边走便道:“小谷捕头,小姐过不了多久便回转了,你不在家中等待消息,偏往这顺天府衙走一遭,却是为何?” 谷雨机警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随着小红走下石阶汇入人流:“枯坐府中静待消息,对我实在是种煎熬,抱歉抱歉,劳烦小红姑娘随我走一趟。” 小红倒也大度,摆了摆手:“无妨,只是觉得多此一举,不过若能从顺天府衙得到确切消息,我想你也便心安了。” 两人边说边走,逐渐远去了。人群中转出白宽等人,白宽远远地盯着王府的高亮大门,身后的一名手下道:“这便是王承简的府邸。”昨日白宽率人直追到顺天府衙附近仍未发现谷雨的足迹,白宽担心事情败露,派人出城通知高策按兵不动,在城外静观其变。自己则领着人在府外观察,只待看到捕快拿人便领着兄弟潜逃。 哪知直等到月上树梢也不见动静,白宽心中疑惑,猜测是府中出了事。转念便想起失踪的谷雨,细细思索之下便将嫌疑锁定在昨日巧遇的那顶小轿之上,王诗涵情急之下曾以身份相挟喝退众兵,却也留下了痕迹。白宽按图索骥寻到她府上,只是见府墙高耸,下人频繁进出,也知道混入其中必然十分不易。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将人散出去,分布在王府周围,看看有无进出的可能。” 手下冷冷地打量了一眼远处的府门,向后做了个手势,几个身材健壮的男子缓缓汇入人流。 顺天府衙门前熙熙攘攘,谷雨带着小红缓缓走近,只见值守兵丁较往日多了数倍,且各个持械警戒面容整肃,更显森严。谷雨心中一一跳,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慌乱。他嘱咐小红躲到一旁,自己走向角门的一队守卫:“张大哥,今日您当值?” 那被叫做张大哥的队正一愣:“谷雨?”随即反应过来:“你不是被开革出府了吗,怎么又来了?” 谷雨面色一僵,编了个理由:“李捕头派人通知我,经手的文移似乎有些问题,命我今日过府说明。” 张队正皱了皱眉头:“哪个李捕头?” “咱们府里还有几个李捕头,当然是李征李大人。”谷雨故作轻松道,眼睛紧紧盯着张队正。 张队正脸色铁青:“你不用找他了。” “什么?”谷雨心中一沉。 “李捕头昨日在府中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三十二章 贵人 谷雨脑袋嗡了一声,眼前金星乱窜,身体神经质般抖动了一下。这消息过于惊人,谷雨的大脑仿佛冻住了一般,一时无法消化,他机械地问道:“那他死前可说过什么?” 张队正摇了摇头:“听说话没说到两句便流血身亡,如今万府尹和程推官两位大人正在处理李捕头的身后事,你现在进去不过是添乱,改日再来吧。” 如此看来李征身死时已来不及将高策的事情告知两位大人,谷雨眼前一阵黑一阵白,他直勾勾地盯着张队正的眼睛:“董捕头可在?” 张队正摇了摇头道:“他昨日率人缉拿凶犯,至今一夜未归,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谷雨似乎在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精神,他勉力拱了拱手抽身便走。小红见他魂不守舍地走来,忙道:“小谷捕头,你怎么了?” 谷雨张开嘴,忽地喉间一甜,一口血喷将出来。小红吓得尖叫一声,见四周的行人齐齐看来,忙将谷雨搀到一旁,从怀中掏出手绢递到谷雨面前,谷雨机械地接在手中,看了小红一眼:“快,随我回去,听听你家小姐的消息。” 城门口,董心五面对诸捕快吩咐道:“方伟去送夏郎中,周围取短刀去查证出处,其余人等随我回顺天府,”转过身面向夏姜:“夏郎中,昨夜辛苦了,回去好生休息。” 他们昨夜寻到住处,董心五又寻到夏姜,让她将事情详细讲了一遍这才做到心中有数,按夏姜的说法朝天寨在城内经营数年,作案数起手段残忍且丝毫不露痕迹,这个隐藏的帮派首次走入董心五的视野,但此时无暇顾及朝天寨,只能等待此间事了再徐徐图之。 夏姜拱手谢过董心五,想了想又道:“生草梢是甘草根的末梢部分或细根,具有清热解毒、泻火的功效,本是常见的一味药,朝天寨要将全城中的生草梢悉数购买,我左思右想都未能参透其中的用意,还要辛苦董捕头继续追查。” 董心五对这个外冷内热的少女极有好感,闻言笑道:“夏郎中费心了,待我查到其目的,必登门告知。” 夏姜抿嘴一笑,初升的旭阳照亮了她的脸庞,不少捕快都直了眼睛,方伟道:“夏郎中,请吧。” 夏姜答应一声随着方伟走了,小成跟在两人身后,他怀中的季安从睡梦中苏醒,定定地看着街上的行人,小成笑道:“小家伙,马上就到家了。” 白纸坊板床胡同,夏姜探着身子向胡同深处看去,尔后转头问道:“方捕头,这里便是板床胡同?” 却见方伟早已直了眼睛,他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来谷雨家的景象,前一日他得知谷雨家围墙被雨水冲毁,便兴冲冲地带着用具和吃食寻了过来。往事历历在目,却已物是人非,如今再提到谷雨,他心中只有愧疚与隐痛,像阴天中的骨伤,如影随形。 到底是哪一步做错了呢?方伟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点了点头:“正是。” 夏姜好奇的目光从他的脸上一掠而过,从小成手中接过季安走了进去。 笃笃的敲门声吵醒了关老头,骂骂咧咧地将门打开,见一妙龄少女站在门前,皱着眉:“你是哪位?” 夏姜见他骨瘦嶙峋,一件外衣披在身上仍显得空空荡荡,一身的酒气迎面扑来,夏姜将季安往怀里抱了抱:“你是关老者?” “我姓关,你是谁?” 夏姜道:“那你可认识一位高达?” 关老头斜睨着夏姜:“不认识,找错人了。”说着便不耐烦地将门关起,夏姜也急了,一只脚踩在门内,此时心中疑窦丛生,正考虑要如何开口,身后的方伟却道:“那你可认识谷雨?” 关老头停下动作,眯着眼看方伟:“你找那兔崽子干什么?” 夏姜回过身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方伟,怀中的季安却轻声嘟囔了一句:“谷雨...” 夏姜惊喜地看向季安:“你认得谷雨?” 季安小手咬着手指轻轻点了点头,夏姜再次看向方伟,方伟却将目光看向季安:“你的父亲可是叫李福?” 季安在一段沉默之后再次点了点头,方伟终于确认了她的身份,对夏姜道:“此事说来有些话长。”将谷雨救下季安的事情说了,只是如何又落到王三柱手中他却是不知的,夏姜见怀中粉雕玉琢的娃娃,又联想到一路之上的艰难凶险,不禁怒从心头起:“这叫谷雨的善恶不分,怎么能放任这么大的孩子给陌生人,何况还是个人贩,这样的人怎么能照顾好孩子?” 越说越气转身便走,关老头不明就里地追出来:“你是干嘛的?” 夏姜走到胡同口平静了一下心绪,面对追上来的关老头和方伟道:“两位,这孩子我不放心交给谷捕头,我先带回东壁堂,若他有闲时可来此寻我,小女子要和他好生说道说道。” 瞟了一眼小成:“咱们走。”小成见她气得柳眉倒竖,显然动了真火,也不敢相劝,向两位拱了拱手随着快步走远了。 关老头挠挠头:“什么情况?”方伟苦笑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夏姜与小成回了东壁堂,将季安安置在自己房中,命人好生照看。简单收拾一番径往药房而去,东壁堂占地广阔,建有诊室、病房、药房共计五十余间,布局宁静祥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 夏姜走到后进一所药房推门而入,一名中年男子从蒲团上转过身,夏姜施礼道:“师兄。” 那男子束发盘髻,头戴混元巾,顶髻用木簪别住,身穿肥大宽松立领的道袍,颇有离尘脱俗之感,正是东壁堂堂主王广和。夏姜跟随李时珍学医时,李已年近七十,更因编写《本草纲目》占据了大半精力,是以真正传授其医术的乃是王广和。 王广和从蒲团上站起身,将桌上热茶递与夏姜:“怎么迟了?” 夏姜将茶水一饮而尽:“路上耽搁了,贵人那边怎么说?” 王广和道:“那边还在等着,你收拾收拾便去一趟吧,别让贵人等急了。” 夏姜皱着眉头点了点头,显得有些不情愿,王广和苦笑道:“你就当给师兄个面子。” 夏姜放下茶杯,果断道:“行,给你。” 门外早已备了马车,夏姜将药箱仔细检视一遍,确认无误后方才钻入车厢,一路颠簸停在一处幽静的宅院前,轿外一个男子浑厚的声音道:“下轿!” 夏姜拎着药箱走下马车,只见院门前站着数名身着劲装的彪形大汉,机警地在本就空阔的街上来回巡视。一名男子上前夺过夏姜的药箱,夏姜气道:“你...” 另一男子挡在她的身前:“别动!”不容分说扭过她的胳膊,另一只手在夏姜的身上搜索,夏姜紧咬牙关,待验身过后那男子将药箱递还了回来,示意夏姜跟他走。夏姜将药箱背在身后亦步亦趋地随他走入庭院,只见庭院山亭水榭,古朴古香,只是树影后墙角处人影晃动,戒备森严。 夏姜被人引着穿过月亮门,一名无须白净的男子迎出来,细声细语道:“这位便是夏郎中吧?” 夏姜点点头,随那男子走到门口,跪倒施礼道:“民女夏姜,见过殿下。”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三十三章 行藏 片刻后一名衣着华丽的中年女子迎出来,上下打量着跪倒的夏姜:“你就是夏郎中?” 夏姜道:“正是民女。” 中年女子道:“起来说话。” 夏姜这才站起身来,见面前的女子一身对襟窄袖长衫,下身浅绿色马面裙,显得精神利落,而面容清秀,不着岁月痕迹。中年女子将夏姜引到室内,撩开宽敞的帷幔走向床边,床前候着两名小丫鬟和一个郎中打扮的男子。 中年女子道:“你们下去吧。”将三人打发了下去,夏姜将药箱解下放在一旁,轻轻地凑到床前。只见一名年纪约有七、八岁的男孩躺在床上,正是三皇子朱常洵,那中年女子是他的乳娘,名唤菱香。如今的三皇子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全身伴有不规律的抖动,枕头旁摆放着一个小香炉,若有若无地散发着檀香,用以凝神静气。 夏姜伸手搭在男孩左腕的寸关尺,只觉脉象急促,脏腑热盛,邪热鼓动,她心中一沉,问道:“怎么回事?” 菱香脸色一僵,但随即恢复如常:“这几日恐怕是天气变换频仍,殿下想必是着了凉。” 夏姜伸手翻开朱常洵的眼皮,见其眼睑内有斑斑血点,似有溺水之症,她抬起头直视着菱香:“说实话。” 菱香被她有如实质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避开了对方的视线:“真的是着凉所致,殿下从未出去过。”这相当于不打自招,夏姜哼了一声,回身背起药箱,菱香匆忙按住夏姜的手,脸色苍白道:“夏姑娘,夏姑娘,你莫要急,我说还不行吗?” 这才一五一十讲来,原来朱常洵年轻好动,几日前与人湖中泛舟,一时脚滑跌入湖水之中,待众人七手八脚将其救起,朱常洵已陷入昏迷,到得夜间更是高烧不退,菱香急唤太医救治,但始终没有起色,经人提醒才想到李时珍的东壁堂便在左近,这才急急前去寻求救援,夏姜原本在通州办事,接师兄飞鸽传书后火速回援,不料在城门前巧遇王三柱,耽搁了整整一天。 夏姜听到此处心中了然:“先将香炉撤下!” 菱香一愣,夏姜的命令如连珠炮:“将窗子打开,取一盆热水,一条手巾,厨下置火炉、引燃备用,还不快去。” 菱香从呆愣中惊醒,见夏姜稳稳当当的样子,不觉心中也有了底,道一声:“明白了。”飞快地跑了出去。 一顶小轿穿梭在人流中,轿中的王诗涵双拳紧攥,脸上的惊惧再也掩饰不住,王承简带给她的消息远远超出预料,顺天府没有拿人,高策并没有被缉拿归案,顺天府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脑筋乱糟糟的,只觉一阵胸短气闷,伸手将窗帘轻轻拨开,阳光和清冷的空气顿时涌了进来,让她精神为之一振,她注视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发了会呆,视野中一条高垂的幌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高记铁器店,”她缓缓念道,心中一动轻轻地踩下踏板,轿夫停了轿,管家四喜凑到窗前:“小姐,怎么了?” 王诗涵矮身出了轿,径直向那幌子下的店家走去,管家不明所以,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人群之中白宽讶然地看着她的侧脸在店门前一闪而入,他不确定地向身后的手下看了看,那人道:“好像正是昨日与咱们照面的小娘子。” 白宽冷冷一笑:“召集人马,听我命令动手。” 高记铁器店,小二见有客人进来,连忙殷勤地上前招呼:“客官想要些什么...”进门的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小二一愣,硬着头皮道:“本店盛产锄头、镰刀,铁铲、菜刀,不知小姐想要些什么?” 管家悄声道:“小姐,这里所卖铁器都是平民百姓生活之用,您来此作甚?” 王诗涵却充耳不闻,走向柜台看了看陈列的各式各样的铁器,向小二道:“小二哥,我来问你,你这里可有刀卖吗?” 小二愣住了:“什么刀,菜刀吗?” 管家急道:“您这是...” 王诗涵摆了摆手,看向小二:“我这样子买菜刀作甚,我要的是防身的刀。” 小二脸色微变:“小姐说笑了,咱们本分经营,违禁的东西可是碰都不敢碰。” 王诗涵想了想,从腰间取出一锭银子啪地拍在柜台上:“本小姐像是穷凶极恶的歹人吗,实话告诉你罢,本小姐也是出于好奇,仅仅用来收藏赏玩,并无伤人之意。” 小二被那锭银子震得目瞪口呆,明显动了心思,王诗涵再添新火:“这锭银子够你卖一个月的镰刀菜刀了吧,小二哥若是拿不准主意,就和你家掌柜的商量商量,出了这个门咱们谁也不认识谁,保准不给你们添麻烦,如何?” 小二答应一声,小跑着跑向后堂。管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道:“小姐,您究竟想要做什么?” 王诗涵偶见铁器店,忽地想起谷雨身无兵刃,赤手空拳与歹人周旋,随时会有生命危险。加之顺天府一事出了岔子,她心中忧虑更甚,想要给谷雨寻个趁手武器,不求杀敌,好歹也能防身保命,因此将谷雨的叮嘱抛在了脑后,听管家问起也只能扯谎道:“我近日闲来无事,对兵法武器生了兴趣,家中憋闷,正好以此玩耍。” 管家自然也是不信的,但却又摸不到她的真实想法,只好苦笑道:“可莫让老爷发现,否则可有你麻烦的。” 话音未落,小二从后堂走了出来,四下瞧瞧见店中无人,从袖中掏出一支六七寸的匕首来,约有成人的半臂长。管家瞧得骇然变色,王诗涵却喜上眉梢,上前接了过来,入手处只觉沉甸甸的,不及细看便袖了起来。小二将那锭银子抄在手中:“您没来过,我也没见过您,出了这个门,咱们钱货两清。” 王诗涵嘻嘻一笑,露出少女娇俏的一面:“使得。” 管家边走边数落道:“小姐,老奴要说您一句:太鲁莽了。这么大个家伙,一个不好可是要出事的。” 两人迈出门槛,两个魁梧的男子一左一右自身后包抄而来,王诗涵当即意识到不对,厉声道:“什么人?!”两个男子见露了破绽,彼此对视一眼,如饿狼般向两人扑了上去!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三十四章 劫持 王诗涵眼见得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像自己扑来,吓得花容变色,惊叫一声撒腿便跑。可她一个文弱女子怎么逃得开,胳膊一紧已被人抓在手中,管家见状抓住那人衣领,还没等说话后腰被狠狠地踹中,向一旁歪去! 王诗涵惊叫道:“四喜叔!”另一只手抽出匕首,想也不想甩向面前的男子! 店中的小二吓得一哆嗦,躲进了柜台,喃喃道:“与我无关,阿弥陀佛...” 男子伸手抓住挥来的匕首,轻蔑地一笑,看了看躺在地上呻吟不止的四喜,架起王诗涵便走。 铁器店前发生的一幕迅捷而短暂,待众人反应过来王诗涵已被两名汉子拖得远了,有心搭救的看看两人凶神恶煞的模样也就打消了念头,便连那四名轿夫也畏缩成一团,不敢上前。眼见得王诗涵被拖入巷子,远远地传来一声:“兀那蟊贼,休得伤我女儿!”原来是王承简追到了。 先前他听王诗涵透露的消息,越想越是不安,尤其闺女语焉不详,似乎并未将实情全数相告,他索性追了出来,本打算找闺女问清楚,哪知道却见到眼前这一幕,只吓得他魂飞魄散,一边高叫一边向巷口追来。 两名汉子见有人追来,却走得更快了,王诗涵也看到了父亲,一瞬间眼泪迸射而出,用尽全力喊道:“爹,快救...唔...”被人捂住嘴巴拖入了巷中。王承简瞧得目眦欲裂,风风火火追到巷子中,见王诗涵被倒拖而行,云鬓散乱一脸的惊恐,不禁又惊又怒,戟指道:“我乃朝廷命官,你们劫持官员家眷,不要命了吗,还不快快放了我女儿!” 话音未落,白宽已领着人赶来,将巷子口堵了个水泄不通。王承简畏惧地退后了两步,白宽冷笑道:“原来是王大人当面,冒犯之处还望海涵。” 王承简惊恐万分,壮着胆子道:“尔等放了我女儿,我只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如何?!” 白宽摇了摇头:“一个人也是绑,两个人也是绑,既然王大人送上门来,小的们岂有放过之理?”向后做了个手势,身后几名汉子如狼似虎地扑上前,不待王承简反抗将其撂翻在地,嘴中塞上破布拖起便走。 顺天府衙,殓尸房,董心五面沉如水地看着白布单下的李征,仵作将填好的尸格交给他:“确是水银无疑。”李征身上的血渍已做了处理,所以并不如昨日那般恐怖,只是脸色惨白瘆人,仵作不禁感慨道:“好好的一个人,说没便没了。” 董心五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问的却是对面的程介。 程介的状态有些委顿:“昨日李捕头和崔文不告而假,初时我以为二位外出查案便没有在意。到了中午时分,李捕头突然急匆匆回府...”将细节一五一十地讲与董心五听了,末了才道:“不知李捕头在外遭遇了什么,竟落得如此凄惨下场。” 董心五听得心有戚戚,捕快这一行危机暗藏,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他沉吟道:“既然李捕头说尚有乱军余孽,那就一定是在余下八将之中,你和万大人可有什么策划?” 程介一脸尴尬道:“虽然李征如此说,但苦无真凭实据,若是处置不当恐怕连朝廷和边将都会得罪...唔...这不是等你回来拿主意嘛。” 董心五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如此,我先收拾收拾,一会去拜见万大人。” 程介勉强笑笑:“辛苦。有你在,我这心里踏实了许多。” 董心五望着他的背影离去,沉沉地吐出一口浊气,转身来到另一侧尸台,那两名假扮作店老板和店小二的死者赤身裸体地躺在白布单上,仵作指着二人周身上下的累累旧伤:“这两人绝不是善类,可查到了两人的身份?” 董心五沉默地摇了摇头,仵作捶捶背:“老董,我这心里怎得那么不实落呢?”董心五却像没听到一般,紧皱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右手在腹间轻轻地揉动着,仵作走到屋角倒了杯热水递给董心五,董心五一愣,仵作道:o毛病又犯了?” 董心五道:“想来是昨夜在郊外待了一宿,着了凉。”接过热水满满饮了一大口。 方伟从外边走进来,表情有些古怪:“师傅,谷雨找过您?” 董心五摇了摇头:“怎么?” 方伟的脸上也带着疑惑:“方才我回来时,门口值守兵丁跟我说的,谷雨清晨曾来府上求见李捕头?” 董心五疑道:“李征?” “是,”方伟顺着董心五的视线看去,待看到李征的尸首时,脸上瞬间变了色:“果然是真的,兵丁方才说时我还不信,没想到李捕头当真惨死。”死去的李征很平静,从这张脸上看不到往日的市侩与精明,反倒让方伟瞧得顺眼多了。对于死者他也不知是什么心情,在方氏命悬一线时李征曾出手搭救,但转眼之间却又设计陷害于他。但人死如灯灭,如今说什么也都无济于事。 他很快回过神:“谷雨只说交接出了问题,要与李捕头面谈,兵丁便没有让他进府,听说他临走之前曾问起过您。” 董心五眉头一跳:“可说了什么?” 方伟道:“什么也没说。” 董心五喃喃道:“这多事之秋,别是出了什么事吧?” 方伟观察着董心五的神色:“师傅,还有件事要说与你知。夏姜所救的那个小女孩,应该就是唐海秋的亲生闺女。” 董心五一惊:“怎么会?” 方伟沉吟道:“谷雨夜闯诏狱救下唐海秋和李福,这之后便失去了消息,直到香炉峰上才出现,谷雨既然洞悉对方的阴谋,想必唐海秋已将真相和盘托出,那也正代表他按照唐的要求将那孩子救了出来。只是不知怎得落入了人贩的手中,又恰巧遇到夏郎中,这才有之后种种。今晨夏郎中将人送到板床胡同,我才将前因后果串起。” 董心五苦笑道:“真是别样的缘分——你可见到老七了?”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三十五章 交易 方伟脸色一僵,旋即道:“据他的邻居讲,谷雨至少已两日未归家,去向不知所踪。” 董心五的脸色沉了下来:难道老七当真出事了?那他今晨来府上做什么,难道是向我求援?那他为何要提到李征?李征前脚身死,老七后脚便来府上,两者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 一个又一个谜团像迷雾一般笼罩着董心五,让这个年过五旬的老头儿心力交瘁,他定了定神:“老七的事容后再议,李征死前曾透漏过一个消息,香山乱军仍有余孽待清,万大人和程推官还未拿出个法子,你和我走一趟吧。” 王府,谷雨来回踱着步,显得焦躁不安。小红推门而入,谷雨抢到门前,小红脸色灰白:“小姐尚未回府。” 谷雨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小红安慰道:“兴许是路上耽搁了。”谷雨沉默地点了点头,但脸上忧虑并未减少分毫。 离高记铁器店不远的巷子中,白宽将角落中一户人家的门板拍得砰砰作响,半晌不见有人开门。他从腰间摸出短刀,手持刀鞘倒转了方向,用刀柄猛力击打铜锁,哗啦一声脆响,铜锁应声而开,一伙人将王承简和王诗涵夹在中间走了进去。 白宽一马当先,将屋中检查了一番,只见正屋之中陈设简朴,仅有一张窄床,一个掉了漆的柜子,衣柜之中尽是男子衣物,地上薄薄的一层灰尘。白宽心中有了数,命人将王承简和王诗涵押了进来,解下口中破布。身后两人在他二人的腿弯间猛地一戳,两人吃不住劲,噗通噗通双双跪倒在地。 王诗涵见父亲露出痛苦的表情,忙伸手托住王承简的胳膊。 白宽蹲下身子,视线与王氏父女平齐:“两位,我不想浪费时间。知道什么讲什么,我留你们一条命,听懂了吗?” 王承简将手搭在王诗涵的手上紧了紧,冷冷地回视着他,白宽气笑了:“不见棺材不落泪。”噌地拔掉刀鞘,在两人尚未来得及反应之前,一刀攮进了王承简的大腿,瞬间的疼痛让王承简长大了嘴便要呼喊,身后一人伸手将其口鼻捂住,王承简双手双脚如癫狂般抓挠,身后那人不为所动,眼睁睁看着王承简挣扎,鲜血随之迸溅而出。 王诗涵吓丢了魂,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扑向王承简,白宽一脚将其踹翻在地,王诗涵全身抖若筛糠,满眼惊惧地看着受伤的父亲,白宽凑上前:“王小姐,我的条件很简单,告诉我谷雨在哪儿?” 大颗大颗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从王诗涵的腮边留下来:“不,我不知道。”那是她第一次为之心动的人,是她发誓要相守一生的人,那个纯粹干净又执着地让人心疼的少年,她怎么忍心让他落入魔掌? 白宽仿佛洞察人内心的魔鬼:“睁大眼睛看看,那是生你养你的父亲,难道你为了谷雨便要将老父置之不理了吗?!” 王诗涵的哭泣是那么的绝望,泪眼婆娑之际父亲伏在地上,鲜血在顷刻间便在地上凝成血泊,父亲年迈的脸上因为疼痛而变得狰狞,他嘶声道:“诗涵...” 浓烈的血腥味让王诗涵几欲作呕,曾经在脑海中幻想过的画面以如此鲜活且粗粝的形式展现在她的面前,却瞬间将她击碎。白宽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伸手抓住王承简的肩头拉到近前,冷冷地看了一眼王诗涵。 在这一刻王诗涵忽然读懂了他的意思,脸色骤急:“不要...!” 话音未落,白宽手中短刀寒光一闪,对着王承简的腿部又是一刀!王承简眼珠子突起,喉间发起沉闷的一声呻吟,身体再次剧烈筛动。王诗涵痛苦地五官蜷缩,她跪行着向王承简爬去,白宽挡在她的身前,王诗涵泣不成声:“求求你,杀了我,放过我父亲吧。” 白宽冷冷地道:“别傻了,你闯入了一场不属于你的战争。我要的仅是谷雨,但你的父亲若不及时救治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王诗涵猛地抬头看着他,白宽居高临下地回视着她,四周忽然静了下来。 王府,谷雨和小红又在房中等了盏茶功夫,空气中令人窒息的沉默让谷雨再也无法忍受,他霍地站起身来,小红惊道:“小...小谷捕头,怎么了?” 谷雨紧咬牙关:“诗涵久去未归,我担心她出事,你在府中候着,我去去就回。”一句话说完他已走到了门边,小红急忙拦道:“万万不可,小姐随时回来,若你们两厢错过,我又去哪里寻你?” 谷雨心中焦灼,抓住小红的腕子扯到一旁,小红甩手挣脱挡在门前,两人正在僵持间,忽地院中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两人同时停下动作,小红轻轻将门打开一条缝向外观瞧,王诗涵正急急地向门口走来,小红又惊又喜:“小姐!” 将门打开雀跃地奔向王诗涵,扎入她的怀中,王诗涵摸摸她的脑袋,向门口的谷雨颔首致意,谷雨轻舒了口气,看着王诗涵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王诗涵反手将门关起,对一脸期待的谷雨道:“我见过父亲了,他说并没有接到顺天府的协查通知,也并未见高策被缉拿归案。” 谷雨的脸色黯淡下来,这消息与他在顺天府衙前与值守兵丁交谈的结果如出一辙。王诗涵将他手轻轻牵起:“但我将你的事情说与父亲知晓了,他愿意见你。” 谷雨猛地看向她,王诗涵强调似地点点头:“父亲获知此事大为震惊,誓要将乱军余孽一网打尽,他对你的遭遇很感兴趣,甚至想邀你出谋划策固定证据,只是...” 谷雨本来听得心潮澎湃,听王诗涵言语支吾,忙急不可待地追问道:“只是什么?” “你先莫急,”王诗涵看了他一眼,安慰道:“你身份暧昧,父亲在官署中接见你恐怕会落到有心人眼中,平白生出枝节。父亲命我引你在外面相见,若你有意咱们即刻动身。” 谷雨由衷地笑了:“王大人有意剿匪,我自然全力支持。” 他明媚的笑容令王诗涵有些不自然,那笑容似乎带温度,灼热地让她不忍直视,她勉强牵动嘴角跟着笑了笑,随即移开了目光。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三十六章 埋伏 巷子口,谷雨缩回身子,探询地看向王诗涵,悄声道:“便是此处?” 王诗涵面色僵硬地点点头,谷雨看着她,牵过她洁白细腻的柔荑:“有我在,不要害怕。”他说得轻描淡写,心中却也紧张异常,王承简之于他不再是朝廷官员那么简单,更是爱人的父亲,谷雨昨夜才与王诗涵确认心迹,今日便要面对未来的老丈人,心中自然惴惴。 巷中静悄悄的,谷雨与王诗涵快步走了进去,走到尽头王诗涵用手指指了指一扇院门,谷雨会意地点点头,正要向里走,王诗涵却突然伸手拉住他,谷雨一愣,疑惑地看向王诗涵,王诗涵小脸紧绷着,眼神复杂地看着谷雨,同时眼角泛起点点泪花,谷雨终于察觉到她情绪的异常:“诗涵,你怎么了?” 王诗涵松开了手:“没事,你小心着些。” 谷雨答应一声推门走了进去,院中静悄悄的,房门紧闭,谷雨皱了皱眉头,缓缓走到门前,试探地问道:“王大人?” 片刻后门内响起王承简的声音:“进来吧。” 谷雨推开房门迈了进去,只见王承简坐在床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谷雨见屋中陈设杂乱,与王承简的身份格格不入,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铁锈味,不安和困惑同时在他的心头萦绕,他边向王承简走去边施礼道:“草民谷雨见过王承简...” 王承简勉强笑道:“小谷捕头,你我算是老相识了,何须客气...” 却见谷雨已经变了脸色,原来他走得近了,才看到王承简腿上盖着薄被,但鲜血已然洇了出来,他情知不妙不待王承简说完抽身便向外走,门口人影一闪,谷雨一个箭步窜上前,两臂紧紧抱住对方的持刀右手向外反扭,那人没料到谷雨的反应这般机敏,偷袭不成反而着了道,谷雨飞起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倒拖钢刀向门外抢出,他知道事情生变,当务之急便是尽快逃出再做打算。 他心中焦灼如焚,急急抢到门外,却又不禁僵住了,白宽背负双手站在院子的正中央,四、五名手下站在白宽身后一字排开,虎视眈眈地看着他。而王诗涵则蜷缩在地上,早已哭得泣不成声,谷雨愣愣地看着她:“怎...怎么?” 王诗涵伏地痛哭,嘴中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白宽看看两人,噗嗤笑了出来:“富家女爱上穷小子,你跟我这演画本呢?” 谷雨脸色灰败,直勾勾地看着王诗涵,在这一刻像被抽光了所有的精气神,心里变得空空如也,他抿紧了嘴唇,泪水夺眶而出。白宽道:“放下武器,跟我走。” 谷雨用手背抹了把眼泪,紧紧攥住钢刀,白宽拉下脸,将短刀从身后取出架在王诗涵的喉间,挑衅道:“若你能不顾她的死活杀将出去,我敬你是条汉子,放你一条生路。” 寒光闪闪,刀尖抵在王诗涵雪白的肌肤上,一丝血痕直流而下,瞧上去触目惊心,谷雨牙关紧咬,与王诗涵目光相对,王诗涵哭得绝望而委屈,愧疚和纠结同时出现在她清丽的脸庞,有那么一瞬间谷雨很想走上去给她把泪擦干,然后抱抱她。 “哐当!”谷雨丢下了手中的刀,白宽露出狞笑将手摆了摆,身后两名手下一拥而上将谷雨压伏在地绳捆索绑,转身向门口走去,王诗涵看着宛如一具行尸走肉的谷雨,又悔又恨心如刀割,跪行几步抱住白宽的腿:“你们想拿他怎么样,求求你们了,别伤害他......” 白宽伸脚将她踹翻在地,厌恶地看着她:“从你同意我们的计策,便已知道是如今这样的结局,何必假惺惺的呢?” 王诗涵抽泣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王承简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扶着门框看着伏在地上哭得痛心疾首的闺女,白宽冷冷地打量着他:“忘掉今天发生的事,这几日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不要出来了,否则王府怕有血光之灾!”他阴恻恻地说道。 王承简畏惧地点了点头,目送着对方鱼贯而出,片刻后院中只剩下一个哭泣的王诗涵,他慢慢地挪到女儿的身旁,从方才王诗涵和谷雨两人的反应,他已察觉到两人非同寻常的情感羁绊,只是假作不知,伸手在她的肩头轻轻拍动,温言安慰道:“都过去了,都会过去的......” 顺天府衙三堂,董心五在路上已想了个大概,只是仅凭李征一句话很难界定究竟是哪位边将属于漏网之鱼,甚至可能李征所指的是躲在暗处的乱军,而并非指其余八将,面对万自约和程介殷切的目光,董心五沉吟道:“八将封赏结束,不日便要启程回朝,如果真有人图谋不轨,这几日必会有所动作。为今之计只有暗遣捕手分布在八位将军府门前,若有异常及时回报。” 万自约有些失望:“难道便没有更好的法子了?”眼看即将结案,又蹦出了新案情,万府尹倍感压力。 董心五摇了摇头,其实他另有周围一条线,只是后者迟迟未归,暂且不知能否有斩获,董心五年老持重,坚持以最稳妥的法子排查。 程介帮腔道:“老董的能力大人又不是不知,实在是李征死前透出的线索太少。眼下多事之秋,还是隐蔽行事为妙。” 万自约想了想,眼下确实也别无他法,只好命程介照方抓药安排下去。程介等人告辞万自约,走出门来,程介看看董心五和方伟:“你二人自昨日起奔波劳累,一刻未歇,又在野外待了一宿,想必身子早乏了。回去歇歇,午饭后回府即可。” 董心五早已困乏难耐,勉强撑到现在,闻言不禁笑道:“还是程推官体谅人,老董在此谢过了。” 方伟道:“师傅,我送您回去?” 董心五想了想:“不,方才与万大人相谈之时忽然想到,八将即日启程,毛怀山将军及其部众与顺天府的爷们一见如故,临行前咱们可不能缺了礼数。” 方伟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带几个兄弟去道个别。” 董心五从怀中掏出一串铜钱拍在方伟手中:“可不能空着手去。” 方伟推辞:“师傅,您花得够多了。” 董心五执意将钱给了:“多少是咱爷们的心意,”叹了口气:“老七和他们最为相熟,可惜不知所踪...” 方伟听他提起谷雨,脸色又是一僵,董心五扭过脸看着方伟:“老五,你和老七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何我每次提起那小子,你都吞吞吐吐避而不谈?” 方伟心头一跳,感受到董心五锐利的眼神,他勉强笑道:“我和他能有什么?您多心了。” 董心五知道徒弟没有说实话,缓和了神色道:“你们是师兄弟,等师傅走了最亲的就是你们几个,真要是有什么事千万别藏着掖着,开诚布公地聊,都是男子汉大丈夫,能有什么聊不开的?” 如果是背叛与出卖呢?一丝苦涩爬上方伟的心头,他笑道:“我知道了,师傅。”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三十七章 破绽 收谷雨这个徒弟,董心五本是用来堵程介的嘴的,他还有两三年便可退休,干这一行全须全影地退下来不易,实在不想再生波澜。只是没想到自己这关门弟子却看走了眼,这个平素性格木讷沉默寡言的小子,对于原则却有着超乎常人的坚持,甚至不惜开罪连董心五也无意开罪的人物。 四下无人之时,董心五也忍不住抱怨几句,但抱怨归抱怨,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关门弟子去送死。想到今晨得知的消息,董心五心中没来由地一阵忐忑。 他停下脚步稳定着心神,迎着炙热的阳光伸展着筋骨:“咦,怎么到了这儿?” 原本不知不觉间来到了板床胡同,董心五哑然失笑,既然来到谷雨家也没有避而不见的道理。他四处看了看,巷子口有几个摊贩,见这老头儿一身公服,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官爷好。” 董心五笑了笑算作回应,见不远处有个卖桃子的年轻后生,走到他面前挑了几颗个大水灵的:“劳驾您给称称斤两。” 年轻后生手脚麻利地将桃子捆成一捆称好,董心五将两个铜板递了过去,年轻后生忙双手去接,董心五的目光在对方粗壮的腕间一停,下意识地看了年轻后生一眼,忽地左手伸出拉住他的手腕翻转而上,年轻后生脸色微变正要反抗,董心五右手将铜板拍在他掌心,和蔼地笑了笑:“老板发财。”抄起桃子转身便走。 年轻后生望着董心五进入巷子的背影,悄悄松了口气,董心五则一脸的若有所思,边想边走向巷中,见谷雨家门前铜锁紧扣,折返到隔壁家轻轻敲门,过不多时关老头的声音响起:“谁啊?” 门吱呀一声打开,关老头不耐烦地探出头来,见对面也是个瘦削的小老头,穿着一身皱皱巴巴的公服,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口,边递水果边问道:“敢问老哥哥可是姓关?”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关老头接下水果,缓和了脸色:“你谁啊?” 董心五道:“我是顺天府的董心五,小谷是我的徒弟。” 关老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就是董心五啊,来的不巧,小谷这两日不在家中。” 董心五蹙起眉头:“他临走前没说过什么?” “没有,不过...”关老头看着董心五:“前晚他家中忽地传来一阵异常响动,街面上也尽是脚步声交谈声,吓得我躲在屋中不敢出来,等到外面平静下来,谷雨已失了踪迹,我怕他家中再遭了贼便上了锁,可他直到现在还没回家。”一丝忧虑渐渐爬上了他的面庞,语气中夹杂着像对待自己孩子般的担心。 他回到屋中拿着一把钥匙走出来:“谷雨自从进了公门,经常不着家,他便多打了一把钥匙放在我这里,平素都是我和他何姐帮忙看家。”走到谷雨家门前将锁打开,董心五推门而入,只见屋内桌椅翻倒,一片狼藉,他疑惑地看向关老头,关老头道:“估计便是前晚那伙身份不明的家伙所为。” 董心五心中一沉,原先的猜测被证明,心中却更感焦虑。 谷雨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什么人在找他的麻烦?这些问题恐怕只有当事人才能回答了,现在当务之急便是尽快找到他。董心五辞别关老头,忧心忡忡地走出了巷子,却见方才那年轻后生正将扁担担在肩上准备离去,董心五登时起了疑心——方才他见这人皮肤黝黑却不粗粝,两眼湛湛有神,不似寻常农夫,便假意递钱伸手试探,发觉其掌心虎口皆有老茧,这却是习武之人的特征。 他心中存了疑心,见那年轻人准备离开,当即喝道:“后生,留步!” 那年轻人扭过头,脸色登时变了,将那筐中剩余桃子扔向董心五,撒腿便向远处跑去! 这人有问题!董心五侧身躲过衔尾追去,那年轻人跑得飞快,钻入人群中左突右闪,董心五急得伸手将挡在面前的行人推开,但片刻之后还是失去了对方的踪影。 “妈的!”董心五喘着粗气骂道,这人乔装打扮,估计是打算守株待兔,待谷雨回到家中再将其擒获,不料却在他面前漏了海底。这一来董心五也没了回家的心思,直奔顺天府衙而去。 方家,方氏正坐在床沿做着针线活,方伟急匆匆走了进来,方氏放下手中的活计看着他,稍显意外:“怎得这个时间回来了?” 方伟笑了笑道:“我们前不久遇到的那群援朝将士这两日便要返程,师傅让我今日带弟兄们准备一场酒宴践行,可能会回来得很晚,你若是累了便早睡,不需要等我。”摆了摆手,转身便要走。 “等等。”方氏唤住了他,从腰间掏出几枚铜钱:“虽然不多,但也是个心意。”这是她几日挣下的工钱。 方伟抿了抿嘴,伸手接了过去:“你身子骨弱,晚上早些休息。” 方氏扳住他的肩膀,让他动弹不得。方伟也不敢用力挣脱,疑惑地看着她,方氏轻轻柔柔地道:“你今日若能早回,咱们聊聊?” “什么?”方伟话一出口便反应过来,方氏直视着他的眼睛,那里已全然没了神采:“自从谷雨那事之后,你整个人都变了模样,也不愿与我交谈。我不知道你心中所想,眼看着你一天天消沉下去,我却又无能为力。” 方氏的泪水自腮边滑落下来,方伟嘴唇哆嗦着,眼中的痛苦一闪而过,方氏又道:“犯了错不可怕,若是每件事都做的正确,还要这漫长人生干嘛?咱们方家男儿向来顶天立地,既然做错了便要认,认打认罚悉听尊便便是。” 方伟点了点头,这些时日郁结在心中的苦闷和委屈终于一泻千里,抱着方氏痛哭不止,他哽咽道:“是我有负谷雨信任在先,既然亏欠了他,我便想办法弥补,师傅说得对,弟兄之间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方氏破涕为笑,看着方伟脸上的坚冰一点点融化,她不想把氛围搞得太过伤感,在他脸上轻轻拍了一记:“就师傅说得对?” 方伟嘿嘿笑了,脸上还挂着泪痕:“媳妇儿和师傅说得都对。”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三十八章 回家 毛府,马德宝在炫耀着买自成衣店的新衣裳,钱贵装模作样地欣赏,尔后道:“不错不错,这件衣裳上身,小九可比原来俊俏多了。明日拉你去街上走一圈,看咱京城中哪位千金小姐动了春心,招你做个上门女婿。”小九是马德宝的乳名。 马德宝脸腾地红了,士兵聚在他周围调笑道:“是啊,到那时小九也不用战场厮杀,享尽荣华富贵娇妻美眷,岂不美哉?” 马德宝梗着脖子辩道:“放屁,我才不是贪图富贵之人,说好的兄弟之间要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就不用了,”钱贵将手放在马德宝肩上,语重心长地道:“只是你那儿毛还没长全,万一那家小姐想要个孩子,也不知道你中不中用,要不然哥哥给你代劳吧,”嘻嘻一笑:“谢就不用了,哥哥就当吃个哑巴亏。” 马德宝气得大叫:“代劳你奶奶的腿!”向钱贵追打而来,钱贵绕着院子逃窜,士兵在一旁起哄。 姚丰拎着个包裹从后宅走出来,皱着眉头高声喝止道:“别闹了!” 众人这才停下嬉闹,钱贵被马德宝堵在墙角,砰砰锤了两拳这才作罢,见姚丰收拾利落边揉着肩膀边走过来:“都收拾好了?” 姚丰点了点头:“离别在即,毛将军言道该有的礼数总是要有的...” 正说着话,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弟兄们,顺天府的来看大家了。”正是方伟领着捕快们上门拜访来了。 姚丰一愣,举起手中的包裹:“臭小子,你们再不来,我们就得登门拜别了。” 方伟面现愧色,不迭声地道歉,姚丰也仅是说笑一句并不介怀,双方见过礼,钱贵左右看看:“怎么不见谷雨那小子,海潮怎得也不在?” 方伟面色一僵,他知道对方即日便要启程,不想在临行前给他们添堵,扯了个谎:“他二人去了外地公干,临行前特意嘱咐我好生向两位道个歉。” 姚丰流露出遗憾的表情,钱贵更是拉下了脸色,重重地哼了一声:“那也得道过别再走啊,这也太不够兄弟意思了。” 方伟尴尬一笑,姚丰推了一把钱贵:“说的什么混账话!”他看着方伟背后的捕快,转移了话题:“看来诸位是有备而来。” 方伟道:“是了,定教各位喝美了再启程。” 马德宝兴奋地双臂高举:“不醉不归!” 方伟笑着应道:“不醉不归!” 与毛府一样,高策下榻的府邸也是临时征用的,产业归属一位王爷所有。占地千余亩,七进院落,足见其宅子的宽阔,亭台楼榭假山鱼池散落其中,更有苍松翠柏交相掩映,呈现出淡淡的雅致之美。 高策在吴勤的陪同下从书房中走出,他生得高大威武,看起来大约四十岁上下,虽然没有披挂战甲,但浑身上下却有一股杀气,看着石阶下被五花大绑的谷雨被人推搡着带至近前:“你是谷雨?”说的虽然是官话,却带着江浙口音。 谷雨点点头,脸上已看不到失魂落魄的表情,他直视着高策的眼睛:“朝廷里有帮你的人?” 白宽脸色一变,望向高策,高策向他摆摆手示意无妨,把眼看向谷雨:“你是如何知道的?” 谷雨道:“你将我和李征崔文查得底儿掉,若是寻常人倒还罢了,但我三人是公家身份,你又是初来乍到的边将,能在一天内查到,若是朝中无人助你,我是不信的。” 高策笑了起来:“谷雨,你很聪明,但却无济于事。我们想做的,你阻止不了。” 谷雨冷冷道:“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高策道:“回家。” 谷雨愣住了,高策自嘲地笑了笑:“自从入朝以来,身边的兄弟一个一个死去,大战至今,死在战场的士兵死伤过半,”他伸出四个指头在谷雨面前晃了晃:“四万人!知道什么意思吗?” 谷雨浑身颤抖了一下,听高策继续道:“他们也许是父亲、也许是丈夫、也许是儿子,但却客死他乡,亡魂不得归处。” 吴勤和白宽等人面露悲色,静静地看着高策,因为激动高策的脸色涨红,甚至声音开始出现细微的颤抖:“倭军举倾国之力,对chao鲜志在必得,两国旗鼓相当,打得难分难解,前线弟兄上去一茬倒下一茬,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你知道人被烧焦是什么味道吗?你知道腹腔被利刃划开,到血尽而亡尚有两个时辰吗?你见过河道之中塞满尸首的景象吗?” 谷雨听得脸色煞白,虽然知道对方并不期望自己作答,但仍下意识地摇头。白宽闷哼一声,眼泪刷地流了下来,身后的士兵眼睛也红了大片。高策道:“但这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这样的日子没有尽头,皇帝并不急于停止这场战争,也许我们在战场上取的胜利并不能让他满意,也许并不足以让他向大臣证明当初出征是多么英明的决策,也许他认为死在战场上的不过是蝼蚁而已,只是他不知道这些蝼蚁也有日日盼归的家人。” 说到此处,杀气已充盈在高策的脸上:“若是不杀了他,战争不知何年何月才会结束,又有多少弟兄成为刀下亡魂。” 谷雨定定地看着身边的士兵,他们大多面色黝黑皮肤粗粝,衣着简陋神情刚毅,若说他们是十恶不赦之人,他是坚决不同意的,但他们却有着天底下最疯狂的想法,妄图用刺杀皇帝的方式阻止一场战争。 高策稳定住情绪,缓缓走下石阶:“谷雨,我将真相和盘托出,并不指望你会帮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站在我们的对立面。做一次瞎子吧,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行吗?” 谷雨同情地看向高策,但他依旧缓缓摇了摇头:“我拒绝。” 高策眉头拧了起来,气息粗重起来,不理解地道:“为什么?!万历皇帝刚愎自用贪婪自私,天下皆知,杀了他天下再换明君,那必是新一轮盛世!”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三十九章 请求 谷雨道:“皇上纵有欠缺之处,但他是九五之尊天下共主,一场阴谋暗杀换来的不会是太平盛世,而是更可怕的血雨腥风。这天下毕竟是大明的天下,想要扭转天下百姓乃至朝廷高官的想法,你那得国不正的新君如何服众,你可想过?” 高策铁青着脸看着谷雨,谷雨叹了口气:“昔年永乐大帝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做过些什么,难道不会是前车之鉴?” “住嘴!”高策打了个寒噤,他胸前剧烈起伏:“看来你打定主意要与我为敌了?” 谷雨正色道:“某乃顺天府衙快班捕手,惩奸除恶,份所应当。” 白宽早已听得怒火中烧,上前一脚将谷雨踹翻在地,尖刀出鞘:“老子宰了你!” “慢着!”高策出手制止道,他玩味地看着谷雨稚嫩的脸,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你一个小小捕快,屡次三番坏我等好事,若不是你狗皇帝早死在香炉峰上了,既然你对他爱戴回护,我就偏要带你看看这狗皇帝是怎么死在我手上的!” 白宽恨恨地将谷雨从地上拉起,余怒未消之下反手便是两个耳光,谷雨的嘴角流出血来,倔强地看向白宽,白宽气得挥手再打,吴勤伸手架住:“行了,跟个孩子较什么劲。” 白宽甩脱他的手,在谷雨背后狠狠推了一把,将他带下去看押。吴勤看向高策:“大老崔和折骨刘的尸首要从顺天府抢回来吗?” “哼,两个胆小鬼。”高策怒火中烧。 吴勤道:“香炉峰上尸山血海,即便是久经沙场的人也会心生怯意。他二人心志不坚,难免会起了逃遁之意。可惜的是慌不择路引起官府注意以致双双毙命,”说到此处,脸上泛起忧色:“可我担心两人在临死前说出什么或官府从他们身上搜出什么,恐怕会对我们不利。” 高策哼道:“不必了,等他们发现我们早就得手了。” 吴勤点点头,沉声道:“隐患全部清除,耳目回报目标一切正常,可以放手一搏了。” 高策的目光看向午后的天空:“老吴,你是哪里人?” 吴勤一愣,旋即笑道:“我跟着您这许多年,好歹您老也关心关心部下——某乃扬州府高邮人。” 高策唔了一声:“离我家不过五十里地,我最稀罕你们那里的汪豆腐,所谓一烫抵三鲜,嫩豆腐切得粉碎,放入高汤中翻滚,一层熟猪油盖着滚烫羹汤,鲜香迎面,那滋味美得哟。” 吴勤的目光中出现了缅怀的神色,院子里陷入了沉默,良久后吴勤才道:“我堂客便会做,此役结束您来高邮找我,保准教您吃得痛快。” 高策看着吴勤,过了很久才笑道:“一言为定。” 朱常洵的身影穿梭在假山之中,两个小太监随他玩耍,不远处菱香和侍卫长罗杰一瞬不瞬地看着,罗杰凑近菱香,轻声道:“这件事如何跟贵妃娘娘说,你可想好了?” “当日目睹殿下落水之人众多,想要掩盖此事是决计不可能的。只是此事可大可小,若现在禀告贵妃娘娘,殿下大病新愈情势不明,以她的性子盛怒之下难保不会要了我等的脑袋。”菱香早已想过对策:“过得几日待殿下好利索了再说吧,即便陛下和贵妃娘娘知道了,顶多治我等玩忽之罪,却不会伤及性命。” 罗杰紧皱眉头:“也只好如此了。” 朱常洵的身影在假山上一跃而下,菱香吓得面无人色,跑上前张开双臂迎向朱常洵,朱常洵虽然年幼,但是养尊处优生得健壮肥硕,菱香被撞得一个趔趄,娇小的身子向后栽去,朱常洵慌忙将她拉住:“菱香妈妈,您没事吧?” 菱香急道:“小祖宗,您大病初愈,还是悠着点好。” 朱常洵晃了晃胳膊,满不在乎地道:“夏姐姐药到病除,现下我早已恢复如初,浑身好似有使不完的力气。”为了证明自己的健康,朱常洵再次手脚飞快地攀上假山,菱香阻止不及,眼睁睁地看着他再次跃下,朱常洵拍拍手,炫耀似地道:“你看?” 七八岁的男童正是精力旺盛、活泼好动的年纪,又因万历宠溺有加甚少约束,是以养成了我行我素的性子。菱香见他面色红润,浑不似几个时辰前的虚弱惨白,身旁又有众多的侍卫一瞬不瞬地看顾着,这才松了口气:“是是,您厉害着呢。” 正说着,夏姜手端药碗绕过池塘向假山走来:“殿下,把药吃了。” 朱常洵登时苦了脸,央求道:“夏姐姐,这药苦得很。反正我也好得差不多了,能不能不吃?” 夏姜面无表情地道:“不行。”将药碗递了过去,朱常洵似乎有些生气,眼珠转了转:“我喝也行,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夏姜有些无奈,但还是点点头:“可以。” 朱常洵狡黠地笑了,捏着鼻子将碗中的药汁一饮而尽,菱香忙递过一杯清水服侍他净了口。朱常洵迫不及待地道:“药喝完了,你们陪我出去转转,这宅子里快闷死了。” “不可以!”菱香变了脸色,侍卫长罗杰也劝道:“殿下大病初愈,自当在府中好生将养,待痊愈之后再出府。” 朱常洵气恼道:“这宅子拢共就这么大的地方,我都玩倦了。况且我出府又不是玩耍,而是散心养性,于康复大有助益。”这话菱香和罗杰是坚决不信的,紧闭双唇不做回应,朱常洵只好转过脸看向夏姜:“你方才怎么答应我的?” 夏姜看看菱香和罗杰,两人紧张地回望着夏姜,夏姜摊摊手:“我是答应过你——可我说了不算。” “你...”朱常洵气得小脸通红,才知道被夏姜摆了一道。 夏姜不再理他,转向菱香道:“我已将后三日的药煎好,每日两剂冲服即可。三日后我会再来,那时估计也能痊愈了。” 菱香喜道:“多谢夏郎中。” 夏姜施礼告辞,不料走不多远忽听身后一阵喧哗声,朱常洵已站在石凳上,一只脚悬空作势要往池塘中跳去,菱香、小太监和侍卫围在他身前,只是怕他真个跳下,不敢轻举妄动,朱常洵气道:“狗奴才,我的话也不听了,让不让我出去!” 菱香和罗杰相顾失色,见朱常洵拉着架势,生怕他一个不慎跌下去,急道:“殿下,您现在身子骨虚,受不得折腾,奴才们都是为了您好啊。” 夏姜缓缓走上前来,朱常洵挑衅地看着她,夏姜淡淡道:“跳,若殿下真个敢跳,我就答应放您出去。” 菱香和罗杰面色剧变,惊道:“夏郎中,你在说什么?!” 夏姜充耳不闻直视着朱常洵,而后者在短暂的错愣后,忽地将腿收回:“傻子才跳呢。” 菱香舒了口气正要开口说两句场面话,朱常洵却冷冷一笑:“既然出不了府,那我回宫总可以吧,母亲定然想我得紧,那我便与她说说我是如何湖心落水,险些丧命的,她老人家宅心仁厚,想必也不会怪罪大家。” 这一句说出来仿佛五雷轰顶,在场的除了夏姜全部吓得跪伏在地,夏姜目瞪口呆地看着不迭声求饶的众人以及得意洋洋的朱常洵,一股强烈的厌恶涌上心头,罗杰从地上抬起头露出僵硬的笑容:“今日府外风和景丽,却也是不错的散心时节,咱们便在宅子左近转转,不远行如何?” 朱常洵眉开眼笑地道:“不远行,不远行。”得意地看着夏姜:“夏姐姐,你随我同行,以免我途中不适,旧疾复发。”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四十章 机会 高府柴房,谷雨反剪双手靠墙坐着,与高策争执时的亢奋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失落,他双目无神地盯着对面小山般的柴堆,脑海中充盈的却是王诗涵的模样。 这段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昨日的甜蜜和憧憬在他还没来得及细细体味时便通通化为今日的悲伤,他能理解王诗涵在做出这一切时所经受的折磨,在父亲和爱人之间抉择的两难。似乎背叛在这个浮躁的世道也不再是十恶不赦的罪过,只要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他没有愤怒只有悲伤,悲伤之处在于他曾是那样笃定这份稍显稚嫩的感情能够开花结果,但事实告诉他,年少时轻许诺言,大半是完不成的。 他活动着僵硬的四肢回了回神,透过窗棂可见人影晃动,原来是高策加了岗哨防止他逃出。高策虽然告诉他目标在于刺杀万历,只是他却想不通皇帝身在禁宫,要如何才能得手,莫非对方在大内也安排有人手?想到此处他不禁心中一凉,高策身后的人至今也未现身,但就凭对方交结边将与刺探朝堂消息的手段,显然也是个能量巨大的人物。 腹中咕噜咕噜一阵响动,谷雨不禁露出苦笑,挣扎着站起身来走到门前,用脚猛踹房门。 “敲什么敲!”门外一个士兵骂骂咧咧地走了进来,门口站定一人,右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警惕地看着谷雨,两人衣着朴素皮肤粗糙,若不是有武器傍身,看起来和寻常农户无异。 “我饿了。”谷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 士兵上下打量着他:“死到临头,还有心思吃。” 谷雨苦笑道:“即便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士兵拿捏不定,转过身子征询地看向门外那人,那人似乎是个领头的,想了想:“给他弄口吃的,”又警告谷雨:“别耍花招。” 过不多久士兵拿了个海碗走了进来,另一人绕到谷雨背后将绳索解开,将海碗递给谷雨:“吃了这顿可就没下顿了。” 谷雨满不在乎地接过去,见是一碗素面:“筷子呢?” 士兵拍了一下脑袋:“忘了。” 头领道:“算了,用手吃吧。” 谷雨无奈地看着两人,将碗放到地上然后走向柴堆,伸手将一截粗壮的树枝掰折,双手较力从中掰断,将一头放在地上磨砂,渐渐磨出一个锋利的头儿来,他将“筷子”夹在手中得意地看向两人。 头领笑道:“讲究人。” 谷雨叹道:“最后一顿了嘛。”将碗中面条挑起送到口中。 士兵就站在他身边不远的地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忽道:“那小娘子生得细皮嫩肉娇娇滴滴,恐怕也是娇生惯养的,实非你良配。”谷雨一怔,抬起头看着他,见他脸上并无讥讽之意,似乎是在衷心劝诫,他撇了撇嘴,也不搭理这个憨兵,一碗素面不消片刻功夫吃得精光。 他站起身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把碗递向士兵,士兵伸手去接,谷雨的目光中杀机迸现,手攥“筷子”向士兵的咽喉捅来! 士兵反应不及,只听噗一声闷响,那“筷子”的尖端直戳戳扎进咽喉,海碗拿捏不住嘭地摔在地上,头领一个箭步冲进门内:“怎么了?!” 谷雨比士兵矮了一头,从头领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士兵双手乱挠,他情知不妙一把扳过士兵的肩头,眼前人影一闪,他下意识地避身闪过,同时脸颊一痛,谷雨已闪电般冲出门外,他伸手向脸上抹去,只抹到一手的鲜血。再看士兵再也坚持不住,翻身栽倒在地,头领哀嚎一声扑到他身前,那士兵喉间插着一截树枝,鲜血汩汩而出,一把将他衣袖抓住,满脸的痛苦之色,全身剧烈颤抖,尔后慢慢没了呼吸。 头领双目赤红,风驰电掣般追了出去:“小畜生逃了!” 谷雨耳听得身后叫喊,心中焦灼更盛,撒开双腿向门外跑去,这宅子一进套着一进,但好在方方正正,谷雨一路向北奔将下去,身后的追击声多了起来,有人大喝:“站住!”谷雨不及回头,发了疯似地只管向前跑,眼见黑漆大门近在眼前,不禁心中大喜,不料斜刺里一个人影抢出,踹向谷雨的腰间。 谷雨惨叫一声,身子飞了出去。那人抢到近前就是一记当头炮,谷雨额头中招,只觉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转。那人正是白宽,将他拖将起来拳打脚踢,待众兵卒赶到时,谷雨已被打得皮开肉绽摊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搐着。 高策伸手拦住白宽,俯下身子瞧着谷雨,头领气喘吁吁地奔到近前冲向谷雨,钢刀出鞘:“你杀了小三子,我他妈的宰了你!”高策回身抱住他,见他已泪如雨下:“将军,小三子不在了!” 高策脸色铁青:“我知道了,办正事要紧。” 头领难以置信地看着高策:“将军!” 高策打断了他:“行了,不消说了。”看向吴勤:“聚集人马!” 花厅前,高策站在石阶上,目光炯炯自院中二十余名士兵的脸庞上划过:“兄弟们都休息好了?” “休息好了!”士兵们齐声应道。 高策面色整肃:“准备好杀敌了吗?” “杀!杀!杀!”杀气在每个人脸上弥漫,谷雨被绑在花厅中的立柱上,看得心惊肉跳。 高策满意地点点头:“弟兄们跟随我不远千里来到京城,所贪图的不是他狗皇帝给的一纸虚名,开城死去的兄弟们在看着我们,碧蹄馆死去的兄弟们在看着我们,这些账我们都要找狗皇帝讨回来!” “血债血偿!” 高策的胸前剧烈起伏:“只有狗皇帝死了,咱们活着的几万将士才能从战场上走下来,见到他们的妻儿。高某不才,愿给弟兄们谋个活路,纵身死而不悔。” “誓死追随大人!” 谷雨的心脏砰砰直跳,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群情绪高昂的士兵,内心中似乎有什么在动摇,眼角已然湿润。他们在战场上忠勇奋战马革裹尸,但内心同样渴望和平安乐,他们也想在父母膝前行孝,与爱人厮守,看着幼子长大。结束一场战争有错吗?想为并肩作战的兄弟保全性命有错吗? 吴勤从高策身后走出:“弟兄们,时候不走了。换上衣服装备,咱们这便出发。”士兵在他的带领下离开。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四十一章 目标 高策缓缓走进花厅走到谷雨面前,谷雨嘴唇翕动:“你们不足三十人想要袭击陛下,无异于以卵击石。不要执迷不悟了,趁早收手吧,离开京城吧,我会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高策惊讶地看着他,半晌后笑了笑:“我们没有那么蠢,袭击禁宫无异于去送死。” 谷雨讶然道:“那你们?” 高策的脸上恢复了漠然:“我们的目标是朱常洵。” 谷雨惊道:“三皇子?”传闻后宫之中万历独宠郑贵妃,朱常洵乃是郑贵妃的独子,万历自然对其爱屋及乌。坊间传闻皇帝甚至想要违背祖训,弃太子而立三皇子为储君。 高策转过身走向花厅一角,将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从衣架上取下一身短靠,边穿边道:“万历生性凉薄,唯有对这对母子视如珍宝。这龟儿子现下正猫在皇家别业之中,只要抓住他便等于抓到了万历的软肋,以此威逼不怕他不出宫来救。” 谷雨摇了摇头:“那也不可能,听闻大内高手如云,更遑论禁军和锦衣卫的尖兵利器,以这些人的手段,不论你将那别业护得多严实,都会被他们轻易攻破的。” 高策将钢刀别在腰间,外罩大敞掩住系上搭扣,左右走动确保武器不显:“他不会到别业的,”走回到谷雨面前:“我已预埋伏兵,沿途之上截杀狗皇帝!” 谷雨如遭雷击,身体因为恐惧而不停颤抖,他知道高策若真按照此法施行,确有成功的机会。可真教他成功了,那天下会怎样?他的脑袋嗡嗡作响,不敢再想下去。 高策从袖中掏出一截木头状的物事,猛地塞到谷雨嘴中,谷雨大惊,张嘴想要吐出,高策眼疾手快将其口鼻捂住,片刻功夫谷雨只觉得舌尖猛地一麻,喉间如火烧。高策伸手将那玩意儿从谷雨口中掏出,谷雨张嘴说话,却只听到喉间嗬嗬有声,吐不出半个字。高策笑道:“这是战场之上斥候常用的伎俩,避免俘虏出声示警。” 将其身上绳索解开,换了根细小的牛皮绳拴住他的两根拇指,那牛皮绳缩得极紧生生勒到肉里,谷雨疼得皱了皱眉,高策在他肩头推了一把:“走吧,带你看场好戏。” 曲家瓦,庆元春,丫鬟翠兰匆匆走入房中,陆诗柳正埋首抚琴,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探询地看向翠兰。翠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叉着腰缓了缓才道:“姑娘,那人出现了。” 陆诗柳噌地站起:“哦,去了哪里?” 翠兰道:“我见她进了护国寺,便回来通知姑娘了。” 陆诗柳匆匆走向内室,片刻后换了件素雅的衣裳,头罩帷帽遮住容颜走出来:“咱们这就去。” 翠兰答应一声,两人匆匆离了庆元春,曲家瓦仍然是那般热闹,两人穿行在熙攘的人群中,忽见前方围满了人,一队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围在巷子口,两名官差站在一具尸首旁,白布蒙身看不到死者的模样。陆诗柳奇道:“出了什么事?” 翠兰早前已打听过:“听说聚香园中的一位红牌姑娘为情所困吞银自杀了。” 陆诗柳“啊”了一声,面有戚戚。只是此时不是感慨的时候,两人急急向护国寺的方向行去,护国寺同样也是闹市所在,好容易挤入寺内摸索了一圈,却未找到想要见的人。 翠兰遗憾地道:“怕是我路上耽搁时间太久,人家已经回去了。” 陆诗柳隐在帷帽后的脸上同样流露出失望之情,但她很快调整好情绪:“无妨,既然知道她常来寺中,那今后仍有相见的机会,”沉吟片刻道:“不过仅凭你一人确实行事不便,你帮我再找两人,工钱丰厚,但人要老实本分。” 翠兰点点头:“我这两日就办。” 两人边说边向外走,走到门口时忽地自台阶下窜上一个少年,翠兰唬了一跳,忙拉住陆诗柳向一旁避开。那少年手拿着一串糖葫芦,向两人呲牙一笑,跑向寺内。 翠兰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道:“什么人呐。” 陆诗柳见台阶下一行数人跟在少年身后走了上来,轻轻一扯翠兰的袖子:“行了,别多事。” 人群中一名少女朝她颔首致歉,陆诗柳行过福礼以示无妨,见这女子明眸皓齿容色绝丽,陆诗柳本已生得极美,与这少女相比却也平白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陆诗柳望着一行人走远,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你我还得去趟徐家胭脂铺,买一套上好水粉给玉兰姐姐。”玉兰也是庆元春中的姑娘,只是有些长舌妇的做派,陆诗柳性子淡,两边走动向来不多。 翠兰疑道:“为何要给她买?” 陆诗柳道:“我自有用处,你无需多问,”许是觉得自己语气重了,她换了种语气:“翠兰,我现在做的事多少有些凶险,不告诉你也是为了护你周全。若是此事能成,姐姐少不了你的好处。” 翠兰郑重地点点头:“姑娘,我晓得了。” 朱常洵在家中憋了几日,此时犹如撒了欢的兔子,三两步迈上台阶钻入了护国寺。菱香和罗杰恐其有失,紧紧地跟在他身后挤入了人群。夏姜从陆诗柳主仆离去的身影上收回视线,抬腿迈入寺门,只觉得气喘吁吁体力不济,她昨晚担惊受怕了半宿,今晨又马不停蹄地给朱常洵问诊煎药,熬到现在身子乏得厉害,见几名侍卫追着去了,她便在门口寻了个石台坐下边休息边等待。 等到夕阳西沉,寺内的香客及游客渐少,朱常洵的身影才又出现在寺门前,小嘴撇着一脸的意犹未尽,菱香劝道:“待过几日咱们再来便是。” 朱常洵悻悻道:“也只好如此,”夏姜走上前,朱常洵嬉笑道:“夏姐姐,怎得不和我们一起?” 夏姜道:“民女身子乏累,怕打扰殿下的雅兴。” 朱常洵大度地道:“行,下次我出来玩一定叫上姐姐。” 夏姜抿了抿嘴没有应声,菱香忙道:“天色不早了,咱们同回。”夏姜的药箱还在府中,是以菱香有此一说。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临别酒 顺天府衙,兵马司指挥刘永吉在董心五的陪同下走了出来:“好了,就送到这里吧。” 董心五拱手道:“这段时间三班折损不少人手,若非如此绝不会麻烦刘指挥。只是要同时监控八府,还非得兵马司的弟兄出马不可,老董在此谢过了。” 刘永吉道:“你放心,我回去挑那机灵的,绝不给顺天府惹麻烦。”这句话说到了董心五的心坎,无端监控边将,这要是被对方发现够董心五喝一壶的。 目送刘永吉离去,董心五仍定定地站在原处,远处红霞染红了天色,董心五眯眼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后他叹了口气正要转身回府,大街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之是周围的声音:“师傅!” 大步流星奔到近前,董心五见他神色慌张,心中一沉:“怎么了?” 周围从怀中掏出那柄短刀,气喘吁吁地道:“军器局指认此短刃乃是专为江浙水军打造!” 董心五瞬间睁大了眼睛,周围继续道:“因为水军作战环境特殊,寻常刀具容易受海水侵蚀,所以在锻造中无论其形制还是材料都大有不同,又因其造价昂贵,并未全军列装,只在斥候部队中配备。所以在京师中只有一只人马掌握此短刃...” “江浙水军游击将军高策,”董心五沉声道:“通知在家的快手,全部人员带上武器,缉拿高策!” 周围答应一声,飞速跑向府中,进了大院扯起嗓子便喊:“弟兄们,随我拿贼!”哗啦啦冲出二十多名捕快,这已是当值的全部人手了,周围指挥着:“刀枪火把、镣铐捆绳全都带上,准备好了在院中集合。” 一溜烟向后堂跑去,程介正在书案前写着什么,见周围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吓了一跳:“老周,干嘛呢?” 周围道:“大人,短刀有下落了!” 程介喜形于色,从座椅中噌地跳起,周围道:“军器局指认短刀是江浙水军所持,董捕头正召集人马擒拿高策,派我知会您一声,不知大人是否同去?” 程介的兴奋之色淡了下去:“仅凭一把短刀就要抓捕刚受赏的将军吗?”他是文官,对案情的敏锐及把握与董心五这种干了一辈子的老刑名不可同日而语,自然做不到董心五那般果决,仅凭一把短刀就敢抓人。 周围错愕道:“大...大人?” 程介眼珠转了转:“这样,撕斗拿贼你们在行,我就不跟着添乱了,我这里还有些紧急公文要处理,就在府中恭候诸位的好消息。” 周围一愣,但随即反应过来,拱手道:“如此,属下告退。” 回到值房时捕快已收拾妥当,董心五听了周围的转述也没有多说什么,一声令下队伍气势汹汹扑向高府。 东福楼中欢声笑语激战正酣,“干!干!干!”随着起哄声,马德宝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然后抹了抹嘴傻呵呵地向一圈哥哥笑了笑,双脚一软滑向了桌子底下。 “哈哈哈!”众人哄堂大笑,姚丰将他从桌底像拎小鸡子一般拎了出来,又好气又好笑地道:“丢人的玩意儿。” 钱贵双眼迷离寻找着下一个目标,最终定格在方伟身上,方伟连忙摆手:“不成了不成了,你们喝。”早些时候与方氏的一场谈话,让他郁结多日的心境得以打开,已打定主意这两日便去寻谷雨,心情松弛之下不自觉便已过了量。 钱贵端起酒杯,叫嚣道:“北边的兄弟们,咱们可被人家扳下一城了,该怎么办?” 边军士兵叫嚷道:“打回去!”“谁怕谁啊!”当即便有数人举杯起身向方伟而来,方伟招架不住:“好好,我喝我喝...”他将酒杯举到身前:“此去一别,还不知道何时再与诸位一见。但不管走到哪里,都要记得千里之外还有我们这班兄弟。” 场间静了下来,随方伟来的捕快们将酒斟满:“谨以此杯敬各位兄弟,早日班师回朝。” 边军士兵们随之起身将酒斟满:“谨以此杯敬各位兄弟,祝平安喜乐。” 一种别样的情绪流转在席间,都是铁打的汉子,离别愁绪说不出口,只是每个人眼眶泛红呼吸粗重,姚丰举杯轻声道:“我们守国你们守城,祝国泰民安。” 方伟鼻子一酸:“干!” “干!” 姚丰见诸位将酒饮了,将酒杯放下:“后日就要离京,大家就饮到此,早些回去歇息如何?” 钱贵咂咂嘴,意犹未尽地道:“这天色还早,回去蒙头睡觉岂不可惜,不如咱们乘兴夜游,临走前再看看这大好美景?” 士兵起哄道:“好!”“同去同去!” 姚丰斥道:“胡闹,各位捕快兄弟们陪了你们这半天,还不知足吗?” 方伟忙道:“无妨无妨,这京城之中街巷众多,稍不留神便会迷路,更何况是在夜晚。各位弟兄酒量过人,老实讲我等早已支持不住,正好出去醒醒酒。” 姚丰笑道:“如此说来,还要麻烦各位了。” 高府门前,董心五率人举着火把扑来,周围一个箭步窜上石阶,身后的捕快自动分列两队埋伏在门口左右,周围扣动绷簧将钢刀抽出藏在背后看向董心五,后者则轻轻点了点头,周围咬了咬牙伸手扣动门环。 “笃笃笃!”周围侧着耳朵趴在门板上听着,迟迟不见有人开门。董心五走上石阶:“撞门!” 周围一惊:“师傅...”会不会太过莽撞? 董心五面沉似水:“出了事情我负责,”再次吩咐道:“撞门!” 这次出击捕快准备齐全,当下便有两名捕快从阴影中走出,两人抬着一截圆木,两侧各嵌有一枚铜环,两人各抓一枚铜环向大门撞去。 “哐哐!”之声中大门剧烈颤动,片刻后门后的门闩绷断,嘭地一声大门洞开。周围领着人已冲了进去,院中悄无声息漆黑一片,灯秋火把如游龙般从门口一路亮了起来,周围快速下达着命令:“这几间房子,搜!假山上去个人!竹林后也看看!” 随着他的指示,捕快扑向各个角落,董心五走在最后,他眉头紧皱,心中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师傅,有发现!”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四十三章 留言 周围脸色铁青地站在柴房门口,董心五快步走了过去,只见柴房的空地上躺着一具尸体,死者仰面朝天,喉间一截树枝,血已凝固,死了有些时辰了。 董心五沉声道:“派个人守着,继续往前推进!” “是!” 火把在最后一进院子中亮起,正房便是高策的寝室,西侧耳房东侧则是花厅。捕快齐齐涌进院内,火把照得亮如白昼。 周围的脸色很难看:“莫非跑了?” 董心五没有答话,高举火把缓步迈入正房,如鹰隼一般的眼神扫视着房内的一切。床上散乱的被褥、丢得乱七八糟的衣裳,桌上凌乱的茶杯茶碟,从任何一处都看不出准备出逃的痕迹,似乎主人只是短暂出去了一般,有那么一瞬间董心五也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判断。 鼻端飘来若有若无的药味,董心五左右环视,见门后有一个小火炉,炉上坐着一个汤锅,董心五在锅边摸了摸,触手冰凉,他伸手从汤锅中掏出水淋淋的药渣,凑在鼻端闻了闻,陷入了思索。 周围举着火把闯进花厅,三名捕快跟了进来逐个角落排查,周围懊丧地一拳捶在茶几上:“他妈的,来晚了!” 三名捕快唬了一跳齐齐向周围看来,周围搓着生疼的手:“忙你们的!”他拿着短刀在军器局和兵杖局求爷爷告奶奶地问了一圈才问到出处,本以为能顺利拿下乱军余孽,岂料还是来晚了一步,心中又是气恼又是无奈,一屁股做到椅中,呼呼地生着闷气。 一名捕快小心翼翼地凑到他身后:“大人,没有发现。” 周围转过身,瞪着牛眼没好气地道:“那就换个地方搜!” 捕快小意地“哎哎”两声,不敢触他的霉头,正要离开,周围忽道:“停下!” “啊?”捕快不知所措地站定身子。 周围噌地站起身子,指着捕快:“往旁边挪挪。”捕快慌忙向旁挪了一步,露出身后的立柱。周围已走到他面前,他的表情看起来很迷惑,举起火把凑近那柱子。 “师傅!”董心五望着慌张闯进来的周围:“稳重点。” “是是,”周围随口应着,搀起董心五的胳膊便走,董心五端着汤锅被他架到花厅,周围将火把凑到立柱前,董心五目光一凝,隐约可见离地三尺左右有一行小字,凑近细看,写的是:朱常洵危八! 董心五如遭雷击,定定地看着这几个字,周围道:“前四个字指的应该是三皇子,只是那个八是什么意思?” 董心五心念电转:“谷,是谷雨!坏了,老七被高策抓了!” “什么?!”周围也惊呆了。 董心五脸色变得煞白:“快,谷雨已被高策挟持,三皇子有危险,快去北司找锦衣卫!” “什...什么?!”周围的思路已经跟不上了。 董心五急道:“禁宫和十王府中重兵把守,高策既然要对三皇子动手,想必三皇子不在这两处,只是我们却不知他的下落。现下宫门已落了锁,能知道他住处的只有锦衣卫!” 周围如梦方醒:“我这就去!” 董心五点点头道:“我随后赶上!”不待说完周围的背影已消失在门口。 董心五将怀中的汤锅递给一名捕快:“将药渣捞出,我有用处。”捕快答应一声端着汤锅跑了出去。 巷子口的酒楼原本冷冷清清,此时却忽然涌入了二三十号人,将为数不多的桌子全部占满了,把老板喜得眉开眼笑,殷勤地忙前忙后,小二却有些畏惧,这伙人身材魁梧,看上去凶巴巴的,老板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长点眼神儿,快给爷们上茶。”小二憨憨地答应一声,小跑着去了。 谷雨坐在窗边的一桌,嘴里酥麻中泛着苦涩,舌头僵直口不能言,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极不舒服的体验。他在桌下的指头悄悄地在裤子上将血迹擦净,操起桌前的茶水一饮而尽,视图冲淡药效。高策斜眼看着他:“省点力气吧,斥候所用的药剂都是军械局专门调配,除非想让你开口,否则就要等六个时辰。” 谷雨冷冷地盯着他,高策扭过了脸不再看他,转而招呼起手下兄弟。谷雨的视线看向门外,这里似乎是西城一带,周围高府林立,人流走动相对较少,望着门外时而出现的人影,他的眼中流露出焦灼之色。 忽然高策的眼神变了,巷子的另一端朱常洵在护卫的簇拥中有说有笑地走来,菱香已走得气喘吁吁,见府门在望不由地松了口气,笑道:“殿下晚上想吃些什么,我吩咐厨下做准备?” 朱常洵咯咯笑道:“走了一圈,肚子饿得紧,妈妈看着安排吧。” 边说边拐入了巷子,府门口前明灯高悬,两名护卫举着气死风灯迎上前:“殿下,您回来了......什么人?!”话音未落忽然变了脸色,朱常洵顺着他的视线向身后看去,只见数条黑影杀气腾腾地飞奔而来! 罗杰脸色惨白,急得声音也变了调:“迎敌!” 护卫皆出身禁军反应得快,纷纷拔刀迎了上去,只跑出两步忽听嗖嗖的破空声袭来,“哎哟哎哟”护卫不及躲避纷纷倒地! 甫一照面便折损数人,罗杰心下巨骇,一把将朱常洵拽到身后:“快,护送殿下回府!” 夏姜眼见巷口黑影重重,人喊马嘶已战在一处,心念急转已知道对方是奔着朱常洵而来,她拉住已吓僵的朱常洵:“快,回府!” 高策一马当先冲在最前,眼见对方已迎到近处,将手中弩机抛到地上,腰间钢刀出鞘,在月色下闪着寒光,高策高喊道:“兄弟们,随我杀了朱常洵!” 手下齐声应道:“杀!” 见一名护卫急急迎来,高策冷哼一声挥刀便劈,护卫连忙举刀招架,但高策这一刀势大力沉,两刀相撞只听得尖锐的一声铛响,护卫的钢刀竟然脱手飞出,那护卫一惊转身便跑,高策窜到他身后手起刀落将人砍翻在地,鲜血抛洒而出!他意在朱常洵,身形似一道闪电般斜插而出,径直杀奔朱常洵。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四十四章 援兵 方伟和姚丰同时停下了脚步,钱贵喝得昏昏沉沉,猝不及防一头撞在姚丰的后背,疼得他哎哟一声,揉着额头:“老姚,干嘛呢?” 姚丰摆了摆手示意他安静,方伟侧着头听了片刻:“似乎有打斗声。” 姚丰抚着下巴点了点头,他也喝了不少:“走,去看看。” 高策所率部下实战经验丰富,依靠默契的配合打了护卫一个措手不及,在不间断的惨叫声中,迅速突破第一道防线,白宽和吴勤紧紧跟随在高策身后径直杀向朱常洵。 罗杰吓得魂飞魄散,见朱常洵还未进府,咬着牙将钢刀拔出:“兄弟们,随我冲!”拔刀冲向对面,高策一刀捅穿护卫的腹部,那护卫痛得面目狰狞,睁大眼睛看着高策,高策飞起一脚踹向他的胸口:“去ni妈的!”护卫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飞出。 巷子阴影中,谷雨瞧得目眦欲裂,喉间嗬嗬做声,他铆足力气拼命挣扎,只是双手反铐行动受限,身后一名士兵短刀抵在他的腰间:“老实点,不然捅死你!” 短短一瞬,昏暗的胡同中已倒卧数人,血腥味迅速弥漫在巷子里。罗杰见前方一名杀手赶到,单刀递出削中那人右肩,身后一名护卫抢上前来,一刀捅在他的腰间,罗杰再挥一刀削中其脑袋,那杀手尸体倒下。 罗杰出身武林世家身手了得,对方即便进攻有度,但近身搏击之术仍然抵不过罗杰,进攻之势一时慢了下来,高策在后看得分明,朱常洵已在几名护卫的护持下迈上石阶,若是让他逃了进去势必功亏一篑,他想也不想从怀中掏出一个圆形物事点燃引线,那东西嗤嗤冒着火星,散发出一股硝烟的味道。 高策挥手将其扔向朱常洵,护卫眼见黑暗中一团火花在半空中滑了道弧线向自己飞来,不禁呆愣在当场,夏姜却已吓得汗毛乍起,尖声道:“霹雳弹,快快躲避!”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向朱常洵,朱常洵身体骤然失去平衡,向石阶下跌去,与此同时,那霹雳弹忽地散发出万点光芒,轰隆一声炸裂开来! 猛烈的气浪将石阶上的护卫掀翻在地,数人被炸得皮开肉绽,而菱香小小的身体被抛出数丈,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身体弹动两下便一命呜呼。 硝烟弥漫之中,罗杰吓得魂飞魄散:“殿下!” 高策奇道:“竟有人识得霹雳弹,还是个女子?”他方才已听出了夏姜的声音。见罗杰等人想要回身救援,白宽和吴勤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向护卫缠去,高策反客为主径直向石阶处奔来。 夏姜缓缓从地上爬起,此时的她脑袋轰鸣,眼前金星乱窜,胸腹间剧烈激荡,她心知霹雳弹的威力,能从它手中脱逃已属侥幸,当下顾不得许多,见朱常洵躺在身边不远处,连忙手脚并用向他爬去,朱常洵双目紧闭,也不知是死是生,夏姜唤了两声不见其回应,正自心惊间忽然身后脚步骤急,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野中,高策奔到近处只见一个女子正趴在朱常洵身前,他冷哼一声挥刀便剁! 破空之声袭来,一柄飞刀穿过烟雾径直向高策腰间而来,高策视线受阻,待发现时已然晚了,闷哼一声向后倒退了两步,巷子的另一侧方伟和姚丰等人飞身而来,身后的一班弟兄都被眼前的一幕吓醒了,方伟刚才飞刀救人,现下手中空空如也,但他仍边跑边道:“何人行凶,还不放下凶器就擒!” 吩咐手下:“快班弟兄们,随我拿贼!”为了应付随时可能出现的意外,捕快身上大多带了兵刃,是以听得方伟指示纷纷摸出利器,姚丰和钱贵等人随在诸捕快身后飞快向事发现场而来。 夏姜回过神来,见地上有柄钢刀,想也不想便抄在手中,高策眼见对面冲来数名大汉,情知不妙,腮帮子剧烈地颤抖,见夏姜双手持刀,狞笑一声挥刀再砍,夏姜只觉一股大力袭来,抵受不住钢刀脱手而飞。 巷子中的变故让谷雨与身后那名士兵同时一惊,谷雨双足攒地,猛地一个箭头奔出,那士兵一不留神让对方逃离了控制,气得哇哇大叫紧追不舍,谷雨紧咬牙关跑得飞快,眼见前方双方仍在缠斗,矮着身子绕了过去。那士兵追到时一名护卫斜刺里抢出拦住去路。 谷雨自地上捡起一把钢刀,倒转刀头双手向刀刃蹭去,只觉得掌缘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心知已被割伤,但此时已顾不得许多,双手仍然下探,片刻后猛地一松,那牛皮索已被割断,他捡起钢刀拼命向石阶冲去,心中突突直跳:“不要死,不要死......” 高策见夏姜失了兵刃,一脚将其踹倒在地,双手高举猛地向朱常洵当头劈下,夏姜的眼中透出绝望,生死攸关之际,一个黑影猛地从烟雾之中扑了过来,抱住高策的腰肢将其扭翻在地,正是方伟,两人同时倒在地上扭打在一起。 夏姜见援兵来救,高声道:“此人是三皇子朱常洵,快救人!” 方伟心中大惊:“弟兄们,拿贼!” 手下捕快大喝一声:“顺天府捕快在此,速速就擒!”扑向尚在缠斗的人群,罗杰见是自己人,精神大振:“随我杀!” 白宽和吴勤看得分明,太阳穴青筋迸现,白宽挥刀拦住罗杰攻势,向吴勤嘶吼道:“快救将军!”势若疯虎般向对面的护卫砍将下去。 吴勤高叫一声想要脱离战团,哪知众捕快等人已杀了过来,阻住其去路。姚丰和钱贵也从地上捡起兵刃加入战团。 那边厢方伟与高策缠斗数合,只觉得对方孔武有力彪悍异常,况且手中还有兵刃,而反观自己不仅手无寸铁,前不久的酒精也让其头昏脑涨四肢发软,是以只能勉力手脚并用缠住高策的四肢,高策急得面目狰狞,双手较力撑开方伟的封锁,方伟满头大汗咬牙坚持着,忽地人影一闪谷雨冲到近前,透过渐渐消散的烟雾看到地上有数团人影,他心中焦急但是口不能言,一时间竟然难以下手。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四十五章 身死 倒在地上的气死风灯随风摇曳,明明灭灭之间谷雨一眼便认出那在地上厮打的正是高策,另一人背身而立却看不真着,当下再不迟疑,挥刀便向高策的头上砍去,高策只觉头顶一团黑影扑下,心知不妙,双腿后蹬身体猛地窜出,方伟坚持到现在已然全身酸软,竟教他挣脱了出去。 高策就地翻滚,谷雨一刀劈空紧跟两步,向高策再劈一刀,方伟爬起身来晃了晃昏沉的脑袋:“谷雨!” 高策举刀招架,铛地一声脆响两刀相接,谷雨只觉得虎口传来一阵酸麻之感,没想到对方臂力如此强大不由地一惊,回头看去,却是方伟。这一迟疑,高策双臂较力猛地抬起,一刀抽向谷雨,方伟惊道:“小心了!” 谷雨应变奇速,急忙后退闪身躲过他这一刀,方伟从地上将那把被弹飞的钢刀抄在手上,见谷雨形势危急,连忙举刀便砍,高策无奈只得回身招架。 夏姜从角落中扑到朱常洵身边,双手把住他的双臂想要拖向一旁。高策见状怒吼一声挥刀驱离方伟,一个箭步窜到朱常洵身边挥刀便砍,谷雨和方伟见状挥刀来救,方伟一边动手一边喊道:“老七,救殿下!” 谷雨抽刀便向朱常洵跑去,朱常洵虽然只有七八岁,但生得强健壮硕,夏姜一个女子想要搬动他还是相当费力,谷雨抢到近旁拖起他双脚,夏姜手中的重量猛地一松,感激地瞧了瞧对面的少年。两人合力之下,手脚并用将朱常洵向远处拖去。 钱贵一刀劈出,直取吴勤的首级,白宽撞在吴勤身后,钱贵势在必得的一刀砍在了白宽的肩头,白宽疼得哦哟一声,抓住肩头的刀背,见吴勤从地上爬起身,吼道:“别管我,救将军!”吴勤咬着牙向石阶奔去。 高策与方伟过了两招,余光瞥见朱常洵已被两人拖得远了,忽地两手擎刀一招力劈华山,直向方伟的头顶砍来,方伟早已累得双臂发抖两股战战,疲惫加上酒精的力量早已令其处于强弩之末,高策这一招势大力沉挟着阴风当头兜来,方伟情知来者不善,连忙咬牙格挡,只听铛地一声脆响,两刀相接之际方伟虎口崩血,再也拿捏不住,钢刀脱手飞出! 高策狞笑一声举刀再劈,方伟大惊失色就地翻滚逃过一击,高策却不恋战回身冲向朱常洵,方伟从地上爬起来,吓得魂飞魄散:“小心了!” 谷雨双手抬着朱常洵双脚配合夏姜向远处拖行,听得方伟惊呼连忙将朱常洵放下,伸手捞向腰间的钢刀,高策已窜到他身后,此时谷雨还没来得及回过身来,高策双目凶光大炙,双臂擎刀在夜色中如一道匹练卷向谷雨。夏姜看得分明,眼现恐慌,啊一声尖叫出来。 噗嗤!钢刀入体的闷响在身后传来,谷雨回过身时一团黑影倒向自己怀中,他下意识地揽过他,钢刀向对面横划而去,高策闷哼一声,胸前被划了个大口子,谷雨怀中的方伟一把抓住高策的刀背,谷雨钢刀连刺,如疾风骤雨般捅向高策,高策撒手扔刀急步后退连连躲闪,一时之间竟乱了阵脚。 头顶人影一闪,吴勤挥刀杀了过来挡下谷雨的攻势。 方伟胸前一柄钢刀入体,粗重的呼吸响在谷雨耳畔,谷雨心中一沉,拼命呼喝,却只能发出嗬嗬之声。吴勤将高策揽在身后,如疯似癫杀向谷雨,谷雨左右支绌,危险百出,正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忽地从巷子口涌进数个人影,为首一人正是董心五,眼见府门前乱象,急吼道:“锦衣卫并顺天府捕快在此,贼人速速就擒!” 那跑在他身边的正是锦衣卫周青柏,他边向巷子跑边沉声吩咐:“架弩!” 身后的锦衣卫闻言自腰间掏出弩机,平端着向前趋近:“全部蹲地上,违者死!” 捕快吓得纷纷向地上扑去,杀手举刀劈砍,嗖嗖之声破空而来,箭矢如雨笼罩向杀手,惨叫声中杀手纷纷倒地,钱贵哎哟一声肩头中箭,吓得他嘶声大喊:“弟兄们快趴下!” 这一波无差别攻击着实将边军吓坏了,有了钱贵的前车之鉴更是不敢造次,纷纷扑倒在地。 谷雨精神一振,向吴勤连刺两刀,吴勤将他攻势拨开,见数条人影敏捷地向自己的方向飞奔而来,虚晃一招退到高策身旁:“将军,快走!” 高策血灌瞳仁牙关紧咬,不甘心地看着地上的朱常洵,吴勤拉起他便跑。谷雨如同脱了力,手中的刀当啷一声落在地上,急急查看怀中方伟的伤势,却不禁呆住了。 方伟的胸前鲜血汩汩,钢刀的尖刃已深入肌体,慢慢从谷雨怀中软倒。谷雨吓坏了,将他放平在地上,猛力撕开其衣襟,只见其胸口血流不止,方伟全身筛动不止,从口中吐出一口鲜血,谷雨抓住他的手,眼泪唰地落了下来。 夏姜爬到方伟身旁,只看了一眼便知道此人已几无生还可能。方伟能感觉到体力在迅速流失,意识逐渐模糊,他握紧谷雨的手掌:“老七,你受苦了。” 谷雨的喉间发出压抑的哭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方伟虚弱地笑了笑:“师兄对不住你,你年纪还那么小,怎么受得了那些折磨?”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别说了别说了,求你活下去。谷雨的喉间发出嗬嗬之声。 夏姜不知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目光中透出一丝疑惑。一阵阵的眩晕冲向大脑,四肢越来越冷,方伟鼓足了勇气:“老七,你能原谅师兄吗?” 嗬嗬,嗬嗬。谷雨急得睚眦欲裂,但是口不能言,他能感觉到与方伟紧握的手掌渐渐失了力气,他更加急迫地想要表达自己——嗬嗬,嗬嗬。 夏姜奇怪地看着涨得满脸通红的谷雨,片刻后她明白了什么,急道:“点头表示原谅...”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方伟的手自谷雨的掌中无力垂下,再看方伟已然双目紧闭气绝身亡。 谷雨如遭五雷轰顶,自胸腔中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喊——啊!喉间发甜,一口血喷将出来,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方伟!”周围打着灯笼出现在石阶旁,他一个箭步窜到方伟身前:“老五,你别吓哥哥,醒过来!” 董心五站在他的身后,看着在血泊中早已停止呼吸的爱徒,皱纹堆叠的脸上怔怔留下两行泪,年迈的身体再也支持不住,噗通一声坐倒在地。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四十六章 告别 顺天府衙,周青柏拱手致谢:“高策狼子野心,意欲刺杀三皇子。若不是董老前辈发现得早,只怕真教他得了手。” 万府尹和程介满脸堆欢,笑着应道:“分所应当,周大人无需言谢,那个...不知三皇子现下如何?” 周青柏放下手,面色一肃:“受了些惊吓和轻伤,郎中已瞧过了并无大碍,待明日请示过陛下便送其入宫将养。” 万府尹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周青柏又道:“昨夜一战,除高策及其一名手下潜逃之外,其余人等尽皆战死。京师百万人众,这两人不论逃到哪里都可能引起祸端,值此敏感之机,切不可放松警惕。” 程介忙道:“大人放心,我等尽力追查,保证以最短的时间擒获此獠。” 离此不远的值房,谷雨脸色惨白地躺在床上,夏姜轻轻捻动银针,谷雨的脸上浮现出痛苦之色,片刻后他腾地坐起身,夏姜早有准备从地上抄起水盆递了过去,谷雨哇地一口血吐出,那血色黑红,瞧来触目惊心。他失神地看了夏姜一眼,双眼翻白转身向后倒去。 周围眼疾手快托住他的后背,将他的头慢慢地放回到枕头上。夏姜长出了一口气:“他只是气火攻心,吐出淤血也便疏通了,让他休息休息吧。” 周围感激地道:“夏郎中,多谢了。” 夏姜摆摆手表示无妨,背起药箱正要准备告辞,周围却道:“我师傅他老人家有事请教您,请随我来。” 殓房中烛火飘摇,方伟静静地躺在白被单中,胸前的钢刀已被起出,仵作做了简单的缝合和清洗。董心五拉着方伟的手轻轻地摩挲着,轻声道:“日子过得真快,那日你背着一个灰白包袱走入快班,到现在竟已过了十余年。你这孩子从小乖得很,又会体贴人,师傅从来不舍得打你,你师娘整天在我面前夸你...” 说到此处老泪纵横:“像你这么好的孩子,怎么老天爷这么狠,偏偏将你从我身边夺走。” 周围与夏姜走入院中,听到董心五的哭声,周围再也绷不住,眼泪也随着流了下来。他定定地站在门口,悔恨像一把尖刀扎向他的心脏,他后悔当初不应该说那番决绝的话,不应该感情用事与他针锋相对,他何尝不知那样会伤害方伟,只是他平常最痛恨的便是忘恩负义,更何况老五与自己私交甚笃,非如此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愤懑,可谁知那是在方伟生命最后的阶段自己向好兄弟所表达的唯一的情绪。 董心五还在低声诉说着,这一刻他不是名满天下的京城名捕,而仅仅是一个年迈的老人,一个失去了孩子的老者。脚步声从周围身后响起,周围抹了把泪回头看去:“弟妹。” 方氏在一名捕快的引导下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她脸色惨白双目无神,走到门口却又硬生生停下了脚步,殓房在夜色下寂静而阴郁,她全身筛动双拳紧攥,但迟迟不肯进去,似乎这样就不需要验证那令人悲伤的消息。 董心五出现在门口,嘶声道:“秀秀...”喉间一梗,再也说不出话来。 方氏深吸了一口气,举步迈了进去。方伟的面孔在烛光下忽明忽暗,方氏似乎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向后便倒,夏姜一直留心观察着她,见此情景忙上前将其搀住,方氏缓缓地走到方伟的身边,她伸出颤抖的手摸向方伟的脸庞,那张脸既熟悉又陌生,方氏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落了下来。 这是她自小的玩伴,是她成长路上的朋友,是她交付真心的恋人,可如今他躺在冰冷的床上,了无生气。 以前我总说,若是我走了你以后该怎么办?可我从未想过若你走了,我该怎么办? 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春天不再绿了,花再也没开过,时光让回忆越来越模糊,山水再也不生动。 也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我再也触碰到你,只不过你再也回不来了。 夏姜看着蹒跚而去的妇人消失在院门口,即便她自认为早已看惯生死,但仍然止不住内心的情绪翻涌,悲伤像冬日的风雪一般席卷过她的心头。她长舒了口气看向远处的天际,那里泛起鱼肚白,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夏郎中。”是董心五在招呼她。 夏姜收拾心绪,施礼道:“夏老前辈,叫我小夏就成。” 董心五唤过一名捕快,接过他手中的一方手帕,打开之后递给夏姜,夏姜看着那手帕之中黑乎乎的物事,眉毛拧紧了:“药渣?” 董心五点点头:“对,这是我自高策房中搜到的,不知他得了什么病。夏郎中可能从药剂中反推吗?” 夏姜道:“还未煎透,或有一线希望,我试试吧。”取过油灯凑近了细看,董心五和周围静静地站在一旁,不敢出声打扰。夏姜用小指将药渣慢慢剥离,仔细分辨着,间或凑近了细闻,神情间若有所思。 半晌后抬起头:“我只能依稀分辨出黄芩、栀子、桑白皮,”她指着缩成一团的根茎:“还有这生草梢。” “生草梢?”董心五皱紧了眉头。 夏姜脸色铁青:“高策来自chao鲜战场,地处苦寒之地,丛林密布瘴气不散毒虫横行,不少战地出现过一种瘴疟,得此病者轻则头痛体痛、胸腹痞闷,重则可夺人性命。这病最可怕的是传染性极快,只要一人得病,不消半日整营士兵便皆传染。” 董心五和周围彼此看看,倒抽了一口凉气,周围心中一动,疑道:“夏郎中如何知道?” 夏姜道:“不瞒两位,小女子曾随军入朝作战,跟随东壁堂徐安柔在战场上生活过三年,两个月前才回到京师,是以对这病症熟悉得很。” 董心五肃然起敬,能在战场上救死扶伤的郎中本就不易,更何况是一名娇滴滴的女子:“原来是位巾帼英雄。” “不敢。”夏姜逊谢道:“这味药在战场上唤作白头散,乃是徐郎中在白头山附近研制,针对瘴疟所配。高策又来自战场,看来是高策曾罹患此病,用以弹压病情。” 董心五拧紧了眉毛:“朝天寨采买生草梢,难道也是为了医治此病?” 夏姜道:“生草梢乃是寻常的一味药,只是在白头散中不可替代,即便如此却也不能断定便是针对这种瘴疟。” 董心五道:“凡是往最坏的局面打算——只是京城之中并无罹患瘴疟的病人,朝天寨又为何要采买生草梢?”他只感到眼前迷雾重重,似乎掌握了很多线索,却无法将其串成一条完整的线,这种蒙在鼓里的感觉让他很不安。 他见夏姜容颜憔悴神色疲倦,但还强自撑着,心中感动,正要说着什么,周青柏自院外走了进来:“夏郎中,殿下醒了,指名要见你,随我们走一趟吧。”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四十七章 后事 夏姜起身告辞:“董老前辈,小女子这便走了。若有帮得上忙的,尽可去东壁堂寻我。” 董心五对这面冷心热的女子观感极佳,点了点头:“小夏姑娘,这份情记下了。” 夏姜施了一礼转身随周青柏走出门,只见姚丰和钱贵诸人已等在门外。锦衣卫打扫战场时见人员复杂,一股脑全拉至顺天府衙,派出精擅审问的缇骑详加盘查,是以滞留到现在。方才朱常洵苏醒过来,听府中护卫讲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心下惊惧的同时又免不了一阵兴奋刺激,派人通知锦衣卫将他的救命恩人带至府上当面致谢。 姚丰和钱贵已经知道方伟身死的消息,眉宇间皆是难过,只是眼下的顺天府混乱嘈杂,这种场合下也不便表露,是以只向董心五等人颔首致意,并没有多说什么。 董心五领着周围将人送到府外,这才拱手作别。回到值房中,却见谷雨的床上已没了人,董心五吓了一跳,唤过捕快:“人呢?” 捕快不知所措地道:“方才还在呢,我出门解个手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周围急道:“还不去找?!” 捕快慌忙领命去了,顺天府中平白无故少了个人那还了得,周围一声吩咐,手下的捕快将府内翻了个底朝天,很快有人回报发现谷雨踪迹。 殓房,谷雨失魂落魄地看着方伟失去血色的面孔,董心五悄悄地走近:“老七。” 谷雨转过头,见到董心五如见亲人,嘴角下撇哭将出来:“师傅,是我害了五哥。” 董心五将谷雨搂住,拍着他的后背:“瞎说什么,别胡思乱想了。”周围站在门外,面无表情地看着屋中哭得如同泪人儿般的谷雨,悔恨与痛苦出现在脸上,忽地转身离去。 待谷雨哭声小了,董心五将他拉到角落中捡了张条凳坐下:“自你决意营救唐海秋李福二人,我们便再也没有见过面,你都去了哪里?” 谷雨便将这几日经历的种种一五一十地讲与董心五听了,饶是董心五见多识广,却也听得瞠目结舌,末了才道:“没想到唐海秋案后竟隐藏着如此深沉曲折的阴谋。” 谷雨黯然道:“我已被李征除名,如今已不算公门中人,高策阴谋败露,剩下的便是将他缉拿归案,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昔日受您教诲良多,只怪小子福薄没有缘分与您再续师徒情意,这就和师傅告辞了。”说罢站起身来郑重地深施一礼,泪水再次扑簌簌流下。 董心五也随之站起来,斟酌着话语:“李捕头的决议有失偏颇,此事我会向府尹大人陈情,早日恢复你的身份。” 谷雨摇了摇头,满脸的悲伤:“我行事鲁莽粗断,害得海潮昏迷不醒,唐海秋等人横死旷野,甚至连五哥也为救我付出生命代价,只是我这条贱命又何足惜呢,我...我不配成为一名捕快。” 董心五见他神伤的模样,知道方伟身死对他影响颇重。只是他从这孩子身上却看出了一种锐意,那是有别于顺天府众多浑浑噩噩的捕快的气质。他对真相的坚持、对公道的维护都让老于世故的董心五怦然心动,如今的他像一块璞玉,只要细细雕琢日后必成大器,若是这样放弃未免太过可惜。 董心五道:“此事容后再议,”换了个话题:“海潮已恢复了许多,你既然进了府,跟我去看看他吧。”谷雨一愣点了点头,跟着董心五出了殓房,他回头再次看了看方伟,双拳不由自主地攥在一起。 吴海潮经过这几日郎中的悉心照顾,气色明显好了很多,只是仍然没有苏醒的迹象。谷雨慢慢地蹭到吴海潮的床边,神色中有一丝尴尬,有一丝难为情,更多的是后悔,正是因为他的决定让原本置身事外的吴海潮经历了惊心动魄的危险。谷雨轻轻拉起吴海潮的手掌,喃喃道:“好兄弟,早些醒过来吧,我还要当面与你道歉呢。” 董心五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脚步声匆匆打破了宁静,一名锦衣卫走了进来:“董捕头,周大人方才传话,陛下已知道了昨晚发生的事情,已将三皇子接入宫中。” 董心五点点头:“如此甚好。” 锦衣卫继续道:“夏姜与毛怀山将军的部下救护有功,陛下传旨今晚两人入宫宴饮,想必是要当面赐赏,周大人需要伴行,但他对昨晚之事仅是一知半解,董捕头可否将前因后果写个条陈交与周大人,以便陛下问起时能讲得清楚?” 无论是夏姜,还是姚丰、钱贵等人都只是经历了府门前的一场厮杀,深层原因却无从得知,了解这一切阴谋的正是此刻在床前失魂落魄的谷雨,是以锦衣卫即便审了多轮也审不出个究竟。 听闻夏姜和毛怀山要由陛下亲自设宴款待,作为与两方有过接触的董心五自然高兴,忙道:“将军稍待片刻,我这就将实情写给周大人。”找过纸笔刷刷点点,将高策的计划详细地描述一番,看了看床前的谷雨,不由地心中一动,将他的所作所为也写了进去,尔后交与锦衣卫。 锦衣卫收在怀中,笑道:“我们的人稍后便会撤出,善后的工作交与顺天府。至于高策的行踪也要与顺天府紧密合作,争取尽快将其抓捕归案,董捕头辛苦。” 董心五道:“分所应当。”将锦衣卫送了出去,此时天光大亮,董心五看着一轮朝阳挂在天际定了定神,转身走了回来,谷雨已站在床头静静地候着,董心五见他一脸倦容,温声道:“先回去歇息歇息吧,在家老实待着等我消息。” 谷雨点点头却没有动作,直视着董心五:“高策和吴勤逃去哪里可有回报?” 董心五面沉似水地摇了摇头:“二贼自昨夜趁乱逃出后便失去了踪迹,京城百万人众,若是刻意潜藏,短时间内恐怕很难将两人揪出...” 话音未落,周围一路小跑着走了进来,董心五见其脸色慌张,心下一沉:“出了什么事?” 周围急道:“南新仓发生爆炸,引发大火!”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四十八章 救火 南新仓是大明储藏皇粮、俸米的粮仓,属于皇家官仓,若是南新仓被毁引发的震动非同小可,董心五当即变了脸色:“走,去看看!” 周围答应一声便向门外跑去,董心五看着谷雨:“我去看看情况,你先回去歇息身体,别胡思乱想知道吗?” 谷雨点点头:“师傅快去吧。” 董心五心急火燎,也无暇再顾及谷雨,抽身向门外跑去,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院门口。谷雨收回目光走到床前,将被角掖好:“海潮,你好生养着,我过两日再来看你...嗯?” 吴海潮的手指忽然抽动了两下,谷雨定定地看着,一度认为自己看花了眼,谁知那只手指再次抽动,谷雨再无怀疑,心头涌起强烈的喜悦,边叫边跑出门:“孙郎中,海潮醒了!” 喊了两声,孙郎中急匆匆地跑进院:“哟小谷,好久不见,你小子跑哪去了?” 谷雨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顾不得寒暄:“您快看看,海潮是不是醒了?” 孙郎中走到床前观察着吴海潮的神色,尔后将其眼皮翻开,挠了挠头看向谷雨:“你是不是看错了?” 谷雨急道:“方才他的手指明明动过。” 孙郎中不以为然地道:“兴许是偶然的身体反应,并不代表他能苏醒。”看着谷雨一身血污满脸疲惫:“更或者是劳累过度头昏眼花看走了眼也说不定。” “我没有。”谷雨气道,孙郎中摆了摆手:“行了,回去歇着吧,若是海潮醒了我通知你。” 南新仓俗称东门仓,于永乐年间在元代北太仓旧基上起建而成,期间屡有增建,至万历年间已有三十廒,这次发生爆炸的乃是靠近大门的壹号廒,此时火光冲天烟雾缭绕,公廨内的连廊中人们四散奔逃惨叫连连,混乱中守兵将一桶桶水泼向火场。 董心五领着周围等人冲了进来,见火势还在蔓延,连忙吩咐周围:“快,疏散人群!”这种情况最怕出现踩踏,否则会带来严重的连锁反应。 周围向后挥手:“弟兄们随我来!”当即便分出一支人马随他而去,董心五则领着剩下的人冲向角落的水缸,粮食存储最忌水火,所以场间常年备有保障措施,守兵见一行身着公服的人闯入,知道来了救兵,为首的一个小伙子跑到近前:“可是顺天府的捕头们来援?” 董心五点点头:“我是顺天府的董心五,现在是什么情况?” “董捕头当面,我叫杨力。”守兵脸上被熏得黑一团白一团,焦急道:“死了两个库管员,其他人正在向外疏散。只是廒中堆积的乃是粮谷之物,干燥易燃,这火势凶猛,眼看已控制不住,甚至有向贰号廒蔓延的趋势。” 说话间又是一队守兵端着水盆泼向火场,只是还不等靠近就被炽热的气浪蒸发,董心五越看越是焦急,细细想了想:“首要之务是防止火势蔓延,需要将水缸全部集中过来,南新仓你比我熟,把你的人撤下来,这事交给你去办。” 杨力答应一声,呼喝着将人领走,捕快迅速补位,董心五冲在最前,炙热气浪迎面扑来教人呼吸为之一窒,辛辣的烟雾瞬间将人呛出泪来。董心五手中泼出的水发出滋滋之声,随即化成白色气雾,对于这猛烈的火势,盆中水不过是杯水车薪,董心五心中一沉,正在焦急间,周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师傅,我来了!” 董心五回首看去,只见周围的手中端着一把唧筒,身后三名捕快合力拖动一个高及胸口的水缸凑了上来,那唧筒形如火枪熟铜锻造,后端链接着一条粗粗的管子直通到缸中,而缸中配有铜管、拉钩、木杆等加压装置,周围两手抓住筒把对准火场,喝道:“加水!” 一名捕快抓住缸中木杆快速加力,片刻后一条粗粗的水柱从唧筒中激射而出,直冲入火场,方才杀气腾腾的火势瞬间一滞,周围脸上露出笑容,连声唤道:“加水加水!” 捕快拼命加力,不多时头上已经见了汗,他咬牙坚持着,缸中的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褪去,正在这时杨力已拖着水缸到了,捕快迅速更换装置,在周围的示意下一步步靠近火场。 董心五提醒道:“小心暗火,不要靠得太近!” 周围牙关紧咬置若罔闻,双手平端着唧筒一步迈入了浓烟滚滚的粮仓。董心五惊道:“周围!” 捕快吓得面色苍白,不知所措地看向董心五,董心五气得浑身发抖,眼见那管子越绷越直,他一把从捕快手中抄了过去:“我来!” 杨力一个箭步迈到他身后扶着缸沿:“董捕头,我来帮您!” 董心五沉声道:“注意安全!” 两人挪到门槛处,董心五抓住木杆疯狂加力,一个缸用完了,身后又有一个水缸替补过来,接连换了七八缸水火势才小了下来。但浓烟仍然不散,滚滚飘向天际。董心五早已累得汗流浃背,颤巍巍地靠向门边,杨力眼疾手快搀住他的胳膊:“快,扶老捕头旁边休憩!” 一个捕快上前将董心五扶到角落中坐下,董心五只觉得心脏砰砰直跳,扶着左胸缓了半天,周围这才走了出来,将唧筒丢给杨力走向董心五,见后者冷眼看着他,不禁哂笑道:“粮食都烤熟了,你们可闻到稻谷飘香?” 董心五站起身来,挥手便是一耳光,啪地一声脆响,周围捂着脸低下了头。捕快和远处的杨力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对师徒,董心五一手点指他的额头,气得说话都哆嗦:“下次再犯浑我非收拾你不可!” 周围低头不语,教人看不到他的表情,董心五颓然放下手:“你的一个决断可能会影响到百姓朝野,岂能被情绪所左右——老五的事儿暂且放下,不要受到影响。” 听到董心五提及方伟,周围抬起了头,他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师傅,眼底流露出一丝哀伤,董心五叹了口气,在他肩头重重捏了两下,鼻子一酸竟也说不出话来。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四十九章 行刺 顺天府衙,谷雨双手拢在膝头静静地坐在床沿,看着一动不动的吴海潮,孙郎中离开后他便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他看着胸前微有起伏的吴海潮,充满希冀地等待着,仿佛下个瞬间就能看到他再次弹动手指,更或者翻身而起。 一名捕快飞快地跑了进来,看见谷雨便是一愣:“小谷,你怎么来了?” 谷雨认得这人名叫高强,原本在李征手下做事,淡淡地道:“啊,有些事情要处理,”见他形色匆匆,不禁疑道:“怎么,出什么事了?” 高强急道:“护国寺前有人持刀行刺,死伤无数,等我们赶到时凶手已不知所踪,本来想找董捕头商议商议,却哪里也寻不到他。” 谷雨皱起眉头:“人跑了?” 高强道:“对,据现场的目击者回忆凶手是突然发起攻击的,似乎也没有特定目标,刺伤数人后便仓皇而逃。根据目击者提供的潜逃方向,我们追到德胜门大街,却已寻不到对方的踪迹。那里人流密集,若是凶手再次逞凶,后果不堪设想。”说到后来语音颤抖,想来已意识到了后果。 谷雨道:“南新仓发生爆炸,董捕头已率人前往救援,我想...”他说到这里心中忽地一突,两件案子同时发生,难道会有什么关联,他从床沿站起:“董捕头分身乏术,我随你走一趟。” “你?”高强嘴角下意识地一撇,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轻视之色。 谷雨回头看了看吴海潮,转身向门外走去,高强望着他的背影,哼了一声:“真拿自己当盘菜了。” 南新仓,守兵在已被烧得焦黑的粮仓间进进出出,一具具被炸得残缺不全的躯体被小心翼翼地抬出来摆在院中,没被烧毁的粮食被抬出运往别仓,一部分守兵攀上了房顶排查房体受损情况。董心五收回目光,看向杨力:“南新仓重兵把守,廒房用五花山墙,墙体用黑城砖,可谓固若金汤,怎得还被人闯了进来,对方有多少人?” 杨力战战兢兢地道:“一个人。” 董心五脸色一沉,不等开口询问杨力补充道:“董捕头有所不知,那人自称是工部的人,声称要对廒房做检视。南新仓储藏乃是皇粮、俸米,朝廷甚为重视,不定期便会派人稽查隐患,是以小的并未起疑,对方出具的腰牌又是货真价实的,小的便放他进去了。” 周围突然截口道:“那人多大岁数,长相如何?” 杨力回忆道:“三四十岁左右,操着南方口音,生得身材高大皮肤黝黑,小的当时还嘀咕怎得文官中竟有这般魁梧的男子,倒像是个武将。” 周围脸色一变看向董心五,却见董心五早已面色铁青:“你继续说。” 杨力道:“那人进了壹号廒之后,借故将我们的人支开便在粮堆中放了把火,弟兄们察觉后连忙上前阻拦,不料那人竟从腰间抽出短刀便砍,弟兄们一个不备中了这厮的阴招,那时我已听得动静不对,急命其余人等入内支援,对方见我们越聚越多从怀中掏出个圆形物事,不等兄弟们反应过来,那东西竟然炸了开来。” 所到此处,杨力双手捂住脸:“弟兄们毫无防备,被炸得东倒西歪,那厮趁乱逃出,只可怜我几个老兄弟,死得不明不白。” 说到此处语调嘶哑,泪水从指缝中流出,周围感同身受地拍了拍他,转向董心五:“这人莫非是高策?” 董心五冷着脸:“极有可能是他。” 周围深吸一口凉气:“这厮竟然贼心不死,还敢顶风作案。” 董心五道:“撒出人去,沿路查询,尽快将此人的去处摸清!” 护国寺高高的石阶下已被捕快围了起来,七八具尸首被整整齐齐地摆在石阶旁的阴凉地下。谷雨蹲在地上一一查验着,高强跟在他身后,揶揄道:“小谷捕头,可发现了什么线索?” 谷雨指着其中一人喉间的伤口,抬起头仰视着他:“你没发现?” “什么?”高强愣道。 谷雨解释道:“全身只有一处刀伤且刀口平整,这说明凶手刀法精湛,”他的手指划过去:“全部死者皆是一刀毙命。” 高强这才注意到,尴尬地道:“这...” 谷雨站起身冷冷地看着他:“凶手极其危险,目前仍不能确定是否还会继续犯案,你却连近在眼前的线索都察觉不到,已经被凶手抛在后面了。” “你!”高强气得双眉竖起,被眼前的年轻人冒犯,尤其是原本低眉顺眼的谷雨,这让他既难堪又恼火。 谷雨却已绕过他走向被捕快围住的几名目击者,一名老者,两名中年男子,两名年轻女子,似乎是主仆,那女主人胳膊上缠着白纱布,脸上惊惧之色未去,丫鬟在旁轻身安慰着。 谷雨把眼扫过一圈:“敢问当时事发时谁离得最近?” 那女子颤巍巍地道:“是我。” 谷雨温言道:“我是顺天府的捕快,凶手行凶后便失去踪影,为防更多无辜者受害,您可否将案发经过说与我听?” 女子紧抿双唇不发一言,似乎还未从恐慌中回过神来,丫鬟扶在女子背后,回护道:“没看到我家少奶奶吓坏了吗,你们找不到人与我等有什么相干。我家少爷即刻便来,有什么事你问他吧。” 谷雨咂咂嘴看向三名男子,那老者道:“那人身材高大,”伸出手掌在自己的头顶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高,跟凶神似的,吓死个人。” 年轻男子心有余悸地道:“那人在人群里横冲直撞的,逮着人便是一刀下去,当时场面乱极了,幸亏我跑得快,要不然也会像那几位仁兄一样。” 谷雨道:“可看清了对方的长相?” 年轻男子想了想:“大约三十上下的年纪,长着一张马脸,身穿赭衣,除此之外与寻常人无异。” 谷雨疑道:“你记得这般清楚?”按理说对方行事敏捷,目击者又在惊慌之中,似这样记忆清晰的倒也少见。 “因为凶手在行凶后似乎并不急于逃走。”那女子终是忍不住插言道。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五十章 太平仓 “哦?”谷雨探询的目光看向女子。 “少奶奶?”丫鬟讶道。 “无妨,”那女子缓过神来:“官爷早日抓到人,京城的老百姓便早一刻脱离危险。” 谷雨见她如此识大体,不由感激地应和道:“正是如此。” 女子回忆道:“事故发生在一瞬间,当时那人就走在我的前面,隔着三五个人,他走到石阶下时骤然发难,离得近的几人立即倒地,当时场面就乱了起来,察觉到异状的人群开始四散奔逃,我反应得慢了些,丫鬟和我正想跑时,对方已到了眼前......”她停了下来,思及当时的状况仍不免心有余悸,手抚胸口缓下情绪:“但对方的目标都是成年男子,所以绕过了我和丫鬟,将我身后的一名男子刺伤,只是擦身而过之际利刃划过我的胳膊,我的伤口由此而来。” “那人伤人后并不急于逃跑,当时人群已自发地将他周边空了出来,那人就站在那石阶上不慌也不忙,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直到一名捕头闻讯赶来,他这才收起兵刃逃了。” 其余几人附和道:“正是,这人古怪得很。” 说到此处一名捕快举着一张纸走到近前,将画像展示给众人确认:“是这人吗?” 众人点头:“就是他!”只见画像之人一张马脸棱角分明,目光刚毅凶狠,正是吴勤。 谷雨变了脸色:“是他!”急急思索着,高策与吴勤阴谋败露后理应出城潜逃或者为躲避官府抓捕隐藏行踪,这城中百万人众,官府短时间内很难遍搜全城,躲过了风头自然也有出逃之机。可这二人却唯恐官府抓不到,闹市中制造事端,到底有何企图?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围拢在四周看热闹的百姓接触到他的目光后畏惧地低下头,他挤入人群慢慢向德胜门大街走去,沿街的店铺开门迎客,小二站在门前热情地招徕生意,与行人擦肩而过时的谈笑声,谷雨越走越是恍惚,这一幕场景鲜活生动,仿佛已离他很远了。 他站在街心左右环视,只见人群摩肩擦踵,却哪里去找吴勤的影子? 离护国寺一坊之隔的积庆坊,太平仓功能与南新仓大抵相似,两名守兵长戟一指:“什么人?!” 吴勤自腰间掏出腰牌:“工部的,例行检查。” 一名守兵将腰牌接在手中,只见写的是:工部杂造局副使任高明,这官职听起来气派,其实不过是从九品的芝麻官。守兵将腰牌递还了回去,上下打量着他:“喘什么?” 吴勤一愣,慢慢调整着呼吸:“秋季天干物燥,正是火灾多发之时,奈何这个月杂事一件接着一件,眼见月关将近,大使特命我等加紧检视,务必在当月完成。” 守兵好笑地看着他:“太平仓二十廒,靠你一人得干到猴年马月?”挥手让同伴入内通传。 吴勤将腰牌收在怀中,随着笑了:“我又非三头六臂,怎能检遍太平仓,大部队在后面,个把时辰后就会到来。” 一名吏员跟随守兵小跑着迎出来,殷勤地道:“任副使当面,小的齐鹏,有需要的地方尽管吩咐。” 吴勤乐呵呵地道:“好说。”守兵放开长戟向空中扬了扬,吴勤随着他的手势看向远处那座矗立的建筑——警钟楼,积庆坊中最高的建筑便是这里,楼中有八名哨兵,皆身着铁甲身背长弓,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太平仓中来往穿梭的人们。其中两人擎着弩机对准门口,见守兵发出讯号这才将机头垂下。 吴勤眼底寒芒闪烁,跟着那叫齐鹏的迈入了外门,绕过八字形影壁,地上就是三合土的仓路,跨过影壁就能看到宽阔的廒座,墙壁以大城砖砌成,厚约三尺,坚不可摧。齐鹏边走边道:“大人看着面生,可是新来的吗?” 吴勤的目光机警地扫过面前的一草一木,与记忆中那张地形图做着比对,随口应道:“嗯,刚来还不足两月。” 齐鹏从怀中掏出钥匙,将门打开转过身,双手平摊在吴勤面前,吴勤一愣:“怎...怎么?” 齐鹏露出疑惑的表情:“火具、火种不得入仓,请将身上携带的易燃物尽数解除,这您应该知道的呀。” “哦、哦...”吴勤尴尬地笑了笑,掩饰着自己的马脚:“忙得忘了规矩,抱歉抱歉。”他装模作样地在身上摸了摸,脸色一变:“嗯?我的腰牌去哪儿了?” 齐鹏围着他转了一圈:“门口守兵是不是没有还给您?” 吴勤一拍脑门,做恍然大悟状:“定然是这样。辛苦你帮我取回,趁此功夫正好我也把携带的火具翻出来。”齐鹏不疑有他,答应一声匆匆去了,他走出照壁却慢慢放慢了脚步,这位新来的副使隐隐地透出一丝古怪,让他竟然有一丝不安。 吴勤抬头看去,只见警钟楼上的哨兵正在关注其他方位,连忙三步并做两步窜入了仓内。只见稻谷如山似海,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吴勤手脚并用攀上谷堆,从怀中掏出一只火折子引燃,火苗散发出蓝色的幽光,无风自动。 “你干什么?!”齐鹏出现在门口,他整个人都惊呆了。 伴随着一声冷笑,火折子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在齐鹏的如丧考妣的注视下扎进了角落的谷堆中,几乎是一瞬间,火焰腾地一下窜了起来。 齐鹏眼前一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快来人呐!” 吴勤如一只大鸟般从谷堆上飞了下来,手中的短刀寒光一闪在他的喉间横划而过,齐鹏的尖叫戛然而止。火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吴勤只感到身后的热浪排山倒海而来,伴随着哔啵哔啵的燃烧声音,听得人心里发慌,他几个纵跃来到仓门前,刚刚探出头来,迎面两支雕翎箭挟着风声直扑面门。 吴勤早有准备,身子猛地下沉矮身避过,嗖嗖两声箭矢擦着他的脸飞向身后。警钟楼上的八名哨兵张弓搭箭,又是一轮箭雨射来,吴勤就地一滚,奔向照壁。 浓烟自他身后飞腾而起,哨兵一边高声示警一边视图放箭狙击吴勤逃窜,但吴勤乃是水军斥候营里数一数二的好手,奔逃路线忽左忽右,教哨兵的箭矢扑了空。眼见外门在望,闻讯而来的几名守兵封住了去路,吴勤嘴角露出狠厉的冷笑,短刀在手腕间灵巧地转了个花儿。 浓烟滚滚扶摇直上,街心上的谷雨看着远处黑下来的天色,忽然变了脸色撒腿便跑,高强也发现了异常,呆呆地愣在原地,谷雨气急败坏地道:“快,有情况!” 高强哎哟一声这才醒转,连声招呼身旁的捕快跟着谷雨向积庆坊飞扑而来。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五十章 遭遇 守兵眼见浓浓的黑烟从粮仓升腾而起,不由吓得肝胆俱裂,为首一人向吴勤喝道:“胆敢纵火烧粮,活腻歪了不成,还不束手就擒!”纷纷挥动手中兵器向吴勤杀将而来。 吴勤也不答话,手中短刀挥舞如疾风,与守兵战在一处。只是守兵虽然人多势众,但武艺稀松,吴勤如入无人之境,砍瓜切菜般将守兵杀得人仰马翻,警钟楼上的哨兵见状色变,抬出一支巨弩,两人合抬,一人奋力拉动弩机,机头随着吴勤的身影移动,此时吴勤一刀劈翻挡在面前的守兵,背后露出好大一片空处。 弩机的望山牢牢地套住吴勤,哨兵猛地抠动扳机,只听嘭地一声巨响,箭矢如流星赶月飚射而出,吴勤听得远处响动,待回身时已然晚了,眨眼间那包铁箭头噗地一声扎入他的右胸口。吴勤闷哼一声,整个人被强大的惯性带出四五丈远,宽厚的背嘭地撞在墙壁上,又被反弹回来摔在地上! 守兵急道:“快拿人!” 吴勤口中喷血,勉力站起身,短刀转了个方向轻轻一挥,露在胸前的箭杆便齐根而断。眼见多名守兵咆哮着冲向自己,他紧咬牙关向门外跑去,门口已无守兵把守,倒是有几个行人聚做一堆向起火处指指点点,见门内奔出一个血迹斑斑的人,吓得撒腿便跑。 吴勤只感觉喉头腥甜,胸前疼痛难忍,但片刻不敢耽搁,刚刚走出门来,忽见远处奔来一队人马,为首的正是谷雨。 谷雨一眼便瞧见了吴勤,双方在短暂的错愣后,吴勤本已惨白的脸色更加难看,转身便向反方向跑去。谷雨喝道:“臭贼,纳命来!”奋起余力拔足追去。 追到门前时,恰好守兵也奔出门外,见到谷雨及其身后的捕快便是一愣,谷雨劈手夺下一人的钢刀:“我等是顺天府捕快,贼人交给我们,尔等速速救火!” 不待守兵答应已如一阵风似地跑远了,守兵回过神:“快,回去救火!” 吴勤单手捂住胸口,脚下速度不减,跌跌撞撞间冲向德胜门大街,谷雨心中焦急,大街上人满为患,若是让这厮逃到街上,不知还要伤及多少无辜。他死盯着吴勤的背影拼尽全力追赶,双方距离在逐渐缩短,吴勤却已迈上了街面上的青砖,他这一身血登时将行人吓得四散奔逃。 人群中跳出两个粗壮的汉子,指着吴勤:“干什么的?!”边说边向吴勤逼近。 谷雨急得面红耳赤:“贼人凶险,快避开!” 吴勤手腕翻动,短刀扎向两人的咽喉,这两人仅是寻常百姓,何曾见过如此凶残之人,下意识地向旁闪避。一人臂膀中刀,向地上歪去,另一人躲得慢了些,喉间寒芒一闪,登时身亡。 他那同伴惊道:“二哥!”见吴勤想要抽身逃走,在地上猛地一窜抱住吴勤的大腿,吴勤心中一惊,余光瞥见谷雨越追越近,气急败坏地跺向那人的头颅:“妈的,放开我!” 那人死死抱着他的腿,吴勤势大力沉的右脚毫不吝惜地踹向对方的头颅,如此踹了数脚猛然感觉腿间一松,他连忙将脚抽出来,还未等迈步,谷雨已挥刀杀了过来,径直劈向他的马脸。 吴勤抽刀格挡,铛地一声脆响,谷雨只觉得右臂猛地一麻,身体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吴勤抽身遁走时,后路却被两名捕快封了。两人呼喝一声,给自己壮了壮胆,举刀杀将过来,吴勤自知深陷重围,反而激发了他的凶性,口中虎吼连连,手中刀片翻飞如狼入羊群,那疯魔之势让包夹而来的捕快纷纷色变。 一名捕快躲得慢了些,胸口中了一刀,惨叫着向后倒下,另一名捕快吓得手脚发软,反应慢了半拍,已被削中臂膀,疼得他哎哟一声撒手扔刀向外逃去。谷雨急道:“别让他逃了!” 一句话未说话,吴勤身形急转又将一人劈倒,余下四五名捕快吓得畏手畏脚,早已失了先前的气势。谷雨急红了眼:“拉大包围圈,避免硬碰!” 高强连忙后退两步,其余几人有样学样,迅速拉开包围圈,围着吴勤游走。围观百姓嗤之以鼻:“这么多人还斗不过一人,真真丢人!”几名捕快羞得面红耳赤,只能假装没有听见的。 吴勤骤然失去对手,手腕一晃冲向高强的方向,视图绕过他遁走。身后的谷雨从包围圈跳进来紧走几步,追到吴勤身后兜头便是一刀,吴勤耳听得身后邪风不善,忙回身招架,谷雨与他斗得两招,抽身便跑出包围圈。吴勤转了个方向逃跑,那迎面的捕快吓了一跳,连忙持刀固守。不等吴勤奔到近前,高强却又自他身后跃出向其后腰偷袭一刀,吴勤无奈只得回身格挡,高强却如谷雨般并不恋战,招架两招后便即跳出圈外。 众捕快并不与之当面硬碰,反而如逗猫一般自他身后、侧方突出发难,待他回援时便即脱离战场,只把吴勤逗弄得火气上扬,如此往来十余回合,只见吴勤面色涨红双眼如火烧,谷雨见火候到了,与高强使了个眼色,忽然双双跳出一左一右攻向吴勤,后者防守节奏被彻底打乱,终于顾此失彼,被高强一刀刺中小腹! 吴勤闷哼一声抽身躲避,一名身材矮小的捕快斜刺里杀出,吴勤小腿中刀,他踉踉跄跄地抢出几步勉强稳住身型,心里终于明白谷雨的策略,知道对方存心是要耗死自己。他胸前中箭,腹间腿部中刀,鲜血如雨点抛洒当场,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心中发慌突突地跳个不停,知道是失血过多的表现,照这么打下去自己随时可能昏厥。 想到此处虎吼一声,招式骤然变如狂风骤雨,正在他面前的是个十余岁的捕快,被其威势所摄,竟傻在当场,吴勤一刀砍在他的肩头,那年轻捕快惨叫一声向后跌倒,谷雨一个箭步窜到吴勤身后飞起一脚将其踢翻在地!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五十一章 劫持 吴勤身体猛地向前扑出,重重地摔在地上。谷雨紧跟而上,挥手又是一记,直取吴勤的后脑。吴勤却好似身后长了眼睛一般,头也不回甩手便是一刀。谷雨急急停住脚步,举刀格挡。 趁此空隙吴勤蹒跚着爬起身,忍着痛向人群中跑去,远处站着看热闹的人群见这人凶神恶煞般杀了过来,吓得惊声大叫,纷纷四散走逃散,吴勤将一柄短刀舞得上下翻飞,有那避之不及的行人当即中了招,惨叫声、啼哭声登时响了起来,谷雨又气又急拼死追赶,高强等人随在他身后,急声喊道:“快快闪避!” 吴勤眼见前方行人越来越多,而谷雨又在身后紧追不休,游目四顾间只见不远处临街一家粮店,掌柜的正幸灾乐祸地倚着门框看热闹,拔腿便向粮店冲来,掌柜吓得胖脸猛地哆嗦了一下,忙不迭地关门,吴勤奔到近前合身撞了上去,只听嘭地一声巨响,吴勤的身体撞开店门,跌了进去! “哎哟!”掌柜惨叫一声,被吴勤压在身下,谷雨已奔到门前,吴勤将掌柜那肥胖的身体提将起来,短刀瞬间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吴勤躲在他的背后,露出半边脸冷冷地看着谷雨和他身后的捕快们。谷雨喘着粗气:“你已经被包围了,还不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吴勤冷冷一笑,坚毅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沉声命令道:“关门,否则我杀了他。”手底加劲,刀刃擦破了掌柜的脖子,鲜红的血丝流了下来,掌柜吓得面色苍白:“好汉爷,饶命。”在吴勤的推动下慢慢走到门口,伸手缓缓将门关上。 谷雨逼视着他:“不要做无畏地抵抗,你们,败了!” 吴勤再次重复道:“关门!” 谷雨追问道:“尔等事迹败露不寻机潜逃,反而再生事端,究竟有什么目的?” 掌柜哭丧着脸:“官老爷,救我!” 吴勤刀刃横划数寸,掌柜脖子间的血流得更急了。谷雨太阳穴的青筋暴起,不敢再贸然上前,心念电转间忽道:“你们难道还有别的目阴谋不成?!” 吴勤不答,两人通过缓缓关起的门缝恶狠狠对视着,房门嘭地一声合上,高强凑到谷雨身后:“怎么办?” 谷雨想了想:“贼厮受伤颇重,挣扎不了多久。让弟兄们将粮店前后堵住,莫让他跑了。差人知会府里,对了,还有五城兵马司,差遣人手前来支应。” 高强点了点头依言吩咐下去,尔后侧过头目光复杂地看着谷雨,他一直在李征麾下效命,从未与谷雨共过事,方才一番恶战,谷雨悍不畏死的打法令他刮目相看,渐渐收起了轻视之心。 外围看热闹的百姓去而复返,一边兴高采烈地回忆着方才惊心动魄的遭遇一边揣测着事态发展,吵吵嚷嚷的人群中一个面色白净的孩子探出头窥视着捕快的行动。 店内掌柜已吓得手脚无力,不迭声地求饶:“好汉爷,咱俩无冤无仇的,你可别杀我。” 吴勤呆愣愣地看着店门似乎陷入了沉思,掌柜得不到身后之人的回复,只听得到他愈发粗重的呼吸,心里愈加恐惧,颤抖着道:“好汉爷,我上有老下有小,唔...”说到此处,吴勤伸手将他的嘴巴捂住,贴近他的耳边:“再聒噪,杀了你!”掌柜吓得面色苍白再也发不出丁点声音。 吴勤从柜台中取过一截麻绳将掌柜捆绑起来,命其靠墙边蹲着,这才虚弱地跌坐在椅中,看了看胸前的伤口,血流仍未停止,已将衣襟整个洇透,阵阵寒冷从脚底板窜到天灵盖,他辛苦支撑至今,实已到强弩之末,脑海中反复出现的却是方才谷雨的那句疑问:尔等究竟有什么目的?难道还有别的目阴谋不成?! 那小子已有所察觉? 吴勤忽地打了个寒颤,他与谷雨缠斗数日,知道这小子难缠地紧,人畜无害的外表下藏着一颗胆大妄为的心,偏又思维细密,他既已起了疑心,难保不会细查下去发现端倪。此计是高策诸将多日谋划的心血,事关chao鲜战场上浴血奋战的万千弟兄们,决不能出现纰漏。 他思索片刻,见柜台上摆着掌柜的账簿,走上前抄在手中翻到空白一页撕下,取过一旁的笔如握枪般握在手中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 店门外,兵马司的人率先赶到,即便只有七八人,但谷雨心中已有了底,缓缓走到门前:“你身负重伤,躲在里面只能等死,何不与我谈谈条件?” 对方已经等不及了,吴勤心想道。他放下笔将那纸张叠了又叠,叠得铜钱大小。将掌柜拉起身来,掌柜有些畏惧地看着他,吴勤轻声道:“我不杀你,你听,门外的人要和我谈条件呢。”将他拉到椅中坐下,掌柜不知何意战战兢兢地坐了,吴勤将麻绳解开,绕着椅子将他又重新绑了起来,掌柜先是一喜接着一惊:“你...你这是作甚?” 吴勤绕到他身后,忽地伸手捂住他的嘴,右手持刀猛地在其后心处捅了进去,掌柜疼痛难忍,心中更是惊恐莫名,口中嗬嗬做声,只是嘴巴被捂着做不得声,椅子在他的挣扎下吱吱作响。 谷雨听得门内有异,双手推门,只是上了门闩,他心中焦急,可是却不敢撞门,生怕激怒了吴勤,急声道:“出了什么事?我警告你,不要轻举妄动!” 吴勤充耳不闻,头抵着掌柜的后脑勺,铆足全身的力气推动刀柄一寸寸深入肌体,掌柜的挣扎越来越弱,过了片刻终于不动了。吴勤站起身绕到他的面前,伸手在其鼻端探了探,已没了呼吸。 吴勤这才松了口气,抹了抹头上的冷汗,脑海中忽地传来阵阵轰鸣,眼前星星点点,他晃了晃脑袋,稳定住心神。伸手撬开掌柜的嘴巴,将那被叠得铜钱大小的纸条塞入其舌下,然后绕到他背后将短刀取出,将血迹在靴底摸净,这才假意将刀架在掌柜老板的颈间,深吸了口气轻轻吐出:“进来吧。” 谷雨与高强使了个眼神,两人齐齐踹向店门,咔嚓一声门闩应声而断,两扇门板向后弹出,吴勤冷声道:“姓谷的,只准你进来!”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五十二章 自尽 高强一愣,谷雨将刀丢在地上,低声道:“你在外守着。”不待高强有所反应便走了进去,高强不敢进入店内,手探到背后打着手势,捕快和兵马司的兵卒分成两队,潜伏在店门两侧,只待时机成熟随时发动进攻。 “关门。”吴勤刀抵着掌柜的脖子。 谷雨抓住门板,看了高强一眼,缓缓将门关上,转过身来却看见掌柜脑袋侧歪双眼紧闭,不禁狐疑地看向吴勤。 吴勤冷冷道:“这人聒噪得很,让他睡一会儿。你的好奇心很重,”他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道:“好奇心重的人往往死得早。” “天性使然,总是管不住自己,”谷雨自嘲地笑了笑,目光从掌柜移到吴勤的脸上:“你和高策大庭广众之下高调行凶,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所在,莫非又是在制造另一场阴谋,你们的目标是谁?” 吴勤叹口气:“从前是我小瞧了你,昨日抓到时便该杀了你的。” 谷雨逼视着吴勤:“可惜你没有。你现在身负重伤,随时可能会死。只要交待出阴谋计划与高策所在,我便将你送去救治。” 吴勤面无表情地回视着谷雨:“自从知道要刺杀三皇子,我便知道自己终会难逃一死,即便送去救治不过是延迟了我送命的时间而已。”吴勤狠厉的眼神中首次流露出一丝情绪的波动:“可那又怎样,我家中同辈的弟兄都已死在战场上,父母业已离世,我在这世上早已无牵无挂,甚至时刻盼望能在另一边与家人团聚。” 原来生的希望在这些人眼里如此微不足道。谷雨懊悔地想,知道自己用错了筹码。 吴勤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无力感越来越强烈,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耽搁下去:“你猜的没错,我们确实另有计划。那计划就是......”说到此处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谷雨下意识地走上前:“你...你怎么了?” 吴勤左手摆了摆,咳嗽地却更加剧烈,谷雨已走到他面前尺余距离,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他不禁一愣,吴勤见他动作迟缓,面色瞬间变得狠厉无比,原本架在掌柜颈间的右手忽地闪电般探出,明晃晃的尖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谷雨的咽喉! 谷雨急忙后撤躲避,但双方距离咫尺之遥,饶是他应变极快,吴勤的刀口仍扎进了谷雨的肩头,谷雨闷哼一声,疼得浑身一颤,吴勤见一击不中又是一刀扎来,谷雨顾不得疼痛,双手托住他的胳膊。吴勤大喝一声,抽脚踹向他的小腿,谷雨啊地一声惨叫,仰面摔倒在地! 不待他反应过来吴勤已压到他身前,双手攥住刀柄,以泰山压顶之势掼了下来。谷雨避无可避,双手抓住对方的胳膊,同时大声呼救:“救人呐!” 嘭地一声店门洞开,高强一马当先冲了进来。吴勤合身压了下来,两人的脸近在咫尺,吴勤双目赤红面目狰狞,谷雨不甘示弱地回敬着他,只是力气远没有对方大,刀刃一寸寸逼近谷雨的咽喉,紧接着他感到一丝凉意,谷雨吓得魂飞魄散,对死的恐惧忽地让他猛烈挣扎起来,右腿屈起狠狠撞向吴勤的下体! 吴勤疼得全身蜷缩,高强已奔到近处,飞起一脚踹向吴勤的头部,吴勤的身体侧飞而出。谷雨从地上一骨碌爬起:“留他性命!” 高强硬生生收住手中的钢刀,却见吴勤翻身坐起,刀柄转了个方向,谷雨吓坏了:“不要!” 噗!刀刃毫不迟疑地扎向左胸,力道之大直没至柄。吴勤缓缓松开手,因为疼痛而紧锁成一团的脸也慢慢舒展开,他全身血污,左右胸分别有一处致命伤口,可是黝黑的脸庞却流露出轻松之意。 高强伸手托住谷雨的胳膊:“你受伤了?” 谷雨一把将他的手甩开,扑到吴勤的面前揪住他的衣领:“说,你们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吴勤的身体无力地随着他的动作而摇摆,他缓缓道:“只要皇帝不死,只要战事不休,我们的任务就永不会停止,不要白费心机了...”身体慢慢软了下去。 谷雨一屁股瘫坐在地,肩头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高强走到掌柜背后,见其后背已被鲜血洇透,探了探鼻下,早已没有了呼吸,谷雨正眼巴巴地看着他,高强摇了摇头:“死了。” 谷雨叹了口气,沮丧地低垂下头,高强见他肩头血流不止,瞧来触目惊心,忙吩咐道:“快,先扶小谷回府止伤。”两名捕快将谷雨架起向外走去,路过柜台时谷雨的目光划过那本空白的账簿,视线仅停留一瞬,便被捕快架着走远了。 高强回身看着一地的狼藉、死去的掌柜和吴勤,吩咐捕快:“尸首也一并带回府。” 捕快答应一声,将吴勤的尸首抬起走出了店门,另有两名捕快上前将麻绳解开,将掌柜的尸首放在地上,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哭喊:“舅舅哎!” 说着便要抢身入店,门口两名兵卒拦道:“干什么的?!” 高强皱着眉走上前,只见门外站着一个面色白净身材瘦削的孩子,瞧年龄似乎只有十一二岁,早已哭得如同泪人,高强走到他面前:“小孩,你是什么人?” 那孩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我姓陈,家中排行老三,粮店的掌柜是我的舅舅,他...他死了吗?” 高强挥挥手,示意兵卒让他进来,便向里走边道:“很不幸,你舅舅被凶徒所害。你家中还有什么人吗?” 陈三儿见到仰面躺着的掌柜,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扑倒在他胸前,哭声震天:“舅舅哎,你说你老实巴交的一个人,怎么就摊上这种事了?” 高强等了片刻,见陈三儿两手探出抚着掌柜的头,边痛哭边絮絮叨叨个没完,对他的问话充耳不闻。高强脸上露出不耐的神色,右手搭在他的肩头:“我说...” 陈三儿抽抽搭搭地回过头:“家中还有舅母一人,你们这是要将我舅舅抬到官府吗,我...我能送舅舅一程吗?” 高强摇了摇头:“我派个人跟你去家中通知死者家眷,一同去顺天府领人。” 陈三儿失望地垂下头:“不劳烦官爷了,我自去知会舅母,随后我俩一道去领尸。” 高强摆摆手:“行,你去吧。” 陈三儿行了礼,边抹泪边快步走出。高强吩咐捕快:“别愣着了,干活儿。” 陈三儿走到巷子里,回过神静静观察着,见无人跟踪,这才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紧攥的纸条展开,只见上面只有三个歪歪扭扭的小字:“杀谷雨!”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五十三章 隆恩 毛府,老太监陈矩将圣旨收起,毛怀山与钱贵等人跪在院中,口呼:“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矩面色和善道:“诸位将军都起来吧。” 毛怀山再次跪谢后才和手下将士们爬起身,陈矩笑道:“诸位将军英勇无畏,将三皇子救下,陛下心中既感欣慰又甚为感激,只是陛下喜静,姚丰钱贵等诸位将军就不必入宫饮宴了,不过陛下已命令老奴将御膳送到府上,还特意嘱咐老奴一定要确保诸位将军临行之际酒足饭饱。” 姚丰、钱贵等人兴奋地脸色涨红,忙道:“好说好说,谢谢陛下他老人家。” 陈矩挥了挥手,小太监托着托盘走到毛怀山面前,毛怀山看着托盘上的衣装疑道:“这是?” 陈矩笑道:“入宫觐见陛下可不能随意穿着,你如今已是简在帝心的人物,晚上虽为家宴,但皇家仪礼慢待不得,快些换上吧,等会还有仪制司和司礼监的人前来,宫中的规矩多,如何走如何坐如何食皆有一定之规,你初来乍到,可不能行差就错让陛下嫌恶,外廷和内廷这次都派了人来当面教授,您可得用心学着些。” 毛怀山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却也不敢将情绪表露出来,只得虚心应了。 陈矩见他面色紧绷,笑了笑:“毛将军不必紧张,只要您遇事审慎,便不会出乱子。” 毛怀山露出个僵硬的笑容点了点头:“哎,是是。” 房中,毛怀山身着戎装站在镜子前,一边左右摆动,一边看着镜中的自己。姚丰和钱贵两人倚在门口看着他,似笑非笑地恭维道:“恭喜将军,恐怕此番入宫又是一轮封赏,若是官家开恩,把你留在京中也说不定呢。” 毛怀山转过身刚要驳斥,忽地面色涨得通红,剧烈地咳嗽,他使劲捂着嘴,全身开始猛烈地筛动。姚丰和钱贵对视一眼,回身将房门关上,姚丰抄起桌上的茶杯倒满了水,快步走到毛怀山面前递了过去,毛怀山接过水杯仰脖一饮而尽,钱贵扶着毛怀山在椅中坐了,静静地观察着他的气色。 毛怀山定了定神:“怎么样?” 钱贵看着毛怀山憔悴的脸色摇了摇头,从抽屉中翻出一个铁盒,却是胭脂水粉之类,他笨手笨脚地用指头搓着白霜,涂抹在毛怀山脸上,待涂得匀称了,他离得稍远些在毛怀山左右脸颊上看看:“这样便好多了。” 门口忽地想起敲门声,三人同时一惊,钱贵手忙脚乱地将铁盒收起藏好,姚丰这才将门打开,马德宝站在门前:“仪制司来人了。” “我知道了,”毛怀山长身而起,走到门前忽然又停了下来:“药都吃了吗?” 姚丰和钱贵相视一笑:“将军莫要操心了,正事要紧。” 毛怀山意味深长地看着两人,右手抬起在姚丰肩头重重拍了拍,走了出去。 顺天府衙,谷雨面色萎靡的坐在孙郎中面前,瘦削的上身赤裸,伤口已被孙郎中清过创,正在进行着最后的缝合。 “我不是你小子回去歇息吗,这怎么又弄得满身的伤?”孙郎中问道。 谷雨低垂着头,还没有回过神来,自从吴勤说出那番话来他便一直处于深深的恐惧之中,若吴勤不是有意恫吓,那么这场阴谋应该还没有结束,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定还会有什么行动正在发生。 高策?!谷雨猛地想起此人,自从昨夜失去踪迹,直到现在还未献身,难道吴勤高调行事,莫非是在掩护高策不成? 他想到此处再也坐不住了,忽地站起身来,孙郎中吓了一跳,见刚被缝合的伤口再度被扯开,登时有些气急败坏地道:“臭小子,你干嘛呢?!” 院中脚步声响起,董心五率人走了进来,瞧见谷雨便是一愣:“老七,你怎么不在家中休息,你...你怎得受了伤?” “师傅。”谷雨迎上前去,将方才追击吴勤之事讲与他听了,然后才道:“我怀疑吴勤闹市伤人,可能是想掩护高策出逃。” 董心五呆愣片刻,却坚决地摇了摇头看向周围,周围道:“方才南新仓突发大火,行凶者正是高策。” 谷雨张大了嘴巴:“怎...怎么回事?”看向周围,可周围却在目光接触之前转移了视线,谷雨疑惑地看着他。 周围冷着嗓音,回避着他的眼神:“根据南新仓守兵的描述复原了凶手的画像,经过辨认正是高策,他假冒工部的名义潜入仓中,纵火烧粮,待守兵察觉后投掷霹雳弹,杀伤数人后潜逃。” 作案手段几乎与吴勤毫无二致,谷雨的判断出现了错误,周围继续道:“这两人都无出逃打算,而是费劲心力在城中闹事,究竟为了什么?” 谷雨回过神来:“可当街随意袭人,烧毁两个粮仓能给他们带来什么?” 董心五摇了摇头,左思右想也把握不到对方的目的,周围脸色铁青:“他们骗过守兵的腰牌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一个又一个谜团涌来,似乎在告诉他们此刻面对的阴谋越来越深,谷雨道:“如今高策埋伏在外,说不定又在策划另一场阴谋,咱们耽误片刻,城中的百姓便会多一份危险...” 正说到此处,一个捕快飞快地跑了进来:“董捕头,曲家瓦发生伤人事件!” 是高策!在场之人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将凶犯锁定在了他身上。 “快去现场!”董心五急道。 捕快在董心五的率领下倾巢而出,急奔着向曲家瓦跑去,谷雨抓起衣服跟随在捕快的身后,孙郎中在后喊道:“小谷,伤口还没包扎好,快回来!” 谷雨充耳不闻,倔强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后,孙郎中气呼呼地道:“真是头犟驴。” 周围看到队尾的谷雨,放慢了脚步待他跑到自己身边:“你已经不是衙门的人,回去待着!”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五十四章 误杀 谷雨一愣,对周围态度的突然转变一时还未适应,但他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不,我要给五哥报仇!” 周围抓着他的胳膊扯了一把:“有我们在,轮不到你,赶紧给我回去!” 谷雨用力甩脱他的手,坚持道:“五哥的仇不报,我是不会回去的。”加速向前跑去,紧紧地跟在董心五身后,董心五转过身:“老七,你伤还没好,怎么跟来了?” 谷雨恨声道:“高策是杀害我五哥的凶手,不报此仇誓不为人!”董心五暗中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众捕快一口气跑到曲家瓦,人已累得精疲力尽,往日里人满为患的广场上此时却分外萧索,外围有五城兵马司的人警戒,刘永吉则蹲在地上,面前有十余具尸首,皆已身罩白布。 董心五又是心痛又是愤怒:“这个畜生!” 周围与刘永吉见过礼,迫不及待地问道:“凶手躲到哪里了?” 刘永吉回身用手在勾栏之所宽泛地指了指:“那人当街行凶后便往里逃了,我已将各大要道封锁,正派人逐栏清查。” “你的人认得凶手模样?”谷雨从旁道。 刘永吉道:“那人在闹市中行凶,记得他模样的人多了。所以我通过招募,每个要道均配备了一到两名目击者。清查的队伍中有不少人去过香炉峰,曾经与高策照过面,但稳妥起见还是请了数名目击者随行。” 董心五领着人向勾栏走去:“我们也去帮把手。”他对高策的恨意何尝不深刻,只是不在脸上表现出来罢了。 董心五一边走一边迅速地将人手拆分成三个小队,董心五领一队,周围领一队,另一队却分给了谷雨,手下四五人都是董心五的嫡系,陪着谷雨一路走过来的。 三路人马突入各栏逐个搜查,台前台后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偶然有五城兵马司的兵卒擦肩而过,双方面色冷峻地点头致意,便转身投入到自己的搜索任务当中。 无人的勾栏之中雾蒙蒙的,布幔遮头,午后的阳光也无法照射进来。一股胭脂、汗臭混合的气味迎面扑来,谷雨皱着眉头走了进去,身后的中年捕快轻声道:“小谷,伤得重不重?” 谷雨满不在乎地道:“李哥,我没事。”这人叫李清。 另一名捕快道:“伤筋动骨,哪会好得这么快,你还是要小心将养,这出力的活儿还是交给老哥几个吧。” 谷雨心中一暖,勉强笑了笑:“谢谢韬哥。”这人叫庞韬。 一排排座椅检视过去一无所获,谷雨费力爬上了舞台,向台下扫视着。李清从舞台后探出头:“后面也没有发现。” “啊!”一声惨叫从不远处传来,谷雨一个箭步窜下舞台,向声源处跑去,余下捕快紧跟其后冲出。狭窄的甬道中暗影重重,纷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此起彼伏。灰蒙蒙的视野中仅能看清个大概轮廓,谷雨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摸去,大腿和胳膊不时撞到勾栏边缘的硬木,他忍着痛跑出不远,斜刺里忽地奔出一条高大的身影,从他面前的路口跨了过去。 紧接着有人喊:“别让他跑了!” 谷雨忽地拔腿便跑,向那条黑影追了过去。李清和庞韬等人不敢怠慢,追着他的身影去了。前方又是一个路口,黑影向右侧一闪,待谷雨追过去却已不见了踪影。谷雨喘着粗气打量着四周。此处已到了墙根,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座勾栏,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多,谷雨沉住气:“他逃不远的,分开搜。” 用手指了指,李清循方向望去,向谷雨点了点头,抽出钢刀却见谷雨空着手,他将刀柄塞到谷雨手中:“小心些。”转过身领着人去了。 “李哥...”谷雨只能看到对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 谷雨慢慢地走到勾栏前,挑帘走了进去,擎着刀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嚓地一声轻响从舞台后方传来,谷雨急忙转身看去,只是视线受阻看不真切。他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挪了过去,忽然一条黑影抢出,迅捷无伦地向他扑了过来! 谷雨连忙闪身躲避,一刀劈将过去,那黑影啊地一声惨叫,摔倒在地,谷雨刀尖指着对方:“别动!” 伴随着脚步声,董心五与周围等人已来到他身后,周围自怀中取出火折子引燃,举到那人面前,只见那人一脸横肉,生得络腮大胡,双目紧闭,颈间鲜血汩汩而出,却不是高策。 “这人是谁?”周围蹲下身,探手在其鼻间试了试,已然没了呼吸:“死了。” 杀错了人?!谷雨的身子猛地抖动了一下,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感觉迅速从他脑海中抽离,手中的钢刀一瞬间似乎重逾千钧。董心五看了他一眼:“大家莫急,勾栏之中光线昏暗,周围带人继续搜索,防止有人藏匿,其他人等抬上死者跟我出去。” 见谷雨仍呆愣愣地盯着那人不为所动,董心五拉了他一把,谷雨反手将董心五的衣袖紧紧攥住,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依靠,他亦步亦趋地跟着董心五穿过昏暗的甬道走出勾栏。在接触到阳光的那一刹那,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董心五转过身:“方才是谁出声示警?” 一名捕快站出,战战兢兢地道:“董捕头,是我。当时我正搜到舞台中央,这厮躲在幕布之后突然发难将我打翻在地,随即便飞快逃离,所以我才喊叫其他同僚来助。” 董心五拍拍他的肩膀:“你做的很对,不要紧张。” 刘永吉匆匆赶了过来:“怎么,抓到了?” 董心五摇了摇头:“不是高策。” 谷雨失魂落魄地站在董心五的身后,脑袋嗡嗡作响,心中只回荡着一个声音:我杀错了人,我杀错了人。 刘永吉探头看向死者:“那这人是谁...咦?”他忽然定住了,绕到死者面前手抚下巴仔细端详着,董心五察言观色,见刘永吉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认得他?” 刘永吉转头唤道:“马明超!” 他身后的一名中年男子跑到近前,刘永吉求证道:“是他吗?” 马明超端详片刻:“是他!” 刘永吉双手猛地拍在一起,发出了一声脆响:“哈,老董,你可帮了我的大忙了。”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失败的抓捕 程记药铺,来抓药的人并不多,一勺油胡佳领着一名喽啰走了进来,掌柜抬头见是他:“您又来了?” 胡佳冷着脸嗯了一声,他自朝天寨狼狈下山后生怕姚中慧寻趁他的麻烦,整日提心吊胆好似没了精气神。但既然答应了赵先生,任务还是要执行的,朝天寨在京城中埋有多处据点,正好方便他行事,将人手分派到各据点居住,就近在各大药铺采买生草梢,买回后便引火销毁,虽然不知赵先生的用意,但他这人有个好处,那就是不该问的从不多问。 掌柜问道:“还是生草梢?” 胡佳将银两拍在柜台上:“正是,有多少要多少。” 掌柜边让伙计准备,边问道:“这生草梢本不是稀罕之物,老板这两日在我药房中尽数采购,不知拿来有何用处?” 胡佳警觉地看了他一眼,装作漫不经心地道:“嗨,我也是受人之托,至于如何使用我却也不清楚。下一次进货是什么时候?” 掌柜地道:“恐怕要五日之后了。” 伙计手脚麻利地打成三个大纸包用细绳串起递给胡佳,胡佳伸手接过,向掌柜点了点头领着人走了。掌柜向柜台旁的一个年轻男子努了努嘴,男子会意地点点头,招呼两名同伴转身跟了上去。 这是顺天府衙的三名捕快,为首的那个年轻人叫秦广胜,原本是站班皂隶,因为董心五人手不足,索性从壮班中精挑人员执行蹲守的任务。这秦广胜年轻机灵,所以被董心五委以重任。 胡佳与那喽啰似乎并不着急回去,两人沿街边看边逛,时不时交谈几句,秦广胜三人远远地缀在后方,他的同伴也是皂班的两个年轻人,首次执行任务,少不了兴奋,秦广胜嘱咐道:“咱们不会武,犯不上和对方硬拼。按照董捕头的要求,咱们只需查明对方的居所便成,切不可轻举妄动,坏了快班的计划。” 皂隶目光盯着前方的胡佳,点头称是,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胡佳二人转身进了一间茶馆,皂隶扭头看向秦广胜:“怎么办?” 秦广胜迟疑片刻:“走,跟进去看看。” 三人鱼贯而入,秦广胜冷眼一扫,见胡佳二人正坐在角落中饮着茶,低声交谈着。他就近找了个位置,招呼两位同伴坐了,向茶博士要了茶,侧耳听着两人的交谈,只是隔得远了些听不真切。 余光中胡佳站起身径直向自己走来,秦广胜心中一惊,与同伴打了个眼色,胡佳站到秦广胜桌前,笑道:“这位兄台,劳烦问一下?” 秦广胜面色僵硬地露出一丝笑容:“怎...怎么了?” 胡佳笑呵呵地道:“我弟兄俩初来京城,不知护国寺怎么走,您可否给指个路?” 秦广胜道:“那您可走错了,应该往回走,约有两个时辰的脚程。” 胡佳将秦广胜的表现尽收眼底,拱手抱拳道:“多谢兄台指教。” 秦广胜连忙回道:“无妨无妨。” “您小心了。”茶博士手托托盘出现在胡佳身后,胡佳避身让开,看着茶博士将茶具在桌前一一码好。秦广胜能感觉到胡佳的目光在盯着他,紧张地手心冒汗。 “茶博士,茅厕在哪里?”胡佳问道。 茶博士头也不回地伸手一指:“后堂。” 胡佳答应一声紧走几步撩帘进了后堂,秦广胜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消失,转身看向他的同伴,却发现那喽啰早已不见了踪影。 秦广胜噌地站起身来,把茶博士唬了一跳,他却已顾不得,拔足冲向后堂,恰见后墙墙头人影一闪,脚步声响起紧接着两名皂隶出现在他身后:“跑了?” 秦广胜急得满头大汗:“跑不了,咱们追!”转身向回跑去,风驰电掣般出了茶馆,摆脱伙计的阻拦向巷子中追去,绕到后墙茶馆后墙却哪里还有三人的影子。秦广胜懊悔地在自己的脑门上拍了一记。 “各位可是要找我们吗?”声音从巷口传来。 秦广胜猛地抬起头,只见胡佳似笑非笑地站在巷口:“你!”随即发现另一边的巷口现出那名喽啰的身影,两人一前一后将三名皂隶夹在中间,那两个同伴畏缩地靠向秦广胜,秦广胜吓得腿肚子直哆嗦,勉强硬起嗓音:“我们是官差,你想干什么?!” 胡佳噗嗤笑出了声,忽地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来,对面的喽啰同样狞笑着持刀逼近,向着一名皂隶挥刀便砍,惨叫声中皂隶翻身栽倒,秦广胜嗨地一声扑向胡佳,双手戟张试图夺取他的武器,胡佳飞起一脚将他踢到墙边,紧接着一刀捅向唯一站着的皂隶,那皂隶面色痛苦地摸向自己的小腹,紧接着背后一凉,那名喽啰狞笑着拔出刀来。 皂隶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秦广胜歪在墙边,无力地看着自己的同伴渐渐停止了挣扎,胡佳转过身,一只脚踩在他的肩头,将匕首示威似地在他脸前晃来晃去:“你们是顺天府的捕快?” 秦广胜的目光随着刀刃游走,恐惧感让他不敢有所隐瞒:“是。” “你们是怎么盯上我的?” “夏郎中从朝天寨上下来,便将此事知会了顺天府,董捕头将我们分作几组游动作业,对药铺中采购生草梢的人严加盘查,追踪其住址及目的。” “夏郎中?”胡佳阴鸷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奇彩:“既然你见过我的脸,那可就活不成了!” 说着一刀捅向秦广胜,秦广胜一脚踹向他的小腿,同时侧身闪避,胡佳一时大意,哎哟一声身体向一旁栽倒。 “还我茶钱!”茶博士带着四五名汉子忽然出现在巷子口,看到巷子中的情况登时傻了眼,秦广胜爬起身来撒腿就跑,身后脚步声湍急,紧接着背后传来刺骨的疼痛,他咬着牙一刻不敢停顿,向茶博士的方向跑来,茶博士傻了眼,提着菜刀高声呼喝:“什么人,光天化日胆敢行凶?!” “别追了!”胡佳站起身,喝止了喽啰:“快走!” 两人如风般逃进了巷子里,秦广胜一屁股坐在茶博士面前,惊魂未定地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 喽啰边跑边问道:“当家的,鹰爪子设了圈套,要不要通知弟兄们?” 胡佳急得两眼冒火:“那还用说,你我兵分两路,速去通知。” 喽啰道:“那赵先生交待的任务怎么办?” 胡佳想了想:“不着急,只要咱们的人逃出来,速速随我出城。拦路发财的活计咱们也做得熟,索性就在官道上堵截。”两个人主意敲定,分别赶往其他据点。 巷子中两具尸首横陈,秦广胜战战兢兢地走到近前,只见身下已是血泊一片。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簌簌而下:“两位兄弟,我对不住你们呐。”哭了半晌,他将眼泪一抹,狠狠地道:“苍天作证,我秦广胜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五十六章 死去的月红 董心五被刘永吉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老刘,究竟是怎么回事?” 马明超笑了笑:“回禀董捕头,这人叫牛洪顺,那日我跟弟兄夜巡,正巧碰见此人偷盗得手从苦主家中走出,我和弟兄们上前拿人,哪想到这人竟是个会武的,竟被他以利器所伤,”将袖子挽起,果然见胳膊上一条触目惊心的疤痕:“说来惭愧,我们弟兄七八人没围住他,被他觑了个空逃出生天,这两天我正抓他呢。” 刘永吉接过话头:“想不到这厮竟然如此胆大包天,犯了案竟然不知逃跑,还敢来勾栏之中听戏唱曲,恐怕他见勾栏被围,以为是官府想要缉捕于他,这才躲将起来,行迹败漏之后仍想用强逃脱,岂料折在了你的手里。” 董心五松了一口气,将身后的谷雨拉到身前:“我说嘛,这小子是个福将。” 马明超眉开眼笑地拱拱手:“顺天府衙果然人才辈出,小英雄,这个情我承下了。” 谷雨摆了摆头,眼泪哗地流了下来。刘永吉讶然道:“哎哟,这咋的,还掉金豆豆了?” 谷雨难为情地低下头,董心五拍拍他的脑袋,向刘永吉道:“这孩子面嫩——还不快把尸首接过去。” 马明超哎哎应着,指挥手下将人抬走了。 董心五收敛起形色:“老刘,这事不对啊。你方才说高策行凶之后进了勾栏,可是勾栏之中并未搜到他的身影,难道他插翅飞了不成?” 谷雨抬起头,目光略过偌大的广场,一片装修得富丽堂皇的小楼映入眼帘,那是曲家瓦中的欢场所在,他对这地方可不算陌生,心思一动,忽道:“这曲家瓦中可不止勾栏一片地。” 董心五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你是说他藏身于青楼?”不待谷雨回答,便自顾自地道:“有这种可能,青楼之中藏匿之所可比勾栏中多得多,且地形复杂,更易摆脱追兵。目击者只看到他想勾栏的方向逃脱,并并未有人亲眼见到他进去过,也许是高策掩人耳目所使的诡计。” 周围从勾栏中走出:“师傅,刘将军,里面已经搜遍了,没有找到高策的身影。” 董心五道:“那咱们便换个地方,”看向刘永吉:“劳烦刘将军将巡检队伍收缩,其他人手跟我入青楼搜查。” 刘永吉痛快地答应道:“没问题。” 不多久拉起个四五十人的队伍,悉数交与董心五,事态紧急董心五也顾不上客套,领着人便向勾栏旁的那片街区中挺进。 大小青楼中随即便响起人喊马嘶之声,姑娘们娇滴滴的啐骂声、官差的呼喝声响成一片,如董心五所料即便是再小的青楼,也有十余间房,更兼有柴房、灶房、茅厕,另外青楼之中总有那么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地方,老鸨龟公更是百般阻拦,一所青楼搜下来捕快和兵卒们苦不堪言。 翠香园楼外,谷雨站在门前抬头看着簪花匾额,仿佛已有隔世之感。他缓缓迈了进去,老鸨龟公迎出:“哎哟,这是怎么了?” 李清与庞韬二人迎上前:“官差办案,各位行个方便。”大手一挥,身后捕快不由分说闯了进来。 谷雨径直走向月红的院中,房门紧锁:“月红姐姐?” 半晌听不到回答,他正感奇怪,老鸨凑到身后露出讨好的笑容:“大人,我瞧你有几分面熟,以前可曾来过咱们院子?” 谷雨问道:“月红呢?” 老鸨咂咂嘴:“月红吞银自杀,死了已有三日了。” “什么?!”谷雨登时愣住了:“怎么回事?” 老鸨见他脸色难看,以为两人之前有一段旧情,战战兢兢地道:“这月红姑娘原本与贵府李捕头交好,前两日月红要求赎身,我以为两人已佳缘天成,哪知道月红却吞了银,待院里的人发现时她的尸首早已凉透了。” 谷雨却似乎能感受到月红当时的绝望,设身处地地想想若自己身处水深火热之地,原本已准备脱离苦海奔向新生活,却被李征将所有对未来的期许全数打碎,试问谁能受得了这样的打击,月红业已心如死灰,采取自我了断的方式也就能够理解了。 谷雨虽然与月红交集不多,但即便是短短的接触中他也能够感受到这个女子的聪慧与真诚,如今佳人香消玉殒,不免心中有些沉甸甸的。 李清与庞韬都是公门老手,领着众人前驱直入迅速展开搜捡,但结果却让人失望,不久后李清回报:“小谷,这里没有发现高策的痕迹。” 难道是自己的判断出错了?方才的“误杀”令谷雨至今仍心有余悸,对自己的判断也不再那般笃定了。 众人出了翠香园的巷子,萧条的街道上偶尔跑过官差,李清忽道:“谁能料想到原本京城最为繁华热闹的所在竟然冷清成这般?” 庞韬凑趣道:“老哥你来过?” 李清翻了个白眼:“滚蛋!”转身吩咐道:“下一家!” 夕阳西斜,毛怀山望着司礼监太监远去的背影长长地出了口气,他擦了把脸上的汗水站在门口望着红通通的夕阳发着呆。过了不知多久,他的脸色忽然憋得通红,俯下身子剧烈咳嗽起来,他用手捂着嘴避免发出声响,待稍稍平息之后摊开手掌,掌心处全是暗红的血迹。 “将军!”姚丰走到他面前,沉着脸将手帕递了过来,毛怀山劈手接过擦掉嘴边的血迹,接着边擦手心边喃喃道:“很快就要有人接我入宫了。” “是。” 毛怀山转过身直视着他:“为何你还不动身呢?” 姚丰的脸上浮现出乞求之色:“放过他吧,他什么都不知道。” 毛怀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忘了战场之上翘首期盼的弟兄们了吗,你忘了家中等待儿子行孝、等待丈夫归家的父母妻儿了吗?” “我没忘!”姚丰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毛怀山点点头,加重了语气:“他是个聪慧的人,随时都可能发现我们的秘密。多日谋划终见曙光,不要因为私人情感将各位的付出毁于一旦!” 姚丰浑身一哆嗦,他定定地看着毛怀山。而后者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向大街,一队仪仗华贵的人马正向高府款款而来,宫里来人了。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五十七章 僵局 锦衣卫北司,田豆豆仰躺在床上,两腿高高竖起架在墙边。周青柏推门进来,将桌上的水一饮而尽:“我在外累死累活,你小子倒闲适得很。” 田豆豆将两腿放下,换了个姿势,盘腿坐在床沿:“老周,毛怀山究竟有没有异常?” 周青柏手指拨弄着水杯:“暂时还没有发现。” 田豆豆挠挠头:“我和毛怀山在前线打过仗,此人心机深沉狡猾如狐,若不了解他的常常被他的外表所蒙蔽。傅友忠等人起兵作乱,如今连高策都反了,可他却像没事人一般,甚至阴差阳错救了三皇子,这事太过巧合了。” 周青柏沉声道:“我已派人详加盘查过,姚丰钱贵等人当晚与顺天府衙的捕快喝酒,偶然路过才恰巧救了三皇子,这事顺天府捕快已佐证过。”说到此处话锋一转:“高策当日曾囚禁过一名少年捕快,那人趁其不备在高府留下暗示,董心五正是据此找到北司,也就是说即便他们不出现,三皇子也会被我们救下。” 田豆豆嘿了一声沉默不语,周青柏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忧心毛怀山,怕他误入歧途。唐海秋案案发时,你便令我百般阻扰,正是担心朝廷先一步抓到他的把柄,但事实证明他在京城中确无可疑之处,是不是你想多了?” 田豆豆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若是真个有人做局,那这局可设计得颇为精妙,而有如此大手笔的我这一只手便数得出来。” “噤声!”周青柏将茶杯在桌上重重一顿。 田豆豆抬起头,黑白分明的一对眸子看着他,周青柏沉声道:“豆豆,你心思敏捷,往往别人还在盘中,你却能看到盘外,但是祸从口出,有些话是不能说的。我是你兄长,你爹把你交给我,我是要付责任的。” 田豆豆撇了撇嘴:“我饿了,劳烦兄长给我送些吃的。” 周青柏气道:“我送你个驴逑!你去哪儿?” 田豆豆偏腿从床上下来,舒展着腰身:“你不给我饭食,那我可得去宫里找吃的了。” 周青柏霍地站起身:“陛下可防着你呢,你就别自讨无趣了。” “陛下看着我长大的,没事儿。”田豆豆呲牙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陈矩已派人知会我了,今日毛怀山与夏姜赴宴,陛下邀小弟作陪,今晚我只吃饭不说话。” 周青柏疑道:“你是想...” 田豆豆拍了拍他的肩头,脸上尽是凝重,周青柏喉头一梗,没有再说什么。 在董心五的指挥下,搜索队伍迅速将范围压缩到东北角的几座青楼,再往后便是高高的坊墙,单靠人力实难逾越。此时尚有夕阳余晖,但四下里已暗了下来,青楼之中还未掌灯,董心五望着黑沉沉的建筑沉沉地吐了口气,从巷口中走出,身后周围、谷雨等捕快、兵卒。众人心知肚明,高策便躲在其中某处,是以提高十二分警惕扫视着街上的动静。 忽然,自一座青楼二楼的窗户缝中飞出一团圆形物事,半空之中嗤嗤冒着火光。 “什么东西?”众捕快一脸茫然地看着那玩意儿朝自己飞来,谷雨却汗毛乍起通体生寒,用尽全身的气力大喊道:“霹雳弹,快躲开!”向身前的董心五合身扑去。 “轰!”一声巨响,霹雳弹在半空中炸开。众多捕快与兵卒被高爆弹丸击中,如同被狂风压倒的麦田,纷纷栽倒在地! “哎哟”“哎哟”惨叫声响成一片,谷雨从地上爬起晃了晃眩晕的脑袋,见董心五趴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连忙跌跌撞撞地跑到他身边将其搀起。 “我没事。”董心五勉力站起,脖间一抹鲜红,终究还是伤到了:“周围?!” 周围紧闭双眼躺在地上,身子底下正缓缓渗出血水,董心五急了眼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近前,将周围抄在怀中:“老四,你醒醒!” 谷雨目露凶光,拔足向青楼冲去。 “别过来!”二楼的窗户洞开,一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被推到窗前,惊恐布满浓妆艳抹的脸庞,张皇失措地向外挥着手,高策高大的身影藏在她的身后,借助天色的掩护躲在阴影中。 “再往前一步,教你们尝尝霹雳弹的威力,这院子里还有二十多口子,大不了同归于尽!”高策的声音高亢尖锐。 谷雨硬生生停下脚步,愤怒充盈胸间,让他整个人如同火烧般灼热:“高策,你跑不了了,不要再牵扯无辜之人!” “愤怒的源头是无能,”高策看着窗外昏黄的天色,冷笑道:“姓谷的,不要将自己的愤怒归咎于其他人。” 谷雨紧攥双拳,双眼直欲冒火,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 “深呼吸。”声音自身后传来。 谷雨一怔,他依言深吸一口气,心脏燥热的跳动似乎有所缓解,董心五绕过他,站在他身前半个身位,扬声道:“高将军!” 巷口的阴影中,刘永吉远远地看着两方的对峙,身后的兵卒压低了声音:“老总,怎么办?” “嗯...”刘永吉望着固守二楼以及楼下东倒西歪的捕快,在犹豫。 “刘将军,董捕头和小谷已与高策形成僵局,眼下已无他法,只得强攻了。”说话的却是高强,他搜索的区域距离此地较远,是以赶到迟了些。 刘永吉摇了摇头:“高策已到穷途末路,贸然强攻的话如果被对方察觉,只怕会得不偿失。” 高强却道:“对方手中的那玩意儿杀伤力惊人,谁知道他手中还有多少颗,但凡引爆刘将军可考虑过那时的情景吗?” 刘永吉望着在地上挣扎痛苦不堪的捕快,冷不丁打了个寒噤:“你有什么法子?” 见他态度转变,高强心中暗喜,冷静分析道:“从正面强攻肯定没有机会,咱们绕到后院悄悄翻墙过去,摸到房外静静候着,我就不信这人不吃不喝不动,只要咱们趁其不备骤然下手,便可将其制服。” 刘永吉想了想:“总好过在此处干等,走!”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五十八章 人质 二楼,那挡在高策面前的女子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语音颤抖地乞求道:“好汉爷,我坚持不下去了,现今手脚麻木,您放了我吧。” “闭嘴,再说话杀了你!”高策的声音冰冷无情,让那女子乖乖闭了嘴.他神情复杂地看着窗外越走越近的董心五,面对这位衣着朴素身材瘦削的老师傅,收敛起戏谑的表情:“董捕头,久仰。” 董心五道:“不敢——官差已将院子围了,这般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我们好生谈谈,怎么样才能将人质放了?” 高策的半边脸隐藏在阴影中,露出的那只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董心五:“董捕头,历朝历代领兵作乱的可有活下去的?” 董心五一怔,表情艰难地摇了摇头。高策洒脱道:“你看,你我之间并无谈判的基础,没什么好谈的。” 董心五沉声道:“非得鱼死网破吗?” 高策的表情有些难过:“如果能换来战场上万千弟兄们的性命,即便鱼死网破又如何?”他吐出一口浊气:“董捕头,我也不难为你。我也逃得够了,让我缓上一缓便出去自首如何?” “什么?”谷雨愣住了,低声道:“师傅,他在耍花样。咱们不知道房中的情形,谁知道他在暗中布置什么?” 董心五在短暂的惊愕后迅速恢复了平静,他看了谷雨一眼:“或许他在拖延时间。” “什...什么?”谷雨没有跟上董心五的思维。 董心五不再理会他,而是向青楼迈动了几步,谷雨下意识地拦道:“师傅...”董心五却像没听见似的,又向前走了几步,眼睛观察着高策的反应。 后墙,两名健壮的兵卒架着另一名捕快用力向空中抛起,那捕快的身子如飞鸟般猛地窜出,手脚并用攀在墙头之上,矫捷地翻了过去。过了片刻功夫,只听吱呀一声轻响,后门开了条缝,高强与刘永吉率先走了进去,身后的一干人鱼贯而入。 院子中空无一人,四周静悄悄的。官差长驱直入,很快便抵达楼内,地上散落着洒扫工具,似乎是仓促间被人遗落的,昏暗的楼中再无其他人影。高强侧耳听着动静,目光在二楼一排排的房门处打转,随后他向刘永吉打了个手势,后者会意地点点头,跟在他身后沿着木制楼梯小心翼翼地摸了上去,高强一只脚刚迈上二楼,忽听得右手边一间房内传来一声暴喝:“你想干什么?!” 吓得他浑身一哆嗦,双腿一软靠在了扶手上。 高策愤怒地看着董心五:“董捕头,你疯了不成?!” 谷雨更是惊讶万分,不明白师傅突然像发了失心疯,但他也知道董心五不会置平民的性命于不顾,他的目光追随着董心五的背影,脑子却在飞快地转动。 高策手中寒光一闪,短刀架在了女子雪白的颈间:“再往前一步,我就不客气了!” 董心五这才停下脚步,这时他已走到距离二楼窗台不远的地方,他双手平摊以示没有武器:“高将军,离得近些好说话,既然你说缓缓,那老董便信你。只不过你手中尚有人质,我不放心,不如换我做人质,将其他人放了,如何?” 高策看了看远处的天色:“京城之中谁不知道董捕头号称神捕,诡计多端手段超绝,留你在手中老子更不放心。” “那换作我呢?”说话的是谷雨。 董心五脸色一沉:“别胡闹,给我回去!” 谷雨站到董心五身旁,调谑地看着高策:“高策,香炉峰上是我搅局的,你的手下也死于我手,难道不想报仇吗?” 董心五厉声道:“闭嘴!” 再看高策脸色涨红,双目直欲喷火:“行,兔崽子,既然你自投罗网,那我就成全你。” 谷雨道:“将其他人放了!”走向门口。 董心五又气又怕,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你会没命的。” 谷雨慢慢将董心五的手拿下来:“师傅,我明白你在想什么。不会的,这只是你的臆想,我会证明给你看。”他直视着董心五的眼睛,倔强地再次强调:“不会的。”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门,高策看向慢慢聚集在董心五身后跃跃欲试的捕快:“别再试探我了,否则你会后悔的。” 楼内视野昏暗,空气浑浊不堪,谷雨抬手揉了揉鼻子,适应着光线,朦朦胧胧中找到楼梯,一步一步缓缓走了上去,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处。 “吱呀”房门开了条缝,一名女子透过门缝看着谷雨,颤声问道:“官老爷,是你一人吗?”谷雨点点头,正要说话,忽地眼角余光瞥见隔壁房门同样开了条缝,露出高强的一张脸,目光炯炯地盯着谷雨,谷雨的心砰砰地跳个不停,当下并无下手之机,只能按捺住心头激动,假作不知地直视着女子。 那女子这才将房门洞开:“请进来叙话。” 谷雨目不斜视地进了门,只见花厅中有五六名衣着艳丽的女子,分作两堆蹲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高策站在窗边冷冷地打量着他,那女子从椅子上捡起一根绳子走到谷雨面前,歉意地道:“对不住了。” 谷雨主动伸出双手并在一起,淡淡地道:“无妨。” 那女子好奇地看了面前的少年一眼,哆嗦着将谷雨的两手绑住,这才回首向高策道:“绑好了。” 高策道:“都走吧。” 那女子连忙招呼同伴从地上爬起,互相搀扶着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跑去,一溜烟下了楼逃出门去,见面前皆是身着公服的官差,忽地哇一声哭将出来,这哭声好似导火索,幸免于难的女人瞬间哭成一片,董心五忙命人迎上前将几人妥善安置,然后焦急地抬头看向二楼窗口,他的心中实在怕极,他知道谷雨已经根据刚才的提示猜到了自己的怀疑。 可董心五没有料到这傻孩子为了证明真相竟不惜以命相抵,心中懊悔不已,生怕高策突下杀手将他结果了,可高策为防止有人突袭,一直在窗边紧紧盯着他们的行动,董心五不敢稍动,紧张地冷汗湿了后背。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五十九章 真相 “吴勤死了?”高策问道。 谷雨走到窗边,与高策站成面对面:“是,他死了。” 高策似乎早已预见到对方的结局,脸上并不如何惊讶:“他是个好兵。” 谷雨道:“他并不是个好人。” 高策道:“并不是你认为的好人便是好人,在我眼中他服从命令忠心耿耿,孝敬父母赤诚待友,既是好兵也是好人。”他下意识地看了看窗外。 “你很着急?”谷雨直勾勾地盯着他。 “什么?”高策瞳仁急剧收缩,但片刻后便恢复如常:“我跟董心五说的仍然作数,只要我缓上一缓便出门投降,至于你嘛,我一定会在那之前杀了你。” 面对高策的威胁谷雨毫不在意,稚嫩的脸上透着不相称的冷静:“既然我要死了,何不将真相告诉我?” 高策挑了挑眉:“什么真相?” “你在装糊涂,”谷雨捡了把椅子坐下:“你也坐吧,时间还长,不如听我讲个故事。” 大红的宫墙下,两个小黄门高举宫灯当先引路,毛怀山在陈矩的陪同下跟在后面,毛怀山瞪大了眼睛看着气势恢宏的建筑,陈矩一边和他说着话,一边观察着他的反应:“当今不喜喧闹,是以长居深宫,我印象中至少有五年没再设私宴款待文武官员,毛将军当真好福气啊。” 毛怀山回过头,感激涕零地道:“陛下恩宠有加,怀山只是做了分内事,心中实在惶恐。” 陈矩笑笑:“三皇子乃是当今的心头肉,你救了殿下,便等于救了陛下的半条命,毛将军不必过谦。” 毛怀山正要回话,前方忽然出现一队持戟的禁军迎面走来,队正上前见礼:“陈公公。” 陈矩摆摆手:“去忙吧。” 禁军小队自毛怀山身边走过,毛怀山收回目光,陈矩已领先他半个身位,抬手道:“拐过前面的弯便是。” 毛怀山早已在偌大的宫中绕得七荤八素不辨西东,闻言只是机械地点点头,随着陈矩走过拐角,一个院子出现他的眼前。门口站着的却是他的老熟人,田豆豆身着便装,笑嘻嘻地迎上前:“毛大哥,蹭你一顿饭,可别见怪。” 毛怀山脸色一僵,旋即恢复了正常:“那有什么见怪的,这宫中比那战场还要可怕得多,有你作伴我反倒心安了。” 陈矩听他说得憨直,不禁笑了出来,田豆豆毕恭毕敬地上前见礼:“见过陈公公。” 陈矩将他手拉住,亲热地道:“豆豆,你可有日子没来了,是不是把老陈忘了?” 田豆豆笑道:“您这说的哪里话,我这阵子不是忙嘛。” 陈矩佯怒道:“那抽空也得来,太后他老人家在我面前念叨了好几次,你若是再不来老陈可要吃板子了。” 田豆豆苦笑道:“我知道了。” 陈矩道:“这还差不多。” 田豆豆从小黄门手中接过宫灯,另一只手搀住毛怀山:“可别让我毛大哥等着急了。”将他让向门内,这院中苍松翠柏,假山池塘遍布在道路两侧,田豆豆轻车熟路地头前带路,穿过一排葡萄架,停在一处水榭前。 那水榭如巨擘般凌空架在水上,内里灯火通明,装饰得富丽堂皇,正中布有两种方桌,池塘四周遍布宫灯,明亮得有如白昼,金黄色的鲤鱼在灯光的映射下跃出水面,随即泛起层层涟漪。仿佛置身于仙境,毛怀山即便心神不属,也不禁看得啧啧称赞,眩晕感再次袭来,身体一忽儿灼热一忽儿冰冷,教他难受之极,他知道此时正是病症猖狂之时,也是传染性最剧烈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忍耐着,好在那妆容掩饰地极好,教他人无法察觉到他的异样。 田豆豆站在他的身边,轻声叹道:“水榭宜时陟,山楼向晚看。” “什么?”毛怀山回过神来。 田豆豆收回目光,看毛怀山呲牙一笑正要解释,忽然陈矩的声音远远传来:“皇上驾到!” 紧接着密集的脚步声,两人慌得连忙跪了下来山呼万岁,紧接着一身明黄装束的万历拉着朱常洵走了出来:“起来吧。” 两人这才爬了起来,毛怀山偷眼看去,只见万历的身后数名持械的禁卫,各个膀大腰圆眼神炯炯有光,警惕地看着自己,他不敢多看连忙将目光错开。万历打量着两人,扭过头:“这位夏姜姑娘,也是你的旧相识?” 田豆豆抬头看去,只见朱常洵身后还跟着一位女子,明媚皓齿眉目如画,正是夏姜,见田豆豆的眼神望来向他微微颔首致意,他下意识地点点头:“正是,我母亲同样出身东壁堂,论起辈分该叫夏姑娘一声师姑。” 夏姜淡淡地道:“我们都曾去过朝xian战场,这位毛将军小女子当年也有幸见过两次。” 毛怀山闻言一怔,万历却哈哈大笑:“都是国之栋梁,今日夜宴意义重大,”他看起来兴致不错,目光看向身边活蹦乱跳的朱常洵更是眉开眼笑,吩咐陈矩道:“开宴吧。” 高策从窗外收回目光,盯着谷雨:“你想要耍什么花样?” 谷雨深吸了口气:“昨夜你率人攻击三皇子,今日不仅不躲藏,更不寻机潜逃,更是变本加厉在京城中明目张胆地制造事端。我初时只道你们另有谋划,一门心思想要将你二人抓捕归案。” 高策笑道:“现下你如愿了。” 谷雨却摇了摇头:“我上当了。” 高策的笑容渐渐消失,静静地看着谷雨,谷雨道:“其实这都是你的牵制之策,想想你们袭击的目标,护国寺前无差别伤人,炸毁两个粮仓,乃至曲家瓦中暴起伤人,这些目标只会制造恐慌,却对尔等诉求并无实质意义。” “那么你们究竟想做什么呢?” 高策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谷雨毫不畏惧地回视着他:“因为从昨夜刺杀失败后,你二人便是两颗跑出去的棋子,目的便是制造事端,牵制顺天府以及五城兵马司的精力,如此你们真正的计划才能不被干扰,得以顺利施行!” 高策身子猛地一颤,吃惊地看着谷雨。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六十章 飞翔 谷雨自嘲地笑了笑,为自己的后知后觉:“香炉峰刺杀失败后,整个计划其实并未结束。但遗憾的是你们的人在李福家中露过面,更被有心人记下了样貌,李征李捕头曾命手下绘制缉捕令查探,所以他才能在香炉峰上认出了你的手下,你发现后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才对他穷追不舍。” 高策沉声道:“说下去。” “另一方面你们又启动了另一套刺杀计划,便是以三皇子为饵,诱使陛下入股。” 高策苦笑道:“可惜还是失败了。” “不,你没有说实话。”谷雨认真地看着他:“因为你们是故意失败的!” 高策脸色剧变,旋即拉下脸色极力掩饰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谷雨道:“那日我被你的手下擒获,却没有立即将我斩杀,原本我以为自己福大命大,但事后想来却又不然,你们谋划如此巨大,绝不会因为意气用事便将我带到刺杀现场。除非你另有打算,目的便是想要我亲眼目睹那一场刺杀。” 高策沉默以对,谷雨的声音轻飘飘的:“姚丰钱贵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了,巧合的事情便会令人生疑,所以就需要我这样带有官身的人作证,更何况我与几人情投意合,在无实质证据的前提下即便心底生疑也不会随意指证。” “更何况我对他们过于信任,从未往那方面考虑。”高策注意到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虽然很轻却仍能听到他压抑的情绪:“今日清早你二人疯狂作案,顺天府捕快疲于奔命,我脑子里乱糟糟的,只想着赶快阻止你,却未静心思考,直到方才师傅一语点破,我才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他顿了顿,忽地问道:“天色很晚了吧?” “嗯......嗯?!”高策从窗外收回目光,下意识地点点头,忽然警觉过来,正撞见谷雨一双笃定的目光,顿时脸色变得惨白。 谷雨的双手开始剧烈地颤抖:“所以这才是你们的计划吧,佯装刺杀三皇子,却偶然被毛怀山的部将救下,陛下顾念救子之情召见毛怀山,如此才能见到深宫中的陛下,再由毛怀山执行最后的刺杀,是也不是?” 他双拳攥在一起,身体前倾直勾勾地看着高策,希望他摇摇头或者说个“不”。 高策仍然保持着沉默,那份沉默让谷雨心慌,他面色涨得通红,带着哭腔和少年尖利的嗓音喝道:“说话!” 高策却突然笑了起来:“怀山兄曾跟我说过你这人表面木讷,可心思机敏,让我小心防备,没想到最后还是被你看穿了。” 谷雨脑袋嗡了一声,一股寒意从头顶窜到脚底,他双唇哆嗦着,直勾勾地看着高策,高策叹了口气:“怀山虽对狗皇帝不满,却并未打算动手,唐海秋那晚入府避难,正是我们劝说怀山之时,只是任凭我们兄弟怎么劝都不肯点头。只不过香炉峰后他却改变了心思,狗皇帝初遇行刺,缩回宫中做起了缩头乌龟,怀山知道他对朱常洵疼爱有加,便在他身上打起主意策划新计。” “剩下的便如你所说,于危难中解救皇子,这事儿只怕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我便留了你的性命,甚至你在花厅中暗留消息的事儿我也没有戳穿,不过是想多个证人多份安心。” 高策擎起刀一步步向谷雨逼近:“我将你们拖了那么久,使命完成也就没了什么遗憾。至于怀山是否能成功,那便看天意了。我多名弟兄因你而死,况且你又参透了秘密,我更留你不得。” 他笑了笑:“有我作伴,黄泉路上你不孤单,”眼神猛地转厉:“去死吧!” 谷雨抬脚猛蹬向他的小腹,高策一个不备被踢中小腿,疼得他哎呦一声向旁歪去。与此同时,房门嘭地一声弹了开来,高强当先窜了进来,擎着刀飞奔向高策。 高策回过神再次向谷雨扑来,寒光闪闪射向谷雨面门,谷雨从椅中弹射而起,合身向窗户撞去。 嘭!窗棂四散,谷雨的身体腾空而出,高策一刀走空,只见谷雨已向下重重栽去,不禁大惊失色,只在惊疑间高强已冲到背后,挥手便是一刀,高策急忙举刀格挡。刘永吉矮身抽刀砍向他的小腿,高策侧身避让,斜刺里一名捕快窜出,一刀捅进了他的小腹,高强抬脚蹬向他的胸口! 董心五一直留神观察着窗户的动静,忽然听到一声巨响,紧接着一个人影从窗内撞了出来,看衣着正是谷雨,董心五想也不想地跑上前,摊开双手迎向谷雨。 谷雨在半空中听得耳边风声簌簌,身体向地上极速栽去,只吓得魂也飞了,心道即便不死也成了残废。 街道上的捕快早瞧得傻了,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谷雨的身体如流星坠地,在半空中滑出一道弧线,在即将落地的一瞬间董心五堪堪赶到接在怀中,强大的冲势将两人带翻在地。 紧接着窗口又飞出一人,却是高策,在短暂的飞翔后头朝下摔在地上。 啪!鲜血飞溅! 谷雨只觉得骨头架子好似要被摔散了一般,他忍着剧痛爬起,董心五蜷缩在地,双臂以一个怪异的姿势搭在地上,豆大的冷汗从他的额头低落,谷雨心如刀割,痛声道:“师傅!” 董心五勉强笑笑:“想来是伤了双臂,不打紧,人没事就好。” 谷雨将他上身扶起,让他倚着自己,向捕快喊道:“别愣着,快救人!”捕快一窝蜂似地跑了过来。 谷雨看着不远处血泊中的高策,沉声道:“师傅,幕后策划正是毛怀山,此刻他想必已经进了宫。” 董心五惊道:“事不宜迟,速去通报!” “可是...”谷雨看着他垂落的双臂。 董心五气道:“如今还分不清轻重缓急吗,快去快去!” 眼见捕快已奔到眼前,扬声道:“留下一人照看,其他人听谷雨指挥。” 李清上前接过董心五:“小谷,听董捕头的。” 谷雨从地上站起,看了看身边十余名捕快,恨声道:“跟我走!”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六十一章 阻拦 禁宫水榭,美味佳肴摆满了两张方桌,万历与朱常洵坐在一桌,另一桌则是毛怀山、田豆豆、夏姜三人。两个大内侍卫站在万历身后,水榭的角落中站着锦衣卫。 毛怀山和夏姜吃得有些拘谨,时不时还要放下碗筷,恭谨地应答万历的提问。田豆豆倒放得开,筷箸翻飞间吃得满嘴流油。 朱常洵站起身,端起酒杯一本正经地道:“这一杯,多谢毛将军和夏郎中的救命之恩。” 毛怀山和夏姜连忙站起身,逊谢道:“分所应当,殿下无需挂在心上。”“民女不敢。”将酒饮了。 万历笑道:“谢当然是要谢的,要不是二位舍命相救,我父子昨夜便要阴阳两隔。”他对朱常洵实是爱极,目光中流露出的都是宠溺,伸手在朱常洵的肩上拍了拍,心有余悸地道:“谁能想到那般亡命徒刚在香炉峰上作乱,又想对皇子下手,要不是天降福星哪有你的今日。案犯可抓到了?” 毛怀山心中突地一跳,陈矩回道:“回万岁爷,顺天府还在抓捕中。” 万历皱了皱眉:“催着办。” 陈矩应下:“是,我这就着人去催。” 毛怀山听得胆战心惊,伸手向酒杯抓去,忽然脑袋传来轰鸣之声,心脏突突地跳个不停,手掌发颤竟扑了个空,撞到勺子发出叮地一声脆响。万历听得声音向毛怀山看来,田豆豆一直留心观察着毛怀山的反应,将酒杯塞到他手中,毛怀山勉强稳定住心神将酒斟满,举杯邀道:“陛下,明日微臣便要启程,在此向陛下告别。” 万历长身而起:“朕盼你早日班师回朝。” 一队人马飞快地跑在大街上,纷乱的脚步声让行人慌忙躲避。谷雨跑得满头大汗,却也顾不上擦拭,若按时间推算毛怀山只怕已进了宫,随时便会出手。只是他不明白的是宫中禁卫森严高手如云,毛怀山不可能挟兵刃入宫,又如何能伤得了皇帝呢? 从曲家瓦到承天门跑动前往需要半个时辰,身后的捕快紧紧跟随在他背后,早已跑得气喘吁吁,但也知事态严重,不敢稍有怨言。此时已能看到西长安街宽阔的街道,谷雨不由地吁出一口气,心道:但愿不会太晚。 忽然前方黑暗的巷子中奔出数名黑衣人,黑纱罩面手持钢刀,向捕快们杀了过来! 谷雨大惊失色,连忙抠动绷簧抽刀招架:“迎敌!迎敌!” 十余名黑衣人杀气腾腾,刀刃在黑夜中泛起青色寒光,如一道道匹练砍向对面的捕快,如同两股洪流交汇在一起,“铛铛铛”钢铁交接之声此起彼伏,行人吓得四散奔逃。 谷雨面前的大汉将脸部蒙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到一双眼睛,挥手便是势大力沉的一刀,化作寒星点点径直砍向谷雨的脖颈! 谷雨横刀招架,铛地一声脆响,谷雨只觉得虎口发麻,似乎手中的刀便要脱手而飞,他唬了一跳连忙将刀柄牢牢抓在手中,回刀反击。对方连忙格挡,谷雨心神皆疲,只能用身体压住刀身,向对方逼近。两人的脸缓缓逼近,目光凶横直视着对方,黑衣人嗨了一声猛地撞向谷雨,谷雨只感到如同被一面墙撞了一般,眼冒金星,身体不由自主地跌跌撞撞退了几步。 李清一把搀住他:“没事吧?” 谷雨却直勾勾地看着黑衣人,牙齿中崩出:“钱贵!” 此言一出,场间忽然安静了下来。随谷雨一道赶来的这些捕快正是先前在破庙中与毛怀山等人结识相交、饮酒作乐的一班人,他们愣愣地看着对面的黑衣人,一时间不知所措。 那站在谷雨对面的黑衣人叹了口气,将面罩撤下,露出钱贵的一张脸。紧随其后姚丰、马德宝的面容陆续露了出来。 钱贵的脸上冷如冰霜,浑然没了原来那般嬉皮笑脸的模样,他看着对面的捕快,再次将目光落到谷雨脸上:“放下兵刃,乖乖回去,我不杀你。” 谷雨胸前剧烈起伏,太阳穴青筋暴起,他努力地平抑着情绪:“原来是你们,果然是你们,”他猛吸了一口气,忽地舌灿春雷:“尔等聚众叛乱,我等顺天府官差,还不速速投降,否则格杀勿论!” 身旁的捕快猛地一惊,纷纷将垂下的兵刃擎起,虎视眈眈地看着对面的兵卒。 谷雨面色涨红,满脸的痛苦,钱贵的眼中出现一丝波动,姚丰忽道:“阵前将士听着,对面是你们的敌人,本将不退任何人不准退!” “杀!”杀气重新弥漫在士兵的脸上。 “杀!” 洪流汇合,刀剑无情。一道道带着愤怒、不解、委屈、无奈的刀光射向对面曾经勾肩搭背饮酒畅聊的弟兄。 “啊!”惨叫声传来,一名年轻的捕快翻身栽倒,两边同时一惊,对面的士兵甚至下意识地伸手相搀,背后一名捕快挥刀扎入他的背部,士兵踉跄着扑倒在地。 泪水不知不觉地布满了每个人的脸庞,谁对?谁错?谷雨已经无暇分辨,对面的钱贵一张大黑脸上挂着泪珠,但他紧咬牙关,一招紧似一招,招招扎向谷雨的要害,谷雨的功夫稀松,怎能敌得过身经百战的士兵,对方话虽说得狠,但终究还是留了情。 即便如此情势也不容乐观,士兵练得尽是杀招,又有组织配合,片刻后便将捕快们杀得东倒西歪,一半人已倒在地上,不知死活。谷雨看在眼中,急在心中,正在束手无策之际,身后忽地响起一声大喊:“小谷,老夫来助你了!” 话到人到,刘永吉当先现了身,随后是高强,两人抽刀在手,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身后的捕快和兵卒一拥而上,迅速向姚丰与钱贵等人压制,对方拼死抵抗,奈何官差人数众多,过不多久便被挤压在墙角。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六十二章 牺牲 此时还有战力的不过只有姚丰、钱贵、马德宝和另外两名士兵,每人背靠着墙,脸上身上血迹斑斑,却仍死死地抓紧手中的钢刀,一脸戒备地看着对面的官差。 谷雨看着五人:“放下刀吧,你们会死的。” 姚丰气喘吁吁地道:“小谷,我们此番来京城,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谷雨的泪水如滚线珠子从两腮滑落:“为了战场上的士兵?” “你都知道了?”姚丰道:“这场战争我们死去的兄弟太多了,我父亲大哥一入战场便中了敌人的埋伏,双双阵亡,钱贵的小队打伏击,结果全军覆没只逃出了他一人,”他看向马德宝:“他小名叫小九,家中排行老九。” 谷雨看着马德宝稚嫩的脸庞,他能看到这孩子脸上的恐惧和决绝,姚丰的声音飘来:“他大哥进战场打死了,二哥顶大哥的缺上战场,五年间八个哥哥全数阵亡,家中只剩瞎了眼的老母无人照料。” 谷雨的脑袋嗡嗡作响,难以置信地看着马德宝。马德宝的小脸皱成一团,泪水随着鼻涕一起流下。 高强在旁看得不耐:“陛下情况危急,你们还有闲心瞎扯,对面乱军听着,我数五个数立即投降,否则格毙当场!” 谷雨变了脸色,挥手阻止:“别...” 刘永吉忽道:“将谷雨拖下去!” 谷雨大惊失色匆忙挣扎,两名兵卒架着他的胳膊将他向人群外拖去,谷雨疯了一般向人群中挤去,刘永吉冷冷地看着他:“他说得对,你能等得陛下等不得,你想毁了大明吗?!” 谷雨透过泪眼看向刘永吉,他抓着刘永吉的衣服,仿佛那是他的救命稻草:“刘将军,不止于此,让我再劝劝...” "一..." “二...” 高强的声音响起,谷雨拼命挣扎。 姚丰和钱贵相识一眼,钱贵忽地笑了:“你说,将军能如愿吗?” 姚丰随着他笑了笑:“他那人鬼得很,说不定得逞了呢。” “三...” 谷雨哭得撕心裂肺,拉扯着刘永吉的衣襟:“救救他们,救救他们!” 刘永吉不为所动地看着他。 “四...” 钱贵忽然扬声道:“谷雨,做个好捕快!这辈子哥哥对不住你,下辈子我给你当牛做马!” 谷雨霍地回过头,穿过拥挤人群,恰能看到钱贵露出他招牌的笑容,粗鲁随性热情洋溢。 “五!” 呐喊声在短暂的刀兵相接之后趋于平静,除了官差之外再也没有站立的士兵,高强在靴底将血迹简单擦了擦,看了看跪在地上,似乎丧失了生气的谷雨,看向刘永吉:“将军,随我一道禁宫示警。” 刘永吉看了谷雨一眼,将刀还鞘:“事不宜迟!” 禁宫水榭,万历放下酒杯正想要说些什么,忽然面色涨红咳嗽不止,陈矩连忙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递到万历手中,万历伸手接在手中捂住嘴,田豆豆眯起眼睛看着他的神情,向身旁的毛怀山瞥了一眼,而毛怀山则面无表情地看着万历。 片刻后万历停止咳嗽,他晃了晃脑袋,嘟囔道:“今夜不曾饮酒,怎么却有些晕了?” 朱常洵关切地看着父亲:“您不舒服吗?” 万历环视四周,见每个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他,忙挥了挥手强笑道:“不打紧。” 田豆豆眼珠转了转:“夜色已深,臣下不便叨扰,这就告辞吧...” 话音未落,忽然水榭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毛怀山的表情忽地收紧,禁军首领率领着部队涌了进来:“护驾!” 一言既出,举座皆惊。毛怀山的身体如旋风般席卷向后,身后一名大内侍卫还在愣神间只见一道人影从身前飘过,手中一空,配刀已到了毛怀山手中。 田豆豆悚然变色:“果然是你!” 再看毛怀山再也没有先前的恭谨,取而代之的是腾腾杀气,身形如电扑向万历! 此时的万历和朱常洵早已吓得呆了,陈矩啊地一声大叫扑上前来,毛怀山一脚将其踢飞,刀刃化作匹练直取万历的首级,夏姜眼疾手快抄起桌上的汤碗向毛怀山扔了过去,啪地一声正好砸中他的后脑勺,毛怀山闷哼一声,身体歪了歪,一刀劈空。 眩晕感如决堤洪水冲向他的头顶,他晃了晃脑袋再次扑向万历,斜刺里一道人影窜出,叼住他的腕子向外甩出,正是田豆豆。毛怀山战斗经验极为丰富,刀势立马转势,向田豆豆腹间斜撩,田豆豆面沉似水冷哼了一声,一双肉掌上下翻飞与毛怀山战在一处。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到此时大内侍卫才回过神来,纷纷拥上前将万历护在中央退出水榭,万历脸色铁青:“豆豆,抓活的!” 毛怀山奋起余勇,将一柄钢刀耍得虎虎生风,田豆豆却丝毫不惧,身形忽左忽右,似猿猴如猛虎,一双肉掌将毛怀山罩在场中,他双目赤红:“你为何要这么做?!” 毛怀山喘着粗气:“你心底清楚,又何须问我!” 田豆豆道:“蠢货!” 毛怀山顽强地道:“至少我已尽力!” 田豆豆的脸上写满了悲伤,他紧咬牙关再也说不出话,毛怀山偷眼观瞧,只见万历已被重重护卫在中央,再无得手机会,奋起余力喊道:“狗皇帝,你视万民如草芥,总有一天为万民所唾弃!” 万历气得浑身发抖,身上却一阵阵发热,陈矩看在眼中,将万历搀着:“陛下,您怎么了?” 毛怀山哈哈大笑:“你已染上瘴疟,可惜的是整个京城已无生草梢做药引,黄泉路上有你作陪,老子不亏!” 万历登时吓得呆若木鸡,两腿发软便向地上倒去,陈矩厉声尖叫:“快,传御医!对了,夏姑娘?!” 夏姜挤入禁卫围起的人群,万历一把抓住她,满脸的恐慌:“你看,朕还有救吗?” 毛怀山收回目光,低声喝道:“老子成了,你还等什么?!” 田豆豆牙关紧咬满脸纠结,毛怀山忽然刀柄一转塞入田豆豆手中,田豆豆下意识抓住刀柄,毛怀山大喝道:“老子宰了你!” 万历尖声叫道:“豆豆,不准杀他!” 田豆豆一刀捅穿了毛怀山的小腹,刀尖自他的后背透出,毛怀山扑倒在田豆豆的怀中,嘴中鲜血止不住地流出,田豆豆的心脏缩成一团,他感受着毛怀山在耳边喷出的热气,泪水渐渐湿润了眼眶,他紧咬牙关强忍着眼泪,毛怀山带着笑意的呢喃在他的耳边响起:“老哥哥先去了。” 田豆豆眨了眨眼睛,将泪水眨去,退出水榭跪倒在万历面前。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六十三章 寻药 “回禀陛下,贼寇授首。”田豆豆低垂着头。 万历伸长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他:“混账东西,他一个边将如何施展计划,是不是朝中有人主使,果然那帮老家伙想害我!边将之中也有坏人,他们都要害我是也不是?!” 他脑筋转得飞快,田豆豆浑身颤抖了一下,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万历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腾地站起身来:“豆豆,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田豆豆霍然变色:“我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贰心!” 万历颤声道:“你父亲救过我的命,你出生第二日我便出宫见了你,你我相伴长大情同手足,难...难道也要反我?” 陈矩吓得心中砰砰直跳,强打起精神规劝道:“陛下,豆豆空手与那贼寇对敌,生死一线之间自然无法顾全那么多,能在对方刀下逃脱也是万幸,陛下可莫要想多了。” 万历呼呼地喘着粗气,田豆豆低垂着头看不到他的表情,万历盯着他的后脑勺,脸色阴晴不定,陈矩有意转移他的注意力:“夏姑娘,万岁爷的病严重吗,事不宜迟,劳烦夏姑娘即刻救治。” 万历果然回过头,直勾勾地盯着夏姜,夏姜却叹了口气:“这病源自朝xian战场,医治原本不难,但...”一阵轻微的眩晕袭来,夏姜神情一暗,知道自己也受了影响:“生草梢这味药并不稀奇,寻常药铺便可买到,但却是医治瘴疟的药引,如果真如他所说生草梢被人恶意采尽,恐怕...” 陈矩不信道:“难道太医院也不会有?” 夏姜蹙眉道:“瘴疟本不是京城常发疾病,京城内各大药房储存优先。况且生草梢价格低廉,只有寻常百姓家才会用,入不了太医院的名录。” 恐惧迅速弥漫在万历的脸上,他厉声尖叫:“还等什么?!” 陈矩被唬得一哆嗦:“快,大锁全城,搜寻生草梢!” 朱常洵站在万历的身后,愣愣地看着已陷入癫狂的父亲,万历气道:“朕乃九五之尊,寻常瘴病怎能伤我,可笑至极!”话未说完高瘦的身子忽地向一旁倒去! 陈矩吓得通体冰凉,尖叫声响彻在灯火辉煌的夜中:“快,宣太医!” 漆黑的街道出现了火把的光亮,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火把越来越多,将整条街照得亮如白昼,随即药铺的门板被擂得山响。 “哐哐哐!”砸门声显得空旷而响亮。 “谁呀谁呀!”当店掌柜打着哈欠抽开门板,一队官兵一拥而入,队正抓着店掌柜的脖领子:“店内有生草梢吗?!” 店掌柜被眼前的阵势吓得手脚发软,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没了没了,白天已被人采购一空了。” 官兵迅速退去,店掌柜的软倒在地,半晌缓不过神来。 相同的场景在京城中的各大药铺前迅速上演,但回报的结果却令人失望。 顺天府衙,董心五赤裸上身,双臂已被白色的纱布绑了厚厚一层,值房中充满了浓浓的药材味,一名捕快正在向他通报进展,董心五叹道:“果然如此,这样就无需携带兵刃,也能威胁到陛下,毛怀山看上去粗狂,没想到竟是这般精于心计之人,”抬起头看着对面的捕快:“站班可有回报?” 捕快道:“跟踪缉盗并非站班皂隶所长,忙了一天一无所获,除了有几人还未回来,其余人等皆无发现。” 董心五点了点头,看向坐在角落中呆呆发愣的谷雨,轻轻叹了口气,他倒了杯热水走到谷雨面前:“喝口水。” 谷雨满脸血污与泪痕,双眼失神地仰头看着董心五,神情像极了某种受到惊吓的小动物,他下意识地接过董心五递过来的水杯,捧在手心慢慢摩挲着:“师傅,我好像做错了。” 董心五已从其他人口中了解到事情的经过,虽然对于毛怀山的角色早有预感,但真相揭开后仍然颇感惋惜。眼前的小徒弟对毛怀山部将情真意切,最终落得个刀剑相向兄弟相残的局面,想必心中难过至极,但对于他的境况却又无能为力。 谷雨眼光幽幽地,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后抬起头:“师傅,我不想做捕快了。” 董心五一愣:“老七,你还年轻,做事要深思熟虑...” 谷雨却又低下了头,董心五的话戛然而止,房中恢复了安静,忽然一名年轻男子奔入值房,看到董心五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董捕头,您可得给弟兄们报仇啊!” 却是秦广胜到了,他两名好友被胡佳所害,尸首倒毙在大街之上。秦广胜从邻近商铺中借了一辆板车,拉着回了顺天府,白天还活蹦乱跳的好友此刻却血肉模糊地躺在冷冰冰的殓房,心中一阵愤怒一阵悲哀,眼见天色已晚这才急匆匆赶来复命。 董心五待他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完,才知道事情原委:“这个仇老夫记下了,朝天寨为非作歹,顺天府倾全府之力也必要将其捣毁!” 秦广胜停了哭声,从身后拿出三个鼓鼓的纸包奉到董心五面前:“董捕头,那两名贼人匆忙之间将药包落下,小的不知董捕头用意,一并带了回来...” “什么?!”董心五瞪大双眼瞧着,忽然一把抢在手中,兴奋地面色涨红,就连谷雨也不禁抬起头来。 董心五手脚麻利地将绳子解开,那纸包中的药材根茎细长,通体呈红棕色,赫然正是生草梢。 “广胜!”董心五语调高昂地道。 秦广胜应道:“在!” 董心五却停了下来:“你辛苦了,下去好生休息。” 秦广胜一愣,随即应道:“是。” 谷雨望着对方的背影走出门口,急道:“师傅,十万火急,怎得不让他...” 董心五将药包重新系好,抽出腰牌一并塞到谷雨手中:“十万火急,还不快去!” 谷雨心中一颤,董心五却已移开了目光:“出了问题,唯你是问!”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六十四章 苏醒 谷雨吸了吸鼻子,内心中涌过一阵暖流,他拿着药包在手中垫了垫,转身向门外跑去。董心五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谷雨消失在院门口,他还定定地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黑夜中谷雨在街上急速奔跑,他紧紧地攥着那三包药包,行人纷纷向两旁躲避,夜风自他耳旁呼啸而过,而他却觉得异常宁静,似乎只有在奔跑中所有的焦灼、所有的苦恼都会被抛在脑后。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他两腿发软双臂酸疼,眼前忽然出现一座高大宽厚的城墙,北安门到了! 谷雨咬牙坚持着奔到城墙下,早有禁卫军发现了这一异状,高喝道:“皇宫禁地,生人勿近!” 谷雨手举腰牌和药包:“某乃顺天府衙捕快谷雨,奉命寻找生草梢,速速来人接引!” 一名身材高大的军官奔到近前,将谷雨腰牌夺在手中:“董心五?” 捕神的名字如雷贯耳,但也都知道是位老者,眼前的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军官眼中出现了审视的意味,谷雨回过神来:“我是他的徒弟,我是谷雨,董捕头身负重伤,命我代为转送!” 军官转身便跑:“小谷捕头,辛苦了!” 谷雨松了口气,忽然感到两条腿累得都在打哆嗦,再也控制不住噗通跌坐在地。他喘着粗气看着黑夜中沉默而宏大的城墙如一位沉默的君王,冷冷地俯视着他的臣民。他虽然打小在京城中长大,但还是第一次在它的脚下看着它。 军官已领着人飞速进了宫,留下的禁卫已然知道了谷雨的身份,见他体力不支的样子连忙跑来,谷雨慢慢仰躺在地,但见漫天星河,一轮明月皎洁如霜横挂在城墙一角,他心中从未感到如此宁静,慢慢地合上双眼。 吴家,吴海潮缓缓地在谷雨面前转了个圈,然后摊开手:“怎么样,身体恢复得不错吧?” 谷雨憨憨地笑了笑,看着好友渐渐红润的脸色,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吴海潮的母亲在他两岁时便已离世,如今家中只有父亲一个亲人,两个糙汉子相依为命住着,家中显得简陋而凌乱,两张床头碰头挨着,将本已狭窄的屋内占据了大半。 谷雨坐在床前看着吴海潮:“如此我便放心了。”他垂下眼睑,表情有些难为情。 吴海潮坐回到他旁边:“谷雨,我已经好了。” 谷雨点点头嗯了一声,吴海潮注视着他的表情:“我的意思是你不用因此感觉内疚。” 谷雨霍地抬起头,吴海潮露出笑容:“我认你是朋友,我只是在帮助自己的朋友去做他认为正确的事,即使为此付出代价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他平时懒懒散散,很少露出这样认真的表情:“事实上我很庆幸,那晚你夜闯北镇抚司如羊入狼窝危险重重,倘若因为我一时胆怯没有相助导致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会更加良心不安,”他拍了拍谷雨的肩头:“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不希望你带着愧疚继续与我往来。” 谷雨眼眶泛红,胸前剧烈起伏,他紧抿双唇用力点了点头。 吴海潮站起身:“你这两日都在我家里守着,怎地不去府衙点卯,当真不想做了?” “唔...”谷雨的脸上充满了纠结,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 吴海潮挠了挠头:“虽然不知你是如何想的,但这般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对师傅那边总得有个交代。” 谷雨沉默地应了,两人叙了会儿话,见吴海潮脸现倦容,知道他尚未痊愈,不想耽误他休息便告辞离去。今日天气晴好秋高气爽,让谷雨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好了起来。自那夜过后,他再没去过顺天府衙,也再未见过董心五。 他边走边忖度着,不知不觉已走到府衙门口,顺天府还是那样忙碌,门前拥挤喧哗,往来办理公务的官员、百姓步履匆匆地进进出出,好容易挤到门前,守卫认得他,笑着招呼道:“好几日没见你了。” 谷雨摸了摸怀中董心五的腰牌,心道:总要物归原主。向对方笑了笑走进了府衙,与迎面而来相熟的人一路打着招呼,直奔值房而来。 这个时间大多数捕快都在外公干,走到院中时四周静悄悄的,值房人影一闪,董心五陪着一名女子走出了门口,正是方伟的遗孀秀秀,她腰间挽着一个粗布包袱鼓鼓囊囊。董心五跟在她身后:“这几日忙得头脚不分,还没来得及将老五留在府衙的衣物捎给你,是师傅的不是。待忙完这阵子师傅领着师兄弟去看你,方伟走了,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你要坚强些。” 秀秀苍白的脸上似乎失去了一切生机,她点了点头将包袱抱得更紧了些:“师傅费心了。”福了一礼,低垂着头走了出去。 董心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默默地目送她的背影消失。谷雨从角落走出,缓缓地走到董心五面前。 董心五的声音很轻:“怎得不和你嫂子打声招呼?” 谷雨黯然道:“我没有脸面对她,”他抬起头惨淡地笑道:“我发现自己对不起的人太多了,海潮因我受刑,唐海秋之女季安被我亲手推给了人贩,至今下落不明,五哥为救我甚至失去了性命,”他深吸了口气,平复着情绪:“师傅,我以前认为公道大于生命,可我现在不这样想了,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他年轻的脸上带着不相称的沧桑,董心五看着他:“老七,我对你很失望。” 谷雨一怔,随即自嘲地笑道:“不重要了,”从怀中掏出腰牌递给董心五:“师傅,小子天生愚钝,脑筋也不灵光,捕快这条路不适合我,我...我要跟您告辞了......” “哼!”董心五的眉毛渐渐立起来,将双手背在身后看着谷雨:“别在外面丢人现眼,进来说话。”说罢不待谷雨回应转身回了屋,谷雨挠了挠头,无可奈何地跟了进去。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六十五章 感悟 谷雨心中惴惴,硬着头皮走入房中,站到董心五面前,董心五的双臂还缠着厚厚的绷带,他吃力地伸向茶杯,谷雨连忙将茶杯端起递到董心五面前,董心五瞟了他一眼,伸手接了过来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坐下吧。” 谷雨哎了一声坐到下垂首,董心五身体靠向椅背,茶杯在手中摩挲着:“你大师兄叫孟朝阳,比我小五岁,收他为徒的那年我二十岁,算起来他的年龄和你如今相仿。” 谷雨一怔,没想到董心五说起了陈年往事:“那年京城中发生了多起耸人听闻的开膛案,夜间独行的百姓一不留神便被掳了去,被发现时每人皆被开膛破肚,死状凄惨。官府甚为重视,三日一追,五日一比,板子打在捕快叫苦不迭,但那时线索了了,只能推断出是辽东一伙贼寇干的,其内部组织严密,行事隐秘,我率人连追数日都无法掌握其行踪,偏生贼寇面对全城缉捕仍不知收敛,受害者接连出现,就在焦头烂额之际,朝阳却带回个好消息...” 谷雨出生时这案子早已告破,但不知是出于后怕还是猎奇,坊间仍流传着此案的传说,有说狐妖乱世,生吃人心,也有说其实是宫里的大人物搞出的腌臜,这还是首次从亲历者口中听到关于这个案子的内情,联想到案犯残忍的手法,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董心五的目光看向院外,阳光透过树梢投下一片光影,他盯着那片光影出了会神才道:“朝阳性格内向,但喜欢动脑筋,他知道这些人来自辽东,饮食起居习惯与本地百姓差异巨大,他便对经营当地饮食的食肆、浴堂格外留心,只要有暇便会在这些地方转悠,某一日果真教他撞见了,那伙人身材高大长相彪悍,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因为事发突然,朝阳来不及唤人支援便偷偷跟了上去,不幸的是那伙人狡猾多端,将他行藏识破,双方争斗之中,朝阳寡不敌众被人坏了一只招子。” “啊...”谷雨轻轻叫出了声,即便仅是想想,也能知道眼睛被废的痛苦,董心五幽幽地道:“幸亏他逃得快,否则命就得留下了。得益于他的发现,很快我们便察觉到对方的行踪,一场硬仗下来将贼寇全数抓获,只有一人外出消遣逃脱了过去,”说到此处,他的手下意识地抱紧茶杯,深深吐了口气:“这小子阴毒得很,尾随朝阳回了家,他也不着急动手,一直待此案平息,朝阳外出办案时将他全家五口杀害,人人开膛破肚!” 谷雨吓得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董心五,董心五闭上了眼睛:“那时朝阳和我在通州追捕一名在逃案犯,此人是一伙强盗的头目,常年在京城周边府县作案,闯入百姓家中将值钱的东西搜刮一空,稍有反抗便是一顿毒打,老百姓苦不堪言,但因为地处偏远等官差赶来,人早跑得无影无踪了,长此以往乡民本已艰难的生活被祸害得不成样子。我们已得知对方的藏匿之地正要前往抓捕,此时噩耗传来,我亲眼看着朝阳的脸上瞬间失去血色,变得惨白无比,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谷雨双手不由自主地攥在一起,他深深吐了几口气试图稳定情绪,但发现根本无济于事,董心五转向谷雨:“你知道他醒来后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谷雨颤抖着嘴唇摇了摇头,董心五直视着他的眼睛:“师傅,别担心我,那盗贼抢老乡的辛苦钱,当真不是个东西。咱们早一日抓到他,老百姓才不会继续受苦。” 谷雨脑袋嗡了一声,董心五声音发颤:“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记得,这些年一直忘不了,也不敢忘。” “后来呢?”谷雨追问道。 董心五老迈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悲戚,眼角噙泪:“疯了。” 谷雨双手捂住脸,双肩不受控制地筛动着,董心五的声音轻轻响起:“案子办得很顺利,盗贼一伙被一举歼灭,困扰乡民数年的贼患终于受到应有的惩罚。朝阳回到家时,现场还是血淋淋的,那个时候他就已遭受不住,待见到家人尸首的惨状时便昏厥了过去,醒来时人变得痴痴傻傻,从此再没好过。” “老七,朗朗乾坤不是嘴中说出来的,而是心中抱有信仰之人一步一步争取到的,是一滴汗一滴血换来的。我当差当了二十多年,世间光怪陆离见了无数,不伦者将父母活活掐死,背德者将好友坑得倾家荡产,野心家阴谋作乱祸害朝野,欲望是心中的猛虎,管不住的就会露出獠牙伤害他人。” 董心五站起身:“程推官值房中那堆得小山一样高的卷宗是至今仍未侦破的案子,每个案子后都藏着至少一户人家的血泪,就在咱们说话的当口,不知哪个巷子里正有人被害,不知哪个屋檐下正在策划着新的阴谋,”他霍地站起身:“而你,你这个小兔崽子,话说得好听,要公道要真相,出了事便撒腿就跑,这是个爷们该干的事儿吗?!” 越说越气,调门高了起来,谷雨的声音从手掌下传来:“我怕...” “怕什么?!” “怕更多的人因为我受到伤害,怕我身边的人离开我。” 董心五眼神软了下来,但声音仍硬邦邦的:“怕个屁,我一个黄土埋半截的老东西都不怕你怕什么,抬起头来!” 谷雨放下手掌,眼巴巴地看着董心五,脸上纠结万分,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董心五硬着心肠道:“做捕快,哪怕你只出一份力,也能挽救一户人家,如果你不是,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伦背德野心之举发生,却爱莫能助。” 他将手轻轻放在谷雨肩上:“宁以义死,不苟幸生——这是朝阳常说的话,谷雨,告诉师傅你是这样的人吗?” “宁以义死,不苟幸生,”谷雨喃喃地重复着,一遍又一遍,每一次出口像微风拂过落满灰尘的石碑,如是几次灰尘扫尽,露出石碑清晰的轮廓,他的眼中渐渐有了光彩,看着董心五充满希冀的目光,胸前起伏不停:“师傅...” 李清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满脸挂着十万火急的焦灼:“皇上驾到!” 红叶深深深几许 第一百六十六章 赏赐 顺天府衙已被层层控制了起来,超过两层的建筑均由禁军牢牢占据制高点,府中官吏均被堵在房中,门口有禁军把守,院子中来回巡视的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正是天子亲卫锦衣卫。 花厅,万自约和程介从地上爬起来,恭谨地在下垂首坐了,万历的心情看起来不错,笑呵呵地看着两名官员:“朕今日不请自来,没打扰二位公事吧?” 万自约忙站起身回道:“不打扰不打扰。”他虽为顺天府首牧,可在天子脚下分量着实不高,鲜少有直面皇帝的机会,这一次皇帝来的突然,他不知是福是祸,心下不免惴惴,程介一个小小推官,更是惊得两股战战,强自镇定。 门外脚步声响起,董心五领着谷雨匆匆而来,门口锦衣卫拦道:“来人通名。” 董心五施礼道:“在下顺天府衙快班捕头董心五,率小徒谷雨奉命觐见。” 陈矩在香炉峰上见过谷雨和董心五,将拂尘一抖扬声道:“陈将军,放两人进来吧。” 董心五和谷雨低着头迈过门槛,紧走两步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万历道:“抬起头来,”他打量着跪在地上的两人,目光定格在董心五身上。董心五肤色黝黑粗粝,身材干瘦衣着寒酸,他上下打量着董心五。 董心五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方才李清急匆匆来报,皇上指名道姓要见两人,董心五下意识地看向谷雨,他知道这个小徒弟外表腼腆,平常说起话来温温吞吞,但真若是碰到事了那是连天都敢捅破的,但见谷雨也是一脸茫然,便知道茬子不是出在他身上,这样一来反而更加忐忑。 谷雨却看着万历背后的男子出了神,那人是田豆豆。两人虽有过数面之缘,但每次都是事态紧急擦肩而过,如今见万历身边仅他一人扈从,便知道必然是万历倾心信赖之人。田豆豆也正打量着他,两人视线交汇,田豆豆忽然做了个鬼脸,谷雨脸一红慌忙低下了头。 短暂的安静过后,万历忽地笑道:“五爷夜不眠,小鬼绕道走——说的就是董捕头吧?” 董心五慌忙回禀道:“草民家中排行老五,那句话却是坊间戏谑之言,当不得真的。” 万历却道:“你的名号在京城中威名赫赫,关于你破获的那些奇案坊间流传甚广,朕虽在宫中,却也是如雷贯耳。” 董心五忙道:“陛下谬赞,心五惶恐。” 万历正色道:“董捕头,你帮朕守了二十多年的城,如此朕才能高枕无忧,百姓安居乐业,你居功至伟!” 董心五心中一暖,向上叩首:“草民分内之事。” 一个人,一座城,二十年,谷雨侧过脸看着自己的师傅,一股骄傲油然而生,同时内心中什么东西正在破壳而生,说不清那是什么,似乎只是一个念头,并不清晰却烘烤得人内心炙热。 “谷雨?”万历转向谷雨。 谷雨没想到皇上也知道他的名字,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啊?”了一声,万自约和程介登时吓得脸都白了,谷雨反应过来,连忙叩首道:“草民谷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历笑了:“你救了我两次性命。” 谷雨抬起头:“啊?”皇上句句出乎他的意料,他一个街头少年,万自约已是他能接触到的最大的官儿,哪想到有一天能与一国之君距离如此之近,甚至还能面对面交谈,小谷捕头大姑娘上轿头一遭,早慌得失了神,现下的反应完全是基于本能。 他第二个啊字出口,万府尹腮帮子痉挛般抽搐了一下,程推官则一动不动,只是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如同脱水三天的鱼。 万历道:“香炉峰上你出声示警,搅乱乱军计划,朕才得以保全性命。前两日毛怀山企图以瘴疟害朕,又是你寻得生草梢,才将朕从鬼门关拽回来,我说你救了我两次,可有错吗?” 谷雨摇了摇头,董心五碰了碰他,谷雨连忙又点点头,抬头正见万历玩味的笑容,脸色一瞬间涨得通红。 董心五忙从旁道:“小徒年少稚嫩不懂言语,陛下海涵。” “无妨。”万历摆摆手,正了正脸色:“不知这案子进展如何?” 董心五一怔,他隐隐明白过来这才是万历突然来访的目的,叩首禀道:“回陛下,高策与毛怀山部下已尽数全歼。” 万历收敛起笑容:“那可有幕后之人主使?” 他这一句别有深意的话一出口,身后的田豆豆脸色一僵,他直勾勾地看向董心五,目光中意味深长。 花厅中的氛围顿时冷了下来,董心五心跳加快额头见汗,虽然高策与毛怀山授首,此案看起已经告破,但仍疑点重重,高策和毛怀山边将出身,如何能迅速查到李征等人的信息,进入太平仓和南新仓的腰牌从何而来,那远在深山中的朝天寨又是谁在遥控指挥,究竟是什么人帮高毛一伙在刺杀的路上扫清障碍,这些问题都不得而知,但京城官场波云诡谲,董心五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决不能随意攀扯。 尤其在如今君臣关系如此脆弱的情况下,更不能成为某一方发起政治攻讦的武器,董心五急急想着措辞,沉声道:“此案中的疑点草民会率人继续查下去,至于什么人从中协助,草民尚未掌握到确切线索,不敢轻言论断。但草民保证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万历眼珠转了转,听出了董心五的弦外之音,他点点头:“放心查,大胆查,这个案子我给你足够的支持,不论是黎民百姓,亦或是朝堂高官,甚至是朕的亲卫,”说到此处顿了一顿,身后的田豆豆已然变了脸色,他紧咬牙关装作没听到的,万历继续道:“朕给你足够的时间,但你要给朕一个满意的结果。” 董心五叩首道:“草民定不教陛下失望。” 万历身体前倾,重新换上了笑容:“正事聊过,朕还有一件事要办,”他站起身踱到谷雨面前:“谷雨,你救过朕两次性命,朕拿什么谢你?” “啊?”谷雨忽然意识到万历在说什么,浑身打了个激灵。 万历居高临下地看着谷雨:“香车美女,只要你提,朕无不应允,”见谷雨呆傻的模样,笑道:“不然赏你个官做做?” 花厅之中的所有人目光都汇聚到谷雨的身上,无不面露羡慕之色,谷雨从愣怔中回过神来:“我要...我要...” 价值千金的宝墅?娇妻美妾的富足生活?令人敬仰的高位?无数个念头从谷雨的脑海中迸发出来,让他整个人燥热起来,他忽然注意到董心五的目光,他的目光疲倦但意味难明,两人在短暂的对视后,谷雨的神色冷静下来,扬声道:“我要成为天下第一捕快!” “唔...”万历瞪圆了眼睛,在场的所有人也都愣住了。 “噗嗤!”陈矩笑了出来:“小谷捕头,这仅是虚名而已,你要陛下如何赏你?” 谷雨正经道:“我不要陛下封赏,我要自己赚到这个名号。只要我不负本心,总有一天会成为天下第一捕快的,不是吗?” 万历露出玩味的笑容,看了看董心五,再看看谷雨:“有意思,那朕就等着看你如何成为这天下第一捕快!” “哈哈哈!”万历越想越是好笑:“陈矩,走了!” 禁卫簇拥着万历扬长而出,万自约用手点了点谷雨,一脸的痛心疾首:“陛下金口一开,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你怎么就让这大好机会白白溜走了,年轻人啊!” 当最后一名禁卫消失在院门口的时候,花厅中只有谷雨与董心五二人,谷雨将董心五从地上搀起,董心五冷着脸:“瞧你提的条件,天下第一不快,能当饭吃吗?能让你生活无忧吗?兔崽子,把一国之君的恩赐做儿戏,有你后悔的那一天。”在谷雨的额头上拍了一记。 谷雨咧着嘴揉了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董心五也笑了:“走,跟我回家,让你师娘做桌好饭,咱爷俩喝点。” 谷雨疑惑地看向董心五,后者笑道:“老头儿也是第一次见皇帝,这不是光宗耀祖的事儿吗,总得庆贺庆贺。” 谷雨笑逐颜开,点头如啄米。 日薄西山,谷雨踉踉跄跄地回到家中,他在脸盆中草草洗了把脸,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远远地传来大街上孩童的嬉闹之声,炊烟混合着饭菜香味飘了过来,而自己的家中静悄悄的。他就这样倚着门框发着呆,一轮夕阳映红了半边天,深秋的萧瑟让这个少年显得有些怆然若失。他似乎想了许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咣当”一声院门大开,谷雨吓了一跳,从怔忪中回过神来。门口出现了两个身影,谷雨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 “谷雨!”一个小小的身影向他扑过来,是季安! 谷雨蹲在地上双手摊开,季安飞跑着扑倒在他怀里,谷雨被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回手将季安抱紧,季安在他怀里哭成了泪人,闷声闷气道:“你去哪儿了?...呜呜...” “对不起,对不起...”谷雨嘴里呢喃道,一半内疚,一半却是失而复得的喜悦,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你就是谷雨?”夏姜问道,她今日穿着一袭淡绿色长衫,长发弱眉,面庞秀美绝伦,俏生生地站在谷雨不远的地方。 谷雨从地上爬起,牵着季安的手。夏姜侧着头打量着他,那日高策袭击朱常洵,两人匆匆见过一面,但事态仓促又黑灯瞎火的,是以印象不深。 谷雨狼狈地抹了把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谷雨,您是?” “夏姜。” 她的身后剩余半轮夕阳,落日的余晖似乎在她肩上分了一道彩霞。烟霞轻笼,更显得她出尘脱俗。谷雨羞赧地移开目光,挠了挠头:“夏姜啊。” 一阵风自两人耳边吹过,谷雨放下手启齿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很高兴认识你。”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一百六十七章 入城 永定门,清晨的曙光照耀在城墙之上,随日升逐渐向墙头攀升。城外等候的路人身上多了份暖意,他们活动着腿脚,眼巴巴地等着等着城门开启。人群的后方站着几名高大的汉子,身着灰色短靠,簇拥着一对年轻男女,静静地等待着。 那对年轻人中的男子看上去十八九岁,长得浓眉大眼,身穿无领斜扣大襟衣,束腰带打绑腿,女子看起来则小得多,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长得娇小俏丽,上身穿无领镶边绣花衣,下身着镶边、绣花或数纱宽脚裤。 这身异域风情的行头与中原衣着大相径庭,登时吸引了身边路人的注意,少女注意到了这些关注,倒不怎么害羞,黑白分明的一双眸子转动,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嘻嘻笑道:“阿哥,有不少人看我们呢。”说的却是西南官话。 男子蹙着眉:“少说话。”少女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身前一名高大的汉子回过头来,笑道:“阿彩,等你阿哥将事情办完了,就在京城住两日,这城中热闹非凡,好玩的东西多着呢。”这人长得瘦脸薄唇,说话时眼珠乱转,一看就是个精明人。 少女喜笑颜开:“念文哥哥是京城人,能不能带人家去城里好吃的好玩的地方转转,人家还要给阿爹阿娘买礼物呢。” 邹念文笑道:“好,事情办完了就带你去,你说呢,宝翁?” 叫宝翁的男子正是阿彩的亲生哥哥,见邹念文盯着自己,勉强笑道:“正是如此。” “咚咚咚!”钟楼之上三声沉重的鼓响,永定城门开启,官兵涌出手脚麻利地铺设拒马,放下吊桥。早已等得不耐烦的行人迫不及待踏上吊桥,穿过护城河,守兵挥舞着武器维护秩序:“排成一队,不要乱,不要挤。” 城内的凉棚下,巡城御史将对面的两杯茶斟满,自己又倒了一杯,边享受着春日晨光边道:“小秦捕头,这几日天天守在这儿着实辛苦,这里有我看着出不了茬子,你寻个空子回去歇会儿。” 秦广胜摇了摇头:“没事。” 他身边坐着一名年轻女子,同样身穿公服,虽然着男装,但是眉眼清丽,素雅干净,手脚麻利地将茶杯递到秦广胜面前,又取过一杯捧在手中暖着手。 秦广胜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来往的行人,嘴中说道:“还适应吗?” 女子一怔,这才意识到对方是在问自己:“还好,不用奔波劳累,只是枯坐静候多少有些无聊。” 城门洞中,邹念文松了口气,回身给宝翁递了个眼神,兵卒面无表情地喊道:“下一位!” 宝翁点了点头,学着邹念文的样子将路引递了过去。兵卒接在手中,眉毛顿时拧了起来:“给我拿下!” 宝翁一惊,只见身边顷刻间汇集了四名守兵,手握钢刀保持着警戒将宝翁包围了起来。邹念文身旁的汉子脸色一沉,手下意识地便要往腰间摸去,邹念文屈指在他胳膊上迅捷地弹了一记,那汉子猛地一疼,忽然警醒过来,抬头正迎向邹念文阴沉的目光,他心中一寒低下了头。 邹念文已一个箭步抢出,陪着笑脸:“军爷军爷,有话好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们要做什么?!”阿彩气得柳眉倒竖,一副要拼命的架势。邹念文伸手拉住阿彩的胳膊:“别闹!” 转回身指着宝翁,向兵卒道:“他,我的朋友,军爷有话跟我说。” 秦广胜端起茶水正要往嘴边凑,眼睛忽然眯了起来,只见一队兵卒押着七八人走了过来,他将茶杯放下站起身来。 队正走得近了,拱手禀道:“大人,这几人是从云贵来的。” 邹念文忙将几人路引毕恭毕敬地递到御史手中,御史匆匆过了一眼便交给秦广胜,秦广胜翻动着路引:“你叫宝翁?” 宝翁压抑着心中的恐惧,僵硬地点了点头,秦广胜快速翻阅着路引中的信息,头也没抬:“来京城做什么?” “大人,他是...”邹念文笑道。 “没问你,”秦广胜瞄了他一眼,邹念文收敛起笑容,讪讪地站在一旁,宝翁战战兢兢地道:“小的来自播州,是东乡坝寨主当翁的大儿子,这是我的小妹阿彩。” “哦?”秦广胜与御史对视一眼,神情俱是一凛,播州吐司杨应龙于前年冬季举兵作乱,朝廷忙于朝xian之役,并未将其放在心上,军事部署不足,原本以为他仅是像万历二十一年那般小打小闹。没成想杨应龙肆无忌惮,寻机攻城略地,消息不胫而走,京城之中消息灵通者凡众,坊间早已有所耳闻。 邹念文压低了声音道:“家翁是兵部郎中王立琦,小的受命将两人从播州秘密带回京,法不传六耳,大人见谅。” 秦广胜心中微惊,将路引收了起来:“例行公事,但凡来自云贵一带均须搜身验看,男子随我来,小彤——” 那名女捕快答应一声走向阿彩,秦广胜道:“女子跟着她走。” 凉棚后已被篷布搭得密不透风,秦广胜当先开路,邹念文跟手下使了个眼色,撩帘走了进去。那叫小彤的捕快见阿彩仍不情不愿地站在原地,在她背后推了一把:“跟我走吧。” 阿彩撅起小嘴,却又无可奈何,跟着小彤走向了另一侧。 篷布帐内的角落中均有兵丁把守,邹念文等人在兵丁警惕的注视线下很快将衣服脱得一干二净,仅剩一条犊裈,眼巴巴地看着秦广胜,秦广胜看着几人身上的伤疤,看起来不像是磕碰伤,反倒像是刀剑伤,邹念文注意到对方的眼神,心中一凛,脸上陪笑道:“弟兄们原本是行伍出身。” 秦广胜皱起眉头:“继续脱!” 邹念文咬了咬牙,吩咐道:“脱!” 片刻后邹念文等人边整理着衣服边从帐篷中走出,阿彩和小彤早已候在外面,阿彩的双颊通红低垂着头,小彤见秦广胜看向自己,摇了摇头,秦广胜从怀中将路引取出递给邹念文,邹念文松了口气:“大人辛苦。”领着人向秦广胜与御史行过礼,转身匆匆去了。 “这些人身负军务,你怎得也不留任何情面,可别把人得罪了。”御史捏了把汗,半晌不见秦广胜答复:“难道杨应龙一个小小土司翻了天,竟让朝廷如此重视...小秦捕头?” 秦广胜看着远去的邹念文等人的背影发着呆,闻言回过神,低头想了想:“劳烦御史大人在此代为盯着,小彤,你也留下来支应,我跟上去看看。” “什么?”御史一惊,小彤也诧异地看向他。 秦广胜见两人神色,知道对方已生了畏惧之心,他心中虽有疑虑,却也不十分肯定,扯了个谎:“军国大事干系重大,为免节外生枝我还是暗中护持,将其护送至府才安心。” 御史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秦广胜手脚麻利地将公服换下,换上了一套寻常衣饰,将铁尺抓在手中,向御史打了声招呼匆匆离去。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一百六十七章 训练 京城外,五军营。浓密的林子中,谷雨平端一把军弩小心翼翼地向前搜索,林间枝叶繁茂,绿意莹然,脚下却盘根错节,谷雨一步步走得很小心,食指轻轻搭在扳机上,保持着预发姿势,机警的目光扫视着林中可疑之处。 忽地一道人影从眼前闪过,谷雨迅速调转机头,但人影却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他沉住气,一步步向前挪动,走了约有十余丈,前方又是一道人影,电光火石间谷雨毫不犹豫地抠动扳机,伴随着机簧跳动之声,一柄箭矢“嗖”地一声飚射而出,准确地扎在那道人影身上! 谷雨心中狂喜,三步并作两步窜到近前,细看之下却变了脸色,原来竟是一个稻草人。 中计了!他正要闪躲,头顶忽地传来动静,他情知不妙就地一滚,偷袭者的钢刀狠狠地砸进土中,谷雨已就势躲到了一颗粗壮的树后。 一名身穿短靠的少年擎着刀逼近树后:“谷捕头,能在我们锦衣卫手里坚持一夜还未被抓到,顺天府你是头一份,但你的好运到此为止了,还不乖乖出来受死!” 他猛地窜了过去,树后却空空如也! “妈的,够狡猾的。”少年啐道,正要离开,忽觉脚腕一紧已被隐藏在落叶下的一道麻绳套住,还不等他有所反应,那麻绳骤然拔起! “哎,哎...”少年惨叫着,头下脚上地被吊到半空:“放我下来!” 谷雨从草丛中露出了头嘿嘿一乐,向远处的瞭望塔看去,随即再次失去了踪影。 瞭望塔上,周青柏抱着肩膀,面色铁青:“丢人!” 董心五看着那少年叫了两声,见无人回应,猛地腹间加劲,将自己荡了起来,挥刀斩断麻绳,利索地落在地上,向谷雨逃窜的方向摸了下去,感叹道:“锦衣卫不愧为天子近卫,能人异士数不胜数,连这小小少年功夫也是如此了得。” 周青柏恨恨道:“还不是着了你徒弟的道。” 董心五苦笑道:“您三个不足束发之年的少年军士便将我顺天府二十余名快手擒获,仅剩谷雨这一个独苗,我夸赞一句却也是真心实意,”连声道谢:“多亏锦衣卫倾心教授,如今他们多流一滴汗,危机时便少留一滴血。” 锦衣卫在京城内的行动,为了避人耳目常常需要由顺天府或五城兵马司协同,作为回报每年也会为两家安排集训,教授拳脚功夫及兵器应用。今年带队的周青柏,与董心五在花蝴蝶案中打过不少交道,算起来也是老相识。 周青柏忽然笑道:“锦衣卫教授固然有成效,可这谷雨的身手与往日相比突飞猛进,你老董是不是给他开了小灶?”董心五笑了笑没有回答。 周青柏收敛了笑意:“即便参加集训,但北司安排的任务不可耽搁,一定要保证人手充足。” 董心五正色道:“各城门处均有我顺天府的快手监控,只要有云贵一带的人必会严加盘查,若有嫌疑即刻送往北司,周大人放心。”半个月前,锦衣卫的密探回报,有一群来自云贵一带的乡民入京,似对朝廷有不利企图。北镇抚司命密探核实该信息后,此人仅做过一次回报,之后便下落不明,不知是叛逃还是已被人所害,北镇抚司对苗疆控制力不足,一时无法安排得力人手追查,只能在京城各大要道严防死守。 两人边说着公事,边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训练场中。 “轰隆!”忽然密林中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树木的枝干被气浪掀得东倒西歪。 “霹雳弹!”周青柏脸色剧变,看了董心五一眼:“有人动了火器!” 董心五急道:“走,下去看看!” 林间的空地上,已是焦黑一片,谷雨倒伏在地吐出一口鲜血,衣裳因为爆炸而变得支离破碎,蹒跚着从地上爬起,那名少年锦衣卫双目赤红,挥刀砍来,谷雨忙举刀招架,铛地一声脆响,那少年岁数不大但孔武有力,谷雨拿捏不住,单刀脱手而飞,少年狞笑一声,挥刀再砍,谷雨避无可避,眼睛一闭等待那迎头一击。 “住手!”周青柏脸色铁青地冲进了林子,少年攸地收住了刀势:“千户大人。” 周青柏一脚正蹬,少年胸口中招,身子横飞而出,周青柏气道:“妈的,武技不成罢了,竟敢使用暗招,这是自己人,不是敌人,万一炸死了人怎么办?!” 少年从地上爬起来,羞愧地满脸通红,低垂着头不敢回嘴。 董心五将谷雨从地上扶起来,见他衣裳破败嘴角见伤,不由地又是心疼又是气愤:“伤到哪了?” 谷雨露出宽慰的笑容:“没事,我躲得快,没有伤到筋骨,不过是些皮肉伤罢了。训练嘛,难免有磕磕碰碰,打得兴起收不住劲儿也是常有的,周千户不必责难小将军。” 周青柏缓和了脸色,伸手在少年头上拍了一记:“去道歉。” 营房之中,谷雨狼狈地走了进来,被俘虏的捕快们正在此等候,吴海潮和周围头碰头不知在说着什么,高强等一班原属李征阵营的旧部则泾渭分明的坐在另一侧,李征和崔文死后,高强因为在最后阶段表现卓越,已顺利取代了二人的位置。见谷雨走进来,众人纷纷站起身围上来,吴海潮急切地问道:“如何?” 谷雨摇了摇头,沮丧道:“输了。” 高强将包袱收拾起来背在背上,阴阳怪气地道:“不是天下第一捕快吗,就这点本事?”身后的捕快哄堂大笑。 周围看了看谷雨,没有做声,背起包袱走出了营房。吴海潮面色赤红,正要反唇相讥,谷雨扯了扯他的衣襟,吴海潮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看着谷雨埋头将衣服打成包袱:“咱们也走吧。” 吴海潮回头看看营房之中仅剩他两人,没好气地道:“天下第一捕快——亏你说得出口,你知道有多少人等着看你笑话吗?” 谷雨笑了笑:“别管他们,这是我的目标,可能会实现,可能不会。不是他们的目标,所以他们一定实现不了。” 吴海潮怔怔地看着他,谷雨在他胳膊上拍了拍:“走吧,我还有事呢。”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一百六十八章 泛舟 董心五雇了马车,将人从军营中拉回城里。众捕快从拂晓训练直到将近正午,早已累得精疲力尽,歪在车斗里随着马车的颠簸有节奏地摇晃着身体。谷雨看了看身边的周围,鼓起勇气搭讪道:“四哥,累不累?” 周围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将眼睛闭了起来:“睡会儿吧。” “哎。”谷雨的脸上有些尴尬,周围在方伟死后似乎变了个人,这样说也不准确,他对别人仍是原本的样子,唯独对自己冷冷淡淡,甚至偶尔会流露出一丝厌恶,好像自己是个欠钱不还的无赖。谷雨的心里有些难受,但却不知该如何改变。 忽然车停了下来,董心五从车儿板子跳了下来:“谷雨,这里离青龙湖不远,下车吧。” “哎!”谷雨答应一声,从车斗里跳出来,董心五见他已换了套新衣,上下打量着他,皱眉道:“家里没别的衣服了?” “唔...”谷雨挠挠头。 董心五将他拉到路边,从怀里掏了几串铜钱塞到谷雨手中,谷雨慌得连忙推辞:“师傅,我有...” “别人看着呢。”董心五不由分说硬塞给他:“回头买件好衣裳,既然是去见姑娘,那就把自己好好捯饬捯饬。”摆摆手:“还不走?” 谷雨心中一热:“这就去。” 青龙湖是离京城最近的一处天然湖泊,此时已过了清明,温度的上升带来的是固守寒冬的百姓蜂拥而至,纷纷前来感受自然春光。身边成群结队的游人兴高采烈地走在山路之上,谷雨却显得有些焦急,脸上一半是期盼一半是忐忑。 走了约有一炷香时间,眼前豁然开朗,青龙湖已出现在他的眼前,如同宝镜一般的湖水映照着蓝天白云,春日和煦的阳光洒在湖面之上璀璨夺目。游人泛舟湖上,欢声笑语在山谷间传出好远。 “谷雨!”在他出神之时,一声清脆的招呼从他背后响起,季安跑动得像一只跃蹄的小马扑进了谷雨的怀抱。 “要叫哥哥。”谷雨将她抱了起来。 季安自唐海秋和李福死后,世间已无亲人,谷雨便收留了她,他是衙门的人,手续办得快捷方便,所以现在的季安大名叫做谷季安,是老谷家的第二名成员。在这几个月中,谷雨亲眼见证了生命的神奇,他看着季安的小身板一天天长高,说话越来越有条理,甚至有了自我意识,这直接导致谷雨生气的次数与日俱增,面对一个原本千依百顺的小孩,整天调皮捣蛋,对所有的安排说“不”的时候,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头大。 季安瞪大双眼望着面前的青龙湖,欢乐的气氛让她在谷雨怀里一扭一扭的跃跃欲试。谷雨拍了拍她的小屁股:“有没有乖?” “很乖。” “有多乖?” 季安的指头放在嘴里,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谷雨皱了皱眉,将她指头拿了下来,季安却固执地再次放在嘴里。 “嗯...”谷雨鼻间发力,闷哼声粗重了起来。 “她很乖。”夏姜笑着走近了他。她今日身着一套浅色崔岩山,散花百褶裙,乌黑的秀发用一个松松的云髻绾起,眉目如画清丽逼人。 谷雨登时感到自己无法呼吸了,据说喜欢一个人心跳会加速,他却觉得不然,喜欢一个人心就不会跳动了,就像现在这样。 “你这几日集训,将季安托付给我,这小鬼在东壁堂待得无聊,今日难得有空,不如去湖上泛舟如何?” 湖水清澈见底,两排绿柳成荫,谷雨摇动船橹,另一侧季安跪在船侧,胖乎乎的小手抚动着水面,泛起一道道涟漪,夏姜则紧紧地抓着她的胳膊,俏脸紧绷不敢有片刻放松。 谷雨噗嗤笑了出来,夏姜的目光从季安的身上移到谷雨脸上,带着一丝疑惑,谷雨脸颊发烫,移开目光:“辛苦你了。” 夏姜露出恍然的表情:“无妨,季安是我从人贩手中救回来的,对她有一种别样情感,况且她精灵古怪,很难让人不喜欢,”她注意到了谷雨嘴角的伤痕:“你受伤了?” “训练之中难免会有误伤,幸好都是皮肉伤,不打紧。”谷雨说道。 两人的关系维持至今,还是因为季安的关系,彼此都不如何熟悉,聊了两句便没了话题,谷雨鼻间传来夏姜身上若有若无的香味,他感到更加不自在,将头扭过看向湖中泛舟的游客。 今日天气晴朗,出游者众多,宽广的湖面上散落着十余只小船,或爱侣同游,或好友同游,或一家子同游,饮酒作乐吟诗作对好不惬意。 谷雨正准备收回目光,忽然听得“噗通”一声响,职业的本能让他瞬间警觉起来,猛地站了起来举目眺望。 紧接着呼叫声传来,离他不远的一条船上,一名年轻女子趴在船帮上高声呼救:“快救人呢!”声音高亢尖利,显然已经失了方寸。水中慌乱挣扎的是一名年轻男子,双手在空中胡乱抓举,头在水中时沉时浮。 左近的游客惊恐地看着眼前一幕,却无一人搭手,谷雨沉声道:“照顾好季安!” 不待夏姜反应已一个猛子钻进水中,春寒料峭,此时的湖水寒冷彻骨,谷雨被冻得一个哆嗦,他紧咬牙关游向出事地点,到近处时那男子已停止了挣扎,身体逐渐向水底沉去,船上的女子已吓得花容失色,失声道:“银环,你没事吧,不要吓我。” 谷雨深吸了一口气钻入水底,将男子双脚托住奋力上举,但那男子已陷入昏迷,身体止不住地下沉,谷雨被冰冷的湖水包裹,手脚渐渐变得麻木,他脱开男子双脚,迅速向水面游去,忽地心脏猛地一颤,双手双脚猛地痉挛起来,他心底一沉,双手交错在一起猛力搓动,待恢复正常后憋住的那口气却已消耗殆尽。 他勉力向上游去,意识在逐渐丧失,不知游了多久只见模糊的视野中猛地一亮,终于钻出了水面。他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回手一把锁在那男子的脖颈,那男子条件反射般回肘敲在谷雨的胸口,谷雨毫无防备,胸前猛地一痛。当下顾不了那么多,他拖动着男子滑水游向船边,女子伸出白皙的手抓住男子的胳膊,谷雨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下坠,他吼道:“使劲拉!”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一百六十九章 同行 女子咬着牙奋力拖动,谷雨用肩头抵住男子的屁股猛地一抬,男子沉重的身体终于落入了船内。谷雨松了口气,扒住船帮也跳了进去。 男子已陷入了昏迷,肚子如注了水的皮球,女子急得眼泪流了出来,拍着他的脸:“银环,你醒醒你醒醒。” “让开!”谷雨将女子拨到一旁,伸手按在他饱胀的肚皮上,两手加力,男子噗地吐出一口水,谷雨不断捶打,男子呕吐不止,嘤咛一声醒了过来,谷雨瘫坐在旁,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谷雨,你没事吧?”夏姜滑着船终于赶了过来,季安则趴在船帮上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谷雨晃了晃脑袋站起身。 “多谢好汉爷搭救,您留个名姓,他日必有重谢。”女子道。 谷雨摆摆手:“无妨。”跳到了自己的船上,接过船橹划向岸边。 “谷雨,你方才干什么呢?”季安眨动着眼睛,好奇地问道。 “叫哥哥。”谷雨很坚持。 “靠岸先把衣服换了,否则风寒入体,够你受的。”夏姜淡淡地道。 谷雨偷眼看了看她的表情:“好。” 寻了个背风处将湿透的衣裳脱了,然后在包袱中左翻右翻却翻不出一件好看的衣服,穷人家的孩子衣服只能做到干净。他自嘲地笑了笑将衣服换上走了出来。 夏姜看了他一眼:“走吧。”牵起季安的手向前走去,谷雨咧了咧嘴走到季安的另一边,季安熟练地将他的手牵起,双脚离地:“飞咯。” 夏姜和谷雨紧紧抓着她的手小跑着上前,季安咯咯笑个不停。 走到山口却被人拦了下来,正是先前的那对年轻男女,男子身穿明青布道袍,头戴文生公子巾,十足的书生打扮。女子则头罩帷帽遮住容颜,但明衫华丽端庄,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姐。男子抱拳拱手:“谢谢兄台出手搭救,小可叫赵银环,常林学院的学生。今日与小姐结伴出游,哪知饮得有些多了,失足落了水,若不是你我这条命可就完了。” 他不说女子姓名,谷雨便知道两人尚未成婚。他不愿与人攀扯,逊谢道:“无需客气,即便不是我也会有人出手搭救。” 赵银环道:“还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谷雨道:“我叫谷雨。” 赵银环见他应答平淡,知道对方不愿深交:“小可可否请谷兄吃顿酒,聊表谢意。” “还喝?”女子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赵银环龇牙咧嘴地告饶:“不喝了不喝了,咱们喝茶。” 谷雨道:“救人乃是分内之事,银环兄不必介怀。天色不早,我们还有事,咱们走吧。”向夏姜使了个眼色,三人向山口走去。 赵银环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砸了咂嘴,女子宽慰道:“算了,恩公这一家子看来性情淡然,咱们也不好强求。” 赵银环点了点头,正准备说什么,忽然见山口急急奔来两个仆从打扮的汉子,他皱了皱眉原地等着两人走到近前,其中一人拱手道:“少爷,家里有急事。”附耳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赵银环点点头:“知道了。” 女子不悦道:“又怎么了?” 赵银环不耐烦地道:“还不是家里那点事,佳蓉,咱们也回吧。” 女子无可奈何道:“好吧。” “谷兄,咱们又见面了。”官道旁,赵银环兴高采烈地跳下车,谷雨怀抱着季安停下脚步,赵银环道:“你们这是要回城吗?” “对。” 赵银环热情地邀请道:“我也正要回城,谷兄不如和我一道,路上也好说说话。” “不了...” “回程十里路,就算您不觉得辛苦,嫂夫人和孩子也不会轻松,快上来吧。”赵银环脸上洋溢着热情。 谷雨回头看了看夏姜,夏姜回视着他,谷雨终于点点头:“好吧,有劳银环兄了。” “叫我银环吧,不然显得生分。”将谷雨三人让到车厢中。 这车厢与先前董心五为捕快准备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车厢之中装饰得富丽堂皇,虎皮地毯丝绸被面,矮几上摆放着各色小食,角落中有一顶香炉,香气在车厢中若有若无地回荡。 佳蓉热情地将瓜果递到季安面前,季安征询地看向谷雨,谷雨摸着她的头:“快说谢谢。” 季安嘻嘻一笑,甜甜地道了声谢接过一串葡萄一颗颗掰下来放在嘴里,夏姜见她小嘴抿动,忙将手掌托在她嘴巴下方,季安轻轻将皮吐出,正落在她手掌之中。 佳蓉笑道:“这孩子定然是幸福的。” 夏姜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谷雨性格内向平素话不多,没想到夏姜在这方面更是一览众山小的王者,谷雨怕冷了场,忙接道:“不知二位何时成婚呢?” 佳蓉俏脸一红,忸怩地看了一眼身旁的赵银环,赵银环道:“聘书还没有下,但我与她彼此倾心,相信不久便有结果。” 佳蓉嗔道:“你总是这般说,却也不见行动。” 赵银环尴尬地笑了笑,谷雨看着他:“银环,你学过武?” 赵银环目光一凝,若无其事地道:“不曾学过,谷兄怎么有此说?” 谷雨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在船上施救之时,见你虎口生茧,似乎是练武留下的。” 赵银环的目光中出现了一丝慌乱,但当他意识到对方在观察自己时,随即又恢复如初:“小可是读书人,想必是谷兄看错了。” 佳蓉噗嗤笑了出来,插话道:“银环一心只读圣贤书,两只不沾阳春水,小活干不了,大活干不动,若说茧子那都是他悬梁刺股笔耕不辍造成的,恩公看走眼了。” “那兴许是我看错了,还要再说点什么?”季安将手中一串葡萄吃完,黑白分明的一对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案几上造型奇特的糕点,佳蓉笑吟吟地将小盘递了过来:“姐姐吃的不多,你想吃就拿去吃,不必拘泥。” 赵银环盯着与季安逗笑的谷雨,半晌后他移开了目光。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一百七十章 尾随 拥挤的街道上,店铺鳞次梯比,叫卖声吆喝声响作一团,阿彩左顾右盼打量着城中繁华的街景,对每一处开设的商铺投以好奇的目光,宝翁拽住她的胳膊:“别乱跑。” 他注意到了街上行人向二人投来的目光,两人穿着迥异,不得不教人多打量两眼。 “咱们先吃口饭。”邹念文回头说道。 宝翁沉默地点了点头,随着邹念文走入一家客栈,轻车熟路地点了一桌子饭食,几个汉子抓起筷子狼吞虎咽。阿彩吃了两口却不再吃了,宝翁道:“怎么了?” 阿彩苦着脸:“没有妈妈的味道,我想家里的烙锅了。” 宝翁心头一颤,抚着她的头:“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一个细长脸的汉子坐在靠窗的位置,手肘倚着窗框,眼睛却看向大街。很快他的脸色沉下来,侧耳在邹念文耳边嘀咕了两句,邹念文点点头:“各位吃得怎么样?” 几名汉子立即放下手里的筷子,邹念文笑了笑:“我们被人盯上了。” 宝翁吓得一瞬间白了脸色,不知所措地看向邹念文,邹念文还是笑吟吟地:“不要紧张,我家主人大老远将你请到京城,可不是让你惹麻烦的。”看了一眼方才那个细长脸:“丁壮,按计划行事。” “知道了,哥。”丁壮将窗户放了下来,站起身领着两名手下向外走去。 巷子口,秦广胜探出头来,正看见三个汉子走了出来,为首一名细长脸的抬头看了看日头,随后离了店向北走去。 秦广胜皱了皱眉头,他亲眼看见七人走了进去,为何出来的却只三人?有一瞬间他怀疑自己已被识破了,但客栈中还有四人,包括那两名播州的兄妹,既然识破了为何不一起逃走?他盯着店家门前随风晃动的幌子琢磨着,这只是一家寻常客栈,一楼吃饭二楼住宿,除此之外并无特别之处。 时间在飞速流逝,距三人离店的时间已有盏茶功夫,剩下四人却迟迟不见出来,他终于按捺不住走出巷子,径直走向客栈。他已打定主意,即便被对方撞见,便用先前跟御史说的那套说辞,他又没有表露出敌意,对方也不方便说什么。他一脚迈了进去,却发现临窗的那一桌人早不见了踪影! 怎么会?!秦广胜脸色微变,唤过小二亮出腰牌:“这桌客人呢?” 小二唬了一跳:“方才四人吃过饭,要了两间上房,早已上去歇息了。” “带我上去!”秦广胜在小二背后推了一把,小二不知出了什么事,但见他疾言厉色,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当下不敢怠慢,领着秦广胜上了二楼,小二伸手敲门:“客官,睡了吗?” 连敲数声都没有回应,秦广胜心中焦急:“闪开!” 小二侧过身,秦广胜上前一脚将门踹开,嘭地一声巨响,门板猛地向两侧弹开,小二吓得一哆嗦,却见秦广胜已一个箭步窜了进去。房中空空如也,只有窗户大开,秦广胜奔到近前,只见床单已被绑成厚厚的绳索,一头拴在桌角,一头却沿着窗户续了下去。秦广胜奔了出来:“另一间呢?” 小二哆哆嗦嗦地指向隔壁,秦广胜又是一脚将门踹开,房中果然已没了人,窗侧还是相同的布置。秦广胜走到窗旁,额头上青筋暴起,狠狠地窗棂上敲了一记。对方一定是察觉到自己跟梢,便要了两间房间,随后便将床单拧成绳索,顺窗而下。但床单毕竟不够长,与地面仍有些距离,先出去的那三人便在后巷策应将人接住,随后七人便沿着胡同溜了下去。 秦广胜还在皂班时便因为盯梢失利,两名好友死于非命,今天又因为盯梢被人耍得团团转,心中又是惭愧又是自责。 永定门,兵卒移开拒马,马车得得进了城。谷雨三人下了车,赵银环颇为遗憾:“谷兄,怎得不让我送到家门口?” 谷雨笑道:“我有个朋友在左近开了家羊杂馆,早约好了见面,下次有机会你我再叙。” 赵银环再三道谢,与佳蓉一道告辞,钻回了马车。马夫扬鞭,马车向城内驶去,谷雨眯着眼睛看着马车走远,他心里在默默盘算着。 “他有问题?”夏姜问道。 “有,”谷雨回答得很干脆,他将季安放在地上,伸手扯开衣领露出左肩,只见左肩下三寸已是乌青一片,这下连夏姜也看出了问题:“怎么伤得这么重,何时受的伤?” 谷雨将衣襟重新扣好:“就在水下搭救之时,我从后方绕到他颈部,原本想将他拖到船边,他那时几乎陷入昏迷,完全出于本能向后肘击,这是练武之人的习惯反应,而且打击位置恰在人体薄弱之处,若非水流阻拦了他的力道,这一下够我瞧的。” “呵,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来。”夏姜的语气依旧平淡,但话语却带上了情绪,谷雨却松了口气,点头如啄米:“是是,以后不乱来了。” “师傅!”远远地小彤边挥手边跑了过来。 谷雨不好意思起来,待她跑到近前才道:“你别这么叫,师傅只让我带着你和广胜熟悉业务,算不上是你们的师傅,咱们以朋友论处好不好?”他的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央求。 小彤眨眨眼,笑道:“传道受业解惑,您就是我的师傅。” 谷雨咧了咧嘴,当初董心五将两人指派给他时,他便百般推辞,并非推诿,实在感觉自己没有能拿得出手的本事。董心五原本只是与他商量,见他油盐不进,忍不住撕下伪善的面纱,冷下脸强行将两人推到他手底下。所幸两人都是知情识趣之人,甚至生活起居方面也能有所帮助,谷雨也便只能顺其自然。 夏姜见他心神不属,知道他对那赵银环上了心,与他打过招呼便带着季安先行离开了。 “广胜呢?”谷雨看着赵银环离去的方向,现在早已看不到马车的身影了,他有些焦急。 “广胜!”小彤却指着长街的另一方向,谷雨对小彤道:“跟黄御史打声招呼,这里请他代为盯着,你去将公服换了,尽快赶回来。”小彤答应一声,快步去了。 秦广胜垂头丧气地走来,看见谷雨也在不由地一愣,连忙小跑着到他跟前:“师傅。”将方才的事情说了,谷雨低头琢磨着,小彤已换好衣服跑了回来。谷雨见秦广胜眉头紧缩,知道他心中自责,安慰道:“不急,事情一件一件办,没有解决不了的。” 看着面前小彤和广胜,谷雨双手一合:“走,随我办件事。”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一百七十一章 跟踪 马车中,赵银环双臂环抱在胸前,闭目沉思不语。佳蓉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哼了一声。 赵银环张开双眼,疑惑地看向佳蓉,后者则撅起樱唇:“谷家嫂子长得倾国倾城,比我可俊多了。光看是不够的,自然还要慢慢回味。” 赵银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苦笑地看向佳蓉:“你冤枉我了。” 佳蓉小嘴一撇:“眼珠子都挂在了人家身上,还说我冤枉你。” 赵银环挪到佳蓉身边,伸手将其香肩揽住,佳蓉皱着眉挣扎道:“别碰我!”赵银环用了些力气,探头在佳蓉腮边亲了一口:“我对你情根深种,至死不渝,这番心思你当真不了解吗?” 佳蓉羞红了脸,在赵银环的胸前轻拍了一记:“登徒子,”螓首埋在赵银环肩侧:“银环,咱们这般下去不是办法。你我两情相悦,还是早些与父母说了,我爹对商贾并无歧意,何况对我宠得紧,不会因为你家是做生意的便瞧之不起。” 赵银环拍拍她的肩:“你道我不急吗,只是此事不可操之过急,两家老人也要有个接受过程,我准备这些时日便与父亲提,探探他的口风。若是他老人家同意,咱们再规划下一步,你看如何?” 佳蓉见他已有计划,心中欢喜无限,重重点了点头,甜蜜地道:“听你的。” 街口,丫鬟春桃翘首等待着,看见马车驶来忙迎上前,佳蓉已将帷帽重新罩在头上,丫鬟急道:“小姐你可回来了,老爷回家了,方才还找过您呢,我记着您的吩咐,没敢让他看见我。” 佳蓉蹙了蹙眉:“爹爹不是上朝了吗,怎得这个时辰回来了?” 赵银环透过轿帘看着她:“莫慌,便说你与春桃外出游玩去了。” “嗯,我知道了,”佳蓉急步走去,忽而却又停了下来,回头道:“我等你的消息。”随后便快步离开,赵银环待她转入了那条戒备森严的街道才吩咐马车起程。 不远处,谷雨三人现出身形,小彤亲眼见到护卫迎向佳蓉将她接入府中,但见大门广亮台基高筑,门外配有上马石和拴马桩,虽有照壁遮挡,但探出墙头的建筑仍可看到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无不彰显着此间主人身份的不凡,漆黑匾额上写的是:杨府。 门口值守的护卫见有陌生人在府门前徘徊,便有一人走上前:“小姐可是要找谁?”语气倒是和善,但双目保持着警惕与审视。 小彤露出笑容:“抱歉,小女子不常来此,走错路了。” 赵银环双臂环抱在胸前,身体随马车的颠簸而缓缓摆动,四名精壮的仆从将马车拱卫其中东向而行,在广济寺处拐了弯沿着宣武门里街向南而行。 谷雨三人远远缀在后面,秦广胜看向长街远处:“莫非他们要出城?” 谷雨也在琢磨着对方的意图,正要说话却见马车忽然停了下来,秦广胜疑道:“怎么停下了?” 谷雨远远地注视着熙攘人流中停立的马车,心中忽地一跳,见旁边有一家粮店,猛地抓住两人手腕矮着身子冲向粮店。 秦广胜和小彤愣住了,不知谷雨哪来的怪异举动:“怎...怎么?”身体不由自主地跟着谷雨向粮店冲去。 谷雨来不及解释:“低头!” 三人前脚刚进粮店,后脚那四名仆从却突然回过身来,马车也在人流中强硬地回过头,仆从的目光在迎面而来的人群脸庞上扫过,马车缓缓驱动,两名仆从伴着马车前行,另外两名仆从直到同伴走出一箭之地才远远跟了上来。 粮店门口秦广胜将脑袋伸出来看了看:“走远了。” 小彤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由衷地赞道:“幸亏师傅警觉,否则立时便穿帮了。” 谷雨将掌柜的从角落中拖出来,腰牌在他眼前一晃:“官差办案,别声张!”掌柜面色苍白地点点头,方才店内突然冲入三人,把他吓得着实不轻。 秦广胜道:“难道对方发现了我们?” “难说,”谷雨探出半边脸看着那两人的背影:“后面这两人明显是防备有人盯梢,一来可能是发现了我们仨,二来可能是习惯的防范手段。” 秦广胜点点头:“若真是第二种,那对方的身份可绝对不是书院学生那般简单,”说到此处,不禁苦了脸:“既然对方有所防备,咱们再怎么跟下去?” 谷雨想了想:“广胜、小彤,你们赶到马车前方去,保持一段距离。” “在前面怎么跟踪?”小彤想不出来。 谷雨见两名汉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心中不免有些着急,闻言一瞪眼:“自己悟!” 小彤缩了缩肩膀垂下了头,秦广胜看了她一眼,将她挡在身后:“师傅,我来想办法。” 谷雨看了两人一眼:“你二人独行太过扎眼,索性扮做夫妻,这样既不会引起警觉,而且也方便行事。” 秦广胜听不懂,但不耽误他答应:“我知道了。”在小彤的衣袖上扯了一把,两人走出了粮店。望着小彤低落的背影,谷雨懊悔在脑袋上狠拍了一记,心中暗道:你凭什么对人家指手画脚。 秦广胜和小彤的行动很迅速,两人借助人群的掩护慢慢赶了上来,超过马车的时候那名仆从在两人扫了一眼,见两人手牵着手,视线并未多做停留。两人与马车始终保持着大概三丈远的地方,秦广胜走了片刻,忽地笑道:“声音。” 小彤“嗯?”了一声,扭头看向秦广胜,余光中能瞥到后方的马车,秦广胜道:“这就是师傅说的跟踪之法吧,马车的轱辘声高于人声,所以即便我们走在前方,也能听到身后的动静,而且,”他扭过头看向小彤,余光看着行进中的马车:“扮做夫妻,除了不会让对方警惕之外,这样侧耳交谈也会显得很自然,但其实已将对方的行踪尽收眼底。” 小彤已经从刚才的情绪中恢复过来,清秀的脸上已经见不到方才的低落,闻言由衷道:“这小师傅看着比我们还小两岁,又是个脸皮薄的,有时与我说话还会脸红,没想到头脑如此灵活,官府中果然能人辈出。”小彤是府上快班一名捕手的妹妹,因为此次任务被临时征召做了女捕快,来府上的时间不长。 “不止这些,”联想到公廨中流传的传言,秦广胜对谷雨却有另一番认知,但背后说闲话让他很别扭:“算了,你慢慢了解吧。”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一百七十二章 记号 护国寺前人满为患,两人奋力抵抗着人潮,秦广胜的手虚攥着小彤的柔柔软软的小手,手心中已出了汗:“这是公务需要,你不要介意。” 小彤洒脱道:“我理解,只要这事不跟梁岩提起便成,他生怕我嫁不出去,整日价在我耳边唠唠叨叨,若是教他知道了,我怕他会缠着你做他妹夫,咯咯。”说到此处自己却先笑了出来,梁岩是顺天府快班捕手,也是她哥哥。 秦广胜被她的情绪感染,笑道:“那我自然打死都不说。” 两人穿过护国寺却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眼前出现了三岔路口,西行通往西直门,直行去往新开道街,右转则去德胜门大街,耳听得身后的马车轱辘声渐进,小彤拉了他一把:“陪我买个簪子吧。” 将秦广胜拉到道旁,小贩殷勤地上前招呼:“我这里的花簪是全京城最全的,不知姑娘想要什么式样的?” 小彤随口应着,余光中却瞟向自人群中挤出的马车,在马车经过背后的一瞬间,两人的身体绷地笔直,马车没有任何停留,径直右拐上了向德胜门大街驶去。 两人喘了口气,迅速加快步伐再次赶到了马车之前,这一次两人选择了马车另一侧,但走到马车前的一瞬,那名奴仆打扮的汉子立即皱紧了眉头,他疑惑地看着两人的背影。 秦广胜故技重施,借着与小彤交谈之时余光瞥向后方,却见那人紧紧地盯着自己,他心中一紧忙回过头去,与小彤小声说了。两人不禁紧张起来,也没了交谈的心思。眼见德胜门将近,两人却犯了难,原来面前又出现了个四岔路口。 小彤为难道:“怎么办?” 秦广胜咬咬牙:“对方可能已经起了疑心,咱们不能乱来,别管后面了,咱们直行而过......小心!”话音未落,秦广胜手底加劲,将小彤扯到一旁。 一群小叫花子嘻嘻哈哈地从两人身边呼啸而过,其中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回身向秦广胜做了个鬼脸,笑着跑开了。 秦广胜气道:“也不好生看路,万一撞了人怎么办?” 小彤安慰道:“我这不也没事吗。” 那奴仆饶有兴致地看着路前的这一段小插曲,秦广胜与小彤如芒在背,硬着头皮穿过德胜门大街,走进了日忠坊。那奴仆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这才松了口气,摇了摇头似在嘲笑自己的多疑。 马车右拐奔着内城的方向而来,再往里走便是积庆坊。所谓东富西贵,积庆坊东西交汇之处,又在内城脚下,自然又富又贵,马车得得进了坊门,远远缀在后方警戒的两人也赶了上来,马车在巷口停下,赵银环撩开轿帘,探头看去,巷中宽敞,里面仅有两户人家,皆是深宅大院:“哪一家?” 那奴仆下巴扬了扬:“靠外的那家,姓钱,是个大煤商。” 赵银环放下轿帘,奴仆走到窗前:“小的已在护国寺旁客栈中开了几间房,兄弟们早已到齐,都候着您呢。” 赵银环的脸色出现了一丝厌恶,说出的话却听不出情绪:“知道了,这就过去吧。” 秦广胜与小彤在坊中的胡同里待了半晌,眼见时间流逝,心下焦灼,再也按捺不住走了出来,刚走到坊门边只见眼前人影一闪:“回去!” 正是谷雨,他不由分说将两人扯了回来,那辆熟悉的马车再次出现在视野中。谷雨缩回头,心有余悸地道:“这回马枪杀得措手不防,险些漏了陷。” 秦广胜与小彤则缩在他的背后,一动也不敢动,待见马车离开视野,谷雨这才松口气,一只手支在坊门粗大的柱子旁,眯着眼不知在想着什么,秦广胜急道:“师傅,咱们不去追吗?” 谷雨却好整以暇地道:“不着急。” 秦广胜被他的态度弄糊涂了,疑惑地看向谷雨,却见他已露出笑容,先前冲撞秦广胜的那名小叫花子领着几个同样破衣烂衫的小孩走到谷雨面前:“你说话算数不?” 秦广胜与小彤互视一眼,两人彻底懵了。 积庆坊内的那条巷子中,小叫花子道:“方才马车就是在这里停了,随后便转了回去。” 谷雨从怀中掏出一个铜板,看了看面前的几个孩子蓬头垢面的,心中一酸又多数出四个铜板拍在那孩子头手中:“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叫何三儿。”孩子头将铜板紧紧攥在手中,小脸虽然紧绷着,但得意的神情是藏不住的。 “师傅!”秦广胜站在光亮大门前招呼道。 谷雨走过去,秦广胜指着门前石壁道:“你看。” 谷雨凑近凝目看去,只见石壁上被画了一个圆圈,圆圈中有个“x”,秦广胜疑道:“这是什么?” 谷雨沉吟道:“这是贼人踩盘子时做的记号,用以标记下手目标——那赵银环身份果然不简单。” “师傅!”小彤站在门的另一侧,谷雨走过来,小彤指着墙上:“这里也有!”谷雨一怔,却见墙上划着一个“◇”标记,只是位置低了些,轻易察觉不到。 两家贼!小彤哭笑不得:“被两伙贼人盯上,这家人真可怜。” 秦广胜诧异之余也觉得有些好笑:“师傅,咱们还是尽早知会这家主人早做防范吧。” 谷雨却有些迟疑,远处一个小叫花子急急地跑来,气喘吁吁地对何三儿道:“哥,我回来了。”两人嘀咕了几句,何三儿走到谷雨面前:“马车的去处你要不要?” 秦广胜和小彤经验不足,谷雨生怕两人跟丢了目标,恰巧在路边遇到一伙小乞丐,不禁心思一动,主动上前攀谈,事态紧急他直接开门见山以利许之,何三儿年岁不大,但自出生起便在街上厮混,无论对地面儿的熟悉还是应变皆优于寻常成人,他手下的这群娃娃是这人群中更不易察觉的存在,跟踪这事比捕快高效得多。 谷雨笑道:“那自然是要的。” 何三儿道:“马车停在了护国寺旁的悦来客栈,我兄弟亲眼见几人进了门。”说着将手伸出来,谷雨痛快地将钱给了,何三儿呼啸一声,领着一班半大孩子嘻嘻哈哈地去了。 秦广胜激动道:“既然知道了他们的住处咱们回府聚齐人马,将其一网打尽,岂不易如反掌?” 谷雨瞟了他一眼:“你如何证明人家是贼?”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一百七十三章 守株待兔 秦广胜怔了怔,忽然意识到手中所谓的证据根本经不得推敲,谷雨继续道:“就凭这个记号?你如何证明这是人家画的?到时无法坐实,反而打草惊蛇。” “这......拘回府中慢慢拷打,谅他们也熬不住。”秦广胜恨恨道。 “这招对寻常枉法之人行之有效,但对方是江湖中人,未必会起作用,”谷雨想了想:“既然对方住了下来,那大概率会在今晚动手,咱们不如守株待兔,抓他个人赃并获。” 秦广胜咧嘴笑了笑:“这法子可行,只是不知这府中是否还住着人,得尽快告知主人躲避。” “唔...”谷雨的脸上很纠结:“这深宅大院的,想必人口众多。若对方想要出府躲避,可能会把贼惊了。” 秦广胜道:“不事先告知,若到时候贼人真个来了,家主人毫无防备,出了人命怎么办?” 谷雨望向小彤:“你的意见呢?” 小彤想了想:“咱们是捕手,护卫老百姓安全本就是分内之事,我同意秦广胜的观点。” “行,我尊重你二人的意见,这件事交由你们,我这就回顺天府安排今晚抓捕的事。”谷雨边说边走,一句话说完人已去得远了。 秦广胜从腰间抽出腰牌在手中垫了垫,敲门声随即在巷中响起。 顺天府衙,值房中董心五面沉似水:“两拨贼?” 谷雨点了点头:“其中一拨今晚便会动手,但究竟有多少人我无从了解。” 董心五面露难色:“可咱们的人手有一半都在各城门把守,这样,你跟我去五城兵马司走一趟,刘永吉将军自从升任总指挥后,我还未与他照过面,你去门口买些吃食,咱们去串个门。” 谷雨点点头,快速离去:“我这就去办。” 钱府花厅,钱钊生虽然经营着煤炭生意,长得却又白又胖,一对豆豆眼,一撮狗油胡,长得有些滑稽,但作为京城首屈一指的大煤商,任何人都无法小觑。听完秦广胜与小彤介绍完前因后果,钱钊生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难道仅凭一个记号便能断定我家被贼人盯上了?” 秦广胜见他还抱着侥幸心理,不得不沉声道:“千真万确,而且动手时间很可能便在今晚。” 钱钊生的胖脸上因为恐惧而猛地哆嗦起来,他纠结半晌忽地长身而起,秦广胜不明所以,疑惑地跟着起身,钱钊生拔腿便向门口走去,秦广胜连忙一个箭步窜了过去,双手一摊拦住他的去路:“钱员外,你这是?” 钱钊生拱拱手:“秦捕头少陪,我这就通知家里人外出躲避。” 秦广胜一听便急了眼:“万万不可。盗贼便在左近,您这一大家人群体外逃,闹出的动静极有可能教对方察觉。” 钱钊生斜着眼睛看他:“怎么,为了抓贼,便连老百姓的性命都置之不顾了吗?” 秦广胜气道:“你...” 小彤见秦广胜动了怒,轻咳一声走到钱钊生面前:“钱员外,我们的首要任务便是护卫百姓不受伤害,所以我们才会提前告知,您也不用出府,到时会有捕快在府中留守暗中护持。” 钱钊生哼了一声:“捕快的身手自然比我府中护院要高,但对方是穷凶极恶的盗贼,孰强孰弱也只有交过手才能知道,若有个闪失你能承担得起吗?” “我...”小彤也败下阵来。 “钱员外多虑了。”眼见形成僵局,花厅之外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只见花厅外在管家的引导下走来四人,领头的是董心五和刘永吉,身后跟着谷雨和周围两人。 钱钊生皱着眉:“诸位是?” 董心五道:“我是顺天府捕头董心五,”指了指刘永吉:“这位是五城兵马司总指挥刘永吉。” 钱钊生一听两人身份,露出笑容:“失敬失敬,”边作揖边将几人让了进来,吩咐管家道:“上茶,上好茶。” 小彤一怔,好笑地看了秦广胜一眼,秦广胜知道她在想什么,撇了撇嘴。 董心五道:“方才我说钱员外多虑,是因为我们已做了周密布置,确保万无一失,既不会教贼寇逃脱,又能保各位周全。” 钱钊生面露难色:“各位能前来,足见对此事之重视。但还是那句话,我一家老小都在府中,这要有个闪失可教我怎么活?” 董心五皱了皱眉,钱钊生身子前倾:“既然各位说如果阖府出门避风头,人数众多可能会引起贼人警觉,这样,我方才盘算了一下,我仅带走一老母,妻妾四人,子女三人,其余人等皆不出府,这样如何?” 董心五一怔,未料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建议,刘永吉听得心头火起,腾地站起身来:“姓钱的,给你脸了是吗。摆在你面前的两个选择,一个,由官府全权负责,你在府里老实待着。二个,我们这就走,留你自生自灭,哪怕你今儿个跑了,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没人敢保证贼人不会卷土重来。” 钱钊生哭丧着脸:“大人......” 刘永吉掉头便走:“老董,咱们走!” 董心五站起身,钱钊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求大人救命。” 刘永吉缓和了脸色:“哼,早这样不就好了。”坐回到椅中:“老董,说说怎么安排吧?” 董心五好笑地看了刘永吉一眼,转头看向钱钊生:“钱员外,咱们都坐着说话——此事由顺天府衙和五城兵马司联手跟进,不瞒你说外面已有三十余名官差待命,只是怕引起警觉,全在护国寺一带待命。到时我会安排一批人乔装入府,咱们府中的人需要全部聚集在一处,由专人看顾。另一批人会分散在府外,避免贼人外逃。如此里应外合,不怕贼人不就范。” 钱钊生听得连连点头,脸色终于平静了下来:“有董捕头如此细致的安排,我也就安心了,”拱手道:“阖府上下老小的性命全都仰仗诸位大人了。”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一百七十四章 静待 钱府后院,老迈的钱母窝在躺椅中,身前的几个女人正在焦急地踱着步,七嘴八舌的声音响个不停:“怎么官府找上了门?”“谁知道呢,怕不是老爷惹了官司?”“哎哟,这种话怎么能乱说。” 钱母闭着眼,但脸上流露出不耐烦的表情,钱钊生的发妻钱氏手中拿着薄毯走过来半蹲在地上,给钱母围在了身上,尔后回身道:“母亲怕吵,你们说话小声些着。” 三个妾室旁若无人地高声交谈,对钱氏的劝阻置若罔闻,钱氏暗中叹了口气,钱母轻轻地哼了一声,不知是对钱氏的还是对三个妾室。 “吱呀”房门打开,钱钊生脸色铁青地出现在门口。 妾室立即将他围在一团,钱钊生虽然长相滑稽,但妾室却个顶个地标致,要脸蛋儿有脸蛋儿,要身段儿有身段儿。只是钱钊生此时一脑门子官司无心欣赏,径直走到钱母身前:“娘,你醒着吗?” “还没死。”钱母睁开眼,没好气地道:“你这屋里的女人聒噪得很,若是再待下去可见说不定了。” 钱钊生转回身,佯怒道:“看看你们仨把母亲气得,下次可不要这样了,”妾室娇滴滴地道了歉,不过看哪脸上的表情,似乎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钱钊生随即转换话题:“娘,咱们家被贼人盯上了,今晚上便会上门。” “啊?”这句话一出口,屋中的人全都惊呆了,犹如一滴水落到了热油上,瞬间沸腾了起来。 月华道:“天煞的,是谁这么缺德?” 采瑛道:“咱们家也没惹谁,怎么就被贼人盯上了?” 信娥道:“老爷是怎么知道的?” 嗡嗡嗡。 钱钊生越听越是头大,腹中怒火中烧,猛地大喝一声:“都闭上嘴。”屋中瞬间安静了下来,钱钊生冷着脸:“官差已经进了府,一会儿不论家奴院工,男女老少统统聚集到后院,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动,否则是会死人的!” 妾室见钱钊生说得郑重其事,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唯唯诺诺地应了,分头下去准备。 紧闭的钱府大门悄悄打开,三名乔装打扮的捕手顺着门缝钻了进去,这是最后一批入府潜伏的官差。表面平静的钱府内部却已忙得不可开交,阖府共计五十多号人正在一队队官差的指挥下向后院做着转移,周围看着一队丫鬟打扮的女子走过来,彼此间交谈接耳,他皱着眉将领头的捕快叫了过去:“你带的人?” 捕快道:“正是。” 周围沉着脸道:“令行禁止,无事不得喧哗,你是怎么管的?” 捕快尴尬地小声辩解道:“都是一群小娘们,说了不听啊。” 周围哼了一声:“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让他们闭嘴。”捕快撇了撇嘴,领命去了。 一名捕快小跑着凑到周围身前:“头儿,钱员外只把东西厢房让了出来,这四十多下人实在挤不下。” 周围只感到一个头两个大:“走,带我去看看。” 正房中,钱钊生正在指挥下人搬动着厚重的柜子,但看上去心情不是太好:“放在那儿好了,轻点...哎哟,蠢货,你耳朵塞驴毛了,轻点轻点,摔坏了老子要你赔!” 周围走了进来,看着满屋的瓶瓶盏盏、字画、古玩不禁一愣,钱钊生道:“屋里乱七八糟的,就不给周捕头让座了。” 周围道:“无妨,只是府上四十余人若挤在两个厢房,实在太过拥挤,你这正房比东西厢房加起来还要大,不如分一批人进来。” 钱钊生瞪大了豆豆眼,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那不可成,我这全是女眷,实在不易混居,传出去会被人说闲话的。” 周围皱眉道:“那可以将女仆分到正房。” 钱钊生道:“那也不行,你也看到了,我这房中快被堆满了,实在容不下其他人。” 汪汪汪!一阵狗吠从采瑛怀中传来。 钱钊生看着周围尴尬地笑了笑:“狗都得站着睡觉了。” 任凭周围苦口婆心,钱钊生却铁了心就是不松口,周围最终败下阵来,拱了拱手气急败坏地离去。 钱钊生望着他的背影轻蔑地冷笑一声:“一个小小的捕快,也敢指挥起老子来了。” 钱府宽敞的院落中,董心五和刘永吉站在鱼塘中央的水榭之中,刘永吉指着对面的假山:“那后面安排个人如何?” 董心五想了想:“有些冒险,假山太单薄,若贼人有心未必不会发现,况且这里距离大门太近,若贼人警觉立时便能脱身。” 刘永吉道:“那你的想法呢?” 董心五道:“钱府一共五进院落,前三进不设防。” 刘永吉瞪大了眼睛:“太过于冒险了吧?” 董心五摇了摇头道:“其实在哪进院落设防都一个样,因为我们最靠外的防线在府外,采取的是内外合围之势,之所以要收缩府内防线,其实是为了将抓捕的声量放得越小越好,甚至不要传到府外,因为我们现在暂不清楚第二波贼何时动手,如果对方同样选择的是今晚,那就需要严格控制第一波抓捕的烈度,咱们争取今晚来个一勺两烩。” 刘永吉听得瞠目结舌:“若是我能抓到一波也便谢天谢地了,这么大胆的计划也就你敢想。” 董心五淡淡地道:“这计划可不是我想的。” 刘永吉疑道:“谁啊...”说完便已想到一人:“谷雨?在陛下面前扬言要成为天下第一名捕的那小子?” 董心五点点头,这事虽已过去了半年多,但热度却丝毫不减,大抵是没见过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物,刘永吉看着董心五:“听说这小子这半年里跟你连破了好几桩案子,看起来成长得很快嘛?” 董心五哼道:“脾气也渐长,前些日子分了两人给他,本意是想让他锻炼锻炼,尽快搭起小班子,可这小子推三阻四的就是不接。” 刘永吉道:“我看这小子个性木讷不善言谈,还是个脸皮薄的,确实难堪大任,”嘻嘻一笑,露出狐狸尾巴:“不如把人交给我,我五城兵马司正缺人手。” “痴心妄想。”董心五不假思索地拒绝道。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一百七十五章 陈年旧事 钱府内,钱氏小心翼翼地端着碗米粥绕过地上打的横铺,月华的闺女今年六岁,已在母亲的怀中睡熟,采瑛则有个九岁的儿子,不知野去了哪里,但她也知道后院已被官兵封锁,横竖出不了三间房,所以也不如何担心,此刻的她正背倚着一床锦缎被子与信娥不迭声的抱怨:“你说这伙杀千刀的怎么就盯上了咱们家呢?” 信娥道:“是啊,咱们老钱家夏舍单冬舍棉,积阴德的事儿不知做了多少,怎么老天爷这般不开眼的。” 她二人的地铺横在道路中央,眼见钱氏到来却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钱氏抿紧了嘴唇,边照顾着手中的米粥边小心地迈了过去。 “娘。”钱氏的儿子叫钱佳福,正月里刚满四岁,看见娘亲过来忙从地铺上一翻而起,摇摇晃晃地跑来。 钱氏连忙道:“福儿,你先自己玩,娘一会寻你。”钱佳福停下了脚步,点了点头蹲在了地上,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钱氏鼻间一酸,她吸了口气快步走到里间。这室内唯一的一张床上躺着钱母,她合衣侧身向里侧卧着。钱氏将粥碗轻轻放在桌旁:“娘,吃点东西吧。” “不吃。”钱母瓮声瓮气地道。 钱氏暗中叹了口气,换成轻快的语调:“这是谁又惹娘生气了,再生气也不能饿着肚子吧。” 钱母慢慢转过身子:“你。” 钱氏一愣,钱母直勾勾地看着她:“咱老钱家前半辈子还是打赤脚的命,得老天爷眷顾才有了现在的家业,外面那几个女子都骂他老人家了,也不见你出来阻拦。” 钱氏怯怯地道:“我,我...” 钱母面露嫌弃:“从嫁过来就是这般懦弱的性子,穷的时候是这样,现在富了也没个主母样子,老钱家怎么摊上你这么个媳妇儿?” 钱氏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但她还是缓缓将米粥端了起来递到钱母面前:“我以后会改的,粥快凉了,娘还是趁热吃吧。” 钱母哼了一声将衣服裹了裹,背转着身子恢复了原来的睡姿。 门口,钱钊生揪着采瑛的儿子的后脖领子进了门,采瑛一见立马爬起身,惊慌失措地道:“这是怎的了?” 钱钊生怒气冲冲地道:“小小年纪不学无术,鼓动两名护院打架,扬言谁赢了便能赢十文钱,这就是你养的儿子。” 采瑛的儿子名叫荣惜,被钱钊生训得不敢抬头,采瑛一把将他拉到怀中:“怎么回事?” 荣惜嗫嚅道:“府中实在无聊,本想寻个乐子。” 采瑛气道:“那也得分时候啊,老爷,小孩子不懂事,别和他一般见识。” 钱氏端着粥碗走出,钱钊生看看她再看看碗:“没一个省心的,捕快老爷们说前面厅堂没了古玩字画,害怕贼人生疑,非要咱们原封不动补回去,他妈的,那都是老子的财产,他们倒是不心疼。”抱怨归抱怨,终究不敢忤逆官差行事,指着钱氏:“你带两人挑几件不值钱的,找那显眼的地方再摆回去,别人干活我不放心。” 钱氏点点头:“我知道了。”回身看了一眼儿子佳福,快步走出门去。 钱钊生见佳福孤零零地坐在地铺上,走过去伸手在他的脑袋上轻轻地摸了摸,挤出一丝笑容:“别怕,等你娘回来。” 月华的闺女叫扶霞,此时也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爹,该吃晚饭了吗?” 钱钊生点点头,吩咐月华:“叫下人把饭送进来吧。”从桌上抄起钱氏留下的那晚米粥进了里屋:“娘,该吃饭了。” 日忠坊,十字大街临街的一户人家,此时已被官府临时征用。谷雨透过门缝小心地观察着街面的动静,吴海潮出现在视野之中,他身着清布小褂,下穿兜裆滚裤,十足闲汉打扮,他悠闲地在街心转了两圈,随后向谷雨的方向走来。谷雨将门开了道缝,吴海潮侧身钻了进来。 “有发现吗?”谷雨道。 吴海潮摇了摇头,谷雨的表情看不出变化,似乎早已预见到了:“程推官带着饭食来了,先进屋垫垫肚子。” 房中有十余名捕快正围在桌前吃饭,小彤则单独打了饭坐在房中一角,毕竟是女孩子,她的吃相文静多了。程介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着姑娘清水芙蓉般的脸庞不觉出了神。小彤轻咳了一声,程介猛地回过神:“海潮回来了,快把饭吃了。” 吴海潮答应一声,却见桌前已被围得水泄不通,秦广胜抹了抹嘴站起身:“师哥,来我这儿。” 吴海潮嘻嘻一笑挤了进来,抄起筷子吃了几口忽地又放下:“不对啊,我怎么和你一个辈儿了?” 小彤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众捕快也反应过来,瞬间哄堂大笑,秦广胜已将谷雨换了进来,谷雨一脚踩在门槛上,莫名其妙地道:“乐什么呢?”眼睛在桌前扫了一圈。 “师傅,这里。”小彤道,姑娘家心细,已将谷雨的饭食单独打了出来,示意他坐过去。 谷雨一愣,他有些尴尬,有心拒绝但又怕小彤下不来台,几乎没有任何迟疑道:“好。”依言走到小彤对面坐下,先与程介打过招呼,从她手中接过餐盒埋头吃起来。 那边厢吴海潮没好气地道:“广胜叫你师傅,叫我师哥,那我岂不是要跟着他叫师傅?” 谷雨两腮吃得鼓鼓的,一听吴海潮如此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师傅我当不了,改日我跟广胜说说,让他将称呼改掉,其实若按年龄与资历,我该叫广胜一声秦哥的。” 吴海潮感慨道:“没想到咱们师兄弟三人,最先收徒的却是最小的那个。” 谷雨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岔开话题道:“师傅一共收徒七人,四哥辈分最大,我从没见过前三位,你见过吗?” 吴海潮摇了摇头:“自从进了府我也只见过四哥和五哥,老几位,你们来的年头长,可曾见过?”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一百七十六章 入夜 问的是李清和庞韬,两人对视一眼,李清道:“董捕头的大徒弟叫什么来着,孟...孟朝阳,听说全家被灭了门,年纪轻轻地就疯了,如今算下来也得有个十五六年了。” “啊...”众人还是听到这些陈年掌故,就连程推官也前倾身子津津有味地听着。谷雨虽然从早已听董心五说起过,但仍然心中一痛。 李清继续道:“二徒弟我没见过,你见过吗?” 庞韬摇了摇头,咂咂嘴:“这二徒弟似乎是凭空捏造出来的,府中谁也没见过,董捕头也从不提起。” 吴海潮摇摇头:“既然我师傅都不提,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李清道:“因为收三徒弟时我和老庞刚好进府,董捕头不称二徒而称三徒弟,有不少人以为他因为孟朝阳的事受了刺激,有与董捕头别苗头的将此事告知了当时的府尹大人,据说府尹大人还为此与董捕头单独聊过,再往后就不了了之了。” 吴海潮道:“那三师兄我们怎得也没见过?” “死了。”李清不无遗憾地道:“你们三师兄叫高通,自小练得一身横练功夫,但性格颇为自负,不服管教。有一年冬天京城盗案高发,府里追比,那板子吃了一顿又一顿,大家迫于无奈只好广铺人力上街巡查,事发那天正好下了一场大雪,高通大概知道这种天气下贼人不会犯案,便偷偷躲去与人吃了酒,回家途中正巧遇见一伙盗贼,高通上前盘查,三问两问对方露了破绽,双方便打了起来。” “对方大概有五六个人,各个手持利刃,高通空手迎敌,硬生生将贼人全数格毙。” “妈呀...”吴海潮轻轻地吐了一句,这位三师兄在酒醉的情况下仍以空手对白刃,最后取得全胜,那手底的功夫可不是寻常把式。 李清叹了口气:“可是激战之中,他的小腹被利刃划开,失血过多昏了过去。按理说此时若道旁有行人经过,及时送去医治兴许还能捡回条命。但那日大雪如鹅毛,整整下了一夜,路上竟无一人经过,等第二日被发现时,人早已死透了。” 他的话讲完,房间中陷入了宁静。 谷雨站起身:“好了,大家把饭吃完,择地小憩。晚上有场硬仗还要打。” 悦来客栈,漆黑的房间中赵银环怀抱着兵刃坐在椅子上,五条汉子或坐或站分散在各个角落。房中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窗外忽然传来打更声,咚咚!咚咚! 二更天到了。打更声渐渐远去,坐在赵银环身旁的老者胡须灰白,他长身而起向赵银环拱手道:“少当家,时辰到了,走吧。” 赵银环睁开眼睛:“知道了,德叔。” 房门无声自开,六人悄悄地出了房间,隔壁的两间房中陆陆续续地走出了数条黑影,各个身着短靠手持钢刀,悄无声息地下了楼出了客栈。离此不远的护国寺被昏暗的夜色笼罩,今晚星光黯淡,护国寺高大的建筑显得压迫感十足,赵银环皱了皱眉,不知怎的心头划过一丝不安。 街面上静悄悄的,今晚的运气出奇地好,尽管已做了万全准备,但街上竟没有看到一支巡夜的队伍,德叔笑道:“看来今夜这笔买卖能顺利。” 日忠坊的坊门紧闭门墙高耸,赵银环抬头看了看:“动手吧。” 身后抢出一人,自腰间解下飞虎爪,那爪头巴掌大小形如虎爪,尾部系有长索,他在手中加速摇动,如风车飞转,猛地松开手,钢制的爪头如离弦之箭脱手飞出,带着屁股后粗重的长索径直飞向坊门之上的沟瓦,叮地一声脆响,徐徐向后拖动,片刻后只觉得手中一紧,低声道:“成了。” 人群后走出一个不足三尺的侏儒,抓住一端慢慢攀了上去,他小心地踩在沟瓦之上,身影很快消失在黑夜中。 片刻后坊门轻轻开启,那侏儒探出头来,一伙人鱼贯而入,那侏儒将门轻掩起来,找了个门后的角落坐下。 十字大街,谷雨打了个激灵,透过门缝看去,黑影幢幢如鬼魅,在街心转了个弯,径直扑向黑暗中的钱府。他轻轻地推了一把倚在门框上打瞌睡的吴海潮,吴海潮晃了晃脑袋清醒了过来,谷雨低声道:“大鱼投网,通知大伙做好准备。” 钱府,扶霞从床上爬起来,她推了推身边的月华:“娘,我想解手。” 月华身体随之摇晃了两下,鼻子间发出一声闷哼,并没有醒过来,扶霞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正想再次推醒母亲,邻铺的荣惜却已站了起来,低声道:“扶霞,你娘白天也忙了半天,估计也是累了,我陪你去。” 扶霞喜道:“谢谢哥。” 邻铺佳福也醒了过来,他望着身旁发出微微鼾声的母亲:“姐姐,佳福也去。” “小声些,”扶霞在食指竖在唇边,走到他面前将他抱了起来:“跟姐姐走吧。” 三个孩子悄悄离了房门,东西两厢房中鼾声此起彼伏,空阔的院子中不愿挤在房中的奴仆窝在墙边沉沉睡着,佳福有些惧怕,搂在扶霞脖间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收紧。 月亮门值守的捕快拦住去路,他认出了三人:“少爷小姐,你们这是去哪儿?” 荣惜道:“出去解手。” 捕快为难道:“盗贼随时会来,房中解决吧。” 荣惜不屑道:“房中拥挤不堪,你让我们怎么解决,更何况男女有别,你让扶霞怎么办?”扶霞有些羞赧,低下了头。 捕快咧了咧嘴:“三进院就没有安排我们的人了,解决完尽快回来。” 荣惜答道:“知道了。”领着荣惜和佳福出了月亮门,四进院中房间众多,他知道某些房间中有捕快潜藏,他想了想领着两人从抄手游廊穿过,径直奔向自己的房间。今晚星月惨淡,四周灰蒙蒙的看不真着,扶霞心中害怕,紧紧地跟在荣惜身后。走不多远,已到了荣惜房前,他伸手轻轻推开,试探地问道:“有人吗?”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一百七十七章 贼影 半晌听不到回答,荣惜却松了口气,领着两人入内,慢慢摸索到屏风后:“扶霞,在哥哥屋里将就将就吧,委屈你了。” 扶霞羞红了脸,幸好屋中昏暗看不出来,声如蚊呐地应道:“多谢哥哥。” 荣惜牵着佳福的手走出门,回身轻轻把门带上。佳福晃了晃他的手:“哥,佳福也想尿。” 荣惜静静地看着他,黑白分明的一双眼中忽地闪过一丝诡谲:“你是不是忍得很辛苦?” 佳福奶声奶气地回道:“嗯,想尿。” “那哥哥带你去前院方便,你千万不要声张哦。”佳福点了点头,荣惜牵起他的手向前院走去。 钱府正门口,一道飞索在空中划出条弧线,稳稳地落在墙头,虎头爪钩牢,一人手攀长索上了墙头,翻身而下落在院中,他小心地观察着府中的动静,院子里静悄悄的。他几步窜到门前,伸手抓住粗重的门闩轻轻抽了出来,随后大门开启,数条人高马大的汉子将门洞堵了个严严实实,为首的正是赵银环。他从怀中掏出黑纱缓缓将面部罩住,只剩下一双锋利的眼睛,沉沉地吐了口气:“关二爷在上,保佑爷们儿平平安安。” 身后众匪也将黑纱蒙了面,惨淡星月掩映之下杀气腾腾,赵银环的钢刀缓缓举起,在空中虚晃,身后的盗贼如一阵旋风般卷进了门,分作几路向院中扑去。 这些贼人乃是做惯了的,行止之间皆有章法,溜门撬锁、潜行入室、搜集财宝分工明确,冲在最前的那一队人马已钻过月亮门进了二进院。 房中,钱氏被脚步声惊醒,嘴中如梦呓般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半梦半醒间习惯性地摸向身旁,入手处空空如也。钱氏明显迟愣了片刻,猛地坐起了身子,刚进门的扶霞被吓了一跳:“姨娘。” 钱氏从身边的空处回过神来,紧张地看向扶霞:“小霞,佳福呢?” 扶霞愣道:“难道他...他们还未返回?” “什么?!”钱氏彻底被吓醒了,一个箭步窜到了扶霞跟前,双手扳住她的肩膀:“佳福去哪儿了?” 窸窸窣窣声起,房中的几人均被吵醒了,钱钊生揉着眼睛:“怎么回事?” “姨娘,你弄痛我了,”扶霞道,小脸上露出惊慌的表情:“方才荣惜哥哥带着我和佳福去前院如厕,原本他俩在门口等待的,等我出得房时两人已不见了踪影,我以为他们已回来了。” 钱氏脑袋嗡了一声,月华将扶霞拉到怀里,没好气地道:“姐姐,有话好好说,怎么还和孩子动上手了?” 采瑛急道:“荣惜怎得也没回来?” 钱氏惊慌地看向钱钊生,而后者肥胖的脸上早已被惊恐占据,佳福是他的嫡子,自出生那天起便被视为掌上明珠,可谓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如今盗贼将近,宝贝儿子却失了踪迹,钱钊生只感觉天旋地转如五雷轰顶。 他顾不得安慰钱氏,手忙脚乱地将衣服披在身上,急急走了出去。 采瑛逼视着钱氏:“你儿子干的好事,若不是为了他,荣惜能回不来吗?”钱氏又急又气,她紧紧地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值守捕快见钱钊生着急忙慌地从房中跑出来,忙拦道:“钱员外,你这是做什么去?” 钱钊生哭丧着脸:“我两个儿子方才如厕,不见了踪影,我得去将两人寻回来。” 值守捕快一惊:“失踪了?” 方才扶霞从房中出来,荣惜与佳福已不见了踪影,她小声唤了两句听不见回答,以为两人已回转,眼前漆黑一片,些许风声更显得四周诡谲异常,只吓得她片刻也不愿多待,拔足跑了回来,捕快见只她一人返回,还以为另两人仍在如厕,到此时才知两人竟是失了踪迹,当下也有些慌神:“你跟我来。”拉起钱钊生的衣袖快步离去。 二进院,赵银环眉头紧缩,看着远处黑漆漆的建筑,四周除了自己人搜索的声音再无其他声响,但心头那股不安仍然挥之不去。 “不对劲。”德叔手提着一只麻口袋凑到赵银环身旁,赵银环心中一凛,探询地看向德叔。 德叔打开袋口给赵银环看了看:“姓钱的是京城里首屈一指的大煤商,腰缠万贯的主儿,怎得两进院子搜下来却只这点破烂玩意儿?” “兴许是这人不好文玩字画?” 德叔摇了摇头:“若是那样也还罢了,可这两进院里房中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却连个人影也未见到,你说奇不奇怪?” 赵银环眯起眼睛:“提醒弟兄们提高警惕,但有苗头不对...” 德叔点点头:“我知道了。” 四进院中,钱钊生气急败坏地将事情跟讲给董心五和刘永吉听了,两人殚精竭虑在府中忙了一天,各方面都已布置妥当,原本以为万无一失,哪知道却出了这档子事。刘永吉指着那捕快的鼻子:“他妈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儿,你这不是添乱嘛!”他虽然极力压低声音,但其中的愤怒还是让那捕快吓得瑟瑟发抖。 “算了算了,事情已经发生,多说无益。”董心五劝道:“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将人找回来。” 刘永吉转回身道:“你、你,”点了五人:“趁着贼人,赶快将人找回来。” 既有捕快又有五城兵马司的兵卒,董心五不放心:“老四,你领头。” 周围拱手道:“得令。”轻轻将门推开一道缝,向对面打了个手势。 钱钊生发迹后购下此地,因其母是苏州人,是以重修之时特意重金聘请香山师傅负责庭院的搭建,是以极具江南特色,讲究的是移步换景,布局构造上变化无穷不拘一格,是以道路修得弯弯折折,更在有限的空间中点缀鱼塘假山,亭台楼阁,光这四进院中房屋共计有二十余间,官差为了方便行事,选择集中隐藏在几处房屋之中。 周围领着人出了门,悄悄攀上假山,居高临下地眺望,只见眼前的一切雾蒙蒙的,他正要跳下假山,忽见两个高大的人影自院门口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一百七十八章 相遇 贼来了! 周围一下子反应过来,他猛地伏低身子,右手伸到身后连连摆动,假山下的官差见他神态便知事情生了变故,纷纷潜伏在地,将钢刀擎在手中,周围慢慢地倒退着从假山上下来,他向院门口比了个手势,指着一名捕快向后指了指,那捕快会意地点点头,蹑足潜踪跑向董心五所在的房间。 周围将钢刀抽出,低声向其余官差吩咐道:“将贼寇尽可能多地放进来,咱们退到五进院。” 官差们表情紧张地跟随在他身后摸着黑向五进院游动,与此同时闯入四进院的黑影越来越多,并如同一滴墨汁落入了清水,迅速向四处蔓延。赵银环则在三进院中停了下来,他疑惑地看向一旁的那间房屋。 德叔道:“怎么了?” 赵银环没有回答他,径直走了过去。德叔跟在他身后:“这房间已搜过,可有什么不妥?” 赵银环道:“方才门扇动了。”说着便将门一把推开,幽暗的房中安静无声,赵银环在房中踱着步,德叔站在门口:“兴许是小崽子们没有将门关紧。” 赵银环阴鸷的目光扫视着房中的陈设,他忽然发现了什么,忽然将火折子掏了出来点亮了油灯,德叔变了脸色:“少当家,你这是...?” 用明火乃是大忌,赵银环却像没听见似的,他举起油灯凑近墙体,只见墙上有片长方形的痕迹,颜色明显浅于周边。 “这...这是?”德叔傻了眼。 赵银环道:“原来此处定然挂的字画,此刻却被取了下来,似乎知道我们要来似的?”他扭过脸,定定地看着德叔。 在他身边的床下,荣惜与佳福正趴在深处,荣惜一手捂着自己的嘴巴,另一只手捂着佳福的,佳福小小的身子因惧怕而颤抖,荣惜的眼中同样流露出恐惧,他紧咬牙关拼命压抑着。 忽然眼前一亮,床单被人扬起,赵银环那张带着阴笑的脸出现在床前,荣惜吓得浑身一哆嗦,冷汗一瞬间湿了后背,赵银环阴恻恻地笑道:“两位,不想死的话就出来吧。” 荣惜全身因恐惧而打着摆子,只觉得四肢发软,提不起半分力气,赵银环哼了一声收起笑容,钢刀出鞘刀尖点地,发出酸涩的摩擦之声,荣惜不再迟疑,拉着早已吓傻的佳福从床底爬了出来。 德叔上前劈手便是两个耳光,啪啪两声脆响,荣惜手捂着脸颊露出痛楚的表情,赵银环歪着脑袋看着面前的两个孩子,一个只有四五岁的年龄,小嘴撇着似乎随时要哭出来,另一个年龄则稍大些,嘴边已有了可见的绒毛,身体也魁梧些:“娃娃,大半夜不睡觉,跑来躲猫猫,你们是谁家的孩子?” 坊门口,那侏儒打了个哈欠,忽然他的耳朵动了动,坊外出现了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听起来正朝日忠坊走来。他侧耳贴在坊门门板上,一队十余人的队伍转眼间已来到坊门前。 这伙人有高有矮有瘦有胖,比之赵银环的人马可谓千姿百态,走在最前的一人长得高瘦如竹竿,他轻轻将坊门推开:“咦,没落锁?” 那门口的侏儒死死地靠在角落中,不敢发出一丝动静。 “难道是坊丁今日忘记落锁了?”那领头的也纳闷道。 “竹竿”笑道:“那敢情好,省得爷们儿动手了。” 领头之人道:“切莫大意,小心为上。” 众匪答应一声,走过坊门直奔十字大街而来。门口那侏儒吓得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睁睁地看着众匪手持利刃的背影远去。 十字大街,谷雨轻轻地“嗯?”了一声,秦广胜蹲在他身旁,透过门缝向外看去,恰好看到这伙人身影在街心处一闪,随即拐向了钱府的方向。秦广胜的目光盯着那走在队伍中央的男子,虽然光线昏暗看不清楚脸部,但对方的身形与走姿却带给秦广胜颇为熟悉的感觉。 谷雨转过头:“弟兄们,看来第二伙贼业已到场,随时准备收网,大家打起精神。”在两人身后,十余名官差分列两排,钢刀出鞘火把高擎,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程推官身为文官,自然是不会与谷雨等人共同行动,来此的作用更多的仍是指挥与监管。众人士气高涨,他心中也不胜欢喜,见谷雨回头看来,程推官点了点头比了个手势,谷雨悄悄将门打开,率先钻了出去。 钱府中,周围摸索的行动非常迅速,但越加明显的纷杂的脚步声也让他意识到贼寇越来越地向院中汇集。眼见便要到达五进院的月亮门,忽然门口人影晃动,钱氏与采瑛终究按捺不住走出院门寻找孩子,钱氏战战兢兢地倚在月亮门口极目远眺,忽见昏暗的夜色下几条人影起起伏伏,不禁吓了一跳,采瑛站在她身后:“姐姐,你可见到了人?” 钱氏正要令她噤声,眼前猛地窜出一条高大的人影,二话不说挥刀便剁! 钱氏瞧得分明,眼前寒光星闪,恶风迎面扑来,只吓得她三魂丢了七魄,“啊!”一声叫了出来,这一声尖利清脆,登时唤醒了长夜! 她一声未歇,眼前又是一条黑影斜刺里跳出,一刀将那贼人捅翻在地,恶狠狠地向钱氏和采瑛二人道:“还不退去!”正是周围。 钱氏和采瑛这才如梦方醒,急急向后跑去。身后一贼奔到近处,见周围一身公差打扮,惊声叫道:“鹰爪孙,有鹰爪孙设伏!” 这一声石破天惊,贼寇登时愣在当场,周围趁机喝道:“天兵天将,现身拿贼!” “呔!”随着他一声喊,四进院中各处房门突然弹开,无数官差自房中挥舞兵刃向贼寇卷了过来。短暂的错愣后,贼人慌忙举刀招架,乒乒乓乓厮打声、喊杀声随即响作一处。 那边厢赵银环与德叔也听见了动静,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惊讶之色,赵银环飞身便向外抢出,忽然又停下了脚步,他看着荣惜与佳福,吩咐道:“德叔,这两个娃娃衣着华丽,身份大有问题,将人拿了,说不定有用!”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门口,德叔钢刀一甩逼近两人:“跟我走着!”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一百七十九章 混战 赵银环身形如电,转眼间便已抢到四进院的月亮门口,只见灯秋火把、亮子油松已将院中照得亮如白昼,打斗之声此起彼伏,那与自己的人马打得难分难解的不是官差还是哪个? 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怎么也料想不到安排得如此隐秘的行动出了如此大的纰漏,今晚所率人马都是父亲手中的精兵悍将,若真折在这里不吝于一场灾难,想到此处更是心急如焚,前方不远处四五人的战圈,手下已不支倒地,官差手提木枷便要上前枷人,赵银环看得心头火起,怪叫一声飞身上前,一刀劈翻官差,一把将倒地的手下拉了起来,那手下喜道:“少当家的。” 赵银环一脚将另一名官差踢翻,命令道:“快撤!”身形飞转冲向下一个战圈,如此三番救了数人。但他身手敏捷武艺高强,自然也将官差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刘永吉瞧得分明,呼啸一声领着人杀将过来。 赵银环丝毫不惧,长刀一翻径直迎了上去,两刀相交之际,耳轮中只听得当啷一声脆响,刘永吉只觉得虎口一麻,手中钢刀险些脱手而飞,对面那汉子脸罩黑纱,身高体长,掌中刀舞得密不透风,身边三五名官差竟然近不得身! 有赵银环掠阵,贼人的阵型逐渐稳定下来,场间形成的六、七个小战圈打得难分难解,董心五瞧在眼里急在心中,奔回房中将一支弓箭取了来,急步上了假山,他这把弓是三石弓,但说来惭愧整个顺天府上下还从未出现过能开三石弓的人物,他自己也只能勉强开到二石。他今日暗遣人手入府,念及对方是高来高去的绿林人,丝毫不敢掉以轻心,连不常用的弓箭也拿了来,此时眼见赵银环武艺惊人,寻常人根本近不了身,不得不采用远程攻击。 一名贼人怪叫着想要冲向假山,周围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一记扫堂腿将人放倒,在假山前警戒了起来。董心五丹田之中暗运一口气,从背后的箭壶中取出雕翎箭,随后双臂张弓,他隐在暗处,箭头跟随着赵银环移动,此时赵银环一脚踹中对面的官差,高大的身影暴露在射程之内。 间不容发之际,董心五吐出一口浊气,暗夜之中只听得嗖一声响,破空声中箭矢如流星赶月直奔赵银环咽喉。他置身暗处又刻意隐藏身形,赵银环身边又有前仆后继的对方,是以无暇注意一支虎视眈眈的暗箭,待发现时已然迟了,但见寒光一闪,赵银环的身体倒飞而出,重重地撞在墙上! 厢房之中,德叔举刀在荣惜和佳福的面前晃动着:“别耍花样,敢乱动就宰了你!”示意荣惜和佳福向门口走去,佳福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小脸上布满了恐惧,荣惜牵着他的手迈过门槛,德叔正要随之而出,荣惜却突然猛地向后一甩,佳福小小的身体被他甩得向后飞起,而他则如脱兔般向前窜出! 德叔下意识地偏开刀头,一把接住佳福,荣惜跑得头也不回:“他是钱家嫡子,比我有用!” 德叔收住了脚步,看了看佳福,佳福从惊吓中反应过来,再也坚持不住哇地一声哭将出来,德叔再抬头看时荣惜已跑得无影无踪,他露出轻蔑的表情:“好奸诈的小子!” 耳听得四进院中喊杀声阵阵,也不敢再耽搁,薅住佳福的后脖领子向月亮门赶去。 众官差见赵银环被撂翻在地,刘永吉不禁喜出望外,发一声喊率官差齐齐向他奔来,众贼见状连忙集结迎战,赵银环蹒跚而起,他胸口处插着雕翎箭的箭杆,原来他方才见势不妙,扭身回避,终是避过了要害处。但董心五那一箭势如飞火流星,自然也将他伤得不轻,他疼得冷汗直冒面目狰狞,喊道:“排回头线,扯呼!” 这是原路返回逃跑的意思,众匪早已生了去意,此时听少当家发话,哪个还敢停留,呼啸一声向院外退去,官差占据上风,自然不肯放虎归山,挥动兵刃衔尾追来。德叔一个箭步窜到月亮门口,将佳福高高举起:“我看哪个敢动!” “我的儿!”开战之时钱钊生本已吓得魂不附体,畏畏缩缩地躲在房中,待官差越打越勇,他也禁不住好奇偷偷跑将出来,正赶上众贼溃败,德叔现身,只见他手中举起的正是失踪多时的嫡子钱佳福。 德叔将赵银环搀起,示威性地将佳福向前送了送,佳福哭得撕心裂肺,双手双脚不断踢腾,但德叔却置若罔闻。刘永吉眼睁睁地看着贼人越过月亮门向后逃去,只急得抓耳挠腮:“怎么办?” 周围搀着钱钊生跌跌撞撞而来,钱钊生带着哭腔:“都别乱动,各位好汉爷饶命!” 他奔到离德叔仅有三丈左右的距离便硬生生止住了脚步,两手前伸似乎想要接住佳福,又似乎在求饶。德叔冷笑道:“放我们走,娃娃还给你。” 刘永吉看了看董心五:“老董?” 只要董心五一声令下,他便会上前拿贼,一个小小的富商之子他还未放在眼中,董心五在纠结,迟迟不肯开口。 德叔示意左右:“先将少当家带走,我殿后!”两贼搀起赵银环急急赶去,德叔背转着身子,一边观察着官差的动静一边随大部队后退。 刘永吉再次催促道:“老董,还等什么?!” 董心五咬牙道:“不能伤人,跟上去!”领着捕快向众匪追去,刘永吉跺了跺脚,向后摆摆手,官差随着去了。 赵银环只觉得胸腹之间翻江倒海,喉头一涌一涌,他知道这一口血若是吐出来,恐怕精气大泄,再也难以为继,是以舌尖紧盯上牙膛,丹田沉气硬生生将翻涌的心血压制住,脚下加劲快速走到队伍前方,率领众贼在几进院落中横冲直撞,片刻功夫便来到大门口。 他心中一喜快走几步,跃上了台阶,将大门猛地拉开,忽然眼前寒光一闪,一道刀光化作匹练直取他的面门!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一百八十章 另一伙 钱府外,另一伙贼人走到距离钱府仅有十余丈的地方,忽然自府中传来隐隐约约的厮打声,首领立即停了脚步,向后做了个手势,身后众匪也随之停了下来。喽啰问道:“二当家?” 首领道:“闭嘴。”侧耳倾听,刀剑交击之声、呐喊声、惨叫声终于清晰了起来,首领听得赫然变色:“快撤!”回身便跑。 “走不了了!”说话的却是自身后掩上来的谷雨,他身后是十余名官差,灯秋火把骤然间亮了起来,将街上映得亮如白昼。 首领吓得妈呀一声:“亮家伙!”挥刀向谷雨等人冲了过来。 谷雨钢刀出鞘:“顺天府拿贼,缴械不杀!” 回答他的是对手凌厉的刀势,谷雨手中钢刀一摆,正要上前,斜刺里却冲出一人挡在身前,举刀指向那首领:“呔,兀那贼秃,还记得我吗?”却是秦广胜。 首领收住刀势,迟疑道:“你是?” 再看此时的秦广胜,双目赤红面目狰狞,太阳穴青筋暴起:“去年我奉命在程记药铺蹲守,严查购买生草梢之人,你用计杀我兄弟两人,难道这么快便忘了吗?!” 这一句话出口,对方赫然变色,谷雨略一思索,脱口道:“朝天寨!” 去年夏姜从朝天寨逃出后曾将无意中听到的消息透漏给董心五,有人借助朝天寨的势力采购生草梢,因为人手有限董心五从皂班抽取机灵之人在各大药铺蹲守,当时秦广胜与两个皂班兄弟也在其中,于程记药铺中巧遇胡佳,胡佳察觉有人跟踪后在茶馆旁的小巷中设计杀害三人,那两名皂隶不幸惨死,若非茶馆之中小二追上来,只怕秦广胜也难逃厄运。 这件事对于秦广胜来说是块心病,方才黑暗中只觉得那首领举止颇为眼熟,但一时并未想起,直到灯秋火把亮起,照亮了对方面孔,秦广胜这才看清那首领正是当时杀害自己兄弟的那人。 那今晚率众匪夜袭钱家的正是一勺油胡佳,一俟被人叫破身份,胡佳心中一沉,喊道:“并肩子上,冲出去!” 谷雨既然知道了对方的来历,脸上忽然变得肃穆萧杀:“统统拿下,一个也不准放过!” 呐喊声中,两股洪流对撞在一起,秦广胜势若疯虎,双刀挥动直取胡佳,胡佳慌忙举刀招架,两人打在一处,谷雨生怕秦广胜有失,紧跟在他身后连连向胡佳发动攻击。 官差气势如虹,将这伙人压制得连连后撤,胡佳有心突围,但奈何秦广胜攻势凌厉,出手皆是不要命的打法,况且还有个谷雨,抽冷子便是一刀,他左右支绌,渐渐落了下风。其余众贼一个不察,当即便被官差掀翻在地,短短一瞬三四人便被绳捆索绑。 胡佳瞧在眼中,却又无能无力,只能边打边退,十几人被慢慢压制在钱府门前,胡佳退到石阶之上,正在焦急间,忽听背后的钱府大门后方人声喧哗,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心中一紧:坏了,鹰抓孙还府中还埋伏了人手! 思虑至此,只听得背后大门嘭地一声开启,他想也不想挥手便是一刀! 那开门的正是赵银环,眼前一刀令他始料未及,慌忙侧身避让,随后右臂上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他啊地一声惨叫,身体摔向一边。两边贼人找了面,任谁也想不到对方是“自己人”,一个前路被阻一个后路被断,穷途末路之际挥刀向对方便砍。 谷雨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两伙贼在钱家大门口打得不亦乐乎,秦广胜还要上前,被谷雨一把拦住:“凑什么热闹!” 德叔手提佳福自后方跑来:“谁敢动手,不要人质的命了吗?!” “谁管你!”回答他的是胡佳的兜心一脚,德叔万料不到门口的“官差”竟然如此不讲道理,根本未来得及做好防备,这一脚正踢中他的胸腹,他惨叫一声向后跌倒,手中的佳福也被他扔了出去。 胡佳收回脚,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他说人质?” 问的是身边的喽啰,那喽啰看了看德叔的衣服:“没穿公服,莫非不是鹰抓孙?” 胡佳脸上抽搐了一下,赵银环被手下搀扶起身,他环视场中也发现了端倪:“坏了,水冲龙王庙,”一时间不知是该急还是该气,恶狠狠地瞪了胡佳一眼,高声喝道:“别管他们了,扯呼!” 胡佳也回过味来:“扯呼扯呼!” 两拨贼呼啸一声向外冲去,谷雨的队伍登时受到了冲击,啊啊惨叫声中捕快翻身栽倒! 钱府中,德叔从地上一骨碌爬起,见佳福躺在不远处,一个箭步窜出扑向佳福,眼前人影一闪,周围抢上前来一脚蹬在德叔的右腮,德叔脑袋嗡了一声翻身栽倒,两名健壮的捕快扑在他身上将其绑了起来,周围一把将佳福捞起,只见这孩子双目紧闭,他探手在其鼻端试了试,随即松了口气,向董心五道:“还活着。” 董心五和刘永吉领着人足不点地扑向门外。 此时的钱府门前已打成了一锅粥,贼与官,贼与贼,但整体形势还是不利于官差,谷雨与秦广胜等人且战且退,尽量拖延时间。见董心五等人已追了出来,谷雨长刀一挥:“拦人!” 官差呼喝一声止住退势上前拿人,谷雨的命令出口的一瞬间秦广胜如一头猛虎窜出,目标仍是胡佳,他正要上前襄助,但见不远处赵银环裹挟在人群中,连忙变了方向直奔赵银环而来,奔到近处那护持赵银环的两名喽啰挥刀砍来,谷雨一刀一个将其劈翻在地:“银环老弟,咱们又见面了。” 赵银环牙关紧咬,双目迸射出仇恨的光芒,挥刀便向谷雨砍来,只是力道小了许多,谷雨与他打在一处,三两个照面之后忽地飞起一脚,正踹中赵银环的小腹,赵银环撒手扔刀,身体重重地撞在墙上! 手下喽啰见势不妙,立即回身来救,谷雨只觉得四周忽然多了无数道刀影,他身体抵在墙后将一把刀舞得密不透风,董心五奔到近前,一刀劈翻一人,身后的捕快风卷残云扑向众贼!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一百八十一章 黑衣人 谷雨缓了口气,从墙边直起腰来,董心五拍了拍他的肩:“有没有受伤?” 谷雨摇了摇头:“没事。”将赵银环提将起来,只见他胸前胳膊上鲜血淋漓,低垂着头委顿在地,两名捕快上前将其反绑了。 那边厢秦广胜与胡佳打了几个回合,胡佳武技远胜于他,但是秦广胜出手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安危,每一招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胡佳先自生了怯意,又见自己的人马被撂翻了好几个,而越来越多的官差正向此处聚集,他眼珠转了转,忽地抽刀便走,几个起纵之间已跑到队伍的最前方。 秦广胜衔尾追来,谷雨见他神色生怕会出纰漏,连忙跟在他身后跑了下去,跑到十字大街街口,四周没了火把,光线登时暗了下来。眼看便要转过街角,原本在前方狂奔的胡佳忽地转过身,一招举火烧天,长刀自秦广胜的胸腹间横划而过。 秦广胜没料到他使诈,避之已是不及,身后的谷雨更是吓得面无人色,惊叫道:“小心!”但是毕竟隔了些距离,来不及回救。 忽然街角中窜出一个黑衣人,犹如一只振翅雄鹰落到胡佳身前,迅捷无伦地踢中胡佳的手腕,同时一把抓住秦广胜的肩膀用力后扯,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两人毫无还手之力,胡佳手中的钢刀拿捏不住,钢刀脱手而出,而秦广胜的身子向后飞出重重地撞在谷雨的身上。 那黑衣人不待官差反应过来,伸手揪住胡佳的后脖领子:“走!”两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秦广胜犹自不服,刚一稳住身型便要再追上去,谷雨拉住他的胳膊:“别追了!” 秦广胜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谷雨提醒道:“对方有备而来,小心中了埋伏。”秦广胜甩脱他的纠缠,恶狠狠地看向两人身影消失的方向,忽然双腿一软跌坐在地,双手捂住脸庞,眼泪顺指缝流了出来,他的身体开始剧烈的筛动。 “师傅!”不远处小彤从先前埋伏的院中飞奔而出,身后跟着程介。谷雨预见到今晚势必有一场混战,小彤先天力量不足,恐怕会在大规模的对抗中吃亏,因此寻了个借口,以保护程介为名将她留了下来。 小彤跑到近处,见秦广胜这番神态,不禁关切道:“广胜怎么了?” 谷雨叹了口气:“照顾好他。”转身走回了战场。 此时战局已接近尾声,零零散散的抵抗转眼间也被官差迅速弹压,此次官差有心算无心,以极低的代价换取了这场伏击的胜利。尽管有人受伤,但并无性命之虞。喜得程介眉开眼笑,跟在谷雨身后,不迭口地称赞:“小谷,有你的,两拨贼全教咱们抓了。” 谷雨淡淡地道:“口袋扎得不严,还是有人逃了出去。” 程介倒并不介意:“既然抓到了对方的人,便可以顺藤摸瓜徐徐图之,不要求全责备,今晚的战果我已经很满意了。” 谷雨在赵银环面前停了下来,如今的赵书生早已没了白日的文雅,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江湖气,只是他衣襟鲜血淋漓神情委顿,教谷雨很难想象此人的江湖风采:“银环,你究竟是什么人?” 赵银环抬起头看了看他,嘴角露出一抹冷笑:“败军之将不说也罢,既然落到尔等手中,悉听尊便。” 谷雨皱了皱眉,周围在赵银环的背后推了一把:“被抓到还这般狂妄,小子,咱们回衙门好生聊聊。” 董心五一声令下,官差押解着贼人向坊门口走去。钱钊生抱着钱佳福站在石阶上,那孩子已经苏醒了过来,静静地趴在父亲怀中,眼神因为方才的惊吓而有些畏缩。钱钊生见官差离去,忙小跑着从石阶上下来凑到董心五身后:“董捕头,听说跑了几个贼?” 董心五一愣:“对,今夜贼人众多,场面混乱,捕快无法兼顾,是以有几人趁乱逃脱。” 钱钊生眼珠转了转:“不知这几个贼会不会对钱府怀恨在心,寻机报复,”他小心地观察着董心五的表情:“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我钱府上下这么多口人,根本防不胜防——不知官府可否拨两名官爷到小的府上?” 董心五没想到他竟然打起了官差的主意,有些好笑:“钱员外府上不是有护院吗?” “嗨,那些护院平日里自吹自擂身手如此了得,会过多少江湖好汉,真到动手的时候没有一个敢上前的,”钱钊生有些着急:“今晚亲眼得见,小的才知道江湖厮杀这般凶险,各位官爷身手敏捷武艺高强,震慑得牛鬼蛇神不敢擅动,我有心邀请两位官爷在府中坐镇,当然,少不得各位爷的好处......” 董心五听他说得越来越不像话,截口道:“钱员外放心,江湖人行事自有一套规矩,他既然在贵府露了底,被官府瓮中捉鳖,只能怪自个儿学艺不精,只要你保持低调,他们是决计不会再回来滋事的。” 钱钊生还要再说,董心五拱拱手:“天色不早,钱员外大门锁紧,早些歇息。”领着余下众人疾步离去。 钱钊生望着重新陷入黑暗的大街,心中忽地产生一阵莫名的恐惧,三步并作两步上了石阶,荣惜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父亲,佳福给我抱着吧?” 钱钊生的豆豆眼在荣惜的脸上转了几圈,荣惜恍若未觉,教他的父亲看不出任何破绽,片刻后钱钊生将佳福紧了紧:“你也累了,回去吧。” 荣惜脸色一僵,目送着父亲向院门内走去,他悄悄眯起了眼睛,稚嫩的脸上杀机乍现。 漆黑的夜色中,一勺油胡佳被那高大的黑衣人拎着跑出几条街,颤声问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黑衣人哼了一声:“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了吗?” 这人一开口胡佳便识破了对方的身份,吓得浑身一激灵,神色变得慌张无比。黑衣人松开手,胡佳不由自主地跟在那人身后在城中兜兜转转,避开一队又一队巡夜的兵丁,不知过了多久黑衣人在一座客栈前停了下来,他凑到门前将门轻轻推开,胡佳硬着头皮跟了进去。黑衣人似乎对店内陈列非常熟悉,轻手轻脚地绕过柜台及桌椅,推开门走向了后堂。 临近后门的一间房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喽啰将两人迎了进去,随后房中油灯亮起,那人解了蒙面黑纱,目光炯炯地看向胡佳。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大当家 “大当家!”胡佳双腿一软跪在地上,那身着黑衣的中年男子面如满月三绺长髯,正是朝天寨大当家的徐开龙。 房中除了徐开龙之外,还有姚井儿和另一名喽啰,徐开龙将夜行衣除下端坐在椅中,看着地上跪伏的胡佳,气得火冒三丈:“你敢杀官?!” 胡佳吓得一激灵,磕头如捣蒜:“大当家的,我错了,当时情况危急,我是迫不得己为之。” 徐开龙痛心疾首地道:“昔日我三令五申,再如何危急也不能杀官,否则朝天寨必定万劫不复。” 胡佳低垂着头:“叔,我知道错了。” 他这个叔字说出口,徐开龙不禁愣了愣,看着他惶恐的神色,心中一软缓和了口气:“起来说话吧。” 胡佳答应一声蹒跚着站起身,姚井儿忙从旁搬了把凳子交给他,胡佳双手接过:“井儿,你...你的伤不碍事吧?” 姚井儿一愣,憨憨一笑:“好得差不多了。” 徐开龙耳听得两人对话,怒气消了大半,他叹了口气:“若不是我今日跟着你,竟不知道你又带着弟兄们走上了老路,胡佳啊胡佳,让我说你什么好?” 胡佳满脸涨红,嗫嚅道:“弟兄们也要生活。情势所迫,不得不重操旧业。” 去年夏姜误入朝天寨,被姚中慧乱点鸳鸯谱嫁与姚井儿,婚礼当天胡佳与姚井儿发生口角,两人在酒精作用下失了分寸,胡佳在争执中误伤姚井儿,为避免姚中慧报复,遂领着手下弟兄下了山,那时赵先生要求朝天寨在城中尽采生草梢,胡佳主动请缨将这活儿揽了下来。毛怀山事件暴露后,他便在城中隐匿下来,待风头过后却不禁犯了难。 姚中慧心胸狭窄,伤得又是她堂弟,若是他这时回山只怕姚中慧不会轻饶了他。是以便打定主意暂时不再上门,但他手下二三十人总得生活,不得已找到了赵先生。赵先生不计前嫌,在城中物色目标,由胡佳具体执行,逼目标就范,短短半年时间也做下了好几起案子。 徐开龙听完他的陈述,不禁火往上撞,他勉强压制下火气:“胡佳啊胡佳,你好生糊涂。咱们寨子是怎么聚起来的?是交不起税糊不了口的乡民为了有口饭吃才走到了一起,当年你爹和我早年硬着心肠做那无本钱的买卖,实在是因为背后妻子儿女、老父老母要吃饭。如今咱们好容易扎下脚跟,山中开辟田野,庄稼够咱们过活,这伤天害理的买卖必须要断掉,所以我这些年才会刻意与那赵先生日渐疏远,以便早日断了联系。” 胡佳不以为然:“和我一般的年轻人还有心思种田吗,辛辛苦苦劳作一年,不如我们今晚这一票。” 徐开龙斥道:“糊涂,你这一票已经将不少弟兄折进去了!” 胡佳抿紧了嘴唇,无声地抗议,徐开龙换了副语气:“那赵先生神鬼莫测,绝非善类。京城之中帮会众多,为什么找咱们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寨合伙,这人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原来我们各取所需,可现今咱们日子过好了,就决不能再和这个人发生关联,否则咱们全寨都要跟着遭殃。那寨子中都是你的叔伯婶娘,他们年岁大了,经不起折腾。” 他站起身慢慢走到胡佳面前:“小佳啊,叔知道你心气高,想要有一番作为。但与虎谋皮,注定反受其害,你要理解叔的用心。” 胡佳咬着牙关,沉默地点点头。徐开龙不知他听进去了多少,见他最终还是点了头,不禁喜出望外:“你能如此想那最好不过,你收拾收拾咱们明日回山。” 胡佳迟疑地看向他,姚井儿憨笑道:“我姐的气早消了,前几日还问起你,二当家不必担心。” 胡佳摇了摇头:“我并不是担心这个,今晚弟兄折进去十余人,难道便不救了吗?” 徐开龙脸色沉了下来,他纠结半晌才道:“不能救。” “什...什么?”胡佳脸色阴沉。 徐开龙道:“袭击钱府的不止咱们一个山头,另一伙人不知根底,咱们连真相都不得而知,更加不能贸然去救。” 胡佳霍地站起:“那就任凭弟兄们去死?” 徐开龙双眼圆瞪:“怎么救?难道你想劫狱不成?” “我...”胡佳语塞:“赵先生神通广大,咱们找他商量商量,兴许他有法子。” 徐开龙沉吟半晌,这主意他也想过,但是正如方才所说,赵先生居心叵测,与虎谋皮说不定会反受其害。是以有些犹豫:“夜深了,先歇息歇息,待明日咱们再议。” 胡佳跺了跺脚,懊悔地在自己的脑门上拍了一记。 天色很快亮起来,谷雨与董心五打着哈欠走进值房,秦广胜与小彤正歪在角落中打着瞌睡,听见脚步声两人不约而同醒了过来。谷雨也是一愣:“你们怎么没回去休息?” 秦广胜挠了挠头,小彤道:“这是我们的第一个案子。” 董心五理解地笑笑:“每个捕快初逢大案,都难免会有些兴奋。但还是要注意休息,否则会影响你们的身手与判断。” 小彤嘟嘴道:“可师傅没让我出手。” “哦?”董心五看了看谷雨。 秦广胜看了小彤一眼:“那个,厨下备着热粥,我这就去取来。”和小彤使了个眼色,两人跑出了值房。 董心五看着两人的背影,疲惫地坐在椅中:“怎么样,给你的这两人还满意?” 谷雨走到他身后,两手前伸给老头儿揉着太阳穴:“师傅,广胜和小彤都是聪明伶俐之人,放在我手下可惜了,不如交给四哥...” 正说着话,周围和吴海潮同样一脸疲惫地走了进来,坐到了董心五旁边,谷雨脸色有些不自然,但他很快调整过来,向周围笑道:“四哥,审了一夜,有结果吗?” 周围负责的是朝天寨那一伙,他无声地摇了摇头:“你呢?” 谷雨同样摇了摇头:“这个赵银环和他的手下嘴硬得很,百般手段用上仍是不开口。” 周围转向董心五:“师傅,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要不要加强手段?” 董心五闭着眼睛,仿佛没有听到,周围皱了皱眉:“师傅?” 董心五从恍神中惊醒,正要说些什么,秦广胜已端着木桶走了进来,董心五起身:“先吃饭。”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一百八十三章 兵部郎中 吃罢早饭,太阳已高高升了起来,董心五知道众人一夜未睡,遂将众人遣散回家。秦广胜走出值房,谷雨从后跟了上来,秦广胜停下脚步:“师傅,对不住。” 谷雨愣了愣,秦广胜低着头:“昨夜我没有控制好情绪......” 谷雨看着他内疚的神色,截口道:“我理解,”秦广胜抬起头,谷雨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身边弟兄倒下后的感觉,那对我同样是种煎熬,你无需愧疚。” 秦广胜眼眶一热,吸了吸鼻子:“您找我?” “嗯。”谷雨看了看身后:“昨日你跟踪邹念文一伙,被对方设计逃脱。我记得你曾说过那人曾自报家门,乃是奉兵部郎中王立琦的家将,既然线索断了,那不如去王立琦家中核实一番。” 秦广胜看了看身后:“师爷不是说?” 谷雨嘿嘿一笑,伸手挠了挠后脑勺,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心里有事,这觉就睡不踏实,你可不要学我。” 秦广胜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岁数还小的年轻人,莞尔一笑:“既然这样,我就陪师傅走一遭。” 某个普通的民房中,阿彩仰着小脸坐在院子中,宝翁在水盆中将手帕打湿走到阿彩面前,阿彩闭上眼睛,宝翁将手帕在她脸上轻轻擦拭:“阿彩,昨晚睡的还好吗?” “嗯,只是有些干燥,早上醒来鼻子好像冒火了一般。”阳光洒在少女的脸上,在其脸部的轮廓勾勒出金色的线条。 宝翁笑了笑:“那今日睡前我在你床前放一盆水,兴许便能好些。” “吱呀”门一声轻轻推开,邹念文提着饭食走了进来。 “念文哥哥。”阿彩的声音清脆悦耳,她从凳子上站起来。 邹念文笑道:“饿了吧,看看合不合口味?” 阿彩接过他手里的提盒一溜小跑地进了屋,宝翁看着邹念文:“怎么样?” 邹念文的脸色沉了下来:“那人前两日与人吃酒,发生了口角,被顺天府衙的官差拘了。” 宝翁脸色变得焦急起来:“那可如何是好?” 邹念文看了他一眼:“他不过是寻常斗殴,情节不甚严重,过两日便可放出来,你耐心等等吧。” 宝翁急道:“可,可是...” 邹念文冷冷地打断了他:“宝翁,你父亲勾连杨应龙,若不是我家主人从中斡旋,你寨中老小早做了刀下鬼,你若是真想早日助其脱困,就应该静下心来配合我等行事。” 宝翁紧紧咬着嘴唇,双拳紧攥,脸上痛苦万分。邹念文对他的敌意却视而不见:“去把饭吃了,安心在家中待着。” 宝翁恨恨转身便走,邹念文却又叫住了他,阴恻恻地盯着宝翁的眼睛:“宝翁,你的寨子安危全部系于你兄妹二人,这一点你要记住了。” 兵部郎中王立琦的府上,随着一句怒喝,王立琦的独子王忠仁灰头土脸地从书房中退了出来,伴当四喜连忙迎上前:“少爷,这是怎么了?” 王忠仁面色阴郁,扬手便是一耳光:“多嘴的狗奴才,还不快走?” 四喜捂着脸还不忘陪着笑脸:“得得,小的该打。”搀着王忠仁快步走了出去,两人出了垂花门走到抄手游廊下,王忠仁一屁股坐到木栏上,望着游廊外的池塘发呆。 四喜偷眼观瞧,在他面色不愉,知道少爷定是与老爷置气,有心询问却又怕挨打,只是垂手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王忠仁忽道:“他娘的,那陆诗柳是不是在算计我?” 四喜一愣,陆诗柳乃是京城中首屈一指的青楼庆元春的花魁娘子,半年前王忠仁为获得陆姑娘的梳拢之资不惜花费万金,却不知为何直拖到现在,已沦为城中的公子哥的笑谈,今日不知王忠仁为何会提起此事,四喜正在迟愣的功夫,王忠仁又道:“我爹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将我大骂了一顿,说我为青楼女豪掷万金,''轻浮狂妄、任意妄为'',奇哉怪哉,这话怎么传到他耳中的?” 四喜想了想:“莫非老爷去过庆元春?” 王忠仁点点头:“有道...有个屁的道理!”抬手便打,四喜双手抱头连声告饶:“哎哟,少爷,小的说错了,知道错了,哎哟!” 王忠仁停下手,露出疑惑的表情:“我要梳拢陆诗柳,这事在京城中已然传遍了,可上个月去庆元春,恰逢吏部员外郎擢升之宴,上上个月去庆元春,陆诗柳去教坊司教授歌舞,怎么好巧不巧都教我赶上了,再说我爹是个端方君子,平日里鲜少出入声色之地,这事怎么又教他知道了,若说机缘巧合,少爷我是决计不信的。” 四喜面色一紧,偷偷地观察着王忠仁的脸色:“少爷是怀疑那陆诗柳有意给您下套?” 王忠仁不确定地道:“有这种可能,”语气变得气急败坏起来:“老子花费巨资,却还拿不下个欢场娘子,到今日已沦为了笑柄。这仇不能不报,你这两日去庆元春盯着,觑到空处回报我知,少爷我耐心有限,若那陆诗柳从了我倒还罢了,若是不从少爷我可就要辣手摧花了。”说到后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四喜忙道:“小的这就去办,那个,侯府的侯三爷约了您好几日,说要与您吃酒,少爷应不应他?” 王忠仁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待我与夫人打过招呼,便去寻他。” 四喜哎了一声,王忠仁回过神,幽幽地盯着他:“四喜,在夫人面前嘴巴给我管严实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不用我教你吧。” 四喜一惊,点头如啄米:“那是自然。” 月亮门口,王忠仁的妻子正急匆匆往外走,王忠仁忙迎上去,笑盈盈地道:“夫人,这是去哪里?” 王氏白了丈夫一眼:“老爷身体抱恙,你这当儿子的也不知道着急,你今日有空吗,咱们去护国寺上柱香?” 王氏出身高门,王忠仁可不敢轻易开罪,外面的那些风流韵事更不敢教妻子知道。他眼珠转了转,一脸为难道:“为夫今日与侯家公子有事相商,实在推脱不开——这样,你先去,待我忙完了便去寻你。”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一百八十四章 拜访 王府门口,谷雨正要上前叫门,角门打开,一顶小轿被轿夫抬了出来,谷雨见那小轿前领头是名丫鬟,知道对方是王府的女眷,连忙低头避在一旁,待那小轿远去,他这才走到护卫面前,将腰牌递了上去:“劳烦通传,顺天府衙捕快谷雨有事拜访。” 护卫看了看他的腰牌,面无表情地道:“稍候。”入内通传,片刻后即回报:“有请。” 书房之中,王立琦正在案前写着什么,谷雨与秦广胜毕恭毕敬地站在他的对面。谷雨打量着眼前的老人,因为休沐在家的原因,他身着常服,却不见丝毫华贵,腰板挺直不怒自威,但面带病容,房间中弥漫着草药的味道。 “你方才说,有从云贵而来的人借用我的名义进入京城?”王立琦忽然抬头问道。 谷雨回道:“正是,对方说来自播州,乃是东乡坝寨主的子女,奉大人之命前来京城秘密公干。” “老夫没有派人去播州。”王立琦面无表情地说道,他说话很干脆,直截了当。 “这...”谷雨与秦广胜对视一眼。 王立琦道:“朝xian战事如火如荼,朝廷兵力尽遣向北,杨应龙一个小小的云贵土司还入不了朝廷的眼。更何况兵部若用兵,黔蜀两省长驱直入便可将其拿下,何必费劲要那劳什子的寨主子女入京?” 一番话说完,谷雨听得频频点头,拱手道:“多谢大人,我明白了。” 王立琦捂着嘴咳嗽了两声,低下头将笔拿起:“老夫公务在身,两位捕头请吧。” 谷雨忙与秦广胜向王立琦告辞,管家候在书房外,和颜悦色地将两人送到府外。秦广胜长出了口气,回头看向王府的广亮大门:“这位老大人好大的官威。” 谷雨笑道:“人家是堂上之官,肯见我们两人已是给了极大的面子,别放在心上。”他收敛了笑容:“这么说来,那一伙人假冒王大人的名义入京,势必有其不可告人的秘密,可他们究竟躲在了哪里呢?” 秦广胜摇了摇头,望着街面上的车水马龙,他没来由地打了个寒噤。 两人忙碌了一夜,街口分道扬镳各回各家,谷雨想了想,直奔东壁堂而来。 东壁堂病人不多,谷雨与坐堂郎中打着招呼走向后堂,小成迎面走来,笑道:“小谷捕头,来看季安吗?” 谷雨还以微笑:“没打扰你们吧?” 小成摇了摇头,指了指夏姜的小院:“在小姐院中忙着呢。” 屋檐下,季安撅着小屁股煞有其事地在药臼中捣着什么,东壁堂堂主王广和身着道袍,顶髻用木簪别住,虽然将近耳顺之年,但因为保养得宜,看起来不过四十上下。他歪坐在柱子旁笑吟吟地看着季安,见谷雨走入院中,随意地打了个招呼,谷雨却不敢怠慢,王广和是李时珍的大徒弟,在民间甚至朝堂上享有盛名,紧走几步毕恭毕敬地行了礼。 季安见他到来,自然也是欢喜满脸,将药臼举到他面前邀功似地道:“哥,我做得怎么样?” 谷雨看了看药臼中被她捣得乱七八糟的草药,掐了掐她的小脸:“真棒。” 季安发出咯咯的笑声,蹲在一旁继续她的工作,谷雨探头看了看屋中,王广和道:“夏姜外出接诊了,你可是要找她?” 谷雨的脸有些发烫,拼命摇手:“没,我来看季安。” 王广和笑了笑没再说什么,站起身来:“既然你来了,我也该去忙了,中午留下吃饭。” 谷雨拱手将人送走,回身坐在他方才坐过的位置,阳光明媚,照得人身上暖乎乎的,季安边捣着药,嘴中边念念有词,这孩子说话有时清晰有时含糊,像现在这样嘴里嘟囔个不停,但又教人无法理解的场景谷雨已经渐渐熟悉了,他想着眼下的两件案子,慢慢睡意来袭,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白庄占地二十余亩,府邸堂皇庄重,乃是崇北坊最大的私人住宅,但门前却门口罗雀,即便有行人经过,也大多神情紧张匆匆而过,因为这里是白龙会的总舵,作为京城绿林道上最大的帮会,明面上掌握的赌坊、青楼数不胜数,更何况还有种种见不得光的生意,若不是顾及观瞻只怕会将白庄修得更加富丽堂皇。 德义堂中,香案上供奉开山祖神位,烛表馔果一应俱全,那名望风的侏儒被五花大绑放倒在地,红棍将其压伏在地,二龙头段西峰上了香转过身面向堂中的大龙头赵书僧及各位香主拱了拱手,然后走到侏儒身前,袖底一翻亮出牛耳尖刀,他高声道:“家规本是三祖留,三帮九代传春秋。陈五胆小畏阵,贪生怕死,老少爷们当场做个见证。” 红棍将陈五衣袖及裤腿挽起,陈五吓得浑身颤抖,冷汗自鼻洼鬓角涔涔而下,段西峰抓住他的手臂:“兄弟手足莫相弃,福祸与共两肩担。” 寒光一闪,陈五的手筋被挑断,登时血流如注,他的喉间发出沉闷的呻吟,豆大的汗珠流了下来,脸上因为疼痛而显得狰狞可怖,段西峰绕到他腿部,将他小腿抓在手中:“帮中俱是英俊士,焉能收此败类徒!” 手中尖刀猛力一挑,陈五再也忍耐不住,啊地一声叫了出来,腿间已是鲜血淋漓,堂中的众人冷眼看着陈五在地上痛苦地挣扎,段西峰走到他面前:“陈五,你将少当家与弟兄弃之不顾,今日我挑你手筋脚筋,你服是不服?” 陈五忍痛答道:“我罪有应得,甘愿受罚。” 段西峰点点头,向红棍使了个眼色,红棍命人将人拖了下去,将手帕递了过来,段西峰将手中血迹擦了擦,走到赵书僧面前:“大龙头,接下来怎么做?” 赵书僧看上去约有五十上下,面现瘦削,眉宇间有一股阴鸷。他看着段西峰:“什么人下的手?” 段西峰道:“顺天府衙的捕快与五城兵马司联手设的局。” 赵书僧的眼睛眯了起来:“董心五?” 段西峰的消息来得很准确:“不错,听说是董心五的关门徒弟发现了少当家的破绽,昨夜官府阴谋算计,带队的正是董心五。” “好,好得很,”赵书僧的脸上杀气迸现:“昔日杀妻之仇还未得报,今日又增夺子之恨,董心五啊董心五,咱们的账可得好生算算了。”他似乎与董心五有着陈年旧恨。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一百八十五章 吃饭 一名留着白须的香主站起身,粗声粗气地道:“大龙头,这些年折在顺天府的弟兄们数不胜数,如今竟然连银环也捕了去,是该给他们些教训了。” “对,给他们些教训!” “让他们知道知道京城的地面上到底是谁做主!” 各香主振臂高呼,赵书僧站起身,上前一步:“好,既然各位都如此想,那就让顺天府晓得咱家的厉害!”他的右脚微跛,走起路来一肩高一肩低,虽然有些滑稽,但没有人敢因此轻视于他。 赵书僧见群情激越,满意地点了点头:“白龙会行事低调,但也不代表就可以任人欺负,既然要动手,那就要打得他怕,打得他疼!”他沉吟着,眼中闪动着阴冷的光芒,片刻后桀桀一笑:“我有一计,弟兄们随我耍耍如何?” 众香主起身抱拳,山呼:“刀山火海,愿随大龙头同往!” 鼻端一阵瘙痒,谷雨打了个喷嚏从睡梦中惊醒,季安手中拿着一根细长的杂草坏笑地看着他。谷雨摸了摸她的脑袋瞧向她的身后,夏姜正将药箱放在地上,谷雨连忙站起身:“夏郎中,你回来了?” 夏姜穿着一身浅绿色的薄衫,袅袅婷婷地站在他的面前:“嗯。” 她的话很简洁,谷雨挠了挠脑袋,他本来也是话少的人。况且被夏姜的一双丹凤眼盯着,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两人陷入尴尬之际,季安抓着夏姜的衣袖:“吃饭。” “吃饭。”夏姜回道。 东壁堂的饭食以清淡为主,王广和边吃边道:“咱们做郎中的,大多吃不惯荤腥,小谷捕头要受委屈了。” 谷雨忙道:“没事,我本来也是粗茶淡饭地过,这饭菜正和我胃口。” 王广和笑道:“还是慢待你了。” 谷雨脸色微红,连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先生误会了...” 夏姜抬头看了看他,王广和笑道:“与你开个玩笑,”接着撇了撇嘴:“和夏姜一般,都是闷嘴葫芦,全靠我这老头儿编排笑话。” 谷雨挠了挠头,应和地跟着笑了笑,他与王广和打交道不多,但也慢慢了解此人言语诙谐,似乎是个外向活泼的性子,即便年事已高地位尊崇,但似乎也无所顾忌。王广和打量着夏姜的穿着,又找到了新的谈资:“小师妹啊,整日介穿得朴朴素素,既不插花也不抹粉,这般下去可有男子能看得上你的?” 谷雨眼睛一突,艰难地咽下嘴中食物,下意识地看向夏姜,夏姜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看向王广和,双颊略生红晕,淡淡地吐出两字:“无聊。”即便是在恼怒,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庞上仍带着一丝可爱。 谷雨有些失神,心道:即便她荆枝作钗粗布为裙,也能让天下男子尽数倾倒。 一顿饭吃完,谷雨随即向两人告辞,他歉意地道:“还要劳烦夏郎中代为照看季安,若是今日不忙,晚上我便将季安接走,”蹲下身子看着季安:“哥哥晚些时候再来看你,你要乖乖的。” 季安撇着小嘴,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白庄,赵书僧在牌位前点燃三炷香,香烟缭绕充斥在房中,他定定地看着牌位上的名字,似乎出了神。段西峰站在他不远的地方,透过烟雾看着供桌,他知道那里供奉的是赵书僧亡妻的牌位。 不知过了多久,赵书僧从恍神中醒转,转过身看向段西峰:“西峰啊,今日怎得不见我老哥哥,他身体可好?” 段西峰一愣,连忙回道:“我那老丈人吃得好睡得香,只是毕竟年岁大了,来回怕有闪失,我便让他在家歇着。” 赵书僧点点头:“也好,有燕子贴心照看着,我也放心。” 段西峰的老丈人曹湛原是白龙会的二龙头,昔年跟随赵书僧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但也落下了一身疾病,加之年岁大了,也便无心帮中事务,段西峰与其女曹燕婚后,曹湛便将权力慢慢过渡给段西峰,如今段西峰年纪轻轻便坐上白龙会的二龙头,固然有其自身优势,当然也不了老丈人的托衬。 赵书僧轻轻转回身,视线再次回到那牌位上,轻声道:“你刚入门时,见过我那亡妻吗?” 段西峰摇了摇头:“我入门时,夫人早已仙逝,无缘得见。” 赵书僧喃喃道:“我妻子娘家姓李,温柔恬静,说话都不肯大声。我常常笑她生就菩萨心肠,却嫁了黑面阎罗。”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听起来悠远深沉:“那时白龙会经过我与几位老兄弟的浴血打拼,渐有云起之势,那几年在京城中着实做下了几件大案,自然也就引起了官府的注意。” “那时董心五刚刚升任顺天府捕头,黑白两道都知道这号人物,风头正盛之际却盯上了白龙会,有一天夜里我与妻子正在家中睡觉,董心五带着数名鹰爪子摸到了家中,他却不知我血海尸山打过滚,睡觉也是半睁着眼,一听到动静便即醒转,匆忙之中带着妻子从后墙翻出。” 段西峰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表情,赵书僧的声音渐渐颤抖了起来:“我与妻子还未逃出二里地,董心五便带着人追了来,我担心拖累妻子便教她躲入巷中,自己则现身吸引鹰爪子的注意力。但董心五诡计多端不肯上当,他料定我妻子跑不远,又知我与她感情笃深,便不肯再追,在左近大张旗鼓地搜索我的妻子。” “我被迫无法只得回身救援,这一来便中了董心五的埋伏,数名鹰爪子从暗处窜出想要缉捕于我,老夫急于救人哪还顾得上逃跑,便与鹰爪子战在一处。我那妻子其实便躲在离此不远的地方,听见厮打之声心中担忧出来寻我,恰与董心五撞了个正着。” 段西峰皱了皱眉头,赵书僧吸了口气:“我那时年轻力胜,力战数十名鹰爪子毫不打怵,反而将几人重伤,正在此时董心五带着我妻子出现,他以刀相挟,逼迫我停止反抗。” 段西峰道:“您与夫人伉俪情深,那时也只能乖乖就范了。” 赵书僧凄然一笑:“没有。”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一百八十六章 往事 这个回答出乎段西峰的意料,他扬了扬眉,不解地看向赵书僧,这才发现他的笑容中包含了一丝凄凉,赵书僧缓缓道:“我那时万念俱灰,只想弃刀保人,内子高喊数声让我尽快逃离,我又怎么狠得下心肠离去,内子见我无动于衷,情急之下竟然向董心五所持的刀锋撞去!” 赵书僧双拳紧攥,眼眶中泪水打转,虽然已是陈年旧事,但那晚的细节仍历历在目:“她知道若是自己活着我决计不会离她而去,这个傻女人为了救我甘愿将性命搭上,那一下撞击不偏不倚正扎在她的心窝处,我见她身子软倒,只觉得五雷轰顶,她用尽最后的气力高呼:快跑!” “那时我已别无选择,只有咬着牙拼命突围,付出了一条腿的代价,才从鹰爪子的包围圈中逃了出来。” 赵书僧缓缓转过身,深吸了一口气,将眼泪憋回:“后来我才知道当晚董心五分派多路人马直扑各香主的住所,意欲将白龙会的人马一网打尽。那时银环还小,同龄人中与燕子玩得最好,那日恰巧去曹老哥家中找燕子玩耍,玩得晚了便留宿在老哥哥家中,到了晚上鹰爪子摸了进来,曹老哥为人谨慎,早在家中预埋暗道,才躲过此劫,这个天大人情教我记了好长时日,直到你升任二龙头才了。” 段西峰上位时,白龙会中对这个年轻人不满的大有人在,赵书僧力排众议,一语定乾坤,到今日他才知道原来是在还老丈人的人情。 赵书僧眼中杀气腾腾:“那一晚白龙会半数香主被捕,险些被拔了山门。内子从未作过孽,却尸横街头,这一切皆是拜董心五所赐,没想到今日又将银环那孩子捕了去,那可是我唯一的骨肉,”新仇旧恨夹杂在一起,让赵书僧的怒火愈发炙热:“西峰,你是曹老哥的乘龙快婿,我一向视你为自己的孩子,咱们爷俩不说那虚的,此番行动只许成功可不许失败,你可听清了?!” 段西峰见赵书僧面目因仇恨而变得狰狞可怖,心中一凛,忙拱手应道:“定不辱使命!” 曹家离白庄不远,燕子挺着大肚子端着一只海碗走到院中,因为怀孕的关系她的动作笨拙而迟缓,曹湛小跑着跟在她身后,拉过椅子伺候她小心翼翼地坐了,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到她对面,嘟囔道:“咱俩到底谁伺候谁?” 燕子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只是因为孕期中显得有些臃肿,她边往嘴中扒着饭,边斜眼看着自己的父亲:“平素你那床单被褥都是我洗,头疼脑热都是我没日没夜地伺候,现在非常时期让你搭把手,你倒不乐意了?” 她又往嘴中扒了一口饭:“你那老胳膊老腿的,煮个粥便直喊腰疼,我这腹中怀的可是你的外孙,伺候他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曹湛被她一连串的反驳怼得龇牙咧嘴,知道自家姑娘脾气火爆,不敢再接茬。段西峰推门走了进来,皱眉道:“外面天凉,怎么跑出来了?” 燕子笑吟吟地看着丈夫走到近前,撒娇道:“今日阳光明媚,感觉并不如何冷,屋内憋闷,院中也能透透气。” 段西峰果断道:“那也不成,冻坏了身子可就不得了了。” 燕子扁嘴道:“可人家在屋中待得烦闷嘛。” 曹湛看着两幅面孔的闺女,咧了咧嘴,年迈的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段西峰走入屋中取了件厚坎肩,服侍燕子套在身上,燕子享受着爱人无微不至的照顾,脸上洋溢出幸福的神情。 曹湛道:“小峰,今日大龙头说了什么?” 段西峰道:“银环被官府抓了去,若是放任不管只怕要人头落地,不止是他,被抓的弟兄恐怕都会凶多吉少。” “啊,这可怎么办?”燕子比赵银环大得几岁,视作弟弟对待,听到他出事心中焦急万分。 段西峰道:“他是大龙头爱子,自然要全力营救。我回来便是要跟爹和燕子说一声,这两日我就不回家了,还要辛苦爹帮忙照拂燕子。” 曹湛面色凝重:“你要小心。” 燕子也道:“你只管去,家中有我和爹互相照应,你无须担心,千万顾全自己安全。” 段西峰将燕子的手攥在手心,看着妻子隆起的小腹,安慰道:“我还有未见面的孩子,当然不会有事。” 阳关客栈,赵先生警惕地回头看了看,迈步走了进去,店小二迎上前:“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赵先生道:“我来找人,不麻烦小二哥了。”上了二楼,在一间客房前站定轻轻瞧了瞧房门,少倾房门轻启,露出胡佳的一张脸。 见赵先生到来,胡佳连忙侧身让开,赵先生迈着四方步走了进来,胡佳探头向外看了看,将房门关上。 房中,徐开龙站起身来,拱手道:“赵先生,别来无恙。” 赵先生看着徐开龙,嘴角忽地露出冷笑:“徐大当家,咱们可有日子没见了。” 他意有所指,徐开龙只作不懂,虚应道:“是啊,寨中事务繁琐细碎,整日介忙得不可开交,原本想与赵先生一聚,没想到一拖再拖,直拖到今日才得见面,徐某不胜惭愧。” 赵先生捡了把椅子坐了下来:“此番将我唤来,所为不止是叙旧吧。” 面对他的惺惺作态,徐开龙也只能陪着笑脸:“昨夜做的那趟生意出了岔子,帮中弟兄被鹰爪子尽数抓去,还望赵先生施以援手,设法搭救。” 徐开龙直截了当,赵先生索性也不装了,冷哼一声:“好好的生意出了如此大的纰漏,我不去寻你们的晦气,就算你们烧高香了,你们倒送上门来了。胡佳,朝天寨的人都是如此不讲理的吗?” 徐开龙收敛起笑容,胡佳被说得面红耳赤,尴尬地道:“这事是我粗心大意所致,赵先生想怎么罚,姓胡的都接下了。咱们是绑在一条绳的蚂蚱,跑不了我也跑不了您,大家同吃一碗饭,眼下情况紧急,还望以大局为重,救救牢中的弟兄们。”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一百八十七章 求救 赵先生冷眼看着胡佳:“你在威胁我?” 胡佳忙道:“不敢。朝天寨一向为您马首是瞻,大家同心同德,所图一致,怎么敢威胁赵先生。” 赵先生转向徐开龙:“徐大当家,胡佳说你我同心同德,这事你认同吗?” 徐开龙一愣,心中已隐隐感到对方想要借题发挥,但当下有求于人,只得硬着头皮答道:“没错,朝天寨的男女老少能苟活至今,还要多亏赵先生将生意交给我们。” 赵先生盯着徐开龙的眼睛:“可最近这几年咱们的来往少了许多,看来朝天寨找到了自给自足的方式,看不上赵某的生意了。”朝天寨这几年阳奉阴违,赵先生已感觉到正在逐渐失去对徐开龙的控制,他对此早已不满,趁此时机正好敲打一番。 徐开龙忍着气道:“赵先生是朝天寨恩人,我寨中上下无不感恩戴德。赵先生但有吩咐,徐某无不应从。” 赵先生叹了口气:“胡佳的人马被顺天府衙当场抓了现行,证据确凿辨无可辨,不瞒你们说现场抓获的不止你一路人马,还有另一路来历不明的同道,此事是董心五督办...” 徐开龙一惊:“董心五?” 赵先生道:“此人乃是顺天府的定海神针,镇守京城将近三十年,经他手入狱的不计其数,想必你也知道这号人物。” 徐开龙苦笑道:“五爷夜不眠,小鬼绕道走,说的就是这董心五。咱们做的就是京城的买卖,我又如何不知?” 赵先生道:“如果现在插手引起他的注意,一个不慎只怕会引火烧身。” 胡佳急道:“这...难道便放任弟兄们自生自灭了吗?” 赵先生气道:“你还有脸说,若不是你办事不利,怎么又会有如今这等棘手的局面,”他沉吟片刻:“此事不能操之过急,顺天府只管抓捕,却无生杀大权,此案需要上报三法司定夺,届时我再想办法,或可保下人命。” 胡佳脸上的焦灼不减:“这么说,还是要坐牢?” 赵先生哼道:“留条性命已是邀天之幸了,他们是被现场抓获,想要全身而退简直是痴心妄想!” 徐开龙叹道:“也只好如此了。” 赵先生道:“眼下最重要的事反而是要被抓的弟兄将嘴巴牢牢闭起,千万不可胡说八道,但有一人打熬不住,不止丢了性命不算,恐怕你我都要牵扯进去。” 胡佳脸色涨红,似乎受到了极大侮辱:“我的弟兄怎会贪生怕死,卖主求荣?” 赵先生冷冷地注视着他:“顺天府酷刑手段繁多,你敢打包票手下每个人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 “我...”胡佳确实不敢保证。 徐开龙叹了口气:“这样吧,我想个办法混入大牢,将此事通知牢中弟兄。” 胡佳惊道:“大当家...”他心中涌起一阵内疚:“还是我去吧。” 徐开龙道:“你虽常年与官府周旋,但从未真正接触过官差,也不知道牢中规矩,会将自己置于险地。”他拍了拍胡佳的肩膀:“姚井儿性格粗憨,行事鲁莽,年轻一辈中数你资质最优,若我有事寨中的妇孺老幼就要托付给你了。” 胡佳眼眶通红:“大当家。” 徐开龙不欲在赵先生面前展露过多,捏了捏他的肩膀:“就这般定了。” 谷雨脚步匆匆走向顺天府衙,沿街叫卖声此起彼伏,午后的阳光明媚,公廨所在的顺天府大街上人声鼎沸,越接近公廨门口越是人多,他随着人流向顺天府衙的方向缓慢地游动,街边一家水粉铺子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心中一动,索性从队伍中脱离出来,迈步走了进去。 掌柜的殷勤地迎上前:“客官想要些什么?” 谷雨环视四周,见店内顾客以女子居多,或有女伴或有男伴陪同,似他这般独身男子只此一家,鼻端传来浓烈的脂粉香气教他更加手足无措,掌柜的倒见怪不怪:“可是要送人?” 谷雨点了点头,认真解释道:“有个姑娘帮我照顾妹子,从无推诿抱怨,我心中感激却不知送些什么。” 掌柜笑道:“那定是位善良姑娘,”他将谷雨引到柜台,取出一个精致的盒子:“这款水粉名叫三月娇,是时下京城最为流行的款式。” 谷雨干脆道:“便是它了,”伸手掏钱:“怎么卖?” 掌柜道:“一两银子。” 谷雨的动作戛然而止,脱口而出:“这般贵?” 掌柜的淡淡道:“我们苏幕瑶乃是京城远近闻名的脂粉铺子,制作精细色泽自然,关键是不伤肌肤,京城中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皆是本铺的拥趸,价钱自然比别家贵些。” 谷雨的脸色有些不自然,这巴掌大小的一盒水粉便要了他半年工钱,贫穷第一次在他眼前有了如此具体的表达。他咬了咬牙:“我要了,给我包起来吧。” 掌柜的答应一声将伙计唤了过来,从谷雨手中接过碎银,从柜台下拿出一截锦缎手脚麻利地包扎,正在此时街上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谷雨皱了皱眉走到门口,只见两人正在一家酒馆前厮打,小二正拦在两人之间劝架,两人根本不理会小二,一边互相高声咒骂一边拳脚相向,人群渐渐围拢上来围了个圈兴致勃勃地观战。 “客官。”伙计走到谷雨身后将已被打包好的水粉盒子递了过来,谷雨道一声:“多谢。”匆匆收到怀中,向出事地点走去。 那两人长得身形高大,脸色因为饮酒而变得酡红,谷雨不待走近已闻到两人身上冲天的酒气,小二哭丧着脸劝道:“两位,别打了。” “啪!”一声脆响过后,小二捂着脸退到一旁。两个壮汉出手狠辣,头上已见了血,即便这般也没停止互殴。 谷雨动作敏捷地窜到一人身后,脚下勾到对方的脚踝向外一带,那人哎哟一声身子向后栽去,另一人横眉立目,骂道:“直娘贼,你又是哪个?!”挥动拳头打向谷雨,谷雨一偏头,双手抓住对方的右臂用力反扭,那人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谷雨的身形已闪到对方身后,用力在其腿弯处踢了一脚,那人哎哟一声向前栽倒。 “闪开!闪开!”人群外传来呵斥之声,谷雨抬头望去,顺天府的捕快梁岩领着两人挤入了人群。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一百八十八章 大牢 梁岩领着两人挤入人群,见地上倒着两人,谷雨则站在场中,他不禁一愣,拱手道:“小谷捕头,你怎么在此?” “梁大哥,”对方资历比自己长得多,又是梁小彤的兄长,谷雨忙还礼道:“我恰好在左近,见两人厮打便出手制止。” 梁岩笑道:“我接到店内小二报案便火速赶来,没想到倒被你抢了先,”吩咐手下:“将两人拘回府衙。” 谷雨道:“我与你一道回去。” 有两位身穿公服的官差开道,回府的路自然通畅无阻,尤其是看到被反缚双手的案犯,人群自动将道路让了出来。梁岩悄悄观察着谷雨:“小谷捕头,小彤那丫头大小就是风风火火的性子,若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您该骂便骂该打便打。” 谷雨一愣:“小彤办事精细,人又踏实,府中上下对她评价甚佳,”想起昨日的行为,有些不好意思道:“只是我有时言语无状,唐突了令妹,实在抱歉,二位千万别放在心上。” 梁岩悄悄松了口气:“您是董捕头的关门徒弟,能让小彤跟着您,是她修来的福气。只是她毕竟是女孩子,拳脚功夫比之男子终究差了些,还望小谷捕头多多照拂。” 言语之间,尽是对小彤的关切,谷雨道:“你放心,我心中有数。” 两人边聊边走,府衙转眼便到,两人自角门进入转而向西,路过包公祠及狱神庙,再往后便是顺天府的监狱,狱门前戒备森严,六七名狱卒手持钢刀把守,两名捕快押着酒馆闹事的两名案犯走到牢头面前:“老范,给你带来两人。” 牢头叫范东亮,年约五十,殷勤地与捕快打过招呼,后者补充道:“两人酒后打架闹事。” 范东亮见案犯垂头丧气,喝道:“叫什么?” “陈五。” “赵六。” 范东亮快速地记录,将两人身份摸排了一遍,挥手唤过狱卒搜身,将两人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甚至连后门也不放过,这才将两人押了进去。范东亮望着两人的背影:“娘的,今天真个奇怪。” 梁岩疑道:“怎的了?” 范东亮回过神:“今日自晌午后开始便不停有人入狱,斗殴者、盗窃者、行骗者,所犯均非罪大恶极,被捕入狱的一波接着一波,好似约好了一般,我手下的这些崽子们忙得焦头烂额,午饭都没吃全乎。” “是吗?”梁岩道:“兴许是天气转暖,人也都躁动起来。” 谷雨站在梁岩身后,不动声色地听着。 范东亮苦笑道:“或许有这方面的原因。换个角度想,这些不法分子被捕入狱,街面上至少能更清净安全。” 梁岩道:“是这个理儿。”拱了拱手,领着人去了,迎面走来一队捕快,领头的正是高强,身后的捕快押着一人匆匆走来,看见谷雨不禁一愣,嘴角似笑非笑:“这不是谷捕头吗?” 谷雨点了点头没说话,高强回身将那名人犯拉到近前:“人犯一名,光天化日之下无故打人,太嚣张了。” 范东亮抓起笔:“叫什么名字?” 徐开龙的表情慌张中夹杂着恐惧:“白增寿。” “为什么打人?” “那人踩了我一脚,不仅不道歉,反而辱骂于我,我气不过,便稍稍教训了他一番。” 高强截口道:“放屁,都给人脑袋开了瓢,你管这叫''稍稍''?” 徐开龙不吭声了。 范东亮吩咐手下狱卒:“将人押进去。” 谷雨上下打量着他,两人擦肩而过之时,徐开龙抬头看了他一眼。谷雨看着他的背影,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劲却也说不上来。见高强离去,他与范东亮打了声招呼,便进入了监狱。 狱中无窗户,仅开有窄小的气窗,室内昏暗,几盏火把挂在墙侧发出幽幽的光,鼻端传来刺鼻的气味。一排排的囚笼中人头攒动,顺天府衙针对轻微罪行的案犯采取集中看押的方式,一间囚笼中平常大概能关押二十余名囚犯,但正如范东亮所说,犯人激增,每间囚笼中的人数明显增多了不少。而像赵银环这样的角色则享受特殊待遇。 谷雨面前的这间囚笼中仅关押着一人,四盏火把分置四个角落,中央是个简陋的案子,周围坐在案前,冷冷地注视着墙侧被绑在木桩上的赵银环。吴海潮见谷雨进来,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他转身向角落中的炭盆走去。那炭盆被烧得通红,盆中插着数根铁钎子,他套上一双特制的手套,看向周围。 周围则盯着低垂头颅的赵银环,前两日温文尔雅的书院学生如今已被扒得赤身裸体,身上鲜血淋漓,散乱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谷雨走到他面前:“银环兄,还是不招吗?” 赵银环听到他的声音,将头缓缓抬起,阴鸷的目光透过散发的缝隙看向谷雨,缓缓开口:“你是官,我是匪,有什么好说的。”声音喑哑,再也没有往昔的风采。 不知怎得看到赵银环此刻的狼狈,谷雨心中也不如何舒服,赵银环给他的印象阳光热情,若不是有另一层身份,确是个不错的朋友。 周围冷笑道:“既然是匪,就要有做匪的觉悟。落到官府手中,下场你可清楚?” 赵银环哼了一声,不作回应。周围逼问道:“你们行动分工明确,配合娴熟,手法专业,这可不是寻常土贼就能达到的水平,京城之中有这般能力的帮会屈指可数,即便你现在不说,官府也会查到的,倒不如少受些罪,告诉我尔等究竟是什么人?” 赵银环冷笑道:“鹰爪子,想知道爷爷的身份,下跪求我啊。” 周围并不着恼:“人是苦虫不打不成,海潮,上手段!” 吴海潮答应一声,伸手从炭盆中抽出一支被烧得通红的钎条,缓缓走向赵银环。蒸腾的热气让赵银环下意识地向后退缩,但是他手脚均被绑得结实,又能逃到哪里,眼中露出恐惧的神情,吴海潮咬着牙将钎条前伸,在接触到赵银环的胸口时,嗤一声青烟生腾,深至骨髓的疼痛教赵银环剧烈挣扎,身后的木桩被扯得哗啦啦作响,他再也忍受不住大叫出声,惨叫声在牢中久久回荡。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一百八十九章 入狱 赵银环凄厉的叫声让吴海潮的手抖动了一下,他面露不忍之色,不由自主地看向谷雨,却见谷雨面色阴沉,定定地看着赵银环,谷雨双拳紧攥,鼻端传来焦糊的味道,他强忍着内心的恶心,沉声道:“赵银环,不要负隅顽抗了,这只会让遭受更多皮肉之苦。” 赵银环疼得全身打着哆嗦,他恶狠狠地看向谷雨,嘴唇已被咬得出了血,仍是不发一言。 片刻后赵银环双眼翻白,头一歪疼昏了过去。吴海潮抽回手,轻叹道:“长得文质彬彬,没想到却是副硬骨头。” 周围冷哼一声,站起身:“那也改变不了他盗贼的身份。” 吴海潮吐了吐舌头,将铁钎插回到炭盆:“四哥,接下来怎么办?” 周围皱眉思索着:“被捕的不止他一人,将余下贼人一一过堂,我就不信打不开缺口。” 吴海潮点了点头:“知道了。” 离此不远的牢房,狱卒在徐开龙背后猛地推了一把,徐开龙趔趄着栽入牢中,他眯着眼睛快速适应着昏暗的光线,哗啦的上锁声在背后响起,狱卒喝骂道:“老实点!” 牢中约有二十余人,看着站在牢门口的徐开龙。 “大当家!”一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徐开龙凝目看去,见这人又瘦又矮,脑袋奇大,在他身后站着几人,大张着嘴一脸见鬼似地看着徐开龙。徐开龙轻咳了一声,走到角落中坐了起来。那大脑袋和身后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聚到徐开龙面前,低声道:“大当家,你怎么进来了?” 这几人正是胡佳的手下,徐开龙低声道:“你们都还好吧?” 大脑袋苦了脸:“小六和黑皮被鹰爪子拉了去,到现在还没回来,也不知是生是死。” 徐开龙叹了口气,这群后生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如今身陷囫囵,又被大刑伺候,他心里难受至极。大脑袋的眼中闪动着希望的光芒:“大当家,您可是来救我们的?” 徐开龙心中苦涩:“我正在想办法,但是在此期间,大家都要将嘴巴闭紧,千万不可乱说,更不能透出山寨机密。官府刑讯固然厉害,却不会真个要了大家的性命,只要咬紧牙关熬过去,大家便能有机会脱困。” 大脑袋失望地低下头,身边另一人道:“大当家放心,寨中有我们的爹娘兄弟,即便死我们也不会告密的。” 大脑袋抬起头,认真地道:“若不是大当家,我们一家老小早被阉人逼死了,如今他们在寨中安全生活,我们也便放了心。就算死,我们也没有什么牵挂。” 徐开龙看着他憨憨的脸,再看看围在他身边的后生们,眼中闪过一丝惭愧,一股无力感占据了他的心头,颤声道:“若早几年收手,不做这伤天害理的生意,大家也不必受这些委屈,是我对不住你们了。” 大脑袋将头摇得像拨浪鼓,后生们纷纷道:“这怎么能怪大当家?” 徐开龙深深吸了口气,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向大脑袋道:“其余人都在哪里?” 大脑袋道:“左近两间牢房,”他明白徐开龙的意思:“我这就嘱咐弟兄们,让他们不要胡说,只要熬过去我们便能得救,对吗?” 徐开龙沉默地点点头,大脑袋领着几人去了,其他几人席地坐了下来。徐开龙将背倚在墙上,静静地注视着牢中的动静,除他们之外这牢中还有十余人,三个一堆五个一伙聚在一起,目光警惕地看着徐开龙几人。行走江湖多年,对于危险徐开龙有着近乎天然的直觉,他隐隐地觉得气氛有些诡异,目光在人堆中游走,目光渐渐变得锋利起来。 刘记烟火铺,铺子中陈列着各色烟花、爆竹,店内却冷冷清清,非年非节鲜少有顾客光顾,小二百无聊赖地倚着墙边坐着,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他强打精神,却仍止不住困意来袭,正在打着瞌睡,忽然眼前一暗,小二睁开眼:“客官,您想......段爷?” 段西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身后跟着几个身材壮硕的汉子,小二一激灵,走到门口匆匆上了门板,这才转过身,做了个请势。段西峰向身后两个汉子使了个眼色,随着小二向后堂走去,那两名汉子则站到门后警戒。 后堂的院中杂物堆积,难有下脚的地方,空中黑布罩顶,唯一的房子仅开一门,没有窗户,是以光线昏暗,小二一边将杂物用脚踢到一旁,一边道:“小心脚下,这边来。” 段西峰跟在他身后,还未进屋迎面便是一股刺鼻的硫磺味道,昏暗的房中拥挤不堪,随意堆砌着五颜六色的彩纸、褙筒,角落中支着两口大铁锅,两名精赤上身的汉子正挥舞着木棍不停地搅动,房中热气腾腾,两人累得汗流浃背。 “他妈的,说了多少遍爆竹与硝药必须分开放,你嫌死得慢了吗!”一声咆哮自房中传来,随后便是拍打之声,紧接着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哎哟,师傅,别打了,我不敢了。” 段西峰在门口停下了脚步,等待房中渐渐没了动静,一个瘦削的身影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此人五十上下,生得横眉立目,一看便不是好相与的。看见段西峰站在院中,不禁一愣:“段老板,有日子没见了。” 段西峰拱拱手:“黄老板,有桩大买卖需要你帮忙。” 黄老板斜眼看着他,呲牙一笑露出一口焦黄的牙齿:“好说,想要多少?” 段西峰淡淡地道:“全部。” “全部?”黄老板愣住了,半晌后才道:“看来这笔买卖当真不小。”转回头:“小三子!” 一个年轻的后生自房中跑了出来:“师傅,您叫我。”双颊微红,嘴角流着血丝,看样子正是方才挨打的那位。 黄老板没好气地道:“我叫狗呢。” 后生讪讪地笑了笑,黄老板道:“去查查黑炭拢共还有多少?”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一百九十章 黑炭 小三子答应一声,飞快地跑回屋中,黄老板眼珠转了转:“段老板,什么生意需要这么多黑炭?” 段西峰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黄老板作势在嘴巴上轻拍了一记:“瞧我这张嘴,年纪大了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都忘记了,您老可别生气。” 他偷眼看了看段西峰那张面沉似水的脸,一张生满褶子的脸上出现了若有若无的不安,砸了咂嘴凑到段西峰面前两手呈碗状比划了一下:“老黄年老絮叨,您别嫌烦,这么点黑炭就能要两到三人的性命。您老要那么多,可别伤着弟兄们。” 段西峰盯着黄老板,嘴角浮起冷笑:“怎得,怕了?” “我...”黄老板有些畏惧地避开他的目光。 “师傅!”小三子从房中窜出:“黑炭尚余五石。” 段西峰收回目光:“我全要了。”回身跟两个汉子使了个眼色,那两人便要向房中走去。 “慢着!”黄老板张开双手挡在两人身前,咬牙道:“我不卖了!” 小三子有些茫然地看着黄老板,段西峰的目光趋于阴冷:“黄老板,这单生意你要毁约?” 黄老板脸上带着恐惧,但仍顽强道:“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这么多黑炭,想要造反都够用了。姓黄的小门小户,只怕有命挣没命花,这单生意我接不住,更不敢接,段老板请便吧。”这老货精明得很,已经判断出对方所谋甚大。 房中两名工匠听到院中的争吵声,提着手中的木棍站在黄老板身后,示威似地看着段西峰。 段西峰冷笑道:“你就不怕得罪了白龙会?” 黄老板压抑着内心惊慌,硬气道:“总好过没了命。” 段西峰不再废话,飞起一脚蹬在黄老板的胸前,他动作迅捷,黄老板只觉得眼前黑影一晃,根本不及反应,胸前如遭重锤,他这一脚势大力沉,黄老板的身体腾空而起,不由自主地向后跌飞,正撞在那两名工匠身上。 “哎哟哎哟!”的惨叫声中,三人滚葫芦似地跌倒在地。小三子瞧得傻了,段西峰看向他,小三子呐喊道:“你敢打我师傅!”挥拳向段西峰冲来,身边一个汉子如水桶般粗细的胳膊自他身后箍住脖颈,用力往怀里一带,小三子嘤咛一声,倒在地上。 段西峰吩咐道:“拿货!” 身后的三四名汉子蜂拥而上,不多时将三个木箱抬了出来,那木箱沉重非常,饶是几人年轻力强,也都憋红了脸。几人抬着木箱向院外走去。 小二的声音传来:“哎哟,你怎么打人...哎哟!”瞬间没了声音。 那两名工匠将黄老板搀起来,老头儿嘴角留着血,颤抖着手指向段西峰,段西峰踱着步走上前,三人畏缩着向后退了两步。那几名汉子去而复返,从段西峰身边绕过,不容分说将三人打翻在地。 段西峰从腰间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黄老板挣扎着想站起身,一名汉子按着他的头,段西峰蹲了下来:“黄老板眼光毒辣,小段是相当佩服的。但脑筋却有些糊涂,记住白龙会的生意你不做也得做,知道了吗?” 黄老板嘴中呜呜做声,段西峰重复道:“记住了吗?” 黄老板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段西峰手起刀落,一刀扎在黄老板的大腿上。黄老板的眼珠子猛地瞪大,张嘴欲喊,那汉子一把将他嘴巴捂住,黄老板疼得浑身直打哆嗦,痛苦的呻吟声被堵在喉间。 段西峰的脸上看不出情绪:“这一刀是让你把嘴闭上,不该说的不说,否则真的会没命。” 浑浊的泪珠从黄老板的眼中留出,他拼命地点着头,段西峰的视线移向两名工匠,两名工匠吓得魂不附体,忙不迭地表态:“我们死也不会说的。” 段西峰直起身,看着脚下蜷缩成一团的黄老板,从怀中掏出钱丢在地上:“黄老板只管闷声发大财,白龙会不会亏待了你。但我若是活不了,你也别想活。” 吩咐手下:“走。” 黄老板绝望地看着几人扬长而去,除了腿上传来的疼痛,更多的是心惊,他知道一场灾祸近在眼前。 段西峰出了刘记烟火铺,路旁停着一辆马车,厢外装饰华丽,那几名汉子站在马车前。他撩开轿帘钻了进去,几个箱子静静地摞在一起,他扬声道:“全贵,咱们走。” “知道了,大哥。”马夫是个浓眉大眼的汉子,他扬了扬马鞭,清脆的响哨声中马车缓缓启动,马车下的汉子随着马车前行。 轿厢内段西峰轻轻将箱盖揭开,露出黑黢黢的炭粒,他抓了一把放在鼻端嗅了嗅,露出满意的表情。 轿厢外的全贵侧身观察着轿帘里的段西峰,见段西峰正将箱盒关上,他连忙回过头,一脸的若有所思。 大牢内,闭目养神的徐开龙被一阵喧哗声惊醒,昏暗的囚笼中三个汉子正揪着一人厮打,边打边骂:“你他娘的找死是不是?” 那被打之人几无还手之力,在那三人围了起来拳打脚踢。徐开龙冷眼旁观了半晌,眼看那被围殴之人渐渐没了声息,他忽地站起身来。大脑袋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见他起身低声道:“大当家的。”示意他别多管闲事。 徐开龙摆了摆手,低声回道:“老实待着。” 他一起身便当即吸引了数道目光,徐开龙假装不知,几步便走到战圈,站在一人背后身后抓向对方的后肩,手搭在那人肩头的一瞬间,对方头也不回回肘击打徐开龙的腹下。徐开龙心中一惊,连忙侧身避开:“兄弟,兄弟,有话好说。” 他冷眼观瞧,只见原本散落在各个角落中的人群全都忘了过来,甚至有几人下意识地靠了过来。那人一击不中,回过身来,同时那两人也停止了殴打,充满戒备地看着徐开龙,先前那人开口道:“谁是你兄弟,你干什么的?” 徐开龙露出笑脸,指着地上那半死不活的人:“再打下去,人可就交待在这儿了。” 那人抬起脚,只见一双漆面靴子上尽是污秽之物,同时一股酸腐之气迎面而来,徐开龙皱了皱眉,那人指着地上的人:“吐了我一鞋,该不该打?”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一百九十一章 郎中 徐开龙看了看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再看看对方:“既然已经打过了,兄弟想必也消了气。再闹下去,将狱卒引了来,恐怕兄弟也难做。” 那人三十上下的年纪,细长脸,留着狗油胡,闻言面色一紧,冷冷地哼了一声。身后的同伴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了。” 三人悻悻地离开,徐开龙蹲了下来,伸手抓住那躺在地上之人的胳膊:“没事吧?” 一声呻吟从那人喉间传来,慢慢地翻过了身,徐开龙见他面色苍老,形容枯槁,两眼迷离地看着徐开龙,缓缓道:“疼死我了。” 徐开龙砸了咂嘴,将老汉从地上扶起来,一股酒气钻入徐开龙的鼻端,软软地靠在他身上,徐开龙皱着眉:“老哥,怎么称呼?” 老者举起手,用袖子将嘴边的污秽连同血迹一并擦掉,口齿含糊道:“老朽姓石云,多谢兄弟了。” 徐开龙道:“好说。” 大脑袋迎上来:“我来吧。”鼻端动了动,对方身上的酒气直钻脑门,熏得他直欲作呕:“嗬,老头儿没少喝啊。” 接过老者靠在墙边坐着,方才三人下手极狠,这叫石云的老汉伤得不轻,他哼哼唧唧地轻声呻吟着,伸手在自己腹间摸了摸,叹了口气。看向坐在一旁的徐开龙:“兄弟,可否劳驾您再帮个忙?” 徐开龙正打量着先前打人的三人,眼中疑虑重重,方才他现身搭救,不仅是可怜石云,更重要的是存心试探,根据方才牢中众人的反应,他已几乎能断定除了朝天寨的人马和这叫石云的老者,彼此都是熟识的,只是不知什么原因装作不熟罢了。 他隐隐地感到牢中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涌动,正在心中默默盘算着,先前与他搭话的狗油胡似有所感,扭头看向徐开龙,而后者在此之前已扭过了头。 “叫谁兄弟呢,叫大...”大脑袋晃了晃醋钵大的拳头。 “就叫兄弟吧,要我帮你作甚?”徐开龙拉了大脑袋一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脑袋吐了吐舌头,不敢说话了。 冷汗从石云的脸上流了下来,他哼唧道:“辛苦帮我找一根粗重的木板。” “你开玩笑呢,这牢中哪有木板。”大脑袋憋不住了。 徐开龙疑惑道:“这牢中确实难以找到,你要木板作甚?” 石云惨笑道:“肋骨移位,怕是伤着了。” 徐开龙挑了挑眉,正要说些什么,他身边一名朝天寨的喽啰凑了上来,他手中攥着两根木筷:“从草铺中找到的,想必是之前有人随手丢下的。” 石云伸手接了过来:“多谢。”缓缓将衣衫解开,用两根筷子固定在胸前,接着用腰带绕着腰间缠了两圈,将筷子固定住,这才将衣衫小心地穿起。 徐开龙见他手法灵巧,固定伤处时快捷而准确,不禁疑道:“你是郎中?” 石云重新倚向墙边,长长地出了口气:“以前是,现下不是了。”转向徐开龙,岔开话题:“前日与人吃酒,饮得多了,与人发生争执干了一架,待醒来时已进了大牢,方才酒意上涌吐了那小哥一鞋,若不是兄弟出手相救,老汉恐怕要凶多吉少,在此谢过了。” 徐开龙看着他的酒糟鼻:“言重了。” 脚步声响起,牢外陡然亮了起来。狱卒举着火把站到牢门前,从腰间解下钥匙圈,将牢门打开,身后的几名狱卒托着木桶走了进来,随之而来的是饭菜的香味。 “放饭了。”大脑袋已有了经验,牢中的犯人爬起身向牢门前聚拢。 木桶分别装有饽饽、菜食,颜色浑浊不堪,几名狱卒忙着将饭菜打在一只只海碗之中,囚犯蜂拥而上,举火把的狱卒厉声道:“抢什么抢,一群饿死鬼投胎!” 徐开龙与石云仍靠在墙侧,大脑袋抢了一只海碗端到徐开龙面前,低声道:“大当家的,饿了吧?” 徐开龙伸手接了过来,想了想递给了石云:“我没胃口,石兄,你先吃吧。” 石云感激道:“那当哥哥的就不客气了。”伸手接过来狼吞虎咽。 大脑袋撇了撇嘴,嘟囔道:“吃吃,撑不死你的。”看向徐开龙:“我再给您抢一份。” 狗油胡排在最后,他慢腾腾地走向狱卒,那打饭的狱卒抬头看了看他,将手中的海碗递了过去,狗油胡伸手接住。狱卒将木桶抬起来,逐次走出牢门,牢门被重新锁上。 狗油胡端着碗走到两名伙伴中间,一边低声交谈一边扒着碗中的饭,待吃完了饭抹了抹嘴,忽地站了起来径直走向徐开龙,石云畏惧地向墙边靠了靠,大脑袋下意识地站起身挡在徐开龙身前,身边的喽啰都警觉了起来,充满敌意地看着他。牢中的囚犯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两人身上,氛围陡然紧张了起来。 狗油胡的目光绕过大脑袋,看着徐开龙,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兄弟,盯我半天了,报个万儿?” 徐开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兄弟多心了。” 狗油胡用筷子缓缓地敲动着碗沿,发出叮叮的清脆响声,脸上那若有若无的笑意慢慢收敛,目光锐利地逼视着徐开龙,徐开龙则毫不畏惧地回视着他,狗油胡缓缓道:“好奇心会害死人,兄弟保重。”转身走了回去。 大脑袋松了口气,慢慢坐了下来:“大当家,这是怎么了?” 徐开龙的面色不太好看:“提醒弟兄们警醒着些,恐怕这牢中要出事了。” 姚井儿怒气冲冲地推门而入,把房中的胡佳吓了一跳:“怎得了?” 姚井儿指着他的鼻子:“大当家怎么进了顺天府大牢?!” 胡佳道:“你先莫急,听我解释。现下弟兄们被捕入狱,大当家与赵先生正在设法营救,为防牢中的弟兄受不住鹰爪子的酷刑吐露山寨机密,大当家便寻了个由头,在街上打了人,现下已被鹰爪子押入了大牢,如此他才可接近弟兄们。不过是寻常争执,关不了几天便会放出,你且宽心。” 姚井儿哼了一声,脸上怒色丝毫不减:“明明是你做的孽,为何要大当家以身犯险,万一大当家出了事怎么办?” 胡佳听得眉毛立了起来,他与姚井儿素来不睦,好言解释但对方依旧胡搅蛮缠,当即动了火气:“姓姚的,你放的什么屁!”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一百九十二章 进香 徐开龙年轻时形势所迫,为了带着山寨中投奔他而来的乡民活下去,过了许多年刀口舔血的生活,待他们这一代年轻后生成长起来时,山寨已渡过了最艰难的时刻,自然没经历过那一段腥风血雨的生活。 即便日后随徐开龙做些见不得光的生意,但徐大当家用心回护,几乎从未让这些年轻人吃得半点亏,可以说是在他的庇护下长大。但也正因此,年轻后生风雨经历得少了,却也难独当一面,顺遂时还好说,遇到危难之际还是少了几分定力。 姚井儿一早起床,姐夫与胡佳便消失无踪,不免心下焦急,听说姐夫涉险入狱,更是心急如焚,如今见胡佳出言不逊,怒火腾地涌上脑门:“一勺油,给你脸了是不?”他伸长粗粗的手指指着胡佳:“去年你出手伤人,大当家不计前嫌,想不到你不但不感激,反而恩将仇报,我倒要问问你究竟是何居心?!” 胡佳又惊又怒,脸色涨得通红:“姚井儿,你胡搅蛮缠地够了,大当家如今身处狱中,你不要任性弄事,坏了全盘计划!” 姚井儿思及姐夫安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那还不是你粗心大意,否则怎么会有如今的局面?” “你...!”胡佳向来自诩聪明机敏,姚井儿一句话触到痛脚,只把他气得全身颤抖,偏又对这混不吝无可奈何,咬着牙怒目而视。 “两位当家的,消消气,现在可不是争吵的时候。”几名喽啰破门而入上前劝架,为首的两兄弟叫做方通、方健,原本在茶铺中做山寨前哨,此番随徐开龙一起下山。 “哼!”两人不约而同地别过头,胡佳抽身走出门外,姚井儿望着他的背影呼呼地喘着粗气。 胡佳走到院中,喽啰们齐刷刷地看了过来,他的人马全军覆没,这些人要么是徐开龙的嫡系,要么是姚井儿的死忠,不知怎地他仿佛从这些目光中看到一丝轻视,他脸上火辣辣地,在这院中再也待不下去,低着头走出了门。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他失魂落魄地随着人流漫无目的地走着,忽地前方一人挡处去路,胡佳抬头看向对方:“赵先生?” 兵部郎中王立琦的儿媳闺名唤作绮兰,一顶绫罗锦轿将她送到了护国寺门口,轿夫轻轻落了轿,丫鬟红杏轻轻将轿帘掀开:“夫人,到了。” 绮兰低头下了轿,护国寺前人满为患,熙熙攘攘一如往常,红杏忙伸手将她胳膊搀住,两人拾级而上迈入了寺门,两名面容姣好的女子迎了上来:“姐姐来了。” 绮兰面带歉意,将那女子挽住:“对不住,出门迟了些,累妹妹久等了。” 为首的那名女子白肌似雪玉骨俏丽,一双丹凤眼夺人心魄,正是庆元春的花魁娘子陆诗柳,身着清清爽爽的一件白色长衫,打扮得素面朝天,奈何天生丽质,愈发显得她清丽脱俗,闻言笑了笑:“不打紧,我也是刚来。”身后那名女子是她的丫鬟小红。 两人说说笑笑一同进了三皇宝殿,红杏和小红远远地跟着。知客僧献了香,两人在一片善男信女的拥挤下占了两个蒲团,于香气弥漫中跪了下来,三皇法相金身,不怒自威,两人双手合十双眼闭起,嘴中念念有词。 绮兰从家中只字片语的交谈中得知进来朝纲不振,陛下与他的臣子又起了争执,这场风波波及了王立琦,偏又赶上老人家身体抱恙,家中诸事不顺,她一个女子又出不了什么力气,唯有向上苍祷告尽快渡过此劫。 陆诗柳的虔诚比之绮兰有过之而无不及,肃穆的宝殿上她的面容恬静,没有丝毫烟花柳地的风尘。 半晌后绮兰与陆诗柳同时站起身来,两人走到知客僧面前行了礼,这才挽着胳膊走向后殿,王府的下人将两人迎进排房,此间是专门提供给香客休憩之地。此时香客不多,两人独占了一间,知客僧献上茶点,两人边饮茶边聊着闲话。 绮兰出身名门望族,自小习得琴棋书画,陆诗柳却也是个中行家,两人说说琴谈谈家常,聊得甚为投机,说说笑笑之间日头渐渐西斜,陆诗柳清丽的脸上一丝忧容划过,似乎心神不属,绮兰察觉到对方的走神:“妹子...” 陆诗柳恍神道:“姐姐说到哪里了?” 绮兰道:“前些时日听说西域小国撒马尔罕向我大明进贡神兽,谓之狻猊,体型庞大形象威猛,你姐夫非要拉着我去永定门城楼上瞧个稀罕,你知那是什么玩意儿,不过是一头狮子,咯咯,”说到此处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来我大明厚往薄来,早已天下闻名,撒马尔罕国以为那狮子生长于西域,中原不常见,便想借朝贡的名义趁机捞些好处,他却不知这不过是其他番邦外国用滥的伎俩,朝中大臣识破了对方的诡计,人还未进城,便被劝了回去。那使臣灰溜溜的神色,至今想来仍是十分有趣。” 陆诗柳观察着她的神色,忽道:“姐夫是怎样的人?” 绮兰道:“他呀,整日价游山玩水,与他那帮狐朋狗友饮酒作乐。”甜甜地笑了笑:“不过他却也是当真宠我,事事迁就。我知他虽然玩心甚重,但人品端正真诚纯善,我便也不图他有什么大作为,只求能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便足矣。” 陆诗柳看着她流露出的幸福神色,内心有些发堵,她几乎要忍不住告诉对方:不,你所看到的都是假象,你的丈夫好色贪婪,无恶不作! 但她最终还是忍住了,低垂着头若有所思,绮兰回过神,看了看陆诗柳:“妹子...” 陆诗柳回神应道:“姐姐...” 绮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陆诗柳连忙摇了摇头:“没,没有。” 绮兰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忽地双手伸出抓住了陆诗柳的手:“妹子,你今日心神不属,姐姐都看在眼里。你与我相识虽然不长时间,但彼此性情相投,一见如故,我早将你视做朋友。有什么烦心事尽可说给姐姐听,姐姐帮你做主。” 陆诗柳回视着她,泪水慢慢涌了上来,反手将绮兰的手抓住:“姐姐,我欺骗了你。”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一百九十二章 姐妹 “什么?”绮兰疑惑地看着她:“妹子,你在说什么...” “先前我隐瞒了自己的身份,自称寻常人家的女子,”陆诗柳处心积虑结识绮兰,到如今终于要付诸行动,到了摊牌的时刻,心中忐忑不安,紧紧地盯着绮兰的眼睛:“其实我是青楼女子。” 绮兰蓦地瞪圆了双眼,双手如被蝎子蛰了一般缩了回去,生活环境所致,她所接触的多是权贵人家,即便嫁了人也与外界接触不多,那烟花柳地向来只存在于闲话之中,在那些描述中青楼女一直是放浪妖艳的形象。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陆诗柳,陆诗柳心中一沉,两行清泪流了下来:“妹妹幼时出身官宦世家,家父参奏冯保收受贿赂建造生圹,反被其党羽诬陷,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母亲走投无路,为了保我一条性命,便将我卖入贱行。” 绮兰原本对陆诗柳观感甚佳,通过这半年多的接触,只觉得她温柔恬静,知书达理,寻常官宦人家的女子也未必有她这般情操,待听到她的身份便出于本能地排斥,她一时不知该拿出什么态度对待陆诗柳,只能定定地看着对方。 陆诗柳抹了把泪:“不怪姐姐嫌弃,诗柳身入贱籍,便如同堕入地狱,每天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笑脸迎客色相愉人,便是我的生活,只是夜深人静之际,也不免会自怜自伤。”回忆起往昔,苦痛涌入心头,陆诗柳的身体微微颤抖,她左手紧紧地抓着右手手腕:“自入了贱行我便省吃俭用,给自己存了一笔钱,只盼能早日自赎其身,脱离苦海,平静地过完我的一生。” 绮兰看着眼前素面朝天的女子,一时无法将她与烟花流地联系在一处,待听到她的过去她的心声,心道同为女子若换作自己未必有这样的心性能坚守到现在,不知不觉间眼泪也随之流了下来,缓缓将陆诗柳的双手:“你的命太苦了。” 陆诗柳反手将她的手握住,轻轻摇了摇头:“没人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总有人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有人曾经跟我说过,生命的力量在于不顺从。” 绮兰听得双目放光:“说得真好,这是哪位先生说得?” 陆诗柳的眼前出现了谷雨那张既羞涩又坚定的面孔,这个少年在那晚过后的无数个夜晚闯入陆诗柳的脑海,鼓舞着她勇敢地走了下来:“是位小先生。” 绮兰道:“那你存够了赎身之资了吗?” 陆诗柳摇了摇头:“仍未存够,更何况现下此事并不是我最担心的。” 绮兰疑道:“是什么?” 陆诗柳地垂下头,吭吭哧哧地不肯言说,绮兰好奇心被勾起,迫不及待地道:“说给姐姐听听,若是有难处,姐姐兴许能帮到你。” 陆诗柳抬头看了她一眼,缓缓说道:“前些时日有一官宦子弟付出万两梳拢之资...” “梳拢?”绮兰疑道。 陆诗柳脸色泛红:“便是欢场女子第一次接客伴宿。” 绮兰抿了抿嘴唇,脸色有些不自然,陆诗柳继续道:“我抵死不从,只是院中的妈妈见财起意,命我伺候那位少爷。我寻了种种办法直拖到现在,但对方似乎恼羞成怒,想要用强。是以这些时日难免惴惴不安,生怕落入对方的圈套。” 绮兰看着她张皇的面孔,听着她语气中的苦涩,气道:“京中纨绔甚多,我也多有耳闻。就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陆诗柳凄然摇了摇头:“我思前想后,已决意与这位公子分说清楚,希望对方能放我一马。” “若是对方不同意呢?” 陆诗柳没有说话,只是凄然一笑,绮兰心中泛起一股酸涩,陆诗柳看着绮兰:“绮兰姐姐,若你那日有暇,我希望你与我一道去。” “这?”绮兰有些迟疑,一方面既想帮助陆诗柳,另一方面却也不想卷入是非。 陆诗柳看到对方的犹豫:“姐姐家世显赫,只要您帮我说句话,对方想必也会有所顾忌。况且有姐姐在,起码对方不会用强。至于以后...”她顿了一顿:“若是对方一意孤行,那也只能...只能...” 她说不下去了,可绮兰已懂了她的意思,心中一阵激荡,握着陆诗柳的手紧了紧:“妹子坚守清白这么多年,若被一个浪荡公子夺去清白实在可惜,我尽力而为从中说合。” 陆诗柳又惊又喜:“姐姐...” 绮兰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说出去的话未必管用,不要对我有过大期望。” 陆诗柳道:“姐姐肯帮我,我已心满意足。” 绮兰看着她精致的脸庞,伸手将她额前乱发拨弄到耳后:“你听我诉说烦恼,陪我逛街游玩,甚至我想吃什么你也会千方百计帮我寻来,这份情我记在心里,我希望你好。” 陆诗柳拼命地点着头,泪如泉涌。 护国寺外,绮兰上了轿,与陆诗柳打了声招呼,轿夫托着小轿慢慢远去。陆诗柳将帷帽罩在头顶遮住容颜,看着小轿的身影消失,这才对丫鬟小红道:“我们也走吧。” 两人汇入人流之中,小红悄声道:“小姐,王姐姐答应了吗?” 陆诗柳道:“答应了。” 小红兴奋道:“那太好了,只要她见到王忠仁,那公子哥的嘴脸自然就瞒不住了,有王姐姐的襄助,想必小姐也能早日脱离苦海。” 陆诗柳冷静道:“现下只迈出了计划的第一步,接下来更要步步谨慎。王忠仁嚣张跋扈,若被他察觉,咱们可就弄巧成拙了。” 小红道:“小姐教训的是。” 两人进了庆元春,绕过前厅走入后院,在青竹繁花的小径中七绕八绕走进独门小院,小红推门进了屋,花厅中的椅子上腾地站起一人,小红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不禁骂道:“你属鬼的吗,吓死个人!” 那人身量不高,一脸的贱相,正是王忠仁的伴当四喜。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一百九十四章 首辅 陆诗柳跟着小红走了进来,见是四喜,不禁皱起了眉头,回身将门关上,这才道:“四喜,青天白日的尽量还是不要来这里,省得被有心人见到。” 四喜贪婪的目光将陆诗柳曼妙的身姿从头看到了脚:“不妨事,我来得时候夹着小心,不会教别人看到的。” 对于四喜肆无忌惮地打量,陆诗柳极度反感,只是现下有求于人,只好假作不知:“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四喜坐了下来:“小红姑娘,爷们等你等得茶都凉了。” 小红忍着气提起水壶走了出去,四喜道:“陆姑娘,我家少爷恐怕按奈不住了。” “什么?”陆诗柳脸色一下子慌了起来。 四喜道:“王少爷几次寻不到你,早已生了疑心,他嘱咐我这几日查探你的动静,似乎想要用强。” 陆诗柳白皙的脸上愈发惨白,她双唇翕动,整个人被恐惧所笼罩,她双腿突突地颤个不停,缓缓坐到了四喜的对面,四喜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目光在她的脸蛋和胸前流转,对于陆诗柳的情绪他并不如何关心。 小红提着水壶走了进来,重新帮四喜沏了新茶,见陆诗柳一脸惊惧,呆呆出神,忙关切道:“小姐...” 陆诗柳定了定神,站起身来走到里间,一阵窸窸窣窣后,手中端着一个锦囊走了出来轻轻放在桌前:“四喜,多谢你仗义相告,这钱你收好了。” 四喜将锦囊拉扣打开,向里看了一眼便合了起来,眉开眼笑道:“陆姑娘出手大方,这些时日没少从你这里拿钱,小的不胜感激,只是见姑娘整日价惶惶恐恐,终究不是办法,我有一计可解姑娘的困难。” “哦?”陆诗柳瞪大双眼。 四喜摇头晃脑:“我王家权高位重,少爷更是人中龙凤,我看姑娘不如就从了少爷,将他伺候得美了,求少爷收作妾室,从此嫁入王家,享受荣华富贵岂不是好。” 陆诗柳双手缩在袖中,紧紧地攥在一起,双唇紧咬,唇色发白,她平抑着自己的情绪:“四喜,天色不早,你也该回了。如果王公子有新的动作,还望你能及时告知,银子少不了你的。” 四喜讨了个没趣,撇了撇嘴,将锦囊抄起塞入怀中:“少爷已然起了疑心,恐怕我也传不了几次消息。陆姑娘好自为之吧。”说罢扬长而去。 小红将人送出门,回身见陆诗柳趴在桌前,脑袋埋到胳膊中,双肩一耸一耸的,压抑的哭声自她怀中传了出来。 小红连忙上前:“小姐...” 陆诗柳的声音含糊不清:“我好怕,怕自己还未来得及争取,已没了机会。” 小红叹了口气,轻轻拍着她的肩头。 杨府书房,内阁首辅杨志皋从书案前抬起头,夫人端着一碗莲子羹走了进来:“既然是休沐,那便好生歇息歇息。” 杨志皋将笔搁在笔架上,从夫人手中接过莲子羹,边吃边道:“部里公事繁多,官员流失严重,能干活的少之又少,千斤担子压在肩上,哪里有休息的时间?” 下人站在门外:“老爷,顺天府捕快求见。” 杨志皋放下勺子,与夫人对视一眼,夫人扭头吩咐:“老爷今天不见客,回了吧。” 下人答应一声正要迈步,杨志皋拦道:“慢着,”他想了想说道:“万府尹不是个草率之人,他既然派人上门自然是有紧急的事情,叫人进来吧。” 董心五、谷雨和小彤三人在下人的引导下走到书房门前,下人禀道:“老爷,人带到了。” 杨志皋道:“进来吧。” 董心五领着两人走了进来,毕恭毕敬地叩头行礼:“拜见首辅大人。” 杨志皋道:“起来说话吧。” 谷雨偷眼打量面前的杨首辅,杨志皋今年三十有三,二十一年入阁,年初晋少傅兼太子太傅建极殿大学士,这个岁数便能统领百官,可谓官场上的奇迹。来之前府尹万自约有过一番纠结,董心五言道只是案情相询,万自约才勉强点了头,只是董心五也留了一手,并没有告知具体问的是什么事情。 杨志皋打量着面前三人,待看到小彤时不免愣了愣,疑道:“怎么,顺天府何时多了女捕头?” 董心五忙应道:“锦衣卫有件案子,因为涉及女眷,所以特意招收了一批女快手应对女犯,保障行动的便捷。” 杨志皋点了点头:“办案不拘泥一格,这个思路很好。你是董心五吧?” 董心五道:“正是小的。今日前来冒昧打扰,是因为京城之中出了一件盗抢案,我们将案犯当场抓获,但对方负隅顽抗,坚不吐实。我们的人上了手段,也撬不开他的嘴。” “哦?”杨志皋挑了挑眉。 董心五道:“因此人与府上之人有牵连,所以希望阁老能施以援手提供帮助。” 杨志皋道:“协助官府办案,老朽义不容辞,只是我杨家恪守本分,绝不会与贼人交联,不知董捕头说的是哪位?” 谷雨站了出来:“回阁老的话,昨日我与朋友去青龙湖游玩,途中恰好与案犯结识,他自称赵银环,乃是常林学院的学生。当时他携有一名女伴,闺名叫做佳蓉,不知是阁老的什么人?” 杨志皋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荒谬,佳蓉性格单纯良善,怎么会与贼人沆瀣一气!” 董心五三人也变得难看起来,小彤撞着胆子:“昨日我与师傅在那贼寇车后追踪,亲眼见那贼寇将人送到府上,千真万确,绝对错不了。” 杨志皋哼了一声:“女娃娃,话不能乱讲。佳蓉是老夫的小女,昨日她一天未出府,你怎么会见得到,若是平白辱没她的名声,老夫绝不容许!” 小彤袖中的双拳紧攥,硬声道:“眼见为实,小女子向天发誓。不如将佳蓉小姐唤出,我们面对面确认一番,阁老也便清楚了。” 杨志皋面无表情地看着三人:“佳蓉待字闺中,不便与诸位相见。她昨日并未外出,更不可能与贼人相识。我希望顺天府秉公办案,决不可偏听偏信,董捕头是老刑名,想必不用我教了吧?” 董心五不动声色地拱拱手:“知道了。既如此,打扰阁老了。”领着两人施礼告辞,走了出去。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一百九十五章 对质 三人走下杨府石阶,小彤回头看了看,吐了吐舌头:“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官儿呢,”接着撇了撇嘴:“不过就是脾气又臭又硬,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董心五笑道:“人家肯见你还是看在万府尹的面子上,知足吧。” 谷雨低头跟在两人身后,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董心五回头看了看他:“老七,你有什么想法?” 谷雨抬起头:“我与赵银环相识之时,佳蓉小姐就在旁边,而且我和广胜、小彤亲眼所见佳蓉进入杨府,怎么杨阁老还要矢口否认?” 董心五道:“你没有成婚,自然不了解一个父母的想法。” 谷雨没有听懂,董心五解释道:“即便这件事是真的,他也一定会否认,”伸手揽在谷雨肩上:“佳蓉还是尚未婚嫁的女子,如今却与贼寇交联,甚至有了私情。这件事传出去,你让佳蓉以后如何嫁得出去。” 谷雨哦了一声,在脑袋上狠狠拍了一记,不好意思地道:“我光想着如何处理案情,却忘了保全人家姑娘的名声。” 董心五拍拍他的肩头,调笑道:“所以你得赶紧成婚,早日生个孩子,这些事就都懂了。嗯...我看小彤姑娘便不错,要不然?” 谷雨与小彤对视了一眼,谷雨面色泛红,移开了目光,小彤却发出清脆的笑声:“师爷怎么还干起了保媒拉纤的活计?”看了看谷雨:“师傅,你未婚我未嫁,我觉得师爷的主意不错,您看行吗?” “唔...”谷雨不知该如何回应她的调侃。 小彤收敛起笑容,拉回话题:“可如今虽保全了她的名声,咱们的线索却也断了。赵银环一伙坚不吐实,另一伙人却也像锯了嘴的葫芦,任凭你如何拷打,也问不出个名姓,周师伯与吴师伯忙到现在,两伙人吃了秤砣铁了心,就是闷不吭声地跟咱耗着,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董心五道:“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事要一件一件地办。现下还有个唯一线索。” “哦?是什么?”小彤惊奇道。 谷雨补充道:“常林书院,”他仰头看了看天色:“眼看日头西斜,书院想必也要关门了,咱们得快些赶过去。” 杨府书房,杨志皋显得有些心神不宁,奏折上写了几行字,回过神来发现错字连篇,气得他一把将纸抓起,两手互揉团成一团扔在地上,随即站起身来,管家一直在门外候着,见他起身连忙迎上前:“老爷,可是要回房?” 杨志皋摇了摇头,沉声道:“佳蓉在家吗?” 管家应道:“在,小姐今日没有出门。” 杨志皋在他的搀扶下迈出了门:“走,去看看她。” 佳蓉将花盆搬到窗台前,丫鬟春桃自她身后赶上来:“小姐,我来吧。” “没事,我能行。”说着话她已将花盆稳稳地放了下来,取过剪刀小心地裁剪着枝叶,春桃站在她的另一侧,好奇地看着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还未开花便香气四溢,此花绝非凡品。” 佳蓉笑道:“这花儿叫西府海棠,素有花贵妃之称,待到五月花开烂漫,才是最香的时候。” 春桃看着小姐的笑脸:“是那位赵公子送的吗?” 佳蓉甜蜜地笑了笑:“银环虽然沉默寡言,却是个心思细腻的人,有一次我无意中说到父亲喜爱海棠,前几日他便将这花儿送给了我。西府海棠栽培不易品种稀有,若不费些功夫是决计寻不到的,父亲恰好是五月的生辰,拿来送他作礼物再合适不过。” 春桃目光中带着艳羡:“赵公子定是爱极了小姐,才会千方百计寻到手。” “嗯...”佳蓉正想要说些什么,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杨志皋出现在月亮门口。 佳蓉连忙将花盆从窗台上搬了下来交给春桃:“先别让父亲看到,待他生辰当日给他个惊喜。” 春桃连忙双手接过,佳蓉已飞身迎了出去:“爹!” 杨志皋膝下三子二女,佳蓉是老幺,老来得子让她得到了最多的宠爱。杨志皋心中千般思绪,看到佳蓉少女雀跃的身影却也不禁露出笑容。 佳蓉挽住他的胳膊:“您怎得来了?” 杨志皋笑道:“怎么,爹就不能来了吗?” 佳蓉道:“哎哟,人家不是那个意思。爹爹公事烦劳,怎么舍得屈尊莅临寒舍,岂不是让我这小院蓬荜生辉?” “乱七八糟。”杨志皋也被她逗笑了。两人说说笑笑进了屋,杨志皋看了看春桃:“你先出去,我有话跟小姐说。” 春桃福了福走出房门,顺手将房门带上。 佳蓉看着父亲恢复严肃的面容:“爹,怎么了?” 杨志皋盯着佳蓉的眼睛:“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赵银环的年轻人?” 佳蓉万料不到会从父亲嘴中听到这个名字,脸色大变:“什...什么?” 董心五是京城赫赫有名的老刑名,若无实质证据绝不会信口雌黄。他非将三人赶出了府,但心中却已信了五分,等看到她的反应已几乎能够断定顺天府所言非虚,杨志皋道:“你告诉爹,这人和你什么关系?” 佳蓉心中慌乱,两手紧紧揪着衣袖:“没,没...”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爹爹是从何处知道这人的名字?” 杨志皋道:“顺天府昨夜抓获一伙盗贼,为首的叫做赵银环。” 佳蓉脑袋嗡了一声,呆呆地看着她的父亲:“怎...怎么可能,兴许是名字一样呢?” 杨志皋叹了口气:“你昨日是不是和这赵银环结伴出行,在青龙湖泛舟,途中还遇到一个叫谷雨的年轻人,那人正是顺天府的捕快,昨夜执行抓捕的便是此人,赵银环人赃并获,抓了个现行。” 门外忽地传来春桃的哭泣声,佳蓉不知所措地站起身,看向杨志皋。 杨志皋道:“佳蓉,坐下说话。” 佳蓉的心哆嗦成一团,疑惑与恐慌占据了她的心头,颤声道:“银环是我在常林书院结识的朋友,他知书达理,热情友善,怎么会是盗匪呢?不可能的,一定是搞错了。”她再也忍不住,泪水奔涌而出:“爹,一定是搞错了。”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一百九十六章 常林书院 她双手攀住父亲的双手,泪水如泉奔涌:“爹,这其中一定有误会,你要想办法救他!” 至此杨志皋再无怀疑:“你与那赵银环当真只是朋友,还是,还是...” 佳蓉边哭边道:“我与他两情相悦,已然互许终身,银环出身商贾之家,生怕您会嫌恶,始终不敢上门提亲...” 杨志皋厉声喝止道:“好了,不要再说了!” 佳蓉被父亲骤然拔高的调门吓得一激灵,顿时停了哭泣,呆呆地看着他,杨志皋沉声道:“这件事永远也不要再提,就当没有赵银环这个人。” “爹!”佳蓉心如刀割,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不止:“求您救救他,他不是坏人!” 杨志皋看着生平最宠爱的小女那伤心欲绝的模样,心中也像被刀剜过一般难受,他闻言道:“佳蓉,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赵银环身份败露,若教人知道了你和他的关系,你这一辈子可就全毁了!” 佳蓉充耳不闻,只是不迭地叩头,杨志皋对自家姑娘的固执感到头痛,长身而起:“管家!” 管家应声而入:“老爷。” 杨志皋道:“叫杨玲来小姐院中伺候。”杨玲是服侍夫人杨氏的婢女。 管家领命:“是。”转身走了出去。 门外已不见了春桃的身影,佳蓉惊慌道:“春桃呢,春桃去哪了?” 杨志皋冷冷地道:“你昨日出游,春桃隐瞒不报。赵银环一事,知情者只有她。无论哪一件事我都留她不得,已命她回老家服侍老奶奶。这几日先由杨玲伺候你的起居,我再寻几名伶俐丫头给你。” 佳蓉的泪水流得更狠了:“都是我的过错,与春桃无关。爹,教春桃回来吧。” 杨志皋看着佳蓉不发一言,佳蓉从父亲的眼中看不到任何希望,自她小时父亲便将她视为掌上明珠,从未让其看到杀伐决断的一面。佳蓉还是第一次看到父亲的冷漠、残忍,她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常林书院是京城唯一的私学,二十年前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时,为避免书院妄议朝政阻碍改革,下令拆除天下所有书院。万历十年张首辅劳瘁而死,私学如同石头缝中的小草一般顽强生存,如今几年又渐渐多了起来。 董心五领着谷雨、小彤穿过仪门,迎面的是四柱五楼的石牌坊,再往里走学子渐渐多了起来,三五成群或在林中散布谈心,或在亭中抚书低吟,三人眼见日头西斜,半边天被映照得红通通的,不由地加快了步伐。 穿过牌坊,再往里走便能看到一片空地,唤作燕居堂,正是大儒名仕讲学之所。私学与官学最大的不同便在于此,私学中的学术氛围更自由,除治学之外还会有大量学术讨论活动,以讲为学、以会为学。 此时十余名学子将一人拱卫其中,正在争论着什么。谷雨抬头看了眼,不禁愣了愣:“师傅,您先进去,我稍后赶过来。” 董心五不知他要做什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尽快。” 谷雨答应一声,向人群走去。那被拱卫之人也见到了谷雨,忙不迭道:“今天就到这里,咱们下次再聊。” 学子纷纷行礼:“多谢先生。” 谷雨看着那个苍老的身影一路小跑地来到面前,不禁笑道:“关老头,怎么又和人家吵起来了?”来者正是谷雨的邻居关老头。 关老头瞪了他一眼:“那叫辩论,灯不拨不亮,理不辩不明,懂不懂?” 谷雨哦了一声:“今日辩的是什么议题?” 关老头一晃悠脑袋,得意地道:“关于陛下私设锦衣卫、两厂,凌驾于大明律之上的合法性。” 谷雨心底一沉,大明的历任皇帝对私学多有忌讳,曾命令禁止私学不得干涉朝政,昔年张首辅关停天下所有私学,也是因为那时书院之中对其新政隐隐有唱衰之势,为避免自己的施政纲领荒腔走板这才辣手催之。 这几年的私学开得大多小心翼翼,目前政策不明,即便有些讨论也会框定在有限的范围内。像关老头这般辛辣赤裸的讨论着实不多见。 关老头犹自未觉,说话如蹦豆似地:“上月锦衣卫逮捕户部给事中两名官员,不公示罪名,也不放人,其中一名官员家中老人得知此事后,引发旧疾,至今仍卧床不起。这不是草菅人命是什么,置大明律例于何在?!” 谷雨听得色变,连忙拦道:“噤声,噤声,你不要命了。” 关老头呼呼喘着粗气,忽而警觉道:“你小子不是来抓我的吧,告诉你进了大狱我也不怕,我姓关的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你们这些魑魅魍魉。” 谷雨苦笑道:“哪跟哪儿啊,我是有件案子要办。” 关老头疑道:“什么案子?” “我不方便说,”谷雨道:“你可知道书院中有个叫赵银环的学生?” 关老头点点头:“银环是李之藻的学生,之藻今年京城赶考,因家境贫困囊中羞涩,便在学院中谋了个教书的营生。我见他勤奋好学、踏实严谨,便时常与他攀谈讨论,与银环也经常见面,怎么,他出事了?” 谷雨没想到从他这里还能听到消息,又惊又喜道:“那你详细说说,这人怎么样?” 关老头见他顾左右而言他,气道:“心急的臭小子。” 谷雨嬉皮笑脸地将他搀到石阶上坐了,关老头想了想:“银环在我们面前话比较少,大多数时候只是听我与他老师两人谈论,与私下里应该是个活泼热情的性子,与同学之间相处不错,听说他家境优渥,为人大方,同学之间但有困难的只要求到他,他必定鼎力相助。” “他真的是在学习?” 关老头道:“四书五经无一不精,时务策论切题点义。” 关老头学术造诣颇高,对待文人一向鲜少褒奖,能够获得如此评价,已代表赵银环真心向学,且极有天资。只是一个盗贼,却想考科举,任凭谷雨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赵银环的目的。 “知道了。”他拍了拍屁股站起身来:“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了。” 关老头在他背后喊道:“晚上回家吃饭吗?小何想季安了。”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一百九十七章 调查 学堂之中,三三两两的学子陆陆续续地走出,常林学院秉持有教无类的原则,生源十分复杂,既有中年男子也有妙龄少女,既有来自寒门的学子也有来自勋贵之家的世子。 但这并不代表常林学院便是什么人都可入学读书的,事实上山长制定的入学考试比之官学甚至更为严格。当初赵银环与杨-佳蓉入学时,皆是在严苛的考试中取得了优异的成绩,才能在学院中研习经书。 在这些学子的口中,赵银环读书刻苦用功,性格又好,与同窗相处融洽。 小彤向几个年轻男子施礼道:“多谢各位,不耽误大家时间了。” 几人连忙回礼,打着招呼向门外走去,一帮人说说笑笑,不时地回头看向小彤,似乎对女捕快的身份也十分好奇。 谷雨与几人擦肩而过,走到小彤身边:“怎么样?” 小彤便将从学生之间了解到的信息讲给谷雨听了,这些信息倒与关老头同步的信息基本吻合。 小彤道:“难道这厮真想考个状元不成?” 谷雨摇了摇头,两人互视一眼,噗嗤一声同时笑出声来。让一名杀人不眨眼的贼寇考取功名,成为朝堂上的锦绣官员,想想这一幕便觉得可笑荒诞。可若非如此,赵银环为何要那般用功读书呢?即便想隐藏身份,那做做样子便可以了,用得着这般卖力吗? 一个又一个疑问出现在谷雨的脑海中,忽地又想起一事:“老爷子呢?” 小彤正要说话,董心五拿着一摞纸走了进来:“我去找山长了解那赵银环的情况,山长言谈之间对其也十分欣赏,这些是他平素写的诗,看看有什么收获?” 谷雨从董心五手中接过,摊在桌子上,只见第一篇写的是:未收天子河湟地,不拟回头望故乡。 谷雨轻轻揭过,第二篇写的是:胸中有誓深于海,肯使神州竟陆沉。 一张张翻下去,皆是为国效忠之意,拳拳之意浓烈而赤诚。 谷雨看了看董心五,喃喃道:“若是仅从诗文观人,作者一定是忧国忧民,渴望报效朝廷之士,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些诗出自一名盗贼之手。”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董心五在他的后脑勺拍了一记:“感慨个屁,天色不早了,赶紧回去吧。” 谷雨疼得龇牙咧嘴,小彤好笑地看着两人,谷雨急急忙忙将那些诗文抓在手中,追在两人身后急步追了出去。 赶到顺天府衙附近时天色已经黑了,公廨所在的顺天府大街上华灯初上,人来人往不见稀少,董心五停下脚步:“府衙的食堂吃得厌了,今儿个累了一天,吃顿好的。” 向一旁的饭馆走去,三人坐到靠窗的位置,点了两个菜三碗面,不多时小二将饭菜上齐,欠身向谷雨道:“今天还要多谢官人解围。” 谷雨瞧着他,只觉得十分面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小二微笑道:“上午两名醉汉在我店中起了争执,若不是您出手,恐怕我也得挨顿揍。” 谷雨恍然大悟,在脑门上狠狠拍了一记,这才想起来这家店正是他帮忙拿下两名醉汉的酒店。他心中忽地一动:“小二哥,那两人是怎么打起来的?” 董心五看了他一眼,吃饭的动作慢了下来。 小二拧起眉毛回忆半晌才道:“那时店里正忙,两人坐在靠过道的位置,上菜之后因为还有别的客人我便没再管他们,两人的厮打发生得很突然,我那时刚从后厨出来,听到前面喊声阵阵,知道出了事,连忙赶了过来,两人把桌子都打翻了,我上前劝架,对方置之不理,就这么一路打到店外,再后来的事您就看到了。” “没听说因为什么事打起来的?” 小二嗨了一声:“两人光顾着打架了,骂人的话倒听了不少,至于因为什么打起来的,小的确实没听到?” 谷雨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忽又想起一事:“他们喝了多少酒?” 小二咧咧嘴:“一人喝不到二两,咱们家的酒度数不高,以醇香取胜。” 谷雨道:“多谢小二哥,你去忙吧。” 董心五疑道:“怎么了?” 谷雨心中隐隐感到有些古怪,至于哪里古怪却又说不上来,更多是他心中的感觉,闻言只是摇了摇头:“没事,只是觉得两人酒量了了,二两酒下肚便能撒酒疯,着实有些奇怪。” 小彤插言道:“这有什么,我哥一喝酒便脸红,二两酒能昏睡一天。” 董心五笑道:“这我倒是见过的。” 小彤这一打岔,谷雨也觉得自己有些敏感,好笑地摇了摇头,低头吃饭。董心五和谷雨早已养成了狼吞虎咽的习惯,三两口便将一碗面吃得底朝天,小彤的碗中却只少了浅浅一层,她显然意识到了这点,不由地加快了进食的进度。谷雨看了她一眼,招手唤过小二:“小二哥,再给我来一碗面。” 不多时一碗热气腾腾的素面端了上来,小彤暗中松了口气,慢慢放缓了进食速度。谷雨第一碗已吃到九成饱,所以第二碗便不着急进肚,他的位置临窗,目光扫视着街上的动静,董心五坐在他的对面,抱着肩膀同样看着窗外,忽而说道:“今晚的街上挺热闹。” 谷雨嗯了一声,今晚街上的摊贩明显多了起来。卖菜蔬瓜果的,卖首饰佩饰的,卖晚市吃食的,甚至柴炭、瓷瓦应有尽有,摆了满满一街,吆喝声阵阵,招徕着生意。 谷雨皱了皱眉,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又涌了上来。那边厢小彤终于吃完了饭,谷雨三下五除二将一碗面扒拉下肚,抹了把嘴:“咱们走吧。” 董心五会了账,领着两人出了店:“走,买些瓜果带回去。” 不待两人反应,他已走向对面的水果摊,那摊前五颜六色,各色瓜果陈列地满满当当,摊贩大约二十岁上下,长得五大三粗,两名行人正在挑选水果,摊贩俯身将已已挑中的打包,眼前忽然多了三条人影,摊贩边抬头边道:“您各位看点什么...” 只见摊前三人身着公服,正直勾勾地盯着他。摊贩一怔,随即露出职业性的笑容:“原来是官爷,不知您三位想要买点什么?”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一百九十八章 问罪 董心五看着谷雨和小彤:“你们俩挑。” 小彤动作麻利地挑了四五样,摊贩取出称,动作笨拙地称重,谷雨皱着眉头看着对方的动作,忽然开口道:“白天不是你看摊吧?” “这果摊原本是我姑丈的,下午他腰疼难忍,便寻我帮他代为照看。”摊贩笑了笑,用粗绳将瓜果打包在一起:“收您五文钱。” 董心五自怀中掏出铜板递了过去,谷雨则把几样打包好的瓜果提在手中。走出老远,董心五才道:“老七,你今日怎得了,疑神疑鬼的?” 谷雨皱起眉头:“我也不知,总是觉得心中不安,感觉有事要发生。” 董心五宽慰道:“你太紧张了,松弛有度才能保持清晰的头脑,一会儿回去没什么事便早点回家歇息吧。” 谷雨没有说话,默默地点了点头,三人进了府衙,直奔值房而来。 值房中却空空如也,小彤奇道:“两位师伯还没回来吗?” 谷雨道:“八成还在牢中审讯。” 董心五想了想:“小彤,你也劳累了一天,早些回去歇息吧。” 小彤却显得精神抖擞:“我不累,”向董心五笑了笑:“寻常女子哪能身着公服,惩恶扬善的。今日我在书院之中,不少学生看向我的眼神都不同往日。” 董心五笑了:“那当然,谁让你是咱们京城第一女捕头呢。” 小彤严肃道:“要谦虚。” 董心五点了点头:“嗯,小彤确实是个谦虚的姑娘,要是嘴角不咧到耳朵根就更谦虚了。” “哎呀。”小彤捂着脸跑了出去,董心五对这个乐观爱耍宝的姑娘印象很好,回头却见自己的小徒弟盯着那被收缴而来的诗文出着神,他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门外脚步声响起。 董心五回头看去,只见万自约在程介的陪同下一脸阴沉地走了进来。董心五心中一沉,忙与谷雨上前见礼:“拜见府尹大人、程推官。” 万自约捡了张椅子坐了下来,盯着董心五看了半晌,哼了一声:“老董,你好大的胆子!” 董心五愣了愣,万自约怒火冲天:“你在首辅家中胡言乱语,让老大人蒙受不白之冤,是不是有这回事?!” 好家伙,这顶帽子够大的。谷雨心中一沉,不动声色地看着万自约。 董心五一脸无辜道:“府尹大人,我只是按例相询,并未有僭越之举,何来的胡言乱语一说?” “那你是不承认了?”万自约腾地站起身,怒目而视。 “好了好了,大人消消气。”程介眼见局面要僵,连忙出来打圆场:“老董并非不懂事的人,即便言语欠妥,却也不至于冲撞首辅大人,您就算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呢,老董,是不是?”向董心五连打眼神。 董心五脸色如常,脸上不带丝毫情绪:“程大人说的是,我只不过就案情相询,多余的话一句未谈,”他扭头看向万自约,拱了拱手,态度毕恭毕敬:“老董是粗人,不知道是哪句话,哪件事得罪了首辅大人,还请府尹大人示下,老董一定改。” “这个...”万自约却支支吾吾起来,方才杨志皋的管家上门,以阁老的口吻将他训了一顿,斥其御下不严,偏听偏信,只把万自约吓了个半死。但杨志皋顾念自家闺女名声,自然也不会让管家挑明,骂是骂了,涉及杨-佳蓉的事是一句也不会说的。 万自约平白无故挨了顿骂,越想越气,将董心五劈头盖脸一顿斥责,但究竟是何原因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程介见万大人年迈的脸上憋得通红,眼珠子鼓着、腮帮子努着,太阳穴一跳一跳,活像只大癞蛤蟆,他赶忙圆场:“好了老董,大人也不是生你的气,他是怕你言谈之间得罪了人,给自己招惹灾祸,你平素说话小意着些也便是了。” 董心五抱拳道:“府尹大人回护之意,老董感佩在心。” 万自约呼呼喘了几口粗气,半晌后等气顺了才道:“昨夜的那伙贼人审的怎么样?” 董心五回禀道:“各种手段都试过了,但却无一人开口。” 万自约奇道:“一个人也未松口?”他抬眼征询地看向董心五,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不禁沉吟道:“嘴够硬的。”看着董心五倦容满脸:“你也累了一天,早些歇息吧。” 说罢领着程介走了,董心五眯着眼睛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重重地吐了一口浊气,谷雨担心地道:“师傅,你没事吧?” 董心五平静地道:“没事。” 大牢,吴海潮伸了个懒腰,看向抱着肩膀一脸阴沉的周围:“四哥,时候不早了,今晚歇了吧?” 周围哼道:“审了整整一天,一无所获,你有脸歇吗?” 吴海潮的脸上有些尴尬,更多的则是焦急,周围看了他一眼:“怎么,你晚上有事?” 吴海潮支支吾吾,似乎想要说什么,外边一阵脚步声响起,董心五和谷雨提着瓜果走了进来:“老四,还没回去?” 周围连忙站起:“师傅。” 董心五看了看他的脸色:“上手段没有作用?” 周围懊恼地道:“这伙人不知喝了什么迷魂汤,任凭你千般手段,就是不吐露实情。再折腾下去,恐怕要出人命。我这厢已没了法子,师傅可有什么办法?” 董心五咂咂嘴,他所经手的案犯数不胜数,遇上坚不吐实的一顿板子下去多半都开了口,剩下少数负隅顽抗的,再用些上不了台面的阴损手段,也能教对方招供,似这般冥顽不灵的少之又少,董心五也觉得古怪,但眼下杨府拒不配合,书院中也查不到更多消息,这赵银环一伙人似乎是凭空走出来的一般。 那边厢吴海潮将谷雨悄悄拉到一旁:“帮个忙?” 谷雨看着这厮的表情:“你要作甚?” 吴海潮嘿嘿一笑:“我们坊里的黄婶前些日子给我说了一门亲事,早上出门的时候我爹让我早些回去,说黄婶今晚要来家里介绍那家姑娘的情况。” 谷雨龇牙一乐,吴海潮低声道:“可四哥眼见审讯战果不佳,似乎今晚想要熬夜,你说这不是耽误我的正事吗?” 谷雨道:“胡说八道,难道府中的事不算正事吗,”略一沉吟:“我替你,你今日早些回吧。” 吴海潮兴奋地在他肩上拍了一记:“到底是兄弟。” 董心五听见声音,回过头来:“你们两个干嘛呢?”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一百九十九章 选择 顺天府大街上赵先生领着胡佳缓缓向公廨方向走来,赵先生背着手饶有兴趣地在摊前一一看过,胡佳脸色铁青地跟在他身旁,赵先生看了半晌才将目光收了回来,瞟了一眼心神不属的胡佳:“还在烦恼?” 胡佳绷着脸:“我的人进了大牢,说不准要关多少年。剩下都是大当家和姚井儿的人,出了这档子事,没有一个瞧得起我的,他妈的,老子怎么那么倒霉?” 先前的瓜果摊上迎来了新客人,赵先生挑了几颗桃子,摊贩殷勤地打包好,赵先生用小指挑着寻了家茶馆走了进去,茶客不多,二楼更是空无一人。小二帮二人上了茶便下了楼,躲在柜台后打着瞌睡。 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胡佳探头看着路上渐少的行人发呆,赵先生嘬了口桃肉:“你在寨中缺少人马,徐开龙还好说,至于姚井儿的人马少不得给你穿小鞋,你光杆一个,可想过日后的前程?” 这一句话说到胡佳的痛处,腮帮子痉挛般抖动了一下,恶狠狠地看向赵先生,而后者却像没看到似的,他享受地又嘬了口桃肉,汁水顺着他的手指流下来,他毫不介意地伸舌头舔了舔:“在我的家乡,好果子可不是轻易吃到的。” 胡佳问道:“我们和你合作日久,却不知道你是何人,不知何时赵先生才肯坦诚相告?” 赵先生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不急,现下还是关心你自己吧。徐开龙近些年意图明显,摆明了想脱离我的控制,可生意还是要做,不知你可愿与我合作?” 胡佳心头狂跳,但念及现实却又逐渐冷却,苦笑道:“我已没了人马,况且即便我手下仍在,但大当家横加阻拦,我也不得不听,教我如何与你合作?” 街上一阵喧哗,赵先生扭头看向窗外,胡佳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两名捕快押着一名矮小的男子穿过大街,向公廨的方向走去。赵先生收回目光:“若是徐开龙不在了呢?” “什么!”胡佳变了脸色,腾地站起身来,戒备地看向赵先生。 赵先生淡淡地道:“坐下说话。” 胡佳警惕地看着对方平静的神色,慢慢地坐了回去,他压低声音:“你想干什么?!” 赵先生盯着他的眼睛:“徐开龙人老胆小,放着大好生意不做,偏要躲在山里务农。寨子里的那些年轻人真的甘愿干那面朝黄土背朝天吗。若是他不在了,你我便可继续合作,荣华富贵摆在眼前还怕山寨中无人肯跟你吗?” 胡佳的脸上阴晴不定,若按赵先生所说,自己不仅可以取而代之,甚至还可在短时间内拉齐人马,没了大当家这层阻碍,以他的聪明才智势必会将生意做得蒸蒸日上,重现往日辉煌。 可...徐开龙与自己的父亲情同手足,父亲死后徐开龙一向对自己照拂有加,视若己出,即便有时恼恨对姚井儿的偏袒,却从未对徐伯伯有不敬之意。 赵先生看出了他的挣扎:“当然,你也可以继续隐忍下去。徐开龙出狱后自然会将你带回山,你没了手下弟兄,徐开龙日后也必会切断和我的联系,到那时你只能做个山中闲人,姚井儿和他的手下能容你吗,姚中慧心胸狭窄,你伤她堂弟,虽已有些时日但以她的脾性当真能容你吗,若你是个属王八的,那就当我没说。” 胡佳的呼吸逐渐沉重,胸前剧烈起伏,他紧攥双拳直勾勾地盯着赵先生,赵先生则毫不避讳地回视着他,过了半晌胡佳缓缓摇头:“不,徐伯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害他。” 赵先生的脸上流露出失望的表情:“胡当家,你太令我失望了。” 胡佳垂下眼睑,赵先生阴恻恻地看着他:“你究竟是不忍动他,还是不敢动他?” 胡佳身体颤抖了一下,他回避着赵先生的视线,赵先生将上身凑过来:“你我合作日久,我送你件礼物,教你免了挣扎纠结。” 胡佳抬眼看向赵先生,目光中透出浓浓的疑惑,赵先生道:“方才那被捕快羁押之人你可见到了?” 胡佳下意识地点点头,突然心底涌起强烈的不安,颤声道:“你,你想做什么?” 赵先生阴笑道:“那人叫安三,原本是活跃在江浙一带的浪人,后被我收服在手下听用,精擅刺杀之术,徐开龙决不会活着出狱!” 胡佳脑袋嗡了一声,这才知道赵先生早上要坚持派人入狱,他算准了徐开龙绝不会置山寨的后生于不顾,必然会主动请缨承担这项任务。 想到这里只觉身心冰凉,咬牙道:“你好狠的心!”腾地站起身来,便向楼梯口跑去。 “胡佳!”赵先生随即站起身。 胡佳停下了脚步,赵先生沉声道:“你现在追上去有用吗,是向官差坦白,将山寨的秘密和盘托出?还是大闹公廨以一己之力入府劫狱?” 胡佳头也不回,呼呼喘着粗气,赵先生走到他身后:“是做一辈子的闲人,还是带领山寨跟随我享受荣华富贵,怎么选择,以胡当家的聪明机敏应该不难吧。” 胡佳的眼角噙着泪,他紧紧地咬着嘴唇,泪水很快模糊了他的双眼。 东壁堂,季安伸长脖子踮着小脚看向院门口,夏姜出现在她的身后,俯身将她抱了起来,季安回身胳膊环在夏姜的脖子,小脸绷得紧紧的:“谷雨是不是不会来了?” 夏姜拍了拍她的小脑瓜:“你哥哥府中事务繁忙,想必耽搁了,咱们再等等。” 看着季安紧张、委屈的表情,夏姜能清晰地感受到季安这孩子内心中的不安,她曾与谷雨聊过,季安自过继到谷家后从未在他面前提起过之前的事,尤其是那件导致李福和唐海秋死去的案子,兴许是那时年龄小记不得事情,但是童年的遭遇还是多多少少影响了怀中的孩子,她胆怯、敏感,对夏姜和谷雨这种亲近之人有强烈的依赖。 季安将脸侧贴到夏姜怀中,夏姜手抚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的情绪:“走,姐姐带你吃饭。”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章 大刑 顺天府大牢,梁岩将那叫安三的犯人押到牢中,边往回走边跟牢头说:“老范,今天新进的犯人不少吧?” 范东亮打了个哈欠,掐着指头算了算:“至少多了四十多名新犯。”说完忍不住抱怨道:“往常年节时期盗抢案件增多,能抓住的也不过十几起,像今日这般不年不节竟比高峰时还多,真他娘的邪性。” 梁岩道:“辛苦了。” 范东亮道:“你们也不容易。” 一灯如豆,谷雨正伏在案前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梁岩走了进来:“还没下值?” 谷雨抬起头见是他,疲惫地笑了笑:“陪四哥审讯,小彤应该已经回了,你也早些回去吧,今日东奔西走,辛苦了。” 梁岩忙道:“分所应当,”看着谷雨尚显稚嫩的脸上浓浓的疲倦,不由道:“驴不会因为拉的磨上镶着宝石而感到骄傲。” “嗯?” “我的意思是这不过是一份活计而已。” 谷雨“噗嗤”笑了出来,梁家兄妹的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松弛与达观,他笑道:“知道了。”两人打过招呼,梁岩快步离去。 谷雨将手中的纸张收了起来,想了想站起身来,向牢房深处走去。 徐开龙睁开眼睛,正与那新进来的犯人对上了眼神,这人长得其貌不扬,身材干瘦,但目光阴冷锐利,两人目光一触即分。囚牢中人满为患,都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安三恍若未觉,好容易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他将身体蜷缩成一团,靠在粗大的木栏上微微闭上双眼。 大脑袋与另外两人躺在徐开龙的脚边,发出低沉的呻吟声,下午周围提审,三人依着徐开龙的吩咐闭口不言,周围自然也不是好打发的,一声令下给三人上了拶指,此刑具粗约四分五厘,长七寸,用麻油浸过的绳索穿连小圆木,大脑袋三人没受过刑罚,初时只道新鲜,满不在乎地胡吹大气,待狱卒左右用力收紧绳索,大脑袋顿觉钻心般地疼痛,狱卒反复施为,大脑袋已是三魂消七魄散,竟当场昏了过去。 周围见三人铁了心坚不吐实,也不能真个要了他们的性命,命狱卒草草打包,重新将其投入狱中。 徐开龙看着山寨中的年轻后生被折磨得如此凄惨,又是心疼又是心酸,恨不得以身代之。大脑袋悠悠醒转,向徐开龙勉力一笑:“大当家的,我什么也没说。” 徐开龙眼角噙泪:“好,好孩子。” 石云早已检视过三人伤口,但苦于身陷牢狱无法施救,只是将狱卒潦草包扎的绷带解开,略微做了清创后又重新做了包扎,此时见他醒转,也不仅心中一宽:“能醒来便好,你那两个弟兄额头发烫,今晚是最难熬的。你们安心歇着,老汉我左右无事,可以代为照看,若有变故我会通知你的。” 徐开龙抱拳感激道:“石郎中,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石云摆摆手:“你帮我良多,区区小事不值一提。” 牢中像大脑袋这般受刑的不止一人,徐开龙心中揣测,官府现在采取的策略大概是将所有参与昨夜劫掠的案犯逐次筛查一遍,寻找可趁之机。值得庆幸的是寨里的人都咬牙撑了下来。那摆在官府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就此作罢,上呈三法司做结案处理。第二条是徐开龙不愿面对的情况,顺天府继续深挖,企图一网打尽,那这群后生日后有得罪受了。 心中焦虑却又无计可施,他是以打架之名进来的,顶多被关个三五日便可出狱,没了他坐镇,这群人是否还能挺过一轮又一轮的刑讯,他心中着实没有底。暗中盘算一旦出狱,得马上安排山寨转移的事宜,避免有人因招供而带来的灭顶之灾。 还是那间审讯室,周围冷冷地打量着赵银环,此时的赵银环再也看不到往昔的俊逸潇洒,他披头散发委顿在地,两股间血水不断流出,狱卒征询地看向周围,周围从桌子上抄起水杯加满了水,走到赵银环的面前。 赵银环闻声抬起头来,向周围狠狠地啐了一口,周围向后躲开,他将水杯重新放回到桌上:“你打定了主意不说?” 赵银环倔强地看着周围,脸上满是血污以及冷汗残留的污渍,两人冷冷地对视半晌,赵银环忽地冷冷一笑:“你对我上了夹棍,却一无所获,是不是特别沮丧,哈哈,哈哈!” 拶指比之夹棍可谓小巫见大巫,夹棍多用杨木或柳木制成,长约三尺,以铁条贯穿,用刑时将夹棍竖起,一差役扶着将犯人双脚放在中间,立即束紧绳索;再用一根棍贴紧脚后,使犯人不得动弹。而后再有一差役手持长七尺,宽四寸的硬木杠,猛敲犯人的足胫,施为几次犯人便痛不欲生。一般犯人到此时已然抵受不住,放弃挣扎将所犯罪行和盘托出。 周围一脸阴沉地看着他,赵银环看上去却很愉快,语含嘲弄道:“你已用上最后一招,恐怕早已黔驴技穷,无计可施了吧!” 因为此种刑罚太不人道,且很容易造成屈打成招的局面,大明律例对夹棍的使用条件做了严苛的规定:重大刑事案件中,主犯或从犯坚持不肯吐露实情者或前后证词不一者,方可使用夹棍。寻常案犯,均不可动用夹棍。 此外大明律另有规定,夹棍在同一犯人身上尽可使用一次,不可反复使用。 昨夜被抓的人中,只有赵银环被认定为主犯,所以在屡次审讯无果后动用了夹棍,但赵银环外表斯斯文文,骨子里却也是个狠角色,竟硬生生扛了下来。 这一来周围陷入了被动,他有些恼火地看着赵银环,而后者虽然被打得皮开肉绽,脸上却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喜悦,更加深深刺激了周围。 赵银环毫不畏惧地看着周围:“今日所受之苦,来日必全数奉还!” 周围哼道:“你以为还能出得去?” 身后脚步声响起,周围回头看去,谷雨慢慢走了进来,他不禁皱起了眉头:“你怎得来了?”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零一章 内心 谷雨背着手进入审讯室:“我教师傅回去歇息了,只是我与赵银环还有些话没有说,四哥先歇歇,我和他聊两句?” 周围默默地看他半晌,站起身来坐回到椅中。 赵银环看看两人:“你们是师兄弟?” 谷雨一愣:“是,他是我四哥。” “不像,”赵银环却摇了摇头:“你二人情感疏淡,说话硬邦邦的,哪里有师兄弟的样子。谷雨,不如跟我走吧,我帮中弟兄肝胆相照,义气千秋,咱们大碗肉大碗酒,互相帮衬快意江湖,岂不快哉?” 谷雨不自然地看了眼周围,周围则重重地哼了一声,脸上仍是冷冰冰的。谷雨暗中叹了口气,将背着的手从身后抽了出来,手中厚厚的一摞纸摊在桌前,赵银环疑惑地看着他的动作,周围拾起一张抄在手上,凑到油灯前看着:“未收天子河湟地,不拟回头望故乡...这什么意思?” 赵银环的表情变了,他脸上的戾气渐渐消散,呆呆地看向谷雨,谷雨又抄起一张,朗声读道:“胸中有誓深于海,肯使神州竟陆沉。” 赵银环双拳猛地攥在一起,呆呆地看着谷雨走近,谷雨蹲在地上注视着他,将手中的诗文扬了扬:“我之誓言比大海深沉,绝不教大好河山就此沉沦,诗文作者拳拳报国之情溢于言表让人感佩。银环,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你呢?” 周围一愣,他听出了谷雨话中的意思,吃惊地看向赵银环。 赵银环感受到两人的目光,将头低了下去,谷雨道:“所以你入学应试,真的是想投身朝堂,建功立业对吗,那为何你会暗结贼寇,劫掠无辜商贾?” 赵银环猛地抬起头:“那不过是我委身书院,为了掩人耳目的手段,你竟然当了真,可笑至极!”他语调颤抖,表情痛苦纠结,谷雨瞧得一清二楚,他定定地看着赵银环,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对方的谎言:“你在撒谎,掩人耳目难道不应尽量低调吗,你尽可以写一些不入流的诗文,书院之中人才济济,只要稍有松懈,便会落人之后。可这几首诗是从山长那里拿到的,可见他对你的才情印象深刻,将你视为明日栋梁!” 赵银环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慌乱,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他厉声喝道:“你住嘴,你以为很了解我吗!我生来便是个顶风臭八百里的贼,不用你来装好人!” 周围见他情绪激动,心下却是一松,知道谷雨这一步走对了。 顺天府大街,鼓打二更,清脆的梆子声远远传来,三名捕快伸着懒腰走向角门,门内值守的卫兵道:“这不是板爷吗,您大半夜的出去作甚?” 其中一名中年捕快道:“上面交待的,咱也没办法,兄弟帮忙留个门,我们去去便回。” “辛苦老几位。”卫兵客套两句,将角门打开。 三人站在空无一人,在夜色中显得静谧安宁的大街上,春寒料峭,街尾刮起的一阵风仍然让三人瑟瑟发抖,那叫板爷的中年捕快高举气死风灯,招呼另外两人:“跟在我身后,留意四周。” 两人答应一声,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跟在中年捕快身后沿街巡视,大街早已没了白日的喧嚣吵闹,地上随处可见纷乱的垃圾。一名年轻捕快忍不住牢骚:“你说上面发的什么神经,这大冷的天怎么还安排弟兄们巡逻,非年非节的,至于吗?” “猴子,你小子嘴上要有把门的,这要被别人听到你编排上司,少不了给你喝一壶的。”中年捕快似乎知道些内情:“听说今日公廨里外事事反常,董捕头和小谷捕头心有疑虑,便临时决意给今夜当值的弟兄加了班,扩大巡逻范围。你没看老爷子今夜留守值房没有回家吗,估计也是怕府衙有变故。” “仅凭怀疑,便要弟兄们劳累,这一定是谷雨那臭小子的主意吧?”另一名年轻捕快叫铁栓,语含不屑:“说什么要当天下第一捕快,不过就这般水平,我呸!” 当初谷雨被董心五收为关门徒弟时,在府衙中便引起了不小的争议,年轻稚嫩,资质平平,性格木讷,任谁也看不出这小子有何可取之处,一直到去年谷雨连破花蝴蝶案、毛怀山刺杀案,两救万历,在府中成为了炙手可热的人物,自然引起了不少人的妒忌。 尤其他那句要做天下第一捕快出口,高强那一波原本泾渭分明的人自不必说,中立的捕快里明面恭维,私底下存心要看谷雨笑话的人也大有人在。 板爷不满道:“要真有本事的,就跟人家小谷捕头学学,说不定也能让天家许你官身银钱呢。” 猴子撇了撇嘴:“再努力有何用,我可没人家那样的师傅。” 三人沿着顺天府高耸的围墙离了街面,拐入巷子中,板爷道:“我看小谷挺有本事,夜闯北镇抚司、冒死入香山,哪件你们能办得了?” 猴子道:“咱虽说不是怕死之人,但毕竟是有爹有娘的,那种掉脑袋的事恐怕也只有小谷能做。” 他越说越阴损,板爷听得火冒三丈,回身道:“言不及父母,你个臭小子说得什么混账话...” 猴子见对方生了气,忙躬身讨好道:“得得,就当我放了个屁,您老别跟我置气。” 板爷哼了一声,远处忽地闪过一条人影,他心中一惊,低喝道:“谁!” 两名年轻捕快吓了一跳,急忙转身看去,却见巷口空空如也,猴子松了口气:“板爷,您倒是看仔细咯,这深更半夜的,您这一惊一乍的,胆小的非教你吓死不可。” 板爷高举气死风灯凝目看了半晌,揉了揉眼睛喃喃道:“难道真是我看错了?” 铁栓收回目光,瓮声瓮气地道:“看错了。” 板爷吐出一口气,讪讪地笑了笑:“岁数大了,看不真着,没事就好。” 顺天府占地面积逾二十余亩,一炷香的功夫还未寻到半圈,三人边说边绕过拐角,忽然板爷停下脚步,远处顺天府衙后墙边,出现了数条模模糊糊的人影。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零二章 爆炸 这下板爷再无怀疑,向身边的猴子和铁栓使了个眼色,自腰间将钢刀拔出,边快步跑上前,边高声呼喝:“什么人?!” 奔到近处才发现这群人大约十五、六人,个个人高马大魁梧壮硕,一架马车静静地停在墙边,一人斜倚在轿厢旁。听见板爷的呼喝声,这群人并没有丝毫慌乱,齐齐看向板爷的方向,目光中杀气腾腾。 板爷感受到对方强烈的压迫感,忽然意识到了危险,不由地放慢了脚步,猴子和铁栓高举着钢刀嚎叫着冲向对方,板爷一把没拉住,急得放声大叫:“快回来!” 话音未落,对面猛地窜出两道人影,迅捷地扑向猴子和铁栓,就在双方接触的一瞬间,寒芒在夜色中一闪而过,猴子和铁栓双双惨叫出声,身体如断线纸鸢般倒飞而出! 板爷吓得魂飞魄散,将气死风灯掷在地上转头便跑,正要张嘴呼喊,忽地胸口猛地一痛,他低头看去,只见一支箭头自胸口透了出来。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血淋淋的箭头,脚下一软身体飞扑而出,力气迅速脱离他的身体,他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着,一只脚踩住了他的后背,抓住箭柄猛力一拔,板爷痉挛般抽搐了片刻,慢慢停止了挣扎,全贵将箭矢上的血迹在靴底蹭了蹭,重新插回到箭壶中。 段西峰从轿厢上直起身子,沉声道:“夜深了,事不宜迟,动手!” 全贵率先钻入了马车,与另一人抬着沉重的箱子走了出来,段西峰问道:“四周地形都探熟了吗?” 箱子边的人抬头道:“二龙头放心,一下午的时间够弟兄们将府衙周围摸了个遍,晚间已规划出五条撤退路线及一条备用路线,绝不会有弟兄落入鹰爪子之手。”说话的这人却是先前果摊上的那名摊贩。 段西峰点点头:“白狗子,做得不错。” 转眼间几个硕大的木箱已被堆到后墙墙边,几名汉子手脚麻利地将黑炭取了出来,与白日不同的是原本呈颗粒状的炭粒如今已被白龙会的能人改造成管状物,并加装了引信。此时已不再需要段西峰吩咐,几名汉子小心翼翼地将炭管沿着墙边延展开,摞了四五层。尔后互相打了个招呼,迅速向远处撤离。 段西峰远远地躲在巷子后,他的目光阴冷地扫视着墙那边的建筑,全贵躲在巷口的另一边,他观察着段西峰的一举一动,眼中闪动着警惕的光芒。白狗子从段西峰身后钻了出来,伸手入怀掏出火折子,看了段西峰一眼,段西峰看着空旷的街道,比了个手势,白狗子会意地钻了出去,飞快地跑向段西峰手指的方向。 段西峰走了几步,站在道路中央,他右手高举在空中划了个圈,隐藏在暗处的帮众齐刷刷掏出了钢刀,虎视眈眈地盯着白狗子的动静。从全贵的方向看,段西峰面无表情,但整个人冷峻而锐利,如一道沉默的刀光。 大牢之中,囚犯皆已陷入了熟睡,此起彼伏的呼噜声让徐开龙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石云翻了个身,紧接着发出了一身呻吟。徐开龙将身上的衣服紧了紧,闭上眼睛正要入睡,忽然听见窸窸窣窣之声,他半睁双眼,黑暗之中站起数条人影。他心中一惊,不动声色地看着。只见其中一人摸到牢门口,在怀中摸了半晌,手掌向铜锁摸去,片刻后只听得叮地一声脆响。 徐开龙浑身打了个激灵,不由自主地悄悄绷紧了身子。 谷雨与赵银环的谈话虽然不算顺利,但也在磕磕绊绊地进行。谷雨凝视着赵银环:“银环,你我接触时间不长,但依然可见你的乐观热情,不论出于什么目的打家劫舍,都已触犯了大明律例,无论你交待与否,律法都不会轻饶。但我仍然希望你能坦诚相告,或许可念你积极配合,由顺天府出面分说,向三法司求情,在律法允许的范围内酌情减判。” 赵银环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天意作祟,若非我失足落水,若不是你偏巧在左近,你我怎么会相识。可惜啊可惜,若换个身份,你我说不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周围皱了皱眉,看向墙角的书记官,由识字的狱卒或捕快充当,负责笔录工作,他轻轻将笔放下。 谷雨一愣,腼腆地笑了笑:“那时你衣着锦绣,温文尔雅,我只是顺天府的一名贫吏,教我与你交朋友,想也不敢想。” 赵银环好奇地看着谷雨脸上的羞赧,谷雨恢复正色:“银环,希望你能认真地回答我,你究竟是什么人?” 赵银环深吸了一口气,表情复杂地看着谷雨,寂静的囚牢中仅有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哔啵之声,良久后他才道:“我确实叫赵银环,是白...” 话音未落,墙外传来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地上犹如窜起一条地龙,猛烈地摇晃起来,谷雨拔身而起,与周围互视一眼,周围也已自椅中站起:“怎么?!” 仅仅一瞬间,四周震耳欲聋的爆炸响做一团,爆炸所形成的光线如一道道闪电刺眼夺目,猩红色的火球伴随着滚滚黑烟腾空而起。凄厉的叫声随之传来,爆破碎片四散飞溅,靠近后墙的几栋建筑在爆炸的轰鸣声中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便会轰然陨落。 轰轰轰!爆炸声不绝于耳,炽热的气浪涌入了公廨,终于一栋房屋支持不住,嘭地一声倒了下去,人们惨叫的声音在尘土飞扬中戛然而止。 巨大的晃动让谷雨的心脏咚咚直跳如遭雷击,他吓得脸色剧变,猛地扑向赵银环。 轰隆一声!后墙被巨大的冲击波炸开,牢中几人被气浪掀翻到空中,谷雨如腾云驾雾般在半空中转了个身,撞向对面粗重的木栏,尔后又被弹射到地上! 他被摔得七荤八素,躺在地上不迭声地呻吟,下一刻令他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在尘烟弥漫的洞口处,几条高大的身影手持钢刀窜了进来!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零三章 溃乱 周围先他一步窜了起来,他晃了晃脑袋,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从腰间一捞,钢刀出鞘,他双手擎刀不发一言地腾身而起劈了上去,那为首之人咦了一声,似乎对官差的反扑颇感意外,他腰身一拧,一记鞭腿势大力沉挟着风势踢向周围的左腹。 他这一招迅捷无伦,周围身在空中躲闪已是不及,只觉腹中如同被铁棍狠狠敲了一记,五脏六腑翻了个个儿,啊地一声惨叫,摔在地上不动了。 “四哥!”谷雨瞧得目眦欲裂,擎刀扑了上去。段西峰收回脚,看了谷雨一眼,径直走向陷入昏迷的赵银环。从他身后窜出一名高大的男子,正是全贵,手持钢刀迎了上来。 “铛”地一声脆响,锋利的刀锋相交,火光四溅。 牢房之中被爆炸的冲击波震得摇摇欲坠,不论是熟睡的还是清醒的囚犯皆被掀了个跟头,徐开龙翻身站起,一手扶着大脑袋,一手扶着石云,大脑袋捂着额头:“怎么回事?” 徐开龙却定定地盯着牢门口,狗油胡的身边已经聚满了人,各个面色阴冷,一身的杀气。狗油胡伸手将牢锁取下,得意地在手中垫了垫,抛给身边的人,转身看向徐开龙。 朝天寨的几人哪见过这般诡异的场景,畏缩地靠向徐开龙。徐开龙纵横江湖多年,自问见多识广,似这般诡谲之事也是首次见过。浓烟如海浪般不断涌入,他以袖掩鼻,紧张地看向狗油胡。 狗油胡轻蔑地一笑:“便宜你们了。”拉开牢门走了出去。 “干什么的!”浓雾之中冲出了几名持刀的狱卒,见到狗油胡竟然从囚牢中逃脱,挥舞着钢刀飞快地跑了过来。 狗油胡背着手面不改色地看着几人跑了过来,冲在最前的狱卒刀尖直指他的鼻子:“给我滚回去!” 话音未落,只听叮叮几声脆响,身后的几个牢门全都应声打了开来,一条条身影出现在浓烟散布的走廊上,慢慢地逼向狱卒,狱卒被前后夹击,吓得早已面无人色,色厉内荏地道:“全都滚回去,别让爷们刀头见血!” 狗油胡嘴角一抹冷笑,上前一脚将狱卒踹翻在地,另外几名狱卒看着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吓得声音颤抖:“别乱动!” 狗油胡目光转冷,嘴中崩出一句:“杀!” 浓烟之中几条人影冲向狱卒,在阵阵凄惨的叫声后狱卒慢慢倒了下去,狗油胡在狱卒身上一阵摸索,掏出一串钥匙圈,他狞笑地抛向对面:“将各路英雄好汉们全部放出来,给官爷们助助兴!” 他看着浓烟中的幢幢黑影,得意地道:“天长地老,白云化龙,弟兄们办大事了!” 一声声亢奋的呼应声此起彼伏,在浓烟中失去了踪影。 徐开龙慢慢地走到牢门口,每个牢中渐渐地探出了一个个脑袋,目光试探,片刻后不知谁喊了一声:“得救了,弟兄们扯呼!” 囚犯如同泄洪的洪水一般涌了出去,大脑袋站在徐开龙的身边,回身看着牢中跃跃欲试的弟兄:“大当家的,怎么办?” 徐开龙口中喃喃道:“天长地老,白云化龙,对方竟然是白龙会的人。” 白龙会作为京城首屈一指的大帮派,他自然早有耳闻,只是对方近些年收敛锋芒,名声不显,没想到一出手便是如此辛辣,将顺天府搅了个天翻地覆。 大脑袋脸露焦灼:“大当家,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徐开龙咬牙道:“通知弟兄们撤!” 爆炸发生的瞬间,在值房中的董心五翻身而起,随即便被剧烈的气浪冲击得东倒西歪,他勉力冲出房间跑到院中,只见不远处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直冲云霄,他脑袋嗡了一声,跑回房中高声叫道:“广胜,不要睡了!” 秦广胜与李清、庞韬早已被爆炸惊醒,正不知所措地互相看着,听到董心五的吩咐,连忙从墙上将武器取下,跟随在董心五背后冲了出去。顺天府中乱了套,半道之上随处可见吓得失声尖叫的人,以及在忽明忽灭的光线下张皇奔跑的守兵。 董心五从一人手中夺过火把,沿路收拢人马,奔到事发地点时身后已多了三十余人。靠近后院的一片建筑倒了几处,呻吟声断断续续传来,董心五一眼扫过,不由地脸色剧变,厉声道:“广胜,你领一队先去救人。万府尹和程推官在后堂休息,千万确保他们的安全。” 秦广胜答应一声,领着人飞跑着离去。 董心五则率人直扑大牢,奔到近处忽然自门口冲出数条人影,李清惊叫道:“是囚犯!” 说时迟那时快,人影已奔到近处,披头散发,身穿五花八门的衣饰,有的光着脚,有的甚至还带着镣铐,嘴中发出高亢的吼叫迎面跑了过来,李清和庞韬看得头皮发麻,董心五一个箭步迈上前去,手起刀落将跑在最前的那人劈翻在地! 他须发皆张,高声叫道:“越狱者,投降不杀,顽固抗法者杀无赦!” 身后守兵这才如梦方醒,只听嚓嚓轻响声中,一道道明晃晃的刀脱鞘而出,在夜色与火光中闪动着寒气森森的光芒。当即便有囚犯匍匐在地,吓得再也不敢动弹,仍有冲撞官兵者,董心五也不客气,手起刀落将人劈翻在地,守兵有样学样,血腥之气迅速弥漫开来。仍有负隅顽抗者不敢再前冲,转而回身逃去! 顺天府后墙倒塌,前路不通,囚犯自然便想从后墙逃出。 董心五顾不得这些人,飞身向狱中跑去。李清与庞韬是董心五手下的老人儿,唯恐他有闪失,紧紧地跟在他身后。牢中浓烟滚滚,火光之下逃跑的贼寇、阻拦的官差早已混杂在一起,厮打声、呼喊声此起彼伏,两个扭打在一起的人冲出浓烟,跌倒在董心五脚下。 一人手持钢刀,另一人身穿狱卒服饰,腹下鲜血淋漓,那人见到董心五及身后的捕快,嚎叫一声从地上爬起,刀刃扎向董心五,董心五举刀格挡,李清上前一刀劈中他的胳膊,那人惨叫一声半截小臂掉在地上。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零四章 抢人 庞韬将那受伤的狱卒从地上拉起,那狱卒面露痛苦之色,两手紧紧地捂住小腹,鲜血从指缝中汩汩而出,待看清董心五后才艰难道:“你们可来了,还有六七名兄弟陷在牢中未出来,快救快救!” 狱卒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爆炸伊始值守的八名狱卒全部冲入大牢控制局面,但浓烟障目之下又遇囚犯窜逃,一俟进入大牢便被冲散。 董心五面沉似水,他入府司职已近三十年,情知今晚遇到捕快生涯中最大的灾祸,当下不及细思,转身吩咐道:“情势危急,不需请示,遇有反抗者立即格杀,千万不可手软,一切责任由我承担,都明白了吗?” 身后捕快及守兵面色惴惴,浑身颤抖,董心五提高了声音:“听明白了吗?!” “是!” 徐开龙的人马尾随在亢奋的囚犯身后,石云的右臂虚弱地搭在徐开龙的肩上,大脑袋走在徐开龙的前方,微眯着眼睛试图从浓烟中寻找到道路。安三则远远地缀在队伍的后方,目光紧紧地盯着徐开龙背后。 一阵风不知从哪里涌了进来,浓烟被吹得拐了个弯,徐开龙心中一动,一把拉住大脑袋。 大脑袋回过头:“大当家的,怎么了?” 徐开龙沉声道:“不能再跟他们跑下去了。” 大脑袋疑惑道:“为何?” 徐开龙道:“他们逃跑的方向是牢门,势必会和闻讯而来的鹰爪子撞个正着。” 大脑袋脸色焦灼:“那又怎样,咱们这么多人,一拥而上恐怕再多的鹰爪子也招架不住。” 徐开龙哼了一声:“你手无寸铁,怎么和对方硬拼,动动脑子!” 大脑袋舔了舔嘴唇:“那怎么办?” 徐开龙观察着浓烟流动的方向,心中渐渐有了计较:“走这边。”他指了个方向,却是个牢房。 大脑袋傻了,徐开龙已率先钻了进去,大脑袋顿了顿足,向身后喊道:“跟紧我,别走丢了!” 牢房中火焰高涨,浓烟夹杂其中翻涌滚动,石云早已清醒了过来,他随着徐开龙缓缓移动脚步,避开火光,向里摸索,腹间传来阵阵剧痛,让他忍不住呻吟起来,徐开龙手捂口鼻,声音闷闷传来:“再坚持片刻。” 石云苦笑道:“我撑得住。”其实以他的罪行横竖不过在狱中蹲个几日便可安然出狱,只是徐开龙急于出狱没做细想,下意识地便把他顺手稍了出来,石云有些哭笑不得,但对徐开龙的仗义却也心存感激。心道:若被官府抓到,大不了再回来蹲个几日也便罢了。 两人摸索到牢房深处,此处也是浓烟最为呛人之处,炙热辛辣的烟雾迎面扑来,两人抵受不住,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大脑袋气馁道:“牢墙坚固,怎么逃得出去?!” “这里有个洞口!”一人忽然惊叫出声。 徐开龙循声摸索了过去,只见墙上果然有个洞口,砖头瓦砾散落在地,显然是被方才那一波爆炸炸开的。洞口约有三尺见方,一名成年人可矮身通过。徐开龙大喜过望:“快,快钻出去!” 说着将石云用力向前一送,石云就势钻了出去,借着火光观瞧,只见后墙已经塌方,再往外便是顺天府外,远处黑影幢幢,快速地翻了出去,逃入夜色中,他蹲到洞口处,向里高喊道:“后墙塌方,再无阻挡,大家快出来吧。” 大脑袋哈地一声笑,拽住徐开龙的袖子:“大当家的。” 徐开龙道:“你们先走。” 大脑袋不及反应,已被徐开龙推到洞侧,他向徐开龙重重地点了点头,矮身钻了出去。其余寨中后生有样学样,鱼贯而出。徐开龙松了口气,蹲到洞口正要钻入,忽然身后阴风忽至! 谷雨眼见浓烟之中走出四五个高大健壮的身影,而周围奋力一击竟连一个照面也支撑不下来,摔倒在地生死不知,他瞧得心惊,大喝一声扑向段西峰,而段西峰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混没将他当回事,径直走向仰躺在地的赵银环。 他身后闪出一员,长得鼻直口方,身型健壮彪悍,名叫全贵,长刀一抹迎向谷雨,谷雨见这人刀势如风,变砍为削,直取对方胸腹。全贵随即变招,手腕一转自下而上横挑,铛地一声脆响,谷雨只觉得虎口一麻,刀柄险些拿捏不住,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全贵得势不饶人,双手擎刀一招力劈华山,径取谷雨的头颅,谷雨咬着牙举刀还击。 段西峰走到赵银环身边,见他双目紧闭,缓缓蹲下身来,伸出拇指狠掐赵银环的人中,片刻后赵银环呻吟一声睁开双眼,他的目光初时茫然,环视着聚在身边的人影,待看清段西峰后才露出笑容,虚弱地道:“我爹好大的手笔。” 段西峰绷着脸:“要不是你兔崽子大意,大龙头怎么会狠下心对付顺天府?” 身后一人面色一紧:“对少龙头怎么说话呢?!” 段西峰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反而是赵银环解围道:“好了,棒槌,二龙头生来便是这张嘴,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看着段西峰:“哥,我想回家。” “嗯,咱们回家。”段西峰脸部的线条变得柔和,他转了个身,将赵银环双肩架起,那叫棒槌的拖住赵银环的屁股用力向上一托,段西峰将他背了起来。 铛铛脆声连响,全贵双手连劈,攻势如泼天大雨连绵不绝地砸向谷雨,谷雨身形急退,眼看已招架不住,慌乱地抵挡,脚下一软跌倒在地,全贵的嘴角露出一丝狞笑,一脚踏前双手下劈。 段西峰见谷雨虽然倒地,但手中钢刀紧握,忽地厉声道:“小心了!” 说时迟那时快,谷雨一个鲤鱼打挺,不等站起手中钢刀自他腹间横划而过! 全贵一时大意,段西峰一句话出口,他便已提高了警惕,奈何谷雨出刀出其不意且动作迅捷,全贵避之不及,只觉得腹间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鲜血飚射而出,全贵一声惨叫,向后跌去!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零五章 受伤 谷雨一招得手,毫不迟疑地挥刀向段西峰冲来,段西峰歪着头看着对方如风攻势,似乎丝毫没有感受到危险的来临。那叫棒槌的是个中年男子,撇了撇嘴:“玩阴的,不是好汉。” 攸地弹射而出,谷雨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未看清对方的动作,胸前便如被巨石擂中,疼得他五脏六腑蜷缩在一起,身体不由自主地倒飞而出,嘭地撞在墙上,棒槌一个箭步窜了过去,右脚猛地蹬向谷雨的头颅。 周围身体痉挛般弹动了一下,猛地翻身坐起,眼见谷雨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棒槌势大力沉的一脚既出,若教他踢得实了,谷雨大好的一条命也便交待了。当下不及思索,猛地扑向棒槌。 那边厢赵银环眼见谷雨遇险,脸色剧变,厉声叫道:“莫要伤他性命!” 棒槌听得赵银环的声音不禁一愣,脚尖怪异地折向周围的咽喉,周围实在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高绝的武艺,再想变招已是不及,电光火石之间只来得及伸手护住头面,随即胸腔剧痛,身体倒飞而出,棒槌哼了一声,脚尖一挑将落在地上的钢刀挑起,飞身向周围劈了过去! 周围还未来得及起身,耳听得背后阴风忽至,情知不妙,偏偏四肢百骸钻心地疼,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暗叹一声:今日便到这儿了! 眼角瞥见一个人影斜刺里扑出,狠狠地砸在自己的背上,随即响起两声惊呼:“谷雨!” 周围吓得麻了,扭头看去便看到谷雨搭在自己肩上的一张脸,因为疼痛而变得狰狞可怖。 一声喊叫来自赵银环,另一声则来自董心五,他率人长驱直入,穿过浓烟恰好看到棒槌长刀挥出,谷雨舍身回救的场面,随着长刀落下,谷雨的背后鲜血迸溅。董心五脑袋嗡了一声,一瞬间红了双目:“一个都别放过,给我抓!” 身后的捕快和守兵呐喊一声,扑向牢中贼寇,段西峰将赵银环的屁股向上托了托,看了血灌瞳仁的董心五一眼:“弟兄们,撤!”赵银环回身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谷雨,表情复杂难名。棒槌将地上的全贵拉到肩上,几名汉子殿后边打边退,迅速消失在浓烟之中。 周围翻身坐起,将谷雨紧紧抱在怀中,只见谷雨脸色蜡黄,整个人因疼痛而蜷缩成一团,他吓得手脚冰凉,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老七,说话,别吓我!” 谷雨张开嘴,一口鲜血却从嘴边涌了出来,呛得他连连咳嗽,周围伸手将血团抹掉:“老七,别睡,”他看着谷雨的眼中光芒迅速消散,忽然高喊道:“草你ma的,你让老子怎么还你?!” 董心五将周围推到一边:“废什么话!”他将谷雨摆成俯卧的姿势,将他衣衫撕开,见他后背一条深深的刀口,鲜血汩汩而出,他手忙脚乱地将自己的衣衫撕开,包裹在伤口之上,在呆滞的周围脑后狠狠拍了一记:“愣着作甚,还不送去医治!” 周围如梦方醒,与董心五抬着向牢门外跑去。 多年的江湖历练让徐开龙对危险格外敏感,耳听得阴风忽至,当下不及思索连忙侧身躲避,对方一招走空,他回转过身子仔细观瞧,可惜浓烟滚滚之中看不清对方身影,墙外传来大脑袋的声音:“大当家,官兵来了,快快出来!” 徐开龙不敢出声,生怕对方察觉到自己的方位,大脑袋不迭声地催促:“大当家,你听得到吗?” 徐开龙手捂口鼻,但丝丝呛人的浓烟仍然午饭避免的渗了进来,他双眼被熏得生疼,只能微微眯起,竖起耳朵倾听杀手的动静。墙外忽然响起厮打的呐喊声,随即便是惨叫声,徐开龙心急火燎,却不敢擅动。大脑袋又道:“鹰爪子迫得近了,我来寻你了!” 徐开龙心中一惊,厉声道:“速速离开,莫让鹰爪子抓了,不要管我...” 话音未落,左侧的浓烟之中忽地闪过一条人影,迅捷无伦地扑向徐开龙,徐开龙大骇,连忙侧身躲避,忽觉胸前猛地传来剧痛,低头看时一把牛耳尖刀插在胸口,直没至柄! 此时离得近了,已能看清对方的长相,正是夜间被捕入狱的那个独身汉子。他应变奇速双掌猛推,砰砰两声闷响,砸在对方的腹间,那人正是安三,他挨过两掌,身子轻飘飘地向后退去,好容易稳住身型,徐开龙却消失在视线中,他心道不妙,直扑向洞口。哪知刚到洞口,一柄烧得通红的辕木捅了进来,炙热的气浪一瞬间涌了过来,安三只觉得呼吸一滞,慌忙向后退去。 徐开龙将被烫得生疼的双手在袖中搓了搓,跌坐在地上,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几名手持钢刀的官差已自远处扑了过来,他胸前中刀,一阵阵眩晕袭来,胸腔中翻江倒海,他咬牙拼命咬住,双手撑地想要站起,却又一跤坐在地上。大脑袋等寨中的后生已跑得不知去向,他苦笑地看着官差越跑越近,忽地身后一人拖住他的肩膀,徐开龙一惊回头看去,却是石云。 石云一边将他架在肩上,一边道:“你那些小弟兄被我劝走了,现在就剩咱们了。” 徐开龙苦笑道:“老哥哥,我身负重伤,跑不动了,你快快离去,免得受牵连。” 石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脸色剧变:“谁伤得你?” 徐开龙摇摇头:“不知道,你不消管了,快跑吧。” 石云将他壮硕的身子架在肩头,牵动腹间伤处,疼得额头冷汗直冒,他嗤嗤吸着凉气:“寨主义薄云天,我石云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跟我走吧。” 徐开龙一惊,身体下意识地绷紧,警惕地看向石云,石云拖着他向墙外走去:“你们为了避人耳目,说话掐头去尾,但老朽与你们这样的人打交道多了,自然也能听出些道道,放心,我是不会泄密的。” 徐开龙松了口气,任凭他架着自己冲出浓烟叠嶂,躲入黑黢黢的巷子之中。身后的叫嚷声渐行渐远,不知走了多远,四周渐渐安静了下来,石云喘着粗气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欣喜道:“逃出来了。” 徐开龙再也坚持不住,喉头发腥,一口血喷了出来。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零六章 尾随 徐开龙自逃出后头脑阵阵发晕,腹中翻江倒海,全凭一口气提着才能跑到现在,如今得知自己安全脱险,再也坚持不住,将喉间血喷将出来,眼前繁星点点,身体软软地栽倒靠在墙侧。 石云瘦削的身体也被他带得歪倒在一旁,他伸手抓过徐开龙的腕子,片刻后脸色剧变:“坏了。”徐开龙脉象虚浮,时有时无,显然已到强弩之末,他将徐开龙前襟撕开,借着月色仔细查看着他的刀口,徐开龙的伤处在右胸,距离心脏尚还有些距离,且刀柄未启,未造成剧烈的血气流失,但徐开龙的病症却比实际伤处要严重得多,他转念一想,猛地一跺脚:“妈的,对方用了毒!” 徐开龙勉力撑着身子,虚弱地道:“我也正有此想。”他看着石云:“我怕是不成了,你快跑吧。” 石云定定地看着徐开龙,此人与他相识时间不长,但对方的仗义相救,对手下弟兄的回护,甚至在逃跑之际仍不忍弃之不顾,都让石云对此人产生了浓浓的好感,但他人老成精,通过徐开龙与手下的只字片语也能推测出对方涉及的案子恐怕很棘手,为了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至于让自己涉险吗?石云犹豫起来。 徐开龙看出了对方的迟疑:“老哥哥能将我救出,徐某已是感激不尽,寨中弟兄悉数逃出,我也没了遗憾,咱们就此别过...” 石云猛地将徐开龙肩膀架起:“起来吧,我虽早已不是郎中,却能帮你寻个去处,或许能救你性命。” 徐开龙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石云沉声道:“走得动吗?” 徐开龙运了运力,只感觉手脚绵软无力,苦笑道:“勉强能走得动。” 石云还以苦笑:“只要不教我背着你便成。” 两人蹒跚着走向巷子深处,离他们不远的胡同里,白龙会的白狗子从黑黢黢的阴影中冒出了头,他盯着两人的背影,低声道:“是这两人吗?” “是受伤的那个,另外那个老东西只是个寻常醉汉,”狗油胡出现在他的身后:“昨夜与咱们白龙会撞秧子的便是他的人,”他舔了舔嘴唇,阴恻恻地道:“左右无人,两人手中又没有铁件,何不杀了了事?” 白狗子冷笑道:“二龙头的法旨,敢与我白龙会抢秧子的,若不除他山门,如何能让绿林道引以为戒。” 狗油胡打了个冷战:“斩草除根,二龙头好辣的手段。” 白狗子哼道:“别废话,跟上去瞧瞧,一定要将那人的底细摸清。” 值房之中受伤的官差已人满为患,负伤较浅的索性便安置在院中,惨叫声此起彼伏。十余盏煤油灯将值房照得亮如白昼,谷雨精赤上身趴在床上,双目紧闭已陷入了昏迷,孙郎中忙得手忙脚乱,一旁的水盆原本清澈见底,此时闪动着触目惊心的红色。 孙郎中对伤口做完清创,头也不抬地吩咐道:“换水。” 周围答应一声,将水盆端了起来走出门去,孙郎中取出银针靠在油灯的火焰之上,反复捻动消了毒,递给董心五:“穿线。” 董心五答应一声,从孙郎中手中接过银针,又从床边拿出线圈牵出线头,凑近了油灯小心地穿针引线,只是双手哆嗦个不停,怎么也无法将线头穿过那小小的针眼,他懊恼地在自己的额头上拍了一记。周围端着清水走了进来,他站在董心五身边:“师傅,我来吧。” 董心五叹了口气:“老了,不中用了。”他将银针和线头一并交给周围。 周围紧抿着嘴唇,麻利地穿过针眼,递还给孙郎中,孙郎中抬头看了二人一眼:“你们俩喘得如同老牛,我听着瘆得慌,出去等着。” 董心五道:“老孙...” 孙郎中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疼小谷,但府里混乱未平,正是需要你的时候。你若心绪不定,怎能安得住府中上下的心。” 董心五点了点头,缓缓站起身来,周围伸手将他搀住,这一瞬间他感到师傅似乎苍老了许多,他默默地陪着董心五走到门外,嗫嚅道:“师傅,都是我的错...” 董心五摆了摆手:“你与谷雨应变得当,何错之有,”他看着院中躺在地上等待救治的官差,颤抖着声音:“错的是师傅,老七白日间已察觉到府衙内外的异象,只是我却忽略了,”他转向周围,右手紧紧地攥住他的手:“你安心做事,切莫有压力。” 周围严峻的脸上泪痕未干,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院外忽然响起匆匆的脚步声,秦广胜领着一群人匆匆走了进来,走到董心五面前向旁一让,京都府尹万自约蓬头垢面地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睡袍,平素保养得宜的脸上灰一道白一道,显得狼狈不堪,董心五脸上走下石阶,拱手道:“大人...” 万自约语含悲戚:“心五,程大人去了!” 董心五霍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万自约,目光探询地移向秦广胜,秦广胜沉声道:“程推官的寝室在爆炸中塌方,我和弟兄们找到他的尸首时,他早已死去多时。” 董心五难过地闭上了眼睛,程介这人纵然胆小怕事,但总体而言与衙役相处融洽,没有产生过大的争执。尤其与董心五一文一武搭档日久,听闻他的死讯,董心五自然悲痛万分。 万自约望着夜空中的滚滚浓烟,在火把光亮映照下空中飘散的灰尘,声音颤抖道:“心五,究竟出了什么事?” 董心五深深吸了口气:“有人劫狱。” “什么?!”万自约瞪圆了眼睛,在重兵把守的顺天府衙劫狱,乍听起来既荒谬又可笑,令人难以置信。 “歹人搞出泼天动静,正是为了赵银环。”董心五迅速梳理着思绪:“我想他们整体的计划是这样的:首先暗遣同伙入狱,府外布置暗哨,作为里外策应。深夜在府衙后墙引燃爆炸物,炸开通路的同时制造混乱,此时狱中的同伙破牢而出骤然发难,将牢中众犯一并释放了出来。” “什...什么?”听到此处,万自约如遭雷击,眼前一黑猛然向后栽倒。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零七章 就医 秦广胜眼疾手快,伸手将万自约抱住,一边拼命摇晃一边高喊:“大人,大人!” 过了片刻功夫,万自约悠悠醒转,看着董心五冷峻的面容,脸部的肌肉神经质般抽搐了一下,嘶声道:“你是说狱中关押的囚犯全被放了出来?” 董心五脸色铁青:“是,除了我们强制弹压的一部分,其余案犯均已从牢中逃出。狱卒正在清查人头统计,晚些时候才会拿到出逃名单。” 万自约的脸色惨白得渗人,身体开始剧烈的筛动,过了半晌才稳定住情绪:“那赵银环呢?” 董心五道:“已被人劫走,对方武艺高强,我们的人追丢了。” 恐惧让万自约终于失去了理智,他忽然一把推开秦广胜,厉声道:“那你还不快去找,在这里等难道囚犯便会自己走回来吗?!” 董心五皱了皱眉,院外再次响起脚步声,刘永吉领着五城兵马司的人马匆匆走了进来,抱拳道:“万府尹,老董,我来了。” 董心五终于松了口气:“等你多时了。” 刘永吉面沉似水:“我可不是一个人来的。”将身体让在一旁,两个魁梧的年轻人排众而出,董心五与万自约大吃一惊,连忙上前施礼。 东壁堂后墙,寂静漆黑的巷子中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石云气喘吁吁地搀着徐开龙跌跌撞撞走了过来,徐开龙的意识陷入模糊,只凭着本能跟随石云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巷中黑黢黢的,石云仅能依靠月色辨别着方向,他摸索到东壁堂的后门,将徐开龙轻轻放到墙边。尔后小心翼翼地凑到门前,睁一目眇一目透过门缝向里观瞧,只是门外静悄悄的,全无半点光亮。 他将靴子脱了下来,从靴底抽出一根纤细的铜条,缓缓伸进门缝之中,挑动着门闩。这铜条藏匿之法是他从相识的江湖人士的手中学到的,原本只是用作防身,入狱之时狱卒见他年老体衰又喝得不省人事,便放松了警惕,没想到此时却派上了用场。 徐开龙痛得呻吟出声,石云急得满头大汗,将全部注意力放在手中的铜条之中,喃喃道:“再坚持片刻,老哥这便好了。” 这事他本不常做,加之心情焦灼,手底一下子没了准头,试了几次都挑空,他擦了把脸上的汗,牙齿下意识地咬住舌尖,恨不得将头凑到门缝之中,半晌后只听咚地一声轻响,门闩摔落到地上,石云得意地一笑,将铜条掖在腰间,自墙边将徐开龙拉起架在肩上,艰难地挪动到院中,他探头向门外看了看,只见黑黢黢的巷子仍静悄悄的,他喘了口气自地上将门闩捡起重新闭上了门。 东壁堂前堂为诊室,后堂中除部分用于疑难杂症的诊室、病房之外,还有郎中休憩所用的寝室、煎煮药剂的药房等,后院之中遍植繁花翠竹,既可观赏又可将不同功能区间隔开来。他放轻了脚步穿过曲折的小径,一边回忆一边分辨着房舍,最终在一栋小院前停了下来。 他探头向里看了看,月色倾洒,铺满了小院,遍地花花草草,一股淡淡的幽香随风飘了过来,他本来身体受伤,又走了半天夜路,更何况还要拖动着徐开龙这样一个壮硕的汉子,早已累得精疲力尽,他提了口气将徐开龙拖到廊下,让他倚着柱子坐了,自己则摸到房门前,轻轻地推了推门,没想到门竟然应声而开。 他心中一喜,忙探头入内观瞧,哪知门后忽地窜出一人,猛地向他砸来,石云眼角捎到人影,连忙躲闪,肩头狠狠吃了一记,他闷哼一声跌倒在地,连声道:“小师妹,别打别打,我是石云!” 这句话那人影停下了动作,片刻后一盏油灯亮起,夏姜一脸警惕地凑了过来,待看清石云的长相,不禁一愣脱口而出:“师兄,怎么是你?!”目光下移:“你受伤了?” 石云低头看了看衣裳的血迹:“不是我。” 他挣扎着起身,肋骨疼得他又是一声闷哼,夏姜连忙将他搀起,石云跑到门外将徐开龙拖到门内,却见夏姜穿着一身紧身衣衫,她的背后却站着一个女娃娃,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瞧着他,他咧嘴一乐:“小师妹,多年未见,想不到已经当娘了?” 夏姜啐了他一口:“还是这般没正经,你带的这是什么人?” 石云将已陷入昏迷的徐开龙拖到夏姜面前:“这人救过我的性命,他为歹人所害,凶器淬了毒,还望小师妹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救救他。” 夏姜挪动油灯凑近徐开龙的脸,不禁一愣:“徐开龙?” 石云的眼睛蓦地瞪圆了:“你认识他?” “此人是朝天寨寨主,名叫徐开龙。”夏姜的脸色渐渐沉下来,戒备地盯着石云:“师兄,你怎么和这些人扯在一起?” 顺天府衙大堂之上此刻灯火通明,府尹万自约,五城兵马司总指挥刘永吉,捕头董心五、周围等人齐聚一堂,与万自约平坐的却是锦衣卫千户周青柏,他一身飞鱼服,面色阴沉,万自约已换了官服,战战兢兢地向周青柏介绍着情况,周青柏询问得很细,董心五见万自约支支吾吾应答不来,连忙起身补充。 董心五与刘永吉打交道多年,配合娴熟,两人一照面便将大体计划制定出来,由刘永吉主外,全力追缉在逃囚犯。而董心五则将精力放在赵银环一伙身上,胆敢在天子脚下袭击官府,可见对方能量巨大且无法无天,棘手的是线索却少之又少,董心五作为捕快之手,当仁不让地接下了这个重担。 对于老刑名的布置,周青柏自然挑不出毛病,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万自约:“这件事通了天,陛下大为震惊,差我等前来查问。万府尹,再过几个时辰便要上朝了,为免百官不明真相造成恐慌,有些话不说也罢。” 他站起身,万自约慌忙随之站起:“出了这么大的事,让陛下忧心,下官愧疚万分。” 周青柏道点点头:“城中流窜囚犯一事尤其不能公之于众,否则全城皆会陷入恐慌。” 万自约一愣,连忙拱手应道:“下官明白了。” 周青柏的目光在几人身上绕了一圈,沉声道:“此案影响恶劣,凶犯穷凶极恶,必须将其绳之以法。今日我只是个传话的,若各位督战不利,我再来的时候恐怕就不是这个身份了。” 众人心中一凛,齐齐应命。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零八章 分析 值房之中,孙郎中在满是冷汗的额头上擦了擦,全身像被抽干了气力瘫软在椅中,扭头看向周围:“没有伤到脏器,伤口缝合之后将养些时日便可痊愈。” 周围僵硬的表情终于松动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田豆豆背着手走了进来,见状笑道:“这小子命真够硬的。” 孙郎中在水盆中将沾满血迹的双手清洗干净,向两位拱了拱手:“外面还有亟待救治的伤患,我去忙了。”他站起身来,忽然身体趔趄了一下,向一旁栽去。周围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没事吧?” 孙郎中晃了晃脑袋,勉强道:“许是坐的久了,不妨事。”拎起药箱绕过田豆豆向外走去。 田豆豆注视着他的步态,忽道:“他快撑不住了。” 周围的脸上充满了内疚:“府衙之中伤者众多,他已忙了整整一个晚上。”他将被子小心地盖在谷雨身上,谷雨仍然处于昏迷之中,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田豆豆凑到近前看了看:“听周千户说,这小子武艺精进,怎得被人伤得这么惨?” 周围怔了半晌,低声道:“他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 田豆豆笑了笑:“像他能做出的事。”他收敛起笑容:“方才我在院中与获救的狱卒攀谈,爆炸伊始狱卒进入大牢控制局面,发现囚犯已从牢房之中脱逃,我方才去现场看过,门锁并无破坏过的痕迹,你可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周围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田豆豆,田豆豆的表情阴冷:“你们府中出了奸细,对方早在爆炸之前便已拿到了钥匙!” 周围双拳猛地攥紧,牙关紧咬,呼吸不觉重了几分,田豆豆又道:“公廨后墙残留有爆炸物残留,若我所料不差,那玩意儿是黑-火药。” “黑-火药?!”接连的消息让周围有些吃不消,他惊得从椅中站起:“那不是军中所用的爆破材料吗,寻常市面上怎么可能买得到?” 田豆豆摇了摇头道:“从残留物来看,用料繁杂做工粗糙,不像军中所产,但若是有人刻意为之却也说不定,不过我仍然建议你将民间作坊作为排查重点,京城有制造火药能力的地方不算多,优先排查可以帮你节省些时间。” 他看着周围:“现下最重要的便是时间,囚犯出逃,内奸作祟,爆炸案追索,每一件都迫在眉睫,但官差人头有限,即便投入马城兵马司,单就追逃一项放在偌大的京城中,也如滴水入海,收效甚微。所以要与董捕头敲定优先顺序,城门加强防范,严格筛查进出行人,再徐徐图之,不可自乱阵脚。” 他心思机敏,从与幸存者的几句简短对话中对比出破绽,思路清晰,片刻间就能梳理出侦查方向,周围听得心悦诚服,拱手道:“受教了。” 田豆豆看着值房中并排摆设的几张床,目光自谷雨身上依次看了过去:“都是重伤吗?” 周围黯然道:“是,有的是巡逻时被歹人所伤,有的是爆炸时在狱中被囚犯暴动所伤,多亏孙郎中医术精湛,才勉强保得性命。” 田豆豆道:“我见院子里患者众多,单靠孙郎中一人恐怕难以支撑,还是尽快从民间药堂、医馆抽调郎中协助为妙。” 周围应道:“我知道了。”他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略小的年轻人,诚心实意地道:“多谢田大人。” 田豆豆呲牙一乐:“我是闲散山人一个,不挂官职,你这句大人可是叫错了,此番前来也仅是陪同周千户前来传话。”摆摆手:“去忙吧。” 周围一愣,他见田豆豆与周青柏整日如影随形,两人谈话之间田豆豆隐然在周青柏之上,便下意识地以为他的官职高于周青柏,哪知田豆豆却并无并无官秩,只是当下不便细问,拱了拱手快步去往前堂。 漆黑的街道上,大脑袋等一众朝天寨的喽啰顺着墙根小心翼翼地移动,见四下无人悄悄地拐入了巷中,他在院门前轻轻敲击数声,片刻后只听吱呀一声房门打开,随后是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院门后问道:“谁?” 大脑袋道:“我,大脑袋。” 院门猛地打开,方通一脸诧异地看着他,目光绕过他看清身后的一张张脸:“怎...你们是如何逃出来的?” “别废话,先让哥几个进去。”方通避向一旁,大脑袋等人鱼贯而入。在关门的一瞬间,街面上骤然想起急促的脚步声,远远的传来呼喝声、应答声。大脑袋心底一沉,官府的反应快速,片刻间便已组织人马进行搜捕。 方通领着大脑袋几人进了屋,以被褥封住门窗,这才将油灯点燃,屋中聚齐了十余人,身着贴身短靠,虎视眈眈地看着大脑袋,大脑袋吓了一跳,见堂前坐着姚井儿,正一脸疑惑的打量着自己,忙屈膝跪倒:“拜见姚当家。” 姚井儿疑道:“你们不是被官府抓到了吗,如何逃出来的?”毫不掩饰眼中的审视:“方才那一阵巨响又是怎么回事,究竟与你们有什么关系?” 大脑袋被他一连串的诘问闹得懵了:“姚...姚当家,你这是何意?” 姚井儿哼了一声,正要说什么,胡佳挑帘走了进来,大脑袋一见他,心中的委屈终于可以宣泄,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大哥,你来了!”他这一哭,身后的后生也不禁红了眼眶,低声抽泣起来。 胡佳自听到赵先生的提醒后便没有再说什么,也不再坚持去阻止,对于赵先生来说胡佳释放的信号已经很明显,他又将计划与胡佳详细说了一遍,胡佳沉默地听完,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茶馆。他回来后便将自己关到房中,面无表情地在漆黑的房中呆坐着,一时心绪如潮,似乎在纠结,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待听到大脑袋的声音这才如梦方醒,急急闯了进来,他环视一圈未发现徐开龙,忽地一把抓住大脑袋:“大当家呢?”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零九章 冲突 姚井儿经他提醒这才想起一直没未见到徐开龙,急得他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对啊,我姐夫呢?!” 大脑袋哭得更凶了:“大当家的为了掩护我等出逃,如今深陷火海生死不明!”将今晚突逢爆炸,囚犯暴动,徐开龙率人逃离火场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尔后哭哭啼啼地道:“大当家殿后掩护我等逃出后,迟迟不见踪影,似乎有人在背后牵制,那时节官差迫近,大当家为保全大家性命,吩咐我等先行撤离。弟兄们迫于无奈,只好赶在官差合围前撤了出来。” 姚井儿定定地看着他,两腮剧烈地抖动,忽地怪叫一声一脚踹在大脑袋胸口,大脑袋猝不及防,身子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姚井儿冲上前手脚并用将大脑袋抽打得蜷缩成一团,姚井儿边打边怒气冲冲地道:“你他ma的胆小怕死,就这般将大当家弃之不顾,我打死你!” 大脑袋不敢还手,只是双手护住头面闷不吭声,屋中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胡佳双拳紧攥猛地窜上前去架住姚井儿的胳膊,用力甩了出去:“姚井儿,你犯什么混,难道要弟兄们陪着大当家全军覆没不成!” 姚井儿倒退了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手下齐刷刷涌了上来,挡在他面前,充满敌意地看着胡佳。姚井儿憨脸涨红,眉毛倒竖:“好你个一勺油,终于漏了狐狸尾巴,你是不是盼着大当家出事呢!” “你!”姚井儿一句话似乎戳中了胡佳的痛处,他双目赤红喘着粗气:“我只是想大脑袋身处之局势危险紧急,能多跑出一个便多跑出一个,大当家吉人自有天相,自有脱身之法。” 姚井儿怒气未减:“任你巧舌如簧,但大当家如今下落不明已是事实,明日一早我便出城回山,让我姐拿拿主意。” 胡佳心中一惊,他装作若无其事地道:“这样也好,你回寨中与夫人商量计策,我留在城中搜寻大当家下落,咱们分头行事。” 姚井儿沉声道:“我信不过你,一俟离了我的视线,谁知道你要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明日你与我一同上山。” 胡佳心思电转:“我与你上山,但手下弟兄全力搜索,现在府衙情况不明,大当家随时有危险,应当尽快找到他的下落,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量,我的人可尽数交与你。” 姚井儿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胡佳,良久后才道:“你可别耍花样。” 东壁堂后院,石云在水盆中净了手走到床前,徐开龙上身的衣裳已被扒除,赤裸地躺在床上,右胸仅余刀柄露在外面,刀身已没入肌体,夏姜将油灯移得近了些,观察着伤口周围呈现出黑紫色的肌肤。 石云低声道:“皮肤青紫,近刀口处已近糜烂,这里有一处却很奇怪,”他伸出食指指着外翻的皮肤:“青紫之中隐现殷红之色,呈线性分布,很像钩吻毒性所致,”喃喃道:“奇哉怪哉,钩吻用药时症状乃是散点分布,与他的症状却又有不同,唔...是了,”他猛地一拍大腿:“断肠草,乃是钩吻在江浙一带的变种,毒发时便是线性分布!” 夏姜瞥了他一眼:“论对毒草的精研,我确实不如你。” 石云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他观察着夏姜的脸色恭维道:“可论解毒之术小师妹却是个中翘楚,想必得了师傅的真传。” 夏姜银牙紧咬,脑筋飞快转动,季安趴在床头,灵动的眼眸在两人身上滴溜溜乱转,眼神中充满了好奇。房中一时陷入了沉默,不知过了多久,灯花嘭地一声发出轻响,夏姜转身走向身后的药柜,那药柜约有一人多高,每一格中存储着夏姜平素累积的罕见草药。她移动着油灯,嘴中念念有词,将六七种草药取了出来摊在桌前,又取过一只药臼将草药按比例碾碎,尔后投入药壶。 那边厢石云已将火炉煨热,药壶在炭火的蒸腾下不久便冒起热气,壶中翻腾作响,浓重的药味渐渐充盈在房中。夏姜将药壶从炉上取下,药汁入碗,待稍微冷却后回到床前,看向石云,石云连忙坐到床头,将徐开龙上身抬起,使其仰躺在自己怀中。 夏姜将碗凑到徐开龙嘴边,左手一托他的下巴,徐开龙嘴巴张开,一碗药汁缓缓灌了下去。 石云将徐开龙放平,观察着对方的气色,夏姜将药碗放下,轻轻抓住右胸刀柄,面色严峻地道:“若不尽快取出,恐怕他挨不过今晚。” 石云取出金疮药,向夏姜点了点头,夏姜却把眼看向季安:“把脸转过去。” 季安对接下来的操作充满期待,闻言小嘴一撅,说出那句最令谷雨崩溃的话:“我不...” 夏姜皱了皱眉,气哼哼地看着她,想用气势令其屈服,季安不为所动,石云插言道:“听说梁家蜜饯铺中的果子口感细腻,清甜生香,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你若乖乖听话,明日伯伯买给你吃。” 季安喜笑颜开:“季安听话。”迅速转过了头。 石云笑着看向夏姜:“和你小时候一样。” 夏姜哼了一声,冷冷地看着他,石云缩了缩脖子,夏姜的右手稳稳地抓在刀柄上,她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向外拔出。一股血箭随着她的动作飚射而出,石云的金疮药喷撒向伤口,初时鲜血迅速将药粉洇透,石云手中不停,越来越多的药粉汇集在伤口上,过了片刻便不再有鲜血外流。夏姜取出白纱布迅速在他胸前包扎,直打了厚厚几层这才停下手,两人聚精会神地观察着伤口,未见鲜血洇出。半晌后视线回到徐开龙的脸上,但见他神色如初,只是因为血液流失而略显苍白,这才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夏姜看了看自己衣裳上沾染的斑斑血迹,站起身来走到水盆前净了手,然后走到衣柜前翻出一身干净衣裳迅速换了,石云内疚道:“夤夜叨扰,实在生死攸关,唯一能想到的人便是小师妹。辛苦你了。”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一十章 暗计 夏姜坐回到他面前:“师兄,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 石云面色一僵,年迈的脸上自嘲地笑了笑:“自从被大师兄赶出东壁堂,起初我寻了处医馆坐馆行医,只是你知道我的本事原本不在此处,出了几次差错被东家赶了出来,自此之后我便对行医治病生了忌惮。为了生计只能做些粗使活计,浑浑噩噩熬到了现在,若不是今夜事出有因,我是决计不会踏入东壁堂半步的。” 夏姜听得秀眉微蹙,脸上隐有戚戚然,她看了看徐开龙,疑惑道:“你怎会与此人混在一处?” 石云张了张嘴:“我原先并不知道此人是山贼,只是酒馆之中结识便一起饮酒,席间也不知惹恼了什么人,就把他打成这样。” 夏姜目光转冷,定定地看着石云:“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若还不说实话,请你带着人立马离开。” “别别,”石云满是皱纹的脸上挤出笑容,眼前的小师妹冰雪聪明,看来隐瞒是不成了,他将牙一咬:“这人是我在牢中结识的。”便将醉酒入狱,徐开龙出手相救的过程与夏姜老老实实地讲了,末了才道:“我与此人萍水相逢,只是感佩此人义薄云天才不忍他死去,我话讲完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夏姜见他光棍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知道此人的来历吗,他是京郊朝天寨的寨主,杀人越货绑架夺财无恶不作,你救这样一个人岂不是给自己招惹是非!” 石云听到徐开龙的身份初时一惊,但很快也便释然下来:“我在狱中听徐开龙与其手下交谈,他似乎早已生了隐退之心,不作那缺德买卖。有道是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只要他有心改过,我为何不能救?” “他一个山匪说的话你也信!”夏姜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 “老夫确实有心归隐田园,只是事与愿违,迟迟未尝所愿...”一声虚弱的声音从床头传来,两人停下争吵,齐齐看向床头,却见徐开龙两眼微微睁开,已然苏醒了过来。 急促的脚步声在街上响起,复归于平静。大脑袋从窗前转回身子,屋内的弟兄或躺或坐围在胡佳身边,群情紧张没有人敢睡觉,他凑近了胡佳:“大哥,鹰爪子搜得紧,咱们怎么办?” “先找到大当家。”胡佳闭着眼睛。 大脑袋闷闷地道:“那时大家都怕得紧了,又有大当家吩咐,弟兄们没有细想便跑了回来,姚当家说得对,我确实是胆小鬼,该打!” 胡佳睁开眼睛:“大脑袋,你们逃出洞口后大当家滞留墙内,你在洞外可听到什么动静?” 大脑袋疑惑地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四周响声一片,我没有留意...” 一旁的竹竿凑上来:“我是最后一个爬出洞口的,那时好像听到大当家哼了一声。” 胡佳猛地直起了身子,胸口咚咚跳得厉害,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竹竿:“你确定?” “听不真切,”竹竿挠了挠头:“那时浓烟四散,弟兄们烟熏火燎,或许听岔了也未可知。” 胡佳懊恼地在床上锤了一记,大脑袋疑惑地看着他:“大哥,怎么了?” 胡佳看着围在四周的手下:“弟兄们,明日姚井儿那厮上山见他姐姐,你们可想过他要说什么?” 这几人细细一想,惊惧之色慢慢浮现在脸上,胡佳的声音幽幽传来:“哥几个虽然听大当家命令行事,但姚井儿因为年前的事儿本已对我等心存芥蒂,这件事很难保证他不会断章取义,他姐姐本就是偏听偏信的性子,弟兄们难保不会吃挂落。” 嘶嘶的吸气声此起彼伏,胡佳道:“弟兄们受些惩处还是小事,就怕他姐姐小肚鸡肠,殃及各位家人,可就不妙了。” “什么?!”竹竿噌地跳了起来:“她敢!” “噤声!”胡佳低声喝止:“隔墙有耳,小心被人听到。” 竹竿急道:“大哥,你说该怎么办?” 胡佳道:“明日我随姚井儿上山,各位弟兄留在城中,加紧查询大当家的下落,无论是困在狱中还是已然逃脱,都要尽快找到他。” 大脑袋振奋道:“是了,只要救出大当家,一切便好说了。只是明日城中盘查必定很严,咱们怎么护送大当家出城呢?” “谁说要救他?”胡佳幽幽地道。 “什,什么?”大脑袋懵了。 胡佳的脸庞隐藏在黑影之中,声音冷酷而坚硬:“找到他,杀了他!” 寂静的房中忽然没了声响,似乎连呼吸也停止了,胡佳的声音像飘在半空中:“徐开龙鼠目寸光,想让寨子断绝与赵先生的生意往来,放着真金白银不要,却想让全寨上下回到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日子,也不问问我们这群寨中的后生答不答应,他当朝天寨是他一家的不成?只有他死了,咱们才能大把挣钱,大块吃肉,娘们豪宅应有尽有。” 房中的呼吸声渐渐重了起来,胡佳描绘的前景让他们憧憬了起来:“姚家姐弟视我等为眼中钉肉中刺,生怕我抢了姚井儿日后的寨主位子,若不趁此机会将其铲除,恐怕遭受灭顶之灾的便是我们。” “这事有赵先生暗中襄助,十拿九稳,各位弟兄有不想做的现在提出来,我姓胡的绝不会为难他,但只要上了我这条船,明日都要听命行事,不得有丝毫违抗。” 大脑袋愣愣地看着胡佳,这张从小看到大的脸如今看来竟然如此的陌生,胡佳的脸忽地凑向他,大脑袋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胡佳阴恻恻地道:“大脑袋,咱俩打小便是邻居,别人欺负你的时候胡哥是怎么做的,今晚要你一句话,跟还是不跟?” 大脑袋畏惧地看着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跟,但凭大哥吩咐。” “跟,但凭大哥吩咐。”四周响起一致的应和声,胡佳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事成之后咱们同饮庆功酒。”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一十一章 青龙湖故人 黎明在短暂的黑暗后到来,远处的天边泛起鱼肚白,顺天府后院的这场大火终于在官差不懈的努力下被浇灭,青烟余烬自已被烧焦的辕木上袅袅升起,空气中飘荡着浓烈的血腥之气,地面湿滑泥泞。 大牢之中的囚犯在空地上跪了一排又一排,守兵手持兵刃在外围警戒,狱卒手拿花名册核对着人员信息。刘永吉领着人匆匆走了进来,身后的兵卒押着两个垂头丧气的逃犯走到范东亮面前,将缉捕令递了过去:“黄皮子,陆九,是这两人没错吧?” 范东亮在桌前厚厚的一摞纸张中搜索着,很快抽出两张缉捕令,与兵卒手中的缉捕令核对了一遍,又看了看两人的长相:“没错,两位弟兄辛苦。”命手下接收逃犯,独立看押。 万自约一声令下,全府从官到吏立即返岗,范东亮是从床上被叫起的,前来报信的是他的手下,三言两语将情况与范东亮说了,范东亮如遭雷击,呆了半晌才爬起身,急急往府中赶来。府丞、治中、通判、照磨等官员在保证工作不受干扰的情况下,抽调人手协助善后,推官一职由于程介身死,由万自约暂代。此时天色渐渐亮起来,眼看到了上朝的时间,万自约换下睡衣穿戴整齐,急急赶往午门。 董心五与狱卒比比划划说着什么,瞥见刘永吉正要离去,从桌上抄起一杯热茶快步赶到他身边:“辛苦了。” 刘永吉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抹了抹嘴:“抓回来多少?” 董心五道:“十二人。” 刘永吉砸了咂嘴:“越来越不好抓,这两个兔崽子翻墙躲进了客栈的马厩中,要不是惊了马,我们很可能便错过了。”看了看天色:“天一亮坊门一开,人潮熙攘,想要抓到更是难上加难。” 董心五嘴中发苦:“尽人事听天命吧,各巡城御史可知会到了?” 刘永吉点了点头:“放心,各城门已拿到逃犯绘影图形,只是逃出的人太多了,光缉捕令便足足三尺厚,想要将每名逃犯都牢牢记住,却也不是容易之事。”将碗递还给董心五:“不耽搁时间了,回见。” 刺鼻的焦糊味经久不散,残垣断壁的后墙几名工匠正在收拾散落四周的砖石瓦砾,一辆马车倾翻在一侧,马匹倒在血泊之中,四肢尽断,尸体已凉透多时。车厢在爆炸中崩得四分五裂,半边厢顶压在马腹之上。 谷雨脸色苍白地倚着墙边坐了下来,目光呆滞地随着工匠的动作而移动,不知什么时候周围出现在他身旁:“怎么跑出来了?” 谷雨的声音还很虚弱:“死了很多人吧?” 周围脸色僵硬:“官差伤十四人亡九人,囚犯伤二十二人,逃亡者共计四十六人,已有十二人被抓捕归案。” 谷雨难过地低下了头,双臂环抱住膝头,头深深地埋了进去,周围看了看他挨着他缓缓地坐了下来:“下次再碰到这种事,先保命要紧,我贱命一条不需要你来救。” 谷雨的声音闷闷地传来:“虽然你对我不喜,但你毕竟是我的师兄,危急关头自然想不了那么多,豁出命也要救的。” “我没有讨厌你,”周围将头仰起来靠向墙后:“我只是恨自己。” 谷雨抬起头怔怔地看向周围,周围道:“他走了半年,但我每天还会想起他。那家伙出卖自己弟兄,即便为了家人,也不能原谅,至少我是这样想的,对他说了很多刻薄话,那家伙自知理亏,也不敢出言顶撞。” 谷雨一愣,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谁,那个让他无比怀念的人。周围的声音很轻:“你知道吗,他死前的那天已经决定要找你好生聊聊。” 谷雨再次怔住,他摇了摇头,周围没有看他,而是看着远处越来越亮的天际线,忽地笑了笑:“若是那天晚上不出事,说不定第二天你们哥俩能在一个小酒馆里喝喝酒,聊聊天,将话说开了,你们还能做回好兄弟。” 谷雨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周围道:“他临死前我也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说出口的尽是尖酸刻薄的话,我知道自己有时话得重了,但唯有这样才能表达我的愤怒和失望。这半年我时时在想,他是我最好的朋友,若我能体会他的难处,与他共同承担,那该有多好啊。”他的眼泪终于也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他冷着嗓子:“一看到你便会想起自己的不堪,那些追悔莫及的往事便会再次浮现心头,对不住了。” 他拍了拍谷雨的脑袋瓜,站起身来看了他一眼:“以后别这么鲁莽了,若我现在还有什么关心的,便是师傅师弟们平安无恙。” 谷雨听着他的脚步渐行渐远,喃喃道:“我也是。” 不知过了过久,脚步声在谷雨耳边想起:“小谷,有人找你。” 谷雨抹了把眼泪抬起头,说话的是李清:“哟,怎么哭了?” “没事。”谷雨扶着墙缓缓地站起身,背后的伤口火辣辣的,让他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无比艰难:“谁找我?” 李清咂咂嘴:“对方没有明言,只说是青龙湖故人。” 谷雨一下子瞪圆了眼睛,急声道:“人在哪里?” 李清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府衙门口。”话音未落,谷雨已风驰电掣般跑得远了。 府衙门口行人寥寥,角门处重兵把守,铺设了拒马。一顶小轿停在不远处,四名轿夫垂手站着。谷雨从角门中冲出,绕过拒马径直跑了过来。小轿轿帘撩起,杨-佳蓉的一张脸露了出来。谷雨收住脚步,警惕地道:“怎么是你?” 杨-佳蓉清丽的脸庞满是焦灼之色:“小谷捕头,借一步说话。” 谷雨打量着她,见她神色戚戚不似作伪,想了想:“跟我来吧。”他当先领路,一行人离开府衙门口绕向后巷,杨-佳蓉透过轿帘缝隙望去,只见房舍坍塌、后墙洞开,不由紧张地攥紧了双拳。 谷雨停下脚步,转回身冷冷地道:“下轿说话。”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一十二章 破灭 杨-佳蓉撩帘匆匆走了出来,望着眼前的惨景,难以置信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谷雨盯着她:“昨晚的爆炸想必你也听到了?” 杨-佳蓉不知他想要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昨晚震得天摇地动,火光冲天,大半个京城或许都听到了。” 谷雨语音低沉道:“是赵银环做的。” “不可能!”杨-佳蓉惊得脸色惨白,断然否决。她自得知赵银环被捕入狱后,一时难过、委屈、愤怒齐齐涌上心头,待情绪过后留在心中的却是重重疑问。赵银环在她面前一向积极热情,志向高远,立志朝堂之上建功立业,怎得一夜之间变成了杀人越货的江湖大盗,尽管一千个一万个不愿相信,但她知道以父亲及顺天府的身份,绝不会联手诓骗自己。 今晨杨志皋匆匆上朝后,她寻了个空隙甩脱侍女径向顺天府而来,便是想与赵银环当面对质问个明白。但走到门前才想起,她一介女流又能以何身份进入顺天府呢,心思电转之际忽地想起官府之中唯一的“熟人”。 听到谷雨的话杨-佳蓉本能地予以否认,谷雨道:“昨夜赵银环的手下突袭官府,制造爆炸,趁混乱之机将人劫走,案发之时我便在现场。”他猛地撕开衣服,转过身来露出后背:“拜他所赐,我在鬼门关走了一圈,险些丧了命!” 杨-佳蓉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心中又惊又怕,双手紧紧地捂着嘴拼命摇头,谷雨拉下衣服,盯着她:“在京城中肆无忌惮挑战官府,戕害官差,赵银环身份绝不止一个小小书生,商贾之子这么简单。”他趋前一步,压迫感让杨-佳蓉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胆怯地看向对面的男子,谷雨面沉似水,一字一顿道:“赵银环猖狂妄为,挑战国家律法底限,罪不容诛!你身为阁老之女,更不应与其沆瀣一气,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杨-佳蓉眼角泪光隐现,拼命摇着头,有谷雨这个当事人现身说法,她心中仅存的侥幸也被打击得粉碎,脑海中那个阳光开朗的身影轰然倒塌。泪水涟涟自腮边滑落,四名轿夫互相看了看,一拥而上挤到杨-佳蓉身前,谷雨横眉立目地看着对方,厉声喝道:“干什么,阻扰办案,与案犯同罪,信不信我将尔等下狱!” 为首的那人冷笑道:“小的是杨府的人,只要官爷敢抓,我便随你走,就是不知阁老那里官爷好不好交待?” 谷雨皱起了眉,目光绕过四人看向后方的杨-佳蓉,杨-佳蓉躲避开他的视线,正在这时,巷口忽地传来一声喊:“小姐在这里!” 杨-佳蓉霍然回头,只见十余人自远处匆匆走了过来,为首的正是母亲的贴身婢女杨玲。昨日她得杨志皋的吩咐顶替春桃代为照顾杨-佳蓉,与其说照顾不如说监视,杨志皋生怕闺女心情激荡之下做出不智之举,只好派杨玲贴身照顾,顺便将她的一举一动报给杨志皋夫妇知晓。今日清晨杨-佳蓉趁杨玲给母亲请安的功夫跑了出来,但杨玲主理府内事务,沉稳持重,早已预留了眼线。那边厢杨-佳蓉甫一出府,这边便有人将消息通报给他。 老妇人听后急得捶胸顿足,杨玲先安抚住主母,尔后领了人循着杨-佳蓉的踪迹而来。 杨-佳蓉暗暗叫苦,再想逃跑已是来不及了,谷雨观察着她的脸色,忽道:“让我去找赵银环,或许能劝得他回头,否则他只有死路一条!” 杨-佳蓉看看后方的杨玲,再看看面前的谷雨,忽然顿了顿足分开轿夫,站到谷雨面前:“银环很少说起家中的事情,言及父母家庭往往一带而过,不过两个月前龙江先生在国子监讲学,京城各处学子慕名前往,结束时忽然狂风大作天降大雪,我与银环为暂避风雪躲入一家酒楼,小二将他认了出来,银环不得已才承认那是赵家的产业,那酒楼我记得名字,唤作醉仙楼。” 说到此处杨玲已领着人赶到近处,她约莫四十岁的年纪,腮骨横突,眉低压眼,一看便知是精明人。杨-佳蓉从洁白的手腕上解下一串镶着白玉的手链塞到谷雨手中,急声道:“这手链是他送与我的,你拿他一看便知。我的银环绝不是十恶不赦的盗贼,将他安全带回来。小谷捕快,拜托你了。” 杨玲一个箭步窜了上来,横在谷雨与杨-佳蓉之间,眯着眼睛看了看谷雨:“这位小官爷,你叫什么名字?” 谷雨背过手:“我叫谷雨。” “小谷捕头不像是多事之人,”杨玲似笑非笑地道:“公事理应由顺天府向内阁告请,阁老统领百官,自会给顺天府答复。若是私事需要杨家襄助,与我说便成,小姐尚未出阁,光天化日之下攀谈终归不妥,小谷捕头我可说明白了?” 谷雨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明白了。” 杨玲转回身:“小姐,老夫人知道你不告出府,忧心得很,咱们回吧。” 伸手搀向杨-佳蓉,杨-佳蓉恼怒地将她的手甩开:“我自己会走!”看了谷雨一眼,钻入了轿中。 谷雨待一行人离开巷子,这才将那手链举到身前细细端详,只见那链子纯银打造,中央嵌有一颗玉石,晶莹剔透在阳光下闪烁着夺目的光泽。他郑重其事地收回到怀中,正要举步离去,忽然见巷口多了一人,身材高大瘦脸薄唇,与谷雨目光一碰,若无其事地闪入胡同中。谷雨心中一动,快步跟了上去,走到巷口向里观瞧,只见胡同中空无一人。 他狐疑地向胡同中走了两步,侧耳倾听着动静。 “师傅!”身后传来一声喊,谷雨转回头,是小彤,她像谷雨挥了挥手:“师爷找你。” “知道了。”谷雨折了回来,看了看寂静的胡同,向小彤走去。 片刻功夫,邹念文从胡同深处走了出来,他快步回到巷口,只见靠近顺天府衙的地方多了几名守兵手持钢刀,巡回警戒,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他心中一紧,连忙收回目光,做模做样地伸了个拦腰,不敢多留,快步离开。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一十三章 身份 崇北坊白庄后院,赵银环惊叫一声,腾地从床上弹起,映入眼帘的正是自己的父亲赵书僧。赵书僧抓住赵银环的双手紧紧攥着,眼角噙泪:“银环,是爹爹!” 赵银环嘴巴张了张,猛地抱住赵书僧:“爹!”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他在牢中受尽酷刑尚能咬牙坚持,面对自己的父亲时泪水却像开闸的洪水,止也止不住。 赵书僧两手举在半空,不敢触碰赵银环的身体,但泪水也顺着满是皱纹的脸上流了下来。 段西峰从旁道:“好了银环,你身负重伤,不易激动,擦擦眼泪吧。”将手巾递了过来,赵银环有些羞赧,不好意思地脱离父亲的怀抱,接过手巾将泪水擦净。 段西峰将他的枕头拖到床头,赵银环轻轻地将后背靠了上去,伤口被牵动疼得他眉头猛地皱起,段西峰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方才已跟大龙头说过,但那时你陷入昏迷并没有听见,我将情况简单说与你知——此次劫狱各堂口精锐尽出,所有兄弟均被营救出来,但乱局之下终是有些伤损。昨晚一役一共死了两个弟兄,七个弟兄受伤,但好在伤势不重,天亮前均已脱离危险。” 他清了清嗓子:“此番战果丰硕,顺天府遭受重创,鹰爪子死伤超过二十人。白龙会这些年沉寂无声,绿林道上早生轻慢之心,部分生意也被抢夺一空,此役过后白龙会威名重振,宵小必不会再有觊觎。” 赵银环嘴巴微张,内心说不上是惊喜还是愤怒,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赵书僧面无表情地道:“银环,此番与顺天府大打出手原因众多,最重要的是你,爹就你这一个儿子,纵使豁出白龙会也要护你周全。第二,我白龙会九堂均不设堂主,你可知为何?” 赵银环涩声道:“因为九堂堂主全数战死。” 赵书僧脸色悲戚:“是啊,江湖沉浮,白龙会由小做大,其间的腥风血雨乃是家常便饭,九堂堂主半数死于官府,半数死于仇家。这些年来我不增设新堂主,便是避免将其立做标靶,让老兄弟无端送命。但也正因此,各堂权力分化,难以形成气候,对生意与地盘的控制大不如前,将宵小之徒钻了空子。就拿眼前的事来说,若换作从前怎么会有人胆敢抢咱们的生意?” 段西峰道:“大龙头放心,白狗子已领人查了,借爆炸之机放走对方的人,借机探查其背后主使不正是咱们的计策吗,相信很快便会有结果。” 赵书僧点了点头:“这事做得猖獗跋扈,白龙会迟早会暴露在官府视线中,这场恶战避无可避,只许胜不许败!” 赵银环眼神复杂地看着父亲,赵书僧扭过脸看着他:“银环,你是不是想考功名?” 赵银环一怔,被子下的双手猛地握紧,赵书僧柔声道:“傻孩子,你生在赵家,怎么还会做不切实际的梦,将来爹老了,这偌大的家业都要交与你掌管,难道你想带着一群土匪当官吗,他们是能助你处置民情还是能上战场杀敌?” 终究只是梦吗?赵银环将下唇咬得发紫,木然地看着父亲。赵书僧的面色渐渐变得肃杀:“此役关系到白龙会的生死,爹爹不仅要白龙会重振雄风,更要报顺天府杀妻夺子之仇,董心五作为罪魁祸首,更要血债血偿。每一桩每一件皆非易事,银环你天资聪颖,助爹一臂之力吧!” 赵银环闭上了双眼,只觉心中灰恶一片。他痛恨贼的身份,想要换种方式按自己的想法活下去,他幻想自己是个家世清白的读书人,渴望通过考取功名晋身朝堂,他像无数有志学子一样,心中默默推崇阳明先生,遵从心中良知,匡扶社稷。但在现实面前这些想法却变得荒谬可笑,白龙会与官府大战在即,他还有选择的权力吗? 他缓缓睁开眼,面对着一脸希冀的父亲虚弱地笑了笑:“我是爹的儿子,爹但有吩咐,做儿子的无有不从。” 赵书僧哈哈大笑,高兴地在腿上拍了一记,站起身来,忽地想起一事:“你前些时日说起已有心仪的女子,不知是哪家的姑娘,爹这些时日怕是没有时间了,待忙过这一阵再商讨提亲的事。” 赵银环的眼底闪过一丝悲伤,他若无其事地道:“不着急,过些时日再说。” 赵书僧点点头:“你安生歇着,爹爹晚些时候再来看你。”门口站着棒槌,他是赵书僧的贴身扈从,见赵书僧走了过来,忙躬身让过,紧随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屋中恢复了平静,段西峰眼珠转了转,凑了上来露出咸湿的表情:“你那心仪女子身段好吗,屁股大不大,嗯?” 赵银环撇了他一眼没有做声,段西峰撇撇嘴:“大龙头早盼着抱孙子,你小子与人姑娘两情相悦,大龙头也不是迂腐之人,只要那姑娘不是董心五的闺女,只要她是好生养的,大龙头是不会干涉的,嘿嘿哈哈,”他自以为说得好笑,咧开大嘴率先笑了起来,待见到对方沉默以应便讪讪地住了嘴,他看着落落寡欢的赵银环,眼珠转了转:“那姑娘不知道你的身份吧?” 赵银环摇了摇头:“我怎么可能教她知道我的身份,我只告诉她我出身商贾之家,除此之外并未...并未...”他忽地停了下来,目光呆滞。 段西峰见他神色有异,不禁收敛表情:“怎么?” “醉仙楼!”赵银环一瞬间白了脸色。 谷雨和小彤正急步走向值房,身后有人喊道:“老七!” 两人停下脚步转身,吴海潮飞快地跑到谷雨跟前一把抓住他:“你受伤了?” “你轻点儿。”谷雨疼得龇牙咧嘴:“相亲成了吗?” 吴海潮咂咂嘴,好似牙疼一般的表情:“你说现在的姑娘家怎得都是嫌贫爱富,知道我家以卖炊饼为生便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小爷怎么说也是一府之吏,堂堂捕神的徒弟,教我面子往哪儿搁?”他回过神:“不是,说你的伤呢,怎么扯到我身上了?” 谷雨在他胳膊上拍了一记,向小彤使了个眼色,快步向值房走去:“快点吧,师傅等着呢。”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一十四章 分工 三人走入院中,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受伤的官差,嘴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之声。角落中几床白被单盖在遗体上,那是昨夜中不幸罹难的狱卒与捕快。三人默默地在院中站了片刻,心情变得沉重无比,谷雨轻声道:“走吧。” 三人尽量拣那能下脚的地方行走迈入值房,周围、高强、李清、庞韬等二十余名捕手将值房挤得满满当当,那几张病床已被移到墙边贴着,孙郎中在中间横了一道帘子,将两边隔开。董心五坐在正中一把椅子上,老头儿忙了一夜,累得疲惫不堪,这会儿正闭着眼休息,听见脚步声才将眼睛睁开:“老七,伤势还没好,就不要乱跑了。” 谷雨见众人的目光汇聚在自己身上,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挠了挠头:“师傅,我有急事回禀。” “哦?”董心五抬了抬眼皮。 谷雨道:“杨-佳蓉方才来府中寻我,透露她曾与赵银环偶然路过醉仙楼,店中小二将他认了出来,赵银环正是醉仙楼的店东。” 董心五噌地站了起来,兴奋地两掌相击,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略微沉吟片刻:“这样,既然大家都在,咱们简单分分工,高强、周围——” 高强没想到第一个便点了他的将,连忙站了出来,与周围互视一眼,齐声道:“卑职在。” 董心五看着他两人:“府中事务散乱混杂,重新分配牢房、监督工匠施工、逃犯接收审讯桩桩件件均需要人手,你二人居中调度,协调人员。府尹大人不久后下朝,你二人要听令行事,不得耽搁。” 高强眼光闪烁,脸上流露出淡淡的失望之色,他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董心五:“谨遵大人吩咐。” 周围皱了皱眉:“师傅...” 董心五摆了摆手不再看他,周围想要说什么,但值房中人多眼杂,他忍了下来。 董心五转向吴海潮,目光却看向帘子那边忙碌的身影:“老孙忙了一晚,体力不济,再累下去恐怕要出事。你速速去东壁堂、同济堂延请大夫,我这里有两封亲笔信,”他早有准备,自怀中将信笺取出递给吴海潮:“你将两封信分别交付两位堂主,他们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吴海潮对抓贼缉盗的态度一向是能躲就躲,董心五安排的任务安全且简单,他倒乐得轻松,将两封信笺收了起来:“师傅放心。” 董心五又吩咐道:“小彤,北司交待的任务不可怠慢,你收拾收拾,仍在永定门值守。” 小彤撅了噘嘴:“能让我随你们查案吗?” 梁岩听得双目圆睁,向谷雨猛打眼色,谷雨截口道:“其余女快手已分赴各城门巡查,你也没有例外,去吧。” 小彤注意到了自家哥哥躲在人群后方挤眉弄眼,他忽然察觉到小彤的目光,连忙讨好地笑了笑,小彤心中恍然大悟,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跺了跺脚不甘心地走了出去。 董心五目光转回到谷雨身上:“小谷、广胜,你二人带着弟兄们跟我走。” 谷雨答应一声,向李清和庞韬几人招了招手,随着董心五快步走到院中。 “师傅。”周围跟在董心五身后走出了院子。 董心五看了看他,向谷雨道:“你们先去,我随后赶上。”谷雨点了点头,领着队伍去了。 周围道:“师傅,怎么不让我去?” 董心五瞧瞧四下无人,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田大人说得对,咱们府中确有内奸作梗,只是这人不知是谁,老七太年轻了沉不住气,海潮更是不成,想要揪出这个人非你莫属,此事的紧急程度甚至高于抓捕赵银环。” 周围心中一凛:“师傅,我知道了,您多加小心。”董心五在他肩上用力地捏了捏,追着队伍去了。 周围望着一行人走远,这才慢慢地走回到值房中,此时屋中的捕快已走得精光,孙郎中将房门大开透气,周围见他走路有些踉跄,忙上前扶住他,将他搀到空床边坐了,倒了杯热水递给他。 孙郎中两手托住水杯暖着手,口中抱怨道:“小谷这臭小子耳朵里塞驴毛,说了不准下床,仍要到处跑。” 周围道:“您老别和他一般见识。”看着墙侧三张床的患者:“还没苏醒?” 孙郎中愁眉苦脸道:“伤得一个比一个重,哪是那么快便能醒转的。好在都脱离了危险,有我在这里照看着,你就放心吧。” 周围道:“海潮已找人来帮你了,您老暂且歇歇,别累着自己,府中上下可全都指望着你呢。” 孙郎中得意地一笑,看了看他疑惑地道:“你怎得没随你师傅外出抓贼?” 周围慢慢沉下脸,眼中的锋芒一闪而逝:“府中尚有许多事需要善后。” 大街上一队官兵自远处匆匆走了过来,行人惊恐地避在一旁,刘永吉站在坊门前手里攥着一摞缉捕令:“给我搜!”身后的官兵一拥而入,如狼似虎地扑了进去。坊门不远的巷子中,大脑袋心有余悸地看着乱作一团的街面,吓得脸色苍白,忙不迭地缩回脑袋。 方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得,怕了?” 大脑袋啐了一口:“说的什么风凉话,抓的不是你,你自然不怕。” 方健嬉笑道:“有我搭伴,你就放心吧。” 大脑袋撇了撇嘴,心道:正是有你,我才更加危险。 姚井儿为防止胡佳的手下搞小动作,更为了不被官府一勺烩,索性将两班人马打散重组,分头寻找徐开龙。这样一来胡佳的诡计果然无法施行,大脑袋却暗中松了一口气。他全家老小正是托徐开龙荫庇才得以活了下来,往日娘亲对他耳提面令,是以他自小对徐开龙既崇敬又爱戴,从未曾想过伤害自己的恩人,昨夜迫于胡佳淫威不得已答应下来,今日姚井儿搞了这么一出,却遂了他的意。 他向大街上看了一眼,正要举步离去,不想去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不禁僵在当场。 方健见他神色有异,胳膊肘顶了他一下:“看什么呢,还不快走。” 大脑袋却一个箭步窜出向那人急步走了过去。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一十五章 遭遇 东壁堂后院,季安小心翼翼地靠近床边,仰头看着靠在床头假寐的徐开龙。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小手食指下意识地塞到口中,歪着头看着徐开龙。徐开龙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季安的小模样笑了笑:“不认识我了?” 夏姜端着食盒从院外走了进来,见两人正在说话,眉头一下皱了起来,将食堂在桌上重重一顿,快步走到季安身后将她抱在怀中,戒备地看向徐开龙,徐开龙苦笑道:“我身受重伤,不会伤害她的。” 夏姜不为所动,紧紧地搂着季安,季安趴在夏姜的肩头轻声道:“姐姐,疼。” 夏姜抱着季安慢慢退到桌边,将她放在凳子上,佯怒道:“说没说过,不许靠近他!” 季安在凳子上扭动着身子,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夏姜,肉嘟嘟的小嘴弯成一道弧,夏姜败下阵来,忽地伸手在她的鼻尖轻轻捏了捏:“你,不听话!” 季安咯咯笑着,伸手捞向食盒。夏姜帮着她把食盒打开,取出一碗粥和一个包子递给季安,季安大张着嘴,一口咬在包子上,两腮顿时鼓了起来。 徐开龙目光柔和地看着季安,甚至带着一丝羡慕,他妻子姚中慧幼年习武,长大后随他走南闯北,身体受寒以致终生不孕。徐开龙为免妻子伤心,从不曾提过此事,但年岁渐老,越来越能体会到膝下无子的孤独感。季安一个粉雕玉琢的粉娃娃天真烂漫,与夏姜毫无机心的互动令他艳羡不已。 夏姜将食盒提起走到他面前,取出一碗粥放在床边,徐开龙吃力地端在手中,感激地看了夏姜一眼:“昔年败走麦城,我也曾被一位郎中所救,将我从阎罗殿上硬生生拽了回来,老夫才能活到现在。想不到此番骤逢大难,你又救了老夫,朝天寨自立寨起严令不伤郎中,可见老天有眼,因果报应皆有定数。” 夏姜哼了一声:“除了郎中,死在你手中的人还少吗?” 徐开龙脸色一僵,重重地叹了口气:“夏姑娘青春年少,可听说过前朝嘉靖嘉靖,家家干净之说?” 夏姜听他说得久远,疑惑地看着他,摇了摇头:“不曾听说。” 徐开龙轻轻将碗放在腿上,目光看向屋顶:“那是嘉靖朝的事了,皇帝老儿昏庸无道,地方官员疯狂敛财,赋税日趋严重,每亩地税三离,老百姓已是叫苦连天,后来层层加码,直加到九离。乡民辛苦耕作一年,全部缴了税,连口饱饭也吃不上。” 夏姜静静地听着,徐开龙陷入到往日的回忆:“即便这样,皇亲贵胄仍不满足,对乡民手中的土地巧取豪夺。为了能吃上饭,乡民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土地交了上去,没了土地,农民沦为佃农,可当初为了配合皇亲贵胄掩人耳目,土地仍然登记在自己名下。如此一来,给官府的税要交,给地主的租子也要交,乡民难堪重负,那些年冻死饿死的尸体随处可见,有些不认命的只能躲到了大山里,还有像我这样家中老父老母健在,想死也死不成的,只能将心一横,做起了没本钱的买卖。” 他苦涩地看了夏姜一眼:“若非走投无路,谁又想做贼呢?” 夏姜听得眼底发潮,但仍硬着嗓子:“那也不能草菅人命,为保全自己的性命而枉顾他们性命。” 徐开龙惭愧地低下了头:“我承认自己手中血债累累,可我并不后悔,弱肉强食,若不是当初狠下心,怎么会有山上的老老少少。这些年朝天寨的日子渐渐好了,我也生了隐退之心,只求能安然渡过后半生,”他缓缓抬头,眸中是亮晶晶的:“山中田地开垦,湖中养鱼,虽不丰饶,却足以留给年轻一辈踏实生活,若他们勤奋,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夏姜轻声道:“但愿如你所说。只是你杀戮过重,午夜梦回难道便会心安吗?” 徐开龙怔怔地看着她,而夏姜已提起食盒:“我救了你,只图你不要伤害我二人,现在官府想必也追查得紧,还望你尽早离开,不要给东壁堂招惹祸端。” 石云鬼鬼祟祟地躲在人群后方,街上官兵呼啸而过,径直扑向坊门,他脸色变得惨白,从人群后缓缓挪出身来,向坊门处走了几步,待见到如狼似虎的官兵,心下更是沉重,正在踟躇间面前人影一闪抓住他的胳膊,将其拖入巷中,石云大惊失色张嘴欲喊,对面那人一把将他嘴捂住:“是我,别喊!” 石云认真地端详着面前这人,见他络腮大胡,腮边一颗硕大的痦子,实在面生得紧,那人得意一笑:“你再瞧瞧。” 石云看着他的眼睛,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熟悉,心思电转猛地一拍大腿:“大脑袋,是你小子!” 这人正是大脑袋,他拉着石云走向巷子深处,边解释道:“我的脸做过伪装,就是为了防备今日这种情况。” 石云点点头,看着面前巷子中两个陌生的汉子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咽了口唾沫:“这两人是谁?” 大脑袋道:“山寨的兄弟,”露出疑惑的表情:“石郎中,你可是来寻我等的?” 石云道:“徐大当家现在东壁堂中将养,他昨夜被人偷袭,伤势严重,好容易脱离了风险,便让我来此通知各位英雄。” 大脑袋打了个激灵,与方通方健对视一眼,脸色变得激动起来。方通一把拉住石云,拱了拱手:“劳烦你带弟兄们过去。” 石云点点头:“随我走吧。” 大脑袋得知徐开龙有惊无险,心下也不禁欣喜,可转念一想胡佳的交待,神情却又黯然下来。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目光在方通方健两人的背影上徘徊,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的短刀。 方健回过头,不满地道:“想什么呢,赶紧走啊。” “哎。”大脑袋应了一声,快步跟了上去。 脚步声远去,巷子中渐渐没了声息,片刻后安三的身影从巷子深处走了出来,他看着空旷的巷子冷冷一笑。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一十六章 醉仙楼 过了晌午,寸土寸金的双碾街上渐渐变得人群熙攘,贩夫走卒沿街叫卖,喧哗声阵阵中间或有一队队面容整肃的官兵快速经过,王忠仁与两个衣着华贵的年轻人侧身避在一旁,待官兵消失后街面上恢复了秩序,一名年轻人将折扇一抖,潇洒地扇了两记:“怎得今日官兵形色匆匆,难道出了什么事,王兄可知道?”说这人生得五大三粗,满脸横肉,乃是吏部官员之子,名叫严皮寿。 王忠仁望着官兵的身影:“谁知道呢。” 另一人脸条细长,一双三角眼瞧着让人极不舒服,他年岁不大,抚着光滑无毛的下巴,他打了个哈欠道:“昨夜雷声阵阵,我爹猜测京中出了乱子,这些官差想必与昨夜之事有关。”他叫史泰翔,姑姑是宫中贵妃。 王忠仁满不在乎道:“与咱们不相干,吃酒去。” 双碾街上最高的建筑乃是座三层酒楼,名唤醉仙楼,能在此间消费的非富即贵。此时刚过晌午,吃酒的客人并不多。王忠仁刚将脚迈上台阶,小二已满脸堆笑地迎了出来:“三位客官,里边请。” 三人拾级而上登上三楼,捡了张靠窗的桌子,叫了酒菜,严皮寿眼珠转了转,凑近了王忠仁:“王兄,那庆元春的花魁还不曾就范?” 王忠仁面皮一紧,哼道:“快了。” 话说到此处,四喜匆匆地上了楼梯,俯身在王忠仁面前:“少爷。” 王忠仁斜眼看着他:“有好消息了?” 四喜小心地观察着王忠仁的神色:“那陆姑娘近两天频繁周旋于宴席之间,实在找不到空子。” 王忠仁“哦?”了一声,直勾勾地看着四喜:“就这般巧?” 四喜被他审视的眼睛盯得心中砰砰直跳,咽了口唾沫,陪笑道:“谁说不是呢,老天不成人之美。” 王忠仁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回去给我牢牢盯着,少爷我是下了狠心的,若不教那陆诗柳臣服胯下,我这王字倒着写。” 史泰翔想了想,小声道:“那不还是王吗?” 王忠仁气恼地瞥了他一眼,史泰翔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言语了。四喜暗中松了口气,施了礼快速离开。 严皮寿露出淫笑:“待陆诗柳被王兄梳拢已毕,开门纳客之时,以她的才情姿色,京城中的公子哥定会趋之若鹜,庆元春的门槛恐怕都要被踏破了。” 史泰翔年岁不大,但已是淫道老手,闻言凑趣道:“想必哥哥也要上门拜访,一亲芳泽了?” 严皮寿嘿嘿一笑,反问道:“难道你不去?” 王忠仁趴在窗前望着四喜的背影消失,脸色郁郁不知在想些什么,忽地门口人影一闪,几名健壮的汉子走上了石阶,为首的一人身材高大,抬起头打量着醉仙楼,与王忠仁的视线撞个正着。对方的目光阴冷狠厉犹如寒冰,王忠仁的心中一阵没来由地紧张,连忙回过了头。 “客官...嗯?”迎上来的小二笑容僵住脸上,来人正是段西峰。作为二龙头,他很少在醉仙楼露面。 小二收敛起表情,伸手做了个请势:“这厢请。” 段西峰也不废话,领着人走向后院。掌柜的姓吴,正与账房先生在房中商量着什么,段西峰推门走了进来。吴掌柜皱着眉头:“越来越不懂规矩了...”站起身来,待看清来人的长相却不禁愣住了。 段西峰直截了当地道:“认得我?” “二...二龙头。”掌柜与账房慌忙施礼。 段西峰脸色阴沉:“暗房见阳,你这里漏了海底,叫上兄弟收拾收拾随我撤。” 掌柜与账房脸色剧变,脸现惊惧之色,掌柜的拱手道:“小的一向谨小慎微,不知哪里漏了破绽?” 段西峰烦躁地摆了摆手:“不是你的问题。多长时间能收拾干净?” 掌柜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心中盘算片刻:“一炷香的功夫。只是...”他偷偷地观察着段西峰的表情:“酒楼之中跑堂小二、灶房厨子、伙夫及帮厨有些并非会中弟兄,如何处理?” 段西峰道:“有多少人?” “这个?”掌柜的看向账房,账房赶紧道:“回二龙头的话,醉仙楼伙计一共十六人,其中六人是人手不够时从牙行招募来的,”他略一迟疑:“会中弟兄紧守帮规,不曾向这些人泄露身份,是以这些人并不知道这醉仙楼乃是白龙会的产业,想必也没泄密的可能。” 段西峰眯起了眼打量着他,账房被他有如实质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胆怯地低下了头,段西峰转向掌柜道:“通知手下弟兄收拾利落,一炷香后自后门悄悄而出,酒楼前堂不要上门板保持现状,你去安排吧。” 掌柜领命而出,段西峰看着账房,账房回避着他的视线。 “你能做担保吗,会中弟兄不会在闲谈、酒醉后向对方露过底?或者对方无意中听到弟兄们交谈,只要你能担保我便饶过他们,但若有一人向官府举告,我便杀你全家!”账房吓得两股站站,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段西峰冷冷地看着他:“现下谁也不敢保证这些人对白龙会一无所知,为安全计八人一个也留不得!”账房吓得一激灵,段西峰继续道:“将这八人一一唤到房中,想个托词,例如发放工钱之类,剩下的你就不消管了。” 账房哆哆嗦嗦地应了,失魂落魄地向门外走去。 段西峰走到堂中的香案前,引燃火折子将香点燃,甩了甩将香头火焰甩灭,香烟袅袅升腾,他擎香在手向供奉的财神爷拜了拜,将香插在香炉中,转身向他带来的几个汉子吩咐道:“准备做事。” 几人答应一声,脱下外衣露出深色短靠,一人将身后的包袱打开,拿出宽大的白色被单抖了抖铺在门口,其余人手持短刀分别藏在两侧门口,沉默而冷静地盯着紧闭的房门。段西峰坐在堂中翘着二郎腿,见桌上摆着水壶与茶杯,他给自己倒了杯热水一口饮尽,感受着炙热的热流经过口腔、胃,继而扩散至胸腹,周身暖洋洋的,他发出了一声满足的长叹。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一十七章 灭口 “前面便是醉仙楼。”董心五一行绕过保大坊笔直的拐角,秦广胜指着远处高大的建筑。谷雨一声不吭地走在最前,目光中焦灼无比。他们一行人约有十人,为避免打草惊蛇,临行前董心五已命人将公服换下,换了套寻常衣着。谷雨挤开人群,动作显得有些粗鲁,董心五向后吩咐道:“都跟紧了!” 过不多时便拐入了双碾街,谷雨却停下了脚步:“师傅。” 董心五极目远眺,只见醉仙楼前的石阶上站着几名膀大腰圆的汉子,正警惕地四处张望。董心五心思电转:“老七和广胜自前门探探虚实,其余人跟我去后门。” 谷雨将腰刀解下递给李清:“楼内情况不明凶险难测,广胜随您去吧,我一个人便成。” 秦广胜急道:“那怎么行?” 董心五从靴中抽出一柄短刀塞到谷雨手中:“有广胜帮你看着身后,起码不会被人打了闷棍。” 秦广胜从庞韬手中接过样式相同的短刀,下意识地看向谷雨。谷雨沉默地点点头,将短刀塞入靴中,秦广胜有样学样地塞了进去。谷雨看了看他转身便走,董心五一把拉住他:“发现端倪立即撤出,不可轻举妄动。” “我知道。”谷雨点点头:“师傅也小心。” 秦广胜紧张地手心出汗,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醉仙楼,谷雨看了看他,忽地伸手揽在他肩上,秦广胜一愣,扭头看向谷雨,谷雨道:“别紧张,有我在,绝不会教你出事。” 这一瞬间秦广胜甚至觉得有些羞愧,谷雨年岁比他小,当差的年头也比自己少得多,可遇事沉稳冷静,任谁也想不到这其实是个羞赧木讷的少年。他点点头,谷雨嘿地一笑,双臂张开,以浮夸的姿态高声道:“若不是做兄弟的发了笔横财,你哪有今日的好运能在醉仙楼饮酒?” 秦广胜抬头看去,只见醉仙楼已近在眼前,石阶上的几名汉子正警惕地看着二人。他稳了稳心神,挤出笑容:“哥哥承你的情。”对石阶上的目光假做不见,跟在谷雨身后进了醉仙楼。 一楼中零零散散地坐了几桌,柜台旁掌柜在伙计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伙计面色一僵,急匆匆地撩开布帘去了后堂,掌柜听见身后脚步连忙回头,只见谷雨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他连忙迎上前:“两位客官,今日要吃些什么?” 谷雨捡了张靠近后堂门口的桌子坐了:“两凉四热,一壶酒,掌柜看着上。” 掌柜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客官稍后。”他走向门口,靠近窗口的一桌客人忽地高声道:“掌柜,我们的菜做得了没有?!” 掌柜的脚步一滞,陪笑道:“我再去厨下催催。”撩帘走了进去。 那桌客人犹自抱怨道:“今儿怎么这般慢吞吞的,劳累好友久等,我孙某人实在过意过去,对不住对不住。” 同桌的客人连忙道:“不急不急,我等对醉仙楼慕名已久,若不是兄台未必有机会来此,有道是好饭不怕晚,等等便等等吧。” 谷雨环视四周,不见一名跑堂伙计,心中疑窦丛生,忽地站了起来走向那桌客人,那姓孙的年逾四十,身着员外服,正唾沫横飞地抱怨,猛地见身边站着一人,倒把他吓了一跳,谷雨拱手道:“得罪,小弟也是第一次来这醉仙楼,待客原本便是如此吗?” 孙员外摇了摇头:“醉仙楼何时慢待过客人,可今日不知怎得等了半天却不见上菜,便是茶水凉透了也不曾续过水,真真气死我也。”同桌又是一番安慰。 谷雨想了想,径直走向后堂。 醉仙楼后巷,后院吱呀一声打开,几名年轻人身背包裹鬼头鬼脑地走了出来,瞧瞧四下无人回身将门闭上匆忙离去。巷子另一侧,董心五探头看着,过得片刻又见几名年轻人走了出来,待几人走脱董心五领着人悄悄掩了上来。墙头不高,李清与庞韬俯下身子,将董心五两腿架住用力提起。董心五手臂攀在墙头,探头向里观瞧。 账房领着一个身材臃肿的男子走入了院中,那男子长得肥头大耳,身上套着一件短衫敞胸漏怀,随着走动他的腮部和胸前一颤一颤的显得很吃力,他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嘟囔道:“今日还不到发薪的日子,掌柜的发癔症不成?” 账房头也不回地道:“有钱拿还不是好事?” 厨子道:“眼看就要上客了,我在厨间忙得不可开交,非要此时发工钱,那不是添乱嘛。” 账房笑道:“憨货,见了掌柜也不能这般说。”他停在门口:“你进去吧。” 厨子伸手推门,房门开启的一瞬间,一道寒光自眼前闪过,厨子只觉得喉间一痛,鲜血飚射而出!他伸手捂向脖颈,转身想要逃跑,身后窜出一人一刀扎在他的后腰,厨子臃肿的身体剧烈地挣扎,另一人也自房中窜出,一脚踢在他的腿弯,厨子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栽倒,先前那人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将他拖入房内! 厨子眼中渐渐没了生气,伴随着噗通一声沉闷的巨响仰面栽倒在地,正好躺在地上的白被单上,门后两人手脚麻利地将白被单裹住尸首,包成一团拖到墙边,墙边已有四个相同的包裹,被单上渗出鲜红的血迹。 账房站在门外看着眼前血腥的一幕,吓得哆嗦成一团,腹中翻江倒海直欲作呕。 段西峰背着手看了看:“还有一人在哪?” 账房被他盯得背脊发凉,颤声道:“还,还有一人?” 段西峰皱了皱眉:“只有五具尸体,还有一人在哪里?” “还有...还有...”账房猛地一拍脑袋:“哎哟,杨大劳,我再去找找。”慌慌忙忙地跑了出去,迎面正撞上掌柜。掌柜阴沉地看着他,忽地在他胸前着力捣了一拳,厉声道:“慌什么?!” 账房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香主...” “嗯?”掌柜的眼中忽地寒光迸现。 “不不,掌柜,杨大劳不见了踪影,我这就去找。”账房慌忙解释道。 掌柜见他神色慌张,显然已被吓破了胆,将眼一瞪:“慌个屁,我随你一道去。”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一十八章 堵截 账房期期艾艾地应了,垂头丧气地站在一旁,掌柜站在原地想了想,目光一闪抬头看向三楼。 三楼,王忠仁与严皮寿、史泰翔正喝得热火朝天,酒酣耳热之际,史泰翔吃吃笑道:“那小娘子察觉到我跟在身后,吓得花容失色,我却是不怕的,大摇大摆地跟在她身后。她相公也是个怂货,见我身后带着人,吓得屁话都说不出来。两人回了家以为便万事大吉,可兄弟这花浪蝶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带人破门而入,当着她相公的面将她扒个精光...” 王忠仁面色酡红,笑道:“那人家丈夫还不与你拼命?” “呸,他也得有那个狗胆!”史泰翔稚嫩的脸上闪动着诡谲的光彩:“我与他娘子欢好之时,那怂包只会跪在地上乞求,毫无反抗之意。”他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豆蔻女子远不及这成婚的妇人知情识趣,逢迎转合皆称心意。” 严皮寿大着舌头道:“那事后两人没有报官?” 史泰翔轻蔑地一笑:“凭我的身份,天下谁能动得了小爷?”他伸手五根手指,正反比划了一下:“五两银子,两人哭哭啼啼地接了,自此相安无事。” 王忠仁的嘴角不经意地撇了撇,这史泰翔家中原是瓦匠出身,凭着姑姑的身份一步登天翻了身,与王家书香门第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他将杯中酒饮尽,看向一旁侍立的小二:“再给爷上酒。” 那小二原本面无表情地看着几人的丑态,见王忠仁看向他立即露出谄笑道:“这就来。” 一楼,谷雨撩开门帘探头向里张望,门外的几个汉子观察着他的动作,秦广胜有些紧张,下意识地站了起来。门帘起处迎面走来的却是掌柜和账房,将他挡了回去:“客官可是等的急了?” 谷雨摆出不耐烦的表情:“听闻醉仙楼乃是京城数得着的酒楼,今日我弟兄慕名而来,没想到却让我们等了这么久,难道你们便是这般做生意的吗?” 掌柜的拱手陪笑道:“我方才已跟厨下催过了,您稍等片刻,马上就给您上菜。”转过身看向账房:“你在这里陪客人说说话,我去去就来。”向门外看了一眼,再向谷雨拱一拱手:“少陪。”撩衣襟迈步上了楼梯。 门外监视的几名汉子缓缓走了进来,靠着秦广胜一桌坐了,谷雨转回头看着两人,那两人显得满不在乎,并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小二端着空酒壶转到楼梯口,掌柜的已迈步窜了上来,一把将他扯住,偷眼看了看王忠仁三人,将他拉到僻静处:“你怎得还在这儿,我不是教人通知你们尽快撤离了吗?” 小二莫名其妙地看着掌柜。 “蠢货,”掌柜猛地一拍脑袋,终于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道:“我的林哥儿哎,这酒楼已成是非之地,会中弟兄着急撤离,却把你忘了,赶紧跟我走。” 那叫林哥儿的小二也是白会龙的人,闻言吓得大惊失色,随掌柜向楼下走去,掌柜边走边问道:“可见过杨大劳去了哪儿?” “这个...”林哥儿支支吾吾道。 掌柜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发出清脆的响声,气道:“都什么时候了,有屁快放!” 林哥儿这才道:“大劳吃坏了肚子,晌午便回了家。怕你扣他工钱,便教我瞒着。” 掌柜哼了一声:“他哪是吃坏了肚子,分明是偷懒耍滑。”显然对杨大劳的秉性有所了解,阴恻恻地道:“这下他得拿命赔了...” “什么?!”林哥儿吓得浑身一抖,停下了脚步。 掌柜指着他的鼻子:“我知你与这小子关系不错,但此番事态危急,二龙头亲临,非我会中弟兄悉数灭口,大罗神仙也救他不得。” 林二哥惊得目瞪口呆,被掌柜拖着回到一楼,账房像只呆头鹅,直愣愣地杵在原地,掌柜看得火大,在账房胸前推了一把:“傻了不成,滚回去!” “掌柜的!”谷雨腾地站起身来,掌柜的停下脚步皱着眉头看向谷雨,随着他的起身几名汉子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集过来,而谷雨恍若未觉:“这是要去哪里?” 掌柜的眼神冷了下来:“你管的太宽了,究竟是什么人?” 谷雨盯着他:“我是...” 正说到此处,后院中忽地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短暂的愣怔后,谷雨猛地伸手抓向掌柜! 账房离开后的后院中一时又陷入了寂静,董心五瞧了半晌悄悄攀上墙头,轻飘飘地落在了墙内,伸手将门闩拉开,墙外的捕快猫着身子鱼贯而入,董心五指了指方向,捕快会意地摸向腰间将钢刀齐齐拔出,向房门悄悄摸了过去。李清猫身站在门前,他运了运气然后看向董心五,董心五点了点头。 昏暗的房中段西峰抱着肩膀微阖双眼,耳朵忽然动了动,睁开眼睛站起身来,门口的几名汉子疑惑地看向他。段西峰竖起食指置于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李清猛提一口气,足底猛蹬,身体弹射而出,如一只离弦之箭撞向房门,就在身体接触门板的一瞬间,猛听得房门轰隆一声响,一股巨大的力道由门内迎面扑来,门板崩裂碎片狠狠地砸向李清!李清大惊失色,不等反应门板嘭地撞击在他的身上,李清惨叫一声,身子向后横飞而出。 自门内如旋风一般猛地扑出几条健壮的汉子,为首的正是段西峰。 短暂的惊诧后,董心五率先反应过来:“一个都不准跑,全部拿下!”大喝一声挥刀砍了过来,捕快跟在他的身后杀向几人。段西峰头也不回地向院外跑去,身后的汉子拦住捕快去路,手中短刀挥舞如风,两方战在一处。董心五看着段西峰的背影,又惊又怒,大喝道:“哪里走!” 挥刀扑上,一人斜刺里杀出,刀风如疾光兜头便剁,董心五连忙举刀招架,清脆的兵刃交击声中,段西峰已去得远了。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一十九章 掌柜 谷雨听见后院惨叫声,瞬间便反应过来一定是出了事,当下不再伪装,手指如勾迅捷无伦地抓向掌柜,掌柜一直小心提防着他,见他一招袭来连忙伸手格挡,怎料谷雨一记鞭腿抽出,啪地一声脆响正中掌柜的小腹,掌柜闷声一声身子斜飞而出,摔在楼梯口。 他撤回脚,右手在靴筒中顺手一掏将那短刀摸了出去,身子猛地后窜,那几名汉子眼见异变突起,腾地站起身来,不约而同地向怀间摸去,还不等将短刃掏出,只觉得眼前一花,谷雨已欺至近前,挥手在一人大腿上狠狠地扎了一刀! 那人大喊一声仰头栽倒,谷雨动作如行云流水,挥手又是一刀,另一人歪倒在地,剩下两名汉子终于抽出牛耳尖刀,眼见两名同伴一瞬间便被放倒不禁又惊又怒,大喝一声向谷雨扑来。谷雨身高比这两人矮了一个头不止,体型更不是一个等级,在两人魁梧的身材映照下直如孩童,他猫着身子猛地矮身抱住一人腿弯,随即仰躺在地身子如陀螺般打了个转,竟绕到了那人身后,一刀抹在那人腿弯! 鲜血迸溅而出!那人疼得浑身抽搐,身子趔趄了一下,摔倒在地。 “他妈的!”最后站着的汉子嘴中大声喝骂,一脚踢向谷雨,这一脚势大力沉,带着呼呼风声,直向谷雨的面门踢来。谷雨仰躺在地不及躲避,连忙双拳紧攥护住头面,一股巨力袭来,谷雨的身子贴着地横滑而出。 砰砰砰,桌椅被撞得东倒西歪,客人被吓得大声惊叫,瑟瑟地挤向角落。那汉子骂骂咧咧地推开挡在面前的桌椅,如一辆战车般卷向谷雨。 谷雨艰难地爬起身,他翻身上了一张桌子,腾身而起一脚踹向那人的额头,那人伸手抓住谷雨的脚踝,谷雨心中一惊,另一只脚猛地踢出,正踢中那人的鼻梁,那人惨叫一声,将谷雨像丢破麻袋般丢了出去。谷雨的身体重重地撞在墙上,尔后又被反弹在地,他抹了把嘴角的血,短刀在手中挽了个花儿,再次揉身而上! 那人鼻梁酸楚泪水涟涟,渐渐模糊了视线,他用手背抹了把泪,眼前忽地人影一晃,谷雨已窜到他怀中,尖刀密不透风地在其腹间刺了四五刀,那人将谷雨一把推开,用手在腹间一抹,只抹到一手的鲜血,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短短几息之间,秦广胜呆愣愣地看着谷雨,这是那个他熟悉的谷雨吗,那个跟人说话便脸红,生活还需别人照顾,人情世故略显生涩的谷雨? 谷雨抹了把脸上的血,身上透着一股浓烈的肃杀,不知为何秦广胜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谷雨却已顾不得他的想法,指向他的身后:“别让他们跑了!”身子已如一阵疾风绕过他,向后方跑去。 秦广胜悚然回头,只见掌柜地捂着小腹向楼梯上逃去,而林哥儿和账房则转身撩开门帘跑向后院,谷雨紧紧地跟住掌柜的脚步衔尾追去,一个箭步窜上了楼梯,掌柜身手竟也不错,竟将谷雨越甩越远,谷雨提起一口气大跨步地迈上楼梯,两人身影很快消失在二楼的楼梯口。 秦广胜见林哥儿与账房已跑到后院,伸手撩起布帘,眼前人影忽地一闪,还不等他看清对方长相,一柄短刀如电闪般猛地刺了出来!秦广胜情知不妙,连忙向一旁躲避,短刀自他腹间横划而过,疼得他闷哼一声,摔倒在墙侧! 一行人自帘后窜了出来,为首的正是段西峰,他擎着刀子淡淡地看了秦广胜一眼,脚步飞快走向门口,林哥儿和账房被两名魁梧的汉子护着战战兢兢地跟在他的身后。腹间的疼痛让秦广胜冷汗直流,他手捂着小腹斜倚在墙侧,嘶声道:“别想跑!” 段西峰一伙置若罔闻,将厅中倒在地上的四名汉子搀扶起身,快速逃离。鲜血自秦广胜的指缝间汩汩而出,他忍着疼痛扶墙站了起来,向门口的方向跑了两步,忽地脚下一软噗通跪在地上。 “广胜!”董心五出现在他的背后,伸手将他胳膊扶住,向他腹下瞥了一眼,向后急声喊道:“庞韬!” 庞韬慌慌张张地跑了来,脸上血迹斑斑,一时也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对手的,董心五喊了一声:“广胜受了伤,交给你了。”庞韬连忙搀住秦广胜,董心五快速跑向门口,站在石阶上左右张望,只见大街上人来人往,却不见了段西峰的踪影。 他心急火燎地走下石阶,还没走出两步,忽然自空中落下一件物事嘭地一声砸在他面前的地上,把他吓了好大一跳,连忙侧身避开,定睛细瞧竟是一张椅子,已然摔得四分五裂,他仰头张望,一瞬间却变了脸色! 严皮寿打了个酒嗝,醉眼朦胧地道:“怎地还不上酒,小二,小二!”说话间站起身来,王忠仁见他脚步趔趄,伸手在他肩头一按,将他按回到椅中:“喝多了吧?安生坐着,哥哥去催酒。” 严皮寿身体靠在椅背上,兀自嘴硬道:“谁说我醉了?” 史泰翔趴在桌子上,严皮寿晃了晃他的胳膊,史泰翔扭动了一下身子,再没了动静,严皮寿嘿嘿笑道:“这才是不胜酒力。” 王忠仁用手指指他,向楼梯口走去:“小二,小二,死哪儿去了!...嗯?!” 掌柜猛地从楼梯口中窜出,紧接着谷雨的身影跟在他身后出现,王忠仁猛地睁开眼睛。掌柜听得身后脚步声越近越近,知道谷雨已追到切近,正自焦急间只见出现一人,当下想也不想便扑了过去。王忠仁见面前之人满脸狰狞,出手凶狠,本能地转身逃去,只是他虽然嘲笑严皮寿,自己也喝得昏天黑地,脚下虚浮被掌柜追上一脚踹翻在地,严皮寿吓得呀一声从椅中翻下钻到了桌底。 谷雨见掌柜似乎要对客人不利,猛地腾身而起向掌柜扑来!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二十章 回白庄 掌柜却似能感知到谷雨的动作,谷雨跃起时他便就地一滚,避开谷雨的攻势,待爬起身来时已将王忠仁抱在怀中,手中暗藏的短刀已抵在他的咽喉处,他恶狠狠地盯着谷雨,阴沉地道:“往下一步,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王忠仁只感到一丝丝冰凉自喉间传来,激得他肌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原本酒气沉沉的脑袋登时清醒了过来,颤声道:“好汉爷,我没得罪过你,您可别害我。” 王忠仁手底加劲,颈间登时一条血线流下,王忠仁只感到颈间传来如小虫撕咬般的刺痛,耳边听到掌柜粗重湿潮的声音:“再废话杀了你!” 王忠仁登时如锯了嘴的葫芦,再也不敢做声,只是乞求的眼神直勾勾地看向谷雨,谷雨见他二十余岁的模样,长相斯文周正,他闻言安慰道:“别怕,我是顺天府捕快谷雨。” 王忠仁紧绷的情绪出现了一丝松动,谷雨的视线转移到掌柜身上,冷声道:“将人放了,你还有活路。” 掌柜冷笑一声:“将刀扔了。” 谷雨冷冷地回视着他,掌柜手底收紧,王忠仁脖颈登时血流如注。 “我扔,我扔!”谷雨咬着牙将短刀抛到掌柜面前,掌柜飞起一脚踢出老远。 桌下传来严皮寿的声音:“兀那贼人,你可知这人是谁,他可是兵部郎中王立琦大人的独子,还不快将人放了,要不然小心你项上人头不保!” 谷雨心头一紧,暗道:“蠢货!” 果然掌柜在短暂的愣怔后忽地哈哈大笑:“看来我捡到宝了!”他阴恻恻地看着谷雨,忽地抵着王忠仁靠在窗台上,半个身子登时探了出去,吓得王忠仁惊叫连连,谷雨变了脸色:“别胡来!” 掌柜阴笑道:“王大人的独子性命自然金贵得很,有他开路,你说我能不能逃得出去?” 谷雨咬着牙道:“尔等搅闹顺天府,杀官夺囚,居然妄想逃出生天,真是不自量力。即便我放了你,楼下的官差已将酒楼围了,他们能放得你吗?” 掌柜脸上的笑容凝固了,这时他才知道白龙会做了什么,想到此事的后果,他的手没来得及地颤抖了一下。当年白龙会暗中布置产业,将这一处酒楼交与他大理,这人也确是个经商的材料,将酒楼打理地井井有条,醉仙楼的名字远近闻名,当真是交游皆权贵往来无白丁,锦衣玉食的生活教他生出了不切实际的想法,好像这辈子就该这般生活。直到今日段西峰前来,他才美梦惊醒。 一瞬间被压抑的情绪奔涌而出,咆哮道:“那事又不是我做的,为何要将我攀扯进来?!今日我便是要走,我看谁敢拦我!” 左手抓过一把椅子扔出窗口:“再不让路,他也是这般下场!” 王忠仁半边身子悬在空中,低头望去,地面从未离他如此之远,只吓得他脸色惨白,全身颤抖。 谷雨紧咬牙关,见掌柜情绪癫狂双目赤红,腮帮子如痉挛般抖动不停,他紧紧地注视着掌柜:“别乱来,否则你也活不了!” 掌柜的大叫道:“大不了一起死!” “去你ma的,你去死吧!”桌下严皮寿从地上捡起一盏酒杯,奋力向掌柜掷去,掌柜的全部注意力放在谷雨身上,对他的偷袭毫无防备,伴随着一声惨叫,酒杯正中掌柜的额头! 王忠仁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拧身逃脱他的控制,掌柜怪叫一声一把扯住王忠仁的头发,挥刀便要砍下,王忠仁听得耳后恶风不善,怎奈头发被人抓在手中,避无可避,心中狂叫:“我要死了!” 谷雨一个箭步窜了过来,举手托架挡住掌柜的胳膊,王忠仁一矮身,从谷雨的手臂下方逃了出去。谷雨冲势不减足底加力,保持着托架的姿势将掌柜向窗口推去,掌柜的左手一把抓住他的腰带,身子倒栽葱般仰出窗外,两个人影在空中划了道弧线,向地上直直坠去! “什么,谭香主还被困在楼上?!”段西峰蓦地停下脚步,抬手给了账房一个耳光! 那账房被打得一个趔趄,好容易站定了脚跟,他捂着脸颊,期期艾艾地道:“方才走得急,小的忘记跟您说了,谭香主被官差所逼,慌不择路间逃上了楼。” 一伙人已隐入了巷子,从他们的方向还能看到醉仙楼,段西峰眯着眼睛看去,只见两道人影自三楼一闪即下,看服饰其中一人正是掌柜,账房哎呦一声跌坐在地,哭丧着脸道:“谭香主,他,他坠楼了!” 段西峰却松了口气,淡淡地道:“不,谭香主为掩护弟兄平安撤出牺牲了。” 账房一怔,没有听出其中的区别,那林哥儿站在账房的身边,一道目睹了掌柜的身亡过程,脸上露出淡淡的纠结。段西峰把眼一瞧,忽道:“那第六个人呢?” 林哥儿浑身一震,嗫嚅道:“我,我...” 段西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目光冰冷而漠然,林哥儿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抖动得愈来愈烈,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小的该死!”他将杨大劳一事讲与段西峰听了,磕头如捣蒜:“小的罪该万死,甘愿领受惩罚,只求留我一条性命。我家中只余老母,还要靠我照顾。” 账房从地上腾地爬起身来,揪着他的衣领咆哮道:“谭香主若不是寻你和杨大劳,怎么会出事!你死定了!” 林哥儿脸色灰败,不发一言。账房咆哮半天,半晌不见段西峰的答复,心中奇怪偷眼观瞧,只见段西峰抚着下巴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身边一名汉子道:“二龙头,此间凶险,为安全计还是尽早扯呼。” 段西峰不悦地瞟了他一眼,那汉子挥手在自己脸上扇了一记耳光,退在一旁。段西峰看了林哥儿一眼:“起来,说话。” 林哥儿慌忙爬起身,垂手站着,段西峰看到他紧张的神情启齿一笑:“你想不想活?” 林哥儿噗通跪在地上,垂泪道:“求二龙头放我一条生路。” 段西峰环顾四周,只见巷中除了自己的人马再无他人,四名被谷雨所伤的汉子被同伴架在肩上,脸色痛苦,他转身向巷中走去:“回白庄。”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二十一章 侥幸 谷雨随着掌柜的身子一同跌出三楼,忽然的悬空让他惊得魂飞魄散,耳边风声烈烈,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地面坠落,掌柜高声尖叫,双手紧紧抱住谷雨,谷雨被他箍得浑身酸痛,掌柜猛地将他转了个个个儿,谷雨仰面朝天直直向下栽去,他紧咬牙关猛地屈膝,撞击在掌柜的下体。 掌柜惨叫一声,屈起身子,双手不由自主地放松,谷雨右手从他腰带间穿过,迅捷地在腕间挽了几圈,猛地向怀中一带,身体顺势翻了上去,这一来换成掌柜仰面朝天,他吓得脸色苍白哇哇怪叫,忍着胯下剧痛双手再次攀上谷雨双肩,想要将其扳到下方,谷雨埋首在他怀中,整个身子蜷缩起来,同时右手收紧,紧紧地贴着掌柜小腹。 两人的身体在空中划了道弧线,在行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嘭地一声栽落在地! “老七!”董心五吓得肝肠寸断,大喊一声扑了上去。尘土飞扬间,两人身体一动不动地躺着,掌柜仰面朝天,后脑鲜血汩汩流出,快速地形成血泊,两眼圆睁,鼻孔及嘴角渗出血迹。而谷雨如初生婴儿般蜷缩在他怀中,双目紧闭。 董心五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将谷雨的身子拖到怀中,鲜血如涓涓细流自他鼻间、嘴角流出,董心五用力拍打着他的脸:“老七,醒来!”语调发颤,显然已经慌了神。 谷雨缓缓张开眼,他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呻吟,五官因疼痛而变得狰狞,视线茫然地看着天空,董心五惊喜道:“老七,看着我,我是师傅!” 谷雨窝在他怀中,双目茫然没了焦点,董心五将他揽在怀中,眼角渗出泪水,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手脚发软,他拍打着谷雨的后背:“好孩子,醒来就好。” 秦广胜在庞韬的搀扶下站在石阶上,庞韬兴奋地道:“这小子属猫的,有九条命,哈哈!” 秦广胜脸色涨得通红,目光中除了兴奋还有仰慕。楼梯口处脚步声阵阵,王忠仁东倒西歪地跑了出来,他垂手站在董心五一旁。 谷雨抬起眼皮看了看他,此时他已恢复了神智,只是四肢百骸传来的疼痛让他说不出话来,王忠仁面色酡红浑身酒气,但经过方才的一番折腾早已醒了酒,他拱手深施一礼:“在下王忠仁,多谢捕头救命之恩。” “站住!”石云浑身一震,停下了脚步,方通方健大脑袋原本走在他身后,不约而同地站在原地。 一队官兵拉了个松散的包围圈,队正手里拿着厚厚的一摞缉捕令歪着头从后面踱步上来,毫不客气地问道:“急匆匆地去哪儿啊?” 方健陪笑道:“这位官爷,我弟兄昨儿个乔迁新居,今日约好在家中吃酒。” “没问你,”队正不耐烦地皱紧了眉头,看着石云的背影:“转过头来。” 石云像被吓木了一般,听到对方的脚步声越走越近,他身体越发沉重起来,如生了锈般挪动着脚步缓缓转了过来,大脑袋见他异状暗道不好,但也只能干着急,队正气得大骂:“你耳朵塞驴毛了...嗯?” 一丝狐疑出现在队正的脸上,他停下脚步怔怔地瞧着石云,忽地将缉捕令举到眼前,同时用手指了指他:“你别动!”双手飞快地翻动着缉捕令。 大脑袋心中一沉,方通方健已变了脸色,三人换了一下眼神,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官兵也察觉到了异状,包围圈慢慢地收缩,场间一时紧张了起来。 “抓贼了!”远处忽然想了一声清亮的叫喊,人群似乎也乱了起来,队正回过头张望:“什么情况?” 同伴不确定地道:“好似招了贼,难道是逃犯?” 队正在他屁股上狠狠地踹了一脚:“那还不快去看看!”领着人急匆匆地跑去了。 大脑袋呆愣愣地看着官差的背影,身后一个身影凑近在他肩头猛地一拍,大脑袋如被蝎子蛰了一般弹跳起身,他悚然回头看去,身后之人却是竹竿。方通惊喜道:“怎么是你?” 方健眼珠转了转,疑道:“东子不是与你一道吗,他人呢?”东子是胡佳的人,今早与竹竿并作了一组。 “你以为引开鹰爪子的是谁?”竹竿看向官兵消失的方向,急声道:“还不快走,等着被抓呢?” 几人如梦方醒,匆匆拐入了巷子中,一刻不敢稍停,走了约有盏茶功夫才罢休。大脑袋靠在墙上,喘着粗气:“你们怎得来了?” 竹竿也累得不轻,边喘边道:“说来也巧,方才石郎中被拦住的时候,我和东子正在街尾。见鹰爪子想要找你们的麻烦,便由东子出声招惹,他是生面孔,即便被抓到也无妨,我则引你们离开。” “那他人呢?”方通道。 竹竿瞥了瞥他,眼神中既有戒备也有敌意:“我二人约定事成之后便回据点会和,他不会有危险的。” 石云腹间一阵阵地刺痛,他咬牙坚持着:“迟些回去吧,随我去见徐大当家。” 竹竿霍地看向大脑袋:“大当家找到了?”眼神中的意味只有大脑袋才明白,他心思沉重地点了点头。 竹竿笑了笑:“如此甚好,甚好,石郎中,我们快些去,莫让大当家等着急了。” 东壁堂外,狗油胡懒散地靠在椅背上,端着茶杯滋溜滋溜饮尽,将茶壶提了起来,皱了皱眉:“小二,换壶茶水,”小二应了声,提着空茶壶去了,狗油胡看了看对面抱着肩膀假寐的白狗子:“狗爷,叫人吗?” 白狗子闷声道:“沉住气,我们要的是斩草除根,”他睁开眼:“后门盯紧了?” 狗油胡道:“放心吧,我从家中调了几个弟兄一直在后门盯着,绝不会教那人跑了。” 正说到此处,只见一个年轻人颠颠地跑来,压低了声音:“那郎中从后门进去了。” “哦?”狗油胡直起了腰。 年轻人道:“还带了好几个人。” 白狗子冷笑一声道:“他们怕是要动了。”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二十二章 偷袭 后院门轻轻打开,石云猫着腰走了进来,他观察着院中的动静,人声远远传来,间或有轻微的脚步声,但好在竹林掩映,并没有人注意到这里,他将门打开,向后招了招手,方通方健鱼贯而入,大脑袋跟在两人身后正要进入,竹竿一把将他手掌拉住:“小心着些。”右手在他掌心使劲捏了捏,大脑袋看着对方眼中杀机一闪而逝,心中沉重,沉默地点了点头,转身走了进去。 竹竿走入门内,石云将门掩上,回身招呼道:“随我来。”一路上无人照面,顺利地走到小院前,夏姜已等候多时,与石云碰了一下眼神便走回到屋中。 东壁堂大门,吴海潮手中拿着肉粽边吃边迈上了石阶,药堂的伙计迎上前还未等开口,吴海潮用抓着肉粽的手在他面前摆了摆:“我找夏郎中,”伙计一愣,吴海潮绕过他向后堂走去。他已去过同济堂,说明来意之后堂主踊跃响应,将三名郎中打发到府衙,吴海潮见人手充沛也就放松了下来,原本来到东壁堂便要找王广和请求援手,此刻便不再着急。眼见正午已到,他便买了两个肉粽,一个算作午饭,另一个则是买给季安的。 他曾随谷雨来过两次,自然轻车熟路,与伙计打过招呼便走向后院。 徐开龙睁开眼,夏姜走了进来,季安百无聊赖地将她所够得着的那一排药柜全部打开,半个身子埋了进去,小屁股露在外边一拱一拱的。院外的脚步声阵阵,徐开龙的脸色有些紧张,夏姜淡淡地道:“你的人来了。” 话音未落,石云当先走了进来,他向徐开龙咧嘴一笑:“瞧瞧谁来了?” 徐开龙看向他的身后,方通方健、紧接着是大脑袋竹竿,徐开龙露出宽慰的笑容,但下一刻他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脸色剧变—— 竹竿猛地从袖中抽出尖刀,向毫无防备的方通的后腰处恶狠狠地扎了一刀,方通啊地一声惨叫,身子后仰摔在地上,方健又惊又怒:“你,你想干什么!”伸手摸向腰间,还未等抽出兵刃,竹竿大喝一声一刀扎进了他的胸口,方健疼得全身抽搐,竹竿攥住刀柄猛地拔将出来,血剑飚射而出! 石云吓得呆了:“你...你...” 大脑袋飞起一脚将他踢翻在地,竹竿双目赤红,浑身散发着慑人的杀气,揉身而上如饿狼般扑向徐开龙! 徐开龙喝道:“该死!”自床上翻身而起,他大病未愈,只是简单的一个翻身动作,已把他疼得冷汗直冒,竹竿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冷笑连连,一个箭步窜到他面前兜头便剁! 徐开龙举手格挡,右手扣住他的腕子便向外扯去,若是换作平时他这一招便能将对手丢出两丈开外,可是竹竿却只晃了晃身子,手腕下压刀刃在徐开龙的腕间横划而过,徐开龙闷哼一声,只得撒开手腕。 突变一起,夏姜便发疯般冲到药柜边,将季安抱在怀中,沉静的脸上带着一丝恐慌。 徐开龙吃痛之下,就地在床上一滚,竹竿跃起跳到床上,双手持刀猛地向下扎向徐开龙的面门,徐开龙身体乏力躲避已是不及。 大脑袋骑在石云身上,手持短刃作势欲刺,石云吓得面色惨白:“你...你当真要杀我?” 大脑袋脸色纠结,痛苦万分,却迟迟下不了手,眼见竹竿如一只跃起的饿狼般合身扑向徐开龙,手中短刃寒芒四射,自己崇敬的大当家命在旦夕,突然啊地叫了一声弹跳而出,撞向竹竿! 竹竿身在半空,自然无法躲避,大脑袋的头颅不偏不正,顶在他的小腹,竹竿怪叫一声撞在墙上,接着跌到床上,手中的刀脱手飞出,不待他站起,徐开龙抓在床上的尖刀在他喉间一抹,竹竿身体如筛糠般抽搐,不多时便没了动静。 大脑袋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床上的徐开龙,徐开龙脸上血迹斑斑,胸前好容易止住的伤口在方才的缠斗中彻底撕裂,鲜血汩汩而出,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向大脑袋露出了一个虚弱的微笑。 大脑袋看着他的伤口,既庆幸又难过,正想说什么,只听嘭地一声巨响,窗户应声而裂,一道人影如闪电般向徐开龙扑来! 曹燕与父亲曹湛从远处走来,曹燕辛苦地挺着大肚子,嘴中一动一动,两个腮帮子塞得鼓鼓的。曹湛满脸无奈地跟在她身后,捧着一个点心匣子,他偷眼看了看曹燕:“我说姑娘,为了孩子,你是不是该注意些饮食?” 曹燕的嘴巴既能完成咀嚼,又能答复他:“郎中说了,教我少食多餐,人家要遵医嘱。” 曹湛撇了撇:“多餐我见过了,但你哪顿少吃了?” 曹燕杏眼圆睁,但毕竟心虚,两颊飞起两片红云,她哼了一声,将点心咬得嘎吱嘎吱作响,曹湛牙疼似地吸了口气,他停下了脚步,在门前拍打:“全贵,全贵?” 半晌无人应答,曹湛疑惑道:“这小子受伤不轻,怎得出去了?” 全贵的父亲生前是白龙会堂主,父母相继去世后只将一套宅子留给了他,离曹家仅有一街之隔,曹湛与全父交好,对这个子侄自然诸多照拂。得知他受伤后,曹湛便上街为其采买药品,曹燕正好在家中待得无聊,两人在街上逛了半天才回转,只是没想到全贵却不在家。 曹燕想了想:“我们回去将药煎好,等小全子回来正好将药喝了。” 曹湛道:“也好。” 两人拐了个弯向自家走去,刚走到门口门却吱呀一声开了,门内的却是全贵,他也未料到曹家父女站在门外,不禁吓了一跳。曹燕道:“你怎么跑我家来了?” “燕子姐,我见家中没有关门便进了来,”全贵气色已好了许多,他武艺高强,谷雨变招之时他已察觉,并尽力规避,虽然躲不完全,但却避开了要害,是以仅流血过多,并未伤筋动骨。他挠了挠头:“曹叔不是给我抓药了吗?” 曹湛将挂在腰间的药包取下在他面前扬了扬:“你小子懂得煎药吗?回去安生歇着吧,等你叔煎好了给你送过去。” 全贵露出感激的表情:“多谢曹叔。”拱了拱手向街角走去。 曹湛望着他的背影走远,曹燕嘟囔道:“都说怀孕会变笨,没想到连我的记性也差了,竟连门也忘记关。”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二十三章 起疑 曹湛眉头皱了皱,曹燕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见曹湛的脸色不太好看:“咋了?” 曹湛摇了摇头,视线绕过她看向后方,忽然露出笑容:“瞧谁来了?” 曹燕转过头,略显臃肿的脸上瞬间花枝招展,段西峰出现在街角,他也看到了曹家父女,不由加快了脚步。曹燕迎向他走来,迟缓的脚步渐渐变成了碎步小跑,如一颗肉球般投入段西峰的怀抱。 段西峰吓得脸色变了,他伸手揽着曹燕,身体却尽量地避开她圆滚滚的肚子,不迭声地道:“小心些,小心些。” 曹燕的下巴搭在段西峰的肩头,双手环在段西峰的脖颈,轻声道:“我想你了。” 段西峰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好笑道:“你我不过一日未见,怎么说得好像牛郎织女似的。” 曹燕伸手在他头上轻轻拍了一记,声音软软的:“你话太多了,小段。” 段西峰外出办事时曹燕从不表达担忧,只是嘱咐他早些回来,但她从小在白龙会中长大,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段西峰做的是断头买卖,稍有不慎便会命丧当场,抑或被鹰爪子所擒,在真正的凶险面前她的担忧于事无补,甚至会让段西峰分心,所以她从未说起,将担忧化作离别的目光。段西峰与她少年结识,彼此相伴至今,又怎么不知道妻子的心事。 他吻了吻曹燕的脸颊:“走吧,回家吃饭。” “嗯,正巧我也饿了。”曹燕笑颜如花。 “哼哼。”曹湛气得不知说什么好,曹燕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与段西峰携手进了门,曹燕将手洗净钻进厨房,曹湛与段西峰本想帮忙,被曹燕赶了出来。曹湛沏了壶茶,坐在院中的矮凳上,段西峰注视着热滚滚的茶水注满茶杯,便一把抄起一饮而尽,尔后张开嘴,热腾腾的水汽从他嘴中喷将出来,明媚的阳光晒在身上,他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曹湛注视着他的表情:“事情忙完了?” 段西峰摇了摇头:“按起葫芦起了瓢,掐断了一处线头,却又留下了新的隐患。” 曹湛道:“看来事情并不顺利,要我出面吗?” 段西峰还是摇了摇头:“你老头好容易闲下来,就别再往里凑合了,我心中有个想法,吃完饭就去找大龙头商议。”见曹湛脸色不好,他凑上前拍了拍他的胳膊:“我的能力你还信不过?别担心了。你老胳膊老腿的,能济得什么事,当下最要紧的是照顾燕子母女,你俩脾气都是火爆的,凡事多忍让着些。”他原本便在曹湛手底下做事,两人既是女婿与老丈人,同时又是上下级,且两层关系皆是不错的那种。 曹湛忍不住抱怨道:“你知道你媳妇多能吃吗?”他伸出五个指头在段西峰面前正反比划了一下:“一天至少五顿饭,体重肉眼可见得增加。我倒不是担心她能吃,只是怕她再胖下去可能会影响身体。” 段西峰手一摊:“我公事繁忙,管不了。” 曹湛把眼一瞪:“放屁!你他娘的不管谁管?” “收拾碗筷,马上吃饭。”曹燕从厨房中探出头来。 “来了。”段西峰噌地站了起来,看来是想跑。 “等会,”曹湛伸手叼住他的腕子,段西峰苦着脸:“燕子孕后脾气大得很,我可不敢触她霉头,何况只要她不觉得身体不适多吃些也无妨...” “我不是跟你说这个...”曹湛看了看厨房的方向,见曹燕还在低头忙碌,压低了声音:“你和全贵相处得怎样?” “全贵?”段西峰想了想:“安心任事,尽职尽责,会中不是太重要的事情我已开始交与他拿主意。他父亲生前与你是多年的老兄弟,我绝不会亏待他的,放心吧。” 曹湛若有所思道:“你们没有发生过争执?” 段西峰摇了摇,疑惑道:“你想说什么?”他知道曹湛不会无缘无故这么问。 曹湛道:“这孩子近来举动有异,你留意着,多加小心。” 段西峰嗨了一声,满不在乎地道:“小全子是我和燕子看着长大的,还能害我不成,瞎操心!”匆匆走向厨房。 曹湛的脸上却不见放松,他方才检视过门锁,发现有被撬动的痕迹。 顺天府衙,万自约直到中午才回转,昨夜的动静石破天惊,内阁自然需要了解情况,是以在朝会后将万自约留了下来详加询问。但万自约已得了锦衣卫周青柏的嘱咐,当然不敢将实情相告,扯了个谎只说公廨之中收缴的黑-火药意外燃烧造成了大规模爆炸,对于囚犯外逃只字不提,内阁几位阁老能做到今天的位置,可谓人精中的人精,必然不是好糊弄的,提出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犀利,将府尹大人逼得冷汗直流,眼看坚守不住,万自约只好将锦衣卫搬了出来,但他也不会蠢到出卖对方,只说锦衣卫如今已奉旨介入调查,若想知道详情请阁老大人照会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 阁老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面面相觑不敢再深问。如此万自约才得以脱身,悻悻地回到府中,得知董心五已获得新线索正在追查,他大喜过望连忙将周围和高强唤入,周围将事情说了,只是并没有将杨-佳蓉的身份告知万自约,万自约也并未在意,将公廨善后事宜全权交与周围,周围却道:“高捕头心思细腻,居中协调最为妥当,我还是给他打下手吧。” 高强颇为意外地看了看他,万自约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也好,就这么办吧。” 周围这么做却并非高风亮节,只是他另有要务,不得不给自己留出活动空间。两人从万自约房中离开,周围道:“高捕头,昨夜具体发生了什么还没来得及梳理清楚,接下来我会向昨夜当值的弟兄了解情况,但不会耽误你的安排。” 高强一愣,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表情,想要弄清对方的葫芦中究竟卖的什么药:“确实该还原昨夜的爆炸,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弟兄们都顾着查点囚犯,抢救伤员,倒把这么重要的事抛在了脑后。既然周捕头有心,那就辛苦你了。” 周围拱拱手:“分内之事,咱们分工合作,彼此支持。”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二十四章 排查 顺天府衙后院值房,周围正在案前看着什么,帘子后忙碌的身影多了一个,除孙郎中之外还多了一名来自同济堂的郎中,不久前同济堂来此支援,已将部分轻伤伤员转移出府医治,那名郎中将三名重伤伤员验看过一遍,由衷地赞叹道:“您施救及时用药得法,三人才能渡过难关,有您坐镇是顺天府的福气。” 孙郎中自矜一笑,只是显得有些疲惫:“你我都是杏林中人,干的本是救死扶伤的活计,换作是你也会全力施救的。” 那郎中随着笑了笑:“存药已然不多,我这便回去多取些备着。” 孙郎中喜道:“如此甚好,多谢多谢。” 那郎中道一声客气了撩帘走了出来,向周围拱了拱手,推门走了出去。一名年轻的捕快恰在此时开门,两人擦肩而过,捕快走到周围面前:“周哥,人带来了。” 周围从案前抬起了头,范东亮局促地站在他的面前:“周捕头。” “坐,”周围做了个手势:“不要紧张,昨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京城上下无不震惊,顺天府既是受害者又是当事者,自然有义务还原事情真相,对上峰对民众有个明确交待。” 范东亮依言坐了,沉声道:“我明白。只是没想到有人竟然猖狂如斯,在天子脚下冲击公廨,视朝廷律法为无物。”自他自父亲手中接过牢门钥匙已过了二十多个春秋,顺天府大牢就是他眼中最固若金汤的建筑。 “也许对方便是利用了这一点才能轻易得手。”周围轻声道,向外唤道:“梁岩!” “来了!”梁岩抬着一张小方桌走了进来,笔墨纸砚依次摆在桌上,他添了添笔看向周围,周围扭头看向范东亮:“今日梁岩作书记官,我来问,你来答,不得隐瞒,不得撒谎,能做得到吗?” 范东亮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您问吧。” 周围双臂环抱在胸前:“爆炸之时你在哪里?” 狱卒甲:“我那时正在睡觉,爆炸声的威力太大,竟将人从床上生生震起。” 狱卒乙:“大家都被震懵了,趴在床上没敢动弹,当值的是宁桥,爆炸之后立即冲了进来,我们这时才知道大牢出事了。” 狱卒丙:“我是宁桥,爆炸发生的时候恰逢我与牛哥、陈哥当值。一时间火光四起,浓烟缭绕,目力所及之处已有大片后墙倒塌,我知道出了事,一刻也不敢停,将其他人都叫了起来。” 周围道:“最先冲进去的是谁?” 宁桥抽了抽鼻子:“牛哥,他们几个年长的率先冲了进去,结果一人重伤,两人身死。” 周围又问道:“你们冲入大牢后可遇到持械的囚犯?” 狱卒甲想了想:“只有区区几人手持凶器,其他手无寸铁,皆是随大流从牢中逃出的。” 宁桥道:“手持凶器的似乎相互熟识,彼此呼喝为号,我与一人曾在甬道中相遇,并且交过手,对方拳脚功夫了得,我不是对手,若不是董捕头赶来,恐怕我就交待在牢里了。” 周围不由多看了他两眼,见这叫宁桥的小伙子长得浓眉大眼,面容稚嫩,看不上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脸上黑一道白一道。他上身前倾凑向宁桥:“牢中可有异常之处?” 宁桥看了他一眼,嘴巴张了张,继而摇了摇头,周围不动声色地道:“你们所提交的口供均需画押留底,若将来发现有欺瞒之嫌,官府一定会严惩不贷,你这小吏也便做到头了。” 宁桥脸色惨白,他梗了梗脖子:“我可以说,但你不能向外透露是我讲的。” 周围笑了笑:“可以,我会帮你保密。” 宁桥道:“那时浓烟滚滚,牢中又乱糟糟的,我本想将囚犯驱赶入牢房之中,但奈何对方人多势众,根本无从抵御。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为保全性命只得趁机钻入了其中一间牢房...” 梁岩看了看他,暗中撇了撇嘴,宁桥却看到了:“梁哥有所不知,那时逃出牢房的囚犯情绪激动,落入他们手的弟兄非死即伤,我这细胳膊细腿实在不是对手。” 梁岩点点头:“理解。” 宁桥继续道:“我躲在浓烟弥漫的牢房之中,众犯全无注意,不久牢中除了腿脚不好的或者上了岁数不愿折腾的,便没了能活动的人,那时我困在牢中无所事事,脑子里只转着一个念头:一个囚犯明明被反锁在牢房中,何以能够做到破牢而出,这事我怎么也琢磨不明白。眼见牢中已没了人,便连续查看了几处牢锁,无一例外全无破坏。” 宁桥压低了声音:“所以我怀疑牢锁根本不是被暴力破坏,而是用钥匙人为打开的!” “哗啦啦!”钥匙盘在周围手中晃了晃,那是个陈旧的圆形铁板,中间镂空,边缘打了一圈细孔,每间牢房的门锁钥匙全挂在这块圆盘上。周围又晃了晃,丢在桌前:“这钥匙盘是在你手里找到的?” 囚犯甲磕头如捣蒜:“是,小的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求官爷饶命啊。” 周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谁给你的?” “啊?”囚犯甲抬起头,一脸紧张地撇清:“不,不是我,是别人。” 周围道:“谁?” 囚犯咽了口唾沫:“我,我不记得了...” 周围冷笑了一声:“既然记不清,那这笔账只能记在你头上了。梁捕头记下,此贼夺取钥匙私放囚犯,报请三法司秋后问斩。” “好。”梁岩拿腔作势道。 “别别,哎哟,官老爷,你可坑死我了。”那囚犯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周围厉声道:“那还不从实招来?!” 囚犯哭丧着脸:“我原本睡得熟了,谁知半夜忽然传来一阵巨响,我醒过来时牢中已乱了套,便爬到门前张头探望,不知怎得有几间牢房自内开启,一伙汉子好像约好似地走了出来,此时几名官爷跑来大声呵斥,想要控制局面,没想到这些人根本不惧,将几人打倒在地,从身上搜出钥匙盘,将各牢房的门全都打了开来。”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二十五章 嫌疑 周围眯起了眼睛,囚犯道:“各家弟兄见有机会逃出,自然不会放过,全部跑了出去,小的当时也是受了蛊惑,稀里糊涂地跟着一起逃了,那钥匙盘是我在道旁发现的,不知被什么人仍在角落中,小的一时手痒,便捡起踹在了身上,谁知道一出大牢便被各位官爷拦了下来。” 周围心道:果然如此。此人的描述更加验证了田豆豆的想法,那伙人身上藏有钥匙,配合墙外贼人行动,在牢中制造混乱借机出逃,那这人是谁呢? 范东亮皱紧了眉头:“为避免入狱案犯夹带私货,皆需执行严格的搜身流程,分为预检、体检、复检,每一道检查严密周全,若有夹带一定会被发现。” 周围盯着他的眼睛:“想将钥匙带入狱中,并不一定要亲身携带。” “什么意思?”范东亮话一出口便反应了过来:“你是说我的人出了问题?”语气中带着不悦。 周围从桌子上拿起一本厚厚的考勤簿,起身从桌后走出来,递到范东亮面前,范东亮疑惑地道:“这是作甚?”伸手接了过来,他发现有一页被折了一角,周围用手在其中某行点了点:“这个人昨日不应当值,为何突然换班?” “黄老四?”范东亮皱了皱眉头:“他昨日一早找的我,说他妹子过两日大婚,他作为大兄自然要去帮忙,所以这几日都换成了他的班。你是说?” 周围并没有给出结论,他的手指下移:“这里记录了他曾入牢房给囚犯送饭。” 范东亮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喃喃道:“送饭之人乃是前一日根据第二日当值的狱吏提前安排的,他昨日才调的班,按理当日不会打乱安排。”他霍地站了起来,脸上已是铁青一片:“这样说来,这人当真有问题?” 周围沉声道:“此人身上疑点重重,动他之前我想与你打过招呼。” 范东亮心中了然,感激地拱了拱手:“他应该还滞留在府中,事不宜迟,跟我走吧!” 周围唤道:“梁岩。” 梁岩早有准备,将笔搁在笔架上:“弟兄们准备好了。” 周围也不废话:“出发拿人!” 三人急匆匆地走出了值房。 孙郎中隔着帘子望着三人的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身旁的床上忽然传来一声响动,孙郎中循声望去,瞪大了眼睛惊喜道:“你醒了?” 醉仙楼,董心五架着谷雨慢慢地走到石阶上,秦广胜虚弱地道:“师傅。” 谷雨看向他的腹间:“你受伤了?” 秦广胜道:“与师傅相比,我这个算小伤。” “什么小伤,胡说八道,”董心五一瞪眼,秦广胜吐了吐舌头,董心五看向庞韬:“叫了郎中没有?” 庞韬道:“已派人就近去药堂中寻找了。” 后院中,李清缓缓地活动着手脚,段西峰的那一脚势大力沉,李清猝不及防之下着了道,脑袋磕在墙后昏了过去,却也避免了和对方的正面交锋,方才已被同僚唤醒,见董心五和谷雨走了进来忙迎了上去,董心五打量了他一下:“没受伤?” 李清心有余悸地道:“没有。” 董心五打量着地上的三具尸体和捕快身上的斑斑血迹:“没留下活口?” 一名捕快道:“贼人彪悍凶残,一上来便是搏命的打法,弟兄们也不敢留后手,所出尽是杀招。” 董心五点点头:“即便你们抓到了,对方恐怕也不会留活口。” 另一名捕快站在门口:“捕头,这里还有五具尸体。” 虽然早有预感,但见到那五具被白单包裹的尸体董心五还是感到触目惊心,捕快七手八脚地将被单解开露出五具血肉模糊的尸首,董心五蹲下身来检视着伤口,见刀伤皆在要害处,刀口平整,毫不拖泥带水,他叹了口气:“这几人恐怕都不是赵银环的人,这是在杀人灭口。” 谷雨蹲在另一侧,目光在伤口处打转,忽道:“所有的人都在这里了吗?” 董心五想了想:“方才我在墙头暗中观察,影影绰绰听到似乎有一人叫杨大劳的,不在其间。” 谷雨一喜:“掌柜曾上三楼将一名小二接引下来,那人说不定便是杨大劳,”紧接着又是一忧:“糟了,那人已随同伙逃走了。” 董心五道:“不对,若那人是杨大劳,掌柜的早将其宰了了事,何必将其救走。” 谷雨的眼睛瞪圆了:“正是!这么说杨大劳还活着,他与赵银环的人朝夕相处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董心五已站起身来:“赵银环一伙贼寇出身,于厨下之事本就不精通,通过招工引入专业的厨子伙夫也在情理之中,去牙行,将这个叫杨大劳的查出来!” “是!”谷雨兴奋地站起身来,想了想缓缓道:“只是不知还来得及吗?” 董心五明白他的意思:“要尽快,咱们分头行事,务必要抢在对方前面,你还能撑得住吗?” 谷雨嘿嘿一笑:“没问题。” 方才一场遭遇战,官差受伤多人,董心五将重伤者留下,等待郎中前来施救。点了点人数还有八人,李清、庞韬各领两人、谷雨领着另外一名年轻捕快分别赶往醉仙楼附近的牙行,秦广胜凑了过来:“师傅,我和你一起去吧。” 谷雨皱眉道:“你的伤?” 秦广胜装作若无其事地道:“庞大哥给我做了包扎,血已经止住了。你们两人终归还是少了,情况危急时我也能出把子力气。” 谷雨见他态度坚决:“你若是不舒服,可要及时告知我。” 秦广胜知道这算是师傅应允了,笑了笑:“我知道了。” 谷雨转向董心五道:“师傅你呢?” 董心五道:“我一人足矣,快去吧。” 事不宜迟,谷雨与李清、庞韬各领人马急匆匆出发,董心五望着谷雨的背影,脸色渐渐沉了下去,双拳紧紧地攥在了一起,身体渐渐开始筛动,几名伤重的捕快靠在墙侧奇怪地看着他。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二十六章 刺杀 东壁堂后院,徐开龙躲过竹竿必杀的一击,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伴随着一声巨响,窗户自外向内轰然崩开,伴随着破碎的窗体一道人影扑了进来,闪电般扑向徐开龙! 徐开龙大吃一惊,见竹竿的刀摔落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想也不想便抄在手中,连忙格挡,只听铛地一声脆响,两刀的刀刃狠狠撞在一起!来人力大无穷,徐开龙只觉得虎口一麻,闷哼了一声钢刀险些脱手而飞。 两人的脸近到呼吸可闻,徐开龙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咬牙道:“是你?你究竟受谁指使!”此人正是安三,昨夜在牢中趁乱刺杀徐开龙的便是他。 安三望着徐开龙胸前崩裂的伤口,狞笑一声揉身而上,徐开龙强打精神挥刀格挡,安三出招狠厉,眼睛眨也不眨地刺杀十余刀,徐开龙的身上瞬间如烟花绽放,鲜血点点,安三飞起一脚蹬向他的胸口,徐开龙连忙后撤,终是躲得慢了,身体被踹得腾身飞起,重重地站在墙上! 安三嘴中念念有词,飞身扑了上去,手中尖刀寒星闪闪,直奔徐开龙的面门而来,而徐开龙歪着脑袋倚在墙边,喘息粗如风箱,显然已到强弩之末。 屋里的人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呆若木鸡,还是大脑袋率先反应过来,怪叫一声扑了上去,横在徐开龙和安三之间,脑袋一晃向安三的下盘报了过去,安三矮小的身体向后敏捷地一撤。 “咦?”大脑袋一招扑空,扬起脸看向安三。安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挥手向其后背便是一刀。 “嘭!”自门口猛地飞来一件物事,狠狠地砸向安三! 安三反应机敏连忙避开,扭头看去,只见门口人影一闪,吴海潮抽刀在手窜了进来,他将场内各人环视一遍,伸手将夏姜与季安拉到身后:“出去避着!” 夏姜抱着季安急急向外走去,回身看向徐开龙:“先救人!” 吴海潮道一声“知道了”飞身扑向安三,安三目露凶光,怪叫声中一脚踢开大脑袋,手中短刀如流星赶月般刺向徐开龙,徐开龙艰难地抬起头,身上数不清的刀伤血流如注,双手如灌了铅般沉重,力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离身体。 吴海潮一个箭步窜到近前挥刀便砍,他的兵刃是制式兵刃,安三手中的短刃长度不及他的一半,身侧如一阵疾风卷过,眼见讨不得半点便宜,忽然将短刀掷向吴海潮,两人相近咫尺,吴海潮哎哟一声连忙侧身躲避,但他武艺稀松平常,全仗着兵器的优势,忽感到肩骨猛地一阵刺痛,短刀已入体寸余! 吴海潮疼得向一旁栽倒,正想要爬起头顶忽地一阵疾风略过,他就势一滚,安三一脚走空,稳稳地落在地上,也不停留,足不沾地地扑向门口,吴海潮一骨碌爬起,捂着伤处衔尾追去。 夏姜耳听得身后脚步声急促,回头看去只见安三狰狞的面目已出现在距离自己不及一丈远的距离,登时吓得手脚冰凉,下意识地将季安抱紧拔腿便跑,季安已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她不安地将头埋在夏姜的怀里一动不敢动。安三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大跨步追了上去。 夏姜跑不得两步,忽然头发一紧已被安三抓在手中,疼得她五官缩在一起,挥手便向后抓去,哪知这安三身量不高,夏姜抓空,安三的匕首却眨眼间已到脑后! 吴海潮瞧得魂飞魄散,破口大骂:“贼子敢尔!” 说时迟那时快,两人一追一逃正经过窗前,忽地窗中自内而外扑出一道人影,抓住安三的腕子,安三一惊扭头看去,却是徐开龙!徐开龙双目赤红,面目狰狞,双手扳住安三的腕子向地上落去,安三身体骤然失去平衡,带动夏姜跌倒在地。 安三应变奇速,头部猛地撞向徐开龙,徐开龙躲避不及,鼻梁狠狠中了一记,疼得他哎哟一声,双手不由自主地松脱,安三抬脚正蹬,徐开龙的身体横划而出,撞在院中的硕大的花盆之上。嘭地一声巨响,再也不动了。 安三翻身爬起,见夏姜侧翻在地背身向他,狞笑一声举起匕首便要刺下,猛然间后心一凉,他身体痉挛般哆嗦了一下,惊讶地回头看去,只见吴海潮站在他的身后,手中的钢刀已刺进了自己身体,他的脸上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哇!”季安张开嘴,终于哭将出来。 吴海潮将两人扶起身:“夏郎中,没事吧?” 夏姜检视着季安和自己身体:“我们没事。” “大当家!”大脑袋扑向倒在血泊中的徐开龙,徐开龙被他扶着,眼中的神采在快速消散,他扑出一口血艰难地看向大脑袋:“大脑袋,大当家怕是不成了。” “不会的,不会的!”大脑袋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流出:“朝天寨还要靠您来救呢?” 徐开龙的目光骤然有了聚焦,原本铁青的脸色更加难看:“什么意思?” 夏姜赶到近前,将大脑袋推到一旁:“起来!”伸手将徐开龙的衣襟撕开,登时傻了眼,只见他赤裸的上身伤口密如蜂巢,鲜血汩汩而出,原本治住的刀伤全数崩裂,她伸手抓住徐开龙的脉搏,身后石云也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凑到夏姜的身后,急声道:“怎么样?” 夏姜没有说话,却缓缓松开了手,徐开龙艰难地笑了笑:“就算你医术了得,也无力回天了,”他看向大脑袋:“大脑袋,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大脑袋跌坐在地,伸手抹了一把眼泪,边哭边道:“胡佳投了赵先生,派我们刺杀大当家,他则要率人偷取朝天寨!” 一句话说出,徐开龙的眼睛蓦地瞪得溜圆,恼怒之色升腾而起,甚至让他渐失血色的脸上多了一丝生气:“他怎么敢...他竟然敢...?” 大脑袋眼泪流得更凶了:“是我胆小怯懦,若是早点告知大当家,也不至于落得现在这样...” 徐开龙心头翻涌,想起家中的妻子与寨中的妇孺老小,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回寨中,治住胡佳那畜生,但他也知道自己大限已至,眼见灾难已近到眼前,自己却无能为力,愤怒的业火烧得他心焦如焚。 夏姜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徐开龙,忽而开口道:“我能帮你什么?”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二十七章 帮助 “夏郎中。”吴海潮使了个眼神,他已从方才的对话中得到了一个惊人的信息:眼前这个垂死之人正是顺天府遍寻不得的朝天寨寨主,而且看起来夏姜与他还是老相识。夏姜出言襄助,更加令他想不到,本能地便想制止。 夏姜却不为所动,向徐开龙道:“你方才救我一命,我不喜欢欠人情,我要怎么还你?” 徐开龙被她的认真逗笑了,他稍稍咧嘴,嘴角渗出鲜血,右手缓缓深入怀中掏出一只冰底阳绿的碧玉扳指塞到夏姜手中:“这只扳指来历不凡,寨中的老人都知道,劳烦你将消息带回寨中告知我夫人,并将这扳指给她,她自然会信你。” “我知道了,”夏姜郑重地握在手中:“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意识快速从徐开龙身体中流失,他扬起头,喃喃道:“我夫人脾气倔,胡佳得罪了她,小命恐怕不保,可他父亲昔年与我出生入死,总不能真个杀了他,否则我怎么去见泉下的弟兄,这句话也劳烦你带到。” 夏姜看着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以及涣散的眼神,心中涌起强烈的悲伤,她吸了吸鼻子:“我记下了。” 徐开龙看着清澈的天空:“还有寨中的老人和孩子...”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头颅也慢慢歪在一旁,就此没了呼吸。 “大当家!”大脑袋扑到他身上,抱着他的身子泪如雨下。 石云叹了口气低垂着头,片刻后站起身向院外走去,夏姜扭头看着他:“师兄...” 石云停下脚步:“徐大当家身死,我也没了留下来的理由,很高兴还能再见到你,小师妹,多保重。”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夏姜的目光中带着不舍,她追索着石云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 吴海潮将季安衣裳的尘土拍打干净,季安仍惊魂未定,看她怯怯的表情,似乎还没有恢复精神。吴海潮在她头上抚了抚,看向夏姜:“你当真要去?” 夏姜沉默地点了点头,吴海潮皱着眉头:“朝天寨作恶多端,实非善类,你可不要与之牵扯过深。” “放屁!”不等夏姜说话,大脑袋已窜了起来:“我寨中皆是良善百姓,你是朝廷的鹰爪子,坏得很!” 夏姜道:“好了,不要废话了,胡佳可是启程了?” 大脑袋脸上浮现出焦灼之色:“一早便出了门,现在恐怕已快到了。” 夏姜果断道:“若是胡佳等不及发难,恐怕山寨已遭了殃,事不宜迟,咱们这便走,你且稍等,我将季安交与别人代为暂看。” 吴海潮见劝不动她,只急得抓耳挠腮,见夏姜抱起季安就要向外走去,脱口而出道:“我随你一道去!” 夏姜停下脚步,吴海潮嘟囔道:“你若出了事,我怎么跟老七交待?” 夏姜不解地看着他,吴海潮苦笑道:“夏郎中,你冰雪聪明难道看不出老七那小子喜欢你?” 夏姜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一瞬间她表现得无所适从,猛地转回了身,大脑袋气道:“不行,你不能去,若教你知道了上山的路,他日引官兵前来我们还有活路吗?” 吴海潮反唇相讥:“过得今日再说吧,说不定等咱们到了,朝天在早已覆灭了,也省得官兵出手。” “你...”大脑袋气得满脸通红。 夏姜回过身:“别吵了,徐开龙仗义相救,我便要还他的人情,朝天寨存活与否与我并无关联,大脑袋,这一点你要拎得清。” 大脑袋手抚着脑袋陷入纠结中,片刻后将脚一跺:“罢了,先过得今日再说,快走快走!” 付记牙行门前热闹非凡,身着各色衣饰的人进进出出。前堂吵吵嚷嚷,后堂中却很安静,谷雨看了一眼秦广胜:“能坚持得住吗,若是乏了我让李杰先送你回去。” 李杰便是那名年少的快手,年龄比谷雨还小得几岁,去年父亲殉职后顶了他的缺。他长得瘦瘦矮矮,拘谨地坐在一侧,听见谷雨提到他,慌忙站了起来,秦广胜向他笑笑,摆了摆手示意他老实坐下,他的脸色苍白,唇间更无半分血色,腹间隐隐作痛,但他咬牙默默坚持着。今日的见闻于他而言颇为震撼,目睹谷雨毫不惜命的追凶过程,似乎他受的这些伤便也微不足道了。 原来自己不知不觉间已受他影响了。秦广胜暗暗苦笑,他看向谷雨:“没事,好多了。” 谷雨默默地点了点头,慢慢地靠向椅背,喉间却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同时五官因疼痛皱成一团,秦广胜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值得吗?” 谷雨一愣,当他接触到秦广胜的目光时瞬间理解了他的意图,他想了想:“广胜,不瞒你说,我始终觉得老天不会偏颇,他会在某个时刻给人相同的机会,抓住了也就成功了,但是他不会告诉我们这个时刻具体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哪个时辰。一扇门推不推开似乎对我今日乃至明日想吃什么不会有影响,但我想也许老天给的机会就藏在门后呢。” “所以你...”秦广胜渐渐摸到了谷雨的心脉,他在讲案情,但似乎也在说自己的人生。而李杰则眨动着眼睛,茫然地看着两人的对话。 “所以自从我立下了天下第一捕快的目标后,我就决定要推开老天给我的每一扇门,不惜一切代价。”谷雨认真地道,说这话时他的眼中亮晶晶的,秦广胜心头忽地升起一团火。 “官爷们,久等了。”伴随着声音,一个身材肥硕的牙人捧着一摞厚厚的账簿走了进来,走到谷雨面前将账簿小心地放在案前:“咱们牙行一年少说也有数千单生意,劳力、牲畜、茶叶、丝绸无不经手,种类繁多账目往来复杂,官爷想要五年间的经纪记录,小的和手下伙计忙了半天才分拣出来,喏,这些便是。” 李杰凑上前,看着那小山般高的账簿,惊得瞠目结舌:“这般多?” 谷雨站起身,拱手道:“曲老板辛苦,这厢谢过了。” 牙人侧身避在一旁,不受他的礼:“官爷客气了,小的分所应当。”他拱了拱手:“您忙着,有事去前堂叫我即可。”说罢便退了出去。 秦广胜看着他的背影:“这人是个精明的。” 谷雨已将一本账簿抄在手中:“醉仙楼心怀鬼胎,不会容留外人长时间待在楼中,五年的时间足矣,将与醉仙楼的劳力交易全数翻出来一一查证。”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二十八章 内奸 顺天府衙后院,修复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部分牢房在昨夜的爆炸中幸存了下来,高强将囚犯重新打散分配到牢中,只是这样一来,每个牢房中被填充得满满当当,几无立脚之地。囚犯抱怨声冲天,对所受的待遇表示出了极大的不满。 “这样会不会出事?”万自约探头向昏暗的牢中看了一眼。 高强安慰道:“大人放心,这些人进入牢房前已再次做过严密检查,绝对不会有夹带。每间牢房中的人是多了点,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工匠不眠不休,今夜也只能将后墙补上,牢房的修复更要些时间,工头估计恐怕要五天左右,至于倒塌的房舍也只能放在这两件事之后。” 万自约的眉头皱成了川字型,半晌后才道:“要尽快。” 高强道:“我已吩咐工匠们日夜赶工,争取早日完工。有我看着,他们不敢偷懒。” 万自约叹了口气,表情沉重地点了点头,高强观察着他的表情,正想要说什么,身后脚步声响起,一名差役小跑着到他面前:“大人,杨阁老有请。” 万自约一愣:“说了什么事吗?” 差役摇了摇头,将一封信笺双手递到万自约面前,万自约抽出信瓤,写的是:夤夜惊魂诸多不明,望私下一晤。再往下看是一处鲜红的白文方印,落的是兰溪濲阳的款。 “私人要约?”万自约脸色不太好看,将信瓤塞了回去,差役道:“来人在府前等着呢。” 万自约点点头:“我知道了。”扭头看向高强:“这里的事情交给你了。”高强答应一声让开道路,差役头前带路,万自约跟着去了。 周围领着梁岩、范东亮风风火火而来,高强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周围远远地与他打了个招呼,当下不及细聊,范东亮环视一圈,高声唤道:“宁桥!” 宁桥站在离后墙不远的地方,闻言飞快地跑了过来:“头儿。” 范东亮急声道:“黄老四在哪儿?” 宁桥见他脸色不对,扭头急急搜索一圈:“方才还见到的,怎么一眨眼便不见了?” 范东亮疑惑道:“莫非跑了?” 周围道:“分开搜!” 范东亮在宁桥肩上拍了一记:“你跟我走!” 宁桥疼得一咧嘴,看了周围一眼,紧紧地追着范东亮去了:“头儿,怎么了?” 高强已走到周围眼前:“怎么了?” 周围沉声道:“狱吏黄老四有通敌之嫌,劳烦严加看管各处出口。” 高强面色一凛:“要我帮忙么?” 周围想了想:“咱们分开搜。” 几组人马分配得当,在后院的角落中迅速展开搜寻,梁岩抹了把脸上的汗:“这厮跑哪儿去了?” 周围望向他身后,那是狱卒夜间值班时用作休憩的宿舍:“这里搜了吗?” “没有,”梁岩疑道:“这厮犯了这么大的事儿,难道还有心思睡觉?” 周围轻轻推开房门,只见长长的通铺之上靠墙的位置,棉被高高隆起,一上一下规律地起伏,从棉被下间或有微微的鼾声,周围猫着腰走到那人床边,将蒙在头上的棉被扯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见这人双眼紧闭睡得正香,不是黄老四还是哪个? 周围瞥了一眼身旁的梁岩,而后者则难堪地咧了咧嘴,周围吸了一口气,猛然大喝:“黄老四,你的事儿犯了!” “妈呀!”黄老四吓得一激灵,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待瞧见周围与梁岩脸色登时变了,将手中的被子向两人一抛便想跑,梁岩紧抓刀柄向他小腿挥去,坚硬的刀鞘正拍在他的腿弯,黄老四小腿一麻,噗通一声从床上栽了下来。 梁岩骑在他背后将他双手反扭住,周围蹲下身子捏住他的下巴,直勾勾地看着对方:“黄老四,究竟是谁指使你私放囚犯?” 黄老四梗着脖子强自狡辩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周围阴沉着脸看着他,黄老四咽了口唾沫道:“你无凭无据的,凭什么说是我干的,你我都是当差的,莫非也要对我屈打成招吗?” 周围放下他的下巴,黄老四刚松了口气,周围忽地转了个身,将他脑袋按在地上,右膝紧紧地压在他的后脖颈上,强烈的窒息感一瞬间传来,黄老四慌了,开始剧烈地挣扎:“你...你要干什么?!” 梁岩也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牢牢地控制着黄老四。周围的声音听起来很冷:“我再问你一遍,究竟受何人指使?” 黄老四尖声道:“去你ma的,你们这群快手有什么猖狂的。我也是府中差役,你没有权力对我动手,我要跟府尹大人告你的状!” 周围膝盖加力,黄老四挣扎地更加剧烈,一阵阵眩晕感传来,双脚在地上胡乱滑动,喉间嗬嗬作响,脸色逐渐青紫,梁岩有些担心:“周头儿...” 周围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膝盖在持续加力,梁岩吓得心中砰砰直跳,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呼喝:“住手!” 梁岩霍然回头,只见府尹万自约站在宿舍门口,怒气冲冲地看着三人。 值房中,孙郎中欣喜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手指搭在他右手的寸关尺:“好小子,有你的,想不到这么快便醒了。” 那人仰头看着孙郎中,虚弱地道:“板爷和铁栓呢?” 孙郎中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他叹了口气沉重地道:“不在了,昨夜没挺过来。” 原来这人正是猴子,爆炸之初在公廨后墙处曾遭遇过段西峰一伙,听闻板爷和铁栓双双丧命,他的脸色一僵,孙郎中还在絮絮叨叨说着:“过了今年九月,板爷就可以回家享清福了,没想到...哎。” 猴子痛苦地呻吟出声,孙郎中见状忙将他身上的被子掀开,伺候他小心地翻转过身子,尔后将他衣裳解下,露出血肉模糊的后背,孙郎中发出一声痛惜的长叹:“你小子命大啊,发现你的时候离爆炸中心不远,能活下来实属老天保佑,”边检视伤口边道:“跟我说说,你是如何与那伙贼遇上的?”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二十九章 审问 猴子趴在床上,因为疼痛两手紧紧地扒在床侧,他将脸扭向一边,瓮声瓮气地道:“还不是倒霉催的,你说那伙贼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我们巡逻的时候来。板爷发现对方后立即令我和铁栓上前制止,但对方明显是行家里手,说来惭愧,我和铁栓两人竟抵不过对方一个回合,短短一瞬我俩便躺倒在地。” 孙郎中唔了一声,看了一眼猴子的后脑勺道:“不是你们,可能便是其他快手遇难,贼人搞出这么大动静,自然不会留活口的。瞧瞧板爷和铁栓的伤口便知道了,他们二人的致命伤皆在心腹要害处,你胸前虽也受了伤,但老天保佑,差了分毫侥幸活了下来。” 猴子心有余悸地道:“可不是吗,”他顿了顿问道:“贼人抓到了吗?” 孙郎中道:“岂是那般容易抓的,董捕头据说已获得了线索,正率人全城搜捕。唔...奇哉怪也,”他停下了动作,歪着头看着猴子的后脑勺:“若是仰面躺着,何以爆炸伤到的却是背部?” 猴子眼中瞳仁猛地收缩,他装作若无其事道:“我那时已陷入了昏迷...” 孙郎中截口道:“或许是爆炸时的气浪太大,将你掀翻过去了。幸好伤的不是身前,要不然以你当时的伤势恐怕就交待了。”他笑道:“若这般说,你真应到庙中拜拜,上柱香。” 猴子暗中松了口气:“我也正有此意。”他眼珠转了转:“我有些尿急,想上趟茅房。” 孙郎中站起身:“你伤势过重起不得身,我去拿尿壶,你安生待着。”小跑着出了门,屋内安静了下来,猴子双手撑床,艰难地爬起身,向左右两张床上看了看,伤员双眼紧闭,仍未苏醒。他强忍着疼痛,慢慢地挪动双腿,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鬓角流了下来,过了半晌双脚慢慢落到地上,刚要站起身来,孙郎中拿着尿壶跑了进来,两人面面相觑,孙郎中皱了皱眉头。 后院中,万自约怒气冲冲地走进了宿舍,见周围仍压着黄老四,伸出手指了指他:“你在做什么,还不快起来?” 周围面无表情地道:“此人极有可能是内奸,我正在审问他。” “你有确凿证据吗?”万自约绷着脸,提高了声调。 周围抿了抿嘴唇,他的判断是推断出来的,确实没有实在证据。万自约从他的表情已判断出了八分:“你知道现在多少双眼睛盯着顺天府吗,这般敏感的时刻府内岂能自己先乱了起来,没有证据便敢对府中差吏严刑逼供,你有考虑过外界观瞻吗?” 周围沉声道:“黄老四有重大通敌嫌疑,只要大人将人交给我,我定会教他吐露实情。” 万自约目光移向黄老四,厉声道:“黄老四,我以府尹的身份问你,你究竟有没有通敌,我提醒你,说实话——否则我要你好看!” 黄老四没命地嚎叫,声音干瘪生涩:“我没有通敌,更不是什么内奸,姓周的无端猜忌同僚,请大人治他的罪!” 万自约看向周围:“听到了吗,你这样干是要死人的,还不起来?!” 周围脸色阴冷,与万自约对视着,万自约胸前剧烈起伏,猛地回头:“高强何在?” 高强原本躲得远远的,听闻万自约呼唤只得小跑着走了进来,他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走到周围面前蹲下身子,笑道:“周捕头,自己兄弟,犯不上。您贵步高抬。”他嘴里说着,右手已捞到周围的膝下,脸上笑意盈盈,手底暗暗加劲将周围的膝盖托起来,周围就势站起身来。高强将黄老四从地上扶起,万自约的手指点在了周围的鼻间:“本官念你初犯权且饶了你,若是还有下回就自己卷铺盖滚蛋!” 吩咐高强:“我回来之前,将人好生看着,若无确凿证据,决不可同僚相残,教外人看了笑话。” 高强哈着腰:“明白了。” 万自约哼了一声,看了看周围,袍袖一抖怒气未消地走了出去。高强看着周围:“大人也是为大局考虑,顺天府正值多事之秋,咱们可不能乱了阵脚。”在黄老四肩上推了一把:“还不快走。” 黄老四挑衅地看了看周围,随着高强走出了宿舍。周围仍站在原地,范东亮小意地走了进来,观察着周围的表情低声道:“府尹说得也不无道理,你又何苦顶撞他?” 周围闷声道:“我相信师傅的判断,府中一定有贼寇奸细,黄老四行为蹊跷动机不纯,当前的突破口只有他,咱们决不能就此罢休。” 范东亮吓了一跳:“你...你想干什么?” 周围没有再说话,呆呆地看着门口,不知在想些什么,范东亮看着他铁青的表情,心底忽然打了个突。 黄老四揉着脖子随高强走到房中,嘴中不迭声地抱怨道:“姓周的那厮下手忒狠,险些将我压断了气。大家都是一个碗里轮勺,有必要做的这样绝吗?” 高强指了指屋角的椅子:“安生坐着,有我在,周围不敢动你。” 黄老四依言走了过去,看着高强,眼珠转了转:“府中传闻李征和崔文死后,能震得住手下弟兄的便是高捕头了,往日里接触的少,今日一见果然气质非同凡响。” 高强被他逗乐了:“黄老四,马屁拍得再响,高爷也没钱赏你。” 黄老四陪着笑:“都是真心话,可不是拍马屁。”他眼珠转了转:“董心五一伙仗着人多势众处处打压高爷,做弟兄的实在看不下去,别看他今日气焰嚣张,总有楼塌了的那一天。若高爷有用得着弟兄的地方,尽管吩咐...” 高强的脸色拉了下来,忽道:“黄老四,你当真没有通敌?” 黄老四一激灵,下意识道:“姓黄的吃的是皇粮,怎会干那吃里扒外的事儿,您说笑了。” 高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审视意味浓重,黄老四移开目光,高强冷笑了一声:“就当我说笑吧。”捡起水壶本想倒杯热水,却发现水壶空空如也,他看了看黄老四:“我出去打壶水,你就在这儿坐着,哪儿也别去。” 黄老四欠起身子应道:“哎,哎。”神情有些紧张。 高强将门打开,忽地自门外窜进一条人影,挥拳向他打来!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三十章 招供 周围待门开之后一个箭步窜了上去,醋钵大的拳头紧攥向高强的下巴打来,高强提着水壶躲闪不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他只觉得上下牙齿猛然磕在一起,脑颅中响起一声脆响,两眼翻白仰面向后倒去,手中的水壶嘭地摔在地上。 黄老四目瞪口呆地看着高强仰面栽倒,随后周围如饿狼般扑了过来,他如见鬼魅,尖叫一身转身将椅子抓在手中,砸向周围! 周围矮身躲过,一招扫堂腿将黄老四放倒在地,不待黄老四有所反应,将其双手反扭迅速用绳索缚住,尔后站起身将门关上。黄老四惊惧地看着他去而复返,蹲在自己面前,周围仍是那副面无表情的面孔,冷冷地道:“你可以不承认,我自有手段教你开口。房中只剩咱们两人,慢慢来。” 黄老四嘶声道:“我不是内奸,你怎么才肯信我?” 周围冷冷道:“说真话,我自然信你。”他慢慢地抽出刀,屈指在刀背上弹了一记,黄老四颤声道:“万府尹有言不可滥用私刑,你要抗命不成?” 周围观察着黄老四的神情,慢慢走向黄老四身后,片刻后两只脚踝一紧,已被周围抓在手中,随后鞋袜被粗鲁地脱了下来,黄老四吓坏了,拼命扭头看向身后,却只能看到周围半个身子,惊声道:“你...你想做什么...啊!” 脚底板猛地一痛,紧接着另一只脚开始猛烈地剧痛,疼痛如蝌蚪溯溪,缓慢而精细地向上身蔓延,黄老四吓得魂飞魄散:“你...住手...你ta妈的,啊!” 周围回到他的视线中,他将带血的刀刃在黄老四眼前展示了一下:“一炷香,若不及时救治,你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彻底击溃了黄老四的心理防线,黄老四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我说,我说......” 值房,孙郎中在短暂地愣怔过后,拧起眉头:“方才不是说了不能起身的吗,若是伤口崩开我岂不是白忙了。”边说边走上前来将尿壶放在地上,不容分说架着猴子的胳膊将他搀扶到床边坐了。 猴子忍住疼痛,随口道:“这不是憋不住了吗?” 孙郎中弯着腰收拾尿壶:“憋不住就尿在床上,我还能笑话你咋地。” “那不是有味道吗?”猴子眼神闪烁地盯着他的后脑,片刻后他看向门口,嘴中说道:“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孙郎中将尿壶摆正:“从把你们救回来便一直待在这里。” “歇歇吧。” “嗯?”孙郎中疑惑道,正要抬头,猴子忽地身体压了上来,孙郎中以为他坐得不稳,连忙伸手相托,哪知猴子伸出双臂箍住孙郎中的脖子,身体挂在他的背后。孙郎中猝不及防,慌乱中双手向后抓挠,猴子笨拙地躲避着他的攻击同时双臂加力,嘴巴凑到他耳旁,轻声道:“你想的太多了。” 孙郎中喉间嗬嗬作响,一张脸憋得通红,猴子气力不继,只能勉力弹压得住,片刻后孙郎中的反抗渐渐弱了下去,猴子在他软倒的同时也跌落在地,彻骨的疼痛让他蜷缩成一团,他喘了半天气然后跪倒在地,慢慢站起身来,他左右环视,见值房的墙上挂着几件公服,艰难地挪动着脚步走了过去伸手取下,费力地穿戴整齐。 做完这一切他已累得精疲力尽,眼前金星直冒,他抹掉额头的冷汗定了定神,在门侧听了听外面的动静,随后开门走了出去,他最后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孙郎中,轻轻合上房门。 黄老四吓得涕泗横流,颤声道:“昨日本不是我当值,原本想陪着媳妇儿回娘家,谁知道还没出门就被人堵了。于是我临时起意,去府衙找到范东亮扯了个谎说我妹妹准备结婚,过几日需要去帮忙,范东亮没有怀疑,给我临时调了班。” 黄老四感到脚底发软,心中更加慌张,哭丧着脸:“我先去大牢中找到那伙人的牢房暗中记下了,再设法将钥匙偷了出来。那钥匙盘都是挂在墙上的,随用随取,我寻了个机会将那钥匙盘中其中一把解了下来,溜到街上按照样式又配了一把,赶在晌午前将原先那把还了回去。那个...周捕头,我身上阵阵发冷,恐怕是流血过多,不如先将伤口包扎起来如何?” 周围哼了一声:“继续说。” “哎,”黄老四咧了咧嘴:“到中午放饭时,我也跟着凑了上去,弟兄们还以为我热心帮忙,谁也没有起疑。我跟到牢房之中一边放饭一边观察,直到最后那人出现,身形样貌均符合描述,便将左手搭在左腿上,食指压在中指上轻轻叩击三次。” 周围疑道:“你们在对暗号?” 黄老四道:“周捕头不愧是行家——对方察觉到我的动作,便也以相同的动作在左腿上做了三次,我心中确信便是他,便将袖中的钥匙贴在碗底递给了他,剩下的事我便一概不知了。”说到此处哭出了声:“我原本以为只是要助其逃狱,哪想到对方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坑死老子了...” 周围冷冷地看着他:“公廨遇袭,案犯出逃,弟兄们死伤无数,你竟然还敢蒙头大睡,我该说你胆大还是愚蠢呢?” 黄老四眨了眨眼:“我也以为自己难逃一死,便想寻机逃走,但不久后得知幕后主使已身死火场,我便认为此事便再无他人知道,哪知道纸包不住火,最后还是...” 周围噌地站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黄老四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仰头看着他:“快班的捕手侯平,外号叫做猴子,这厮便是幕后主使,许我一片金叶子指使我私放囚犯的便是他!” 周围脸色唰地白了:“他没死。” 黄老四张大了嘴:“什...什么?” 周围已顾不得管他,转身向门口跑去,黄老四喊道:“周捕头,救我啊,周...妈的!”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三十一章 消失 “嘭!”值房大门被猛力踹开,周围抽出钢刀一个箭步窜了进来,帘子被他猛力拉扯开,侯平的床上空不见人! 周围的脸上说不出的难看,紧接着他看到了地上仰面躺着的孙郎中,周围神色大惊,连忙窜到他身前,伸手在他鼻端探了探,一丝微弱的热气吹在他的指肚上,周围将钢刀撇在一旁,拼命地摇晃着孙郎中:“老孙,醒醒,醒醒!” 他伸出拇指猛力挤压孙郎中的人中,过得片刻孙郎中嘤咛一声从昏迷中醒来,周围噗通一跤坐在了地上,孙郎中茫然地看着他,视线渐渐有了焦点,他一把抓住周围的胳膊,急声道:“快,猴子是奸细!” 周围点点头:“我知道。” 孙郎中愣住了:“你...你怎么?” 周围将他搀起身:“你是被他勒晕的?” 孙郎中气得火冒三丈:“畜生,老夫好心救他,他竟心怀鬼胎暗算我,这不是东郭狼吗?” 周围搀着他走到床边:“有自己骂自己的吗?” 孙郎中想了想,在脑门上狠狠拍了一记:“嗨,气糊涂了。”他看着周围,瞪圆了双眼:“知道他跑了还不赶紧追?” 周围道:“您可是我们府上的救命星,我得伺候好您...” “去去去,”孙郎中一把推开门:“把那畜生给我抓回来,大耳帖子扇得他娘也认不出来!” 周围苦笑道:“他受伤极重,跑不远,”慢慢沉下脸色:“放心吧,我不会轻饶了他。” 醉仙楼后院,秦广胜站在门前翻动着手中的花名册,尔后抬起头:“进来吧。” 一个老人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李杰将他引入门内,站在屋中被白被单包裹的尸首前,老人看清了死者长相,喊一声“我的儿!”,扑在尸首上放声痛哭。谷雨蹲在角落中不动声色地看着。 秦广胜在花名册其中一个人名上打了个勾,走到谷雨面前递了过去:“五名死者皆已认领。” 那边厢李杰将老人扶起,示意捕快将尸首抬了出去,谷雨站了起来将花名册接在手中,秦广胜道:“大多数人在醉仙楼干不过两年,便会被东家找个由头辞退,剩下的六人便是被贼寇灭口的,五名死者身份明了,只有这个人,”他伸手在花名册中点了点:“杨大劳,两年前经牙行介绍,在醉仙楼做伙计。只有他下落不明。” 谷雨合上花名册:“可有他的地址?” 秦广胜道:“牙行记录过他的地址,只是不曾核实过。” 谷雨抽身便走:“实地一探便知。” 秦广胜走了两步,忽地眉头紧锁,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腹间,深深地吸了口气,快速追上谷雨的脚步。 白纸坊,谷雨探头看向胡同深处,扭头看向秦广胜:“是这里?” 秦广胜点点头:“走到头左手边便是杨大劳的家。” 谷雨想了想道:“咱们筛查死者花了不少时间,对手若是执意灭口,说不定会抢在我们前面,做好应战准备。”两人不约而同地拔出了钢刀,李杰看了看两人,神色有些紧张,他将钢刀拔出鞘紧紧地握在手中。 “别紧张,站在我身后,”谷雨看看他,再看看秦广胜:“一旦出事,保护好广胜,明白了吗?” 李杰干脆地道:“明白!” 秦广胜道:“师傅...” 谷雨摆了摆手率先摸了进去,白纸坊远离城区,基础建设落后,道路泥泞不堪,谷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前面,侧耳听着动静。午后的日头正高,照射在树上,在墙侧投下了斑驳的阴影,胡同中静悄悄的,谷雨一路小心地摸到杨大劳家门前,凑到门缝处看了看,却看不真着,他试探性地推了推门,没想到门却发出一声酸涩的吱呀声,缓缓开启。 谷雨心头一沉,一丝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秦广胜与李杰相视一眼,双双将钢刀举了起来,谷雨蹑足潜踪钻了进去,身后两人鱼贯而入,院中空无一人,谷雨迅速向堂屋推进,一个箭步窜了进去,同时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出人意料的是他并没有遇到任何袭击,只有鼾声阵阵与酸腐的酒气一股脑涌了过来,谷雨放下了刀,李杰在他身后捂着鼻子:“唔...什么味儿?” 谷雨指了指角落,李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张凌乱不堪的床上躺着一人,双手放在胸前,鼾声如雷。谷雨环顾屋内,只见摆设陈旧,生活用品杂乱地堆在地上,这人似乎是独身,他向角落走了过去在床前站定,细细端详着此人长相,只见他生得一张马脸,年龄大约介于二十到二十五之间,鼻头红红的,这是常年饮酒之人的特征,身上穿着与醉仙楼的小二无异。 谷雨用刀鞘碰了碰杨大劳的腿:“醒醒。” 杨大劳嘴边含糊地嘟囔了几句,翻了个身侧身向内,谷雨加重了力气,同时提高了音量:“杨大劳,醒来!” 杨大劳身体动了动,仍然不见起身,李杰站在水盆旁,见盆中尚有半盘水,水面上漂着油污,他用袖子裹着边缘端将起来,走到窗前:“谷捕头,借过。”向着杨大劳当头浇下。 杨大劳一个激灵,翻身坐了起来,李杰向谷雨得意一笑:“简单有效。” 谷雨挠了挠头,随着笑道:“这法子不错,下次换我试试。” 李杰有些愣怔,他还没有遇到过像谷雨这样毫无架子的“大人”,秦广胜却是知道谷雨脾性的,抿嘴笑了一下转过身子面向门口保持警戒。 杨大劳抹了把脸上的脏水,破口大骂:“哪个不开眼的敢戏弄老子...” 话未说完一张腰牌怼到眼前,谷雨冷声道:“顺天府捕快,有案子找你了解。” 杨大劳揉了揉眼,这才看清屋内多了三名男子,手持钢刀,登时吓得酒醒了一半,匆忙从床上跳下,跪在地上请罪道:“小的杨大劳见过官爷,不知您要了解什么?”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三十二章 银钩赌坊 谷雨道:“起来回话。” 杨大劳接过李杰递过来的手巾在脸上擦了擦,战战兢兢地看着谷雨,谷雨道:“杨大劳,你可是在醉仙楼当跑堂伙计?” 杨大劳道:“正是。” 谷雨道:“有件事告诉你,醉仙楼有五人身亡...” 杨大劳一惊:“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谷雨继续道:“醉仙楼的掌柜干的。” “掌...掌柜?”杨大劳机械地重复道,他的眼神开始呆滞。 谷雨再接再厉:“你是唯一的幸存者。” 杨大劳酡红的腮帮子痉挛般抽搐了一下,直勾勾地看着谷雨。谷雨叹了口气,将来龙去脉与他详细说了,末了才道:“杨大劳,醉仙楼一众贼寇绝不会放过你,若你当真想活命,就把知道的一切告诉我们,只有顺天府将对方绳之以法,你才能留下性命。” 杨大劳的脸色吓得惨白:“可我真不知道那醉仙楼竟是个贼窝。” 谷雨温言道:“你仔细想想,平素之间你可有注意到对方有什么异常?” 杨大劳摇了摇头:“醉仙楼生意红火,当班时忙得热火朝天,恨不得一个人劈成两半用,哪有时间注意这些?” 谷雨皱了皱:“那你可有相熟的朋友?” 杨大劳脱口而出:“林哥儿,这人是去年进的醉仙楼,刚来时粗手粗脚,说话也不如何讨喜,掌柜常常训斥他,我见他可怜,便手把手地教他,所以他对我比较亲近,甚至有时我那个...头疼脑热的...”他偷眼看了看谷雨,见谷雨正全神贯注地听着,便继续道:“他便替我当班,在掌柜面前遮挡一二。一来二去,两人便混得熟了,聊的自然也比其他人要多......”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两眼发直,一脸的沉思,谷雨心中一动:“你可是想起了什么?” 杨大劳双手无意识地搓动着湿漉漉的手巾:“唔...有一次店中无事早早打了烊,我约他店外吃酒,席间他说了好多感激的话,饮得多了他忽然问我想不想挣大钱,他有门路介绍我去银钩赌坊,那里挣钱容易,薪资比醉仙楼翻了一番。这种好事换作任何人也会动心,我便问他怎么去,可他只说时机不成熟,等时机成熟后自然会告诉我。” 谷雨心中一动:“你怎得没去?” 杨大劳苦着脸:“酒醒之后我再问起,他却不承认说过,教我空欢喜一场。” 谷雨摇了摇头:“听起来不像信口胡言,若那劳什子银钩赌坊也是对方的产业,那就说得通了。”他琢磨了片刻:“看来这赌坊也得去一趟了。” 杨大劳慌道:“官爷,您可别把我丢下,要是那伙贼杀我灭口,我可抵挡不过。” 这倒是一件棘手的事儿,谷雨想了想:“跟我走吧,既然赌坊与醉仙楼之间互有勾连,保不齐在赌坊中也会有你熟悉的面孔,到时还要依靠你帮助辨认。” 杨大劳忙不迭地点头:“这没问题。” 宝翁和邹念文陪同着两名官兵从屋中走了出来,宝翁已将颇具异域风情的苗服换下,衣着已与京城平民无异。领头的队正边走出门边向宝翁交待道:“你们远道而来,人生地不熟的,若是发现有可疑的人尽快报官,有急事也可找坊正求助,听明白了吗?” 宝翁沉默地点点头,邹念文陪笑道:“有小人照应着,您放心吧。” 门外一队士兵正在等待,队正回头嘱咐道:“最近不太平,尽量不要出去走动。” 邹念文眼珠转了转:“我见街上兵荒马乱的,敢问将军京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队正瞥了他一眼:“不该打听的少打听!” 邹念文弓起身子:“是小的多嘴。” 队正哼了一声,领着士兵扬长而去。 邹念文站直了身子,望着官兵离去的背影,嘴角浮现一丝冷笑:“欲盖弥彰。” 宝翁站在他的背后,他的个头有些矮,要踮起脚视线才能越过邹念文的肩膀,他低声道:“要不然我们还是回东乡坝吧,等京城平静后再来。” 邹念文转过头,好笑地看着他:“京城越乱才越方便我们动手,放宽心,我去去就来。” 宝翁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屋中,阿彩正撅着小嘴有一下没一下地捶打着床头,宝翁收拾心情,露出笑容:“那床得罪你了?” 阿彩也换上了汉服,一身莹绿色翠衫突显出少女的跳脱,她紧皱眉头:“阿哥,我不开心。” 宝翁看着她精致的小脸上尽是愁苦,不禁一阵心疼,温声道:“怎么了?” 阿彩站起身,双手在身体两侧挥舞了两下:“阿彩是只小蝴蝶,要在大坪山和大溪沟之间飞舞才能感到快活,”宝翁的嘴角露出笑容,他这个妹子是在父母的宠爱下长大的,虽然已是豆蔻年华,却纯真如孩童。阿彩垂下双手:“可我现在整日介窝在这间屋中,既没有伙伴又不能出去玩,闷得我要死了。” 宝翁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他不敢把爹娘真实的情况告知她,见阿彩泫然欲泣的模样,猛地一咬牙:“阿哥带你上街转转,要不要去?” 阿彩忽地跳将起来,双臂揽住宝翁的脖子,笑道:“好啊好啊。” 宝翁看着她狡黠的目光,心中登时了然,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你啊。” 街面上一队官兵小跑着经过,邹念文侧身避过,脚步匆匆拐入巷中,走到巷底是一家破败的小院,院墙低矮,邹念文身材高大,甚至能直接看到院子里。屋中似乎有人影闪动,他眉头一挑将门推了开来,石云紧张地探出头来,见到是他才松了口气:“你怎么来了?” 邹念文回身将门关上,走进屋中,眯起眼睛瞧他半晌:“石郎中,酒醒了吗?” 石云见他语气不善,僵硬地一笑:“岁数大了反而贪杯,劳累你久等了。” 邹念文面无表情,切入正题:“你要的银子我早给你了,我的东西呢?”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三十三章 出城 石云闻言忙将门关上,屋中顿时暗了下来,石云年迈的脸上皱纹堆叠,看向邹念文的目光是审视的:“邹老板,你出手阔绰,按理老朽不应该问,但你要的这些东西皆是阴损之物,让我平添出不少担忧,能告诉我是做什么用的吗?” “不能。”邹念文回答的很干脆。 石云一怔,邹念文笑了笑:“石云,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他忽地向前走了一步,石云惊惧地向后缩了缩,邹念文仍是那副笑脸,但是目光寒冷阴鸷:“经你的手出售的毒物用于何处,伤了多少人,你心里当真不知道吗,何必惺惺作态呢?” 石云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双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邹念文戏谑地宽慰道:“为了讨生活嘛,谁还没做过几件昧良心的事,不丢人。”他收起笑容:“我给你的钱足够后半辈子衣食无忧,老老实实攒点棺材本,不该你操心的事就别操心了。好了,现在交出我的东西。” 石云定定地看着他,邹念文眯起眼睛,眼中杀机迸现,一瞬间石云如被毒蛇盯上,寒意彻骨,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低着头走到卧室中跪倒在床边,手指在地砖上轻轻地游走,纤细的食指扣在砖缝间轻轻一夹将地砖夹了出来,邹念文走到他身后抱起肩膀,饶有兴致地看着。 地砖起出,露出下方的空洞,他从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箱,打开摊在地上,木箱中瓶瓶罐罐杂乱地堆在一起,石云翻动着、寻找着,尔后将一个白瓷瓶递给身后的邹念文,邹念文看了看瓶身掖在怀中,翻找仍在继续,这一次石云显得有些犹豫,他将一个方盒捏在手里,表情纠结。 邹念文皱着眉头:“石郎中,想想你的后半生。” 石云重重地吐出一口气递了过去,邹念文仍是直接塞入了怀中,石云道:“难道你不看看吗?” 邹念文笑了笑:“你这老头子良心很坏,姓邹的不上你的当。”转身向门口走去,石云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邹念文拉开房门,扭过头回视着他:“想活命的话,这两日出京避避吧。” 石云被他一句话说得心惊肉跳,正想要追问邹念文却已出了门,心中惊慌难以自抑,脚底一软跌坐在地。 永定门前行人如织,等待出城门的队伍井然有序,夏姜、大脑袋在吴海潮的带领下绕过长队急急向城门而来,城门官打量着身着公服的吴海潮,他身旁的一名兵卒面前摆放着厚厚的一摞缉捕令,吴海潮将腰牌递了过去,城门官接在手中看了看,尔后客气地道:“您这是外出公干吗?” 吴海潮唔了一声:“是,这两位随我一起。”他向身后指了指,城门官顺着他的手指向后看去,只见他身后站着的是一个妙龄女子,长得国色天香,再往后的那人脑袋奇大,只是长相被前方女子遮挡,他收回视线将腰牌还了回去:“公事耽搁不得,三位请吧。” 离永定门不远的凉棚中,小彤正陪同一名中年女子转出,依旧是一无所获,她有些沮丧,更多的是无聊。想象着秦广胜跟随师傅查办案犯,心中既酸涩又艳羡,她环视着永定门前广场上的人群,直到看向城门洞,忽地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她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兴奋地叫了一声:“海潮!” 吴海潮却像没听到似的,将腰牌掖在怀中,招呼身后两人快速通过。 小彤望着他的背影,疑惑地道:“难道是我看错了人?” 人群中狗油胡和白狗子同样在观察着三人,狗油胡摸了摸胡子:“既然那人死了,咱们还有跟下去的必要吗?”夏姜三人离开后,狗油胡暗遣同党潜入东壁堂,在夏姜的房中发现了没来得及掩埋的多具尸体。 白狗子的目光追随着三人的背影:“忘了二龙头的话吗,斩草除根,这三人恐怕要回老巢,这个机会我们岂可放过。” “可是那鹰爪子?”他指的是吴海潮。 白狗子冷笑道:“这两日我们宰的还少吗?” 狗油胡嘿嘿一笑,白狗子道:“只是你恐怕去不了了,”他指了指在城门官一旁翻动缉捕令的兵卒,以及明显增多的拒马:“被捕入狱的弟兄全部撤回,我会率其他弟兄跟上,沿路留下记号,你回去向二龙头请调人手循踪迹跟上,今夜说不定便能掀了他们的老巢!” 狗油胡点头应下,转头快步走了。 官道上,大脑袋脸色焦灼脚步如飞,夏姜累得气喘吁吁,但她顽强地跟在大脑袋身后,吴海潮看了看她:“夏郎中,要不要休息一下?” 大脑袋转过头,断然道:“不行,迟得片刻山寨便被毁了!” 吴海潮冷哼一声正要说话,夏姜附和道:“我还能坚持,不用担心,”一丝忧色浮现在她的脸上:“只是我不在季安身边,大师兄恐怕很难安抚得住她。”为了方便行事她将季安托付给王广和,但她房中数具尸体却不是一时半会能解释清楚的,只能隐下这一段没有对王广和明言,三人合力将尸体拖入房中,夏姜拉过床褥将其包裹起来丢在床底,只待朝天寨的事情解决之后,由吴海潮出面处理。 只是他们却未想到,东壁堂外埋伏着白龙会的喽啰,三人离开后,狗油胡指使同党摸入东壁堂后院,夏姜的院子离后门不远,院中又有打斗痕迹,一番着力搜索之下很容易便漏了陷。 大脑袋领着两人渐渐偏离官道,向树林深处摸了过去,夏姜仔细回忆着:“去年似乎没有走过这条道。” 大脑袋走得头也不回:“这是条近道,只有寨中的弟兄知晓。” 身后不远处,白狗子领着五名男子随三人下了官道,他抬起头看向远处,只见高山巍峨错落,树林茂密,只是初春时节,还未连成绿荫,他快速琢磨着,转过头吩咐道:“山中视野开阔,容易暴露。弟兄们拉开距离,不要跟得太近。”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三十四章 对峙 午后的阳光炽烈,朝天寨内,徐开龙的夫人姚中慧一脸焦急地走入院中,姚井儿和胡佳连忙从椅中站起,姚中慧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坐了:“找到大当家了吗?” 姚井儿瓮声瓮气地道:“找到了,后来又丢了。” 姚中慧皱眉道:“不清不楚,说的什么玩意儿,”转头看向胡佳:“咱们有多久没见了?” 胡佳尴尬地道:“半年多了。” 姚中慧淡淡地道:“这半年没上过一次山吧,还能记起朝天寨的模样吗?” 胡佳心中一沉,听话听音,姚中慧语气中的怨怼他还是能听出的,半年前误伤姚井儿他一直并没有认为是自己的过错,姚中慧揪着不放,胡佳顿觉胸口发堵,不咸不淡地道:“朝天寨是我家,一草一木都印在脑海中,即便十年不回,我也不会忘记。” 姚中慧冷哼一声,对丈夫的担忧毕竟高于斗嘴,转移话题道:“大当家究竟在哪里?” 胡佳心中有鬼,自然不会和盘托出,他早已准备好说辞:“那晚我带着弟兄们本想做笔掩门买卖,没想到却中了埋伏,弟兄们全数落入鹰爪子之手,危急关头大当家从天而降,将我救了...” 姚中慧杏眼圆睁,急不可待地道:“后来呢?” 胡佳装出惶恐的表情:“弟兄们落入敌手,大当家心急万分,不得已只能找到赵先生求助,赵先生答应设法营救,他知道六扇门刑讯手段残酷异常,为了防止弟兄们打熬不住,吐露山寨秘密,与大当家约定由其入狱传达消息。但是没想到...没想到...” 姚中慧斥道:“吞吞吐吐地作甚,快说!” 胡佳心中冷笑,表面仍是那副惶惶恐恐的样子:“没想到当夜另一伙贼人胆大包天,将顺天府炸了个底朝天,趁大牢慌乱之际公然劫狱!” 姚中慧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胡佳,胡佳继续道:“大当家眼见有此良机自然不能放过,领着弟兄趁机逃脱,大当家为掩护弟兄负责殿后,只是众人都逃了出来,大当家却失去了踪影。” 姚中慧与徐开龙夫妇情深,胡佳一番话说下来直把她吓得通体冰凉,声音颤抖地问道:“你...你们可回去找了?” 胡佳为难道:“听大脑袋说,那时官兵已近在眼前,大当家严令众人赶紧逃脱,不要顾他。弟兄们迫于无奈,只能先行撤离。” 姚井儿哼了一声:“谁知道大脑袋他们究竟是胆小怕事擅自逃脱,还是受某些人的指使故意设计大当家?” 胡佳嘭地在桌子上狠狠锤了一记,厉声道:“姚井儿,你别太过分了!” 姚井儿又是一声冷笑,挑衅地看着他,胡佳眼见姚中慧狐疑的目光投向他,连忙向她拱手道:“夫人容禀,我对大当家别无贰心,姚井儿搬弄是非,您可不要听他的!” 去年胡佳刺伤姚井儿,险些害他性命,姚中慧膝下无子将姚井儿视若己出,对胡佳恼恨不已,徐开龙多番劝导才让她好容易消了气,原本徐开龙下山的目的便是唤回胡佳,从中调和解了两家的心结,谁知天不遂人愿丈夫反而因为胡佳下落不明,担忧与气恼齐齐涌上心头,姚中慧只觉得胸腹翻江倒海,她压抑下情绪:“大脑袋呢?” 胡佳心里机敏,已从姚中慧的脸色察觉到了对方的情绪,他小心翼翼地道:“爆炸后官兵大锁全城,大脑袋和弟兄们心忧大当家安危,在城内撒网搜寻,确保在鹰爪子之前找到大当家。” 姚中慧站起身来,忽地晃了两晃,眼前金星直冒,姚井儿一个箭步窜到她身边,挽住她胳膊,姚中慧道:“井儿,把寨中弟兄集合在一起,乔装后全部派入城里。” 姚井儿道:“我也有此想法,这件事我来办。”他看着姚中慧的神色,知道她已乱了方寸,安慰道:“姐夫武艺高强,又是江湖老手,定能逢凶化吉,你也不要太过心忧。” 姚中慧沉默地点了点头,把眼看向胡佳,胡佳心中一紧,强迫自己毫不顾忌地回视着对方,姚中慧忽道:“来人!” “在!”门外应声走进两个强壮的喽啰。 胡佳一惊:“夫人,你..你这是...?” 姚中慧缓缓道:“非是我不信任你,只是此事太过巧合,听起来令人难以相信。为山寨安全计暂时将你看押,待大当家平安回返,水落石出之际,婶子当面向你道歉。” 胡佳与赵先生密谋夺取山寨,最重要的一环便是由他里应外合,若被扣押起来行动自然无法展开,不由地色变道:“你不能这样对我,我对山寨是有功的...” 姚中慧已没有耐心听他说什么,挥手道:“押下去!” 那两名喽啰是姚井儿的人,毫不客气地将胡佳双臂一架:“您高升一步。”不容分说拖起便走,胡佳武艺远在两人之上,但山寨中没有自己的嫡系,他也不敢真个撕破脸,任凭两人将自己拖了出去。沿路之上,寨中的男女老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这不是胡佳吗,他犯了什么事?”“听说了吗,大当家下落不明,至今还没有找到...” 胡佳面色铁青地从他们面前经过,向西走了一段山路,穿过习武场走入那间低矮的房舍,一名喽啰冷笑道:“委屈二当家在此稍事歇息,这里吃喝不愁,三餐管饱,安心待着吧。” 嘭地一声房门关上,胡佳环顾左右,这间房舍原本是徐开龙夫妇两人习武时的休憩之所,徐开龙更将它用来会友及商谈要事,因此桌椅书案俱全,靠东一侧则有几件长短兵刃,角落中则供着关二爷,香炉中余灰尚存。他走到香案前,取过三根香点燃恭敬地拜了三拜,插在香炉中,注视着袅袅而起的青烟,轻声道:“二爷保佑,助我成功。” “吱呀”一声,身后的门被轻轻推开,胡佳一惊,猛地回过头去。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三十五章 意外故人 门开处,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他生得又矮又瘦,细长脸尖下巴,眉心处一处硕大的痦子,脸上隐有青痕。他端着一个木托盘,托盘上放着两只海碗,走到桌前将托盘放到桌上,躬身道:“二当家,用饭吧。” 胡佳走回到桌前坐了下来,向门外看去,只见宽阔的习武场一侧两名喽啰坐在石墩上,时不时向屋里看一眼,胡佳冷哼一声抄起筷子,抬头看向那年轻人:“滚吧...嗯?” 那年轻人转身要走,胡佳道:“等等。”他直勾勾地看着这人,只觉得他十分面熟,却又一时想不起究竟是谁,那人被他看得不自在,躲避着他的视线。片刻后胡佳忽然笑了笑:“原来是你小子,王...”他拍着自己的脑门。 “王三柱。”对方补充道。这人正是去年诱拐季安的那个人贩子,后来被夏姜识破,徐开龙恶其为人,将其打发去山中开垦田地,山中庄稼不易存活,耕种异常艰苦,王三柱不事生产如今却干起了农活,日晒雨淋遭了不少罪。 这还不是最致命的,山中的男女老少大多是温良纯善之辈,知道他原来是拍花子的对其嫌恶至极,更有好事的后生三天两头找他的麻烦,王三柱欺负弱小是把好手,但面对五大三粗的山匪只有乖乖挨揍的份儿。 胡佳外号一勺油,惯会看人脸色见风使舵,见他畏手畏脚瑟缩发抖的劲儿便猜个八九不离十,忽地心中一动,转瞬间琢磨出了个可试的法子,笑道:“你在寨中可待得舒坦?” 这一句话出口,王三柱的眼泪好悬没掉出来,他抽动着鼻子:“寨中老少白眼相加,非打即骂,我这日子过得连狗也不如。” 胡佳心中不耐,却仍不动声色地听他诉苦,王三柱越说越委屈,一把鼻涕一把泪痛说自己所受到的“非人”待遇,胡佳观察着习武场中两人的动静,见二人停止交谈面露狐疑之色,知道不能再拖了,截口道:“王三柱,我有一计可帮你逃脱现今处境,想不想听?” 王三柱的哭诉戛然而止,他呆呆地看向胡佳,还没有缓过神来,胡佳继续道:“这是你唯一的机会,”那两个喽啰站起身来,向屋内走来,胡佳看着王三柱,缓缓道:“今夜过后,朝天寨便是我的,你不想助我一臂之力吗?” 王三柱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胡佳毫不避讳地回视着他。两个喽啰迈进门来:“拍花子的,你们说什么呢?!” 胡佳随手抓起一个粗面饼子吃了起来,他方才那句话其实是一句试探,如果王三柱向两人告状,那就证明他的计策并未奏效,那说不得三人今儿个都别想着出去了,至于接下来怎么做也只能容后再想。但若是王三柱没有透露他的话,那代表此人可为己所用。 他虽然装作满不在乎,但内心却也紧张地要命,余光瞬也不瞬地盯着王三柱的反应,一名喽啰抬脚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妈的,问你话呢,听不见吗?” 王三柱腮帮子的肉哆嗦了一下,目光阴晴不定,片刻后他回过头向两人谄笑道:“好容易找到人诉诉苦,二当家却不愿意听。” 胡佳提着的心猛地一松,刻意冷声道:“你的腌臜事,老子管不着。” 喽啰狐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末了才道:“滚回去吧。” “慢着!”胡佳站起身,两名喽啰警惕地注视着他的动作,胡佳扬了扬手中的饼子:“一点汤水也不给,要噎死老子吗?”两名喽啰互相看了一眼,胡佳道:“给我整碗汤,不算过分要求吧。” 喽啰忽然在王三柱的屁股上踹了一脚:“没听见二当家说什么吗?!” 王三柱被踢得一个趔趄,低头应道:“我知道了。” 喽啰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并且回身将门关上,胡佳放下饼子,两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银钩赌坊门前熙熙攘攘,巨大的喧哗声传到了街上,即便京城风声鹤唳,也未能阻止赌徒的热情。对面的巷子中,谷雨露出半边脸观察半晌,回身向杨大劳嘱咐道:“若你见到相熟的面孔不要声张,悄悄告诉我便是。如果打将起来,你只管跑,不要顾及我们。” 杨大劳一脸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我知道了。” 谷雨想了想,从靴筒中抽出那把匕首交到杨大劳手中,杨大劳吃惊地看着谷雨,谷雨道:“收在身上,用来防身。” 他向秦广胜与李杰使了个眼色,当先走了出来,杨大劳慌张地将匕首掖在腰间,跟随在秦广胜与李杰身后走了出去。 赌坊的伙计便迎了出来:“四位生面孔啊,第一次来玩?” 谷雨点点头:“陪朋友来转转。” 伙计眉开眼笑地道:“保准各位玩得尽兴,里边请。”侧身让了开来,谷雨领着人走入赌坊,迎面只见四字牌匾:日夜开局。一副楹联白底黑字醒目万分,上联写的是大杀四方,下联写的是四海通吃。赌坊中人满为患,十余张赌桌前座无虚席,呼喝声、叫骂声此起彼伏。 伙计道:“咱们坊中玩的是摇骰子、推牌九和叶子牌,不知老板对哪种玩法感兴趣?” 谷雨扫视着赌徒的脸:“弟兄初来乍到,还不如何熟悉,不妨教教我?” 身后的秦广胜、李杰、杨大劳分散开来,观察着经过身前的每一张脸,忽然杨大劳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角落中的一个身影,那张桌上玩的是摇骰子,赌坊做庄家,赌客猜大小,此时正值开盅时刻,桌上赌客目不转睛地盯着庄家手里的骰盅,嘴中大叫道:“开!开!开!” 谷雨注意到了杨大劳的异状,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个背影高大壮硕,杨大劳忽地加快速度走向那人,谷雨一皱眉头,向秦广胜与李杰使了个眼神,三人快步跟了上去。 杨大劳一把抓住那人的肩膀,对面那人不耐烦地转过头,待看清身后是杨大劳后顿时愣住了,杨大劳面色激动地喊道:“陈九成,是你!” 谷雨心道不妙,加快脚步向杨大劳跑来,那叫陈九成的果然变了脸色,杨大劳揪住他的衣服,兴高采烈地向谷雨嚷道:“我抓住他了!” 陈九成眼见三个男子向自己气势汹汹地奔来,情知不妙,醋钵大的拳头挥出捣在杨大劳的腋下,杨大劳惨嚎一声,身体横飞而出!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三十六章 巧遇 杨大劳的身子倒飞而出,撞在身后的赌桌上,赌客猝不及防,哎哟哎哟的惨叫声中倒了一片,连赌桌也被撞得四分五裂,陈九成抓起桌上的茶杯扔向谷雨,转身却向李杰跑去。谷雨提起刀柄,刀鞘将茶杯拍飞,滚烫的热水洒了他一身,他被烫得闷哼一声,转了个方向急急跟着他的身后追去! 陈九成长得五大三粗,脸上坑坑洼洼,面对堵截更是凶相毕露,李杰见他面目狰狞,心中顿时生了惧意,慌不迭地拔刀,却怎么也拔不出来,陈九成如一阵疾风卷到他面前,情急之下李杰尖叫一声挥动刀鞘向陈九成砍来,陈九成见他刀未出鞘,冷笑一声:“去你ma的!” 腾空而起,一脚正蹬直奔李杰的胸口,李杰的刀鞘还未碰到他的身体,只感到胸前突遭重击,一颗腔子似乎要被踹飞出去,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还没来得及爬起,陈九成落在地上,抬脚踢向他的太阳穴,这一脚势大力沉,若踢得实了,李杰恐怕性命难保,电光火石之间秦广胜斜刺里杀出,一刀劈向陈九成,陈九成心中一惊,连忙向旁躲闪。秦广胜一刀走空,毫不迟疑地连递数刀,陈九成急步后退,抓过身边的一名赌客推向秦广胜。 赌坊中登时乱了套,惨叫声响作一片,赌客纷纷向门外逃跑。谷雨被人流冲撞得东倒西歪,急得他放声大叫:“官府拿人,还不让路!”他的声音迅速被尖叫声淹没。 陈九成动作灵活,在人群中闪转腾挪躲避着秦广胜的攻击,眼见已到门口,秦广胜心中焦灼,但腹间疼痛难忍,攻势越来越弱,他紧咬牙关又是一刀递出,陈九成也察觉到对方的状况,忽地矮身一让,钻入了秦广胜的怀中,秦广胜大惊,对方与他咫尺之遥,手中钢刀无法发挥作用,人一迟疑陈九成的拳头已经到了。 嘭地一声闷响,秦广胜仰面摔倒,陈九成眼疾手快,将他手中钢刀卸下,狰狞一笑,谷雨与他之间还有四五人,见他向自己望来诡谲一笑,不禁变了脸色,陈九成手腕一转砍向毫无防备的赌客! “啊!啊!”惨叫声此起彼伏,门口的赌客折而向后跑,谷雨被人流裹挟得向后连退,陈九成得意一笑,急步跑出了门外,谷雨又惊又怒:“贼子休走!”拼命地分开人群,好容易站到门口,陈九成已钻入了人群,挥舞钢刀四处砍杀,街上的行人鬼哭狼嚎,纷纷躲避。 谷雨双目赤红紧咬牙关,暗道:抓不到你,誓不为人。 此刻他的眼中只有陈九成,双腿连踢紧紧地追了上去,心中热血滚烫,似乎连身上的痛也感觉不到了。陈九成听得身后脚步声临近,忽地回身便砍,身后却没有人! 谷雨矮身抱住他的双腿,陈九成大惊,刀刃向下往谷雨的头颅砍将下来,谷雨借着前冲之势,在地上一扭,陈九成身体骤然失去平衡,不受控制地向一旁栽去,脑壳嘭地撞击在地面,陈九成摔得眼冒金星,脑袋晕了一下,谷雨飞起一脚蹬在他的鼻梁骨上,陈九成哎哟一声捂着脸,泪水混合着血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谷雨站起身来,将他关节反扭提将起来,还没等开口,赌坊门口忽地冲出数人,倒拖着桌腿、条凳呐喊着向他冲来,谷雨心底一沉,陈九成在他手中不断挣扎,面部因为谷雨的含怒一脚而受伤颇重,谷雨的足尖在他膝弯狠踹一脚,陈九成噗通一身跪了下来,谷雨手中刀花一挽,目光炯炯地看着如狼似虎的敌人。 距离银钩赌坊仅有一坊之隔的顺兴酒楼,冲突毫无预兆地发出,一伙人忽地窜起扑向伙计和掌柜,口中高喝:“官府拿人,闲人走避!”食客四散奔逃,掌柜的脸色铁青,在死忠的护送下逃向后院,伙计惊慌地看向后方:“妈的,鹰爪子是怎么发现我们的?” 掌柜恨声道:“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快回总舵!” 与此同时,京城内的多处赌坊、酒楼、烟花场所遭遇官府的围剿,被捕者数以百计,京城中原本肃杀的气氛中平添了几分喧哗。 白庄德义堂香主云集,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指着段西峰的鼻子:“冒失,太冒失了!” 段西峰坐在赵书僧下垂首,面对老者的指责他并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情绪,他淡淡地应道:“险中方能求胜,若此计得售白龙会将会重回江湖之巅。” 老者名叫刘万年,乃是白龙会的一名香主,气得吹胡子瞪眼,他将手一划:“诸位听听,这便是二龙头的主意。白龙会偌大的基业,就要葬送在你这毛头小子手里了!” 堂中老成持重者虽不似刘万年情绪外露,却大都深以为然,齐齐看向闭目养神的赵书僧,赵书僧睁开眼,看着刘万年:“老刘,你稍安勿躁,这主意我是首肯的,怪不到西峰头上。近些年白龙会偃旗息鼓,江湖宵小气焰嚣张,再这般下去白龙会只会被一步步蚕食,你想保基业,刀背却是保不了的。” 刘万年气道:“大龙头,”他踏前一步:“重振我会雄威,此事我不反对,只是我们不同意用这般激进的手段,玩得不好恐怕伤的还是我们自己。” 赵书僧环视堂下,正想说些什么,门外忽地奔进一人,抱拳禀道:“大龙头,顺兴酒楼也被我们拿下了。” 赵书僧拢在袖中的双手不易察觉地抖动了一下:“将人押到牢中,”喽啰领命退下,赵书僧看向刘万年:“不管你同不同意,如今骑虎难下,且看他如何应招,老刘,你沉住气。” 段西峰默默算了算,尔后起身禀道:“大龙头,连挑了九家,火候差不多了。” 赵书僧眉毛一挑:“去吧。”段西峰拱了拱手,转身向堂下走去。 刘万年气得指着他的背影大骂:“你这是在玩火,听到了没!” 段西峰充耳不闻快速离开,赵书僧盯着他的背影,目光闪烁。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三十七章 巧遇 赤门是京城近年来强势崛起的帮派,舵主姚奇武艺高强,手下不乏精兵强将,在京城闯下好大一片基业,隐隐有执京都绿林牛耳之势。姚奇今年四十有三,生得人高马大,此刻正愁眉不展地坐在堂前。 一名掌柜打扮的男子惊慌地禀报道:“舵主,鹰爪子今日不知吃错了什么药,闯入酒楼不容分说便要抓人,要不是属下走得快此刻也成为了阶下囚。” 姚奇霍地站起身,牛眼圆瞪:“他娘的,今日中的什么邪?!”当第一家青楼被查抄后他还不以为然,他在衙门口素有孝敬,因此只以为是哪里出了岔子,但是紧接着噩耗一个接一个而来,打得他晕头转向。 “怎...怎么?”这男子正是顺兴酒楼的掌柜,从酒楼中逃出后便径直来到赤门总舵,他被姚奇的举动吓了一跳。 姚奇下垂首坐的是与他年龄相仿、相貌相近的一名男子,他叫姚材,是姚奇的胞弟,眼珠转了转:“我来问你,拿人的可穿了公服?” 掌柜想了想:“那倒没有。” “那有出示过腰牌吗?” “也没有。” 姚材唔了一声:“你先下去吧。” 将掌柜打发走,姚材仍是一脸沉思的表情,姚奇道:“你在想什么?” 姚材道:“既不着公服,又未出示腰牌,仅凭红口白牙如何能认定对方便是官差?” 姚奇道:“难道是对家假冒的不成?” 姚材道:“有这种可能性,”顿了顿接着说道:“还有一种可能,动手的并非顺天府,东厂、西厂、锦衣卫、五城兵马司,京城中的鹰爪子众多,指不定是谁动了歪心思。” 姚奇打了个冷战:“如果是对家我倒不怕,以赤门如今的势力放眼京城还有哪家可堪匹敌,但若当真是鹰爪子捣鬼,麻烦可就大了。” 姚材紧锁双眉:“敌在暗我在明,确实不好办,”他烦躁地挠了挠头:“想来赤门风头正盛,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哎,若大哥当初依我之言低调行事,哪会有眼前的麻烦,树大招风,不可不察啊...” 姚奇不耐地摆了摆手:“废话少说,如今大敌当前,你可有主意?” 姚材对他大哥的火爆脾气早已习以为常,所以并不如何在意,他低着头沉思片刻:“我先走一趟顺天府,大哥先将各处生意关停,所有赤门的人全数撤离,这里加派人手,保护大哥安全。” 姚奇哼了一声,双拳拍在一起,气道:“这得损失多少生意?” 姚材瞥了他一眼:“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若当真是鹰爪子作怪,就不是耽误生意的问题了。” 姚奇悚然一惊,姚材已起身走出了花厅,府中占地极广,鱼池假山亭台楼阁应有尽有,他走出府门抬头看向那块黝黑无字的匾额。这所私人宅邸原先的主人是一位朝阁重臣,致仕返乡后这所宅子便空了出来,姚奇花重金买了下来。 “树大招风啊...”姚材喃喃道,转身走下了石阶。 刘永吉歪着头看一眼太阳,擦了擦头上的油汗,嘟囔道:“这分明是夏天嘛,热出了一身白毛汗。” 身边的亲兵年纪不大,叫黄自在,随声附和道:“可说呢,”擦了把汗:“大人,要不然咱们找个地儿歇歇吧。” 刘永吉想了想道:“今日拢共抓了多少人?” 黄自在道:“根据各方回报一共抓回了二十二人。” 刘永吉叹了口气:“还不到半数,顺天府这次捅的篓子太大了,恐怕要瞒不住了。” 黄自在看了他一眼:“大人,弟兄们反映有人拖关系向他们询问顺天府究竟出了什么事,”刘永吉猛地扭头看向他,黄自在道:“我已嘱咐弟兄们管好自己的嘴,至少这消息不能从咱们这里漏出去。” 刘永吉缓缓点头道:“你做得对。”他揉了揉酸涩的大腿:“现在老董压力如山,能帮一把是一把,再找找。” 黄自在撇了撇嘴:“得来,您说了算。” 刘永吉听他答应得不情不愿,向他屁股蛋虚踢了一脚:“兔崽子,我能升任总指挥使,还是在花蝴蝶一案中人家不居功,沾了人家的光。要懂得知恩图报,年轻人。” 黄自在挠了挠头,刘永吉恨铁不成钢:“看看人家谷雨,一年的时间成长飞速,如今已能独当一面,你...” 他说不下去了,直勾勾地看着前方,黄自在道:“大人...” 前方的银钩赌坊中忽地冲出一伙彪形大汉,呼喝着向街那头冲去。 谷雨擎刀在手,面对呼啸而来的敌人,双手沉稳目光坚定,忽地大喝一声猛冲上去,刀出如风卷向迎面而来的大汉。那人面露迟疑,实未料到对面的少年在己方咄咄逼人的气势下不退反进,冷笑一声,忽然高声喊道:“砸死他!”将手中的条凳向谷雨扔了过去。 一瞬间从他身后飞出数条桌腿、板凳,如大雨平盆飞向谷雨! 谷雨左右躲避,忽地肩胛骨猛地一痛,还不等他反应右膝又是一痛,他闷哼一声跪倒在地,对面之人纷纷从腰后抽出牛耳尖刀扑向谷雨,谷雨勉力站起,人已经奔到切近,挥刀便刺,谷雨慌乱还击,但挡得了左却忽略了右,一时间险象环生,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喊:“五城兵马司在此,贼子还不速速投降!” 伴随着这句粗豪的声音刘永志出现在谷雨的视野中,他浑身一振:“这里!” 对手也同时发现了后方的官兵,回头一看足有二十余人,不禁慌了手脚,为首那人喊一声“风紧,扯呼!”,四散奔逃。陈九成见状不妙,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捂着鼻梁转身就跑,谷雨身上血迹斑斑,尤其右膝突突打颤,他紧咬牙关一个飞扑将陈九成扑倒在地,陈九成犹自挣扎,口中大骂道:“放开老子!” 刘永吉跑到近前,飞起一脚正踹中陈九成的鼻梁骨,陈九成脑袋嗡了一声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谷雨停下了动作,呼呼地喘着粗气,刘永吉一把将他拽起来,打量着他的伤势:“怎么样?” 谷雨道:“皮肉伤,不打紧。”他指着银钩赌坊:“快,将赌坊封了,抓人!”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三十八章 刑讯 刘永吉立即下令将银钩赌坊封锁起来,黄自在搀着谷雨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李杰、秦广胜和杨大劳靠门边坐着,身上沾了血迹,看到谷雨到来李杰和秦广胜吃力地站了起来,谷雨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坐下,秦广胜捂着腹部,鲜血洇透了他的衣服,他羞愧地道:“师傅,给你丢人了。” 谷雨的目光盯着他的腹间:“伤得重不重?” 秦广胜摇了摇头,故作轻描淡写地道:“伤口崩裂而已,方才已验看过了,并无大碍。” 李杰撇着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大人,我...” 谷雨淡淡地道:“不怪你,没有受伤吧?” 李杰同样摇了摇头,谷雨的目光移向杨大劳,后者哼哼唧唧地歪在椅子上,不待谷雨开口率先检讨道:“怪我,方才见到陈九成一时激动,忘了大人吩咐。” 谷雨直奔主题:“这人也在醉仙楼做过?” 杨大劳点点头,恨恨道:“这厮比我来得早,我到醉仙楼半年后他才离开,没想到在这赌坊中落了脚。” 赌坊的柜台前空了出来,一排形色各异的男子正在战战兢兢地接受兵丁的审讯,结果却并不令人满意,刘永吉走到谷雨面前:“小谷,赌坊的人都跑光了,这几人都是赌客,有各人的口供相互佐证,你要不要再审审?” “兵马司的弟兄我是信得过的,不用了,”谷雨摇了摇头:“劳烦您将陈九成带上来。” 一盆水毫不留情地泼在陈九成的头上,陈九成一个激灵苏醒了过来,茫然的目光渐渐有了焦点,他环视一圈最终落在谷雨的身上:“当差的?” 谷雨掏出腰牌在他面前一晃:“顺天府衙快班捕手谷雨,陈九成,这人你可认识?” 杨大劳往前凑了凑:“姓陈的,你还记得我吗?” 陈九成一愣,但很快认出了杨大劳:“是你!” 看到他的反应谷雨心中已有了数,盯着他的脸:“银钩赌坊和醉仙楼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陈九成的脸色冷了下来,他毫不避讳地回视着谷雨:“能通过醉仙楼找到这里,你有两下子。但也仅限于此了,从我口中你不会得到任何消息。” 谷雨脸色冷峻,内心却不似表面上那般平静。顺天府遭遇前所未有的灭顶之灾,公廨被炸,同僚惨死,囚犯外逃,每一件说出去都是惊天大事,却在同一晚上同时发生,如果此事无法得到妥善解决,上到府尹下到小吏都会受到牵连。更要命的是皇帝已关注到了此事,此时他隐忍不发不代表便没有态度,而当他表明态度的时候,恐怕无论是董心五还是自己都将承受难以想象的后果。 他定定地看着陈九成,刀柄在桌面上一磕,冷声道:“人是苦虫不打不成,人是木雕不打不招,今日借贵宝地让你看看顺天府的手段!” 陈九成的脸色登时变了,刘永吉挥手将赌客赶了出去,赌坊中再无他人。李杰从怀中掏出一对拶指,向陈九成逼近,陈九成身体剧烈地挣扎,身后两名兵丁将其关节反扭,勉强才能制住。 李杰绕到他身后麻利地将其手指套入刑具,抬眼看向谷雨,谷雨点了点头,李杰猛地一收力,陈九成只觉得一股疼痛自指尖自钻心腹,疼得他啊地一声惨叫出声! 即便是身着汉服,也掩盖不了阿彩身上的光彩,她像出笼的小鸟穿梭在人群中,笑声清脆宛如百灵,少女的脸庞清纯无瑕,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清澈恬静似乎藏着大溪沟清晰的溪水。与她擦肩而过的男子被她吸引了目光,而她却也不像中原女子般躲闪,而是回以对方明媚的笑容,这笑容甚至让男子自惭形秽地扭过了头。 宝翁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目光中尽是宠溺,阿彩的愉悦同样感染了他,他那张古井不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银钩赌坊,陈九成蜷缩在地上,全身因为疼痛而蜷缩成一团,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李杰蹲在地上,等待着谷雨的指令。谷雨冷冷地打量着陈九成:“还是不招?” 陈九成牙齿打着颤:“艹你ma的,有种你就杀了我!” 谷雨看向李杰,李杰再次收力,方才他在陈九成面前丢了脸自然不会对他手下留情,双手猛拽,只听得咔地一声脆响,陈九成喉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脑袋一歪昏了过去,李杰吓了一跳松了手,仔细地检视,片刻后尴尬地抬起头:“三指已被夹断。”他怯怯地说道,生怕谷雨申斥。 谷雨只是淡淡地吩咐道:“泼醒他,继续审!” 刘永吉和他手下的兵丁远远地坐着,桌前摆着从赌坊后厨中搜刮来的吃食和热水,刘永吉一边喝着水一边留意着谷雨的审讯,闻言挑了挑眉,他与谷雨因花蝴蝶案结识,但平素接触得比较少,但他能隐隐地感觉出现在的谷雨与他之前认识的那个懵懂少年已不一样了。 李杰啊了一声,很快反应过来,站起身来接过一盆水,他看着昏迷的陈九成面色惨白,身体一动不动,心中不禁犯起了嘀咕,他将水盆放下蹲了下来,伸手探向陈九成的鼻端。谷雨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的动作。 没有呼吸,李杰慌了,他抬头看向谷雨:“好...好像死了...” 谷雨“嗯?”了一声,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下一刻他忽然瞪大了眼睛:“小心!” 陈九成忽地弹身而起,脑壳猛地撞在李杰的太阳穴,李杰猝不及防,喉间发出一声闷哼,身体栽倒在地!陈九成捞向他腰间,待起身时已将他的佩刀抄在手中,一招横扫千军将扑上来的谷雨逼退,哈地一声大叫冲出了大门,门前两名兵丁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根本来不及反应。紧接着一个黑影随之扑了出去,那是谷雨。 刘永吉拍桌而起,气得胡子直颤:“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追!”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三十九章 劫持 顺天府衙,周围安抚好孙郎中立即走出值房,院外脚步声响起,高强领着人气势汹汹而来,周围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高强的下颚肿起老高,他推了一把身旁的黄老四,怨毒地看向周围:“姓周的,你殴打同僚,动用私刑,还不束手就擒?!” 周围看着萎靡的黄老四,目光转向高强:“看来黄老四没跟你说实话。” 他平稳的情绪让高强起了疑心,他看着黄老四:“怎么回事?” 黄老四哭丧着脸:“高捕头,我也是一时糊涂啊...”将侯平以金叶子威逼利诱,他私放囚犯的丑事与高强说了,高强听得暗自心惊,原本高涨的气焰也不禁淡了下去,周围淡淡地看着他,高强对着黄老四劈手便是一耳光,喝道:“将人拿了!” 身后捕快一拥而上将黄老四绳捆索绑,周围道:“方才侯平苏醒后勒晕孙郎中,如今下落不明,我正要寻他。” 高强眼珠滴溜溜转了个圈:“既然误会解除,那就不耽误周捕头的时间。后院杂事未消,咱们分头行事。” 周围挑了挑眉:“可以,”他穿过人群径直走了出去,高强看着他的背影,眼神郁郁,不知在想着什么,手下道:“就这般算了?” “不然还要怎样,”高强哼了一声:“等万府尹回来,咱们据实以告,至于他是赏是罚,就与我无关了。” 院外匆匆进入一名守卫:“高捕头,门外有人找。” “谁?”高强没好气地道。 守卫见他语气不善,小心翼翼地道:“他只说姓姚。” 高强眯起了眼睛:“我知道了,你头前带路。” 顺天府衙门外,一名守卫点了点头:“猴子确实出了门,距今不过盏茶功夫,我见他颤颤巍巍,走得极不牢稳,好心提醒他留在府中修养,这厮却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捕快问道:“往哪个方向去了?” 守卫指了个方向:“那儿。” 周围站在捕快身后,眼神却瞟向大街对面一辆华丽的马车,轿帘挑起一个中年男子探头看向角门,与周围的眼神碰在一起,那人下意识地缩回到轿中。周围皱了皱眉,捕快回身:“头儿,往那边去了。” 周围略一沉思:“他受伤极重,不会跑太远,追!” 走了很远,周围心中仍旧感到一丝奇怪,方才的对视中那人下意识的举动让他起了疑心,忍不住回头看去,恰见高强一溜小跑从角门跑到轿前,随即便撩起轿帘钻了进去。 周围带着三名捕快一路追到安定门大街,站在熙熙攘攘的路口,北行是往安定门的方向,南行则沿着安定门大街去往东城,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捕快一时愣了神:“这...往哪儿追啊?” 周围快速思索着:“侯平事迹败露,最可能的逃脱方向便是出城,但是也不能排除他回家或去其他场所暂避的可能,”他吩咐道:“老王老吴,你二人往北追,追到城门为止,城门口有咱们的人,若是侯平出城,一定会被认出来。” “明白了。”两人答应一声,快速去了。 周围在另一名捕快肩上拍了一记:“走,跟我往南追!” 这名捕快叫郑喜律,跟在周围身后追了上去。 银钩赌坊门口已是一片混乱,陈九成如一只受伤的野兽挥舞钢刀没头没脑地冲向人群,谷雨跟在他身后迈出门,恰见他钢刀高高举过头顶,砍向手无寸铁的人群,吓得他目眦欲裂,拼命喊道:“快跑!” 被吓呆的人群这才反应过来,哭爹喊妈地向左右一分,陈九成眼前一亮,只见前方正站着一名少女,长得眉目如画,娇俏可爱。她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陈九成冲到面前,心中惊惧万分,两腿发软,竟生不出反抗的意识,在她身后不远处,宝翁吓得手脚冰凉,不顾一切地跑了过来:“阿彩,跑啊!” 阿彩浑身打了个激灵,这才晓得逃跑,可是已经晚了,陈九成魁梧的身躯已逼至近前,阿彩啊地尖叫出声,双手护住头面,陈九成飞起一脚,正踹在跑上前的宝翁胸口,宝翁闷哼一声,倒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陈九成反身躲在阿彩背后,同时刀刃架在了她那雪白的脖颈之间,向风驰电掣赶来的谷雨喊道:“再往前一步,我杀了她!” 谷雨猛地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地看着陈九成,陈九成同样喘着粗气,潮湿的热气从嘴中呼出,打在阿彩的耳边,教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陈九成阴冷的声音响起:“别动!”阿彩小嘴一撇,吓得几乎要哭出声。 谷雨右手前伸:“不要怕,我是顺天府捕快,我叫谷雨。” 宝翁从地上爬起,听到谷雨自报家门,他心中猛地一惊。 陈九成阴恻恻地看着谷雨:“鹰爪子,放我离开,否则这如花似玉的女子便要死在我的刀下了。” 谷雨目光紧紧盯着陈九成手中的刀:“活下去的方法有很多种,只要你能说出幕后之人,顺天府便能留下你的性命。” 陈九成的手哆嗦了一下:“死的方式也有很多,若我出卖自己人,只怕会死的很惨...你干什么?!” 谷雨无奈得收回试探性迈出的脚,陈九成手腕一扣,嚓地一声轻响阿彩的脖颈间出现了一丝鲜红的血痕。随即身后的脚步声响起,刘永吉已率人追了出来,陈九成的腮帮子哆嗦个不停,情绪激动起来,谷雨右手向后连摆:“别再往前了!” 两行清泪自阿彩的腮边流下,谷雨温声道:“你叫什么?” “阿彩。”阿彩的官话软糯清甜,带着南方口音。 谷雨愣了愣:“阿彩,我一定会救你,别害怕。” 阿彩吸了吸鼻子:“你怎么救?” 谷雨唔了一声,他被问住了。眼见鲜红血丝沿着雪白脖颈涓涓而下,忽地将刀扔在地上,刘永吉在后看得分明,惊道:“你做什么?!”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四十章 置换 谷雨没有理会刘永吉,他直勾勾地盯着陈九成,而后者也被他的举动弄糊涂了,不明所以地看着谷雨,谷雨双手一摊:“我对你没有威胁,让这女孩走开,我做你的人质。” “你...”陈九成愣住了。 谷雨道:“我是顺天府捕快,有我做人质,谁敢不放你走。” 刘永吉紧皱眉头:“小谷,不可...” “好!”陈九成在经过短暂的权衡后痛快地答应下来:“你将腰带解了。” 谷雨皱了皱眉,陈九成道:“既然要做人质,就要有人质的自觉,把腰带解了扔到一边。”他示威似地抓紧了手中的刀柄。 谷雨忙道:“好,你别伤害他!”他不再犹豫,动手开始解腰带,宝翁远远地看着,表情有些复杂。 谷雨将腰带随手抛到一旁,为了避免走光只能两手牢牢地抓住裤子,这时才明白陈九成的心思,远处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对着谷雨指指点点,谷雨的脸色慢慢涨红,陈九成得意地道:“你走过来吧,不要耍花样。” 谷雨慢慢地走向陈九成,两人相距不过尺余,陈九成终于肯将刀刃移开,慢慢脱离阿彩的脖颈,与此同时他伸出那只伤痕累累的左手拉向谷雨,谷雨老老实实地任他抓着慢慢靠近,当刀刃完全离开阿彩后,谷雨眼光凶光大作,左手猛地向阿彩身后一揽将她护在身后,同时右手拳出如风,捣向陈九成的下颚! 这一招风驰电掣,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陈九成急步后撤,谷雨离得太近钢刀无法施展,这一来便拉开了距离,谷雨猛力挣脱,陈九成左手传来阵阵刺痛,再也拿捏不住,谷雨向呆若木鸡的阿彩狂吼道:“跑啊!”用力推了她一把,紧跟在她身后跑向刘永吉! 哪知跑得两步腰间忽地一凉,裤子向下滑落,谷雨脚步一滞,右手将裤子捞起,身后狂风大作,伴随着陈九成的嘶吼:“死吧!” 谷雨想也不想将阿彩娇小的身子抱在怀中向旁避去,后背猛地一痛,他闷哼出声,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摔在地上! 陈九成一刀得售,眼见谷雨与阿彩倒在地上,又是一步跨上,钢刀高举过头顶,周围围观的人群瞧得触目惊心,齐齐发出惊呼声,陈九成怒吼一声挥刀落下,宝翁自后猛地撞向他的腰部,陈九成的身子跌跌撞撞地抢出,刘永吉赶上来飞起一脚,踹在他胸口,陈九成喉间发出一声呻吟,上身向后下身向前,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势摔倒在地! 谷雨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后背处鲜血汩汩而出,刘永吉大惊:“小谷...”跑上前将他扶起,谷雨的五官因疼痛而紧皱在一起,刘永吉大叫:“自在!” 黄自在快步上前,刘永吉道:“快,快去找郎中!”黄自在答应一声,游目四顾,见不远处的商铺上挂着医馆的幌子,连忙分开人群跑了过去。 那边厢宝翁将阿彩抱在怀中,见阿彩双目紧闭,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他轻轻拍打着阿彩的小脸:“阿彩,阿彩,你别吓我!” 阿彩缓缓睁开眼,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双臂前伸环住宝翁的脖子,双肩抖索个不停。 刘永吉看着两人:“有没有受伤?” 这一句提醒了宝翁,他慌张地在阿彩的衣服上检视一番,长出了一口气:“还好没有受伤,”他见周围的官差越聚越多,不免心下惴惴,将阿彩扶起,阿彩看着谷雨:“呀,他受了伤...”眼泪再次流了下来:“他是因为我受的伤,阿哥,我,我...” 宝翁却不理会她,而是看着刘永吉:“官爷,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刘永吉抬眼看着他:“听口音不是本地人?” 宝翁心中一紧:“官爷耳朵灵得很,我和家妹来自南宁府,来京城投亲。” 刘永吉点点头:“近来京城不太平,不要到处乱跑。”摆了摆头,示意两人可以离开,阿彩一瞬不瞬地盯着谷雨,宝翁将她的手拉住:“走了。” “师傅,你怎么了?!”两人的身影隐没在人群中时,秦广胜在李杰的搀扶下姗姗来迟,眼见谷雨受伤颇重不禁慌了神。 “让开,让开,郎中来了!”黄自在大呼小叫着分开人群,身后一名中年郎中被他揪着衣领,苦着脸:“官爷,我自己能走。”黄自在充耳不闻,将他拉到刘永吉面前。 郎中见到病人似乎有种天然的职责,不待刘永吉吩咐,郎中匆忙将药箱卸下:“将他翻转过来,趴伏在地背部朝天,对,将他衣裳解除...”他不迭声地下着命令,秦广胜瞧得心焦,挣脱李杰的搀扶蹒跚着跪倒在地,将刘永吉和黄自在推到一旁,将谷雨翻转过身,麻利地将其衣裳脱掉,谷雨的后腰处已是一片血迹,强烈的血腥气迎面扑来,秦广胜紧咬着嘴唇,接过郎中递过来的白巾。 郎中道:“我看不到伤口无法施救,你先将血迹擦掉。” 秦广胜依言在谷雨后腰一抹,伤口露出,但随即更多的血冒出,谷雨呻吟出声,秦广胜的手哆嗦了一下,郎中皱眉道:“官爷,这样可不成,动作要快!” 秦广胜沉默地点点头,手速加快,伤口再次露出,郎中眼疾手快,手中的金疮药不要钱似地封住伤口,鲜血终于止住,郎中长舒一口气,从瓷瓶中磕出一颗小指头大小的药丸,喂到谷雨嘴中,然后掐住他的脖子上下活动,模拟吞咽的动作,秦广胜的目光一直在郎中和谷雨的伤口上来回打转,面色焦灼却又无能为力。 郎中收回手,看着刘永吉:“能做的我已做了,剩下的就要看天意了。” 刘永吉拱手:“有劳。” 郎中道:“抬到室内吧,我还要给他包扎伤口。” 秦广胜站起身左右看了看,指着银钩赌坊:“拆门板。”说着便要上前,黄自在一把将他按了回来:“你安生歇着吧,弟兄们跟我来。” 人群外,宝翁和阿彩已走出老远,阿彩还在不停地回头张望,只是人头攒动,早已看不到谷雨的身影。她的表情很悲伤,宝翁面沉似水,紧拉着她的手不放,迅速远离现场。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四十一章 威胁 伴随着一声呻吟,谷雨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他赤裸着上身趴在门板之上,而门板则放在了赌桌上,赌桌四周围满了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谷雨,谷雨的脸腾地红了,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两手撑在门板上便想起身,伤口被牵动疼得他身子一颤。 身后的郎中按住他:“官爷,刚给您包扎好了,可别乱动了。” “老七!”话到人到,董心五一个箭步窜了进来,瞧见门板之上的谷雨不禁变了脸色,向他快步走了过来,身后跟着李清、庞韬等一众捕快。刘永吉招呼自己的人马走出赌坊,向董心五道:“老董,这里交给你了。” 董心五拱手致谢:“多谢。”正是刘永吉派人知会的他。 刘永吉摆摆手,满不在乎地道:“客气什么。”领着人迅速撤离了赌坊。 谷雨勉强露出笑容:“让师傅担心了。” 董心五站在他身后检视着伤口:“看来伤得不轻。” 郎中道:“刀口极深,若不是救治及时,小命可就交待了。” 董心五心有余悸地在谷雨的头上拍了一记:“臭小子,命不要了吗?” 谷雨咧了咧嘴,没敢回话,李杰将陈九成押到谷雨面前:“这厮如何处理?” 陈九成被反缚着双手,低垂着头委顿在地,董心五眯着眼看着他,忽地厉声道:“抬起头来!” 陈九成吓得一激灵,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面前的董心五面色阴冷,浑身的煞气,他冷冷地道:“陈九成,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我现在给你个机会如实交待幕后老板。否则就凭你敢袭杀公差,我便可将你碎尸万段!” 陈九成浑身哆嗦成一个,嘴唇翕动,却仍不肯吐露实情,董心五断喝:“李清、庞韬何在?!” 李清、庞韬高声应和:“属下在!” 董心五以手点指陈九成:“此人便是袭击公廨的首恶,还不将其就地正法!” 仓啷一声脆响,钢刀出鞘,庞韬擎着刀柄将刀刃搁在陈九成的脖颈间,陈九成只觉得脖子间一片清凉,紧接着便是微微刺痛,浑身颤抖个不停,庞韬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忽地暴喝一声:“杀!”高擎钢刀,疾风般落下。 “我说!”陈九成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大叫出声。 钢刀戛然悬停,劲风打在陈九成的脖子上,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是赤门的人!” 安定门大街,侯平穿着一身公服手握着钢刀,脚步轻浮踉跄着随在人流之中向北走。午后的阳光晒得他头脑一阵阵发昏,只是他却不敢有丝毫停留,生怕走得慢了便会被顺天府的捕快抓到。 又是一阵刺痛传来,从脚底板直窜到头顶,他不得不停下脚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尽管对板爷和铁栓有所愧疚,但此时更多的却是庆幸,庆幸自己居然能在这场声势浩大的爆炸中存活下来,虽然对方提供了马车用来抵消爆炸那一瞬间的冲击,但是他对火药的认识还是过于肤浅了,但火光四起、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起来时他就已知道原本对后果的预估是完全错误的,侧身躲避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只是没想到捕快都没瞧出的破绽,孙郎中竟看了出来。 百密一疏,侯平只觉得有些荒诞,但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将钱取出,然后远走高飞。这笔买卖尽管风险巨大,回报却异常丰厚,属于一辈子也花不完的那种。 福记钱庄后院,掌柜将一只精致的木盒递了过来:“侯爷,所有的金银细软都已折算成了银票,您过过数。” 侯平翘着二郎腿,将手中的茶盏放下,从木盒中抽出厚厚一打银票,在指尖沾了沾唾沫一张张地数了起来,掌柜打量着他脸上的伤口:“侯爷怎么把钱全取出来了,是要买宅子吗?” 侯平一愣,笑了笑:“可不是吗,”他顿了顿,刺痛感再次袭来,他全身打着摆子,掌柜见他脸色不对,忙道:“怎么了?” 侯平的表情痛苦,却不肯告知真相:“许是饿的,劳烦掌柜帮我拿些吃的。” “好说,您先歇着,我去安排。”掌柜长身而起,走了出去,不多时端着一叠精致的果脯蜜饯走了回来。侯平把银票收在怀中,将盘中的吃食一股脑塞入嘴中,掌柜皱了皱眉,眼中的鄙夷之色一闪而过,笑道:“一套宅子花不了您手中的银钱,剩下的不如存在我福记,利息保准您满意。” 侯平笑道:“掌柜的是痛快人,侯爷就喜欢你这样的性格。” 掌柜眉开眼笑,见侯平起身忙也随之站起:“您这就走吗?” 侯平点点头:“时候不早了,告辞。” 掌柜拱手将其让出门,侯平心情说不出的愉快,怀中的银钱热乎乎的,能煨热人心。他颤颤巍巍地一路哼着小曲从后院走到前堂,与柜台小二打过招呼,笑着迈出门槛,却又如被蝎子蛰过一般跳了回来。 安定门大街,周围与郑喜律远远地走来,周围的目光扫视着擦肩而过的行人,他忽然注意到了福记门前一名身着公服的男子悠忽而过,他停下了脚步,歪着头看着随风招展的福记的幌子,忽然一激灵。 郑喜律随他停下了脚步,疑惑道:“头儿,怎么了?” 周围喃喃道:“侯平受伤颇重,以我们的脚程早该追上了他,为何却还是不见他踪影?” 郑喜律眼巴巴地看着周围,周围看着钱庄门口:“若他早已存了逃跑的心思,会不会将银钱放在府衙左近的钱庄,事发后立即卷款潜逃?” 郑喜律呆呆地道:“唔...或许吧?” 周围抬脚向福记走去,同时右手摸向腰间,侯平吓得心脏砰砰直跳,柜台后的小二和两名壮汉则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侯平眼珠转了转走向柜台:“认得我吗?” 小二点点头:“瞧侯爷这话说得,您是福记的贵客,我们自然认得您。” 侯平一脸凝重地道:“有一伙贼知道我今日会取大量银钱,便要伺机抢夺,你帮不帮我?”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四十二章 巧言令色 “谁敢抢侯爷的钱,不要命了!”小二一瞪眼,看向身后两名壮汉。钱庄内存款数额巨大,安全起见便从当地武馆中雇佣专业的技击高手卫护钱庄安全,这两名壮汉正是武馆中的师兄弟,见小二往来将强健的胸肌一挺:“交给我们了!” 侯平又道:“这伙贼十分狡猾,甚至还会乔装打扮成官差,尔等不可被表象蒙蔽,上了他们的恶当。” “这...”壮汉有些迟疑。 “老子是正经八百的捕快,难道会骗你不成!”侯平摸出一张银票塞到壮汉甲手中:“这忙不白帮,哥仨儿分了。将贼人擒住送往顺天府,还能再领一份赏钱呢。” 这银票足足有五十两,壮汉甲激动地腮帮子直哆嗦:“侯爷敞亮,您从后院走,这里交给我了。” 侯平竖起大拇哥比了比,挪动脚步踉踉跄跄地向后院走去。小二盯着他的背影,走到壮汉甲身前伸出手:“给了多少?” 壮汉甲装糊涂:“没多少...哎,哎,你别抢...” 三人正在撕扯间,周围和郑喜律走了进来,壮汉见两人穿着公服,示意同伴向门口看去,三人停下了动作,壮汉甲上前挡住两人,语气硬邦邦的:“两位官爷可是要找谁?” 周围抬眼看了看他:“方才有个叫侯平的捕快是不是来过你们这儿?” “没看见,你也管不着,”壮汉甲撇着嘴,伸手推搡:“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们。” 周围皱了皱眉,自怀中取出腰牌在三人面前一晃:“我是顺天府快班捕手,侯平是嫌疑案犯,他去哪儿了?” 壮汉甲表情古怪,回头和两人道:“果然是这招。”三人哄堂大笑。 周围将腰牌塞回怀中,便要绕过他向后院走,壮汉甲伸手推向他的肩头:“赶紧滚,再胡搅蛮缠老子送你见官。” 周围脸色变了,忽然抓住对方的手臂向怀中一带,壮汉甲哎哟一声,身体骤然失去平衡,向周围怀中栽去,周围右脚向壮汉甲膝盖蹬出,对方反应奇速,身体向外划了个圈,避开周围的右脚,郑喜律右脚尖勾住对方的脚踝猛地一带,壮汉甲轰然倒地! 剩下两人又惊又怒:“妈的,给脸不要脸,拿下了!” 周围怒喝道:“顺天府办案,阻扰者视同从犯!” “装得挺像!”两人咆哮一声,跳将过来与周围、郑喜律扭打在一处。 侯平跑到后院中,忽然听见前堂中传来乒乒乓乓的厮打声,掌柜也听到了声音,小跑着出了门,看见侯平去而复返不禁一愣,侯平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一把拉住他:“掌柜,有人想要劫我银钱,速速放我离开!” 掌柜神情慌乱:“随我来!”扶着侯平一瘸一拐地走向后门,掏出钥匙将锁头打开,侯平一溜烟钻了出去,还不忘嘱咐道:“将那伙贼拿了,送到顺天府!” “知道了。”掌柜答应一声,匆匆去了。 “嘭!”一声巨响,小二的后脑勺撞击在柜台上,紧接着“啊!啊!”两声惨叫两名壮汉从福记钱庄中飞出,店中一片狼藉,桌椅板凳摔得四分五裂,周围理了理缭乱的衣襟,将嘴角的血迹抹去,然后把倒在地上的郑喜律拉起:“没事儿吧。” 郑喜律吐出一口血沫子,皱着眉将手指伸到嘴中试探着,含糊地道:“牙给我打松了。” 周围拍着他的肩膀:“坚持住。”快步走入后院,迎头正撞上掌柜,身后跟着五六名壮汉,见到狼狈的周围两人,忽地拉了个圈子将其围了起来,掌柜的厉声道:“哪里来的贼子,光天化日强抢民财,活腻歪了不成?!” 郑喜律掏出腰牌,杵到掌柜眼前:“瞪大你的狗眼看看,我二人乃是顺天府捕快,奉命追捕逆贼侯平,哪个敢拦?!” 掌柜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周围,仓啷一声脆响,周围擎刀在手,刀刃锋利凛冽,令人胆寒:“阻拦官差执法,一律视为同犯,让开!”这一声舌灿春雷,掌柜下意识地让开了去路,身后的壮汉更是不敢吭声,周围眯着眼看向掌柜:“侯平往哪里逃了?” 掌柜愣愣地指了个方向,周围双眉立起,眼见周围脸色铁青双目直欲喷火,忽地福至心灵:“我带您去,随我来!”领着周围二人来到后门,他慌张地打开锁头:“他往那个方向去了。” 虽然心中焦灼,但侯平的步伐仍然算不上快,也许是烈日也许是体虚,他的身上起了一层冷汗,衣裳黏-湿地紧紧贴在肌体上极不舒服,但他知道顺天府应该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眼下财帛在手,还是尽早脱身为妙。 从后门逃出后沿着巷子走了约有盏茶功夫便回到了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四周的喧哗带给了他心安的感觉,他轻轻舒了口气正准备离开,背后忽然传来一句大喝:“侯平,站住了!” 侯平吓得一激灵,回头看去只见周围和郑喜律拖着钢刀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 “妈呀!”侯平吓得魂飞魄散,眼见街道右侧几辆粮车正在卸货,恰好将其道路阻住,无奈之下只得沿着安定门大街向南跑去。此时的他也顾不得疼了,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跑得脚后跟打屁股蛋,钢刀出鞘向前劈砍:“闪开,想活命的闪开!” 行人见此异状纷纷四散躲避,哭爹喊娘声中真教他杀出一条活路,但周围和郑喜律的速度更快,双方的距离肉眼可见的缩小,郑喜律放声大喝:“侯平,你跑不了了,还不停下受死!” 侯平回头看去,脸上流露出绝望的神情,恰在此时,前方路口转出一顶官轿,街上人喊马嘶登时引起了护卫的警觉,轿夫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轿帘起处露出万自约的一张脸,他不耐烦地道:“怎么停下了...嗯?!” 侯平也看清了万自约,侯平大喝一声向官轿冲了过来,周围情知不妙,道一声:“不好!”铆足力气向侯平追去。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四十三章 授首 万自约眼见一人身穿公服手持利刃杀气腾腾冲来,吓得脸色惨白,指着侯平厉声喝道:“拿下此獠!”他轿前有两名护卫,其中一名中年男子正是顺天府的护卫头领,叫做吴裕,闻听府尹吩咐攸地弹出,身形如电横在侯平身前。 侯平高喊道:“万府尹...” 一道寒光闪过,周围心底一沉,高喊道:“刀下留人!” 迟了!血光紧随着寒光在侯平的喉间迸现,前冲之势不减,侯平跌跌撞撞地又向前跑了几步,身体噗通一声栽倒在地,恰好倒在轿前。 “艹!”周围痛心疾首,奔到近前一把将吴裕衣领抓起:“你怎得把他杀了!” 吴裕撇开周围的手,淡淡地道:“手持利刃冲撞朝廷命官,按律当斩,不杀难道要放任他继续行凶不成!” 周围也知道他说得没错,方才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是因为侯平背后隐藏的真相还未问出,线索就此中断实在心痛不已,他稳定了一下心神,向吴裕拱了拱手:“唐突了,”看着吴裕身后的万自约:“大人没有事吧?” 万自约没有搭理他,他俯下身子看着侯平的半边脸,认真地打量着他的样貌。 “他叫侯平。”周围走上前来:“府衙捕快。黄老四已亲口承认正是此人许给他一条金叶子,令他将钥匙暗中交给牢中囚犯,趁爆炸发生之时趁机逃脱。” “确有几分面熟,只是一时想不出他的名字,”万自约抬起头:“你果然还是审了黄老四,”他蹙着眉头看向周围:“周捕头,本官令出如山,不喜欢不守规矩的人。” 周围垂下眼睑,拱手道:“事态紧急,只得从权。大人治我的罪吧。” “算了,”万自约摆摆手:“侯平究竟是不是幕后主使,府中是否还有他的同党,目前尚未有定论,接着查,一定要将府中囊虫清除干净!” 周围一躬到地:“绝不教大人失望!” 朝天寨,王三柱端着汤碗走进习武场,向两名喽啰露出谄媚的笑容,喽啰大手一挥:“进去吧,记得赶紧出来。” 王三柱哈着腰:“我知道规矩,两位爷放心。” 胡佳见他进来将筷子撂下,王三柱将汤碗小心翼翼地摆在他的面前,忽地手中一紧多了样物件,他心头砰砰直跳,摊开掌心细看,只见一个方方正正鼓鼓囊囊的小纸包,他下意识地攥紧。 胡佳将汤碗举到嘴边,向汤碗中吹了口气,低声道:“你既然有机会接近伙房,晚饭时寻个机会将纸包中的软筋散撒入锅中。” 王三柱舔舔干涩的嘴唇:“就这般简单?” 胡佳喝着汤,笑了笑:“看不出你小子胆子不小嘛,就这般简单,只要你这件事做的利索,以后就不用伺候人了。”他的目光瞟向门口,迅速收敛起笑容。 门口处喽啰的声音传来:“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 王三柱吓得一激灵,手指微弹将纸包弹至袖中,接过胡佳递过来的汤碗,转过身:“待二当家喝完汤,我便一起收拾了。” 两名喽啰狐疑的目光在胡佳和王三柱身上打转,末了才道:“那还不赶紧收拾?” 王三柱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将碗筷收到托盘中,看了看胡佳转身离开。 喽啰看着胡佳:“二当家,若是闲来无事可以找弟兄们陪你聊天,这王三柱毕竟是外人,不可亲近,若是再让我发现你二人举止有异,休怪我不客气!” 胡佳将背靠到椅背上,环抱肩膀淡淡地道:“知道了。” 喽啰哼了一声退了出去,胡佳举目远眺,只见日头西沉,他估算着时间,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崎岖的山道上,三个人影正在艰难地前行,吴海潮抹了把脸上的汗:“大脑袋,这路你莫不是记错了,为何我感觉一直在原地打转?” 大脑袋走在最前,头也不回地道:“我也是听老人儿说的,昔年建造朝天寨时,有一怪人恰巧落难于此,他双目失明但却精擅阵法,听闻寨中人的遭遇后便协助寨主建造了寨子,施工之时依据山势设置机关消息,虚虚实实教人摸不着头脑,如此一来寨子便不会轻易被人发现。”他顿了顿接着道:“你们这些鹰爪子若是不识好歹,不用我们动手便教你们有去无回!” 吴海潮听得暗暗咋舌,花蝴蝶案后董心五根据夏姜提供的线索亲自率队勘察,却怎么也找不到朝天寨的确切方位,原来竟是有奇人相助。只是他听不得大脑袋嚣张,哼了一声道:“实话与你说了罢,等我回去便向府尹大人提议放火烧山,既然我已经知道了大致方位又何必以身犯险,一把火便可将你们逼出来,当然不投降也可以,吴爷将你们一个个烤了鹌鹑。” “你!”大脑袋气得回过头来,吴海潮此计确有可施行的可能性,若是官府豁得出去,将四周坚壁清野,然后采取火攻的方式对付朝天寨,那朝天寨确无应对之法,只是这招极为阴毒,一旦火起寨中男女老少根本来不及逃出,只能眼睁睁等死。 “少说两句吧!”夏姜跟在最后,她正在跨越一块大石,累得气喘吁吁,一路上两人斗嘴不断,令她倍感无奈。 大脑袋看着远方天际一抹霞光,脸上焦灼更甚,扭过头去闷声赶路,这次步子更大了些。吴海潮回过身向夏姜伸出手:“抓着我的手。” 夏姜将他的手抓住,提了一口气猛地跳起身,吴海潮手中加力,让她稳稳地落在地面。 夏姜松开手:“多谢。” 吴海潮嘿嘿一笑:“不谢...唔?”他的目光看向山坡下方,方才在那颗腰身粗大的树后似乎有个人影一闪而过,他揉了揉眼睛。 夏姜道:“怎么了?” 吴海潮摇了摇头:“没事,许是看花眼了。” 白狗子从树后探出脑袋,看着三人向山坡上攀登的背影,轻轻地吁了口气,他拔出牛耳尖刀,在树腰显眼处左右各画了粗粗的一刀,形似“八”字。他满意地看了看,向四周招了招手,片刻后五个脑袋探了出来,向三人离去的方向摸了过去。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四十四章 破绽 银钩赌坊在陈九成那句嘶声裂肺的招供后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赤门...”董心五率先回过神,他的脸色变了,目光转向李清、庞韬,两人的脸色也变得铁青,李清喃喃道:“竟然是赤门...” 董心五走到陈九成面前,蹲下身子:“你若是骗我,下场是什么知道吗?” 陈九成哭丧着脸:“小的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骗您呐。前几日顺天府拘捕的赵银环,实际乃是我门中某位大人物的亲生儿子,为了救出爱子才夤夜攻击府衙,杀官劫囚!” 听到赵银环三个字,赌坊中的官差齐齐打了个激灵,当下再无怀疑。庞韬瞪大了眼睛:“真的是赤门做的?!” 陈九成点头如捣蒜:“案发后我曾听门中弟兄提起,上头公然与官府对抗,我便知道事情不妙,赌坊虽未直接参与行动,但与总舵同气连枝,难免会受到牵连,只是没想到官府反扑之势竟然如此迅猛,更没想到居然应在我身上,我,我怎么这般倒霉啊...” 说着说着竟然哭将起来,董心五没有心情听他的自怨自艾,截口道:“你可知道赤门总舵在什么地方?” “您也太看得起我了,”陈九成摇了摇头:“我不过是门下一名小喽啰,总舵于我只是传说中的存在。” 董心五看着他,似乎在判断他说得究竟是否是实话,陈九成胆怯地咽了口唾沫,但并没有回避董心五的目光,董心五失望地道:“仅凭这些消息,教我怎么去向官老爷求情饶你不死。” “什...什么?”陈九成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忽然磕头如捣蒜:“我,我就知道这么多,求官爷饶命啊...” 四周的捕快保持着沉默,一双双眼睛如看死人般冷冷地盯着他,陈九成如芒在背,声音颤抖:“我,我真的就知道这么多...” 庞韬在旁循循善诱:“你是赤门弟子,身边的人不会对你设防,平日言谈之间总会透露些许消息,你只要记得的只管讲出来,至于有没有用交给我们来判断。” 陈九成吸了吸鼻子,边回忆边将身边的事事无巨细地讲了出来,但他仅仅是个赌坊的伙计,除了没事喜欢赌两把,再无其他的新鲜事或者要紧事值得关注,整个讲述过程犹如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 谷雨听得昏昏欲睡,他趴在门板上扭头看向身旁的李清,低声问道:“李哥,这赤门究竟是什么来路?” 李清想了想:“这么说吧,但凡是外地来京的绿林道,都要跟赤门拜码头,否则这生意做不成。” 谷雨咋舌道:“地头蛇?” 李清描述地更具体:“首屈一指的地头蛇。”他补充道:“赤门的人行事高调,嚣张跋扈,在京畿地区杀人越货、欺行霸市,顺天府早就想将其一举铲除,只是对方诡计多端一直未能如愿,攻击府衙杀官劫囚,以赤门的行事风格倒确实能做得出,除了他们这京城中也没人有这个胆子。” 谷雨安静地听着,他在细细地琢磨。 那边厢陈九成将身边交往的一众伙计交往的琐事交待之后,终于将话题转移到了掌柜身上:“掌柜这厮神出鬼没,我们在赌坊中也不常能见他。而且这人终日臭着一张脸,弟兄们没事也不会主动去寻晦气。” 董心五道:“那他平日里可有什么习惯?” “倒没有什么特别的习惯...”陈九成不确定地道:“喝茶算吗?” “喝茶?”董心五皱了皱眉。 陈九成道:“每月逢九便会去茶楼喝茶,这习惯雷打不动,赌坊的伙计都知道。” 醉仙楼的伙计杨大劳一直没有离开,他与一名捕快坐在离得较远的位置,闻听此言忽然插言道:“你说的可是凤鸣茶楼?” “嗯?”陈九成远远地看了他一眼:“正是,你怎么知道?” 捕快们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杨大劳,杨大劳有些别扭地挪动了一下屁股,这才道:“醉仙楼的掌柜每月逢九也会去凤鸣茶楼饮茶。” 这句话出口,董心五浑身一震,谷雨忽地翻身坐了起来,把一旁的李清吓了一跳:“别扯动了伤口。” 董心五回过头来,两师徒对视了一眼,心中转动着同样的念头,董心五忽道:“庞韬,将陈九成押入狱中留待处置,另外派人将杨大劳送回家中。其余人等随我去凤鸣茶楼!”庞韬躬身领命,领着人走了,董心五指了指谷雨:“能坚持吗?” 谷雨用力地点了点头,董心五道:“那就跟上。” 谷雨咧了咧嘴,露出虚弱的笑容,在李清的搀扶下走了下来,董心五行动果决,已率人走了出去,秦广胜强撑着站起身,谷雨看到了他,想了想走了过来,秦广胜脸色潮红,但仍咬牙道:“师傅,我也能坚持。” 谷雨却摇了摇头:“你坚持不住了,”秦广胜的气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恶化:“回去找孙郎中重新处理伤口,在府衙中安心静养,哪里也不要去。” 秦广胜道:“可我闲不下来。” 谷雨挠了挠头,暗道:怎么跟我似的。他看着秦广胜脸上求战心切的神情,似乎能感同身受:“这样,锦衣卫交待的任务不能忽视,奈何府衙的事情已经牵扯了大量人手。若孙郎中同意,你便将担子重新挑起来,如何?” 秦广胜的脸上流露出失望的表情,但他知道谷雨性格执拗,既然话已出口便不会轻易更改,只得点头应下。谷雨拍了拍他的肩膀:“当务之急先把伤养好。” “师傅,您也是。”秦广胜的关切发自内心。眼前的少年师傅脸色苍白,情况似乎并不比自己好多少。 谷雨自家事自家知,后背的伤口火辣辣地痛,但他比秦广胜更会伪装自己,冷静道:“知道了。”看了眼门外董心五越走越远的背影,向秦广胜摆了摆手,在李清的搀扶下快速追了上去。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四十五章 凤鸣茶楼 茶馆在万历年间的运作已非常成熟,客群更为下沉,面向达官贵人的与面向平头百姓的茶馆在装潢、器具、水、茶均有明显的区分,且仅在京城光在官府注册的茶馆已达六百余家之多,出入凤鸣茶楼的主顾多半衣着华丽,家中非富即贵。 董心五在巷口盯了半晌,只见茶楼顾客盈门,并未察觉到什么异常,谷雨站在他的背后:“师傅,我进去探探虚实吧。” 董心五摇了摇头:“就你现在这副样子,傻子才看不出你有问题呢。” 李清站在谷雨的身边,他一直在关注着谷雨的状态,闻言道:“董捕头,让我来吧。” 凤鸣茶楼中热闹非凡,中央舞台上的说书人是个满脸褶子的老者,身着长衫颇有儒生风范,以舞台为中心向外辐射则坐满了形形色色的茶客。他今日说的是《岳传》中的章节,太湖水寇作乱,岳元帅调兵剿寇,说的眉飞色舞,台下听得是血脉偾张。 二楼,掌柜的目光在场中环视一圈,转身回了雅间。花厅中站着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正是姚材,掌柜拱手道:“当家的突然来访,属下招待不周,万望恕罪。” 姚材脸色郁郁,掌柜不知犯了什么错,心中不免惴惴。可他哪知姚材心情不佳却不是因为他,赤门生意越做越大,与官府的争斗愈发激烈,为了能及时获取到官府的部署安排,开始着力拉拢府衙官差,董心五总领缉捕赤门党羽,绝不会与其合作,姚材将目光转移到了当时的副捕头李征身上,李征贪财好色,只要东西给到位,一向有求必应,最重要的是他与董心五互别苗头,现在有了给董心五拆台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双方一拍即合。 哪知道天不遂人愿,李征连同崔文在花蝴蝶案中意外身亡,接手他手下势力的是一个原本名不经传的小角色,名叫高强,这个人在李征的手下中并不如何出挑,是以之前从未与他接触过,试探着打了几次交道,这才知道此人也是一丘之貉,友好关系重新建立,来自顺天府衙的部署安排源源不断地输出。 此番赤门被连挑了数家场子,姚材的第一反应便是想到高强,但对方给的答复并不令人满意,自爆炸案发开始,董心五便有意将其排斥在核心决策圈之外,不知是他有所察觉还是单纯不想别人抢功。这老头儿护犊子是出了名的,当初万历皇帝在大内中毒,原本应该是由秦广胜送药,但他硬生生派给了谷雨,将这个机会给了小徒弟,这才有了万历亲临顺天府褒奖谷雨的一幕。 这样的安排造成的最直接后果便是高强并不清楚挑战赤门究竟是不是董心五的安排,姚材气得脏话险些脱口而出,高强见他脸色不善,也只能说些不痛不痒的干话宽慰,姚材做贼心虚,越想越是惴惴。凤鸣茶楼是赤门总舵的暗产,用于向下游据点传达信息,此地被毁不仅会造成上下传达不畅,更可能会直接威胁到总舵的安危。他思前想后终于还是放心不下,从顺天府衙离开后直奔凤鸣茶楼而来。 掌柜自然不知他的想法,怯怯地看向姚材,姚材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不等了,迅速关停凤鸣茶楼,门中弟兄尽快安排转移。” 掌柜听得一愣,情知有大事发生,颤声问道:“当家的,可...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姚材烦躁地看了他一眼,掌柜的哭丧着脸:“此刻高朋满座,想要停业总得给人家个理由吧......” 姚材沉吟片刻:“就说你家中老母死了,要回去奔丧。” 掌柜嘶了一声,好似牙疼一般,但他看了看姚材的脸色,只得认下:“我知道了,这就安排。”说着话出了门,姚材走到窗前打开一条缝向外看去,不知怎得往常热闹的街上今日看来却隐隐带着一阵肃杀之气。他将衣领竖起,快速走出了门。 巷子中董心五摇了摇头:“你领一队人马去后巷,看看茶楼有没有后门。”李清领命,带着一队捕快离去,董心五转向谷雨:“我去茶楼中探探,你在这里守着,听我命令行事。” 谷雨脸上是跃跃欲试的表情,董心五伸出手指在他鼻端点了点,警告的意味浓重。谷雨呲了呲牙,不敢再动了,他的目光越过董心五:“咦?” 董心五循声望去,只见茶楼大门开启,客人陆陆续续走了出来,伙计站在石阶之上一脸歉意地拱手道:“对不住,对不住,各位改日再来...” 两人相视一眼,目光中充满了疑问,董心五急急思索,丢下一句:“你在这里等着。”径直走了过去。 他刚迈上石阶,姚材正巧从门内走出,他夹在人流之中遮挡着大半边脸,他注意到了董心五,脑袋嗡了一声,吓得三魂丢了七魄,董心五好似能感应到他的目光,扭头看向他,姚材在视线相接之前率先垂下眼睑,匆匆走下石阶,角落中的马车得得迎了上来,姚材撩开轿帘噌地钻了进去。他手脚冰凉浑身止不住地颤抖,马车走出一段路后都不敢向身后看。 董心五待人流消散,抬脚迈上石阶,伙计拦在他身前,笑容可掬地道:“这位官人,鄙店掌柜母亲西归,他要回家奔丧,因此鄙店自今日起歇业,实在抱歉。” 董心五看向茶楼内,客人已走得差不多了,几名伙计行色匆匆正在收拾着,他心中一动,忽地自怀中掏出腰牌:“顺天府捕快,闪开!” 伙计面色剧变,伸手推向董心五,并向茶楼内回首大喊:“鹰爪子来了...唔!” 董心五左手叼住他的腕子,右手闪电般推出,坚硬的指关节毒蛇吐信般撞击在他的喉结上,对方两手捂着脖子,喉间嗬嗬作响,憋得满脸通红,一跤坐在地上。 董心五高喊道:“顺天府拿人,闲人走避!”一个箭步窜了进去。 谷雨看得分明,向后喊道:“拿人,拿人,快!”从怀中掏出哨子放在嘴里,嘀嘀之声响遍大街小巷,这是通知后巷中的李清动手的信号。捕快们呐喊着从谷雨身后窜出,如饿狼般扑向凤鸣茶楼。 远处街角,姚材将窗帘拉开,看着眼前的一幕,只吓得通体冰凉,他用力拍打着车厢:“快,回总舵!”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四十六章 盘问 捕快呐喊着冲上石阶,茶楼内掌柜急得目眦欲裂:“给我打出去!”伙计呼啸一声抽出暗藏的兵刃迎了上来,此刻他们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市侩的笑容,而是阴冷与狠厉。凤鸣茶楼作为赤门的信息中枢,姚家兄弟自然不会掉以轻心,所有的伙计皆是门中精英打手,拳脚功夫尤其了得。 两方一交锋,捕快率先感受到了压力,掌柜站在舞台中央手持钢刀居中指挥:“东面去两人,阻住来敌!”“将人圈住,不要落单!”一声声的指令从他嘴中发出,伙计们进退有度,组织严密,居然与捕快打得有声有色。 掌柜眼见冲在最前的是个瘦削的老头儿,手中一把钢刀舞得虎虎生风,对面那人不是对手,啊地惨叫声中小腹中刀摔倒在地,掌柜手指着董心五:“老东西,你找死!” 话音未落,从二楼跃下两人,凌空劈向董心五! 董心五心中一惊,就地翻滚躲过攻击,爬起身来与两人战在一处,这两人刀法精绝,刀花翻飞卷向董心五。董心五冷哼一声,苍老的脸上不见丝毫情绪,沉着地应战。 “董捕头,我们来了!”门口忽又涌入数名捕快,原来是李清杀到了,他方才去后巷中验看并未发现后门,这才匆匆折返。 有了助力,捕快一股脑全涌了进来,桌椅在双方的厮打中东倒西歪,掌柜眼见对方越来越多,先自生了怯意,忽道:“弟兄们,杀出去!能跑一个算一个,跑不了的想想自己的老婆孩子,想想帮规,都给我把嘴巴闭上!” 伙计发一声喊,齐齐向门口冲去,捕快强力压制,门口成了重灾区,随着喊叫声、惨叫声,不停有人受伤倒地,掌柜双目赤红:“杀!给我杀!” 话音未落,一条黑影闪电般跃上了舞台,迅捷地扑向掌柜,掌柜吓了一跳,连忙举刀格挡,当啷一声脆响,两刀碰撞在一起,掌柜这才看清对方乃是一名少年,生得其貌不扬,但是双目如炬,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掌柜狞笑道:“找死!”双脚急退,留出空间,双手擎刀向对方脑袋劈了下去! 谷雨紧咬牙关,身体猛地窜出,挨着身子扑向掌柜下盘,掌柜再次后退,谷雨一招扑空,后背大开,掌柜瞧得眼热,一招力劈华山直取谷雨后脑,哪知谷雨将钢刀扔出,就地翻滚抱住掌柜脚踝,右手在靴筒一摸,已将短刀捞在手中,在他脚踝处狠狠地割了一刀! 掌柜啊地一声惨叫,翻身栽倒,谷雨出手如电,短刃在几息内连刺数刀,掌柜身体抽搐,两腿血流成泊,他勉力站起,谷雨飞起一脚蹬在他的面门上,掌柜喉间发出沉闷的响声,再次摔倒在地。谷雨翻身站起,扬声道:“贼寇授首,不想死的停止抵抗!” 这一声舌灿春雷,茶楼中的伙计回首看去,只见掌柜摔在舞台中央,身上鲜血淋漓,生死不知,而那名少年满脸污血,身上煞气迸现,令人望之胆寒! “别听他的!”董心五面前的两人眼见不妙,嘶声大喊:“弟兄们随我冲!” 呐喊声中,负隅顽抗的几人不顾一切地向门口冲去,李清的身上也见了血,他大声道:“拦住贼人去路,但有强行突破的就地正法!” 大街上,围观的人群听到茶楼中传出的凄厉喊声,吓得人人色变,三个一伙五个一堆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却无一人敢靠近。人群后方段西峰静静地看着,全贵则站在他的身后,气色好了许多,他偷偷地观察着段西峰,段西峰头也不回地道:“小全子,你方才去哪里了?” 全贵浑身一震:“没...我哪儿也没去。” 段西峰砸了咂嘴:“你是我和燕子看着长大的,所以有些话我必须说,也是为你好。不该赚的钱不能赚,不该动的心思坚决不能动,否则有命赚没命花,那滋味可难受得很。” 全贵的心砰砰直跳:“二龙头说的话,我听不懂。” “哦?”段西峰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全贵挪开了视线,段西峰低声道:“收起你的歪心思,否则我会亲手埋了你!” 全贵霍地抬起头,正撞上段西峰的目光,他的眼神变得如刀锋般锋利,一瞬间全贵只觉得手脚好似不是自己的,冰冷僵硬,一股濒死的窒息感攥住了他的心脏,他嘴唇翕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段西峰眨了眨眼睛,又换上了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好了,正戏马上就要开始了,咱们回去准备吧。” “可是两方胜负未分,您怎么能确定顺天府便会按照咱们的计划行事?”全贵疑惑道。 段西峰往人群外走去:“早晚的事。” 茶楼内的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门口狼藉一片,捕快顽强地抵挡住了对方的冲击,所有负隅顽抗者皆倒在了捕快的刀下,当然付出的代价同样惨重,至少有四五名捕快受伤严重,同伴紧张地做着处理。 舞台前方,五名伙计垂头丧气地站成一排,谷雨捡了把条凳坐在对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李清在他肩上拍了一记:“小谷,武艺长进不少嘛。” “哎哟!”谷雨疼得一抽,李清赶紧拿开手,忙不迭地道歉:“罪过,罪过。” 谷雨摆摆手示意无妨,他的注意力仍放在那五名伙计身上,董心五依次看过:“诸位是聪明人,没有随那群傻子往门口冲。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因为会省很多口舌。” 谷雨注意到师傅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毕竟是五六十岁的人了,方才与那二贼刀来枪往,体力已被消耗得所剩无几。董心五顿了顿,待喘匀了气才道:“你们之中谁有老婆孩子?” 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其妙,五人一愣,下意识地互相看了看,谷雨知道董心五的意图,补充道:“有老婆孩子的,出列!” 两人畏畏缩缩地出列,董心五挥挥手:“带走!”他紧接着问出了第二个问题:“谁有老父老母?” 一人出列,又被捕快带走,董心五盯着剩下两人:“所以你二人既无妻子又无爹娘,对吗?” 两人尴尬地点点头,董心五脸色一变:“上刑!”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四十七章 交待 两人吓得呆了,身后的捕快足尖一磕两人的膝窝,噗通噗通两人猝不及防跪倒在地,捕快拿腔作势,大声呼喝,将两人双手反缚在身后,将一对拶指不容分说套入手指。 两人这才晓得呼救:“官老爷饶命,放过小的吧!”两人真是欲哭无泪,有妻子有爹娘的便可免于刑罚,像他们这般孑然一身的光棍汉子便要受罪,官府何时这般讲人情了? 董心五扬了扬手,身后的捕快停止了动作,董心五道:“我只给你们一个机会,赤门总舵究竟在什么地方?” 两人互相看了看,露出为难的神情,董心五吩咐捕快:“用刑!” “慢着,我说,我说!”董心五松了口气,他转过身看向谷雨,谷雨却低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董心五皱了皱眉头,走到谷雨面前:“老七?” “啊?”谷雨抬起头。 “在想什么?” 谷雨舔了舔嘴唇,语气中充满了不确定:“太顺了。” 董心五一怔,谷雨喃喃道:“这一路走来几乎没有阻碍,先是幸运地找到醉仙楼唯一的生还者杨大劳,寻到银钩赌坊中恰巧又遇到陈九成,而掌柜常年来凤鸣茶楼,这个习惯又广为人知,一步步好似被人设计过,”他用手在额头上狠狠地敲了敲:“若说哪里不对劲,我却也看不出来。” 董心五砸了咂嘴:“世间本就没有天衣无缝的诡计,若是真个有人设计,我们一定能发现破绽。” 李清笑道:“许是咱们一路坎坷,稍微顺一些便不自在了。” 谷雨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么说来不将贼寇一网打尽,岂不是辜负了老天的一番美意。” 他站起身来看向董心五,那眼神分明是说:决战的时刻到了。 白庄德义堂,各香主正在焦急的等待,赵书僧则微阖双目坐在上垂手。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赵书僧睁开眼,段西峰领着全贵风风火火地迈入德义堂:“大龙头,事情办妥了!” 赵书僧哈地一笑,右手在扶手上重重一拍,腾地站起身来:“做得好!”看起来他的内心并不如表面那般镇定。 刘万年等老派香主也想不到计划竟然进行得如此顺利,忍不住面面相觑,刘万年嘴唇翕动:“这计划中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凶险,没想到竟然真的走到了最后...” 赵书僧看了他一眼:“其实我也在担心,虽然兵行险着但总归有惊无险,”他表现得很矜持,但得意之情却是藏不住的:“西峰,给各位叔伯说说你具体的计划。” 段西峰向四周拱了拱手作了个罗圈揖:“各位香主当面,小子不才想出这个愚笨的法子,没想到瞎猫撞上了死耗子,竟然真的成了,小子便斗胆向在座的各位香主汇报一下整体计划。眼看大战在即,重振白龙会覆灭赤门便要仰仗各位老少爷们了。” 各香主群情激越,虽然没有说话,但表情急切,眼巴巴地看着段西峰。 “首先是醉仙楼,”段西峰伸出了一根手指:“实话说给各位叔伯听了罢,因为鹰爪子反扑之势太过迅猛,咱们应对不及时,将一名叫杨大劳的伙计遗漏,这人本不是白龙会弟兄,若落在鹰爪子手里恐怕会对我们不利。这件事本对我等不利,但是我与大龙头商议后决定将其作成文章...” 刘万年是个急性子,嚷道:“别吊人胃口,说下去!” 段西峰笑了笑:“白龙会鼎盛时期,赤门只不过是个三五十人的小帮会,如今已是京城中首屈一指的存在,姚氏兄弟嚣张跋扈,侵吞蚕食我会在京城中的生意...” 刘万年呸道:“这群兔崽子欺负咱们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各香主窃窃私语,言谈间皆是对赤门的不满。 段西峰道:“此番杨大劳侥幸逃脱,却给了我们可趁之机。我亲自率人将杨大劳逮住,又派了一名机灵的会中弟兄假扮成他在家中静待鹰爪子来到,果然不出预料,等了片刻后鹰爪子便寻上了门,那‘杨大劳’便假意供出银钩赌坊...” “哎哟我艹,那是老子的产业...”一名香主脱口而出,气得他直打哆嗦,指着段西峰:“二龙头,你知道那赌坊每日的流水有多少吗?” 赵书僧哼了一声:“张达,不要守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一切以大局为重。” 张达哼哼唧唧,不敢再说话了,段西峰继续道:“赌坊之中我早做了安排,待鹰爪子上门后,‘杨大劳’假意认出曾在醉仙楼共过事的伙计‘陈九成’...” 张达哼道:“不消说,这叫‘陈九成’的也是你安排的了?” 段西峰面无表情地道:“不错,他是我堂中红棍,忠勇无畏,愿为我白龙会赴汤蹈火。”这句话意有所指,张达瞥了他一眼,没再做声,段西峰道:“此时官府的鹰爪子已入了蛊,一门心思地顺藤摸瓜,而有他两人一唱一和将赤门供出,鹰爪子至此再无怀疑。” 刘万年皱了皱眉:“太直白了,鹰爪子不会那么蠢的。” 段西峰笑道:“我将鹰爪子引入了凤鸣茶楼。” “什么?!”刘万年惊道,细细琢磨一番却又笑了出来:“这个法子好,凤鸣茶楼中可都是赤门的好手,此番遭遇上必定会大打出手,可是...”刘万年随即皱起眉头:“赤门也不是傻的,难道就不会有所怀疑?” 段西峰一笑,看向赵书僧,赵书僧哈地一笑:“赤门势力在京城中盘根错节,帮众甚至超过了白龙会,即便我们有心挑了他的盘子,势必会招来对方的反扑,以白龙会的实力只会斗个两败俱伤,是以我等隐忍至今也不曾动手。”他这句话言过其实,以白龙会的实力若想挑战赤门,只怕会被对方杀得片甲不留,他轻咳了一声,继续道:“可今日却不同,我已命人假借官府之名连挑了对方数十处营所!”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四十八章 准备 嗡一声响,场间顿时乱了起来,香主的脸上愤慨、担忧、焦急,表情不一而足,赵书僧抬手压了压:“诸位,此乃整个计划之关窍,听我详细讲来。赤门连遭重创,此时已如惊弓之鸟,亟待找出幕后主使...” “那还用说,若将对方发现是我们干的,白龙会覆灭近在眼前!”刘万年慌乱之下口不择言,他对自身的实力还是有认知的。 赵书僧脸色一沉:“可他们随后便会发现这幕后主使正是官府,凤鸣茶楼发生的事情很快会传到他们耳中,到那时他们还会怀疑我们吗?” “这...” 赵书僧神色激昂,焕发出年轻时的风采:“眼下鹰爪子就要集合人马冲击赤门总舵,大战一触即发,赤门遭受重创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白龙会重振雄威之势近在眼前,各堂厉兵秣马,严阵以待,只待鹰爪子与赤门一战后立即收拾残局,务必将赤门斩草除根!” 各香主被他情绪感染,兴奋地齐齐站起:“谨遵大龙头吩咐!” 赵书僧挥挥手:“下去准备吧!” 望着各香主兴奋离去的背影,赵书僧虚脱般跌坐回椅中,双手微微颤抖,他将两手缩在袖中靠向椅背,忽地轻声道:“你发现了什么?” 空阔的德义堂中还有一人垂手站着,那是全贵,他拱手道:“并无任何发现。”顿了顿鼓起勇气道:“二龙头对白龙会忠心耿耿,绝不会有贰心。” 赵书僧摇了摇头,他懒得向全贵解释:“继续盯着,但有异常随时禀报于我。” 全贵低头应了声是,悄悄退了出去。 曹家,段西峰贴在燕子隆起的腹部安静地倾听着,燕子则抚摸着他的头发,轻声道:“想好孩子的名字了吗?” “惜福。”段西峰回答得很快。 “惜福。”燕子重复道,段西峰问道:“不喜欢?” 燕子摸着他的耳垂:“只要是你起的我都喜欢。”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肚子:“听到了吗小家伙,你叫惜福。” 段西峰的耳朵中传来燕子有力的脉动,那声音让他感觉自己很幸福,事实上只要燕子在身边他就会有这样的感觉。 脚步声从身后响起,曹湛端着一个木盆走了过来,段西峰站起身从他手中接过木盆放在脚边,将手巾在木盆中打湿,擦了擦燕子的脸,左手伸入怀中抽出一个信瓤递给曹湛:“燕子姑姑来信了。” “哦?”曹湛接过信。 “姑姑说什么了?”燕子的脸上有些雀跃,她打小就与姑姑亲近。 曹湛将信递给了她,表情带着一丝疑惑:“你姑姑信中说她前几个月忽感身体不适,到现在仍下不了床,对你和孩子甚是想念,想要让咱们一家回通州一趟。” 燕子眉毛立了起来,就要从椅中站起来,段西峰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稍安勿躁,姑姑既然还能写信,证明她的伤情并不如何严重,你可别自己吓自己。” “那怎么办?”燕子问道,她是想回去的。 曹湛道:“你能行吗?”他指的是燕子的肚子。 燕子将头一扬:“还有几个月才能临盆呢,我又不是娇气女子。” 曹湛道:“好,那咱爷俩走一趟。” 段西峰露出失望的表情:“对不住,辛苦你俩了。” 燕子在他肩头一拍:“客气什么,都是兄弟。” 段西峰眼睛猛地一突,曹湛气得哼了一声转头就走,燕子吐了吐舌头,在段西峰的脸颊下亲了一口,然后哈哈大笑:“大兄弟,愿意和我生个孩子吗?” “已经有了,叫惜福。”段西峰气得站起身,注视着妻子,他的表情变得柔和,捏了捏她的鼻子:“路上小心,咱们很快便能见面。” 顺天府衙,捕快沉默而快速地收拾着装备,值房外已站着数十名捕快在等候,不停地有已装备齐整的捕快从值房中跑出,迅速汇入到队伍中,气氛紧张而肃穆。 庞韬匆匆忙忙地从院外跑了进来,李清将公服递给他:“安置妥当了?” “嗯,杨大劳送回了家,那厮酒瘾极大,一到家便要酒喝,我这衣服上全是酒气。”他撇了撇嘴,看着一旁呆呆坐立的谷雨:“小谷怎么了?” 李清道:“从凤鸣茶楼回来便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庞韬打趣道:“莫非大战在即,吓得不成?” “不像,”李清却摇了摇头,随即捂着鼻子:“嚯,味够大的!” 庞韬促狭心起,将脱下的那件沾满酒气丢向李清,李清侧身避让。 谷雨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话,那种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他的思绪从醉仙楼开始,与对方的殊死一战,直至从楼上跌下,意外获知杨大劳的行踪,随后从他嘴中得知银钩赌坊,马不停蹄去往赌坊,杨大劳不负所托认出了昔日的同事陈九成,随后又是一番恶战,从陈九成嘴中知道了凤鸣茶楼,巧合的是杨大劳所在的醉仙楼的掌柜也时常去凤鸣茶楼,这才逼问出幕后主使。 顺利,出乎意料的顺利。 即便在耽误了那么多时间之后也能顺利地找到杨大劳,而没有被对方抢先灭口。 顺利地在赌坊中找到陈九成这张相熟的面孔,而前几日还在狱中铁骨铮铮抵死不从的贼人却能顺利地吐露出掌柜的行踪。 之前一路狂奔只想找到最终的幕后主使,根本无暇思考,可现在头脑静下来时一个个疑点开始从脑海中迸现,他不知道是真的别有隐情还是自己过度怀疑,这种悬在半空的感觉让他很难受。 后背处蓦地传来一阵刺痛,谷雨嘶了一声下意识地挺了挺腰,随即眼前一黑被衣服兜住了脑袋。 庞韬和李清吓了一跳,齐齐跑到谷雨面前,将他头上的衣服扯掉,歉意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们哥俩闹着玩呢。” 谷雨呲了呲牙:“没事,就是味太大了,你喝酒了?” “非也非也,”庞韬连忙解释:“还不是杨大劳那厮,嗜酒成性,他那家中酒气熏天,我才呆了一小会便惹得一身味回来。” “哈!”谷雨也笑了出来,忽然心中一动,笑容迅速在脸上收敛。 “怎么了?”庞韬见他神色不对,关切道。 谷雨正想要说什么,忽然值房外传来一声喊:“院中集合!”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四十九章 出发 随着喊声,董心五陪同万自约走入院中,值房内的捕快来不及穿戴,只好将装备拿在手中一溜烟跑了出来,迅速钻入队伍中。 万自约面色冷肃走在前方,董心五已换上了公服,手持钢刀护在他身后。万自约大步流星走到阵前,抬眼望去院中黑压压的一片,所有捕快的视线全部聚焦在他身上,董心五做开场白:“弟兄们,想必大家都已经听说了,杀官劫囚的幕后主使已经被找到了,那就是盘踞在京城中臭名昭著的赤门,前些年没少与各位弟兄打交道,取得了一些战果,但同时也付出了同样的代价,原本想对方能收敛气焰,没想到却变本加厉,竟炮制出这样一件耸人听闻的大案,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便是我等与敌寇决战之期,弟兄们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吼声震天。 董心五满意地点点头,万自约踏前一步,环视场中跃跃欲试的捕快:“程推官无辜身死,阵前不可无将,此番我随诸位一道出征。”捕快精神为之振奋,董心五却皱了皱眉头,之前万府尹并没有说他会随行,万自约的声音激昂慷慨:“顺天府衙卫护京师安宁,还民以朗朗乾坤乃是天授职责,今日围剿贼巢务必做到斩草除根,决不能教他们再有机会为害乡里!” “得令!”捕快响亮地回应道。 谷雨站在周围一旁,低声道:“四哥,你也去吗?” 周围闷闷地道:“师傅原本教我追查府中内奸,可惜侯平慌不择路迎面撞上万府尹,被吴裕一刀结果了性命,眼下线索尽断,待在府中只是浪费时间,还不如与你一道杀个痛快。” 谷雨苦笑道:“恐怕我得晚点去了。” “怎么?”周围拧着眉毛。 谷雨拍了拍靴筒道:“突袭银钩赌坊之时为了杨大劳的安全,我便将师傅的那把短刀留给他防身,事了之后也忘记拿回来。你随着队伍先行,待我拿回短刀稍后赶上。” 周围点点头:“你见到海潮了吗?” 谷雨左右看了看,并没有发现吴海潮的踪迹,喃喃道:“这臭小子,又去哪躲懒了?”忽又想起一人:“广胜可回来了?” 周围挑了挑眉:“回来了,可你不是说让他给孙郎中带个话,待医治结束后允准他去永定门值守?这小子也是个急脾气,孙郎中前脚给他换了药,后脚就离开了府衙,想必是赶往永定门了。” “我...”谷雨瞪大了眼睛,心中对秦广胜确有几分佩服,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对,是我说的。” 天边一抹晚霞,山间下起了雾,行走在树林之间不多时衣服便湿漉漉的,混合着汗水更是难受至极。吴海潮累得一屁股坐在大石上,喘着粗气道:“不行了,我走不动了。” 大脑袋回过头,断然道:“不行,马上就到了。” 夏姜也走得浑身是汗,俏丽的脸上泛着微红,她抹了把汗:“你是不是带我们绕路了?” “什么?!”吴海潮恶狠狠地看向大脑袋。 大脑袋脸色涨红,吭吭哧哧说不出话来,吴海潮在他胸前推了一把:“去你-妈的,什么时候了还防着我们?” 大脑袋倒退了一步,将脖子一拧:“你们是鹰爪子,心眼坏得很,谁知道会不会借机摸上山,寨中是我们的爹娘妻儿,若教你们得逞哪里还有我们的生路。” 吴海潮冷哼出声,被这个榆木疙瘩气得浑身发抖,夏姜道:“算了,还有多远的路要赶?”她的目光在群山之中分辨着,隐隐觉得有一丝熟悉。 果然大脑袋指着前方的山头:“绕过前面便是了。” 朝天寨中姚井儿匆匆忙忙地走入花厅时,姚中慧正在焦急地来回踱步,天色渐暗四周掌了灯,将她的影子投射到地面,那影子孤零零的,姚中慧出神地看了片刻,才对姚井儿道:“找到大当家了吗?” 姚井儿神色黯然:“弟兄们都撒出去了,但到目前还是没有消息。” 姚中慧木然地点点头,那一瞬间她的心脏似乎被一只手来回撕扯,颤声道:“井儿,我有些害怕...” 姚中慧诨号胭脂虎,年轻时好强斗胜,气死小辣椒不让独头蒜,姚井儿何曾见过她这般落寞的神情,慌忙宽慰道:“姐,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你也莫要自己吓唬自己。我嘱咐弟兄们加把劲,尽早找到大当家。” “去吧。”姚中慧的声音很轻。 姚井儿看向桌前的碗筷,那是姚中慧的午饭,看上去纹丝未动。他眉头皱了皱,悄然退出花厅向伙房走来。 伙房中忙得热火朝天,烟雾缭绕,四五个灶同时启动,伙夫用力地拉动风箱,呼哧呼哧的风声中火苗窜起老高,大师傅们挥动锅铲用力翻炒。王三柱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靠近门口的师傅拧着眉:“干什么的?” 王三柱哈着腰:“我中午来过,您忘了。” 师傅边翻炒边打量着他:“你啊,饭菜还没好,等会再过来吧。” 王三柱一只脚迈了进来,赔笑道:“我在里面等着吧,正好也跟师傅们学两手。” “出去!”师傅眼一瞪:“你个拍花子的也配学这个,脏了祖师爷的手艺!” 大师傅们哄堂大笑,王三柱脸色涨得通红,讪讪地退了出去,他垂着头站在院中,缩在袖中的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因为用力而显得青白。他缓缓抬头望着伙房中忙碌的身影,眼中的怨毒一闪而逝。 “他奶奶的,老子的饭呢?!”院外传来一声喊,听声音正是胡佳,两名喽啰随在他身后。 胡佳叉着腰站在院外:“都给我滚出来!” 大师傅探头看了看,见是二当家,而且面色不善,不禁吓了一跳,连忙招呼同伴跑出伙房。王三柱悄悄挪到门口,只见伙房中再无人影,闪身走了进去。 喽啰好笑地看着胡佳,揶揄道:“二当家,纵使气不顺也犯不着撒在大师傅身上。”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五十章 晚饭 胡佳啐道:“注意你们的态度,你二人称我一句二当家,这山寨中的二把交椅仍是我来坐,山门规矩还用我来教吗?”脸色转厉,两个喽啰虽是姚井儿的手下,但胡佳身上的嫌疑尚未得到证实,两人也不敢太过造次,闻言心中一凛,讪讪地笑了笑不再言语。 “这不是二当家的吗,您怎么来了?”大师傅们小跑着奔到近前。 胡佳的目光在伙房门口略一逗留,随即便落在为首的那名大师傅身上,他存心找茬,刻意装作不满道:“老黄头,半年不见你的狗脾气见长了。” 大师傅一愣,他的年岁比胡佳大得多,论起辈分该是胡佳的叔伯,只是对方的身份使然,他也不好发作,陪着笑脸道:“二当家说的哪里话?” 胡佳粗声粗气地道:“爷们公事繁多,累得前胸贴后背,却连顿饱饭也吃不上,你觉得合适吗?” 大师傅忙道:“全寨上下几十口子,全是哥几个忙活,实在抽不开身,待饭菜做得了,我亲自给您送过去,如何?” “不用了,”胡佳看着端着饭菜走出的王三柱:“这次不与你计较了,下次早点送。” “哎哎。”大师傅看着擦肩而过的王三柱,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躬身将几人送走,大师傅吐出一口浊气,身边的伙夫气道:“妈的,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大师傅回手在他脑瓜子拍了一记:“废话少说,干活。” 伙房重新恢复了热火朝天的景象,姚井儿领着几个人走了进来:“黄师傅,饭菜备好了吗,弟兄们陆陆续续从城中回来,早饿得慌了。” 大师傅在锅中用力翻炒了几下,吩咐道:“装盘!” 山寨中飘荡着饭菜的香气,姚中慧看着院中弟兄狼吞虎咽,自己却没什么胃口,身后传来哭哭啼啼的声音,姚中慧回头看去,只见昏黄的灯光下一名白发苍苍的妇人正抹着眼泪,那是胡佳的老母。傍晚时她不知从哪里听说胡佳已被软禁,便寻上门来要求姚中慧放人,姚中慧自然不会在他嫌疑尚未洗清的情况下轻易将人放了,只能硬下心肠拒绝。 姚井儿端着饭菜走了进来轻轻放在桌上:“姐,吃点东西吧。” 姚中慧摇了摇头:“吃不下。” 姚井儿道:“胡姨也没有吃饭吧,不若你俩互相陪着吃些。” 姚中慧见老妇人凄惨的模样心下不忍,将饭菜分出一份端到她面前:“来,老嫂子,咱们先垫垫肚子。我答应你,若是胡佳那孩子对山寨忠心耿耿,我绝不会亏待他。” 习武场中的那间矮房中,胡佳将筷子放下,满足地打了个饱嗝,王三柱将碗筷收起躬身退下,胡佳看了看门外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两名喽啰,他站起身来走到角落中的关公像前,毕恭毕敬地上了三炷香。紧接着他再次确认过门口的动静,又取过三炷香点燃放在床上的竹席上,燃烧的前半段悬空放置着,末段用枕头固定住。 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走到门口,两名喽啰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胡佳伸了伸懒腰迈出门槛:“吃得多了,走,随我遛遛弯。” 一名喽啰皱了皱眉刚要出声制止,胡佳已抢先道:“上茅厕也不成吗?” “成,只要二当家别为难弟兄就可以。”另一名喽啰应道,他向同伴摇了摇头,示意无妨。 朝天寨门口,吊脚楼上的哨兵忽地缩了缩脖子,他招呼同伴:“看那边是什么?” 对面茂盛的丛林中黑黢黢的一片,两人凝神看去,树林的枝杈忽然动了动,寒光一闪一支雕翎箭如流星赶月般激射而出,哨兵喉间中箭噗通栽倒,同伴惊叫一声,尚未作出反应只觉心口一凉,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前的箭杆,身体慢慢软倒。与此同时门口放哨的两名哨兵听得动静,正要出声示警,从一旁的草丛中钻出两个黑衣人,平端弩机,毫不犹豫地抠动扳机,噗噗两声闷响,两名哨兵登时了账。 山风摇曳,丛林中钻出八名黑衣人,其中一名首领走到门前轻轻地敲击门板,少倾只听“吱呀”一声响山门洞开。随之露出王三柱的一张脸,面前的黑衣人身材矮小但颇为强壮,露出的眼睛冰冷狠厉,他有些紧张侧身让开了道路,首领道:“胡佳呢?” 王三柱咽了口唾沫:“二当家自有安排。” 首领从怀中抽出一张纸,绘制的正是朝天寨的地形图,他在某个位置上点了点:“这里便是姚中慧的住处是吗?”他的汉话生硬而刺耳,王三柱沉默地点了点头。 姚中慧目送胡母蹒跚离去的背影,心有戚戚然,只是眼下情势难辨不得不出此下策,她心中百转千结,忽地扭头看向姚井儿:“井儿,我等不下去了,你收拾收拾随我进城!” 姚井儿一愣,断然道:“不成,您是山寨中的主心骨,如今大当家下落不明,若您也走了谁来看护寨中老弱妇孺?” 姚中慧急得柳眉倒竖:“越等下去我心中越是不安,井儿,随姐姐走一趟吧。” 姚井儿感受到她绝望的情绪,将她双手拉住:“姐,你听我说...嗯?” 远处火光四起浓烟升腾,短暂的愣怔之后姚井儿立即反应过来,吓得他高声大喊:“走水了!” 院中休憩的山贼一骨碌爬起,目瞪口呆地看着远处的山火,据方向判断走水的地点正是习武场,姚井儿一个箭步窜到院中:“还等什么,快去救火!”山贼们这才回过神来,发一声喊齐齐向院外冲去。 姚井儿回头看向姚中慧,从对方的眼神中均看到了恐惧,姚中慧一个箭步从院中窜出,忽然一阵眩晕涌来,她的两腿一软,噗通跪在了地上,便要向前扑倒,姚井儿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拉住,他的心跳忽然无规律地快了起来。 习武场中的那间矮房也置身于大火之中,火借风势迅速向四周蔓延,哔哔啵啵的燃烧声中,浓烟四起冲向漆黑的天际。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五十一章 突袭 茅厕中,胡佳正在水盆中净手,两名喽啰眼见山火升腾,着火点正是习武场的方向,不由吓得腿肚子转筋,一人恶狠狠地看向胡佳:“是不是你干的好事?”边说边走上前,伸手抓向胡佳的衣领,胡佳忽地手一扬,水盆泼向两人。 “哎哟!”两人猝不及防,慌忙躲避,胡佳已趁势窜到两人面前,醋钵大的拳头挥出,砰砰两声闷响,两人太阳穴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双眼翻白双双软倒在地。 胡佳在两人身上摸索了一番,找到一把牛耳尖刀,他在手中垫了垫,眸中已是雾蒙蒙的一片杀气。 朝天寨门口,大脑袋干嚎一声扑到哨兵的身前,摇动着对方软绵绵的身体:“小军,你怎得了?!”声音颤抖,已带着哭腔。 那哨兵一息尚存,哆哆嗦嗦地指向门内:“山寨遇袭,快...”手指慢慢落了下来。 “小军!”大脑袋的眼泪落了下来。 吴海潮冷冷地看着他:“聪明反被聪明误。” 夏姜瞪了他一眼:“少说两句。” 吴海潮缩了缩脖子,钢刀出鞘,一脚踢在大脑袋的屁股上:“进寨中看看,兴许还来得及。” 大脑袋从地上捡起两把朴刀,一把递给夏姜,夏姜犹豫片刻伸手接过。大脑袋双目含泪,他伸手抹掉,道一声:“随我来!”率先钻入了寨门。 不远处,白狗子探出头来:“有意思,趁你病要你病,这机会是老天爷给的。”他回身看去,黑黢黢的丛林间人影攒动,白龙会的援军到了。 身边一人道:“要现在杀进去吗?” 白狗子想了想,审慎道:“目前情况不明,但双方斗个两败俱伤,咱们再进去不迟。记住了,这寨中有一个算一个,全数斩杀不留活口!” 姚中慧晃了晃脑袋,尝试着提了口气,却只觉得全身酸软,根本使不上力气,她看向姚井儿:“井儿,我浑身无力,你...你可有异状?” 话未说完姚井儿两腿一软跌坐在地,姚中慧心中一凛:“坏了,中了毒。” 院中还有两三名山贼尚未走出院门,在奔跑的过程中齐齐摔倒,倒在地上不迭声地呻吟。 姚中慧顿感手脚冰凉,立即意识到山寨中要出事,她奋力在姚井儿的肩上推了一把:“快,把寨中所有人叫醒,向后山转移!” 姚井儿答应一声勉力站起身,忽地院门口涌入数条黑影,闪电般扑向倒在地上的山贼,姚井儿吓得通体冰凉:“快跑!” 来不及了!山贼根本来不及反应,黑衣人已窜到近前手起刀落将山贼性命一一了结! “啊!”姚井儿呐喊一声拔刀冲了上去,迎面一个黑衣人窜出,右手抚在左腰的刀柄上,静静地站在原地,待姚井儿奔到近前,忽地右手闪电般挥出,一道寒光直扑姚井儿面门。 “倭人!”姚中慧脱口而出,昔年她与徐开龙走南闯北,在江浙一带遭遇过倭寇,此时一见对方的出招方式登时认了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姚井儿只觉得一道令人窒息的刀光迎面而来,连忙挥刀格挡,铛地一声脆响两刀结结实实地碰撞在一起,姚井儿虎口一麻,险些拿捏不住。他闷哼一声,身形急退。余光中人影一闪,姚中慧已如一头下山猛虎般迎了上去,她出身武林世家,马上步下武艺惊人,长刀甩出如长虹贯日,直取黑衣人的面门。 黑衣人连忙应对,姚中慧手中的刀却如一条毒蛇吐信,绕过对方的刀刃,点击他的肩胛骨上,那人闷声呻吟倒退数步,姚中慧一把拉住姚井儿转身跑向房中,黑衣人衔尾追来。 “嘭”地一声,房门关闭。姚井儿手忙脚乱地将桌案拉至门后,顶在门闩上。姚中慧心中气血翻涌,脑袋中传来阵阵眩晕,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有没有受伤?” “没有,”姚井儿看着虎口,方才的碰撞使他的虎口崩裂,渗出斑斑血迹,他颤抖着问道:“姐,怎么办?” 姚中慧紧张地思索着,门板上传来“嘭嘭”的撞击声,一记高过一记:“得赶紧通知寨中的其他人赶紧逃命,为今之计也只有杀将出去,我尽量拖住他们,你负责报信!” “姐...”姚井儿颤声道。 “不准慌!”姚中慧双目赤红,面色铁青。她将食指指肚放在嘴边,一口咬将下去,鲜血滴答滴答流了出来,同时脑袋为之一清,姚井儿有样学样,刚将食指放在嘴边,门外却传来胡佳的声音:“姚中慧、姚井儿,不要妄图抵抗了,出来投降!” 姚中慧气得柳眉倒竖,怒不可遏地道:“果然是你!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胡佳站在门边:“是你先容不得我,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姚中慧面露不屑,她的目光在四周环视道:“就凭你这个怂包,也配称心狠手辣,指使你的人是谁,是不是那姓赵的?” 胡佳气得满脸通红,恶狠狠地回敬道:“赵先生手下精锐齐出,为的便是二位,只要你们交出山寨,我保证日后的朝天寨飞黄腾达,吃香喝辣,若一心对抗,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姚中慧站起身,将手中钢刀丢在一旁,走到墙边将一把红缨枪取下,端在手中挥舞了两下,冷笑道:“有几分小聪明便不知天高地厚,那姓赵的狼子野心,岂会真心待你,不过是利用罢了,可笑你猪油蒙了心,将对养你育你的山寨下手,此等忘恩负义之辈与畜生何异!” 胡佳被骂得挂不住,终于恼羞成怒,转身道:“把门撞开,将两人宰了!” 嘭嘭撞击声再次响起,门板再也支持不住,眼看便要洞开,忽地咔嚓一声门板自内向两侧崩开,一道枪影自内飚射而出,打得胡佳措手不及,啊地一声肩头中枪,向后跌去。姚中慧自缺口中跳出,手中的一把长枪挽了个花,散作点点星光冲入敌阵。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五十二章 解围 姚中慧手中长枪上下翻飞,走线忽左忽右,黑衣人在浙江时曾见识过长枪的威力,自然不敢小觑,打起十二分精神应战,姚井儿见姚中慧被团团围住,脸色丝毫不见惊慌,心中也稍稍定了下来,从缺口中钻出来,径直奔向院门口,谁知刚跑出两步,胡佳支撑着身子坐起,尖叫道:“莫让这厮跑了!” 当即便有两名黑衣人阻住其去路,细长狭窄的刀刃疾风般卷向姚井儿,姚井儿举刀应战,同时放声大喊:“前后左右的老少爷们,寨子进了贼,赶紧跑啊!”高亢的声音在夜空中传出老远。 胡佳生怕他招来援军,再次催促道:“杀了他!” 两名黑衣人的攻势骤然加强,姚井儿武艺稀松平常,登时吃不住劲,手脚慢了一拍,肩头便中了一刀,疼得他哎哟一声向后退去,黑衣人哪肯给他喘息的机会,呔一声大喝双手擎刀劈将下来,眼看姚井儿难以招架,姚中慧拨枪回援,黑衣人腹部中招惨叫出声,跌跌撞撞地倒在了地上,姚井儿喜出望外,姚中慧哼道:“废物!” 她一身战六敌本就颇为吃力,此时分神之下顿时露出了好大的破绽,对方如狼似虎自然不会放过,寒光一闪姚中慧的胳膊中了一刀,疼得她一哆嗦,毫不犹豫地反手扎去,对方猝不及防,喉间多了一片血雾翻身向后栽去,不等他倒下一名黑衣人矮身凑到近前,直取姚中慧下盘,姚中慧挥枪拨开,忽然后腰一痛,又被对方得逞。 这一场战斗逼仄且残酷,姚中慧使出浑身解数,将手中长枪发挥出最大威力,盏茶功夫已躺下了五人,但己方也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姚井儿搀着姚中慧,两人如血葫芦一般,浑身上下鲜血淋漓,一时也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姚井儿用手背在脸上摸了一把:“姐,走不出去了。” “不成,寨子里的老幼妇孺还指望着咱们呢...”她向远处看了看,习武场的火势不见熄灭,甚至有隐隐向山中蔓延之势。院子外慌乱的呼喊声、纷杂的脚步声搅作一团,她深吸了口气,重新握紧了长枪。 对面四人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胡佳勉强支撑起身子,他左右看了看:“你们便是赵先生手中的底牌?真真可笑,把你们的本事都拿出来吧,你们是浪人,就得浪起来!” 三名黑衣人不约而同地双手攥刀,狭长的刀身上举贴在耳侧,姚中慧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力正在快速地流失,中毒后导致的眩晕感如影随形,但她的眼神依旧狠厉:“放马过来吧!” 胡佳大喝一声,率领三人如汹涌浪涛一般涌了过来,姚中慧和姚井儿齐齐呐喊迎了上去,六人瞬间便战在一处,姚井儿相比姚中慧受伤较轻,但受到的攻击却更为猛烈,胡佳算准了姚井儿是姚中慧的软肋,同时也惧怕姚中慧一身神鬼莫测的武艺,根本不与对方交锋,与另一名黑衣人将全数气力压向姚井儿,姚井儿四肢百骸无一处不疼,他紧咬牙关拼命格杀,奈何技不如人,被胡佳一招划中小腹,他啊地一声惨叫登登登连退数步,那黑衣人瞅准机会,长刀递出直取他的心口窝。 姚中慧被两名黑衣人缠住手脚,百忙之中偷眼看去,只见弟弟命在旦夕,想救救不得,急得她慌了手脚,被对手一脚蹬在迎面骨,她闷哼一声便向后倒。 姚井儿眼见长刀顷刻间便到面前,此时避之已是不及,索性将眼一闭,暗道:我命休矣! 说时迟那时快,从院外如疾风般卷入两道人影,冲在最前的那人几个纵跃赶至黑衣人背后挥刀便砍,黑衣人猝不及防,鲜血狂飙而出,向前扑倒,胡佳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只见面前的这人体型瘦削身着公服,满脸的煞气,正是吴海潮! 他怪叫一声,举刀向吴海潮劈去,陡然间一股大力直冲小腹,大脑袋一脚踹了上来,胡佳闷哼一声身体斜飞而出,姚井儿睁开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两人,大脑袋已将视线转移到姚中慧身上。 此时的姚中慧仰躺在地,恶狠狠地看向对面的两名黑衣人,大脑袋又惊又怒,骂道:“艹你-妈的!”挥刀向两人砍去,吴海潮面沉似水,一个箭步窜出后发先至,明晃晃的钢刀砍向两人。 两名黑衣人早吓得呆了,眼见同伴转瞬间倒下,斗志尽失,互视一眼忽地拔足向院外跑去,大脑袋双目赤红衔尾追去。 “别追了!”夏姜从昏暗的藏身处走出,走到姚中慧面前伸出手:“起得来吗?” 姚中慧疑惑地看向她,虽然满脸油汗狼狈不堪,但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又岂是轻易便能忘记的,姚中慧很快便认出了眼前的少女:“夏郎中?”她抓住夏姜的手,左手撑着长枪勉力站了起来:“你...怎地来了?” 夏姜伸手入怀将那碧玉扳指取出交到姚中慧手中:“认得吗?” 姚中慧端详着掌心中的扳指,心头忽地涌过一阵恐慌:“这是大当家的扳指,怎...怎么会在你手中?” 夏姜难过地看着她:“大当家死了。” “什么?!”姚井儿吓得魂飞魄散,姚中慧定定地看着夏姜,仿佛没有理解她的意思:“你...你说什么,你再...呜...”泪水夺眶而出,她一把抓住夏姜的手,用力之大几乎要将她腕子捏断,夏姜皱了皱眉,忍着没有做声。 “不会的,大当家武功盖世,怎么会死掉呢?”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夏姜,像是疑问更像是在向夏姜求证。 大脑袋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婶子,胡佳与赵先生狼狈为奸,派出杀手刺杀大当家,大当家一时不备中了奸计,他千真万确是死了。” 姚中慧哇地一声扑在夏姜的怀中放声大哭,夏姜显得手足无措,她笨拙地拍了拍姚中慧的肩头,一时却也不知如何安慰,正在此时山门处忽地传来两声凄厉的惨叫声,姚中慧猛地从夏姜怀中抬起头!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五十三章 覆灭 两名黑衣人慌慌张张地奔到寨门处,忽地自阴影中窜出数条人影,一言不发挥刀便砍,两人猝不及防间双双中刀,惨叫声中扑倒在地。白狗子匆匆阴影中走出,抬头看着山道,以及远处影影绰绰的人影,狞笑道:“斩草除根,一个不留!”从他身后陆陆续续地走出魁梧的汉子,手中擎着明晃晃的钢刀,目光冷峻而淡漠。 姚中慧与姚井儿对视一眼,飞快地跑向院外,站在山道上向寨门处看去,不禁变了脸色,只见山道下走上来黑压压的魁梧汉子,手中钢刀上下翻飞见人便砍,所到之处血流成河! 吴海潮三人也察觉到不对劲,紧随其后跑了出来,恰好见山道上一名头发苍白的老妇人仓皇跑了两步便被身后赶上的汉子追上一刀捅穿了后心! 大脑袋一把揪住吴海潮的衣领,双目赤红:“鹰爪子,果然还是上了你们的当!” “放屁,官府是捕人,而不是杀人!”吴海潮劈手打掉了大脑袋的手。 “他说得对,”姚井儿盯着动手的汉子:“这伙人分明是要屠寨!” 姚中慧已顾不得悲伤,脑筋急急转动:“弟兄们皆中了胡佳的毒,几无还手之力,快组织人手尽快向后山转移!”她看了一眼夏姜:“夏郎中,辛苦你送信,连累了你实在抱歉,希望老天保佑你逃出生天!” 这便是要告别的意思了,吴海潮眼见山道上的人马越来越多,心下暗自焦急,拉了一下夏姜的袖子,夏姜从那倒伏在地的老妇人身上收回视线:“先救人!” “夏郎中。”吴海潮惊道。 夏姜道:“你若是害怕就先躲着,”看向姚中慧:“我手脚健全,能助你一臂之力。” 姚中慧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大恩不言谢,快走!” 一行人向道旁的宅子摸了过去,吴海潮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顿了顿足追了上去。 其实根本无需通知,自方才习武场走水寨中的男女老少便被惊醒,纷纷走出家门张望,白狗子的人马一动手,这些人都看在眼里,他们大半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眼见对方残酷的手段不禁吓破了胆,惊慌失措者有之,奔走示警者有之。 姚中慧的出现犹如一记定海神针,她在姚井儿的搀扶下向山上走去,几人放开喉咙大喊:“寨子进了贼,赶紧去后山!”老人、孩子、挺着大肚子的孕妇、为数不多的年轻人聚集在姚中慧周围沿着山道向上走去。 白狗子抬头看去,只见前方黑压压的一群人,不禁笑道:“面前皆是待宰羔羊,弟兄们还等什么呢?!”他手下的汉子发出狼嚎般凄厉的喊声,擎刀追了上去。 姚中慧眼见身后追兵越追越近,不禁急了起来,夏姜紧蹙双眉道:“照这般速度,只怕不等走到后山就会被追上,”她紧咬双唇琢磨了一番,忽道:“姚夫人,请分我一支人马负责断后!” 姚中慧吃惊地看着她:“那,那怎么成?” 夏姜急道:“再耽搁下去谁也走不脱!” 姚中慧面上纠结万分,她知道夏姜说的是对的,却迟迟下不了决心,姚井儿忽地挺身而出:“我去!” 他振臂一呼:“老少爷们,谁愿随我前去杀敌?” “我!”“我!”“我!”顷刻间走出数名男子,姚井儿眼底潮湿,腹腔气血翻涌,哇地一口血吐了出来,脑袋嗡了一声,仰面向后倒去,夏姜恰在他身后,忙伸手撑住他,姚井儿晃了晃脑袋清醒了过来,夏姜注视着他满身血迹和难看的脸色:“你已是强弩之末,再也经不起折腾。” “我能行!”姚井儿逞强道。 “我去吧。”大脑袋走了出来,姚井儿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大脑袋道:“大当家已经死了,照顾好婶子。” 姚井儿一愣,他下意识地看向姚中慧。大脑袋看着远处的父母,他偏开视线:“弟兄们,随我杀敌!” 寨中的男子们擎着武器沉默地走出,身后是不舍的声音:“哥...”“爹爹...”“家里的...”没有人回头,没有人敢回头,随着姚井儿呐喊着向山下冲去。 姚中慧眼角泛泪,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现在当务之急便是把这些老弱妇孺尽快带离险地,于是狠狠地道:“还不快走!” 战斗一触即发,厮打声、喊叫声充斥在漆黑的山道上,浓烈的血腥味迅速蔓延开来。白龙会的打手比之朝天寨的山贼到底技高一筹,大脑袋眼看着身边的弟兄一个个倒下,一股绝望的情绪迅速笼罩全身,他嘶声大喊:“弟兄们坚持住!” 夏姜远远地缀在队伍尾巴,不时地回头看着战况,她忽然停下脚步,吴海潮怀中抱着一个三、四岁的男娃,他随着停了下来:“怎么了?” 夏姜的目光转向远处的山火,脑筋急急思索,忽然道:“你随我来!”吴海潮匆忙将怀中的男娃交给身边的一个老者。 姚中慧虽然在队伍前,但也一直关注着后方的战场,眼见自己的人在对方猛烈的攻势下节节败退,再这般下去只会被追上,而身边的人几乎无法形成战斗力,只有引颈就戮的份儿,辛辛苦苦操持的山寨基业眼看便要毁于一旦,她心中痛如刀绞。 待看到夏姜转身向后跑去,不禁惊道:“夏郎中,你去哪儿?” 夏姜头也不回地道:“不用管我,你们先走!” 吴海潮跟在她的背后,钻入了道旁的房屋中,她在房中紧张地摸索着,吴海潮晃亮了火折子:“夏郎中,你在找什么?” “去找个盆来!”夏姜却不回答,转而吩咐道,吴海潮有些气急败坏地四下寻找,最终在床下找到了一只木盆,那边厢夏姜将油灯抓在手中,将仅余的灯油倒入木盆,吴海潮疑道:“你是想?” 夏姜截口道:“快,下一家!” 夏姜与吴海潮目的明确,在几处空无一人的房屋中进进出出,不多时便收集了小半盆灯油,夏姜凑近了端详片刻:“就这些吧,可以了。” 她取过吴海潮的火折子一口吹熄。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五十四章 吊桥 夏姜与吴海潮急急跑向战场,恰见双方正在紧张地对峙,大脑袋身边仅有四五人还在站着,而白狗子身后仍有四五十人毫发未伤,脚步声急促地在大脑袋身后响起,白狗子抬眼看了看:“救兵来了,唔,两个人吗?” 身边的汉子哄堂大笑,大脑袋见是夏姜和吴海潮,急得变了脸色:“夏郎中,快跑!” 夏姜喊一声:“大脑袋,蹲下!” 大脑袋一愣,但他直觉夏姜不会加害于他,下意识地伸出两手拉住两旁的弟兄齐齐蹲下身子,吴海潮扬手将木盆中的灯油扬了出去,白狗子只见一盆水向己方抛了过来,连忙躲避。身边的人“哎哟”“哎哟”声中,泼得脸上、身上到处都是,但那木盆中的水量有限,也就是前排十余人中了招。 “什么玩意儿?!”白狗子回过神来,却不是想象中的毒药,心下不禁一松。 却见夏姜晃亮火折子奋力掷了过来,大脑袋眼巴巴看着那火折子在头顶划了一道弧线,钻入了对面的人群。 火苗腾地窜了起来,迅速沿着油渍向衣服上蔓延。 “哎哟!”那人吓得面色惨白,身子下意识地躲避,身边的人挨得极近,他不折腾还好,这一折腾火势登时蔓延向四周的人,在灯油的助燃下火势高挑,如同一滴水滴入油锅,迅速沸腾起来。 “啊!”“啊!”烈火灼烧的痛苦便是再硬的汉子也打熬不住,惨叫声此起彼伏。 吴海潮向大脑袋的屁股踹了一脚:“等什么呢!”拉着夏姜撒腿就跑,大脑袋这才反应过来,哈地一笑领着同伴快速追了上去。 山间夜风强劲,眨眼间受此牵连的便有二三十人,白狗子见机得快,先一步跳出圈外免受池鱼之灾。有心追上去,但手下的弟兄惨叫不绝,在烈火的煎熬下四散奔逃、就地打滚,他又惊又怒,指挥幸免于难的手下手忙脚乱地将着火的衣服扯脱,将火扑灭后,山道上已不见了大脑袋几人的影子。 白狗子恼羞成怒,牙缝中一字一顿地挤出:“杀光这些兔崽子!” 大脑袋一马当先,引着众人一路跑上山道,转过一处山坳,眼前霍然开朗,却是一段平坡,平坡边缘是一道狭窄的吊桥,凌驾于悬崖之上,吊桥那端便是山寨的后山了。此刻的姚中慧正站在吊桥入口,一只手抓着粗壮的绳索,一只手不停挥动:“快,快上桥!” 寨中人在她的指挥中鱼贯而上,颤颤巍巍地通过吊桥,这吊桥修得狭窄,承重有限,阵阵山风打着胡璇而过,吊桥被吹得左右摇摆,瞧来十分凶险。多亏大脑袋和夏姜争取到的宝贵时间,寨中的人马已有半数到达彼端。 姚井儿领着几人在外围拉了个散兵线进行警戒,见到大脑袋不禁喜出望外,大脑袋看见还有三十多人尚未通过吊桥显得有些焦急,尤其是落在最后的大多是腿脚不灵便的老人,更加急不得,姚中慧挥手将他唤到近前:“快,将人搀过去。”大脑袋点点头领着人去了。 姚中慧看着身穿公服的吴海潮,再看看夏姜,表情复杂:“这鹰爪子是你带来的?” 吴海潮皱了皱眉头,夏姜平淡地道:“放心,他不是来抓你的,只是放心不下我,随同一道上山报信的。” 姚中慧喃喃道:“想不到你与官府还有些交情,”一时也听不出是褒奖还是揶揄,她顿了顿又道:“大...大当家临走前可有什么交待?” 夏姜看向对岸的人影:“他放心不下寨中的乡亲,临死前念兹在兹的也便是这一群人。” 姚中慧凄然道:“那他有没有提起我?” 夏姜愣了愣,她不知道姚中慧问出这句话意味着什么,轻轻摇了摇头。姚中慧轻叹了口气:“方才谢谢你,若不是你舍命相救,我们不会安然脱险,凭这一份胆魄与勇气,世间多少男子都要甘拜下风。” 当初姚中慧落井下石逼迫她与姚井儿成婚,夏姜百般求饶仍无法令其高抬贵手,因此对姚中慧颇有些敌意,面对对方突然的赞扬一时无所适从,短暂的愣神后才道:“换作另一个人也会这样做的。” 她看了一眼吴海潮,两人不由分说随大脑袋加入到了队伍中,吴海潮将一名小脚老太太背在背后,一手向后拖着她的背,一手紧紧地抓着吊桥的围栏,山风自耳边呼啸而过,吹得衣角猎猎作响,他偷眼向吊桥下看去,只见黑黢黢的深不见底,彻骨的寒意一下子攥住了他的心,他咬牙克制着,快步通过吊桥,将那老者平稳地放在地上。 那老者蹒跚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谢谢官老爷。” 吴海潮吓了一跳,连忙将她搀起:“老人家,您不必客气。”他朝老者挥了挥手,向吊桥上走去,只是这一次却没有感到丝毫寒冷。 刚从吊桥上走下,山坳处忽地传来一声喊,白狗子领着人冲了出来! 山寨的人几乎同时发现敌踪,白狗子的身后络绎不绝地涌出那身高马大的壮汉,各持兵刃杀气腾腾而来,姚井儿转动着沉重的身子,看了姚中慧一眼,姚中慧定定地看着他,忽地眼泪夺眶而出,姚井儿不再看他,他看向左右的弟兄:“弟兄们,爹娘就在身后,我们退不退?!” “不退!杀!杀!杀!”喊声划破天际,吴海潮的心砰砰地跳个不停,在此之前他从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对山贼感同身受。 喊杀声中姚井儿一马当先向白狗子冲了过去,姚中慧抹了把泪,嘶声道:“还愣着作甚,快走,快走!” 吴海潮如梦方醒,大脑袋从远处跑来,背上一名老者,手里还牵着一个半大孩子,那孩子无法跟上他的脚步,被扯得双脚拖在地上,脸上痛苦不堪,他跑到吴海潮面前将孩子递了过来:“拜托了!” 吴海潮伸手接过将那孩子牢牢抱在怀中,正要迈上吊桥,忽听背后一阵凄厉的惨叫声传来!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五十五章 托付 白狗子面目狰狞,双目喷射出仇恨的怒火,劈手将冲到面前的山贼砍翻在地,将刀刃上的鲜血抖了抖:“妈-了个巴子的,将他们通通杀光!”吊桥这头仅余几人,他刀指前方:“拦下他们!”身后的汉子狼啸着席卷而来。 姚中慧吓得手脚冰凉,她用力在大脑袋肩上推了一把:“愣着等死吗?!” 大脑袋紧咬牙关跳上吊桥,招呼吴海潮和夏姜:“随我来!” 姚井儿挥刀砍翻一人,还不等喘口气,身边风声不绝,已被对方突破了防线,径直扑向手无寸铁的老人。他放声大叫:“回防!守住吊桥!”防线迅速回撤,惨叫声中己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姚井儿只觉得心如刀割,他冲到姚中慧面前:“姐,守不住了,快走!” 姚中慧脸色铁青地看着从四面八方向吊桥涌来的敌人,她冷声道:“断桥!” “什么?!”姚井儿惊道。 姚中慧一刀砍在粗重的绳索上,她抬眼看着姚井儿:“决不能让这帮畜生通过吊桥。” 大脑袋和吴海潮去而复返,正听到姚中慧决绝的命令,不禁呆愣在当场。 “小心!”白狗子领着人奔到近前挥刀便砍,姚井儿瞧得双目赤红,看向大脑袋:“将我姐带走!” 姚中慧眼睛一瞪:“放屁,要走一起走!” 姚井儿憨憨地一笑,他小时候经常这样笑,像个傻子,姚中慧眼泪再也绷不住,姚井儿挥刀向绳索上砍去,吊桥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开始剧烈地摇晃,他厉声道:“大脑袋,要我和我姐一起死吗?!” 大脑袋牙关紧咬,青筋暴起,忽地抓住姚中慧的胳膊,姚中慧甩手摆脱,瞪视着大脑袋,吴海潮绕过大脑袋,不由分说将姚中慧背了起来,姚中慧双手双脚疯狂踢打,吴海潮转身就跑,大脑袋木然地看着姚井儿,姚井儿笑了笑:“以前有所误会,对不住了,兄弟。”眼神转厉:“还不快走!”挥臂又是一刀! 吊桥晃动地更加剧烈,大脑袋撒腿向吴海潮身后追去。 白狗子一马当先横劈竖砍,挡在身前的山贼拼尽最后气力为身后的亲人争取着最后的机会,眼见吊桥上已走得干干净净,白狗子气得哇哇大叫,一个箭步窜到姚井儿身后,一刀捅进他的后腰。 姚井儿浑身打了个颤,他大声惨叫,双手擎刀高高挥下,吊桥发出一声牙酸的巨响,挣脱绳索的束缚,向悬崖下跌去! 姚井儿满身鲜血地转回头,向白狗子得意一笑,白狗子气急败坏地一脚蹬向他的胸口,姚井儿的身体像一道流星划了道弧线栽下悬崖! “井儿!”姚中慧挣扎着从吴海潮的背上跳下,扑到悬崖边,伸出手徒劳地想抓住什么。身后更是哭声震天,这今晚有人失去了儿子,有人失去了爹爹,有人失去了夫君,有人失去了所有。 大脑袋抹了把泪,将姚中慧搀起:“婶子...” 话音未落,姚中慧前胸一突,好大一口血从嘴中喷出,身子直直向后倒去!大脑袋用力将她搀着,急得大叫:“夏郎中,夏郎中!” 夏姜接过姚中慧,将她轻轻放在地上,伸手将她衣襟扯开,不禁一愣,只见她浑身上下尽是伤口,腹间鲜血汩汩而出,她心底一沉翻开姚中慧眼皮细看,只见瞳仁正在慢慢放大。 悲伤的情绪忽地自夏姜心底涌起,她轻轻地放开手,却被姚中慧一把抓住:“妹子,我是不是不成了?” 夏姜沉默地点点头,身后的人将姚中慧围了起来:“婶子...”“夫人...”“别丢下我们...” 大脑袋在她身后撑着她的身子,眼泪哗哗流下,姚中慧环视着身周一双双或关切、或悲伤、或彷徨的眼睛,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在迅速剥离自己的肉体,眼下胡佳背叛,姚井儿身死,自己恐怕很快也会步其后尘,自己的丈夫念兹在兹的便是眼前这一群人,山寨群龙无首,如何能渡过这一难关呢? 她缓缓地从怀中掏出那枚碧玉扳指:“山寨好容易迎来了好日子,眼看再也不用受世道的苦了。只可惜我和大当家没这个福分见到了,”鲜红血迹自她嘴角流出,她的目光转向夏姜,顿了顿才道:“朝天寨不可无主,夏郎中机智勇敢,仁义无双,这大当家的位子就交给你了。” “什...什么?”吴海潮瞪大了眼睛,短暂的愣怔之后夏姜也反应过来,本能地拒绝道:“这怎么可以?” 姚中慧生怕她跑了似的,紧紧抓着她的手:“妹子,这不是什么好差事。你看看这些人,老的老,小的小,年轻的更不省心,若没有个像你一般的人保着护着,他们能挺得了几时?姐姐求求你了,你可以恨我骂我,但请不要放弃他们。” 夏姜环视左右,满脸沧桑的耄耋老人,张皇失措的女子幼-童,视线在每一张脸上划过,她迟疑了。平心而论她不希望与这些山贼有丝毫瓜葛,但那一双双软弱无助的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她,教她到嘴边的拒绝难以说出口。 姚中慧将那枚碧玉扳指交到她的手中,喘息道:“这是大当家的信物,你好好收着,若将来有一天你不想做要这劳什子的虚名,便找一个像你一般值得托付的人把这扳指交与他。” 那枚扳指上还残留着姚中慧的体温,夏姜注视着她的眼睛,表情肃穆地道:“这些人交给我了,你放心去吧。” 吴海潮眼珠子一突,脸色说不出的诡异。 弥留之际的姚中慧勉力笑了笑:“大当家说得不错,你确实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她抬起眼皮,再次看向身边的众人,这是她终其一生保护的人,她给了一个宽慰的笑容。她的思绪飘出很远,想起那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人前严肃冷峻在她面前嬉皮笑脸的男子,与她山海共赴的男子。 幸好,你还没有走远。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五十六章 熟人 一瞬间哭声响彻山谷,惊起飞鸟无数。 白狗子站在悬崖边恶狠狠地看着对面,一名手下走到近前:“大哥,没有找到去对岸的路,”白狗子的喘息变粗,那人试探道:“要不然我们下山探探路?” 白狗子阴阴地道:“这山中崎岖曲折且又是夜晚,贸然探路风险太大,反正这寨子中的中坚力量已被摧垮,量他也再翻不起什么风浪。况且晚上还有大事要做,大龙头急需人手。”他深深看了一眼对岸,挥手招呼道:“扯呼。” 走过山坳沿着山道下山,几名手下小跑着迎上来:“大哥,寻到几个活口。” “哦?”白狗子露出意外的表情。 院子中,胡佳与两名黑衣人仰躺在墙角,手捂伤口表情痛楚。几名彪形大汉围成扇形,目不转睛地盯着三人,身后脚步声响起,白狗子走了进来,见地上鲜血淋漓,六名黑衣人横七竖八地倒在血泊中,显然此处曾发生过激烈的战斗,他眼珠转了转蹲到胡佳面前,胡佳瑟缩了一下,回避开白狗子的目光。 白狗子道:“方才袭击山寨的就是你们几人吧,身着黑衣非奸即盗,老子来问你,你姓字名谁,与这山寨什么关系?” 胡佳绷紧了嘴唇不发一言,白狗子轻蔑地笑了笑,伸出拇指在他面前比了比:“嘴挺硬,老子就喜欢硬汉,”站起身来,吩咐道:“将人带走!” 胡佳与两名黑衣人拼命挣扎,奈何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三人身负重伤,被对方拎了起来,白狗子抚着下巴左右看看:“咱们是要回城的,这一身血可太扎眼了,寻些衣裳换了。” 手下答应一声四下寻找,四周皆是房屋,找见衣裳自然不在话下,进进出出盏茶功夫抱来好几箱子衣裳,众人匆匆换了,白狗子这才道:“赶紧的,城门关闭前必须赶回去。” 永定门,小彤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看着城门口进出的行人,再有一炷香时间城门便要关闭,行人零零散散。秦广胜坐在一旁,下午经过孙郎中的重新包扎与换药,伤口终于得到了妥善处理,但疼痛并没有丝毫减少。 这一路走来谷雨那拼死搏命的身影一直在眼前晃来晃去,让他内心中平生出一种别样的情绪,他原本站班皂隶出身,整日活得浑浑噩噩,见到谷雨之后他才开始思考一个问题:我也要像他那样活吗? 应该是吧,否则在见到谷雨为每一次机会赴汤蹈火之时,为何自己的内心也如火烧般滚烫呢。 尽管谷雨并没有再给他逞强的机会,但他却还是跟孙郎中撒了个谎,让自己能顺利地摆脱在病床上苦等的局面。 小彤终于按捺不住,打着哈欠站起身来,她扭过头:“还疼吗?” 秦广胜摇了摇头:“坐了一下午好多了。” 小彤看着他苍白的脸,心有余悸地道:“想不到当捕快竟然这般危险,若换作是我只怕很难坚持到现在。” 秦广胜露出苦笑:“我原本站在堂上喊堂威之时也未想到会有这样一天...唔?”他住了嘴,直勾勾地看向城门洞。 只见一群人高马大的男子正绕过拒马走向城内,在那些身影之中有一个人的面孔引起了他的注意,小彤察觉到了他的异常:“怎么了?” 城门前的灯火明明灭灭,那张面孔忽而清晰忽而黯淡,正是他记忆中的那张脸,只是那时的他表情残忍,在杀害自己的两名同伴之后还有余暇讥讽于他,但此刻却一脸张皇,说不出的难看。 白狗子的人将胡佳与两名浪人裹挟在其中,袖中暗藏利刃,以防三人突起暴-乱,但胡佳陡见朝天寨毁于一旦,不禁心如死灰,自己虽非元凶,仍止不住地懊悔,他木然地跟在白狗子的背后,生不出丝毫反抗之心。 秦广胜望着一行人离去的背影,从案后绕出想要追上去,腹间一阵灼烧般的疼痛传来,他闷哼一声停下脚步,胳膊撑在桌案上,等待这一阵疼痛散去。小彤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秦广胜缓缓道:“理由。” “理由?” “我坚持要成为一名快班捕手的理由。” 眼见对方背影渐渐离去,秦广胜心内焦急,吐出一口浊气勉力跟了上去,小彤道:“我随你一起。” 秦广胜有心拒绝,但转念一想,自己身体虚弱,若被对方察觉恐怕只有挨宰的份儿,带上小彤起码能有个照应。他点点头:“辛苦你了。” 小彤笑道:“客气什么,论起来咱们还是师兄妹呢。” 秦广胜一怔,纵使心事重重也不禁莞尔道:“小谷师傅可一直没给咱们正名。” “先叫着,时间长了也便成了真的了。”小彤很笃定:“这小子是个心软的主儿。” 此时华灯初上,街上行人来来往往,恰好提供了极佳的跟踪条件,两人远远地缀着,秦广胜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脱离胡佳的背影。秦广胜抱着好奇问道:“你当真想成为一名捕快,你可知道自大明开国至今,尚未有女捕快之说?” 小彤回答地很干脆:“当然想,整日价不是与姐妹乱嚼舌根子,就是做些女红,无聊得要死,怎比得上做捕快缉捕凶徒惩恶扬善来得痛快。”她顿了顿,乐观地道:“师傅想必也是大明开国第一个敢直言要做天下第一捕快的人了吧,那我就要做第一个女捕快。理想嘛,想想又不会死。” 秦广胜痴痴地看着她,这才知道被谷雨那番“妄言”影响到的何止自己,面前又多了一位。 前方的队伍忽然停顿了一下,两名浪人见行人渐多不禁动了心思,身后两名汉子尖刀抵在其后腰,凑到耳旁:“别乱动,不然捅死你!”浪人不敢稍动,只能认命般随着队伍移动。 秦广胜将去年遭遇胡佳,结果两名同伴惨遭杀害的事与小彤讲了,末了才道:“不知对方要去哪里,此去凶险异常,若危急发生时不消管我,尽快回府衙报信,知道吗?” 小彤点了点头,平素梁岩与谷雨遇到危险时总是下意识地将她排除在外,这还是首次单独执行任务,她有些紧张。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五十七章 决战 花厅,姚奇焦急地来回踱步,手下眼巴巴地看着他,一股紧张地气氛在蔓延,姚奇停下脚步:“失踪的弟兄们还没有找到吗?” 靠门的一名中年男子站起,慌张地应道:“已经派出弟兄四下寻找了,只是到现在还没有回信。” “废物!”姚奇咬牙切齿地道,那男子对姚奇颇为忌惮:“舵主,外出寻找的弟兄还是太少,若是能加派人手,兴许能更快找到。” “不行!”姚奇断然拒绝道,他眼皮狂跳不停,一颗心忽上忽下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不少弟兄被安置在府中备战,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减弱总舵的部署,他烦躁地坐回到椅中:“二当家还没回来吗?” “大哥!”话音未落姚材从门外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 姚奇从椅中弹射而起,待姚材走得近了,才道:“怎么样,究竟是谁做的?” “官府,他妈的鹰爪子!”姚奇喘着粗气气急败坏地道。 姚奇圆睁双目,神情间仍是难以相信:“是高强亲口告诉你的吗?” 姚材恶狠狠地道:“不是,他的地位没法和昔日的李征相提并论,据他说董心五事事防着他,重大决策从不教他参与。当我问起时他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我越想心中越是没底,凤鸣茶楼乃是我赤门上通下达的中枢,若被查到恐怕会有灭顶之灾,因此我便转了个弯去往茶楼通知掌柜尽快撤离,结果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怎...怎么?”花厅中的人全部站起了身,姚奇心跳个不停,直勾勾地看着姚材。 姚材平素冷静的脸上此刻从充满了恐慌,颤声道:“我前脚出门,后脚鹰爪子便上了门,带队的正是董心五那老贼,他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他!” 姚奇只觉得通体冰凉,手下更是齐齐变色,姚材气道:“我总说咱们赤门行事高调,势必会成为官府的眼中钉,枪打出头鸟,刀砍地头蛇,大哥总是不听,现在怎么样?” 姚奇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骂道:“别他妈的拽文了,凤鸣茶楼落入算计,总舵的位置恐怕也会暴露,通知大伙收拾收拾,赶紧撤!” “报!”一名喽啰小跑着闯入花厅。 姚奇脸色阴沉地看着他:“怎么了?” 喽啰仓皇道:“宅子外大批鹰爪孙摸了过来,看样子就是冲着咱们来的!” 姚奇的脸刷地白了,嘶声高喊:“备战!” 府外的裕丰酒楼二楼,万自约与董心五凝目看去,只见这座没有匾额的宅邸占地巨大,一眼望不到头。宅中池塘假山亭台楼榭应有尽有,房屋掩映下可见赤门帮众高举灯秋火把高声呼喝,匆忙穿行。 万自约吐了口气:“这就是赤门总舵?” 董心五点点头,万自约道:“赤门作恶多端,为祸乡里,今夜必要将其一网打尽,可以开始了。” 董心五转回身,看着静静站立的周围:“堵住前后门,架云梯。” 周围拱了拱手疾步离去。 白庄,赵银环静静地躺在床上,眼睑低垂,脸上尽是落寞。嘈杂声从远处传来,片刻后渐渐远去,他不禁皱了皱眉头:“棒槌,你知道我爹的筹划吗?” 那叫棒槌的男子生得身形魁梧,骨节粗大,太阳穴高涨,一身横练功夫在江湖中赫赫有名,单论拳脚恐怕便是赵书僧也难以匹敌,赵银环的武艺正是他教授的,闻言瞟了赵银环一眼:“少爷,您还是安心静养吧,老爷不想打扰你。” 赵银环将双手交叠摆在腿上,轻声道:“闲来无事,你且说说,权当解闷了。” 棒槌抿了抿嘴,赵书僧豪气干云,狂放粗豪,这样的气质恰是白龙会大龙头应有的,反观这位这少爷斯文儒雅,举止有度,看上去更像是个读书人,他瓮声瓮气地道:“大龙头与段西峰正在办一件大事,若此事成了,白龙会将重振雄威,重回绿林道之巅。”当下便将计划与赵银环细细讲了。 赵银环听得瞠目结舌,半晌才道:“这计策机关巧算,多半是二龙头的主意。” 棒槌哼了一声:“少爷怎知是他的主意?”语言中颇有敌意。 赵银环抿嘴笑了笑,无意与他争辩,这两日独自在房中养伤,睁眼闭眼想到的都是杨-佳蓉。在身份暴露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与这位红颜知己缘分已尽,每每思及尽是心痛,他喘了口粗气:“扶我起来。” 棒槌啊了一声,赵银环道:“我在房中待得苦闷,去前面陪陪爹爹,顺便也能透口气。”撩起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棒槌连忙将他胳膊架住,小心地搀起来向门外走去。 德义堂中灯火通明,只有几名年老的香主陪同着赵书僧,其余人等刚刚离去不久,在各香主的率领下直扑赤门在京城的各处据点,只待时机成熟一举拿下。赵书僧仍微阖双目靠在椅背上,似乎是在休憩,但手中念珠转个不停,透露出他此刻的心情。 赵银环在棒槌的搀扶下走了进来,赵书僧睁开眼:“银环,你不在床上养着,来此作甚?”走椅中走下搀住他的另一侧胳膊,赵银环轻轻在下垂首坐了,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今夜是关系白龙会未来基业的关键一战,怎么能少了我呢?” 赵书僧哈哈大笑:“那就与为父一同见证吧。” “大龙头!”花厅外响起粗豪的声音,紧接着段西峰领着一支人马走了进来,赵书僧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着,段西峰这一行人大概约有二十余人,皆身穿短靠暗携利刃,脸上精神抖擞,求战的心理一览无余。赵书僧见士气高昂,满意地在段西峰肩上拍了拍:“今夜你的任务最重,既要混入敌营,还要防备鹰爪子。若计策顺遂,你记首功。” 段西峰见赵银环也在,眉毛挑了挑,赵银环轻轻一笑颔首示意,段西峰也呲牙一乐,这才一本正经地回道:“大龙头放心,此战西峰定竭尽全力!”拱了拱手率人退出花厅,赵书僧背负着双手,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他一边走一边吩咐道:“赤门和官府逃不了一场恶战,我们的目标是收拾残局,决不能将自己暴露在鹰爪子的视线之内,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手下齐声应道。 “抱歉抱歉。”全贵从远处跑来,匆忙挤入了队伍,段西峰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出发!” 永忆江湖归白发 第二百五十八章 破绽 充满酒气的房中,杨大劳忽地睁开眼,翻身坐了起来,刺鼻的酒气让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在昏暗的房中找到了鞋走到门口看了看天色,他心中默默地盘算着。段西峰的交待很清楚,为了避免官差杀个回马枪,索性做戏做全套,要他顶着杨大劳的身份坚持过今晚。想到此刻正在发生或即将发生的大战,他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 他回转身子将油灯点亮,四处打量着这个破败的家,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角落中的衣柜上,肚子忽然咕噜噜一阵响动,他这才觉得有些饿了,正想要去厨下寻些吃食,院外却忽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他心中一惊,直勾勾地看着院门,敲门声一声高过一声,他定了定神走向院子中。 “吱呀”声中院门轻启,露出杨大劳的半张脸以及充满警惕的眼神,待看清门外的那张面孔时显得有些意外:“谷捕头?” 谷雨一身公服,腰挎钢刀,笑道:“叨扰了。” 杨大劳醒觉,将院门打开,视线向谷雨身后捎去,见再无他人,一颗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不知谷捕头所来何事?”将谷雨让到了院中。 谷雨走进了屋中,刺鼻酒气迎面而来,不禁皱了皱眉:“嚯,又喝了?” 杨大劳跟在他身后进了屋,苦笑道:“平日就这点爱好,再说今日过得凶嫌刺激,险险便丢了性命,若不喝点酒当真睡不着。”他观察着谷雨的表情,见对方一脸平静,更加拿不准他的目的,惴惴道:“那个,谷捕头可是需要我协助,您尽管说,只要小的能办到的一定尽力配合。” 谷雨转回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借你的那把短刀可是忘了还我了?” 杨大劳一愣,随即在额头猛拍了一记:“瞧我的记性,您等着我的。”说着回到床边从枕下拿出那把短刀交给谷雨:“幸好没有用上。” 谷雨将短刀在手中垫了垫:“路上赶路赶得急了,劳烦帮我倒杯水润润喉咙吧。” “好,您稍等。”杨大劳愣了愣,连忙应道。桌子上没有水壶,他四处张望,忽地心有所觉,谷雨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他心里咯噔一下涌起不好的预感,挤出僵硬的笑容:“抱歉,脑袋晕陶陶的,忘了原先放在了哪里。” 谷雨笑了笑:“不着急。” 在他的注视下杨大劳的动作愈发慌乱,谷雨绕到床头边抱着肩膀坐下,远远地看着也不作声,杨大劳抬起头:“想必是放在灶房了,您稍候。”拔腿走了出去。 谷雨担心他趁机逃跑,连忙站起身来,屁股后传来湿冷的感觉,他伸手摸了摸,手指湿漉漉的,放在鼻端闻了闻,是酒气。他心中一动,杨大劳已拎着水壶走了进来,笑道:“烧好后便忘在了灶房。”回到桌前将杯子擦了擦,热腾腾的热水注入,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谷雨唔了一声,目光在四周环视,这家中可谓家徒四壁,唯一算个大件的也就是角落中的衣柜了,杨大劳端起水杯走到谷雨面前:“趁热喝,”递了过来,边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不知官府可追到了元凶?” 谷雨伸手接水杯,揶揄道:“你很关心?” 杨大劳表情一滞,“哎哟!”谷雨惨叫一声,像般灼热的热水烫到一般将刚到手中的水杯撇开,滚烫的热水从杯口泼出,不偏不正将杨大劳的前襟泼个满怀。 杨大劳也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以手扑打,热水滚烫一路向下,杨大劳迅速解开衣扣,谷雨帮助他将外衫拖了下来,口中不迭声地道歉:“抱歉抱歉,水太烫了,拿捏不住脱了手。” 杨大劳口称“无妨”,将外衫丢在桌上,谷雨盯着他的眼睛:“去换件衣裳吧。” “嗯...唔?”杨大劳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正要转身不知想起什么却有停在原地,他挤出僵硬的笑容:“不着急换。” 谷雨的口吻已经是命令似的:“去换上吧,天气寒冷,容易着凉...”他缓缓道:“还是说那衣柜中有不可见人的东西?” 一瞬间杨大劳脸色剧变,忽地从袖中抽出一把牛耳尖刀,闪电般刺向谷雨的咽喉! 谷雨早就防备着他,待见他肩头一耸便知道对方必有动作,不等刀刃接近右脚迅捷地抬起,一脚蹬在杨大劳的小腹,杨大劳惨叫一声身体倒飞而出,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墙上,尔后被反弹回来摔在地上,这一跤摔得他七荤八素,好半天抬不起身。 谷雨走到衣柜前,随着柜门打开一具尸体咕噜噜滚了出来摔在了地上,谷雨将他翻转过身定睛细看,只见这人约莫二十岁上下的年纪,细长脸尖下巴,浑身上下鲜血淋漓,已然死去多时。一股浓烈的铁锈之气从柜中冲出,谷雨皱了皱眉头,转回身看向在地上挣扎的杨大劳,蹲下身来:“若我想的不差,衣柜中的死者才是真正的杨大劳吧?” “杨大劳”霍然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谷雨,他的反应印证了谷雨的猜测:“你们究竟是什么人,竟将阴谋算计玩转到如此地步?”他是由衷地佩服背后的策划者,千防万防结果还是着了对方的道。 “杨大劳”疼得面目狰狞,闻言却露出笑容:“现在才反应过来已然晚了,不过我自问小心谨慎,你是怎么发现破绽的?” 谷雨道:“酒。从我们最开始进入屋子时便弥漫着强烈的酒气,初时我也以为你是个酒鬼,并没有多想。但事后想来极不正常,若杨大劳真的只是躲懒,那还是要回到醉仙楼的,这一身酒气回去掌柜怎么会轻饶了他。我们当时心急幕后主使,并没有多想,就这么顺着你们的计划走了下去,”说到此处不禁对自己的大意颇感懊悔:“其实我们查找杨大劳耽误了许多功夫,极有可能已被灭口,只是我们当时心存侥幸,刻意忽略了这一点。” “杨大劳”道:“你能想到这么多,实属不易,不愧是董心五的徒弟。” 第七百七十八章 乱斗 老崔吓得当即便是一激灵,两手高举:“我...我没...” 还是那个声音大叫:“老郭被你杀了,老崔,你好狠的心!” --下 --纵 --横 --app --看全文 --领先24小时 -- 这句话石破天惊,老崔呆若木鸡:“什...什么...”身后弟兄也都吓得不敢动弹。 紧接着火折子亮起,兵丁从梦中惊醒,纷纷从地上爬起。 “老郭!”惊叫声响起。 昏暗的光线下老郭倒在血泊之中,两眼紧闭,胸前一把匕首,人已断了气,老崔脑袋嗡了一声,颤颤巍巍地上前:“不可能...” “老崔!”老郭的弟兄站起...... 《万历小捕快》第七百七十八章 乱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八十五章 风平浪静 “宰了这兔崽子!” “宰了他!” “张回,艹你奶奶的!” 人群中老郭的弟兄两眼通红,恨不得杀了面前这小子。 --下 --纵 --横 --app --看全文 --领先24小时 -- 傅盛毫不客气地回怼道:“老子是锦衣卫,张大人麾下效命,凭你们这些阿猫阿狗,也配提他老人家的名字!” 谷雨冷冷地道:“你究竟是如何上的船?” 傅盛得意地一笑:“你猜我会告诉你吗,放了我,兴许还有机会。” 谷雨不假思索地道:“可以。” 傅盛好笑地看着他:“我会信你吗?老头子,”他看向远处的潘从右:“你是大官,说...... 《万历小捕快》第七百八十五章 风平浪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八十七章 交换 胡时真道:“柳记茶点铺。” 程正谊道:“那店主你可认识?” 胡时真一惊:“不认识。” 程正谊道:“不认识你却知道店名?” --下 --纵 --横 --app --看全文 --领先24小时 -- 胡时真后背登时起了一层白毛汗,内心已经意识到自己不是这位大人的对手。 堂下吴海潮探头探脑地看着,董心五出现在他的身后,脸色铁青:“你险些酿成大错,知道吗?” 吴海潮讪笑道:“这不是还有师傅吗?” 董心五眯着眼:“若不是西峰见你这臭小子鬼鬼祟祟,我竟还不知道诗柳店中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吴海...... 《万历小捕快》第七百八十七章 交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百零九章 联合 谷雨犹豫片刻,这老者并非敌人,他只不过想抢占先机而已,并不打算瞒他:“可我也不能坐以待毙,这船上有太多不能死的人。” 顾慎无声地笑了笑,他裹在大袍之中,佩戴鬼面,就这么平静地注视着贺蝉。 “苏总您高抬贵手吧,”顾东庭身子一软,直接跪下了,哭的鼻涕是鼻涕,眼泪是眼泪,“我当时也迷糊了,并不是想骗您的钱。 说着,奥特之王的两掌之中产生强大的吸力,从徐明的身躯之中汲取能量。 当进入到了后院,刘鹏第一眼就看到了方青玄院子里放着的十八般武器,还有一些其他的练武道具。 看起来像是很久之前瀛海地区的手绘风格,他望向那位大法官,审核组所有成员的身份顾慎都做了功课,只有这位是来自瀛海区的,或许这就是他的封印物? 最少你都和这些人是同学了,如果临到结业了,还没有沟通过,那么真的是有点说不过去了。 他开始为宋芜介绍起b大的各个院系,并且把重点放在了b大计算机研究所。 此时乍一听宋芜提起,他才想起来,宋太太婚姻的悲哀,可以算是他一手造成的。 或者是看看院子里,草坪上蒲公英和狗尾巴草在风中微微摇曳的身姿。 他当然知道沐霜是专属保卫沐宛的,自己这样多少有些越俎代庖。 “主公,今天还有时间要不要去泡泡试炼血池?”义妁开口提议了王旭一句,可以去试试试炼血池的。 大量人口的的到来就得建造大量的房子,成片的新老社区里也利用起来还未利用的土地。 “好好准备一下吧!马上要开始下一场了。”终究现在还是在比赛舞台上。 穿上衣服刘犟就赶到了宵解严的家里,敲了半天的房门也没有人来开门。 “那个……如果能够拿到第一的话,会有什么样的资源?”王旭关心的是这个,到底是选择低调,还是高调。 因为杜雷本身没有多少战斗力,就魔能者来说,他才刚刚跨过门槛,只有高阶的实力,这实在是不值一提的,她担心一旦发生什么事情,就绝不是杜雷能够应付的。 正如当初青云镇时,叶峰在妖域之中爆出来的啸月狼王魂丹,卖给了周子房。 再看赵大海,他好像完全不知道那样做会是什么后果,毫不犹豫的,赵大海将刚刚从怪物手里接过来的东西,狠狠的捅在自己的腰上。 那么,把自己的命,再加上姐姐和林阔的命,用这三条命,去赌一赌黑西装的命? 飞霞纵身一跃,抱住了林叶的脖子,在林叶的脸颊上狠狠的亲了一口。 而钟毅自从出任鄞江市长之后,手握财政大权,再加上鄞江财力充沛,所以完全可以形象,钟毅在鄞江打造的防御工事链,相比武汉必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再后来唐生智下令撤退,51师主力已经渡江北撤,但是池鹏却没有跟着主力走。 可就在这时,浑身焦黑一片的林风缓缓的转过了身体,双眸射出了两道让瘦子不寒而颤的目光。 陈枫一边指点着,一边取下杠铃,放在赵悦的肩膀上,同时让赵悦用双手握住。 第八百一十章 治伤 齐全儿心中一凛,看着鸿运酒楼门口的任重:“任大当家这几日老实得紧,可见被大人收拾得服服帖帖。” “一个嘴硬卵子软的莽汉而已。”张回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不过还是难逃一死。” 齐全儿吃惊地看着张回,而后者仍然是那般云淡风轻:“潘从右再怎么说也是朝廷重臣,他若是死了总要有所交代,这黑山寨名头既然这么响亮,本官正好拿来一用,也正好平悠悠众口。只是这群人我可信不过,”他的手指在桌面上重重一顿,启齿一笑:“还是死...... 只有他露出了在阳光下熠熠发光的银色短发,看得见轮廓坚毅的长方型脸廓,细长的眼睛中是浅棕色的眸,北欧式的高挺鼻梁下是严肃紧闭的薄唇。 后者切口光滑,几乎割断了他的整个脖颈,一颗脑袋仅剩颈后最后一点油皮与躯干相连,稍微动一下就有可能断了。 “既然没有查出来,母亲这样昏睡着,你还给她用安神的药物,不仅如此,方子我已经看过,你还加剧了毒发的速度,这事情,你可认罪?”越君浩紧紧的盯着他,声音中透露出一股子威严。 冷子修感觉嗓子被堵住了一般,虽然有过这种猜测,然而从轩辕茑萝的嘴里说出来,他莫名的觉得怪怪的。 骆千帆做出决定,凌晨先去摸一摸,如果确有其事再向鲁鸣汇报选题,相信这条选题鲁主任不会再否决了吧。 “这个,这个,哈哈,这也没什么嘛,我和碧眼青蟾想来都比较民主的。”林涛打着哈哈说道,脸上都红得像个苹果。 两人正在讨论下一步是否回城顶着压力卖货加购物时,鲁克出现。他正好在港口张罗包船的事情,大致也安排妥当了,便招呼格林和诺兰跟他去看船。 大岛惠子注意到某只被压在货车最底下的麻布袋子外面渗出了一团红黑色的污渍,而且这污渍看起来还有不断扩大的趋势。 “雪宸,你一定要对我这般无情?”幻天从回忆中走出,面色跟着冷了下来。 刚走上沙滩斜坡顶端,萨曼斯突然停下脚步,微笑凝固在他的脸上。望着正前方的黑暗深处,他薄薄的嘴唇中间吐出咒骂。 这种情况下,他们师兄弟之间,因为之前黄巾之乱产生的一点点裂痕,好像消失不见了。就算身为老师的卢植,也说不出什么挑拨离间的话。 这样稀里糊涂的死去,可不是他李原的所愿,一百零三天,来到这个纷乱时世的每一天,他都在努力,从来不曾想过放弃。 还别说,【塔姆】拥有一个被动的效果,每一下平a都是相当于自身百分比最大值生命值的伤害,只需要叠加生命值,就能够制造出不低的一个输出。 “不用了。”老林从箸笼里取出筷子,用手做杠杆,轻轻松松,一下就撬开了啤酒瓶的盖子。 苏泽也是找准了这个机会,大招猛的蹿到了【千珏】身边草丛的一个位置,并且保证自己周围550码的距离并没有对方的其余人。 他首先要确定,大堂哥和这个狗爷,两人这次荒野的真人秀究竟在那个沙漠,还有他们的路线是如何设计的。 在太阳下山之际,夜枫他们一行人走到了一处峡谷外侧的山脚下休息。由于对这里的地形不是很熟悉,所以夜枫他们并没有贸然继续前进。虽然迪尔以前曾在神界面生活过,但时间已过了这么久,多少还是有些变动。 所有人在这一刻无论修为高深或是低微,身份尊贵还是卑贱,都只能颤微微的跪下了身子,聆听天的声音。 不过这样的情况在二十年就发现了一个大的变故,相传当初,大陆上一医师灵仙梓听闻有如此一块宝地,自然不会空放着宝山不去搭理。 听说“主角”也开始闭关了,张大海不用连夜跑路,表示很开心,准备去网吧通宵包宿庆祝庆祝,没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出校门就被老李抓回来了。 他努力地控制着身体,可是掌控了区区十八年的身体根本不似那些老头子那般灵巧,做出来的动作对比起周围大爷大妈来,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不少。 这六年,李臻配合他将一个兵强国弱的大御缔造到如今这个九州第一强国,他也做到了自己答应的。 头顶上空是如波涛般翻涌的黑色阴气,整条街被笼罩着,鬼气弥漫在每一处角落。 阮夏赶紧拿着马大姐的手机收款,收到后又给大姐确认金额后,这才把手机还给她。 她向来看不上劫修,日常交流都像在看排泄物,言辞间多有嫌弃。 而沈思远放心豆豆四处游荡,根本不担心她显出身形,伤到别人,惹出什么事来,也是因为万魂幡的关系,他的话,对豆豆来说,其实就是一种服从命令。 好直接的表述方式……林墨实在没有想到对方会把“抠”说的如此直截了当。 常霜卿挑眉轻蹙,却也没有多想,只当凌白体贴,让奴仆也随身携带为她换洗的衣物,心中愈发欣喜。 脑海中突然想起两天前去妈咪的医院里,也听到了广播中说道青山路车祸,出现大量伤员,让各个科室准备的消息。 这件事可马虎不得,自己都把话放出去了,若是拿不出钱来,不仅老妈这里无法交待,二房那边也会丢了面子。 此时已经可以看见卫南操控着岩石巨人正在与八臂腐尸王战斗,不过看起样子,那岩石巨人似乎已经被打得不成样子了。 柳芊儿没注意这个细节,只感手臂一麻,似是被电到了一般,随即芳心中升起了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 两位侧宫和自己‘心腹’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各怀心事。 此人正是前段时间在酒吧碰到的宋梁,是江南的旧部,现在正担任华家的家庭保镖。 龙三虽不知欧阳梦梦的意图,不过还是把车停了下来,他这辆领头车一停,后面的车也跟着停下。 她们没有羡慕,明白自己们得到的必然次外面的人多,光是陆天说话的多少就可以看出来。 “林峰,那位殿主没下来吗?我想当面感谢她一下。”欧阳梦魅说道。 第八百一十一章 取药 我在周围找了一圈,机关设置的很奇妙,我找了好久还是没找到入口机关,正要放弃的时候,忽然看到竹床床脚上有一个黑乎乎的凸起。 在凌霄的话语中,一道血腥的光柱从天而降,随后披洒在他的身体上,在这一刻少年的速度瞬间暴增,手提厄灾之剑朝着那妖灵王而去。 蜘蛛有着十米高的身体,八根蛛矛带着暗黑‘色’的锋利,直‘插’地面。 脸上带着紧张之‘色’,凌霄朝着黄金城之中缓缓行去,在路途之中感受着这里的一切,不过却没有一丝的生机存在,估计这里没有一丝的生灵存在。 一个组织的名字,是一种象征,自然要顺口,有寓意才行。一时间,我也有些犯难了。 我顾不得咳嗽就回头找寻水滴的来处,发现竟然是岩壁上,吴俊拳头砸出来的那个拳坑,水滴就是从哪里滴出来的。 依蝶说过,她喜欢冬天,因为她觉得,在漫天的白雪下,那一朵朵不怕严寒的梅花真的很美。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因为我的血?我突然想到那日在老庙,跟那个吊死鬼搏斗的事情,当时我的脸被那鬼划破了口子。自己舔了嘴角的血后,才变得无所畏惧。 “谢谢、谢谢,”北斗星冲着火龙施了两次礼,可是火龙就跟没看到一样、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马丹娜自然不用说了,我不带姓叫了马丹娜丹娜他都那么激动,一副要和我拼命的样子,如果我连这点东西都看不出来,那岂不是太傻了,何应求是一个不会隐藏情绪的人,他对马丹娜的那种感情表现的太明显了。 看到史明东的气色好了一些,他又摸出一瓶药水让史明东喝了下去。 罗纳尔迪尼奥在中路拿球,频频制造威胁,甚至差一点点又助攻伊布拉希莫维奇破门得分,但瑞典中锋将近在咫尺的单刀球打在了莱曼的怀中,白白错失了一粒进球。 蓝娅带着两箱核力源晶离开,或许她清楚核力源晶的价值,却不知道这两箱核力源晶代表着一种多么强大的力量。 几乎就在数人刚刚要接近着火山口的时候,一声冷喝声从火山口上传荡开来。 听老盛说当时的境况,似乎太后笃定公孙孙一不敢杀她,曾多次出言激怒公孙,将公孙半生戎马,为青州立下的汗马功劳通通抹净,直指其狼子野心,早已筹谋半生,路人皆知。 可如此一来,阵型就不得不拉开,防守漏洞就会比平时更大,一旦被马德里竞技断球后策动反击,那就相当危险了。 这时敲门声响后又进来一人,奥古斯喊一声滚,赫尔克狼狈逃走。 “送送送,送什么送?!都给我拿回去,别放在这里碍眼!”惊雁终于发飙了,将一卷卷贵重的丝绸,首饰什么的,一把抓起来就要往屋外丢出去。 根据吴缺的观察,跳进湖中的两百多人,竟然只有不到十个受到了何望心的接见。 平时生活也是互不干涉,所以温婉倒是没有因此而有什么警惕,可是这一次,白秋却并没有去他的房间,脚步声向着温婉的房间走来,温婉连忙整理了下衣服,随着门被推开,白秋出现在门口。 “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出来超市的大门赵娜擦了擦额头说道。 静静的看着青灵许久,君无言才摇了摇头把目光投向怀里的未央,嘴角再一次微微上扬,见君无言沒有责怪自己,青灵总算是松了口气,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这对兄弟武功虽不出色,拳脚方面的劲道,还是相当惊人的,如果遇上身手不如他们的角色,这一招饿鹰搏免,照样会叫挡之者头顶开花,红白送溅。 “老板,你再切一刀吧!”林风这一刀是故意画的,如果第一刀就刚刚好,那不是告诉人家,自己有特殊的地方吗?于是平静的说道。 “二哥,你放心,你不在龙家的这段时间,我会像个男子汉一样守护龙家,保护三姐!”龙溪云站在剑风者身边握着拳头面色见到的凑热闹,却惹得龙浩天朗爽大笑。 就连血荒少帝贾西贝也退了回来,他们血荒大陆的修仙者已经所剩无几,他不能再有损失。前方之路注定是一条凶险之路,达无悔和夏风儿都没有让他们跟上,也没有逼他们,他们可以选择不去。 这此地方,在李静的脑海中,仍有一丝记忆,此时有海岛几十处,此时竟然一个海岛也没有,而在之前有海岛的上空,透着一股浓烈的烧焦味,此时并没有散去。 龙烟华看都不看萧雅儿一眼,而是把目光向着另一位大人物冷雪莉看去,她面色平淡,可是那抿着的唇却显示了这一位也难以接受林逸云平淡的态度。 林风的肩膀被梅无花的那只手一摸,顿时全身一阵轻颤,刹那间热血都为之沸腾起来。这让他又是尴尬又是恼怒,为自己继承了男人好色的本质。 说完温止礼收了扇子,朝红绣坊里面走去。禾洛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温止礼的意思,她嘴角带着笑容,跟上了前面的温止礼。 至于医生里面提到的镇静剂止痛剂等等,陈美兰也没有办法搞到只能就此作罢。 最重要的是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全是江湖中有名的高手。 宫熠寒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话,冷冷的看了一眼上官凌,又低头温柔的看着怀里的顾玥泠。 这是一个晚场比赛,非正式的比赛一般都是在晚上进行的,一个是因为人多,另外一个就是因为这样的话也有利于各个职业队转移。 “所以这就是你的打算,让他发现你的存在,我并不认为这对于我有什么好处。”王可欣冷冷的开口,她看着电脑屏幕上的一些流言蜚语,冷哼了一声。 第八百一十二章 马车 一辆马车在人群之中缓慢地行驶,郑员外趴在窗框上随着马车的节奏摇摆着身子,饶有兴致地看着身边经过的行人。 突然一个身影撩起轿帘窜了进来,把郑员外吓得一激灵,两手环胸战战兢兢地看向对方。却见面前这人是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娥眉粉黛,唇红齿白,尤其那身段横看成岭侧成峰,郑员外缓缓放下手:“你...你是何人?” 陆诗柳情急之下跳上马车,见是个员外打扮的男子,大腹便便,两眼毫无忌惮地盯着自己的身体,只是眼下马车外更...... 其实上从比武大会的之前之后,无极和昙云两人早已成了众人的领袖和主心骨,一则是两人辈分高;二则是两人江湖经验多,见多识广,再加上两人为武林至尊,在众人中间是有令无不行,深得大家的拥戴。 就算他是股东,占了三成的股份,却受制于成建功,后者可以随后召回他手中的股权。 对自己的时候,也完全不懂得温柔的,所以,之前的三天,是完全没有任何感情的,也就是最近的他,才让自己感受到了一丝温情。 闻听此言,李知白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拔开塞子倒在手心,是一颗蜡封的丹丸。 碎碎念念地穿好衣服,打开窗户通风,看见窗前的桌放着一张纸条,她拿起看了看。 “妈妈就是妈妈。”轻粉忽闪着一双翅膀,在九儿的面前上下翩飞。 “嗖嗖嗖”,恶风的两支霸王镰在教主的身前身后,恰似两条蛟龙,往来翻飞,那霸王镰势大力沉,挟带着风声,让人心惊胆战,但就碰不到教主的一根毫毛。 “圣上,这蜈蚣精千年修行,几近化龙。我想它的肉,人吃一口不说白日飞升,恐怕也能长生不老了。”傅天仇在一旁低声提示。 反倒是张陵这次什么都没拿到,而且张陵一瞥到周易拿着童子切安纲把玩的样子,不禁露了无奈的表情。 此阵号称诸仙,具有灭杀仙尊的威力,杜显扬再厉害,也没有仙尊的实力,阵法之中的杜显扬手忙脚乱,立时陷入危险之中。 狼肉最终没有火锅,烧是糜子肉,也就是鹿,现在可以看到上面的鹿大鞭在翻滚。 之前球员的连续受伤也给布鲁诺敲响了警钟,佩鲁贾虽然实力强,可怎么也逃避不掉可观因素的影响。 没收了黑娃手里的硝石后,王兴新气愤的狠狠的打了一马鞭就往村里疾驰而去。到了子爵府后热的大汗淋淋的王兴新顾不上洗把脸换身衣服就往刘老二住的院子里跑。 陆平见她满脸雀跃,不由有些郁闷,上次和这个晴玉一同去大相国寺,结果自己莫名其妙地被关到牢里去,然后又经历了那么多事情,这次又是和晴玉一起,还真不知道要发生什么。 虽然裁判一直跟在孔蒂身边催促,但一个换人下来,耽误一分钟时间绝对是绰绰有余的。 思索间,离央忽然抬头看向远处空无一物的海面,眉头一皱,但其目光瞥过尚有微弱剑气残留的海面时,又舒展了开来。 这个年代,苏联人跑去外国游客居住的大饭店,经常向他们购买或者以物易物交换口香糖蔚然成风。 买下诸多豪宅之后,李均有些闪架了,跑了那么多地方看房,这是个体力活。 他在拥抱着周子清,盯着她的眼睛说要娶她的时候,也没有想过两人未来会有怎样的生活。 楚建树认为万秋今天获得的信息太多,需要私人时间去调整一下状态。 场地正是下个?月月初要举办决赛的地方,此去集训,也是为了让队员们提前熟悉环境。 “如果未来一年,甚至几年,都能维持这个数字的话,那么柳平县的单一落后经济,将会迎来逆转,而且也正应了秦毅那企业包县,帮助整县脱贫!”彭霄心中暗道。 哪怕是缓解,都无法做到,因为云起帝身上的疾病,实在是太恐怖了。 对于这种情况,倒也没什么人感到失望,因为他们知道,丹会,已经开始在逐渐的对着高潮推进,现在被炼制出来的丹药,品阶已经是攀升到了六品层次,恐怕要不了多久,真正的七品丹药,便是会被炼制而出。 两人套上黑衣人的衣服后,从巷子里走出来,穿越街道时,也并没有任何的停留。 一抹亮闪闪的光泽在太子殿下那偏深的眼眸里跳跃,他凝神看人的时候,显得格外专注,带着一种特别感染人的情绪。 鹿之绫话说出来声带都是抖的,眼睛模糊得厉害,身体一阵阵发寒。 不过老丈人本来就是常务副省长,如果下一步晋升的话,大概率那肯定是省长。 卓云岚说罢,转身慢慢的走出了训练室,李菲菲看起来,卓云岚甚至连走路的姿势都有些不自然,具体怎么回事,李菲菲也说不上来。 塔楼上架设的银色机弩倒是近距离看到,带有自动装填的箭匣,打开箭匣里面躺着一捆箭矢。长度,箭头造型都和雕翎箭差不多,数量倒是不多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数了数还有二十九根。 那也就意味着,像巴菲特,比尔盖茨这样的人,说不卖面子也就不卖面子了,尤其乔布斯,还是出了名的怪脾气。 这脸不红心不跳的模样,让王昊暗赞。果然这些大家子弟,天生就是说谎的高手。或许,这是因为他们本就是生活在充满了谎言的环境当中? 谢老太太眼看着那些人逼近,吓得魂飞魄散:“是真的,我不敢再说假话。”她死死地攥着裙子。 甚至有可能,擎天通信那边忙的热火朝天,人仰马翻,他连过去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只能是在验收的时候,过去看一下,弄个表彰大会什么的。 三岁习武,五岁就学会了一套拳法,十岁那年,喜欢上了道术,温倒是从此后在旁门左道的修行上,是越走越远了,但是,他也取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凭借一些不入流的功夫,江湖上真没几个能对付得了他的。 所以乐明和楚秀让衣衣走上体育这条路,并不完全是功利性质的。 第八百一十三章 夜幕 夜幕降临的时候,宿迁终于到了。作为南北交通的核心要道,宿迁北望齐鲁、南接江淮,居两水中道、扼二京咽喉,自古以来的洪水廊道,直河口水面开阔,宽逾数丈,来往船只首尾衔接,旌旗蔽空。 码头上灯秋火把,亮如白昼,工人仍在辛勤地劳作,离得老远便能听到震天响的号子。 官船缓缓靠近,水手抛下缆绳,待将船固定住,艞板搭起,最先下来的正是谷雨,身后跟着五六名兵丁,跟在最后的却是那几名水手。 彭宇趴在船舷上,看着一干人的背...... “好,老弟,就照你说的来,我们先瞬移到这天际玄星的表面。然后再飞进去。”秦龙立马就点头表示同意了,而其他人更不用说了,直接点头同意。 看到如此情况,洛思涵顿时大吃一惊!刚才就一根分枝攻击自己,就已经让自己手忙脚乱,颇于应付了!而现在要是这几百根分枝一起朝自己抽来的话,那还不怕自己抽的支离破碎,成为一滩肉泥? “哈哈!不错,老夫实力不如你,但是老夫却有制衡你的手段。”千骨上人神色自若,谈笑风生。 冲过朗多艾弗森在黄翔的当拆下冲进内线上篮命中,没有办法,这个家伙的手感越来越好,要是跳槽的话,这个家伙的薪水肯定会再次增高。 “那你知道他们以前是住在那里的吗?”林夏虽然问了这个问题,不过他对海龙能回答自己并没有抱着太大的期望。 而中间的那个大门就更大了,高至少有十丈,至少能容得下四五十人并排着走,这样气派的城池根本就不是他们诞龙镇可比的。 “老弟,我们现在就这样等着?”这时候秦龙却是出声传音说道。 一股霸绝人寰,制霸天地一切的气息,从他的头顶之上,冉冉升起。 而老头知道我的来历之后,立刻就是一片惊讶!于是立刻就是对我客气起来。 “我们赖部和景长官比起来不算什么。”那两个年轻人拍马屁道。 在介绍完互相认识后,张伈继续着刚才的话题,本来秦盼是打算自己去解决这件事,不过见张伈态度十分坚定,他也只好无奈的摇头。 婆娑挑了挑眉,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苏月白,这个苏月白倒是有很强的精神力,被魂香迷住的人,竟然还能思考问题,他倒是头一次遇见。 更何况,就算真的动手,雷源可是丝毫不惧怕眼前这明显纵欲过度酒囊饭袋的家伙。 只是这身战甲的画风,看着实在违和——居然是跟钢铁侠穿的盔甲挺像。 “真不是人。”董青心疼的说,连她都不敢想象当时是什么情形,苏妤初又怎么坚持下来的。 陈顼这时对那个美男子道:“韩将军还是先带皇兄回宫,传召御医来看看,他,伤得……还挺严重的。”陈顼瞧了瞧陈蒨脸上的伤,有些难以启齿。 但是随着与秦一相处的时间加长,她心里的这种念头已经不如当初那般强烈了。 沉香说完便站了起来,准备再次进城。可腹部突然传来一阵闷痛,让她止住了脚步。 怪蛇心中更是恐惧万分,它已经将全身的力量都使了出来,也不过是刚刚能与秦飞所爆发出的力量打个平手。 学海无涯,苦作舟,我们在学武的海洋里面徘徊,徜徉,并且孜孜以求,认真学,总有收获。 不过好在,再过半年,秦时的故事就应该开始了,也是澈儿改名天明离开秦皇宫的时候了。 山下的人,见到那无尽灵气云流都朝着这里涌来的时候,便感觉到了不妙,因为这样巨大的真力修为凝聚,若是爆发出来,别说他们这些观战的人,就是武当山,甚至于周围的万千里山脉,也要被瞬间摧毁。 而他甚至无法向楚识夏表达些微的谢意,还要在帝都永无止境的斗争中与其博弈厮杀。 有诗待和有歌待乐,有心待相处,得非所愿得不到,愿非所得在知足。 美丽的湖水看不出任何危险之处,却反倒增添了很多迷人的色彩,有块石碑写着:镜水湖。 没见过她这样的神情,慕程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她却看也没看慕程一眼便转身径自离去。 尽管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她晚了一步,已经是彻底与凌霄殿无缘了,最好的选择是带着通明殿离去,亦或者臣服于玉帝。 讲道理,按照他此前一步步稳扎稳打的性格,根本犯不着跟一个修为相当的修士决斗,这样做风险实在太大了,跟他的苟道有所冲突。 待到他完全炼化了这个果位,以后诸天万界,便不是张祖天师,而是陆祖天师了。 一双是白底金线纹饰靴子,还有一双是黑色银线麒麟纹饰的高筒马靴。 苏曼沉着脸进去,抬眼扫了一眼苏暖,通过那松松散散的睡衣,很明显看到她身上深深浅浅的痕迹。 当凌晨时分,我听着沙漏中沙子流入瓮中的沙沙声,我渐渐的入了梦乡,待再次醒来时,屋子里格外安静,没有柳如玥的打扰,也没有江红玉的身影。 若是她不认得他了,倒也罢了,若是她认出他来了的话……看到他已经成了是三十多岁男人的模样,经年累月的行军生涯,满身风霜。 午后,太后请众妃嫔品尝新进宫的玫瑰琉璃醉,秦答应、赵答应看着眼馋,只能闻味不能痛饮,脸上挂着不悦。 原本一直沉默不语的两人,此刻,瞧着离她的大队伍越来越远了之后,钦行才开腔打破了这沉默。 他总是那么安然又稳重,亲切而温暖,有他的地方,她总能感受到别人无法给予的安心。她曾经为他是喜欢自己的。后来才觉得,他的守护,更像亲人。 “凤姑娘停在这儿,是在回想当初是如何轻薄本王的么?”他戏谑的开口。 湘芸以为皇上说的‘姐姐’是自己的嫡长姐那拉·湘苓,压根没往胞姐那拉·湘若身上想。 第八百一十四章 夺船 码头上的工人见黑压压的山贼像一股黑旋风般杀气腾腾地冲来,吓得四散奔逃,官船之下值守的兵丁也吓了一跳:“快,快上船!” 来不及了,任重奔到切近当即便是一刀,兵丁惨叫一声栽倒在地,另一名兵丁只招架了一招,便被群起而上的山贼砍翻在地。更多的山贼则呐喊着冲上艞板。 大脑袋见机得快,一个箭步冲了上来,飞起一脚将艞板踢了过去。 艞板应声跌入水中,山贼猝不及防,随即栽了下去。 “噗通!”“噗通!”不绝于耳的落水声中,大...... 而唐昊再一次被打飞,但是这一次他利用昊天锤的重力挥舞着强行转了身。 王子腾离开京营,说明是太上皇和皇上都允许的。要么是他立下了大功勋,要么就是遭了两任帝皇的厌弃。 陆丞定睛一看,发现是一只红头绿身蓝尾的金刚鹦鹉,如果再加上黄嘴白腮,可以算是五彩之色。 一道深邃无比的冰层裂缝,从锥之青椒的尖头处蔓延出来,几乎延伸了整个宝玉冰床所在的范围。 崔泽的脑海中还在思考着这个问题,心里好奇得就像是被猫抓了一样。 傅九霄心里酸溜溜的,穗穗才五岁,就生的这般可爱,长大不知道有多少人惦记? 正好借助海神这个家伙的手,把天使神的势力给灭了。自己的传人就剩一举收服斗罗大陆所有的信仰,成为更强的修罗神。 帆船a的前舱甲板上,命运海贼团的成员们济济一堂,共同眺望着不远处海面上那座形状奇特的的绿色圆岛。 当初发掘大墓的时候,一直有不间断的录像,全部放在官网上。后来这些录像都下架了。 岛国那边的人这下子马上就重视了起来,而此时,岛国外汇市场那边的变化,也引起了很多国家和投资机构还有投资者的注意,大家都开始关注起岛国那边的外汇市场来了。 “也不是很勤奋了,只是沾了老师的光,老师的魔力凝聚一出,我不去冥想都觉得对不住自己。”艾伦有点忸怩的说道,目光中却是十分热切。 刘零这样子沉默无言的做法真的让酒德麻衣心头痒痒的,恨不得把刘零一把抓回来,好好的和他交流交流。 江都城外,一处朴实无华的院子坐落于山涧。朱红的‘色’泽早已被时间腐蚀,斑驳的大‘门’述说着古老的岁月。这样一座荒凉的院落实际上却是江都城第一世家乔家的一处别院,破旧的外墙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即使这一战之后自己会身负重伤、元气大伤,也要亲手降服那个恶魔英灵,saber如此想到。 赵霜盈轻轻抿一口热茶,语气平淡说话轻轻的,大魔头沐朝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赶紧松手。 方笑刀冷冷的看着付炎,抬手又是八把飞刀,瞄准了付炎,这一次,他的双手上直接升腾起了武器,包裹着八把飞刀。 在每一个甲片上,都融合了防御阵法和攻击阵法,这需要他重新烧灼溶解炼制成功的粗胚,在南宫长云的意志力下,第一块玲珑战甲甲片,飞向空中,悬浮在面前。 “你会说话?”音铃看了看周围,确定没人之后,惊讶的看着苍蓝兽。 国家领导人在聊林峰的手机产品,而网上看直播视频的网民也在发帖聊疯了。 回答步凡的竟然是吴山,这让步凡和吴平颇感意外。他们两个都没有想到,吴山会加入他们的窃窃私语。其实吴山并非耐不住寂寞,只是他见二人的话题颇为合他心意,故而才会压低了声音为二人解惑。 其实血脉之力也是一个家族能够延续下来,几千年甚至上万年的一个原因,不然在这漫长的岁月中,一个家族的战斗力和别人一样,那么这个家族迟早都得衰败。 自打那日步凡被道离擒住,他就一直被道家控制着。步凡很清楚道家饶不了自己,只是道家并没有急于审问自己,这让步凡觉得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苏凌月忍住怒火不发,准备坐下冷静一下头脑,但屁股刚要坐下,她又想起会议室那一根细微的毒针,身体立即弹了起来。 看着杰克斯周身旋绕着的淡淡气蕴,战斗过却依然保持着气息平稳,姿态优雅。洛雨确定他百分百是学过剑术的,还是那种非常厉害的剑术,所以才能如此潇洒,进退有序,必要时却能一招制敌。 “林炎城主!多谢了,这份情我铭记于心!接下来的一切,就交给我吧!”狂王朗声说道,看到伊森里斯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狂王似乎分外高兴。 清零跳下水池走到黑洞的旁边,看着这个黑洞,眼中露出一丝迟疑,不知道倒地该不该下去,这里面有危险是肯定的,但是这确实唯一的路了。 此时夜色渐深,菖蒲手上提着盏玻璃罩子的素灯,经由抄手游廊送陶灼华回房。两人并未留意不远处暗影沉沉的院落一角,秋香裹了件暗色披风,借着假山石的掩映,正一瞬不瞬地留意着茯苓这边的动静。 只是可惜了,这个家伙的枪法真的不怎么样,竟然贴着衣服边缘擦了过去。 “久闻李牧将军乃是赵国续廉颇之后的后起之秀,就凭将军能在空旷的草原之上埋伏下这五万骑兵,而不被我军斥候所察觉,今日若不战死日后定是一代名将。”子之单骑上前在赵军一箭之地勒马高声说道。 听到王昊的询问,唐玲当场懵在那儿,这才想起自己就是不吃不喝,凭借着如今一个月仅仅两千块钱不到的收入,别说三年,就是三十年都还不了。 “你怎么当爸的,都不关心自己的孩子?”老爷子皱着眉头看着关兴中,心里认定关兴中不负责任,不是好爸爸。 萧禹询微微顿了一下,然后才道了一声“谢公公”,然后跟着他进去。 宾馆内的值班经理和服务员听到外面的动静,赶紧冲出来查看,可当他们看到两三百人从车上下来,手里还拿着砍刀的时候,吓得腿都软了。 “臣毕竟来汉时间不长,手中又无斥候密探,三个月恐怕不能完成。”韩非直接说出了难处所在。 可偏偏哥哥就是一副愿为爱放弃一切,哪怕牺牲性命也不足惜的态度,将父亲和母亲气得不行,母亲差点为他都要气病了。 第八百一十五章 老丈 杜半夏没有拒绝,知道现在明卿的心情不好决定好好的陪伴一下,就像是以前明卿陪伴自己一样。 “在场诸位意下如何?”君落渊并没有下定论,而是看着众人用询问的口吻说道。 鲜于鲭没什么胃口,但想到晚上可能吃不到什么,就跟着翟嫣儿一起去了。 约定好以后林松就带着林子建起身告辞,杨辰一直挂着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把他们二人送到电梯口,这才告辞。 孙秒一直是属于消耗的状态,毕竟他的脉力实在是太虚弱了,遇到一心和尚的时候,其实是属于急速奔跑后的疲惫慢跑状态,急需恢复。在“动”下孙秒即便是看到了和尚,身体却跟不上,无法做出反应。 杨辰原本打算好好告诉他真相,让他自觉一点,对客人放尊重点,那男人却毫不领情,甚至嘲讽的更加厉害了。 虽然孙秒的住处从来都是各种大阵交织,但各种刺杀手段层出不穷,好几次都差点得手,几次垂死之后。 杜半夏和宫雨涵母子俩配合,做了好几种鱼。虽不说是全鱼宴,但也差不多了。 在此我的内心十分愧疚,竟然会怀疑一个尽心尽力帮助我们的人,而且最重要的是,老头死了,因为掩护受伤的龙一和言熏而死。 萧誉可是药王谷三长老尹修的得意弟子,不过三十出头已是四品炼药师,管事的自然不敢得罪他。 “那你先不要升级,明天带他们。”陈凡交待道,冰岩副本,一天一次,今天他们做了,就不能再进了。 大佬在交手,不想再损失分身,蓝顿连忙逃到另一边,使用幻身咒躲藏起来。 普通天仙进入,最多五时三刻就会被风暴撕裂。至少巨头修为,才可安全通过。 明白形势糟糕,二神同样爆发全力,最终虚晃一招,硬抗海拉、赛特和阿努比斯的一击退到战争神王旁边。 宋清雨不再停留,抬脚便要踏上台阶,不料,两旁的保安人员却伸手将宋清雨拦下。 竟然弄出这种事,让她以后怎么去面对众人?难怪早上起来后,下人看她的眼神都那个样子,现在终于明白原因了。 龙隐邪被捉个正着,一脸的尴尬,还好脸上长满了胡子,遮住了。 英勋像个没有节操的自来熟一样凑了上来,脸上的假笑让张子安恨不得几个太阳砸祂脸上。 但因神君道则密布,处处皆为杀伐禁忌,当年妖祖七次出手,都未攻入神君山。 江鱼的一言一字,都会影响到未来世界格局。要说最害怕的,莫过于那些黑暗异族,域外道统。 雍昶如同在自己府上一般,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然后自顾自的喝茶,吃点子,吃果子,颜沐安就那么傻不愣登的看着,这是真的一点都不客气。 “成,不用你们操心,这会我就带着他们去忙活去。”刘二狗说了一句之后带着自己的老婆孩子从贾张氏的手里面接过钱就去给贾东旭准备衣服和棺材。 真要说起来,戴维斯在子弹队其实打出了身价,虽然没有马什本那般身价提升幅度巨大,眼下戴维斯要是进入自由市场的话,起码也能拿到七八百万级别的年薪。 而且恩斯特自己的工厂都在柏林,只要不是世界大战,柏林都不可能陷落。 听着苏平事无巨细的安排,秦晓雪也点了点头,不过,她向来是推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比赛还剩下五分钟时间,以飞车目前的火热手感,再砍10分不成问题。 因为是精兵,同时也是九皇子仁善,直接按照五倍的来,每一位士兵足有150两的抚恤金。 5:接过老人递过的黑色死老鼠,佯装放进嘴中,然后仍掉,表现出无礼。 里昂先前在起点136号岛屿也捡到一枚腕表,如今又捡到一枚腕表,一共两枚。 顺意见自家王爷半分没有要为自己说话的意思,心里酸的很,只能顶着风雪出了门,那是天凉心也凉,怎么也想不通王爷怎么又看上王妃了。 他一一扫视众人,除了千衣,其他人的目光闪烁,竟是都不敢看那美人儿一眼。 苏南点点头,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黄莹了,一心想着提升能力,把心思都放到能量剂上面。黄莹没办法,退了出去,并向爸爸汇报了,黄宗觉得苏南没事,但也担心他冒险,让白若楠过来,木系异能,只有开战后才会有作用。 他现在一无所有,露天的月夜下他只能倚仗背后一棵大树,等待黎明的到来,焕-汀的归来。 “要不是我们三个都对这大家伙无能为力,魔力灌输会救活它。”这时魔罗也兜转回来了,摊开手表示没有找见焕-汀的踪迹。 算了。主人看起來也是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它还是好好休息恢复好灵力比较重要。被苏‘玉’笙‘乱’用了它。它现在还有些不清醒呢。 三人走后,大殿内众修马上议论纷纷,一些只听过郑重名头的修士更是不时发出质疑之言。 困兽之林犰狳蜥像个离开家在外玩够了就回来找亲人的孩子,再度找上了他们,于是塔央在入队伍的第二天就驾驶犰狳蜥飞离单独行动了,走前没有跟巅亡人透漏任何细节。 第八百一十六章 炮击 张回站在战船的甲板上,手里擎着一面三角旗,他恶狠狠地看着前方的官船,用力将三角旗一挥:“开炮!” 对于杨叶的到来,作为区长的罗武非常高兴,与杨叶坐下来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亲自将杨叶送到了办事处。 方涯薄见莫兰烬挣扎着起来,还来不及摁住莫兰烬,莫兰烬已然痛苦躺下。 当然斗圣府邸跟斗帝府邸不是瞎编的,这个是事实来的,而且纳兰嫣然还真的准备给这些人进去探索寻找好东西,这也算是一种补偿吧。 他就猜测崇台魔神有所倚仗,没想到他还没有说出口,反倒是崇台魔神率先说出了口。 “方魄晨因为我的缘故对你下了手,我很抱歉。”楚将默放下了水果刀,修长的手指相互交叉,看向莫兰烬的目光带着一丝柔软。 将离听他所说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祖宗如此不通人情,明明后世出了一位中流砥柱,非要逼成丧家之犬,众矢之的的赶了出去,不当损失反倒为耀。 他的手掌,还没有接触到叶惊尘,轰的一声巨响,再伴随着一声惨嚎。 我们国家现在遭受创伤,以前我以为别人不行,我也不行,但是现在,我认为别人做不到的事情,我不一定做不到。别人不行,那我们不试过怎么知道呢。 何伟终于坚持不住,发出一声惨叫之后,身体被漩涡扯得四分五裂。 只见李傕郭汜樊稠张济四将在吊桥下一字排开,身后是黑压压好几万兵马。 一个努力的挣脱。一个用力的抓紧。二人就这样一直僵持着。朝着不同的两个方向用力。 李月梅虽然担心夏建中,但夏暖沉在水里的时间更久,她连忙丢掉手中的骨灰盒,将头飘浮在海面上的夏暖拉起来,一手拉着夏暖,一手拖着夏建中的头,吃力的往海边走。 广场上欢呼不断,所有人似乎忘了所有的事儿,只知道现在要鼓掌,要欢呼,要为尹天佑喝彩。 袁绍第二天早上才知道刘汉跑了,也没当回事,带着谋士武将来到大校场,点齐军兵准备破曹。 众人心情十分紧张,全都奔着貂蝉跑得方向跑了过去,心中也都抱有各自想法。 填完了资料表,尹天佑和妹妹就正式进入了jyp公司,原以为今天参加面试的就他一人,没想到前面竟然还有七八个。 听了未央的故事,月无华的心也揪紧着难受,对未央的怨气消了不少。 “知道这两样首饰被谁买走了吗?”开口询问着云珠,贺老爷子觉得,因为如此的高价,最好是知道首饰的去向,免得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会不知所措。 一个多时辰后,剩下的两家店铺也都走完了,云珠走到累了,索性找了家茶馆,跟舒思睿还有贺管家一起去喝茶。 嘶~哎,一个二宫争斗,把东吴才俊都亏完了,连陆逊这种人才都死在宫斗之间,周瑜是真的很难压制心中的火气。 看的出来她这一次的取血是真的又伤到了根基,她就差把自己的骨髓剖开,把骨髓里头的血都一起取出来了。 龙辰听这话才回想起刚才渡劫之时,那恐惧般的疼痛,自己的思维好像受不了控制了。后来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人在自己的嘴里塞进了一粒丹药,如今看来果真是有人救下了自己。 第八百一十七章 会和 谷雨缓缓走入前舱,舱内的墙壁上挂着一盏油灯,丁临推开门,见是谷雨不由松了口气:“看来危险解除了?” 谷雨苦笑着摇摇头:“听见方才的炮声了吗?” 丁临点点头,将床上的老人拉起身:“阵仗那么大,打得却是他。” 那人气哼哼地道:“谷雨,你胆子太大了,老夫毕竟是朝廷命官,你怎可如此对我?”说话的却是吴承简,他一脸气恼地看着谷雨。 谷雨笑道:“形势所逼,只能先拿大人顶包,念在你配合得力,潘大人一定为你求情,争取从轻...... 柳浪呼吸着树木发出的清新气息,有一种回到乡间山林的感觉,很是惬意很是享受。 若不是伏羲告知,他还真想不到三皇时代的最大威胁竟不是魔族,而是血穴中的那颗虫卵。 林步征长舒一口气,此次修炼,没有任何前人经验可供参考、借鉴,全凭其一人摸索,其中的困难程度可想而知,远胜之前任何一次修炼。 他明明时时刻刻都像个得体的皇家绅士,就连说什么流氓话也没有流氓的样子。 “不用,调料这个,我亲自来学。”庄夫人冷着一张脸,一副好像白雪欠了她多少银子的样子。 这天,邹美茹看到了在家到处乱翻的孙李,这让邹美茹有些疑惑,因为似乎孙李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再找东西?并且一般情况下,都是自己收拾的东西。 不过,林步征的神念力无比强大,可比拟灵道巅峰大能,观察精细入微,对炖灵肉的整个过程,皆可做到完美把控。 十五分钟之后,柳浪在欢乐谷的外面的一个野树林里,拦住了掳走张秋池的人。 随后,他与冰雪不留痕迹的启动了传送阵,去往了苍玄仙域中部。 许蔷薇手中的玻璃杯都已经贴近自己唇边了,被amy这话一说,愣是没张口喝下去。 “我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反正我一醒来你们就往我身上压了下来,倒霉透了!”阿伦继续道。 大泱国的皇上,有六子,其中和夜果果有婚约的是大皇子也是现在的太子,二皇子和大皇子是双生子,大泱有个说法,皇家之中,先出生的有龙命,是天子,后出生的有灾命。换句话来说,二皇子就是现在最不受宠的皇子。 漫天由真气组成的花瓣不断的围绕着城主三人,另三人很是狼狈,碧渊城的城主只是金丹中期的修为,而另外两个金丹期武者也只是刚到金丹期中期,根本就抵不住楚碧欣这个金丹后期武者的攻势。 陈宇点了点头:这事我知道,相信无关的人明天早上会见到太阳。 无论种族,刺客职业中威名最响的影子刺客。据说一旦练成影子秘技,刺客便可将自己的影子转化为何做自己不相上下的能量实体,并且与自身本体心意相通。二者配合起来,战斗力将暴涨数倍。 娘家这个次对于沐一一来说实在是太陌生了,那些潜伏在脑袋里已经一年多了的记忆,瞬间排山倒海的涌现出来,那架势似乎要将她狠狠的吞没一般。 而为了进一步的麻痹,这一味的避开住宿楼的问题不问,可并不算是什么好打算,唯有更进一步的对潘爱国等人要求,苛求,也只有这样才能够使得潘爱国等人精力无暇他顾,或者说是分散潘爱国的精力。 疾奔了半天,一架毫不起眼的马车骤然在前面转角处出现,马夫瞥到左侧黑点闪出,立即扬鞭抽在了高头大马之上。 要是这么多罪名被套在一起,身为行动负责人的唐啸不死也脱层皮。当这么多罪名成立时,唐啸又有何良策应对呢? “别说了,天庆,把钱给我!”我打断唐猛的话,将钱从天庆手里接了过来。 见到凌轩这般落魄甚是是可怜,赵洋没想着急着让他死。走到面前,一脚一脚地踢,凌轩的身体一次又一次的翻滚,口中不停地吐着鲜血,看着非常的惨烈。 见此情形,韩千雨算是彻底心灰意冷了。这才刚被关进来,说好了明日行刑,却不晓他们是要提前行刑。 他带她去的是正宗的湘味火锅店,这家店已经是老牌子了,生意特别的红火,每天的人都非常的多。 他深知自己现在的境界,很难打出威力,好在已经初步掌握阳拳。 刘波想起了之前看过的有关于“暗网”的真人真事,不禁身子一颤。他还记得,自己那会儿,被这故事吓得半死。 一言震惊了在场众人,“姐姐,你在说什么,那无绝,不是被司马昭所控制了么?”无情厉声说道。 看见了泛黄的日记本,转动个不停的电风扇,还有一个破旧不堪的娃娃。 反正她是不参与任何计划的讨论,她可不认为自己说出来的观点能被采纳,因为宫城他们说出来的观点比她想到的要好得多。 “如果下了杀手,自然会以宗规处置他。在此之前,任何人不得擅自终止比斗,这是擂比的规则。”中年男子继续道,仿佛一切都和自己无关一般。 餐厅里,水晶灯投下淡淡的光,折射出如梦似幻的淡色光晕,华美的纯白色欧式桌椅,桌子上摆放着一个白色的瓷花瓶,花瓶里玫瑰盛开,与周围的幽雅环境搭配得十分和谐,一盘盘摆开的尽是精致菜肴。 “…”里纱心中一暖,她重新背对神宫和也,将手覆盖在神宫和也搂住她腰间的手上。 第八百一十八章 住店 马车停在客栈前,郑员外出了轿厢,在车夫的搀扶下落在地上,回身伸出手:“陆姑娘,我来扶你。” 佘长老平时一贯强调自己的几个弟子要稳重,要有‘高山崩于眼前,面不变色’的定力。 甘森等十几个高手也是一跃而起,准备加入战斗之中,杨栋既然不是大家合围的对手,他就只能是落井下石,踩上一脚。 虽说都是天家血脉,但皇子之中,能与燕信平起平坐,不惧他、怵他的,也就只得燕追一人了。 大臣之间却是剑拨弩张,苏颖等人争得汗流颊背,退了朝等嘉安帝从丹凤门离开,几人才相互回了建福门外的待漏院,相互之间冷着脸,连话也不肯多说一声了。 随着翼人的讲述,徐言渐渐了解了魔王千鳞不肯一次说出来的消息。 “我这宫中静得很,时常看你与你母亲说些知已话也是羡慕,若是得空,多来陪我。”她拍了拍傅明华的手,傅明华便乖巧应了一声,她眼中便露出满意之色。 “嗷!”怪兽一声痛叫,庞大的身躯一摆,将几名士兵撞飞出去,不等人落地,扭头转身就要将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吞吃掉。 对于柳明月来说,现在真是生比死还痛苦,她自己也知道,要想找杨栋报仇,今生几乎没有任何希望。 ps:新的故事开始了,感谢流城风云的打赏,谢谢大家的支持。 面对劳尔的无视,方墨没有再次做口角之争,而是手捏剑决,口中喝道:“万剑决,诛邪!”这是方墨最强的一招。 我们只是奇怪,到底是什么人建造了这里,这绝望深渊底下的奇迹还真是一个接着一个,我们被那预言之镜吸了进来现在到底身在何处呢,那硕大无比的影钻又是什么人放在那里的呢? 看着他冻得嘴唇发紫的样子,岳腾让他不用担心,让颜老魔给他倒了一杯茶丹喝。 他在公会里的职位虽然并不高,但作为会长的唯一弟子,对外便相当于会长的代理人。 李翩儿的脚步越来越轻,地上的枯叶混于杂草之间,每落下一步便会呲呲作响,最终还是惊动了它,不待李翩儿下手,它却已转身向竹间草丛深处漫游而去,隐蔽了身影。 好像这些人之间总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相互利用又相互拆台。现在明显是陆清已经完全搞不定李若涵,如果不请求顾欣然来帮忙,那么她柯子谦妻子的身份,很可能就会被李若涵抢走。 细钗无奈的摇摇头,望着床上那真的在瑟瑟发抖的身影,心中是说不出的复杂。李翩儿这是害人终害己,关键是她们还不知道有没有将风隅玿害到。 当然以他现在的装备打怪不可能无伤,再加之在峡谷先锋附近被消耗了点血量,现在也还有三分之二的血量。 他的身影虽然算不上魁梧,但每一块肌肉都异常的结实完美,加上他修长的身体,简直堪称,黄金比例的身材。 “是大官人的吩咐,以后不准他们再给你利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那日自从大官人没收了那些工具,便对他们下了命令。”细钗解释道。 第八百一十九章 孙女 好半晌胡时真才回过神来,忽地抓着车夫的手,激动地道:“老兄,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呐。” 那一刻,他脸上的笑容就像一个孩子得到了一块糖一样,面露春风。 这个世界上,下至食不果腹的贫苦百姓,上至在世人眼中矗立于云端的九五之尊,只要是活着的人,总会遇到诸多的不顺,总会要解决诸多的困难。 当然,她也不怕莫梁鸿出卖她,不是对他的信任,而是不惧,不惧杀人一事曝光。 靳澄湛所有的孤独寂寞冷都没了,激发斗志,让乙木匠高兴的太早。 看了许久,顾玺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往她的胸口按了一下,硬邦邦的胸口并没有任何软的感觉,随后,望向别处,再也不看一眼,苏无双看着如此安静的顾玺,也知道他在想什么,旋既轻笑出声。 巫瑾一边替大佬写实践汇报,一边抬头偷瞅合法伴侣。卫时戴着无框平光镜,在用右耳上的微型耳机听一宗浮空城的军/火贸易谈判。 秦陌殇一下子醒了过来,看见是林茶后勾了下唇,一个用力把她拉的扑到了床上,又一个翻身把她压在了身下。 魏清婉感动之余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虽说秦瑾瑜在外人面前和熟人面前向来都是两幅面孔,但如今这人设崩的也也太厉害了。 而这时看到已经两败俱伤的军方指挥者立即抓住时机下令开火。顿时间二十余架武装直升机升空,近百辆坦克、装甲车都包围了上来,猛烈的炮火顿时掀起了大片的热浪,令人窒息。 系统公告重复三遍,游戏玩家这才醒悟过来,为什么百万礼包会限制二十个,一个帮派拥有的至尊数量越多,所获得的奖励就会越丰厚。 下一刻,土壤不断地从地面上飞出,附着在他的右臂之上,就像是臂铠一样。 冯妙君知道,徐氏和蓬拜的为难之处都在于她。她是蓬拜的主人,怎么会允许手下和养母有情感上的纠葛? 就当马勇等人和前来祝贺的朋友推杯换盏客气的时候,外面帮忙接待来宾的陈虎跑进来,手里拿着一个东西。 洛家大院外,看着开来的超跑和车牌门外的保安顿时把洛羽的车辆放了进去。 杨慧还想继续,陈晨当然能理解为什么。好不容易到了现在这个步骤,杨慧肯定不想放弃。但是她肯定不会再留下去,一会可就没办法轻易脱身了。 洛羽和王焱岩见此情况同时大惊失色赶紧上前扶住王建城,王焱岩则是焦急的询问父亲情况如何,洛羽腾出一只手,玉指在王建城身上穴位迅速连点一通,这才让王建城呼吸正常一些。 洛羽看到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吓得他赶紧离睢冰洁远远的,直接坐到了柔软的大床上。 随着一枪声不断的响起,一只只隐猫被苏宇送去轮回,再三确认没有遗漏后,把所有的隐猫尸体收入系统中,苏宇并没有急着去驯服隐猫首领,盘腿坐在大鳄的头顶,开始全力恢复消耗过度的精神力。 陈云心头猛地一震,抬头便朝着空中看去,原来是那颗巨球搞的鬼,陈云刚开始还不畏惧那颗巨球散发出来的光线,也就没有理会。但此刻,却发现那东西竟然在消耗着自己的体能。 第八百二十章 野猫 在游戏中,开启着大招配合着q技能正处于隐身中的薇恩,此刻正在一刻不停的跟ez互相伤害,虽然有着布隆的骚扰,但是让他感到震惊的是,对面的ez就仿佛是开了挂一样。 哪怕就算是李硕的朋友,但那是要作为基地首领的话,也是有些牵强。末世之中以实力为尊,光靠关系是站不住脚的。 然而让他有些懊恼的是,秦国那暧昧的态度,似乎正在朝他最最担心的情况演变,驻扎在河套、西河一带的秦军主帅公孙起,至今仍然是对雁门郡堵而不攻,仿佛秦国也在犹豫,在这场大战中,他们应该站在哪一方。 正当分析师以为没有人提出意见,准备继续说的时候,一手托着下巴的明凯缓缓的睁开了双眼,紧紧的盯着投影画面中微笑的刘毅说道。 “首先要借用伏尔泰大师的一句话开场,我可以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愿用生命捍卫你发表观点的权利。”王洛用汉语字正腔圆的说出这句话。 你就装吧,郎兵紧紧握着拳头,不过人家兵多,他也无可奈何,要是再不见好就收,说不定被人家吃了。 作为未来的团队领袖,金泰熙自然不希望团队出现不和谐的情况,因为辉汉本身的公司氛围不同,所以金泰熙想要采取一个比较温柔的笼络手段,方便以后管理。 空间的力量是和时间一样强大的力量,时间和空间的关系就像是生和死的关系,相辅相成,相生相杀,时间大成者将是这个时间过去未来的主宰,但是空间的大成者却是时间的克星,时间和空间相结合却能够超越任何的力量。 这是普通人的反应,而对于已经进入异度平行空间的异能者来说,视角不同,他们看到的东西以及感受也全然不同。 “姐,我还以为你在地铁里面转悠呢!没想到你竟然已经出来了。”白杰高兴地说道。 “这些都是次要的,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钱多钱少,这些都是次要的。”赵原抓着孟颖的手说道。 高远坐的远远的,他不想那么惹人注意,毕竟自己在重庆没什么背景,还是低调点的好。看到那么男人围着叶君瑶,他很生气,但这种场合还轮不到他说话,只能坐在那里抽烟喝酒。 听出焦玹话语中的不悦,百里御更是好奇,焦玹平日可是喜怒不形于色,任何事物都不会变色的人,可怎么此番却是这般脸色? 杀了尸虫王,剩下的无数尸虫,就是一盘散沙,对他们也就没有了什么威胁可言。 “这只是一个传说,至于真假,我认为应该是假的。”赵原摇摇头说道。 这张永生之网直接进入了神物长河之中,捕捞神物,堵截源头,居然要把所有的神物一网打尽,不给其他人一点残羹剩饭,方寒这一手,不可谓不狠辣。 火灵珠的作用,就是会爆炸,它可以炸伤敌人,一颗四阶妖兽体内的火灵珠如果爆炸,对敌人或许造不成什么太大的伤害,但是很多颗呢?绝对可以让敌人瞬间手忙脚乱,然后趁机将其斩杀。 外围的众多妖怪们全部都将自己的妖法汇聚到了妖笼之上,整个的妖笼爆发出了黑色的光芒,呼啸而至。 走进勤德殿,李言发现里面的人类无一不是气宇轩昂,姿态不凡,一个个华装丽服,容貌俊美,而最出众的并非是容貌,而是那种高人一等的气质,就仿佛一堆的世界名人汇聚于此。 这结果更不必说,这五个魔头实力不行,八打五,而且还是在单体优势的情况下八打五,所以没到一分钟,这一波魔头就全部被干掉了。 “应该是错不了。”苏雨眸看姜玉轩的表情的确是不知情,又仔细感应了一下,最后凝重地说道。 紫寒此刻开口,转身之时叶溪语二人皆是随之而动,可是在这一刻,一抹银光却不由闪烁而起,青无双的娇躯忍不住轻颤,那一双淡银‘色’的美眸之中生出了一抹怒意。 一尊庞大的身躯隐藏在漫天黑云之中,乘着雷电,踏着虚空,出现在众人面前。 下一刻,一抹紫意袭来,战场之上,一道淡淡的紫色身影缓缓凝聚。 因为最近一直在hg拍戏,所以我一直到今天晚上才知道我的好朋友方子衿最近一段时间的遭遇。我也看到了很多的评论,对方子衿人品的指责,谩骂,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心痛。 冷凝一时无语,凝目之下看着那五座峰宇,即便之前来过,可是此刻听着紫寒的话却想起了曾经的传闻,五行之地伴着天地之间最为纯净的五行之力凝聚,而那五行之力汇聚定会生出重宝。 第八百二十一章 中暑 饭毕,三人回房收拾了行李,车夫早已候在门外,陆诗柳福了福:“今天也要有劳师傅了。” 胡时真有心付账,但是口袋空空,只能看着郑员外大包大揽将钱付了,掌柜的是个胖胖的中年男子:“郑员外,有段日子没来了,不知又去哪里发财了?” 郑员外笑吟吟地道:“不管去哪里发财,都要光顾你的生意。” 小二站在郑员外身边,充满期待地看着他,郑员外回头看了看他:“有事啊?” 小二一愣,脸上仍挂着笑:“您老贵人多忘事,昨晚您说过什么...... 便都如砍成两截的冬瓜一般,一摊摊鲜血从腰部位置,流淌了出来。 恰在此时,那久久不语的深坑老妖,却神情肃然的抬起手臂,指向了李不易。 范茂平也知道狐狸没啥事最好别招惹,毕竟它受伤了,需要及时治疗。 她曾看过社会新闻里,有类似宋沉这些遭遇的孩子,都需要用一生去治愈童年留下的创伤。 赵公明从黑虎跳下来,忍受着冷嘲热讽,蹦蹦跳跳过来,不断祭出金鞭打下去,却始终不能伤及分毫。 另一种是飞遁术,六翅金蝉本以速度见长,六只翅膀同挥迅如闪电,一瞬万里,比筋斗云都要好使许多。 于是正打算叫做童涿的圣灵宗宗主就发现,不少人看着他的眼神,冒着绿光。 现如今待在唐家不过是权宜之计,想要报仇罢了,等收拾了秦莲,怕就是罗豪离开唐府之日。 黑暗中,唐三葬双目炯亮,如火焰一般炽烈,王母眼神有些躲闪。 佛陀怜悯他,便教他修习金刚般若照明三昧,结果修成了天眼通,照见三千大千世界,神念畅游于寂静中。 而今年的生活也不怎么好,特别是时间,每天忙完,一到写作就是晚上,每回都在赶时间。 托尼的声音从战甲中传来,见彦没有动作,托尼也不敢火力全开,只是竖起手掌,一道脉冲炮对准了彦的身侧。 “多少人都需要呀,只要大家愿意,都可以来,工钱只能给大家开到以前去我家干活的一半。”赵原笑着说道。 他很清楚自己是属于大王子阵营都人,他因此必须要保证大王子能够成为朱紫国的国王。 紫晨结果龙蚓,爱不释手的抚摸着,他完全能够理解紫晨的反应,早知道这龙蚓可是远古时候炼丹师的必备之物,而能有这么受欢迎,吕枫可不相信它就只有看守药田的作用。 皮肉拉扯与骨头碎裂的声音接连不断。而他们的动作也引起了不少人的注目。 这皇冠黑袍老者的修为,达到了古帝境巅峰,不弱于四象古帝等人。 丘衍一想到昨晚的事,显得有些不自然,听叶赫临风这么一讲,顿时面色一红。 “阿弥陀佛,两位丘施主,客气了。还请入座用早膳吧。”老方丈将两人带到叶赫临风那一桌。 可是珍江所有百姓家都搜遍了,却毫无收获。搜查队伍的人报告后,赵泉便亲自带人前往另外两个家族,崔家和余家。 “此人二人,给我们的感觉,好像不是武林世界的人一般,功法特殊,极其厉害,面对他们诡异的招式,我们可谓防不胜防,就被打败了。”白川有些不甘心地问道。 在即将到达武陵王府的时候,夜锋落下,走进一条巷内,脸上骨骼一阵变化,瞬间便变成了一个三十岁左右面色蜡黄,但却与武陵王略有几分相似的中年人,从巷子里走了出来。 柳天瞬间像是明白了,为什么断玲玲一直那么傲娇,也明白了为什么徐蕤的表白一直都没用,现在终于是知道了。 可如果是圣宫宫主想要他死,那他必死无疑,根本就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 趴在地上,袁星慢慢的向后方移动,他不能轻易抬头,这样会让自己暴露在枪口之下的。 郑东流双目顿时瞪得溜圆,脸色煞白,手指头哆嗦着指着王子龙,良久,噗的一口血喷了出来。仰天就倒。 “不公平!明明是九幽宫他们先出手挑起纷争的!”气灵宗隔间内,有弟子忍不住大声说道,一张原本清秀的脸庞因为气愤而一片通红。 ''美人鱼''见状,笑得很是开心,晃动着下摆的鱼尾,离开了这处玻璃,接着挥了挥手,朝着海面上游了上去。 苏子墨这才释然,刚想开口询问的时候,耳旁传来一阵稚嫩地声音。 隐隐约约之间,水上传来“噗通”一声闷响,像是有人跳进了水中。 可猛的众人神色一凛,自远方一道道气息竟是如同春笋一般生起,这些气息极为可怕,给人森寒的感觉。 背后疯狂追击的地狱三头犬,就跟林修绿了他一样,追了两千米,还不肯放弃。 江寒摇头,有听说过放射性物质,可以引发很强的爆炸,却没有听过这样的基因。 但当媒体请求能不能采访一下徐凰妃的时候,他们却无一例外遭到了拒绝,并且就连瑞龙实验室转移股权的内幕消息,都被一概拒绝了。 面对雷暴殿主,古铮最大的短板就是剑源玄力和神魂精纯度,直接导致他施展出的剑气,也大大不如对方,被其压制。 傅易青并不习惯陌生人的亲近,更何况是看他的身体,可他一转眸,就见舒苒眉头紧皱,眉宇间带着重重忧心。 第八百二十二章 水源 段亮身后背着一只空木桶,走到林子边缘,秀雯已在那里等着他,她和侍女已换了一套短打扮,周身上下收拾得紧陈利落:“走吧。” 段亮走在最前,手中挥舞开山刀,劈砍着路边杂草。 走出不远,秀雯便知道高估了自己的体力,额头上已见了汗,尤其伤处更是疼痛难当,但她强忍着,紧咬牙关一言不发,就这样一直走到山脚下。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三人来到山脚下,段亮抬头看去,只见山势陡峭,皆是怪石拦路,却丝毫看不出生人活动的痕迹。 段亮...... 李源也没恼,呵呵一笑谢过,娄晓娥饭盒里的肉菜多,还是他们家赚了。 这不是多此一举,除了控制病人数量外,那些病人白面“失而复得”后,心中的感激是加倍的,而且还不止一倍。 同时梅琳娜持之以恒的获得好的名声以及非常卓越的声望,这点也刺激到了索妮娅。 杨戬,哪吒,孙悟空,太乙真人,玉鼎真人,金灵圣母,真武大帝,玉皇大帝等等。 当第一只毒翼蝙蝠死亡,尸体坠落在地上时,唐星面前,那久违的特性商店信息终于再次出现。 这大缸在这一拳之下,赫然开裂,可见朱高煦的铁缸拳已经大成。 对方有隐身法阵,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下一次还不知道能不能将对方找出来。 在把还剩五十八万的卡交到他们手上当天,宋渡就被锁在了家门外。 下一秒,两道璀璨的繁星光柱落在两人身上,点点星光闪耀周围,将大厅映得美轮美奂之间,也在无声无息之间把他们传送带走。 不过和其他天选传奇比不了,他倒是可以和先前的终极技能[雷落]比一比。 李青山稍微把球停在自己脚下一会儿,切尔西就完成了对李青山的封堵。 暧昧旖旎的气氛荡开,本是寒冷到了极点的天气,此刻,却让高天美感觉不到丝毫的寒意,而是浑身燥热,身体散发出细汗。 “萧娜,让你手底下的人朝前打一颗照明弹!”陈子杨赶紧侧过头去,冲萧娜喊道。虽然他并不能肯定自己听到的是什么声音,但是这种声音显然与周围的声音有所不同。 第5分钟,京多安回传失误,拉什福德断下皮球强吃沃克失败,李良抢在孔帕尼之前截下皮球直接在禁区左肋低射,顶替埃德森出场的智利老将布拉沃倒地将球没收。 坚持不了多久了。”羽荒咬着牙对身前的杜方说道,这个时候杜方的衣服已经开始被汗水打湿了,显然他所承受的压力也让他感觉非常吃力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近些年他的表现,却早就引起了真正的聪明人的注意。 这一切,不过是在瞬息发生,铁钟收去了紫金钵盂,并揣入怀中,似乎,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尽管已经年逾五十,但马金森的房间里依旧充满运动的气息,墙上挂着fc联曼每个赛季的球衣,以及球队的大合照,看上去不像一个球队的主教练的房间,倒像是一个球队的死忠。 为了防身,两人去买了一些枪械,全是一些过时的枪械,装备完全跟不上。 老刘的眉头一皱冲霸天虎问道,看样子他虽然知道很多消息,但是和霸天虎了解的东西并不相同。 他忆起在西滨市潮湿肮脏的下水道里,曾听关老提及过大陆上还存在着其它的种族,但那些只存乎于想象里的生命,头一次鲜活的出现在眼前时,对他造成的冲击是非常直观的。 身为安顺集团董事长的嫡长孙,渡金海龟一只,是当之无愧的黄金单身汉,社交名缓们趋之若骛的对象,新闻谋体追捧的热点。 “这是哪里?”突然的静止,把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斯颜拉回现实。她眨了眨眼睛,诧异地望着那片陌生的世界。 随即暗黑昊焱拿出了蚩尤令牌对着大殿内的落雁宗核心人物种下了魔印。 挂断电话,冲上车,光头强启动汽车,踩油门,汽车像箭一样冲了出去。 昊焱和李欣儿以及吴冰,纷纷点头,而后四人便开始在村庄内清点幽灵数量。 而江海就不一样了,华夏一线城市,就算能够把东海掌控,也未必能够拿得下江海。 颜景硕点了点头,但是好像还想再说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了。“好吧,那到时候如果有什么事情在随时跟我联系,我随叫随到。”颜景硕点了点头说道。 陈瑞琪哼了一声。“他真的认为,有了新的老板,这家娱乐公司将由一艘船变成一艘游轮吗? 秦城之前所作之事,樊天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宗门自有宗门的规矩,就算你身份大的通天,如果胡作非为,他们也不是必须得忍让。 对于其他人的话,维克娜或许不会怎么听,但是对于自己的这位老朋友,维克娜还是会听上一听她的意见的。 因为车子故障,叶嘉柔的朋友白敏也一起迟到了,她原本想先回房拾掇一下,但是叶嘉柔偏提议要先来宴会厅,说是怕大家担心她们。 喘息声被男人克制压进喉咙,他微微耸动喉结,试图平复滔天欲望。 为了活下去,斯罗德已经不管什么巨龙的威严,那怕现在的它是一个马上就要成为一个半神。 谢茂也从来没说过刘判是叛徒。阴天子是衣飞石,刘奕效忠的对象也是衣飞石。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本该是举国欢腾的节日,可与民同庆的齐中宗朱渊却遭行刺,虽然是有惊无险,却成了所有事的开端。 对方失魂落魄,嘴里呢喃着什么,紧接着连连咳嗽,又是数口淤血喷出来,竟有走火入魔的征兆!男长老急得嘴里发苦,连失控的场面也忘记维持了,抱着人急急走进帐篷,探查她的伤势。 琳琅被他挟持着细腰,在屋子里一路挪腾,先是撞到了桌子,又挨到了椅子,最后她身子一软,折在了窗台边。 见几处帐篷里的医治,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薛庭儴这才出了帐篷。 此时中宗看着关闭上的殿门,才暗暗松了一口气,既然这场纷争谁也无法避免,不如就拼个鱼死网破,也好过江山落入异族之手。 第八百二十三章 遭遇 官道之上,马蹄得得。 郑员外不愧是生意人,不仅成熟多金,而且能言会道,轿厢之中聊的话题都是陆诗柳喜欢的,胡时真即便与陆诗柳解开心结,但仍然见不得郑员外那一副谄媚的样子,借口伤病难耐,闭眼歇息。 直到晚霞映红了天,郑员外撩起窗帘看了看,向车夫问道:“走到哪里了?” 车夫回道:“离廊坊还有二十里地,小的使使劲可以赶在城门落锁前可入城。” 郑员外沉吟片刻:“咱们赶了一天的路,我和陆兄两个大男人还好说,陆姑娘怕是...... 看着昔日不看好自己的家伙,在自己面前颤颤巍巍,比比东满意的笑了起来。 话还没有说完,一中年警察带着队伍过来,有好几十人,个个高大威武雄壮,威严十足。 “我不喜欢欠人家的,该多少钱就多少钱,你给我报个账目,我以后会还给你的。”李非看着雷天丁淡淡说道。 除了工具跟肉食以外,何老师等人还挑了一大盆的水果蔬菜,被供销社充当计件工具的盆子被何老师等人堆的满满的。 每每王弘毅在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看到周围的身影,又咬牙坚持下来,似乎有一股气支撑着他。 此时的大殿之上皆在倒吸冷气,刚刚的话压迫力太强,就算是他们也就些承受不来。 反正被骂两句也就损失了一些口碑,可是相应的也提升的节目的关注度,这在一定程度上算是一件好事情,面对外界滔滔不绝的舆论,这几位负责人的策略就是打定主意装死到底。 正所谓人言可畏,可是麦克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眼神和说法,他唯一害怕的是老妈为自己担心,每次他和赫克闯了祸,他都吓得不敢回家。 虽然以m国为首的西方联盟闹腾正欢,但苏杭的注意力,却始终聚集在樱花国方面。 而现在不同了,既然自己国内能够生产镜片,价格也超低,甚至比起国外厂家的成本价还低,那么大量的建造就非常可行了。 如果他是金特里,一定会调整太阳队进攻战术,争取每次进攻多出几个威胁点。 分别负责帐篷搭建,寻找食物,生火做饭,夜间巡逻,医疗急救五个组别。 他气冲冲的样子,仿佛一个暴躁的孩童,全然没有了人前的高傲。 随后又去视察了一下各个工厂的建设情况,确认没什么问题后,李鸿瞬移回了杂货店。 我记性不错,一个时辰后,当昨夜泊船的水岸出现的时候,我一眼便认了出来。船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岸边的篝火烧剩的灰烬堆。 李柏天片刻不敢迟疑,拎起玄铁霸刀,翻身跃上方亭,施展幅行术,飘然飞向前方远处。 按照渣渣收集的数据,整个游戏内,无论npc还是玩家,最大的现金流,都是流入笼中斗赛事之中。 诺瓦克防守策略是贴身堵投篮,但杜兰特侧身弯腰一步向前,再接一个大幅度拉球变向,轻松拉开一个身位,然后干拔起跳,直接三分出手。 而巴布斯堡要塞之外,经过了一个冬季洗礼的叛军再次变得活蹦乱跳了起来,为了保证他们的战斗力,贵族们可谓是下了血本,不仅薪水双倍发放,伙食也非常不错,一冬天下来士兵们都显得强壮了不少。 “以气化身。以身化毒。毒为先躯,攻而破之,引毒入丹田,毒化真元……予以敌之身化腐……”叶飞嘴里喃喃念着上面的字。 一路向前,所幸真的没有遇到什么太高阶的妖兽,大多都是一阶低级和一阶中级,甚至便连一阶高级凶兽都很少见。 当他们四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山谷处四面八方,从悬崖上蔓延到山角下,到处黑糊糊一片。各种不同毒物爬动的声音,那恐惧让人发麻的叫声。 司机师傅见多识广,什么类型的都见过,无论是富二代还是那些官二代,都没有古锋身上这种气质,那种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沉稳。 半山腰的重明鸟以及牧野芸,我都能清晰的感应到,甚至还能够听到它们的对话。 不过威廉吃相倒也没那么难看,海贼们存进银行的钱,利息不少,而且那些想要金盆洗手的人取钱,威廉以前也没有为难过他们,甚至帮他们洗白身份,否则光凭暴力恐吓,是不可能有这么多海贼团愿意往里面存钱的。 而鱼人大海贼,“海侠”甚平也是五老星考虑到种族和谐问题,为了消弭鱼人、人类对立的态度,才拿七武海之位作为筹码,给予甚平。 吴岩和张一凡两人聊了一会后,两人告辞了,临走的时候告诉吴岩他们已经搬走了,以后在黄道宗安定下来再和吴岩联系。吴岩也让他们帮自己留意下黄道宗的杨桑酒的配方,说有一个朋友喜欢酿酒,委托他打听的。 叶飞在发抖,傻傻看着眼前。生时,妙儿就活的很苦,死后……连尸体都成为了狼的尸体。 若是落到了太虚真神的手中,即便夏辰是星辰榜第一,那下场也绝对很凄惨,毕竟太虚真神可是连磐这样的无上真神都杀了。 黑亦辰注意到黑天义一直都也和众人一样,称呼那魔王为祖魔龙,仿佛那是非常忌讳的一个称谓,他内心很是奇怪。 这不禁让夏辰心中震撼,他原本觉得已经高估计十二重楼秘法了,但现在却来,他却根本就无法看清十二重楼这套秘法的恐怖。甚至他也低估了创出十二重楼秘法的“磐”。 第八百二十四章 炮击 驾驶舱内陈谱全神贯注地操着船,脸色再也没有了白日的轻松,老黄一张沧桑黝黑的脸上同样紧张万分,小心地帮助陈谱修正着航向,但他眼力不及陈谱,因此承受巨大压力的还是这位船老大。 “臭小子,不是安排你熄灭全部灯光吗?”弹丸的着点比昨天更加精确,陈谱终于找到了原因,不由气得火冒三丈。 谷雨定睛细看:“这...”他将钢刀别在腰间:“交给我了。”一个箭步窜了出去。 老黄嚷道:“小心点。” 陈谱气道:“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 恰见,意清绝长袍飞舞,身姿翩然,他脚踏虚空,轻步而上。明明虚空无物,他却似闲庭信步,拾阶而上。 林逸跑了一趟罗湖口岸,和桥口区派来的工作人员接头,把合同、货单和数据资料交给对方,对方立刻马不停蹄往回返。 震天雷和伏地虎的到来,并没有令道真宗的气氛变得更压抑,反而平添了许多的欢声笑语。 后来发生医闹,这个同事也靠着一身绿茶的本事,在家属面前煽风点火,竟是把责任都甩到沈云帆身上。 那是冠猜霸用了大半生,水里来,火里去,拿命拼出来的财产,就这么不翼而飞了? 而且这里囤的货更多,每家屋子里都堆满了货物,门口摆的摊位只是吸引客人的样品。 所以,北驭军可不知道楚州城里没有多少守军。在这种情况下冒进,那便是自寻死路。 头一回尝试水刑,甫光依旧咬牙硬撑着,从意志力方面来说,他的确要比一般的罪犯要强的多。 “李天逸你混蛋!”李二婶不甘的叫嚣着,扑上来想打李天逸,被李天逸兄妹死死拉住。 他和荆涵淑顶多有片场上的交结,而且她现在估计只愿意和祁雾单独谈谈。 “我大爷爷确是专制了一点,这一点我谢鲲向来都是看不惯的!”谢鲲淡然说道。 那领头的人一看牌子,便沉下脸,半晌没说话,缓缓抬起手来,招呼他的人往后退了两步。 忽的,启儿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花璇玑一惊自己因为烨华的关系确实忘了去管启儿。 京口是北府兵的大本营,而其城防却有等于无,谁也没有想过京口会有兵临城下的一天,等到荆州军全军推进到京口城下,难道北府兵还要继续弃城而逃吗? 一想到这里,宋铭心中一动,身子鬼魅般出现,一拳轰向冲到上官玉儿身旁的皇甫云涛。 主脑给出了一句简易说明:该物流中心拥有臂式机器人四十五台,分拣机器人一百二十台左右,配送机器人三百七十台左右。 慕容六觉得唐易在耍花样,刚刚对唐易有了那么点好感,随即便烟消云散。 一股股湮灭一切的气息同时降临,与整个天地呼应,灭绝巨坑之内的一切。 太白金星脑子里思索一翻,发现自己认识的神仙之中,没有一个有这么强悍的战斗力。 功德这个名词,张易已经听过很多回,但是没有想到,神仙原来真的有功德存在,而且这个还是他们用的钱。 来源和用途她刚才都已经说了,唯一偏差的地方就是这个术的来源很模糊,但这也不让她担心,因为这样的情况说明对面那人也是不知道的。 “关掉车灯!全体上车,停车等命!”师长向着身后的救援部队大喊着。 余斯年也是喜新厌旧,在他拥有了玄慈铁片后,之前还当宝贝一样贴身捡好的翠玉卡片就变得不值钱了,成了他可以随意丢弃的可怜儿。 这是一种比较被动的策略,因为并不能保证每一次猎得的灵魂,在统治力方面都比伪周鸣的灵魂弱。 “呵呵,你可以拿钱买个装备什么的。”爱德玛伯爵可以说是见多识广,她看不觉得杜狄冬赤手空拳去打比赛能赢。 不管什么原因,叶阳只知道这杆圣殿枪的魔气已经超过他曾经所见过的所有魔修。 周鸣知道,如果那位恐怖的战狼使获胜,肯定会第一时间献祭掉那巨大的血狼英灵。 朝阳用行动证明了何谓损友,晚饭时在饭桌上缠她爹,明日放烨哥儿出去玩一天吧,他太累了,都许久没放松过了,要劳逸结合嘛。 “姓赵的,你这家伙可不要高兴得太早了!”张龙早已胸有成竹,他松开了紧握着的拳头,几十团绿油油的鬼火瞬间散开了来,将整个漆黑的洞穴照得透亮,那是冥警都的那些冥警。 众人听闻,心下明白了周鸣的决断,才真正明白如今学府局势之危急。 “落叶归根,飘……”做母亲的话说了一半,终于注意到了站在一旁许久的李元妙。 也就是近两年,沈韫把该拿的奖都拿了,一年接戏也只接一部戏,时间慢慢的空了出来。 仔细瞧他,一双眼眸的瞳仁狠狠缩引,红得可怖,无法判断他在哪失眠。 海之涯心中惊疑不定,他也是跨在元胎期第三劫之上,只是他没有把握度过这个天劫,一直压制住自己的修为而已。 沈叙闻言大汗,心里吐槽说之前说要表演的是你,组乐队买乐器是你,现在好了,怯场变卦不去了? 原主的哥哥,亦是她的哥哥,她有看到他在努力变强,她有看到他为自己做的那么多,她也会支持他。 心中狂跳,柳清墨头晕目眩,喘了口气,更多怒斥责骂的话不知怎么的说不出口。 明明他很在乎他的双腿的,但是现在他居然这么说,实在是太奇怪了。 第八百二十五章 道歉 谷雨紧紧地跟在彭宇身后,见彭宇从角落中拖出几个水桶来,一言不发背起便向船尾跑,他也捡起一个,将那水桶拎起,手臂上的疼痛让他闷哼一声,但此刻也顾不得许多,只得忍着随彭宇回到火场。 彭宇将水桶放下来,揭开盖子,将水桶搬了起来,他力气不如谷雨,脸上憋得通红,抠住水桶的底部,“嗨”一声将水桶扔了出去,那水桶钻入浓烟之中便不见了踪影。 谷雨气得上前便是一脚:“小子,你来添乱的吗?!” 彭宇瞪着两眼:“怎么了?” 谷...... 在他们看来,徐彻只是一个医术比较好的年轻人罢了,根本无法与慕善这种大佬相识。 省政府这边犯愁,项阳宏这边却是稳坐钓鱼台,显然是苏榆北提前跟他通过气,所以项阳宏全当不知道这件事,知道了他也不会有所行动,等着看吕家的笑话。 喊完后,发疯般的扑向了慌张的壮汉,一顿花拳绣腿的攻击,壮汉又忍不住还手。 张楚凡脸都绿了,他老子更是连连后退,也不知道是踩到什么东西了,还是被人绊了下,总之是一屁股摔到地上。 王顺阳,声音悠悠作为医学世家出来的子弟,他还是非常有医德的,绝不会多拿别人一分钱。 同样是趁乱从同央纱厂出来的,张安平此时一脸的平静,和刚才在纱厂中让多名便装特务饮恨的王牌杀手恍若两人。 既然真正的点名册是长期贴着黄纸符的,上面应该有粘连的痕迹才是。 一人手里拿着一个电棍,山猫还拎着一根钢管,豹哥的腰间挂着一把尖刀。 倒酒的时候也不知道王静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总之弯腰的幅度有些大,导致苏榆北看到半个圆而大的馒头,并且其中一个馒头还压在了他的胳膊上。 果然,徐彻只是轻微的一个施手,别让自己如此舒服,那到时候系统性的治疗,岂不是会彻底根治? 此时,叶恨之周身密布空间丝线凝聚的空间茧,仿佛一枚神虫茧一般。 沈珂翻着,突然手一顿,用手指指了指相邻的两张照片,这两张照片都没有色彩已经泛黄了,不过好在洗照片的相纸是那种带有颗粒感的相纸,人倒是还算清晰。 裴浅看时间差不多了,戴上了白色面具,挽着青风一同前往宴会厅。 意外出现了,黑白棋子在他眼中变化不断,显出一副六十四卦模样。 沉珂想着朝着那楼下看去,如果她往下跳呢?有没有办法跳到平地上,避开池子? 就算是有目击证人,随着岁月的变迁,也很难找到了,就算是找到了,普通人的记忆怎么可能时隔二十年还清晰如新呢? 随即取下塑胶手套,塞了回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帽子,在巷子里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左拐逐渐消失在画面中。 “按个手印。”秦朝久将一份按照梅枝口述的内容写好的一张口供放在了梅枝的面前。 所以现在只要一遇到工作上的事儿,她都希望能够尽量的干脆利落。 将衣服穿上,深深呼吸一口气,强大的心肺功能直接让方圆数米内形成一股旋风。猛的一捏拳,空气在掌心爆响。 陌孤寒突然顿住了脚步,疑惑地扭头看了那盆花一眼,然后转过了身子。 而楚玉也极为聪慧,对雷武这位家族长辈,也是极为尊敬,而且,楚玉活泼好动,每次都能将雷武逗得开心大笑,所以,楚玉每次闯了祸,都会躲到雷武身边,如此一来,别人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那样子要多谄媚有多谄媚,要多狗腿有多狗腿,就差一条尾巴在后面摇了。让凌雨柔都忍不住狠抽了下嘴角。 苏离落看着苏白芷屋内的炉子并未冒烟,知自己的猜想正确,苏白芷屋子用的炭火比她那好过千倍,更是打定主意一定要留在这。 三人商谈到夜深,褚慕白与陌孤寒全都醉意微醺,方才告辞出宫。 “你给我四天时间,我会带着现存于世的玄牡珠回来这里。”见到蔡侯失落的模样,少公子得知蔡侯是不相信他说这一番话。这也难怪蔡国不像陈、楚、宋三国这般信奉九州众神,却偏偏尚佛。 在当时那个情况下,没人能保持冷静,都尽可能的把自己周围能扔出去的大型物体抛出去阻挡大漩涡的拉扯力。淡水自然是一个大体积的物资,最后红了眼的船员才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有什么自然就扔什么。 “那好,咱们便直接去见侧妃吧。”苏离落与苏冬萱对视一眼,冲着金铃笑了笑,随后跟在她身后往苏白芷殿里走。 所以,金印遗失,她一点也不着急。但是那人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将印玺盖在他伪造的懿旨上面,这就引人深思了。他是怎样做的手脚?清秋宫里是否有他的内应?必须要盘查一番,免得留下祸害。 他们来跟高子玉的,就是这两天来,确切地说,是一天之内,所发生的一切股权转让及出售的事情。 “林维,你是塞乐斯之前的亲传学生,必要的时候,我可能会让你深入打探这件事情。”洛尔纳突然说道。 “谁说我只在国外活动?我回国也不用通知别人吧?”飞鹰没好气地说道,然后才解释起来。 第八百二十六章 目的 “老陈,好半晌没动静了。”老黄眼巴巴地看着船后方。 陈谱反问道:“火扑灭了吗?” 老黄道:“早就扑灭了,不少人帮忙来着。” 想到这里,吴尚志刚刚还笑容满面的脸庞又充满了不舍以及心痛。这样短时间内变脸,给人以古怪至极的感觉,就和那些演猴戏的脸一样。这也使得本来心情非常不好的李刚笑了起来,这一笑,李刚的心情就好了不少。 黑豹先是一脚横踢,陈罗斌轻易的躲过。但紧接着,黑豹又是一记长拳朝着陈罗斌的眼眶打去。在黑豹的食指与中指中间,夹杂着那根铁钉,看起来不怎么显眼。但如果这铁钉扎在陈罗斌的眼眶上,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虚空当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慢慢的在艾美娜面前显现出来。正是之前离去的暗长老古得伊斯。 “有什么好办法?早知有这么一天,还不如……”王三佝偻下头,一筹莫展的样子。 牛时云还在那里嘟哝,牛家浦的几个长老都已信服了牛公汇的话,认为‘逼’得林国显狗急跳墙绝不是好事,不如暂且答应了他,但暗中也不能少了戒备,要防范林国显不给钱就夺船。 “乘风,油腔滑调可不是你该有的!”秦宫轻笑着,脸上笑颜逐开。 “鲁逸,让门下休息下吧,大中午的,还真是苦了弟兄们了……”吕鸿斩对着鲁逸轻声吩咐道。 陈四又哼了一声,几个广昌平的旧部在旁边听见却都暗暗感‘激’。 而剩下的七条,李刚把它们全部配给了大三角集团的掌舵者们,好在他们没有让李刚失望,全部都得到了这些圣蛇的承认,从而拥有了自己的伙伴。 詹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拼命地想要跟上去,这是他第一次跟自己说话,也是他第一次拿正眼看她,要知道她盼这一刻就像盼星星盼月亮似的,好不容易盼到了,心情一激动,再也控制不了地想要跟随他。 靳承轩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黑眸中仿似点亮漫天星辉,点了点她挺翘的琼鼻,微哑着嗓音低沉宠溺道。 “姐姐要蓝蓝起床的话也可以,但你要亲我一口!要嘴嘴,不要脸蛋的亲亲!”于蓝不由分说的嘟起了嘴,撒娇般的说。 “你打开它看看。”老神医笑着抚了抚胡子,眼神看了看盒子,又抬起眼睛来看了看幽冥泓箫。 “姑娘经历了这么多,想必也感悟了很多道理了,很多事,该放下的还是放下吧,这样对你有好处。”老伯还想继续了解一番,不过他自己也知道,很多话不能说太多了,要是说的太多了,反而会心软。 安若突然想起来,原剧情中也有这样一段剧情,当时的靳珍是吃了闷亏的,不过也是她主动挑衅在先。 不知从何时起,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处处透着撩人的气息。 随着林羽一声暴喝,四周数十米御城忍者如获大赦,顿时四散奔逃而去,瞬间跑得一干二净。 白外公他们知道的也不见得就是事实,若是从其他的渠道,唐娆也无从查起。 这里是什么地方,危险重重的失乐园,不是舞厅,也不是洗头城,所以绝对不会出现如此离谱的事情,你想想这种男人都梦寐以求的事情会像做梦般突然出现吗,绝对是不可能的。 第八百二十七章 御书房 谷雨将陈谱的反应看在眼中,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但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将手放了下来,陈谱轻蔑一笑,连看也不看他,只把眼盯着眼前的水路,这比谷雨重要得多,而谷雨则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两人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谷雨才道:“张回以为的一次抓捕行动,其实是为他设计的陷阱,就在这条运河的某个地方,一定有大量杀手在等着他,对吗?” 陈谱沉声道:“小子,就凭这句话,我就可以杀了你。” “您说笑了,”谷雨挤出僵硬的笑容...... 莉莉却表现的十分冷静,即没有出声道谢,也没有上前和李非说话,仿佛这一切和她没关似的。 此时的亚托琉斯,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即便赢奕还有后手,即便赢奕没被他设计死。事后他也有办法把自己摘出去,如此想来,他才下定了决心,隔岸观火。 王潇又在找来些普通钢铁,在制作出漂亮的剑鞘,把短剑插入其中,大功告成!收回到储物戒指后,盘腿开始修炼起来。 人口普查一个非常巨大的工程,当然不能急于一时,前期或许麻烦一些,只要到了后面,居民都了解了工作流程,玛丽他们只用坐在办公室里,等着城中居民主动上门登记就好了。 梁天导演的表情非常严肃,虽然刚刚录制的时候他没有制止,可是录制完毕之后,究竟应不应该剪辑到节目里,他就得自己思量一下了,于是梁天导演就打算征求一下几位明星导师的意见。 还是老规矩,他们自己盖房子,用劳动换取食物,于此同时还要开垦更多的荒地,绝对要保证食物的长期供应。 即便鏖战一夜,疲惫不堪的唐昊也让其他守卫胆寒,纷纷向后退,唯有一人迎着人流而上。 我猛的窜出去,那几个实验员看到了我,瞬间变成了几只地狱犬,朝我扑过来。 鬼斗罗阴翳的说道,他的武魂在这样的场面之下还是有些不合适,在霞光的照应下他的脸色依然惨白。 就在府卫进门那刻,洛诗便已经金簪藏于袖中,在外人眼里,此时两人的动作极其亲昵,毫无破绽。 当然她的这些掩饰在楚望舒眼里一览无余,只是他修道的秘密实在不便透露出去,更别说对方要是一位记者,很有可能将所有的采访信息公开,因此他心中只能说声抱歉了。 秦烈哑然失笑,凌云宗弟子的风格,一向如此,瞧不起任何人。自居高门,对于所有拜门之人,都低看一头。宗门内的竞争气氛,也极其浓厚。 常家很多人都在厮杀中彻底倒下了,尸体烂得不像样子,无法辨认出谁是谁来了,即便是他们体内有那么诡异的红线,也站不起来了。 “这个我倒是可以解决,我有寿元和生命精华的。”我想想说道。 下午两人就在学校里面的移动专营店里各买了一个手机,现在手机已经普及使用了,两三百元就有买到一部,还能送上不少话费。虽然有了手机之后可能两人每月的花费要多一点,但是有了手机之后联系便方便许多。 四人边说,边把交换的东西递给了吴岩。吴岩大致的看了看,就收了起来。 孟凡收起桃木剑,伸手拍了拍钢铁侠,一脸赞许,估计这赞许很大成分上是给自己。 不可能不和昆仑墟彻底决断了,只要有巨人的这层关系在,那就藕断丝连了。 而灵微子面上,也终是露出错愕之色。不独是他,便连那游明与庚微二人,也都是面面相觑,神情中都添了几分防备。 与此同时,还有一股三星地仙级的强烈真元加持其中,令赤金火焰直接化作一头巨大的神鸟朱雀。 容稀得到这个消息,连个属下都没带,就亲自去了三人相见的地点。 叶默翻了一个白眼,而这个时候,旁边走来一道人影,看到叶默的时候,热情的打招呼。 封老爷子的态度并不明确,孩子们越长越大,后来一家人倒也相安无事,只是封以珩不常回来这里,并没有将这里当成一个家。 “没有寡人的开启通天之路,你就算拥有仙丹又如何,依旧无法得到永生。”秦始皇语气愈发淡定,不知道是城府太深,还是真的如他所说,一切尽在他掌控。 西门金莲想了想,又想了想,然后坐上驾驶座的位置,从手提包里面取出手机,拨通了金爱华的电话号码。 深竹闻言一脚踹过来,“你个死扑街,你还真是魔族奸细。”幸亏被任秋月和周梦云拉得及时,张宁才避免了被深竹高跟鞋踹中的命运。 “千夜,我们走着瞧!”。这场面僵持不下,阎王终于松了口,咬牙切齿的撂下一句狠话便拉住白兰消失在一片断壁残桓。 他叹了口气,神识坐在灵台玉床上,也不回丹田了,直接开始尝试进行精神力的修炼。 白霖是一句‘那个那个的’还不停得挤眉弄眼,打着词汇哑谜,。 既然凭我做主,我便就做主把清沅许配给大郎了,如今你又跑出来说不成? 江林生下来后江妍直接移动至他面前,机枪枪口的刀弹了出来,直取江林生的头部,江林生动都没有动。 陈木哭笑不得,连拒绝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他根本不在意萧家对他的态度,如果他真的打算和萧韵在一起,这些东西一点影响都没有。 第八百二十八章 故人 如果兰黎川出手帮了林雅芝,那是不是也就意味着,当年的事情,黎川已经全部知道了? 刑茹嫣看了一眼炎舞,虚弱的说道:“能为心爱的人,挡下一刀,也是无比的欢喜。”刑茹嫣说完,左手死死的向自己的胸口扣去,鲜血淋淋的半颗心脏,被刑茹嫣毫无留情的挖了出来。 终于打通了报警电话,报上了酒店的地址。她跪在地上,刀子还插在他腹部。 随后,真嗣跟着这位大叔参观了明天将要比赛的竞技场和胜利者宫殿,并带真嗣进去观看了历任打赢了首席训练家的训练家的照片。 想了一会儿,殷戈止侧头看她。本想转头走了,可听那断断续续的哽咽声,心口还是闷疼。 玉虚子暗骂自己多疑了,毕竟金池圣母是杨婷的姐姐,而此刻杨婷竟不顾及自己安慰,跑到那些被欲望冲昏头脑的仙人面前,阻止他们疯狂的行为,自己怎么会无缘无故怀疑起梦神来了呢。想到这里,玉虚子满是羞愧。 沐毅感受到罗泽的攻势变猛了许多,丝毫不为所动,在这几日里他从罗泽那里学到了,不管什么时候都要保持一个平静的心,绝对不能被愤怒或者其他的思想给影响,那样在战斗中将是致命的。 叶尘梦笑靥如花的神情戛然而止,他该不会是已经知道知宝的存在了吧? “祸鲫在苦珊林海,那里是蚌精吊客的地盘,那里异常凶险,我在这里劝二位恩公还是不要去为好。”泉客向炎舞与凤瑶二人劝解道。 “没想到二皇子已经开始行动了,看来我来的是刚刚好……”那轮回府的中年人瞧着周围死气沉沉的环境,不但没有觉得压抑,反而咧开了嘴由衷的笑了起来。 东方雨平只好苦着脸眯着眼继续等待,耐心的听完古凤讲述的圣地世界的历史,还是简史版本。 东方雨平看了看自己身边的人,所有人都一脸期待的看着东方雨平。 仅一瞬间,秦天浑身打了个冷颤,毛骨悚然,透过那些战斗过的痕迹隐约传来了惊天般的杀气。 楚星寒虽很想看看这听起来很神秘的万幻海是什么东西,但介于老人家的威严,他不得不无奈的专心打坐起来。 “如果我们全力出击的话,省城四大家族之中较弱的那两个,估计也不是我们的对手。”金棠说到这里,面上泛起了一丝光泽。 “我也会想你的!”沈碧的声音很柔美,熹微的月光洒在她那妩媚的脸蛋之上,更加给人惊艳之美。 那股液体在赵子龙的口中略作停留之后,化作一股莹润的滋养洪流,向着四肢百骸扩散而去,这令赵子龙全身的细胞都变得活跃起来。 罗嗦了这么多,就是想告诉大家,这个柳易凡还真就是个衣冠禽兽,楚阳看人的眼光,还是非常准的。 而当吕晚清和白修明二人到来,看到站在地上,毫发无损的云浩之时,立刻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风神暖男听到魅莉丝的锤子落下的声音后,内心直接抓狂了起来,这什么鬼,这个该死的6号房,劳资就是有钱,也不是翻着倍的买破烂呀,他一定要找回场子,一会儿如果6号房还想着抢什么东西,直接使劲儿抬高价格。 这时,叶凡顿时愤怒,这王级高手杀谁不重要,但是在神州肆意杀人,那就不太好了。 这时候舍弃宝剑,魏无忌的举动看似愚蠢,但对石宝而言,便是噩梦。 叶凡悲伤不已,慕容问天,老者,这些人都是在他崛起的道路上,对他有绝对贡献的人。 秦嫣然哭了,叶凡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看向秦嫣然的时候,感受到了秦嫣然伤感之中的真实。 林峰和树后那人一对枪,林峰瞬间爆头击杀,而林峰的三级甲也被打爆,血条已经见底。 而他左手边的羊胡子中年人则是在吃鸡职业圈有着羊教授之称的解说方洋,他对战况的分析和比赛的走向以及整体大局观预测都非常的准,不过因为说话不怎么中听,所以只能是这次的嘉宾。 魏忠贤看着那里的地形,开始做出部署,在这边,可是有着大队的人马,魏忠贤相信他能做到万无一失。 不知为何,楚飞自从知道系统拥有情感之后,愈加愈把系统当做一个真正的生命了。 街道上锣鼓喧天,迎亲的队伍声势浩大,而且后面还跟着官兵,不知道是哪位大人家公子要成亲? 此刻萧落被困在了火焰漩涡之中,他就仿佛浩瀚大海中,巨型漩涡之中苟延残喘的船只,在漩涡的最深处难以脱困。 可是,如今,这手已经这个样子了,血肉模糊,污血凝固在伤口上,诡异又肮脏,让人看了害怕。而那琴,想着这辈子是不是不能再碰了? 第八百二十九章 路引 马车攸地停在客栈前,小二肩头搭着白巾,殷勤地跑上来:“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哪?” 陆诗柳听到动静,挣扎着起身,胡时真连忙扶着她的手臂,将她搀下了车,陆诗柳脚步虚浮,脸色惨白,小二吓了一跳:“这位娘子是怎么了?” 郑员外跟在两人身后下了马车:“别怕,不是病了,去备四个热菜,再来碗热汤。” 小二连忙将三人让进了客栈。 客栈前有拴马桩,马匹和马车在门前排了一溜,车夫将马车赶到道旁,在拴马桩上绑了,望着官道的方向苦叹...... 但是,这第四波骑兵,显然精明了很多,距离姬庆这边还有三百米远,就停了下来。人拉马嘶,停的很整齐。 “我不过是说说而已,我是那样的人吗?”看到凌仙仙那杀人的目光,萧宁也露出了笑容。他当然知道凌仙仙话中的意思,只不过见到凌仙仙那大方的样子,他的心中总是感觉有些古怪,所以才故意逗凌仙仙的。 看到倒在血泊中惨死的冰雪猫,慕容两姐妹一起跑到旁边呕吐了起来,很明显慕容婉儿刚才也是第一次杀生。 察觉到体内的变化,方恒也是一笑,下一刻就手掌一挥,嗖嗖破空声响起,只见月仙等人再次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基纽特战队,本来是不想分开的,他们面对无数敌人,是他们五人,面对一个敌人,也是他们五人。 陈光大看了看手臂上血淋淋的伤口,他有了防备居然还被弄伤了,足以证明这变异猫跟座山貂一样都是速度型的活尸,如果不是座山貂突然出手将它弄死,估计自己的眼珠子都要给它挖出来了。 古力说了声,将身纵起,借用体内风五的风系元力,轻飘飘地纵上高空,虚空踏步,轻轻松松走上擂台,此举惹得一片喝彩,就连观战的两名裁判也眼露惊容,互视了一眼。 无边无际,大片大片的彼岸花迎风绽放,摇曳生姿,如血一般绚烂殷红,大地仿佛是用鲜血浇灌而成。 看了掉落物品的属性,黎明感觉自己是捡到宝了,地魂丹的属性堪称妖孽,如果不是最后面被召唤者使用无效,那就当真是绝世奇宝了,黎明手下只有边捏一名人阶武者,此时还重伤不醒,顿时让着地魂丹的价值大大降低。 故而王仙芝曾言世间金刚境,唯有白衣僧人李当心一人得其精髓,天象气魄被曹长卿分去八斗,而指玄一境,由邓太阿夺魁。 “哟,我当是什么叫呢,原来是迎仙宫里的巴儿狗跑出来了。”茗儿向来嘴上是不肯吃亏的。 被困的千剑趁此计划一声嗡鸣声化为一道金虹从残余的束缚中洞穿而出,转眼就回到到了孙丰照的身边。 刘言也意识到这人不一定知道自己同伴被关押的地方,盲目动手说不定会适得其反,便松开了手,倒退两步,坐回草垛上,镣铐的报警器才恢复了沉寂。 十六岁的罗德里格斯雷耶斯认清了这种朋友很可能只会存在于他的幻想。 玄钰封王,李艳娘自然得意非常,人前人后更加显摆,只是碍于宫规位份,在我面前还算是谨守本份,但于其他妃嫔便常有不当言语。 尹心水的目光中终于隐约闪烁出赞许的成分,刘言心里一阵温暖,接着想到现实,又不禁一阵恶寒。 当然,如果我现在选择放弃的话,我的修炼到此结束,我会回到最初的地方,去做个默默无闻的圈里人,又或者,有叶老汉的庇护,我甚至可以完全离开这个圈子。 可就这几年时间里,她先是莫名其妙的就融合了qun种,还使之进化成了它们母星史上都不曾出现过的变异羣王,把自己给全面压制了不说。 沈烈他们脚程的速度原本就是及不上唐拓和顾希声他们,若是跟丢了,那可怎么好? 英国大部队按部就班,根据计划继续前往其他省份,安德烈与英国队副教练,以及一些负责处理此类问题的相关人员则留在了帝都。 赵恒见他郁郁寡欢,便猜到他心里想什么。陈奥要救赵菱的心思,赵恒早就知道了。但他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说话,只当不明白。 “师兄,想来三清却是将那玄真道人困住,我等不若趁此机会出手,灭了眼前这数十万修士,令武道教元气大伤?”准提看向接引说道。 一来没必要,二来就算能够把其中一方灭了,那自己也必定是元气大伤,这在之后的争霸中极为的不利。 陈奥胡思乱想着,那边白俊雅和陈力勇见他始终没有说话,还以为自己骂得不够狠,于是只好鼓足干劲,再接再厉,把一些更加难听的话骂了出口。 期间众人是大吃一惊,尤其是贺豪,他万万没有想到辉煌基地车居然还有变形能力。 这一来陈奥赵菱两人也就无法再安然就寝了。最重要的事情还没有跟净尘说,他们如何睡得下? “怎么又是你?滚!”唐天奇抬头见是陆仁佳,丝毫没给面子,开口就骂。 “师父这是什么哪里?还在洪荒世界吗?为何此地我闻所未闻,连方位都无法辨认?”阿宝心急的问道。 他说罢举起酒坛猛灌了几口酒,中院的武者们以为这是个好机会,纷纷趁着他喝酒的时候杀了上去。 “吼……”浓厚的血腥味终于引来了一头猛兽的觊觎,远远传来的兽吼声使得众人纷纷紧张了起来。 “你,你不得好死,你全家都不得好死。”玉天帝听到林下帆的话,指着他骂起来。 站在石柱上的傲无常屏气凝神,两眼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巨浪连大气也不敢喘。 这拳印通红无比,散发着惊人的热量,就好像一块烙铁烙在了李察身上一般,令他不得不以天霜拳的寒气化去杀拳炽烈的拳意。 崔斌用之前捆柳如风的绳子将两个兔妖绑到了楼梯护栏上,仔仔细细检查了好几遍,确保捆得比粽子还粽子这才罢休。 虎啸猿啼人惊寒,七虎南下功业成。坚刃铸成白虎现,势如破竹战江湖。 楚林知道他一定有事情要说,要不然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出现,而且很明显他身体不好。 为打消族中长老的疑虑,光罗刹将事情的经过娓娓道来,他一番言说下,这些长老才松了一口气,背叛修罗界的事情,她们可做不出,也不会让青瑶傻傻去做。 第八百三十章 承诺 那对少年男女吃了一阵,女孩率先开口:“咱们就这么不告而别,不会出什么事吧?” 男孩满不在乎地道:“我爹想让我娶一个不喜欢的女子,他难道不知道我自小便喜欢你吗,如今他在气头上,我说什么他也不会听的。咱们躲几日再回家,等他气消了再说。” 他两人压低了声音交谈,但谈话内容还是传到了身后陆诗柳的耳中,她杏眼圆睁,手端着茶杯凑到嘴边却忘记了喝。 敢情这对少年男女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听两人口音八成也是京城人氏。 女孩的...... 搜索身边,除了他们七人,其它的人都不见了踪影。这里除了黑色,还是黑色。天空就如浓黑的天际,很压抑,很深沉。 尹俊枫走进去,透过朦朦胧胧的月光,一个熟悉却又是陌生的身影印入尹俊枫的眼内。 尹俊枫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一切的一切,他不管怎么努力去想,就是找不回一点点的记忆,换来的只是一阵折磨人的剧烈疼痛。 无与伦比的爆发力,刹那就将那降魔杵给炸成了本源元气,而后,神拳又轰入了巨大的金刚虚影之中,将金刚又给击成了碎片。 靠,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一套,也太不与时俱进了吧。林风也不是上门来谈事,也不是有求于他们,本来就是找打仗的,自然不会跟他们客气,迈步直接向里边走去。 二人没有异议,林冰依首先抛出两颗骰子,骨碌碌转了半天,两颗骰子停了下来,一个六点,一个五点。 四周,在一处特殊的地方尹俊枫发现那里隐隐约约有一个大法阵,应该是守护锁妖塔的吧。 这个中年男人,就是下城区公安局的局长孙赵立,四十开外的人了,升职无望,只能是一天到晚随意的呆在局里面,混吃等死的份了。 翡翠毛胚虽珍贵,不过却是新的,而古玉,却是历史的见证者,俗话说的好,玉靠人养,新玉还需要人养着,可是古玉却是不需要这样,直接的就可以回馈了。 李松觉得,既然大家都喊自己电竞伯乐,自然要发挥电竞伯乐的作用。 众人赶忙看向四周却是空空如也,没有发现人影,一股诡异的氛围在众人的心间弥漫,众人警惕的看着上面空空的厂房,犹如激光扫射一般,要让敌人无所遁形。 李力挪动鼠标把选的50个花型又给身后陈南等人看了下,顺便又把每挑中的给他们又过了一遍,陈南的客户挑挑拣拣,各自又选了几个。 然而尴尬的是,章晋阳并不会制作稳定的空间门,他之前都是那些手段都是靠着空间宝是做中转,唯一一个和空间门有关系的,就只有那个留下来准备坑人石碑。 焦土在蔓延,唐宁低着头,避开对方的眼睛,脚下传来灼烧的疼痛感,皮肤发出嘶嘶的响声,就像是烧烤动物的尸体一样,必须想办法让对方的眼睛无法释放邪恶的凝视之眼。 刀的做工看上去十分简单,上面没有一点装饰,看起来就像是一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刀。 金属佛塔的威能还在,如果有充足的生魂慢慢蕴养,塔身或许有恢复的可能,但生魂却不是那么容易找的,纪凡只能靠时间来等待。 霸王龙似乎反应不及,只来得及微微地夹腿,让鳞片更密集坚硬的大腿外侧对上了火箭弹,和火光一起爆发的,就是它痛苦的低鸣。 因为,她也发现,子昭对自己完全认识,一举一动也不像任何遗忘了过去之人——他只是变得冷淡了而已。 “子谦,你在引一道雷下来。”诗瑶却在这个时候找了对方幻神佐掱的办法。 在路过一个陶瓷铺子的时候,诗瑶看中了一个白玉瓷瓶,爱不释手的抱在了怀中。 通过观察发现,金尸虫应该是种普通尸虫的变异体,是恶劣生存环境下的产物。 可我不说这些还好,说完之后马上就引起了人家的怀疑,当下梁伟波也没再顾及老乡的情面,直接就叫人给我摁倒在地检查。 秦一看了巫傀一眼,发现他并没有理会这半透明修士的话语,他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想两人对付一人。 已经进了屋,容菀汐便也不再问下去。原本是还想要问一嘴,“殿下最宠爱谁的”,但一想,三天回门之后,第四五日里,姬妾们就要过来请安了,到时候一看便知。 副将打眼看到这么多青壮男子,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将青壮男子全部抓走!”随着一声令下他手下的兵士两人拿着一条绳索向着青壮男子冲过来。 “没什么。这是我的职责,应该的。”看着这个有些苦命的孩子,赵丽禁不住深深地同情,一种母爱油然而生。 张秀秀喜欢吃东西,他就带着张秀秀一起到森林中去打猎,然后回到白骨城烧烤。 “什么!?”重重的落在地上的特工,挣扎着爬了起来,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柳外交官。 而他们又恐惧敬畏他老子,所以只能跑来他这里,打着为他打抱不平的旗号,对南宫冥各种损。 深灰沉黯的清眸仿佛连着一条细细的丝锁,一直连到她的左胸腔,轻轻地抽拉着,让她心中某种难解的情绪蠢蠢欲动。 原定的殿试前三日,尚思前往贤王府时发生了意外,次日傍晚被应宁王府的人送回宰相府。昏迷了几日后才清醒过来,然醒来后却不记得去贤王府时到底发生了何事。 但现在,陈玄直接是死了,这话从端木芷歌口中说出,她自然是相信的。 站在工坊的大门口,国安部的特工头头用手指数了三个数,接着就猛地一脚踢开了工坊的大门,带着特工们冲了进去。 脚下之冬日的枯叶,咯吱咯吱的声音在寂静的野外夜晚听得很清晰。清让看着篝火熊熊的燃烧着,心里觉得应该很暖和,可看到火堆边上那一袭白衣的男子,她停止了脚步。这一路以来,她与他几乎一句话也没有。 清让的动作一停滞,“大哥,是我该对你说对不起,大夫人都跟我说了,关于我的身世,还有你和爹为我做的,不用再费心瞒我了。”她觉得嘴里有些涩,心里更是,拿了一块桂花酥尝了一口,还是甜得不够。 伏戌波紧紧握着飞艇上以轻元石打磨出的石台栏杆,屈起的骨指青筋凸爆。 第八百三十一章 路引 胡时真点点头:“你有办法了?” 陆诗柳狡黠一笑:“凭你和刘永吉的关系,还怕他不将路引给你吗?” “关于汪海和王思纯,我们了解到的就是王思纯当着很多人的面羞辱汪海,还是丝毫不顾及尊严的那种羞辱,我想汪海心里一定留下了一块很大的疙瘩吧。”夏警官说道。 也不知道雇的那个男保姆,把老头给弄的怎么样了?想到这里,他在公司里就呆不住了,赶紧去徐老头那里看看。 相比之下,曲森的却觉得轻松了一些。不是因为周莉手上没劲儿了,而是他肩膀上的肉,已经麻木了。 这个叫做林锋的家伙,不能随便动,更不能简简单单的一杀了之。 他就和赵杰商量,从江山集团剥离这块资产。虽然不上市,可它也属于股份制。他就想起来以后职工持股的办法来了。 然而杜亚生导演听了她的话,却是冷哼了一声,毫不留情的直接打断。 不过真要下手时,还是有些犹豫。充电控制板块的电路密度,其实跟手机主板上的电路密度差不多,原件的针脚距离也差不多。只是练手的那个那个手机毕竟是坏的,下起手来也没有心理压力。 月瑶这随口一句话,立刻就把武馆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陆季延很明显也没有预料到林一一会给自己递茶,他转过身去极其淡漠的看她一眼之后,就伸手礼貌地接过了递来的茶杯。 楚轩盘坐在一个巨大的丹炉前,周身放满了各式各样的药草,还有大片的死灵碎片,楚轩双手滑动,不断打出各种光华,无数的神材化作流光朝丹炉内飞去。 那晶石之上浮现出一道裂纹,那股恐怖的吸力消失不见,楚轩将右手从晶石之上拿了下来。 这一剑斩落下来,黑鬼王的灵魂差点就被分割成了两半,前所未有的剧痛感觉涌上心头,差点让黑鬼王为之疯狂。 “薛先生,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林府的林知染。”林知染面带端庄的笑意,看着薛仁赋。 秦奋仰天一声怒吼,随后周围寒流的袭击,居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虽然没有了精气,但是秦奋依旧结出三清印,双眼紧闭,进入到修炼状态之中。 有圣尊开口,有圣尊惊忧!就在楚轩慢慢吸收世界之力之时,突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轰鸣之声,直接震动整个逍遥大星域,这还不够,连同附近的几处大星域都震动了。 至于这些天蝎宗的普通弟子,对于叶尘的恭敬,已经可以用狂热来形容,毕竟,他们可以清楚的感受到,这段时间自身的修为实力的变化,究竟有多么的巨大。 片刻之后,这两人将一万五的现金给了摊主,而摊主也将东西表装好,递到了他们的手里,这摊主望着手里厚厚一沓钱之后,脸上顿时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随后将钱收起来后,目光再度落在秦奋身上。 所以,激怒创始分身,让创始分身的暗自跟自己较劲儿,以其自傲,几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的性格,本来想过要躲避,但是被这么一激,应该也会改变自身的想法,想跟他好好的拼一次吧。 第八百三十二章 巧遇 胡时真笑意吟吟,目光幽幽:“少爷,我这厢回去复命是将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若您假意诓骗,这边应了我,那边转头溜了,刘指挥定会责我办事不利,甚至以为我存心欺瞒,一顿板子定然是少不了的,到那时我好心办坏事,上哪儿说理去?” 刘怀远不满地道:“你怀疑我骗你?” 胡时真一本正经地道:“刘指挥用兵谨慎,不打无准备之仗,咱们在他老人家手底下学了不少真本事。” “用在我身上?”刘怀远气道。 胡时真道:“既然我露了行迹,眼...... 这一刻,二者皆是纵天而起,在虚空之中羽灵伴着金与银的光华而动,在此时一道道光华凌舞之间,紫寒那灰‘色’的眼眸之中却依旧若无感一般。 叶凡吩咐了起来,临走之前,还特意的交待这些人,如果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通知他。 第四层是一个非常大的大厅,中间摆着一张巨大的翡翠圆桌,旁边布置着一些长桌,中间的翡翠圆桌就像被星辰围绕的月亮一样。 张谦转头看向黑袍,果然,懒神正发出一道道神气包裹着他,而他现在也是站在那一动不动,似乎真的是被懒神的懒气给同化掉了。 胖子村霸见状,心中顿时一惊,脸上浮现出些许畏惧的神色,他看着陈腾,有些底气不足地喝问道。 只有少数的家庭会不依不饶,非要带走孩子,或者要求更多的赔偿,但是这家医院既然是干这个的,那自然有办法摆平这样的家属。 看见这一幕,王凡暗道自己等待已久的机会终于来了,他也看出了对面的二人灵力已经耗尽了,如今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 当所有的通道内都走出人之后,这个无比大的大殿内,也是从寂静中,变成了喧闹之地。 可是听着战子的话,紫寒却忍不住摇头,看着战子之时,变得有些沉默,当他的目光再度看向远处的天宇,他的声音终是响起,可是在这一刻却显得有些低沉。 “我怎么感谢你呢?纽约最大的恶灵。”陈川实心实意地问纽约最大的恶灵。 这句话一出,当时让那些五城兵马司的兵丁们不由得大跌眼镜,敢情这位主还不知道打的是谁呢。 阿梨和元凩之相视一眼,皆笑开了。在睡醒后有人招呼你吃饭,这样平淡如水的日子,才是世间众人所追求的最美吧? 陈六和陈彪什么都没说,两人经历了一番心里挣扎,却还是同样选择了什么都不说。到底是有多自信自己能够平安活着,还是说被什么超越死亡的更恐怖的东西所威胁? 内部更是被打砸的一塌糊涂,桌椅板凳全部打碎,正中间的那一个巨大的罗盘也被劈成了两半,墙皮也是掉落,镜子的残渣一地,都没有落脚的地方。 就像是地球上的野鸡大学一样,只要交了钱,什么人都可以进去。 “这个地方,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秘境,倒像是一个大能的隐居之所。”陈凡暗暗喃喃,这样的一个疑惑,在陈凡心头已经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有说出来罢了,现在陈凡还是忍不住如此道。 “嘭”的一下,这会,门被撞开了,陆百川从修炼的状态中一下子退出,这阴森的目光,向着对付看去了,眸子里略过一丝精光,赫然是达到九境巅峰,渡过一灾了。 以几百教导营将士为先导,以两千左右蒙古人为中军,没有后卫,全力冲锋。 这个房间之中的东西都是上次装修的时候剩下的,原本陆乔打算让人清理走,但林凡留了下来。 一身宽大黑衣袍,上面锈着两条巨大的蛇头,蛇身左右两边盘到身后。 “这一世没有时间给你们修炼作乱做大的时间,咒天三孽,今日不存!”边说边抬步前走,势要一鼓作气,在他们没成型之前绞杀他们。 “如果事态继续这样蔓延下去的话,很可能会发展到无床可睡的地步。”左丘璐道。 按照王凌所想,当初李术制服龙虎的时候自己虽然没看见,但是可以想象这些猛兽应该奈何不了他,那他为何如此? 本来在十多万人的建造之下,早就应该完工的城墙,硬是多建了十多天。主要是在防止沧龙的前提下,岛上的城墙都是加厚加高的。因为九十级的沧龙可不是闹着玩的,真正发起狂来,普通的城墙很可能会被沧龙野蛮的冲倒。 兔子精方才都已经说过了,他的能力是与生俱来的,齐鹞也听到了,但她还是不知不觉就又问了一遍。 潘彪悍一团火焰裹身后,火焰一息间又熄灭了,而潘彪悍也没了踪影。 虽然那杂志后面因为毛珍的作妖夭折,只发放了段可雨的单人版本。 齐鹞也没有再说话,她在桌边坐了会儿,然后就将茶壶放到桌上,回厨房去了。 “那为什么你们会变成对手?既然你们的关系这么好。”柳耀溪又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我都说了,昨晚就当什么也没发生,我们以后各行其道。”说着,深吸一口气紧闭双眼,似乎在强忍内心的波澜。 他们一排三骑缓缓走来,竖着的两丈来长的长矛枪刺,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随着他们的接近,围观的人民便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一阵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 “明白了,阳哥!”说完,方天拿出了手机,一个个电话打出,等打完后和韩阳他们退到了我们边上,示意我安心坐着等。 而对面的姬长风,此时依旧是笑眯眯的,似乎这种感觉很让他享受一样,难不成这家伙没有说什么大话,像自己这样等阶的高手也是他能说弄来就弄来的? 金元宝隐隐有探查一番的冲动,但这念头立刻就被他给掐死了,他还想多活几年呢。 紫罗是万毒之王,楚昊天与她血契后,他就对毒有了免疫,只是紫罗与邪天都不能见光。 第八百三十三章 火箭 夜色下,官船划开鱼鳞般闪耀的河面,驾驶舱中的三人却无心欣赏夜景,谷雨站在舱外,一瞬不瞬地看着船尾的方向。 沈凤舒开门见山,问起王爷的近况,许敬天却沉默应对,似有难言之隐。 缠绵过后,周汉宁的身上也沾染了她身上的茉莉香,他揽过她的身子,指尖轻轻抚摸那些浅浅的疤痕。 所以,我可以很认真地说,这些东西根本不是什么艺术,而是狗屎。 在他身旁,慕容笙笙冷哼一声,手持被王凡充满电的鬼脸面具,轻轻扣在俏脸上。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他倒是不见外,张嬷嬷听了直摇头,又不好当面撵人,只能让萧云生暂歇东厢房喝茶休息,自己匆忙忙找玥太妃回事。 虽然以后需要奉大夏皇朝为主,但是往日荣华依旧,这就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坐在前排的爸爸正在看直播,没看到孩子下了车去路面上捡玩具。 大家早早做好准备,唯独柳芽儿觉得那老板奸诈不可信,一直拽着沈凤舒的衣袖,咿咿呀呀比划什么。 魔焅悄无声息地出现令灼阴很是吃惊,没等他开口询问魔焅却率先甩了他一手掌。 周游可没意识到宋福的心里活动那么丰富,接过钥匙之后立刻开了两圈,尽管比不上军队一些专门改装过的车,但也十分的满意。 话音刚落,地面便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浓浓的黑气从塌陷处的缝隙中飘散而出,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坚硬的冻土地下钻出来。果不其然,我再一次见到了那冰雕似的大块头。 晚餐后,白芍坐在沙发上,电视的画面不断变化,她的一双眼眸眨也不眨的盯着电视,可却根本没有看。 这可是慕容笙亲手炼制的续断丹,丹药上方丹云流转,若是流入到市面上,绝对会引起各方势力的哄抢。可凌默就把这么一枚枚价值百万灵石的断续丹,直接喂到了一头头四阶长齿鬣狗的口中,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不知军爷有何贵干?”江九月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对他的来意感到疑惑。因为这段时间她都在四处奔波,按理说她和他们应该是没有关系的,那这几个士兵来找她不知道是有什么事吗? 看着白芍吃的津津有味的样子,秦晋深的嘴角微微勾起,心头涌起一种满足。 欧德奈瑞不紧不慢地后退半尺,恰好避到了攻击范围之外。站稳脚跟,他低眸看了一眼手中娇艳欲滴的蓝色妖姬,神情自若依旧。 就在这个时候,叶子善能感觉到一种能量平移的感觉,就仿佛整个空间被突然撞动了一般。 “大壮叔,你可别胡说,否则那两位又要说我驱使毒蛇害他们了!”周游哈哈大笑。 沐秋心疼的过去拉着冷炎的手,低声说道:“炎儿,辛苦你了,以后不生了好不好?”,沐秋让其他人都出去。便一直在床边陪着他。 真不知它那位阿帕是怎么受得了这位随时随地都能跑毛的阿姆的,简直太愁人了。 最恶心的坏玩意儿终于搞定了,呸,写的西门都有点咬牙,解恨。 第八百三十四章 第二轮 一排火箭腾空而起,映红了半边天,众人大张着嘴巴,眼睁睁地看着火箭如雨点般撒向风帆,但没有在帆布上留下一点火星。 每个幸存者,第一次来到末日城的时候,都会被指引接待,而指引的任务,说是接待幸存者,其实最主要的目的是让这些幸存者戴上表盘。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钟晴都不知道有什么用的东西,问大花,大花也不说,只是说有用。 这一段话,左再是用很温暖的语气说的,因为她始终觉得,霍昕然突如其来的态度改变,是因为喜欢indle香薰。 好歹他也是斗鱼手游频道人气主播,晚上高峰期也有百万人气,所以经过他的举措已经销声匿迹了,而弹幕只要见一个就封一个。 这数人,赫然就是宇智波佐助,漩涡鸣人,春野樱和夕日红几人。 然而,令克林斯没想到的是,迪伦从兜里掏出来两张温泉加焰火表演的门票。 大花诡异的笑着,目光紧盯着钟晴的身体,那几件衣服虽然盖在了钟晴身上,却还是露出了许多部位。 纲手喃喃自语,为防止九尾暴走,木叶村一直有针对九尾查克拉设置警示,怎么会现在就触发了。 难受的酥麻感以及电火花的烧灼滚烫,刺激着瑶瑶的每一根神经。 柳府这一桌宾客足有十二位,有些是偕妻一同前来,大多是一人,柳真虽年纪比之陆以安要大,但酒量却是不差,就算是这些人一圈一圈的敬酒,也没能让他醉倒。 毕竟不是哪一个boss都能像对付蛟龙一样,穷奇和化蛇只怕都是会一开战就实打实的攻击,不会给两人留有任何喘气的余地,为了能有把握一点,最好还是能再升一级。 “哼,白兄弟看样子,我这个数字,在你老家不吉利吧或者另有其意?”卫东继续黑着脸问道。 听到是自助餐厅的时候,林希下意识的有些惋惜……不能打包,林望没那个口福了。 荷兰人还匍匐在草丛中,仔细观察着远方笨港的动静与情报时,突然四面八方一支支弓箭刺破空气,朝着他们蹲伏的地面狂射过来。 不过游戏对怪的设定总是合理的,基本不会一拥而上,也只是两边的怪会被引过来,最多也就六个怪。 其他人也都是看向袁若雅,现在的袁若雅脸色通红,就像是熟透了的红苹果一样,让人忍不住上去咬一口。 林修这一拳颇重,因此即便被抵御了大半,那所残余的力量,依旧是将那黑影人震得急后退,沿途将几根横梁都是撞得爆裂而开。 倒是吴道福他们,这回出海,本来还以为又是一场恶战,洪堂队员也不知道最终能够回家的能有几人。可谁曾想,这到最后不但仗没有打起来,这便宜反倒让他们给占了个遍了。 而这种时候,魑魅便发挥出了他最大的实力,专心治疗并且会很好的保护自己,不让林希分心。 不动声色地掩饰掉脸上的震惊,子堇低头打量手掌,吹了声口哨,目光慢悠悠地落到陈禹身上。 “你们疯了!”冥山老祖听到这里的时候,也是非常的惊讶,他显然是无法接受这些要求。 第八百三十五章 落空 谷雨边跑边高声喊道:“战船出现了!隐蔽隐蔽!” 众人一惊,慌忙捡起兵刃,拎起木桶进入战斗位置,缩着脑袋静静等待着。 谷雨肩头抵在船帮上,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他不知道这一轮能不能抵得住,还会牺牲多少条性命,想到此处不由地看向前舱,那里有他的爱人,他也曾信誓旦旦地承诺要护她周全,自己真能做得到吗? 恐惧,来自心底的恐惧,他没有想过敌人的攻击凶狠又残忍,暗算、追杀、炮击、火箭,一波又一波,花样层出不穷,而自己...... 当傲夫人听到叶枫碰到火麒麟,大意之下被火麒麟重伤岌岌可危,傲夫人顿时一脸关切的看着叶枫,为叶枫担心。 在厄齐尔为伯利效力,并且于本赛季时常于杯赛阵容中出场时,李察面对媒体总会被问这样一个问题,那就是既然厄齐尔早就被买下,为什么不及早将厄齐尔回收? 伯利所有球员都冲了,他们将李察和穆里奇围住,通过一声声怒吼来传达在队友进球之后的喜悦,他们伸手引领着球员们鼓掌,将这里当成了吉格巷。 这事放在谁身上谁也不服,在眼看着就要完胜的状态下忽然被对手逆转,谁能服?以李察的姓格,打个电话来宣泄一下也很正常。 徐佐言看了叶凯成一眼,就不自在的扭开头了,等他再看叶凯成的时候,叶凯成眼里的担忧已经消失不见了。 有这三只圣兽,对于自身的实力,乃是一个巨大的飞跃!就算秦峰自己不能突破到天魂期,可在不久的将来,一般的天魂期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这其中的差距不可以道里计。 我靠,这是怎么回事?我和王清源素未谋面,他怎么会推荐我?就算他再慧眼识人,也不可能将这种慧眼放在一个没见面的人身上?因为眼再慧,没见过面,你怎么识得出他是什么人? 聂风和步惊云听闻了现在江湖的形势立时眉头紧皱,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做才好? 角鹰兽的确在吃肉,而且吃的还是云兽的肉,一头低级云兽刚背猪的肉。 因为吴良辅已是知悉了大玉儿的计策,他就能做出相应的举措来。他被张献忠所选中,成为潜伏此处的天字一号,可不是没有道理的。 越强的经纪人,就意味着掌控力越强,而南疏是不受掌控的那种类型。 荣铮瞪老爹,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你儿子我,脸被这熊孩子打的这么响,你居然还笑的出来,还夸那熊到一定境界的孩子,你到底是那边的。 他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怎么能想到葛雷丝都不知道的毒药合成方法。 没有人可以代替法律做出审判,因为法律是世界上最公平的东西,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不过,这样的事情,对于昆仑山白家来说,也不算是什么大事,毕竟,只是死了一个异姓师尊的徒弟而已,所以,此事还不足以引得白家人的关注,不足以让白家的长老会出面,主持这件事。 接下来就是外面的吵吵嚷嚷。那黑衣保镖就像是一座山挡着车前面,醉汉想打他都被他轻松应对。外面乱成一锅粥。 阎行继续嚷嚷道:“要杀就杀,那么多废话干什么!”这事,庞德和粱兴纵马而来。阎行见两人如此,咧嘴无言。 很少男人的眼睛可以用迷人的两个来形容,然而眼下的这个男人的眼睛真是迷人得不像话,只是你一日被他盯上了,就像仿佛坠入了太空的深渊。 元延庆沉浸在那种无敌的状态之下,过了一会儿,他似乎也有些腻了,毕竟,林枫这样的攻击根本伤不到他,让他感觉没有任何的新意。 这虽然是大结局的高潮,不过并不是他们目前拍摄的最后一段戏,剧情是打乱拍摄的,中间的戏份反而是在结尾开始拍摄。 “我就是说,这次进入灵蕴岛的三派之人与两个妖兽种族都损失那么大,原来是你的原因?”萧进德看着沁攸,微笑道。 “什么人?”刘成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战船竟然被人给控制了。所以下意识地喊了一声,随后便发现了不对,可是这时候已经晚了。“杀你的人!”王清露出头来,话音刚落,便是又一波箭雨放出。 她睡的好安稳,睫毛那么好看,脸蛋是那么甜美,空气中弥漫着属于她的特殊香气,让崔斌有些意乱情迷。 “凌宇,看好你的狗,下午的教训还不够吗!”叶寒冷笑了一声说道。 “不必了,本家自从收留了那位公方殿,就已经注定了结局。”山崎秀仙随即便拒绝了佐竹义廉的邀请,然后便头也不回的朝着城外走去。 萧漠没有想到的是王村,没想到仅仅是一个晚上的时间,王清就将王村的各项设施都建立起了大致。王村的军营是早就有的,不过并不是什么特殊兵种兵营,只是一处弓箭手兵营。 仙府的物理方法不能破开这面岩壁,如果使用五阶破禁符能够破开那么就是皆大欢喜,如果破不开,就会损失一张珍贵的五阶破禁符,面对这样的局面,沁攸也不禁犹豫起来。 整个世界,除了家族的人,也只有李云修看到过她的容颜,可让她想不通的是,李云修不是在都城好好待着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呜呜,你太厉害,我全身都被你弄得要散架了。”秦初雪娇羞的趴在李旭胸膛上,低声说道。 一会功夫,陈飞也感觉出不对劲,心内大讶,随同索利一起潜回水中。 要是继续被跟着的话,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本能进食,吃了这个儿子的导师。 此时,这丝金色血线已经不再左冲右撞,而是重新习惯了自己所在的新的环境,安静了下来。 此刻,茧游戏内部的情况暂且不提,外界发布会已经因为诺亚方舟强势接管茧游戏而产生轩然大波。 第八百三十六章 马车 太阳升起,客栈中的动静渐渐多了起来,门口陆续有人进进出出。 薛承运和锦衣卫从店中走了出来,他背负着双手走到道旁,望着远处出神,唐三儿凑上来:“还要往南走吗?” 薛承运沉吟道:“既然胡时真和陆诗柳出现在十八里店,虽然去得迟了没有发现两人踪迹,但依路线判断应该是南下了。” 唐三儿点点头道:“咱们已经分派人手,东边往通州方向,西边往大兴方向皆有人马追踪,至今迟迟没有收到消息,他们又不至于走回头路。” 薛承运用力...... 柳岩对于此举并不感冒,不紧不慢的与面前的同学寒暄着,说了些不冷不热的话。 “费雷顿的战场天使配得上这份奖赏。”皇帝翘起二郎腿,等待高登接下来要说的话。 密瑟能核是浮空城所有能量的来源。而密瑟能核向实验室输送源能的线路越短,修建管理起来也就越方便,传导时的能量散失,也越少。 “不过,我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生性谨慎的鲁铎枢机主教说道。 有几次谢欧娜陷入危险当中的时候,高登都想让刀锋魔像加入战斗,但是最后还是忍住了。 “我只是想说,祝你好运!”瑞恩上前轻轻地拍了一下这个家伙的肩膀,然后退后一步,似笑非笑的说着。 瑞恩恍然,然后找到黑雪姬的名字,发动对战,轻而易举的从黑雪姬那里得到了六十点超频点数。成功的度过了危机。 帝豪娱乐会所是清远市城北一流的娱乐场所,里面集ktv,桑拿,洗浴,酒吧,健身等等诸多项目为一体,是九龙帮最重要的资金来源处。 这条锁链,正是瑞恩的本命魔器。至于名字,你觉得以瑞恩现在这种程度,他会有精力去取名字么? “b――”裁判一声鸣哨,决斗正式开始,阿治队伍中最先出场的穿山鼠,而勇次,也选择了百变怪出场,似乎想要试探一下眼前这位传说中天资卓绝的天才道馆训练家。 大孩子是明所以,被眼后阵仗所吓住,是想离开仁桓,一直是停的喊着爷爷。 李梅今年刚刚考到南街办,一直给她当助理还在学习中,没有正式开始包村。 陆少卿很想脱口而出是因为喜欢,但这些日子以来,这糟糕的相处和她的态度让他拉不下面子。 楚星河原本想顺嘴答应下来,但是看到陈洛溪站在那边,虽说公司齐云跟陈安等人都围着,但单手抱臂。 打架打不过凯莎,就连吵架也不是其对手,这下子,莫甘娜可是彻底急了,歇斯底里道。 “你干什么?”陆少卿看着陈德靠近,眉头紧皱,那一张俊脸有着很是明显的怒意。 陆少卿见状,胸口憋着闷气,推着轮椅再上前一步,一把拽过她的胳膊,从她的手中夺过东西。 就在李自成派出李过去寻找王旗的时候,刘宗敏和田见秀带着大军找了过来。 每天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反正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一刻都停不下来。 对于军事,几人都并不是很通晓,所以对眼前的情形也感到相当迷茫。 李嫣嫣叫我过去,这到底是有什么事呢?我问江梦雪她却不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只说等我过去就自然知道了。之后,我们就赶去李嫣嫣的教室找她。 杨菱星低头看着裙子,聂云发现她不对劲,把她从墙壁那拉出来,裙子上一大块血。 第二,两人起来收拾一番,便往实验室赶去。路上遇到梵门弟子,花极继续当哑巴。 令我没想到的是他的车里还坐着霍继都,宋氲扬,白原澈,他们三高大的男人从车子里出来,我脚却在地面上停滞不前。 用汤勺尝一口汤圆,这滋味果然是美妙至极。李潇潇做的汤圆糯糯的,甜甜的,简直我和老妈做的一样好吃。 怔了怔,她扬手将那玉瓶丢入溪水之中,‘噗通’一声,那玉瓶几个翻转,再无踪迹。 而今晚同样如此,若非南慕偷袭于他,他又岂会将其斩在枪下,攫夺夺魄破魂针?可以说,虽然南慕已以死谢罪,但真正的受害者还是他。 霍梵音睨了一眼骁宠炎,“我先离开。”步伐坚决的往车子的方向迈,徒留挺直的脊梁骨落入周周视线里,让她连道别的言语都忘了。 刚才在手术室,那是特殊情况,生命都顾不上了,哪还顾得上穿不穿衣服,现在不一样,大家回归平常了,再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露出重要部分,我有点脸红。 柳菲确实有些本事,独自一人面对许有龙虽落于下风,但还没有狼狈不堪的模样,只是还不了手。 慕容冲躺在屋中央一个高台上,身上身下铺满了药草,屋里弥漫着浓浓的药草味。空气中偶尔响起噼啪声,原来台子下蕴着草药灰,零星的火星不甘寂寞地闪耀着。 幸好他现在在球员中多少还是有些威信地,而且孙乾、张飞等人肯定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也会帮忙劝服他们的队友。 “好!”陈非凡点头道,他也想和这样的高手较量一番,此时此景,让他想起了英杰大会上最后一战的场面,不知道那白慕起和杜梦月比到底谁更厉害些? 白露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了父母,一下子扑到骆千帆的怀里,耸着肩膀哭出了声。 可就算是这样,王道宁愿不要自己现在这个位置,他也不希望张飞再去冒险。 没过多久,众人走到了废墟前,只见现场这里已经基本上被清理干净,地面隐约可见焚烧过的痕迹,在通往现场的道路上,还挂着一条“立入禁止”的横幅。 可事实上,张飞此时的心情不会比他好上多少,他此刻的的确确是被激怒了,事实上他也有理由愤怒。 是呀,她的三个哥哥每人只能用一天的时间帮慕容冲补充元气,万一多使一分神力被人察觉,都是要受到惩罚的。她不能连累他们,更不能误了慕容冲康复的希望。 一门门武学不断的涌入脑海之中,龙昊当然不会随随便便的选择一门,毕竟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对于自己来说,绝对是可遇而不可求。 第二关开始,是在一个平原地图上,前面又有4个叛军探子,这个时候,这个时候积分清零了,陆阳需要重新打。 第八百三十七章 表舅 老六将经过讲了,又道:“廖大人吩咐,胡时真与陆诗柳两人目的地大概便是天津,命我等沿路追击,一定要将两人抓捕归案。”自身后取下背篓,薛承运道:“这是什么?” 唐三儿却是认识的:“鸽笼。” 当李萌萌把南秉贤带到跟前时,他们谁都无暇关注这位气质不凡的学者。 就在这个时候,对面的五阶突然指着陶胖子,大声喝道:“是他,就是他,我认识他,他经常偷袭我们的人。 田欣静静地跟在我的身后,一句话也没有。张丹呢,距离我们远远的,落在最后面。 他用手轻轻敲打着窗沿,见头顶一排燕子飞了过去,留下阵阵长鸣,而檐下亦是有不知名的青虫在低低的叫着。 顾诗意此刻脑子里乱哄哄的,哪有心思去想这些,只是沉着脸不说话。 这些进化丧尸被杀,周围的普通丧尸再次一拥而上,准备吃掉他们的血肉,好让自己进阶。 这也是一间卧室,不过,墙上却悬挂着一两张相片。其中一张是一个老者模样的人,他就是刚刚病逝不久的程学东的老父亲程觉。原来,这就是程父生前的卧室。 莫安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拿着花卷细细啃着,准备借此打发时间。 随着贯穿天地的能量洪流化为光点飘散在虚空中,对于如何应付这飓风也越发运用的得心应手起来。 王雪兰也没有跟刘桂花拐弯抹角或者是试探,而是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有有有!有饭,都给你留着呢,赶紧起来吃吧!”刘桂花一看儿子真的醒过来了,而且还一副活蹦乱跳的样子,根本就是啥事儿都没有,而且刚醒过来就说饿了,当下她也很激动的答应道。 “你喝不喝?不喝我拿走了!”人影见李鹤敬酒罚酒都不吃,很是生气。 劲风划过,千钧一发间,黑衣人本能地翻身避开,其身手了得,当下戒备起来。 正是刀意,不动如山!当!枪尖刺在刀意上,巨大的冲击力,使得枪杆都弯了下去。 可是,海面上却不时之间传来了激烈的厮杀声。这样的厮杀声出于什么人呢?显然他们的境界都非常高,他们的强大,甚至都让王二黑怀疑他们究竟是不是来自别的地方? 陆厉霆笑的很平静,说话的语气也很平静,但陶闫然和陶泥都感受到了一阵刺骨的寒意,仿佛来自地狱深处。 这样的房子现在不太值钱,地皮是学校赠送的,房子的建筑成本估计不到三十万。毛坯房,也没有装修,公知家庭还是能够承受得起。 “难道说观星山会移动?”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虽然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但这却不得不这么解释了。 “月泱,你没事吧?”沈云舒看着月泱扶腰的样子,不禁想到自己每次和君慕辞那个,都被他折腾得全身酸痛,特别是腰像是要断了一样,那种感觉就是月泱现在这种状况。 本来,他打算放弃血族,放弃血族少主这个身份,和她在现代安安稳稳度过一生的,但是他没想到,会冒出一个司景遇来。 “难道她真的成为苏家人了吗?”楚三脑子一片空白,喃喃自语。 南宫流云感觉到苏落的异样,宽大炙热的手掌下意识的抵住她后背,一股温热的灵气,源源不断的涌入苏落体内。 第八百三十八章 目的地 老黄摇了摇头:“这艘官船之上坐过多少达官显贵我已经记不清了,有的官儿上船之前排场十足,猩红地毯从案上铺到船上,但对待下人非打即骂,克扣月钱更是家常便饭,有的官儿打扮得道貌岸然,却在船上藏了青楼女子胡天胡地,还有的官儿离任之时百姓夹道相送哭天抹泪,大送万民伞、德政牌,等那官儿走了,百姓却破口大骂的。” 谷雨疑惑地道:“这是为何?” 老黄嘿了一声:“像这一类官儿往往在任上非贪即奸,在当地官声不佳,离任之时...... 刚刚开始和师兄“接触”,就让李陆飞花高价买门票,太不合适了。 本来已经疼的呲牙咧嘴难以支撑了,林圆圆又大喊“师兄害我”,胸中的怒火腾一下就烧的熊熊烈烈。 洛尘扬的私人机场,在晚上九点时,顾烟飞被载离了s市,而这期间,她什么也不知道。 “噬心虫是什么东西?”‘玉’邪还是第一回见到这么多奇怪的名字。 郑纶这时已是觉察出温大牙与辰年两个是在戏弄自己,不觉微窘,可见辰年这样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心中却又有一丝微甜,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是该恼还是该喜。 阳光挟万千金箭以无可匹敌之势轰然泻落,生生将浓浓的灰雾穿透。 段奕开车跟在白筱榆开着的车后面,维持着适当的距离,看似随意,却随时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封君扬展开那信纸,借着顺平端过來的烛火看去,就见上面只简单地写了一行字:有友前來,去去就回,勿念。 傅承爵终于肯抬起头,看着韩韵琳,他那张跟她有六成像的脸上,同样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薄唇轻启,他出声道,“我知道您今天來是想说什么,但是……我有我自己的想法”。 “不知娘娘说了什么笑话,令皇上如此开怀。”王昭远眼带疑惑,脸上却是十分的讨巧乖觉。 事后我寻得机会问过静宜,她只说那沈月芙冲撞于她,却又不道破细节,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分队负责掠阵,第十二分队扇形阵型推进!”朱子明下达命令。 位于江宁城青石巷里的这一场谈话没有外人知道,主人家虽说有些含蓄,倒也没有多少遮隐,林兴荣这种久经官场的人又怎会听不出对方话里的意思,只是出于公心,或者私心,他没有点破这其中的道理。 我一呆,但并未太过在意,想是这些年来与保元相知相许,子嗣的烦恼也渐渐退却,如今已不大是我的心病。便与在坐众妃嫔及亲眷,起身行礼受教。太后借机向保元道出已许久未春选,后宫亦要多纳新人之意。 就在“亡灵勇士”越过那中路水晶塔废墟时,这水晶塔就开始重生了,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亡灵勇士”身后,没有少一丝血。 “不可以。”赤练突然插口:“子房,你您难道忘了么,不可以的,他……”赤练压住心中的痛,神色担忧而悲凉的看着卫庄的背影,究竟是要改成受过什么样的苦痛和灾难,他才会变成现在的摸样。 随后拿着符咒在王立的三魂七魄面前晃动了一下,接着把这张黄符丢进了瓶中。 随后,我朝着四面八方看了看,也不知道艾唐唐到了没有,更是不知道她这丫头出去了没有。 “该死,你在干什么?!”朱子明看着又多出来的一枚鳞片,大声道。 这家伙武功极高,这次莫名其妙败在我手下,自然极不服气,他远渡重洋来找我报仇也不是没有可能。 十分钟后,徐科和卓鑫两人还是待在里面,但是刚刚吐的声音已经没有了。叶振有些好奇,走了过去,没想到两人往坐式马桶吐了很多,结果直接作者睡着了。 郑哲凡换了一身道士袍子,一步步登台来到了祭坛前,焚香跪拜,祷告太清真人。 我不禁犹豫了起来,我有些害怕会被陈静拒绝。这倒不是因为我和老肖之间的堵住,而是,我不想失去接近陈静的机会。 沈铜拿起自己的枪向挞萨离去的方向追去在发现挞萨的同时沈铜马上与吴元联系,却发现通讯器坏了。 “我当然不会傻到让我自己再去跟他赌一次了!我可没说过这次是我和他赌!”李志德看着我得意的身影,冷冷的笑了出来。 但是,蓝羽已经找到了蝙蝠的弱点,用系统程序多次做过模拟,一开始十比五败,蓝羽不厌其烦地模拟演练,最后十次演练,蓝羽百分之百赢了十次。 “你才有病呢!”苏珺心里骂着,但她实在是疼的连话都说不出口。就这样被安逸轩碎碎念着向着斯图城靠近。 “我操,他娘见鬼了?”拿着匕首的那个吓了一跳,把匕首指向叶振。 我一怔,急忙转过头去不敢再看杜一菲。同时也觉得自己的脸上一阵阵的发热,很是担心杜一菲又会借题发飙。 这一场面相当震撼,不仅给天剑宗众人视觉上带来强烈的冲击,更是在心灵上带来巨大的打击。 水银仍在高空向下倾斜,龙头顶巨大的伤口成了剧毒感染它最好的途径,它从声带中发出痛苦的哀嚎,简直像是地狱中传出的悲哭。 第八百三十九章 鸽房 大脑袋和彭宇正趴在甲板上,一人手持一只毛刷子低头刷着地板,面前摆着一只木桶,两人不时停下来在木桶中蘸一下,毛刷子上的液体透明而粘稠,滴滴哒哒落下来,一名水手边忙碌边指点:“桐油虽不算金贵,船上储存却也不多,两位爷省着些使,涂抹要均匀,不易薄却也没必要厚,像我这样。”边说边做示范。 彭宇热得满脸通红,看着面前坑坑洼洼的地板,痛苦地呻吟一声:“这要干到猴年马月?” 水手道:“小的也没想到这一趟又打又杀,船...... 不知为什么,在伍仁宣布开始讨论英短的新名字的时候,在场所有人和猫咪,都露出了一副极其心累的表情。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两个月之后,距离猎户星域还剩下三周航程的时候,谷雨和法拉盛少将不负众望,完成了对猎户星域的先期侦查任务,并且带回来一个令韩唐难以置信的好消息。 他伸手摸摸脚下的石头,触感冰凉,至于坚硬却没什么感觉。可能是有什么特殊的法门?或者镶嵌这对阴阳玉的法阵里,还包括了什么防御的功能? 到那时候,谁知道这王司徒还会不会记得,自己曾经欠了伍仁一个凡人的人情? 下午三点的时候,巫晓彤跑来自己房间抱走了桃子。伍仁则是坐在电脑前,有些头疼地打开了码字软件。 当知道可能面临生命威胁时,再怠惰的人也会努力逼迫出自身潜力。 当然这是在做成一张静图表情的情况下。而如果这货是一直霸占着鼠标不撒手,就很头疼了。 林立操控者直升飞机在海面上飞舞着,林立等人是在地图的左下方,左下方有个比较大的海岛,林立看了一眼自己的队友,他们都统一的点了点头。 那个唱红脸的被称之为白所的人就皱起眉头,在走廊里徘徊了几步,现在真的有些麻烦了,如果视频没有传播出去,可能还有挽回的余地,将万一的罪名钉死,采用非常规的审讯都行,但是现在纸包不住火了。 鬥神天赋任务第三环:杀将如割草!已经完成!序号001是否提交? 无敌发去的那道斗气和枪尖撞个正着,只是一声轻响便被骑士枪击散,没有对那骑士造成任何影响。 “乱说!什么叫别的男人,他是我男朋友,他就是吴圣赫。”我无语的朝他翻了个白眼,这家伙平时不是挺好奇的吗,怎么见到真人不是这样了呢? 十二金仙已经选定了两位人物,这两位人物,一个号长生子,据说寿命极长,从鸿蒙判后至今,是位到达准圣的人物,其实力只怕与乌云仙相当,或者可能稍胜。 萧寒合上了翻盖儿,若不是顾忌自己的身份,他都要跳起来欢呼一把了,才要抬腿往回走,兜里的电话却又响了起来。 而人类联军如果全灭,那比蒙的野心势必膨胀起来,到时候风雪冻原的奥金族或许会不得不面对咄咄逼人的比蒙的威胁。 帕尔玛的脸上一下变得有些古怪,这话……是不是太过分了点儿? “唉,也不说毒食品会致人死命了,这次假种,不已经有老百姓不堪损失而喝了农药了么?其性质之恶劣已经可见一斑,走,咱们去会议室。!高鸿廉当先走了出去。 发布尤一天可以感觉得出世之灵的灵魂之力就要完全消失了。看来世之灵这一次说它会死,居然是真的! 可是,他不相信,他不相信那个像天使一样可爱的孩子,会香消玉损。只是,那又能怎么办呢,就连父亲都在相信,他又如何呢? “他可真有本事,攀上我国翼王,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呐,后半生残废也不怕呢。“另一人附和轻笑,接话道”可不就是飞上枝头变嘛……“周遭几个朝臣纷纷低头偷笑,更有人故意传出些许声响让人听见。 根据林逍先前所言,会六阳神功的那名御林军高手屠杀霍家满门,又千里追杀林逍,自然不会故意放水,既然不是他,那么故意放水让林逍侥幸逃走的人,肯定就是这个拥有绝品体质的黑衣人了。 他像是久违的朋友对待蔚蓝,蔚蓝的心里自然是很轻松的。不像是沐寒辰和梁皓泽,第一次见面周边的气氛就会变得凝重起来。 “不是跳伞,是蹦极,只是忘了给你栓绳了。”檀玄笑呵呵的狡辩道。 “可是……格格那日早晨便有腹痛之感了呀。”一旁的云兰怯怯地提醒了一句。 霍林不由心感叹服,“想不各派掌门竟配合如此默契,让我顾前顾不得后,顾左又顾不得右。”当即,一使鬼魅迷踪,身影如同虚幻,让四十三人眼顾不及,惊忙刺空。 当然,李戬也不介意成就几段歌姬与粉丝的姻缘。只要两人是两情相悦,正好可以大肆宣传,吸引更多痴心妄想之辈,为了俘获偶像的心,而大把撒钱。 李助理浑身一个哆嗦,心说自己还真是无端被牵连了,只好灰溜溜的滚回了车里。 同时,李戬也在有意识的尝试话剧,出了歌舞,还能通过表演,使乐府的形式更加丰富多彩。 此话一出,在着敏感时期,众人纷纷诧异的看向范恒,林逍父子两也不另外,似乎刚才就没有发生过争吵一样,一同惊讶的看去。 “叶,叶前辈,您不会……”霍林试问道,他就知道叶南峰让其随行的目的定和玄灵剑有关。 那华妹蹲在地下,正凝目寻找间,忽在此时,一张脸从墙里凑了过来,睁眼瞪着她。 本朝武人首脑神态侮慢,房总管却是不以为意,只是哈哈笑道:”爵爷!咱家跑了好些个地方,可总算找着您了!“正要抢近说话,伍定远却低下头去,使了个眼色。众参谋懂得他的心事,赶忙起身迎上,将房总管挡下了。 傅元影讶道:“我山自古名列丹鼎八大派,嫂子难道不知?“谢嫣嫣脸上一红,过去老公说得口干舌燥,什么丹鼎宗、隐仙宗,她都当废话来听,此时自是一问三不知了。 第八百四十章 对弈 御书房,棋盘两侧分别坐着万历和田豆豆,田豆豆捻动着手里的棋子,抓耳挠腮举棋不定。 万历抱着肩膀好笑地看着他,田豆豆看着棋盘上困守一隅的白子,苦思良久还是找不到破解之法,黝黑的脸上满是纠结,万历有些恍神,他曾在田家亲眼目睹对方的出生,看着他蹒跚学步,开口说话,那时他也是个孩子,带着路还没走稳当的田豆豆在皇宫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 等到他长得大了,便诓他装病躲避繁重的课业,等皇太后责罚时,便把罪过推到田...... 他本来是这里的最强者之一,然而,此时像是风雪当中的乞丐一般,不断哆嗦,显得格外凄凉。 可即便是知道她的这些心意,古天鹏也没有办法回应她,袁离曾就说过,他们之前之间连朋友都做不成,就更不要说更加亲近的关系了。 看他两眼颇有精光,身上有强弓,马鞍上也有马弓,顾盼间气概不凡。 周边,有诡异邪祟不断被捕捉拘禁,送入仙门中,随着吸收吞噬第一只诡异怪橘后,仙门自然发生蜕变,化为一座真正的门徒。 在圆桌上,赫然可以看到,一份份的美食已经端了上来,就摆放在桌子上,只不过,全部被罩子罩住,还没有揭开,避免让里面热气散去。留住最鲜美的味道口感。 这时,沈默云却是听到了身后的一阵叮当声,她回头一看,差点便笑出声来。 看几骑过来,庙门口护卫都是戒备看来,个个按住刀矛,双目锐利,含着肃杀。 难得他一番谄媚的话说的恰到好处,既不肉麻也不让人反感,陆鸿倒也乐的听上一听。 燕追的目光使她颇为紧张,在他面前仿佛要被他拆剥入腹一般,使她有些害怕。 而这次在兴安岭中,让叶檀最兴奋的,并不是签出了百年往上的老山参,而是她从一个星际签到点中,签出了一个星际签到平板。 正当温荣想要看清楚上面的字迹时,却被狱卒不耐烦地打断了,随后只见狱卒将温荣的右手食指拿起,沾上些许印泥后,在纸上狠狠按下。 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昏倒在家中,头皮像是被人撕扯过一般,鲜血直流,随后救护车也是一辆跟着一辆的来。 可她再心疼也没办法,她打不过叶檀,况且字都签了,再说,她也不能跑到机械厂闹去,就算闹也闹不出什么结果来。 可周围一片混乱,全是与亲人挥别的百姓,他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 孟绍辰看着远去的老头,嫌弃地拿手绢擦乞丐碰着的地方,手忽然停顿了一下。 出了坤宁宫,有眼色的嫔妃已经围绕在宁妃周围,毕竟皇后怀胎十月,按照旨意,宁妃就是这段时间后宫当之无愧的老大,这个时候不巴结,难道等日常用度被克扣了再巴结? 魏彦此刻是很佩服方策的,当初他将方策派往漠北,足足有大半年之久的时间他都在与边戎的征战中度过,期间遇到的危机不知有多少,最后却仍旧能够获得胜利,还收编了所有的边戎部落,确实是一名不可多得的良将。 但是住惯了高档住宅区的裴如沁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环境,处处都是抱怨,但是现在又不得不住在这里,心里那是憋了一口气了。 悦景风华正在开拍的准备,所有媒体关注都在这支广告的拍摄上,如果付景言单方面的出了点差错,付景瑞一定借机造势,说不定还会让悦景风华再一次陷入舆论的争辩中。 黑色的直发披肩,瓜子脸上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珠,算得上是温婉可人的类型。 “等……”古晓然回头警惕地看了一眼皎玉,见她没有落井下石的意思,只是在那边笑吟吟地作壁上观后,转身急忙去追玉藻了。 将橼虽然不知道,幽冥一族那样类似诅咒的命运,究竟什么时候能够得到终结!但是关心一下自己以前的学生也是不错的吧? 这些雌性们不是一般的强,她内心感叹了句后,也没有推辞,毕竟她真的很喜欢吃这个果子。 不清楚,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想要找到莉莉娜的下落,要么去教会找教皇,要么去找那位素不相识的鬼族魔物娘。 叶开苦笑道:“这个,其实,是想让你们帮忙作为模特走秀。”接着把事情的始末和模特走秀的意义讲解了清楚。 昨天晚上,是他给淩熠辰打电话,告诉他蓝若宸在他手里,如果他不来,蓝若宸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她立刻知道,千夏奕还没回来,因为,她发现千夏奕稍微有一点洁癖,如果公寓里这个样子,他真的待不下去。 “好,我知道了玲清姐,我一定会照你说的去做的。”凌雪觉得何玲清说的很有道理。 然后三人齐齐打了个响嗝,丝毫没有注意到后面的站了两个芝兰玉树的人。 因为头上被浇了豆奶,上衣也湿了一大片,肖雨柔极为不舒服,想来想去她决定到表姐那里拿套衣服穿。 车子开得很慢,她的思绪也很慢,看着窗外的霓虹,她开口说道:“我跟着奶奶长大,肖玥跟着外婆长大。 县令夫人看她把手里的茶,全泼了,再听着她的话,脸色沉了沉。 “阿月月,反正现在也没人,君门主闭关去了,你就给我随便弹一曲?”林定定笑着提议道。 少雨也不知道躺了多久,醒来时,四下里黑洞洞的,寒气逼人……隔着夹衣仍觉冰凉刺骨,方知原来人还是在暗室,只是那些行刑的宫人,却不知何处去了。 紫原敦和夏川和柚就这么离开了篮球社。然后走向了班长给她说的位置。 第八百四十一章 小友 田豆豆点点头:“不是冤家不聚头,没想到这位小友也在官船上。那瞒天过海之计除了他,不会有第二个人想到,虽然冒险了些,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周青柏道:“他会发现我们的目的吗,会不会从中作梗?” 田豆豆笑道:“对于他,你需要关心的不是他会不会发现,而是何时发现。” 周青柏挑了挑眉:“看起来你对他很有自信?” “每个低估他的人都会付出代价,”田豆豆道:“他与我们起码在诱引张回这件事上看法一致,只要不伤及他的人,他...... 紧跟着,他就直接瘫软在了龙椅之上,而贵妃娘娘也没有幸免,也跟着瘫软了下来。 叶子恒在被击中的前一秒,将所有的属性全部堆积到了体力的上面。 今天中午时候,也是老鳖一刀捅进肌肉龙腰间,取得了决定性胜利。 陆千夜还是第一次见到林染发这么大的火气,赶紧老老实实的跟在她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韩枫被他的叫喊声吸引过去,转过身去看了看,其中一个卖相奇怪的玻璃瓶,像极了自己化学课做实验用的蒸馏瓶,这比自己找的那个简直有模样多了,韩枫心里暗自狂喜,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石桌上摆着茶具,有两个茶盏用过。杯壁尚有余热,看起来刚刚还有人在此饮茶。 全程宇王只是看戏,并没有加入玉王与陆九渊的争斗,宇王这人有志无谋,与玉王的有勇有谋恰好相反,只是玉王被嫣贵妃限制了,否则玉王如今的才能肯定展现得淋淋尽致。 陈虎叫了半天也无人回应,整个村子仿佛鬼村一般死寂。独孤止水看了看四周,发现周围有六处院子都变成了废墟。 不过,郑枫还是觉得不太对劲,蔡夫人拜个神,咋还用蔡瑁这种大将相伴?虽说蔡瑁是她弟弟,一起来拜神也说得过去,但带这么多侍卫干蛋呀,怕被行刺也不需要带一千个侍卫吧。 可是,邓斯诺怎么会在大汉帝国,还被囚禁在扬州城的“藏锋武馆”? 遇见第一个曹将却是许褚,颜良硬着皮头与许褚战了五十回合,胜负未分之际,忽然又见曹彰往这边奔过来。 “天丹草已经绝迹,我和你再也没有交易了,对你来说我的价值已经没有了。”郑枫仍然冷冷的。 所以,刘川还是放弃了将独孤冥带出来的想法,他完全是自己无法控制的对象。 曹操也对郑枫敬重有加,这个郑公子与其说是刘备幕客,不如说是刘备的幕后,其神秘度让人敬畏。 人家是公主,最重要的是她已经成亲,他怎么能有那种想法,实在不该。 拉闻言心中一动,看来东皇太一心中毕竟是有自己的,他最终还是要屈服了。 那人脸色刷的苍白下来,一下子仿佛丢了魂一样愣愣的坐在地上。之前引他们进来的武馆学徒走上前来,高高在上的道:“走吧。还愣着干什么?”这武馆学徒嘀咕着,竟然敢质疑梁教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此刻,面对着张绣,所施展出来的,只有其形,没有其意的百鸟朝凤枪,赵云根本连,闪躲的意思都没有,他直接舞动着剑花,硬接下了漫天的枪影。 “是他?有什么事?”经觅梅一说,冷墨曦想起了这个赵公子是谁,可是,他找她有什么事了?而且,他怎么会知道这两个店铺都是她的人马?他是知道什么了吗?还是又有什么解决不掉的人了? 风月桐来了将近一个月,说来也惭愧,现在才第一次弄明白母亲的名字……竟是廖婉么。 母亲让风月桐抱着白猫到外面,而她自己则将房间的门给关了起来。 想到这里的时候,最后剑无名还是有些觉得不妥,想着既然他们都知道了方向,那么自己和顾天星,还是早一些过去吧。 叶永夜一个激灵,马上清醒过来,一下子坐起来,看着林庸手里的金镂珠。 可是相比某些刷榜到几百万上千万张的行为,李星泽销量还算真实,最起码实体专辑很真实。 风月桐心下大定,自然是不管那个奇怪的东西了,而是沿着这个空间的边缘慢慢的探查了起来。 风月桐点点头,看了看周围,迅速的将那颗补充魔气的丹药给塞进了嘴里。 祖制,驸马族人不得入朝为官,有官者罢免。祖制,在大明朝就是宪法,比法律还管用、还有权威,连皇帝都不能轻易破坏,否则就会遭到全天下士人的抗拒。 焦意娇体内的神品灵石,连焦意娇都暂时没办法弄出来,大家也就没有做些什么多余的事情了。 席散后,宁夫人又指了三个二十年以上资历的中年掌柜给傅真打理铺子田产,从中指定了一个大掌柜。 “您喝点什么吗?”卡兰斯指着吧台,随着他话语落下,两名负责人便已经来到了近前。 “你和你丈夫的关系……”他们犹豫了一下,好不好这个话题似乎已经不该这么问了。 最后大周还是赢了,连冗没有达成许诺给大月王的条件,但他还是借着身份之便,跳动了徐胤的处境,直接导致了太子逼宫。 苏黎又办不到不管四人的生命安全,最保险的做法,还是不带梅兰竹菊四人。 姜婉指了指门内,又指了指他的额头与双腿,询问的意思很明确。 前不久,秦伯起被人用五虎断门刀的绝招杀死,姚伯当便觉得是慕容复所为,便带了一众高手前来慕容家讨個公道。 火莲入口即化,化为极为滚烫的液体,从喉咙流进体内。那感觉就像是喝了开水,不,应该说是喝了火山熔浆似的。 第八百四十二章 宴请 那人年约三十,长得高高瘦瘦,衣饰华丽,腰缀香囊,抱拳之时手指上的扳指璀璨夺目。 郑员外见他到来,哈哈大笑迎上前去:“对不住对不住,是哥哥来晚了,大家伙等得着急了吧?” 那男子笑道:“大家盼着你来,自然是着急的。”眼光在郑员外身后的陆诗柳和胡时真脸上一溜:“这两位是?” 郑员外一拍额头:“忘了跟你介绍,这两位是我在路上结交的新朋友,彼此一见如故,带来给大家认识认识。”转向胡陆二人:“这位姓庞,是我郑某人生意上的伙伴,也是多年的好友。” 两人同时施礼:“庞员外,这厢有礼了。” “幸会幸会,”庞员外笑了笑,目光在陆诗柳脸上定格,这女子生得娥眉粉黛国色天香,想不引人注意也难,他做了个请势:“还是三楼,还是老位子,几位,咱们楼上聊吧。” 三人随他上了楼,庞员外推开雅间的门,宽敞的圆桌前五六人同时站了起来:“郑员外来了。” 郑员外将身子一让,露出胡陆二人:“欢迎新朋友。” 众人连忙上前见礼,热情备至,胡陆连连还礼,被庞员外安排着坐了,郑员外斟满酒杯站起身:“这一趟走得可比往日曲折,但好在收获颇丰,有陆姑娘这样的佳人作伴,倒也不觉得如何辛苦,但是让各位久等还是老郑的不该,这杯酒权当赔罪了。” 陆诗柳一怔,没想到郑员外在开场白中就说得如此直白,众人向她纷纷投来目光,陆诗柳眉目如画气质绝佳,这些人在当地都是头面人物,却也没见过这样绝色的女子,那目光中既有羡慕又有嫉妒,在心领神会的起哄声中将酒饮了。 胡时真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起,一杯酒饮下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陆诗柳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但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终归是什么也没说。 郑员外犹自不觉,又斟满了酒杯:“这位陆兄是读书人,才华横溢,日后必是要高中的。” 众人又纷纷看向胡时真,奉承之词反正又是不要钱的,还不张嘴就来,胡时真明知是假,也不得不将杯中酒饮了。 宴席间活络起来,众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胡时真来者不拒,只要有人敬酒必是杯中见底,如此三番脑袋昏淘淘的,已有了三分酒意,陆诗柳悄声道:“别再喝了。” 胡时真挤出笑容:“没事,今晚朋友相识,高兴。” 又喝了一阵,胡时真只觉腹中翻江倒海,他挣扎着站起身,郑员外连忙放下酒杯:“陆兄,怎么了?” 胡时真道:“你们喝,我去上个茅房。”便不理会众人,自顾自地推开门走了出去,痛痛快快地放了个水,却向楼下走去。 天宝楼的后花园,鲜花草木池塘假山,修葺得美轮美奂,胡时真踉踉跄跄地在石板上七拐八拐,走到僻静处忽地俯下身子,哇地一声吐了出来,这一吐可止不住了,腹中翻涌如浪,胡时真索性跪在地上,吐得天昏地暗。 可惜了今晚的珍馐美味,全部如数奉还,胡时真抹了把眼泪,翻身坐倒在地,屈起两腿,两腿扳住膝盖,抬起头看向灯火辉煌的天宝楼。 作为天津卫首屈一指的大酒楼,天宝楼装饰富丽堂皇,菜品精致可口,服务贴心周到,若不是今日与郑员外一道,他可能一辈子也无法涉足这种地方,他有种强烈的感觉,他不属于这里。 相比起他的局促,陆诗柳却淡定得多。作为誉满京城的花魁娘子,被达官显贵捧着、哄着,她所享受的生活、所见过的世面都不是胡时真这样一个普通的书生可预见的。 胡时真不是个自卑的人,但在这宏伟的天宝楼面前,却意识到自己的渺小。 他苦笑一声,待要站起身来时,却听脚步声响起,随即一人埋怨道:“唔,什么味儿?” 胡时真望着自己的呕吐声,脸上不禁火辣辣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耳听得脚步声越走越近,胡时真左右看看,忽地矮着身子钻入树丛,只待人家走过再出来。 哪知那脚步声却停了下来,只听另一人道:“别再往里走了,黑灯瞎火的,你又喝了不少,别摔着了。” 胡时真一愣,听声音正是郑员外。 原先那人笑道:“无妨,我对自己的酒量有数,本就喝得不多,谈不上醉。不过我看那姓陆的小子喝得倒是不少。” 方才慌乱之间胡时真只想到隐藏自己,此时听得清了,那人却是庞员外。 郑员外的声音响起:“这人有些古怪,未必便是陆姑娘的胞兄。” 胡时真一惊,庞员外疑道:“怎么说?” 郑员外道:“这人对陆姑娘的态度太过蹊跷,我对她殷勤一些,他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尤其是途中陆姑娘生了病,这人着急忙慌,看上去比陆姑娘还紧张。” 庞员外嗨了一声:“可能人家就是心疼妹子呢。” 郑员外道:“不然,你还记得我开席时说的什么吗?” 庞员外语调迟缓:“你说,你说...”回忆片刻:“得遇佳人,荣幸之至。” 郑员外缓缓道:“那是我刻意为之,你可看到了那人的反应,他毫无防备,流露出的反应一定是最真实的,脸上的忌恨不会骗人。” 胡时真眼睛蓦地瞪圆,这郑员外外表和善,原来城府竟然这么深,只不过转念一想,人家生意做的大,若不是精明之辈,也挣不下偌大的家业。说到底还是自己道行浅,和人家这种商场上摸爬滚打的老狐狸相差悬殊,被人算计还不自知。 他这边厢胡思乱想,懊悔不迭,那边厢庞员外忽地一笑:“管他们是假兄妹还是真姘头,以咱们弟兄的手段,还不是待宰的羊牯,我看那女子姿容不错,气质不同凡响,教给兄弟,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胡时真听得分明,脑袋嗡了一声,酒意瞬间醒了。 喜欢万历小捕快请大家收藏:(xiakezw)万历小捕快 第八百四十三章 进城 城门将落,官道尽头一队骑士风尘仆仆而来,城门官毫无怨言,毕恭毕敬地将人让进了城。 薛承运进了城这才缓口气:“听说锦衣卫指挥使衙门就在天津城内,咱们今晚宿在那里吗?” 锦衣卫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别过面孔,还是唐三儿看不过眼:“那个,薛公子,衙门虽在天津,但衙门里的人却未必是咱们的人。” 薛承运惊道:“怎么,这连指挥使衙门也被田豆豆渗透了?” 唐三儿道:“那也不一定,只不过这衙门中主事的都是田指挥使的老班底。” 薛承运皱起眉头:“田指挥使?” 唐三儿牙痛似地吸了口气:“田守业,锦衣卫指挥使,如今远赴朝xian战场抗倭,田豆豆便是其亲生儿子。” 原来如此! 薛承运这才知道田豆豆的能量为何如此之大,廖文生有为何如此忌惮此人,原因皆来源于此,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那这衙门,咱们还是不去的好。” “薛公子是聪明人,那咱就不去了。”唐三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舟车劳顿,腹中饥饿,不如吃顿好饭,老六,这天津卫你曾来过,给薛公子寻摸个地方...老六?” 老六抬起头:“啊,你说什么?” 唐三儿道:“哪里有好吃的?” 老六思索片刻:“天宝楼乃是天津卫数一数二的大馆子,去那儿吃保管错不了。” 薛承运催马上前:“就去那儿了。” 唐三儿凑到老六身边:“你刚才可是出神了?” 老六看了看前方的唐三儿,悄声道:“你说那郑希林会不会已然到了天津?” 唐三儿道:“一路上没有遇上他,一种可能是他改了道,一种是他已经到了天津,不过只要咱们在天津守株待兔,一定要抓住他,不过我看这人不过是个寻常的土财主,拿下他还不手到擒来。” 老六却摇了摇头:“我看未必。” 唐三儿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老六道:“昨日我被拿到郑家关在柴房之中,到了晚上我挣开绳索逃了出来,原本想悄没声溜走,却不知这郑家养了数条恶犬,狗吠一起,登时将府中家丁惊起,持械追杀,我行踪败露,慌不择路之间跑到郑家的佛堂,我见那佛堂正中摆着牌位,前有香案,便想躲在香案之下藏身。” 唐三儿幸灾乐祸地道:“没想到你一个正经八百的锦衣卫竟然落魄至此。” 老六瞪了他一眼:“我手无寸铁,又有恶犬和家奴追击,除非脑子坏了才会想要硬碰。话说我一钻入香案,便发现地砖有异,踩在上面似有虚浮之感,手指叩击还会发出咚咚回响之声。” 唐三儿不笑了:“地砖下有空洞。” 锦衣卫经历的案子千奇百怪,地洞乃是藏匿人物的惯用手段,唐三儿一点就透,老六点点头道:“我钻出香案,四下观察,发现这佛堂之中供奉的牌位足有六个,其中五个落满灰尘,只有一个一尘不染,用手扳动,香案下果然出现一方洞口,我便躲在那洞口之中,那家奴搜到佛堂,并未发现我的身影,领着人骂骂咧咧地去了。此时我才发现,周遭遍布人骨。” “吓!”唐三儿吓了一跳。 老六缓缓道:“我看这位郑员外也不是本分的商人。” 唐三儿看了一眼头前的薛承运:“这么大的事儿你也瞒着?” 老六支支吾吾地道:“那不就把我的糗事也一并说了吗,本来被乡民绑了就够丢人的,再把这件事说出去,老子在弟兄们面前还怎么抬得起头,你小子把嘴给我闭严实了,与那郑希林相遇之时千万莫被他外表迷惑,一刀宰了便是。” 天宝楼后花园,郑员外一把揪住庞员外:“放屁,这陆诗柳是我钟情的女子,你他娘的要是不怀好意,别怪我不客气!” 庞员外吓了一跳,忙不迭从他手中挣脱:“郑兄,你想清楚了,你娶过门的那几个妾室,哪个不是惹得你疑心,杀了灭口,怎么,你还要娶?” 树丛中的胡时真已听得两股战战,魂飞魄散。原来这位和气的郑员外不仅倒卖人口,更是个杀妻的惯犯。想到与这人朝夕相处,同食同行,一股彻骨的凉意从头顶直冲到脚底板。 郑员外道:“娶!为何不娶,这陆诗柳长得美艳无双,我阅女无数,却还不曾见过如此艳丽的女子,没遇到还好,既然让我遇到了便是缘分,我可不会拱手让人。” 庞员外提醒道:“若是那陆诗柳发现了你的秘密呢?” 郑员外冷笑一声:“那还能怎样?”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态度已不言而喻,庞员外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有没有想过,那几名妾室未必发现了你的秘密,是你疑心病重,害了这些女子性命,再说她们作为你的枕边人,就算知道了又如何,你如何笃定她们会出卖于你?” 他舔了舔嘴唇:“陆诗柳的确姿色过人,奇货可居,还不如交给我卖个好价钱。这么大好一条人命,最后终究会毁在你手中,岂不可惜。” 郑员外目光幽幽:“我说过,她是我的人,至于她将来会不会发现我的秘密,若是发现了将会如何,呵呵,我行走江湖这些年一直相安无事,靠的正是这一份机警: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 胡时真吓得肝胆欲裂,一跤跌坐在地。 嚓! 轻微的响动中,郑员外和庞员外齐齐变色:“谁?!”从靴子中拔出匕首,两人互视一眼快步走向树丛。 郑员外一个箭步窜了进去:“出来!” 树丛中空无一人,郑员外手持匕首,目光中杀气大作。 “哎哟,两位爷不在楼内快活,来这吹凉风做什么?”两名小二小跑着过来。 两人一惊,迅速将匕首在靴子中藏了,笑道:“屋中憋闷,出来透口气。” 小二陪着笑脸:“夜晚风大,两位爷若是有闪失,小的们可担待不起,我扶您上楼吧。” “不用。”庞员外摆摆手,与郑员外告辞离去。 胡时真缩在假山后,静静地倾听着两人离去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小二的闲言碎语,随后两人的脚步声也消失了,他仍不敢出来,一颗心吓得砰砰直跳。 喜欢万历小捕快请大家收藏:(xiakezw)万历小捕快 第八百四十四章 告辞 天宝楼雅间,胡时真站在门外踌躇良久,雅间里的谈笑阵阵,自门缝中传来。 胡时真忽然举起双手在脸上用力搓了搓,换上副笑脸推门走了进来,郑员外正与庞员外低声说着话,门开的瞬间,两人纷纷抬起头,看向胡时真。 胡时真好似被毒蛇锁定一般,浑身地不自在,刚刚落了座,郑员外端起酒杯,亲热地凑到他面前:“陆兄,咱们兄弟之间交往却不兴溜奸耍滑,躲酒可是要挨罚的。” 陆诗柳见胡时真变颜变色,连忙拦住郑员外:“我兄长酒量浅,郑员外就饶了他吧。” 郑员外不依不饶地道:“那可不行,交朋友贵在真心实意,除非他不是躲酒,陆兄,你方才去哪儿了?” 郑员外语调含糊,酒气浓烈,但两眼却锋利无比,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胡时真心头一跳,忙道:“这天宝楼里房间众多,我从茅房出来便迷了路,却不是我有意躲酒,不过郑员外如此说了,我也不能驳了你的面子,”将自己酒杯斟满,站起身来:“有幸与郑员外相识,也是我兄妹二人的缘分,我敬郑员外与在座诸位。” 众人见他郑重其事,也都停下谈笑,随他站起,将杯中酒饮尽。 胡时真再次将空酒杯斟满:“天色已晚,我和诗柳路途乏累,就不打扰诸位雅兴了,喝了这一杯我们便就此告辞。”仰头喝了下去,亮出杯底。 众人也将酒喝了,再三挽留,连道可惜。 胡时真拉住陆诗柳的手腕,满脸陪笑,不迭声地道歉,但脚下一步不肯停,陆诗柳被他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踉踉跄跄随他走到门口,郑员外斜刺里冒出来,拦住两人去路:“这么着急作甚?” 胡时真强笑道:“哪里着急了,郑员外不是知道吗,在下病体在身,又实在不胜酒力,撑到现在已是不易。” 郑员外咂咂嘴:“既如此,那咱们这酒席也散了吧,正好我也累了,陆姑娘,庞员外在街尾有一套闲置宅子,离此不过盏茶功夫,咱们今晚就去那里休息,可好?” “这...”陆诗柳看向胡时真。 胡时真脸色发白:“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看不如...” “陆兄何必与我见外,”郑员外亲昵地拉住他的胳膊:“本地三教九流盗匪绿林鱼龙混杂,这要是让你们住在客栈里,夜半三更进来个剪径毛贼,伤财还在其次,若是想要害命,那可就糟了。” 胡时真战战兢兢地看着他,郑员外态度和善表情诚恳,教胡时真一时难以分辨究竟是当真关心还是含蓄的威胁,郑员外又道:“庞员外那宅子前后三进,虽不如何宽敞,却收拾得称心如意,又有下人伺候妥帖,两位舒舒服服地睡一觉,明日再上路也不迟。” 胡时真任他说得天花乱坠,也决计不会上当的,只是对方话说到这份上,他却不好开口拒绝,正在思索托词,郑员外已挽住他的胳膊:“来来,我带陆兄去那宅子参观一二,你若是不满意转身就走,姓郑的绝不拦你。” 胡时真被他架着出了门,他脚步踉跄,陆诗柳一路小跑着追在身后。 胡时真有心拒绝,但又怕对方翻脸,撕下伪善的面具露出狰狞的獠牙,到那时他和陆诗柳一个弱女子恐怕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当下只得按下心头恐惧,与对方虚与委蛇,另寻良机逃走。 他半推半就地下了楼,马车已候在门口。推搡着上了车,马车骨碌碌启动,汇入了人流之中。 “唐三儿!” 薛承运领着拾级而上,唐三儿站在石阶下,正抬头看着天宝楼,老六却忽然拉着他的衣角,向人流之中的马车努了努嘴,唐三儿抚着下巴:“不会这么巧吧?” “怎么了?”薛承运站在石阶上,看着两人。 老六一惊:“那马车看上去有几分眼熟,好像...好像是那郑员外的马车。” 薛承运眯起眼睛看去,却只见那马车在前方巷角一转,失去了踪迹:“快,追上去看看!” 官船之上,老黄探头出去观察半晌,缩回脑袋:“古怪古怪,还是不见动静。” 陈谱皱着眉头:“此时多有蹊跷,你有什么看法?”他问的是谷雨。 谷雨摇了摇头,心里的惶恐无以复加,对方的反常举动令他寝食难安,默不作声地走下艏楼。 陈谱望着他的背影:“傻了吗?” 谷雨默默走到船尾,盯着夜色之中的战船发愣,眼前的战船庞大巍峨,黑暗之中如一只沉默的怪兽,随时准备吞噬掉挡在它面前的一切,但这只怪兽从昨晚开始便一直保持着缄默。 它究竟想要做什么? 谷雨紧抿嘴唇,一瞬不瞬地盯着它。 “就这儿吧,全部扔了。”身后传来大脑袋的声音。 谷雨转身看去,甲板一端大脑袋领着兵丁走向船舷,每个人手里抬着什么,黑灯瞎火地瞧不清楚。谷雨信步走去,大脑袋率先将手中的物事扔下了船。 噗通!落水的声音,显然还不轻。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这是?”谷雨指着士兵手中的东西问道。 兵丁应道:“昨夜被替换下来的船帆,已被烧得不成样子,弟兄们一则嫌碍事,二则也可减少负重,便将这破帆剪碎了准备扔到水中。”说着猛一较力举手扔下了船。 “丁大哥?”排在最后的是丁临。 丁临道:“潘大人和胡大人既然不在船上,我也总不能窝在前舱里,出来给弟兄们搭把手。” 谷雨点点头,见丁临面带忧色,轻声安慰道:“无需担心,潘从右身边有小白护持,又是机密行军,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丁临道:“也不知他们到哪儿了?” 谷雨不假思索地道:“至少要比我们快,潘大人不辞辛苦,日夜兼程,为的便是抢在我们之前进京。” 丁临看向船尾,叹了口气:“如果今晚再像昨晚那般,恐怕我们撑不了多久。” 谷雨道:“双方胜负各有五五开,而对方对胜利的渴望远不及我们,胜负未分,丁大哥切不可丧失斗志,”说到这里忽地笑了笑:“还要多谢丁大哥的救命之恩,昨夜若不是你出手相救,我可能也活不到现在。” 丁临笑道:“昨日凶险异常,我岂能待在舱里坐视不管,恰好赶上了而已,你身手超凡,即使没有我,你也不会有事...小谷捕头?” 谷雨忽地白了脸色,两眼圆瞪,一副见鬼的模样,倒把丁临吓了一跳。 喜欢万历小捕快请大家收藏:(xiakezw)万历小捕快 第八百四十五章 试探 谷雨浑身打着摆子,定定地看着丁临,一副见鬼的样子。 丁临被他瞧得发慌,试探道:“小谷捕头,你怎么了?” 谷雨道:“丁...丁大哥,我...我好像犯了一个错误。”声音发抖,连牙齿也在打战,显然已恐惧到极点。 他忽然拔腿向艏楼跑去,丁临不知他抽的哪门子疯,赶紧追了上去。 谷雨气喘吁吁地上了艏楼,陈谱瞟了他一眼:“怎么,被狗撵了?” 丁临恰好跑上来,闻言火冒三丈:“你这老头儿...” 谷雨沉声道:“降帆!” 陈谱一愣:“你疯了?” 谷雨面沉似水:“降帆!”他再次强调道。 老黄见他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胆战心惊地劝道:“小谷捕头,眼下战船追得正紧,咱们停船无异于送死。你想要停下,总该给我们大伙儿分说清楚。” 谷雨坚定地摇了摇头:“他们不会追上来的!” 陈谱道:“就凭你异想天开?你这是拿全船人的性命在冒险!” “来不及解释了!”谷雨转身看向丁临:“降半帆,人手牵着绳索,听我号令行事,你相信我吗?” 丁临撒腿就往艏楼跑去,一边放声喊道:“船工弟兄们,干活了!” 陈谱怒视着谷雨:“小子,别怪我没提醒你,若是出了乱子,我可不会出手搭救。” 谷雨冷冷地道:“用不着你。” “好,好。”陈谱的声音是从牙缝中蹦出来的。 老黄不知谷雨为何变得如此慌张,但他见识过对方的手段,虽然心中害怕至极,但仍强忍着没有阻拦,而是从陈谱手中默默接过舵轮:“小谷捕头,船上男女老少的性命系于一手,万望慎重。” 谷雨压抑着心头狂跳:“老丈,我省得。” 那边厢在丁临的张罗下,几名水手急匆匆赶来,几人手忙脚乱解开缰绳,其余众人原本就在官船各处守着,以备今晚硬仗,此时纷纷围拢过来,丁临放声大喝:“降帆!” 众人大惊失色,仰头看去,见夜色之中风帆缓缓降落。 “疯了,疯了...”一名兵丁喃喃道。 大脑袋道:“还不去守着!备战!” 众人如梦初醒,各就各位,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船尾的方向。 谷雨和陈谱的视野更加清晰,两人一前一后站在高高的艏楼上,盯着战船的一举一动。 失去帆提供的动力,官船的速度慢慢降下来。 陈谱紧攥双拳,观察着战船:“娘的,那战船可没降速。” 谷雨咽了口唾沫:“再等等,再等等。”他同样双拳攥着,太阳穴青筋暴起。 陈谱气急败坏地道:“等个逑,那战船眼看就要撞过来了,还不升帆...咦?”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那战船竟然开始降速,追上来的距离又被缓缓拉开,陈谱懵了:“怎么回事?” 谷雨紧咬着牙关,忽道:“再降!降全帆!” 陈谱绷不住了:“你这是找死!” 谷雨不说话,看着丁临,丁临一咬牙:“没听到吗,降!” 水手依言松脱风帆,官船在一段缓慢的降速中终于停了下来,这一次战船的反应远较上次更快,也随之停了下来。 漆黑的夜色下,官船在前,战船在后,静静地停泊在水面上。 四下里除却虫鸣,再也没了其他的动静。 每个人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呆了,半晌后陈谱才道:“怎...怎么回事?” 谷雨道:“升帆!” “升帆!” 船帆重新升起,官船再次恢复了动力,启动的刹那战船也自后跟了上来。 一切又恢复如初,方才那一幕好像只存在于每个人的想象之中。 猜想被验证,谷雨并没有表现出高兴,他颓然地坐倒在地,陈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却见这少年全身止不住地颤抖。 众人纷纷围拢过来,眼巴巴地看着谷雨,他们急需要一个解释。 好半晌谷雨抬起头:“张回不在战船上。” 一句话石破天惊,所有人都懵了,陈谱道:“怎么可能,昨晚两船交错之时,我还曾见他立于船头,不会看错的。” 众兵丁纷纷附和道:“就是,我们都看到了。” 谷雨道:“那时确实是张回,但官船抢得先机后,战船曾短暂消失在我们的视野中,各位可还记得吗?” 陈谱疑道:“你的意思是他那时为了下船?” 谷雨痛苦地点点头,陈谱愈发不理解:“为什么呢,官船已遭重创,难道他不该乘胜追击吗?” “那是因为他已经发现了潘大人和胡应麟不在船上。”谷雨脸色铁青。 陈谱惊呼道:“这怎么可能?他又没上船看过。” 谷雨道:“他不需要上船亲自眼看,只要看到另一个人就可以了。” “谁?” 谷雨看向丁临,丁临傻了:“我?” “你是奸细?!”大脑袋拔刀拔了出来。 “他不是,”谷雨深深吸了口气:“事情大概是这样,张回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潘胡两位大人不在船上,昨夜那一场火箭齐发一则是为了攻击,二则却是为了试探。火势一起,就不单单是武力对决这般简单,因为火势如若蔓延开,那船上的人都会受到株连,那么参与灭火的就不再只是战斗人员。” 陈谱已抓到了谷雨的思路:“是,所以这船中不参与战斗的都要加入扑火的队伍。” 丁临疑道:“那我的出现不是理所当然吗?” 陈谱叹了口气:“可是你名义上还是在卫护潘从右的。” 丁临一怔,陈谱道:“因为在船上的所有众人都知道潘从右已离了船,所以即便发现了你,下意识中也觉得习以为常,但是对于张回而言呢?一个本该守着潘从右的贴身护卫却将主人撇下,年轻人,你露馅了。” 丁临愣住了:“我,我...” 谷雨道:“不怪丁大哥,昨夜厮杀惨烈,丁大哥居功至伟,若不是他,就连我这条命也得交待了。” 他站起身来:“这张回心思缜密,恐怕是前一晚船尾着火发现了端倪,并将此战法延伸修改,变成了火攻,由此可见此人心智非同一般,他既已发现潘胡两位大人不在船上,自然不会多待,眼下恐怕已追着两人去了。” 他看向陈谱,声音打颤:“两人毫无防备,若是张回暗中偷袭,那后果不堪设想!” 喜欢万历小捕快请大家收藏:(xiakezw)万历小捕快 第八百四十六章 囊中之物 任重盘腿坐在船头,手下山贼看着前方官船:“大当家,方才是怎么回事?” 任重挠了挠头,看向齐全儿:“大兄弟,你看出来了吗?” 齐全儿静静地思索着:“莫非是试探?” 任重一拍大腿:“对,就是试探,和老子想到一块儿去了。” 齐全儿翻了个白眼:“试探什么?” 任重一愣,吭哧半天:“试探官船受损之后是否还能在用?” 齐全儿撇了撇嘴:“会不会是在试探我们会不会揍他?” 任重又是一拍大腿:“想一块儿去了!” 齐全儿被气笑了:“那你方才为什么不开炮?” 任重一脸的愤怒:“给我准备时间了吗,谁能知道当官儿的那么狡猾,冷不丁这一下子,你不是也没反应过来吗?” 齐全儿冷哼一声,官船的举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降速、停船、恢复航速,一件紧接着一件,战船之上看得目不暇接,齐全儿最先反应过来,张罗着降帆升帆,谁又能想到开炮攻击这一节,待想起来时已然晚了,此时再想开炮,反而显得刻意。 前一晚船尾着火之时,张回意识到并没有发现潘从右的身影,潘从右脑袋受了伤,又不是不能走路,官船遭受炮击,接下来很可能是船毁人亡的场面,生死存亡之际潘从右不居中指挥太也说不过去,那时火光冲天,待浓烟散去仍将每张脸看得分明,独独只见谷雨上蹿下跳,却没见到这位潘大人的身影,张回当即便起了疑心。 战船之上备有弩箭,张回故技重施,将炮击改为火攻,不为伤人只为烧船,其中一个目的正是要确认潘从右在不在船上。 等见到丁临之时,尘埃落定,张回也不啰嗦,将他留在船上,嘱咐他仍然跟在官船之后,切莫教谷雨发觉,盖因船上尚有十余名士兵,再加上谷雨、大脑袋、丁临等一众武技高手,若是从中阻挠,必然影响他速战速决的计划,倒不如将计就计,将其人手拴住。 而他自己则带着其余锦衣卫下了船,虽然不知潘从右究竟走哪条路,但却知道他的目的地在何处。 齐全儿满心以为这趟差事能神不知鬼不觉坚持到京城,却哪里知道谷雨察觉到异样停船试探,自己一个不备,终于还是被对方发现了。 发现了又怎样,自己有坚船利炮,难道还怕他不成? 他背负双手,夜风吹在脸上,也不觉得如何冷,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前方模糊的船影,好像那是他的囊中之物。 天津,庞员外私宅。 陆诗柳环视着厢房内外,虽然庞员外声称不常在此居住,但屋内陈设一尘不染,可见下人的用心,她慢慢坐下来,见桌上放着水壶,便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用手捧着。 她今晚本不想喝酒,但盛情难却还是勉强应付了几口,此时脑袋昏昏沉沉,舌底干燥,嘴唇凑到杯沿小口啜着。 院子里漆黑一片,四下里静悄悄的,唯有虫鸣点点。 庞员外和郑员外的房中方才吵吵嚷嚷的,此刻大概已经睡下了,再也听不到丝毫声音。 这一路上无时无刻不紧绷着神经,直到此时她才终于慢慢松弛下来,待将水饮尽,她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床前宽去外衣,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 陆诗柳一惊:“谁?” “是我,”是胡时真的声音:“陆诗,快开门。” 陆诗柳松了口气,将外衣重新穿起,快步走到门口,房门打开胡时真一个箭步窜了进来,回身将门关了起来。 陆诗柳愣愣地看着他:“胡公子,你...你这是作甚?” 胡时真走到桌前,抬手将油灯熄灭,室内登时黑手不见五指。 “你要做什么?”陆诗柳的声音中充满了戒备。 胡时真压低了声音:“诗柳,郑员外和那庞员外不是好人。” 陆诗柳皱了皱眉头:“胡公子,郑员外一路帮扶,无怨无悔,我知道你看不过他,但是这样说不免过分了。若你今晚只想跟我说这个,那就请你出去!” 胡时真的声音猛地拔高:“我胡时真即便一无是处,也不是背后说人小话的无聊男子,你要相信我。”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孔,但从他急促的语气中也能想见他的表情。 陆诗柳顿了顿,放缓了语气:“我看你今晚酒席宴心思不属,可是出了什么事?” 胡时真道:“我所说的都是亲眼所见,句句属实,你听好了。”当下便将自己在后花园醉酒呕吐,巧遇郑员外和庞员外,将两人私下交谈的内容一五一十地说了。 陆诗柳吓呆了,喃喃道:“才出龙潭,又入虎穴,咱们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胡时真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该尽早脱身才是。” 陆诗柳道:“正是。” 薛承运站在街心,面色冷清,目光阴鸷。 锦衣卫回报:“没有发现。” “我这里也没有。” 薛承运看向老六:“你该不会看错了吧?” 老六挠挠头,不确定地道:“我对那马车印象不深,方才又是黑灯瞎火的,只是瞧着像,并不能十足肯定。” 薛承运哼了一声,老六面色尴尬,唐三儿道:“我却觉得那马车极有可能是胡时真一伙的。” 薛承运看向他:“怎么说?” 唐三儿道:“胡时真的目的地是天津,按照教程推断,与我们也就是前后脚的事儿,那郑员外又是个土财,天宝楼是天津数得上的酒楼,身份也配得上,我们又在楼前看到一辆有几分相似的马车,偶然叠加偶然,可能得到的是一个必然的结果。” 薛承运想了想:“你说的有几分道理,横竖没有线索,那便教弟兄们散开,在四处加紧搜索,紧要关头设下暗桩,仔细观察车辆与行人出入,务必要找到两人。” 唐三儿道:“正是,要不您去歇歇?” 薛承运伸了个懒腰:“也好,我见那街尾有家客栈,有事可去那里寻我。” 老六看着薛承运的背影,啐了一口:“什么东西,连北镇抚司大门还没进去,倒跟爷们摆起谱来了。” 唐三儿在他肩头拍了拍道:“谁让人家有个好爹呢,廖大人正在用人之际,且让他得意两天。” 喜欢万历小捕快请大家收藏:(xiakezw)万历小捕快 第八百四十七章 出发 庞员外私宅内,厢房门开一缝,胡时真观察半晌,这才回过身:“看来都睡着了。” 陆诗柳嘱咐道:“小心着些。” 胡时真紧咬牙关,默默点了点头,蹑足潜踪走出门来,陆诗柳跟在他身后,胡时真一马当先,拐过月亮门忽地停了下来。 “哎哟!”陆诗柳猝不及防,额头磕在对方的背上:“你怎么事先不说...”声音戛然而止。 火把腾地亮起,庞员外和郑员外横在路上,两人身后站着七八名男子,做下人打扮,脸色阴沉地打量着胡时真。 郑员外皮笑肉不笑地道:“两位上哪里去?” 胡时真强笑道:“住不习惯,我兄妹两人要告辞了。” 陆诗柳帮腔道:“正是,今夜宴席不胜酒力,生怕污了庞员外大好宅院,不如趁还来得及寻个客栈。” 郑员外哈地一声笑:“陆兄酒量不佳,可也不能吐在人家天宝楼后花园里,给人家平白添了老大麻烦。” 胡时真如遭雷击,满心以为自己藏得够深,到头来还是露出了破绽:“你,你...” 郑员外叹了口气:“我对陆姑娘一见钟情,原本以为可以成就一段美好姻缘,奈何天公不作美,看来你我缘分未到。” 胡时真忍无可忍,气道:“尔等走卖人口,无法无天,就不怕官府制裁吗?!” 郑员外狞笑道:“老子死都不怕,怕个劳什子的官府,还等什么,拿人!” 胡时真忽地腾身而起,一脚向郑员外当胸踹出,郑员外没想到这人突然下手,毫无防备之下被一脚踹中胸口,惨叫声中向后跌倒。 胡时真一把拉住陆诗柳的手腕:“跑!” 两人向门外冲去,郑员外躺在地上,嘶声道:“追,莫让两人跑了!” 身后的男子一拥而上向两人追去,胡陆二人虽然占得先机,但又岂是这些精壮男子的对手,胡时真便是身体完好也打不过一个,更何况伤病未愈,没跑出多远便被擒住,郑员外上前便是两记耳光,胡时真的嘴角霎时流下血来。 陆诗柳气道:“休得伤他!” 郑员外狞笑道:“你看你看,这吃人的架势哪里像兄妹,分明便是一对狗男女。” 庞员外盯着陆诗柳道:“八成不是处子之身,不过老子不嫌弃,先让我美上一美。” 陆诗柳吓得手脚冰凉:“你,你敢!” 胡时真也道:“你不要胡来!” 郑员外沉吟道:“这私宅身处闹市,刚才的一番动静万一引得人来就麻烦了。安全起见,尽快转移。”将手一摆,手下将两人用绳索绑了,口中塞上破抹布,押着走向后院。 那马车仍静静地停在角落中,离此不远的厢房之中车夫听得动静,慌慌张张跑出来,迎面正撞上郑员外一行人,眼见得胡陆二人被五花大绑,吓得他张嘴欲喊:“救...” 话一出口,一名手下窜上前来,当胸便是一刀,那车夫挣扎着,被对方慢慢放倒在地,头一歪,登时了账。 胡陆几时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吓得魂不附体,被人推着上了马车,两人战战兢兢地坐了,郑员外和庞员外坐在两人对面,从腰间摸出明晃晃的匕首,郑员外将那匕首示威似地在两人面前晃了晃:“你二人老老实实的,咱们便用不上,要是不听话,保管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听懂了吗?” 一名男子扛起车夫的死尸一并扔上了马车,陆诗柳见那人圆睁二目,死状狰狞,只吓得两股战战,向胡时真身上靠去。 郑员外撩开窗帘,吩咐道:“出发!” 那车夫的角色只能由手下人暂代,后门打开,几名男子护着马车骨碌碌而出,刚刚走出巷子口,忽听街上传来一声喊:“锦衣卫,干什么的!” 郑员外一个激灵,眼见两三个身影飞快地向自己逼近,惊道:“完了完了,竟惊动了锦衣卫,我命休矣,快跑快跑!” 手下纷纷拔出兵刃扑了上去,黑暗中几条人影迅速重叠在一起,刀飞剑舞乒乒乓乓战在一处。 那车夫用力一挥马鞭:“驾!” 马唏律律一阵暴跳,攒动四蹄跑起来,庞员外两手擎着匕首:“姓郑的,是你把人引来的吧!” 郑员外气道:“放你娘的屁!住的可是你的宅子!” 胡时真和陆诗柳对视一眼,表情复杂,暗道惭愧。 唐三儿和老六听得人声嘈杂,便知道出了事,两人纷纷拔出刀,只见人喊马嘶,一辆马车风驰电掣向自己而来。两人不惊反喜,长刀一摆迎上前去。 车夫也是个亡命之徒,大喝一声:“坐稳了!”长鞭扬起,一鞭接着一鞭抽向马股,那马发了疯一般撩起四蹄向前猛冲。 两厢交汇,唐三儿忽地向旁一闪,手中长刀精准地削中车夫的胳膊,那车夫惨叫一声跌落在地。 老六则一跃上了马车,撩帘钻了进去。 郑员外和庞员外全神贯注戒备着,忽见一名彪形大汉闯入,想也不想举刀便刺。那车厢之中黑暗一片,老六目不视物,小腹忽地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下意识长刀劈砍。 一时间车厢之中惨叫声不绝于耳,胡时真将陆诗柳一把拉了过去,合身压住了她。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胡时真抖若筛糠,但感受到陆诗柳的挣扎,他丝毫不敢放松。 直到车厢之中恢复了平静,老六一把扯下轿帘,抓住缰绳,两手较力,那马的脖颈整个扬起,老六两臂绷直,牙关紧咬,马车渐渐慢下来,老六一把将缰绳撇了,跳下了马车,用刀指着车厢:“能喘气的都出来!” 胡时真这才直起身子,没了轿帘遮挡,在月光下已能勉强看到轿厢中的情景,不禁吓得啊一声惊叫,但见那轿厢的厢壁上已被喷洒的血迹染红,庞员外和郑员外一个靠在软塌上,另一个则仰面躺着,身上尽是刀口,鲜血汩汩而出,眼看已是活不成了。 耳边忽地传来“咯咯”声,胡时真霍地扭头,却见陆诗柳两眼圆睁,嘴唇哆嗦着,牙齿打颤,声音正是由此而来。 老六在车厢外等得不耐烦:“不想死的出来!” 两人回过神,战战兢兢地出了轿厢,只见老六衣衫散乱,身上尽是狭窄的刀口,鲜血染红了一片,看来两位员外在生死之际也激发了心中的凶性,只不过在锦衣卫的面前还是不够看的。 老六抹了把嘴角的鲜血,狞笑道:“两位,好久不见了。” 喜欢万历小捕快请大家收藏:(xiakezw)万历小捕快 第八百四十八章 命中 官船,昏黄的油灯下,一张白纸上已被陈谱画得枝杈横生,谷雨在其中一处点了点:“这里是天津?” 陈谱点点头:“对,天津是南北运河分界点,再往北走便是会通河,已来到京城地界,由于会通河水深不及天津,所以都要换成小船,在天津错综复杂的河道上,漕运、商队、公私通行,来往不绝,正所谓九河下梢天津卫,三道浮桥两道关。” 谷雨沉吟着,陈谱道:“当真要下船?” 谷雨的目光在地图上徘徊着:“既然被对方识破了,再往前走已是毫...... 这些人里有张扬印象中的人,也有没有印象但是很有实力的人,张扬给他们发的信,都是以友谊号角酋长的名义给另一个部落酋长的信函,所以不怕他们收不到。 “那我应该用什么……”我一脸的黑线,这火野映司看起来怎么是一副没有智商的样子? 一股腥风传来,伴随着一滴滴带着恶心的红‘色’液体向秦天奇扑了来,秦天奇赶紧运起了黑暗之力,在自己的前面形成了一股能量罩,红‘色’的液体‘射’在上面,发出嘶嘶的响声,竟然腐蚀了黑暗能量罩。 秦天奇不由大吃一惊,连忙运起了黑暗之力,黑暗之力在秦天奇的‘胸’口上凝聚成为黑‘色’的盾牌。 连续刨了十多下,终于一个混着泥土,并且微微泛红的矿石掉了下来,看起来足有半斤多沉。 唉,说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不得不要叹声惋惜,宇智波鼬的背叛是为了保护佐助,但是佐助却认定自己的哥哥是凶手。 “啧啧,你的身体真香,以后有你日日陪伴在我的床边,我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吴恩达的确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色狼。 不过,显然卫朔早已不将阴训忘了干净,眼下其身心皆在收复失地上,哪里顾得上连仇人都不算的阴训。 这时卫朔不理会其他人,只一个箭步抢上前去,目光紧紧盯着婴儿,声音都有些发抖。 三道身影一闪,就向秦天奇冲了上来,见到对方最强的三人追来,秦天奇不由的一愣,感到有些吃惊。真是没有想到他们竟然还能追上自己。 一块块元磁神精,一块块深渊纹麟,甚至还有更珍稀的矿石,都被拿了出来。 “另外一个外号是什么?”杜飞直接问道,他感觉的到后面一个外号才是虎子找自己的关键。 封林闻声气息一窒,本能地想要出声反驳几句,话到嘴边,忽然又发现没有什么可以反驳的,登时只得悲催地垂首叹息。 轻哼一声,只剩下半边身体的邪月,脸上不禁露出一丝苦笑,虽然知道龙戬这一击威力绝对不弱,但是,怎么也没想到,威力会强到如此程度,若不是他修罗血身的生机力极其旺盛,恐怕早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又是帮忙?上一次那个老太太非要让我们帮忙杀死什么僵尸,这倒好,差点儿让我和陈玄陷入一个陷阱当中,如果当时不是有吴均在场的话,我们可能已经被带进派出所询问情况去了。 “这个大晚上的,到底会是什么人到这里来?”最开始,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所以便侧着耳朵,仔仔细细地听了老半天。但是等我确定了是外面传进来的脚步声的时候,我的心里却突然之间多了好多的疑惑。 所以许坏干脆不问,也不吱声。直接收回原神本剑,转身就走。屁话都不留一句。 “摩兄,你先稍安勿躁,在此稍候片刻。我这就前往古堡大殿,求见六大统帅。”熊朗嘱咐道。 此时的白雪逶迤在地,迷离的双眸竟然陷入了昏睡之中。王梦再次长吁了一口气,然而刚才的一切是那样的值得回味。那一刻,为什么不是永远? 那一代,是古武界最萧条的时候。直到第五代,人数越来越少。传到师父手里,就只有几个弟子了。这些弟子在岁月中慢慢老去,相继离世。 柳眉真的是太紧张了,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也有上场的一天,交手的对象还是飞凤堂的万芳华。 三个兽元一边大笑一边说道,很明显,他们不但可以口吐人言,还具备人类一样的思维与逻辑,智商都是不低。而且似乎兽1欲比人类还要强烈。 图泊坦丁距奥森庄园的行程如果按陆行鸟的脚程来算,差不多六天左右。而实际上,离开庄园的范围一天就是无人的茂密森林,再行得一天,就到达了精灵族势力的边缘。 何家祖庙里的桌子年久失修,早就已经腐朽了,何悔刚砸下去,桌子就断成了好几截,那血尸瞪着眼睛望着何悔,却并没有什么反应。 灵石堆在阵法的激发下光芒大作,元力瞬间充满了传送阵,传送阵中一片白光充满了屋子。 “行!怎么不行?只要人族的姑娘看得上我们就行。蓝丝团长,你觉得我怎么样?”诺丁涎着脸笑。 这是个可以强强联合的时代,这是个大家可以合并产业的时代,时间不会给你做大到无人可敌,时间就会让你变得不那么强大。 奥森听了大喜,笑呵呵的看向徐铮,徐铮则鼻孔朝天,一脸黑线的扭头就走。 那剑客得了一丝喘息之机,缓过劲来,仗剑便在此冲上,围攻杨绮。 唯物论和唯心论在徐铮的思想意识中起了激烈的冲突。唯一要解诀这个冲突的办法,就是系统的学习下去,寻求那个和平共存的点。 随着它越来越颤悚,连带着握剑的莫荆亦觉手肘窝处一麻,那麻意直蹿指尖,本握紧的剑柄便蓦然锵一声脱手,险险败北。 心知事已成定局,不知为何,看着她如今的神色,黎臻的心里顿生出几分隐隐的不安。 王氏是个聪明的,立即就领会了李青柠的意思,她这是回来收拾二夫人母子了。 一张马票没有多少钱,普通百姓也可以乐呵一把,但权贵们往往都是几百张甚至上千张的买,一旦押中了,往往可以赢伤十倍甚至数十倍。 大概是放走了萧正德让萧衍有些内疚,他犹豫了几天后,终于还是将长乐公主给了谢家。 第八百四十九章 不离不弃 林中的队伍在悄然发生变化,大脑袋和彭宇抢在了前方,举着火把探路。 陈谱手持地图,搀着娇娘和安生,他在不断地为大脑袋和彭宇修正着方向。 走在第二梯队的则是水手们,老黄被徒弟背着夹杂在队伍中。 谷雨背着夏姜走在水手身后,缀在队尾的则是豹子带队的兵丁,这是个粗狂的汉子,他对谷雨说得是:“把后背留给我的弟兄们,你放心吗?” 谷雨毫不迟疑地选择了信任,豹子等人的兵刃都已出鞘,时时防备着可能来自后方的追击,所幸这一路...... “哼,你哥我虽说这几年一直在血刃,可是和这些人一样,都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能认识这种人奇怪吗?或者说我一个电话把他们召过来你觉得意外了?”向左看着段无涯吃惊的样子不由的说道。 抬起手掌,轻轻向着傲雪一挥,紫金色光芒化作一只虚幻虎影,直接轰的一声钻入了傲雪体内。 又是一声巨响之后,蛟蛇的身体分成了两半,斜着跌入了寒潭中,惊起了冲天的巨浪。 叶错的手臂上,一条条的血管,如同蚯蚓一般鼓起来,一下一下的跳动着,仿佛随时会爆开。 可是,在这个地方,他的神念受到了极大的压制,竟然只能探查到三十公里远的范围,这着实让他惊讶。 他们这么一拍,到时候图片往网上一放,大家肯定都以为是叶错手底下的人打的。 其实他更是担心,杀掉异族之后,就会杀他们。他不知道易天云的来意,因此只能往坏处想了。 这李家在这魔域城中,可以算是一个二流家族,家中最强的也就是一名碎丹期的老祖,余下的就是一两名化凡期长老。 可是此时的程锋身上却没有半点妖族气息,这让在场的妖族怎能不吃惊? 车上哥几个都绷着脸,谁都没有说话,于叔也没有说话,林夕的事情他昨天晚上就知道了,周老爷子已经一整夜没合眼,到现在连一口饭都没吃,他急的团团转,希望把向左哥几个接回去,老爷子能稍稍恢复一些。 我这才想起来,昨晚我出门的时候,手机和钥匙都没拿,哪儿来的钱。 “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我们都是你孩子前世的亲人。”我解释道。 身体还没康复的叶项辰干咳了一声,静心想了一会说出了叶子枫想说的话。 不过即便如此,十个练气境名单,也是很重要的,似乎刚才听虚圣所,这天榜地榜都已经给予了妖族,已经没有任何可能给予人族了,而这人榜好似并没有在此列。 这时候,叶轩运转灵识,想要查看附近,是否真的连一条生命都没有,而这番举动,却是真正的惹怒底下的深水沼鳄王,在沼泽里摆动着身体,就像是水中的鱼儿一般。 “那依你看,谁又能指挥这些怨灵护卫?”彭言生望着远处聚集的怨灵问道。 说完来到风雷兽身边,现在他手里没有任何救治物品,只能回去找蓝梦。 当九个暗钩被赵哒哒拽脱落后,原本人声喧闹的多雅塔,被另一种声音取代。 关肆伸手把我揽到怀里,抬手一挥,只见一道流光闪过,沈聪之“嗷”的痛叫一声,痛的上蹿下跳。 清欢扶着额想了一下,觉得抽个吃晚饭的时间出来问题应该不大,就答应了下来。 对于空荡荡的丹田,白冰此时此刻更加认为是因她不懂经脉胡乱运功所致,更加释然。 肉肥瘦相间,肉质细嫩不腻,汤里全是骨髓精华,配合大饼解腻,齿颊留香。随着食物咽下,不一会儿就浑身热腾腾的,充满了力量。他没想到这异界的肉竟然蕴含这么恐怖的能量。 “到时候怕是要花上四十万的人事费了。”武好古笑着,“高薪养廉嘛!这个钱可不能省,商市的公行也该有个晋升的章程,也该定个等级。 梁翊比王如意高很多,所以一站在他面前,王如意便显得更矮了。梁翊还没有发火,他便先退了一步,惶恐地看着梁翊。 果然,白云飞一听这话立刻开心起来,抓过储物袋就扔给了白冰。 至于东线,因为辽军进入河套地区,已经捞足了功劳的童贯和陶节夫都选择了保守路线。 周沫想着要见乔娜,也管盛东跃的感受了,立即跑回房间去精修一下自己。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我……”范之进看了看周围,还是自己在大相国寺租住的斗室,乱糟糟的,还散发着难闻的臭味,显然不是状元应该住的地方。 她们两个火速的赶往医院,周沫要往乐盛所在的疗区走时候,才忽然想起了应该让周程程回避乐盛的事情。 杨希继续溜达,跟个大爷似的到处找休养中的其他道士聊天送温暖,倒是把人都认熟了。 他话音刚落,周围的阴气渐渐浓郁起来,玻璃上他的脸渐渐模糊起来,一阵风刮过,他的脸彻底在玻璃上消失,凤翎变成了幽黑幽黑的颜色。 “历练与这个,并不冲突,在下已经传讯给玲珑轩总部,相信不日便会有消息传来。我玲珑轩所做一切,当真只为先生着想,别无他意。”韩一尺说道。 然而有细心观察的人却发现宣纸没有丝毫晃动,站在宣纸后面的柳轻尘面不改色,垂下来的头发也是纹丝不动。 这时候德莱厄斯也走了过来,对于李铭起这种单独出去追击的行为,他是持反对意见的。 第八百五十章 打架 有的鬼没有胳膊,有的把头抱在怀里,还有的鬼没有脸,没有眼睛的,舌头在外露着的,各种各样的鬼。用一句话可以形容现在的场面,那就是百鬼夜行也不为过。 可眼前,这招莫名朝他席卷而来的攻击,威力却是如此之大,恐怕施展之人,其实力,已然踏上了魂虚境界。 在场众人不由嘘唏,想不到这位纵横江湖数十载的百怪酒中天,竟然有这样刻骨铭心的往事。 “这……这……他这是何故?”“大刀张老爷”张源由不解变得愤怒,眼看自己心里的得意门徒就要拜师,却被他的父亲拦下,正待要发作。 “孩子,你这天资聪颖、潜力巨大,你该跟着我学!”张占魁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回复着韩金镛。 主仆两静静的吃着饭,总感觉怪怪的,都习惯了两人的生活,现在却突然多出两个丫鬟,怎么感觉怎么不舒服。 听完这些,林峰真是一个脑袋两个大,这么多钱,本来还不心疼,让她这么一说,奶奶隔壁心里简直疼得滴血。 但是她的身上却发出一层白色的光芒,当然这是由于我身体的缘故,能看见一些正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对呀,我忽然想到了什么,我的双眼可是能夜视的,怎么到了泰山刚开始还管用,现在不好使了呢。 夜晚时分,李青枫、诺曼、赵韵寒三人坐在地毯上,围着一张放满美食的桌子。雅加达不乏热带水果,李青枫去附近的水果市场买了一堆回来,又在手机上预定了一些食物,这些食物在晚饭前就被无人机送到了家里。 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他们的存在,东岳这才有了如今这样美好的局面。 鲁艺仙很美丽,还是自己的前妻,以前对自己都是百依百顺的情况,没想到现在有了事情第一个告诉的已经不再是自己了。 车冲了出去,身后的火焰几乎是紧贴着车尾,甚至于有些碎片都朝着车上扫来,响起了“啪啪啪”的声音,后面的玻璃全部出现裂痕,车尾现在估计是一片模糊,但恶魔终究还是迟了一步,汽车从火焰中飞了出去。 “乱弹琴。警察严密的保护下,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施铭钢的脸色好看了许多,在那里就批评了起来。 叶泽涛认真听着,由于切身感受到了这些人的疯狂,叶泽涛对这个组织的人并没有好感。 据传,南延平与何天影单独谈话时,何天影还提过一个条件,伊海涛离开青原市后,让唐逸夫来接班。 古铁没有多说,下意识抚摸右额的魔钉,似乎有些重要记忆被它阻断了。 “管他低不低,但吴坤必须要死。”姜风脸上的嘲讽笑容不变,淡淡的说道。 韩嵩得吕布如此赏识,鼓舞了那些旁观的荆州本地士人,望风景从慕名前来者络绎不绝,吕布择其贤者用之,有名无实者也安置在一些需要名声而非才能的地方,比如礼部。 斑木芙兰,作为一个科学怪人,掉脑袋的频率虽然远远低于无头骑士,不过也能算是家常便饭。被李维剁了之后,她也没再在意,而是干脆原地假死。 至于那周光海,自然有医院去负责,大家并没有想再跑去的想法。 一个可以不顾任何流言蜚语而当中宣布爱她的男人,这辈子有一个就足够了。 那个上来要签名的更是直接傻了,似乎没想到自己偶像会说出那样的话。 本该极具气势的开场白,由于丛璞的紧张气氛变得十分尴尬,不少新生甚至都打起了瞌睡。 “你走路能不能看着点?”她每次都很用心的种好每一株,是花费了很多心思的,结果却给她来这么一下。 奥伦多又兴奋又紧张地靠向手术台,他觉得光线有点暗,不利于解剖。于是一挥手,喉咙里吐出一个不太明朗的字节,一个光源就漂浮在了头顶上。 她把苏玉赶走后,重新蹲到地上,继续寻找被她妈藏起来的项链和耳环。 周氏制药大厦顶层,周科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 于是也就不再犹豫,转身便将他们二人带进了儿子叶景明的房间。 可是,人怎么可能在别人的注视下若无其事的做事儿?在拦住他痛骂一顿无果后,她最终选择了妥协,公主的妥协。 而他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锻炼联盟成员们的勇气,和面对危险困境时的应对能力。 "也不是经常来,不过我听说这里的厨师,可都是个个有数十年功力的,那牛肉都是先用掌力打碎,最名贵的一道菜,也不是用油煎火烧煮熟,而是使用化阳真气!"李星云道。 “放心吧,苏狂,你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的,我也怕你身体内那个强大的怪物将我灭口。”段月挤眉弄眼的说道。 第八百五十一章 抢马 冯掌柜嘴角淌血,一瘸一拐地从马棚中走出来,头发蓬乱,好像被人凌辱过一般,其他几名伙计也好不到哪儿去,一个个鼻青脸肿嘴歪眼斜:“掌柜的,这事就这么算了?” 冯掌柜气得:“我们还能当真去顺天府说理吗?” 另一名伙计道:“早知当初,就该将马卖了了事,如今才是赔了夫人又择兵。” 冯掌柜气急败坏,向那伙计屁股上踹去:“方才属你叫的最欢。” “哎哟,掌柜的,不敢了!”那伙计抱头鼠窜。 冯掌柜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此刻也觉不得疼了,追着那人又是一脚踹去。 众伙计连忙将两人拦下,冯掌柜气喘吁吁地喘了半天气:“晦气,找些红花油来。”转头回了屋,伙计们也凑进来,分着红花油,正在伤处搓弄,忽听铛铛铛又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众人悚然抬头,先前那名伙计道:“难道良心发现来还钱了?” 冯掌柜快要气哭了:“冯老四,那伙兔崽子抢了马过不多久便出了镇子,要付钱早便付了,现在是决计不会回来的,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他指着门口,有气无力地道:“去开门,这一次客气着些。” 那伙计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冯掌柜加重了语气:“你!” 那伙计战战兢兢出了屋,穿过宽敞的院子,来到门后,那敲门声又响又急,每一记都像敲在他的心头上,壮着胆子问道:“谁。。。谁啊?” 门外传来男子的声音:“掌柜的,生意上门了。” 伙计一怔,心道:这说辞我倒是熟悉得很,小心翼翼地道:“这位爷,三更半夜的,小店早已打烊,有事明日再说吧。” 短暂的沉默后,门外忽地变了调子,那男子叫嚷道:“娘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快快将门开了,否则老子烧了你这破马行!” 伙计一听撒腿就跑:“掌柜的,不好了!” 冯掌柜扒着门框将一切看在眼里,骂道:“喊鬼呢,我都看见了。咱们院墙修得高,就是怕有人偷马,他们进不来的。。。” “掌柜的,你看!”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人影从墙头翻了下来,快速地跑到门口拉下门闩,门外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涌了进来。 “欺人太甚!”冯掌柜气得眼珠子通红,眼见这群人扑向马棚,一生心血转眼便要鸡飞蛋打,从门后抄起扁担冲了出去。 其他伙计面面相觑,在屋中寻找着趁手的家伙。 冯掌柜高举扁担,扑向齐全儿。 齐全儿衣衫不整,蓬头垢面,从马棚中抢出马来,迎面正撞上一个发福的中年男子,眼中登时杀气四射,一脚蹬向冯掌柜的胸口,冯掌柜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声,倒飞了出去,手中的扁担也脱手而出,重重地摔在地上,半天动弹不得,伙计们正要出门,却见齐全儿出手狠辣,吓得嘭一声将门关了起来。 齐全儿走上前,踩住冯掌柜胸口:“方才可有一伙人来找马?” “有。。。”冯掌柜摔丢了半条命,气息奄奄道。 “何时离开的?” 冯掌柜断断续续答道:“小半个时辰吧。” “追!”任重一马当先冲了出去,众山匪呼啸着出了门。 齐全儿松开脚,轻身上了马,随在队伍后绝尘而去。 “掌柜的,你没事儿吧?” 一直到马蹄声远去,伙计们才开了门,慌慌张张将人扶起,冯掌柜脸色蜡黄,看着空空如也的马棚,哇一声哭了出来。 齐全儿追上任重:“任大当家的,你看起来倒比我着急。” 任重同样灰头土脸:“你若是现在把赏金给了我,老子掉头就走。” 齐全儿摇摇头:“我没钱。” 任重咬着牙道:“那就废话少说,姓齐的,我不难为你,带我找到张回,否则你也别想着活。” 齐全儿眼底杀机一闪而过:“张大人言出有信,欠你的一个大子儿也不会少给。” 任重冷哼一声:“担心自己吧。” 天津,庞员外私宅,薛承运手摇折扇,看着满地尸体:“没留活口?” 唐三儿道:“不需要。” 薛承运皱着眉头:“什么意思?” 唐三儿淡淡地道:“胡时真不在府中。” “去了哪里?”薛承运疑道。 一阵车轱辘声响起,唐三儿看向门口,薛承运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见老六押着胡时真与陆诗柳走了进来。 宅门关起,薛承运看着面前的两人,忽地哈哈大笑:“胡兄,陆姑娘,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二位不告而别,做兄弟的甚是想念啊。” 胡时真紧咬钢牙:“薛承运,你虚情假意,自以为聪明了得,其实不过一个利欲熏心的伪君子罢了,真当我看不出来吗?” 薛承运被他一阵抢白,再看四下里的锦衣卫目光中透着揶揄,禁不住两颊微烫,火冒三丈,甩手便是一记耳光,胡时真嘴角流血,嘿嘿冷笑:“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对吧,狐假虎威,你也配称胡某人的好友,我呸!” 薛承运甩手要打,唐三儿一伸手将他拦下:“办正事。” 薛承运挣脱他的牵制,悻悻地将手放下,瞟了陆诗柳一眼:“陆姑娘,你教我很是失望。” 陆诗柳面无表情地道:“这就是你答应让我参与劫狱的原因吧?” 薛承运扬了扬眉:“陆姑娘脑筋转得倒是快,不错,只有如此才能将你牵扯其中,逼胡时真就范。” 陆诗柳强硬地道:“那你可想瞎了心。” “怎么会?”薛承运将折扇在掌心中垫了垫,转向胡时真:“若陆姑娘受到伤害,你当真不会就范吗?” 胡时真从薛承运的眼光中发现了一丝危险,蓦地打了个冷战:“你。。。你想干什么?” 老六站在陆诗柳身后,脚尖在她腿窝一点,陆诗柳噗通跪倒在地,她大惊失色,正要挣扎,发髻已被老六抓住,他铁钳般的大手好似要将陆诗柳的每一根发丝从头皮拽走,陆诗柳抵受不住,痛苦地呻吟起来。 胡时真目眦欲裂,大喊道:“去你妈的!”飞身扑了上来。 喜欢万历小捕快请大家收藏:(。)万历小捕快 第八百五十二章 威胁 胡时真见陆诗柳表情痛苦扭曲,禁不住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即便两手被缚,也不影响他挺身而出,只不过在这些人面前差得远了,薛承运折扇在他眼前一划,右腿迅捷踢出,胡时真摔倒在地。 薛承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听听,陆姑娘向你求救了。” 陆诗柳紧闭双唇,但撕裂的痛苦仍然从她的喉咙中透出。 胡时真从地上爬起,陆诗柳挣扎着道:“胡公子,不用管我。。。唔。。。” 老六手下加力,陆诗柳话也说不出口了。 胡时真哆嗦地看着薛承运,嘴巴张了又闭,薛承运阴恻恻地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交给我,保你二人荣华富贵,如何?” 胡时真道:“那把钥匙关系朝堂社稷,决不可公之于众,你处心积虑想要得到它究竟是为了什么?” 薛承运笑道:“你可知我们是什么人?” 胡时真道:“什么人?” 薛承运道:“锦衣卫。” “你们!”胡时真一惊,环视四周。离他几步远有一处凉亭,亭子里站着三人,抱着肩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而在他背后,则另有四人拦住去路,以他为圆心拉了个包围圈,脸上杀气腾腾,令胡时真心惊胆战。 薛承运存心要击溃他的心理防线:“想要那把钥匙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陛下。” “皇帝。。。”胡时真傻了眼:“所以陛下将这事交给你来办?” 薛承运得意地将折扇在掌心中垫了垫,老六厌气地看他一眼:“薛公子年纪轻轻,陛下岂会安心将如此重任交给他,廖文生大人深得帝心,由他出面主持,你们也是见过面的。” 薛承运两眼喷火,狠狠地看着老六。 胡时真恍然道:“原来是他!” 老六凑近了陆诗柳:“廖大人不懂得怜香惜玉,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若是落在他的手里,嘿嘿。。。只怕比死还难过,你若是识相的就乖乖将钥匙交出来。” 胡时真犹豫道:“我。。。我。。。”此时他才知道躲在背后的幕后之人竟是当今圣上,这一消息几乎瓦解了他的斗志。 陆诗柳趁老六松懈,忽地挣脱开他的控制:“胡公子,你正直勇敢,既然知道这钥匙祸国殃民,就不该为了诗柳犯错!”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向凉亭的柱子撞去。 “诗柳!”胡时真吓得毛发皆张。 眼看便要迎头撞上,薛承运眼疾手快,抓住陆诗柳的衣角猛扯一把,陆诗柳身体失衡,脑袋擦着石柱而过,噗通摔倒在地,鲜血顺着额头流下,薛承运气急败坏,一脚踩着她的背,一手则拽出钢刀:“胡时真,你说是不说?!” 陆诗柳抬起头,半边脸已被鲜血糊住:“我,不准你说!” 胡时真的泪水唰地流了下来,嘴唇打着哆嗦。 “贱女人,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薛承运脸色狰狞,将锋利的刀尖指着陆诗柳的后心:“我最后问你一遍,说是不说!” 陆诗柳疯狂摇头,胡时真则满脸泪水痛苦、愤怒、纠结,出现在他的脸上。 薛承运高举钢刀:胡时真,别怪我心狠手辣!“话一出口,钢刀猛地挥出,直奔陆诗柳后心而来。 “慢!”胡时真嘶声尖叫。 薛承运的刀尖停在他后心寸许的地方,他抬头看向胡时真,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陆诗柳眼泪也流了下来:“你不该,你不该。。。” 胡时真眼角泛红:“我又怎么能看着你死在我面前?”他看向薛承运,恶狠狠地道:“你不就是想知道那把钥匙的下落吗,你可记得我脖颈间常带着一枚观音吊坠吗,那把钥匙便藏在吊坠之中。” 薛承运一惊一喜:“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念兹在兹的东西竟天天出现在自己眼前,薛承运的激动中掺杂着一丝遗憾。 唐三儿抢上前来,粗鲁地扳住胡时真肩头,将他衣裳扯下,脖颈间空空荡荡,唐三儿目露凶光:“你耍我?” 胡时真道:“不见了,我数日前便找不到了。” 薛承运咬着牙:“姓胡的,你看我是好骗的吗?” 胡时真急道:“我耍你作甚,不见就是不见了!” 薛承运冷笑连连,只是不信,陆诗柳忽道:“那吊坠在我手里。” “什。。。什么?”一众人都愣住了。 陆诗柳缓缓道:“那日点心铺子走水,你不顾生死救得我性命,慌乱之间将那吊坠落在火场,我原本想还你的,但那晚我决意与你敞开心扉,婉拒你的好意,不多久便出了那档子事,我便将此事忘在脑后。”她看着满脸泪水的胡时真:“若我那时知道你是个坦诚勇敢的男子,断不会说出那番绝情的话。” 胡时真从她的目光中感受到了绵绵情意,心中既是苦涩又是甜蜜,喃喃道:“诗柳,你坚韧善良,少有男子不会动心,而我不过是最普通的那一人而已。” 薛承运与唐三儿眼神交汇,忽地笑道:“两位情真意切,听来令人感动,不过小弟公务在身,不便多待,这就送你们上路。”高高举起钢刀。 胡时真吓得汗毛竖起:“你无耻!” 薛承运狞笑道:“既然教你们知道了那么多秘密,又岂能让你们活了,胡兄,对不住了!”一刀猛挥下去,挟风而至,直刺陆诗柳后心! “诗柳!”胡时真肝胆欲裂。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陆诗柳便要香消玉殒,阴影中忽地飞来一物,正打在薛承运的腕子上。 “啊!”薛承运惨呼出声,钢刀脱手而出。 一名黑衣人自阴影中窜出,不容分说举刀便砍,薛承运抽身便逃,那人窜到近前,兜头便剁,薛承运后颈狠狠挨了一刀,噗通摔倒在地。 “什么人?!”唐三儿揉身而上,那人影长腿一扫,正踹中唐三儿的腰部,高大的唐三儿打横飞了出去。 一出手即伤两人,锦衣卫知道遇到了硬点子,纷纷举刀迎敌:“上!” 自锦衣卫背后忽又窜出一名黑衣人,朴刀闪烁森森寒光劈翻一人,锦衣卫回过神来,当即分出两人向身后迎战,两人刀法大开大合,老六一着不慎,被人削中小腿,惨呼着倒地,片刻功夫除了这两名偷袭者,再也没有能站着的锦衣卫。 喜欢万历小捕快请大家收藏:(。)万历小捕快 第八百五十三章 救急 胡时真仿佛木雕泥塑一般,傻傻地看着两人。 陆诗柳已禁不住泪流满脸:“师傅,您老人家让我等得好苦。” 胡时真霍地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陆诗柳,陆诗柳却把眼看向其中一名黑衣人,那人拉下面罩,正是董心五,另外那人却是段西峰。 董心五将陆诗柳手腕上的绳索解了,陆诗柳泪水涟涟,忽地将董心五抱住,董心五感受到女子的颤抖,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孩子,你受委屈了。” 那边厢段西峰提溜起来:“小子,女人是红颜祸水,若她依了你,你便有了软肋,以后花花世界可就与你无关咯。” 陆诗柳又气又羞:“二哥,你胡说什么呢?” 胡时真看傻了眼:“究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董心五摆摆手:“此处不是讲话之地,随我来。”向段西峰使了个眼色,两人当先开路,领着胡陆二人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院子里恢复了宁静,薛承运呻吟一声,从昏迷中醒来,他背上一道触目惊心的血口子,鲜血汩汩而出,他顾不上疼痛,手脚并用爬向墙角,将背篓打开,背篓之中一只信鸽探出了脑袋。 片刻后他将信鸽抛飞,信鸽在空中盘旋一圈,径直向北飞去。一路经过山峰河谷,穿越巍峨的城墙,落入红色的宫墙,廖文生从鸽笼中将它取出,展开纸条,他的脸色变得铁青。 这封带血的字条很快呈送到万历面前,万历的脸色随即变得和他一样难看:“田豆豆的人?” 廖文生偷偷观察着他的脸色:“不知道。。。” “不知道?!”万历猛地在案上一拍:“廖文生,你这个废物!” 廖文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全身筛动不止,颤声道:“臣罪该万死!” “你是该死!”万历盛怒之下,双眉立起,两眼冒火:“你可知道那钥匙落在别人手里是什么后果?朕恨不得现在便杀了你!” 廖文生肝胆欲裂,磕头不止:“陛下,现下怎么办?” 万历呼呼喘着粗气:“还能怎么办,眼下天津暗探群龙无首,胡犯下落不明,朕命你速速赶往天津,务必要将此贼拿了!” 廖文生一怔,万历眼中杀气四溢,廖文生知道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动了杀念,吓得心头砰砰直跳:“微臣遵命!”从地上一骨碌爬起,向门外走去。 “慢着!”万历叫住了他:“朕授你先斩后奏之权,务必要将那把钥匙找到!” “谨遵圣命!” 万历沉声道:“若是找不到,你也不用回来了。” 廖文生遍体生寒,施礼道:“是!” 天津,城隍庙。 胡时真终于从惊慌中回过神:“小生见过董捕头,谢过您老的救命之恩。” 董心五盘腿坐在他对面:“你的事情我都听诗柳都跟我说了,小伙子,你不容易啊,还要寻找父亲,还要防备暗处冷箭。” 这一刻的董心五慈眉善目,像个在京城胡同口随处能看见的老人家,与方才冷酷杀伐截然不同,胡时真如同面对自己的长辈,一股热流流向心头,眼眶不觉红了,吸了吸鼻子:“小生还是不解,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段西峰抱着肩膀站在门口,探头观察着庙外的动静,闻言回过头:“陆姑娘,你便一字也没与他提过?” 陆诗柳没好气地道:“段捕头谆谆教导犹在耳畔,诗柳是不敢忘的,”见胡时真呆头鹅一般,便解释道:“其实我那晚自狱中与你见面之后便心生怀疑,这薛承运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却偏偏在我走投无路之际便出现了,他虽然解释得有理有据,与你又极为亲昵,但我越想越是不踏实。” “我三人分别后,二哥却找到了我,原来他那晚在狱中审讯犯人,恰好撞见我三人离府,我便将事情与他讲了。” 段西峰冷笑道:“你把负隅顽抗的那段隐去不说,是害怕师傅骂你吗?” 陆诗柳不好意思地笑笑,果然不接他的话茬:“二哥带我见了师傅,他老人家便为我定了一计。” 董心五道:“准确地说,这计是为你定的。”指了指胡时真。 胡时真指着自己:“我?” 董心五点点头:“薛承运的父亲主管司狱,算起来是我同科长官,我曾与他见过几面,此人谨小慎微,断不会纵容家中小辈夜访大牢,在你身上大费周章,我便起了疑心,便决定让诗柳不动声色,且看那薛承运如何露出狐狸尾巴。” 陆诗柳道:“四哥如何了?” “那傻小子还在京城寻找你的下落呢。”段西峰幸灾乐祸地笑道。 董心五瞪了他一眼:“此事牵涉甚广,只能教他暂时置身事外。”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对徒弟的回护却都看得出来。 陆诗柳眼眶泛红:“四哥为我东奔西走,不惜以身触法,这份恩情教我如何还他?” 董心五板着脸:“身为官差知法犯法,我不拿板子抽他便是他的造化了。” 胡时真表情幽幽:“所以这一路上你们其实都在?” 段西峰道:“几乎寸步不离,只是我和师傅精善伪装之术,你们急于逃命,薛承运一伙又不认得我俩,所以谁也没认出来。” 胡时真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戒备:“如今你们知道了我身上的秘密,想拿我怎样?” 董心五将胡时真的神情看在眼中,却故作不知:“自然是要送你们离开。” “离开?”胡时真愣住了。 董心五沧桑的脸上在烛火之中明明灭灭:“我也是今晚才得知想要那伙人的身份竟是锦衣卫,能从他们手中救下你二人性命已是万幸,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胡时真低头沉默着,忽地抬起头:“我那吊坠在你手中?” 陆诗柳点点头又摇摇头:“是被我捡到了,可那晚我便将它放在了点心铺的阁楼,只想着下次与你相见之时便取了还你。” 胡时真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几人面面相觑,胡时真哭笑不得道:“命途多舛事难畅,天公作弄运不昌,看来我们还要回一趟京城。” 董心五断然道:“不行,你回去便是送死!” “可那把钥匙是我身家性命,不能置之不顾。”胡时真坚持道。 喜欢万历小捕快请大家收藏:(。)万历小捕快 第八百五十四章 最后一面 陆诗柳见胡时真犯了犟,看了一眼董心五:“怎么跟师傅说话的?” 胡时真垂下头,不改初衷:“那钥匙万不可落在有心人之手,否则朝堂震荡,大祸临头。” 董心五劝道:“那吊坠的下落只有诗柳一人知晓,如今也不过四人耳,此时保得性命要紧,天津九河下梢,近可避走他乡,远可出海,只等安顿下来,再徐徐图之也不为迟。” 他这一说,胡时真却忽地想起另一件事:“那我更加不能走了。” 段西峰撸起袖子,气势汹汹走过来:“小子,你耳朵里塞驴毛了不成?” 董心五作势欲打,段西峰连忙停下脚步,舔着脸道:“我帮您教训他。” “滚一边去。”董心五一瞪眼,转向胡时真,后者道:“非是不愿,实在还有一桩要紧事要办。” 董心五心念电转,忽地明白了对方的心思,试探道:“难道你想在此等胡大人入京?” 陆诗柳一怔,胡时真露出悲伤的表情:“是,若我这一去回不了京城,恐怕这将是最后一面。若是他入京受审结局不佳,这也将是我们的。。。我们的最后一面。” 董心五喃喃道:“看来传言是真的。” 陆诗柳讶道:“您也听说了?” 董心五点点头:“这传言不知是如何走漏的,仿佛一夜之间便传遍了京城,坊间盛传胡大人忠君为国,却遭奸臣陷害,矛头直指当今圣上,听说胡大人不日进京朝堂奏对,百姓便自发组织于城外十里亭相迎。” 胡时真红了眼眶:“竟有此事?” “不过嘛,”董心五沉吟着,露出思索的表情:“这件事八成有人暗中推动,百姓在不知情间推波助澜,才将此事吵得声势浩大。”他是多年的老刑名,传言的传播发酵迅速准确,让他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胡时真惊道:“那。。。那谁是幕后之人,他。。。他们究竟想做什么?”此事涉及亲生父亲,由不得他胆战心惊,患得患失。 董心五安慰道:“无需紧张,我虽然不知幕后推手,但却知道此人本意是好的,不论陛下原本打算如何,如今民情激愤,陛下想要动胡大人,总得掂量掂量。” 胡时真抚着胸口,如释重负地道:“那便好,董捕头,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董心五道:“此事确是不易,这天津城中还有多少潜伏的暗探准备拿你,我们无从知晓,危险可能来自四面八方。” 胡时真颤声道:“可那毕竟是我的父亲。” 董心五沉吟着:“这样吧,明日我去找船,日落时出发,不可再多耽搁。” “只有一天的时间哪。。。”胡时真百般纠结。 陆诗柳轻声道:“师傅和二哥冒着生命危险救你,不惜与锦衣卫为敌,你切莫辜负了大家的好意,更不能将别人拖入泥潭。” 胡时真一躬到地:“董捕头和段捕头的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就依您所言。” 清晨的一缕曙光照在潘从右脸上,他从睡梦中惊醒,一骨碌爬起身来,待看到身边的胡应麟才放下心来。 范新城从林中走出:“大人,看我逮到了什么?”将手中的物事得意地一扬。 他这一喊胡应麟也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哪里来的野兔?” 范新城道:“林中打的,给大人换换口。” 潘从右乐了:“那感情好,吃饱了正好上路。” 胡应麟顺着官道望去,黄土路一眼看不到头:“咱们离天津不远了吧?” 潘从右毫不迟疑地道:“五六十里地,今晚便能到了。”昨晚跑了半宿,众人精疲力竭,别说胡应麟和潘从右上了岁数,便是范新城这样千锤百炼的士兵也大呼受不了,这其中唯独小白是个令人嫉妒的存在,即便一夜未睡也能精神郎朗。 方才他随范新城钻林子,范新城打了不少野货,他身为出家人却只捡了些野果,用下摆兜了,一颗颗塞入嘴中。 “笨手笨脚的,教我说你什么好!”一名兵丁愤怒地看着木头,地上一碗稀粥洒了个干净,兵丁衣襟沾湿,抹了一把只抹得两手黏腻,愈加愤怒道:“我不过是让你帮忙乘碗粥,你不愿意便不愿意,何必存心找茬?” 两三名兵丁围在木头身边,不怀好意地挤撞着他:“木头,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心眼倒是挺多的。” 木头憋红了脸,瘦削的身子被撞得左晃右晃,慌张地四下环视,生怕惊了其他人,压低了声音:“是我没注意脚下,是我的不是,我。。。我去给你再乘一碗,”挤出讨好的笑容,故作轻松道:“都是弟兄,何必与我置气呢?” “兄弟?”那兵丁笑嘻嘻地道:“你的兄弟都死绝了,不是吗?” 木头愣住了,看起来好像马上要哭出来,那兵丁道:“木头一定是最有本事的那个,要不然怎能活到现在?” “哈哈!”那几名兵丁笑得前仰后合。 小白沉着脸从林间钻出来,兵丁一激灵,拉了一把同伴:“小白道长!” 小白声音僵硬:“你是叫德全吧?” 那兵丁不知小白意欲何为,匆忙应道:“小的便是德全。” 小白看向木头:“他欺负你?” 木头慌忙摇了摇头:“没有,没有,我们闹着玩呢。” 德全得意地看向小白,一把揽住木头的肩头,眼神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小白叹了口气:“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过一碗粥而已,大家都是同生共死的,何必要小题大做?” 德全张嘴想要解释,小白摆了摆手:“此处离天津不远,越是靠近京城越是危险,你们要打起精神,看顾好对方的后背,说不定危难时刻木头能救你的命呢。” 木头马上点头:“都是弟兄,我一定会救你的。” 德全气笑了:“我用你。。。”身边弟兄偷偷拉了一把,德全瞟了小白一眼,不说话了。 “你过来!”小白招招手唤过木头,木头闷头跟在他身后。 “吃果子吗?”小白不容分说,将野果一股脑塞到木头手中,木头慌忙接过,小白在他额头一拍:“要是有危险记得躲起来,你是罗木营的独苗苗,听懂了吗?” “哎。”木头笑着应下了,小白也不知道他听懂了没有,他在木头面前总觉得不自在,摇了摇头走开了。 第八百五十五章 献宝 官道旁,小白给潘从右牵过马,潘从右转身看着随他一道的兵丁:“辛苦诸位了,胜利在望,千万不可松懈,明白了吗?” 众将士纷纷上马,神情肃穆,冷峻如铁,齐声应道:“明白了!” 潘从右认蹬上马,小白却牢牢地抓住他的缰绳,看向官道。 潘从右举目远眺,但见远处尘土飞扬,马蹄得得,一队骑士打马而来,领头那人小白却是认识的,正是昨日在客栈门前吃饭时遇到的那位,马队越来越近,领头的骑手看了潘聪有一眼,停也不停径直向天津方向跑了下去。 小白松了口气,将缰绳交给潘从右,潘从右笑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连老夫都犯了疑心病。” 小白也笑了:“我可是谨记大人的叮嘱,步步为营,小心谨慎。您老人家进了京,小道的任务也便完成了。”身子轻盈弹起,稳稳落在马背上。 潘从右一抖丝缰:“将士们,随我出发!” 京城,城门戒严,百姓跪伏在道路两侧,晃晃荡荡的禁军一眼看不到头。 被锦衣卫众星捧月般拱卫其中的则是万历的大马辇,高一丈二尺,宽八尺九寸,辇上有亭,足有一人之高。四角各有一根鲜红色的柱子作支撑,以丝带缠绕。亭子的前面是对开门,供天子出入,亭外则有十二扇扇红色的帘子,盘踞在车顶上的则是一只巨大五爪龙,身涂黄金,莲花相伴。 亭子后面竖着两面太常三辰旗,每一面太常旗均用黄色丝线编制而成,十二条飘带倒垂而下,飘带的正反两面都绣着一条腾飞的巨龙。 八匹骏马拉着大马辇威风凛凛出了城,李太后有些恍神:“哀家许久不曾出过远门了。” 万历笑道:“是儿臣的疏忽。” 尽管上了年纪,但李太后仍打扮得雍容华贵,细长脸,柳叶眉,一望便知年轻时必然也是一位美人,她看着万历:“皇上日理万机,自然要以国事为重,此行大费周章,陛下有心了。” 万历道:“不碍事的,儿臣鲜少有陪伴母亲的时候,此行不仅为接舍利,山中静养也可陪母亲说说话。” 李太后抬手在他手背上拍了拍:“可莫要误了国事。” 万历眼中出现一丝紧张,那股笼罩在心头的阴影似乎正悄悄从童年的记忆中爬出,慢慢攀上他的心头,他强自笑了笑:“朕省得。” 李太后道:“杨阁老虽然性子软,但忠君为国,他偌大的年纪仍然不辞辛苦,陛下该当体恤才是。今年乃多事之秋,两宫灾,彗星见,日食九分有奇,三殿又灾,连岁间变异迭出,有那不懂事的言官将天灾归咎于杨阁老,口诛笔伐迫得他奏请陛下下诏治他的罪,陛下仅仅优诏报闻,怕是要寒了杨阁老的心。” 万历更加紧张,杨志皋的上书可不仅是奏请皇帝治罪那般简单,更借机谏言“陈时政缺失”,以“定国本、罢矿税诸事”,李太后越说越是严肃,万历听得满头大汗,尤其被母亲两眼盯着,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李太后性情严明,尤其对万历管教严格,万历少时性情顽劣,李太后手段坚决,动辄得咎,令万历苦不堪言,那种来自心底的恐惧与憎恶几乎成了他如今的一种本能反应。 正绞尽脑汁想要搪塞过去,忽地轿门开启,田豆豆笑嘻嘻地道:“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万历暗中松了口气,李太后见是他,冷笑道:“黑猴儿,你自来了京城,可想起过还有我这位太后?” 田豆豆跪得干脆利落:“瞧您这话说的,我不敢去慈宁宫自然是怕打扰太后休息。” 李太后道:“嘴上说得甜蜜,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那自然心里也是这么想的,”田豆豆嬉皮笑脸地道:“我便猜到太后娘娘是不信的,这就让您瞧瞧我的诚意。”自怀中掏出一个锦缎包袱,小心翼翼放在脚前。 “这是?”李太后好奇地道。 万历笑道:“定然是这厮不知从哪里淘换来的小玩意儿,拿来哄母亲的,您可要留心了。” 田豆豆将那锦缎包袱小心打开,露出内中物事,万历母子定睛细看,却是一本泛黄的古书,田豆豆将那古书两手抄起,毕恭毕敬地呈于李太后,李太后拿在手中细细端详,她的脸色逐渐变了:“《三十七品经》?” 田豆豆道:“正是。” 万历见母亲满脸的难以置信,不禁好奇道:“这经书很难得吗?” 李太后纤细的手指轻轻触摸着书封:“这经书乃是东晋时期由高僧所着写经卷,南北朝时此书于战乱之中失传,至今下落不明,哀家经年礼佛,也只从师傅嘴中偶尔提起,想不到今日有缘得见,唔。。。”她抬起头看向田豆豆:“你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田豆豆笑道:“我随父出征,在庆尚道一所古刹中寻得此物,我知太后崇佛,见到这《三十七品经》定然是高兴的。” “高兴,高兴,”李太后轻轻地将经书放在锦缎上,激动的脸色涨红:“此书已有千年历史,乃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孤本,没想到竟在我朝重见天日。” 田豆豆叩首道:“此乃大明之福,吾皇之福。” 李太后又端详许久这才舍得抬起头:“起来吧,别跪着了。” 田豆豆爬起身,凑到李太后跟前:“山上左右无事,我陪太后娘娘抄经。” 李太后对经书爱不释手,常常以誊抄经书为乐,闻言喜道:“好得很,这经书世间罕有,总不能再次失传,自该抄录备份,难为你想得周到,哀家就不治你的罪了。” 田豆豆得意地看了万历一眼,万历气笑了,将脸别过一旁。 直到御林军消失在官道尽头,众人才敢爬起身来,自觉排成纵队,接受城门官的盘查,今日却又有不同,百姓们窃窃私语,脸上既有兴奋,又有凝重。 “十里亭外昨天已布置妥当,只等胡大人入京了。” “各坊的百姓报名踊跃,今日怕是有不少人将在十里亭相候。” “为民请命的官儿,就该由万民护着,倒要教朝廷看看什么是人心向背。” 廖文生夹杂在人群之中,两眼暗蕴怒火,眼前的百姓数也数不清,七嘴八舌,似乎都是说给他听的。 第八百五十六章 埋伏 官道,客栈,正午阳光炙热,人在马上也感到透不过气,潘从右紧扣丝缰,将马勒停,看那客栈看了一眼,回头再看看身后的兵卒和神情委顿的胡应麟:“跑了这么久才发现一家客栈,再往前走还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再碰到,索性就在此处饱腹,然后一鼓作气赶到天津如何?” “好!”兵丁兴高采烈地应道。 潘从右在小白的搀扶下下了马,小白撇撇嘴:“这家老板远没前一家老板机灵,这大热天的哪个愿意窝在室内出一身汗?” 潘从右笑道:“你倒教起人家做生意了。” 两人说着话走入大堂,小二迎上来:“客官里边请。”将两人让了进去,一股干燥的暑气迎面而来,小白适应了屋内的光线,打眼一瞧。偌大的大堂却没有个客人,只有柜台上有个中年男子,低头拨打着算盘。 范新城走在两人身后:“嚯,正是饭口,连个生意也没有,也不见那老板着急。” 小白听得一怔,范新城无心之语让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眼珠一转忽道:“你们怎么把凉棚收了?” 小二脸色一僵:“客官说笑了,掌柜的嫌官道尘土飞扬,从来没搭过凉棚。” 小白盯着他的眼睛:“可我分明看到了木桩。” 小二支支吾吾道:“那,那是。。。” 小白忽地笑了笑:“是拴马桩?” “对,对对。”小二忙不迭点头。 小白瞳仁急缩,一把揽住潘从右,同时背起手来向后做了个手势:“热得发慌,我们不在此处吃了。”转身便要走。 “既然来了,就别想走了!”张回从后厨撩帘走了出来,脸上在看,眼中却殊无笑意。 潘从右震惊地看着他:“你,你怎会出现在这里?” 对方的出现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睁大了眼睛问道:“那官船上的人?” “自然是被我杀了干净,”张回张嘴就来,面部线条变得冷峻凶狠:“此刻该轮到你了,小的们,还等什么?!” 一声断喝,客栈四周忽地传来阵阵呐喊,埋伏多时的锦衣卫向毫无防备的兵丁扑来。 “小心埋伏。。。啊!” “接敌!接敌!” 张回钢刀出鞘,快如闪电,迅如猛虎,杀气腾腾直奔潘从右而来。 小白将潘从右推向,两掌一摆迎了上去。 范新城紧紧抓住潘从右,眼见四下里弟兄们已与锦衣卫战在一处,锦衣卫武艺精湛,又是出其不意地偷袭,士兵们仓促之间无法组织起有效的阵型,只被杀得节节败退。 范新城心中涌起一股凉意,挤过人群向拴马处冲去。 胡应麟被人撞在地上,眼前兵戈相向,杀得眼花缭乱,只吓得脸色惨白,畏缩成一团,潘从右将他从地上拉起:“跟我走!” 三人跌跌撞撞来到马前,小白奋力将两人托到马上,还不等喘口气,张回放声大喝:“想跑?没那么容易!”眼看猎物已钻进了自己的包围圈,岂有放任逃走的道理,张回整个人气势如虎,扑将而来。 小白用力在马股上拍了一记:“走!”那马儿唏律律一阵暴跳,奋起四蹄冲上了官道。 张回扑到小白面前,兜头便是一刀,小白眼见对方杀气腾腾,不敢托大,两掌一晃迎了上去。 其余锦衣卫抢过兵卒的马匹,奋起直追,这些北镇抚司精心培养的杀手弓马娴熟,武艺超群,潘从右耳听得身后嘶喊声不绝于耳,回头一看对方已追到马后,脸色不禁一苦,一名锦衣卫冲得最前,片刻间已来到潘从右身后,挥刀便砍。 潘从右叫一声:“小心!”身体压向前方的胡应麟,但他反应与力气与对方差得远了,背后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喉间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 胡应麟情知不妙,奋力挣扎,潘从右将他死死压在身下,胡应麟见潘从右一张沧桑的脸上痛苦地几近扭曲,颤声道:“你会死的!” 潘从右的声音是从牙缝中崩出的:“无论如何,我也要将你安全带回京城。” 那锦衣卫哈地一声狞笑:“胡吹大气,今日便是你二人的死期!”催动胯下马,又是一刀递出。 潘从右将眼一闭,暗道:我命休矣! 说时迟那时快,前方忽地传来一声喊:“刀下留人!” 那锦衣卫一惊,一队骑士打马而来,飞沙走石之间,转眼来到近处,潘从右睁开眼:“是你?” 领头之人正是官道之上与他两次照面的首领,此人一手扯住丝缰一手晃动鬼头刀,借助前冲之势刀头挟风而至,径直奔向那锦衣卫的脑袋,那锦衣卫破口大骂:“贼厮,你可知道我等是。。。” 话音未落,那刀头却已杀到眼前,两刀撞击在一起,一时间火星四冒,那锦衣卫只觉得虎口发麻,绣春刀脱手而出,只吓得他遍体生寒,一抖缰绳便要逃跑,那首领追到他身后再次扬刀,只听噗的一声闷声,那锦衣卫的脑袋腾空而起,而身体仍直挺挺地戳立于马鞍上,马儿奔出数丈,尸首轰然倒地! 这血腥的一幕,让衔尾而至的锦衣卫不禁红了眼眶,一磕马腹,杀气腾腾向那首领而来。 首领牵过潘从右的马缰,身后的打手一拥而上,两厢杀在一处。 “潘大人,撑得住吗?”那首领问道。 潘从右虚弱地撑起身子:“撑。。。” “他撑不住了!”胡应麟两眼泛红,向潘从右怒目而视:“你这厮乖张鲁莽,我要你假作好人吗?” 那首领看看近在咫尺的战场,向胡应麟伸出手来:“胡大人,我是来接你的。” “你是谁?”胡应麟戒备地看着他。 首领道:”你可以叫我洪光,有人要我保住大人的性命,此处凶险万分,大人速速随我离去。“ 胡应麟却不肯就范:”什么人要保我性命,你不说清楚,老夫情愿死在这里。“ 他一脸的坚决,让那洪光看到了他的决心,洪光不再犹豫:“这人是你的老相识,田豆豆。” “他?!”胡应麟一惊。 “哼!”潘从右眼中满是怒火:“早该想到是他!” 第八百五十七章 牺牲 张回力战小白,几个照面下来,却发现小白出手皆是守势,心念电转之间明白了他的用意:对方在拖延时间。想到此处张回忽地手腕一转,将钢刀舞得密不透风,小白一时难以招架,连连后退,张回抽身便走,小白这才醒悟过来,正要追去,面前忽地跳出两名锦衣卫,将他夹在中间,小白心急如焚,但两人存的也是拖延的心思,更何况场间尚有数名兵丁,在锦衣卫的攻击下明显处于劣势,他若是离开,只怕众人皆是性命不保。 毕竟是患难与共的战友,小白紧咬牙关,一时竟犹豫起来。 那边厢潘从右眼见张回自后掩上,忽道:“田豆豆居心不良,但总不至于伤你性命,速去速去!” 胡应麟看看洪光,再看看潘从右:“要走一起走!” “可以!”洪光毫不迟疑地回答道,张回是个难缠的对手,他所率人马已经出现了伤亡,若被张回赶上,胜负又将出现变数。 胡应麟这才伸出手,被洪光一把抓住,扯到自己的马上。 胡应麟回过头,向潘从右伸出手道:“傻等着作甚,还不过来?” 洪光幽幽地道:“一匹马如何坐三个人?” 胡应麟的手僵住了,霍地回过头看向洪光:“你骗我?!” 潘从右静静地看着两人,似乎早在一开始便知道了洪光的心思,他看向胡应麟,目光中充满了暖意:“胡兄,此去京城道险且阻,你我从未想过放弃,这最后一程愚弟怕是不能陪你走下去了,望你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愿胡兄不忘天下公义,以百姓为念,不枉...不枉张相公的嘱托。”说罢深施一礼。 胡应麟眼泪夺眶而出,在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让他明白潘从右还是那个正直、勇敢的同袍,容颜苍老,但目光依然澄明,几十年前两人在书院中畅聊理想之时的那个年轻人也拥有同样的目光,跨越岁月的长河,用始终如一的目光审视着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人。 洪光舔了舔嘴唇:“对不住了。” 潘从右冷冷地道:“照顾好他。” 洪光点点头,一扯缰绳:“驾!”领着人抽离战团。 潘从右强打精神,催动胯下马裹挟在队伍之中,待见到前方岔路口,忽地一兜马头,与洪光等人分道扬镳。 “回来!”胡应麟声音喑哑,绝望地看着潘从右离去的背影,鲜血将他的后背染红,瘦削的身躯在马上踉踉跄跄,好像随时会跌落下来。 回来,我的老朋友。 锦衣卫奋起直追,追到岔路口时却犹豫起来,张回火冒三丈:“废物,你们仨去追潘从右,他对我们已经没用了,追上去杀了他,其他人跟我走!” 潘从右听得身后马蹄声,扭头看去,脸上流露出淡淡的失望。 才三个人吗? 但转念一想,张回所带人马本也不多,哪怕分出一人追击,那胡应麟生还的希望便大了一分。 他振奋精神,晃了晃越来越沉的脑袋,狠狠抽在马股上,马儿被撩拨得如颠似狂,慢慢向陡峭的山路上冲去,身后三人不敢怠慢,紧紧跟在潘从右身后,越追山路越是崎岖,潘从右的脸上、身上被道路旁的枝蔓刮得生疼,即便如此他也不敢稍慢,身下的马匹踩中碎石,身体失去平衡,打横栽倒。 “哎哟!”潘从右被抛甩至半空,在身后三人的目瞪口呆中在半空划了道弧线,沿着山坡向下摔去,身影很快隐没在茂密的草丛中。 “死了没?”一人伸长脖子。 “八成是死了,这么高的山,就他那把老骨头,还不跌散了架子。”另一人道。 另一人下了马:“去看看,大人可是死要见人活要见尸的。” “真倒霉。”同伴嘟嘟囔囔下了马,忽然头顶一花,他心中一惊,想也不想挥刀便剁! 那人影足尖已点到他的太阳穴,轻飘飘落在地上,另外两人视线被马身所阻,还不等察觉发生了什么,忽见马腹下冒出一个黑影,二指并拢在另一人腹间一撩,那人惨叫一声,向后跌倒,小腹已被划开了一道口子,血线喷溅而出。 瞬息之间两人毙命,小白转身看向另一人,此时的他面色铁青,双目怒火大盛,好似怒目金刚,又好似索命无常。 那人为他威势所摄,大喝一声向山下跑去,连马也顾不得了。 小白喘着粗气,看着山坡的茂林,他忽然打了个寒颤,沿着山坡失魂落魄地跑了下去:“大人,你在哪儿?”声音颤抖,充满了恐慌。 烈阳下的山上充满了死寂,他一路冲到山脚下,却始终都没有潘从右的身影,小白仰头看着头顶遮天蔽日的树林,忽地放声大喊:“大人,你在哪儿?!” “大人,你在哪儿?” 山谷间充满了他绝望的吼声,他像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徒劳地坐到在地。脑海中转了千百个念头,却似乎什么也没想,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失败了,他没有保护好潘从右,这位亦师亦友的老人带给了他毕生难忘的经历,难道两人缘分就此完结了吗? 身后忽地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小白弹身而起:“谁?!” 他愣住了,面前站着的是小成:“你...你不是死了吗?” 小成在官船之上被人推下了船,此事是小白亲眼所见,尔后在与阿楠等人的较量中也证实了这一点,小白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你到底是人是鬼?” 小成笑道:“本来该做鬼,但阎王爷不收小的。”向小白比了个手势,当先走去。 小白皱着眉头,看了看小成的影子,松了口气,随小成走入树丛后,小白一眼便看到了仰面躺倒的潘从右:“大人!” 小白情不自禁地走上前,抓住了老人的手,但见潘从右脸色苍白,浑身血淋淋的,两眼紧闭,生死不知:“这...” 小成宽慰道:“潘大人肋骨和腿骨均有损伤,他从高处摔下,震荡昏迷,怕不是那么好醒的,咱们该尽快送去救治。” 小白点点头,将潘从右拉到自己背上,小成托扶着他的屁股,向山坡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 第八百五十八章 获救 小白一边往山坡上爬去,一边问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小成手脚并用地跟在他身后:“那日在官船之上被阿楠偷袭掉落水中,小的不通水性,慌乱之中喝了几口水,便感到身体一个劲儿地往下沉,我想我小成今天就交待在这儿了,谁曾想等苏醒过来时已经躺在了一条船上。” 小白疑道:“你是说一直有船跟着我们?” 小成道:“是,领头的你也见过,就是那叫洪光的,他们是田豆豆的人。” 小白一惊:“田豆豆?” 小成见他神色有异:“小白道长,你认识他?” 小白道:“他是我师哥。” 小成两眼瞪圆:“世间竟有如此巧合的事。” 小白心念电转:“不对,不是巧合。你可知我之所以结识潘大人,正是受他所托,此后在金陵的种种经历,也依稀有他的影子,谷雨曾经提醒过我,此人费尽周章,不可能置身事外,果然被他猜对了,原来他竟派人悄悄尾随在我们的船后。” 小成道:“幸好如此,教我捡了条命来。他们急于知道船上的情况,又没有机会上船探查,因此便将我救了,当时形势所迫,我没有保留,如实对他们讲了。” 小白理解地道:“那也怪不得你。后来呢,他们便一直跟着吗?” 小成笑道:“宿迁之后就不再跟了。” “是了,张回夺了战船,再跟就会露馅了。”小白恍然道,随即皱起眉头:“不对,不是担心暴露,而是无需再跟了。” 小成道:“小白道长聪明得紧,因为在此之前官船抛锚,潘大人带着胡大人悄悄下了船,骗过了阿楠,却被洪光一伙看在眼中,他猜到船上必有高人生计,瞒天过海,便舍了船尾随在潘大人之后上了岸。” 山坡陡峭,小白脚底打滑,只能攀住身边的树干借力,不多时额头已见了汗:“那洪光便老老实实跟在我们身后,什么也没做?” 小成回忆道:“没有,因为怕被你们发现,所以始终保持着距离,只有两次照了面。” 小白恍然:“第一次见是在凉棚之中,我见这一伙人形迹可疑,不免留了神,但对方没有恶意,所以也便不了了之,第二次却是在今日清晨。” 小成远远比不上小白的体力,此时已累得气喘吁吁:“第一次是遇到你们打尖,迫不得已照了面,在此之前洪光已命人将我带到林中,我害怕对方害我性命,只有老老实实听话,第二次却是洪光有意为之。” “哦?”小白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小成。 小成面色严肃:“他发觉了张回的踪迹,他的出现其实是在示警。” “为何不直截了当告知我们?”小白疑惑地道。 小成有同样的疑惑:“这人神神秘秘的,我也不知他是个什么心思,他在前面官道上布置了埋伏,又命我躲在远处,这一次看得出他很紧张,对我不加防范,任我自生自灭。我便远远躲了开去,没成想眼见潘大人上了山,我想顺山路追去,却又怕后有追兵,我这小身板,难堪一击。” 小白笑道:“你倒也不必妄自菲薄。” 小成脸上并没有内疚之情,理所当然地道:“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我便舍了山路,原本想从山脚下抄过去,却意外撞见潘大人滚落山崖,而山坡之上又吵吵嚷嚷,我不知是敌是友,便将潘大人先藏了起来。” 小白看着小成稚嫩的脸庞,忽地感慨道:“小成郎中,你有勇有谋,懂取舍知进退,日后必成大器。” 小成开心地笑了,他看着仍在昏迷中的潘从右,笑容慢慢敛去:“小白道长,那田豆豆既然让你保护潘大人,难道就没告诉过你他想要做什么吗?” 小白摇了摇头,脸色也冷峻下来:“他只说潘大人得罪了仇家,让我保他平安,其他的却并没有说,我这位师哥身份超然,行事作风从不循规蹈矩,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我如今琢磨明白了一个道理。” 小成好奇地问道:“什么道理?” 小白沉声道:“他当初让我保护潘大人未必是出于好心。” 小成一惊,小白目光幽幽,情绪复杂:“潘大人与胡应麟相遇其中既有巧合,又有他的推波助澜,他事先透露大乘教的线索,将潘大人引至金陵,再令胡应麟暴露于张回的刀口之下,潘大人与胡应麟交情匪浅,势必要保他入京,如此一来便让所有人进入他的蛊中。” 小成咂了咂嘴:“这田豆豆再厉害,也不过是肉身凡胎,难道所有人都会按照他的计划行事?” 小白道:“胡应麟在金陵即将死于张回的刀下时,发生了什么?” 小成努力地回忆道:“陛下颁布圣旨,着潘大人押解胡应麟入京...吓!”小成反应了过来:“他连皇帝也算计在内!” 小白叹了口气:“我这位师哥何止不循规蹈矩,便说是离经叛道也不为过。他只是把潘胡两位大人当做诱饵,吸引着真正的猎物。” 小成听明白了:“张回?” “张回算一个,不知道他的背后会不会还有别人?”小白脸色慢慢沉下来:“想通了第一个点,那洪光的种种举动也便有了合理的解释,他只是在确保诱饵在正确的时机出现在正确的位置,至于我们这些人的生死他却是不关心的。” 小成听得遍体生寒:“这人智多近妖,又铁石心肠,不知他所图为何?” 小白听懂了他的潜台词,谋划如此费心,田豆豆的目的绝不会小,他苦恼地在树干上锤了一记:“哪怕咱们知道又如何,还不是得乖乖按照他的计划往前走?” 小成苦了脸:“怎么,还没结束吗?” 小白正想说什么,忽听山坡之上有人高喊:“小白道长,你在哪儿?” “小白道长,我是木头!” 小白吐了口长气,他托了托潘从右的屁股,脸色松动了下来:“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他想做什么,贫道接着便是。” 第八百五十九章 漕帮 “谷雨,前方有客栈歇脚!”大脑袋指着官道旁的客栈说道。 彭宇迫不及待地道:“饿死我了,待我前去探探路。”催动胯下马,抢到了前头。 一行人跑得灰头土脸,形色呆滞,后方不知何时会追上的敌人增加了无形的急迫感,迫使众人一夜一昼之间不敢稍停,每个人都已经来到了身体的极限。 客栈中有水有食物,带给仓皇的赶路人美好的想象。 “不好了,前面有人打起来了!”彭宇慌慌张张地折返,打破了众人的幻想。他脸色惨白,吓得声音也变了调子:“一地的血,看来死了好多人。” 谷雨面沉似水:“可看清了对方的长相?” 彭宇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地上躺了一片,我哪有那个胆子...” 话未说完,谷雨一磕马腹,冲了出去,大脑袋气道:“你这小子也不看个清楚,万一是自己人呢?” 彭宇嘟囔道:“就凭咱们这几号人吗?” 大脑袋回头看去,队伍中只剩十余名兵丁,老黄他们带着徒子徒孙已中途离开避难去了。 陈谱则一言不发地跟在谷雨身后追去,大脑袋心情有些烦躁:“别废话,跟上!” 客栈前几名兵丁与锦衣卫躺倒在血泊中无助地呻吟,大部分已然没了声息,而客栈的店老板和伙计早已跑得无影无踪,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豹子“哎哟”一声惊叫,失魂落魄地下了马:“小涛!”他认出了自己的战友,紧接着更多熟悉的面孔进入他的视野:“顺子!” 谷雨下了马,夏姜轻轻趴在马颈上,调整着呼吸,兵丁纷纷从马上跳下来,寻找着自己的朋友。 “平安,醒醒!” “国栋,你别吓我...” 谷雨痛苦地闭上眼,再次睁开:”还是来晚了一步。“ 陈谱站在他的身边,面无表情地道:“你该庆幸这其中没有潘从右和胡应麟的尸体。” “没有什么值得庆幸的,”谷雨看着满地的尸体:“无论是锦衣卫还是士兵,都应该死在抗敌的战场上,而不应死于阴谋。” 陈谱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彭宇,去厨房找些吃食,带着路上吃。” 彭宇答应一声,战战兢兢地绕过血淋淋的战场,撒腿向客栈内跑去。 “顺子,你说...”那边厢豹子将顺子抱在怀中。 顺子小腹中了一刀,脏器从血口中流出来,眼见是不活了,两眼已经开始涣散,但仍强撑着道:“张回在客栈中设下埋伏,小白道长虽然识破了对方,奈何为时已晚,弟兄们留下断后,掩护潘大人和胡大人一路向天津逃去。” 豹子眼眶泛红:“我没能保护好你们,是我对不起老冯。” 顺子一怔,继而露出释然的笑容:“看来老冯与你说了,这样也好,我顺子客死他乡,原本还有些怕,但死在兄弟怀里,我...我知足...”剩下的话截然而止,脑袋一歪,没了呼吸,他的神情很安详,脸颊紧紧贴着豹子的胸膛,那里是温热的。 豹子再也禁受不住,嚎啕大哭,其余兵丁也纷纷抹起眼泪。 彭宇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走出来,陈谱道:“事不宜迟,只能路上粗粗对付一口。” 豹子将顺子轻轻放在地上,抹了把眼泪:“出发!” 这一次他没再说豪言壮语,甚至连保证也没有,士兵们纷纷上了马,目光坚定,杀气腾腾,虽然知道前方仍然会有战斗、会有离别、会有牺牲,但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天津,客栈,董心五闪身走入房间,陆诗柳和胡时真连忙迎上来,董心五道:“今晚的船,先去松江。” “松江...”胡时真面露难色。 陆诗柳看出他的担忧:“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保得性命在,一切都可以变好。” 董心五道:“诗柳说得对,松江一带商贾云集,较北方而言民风更为宽放,你又有头脑,还怕找不到谋生的手段吗?” 陆诗柳笑了笑,见胡时真面有忧虑,温言劝道:“我相信胡大人忠君为国,陛下只是暂时受人蒙蔽,此番进京,陛下一定能还其清白。” 胡时真看向董心五:“还没有我父亲的消息吗?” 董心五道:“西峰已在街上布下眼线,一有消息便会通知你。” 陆诗柳好奇地道:“二哥在天津还有帮手?” 董心五咂咂嘴,段西峰原来的经历陆诗柳并不知晓,他曾在白龙会潜伏多年,江湖交游广阔,天津码头上帮派林立,最大的漕帮走白龙会的货,当家的程之龙与段西峰关系交情匪浅,段西峰要在天津设置耳目,自然就想到了他:“唔...西峰在本地有几个朋友,你们且宽下心来,耐心等待便是。” 非亲非故董心五能帮到这个程度,完全是照顾陆诗柳的面子,胡时真也不能再多说什么,只得按捺心头忐忑:“有劳董捕头了。” 码头上人来人往,喧嚣阵阵,一间嘈杂的小院中,几名青皮收了钱,满脸堆欢地向花厅的方向拱了拱手:“多谢程当家的!”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手下人匆匆走入花厅,段西峰和程之龙正在喝茶,见他进来便将茶盏放下:“如何?” 那汉子赤裸上身,肌肉虬扎:“看来天津卫这两天当真不太平,四下回报城里多了许多陌生的面孔,并且携带铁器,似乎来者不善。” 程之龙瞥了段西峰一眼:“兄弟,你得罪的究竟是什么人?” 段西峰摊开两手:“程大哥,是你误会了,做兄弟的若真得罪了人又怎么会登门拜访,要是引狼入室,不是给程大哥添乱嘛,那些人不是冲我来的。” 程之龙暗中松了口气,表面上仍假惺惺地道:“这说的哪里话,你若是遭了难,哥哥这里永远有你容身的地方。” 段西峰心中好笑,表面功夫做得十足,作感激涕零状:“大哥这句话,西峰记在心里了。只是此事确非因我而起,我只不过想要找到一个人的下落,其他的不用大哥费心。” 程之龙好奇地道:“为了此人做哥哥的可是在天津卫广撒人马,究竟是何人教你如此在意?” 第八百六十章 寻人 段西峰嗤笑道:“这位胡应麟可不是寻常人,据说此人为民请愿,得罪了皇帝,被秘密关押在金陵大牢中,不久前被递解入京,京城百姓闻风而动,城外相迎,闹得沸沸扬扬。” 程之龙眼珠转了转:“他与你老兄有交情?” 段西峰知道对方在出言试探,不动声色地道:“我与老胡不认识,倒与他儿子小胡有几分交情,老胡得罪的毕竟是皇帝,小胡担心这一去从此天人两隔,便想在他入京之前见上一见。” “原来如此。”段西峰给出的理由合情合理,程之龙不由地信了几分。 段西峰又道:“小胡只知道老胡不日来京,但具体是什么日子哪个时辰,走水路还是走旱路一概不知,只能借助程大哥的势力帮忙寻找,有了消息也好告知于我。” 程之龙道:“那若是今天等不到呢?” 段西峰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那也只能怪他父子福薄。” 程之龙手指轻轻叩动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叩击声,段西峰这句话摆明了告诉他这个忙只帮到今天,过了今晚不会再麻烦他,他终于放下心来,想了想又道:“负责押解胡应麟的是?” 段西峰心中一动,程之龙外表粗豪,但性格谨慎,一个偌大的漕帮,手下人鱼龙混杂在他手中生不出半点乱子便很能说明问题,他吃的是漕运这碗饭,对抗朝廷的事儿定然是不会做的,这也是他最顾忌的问题,段西峰道:“这倒是不知了,不过此事最早是从金陵府传来的,想必是金陵府的衙役吧。” 说到此处站起身来,抱拳道:“程大哥,弟兄吃的是太平饭,端的是太平碗,无意与官府为敌,迫不得已求到你门下,只要教他父子远远见上一面便足矣,西峰的为人你是清楚的,吐口唾沫是个钉儿,绝不让程大哥为难。” “言重了,”程之龙随之站起来,将他腕子扯下,向门口的汉子吩咐道:“将赏格再提两成,务必找到这位胡应麟,这个忙我帮了。” 段西峰感激道:“多谢程大哥。” 程之龙将他拉回到椅中:“自家兄弟哪来的那么多客套,你便在此处安心等着,与愚兄吃茶聊天。” 段西峰笑道:“正有此意。” 官道之上尘土飞扬,张回一骑绝尘,终于能看到洪光一队人马的身影,不由地欣喜若狂,放声大喝:“小的们,前方不远就是胡应麟,拿下此獠当居首功!” 身后的锦衣卫露出贪婪的目光,口中呼喝怪叫,如狂风骤雨卷向洪光。 方才的一番血战,让每个人的血性以及凶性被激发出来,此刻的洪光在他们眼中不过是猎物而已,他们已经轻而易举地击败了潘从右的部队,眼前这区区几人又算什么? 洪光听得动静扭头看来,脸色微变:“快走!” 张回的笑声如同夜枭:“想跑,哪那么容易!” 令人心惊的马蹄声中,两方人马首尾衔接,战在一处。 胡应麟战战兢兢回过头来,恰看见身旁一骑猛地一顿,马上骑士翻身跌落,只吓得他脸色苍白,洪光却充耳未闻,张回的疯狂与凶残超出他的想象,唯一能做的就是驱动胯下马尽快脱离战圈。 事与愿违的是张回趁着双方绞杀的功夫圈马绕到外围避开拦截,风驰电掣追到他身后,绣春刀化作匹练直刺洪光后心。 洪光拨马回挡,张回的刀锋却径直向胡应麟而来。 洪光气道:“卑鄙!” 这一刀攻己所必救,洪光只能无奈地再次拨转马头,手中长刀勉强格挡,张回刀未使老便中途变招变砍为削,锋利的刀头擦着洪光的手臂划过,洪光疼得浑身一哆嗦,手臂上已多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口子。 张回一计得逞,露出狞笑,紧跟着又是一刀挥出,这次却是直奔洪光的面门。 洪光痛苦地呻吟一声,举刀格挡,铛地一声脆响,虎口发麻,手中钢刀险些拿捏不住,张回乘胜追击,兜头又是一刀。 “胡大人莫怕,我们来了!” 张回的刀停顿在半空,他错愕地回过头,却见官道来处沙尘大作,一队人马呼啸而来。 头前两人,一人生得唇红齿白,面目俊朗,正是小白,另一人却是谷雨。 身后则是潘从右、陈谱等人,在兵丁的簇拥下急急赶来。 他们汇合了! 张回眼中寒芒一闪,半空中的绣春刀划了道弧线,直奔洪光而去。 小白冷哼道:“放肆!”身子自马鞍上腾空而起,如一只蹁跹大鸟跃过正在激战中的兵丁与锦衣卫头顶,扑向张回。 安生被娇娘抱在怀里,仰头看着小白,眼睛和小嘴张成了圆形:“娘,他飞起来了。” 张回耳听得身后恶风忽起,只能舍了洪光,回刀自救。 洪光趁此功夫猛踢马腹,马儿猛蹿而出,暂时脱离险境。 小白身在半空,眼见张回一刀递上来,连忙缩腹转身,落在张回的马股上,足尖一点踹向张回的太阳穴,张回大惊失色,一骨碌跌下马鞍。 谷雨打马而来,向洪光吼道:“还不走?!”刀柄在洪光的马股狠狠一拍,那马儿长嘶一声,绝尘而去。 “大人!” “大人!” 锦衣卫手忙脚乱地将张回扶起,张回望着小白远去的背影,心有余悸地道:“此人是仙是鬼?”直到一队人马消失在官道尽头,张回回过神来,掸掉身上的尘土:“放信鸽,潘从右和胡应麟已进入天津,这是陛下最后的机会,他知道该怎么做。” 锦衣卫道:“要追上去吗?” 张回眯起眼睛:“既然谷雨已经发现了我的行踪,那他弃船之时想必已落入齐全儿和任重的眼中,我只是奇怪这两人为何迟迟不见踪影?” 锦衣卫道:“会不会,那个...” 张回瞟了他一眼:“你想说他们全军覆没了?” 锦衣卫咽了口唾沫,没敢回应张回的问题,张回却道:“他们所在的战船在河道上几乎是无敌的存在,谷雨想要赢,那只有再夺一艘战船,他有这个能耐吗?” 锦衣卫赶紧摇头,张回好笑地看着他:“其实最重要的是谷雨的态度。” 锦衣卫有些懵,听不懂张回的意思,张回道:“潘从右的人马加在一起虽然仅余二十余人,比起我们却也占据优势,为何不干脆将我们杀个干净?”他并没有指望锦衣卫回答,顿了顿才道:“因为他的后方也有追兵。” 锦衣卫大喜:“追兵便是齐全儿和任重。” 张回望着官道,喃喃道:“前堵后截,这天津卫便是我和陛下亲手为你们打造的死局,纵使尔等智计百出,又如何逃得出这天罗地网?” 第八百六十一章 分兵 夕阳西斜,武清筐儿港,原本拥挤的码头因为大量陌生面孔的涌入而变得更加嘈杂,这些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既不操船也不卸货,无所事事地码头上乱窜,码头工人上前驱散,对方态度柔和,也不争执,乖乖地离开,只是过不多久又会出现在码头上。 巡检司抓了几个人,对方操着吴侬软语解释半天,把巡检大人听得一个头两个大,终于依稀明白对方是逃荒至此,这些人形容狼狈衣衫不整,但体型瘦弱,若说他们的存在对码头造成威胁,巡检大人是很难相信的,左思右想将那几人押入牢中好生看管,自己则匆匆离了码头赶奔天津城请示上官。 汤有亮望着从衙门里走出的官员匆匆离去,露出意味深长的冷笑。 段亮站在他的身后:“教中人数众多,想要隐藏并不容易。” 汤有亮道:“大隐隐于市,咱们又不触犯王法,巡检司想怎么查便怎么查,无非再多扣几个人,还能把我们都抓了去,宋大人这主意出得好。” 段亮偷眼观察他的神色:“护法,这主意据说是出于圣女。” “她?”汤有亮眉头皱起,又是秀雯。 段亮犹豫半晌,还是忍不住道:“如今宋大人对那秀雯言听计从,行军路线、粮草补给、排兵布阵事事皆有她的身影,便是神教的兄弟姐妹对她的尊崇也是与日俱增,长与以往我怕,怕...” 他没说下去,汤有亮却听得明明白白,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转身向回走去。 段亮连忙跟在他身后,两人走到码头不远处的客栈,登登登上了二楼,吴春伸手拦道:“汤护法,可是要见宋大人?” 段亮怒道:“狗仗人势的东西,给我让开!” 汤有亮一挥手制止了他,摆出一副温和的样子:“吴兄弟,劳烦你通禀一声。” 吴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宋大人和圣女在议事,汤护法有事也得等着。” “你!”段亮手摸向腰间。 “干什么?!”汤有亮抢在吴春之前发火,将眼狠狠一瞪:“既然宋大人交待了,那咱们等着便是。” “哼!”吴春悻悻地看下了手。 等待是煎熬的,至少对于汤有亮来说则更加难堪,吴春虽然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但眼睛时刻追随着他,眼神中的意味复杂,既有挑衅又有幸灾乐祸,汤有亮心下愤恨,却又无可奈何,他知道自己在这一路追击的表现漏了怯,秀雯对他始终毕恭毕敬,却无意中抢了若干风头。 他能清晰地察觉到宋宪态度的转变,这种转变令他不安、惶恐,原来势在必得的东西似乎多了更多的变数,更糟糕的是以宋宪的城府,在事情还未尘埃落定之前,他是不会轻易让自己知晓的。 “吱呀!”门轻轻打开,秀雯从门内走了出来,她向汤有亮福了福:“汤护法来了,请进吧。” 汤有亮走到她面前,定定地看着她。 秀雯低垂着头,保持着谦卑和礼敬。 汤有亮绕过头走进了门去,宋宪正打理着衣裳,汤有亮心中一动,打眼一扫,见他床上被褥散乱,不禁生出一丝异样,宋宪转过头:“你来了?” 汤有亮连忙施礼:“大人,巡检司的官儿往天津城方向去了。” 宋宪缓缓坐下:“果然不出所料,秀雯,还是你看得明白。” 汤有亮霍地转过头,秀雯已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站在他身后,闻言谦逊地道:“大人料事如神,秀雯受益良多。” 一句话说得宋宪眉开眼笑:“这里是依水道北上的必经之路,咱们多方打探仍然没有潘从右的消息,看来的确已跑到了他们的前面,先一步到达。方才我和圣女商议,天津赴京路线众多,不能将宝都押在水路,还要迁出一支人马在旱路堵截,做到万无一失。” 汤有亮心里更是不舒服,往常这等要事都是宋宪与他两人商议,像今日这般问也不问,将与他人商谈的结果告知于他,汤有亮又气又急,声音邦邦硬:“宋大人既然已有定计,咱们自该遵从。” 宋宪看了他一眼:“你说该派谁去呢?” 这句话明摆着就是让他主动请缨,汤有亮怒气大盛,脱口而出道:“既然这主意是与圣女商量的,那不如就让圣女领兵堵截吧!” 宋宪一怔,汤有亮的态度令他也动了气:“圣女不染俗物,何况也没有带兵经验,如何去得?” 汤有亮喘着粗气,不应声,秀雯轻声道:“既然汤护法如此说了,那秀雯愿为宋大人分忧。” 宋宪摆了摆手:“潘从右所率人马皆是精锐,对付如此顽劣之徒,还是有亮更为娴熟,你就守在水路吧,有亮,此行任务重大,老夫对你寄予厚望,你不会推辞吧?” 汤有亮狠狠咬着牙:“有亮谨遵大人吩咐,去便是。” 宋宪点点头:“事不宜迟,尽早动身。” 汤有亮僵硬地施礼,走出了门,秀雯跟在他身后:“汤护法万事小心,大人等着你的好消息。” 汤有亮转过身,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恼恨几乎溢于言表,良久后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好,好得多,秀雯,你出息了。” 登登登下了楼梯,走出客栈,嘭地一拳捣在墙上。 段亮慌忙四下瞧了瞧,见无人注意,这才战战兢兢地道:“护法...” 汤有亮声音嘶哑:“这小婊子和宋大人睡在了一处,便以为能拿捏老子,我呸!老子为神教鞍前马后,出生入死,如今宋天阳身死,大好机会就在眼前,岂能被她趁了心意?” 段亮阴恻恻地道:“与其让她在宋大人面前争宠,倒不如趁早除了她!” 汤有亮一惊,转过头看向段亮,段亮吓了一跳:“护,护法,小的只是觉得现在宋大人正在用人之际,即便除了她,大人也不会真个怪罪于你,到时教主大位还不是您的?” 汤有亮先前只顾得生气,倒不曾想得这般深远,段亮的话无疑为他打开了一扇窗户,思索半晌颓然摇了摇头:“我若是除了他,宋大人虽然现下不会怪罪我,但日后却难说,我的表现未必入得了他的眼,大位落于谁家还未可知。” 段亮愤愤道:“护法为神教付出良多,难道不该传于你吗?我看秀雯死与不死都不重要,最关键的是宋大人...” “别说了!”汤有亮脸色狰狞,断然打断了他,段亮的话醍醐灌顶,在令他怦然心动的同时又感到心惊肉跳,他恶狠狠地看着段亮:“这句话你给我烂在肚子里!” 段亮垂下头:“小的知错了。” 汤有亮知道他心意,抬手在他肩头重重拍了拍:“急不得,先将眼前的事办好。” 第八百六十二章 进城还是赶路 段亮点点头,汤有亮揽住他走向码头。 一名男子慌里慌张跑来,凑到汤有亮耳边低声耳语几句,汤有亮霍然变色,转身向客栈跑去。 吴春伸手拦他,汤有亮怒道:“去你妈的!”一脚将他踢倒在地,闯进了门去。 宋宪将环在秀雯腰间的两手放开,仓惶地站起身:“汤有亮,你疯了不成?!” 汤有亮从惊愕中回过神:“大人,方才弟兄们在码头上打听到消息,距此地二十里处有一艘官船走水,我担心,我担心...” 宋宪眉头紧皱:“难道是潘从右原本坐官船入京?” 秀雯轻咳一声道:“有这种可能,坐官船即可省去舟车劳顿,又是入京最快的方式。”她脸上红霞还未散去,说话的时候低垂着头,不敢与众人对视。 汤有亮厌恶地看她一眼,别过头去,宋宪紧张地思索着:“此事太过蹊跷,不可妄下结论,为何官船会被烧了呢?” 汤有亮道:“弟兄们还听说这艘官船上没有发现任何尸体。” “哦?”宋宪心中一动。 秀雯道:“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潘从右弃船逃走,为了掩人耳目便将船烧了。” 宋宪深吸一口气:“如果船上真的是潘从右,那这个可能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汤有亮想了想道:“这么说追击潘从右的不止是我们。” 宋宪冷哼道:“潘从右巡察江浙,动了多少人的利益,想要他死的人数不胜数,可其中没有哪个有胆子真个干出来。潘从右代天子巡狩,动他无异于向朝廷宣战,一旦事迹败露,那是抄家灭门的罪过。” 几人陷入了沉默,一时拿不定主意,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先前那名男子出现在门口:“汤护法,又有新消息了,那艘官船三里外发现了一艘战船,船上空无一人。” “果然有人在追击潘从右!”汤有亮兴奋地头皮发麻。 秀雯幽幽地道:“还有一种可能...” 汤有亮不满地道:“什么?” 秀雯道:“那艘战船是派来保护潘从右的。” “唔...”汤有亮一惊,尽管不耻秀雯,但她说的话不无道理。 秀雯想了想,又道:“根据我们的推算,潘从右这几日便会现身于天津,如今就在左近便好巧不巧地发生了这等事,而且劳动一艘官船和一艘战船,这么大的阵仗除了潘从右我想不出还会有第二个人,无论那战船之上的人是帮他的还是杀他的,我们都该去看看。” 宋宪犹豫道:“那这里就放弃了吗?” 秀雯沉吟片刻道:“留下少数弟兄监视,其他人随汤护法去上游堵截,如果我们的判断当真出了错,再由下游的弟兄快马加鞭向上游示警,我们将其拒之于京门。” 宋宪转向汤有亮:“你觉得呢?” 秀雯提供的建议在为汤有亮打补丁,他又有什么理由拒绝,这更加深了他的挫败感,原先的兴奋烟消云散,闷声道:“此计可行。” 宋宪终于点了点头道:“那就按此计行事,快去准备吧。” 汤有亮快步向门口走去,一脚迈出了门却又回过头来,但见秀雯正在匆忙收拾着行礼,而宋宪则在她的身后痴迷地欣赏着她的背影,段亮的话蓦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晃了晃脑袋,快步走下了楼梯。 “吁!”洪光将马勒停,靠在道边。 身后众骑赶了上来,谷雨问道:“怎么不走了?” 洪光指着远处:“天津城到了。” 谷雨极目远眺,只见远处山峦之间隐约可见城墙一角,他扭转马头看向来路:“没追上来?” 陈谱露出思索的表情:“没追上来。” “没追上来不是好事吗?”小白看着两人神情道:“即便追上来又如何,咱们兵合一处将打一家,还怕了那几名鹰爪孙不成?” 那边厢忽地传来小成的一声喊:“大脑袋,你这厮敢动手?”将众人目光吸引了过去,小成在马群中绕圈圈,大脑袋露胳膊挽袖子,不依不饶地跟在他身后:“你他娘的没死也不说一声,害大家白白伤心,老子不打你一顿出不了这口气,你给我站住!” 小成见大脑袋气势汹汹地想要吃了自己一般哪敢停下:“我那也是迫不得已。” 小白收回目光,向谷雨和夏姜一乐:“没想到我们的重逢不是在京城胜利会师,而是在狼狈逃跑的路上。” 虽然两伙人离别不过数日,但好似许久未见,谷雨心中充满了久别重逢的欣喜:“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若非如此恐怕我们也无法在京城会师。” 小白和潘从右等人从山上下来,正巧与谷雨一行相遇,两厢一朝面,各有各的狼狈,当下不及细说,齐齐向洪光消失的方向追来,这才阻止了张回的杀戮。但大家也都明白,张回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更何况此时恐怕已与齐全儿、任重一伙合流,两厢比较之下,己方不占人数优势。 小白挠了挠头道:“进城还是赶路?”问的是谷雨。 陈谱驱马来到洪光马前,洪光施礼:“陈大人。” “我已不是北司的人,叫我老陈吧,”陈谱面无表情地道:“天津卫近在眼前,田豆豆呢?” 洪光保持着笑脸:“我不知道。” 陈谱撇撇嘴:“他拿昔日人情要挟逼我出山,眼看大战在即,他倒矫情了起来,真不是个东西。” “的确不是个东西,”洪光学着他的样子撇撇嘴,看来襄助田豆豆也并非心甘情愿:“不过想来他是遇到了自己的麻烦,皇帝老儿对他起了疑心,将他禁足在京城,想要出来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陈谱幸灾乐祸地道:“那小子鬼精鬼精的,皇帝又是极顶聪明,这两兄弟不想撕破脸皮,又想逼迫对方就范,这场较量真是令人期待呢。” 洪光望着城墙道:“可这里是他亲自选定的战场,如果他不来,满盘计划皆输。” 陈谱道:“他若是不现身,谁来承担后果?” 洪光没有说话,陈谱看向同骑的胡应麟,忽地诡异一笑。 第八百六十三章 进城 “进城。”说话的是陈谱。 谷雨看着他,陈谱面无表情地强调道:“进城。” “为什么?”谷雨看着他:“我需要一个理由。” 陈谱笑道:“不进城,张回找得到我们?” 谷雨眼中有了一丝怒意:“你记得答应过我什么?” “我答应过危险来临之际,尽量保得你们安全,”陈谱并没有打算否认:“可在此之前必须要按照我的计划来。” “你的计划?”谷雨嗤笑道:“田豆豆的计划。” 陈谱并没有动怒:“事到如今不需瞒你了,田豆豆的确策划了整件事,走到如今既有巧合又有人为,但无论如何都将在此地迎来结局,而你们只要乖乖听我指挥,我保证尔等性命无虞。” 谷雨眯起眼睛:“我不信你。你们神仙打架,凭什么小鬼就要遭殃,放我们走。” 小白来到他身边,蓄势待发。 大脑袋和小成也不闹了,两人上了马跟在小白身后,兵丁们摸向自己的钢刀,严阵以待。 洪光一摆手,打手们也自后方赶来,拱卫在陈谱四周。 晚霞染红了半边天,方才还同仇敌忾的两方人马剑拔弩张,一动不动,仿佛是晚霞之中的剪影。 “想走?”陈谱忽地笑了:“胡应麟你们便舍了吗?” “你!”谷雨怒目相视。 陈谱的砝码并不止一个:“潘从右至今昏迷不醒,难道也不救了?” “唔...”谷雨的气势不由自主地短了,陈谱拨马回转:“进不进城在于你们的选择,我不强求。” 洪光挑衅地一笑,随着陈谱走了。 小白咂咂嘴:“看来我们别无选择。” 谷雨沮丧地道:“是的,我们别无选择。” 天津卫大军驻守,众人不敢造次,等进了城门仍无法放松警惕,因为城内仍有成群结队的官军在街上巡查,众人沿着长街走出不远,一名扎着朝天辫的小男孩拦下马队,将字条甩给洪光后便撒丫子跑远了。 洪光也不去追,将那字条展开,递给陈谱,陈谱打眼一看:“这地方我知道。”一拨马头走下长街,钻进了巷子,小白道:“怎么在往回走?” 谷雨见离城墙越来越近,点了点头:“见机行事。” 陈谱在一处宅子前停下,偏腿下了马叩打门环。 小白仰头看着高耸的城墙:“嚯,这宅子就在城墙根下。” 谷雨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局势不明朗,只能耐心等待着宅门开启,一个下人打扮的老者探出脑袋,见门外站了二十多号人,嘟囔道:“怎么人变少了?”向旁边一让,陈谱当先走了进去。 众人跟在他身后,陆陆续续走进门内,老者随即将门关上。 这是个两进的院子,陈谱四下打量:“就你一个?” 老者毫不客气地道:“废话,这事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 陈谱收回目光,打量着老者,对方头发花白,但腰板挺直,双目锐利,他从对方的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息,笑了笑:“那只能委屈各位自己将马带下去喂食草料,会些手艺的去灶房帮忙,今夜咱们要自给自足了。” 这么稀奇古怪的待客之道小白还是第一次看到,歪着脑袋看着老者,木头凑上来:“小白道长,我曾在营中做过一顿时间的伙夫,您想吃什么,我来做。” 不等小白说话,身后几名士兵鼓噪道:“木头,咱们怎么说也是一营同袍,你怎么不问问我们哥几个?” 小白回过头,几名士兵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木头,木头习惯性地露出讨好的笑容:“自然是要问的。” 士兵揽住木头的肩膀:“这样才对嘛,木头是罗木营首屈一指的伙头兵,今晚哥几个尝尝你的手艺,你可不能给罗木营丢脸。” 木头的笑容僵硬,点头道:“正是正是。” 小白看着士兵们脸上和身上的血污,忽然意识到欺负木头是他们排解压力与消除对死亡的恐惧的方式,他想要指责两句,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只是道:“我不饿。”牵着马走了。 潘从右和女眷各占了一间房,谷雨帮着范新城将昏迷的潘从右轻轻放在床上,潘从右两眼紧闭,脸色惨白,呼吸微弱,范新城难过地道:“是我没有保护好大人。” 谷雨安慰道:“他不会有事的。” 小成走了进来,谷雨连忙让出位置:“夏郎中如何了?” 小成的手指轻轻搭在潘从右的脉门上,又挑开他的眼睑仔细观察着,谷雨见他神色有异,不禁心下忐忑,等小成检视完毕才问道:“潘大人怎样了?” 小成淡淡地道:“他年岁已高,经不起折腾,性命无碍,但肋骨断了两根,昏迷乃是自山坡跌落所致,我去采买些草药回来,不日便可苏醒。” 谷雨松了口气:“那...那夏郎中...”连声音都打颤了。 “不好,”小成眼眶泛红:“她不让我说,可我还是要说给你听,小谷捕头,你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可在意过你的身边人?” 谷雨愣住了,他喃喃地道:“小成,你...你在说什么?” 小成狠狠地看着他:“我采买的草药早被阿楠偷偷扔下了船,她已经好几日都未曾用过药了,她之前全凭药石吊着,此刻病邪深入肌体,可能在下个瞬间她便会撒手离去,小谷捕头,你观察入微神机妙算,可注意到夏郎中的脸色一日比一日惨淡,身体一日比一日虚弱,她会随时陷入昏迷,随时喘不过气,”他站起身来:“可曾注意到这样一个女子为了成全你,将要葬送自己的性命?” 谷雨呆呆地看着他,那些被谜题困扰的日子里不经意闪过的夏姜,他早该注意到的那些细节纷纷从他的回忆里跳出来群起攻之,他全身打着摆子,忽地拔腿向门外跑去。 小成抹了把眼泪,向目瞪口呆的范新城道:“潘大人会好起来的,我这就上街采买草药。” “我派人保护你。”范新城赶紧道。 小成道:“不必,我的朋友会护我周全,你保护好潘大人便是首要。”急匆匆走了。 第八百六十四章 成婚 夏姜歪在床头,拼命地咳嗽,她用手捂着口鼻,避免发出声音。 娇娘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怎么办,怎么办,也不知道小成来不来得及?” 好半晌夏姜才放下手,向娇娘虚弱地笑了笑:“你别出声,谷雨就在隔壁。这么多天都挺过来了,眼看京城近在眼前,还怕我忽然死了不成...” 她的话戛然而止,娇娘顺着她的眼神回头看去,却见谷雨出现在门口:“小...小谷捕头...” 谷雨慢慢走了进来,泪眼婆娑。 娇娘将安生拉起:“饿了吧,娘带你吃饭去。” 两人绕过谷雨离开房间,娇娘顺手将门关上,夏姜在床榻旁拍了拍:“愣着作甚,过来坐。” 谷雨走到床前轻轻坐了,夏姜费力地抬起手将他衣襟整了整,笑道:“难为咱们的小谷捕头了,一件事跟着一件事,累坏了吧?” 谷雨摇了摇头,将她的手抓着握在手心中,夏姜反而有些难为情,低声道:“娇娘和安生随时会进来。” 谷雨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这一次他看得很用心,眼睛、鼻子、嘴巴:“果然瘦了,脸色也不好看,精气神也不如昨日,我怎么便没有发现呢?” 夏姜明白了过来,她轻声道:“小成告诉你了?” “嗯,”谷雨声音嘶哑,夏姜不愿他难过:“即使病了也好看,对吗?” 谷雨看着憔悴的夏姜,用力点了点头,忽地两手掩住脸,泪水顺着指缝流出:“我早该发现的,我早该发现的。” 夏姜轻轻抱住他的肩头,将他揽在自己怀中,压抑的哭声自她怀中传出,夏姜的声音如同呢喃:“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怎么能怪你?” 谷雨抱住了夏姜的腰,内疚让他痛不欲生:“我以为自己给足了关注,但是并没有,如果我好好看看你,就不至于有如今的局面。” 直到发现夏姜的真相,谷雨才意识到往日里的安慰显得那么廉价。 你好吗? 注意歇息。 按时吃药。 他可能在某个瞬间意识到夏姜的不对劲,但是这个念头转瞬即逝,他仍然用低廉而诚恳的安慰表达着自己的关心,好像他一直将夏姜放在心上。 但夏姜那时需要他的安慰吗?不需要,她真正需要的东西是药石。 一想到这里谷雨便心如刀割。 夏姜笑了笑,手掌轻轻在谷雨的头顶摩挲:“你有许多事要做,潘大人要救,胡大人要救,他们都是好官儿,是大明的脊梁,是无数百姓的盼头,不应因为少数人的自私成为牺牲品,内忧外患,已经足够你烦恼了,我不应该再去打扰你。” 谷雨更感羞愧,他收紧了两手,将夏姜抱得密不透风。 房中昏暗无光,夏姜满眼皆是爱意,轻声道:“我中意的男子虽不英伟,但是个十足的英雄,他有责任有担当,愿为天下公义挑战权贵,不阿谀奉承,不徇私枉法,知廉耻懂进退,我已经很满足了,便算是为了你去...” 谷雨直起身子将她的嘴捂住:“你不会的。”满脸的恐惧。 夏姜眉眼弯弯,笑得可爱:“嗯,不会的,我们还有很长的日子要过。” 谷雨抹了把泪:“夏郎中,我不如你说的那般崇高,面对小白那样家世显赫的也会心生自卑,面对仗势欺人的达官显贵也会满腹牢骚,对世间充满愤恨和质疑,但我喜欢你这件事,自见你第一面始,便从无动摇。” 他吸了口气,将要失去夏姜的恐惧让他毫无顾忌:“夏郎中,我们成婚吧。” “吓!”夏姜吓了一跳,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长街上,大脑袋机警地扫视着四周的动静:“这么说你将一切都告诉了谷雨?” 天津城里的夜晚比白日更加喧嚣,街面上出没的人群各形各色,吵吵嚷嚷,令小成紧张万分:“小谷捕头公务缠身,眼里已没了我师傅,我若是不说,不知要等到何时他才能发觉?” “我早说过他不是什么好人,”大脑袋气愤地道:“似他这等无情无义之辈,便该狠狠揍上一顿。” 彭宇唯恐天下不乱,拍手道:“那我给你加油助威。” 大脑袋好笑地看着彭宇,眼中杀机一闪即逝:“说定了。” 小成抚着额头:“你们俩安生些,别添乱了。这间药铺子门脸不小,进去看看。” 三人迈步走了进去,掌柜的连忙迎接,小成早在路上便已打好腹稿,将所需药材一样样报来,掌柜的吩咐伙计配药,在算盘上拨弄一番:“五两银子。” 小成皱了皱眉:“我也是做郎中的,你故意抬价诓我不成?” 掌柜的似笑非笑地道:“天津的药铺都是从我这里拿货,怎么没见过你?” 彭宇气道:“京城东壁堂,你可听说过?关公面前耍大刀,你敢狮子大开口,信不信我拆了你的招牌?” 小成脸色微变,与大脑袋相视一眼,轻轻扯了扯彭宇的袖子:“掌柜的给个实在价钱可好?” 掌柜的不为所动:“天津卫码头多驻军多,打架是常有的事儿,所以药铺开得红火,咱们这儿就是这个价,您要是嫌贵不妨再四处转转?” 大脑袋向小成努了努嘴,小成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见几名流氓打扮的男子正好奇地张望。 “算了,”小成不想惹事,忍着气道:“五两便五两吧。” 三人拿了药匆匆离去,几名青皮摇摇晃晃地走进药铺,望着三人背影:“外边来的?” 面对青皮掌柜的可恭敬多了,从柜台后走出,陪着笑脸道:“可不嘛,买了好些药,古怪得紧。” 一名青皮道:“您给详细说说。” 漕帮,段西峰站起身:“看来胡家父子有缘无分呢,程大哥叨扰了。” “不着急,”程之龙随之站起身,挽留道:“哥哥那里还有好茶。” 段西峰苦笑道:“不成了,”在肚子上拍了拍:“撑得难受。时候不早了,劳累程大哥随我相候,想必耽误了不少要事,西峰这厢告辞了。” 程之龙放下茶盏道:“也罢...” 院门外忽地吵吵嚷嚷,一名青皮被手下带着走了进来,那青皮赶紧施礼道:“见过程大当家的。小的在张记药铺见到三名可疑的男子,一人操南方口音,一人自称是京城东壁堂的郎中,不知可是大当家的所寻之人?” 第八百六十五章 找到了 段西峰一脸震惊:“东壁堂?” 程之龙见他神色有异:“这东壁堂是做什么的,你知道?” 段西峰随口道:“京城医馆,我常去。” 程之龙狐疑道:“你这身子壮得像头牛,常去医馆干嘛?” 段西峰醒过神:“先别管这个了,京城东壁堂的人来到天津卫,而且大量采买药品,这本身就不正常,而且那名来自南方的男子更加可疑,我怀疑是金陵当地的官员或差役。” 程之龙向那青皮道:“你可知道那些人住在哪里?” 青皮道:“我们弟兄跟着呢。” 程之龙拔腿向外走去:“走,去看看!” 客栈,急促的敲门声响起,董心五走到门口:“谁?” “董师傅吗?我是漕帮程大当家的人,找到胡应麟大人的下落了。”门外的声音道。 “什么?!”胡时真早已等得望眼欲穿,三人已做好去码头逃亡的准备,门外这一声如久旱终逢甘露降,胡时真一个箭步窜到近前将门拉开,门外站着一名年轻人,穿着汗褂,一看便是码头上讨生活的。 董心五疑惑道:“小伙子,你们当真找到了胡大人?” “您叫我小五便成,”那年轻人拱手施礼道:“段二哥是这么对小的说的,咱们街面上的弟兄发现一伙人的行踪,段二哥据此判断可能便是那位胡先生的扈从,但他也拿不准主意,命我知会您即刻赶赴现场,究竟是不是你们想要找的人,小胡先生自然能认得出。” 胡时真激动地指着自己:“我便是他口中的小胡。” 小五浑身透着机灵劲儿,施礼道:“见过小胡先生,段二哥还说了,今日天津街面上不太平,许多不明身份的陌生面孔出现在城内,怕是骤雨将至。无论是不是老胡先生,咱们也就不回来了,转道码头出海,各位将行李收拾了便随我来。” 胡时真苦笑道:“段二哥这是怕我赖着不走,给我台阶下呢。” “二哥是为了你好,”陆诗柳将包袱收拾好塞到胡时真手中:“还不走?” “走!”胡时真一咬牙一跺脚,当先向门外走去。 此时华灯初上,小五领着三人出了客栈,在街上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那黑漆漆的城墙压迫感十足的矗立在几人眼前,小五指着巷口:“拐进这条巷子便到了...” 话还未说完,董心五忽地在他腰上一推,压低了声音:“别声张,往前走!” 胡时真跟在董心五身后,不禁疑惑道:“咱们不是该...” “闭嘴!”董心五打断了他的话:“前面有家饭馆,去那里!” 他指的是这条街上唯一的二层小楼,此刻灯火辉煌,门前车水马龙。 胡时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陆诗柳见董心五声音急促行为怪异,便察觉到不妙,丹凤眼左右一扫,便见巷口及对面几个精壮的汉子四下徘徊,阴鸷的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盯着自己这几人,压低了声音道:“听师傅的!” 胡时真这才不情不愿地闭上嘴,四人在注目礼下与几人交错而过,直到进了饭馆才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陆诗柳此时才发觉后背已被冷汗打湿。 饭馆内人满为患,四人勉强在角落中寻了个位置坐下,小五迫不及待地问道:“董师傅,方才怎么了?” 邻桌一人探过脑袋:“那巷子被人盯上了。” 陆诗柳定睛细瞧:“呀,二哥!” 此人正是段西峰,旁边坐的则是漕帮大当家程之龙。 小五这才意识到这饭馆中至少有两桌坐的都是漕帮的人:“大当家的,您怎么也到了这儿?” 程之龙心有余悸地道:“与你们一样,若不是段兄弟机警,恐怕便要进入对方的陷阱。” 胡时真急切地道:“对方是什么人?” 如今最难受的恐怕就是他,没有父亲的消息还能坐得住,如今知道父亲可能近在眼前却无法相见,胡时真抓耳挠腮,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稍安勿躁。”段西峰看了他一眼。 饭馆之中人声鼎沸,四周又是自己人,段西峰提高了音量:“师傅,您怎么看?” 董心五摇了摇头:“我现在更想知道押解朝廷钦犯为何不住官驿?” “对啊,”一句话提醒了众人,段西峰思路敏捷,迅速跟上了董心五:“既然是奉旨押解,一不见官差二不见部队,唔...难道巷子口的这些人是戒严的官兵?”紧接着摇了摇头:“不对不对,他们刀口向内,分明是向巷子内进攻的姿态。” 胡时真浑身颤抖:“难道他们要对我父亲不利?” 董心五恍然:“锦衣卫既然已经对你出手,难道便会放过胡大人吗?” 程之龙脸色剧变:“你们得罪了锦衣卫?”噌地站起身来,段西峰一把拉住他:“慢来慢来。” 程之龙冷冷地道:“西峰,我信得过你才帮你,你要害老子吗?” 段西峰眼神变了,漕帮弟兄呼啦啦站了起来,将段西峰围在当中,饭馆里的食客不明真相,纷纷向旁躲避,董心五淡淡地道:“松手。” 段西峰松了力道,程之龙一把甩开他的手,董心五拱手道:“程大当家,你顾念旧情,助我等良多,这份情我和西峰记在心里,在此谢过了。” 程之龙脸色稍霁:“不必,”拱手还礼:“我们走。” 漕帮的人瞬间走得干干净净,便连小五也追着去了,段西峰坐到董心五身边,压低了声音埋怨道:“师傅,你不该说的。” 董心五没好气地道:“难道你还真想诓骗他们与锦衣卫为敌不成,你这是要断人家的生路!” 胡时真也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别人愿意帮我当然感激不尽,便是不愿意帮,我也不能骗人送死,此举绝非君子所为。” “滚蛋!”段西峰火冒三丈:“我这是帮哪个王八蛋来着?” 胡时真强硬道:“如此行事不帮也罢。” “你他娘的...”段西峰压不住火,露胳膊挽袖子就要教训他,陆诗柳将两人拦下:“别闹了,有人来了!” 段西峰张目望去,但见门口涌入数人,风尘仆仆,形容狼狈,为首一人身材高大,身后跟着的汉子皆身强体健,腰悬利器,一看就不是善茬。那人似有所觉,向段西峰望来,两人视线交汇,段西峰低下头,那汉子却将视线在他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径直向二楼走去。 第八百六十六章 苏醒 饭馆的二楼,廖文生的视线牢牢盯着那所紧靠在城墙下的宅子,两进的宅子中见不到灯火,但院落之中似乎有人影在走动,离得远了看不真着。 楼梯口的响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回过头便看见张回大步流星走了上来。 “辛苦了。”廖文生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坐在对面。 张回坐在椅中,向身后的人马招了招手,齐全儿、任重等人依次落座,廖文生看向任重,任重一梗脖子,桀骜地看着他。 廖文生笑了笑:“这位想必就是任大当家吧?” 任重大喇喇一抱拳:“在下就是任重,这趟买卖做完就该结账了吧?” 廖文生脸上在笑,目光中殊无笑意,像在打量一个死人:“任大当家不辞辛苦,只要今晚了结了目标,廖某人不会亏待于你。” 张回的目光透过窗户左右巡视,廖文生了解他的急切,向那套宅子指了指,张回眯起眼睛看了半晌:“何时动手?” “急什么,”廖文生笑道:“干了这么久的路该饿了吧?” 手下人领命而去。 廖文生道:“这伙人自从进了城,咱们便知道了,为什么不急于动手?” 张回想了想:“你担心田豆豆埋伏在城里?” 廖文生脸上流露出一丝担忧:“咱们锦衣卫的指挥使司就在此处,田豆豆的父亲根基很深,不可不妨,另一则确是因为田豆豆。潘从右自从入城便被咱们的人盯上了,只是对方的人马始终未曾现身,我这心里总是不安。” 张回点点头:“所以你是拿对方做饵,把对方的人一网打尽。” “斩草除根,”廖文生幽幽地道:“陛下对田豆豆心怀宽宥,到头来只会酿成大祸,咱们做臣子的自该为陛下分忧。” 他清洗锦衣卫,靠屠杀同僚上位,与田豆豆乃是血海深仇,所以他执念才会如此之深。张回对他的想法了然于心,他自己又何尝不忌惮田豆豆,害怕对方的反扑呢,想到此处话锋一转:“那胡时真可掌握在你手里?” 廖文生哼了一声:“昨日薛承运与两人遭遇,却被不明身份人士所救,至今下落不明。我得陛下密旨星夜兼程赶到天津,立即封锁了码头及各处关隘,但凡见到两人必会将其拿下。” “哦?有人在帮他们。”张回神情严肃起来。 廖文生脸色阴沉:“不管是谁,只要与我们作对的,杀!” 谷雨端着药走入房间,在昏暗中摸索,夏姜轻声道:“谁?” “是我,该吃药了。”谷雨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自然。 夏姜“唔”了一声,也没下文了,谷雨挠了挠头,快步走到床前,夏姜欠起身子:“我来吧。” 谷雨动作一僵,沉默地递了过去:“小心烫。” 夏姜接过碗:“怎么不掌灯?” 谷雨道:“陈谱不许,他虽未明说,但我猜咱们可能已落入包围圈了,光亮极有可能会将我们的举动暴露在监视者的视野中。” 夏姜有些紧张:“那怎么办?” 谷雨的声音却显得很松弛:“陈谱将胡应麟作为诱饵,自然是要吸引对方的注意,田豆豆岂能想不到,他为的是狙杀张回,却不是引颈就戮,乖乖等死,所以我猜他一定还有后招。” 夏姜点点头,一勺接一勺地喝药,谷雨也没出声,昏暗的房间中只有夏姜的窸窣。 半晌夏姜放下碗:“我喝完了。” 谷雨从她手中接过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夏姜望着他的背影:“谷雨...” 谷雨停下脚步:“我知道你还没有考虑好,我...我也不够好。”他转过身,尽管知道夏姜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还是挤出笑容:“我不着急,我可以等。” 夏姜张了张嘴,谷雨已走出了门外,他站在院落中静静地站着,平复着自己低落的心情。他饱含深情的求婚被拒绝了,他从对方犹豫不决的反应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妙,小谷捕头此刻很烦恼。 远处的喧嚣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眯着眼睛望去,只见远处灯火辉煌,从大开的窗户中还能看到人头攒动,好一副热闹景象。他挠了挠头,轻轻走远了。 夏姜侧着耳朵倾听着外边的动静,直到脚步声远去,她气鼓鼓地两臂环胸,看上去好似在生闷气。 漆黑的花厅之中,锦衣卫和兵丁正在吃饭,彭宇停下手:“大脑袋哥...”声音打颤。 大脑袋不耐烦地催促道:“赶紧吃,磨蹭什么?” 彭宇无奈地道:“你夹的是我的手指头。” 众人噗嗤笑出声来,大脑袋干笑两声,转移矛盾:“谁让这黑灯瞎火地呢,老陈你打的究竟是什么鬼主意?” 陈谱端起水杯漱了漱口:“这是为了保你的命。” 众人一惊,都不笑了,闷头吃饭。 陈谱语气冷淡:“不妨告诉大家,这座宅子外想必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敌人随时会冲进来,但咱们也并非待宰的羔羊,只要按照计划行事,谁也伤害不了你们。” 大脑袋苦恼地将筷子一扔,痛心疾首地道:“果然朝廷的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嘴上说的冠冕堂皇,暗地里还是你骗我我骗你,你杀我我杀你的那一套,我们江湖人还讲究个祸不及妻儿,你们倒好,牵连多少无辜,作孽作孽啊。” 陈谱冷冷地道:“有时间抱怨,不如多吃两口饭,逃命也是需要力气的。” 大脑袋道:“我们何时离开?” 陈谱回答:“等。” “等什么?”大脑袋不放弃。 “等离开的机会。”陈谱果然武艺非凡,太极打得得心应手。 反倒是彭宇看得明白:“这老儿摆明了不说,你是问不出来的,倒不如吃完饭好生睡上一觉。” 小成匆匆走了进来:“潘大人醒了。” 潘从右睁着眼睛,眼神从迷茫渐渐恢复焦点,嘶声道:“我,我这是在哪儿?” “阴曹地府。”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潘从右咂咂嘴:“怎么你也下来了,看来咱俩都没得好死。”他已经从对方的声音判断出了他的身份。 第八百六十七章 脱身 胡应麟被潘从右噎了一记,哼哼冷笑道:“伤成这样还有心情贫嘴,潘大人果然铜皮铁骨,铁石心肠。” 潘从右无声地笑了:“没伤到你吧?” 胡应麟道:“我好得很。” 潘从右放下了心:“我们这是在哪里?” 胡应麟便将他昏迷之后所发生的种种讲了,潘从右听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后才叹了口气:“我们谋算多时,牺牲巨大,到头来还是被锦衣卫拒之于京门。”语气萧索,挫败感十足。 胡应麟不忍见他低落,调笑道:“怎么,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送我去死?” 潘从右一怔,他知道这是老朋友的调侃,但仍正经地解释道:“应麟,陛下与朝臣离心离德,以致朝堂不稳,官员趋炎附势,陛下专权独断,颠倒黑白,大明的权力中心乌烟瘴气,即便是你这样的清白官员,也被肆意污蔑,你我走到今日也该明白这背后是那位陛下的授意,所以送你入京既是生死之争,也是公义之举。” 胡应麟点点头:“黑即是黑,白即是白。是非曲直,我定要辩个明白。” 潘从右虚弱地抬起手,胡应麟伸手抓住:“此番御前奏对,胡兄代表的是读书人的良知,是坚持公道的利剑。对我而言,不让你牺牲于少数人的阴谋,不被任何私人利益所左右,把你这把老骨头照顾好,平平稳稳入京,这便是我的职责所在。” 两只苍老的手紧紧握住,两颗苍老的心熊熊燃烧,有理想者永不老,他们仍是为捍卫理想而奋不顾身的战士。 胡应麟吸了吸鼻子:“这一路上有太多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无论是曹将军及他的将士,还是小白、小谷等人,艰难险阻,刀光剑影,没有一人放弃,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潘从右眼角泛泪,自金陵出发之时,任何一人都不会想到这一路竟走得如此艰辛,他用力点点头:“只许胜不许败。” 话到此处房门被猛地推开,丁临跌跌撞撞地走进来:“大人,您醒了。” 这铁塔一般的汉子跪倒在床前,见潘从右两眼望着自己,不禁放声大哭。 “好了好了,这么大的人了,不丢人吗?”再次见到自己的侍卫长,潘从右自然也是心潮澎湃,忍不住打趣道。 紧接着他看到了更多想念的面孔,小白、谷雨、范新城...齐齐拱卫在他的床前,这位老人的勇敢、坚韧、智慧及永不言弃让他成为了队伍的精神图腾。 人间最美是久别重逢。 潘从右率先笑了,丁临不好意思地笑了,小白跟着笑了,更多的人开始笑起来,此时房间中没有上官与下属,有的只是志同道合的同路人。 石经山,山上已被禁军围得水泄不通。 禅房周围更是由锦衣卫重兵把守,万历抬起头看着漫天繁星,陈矩小心地恭候在他身边。 “他在哪儿?”万历轻飘飘的一句。 陈矩却已知道皇上在说谁:“晚膳后就陪着太后去了。” 万历收回目光:“没有任何异动?” 陈矩道:“没有。” 万历露出疑惑的表情:“奇怪奇怪,他怎么能沉得住气?” 陈矩小心地看他一眼:“回陛下的话,田豆豆说不定与此事无关呢。” 万历摇了摇头,沉吟片刻:“太后睡了吗?” 陈矩道:“房中的灯光还亮着。” “去看看。”万历拔腿就走,陈矩小碎步紧紧跟上。 一间独立的院落,万历放轻脚步走了进去,锦衣卫施礼,万历抢先一步摆了摆手,轻轻走到门前,太后的声音传来:“黑猴儿,你来看看,哀家可是抄得岔了?” 田豆豆的声音响起:“没有,您老放心吧,我给您掌着眼呢。” 太后“哎”了一声:“岁数大了,老眼昏花看不真着了。” 田豆豆道:“太后美得貌如天仙,谁敢说您老。” 太后道:“贫嘴,我都老太婆了,这貌美如仙可不是说给我听的。”虽然是责备,但语气中隐含得意。 万历听得一笑,这厮惯会油嘴滑舌,哄得人开心。 房中的灯火慢慢变亮,田豆豆继续道:“分明是这油灯要燃尽了,我都看不真着,更别提您了。” 果然太后的声音随着光亮明快起来:“还别说,果然清晰许多。” 田豆豆道:“太后不宜操累过度,不如就此歇了吧,明日黑猴儿再陪您继续抄。” 太后道:“那怎么成,这《三十七品经》我佛教圣品,世间独一无二,白天里方丈师兄对此也是大为震惊。我这厢正誊得欢喜,睡是睡不着了,你若是困了便自去睡。” 田豆豆道:“多日不见您老人家,我也是舍不得睡的,陪您说话解闷,给您端茶倒水,您身边老太监手脚可没我利索。” 太后喜道:“那也好。” 万历听到此处,轻轻笑了笑,向陈矩做了个手势,轻轻退了出去。走到门口低声交待锦衣卫:“好生守着,田豆豆走到哪儿你跟到哪儿,他若是去睡觉,你就在他门口守着。” “是。”锦衣卫低声应命。 田豆豆侧耳听着,脚步声的离去让他松了口气,太后道:“怎么了?” 田豆豆嘻嘻一笑:“我来剪个灯花。” 太后好笑地看他:“你多大了?” 田豆豆笑嘻嘻没言语,抄起剪刀向油灯凑去,太后摇了摇头,注意力重新回到案前。 田豆豆的右手指肚发白,看似无意地在烛火上一抹,火焰噼里啪啦作响,爆发出腰眼的光芒,随即恢复正常,田豆豆偷眼瞟了一眼角落中的老太监,见他毫无反应,不禁诡异地一笑。 夜色渐渐深了,太后不知何时已伏在案上,田豆豆将她指间的笔抽出放在笔架上,又起身走到老太监面前,伸手推了推,老太监的身体随着他的动作摆动。 田豆豆长身而起,凑到门前向外窥探,门口的锦衣卫背身而立,毫无所觉。 他走到后窗前推开一缝,待确定四下无人这才推开窗户钻了出去,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走出不远眼前是一片林子,田豆豆蹑足潜踪,身影很快消失在漆黑的林中。 第八百六十八章 烟花 夜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街头巷尾时不时闪过的人影、偶尔响起的低声交谈让黑暗中透出一丝诡谲。 巷子中的陆诗柳打了个寒颤,尽管她披着胡时真的外裳,但黎明前的寒冷仍然让她一个弱女子难以忍耐,不远处一阵窸窸窣窣,董心五的声音传来:“再加上我这件。” 紧接着手里多了件东西,不用问也知道是董心五的衣裳,陆诗柳有些过意不去:“我还撑得住。” 董心五道:“穿上吧,说起来也是老夫的失误,没想到对方围而不攻,迟迟不肯动手。” 胡时真两手抱着肩膀,憋在心里的问题终于问了出来:“对方究竟想要做什么?” 段西峰半只眼睛露出来,一边观察着巷子口的动静一边道:“知道那么多干甚,最关键的是能混进去探个究竟。” 董心五打破了他的幻想:“我方才已在周围转过,每一条出入的巷子都有人把守,无法进入无法靠近,就连我们身处的巷子也并不安全。” 胡时真悚然一惊,回头看去,但见巷子幽深,如同噬人的黑洞,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那怎么办?”段西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在那些躲在黑暗中的鬼祟的身影上打转。 “等等吧,天马上就要亮了,行人一多起来,暴露行踪的风险会大大提高,到那时希望能够出现转机。”董心五从始至终绝口不提主动出击的想法,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四人已经陷入了锦衣卫的包围,这种情况下能全须全尾地逃脱也是万幸,不敢再奢求别的。 胡时真痛苦地呻吟:“还要等到什么...” 话音未落忽听城墙外一声脆响,紧接着一朵烟花忽然在半空中绽放。 短暂的光明照亮了每个人的脸,四个人面面相觑,只能看到彼此的惊讶。 饭馆二楼,廖文生霍地站起身,张回随他站了起来,两人同时问道:“怎么回事?” 没有人回答,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回答。 那烟花最后一丝光亮化为灰烬,四下里又陷入黑暗,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但所有人都知道一切都会在这支烟花后改变。 陈谱推开门走出门,小白、谷雨等人已等在院中,潘从右趴在丁临的后背上,彭宇、娇娘、范新城,一众锦衣卫和兵丁,眼巴巴地看着他,陈谱深吸一口气:“走! 饭馆二楼,张回聚精会神地看着宅子里的动静,黎明前的黑暗为那宅子提供了最好的保护色,张回努力地瞪大眼睛,却什么也没看到,一股没来由地慌乱让他的心砰砰直跳,半晌后试探地道:“有动静?” “不等了...”廖文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他脱下外裳,将绣春刀紧紧攥在手中登登登走下楼:“杀进去!” 锦衣卫和山匪紧紧随在他身后,街面上一瞬间多出了很多人影,廖文生一言不发,出鞘的钢刀悬在面前轻轻摆动,刀身散发着幽幽的光。嚓嚓地轻响声中,更多人抽出武器,杀气像雾一般向宅子蔓延。 廖文生走入巷子,锦衣卫聚在那宅子前,围了个水泄不通,刀口向门,蓄势待发。 廖文生背着手看向高耸的院墙,目光渐渐向上,巍峨的城墙在黑暗中只剩下一道剪影,沉默、冷峻,压迫感十足。 张回向齐全儿低语几声,齐全儿快步走到墙根,张回扭头看向廖文生,廖文生的表情隐在夜色中看不真着,良久后他听见对方轻轻地吐出一个字:“动!” 张回猛地跑动起来,在距离院墙还有一丈远的地方忽然弹跳起身,齐全儿早已做好了准备,眼见得张回跃至眼前,两手手掌互叠,掌心朝上,张回一脚踩在他的手掌上,前冲之势迅猛,齐全儿发出一声闷哼,猛地向上一举,张回如同一只大鸟飞入院墙之中。 少倾,大门洞开。 火把噗地燃起,将整条巷子照得亮如白昼,此刻不需要廖文生再下命令了,锦衣卫如猛虎下山一般扑进门去,像潮水一般向院子的各个角落蔓延。 “没有发现!” “我这里也没有!” 一条条回报的消息让廖文生脸色铁青,花厅中杯盘狼藉,显然在此吃过晚餐,被褥也被翻动过,却连一个人影也没有,他快步走向二进院子,张回的声音自厢房中传来:“这里有地道! 廖文生大惊失色,健步如飞走入厢房:“跑了?”脸色狰狞,好似要吃人一般。 架子床已被搬到一边,地上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张回侧耳倾听着动静:“跑了?” “看来对方也留了一手!”廖文生两眼冒火,到嘴的鸭子飞了,他的愤怒已到了爆发边缘,张回狠狠地道:“洞里有动静,看来逃得不远,他们跑不了的! 从一旁的锦衣卫手中接过火把,当先钻了进去,身影迅速消失。 锦衣卫却齐齐看向他,事情的发展自一开始便脱离了计划,众人心上不禁蒙上了一层阴影。 “还等什么?!”廖文生怒喝道。 锦衣卫噤若寒蝉,争先恐后跳入洞中。 任重瞥了廖文生一眼,看上去有些幸灾乐祸,但也并有多说什么,率领山匪钻入洞中。 那洞中约有一人之高,洞中潮湿憋闷,张回走出不远已是满身的汗水,但他似乎无知无觉,加快脚步走了约有盏茶功夫,眼前猛地一亮,他护着头脑挥舞钢刀一个箭步窜了出去。 预计中的偷袭并没有发生,张回疑惑地放下手,眼前是一片林子,他举起火把四下查看,他呆住了:“这是?” 廖文生是最后一个爬出洞口的,所有人皆仰着头,他疑惑地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去,黑黝黝的城墙便在自己眼前,只不过一盏茶前自己置身在城墙以里,此时却已出了城。 张回颤抖的声音近在耳畔:“他们...他们竟然挖了一条地道,逃出了城!” 廖文生全身筛动不止,脑海中回荡的是:怎么会?怎么可能?怎么敢! 天津卫是座兵城,左右两卫驻军过万,守备森严,可就是这样一座常年处于战备状态的兵城,有人竟在它眼皮子底下修了这样一条暗道,这样等级的疏漏足够让左右两卫的主官人头落地。 当下不及细想,廖文生已完全变了脸色,咆哮道:“追!一个活口不留!” 第八百六十九章 包围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彭宇背着安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小成,换你。” 小成跟在他身后,两手向前伸出夹住安生的腋下将她从彭宇背上抱下,换到了自己背上,彭宇两腿发软:“不行,我得歇会。” 小成气得破口大骂:“你他娘的当的哪门子捕快?不准停!” 彭宇输人不输阵,嘴硬道:“安生重得很,我坚持到如今实属不易。” 安生又羞又气,啐道:“胡说!” 大脑袋背着胡应麟,见两人碎嘴不断,忍不住在两人头上各拍了一记:“闭上嘴吧,逃命要紧!” 这一行人跌跌撞撞地跑在山间道路上,每个人都知道身后是豺狼虎豹,虽然累得筋疲力尽,却没有一个敢停下歇息的。 星夜照归途。 这场景让谷雨毕生难忘,他背着夏姜紧紧跟在陈谱身后,忍不住问道:“老陈,田豆豆究竟在哪里,再不出现张回可就要追上来了!” 陈谱咬牙切齿地道:“我只知道出了城就往京城方向跑,至于那厮躲在何处我哪里知道?” 谷雨欲哭无泪:“你奶奶的。” 洪光跟在两人身后:“两位,不用担心。” 谷雨大喜过望:“是了是了,我倒忘了问你,到底还是有明白人的,你是田豆豆的嫡系,定然知道他在哪里。” “我从金陵一路跟踪至此,田豆豆在哪里我哪里知道,”谷雨脸色一僵,洪光显得很乐观:“田豆豆为人慷慨,阵前牺牲者,他可是准备了一笔大大的抚恤金,一辈子也花不完...” 陈谱和谷雨同时一惊,夏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洪光道:“要是老子不幸死了,也没什么怕的,老子本就无父无母...” “闭嘴!” 陈谱和谷雨同时嚷道,老者儿孙满堂、少年心怀希望,身后的银钱是他们最不屑一顾的。 陈谱气得眉毛立起:“兔崽子,多说一句废话,老子杀了你!” 洪光知道陈谱的能耐,见他当真生了气,尴尬一笑不言语了。 “不好了,张回追上来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队伍的最后范新城压阵,朦胧的天光下,只见一只人马浩浩荡荡而来,人数有己方的三五倍之多,人人手持利器,面色狰狞,如猎食的群狼一般张了个口袋向潘从右等人兜了过来。 范新城看得头皮发麻:“跑啊!快跑!” 谷雨也看到了卷起的尘土,歇斯底里地大喊:“想活命的快跑!” 众人吓得面无人色拔腿便跑,谷雨两手向后紧紧箍住夏姜,夏姜则两臂搂住他的脖颈,谷雨边跑边道:“死不了的,相信我。” “不成了...”夏姜露出绝望的表情,她一直扭头观察着身后的形势,己方老弱妇孺虽占少数,但是犹如木桶上最短的木板,直接拖累了整个队伍的速度,而对方则毫无顾忌,口袋在迅速形成。 “接敌!接敌!”范新城嚎叫道,一道刀光在眼前一晃,范新城回手反撩,与身后的锦衣卫战在一处。 锦衣卫一拥而上,将范新城围在当中。 兵丁见此情景,纷纷停下脚步,转身回救。 厮杀声响作一团,兵刃交接之声回荡在逐渐明亮的山谷间。 张回和廖文生各擎一柄绣春刀,上下翻飞,将挡在面前的兵丁砍翻在地。这两人是万历在锦衣卫中的左膀右臂,一主内一主外,皆是头脑灵活,武艺高深之辈,两厢配合之下,只杀得兵丁东倒西歪。 小白见势不妙,几个起纵来到两人面前,话也不说伸手抓来,张回避开其锋芒,直向胡应麟扑去。 廖文生长刀一摆,迎向小白,两人一交手,心中均是大为吃惊,廖文生刀法刁钻,且应变机敏,小白的数次试探皆无功而返,廖文生刀刀招呼他的要害,反令他有些手忙脚乱。 潘从右由丁临背着,只瞧得手脚冰凉,忍不住提醒道:“小白,不可冒进!” 齐全儿斜刺里现身,狞笑道:“先顾好自己吧!”长刀一抖,刺向潘从右。 他是做暗探出身,战场之上乱做一团,他不知何时潜伏到潘从右身边,此时出其不意地一击,丁临察觉到时已经晚了,千钧一发之际,谷雨斜刺里跳出,一刀截住齐全儿。 铛地一声脆响,谷雨叫道:“还不快跑!” 丁临撒腿便跑,齐全儿势在必得的一击被谷雨破坏,只气得七窍生烟,长刀如狂风骤雨刺向谷雨,谷雨身背夏姜左右支绌,不禁险象环生,齐全儿也发现了谷雨的软肋,长刀一扭径直向夏姜刺来,谷雨脸色剧变:“卑鄙!” 这一刀来的迅猛,谷雨来不及多想,猛地抬起手臂硬生生接了一刀。 “谷雨!”夏姜吓得魂飞魄散。 “唔...”锋利的刀刃自谷雨的手臂划过,疼得他翻身栽倒,夏姜也随之跌倒在地,齐全儿哈地一声大笑,窜将上来举刀便向夏姜剁来! “不要!”谷雨目眦欲裂,嘶声大吼。 危机时分,大脑袋一脚踹中齐全儿的腰部,齐全儿惨叫一声跌飞出去。 大脑袋看了看地上的夏姜和谷雨,忽地将胡应麟扔在地上,扛起夏姜便走。 “你...你干什么?!” 谷雨和夏姜惊呆了,大脑袋脸色阴狠:“你保护不了她,我却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她!”撒腿沿着山路跑去。 “放我下来!大脑袋,放我下来!”夏姜急得拼命挣扎,但大脑袋铁青着脸,恍若未闻。 “哈哈!胡应麟!” “胡应麟在这里!” 被扔在地上的胡应麟强撑着爬起身,被一双双狂热的眼睛死死盯住,这一瞬间他仿佛堕入了狼窝,面对着贪婪而残忍的狼群,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杀了他!”张回一个箭步窜到近前,兜头便剁! 谷雨抢到胡应麟身前,挡住张回的致命一击,他右臂鲜血淋漓,右手止不住颤抖,索性两手擎刀,与张回拼杀,彭宇吓得两股战战,下身隐有尿意,脑海中有个声音在催促他快走,但眼见谷雨深陷重围,却又迟迟拿不定主意,犹豫良久忽地发一声喊,冲入战团。 谷雨的境况并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有所好转,他发现自己已被锦衣卫包围了。 “啊!” 熟悉的声音令谷雨浑身一震,不远处潘从右和丁临也被围在当中,小白挡在两人身前,与廖文生打得难解难分,道袍上已是斑斑血迹,再也没了先前的潇洒写意。 对方的人数占据了优势,兵丁被锦衣卫和山匪分割包围,逐步蚕食。 张回得意地看着战场,抹了把:“谷雨,你这贼厮负隅顽抗,想不到今日之下场吧?” 谷雨眼神中透出绝望,他忽地仰天大叫:“田豆豆,我艹你妈,你再不出现,我们都要死绝了!” 话音未落,忽听一阵马褂銮铃声响,尘土飞扬之间远来一骑:“哪个兔崽子说我坏话呢!”话到人到,那人自疾驰的马背上飞身而起,如一只大鸟般落入战圈。 廖文生如见鬼魅:“田,田豆豆!” 第八百七十章 单枪匹马 “田豆豆!” 场间有不认识他的,也有认识他的,更有和他血海深仇的,张回和廖文生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名高大的男子,一股凉意自头顶直窜到脚底板。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张回看向廖文生。 廖文生目光呆滞,受到的惊吓不比他轻:“你...你不是去了石经山吗?” 田豆豆嘻嘻一笑:“陛下怕你寂寞,让我下山陪你。” “陪个屁!”廖文生岂会相信他的鬼话。 “这人谁啊?”任重大喇喇地走上前,萝卜粗的食指指着田豆豆问道。 张回咬牙切齿地道:“田豆豆。” 任重道:“你就单枪匹马闯了进来?” 田豆豆打量着任重,任重鄙夷地看向张回:“这就怕了?” 张回被他说得老脸一红,他和廖文生对田豆豆的畏惧是骨子里的,闷声道:“你不知道他的厉害。” 廖文生狠狠地道:“田豆豆,你太不把锦衣卫放在眼里了,今日你孤身前来,无异于自寻死路,可怪不得我们弟兄。” 谷雨张大了嘴:“果真一个人?” 胡时麟被他护在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待看见田豆豆的面孔,气得火冒三丈:“就是这厮那晚将我掳了去!” 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谷雨脸上却不见半点喜色,田豆豆千辛万苦谋划多时,却在决战时单刀赴会,该说他勇敢呢,还是蠢呢? 田豆豆却浑然不觉:“凭我一人足够了。” 廖文生被他的态度深深刺痛了,那股深植于田豆豆身上的傲慢与蔑视令他憎恶,同时也令他忐忑,他狞笑一声:“那倒要看看你的刀快,还是我的刀快。” 田豆豆咂咂嘴:“你的刀不如我快,我的刀却不及任重。” “什么?” 任重二字一出口,张回脸色大变,急忙挥刀向任重砍去,只是刀至半途,忽觉喉间传来一阵刺痛。 当啷! 张回的刀脱手飞出,他捂着自己的脖颈,鲜血自指缝间喷涌而出,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任重,身子慢慢软倒。 十余名汉子窜到任重身后,将他拱卫其中。 对面的山匪惊呆了。 潘从右和小白惊呆了。 蹒跚着从草丛中爬起的齐全儿惊呆了。 谷雨眯起眼睛,这才是田豆豆的手段! “大当家的...你,你们...”一名山匪看着任重和他身边的汉子,战战兢兢地问道。 任重叹了口气:“与虎谋皮,张回就没想留你们的性命,这钱是你们赚得的吗?” 哗! 山匪们定定地看着陌生的大当家,他们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一丝戏谑,一丝阴沉,而这些表情从未出现在那个啸聚山林的土匪头子脸上。 这个人不是我们的大当家。 任重板起面孔道:“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山匪们看看这厢再看看那厢,忽地发一声喊四散奔逃。 跑不掉了,锦衣卫早留有人手堵住去路,作为这场战斗的替罪羊,他们的命运是早已安排好的。 嘶喊声、惨叫声又响作一团,山匪狼奔豕突,锦衣卫如索命无常,收割着山匪的性命。 任重走到田豆豆身边施礼:“田大人。” 田豆豆看向廖文生:“你看,不止我一个是不是?” 廖文生闭上眼睛,缓缓睁开:“洪启文。” 田豆豆向廖文生嘻笑道:“启文虽不在场,作用却非比寻常,张回飞鸽传书探查任重的身份,若不是启文将假消息给他,如何能让张回死心塌地地将任重带在身边?” “他是谁?”廖文生看着任重。 “北司的无名之辈,入不得廖千户的法眼。”田豆豆道:“包括他这一班弟兄,皆出自北司,当你屠戮同僚之时,他们因为位卑权轻而侥幸逃得性命。” 廖文生一直将洪启文视为至交好友,没想到对方竟也是田豆豆的人,这一发现让他痛不欲生,狠狠地道:“他何时投了你?” 田豆豆淡淡地道:“他从来便是我的人。” 廖文生呆立在当场。 陈谱自战斗打响,便将安生娇娘护在身后,但有不长眼的前来冒犯,老陈出手即是杀招,此时见山匪死的七七八八,不耐烦地道:“罗里吧嗦,太阳就要出来了,打是不打?” 田豆豆道:“陈叔,你这坏脾气可得收敛着,否则在你那乖孙面前可讨不得便宜。” “再敢提我乖孙,看我不撕了你的嘴!”陈谱杀气腾腾地道:“你让我将人带到此处,任务完成,人情也还了,再见再见。” 谷雨忙道:“老陈,娇娘和安生...” 陈谱瞥他一眼:“让她娘俩留在此处等死吗?小谷捕头,你不过也是个沽名钓誉之辈,哪顾人家的生死?”一番话将谷雨说得面红耳赤,不过他在人家的包围圈中,被一众锦衣卫虎视眈眈地瞧着,自身尚且难保,陈谱的话说得老实不客气,倒也难以反驳。 陈谱将安生抱在怀中,向娇娘示意:“跟我走。” 娇娘早被眼前的血腥杀戮吓得呆了,跟在陈谱身后头也不回地去了。 田豆豆咂咂嘴,目光中意味复杂:“事了拂衣去,老爷子当真潇洒。” 廖文生看着田豆豆:“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对吗?” 田豆豆挑了挑眉:“何以见得?” 廖文生阴鸷的目光在田豆豆脸上徘徊:“你将胡应麟转移至金陵大牢时便已想好了今日发生的一切对吗,金陵是你母亲的娘家,所以你料定我们不敢有大动作,就连当地招募的暗探也不敢以真名示人。” 齐全儿头皮发麻,此时他才知道张回为何给他改了名字。 廖文生道:“等到胡应麟暴露在张回的视野中,你便设计让陛下下旨,命潘从右押解胡应麟入京,你知道张回必定要在路上动手,所以便沿途跟踪监视,时刻掌握潘从右的动向对吧?” 田豆豆点点头:“金陵以北至京城,沿途三十六县、七十四个渡口驿站均有我的暗探。” 潘从右倒吸了一口凉气,谷雨也听得脸色大变,田豆豆这一手布置说起来容易,但半年之内遍插细作,还要融于当地生活,像陈谱、任重这样教人瞧不出破绽,对潜伏人员素养的要求极高,田豆豆手中掌握的力量非同小可。 谷雨忽地想起陈谱那日的故弄玄虚,再看看田豆豆身边的任重,终于反应过来:是了,这任重一直跟在张回身边,所以在上官船之前陈谱早已收到消息,只是那时他从没想到这凶神恶煞一般的任重竟然是田豆豆的人。 廖文生听得脸色一白:“你辛苦谋划,不过与我一样都是为了胡应麟,我把他交给你,从此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第八百七十一章 目标 即便幸存的兵丁加上任重的人马,人数仍然难以与廖文生的锦衣卫相当,但在田豆豆出手之前,廖文生却想要主动求和,在场众人没有不吃惊的。 田豆豆却出人意料地摇了摇头:“廖千户,要想走得远,就得看得远,做事情永远不是低头走路便可以的,我说的话你都忘了吗?”他叹了口气:“我下这一盘棋难道仅仅是为了胡应麟吗,如果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半年前我抓到他的时候不是就已经得到了吗,为何还要千辛万苦将他送到金陵?” 廖文生定定地看着他,忽然他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脸上的血色仿佛瞬间被抽干,田豆豆玩味地看着他:“你与张回二人杀我朋友弟兄,踩着同僚的尸骨上位,我不杀你如何为死去的弟兄们交待?只是你自知罪孽深重,担心受到报复,所以终日龟缩在京,不肯现身,我杀一个张回又有什么用,若只单单杀他一人你还敢现身吗?所以廖千户千万莫要妄自菲薄,你,也是我的目标。” 廖文生浑身一震,田豆豆收敛起笑容:“你两手沾满同僚的鲜血,为荣华富贵不惜出卖自己弟兄,廖文生,似你这等不忠不义之辈,我田某人绝不会姑息。” “说得好听,你为了一己私利不惜搅风搅雨,这一路上死伤无数,难道就与你无关吗?”廖文生怨毒地盯着田豆豆:“想杀我,问过我手中的刀了吗?” 他环视四下,胡应麟和潘从右仍在包围圈中,这让他在彷徨之中多了一份期待:“田豆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受死吧!” 长刀一甩,径直向田豆豆扑来。 与此同时,锦衣卫闻风而动,各舞刀枪扑向目标,包围圈瞬间收缩。 任重一声令下,那十余条汉子加入战团。原先为了避免露出破绽,这十余人不敢显示真实实力,此刻无需再装,手中钢刀虎虎生风,与锦衣卫短兵相接,战在一处。 谷雨浑身是血,紧咬牙关,他右臂渐渐麻木,手中钢刀似乎重逾千斤,就连身后的胡应麟也感受到了他的异样:“小谷捕头,老头子命不足惜,赶紧跑吧!” 谷雨咬牙道:“别说丧气话,咱们定能杀出去!” 彭宇嚎叫道:“一定能杀出去...啊!” 他的武艺在锦衣卫面前不值一提,此刻遍体鳞伤,比之谷雨更加狼狈凶险,谷雨一半为迎敌,一半倒要为他解围,三人且战且退,彭宇脚底发软,噗通栽倒在地。 廖文生憋足一口气,短短一瞬连递数刀,田豆豆节节败退,直等到廖文生一口气使老,他忽地揉身而上,长刀横劈竖砍,快速、精准,仿佛那柄刀只是他手臂的延伸。 廖文生接了几招,心中惧意更甚,耳听得身边锦衣卫惨叫连连,那任重所率之人皆是亡命凶徒,悍不畏死,廖文生引以为傲的京中精锐在出城后的第一脚便结结实实地踢在了铁板之上。 他身形急转,忽地脱离战圈,身后的锦衣卫一拥而上,将田豆豆团团围住。 小白一双肉掌忽左忽右,锦衣卫纵使手持利刃又岂是他的对手,只是每当他急欲突破包围圈,便会有几人直奔潘从右而去,小白不得不救,如此三番只气得他七窍生烟,任重身影一晃,来到锦衣卫身后,手起刀落,结果两人性命。 锦衣卫大吃一惊,当即便有几人围堵任重。 这任重生得虎背熊腰,但手脚机敏灵活,于战阵之中左图右闪,小白两拳收拢腹前,迅捷推出,对面锦衣卫立足不稳,倒栽葱飞出,小白一揽潘从右:“走!”冲出重重包围。 “彭宇!”眼见彭宇摔倒,谷雨回身来救,一名锦衣卫觑到空处,一刀削中谷雨后背。 “唔!”谷雨疼得浑身一激灵,另一名锦衣卫借机踹中他的小腹,谷雨向后栽倒,胡应麟也被撞倒在地,锦衣卫露出狰狞的笑容,如在空中盘旋的秃鹫终于发现猎物,发一声喊齐齐扑了上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斜刺里忽地闪过一条人影,将谷雨的后领抓住,紧接着又是一刀横扫,将扑向胡应麟的锦衣卫逼退,此人势如猛虎,刀花如海浪拍岸,气势雄浑,锦衣卫下意识地后退躲避,定睛细看,此人年约三十,方脸阔口,杀气十足。 谷雨看得分明:”二哥!“ 此人正是段西峰。 “还有我!”董心五跳入战圈,将彭宇从地上拖起。 谷雨大喜过望:“师傅!” 董心五向他笑了笑,长刀一摆:”带胡大人先走!“ “是!”谷雨的回答清脆而响亮,将胡应麟背在身后,向彭宇一招手:“走!” 锦衣卫呼啦啦跟上来,段西峰横刀拦住去路:“素闻锦衣卫武艺超群,在下不才愿领教各位的高招。” 董心五站在他身前一尺:“做师傅的怎么也要站在你前面。” “不知死活,杀!”锦衣卫杀红了眼,一跃而起扑向师徒两人。 廖文生看得分明,只急得目眦欲裂,向齐全儿嚷道:“没用的废物,你千里迢迢追随张回,难道便是当个木头的吗?” 齐全儿一个激灵,廖文生道:“杀了胡应麟,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齐全儿两眼瞬间被点燃,他发一声喊向谷雨奔去。 廖文生举步迈出,眼前人影一晃,田豆豆已来到他眼前,笑嘻嘻地看着他,廖文生霍然回头,五六名龙精虎猛的汉子已倒在血泊之中:“田豆豆...”廖文生浑身颤抖,也不知是害怕还是恼怒,两手擎刀泰山压顶劈将下去:“我杀了你!” 谷雨和彭宇逃出不远,齐全儿自后追了上来,彭宇一刀削去,齐全儿轻而易举地避开,一脚将彭宇撂倒:“谷雨,这小子你管不管?” 谷雨停下脚步:“放了他!” 齐全儿刀尖抵在彭宇的后背,露出狞笑,彭宇急道:“谷雨,快走,不要管我!” 谷雨面色犹豫,齐全儿钢刀前递,彭宇痛苦呻吟,嘶嘶吸着凉气,谷雨的脚步抬起又落下,彭宇气道:“谷雨,你这个糊涂蛋,赶紧跑!” 第八百七十二章 老子是捕快 胡应麟挣扎着从他背上跳下,眼前的一幕让他胆战心惊,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压力使他心房几近失守:“放了他,我跟你走。” 谷雨急道:“不能去!” 胡应麟甩开他的手,咆哮道:“他还是个孩子!凭什么为我这样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头子白白浪费性命!” 彭宇气道:“你也是个老糊涂蛋,老子是,”说到此处,双眼明亮,声调猛地拔高:“老子是捕快!” 他声音清脆洪亮,第一次骄傲地表明自己的身份,尽管这一份骄傲带着背后的刺痛。 胡应麟两手摊开:“小捕快,你一路竭尽所能,护我周全,老夫不胜感激,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慢慢走过来。”这句话是向胡应麟喊的,但齐全儿却紧盯着谷雨,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谷雨手中紧紧攥着刀柄,凶狠地看着齐全儿,待胡应麟走到近前,齐全儿眼中杀机大作,忽地一刀劈下。 谷雨吓得肝胆欲裂:“小心!” 胡时真从一旁的草丛中窜出,一把将父亲推开,锋利的刀刃擦着他的胸膛划下,胡时真惨叫一声摔倒地上,齐全儿双目通红,跟身进步又是一刀,谷雨一个箭步窜到他身后,刀尖自他下腹捅入,齐全儿的身体痉挛般地抖动,慢慢软倒在地。 “时真!?”胡应麟跌跌撞撞地爬到胡时真身边:“你,你为何会在这里?” 胡时真后背鲜血淋漓,他咬着牙撑起身子,面前的父亲苍老憔悴,浑身血迹,说不出的狼狈,胡时真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眼角含泪:“爹,我想您老人家了。”张开手臂,将胡应麟抱住。 胡应麟鼻子发酸,轻轻拍打着胡时真的后背:“傻孩子,爹也想你。” 齐全儿的脸颊贴着土地,呼吸渐弱,生命弥留之际他想起了他的孩子,那个在别人眼中平庸的读书人,却被他和妻子视作珍宝的孩子。他知道他的孩子再也没有机会入京体会它的美好与繁华,被天下最顶尖的文人教诲,从而走上似锦前程,这是他至死唯一遗憾的事。 彭宇从地上一骨碌爬起,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和谷雨一道将胡应麟父子搀扶起身。 “你是?”胡时真抹了把泪,面前的少年让他有一种亲切感。 谷雨笑了笑:“我叫谷雨。” 胡时真一怔:“谷雨...” 胡时真欣赏地看着谷雨:“就是这位小谷捕头几次三番救我性命,你今日能见到为父,没有小谷捕头是决计不可能的。” 胡时真定定地看着谷雨,一股复杂的情绪从心底油然而生。 他是陆诗柳挂记在心的人,是自己追求陆诗柳最大的障碍,同时又是自己父亲的救命恩人,胡时真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一时间也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 “哥哥们,此处不是讲话的地方,还是尽早跑吧!”方才命悬一线,彭宇几乎吓破了胆子,忙不迭地催促道。 谷雨却摇了摇头:“不必了。” 彭宇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觉也是一怔。 此刻的战场犹如修罗场一般,鲜血飞溅,漫山遍野染得血红,犹如幽冥之路。廖文生和三名锦衣卫被团团包围,身上、脸上皆是刺目的鲜红,他不甘地看着田豆豆。 田豆豆淡淡地打量着他:“文生,我从未想过要与你为敌,你衷心于陛下,我也是高兴的,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利欲熏心,戕害同僚。” 廖文生胸腹皆有伤口,他喘着粗气,不甘地看着田豆豆:“我恨你!” 田豆豆挑了挑眉头,没有说话,廖文生咬着牙,太阳穴高努,青筋暴起:“你是陛下的干兄弟,锦衣卫指挥使的亲生儿子,天子的信任、唾手可得的权柄,足以让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天赋异禀,又有良师调教,放眼天下能在拳脚上胜过你的屈指可数。” 田豆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廖文生怨毒地盯着他:“你的身上每一样拿出来都能教人羡慕,但你什么也不做,终日浑浑噩噩,得过且过,你浪费了每一次建功立业的机会,将荣耀拱手相让,玩世不恭地对待着我们这种人珍视的一切,我恨你!” 廖文生深陷重围,此刻也不需作伪,他的每一分情绪都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我出身不及你,才能不及你,却比你懂得一个道理,机会是留给有准备之人的。” 廖文生环视着四周充满敌意和杀气的一张张面孔,狰狞的脸上充满了得意:“所以陛下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做。他不放心的人,我来抓,他恼恨的人,我来杀,与陛下的信任相比,其他都算不得什么。”他指着一众人:“今日有一个算一个,你们敢对我动手,便是与陛下过不去,我倒要看看哪个敢动我?” 田豆豆叹了口气:“你可知道任重为何要乔装作匪?” 廖文生定定地看着田豆豆:“为,为什么?” 任重狞笑道:“巡察御史潘从右押解胡应麟途中,遇当地山匪打劫,锦衣卫千户廖文生外出公干,恰好撞见此事,于山匪搏斗中不幸丧命,你说陛下会不会喜欢这个故事?” 廖文生愣住了,半晌后他喃喃地道:“这本该是我为潘从右和胡应麟准备的故事,陛下与张回一度感慨天公作美,却不知这替死鬼竟是为我和张回准备的。” “成王败寇,我认栽,”廖文生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只是我至今还有一事不明,你和陛下千辛万苦,想要得到那把钥匙,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 一瞬间所有人竖起了耳朵,不说谷雨,就连潘从右也忍不住好奇,紧紧地盯着田豆豆。 “你当真想知道?”田豆豆启齿一笑:“知道了真相,会没命的哦?” 廖文生一怔,田豆豆性格促狭,常常拿手下人开玩笑,那时便是这种表情。 只不过他此刻的威胁像个笑话,廖文生点了点头。 田豆豆故作神秘地道:“你且附耳过来。” 第八百七十三章 火炮 廖文生一怔,田豆豆向他招了招手,像很多年前在他手底下听差时,田豆豆不过是唤他去北司不远处那家熟悉的酒家吃酒,他缓缓地靠近田豆豆,田豆豆当真凑近了他,低声耳语。 廖文生的表情蓦地变了,他瞪圆了双眼:“你,你...”忽觉小腹一痛,刀尖已深深没入肌肤,他呻吟一声,拼命地挣扎,田豆豆两手如铁钳,教他动弹不得,片刻后廖文生的脑袋枕在田豆豆肩头,停止了呼吸。 三名锦衣卫吓得瑟瑟发抖,任重吐了口唾沫,钢刀举起。 田豆豆将廖文生慢慢放倒在地,站起身环视四周人群,段西峰抹了把脸上的血:“师傅,半年前老七生受了这厮一刀,险些丢了性命,择日不如撞日,他的仇该报了。”长刀一摆,走向田豆豆。 田豆豆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谷雨走上前将他拦住,田豆豆笑了笑:“谷雨,你若是想还我一刀,我闭眼受着。” “我不会的,”谷雨平静地看着他:“你那时是在救我,对吗?” 段西峰撇撇嘴:“你失心疯了不成?他那一刀显些要了你的性命!” 谷雨苦笑道:“那时我劫持皇子,已然犯了众怒,想要将我置于死地的恐怕不止是皇家,便连那些忠诚于皇子的大臣也恨不得将我投入大狱,明正法典。田大人那一刀,便是给皇子和朝臣以交代,他们即便为了顾全自己的名声,也不再会对一个将死之人穷追猛打。” 田豆豆笑嘻嘻地道:“段捕头,你这脑瓜子跟你师弟相比可差得远了。” 段西峰正要反唇相讥,董心五道:“别说废话了,事不宜迟,趁早回京才是正办...” 轰!一声巨响在不远处的林中响起,大地剧烈地颤动,尘土迸溅。 众人惊呆了:“怎么回事?” 硝烟弥漫,那刺鼻的硫磺味道让久经战场的田豆豆最先觉醒,他的脸色变了:“是火炮!” “什么?!”众人大吃一惊。 仿佛是在回应田豆豆,头顶尖啸阵阵,炮弹落在人群之中。 轰! “啊!”两名士兵站得稍近,被弹片削中,痛苦地倒地。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田豆豆脸色剧变,抢到路边极目远眺,只见天津方向尘土飞扬,尘雾之中隐见顶盔掼甲的骑士打马而来。 “天津守军!” 任重与洪光皆是一惊,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田豆豆。 潘从右道:“明军?是不是认错了人,待我分说清楚。” 田豆豆拉住了他,脸色惊疑不定:“你还不明白吗,这支部队正是冲着咱们来的。” “什...什么?!”潘从右这一惊非同小可。 田豆豆看起来像哭又像笑:“这该是陛下的杀招了吧,没想到他为了将咱们一网打尽,不惜动用天津守军。” 轰! 又是一炮落下。 彭宇吓得脸色惨白,嚎叫道:“还等什么,跑啊!” 众人从恐惧中回过神,各自背起受伤的同伴,发一声喊齐齐奔逃,田豆豆咬牙切齿地道:“不可上官道,沿着山路跑,骑兵无法追及!” 彭宇将胡应麟背在背后,忍不住破口大骂:“格老子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谷雨向胡时真示意:“胡兄,来吧。” 胡时真摇了摇头,坚持走了几步,只觉得后背火辣辣的,根本动弹不得,谷雨能明显地察觉到对方的敌意,但现下顾不得深思,只道:“胡兄,这般下去咱俩可都得死在铁骑之下了。” 胡时真这才意识到两人已落在队尾,见谷雨静静地等待着自己,不禁心生愧疚:“对不住,小谷捕头,逃命要紧,得罪了。” 谷雨将他背起身来,胡时真看着他鲜血淋漓的手臂:“你的手?” 谷雨咬着牙:“无妨!”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两人前方不远处,木头背着德全,德全右腿无力地耷拉着,鲜血顺着裤管滴滴哒哒流下,马蹄声越来越近,德全不迭声地催促道:“快点快点,追上来咱就没命了。” 木头答应一声,使足了吃奶的劲儿向前奔去,但他身材矮小,德全又长得高大,不多时便落在人后,德全气道:“没用的东西,小白道长还说你能保护老子,也不知道他瞎的是哪只眼?” 他杀敌勇猛,方才一战生劈两名锦衣卫,但身边四名交好的同伴均付出了生命。事实上在这场强者对决之中,士兵的伤亡最为惨重,从修罗场中逃下来的不足五人。德全悲愤异常,拿木头做了出气筒。 木头一张脸憋得通红,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但是他在战场上表现不佳,只有狼狈防守的份儿,能活下来已是万幸,德全言语刻薄,他却紧咬着嘴唇,不发一言。 德全的大嗓门同时吸引了小白的注意,他背着潘从右,右手搀着丁临,回头喝道:“少说两句,能在战场上活下来的都不是孬种。” 德全撇了撇嘴,将脸扭向一边。 小白踉踉跄跄地跟在队伍后,越往上走山路愈发崎岖,丁临担忧地看着小白,此刻的小白浑身血渍,衣衫不整,他平日爱洁,丁临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狼狈:“还是我来背着大人吧?” 小白果断地摇了摇头:“丁大哥,你体力尚不如我,还是顾好自己,有我在,大人不会有事。” 丁临看着他,忽地笑道:“方才我以为你会跟着老陈一并离去。” “嗯?”小白疑惑地看着他,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笑道:“我与他不同。” 潘从右两手箍着他的脖颈:“你的任务完成了,该和他一道去。” 小白笑道:“老爷子,您这马后炮可太过分了,现在才说已然迟了。” 潘从右也随着笑了笑:“好小子,编排老夫的不是,难道忘了本官的身份吗?” 田豆豆从旁冒出个脑袋,小白见礼:“师兄。” “多日未见,怎么变得邋遢了?”田豆豆幸灾乐祸地看他一眼,抬头看向潘从右:“潘大人,田豆豆这厢有礼了。我这白师弟武艺高深,护你一路周全,你要如何谢我?” 潘从右哼了一声,不笑了:“田豆豆,你好大的胆子,好狠的心,好绝情的一个人,连小白也在你的算计之内吧!” 第八百七十四章 悬崖 小白一怔,田豆豆皱起眉头:“不知大人何意?” 潘从右愤怒地看着田豆豆:“你将小白放在我身边,不止是保护我吧,他出身龙虎山,掌教之子,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龙虎山和锦衣卫的梁子便结下了,更可能为你所用。” 田豆豆吓得连连摆手:“当着我师弟的面,您可不能瞎说。” 潘从右冷哼道:“对于你,我不介意用最大的恶意忖度你的用意。” 田豆豆登时叫起了撞天屈:“老爷子,我帮你乃是出于公义,大乘教为祸乡里,不除不足以平民愤,你将我好心当狗肺,可当真冤枉我了。” 潘从右毫不掩饰眼中的审视:“那我问你,你做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那把钥匙又是怎么回事?” 田豆豆眨眨眼道:“这件事与你无关。” 潘从右语重心长地道:“你毕竟还是我大明的子民,虽居庙堂之远,但也要心怀保国安民之愿,切莫娇纵任性,给自己带来灾难。” 田豆豆点点头:“横竖不过是怕我闯祸,潘大人,你的话我记在心里了。” 小白忽地插言道:“怎么炮声停了?” 他一言提醒,众人不约而同地向来路看去,果然听不见炮声,可是丛林之中影影绰绰多了密密麻麻的人影,田豆豆苦涩地道:“山中不利于火炮施展,接下来将是一段你追我赶的旅程,诸位好友可准备好了?” 众人齐齐发出痛苦地呻吟,恨爹妈少生两条腿,铆足力气沿着山路而去。 而山后的追兵也逐渐显露出身形,满山旷野密密麻麻的士兵盔甲明亮,兵器森寒,沉默而稳定地向仓皇逃窜的队伍兜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对方无法再使用骑兵,两厢比较,无非是谁的肉腿坚持更久。 身后的追兵不喊不叫,也不听到呼喝号令,但距离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 众人在山路上绕了半晌,直走到面前已没了路,彭宇站在山崖旁,悬崖的风像小刀子一般刮得他的脸生疼,他却好似无知无觉,众人面面相觑,既感到绝望又有种莫名的解脱。 田豆豆走上前来,见那山坡直直而下,陡峭异常,约有五六丈,再往下则是缓坡,可就是这五六丈的距离便有六层楼那么高,教人头晕目眩,胆战心惊,兵丁们吓得变了脸色,田豆豆却哈哈大笑:“儿郎们,给老少爷们儿展示展示你们的手段!” 锦衣卫应一声是,将伤残的士兵背在身上,沿着陡峭的石壁向下攀去,彭宇被一名大汉背着,吓得脸色惨白,两眼紧紧闭着,山风呼啸自他耳边刮过,身体被遒劲的风吹得摇摇晃晃,他两手死死箍着锦衣卫的脖颈,那锦衣卫艰难地道:“小子,你要是勒死我,那就是两条人命。” 彭宇带着哭腔道:“老哥,我可不是亡命徒,哪有你那泼天的胆子。” 锦衣卫的两手抓在岩石之间的缝隙,两脚下探踩在凸起处,缓慢而平稳地自悬崖下落。 田豆豆两腿搭在悬崖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悬崖的锋面上的一颗颗人头,这些都是他亲手调教的精锐,脸上看不出有丝毫担心,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地调侃谷雨:“我这些弟兄都是真正上过战场的,暗杀、伪装、敌后偷袭乃是家常便饭,这山崖虽然陡峭,却也并非没有着手之处,与战场之上恶劣的环境差得远了,小谷捕头,你武艺高强,弟兄们未必打得过你,但论起歪门邪道,你可比不上他们。怎么,要不要试试?” 谷雨脸色有些苍白,山风打着旋儿呼啸而过,撩起他额前的碎发,谷雨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不要。” 田豆豆看向段西峰:“段捕头定然是有能耐的。” 山下兵丁冲到近处,段西峰已能看清对方的面孔,他将下摆扎到腰间:“谷雨就拜托你了。” 田豆豆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崖边,探头向山崖下看去,喃喃道:“这厮倒有些良心。” “什么?”谷雨没听懂。 田豆豆将他背起身,倒转过身子,谷雨整个悬在半空,脑袋禁不住嗡了一声,竟有了一丝尿意,不由自主地箍紧田豆豆的脖子,田豆豆气道:“小子,你不是说不寻仇了吗?” 谷雨吐了吐舌头,尽量放松身体,但那股山风似乎在围着他打转,教他胆战心惊,为了分散注意力他选择重拾话题:“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田豆豆调整着呼吸,他曾在谷雨面前展示过壁虎游墙术,但这一次身处山间,又是另一番光景,田豆豆的动作中处处透着小心,但寻找落点很干脆果断,后发先至,逐渐超越了其他人。 “二哥?”段西峰的身影在谷雨眼前一晃而过,谷雨抬起头,目光追随着段西峰,令他担忧的是段西峰行动迟缓,透着犹豫,与田豆豆相比更为明显。 田豆豆保持着自己的节奏:“他与你一样,拳脚功夫了得,但确实不善此道。一个不留神,很可能活活摔死自己。” 谷雨紧张地看着头顶的段西峰:“所以他选择自己冒险,而不愿拖累我,我这二哥长在贼窝,个性独特,对我和师傅却是好的。” “你没理解我的意思,”田豆豆淡淡地道:“他既然知道有摔下去的危险,为何不求助我的人?” 谷雨皱了皱眉:“那是因为他要强?” 田豆豆沉默了片刻,谷雨忽觉身体一顿,田豆豆已经稳稳落在了地面,此时还有半数人挂在崖上,谷雨愣愣地站在地上,只觉得后背已被冷汗湿透,好半晌回过神,便见彭宇坐在地上,形容呆滞,谷雨仿佛踩在棉花上,走到他面前将腰一叉,板着脸:“瞧你那点出息,至于吓成这样吗?” 彭宇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那你能站直了说话吗?” 谷雨露出苦笑:“那得等我缓缓再说。” 彭宇心有余悸地看向崖顶:“这腾云驾雾的感觉我再也不想来了,唔...”他的脸色变了。 谷雨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但见崖顶探出无数颗脑袋,正是追击的天津守军,手持大石,投掷而下。 谷雨吓得魂飞魄散,用变了调子的声音喊道:“小心,注意隐蔽!” 第八百七十五章 接住 话音未落,大石已自天而降,呼啸着砸向毫无防备的锦衣卫和兵丁。 “哎哟!” 惨叫声中,一名锦衣卫和他背后的伤员自半空中跌下,重重地跌在地上。 更多的石块落在了地上,溅起尘土飞扬。 田豆豆咬牙道:“他娘的,欺人太甚!”足尖一挑,将一块巴掌大的石头从地上挑起,右手稳稳抓住,用力向崖顶扔去,那石头如离弦之箭飚射而出,崖顶一名兵丁刚刚将石块举到头顶,眼前一花,被那石块击中,惨叫一声自崖顶摔下,直摔了个脑瓜崩裂。 彭宇看傻了眼:“这还是人吗?” 田豆豆膂力过人,一石夺人性命,崖顶的士兵也看呆了。 田豆豆在场中游走,将一块块石头挑起,像炮弹砸向崖顶的士兵,每一发炮弹换取一条性命,为同伴换取了片刻喘息之机。 谷雨伸手接住董心五:“师傅,小心!” 董心五踉踉跄跄地落在地上:“我没事,你二哥呢?” 谷雨抬头望去,脸色焦急万分:“他,他还在上面。” 一颗石头擦着段西峰的脸庞划过,在他脸上留下一条血口子,段西峰心中砰砰直跳,他挪动着身子向一旁攀去,伸手抓住一块突出的岩石,那岩石忽地一松,竟然从土中脱落,段西峰身体急剧下坠。 “西峰!” 董心五惊叫出声,谷雨手心全是汗,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他。 段西峰两手急抠,好容易抓住扳住岩石的缝隙,身子在空中荡来荡去,此时只有少数几人还未落地,崖顶的士兵将火力集中,一颗颗或大或小的石头对准了段西峰,当头砸下。 段西峰左躲右闪,险象环生。 一颗石头不偏不倚,砸在段西峰的肩头,钻心的疼痛传来,段西峰吃不住劲,左手还未抓到固定物,右手却已疼得松开,身子急剧下坠,崖下众人纷纷发出惊叫。 段西峰更吓得魂飞魄散,右手连抓,慌乱之中崖边一颗松树被他抓在手中,此时他两脚悬空,离地丈余,唯一可借力的便是这颗松树,头顶石块簌簌而下。 段西峰出神地看着松树清脆的枝叶,他的神情变得很奇特。 董心五向他跑来:“西峰,坚持住,师傅来了!” 谷雨一把没拦住,见董心五向乱石阵跑去,不禁吓坏了,撒腿跟着董心五而去。 段西峰听见董心五的呼唤,扭头看来,谷雨呆住了,他的神情淡然安详,嘴角甚至带着一丝微笑,他所见过的段西峰冷酷、残忍、狡猾、狠厉,却从不曾发现他也会有这样的表情。 一颗巨石狠狠砸在段西峰的胸口,段西峰再也坚持不住,右手松脱,从高空中坠落。 谷雨惊叫道:“师傅,不能!” 董心五充耳未闻,两手高举跑向段西峰,段西峰与巨石下降势能强劲,如一颗炮弹重重地砸在董心五身上。 咔嚓! 骨头断裂的声音,谷雨听得分明。 一瞬间董心五的脸变得狰狞、痛苦,与段西峰双双栽倒在地。 “师傅!”谷雨疯了一般冲上去。 巨石压着两人,谷雨使劲吃奶的力气将那巨石推开,将段西峰拉起:“二哥!” 段西峰一把将他推开,转过身抱住董心五,董心五两手以诡异的姿势下垂,两眼紧闭,段西峰的声音也变了调子:“师傅...” 董心五似乎陷入了昏迷,谷雨从地上爬起,抢到董心五身边,伸手挤压他的人中,董心五呻吟一声苏醒过来,段西峰转身跪倒:“老七,快!” 谷雨绕到董心五身后,掐住他的腰上举,董心五发出难耐的呻吟,段西峰两手向后一揽,将董心五揽住自己背上,站起身撒腿便跑。 董心五两手反折,无力下垂。 谷雨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田豆豆轻蔑地看一眼崖顶木雕泥塑般的天津守军,高声叫喊:“弟兄们,跑啊!” 一众人齐齐冲入了林子,田豆豆头前带路,挥汗如雨,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原来已走上了官道。 潘从右仔细地分辨着方向:“咱们这是在哪里?” 田豆豆笑出了声:“京城咫尺之遥,不远处有我为胡大人准备的礼物。” 胡应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 田豆豆正要说话,忽听远处马蹄阵阵,一众人吓得变了脸色,田豆豆痛不欲生:“他娘的,有完没完了?” 前方道路上杀声大作,大乘教教众如潮水一般涌出,向田豆豆等人围过来,彭宇一直跟在谷雨等人走在最后,眼前对方来势汹汹,来历不明,谷雨一拽彭宇:“还不快走!” 两人掉头往回跑,猛然从草丛中跳出几人拦住去路,谷雨几乎没有犹豫,长刀甩出,与那几人战在一处,彭宇借机逃了出去,这几人长得膀大腰圆,谷雨右臂酸麻使不上力,好容易将几人放挺,身后的人已掩了上来,将他团团围住,再看彭宇已一溜烟逃得不知所踪。 田豆豆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群情激昂,服装各异,手持各色兵刃的汉子:“碰上劫道的了?” 潘从右却已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大乘教?” 宋宪在汤有亮的搀扶下排众而出,得意地看着潘从右:“潘大人,等你多时了。” 宋宪以及大乘教的出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潘从右、小白、丁临、谷雨,一众与大乘教有过交集的,此时竟然都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吴承简和赵显达被人押着躲在远处,透过人群也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两人面面相觑,吴承简忽地兴奋起来:“来救我们的!” 赵显达冷哼一声:“那可未必。” 潘从右率先回过神来:“你是来投案的?” 小白噗嗤笑了,宋宪脸色一滞,露出冷笑:“潘大人真会说笑,你不是要抓我吗,可惜啊,你这老贼装腔作势,瞒不过陛下火眼金睛,我奉旨拿你,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潘从右啼笑皆非:“宋宪,你操弄大乘教荼毒百姓,鱼肉乡里,凭什么拿我!” 宋宪苍老的腮帮子哆嗦着:“你想抗旨?” 一顶大帽子扣上,如此杀潘从右便有了说辞,一切按照他的设想进行,潘从右绝不会束手就擒:“老夫不相信陛下轻信你的谎言,宋宪,你若是问心无愧,敢不敢与我御前奏对?” 宋宪仰天大笑:“潘从右,你没这个机会了。” 汤有亮大手一挥:“将潘贼拿下!” 第八百七十六章 火炮 汤有亮一声令下,大乘教教众如潮水般冲上来,潘从右一行人如汪洋之中的一叶扁舟,对方武艺稀松平常,但在兵器的加持下,冲击力仍然不小,尤其是人数完胜,迅速将潘从右一行分割包围,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群狼,不少锦衣卫已在教众的包夹中受了伤。 这是个危险的信号,大风大浪闯了过来,却没想到要在阴沟里翻船,况且这可不是阴沟,而是真真正正的人海。 田豆豆忽地一跃而起,连续放翻数人,杀出一条缺口,风风火火扑向宋宪。 身后教众见势不妙,一拥而上,谷雨斜刺里抢出,拦住去路,田豆豆对他的机敏习以为常,没了后顾之忧,刀出如匹练,身前再无一合之敌。 宋宪面色微变,在汤有亮的护持下迅速向后方退去,田豆豆目眦欲裂:“贼子,休走!” 眼看宋宪就要隐没在人群之中,田豆豆忽地旱地拔葱,一跃而起,用尽全力将手中的钢刀掷出! 但见寒芒一闪,钢刀如飞火流星自教众头顶呼啸而过,径直向宋宪面门而来,宋宪可曾见过如此凌厉的手段,只觉眼前一花,再躲已是迟了,汤有亮眼疾手快,在他肩头猛推一把,宋宪一个趔趄,钢刀扎入前胸,距离心脏不过寸指,饶是如此宋宪也疼得痛不欲生,这一刀势大力沉,宋宪的身子被硬生生带出丈余,跌落在地。 “大人!”汤有亮慌忙抢上前去,将宋宪扶起身。 田豆豆轻飘飘落在地上,转眼间便被教众包围,刀枪剑戟迎面而来,田豆豆临危不乱,拳出如风。 教众群情激昂,悍不畏死,一个人倒下,另一个人则取代了他的位置,田豆豆能耐再大,再想往前一步已是极难。 谷雨气喘吁吁地道:“宋宪要跑了,怎么办?!”在他的视野中,汤有亮和段亮在教众的掩护下向东南方向的小土坡退去。 田豆豆气急败坏地道:“凉拌!我哪里知道...” 话音未落忽听一声炮响,弹丸在人群中炸开,轰! “啊!” “啊!” 惨叫声响了起来。 田豆豆和谷雨大吃一惊,紧接着又是一发炮弹炸响,轰! 惨叫声更加凄厉响亮。 四周人群开始骚动,田豆豆眯着眼,目光在山野间搜索着:“那里!”他指着官道的前方。 谷雨凝目看去,就在双方发生冲突的正北方有一片密林,官道转向东北,就在这密林边架着三门火炮,士兵正在飞快地装填弹药,三门火炮轮流射击,提供持续的火力供应,一颗颗炮弹落在教众、官兵、锦衣卫的身边,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不断有人倒下,惨叫声、嘶喊声此起彼伏。 田豆豆和谷雨互视一眼,急急从潘从右和胡应麟的方向跑去。 两人被小白丁临和任重三人推到一颗粗壮的树后,硝烟弥漫,鲜血飞溅。 “德全!”木头趴在地上,踉跄着向躺在地上哀嚎的德全摸去,他半条腿已在爆炸中炸飞,裤管中鲜血涔涔,痛苦地在地上翻滚。木头吓得浑身打着哆嗦,手脚并用地凑到德全身边,一把揪住他的后领,向道旁拖去。 一枚炮弹在身边炸响,锋利的弹片四散飞溅,在强大的杀器面前,传统的冷兵刃与拳脚功夫根本不值一提,人群扭曲、颤抖、挣扎,在木头的眼前绽开一团血雾,他呆住了。 德全的叫声将他重新拉回到现实中:“豹子哥!” 豹子痛苦地回过头,衣裳已被弹片划开道道口子,咽喉处点点血迹,甚至都来不及说一句话,便猝然摔倒。 德全呆呆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完了,都完了...” 木头奋力将他拖下了官道:“德全,你的腿...” 轰! 又是一炮袭来,硝烟之中豹子尸骨无存。人群挤作一团,大声呼喝,狼狈逃窜,但那三门火炮却像永远不会哑火一般,冷酷而又高效地收割着生命。 德全忽地抓住木头的胳膊,两眼圆睁:“你不是说要救我们吗?你倒是救啊!” “我,我...”木头舌头打结,根本说不出话来。 德全的眼泪顺着粗粝的脸庞滑落:“我这条命不要也罢,李发、老曹生死不知,木头,把他们救回来!” “我,我不敢。”木头吓得眼泪也流了下来,德全骂道:“废物!”挣扎着要站起。 木头连忙拦他:“别,别...” 德全吼道:“给我滚开!” 一枚炮弹呼啸而来,德全变了脸色,用尽全身力气将木头推开! 轰! 木头仰面栽倒,沙石泥土如倾盆大雨扑簌簌落下,木头两耳嗡嗡作响,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地上多了个土坑,烟雾缭绕,德全已不见了踪影。 “啊!”木头痛苦地跪在地上:“啊!啊!” 他忽地从地上爬起,翻身上了官道,自地上捡起一把钢刀,撒腿跑去。 在忙着后撤的队伍中,忽然多了一道逆行的身影,登时引起了小白的注意,他分辨着那个瘦削的背影:“木头!” “谁?!”任重也看到了那个飞奔的背影:“他想...坏了,他奔着火炮去了!” 话音未落,小白丢下一句:“照顾好大人!”一个箭步窜了出去,向木头追去:“小子,别犯浑!” 木头仿佛没有听到,浑身血液烧得滚烫,眼中只有密林边的那几门火炮。 轰! 炮弹在身边不远处炸开,木头被巨大的气浪掀翻在地,他手脚并用爬起身来,几乎没有任何停顿,迈开大步冲去,迅速缩短与火炮的距离,双方大概还有三十步之遥时,一支小队从密林中钻出,手持弓箭,从背后的箭壶中抽箭,搭在弦上。 天津守军训练有素,这一支弓箭队正是应对在火炮无法攻击的近距离中的防御手段。 “放!” 数箭齐发,尖锐的破空声中直奔木头而来。 木头吓得魂飞魄散,脚底发软,一个趔趄扑倒在地,手中的刀也摔得飞了出去,箭矢顺着头顶而过,木头身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勉强支撑着站起身来,捡起地上的钢刀,大喝一声:“杀呀!” 他须发皆张,杀意凛然,义无反顾地扑向火炮。 第八百七十七章 勇 极度的盛怒与极度的恐惧让木头爆发出较平日数倍的能量,第二次排箭射出时,双方不过十余步,木头故技重施,这一次却是主动匍匐在地,正在得意间,背后猛地传来钻心的刺痛。 战场之上非同儿戏,弓箭队又不是傻的,木头为他的幼稚付出了代价。 他迅速在地上翻滚,簌簌的疾风中,小腹和大腿各中一箭,奇怪的是他却再没感觉到疼痛,他嗨地从地上弹起,两手擎刀向那弓箭手便是一刀,那人吃了一惊,慌忙从腰间摸刀,手还不等碰到,脑袋已被木头削去了半个。 刺目的血红教弓箭手迅速反应了过来,纷纷将弓抛在一旁,各抽钢刀将木头团团围住。 木头只是凭一时急勇撑了过来,真论起武艺却也是稀松平常,他凶悍地挥出几刀,初时人家还懂得避让,几招过后便试出了他的成色,哪还有客气的? 一时间刀剑齐上,纷纷攻向木头的要害,木头面对四面八方的攻击左右支绌,险象环生。 一名弓箭手绕到他背后,一刀扎向他后心,刀至半途,忽然头顶一团黑影袭来,小白终于杀到,足尖一点恰好点在他的太阳穴上,那弓箭手两眼翻白,登时昏了过去。 木头大喜过望:“小白道长,你来助我了!” “哼!”小白脸都气紫了:“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你这不是找死吗?!” 他口中埋怨不停,动作却毫不松懈,拳打脚踢,一众弓箭手纷纷中招倒地。 三门火炮旁,士兵麻利地装填着弹药,火把点燃引信。 嗵!嗵!嗵! 三颗弹丸穿过炮膛,从炮口飚射而出,闪着火星子向依然拥挤的人群抛去。 眨眼之间炮弹炸开,人群中又是一阵凄厉的惨叫。 木头两眼赤红:“我杀了你们!”钢刀一摆抽身便走,径直向火炮旁的士兵砍去。 那群士兵常年操作火炮,一个比一个强壮,见木头扑来,连忙各抽兵刃与木头打在一处,另有几人则抓紧这片刻功夫装填弹药,木头个头矮小,在这些高大的士兵前占不到便宜,被人一脚踢翻在地。 小白料理了弓箭兵,恰好将这一幕看在眼中,见那些士兵不知悔改,一个箭步窜上去,两掌探出将人打翻在地。 呲呲呲...引信冒着火花,那士兵还没来得及得意,便被小白一脚踢中小腹,骨碌碌摔进草丛。 木头从地上爬起,眼见炮弹便要出膛,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子蛮劲,忽地飞身而起:“罗木营没有一个是孬种!”用胸膛撞向炮口。 小白惊得目眦欲裂:“不要!”两足较力,腾空飞起。 生死一线之间,小白在半空中抱住木头,右脚在那炮神上猛踢一记,那火炮跳转了炮口。 嗵! 炮弹落在草丛之中,轰得一声炸裂开来。 两人双双栽倒在地,小白紧紧搂着木头,木头带着哭腔:“我勇吗?” 小白浑身战栗:“勇冠三军。” 木头泣不成声:“比周二如何?” 小白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下来:“旗鼓相当。”他把木头瘦削的身子抱紧,如果时光流转他也想这样抱抱周二。 人群在短暂的错愕之下忽然意识到火炮的威胁就此解除,纷纷停下仓皇的脚步,欢呼雀跃,却在下一刻发觉与自己一同庆贺的正是方才打生打死的敌人。 还没来得及放下的屠刀再次举起,迎接众人的又是一番苦战。 大乘教教众发一声喊,再次准备发挥人海优势,忽听人群后一声喊:“乖乖,快跑快跑!” 紧接着是铁蹄阵阵,大地微微颤抖,众人停下动作回头张望,却见彭宇慌慌张张地跑来,紧跟在他身后的则是天津卫骑兵! 彭宇跑得脚后跟打屁股蛋儿,耳听得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一个猛子扎向官道旁的土沟里。 马上骑兵呼啸着向前方冲杀而来,混没将他放在眼里。 这一支骑兵队足有百人,重盔玄甲,手中腰刀明晃晃令人胆寒,眼见前方战场尸横遍野,一片狼藉,当先一员大将勒停战马,放声大喝:“某乃天津左卫指挥使朱胜,奉旨擒拿胡应麟,挡路者死!” 此人年纪大约四十上下,高大魁梧,满脸横肉,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他将腰刀高高举起。 身后骑兵齐声应和:“挡路者死!” 大乘教教众哪里见过这等架势,两脚不自觉地后撤,锦衣卫却在官道中央站定,毫不畏惧地看着朱胜。朱胜皱了皱眉头,他攥紧了手中的刀柄。 难道就这般束手就擒吗? 所有人的心中皆有此问,千山万水走过,距离京城不过咫尺之遥了,却硬生生被人拦住去路,怎对得起一路之上付出生命的同伴? 田豆豆两指放在口中,忽地吹了个呼哨,哨声尖锐传出老远,他站起身,脸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弟兄们,别让胡应麟死了。” “死不了。”任重站起身,大喇喇地站在官道上。 洪光看着胡应麟:“老头儿,你我素不相识,为了你死,你说值不值?” 胡应麟怔怔地看着他:“你不必为我死。” 洪光笑道:“我也不想为你死,可是你得活,只有你活下去,才能有更多人留下性命。” 他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胡应麟道:“你...你什么意思?” 洪光摆了摆手,懒得与他解释,他站在任重身边:“兄弟,今儿还是头回见面。” 任重拱拱手,满不在乎地道:“幸会幸会。” 谷雨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人,他心中有千百疑问,他们都听从田豆豆安排,却互不统属,甚至不曾见过面,以他们任何一人的身手无论黑白都能吃得开,为何甘愿为一个胡应麟撇下性命,还有洪光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田豆豆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那边厢朱胜忽地将手一挥:“挡路者,死!” 回手将刀柄在马股上狠狠一拍,战马唏律律一阵暴叫,四蹄攒动,冲将上来。 身后骑士同时催动战马,官道之上飞沙走石,尘土飞扬。 锦衣卫两手擎刀:“杀!”毫不迟疑地向着马阵扑来。 第八百七十八章 祸患 骑兵催动战马,毫不留情地向地面上的锦衣卫冲击而来,锦衣卫两手擎刀,劈向马头。 铁蹄踏踏、战马嘶鸣、喊杀声、嘶吼声响彻在官道之上。 大乘教教众纷纷避让,四散奔逃。 谷雨霍地站起身,紧紧攥着刀柄,田豆豆一把拉住了他:“干什么去?”他并没有看谷雨,眼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官道上的厮杀,每一名锦衣卫倒下,他的脸便不自觉地抽搐一下。 谷雨咬牙道:“帮忙。” “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田豆豆冷静地道。 一匹马奔驰在旷野中,四蹄攒动,逆风而来,此时天光驱散了黑暗,太阳在远山之间漏出一角,那匹马扬起的鬃毛仿佛涂抹了一层金灿灿的阳光。 在众人惊叹的注目礼中,它一路来到田豆豆面前,打了个响鼻。 田豆豆在它的脖颈轻轻拍了一记:“带着胡应麟去京城。” 谷雨一怔:“可,可是...” 田豆豆面沉似水:“没有时间犹豫了,那朱胜也是为胡应麟而来,只要你进了京,那我们或许都能活下来,不然这里便是大家的殒命之所。” 谷雨道:“你武艺比我高得多,为何不去?” 田豆豆将手中长刀一摆,笑了笑:“因为我要与我的弟兄们在一起,”大踏步走上前去:“谷雨,我是信你的,别辜负了我,别辜负了大家。” 谷雨紧咬牙关,追随着他的身影,胡应麟腾地站起身来:“别犹豫了,走!” “爹!”胡时真随他站起身,面有忧色。 胡应麟脸上尽是疲态,但目光炯炯有神:“这么多人为为父抛洒热血,我岂能令他们失望,小谷!” 谷雨将他扶到马鞍上,目光看向董心五、段西峰,以及他的同伴,丁临、范新城、潘从右,远处的小白、彭宇,段西峰走近谷雨,谷雨沉声道:“二哥,保护好师傅,还有潘大人。” “放心去吧。”段西峰答得爽快。 董心五面容憔悴,两手无力低垂,见谷雨看向自己,他知道自己的小徒弟在担心什么,笑了笑:“师傅能照顾自己。” 谷雨一抖丝缰:“坐稳了,驾!” 那匹马似有灵性,前蹄扬起,一跃而出,高速的奔跑让谷雨头发根生疼,喊道:“胡大人,抓紧!” 胡应麟坐在他前面,两手紧紧抱住马颈,不迭声地催促道:“快!快!” 虽然锦衣卫抵抗顽强,但步兵对骑兵的劣势却难以以个人意志为转移,在最初的迟滞之后,渐渐有骑兵突破封锁,田豆豆两手擎刀,待那骑士近了,忽地就地一躺,锋利的刀刃削中马腿,那马前冲之势不减,轰隆摔倒在地。 田豆豆还未等起身,眼前一花,一骑风驰电掣自他眼前划过,追着谷雨的身影远去。 “朱胜!”田豆豆一骨碌爬起身来,咬牙切齿地道,拔腿正要去追,后方骑士又接连突破锦衣卫封锁,赶到田豆豆身边兜头便剁! “御敌!御敌!” 丁临严阵以待,董心五和段西峰则将潘从右拉到身后,一脸紧张地看着逐渐逼近的骑兵。 东南方向的土坡上,汤有亮气喘吁吁地爬了上来,心有余悸地看着六神无主的教众和官道之上的厮杀,喘了口粗气这才将宋宪放在地上。 再看宋宪脸色惨白,胸前仍旧插着那把刀,疼痛让他的脸部扭曲狰狞,声音几不可闻:“疼...” 汤有亮查看着他的伤口,片刻后如释重负地道:“幸好没有伤到脏器。” 宋宪气若游丝,颤抖着声音:“救,救我...” “快!金疮药!”汤有亮伸出手,看向教众,战场之上条件有限,首要任务是将血止住。 段亮站在汤有亮的身后,目光阴晴不定。 教众手忙脚乱地翻找:“这里!” 汤有亮将药瓶接在手中,打开瓶塞,段亮忽地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低声道:“护法,救不得。” 汤有亮一怔:“什...什么?” 段亮目光幽幽:“救了宋大人,你便再无出头之日了。” 周围全是汤有亮的嫡系,这话说得露骨但却坦诚,汤有亮浑身一颤,段亮的口气充满不甘:“秀雯在神教混得风生水起,教众对她可比对您尊敬多了。她既然卖弄皮肉,与这老货睡在一处,那教主之位哪里还有您的份儿?” 宋宪圆睁二目:“你,你好大的胆子,如此狂徒,看我不杀了你,有亮,有亮...” 汤有亮一颗心砰砰直跳,不知是害怕还是兴奋,他环视着身周的弟兄怔忪半晌,缓缓将那瓶塞塞了回去,宋宪目露恐惧:“汤有亮,你,你想要做什么...” 汤有亮看着他苍老的脸庞,往日里这张脸古井不波,令他心惊胆战,此刻的宋宪却满是恐慌,汤有亮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阵快感,他充满恨意地看着宋宪:“自然是要送宋大人归西。” “你,你敢!”宋宪震惊地看着他。 汤有亮一手握住刀柄,一手捂住宋宪的嘴巴,宋宪大惊失色,拼命挣扎,段亮几个一拥而上,抓住他的手脚。 汤有亮将刀柄用力一扯,宋宪自喉间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只是汤有亮的巴掌捂得瓷实,到头来只有呜呜之声依稀可闻,他全身剧烈地筛动,汤有亮充满快意地看着面目狰狞的宋宪,手中搅弄不停。 片刻间宋宪胸口已被鲜血浸染,汤有亮低声道:“大乘教是你一手扶植壮大,可惜险些被宋天阳毁了,你们老了,不中用了。等我接过衣钵,教它不止在金陵兴盛,更会开枝散叶,神教教谕传遍五湖四海,你就安心地去吧。” 宋宪的抵抗越来越小,终于脑袋一歪,气绝身亡。 汤有亮呼呼喘着粗气,右手一抖,蝎子蛰了一般松开了手。 段亮的声音如同魔鬼般诱惑:“还有秀雯,留着她终究是个祸患。” 汤有亮两眼赤红,咬牙道:“一不做二不休,一个也是杀,两个也是杀,今日大乘教就要成为我的了,哪个不开眼的拦在我面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第八百七十九章 圣女 宋宪是汤有亮在军中的老长官,又是大乘教幕后真正的掌舵人,对于汤有亮来说,这位上官如同终生仰望的高山,此刻这座高山在他心中轰然倒塌,而始作俑者却偏偏是自己。 汤有亮既感到恐惧,又兴奋到发抖,段亮出言提醒,汤有亮杀心更盛:“她在哪儿?” 林中,秀雯的目光追随着谷雨,两手紧攥,双唇咬得发白,直到再也看不到他。 在她的对面,夏姜双手反缚,望着谷雨消失的方向出了神。 大脑袋和小成同样被反绑着,官道上杀声连成了片,小成吓得脸色惨白,大脑袋喃喃道:“若不是我带你,死的就是咱们了。” 小成收回目光,望着四周戒备的教众,苦笑道:“若不是你,咱们也不会被逮到了。” 秀雯收回目光,静静地看着夏姜。 夏姜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扭过头看向秀雯,两人沉默地对视片刻,秀雯率先开口:“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你...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夏姜疑道,大乘教的出现本就令她意外,而秀雯的身份更加令她摸不着头脑:“你又怎得成了圣女?” 秀雯嘴角露出苦涩的微笑:“世事无常,走到今天确是始料未及,比如小北的身死,比如我成为了圣女,比如你现今落在了我的手中。” 夏姜惊道:“小北死了?” 秀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大脑袋却从她的话中听出了别的意思:“你想拿我们怎么样?” “是啊,该拿你们怎么办呢?”秀雯打量着夏姜。 夏姜心底涌起强烈的不安,眼前的秀雯端庄清秀,但眉宇之间却有种若有若无的煞气,尤其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眼底的成分却是极度不友善的,对于这样的秀雯,夏姜不知该如何应对,正想要说些什么,忽听林外脚步声响,汤有亮领着人闯了进来。 秀雯身边几名护卫教众唬了一跳:“汤...汤护法,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汤有亮脸色狰狞,直勾勾地盯着秀雯:“宋大人死了。” 秀雯浑身一抖,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汤有亮恶狠狠地道:“我的意思是,你的靠山没了,秀雯,你这圣女的日子到头了。” 秀雯后退一步,声音颤抖:“你,你想要干什么?” 汤有亮笑道:“自然是送圣女回归西天。” “你敢!”秀雯色厉内荏地道,但表情骗不了人,秀雯脸色仓惶,内心的恐惧暴露无遗:“我是大乘教的圣女,你敢如此对我?” “秀雯,你是如何当上这圣女的,难道忘了吗?若不是机缘巧合,你早就死透了,别人唤你一声圣女,你便真将自己当做了圣女,我呸!”汤有亮将刀拔了出来,身后打手各擎兵刃,向秀雯围了上来。 夏姜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幕,只觉得场面要多荒唐要多荒唐,眼前剑拔弩张,三人也不敢做声,静观其变。 秀雯身边的护卫战战兢兢地对峙:“汤护法,你弑杀圣女,罪无可恕,必遭天谴!” 汤有亮狞笑道:“杀了她我就是一教之主,倒要看看老天要如何罚我?弟兄们,杀了秀雯,拿头功!” “是!” 段亮答应一声,反手一刀挥出,正中汤有亮小腹。 汤有亮对他毫无防备,待反应过来时已然迟了,惨呼一身仰面栽倒在地。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夏姜三人面面相觑,夏姜头脑急转,似乎猜到了什么,扭头去看秀雯,秀雯虽然表现得依旧很慌张,但是肢体平稳,恐惧从她身上慢慢褪去。 汤有亮捂着小腹,又惊又怒:“段亮,你疯了不成!” 段亮与同伴互相看看,忽地笑了,段亮踱步上前:“汤有亮,你谋害宋大人之时,便触犯了神教律条,以下犯上,伤人性命,按律当斩。” 汤有亮瞪大了眼睛看他,他忽地意识到了什么,看向秀雯:“是你对吗?是你陷害我!” 秀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汤有亮证实了心中的猜测,但已无济于事,腹部的疼痛让他冷汗涔涔,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汤有亮看着段亮:“你也别她收买了,你们都被她收买了,是不是?咱们是同甘共苦的弟兄,你却被那小贱人的美色蛊惑...” 秀雯眼中怒火大盛,手下一拥而上将汤有亮制住,段亮上前一步踩中他的胸口,高举钢刀:“汤有亮,你身为护法,却将神教律条视同儿戏,老祖在上,我段亮为神教除此恶徒!” 一刀挥下,汤有亮人头落地,死尸栽倒。 秀雯缓缓走到尸体前,全身筛动,胸前剧烈起伏,眼泪顺着眼角留下。 段亮在靴底将血迹擦干净,单膝跪地:“圣女,汤有亮伏诛,接下来如何安排?” 秀雯收回目光:“收拢兵马,打道回府。” “官兵不会善罢甘休的。”段亮出言提醒道。 秀雯却笃定地摇了摇头:“一切始作俑者是宋宪,帮凶则是汤有亮,官兵清算自然也是要拿这二人开刀,我们便将这两人的尸体作为礼物送给对方,若是他们识趣便不会追究,若是不识趣,他们即便派兵清缴,又哪里寻到我们的踪迹呢,”她看着远处的战场:“再说咱们大乘教日后只会虔心礼佛,又不干伤天害理的事情,他们即便抓了人又能怎样呢?” “是!”段亮回答得毫不迟疑,从腰间解下号角,领着人冲出了林子。 呜!呜!呜! 响亮的号角声为仓皇逃窜的大乘教教众提供了方向,人马迅速收拢。 秀雯踱步到夏姜面前,背负双手以一种玩味的眼神看着她,夏姜心头砰砰直跳,不动声色地回视着对方:“圣女好手段。” 秀雯淡淡地笑了:“夏姑娘冰雪聪明,秀雯不过雕虫小技罢了,瞒不过你的。” 夏姜道:“现在大乘教教众唯你马首是瞻,你不是想回到京城吗,现在正是机会,再也没有人胆敢拦你了?” “这里离京城很近吧?”秀雯望向远处,目光复杂难明:“不回去了,小北已经死了,我回去又有什么意义?” 夏姜道:“谷雨心心念念的便是你能回去。” 秀雯点点头:“谷大哥希望我可以回到京城,可是他喜欢的终究不是我,而是你夏郎中,”她深深吐出一口气,忽地笑了:“不如我将你杀了,然后回到京城,日夜陪伴着他,终有一日可教他回心转意,如何?” 大脑袋气道:“你敢?!” 秀雯对他的威胁丝毫不放在眼里,她逼视着夏姜,双目杀气充盈。 第八百八十章 两马 朱胜急催战马,小白见他已追到近前,从木头手中夺过钢刀,甩手扔了出去,那把刀如流星赶月,挟着风势直奔朱胜面门而来。 朱胜却看也不看,手中腰刀一划,将钢刀挑起,那钢刀似乎黏在他的腰刀之上,朱胜顺势甩出,那钢刀竟调转方向呼啸飞转,小白大惊失色,在木头肩膀狠推了一把,身子借势弹开。 噗! 一声闷响,钢刀直没进土中,刀柄兀自颤动。 这一切发生在瞬间,待小白站定身子,朱胜已去得远了,官道之上尘土飞扬,小白在鼻子前挥了挥手,惊魂未定地道:“好俊的功夫。” 木头从地上爬起来:“小白道长,能得你一声赞赏,那人定是极强的,只是不知你厉害还是他厉害?” 小白叹了口气:“小谷怕是要麻烦了。” 谷雨听得身后马蹄声急如狂风骤雨,回头看去,但见一员武将顶盔掼甲,手持腰刀衔尾追了上来,心中不禁一沉,手中钢刀猛拍马股,胯下马四蹄攒动,似疯似癫,两侧的风景逐渐模糊,胡应麟的脸被风刮得生疼,他索性闭起眼睛。 谷雨紧紧攥着缰绳,官道之上隐现人影,谷雨放声大喊:“速速避开!” 那路人吓得脸也白了,急匆匆避在道边,谷雨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朱胜已追到马后,二话不说兜头便砍。 谷雨回刀格挡,只听得铛一声脆响。 谷雨虎口发麻,手中钢刀拿捏不住,几欲脱手而飞! 他心中大骇,没想到对方膂力惊人,单论气力恐怕也只有田豆豆那厮可与之匹敌。 朱胜一刀不中,劈手又是一刀,谷雨手臂刚刚受过重伤,酸痛难忍,只得咬着牙关再次格挡,这一次直接教他伤口崩裂,血流不止。 朱胜嘴角露出冷笑,又是一刀下去,攻击的依旧是他的脑袋。 谷雨猛地一拉缰绳,同时身子下探,胯下马速度为之一滞。 朱胜“咦”了一声,两马错身,刀刃贴着谷雨和胡应麟而过,这一来他反倒成了头马,不等他回过神,谷雨一刀挥出,取的正是他的后腰。朱胜眼疾手快,手中腰刀向后反撩。 谷雨却硬生生停了刀势,向下猛砍,锋利地刀刃砍中马股! 朱胜胯下战马吃痛之下,唏律律一阵暴叫,四蹄攒动,玩命价地向前冲去,即便他猛扯缰绳,那战马几近疯狂,猛甩马头,蹄下生风,硬是不停。 谷雨催动战马,跟在他马后,忽见官道尽头人头攒动,纷纷扰扰,好似在赶大集似的。 那边厢朱胜好容易安抚住战马,缰绳一抖,战马转了个身,与谷雨来了个头对头,朱胜古井不波的一张脸上满是杀气,他猛地一磕马腹,向谷雨疾驰而来。 谷雨大吃一惊,胡应麟坐在他身前,正面冲撞是决计逃不开的。 他急急思索,朱胜已杀到眼前,两马交错,朱胜的腰刀化作匹练,直直向胡应麟而来,胡应麟吓得惊呼一声,谷雨将他腰身抱住向旁一扯,两人双双从马背上跌落在地,这一跤叠得狠了,谷雨惨叫出声,四肢百骸好似被跌散了架子,没有一处不疼,胡应麟自他怀中爬起:“小谷捕头,你还好吧?” 谷雨只感到喉头发甜,侧过身子噗地一口鲜血喷将出来,胡应麟惊呆了。 这口气吐出,谷雨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他晃了晃脑袋支撑着爬起来。 那边厢朱胜兜马回转,又如狂风一般卷了回来,谷雨推了胡应麟一把:“跑!” 两人互相搀扶着向前跑去。 对面的人群显然被官道上发现的这一场惨烈的厮杀惊呆了,纷纷停下脚步,指指点点。 谷雨和胡应麟二人跑出不远,朱胜已追了上来,谷雨拉着胡应麟下了官道,在齐腰深的杂草从中深一脚浅一脚的奔跑。四处几无遮拦,唯有道边的一个小土坡,坡上一片林子,离那群看热闹的百姓却是不远。 谷雨喘着粗气:“去那儿!” 胡应麟比他更是不堪,气喘如风箱,话也说不利索了:“你还撑得住吗?” 谷雨恶狠狠地道:“你要撑得住,我便撑得住!”屈起两指,放在口中,打了个响亮的呼哨,胡应麟哭笑不得:“那马一看便不是凡品,但凡好马都是认主的,你以为学田豆豆吹个呼哨它便会来吗?” 谷雨道:“死马当活马医。” 身后马蹄声如索命鬼一般不依不饶地追了上来,谷雨和胡应麟听得心底打颤,回头看去,朱胜脸上的狰狞清晰可见,胯下马风驰电掣已追到近前。 “妈呀!”胡应麟一慌,脚底一滑,一屁股坐倒在地。 “胡大人!”谷雨大惊失色,伸手拉住他,忽觉眼前忽地暗了下来,抬头看去,朱胜已纵马来到身后,手中的腰刀闪动着渗人的青光。 谷雨一把将胡应麟压在身下,两眼绝望地看着腰刀挥下。 唏律律! 战马斜刺里窜出,迎头撞向了朱胜的胯下马。 轰! 马头相撞,偌大的身子齐齐摔倒,尘土四散飞扬,朱胜的身子被甩飞了出去,在空中划了道优美的曲线。 谷雨大喜过望,猛地窜起身,将胡应麟从地上拉起来:“天助我也,快跑快跑!” 胡应麟还没回过神来,便被谷雨拉着向那小土坡跑去。 朱胜一骨碌从地上爬起,他脸色痛苦地摸了摸肋骨,随即传来钻心的疼,方才那一跤伤筋动骨,朱胜所受创伤严重,他勉强支撑着走到马前,两马仍躺在地上,自己的那一匹四蹄挣扎,嘴角泛起白沫,朱胜又痛又气,咬着牙看向谷雨:“贼厮休走!” 谷雨回过头,见朱胜手持腰刀杀气腾腾地追了上来,忍不住痛苦地呻吟道:“这人是索命无常吗?” 胡应麟道:“管他黑无常白无常,老夫的这条命自己做主,谁也别想拿了去!” 谷雨扶着他,呲牙一笑:“有潘大人那股不舒服的劲头儿了。” 胡应麟不屑地撇撇嘴:“他学的我。” 两人踉踉跄跄跑上了土坡,胡应麟扶着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这一阵折腾几乎要了他的老命,气还没喘匀,谷雨猛地推他一把:“快走!” 胡应麟身子不由自主地迈前一步,还未回头便听到镔铁相交之声,他铆足气力,拖动着沉重的脚步拼命向山坡上跑去。 第八百八十一章 你是谁 谷雨架住朱胜的刀,朱胜恶狠狠地道:“小子,你是什么人?” 在他的情报中并没有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少年,但偏偏就是此人坚韧得如一块石头,将他势在必得的追捕变得如此狼狈。他身形高大,比谷雨高了一头不止,两人近得呼吸相闻。 谷雨不发一言,抽刀便走,追着胡应麟仓惶的背影去了。 “休走!”朱胜气怒攻心,一边追一边喊:“胡应麟,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莫做困兽之斗,害了他人性命!” “呸!”胡应麟费力地迈动两腿在林中穿行,一边反唇相讥:“你不分青红皂白,妄杀无辜,分明是助纣为虐,我劝你早早收手,免受天下人唾弃!” 朱胜脚底生风,越追越近,谷雨拦在他身前,挥手便是一刀,朱胜举刀格挡,紧接着再递出一刀,谷雨已抽身而去。三人在林中你追我赶,在粗壮的树木间穿行,沿着南面山坡渐渐爬上了坡顶,胡应麟眼见前方出现了一处凉亭,木构架黛瓦顶,质朴庄重古色古香,奋起余力不假思索地向那凉亭跑去。 “他说他是胡应麟?” “你怕是听错了吧?” “不会,我方才也听见了。” 山坡北面紧邻官道,坡顶距离地面约有丈余,却是垂直而下,极为陡峭。山坡下的人群窃窃私语,自京城早早出门的百姓不少揣着锣背着鼓被这光景吸引,人越聚越多,齐齐仰头看着,坡顶已能见到三人的身影。 胡应麟跑到凉亭之中,探头向下看去,不禁大惊失色,一惊山坡断崖,足足有一层楼高,二惊坡下人海,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官道之上仍有人在陆陆续续到来。 坡顶没了遮掩,谷雨只能与朱胜硬碰硬地拼在一处,右手手臂行动愈发迟缓,朱胜孔武有力,越战越勇,只杀得谷雨节节败退。 谷雨举刀格挡,手臂打着哆嗦,朱胜将一张脸凑到他面前,狞笑道:“你跑不了的,我一定会杀了你,但我不会让你痛快地死去,你将会亲眼看着胡应麟死去,本将再了结你。” 谷雨咬着牙抵挡,见胡应麟呆头鹅一般看着坡下,气得他大喊:“胡大人,愣着等死吗?!” 他这一声坡下百姓终是听清了,便有一人壮着胆子仰头问道:“老人家,你可是胡应麟?” 胡应麟一惊:“是我。” 坡下百姓轰地一声乱了套,伸手指着他七嘴八舌。 那人眨了眨眼,又问道:“你可莫要信口胡扯,我们要迎接的是刑科给事中胡应麟胡大人,你当真是他?” 人群忽地静了下来,胡应麟看了一眼不远处仍在拼死抵抗的谷雨,颤声道:“我被冤枉,被下狱,由京城辗转至金陵,过的生不如死,冒充他有什么好处?我便是胡应麟,你们可是来等我的吗?” “是他是他!” “千真万确,正是胡大人!” 百姓们欢呼雀跃,声浪迭起,谷雨和朱胜皆是一惊,谷雨忽地铆足全身力气泰山压顶便是一刀,朱胜见他来势甚急连忙举刀应挡,谷雨刀至半途忽地硬生生停住,飞起一脚踹向朱胜的裆部,朱胜身披软甲,但裆部却是软肋,饶是他反应迅速闪身后退,下体猛地一痛,仍被精确命中。 “唔...”朱胜疼得全身一激灵,五官都挤在了一起,惨叫一声翻身栽倒。 谷雨见此机会岂能放过,使足最后气力跑到凉亭之中,眼前的一幕也让他大为震惊。 百姓齐刷刷跪倒在地:“胡大人忠心为国,对得起江山社稷,对得起黎民百姓,我等皆是京城庶民,对胡大人感佩于心,特地来此迎接胡大人入京。” 胡应麟嘴唇翕动,眼角泛泪。 “原来这便是田豆豆准备的礼物。”谷雨喃喃地道。 朱胜一骨碌爬起身,从地上捡起刀,杀气腾腾地向两人扑来。 谷雨早早便留意着他的举动,他力气败尽,与朱胜胜负难料,想到此处忽地将胡应麟一把抓住,向山坡下大喊:“接住你们的胡大人!”用力将他推下山坡。 胡应麟哪料到他竟出此歪招,惊叫声中在半空划了道弧线,重重地栽落下去。 百姓也看呆了眼,忽有一人大喊:“接住胡大人!” 百姓发一声喊,纷纷举起两手,胡应麟像一颗炮弹跌入人群。 “哎哟!”“哎哟!”呼声之中胡应麟与几人摔落在地,众人七手八脚地将人扶起,却是完好无损的。 谷雨轻舒了口气,正要依样葫芦,却听背后恶风疾来,便知道那朱胜已经杀到了,连忙举刀招架,朱胜眼见到手的鸭子飞走了,只气得七窍生烟,一刀紧跟着一刀,谷雨无奈之下只得绕着凉亭的石柱与之缠斗,偏生他气力无以为继,手臂如灌了铅,两腿因为力竭而哆嗦个不停。 朱胜刀刀紧逼,谷雨再难坚持,身体打晃一跤跌倒在地,手中钢刀也拿捏不住,脱手而飞,朱胜哈地一声笑,两手举过头顶,一招力劈华山砍将下来。 谷雨忽地一窜而起,脑袋直直撞向朱胜小腹。 朱胜这才晓得原来对方卖了个破绽,却把自己赚了进去,此时变招已是不及,身形急急后退,谷雨嗨地一声大喊,两手在地上一撑,身子再次窜起,脑袋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朱胜的小腹。 朱胜身子向后急退,一脚踩空,从坡顶摔了下去。 谷雨手脚并用爬到崖边:“此人就不用接了!” 朱胜两手扎撒着,重重地落在地上,胡应麟被人簇拥着上前:“摘下他的头盔!” 众人见是个当兵的,似乎官儿还不小,心中不免有些惧怕,但有胡应麟在一旁看着,索性将心一横,三下五除二解了他的头盔,好在朱胜命大,没有摔死,只是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坡顶:“你,你究竟是谁?” 谷雨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朱胜仰面朝天一动不动,这一摔好似摔掉了他所有的精气神,他看着坡下乌泱泱的人群,心里充满了胜利的喜悦,一时促狭心起,放声大喊:“天下第一捕快,谷雨!” 第八百八十二章 用膳 石经山,禅房。 万历穿戴整齐在小太监的伺候下出了门,火红的太阳堪堪爬到枝头,万历仰起头深呼吸,陈矩凑趣道:“看来陛下昨日睡了个好觉。” 万历笑了笑,舒展着筋骨:“这山中得神佛庇佑,不比山下,朕昨夜睡得深沉,一觉醒来不觉日头竟已老高了。” 院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万历眉头皱起,将手垂下,一名锦衣卫走到院门口站定:“陛下,胡应麟进了城。” “什么?!”万历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快步走到锦衣卫面前:“怎么回事?” 锦衣卫被他仿佛吃人的架势吓得直打哆嗦:“回...回禀陛下,潘从右护着胡应麟进了城。” 万历直勾勾地盯着他,眼中仿佛要喷出火焰:“他,他们是怎么入的城,张回和廖文生死哪里去了?朱胜难道没有出兵拦截?” 一个个问题纷至沓来,问的锦衣卫头昏脑涨,声音打颤:“朱指挥使奉旨监察城外动静,一俟察觉到异样,便果断出了兵,甚至连火器营也带了去,于京城城外二十里外策应张千户和廖千户的行动,可惜两位千户功败垂成,朱指挥使依计划出击,但还是被胡应麟成功逃脱,他此刻被出城迎接的百姓簇拥着,大庭广众之下,无人再敢动手。” “该死!”万历紧攥拳头,太阳穴青筋高努,双目赤红:“该死!该死!一群废物,通通该死!” 他自顾自地发泄着怒火,那锦衣卫何曾见过如此失态的皇帝,只吓得两股战战,身子抖若筛糠。 万历喘着粗气:“田豆豆!” “什...什么?”锦衣卫脑袋发懵。 陈矩见状,出言提醒道:“陛下问的是田豆豆可出现?” 锦衣卫面如苦瓜:“参与的锦衣卫已被杀得一个不剩,朱指挥使及所率兵丁又不认得田豆豆,再加上那时另有一股力量,战场之上多逾数千人...” 万历不等他说完,忽地拔腿而去,锦衣卫捂手无措,战战兢兢地看着万历急匆匆离去。 太后禅房院门口,万历逼视着禁军:“昨夜田豆豆当真没有出去?” 禁军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不曾。” “哼!”万历怒气冲冲走进院子,在门外站定,他调整着呼吸:“太后,儿臣给您请安了。”侧耳倾听着门内的动静。 少倾,脚步声响,老太监开了门。 万历将他挤到一边,一个箭步迈了进去,太后坐在案前翻看着昨夜誊抄的佛经,而田豆豆则站在离她不远的柜旁,将那《三十七品经》小心地收拢在匣子中。 太后皱起眉头,不满地道:“怎么冒冒失失的?” 万历一瞬不瞬地盯着田豆豆,田豆豆转过身:“见过陛下。” 万历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太后察觉到他神色有异:“陛下,你怎么了?” 万历醒过神,挤出僵硬的笑容:“儿臣担心太后爱书如命,不顾及自己的身体,您昨夜怕是累坏了吧?” 太后笑道:“有黑猴儿在,哀家想累也难,他怕我累着,便在我睡下之后将那经书誊抄了大半,只是这样一来哀家的诚心何在。” 田豆豆笑道:“太后埋怨的在理,是我唐突了。” 太后道:“念在你一片孝心,哀家不怪你,陛下可用了早膳?” 万历仔细观察着田豆豆的神色,令他失望的是对方神色如常,毫不避讳地回视着他,万历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点了点头:“不曾,儿臣陪太后用膳。” 顺天府大牢,吴承简和赵显达戴着手铐脚镣,垂头丧气地走进了牢笼,潘从右看着两人,内心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赵显达忽地抬起头:“听说发现了宋宪的尸首?” 潘从右点点头:“胸口中刀,死的不能再透了。” 吴承简如丧考批,叹了口气不说话了,赵显达却如释重负地笑了,潘从右奇道:“你笑什么?” “宋宪乃罪魁祸首,他不死,我不甘心。”赵显达的声音也轻快起来:“再说他不远千里追踪至此,动机不纯,不单单是要杀了你这般简单,恐怕我和吴大人也在他的名单上。” 吴承简吓得一哆嗦,难以置信地看着赵显达。 小白咂咂嘴,潘从右叹道:“你既然想的这么透彻,当初为何要甘心与他沆瀣一气?” 赵显达奇怪地看着他:“贪婪是人的本性,再聪明的人也无法与人性抗衡,古今比我赵显达有智慧的人多如牛毛,还不是在此道栽了跟头。” 潘从右无言以对,在小白与丁临的搀扶下走远了。 赵显达望着他的背影,久久没有动弹,吴承简哆嗦着道:“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 赵显达笑了笑,没有说话,这一路上打打杀杀阴谋算计,是他生命最后一段旅程,却是如此精彩,他似乎再也没有遗憾了。 另一边牢门开启,胡应麟转过身:“就送到这里吧。” “爹...”胡时真双目含泪,恋恋不舍地道。 胡应麟慈祥地笑了:“怎么,怕为父再次消失吗?” 胡时真摇摇头道:“不会,有董捕头和段捕头守着,我还有什么怕的呢?” 董心五笑道:“胡公子莫要担心,令尊在顺天府,此事已传得京城人尽皆知,任何想要动胡大人的宵小之辈总得掂量掂量是否要与全京城百姓为敌。” 胡时真狠狠地点头:“时真谢过董捕头。” 牢房咔哒上了锁,望着牢笼中的父亲,胡时真的眼泪还是不可避免地流了下来,段西峰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人找你。” “谁?”话刚出口,看到段西峰暧昧的表情他忽然懂了,他抹了把眼泪,低头沉思片刻,忽地转过头:“爹,我有件事与你商量。” 值房,陆诗柳做得板板正正,周围站在她的对面,叉着腰鼻息咻咻,吴海潮陪着笑脸:“四哥,你消消气...” “混账!”周围指着陆诗柳。 陆诗柳一个激灵,腾地站起身,惴惴不安地道:“我,我...” 周围道:“你为了那个劳什子的读书人,不惜甘冒大险,要是伤了自己怎么办?对方是锦衣卫,杀人不眨眼,连我都要怵他三分,你脑袋是被驴踢了吗?” 陆诗柳瞪大了眼睛:“四哥,你不怪我骗你...” 第八百八十三章 梦 周围奇怪地道:“怪你作甚,要怪也是怪师傅和二哥,拿你性命做饵,太不厚道了,”他痛心疾首地用手点指着陆诗柳:“你一个柔弱女子,若是犯在锦衣卫手里,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你还笑!” 陆诗柳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下来了,周围长得满脸横肉,一脸凶相,此刻却像个老妈子一般絮叨,像责怪惹是生非的妹子,像埋怨不省心的女儿,陆诗柳抹了把眼泪:“放心吧,师傅和二哥将我保护得很好。” “哼!”周围将脸别过一旁,吴海潮添油加醋:“要不然你把二哥打一顿吧。” “你小子挑拨离间,使的坏心眼,待我先打你一顿。”周围露胳膊挽袖子。 段西峰走了进来:“诗柳,看我带谁来了?” 胡时真缓缓走进值房:“诗柳...” 段西峰向周围和吴海潮使了个眼色,两人心领神会,随他一起出了值房。 陆诗柳看着他,情真意切,胡时真看着她,目光灼灼,情不自禁地向前各走一步,近到两人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陆诗柳轻声道:“你可受了伤?” “没有,我有董师傅和段二哥护着,怎么会受伤?”胡时真道。 短暂的沉默,陆诗柳问道:“伯父已送到了牢中?” 胡时真点点头道:“董师傅忍着疼痛陪我将父亲送到狱中,便是要安我的心,诗柳,我知道董师傅肯做这些,不止为了我,也是为的你,你是个幸运的人。” 陆诗柳笑道:“我确是天底下极幸运之人。” 胡时真笑了笑,思索片刻才道:“诗柳,我有一事要告诉你。” “你说。”陆诗柳见他神情严肃,心头涌起不好的预感,收敛起笑容。 胡时真道:“我父亲如今已经知道有一位女子,在我走投无路之际救我助我,用尽全身心力保护我,我才有父子相见的机会。” 陆诗柳咽喉发紧:“你可告诉了他我的身份?” 胡时真点点头:“一五一十,原原本本。” 陆诗柳拢在袖中的双拳紧紧攥起,指甲抠在肉里,疼痛反而让她的心不在那么难受:“胡大人如何说?” 胡时真道:“他起先是不准的。” 陆诗柳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她想忍着眼泪,但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硬着嗓音:“无妨,这是我早该预见到的,梦总归有醒的那一天。”这一刻刘怀远和小茹的身影跃入了她的脑海。 她绕过胡时真,踉踉跄跄向门口走去。 胡时真自身后将她抱住:“诗柳,你听我说...” “我不听,我不听,”陆诗柳歇斯底里地喊道,她挣脱开胡时真的怀抱:“放我走吧,让我保留一分尊严,可好?” 她说的庄重,却又带着一丝乞求,胡时真心疼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将她两手拉住:“你为何不听我把话说完呢?我爹板正端方,对青楼女子向来不假辞色,只是当他得知你为重获自由所付出的努力便改变了想法,他知道你的不幸,理解你的坚强,更感叹你的勇气。他让我把这句话带给你,”他将陆诗柳额头散乱的头发别在耳后:“陆家女子,你出身虽是不幸,却不坠青云之志,有勇有谋,有义有节,巾帼不让须眉,胡家有你,乃是胡家之幸。” 陆诗柳听得呆住了,她颤声道:“他,他当真是这么说的?” “不敢有一字篡改。”胡时真轻轻地道:“我今日与我父亲分说清楚,便是不想你终日胡思乱想,你我两情相悦,厮守白头,从来不是一场梦,而你,我的诗柳,你才是我的梦之所至。” 原来他都懂。 陆诗柳抱住胡时真,放声大哭。 “怎么了?怎么了?”段西峰猛地推开门:“哎哟,非礼勿视!”慌乱地退了出去。 陆诗柳和胡时真慌乱分开,陆诗柳羞红满脸,回过头埋怨道:“二哥,你怎么也不敲门...小辣椒!” 小辣椒从段西峰的背后探出脑袋,一脸震惊地看着陆诗柳:“诗柳,你始乱终弃!” “瞎说什么?!”陆诗柳扑上去抱住小辣椒。 陆诗柳第一次随薛承运夜探顺天府大牢,便被段西峰逮个正着,与董心五敲定计划,段西峰便悄悄尾随,将廖文生一伙的住处摸了个清楚,待廖文生倾巢出动,他便授意吴海潮等捕快破门而入,将人救了出来。 小辣椒还处在震惊之中:“那谷雨怎么办?” 是啊,谷雨怎么办? 段西峰挠挠头:“要是谷雨战死沙场,就省去了若干烦恼,是不是?” 三堂,府尹程正谊将潘从右请到主位,潘从右坚决不受,两人好一番退让,程正谊才在主位上勉勉强强坐了,只是欠着半边屁股,潘从右赞赏地看着董心五:“我尝听人说起,董师傅乃京城定海神针,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董心五逊谢道:“潘大人过誉了。” “过度的谦虚也是种骄傲哦,”潘从右笑道:“你那爱徒谷雨一路护送本官,机智勇敢,有责任,有担当,若非你耳提面命,他不会成为如此优秀的孩子。” 董心五道:“那小子木讷少言,性情鲁钝,只是有几分傻气,希望没误了大人的大事。” “瞧瞧,”潘从右指着董心五,把脸转向程正谊:“说的都是徒弟的不好,但话里话外却满是得意。” 程正谊也笑了,凑趣道:“董捕头将这谷雨挂在嘴边,这不好只能人家说,咱们却是说不得的。” 董心五随着笑了笑,眉头微微皱起,潘从右察言观色,连忙站起身:“董捕头,本来要与你多说说话的,但是你受了重伤,还需尽快医治,快快下去吧,别耽误了就医。” 董心五看向程正谊,见府尹点了头,这才告罪一声,急匆匆向门外走去。 一名弓兵急急走了进来:“大人,门外有一女子带着孩子,说要求见大人。” “是娇娘和安生!” 站在潘从右身后的小白顿时喜笑颜开,潘从右见他跃跃欲试的样子,笑道:“那还不赶紧迎迎?” “要得!”小白如翩跹蝴蝶,飘然出了三堂,绕过天井,瞬间便没了踪影,只把程正谊看得目瞪口呆。 第八百八十四章 道理 东壁堂,郎中们因为骤然增多的伤员而变得忙碌不堪,王广和居中指挥,石云领着人忙里忙外,往日里宁静的东壁堂此刻喧闹如集市。 谷雨躺在床上,全身缠满了绷带,彭宇搬了把木凳,坐在他的床边,好奇地看着郎中们来往穿梭。 “董捕头来了!” 一名老郎中当先引路,董心五在段西峰的陪同下走了进来,王广和唬了一跳:“嚯,你怎么伤得如此重?” 医馆的杂役们在谷雨的床边手脚麻利地加了张床,又扶董心五躺好,用剪子将他的衣裳剪破,董心五的两臂肿胀如圆筒,王广和坐在床边,手指轻轻抚过,董心五疼得嘶嘶直吸凉气,脸色涨得通红,五官因为疼痛而蜷缩在一起。 王广和沉声道:“两臂断折,伤得极重。” 谷雨欠着身子看着师傅,眼角泛泪:“还能治吗?” “能治。”王广和哭笑不得地道,但紧跟着补充:“但你师傅年纪大了,想要完全康复并非易事,他究竟是如何伤的?” 段西峰站在他身后,闻听此言叹了口气:“我师傅为了救我才伤的。”便隐去地点人物,将他自崖边跌落,董心五出手相救的事情讲给王广和听了。 王广和眉头紧皱:“董捕头,你要时刻记得自己已不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了,段捕头身强体壮,又从高处跌落,下冲之势重逾千斤,你以肉臂相接,无异于找死。” 董捕头笑笑:“那道理我如何不懂,只是道理懂得再多,西峰也是我的孩子,我不救他还有谁能救他?” 谷雨听得鼻子一酸,段西峰则是一愣,胸前有了明显的起伏,忽地转过了头。 王广和沉默地点点头,向杂役吩咐道:“去,打盆清水,再将我的药箱拿过来。” 董心五调整了一下姿势:“老七,你将这一路经历,与我详细说说。” 谷雨心头一紧,他发现在这段讲述中必然会涉及到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白如冬和董梦琪的死讯,他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师傅这令人心碎的消息。 他从一桩雀案讲起,继而讲到大乘教,与潘从右相逢,北上的一路经历。 在他的故事中白如冬一家生活平静,富足安康,浅浅带过,不敢多提。 董心五和段西峰听入了神,良久后董心五才道:“老七,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他眼巴巴地看着谷雨,那苍老的脸上也不免紧张起来,谷雨摇了摇头:“我生在京城长在京城,伙伴朋友家人都在京城,这里是我的家,我想保护的皆在京城,师傅,我不走了。” “好,好,”董心五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费力地抬手,谷雨连忙伸手接住。 董心五喜笑颜开,有那么一瞬间谷雨仿佛看到了他眼底的泪花。 段西峰环视四周:“怎么不见夏郎中?” 谷雨神情一黯:“夏郎中、小成和大脑袋三人还未回来。” 段西峰皱眉道:“大脑袋不是早将两人带走了吗,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谷雨顿时紧张起来,战场上瞬息万变,当时各方势力纷至沓来,很难保证三人就能平安脱困,段西峰的猜测恰好击中了他的痛处,一张脸变得铁青。 董心五瞪了段西峰一眼:“胡说八道,兴许他们在路上耽误了。” 谷雨拼命点头,但脸色依旧很难看,段西峰咂咂嘴:“兴许回来了,我去四处转转。” “你也有伤。”董心五没好气地道。 段西峰摆摆手:“无妨。”向后堂走去。 后堂中的郎中忙地脚不沾地,对段西峰的到来无暇顾及,段西峰对东壁堂并不陌生,他在小路上兜兜转转,终于发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嘻嘻一笑凑到那人身后:“石郎中!” 石云吓得“妈呀!”一声跳了出来,瞧见是他,气得一脚踢中段西峰的屁股。 段西峰也不闪躲,他看着面前成排的草药架子,嬉皮笑脸道:“石郎中,我近日忧思过度,无法入眠,还要指望你的药呢。” 石云紧张地看向门外,他一把扯过段西峰,低声道:“那玩意儿不是正经东西,长期服用对人体伤害极大,你可莫要将它当做良药。” 段西峰满不在乎地道:“知道,我有分寸。”笑嘻嘻地将手伸了出来。 石云对他的态度很不满意,但架不住对方哀求:“那玩意儿不在药房,你晚上来寻我吧,我再加两味安神的百合、柏子仁,你千万记得,那东西决不可多用。” “多谢多谢!”段西峰讨好地拱拱手,兴冲冲地出了门,直到他身影消失很久,石云仍静静地站着,神色中有疑惑、有担忧,最后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谷雨躺的极不踏实,每有脚步声响起便不由自主地看向门口的方向。 彭宇被他情绪影响,渐渐变得焦躁不安。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谷雨闷哼一声从病床上强撑着坐了起来,董心五奇怪地看着他:“踏实养伤,别乱动。” 谷雨充耳不闻,径直向门口走去。 陆诗柳和胡时真两人慌慌张张跑了进来,正与谷雨撞个满怀,待看清两人,谷雨的脸上流露出失望的表情。 胡陆两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陆诗柳一眼便认出了谷雨,她停下脚步,她的脸上带着喜悦,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你,你回来了?” 谷雨笑了笑:“陆姑娘,别来无恙。” 陆诗柳张了张嘴:“我很好,”看向胡时真:“从未像现在这样好过。” 胡时真心急火燎,打断了两人的寒暄:“小谷捕头,麻烦大了!” 当胡时真讲完他的故事,谷雨半晌说不出话来,胡时真急道:“那吊坠原本被诗柳放在点心铺子的阁楼之中,没人知道它的踪迹,可是现下却不翼而飞了,这东西至关重要,若是落在有心人手中,恐怕将祸乱无穷。” 谷雨平静地看着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面孔:“晚了。” 胡时真瞪大了眼睛:“什么?” 第八百八十五章 祝福你 谷雨忽然有些沮丧,想到这一路上艰难险阻困难重重,但却始终在人家的算计之中,心情更是低落,语调低沉地道:“这东西想必早已落入他人之手,便是举我顺天府阖府之力,也难以与对方抗衡。” 听话听音,胡时真惊疑道:“这么说你知道那玉佩在哪儿?” 谷雨正要答他,忽听大街上一个粗矿的嗓门传来:“东壁堂的老少爷们,老子回来了,怎么不见有人迎接啊!” 谷雨一个激灵,霍地转过身,大脑袋和小成扶着夏姜正远远走来。 谷雨定定地看向夏姜,喉头一上一下翻涌,忽地拔足飞奔向他的夏姜。 胡时真撇撇嘴:“不如在下稳重。” 陆诗柳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街上行人被一身绷带的谷雨狼奔豕突吓得纷纷躲闪,不迭声地骂道:“哎哟,走路长不长眼哪!” “对不住对不住!” 谷雨面带惭愧,拱手做辑,脚下却跑得飞快。 夏姜也看到了他,眉眼弯弯,嘴角翘成月牙,娇羞地等着谷雨来到她的面前,谷雨喘着粗气挠了挠头,内心的喜悦溢于言表:“哈!” 夏姜垂下头:“傻样。” 小成将位置让了出来:“大脑袋,我带你去和王老堂主报个平安。” 大脑袋瞟了谷雨一眼,与小成向东壁堂走去。 谷雨搀住夏姜:“你受伤了?” 夏姜摇了摇头,尽管还是病恹恹的,但许是回到了家,脸上的笑容也不觉多了起来。 谷雨心有余悸地道:“你去了哪里,我等的很辛苦,生怕,生怕...” 夏姜看着他:“怕我什么,怕我出事?” 谷雨不好意思地道:“有点。” 夏姜道:“大脑袋在山中迷了方向,教我们走了许多冤枉路。” “原来如此。”谷雨笑了笑。 夏姜见他神色如常,偷偷松了口气。秀雯最终还是放过了她,尽管她已经表达出强烈的杀机,尽管夏姜已经通过土坡上的蛛丝马迹猜测到秀雯一定动用了某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才能让整个大乘教对她言听计从,杀死他们三人无异于碾死蝼蚁。但在某个瞬间对于谷雨的好感,还是让她放下了蓄势待发的屠刀。 自此一别,秀雯不再是秀雯,而将是统领大乘教的圣女,她选择归隐山林也罢,选择对抗朝廷也罢,那一切都将与谷雨无关。 既然如此又何必让他自寻烦恼呢? “夏郎中。”陆诗柳惊讶地看着夏姜和谷雨慢慢走近。 夏姜笑道:“陆姐姐,好久不见。” 陆诗柳看着面前互相依偎的两人,鼓足了勇气道:“这位是胡公子,是我,是我...” 胡时真道:“两位,我与陆姑娘因缘相识,一路走来互相扶持,彼此鼓励,走到今日早已情根深种,无法自拔。我是胡时真,是倾慕陆姑娘之人。” 陆诗柳眼角泛泪,把眼看向谷雨,目光中惴惴不安。在此之前她已将自己视作谷雨的人,其实何止是她,董心五、吴海潮等人对她照拂有加,皆是因为谷雨。如今她已经认清自己的内心,她对谷雨只有恩情,与胡时真才是两情相悦。 胡时真直截了当说了出来,谷雨究竟会有什么态度呢? 好奇这个问题的可不止陆诗柳。 夏姜紧抿着双唇,一瞬不瞬地看着谷雨。她早知道陆诗柳的存在,也知道这个女孩子的心思,她无意与别的女孩子分享谷雨,但她又不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从未对谷雨说起过,但这个念头会时不时从脑袋里钻出来:谷雨究竟是如何想的呢? 三双眼睛集中在谷雨身上,谷雨的神情先是吃惊,紧接着笑起来:“是吗?” 那种喜悦来自心底:“陆姑娘,你聪慧勇敢,从不言弃,胡公子知书达理,乐观豁达,确是良配。” 陆诗柳的眼泪仿佛从未干过,嘴唇翕动:“当...当真?” 谷雨不笑了:“你值得世间一切美好,陆姑娘,祝福你。” 祝福你,跌落山谷仍不舍攀登的你。 祝福你,失去翅膀仍努力飞翔的你。 祝福你,穿越泥沼抬头迎清风的你。 胡应麟如期参加御前奏对,面对万历说了什么,谷雨无从得知,但好消息不久后传来,胡应麟面临的构陷全数撤销,官复原职。民间情绪高涨,尽管最开始怂恿百姓站上街头的来自田豆豆的阴谋,但是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胡应麟两袖清风,刚正不阿,在百姓挑剔的审视下依然清白如许,官声不胫而走,在坊间闹得沸沸扬扬。朝堂的裁决进行得如此顺利,想来与民意也不无关系。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在这个夏天的尾巴的一个夜晚,谷雨将董心五接到家中,老伴和夏姜早已张罗了一桌好菜。 潘从右和小白提着礼物上门拜访,把董心五唬了一跳,一边责怪谷雨不懂事,一边将两人让到了院中。 潘从右却指着身后:“看看这是谁?” 是安生和娇娘,两人换了新衣裳,气色红润,人比花娇。 “安生!”小成和彭宇双双从屋里跑了出来,欣喜将安生围住,大脑袋倚在门边,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段西峰和周围将桌子从屋子里搬了出来,谷雨凑上去,周围抬起脚:“滚蛋,别添乱!” 谷雨兔子似地跳开,吴海潮怀中抱着季安,幸灾乐祸地道:“你手脚不利索,还跟这儿添乱,安的什么坏心眼。” 谷雨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吴海潮嘻嘻一笑,浑不在意,还要在火上添油:“你喜欢谷雨抱,还是六哥抱?” 谷雨信心十足,季安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奶声奶气地道:“我喜欢四哥抱。” “吓!”谷雨和吴海潮呆若木鸡。 周围将嘴一咧,面露得意之色。 “怎...怎么回事?”吴海潮傻傻地问道。 谷雨伸出手指在季安没来得及擦干净的嘴边轻轻一蹭,放进嘴里,狐疑道:“甜的?” 吴海潮气道:“好啊老四,你给季安吃糖!” 周围脸色唰地白了,吴海潮回头喊道:“师傅,你不管管?” 董心五沉着脸快步走出来,手中拎着根木棍,周围撒腿就跑,董心五将木棍扔了出去:“混账!” 何姐和关老头拦道:“别打坏了。” 潘从右帮着说和:“周捕头也是心疼孩子,只要控制好次数,于身体倒也无碍,董师傅就不要较真了,不过有一点我倒是佩服的,您老哥教出的一个个徒弟生龙活虎,可比丁临几个活泛多了。” 小白看了一眼谷雨:“听说小谷捕头的英名早已声名远播了。” “什...什么意思?”近些时日,董心五一直在东壁堂静养,听到小白的话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第八百八十六章 富足 谷雨已经意识到了不妙,小白奇怪地道:“您还不知道呢,谷雨在城外大喊我是天下第一捕快,这句话数百名百姓听得真真切切,如今街头巷尾风头正盛的正是他这位小谷捕头。” “谷雨!”董心五火冒三丈,见谷雨讪讪地边笑边后退,气得他脱下鞋子,谷雨见势不妙,步周围后尘撒腿就跑,董心五气得鼻息咻咻:“没一个省心的东西。” “好了好了,开饭了。”关键的时候还是师娘打圆场,手中的托盘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众人在院中团团围坐,谷雨悄声问夏姜:“怎地不见陆姑娘和胡公子?” 夏姜白了他一眼:“冒傻气,胡大人刚从大牢放出来,人家不得好生伺候着,再说陆姑娘的点心铺子重新开张,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恐怕一时半会你见不到想念的人了。” 语带调侃,谷雨尴尬地笑了笑,不敢说话了。 夏姜将一颗虾仁夹在他碗中,轻声道:“我做的。” 谷雨看着她得意的小表情,内心忽然被填的满满当当,他整个人松弛下来,右臂的伤口见好,虽然略有沉重,但不影响他拿起筷子:“那定然是好吃的。” 那边厢大脑袋和彭宇已经划起了酒令,安生虽然不懂,却凑起了热闹,娇娘两眼追随着幼女,吴承简和赵显达秋后问斩,恶人得到了惩罚,母女两人崭新的人生即将开始。 周围和段西峰自然也不肯示弱,与潘从右等人频频举杯,席间由热络转成热闹,夏姜将季安抱在腿上,季安指,夏姜夹,两人配合默契。 谷雨被灌了不少酒,两腮酡红,两眼笑眯眯地看着季安和夏姜,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一生。 门外忽地响起敲门声,谷雨跌跌撞撞地站起,拉开了门,门外是一名年轻的捕快,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小谷捕头,金陵来信。” 谷雨将信封接在手中:“我的?” 年轻捕快道:“第二封了,怕误了您的事,特意送了来。”言罢告辞离去。 “第二封?”信是白小小寄来的,他打了个酒嗝将信封拆开,取出信瓤细看,酒意一下子全醒了,他回头看向饭桌,灯影下所有人都在开怀谈笑,却独独不见董心五的身影。 他快步向后院走去,后院中没有亮灯,四下里黑漆漆的,他放慢了脚步。 呜咽而又压抑的哭声传来,谷雨定定地站在门口,泪如雨下。 他悄悄地向后退去,站在阴影之中平息着自己的情绪,良久后用手背匆匆抹了把泪,两手粗鲁地搓了搓脸,换了副表情,眼前忽地一花,便见一个人影一步三晃地向茅厕走去,谷雨心中一动,向那人快步走去。 大脑袋放了水,顿觉一身轻松,嘴里哼着小曲系紧裤腰带,回身便见一人戳在身后:“妈呀!”吓得魂飞魄散,待看清那人相貌不禁皱起眉头:“怎么是你?” “王兄,辛苦了。”谷雨看着他。 大脑袋今晚喝得尽兴,脑袋晕晕乎乎,一说话酒气迎面而来:“不辛苦,保护夏郎中是我应该做的。” “你为何要如此竭力护她?”谷雨不动声色地问道。 大脑袋眼睛眯起来,语气变得不友善起来:“你想知道吗,我偏不说。” 谷雨淡淡地道:“你那日在官船上与彭宇闲聊时曾说过曾在山上过活,绿林道走南闯北的多,只有一类人才会居住在山上。” 大脑袋心中一凛:“你想说什么?” “山匪,”谷雨目光变得锐利:“夏郎中老实本分,唯一与山匪有瓜葛的便是去年被掳去朝天寨,而王兄又是本地人氏,这件事未免巧了些吧?” 大脑袋浑身一颤,断然道:“你说错了!” 谷雨摇了摇头:“去年花蝴蝶案后我曾和师傅、师兄根据夏郎中提供的线索进山搜索,只是她那时身处群山之中,朝天寨又特意将她眼睛蒙住,所以她只知道大概方位,那朝天寨的所在极为隐秘,顺天府的快班花了老大精力,仍是不得其门而入。” 大脑袋冷笑道:“那只能说明你们愚蠢。” “其实我们也有收获,”谷雨笑了笑:“群山之中有一条河,名曰洗马沟,自北向南穿过群山汇入永定河,我们曾在河道两侧发现大量的生活用品。” 大脑袋听得汗毛竖起,谷雨步步紧逼:“你曾说在山下的河中捕鱼捕虾,敢问王兄那条河究竟是什么河?” 大脑袋两拳攥起,故作轻松地道:“你知道了又如何,还不是找到我们的寨子?” 谷雨笑道:“可如今我知道了你的身份,还怕找不到吗?” 大脑袋哼道:“老子平生最恨的便是叛徒。” 谷雨幽幽地道:“夏郎中呢?” 大脑袋一怔:“她也不会做叛徒。” 谷雨信心十足地道:“朝天寨杀人越货,无恶不作,顺天府起底的案子堆得三尺高,不将朝天寨连根拔起,在下寝食难安。我与夏郎中情投意合,她又是天性纯善的女子,自然知道该站在哪一边...” 他说不下去了,大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教他知道自己的推测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大脑袋冷笑道:“你知道了我的身份,却未必知道她的身份。” “她...她...”谷雨心里翻了个个儿,竟然不敢问下去了。 大脑袋一字一顿地道:“夏郎中便是我寨中的寨主,众望所归的大当家。” “什么?!”谷雨惊呆了。 大脑袋笑得快意:“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舍命护她吗,这便是理由。” 原来如此,往日里大脑袋和夏姜古怪的关系终于在这一刻水落石出,他终于知道夏姜为何会如此信任大脑袋,而大脑袋又为何会对她的命令言听计从,这一刻他也想通了大脑袋从始至终对自己的浓浓敌意是从何而来。 他迅速地调整着自己的情绪,组织语言反击:“大脑袋,我并不是冷酷无情之人,为了立功不择手段。你为人仗义,数次救小成与彭宇于为难之中,即便是我,你也曾施以援手。朝天寨之中有你这般性情的汉子想必不在少数,我身为捕快,只抓图财害命,两手染血的亡命徒,将他们交给我,遣散朝天寨,其余人等我可以保证既往不咎。” 大脑袋定定地看着他:“此话当真?” 谷雨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千真万确。” 大脑袋低下头:“那我得想想。” “不着急,”谷雨转过身向前院走去:“今夜既有美酒佳肴,又有亲朋作伴,你我还没好好喝一杯...唔!” 大脑袋手中攥着匕首,刀刃已经深入攮入谷雨的后腰,他的声音带着浓烈的酒气和恨意:“我想好了,那些亡命徒也是我的兄弟,小谷捕头,你永远也不可能找到朝天寨了。” 谷雨的身子慢慢软倒,仰面朝天地躺着,意识在迅速抽离,渐渐变得模糊,远处的欢声笑语隐隐传来,他仔细地分辨着每个人的声音,患难与共的师兄、肝胆相照的朋友、亲密无间的家人、心心相印的爱人。 在他失去的意识的前一刻,这些人都在他的身边,此刻的他在想:原来我竟是如此富足。 第八百八十七章 更夫 秋夜,晚风萧瑟,失去了白日喧嚣的京城显得宁静而肃杀,街面上更夫远远走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他年纪老迈,走路蹒跚,一队官兵举着火把迎面走来,更夫踉跄着避让。 官兵越走越近,烦躁地将他一把推开,更夫一跤跌坐在地上,待官兵走远,更夫从地上爬起,将鼓槌和铜锣捡起,愤怒但却无奈地看着官兵的背影。 可是他老了,风烛残年,没有人再将他放在心上。 更夫接受了现实,在铜锣上狠狠一敲:“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也不知今夜是怎的了,走出不远更夫再次一队官兵,看衣着似乎是五城兵马司的士兵,行色匆匆直面而来,更夫这次学乖了,拖动老腿靠在墙侧,领头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见那更夫一脸紧张,笑道:“老人家莫要怕,这两日京城不太平,你若是碰上蟊贼,记得高声示警,我们的人就在左近。” “哎,哎。”更夫小心地应道,看着士兵扬长而去。 那更夫慢吞吞地回过头,见四周空无一人,快步走入了巷子里,腿脚却不是一个老人应该有的。漆黑的巷子里更夫走得飞快,在一处高耸的院墙后停下脚步,嘴角露出轻蔑的笑容。 他心里默默估算着高度,后腿几步忽地足尖发力,箭一般飙射而出,在离高墙还有一步之遥的距离。他的身子腾空而起,身子顺着高墙游了上去。 他施展的是一种很高明的轻身功夫,眨眼之间便已爬到墙头,他探出半个脑袋向里窥探,这是个五进的院子,院中假山鱼池,花园水榭错落有致,这不止是富贵的标志,更代表主人家身份尊崇。 漆黑的院落中走过一队手持气死风灯的护院,领头的趾高气扬:“都把眼睛给我瞪圆了,京城这些日子不太平,都给我警醒着些!” 手下护院齐声应道:“是,誓死守护驸马爷!” 这竟是驸马府! 更夫的脸上不见丝毫慌乱,他舔了舔嘴唇,轻飘飘的落在了院中,安静得好像一片落叶。他望着护院离去的背影,轻蔑地笑了笑,径直向主人所在的正房摸了过去。 这一路上接连遭遇了两次护院的巡逻,但对于他来说形同虚设,他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盗贼,不过常年在江南一带作案,这一次越过黄河,千里迢迢进入京城是为了赴一场约。 只不过进城之后乱花渐欲迷人眼,登时被京城的繁华富庶撩拨得技痒难耐,约会的日子还没到,他这厢却已按捺不住。 夜深人静,四下里除了偶尔护院经过的声音,再也听不到其他声响。 更夫蹑足潜踪摸到门口,沾唾沫黏破窗棂纸,将迷烟喷入房中,他心中盘算着时间,等待盏茶功夫站起身猫着腰将尖刀插入门缝,将门闩挑起,一点一点拨弄开来,这可是个功夫活儿,既要有手艺,又要有耐心,他的鼻尖见了汗,但内心中却更加笃定。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他脸上露出喜悦的表情,轻轻一推将房门推开一条缝,然后一只脚迈了进去。 他花了一段时间适应室内的黑暗,花厅宽敞异常,大气典雅。江南富贾的精致小巧,与这驸马府比起来可就上不了台面了。 他的目光从木架上的古玩再到墙上的字画,流露出贪婪的神色,他将另一只脚迈了进去,反手将门关上,背着两手在花厅中惬意地转了一圈,将那稀罕物在心中品评一番,嘴中不断发出啧啧称赞,这才挑起珠帘向卧房看去,只见架子床上静静地坐着一人,膝盖上横着一把刀,一张脸隐在黑暗中,但眼光明亮如炬,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更夫吓得魂飞魄散,凉意从头顶直窜到脚底板,转过身风一般向门口跑去,手还没摸到门板,身后恶风急来,更夫急忙缩手闪身躲避,同时后腰好似被巨石擂中,疼得他惨嚎一声,身子打横飞出,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顾不上疼痛,手脚并用爬起身来,脖颈一凉,冰冷的刀刃已经架在了脖子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同时数盏油灯亮起,房中登时亮如白昼,更夫仓惶抬起头,那捕快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普普通通的一名少年,仿佛刚才动若脱兔的并不是他,就这样淡淡地擎着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数名精壮的汉子破门而入,更夫不禁泄了气,一屁股坐回到地上,任由对方绳捆索绑。 “顺天府捕快?”更夫看着对方身上的公服。 一名满脸横肉的捕快伸手将他脸上的伪装一把撕了下来,更夫疼得呻吟出声,那捕快在手中抖了抖:“你这副胡须可不衬脸。” 更夫气愤地看着他:“你是谷雨?” 那捕快揪着他的衣领子,一把将他揪了起来:“徐东亮,你被捕了。” “你究竟是不是谷雨?”徐东亮不甘地问道。 那捕快定定地看他半晌:“我叫周围,谷雨嘛,”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你没那个资格见他。” 徐东亮气愤地哼了一声,周围笑容收敛向他身后两名捕快吩咐道:“大脑袋,彭宇,将人带走!” 二进院,周围和谷雨站在厢房前轻轻敲了敲门,房门轻启,露出董心五的一张脸,面带询问之意,周围轻轻点了点头,董心五的脸色松弛下来,将油灯点起:“驸马爷,抓到了。” 秦驸马站起身,如释重负地笑道:“董捕头,这京城之中的盗贼果然没有能逃出你的掌心的。” 董心五陪笑道:“驸马爷谬赞,这是卑职职责所在,倒是教您受惊了。” “不妨事。”秦驸马大度地道,扭过头看向自己的家眷,今晚有惊无险,他心中自是高兴,甚至还有心思打趣:“这位就是天下第一捕快,谷雨吧?” 谷雨一怔,面色尴尬地点点头:“小的便是谷雨。” 秦驸马上下打量着他:“若不是你,我可没这个机会有这样刺激的体验。” 谷雨神色慌乱,满脸通红,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董心五见状拱手道:“都是坊间无聊的传言罢了,天色已晚,就不多叨扰驸马爷了,这厢就告辞了。” “管家,送送董捕头。”秦驸马吩咐道。 驸马府脚门,管家将一众捕快送到门口,董心五拱手作别,管家将他手腕拉住,将一个锦绣荷包塞到他的手中:“赏你的。” 董心五脸色一怔,管家压低了声音:“驸马爷不想让人嚼舌根子,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要是泄露出去,可要唯董捕头是问了。”在他肩膀上拍了一记,扬长而去。 董心五面色僵硬,周围啐道:“他妈的!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什么东西!” “别胡说!”董心五不满地看他一眼:“走,回府。” 第八百八十八章 打架 日上三竿,白纸坊板床胡同,谷雨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他揉了揉眼睛:“来了来了。” 打着哈欠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是彭宇,一脸的焦急:“关老头和人打起来了!” 谷雨脸上的睡意瞬间一扫而光:“走,去看看!” 离巷口不远的菜市上已经挤满了一圈人,人群之中关老头披头散发,状似疯癫,与四五个年轻的小伙子厮打在一处,季安跌坐在地,放声大哭。 围观人群围着几人煽风点火,丝毫没有制止的意思。 谷雨粗鲁地将人推搡开挤了进去,二话不说将那几人推开,将关老头护在身后,那边厢彭宇也将季安从地上抱了起来。 谷雨看看鼻青脸肿的关老头,再看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季安,两只眼睛仿佛要冒出火来:“混账,一个老人一个孩子,你们也敢欺负!” 关老头嘴角流血,却似无所觉,喉间嗬嗬作响:“打死你们!打死你们!再让你们监视我!” 一名小伙子委屈地向谷雨道:“各位街坊都是亲眼看见的,你可不能瞎说。我和哥儿几个街上看景,也没招谁也没惹谁,是这老儿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动手,我们可没欺负他。” “是啊,是这老头儿先动的手。”人群中七嘴八舌,说的却是一样的内容。 谷雨回头再看关老头,只见他两眼赤红,面目狰狞,看上去的确有些异常,心中已明白了个大概,八成是这关老头先动的手,连忙堆起笑脸连声致歉,那几人仍然不依不饶,伸手索要赔偿。 谷雨心中愠怒正待发作,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他可是那天下第一捕快谷雨,你当真敢收他的钱吗?” 众人哄堂大笑,那小伙子讪讪地收回手,嘟囔了一句:“晦气!”领着同伴扬长而去。 谷雨无法从那笑声中分辨出是讥讽还是褒奖,一张脸憋得通红,人群散去多时,他还没回过神来,彭宇抱着季安:“看把孩子吓得,咱们先回去?” 谷雨扶着关老头回到家中,倒了杯热水塞到他手中,没好气地道:“这次又是为的什么?” 关老头气怒未消:“那几个都是锦衣卫的细作,亏你还是个捕快,竟然认不出来?” “前几日那买炊饼的王老六自你家门前过,你也是这般说的,人家年过三十,本分老实,隔壁巷子住了五六年,街坊邻居的哪个不认得,你二话不说便将人打了。”谷雨无可奈何的表情中透露出一丝担忧,关老头是被上官寻了个由头革职的,这对于一辈子在乎名声的关老头来说无异于奇耻大辱,这几年精神状态更是大不如前,多亏有谷雨、关姐从中调停,才避免了许多皮肉之苦。 关老头自知理亏,低垂下头,嘟囔道:“这厮獐头鼠目,看着就不像好人。” 谷雨忍着气道:“那也不能随便打人,你这老胳膊老腿,能打得过谁,到最后还不是自己吃亏?” 彭宇站在门口向他努了努嘴,谷雨站起身走了出去,彭宇低声道:“关老头早上带着季安去菜市,忽然就动起手来,街坊四邻亲眼得见,这一次可真没冤枉他。” “哎。”谷雨叹了口气:“上值吧。” “那季安怎么办?”彭宇担忧地道。 谷雨道:“关老头再如何疯,也决计不会伤害季安。” 彭宇学着谷雨叹了口气,老气横秋地道:“何姐这些日子愈发忙了,有她在,咱们也不用为季安提心吊胆了。” 谷雨白了他一眼:“你倒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兵部职方司员外郎贺之珍府上,小姐贺秀秀欣喜地端详着手中的帕子,何姐笑道:“姑娘的手越来越巧了,这一对儿鸳鸯仿佛活了一般。” 贺秀秀笑地很腼腆,说话也是慢条斯理的:“还是何婶教得好,秀秀学到的不过皮毛而已,日后您再多做几个花样,我用心学,说不定哪一日也能有您一样的巧手。” “姑娘知书达理,人美心善,女红自然也是差不了的。”何姐笑着站起身。 贺秀秀挽着她的手臂将她送到门口:“何婶,我这院子里除了小红几个少有人来,您常常陪我说话解闷,我心里欢喜得紧。”从袖中取出一支钗子塞到何姐手中。 何姐见钗子银质镶玉,显然价值不菲,惊道:“这可使不得。”连连推却,贺秀秀坚持将那钗子塞给何姐:“何婶,这是秀秀的一片心意,您便收了吧。” 何姐感动地无以复加,正要说什么,忽听远处一阵喧闹,贺秀秀竖起耳朵听了听,秀眉渐渐蹙起,一声不吭地走出了月亮门,何姐将那钗子小心地收了,跟在贺秀秀身后走了出去。 贺之珍的独子贺嘉年手中拿着藤条,用力地抽打着地上一名下人打扮的孩子,那孩子疼得满地打滚,几名年轻的男子按住他的手脚,贺嘉年手中的藤条高高扬起又狠狠落下,嘴中骂骂咧咧:“不长眼的狗东西,老子今天弄死你!” “够了,住手!”身后响起贺秀秀的声音,小红是她的丫鬟,与何姐一道紧紧跟在她身后走了进来。 下人们连忙站定身子:“大小姐。” 贺秀秀气得脸色涨红,看着余怒未消的贺嘉年:“嘉年,他还是个孩子,你这样会打死他的...”即便气极,她的声量也不甚高。 “姐!”贺嘉年不满地扯着自己的衣襟:“这小崽子笨手笨脚,将满满一杯热茶泼在我身上,好悬要了我的命,我不给他个教训他是不会长记性的!” “不过是无心之失罢了,得饶人处且饶人,”贺秀秀见地上那孩子满脸是血,畏惧地看着他,忍着怒气道:“还不快把人扶起来送医馆?” 下人们面面相觑,贺嘉年一副要吃人的架势,谁敢在他面前找不痛快,何姐默默走上前蹲下身子,搀住那孩子的手臂将他扶起身来,贺嘉年气道:“老虔婆,你这是要跟老子作对吗?” 何姐身子一僵,陪笑道:“少爷说的哪里话,这孩子伤得不轻,若是延误了治疗,恐怕要给贺府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贺嘉年一怔,那孩子鼻青脸肿,血迹斑斑,他也知道自己下手重了,心中不免有些害怕,色厉内荏道:“我贺府怕的什么?” 贺秀秀看向小红,不满地道:“还不快去?” 小红答应一声,从何姐手中接过那孩子,和另外一名丫鬟慌里慌张地去了。 贺秀秀见三人走远,这才转过身:“嘉年,现在这时辰你不该在学堂吗?” “我,我...”贺嘉年脸色一慌,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 第八百八十九章 赌 贺秀秀柳眉倒竖,恼火地看着自己的弟弟:“你是不是又去赌了?!” 贺嘉年一个激灵,连忙矢口否认:“我没有。。。” 贺秀秀却是不信他的,扭过头看向身边的书童:“传喜,你来说。” 传喜将头如同拨浪鼓:“少爷原本是在学堂里的,可不知怎么脑袋昏沉。。。” 贺秀秀截口道:“你家少爷去没去过学堂,问过教书先生便知,老爷对少爷寄予厚望,若是让他知道你在帮少爷撒谎。。。” 传喜吓得连连摆手:“少爷,少爷。。。”垂下头偷眼瞥向贺嘉年,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贺秀秀气道:“你果然去了赌坊,那地方乌烟瘴气,龙蛇混杂,是你该去的地方吗?” “姐。。。”贺嘉年见瞒不住,嬉皮笑脸地凑上前:“学堂的先生整日里掉书袋,我的脑袋都要晕了,不过出去放松放松,这样读书才会事半功倍,你可别告诉爹。” 贺秀秀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嘉年,你要明白爹爹的苦心,他老人家盼你金榜高中,光耀门楣,可你心思全不在学业上,不是称病缺课便是在街上厮混,一口一个老。。。老子,你还记得你是读书人吗,你。。。你就不怕让他老人家失望吗?”气愤至极,顿了顿足转身走了。 贺嘉年张口结舌地看着姐姐远去,何姐向传喜道:“还不赶紧送少爷去学堂?” 传喜回过神来,搀住贺嘉年的胳膊,贺嘉年甩手便是一记耳光,传喜被打得原地转了个圈,手捂着脸颊,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贺嘉年用手点指何姐:“要你这老虔婆多管闲事,哼!”转身扬长而去。 何姐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默默地叹了口气。 顺天府大牢,谷雨和彭宇姗姗来迟,大脑袋沉着脸:“谷捕头好大的架子,要这么多人等你。” 谷雨面色尴尬,向董心五、周围等人告了声罪,把眼看向徐东亮:“你用了刑?”那徐东亮身着囚衣,衣裳血迹斑斑,披头散发,形容枯槁,短短一晚便憔悴得不成样子。 大脑袋露出嘴角冷笑:“这厮狡猾多端,对于所犯罪行矢口否认,你说东他便说西,你说狗他便说鸡,到底是鹰爪孙的手段好使,整治人的花样五花八门,倒教我开了眼。” 谷雨点点头:“你越来越有捕快的样子了。” 大脑袋脸色一僵,彭宇噗嗤笑了出来,段西峰坐在案后,将手中的两张字条递给谷雨:”这便是前几日这徐东亮向你下的战书?“ 谷雨点点头,将字条在徐东亮面前展开:“三日前城东富户李员外家中失窃,现场便发现了这张字条,挑衅顺天府,更指名道姓要我抓你。两日前户部郎中崔景家中遭贼,那贼厮在现场留下了同样的字条。两件盗案报到顺天府,我们便留意到了你。” “原来你便是谷雨。”徐东亮露出失望的神色,面前这少年太过寻常,寻常得扔到人堆里便找不到了。 “教你失望了,”谷雨知道他在想什么,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乔装更夫,趁夜深人静潜入私宅行盗窃手段,如今将你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好说?” “我不服。”徐东亮仰着伤痕累累的脸。 大脑袋撸起袖子:“那简单。” 徐东亮唬了一跳,面前这厮匪气十足,用刑之时下手狠辣,怎么看也不像当差的,谷雨拦住他:“让他把话说完。” 徐东亮道:“京城居民过百万,我又是几日前进的京,做的又是最不起眼的活计,你如何能迅速锁定我?” “凡走过必有痕迹,”谷雨从角落中将他的衣裳翻出:“你自以为谨慎,却还是留下了蛛丝马迹,我勘察李员外家中之时,在墙头发现了炭渣。” “炭渣?”徐东亮喃喃道。 谷雨将那件衣裳在他面前猛抖,尘土飞扬,众人忙不迭捂住口鼻,谷雨从地上将细小的黑色颗粒捡起来:“喏,就是它。” 徐东亮懵了:“你就是凭这个找到了我?” 谷雨道:“南方与北方天气相差大,立秋之后南方仍是艳阳高照,但京城却已刮起了北风,尤其是晚间已能感到明显的寒意,我们倒没觉得什么,但你初来乍到自然不适应,于是便提前购置了木炭生火取暖。” 徐东亮哼道:“这也提前说明不了什么,难道京城便没有不耐寒冷的人了吗?” “自然是有的。”谷雨笑了笑:“快壮皂三班百十号人齐出,遍查京城的炭铺,根据店掌柜的回忆,除了老客之外,曾有一名操着南方口音的年轻男子来此,偏巧我家中就有一位南方人氏,火盆半个月前便已支起来,这才让我想到南北方的差异。” 彭宇忽地笑了起来,笑容中甚至带着一丝得意。 谷雨道:“通过巡城御史提供的入城记录前推十日,将长江以南来京人数缩小到百人之数,排除老人、幼儿、具有固定职业、多次来往京城的,大概也只剩下数十人。” 徐东亮咋舌道:“这同样需要极大的人力。” 周围冷笑道:“这里是天子脚下,顺天府肩负京城安宁之责,人手、劳力岂是你家乡可比的,再者说顺天府的捕快面对的江洋大盗数不胜数,你那点三脚猫的本事可不够看的。” 徐东亮臊得满脸通红,谷雨接口道:“这几十人中我们逐一摸过底,最后身有嫌疑,进入视野的不过只剩下几人而已。” 徐东亮道:“可我并不曾见过你们。” “怎么,你不认得我了?”吴海潮从门外走进来,徐东亮登时睁大了眼睛:“你。。。你。。。” 吴海潮笑嘻嘻地走到他面前:“昨日你在驸马府门前踩盘子,正是本差撞的你。” 徐东亮琢磨过味来:“你在试探我?” 吴海潮道:“你身法轻盈,动作利索,本差撞你那一下铆足了力气,却被你轻易避开,哪里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徐东亮闭上眼:“顺天府能人济济,是我托大了。” 吴海潮嘻嘻一笑道:“顺天府佛大庙深,岂是你这小王八能翻得起风浪的?” “你!”徐东亮怒视着他,吴海潮毫不畏惧地回视着他,徐东亮却忽地笑了:“我承认你们京城的捕快神通广大,但若是各路神仙齐聚于此,我倒要你们能不能抵受得住。” 谷雨一惊,与段西峰、周围互相看看,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第八百九十章 英雄会 三堂,段西峰领着谷雨、周围一众捕快风风火火走了进来。 府尹程正谊和董心五正在说着话,被这群冒失鬼的架势吓了一跳。董心五站起身,皱着眉头道:“冒冒失失,没点规矩。” 程正谊放下茶盏:“谷雨,我都听董捕头说了,这徐东亮听闻你那天下第一捕快的名头心中不忿,这才在京中犯案留言挑衅,好歹将人抓住了,没惹出什么大乱子。” “年轻人,需知树大招风的道理,以后可不能再如此招摇了。” 他笑呵呵地看着谷雨,慢悠悠地道:“春秋时期,周室衰微,郑庄公趁机讨伐许国,五月甲辰授兵于大宫。庄公手下两员爱将颍考叔与子都为争夺战车大打出手,这颍考叔不仅聪慧多智而且极为纯孝,极受庄公赏识,风光无两,他与那子都久争不下,索性挟辀以走,最后以颍考叔为帅,子都为副帅,此事被子都记恨在心中。攻打许国都城,颍考叔身先士卒,率先登上城墙,眼看便要夺得首功,哪知子都醋意大发,一箭便将他射死。谷雨,你年少有为,老夫看在眼里,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往后可不能毛毛躁躁的,给自己招惹事端。” 众人耐着性子听他掉完书袋,谷雨牙疼似地吸了口气:“晚了。” “嗯?”程正谊疑惑地看着他。 谷雨期期艾艾地说不出口,程正谊左右看看,见几名捕快脸色不善,心中不禁一动,正色道:“怎么回事,西峰,你来说。” 段西峰拱手道:“回禀大人,方才审讯徐东亮之际,他向我等透露了一个消息,因为事关重大,还请大人早做应对,”他不敢卖关子,看了谷雨一眼道:“谷雨这天下第一捕快的名头如今已在绿林道中传开了,有那好事的江湖中人便决意齐聚京城,誓要灭了顺天府和小谷的威风。” “什...什么?”程正谊有些傻眼。 段西峰道:“这场江湖集会名为英雄会,据说江湖好手尽出,各施手段,要在京城分出个上下高低。” 董心五也听傻了:“他们...他们要大闹京城?” 段西峰苦涩地点点头:“看来是这样。” 董心五看向谷雨,谷雨低垂着头,两手不安地紧攥着,一副做错了事的样子,指责的话也说不出口了,他看向程正谊:“大人,此事交给我来办吧。” 程正谊回过神来,看了谷雨一眼,这才向董心五道:“天子脚下,皇亲国戚达官显贵如过江之卿,千万乱不得,此事我会呈报有司。”他站起身来:“你尽快安排人手,早做部署。” “是。”董心五应道,挥了挥手,众捕快识趣地退了出去,谷雨没有挪动脚步:“师傅...” 董心五向外努了努嘴,谷雨不情不愿地走了出去,董心五向程正谊拱手道:“小徒顽劣,给大人添麻烦了。” 程正谊手捂着脑袋,呈痛苦状:“小谷捕头我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个性腼腆,沉稳持重,就连朝中不少大员也对其赞赏有加,你说他怎么就如此冲动呢?” 董心五尴尬地道:“这话他说过两次。” 程正谊一惊,董心五挤出僵硬的笑容:“第一次他是在陛下面前说的。” 程正谊两眼发直,花白的胡子一抖一抖,半晌后才讪笑道:“小谷捕头果然不同凡响。” 董心五咬着牙道:“这兔崽子行事孟浪,给顺天府带来偌大的麻烦,卑职愿意代其领罪。” “谷雨是有大志向的,我顺天府若真出了一位天下第一捕快,那宵小岂敢再在京城肆意妄为,京城安宁,百姓乐业,不失为一件幸事,”程正谊笑道:“董师傅,谷雨这句话虽然跋扈,但细究之下既不触犯律法,又不违背人伦,何错之有,责罚嘛就不必了。” 董心五松了口气:“谢大人。” 程正谊在他肩头拍了拍:“不过该做的防范切不可松懈,让三班的小伙子们打起精神来。” “遵命。”董心五施礼,转身退了出去。 程正谊坐下将茶盏端起来,又放下,苦恼地道:“英雄会,英雄会,一群山贼土匪也敢自称英雄,我呸!” 谷雨见董心五走来,连忙迎上去,小意地道:“师傅...” 董心五一见到他便气不打一处来,但是看着心爱的小徒弟脸色憋得通红,好似要窒息一般,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温声安慰道:“没事,大人不怪你。” 谷雨眼角泛泪:“我以后管好嘴,再不敢说混账话了。” 董心五想起程正谊方才的话,忽地笑了:“那不是你心中所愿吗?” 谷雨疑惑地抬起头,董心五道:“老七,师傅能等到那一天吗?” 谷雨的血渐渐热起来,他狠狠点了点头,董心五道:“那就放心大胆地说,小马乍行嫌路窄,大鹏展翅恨天低,你有所愿,为何不能说出口。那些贼厮不是要来京城吗,他们在各地打家劫舍胡作非为,我还正愁找不到他们,这一次索性将他们包圆,让他们有来无回,还天下朗朗乾坤!” 一番话说得众捕快热血沸腾,齐齐应道:“教他们有来无回!” 董心五算了算时辰:“各自回家跟家人知会一声,晚上在公廨会合,集思广益,拿个章程出来。” 众人领命离去,董心五向谷雨和彭宇招招手:“你们两个,随我来。” 值房,董心五给彭宇倒了杯热水递到他手中:“彭宇,跟着你师傅还习惯吗?” 彭宇斜眼看着谷雨:“他比我大不了几岁,怎么能当我师傅,我看还是给您做徒弟吧?” 谷雨站在门边,低垂着眼睑:“我做不了他的师傅,不如将彭宇安排到二哥或者四哥身边吧。” “为什么?”董心五明知故问。 谷雨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痛楚,沉默半晌才道:“我没法保证能护他周全。” “荒唐!”董心五气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老七,每个人皆有其命数,也有其想法与坚持。你没那么大的本事把所有人的前途和命运都揽在自己身上,就拿彭宇来说,他想留在京城,这是你能左右的吗?” “不能!”彭宇吓了一跳,脱口而出。 董心五笑了:“你师傅还担心保护不了你呢。” 彭宇不屑地哼了一声:“他还是担心自己吧,他可是个惹祸精,到了关键时刻说不定还得我保护他呢。” 谷雨无奈地看着彭宇,董心五道:“你看,人家彭宇心气高本事大,何必你来保护?” 谷雨还想说什么,董心五已转向彭宇:“家中的碳用完了吧?” 第八百九十一章 生计 彭宇点了点头,委屈巴巴地道:“谷雨粗心大意地很,前两日便所剩无几了。” 谷雨尴尬地挠挠头:“你跟我说便好,我能不买给你吗?” 彭宇留京之后,谷雨便将家中厢房收拾了出来,安排他住在了自己家中,从金陵调往京城的手续难办了些,但对顺天府衙来说倒不是难事,彭宇姐姐家中的侄子也被交托给当地可靠的亲戚家寄养,彭宇见识过北方秋季的冷冽,也不愿小儿受苦,便也痛快答应了。 董心五指着角落竹筐道:“我前两日排查炭铺之时顺手买了一些,你和谷雨带回去吧。” “哎哟!”彭宇高兴地一蹦三尺高,狠狠地抱住董心五:“还是您老想的周全。” 董心五被他的热情吓了一跳:“这孩子...”见彭宇费力地拖起竹筐,又道:“给你准备了一辆大车,去院后取来。” 彭宇答应一声,欢天喜地地去了。 董心五看了看谷雨,见他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忽道:“你这些日子去过朝天寨吗?” 谷雨一怔,脸色有些僵硬,轻轻摇了摇头,董心五道:“夏姑娘一个女孩家领着朝天寨的男女老少忙着种植草药,忙得昏天黑地着实辛苦,抽个时间去看看她吧。” 谷雨倚着门框不发一言,董心五叹了口气:“她虽然骗了你,但那不过是不忍朝天寨的无辜百姓遭受无妄之灾,程大人做事公允,除身负命案者、冥顽不灵者叉查办之外,其他人等一概既往不咎。说到底这女子不过是面冷心善,为了成全乡民做了些傻事,你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 谷雨摇了摇头,他对夏姜的感情难以描述,正如现在的夏姜对他的态度也很难琢磨一样,在他昏迷不醒的日子里,夏姜衣不解带地在他床前照顾,但他醒来时夏姜不告而别,所以两人这些日子竟连一面也没见过。 剪不断理还乱,谷雨面对的感情现状正是如此,他苦恼地道:“师傅,这件事一时半会解不开,您就别操心了。” 董心五知道多说无益,摆了摆手:“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夏姑娘一个机会,去吧。” 谷雨拱了拱手,走出值房不远,迎面正碰上大脑袋,他不满地打量着谷雨:“我何时能回去?” “回哪儿?”谷雨反问道,打量着他身上的公服,也许是先入为主,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你如今是顺天府的差人,自当为朝廷效命。” 大脑袋冷笑道:“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我差点杀了你,你却让我做了官差,怕是那一刀让你变傻了吧?” 谷雨的伤口虽然结了痂,但想到那一夜仍感到伤口隐隐作痛,他淡淡地道:“正因为你是绿林出身,所以比我更了解案犯的门道,也正因为此程大人才会网开一面,命你戴罪立功,只要你认真做事,在牢中服刑的弟兄们也可少受一分罪责,你可莫要辜负了大人的期望。” 大脑袋得意地笑了笑,谷雨对他的称赞被他视为服软,这对他很重要,随即笑容收敛:“山中物资短缺,眼看天气就要凉了,我采买了棉被和粮食,满满几大车,你给我搭把手。” 谷雨皱了皱眉:“晚上还要在公廨集合。” “耽误不了你的事。”大脑袋背着手转身离开,谷雨犹豫半晌,最终还是跟着去了。 朝天寨,南面的山坡已被开垦出了一块块梯田,朝天寨的男女老少齐上阵,在田垄里弯腰栽种。朝天寨脱去贼衣,得以正大光明地示人,与夏姜的前后奔走脱不开干系。 无论是一遍一遍奔波于官府不厌其烦地陈述朝天寨的苦楚与艰难,多数人皆因为走投无路被逼上山,家家背后都有一段心酸往事,听得官老爷们恻隐之心顿起,借此给朝天寨减少刑责。 还是积极为其联系生路,最终由府尹程正谊牵线京城内知名的医馆,往常里京城医馆采买药材规模庞大,需依赖外地货源远程运输入京,时间周期长、路途远、损耗大,尤其是对于新鲜程度要求较高的草药更是提出了极大的挑战。朝天寨所处山麓林清水秀,对于草药的培育与种植具有先天的优势,双方可谓一拍即合。 夏姜既要忙着采买草籽,又要和各医馆商谈价钱,忙得昏头涨脑,脚不沾地。这一会终于闲下来,却又着急忙慌地下了地,扛着锄头在田间挥汗如雨,一名年轻人端着水碗殷勤地跑到夏姜面前:“大当家的,您喝水。” “谢谢。”夏姜抹了把头上的汗,接过水碗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口干舌燥此时也顾不得形象了。 年轻人憨笑着接过碗笑着跑开了。 小成凑上来,捂着嘴笑道:“寨子里原先那些不服气您的,看起来也都认您这大当家了。” 夏姜看着田间忙碌的众人:“不用做贼,不必担心生计,谁还愿意当这山匪流寇,一切还未尘埃落定,我这大当家的似乎还要再做一段时日。” “就怕夏郎中变成了大当家,就此掉进了钱眼里。”小成笑道:“您现在打算盘扛锄头的时间可比您开方子的时间多。” 夏姜想了想,苦笑着摇了摇头,小成观察着她的神色:“听说大脑袋今天要回来送棉被和粮食。” 夏姜松了口气:“总不至于像去年那样忍冻挨饿,过得提心吊胆了。” 话音未落,便听山那边喧闹阵阵,夏姜侧耳听了片刻:“说曹操曹操到,还不去见见王捕头?” 小成迫不及待地将锄头放在地上:“那就托他的福,咱也歇会。” 夏姜高声招呼道:“大脑袋回来了,大家同去。” 山间作业的人们高声回应,簇拥着夏姜去了。 大脑袋半边身子软在车辕旁,累得呼哧带喘,押车的是粮行的掌柜哭丧着脸:“官爷,这山路崎岖不平,难走得要命,你下次给多少钱我也不来了。”大脑袋采买的粮食装了满满五大车,掌柜的知道这是位大主顾,有心结交,自告奋勇送这一趟,大脑袋故意隐瞒不说,待马车出了城他才意识到不妙,但为时已晚。 原先朝天寨为了掩人耳目,并没有成型的山道,现今这唯一的一条还是朝天寨和顺天府众多捕快在原来山间小径的基础上拓宽、加固后修筑的,勉强可容大车通行,质量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大脑袋仰脸看着蔚蓝的天空,目光中充满了向往:“过不了多久,等草药卖了钱,还愁没有钱修路吗?” 第八百九十二章 道别 掌柜撇了撇嘴,语气中充满了不屑:“等路修好了,咱们再来也不迟。” 她要杀死董建,这不光是为了董建占了她便宜的仇,她也向杀死董建后,让单韵和苏傲雪有一个新的生活。 最后一堂课结束后,阿薰和冬海这对青梅竹马搭档马上又像昨天那样来搭话了。冬海还是老样子,一到琉星面前就扭扭捏捏镇定不下来,不是差不多该习惯了吗? 这一次要拜的人有点多,除了唐风的父母,夏火的爷爷,欧阳雪的爷爷欧阳易外,还有宋灵灵的父母。 “我可以吃点别的嘛。”辛依低声要求,她牙口还是挺好的,一点都没有伤到。 广济堂的公寓已经建成,众人都搬了进去,就算平时不住在那里,也各自占了一个房间。 唐三爷是个长情的男人,唐家男人对感情都执着,这点许婧熙很清楚。 只是——这一刻孤枫并没有激发青龙血脉,引动龙鳞覆盖左臂,爆出最强的一拳。 “保家仙,你就别说了。”看到苗雅萱难过的脸色惨白,娇软的身子颤抖着瞬间变冷,董建赶紧冲保家仙大声吼道。 是妖兽的本能,还是真如他自己所说,狂飞仅仅是一个傀儡而已。 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是心里就是有这么一份笃定。 宋时含笑摇头,自信地教育他:“你这孩子就不懂怎么搞好婆媳关系。你看你自己,当初跟祖父硬顶,又要挨数落,桓老大人每每看见我还总觉着我拐带了他的乖孙儿,心里憋屈,这哪是健康的家庭关系? 米香儿摇了摇头……虽然现在自己处境堪忧,可是丈夫就在身边,她却觉得格外的踏实。 她在说什么?叶璟珩瞥了一眼杰森。后者也正好这个时候看向他。眼里带了些许歉意。 “不用!”这时,他们听到了顾锦汐的声音,脚步下意识的顿了顿。 秦楚楚刚踏上广场,便被行了注目礼,她伸出去的脚立刻缩了回来,又踏了出去,面不改色的朝顶天社团走去。 素意给她掖好毯子,确定毯子盖严实了,才安抚似的拍了拍芳芳,她绕过杜克走到门前,顿了顿,回头看了看芳芳。 评委区,九个评委,基本上已经确定好了淘汰名单,但是在于忧这组,仍旧有争议。 那天他与集团下属公司的负责人吃饭兼开会,一转头,看到他家李总跟一个很有型的帅气男人面对面相谈甚欢。那男人三十左右的样子,五官端正,宽肩窄腰,整洁干净,很有职场男人气质。 田心儿不好意思了,没脸没皮的一笑,把手绢接过了,使劲擦了擦手。 所以,她没能参加高考,更加没有拿到属于她的高中毕业证,也没有上过大学。 陈胜这次出门,并没有带上武器。不过他却把弓弩给拆开,放到了箱底里面。原本打造的弩箭已经消耗了七七八八,还好在余干大营那里,让铁匠们帮忙打造了不少,重新补充了一批。 近一段时间,萧明很忙,那是因为在整个朝鲜半岛上发现了大量的特殊需藏,这里竟然蕴藏着大量的煤需和铁需,除此之外最大的需场就是硝石需!而整个朝鲜半岛还拥有丰富的森林木材资源和药材资源。 第八百九十三章 馨园浴堂 “既然手机不能用了,那你们来看看这个吧。”这次说话的,是一个40多岁的重点肥胖大叔,叫徐善御,而他的职业,是某高级酒店的大厨,在这次任务中,可谓是先天就占据一定的优势。 “见笑,见笑了。如此评价怎敢与他知道,那不是有损人家的才情吗?”韩林儿有些脸红的说道。 “mo~真是的哥哥,别揭我的黑历史。”洛天依鼓起腮帮子把自己整成一个包子脸。 班大师等人此时也是从内屋走了出来,看着一脸焦急的丁胖子,纷纷皱起了眉头。 国内的战队,这个时候在yy频道里面则是一片喜气洋洋,各种各样夸誉的话语都在往沈洛跟错觉的身上砸过来。 陆飞听她话里满是抱怨,正准备再问的,这时,外面忽然吵闹起来。 再好的计划若是不考虑周全的话,就是一个漏洞百出的计划,就是一个不攻自破的计划,是没有一点用处的。 萧凡和阿杰也赶紧过去看了看,果然,阿拉斯加真的就在通过隧道的黑暗中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出现在大荧幕上面的,是沈洛之前开着吉普车在海边寻觅的情况,当时解说们还觉得沈洛绝大概率是无路可走,还觉得这样的画面稍微有些惆怅。 最后血灵枪全部悬浮在湖泊之上,武阳上前,并没有握住血灵枪,而是端详起来。 凤霄霄回双骑营认真思考如何给凤宁和南宫茹办一场永世难忘的别致婚礼。 “墙倒众人推,以后你就懂了,我先睡一会,等到我了再叫我。”杨依依拍拍他的肩膀便上了车。 不管霍云廷的脾气好不好,就凭他刚才直接把人扔大街上,她就给他划上了一个叉。 古时候人们都说天下武功无高低,都是一物降一物的,顾念现在也这么觉得。 这么算起来,老侯爷也不算是个十足的坏人,至少虎毒不食子他还算做到了。 气血若长虹般自天灵冲霄,浑身暗红色的气血化形,宛若一头巨大的火风升天,自胸中有古经声传出,浑身骨震响,气血轰隆冲刷浑身骨骼。 没有任何意外,坚韧的橡胶辊应声而断。而楚天枫的腿去势不减,结结实实印在了那名保安下巴上!嘎巴一声,下巴当场脱臼骨折,身躯横飞出去。 此时,寝殿里已经跪满了人,真可以用密密麻麻来形容,微微一动,就可以碰到别人的肩。 等木村和树背影消失在食堂,古桥四姐妹便纷纷松了口气。她们和木村和树才见过两面,说实话还不是很熟,所以木村和树在一旁,吃饭都有点放不开,更不用说聊天了。 林星辰这话倒是实话,别管这些人如何的市井之气,这些年家里没少麻烦他们,亲戚是什么,就是嘴上骂你,关键时候,也会念着你的家人。 仔细看了看楚星寒的周身,面容,还有那最关键的目光,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章清灵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比起外面那些家伙,她更担心的是楚星寒的变化。 曾经,那守护在时光尽头的诺言,终究还是如你那最后一跃,用生命,和金甲尸王堵住了凶眼,得以让这些石头村的村民,活着逃出了那里。 高霸与公良浩藏也表示认同,毕竟人情虽重,却总是能还的了的。但人的命却只有一条,没了就是没了。完全没必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这是最愚蠢的行为。 这…多吃青椒…你是在跟我撒娇??何夕也是服了气,敢情今天不给东西她是不会放他走了呗。 这洞口并不是很大,仿佛是被岩浆侵蚀而形成,若不是夏铮的目力远超常人说不定也无法发现。 虎痴也算真性情,在知晓来龙去脉之后,先其他两人恢复了状态,他拍了下楚星寒的肩膀,一语不发,只是躬下身子,而后拉起章清灵往后背一放。 此时此刻,叶紫阳被林糖果打入了西湖水底,几分钟后就冲天而且,化作一片水韵天幕,轰隆隆将林糖果围了起来,二人交战一处,你来我往。 毒蛇亮牙,一指穿心,刹那便直接穿过了楚星寒的脑袋,就在烟袍老者刚要得意一刻却发现自己竟无刺中实物之感,再细看,眼前的楚星寒早已消失不见,哪里还有对方的踪影。 捆仙绳带着他们破空离去,遁入空间隧道,不久,三人来到一处漆黑的山洞。 三人之中,天赋最强的是陈柏,性格最沉稳的是赵源,最让人捉摸不透的是林驰。 在眼里,你不主动,难道还让慧儿求你不成?”说着‘弥勒山’像模像样的把脸拉了下来。这时候梁慧和滿彤也到了。听到‘弥勒山’训诫范继,梁慧的心也是揪了一下。 他的意思已经很简单了,不同意,那便再杀,魔门的收徒方式果然“豪迈”。 “少镖头放心,你只是旧伤复发。已经给你上了药了。碧水潭有些寒,你只不过是寒气入骨才会这么虚弱。没什么大碍,调养一阵子就好。”方天易也关切的说着。 一半是为了董清泽的眼睛,一半是为了他自己和贫民窟的那些人。 第八百九十四章 诨号 唐虎面露警惕,目光中杀机一闪即逝,谷雨心思电转:“京城乃天子脚下,衙门众多,守备森严,弟兄们做的是刀口舔血的买卖,过分招摇只能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唐兄久在京城活动,不会不知吧?” “是这个理儿...”唐虎表情松动,但仍坚持追问:“谷兄弟跑单帮的?” 谷雨道:“昔年曾拜过白龙会的堂口。” 唐虎一怔:“白龙会不是被官府清缴了吗?” “白龙会虽然散了,但是弟兄们还要继续讨生活。”谷雨神色不动。 唐虎点点头:“原来如此,”向谷雨龇牙一笑:“正如你所说,咱们干的买卖非同寻常,刨根问底不过是安身立命的手段,谷兄弟不会介意吧?” 谷雨暗中松了口气:“唐兄小心谨慎,是做大事的人。” 一句话说得唐虎眉开眼笑,神色间亲热了许多,随口问道:“可有诨号?” “唔...”谷雨积极思索,还没来得及说话,徐东亮眼珠一转,插话道:“谷兄弟武艺卓绝,尤善使刀,舞动之时神鬼莫当,人送外号,那个...擎天一刀,对吧?” 江湖好汉出门在外,诨号是用来撑场面的东西,只不过文雅的极少,这些泥腿汉子大字识不得几个,诨号怎么花俏怎么来,怎么威风怎么来,结果自然是要多土有多土,幸运的是这徐东亮认的几个大字,不幸的是他仅仅认得几个大字,那诨号起的既花俏又威风,土得不能再土。 擎天一刀? 谷雨听得龇牙咧嘴,心道既然入了江湖便老老实实做个牛马不好吗,非要取个花名显得标新立异,便能摆脱牛马的命运了吗? 唐虎点点头:“谷兄弟,这名头叫得响亮,愚兄倒想见识见识你的刀法了。” 谷雨讪笑道:“江湖弟兄的抬爱罢了,我这三脚猫的功夫不足挂齿。” 三人爬出池子,将热毛巾拧干擦掉身子上的水迹,走入更衣间,快速将衣裳穿了,伙计站在门口送客:“欢迎常来。” 唐虎向不远处的巷子努了努嘴,三人穿过人群,拐入巷口,一直走到巷子深处,唐虎在周身上下翻了翻,从袖口翻出一个字条,展开细瞧,见字条上写的是:初六,王记酒楼。 “这便是英雄会召开之地了。”唐虎屈指在字条上一弹。 “不然,”徐东亮在端详着他手中的字条,谷雨凑上去看,见那字条上写的却是:初六,护国寺。 谷雨怔住了,徐东亮皱紧眉头:“怎么回事,难道说这英雄会在不同场所举行?” “有这可能,”唐虎思索道:“可能这英雄会也担心一旦事发,那天下豪杰有被一网打尽的危险。” 谷雨心中一沉,想不到对方竟然如此谨慎,顺天府原本存的便是一网打尽的心思,但从字条上的信息判断,可能会场并不只有两个,如果只是动了这两处,那其他会场便会收到风声,再想将他们一网打尽可就难了。 他从徐东亮手中接过字条翻转过来:“这是...” 那字条背面刻有一枚鲜红的印章:英雄会。 唐虎想了想:“这或许便是入会的凭证。” 谷雨眉头微皱,徐东亮嗤笑一声,幸灾乐祸地看向谷雨,谷雨烦躁地看他一眼:“今日初四,后日便是英雄会举行之日,这馨园浴堂看来是一处接洽之所,负责将与会的消息分发出去,这三日内势必会有更多的...江湖豪杰来京,咱们且先不急,耐心等待便是。” 唐虎向两人身后看去:“我们被盯上了。” “什么?!”谷雨心中一紧,扮做吃惊状。 唐虎打眼向两人一扫,拔腿就走:“此处人多眼杂,即便不是官府的人,也有可能碰上仇家,跟我走!” 谷雨举目望去,但见巷子外人头攒动,莫非当真是快班的弟兄? 他的目光急急搜索,徐东亮拉了他一把:“唐虎走远了,还不跟上?” 谷雨在犹豫,徐东亮道:“他可有王记酒楼的入会凭证。” 谷雨一咬牙:“走!” 两人快步跟上唐虎,唐虎一手按在腰间,步履匆匆,在巷子中七拐八拐,出了曲家瓦,上了桥:“我带你二人回我住处。” “虎哥,你看清了没有,究竟是官差还是仇家?”徐东亮不死心地问道。 唐虎压低了声音:“哥哥我在京城是有正经身份的,一名苏州客商,从不曾引起官府关注,八成是江湖上的对头,你不消管了,只管跟我来便是。” 谷雨听得心中暗凛,心道此人谨小慎微,比这徐东亮可要难对付多了。 三人走了盏茶功夫,唐虎避在巷口,徐东亮领着谷雨走入巷子,唐虎探着脑袋看了半晌,确定没有追兵,这才松了口气,带着两人走到胡同尽头,在最后一户院子前站定,唐虎推门而入,徐东亮和谷雨两人紧随其后,唐虎在身后将门关上。 谷雨打量着院落:“唐兄何时租的院子...” 话音未落,忽听身后恶风疾来,谷雨大惊失色,连忙趋前躲避,唐虎手中钢刃尾随而至,徐东亮撒腿便向屋中跑去,谷雨急道:“休走!” 寒光一闪,腰间钢刀已脱鞘而出。 唐虎狞笑道:“还是关心你自己吧!” 刀出如疾风,扎向谷雨的后腰,谷雨无奈之下只得回身格挡,铛地一声脆响,两刀相交,火花四溅,谷雨后退一步,人如猿猴,揉身而上,唐虎只觉得眼前一花,慌忙应战,谷雨一刀力劈华山,唐虎举刀格挡,谷雨变换刀势化砍为削,锋利的刀刃划过唐虎小腹,唐虎疼得全身一哆嗦,怒吼一声,直取谷雨咽喉。 谷雨闪身躲避,忽听背后脚步急促,原来是徐东亮自屋中取了兵刃杀了回来,自谷雨背后砍下,谷雨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无比,趋前一步,两手拖刀,封住唐虎的刀,身子一转,刀尖捅入唐虎前胸! 唐虎惨叫一声,向后跌倒,胸口处鲜血汩汩而出,脑袋一歪登时了账。 谷雨将刀一甩,看向身后的徐东亮,徐东亮吓得肝胆欲裂,脸色惨白,将刀一把丢在地上:“别杀我,别杀我...” 谷雨杀气腾腾地看着他,一步一步向他逼近,徐东亮两股战战再也坚持不住,一跤跌坐在地。 第八百九十五章 面子 院子里,周围蹲在地上,从死去多时的唐虎身上将那张字条翻了出来,与自己手中的字条比对着,随后站起身来,走向谷雨:“所以你的判断是不止两个会场?” 谷雨坐在门槛上,擦拭着刀刃上的血迹,抬头看向周围:“可能性极大。” 周围咂咂嘴:“这样一来可麻烦了,师傅从五城兵马司要了人,正是要毕其功于一役,看来他的愿望要落空了。” 段西峰背着手俯视着哆哆嗦嗦的徐东亮:“小子,你使诈?” 徐东亮两手连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谷雨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唐虎为何要杀我?”他自问并没有露出破绽,那唐虎出刀不带丝毫犹豫,招招取的皆是他的要害,这种出手就是要人命的打法使谷雨意识到一定是在哪个环节出了纰漏:“你与他初见面之时说的土话,当真是简单的问候?” 徐东亮畏惧地看着他,谷雨凌厉的身手至今仍令他心惊胆战:“不...不是,我...我说的是他是捕快,杀了他。” 谷雨冷冷地道:“你的无知害了你的弟兄。” “你知道的,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那是他命数如此,怪不得我。”徐东亮挤出僵硬的笑容:“我仍然可以配合官府,我保证这次不会再有任何意外。” 段西峰啐了一口:“为了活命,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徐东亮脸上挂着殷勤的笑:“这么说,我们还能够继续合作?” 谷雨摇了摇头:“我们还会再信任你吗?你没有机会了。” 徐东亮收敛笑容,怨毒地看着他,周围挥了挥手:“带走。” 彭宇将他从地上揪起来,在他背后推了一把:“走吧,有个地方更适合你。” “怎么办?”周围扬了扬手中的两张字条:“先抄了这两处?” 谷雨沉吟道:“不行,我们还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第三处,甚至是更多的会场,如果我们的假设成立,这两处被惊动,那其他会场的人将再无机会落入法网。” 段西峰抚着下巴边思索边喃喃道:“我现在更关心的是究竟是谁在背后主持这一切呢?” 谷雨皱紧眉头:“二哥说的是,那馨园浴堂作为中转之地,是受了谁的指令?各处会场又是由谁指挥?幕后究竟站着的是谁?这一切都还没有任何线索。” 周围道:“干脆先将那馨园浴堂抄了!” 段西峰和谷雨同时摇头:“不行!” “为何?”周围有力使不出,脾气也上来了。 谷雨笑道:“四哥莫急,你且先听我说。我与那徐东亮进入浴堂,紧接着宽衣、入池,直到从浴堂走出,自始至终伙计从未问过我们名姓,这是为何?” 周围一怔,他思索片刻:“因为对方不想留下证据。” “有这层考虑,”谷雨道:“更重要的是这样一来,究竟有多少江湖人进了京,姓字名谁,即便我们拿了浴堂,也无从知晓。” 周围张大了嘴巴:“这是什么道理?对方既然邀请这些人入京,却又对他们毫不关心。” 谷雨道:“对方将那念珠散至大明各州各府,并留下馨园浴堂的地址,只要有心来京比个高低的便以念珠作为凭记在馨园浴堂中换取英雄会的信息,这样在整条信息链上都不会留下江湖人的踪迹,你可以说是漠不关心,但也可以说是一种保护。” 周围摇摇头,满脸的不可思议:“天下第一捕快,竟有这么大的魔力,竟驱使大明各路豪杰齐聚京城,至于吗?” 段西峰好笑地看着两位师弟:“你二人不是江湖中人,不了解他们的想法倒也不足为怪,我且问个问题,混迹于江湖什么最重要?” 这话说得老气横秋,但段西峰委身在白龙会经年,是名副其实的老江湖,二人倒也说不出什么,周围眨眨眼:“人生在世,义字当头,肯定是义气!” 段西峰摇了摇头,谷雨歪着头想了片刻:“那自然是卓绝的武艺。” 段西峰再次摇头,并主动揭晓了答案:“面子。” 周围和谷雨互相看看,雾煞煞的表情逗笑了段西峰:“江湖人最注重的便是名声,私底下无论行事如何,名声不能损,面子不能丢,若是面子丢了,哪有江湖地位可言?老七这金字招牌一亮,相当于在绿林道给官家立棍插旗,折了全天下江湖好汉的面子,不来找你的麻烦怎么说得过去?” 谷雨痛苦地惨叫一声,捂着脸蹲到地上,早知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何必图一时痛快信口雌黄,他心中悔恨莫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说便说了,没什么好后悔的,年轻人没些锐气怎么成?”段西峰拍了拍他的肩头:“绿林道将你视作心腹大患,那是他们不知天高地厚,咱们顺天府皆乃精兵强将,又不是吃素的,我们偏要让顺天府在江湖道上把棍立住,教他们知道我官家卧虎藏龙,没有一个好惹的。” “正是如此,”周围轻声安慰道:“天大的事儿有程府尹顶着,你怕什么?” 段西峰一激灵,定定地看着周围:“你不要脸的样子有我年轻时的神韵。” 周围摆了摆手:“现在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英雄会如期举行,什么也做不了吗?” 谷雨从地上站起:“我有个想法,二位师兄参详参详。” 段西峰乐了:“看来是舍不得这块金字招牌。” 谷雨白了他一眼,正色道:“我要混入英雄会。” 周围一怔:“你一个人能抓住几个贼?” 谷雨摇了摇头:“以江湖人的身份。” 两人同时愣住了,谷雨道:“既然是英雄会,既然要比个高低,那我便扮作江湖人参与比拼,不就能一路追查,见到幕后之人了吗?” 他的想法过于匪夷所思,段西峰回过神来,率先挑战:“不可!会场之中如龙潭虎穴,万一被认出来怎么办?” 周围紧随其后,手指在他胸口上点动:“再者说,你面对的是贼,杀人放火绑票使千无恶不作,抓贼你在行,犯案你会吗?凭什么认为自己便能一路过关斩将,拔得头筹?” 谷雨连连后退,段西峰和周围两人步步紧逼,谷雨招架不住,一跤坐在门槛上。 第八百九十六章 开心 周围和段西峰咄咄逼人,谷雨一句话也插不进去,索性将两手抱在胸前,眼巴巴地看着两位师兄,两人说得唾沫星子乱飞,半晌后才发现谷雨看猴一般地看着自己,顿时怒火中烧,大耳帖子已经举了起来。 谷雨将脑袋一抱:“慢来,慢来,谁说我对犯案便不在行了,咱们顺天府人才济济,难道就没有绿林道中的好手吗?”向门口努了努嘴。 周围和段西峰两人齐齐回头,却见大脑袋坐在对门的墙根,手中抓着两个包子埋头苦吃。 “他?”周围和段西峰互相看看,段西峰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好吃懒做的家伙,吃饭休息的时候冲在最前,出力的时候永远见不着面。喏,又偷懒呢。” 周围的眉头皱成了川字,对大脑袋的做派也颇为不满。 谷雨笑道:“没你想的那么差,大脑袋江湖习气是有的,但他脑瓜灵活,身手又好,最重要的是常年活跃在盗窃、绑票一线,敢打敢拼,精益求精,难得的人才啊。” 周围哼了一声:“师傅若是听见你这么说,非大耳刮子抽你不可。” 谷雨嘻嘻一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段西峰想了想:“这厮有杀你之心,我不信他。论起江湖经验,我比他只多不少,要去也是我跟你去。” 周围不满地看着段西峰:“你这么快就叛变了?” 段西峰舔了舔嘴唇:“老七这法子虽然冒险,但想要找到幕后主使,这法子却是最见效果的。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的官差再多,但在偌大的京城中也不过沧海一粟,与其疲于与这些江湖人氏周旋,倒不如沉住气,直捣黄龙抓住首恶。” 周围静静地听着,半晌后才闷闷地道:“还是太过危险,最好问问师傅他老人家的意见。” 段西峰摇摇头:“师傅既然决意退下来,就不要烦他了。” 董心五的提议是在半个月前提出来的,而且是向程正谊当面提的,提议很突然,事先也没有任何征兆,打得众人措手不及。董心五号称京城的定海神针,乃是震慑宵小的不二法门,如今他一心求去,程正谊自然不舍得,百般挽留之下,董心五态度坚决,勉强答应过完年再走,在此之前一应事务向段西峰转移,平稳地完成过渡。 因此虽然董心五仍在顺天府,但许多事情已经交由段西峰拿主意了,他既然如此说,周围也不好反驳,只道:“此计凶险异常,还待从长计议。” 段西峰大手一摆:“就这般定了。” 谷雨却道:“二哥,你不能去。” 段西峰眯起眼:“信不过我?” 谷雨叹了口气:“你仇家太多。” 段西峰面色一凛,倒吸了口凉气,他潜伏白龙会,将京城首屈一指的大帮派挑落马下,白龙会成名数载,根基雄厚,无论是帮内余孽还是与白龙会私下有勾连的,统统将段西峰视作心腹大患。他得罪的人海了去了,英雄会广邀天下豪杰,京城作为地主,想必也在受邀之列,若是不巧与这些人照面,那乐子可就大了。 谷雨盖棺定论:“就这么定了,我和大脑袋进场,辛苦两位哥哥在场外策应,若有不测,小谷的这条命还要仰望两位哥哥呢。” 段西峰沉吟片刻,不再犹豫:“我同意了。” “同意个屁!”周围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向谷雨道:“你与大脑袋各去一处,他又如何帮你?” 谷雨显然已想好了对策:“各去一处只会分散精力,我与大脑袋兵合一处将打一家,只要能拿下一处首魁,咱们的目的便达到了。” “可你们只有一份凭证。”周围锲而不舍地刁难,但谷雨读懂了他那张大黑脸后的关切与忧虑:“这件事不难办。” 周围絮叨地像个老妈子:“你总不能以真名示人?” 英雄会正是因为谷雨这个名字而生,除非疯了才会想以真名露于人前,谷雨的脸色一下子垮下来:“馨园浴堂中徐东亮已为我取了名号,那浴堂之中难保不会有同样赴会的江湖人,看来我也只能继续将就用了。” 这倒省了心思,只不过谷雨神色古怪,周围好奇心顿起:“哦,叫什么?” 谷雨难为情地道:“擎天一刀谷大年。” 四周忙碌的捕快齐齐站起身,眼神中充满了敬仰,周围嘴角抽动,忍着没笑出来:“唔...挺威风的。” 捕快嘻嘻哈哈:“太威风了。”“教人闻风丧胆。”“闻者屁滚尿流。” 谷雨龇牙咧嘴地应着,脸色绯红。 段西峰笑了笑,向门口喊了一声:“大脑袋!” 门外的大脑袋美滋滋地将最后一口包子咽下,忽听段西峰一声狼吼,吓得一激灵从地上拔地而起,见段西峰瞬也不瞬地盯着他,连忙满脸堆欢,一路小跑地进来:“段捕头,您吩咐。” 大脑袋进了公家门,把吃软怕硬那一套发挥地淋漓尽致,这段西峰杀伐决断,出手狠辣,大脑袋是看在眼里的,从这人身上能嗅到同类的气息,他知道这种人是断然不敢得罪的。 段西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交给你一趟肥差。” “哦?”大脑袋掉头就跑,段西峰吩咐左右:“给我拿了!” 两名捕快将大脑袋两臂抓住,拖到段西峰面前,段西峰问道:“跑什么?” 大脑袋讪笑道:“顺天府的官爷百八十个,有肥差也轮不到我,段捕头怕是要算我吧?” “哟,确实不傻,”段西峰指了指大脑袋,他笑吟吟地道:“不过这一次你可冤枉了我,后日确实有一桩肥差,谷捕头心地善良,有好处也不忘了你,独食不享,偏要拉你一起吃香的喝辣的,怎么样,你开心呐,还是开心呐?” 大脑袋见他说话阴阳怪气,笑容中分明藏着一丝狡诈,心中越发忐忑,扭脸看向谷雨,却见谷雨垂手站立,笑容可掬,他嘴中苦如黄莲,偏生在段西峰的注视下拒绝不得,只得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我他娘的太开心了。” 第八百九十七章 抓贼 贺府,后花园。 何姐被一阵轻微的抽泣声吸引,循着哭声找去,只见花圃角落中一个小小的身影,背着身子,两肩因为哭泣而一抖一抖的。何姐狐疑心起,放轻脚步走到那人背后,那人听得动静,慌忙站起身来,伸手摸去眼泪,何姐见这人面容稚嫩,脸上伤痕深一道浅一道,嘴角隐有血迹,看上去倒有几分面熟。 孩子抽抽鼻子,却已认出了她,颤声道:“何姐,您怎么来了?” 他正是昨日被贺嘉年殴打的那孩子,何姐道:“我来给小姐选几盆花,”指着他的脸:“你,你这是...” 那孩子难为情地遮掩着:“没,没什么...” 何姐却已明白了,她的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苗:“少爷又打你了?” 那孩子摇了摇头,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扑簌簌落了下来,何姐又是生气又是心疼:“他这次又是为何要打你?” 那孩子期期艾艾地不肯说,架不住何姐询问,才勉强道:“少爷又赌输了钱,拿我们下人撒气。” “哎。”何姐无奈地叹了口气,贺之珍在朝为官,任事勤勉,官声一向不错,但因忙于政务,对这贺嘉年疏于管教,这位大少爷对于四书五经兴致缺缺,但吃喝玩票、斗鸡遛狗却是驾轻就熟,不久前被人带入赌坊,自此一发不可收拾。他初涉此道,如痴如狂,奈何赌术不精,赌坊之中又有老千欺他年少,百般手段使出来,教这二世祖赔了个干净。 输钱的贺嘉年心情自然不会好到哪里,一腔邪火尽数发泄在伺候的下人身上。 何姐看着他满脸的伤痕和血迹,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路。”那孩子抹了把眼泪,抽抽搭搭地道。 何姐掏出手帕,递给那孩子:“把脸擦干净。” 小路犹豫着要不要接过来,何姐将手帕塞到他手中:“小路啊,你听何姐说,少爷本性不坏,只是误交了坏朋友,染上了坏习惯。他是贺家的独苗苗,往后贺家是荣是损,皆系于少爷一身,老爷对他寄予厚望,只要他沉下心来,好生读书,以他的聪慧有一日定可高榜得中。” 小路忘了哭泣,睁着大眼睛:“你说的是真的吗?” “相信何姐的话,”何姐将小路引到井旁,打了桶水,要过手帕用水打湿,示意小路蹲下身子,随后轻轻给小路擦了擦脸:“为了少爷以后的前途,你可不能退缩,他若是安心在学堂读书还好,若是偷跑出去玩乐,那你便悄悄告诉我,小姐嘴上不说,但对少爷极为疼爱,不会让他走了歪路,你明白吗?” 小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何姐摸摸他的头,将他拉起身来:“好孩子。” 小路羞赧地笑了,他望向远处的院子,一丝阴云爬上了眉间:“少爷还在气头上,我...我怕...” 何姐想了想:“我先将花送到小姐闺房,便去向少爷说和说和,等他消了气便没事了,你且在花圃等着,我去去便来。” 小路喜形于色,忽地抱住何姐:“那太好了,何姐,您真是我的大救星。” 何姐惊道:“哎哟,冒失鬼,你吓我一跳。”伸手在小路后背拍了拍,端起花盆快步去了,贺秀秀正在窗前操着剪刀认真地剪着花样子,见到何姐进来连忙站起身:“何姐,这些粗活让小红他们来做就好了。” “小红他们几个加起来也赶不上我老婆子力气大。”何姐已快手快脚地将花盆摆在了窗前:“八月桂花正是盛放的时候,还有这菊花、一串红,看着喜庆。” 贺秀秀深深吸了口气:“好香啊。” 何姐笑了笑:“我去洗把手。” 贺秀秀的注意力仍在锦簇花团上,何姐悄悄退出了房间,她径直穿过月亮门,此时已是晌午,府中的下人三三两两,与何姐打着招呼,何姐笑着应了,她在贺府做了不少时日,与大多数人照过面,她待人温柔有礼,女红又是实打实的好,贺秀秀延请的绣娘数不胜数,到头来只剩她一个,府中的下人都知道在小姐身边伺候的有这么一位人物。 贺嘉年的小院前静悄悄的,何姐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少爷?” 屋子里无人回应,何姐轻声道:“少爷你在吗,我进来了。”穿过院子将门推开:“少爷?” 走入花厅,透过珠帘看向卧室,贺嘉年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睡得正香。 何姐松了口气,轻声道:“少爷,你可是睡着了?”边说边向床前走去,停在丈余之地便不走了,探头看着。 贺嘉年忽地一撩被子,翻身坐起,一脸诡谲地看着何姐,嘴边一丝冷笑:“抓住了。” 何姐被他的样子吓得连连后退:“你,你说什么...”直觉不妙,一颗心砰砰直跳。 院子外忽地传来一声喊:“抓贼啊!” 何姐一个激灵,紧接着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何姐忽地拔腿向门外走去,贺嘉年腾地从床上窜下来,光着脚大步流星追到何姐身后,一把抓住了她的腕子:“还想跑!” 何姐慌了,使足力气拼命挣扎。 门外大喊:“抓贼了!”“抓贼了!”一声高过一声。 紧跟着一条小小的人影窜了进来,大喊一声:“保护少爷!”飞起一脚将何姐踢翻在地。 何姐猝不及防,只觉得腰间一痛,随即身体打横飞出,重重地摔在地上,疼得她惨叫出声,一众下人蜂拥而入,将何姐围了个密不透风,小路指着何姐:“你这不守规矩的贱婢,光天化日竟然入室行窃,反了天了,将她速速拿下!” 何姐难以置信地看着小路,这孩子脸上伤痕犹在,但神色嚣张,双目凶光毕露,仿佛换了个人,何姐又是吃惊又是愤怒,更多的则是害怕,她勉强撑起身子,四周大汉遮天蔽日,将她瘦削的身子笼罩在黑暗之中。 院子外,闻讯而来的家奴院工探头看着。 “小姐来了!”小红当先开道,身后跟着的则是一脸焦急的贺秀秀。 第八百九十八章 道歉 “小姐来了!”院子外的声音很快传了进来,贺嘉年不惊反喜,快步迎了上去。 贺秀秀绷着脸皮走了进来,贺嘉年挤出愤怒的表情:“姐,你可来了,何姐这老婆子偷偷溜进...” “好了,”贺秀秀打断了他的话:“你想闹得人尽皆知吗?” 贺嘉年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见院子外挤满了探询的脑袋。 正是要闹得人尽皆知,贺嘉年暗道,但见贺秀秀隐含怒气,他又不敢不听,走到门前向外一指:“有哪个好奇的,过来看个仔细!” 他这一声吼,所有人呼啦做鸟兽散,瞬间不见了踪影。 贺嘉年回过身来,吩咐下人:“把何姐带过来。” 两名强壮的下人将何姐如小鸡仔似地拎了起来,何姐满脸的惊恐,吓得抖若筛糠,那样子有多狼狈有多狼狈,贺秀秀气道:“把人放开。” 贺嘉年道:“不能放,她偷东西。” “我没有,”何姐眼角泛泪:“小姐明鉴,我怎么...怎么可能行此下作之事?” “还不承认?”贺嘉年冷笑道:“不见棺材不掉泪,搜她的身!” 两名下人伸手向何姐,何姐吓得拼命挣扎,贺秀秀柳眉倒竖:“贺嘉年,何姐本本分分,你不要太过分了!” 贺嘉年见贺秀秀当真动了怒,摆了摆手让下人停手:“我的姐,你单纯善良,可不见得别人领你的情,她若不是心怀叵测,进我房间做什么?” 这话问得贺秀秀也心生狐疑,她看向何姐:“何姐,你方才不是去洗手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何姐道:“是这孩子,”她指着小路:“我在花圃中遇到这孩子,他被少爷打得怕了,在花圃之中偷偷抹眼泪,我看他可怜,便答应向少爷说和,别难为了这孩子。” 贺秀秀看向小路:“何姐说的可是真的?” 小路摇摇头,轻声道:“我刚从医馆回来,便看到何姐鬼鬼祟祟地进了少爷的房间,几时去过花圃了?” 何姐一颗心如同坠入冰窖,小路的两眼黑白分明,满脸的无辜,看起来就像个涉世未深的孩子,但只有何姐知道,这孩子的心肠比蛇蝎还要狠毒,她焦急地摇着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贺嘉年哈地一声笑:“你以为小路昨日被我打了,便会对我怀恨在心,陪着你撒谎不成,何姐,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何姐一激灵:“我...我没有偷少爷的东西,你们...你们要相信我,大小姐?” 贺秀秀的目光在贺嘉年和何姐的脸上来回往返,一时拿不定主意,贺嘉年摇头晃脑地道:“有道是抓贼抓赃,姐若是还有顾虑,教小红搜她的身不就好了?” 贺秀秀轻咬着嘴唇,犹豫半晌后:“何姐,你说不是你偷的,我愿意信你,可别人呢,不如让小红证明你的清白。” 何姐定定地看着贺秀秀,嘴唇哆嗦着,心里一片冰凉,默默点了点头,小红走上前:“何姐,得罪了。”两手在何姐的身上抚过,何姐在众目睽睽之下受此轻辱,不禁又羞又气,将脸别过一旁。 小红忽地停下手,自她腰间掏出一个锦囊:“这...这是?” 何姐傻了眼:“这不是我的。” 小红将锦囊打开,取出一枚足银银锭,她也呆住了,拿在手中不知所措地看着贺秀秀。 贺嘉年一声尖笑:“还说她不是贼?这便是证据!” 何姐意识到自己落入圈套,见对方盛气凌人,不禁又是生气又是害怕,身子止不住地打着摆子,嘶声道:“我没有...”急火攻心,眼前一阵黑一阵白,两眼翻白,仰面栽倒。 贺嘉年吓了一跳,忙不迭后退,贺秀秀急道:“还不将人抬走?” 小红几个连忙将人抬起,急匆匆走出了院子。 贺秀秀顿足道:“看看你干的好事。” “分明是她被抓了现行,你怎么反倒埋怨起我来了?”贺嘉年撇着嘴:“这婆子动机不良,觊觎主家财私,不如将她送到官府吧?” 贺秀秀冷冷地哼了一声,转头追着小红的脚步去了。 何姐缓缓睁开眼睛,两眼注视着床顶,愣怔半晌这才收回目光,床前坐着贺秀秀,手里拿着那枚银锭细细端详,神色间若有所思。何姐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小姐的床上,吓得她连忙直起身子,贺秀秀见她醒了,赶紧将她拦住:“何姐,你好生在床上躺着。” “使不得使不得。”何姐还要下床,贺秀秀道:“我说你能躺得,你便能躺得,你方才摔得不轻,不把身子养好,我可放心不下。” 何姐眼角泛泪:“我没有偷...” 贺秀秀道:“我知道不是你偷的。” 何姐蓦地睁大了眼睛,贺秀秀叹了口气,将那钉银子举到何姐面前:“嘉年爱玩,花钱如流水,这些日子又爱上了赌钱,手里有这银锭早该钻了赌坊,怎么会留到你去偷?” 何姐嘴唇翕动,哆嗦着说不出话来,贺秀秀又道:“我已想得明白,即便真想要找借口,也断然不会拿那叫小路的孩子做挡箭牌,那种谎言一戳就穿,不是自取其辱吗?” 何姐眼泪流下来:“小姐...” 贺秀秀握着何姐的两手:“你性子软胆子小,从无害人之心,被贺嘉年设计陷害,便入了他的圈套,而我又愚笨得很,被他诓骗,教你难堪,是...是秀秀对不起你。” “小姐,您可别这么说。”何姐拘谨地道。 贺秀秀站起身来,深施一礼,何姐避之不受:“您可折煞奴婢了。” 贺秀秀直起身子:“嘉年年幼不懂事,我代他向您致歉,日后定要对其严加管教。” 何姐心中一黯,贺秀秀既然如此说,那只能代表一件事,那就是贺秀秀并不打算为她翻案了,即便她事后已得知真相,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为了维护贺嘉年的脸面,也不可能为了何姐再分说他的不是。 何姐苦涩地点点头,贺秀秀面露不忍:“我对何姐又敬又爱,此番教您受了委屈,即便心中千般不舍,但您若是执意离开,我也不会有任何怨言,您若是不弃,我只会更加欢喜,工钱再多付您一倍如何?” 何姐脸色纠结,尔后缓缓摇了摇头,贺秀秀伤心不已,泫然欲泣,何姐道:“我不需要双倍的工钱,贺府给的已足够我花了,”贺秀秀惊喜地看着她,何姐笑了笑:“小姐宅心仁厚,是难得的主家,我又怎么舍得离去?” 第八百九十九章 初六 初六,王记酒楼。 大门敞开,两名伙计打扮的男子守在门口,虽然大堂中空无一人,但若是有食客上门,伙计会客客气气地告知酒楼已被一位大主顾包了场,今日不对外营业。 远处的一家客栈二楼,窗户被推开了一条缝,一双眼睛从窗户缝间窥视着酒楼门前的动静。 是周围。 房间中还有吴海潮、彭宇和大脑袋,彭宇站在周围身后抓耳挠腮,等了半晌不见周围有让位的意思,便矮着身子从周围腋下钻到他身前,学着周围的样子伸长脖子向外看着:“看到谷雨了吗?” 他的脑袋才到周围胸前,边说话边晃来晃去,位置不高不低,引得周围手痒,抬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记:“别胡闹。” 彭宇挠了挠头,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酒楼前:“也不知谷雨进去了没有?” “没有,”周围道:“不过有不少人已经进入了酒楼。” 彭宇左右看看:“咱们的人呢?” “散布在四周,”周围指了个方向:“李清在那儿,”彭宇眯起眼睛搜索,在一片大柳树下发现了李清的身影,周围手指横划:“看到吕江了吗?” 吕江头戴斗笠,扮做货郎,彭宇噗嗤笑了,又新奇又好玩,他点了点头,周围道:“谷雨一旦有意外会出声示警,到时咱们便冲进去。” 彭宇不笑了,小脸紧绷:“谷雨这小子鬼得很,不会出事的。” 周围听他说得严肃,笑道:“你很紧张他?” “屁!”彭宇肯定是不承认的:“我紧张他干嘛?” 床上,段西峰倚在床褥上翘着二郎腿,手中拿着另一张字条,显得有些无精打采,他将那字条翻来覆去地看着,嘴中喃喃道:“护国寺,护国寺...” 他将那字条掖在怀里,翻身坐了起来,周围回过头:“你要去哪?” 段西峰伸了个懒腰:“你们的臭脚味熏死个人,我去透透气。” “老七随时可能来。”周围皱了皱眉,提醒道。 段西峰好笑地道:“有你在,他死不了。”推门走了出去。 周围啐了一口:“晦气!” “周捕头,谷雨出现了!”彭宇忽地转过头,声音兴奋地变了调子。 长街尽头谷雨施施然走了出来,一身短打扮,腰间斜插着一把朴刀,吕江迎面走来,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旋即错身而过,谷雨走到王记酒楼前,站在台阶下仰脸看着匾额。 两名伙计注意到了他,但没有做声,有意无意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谷雨迈步走上石阶,一名伙计迎上前:“客官来吃饭吗?” 谷雨从袖中将那字条抽了出来,伙计接在手中看了看,露出笑容:“客官里边请。”那纸条被他攥在手中,不再还给谷雨。 谷雨点了点头走进了门去,宽敞的大堂里只坐着两人,东北角、东南角各站着一人,目光追随着谷雨,楼梯口迎上来一名方脸汉子:“好汉爷,这厢来。”将一个精致的木匣递到谷雨手中,那木匣小巧精致,比女子的胭脂盒还要轻巧。 谷雨托在手心中,右手打开盒盖,见那木匣正中嵌着一颗晶莹的珠子,一股淡淡的清香自匣内传出,那人笑意盈盈地道:“凡是来英雄会的便是贵客,这珠子名叫天纹珠,产自西域和阗,中原难得一见,虽不值几个钱,终究是个稀罕物,聊表敬意,还望笑纳。” “太客气了。”谷雨眉开眼笑地收了,充满了不劳而获的喜悦:“下不为例。” 那人也随着笑了:“这天纹珠有个好处,戴在身上便能逢凶化吉,京城之中龙争虎斗,莫要让它离了身。” 谷雨一怔,那人瞟了他一眼:“好汉爷是本地人?” 谷雨心中一动:“正是,我是...” 那人摆了摆手:“小的无福知道好汉爷的名字,您到了。”作了个揖,向楼下走去。 谷雨抬眼一看登时吓了一跳,二楼没有开窗,昏暗的环境中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或坐或站,没有个出声的,谷雨的目光从眼前模糊的一张张脸前划过,心中加了小心,左右瞧瞧,见角落、靠墙的位置早被人占了,他索性坐在楼梯上,右手悄悄在袖中抠动木匣,将那颗珠子取出来放在掌心中盘弄,只觉得那珠子圆润无暇,入手沁凉,手感极佳。 他对珠宝首饰并不了解,但对方阔绰慷慨还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另一方面他原本以为进入酒楼之后总归留下名姓,可是方才那人赶在他透露身份信息之前截口打断,摆明了不想知道他是谁。 对于二楼上的江湖人氏,这是个无比令人心安的做法,不少人身上背着案子,若是官府做局,只要掌握了这些人的信息再来个按图索骥,那乐子可就大了。 谷雨咂咂嘴,捕快的职业病作祟,让他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对方的用意。 英雄会之所以在前期保密工作上做足了功夫,摆明了不想让即将发生在京城的江湖人之间的较量胎死腹中,那么他们最害怕的是什么? 暴露。 既然那字条被对方收了去,那么对方一定还有其他方式甄别参会人员。 珠子。 谷雨恍然,心里却笑了一下,笑对方的手段既笼络了人心又方便了甄别敌我,想到这主意的也是个妙人。 他正思索的功夫,陆续又有几人上了楼。 等了半晌,终于有人按捺不住:“究竟他娘的要等到几时?” 应者众多,腔调五花八门:“故意消遣大爷,搁俺们那旮沓得死好几回了!” “额赶了好几天路,饿的前胸贴后背,哪知这英雄会饭也不管一顿,额饿呀!”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闹得不可开交之时,那方脸汉子匆匆走上楼梯,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名小童,那方脸汉子抬脚上了桌子,两手下压:“诸位安静,时辰到了。” 喧闹声逐渐平息下来,那方脸汉子环视四周,微微一笑:“初六,正午,开日相逢百事昌,天开生气到生方,开门防水招财谷,荚满金银谷满仓。诸位远道而来,共襄盛举,楚某倍感荣幸,”向四周抱拳:“今有顺天府无知小儿姓谷名雨,自命不凡,信口雌黄,竟敢自号天下第一捕快,教绿林道弟兄们颜面扫地,此等奇耻大辱你们能忍得吗?” “忍个屁!” “顺天府私相纵容,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还有谷雨,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教他知道俺们的厉害!” 十句话一句咒骂顺天府,剩下九句皆是针对他的,不是扒皮抽筋便是三刀六洞,谷雨听得真真切切,一张小脸吓得煞白。 第九百章 金叶子 方脸汉子待场间平息,中气十足地道:“天光地影定皇城,紫气东来无二地,诸位脚下这片土地乃是天子脚下,多少英雄豪杰成名立腕,皆起势于此。英雄会,英雄会,朝廷有武状元,咱们为何不能有武魁首?” “武魁首?”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老楚,怎么个比法?”人群中一人问道。 老楚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又取出一片金叶子,光彩夺目,引得众人惊呼。 老楚微微一笑,将那金叶子放入信封,小童用火折子融了火漆递给老楚,老楚接过来将信封封了口,从桌子上跳下来,趁着火漆将干未干之际,啪一声拍在墙上。 众人不解其意,老楚指着那墙上的信封:“信封不能打开,不能落地,谁能取到这金叶子,便是这一场的武魁。” 众人面面相觑,谷雨也呆住了,老楚环视四周,不见有人上前,笑了笑:“咱们身在绿林,自然比的是手艺。既然没人能取出金叶子,那便请各位各显神通,京城繁华富庶,天地广阔,不管你是偷是抢,咱们便以到手的金银财宝为数,价高者便为本场武魁。” “正合我意,我这几日早就手痒了。”人群中有人应道。 老楚道:“我有一言提醒各位,这场比试只决胜负不决生死,但若是犯在官府手中,那祸福全凭个人造化。” 谷雨听得阵阵心惊,老楚提出的条件几乎可以视为百无禁忌,如果任由对方胡闹下去,那京城岂不乱了套,但与会的江湖好汉却听得群情激越,纷纷叫好,老楚道:“三日后还是这个地方,老楚恭候各位的好消息,有件事说与大家知道,英雄会设有十处分会场,每个会场只取前三,届时便是从这三十人中决出最终的武魁首,望诸位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十处?! 谷雨张大了嘴巴,规模远远超过他的预估,想到京城之中此刻便有几百危险分子,即将酝酿一场浩劫,谷雨身上不由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老楚抱了抱拳,走到楼梯口:“为避免引起鹰抓孙注意,各位有序出入,莫着急,莫声张。” 众人依言三三两两走下楼梯,老楚和善地站在一旁作别,那副做派不像江湖人,倒真像个十足的掌柜,他身边站着那童子,目光从每个人脸上一一划过,谷雨夹在人群之中,见老楚看向自己,目光幽幽,眼神复杂难名,身边那童子直勾勾地盯着他,锐利如鹰隼,他心中忽地涌起一阵不安,假装镇定地向两人颔首示意,旋即走出酒楼,吕江蹲在不远处的墙角,目光中露出征询之意,谷雨轻轻摇了摇头。 前方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身着短靠,脚蹬快靴,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自从酒楼出来后左顾右盼,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谷雨不疾不徐地跟在他身后,一边将今日所见在脑海中仔细回想,眼角人影一闪,大脑袋出现在他的身边:“还不下手?” 谷雨低声道:“急什么。” 大脑袋眯眼睛看着那年轻人:“什么时候动手?” 那年轻人是谷雨在酒楼之中便物色好的目标,他琢磨着心事,心不在焉地答道:“等无处人下手。” 大脑袋狞笑一声,将拳头捏得嘎巴作响,两人尾随在那年轻人身后,见他停下脚步,望着一户高门大院发呆,尔后机警地四下瞧瞧,谷雨和大脑袋两人早已避在暗处,大脑袋道:“这小子在踩盘子,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谷雨默不作声地看着,待那年轻人走后这才从暗处现身:“跟上去。”跟着他进入了巷子。 大脑袋一愣:“人呢?” 巷子中空空如也,谷雨心中一沉,加快了脚步,大脑袋紧紧跟在他身后,转过拐角,两人同时停下脚步,那年轻人靠在墙边看着两人:“两位什么意思?”右手握着刀柄,不怀好意地看着两人,说话带着南方口音。 大脑袋嘻嘻一笑:“交个朋友。” 那年轻人冷哼一声:“没兴趣,奉劝你二人走得远远的,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大脑袋两手举到两肩,边说话边缓缓走上前:“那不成,老子看你细皮嫩肉的,非要交你这个朋友。” 年轻人皱紧了眉头:“你他娘的,嘴里不干不净,别往前走了...唔!” 话音未落,大脑袋一个箭步抢上前去,抓住他的腕子,那年轻人大惊失色,用力甩脱,谷雨斜刺里窜出,一脚踢在他的胯骨上,年轻人惨叫一声,向后摔倒,再想爬起来已然迟了,大脑袋一脚踩在他的胸口,谷雨将他两手绑住,在他身上翻找,少倾将一个木匣取了出来,在手中垫了垫:“果然。” 客栈二楼,大脑袋打开木匣:“好东西,和阗的吧?” 周围笑道:“大脑袋,你还懂这个?” 大脑袋嘿嘿一笑:“当年在朝天寨劫过一名玉商。” 周围不笑了,牙疼似地吸了口气,吴海潮站在窗边,背对着众人,两眼仍盯着那王记酒楼,他用力嗅了一口:“好香啊。” 彭宇凑过脑袋:“大脑袋哥,这玉珠本就是香的吗?” 大脑袋还没说话,段西峰推门走了进来,周围不满地道:“你去了哪里,这么久不回来为何不打个招呼?” 段西峰从怀中掏出一支木匣,周围一惊:“你去了护国寺?” 段西峰一屁股坐在床上,气咻咻地道:“哎,失了先手。” “什么意思?”众人不解。 段西峰道:“有人取走了金叶子。” 众人先前已经听谷雨说起经过,闻言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 段西峰挠挠头:“那人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和老七差不多,体型身高,和老七也差不了多少,长得普通又猥琐...” 彭宇两手一拍,抢答道:“和老七差不多?” 众人轰得一声笑。 谷雨紧挨着吴海潮靠在窗前,光线透过窗缝透进来,他将那枚珠子举到眼前,聚精会神地看着,仿佛没有听到似的。段西峰懊恼地道:“那人就在信封上一拂,也不见有什么动作,随后将手一摊,那金叶子便在他手中,他娘的,老子愣着没看出门道。” 别人这么说也还罢了,但段西峰这么说,众人皆是心头一凛,要知道这厮武艺深不见底,快班无人能望其项背,他既然如此说,可见那少年更是不凡。 周围皱紧眉头:“没人认出你吧?” 第九百零一章 玉珠 段西峰摇了摇头,周围道:“你得罪的人太多,以后还是别去了。” 段西峰满不在乎地道:“怕什么,今日我已将场中各人看了个遍,没有熟悉的面孔,若能抢进三甲,那能照上面的不过三十人而已,京城百万人众,能遇上仇家的几率能有多少?” 周围被问住了,段西峰又道:“小谷若是得手还好,若是失手怎么办?那幕后主使要不要追了,怎么追?” 他所问的周围一个也答不上来,段西峰叹了口气,用手拍了拍他的肩:“小谷若是失手,我便是备案,总归多一成保险不是?老四,做事要考虑周全,不然怎么放心交给你来做。” 周围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他知道这厮绝不是这么想的,但话说的就是让你挑不出理来,运了半天气才道:“二哥教训的是。” 段西峰嘻嘻一笑,把眼看向吴海潮:“有动静吗?” 吴海潮的目光在酒楼前的长街上游走,摇了摇头:“只见进,不见出,而且进入酒楼的看起来不过寻常食客的模样,那老楚和童子却并没有现身。” 周围沉声道:“不如将酒楼抄了,拿回来严加审问,不信撬不开他们的嘴。” “不着急。”开口的是吴海潮,在他的视线中李清正和另一名捕快从酒楼中勾肩搭背地走出来。 过不多久李清推门走了进来,谷雨站起身:“喝酒了?” 李清脸色微红,身上带着轻微的酒气:“两个大男人大白天去酒楼,不喝二两说得过去吗?” 谷雨笑着比了个大拇哥:“李大哥阅历、经验丰富,不是我们这些年轻人能比的。” “拐着弯儿说我老,”李清开了个玩笑,正色道:“喝得不多,误不了事。我和杜军按照你的吩咐扮做寻常食客,并未发现异常,那老楚正是掌柜,不过却未看到你说的那名童子。” 谷雨回忆着那孩子的相貌,再次确认道:“你看仔细了?” 李清道:“大堂和二楼没发现,后来我又借故上茅厕,将后院也查了个遍,始终没有发现他的踪影。” 吴海潮咂咂嘴:“奇怪,莫非这人早先随人群一并溜走了?” 谷雨想了想:“除非那酒楼中有暗道,否则便是混在了人群之中,他长得身材矮小,夹在魁梧的江湖汉子之间,不易引人察觉,你离得这么远,未必关注到他。” “这倒是极有可能的。”吴海潮认可了这种说法:“你说他会不会是给这老楚通风报信的?” 谷雨沉吟着没有说话,大脑袋手中托着珠子,眼珠转了转,忽道:“既然这珠子是身份的凭证,那咱们便买上几十个,分给三班弟兄,是不是便可混进去了?” 周围一扬眉:“这倒是个法子。” 彭宇惊喜地道:“甚好甚好。”他被谷雨一番描述,说得心痒难耐,若有机会凑个热闹,他自然是不肯放过的。 “不成。”说话的是谷雨。 大脑袋一梗脖子:“为什么?” 谷雨招了招手:“你来看。” 大脑袋嘟囔道:“故弄玄虚,”观察着谷雨手中的珠子:“晶莹清亮,水头好,你想告诉我这是好货?” “那是你的角度不对。”他压着大脑袋的肩,让大脑袋低下身子,迎着日光细看。 众人大惑不解,齐齐凑了上来,大脑袋露出不解的神情:“这是?” 他发现在珠子内部有细如蝉丝的纹理,若非看得仔细是决计发现不了的,他将自己那枚珠子拿了出来,放在阳光底下细看,果然也有所发现,段西峰将木匣打开,大脑袋将珠子迫不及待地抄在手中,同样也有,只不过三枚珠子纹理各不相同。 大脑袋道:“你是不是想多了?” 谷雨沉吟道:“正如你所说,若是别有用心之人将这珠子买上几十个,他们又有什么途径甄别?我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就是这珠子纹理千奇百怪,却也是唯一的印记,寻常可仿造不得。” 众人面面相觑,谷雨的想法太过匪夷所思,段西峰摇了摇头道:“我不同意你的看法,首先这珠子不是产自西域吗,本身就是稀罕物,一时之间上哪里去找这许多仿冒品,第二,你我并不了解玉石,说不定这类玉石天生便有纹理,纹理各不相同又如何,究竟有几人会在意,除了你这种古怪的人。” 大脑袋冷笑道:“段捕头说得在理,你这厮胡思乱想,扰乱军心。” 谷雨低头琢磨片刻:“若是有人能将分发出去的每一块的玉石纹理记住呢?” 这一次便连周围也听不下去了:“记性好的人我见过,但与会江湖人氏数百,这珠内纹理稀奇古怪,即便记性再好的人也难以记下。” 段西峰拍着大脑袋的肩头:“你这主意不错,就照你的意思办。” 大脑袋露出笑容,周围却摇了摇头:“不可。” 大脑袋气道:“为何不可?” 周围沉吟道:“对方既然用这珠子作为与会凭证,一定有其特异之处,正如原先那字条盖的章,染料极为复杂,并不是轻易敢仿冒的,这一点我是同意老七的,珠子上一定有我们还未破解的机巧。” 彭宇道:“难道是这香气?” 大脑袋眼睛一亮:“我从未听过有哪种玉石可自带香气的,说不定这便是关键所在。” 周围正色道:“无论如何,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决不可轻易仿冒,弟兄们的命再不值钱,那也是命。” 众人应道:“是。” 大脑袋的提议接连被否,不禁有些泄气,随着众人蔫蔫地应了。他江湖脾性不改,在山上一呼百应,做事从不瞻前顾后,想到便去做,结果一入公门才发现处处掣肘,尤其是引以为傲的那点小聪明,在这些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周围见他神色有异,在他粗如水桶的臂膀上拍了一记:“你新来不久,已经有个捕快的样子了,不错。” 大脑袋一怔,谷雨前番说这话明显出于揶揄,但周围的表扬却是发自真心,只是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脸色古怪地含糊应了。 谷雨抬起头:“大脑袋,接下来你该教我如何做贼了。” 第九百零二章 火铺 这个夜晚注定是不平静的。 黝黑的街面上五城兵马司的巡逻兵丁手持兵刃不时出现在街头巷尾,刘永吉亲自挂帅,领着人上了街。府尹程正谊照会五城兵马司,将当下情形与刘永吉说了,刘永吉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召集五城各指挥使,命其率弓兵、火甲游街巡查严防死守,顺天府皇亲国戚及各司官员府邸尤其关照,务必要将骚乱控制到最小范围,只是整个安排过程并没有提及英雄会这一档子事。 这却是得到程正谊授意的,即便是在顺天府,英雄会这个名字也仅仅是在有限的数人之间流转。根据快班目前掌握的线索,很难说这幕后黑手的触角有没有渗透进官府,为避免节外生枝,同时也为了防止消息泄露,程正谊并不打算公开英雄会的秘密。 顺天府中快班灯火通明,院子里差役或站或坐,足有百人之数,各个精神抖擞,严阵以待。 段西峰坐在那颗大柳树下微阖双眼,闭目养神,吴海潮和彭宇两人分坐两侧,枕着他的肩膀,发出了微微的鼾声,董心五则与周围坐在值房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借以打发睡意,说的话题却是朝天寨。 董心五道:“听老七说那条山路坑坑洼洼,走得可不易,尤其是山腰一段紧邻悬崖,稍有不慎便有车毁人亡的危险。” “那条山路我走过,”周围点点头:“听大脑袋说之所以修到崖边,一则顺应山势,减少人工,二则却是为了防着咱们进山清缴。” 董心五一怔,好笑地捋着胡子:“那时谁也没想到想到会有官匪和解的一天,”顿了顿又道:“老七与夏姑娘?” “不知道,”周围挠挠头,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我是他师兄,又不是他娘,这些情情爱爱的我问不出口。” 董心五一瞪眼:“我还是他师傅呢,我就问得出口吗?夏姑娘与老七天造姻缘,若是因为一点小事便就此了结实在太过可惜,他二人都有心气,这样僵持下去总不是办法,你这做师兄的也上点心。” 周围撇撇嘴:“人家夏姑娘天姿国色,又是东壁堂中赫赫有名的女郎中,听说后宫不少娘娘都找她瞧过病,只要她说句话,提亲的队伍能排到城门口,再看看老七,长相普通不说,为人处世也没个机灵劲儿,每月老老实实拿工食银,勉强解决个温饱,干的又是苦差事,哪一样能和人家比,您觉得老七能配得上夏姑娘吗?” 董心五不假思索地道:“怎么配不上了?” 周围苦笑道:“他是自家孩子,您老便睁着眼睛撒谎是吧?” “兔崽子...”董心五扬手要打,周围笑着避开。 梆子声远远传来:梆!梆!梆! 紧接着是更夫苍老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柳树下的段西峰霍地站起身来,向值房内看去,董心五也站了起来,两人视线一碰,董心五微微点头,段西峰道:“子时已到,出发!” 差役齐声应道:“是。”化作一个个小分队向府外走去,奔赴各自的目的地。 顺天府人力有限,区区百人还不足以掌握整个京师各坊各巷,因此依照五城兵马司的辖区将差役分作五个分队,分别由周围、段西峰、吴海潮、李清、吕江各领一队,再从各自辖区之中选择容易成为捕猎目标的区域,分作小分队,各选队正,驻扎在该区域中心的火铺,做好随时机动的准备。 周围站起身:“师傅,我去了。” “万事小心。”董心五叮嘱道。 顺天府东富西贵,乃是防卫之重,分由周围和段西峰率领。周围风风火火地赶到朝阳门大街。 火铺中留有两名兵马司的弓兵,已将火盆生了起来,火盆之上坐着一壶水。两人正面对面地烤着火,周围领人走了进来,弓兵急忙站起:“周捕头,好久不见了。” “你小子胖了不少,是不是偷懒来着?”周围笑着打招呼。 那弓兵叫起撞天屈:“您可冤枉我了,前段日子我随将军去通河出公差,晓行夜宿,可是吃了不少苦。” 身后的捕快跑得气喘吁吁,两名弓兵翻箱倒柜找到几只瓷缸子:“弟兄们喝口水。” 东城的火铺大多空间宽敞,既有容兵丁休憩的床褥及生活基础用品,又有捕盗、灭火的一应设施,角落中摆着一具火龙,墙上除兵刃之外,还有不少铁钩,牢牢地镶嵌在土墙之中。 周围从那弓兵手中接过瓷缸子,水还没喝一口,忽听远处传来尖锐的哨声,紧接着人喊马嘶,街上乱了起来。 捕快霍地围拢在周围身边,周围将那缸子在弓兵手中一塞:“来了,走!”一马当先窜出了火铺,身后捕快一窝蜂地跟在他身后,只听嚓嚓地脆响,钢刀已脱鞘而出。 周围跑得足不沾地,但见长街对面一条模糊的人影迎面而来,身后弓兵举着火把,大声呼喝:“站住!”“缴械不杀!” 那人影充耳不闻,跑得飞快,忽见前方出现数条黑影,气势汹汹直奔自己而来,不由地慌了神,犹豫片刻身子一拐,钻进了巷子里。 周围紧追不舍,待追到咫尺之遥,忽地飞起一脚,将其踢翻在地。 那人影向前抢出,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泥,不待爬起周围已来到他身后,铁钳般的大手将他拎了起来,眼前寒光一闪,匕首锋利的刀刃径直戳向周围咽喉,周围出手如电,叼住他的腕子向外一扯,匕首应声落地,紧接着向怀中一带,那人手臂被反折,疼得哎哟一声,不敢动弹了。 身后捕快追上来,从周围手中接过将其绳捆索绑,火把亮起,对方大概二十上下,生得獐头鼠目,不甘地看着周围。 周围凑到他眼前,冷冷地道:“姓名,籍贯?” 那人不答,周围扬手便是一耳光,干净利落脆,让捕快不由地缩了缩脖子,周围冷冷地重复:“姓名,籍贯?” 那人畏惧地看着他,半晌后支支吾吾道:“葛志敏,山西汾州府人氏。” “带走!”周围挥了挥手,两名捕快在这厮背后推了一把,离开巷子。 “周捕头,隆福寺附近发现贼踪!”一名弓兵慌慌张张跑了过来,周围吐出一口浊气:“跟我走!” 第九百零三章 奉公守法 子时一过,群魔乱舞。京城的大街小巷陆续传来嘶喊吵闹之声,撕破了夜晚的静谧。 五城兵马司全城大索,频频示警,顺天府差役闻风而动,出现在每一处案发现场,将盗贼绳捆索绑押到火铺,拴在铁钩之上。至丑时,各处回报已成功抓捕二十五余人,脱逃七人。 众人预料到今夜会很辛苦,但没想到竟会这般辛苦。 这消息惊得程正谊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披着睡衣坐在值房,听董心五将战果汇报一番,不由苦笑道:“明日早朝定然会十分热闹,”他自嘲地道:“这京师府尹之位坐得我胆战心惊,这大半年过来,连我家夫人都说我苍老了许多,做得好叫理所应当,但有差池便是铺天盖地的口诛笔伐。” 董心五道:“教大人费心了。” 程正谊看了他一眼:“老董,你可不要多心,我不过是书生矫情而已。我不过做了半年府尹,你这一辈子却都在署衙蹉跎,想必委屈比我多得多,你的筹划本官是首肯的,纵使天塌下来也有我顶着。” 顺天府的府尹如走马灯似的换,董心五伺候过形形色色的上官,却很少见程正谊这样随和、待人平等的,内心感动无以复加:“大人体恤,乃是卑职之福。” 一名弓兵急匆匆走入值房:“大人,东城周捕头回报又抓了五人。” 程正谊倒抽了口凉气:“这么快。” 董心五苦笑道:“今晚怕是歇不下了。” 程正谊疑道:“谷雨呢,怎么不见他的战报?” 董心五咧了咧嘴:“做贼呢。” 程正谊霍地扭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董心五,董心五有些尴尬,想着措辞:“这孩子,脑瓜子和别人不太一般。” 呼啸声中,一队五城兵马司的弓兵如疾风般卷过巷子。 两个脑袋探了出来,分别是谷雨和大脑袋,大脑袋望着弓兵的背影消失,街上重新恢复了平静,这才收回目光:“你真要干?” 谷雨舔了舔嘴唇,紧张地心砰砰直跳:“干。” 大脑袋眼珠转了转:“即使大当家的嫌弃你,你也不必如此自暴自弃。” “跟她没关系,”谷雨气急败坏地道,但大脑袋明显是不信的,目光中充满了揶揄,谷雨气道:“你爱信不信,我既然决意参加这英雄会,便要摸清其中的门道,幕后之人辛苦策划,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日后还会有什么花样,你我都预料不到,一旦漏了陷,轻者陷入生死危机,重则行动失败。只有你言传身教,让我更加像个江湖人才不会露馅。” 大脑袋撇了撇嘴:“借用公门的一句话:贼有贼相。你再刻意模仿,那股江湖习气却也是学不来的。” 谷雨认真地想了想:“为何模仿不来?” “这个嘛...”对于谷雨这种穷追猛打的谈话方式,或者说思考方式,大脑袋从反感、排斥慢慢转变为不耐烦、再到后来平静地接受,颇花了些时间,这其中夏姜居功至伟。 她告诫大脑袋静下心来,认真观察谷雨,她曾说过谷雨是一个能将事情干明白的人,她说大多数人是要经过漫长的驯化,日复一日地积累才能明白,而有些人一辈子也未必能明白,只有少部分人是经过缜密的思考,还原事情的本质,便能明白的,而谷雨便是其中一个。 大脑袋对此颇不以为然,但是谷雨自从康复后便将他别裤腰带似地拴在身边,对彭宇都不曾如此上心。而长时间的接触让大脑袋逐渐摸清了一些门道,他发现谷雨总能在一堆繁复的线索中发现线头,即便每有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举动,待水落石出之时才发现一切都有迹可循。 尽管打死他也不会承认,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已在悄悄地调整着自己的思维方式,就比如现在他现在尽管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你知道我在顺天府最忌惮的哪一位吗?” 谷雨笑了:“难道不是我吗?” “你也配!”大脑袋啐了一口,对于谷雨冷不丁的幽默,他简直是火冒三丈:“是你那二哥,段西峰。” 谷雨尴尬地收起了笑容:“为何?” 大脑袋道:“因为他身上充满了江湖气,我在他身上能嗅到同类的味道。” 谷雨有些明白过来了:“举手投足?” 大脑袋道:“在你看来他不过是性格或言行举止与寻常捕快不同,但我自小在山里长大,见惯了这副做派。那位段二哥想必是半路入的公门,在此之前绝对在江湖道浸淫多年,那副舍我其谁的匪气是藏不住的。” “原来如此。”谷雨道:“不过照你这么说,周捕头不也有些匪气吗?” 大脑袋嘿嘿一笑:“你编排周捕头的不是,他知道吗?” 谷雨吓了一跳:“你可不能多嘴,学那长舌妇胡说八道。” 大脑袋道:“顺天府的官差平时接触的都是些什么人,飞贼市霸,山匪凶犯,总会沾染些江湖习气,不说周捕头、李清、吕江这样的老刑名,便是吴海潮这样整日里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也有强横的一面,粗鲁暴躁与江湖人别无二致,只不过你们终日厮混在一起,察觉不到而已,至于你...” 大脑袋摸了摸下巴:“你这人沉默寡言,心防极深,受影响也是最浅的,身上半分江湖气也无。” “唔...”谷雨脸上竟有些失望。 “江湖人的手艺五花八门,山川河岳教派帮会,三教九流传承千年,岂是你说学便能学到手的,就拿朝天寨来说,如何踩盘子物色合适的人选,如何悄无声息地翻墙入户,这其中的学问大了去了,便是三年五载也未必出师,若是失了手,落到顺天府或者五城兵马司手中,那可丢人丢大了,”大脑袋幸灾乐祸地道:“怎么样,还要干吗?” “干,越听你说越是心痒难耐。”谷雨沉吟道,他向巷子外那宅子努了努嘴:“我白天里已踩过盘子,这户人家乃是京城小有名气的粮商,为人却很吝啬,府中下人不多,正好方便我们练手。” 大脑袋瞪圆双眼,见谷雨不像开玩笑,讪讪地道:“小谷捕头,我劝你奉公守法。” 第九百零四章 翻墙 从第一眼看到魔道血池之后,叶玄就知道这里是自己的升级的地方,一定要将这里拿下来,只不过却被奇蒙提前一步了。 但事实上,曹操对后者并没有抱任何的期望。这也是自然的,半年前,他们面对王耀那些袍泽的时候何曾手软过?而今,又怎么会去奢望王耀对他们手下留情呢? 三酋长接道:“以前我们部落经常受到西头人的侵扰,所以后来才渐渐成立防御部队,和野外战士的培训作战。虽然他们侵扰的频率减少,但是我们觉得这些还是不够,无法从根本上彻底解决问题”。 他走在副舰内部一条圆形通道中,沿途边检查边用手持设备扫描检测各处位置,确定哪些需要修复并做记录。 我一股灵力进入陈雪珊的体内,靠近那股鬼气时,那鬼气就嗖的一些就跑出了陈雪珊的身体,正好撞在了我为它准备的火术上,噗的一下就被烧着了,让一边看着的陈开明和陈母吓一跳。 一脚踢飞桌子挡住金针,他回头一望,卷闸门已被人从外锁死,显然这里并没有后门。 这抹不经然的微笑,衬托着诸葛亮完美的俊俏脸庞,本应阳光迷人,但此时,这位绝代智谋的回头一笑,却给人一种恶狼回首环伺的恐怖错觉,见者无不本能的不寒而栗。 竟被把指甲刀威胁成那样,还真够倒霉,恨不得捉到她执行家法,这件事要传出去还让他咋混? “是的,不过这些人都是叛徒,该死!”当下三个圣级强者将刚才的事情徐徐道来。 卢灿并不知道,他撞上的还有一道目光,遮掩在宽大的墨镜后面。 “咻……”一道寒光又从赵军的阵中飞出不过这次的方向正好相反直奔司马梗所在的位置。 “别管他这么做收效如何,我们却不能让他成行,可惜我手中的人力有限,想要把他们劫杀在路上,力量显得太薄弱了。”赵括说着,眼睛的余光看了看张裕。 戚夫人领着宫人登上大夏殿,一袭迤逦的裙裾拖在背后石阶之上,问道,“陛下在殿中么?”声音曼妙犹若莺啼。 两人来不及思考,纷纷的侧脸躲避,只不过两人距离武傲天的距离并不远,两人仓促摆头,筷子依旧射中了两人的脸庞。 王珂一听这话差点没背过气去,做成一体的怎么可以呀,要是里面哪一个零件坏了还怎么维修呀,这程老杀才真是不动脑筋。 “其实咱家也不是生在汉中的,不过为了服侍皇上,曾经在当年的藩邸住过十数年,汉中是好地方,莫公子将来不妨去走走。”黄锦一笑,落在他人眼中的是如今全倾朝野的东厂厂督对莫西北青眼有加。 柳如雪眼光中也流露出几分好奇,想不到在这里又遇到一个知晓上古时代的仙品灵器? 王珂一问,李二同志才想起来,自己今天是叫王珂来有事说的,刚才被王珂一搅合,倒把正事给忘了。 \t而杨天凡眼前的这个普拉旺斯,虽然一身修为已经踏入了天神的境界,但是却远远未达到大成期。只不过,光是这样,他的一抓还是让杨天凡惊出了一身冷汗。 齐畅瞪大眼睛看着赵括的手腕,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她刚才清清楚楚的看到赵括把手腕划开了一个大口子,这会怎么不见了? 说完,谢青山气的坐在八仙桌旁直喘粗气,谢萱赶紧有眼色的给他重新倒了一杯茶。 幽屠砍断钢刀的时候没发出声音,但被砍成两段的钢刀掉在地上,却发出两个声音。 2:登陆后,点击网站首页最上面的【充值】,进去后按照充值流程提示操作。 以前在没有得到万物草木诀的时候,杜峰的其实觉得西药之中也有许多真正能够治疗病人痛苦的药,并且他在部队实施救援任务的时候也是随身携带着许多的军方特供的药物。 面前这美人儿,黑鬒鬒云髻低垂,香喷喷水鬓长描,翠弯弯新月眉儿,香喷喷樱桃口儿。髻上斜撇铜鎏金梅花簪,鬓旁别两朵茜红色绢花,愈发衬的娇滴滴尖俏脸儿,轻袅袅花朵身儿。 最后来到一家胭脂绒线铺,谢青山和谢平田在外面观望踌躇良久,最后在谢萱的催促下腼腆的进去了。 “永生之血,会有多少,若是用来复活上古神尊的话,那岂不是天下大乱……”寒风有些担心,永生之血的出现,想象空间很大。 “陆先生,如果我没记错,你还是个病人,拜托你把自己照顾好就好了,行吗?”宋恬好脾气地劝告他。 宁起觉得很难受,他不想提起陆泽言,可是这件事,他似乎不提又解释不清了。 “哪里有说的那样简单,如果能和离,早就离了,何必等到如今。当初你姐舍不得李英李莲两个孩子,现在还添了尚在襁褓中的盛林儿,那更舍不得了!”谢青山气闷,将杯中浊酒饮尽了,放下了瓷盅。 除了忍者之外,使用查克拉,擅长刀术,有像眼前几人一样明显来源于一个地方的,恐怕也只有铁之国了。 大家一定要拿出军人气质来,把考军校作为一场战斗,要有攻必克、守必固的勇气,不管对手有多强大,就要像攻占一座山头一样把它拿下。 第九百零五章 花厅 大脑袋眼神望向谷雨身后,眼神忽地变了,伸手拉了谷雨一把,谷雨见他神色有异,也不细问,敏捷地跟在他身后,两人齐齐藏到房后,蹲下了身子。 谷雨探出半个脑袋,院子里静悄悄的,不见人影。 谷雨疑惑地看向大脑袋:“你搞什么鬼?” 大脑袋同样疑惑:“方才好似看到一条人影。” “莫说人影,连个鬼影也看不到。”谷雨低声道,大脑袋不确定地道:“莫非方才眼花了?” 谷雨没好气地看他一眼,从房后走了出来:“别耽误时间了。” 大脑袋耸了耸肩,比了个手势,两人蹑足潜踪悄悄溜向前院。这一路走来,谷雨时刻夹着小心,鬼鬼祟祟反不如大脑袋从容,由此可见这厮当年到底干了多少票,才能如此驾轻就熟。 两人摸到正房一侧蹲在角落中,大脑袋伸出手指指点着:“正房为主人起居之处,金银细软多半在此,由主人或女主人掌管;跨院的花厅则是主人会客之处,尤其是商贾之家,为了彰显财力与品味,也会置办些名贵字画、器物,因此这两处便是我们下手之处。而京城之中的坐贾巨富,则另辟有账房,但一般会雇请护院看守,非到走投无路之时,朝天寨却是不碰的。” 谷雨疑道:“为何?” 大脑袋白他一眼:“朝天寨只为求财,不欲谋害人命。” “讲究。”谷雨讪讪笑道:“这户人家姓施,施员外家万历十二年由苏州迁至京城,家族做的是布商,施员外来到京城后白手起家,如今已是小有名气的粮食,不过只能算小有家产,生意没大到需要护院看护的地步...” 大脑袋歪着脑袋,蹙起眉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谷雨伸手一扯他的衣袖,大脑袋回过头,笑容颇为诡谲,压低了声音道:“你听...” 正房之中传来阵阵喘息,夹杂着男女欢好的呻吟之声,谷雨愣住了,瞬间满脸通红。 大脑袋促狭地笑道:“莫非真教我猜中了?” 谷雨皱起眉头:“正房怕是不成了,咱们去花厅瞧瞧。” 大脑袋笑容不减:“机会难得,再听一会儿。” 谷雨抽身便走:“你听吧。” “哎哎,等会,”大脑袋眼见谷雨走远,只好无奈地爬起身追了上去,跟在谷雨身后嘟囔道:“床笫之事有什么好害羞的,你以后便不成婚了吗,和你媳妇儿难道便不弄那事儿?多好的学习机会,你小子怎么这般没有情趣?” 谷雨充耳不闻,脚步加快,大脑袋亲眼目睹他的局促,心里别提多开心了,存心逗他,一路上喋喋不休直说到花厅前才住了嘴,谷雨的脸红得如同一块大红布,紧咬着嘴唇。 大脑袋嘻嘻一笑,闪身进了花厅,认真端详着厅中的陈列,昏暗的花厅中看得模模糊糊,大脑袋口中念念有词:“花瓶、插牌看上去个儿大,实则值不了几个钱,但博古架上的便不同了,就比如这个...” 他绕到架子前,伸手拿下一件玉璧:“这些古玩小件说不定便是哪位名人名士的,每一件拿出来都颇有讲究,价值不菲,出手快且隐秘。”转过身向墙上一指:“还有这墙上的名人字画,只要还趁手,自然是要全数取走的...” 谷雨聚精会神地听着,大脑袋不愧是江湖老匪,说起来头头是道,今晚走这一趟,当真是不虚此行。 大脑袋端详着博古架上一件件古玩,嘴中啧啧有声:“这施员外虽算不上巨富,但眼光着实不错。”眼中闪动着贪婪的光芒,仿佛又回到了往日那偷香窃玉、来去自由的江湖岁月,兴奋地心跳加速,将那玉璧悄悄放入怀中,又伸手出去,这一次拿的却是一把翡翠香炉。 谷雨忽地揪住他的腕子,大脑袋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反手扣住对方的脉门,脸色带着一丝狠厉:“你干什么?!” 谷雨眉毛立了起来:“嘘,有人来了。” 大脑袋回过神来,谷雨拖起他便走,迅速避在屏风之后,与此同时花厅外脚步声响起,几个人影悄悄出现在了花厅门前。 大脑袋惊出一身冷汗,看了一眼身边的谷雨,暗道惭愧。 一个声音响起:“没有被人发现吧?” 另一个粗犷的声音操着江南口音应道:“施员外放心,我们弟兄指着这行吃饭,自然会行事谨慎。既然收了你的钱,那贵夫人肯定活不过今晚。” 谷雨和大脑袋同时一惊,两人互相看看,均是一脸不解。 那被叫施员外的仍是不放心,追问道:“也不知怎地了,今晚街面上吵吵闹闹,颇不平静,你们没与官兵打过照面?” 那粗犷声音应道:“施员外,是你花钱请咱们弟兄千里迢迢从苏州来的,怎么,是不信任弟兄们的手艺,还是事到临头害怕了?” 施员外声音打颤:“雷爷,我若是害怕就不会找你们,只不过苏州不比京城,这里是天子脚下,无论是兵是差,皆是天下精锐。我假托外出经商之名,此刻理应在外地,若是漏了破绽,我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那叫雷爷道:“施员外,你且宽心,今晚江湖豪杰大闹京城,无论是兵是差,无论再如何精锐,此刻也顾不得你了,哈哈,哈哈!” 此人也参与了英雄会!谷雨和大脑袋对视一眼。 施员外虽不知这英雄会是什么,但听他口气自信满满,也不禁放松下来:“此刻那贱人该是与那马夫厮混之时,待我去探个明白再动手。” “请便。”雷爷挑了把椅子坐了下来,他带来的三人也都捡地方坐了,施员外拱了拱手,急匆匆地去了。 花厅中又恢复了宁静。 谷雨此刻也大致猜到了始末:这施员外的夫人与那马夫勾搭成奸,不巧被施员外撞见,这才起了杀心,他假意外出经商,实则前往苏州雇佣了杀手,悄悄回到京城欲杀奸夫淫妇。 想到此处颇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他今晚本是跟大脑袋学艺来的,却没想碰到这些腌臜事。 他正想着心事,那边厢一名杀手突然笑道:“这施员外只以为请咱们兄弟四人除掉他那婆娘,却不知道引狼入室,连他自己的命也要保不住了。” 黑暗之中听得真真切切,谷雨登时变了脸色。 第九百零六章 狗东西 那雷爷冷冷地回道:“小冯,避上你的臭嘴,难道怕那施员外听不到吗?” “怕什么,我这厢瞧着门外,他一出现我便发觉了。”小冯不以为意地笑道:“这英雄会开得正是时候,咱们把钱挣了,再顺便做那武魁首,雷爷的名字在江湖上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到时可不能忘了咱们一班弟兄。” 雷爷淡淡地道:“八字还没一撇呢,英雄会广邀天下豪杰,江南一带绿林道有名有姓的高手全数来了京城,大明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其他地方不知还有多少好汉,这英雄会开得着实热闹,老子也未必要那本事拔得头筹。” 屏风后的谷雨听得脸色铁青,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虽已做了十足准备,但敌在暗我在明,有心算无心,胜算能有几何? 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谷雨的思索,循声望去只见那施员外失魂落魄地走进来,嘴中含糊不清地道:“那婊子果然在偷人,杀了她,杀了她,我一定要杀了她...” 雷爷站起身,三名杀手跟在他身后向外走去,走到院中雷爷却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施员外:“我这一去你娘子便要归西,你可想好了?” 施员外一怔,脸色半是愤怒半是不忍,但回想起不久前那正房中传出的呻吟声,一股恨意自心底汹涌而起,狠狠地道:“不杀了这臭婊子,难解我心头之恨。” 雷爷点点头:“杀人的场面过于血腥,不是你能看得的。” 施员外咬着后槽牙:“不看着她和那姘头死在眼前,又如何解我心头恨!”显然恨极了两人。 “走!”雷爷不再劝,一招手,手下杀手纷纷抽出兵刃,向后院走去。 施员外亦步亦趋地跟着。 花厅里恢复了宁静,谷雨慢慢从屏风后走出来,大脑袋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为妙。” 谷雨纹丝不动,大脑袋道:“你不会要管这闲事吧?” 谷雨缓缓道:“那是两条人命。” 大脑袋气恼道:“你耳朵塞驴毛了不成,方才那施员外说得明白,他夫人不守妇道,与马夫勾搭成奸,这事若是发生在朝天寨,是要被点天灯的。” 谷雨道:“那也不成,你我是顺天府官差,人命关天,岂有弃之不顾的道理,跟我走。”头也不回地追着去了。 “他娘的!”大脑袋气急败坏地追上他的脚步。 那边厢雷爷领着人风风火火走进后院,耳房之中急匆匆走出两名丫鬟,她二人本就睡不踏实,街面上又响作一团,两人战战兢兢,正在不知所措之时,施员外鬼鬼祟祟走进了院子,身影投射在窗棂纸上,恰被两人觑见,只以为家中也进了贼。两人慌里慌张地披上衣裳,正要去正房示警,哪知推开门却见院子中几名高大的汉子气势汹汹而来。 一名丫鬟吓得“啊”一声叫了出来,杀手一个箭步窜到近前,挥手便是一刀,那丫鬟向后栽倒,躺在血泊之中,另一名丫鬟吓得两腿一软,跌坐在地,颤声乞求:“别...别杀我...” 施员外狠狠地看着她:“那贱人与姘头厮混,你帮着掩护,合起伙来骗我,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丫鬟认出了施员外,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员...员外,我知错了。” “去你妈的!”施员外怒不可遏,飞起一脚将她踢翻在地,那丫鬟惨叫一声,摔了个仰面朝天,施员外道:“迟些再找你算账。”快步走到门前,房中亮了一盏油灯,一名女子抖缩的声音传来:“谁...谁啊?” “索命的!”施员外双目赤红,飞起一脚踹在门上,门板发出巨大的声响,剧烈地晃了几晃,施员外脚踝生疼,闷哼一声,雷爷冷笑着走到他身边,一脚踹去,门板应声而裂,向内弹出,施员外一个箭步窜了进去。 “啊!”一声男子的惊呼,他浑身赤裸,手中端着油灯,被吓得跌坐在地。 施员外的视线上移,他那花容月色的妻子此时赤身露体地坐在床上,只在匆忙间捡起件衣裳遮住上身关键部位,大片春光隐隐约约露出,吃惊地看着门口的施员外。 施员外用手一指妻子:“你...”只说了一个字,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施氏哆嗦着双唇:“你,你不是去金陵了吗?” 施员外咬牙切齿道:“你很希望我在金陵吧,这样你就可以与这厮胡天胡地,干那不要脸的事了!” 地上那男子正是施家的马夫,他蜷缩着身子战战兢兢地看着施员外。 四名杀手走到施员外身后,那小冯上下打量着施氏,眼中露出淫邪的光芒,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 施氏看着几人手中明晃晃的兵刃,吓得往床里缩:“你,你想干什么?” 施员外恼恨地道:“你问我想干什么,我要杀了你!” 施氏激灵灵打个冷战,施员外冷冷地道:“你现在知道怕了?晚了!当初我为了娶你,不惜与家中决裂,被施家赶出了苏州,为了生计不得不背井离乡,在京城白手起家,纵使家中贫寒,我可有半分亏待你?” 施氏眼泪流了下来:“你待我甚好,不曾有丝毫亏欠。” 施员外两手攥紧,胸前剧烈起伏:“后来家中日子好过起来,你要风我便给你风,你要雨我便给你雨。唤奴使婢,教你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便是这...”指着地上的男子:“便是这狗东西也是你想置办马车,我为你一并买来家中的,我平日里办事,能省则省,这马车买来便是为你外出之际遮风挡雨,我将你捧在手心小心呵护,你可有半分对得起我?” 施氏眼泪流得更凶了,摇了摇头:“你对我全心全意,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为什么?”施员外脸色狰狞,太阳穴青筋暴起:“我想不通,为什么你要与这狗东西...” “我不准你叫他狗东西!”施氏忽然铆足气力喊了出来,她恶狠狠地看着施员外。 施员外怔住了,半晌后回过神:“你,你说什么...” 施氏看着地上的男子:“他不是狗东西,我不准你侮辱他!” 施员外呆呆地看她半晌,忽地笑了起来。 第九百零七章 奸夫 施员外看着一脸愤怒为姘头争辩的妻子,禁不住恶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忽地从雷爷手中夺过刀,用力地挥向马夫:“狗东西,狗东西!” 马夫不敢反抗,惨叫着躲避,施员外怒气更盛,右手连挥,看这架势要把他活活打死。 施氏惊道:“不要!”竟从床上一跃而下,赤条条地抱住马夫,将他护住。 “嚯!”小冯眼珠子乱转,一时不知该看哪里好。 雷爷舔舔嘴唇,调笑道:“好身段。” 施员外听在耳中,脸上火辣辣的,又见施氏拼着性命与尊严不要,也要回护她这姘头,只气得七窍生烟,他怒视着施氏,破口大骂:“不知廉耻!狗男女!” 施氏回过头:“你当年娶我,可问过我愿意吗?” 施员外愣住了:“你,你说什么?” 施氏泪水涟涟:“我爹贪图富贵,他知道你施家是苏州的名门望族,家资丰厚,只要与施家结为姻亲,下半辈子便再无衣食之忧。他是我们村里有名的赌棍,家中欠了一屁股债,我娘不堪重负,投河自尽。他为了钱不惜将唯一的女子卖与了施家,你施家嫌弃我的出身,自然看我不上。” 施员外喃喃道:“所以你嫁给我,只是因为你爹?” 施氏点点头:“我已有了属意的男子,若非被强迫,如何会嫁给你?”她看向怀中的男子。 施员外惊呆了:“他是,他是...你,你?”震惊之余,话也说不利索了。 施氏道:“我与他青梅竹马,早已私定终身。但我爹从中作梗,将我俩硬生生拆散,随后因你家中刁难,我随你来京,慢慢便绝了念想,只想一心一意侍奉你,全了一世姻缘。” 施员外嘴唇翕动,说不出话来,施氏爱怜地看着怀中的男子:“可他对我始终放不下,千里迢迢追到京城,那一天我见到他简直以为在做梦,可他明明活生生站在我的眼前,我便知道再也舍不了他了。他在车行谋了活计,我俩便趁你外出之际偷偷私会,一直到他提出要我假借购置马车之名,将他雇入府中。” 施员外怒火攻心,咆哮道:“好,好算计,我为了这个家风里来雨里去,你却在家与这狗...与他鬼混。我,我这头上绿的洗脸都掉色,却浑然不知,我,我糊涂啊!” 小冯抿了抿嘴,想笑又不敢笑,雷爷横了他一眼,向施员外道:“别耽误时间了,你这厢鬼哭狼嚎的,要把人招来了。” 施员外抹了把脸上的泪痕,颤颤巍巍地举起了刀:“你枉顾我的一片深情,该不该杀?” 施氏脸色大变:“是我对不起你,我该死,与他无关。”紧紧地将男子抱住。 施员外伤心欲绝:“你为他甘愿掉脑袋?” “他为我远来京城,何尝又不是一番情意,我不能对不起他。”施氏将眼一闭:“你杀了我吧。” 施员外两手擎刀,牙关紧咬,鼻息咻咻,他脸上的肌肉哆嗦着,两手举起又落下,忽地大喝一声:“我杀了你!”用力挥下,眼看着锋利的刀刃将要落在施氏头顶,心中一软,身子一扭,刀锋擦着施氏头顶滑出,重重地磕在地上。 在场众人都呆住了,施氏心有余悸地看着他,施员外呼呼喘着粗气:“十三年前,我在石桥上见你第一面,便被你吸引,不顾父母阻拦偏要娶你为妻,我心中只想这女子嫁到家中,便是施某的良人,断不可教她受了委屈,即便与施家脱了干系也要护你一世喜乐。言犹在耳,我又如何下得去手,你走吧。” 杀手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施员外,施氏也惊呆了,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流下来,施员外向雷爷摆摆手:“放了他们,你的钱我一分不会少给。” “可惜了。”雷爷眼神阴鸷。 “可惜什么?”施员外皱起眉头,他的心情非常不好,懒得和他打哑谜,雷爷狞笑道:“可惜你也要死在我的手上!” 施员外大惊失色,雷爷目光狠厉,当胸便是一脚,施员外毫无防备,只觉得眼前一花,随即胸口如同被大石擂中,身子倒飞而出,重重地跌倒在地。 施氏尖叫着上前:“老爷!” 小冯一把将她拉住:“美人儿,你往哪里走?”在她光洁的胸前捞了一把。 “你做什么?”马夫跳起身来。 一名杀手挥拳将他撂翻在地。 施员外强撑着坐起身来,惊骇地看着雷爷:“雷爷,你要作甚?” 雷爷好笑地看着他:“看不出你这厮还是个多情种子,你那娘子流光水滑的身子都给别的男人玩遍了,你还能忍下这口恶气,老子看不过眼,替你杀了她。不过这报酬嘛咱得另谈,一百两银子太少了。” 施员外定定地看着他:“你想要多少,二百两够不够,只要你放了我们,一切都好商量。” 雷爷和小冯对视一眼,忽地笑了出来,好似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施员外的心瞬间凉了,他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开始筛动,雷爷收敛笑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杀了你,这一家的金银财宝不就都是我的了吗?” 施员外脑子嗡了一声,嘴唇哆嗦道:“这...这里是京城,你...你别乱来。” 雷爷狞笑道:“我在京城不过盘桓数日,街面上如今纷乱不休,官府早已忙得焦头烂额,杀了你官差未必顾得上料理。即便发现是我,我自可出城逃脱,这一本万利的买卖轻易碰不到,施员外,怪只怪你娘子水性杨花不知检点,怪只怪你有眼无珠,可怪不得我。” 施员外后悔地痛不欲生:“早知道你们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我却不知深浅与虎谋皮,反害了自己性命,哎...” 雷爷从地上捡起钢刀指着施员外,施员外忍着疼痛一步步倒退,小冯道:“你这娘子虽然不守妇道,但身段当真是一等风流,弟兄们决意帮你,让这娘们快活快活。” 杀手们哄堂大笑,两眼淫光大作,伸手摸向施氏,施氏吓得连声尖叫,施员外一颗心如坠冰窖,大喝一声:“尔等狗贼,我跟你们拼了!”说着翻身而起,疯了一般扑向雷爷。 雷爷飞起一脚将他踢倒,右手高高举起,明晃晃的刀刃闪着寒光,如一道匹练直向施员外头顶而来! 第九百零八章 救人 施氏吓得心惊肉跳,尖叫道:“老爷!” 施员外好似被施了定身法,呆呆地看着雷爷一刀劈下,吓得全身僵硬躲也不躲,眼看便要身首异处,施氏吓得一闭眼,千钧一发之际,院外忽地窜进一条人影,如一阵旋风扑向雷爷。 雷爷听得身后恶风疾来,手腕一翻,钢刀变砍为削,撩向身后。 谷雨举刀格挡,铛地一声脆响,两人虎口均是一麻,谷雨长刀一甩揉身而上。 小冯率先回过神来,刚要上前相助,斜刺里跳出个人来,劈头便砍。小冯连忙躲避,手臂已然挨了一刀,疼得他哎哟一声,将手中的女人推向大脑袋。 大脑袋将施氏抱个满怀,小冯忍痛喝道:“眼瞎了吗,宰了他!” 两名杀手如梦方醒,饿狼般扑向大脑袋,大脑袋将施氏向门口一甩:“还不跑?!” 施氏小巧的身子如陀螺般滴溜溜转到门口,脚下踉踉跄跄好容易站稳脚跟,惊恐地看着屋内混乱的场面。 原本宽敞的正房此刻变得拥挤不堪,闪转腾挪重重受限,雷爷一伙精通暗杀,出招既快又狠,谷雨两人偷袭未逞,反而被对方逼得险象环生,尤其是大脑袋片刻间便陷入三人包围,对方杀招频频,大脑袋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急得他大喝一声,手中钢刀划了个半圆,钢刀挟风直取雷爷面门。 雷爷身材小巧,步伐灵活,躲避近在咫尺的刀锋,缩短着两人的距离,谷雨知道一旦教他离得近了,接下来又是面对面的搏杀,对方经验老道,并不期望从远距离取胜,距离拉得近了才是对方下手的好机会。 方才他已施展过手段,谷雨左右支绌,好容易挣脱出来,又岂肯重蹈覆辙,眼见雷爷离得近了,忽地大喝一声:“破!”腕子一振,朴刀如金蛇狂舞。 雷爷眼前忽地多了无数刀刃的残影,他心中惊骇莫名,脚步急退,胸前忽地传来点点剧痛,如无数钢针戳刺,疼得他惨叫一声,一跤摔在地上。 施员外瞧得分明,忽地大叫一声,从地上爬起,脚不沾地跑到门口,施氏仍然目瞪口呆地看着,施员外一把拉住她的腕子:“还不逃命!” 施氏被他拉得踉踉跄跄跑了两步,忽地用力一甩,将他的手甩脱:“他...他还没出来...” 施员外气得破口大骂:“贱女人,与你那奸夫见鬼去吧!”撒腿便跑。 谷雨见那雷爷倒在地上,匆匆瞥了一眼,一个箭步窜到围攻的杀手背后,铆足了劲儿便是一刀。 “啊!”杀手猝不及防,身体向前扑倒。 大脑袋趁余下两人惊愕之际,钢刀前递捅向另一名杀手的小腹,小冯吓得脸色白了,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撒丫子便跑,大脑袋狞笑道:“往哪儿跑!” 小冯一个箭步窜到门外,迎面正撞上施氏,想也不想挥手劈下! 施氏肝胆欲裂,想躲已然来不及了,大脑袋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两人相距丈余,眼睁睁地看着小冯大刀挥下,惊道:“我艹!” 千钧一发之际,身后一个人影猛地扑向施氏,将她抱在怀里,小冯一刀砍中他的脖颈。 啊!惨叫声划破静谧的夜空。 大脑袋三步并作两步窜到近前,一脚踹中小冯,小冯身子向前抢出,重重地摔在地上,大脑袋飞身上前,将他兵刃踢飞,跪在他背上教他动弹不得,小冯没有挣扎,他疑惑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人:“这人是不是傻的?” 大脑袋哼了一声,目光中却流露出不忍:“当然是傻的。” 施员外脖颈间鲜血汩汩,施氏坐在地上,将他抱在怀中,泣不成声:“你...你怎么那么傻?” 谷雨将屋中三名杀手双手反绑了,走到门口,打眼一看便知道这施员外已活不成了,他瞥眼看向那马夫,马夫蜷缩在角落里,全身抖如筛糠,见谷雨向他看来,挤出个僵硬的笑容:“我们得救了,对不对?” 谷雨点点头,向门外走去。 马夫一蹦三尺高,从床上捡起衣裳匆忙穿上了,快意地向那三名垂头丧气的杀手看了一眼,又将施氏的衣物披在肩上,小跑着来到院子中。 施员外歪着脑袋,出气多进气少,眼神开始涣散,豆大的泪珠从施氏眼中夺眶而出,滴在他的脸上。 施员外断断续续地道:“你...你是个坏女人...我宁愿不认识你才,才好...” 施氏又羞又惭,低垂着头,将他嘴角的血迹擦掉,施员外剧烈地咳嗽,鲜血重新脏了嘴角:“我...我家中薄产折算现银,给...给了我父母,你...你一分也别想得到...” 施氏点点头,施员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我...我只把自由给了你...” 施氏浑身一颤,再看施员外气若游丝,脑袋垂下,带着无尽的遗憾与恨离开了这个世界。 “老爷!” 施氏大喊一声,将施员外紧紧抱在怀里,泪如雨下。在此之前她不会想到与他的告别竟这样痛苦,痛得好似真正失去了心爱的人。 那个自苏州离开一路上,尽管心事重重,仍然挤出笑容逗她开心的男子,在每个夜晚喝得酩酊大醉,仍然不忘将她爱吃的绿豆糕揣在怀里带回家的男子。 马夫将衣裳披在施氏身上,兴奋地道:“小桃,听到了吗,他放过了你,也放过了我,我们,我们终于能在一起了。” 施氏定定地看着他,马夫将施员外的尸首撇在地上,大脑袋看得火大,谷雨向他摇了摇头,大脑袋将头别过一旁。 他伺候着施氏将衣裳穿起,将她两手拉起:“我们终于不需偷偷摸摸的了,你爹死了,这姓施的也死了,再也没什么能分开我们,我做梦也想着这一天...” 施氏喃喃道:“终于在一起了...” 马夫用力地点点头:“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发过的誓言吗,我不会教任何人欺负你,谁也不能,以前是这样,以后更是这样...” 大脑袋忽地冷哼一声:“方才施家娘子被人动手动脚,拿刀砍的时候,豁出性命也要护着她的是施员外,你这位青梅竹马除了做缩头乌龟,可没见你做过什么。” “你!”马夫横眉立目地看着他,想发作却也知道对方身手了得,闷哼一声,看着施氏:“你别理他,我对你全心全意,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施氏缓缓离开他,缓缓转过头,缓缓蹲下身子,将施员外的尸首重新抱在怀里,脸颊埋在他怀里,好似在感受他余下的体温,他身上的味道竟是这样令人念念不忘,他还没远去,她就开始想他了。 她抬起头看向大脑袋:“你说,人何时才能知足呢?” 第九百零九章 毛茛 旭日高升,夜色褪去。 京城渐渐从睡梦中苏醒,街头巷尾间伴随着烟火气热闹起来:“昨天什么动静,吵得我一晚上没睡踏实。”“八成是闹了贼。”“吵了整整一晚,这贼也忒多了。” 议论纷纷,穿街过巷,顺理成章成为了京城最炙手可热的话题。 谷雨和大脑袋无精打采地坐在早点铺子,周边赶早的百姓唾沫子横飞,议论的主题已经由剪径蟊贼变为了江洋大盗,又由江洋大盗进化为蛇妖鼠怪,两人听得面面相觑,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谷雨愁容满面:“看来昨夜闹得着实厉害,也不知程府尹能不能顶住压力?” 大脑袋虎着一张脸,将碗中的稀粥舔了个干净,将碗在桌上重重一磕:“气得老子饭都吃不下去了。” 谷雨看着他面前的三个空碗挠了挠头:“大脑袋,这顿饭是各付各的吧?” 大脑袋不满地瞥他一眼:“老子陪你忙了一宿,自然是你掏钱。” 谷雨咧了咧嘴,大脑袋伸手抹了抹嘴巴:“施氏和马夫什么下场?” 谷雨一怔,想了想道:“他二人既已去顺天府投案,剩下的就不该我们操心了,府尹大人英明决断,自然会给他们该有的惩罚,你又何苦自寻烦恼?” 大脑袋紧锁着眉头,施氏最后的眼神太复杂了,他读不懂,只是那眼神令他难受至极,想忘也忘不掉。 对于大脑袋突如其来的伤感,谷雨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困得两只眼皮打架,三两口将手中的胡饼吃个干净,站起身来向大脑袋道:“回去歇息吧,养精蓄锐,晚上再战。” “还来?”大脑袋头皮发麻。 谷雨似笑非笑地道:“既然要做这英雄会的武魁首,自然不能松懈。”摆了摆手,扬手而去。 大脑袋哭笑不得:“做贼上瘾吗?” 日头升高,街上热闹起来,行人渐多,大脑袋袖着手溜溜达达走到东壁堂,他在城里没有租房,而是借住在东壁堂,门前一个熟悉的面孔让他一愣:“大当家?” 夏姜正在指挥着人卸车,小成忙前忙后,热得汗流浃背。 大脑袋快步走近两人,欣喜地道:“大当家的,您怎么来了?” 夏姜笑道:“方才寻不见你的人影,我还说你又跑到哪里野去了?” 大脑袋挠挠头:“大当家说的哪里话,东壁堂是您的家,我再是胡闹也不敢丢您的人。” 大脑袋没有挠头的习惯,实在是这些日子来与谷雨形影不离,天长日久不觉间受了影响,夏姜瞧来不觉便是一怔,小成肩上搭着一条白汗巾:“你这厮混了身官皮,当真是狐假虎威,对我视而不见了吗?” 大脑袋好笑地看着他:“小成郎中的文采又精进了,让我瞧瞧你拉的什么?” 马车上是成捆的草药,看起来刚刚收割不久,枝叶上泛着水光,夏姜解释道:“这是毛茛,医者常以外敷穴位发泡的办法治疗胃病、黄疸、疟疾等,疗效不错,可是如用干品毛茛作用就差得多了,甚至发不出泡来。” 大脑袋收起嬉笑的表情,感动地看着夏姜和小成,这两人与朝天寨非亲非故,不过是徐开龙当初一句嘱托,两人便将全部心血投注在寨子里,用本就不够强壮的身躯为山寨遮风挡雨,为此夏姜几乎付出了所有,包括自己的感情。 他轻轻将枝叶上的水珠掸去:“说来惭愧,我是寨里人,却反不及你们辛苦,今早采摘草药定然起了个大早吧?” 小成眨眨眼,看了一眼夏姜,笑得很是得意:“这些都是昨日傍晚摘下的,不过夏郎中说城里人就好这表面功夫,所以命我们出发前淋了水,连你也看走了眼,不怕别人不上当。” 大脑袋啼笑皆非地看着夏姜:“大当家,有道是学坏一出溜,这才过了多久,您就有了奸商的气质了。” 夏姜也笑了:“这没办法,这毛茛质地优良,路程又短,所以即便昨夜新摘仍然十足新鲜,但若是想卖个好价钱,就要有好品相。好比说你,看起来普通,实则是缉凶捕盗,心怀庶民的好差官。” 大脑袋听得直嘬牙花子,夏姜夸得他心里发虚,讪讪一笑,转移话题道:“我能做什么?” 夏姜指着马车上一筐筐的毛茛道:“这些新鲜采摘的草药要给各处医馆看看成色,劳烦你和小成一道挨个医馆拜会,如果能达到他们的标准,那这一茬就可以让山里收割了,按照谈好的价钱批量供货。” 大脑袋兴奋地道:“第一笔钱到手,咱们是不是就可以修路了?” 夏姜笑着点点头,大脑袋眼角发潮,鼻子发酸,想到这些年来在山中过的清苦日子,想到每次外出老母担忧的眼神,从此之后这一切将不复存在,欢喜得他手足无措,伸手在小白肩头重重一拍:“小成,咱们这就走!” “哎哟!”小成惨叫道,白了他一眼:“急什么,咱们东壁堂已经不分青红皂白率先买了五筐,有钱你也不赚吗?” “为何不赚?谁不赚谁是王八蛋。”大脑袋欢天喜地将一筐草药抗在肩上飞也似地跑进了东壁堂。 小成笑道:“这厮生怕咱们反悔。” 夏姜没有说话,盯着大脑袋的背影发怔,片刻后大脑袋去而复返走向马车,小成道:“好了好了,你方才送的便是最后一筐,剩下的咱们要挨个医馆送过去,记住,和气生财,不论价钱谈成什么样都不许使性子,拿你山上那套吓人,听懂了吗?” “我省得我省得,”大脑袋嘟囔道:“你这兔崽子小我许多,怎么说起话来倒像我那老母。” 夏姜忽地插言道:“大脑袋,你多少时辰未睡了?” 大脑袋一怔,夏姜盯着他眼中的血丝:“你和...他昨夜可是有公差?” 虽然夏姜并没有明说,但大脑袋还是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京城里出了个劳什子的英雄会,绿林道各路好汉大闹京城,昨日开始京城已然乱了套。” “我说呢,”小成恍然道:“我们这一路上走来,街头巷尾听到最多的便是谁家遭了贼,谁家失了财,原来京城变成了贼窝子。” 第九百一十章 讲学 大脑袋点点头,看了一眼夏姜,犹豫着该不该开口,夏姜奇怪地看他一眼:“你我之间无需隐瞒,有话便说。” 大脑袋支支吾吾道:“这些江湖人之所以齐聚京城,搅弄风雨,所为却是谷雨。” “什...什么?”夏姜有些发懵。 大脑袋便将事情原原本本讲给她听了,夏姜听得柳眉竖起:“他,他...这臭小子当真是个惹祸精!” 她平素里冷面示人,鲜有如此生气的时候,更何况是破口大骂,大脑袋吓得一激灵,忙不迭退到与小成并排,夏姜鼻息咻咻,面色潮红,对谷雨惹祸的本事实在是深恶痛绝,气了半晌又不免担忧起来:“程府尹如何说?” 大脑袋讪笑道:“程正谊倒是没有责怪谷雨,只不过他自己深感压力,这几日打不起精神,若是没出乱子还好,若是当真出了乱子,恐怕那程正谊说是那般说,最终还是不免要谷雨顶罪。当官的嘴上抹了油,那心里都是黑的,可不能轻信。” 夏姜皱紧了眉头:“这些江湖人目无法纪,况且又是存心生乱,不出事端怕是不可能的。” 大脑袋道:“所以顺天府自上至下如临大敌,誓要将这些人在京城一网打尽,不仅要抓,还要抓的足够快,抢在朝廷做出反应前尽快将此事了结。” 夏姜恍然道:“所以你们昨夜乃是抓了一夜的贼?” 大脑袋腮帮子抽动:“非也,我和谷雨那小子登堂入室,乃是做贼去了。” “什...什么?”夏姜再一次愣住了,大脑袋笑容古怪,一时不知从哪里开口,哀叹一声:“此事,说来话长...” 谷雨打着哈欠走进老关头的院子:“季安?” 院子里空空荡荡,半天不见人应声,谷雨转动脑袋四下环视,走进了屋里:“季安,关老头?” 房中空无一人,谷雨嘟囔道:“奇怪,人去哪儿了?”踱到书案前将一叠厚厚的文章抄在手中翻了翻又放下,规规矩矩地摆好。被革职之后关老头仍然笔耕不辍,针砭时弊,只要发现看不顺眼的化笔为刀,杀得对方灰头土脸。 关老头自幼饱读诗书,经纶满腹,骂起人来引经据典,令人拍案叫绝,尤其是他所骂的又是混乱朝局,贪赃官员,无德皇亲,句句在理,辩无可辩,日子久了竟在官场、学界闯下不小的名声,京城各大书院、学社更是对其格外推崇,时常邀其前去讲学。 谷雨熟读文仪,甚至还能背得上几篇大儒的诗文,便是关老头的功劳。 谷雨一向尊重读书人,多半也是因为这位老学究的因素,所以对他的文章从骨子里有一种自小养成的敬畏,手脚麻利地将他散乱的书案收拾利索,还是不见两人回来,心道关老头怕是又耐不住寂寞,带着季安出门玩耍。 季安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等她回来家里又是一番热闹,谷雨决定不再等了,趁两人离开时难得的平静,抓紧时间回家补个觉才是正办,他扭头要走,眼角一瞥忽地停下脚步,目光中出现一丝疑惑,慢慢走到半掩的柜门前,伸手慢慢拉开。 几件洗的发白的衣裳堆得横七竖八,往常都是何姐在帮他收拾,这几日何姐忙得不见人影,关老头的柜子原形毕露。 唯有一件衣裳关老头格外珍惜,平日里总是自己叠得整整齐齐,从来不需何姐假手,但现在它却不见了。 谷雨皱起眉头,快步向门外走去。 常林书院,谷雨脚步匆匆穿过仪门,远远地便看见燕居堂外的空地上挤满了学生。 谷雨悄悄绕过人群,来到燕居堂后,季安正拖着两腮坐在角落中,看着堂下的关老头慷慨陈词,他身着青色襕衫,头戴四角硬巾,巾上插笔,腰间佩戴皂绦。 他往日里邋里邋遢,不修边幅,这一身衣裳却令他多了一层儒雅肃穆的气质,他挥舞着右臂,情绪激动:“锦衣卫为天子亲卫,在司法中具有独立的职权和地位,但权力过大终会导致平头百姓的权益受到肆意践踏,就如同一只猛虎出笼,没有一物可与之抗衡,甚至放虎之人更是有意放任,视而不见。” 谷雨听得心头一跳,关老头唇如刀枪,不仅指摘锦衣卫,更影射当今圣上,打眼一瞧却见学生们听得津津有味,情绪已被关老头感染,关老头提高了声量:“大明两百年,凡是厂卫横肆之时,便是民不聊生之日。武宗朝八虎虽然伏法,然厂卫之毒依旧流布,当今圣上对厂卫的依恃仍然严重,授意其罗织罪状,残害忠良,横行不法!” 他说得唾沫横飞,表情却是痛苦不堪的:“小民如何与猛虎搏斗,唯有将其关在笼子中,将权力套上牢笼,才不会让这头猛虎噬人。” 台下学生群情激奋,大声喝彩。 昔年在朝为官,关老头见惯了太多厂卫诬陷谗害、为非作歹的恶事,深知唯有将其置于大明律法之下才能有效地制约,否则只会沦为皇帝或大太监的私人工具。 他知道这些话会得罪人,但他还是要说,这是一个读书人的良心。 但他情绪激动之下,言辞激烈,人群外有几名路过的助教、学正打扮的男子不由地变了脸色,谷雨看在眼里,心里咯噔一声,忽地一步窜上了燕居堂:“关老头,何姐出事了!” 季安回头见是谷雨,呆滞的两眼瞬间有了神采,一跃而起扑向谷雨,谷雨伸开双臂将她抱在怀中,关老头皱紧眉头:“你捣什么乱?” 台下学生流露出不满的神色,敌视地看着谷雨。 谷雨忍着心头忐忑,关老头今日的言论太过火,若是被有心人记下,恐怕会有灭顶之灾,无论如何也要将这场讲学搅黄不可:“何姐回到家中便寻死腻活,你管是不管?” 他脸色铁青,焦灼不安,却不是装的,关老头上下打量着他,意犹未尽地看着学生们,谷雨掉头就走。 “等等,你这心急的小子!”关老头再不怀疑,与学生告罪一声,匆匆赶了上去。 第九百一十一章 道歉 关老头跟着谷雨匆匆离了常林书院,急声问道:“小何究竟怎么了,你话也不说清楚,急死个人。” 谷雨脸色铁青,只顾闷头赶路,待远离人群这才回过头来,恶狠狠地道:“关老头,你是要害死自己吗?” 关老头喘着粗气,皱起眉头:“你胡说八道什么?” 谷雨硬邦邦地道:“你当锦衣卫是吃干饭的,当众谩骂诋毁,那群学生中但有一个心怀叵测的,下半辈子你怕是要在诏狱之中渡过残生了。” 关老头愣愣地看着他,忽地笑了:“所以你方才是骗我的对不对?” 他的不在乎彻底激怒了谷雨:“老关,我没与你说笑!你一个人疯言疯语不够,还带着季安抛头露面,她还是个小孩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要你好看!” 他眼中怒火熊熊燃烧,气得两手打颤,唾沫星子溅到对方脸上。 季安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小脸吓得煞白。 关老头也被骂出了火气:“锦衣卫依仗陛下宠信草菅人命、胡作非为,你不说,我不说,满朝文武噤若寒蝉,有一天当屠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你就该知道害怕了!” 谷雨烦躁地道:“没有这般严重,我曾听程大人说起过,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临事谨饬,御下严整,绝非狼子野心之人。纵使手下偶尔有不听劝的,也翻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放屁!”关老头火冒三丈:“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你低估了锦衣卫的威力,仅凭一块腰牌便可以教一个家庭家破人亡,更为严重的是苦主求告无门,只能自认倒霉。锦衣卫遍布天下,这样的腰牌会有多少,又有多少人饱受欺辱而声张不得。况且我说的是他一个人吗,我说的是锦衣卫,只要北镇抚司的招牌存在一天,天下便不得安宁。” 谷雨冷冷地道:“原来这就是你的心思,你想让陛下遣散锦衣卫!” 关老头声音坚硬:“厂卫之毒,甚于流寇。不仅是锦衣卫,便连东西两厂也应废止。” 谷雨气笑了:“痴人说梦!” 关老头坚定地道:“百姓苦厂卫久矣,只是惧其淫威不敢有丝毫反抗。我偏不信这个邪,别人不说那便我来说,别人不做那便我来做,不论陛下被蒙在鼓里还是假作不知,我都要教庙堂之上听到万民之心声。今日堂下学生饱读圣贤书,便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之责,星火燎原,敢叫日月变色,即便有一日我被宵小害了性命,也不愁后继无人,终有一日将这些阴毒之物扫入故纸堆,还我大明朗朗晴天。” 谷雨看着关老头,半晌后叹道:“关老头,你已经不是官了,许久之前就不再是了。朝廷负你良多,你这又是何苦?” 关老头目光悲怆:“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范公千古。” 谷雨咂咂嘴,他知道关老头性格执拗,年纪越大反而越偏激,人人谈厂卫而色变,但从没有人想过要做些什么,而眼前这老头不仅敢想,而且敢做,若他与自己素不相识,那谷雨定然要给予十足尊重,但他身边还有季安、何姐,事情到了自己头上,谷雨很难认同关老头的做法。 他放缓了语气:“这些日子你要警醒着些,先回家吧。” 关老头纹丝不动,嘀咕道:“小何这两日忙得不见人影,我还真担心她出了什么事,你可曾见过她?” 谷雨摇了摇头:“我见她闷闷不乐,做事也无精打采的,只是我不管怎么问,她都避而不谈。” 关老头抚着胡须:“莫非在主家受了欺负?” 谷雨一怔:“何姐手艺好,也善良,更不是个与人争执的性子,那贺家小姐不是对她甚为喜爱吗,怎么会欺负她?” 贺府,贺小姐的小院中传来阵阵笑闹声。 一只毽子在空中飞来飞去,两名丫鬟相对走踢,里外廉、拖枪、耸膝、突肚、佛顶珠,花样繁多,瞧着眼花缭乱,那毽子以铅锡为钱,装以鸡羽,轻盈灵逸,在两人脚下变换着种种姿态。 贺秀秀虽不好动,却也搬了把藤椅坐在院中为两人加油打气。 小红叉着腰,喘着粗气:“小姐,我被小青欺负得惨了,你也不说帮忙?” 对面那丫鬟叫小青,闻言啐道:“你方才不是叫得凶吗,怎么,这么快就认输了?” 小红笑道:“你这膀大腰圆的丫头,人家可不能与你蛮干,小姐快来。” 贺秀秀摆摆手,看了一眼在角落中浇水的何姐,笑道:“你家小姐可没那本事,不如叫何姐帮你如何?” “她?”小红与小青互视一眼,纷纷撇了撇嘴,神情中充满了不屑。 贺秀秀板起脸:“怎么,不行吗?” “行,行。”两个丫鬟还能说什么,贺秀秀笑道:“何姐,你别忙了,一起玩吧。” 何姐双手连摆,两名丫鬟虽没说话,但脸上的表情还是令她倍感局促:“我岁数大了,身子骨可不如她们灵活。” 贺秀秀还要再劝,月亮门口人影一闪,贺嘉年走了进来,两个丫鬟唬了一跳,连忙行礼:“见过少爷。” “玩呢?”贺嘉年背负两手,身后跟着小路,他施施然走到贺秀秀面前:“姐,我来看你了。” 贺秀秀从藤椅中站起身:“我有什么可看的?” 贺嘉年嘻嘻一笑,他注意到了角落中的何姐,眉毛挑了挑:“脸皮真够厚的。” 何姐紧咬着下唇,避开了他的目光。 贺秀秀蹙起柳眉:“你来找我究竟做什么?” 贺嘉年摆了摆手,两名丫鬟识趣地施了礼退出了小院,何姐施礼正要离去,贺秀秀见她神色委屈,心中一软,将她手腕拉住,向小路道:“你也出去吧。” 小路一怔,看向贺嘉年,贺嘉年疑惑地看着家姐,缓缓点了点头,小路施礼后也退了出去。 贺秀秀道:“嘉年,你年纪大了,也该知道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此间没了外人,你向何姐赔个不是。” 此话一出口,贺嘉年与何姐同时一惊,何姐连忙道:“不可...” “要你装好人!”贺嘉年粗鲁地打断了她,气得脸色涨红:“凭什么要我向这老虔婆道歉?” 贺秀秀冷冷地道:“就凭你诬陷何姐,让她受人指摘,难道还不值得道歉吗?” 贺嘉年登时变了脸色。 第九百一十二章 银钩赌坊 贺嘉年很快反应过来,假作惊讶道:“姐,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贺秀秀恼恨地看着弟弟:“你懂,我也懂,孰是孰非我心里自有决断。嘉年,你自小聪慧伶俐,知书达理,可自从长大后接触的人多了,了解的事多了,反倒不如小时亲近友善,何姐这两日被人指指点点,头也抬不起来,全是拜你设计,你还不知错吗?” “姐,是不是这老虔婆在你耳边嚼舌根子了?”贺嘉年鼻息咻咻,恨恨地瞧了何姐一眼,强自忍下怒气:“你莫信她胡言乱语,我找你有正事要办。” 贺秀秀疑道:“你想做什么?” 贺嘉年伸出手:“借你十两银子花差花差。” 贺秀秀拧起柳眉:“你借银子作甚?”忽地反应过来:“你是不是又去赌了?!” 贺嘉年挤出僵硬的笑容:“姐,你就别管了,今日借你十两,来日还你二十两,你看如何?” 贺秀秀气得直打哆嗦,厉声道:“贺嘉年!” 贺嘉年一个激灵,贺秀秀道:“你沉溺赌坊,耽误学业,我屡次三番规劝于你,你却视如耳旁风,更将爹爹的教导抛于脑后,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真真气死我了!” 贺嘉年战战兢兢地看着出离愤怒的家姐,在他印象中贺秀秀是个温婉的性子,说话轻声细语,从不曾与人红过脸,此时怒目圆睁,脸色绯红,显然被气得不轻,他伸手拉住秀秀的手腕,讨好地道:“姐,我不过是去随便耍耍,哪敢耽误了学业,你放心吧...” “够了!”贺秀秀用力甩脱他的手:“我看你冥顽不灵,再难回头,此事我定然如数告诉爹爹,看他不重重罚你!” 贺嘉年定定地看着贺秀秀,心中无名邪火腾地点燃:“你别自以为是了,一天天就知道拿爹爹唬我,我还不稀罕你那两个臭钱呢!”说罢转身便走。 贺秀秀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放肆!” 贺嘉年充耳不闻,虎着脸迈开大步风风火火地走出了月亮门。 贺秀秀气得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将何姐两手抓住:“对不起,他原来不是这样的...” 何姐仿佛能听到这女孩子心碎的声音,眼泪不由自主地随她落下:“我知道,我都知道,小姐,难为你了。” 贺秀秀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将头轻轻靠在何姐肩头,何姐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少爷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我相信他仍是那个纯善的孩子,小姐只要耐心规劝,只有一天能劝得他回头。” 贺秀秀抬起头,吸了吸鼻子:“你很了解他?你对他就这般有信心?” 何姐一怔,看着怀里双眼通红的女孩子,想到她方才执意要贺嘉年向她道歉的执着,她的善良和美好让她心中阴霾一扫而光,笑了笑:“我是对小姐有信心。” 贺嘉年气咻咻地离了小院,小路颠颠地跟在他身后,小心地观察着少爷的脸色:“少爷,府中待得烦闷,不如咱们出去转转?” “转转?”贺嘉年停下脚步,眼神不善地盯着小路。 小路从他的目光中感觉到了危险,心中警铃大作,连忙堆起笑脸:“正值秋高气爽,外面枫叶正红,不如赏赏风景?” 贺嘉年沉吟片刻:“这府里讨厌的人太多,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去套马车吧。” “哎。”小路答应一声,飞快地去了,不多时自后院牵出马车,贺嘉年站在门口已等得不耐烦了,丢下一句:“笨手笨脚的,教少爷好等,再不长进,早晚将你卖了。”迈步上了马车。 小路目光幽幽,看着贺嘉年的身影消失在轿帘后,这才收回目光,坐在马夫身后:“走。” 马夫甩动马鞭,在马股轻轻抽了一记:“驾。” 骨碌碌的车轱辘转动声中,马车渐渐驶离贺府,上了大街。 确如小路所说,秋日当空,天气晴好,白云疏远,贺嘉年大口呼吸,清爽空气入肺,心情也不自觉好了起来。 远处忽地传来一阵嘶喊声,贺嘉年探出脑袋:“怎么了?” 小路一脸紧张地盯着道路前方,行人狼奔豕突,混乱不堪,慌忙叫马夫避在一旁。 一群身着公服的官差在彪形大汉身后紧追不舍,看那方向正是向马车来的,贺嘉年慌了神,小路抓住马夫手上的鞭子用力在马股后狠拍了一记,马吃痛之下扬起脖颈,小路一扯缰绳,马车拐了个弯,向巷子中跑了下去。 身后传来阵阵厮打之声,那彪形大汉眼见逃不脱,索性将钢刀抽了出来,与官差打在一处,官差纷纷挥动手中铁尺一拥而上,三两下将那人利索地制服在地。贺嘉年伸长脖子看得分明,见状不由喝了一声彩,早将方才的恐惧忘在脑后。 马车穿街过巷不敢稍停,待贺嘉年回过神来,轻轻在踏板上踩了两脚,马夫听得动静连忙将马勒停,贺嘉年撩开轿帘,一个箭步跳了下来,一边活动着腿脚一边四下观察:“咦?怎么来了这里?” 他愣住了,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银钩赌坊。 赌客进进出出,赌坊中传来阵阵喧嚣之声,每一声欢呼和谈笑都像在贺嘉年的心尖尖上挠了一记,他露出舒心的微笑:“当真是天意,过门不入倒有些说不过去了。”背起两手走了进去,小路跳下马车向马夫使了个眼色,自己则追着贺嘉年去了。 赌坊中摩肩擦踵,人满为患。 贺嘉年轻车熟路,挤到赌桌旁,这里玩的是摇骰子,猜大小下注,庄家看来认得他,将手中的骰盅摇了摇:“公子爷,您又来了。” 贺嘉年从怀中摸出碎银,自信地道:“我有预感,今儿是个翻盘的好日子。” 盏茶功夫,贺嘉年灰头土脸地下了牌桌,小路唤道:“少爷,少爷,您没事儿吧?” 贺嘉年回过神,眼神中充满了不甘:“哼,定然是方才与那贼人相遇,冲撞了财运,晦气晦气,不玩了,回家!” 小路面露苦色:“我,我闹肚子...” 贺嘉年不满地看他一眼,摆了摆手,小路千恩万谢地去了,穿过后院在茅厕中舒舒服服放了水,在水盆中净了手,转过身时一名胡子拉碴的汉子已等待许久了,笑着将手中的碎银递上来:“他这些日子可将钱花得差不多了。” 小路将碎银老实不客气地收了,面无表情地道:“都输在了你这里。” 那汉子道:“他输在这里的银子,我保证你都抽了水,咱们干的是长久买卖,我不会算你。” 小路点点头,绕过他向外走去,那汉子叫住了他:“那件事你考虑得如何?” 小路犹豫半晌,摇了摇头。 第九百一十三章 嘱咐 夜色浓得像蕴不开的墨,街上行人渐少,东城文思院附近的一家酒肆,客人三三两两,小二手撑着下巴,等待着打烊。 谷雨坐在临窗的位置,手里拿着那枚玉珠一脸思索状。 大脑袋风风火火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他的对面,见桌子上两荤一素,动也没动,一把将筷子抄了起来,眼珠上翻看着谷雨,谷雨笑道:“吃吧,这一顿算在我的账上。” 大脑袋也不客气,运筷如飞,吃得狼吞虎咽,抬头看着谷雨:“你不吃?” “晚上吃过了,”谷雨皱起眉头,看着大脑袋饿死鬼投胎一般:“你这一天忙的什么?” 大脑袋嘴里塞满食物,说话含糊不清,虽然面色疲惫,但兴奋是掩饰不住的:“山上草药到了成熟的时候,我和小成给各家医院一一看过,各位掌柜十分满意,过几日第一批草药便可以下山了。” “是吗?”谷雨已高兴起来:“皇天不负苦心人,朝天寨老少爷们辛勤耕耘,终有回报,老话说万事开头难,只要局面打开,日后生意只会更加顺风顺水,再也不用过苦日子了。” 大脑袋点了点头,目光莹然,充满了期许与向往。 一桌客人站起身,歪歪扭扭地出了门,酒肆中只剩他二人,大脑袋看了谷雨一眼:“你今晚还想动手?” 谷雨笑了笑:“我现在也是要做武魁首的江湖人,目标我已经物色好了。” 大脑袋咂咂嘴,忍不住道:“大当家的嘱咐你适可而止,别拿自己的性命和前途开玩笑。” 谷雨笑容僵住了,缓缓道:“夏郎中也下了山?” 大脑袋闷声道:“接下来要与各医馆商讨草药接洽的事宜,大当家要在城里盘桓几日。” 谷雨幽幽地道:“朝天寨的生计为大,她公事繁忙,莫要再分心了,我自己的事能处理好。” “懒得管你们。”对于传话这种事,大脑袋是捏着鼻子做的,既然话传到了,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了。想了想放下筷子,用手背抹了嘴:“何时行动?” 谷雨道:“不着急,我们有整晚的时间。”他指着斜对面一家深宅大院:“此间的主人名叫赵思诚,是远近闻名的大富商,经营绸缎生意,京城、宣府、开封等地都有他的绸缎庄,不过为人奸猾,又十分吝啬,人称铁公鸡。他前两日外出公干,随扈皆随他离去。家中只余一母一子,正是内防空虚的时候,这一次咱们干票大的。” 说到此处不由地面露奸笑,大脑袋打了个冷战,心道: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这姓谷的也太入戏了吧。 一辆马车骨碌碌经过酒肆,马车后男子持械尾随,在那广亮大门前停了下来,轿帘撩起,此间主人赵思诚走了下来。 谷雨的笑容一瞬间僵在脸上,大脑袋忍着笑道:“谷兄弟,成为江湖大盗并非一蹴而就的事情,你还有的学呐,怎么,今日还要发财吗?” 谷雨咬着牙看着赵思诚在护卫的簇拥下走进了门,脸上阴晴不定,犹豫半晌道:“回来又如何,以你我的身手还怕他不成?抢他奶奶的!” 后院,赵思诚的妾室如画从正房中脚步匆匆走了出来,拐过月亮门迎面正撞上醉醺醺的赵迪生。 如画连忙避在一旁:“少爷回来了。” 赵迪生打了个酒嗝,醉眼朦胧地看着如画,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我若不回来,方便你找野男人了是不是?” 如画冷面寒霜:“少爷醉话连篇,想来是喝了不少,还不带少爷去醒酒?”这后面一句却是对下人说的。 那下人名叫赵全儿,是赵迪生的伴当,连忙搀着赵迪生:“少爷...” 赵迪生一把甩开了他的手,指着如画激动地道:“那老东西平生所爱只有我娘一人,即便她老人家走了你也不可能取代她的位置。你不过是那老东西排遣寂寞养的一条狗而已,奉劝你别动坏心思,否则我要你好看!” 如画一张脸通红,紧咬着嘴唇定定地看着赵迪生,末了冷冷地撇下一句:“我对老爷一片真心,日月可鉴。少爷还是管好自己的生意吧,莫让老爷发愁了。” 说罢转身就走,赵迪生被戳到痛处,腮帮子不受控制地哆嗦着,怒道:“生意场上变幻莫测,哪有长胜的将军,我...我不过是一时大意...”话没说完,如画已不见了踪影,他悻悻地住了嘴,气道:“是谁在这女娘们面前嚼舌根子的,是不是你?!” 赵全儿唬了一跳:“少爷,您冤枉死我了。” 赵迪生哼了一声,嘴中含糊不清:“她算个什么东西,竟也敢嘲讽于我,反了天了!” 赵全儿见他怒气冲冲,生怕他闯出祸来,连忙将他搀到回房中,倒了杯热茶递到他手中:“少爷,今天既然没谈出个结果,不妨明日再试试看。” 赵迪生沮丧地两手抱住脑袋,深深地吐了口酒气:“哪有这般简单,那老东西贪财好色,但眼光却是不差的,我当初做皮货生意之时他便不同意,哎,当时就该答应他悬崖勒马,好过我盲目任性,将辛苦攒下的安身钱挥霍一空。” 他对乃父出言不逊,赵全儿早已见怪不怪了,只是见他意志萧索,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赵迪生,轻声道:“那不如您给老爷认个错...” 他还没说完,赵迪生霍地抬起头:“少爷我就算死了,也不向他低头!” 赵全儿吓得脸色煞白,点头如鸡奔碎米,再不敢自作聪明,赵迪生怒气冲冲道:“那老东西答应过我娘不再娶,转过头来便将这狐狸精迎回了家。他对不起我,更对不起我娘,我恨他!他看我不起,我便偏要做出个名堂!” 他越说越气,忽地站起身来:“那臭娘们自恃有几分姿色,将那老东西哄骗得五迷三道,混没将我放在眼里。这口气不出,少爷我今天难以入睡!” 赵全儿战战兢兢地看着赵迪生:“少爷,您...您要做什么?” “哼!”赵迪生冷笑一声,转身向门外走去! 第九百一十四章 郎中 当然更加没有人会在乎展览中心有上百人已经默不作声走向禁止通行的二楼楼梯。 脑瘫的孩子,大部分都很难有长寿的,尤其是李雨灵妹妹这样的重症患者,加上治疗的太晚,能有这个进不,她已经很开心了。 南宫兆安看了一眼云冰,两人趁管家不注意的时候吞下了解毒丸。 或许仙路飘渺,或许仙途坎坷,但是,一路风光无数便值得任何修士为之疯狂。 慕容离喟叹一声,双眸望着前方。边城黄沙滚滚,便是到了傍晚,亦是十分的炎热。 “那冰儿你赶紧跟他解决吧,之后你的心里只能有我!”南宫兆安警惕的搂住云冰,顺便在云冰嘴上偷偷亲了一口,然后召唤出九天玄风,站在九天玄风身上退到一边,盯着黑衣男子。 “真是迟钝,怎么现在才想起来老头子我!”老头不但没有感谢,反而还啐了云冰一口。 叶宁脑中不断盘算着,难道,他们猜到我手中传承的内容?吞弥若非毕竟不是自己人,就算那些传承不完整,也没必要拿出去滋敌。 其实他们彼此之间这么纠结,她也觉得很无奈。明明在乎对方地要死,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又无法说清楚,导致他们两人每次都堵在这里,真的是让人头痛。 “咳咳——璇儿还在呢。你在璇儿一个还没出嫁的的姑娘面前说这些有的没有的,你就是这么当娘的。”太后瞪了一眼庄敏长公主。 不过这附近的洞口有很多,并不是每一个都连着这种黑管,想出去还是不算难的,起码还没有到需要动手挖的程度。 朱厚煌看得出来朱裕神情看上去恭敬,但是眉目之间,一股怨气却挥之不散。 雷修这时候,直接就挂断了手机,而电话另一端的艾琳她们,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到底是在搞些什么东西。 这些人平时都受尽了钱枫等大老爷的压迫,乍见有人站出来要替他们伸张正义,各是欢喜不定。 李茂功心思玲珑,秦无双的话还没有说完,故事的大概便被他猜的七七八八。 李牧野跟着他上了二楼,来到一间布置雅致的办公室,面对面坐下来,彼此先做了一番自我介绍。 吴明见朱厚煌昏倒了,大惊失色,连战场都不去打扫了,里面将朱厚煌护住往大员走。 三天后,范昭来到杭州,将僧秋船交给报国寺主持慧明禅师。范昭化名许时今,与秋儿住进客店,在杭州城里玩了两天,便与秋儿去游览西湖景观。 手一翻,拽出一个袋子,把满脸愤恨的雷蛇收了进去。这家伙在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会突然的来一嗓子;而且它游来游去的,也让人分神。 这个老头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有点奇怪。明明眼前的麻烦已经解决了,看到他们能顺利、平安地踏上旅程本应是件值得开心的事,但他现在却眉头紧锁,眼神还有些呆滞。 经过这段时间的准备,冯海已经彻底激发了黑风冰煞精华的所有力量,等到叶林感觉到黑风冰煞传来的毁灭气息,已经来不及阻止了。或者,就算叶林知道,也不可能有办法阻止吧。 “修为竟然是融合后期!”高瘦修士一感受到宋征菲比寻常的灵压之后,便失声惊呼了出来。 冰皇冷冷地说道:“你觉得我们冰灵族的人会放过你吗?”又一股寒气涌来,又有一批冰灵族人赶到了,叶天看了一眼,发现新月皇妃却不在其中。 “属下领命,不过,人类修真者不是在一个月后达到吗?怎么提前了一个月的时间?”魔神骷髅听完之后,心中有些不解,便对冥神骷髅问道。 就算不被扳倒,也必然是被整得焦头烂额,根本匀不出精力去办正事了。 只是单纯的为遇到一个好对手而欣喜,见猎心喜的心态为外人所不理解。 但接下来这十位修士的话,却让他们不得不生气,可以说这是逼着让他们生气。 “呵呵,其实我劝你们不要和黑煞会对着干了,你们这些人根本就不是黑煞会的对手!”王大壮见我们几个的脸色都变了,呵呵冷笑着说道。 “什么?!这畜生竟然将玄风咒给撕开了,这实力恐怕不下于出窍期魔物吧!”宋征惊呼一声,脚下步伐立即变化而起,闪身一动,出现在了毒物上空,衣袖微微一抖,一张高阶爆炸符出现在了手中。 “作为考古队的,所以我们不能带枪,每人身上装一把匕首防身。”邵老继续说道。 见不得人的事确实是做下啦!二毛心里头也有鬼,虽然自己喝断了片,想不起来了,这不是过来确认的嘛?俩人都闹了个大红脸。 黄巾弱花挥动手下这些斗客培训班学员,就是准备一起去看热闹。 孤独寂一抚长须走下传送台,此刻传送台一边的房间中便走出一个身穿龙虎山道袍的修士。 “好了,大家都说完了。现在一起来投票吧。现在,投票给第一位的请举。”老人说道。 第九百一十五章 草药 赵思诚怒气冲冲地看着儿子远去,呼吸愈发粗重,如画担忧地看着他:“迪生不过是孩子,你莫再生气了。” 为什么,大家都觉得自己也会做父母,说父母不好,就等同于否定未来的自己。 此言一出,现场变得鸦雀无声,没有一人言语,众人皆将目光聚集到荣天恒身上。 “唔……!我们……我们这是在哪?”姜爻扶着脑袋,转头看向四周。只见此时的两人似乎正处在一处阴暗逼仄的地牢,空气中漂浮着铁锈与腐朽的气息,而眼前的铁门则昭示着两人目前阶下囚的处境。 “那是因为珊珊还不时间长了,就好了,而且我有信心,能够把她培养好。”崔蕾大声说道。 二哈立刻将他绑在腰间的储物袋解下来,叼在嘴里,而后使劲的皱了皱鼻子,看看房间里还有没有其他宝贝的气息。 新的一周到来除了表示白凡那短暂的生命又减少了几天外,还意味着新的抽奖机会。白凡打开【抽奖空间】,依旧是那熟悉的界面,金闪闪的蛋和锤子,他默默地举起锤子又放下。 周为民则苦笑着摇摇头,然后紧跟在阿仁身后向里面走去。身后众人便开始着手控制大堂众人。 李可也一下扑过去,开始寻找着能进入野牛王体内的途径,想去寻找孟魂,一边找着,一边呼唤着。 “你说你去过三个城市,但是按照你的描述,这三个城市应该都已经沦陷了吧?特别是xa市,那里毕竟是省会,人口众多,没理由幸免。”陆一鸣问道。 基地内种植的蔬菜种子都是孟魂带队弄回来的,基地内专管厨房的厨子费尽心力照顾好这些蔬菜,虽然还不能保证基地内所有人都能天天吃,但是好歹半个月吃一回新鲜蔬菜是没有问题的。 一旁的任青虎,将发生的一切都看在了眼中,他也终于知道自家将军为何烦恼。若是以前,他碰到这些事情也是帮上不忙的,可是现在嘛,他马上就想到了这一次押送来的犯官贾方豪。 一道鲜红色的血液从天上面炸裂开来,零零散散的洒落了下来,看到这场景不由的把云翳云朵以及爆风猿给惊讶到了。 过了半年,黑纹战船来到了天玄宗管辖的地域了,而天玄宗在风庸城的西南面,极灵宗却是在风庸城的北面,虽然不用经过风庸城,可是两派的距离相距还是非常远的。 进入石洞之后,里面却是光亮无比,完全是一个玉石雕琢的玉洞,周围布置了环形的玉壁,上面刻画了一副千重星杀阵的布阵图。 姜念竖起耳朵听,心想又搜集到信息了,难怪原主那名义上丈夫,三年不吭声跟死了一样,原来是当官了,想要甩开原配了。 千帆凌云倒是好奇的,迅速的跟上姜澜,可没想到姜澜所去的地方居然是前方那个黝黑神秘的沼泽之地。 “可是,那眉毛又粗又黑,眼睛亮得吓人,就好象一口深井,看得久了,叫人有点头晕。还有,他有一口好牙齿,又百又整齐,哎,从来没有看到过有人的牙齿长得这么好看。”孔贤倒有点羡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