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户子科举逆袭为内阁首辅》 第1章 军户子科举逆袭为内阁首辅作者:小稻饼文案[种田*科举*朝堂]已肥可宰(≧w≦)/【预收下本写《废土npc觉醒游戏秘钥后[基建]》,下下本写《穿成小吏之子[科举]》】秦朝宁醒来过就成了宣朝边境小县的一名军户子,家中贫困,兵役悬挂。他一个垂髫小童,温饱都成问题。宣朝正值内忧外患,北有边境冲突,南有倭寇横行,水旱不断。底层民众生活实苦,秦朝宁还能怎么办?小短手挽起袖子,脑子动起来,自己想方设法改变家里的经济收入结构,开源才是关键,油纸伞,菌菇酱,洗发液……搞起来!正历二年,日渐衰败的朝政向所有户籍开放科举取士,有能者可脱籍换籍。秦朝宁终于等到了他的机会。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在这片土地上,有他的亲人,有千千万万普通穷苦百姓。虽未有大世之才,却有站在巨人肩上的知识和认知,秦朝宁毅然踏上属于自己那条力所能及的官场路。大道虽远,行必将至。叮!恭喜达成:发家致富成就x1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通关成就x1官至内阁名流千古成就x1◆食用指南◆1轻松的幼崽种田成长史(偏群像)2不黑暗的幼崽科举升级流(好人比坏人多)3正能量积极向上的朝堂人生(心怀天下)4全文完结后作者再全文修文一遍,日常尽量不修文5说明:军户制度起源于东晋南北朝;全文架空无原型;全文故事情节无原型;本文适合用来打发时间休闲娱乐放松,不适合考究。——————————————————ヽ( ̄w ̄( ̄w ̄〃)ゝ作者专栏以及预收球收藏◆无cp系统基建文《惊!废土npc觉醒后激活了无限收租账号》◆无cp快穿基建种田文《每个世界都有我的bking传说》内容标签: 种田文 爽文 科举 朝堂 权谋主角视角秦朝宁配角一堆(作者本人知道的也不多其它:防盗是订阅50%,段评开了无条件限制一句话简介:【军户子逆袭为一代重臣】立意:不拘泥于困境向阳而生第001章 1.穿越家里的公鸡准时在四更天打鸣,秦朝宁小短腿小短手并用,缓缓爬下了炕。等他穿好衣服出来,他爹娘,大哥,二姐已经在灶间忙活。作为家里的幺儿,今日是他要被带去县衙署登记军户户籍的日子。“幺儿醒啦,去洗洗脸就来吃朝食吧”,秦柳氏朝在天井处站着的秦朝宁喊道。秦朝宁应了声“知道了”,便挽起袖子给自己打水。他穿过来才几天,额头上的伤刚结疤。清晨还有点倒春寒,水缸的水凉滋滋的。他洗脸的动作小心避开伤口。他现在这个家所在的地方是宣朝南方的边境。据他这几天从村子里了解到的信息,这个国家的大环境有点像他原来所在地方历史上的明末时期,十分不太平。北有匈奴,突厥,南有倭寇横行,水旱不断,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大多地方民不聊生。作为南方边境盐边县的军户的一员,到他这一辈,已经三代了。在他之前,他哥秦朝阳,他姐秦晚霞都已经在五岁左右登记了幼丁户籍。户籍,也称黄册,一旦录入,轻易不能更改,是官府用来控制人口,征收赋税,保障徭役兵役的管理手段之一。而军户,在宣朝社会地位低下,比民户,匠户,灶户等还不如。一代军户,世代军户,有战争的时候要冲在最前线,无仗可打时要自行谋生,境况糟糕的时候上战场还要自备军资。由于这里是边境小县城,人口组成以军户为主,民户和匠户为辅,加以军户普遍团结,三者之间目前少有冲突。他们一家的生存情况,还不算太难。实际上,像他娘亲这样民户出身的良家子,愿意嫁给他爹秦石这样的军户子,还是极少数。毕竟军户结亲这件事,对于大多数民户而言,恨不能避如蛇蝎。世袭的军户户籍制度,户头下的男丁不仅容易送命,也没有科举的资格。至于捞军功晋升,那可比天荒夜谈,岂是一个难字可以概况。军户二字在这个时代,意味着子孙后代,几乎永无出头日。这道枷锁,还不仅上述的巨坑。它在兵役这件事父传子以外,战争激烈的时候,女婿,也难逃被强制征兵。所以,宣朝那些军户出身的子女,婚事都普遍十分艰难。哪怕像匠户、灶户等户籍的百姓,明明和军户是一个起跑线的,都属于世袭非民户户籍群体,在婚事上,他们也会主动避开军户出身的人。细说起来,虽然大家都是职业类户籍,是国家机器的最底层工种,但是匠户、灶户这类比起军户还是好过不少。一是这类户籍是手艺代代相承,有国家低保俸禄,同样也能减免赋税,温饱不是问题;二是战争发生的时候不需要冲锋陷阵,别人卖命的时候,各种兵器、工具、食盐等需求激增,多劳多得的情况下,他们的收入反而会增加。想到这里,秦朝宁忍不住皱了皱眉,对自己的户籍问题无计可施。“幺儿快来”,秦晚霞从灶间出来催促自家磨蹭的小弟。秦朝宁从发呆中缓过神来,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蛋醒了醒脑子,朝他的姐姐应道,“来了来了”。原身的哥哥姐姐性子好,对于原身这个弟弟十分关爱。他穿过来这几天,他们俩都带着他玩,仔细看管,生怕他又出事。他们家的灶间面积不大。两个土灶前是一张四方旧桌,一面依靠灶台,另外三面朝天井,桌子下方摆放着三张长木凳。免得大家久等,秦朝宁快速爬上木凳坐好。秦家的朝食往常是杂粮粥,水煮芋头,木薯这类。今天一家子都要走十多公里路去县上,秦柳氏罕见地做的香喷喷的黄面煎饼。秦柳氏分配朝食是按照年龄大小依次放他们三个碗里,然后才给秦石和自己分饼子。“大舅家的黄面真香呀”,秦朝阳咬着饼子,一脸满足。闻言,秦朝宁不由地点了点头。他也觉得黄面煎饼好吃,咀嚼间口腔满满都是谷物的香甜,比芋头木薯好吃多了。黄面是黍子脱壳磨成的粉,而黍子是北方作物,南方这边没人种植,家里的十几斤黄面还是秦柳氏的大哥跑商带回来的,秦朝宁小口小口吃得尤其珍惜。据他了解到的信息,原身的娘秦柳氏,在娘家十分受宠,是家里的小女儿。她选了他爹后,他姥爷,姥姥和舅舅们虽偶尔有些怨言,却时常关照他们这一家子。而他亲爹秦石,是个身高八尺,身材壮硕的男人。这会,他手里拿着煎饼,正卷上昨晚剩下的芋魁(芋头)来吃。秦朝阳的话提醒了他,他和秦柳氏商量:“咱们前些日子腌制的野猪肉,给县上的大舅子带一些过去?”一想到平日里总是从妻子娘家那边拿回来一些米面,他不由得脸热。秦柳氏温温柔柔地应了声“好”,继续不紧不慢地吃着饼。不过,她的眉眼都带着笑意。吃过朝食,一家五口就出发往县城赶去。秦石体能好,正值青壮年,包袱水囊等都在他肩上的箩筐里。秦柳氏带着两儿一女在他身后缓缓徒步跟上。从军户营区到县城需要跨过一座矮山,当地称半坡山。这山并不陡峭,四面延展环绕着营地。从山顶往下望,军户区的东西南北四个营所在位置就是一整块四四方方的盆地。军户们的房子七零八落的,屯田区的田地也同样如此。时近春分,稻子已经育好了苗,秦朝宁在半山腰看下去,还能依稀辨别出哪一块是育种田。他气喘吁吁地拿袖子擦了擦额头的细汗,随即,他小跑上前继续跟在秦朝阳的身侧,累了便扯他哥的手臂借力。秦石有时不时留意自己幺儿的状态,却并无抱秦朝宁或者背他的想法。作为军户,需要从小锻炼。一旦上战场,体弱对于兵卒而言便是须臾间送命的事。秦朝宁没留意到他爹的视线。他一边喘气,一边感叹自己腿太短了。嘿哈,嘿哈,加油!秦朝宁给自己打气,咬牙坚持。晌午前,他们一家步行到了县里。这一个多时辰的路程下来,秦朝宁觉得自己快要废了。他瘫坐在县城门前不远处的大榕树下,连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弹。其他人也有些难受,在石墩上歇着缓缓。待秦柳氏缓过了气,她扶起自己的小儿子,“喝点水,吃点煎饼,咱们就去姥姥,姥爷家。”秦石上前让秦柳氏把秦朝宁交给他。他接过小儿子的同时,把水囊递给了秦柳氏,让她也喝点水先。秦朝宁半点不想动,任由他们拎起换了个怀抱。检查确认秦朝宁没什么问题,只是疲乏而已,秦石抬眸看向自己半大不小的大儿子说道,“秦朝阳,过来照看你弟。”“知道了”,秦朝阳毫无不犹豫应下,擦了擦自己的汗,飞快接过秦朝宁。年仅十二岁的秦朝阳朝气蓬勃,平日里他锻炼的量不少,眼下这点徒步对他来说半点不累。秦朝阳把自己的水囊拆下,耐性地给秦朝宁喂水。短暂休整过后,他们才收拾好东西进县城。盐边县的牌坊有有些老旧,街道交叉错落,主道上人来人往。秦朝宁看着充满生活气息的形形式式的人,原本还有一丝会穿越回去的希冀烟消云散。没穿过来之前的秦朝宁,年龄二十四岁,在某民营技术公司实习,还没转正。 第3章 第003章 3.去县衙秦朝宁几人被柳王氏和柳何氏带到了偏厅吃糕点,便放任他们几个在此处玩耍。柳大明的两个儿子,柳大郎和柳二郎,长相都随了爹,也是圆润的类型。两兄弟往常就和秦朝阳处得好,这会三人互相挨得近,叽叽咕咕地聊着。柳二强的儿子柳三郎,则是比秦朝宁年长半岁,长相憨厚,生性活泼,在今年的正月后已随两个哥哥到县上孙姓秀才的私塾启蒙。在大家专注吃着糕点的时候,他不知何时跑开,回来已是把自己的《声律启蒙》,《千字文》,《百家姓》,《三字经》都抱在怀里。柳大郎和柳二郎没料到他这般,这会阻止已然来不及。秦家的户籍一事,他们是知情的。兄弟俩面面相蹙,小心观察了一下秦家三姐弟的神色,见他们三人并无愠色,亦无忧愁,才松一口气。秦朝阳只是抬眸看了一眼,便继续和柳大郎,柳二郎聊天。秦晚霞也是没太在意,目光看着桌上的糕点,一副沉思的模样。“朝宁,给你看我的书。”柳三郎和秦朝宁分享道,“这些都是爹娘给我买的。”“谢过三郎”,秦朝宁应下,接过柳三郎的书籍。这几本书十分簇新,纸张的手感较为粗糙,纸色发黄。他翻看书页,仔细查看里面的内容。果不其然,宣朝的文字都是繁体的。这些书像是经由木雕印刷板印出来的,字体偏大,有一些和他所在年代的,还有笔画出入。看来,他需要重新学习才行了,秦朝宁默默想到。尽管目前自己是军户,教育的重要性,哪怕无非功利目的,对于融合这个时代的生活,还是会产生不少帮助。要是家里有个什么需要书写的文书,契约呢?亦或者是他想改善家里的营生,也需要一些借口。“三郎可以教我一些字么”,秦朝宁的小手拉过柳三郎坐下。柳三郎一听,顿时双眸睁得亮晶晶的,兴高采烈地开口许诺道,“包在我身上!”尽管他平日里在私塾不算是刻苦学习,也不算是热爱学习的那批蒙童,但是由于两个兄长回来总是给他开小灶,现下把千字文认了个小半还是可以的。一个敢教,一个敢学,两人俨然一副“良师”和“好学子弟”的模样,恁是营造出了几分学堂氛围。柳何氏进来偏厅喊秦家三个孩子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一幕,不由得嘴角弯起。她自己的儿子什么德性,自己心知肚明。这臭小子平日里多讨厌看书呀,哪里会在常假里打开书本。他才去上了数十天的堂课,便天天回来念叨着田假何时放。厅里的这番场景,让柳何氏不由得对秦朝宁多了一分喜爱。对于柳王氏听从柳大明给秦家补贴的事看淡了几分。“秦家大郎、晚霞、朝宁、随我来,你们爹娘准备带你们去府衙了。”柳何氏上前招呼他们道。听罢,几人起身和表兄弟们告别,跟随柳何氏离开偏厅。在柳家正门处,秦石背着比来时重了几分的箩筐,无措地看向妻子。秦柳氏会意,朝柳大明小声嗔道,“哥,怎么又让大嫂给我塞东西了。”“都是给几个外甥的,你收下便是”,柳大明不在意。他叮嘱秦柳氏,“你们快去把事情办妥,早点回去,别摸黑走山路。”夫妻俩点头应下,等到柳何氏把秦朝阳三人带到,便阖家往县衙出发。秦朝阳这会才私下问秦朝宁,“认字,好认么?”闻言,秦朝宁仰着脑袋疑惑地看向他,“不难。”“柳三郎教你的那些字,能认出菜牌的各个菜名不?”秦朝阳背起秦朝宁小声问他。秦朝宁愣了愣,正准备回他话。秦朝阳抬起一只手拍了拍自己脑袋,“差点忘了你压根没去过馆子,哪里知道什么菜牌。”好的,他大哥自己把问题解决了。秦朝宁同样轻声地,好奇问他,“哥,你是要做什么。”“告诉你也没用”,秦朝阳一脸苦恼。“哥,我也想赚银两。”秦朝宁一张嘴,就被秦朝阳给捂住了。看着弟弟淳朴无辜的表情,秦朝阳刻意放慢脚步,和他说悄悄话。原来是秦柳氏的生辰在即,他哥想每日来县里打零工攒点钱,好买个簪子。在家里有成年军户的情况下,幼丁的自由度会高很多,在县里或者私下做些零碎的活是没人管的。军营里也不会对未满十五的幼丁进行训练。秦朝宁想了想,对他哥说,“哥,你能每日带上我来县里么?我不捣乱,在角落呆着等你。”这话一出,秦朝阳毫无犹豫地摇头。开什么玩笑,幺弟的脑壳才好了没几天,再有什么差错,别说爹娘把他往狠里抽一顿,请大夫的花费家里也不一定承担得起。家里的成年汉子只有他们的爹,可是成年军户是不能做其他营生的。原本几年前军营还会发一点俸禄,前年至今已经时有拖欠,铜板都见不着一枚。“哥,你带着我出门,还有理由说是带我上山玩耍了。要是你自己一个人天天往外跑,爹娘定会逮着你刨根问底嘞。”“也有可能抽你哦,军田可是差不多时日要落苗了。”秦朝阳听着,有点动摇了。秦朝宁继续怂恿道,“我识字,哥,我真记住了千字文里大半的字!菜名肯定没问题。”秦朝阳的野性直觉虽有狐疑,但是他还没经历过人间险恶,有点被忽悠住了。这一刻,他忘记了自己学几个字,脑壳都滞胀的感受,并不怀疑自己幺弟这种情况符不符合寻常。“行”,他把心一横,答应了秦朝宁。两人谈好就闭嘴,秦朝阳背着秦朝宁快步追上家里人。秦石和秦柳氏走在最前面,夫妻俩把需要给主簿登记户籍的打点费用提前拿出来。一刻钟多一些,他们一行人就到了县衙边上。盐边县的县衙座落在县里相对中心的地理位置。县衙大门前右侧有一只石狮子,左边那只已缺失。原本朱红色的栅栏和大门,红漆均已显得斑驳褪色。“盐边县衙”四字牌匾的廊檐下挂了四只长形灯笼,笼纸稍许起皱,仿佛大风一吹便会脱落。秦石夫妇未进衙门就有些紧张和怯意,深呼吸后,壮着胆子,一行人放轻了脚步走了进去。秦朝阳和秦晚霞紧跟父母身侧,俱是油然而生一丝畏惧。“闲人止步,来者何人,所为何事。”一位头戴尖角帽,手持棍板的衙役拦下他们。“这位差大哥,我们是来给幼子上幼丁户籍的。”秦石向前一步老实回话,让妻子和孩子们都站在了自己身后。“刘主簿今日有坐堂,你们往西北方的衙房去找,在衙内勿随意走动。”“小民记下,谢过差大哥。”秦石领着一家大小按照衙役指示去往主簿所在衙房。盐边县刘主簿年过半百,看到他们一家后便问清楚来意。他不疾不徐地执笔记录秦朝宁的生辰八字,父母兄弟姐妹信息。秦朝宁从秦朝阳背上伸长了脖子往刘主簿的桌面上看去。他瞧见老主簿用枯瘦的右手在提前印有县衙印章的文书上落笔,点墨挥写稳稳当当,字迹规规整整。一式两份的文书,百来字,不过片刻便被老主簿写完。待字迹稍干,他把户籍文书递给了秦石。秦石把文书转交秦柳氏收好。他笨拙地从怀里把提前准备好的铜钱掏出。老主簿从桌上抬头,打量了他们一家一眼,视线出乎意料地和秦朝宁对视上。秦朝宁朝他大大地笑了一个。“……”老主簿敛下眼眸,看向秦石道,“无须,你们且离去。”秦石愕然了一刹那,随即恭敬地行礼,然后迅速地带着一家大小离开。待他们一家出了县衙,除秦朝宁以外的几人瞬间活了过来,精气神都不一样了。秦朝阳和秦晚霞兴奋地互相说着县衙的细节。秦石夫妻俩则感慨主簿和衙役十分良善。秦朝宁默默听着,感受到了无论哪个时代,普通老百姓都是极其容易满足的。在他们眼里,没有被刁难,没有被加收杂费,就是一次很走运的经历。“既然省下了一笔润笔费,你们爹我便把这十几个铜钱给你们几个每人发两枚,余下的爹娘用来添置家里的盐巴”,秦石朝他们宣布。“!”这一刻,秦朝宁也感受到了遇到好官衙的快乐了。秦朝阳和秦晚霞顷刻间眉开眼笑,十分珍惜地拿过铜钱,秦朝宁也是如此。实际上,两文钱在县里,只能在包子铺买一个肉包子,或者在卖炊饼的小贩那里买到两个素炊饼。可是眼下,这对于他们而言,真算是一笔“巨款”。秦柳氏带着他们往粮油米面的小巷走去,好笑地问他们三个,“你们没有想买的吗,把钱都藏得这般严严实实了?”秦朝阳咧嘴一笑,有些窘地挠了挠自己脑袋。秦晚霞脸颊微红,“先攒着,日后再花。”她的小金库加上这两枚铜钱,就有十枚了!“娘,我有,我有想买的”,秦朝宁开心地说道。“不,你不想”,秦朝阳立马制止幼弟。他已经想好了,要没收幺儿这两枚铜钱,为簪子添砖加瓦。第004章 4.去祥记翌日,秦朝阳吃过早饭便和秦柳氏谎称约好了军营的几个伙伴,顺带着捎上秦朝宁去山上玩耍。秦柳氏叮嘱了几句让他们一大一小注意野兽,别往人烟罕迹的地方摸去,就放了他们两兄弟出门。军营这边的孩子们惯常上山下河,到处撒野,一般没什么危险。 第5章 像秦石所在的小旗,原本应该配备的人数是一百四十人。由于多年无人管理,军户的日子难熬,老死病死加上自行寻找出路跑了的那些,剩余还在他们小旗的也不过三十几人。天降的卫指挥使,不管是何原因来的这个旮旯角小县,依旧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正三品武将。盐边县的县令也不过是正七品。这让营地里的千户,百户,总旗长,小旗长们,说实话都很慌,心里没底。一是县里消息闭塞,他们不知道是否外面时局动荡,已有苗头波及到盐边县这样的小地方。二是,他们还未上过惨烈的战场,不知道卫指挥使会如何安排他们。盐边县这些年除了穷困,其实挺安稳的。临聿府城因为有个小港口,近年还有几波倭寇来袭。但是百里外的盐边县由于位置较偏僻,穷困,暂未受过倭患。府城也未召集过盐边县军营的支援。三更半夜,夫妻俩愁绪满身,只得互相安慰对方既来之则安之。临近四更天,两人才睡下。翌日卯时,天刚破晓,秦家人一家子都忙碌了起来。秦石是即日起要参加军营的训练,秦柳氏和秦朝霞要忙军田和家里的事,秦朝阳和秦朝宁则是要继续赶去县上。两兄弟今日的朝食都没吃多少,剩了好些给秦石。秦朝阳继续背着秦朝宁小跑赶路。他给秦朝宁叮嘱道,“我们在祥记吃晌食的时候要吃饱了,然后今天干活卖力点。”“好”,秦朝宁点了点头。钱掌柜昨日分配晌食时,给他也分了。味道确实不咋地,但是量大管饱。经过昨天的相处,这小两兄弟是真的一丁点儿都不怕钱掌柜。在他们心里,钱掌柜的外貌并不减少他是个大好人的分量。人间刀子嘴豆腐心.钱掌柜。远在县里的钱掌柜送自己儿子出门去私塾时,莫名打了个寒颤,手臂竖起了鸡皮疙瘩。待兄弟俩到了祥记,老李已经在摘菜。秦朝阳放下秦朝宁,迅速上前帮忙。秦朝宁则是往庖厨跑去,寻找钱掌柜。祥记的庖厨没有什么陈年污渍,只是物品摆放混乱,乍眼一看有种杂物房既视感。钱掌柜此刻在土灶前烧火煮白粥,蒸木薯,神情专注。“叔!”秦朝宁响亮的叫声,把钱掌柜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木柴都“啪”一声掉地上了。钱掌柜:“……”今天也还是没适应有崽子这般活泼对他。“有事?”他干巴巴地问秦朝宁,话毕又补充一句,“饿了?”他自己儿子小时候只有饿了才会找他。秦朝宁哪里知道钱掌柜的心路历程。他自己在柴火边抄起一张小木凳,就去土灶前挨着钱掌柜坐下。被幼崽亲近得突如其来,钱掌柜有点紧张,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叔,昨天你的腌萝卜,腌杂菜真好吃。”秦朝宁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抱起柴火递给钱掌柜。虽然掌柜的炒菜,炖菜那些都不擅长,腌制东西倒是有一手。秦朝宁觉得,这大概就是上帝给关了一扇门,又给了半扇窗的例子了。钱掌柜闻言,下意识地应道,“那有什么,晌食的时候叔给你们夹一大盆,吃个够。”他听多了这俩兄弟喊叔,没意识到自己也套进去了,确实逐渐毫无缘由地觉得亲近。秦朝宁摇了摇头,“叔,我想说的不是这个。”“那是啥?”钱掌柜右手拿起旧竹筒对着土灶大口吹气,想把火吹旺。“我只是觉得叔这腌制的手艺,无论腌制啥素菜都好吃,再搭点荤肉,肯定谁吃谁香。”秦朝宁两只小手撑着下巴,畅想道,“我们祥记岂不是会把汤粉馆子,煎饼铺子的客人都抢光了。”钱掌柜:“……”这个牛他吹不出来。在这条街挨打多年,这美梦钱掌柜真没有。老脸一红,钱掌柜琢磨着,那就再做几个腌菜吧。卖不卖得掉没关系,重点是久违多年被人肯定了!还是来自幼崽的大实话!“我试试,咳咳。”“叔做的肯定好!我要给叔当试吃的。”叮~秦朝宁今日份催促钱掌柜上进已达成。明日再继续潜移默化!等钱掌柜熟练掌握各种凉菜技能,祥记做成现代那些卖各种凉拌菜的铺子,养活区区几个他们完全不是问题。秦朝宁把掌柜的钱途,安排得明明白白。晌午前,祥记破天荒进来了几人要吃朝食。他们看上去均是风尘仆仆。其中一个虎背熊腰,满脸胡子拉碴的大汉把马车停在祥记门口就往里吆喝,“店小二,把马车安置下,给马喂点水和吃的,不拘什么料。”这动静,临街的人有不少往祥记张望。钱掌柜满脸堆笑,和秦朝阳一前一后赶到门前。“朝阳,你把马车牵到后院的黄皮树下栓好,然后喊老李帮忙。老李懂怎么照料牲畜。”交代完秦朝阳,钱掌柜把他们几人连忙招呼进大堂。刚进店里,那位满脸胡子拉碴的大汉吐槽,“兄长,这地方可真够穷乡僻野的。”“你可想清楚了,甘心留这里?”“谨言慎行,老五”,其中一位瘦高,面容苍白的男子提醒道。满脸胡子拉碴的大汉翻了大白眼,“在这种旮旯角落,难不成还能有人监察我们。”在不远处给他们备水的秦朝宁好奇极了,一心两用,把他们的口角听得清清楚楚。为首的男子浓眉大眼,身材魁梧,相貌威武。他抬手示意两人停下,别再说了。“几位客官喝口水。”秦朝宁用食案装了几杯凉开水过来,稳稳当当地给他们每人送上一杯。钱掌柜讨好地问他们,“小店朝食有粥,粉,粗粮,搭配荤菜和素菜。几位客官可有想点的?”“腌菜很好吃,现在店里有腌萝卜和时令腌杂菜,配啥都好吃。”秦朝宁趁机推销道。掌柜的腌菜搭配那些平平无奇的“招牌菜”,好下口不是一丁点。加上这些人像是赶了很久的路途,酸酸辣辣刺激一下味蕾会让人更有食欲。他站在钱掌柜身侧,观察着这几人。这些人身上的气质感觉不是普通老百姓。哪怕神色疲惫,细看,他们的服饰配件可比寻常人讲究好多。“那就如这小子所言,腌菜你看着上几份,其次荤菜来三个,素菜两个,五大碗米粉。”“其次,粗粮掌柜你按照人头十六两给配一大盆上来。”“好嘞”,钱掌柜听得快要把眼睛笑得眯起来了,得了话便火急火燎地转身往庖厨快步走去。秦朝宁见状,开开心心地抱着食案也跟在钱掌柜身后哒哒哒跑了上去。大堂的几位被他们俩直接留在那。面容苍白的男子失笑,朝满脸胡子拉碴的大汉说道,“你看,此处的淳朴民风,不出京城,从何得见。”“贾老二你也就苦中作乐”,满脸胡子拉碴的大汉不在乎地拿起水杯把水一口闷掉。“收收心,敕书之令岂能不从。既无从破局,便安心造福一方百姓。”为首的男子再次打断他们俩。这下,几人安静了下来。待秦朝阳带着秦朝宁一顿朝食下来跑前跑后给他们一桌子上菜,收拾碗筷,几人的神色似有感触。结账时,满脸胡子拉碴的大汉随手掏出两粒碎银子,抛给秦朝阳和秦朝宁各一粒。他们兄弟俩一脸懵,同时转头看向钱掌柜。钱掌柜立马拉着他们俩人朝几位客官弯腰致谢。等马车走远了,在大门欢送的他们三人均是眉开眼笑。秦朝阳更是傻乎乎地“啊——啊——”了几声。钱掌柜满脸红光。这几位客人都顶店里好几日的生意了,同时他还很惊喜地卖出了几坛子酱菜!他拍了拍秦朝阳的肩膀,“打赏的银子你们收好,日后接着好好干。”闻言,秦朝阳忙不迭疯狂点头,一口大白牙露出来合不拢地笑着,“嗯!”秦朝宁第一次触碰到宣朝的银子。只见他把碎银子拿起,仔仔细细地观察。感觉是半两的重量,他猜想。晌食过后,钱掌柜帮他们俩人把银子称了一下,两颗碎银子确实均是半两。得到确切的答案,俩人更高兴了。秦朝阳让秦朝宁把银子给他保管,秦朝宁迅速把掌柜递回来的银子塞进怀里。整个动作行云流水,速度惊人。他放好后仰起小脑袋朝他哥一脸无辜地应道,“不用了,我放得可好了。”秦朝阳:“……”第006章 6.下雨天这天,两人同样在酉时前回到了家中。现在他们俩个加起来的一两银子私房钱,给秦柳氏买个簪子是够了的。在杂货铺里,一根样式好的桃木簪子,三十文钱到五十文钱不等,而檀木那些好点的料子,普遍一百文钱到两百文钱。至于县里的成造金银首饰铺子,不在他们俩人的考虑范围内。一大家子几口人,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兄弟俩各有各的思量。秦朝阳进家门前再三嘱咐秦朝宁得把银子放好,别随身带,万一去外面玩给整丢了。 第7章 这些书他带不走的。哪怕他一路上保全了书籍,拿回家后也无从说明出处。日后若是书籍有所损坏,他枕头那半两银子加两枚铜钱,赔不起。而尚未经历过民间疾苦,年仅十四岁的少年钱勤学还未曾意会秦朝宁的意思。钱掌柜照顾得他很好,他的一颗心淳朴真挚。把书塞秦朝宁怀里,他诚心实意地说道,“你且安心拿着,兄长我留着也无用。”“你喊我一声哥,我便认下你这个弟弟。”钱勤学十分大方阔达,口头立马就多了个弟弟,并不需要钱掌柜生育抚养那种。“……”秦朝宁顷刻间担心起了这位挂名的哥,若是日后举试入仕,这般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模样,岂不是如鱼上砧板,任人鱼肉。“钱大哥,我随大哥来上工时,若能借阅这些书籍,已是知足。”秦朝宁明言道,“我们兄弟俩是幼丁户籍,识字不过是为了在看文书契约、告谕等无碍,往后少受蒙蔽,少走些弯路。”闻言,钱勤学顿了顿。纵然是无忧无虑半大少年,也是知道军户的。宣朝内忧外困,再不问世事的学子们,也大多满腔热血。他再次看向秦朝宁这个幼崽时,满眼都是怜惜。他突然间觉得自己的好意实在唐突,不合时宜。不过由于几乎没和其他五岁孩童相处过,钱勤学不知道其他同龄孩童并不会如此言语清晰,表达流利,还隐约十分明事理。愧疚涌上心头,钱勤学问秦朝宁,“宁哥儿若是无事,我把千字文的后半部分给你讲讲如何。”宣朝的幼童启蒙其实是从《三字经》和《声律启蒙》开始,接着才到《百家姓》,《千字文》,然后是《幼学琼林》《千家诗》《弟子规》。由于秦朝宁在晌食后提过千字文,他便先把这部分给他讲解。待日后私塾放常假和旬假,他抽空再按照顺序给秦朝宁讲讲。“谢谢钱大哥!”“另外,我的屋子,你来了祥记可自行进出查阅书籍。”钱勤学把秦朝宁抱上椅子,交待他,“只要不毁坏书籍就行。”他的话音刚落,秦朝宁瞬间化身真五岁稚童,高高兴兴地坐好,自己把几本书扒拉过来翻着。指尖感受着书页的粗糙,目光所至,雕版油墨印刷的字体一板一眼,没有标点符号的对仗字句,行文从左到右的阅读习惯,让他产生了一丝莫名的感触。现在真的是宣朝的子民了,他在逐渐融入这个朝代。钱勤学被他的“变脸”乐到了。从苦恼到眉开眼笑不过眨眼间,孩童的脸,六月的天,世人诚不欺我。作为自幼童起不分酷暑严寒求学过来的人,钱勤学的学问很是扎实,给秦朝宁讲蒙学内容绰绰有余。秦朝宁听着他把千字文的二百五十句四字句深入浅出地讲解,发自内心感叹这位大哥,勤学,勤学,不愧人如其名。钱掌柜给儿子的起名,真没取错呐。临近申时,外面依旧大雨滂沱,天色渐暗。钱掌柜叩门打断俩人的教学,让秦朝阳俩兄弟早些归家。他发放工钱仍旧给了俩人一个五文钱,一个两文钱,就催促他们快点出发。秦朝阳,秦朝宁给钱掌柜,钱勤学道谢完,也给老李拜别后,秦朝阳才背起秦朝宁冲入雨帘中。回程的半路上,秦朝阳的木屐的挂绳突然断掉了,他干脆把鞋子扔了,赤脚踩着泥泞里往家赶。秦朝宁突然想到,“哥,为何县里几乎不见油纸伞呀?”“油纸伞岂不比蓑衣轻便么。”秦朝阳不以为意,“富贵人家的物什,县里的百姓也大多用不起。”“斗笠蓑衣杂货铺里要价一套十五文钱,油纸伞要价四五百文钱一柄。”他抬起下巴往地上点了点,示意,“我们县的路大多泥泞小路,少有青砖大路,斗笠蓑衣能上山下田,油纸伞干不了活,约莫那些个大户人家才会用。”秦朝阳按照自己的理解给幼弟解释。“哥,那从暮春到清明,我们这里下滂沱大雨的多还是绵绵细雨的多呀?”秦朝宁从记忆里没找到具体信息便继续问他哥。秦朝阳打赤脚后步速更快了,秦朝宁双手环绕秦朝阳肩膀抱紧,脑袋趴在他哥肩上,整好躲在斗笠宽沿下方。他回想了一下往年的情况,“大雨不多,小雨多的是,回南天那几日湿答答的别提多招人烦。”闻言,秦朝宁没再提问了。秦朝阳小跑起来了,他不想他哥一边跑一边说话分了心,没留意脚下或者岔了气。从他哥的话里,他感觉盐边县这个南方的边陲小县,它的气候,有点像前世两广地带。祥记后院那棵黄皮树,两广也种得多。这类气候下,油纸伞还是会比斗笠蓑衣便利。待到又湿又热的雨天,撑把伞浑身上下还能透透气,穿蓑衣就整个人闷里面。而从仪容仪表看的话,撑一柄油纸伞比穿戴一套斗笠蓑衣出众不少。而油纸伞的制作,他所知的是分为五个工序:号竹,做骨架,上伞面,绘制花样,上油。只追求实用性的话,选普通竹子当材料不选好木料,伞面用油纸不用丝绸,无须绘制花样,这样下来,能把一柄油纸伞的制作简单化不少。一柄油纸伞的成本,开销最大的是熟桐油。由桐油提前泡过的绵纸,才称为油纸。秦朝宁不知道县里有没有现成的油纸。如果县里有现成的油纸,那么制作一柄油纸伞又会省时不少。想了想,他决定趁下次到县里上工,去杂货铺子找找看。一柄油纸伞对于他们家而言,只有油纸费银子。半坡山大片毛竹,能够就地取材,至于其他的工序就是人力的事。这事如果行得通,抓紧时间赶上一旬的买卖,能给他们家开源。至于能够赚多少银子,秦朝宁没找到油纸、桐油、绵纸之前心里还没数。申时六刻左右,兄弟俩人回到了家。不过,他们进门时就撞上了秦晚霞。秦晚霞手捧着簸箕,上面是她挑选过的花生种,正准备拿去杂物房放好,用来迟些在自家的田垄边边角角种上。她这几日都是在家中忙活,哥哥和弟弟却整天不见人影,已有几分气。这下抬眸就看见秦朝阳裤子沾满泥泞,双脚连鞋子都不见了,她下意识就想喊秦柳氏告状。秦朝阳迅速捂住她的嘴,“别,好妹妹,千万别。”秦晚霞:“……”她跺了跺脚,双眸恼火地示意他哥把脏手拿开。秦朝阳飞快地收回了手,朝她咧嘴一笑。秦朝宁自己爬下了地,从蓑衣里面钻了出来。“姐,你拿的花生作甚呀。”他拉住秦晚霞的袖子,仰着脑袋问她。秦晚霞温柔地告诉他,“这些都是留作育种用的。你和大哥出去哪里野了,怎么弄得一身这般邋遢了。”趁着此刻秦晚霞的注意力在秦朝宁身上,秦朝阳拔腿就跑。见状,秦晚霞没好气地朝他背影说道,“你的衣物你自己洗,我才不帮你洗。”“大哥你这副不着调的模样,以后指定就是营地里的老鳏夫中的一员。”话毕,她微哼一声,还未解气。秦朝宁在原地站着,抬手挠了挠脑袋。虽然军户娶妻老大难,但是他觉得他哥长得挺好的,日后相个嫂子还是可以的。“姐,有没有要我帮忙的呀”,秦朝宁扯了扯秦晚霞的袖子问她。听罢,秦晚霞瞬间不气了。果然,哥哥什么的,都是大猪蹄子。她给秦朝宁手里塞了几颗花生,让他找个小凳子坐着吃,自己捧着簸箕走了。秦朝宁双手捧着花生去找秦朝阳。花生最后都进他哥的肚子里了。与此同时在祥记那边,钱勤学把自己想认个弟弟的想法和钱掌柜讲完了。他的神色十分认真,语气甚至带些许恳求。这事,秦家俩兄弟不知情。秦朝宁也不知道钱勤学会把这件事如此认真对待。要知道,他所处的时代是,只要有需要,哥哥姐姐都是一通乱喊的。钱掌柜虽然也挺喜欢秦家的兄弟俩的,但是实在没料到自己儿子整这么一出。他委婉提醒儿子,“秦家双亲,咱们还不知道什么底细呢。”“别人有没有这个想法,咱们总不能一厢情愿上门就嚷嚷让我们结个契吧好兄弟。”他的胖脸皱起,为难地看着自己儿子。钱勤学不懂这些人情世故的事,但是他看得出来自家父亲的不愿。他诚恳地告诉钱掌柜,他是真的想要宁哥儿这样一个弟弟。同时,秦朝宁怕是天生过目不忘。第008章 8.军营“天资这般聪慧,那确实可惜了。”钱掌柜对自己儿子感慨。“他的命不好。”投生成军户子,天资聪颖又能如何。钱掌柜眼里,命是天生注定的,要不然怎么会有的人一投胎就是尊贵的爷,其他人就是泥腿子呢。老天爷让你这辈子活成怎样,一开始就给画好了地。像他的发妻,人这般好,还不是老天爷给定好了时辰,说收走就收走了。想到这里,钱掌柜叹息了一声。钱勤学不以为然,不过百行孝为先,他并不反驳他爹的话。他稍作停顿后提出,“若是咱们能够和宁哥儿家认亲,再把宁哥儿契到咱家,他便不必受户籍所累了。”闻言,钱掌柜觉得他儿子想得太过简单。他提醒钱勤学,“哪怕宁哥儿有个良民户籍,秦家哪里能够供得起他求学修业,供得起他县试、府试、院试,还有往后的乡试?”至于会试,钱掌柜想都不敢想。他自己的儿子,他都只盼着能够过了院试得个秀才,像孙夫子一样在县里能够收些蒙童传道授业。“一个读书人拖垮一家人,秦家恐怕拖都没得拖。宁哥儿的表兄们与你同在孙夫子底下修业,你若不死心,可明日回私塾时打听一番。”钱掌柜的大实话让钱勤学陷入了思虑。他对秦朝宁的同情,怜惜,爱莫能助等各种情感糅杂在一起,让这个十四岁少年的人生第一次产生了无力感。如果明知道前方无路可走,还要给对方希冀,实在残忍。钱勤学羞愧得半垂下脑袋,朝钱掌柜说道,“孩儿知道了。”而军户营区里往日酉时前后,各家汉子便会归家的,今日快戌时了都不见他们的身影。眼瞧着太阳要落山,天将黑未黑,各家走出好些人在小路上四处张望,向邻里打听消息。秦柳氏带着三个子女也出来了。家里的哺食都放凉了,秦石还不见人影,她有些焦急。她一出来便有几个妇人围了上来,拉着她问她知不知道什么情况。见状,秦朝阳立即抱起秦朝宁躲得远远的。秦晚霞也跟着他们身后离开这些左邻右舍的婶子们。“妾身一介妇人,如何能得知军营里的事务。”她苦笑地婉拒她们的打听,反问她们道,“你们的当家可有提及些什么?” 第9章 “你们说,大哥是不是好生厉害呀。”秦朝宁掰着手指头,“钱掌柜可是一天给他五文钱呢!”他昨晚睡前就想过这事如何向家里交待出来。跑堂的事瞒不久,他娘今日能喊他们去竹林掰毛笋,明日便能喊他们去田里下菜籽。更何况,昨日夜里,秦石已经给他们打了个榜样,无事不可对家里人说明。他们哥俩凭劳动力换钱,没有作奸犯科,不用怕,顶多算个知情不报,有意隐瞒。为了增加他爹他娘的从宽处置,秦朝宁拽了拽他们的手指,告诉他们,“钱掌柜的儿子钱大哥还教幺儿识字了!幺儿已认全了《千字文》和《三字经》。”“钱大哥还交待了幺儿去祥记时可自行出入他屋子借阅书籍呢。”论筹码叠加术。秦朝宁目光澄澈地把话说完,然后等秦石和秦柳氏的反应。实际上,秦石和秦柳氏随着秦朝宁讲完秦朝阳得到了钱掌柜的认可,已经消了气。后续的那些,他们都没觉得有何不妥。直至幺儿识字这里,他们俩的神色才有所不同。识字一事,在百姓心里头分量很重。秦石是军户,他们老秦家的根里,就没出过识字的种。他的妻子娘家那边,大舅哥有能耐,柳家三个娃都送去私塾了。这事要说他没有过艳羡,那是假的。他当时劝慰自己信命,认命。现在看看营地里,卫指挥使挑选百户,千户,识字都是先选条件。识字无用论,他是不信的。秦柳氏问秦石,“当家的,咱们可需要备上些礼?那钱掌柜父子,可真大善人。”“容我想想,今日便让朝阳如同往日般去县里跑堂。晚上咱们再一家子聊聊。”秦石眼瞧着旭日初升,营地里的公鸡开始打鸣,让大家把朝食吃完各忙各的先。加上幺儿这事,他觉得清明的祭祀不给祖宗们上只鸡说不过去。祖宗们在他这一代真是出工出力呀!他在心里默念了几遍祖宗们的名字,逐一感谢。吃朝食时,秦朝阳破天荒地想不明白了。他一边往嘴里塞芋魁,一边偷偷瞄他爹娘。哇,不仅没啥事,还得了爹娘好脸色。“……”秦石和秦柳氏见他没挨骂没挨打就有点飘飘然,顿时一脸无奈。真是,三分颜色就能开染坊的性子呀。一日不被严厉点对待,他就皮痒。“下次没做坏事,堂堂正正地和家里说明白。跑堂这事有何不可对人言的呢?”秦石对秦朝阳训道。“是!”秦朝阳瞬间打起来精神。“你早点去县里吧,晚上回来的时候割一斤肉回来”,秦石交待完这话就起身出门了。军营里的风气开始严抓,他这热乎乎的总旗长呢,早练得比其他士卒更早才行。秦柳氏没让秦朝阳和秦朝宁收拾灶间,给他们装了个水囊就催促他们启程。兄弟俩高兴地飞奔出门了。秦朝阳头顶斗笠,背着秦朝宁,不解地问幺弟,“你说爹娘怎么就没气呢。”“哥,你每日能挣五文钱这般厉害,爹娘为啥会生气?”秦朝宁不理解他为啥现在还有点心虚,没底气。“也对~”,秦朝阳立马笑得比花儿还灿烂。不过,秦朝宁提醒他,“虽然爹娘没打你,也不见得没罚你。”秦朝阳不明所以:“???”“有吗?”“哥,县里一斤肉,要多少钱呐?”秦朝宁在他大哥耳边淡淡地继续说道,“爹娘出门前,可有给你买肉钱?”“……”秦朝阳一脸难以置信。反复回想后,他就蔫了。幸好幺弟没把半两银子的事也说了出来。他不知道,秦朝宁连自己的两文钱的事也没提。俩人一边赶路,一边商量,今日到了县里,晌午他们就去杂货铺子把簪子先买了。宣朝的百姓们挣的钱,普遍都是交给公中,没分家前少有个人可以存私己钱的。他们家现在的管账就是他们娘,掐指一算,早晚得上交。秦朝宁也有自己的打算,趁着银子还在手里,他把制作油纸伞的材料看看买点先。现在他识字的事给爹娘也说开了,他后续想做点什么便都套从书上识来的!还有钱大哥这个挡箭牌嘿嘿,反正他们老秦家现在就他认得字!赚小钱钱野心家.五岁秦朝宁版上线。因为没有穿蓑衣,只戴了斗笠,兄弟俩到祥记比昨日还快了约两刻钟。钱勤学已经回了私塾,祥记又剩他们几人。钱掌柜见到他们,就招手喊他们俩跟着他。没一会儿,钱掌柜把一大捆包袱抱了出来递给秦朝阳。秦朝阳,秦朝宁:“?!”“勤学走之前收拾出来的,都是给宁哥儿的。你们放工归家时,都带上。”钱掌说道。秦朝宁瞪圆了双眸,惊讶地看向钱掌柜。“叔,您可有查看这包袱?”看这包袱的形状,他直觉都是钱大哥给捡出来的书。哪怕是对方已过了蒙童阶段,这些书也可传家的。“看了的”,钱掌柜缓缓坐下,他对秦朝宁语重心长道,“宁哥儿,这是我家学哥儿的一番心意,你收着便是。”“日后喊他一声兄长,便当他是半个兄长,你看可行?”第010章 10.腌菜秦朝阳对于眼前的状况不明所以。他摸不着头脑地看看秦朝宁又看看钱掌柜,却对于怀里的包袱,野兽直觉不放手。这严严实实包裹物什的苎布都有三四尺了。虽然不知道里面的什么,但是他听懂了这是钱掌柜给幺弟的!“朝宁谢过叔,谢过钱大哥”,秦朝宁朝钱掌柜行了个大礼。钱掌柜见此,又想起了自家儿子提及的秦朝宁过目不忘的事,不由地感慨,多好的一个娃呀,性子持重,还聪颖且知礼。他不禁惋惜地看着秦朝宁,“好了,无需多礼,今日你给叔想想腌菜的事就权当谢过了。”店里的腌菜做了好些,把庖厨的东厢都塞得满满当当,得拿出个后续章法来。“嗯!”秦朝宁应下。“叔,您咋就不喊我想呢?幺儿才这么大一点,他能懂啥,别给坏了您的事”,秦朝阳充满了疑惑,提醒钱掌柜道。要是坏事了,这几尺苎布还能留下吗。他真的好缺一条新的合裆裤(内裤)!钱掌柜起身,抬手拍了拍秦朝阳的肩膀,“那你也给店里好好想想那些腌菜如何卖出去。”“……”秦朝阳呆若木鸡站在原地。他哪里得知腌菜如何卖出去?不是家家户户都会做点腌菜么?祥记的腌菜不都是点荤菜素菜都随手送一小碟的么?待钱掌柜走远,秦朝宁拍了拍他哥,“哥,干活。”祥记新的一天又开始了。秦朝阳把大堂擦得干干净净,老李早早去买菜拉回来收拾。秦朝宁在庖厨的角落找出几十个酱料小碟子,从坛坛罐罐的腌菜里夹出好些,剪碎了分别放一点进小碟子里。钱掌柜在庖厨等着今日的客人们光顾,他把秦朝宁让他备好的粉条,酱料,各式腌菜也盛好了。没多久,眼瞧着不远处的汤粉馆子,煎饼铺子陆续有人进去,祥记还是罕有人影,秦朝宁让他哥搬了长的四方桌到祥记大门处。他俩接着把那几十个放置了腌菜的酱料小碟子用食案装了几趟,给都摆上了这张长的四方桌。“幺儿,叔真愿意你糟蹋粮食?”秦朝阳真的不明白了。怎么会有人要把吃的送给外人呢。“不糟蹋的”,秦朝宁这会不想给他解释试吃和营销是怎么回事,回家路上再说。他拉了拉秦朝阳的手,让他一起往临街吆喝。“不花银子的腌菜,白送尝尝嘞——”,一大一小站在四方桌侧,大声朝临街的行人吆喝。这新鲜的一幕,眨眼间便有不少人围了上来。“不花银子?”“随便吃?”“你家大人知道你们这俩孩子糟蹋粮食不?”“怎么个尝法?”……秦朝阳被众人的七嘴八舌搞得慌里慌张,他连忙把秦朝宁举起,让幺弟挡在众人面前。秦朝宁:“……”面对那些几乎要贴上来的人,秦朝宁飞快说道,“各位叔公,大娘,祥记近日做了批味道上佳的腌菜。你们看这些摆放在四方桌的,都是可以每人拿三款尝尝。”“不费银子,尝过都说好下饭,爽口开胃。”秦朝宁憨笑着招呼他们,“要是尝过觉得好吃,祥记还有招牌腌菜干捞粉,也有小坛子渍好的各类腌菜在卖。”看他一个五岁孩童不仅相貌白净乖巧,还口齿伶俐,讲话流利清晰,一本正经地,众人觉得好生有趣。不少人逗趣起他,也有不少人开始尝尝腌菜。“这腌菜尝起来倒是比我家婆娘做得好几分。”“这红油渍的茄子又香又辣,咋配出来的?”“酸辣可口,立马饿了。”……随着尝鲜的人聚集多了,一小部分尝过的人干脆进了祥记,想试试这孩童口中的腌菜干捞粉,大部分尝过后还是按照惯常的食性去了汤粉馆子和煎饼铺子。哪怕是这么一小部分人,也让祥记入眼望过去,仅有的四张桌子,八张长凳几乎坐满了。中途从庖厨跑出来看了一眼的钱掌柜几欲面红耳赤,若不是秦朝阳一口一声“叔,你快烫粉”地催促着,他眼眶里打转的热泪怕是要落下来。悄悄擦了眼角,他干劲满满地在庖厨埋头苦干。秦朝宁一直呆在店门外,或是吆喝,或是解说,全凭小短腿一直站到了朝食的时辰过去。众人忙碌了许久,待到祥记恢复了闲静,他们几人的神色皆是喜出望外,难以置信,极为高兴里又夹杂着不可自抑的兴奋。 第11章 翌日丑时,秦家几人轮流洗漱,秦柳氏手脚麻利地把朝食蒸上,其余几人各自收拾好自己,搬上小凳子、竹凳子在天井坐好。秦朝宁由于昨日在祥记站了老半天,兼着徒步归家,此刻手脚酸软不已。他弯腰给自己拉伸一下腰椎和大腿,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脸给自己提神。“今日咱们家学的四字是:天、云、雷、雨,源自《魁本对相四言杂字》。”  秦朝宁把手里的书递给他们查看这几个字,把字形先记在脑子里。有生之年第一次拿到书的几人,有些激动,又有些慌张。秦石下意识把自己的双手在衣物上反复擦了擦,才接过这本发黄的《魁本对相四言杂字》。身高八尺的汉子抚摸纸张的指尖微颤,腰板挺得直直的,目光把这四字印在脑海里。随后他把书递给秦柳氏,一个接一个往下传阅。在他们认字的时候,秦朝宁走神了。从这段时日在这里的经历,他发现宣朝似乎融杂了许多他所在华国的历史上的文化。像《魁本对相四言杂字》,原本是一本图文并茂的识字书籍,最早出自明朝初期。虽仅有二十页,三百零八个物名,但是每个常用物名的左侧都附有了雕版印刷的图,简洁形象,让人通俗易懂。在他看来,这本书比《千字文》所编录的字更基础。等这本书学完,他的教程安排才会到《千字文》。《千字文》自古以来都是蒙童启蒙必备的识字书籍,也有它的优势,里面一千零六十八个字少有重复,实用性也比传授道德的《三字经》高。而《百家姓》,据他从钱勤学处得知的信息里,哪怕是私塾,启蒙期间也只是要求把《百家姓》朗朗上口,并不深究其姓氏渊源。蒙童们更多的精力在《三字经》,《千字文》,《声律启蒙》。为此,他把它押后了。没一会儿,老秦家几人把《魁本对相四言杂字》传阅完,书又回到了秦朝宁的手里。秦朝宁朝他们几人鼓励道,“看吧,识字是不是不难?”哪怕初学不识字,《魁本对相四言杂字》里面的图片都能让人一眼看明白右侧的物名文字是牛栏,核桃,算盘等。如果没有手里这本《魁本对相四言杂字》,他给家里人画大饼“识字不难”这话还没这般容易说出口。正是有了钱大哥给的这本书,会让他们一整家子识字的过程,难度降低大半。这本书里有两种笔迹的批注,秦朝宁猜想它的原主可能是钱掌柜的发妻,她把书传承给了钱大哥,如今钱大哥转赠给了他。有图的书籍比纯文字书籍会贵上几分,而长辈留下来的念想之物又非金钱可衡量。钱勤学这会在秦朝宁心里,确实当上了半个大哥。他挨着竹凳子看着家里人,等待着他们的反馈。“似乎当真不难”,秦朝阳和秦晚霞异口同声道。秦石犹豫了一刹,也应道,“我也记住了这四字长如何模样。”虽然是当爹的人,第一次识字他还是缺乏点自信。“大哥、二姐和爹都很厉害!”秦朝宁真情实感叹道。他的教育理念是:夸夸教育永不过时,越夸,实诚的人做得越好。闻言,他们几人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羞赧中又有点自豪,对于识字这事不仅不抗拒,还隐隐有些许憧憬期待。适时,秦柳氏提醒他们,“那便明日继续吧,该吃朝食了。”于是,秦家几人又忙活起来。今日,秦朝宁不跟随秦朝阳去县里。他打算跟着他娘亲,他二姐去半坡山的竹林看看。一是为了看看毛笋的情况,二是需要提前选出那些径直节少、有弹性的老竹做好标记,便于秦石放班后的砍伐。号竹这事,他们老秦家皆无经验,只能摸着石头过河。他娘比他懂得多些,上山后再看看情况。没有了秦朝宁陪同,秦朝阳反而满身不自在,若有所失。他出门前再次问秦朝宁,“幺儿,真不去县里?钱叔怕是也要念叨你去哪里了。”“哥,明日我随您去祥记的。你今日且大胆发挥,吆喝多些客人呐。”秦朝宁朝他哥挥挥手。抱着装有衣服箩筐的秦晚霞走到木门处,看不惯她哥黏黏糊糊,“你就快走吧。幺儿今日陪我和娘一天,值得你这般拈酸。”秦朝阳:“……”你们不懂,幺儿在手,万事无忧的安全感。他的少年愁,家里无人体会。“朝阳,把箩筐背上”,秦柳氏打断他的发愁,上前帮他背好。“娘,你放了啥,可不轻嘞。”秦朝阳纳闷。秦柳氏叮嘱他,“咱家给钱掌柜把存的野猪肉干都装上了,你可得把它交到掌柜的手里,帮家里转达感激之情。”“咱们家还得等你爹更休之日才能到县里拜访掌柜的。”“晓得了。”待到秦朝阳也出门了,秦柳氏和秦晚霞赶紧收拾家里的事情。她们俩平日里哪怕呆在家里,活也是一堆的。秦柳氏这会洗着用过朝食的锅碗瓢盆,秦晚霞则在洗家里的衣物。哪怕要去竹林,她们也是打算把家里料理完再出门。没被分配事情的秦朝宁在他屋子里把钱勤学送的书一一查看。等他整理完书籍,他把枕头底下的铜钱拿出来看了看,剩余一共是一百多枚铜钱。他找了个秦晚霞用碎布头做的钱袋子,把铜钱都塞了进去,打算等秦柳氏生辰那日送给她。按道理,无论哪个时代的女性,都会喜欢收到钱的!秦朝宁希望她娘也是其中的一员。等她们忙完了,日头差不多是辰时到巳时之间。三人分别背上不同大小的箩筐,锁好家里的门赶往半坡山的那片竹海。沿着营地里往山上走,期间路过不少或是去菜地里浇水,或是去找点边边角角种点东西的人,还有到处撒野的孩童们。这些人碰到他们仨,熟悉的也会互相说上几句话。因此,他们花了几刻钟才走到的竹林。半坡山这片竹林广阔且茂密,高耸的竹子成片成片,竹叶婆娑,微风吹佛,沙沙地响。秦朝宁站在林子边上都能感受到气温比林外凉快。秦柳氏带着他和秦晚霞沿着小路往竹林里走去。雨后的竹林果然开始发笋,他们无需深入竹林就能看到一茬一茬的毛笋冒出了土。“我们就在这砍毛笋吧”,秦柳氏见状不打算深入林子,带着女儿和幺子在竹林边上劳作。她用的是镰刀,砍毛笋一砍一个准。秦晚霞拿的是小锄头,虽然需要锄两三下才能锄下一根笋,但是不易伤到手脚。她们砍下的毛笋,秦朝宁会负责挑选,嫩的直接装进箩筐里。已经老了的笋,他就得拿他的小刀子割掉老的几节,才装进箩筐。而秦朝宁整理毛笋期间,那些被他割开的竹笋根部,里面大多还有一两条竹笋虫。在他眼里,有一说一,天然无公害的竹林“孕育”的竹笋虫,每条都白白胖胖,圆滚滚的。当他把虫子拿在手里,走过去想问他娘留不留,吓得秦晚霞的小锄头几乎飞了出去。她眉间轻蹙,强忍住劝她弟,“幺儿,这虫子你不如就扔了吧。”“你以前和二虎、大胖不是已经吃过好几回烤的这虫子了?你扔了它们,姐今晚给你花生好不?”秦朝宁:“……”好家伙,原来我已经造过好几回竹笋虫了。秦柳氏起身看了看他手掌心里滚了滚的竹笋虫,想了想,“幺儿你想吃就找个竹筒装好。”“你爹和你大哥也喜欢这东西。不过,离你姐远些,你自己把竹笋虫都看好了。你姐打小怕这些软乎乎丑唧唧的玩意。”秦朝宁乖巧点了点头,默默回到原处。“幺儿,你就真这般爱吃这东西?”秦晚霞一脸恨铁不成钢。果真汉子们自小就这般奇奇怪怪,难以理喻吗?她又想起了她大哥小时候三五时不着调的事迹。若是幺儿长歪了,她真的会心痛。秦晚霞莫名有了成长的烦恼。安静在一角摆弄着毛笋的秦朝宁也同样有了小烦恼。所以,原身真的爱吃竹笋虫吗?他现在年仅五岁就有了“爱吃虫子”癖好在身了吗?虽然据他所知,竹笋虫营养十分丰富,天然有机的蛋白质,煎、烤、炸、炒都美味……但是,“爱吃虫子”这名号真的不中听。他气呼呼地捡起竹笋根部里的竹笋虫们,把它们一条条放进手臂长的竹筒里。一条都不能放过!夕食就让娘给做几种花样出来!要煎成薄脆,吃起来像上辈子的薯片的;要和笋片炒的,吃起来还有奶香味的;还要在火上烤一些,散发浓郁肉香的。到了午时左右,他们三人的箩筐都装得冒尖了。秦柳氏才带着他俩开始搜找适合做伞骨的老竹。和秦家其余几人不同,她是见过摸过油纸伞的。在她的娘家里,存放着一柄油纸伞,二十四根伞骨,伞柄伞骨均是深山的老楠竹所制,韧性大,抗风抗雨。第013章 13.齐心竹林边上,一大俩小转了几周,选出了五棵老竹做好记号。这几棵竹子是否适合做伞骨和伞柄,他们也未知,只能等做出来再瞧瞧。临近未时时分,他们才回到了家。放下箩筐后,秦晚霞和秦朝宁累得直接坐在门槛上歇脚,吹吹风。秦柳氏自个陆续把箩筐拖进杂物间,然后从箩筐里拿出了一根毛笋,把秦朝宁那管装满了竹笋虫的竹筒也拿了出来,才关好杂物间的门。把东西放到灶台上,她去打了一葫芦瓢的水拿给秦朝宁和秦晚霞洗把脸,尔后又去冲了两碗糖水给他们姐弟捧着喝。照料完子女,她才也坐下歇歇,捧着自己冲的一碗糖水小口抿着。她娘塞给她的这几两红糖,从过完年至今,这会还是冲的第一回。温热的糖水下肚,整个人都好受了些许。秦晚霞倒是没料到干完活能有糖水喝,不由得满脸笑意。她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碗,珍惜地一点一点啜着。甜滋滋的糖水沁入心扉,让她开心得眉眼俱弯。倒是秦朝宁对糖没什么念想,他原来所处的环境,糖类产品易得性太高。他装作喝了两口,就把盛满糖水的碗递给他姐,“姐,我不要了。”秦晚霞没接他的糖水,告诉他,“这糖水咱们家平日里可喝不上,你放着晚些时候想喝的时候再喝。”她用眼神示意他放进灶间找东西盖好。她有自己手上这碗已是心满意足。“那,留给大哥吧”,秦朝宁想了想说道。小小个的他捧着碗起身,缓缓从比他膝盖还高的门槛跨过去。在一旁的秦柳氏看着他们姐弟俩,没说什么,也没起身帮秦朝宁。她就静静地看着小儿子小心翼翼地走进灶间,踮起脚把碗稳稳当当放在四方桌上,然后拿起饭箩竹盖把糖水盖得严严实实。亲眼目睹几个孩儿兄友弟恭,姐弟和睦,她心下有些欣慰,一身的疲倦散去了七八分。 第13章 他请示了钱掌柜后就立马去钱柜子拿出铜钱数好,用绳子简单串了一下递给秦朝阳。秦朝阳拿到手,转头就塞给了秦晚霞。这时的秦朝宁和钱掌柜在庖厨剥着笋壳,他问钱掌柜,“叔,我姐在店里呆到下午才随我们一块回去,可?”钱掌柜想了下,“行,她看着帮点忙,晌午店里包她一顿晌食,但是无工钱。”“嗯!”秦朝宁又抬头对他说道,“叔,这笋你且腌上这些,若是好卖,我哥再给祥记送些来。”“咱们先卖卖看,明日我哥不会送笋来,等店里卖得好,我们才去山上砍。”盐边县县里就这么大,人流量就这么些。秦朝宁不确定目前人群的消费量,免得平白无故让祥记囤了一堆无去处的腌菜。这事,他在家吃朝食的时候就和他爹娘说过了的。因此,今日秦柳氏在家,无须自个去竹林砍毛笋。“行,叔听你的”,钱掌柜应得毫无压力。等他的学哥儿旬假回来,他得和他好好商量一下此前那个结契的事。他这会看秦朝宁,怎么看怎么欢喜,深感还是他的学哥儿眼光独到。像宁哥儿这样的弟弟,契回来,往后学哥儿还有个兄弟,说得上话,靠得住。哪怕是他百年以后,他俩都能互相扶持。钱掌柜自己越想,越是坚定了主意。一个上午下来,跟着她大哥忙前忙后的秦晚霞对于秦朝阳有些改观,觉得大哥着调得很!至于秦朝宁也是,她还不知道自家幺弟原来这般能招来客人,一个多时辰站在门外不哭不闹,哪位叔公大娘逗趣他都不惬。等到了晌午时分,她也吃到了祥记的招牌腌菜干捞粉。一大海碗的米粉,各式腌菜不够能自己添加,钱掌柜给大伙还炒了鸡蛋碎加进了粉里,吃起来香、辣、酸、鲜,十分让人开胃。把自己的一碗粉吃完,她就吃撑了。秦朝宁见状,提议三人出去逛逛县里。他还没认全县里的店铺和小路,趁着有时间想找找书坊、粮油铺子、官盐店瞧瞧。钱掌柜叮嘱他们,“你们早上卖毛笋的铜板放好,可别丢了或是花掉了就行。”“好的,叔”,秦朝阳应下,然后带着妹妹和弟弟出门去。秦晚霞还没试过这般散漫,无目的地在县里闲逛,看周遭的行人和店铺,心情和往日都不一样,入目皆是新奇有趣的。她自己的小金库有十文钱,看到卖头绳的贩子,上前花了两文钱给自己的垂挂髻选了两根。而路过铁匠铺子的时候,秦朝阳走进去看了一圈,秦朝宁也跟着进去看了看。许是兵器管控,铁匠铺子里的物什大多是农具,没看见什么特别的武器。沿街继续走着,他们到了盐边县唯一的书坊,集贤堂。集贤堂的位置临街,开放式的柜台后是三排书架,整整齐齐堆满了书籍,左侧临街的柜台是店小二和掌柜的招呼客人地方,右侧过道的柜台则是摆放满了纸墨笔等物什。两侧柜台中间的老木柱贴着“古今名人文集诗词赋”几个大字。秦朝阳和秦晚霞看到这种地方下意识不敢进去。不过由于秦朝宁已经小跑着进书坊了,他俩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上幺弟。“启蒙的书籍在第一排书架最下方”,店小二看到他们便说道,还指了指摆放纸墨笔的柜台,“孩童的纸墨笔在那儿。”掌柜的只是抬了抬眉眼,扫过他们一眼,便没关注了。午时的书坊冷冷清清,现在除了店小二和掌柜的,也只有秦朝宁三人。秦朝阳和秦晚霞对于店里的什么物件都不敢碰触,眼睁睁看着幺弟轮番在三排书架查看书籍,看完又放回去。随着呆在书架前的时间差不多两刻钟了,柜台的店小二生怕他们捣乱的,便进来找他们。对此,秦朝阳和秦晚霞有些不知所措,想拉秦朝宁离开。“你手上的这本是咱们岭南道前年院试取录秀才们的应试答卷。启蒙的书籍在前面第一排最底下,可需我给你拿出来?”店小二看到秦朝宁虽小小年纪,把书拿在手里翻页的动作挺像一回事的,便没有开口呵斥。秦朝宁把书放回书架,他走到店小二身前,笑容天真烂漫地问他,“店二哥,墙角那堆废纸店里打算如何处置呀?”店小二随着他指的方向,才认出是堆放在角落的抄书的废纸。第015章 15.再次“约莫找个时日扔了”,店小二抬手示意他们三出来,别呆在书架这里。秦朝宁拉了店小二,“店二哥,那堆纸张给我们可以吗,我会买些许笔墨。”听到这里,店小二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又是一个贫寒子弟。他让秦朝宁稍等,然后自行出去找掌柜的问了问,复而回来告诉他们,“纸张可以带走,笔墨的话随我来。”一旁的秦朝阳是知道幺弟身上还有钱的。秦晚霞由于不知情,慌忙拉了几次秦朝阳的袖子,眼神问他怎么办。虽然卖了毛笋得了几十文钱,可是哪里够笔墨钱。秦晚霞小脸吓得微白,眼瞧着幺弟被店小二带了出去。秦朝宁朝她小声说道,“无妨,幺儿有主意的。”听罢,她仍旧内心忐忑不安,只得挨在秦朝阳身后,随大家回到了柜台前。书坊的店小二给秦朝宁推荐的笔是最普通的乌木猪鬃毛笔,三十文钱一枝。另外还有个稍好些的笔是用兔毫为柱,羊毫为辅的楠木兔羊毛笔,要价一百文钱。秦朝宁选了乌木猪鬃毛笔。见他选好了笔,店小二给他继而推选的墨是蒙童们常用的墨块,由漆烟、松煤制作而成,一块十五文钱。拿起墨块看了看,秦朝宁让店二哥包起两块。随即,他从自己怀里的钱袋子数出了六十文钱给到店小二。集贤堂书坊的掌柜眼皮耷拉着,午睡不睡地挨着柜台,视线在秦朝宁身上停留了一瞬。待离开书坊,秦晚霞还是有些迷糊。她搞不明白为什么幺儿来了县里短短几日,就有了这么多钱。她掐了掐秦朝宁的脸蛋,“老实交代。”“姐,疼……”,秦朝宁无辜道,“爹娘知情的。”“爹娘怎就知情了呢?”作为另外一个也藏了私己钱的人,秦朝阳心虚得很,一点风吹草动就慌里慌张。秦朝宁无奈抬头看天,很好,是毫无污染蓝蓝的天空。他转身朝他有点单纯直男的大哥提醒道,“哥,油纸归家那刻,爹娘便已知晓我们身上还有钱。只是他们并未过问,亦未深究。”他原本也以为自己瞒得很好,刚刚掏钱买笔墨那刻,才发现自己早已破绽百出。秦石那天找他了解秦朝阳情况的时候,他提了他大哥五文钱一天工钱,刚好才在祥记上工了两日,合计十文钱,被发现的当天是第三天,合计应有十五文钱。可是他俩当天归家呢?不仅带了十来文钱的肉,还带了一大捆油纸!尔后呢?他开始提议家里做油纸伞。破绽的漏洞太多,补都补不上。所以,他身上的变化其实爹娘都看在眼里。他爹知情,他娘知情,但是他们都未过问,未阻挠,未多想。这会,秦朝宁告诉秦朝阳,他傍晚归家后便主动上交钱袋子,并诚恳交待事情经过。闻言,秦朝阳瞬间哀嚎了一声,抱着大捆废纸的双手差点把纸张掉落。“我不上交的话……?”秦朝阳咽了咽口水,看着自己幺弟。秦朝宁:“……”听完全过程的秦晚霞气得脸都红了,“你们俩个,真是,真是能耐得很。”秦朝阳叹息了一声,“还不是有钱的感觉太好了。”“父母在,不分家,不蓄私产”,秦朝宁拍了拍他哥的手臂,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暗示勿动小心思。“晓得了,晓得了。”秦朝阳瞬间蔫了。回到祥记,钱掌柜看他那怪模怪样,还好奇地问秦朝宁他哥是在外头踩到牛屎了,还是被人欺负了?秦朝宁:“……”默默回想上辈子的腌笃笋这道菜是怎么做的,他突然意识到,得让这些人都有事可做。看看这八卦劲,都是闲的!腌笃笋在应季竹林发笋之际,刚好给店里同步做道新菜。同时,祥记还能同步推出香辣笋、酸笋、泡椒笋三道腌菜。初步想好了,他看了一眼近日满面红光,眉间都不经意露出喜意,因为店内忙碌人还没初见时那般臃肿痴肥的钱掌柜。很好,叔很适合继续忙!别让他停下来!他拉着钱掌柜去庖厨,趁着离店里的哺食开店时辰还有些时间,开始给钱掌柜讲腌笃笋如何咸鲜美味。这道菜,主要材料很简单,只需毛笋、腌肉、姜、料酒,些许盐巴。做法也同样简单,先把备好的腌肉、毛笋加姜片焯下水,接着捞出腌肉和毛笋转入砂锅加水,大火烧开后转慢炖,两刻钟后便可加盐出锅。钱掌柜听完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切笋块,腌肉块。庖厨这半只猪后腿的腌肉,还是秦家那天送来的野猪肉,好几十斤呢。没多久后,祥记里的几人都被这锅里炖得咕噜噜响的腌笃笋香得围在庖厨里。“叔,这菜若是做祥记新招牌菜肯定妥!”秦朝阳吸溜一声,目光盯着砂锅说道。“谁说招牌菜只有一道的?”钱掌柜闻着鲜味咽了咽喉。这时,大堂那传来响亮的汉子声,“那日跑堂的小子呢?点菜啦。”“门口的三匹马找人安置下。”“啥味这般香呐,掌柜的——”闻声,来客了来客了,钱掌柜和秦朝阳都快步往大堂走去。出来一见,还是前几日让店里安置过马车的贵客!钱掌柜和秦朝阳霎时均是笑得见牙不见眼。不过那日的五人,今日只来了三人。但是,他们身上的衣着不再是普通素衣常服,而是窄袖戎衣,身披罩甲,威严中带着生人勿近的官威。钱掌柜和秦朝阳的大喜不过一瞬,须臾间皆被对方身上的罩甲气势所震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盐边县军营的那些军户士卒,他俩都是见过的,铁甲都凑不齐一副的穷酸模样,哪里有这般贵重的衣着。“咋的,菜都不会点了吗?”满脸胡子拉碴的大汉面露不悦,嫌弃他俩磨蹭。“怕是被吓着了,咳咳”,瘦高、面容苍白的男子反应过来。他朝秦朝阳招手,“过来点菜,无须惧怕,我等乃盐边县军营的人,不会扰民。”“!”听罢,秦朝阳更战战兢兢了。他们营里……若是新来的人,只有那几位。可怕,是活着的大官!钱掌柜不知情盐边县军营里的变动,他们说啥他便信得心安理得。毕竟这几位可是之前光顾过店里的贵客,他更是热情了。 第15章 经过姜子钧等人这么一遭采买,店里的毛笋已经消耗光。哺食打烊后,钱掌柜让秦朝宁回家后给他爹娘说明情况,毛笋再送些来店里。同时,若是他们家还有腌肉也再送些,祥记按市价收。秦朝宁实话实说告诉钱掌柜,营地里明日集体下秧苗,后日才能得空上山砍笋。若是当天需要送到祥记,怕是还得依赖老李叔驱车前往营地里一趟才行。腌肉的话,老秦家没得了,但是他爹曾经小旗里的常常约一起打猎的几人约摸还有不少。钱掌柜听罢,让他们家自己沟通那些户的人家,祥记会和毛笋一并向他们老秦家收。“那后日清早,老李便驱骡车去你们营地一趟吧。”钱掌柜敲定下此事,顺便问他们,“你们家中可有需要采办的,明日可采买好了放店里,老李后日去的时候一并给你们带过去。”“谢谢叔,幺儿回家后问问爹娘。”秦朝宁点头应下,承钱掌柜的情。今日下工,钱掌柜日结了十文钱给秦朝阳,给了一两银子给秦朝宁。秦朝阳全程看在眼里,目露些许疑惑,但是没有在这时候张嘴问,高高兴兴把自己的工钱收好。他想,回家的山路那么长,他有的是机会问幺弟。在他们姐弟仨背起箩筐离开前,钱掌柜忽地看着秦朝阳问了一句,“朝阳,你爹的更休日是哪天?”“朝阳不知,可需我归家后了解清楚?”秦朝阳挠了挠脑袋,不解地抬头看向钱掌柜。“你且问一下,明日告知我”,钱掌柜说罢,然后朝他们三人摆手,让他们早些归家。离开祥记不久,秦朝阳这才把自己的疑问提了出来。因为他的箩筐装满了秦朝宁从集贤堂书坊要回来的废纸,所以三姐弟眼下挨着一起徒步往家里赶。“约莫是腌笃笋、香辣笋、酸笋、泡椒笋的方子钱?亦或者是近日店里卖的坛子腌菜的赏钱?”秦朝宁自己也不太确定。反正收到银子那刻,他挺开心的。那可是一两银子呢!一文钱一个的鸡蛋可以买上一千个鸡蛋;十文钱一斤的瘦肉可以买上一百斤,十五文钱一斤的肥肉可以买上约六十七斤;八文钱一斤的大米可以买上一百二十五斤……嘿嘿,加上他怀里的小袋子,他今晚归家就要让他娘充满惊喜!自己的娘亲自己宠!此时,秦朝阳敏捷地大步跨过一个水坑。他转过脑袋朝绕道一旁的秦朝宁继续问,“那,那几位大人呢,幺儿你为何丝毫不惧怕。”他今天意识到自家幺弟,确实和他和柳大郎、柳二郎、柳三郎等人都不一样。若说人有玲珑心,他的幺弟怕不是开了七窍!仿佛,理解了他爹前两天说的祖坟冒青烟。一旁的秦晚霞不紧不慢地走着路,安静地听他们俩的对话,目光看着矮矮的山峦,感觉今日的夕阳似乎比往常的美。而面对秦朝阳的提问,秦朝宁顿了顿,接着让他回想一下初次相遇几位大人的场景。姜子钧等人初步到达盐边县时,是仅有两辆马车,几人轻车简从,无家眷跟随,亦无随从兵卒,不表明身份,不扰民,衣着朴素,进店也钱货两讫。几位大人的位置,若想在盐边县横着走,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不说那点腌菜,但凡大人有这个意思,县里的商铺排着队自献。自献在宣朝的商户里很常见,若能挂在一些举人,官员的名下,一年下来各种名目的税赋可以少缴纳不少。同时,也相当于有了个靠山,在那些高不可攀、错综复杂的关系里搭上了线。如何看待这个人是怎样的人,不能看他所处的位置,要看他说的什么话,做的什么事。秦朝宁反问他哥,“这样的大人,百姓有何可惧。”实际上他对卫指挥使等人的评价,比他给秦朝阳掰开揉碎讲解的要高很多。只是,他不打算和他哥展开话题……目前讲不明白,怕绕晕他。在他看来,卫指挥使等人这般轻装上任盐边县这个旮旯角的军营,反而并不是来此地不作为、养老的。这位卫指挥使自身是满门忠烈的勋贵子弟,三十而立就官至三品,妥妥的家族里的人中龙凤,万中挑一的天选之子。这样的人,是无论发生何事,只要并非诛九族的事,断然不会被家族放弃扶持的类型。所以,传闻被贬,贬后都还是正三品。秦朝宁对被贬此事就有所保留,不知全貌,不予置评。他的看法是,几位大人目前看并不是没有野心之人。哪怕是对方目前就困在眼前盐边县这个小地方,秦朝宁直觉对方定能破局。这里面的道理很简单,且不说勋贵子弟的门庭会有一代传一代的认知、资源指导、职业生涯谋划,只论哪怕最平常的老百姓,都不会明知道一条路全是苦头,无所图地扑上去吃苦受罪。秦朝宁看来,盐边县军营是有可图的地方。虽然不知道盐边县军营当初建立的目的,但是姜子钧等人的到来恰恰是说明了这个军营还有大用处,还能有翻身之日。这个信息对于他们老秦家来说也挺重要的。若是乘上这阵东风,会有大佬们吃肉,他们老秦家跟着喝汤的局面。回家的一路上,秦朝宁的小脑袋想得特别多。不过,在看到秦柳氏站在家门口等他们三姐弟时,他立即抛开掉脑子所有的思绪。“娘——”,秦朝宁嗒嗒嗒就朝秦柳氏跑去。秦柳氏接住他,弯下腰给他擦了擦汗,问他累不累,今日随大哥去县里有没有好好帮忙,好好吃饭等等。秦朝宁听着她的温声细语,憨憨地笑着,任由她摆弄。“娘,你就放心吧,钱掌柜可疼咱家幺儿了”,秦朝阳进门后放下箩筐,朝母慈子孝的俩人说道。“幺儿逢人就喊叔,逢人就喊大娘,县里头的人都不知道多稀罕他。”听到她哥这有的没的带点酸劲,娴静了一路上的秦晚霞:“……”嘚,又开始不着调了。“你们快洗洗,等你们爹回来便可吃哺食了。”秦柳氏笑着看过他们三人,起身把他们放在天井处箩筐拿起,想去归置好。“娘,我来我来。那里面有幺儿要回来的废纸”,秦朝阳连忙自己上前整理。秦朝宁也上前去,自己趴在箩筐边上,一点点分拣纸张。内容简单放一边,其余的都放另外一边。见状,秦柳氏让秦晚霞先去洗手洗脸,她自己去拿了两张小凳子过来给他们兄弟俩。秦朝阳不知道秦朝宁要这些作甚,“这些纸张还能有用处?”“部分是用作识字的,大哥和爹清早捧书的时候小心翼翼,废纸便不必拘谨了,可随意下手”,秦朝宁小手飞快地分纸,头都没抬地应道。他又补充,“其余的,幺儿想用来练字。”“写满了字的纸张还能拿来练字?”秦朝阳不理解。那墨点下去不就是一团黑了?“幺儿打算起初先描。”沿着原有字迹,练手感描写。纸张无需花费,待全黑了便换一张就是了。若是用光了,再去集贤堂书坊要些。秦朝阳在这一刻萌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若是清明向祖先们虔诚许愿,还能给他赐一个幺弟这般好使的脑子吗。毕竟,都是亲生的子孙不是吗……让家里多一个聪明人可以吗。等秦石也放班归来,他们一家人又开始了吃过哺食,各自洗漱,然后自觉搬上小凳子、竹凳子去天井纳凉商量事情。秦朝阳先问过他爹啥时候更休,然后把钱掌柜那边的诉求告知家里人。因为明日是全营地里集体下秧苗,秦石他们这些士卒也要参加,无须参加日常的操训,他便揽过收腌肉的事。他一大早跑几户人家就能谈妥。至于家里需要采办哪些物什……那就真的太多。几人把这事先放一放。后日的话,秦柳氏会一大早带着秦朝阳三姐弟去半坡山的竹林砍毛笋,运回家来。等祥记的老李叔的骡车到了,装车,秦朝阳和秦朝宁再跟车去县里即可。众人商议好,正准备起身回房,秦朝宁从怀里掏出布袋子,双手递给他们,“爹娘,给。”老秦家的云纹铜油灯的灯油不太好,灯光黄黄暗暗的,但是也足够众人看清楚了幺儿手里的袋子。秦柳氏接过有些分量的袋子,想把里面的东西倒在秦石的手里。随着三个五两的银锭率先掉出来,夫妻俩:“!!”“等等”,秦石气息不稳地喊停秦柳氏的动作。他朝后方的簸箕拿了一个过来,才对秦柳氏说道,“倒吧。”本就因为幺弟上交钱袋子心虚忐忑、犹豫煎熬的秦朝阳:“……”布袋子的铜钱随着秦柳氏的动作叮叮当当地掉落在簸箕上,入目就是一小堆。看到这里,秦朝阳依依不舍地把自己的钱袋子也递了出去,声如蚊呐道,“爹,这里还有。”第018章 18.大腿秦石和秦柳氏接过秦朝阳的钱袋子,也往簸箕倒了下去。眼下,家里除去当事人秦朝宁和秦朝阳以外,他们的呼吸都一窒。秦石此刻的脑袋仿佛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无意识过于用力的双手把簸箕的竹边给掰碎了都不自知。秦柳氏满脸的难以置信,指尖扫过铜钱和银锭,顿住了动作。“这也……也太多了”,秦晚霞愣了好一会儿,终于回过神来,情不自禁抬手捂住了薄唇。“你们,哪里来的这般多的银子?”秦石的声音不大,语气却颇为严肃,视线在俩兄弟身上看着。被他爹盯着,秦朝阳顿感压力如山,瞬间如鹌鹑般消了声。约莫是打小挨揍多了,他一看到秦石这种神情就怕得很。秦朝宁的小手按了按他哥的肩膀,自己从小凳子站起。他给秦石和秦柳氏交待的内容颇多。期间,矮几上孤零零的云纹铜油灯还续了一次灯油。了解完具体情况,秦石和秦柳氏皆是百感交集。夫妇俩把簸箕放到矮几上,目光思绪万千地分别看了看三个子女。“朝阳,幺儿,这些钱为父与你们娘亲会收下,也会用于家中各项事务。”秦石实话和他俩说道。秦朝阳挠了挠头,响亮应下,“嗯!”只要不挨打就行,呼~秦朝宁乖巧点头如捣蒜。他拉了拉秦柳氏的袖子提醒她,“娘,家里需要添置什么,你可得好好想想。明日大哥去县里采买完,老李叔后日来便可帮忙带来了。”是了,原本家里想添置点什么都无计可施,拿不出铜板。现在家中陡然多了十七两多的家赀,能置办的就很多了。他们三姐弟当下都激动了起来,七嘴八舌说着觉得家中可添买的物什。秦柳氏嘴角的笑容一直挂着,拍了拍秦石的手背,让他定主意。最后,经过阖家的讨论,定下来几项可明日先行采买的。首先,买五斤肥猪肉送到柳家去。柳家这些年对他们老秦家的补贴不少,他们先跑上一趟聊表心意。接着,秦朝阳去典衣行看看哪些成衣相对稍好的,买一些回来洗洗改改,缝缝补补,捡些能用的。这里的典衣行和成衣铺子是不同的存在。典衣行是典当衣服的铺子,不少老百姓过完寒冬苦于手里没钱会把自己稍好的衣服拿去典当周转,典衣行低价收回的衣物会加些许铜板再重新挂牌出售。而宣朝的成衣铺子售卖的,则是各式布料,以及新制的成衣,另外也可定制服饰,挂饰。 第17章 秦石、秦柳氏听后,觉得无妨,也是好事。他们本就想等更休日过去拜访钱掌柜的。有了这约定的话,他们夫妻俩决定明日把田地里的活再做多些,争取明日便把余下四亩地的秧苗下好,灌好水,后日就能呆在家里好好招待掌柜的。秦石睡前还给秦柳氏提了一嘴,让她后日丑时时分提醒他一下,他好去半坡山看看有没有什么小的猎物弄点回来添菜。祥记歇业的这天,钱掌柜给瘸子李打包了两坛腌菜,让他一并带去看望女儿、女婿。不过,在老李出门前,他还是又忍不住叮嘱他,别去一趟又把自己的工钱都掏光了。然后,他自己驱使着骡车,带着一车的物什,往盐边县军户营区赶去。军户营区这里,秦石早早就上山去。等秦柳氏带着几个孩子吃完朝食,准备收拾家里的时候,他提着一只野鸡,一兜的菌子回来了。秦柳氏拿簸箕接过他拿衣服兜着的菌子,“今年的菌子长得这般早么?清明都未到,山里就发菌子了?”“不多,找了许久就这么多。”秦石把木弓和镰刀放回杂物间,出来天井洗手洗脸时又说道,“清明后估计就多起来了,到时候你打发朝阳几个上山脚附近能捡不少回来。”“好,今年晒多点菌干,蓄好等天凉的时候炖个汤也是极好的。”秦柳氏利落拿刀把野鸡割了喉,秦晚霞把已经洗净的碗放到鸡脖子下方接鸡血。“朝阳,烧个水烫鸡毛”,秦石回来没看到秦朝阳、秦朝宁就往他们房间的方向喊了一声。“朝阳带着幺儿去砍毛笋了”,秦柳氏告诉他,“你路上没碰到他俩?他俩说想给钱掌柜弄点竹笋虫回去尝鲜。”秦石:“……”他一脸无奈,自己去生火。钱掌柜到了营地里后,问了几户人家才沿路找到老秦家。秦石他们出来迎客时,被钱掌柜一骡车的物什给惊讶到了。而钱掌柜显然也被他们一家子的长相惊到了一瞬。接着,互相都非常热情地寒暄。从竹林回来的秦朝阳和秦朝宁围着骡车转来转去,看着这一大堆物什眼花缭乱。“叔,您带这些来作甚呀”,秦朝宁拉过钱掌柜的手问他。秦石和秦柳氏正疑惑着这事,刚好秦朝宁问出口了,他们反而松了一口气。这些话,他们还不如小儿子张口便利。“都是给你们家的见面礼,快喊上朝阳卸了带进去”,钱掌柜上前解开捆绑物什的麻绳,抬手让秦朝阳过来帮忙。秦石立马大步迈出,跑上去,“掌柜的,使不得,使不得。咱们家受您恩惠这般多,哪里能受您这般大礼?”老秦家的几人都觉得无功不受禄,连忙推拒。钱掌柜的只好让他们先进屋里,大家坐下谈谈,让他把他今日的来意讲明白。不过,进屋前,他还是坚持让把这些东西都卸好搬进屋里。他好把骡车绑到老秦家大门右侧不远处的榕树树干上。听罢,秦家的几人只好先把东西都拿进家里,想着待钱掌柜离去时再给他打包好。而秦朝宁想的是,得把两竹筒的竹笋虫也塞进去。进屋后,秦石把钱掌柜直接领进灶间,给掌柜的上了一碗鸡汤。钱掌柜见状,再次觉得自己的主意实在太对了。眼瞧着老秦家特意整了一桌子好菜,他招呼秦家的几人一起坐下,一边聊一边吃。几人围着四方桌喝着鲜美的鸡汤,钱掌柜的这才把自己的来意说了出来。他想和他们秦家一家结契。秦朝阳这几个孩子喊他一声叔,俩家不如就亲上加亲。他家就一个独生子,现下已经过了童生试的,和秦朝宁一见如故,念叨了许久想要这么一个弟弟。他自己经过这些时日和秦朝阳、秦朝宁相处,也觉得他们老秦家家风好,教养也好,起了心思。宁哥儿这般聪慧的孩子,若是将来想举试,还能契到他的丁户薄名下。末尾,他还说了,宁哥儿给祥记的那些点子,他趁这次到来,想顺便和他们家谈个分成。第020章 20.油纸伞钱掌柜的话里,信息太多,震得秦家的几人久久没缓过神来。秦石和秦柳氏面面相觑,脑子里理不清。于是乎,秦石在钱掌柜把话说完后,把他的话拿出来又问了他一遍。再次听完钱掌柜用十分肯定的语气,给他们老秦家一家五口坚定地表达完自己想结契,以及想分成合作的想法,秦家的几人不由得呆滞在椅子上。“若是掌柜的有结契这个意愿,我们定然愿意的”,秦石想了想后说道,“户籍的话,幺儿已经上了幼丁户,暂且用不上。”“幺儿还小,您看我们秦家这几间土胚房,哪里像能供得起幺儿读书。举试不举试,当下不敢想。”“而分成的事,全凭掌柜您做主,我们一家子均无异议。”秦石一口气把话说完。他们全家都是军户户籍,并不能经商,钱掌柜哪怕不给他们分成,随便给几十文钱打发了,也没人会说他半点不是。毕竟他的俩儿子还在祥记上工,钱掌柜正经发了工钱的。像腌肉,毛笋这些采买,也同样是祥记给了他们家恩惠。至于两家的结契,他觉得当下真是自家占了便宜。幺子的情况,也如掌柜所言,若是将来他有自己的造化,钱掌柜他们的丁户薄似乎确实也是一条备选的路子。变更户籍虽然麻烦了些,花些银子也是能办的,和上别人家当义男一样的手续去县衙办理即可。掌柜家的还算知根知底,还有钱勤学这么一个即将准备院试的学子,幺儿定能得到善待。听罢,钱掌柜热切地握住秦石的手,“那就这样说定了,从今往后咱们两家便是干亲。”钱掌柜全名钱有福,他当下就让秦石喊他有福哥,让秦朝阳几人以后喊他有福叔。秦朝阳三姐弟立马齐声:“有福叔!”“诶,好好好”,钱有福从怀里拿出三个红封发给他们三人。这一顿饭吃下来,宾主皆宜。菌子炖鸡,油炸竹笋虫,油渣炒笋,蒸米饭等都被吃得干干净净。而分成的事,钱有福定下毛利三七分成,他们老秦一家三成,祥记七成,每旬一结。契约文书的话,等他的学哥儿回来拟好,他再一式两份、摁了手印给他们家送来。待到钱有福准备离开时,天空微暗,毛毛细雨随风飘落。秦家几人站在门口送他。秦朝阳跑去杂物间把家里的斗笠、蓑衣找出来给钱掌柜,钱掌柜没和他们虚礼,接过、穿上便挥手离去。他的人走远后,秦家的几人才关好门,回到了灶间围着四方桌坐着。没有下雨的话,他们倒是会各自搬上小凳子去天井。这会飘着雨,灶间干爽,也方便说会话。钱有福今日带过来给他们家的见面礼,秦柳氏和几个孩子在灶间这里一一拆开。大米五十斤,面粉五十斤,坛子腌菜五坛,肥猪肉十斤,瘦肉十斤,还有一刀宣纸,一枝毛笔,一块墨块,一方砚台。“哇——”,秦朝阳和秦晚霞顷刻间睁圆了眼,看向自己爹娘,还有幺弟。“……这”,秦柳氏也惊讶得唇瓣微张。秦石没比他们惊叹得少,一瞬间没了话语,停顿几息后才交待他们说道,“除了纸墨笔砚幺儿自行搬回房间,其余都搬去杂物间放好。”“你们有福叔的礼这般厚,那是对你们几个的看重。你们日后要记得他的好。”他当下就叮嘱秦朝阳三姐弟。听罢,三人皆乖乖点头。秦柳氏提起那十斤肥猪肉,“待会咱们把这白肉给炼油了。”前天秦朝阳采买回来的五斤白肉才刚炼了三斤五两的猪油,加上今日这十斤白肉能出七斤猪油,都用坛子密封好,够他们阖家吃上两、三个月了。“你带着他们三姐弟看着收拾吧,我上山一趟。”秦石说道。然后转身,他就去杂物间把自己弓箭,镰刀塞进最大的箩筐里,戴上斗笠准备出门。钱掌柜的见面礼对于他们一家而言,真心十分重。他得找找法子还礼。秦石出门后,秦柳氏让秦朝阳带秦朝宁去挖点蚯蚓喂家里的两只母鸡,让秦晚霞帮忙料理瘦肉和肥猪肉。肥猪肉全部拿来炼油,瘦肉分出一半做肉酱,一半腌制起来。春末到清明期间接下来都会阴雨绵绵,腌制的肉还得挂在灶间熏才行。秦朝宁出门前提醒他娘,“娘,那些竹骨架也可以裱伞了。若是我们今日把油纸伞裱好,在灶间烘干,明日我和大哥便能拿去县里叫卖。”闻言,秦柳氏停下了手上切肉的动作,“行,那咱们几人稍晚些一起上伞面。你们挖完蚯蚓,顺便拾些菜叶子给母鸡吃。”“嗯!”在秦朝宁和秦柳氏说完话,秦朝阳给自己和他戴好斗笠。他肩上扛了个小锄头,挂了两个竹筒,手提一个筲箕,领着幺弟就出门去。濛濛细雨恍若给营地里披上一层纱帘,入目萧瑟又清新。出去田地里干活的人,不少开始小跑着归家。小路上的秦朝阳和秦朝宁赤脚踩在泥泞里,遇到水坑救跳进去,任由泥水迸溅裤脚。秦朝宁跟着他大哥玩得开心,一路上“咯咯咯”地笑,要不是斗笠有绳子可系,早掉地上了。“幺儿,我们去小河沟那边!”秦朝阳兴奋地拉着秦朝宁,“走快点,挖完蚯蚓还能摸点螃蜞,小河虾,泥鳅或者小鱼。”“好耶!”秦朝宁飞奔跟上。不用上工的秦朝阳恢复了本性,秦朝宁被他带着耍,意趣满满。营地里的小河沟是在田地最外围,从半坡山流下来,小小的河环绕大片田地,一路流出营地。营地里的田地、菜地灌溉平日里都是在这条小河沟取水、引水。若是到了炎炎夏日,营地里的孩童们光着屁股,像下云吞似地扎堆在小河沟里,泡得手脚发皱都不愿离开。直至太阳落山,还不见子女归家的父母们纷纷抄着藤条、竹片、树枝……来小河沟逮人,一逮一个准。到了小河沟边上,秦朝阳飞快锄了几小块地,让秦朝宁就在这里挖蚯蚓,然后他把其中一个竹筒递给秦朝宁装蚯蚓用。而他自己,挽起裤脚,手提筲箕“噗通”一声就跳进了小河里。这个时节的河水已经不凉,他下了河就猫着腰,专注地往四处的水草里捞着。秦朝宁拿的一根竹片刨土,每挖到一条蚯蚓,小手捏住就往竹筒里放。他也想下河里玩,为此他加快了速度埋头苦挖。等竹筒满了,他迫不及待塞好竹盖,把竹筒往地上一放,就哒哒哒跑过去小沟边上,“噗通”就滑进了河沟里。秦朝阳:“……”他还没来得及喊出来的话还卡在喉咙里。他只是想提醒幺弟脱了衣服再跳下来。这河水都没到他咯吱窝了,这下衣服全湿透,回家后娘肯定得削他。看着秦朝宁圆溜溜的双眸仿佛有细碎星光似的,他咧着嘴,笑得一口洁白的小牙齿都露了出来。这傻乎乎的模样,秦朝阳无奈挠了挠头。算了,削就削吧。等他们踏进家门时,秦柳氏和秦晚霞已经把炸猪油、熬肉酱、腌肉条什么的收拾妥当,这会在把上伞面需要用到的东西往灶间搬。“……”于是乎,四人互相就这般站在原地看着对方。秦朝宁这会是除了脑袋以外都湿透了的,浑身还都是泥。他还仰着脑袋朝他娘和二姐粲然笑着,举着其中一个竹筒,“娘!姐!我们抓到了一竹筒的小河虾,还有很多螃蜞。” 第19章 先看看这个家,还是不是我的家。他紧张地捏住自己箱笼的带子,静悄悄地从大门绕去后院。经过那棵黄皮老树时,秦朝宁的一声“勤学哥”,把他吓得差点儿脚滑。“宁哥儿?”钱勤学疑惑,“我家没被变卖?我爹还在?”秦朝宁无辜地眨着眼:“?”每个字都听懂了,但是不理解。归家好一阵子,钱勤学才了解到县里近日风靡四处邻里的百年老字号祥记,确实是他们家的祥记。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祥记人来人往,客座满堂!弄明白始末,还得知他们家和老秦家结了干亲,钱勤学高兴得立马抱起秦朝宁就要去教他读书识字。这会并不是很想看书的秦朝宁一脸茫然:“?”呆在庖厨给有福叔打杂比较有趣哇……他在庖厨(递油盐辣椒蒜蓉)很重要的!秦朝阳:“……”好家伙!怎么一副比我还亲的模样,我才是亲大哥嘞。眼睁睁看着幺弟被抱走,秦朝阳用力捏住食案,随着钱掌柜从庖厨一声“四号桌可以上菜了”,他立即脚下生风般忙碌起来。祥记仅有的四张桌子前几天在秦朝宁的命名下,现在叫一号桌、二号桌、三号桌、四号桌,还拿竹筒标过字摆放在桌子中央,十分轻松易记忆。都是小钱钱,都是小钱钱~阳光开朗秦朝阳,脑子和笑容同步,“来啦~客官稍等。”钱勤学的屋子位处于祥记的后院,与热闹的前院兼开店的地方不同,这里比较僻静。秦朝宁这是第二次进来,钱勤学把自己的箱笼放好,才走到书桌旁询问他最近做学问的进度。秦朝宁想了想,实话实说除了《千家诗》还没看完,其余启蒙书籍都看完了。闻言,钱勤学甚是喜出望外,诚挚地说道,“宁哥儿,你果然如我所料,是个进学的好苗子。”求学这条路,个人的自律、悟性、勤勉、坚持,缺一不可。宁哥儿小小年纪就这般能沉下心,很是难得。这让他愈发觉得自己的安排是对的。秦朝宁被夸得有一丝心虚,目光稍稍移开。实际上,之所以这么快看完……是因为他不想和二虎、大胖出去玩泥巴。而他们家每个人的活都不少,并不是时时刻刻都能带上他,闲暇时,他便碎片化阅读打发时间。而钱勤学听秦朝宁说自己看完了《魁本对相四言杂字》、《千字文》、《三字经》、《弟子规》、《声律启蒙》、《幼林琼学》后,也依旧按照自己的见解,挑着里面的内容和典故给他讲解了一些。其中,他着重讲解《幼林琼学》,把四卷的大致内容通俗易懂地掰开细讲。就这般,一个愿意教,一个乖巧听,他们一直讲到晌午,吃过晌食后,又继续讲到祥记哺食打烊。在需要拜别前,钱勤学肯定地,充满了兄长关爱地摸了摸秦朝宁的脑袋说道,“后天我们一起去私塾。孙夫子对你的考较,你定能通过。”秦朝宁:“?!”他不理解。秦朝宁侧过脑袋,主动提醒他,“勤学哥,幺儿是幼丁。”军户才不需要不分酷暑寒冬,一年到头埋头苦读。现在的日子挺快乐的,他还能玩!近日,只要他哥秦朝阳得了空,就会带着他出去漫山遍野地钻,许多野果子吃都吃不完。钱勤学听罢,不认同地摇了摇头。他语重心长地给秦朝宁引导,读书使人明智、明理、明心,和户籍无关,让秦朝宁切莫因为自己是军户便看轻自己。他也无需担忧户籍的事,只要秦朝宁日后想举试,他这个兄长自然便会为他处理好。这会的秦朝宁还不知道作为孙夫子的爱徒,钱勤学私下磨了夫子许多时日,再三说明他聪颖过人,才给他争取来的这场考较入学。一是,宣朝的私塾普遍在正月后招新纳新,少有中间插人。二是,钱勤学帮他和孙夫子求的是,若是秦朝宁资质上佳,还望私塾的束脩酌情处理。孙夫子的私塾对于天资过人的穷困学子,确实会酌情减些束脩,但是不轻易放宽这个名额。这么些年也就给钱勤学的师兄减免过。看在自己教了多年,品性与学问都一清二楚的爱徒,孙夫子才口头允诺,若是考较过关再酌情考虑相关事宜,也存了心要帮爱徒看看是否被人蒙骗了。过目不忘之人,万中无一,哪里就这般轻易被他质朴心善的爱徒碰上了呢。正所谓,龙生龙,凤生凤,哪怕英雄莫问出处,这天底下也没见过几个军户能翻身的。宣朝律法有规定,所有世袭军户,只有官至二品才能脱离军籍。而那些做了义男的军户,又从何而来的为自己博出一条通天大道。而秦朝宁对这些也同样一概不知,他在听完钱勤学的一番话后,沉默了一刹那,不忍拒绝这位兄长的善意,才说道,“幺儿回家请示父母,再告诉勤学哥。”钱勤学应下,叮嘱他务必转达清楚。秦朝阳把秦朝宁接走时,看到就是有些许蔫了的幺弟。他于心不忍,把他背起来,讷讷道,“若是读书那般辛苦,明日便告诉钱大哥,咱们先不学了。”一天下来,他看到的是钱勤学逮着他的幺弟,整整三个时辰都在看书。换作是他,这般长时间真的耐不住。放眼过去,营地里那些孩童哪个能被困住几个时辰一动不动的?他的幺弟就是傻乎乎,太听话。“哥,不是读书辛苦。”秦朝宁抬起小手环绕住秦朝阳的肩膀,下巴趴在他后背上。不是读书辛苦,是前路茫然不可见。盐边县军营里,这些天全部士卒都被组织在修营地通往县里的路,这是好事,也是坏事。这意味着,姜子钧卫指挥使等人确实有心改变军营现有的各个问题。同时这也预示着,盐边县军营的军户们,怕是不久后就会真正踏上不一样的路途,不再守在盐边县这个盆地。第023章 23.小钱钱秦朝宁当时给姜子钧等人反馈的问题共五条,卫指挥使等人现在已经在处理第三条。随着营地里一切逐步走上正规,那只无形推动着军户们走上既定的道路的手仿佛加速了。他不想去私塾,也和此事有关。他想尽早给秦石打造一副棉甲,一杆狼筅。家里的银两,他约莫估算过,可以先去找铁匠问问了。他爹自己给自己塞的草甲,别说挡不住弓箭、长枪,随便一刀都能切到肉。若是诏令急召,真刀实枪出去冲锋陷阱,他爹这军备堪称主动送人头。而营地里那些叔公们的藤甲、皮甲……还有传了几代的铁甲的,实际上也不顶事。他看过营地里的全铁甲,重几十斤,各个部位的链接是用麻布拼接,弊端太多。作为军户,在朝廷没有提供武器、军资的时候,是需要自行配备的。他爹至连柄大刀都没有,总不能让他拿根竹子行军。背着幺弟的秦朝阳,看着山间远处的太阳开始下山,这般往返县里与军营的日子竟也习惯如常了。半坡山这条路如今走起来已是轻松了许多。他对秦朝宁说道,“幺儿,若是你有心进学,大哥我无论如何都会供你举试。”募然的一句话,打断了秦朝宁的思绪。秦朝阳的声调不高,语气平淡,秦朝宁却能从中感受到了他大哥的决心。他倏然眼眶微热,偷偷轻轻地吸了吸鼻子,缓了缓才应道,“幺儿还需想想。”“想,好好想想。要是咱们家出了个秀才,那才真的是祖坟冒青烟呐”,秦朝阳咧着嘴大笑,“幺儿你到时候记得朝食、哺食都给你哥我上三个荤菜呀!还要有汤!”年仅十二的秦朝阳,眼下所能想到最大的快乐是可以吃荤菜吃到饱。“上五个荤菜!咱们家到时候养两只狗崽看家,哥你吃不完的,咱们都拿来喂忠犬。”秦朝宁陪秦朝阳一起幻想。天下百姓普遍勒紧腰带才能不断粮,把吃剩的荤菜拿来喂狗似乎太奢靡了。他俩想了想,还是给喂木薯这些,荤菜吃不完就留给下一顿吧。兄弟俩一路上胡扯着,打打闹闹回到了家。“娘——”,秦朝宁一被秦朝阳放下地就哒哒哒想往灶间跑去。随着他的一声喊,秦柳氏和秦晚霞都知道他们兄弟俩回来了,又该收拾收拾准备哺食了。“幺儿慢点”,秦柳氏放下手中的油纸,朝屋外的幺子说道。她和秦晚霞今日在家又上了十来柄油纸伞的伞面,此刻它们在四方桌上整齐地堆放着。听到熟悉的话语,秦朝宁迈开小短腿跨过门槛,放慢了步子朝她们走去。秦柳氏和秦晚霞起身,把油纸伞的材料归拢,要放回箩筐里搬去杂物间。这样才能空出灶间和四方桌来弄吃食。秦朝宁在一旁想帮忙,不过没一会儿就被他娘打发他和他大哥出去挖蚯蚓喂鸡。家里的这两只母鸡,现在每天都最少能下两只蛋,已经成为了家里头需要精心照料的成员。秦朝阳领着秦朝宁飞奔往外跑,趁着天还没暗,能做的事还多着呢。晚上吃过哺食后,他们一家又在天井纳凉。停雨过后的夜空云雾散去,星光璀璨,高挂着如镰如弦的一轮弯月。微风带着一丝凉意,似要拂去大家白日里的疲累。“修路捡回来的菌子,你们明日记得收拾一下”,秦石提醒秦柳氏道。随着他开口后,其余几人便都打开了话匣子。秦朝阳说着祥记里的油纸伞卖得差不多了,明日可以把家里做好的带一些过去,杂货铺子那边也同样送一些过去。听罢,秦朝宁便问了一下何时清明时节。在得知距离清明不过还有几日,他顿了顿,让家里可以放缓制作油纸伞了,也无需再从杂货铺子采买绵纸和桐油。“清明过后,油纸伞怕是买的人就不多了。”县里就这么大点的地方,过了这段连绵的阴雨天,油纸伞的销量会肉眼可见地骤降。秦朝宁觉得,他们家的油纸伞能够卖这么一段时日,已经算是正好赶上了天气的时间差。来年都不定还能有今年这般好的情况,指不定到时候县里卖油纸伞的便多了起来。秦朝宁的话说完,秦家几人均是显得十分不舍。这份营生,从开始寄卖在祥记,以及在杂货铺子售卖,至今已经卖出去了接近两百余柄的油纸伞。祥记那边挂售的是二百文钱一柄,杂货铺子那边则是一百八十文钱一柄卖给铺子的,刨除最初的油纸,以及后续购买丝线、绵纸、桐油,粗算他们家也赚到了约三十六两多的银子。虽然是全家合力的辛苦钱,但是这已经是老秦家祖传三代,家资最丰厚的时刻。此外,家中还有祥记采买笋、腌肉,秦朝阳和秦朝宁的工钱等收入来源,称得上是这些年家中赚钱最多的一年。“听幺儿的”,秦石定了定神,宽慰家中的妻子子女们,“咱们这些时日也辛苦了,趁着油纸伞的事抽出身来,便多歇歇。”“眼下这日子可比往年好太多了,清明祭祖都能给祖先们讲个半个时辰,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提到祭祖,秦朝阳嘿嘿一笑问道,“爹,祭祖后的酒能给我尝尝吗?”秦石:“……”他白天修路耗体力得很,夜里真的不想动手打崽。直到家里人散去,秦朝宁也没把钱勤学让他问父母的事说出来。秦朝阳对私塾孙夫子考较的事不知情,想着不久后终于可以尝尝酒的滋味,便乐呵呵地睡去了。不过,翌日秦朝宁一到祥记便被钱勤学逮住了。钱勤学拿着写好了的祥记毛利分成契约文书,告诉他们兄弟俩,等他们下工归家的时候,他和老李叔和他爹会一并驱使骡车上他们家一趟。一是把契约文书和他们家签订好,顺便把这些天的分成的钱给他们家带过去;另一方面,也顺便带些毛笋回来。第024章 24.敲定下钱勤学的话说完后,秦朝阳激动地握住钱勤学的双手,张嘴就喊道,“勤学哥——童生老爷!”这一声“童生老爷”可把钱勤学吓得一哆嗦,手上的契约文书都差点掉地上。他霎时满脸通红,“……喊、喊勤学哥便可。”秦朝宁眼瞧着他大哥满嘴的好话一句接一句蹦出来,钱勤学被夸得拘谨如熟虾,宛若被欺负的小媳妇似的。他迅速地反应过来,此时不溜更待何时!只见他小小个头,默默缓缓地后退,哒哒哒跑起来直奔庖厨。今天也要做有福叔最喜爱的崽! 第21章 待他们到了东篱书院门前,钱勤学又蹲下对秦朝宁说,“宁哥儿,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你有如此天赋合该用于科举一途,给你们家博个脱籍,改换门庭。”他们老秦家到了这一代才有了聪颖如他的子孙,倘若他都不去为阖家奋力一搏,谋求出路,是指望往后的子孙后代再坟头冒青烟吗。他自己不在乎,难不成希望他大哥秦朝阳,二姐秦晚霞这辈子以及下一代仍旧为户籍所困,代代相传穷困于此吗。至此,秦朝宁不再着相。棉甲,狼筅什么的……还是日后让姜子钧卫指挥使等人头疼吧。他从今日起的首要任务就是举试!“幺儿听懂了”,秦朝宁坚定地应了话,主动牵起钱勤学的手跟着走进了书院。秦柳氏在他们身后跟着,内心感慨,钱勤学对于幺子,真是贵人。他的赤子之心单纯得让她动容,深感无以为报。他们安静地经过书院前院的垂花门,进到了后院的东耳房。一路上已有学子从家中归来,看到钱勤学均是给师兄行礼。他们对于师兄身侧带着一妇人与孩童有些好奇,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秦朝宁对于他们也有些好奇,互相观察着对方。钱勤学没停留片刻,继续带着他们前往藏书室。孙夫子习惯了常假时,常呆在藏书室,不是看书,就是写字,作画。把人领到藏书室,钱勤学叩门请示后,才把他们母子俩带了进去。孙夫子并未从书桌前起身,继续挥写着手中的毛笔。秦柳氏在安静如斯的场合,紧张得身体僵硬。秦朝宁扫了一圈藏书室的格局,注意到娘亲的拘谨,便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对她憨憨一笑。一心两用的孙夫子:“……”这小子貌似挺虎。第026章 26.东篱书院孙夫子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看起来却是精神奕奕。他放下了手中的笔,把写有“天道酬勤,厚德载物”几字的两张宣纸递给钱勤学,“敏之,稍后把这贴在启蒙班甲班与乙班的墙上。”钱勤学接过宣纸后不疾不徐地卷好,然后继续在一侧站好。孙夫子朝秦朝宁招手示意上前,“此前可有识字?读了哪些书。”闻言,秦朝宁口齿清晰地把自己已识字,但字写得不好实话实说,然后他再把已读书籍的书名一一念了一遍。“老夫听闻你能过目不忘,可有此事?”孙夫子起身,绕过书桌走到秦朝宁面前。这会满心满眼都是幺子的秦柳氏,宽袖都要被她揉成破布模样,额前冒出细汗。她不敢发出动静,只能在一旁看着。秦朝宁顿了顿,“朝宁不过记事能力优于常人。”他上辈子的记性也很好,投在这个时代的秦朝宁身上后,记忆能力仿佛直接拉满。一本启蒙书籍他确实看一遍便能记下内容,目前其他书籍的话,他还没实践过。“黄帝画野,始分都邑。后面的你且记得多少便说多少罢”,孙夫子捋了捋自己的白长须。秦朝宁听罢便认出这是出自《幼林琼学》。《幼林琼学》共四卷三十三篇,“黄帝画野,始分都邑”是卷一《地舆》的开篇。他缓缓默念道,“夏禹治水,初奠山川。宇宙之江山不改,古今之称谓各殊。北京原属幽燕,金台是其异号;南京原为建业,金陵又是别名……”待他背诵完了《地舆》,抬眸看了一眼夫子与钱勤学均未喊停,便又继而背起《岁时》、《朝廷》…《科第》…《讼狱》…直到最后卷四的《花木》。他话毕了,孙夫子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神情。“《千家诗》呢,你记得多少”,孙夫子继续问他。“……”秦朝宁嗓子干涩,不由得咽了咽。停顿一息,他站直乖乖,目光澄澈,语气淡然地应道,“二百二十六首。”《千家诗》中的律诗和绝句,全书合计二百二十六首。这是……还要背吗。听罢,孙夫子才稍稍面露满意之状。他抬手指着书桌,“你去默写其中一首诗让老夫瞧瞧看。”这下,秦朝宁终于稍稍放松了。他在秦柳氏和钱勤学关切的目光下,走到书桌前。由于个头不够高,他看了一眼众人,见他们没说什么,便自行搬来闲置的椅子爬了上去站着,才拿起夫子用过的那支毛笔,起手、点墨、挥写。五指握笔法的架势倒是有模有样。等他放下笔,孙夫子才走上前去查看。秦朝宁写的是《三月晦日送春》,是一首传达惜春心情的七言绝句。现下临近清明,又一个春去夏始的循环,孙夫子对于他的选诗无甚可挑剔。只是,这孩童的字确实如他自己所言,有些不堪。为了写字而写字,有形无态无风骨。孙夫子:“……”还……挺实诚。他清了清嗓子,视线把藏书室的其余三人都看了看,才吩咐道,“秦朝宁明日便可来报到,需在启蒙班甲班进学半载,才转入举试班乙班。你们可有异议?”“谢过夫子”,钱勤学应道。“妾身谢过夫子”,秦柳氏心中的大石落地,轻蹙的眉间瞬间抚平。“谢夫子”,秦朝宁也学着行了个礼。孙夫子缓缓点了点头,“束脩,一两银子一年。明日你们送他来时,需自行带上薄被一件,换洗衣物两套,一旬的米粮三十斤,再把束脩交了,便可领牌子到舍号入住。”“妾身记下”,秦柳氏立即应道。这事敲定下来,孙夫子就让钱勤学带着他们离去,顺便给他们讲解一番在东篱书院需要注意的事项。在秦朝宁走出藏书室前,孙夫子还交待他,在东篱书院进学期间,藏书室这里他可常来,书籍也抄录,不懂的就去请教举试班的师兄们。秦朝宁再次行礼道:“朝宁谢过夫子!”片刻后,等他们都出来了东篱书院,钱勤学才告诉秦柳氏,书院往常启蒙班一年的束脩是四两银子,举试班是五两银子。宁哥儿眼下的束脩只需一两,这和他那位考上了举人的师兄是一样的,说明夫子对于宁哥儿十分看重。秦柳氏听完,不仅对孙夫子心下感激,对钱勤学也同样如此。她问钱勤学,“勤学侄儿,明日可有需要我们帮忙捎带的物什?”“婶子且帮宁哥儿归置好便行,勤学在私塾已有多年,暂无其他需要。”双方告辞后,秦柳氏和秦朝宁才想起来柳大郎、柳二郎、柳三郎也是在东篱书院进学来着。见时日还早,秦柳氏带着秦朝宁买上两斤五花肉,便往柳家去一趟。恰逢柳大舅他们也在家,柳王氏和柳何氏看到秦柳氏提的肉都笑颜逐开,纷纷怪她,“怎就这般破费了呢,前不久不是才支使朝阳那小子给送过肉了么。”“那五斤肥猪肉炸的猪油都还没吃完呢。”秦柳氏笑了笑,“常年受嫂子们宽容相待,最近日子宽泛了些,便时常想起兄长嫂子们的好,才买点肉给大伙添个菜。”柳大明抱起秦朝宁,笑话他道,“宁哥儿这模样瞧着就越长越出挑,日后定能好娶媳妇。”“……”算了,大舅这般好。秦朝宁任由他薅,时不时配合地憨笑着。和家里人寒暄后,秦柳氏才向父母,兄长们把自家近日发生的事情说了说。柳家众人听后,均是替她高兴、欣慰,日子终究有了盼头。哪怕再亲的亲人,长年累月也会扛不住消磨情分。秦柳氏一家能够立起来,最满意的是柳家的两位嫂嫂。在秦柳氏拜别时,她们心喜地给秦朝宁塞满了一兜的糕点。直至一旬后,柳大郎、柳二郎、柳三郎休旬假归家,告诉他们幺儿在私塾里进的是启蒙甲班,还时常进出举试班和藏书室,他们才惊觉,老秦家这不仅是日子好了丁点,有了些许盼头,而是真有了出息子孙。若子出息,鹏程万里亦可盼。第027章 27.菌菇酱秦柳氏许多年未曾像今日这般开怀。她本就温和的五官染满笑意,牵着幺子的手,回祥记的路上看到些小物件就给家里添了些。见此,秦朝宁莫名也挺开心的。回到祥记,钱掌柜等人听说他过了孙夫子的考较,还减免了束脩,不由得哈哈大笑,都纷纷夸起他来。秦朝宁被他们夸得遭不住了,转移话题道,“叔,待二楼收拾出来,您可有想招的人?”“我和学哥儿商讨过,招个店小二。”到时候让秦朝阳进庖厨帮忙,钱掌柜如是想到。他又补充道,“你们若是有人推荐,可早些和我说。”秦朝宁听完,有了一点想法。他打算归家后,再和爹娘细说。因为今日的秦朝宁不上工,秦柳氏便带着他先回营地里。明日要把秦朝宁送到东篱书院住下,秦柳氏想帮他整理的东西不少。她一想到此后幺子便只能在半旬的常假归家两日,一旬的旬假归家两日,忽地产生了些许担忧。秦朝宁见自己娘亲小心翼翼地询问自己放假的事,便告诉她,私塾里实际上并不止常假、旬假。宣朝的学子,假期还是很多的。除去常假、旬假,还有农历四月的清明一日、五月的田假一旬、六月的端午两日、七月半一日、八月的中秋两日、九月的授衣假一旬、十月朔一日,还有过年半旬,加起来真不少。听罢,秦柳氏才放下心来。她不懂读书进学需要多少时日,她只知道年幼的幺子还能常回家便欣然接受了。秦柳氏牵着秦朝宁走在半坡山回营地的路上,这个时辰里,沿途还能看到修路的士卒们。他们各个大汗淋漓,手臂用力得青筋暴起,挥着锄头或铁锹,“砰砰砰”地砸那些碎石,泥块。秦朝宁眼见士卒们渐多,他便放开了秦柳氏的手,自己跑上前去。花了好一会儿,他才在士卒堆里看见了自己爹正用力凿着泥块。“爹——”,秦朝宁清脆的声音穿过人群。闻声,秦石停下了铁锹。他回头一看,果然是自家幺子。“幺儿从县里回来啦?你娘呢。”满身灰扑扑的秦石抬手拿袖子擦了擦汗,问道。“娘在后面”,秦朝宁仰着脑袋朝他爹粲然一笑。秦石见他这副神色小模样,猜到考较是过了的,便放下心来。他把自己挂腰间,装了半袋子菌子的碎布袋子摘下来递给他,嘱咐道,“早点和你娘归家去。”“嗯!”秦朝宁乖乖地点头,接过菌子。碎布缝制成的袋子沾满了黄泥,布带子被汗水打得湿透,秦朝宁的小手掌捏住它时就满手心黏糊糊的汗渍。 第23章 “给我捡起来”,秦朝宁冷着小脸,笑容霎时消失。这个臭小孩压根不懂挣钱的苦!“我就不捡了,你能置我如何,哼”,对方下颌微抬,对于秦朝宁一身半旧不新的衣着,以及满地劣质纸张,浑身上下都透着不屑,看秦朝宁像看奴才似的。听罢,秦朝宁推开他,径直上前去到对方的书桌侧,抬起小短腿就踹了下去。“砰——”地一声,对方的书籍、笔墨、桌子、椅子也应声倒下。“你!——你竟敢如此对我!你可知道我爹是谁?”这孩童上前推倒秦朝宁,愤愤然吼到。见状,屋内的其余蒙童们纷纷躲到木门边上,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这其中有一人顿感大事不妙,惊慌地跑出去喊孙夫子。第029章 29.全员孙夫子匆匆来到启蒙甲班,只见秦朝宁和梁梓稳双双倒地,屋内八张书桌均是东倒西歪,满地纸张笔墨洒落。其余几个蒙童齐齐挨着角落,惶恐欲哭,当看到孙夫子那一刻,像是看到了主心骨,其中一两个“哇”一声就哭出来了。一旁,跌坐在地的梁梓稳,满胸腔忿忿不平,红了眼眶瞪着秦朝宁。倏然,他侧过脑袋怒斥道那几个蒙童塾友,“哭什么哭,哭丧呢你们,吵死了。”顿时,当着夫子的面,蒙童们的哭声更大了,上前围绕在夫子身侧,求夫子做主。梁梓稳这下不仅眼眶微红,脸都气红了。而秦朝宁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舒了一口气。还好没伤着,只是摔了屁股。他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定了定身形,随即神色淡然地朝夫子站好行礼。孙夫子:“……”并无半点心虚畏惧或是惭愧不安,看出来了,这也是个刺头。他不由得皱着眉,朝他们几人训道,“成何体统!礼义廉耻你们都忘诸脑后了吗,《弟子规》你们就无人记得?”“凡是人,皆须爱,天同覆,地同载。何解?”“你们相互间称得上同门师兄弟,夫子无需你们亲如兄弟,但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是为人处世的基本。你们这般处事,读何圣人书?”蒙童们吸了吸鼻子,讷讷不敢言,皆是垂着脑袋听训。秦朝宁抬手挠了挠自己的脸颊,态度端正地站好。知错,听着。这会儿,梁梓稳终于自己爬起来。他瞥了一眼秦朝宁的作态,鄙夷地“嗤”了一声。孙夫子把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秦朝宁、梁梓稳,我限尔等二人两刻钟内把屋内收拾妥当。待今日授课后,你们罚抄《弟子规》三十遍,十日内交于我。”孙夫子放下话道。闻言,秦朝宁露出惊讶的神色,一抬头就和孙夫子那双看透人心的双眸对上了眼神。秦朝宁:“……朝宁晓矣”不敢问罚抄的纸张笔墨是不是书院提供。看来,日后还是得能忍则忍。心疼纸张笔墨。这下秦朝宁真知错了。他一脸肉疼地乖乖领罚,立马弯腰开始捡地上的纸笔墨。被孙夫子称为梁梓稳的孩童则是依旧站着不动,不服气地一语不发。见状,有蒙童开口给孙夫子禀告道,“夫子,梁梓稳终日不是蔑视这个同窗,便是颐指气使那个同窗。”“有他在,我们连朗声读书都得看他脸色行事。若不然……他便恶语连连,还扔砸我们的书籍。”“不仅如此,更甚者,他自己不温书时,还不允许别人勤奋用功。”“实属品行不佳,贻误他人。”……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出,让秦朝宁停下手上的动作,十分疑惑地看了看长相出众的梁梓稳,遂又被他瞪了一眼。“……”行叭。他转头看向同窗们,听着他们宛若小白菜般的惨痛经历,顿感上学第一天真是好大的瓜!这是,古代也有校园霸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哪怕大家都只有五六岁?不是该和他小表哥柳三郎一般稚子童心,天真可爱的吗。所以,梁梓稳的爹究竟是何人。他一人就能欺凌其余五人?这五人同心协力,还怕打不过梁梓稳?作为和梁梓稳刚干过架的当事人,秦朝宁亲测对方也就是个普通孩童,还没自己皮实。毕竟他哥秦朝阳天天带着他到处跑,他的体力和力气比之同龄人还是不差的。在众人七嘴八舌控诉中的梁梓稳,神色稳隐隐气炸,些许崩溃的边缘。只见他鸦黑的羽睫微抬,朝那几个蒙童阴阳怪气道,“你们当真脸大如盆!”“怎的,吃我糕点零嘴时的讨好嘴脸呢?”“尔等读书百遍依旧乱七八糟地断句,难不成还要我三番几次忍尔等的聒噪?”“我何时不允同窗勤奋?就这点启蒙书籍还需三更半夜挑灯夜读,尔等这脑子还不如归家挑粪!”……虽然他长得好看,但是嘴巴的毒辣程度,秦朝宁算是见识到了。这让他不理解了,他一个新来的怎么就招惹到他了呢。孙夫子被他们这群孩童吵得脑子嗡嗡作响,抬手制止他们的嘴巴再说出话来,从身后的书案抽出戒尺,“你们集体一刻钟内把各自的书桌归整原位,在我没问话之前不许张嘴说话。”众人这才安静下来,掉眼泪的擦干眼角开始摆放桌子,告状的那些和梁梓稳互相怒视,在戒尺的威严下也磨磨蹭蹭地行动起来。“所有人伸出手掌”,孙夫子在他们整理好书桌等后,让他们都罚站着。他从右侧的书桌一个个地走下去,再从左侧的书桌走下去,除梁梓稳和秦朝宁以外的每人打五下手心,而梁梓稳和秦朝宁“喜提”十下。“人无德何以立世?夫子何曾教过尔等告发同窗等伎俩?君子之才,不落在实处,盯着各种小事,尔等何来大才?”“人在世上独木难支,孔圣人有言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尔等为何仅看到同窗的短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为师是这般教导尔等气量狭隘,气则动手,怒则破口大骂?”孙夫子见他们精力这般旺盛,脾性急躁,本着磨他们性子的想法,让他们站了足足半个时辰。他则从《弟子规》到《论语》挑着仁义礼信相关的内容给他们讲了一个时辰。末尾,启蒙甲班的全体蒙童都要十天内抄完一遍《论语》上交。孙夫子原话的意思是,他们这样的状态何时才能进到举试班?进学不全部心神在做学问上,还不如归家承欢膝下。这《论语》迟早得学,他们早早开始熟悉抄写,背诵全文,对于日后举试亦有大益。这下,启蒙甲班的七人均是傻眼了:“……”秦朝宁此时此刻,不争气地真情实感湿了眼眶。《论语》全书约一万六千字,《弟子规》全文一千零八十字,三十遍即三万两千四百字。他带的纸张笔墨如何能够?孙夫子交待完课业,正准备下堂离开,乍然朝梁梓稳说道,“你若是和同窗一室的习性差异太大,你且收拾好物什,搬去肆号舍号,和秦朝宁一块住。”梁梓稳倒吸一口气:“……”秦朝宁吸了吸鼻子:“……”第030章 30.热闹的同窗们夫子离开后,秦朝宁和梁梓稳隔空相视一瞬,霎时无语凝噎。梁梓稳移开目光,抬手拦住那位此前对夫子状告最多的蒙童。见此,对方顿时面露惊惧,下意识后退,“你想如何?夫子就在不远处,若你乱来,我就喊夫子了。”“王朗,你告状时的底气呢?”梁梓稳冷着脸,“平日里对我不满,何不当面说出来,要人前一出人后一出?!”“你口口声声说我品行有亏,子不省己身,干的何事?”“畏我惧我便讨好我,私下却拉帮结派谤我毁我?”被他称为王朗的蒙童面对梁梓稳的咄咄逼人慌了神,欲哭不哭,朝屋内其余蒙童揭穿道,“我娘说了,梁梓稳不过是县丞家的妾生子,被正夫人认在名下的假嫡子,在正夫人有所出之前狐假虎威罢了。”“我们日后何须再看他脸色。”此言一出,屋内顷刻间炸开了锅。秦朝宁吃惊得睁圆了眼。他们的这些同窗们,小小年纪都这般生猛的吗。他的小伙伴大胖和二虎,这会估计在玩泥巴呢。而面对同窗们的窃窃私语与探究的目光,梁梓稳小脸铁青,“你,好得很。”“今日我不教训你,我都对不起你娘对你的耳提面命!”“我倒是看看你们家口中的假嫡子,如你所言把你欺负了又如何!”秦朝宁眼见他迈出脚步,须臾间用尽全力跑向梁梓稳,一息间使劲抱住了他,“梁梓稳,不可再动手了。”千万别,罚不起,罚不起了。与此同时,启蒙班的几人瞧着秦朝宁拦住了梁梓稳,他们立即飞奔就往外逃走,仿佛刚才放话无需再怕的不是他们。梁梓稳这下更气了,横眉怒视着那些远处的背影。气急,他用手肘撞开秦朝宁,秦朝宁随即倒向他的书桌。梁梓稳的书籍,纸张笔墨又散落一地。“你和他们也是一伙?”梁梓稳冷眼看向倒地的秦朝宁,质问道。秦朝宁这下,肚子疼,腰侧也疼,白净小脸皱着……憋了一口气,实在懒得搭理他。“你自己的物什自己收拾”,秦朝宁撑着红砖,自己站起来。“既然你和他们不是一伙的,为何拦着我。”梁梓稳眉间轻蹙,盯着秦朝宁。秦朝宁:“……”汝,人言否?“今日所罚,够你我写到手痛了。”秦朝宁无语抬头看向房梁,“你现在的手心不疼了么。”戒尺的十下手心,他自己的小手掌现在还红着微肿。 第25章 孙夫子末尾的原话,“不修身,还治何学问?”他们七人的各种问题,夫子都看在眼里,秦朝宁把笔墨摆好。“清明休假归家呢,夫子让归家后买的是何书?”梁梓稳接过秦朝宁的手抄《朱子家训》。秦朝宁放下手中的笔,“……《唐诗三百首》、《古文观止》、《增广贤文》。”启蒙甲班的课业接下来几个月都主讲这三本书籍。想到这里,秦朝宁皱了皱眉头,都是银子呀……他抬笔在新一页宣纸写下三本书籍的书名,然后把纸张递给梁梓稳,“你且带回家去置办吧。”而他自己,不知道他在放假前能否在藏书室把这三本书看完。思前想后,秦朝宁还是准备自己手抄这几本书。买纸张笔墨,怎么算,都会比买书便宜。趁着夫子还没来到学堂,他继续埋头苦写。不得不说,约四万八千四百字的罚抄,真的让他长记性了,深刻记住了凡事需多加忍耐。加上现在又多了三本书需要抄录,他连字都写得好了不少,运笔更加熟练。但是梁梓稳任凭他如何规劝,还是至今未写过半个字。秦朝宁便放弃了劝说。他觉得,梁梓稳或许志不在科举。据梁梓稳所言,梁梓稳的外家,加上他娘亲都在临聿府城经商多年,颇有家资。没一会儿,孙夫子捧着一沓课业进来。随着他的出现,学堂里的蒙童们顷刻间鸦雀无声。待孙夫子落座,蒙童们各人起立,站直腰板,恭敬地行作揖礼,“学生等人给夫子请安。”“坐下吧”,孙夫子抬手示意道。他把课业摊开,逐一点名让他们取回。“我让尔等从《千家诗》中分别找出描写春夏秋冬的诗,写上自己的感想上交,尔等看看自己交的都是什么?”“《千家诗》里面那么多首诗,你们都找不全五首?”孙夫子一边派发课业,一边训话他们。待他喊到梁梓稳上前,顿了顿,恨铁不成钢地让他伸出手掌。“啪”一声,戒尺落下,梁梓稳面不改色地站好听训。“我让尔等摘抄五首诗,尔何故只交一首,还是描写思乡之情的一首。”“既然你对《千家诗》如此这般瞧不上,月内你把全文抄五遍”,孙夫子对梁梓稳交待。“若你如期未交,我就让门房去请县丞和县丞夫人来一趟。”听罢,梁梓稳猛地抬起头:“……!!”“秦朝宁”,孙夫子喊道,摆手让梁梓稳回去。梁梓稳一霎间丢魂失魄似的,蔫得小脑袋半垂着,脚下如灌铅般挪腾。秦朝宁起身上前去,经过梁梓稳身侧拉了拉他袖子,提醒他孙夫子还在看着呢。仪容仪态,书院里也是严抓的。梁梓稳抬眸给了他一个伤心欲绝的眼神。秦朝宁:“……”倒也不必。等秦朝宁双手接过孙夫子递的课业。孙夫子缓缓看了他一眼,“五首诗虽无挑错,但是你对诗的理解如清汤寡水,平铺直叙,半点真情实感皆无。”“汝这般,来日作何诗?”“每日启蒙甲班理书期间,你自行去藏书室把所有诗经注释都找出来看一遍。”孙夫子交待下来。闻言,秦朝宁乖顺应下。理书是学堂里每日都让学生自行学习,整理前面所讲内容的时间,相当于他上辈子读书期间的自习。理书这段时间让他自己去藏书室,他是万分愿意的。古文、古诗各类,他缺乏基础语境、灵感与理解,本就发愁如何解决。眼下,若是能通过大量的阅读,来填补知识的空缺,正求之不得。所有课业讲了一遍后,孙夫子才开始点名抽背《朱子家训》。“王朗”,孙夫子点道,“从你开始背。”“学生在”,王朗起立,“额……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既昏便息,关锁门户……必……必亲自检点……一……一”“你坐下,今日把《朱子家训》抄写五遍,于明日上交。”孙夫子让他坐下,“齐志,你往下接着背。”“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不易”,名为齐志的蒙童皱着脸。“抄十遍,下一个。”……最后,直到梁梓稳也领了罚抄十遍,孙夫子就没往下点名了。“汝等仍需多勤勉,仅仅五百二十四字都无法铭记于心,何时才可修习《四书五经》?”孙夫子把自己的戒尺放在书案上,“倘若明日堂上尔等仍背不出来,每人领罚二十遍抄写。”他的话音刚落,王朗起身不服道,“夫子今日抽查,甲班内七人,六人俱查,何故漏秦朝宁一人?”“难不成今日就奔着罚我等六人抄写而抽背?”“秦朝宁的书桌从未有过半本书籍,夫子何缘由不考较他?”“他连书都不带,夫子却从未责怪,这又是何等缘故?”另外几个蒙童也附和道,“若是人人俱罚,为何偏心秦朝宁?”当事人秦朝宁:“……”没有书是因为穷……不抽考我,我恐怕知道原因。被同样罚了抄写十遍的梁梓稳:“……”好家伙,竟然有人要自取其辱,莫名激动起来了!来呀,再继续说呀!被质疑的孙夫子,无奈看着他们几人稚嫩的脸庞:“……”第032章 32.休假归家孙夫子停顿了一息, 问他们五人,“倘使考较秦朝宁,尔等罚抄便需多加五遍, 尔等可愿?”“考较是人人皆考,假若秦朝宁考较得过, 这五遍我等才愿意领罚。”他们应道。启蒙甲班内共七人,只有一夜的时间, 他们六人均未能全文背诵,秦朝宁怎么可能能通过考较!分明就是夫子偏心!至于夫子为何要偏心, 他们觉得秦朝宁是沾了举试班学子的光。东篱书院内现在谁人不知秦朝宁是那些人亲戚家的孩童。梁梓稳听到这里,如玉小脸满满的兴致盎然,要不是夫子瞥了他一眼,他就差站在椅子上煽风点火, 呐喊助威:再说多点!再多说点!半垂着眼眸, 看着确实一本书籍皆无的桌面,秦朝宁此时莫名有一点儿想家了。也不知道爹娘兄姐他们的菌菇酱和有福叔是否有谈妥,销售是否顺利。后天就是清明了, 家里的油纸伞制作应该停了吧?家里的两只母鸡有没有每日好好吃青菜和蚯蚓呀……山上的野果子是不是又多了很多。“行,那便如你们所说。秦朝宁, 你把《朱子家训》全文背诵一遍。”夫子说道。闻言, 秦朝宁起身站好。他的目光和王朗等五人欲看好戏的眼神对上。堂上安静了一瞬:“……”顿了顿,秦朝宁眼神清明,不疾不徐地背诵道, “黎明即起,洒扫庭除, 要内外整洁;既昏便息,关锁门户, 必亲自检点。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宜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读书志在圣贤,非徒科第;为官心存君国,岂计身家。守分安命,顺时听天;为人若此,庶乎近焉。”全文,一字不差。待秦朝宁停下来,王朗其余人脸上已露出了欲哭的表情,不敢再去看夫子的神色。台阶上,孙夫子把底下启蒙甲班的七人皆扫视了一遍,把他们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这几个蒙童的心性真是不足,这般容易受打击,来日待坐在考试号房里时,岂不是风吹草动均能影响到发挥?继而,他向秦朝宁安排道,“《幼林琼学》、《千家诗》、哪些你已读的,让他们随意拿出一句考较你,你接着那句往下背便是,让他们输得心服口服。”“梁梓稳,我看你是坐不住了。你去举试班找位师兄借几本书籍回来,待会让秦朝宁看一遍就给王朗等人接着考较。”不彻底让他们几人长点心,以后还这般鲁莽行事可得了?难不成他们做不成的事,别人就都做不成了?实在是,短见薄识。孙夫子是狠了心,当下就要让王朗几人知道款学寡闻,目光如豆不可取。被夫子拎出来溜的秦朝宁:“……”他抬眸,从自己座位看过去,王朗等人的眸子里已经看到了滢滢泪光。待会这么一番搞下来,秦朝宁怕是他们真的会哭。秦朝宁大窘地挠了挠自己的脸颊。实在是,他并无拿记忆力碾压他人的意思,有一丝过意不去。还没想明白的王朗等人充满疑惑地看向孙夫子:“?”夫子何意?半个时辰后,他们终于知道了夫子所做何为,有何深意。齐志和王朗又气又委屈之下,忍了许久,终是“哇”一声哭出来了。可恶呀!秦朝宁竟然会过目不忘!!他们背得那么苦都背不出来!老天爷何其偏心眼!眼下,罚抄又多加了十遍!夫子见状,才满意地捋着白须,劝慰他们道,“俗语常言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尔等做学问须时常保持谦虚谨慎之态,不可坐井观天。”“此后,可还需为师考较秦朝宁背诵?”瞬间,王朗等人齐齐猛然摇头,那神态像极了生怕慢了一息夫子便继续让秦朝宁背诵选文,看秦朝宁的眼神也如避洪水猛兽。而旁观了全程的梁梓稳,那呼之欲出的喝彩眼神,看得已经口干舌燥的秦朝宁无奈地沉默了。自此后,启蒙甲班的几人看到秦朝宁便自觉离他远点,一丁点都不想被夫子拿出来和他对比课业!这般连带着,他们看梁梓稳都顺眼了不少,少有冲突。在清明休假前夕,秦朝宁利用学堂的理书时间,自己呆在藏书室,把《唐诗三百首》、《古文观止》、《增广贤文》都看完了,不过罚抄的事还差几乎一半。次日一大早,秦柳氏就来到东篱书院门口候着,准备接第一次休假的秦朝宁归家。她的大儿子秦朝阳去祥记上工了,没能跟着来。书院门口有各式马车、轿子与从仆,有衣着贵气来接孩子的父母,也有普通老百姓,十分热闹。她破感拘谨,便步行到人少的地儿。“娘——”,秦朝宁一出书院大门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那棵高耸的木棉树下的秦柳氏。 第27章 无可奈何下,他朝发妻秦柳氏看了一眼。秦柳氏告诉他,让他去把家里的麻黄纸找出来,剪好明日上坟扫墓要用的纸钱,俩傻儿子的事就别管了。随后,她朝自家大儿子的房间喊道,“秦朝阳,带上你弟一块洗澡,热水泡久点。”跑远了的秦朝阳闻声返回,嘿嘿两声,快速抱起小乞丐模样的秦朝宁就往浴间跑去。对于秦柳氏喊他全名,声音大些的时候,他知道他娘亲其实是没在生气。倘使,他娘亲温声细语,要开始一对一讲道理时,秦朝阳就知道,他估计闯的祸超出了秦柳氏的容忍界线。自觉眼下没事了的秦朝阳,在浴间三两下把幺弟脱.光,双手拎起放浴桶里,然后自己大大咧咧也脱个.精光跳进去。他们俩跑去洗漱了,给大伙遗留下的活就不少。秦晚霞搬了个小凳子,挨着水井拿来三个小盆,开始分拣这些黄沙蚬、泥鳅、河虾和螃蜞。秦柳氏拿着小菜刀、砧板,也搬上小凳子来一同料理两个臭小子带回来的这么一大桶东西。不过,当她看到水桶里钻来钻去,滑不溜秋的各条大小泥鳅,她还是受不了,连丈夫的名字都直接喊全名了,“秦石,你把黄麻纸先放一放,过来看看你的两个好儿子带回来的好东西。”一连两个“好”字,让秦石的动作一顿。他就知道,子不教父之过。他不揍崽,最后他还是要背锅的。“这玩意,你来料理,我和晚霞可处理不来。”秦柳氏眉间微蹙,待秦石走过来就把手里的小菜刀和砧板塞给他。秦晚霞见状,试探地问道,“那我……”“你和你娘去剪纸钱吧,这些都放下给我”,秦石让她也别弄了。这活也恁多了,秦朝阳那臭小子就是馋!看罢水桶里的一堆东西,他去杂物间找了颗长铁钉出来,挪过小凳子,才开始准备收拾水桶里的东西。这桶里的,泥鳅当属最难清理。他用铁钉在砧板上固定好泥鳅的头部,右手才拿起菜刀,从泥鳅头部往尾巴一刀顺滑切落,然后再横剔掉内脏和中间的骨头。别看他做起来这般轻易,若是换作了秦柳氏、秦朝阳、秦晚霞,确实做不来。这活不仅需要力气,也需要精准度。等秦朝阳把自己和幺弟洗干净出来,他们爹已经把水桶里的东西都整理好,洗干净分装在几个木盆里。秦柳氏面对这些食材,打算让黄沙蚬泡一晚,明日再处理。大海碗里的小河虾就白灼即可,小盆的泥鳅则调味后用来蒸饭,如此这般,今晚便不吃米粉了。螃蜞们得炸香炸脆了再加辣椒、葱、姜、蒜翻炒入味。此外,还有晚霞想吃点炸腌肉菌菇酱,也得盛一些出来……她就这般简单想了想,要做的事情就多着。“秦朝阳去生火”,她现在瞅见大儿子的笑容就想给他找点活干。“娘,我也来”,秦朝宁自告奋勇道,快步朝秦柳氏跑去。“无须,有你哥在就好了。”秦柳氏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趁着天色未暗,幺儿或是回房看看书,等家里喊吃饭便可。”闻言,秦朝宁这才想起来自己仍需默写的几万字……可恶!他也想看(帮)娘亲做(尝)菜!不过,他还是回房去了。他的情况确实要抓紧时间默写,然后还要让娘亲或是二姐帮忙拿丝线缝纫装订书籍。后日返回东篱书院的时候,他打算带上《唐诗三百首》、《古文观止》、《增广贤文》的手抄本。他不能再桌面无书全靠记忆行事,不想行事出格。申时左右他们一家开始吃哺食。今日的这个时辰比往常早了些许,连油灯都还无需点上。四方桌上,摆放着一大海碗的白灼小河虾,一盆香辣炸螃蜞,一大海碗的炸腌肉菌菇酱,一碟蒜蓉胡瓜,五碗鸡汤,五碗泥鳅蒸饭,一眼看过去整桌子满满当当。饭菜的香气扑鼻,秦石看了一眼家里人,简单直白说道,“都吃饭吧,吃过哺食,大伙在天井纳凉一会。”他的话音一落,秦朝阳就动筷了,“唔唔……好糍……好吃”,他往嘴巴塞了一大口菌菇酱拌泥鳅蒸饭,边嚼边艰难说道。秦朝宁先夹的是香辣炸螃蜞。四月不仅黄沙蚬肥美,这个时节里螃蜞,蟹肉丰满,膏似凝脂,同样鲜香着呢!果不其然,入口便是满腔的鲜味,外壳炸得酥脆,蟹钳以外的外壳均能轻易嚼烂,蟹肉鲜甜,蟹膏浓郁喷香,加上爽口的辣味,秦朝宁情不自禁吃了一只又一只。秦柳氏给幺子的碗里勺了一大勺的菌菇酱,帮他把蒸饭搅拌好,“炸螃蜞吃多了上火,为娘可不想明日还要费心思给你们几人煮绵茵陈(清热祛湿)水喝,你们悠着点。”“其余几款菜也好吃得紧,别只挑其中一碟来吃。”“好”,“嗯”,“唔唔”,他们三姐弟此时此刻应得十分的快。一顿哺食下来,秦朝阳兄弟俩都吃撑了,在天井这里站着纳凉。秦石和秦柳氏坐在竹凳子上,吹着晚风,往竹笾(圆形开口盛放祭品的篮子)里摆放纸钱,香和蜡烛。然后他们看手边上的黄麻纸还有多的,就叠起了纸元宝,准备给祖先们烧多点银两。秦晚霞时不时也帮忙叠一两个。“家里的油纸伞还有在做吗”,秦朝宁问道。他白天里留意到角落里还有一小堆伞骨。“油纸伞的营生,家里停了几日了,现下菌菇酱卖得好”,秦石应他话,“咱们家把力气都放菌菇酱上了。”秦朝宁这时候听家里人说起,才知道菌菇酱早已在县里售卖开来,目前还卖得很不错。而家里的分工是,白日里他娘和二姐去采摘菌菇,他爹修路回来就帮忙清洗和剁碎,然后生火,待他娘和二姐熬制完菌菇酱,三人便一起把菌菇酱装进小坛子密封。祥记的老李叔和家里约定的时间是每隔两日,便驱使着骡车来一趟营地里收货。“爹、娘、大哥和二姐都很厉害!”秦朝宁由衷地赞叹。菌菇酱虽然材料上,普通老百姓吃几次也能知道原材料是多种菌菇,但是能够把酱做得好吃的,也是需要庖艺的。他爹和大哥,能够和钱掌柜谈好菌菇酱的售卖与分成,做好了试吃推广,实际上已经对于己身的固有认知有所突破。“幺儿的主意好”,秦石夸道,甚是欣慰地摸了摸小儿子的脑袋,对他疼爱地说道,“明日祭祖后,给幺儿分个大鸡腿。”“不,剁开了,大家吃”,秦朝宁摇头,“或是给大哥和二姐吃,大哥和二姐辛苦了!”听罢,几人打闹了起来,笑声不断。秦石和秦柳氏同样嘴角含笑,看着三个子女,多有感触。不得不说,他们家今年的日子,比之往年,实在好上了太多。翌日丑时他们阖家早早起来,把秦朝宁去上私塾而不得不断掉的全家识字的计划重新开展。识过八个字后,他们几人一起开始做青团。宣朝清明时节的青团不仅自家吃,也要拿去祭祖,所以得多做些。不过,盐边县的习俗是,祭祖完的祭品,老百姓们通常是会带回家吃完的。而艾蒿汁,秦晚霞前一天晚上就备好了,面团是秦柳氏提前加水加艾蒿汁揉成面团,发好的面。至于芝麻、花生、红糖研磨的馅料,也准备好了,就摆放在四方桌上的大海碗里。于是乎,阖家齐齐行动,齐心协力包青团。包好后的每个青团,需垫上竹子叶,这之后就可以上锅里蒸了。忙完这里,他们把水井里放的,昨日烫好的大公鸡、五花肉拿出来重新加热,放进另一个竹笾里摆放好,然后再备些茶水酒水就大差不离了。把朝食吃完后,他们穿戴好旧衣服,带上铁锹、镰刀、锄头,精神抖擞地出发去祭祖。他们一家五口走出营地时,其他家家户户也差不多动起来,均是同样要去祭拜各个祖先。小路上走着,家家户户互相之间或是点头,或是打招呼。不过,这点事半点没影响他们一家的步速。老秦家的祖坟是位于半坡山后头的矮子坳小山头,这个山头罕有人出入,他们几人想上山,还得自己边走,边砍伐野草树枝,生生破开一条可容一汉子通过的小路出来。所以,他们的队伍走在最前面的是秦石,其次是秦朝阳、秦柳氏、秦晚霞,才到秦朝宁。正所谓,祭祖这事对于他们家而言是,年年上山,年年开路。待几经艰难上到祖坟的大概位置,目光所至,靠肉眼是已经无法分辨哪个是坟头。茂密的野草和树木横生,掩盖住了这块地原本的面目。当下,他们气都没喘过来,就得各自拿起铁锹、镰刀、锄头继续卖力清理。秦朝阳锄倒了几棵小树苗后,窝着一点儿气在肚子里。他皱着眉头,把往年清明说过的话再次拿出来抱怨道,“祖父、祖母们咋想的,怎么就找了这块地当坟头呢?!”“每年都累死孙子我了。”秦石抬手轻拍了他脑袋一巴掌,严肃地告诉他,“臭小子,别乱说话。”“你们的祖父、祖母,曾祖父,曾祖母每年只有今天才能见见你们这些子孙们,给为父乖顺勤快些。”闻言,秦朝阳撇了撇嘴。半坡山不好么……这矮子坳今年清理了,明年还不是又得清理一次!每次拜个山和开荒有什么区别!弯腰手持镰刀清理矮杂草的秦柳氏,对着坟头帮子女们找补道,“祖先们有怪莫怪,孩儿们还小,喜欢瞎说话。祖先们多保佑他们出入平安,无病无灾。”负责捡走石块的秦晚霞和秦朝宁没说什么话。他们姐弟俩精力不如秦朝阳,默默跟随爹娘干着活。不过,秦朝宁事后终于明白了为何祭祖需要阖家天色未亮就开始忙活了……因为当他们把坟头清理干净杂草野树,让祖宗们的长眠之地重见天日时,都晌午了。老秦家祖先们的四个坟头是一排的,秦石把两个装满祭品的竹笾放在中间,带着妻子儿女烧祭品,烧香和蜡烛,给祖先们念叨着家里的事情,让祖先们喝多点茶,喝多点酒,吃多点肉,多保佑后人。做完这些,他又带着他们跪拜行礼,诚心诚意祈祷祖先们安享极乐,福佑子孙后代。忙完这一切,他们才拖着疲惫的身躯慢吞吞下山。当回到半坡山的山路上,一家人从头到脚均已狼狈不堪。秦朝宁主动伸出手喊秦朝阳,“哥,要背,幺儿走不动了呜呜。”“让爹背你,你大哥也不行了”,秦朝阳蔫蔫的,转身把他塞给秦石。秦石没好气地说秦朝阳,“你十二岁多了,这点活才哪到哪。操练这事,自己上点心,别因为跑堂的事丢下了。”大儿子到了十五岁就不算是幼丁,会被纳入成年军户里头,身体不够健壮如何能行。秦石把幺子背起,带着一家子缓缓步行归家。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随着声音渐近,他们几人抬头看到了营地里的卫指挥使姜子钧,卫镇抚柏虎和军师贾廉三人骑着骏马迎面而来。他们三人也同样远远地就看到了秦家的这一家大小。秦石这个总旗长身上的军户送子进学的事,他们还记忆犹新。待看清楚了秦石背上的秦朝宁,他们惊讶了一瞬,才理解了秦石这个当爹的,以及他们一家子的决策。如果是那个小子,确实值得送去启蒙。柏虎把马停在他们面前,问秦朝宁,“你这小子怎么这般狼狈了?” 第29章 秦朝宁搜刮着脑袋里的记忆,把棉甲、狼筅、鸳鸯阵的特点与优点, 用他稚嫩的声音展开详细说明。以往的铁甲,一副便重约三十五斤, 需耗闽州铁百斤,北炭四五担或南炭十几担。宣朝的生铁普遍两百文钱一斤,熟铁普遍三百文钱一斤,北炭每担一两三钱, 南炭每担四百文钱。这意味着, 一副铁甲的锻造,在优先选用熟铁与北炭的情况下,除去匠户们的人力投入, 需要的银两就高达约近五十两。而工时,据他上辈子在大学图书馆看过的唐朝《延禧式》中记载, 一副明光铠甲用时需二百多天, 修一副需四十一人。宣朝锻造的铁甲,他估算一副的用时怕是需要一百五十天上下。此外,营地里有铁甲的士卒他从远处观察过, 从防御上看,由于麻布拼接过多, 使得这些链接处成为轻而易举攻击的弱点,譬如脖颈、关节、肋下等。棉甲在陆战, 能够比全铁甲更能发挥优势。作为布面甲,表面上也会具备一定的迷惑性。它无论是从制作工艺、成本花费,亦或者是所需用时,皆比全铁甲更有优势。他把棉甲从棉片、铁片、制甲流程,都写在纸上了。至于狼筅和鸳鸯阵,在他记忆里的历史长河中,就是针对倭寇身上的长刀以及阵法变幻莫测而来的。那时的倭贼,武器配备时常是身上有六尺木刀、六尺铁刀,还有暗处的短刀,三刀随时变换,多变易攻。而十二尺长的狼筅,能很好地拉开敌我之间的距离,让倭贼的长刀不能近身。这里面,铁制狼筅与竹制狼筅皆有其效,他让他爹和卫指挥使姜子钧等人务必提醒,因时制宜,便宜行事。按照他的大白话,意思就是,看银两做事,不可盲目追求最好、最强、最高配置。另外,狼筅不宜单兵作战,需配以鸳鸯阵法,解决自身兵器笨拙,而敌方灵活多变的问题。作为进可攻,退可守的阵法,鸳鸯阵中士卒们最少要有狼筅兵、防守兵、冲锋兵、后卫兵等。像盐边县军营当下的士卒人数,可以小旗为单位去训练鸳鸯阵。待秦朝宁把话说完,把要点说清楚了,秦石把手中几张宣纸捏成团,借油灯豆大的火光点燃。纸张眨眼间在他们一家子面前烧尽成灰。秦朝宁不解地看着他爹,“爹……?”“爹,你不是要去献法子么?”秦朝阳也同样疑惑不已。秦石把地上的纸灰踢到一边,叮嘱他们,“从今日起,棉甲、狼筅、鸳鸯阵,咱们阖家得说成是祖先们遗留下来的法子。咱们年复一年,一代传一代背诵祖宗们的秘法,只有得遇明事理的将领,家训才允许外传。”“可晓得了吗?”秦石问他们道。“此事事关重大,咱们一家长居营地多年,唯独我等祖辈能追溯至山南道的荆州,梁州。此等良计,咱们只能叨祖宗们的光。”他当下再三叮嘱家人,切记如此。从幺子拿出纸张让他寻方设法上交给到卫指挥使等人,他便觉得自家小儿子还是太稚嫩。秦石再次庆幸自家有送秦朝宁去进学,若不然以幺子的聪慧没有自保的能力,一旦遇到心思狠辣的歹人必要遭殃。把秦朝宁往怀里抱起,秦石和秦柳氏疼惜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和小手。夫妻俩告诉他,这次棉甲、狼筅与鸳鸯阵的事过后,后续无需为家里思虑过多,且专心做学问。家里的事,他们几人难不成还转不过来了?他爹能空手赤拳得到总旗长之位,定然会保重自身,万事小心。而家中的银钱,随着祥记那边的营生稳定,还在日渐积攒,会足以供他举试。闻言,秦朝宁把脑袋埋进秦柳氏和秦石的肩膀之间,小手抱着他们,“幺儿知道了,幺儿会好好修学。”秦朝阳和秦晚霞看着幼弟小小个的后背,眼眶莫名有一点儿发热。深夜里,他们一家人皆怀着复杂的心情沉沉睡去。翌日,秦朝宁醒来后就开始收拾要返回东篱书院的东西放进背篓里。房间里的这只背篓,他一看就是他爹新做的。背篓比箩筐小了一圈,用三层布带取代了藤蔓来做背带,方便他用双肩背起。节前孙夫子交待各个蒙童需采买的三本书,他眼下还未写完。不过,时间也不够了,他把写过的纸张塞进背篓,把三套半新不旧的裋褐也放进去。其中两套裋褐他打算拿来睡觉换着穿,另外一套用来每日清晨在书院里跑圈,或者打五禽戏,八段锦。无论将来他所选何路,均容不下他身子瘦弱。只有强健体魄,他才能走得更远,更少让家人担忧。灶间里的秦柳氏和秦晚霞早早料理完朝食,往外喊秦朝宁道,“幺儿快去洗把脸,要吃朝食了。”闻声,他从房间小跑出来,“来了,幺儿来了。”三两下洗过脸,涮过口,他快速迈着小短腿冲进灶间。今日的朝食是汤粉,是拿昨日祭祖剩的鸡头、鸡爪子、鸡骨架等熬汤,然后把没吃完的五花肉切片铺在米粉上,再浇上每人一大勺炸腌肉菌菇酱。秦朝宁很喜欢这个搭配做出来的汤粉,吃完一了碗还主动添了半碗。看他埋头吃得欢,秦柳氏眼里都是笑意。她起身把煮熟的五颗鸡蛋,一小坛子炸腌肉菌菇酱包好,去秦朝宁房间放进他的背篓里。吃过朝食,秦朝阳背起秦朝宁的背篓,送他去祥记与钱勤学汇合。山路上,秦朝阳不解地问幺弟,他们盐边县的军户营区,可是连县里的百姓都知道是废营,为何朝廷还会下诏令要征集他们军营支援?这话他可是藏了一晚上,百思不得其解。秦朝宁看着脚下平整的土路,他问了他哥秦朝阳一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日后想做什么?若是不从军,可有想做的事?秦朝阳挠了挠头,“自我打小便知自己日后会是士卒,十五岁起就要跟随爹参与军中训练。我未曾想过自己可有喜好之事,可有想做之事。”“倘若你能够选择呢?”秦朝宁依旧继续这个话题。“那还是从军吧”,秦朝阳看向前路,少年气喊道,“谁无将军梦?我秦朝阳定能北平匈奴、突厥,南定倭寇海贼。”秦朝宁听罢,悄然叹了叹。顿了顿后,他抓紧秦朝阳的手,小脸肃然叮嘱他大哥,“哥,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要多锻炼,多识字。下次幺儿归家给你送兵书!”他不能想象他大哥这种直肠子若想在军中谋出路,得吃多少苦难。假若他大哥真的想做名将,那么他大哥的后路,朝廷上的支持,还需他来辅助!秦朝宁定了定心神。举试!!至于为何废营还会被调动,秦朝宁没有告诉他,秦朝阳自己聊着聊着也忘了。到了祥记后,当钱勤学看到秦朝宁,他就从自己的箱笼里把自己当年用过的《唐诗三百首》、《古文观止》、《增广贤文》递给了秦朝宁。他不容拒绝地朝秦朝宁说道,“宁哥儿你且收下,这几本书年底再归还于我便可。”“我们举试班甲板今年的课业都是策论,已经用不上启蒙班的书籍。兄长我既然有,你且安心用着。”“你用过后再归还便是,总比它们闲置在家中有用处得多。”“谢过勤学兄长”,秦朝宁由衷地感谢,没有推拒。钱勤学见他被说动,脸上不由得微微一笑,“你我之间何须客气。”他顺手摸了摸秦朝宁的小脑袋。秦朝宁把三本书放进自己的背篓,自己弯腰把它背起来,才朝着秦朝阳、钱掌柜、老李叔挥手再见。他跟着钱勤学身侧,一道步行回东篱书院。这个时辰的书院,门前人来人往,甚是热闹。钱勤学和秦朝宁刚回到大门前,就听到有人喊“幺儿——”。这声音,秦朝宁一听便知道是梁梓稳。他只好朝钱勤学说道,“勤学哥,幺儿在此等一下舍友,您先进去吧。”钱勤学应了声“好”,就匆匆走进书院里。他们举试班的课业繁重,要看要写的太多了。秦朝宁转过身,抬眸只见小脸金玉其质的梁梓稳,身着华贵绸缎直身,头戴朱玉抹额向他这边快步跑来。“幺儿,幺儿”,他气喘吁吁边跑边喊道。他的身后接着还有四名从仆跑了过来,“少爷,你可等等奴才们呀,夫人还在后头呢。”秦朝宁迷惑地看向梁梓稳,“?”梁梓稳站稳后,朝秦朝宁粲然大笑,侧过脑袋对从仆们吩咐,“快快,把我给幺儿带的东西拿出来。”此时,一名有奴婢跟在身侧的华衣美妇人缓缓走了上前。她先是抬手掐了掐梁梓稳的脸,训他道,“跑什么跑,就这么几步路之遥。”有她在,那几位从仆和奴婢自觉后退一步,在她和梁梓稳身后站着。“娘,这就是幺儿!”梁梓稳语气激动地把秦朝宁拉到美妇人的跟前。秦朝宁这会儿完全不明所以,只得乖顺地朝美妇人行礼,“夫人好。”第035章 35.梁梓稳的娘亲美妇人容貌昳丽, 金玉配饰无一不精美,她的目光微冷,把秦朝宁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对此, 秦朝宁有些许不解,他往一旁挪一步, 给他们母子俩让出位置,安静站着。在梁梓稳想张嘴说话前, 美妇人轻哼一声,声音冷冽问秦朝宁道, “你是如何笼络我儿,使得他与你短暂相识,归家便要私拿他爹的藏书赠予你?”话音一落,梁梓稳登时又心虚又不服气, 即刻想反驳自己娘亲, 却被她示意奴婢与从仆抱开了他。他在从仆怀里挣扎得激烈,四肢拼命乱动,很艰难才拨开奴婢掩嘴巴的手, 便迫不及待朝美妇人喊道,“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娘, 您曾在府上答应孩儿不再提及此事的!”“偷书一事都是孩儿自作主张, 幺儿可是从未让孩儿做过些什么。”话毕,他气呼呼地“呀呀”乱叫,再三命令从仆立即把自己放下。从仆们满脸为难, 却仍是紧紧抱住他不放手。面对眼前这状况,秦朝宁惊愕了一霎。他抬头先是看了一眼炸毛如大猫的梁梓稳, 然后才看向美妇人,心下大概清楚了来龙去脉。对于县丞家这位庶夫人的“愤怒”, 他能理解。顿了顿,秦朝宁才诚实回话道,“夫人,小儿从未有过此等念头,亦未曾让梓稳兄归家后私取家中藏书。”“此事怕是个中有所误会,吾观梓稳兄一副赤子之心,约莫是见小儿家贫无书,才会如此这般行事。”“还望夫人莫要责怪梓稳兄,他定然已是认识到不妥,日后不会再犯。”秦朝宁的话说完,美妇人的神色稍霁。只听她接着问道,“那你如何能证明己身所言皆实?”这时,书院门口开始陆续有人朝这边伸长脖颈观望。有的学子从他们一行人身侧经过,好奇的目光均是止不住。“小儿无从得证”,秦朝宁摇了摇头,小脸蛋上有些许无可奈何,仍旧实话回她。“在东篱书院内,孙夫子曾允许小儿时常进入藏书室看书。小儿认为,对于做学问而言,有书在手中,不如心中有书。”“此间道理,还望夫人明察。”他表明自己虽然无书,但是是有书可看,并且有途径修学的。更何况,他现在背篓里就有勤学大哥给的三本书。 第31章 秦朝宁见状, 只得爬上去他软绵绵的床,亲自把他摇醒。集合三人这事,大概花了秦朝宁一刻钟,才把他们俩都给带出了西耳房, 来到书院的内院。他们三个皆穿着裋褐(贫穷百姓的粗布短上衣短裤), 在秦朝宁的带领下,开始在内院跑圈。梁梓稳的裋褐是穿的秦朝宁的,当跑了一圈后, 他的脑子就完全醒神了,整个人恢复精力充沛的模样, 一边跟着跑步还能一边回头和柳三郎说话。“这裋褐你们都有, 我下次归家也让我府上的绣娘给我做。”“幺儿,你看,你的裋褐, 我穿得比你短诶,啊哈哈哈, 我比幺儿长得高!“而落后于他们二人的柳三郎气喘着问道:“呼,呼, 跑圈是幺儿你们营地里的习惯吗。”秦朝宁领着跑并不想说话:“……嗯。”你们说是,便是吧。待他们三个跑了五圈后,原地缓了缓,秦朝宁就带着他们开始打五禽戏。五禽戏最早源自《三国志.华佗传》,以模仿鸟兽中的虎、鹿、熊、猿、鸟的动作形态而形成的一套强身健体操。其中动作,譬如拟虎爪、拟鹿角、拟熊掌、拟猿钩、拟鸟翅,动作不标准时会略显滑稽儿戏,像是在玩耍似的。因此,这天当举试班那些早起的学子经过内院时,看到的便是三个“活泼好动”,“蒙童不知愁滋味”,“嘻嘻哈哈”的师弟天刚亮便在玩耍。他们哪怕匆匆走过回廊,都还能听到他们清脆、稚嫩的笑声。稍晚些路过的那些启蒙乙班的蒙童们则是觉得柳三郎和他的小表弟,以及舍友都玩得挺欢的。再晚些路过的启蒙甲班的王朗等人则是对此嗤之以鼻,觉得他们三人不务正业。他们路过内院时还刻意露出了嫌弃的神情,哼哧一声。一大早就弄得满身大汗,脏兮兮的,简直毫无君子之风,君子之态,和那些泥腿子野孩子有什么区别。他们就不一样了,作为一名合格的学子,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严格要求自己的仪容仪态。而秦朝宁、梁梓稳、柳三郎就压根没留意到他们的路过。他们三人挺专注(寄娱乐于运动中)的。梁梓稳和柳三郎抬手抬腿做的每个动作都忍不住和对方嬉笑打闹,开心得很!两遍全套动作下来后,他们俩出的汗比秦朝宁还多,小脸蛋均是红扑扑,充满了笑容。等做完了早练,秦朝宁就带着他们回去换衣服、洗漱,然后去公厨快速吃过朝食。紧接着,三人去到学堂边上的榕树底下站着消食。不过站了一息,秦朝宁就开始考较他们背书。刚想懒洋洋的梁梓稳和柳三郎简直甚是难以置信,顿时满脸委屈地看着他:“……不是说消食么?”怎么就要背书了!!骗人!!“站着也无事,背背书,能醒神呢。”秦朝宁眨了眨略显无辜的眼睛,嘴上说话的语气却是理直气壮得很。“……怎么就算是无事呢……还,还能发呆呢?”柳三郎弱弱地应道。他的两只小手不安又不甘地绞着衣服。“就,就,咱们说点趣事不行么?”梁梓稳心虚地看着秦朝宁。今早他睡醒后,昨天书上的内容已经忘得七七八八。唉,人为何要学习!“做学问那么有趣,世间还有比看书、背书、练字更有趣的吗?哦,你们是指以后写文、诗、赋、策、论、诏、诰、表、判的乐趣吗?”秦朝宁疑惑地看着他们。“……”焉能哉!!梁梓稳和柳三郎相视一眼,均是内心一颤,瑟瑟发抖。呜呜,幺儿休完假比夫子还可怕!!如果梁梓稳知道秦朝宁之所以从宽松放羊模式对他们俩,切换到如今的一帮一齐奋斗举试模式,还是因为他们梁家给他送了全套科举基础用书,以及间接提出了洗发液、沐浴露这事,促成的……怕是会悔不当初!恨不能少管闲事!至于柳三郎,则是秦朝宁是觉得,放一只羊也是,放两只羊也是放。表舅们、姥姥、姥爷以往对他们家那么好,小表哥值得拥有这场学习提升计划!可惜,柳三郎对于他的内心想法并不知情,要不然,定是十分感动,然后拒绝。最终,梁梓稳和柳三郎还是不得不把学堂里昨日的课业,不甘不愿地开始了背诵。在秦朝宁的指点下,他们从一开始的背不完整,断断续续,在夫子来到学堂准备上午的讲学前,竟也磕磕碰碰背完整了。于是乎,今日在学堂里,无论是梁梓稳在启蒙甲班被抽背,亦或者是柳三郎在启蒙乙班被抽背,均是通过了考较,还得到了夫子的一句勉励话,“尚可”。等到了晌午他们在公厨吃晌食时,梁梓稳和柳三郎紧挨着坐在一起。两人窃窃私语,目光还时不时偷偷瞄一眼秦朝宁,小表情称得上十分丰富,时而大义凛然,时而悲壮,时而苦着脸……他们俩人事后十分有默契地匆忙吃完杂菜汤粉,不等秦朝宁本人,迫不及待拔腿就往外跑。这一幕,让钱勤学、柳大郎、柳二郎看得稀奇极了。这俩小子平日里不是最稀罕宁哥儿的吗,天天跟进跟出,三人形影不离。这会,柳大郎看了一眼还在认真吃汤粉的秦朝宁,问他道,“这是,你们三人吵架、打架了?”“并无”,秦朝宁朝柳大表哥笑了笑,继续埋头嗦粉。书院里的汤粉,不如家里做的好吃多矣。但是,浪费可耻!他要每一根粉都要吃完,每一滴汤都要喝完。听完他的回答,看到他面色如常,钱勤学、柳大郎、柳二郎也就不管他们三个小的事了。他们吃过汤粉后还得去赶课业。秦朝宁吃饱后,自己洗干净了碗筷才慢慢往西耳房的蒙童舍号走回去。当他回到肆号舍号,小手把木门推开,映入眼帘的便是梁梓稳在床上躺好了,盖好被子,还发出鼾声。秦朝宁木着脸:“……”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睡觉,是不打鼾的吗。他没出声,默默走到自己床边上脱了草鞋,爬到床上把直身脱了换上裋褐,然后躺下准备午睡。一直假寐的梁梓稳躺在床上忐忑不安好一阵子了,时刻留意着屋内动静,既不安又心里没底。特别是当秦朝宁回来后,他的小心脏就控制不住地怦怦直跳,恍若要跳出胸腔似的,紧张得他的额间都冒出细汗。结果,秦朝宁既没有走到他床边,也没有喊醒他。屋内只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没一会儿便安静了下来。这让他煎熬得几欲憋不住了,再咬牙忍了忍……还是不由得偷偷睁开眼睛往对面床瞄了瞄。“……”然而,他看到的是幺儿已经换好了衣服,阖着眼准备入睡的模样。梁梓稳:“……”心下更七上八下了……幺儿会不会以为他和柳三郎不理他了呀,还是生气了吗。其实,他和柳三郎只是不想中午饭后还要背书、看书、练字……也不想被考较。他阖上眼,纠结地在床上不停地思量,终是扛不住问道,“幺儿,幺儿,睡了么。”“已寐”,秦朝宁应道。梁梓稳:“……”很好,这是周公都能跳出梦来了。他想了想,从床上蹦起来,直接坦白言道,“幺儿,中午我和三郎都不愿做学问了。我俩是因为这事才偷跑回来的。”闻言,秦朝宁便坐直了身子,转过身直视梁梓稳的双眸应道,“晓得了,日后中午都无需做学问。睡吧,下午还有夫子的讲学呢。”“!”,梁梓稳惊到了。竟然这般轻而易举就答应了吗!“呜呜,幺儿你真好!若是得知此事,三郎必定也会高兴坏了的。”梁梓稳抱着被子高兴地滚了两圈。“睡吧”,秦朝宁笑着应道。他们这个年纪,充足的睡眠是必要的。拔苗助长是不可能拔的,若是将来长不高,那才是亏大了!就这般,他们三人开始过起了十分规律的书院生活,每天该做什么都清清楚楚的。随着他们每日天刚亮出现在内院里跑圈和打五禽戏、八段锦,日子多了后,那些路过的师兄们渐渐看明白了他们是在强健体魄。突然有一天,有一个师兄同样早早地起来,在内院处等他们,然后加入了他们的跑圈和打五禽戏。这天以后,后面的日子陆陆续续又有了其他师兄的加入。伴随着加入跑圈,打五禽戏,打八段锦的人越来越多,让每日清晨的东篱书院逐渐热闹无比,富有朝气与活力。没多久后,孙夫子便得知了此事。他对此,满意得不行!虽然他这里并不教授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但是作为过来人,他深知一副强壮些的身体对于学子们参与科举有多重要。为此,他后续在书院的四个班里都公开赞扬了此事,并把这事鼓励为每人每日需要做的事情之一。启蒙甲班的王朗等人:“……”夫子,这是受了什么蛊惑!而孙夫子不知道的是,正是由于他今日的一番举措,让多年后,东篱书院闻名于整个临聿府城的并不是书院教出了多少名秀才,而是这个书院的每个学子均有一副健壮体魄!传闻每个在东篱书院进学过的人,不擅长打五禽戏和八段锦,是不会考上童生、秀才、举人老爷的!在书院里的日子开始平淡而充实,秦朝宁总是一有时间便往藏书室跑。他时不时也在藏书室里也会碰上孙夫子,亦或者是举试班的师兄们。不过,孙夫子有一次看到秦朝宁,张嘴随机来了一句,“朝宁,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何意?”当时被叫住的秦朝宁愣了愣,然后老实回话道,“(周君)以道德教化来治理政事,就会像北极星一般,处于不变的位置,而群星都会环绕在它的周围。”听罢,孙夫子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叮嘱他继续努力不可懈怠就走了。但是,自此后,孙夫子每次见到秦朝宁都会随机考上一句,一开始还是从《论语》里抽的内容问上一问,后来就开始随机抽到《大学》、《中庸》、《孟子》、《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而每当秦朝宁回答不上的时候,孙夫子便是一脸没过瘾似的,叹息道,“宁哥儿呀,学海无涯,路漫漫其修远兮,尔仍需上下而求索,不懈前行。”秦朝宁:“……”书太多,看不及,根本看不及。这还没完,在孙夫子考较秦朝宁的一幕被举试班的师兄们撞见过几次后,这些来藏书室的师兄们也开始了孙夫子那样的趣味之举。“幺儿呀,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出自何书,何意呀?”秦朝宁:“……”顿了顿,他无奈回话道,“……出自《大学》,意为天地万物有根有末,万事万物有始有终,懂得了它们的先后顺序,便可接近道的真谛。”“幺儿不愧是我们举试甲班敏之兄的弟弟,这聪慧劲当真别出无二。”然而,这只是个开端。随着举试班的人几乎每个见到秦朝宁都这般随口考较,往常每日都粘着秦朝宁的梁梓稳和柳三郎,现下只要一看见不远处有举试班的学子的身影便犹如老鼠见了猫,逃也逃不及。而往往被撇在原地的秦朝宁也同样感到苦恼,实在是,他也并非每次被考较都能回答上来的。这时候,这些举试班的师兄们就会和孙夫子一般神态神情,开始劝勉秦朝宁仍需努力,勇于攀登知识的山峰!秦朝宁:“……”可恶!学不完,根本学不完。在秦朝宁这般“惨况”的对比下,每日被秦朝宁逮着做学问、做运动的梁梓稳与柳三郎俩人深感觉得自己的境况,比之幺儿好上可不是一星半点。这使得他们慢慢竟也觉得自己的书院生活是非常不错的,他们这下在东篱书院内呆得更快乐了,也更愿意看书、背书、练字。 第33章 闻言,秦朝宁眨了眨眼, 以为他是知道了归家后要帮忙做好些事情,便乖乖点头应道,“嗯!大哥真好!”“嘿嘿”,秦朝阳咧着牙大笑, 自信满满!走了许久, 待他们俩经过家门口的榕树,秦朝宁拔腿就往家里飞跑,边跑边往屋里喊, “娘,二姐, 幺儿回来啦。”秦柳氏一听到幺儿子的声音, 立即放下手里清洗菌子簸箕,快步往门外走去。秦晚霞也放下手里在刮泥的菌子,跟上秦柳氏的背影。“娘——二姐——”, 秦朝宁迈过门槛就看到了她们俩,站在那一脸憨笑。秦柳氏满眼笑意, 问过他近日在书院可一切安好,做学问是否辛苦, 和夫子以及塾友们相处可好?而秦晚霞问了问他书院里好玩不,就笑着告诉他,家里晚上吃菌子蒸鸡,让他等着吃就行了。秦朝宁双眸明亮,眉眼带笑,乖顺地站在门边上一一回她们的话。她们问完后,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就让他去玩耍去,或是找找大虎和二胖,说是这俩个小伙伴可想他了,三两天就跑来家里问幺儿啥时候休假回来。慢了几步的秦朝阳这时才进门,他撇了撇嘴,小声控诉她们母女道,“怎就不见你们也问问我?”听罢,秦晚霞没好气地说他,“问你啥?问你晌食有没有吃饱?有福叔今日是不是又发你十文钱工钱?”“朝晚能见,连你啥时候去的茅厕都晓得,你还希望为娘问些什么。”秦柳氏也说了他一句。秦朝阳:“……”嘚,是我多嘴了。他把秦朝宁的背篓递给秦柳氏,“娘,我和幺儿去挖蚯蚓喂鸡,再去筛些黄沙蚬回来,给家里添个菜。”秦柳氏顺手接过背篓,不过告诉他们兄弟俩,可以去挖蚯蚓,小河沟就不用去了。由于军营里至今未发俸禄,这几日营地里的家家户户都有半大孩童们出去找吃的,小河沟里现下连下籽的田螺都被掏得颗粒不剩,干干净净。闻言,秦朝宁呆愣了一刹那。这般境况了么……离他上次碰见卫指挥使姜子钧等人,已是过去了七、八天,事情依旧未落实?没等他多想,秦朝阳便催促他去换身耐脏耐造的裋褐。随即,他们俩带上竹夹子、竹片、竹筒、水桶就出了门。“哥,不是只挖蚯蚓么?”秦朝宁赤着小脚丫子踩在泥路上,哒哒哒地跟在秦朝阳身后。他们俩带的东西好多!秦朝阳神神秘秘地悄声对他说,“你放心跟着大哥就是了,保管今晚的哺食能让你吃得香香的。”“哇!”对于秦朝阳说的话,秦朝宁大多数时候都是深信不疑的。他立即快速小跑了起来,催促秦朝阳,“哥,快走,快走呀。”被他溢于言表的满脸期待感染到,秦朝阳干脆把他抄起,把竹筒和竹夹子扔水桶里挂在肩上就全力开跑,“冲!——”没一阵子,他们兄弟俩就来到了小河沟边上。不过,他们并没停留在此处。秦朝阳带着秦朝宁沿着小河沟旁的田垄往北边继续走下去,直到他们到了小河沟的水流改道处的淤地边上。这块淤地里的紫羊茅、果岭草、菖蒲、鱼腥草……杂乱地野蛮生长着,茂密得成片成片的。秦朝阳把秦朝宁放在地上,交待好他在原地挖蚯蚓,他自己便走进了淤地里,弯下腰开始拔草。秦朝宁蹲在边上,一面挖泥土,一面留意着他哥在干嘛。只见他大哥清理出来一小块土地后,就开始蹲下四周细看,接着徒手挖淤泥。等他大哥挖出一个泥坑后,他手持竹夹子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在秦朝宁好奇起身之际,秦朝阳敏捷且迅速地抄起竹夹子往泥坑里一夹,一团滑不溜秋的东西就被他夹了起来,瞬即他把此物飞快往水桶里一扔,所有动作一气呵成。秦朝宁看得瞪圆了眼眸:“!”他诧异极了,迫不及待哒哒哒地跑过去。小脑袋凑上去往水桶一看,才发现竟是一条半寸粗的黄鳝!此时被扔入了水桶的黄鳝在拼命游动,撞击着木桶。没等秦朝宁张嘴说些什么,秦朝阳又扔了一条黄鳝进来。两条黄鳝把木桶撞得颤颤巍巍。“幺儿你去继续挖蚯蚓,别挡着木桶”,秦朝阳分心对秦朝宁说道。“嗯!”秦朝宁迅即跑回原位,嘿嘿笑着,不妨碍他大哥发挥威力!而他则是继续挖公鸡和母鸡要吃的蚯蚓。是黄鳝耶!他大哥好生厉害!葱爆黄鳝、黄鳝焖饭、红烧黄鳝、黄鳝汤粉、酱爆鳝丝……秦朝宁在心里念着菜名,开开心心地从泥里掏出一条蚯蚓放进竹筒里。等到他们归家时,进门又是一身脏兮兮的,一个手里拎着水桶,一个手里握着竹筒,全身上下沾满了泥。秦柳氏一看到他们兄弟俩这副泥猴子模样,顿时感到头疼。她心下对于这两个儿子将来是否能够找得到媳妇,眼下真的存疑。“你们这是去地里滚了几圈么?”从灶间出来的秦晚霞惊讶了,“你们怎么会每次出门都这般模样回来的呢?”她的手捧着葫芦瓢,正准备出来天井淘米。她实在是难以理解为何大哥与幺弟只要一起出的门,归来就这样子。一眼就看到了她手里的米,秦朝阳和秦朝宁登时喊停她,“二妹/二姐,别蒸米饭,砂锅呢?咱们把家里的砂锅找出来。”他们俩莫名其妙的着急神态,让秦柳氏与秦晚霞均是不解。待她们俩走近了,才看到秦朝阳手里的水桶里,正游动着小半桶黄鳝。“……”“……哥,你将来肯定能讨得到媳妇的”,秦晚霞震惊过后,真心实意夸秦朝阳道。瞧瞧这桶里的收获,跟着他哥过日子,定然不会挨饿!闻言,秦朝宁忙不迭点头也附和道,“大哥厉害着呢!”而秦柳氏讶然过后,听到他们的话不由得笑了笑,催促他们,“你们都赶紧的,这日头可不早了。”听罢,他们几人当场都分工动起来。他们爹此时还没回来,宰杀黄鳝这事现在落到了秦朝阳身上。他把木桶里的黄鳝一条一条地往天井里摔晕过去,才搬过来小板凳和砧板,拿铁钉固定好黄鳝的头部,起刀划开、剔骨、去内脏。秦柳氏他们三人本来还想着,不晓得他会不会处理,不行就等秦石回来再料理。结果,他们均是没料到秦朝阳的手上功夫能这般利落。感受到他们的目光,忙活的秦朝阳头也没抬,说道,“别发呆看我呀,快干你们的活嘞。有福叔教了我些庖艺基本功,这点黄鳝我还是懂得料理干净的。”各自走开前,他们几人都好生夸了秦朝阳一顿,这可把秦朝阳霎时乐得不行,干得更起劲了。而秦朝宁去清理砂锅,秦晚霞去淘米,秦柳氏则在灶间生火。营地里,这个时辰,不仅是他们家的土胚房,火墙冒起了炊烟,挨家挨户也同样开始了忙碌地做哺食,使得整个营区一片炊烟袅袅。在申时前,秦石也回来了。他的前脚刚踏入房子,阵阵米饭便香气扑鼻,勾得他的肚子霎时间咕噜噜了一下。连忙脱下草甲,放下铁锹,他关好木门,去洗把脸洗把手就快步走进灶间。人齐了,秦柳氏这才把盖着饭菜的饭箩竹盖拿走。四方桌上,现下摆着一盆菌子蒸鸡、一碟炒白菘(白菜)、一碟酸辣胡豆(豆角)、五大海碗黄鳝焖饭,每个碗上面还盖了一块手巴掌大,焦脆黄澄澄的锅巴。这丰富的哺食,可把他们几人都看饿了。秦石没说什么话,直接让他们开始吃饭。话毕,他和秦朝阳吃得狼吞虎咽,快而猛,同时把嘎嘣脆的锅巴嚼得嘎吱嘎吱的。秦朝宁自己先扒拉了一口黄鳝饭。入口的米饭粒粒分明,黄鳝嫩滑且喷香,浓郁夺人的口感让他瞬间打开了味蕾。连续吃过几口焖饭,他才拿起锅巴啃了一口,脆香脆香的口感,让他吃了还想吃。至于菌子焖鸡,菌子的香气全都渗入了鸡肉里,放进嘴里那一刻,走地鸡的韧劲、肉香与菌子融合……让人连汤汁都几欲喝了。不过,他们最后实在吃不下了,就把它盛起来,准备留着明日拌点米粉,或是炒个饭。哺食上,还有清爽的炒白菘,解腻的酸辣胡豆,所以,他们几人把桌上的饭菜均是吃得半点儿不剩。饭后,各人惯常收拾完家里,各自去洗漱。这些事都做完了,他们才聚在天井里纳凉。秦朝宁坐在小凳子上吹着晚风,他没忘记自己从回春堂买回来的那堆物什。趁着家里人这会都在,他把他同窗梁梓稳家的事给他们说了出来。他讲的内容简单,秦石和秦柳氏他们很快都听明白了。他们的第一反应是,县丞大人的家人竟这般和善。第二反应是,若是他们家做了这个什么劳什子洗发液,会否对于秦朝宁与同窗的相处有影响。因为他们不清楚,倘若家里需要挣秦朝宁塾友家的银钱,会不会引起对方在东篱书院里瞧不起幺儿,和幺儿日后处不好了。毕竟,他们俩还住同一个舍号。闻言,秦朝宁摇了摇头,“梓稳兄并不是这般心胸狭窄的人,对于咱们家的情况,他是略知情的。”他当下宽慰父母,自己家辛劳所挣来的银子不丢人。倘使有人因此而看不起他们家,就和他们处不好了,那么他们家应该不和那些人往来,而不是担心那些人的看法,从而影响到了自己家挣银两。用双手赚银两可耻吗?并不。该羞耻的是,身处在泥沼里,却从不想方设法改善所处的困境。只要银子挣得干干净净,每一文钱都值得他们一家自豪!他的话,让老秦家的几人皆若有所思。甚至,秦朝阳听得有些许热血沸腾,恨不能马上回去祥记上工!“那便试试吧”,秦石和秦柳氏应道。对于这个幺儿子的一些想法,他们已经开始习惯性地信任。“嗯!”秦朝宁眉眼俱笑,点头如捣蒜。一家人齐心合力奋斗!次日鸡鸣响起,他们阖家匆忙在天井学了四个字。然后,各自收拾好自己,简简单单地吃过朝食。除去秦石外,其余几人这就在天井这里开始忙活了起来。虽然有了幺儿从古籍找来的洗发液方子,但是还未知能不能做得成,所以他们才早早地动起来。这物什按照秦朝宁所教的制作方法,总体而言有些费时辰,费柴火。制作方法是,先要浸泡材料便需要一个时辰了,尔后需要大火煮开转小火熬两个时辰,接着待冷却后,还得拿纱布反复过滤,直到收获较清澈粘稠的液体。等在这些都处理好之后,所收获的这些粘稠液体才能装进瓷瓶或是陶罐里密封保存。折腾了许久,待家里的这些事务都做了些后,他们今日还需要一起上山去捡菌子。在菌子的时令过去之前,祥记在卖的菌菇酱,都会是他们家最大的营生,无论如何都不能丢开。所以,每日的上山仍是必不可少。由于秦朝宁这次归家并无带纸张笔墨,罚抄的那些他在书院也都抄完了。这时候,他也跟着秦柳氏、秦朝阳的身后出门,而秦晚霞则是留在家里熬住那堆材料。 第35章 不过,大多数士卒们不知道的是,随着俸禄的发放,等待他们的将是即日启程离开盐边县。第040章 40.练字而秦朝宁回到东篱书院, 就如往常的节奏自己安排看书与练字。练字近日在他的课业里占据了不少时间,原因是他一直记挂着要早些时日去抄书,赚些银子后分他哥一些。秦朝阳对于银两的怨念, 被他把它划分为:童年缺失,需尽早满足。这部分的话, 他的二姐秦晚霞也被他归类了进来。这是源于他的记忆里,有着这么一段信息, 童年若是缺失过多,长大成人后的个体会对自身产生补偿机制。小时候越缺什么, 在相对有条件的情况下就会越容易陷入拼命补偿自己的行为。抄书赚的银子,他打算都给大哥、二姐分一些,算是三人的私己钱。此外,他发现自己对于上辈子的记忆, 有部分在逐渐衰退。他不知道是何缘由,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他就没过多的自我纠结。现下,练字的纸张笔墨是大花销。为了节省这部分的铜板, 他现在练字大多数是在藏书室前那个小花园中的一块石板上。这块石板据说是孙夫子从前做学问常用的。孙夫子自幼就用它练字,石板的右上方有个小坑, 刚好是用来盛水。之所以知道这块石板的存在, 还是某天他在学堂里四处搜集别人废弃的纸张,被举试班的学子们得知了,便告诉他可以到石板上练字。这些举试班的学子们对于这个经常被他们逮着薅的师弟, 心里面是稀罕的。自从得知小师弟需要纸张,他们自己的一些写废了但是留白多的纸张都会放起来留给他。至于他们口中的这块石板, 在东篱书院内人人均可使用。不过,现在就只有秦朝宁一人在用。毕竟, 能被送来东篱书院做学问,大多数学子的家里还是不算太贫寒。若是不缺纸张笔墨,在那地上坐久了都髀股疼,更何况夏日得头顶烈日,寒冬得吃冷冽寒风,春秋则是多有蚊虫。秦朝宁此时安静地坐在石板前,手执乌木猪鬃毛笔,专注地默写着《大学》。他一边写着,一边在脑子里回想相关注释,以及还需要把该句与史例、各类名诗、文章对上。譬如,《大学》中的“万物有理,四时有序”,注释是万事万物皆有其变化的过程与步骤,遵循其道则近道,反其行则带来损害。引申于大意则是为政者,理应顺应事物的因果,坚持利于家国天下的准则,为民造福。史例则是源自西晋的《晋书.王浚说》。据此书中记载,王浚在家门口修宽敞的道路,邻居便不解问他修这么宽干什么。王浚的回答是,以后事业有成了,随从出入方便。人们听后便冷笑。王浚对于他们的嘲笑并不在意,只是引用《史记》中的话来重申志向,“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事实证明后来的王浚颇有建树,先是从河东郡太守做起,接着转巴郡太守,广汉太守,实行惠政,后升迁益州刺史,这之后还当过将军,训练过水师,打过仗等。此外,唐朝刘禹锡的《西塞山怀古》写的就是王浚的生平事迹,那段攻陷吴国都城的历史。这些知识都是秦朝宁需要融会贯通的,这样才能给日后写八股文以及策论等打好基础。八股文在他上辈子的世界里能够延续五百年之久,其中优劣势都十分明显。这个文体本身对于举试的学子而言,需要极为庞大的知识库,同时需要非常严谨的思维能力,敏锐性,辩证性,再加以长年累月的训练。为此,在宣朝的科举制度下,它在筛选人才中依旧发挥着很大的作用。策论就更偏向于时政,需要言之有物。这对于秦朝宁而言,需要储备的知识以及资讯,也十分的多。秦朝宁练字练得专注,连孙夫子在他身后站了许久都没发现。直到夫子的一句“字迹工整却无风骨”,把他吓了一跳,手中的笔掉落在身上。他捡起笔,起身朝夫子行礼。“无需多礼”,孙夫子看了看他,勉励道,“这字倒是比之前好了不少。”“勤能补拙,你多找些字帖临摹,还需多感受前人的笔锋、笔迹。”“学生受教”,秦朝宁乖顺应道。实际上,他目前在练习写的都是楷书和宋体,是为了抄书的时候工整,能让集贤堂书坊那边接受。至于其他字体,他还未尝试过。被夫子提醒后,他想起了藏书室中有本仿本的《三希堂法帖》,他得找时间好好看看。孙夫子对他提点了两句便离开。秦朝宁趁着时辰还早,继续抬笔练字。古人见字如见其人,一手好字可见十分重要,他得多加练习!在他埋头苦写之际,梁梓稳这会已经回到了书院。他找上柳三郎后,俩人便满院子找秦朝宁。因为他带了不少糕点回来,正想趁着明日学堂才讲课,现在还能抓紧时间玩半天,所以他们俩兴致极高地,迫不及待就要找到秦朝宁。不过,他们俩这般找法肯定找不到秦朝宁。他们俩从来都不会主动去藏书室那一带,既怕碰上夫子,又怕碰上那些会随口考较人的师兄,如何能找得到人。等他们终于和秦朝宁碰上面时,天都快黑了,是秦朝宁自己练完字回来的。梁梓稳、柳三郎气鼓鼓地就在他床边站着,眼睁睁看着他进舍号门后,还脸色如常地发出疑问,“咋了,你们嘴巴里含包子了?”梁梓稳、柳三郎:“……”气煞我也!“幺儿你去哪里了?”“怎么整个书院都找不到你?”“你和谁出去玩了?怎么不喊我们?”“幺儿你让我俩好生难找。”……他们俩拦住秦朝宁,一人一句噼里啪啦地发问。听罢,秦朝宁无辜地眨了眨眼,讷讷道,“练字去了,下次我喊上你们一道练字?”梁梓稳、柳三郎:“……”不!这不是我们想要的。他们俩败下阵来,只好告诉秦朝宁,他们找他老半天了。食盒里的糕点都被他们俩吃得七七八八,就剩下一点点给他。秦朝宁把笔放好在书案,转身告诉他们,“无妨,剩下的我会吃的。”然后,他就真诚地问他们俩待会要不要一起看书。梁梓稳、柳三郎:“……不了不了”惹不起惹不起……他们俩还是自己玩吧。“那行,明日学堂开讲后,咱们三人再如常做学问。”秦朝宁没有勉强他们,接过梁梓稳的食盒打开。食盒里还有一块风消饼,一块五香糕,一块生糖糕。他拿起糕点就小口吃着。知道他吃完后就会开始看书,梁梓稳与柳三郎见状,俩人只好摆开纸张开始自己俩人玩。与此同时,另一边从祥记下工了的秦朝阳回到了军户营区。他从军户营区外围的小道往家里走去,一路上都能听到家家户户的欢声笑语,这让他十分不解,半点摸不着头脑。直到他回到自己家,他看到他爹、他娘、他二妹脸上都是笑容,开口问过他们,才得知说营区补发了俸禄。他这才明白过来,各个叔伯家里为何比过年还热闹。秦朝阳激动得原地嚎叫了一声,随即感叹道,“可惜幺儿不在家,若是他知道了,定然也会十分高兴。”他爹终于领回了被拖欠两年多的俸禄!!“无碍,待他下次休假再告诉他便可。”秦柳氏笑着替大儿子递过一葫芦瓢水,让他洗把脸洗把手,家里就可以吃哺食了。秦朝宁去书院了,他们饭桌上的菜是腌菜、蒜炒菌子、鸡蛋炒胡豆,主食是木薯、芋魁蒸米饭。秦朝阳把腌菜拌进木薯、芋魁米饭里,充分搅拌后,不仅下饭,还好入口。他大口大口地扒着饭,时不时抬手夹点炒菌子。由于幺儿不在,他们四人吃饭期间颇为安静,互相之间没什么话可聊,所以他们的哺食吃得也快了些。吃过饭后,各自收拾妥当了,他们如常在天井纳凉。月朗星稀,凉风拂面,想了许久也犹豫了许久,坐在竹凳子的秦石决定还是告诉他们几人,“你们爹我怕是要离开家里一段时日了。”“营地里补发的这笔银子,你们且收好。家里的其他银子也是,分开藏好,以备不时之需。”“朝阳迟些看看,若是你娘与二姐在家中的活计忙不过来,祥记那边,你就向你的有福叔辞了。日后呆在家里帮忙照顾好你娘、二妹和幺弟。”他的话一出,秦柳氏与秦朝阳哥妹俩皆是瞬间一愣。目光对视片刻,他们终于想起来了幺儿不久前就曾在家中说过,营地里的所有士卒不久后会被派去临聿府城打倭寇。没想到,这银子原是这般开端。收到银子的快乐霎时间就被这道悬在脖颈上的士卒征召冲散,他们四人均不由自主地沉默了。很多想说的话,但是都无从说出口。“该来的还是会来的,咱们不是早早就知道了这事么。总比其他士卒过两日才被宣告的强。”秦石安慰妻子子女道。闻言,秦朝阳登时惊呼,“两日后就要出发了?可是,幺儿还在书院里呢。他才刚回的东篱书院,休假都得半旬后了。”秦石听罢,心下也一沉。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他缓了缓心神,实话告诉他们自己的推算,“指不定就是这两三日,总归等不及幺儿下次休假归家了。”他语重心长地叮嘱秦朝阳,“你爹此去一行,还不知何时才能归家。你作为家中最年长的男丁,定要照顾好家里,切记稳重些。”“遇事不决,便去找你们有福叔,柳大舅、柳二舅他们。”他抬手拍了拍秦朝阳的肩膀,罕见地对大儿子表达亲昵。可是,听他如是说道,秦柳氏、秦朝阳、秦晚霞顿时湿了眼眶。秦晚霞偷偷擦拭眼角的泪水,秦朝阳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秦柳氏见子女这般,便让他们早些回房歇息,这事藏在心里不可在营地里往外说出去。他们哥妹俩点了点头应下,心下难受得紧,慢吞吞地各自回房。今晚对于他们几人而言,注定是个难眠的夜晚。秦石和秦柳氏夫妻俩等子女们歇后,还在房间里挑灯商量家里的诸多事情。秦石此番离去,家里的营生后续怎么安排,若是他此去就一两年,他们一家子该如何是好,要否跟去临聿府城……幺儿子还在书院进学,那边又如何安置等。还有最重要的事,趁营地里还未贴出诏令,他得提前准备好些什么。他自己要先想好,秦柳氏他们才能去县里采买好带回来。第041章 41.盐边县军营秦朝阳与秦柳氏翌日大清早就启程去县里。秦朝阳要去上工, 秦柳氏要赶去回春堂买些药粉等。母子俩到了县里就分开两路,俩人的神色都没什么精神气,各自背起自己的箩筐赶路。秦柳氏先是到了药材铺子回春堂, 把止血粉、铁打酒、人参片这三样必要的先买了。然后,她把白及、三七、金佛草、韩信草等止血、活血、止痛、治疗刀伤治咯血、治痈疽等功效的药材也都买了些。这部分买齐全了后, 她手里的钱袋子就去了十两银子。秦柳氏眼睫微垂,开口让药徒把东西在桑叶纸的外层再包一层油纸。药徒闻言, 疑惑地顿了顿,才反应过来转身去找油纸。盐边县过了连绵雨天后, 这几日天气好着呢,他估计没明白为何有人这会儿会想要油纸来包药材。没一会,秦柳氏接过油纸包好的药材,她把东西一一往箩筐里放好, 离开回春堂赶往铁匠铺子。 第37章 不少人还前去他们的训练地,看着他们三千六百多人集合成队,整齐列队逐个小旗出发。宣朝原本的一营士卒应该是五千六百人。盐边县军营是由于多年的疏于管理,军户们生老病死以及做了义男那些跑了的,现下集合的这三千六百多人就是盐边县军营的全部兵力。姜子钧卫指挥使等人今日全副武装坐在马背上,他们身后是一队三十余人的随从兵卒,所有人神色凛然地看着所有军户士卒从眼前出发。这些军户士卒装备稀疏,少有铁甲披身,大多数身背箩筐,脚着草鞋,手持刀具、兵器。但是他们的神态是无畏的,是服从的,一言不发随命令前行,走向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的命运。秦朝阳一直跟在队伍后面,随着军伍走到了县里,直到他们离开盐边县的地界,他才空空落落沿路地返回。当天的盐边县,这么多军户士卒途经县里,老百姓们纷纷出来围观,整个县里是人声鼎沸的。而东篱书院内其实也听到了动静,他们对于外头那般吵闹十分不解。在孙夫子讲堂其间,许多学子总是走神,对外面所生何事当真甚是好奇。不过,孙夫子管得实在严,不允许他们东张西望,也不许他们下堂后往外面跑去看热闹,以至于书院内除孙夫子以外,竟无一人得知盐边县军营拔营。坐在启蒙班甲班里的秦朝宁,一整天总觉得心神不宁。不过,书上的内容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当孙夫子喊他起身提问都能对答如流,以至于其他人便没看出来异样。重新坐下后,他十分不解地抬头看向书院的围墙,小手捏了捏手中的乌木猪鬃毛笔。第042章 42.临聿府城秦朝宁心中有个模糊的猜测, 以至于之后连续两日在书院里都有些许走神。对此有所感觉的梁梓稳与柳三郎这两日都没闹他,按部就班地,秦朝宁让做学问就做学问, 他让打五禽戏就好好打五禽戏,让练字就练字, 乖巧得不行。而秦朝阳在盐边县军营拔营后的次日,便和钱掌柜请辞了。他的理由是需要帮家里做些活计, 许多像以往他爹做的,譬如上山砍柴火, 修补家中器具,还有田地里的那些……他多少要接起来。加上,家里还做着菌菇酱的营生。此外,还有洗发液那档子事, 虽梁府还未派遣管事过来, 在他自己盘算看来,如无意外是能成的。皆因,留在家中的那罐那洗发液, 他们全家都在用,好用得很。一旦此事谈成, 家里又会多了不少活。这些事, 定然不能都全压在他娘和二妹身上的。而他自己哪怕往返县里与军户营区,腿脚总会比家中女眷便利。对此虽有不舍,钱掌柜听罢后也能理解秦朝阳。他叹了叹气, 想到军营那边的情况,心下有些同情那些军户, 便让秦朝阳留意一下有没有别的幼丁想挣几文钱的,个人品行好些的, 可介绍到祥记来。当天秦朝阳回营地里后,便找上了秦朝宁的玩伴大胖与二虎家中,让他们俩的大哥去祥记找钱掌柜认个脸,谈谈试试。翌日他们二人谈过后,自此后就接替了秦朝阳的活,在祥记跑堂了。他们两家人为此还上门给秦家分别送了一篮子鸡蛋。此事过后的一天,在军户营区里,老秦家剩余的三人如常在家。秦柳氏他们此时正在天井里剁着菌子,蓦然屋外一阵马蹄声传来,随即还有人敲响他们家的木门。秦柳氏与子女们对视一眼,皆放下手里的活,各自拿葫芦瓢勺了点井水净手,就前去开门。当他们打开门后,只见来者是一位长相精明,单眼皮小眼睛,衣着得体的中年汉子。对方笑着问他们,“此处可是秦朝宁小少爷,秦石老爷的住处?”“不知您是?”秦柳氏母子三人从未听过有人这般称呼他们家的人,心下皆觉得诧异、别扭。“我是梁府里的张管事,今日奉府上夫人的意思,想和您家签个洗发液的供货契约”,张管事简单道明来意。闻言,秦柳氏母子三人便把他请进了灶间。他们的脸上浮现些许笑意,言语间客客气气。“咱们这边屋子简陋,张管事您请坐”,秦柳氏边说着,边给对方奉上一海碗的糖水。秦朝阳与秦晚霞在一旁陪着秦柳氏。张管事从进屋到灶间期间,把整个土胚房扫过了几眼,这会再把他们母子女三人的神情神态看了两眼,对秦家的情况已是心下了然。不过由于梁叶氏提前有交待过,他眼下并无欺压他们的念头,只想快速把事情办妥,好回去复命。于是,他坐下后,双手端起碗就一口气把糖水喝完。随即,他便把一式两份的契约书,以及笔墨印泥都掏出放在桌面上。“夫人您请看看,这契约若无问题,可否当下签了,按了手印,好让小的带回去府上。”张管事把契约往秦柳氏面前一推,语气温和说道。闻言,秦柳氏让秦朝阳与秦晚霞过来帮忙过目。张管事见他们三人这般凑着脑袋商量,也未露出不耐烦,亦或者是轻视的神色,就安静等着。秦朝阳兄妹俩过目了一遍,确认条款中并无不妥的内容,相对而言对他们家还挺有利的,便让秦柳氏签下契约,按了手印。张管事接过该契约,给秦柳氏留了一份,同时从怀里掏出五锭十两的银锭子推向她,“那么,五日后梁府便把陶瓷瓶给你们送来,再带走第一批洗发液。”秦柳氏三人应下。见他起身,他们便纷纷跟着起身,直到把张管事送出门去。待对方离开了,他们母子女三人才关起门再次细看契约。这份供货契约,约定好了洗发液每半旬一交,每次百瓶,瓶子由梁府提供,秦家只需要提供洗发液灌进去。无论是瓷瓶,亦或是收货送货,均无需他们负责。梁府会派人前来送瓷瓶以及提货运走。每瓶洗发液的定价,梁府给的是一瓶一两银子。刚才张管事给他们的五十两,是五日后的首批洗发液的定金。日后的结算则是每旬结算一次,他们派人去梁府找张管事领银票即可。这时,秦朝阳突然想起来幺弟吩咐过,洗发液只能存放半年。他便把此事告诉秦柳氏。母子二人想了想,只好待对方五日后来取货时再告诉对方了,到时候再看看梁府会否需要变更契约。他们家再配合变更便是。手里有了契约和定金,秦朝阳现在就准备去一趟县里的药材铺子采买些材料回来。秦柳氏与秦晚霞叮嘱他早去早回,她们二人则是继续把菌子收拾一下,晚点把酱给熬了。县上梁府当张管事回到府里,第一件事便是去给梁叶氏复命。他讲述完契约的事后,还特意点明了秦家贫苦,无权无势,地位比之寻常百姓不如。梁叶氏听他讲述秦家的情况时,双手还在让奴婢染着蔻丹。她听完张管事反馈的消息后感叹道,“看来我儿的同窗,倒真的是个不可多得的小子。”“夫人,何不,把那洗发液的方子拿到手?”张管事的疑惑道。他觉得把方子弄到手,随意糊弄一下那户人家就行了。这般下来,不仅一劳永逸,多赚些银子,还能少些麻烦。譬如,有了方子后,这洗发液在临聿府城制作也是可以的,无需运送来运送去的。“你不懂”,梁叶氏把手从奴婢手中抽出,抬起手欣赏了一下指甲上的大红色。她告诉这个跟了她多年的管事,“有秦家的幺子在,稳儿的学业都进步了许多。”“上回稳儿休假回来,老爷对稳儿的考较罕见地面露满意之色,可见那秦家幼子不仅自己有才能,还能带旺他人。”“洗发液这点钱,再计较盘剥,能有稳儿的学业重要?何况统共就这点钱,我们叶家的人还不至于如此糟践人。”梁叶氏语气平淡地说道。末尾,她吩咐张管事切莫自作主张,他们叶家在此事上无需争那点蝇头小利。另一边盐边县军营的军户士卒们离开盐边县已有三日。他们如今随姜子钧卫指挥使等人就在临聿府城城墙外一里多路距离的地方扎营。这个扎营的选址,是临近临聿府城烽火台的小山头。此地视线开阔,往下眺望能把附近一两里路的渔村、港口的情况一目了然。一旦倭寇的船只出现或是上岸,他们均能早早做准备。同时,这里是攻打临聿府城必须途径之处。之所以选择此处,也代表了姜子钧等人的决心,迎面而上,后无退路。不过,这会大司农与押运官发放下来给士卒们的营帐数量还远远不够,不少士卒们今夜仍旧只能以天为被以地为席。这些营地里的士卒们现下均按照贾师爷分派的布阵图,各自分开不同小旗队伍,去承担营门、营垒、军营、军帐的搭建。外围这里,他们营地的筑垒将分为两层,均由泥土与木料来堆砌。外层挖壕沟埋木刺,里层是箭楼,通过陷阱、栅栏、泥墙三者来做营地的基础防御。营地内里,所有功能区就以木料为主,以油布、毛皮为辅来搭建即可。全营的士卒们都在忙碌着。姜子钧卫指挥使等人则在主营帐中商议起了事务。为首坐在上座的姜子钧,此时此刻的神色有些冷。他问坐在下座的大司农,“军资一事,临聿府城知府为何还未分拨到位?可是需要我亲自上门拜访的意思?”闻言,临聿府城的大司农立即起身行礼,战战兢兢应道,“不敢劳烦卫指挥使大人,下官这会马上回城中请示知州大人与通判大人,务必尽快运送米粮、兵器、营帐、药材等送至盐边县大营这里。”贾廉贾师爷这时提醒姜子钧卫指挥使道,“大人,依卑职所见,您还是去一趟城中稳妥。”“此番前去,一是需要了解临聿府城的兵马指挥以及参将等人为何多次败于倭寇之下;二是还需从他们手中把他们兵库的兵器、铠甲均要些回来。”他看着姜子钧,语气凝重继续说道,“我等此番扎营城外,不进城内,虽是抱着要让临聿府城日后无倭寇滋扰之心,但是必须得让城内的人都知道我等绝对不是来给他们送死垫背的先锋兵。”“这仗他们不打,我们来打。临聿府城众官员衙役他们可等倭寇来临之时紧闭城门。”“可是我等呢?我军这般装备,如何能打?为此,他们现有的兵器、铠甲、弓箭等,必须且只能无条件优先供应给盐边县军营。”贾廉话毕后,姜子钧便起身了,他朝底下的大司农说道,“劳烦大司农与我一道驾马进城了。军中事务繁多,您的马车我让兵卒给您送回家中去。”全身铠甲披身的卫镇抚柏虎也起身,戴上佩剑,“大人,我与您一道前去。”“好。”姜子钧应道。于是乎,他与柏虎带上文弱书生大司农直奔临聿府城府衙。待进了城,这位大司农已经被马匹颠簸得脸色发青,腹部绞痛。他是好多年没遭过这种罪,这一路快马加鞭下来,他的胃液都在翻滚着。卫镇抚柏虎还一个劲地逮着他,让他说明清楚临聿府城的官员情况。他只好一一道来。目前临聿府城全城内,官最大的是李知府,在任地方官十年有余;往下是董通判,王知州等人,皆出身临聿府城;再往下便是各个知县。而兵马指挥姓蒋,与陈参将一道统管临聿府城所有兵力。传闻据说蒋兵马指挥,京中有贵戚,为此临聿府城内的大小官员都敬着他。其余那些推官、都事等就没有可值得注意了的。柏虎听罢,明显还未满意,又想法设法套空了大司农的话,让他把上述几位的个人性情、行事风格、府城里传的隐秘八卦都说了遍。走上府衙台阶,姜子钧才停下脚步朝大司农致歉道,“此行来去匆匆,让大司农受罪了。大司农的马车盐边县军营定会把它完好送至贵府上。”嗓子说哑了,现在全身上下均不得劲的大司农:“……”他对不起众位同僚!各位同僚的信息就差府里头有多少口人没被兜个干净了!他的身形有些萧瑟,面上只道,“多谢卫指挥使大人体恤下官。”有多感谢,只有他自己知道。 第39章 “此次倭寇再次来袭,我军且安心缓些时辰动身,待盐边县军营与倭贼两败俱伤”,他抬手示意,“我军再去当那只黄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定要把这军功给抢到手了,如此这般,再配合京中的奏折,搞垮姜子钧一事,定能事半功倍!听罢,蒋兵马指挥神色微狠,对府衙派来的衙役摆手道,“你且回去告诉李知府那等文弱书生们,我军自有打算,轮不到他们来告诉我们何时该出兵。”该衙役闻言,心中猜想到南大营分营并不会协同迎击倭贼,顿时惊慌失措地跳上快马,离去复命。而盐边县军营的一行人前行没多久后,他们就见到了传闻中的倭寇是长如何模样。与宣朝的汉子们相比,倭寇如同未长大的孩童一般,大多高三尺八至四尺二,身上佩刀三柄有余,长刀、木刀、短刀联合出击,速度极快,凶残至极,见血双眸兴奋,抬舌饮血。两边人马碰上,立地刀剑相见,须臾间杀得眼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此次役之前,盐边县军营的士卒们全都未见过血,亦未经历过如此凶残的倭贼。现下,有好几个鸳鸯阵就被不怕死的倭贼冲散。倭贼们砍下他们的人头如同切瓜,还用长刀插起人头举至半空中朝其余士卒们炫耀,口中极其嚣张喊着,“#@¥%……&!!”同在战场里的柏虎、姜子钧见此,怒急吼道,“狗贼尔敢——!”他们迅即冲入其中,挥刀对战。不少士卒们同样目眦欲裂,仰天干嚎一声,不要命地向前冲。秦石带领的两个鸳鸯阵,有的人被吓得腿软,也有的人反应不及被倭贼砍掉手臂或是砍至重伤。目光所至,都是鲜血淋漓,这让他的愤怒直冲天灵盖,手持铁制狼筅拼了命地帮阵内弟兄们抵挡倭贼的长刀,拉开双方距离让长枪士卒能攻击。这场战役,从天微亮就开打,直至到日落,还有部分倭贼奔船逃离,才宣告结束。盐边县军营的士卒们,在这第一场对战中便死伤超五百余人。渔村沿海岸线这片土地四处是尸体,鲜血溶进泥土发黑……战后生还的众人,有的失魂落魄跌坐在地,有的开始放声大哭,有的仰天嗷嗷大叫,还有的毫无表情如同行尸走肉。姜子钧等人抹了抹脸上的血迹,手持长.枪扫视战役后的剩余士卒,心中对倭贼恨极!不远处的秦石跪在地上,满脸泪痕。他徒手四处翻找士卒们的尸块,颤抖着,企图把他们四分五裂的尸体拼凑回来。这些人对他们而言,并不是兵卒,而是他们营地里自小一起长大的邻里,是伙伴。来时多有雄心壮志,回去的路却无全尸。老天爷何其不公!何其不哀怜苦难人!!他们之中大多家中还上有老下有小,就这般被切菜似的砍没了。盐边县军营的军户们终于忍不住,大多数跌坐在地嚎啕大哭,嘴里喊着那些逝去的人的名字。当所有人都沉浸在哀痛中时,阵阵急促的马蹄声与步履声传来。士卒们与姜子钧等人愕然,皆抬头望去。只见几百米外,南大营分营高举南大营旗帜,几排列队兵卒趾高气扬地向着他们而来。他们的衣衫是干净的,他们的神色是看好戏的,还扬言是来帮盐边县的军户们迎战倭贼,打扫战场。姜子钧与柏虎对视一眼,心中皆有所答案,“来者不善!”“所有士卒听令,列阵!——咱们所有牺牲了的队友的军功,半点不能便宜牲畜!”柏虎往地下啐了一口,急狠了,话糙地喊道。原本已经疲惫不堪,身心在崩溃边缘了的众士卒们,当听完卫镇抚的话,听懂了远处迎面而来的南大营的兵卒竟是想抢他们这些死去了的弟兄们的军功的!他们愤恨得瞬即咬牙起身,紧握手里的兵器。这些军功,他们无论如何都得护住!盐边县军户营区里,多少的老老少少从今往后,就得靠这点军功发下来的抚恤金讨口饭吃了!!若想抢这些倭贼的人头,只能从他们的尸体上踏过!无论是迎面面对倭寇的恐惧,或是对于实战的战后余惊,或是对队友们死去的悲愤,还是对于己身未来将会身处何处的迷茫自怜,这一刻,剩余的盐边县士卒们,均需要一个发泄口,宣泄口。苍天不仁,万物为刍狗。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他们不过是想好好过个安稳的小日子!南大营分营的所有兵卒,加上蒋兵马指挥与陈参将,估计打死都想不到自己不仅军功没捞到,还会被盐边县的军户们实打实地狠狠揍了一顿,不再留半点情面,只留他们性命。七日后远在盐边县那边,秦朝宁今天如常休常假,他刚走出东篱书院就看见了他大哥的脸。秦朝宁飞奔朝着木棉树下的秦朝阳跑去,“哥!——怎么来接我了?”“我可以和勤学哥回祥记的。”秦朝宁指了指他身后的钱勤学。钱勤学上前与秦朝阳问过好,也同样疑惑道,“朝阳今日怎么来了?”秦朝阳朝钱勤学行过礼,告诉他,“勤学哥,我如今不在祥记上工了,今日便来接幺儿归家。”他说罢,就取下秦朝宁身上的背篓背自己肩上。钱勤学不解,不过眼下没有张嘴询问。他叮嘱他们俩,“那你们早些归家去吧,路上小心。”他觉得回家后向他爹打听也是一样的,没必要耽误他们兄弟俩归家的时间。秦朝宁与秦朝阳二人走远了后,秦朝宁才抬头,睁圆了眼睛好奇问他哥,“哥,你为何要辞了跑堂的工呀?”“你不是特别喜欢有福叔做的晌食吗。”“幺儿……”,秦朝阳面露不忍,语气欲哭地叮嘱他,“晚点回到营地里后,你切莫感到害怕。”“营地里那些屋子外的丧幡只是白布……只是白布而已。”第044章 44.书信秦朝宁一脸茫然, 抓住他哥秦朝阳的小手蓦然收紧。他停下了脚步,目光看着脚下的黄土,让他哥把近日里发生的事情给他说一下。闻言, 秦朝阳此时已然绷不住,心中悲愤至极, “哇”一声便放声大哭。虽然秦朝宁比他小好几岁,但是他此时此刻真的好想让秦朝宁想想办法。他一边抬手擦眼泪, 一边给幺弟讲述着事情的经过。盐边县军户营区是昨日收到县衙派人下来通知营地里哪些军户已战殁。该告示一出,当日里整个营区哭声遍地, 好不凄凉。营地里的老老少少追着衙役追问他们的儿子,他们的爹的尸骨何在。然而,他们得到的答复是,尸块由临聿府城县衙派人与仵作已送至盐边县府衙了, 他们即日便可上县衙领回家属。是尸块, 并不是尸首。听罢,不少老人,婶子们当场便哭晕过去, 双手扒拉着地面的泥土哀嚎道,他们当家的莫不是连全尸都没了。那状况, 简直让人闻者伤心, 人人皆是恐慌不已。当时,秦柳氏和他们兄妹俩同样被这消息震得脸色骇白。他们三人急匆匆跑出去,冲上前再三向衙役确认其中并无秦石的名字后, 他们母子女三人才跌坐在地。极度不安后,连呼吸都十分紊乱, 让人顿感头晕目眩。秦柳氏他们环视四周的各家各户,入目所至之处, 这些接到哀讯的人家,尽是日常熟悉的邻里。那些熟稔的叔伯……这才出门几日,就这般没了。对此,他们不禁也是泪流满面,各自心中对于秦石的状况更是甚为忧心。“幺儿……当时那些婶子们互相搀扶着要去县衙带回叔伯们的尸首,她们的哭声连绵不断得从半坡山脚,都能传回营地里。”秦朝阳吸了吸鼻子,哽咽道,“而出事了的那些户的人家昨日连哺食都无人料理。”还是秦柳氏把家里有的两百来斤木薯、芋魁全煮了,把存的几十个鸡蛋也煮了,才让那些人家的稚童们,老人们有东西可垫垫肚子。但是今日清晨,营地里一大早竟是有好几户人家的老人带着孩童出来四处找孩子他娘亲……等那些老人家步履蹒跚地找遍了营地都没找到,在部分人断言那几个媳妇是连夜跑了后,人也当场病倒了。可是,没多久后,有人在半坡山的竹林里发现了有两具上吊的女尸。另外几人就仍是没找到。这下,甭管是不是跑了,还是这般自我了断的,均让整个军户营区笼罩在极尽悲哀的氛围中。白发人送黑发人,哭断愁肠,颤颤巍巍把土胚房挂满丧幡。孩童们啼哭不止,大大的眼睛里尽是疑惑、不解。他们的肚子里饥肠辘辘、倍是思念爹娘,更是早晚哭闹不停。营地里的小道上,洒落的纸钱遍地……那些婶子们心中甚是悲痛,手中的剪子从早到晚剪着麻黄纸。活着的时候穷苦一生,死了还不能富贵一把么。秦朝阳把这些讲完后,心中的郁郁之气稍稍缓了缓,他擦干脸上的眼泪,才把自秦朝宁返回书院后,家中发生何事给说清楚了。虽然他讲述的内容有些颠三倒四,秦朝宁却全部听懂了。秦朝宁的小脸煞白,须臾间心中宛若压着千斤顶。他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这个伤亡数量是他从未想过的。此前他给建议予姜子钧等人时,丝毫未料到过眼下此种境况。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愧疚、内疚、不安、自责、干预的罪恶感如荆棘顷刻间爬满他全身,让他在五月天里如坠冰窟。秦朝宁双脚一软,“噗通”一声跌跪在了山路上。“幺儿——你别吓大哥呀”,秦朝阳登时脸色也一白,慌忙把秦朝宁抱起,一个劲地在他耳边重复道,“咱们爹没事,咱们爹没事,幺儿别怕,别怕。”秦朝宁无声地掉着眼泪,双目茫然地看向他大哥。他在想,若是他并无干预进去军营里的事情,叔伯们是不是就能继续好好活着了。营地里的日子虽穷困,但是不至于丢了性命呀!他是不是做错了……他极其压抑地抽噎,恍若天塌了似的丢了魂一般。这可把秦朝阳看得既心疼又不知如何是好。他只能继续说道,“咱们爹真的没事。爹当时可是说好了,会平安归来看我们来日娶妻生子,要看着你二姐嫁个好儿郎。”“他还盼着你日后能中个举人,让祖宗们高兴高兴呢。”秦朝阳的话并未能驱散秦朝宁心中的阴霾。他紧咬唇瓣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由于过于用力下,没一会儿就咬破了皮,铁锈味落入口中。娘亲,爹……孩儿该如何是好。他低下头,把脑袋埋在秦朝阳的肩上,不断滴落的泪珠瞬间打湿秦朝阳的肩膀。秦朝阳一手抱着他,一手轻拍他后背,“莫怕莫怕。”幺弟这种反应,让秦朝阳此时此刻心乱如麻。他担忧晚点回到营地里,秦朝宁的情况更不好了。现在的军户营区……真的让路过的行人都觉得悲戚得慌。早知道会这般,他就把幺弟留在祥记过常假了!秦朝阳顿感后悔,觉得自己实在欠考虑。被他抱着的秦朝宁,此刻满脑子都是他给姜子钧的那五条建议,以及为何鸳鸯阵的威力这般差,狼筅呢,棉甲呢……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他眼下有些许痛恨自己眼下能做的这般少,能力这般弱。他在自责的问题,也是姜子钧等人复盘了几日的问题。姜子钧战后拉着贾廉、柏虎,以及李知府等人一同商讨了几日要如何能够在下次倭寇再来时应对得更好。盐边县军营的军户们,比他料想的要有战斗力。他并不想再次出现大规模伤亡的事情了。每一个士卒对于现下的宣朝而言,都是很重要的兵力。经过姜子钧等人集思广益,贾廉给盐边县军营的全体士卒定下几点:一,鸳鸯阵的熟练程度仍需提升,各个小旗加紧训练不可松懈。二,所有士卒的铠甲会在不日之内换成棉甲,临聿府城所有匠户会协助盐边县军营的士卒们重新锻造兵器。三,卫指挥使将上报朝廷给所有士卒表功,同时让朝廷拨下伤亡抚恤金,务必落实到勇者赏其功,亡者亲属得到补偿。 第41章 盐边县最早的一场县试是明年二月。待到四月,是临聿府城的府试。院试,最早的一场则是后年的八月。第046章 46.安置孤独鳏寡者他的话说完这一刻, 秦柳氏三人皆是微愣住,一霎间均没了言语。幺儿竟然这么快就要下场举试了么。岂不是,他的户籍就要变更出去?哪怕他们早就预料有这么的一天, 可是此事来得如此之突然,让他们现在的下意识反应是十分舍不得。他们是当真舍不得自己的幺子/幺弟, 日后就挂到别人家的丁户薄里头去。更何况,宣朝的义男更改户籍时, 是要改姓氏的。祖宗祖宗,认祖归宗……在他们这些老百姓的眼里, 那可是生而为人的根。灶间里无声了好一阵子,大家有些许慌张,有些许难过,互相看了看, 皆不知所措。秦柳氏沉默了许久后, 不易察觉地微微叹息一声,抬手安抚地拍了拍秦朝宁的小手,对他说道, “为娘过两日,便去县里找你有福叔谈谈户籍的事。”“……多谢娘”, 秦朝宁小声应道。此事这种状况下敲定, 让他的内心沉沉的。清明祭祖时那股莫名的血脉感,那份他就是这个家的一员,是老秦家的幺孙子的认知, 让他眼下实在无法抬眸直视家里人的目光。他半垂着脑袋,把桌面摊开的纸张卷起放置一边。秦朝阳见大家都一脸沉重的模样, 便拔高了声音说道,“娘、二妹, 哺食吃什么,可把我饿坏了。”“咱们今夜早早吃过哺食吧,大家好好歇息。明日阖家出动,咱们也别等娘一个人挨家挨户去跑了,咱们分别都去好些家说说这几件事。”听罢,秦晚霞起身,附和道,“大哥说得在理,咱们都一块去,事情就落实得快了。”她心里酸酸的,纠结得慌。他们拼命找着各种话说着,企图打破家里让人揪心的安静。秦朝宁也假装自己没什么,每个人说点什么他都应和一句。翌日他们几人简单地吃过腌菜配白粥,就把家里面锁上,分开三拨人去挂了丧幡的那些户人家。秦晚霞和秦朝宁一块,秦朝阳自己行动,秦柳氏也是自己去游说以及宽慰那些户人家。他们从早上跑到下午,才把营地里百来户挂了丧幡的人家跑完。官府报丧的人数是五百余人,是军户营区里百来户的人家,其中鳏寡孤独者的人家共五十六户。半坡山上的菌子就那么些,对于这几十户人家而言,实在是杯水车薪。秦家的几人归家后,秦柳氏与秦朝阳水都没喝上便有了新的苦恼。他们母子俩坐在长凳上,一时间都沉默了。按照每户一日里能采来两斤菌子,对于他们家而言就是一百多斤,一天要花出去半两银子。其次,这些菌子回来后,需要他们清洗、剁碎,这里则是需要五人,每人五文钱一天,他们家一天的花费是二十五文钱。随后,新的问题来了,熬煮的铁锅不足,柴火不足,且盛菌菇酱的陶瓷罐亦不足。与此同时,倘若连续多日做出大量的菌菇酱放在祥记那,祥记那边怕是吃不消。秦晚霞给家里人盛水润润嗓子,她自己的喉咙同样感觉火烧似的,干哑发疼,便坐下来捧着碗小口啜着。“幺儿,这半坡山上的菌子怕是耐不住过多的采拣”,秦柳氏看向秦朝宁,提醒他说道。这阵仗下来,她都不知道家中的银两可撑几日。秦朝宁喝了一小口水,抬起了小脑袋,喉咙嘶哑应道,“娘、我明日便去祥记问下钱掌柜,再与他一同去一趟梁府。”他看向家里其余三人,想了想,“今日这番跑下来,幺儿觉得此等事情还是需梁府这般大户筹谋才可行,咱们家几人力量实在不足以与营地里这么多户打交道,把这些事运转好。”他跑了今天这一趟,心里就已经把他们家从对接军户营区的家属们这件事,以及后续经营军户营区家属们的作坊这件事上划掉了名字。且不说他们家中的几人并不是擅长沟通的性格,单说整个军户营区那么多的家属,他们几人跑断腿都耗不住。他们还是得看看梁府那边会否接下这摊子事,以及他需要尽快联系上姜子钧才行。次日清晨,秦朝阳便带着秦朝宁往县里走一趟。在祥记这边,钱掌柜听闻他所说的话后,没有过多的犹豫就应下了。他对于菌菇酱,坛子腌菜这些是否是祥记独家售卖并不在意,若是能够保证在盐边县只有他们祥记能售卖便更好了。至于临聿府城,甚至是更远的地方,他觉得那些都不是他该想的事。同时,若是此事能够帮助到盐边县军户营区的那些鳏寡孤独者们,他反而觉得是功德一件。于是,他立即歇业半日,与秦朝阳兄弟俩往梁府跑一趟。在府上的梁叶氏,当听到门房通传时还十分惊讶,不过看在独子的份上,仍旧让人把他们三人请进了府中。待听明白来意,梁叶氏沉默了片刻。她朝婢女招手,示意对方上前,随即在对方耳侧小声吩咐了两句。那婢女转身快步离开了偏厅,眨眼不知何去。秦朝宁乖顺坐着,脚下是他的背篓。钱掌柜在梁府里有些许不自在,视线总是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而秦朝阳大大咧咧地喝着茶,吃着点心。远离了营地里的那些丧幡,他的心里都好受了不少。没一会,一位神情严肃,脸型方正,约莫而立之年的男人走了进来偏厅,屋内的众人都随之向他行礼。“老爷”,梁叶氏起身请他上座。秦朝宁心下已经猜出此人是盐边县的县丞大人,拉着钱掌柜与秦朝阳给行礼。“草民拜见县丞大人。”听到秦朝宁如此喊道,钱掌柜与秦朝阳顿时一哆嗦,顷刻间浑身绷紧,也跟着喊道,“草民拜见县丞大人。”“无需多礼,此处在府里,且把我当成世叔便可。”梁县丞让他们起身道。他愿意这般客气,他们却不敢当了真喊一声“世叔”。梁叶氏让秦朝宁把自己的来意重新向梁县丞说一遍。秦朝宁便站在偏厅中央,把自己今日所来之意再次讲清楚。他的话里,是他们老秦家希望通过盐边县近日小有名气的菌菇酱、坛子腌菜,以及还有与梁府合作的洗发液,希望通过把这几样物什的方子交予梁府手上,能够让梁府签订契约,把它们分包给整个军户营区的军户家属们制作。他们秦家出方子,梁府负责经营。至于梁府后续卖到何处,卖几何钱,都与他们无关。他们家唯一的诉求是,希望梁府好好经营,带动那些军户家属们讨口饭吃。闻言,梁县丞坐着不语,目光打量着底下这个口齿清晰的五岁稚童。据梁叶氏所言,这小子还是家中独子的同窗。每个朝代均会有几个神童,仲永一类的人,他倒没想过自己有生之年会遇到其中一个。秦朝宁过目不忘的事,他听梁梓稳与梁叶氏提过几次,对此有些印象。他这会看秦朝宁的目光带着一丝长辈的慈祥,缓缓开口问道,“若是我府上不打算给你们秦家方子钱呢。”梁县丞的话音一落,钱掌柜与秦朝阳均目瞪口呆。他们万万没料到,当官的真能说不给银子便是不给银子。而秦朝宁仰着小脑袋,抬眸与他对视,实话应道,“那咱们家便当作日行一善了。”只要对方愿意落实好军户营区里的家属们的饭碗一事,不给便不给了罢。大不了,日后他再想些别的营生法子。听到秦朝宁如此回话,梁县丞反而脸上浅笑了一瞬。不过,他随即又恢复严肃的表情。他告诉秦朝宁,这事他们府上会接,只是他们对于军户营区里的人也会有一定的要求。这个点,他们需清楚才好。“朝宁明白”,秦朝宁朝梁县丞行了个大礼。梁县丞受了这个礼,继续说道,他们会派专门的人对管此事,若军户营区里有人以次充好,偷奸耍滑,那么针对这些户人家的契约,便作废。对此,秦朝宁并无异议。而钱掌柜与秦朝阳皆是听他的,也同样没提出什么问题。事情商量好了后,秦朝宁在偏厅里就让帮忙借纸墨笔砚一用,把契约书与方子都写了。梁县丞在他身侧看着他挥笔,其字迹工整得犹如板雕印刷出来似的,心下觉得此子心思品质真是方正。他对于梁梓稳与其往来,心下更是放心。待双方签过契约后,秦朝宁冒昧地问正在喝茶的梁县丞,“大人,小的有书信一封,不知大人可有途径能把此信送至姜子钧卫指挥使手中?”他突兀的一句话,让偏厅里的所有人都定住了似的,须臾后回过神来纷纷看向了他。梁县丞再次打量秦朝宁,心中对他的好奇、疑惑、不解等情绪升起。“你是有何事?你可知姜卫指挥使大人如今正浴血奋战于临聿府城,哪里来的空隙时间与你这小儿胡闹?”他面露不虞说道。文官本就不欲与武官打交道,更何况非亲非戚之故,亦说不上多熟稔,哪里容得下竖子瞎闹。梁县丞的脸色这般一变,钱掌柜与秦朝阳几乎立马腿软。幸好他们此时是坐着椅子上的,若不然,怕是已经跌坐在地。顷刻间,他们目露担忧地看着仍然站在偏厅中央的秦朝宁,实在不理解他为何有此发言。而秦朝宁深呼吸了一口后,小小个的人儿挺直了脊背,顶着梁县城威严的目光缓缓解释道,“小儿此番并非胡闹,还望大人相助。”他的语气甚是认真,还带着一丝哀求,让梁叶氏不由得侧看了自己夫君一眼。只是,梁县丞此时的神色仍是不太好。秦朝宁上前把自己的书信拆开,把薄薄的几页纸张双手恭敬地递予梁县丞,诚恳说道,“信中乃小的从祖父、祖母遗物中背诵的抗倭之法,还望大人帮忙把此信能够交到姜大人手中。”“小的家父此刻正在姜大人手下的参与抗倭一事,是其中的一名小小的总旗长。小的如何胆敢儿戏,拿战场上的事,拿家父的性命胡闹。”说到此处,他稚嫩的声音有了些许哭腔。秦朝宁再次深呼吸,缓了缓,压下心中的情绪。接着,他再把此前家中已献过法子的事一并给梁县丞讲了,不过并未展开讲述是何种法子。这番话,只是为了增加自己所说内容的说服力,好让对方帮忙把书信送至临聿府城。而梁县丞把他上交的几页纸看完后,既震惊又难以置信。片刻后,他问秦朝宁家中的遗物可还在?待秦朝宁说清明节祭祖已焚烧给祖先们,顿感太遗憾,一时没忍住责怪他们一家子实在愚昧!第047章 47.送信秦朝宁交给梁县丞帮忙送信的抗倭之法, 其中两个是源自《经略复国要编》中的堵笼杀鸡,窝中打狗,另外两个则是补充阵法, 五行阵与三才阵。其中堵笼杀鸡的意思是若倭寇上岸得以入城,则围蔽其中, 施以各类障碍,如困笼中, 再以毒烟、燃火箭等杀之。窝中打狗是在堵笼杀鸡的基础上的补充,其意是若有漏网之鱼, 再逐一击毙。五行阵、三才阵均是对于鸳鸯阵法的补充,可灵活根据实际情况,地形变换使用。其中,鸳鸯阵适用于地形开阔的战场, 五行阵适用于狭隘地形战场, 三才阵则是当倭寇落荒而逃时,扫尾击杀所用。此外,他在书信中末尾还留了句, 若是柏叔得空,还望见上一面。秦朝宁在此并没有点名道姓柏虎的名字, 模糊了信息。而梁县丞对书信末尾这一句并无太关注, 权当他五岁稚童顺手写的什么童言童语。“这事,本官应下了,不日之内会把书信送至姜大人手中。”梁县丞把书信折叠好, 谨慎贴身放着。“谢过大人”,秦朝宁行礼道。事情谈完, 他与钱掌柜、秦朝阳这才告退,离开梁府。书信一事处理妥当后, 秦朝宁眼下只盼着姜子钧与柏虎,贾廉这三位大人能够从书信末尾的字里行间看出他的想法,抽空返回盐边县一趟。 第43章 等到了府试举试,虽然考的内容与县试一样,考题内容同样出自四书五经,考题形式同样是八股文、试帖诗、经纶、律赋、策论。但是,府试这里,若想过关,则需要对所有知识融会贯通,言之有物,并不能生搬硬套毫无亮点。府试的难度比之县试已难上许多。而考过了县试与府试,也不过是个童生,算是正式踏入科举举试的门槛而已。贾廉给秦朝宁提醒到,现下已是临近六月末,距离明年二月不过只有八个月。此等紧迫的时间里,对于仍身处启蒙班的他而言,来不及熟练写八股文、试帖诗、经纶、律赋、策论这些文体。他是举试的过来人,他深知十年苦读才能一朝过关斩将的体验。贾廉肯定地对秦朝宁说,他毫不怀疑秦朝宁的聪慧,他也相信他能把四书五经熟读背诵。只是,这时间上太仓促,若是他能晚一年、两年下场,反而顺顺当当,顺势而为。“拔苗助长不可为,莫因外物乱了心神,且沉重耐住性子,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贾廉罕见地苦口婆心道。他对自己家中的那些旁系子弟都不见得如此耐心劝说。“谢过廉叔提点,幺儿会好生想想。”秦朝宁回话道,微微抿了抿薄唇。他能听出来好歹,对方句句在理。看他们两人这般严肃的神情,柏虎挠了挠脸颊,插话道,“在科举一事,你听你廉叔的定没错。你廉叔若不是身子弱拖累了,当年就不是二甲进士,而是进士及第了。”贾廉:“……”倒也不必反复提醒我身子的问题。秦朝宁仰起小脑袋眼睛睁得大大的:“!”被秦朝宁这般带崇拜的眼神看着,贾廉苍白的脸庞上泛起一丝微红。他把秦朝宁的小脑袋按下,叮嘱他,“无需着急,后事自有定论。你眼下只需把学问做扎实了。”“临聿府城那边的军户士卒们经此一役,比之从前已大不相同。我等相信 ,日后罕有像此前那般的惨况出现。”言语仍旧苍白,道不出其中艰辛。但是他确实确信,见过血的士卒们,加上今日所获的阵法与兵器制作方法,盐边县军营的所有士卒只会越战越勇,越来越少伤亡。“嗯”,秦朝宁小声应道。他的眼睛莫名发涩,轻轻地吸了吸鼻子。见状,柏虎不由得抬手把秦朝宁的脑袋薅了一把,直把秦朝宁闹得气呼呼地才停手。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般心思重的垂髫小儿,心下有些不忍。“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宁哥儿切记,切记。”贾廉与柏虎离开前叮嘱他道。凡事过犹不及,这才是为何中庸之道长盛不衰之理。“幺儿记下了,二位叔保重!”秦朝宁恢复了几分精神气,小小个的牵着他们二人的手,乖乖应道。他们二人给秦朝宁还留了个联系人。此人是他们安插在盐边县的商户,具体做什么的没给秦朝宁讲细讲明白,只是交待他,日后有任何想与他们几人通信的,皆可以放心把书信送至对方手里。秦朝宁把此信息牢牢记在脑海里,跟在他们身侧,把他们送至书院大门离开。直至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街道上,秦朝宁才转身回学堂。两日后,在临聿府城的姜子钧亲自起笔了另外一封奏折。在这封奏折内,他把秦家一家的献策,献兵器棉甲藤甲等制作方子都写得一清二楚。他还重点提及,这些法子均已送至他们姜家老爷子手中,若是其他军队需要,可找他们姜家老爷子商讨。他加盖官印后就让人快马加鞭,要求其走官道尽快送至京中。有了秦朝宁这一层,后续在临聿府城这边,他们几人对于秦石的关注也多了些。待他们确认此人值得培养,才把他调至了柏虎旗下。京中朝堂中的众人对上一次收到来自临聿府城的奏折,该如何定夺,该赏谁该罚谁都还未吵完。这才过去了十来天,姜子钧的又一封奏折就向他们砸来了。这一封奏折的内容是替整个盐边县军户士卒们请功,其次是替其中的军户秦氏一家请功,再者是奏折提及的那些阵法、兵器、棉甲藤甲的方子都在姜老爷手上。……这些,哪个军营能不想要呀!!因为姜子钧本人不在,他的奏疏是由降麻官代为念读的。听完整份奏折后的武官们,目光皆有一丝幽怨地投向依旧鹤发童颜,老当益壮的提督骠骑大将军,姜宏辉姜老爷子。前不久,他们之中的众人才万分同情姜老爷子唯一能接班的次孙子被贬。眼下,他们只觉酸得很!若是他们的子孙后代被贬至那等旮旯角,也不见得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内就能有此番成就与际遇。倘若他们也能手握这些阵法与兵器,他们旗下的各个军营何愁没有军功?!想要。同听完奏疏,年幼的天子对于奏折里提及的事情好奇得很。前些日子的朝堂辩论里,他亦是赞同胜必赏的,只是被珠帘后的太后按下了所有决策。“这鸳鸯阵、五行阵、三才阵乃何种阵法,有何用?这狼筅、镋、筅枪、棉甲、藤牌又是如何抗敌?姜大人您可知情?”天子问姜宏辉道。闻言,姜宏辉抬手捋了捋白须,言简意赅地讲述着它们各自的用途,能有何威力。只是,这钩子埋得,让站在殿内的众武官均是心痒得很,恍若有成百上千只蚂蚁在啃咬,恨不能立马下朝直奔姜家。可恶!这老姜,狡猾得很!待他讲完,姜宏辉姜老爷子再次向年幼的天子提出,“由此可见,户籍世袭制度,贻害了多少本该为了陛下效力的英才!”“他们本该都是我朝不可多得的人才,能在不同的位置上为国效忠。”“若是他们终身只能局困于户籍动弹不得,让不适合打仗的人去打仗,让不适合行商的人经营商铺,让无匠户手艺的人打造兵器……我朝何来壮大国力。”“任人唯贤,才能做到物尽其力,人尽其才。”他朝天子行了一个大礼道,“臣已老矣,早该向陛下致仕了。”“只是致仕前,臣实属不愿再看到天底下本该为陛下发挥其才的百姓被埋没角落,还望陛下三思!”“老夫亦想有生之年看到我朝国富民强!”人生七十古来稀,何况姜宏辉姜老爷子已经七十六高龄。他末尾的这句话,让不少朝堂里的人均有一丝动容。这时,文官之首,士族出身,年过半百的首辅杨大人,用余光看了姜宏辉一眼。他阖目思索了一瞬。在他下首的是吏部尚书,是位不惑之年,五官深邃,面相憨厚的官员。这位吏部尚书在稍后看到杨首辅的一个眼神便自觉站了出来,手持笏板,向天子禀告道,“陛下——臣有话禀告。”“户籍世袭制度乃祖制,万万不可轻易更改呐。”“皇权天授,正统合法。”他顿了顿,继续往下说道,“天底下的众生,生来便都定了命数,户籍世袭制度乃祖制,恰恰是把他们均合理放在了既定的命运里。”他的话未说完,其余文官们便开始陆续附和,搬出各种历朝历代的各种事例来论证说明出身决定一切,合乎天地万物道理。在他们的论点里,就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投胎决定了命数。他们在朝堂里的声音接二连三,有些话听得武官们心里冒火。生来贱命便不得翻身是吧,他们之间可是有不少同僚是出身军户。虽然出身军户由不得他们选,但是他们可是拿命换来的官位。突然,天子身后珠帘中,传出一道女声呵斥道,“我儿定然是天定,尔等却并非如此。哀家看此户籍世袭制度,可择日公告天下废了。”“哀家倒是看看,究竟有没有人把尔等嘴里的命定踩在脚下。”她的语气冷冰冰的,话语里却是不容置疑的态度。年幼的天子听罢,立即让人写下诏书。底下的众文官们被这么一出弄得措手不及,脸上既错愕又存疑。他们之中十之八九均是士族出身,朝堂里的寒门子弟不过寥寥一二,且普遍官位卑微。武官们,则大多数皆是大喜过望,万万没料到天降馅饼。姜宏辉此刻闭目了一刹那,深藏功与名。而另一边的杨首辅与吏部尚书曹大人,这才回过神来。太后本人乃农家女出身,被遭了灾的家人卖入宫内当宫女,多年后因阴差阳错被醉后的太上皇宠幸,才纳进的后宫。诸多算计与角力,败在了细节里。第049章 49.诏令已出期间, 秦朝宁在六月底的旬假从书院归家了一趟。秦柳氏本来在家中等着他此次休假归来,想着与他一道拿上家中的丁户薄往钱掌柜家走一趟。不过,幼子此趟归家却明言迟些再看看, 她便就此作罢。秦朝阳与秦晚霞听闻此事,倒是挺高兴的。在他们心中, 没变更户籍的秦朝宁,是完完全全属于他们家的幺弟。他们打心底里并不想与其他人分享弟弟, 哪怕亲近如柳家、钱家。而秦朝宁在面对兄长与二姐各种薅时,脸上露出憨憨的笑容, 同时好脾气地听着他们俩叨叨叨地说着各种话。秦朝宁带回来的,远在临聿府城的秦石平安无事的消息,让老秦家的几人都放松了下来,不再整日里胡思乱想。他们一家的生活重新步入了往常的节奏, 该去地里的去地里干活, 该在家收拾的在家收拾,平淡且忙碌。此外,托梁府的福, 他们府上在盐边县军户营区里建了个作坊,让营区里的每家每户, 眼下都有了一份营生。这使得整个营地里, 又恢复了往常的生气,四处可见顽童们在嬉笑打闹,大家的生活有了些许盼头。宣朝的老百姓们普遍有着顽强的生命力, 只要不是死路一条,他们就会再熬上一熬, 再忍耐忍耐,拼尽全力讨生活。是日下午, 在秦柳氏带着秦朝阳、秦晚霞与营地里其余人家们去梁府管事那边接手工活时,秦朝宁则呆在家里抄书。这是他拿着自己的手稿去集贤堂书坊谈的活计,接的是手抄四书《大学》、《中庸》、《论语》、《孟子》与四书的注释《四书章句集注》。《大学》全文仅仅共两千多字,集贤堂书坊手抄定价是一本一百五十文钱,条件是需字迹工整清晰,纸张无墨印。按照《大学》的要求与定价,集贤堂书坊把《中庸》的手抄定价定为一本两百文钱,《论语》的手抄定价为四两银子,《孟子》的手抄定价是八两银子,而《四书章句集注》的手抄定价为十两银子。但是,所有手抄书籍的原本,纸张笔墨皆需学子自行承担。集贤堂书坊只会在验收手抄本符合他们的要求时,才当面结算银两。在房间里的秦朝宁全神贯注,两耳不闻窗外事。他抬手,笔起笔落,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地写着。待写到手腕发酸,他便会停下来,走出房间,在天井处打上一轮八段锦。直到整个人得到有效提神后,他才返回房间里继续未完的抄写。临近申时时分,秦柳氏三人从梁府的作坊回来了。秦朝宁这才放下了手中的毛笔,走出来与家里人在天井呆一块坐着,聊聊天。秦柳氏打了一瓢井水,洗了两根胡瓜,掰断成四份给大家分了分。她小口咬着手里的半截清脆胡瓜,朝着秦朝阳兄弟俩说道,“为娘看家里的两只母鸡在抱窝,今早便把公鸡放到了另外一个鸡笼里了。”“你们兄弟俩晚点若是无事,便挖点蚯蚓回来给它们。”闻言,秦朝宁眼神都亮了。他即刻站起来,踮起脚朝天井另一侧的鸡笼所在位置瞧了瞧,兴奋地问秦柳氏,“娘,待孵出鸡崽,咱们家会继续养吗。”毛茸茸的小鸡崽们多可爱呀!然后鸡生蛋,蛋生鸡!他们家就会有吃不完的鸡蛋和鸡肉!“养,你们有福叔说了,等鸡养肥了就送去祥记,他要拿来做五指毛桃炖鸡。”秦柳氏抬手掐了掐幺子的小脸颊,眉眼温柔地看着他。养鸡这事,她和二女儿俩人便能做,能多少给家里攒点银子。若是养得好,她还打算喊上大胖和二虎他们娘一块养点。“嘿嘿”,秦朝宁往小凳子坐下,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满意道,“咱们家的鸡可真乖,不仅天天下蛋,现在还会孵小鸡了。”秦朝阳认可地点了点头。 第45章 对于此题,柳大郎、柳三郎趴在书案上一脸生无可恋。其余学子亦是嗷嗷苦叫,“吾命休矣,吾命休矣!……”秦朝宁对于此题亦是半点头绪皆无,他把自己的书籍纸张收拾了一下,便爬下椅子。有师兄见他下堂便要往外走,便喊住了他,“幺儿这是要去哪儿?此时若不在此处集思广益,你的课业休矣~”闻言,秦朝宁不解地看着众位师兄,提醒他们道,“为何不去藏书室找找范文?”然也!然也!对方激动地抱起秦朝宁,朝其余同窗说道,“我等着相了,若非幺儿机智,我等均忘了夫子所出之题乃历代试题,藏书室内定有经典名篇可阅。”听罢,众人一窝蜂朝藏书室出发。至于秦朝宁,则被他们轮流抱着快步走。就这样,秦朝宁没半天便彻底融入了举试班的生活。此后,他每日与师兄们一同被夫子点名考较,一同为了课业烦恼,日日埋头于学业的苦海中。梁梓稳与柳三郎现下已经少有闹他,这两天见他刻苦到每时每刻都不想浪费的模样,被动地也跟着把自己的课业做得扎扎实实的。七月半与常假一并休假的当天,秦朝阳大清早就在东篱书院门外等着了。秦朝宁背着自己的小背篓,刚踏出书院门槛就看见了他大哥,顿时麻利地跳下台阶,哒哒哒就朝着秦朝阳跑去。“慢点儿,你背篓里的东西可别掉下来了”,秦朝阳见自家幺弟冒冒失失的小模样,自己快步上前接住他。现在的秦朝宁比之几个月前可是结实了不少,这般连跑带撞的冲击力让秦朝阳脚下都差点儿没站稳脚。他卸下秦朝宁后背的背篓挂自己双肩上,取笑秦朝宁道,“幺儿你这是在书院里吃啥好东西了,娘要是看你如此壮实如小猪,定会笑得合不拢嘴。”秦朝宁:“……?!”东篱书院最常吃的是木薯、芋魁一类……他已经到了喝水都会长胖的年纪了吗?!他近日太认真搞学习,没留意过自己因为十分有规律的书院生活,譬如早上打五禽戏、八段锦,譬如课业后就去石板练字,去藏书室看书,傍晚回到舍号还会继续看书或者抄书……足够的运动量与身体和脑力的消耗导致他的饭量与日俱增,已有一丝他爹秦石的影子。他的饭量变化对于钱勤学、柳大郎、柳二郎、柳三郎与梁梓稳而言,则是深感他过于刻苦进学,才会饿得如此之快。以至于,他们每每在公厨打饭,有好吃的饭菜都会打多一点,待到秦朝宁用饭时就择机投喂,这番不知不觉中,秦朝宁就胖了。秦朝宁苦恼了一瞬,没想明白,就把这个小烦恼抛之脑后了。他仰着脑袋对秦朝阳说道,“哥,幺儿需要去集贤堂书坊买些纸张,顺便还要把抄好的两本书给掌柜的。”闻言,秦朝阳:“!”好家伙,这才回书院几天,竟又抄好了书吗?还是两本!他虽然不知道抄一本书要多少时间,但是自己幺弟这般抄书法总让他有股感觉,当真厉害!以后幺儿若是举试不中,岂不是抄书都能养家糊口?啊呸呸呸,定然中的!秦朝阳莫名嘿嘿一笑。难怪天底下的人都尊崇读书人,读书人确实能挣银两呀!此时走在他身侧,任由他牵着小手的秦朝宁,被秦朝阳突然的笑声弄得有些许疑惑,好奇地看了看他大哥。秦朝宁:“?”实际上,穷书生,穷书生,大多数读书人还是很是穷困的状态的。秦朝阳不知道的是,秦朝宁是因为常练楷书,才会不仅字迹工整,手速也比寻常学子快。在此扎实的基础下,才有了空隙时间抄两本书来。几刻钟后他们兄弟俩从集贤堂书坊走了出来。掌柜的给秦朝宁结算了四两零二百文钱,是一本手抄的《中庸》与一本《论语》的价钱。不过,秦朝宁当场就买了两块墨块,花了六十文钱;买了十刀宣纸,花了一两银子。秦朝阳再次被读书人的挣钱能力所震惊到。他有些神思恍惚,也有点儿怀疑自己想做大将军这个梦想是不是一个穷酸的梦想。而眼下,秦朝宁身上还有三两零一百四十文钱。他在集贤堂门口站着,把三两银子放进怀里收好后,才把一百四十文钱递给秦朝阳说道,“哥,咱们买些肉归家吧!”他想吃娘亲做的油渣腌菜拌米粉了!“买!”秦朝阳咯咯磨牙说道,心里有一点儿想哭。他爹当士卒这么多年,还这般穷得明明白白……此番对比下,怕不是当真只有读书人才有钱途!远在临聿府城军营的秦石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总感觉痒痒的。第051章 51.盐边县众士卒们秦朝阳俩兄弟回到家时, 秦柳氏与秦晚霞正在给家中的几人缝制着衣衫。她们俩坐在小凳子上,襦裙下摆侧,则是摆放着两个箩筐。一人一个箩筐是用来放置布料与服饰的, 随手从其中拿起来便能裁剪与缝线。若是遇到有事需要停一停手中的活,直接把针线与布料放回箩筐内即可, 甚是方便。当看到秦朝宁回来了,秦柳氏与秦晚霞才放下手中忙活了半天的针线, 起身喊她们兄弟俩的名字,让秦朝宁、秦朝阳过去量量他们身量。登时, 兄弟俩脸上挂着一模一样的粲然笑脸,大声应道,“嗯!”秦朝阳放下背篓就跑了过去,秦朝宁哒哒哒也跑了过去。一会儿后“这光阴当真无声无息地溜走”, 秦柳氏眉眼带笑地看着自己指腹捏住的量衣绳, “你们三人皆长高了。”家中两个儿子比之上一年,都长高了一寸有余,二女儿则是长高了半寸有余。对此, 她的心里甚感欣慰。子女们都在茁壮成长呢。“娘,幺儿无需新衣裳”, 秦朝宁靠近秦柳氏乖巧地挨着, 抬手比划自己的脑壳与她的身量差距,信心满满地告诉她,“指不定幺儿过年前就能长到娘的手臂这里了, 现下给幺儿做新衣裳的话都穿不了多少天。”“此番岂不是不美了?不若年后再给长高后的幺儿做。”闻言,秦朝阳“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他没忍住伸出双手揉了两把秦朝宁的小脸蛋, “对对对,幺儿年底就能长多七寸了。”这是, 夜里梦会周公才能成真嘞。闻言,秦柳氏与秦晚霞也跟着掩嘴笑了。秦朝宁瞬间意会,此刻被他们打趣得脸颊微红,便跑去抄起挖蚯蚓用的竹筒、竹片,朝屋子外落荒而逃。待他跑出屋子后,秦朝阳伸了伸腰,把他的背篓放回他的房间里。随后,他挽起袖子就去打扫家里的两个鸡笼。而秦柳氏与秦晚霞把箩筐收好后,才坐在天井这,开始清洗他们兄弟俩带回来的白肉、五花肉、猪大骨、猪下水。“……怎么买回来这么多肉?大哥,你莫不是把幺儿上次给的铜板都花光了?”秦晚霞不解地朝她大哥的背影问道。好家伙,这当真吃两日都吃不完。听罢,秦柳氏不由得放下手中切肉的菜刀,看向秦朝阳规劝道,“朝阳,切莫花钱大手大脚的。”“你若是这般惯常花银子,日后可如何娶媳妇过小日子。”这话让秦朝阳听得耳郭都红了,他转过身解释道,“这是幺儿抄书所得,他自个要买的。”二虎他大哥过完年就十五岁了,他们家近日里就在给他相看对象。秦朝阳现在是知道媳妇是什么了的。“娘、二妹,这些肉你们就放开手脚可劲地造!幺儿可会挣银子了!”他转移她们俩的注意力说道,“咱们家,怕是做得最正确的一桩事,就是送幺儿去进学。”话说到这里,他突然心灵所至想了想,自己幺弟至今给家里的那些营生点子所挣的银两究竟合计有多少了?等秦朝阳回忆了一遍,他才蓦然发现,年仅五岁的幺弟,至今已经给家里挣了七百多两银子!!还是短短几旬赚出来的!乖乖哦,这莫不是财神爷座下的招财童子命?“你作为兄长,也劝着幺儿些”,秦柳氏与秦晚霞俩不认同道。可不能因为幺儿要买便不拦着些,幺儿才五岁能有多少成算,还不是小稚童一名。作为话题中心的秦朝宁,此时此刻在离家不远的地里和大胖、二虎一块玩泥巴,顺便挖蚯蚓。两个小伙伴多日不见秦朝宁,热情得不行,一见到他就拉着一块玩。这会,他们三人打打闹闹玩得不亦乐乎。待玩累了,他一身泥地抱着一竹筒的蚯蚓归家,秦柳氏这才逮着他说教,明言不许他花太多精力在抄书一事上面。秦柳氏的话语里,意思大差不差就是,让秦朝宁专注做学问,莫要为了银子分了心神,家中存的银子够他们家一家子用好些年了。何况,待家里的母鸡们再过四五日,孵出了小鸡崽们后,家里迟些日子又能赚些卖鸡的银子。听完她的话,秦朝宁乌溜溜的眼睛眨了眨,用沾满泥的小手从怀里掏出三两银子放入秦柳氏手中一两。接着他又跑去给了秦晚霞与秦朝阳分别一两,才跑回来告诉秦柳氏,“娘,幺儿是为了更好地记下书籍内容并理解书中其意才抄的书。”他给秦柳氏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保证,自己没有过分辛苦劳累抄书拖垮身子,也没有为了挣银子就荒废学业,“娘您放心,幺儿并未占用做学问的时间。”为了增加说服力,他还让秦柳氏抱起他,掂掂手里的重量。他在书院里可是一点儿没瘦,还结实了!“幺儿的抄书不过是顺便而为,娘、大哥、二姐你们请放心。”他只是想做学问期间,顺带地给家里人攒点私己钱,让他们有一点想买什么便买什么的自由。家中的银钱都归公中,算是一家子的银钱,他们三人平日里压根不会给自己花点银子买点什么。秦朝宁希望他们手头宽松些,遇到喜爱的小物件不必再三衡量后,依旧空手而归。经过他的解惑与保证,秦柳氏才放下心来。他们三人把秦朝宁分别给的一两银子反复把玩,一整晚下来,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老秦家的几人就这样无甚波澜地过着小日子,一直持续到了九月底。这时候的宣朝南方境内,田地里的稻谷开始成片成片地熟成了金黄色,枝枝稻穗沉甸甸弯下。九月下旬的倒数第三天,盐边县的众百姓如常地重复着自己的小日子,忽然被驻扎在临聿府城的盐边县军营众士卒拔营归来赶秋收的消息,给惊讶得一哄而起,继而纷纷抛下手里的活计跑上街去围观这些士卒们。不看不知道,多日不见,当真刮目相看!今日拔营归来的士卒们与之当日脚踩草鞋、衣着破烂、身背箩筐家当的可怜模样完全不一样!眼下的他们,各个精神抖擞,手持长.枪,脚踩皮靴,身上统一服饰,甚是有气势。整齐划一的队伍,让围观的百姓们都仿佛感受到了那股热血澎湃。盐边县军营的士卒们途径盐边县县里的主街道,整个队伍走了几刻钟才离开的县里。而另一边的军户营区里的百姓们,现下对此毫不知情。他们是直至这些士卒们下了半坡山,一行人走至田边,大家才发现他们的家人归来了!!于是乎,各家各户都停下手里的事情,纷纷从家里跑了出来。整个营地里人声鼎沸,无论老少,都跑去队伍里寻找自己家的亲人。众士卒们与家属们四目双望,大多数人均是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士卒们悄悄告诉家里人,让他们且先行散去,他们晚些便归家去。这些家属们听话至极,自觉离开队伍。盐边县众士卒此趟之所以得以归来,还是军营的贾廉贾军师的功劳。这事还得从贾廉翻查临聿府城倭寇入侵的事件记录簿说起。他有一日挑灯夜读中发现,在记录簿中,临聿府城以往的倭寇们来犯事件竟然均集中在三、四、五月为主。这使得他心下既震惊又怀疑。怎会如此有规律呢?经过翻找各类地域志,他才得知,原是在这三个月中,沿海多刮东北风。只有在此条件下,倭寇们的海船才能够顺着东北风,无惊无险航行至宣朝海岸线上。 第47章 在秦柳氏他们出门后,看了看天色,还不过是未时左右,秦朝宁便关上家里的木门,转身回房先把书院的课业做完先。孙夫子今日给举试乙班留的课业是一道作诗题,一道诗赋题,一道史论题,一道截搭题。前三道题对于秦朝宁而言都不算难,不过他的诗赋总是被孙夫子点评为毫无灵性,只是为了举试而写。思及此处,秦朝宁抬手挠了挠脸颊,毫无办法。至于史论题,就是他的强项了。由于他能够记住每本看过的书,在史论上,从不会出现偏题或是漏答。眼下,他选择先把容易做的题目先做了,再留时间给到截搭题。截搭题是科举考试中的怪题之一,产生于所有举试题目均需出自四书五经,而在众多题目都出过了后,为了能够出具别出一格的题目,就有了截搭题这类拼凑的怪题产生。它的题目本身,每个字同样是来自四书五经,只是都是由不同的句子抽其中一二个字组成。遇到这样的题目,就需要学子们真能把四书五经烂熟于心,才能分辨其字出自哪里,然后才是展开作答。堪称,审题不对,努力白费的典型。而眼前的这道截搭题,就是难道举试班众学子的题目了:王公其善也。秦朝宁翻找了脑海里的所有记忆,认出这道题出自《中庸》,[1]原文是,子曰:“武王、周公,其达孝矣乎!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其中释义讲的是孝道,那么选题、破题就不能脱其核心。秦朝宁理清了思路后,才提笔开始写,同时,他还要把这篇八股文的字数控制在五百字以内,前后呼应。待他写出来一篇自己稍稍满意的八股文,他才收拾好书桌上的纸张笔墨。第053章 53.都过个好年吧秦朝宁在秦柳氏他们归家前, 自己盛米,把米淘洗干净,然后去灶间烧火把它蒸上。随后, 他再把从灶间挖出来的一筲箕草木灰,拿来洗猪肚、粉肠和猪大肠。而猪肝, 他就只拿井水冲洗了几遍。待把这些弄干净了,他把它们放在竹篮子里, 归置在水井的一侧,等秦柳氏他们回来后再处理。没一会儿后, 秦石和秦朝阳就回来了一趟。他们是为了先背一趟稻谷回来。在他们卸那些连着秸秆的稻谷的时候,秦朝宁正在天井洗胡瓜。“幺儿,若是你还要温书,这些就等你娘她们回来再弄吧”, 秦石抬起手臂拿衣衫擦了擦汗, 温声对秦朝宁说道。他不懂其他读书人是怎样安排做学问的时间的,但是他知道,大多数读书人十指不沾阳春水。秦朝宁摇了摇小脑袋, 把手里的胡瓜再冲了一遍水。然后,他起身朝着他爹和大哥走过去, 把手中的胡瓜掰了一节喂给他爹, 又掰了一节喂给他大哥。他解释道,“幺儿今日的课业做完了的。爹和娘、大哥和二姐,你们早些忙完归家哦。”听罢, 秦石就没再说什么,他和秦朝阳便继续出门, 要重新赶去田地里收拾那些割好了的稻子。待到临近太阳下山时,他们才大汗淋漓地每人背了一大箩筐的连杆稻谷回来。割完稻谷后的脸和手有些发痒, 他们卸下稻谷后就在水井侧拿葫芦瓢冲洗。秦朝宁去灶间给他们每个人都冲了一碗糖水,一一端给他们。秦柳氏几人便干脆坐在天井这歇歇,各自接过糖水喝着,缓口气。待歇息片刻后,一家子又忙碌了起来。家里的活,还得干。见秦柳氏拿过砧板和菜刀,秦朝宁上前告诉他娘亲,晚上可以试试用腌菜炒猪肚、粉肠、猪肝和猪大肠。锅里放油放蒜蓉爆一下后,倒入上述的猪下水和各式腌菜,酸酸辣辣地炒一锅,这样既省事还让能刺激大家的食欲增加。闻言,秦柳氏应下了。她收拾了几个喝过糖水的碗后,和秦晚霞一道忙活晡食。秦朝阳这会便带着秦朝宁出去给家里的大公鸡、两只母鸡、一窝小鸡崽挖蚯蚓。秦石则是去清理后院,稍后还要把杂物间堆放的那些竹篾找出来洗干净铺在地上,这样明日才能晾晒稻谷。一家人分工明确,各自去忙着手上的活。秦朝阳和秦朝宁这会快去快回,顺便还给几个鸡笼里的鸡弄了些菜叶子吃。忙完喂鸡的事,他们俩趁着秦柳氏还没喊吃晡食,秦朝阳便带着秦朝宁一起把鸡笼里的鸡粪清理干净,再出门拿去沤肥。当他们兄弟俩出门时,刚好碰上从田地里回来的大胖和二虎家的婶子、叔伯们。这些婶子和叔伯们看到挽起了袖子和裤脚,同时身上沾了不少泥,眼下还和大哥一块拎个粪桶的秦朝宁,均是一脸惊愕。“幺儿,读书人哪有拎粪桶的,你爹娘怎会让你干这些呢?”“对呀,读书人的那双手可金贵着呢,你怎么把自己弄成泥猴子似的,莫不是在书院学不到什么?”“可需婶子叔伯找你娘说道说道?”他们就没听说过读书人还要干活的,还是这种脏活累活。此时此刻,他们的话让秦家兄弟俩都愣在了原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在他们再次开口前,秦朝宁反应过来了,立即回话道,“谢过各位婶婶和叔公。幺儿干这点活并没什么,是幺儿自己想做些的。”“家中事务多,幺儿做得很少了的,并未觉得有何不妥。”接着,他们就听到了秦朝宁解释说,书院里从未教过读书人就不能够下地干活。书院只给学子们教过粒粒皆辛苦,要珍惜粮食;教过学子们《弟子规》等,教导他们要言行有道,对父母孝敬,对兄弟姐妹友爱等等。经过秦朝宁这般引导,这些邻里觉得,他的话似乎还挺有道理的。确认过老秦家的幺儿并不需要帮忙,他们才自行离去。不过,秦朝宁的这个读书人也是人,也要吃大米饭,也要睡觉,要出恭,那么常人能做的事,为何读书人就不能做了呢的思想,对他们这些邻里还是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在这个微小的影响下,以至于多年后,但凡从盐边县军户营区送出去念书求学的军余幼崽们,归家后都是得帮着家里干农活的,无一例外。凡是这些学子想反驳反抗的,他们的话就是,你们有老秦家的幺儿念书厉害,举试厉害?幺儿都能做的,为何你们不能做?你们就比幺儿金贵了?不过,眼下对于将来的事半点不知的秦朝阳兄弟俩,还是得快点儿处理完手里的粪桶,再飞奔归家吃晡食。秦家今晚的四方桌上,简简单单只有一大盆酸辣腌菜炒猪下水,一碟蒜蓉辣椒凉拌胡瓜。不过,他们一家子都吃得特别香。酸酸辣辣的腌菜炒出来的猪下水,得益于猪肚、粉肠、猪肝、猪大肠每种的口感都不一样,让人入口皆喷香酸辣,随即层次丰富,实在是特别下饭。待晡食过后,他们各自收拾、洗漱,尔后才一家子坐在天井纳凉。三个子女对秦石在临聿府城的抗倭经历都十分好奇,秦石便挑些励志热血的讲给他们听。一家子伴随着蛙声虫鸣,温馨地聚在一起。是夜,众人皆睡得香甜,一觉至天亮。翌日,他们家的朝食都还没吃完,大胖和二虎已经来敲他们家的门了。他们俩在木门外,声音洪亮地喊着,“幺儿,幺儿。”闻声,秦朝宁快速喝完碗里的米粥,返回房间背上秦晚霞给他缝制的碎步斜挎布袋子,穿着裋褐,赤着脚就哒哒哒地出门了。今日,捡稻子在营地里的一众孩童间可是大事!任谁捡得多,不仅归家后能够得到夸奖,在稚童之间也会倍有优越感、自豪感,那可是是一件值得吹嘘一两旬的事!由于营地里所有割了稻子的田地,是默认他们都可以去捡稻子的,不存在只能在自己家中的地里捡。所以,这当真能者多有收获的事。为此,这一场在三到八岁间的幼崽们之间的竞赛,就这般激烈地在营地里展开了!不过,秦朝宁只参与了一天的捡稻子就要返回东篱书院。大胖与二虎当天傍晚只好含泪依依不舍地给小伙伴许诺,他们定会把他那份“荣耀”挣回来的!“嗯!”秦朝宁表示自己对他们是信心满满的!他鼓励他们务必力争上游,成为捡稻子标兵!这可把大胖和二虎感动怀了,被煽情得满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几日后,等军户营区里都忙完了秋收,家家户户储藏的粮食均是罕见地满满当当,连军营的粮仓也装满了稻谷。与此同时,朝廷选在这个秋日,给盐边县军营发放了抗倭的军功银两,也给战殁士卒们发放了抚恤银两。这使得整个军户营区的状况比之早几年而言,好了不少。现下,营地里人人的脸上都充满了生气,有了生活和人生的盼头。老秦家今年也是这些年来的第一次家中不缺粮食的情况。而秦石由于升迁了千户,还有杀倭贼三十余人的军功,朝廷按照每个人头二两银子来发放给到他。他当天放班带回家交给秦柳氏的钱袋子里一共是六十八两。这可把秦柳氏和秦朝阳兄妹俩都高兴坏了。其中,最高兴的是秦朝阳。在他眼里,这下,原来当士卒也还是会有“钱途”的!他顿时半点都不再苦恼自己日后究竟要不要从军了。将军梦还可以继续做!砍倭贼人头挣银子!随后的时日里,整个盐边县县城与盐边县军户营区都度过了相对平淡,安稳的一段日子。而临聿府城那边亦无倭贼来犯。从秋收到年末期间,若是说整个盐边县能有什么新鲜事,那便只有盐边县军户营区募兵扩营了两千余人这件事。这之后的没多久,整个宣朝迎来了正历三年。在这个春节里,宣朝境内北方因大雪冰封,被匈奴、突厥袭击抢掠了好几拨,但是由于沿海岸线抗倭的显著成效,内忧外患仍旧相对往年有所减缓。临近过年,普天之下的宣朝老百姓们,无论当下身处于何种境地,家家户户皆竭尽全力,为了稍微好点地过个年而忙碌着。东篱书院这边,启蒙甲乙班的蒙童们在年十五开始就休假了。而举试甲乙班的学子们,则是年二十五才休的假。孙夫子在举试班的学子们离开书院前叮嘱他们,这个春节至年后正月十五返回书院期间,他们仍旧要沉下心来温故而知新,莫要因为休假松懈修学。这是因为,他们这一批,甲乙两班共十四人,除去过了府试的钱勤学和另外一位学子,其余人若无意外情况的话,年后的二月均要下场县试。听罢,众学子们纷纷表示自己会牢记夫子所言,并提前给夫子行礼拜个早年。这之后,他们才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陆续离开书院。秦朝宁的背篓这次归家塞满了自己的物什,这会重得几乎要压断他的小脊梁。等他慢吞吞,艰难走到书院门口,早早等着的秦石即刻上前拎起他的背篓从他身上卸下。秦朝阳也在,他登时把身上的箩筐与他爹手拿的背篓换了一下。“爹!大哥!”秦朝宁粲然笑着喊道。“走吧,咱们采买些年货就回家。”秦石的大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嗯!”秦朝宁这会把冬棉衣穿得严严实实,整个人显得圆滚滚的。秦朝阳见此,忍不住抬手掐了掐他的小脸蛋。随后,父子三人走在县里的道上,看着街上热热闹闹的人来人往,心中对于早点回家的念头更强烈了。此前,秦柳氏交待他们要买的年货和物什较多,他们这时便不敢停留多看,匆忙赶着路,要去各个摊子和铺子尽早买好东西。待他们傍晚前回到军户营区,秦柳氏和秦晚霞已经做好了晡食等着他们。 第49章 孙夫子今日就是带他们去的王举人办的明德书院。这所书院目前是盐边县最大的书院,里面不仅有王举人这位老爷,还有两名秀才授业。第055章 55.县试第一场明德书院位属于县衙后方那一带, 离位属商铺末尾那一带的东篱书院有些许距离。孙夫子带着众位学子步行赶过去。一行人里面,个头矮得突兀,长得白净可爱的秦朝宁就显得特别引人注目。他昂首挺胸, 努力迈着小短腿跟上众师兄们的步速,觉得自己此时此刻也是和师兄们一般儒雅风流, 翩翩少年。实际上,他们一行人在路人眼里则是, 一位精神抖擞的老夫子带着一群清秀,朝气蓬勃的少年。其中, 还有一名年纪不大,看上去费了吃奶的劲,一路小跑着才能跟上队伍的蒙童。等他们到了明德书院,他们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这座有些许古朴气息的院子, 就被门房恭敬地带进了院内。他们安静地跟在孙夫子身后, 不时地,悄悄打量这一路从外院到内院沿途的园林景观。秦朝宁个子小,仰着脑袋观察四周。这所书院和他想象中的相差甚远, 处处细节都稍稍精致,从假山到花木到路上的一颗小石子, 均像是经过一番风雅的安排刻意设计, 有种苏州那般的园林观感。待他们一行人走到了内院,抬眸可见几个学堂里的学子们坐得密密匝匝。他们的服饰如一,皆是青衿套棉衫, 头戴四方平定巾(一种方形软帽),目不斜视。孙夫子看了一眼, 便抬手捋了捋自己的白须,目光又往队伍里穿得最厚实, 圆滚滚的秦朝宁看了看。还是自己书院的学生们穿得暖和。有一些罪,其实并不是非吃不可,他如是想到。这时,一位与孙夫子年纪相仿、微胖、脸色红润的夫子走了出来。他径直朝东篱书院一行人走过来,给孙夫子问候道,“孙夫子别来无恙。”“鄙人见过王夫子”,他朝对方行礼道,然后带着举试班的学子们一道走了上前。来者便是明德书院的院长,王举人。这位王夫子把他们一行人带到内院的正厅里。这会,正厅里除了他们一行人,早已有十几个明德书院的学子在此等候着。孙夫人与王举人在厅内寒暄片刻后,便各自坐在了正厅提前备好的书案前,抬手让对方书院的学子一一上前来问话。随即,他们在裁好的纸张上,分别把这些学子的姓名、年龄、籍贯、三代写上,末尾备注:[1]此子性资敦厚、文行可称者,今xx年秀才/举人xx为该学子保举,然后在其上盖上私印。等到了秦朝宁上前时,王举人停下了手中的笔。他与秦朝宁四目相对了一瞬,侧过身问孙夫子道,“今年,你们启蒙班的蒙童也要下场?”县试的报名费是一两银子,过去也有家境优渥的蒙童每年的县试都参加,权当试试。王举人疑惑的是,面前这个憨态可掬,眼神澄澈的小子是不是也要下场。他是否需要为此学子保举,还是说他只是跟着夫子和师兄们来明德书院看看而已。闻言,孙夫子抬头扫了一眼脸上笑容灿烂的秦朝宁,“……”这小子当真常年虎头虎脑哇。他顿了顿,告诉王举人道,“此子今年亦下场,劳烦王夫子帮忙保举。”“好”,王举人顿时应下,把眼前的小子当成了花钱体验的蒙童。直到秦朝宁把个人的三代信息说完整了,王举人才神情恍惚地看向孙夫子,“……”军户营区军余幼丁???所有人都知道,整个盐边县的百姓里头,前些年都是军户最穷,现在也不见得富裕。这孩童如何得以下场应试?而且让他着实纳闷的是,他总感觉这秦家的信息有些眼熟。见状,孙夫子与他对视了一霎,语气平淡地说道,“咳,信息确实如此,其中无误。劳烦劳烦王夫子了。”谁能想到幼丁会下场举试呢?说实话,这也是他平生第一次遇到。王举人:“……”他只好抬笔把秦朝宁的保举文书写完。搞完后,他的整个人仍旧疑惑不解。待东篱书院一行人都离开了明德书院,他才想起来,此子不就是前年柳家给他推荐的义男书童。当时柳家他们明言此子聪明伶俐,性情质朴,他还不太相信来着。今日这般看来,这小子怕是当真聪颖,有过人之处。这孙老头可真藏得深!刚才竟然半点不动声色,按捺得住!于是乎,王举人接下来对自己明德书院这帮即将要下场应试的学子们,要求更严格了。县试的名额就那些个,僧多肉少。你不用功,总有别人用功。二月初八这天,盐边县所有需要参加的学子们都前去县衙报名县试。这天的一大清早,东篱书院举试班里,除了钱勤学与另外一名童生外,其余十二人都跟着孙夫子前往县衙。在他们抵达县衙时,县衙门口已有不少学子在排队。孙夫子让他们跟在队伍后方,叮嘱他们入了县衙后,在主簿与衙役面前如实登记便可。然后,他自己就去找别的书院的夫子叙旧去了。县试的登记流程不复杂,首先是登记个人信息,如姓名、年龄、籍贯、以及祖上三代信息,接着上交保举文书与缴纳一两银子考试费,然后签署一份个人承诺函,保证信息属真便可。所以,被留在原地排队的秦朝宁他们倒也不慌。在午时前,他们一行人都办好了手续。出了县衙后,秦朝宁拿着自己的考引,即“准考证”,有些傻乎乎地发着呆。只因上面有关于他的相貌描写是:虚岁六、身高三尺五寸、肤白、面憨、五官标致、长相中上。秦朝宁:“……”所以,入考场时,那些考差是仅凭这寥寥几字来判定有无冒名顶替吗。他的容貌描写辞藻,让他总觉得这是普通得县里的街上一抓一大把的孩童。秦朝宁忽然有种自我怀疑,自己是否长了一张大众脸。不过,一会儿后,他就接受了这件事。因为他的这些师兄们的相貌描写同样半斤八两,唯一一个描写鲜明点的,就是把鼻尖一颗小痣给写上了的那位学子。待到二月十三至十五,宣朝全境内的县试陆续开始。盐边县的县试随南方各县,定的日期是二月十五,应试地点就在县衙大堂,主考官是知县大人为主,县丞、县尉、主簿为辅。县试一共考五场,共考五天,期间是每隔一天开考一场。每场开考,所有学子需要在丑正二刻,即四更天开始排队检查入内。县试中的每场考试的时间会从寅正四刻,即五更天,黎明时分开始,然后到戌时前缴卷结束。若是学子们早早答完,需要提交缴卷亦可,只要不超过戌时就不会被作废答卷。这天的丑时,东篱书院的举试班学子们提上各自的考篮,齐齐出发赶往考场。孙夫子与书院的管事,也一道与学子们前往县衙。丑时一刻左右,摸黑在县衙门前排队的考生已经不少,大多年龄不一。秦朝宁在队伍里,能够看到前面有几位而立之年了的模样的学子,同时也有头发灰白的学子。他看得入神,他前面的师兄便告诉他,“这些人年年考,年年不中。”“执着如斯,又家贫无以进学,这般年年考不是白费银子么。”“倒不如归家老老实实地种地,省下点报考费补贴家里。”“命里无仕途,盲目坚持不可行。”……其他的一些学子闻言,开始小声议论道。秦朝宁没参与他们的议论,自己踮起脚朝队伍前面与后面都仰起脑袋张望了一下。看完后,他心下感到甚是诧异,盐边县小小的一个县城,竟也有几百人参考。日后府试那些,岂不是人山人海?县衙门口的考差们,对学子们的考篮查得仔细,让他们一个接一个上前,反复确认考篮没有夹抄逾矩后,才转给后面的考差带进去脱衣检查,核对长相和考生考引上的信息。待轮到秦朝宁的时候,由于他年幼,在一众学子中甚显突兀,对方便多看了他几眼,还伸手把他的头发都仔细盘查了一遍。待确认一切无问题,考差才给了他一块上面写着丙乙的牌子,告诉他到了县衙大堂后自己找到自己的座位号落座。秦朝宁谢过对方就往里走。他的衣服穿得厚,步速不是很快。关于分配的座位号,接下来这几天,不仅仅是他们这些学子们应试的位置序号,还会是每场考试结果张贴在告示栏上的考生号。所有的考试结果,是以座位号的形式,在次日便会张贴在县衙前的告示板中。只有在该告示上有写的座位号,该名学子才能有继续参加下一场考试的资格。秦朝宁贴身带着自己的牌子,沿着县衙的廊檐走到了县衙大堂,花了一小会儿在各个木板隔间中找到自己的号房位置坐下。由于考生众多,县衙大堂与县衙内院安置了不少木板,作为简陋的隔间以作房号。来得早的学子,领的号便靠前,能够坐在县衙大堂内应试。来得晚的学子们,基本上都在内院露天的隔间为主。盐边县二月的天气依旧湿冷,在大堂内会比在内院暖和,且不必受冷风干扰。若是答卷期间,天气突变,露天的考场容易让学子们难以应对。而且,每个隔间为了节省位置,均摆放得十分逼仄。这使得后面来的学子实在懊悔不已。不过,对于眼下年仅六岁的秦朝宁而言,这个隔间的空间是够了的。哪怕是他在这个号房里起身,在原地伸展手脚都无碍。趁着其他人还在慢慢排队进来,他把自己的考篮放置在桌子底下,把笔墨砚摆放到桌上,然后把府衙分配给各个隔间的小瓦盆(尿壶)放在号房的最后面。搞完这些后,他拿巾帕擦了擦手,才从考篮里拿出书院发的两只鸡蛋,一个馒头开始吃了起来。等吃过朝食,喝了两口水,他就专心等考题的发放。临近寅正四刻,考场内开始有监考衙役经过,逐一发放第一场考场的试题。没一会儿后,秦朝宁也同样拿到了自己的考题。他缓缓把手中的几页纸张在考桌上摊开。第一张是今日县试第一场的考题;第二张与第三张是考题答卷,需要在上面填写姓名、年龄、籍贯等信息后,才能开始在空白处作答;其余三张空白纸张,大概就是草稿用纸了。盐边县县试第一场,考的是出自四书五经的八股文两篇、五言六韵的试帖诗一首。题目一:[2]年饥,用不足,如之何?题目二:[3]“或谓孔子曰:子奚不为政?子曰:《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题目三:以惜春命题赋诗一首 第51章 “不错,且用心备考。”“甲班赵明,第一场已过,排名四十九。”“可。”“乙班柳大志,第一场已过,排名一百九十。”“好。”……待轮到秦朝宁时,前面十一甲乙两班的学子们,有七位过了一场的应试,其中排名最靠前的是第三十六名。孙夫子问完他们,才喊道,“朝宁。”“学生在”,秦朝宁上前禀告道,“学生第一场已过,排名前二十,具体排名不知。”该告示上唯独前二十的未列明排名。闻言,孙夫子面露惊讶。其他学子们同样甚是吃惊,他们定定地看着秦朝宁,那视线热烈得仿佛能把人灼烧。“确认座号无误?”“学生不敢妄言。”“甚好,勿骄勿躁,后面还有四场考试”,孙夫子叮嘱道,看秦朝宁的眼神满意得不行。他捋了捋自己的白须,让他们各自回去看书,过了第一场的学子明日继续上考场。待夫子走后,秦朝宁一瞬间被众师兄给抱了起来。“好你个幺儿,平日里不声不响,原来藏得如此之深!”“不愧是我们东篱书院的小仲永~”“呸,哪里来的仲永,幺儿要当也得是小彦霖。”……[5]王岩叟,字彦霖,宋代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据记载,此人自幼聪颖,十八岁乡举、省试、廷对皆第一,因此又称三元榜首,生平官至丞相。第057章 57.县试第二场次日丑时, 举试班甲乙两班中过了第一场应试的七人,加上秦朝宁,在东篱书院管事的带领下继续前往县衙参加第二场应试。第二场的应试流程与第一场无二, 均是各个学子需早早来到县衙排队,等候考差的检查, 检查通过者入县衙备考。今日的学子队伍,肉眼可见少了许多人。秦朝宁等人默默跟在队伍后面排着队。忽地, 一阵齐整的脚步声、马蹄声传来,顿时惊得众学子那一点点仅存的瞌睡都飞走了。在场的所有人, 包括衙役等皆伸长了脖颈往临街看去。等一会儿后,他们终于看清了前方何事。原是盐边县军户营区的士卒们在拔营,途径县衙所在的这条临街。这些士卒们分列三队,动作整齐划一, 外貌英姿飒爽, 看上去纪律严明,勇猛非常。在他们进入临街,途经这些学子的队伍时, 士卒们依旧目视前方,步履不停。在学子队伍里的秦朝宁睁圆了眼, 多次踮起脚朝这些士卒的列队里面四处张望, 一心想要找到他爹的身影。这几队士卒列队的后半段,此时此刻坐在马背上的姜子钧,柏虎等人, 倒是距离百米外就看到了左顾右盼的秦朝宁。无他,全因秦朝宁的个子矮得突兀也, 十分显眼。姜子钧在马背上和柏虎打趣道,“没想到这小子今年就下场应试了。”他的语气里有几分欣慰。“指不定还能捞个状元回来, 日后就是大哥你我等人的同僚了”,柏虎哈哈大笑道,话语里还有一丝为之自豪。他的笑声如洪钟,霎时间吸引了学子们的目光,纷纷扭头朝他们看过去。秦朝宁这时也看到了他们,急忙跳起挥手,“叔!——”他的这一声“叔”,让自己刹那间成为了众学子们的好奇围观对象。众多考生们纷纷转身看向了这个蒙童:“!!”难怪年幼如斯便下场举试,把银子不当银子,原是出身于武官之家。秦朝宁被他们这般注视着,手臂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直到柏虎驱马朝他过来,下了马拍了拍他,秦朝宁才回过神来。“叔!”“你这小子”,柏虎无视那些打量的视线,弯下腰摸了摸秦朝宁的脑袋,“好好考,迟些日子便来临聿府城参考,叔带你进军营参观。”“嗯!”秦朝宁双眸明亮得恍若有星辰,甚是认真严肃地回应道,“幺儿记住了!”这会,他哪里还有心思留意别人的目光,满心满眼都是临聿府城的盐边县军营。“你爹在后面,待会你别进去县衙那么快,指不定还能见他一面。”柏虎悄悄告诉他道。秦朝宁:“!”他的小脸蛋瞬即满脸笑容,“谢谢叔!”柏虎同样笑了笑,开怀地跳上马背,驱使马匹调头,回到士卒们的队伍里。随即,秦朝宁和东篱书院的各位师兄换了个位置,排到了他们的最后面。他急切地盯着士卒队伍的后方,生怕错过了与他爹相见一面。而甲乙班的学子们皆是等柏虎离开了,才敢凑上前和秦朝宁讲话。“幺儿,你是盐边县军营的人?”“嗯”,秦朝宁毫无半点迟疑应道。县衙门槛的考差适时喊道,“下一位上前!”闻声,举试班甲乙班的这几位学子本来有很多话都想问秦朝宁这个小师弟,但是反应过来现下的场合不合适,只得在心底里先忍着。待过了一会,秦朝宁当真看到秦石了!他即刻连蹦带跳挥手,“爹——爹——爹!”清脆响亮的童声响彻临街,列队中许多士卒忍不住往这边看了过来。认出自家幺子的声音,秦石猛地转过头来,登时也看到秦朝宁了。不过,现下的秦石不能离开队伍,他只能抬手和秦朝宁笔划。秦朝宁按照自己的理解看完了他爹的手势,随后朝他爹喊道,“我会努力的!然后我就去临聿府城找爹您!”幺儿定会好好应试的!爹,你要等幺儿呐!他瞬时之间热血沸腾,眼眶微热,有一点可怜地吸了吸鼻子。而实际上,只是单纯想让他注意保暖,示意他站在师兄们身后躲躲风,可别被冻伤寒了的秦石:“……好!”他这一刻无比感激祖先们让他拥有这般好的三个子女。父子俩远远地看了对方一会,心中均甚是不舍,却依旧只能随着各自的队伍前行,就此离别。甲乙班的学子们此时的内心是麻木的。皆因他们亲眼目睹了秦朝宁和他爹互动的整个过程后,他们才惊觉小师弟竟是军余幼丁。他们在前不久那位骑马的将士出现时,还以为秦朝宁怕是出身自武官之家的,眼下岂能料到,竟是出身于老百姓中最差的军户。东篱书院的“小表弟”幺儿,身上可是半点没有贫穷压身的行事瑟缩,小家子气。并且,六岁的这小子做学问都比他们做得好!可恶!!这使得他们眼下的心情均是十分复杂。不过,还没等他们表示同情、深入思考或是疑惑发问,就陆续被县衙的考差点名让他们上前验明正身,准备进入考场了。在他们身后的秦朝宁,因为已经有了固定的房号,这会等师兄们都进去了,才轮到他上前被检查。这时,核对他座位号牌子和考引的老考差,确认一切均无问题后,不由得抬头多看了他两眼,然后勉励道,“好好考。”“谢过叔!”秦朝宁看到秦石的高兴劲还在,又犯起了逢人便喊叔的小毛病。闻言,对方笑了笑,就让他赶紧进去。等秦朝宁到了县衙大堂里面,他走到前排寻找了片刻,才在第一排第三个号房看到对应的丙乙牌号,便自行走了进去。在他进入房号时,位于上座的县令大人、县丞、县尉、主簿皆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眸往他那边看了一眼。其中,梁县丞与老主簿瞬间就把秦朝宁认了出来的。他们一个是因为这小儿是自家儿子的同窗,另一个是因为曾经给这虎头虎脑的孩童上过幼丁户籍。他们二人对于秦朝宁,算是印象深刻,现下心里皆是甚是吃惊。梁县丞恍惚了一瞬,情不自禁心中感到啧啧称奇。他虽知道梁梓稳的同窗性情持重,人也聪慧。但是,他真没料到此子竟是这般聪明睿达。要知道,秦朝宁此时的号房,就是上一场应试第三名的意思!而这个号房的考卷,昨日可是曾被县令大人糊了名字来找他们几人皆问过,此卷该当几名。他和县尉、主簿当时看完考卷后,毫不犹豫的回答都是“此卷当得第一!”梁县丞现在的心情真的很复杂。他虽不知眼下为何最后县令大人把秦朝宁放到了排名第三的号房,但是那答卷当真对答得甚好,在他看来理应第一,堪称案首之才!梁县丞之所以这么想,也是有缘故。按照惯例,县试最难的一场应试就是第一场,尔后的第二场考的[1]是八股文一篇,律赋或是孝经论一篇二选一,再者默写《圣谕广训》指定部分内容;第三场考的是八股文一篇,律赋一篇,试帖诗一首,默写《圣谕广训》指定部分内容;第四场与第五场考的内容一致,主要考四书五经的默写。因此,真实情况就是,第一场的成绩是大抵上决定了县试的结果,已经最能够看得出该学子的学识水平。后面几场考试不过是筛掉人所用,但凡不要作答得太差,第一场结果里的前二十的学子排名基本不变。所以,梁县丞的心情别提多七上八下了。他都有点儿想立马回家揪着自家儿子的耳朵问问他,你舍友兼同窗这般堪称神童,你都不知道沾点光吗?与此同时,底下的秦朝宁这会正忙着啃鸡蛋和馒头。待吃过两个鸡蛋和一个馒头,他又拿起水囊喝了两口水。此外,他还藏了一个鸡蛋在考篮里。这是他早上问管事多要的。那时,他直白告诉管事他考完试就饿得很,所以他想向书院多要一个鸡蛋,日后待他们家送他返校时再补回鸡蛋给到书院里。听罢,管事的没半点迟疑地应了声好,便多给他一个。其他举试班甲乙班的学子们见状,纷纷也多要了一个。 第53章 这场应试考的是八股文一篇,律赋一篇,试帖诗一首,默写《圣谕广训》指定部分内容,并无偏门的题目。题目一:[1]子罕言利,与命与仁。题目二:以川流为题作律赋一篇。题目三:[2]以“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为题作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题目四:默写《圣谕广训》务本业以定民志篇。他对着考卷思考片刻。题目一是出自《论语·子罕》,其中深意是孔子表达己身对于“利”的轻视,对于“天命”与“仁”的推崇。秦朝宁回想《四书章句集注》有关利与义的观点,其中有的解释s是,[3]“义者,天理之所宜。利者,人情之所欲”。此言意思是,利是人欲是人性驱使而已,朱子并未对此多加批判。而孔圣人的观点是[4]“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大意差不多就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之意。他停顿了一瞬,脑海里定下来要将其两者的想法结合,先以《四书章句集注》原句破题,在承题处引用孔圣人的话转折,尔后才阐明自己的观点。这里面,他自己是认可利益会被人性趋之若鹜,他也同样认可钱财取其道才长久。他需要的是,把其中内容上升至家国情怀,无小利不可驱其往,无大义不可立其根本,达到升华立意。而后续的三道考题,他就打算中规中矩作答即可。秦朝宁确认自己心中有了答题的思路脉络后,他才在草稿用纸上下笔。不出意外,他今日同样是早早答完考卷了。待墨干透了后,他轻轻卷好正式的答卷放置一侧,再把其余物品收拾好,才拿起水囊喝了一小口水润润喉。这次,为了能够在号房里多呆一点时间,他在考篮里掏出一个鸡蛋和一个煎饼开始慢慢地吃了起来。煎饼是孙夫子昨日吩咐公厨那边提前给他们几人做好的,是书院奖励他们进入第三场应试的奖品。秦朝宁的小手捧着油纸,低头将其大口咬了一口。一瞬间,葱油的香气溢满他的唇齿。虽然饼已经冷冰冰的,但是由于是白面加了鸡蛋加了鲜葱做出来的饼子,此刻入口仍是软绵绵的,美味犹存。秦朝宁吃得心满意足。而巡场了几周的县令大人、县丞、县尉、主簿刚坐下就看到了第三间号房的一幕:“……”说实话,他们的肚子也有些瘪了。等秦朝宁吃完了鸡蛋和煎饼,他就乖乖地坐在号房里,直到看到不少学子缴卷,他才跟着举手示意考差他也要缴卷。这是举试班甲乙班的几人前天教他的。这样的话,他就无需呆在外头吹冷风等他们了,而管事的也可以稍晚些再来接他们。收拾好自己的考篮,秦朝宁兴高采烈地小跑着,哒哒哒往县衙大门赶去。县试连续三场难度递减,不难猜出第四场与第五场会更简单。他有点迫不及待想把这个消息分享给几位师兄们了!第059章 59.举试是只是考试么?待秦朝宁他们回到书院给孙夫子禀告了相关事宜后, 孙夫子便让他们自行离去继续温书或是去内院打打五禽戏,八段锦。他们这批应试的学生,已经好几天都没参与到书院学生们的集体晨运活动里。晨运这个词, 是在东篱书院学子们之间流转起来的,偶然被孙夫子听到了, 他觉得倒也贴切,便也延用了。这之后, 孙夫子在藏书室沉思了许久。他的学生们今日回来告诉他有关华风书院的学子们的事情,让他想起了一些尘封多年的事情。翌日, 他决定把举试班甲乙班全员都喊到了一起。看着底下青葱,精神奕奕的少年们,孙夫子的目光顿了顿……咳,其中还有一个垂髫小童。真是让人看着就操心的崽们。“……今日为师不讲课业, 为师打算给你们讲讲为师自身举试的曲折经历。”孙夫子拿起书案的戒尺拍了拍桌面, “你们务必认真听,且记下其中要点。”“是!”底下众人齐声应道。接着,孙夫子喝了一口茶后, 才开始把自己举试的经历,还有县里王举人以及其他几位秀才的经历娓娓道来。他先点明, 很多学子刚开始走上举试这条路, 会对很多事情具有美好的幻想,总以为自己有才学就足够了,定能科举一片坦途, 甚至于官运亨通。这是错的,纯做大梦。实际上, 真正踏上科举这条路后,从中能够脱颖而出的人, 身上所具备的特质,定然不仅仅只有才学这一项。自身的学识,只是科举的基础必备条件。在扎实的才学之后,是大智慧、心智、认知、城府、随机应变的灵活性、自身运气、个人身体健壮程度……这其中,若有过分缺失者,注定不可能成事,更别谈成就大事。孙夫子今日准备给底下学子们讲的旧事有好几桩。他最开始讲的,是在他自己身上发生的旧事,发生于他去南州城参加院试期间的两桩遭遇。当年就是因为这么两遭,让他的院试考了三次,足足费了九年才考上的秀才,让他们阖家同样受了不少罪。其中第一遭事,是在他第一次赶考院试,长途跋涉赶到了南州城后所发生的。当时,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了一所破旧的客栈大通铺入住。当晚住下,他就被同一间下等客房的学子们热情邀请一块做学问,交流应试心得。只身在外,弱冠的孙夫子还是第一次遇到这般热心的学子。他们不仅会在学问上互相帮助,在生活小事情里也热心得很。这里面譬如,日常打个热水,去买些吃食回来,倘若他们自己要去做的事情,均会随手就帮其余人做了。接连半旬的日夜相处下来,他们这个普通廉价客房里的二十余个学子,自然而然地感情好得都快要结契似的。要知道,大家都是孤身来到大州城的贫穷子弟,下意识就更加惺惺相惜,更能主动理解对方境况中的不容易。而他们之中那几位多年考不中的学子,他们这些新来的学子还会竭力宽慰对方,开解对方,诚心祝愿对方逢考必中。结果,直到院试应试那一天,他们这个客房里的学子们都出事了。他们一觉醒来已经是日落时分,任凭他们狂命往贡院赶去,院试第一场已经与他们无缘。当他们六神无主,惊慌失措,惶然无助地跪坐在贡院门前,痛哭流涕地跪求考差开恩,都于事无补。错过了这一遭,就得又三年。这般令人不甘地错过应试,个中苦楚,只有他们才能体会。待当天晚上他们回到客栈,他们才惊觉自己客房里少了两名三十几岁的学子。这才让他们幡然醒悟,平日里都十分警醒自律的他们,为何次日竟是睡成了死彘似的,原是人为,非偶然也。最后查明,他们是被人下了迷药。这以后,他们才得知,他们这些年轻的贫寒学子在那些多年未中的学子的眼中,是一个威胁,他们觉得年轻的他们少一人,那些大龄学子便多一个机会。可笑、可悲、可叹!实际上,哪怕没了他们这十来个学子,那几人也不会中。就南州城而言,一场院试就足足有一万五千余人参加,而取录者仅七百余人。他当时真无面归家,识人不清的悔恨侵蚀了他许久。接着,过了三年,他又一次鼓起勇气,踏上了从盐边县往南州城的赶考之路。这一次,为了避开那些险恶人心,学子间的互相倾轧,他选择了落脚在南州城内的寺庙里。按照他的计划,他是打算在临开考前,都几乎只呆在寺庙里,闭门不出,早晚书不离手。他半点都忘不了家中老父亲老母亲为其节衣缩食,一文钱一文钱地抠出赶考银子的身影。自责使得他更小心谨慎了。偏偏,在院试前一天,他在寺庙内就碰上了一件“人间惨事”。往日里平静的寺庙,这一天人声鼎沸。借宿在庙中的许多学子都被寺庙前发生的碧玉年华少女卖身葬父一事给吸引了过去。该名少女容貌不俗,我见犹怜,发髻上插了一根稻草,跪在寺庙前满脸泪痕。在青年时期的孙夫子同样走到了寺庙大门前时,而此时,这名少女正被几人调戏中。围着她的几位学子争相嚷嚷着要买下她,带她归家做个小妾,等玩腻了再卖去烟花之地。这一年,不过二十三岁的孙夫子见状,登时怒火中烧,他上前制止他们几人的言语调戏,行为轻佻之举。然后,他自己是万万没料到,该名女子就缠上他了,不仅要卖身予他,还在他拒绝后竟是污蔑他举止轻浮于她,找来多人威胁他掏空身上的银子才不去状告他。他这才惊觉自己怕是中了仙人跳的圈套。而这些人,年年都会找赶考的学子下手,往往距离院试前一个月就开始下套,行情好的时候一天能逮住几只“肥羊”。所以,这一年,他身上仅有的十几两银子就这样被抢走了,还差点儿落得个牢狱之灾。这变故使得他立马就大病了一场,幸好有寺庙的住持心善,给了汤药,又派了小僧照料,他才捡回了一条小命。待他康复后,他连回盐边县的路费都只能靠在寺庙里帮香客写了四个月书信挣回来,这才赶在过年前能够回来了。三年又三年,其中心酸当真道不完。待白发苍苍的孙夫子讲述完自己的应试经历,底下的举试班甲乙班的学子们皆目瞪口呆,久久不能言。连秦朝宁都是一副呆若木鸡的小模样,双眸瞪得浑圆。孙夫子歇了几息,喝了一口茶,尴尬地“咳咳”一声。他才继续往下说道,“好了,咱们继续且听王举人等人的应试经历。”盐边县县里的秀才、举人们早年都会常联系,多有诗会聚会。他们之间都这把年纪了,便除去聊聊自己书院的情况,偶尔吟诗作对,便是忆当年了。明德书院的王举人,当年能够中举,同样也是历经波折苦难。为此,孙夫子私底下对其甚是佩服的。话说王举人本人,他在第一次赶考府试就遇到了同客栈的学子给整个客栈的庖厨里下巴豆粉。等他熬过这一遭,第二次赶考府试就有学子强拉他去烟花之地,他苦苦坚持自己的原则,避开了这事。而他所在那批赶考的学子却有不少人在开考前一晚上被灌醉得不省人事,以至于翌日缺考,或者状态不佳。待他熬到了院试,竟然还有人收买乞儿偷其中优秀,有些许名气学子的行囊包袱,让其丢失钱财与考引。而终于过关斩将,得以赶考乡试,各类事情就更加五花八门,其中譬如考篮被做了手脚就甚是恶毒的一种。这使得这些赶考的秀才当场就被考差逮住,押到考官面前剥夺秀才功名。王举人能够中举,从府试到乡试,花了十五年。其中被耽搁的那些年,与其自身才学皆无半点关系。孙夫子花了半个时辰才学生们讲完王举人。他歇了歇,继而还把其他几个相熟的秀才的经历也同样讲给了底下的学生听。举试班甲乙班的学子们这么半天下来,神色迷茫、不安、疑惑、不知所措……他们一时间失去了语言能力一般。“今日之所以给你们讲这些,只是为了让你们知晓,科举一途并不是饱读诗书就能走到底。”孙夫子语重心长道,“死读书要不得,防人之心不可无。” 第55章 夜里,秦柳氏带着秦朝阳、秦晚霞在灶间点着油灯,一起听秦朝宁讲着自己在书院里,在县试期间的经历。灶间尚有傍晚做饭后的余温,他们呆在这里聊天,再加盆炭火在四方桌下,每个人都暖洋洋的,甚是舒坦。“幺儿你可得多向孙夫子请教经验,免得日后到了临聿府城、南州城遇到歹人。”秦柳氏叮嘱秦朝宁道。这举试可真不易,让她都有点儿想让幺子不如再年长些再应试好了。秦柳氏叮嘱的话,让秦晚霞与秦朝阳听得均点头如捣蒜。他们此前真没想到过,读书人里还能有这么多心黑手狠的。谁能想到,读书科举这件事竟然是高危一途,所以那些顺风顺水的才子佳人话本……怕不是都是假的。这使得,秦晚霞在这晚过后,对各类书生佳人的美好爱情故事,再也不信了。她觉得,从幺儿口中的那些夫子们的经历里,不说举试的这些人在比才学,且说他们各自玩的心眼子就多如筲箕上的细孔,这样境况下过关斩将突围而出的书生,又怎么会有多沉溺于情爱之中!真是半点都不淳朴!她幺弟除外!和她想得如出一辙的还有秦朝阳,他同样也是认识到了,这世间但凡能一步步走下去的学子,踏入官场的那些,怕是少有蠢的。也可能,世间最聪明的那些人实际上十有八九都挤进了官场。他日后要是当武将可得防着点那些文官!他幺弟除外!实际上,只是单纯地想把这些天的见闻和家里人分享一下的秦朝宁,自己本身是真没想过,会因为他的故事分享,让大哥和二姐日后的人生都避开了不少坑。他今晚吃得饱饱的,饭后又满足了倾诉欲,回床上盖着厚厚的棉被,没一会儿就暖和地沉沉睡去。翌日,秦柳氏带着他们三人就在家里呆着,没出去营地里梁府的作坊接活。他们就自己家的几个人在灶间里烤着炭火,暖洋洋地坐着,时不时就唠嗑一下,手里也可以不急不慢地做点油纸伞的活计。秦朝宁的话,他自己就在四方桌上抄书,偶尔抬头接一下他娘亲、大哥、二姐的话。县试结束了,抄书一事就要继续了!他想攒银子去临聿府城给娘亲、二姐买首饰、买好的衣服料子、买胭脂水粉!至于赶考费用,他知道家里定然早早给他备起来。这部分,他就不打算操心。等到秦朝阳送他返回东篱书院的那天,他临出门前提醒他娘亲道,“娘,幺儿想了想,这油纸伞若是能够多做些,倒也无妨。”“咱们家卖得实惠,待三月底大哥与我一同去临聿府城应试,幺儿和大哥顺道把油纸伞卖些也好。”府试刚好就在四月雨纷纷的时日里,不愁卖不愁卖。他已经想好了,打算把这些油纸伞就卖给那些赶考府试的学子!他们家的油纸伞可是比别家的油纸伞便宜一半呢。秦柳氏闻言,想也不想就应下了。幺子念书多,想的总归有道理的。她对秦朝宁开始有些许不问缘由的信任。等秦朝宁回到东篱书院的第二天,县试的结果终于公布了!县衙大门前人挤人,东篱书院的管事带着他们几个学子等了许久都无法突破人群。他们几人只好先退至一旁,想着静待那些挤在告示牌前的人潮散去些许才再上前。可是,不知为何,告示牌前的学子们不仅没有散去,反而越聚集越多。他们一脸义愤填膺,嗓门越来越大,嚷嚷着“县试不公!”“县试有内幕!”“定然有作弊之嫌!”……“暗藏污垢,贪污腐败!”没一会儿,争得面红耳赤的他们,其中还有人一手揭了告示的红纸,朝着县衙大门就冲了进去。就在东篱书院的众人一脸懵逼至极时,华风书院那几位学子突然“剑指”他们,喊道,“那六岁的案首就是他们东篱书院的秦朝宁!”“快快带上他去见县令大人!——抓住他!”第061章 61.众学子状告县试有猫腻东篱书院的几人:“!”他们半点摸不着头脑, 但是眼下是看出来了,这些学子们明显疯魔神态。他们竟然还想抢秦朝宁小师弟!!这如何能使得?!说时迟那时快,举试班甲乙班的学子们立即分成两拨人。其中健壮些的三人站在在原地准备挡着那些人, 其余的三人和管事立即轮番抱起秦朝宁就跑。在师兄们怀里被颠得晃脑袋的秦朝宁,远远地皱眉看着那些神色癫狂的学子, 灵机一闪对管事和师兄们喊道,“管事叔公, 师兄们,咱们去登闻鼓那——用力击鼓!”闻言, 他们五人脚下立即一拐,虽然与部分学子们那般同样往县衙大门冲去,但是他们冲向的是大门前右上方的那架登闻鼓。登闻鼓,又名鸣冤鼓。宣朝律法里有所规定, 但凡只要有人击鼓, 官府定要升堂,无一例外。东篱书院的几人狂命朝着登闻鼓奔跑而去,那些追赶他们的学子紧随其后。这会由于有学子已经冲入了县衙, 县衙内开始有一两名衙役手持棍板走了出来。见状,东篱书院的几人更加用尽全身的力气加速狂奔。终于, 在围堵他们的学子来到眼前的那一刻, 秦朝宁手持鼓槌朝登闻鼓费尽全力一敲!“咚——!”一声响彻县衙大门前的一片地带。鼓槌震得秦朝宁的小手霎时间就麻了。不过,他趁着鼓声把那些学子们吓得愣了一刹那,秦朝宁抓紧时间继续又狠狠地敲了一次。“咚——!”第二声鼓声让在场的人回过神来。未等他们有所动作, 从县衙内闻声而来的衙役瞬间更多了,而闹事的学子们这下才开始慌张。没一会儿, 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一个漏网之鱼, 都被押到了县衙内院以及大堂上。主犯都在大堂上,从犯都站在内院。而秦朝宁他们,作为击鼓方,眼下也在县衙大堂里。只见,县令大人、县丞、县尉、主簿等匆匆赶来,分别在大堂上的大堂案、其余公案桌落座。县令大人看着底下一众学子衣衫仪容皆乱,神色不一,当中还有人手里现下还拿着公告牌的红纸,这使得他面色不虞地抬手一拍惊堂木。“啪!——”清脆响亮的一声,让底下的学子们打了个激灵。“底下何人闹事喧哗?所为何事!?”县令大人问他们道。只是,无一人回答,皆面面相蹙,状似有难言之隐。见他们支支吾吾,县令示意衙役们,让衙役们把闹事最凶最狠的几人带出来。几息后,被带到中央的这些学子手持红纸,面上有些许惶恐。县令再次冷声问他们,为何闹事,师出何名?闻言,这几人面面相蹙了片刻,互相壮着胆子向上质问道,“学生们敢问县令大人,为何县试案首竟是位名不经传的垂髫小童?!”“我等十年寒窗苦读,难不成还比不上一名才启蒙不到一年的稚童?”“县试共五场,提号是四场,为何连续四场号房都排第一的学子反而名落第二,第三号房的蒙童在最终取录告示能荣登县试案首?”他们越说越气愤,连眉毛都快要飞起似的。与此同时,东篱书院的几人本来是站在县衙大堂的边上,紧挨着几个手持棍板的衙役身边,正安静地旁观着县令大人升堂。缸开始听到这些学子的所言时,他们脸上还情不自禁露出了喜色,小声说着:“好家伙!案首!小师弟你是案首!”管事的叔也替秦朝宁高兴,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直到那些学子把话说完,他们一行人就气得脸红了!自己学问不行,就不允许别人行了么?他们同在一个书院里,自然知道小师弟平日里的水平,用功程度。秦朝宁则是满脸疑惑不解,为何这些人对他的情况只晓得如此透彻?他参加县试以来,从未对人说过他进学才约一年。他的小心脏微微一沉,抬眸看向那几人。“我等不服!——”“这其中是否有人让县令大人承受蒙蔽,还望大人明察!”他们继续状告道。“对对对,应试期间还有不少学子目睹此孩童朝武将径直朗声喊叔。眼下他竟能取录县试第一,还望县令大人秉公办理!剥夺此人终身科举的资格!”闻言,东篱书院的人激动得满脸涨红。这些学子,当真好生无耻!!怎么自己十年寒窗苦读比不过别人用尽全力修学一年,便是别人作弊了么?听听,还剥夺终身科举资格!未等他们迈步出去,想向上禀告县令大人勿听这些人的一面之词,就被秦朝宁拉住了。秦朝宁仰着小脑袋朝几位师兄摇了摇头。而此时在大堂案和其余公案桌落座的几位大人,皆一脸一言难尽地看着底下的学子们。等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把话说完,县令大人冷声斥问他们道,“仅凭一己之私的猜疑,尔等就撕下告示牌的榜纸了?”“尔等的圣贤书,君子之道都读到狗肚子里了?这朝廷的榜纸可是尔等说揭便能揭的?!”“尔等是怀疑县试舞弊,还是怀疑本官验卷不公?亦或者是怀疑本官与衙内几位大人一同为六岁稚童串通作假?!”“尔等可知诬告朝廷命官何罪?”县令抬手再次拍响惊堂木。登时,几名学子“噗通”一声跪下了。“大人,我等并无此意,还望大人明察!”“还望大人明察!——”他们的声音不复此前的嚣张,声音颤抖着喊道。县令大人冷哼一声,抬手让衙役上前,把这些闹事的学子一个个的考引,座位号都无纰漏地收集上来。这会儿,内院底下还站着的那些学子们仍然忿忿不平,半点不服。眼瞧着大堂上的县令大人似要按下此事,他们不管不顾地嚷嚷道,“既无作弊,难不成此子有天纵之才?!”他们这些人由于华风书院的几人提前透露过消息,这个秦朝宁不过是上一年才启蒙的小子。这使得他们眼下,当真半点不信此子能够考得他们几百余名学子要好,也不信任县令大人的话。“我等要求查看他的考卷,还望大人将其贴于告示牌!”“对对,让我们看他的考卷!”“真金不怕红炉火!把他的考卷给我们!”…… 第57章 被留在藏书的秦朝宁:“……”行叭。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他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秦朝宁爬上高椅子,把这些书摊开。这么一看,除去第一堆被夫子拣出来的那些,还有《三国志》、《五代史》、《荀子》、《道德经》、《史记》、《汉书》、《后汉书》。见此,秦朝宁沉默了一瞬,鼻子有些许酸酸的。夫子对他真好,这些书都是他眼前所需的,不仅府试用得上,院试也用得上。唯一的问题是,想在三月底前看完这些书,难度其实很大。如果不是早已知秦朝宁过目不忘,孙夫子不会这般安排。所以,这些对于秦朝宁而言,只是辛苦些,并不是不可完成的任务。当天傍晚,当秦朝宁去公厨吃晡食,由于钱勤学、柳大郎、柳二郎、柳三郎、梁梓稳都已经知道了他考了个案首一事,早早就在此等着他了。他们这会可比秦朝宁激动多了,毕竟秦朝宁的脸上是当真半点看不出来和往日里有何不同。等他排队领完吃食,柳大郎迫不及待就抱起他,柳二郎迅速拿过他的碗,他们快步跑向他们常坐的那张长桌子,把人往椅子上一放。然后,他们几人热切地看向秦朝宁,让秦朝宁快快给他们说说县试的事。秦朝宁:“……”他面对他们的笑脸,真诚的目光,心下一暖。想了想,他就捡了些在家说过的给他们也说一下。梁梓稳和柳三郎听得睁圆了双眸,嘴巴完全合不上,一顿饭下来,都是“哇”、“哇”个不停。夜里,不知为何,他们俩小哥们像是被秦朝宁本人激励到了似的,待回到肆号舍号后,竟然主动拿起《大学》来看。而秦朝宁看到这一幕,便脱了草鞋也爬回自己的床上,坐在书案前继续看孙夫子给他安排的书籍。瞬间,肆号舍号的学习氛围前所未有的好。翌日他们早早起来,重新回归在书院内院跑圈,打八段锦的日程。东篱书院现在的启蒙班加上举试班的学子,已经有三十名了。这会儿,这么多人在内院一块活动,让人路过一看,场面甚是朝气蓬勃,活力满满。不久后,待一众学子都上完了孙夫子的讲课,迎来了各自理书的时间。东篱书院却迎来了意想不到的来人。这时候,一行六名衙役站在孙夫子面前,传令道,“劳烦孙夫子以及座下秦朝宁前往县衙一趟。”他们的脸上不见恶意,行为亦未有强迫。“敢问,所因何事?”孙夫子放下手里的杯盏问道。虽然他心中有一丝猜想,他还是先问清楚。闻言,衙役实话道,“有学子举报贵书院秦朝宁学子县试舞弊。”“县令大人有令传召他上堂。”闻言,孙夫子倒是神色如常,像是早有所料似的。他抬手示意,让管事的去把秦朝宁带过来。在管事的找过来举试班时,秦朝宁还在学堂里看着书。待听完管事所言,他真心震惊了,这事竟然还没完??县令大人此前可是明言,再有申告鸣冤叫屈,可是要以考引,科举考试资格为条件的。他自己有没有作弊,他自己清楚得很,他相信县令大人他们也清楚。毕竟他的号房就在第一排第三间,做点什么上面的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所以……哪些学子竟是这般拿自己的举试前途儿戏??他真的百思不得其解。按照他的逻辑,这些学子再有所怀疑他,都可以等府试期间见真章。不需要等上几年,就一个半月的事就有时间会给答案,何至于此?直白说句,作为被告的当事人,难不成他这个垂髫小童还有通天手段在临聿府城的府试作弊不成?秦朝宁挠了挠自己小脑袋,觉得脑子登时好痒。在他被管事的带到夫子面前时,他的小脸色和孙夫子同款的木然。一老一小对视了一眼,没说什么,安静跟上衙役们的步伐出发。县衙大堂内县令大人这会晾着底下几名学子。他和其他几位大人继续批着手里的公文,对他们几人的窃窃私语视而不见。而这几名学子此时的神色得意,对于自己这次申告充满了信心。他们小声嘀咕,商议着等那小子被带上来时,该如何步步逼紧,使得对方露出马脚。不久后,在孙夫子与秦朝宁都同时跨过县衙大堂的门槛,他们一老一小默契地朝那几人看了看。孙夫子悄声问秦朝宁其中可有华风书院的学子。秦朝宁仔细辨认后,朝孙夫子点了点头。这下,孙夫子心里更有谱了。他带着秦朝宁走至大堂中央,朝县令大人、县丞大人等人行礼,“在下东篱书院夫子,此子乃我座下学生秦朝宁。”“学生秦朝宁见过县令大人,诸位大人。”秦朝宁在孙夫子身侧,同样行礼道。听罢,坐在大堂案后方的县令抬头看向底下的双方。这时,他放下手中的笔,拿起惊堂木在大堂案上拍了一下。“升堂。”他的话音一落,无论是那几名学子,亦或者是孙夫子与秦朝宁,皆沉默听令。县令朝着底下的孙夫子与秦朝宁说明原委道,“这几名学子愿以自身考引,科举应试资格来提出申告,验明秦朝宁是否有真实才学,县试有无作弊。”“孙夫子,秦朝宁,尔等可愿?”闻言,孙夫子,秦朝宁:“……”亲眼目睹的时候,依旧觉得难以置信。无奈下,孙夫子摸了摸秦朝宁的小脑袋,示意他上前应下此事。秦朝宁有些许犹豫,不解地仰着脑袋看着孙夫子,脚下仍然站在原地。孙夫子见此,心中甚是欣慰。善良的孩子总归更招人疼。可是,善良也需要锋芒才能保住己身。“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他给秦朝宁解释道。孙夫子半蹲着,轻轻拍了拍秦朝宁的后背,“你今日不接茬,他们只会认为你怕了他们,更加笃定你就是舞弊了。后续,便是无止境的造谣,日日盯着你,找准机会便是没完没了的一次又一次申告。”听罢,秦朝宁抿了抿薄唇。他顿了顿,上前应道,“学生愿。”“行,来人上纸墨笔砚,让其双方互相出题,现场作答。”县令传令衙役们道。他朝那几位学子,以及秦朝宁正色明言,“此次尔等双方答卷,将由本官几人评卷,若是尔等对结果不服,县衙会将其张贴于大门外告示牌。”“这是本官对本县学子最后一次提醒,若有下次仍有此类申告,需受二十大板后,再提证申告。”“空口无证者,县衙一概不予受理。”第063章 63.事了双方都被县衙的衙役们安排了书案, 椅子,纸墨笔砚。对方五人商议集他们之所长一同出具一份考卷,秦朝宁只需要做这一份考卷即可。然后, 他们五人就都做秦朝宁出具的同一份考卷便可。他们预想的是,他们之中但凡有其中一份考卷的水平能够超越这六岁小子, 他们现下哪怕是以人多欺人少,也算实现了正义, 揭穿了县试的黑幕。在他们心中,读书人为了能够给众多学子伸张正义之事, 又怎么能算胜之不武呢。公堂内,县令大人、县丞、县尉、主簿,以及孙夫子皆默认了此事,面上均无异议, 任其折腾。对方几人凑在一起, 叽叽咕咕地小声讨论着。秦朝宁则伸出小手扶稳了椅子靠背的木条,左脚踩在椅脚上的横栏,用力一蹬, 这才借力坐到高椅子上。然后,他挽起袖子, 铺开纸张, 抬笔点墨,一脸气定神闲地在其中开始准备书写。他按照第一场县试那般,出的考题是源自四书五经的八股文题目两篇、五言六韵的试帖诗题目一首。没多加思考, 秦朝宁便写下:题目一:[1]“行己有耻,使于四方, 不辱君命,可谓士矣。”题目二:[2]子曰:“过而不改, 是谓过矣!”题目三:以劝人改过命题赋诗一首。几息之间,他就写完了,于是举手向县令大人禀告道,“学生秦朝宁已完成出题。”县令见状,便让衙役上前收其考卷送上来过目。待他打开此考卷一看,顿时愣了愣。这小子促狭亦如他也。此前,他让那些闹事学子的答卷张贴于告示牌一年,便是让其待来年县试仍可看见自己的当卷,同时县里所有学子这一年内皆可引以为鉴。总而言之,在盐边县读书人中,自此,那几人算是有了“名气”了。而秦朝宁这孩童出具的考题,第一题便是让其要有道德上的羞耻心,来约束自己的行为;第二题就直接点明,错了还不改?县令看完,情不自禁笑了笑。随即,他把考题卷好,才让衙役把这份考卷直接拿过去给那五人。而另一边,提出申告秦朝宁县试舞弊的五人,还在绞尽脑汁,誓要出具偏门棘手的考题。待片刻后,双方才都拿到了对方出具的考卷。于是,六人在县令大人与其余众人的见证下开始答卷。县令顺口吩咐下衙役,给孙夫子搬来椅子,让他坐在一边喝茶旁观。在他眼里,这老夫子与其学生,当真遭受了无妄之灾。见此,孙夫子朝县令行礼谢过对方体恤,才坐下静静看着堂上的几人。那五人在拿到秦朝宁出具的题目那一刻,短短须臾间脸色变了又变,然后俱是怒目而视秦朝宁。秦朝宁没抬头,没看到他们的愤怒。此刻,他看着对方五人出具的两道截搭题:“……”这确实来意不善,果真如夫子所言,无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碎经断意拼凑为题的截搭题,在他眼里,并不算是正经科举举试题目。据他所知的历届科举的信息里,但凡考场上考题是截搭题的,日后皆在士子中多有病诟。 第59章 快步走过来的秦朝宁忙不迭地点头。他同样也馋了,待一放下碗便即刻伸手, 和他们俩人一块, 共六只小手去撕油纸。钱勤学和柳大郎、柳二郎见状,看着他们三人,好笑地问他们道, “你们三人是否每次休假归家,均会被家中长辈纳闷为何去书院苦读, 还能胖三斤呢?”柳三郎下意识应道,“胡说, 三郎可是胖了五六斤。”他的话音刚落,桌上的他们几人,忍不住都哈哈大笑了起来。不过,不得不说,新鲜热乎炸出来的萝卜丝饼子真的甚是美味,一口下去,香脆中夹杂萝卜的清甜,让人食指大动,三两下便能吃完。而芋魁丝的炸饼子虽然也好吃,但是他们几人尝完后还是一致地认为萝卜丝饼子是最好的。改日再买!每人两个!没几日后随着三月中的到来,东篱书院又放常假了。秦朝阳如常地来书院接的秦朝宁,接过他的背篓,牵过他的手一起走。秦朝宁让他哥陪着去一趟集贤堂书坊先,这之后,他们俩才赶路回军户营区。他们兄弟俩沿着半坡山的山路,一边走着一边寻找着形似枣子的胡颓子。三月中旬的胡颓子,正是漫山遍野地结果时节,味道香甜可口。摘野果子,费不了多少时间。他们边摘边尝,肚子差不多吃了个半饱。尔后,秦朝阳眼明手快,轻而易举地,继续沿路摘满一堆。秦朝宁的速度虽不如他哥的,也摘了许多,准备都带回家中给秦柳氏与秦晚霞尝尝。待他们回到营地里入口处,正好碰上大胖和二虎在溜家里新买的鸭子。于是,秦朝宁便给他们俩分了不少胡颓子。大胖因为兜里的一小堆胡颓子笑得见牙不见眼。他吸了吸鼻子,抬起袖子擦了擦鼻涕问道,“幺儿,要不要一块溜鸭子哇?!”“我家的这两只鸭子可乖嘞。”二虎同样因为野果子而乐呵呵地,他热情喊秦朝宁道,“一起挖蚯蚓也可以哇!”“好耶,那就挖蚯蚓!”秦朝宁立马应道,“你们等等我哦,我回家拿上物什便来。”他要给家里的公鸡母鸡小鸡崽挖很多很多的蚯蚓!把它们都吃得肥肥的!约定好了后,秦朝宁挥别小伙伴,小跑跟上他哥。等回到家和他娘亲、二姐打过照面,亲昵了片刻,秦朝宁立即给自己挂了四五个竹筒在身上,同时带了两三根竹片,就飞奔跑出门了。考过了县试,得了案首的秦朝宁,此时此刻,自觉自己今日已经是可以肩负起家里所有鸡的蚯蚓零嘴重任的崽了!他,幺儿,无需大哥帮忙挖蚯蚓的!秦朝阳随他去,没管他,和秦柳氏她们一道忙活家里和地里的事情。营地里的孩童都是漫山遍野地撒腿跑的,日落能归家便行。在秦柳氏淘洗着晚上要蒸的米时,她突然想起来问秦朝阳道,“朝阳,可知幺儿县试考得如何?”闻言,秦晚霞停下手里剁菜叶子的刀,也抬头看向她哥。秦朝阳勺米糠的动作一滞,“……忘了问他了。”他确实不记得此事了。“无碍,幺儿怕是考得不错的。”秦柳氏嘴角含笑道。幺子回家那小模样,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似的,半点不见垂头丧气,定然是过了的。待夜里他们在灶间闲聊,顺便消食,他们才得知秦朝宁的名次。不过,他们是真没料到幺儿考的是案首。随后,秦朝阳顿时喜不自胜道,“我岂不是可以和幺儿你一块去临聿府城了!!”他激动得从椅子上站起了身来。闻言,秦朝宁龇着小白牙笑着,朝他大哥点了点头,“嗯!”然后,他把自己剥的烤花生米递给他秦柳氏与秦晚霞,对她们俩人提议道,“娘亲和二姐都一块去临聿府城呀!”“娘和二姐和大哥都去,咱们一家子还可以去军营看望爹呢!”“临聿府城据说有许多好吃、好玩、好看的。”听罢,这个提议让秦柳氏与秦晚霞顿时愣了愣。她们二人出生以来,从未想过要离开盐边县,甚至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盐边县县衙。刚开始,秦朝宁的话让她们情不自禁有些许心慌,待缓了缓后,她们又莫名有稍许期待产生。等她们思索了片刻,竟是越想越觉得心动。“家中事务……”,秦柳氏眼下仍有几分犹豫,她抬眸看向家中二子,眼含询问之意。秦朝阳瞬间心灵所至道,“娘,咱们家里头的营生可以都托付给大胖或者二虎家的婶子。”“迟些等咱们几人从临聿府城回来后,再给二位婶子结算些许银子。您看如何?”坐在一旁的秦朝宁听罢,小脑袋认可地点了点。见此,秦柳氏心下才有了主意。“那为娘明日便去王家与张家走上一趟。”她眼笑眉舒道。一想到即将要去临聿府城,一方面能够陪伴幼子应试,一方面还能找机会见到丈夫,秦柳氏打心眼底里是愿意的。而秦晚霞这会也明白了,他们一家子都会去临聿府城。这可把她着实欢欣雀跃了一把,对于临聿府城一行,产生了满满的期待。翌日,秦柳氏便早早去和王家、张家谈妥了此事,约定好了月底待他们家下完秧苗后,便把家里头的钥匙,后院的那些鸡,田地里的照料都托付于她们。秦朝宁今日则没有出去玩耍了,吃过朝食他就回房间里开始抄书。他想,趁着他们一家子还未启程去临聿府城前,尽量多抄几本书,换些银子先。待到次日需要返回东篱书院的日子,秦柳氏给他带上了一篮子生鸡蛋,让他拿回去给书院管事的,补回县试期间吃的鸡蛋。随后,她给了二两银子给秦朝阳,让他买点肉去钱家与柳家,把他们一家子迟些去临聿府城一事告知他们两家。此外,剩余的银子,秦柳氏让秦朝阳去官盐店买些盐巴,去粮油铺子买些米面回来。在秦朝宁出门时,她又叮嘱秦朝宁道,“幺儿回书院后,莫忘了问明白其余同窗如何去临聿府城的。”“若是有车队,咱们家便是添些银子,跟上他们。这样,一路上有伴,还安心些。”“幺儿记下了。”秦朝宁朝她粲然笑着应道。实际上,他想到的远不止如此。待他回到书院,把鸡蛋转交管事后,秦朝宁便先找上了钱勤学。他的勤学大哥可是举试班唯二过了府试,现下是童生的学子。他定然去过临聿府城的。无需多久,秦朝宁就从钱勤学这边了解完了临聿府城那边的情况,以及去临聿府城应试需要注意的点。按照钱勤学所提及的信息,临聿府城每年的府试都是正值倭寇多有来犯的月份,不仅入城检验严格,城内还时常封城。对此,他们一家子确实需要早些出发前往,好在城内安顿下来。而那些从盐边县前往临聿府城的人,一般是跟随镖局出发的,均是给些人身镖钱即可。如若需要镖局提供马车,则花费会高出不少。此外,在临聿府城那边,书院可帮忙安排小院子,期间住得下一家子几人不是问题。只是这样的院子最少得租一月起,不能租十天八天。钱勤学见秦朝宁问得仔细,料想他怕是和家中娘亲,大哥与二姐一道前往,便提醒他,“临聿府城吃穿用度皆比盐边县贵几分,若是家中前去的人多,便从家中多带些物什妥当些。”“幺儿谢过勤学哥!”秦朝宁笑着朝他道谢。这会儿,他的脑子里很快就梳理出来需要准备的东西,随即挥别钱勤学后,就哒哒哒地跑去找孙夫子。等他向孙夫子禀告了自己家里对于赶考的安排,同时说明需要书院帮忙在临聿府城安排住宿一事,他又促急促忙地返回舍号开始看书。临近府试,他总感觉时间不太够用。抄书虽能挣银子,得排在孙夫子安排那堆书的后面。应试一事,他不希望出差错。这边埋头苦读的秦朝宁还不知道,自己这几日在临聿府城的名声已经传开了。从前些日子起,临聿府城的学子们中,就传出闻盐边县出了个神童案首,县试每场提座号。他们一开始对此还挺惊讶的,毕竟六岁的神童确实罕见。待到接连多日,秦朝宁这名字总是被众人反反复复提起,这些学子们便逐渐对这名字心生恶感,觉得此人沽名钓誉,心术不正,不过尔尔。第065章 65.来到临聿府城了正历三年三月末, 南方的气候仍处于乍冷乍热,阴雨绵绵之中。盐边县这几日,陆续每日都有本县的镖局车队整顿出发, 前往临聿府城。而东篱书院赶考的学子们,顺势均选择了往年书院学子们常选的万隆镖局, 在三月二十九这天集体出发。万隆镖局不仅在盐边县有镖局,在临聿府城以及南州城皆有, 是这边最大的镖局之一。他们的镖师各个孔武有力,深得众多东家的信赖, 在盐边县的口碑极好。秦朝宁他们跟随东篱书院的师兄们,也是在万隆镖局签订的人身镖。这会,秦家一家子乘坐的是镖局提供的马车,位于车队的中后方跟着队伍前行。这驾马车的车厢甚是宽敞, 轻松坐得下他们四人。秦朝宁他们几人是第一次离开盐边县, 便提前在家里做了不少吃食,打满了几个水囊带上了马车。这使得他们在车厢里呆得还是相对舒适的。车厢后头则是放了他们从家里带出来的米面粮油,需要换洗的衣裳, 给秦石带的东西,秦朝宁的纸墨笔砚等。这几箩筐占的位置大, 他们用绳索将其牢牢绑好在马车上才放心。就这般, 他们母子四人踏上了赶往临聿府城的路上,心中皆盼着能够早些日子见到秦石。从盐边县赶往临聿府城的路途,正常是需两三天的时间。期间, 这些镖局沿途会在自己熟悉的落脚点,或是扎营, 或是投宿。而整个路途的沿途风景,大多数郁郁葱葱的山景, 偶尔会有河流,大片农田。待随着越来越接近临聿府城,则是偶尔远眺都可望到海岸线。 第61章 “只有名次胜过那小儿,哪里足以报王武、白朗名声与前途尽毁之仇!”他们二人叮嘱卢忠贤,“贤弟你且专心看书,我等二人这几日再去城里转转。”待他们二人离开卢忠贤房间后,私下俱是摇头叹气。周雄、魏乾此刻觉得,王武与白朗之仇,怕是只能由他们二人出手,才能得以报了。而卢忠贤自己,在他们离开后,去把房门锁好,起身在房内慢步转了几圈。他反复思量,决定看看此次秦朝宁会否逃得过他设下的烈火烹油般的捧杀,再谋其他。此次临聿府城赶考府试的学子中,“秦朝宁”之名已经可谓人尽皆知。天欲使其亡,必先使其狂。小儿不过六岁,他倒看看,此般名声“盛况”,他如何能遭得住。此种局势,常人不是被影响到应试心态,接连考场失利,从此一蹶不振,便是忙于自证,消磨己身,气弱则厄运连连。无论哪种,都能轻易毁其一生。至于另外一人,陆杰修,他一想到此人就情不自禁嫉妒生恨。好他个一身养尊处优,一副不食人间疾苦的天之骄子模样。天道竟是如此不公!若他能有此出身,何须常年汲汲营营?!横空出现在临聿府城的此人,亦会是他后续应试的劲敌。只是,倘若他能与之处好,日后能于他有益,他便能容他。卢忠贤独自思索了许久,才拿起一本《中庸》下册看了起来。而被诸多人惦记着的秦朝宁,这会儿和家里人刚把小院子收拾妥当,正准备一家子去外面转转,好熟悉熟悉附近的情况。秦柳氏锁上小院的木门,与秦朝阳三兄弟去前面的大院问过那些学子与其家属有否一块出去走走。得知他们不少人已经各自出去了,他们几人才出发。秦朝阳背着背篓,秦柳氏领着秦晚霞与秦朝宁,四人慢慢在小道里走着。此处的小路皆平坦,少有坑洼积水,所见之处多是砖瓦房,可见临聿府城比之下面诸县繁华不少。据悉,临聿府城的整体布局方正,分外城与内城,而外城又分东西南北四街。秦朝宁他们所在的地方就是外城的西街,西街与东街多是普通老百姓的民宅,一进或是两进宅子为主,少有几进大宅。南街的话,是商铺,文庙、武庙、城隍庙等的所在地;至于北街,则是临聿府城几所书院,文人阁楼,风水塔等的所在地。而内城,则是划分给了临聿府城府衙,官员府邸,骑兵、步兵、弓兵编制所等,包括临聿府城的粮仓,武器库,贡院也同样在其中。这样的内城,可谓是整个临聿府城最重要的中心地带。秦柳氏带着他们前往的是南街。他们初到府城,家中仍需添置些物什。从西街到南街,需要步行三刻钟有余。沿途,常见各式小贩走街串巷,挑着箩筐兜售叫卖些小的物什或者吃食零嘴。他们几人初来此地,看什么都稀奇,不过没到南街前就都没买什么,免得一路上背过去,还得背回来。待到了南街牌坊入口,其崭新宏大的牌坊,两侧齐整的商铺,人头涌涌的场景,让秦柳氏几人不由得驻足愣了愣。“哇——”,秦朝阳被此处繁华景象惊讶到了,嘴巴张得老大。秦晚霞牵着秦朝宁的小手,看得她目不转睛,双脚像是被黏在原地似的。秦柳氏心中震撼,回过神来,下意识有些许局促,对三个子女说道,“我们走吧。”由于他们身上的衣物均是平常的素色棉衣,一身的行头就是普通老百姓的装扮,于是他们身形便轻易融入进热闹的街道中去,不怎么打眼,不怎么引人注目。旁人看过去,不过是见他们一家子长相皆不俗,仅此而已。为此,半个时辰里,他们从牌坊一路逛到街尾,十分尽兴。只不过,临聿府城的物价水平确实比盐边县贵不少,让他们逛完后不由自主地有些许犯了难。往日里在盐边县,一文钱一个的鸡蛋可以买上一千个鸡蛋;十文钱一斤的瘦肉可以买上一百斤,十五文钱一斤的肥肉可以买上约六十七斤;八文钱一斤的大米可以买上一百二十五斤……现在在临聿府城里,这些几乎都贵上一倍。而素菜,如萝卜,白菘,芥菜,胡瓜等,竟都是一文钱、两文钱一斤起叫卖。他们逛了许久,只买了三斤黄粄,一斤五花肉,花了五十文钱。黄粄据说是临聿府城的特色米糕之一,可回家切着蘸酱,也可和荤肉、素菜炒着吃。那小贩一个劲地给他们说这黄粄口感韧劲带香,可当菜品,也可当主食,他们便买了些,想着尝尝鲜。不过,不得不说,临聿府城新鲜的玩意和吃食,当真比盐边县多上许许多多。倘使他们想尽兴地在府城体验一把,秦柳氏想了想自己带过来的银子,顿感抓襟见肘。“要在府城过日子也不太容易了”,秦朝阳叹气道,“这怎么感觉,可是从清晨睁开眼皮就得花银子的地方呀。”哪哪都需要花银子!还贵!闻言,秦朝宁点了点小脑袋。大府城尚且如此,可想而知南州城以及京中等地是如何的费银子。他突然间仿佛看到了自己举试的“昂贵”。想了想,他适时提醒他娘亲、大哥与二姐道,“娘,大哥,二姐,咱们买完所需的物什,还需要去了解一下在此处摆摊是何手续。”“咱们带过来的那些油纸伞,正好可以派上用场。”听罢,秦柳氏、秦朝阳与秦晚霞,刚刚熄灭的对于府城生活的期待,又重新点燃了起来。“幺儿说得在理,来都来了,我们就好好过这月余日子。”闻言,秦朝宁霎时间粲然一笑,“嗯!”他刚有留意过各个菜贩子,这边的素菜里没见到豆芽类的。刚好他们家从盐边县带过来了些许绿豆和黄豆,他们可以自己发些豆芽解决家中素菜问题。顺利的话,亦可在南街此处与油纸伞一道叫卖。来都来了,营生和体验两手抓!第067章 67.赁摊子对于摆摊一事, 他们刚开始预想的甚是容易。待排队问过南街里管理税收的衙役,才惊觉,难怪此地物什哪哪都比盐边县贵。这竟是源于各类层出不穷的税收所致。首先, 按照宣朝的《税务总则》,朝廷对于所有人的税收分为土地税、户税、丁税、商税、关税、市税、山泽税等。其中, 所有老百姓不分从事何种劳动活动,各自计其所有, 每年按照五千钱纳税一算,缴三分税;涉及房屋、田地、牲畜等的买卖, 按照契约文书金额,需缴纳五分税……而商人、小贩、猎户等又涉及商税、市税、山泽税等。简而言之,各种条款的税制叠加,使得各类物什的价格随之水涨船高。这会, 秦柳氏几人被衙役赶到一旁, 让他们别挡着后面排队的百姓。于是,他们杵在在角落边上,低头看着秦朝宁, 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树荫底下, 秦朝宁想了想, 抬头告诉他们,“娘、大哥、二姐,这摊子咱们还是赁一个。”他们此前在南街的两间杂货铺子里瞧过, 其中的油纸伞定价均是四百二十文钱一柄。不过,这些油纸伞都是在伞面有题词、描画等, 做工比他们家的可是精致不少。“每日摊位需缴纳的五文钱,买卖所得的三分税, 油纸伞等器具所需缴纳的是每柄两文钱”,秦朝宁顿了顿,“这般算下来,咱们每柄油纸伞的售价定为三百文钱即可。”关于定价,他给家里人解释到,此前他们在祥记寄卖油纸伞以及把油纸伞卖给杂货铺子时,分别售价是两百文钱与一百八十文钱。这般情况下,当初的两百余柄油纸伞都挣了三十六两有余。眼下,定价三百文钱一柄,缴纳那些名目的税款,卓卓有余。此外,一个摊位约两张四方桌大小,他们家除去油纸伞的买卖,还能做另外两门营生。闻言,他们三人皆甚是好奇,不约而同问道,“何种营生?”“待幺儿归家后,再与娘、大哥与二姐细说。”他抬手拉了拉秦柳氏的宽袖,“娘,咱们先把摊位签订三旬契约吧。”看了看幺子澄澈的眼神,见他脸上未有半点动摇之色,秦柳氏心里安定了不少,遂然应下,“好,为娘知晓了。”于是,她让秦晚霞带着秦朝宁在此处等候,她和秦朝阳走过去南街杂务税务的队伍里重新排队赁个小摊子。这事没费多长时间,他们俩人便从衙役那签订了契约文书,缴纳了费用,然后,才回来和秦晚霞姐弟俩汇合。傍晚,等他们回到西街的小院子,锁好了院门,秦朝宁这才把该摊位可做的另外两种营生是什么告诉他们。秦朝宁想的是,他们家可发些豆芽,在摊子卖油纸伞的基础上,顺便卖绿豆芽、黄豆芽,一来豆芽菜是属于新鲜玩意,二来这菜亦不占地方。另外则是,他打算在小摊子占一半的位置,摆个桌椅代写书信,这样可以从集市里知道更多民生信息,同时挣几文钱润笔费。而关于发豆芽的话,方法其实很简单。无论是绿豆,亦或是黄豆,洗净后浸泡四个时辰,再准备沥水篮、竹篦、粗棉布,将沥好的豆子平铺在竹篦上,盖上一层粗棉布。然后,每日早晚将其浇湿,待四日,便可收获清爽爽口的豆芽菜了。待听秦朝宁细细讲完,他们三人顿时皆觉得可行,眼下瞬间干劲满满地,就要行动起来。秦柳氏和秦晚霞笑了笑,打算还是先把今晚的晡食做了。秦朝阳带着秦朝宁去把油纸伞归置出来,然后就着手发豆芽一事。夜里,他们吃过在临聿府城的第一顿饭,早早洗漱后便歇息了去。翌日丑时,他们继续在院子里忙碌了起来。趁着秦朝阳三人收拾东西,秦柳氏去灶间给他们做朝食。她把切成条的黄粄与些许切碎的五花肉,倒入铁锅里炒熟,接着,再打入两只鸡蛋翻炒几下。这之后,她还往锅里倒入切碎的腌酱菜继续翻炒,没一会儿,一锅热腾腾的朝食便做好了。“朝阳、朝宁、晚霞,吃朝食了”,她边从锅里勺出黄粄,边往院子喊道。“来了,来了。”闻声,他们三人皆放下手里的活计,小跑到灶间里。他们三人看着黄澄澄的一大碟的黄粄,瞬间就被香迷糊了。秦柳氏让他们别发愣,赶紧坐下吃,吃完他们几人还得去南街摆摊子。几乎是尝了第一口,秦朝宁他们三就喜欢上了黄粄。它的口感确实如小摊贩所言,有嚼劲、有米香。经过爆炒后的黄粄外皮香脆,在浸入了五花肉的油脂肉味后,浅浅地裹上一层鸡蛋液,让其味道霎时就层次丰富了起来。最后,黄粄还搭配咸香的腌酱菜碎与其混合,让人登时味蕾得到充分调动,胃口大开。吃过朝食,秦柳氏朝大院那边借过木制手推车,她与秦朝阳、秦晚霞装好物什便朝南街出发。而秦朝宁则是需要跟随大院的师兄们前往府衙登记考引,验明考生信息。他挥别娘亲、大哥与二姐,自己敲开师兄们所在大院的门,与他们集合。南街这里,秦柳氏他们赁到的小摊子位于临近街尾的地带,人流会比牌坊那边少些。他们在自己所在的小摊子位置后方放下木制手推车,秦朝阳一人就把一张四方桌卸了下来。随后,他也没等秦柳氏与秦晚霞动手,其余的物什,自己也顺势卸下来了。待一切东西都摆放好了,写了价格的牌条亦竖好了在箩筐上,秦柳氏、秦晚霞看着人来人往的行人,有些许不安地站着。秦朝阳抬眸看了她们一眼,便让她们俩在手推车那坐着歇脚,他来叫卖油纸伞就行。 第63章 若是这般年纪是真才实学的,日后的可塑性会更高。顺利的话,其子日后在院试、乡试、会试过关斩将的几率亦会更高。只要他能一直走下去,就会是他们几人的政绩之一。至于为何李知府会让两位同僚对秦朝宁多加关注,那是因为一个府城里出来的学子考中秀才,考中举人和考中状元,对于当地的地方官而言,政绩是不一样的。一个举人顶几百个秀才,何况一个状元。在李知府看来,秦朝宁最大的优势就是年龄小,哪怕三年一场地考,都能比别的学子多出更多的试错机会。而府试考五场,共五天,每隔一天考一场,期间所有学子只允许随身携带考引进贡院。在这五天里,这些学子的纸张笔墨,吃食,都包含在登记时缴纳的二两银子内,由府衙统一安排提供。李知府本人在期间并不是每时每刻都呆在贡院里,所以他得提前叮嘱好两位同僚留意留意这些县里的案首们,其中着重留意一下六岁的秦朝宁。商议好府试的事情后,他顺便问几个考差道,“今日登记考引,学子们中可有什么事情发生?”城里的学子们的动向,在府试开考前,李知府等人会多少留意一下,这样可以对于筛选学子有更多信息,规避一些坑。闻言,几位考差轮流给他禀告相关事宜。这里面有两件事比较突出的,他们便详细给李知府讲了。其一,盐边县军营姜子钧大人的妻弟陆杰修今日完成了考引登记。其二,其余学子在府衙排队期间有产生言语冲突。事情是关于部分学子们提出盐边县一名六岁的学子县试科举舞弊且德行有亏,而该学子力议此事。听罢,李知府想到了那份六岁孩童的考引。他对考差们回道,“本官知道了。”他遂又问王知州道,“本官听闻知州近日有参加了一场临聿府城学子们的文会,给众位学子顺带上了一课。”“其中,可有资质过人的学子?”王知州想了想应道,“下官不过是休沐期间外出踏青,恰逢学子们的文会,便指点一二。”“若是有让本官印象深刻些,当属盐边县华风书院的卢忠贤学子。”“哦?”李知府被勾起了好奇心,“此子又如何?”盐边县,这个小地方他有些许印象,在临聿府城十二县里头算是下县,常年穷困。此县往年考中童生者,不过一二,并非文教兴旺得力之地。“此子谦逊有礼,学识扎实,府试属易事矣。”王知州把自己的印象实话实说道。李知府闻言后,从盐边县的考引里翻出了卢忠贤的,看了看上面的县试第二名的字眼。他抬手把此份考引亦给了董通判与王知州,吩咐道,“那便一道留意吧,倘若又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年轻学子,咱们府城今年的政绩只会更好。”“下官领命。”他们二人行礼道。临走前,李知府转身看向董通判与王知州,“关于学子中传闻盐边县科举舞弊一事,尔等派人前往盐边县核查,务必在府试开考前查验清楚。”“是!”第069章 69.陆杰修秦朝宁他们从府衙登记完, 除秦朝宁以外的举试班甲乙班的几人仍旧还在气头上。这些学子们简直欺人太甚!而秦朝宁跟在师兄们身后回到大院,眼瞧着几位师兄的心态不稳,仿佛受到了影响。他想了想, 甚是认真地提议道,“师兄们, 咱们即日起埋头刻苦做学问,力争府试都考个好名次。”闻言, 几位举试班甲乙班的学子们愣了愣。东篱书院的学子们惯常颇为平和温和的脾性,相对习惯随遇而安, 是顺其自然的中庸一流。见状,秦朝宁给他们解释到,若是他们下场应试名次好,不仅能够给自己正名, 给东篱书院正名, 还能给盐边县争一口气。生气解决不了问题,但是硬实力可以。他们几人被秦朝宁循循善诱,原本少得可怜的野心与举试欲望很快就被引导了出来。于是, 在外面的那些学子私下议论他们议论得热火朝天之际,东篱书院的人开始挑灯夜读。秦朝宁他们的小院子里, 他们一家子在吃完晡食, 也收拾完毕后,秦柳氏和三个子女商量如何才能与军营里的秦石取得联系。秦朝阳提议,他可以往军营那边跑一趟。秦朝宁则是让明日里, 先去城门的衙役那了解一下近日里有否倭寇来犯临聿府城。同时,他们在城内看看有没有身手好些, 能收点银子帮忙跑腿传递消息的镖师。军营重地,闲人不得靠近。他们自己不能贸贸然过去。听罢, 秦柳氏三人便依秦朝宁所言,明日再看。翌日,他们如常去南街摆摊,秦朝宁也跟着去。“幺儿,你只带笔墨纸砚?”秦朝阳归置好手推车,疑惑问道。“嗯!”秦朝宁把自己的背篓放上去手推车,“桌子椅子,幺儿打算在集市里找个店家租一个。”“那行”,秦朝阳应道。幺弟身上有些许铜板,他自己看着办。见此,秦柳氏与秦晚霞也没说什么。她们今日不再跟过去,而是呆在家里收拾豆子,准备发多点豆芽。今日的南街上,有这么新奇的一幕,在集市里尾那地儿,有一小摊子,由一六岁小儿在代写书信,而这小儿他哥在吆喝卖油纸伞。俩小兄弟长得精神,眉清目秀,加上这摊子新奇,吸引了不少人围观。五文钱代写一封书信,不管字数多少,纸张笔墨皆无需再掏银子。而且,这代笔的小儿写出来的书信并不文绉绉,字里行间通俗易懂,字迹清晰,正是他们所需要的。没过半天,整条南街就有不少老百姓闻声前去。因为秦朝宁的桌子前聚集的人多,秦朝阳带出来的两箩筐油纸伞早早就卖光了。他便干脆站在秦朝宁的书桌侧,帮他维持那些前来需要写文书、书信等的百姓们的秩序,让他们一一排好队。秦朝宁小脑袋半垂,神色专注,手里的毛笔偶尔往砚台里蘸墨。他书写的速度又快,写的字又工整。“叔公,您看看”,他写完后就把该文书递给面前的中年汉子。这位汉子腼腆局促道,“叔我不识字,你大概给我念一下便可。”闻言,秦朝宁语速不紧不慢,咬字清晰给对方把书信念一遍。对方听完后,满脸笑意,小心翼翼地把纸张叠好放入怀中,才给了五文钱给秦朝宁。基本上,所有前来的百姓,他都是有求必应,连想给儿孙起名字希望他能写几十个寓意好的名字的,他也会满足对方。在未时左右,他们才收了摊子。俩人推车手推车,前去各个镖局问问有没途径能往盐边县军营送消息的。亏得他们运气好,刚好此前认识的万隆镖局,有一批从京中运送过来的东西需要这两天押送至盐边县军营。于是,他们只需付了一两银子就把书信给到了镖局。傍晚归家后,秦朝阳帮着秦柳氏与秦晚霞干活,秦朝宁就抱起几本书飞奔往大院那边跑。傍晚至夜里,他差不多是扮演几位师兄的“小师父”,自从那天回来后就时常给他们总结归纳重点,顺便随即出题,权当押题试试。有他在,举试班甲乙班的六人往日里的那点散漫,都因为要在小师弟面前要做好榜样,只得刻苦得不行,半点小差都不开。他们互相之间有疑问的就拿出来探讨,兼以秦朝宁像“科举行走百科”似的,且不像孙夫子那般严厉,于是,他们对于各类科举用书的认知与理解短时间内补全了不少。两日后,秦朝宁家中的豆芽菜发好了。秦朝阳与秦朝宁便立即搬一些过去摆摊。随着豆芽在临聿府城开始售卖,每日,在他们的小推车刚到南街一刻钟内,这些豆芽菜都一售而空,供不应求。因为他们卖得不贵,不过两文钱一斤,使得还有买不到的人们建议他们兄弟俩提高价格赚多点,也好让他们这些买得起的人不用每天赶早来抢。听罢,秦朝宁与秦朝阳均是摇头。他们没想过通过豆芽菜来挣多少银两。这玩意,现在不过是吃个新鲜。小小的一捧豆子便能发出来许多豆芽菜。在他们原本的计划里,这门营生能够做到三旬后就够了。至于后续方子如何处理,就另说。随着秦朝宁摆摊了几日,不知怎的,这事在学子中又传开了。那些人对于秦朝宁的观感就变得很复杂。其因是,此前压根没人想过秦朝宁这么穷……穷到赶考之际不是整日整夜地埋头温书,而是出去卖菜挣铜板。这样的人,要是阴谋论说他有什么后台,能够舞弊科举,逻辑上都说不通。就连听闻了此事的卢忠贤与华风书院的另外两名学子,都同样感到不可思议。他们震惊之余,觉得秦朝宁这般行径,真的丢读书人的脸面,以及这小儿通身气派当真半点不像穷苦人家的。这让他们真的有气无处发!!秦朝宁搞这么一出,他们费尽心思传得有鼻有眼的流言都有点站不住脚了!他们真的怀疑秦朝宁是不是故意的,就像当初孙夫子到处去说秦朝宁之所以能够考上案首是因为他押题押中了那次一样。事后想想,就是圈套!!比起秦朝宁照常吃喝睡,与师兄们做学问,跟大哥去摆摊,华风书院的三人自己寝食难安了两天。卢忠贤在另外两人的催促下,便给此次府试的热门人选陆杰修发了两次帖子。距离府试第一场开考还有五日的这天,李知府这边已经收到了董通判、王知州上交上来关于盐边县举试一事的调查结果。盐边县的县令把相关县试的记录保存得很好,他把知府大人关心的几人的情况详细说明,并且附上各场考试的答卷,以及那场申告举报对簿公堂的答卷。这些都完好无损地上交给了临聿府城的府衙。在李知府看完后,他放下几份答卷,对王知州说道,“看来,知州你看好的卢学子,在县试确实没有六岁的小儿答得好。”闻言,王知州顿时有些许尴尬之色,实话应道,“下官亦然。”“那府试里,你们再好生观察观察,务必挑选出些资质好的。”李知府交待道。“是,下官领命。”而秦朝宁一家子,在这天里被柏虎派来的士卒驱使马车接到了临聿府城外的盐边县军营里。他们一到军营,柏虎就在等着了,秦石也在场。秦朝宁几人下了马车,均是径直朝秦石跑过去,大喊着,“爹!——”慢了几步的秦柳氏稍后才到秦石面前,两人深情对视,万千心里话化作沉默。“叔!——”,秦朝宁带头朝柏虎行礼喊道。秦朝阳与秦晚霞紧随其后行礼,“叔!”柏虎笑着让他们不必太多礼数,然后问秦朝阳与秦朝宁要不要跟随他参观军营?听罢,他们兄弟俩立即就应了,然后留下爹娘与秦晚霞在营帐里,就跟着柏虎跑了出去。盐边县军营在此处扎寨,各个布局都很规整,有条有理的,随行而过的士卒们各个都斗志昂扬。秦朝阳在柏虎身侧看到什么都好奇,不停地发问。见状,柏虎好笑地调侃他,日后是不是想进军营?他不假思索就应道,“那当然!”听到他这般回答,柏虎倒是没料到。现在军户不受户籍世袭制度局限,大多数人不会主动投身进军营,就连朝廷都开始实行募兵制。 第65章 他言明这事这么多天都没有,为何今日才有?他们自己家中都食用豆芽菜,府城里那么多老百姓亦食用了多天豆芽菜,为何偏偏是这几人出事了?“朝宁在此处朝各位叔公、婶子行礼,还望各位叔公与婶子随咱们兄弟俩去一趟。小儿初到府城无依靠,这些天摆摊也全赖各位叔公婶婶看顾,当下小儿对各位最为信赖了!”“还望陪同小儿一道!——”秦朝宁朝四周行大礼道。第071章 71.府试开始秦朝宁与秦朝阳脸上并无半点心虚, 反而是露出委屈与愤怒的情绪居多。这使得围观的百姓们渐渐不再起哄。他们看这俩小兄弟摆摊已有多日,其中许多人吃过清脆可口的豆芽菜,都从未见出过事。眼前这几人嚷嚷的中毒让他们反倒是对这几人起了疑心。待多看了几眼, 总感觉更可疑了。于是,有人开口应道, “咱们陪你们走一趟吧!”“你们兄弟俩并无即刻逃跑或是面露心虚的模样,还主动喊话去府衙, 咱们就也走一趟。”俩小兄弟看着年纪也不大,看上去确实容易被人讹诈, 怪可怜的。在有人开口后,陆续又有好些百姓说要跟着去。见此,秦朝宁缓缓爬下手推车,和秦朝阳一道看向那几个病恹恹的学子说道, “走吧, 咱们都去衙门说道说道。”这几人的本意就是来抓拿秦朝宁去府衙的,这会见他们兄弟俩“反客为主”,让他们心里多少有几分不得劲了。明明下毒的是秦朝宁, 怎么这会儿演成他是无辜的,他们是来陷害他似的。谁忠谁奸啊喂!不过, 因着秦朝宁俩兄弟现下乖乖跟随去府衙, 他们也不好当着众多百姓的面动手发泄心中的火气。于是,一行人就这样齐齐往府衙赶去。几刻钟后,待他们之中有人敲过登闻鼓, 很快就有衙役从府衙里面出来,把他们全员都带到了公堂之上。“肃静——”李知府抬手拍响惊堂木, “堂下何人?何事敲的登闻鼓?”几位原告上前禀告,“知府大人, 我等乃此次府试的应试学子,今日在此状告秦朝宁贩卖毒豆芽菜,有意毒害众学子,贻误我等府试。”秦朝宁与秦朝阳亦上前禀告道,“知府大人,草民乃学子秦朝宁,亦是此次府试应试学子。草民家中豆芽菜从未添加过任何毒物,还望知府大人明察。”“草民秦朝阳,还望知府大人还我们兄弟俩清白!”“哦?”李知府闻言,抬眸扫过堂下众人,把泾渭分明的两方人马都看在眼里。他的目光在堂下的六岁孩童身上顿了顿,才移开。“尔等可有证据?据《宣朝律例》,诬告罪轻者罚款五两、杖刑二十,稍重者罚款五两、杖刑二十、入狱囚禁十五日,重者定罪死刑。”诬告致他人死亡的才会被判定为诬告中的重罪。李知府故意没详细说清楚。他看向原告的几位学子,抛出话来不过是想看看他们的反应。听罢,他们几人面面相蹙,有眉头紧锁的,亦有惧怕的,却并无心虚作态。见此,李知府又看了看秦朝宁兄弟俩人,发现他们愁着脸,气鼓鼓的,亦无半点心虚。他抬手再次一拍惊堂木,语气严厉道,“还不快快呈上证供!休要耽误时辰。”由于他的语气冷冰冰,把堂下的老百姓们都吓得一哆嗦,心想今日的知府大人怎地这般可怕。他们瞬间噤若寒蝉,无人胆敢窃窃私语。几位学子亦是心生惧怕,小心翼翼回话道,“此……此处……有……有秦朝宁他们摊子的豆芽菜,我等已找郎中确认……其中混入了微量乌头与少量巴豆粉。”他们把怀中用棉布包好的一小包豆芽菜呈上给衙役。“你们胡说!——”,秦朝阳气得脱口而出道,“这豆芽菜不过两文钱一斤,我等哪里舍得给你们买什么劳什子的乌头与巴豆粉加进去!”李知府、衙役们和众多百姓们:“……”还,挺有道理。“我们卖豆芽菜多日均未见过有人中毒,我们自己家中亦日日拿豆芽菜做素菜,尔等纯纯诬陷构害!”“堂下肃静——!”在衙役带那些豆芽菜去检验之际,秦朝宁上前禀告道,“知府大人,我等小推车上正有今日准备贩卖的豆芽菜,还望一并检验,还我等清白。”“朝宁在此提出三个异议,还望众位解惑。”他遂又朝着几位学子说道。“一,不知尔等可有朝宁前去哪个药房铺子购买过乌头与巴豆的记录?且不说巴豆粉,就单单乌头此般毒物,一般药房轻易不能售卖,定有店小二对于前来采买者的印象。”“二,尔等口口声声均说是朝宁企图贻害各位,误尔等府试。朝宁连尔等姓什名谁住何处皆不知,甚至朝宁眼下仍需卖些豆芽菜帮补生计,无冤无仇下,何来这般大能耐去毒害尔等呢?难不成朝宁还要为不认识的学子花费银子,去祸害对方?”“三,朝宁怕尔等病急乱投医,才找到的朝宁当这替罪羊,还望诸位仔细回忆这豆芽菜来历。朝宁敢问诸位吃过这豆芽菜几个时辰内发病的,此豆芽菜保鲜不过两三日,朝宁与兄长卖豆芽菜已有十余天,若是其中有毒,怕是临聿府城内早已多不少尸首。”他的这三个疑问,顿时把几人问住了。大堂案后方坐着的李知府听到这里,心里已有了几分判断。他朝几位学子斥责道,“还不速速回想?!——尔等是想吃诬告罪中的二等罪吗?”“罚款五两、杖刑二十、入狱囚禁十五日,尔等哪里还能参加三日后的府试?”闻言,几人“噗通”一声跪下,面露惊惧。他们拼命回想个中细节,慢慢就把华风书院的两名学子给透露了出来。“大人明察!这些豆芽菜虽并非我等主动去采买,是那华风书院的学子哄我等凑的菜钱,托人买回来的。”“若不是那厮在我等耳边多次念叨这豆芽菜如何美味,我等亦不会吃到毒豆芽。”……秦朝宁与秦朝阳站在一旁,听着他们把事情的起末抖了个干净。而“华风书院”这几个字让秦朝宁眉间轻蹙。怎么又是华风书院。这会的他还不觉得自己与对方有何仇怨。眼下,李知府让衙役去传令华风书院的三名学子。前来围观的百姓见此,散去了不少。确认了豆芽菜没毒,他们已经放心不少,还留在府衙看戏的就剩下少数人。原告的几位学子已经不再跪在地上,而是在这几刻钟内反反复复想了许多事情。待华风书院的卢忠贤、周达、魏宪被衙役带到堂上来,他们几人均对其怒目而视。“周达、魏宪,竖子好狠毒的心肠!”他们朝华风书院的三人骂道。此时此刻,他们已经自己在心中圆上了逻辑,觉得毒豆芽事件就是华风书院的这两人的一石二鸟之计。若是计成,就是除掉府试大热门秦朝宁,以及影响他们府试;若是计不成,就是害他们几人府试不成,减少场上对手。周达与魏宪眼下神色晦明不定,未发一言。卢忠贤脸上表情则是如常,自行朝知府大人行礼,并把视线悄悄打量了一下秦朝宁。秦朝宁抬眸与其对视,未在其眼中看到恶意。这让他心中产生了疑问,是城府极深,亦或是确实是无辜的。而秦朝阳看见这几人就火冒三丈,拳头紧握。他直觉认定了就是这几人今日祸害他们兄弟俩,企图想害他幺弟!而且,今日,家中的几箩筐豆芽菜怕是卖不出去了!!卢忠贤收回视线,脊背站得笔直,颇有风骨之姿。李知府打量了他一眼,心想,今日倒是让他提前看到了秦朝宁与卢忠贤两位学子。他用力一拍惊堂木,震慑底下众人,朝华风书院的三人复述原告几位学子的证词,问他们道,“尔等还不如实招来!”“若不坦白从宽,休怪本官用刑!”底下众人听罢,卢忠贤上前禀告道,“学子卢忠贤,禀告知府大人,我对此事半点不知情。”他一副痛心模样,似有万般冤屈,自己表明心迹,“若是诸位学子认为卢某会因嫉妒诸位才学而下毒,卢某愿不在此次府试下场,错过此场府试自证清白。”事已至此,他在来的路上已经知道了两位同窗未能把握时机,趁乱在南街就弄伤秦朝宁,或者断其手臂,或是毁其面目,又硬生生没扫尾干净买药一事。他们已是无法在此次翻盘矣。前有横空出世的陆杰修,后有县试仲永秦朝宁,此番府试他强行应试,也怕是居于其后,倒不如明年再战,避其锋芒,日后再徐徐图之。卢忠贤的语气诚挚,使得在场的几位原告立马就信了。他都愿意不下场参加府试,又怎么会因为府试一事害我等呢?更何况,卢忠贤此次在临聿府城已有才子之名,又何须嫉恨他们下毒手?很自然地,他们把愤怒的目光投向了周达与魏宪。周达与魏宪二人登时朝李知府跪下,“学生知罪!——还望知府大人开恩!”他们二人觉得自己是一人做事一人当,眼下半点不攀咬卢忠贤。此事皆因卢忠贤教予他们方法时,已经再三提点其中关窍,以及告知后果。李知府见状,便当场写下判词,把整个事件定了罪。由于未闹出人命,周达与魏宪二人剥夺举试资格,各杖五十,各罚五十两。这百两银子,其中八十两归几位学子均分,其余二十归秦朝宁兄弟俩。结案陈词后,李知府对秦朝宁与卢忠贤说道,“府试,均好好考。”秦朝宁应道:“是!”卢忠贤则苦笑地摇了摇头,“君子所言,岂能食言之。学生明年再下场便是了。”闻言,秦朝宁好奇地看了他一眼。秦朝阳则是汗毛俱竖,条件反射就拉过自家幺弟,离他远点。待出了府衙,卢忠贤还在等在大门前,准备接晚些受刑过后的两位同窗,为他们收拾烂摊子。见秦朝宁兄弟俩找回自己的手推车正从府衙小门推了出来,他便上前对他们兄弟俩致歉道,“今日之事,多有得罪。这些豆芽菜若是不嫌弃,不若就卖予卢某,也算是卢某对于两位的小小愧疚之意。”闻言,秦朝宁:“?”秦朝阳就立即一脸狐疑地盯着他看,“好呀,二两银子。”听罢,卢忠贤爽快地掏出了二两银子。秦朝阳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把几箩筐豆芽菜从手推车上卸下来堆放在他脚边,“箩筐送你了。”他收好银子,即刻就抱起秦朝宁飞快地远离此地。等走远了后,他才叮嘱秦朝宁,“幺儿,你日后可得离他远远的!我看他一肚子坏水呢!”秦朝宁抬手挠了挠脸颊,点了点头,“幺儿知晓,幺儿只是疑惑为何他能这般忍耐。”他又不傻,虽然卢忠贤掩饰得很好,可是这一桩桩的事,哪哪都有他的影子。 第67章 “禀告公子,在众多号房里,小的并未过多留意。若是有些许印象的,是靠前些的甲丙号房往前了一位,位于第二。”“好,回府吧。”闻言,陆杰修心下已经知道秦朝宁被知府大人等人排在了第二。第073章 73.府试第二场秦朝宁他们在临近正午时, 才得以凑近告示牌,看到了自己的府试第一场应试的成绩结果。举试班甲乙班的六人里面,有三人过了府试的第一场。因为这个数据比东篱书院往年的都要好, 他们已是满脸欢喜,并未露出半点惆怅与伤怀这类表情。其中, 秦朝宁的号房,还被圈出来提了号, 这使得东篱书院的这几人都打心眼里与有荣焉。他们觉得自己书院在此次的府试里,定然会是盐边县众书院中的佼佼者!若是小师弟能得个府试案首归来, 他们书院下一年的启蒙孩童们莫不是要比这几年都多很多!到时候一堆小师弟轮着被他们“传递”念书经验,想想,都好生有趣。希望他们性格都坚毅如朝宁师弟,耐得住他们日常考较。于是, 他们一行人便欢欢喜喜地离开府衙大门, 转身就要返回西街。而被众位师兄簇拥其中的秦朝宁,这会儿,举试班甲乙班的学子们轮流抱着他, 一路上毫不吝啬地给他买了糖榧、蓼花糖、笑粄等各式零嘴。秦朝宁推辞不过,被他们投喂式塞满了怀。“这次府试真多亏了小师弟天天陪着咱们这几个师兄连日来温故而知新”, 他们感慨道。他们不是第一次来府试。无论这次他们自身有没有通过第一场应试, 在下场时,他们对于自己的水平是否得到了提升,是有感觉的。实话说, 朝宁小师弟的许多温书方法,对于他们而言虽然未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却是硬生生帮他们把基础知识都夯实了。从此中看来,天赋一事, 当真人比人,比不得。“皆因师兄们厚积薄发,嘿”,秦朝宁憨笑着应道,“朝宁不过顺水推舟,和师兄们有伴,一并复习。”他真的是这般认为。六岁的秦朝宁,在这一年里,信天道酬勤,也信时势造英雄,更信只管努力,自有花开日。眼下,他怀里有着各式零嘴,吃都吃不过来,回了师兄们的话后,他就专心啃糕点,没再说什么。怀里的这些零嘴,比起糖榧,风消饼那些吃过了的,蓼花糖和笑粄,他是第一次吃。蓼花糖金黄色的外皮上裹满了黑芝麻,一根蓼花糖有他的几根手指粗。他伸手在油纸包里拿出一根放进嘴里,“咔嚓”一声,酥、脆、香、甜,若细细品,真令人回味。等他尝完一整根蓼花糖,他又拿起红糖色的笑粄,轻轻一口咬了下去。个中滋味绵软微甜,使得秦朝宁三两下就吃完一个。没回到西街前,他就被师兄们喂得肚子圆滚滚的。另一边与这些应试的学子们现下放松的状态完全不同,临聿府城府衙里,李知府他们几人还在埋头处理公文。每日的事务堆积如山,他们几人的发鬓皆发白。待到差不多日落时分,底下的王知州与董通判眼瞧着知府大人停下手里的事务,他们才敢借机向上官提出自己的疑问,“大人,敢问,府试第一场的排名,何故不把本府城的学子顺势往上提一提呢?”只有自己府城出身的学子,才是完完全全的自己人嘞。他们的意思表达完,目光与李知府对视了一瞬。这其中的缘故,他们三人心里都一清二楚。在府试第一场的应试里,学子陆杰修的答卷确实比学子秦朝宁的答卷多出几分底蕴,且其中典故信手拈来。这些均可见其博览群书,底子沉淀得又厚又深。可是,比起陆杰修,秦朝宁这稚童才是他们本府城土生土长的学子。再加之,秦朝宁这般年幼,若是把他收入门下好好栽培,日后定能成大事。待来日成才,与临聿府城,与他们,又岂止是座师门生情。听罢,李知府面上无甚波澜。他手下的这两位同僚与他一道为官多年,是何秉性,他是知根知底了的。他们能够提出这样的疑问,倒也不是他们生出了何种小心思。于是,李知府抬头看向他们,顿了顿,对两位同僚问道,“学子陆杰修的才学,比之尔等当年府试如何?学子秦朝宁的才学,比之尔等当年府试又如何?”他这样把话抛出,算是把事情点透了。闻言,董通判与王知州瞬间就明了。登时,他们二人起身朝上官李知府行礼道,“是我等二人拙见了,还是大人想得长远。”他们二人心想,幸好今日定夺排名的是知府大人!回想,陆杰修与秦朝宁二人,比他们当年府试的水平可是高出不少。这样的学子,只会比他们在科举举试中走得更远,官场的起点会完全不一样。像陆杰修,自身家学渊博,满腹经纶都作不得假的。今日他们如果行事不公,在府试打压了陆杰修而抬举了秦朝宁,这并非是帮了秦朝宁,反而才是害了这位出身自本府城的学子。罢了罢了,二子终非池中物,自会展翅高飞,他们又何必自作聪明。这个小插曲过去后的次日,临聿府城内的众多学子迎来了府试的第二场。他们如第一场那般,需要卯时左右就开始在贡院前排队,接受考差们的检查。府试的第二场,肉眼可见队伍里那些学子们的数量比之前天,已经减去了半数。东篱书院今日也只有举试班的三位师兄带着秦朝宁前来下场应试。没多久后,待秦朝宁经过层层检查,确认没问题后,进入了贡院内。他今日很快就找到自己的号房,安静进去坐好,继续先整理案桌上的纸张笔墨。府试的第二场,考差们发卷的时间与第一场无甚差异。在对方发放考题时,秦朝宁双手接过考卷,接着小心翼翼地将其拆开查看。只见,考卷内的内容,府试的第二场,考的是帖经、杂文、策论。这里面,帖经考的是对科举用书内容的熟背程度,需将其准确无误地默写出来。杂文,此处考的则是表。而策论,竟是:伪倭初现,何以处之?待看完考题,秦朝宁的小身子恍若顿住了一般,在案桌前发起了呆,心里沉沉的。何以处之?灭之?降之?焉能弃之?伪倭初现,是指有百姓放弃了宣朝子民的身份,自愿去投了倭寇,当起了卖国贼。当初献上那些抗倭之法,是为了能够抗击倭贼。伪倭本身,流的血却是宣朝子民的血。而在他的脑海里,关于伪倭的来源,大致是分为两类。一类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才去投靠倭贼。另一类是,要么对于朝廷有恨,要么天生恶人。在秦朝宁的认知里,宣朝的这些老百姓们对于这片土地的热忱,对于源自骨子里的根,断然是轻易不肯舍弃的。那么,在这里就意味着,面对眼前这道考题,他的立场是,大部分伪倭的产生,是源自于他们在这片土地活不下去了,才恶向胆边生,投了倭贼。他缓缓阖上眼皮,开始沉思,嘴巴里莫名觉得苦涩。片刻后,他睁开眼眸,决定把答题思路集中在,从上至下压下来的苛捐杂税上面。初到临聿府城那会,他们家要去南街那边摆摊子来着。当时,除去因为那个小摊子所需而了解的缴税名目外,他私下在摊子里代写书信的时间里,对于众多民生的实际各类税收情况也多了不少了解。那几日,他由于对于各类奇奇怪怪的税后名目感兴趣,在南街那边时常会主动提问。眼下,倒是都可以把这些信息都整理整理,用在策论中。此外,关于税收这一块的执行,秦朝宁下意识就想到了盐边县的县令大人和主簿他们。此刻,他隐隐有种感觉,县令大人他们这些年都只呆在盐边县这个旮旯角里,得不到升迁,大概率怕是和上缴朝廷的税收也有很大的关系。譬如,他们一家子在盐边县多年了,对于临聿府城这般多的税收名目,是真的见都没见过。所以,县令大人他们的政绩,定然不会太好。换个角度,倘使临聿府城这样的大城池都尚且如此,那么它的下属十二个县里,除去盐边县这般甘于穷困安稳的小县城以外,会否存在着个中层层递增压迫百姓缴税的极端例子呢。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里面不得不提及,宣朝的律法里,各县能根据自身的情况在税收条例里稍作修改。这意味着,但凡有些许操作空间,其中就能被有心人玩出五花八门来。文字的理解,可能人人都不一样,但是刚好踩着底线蹦跶的事,古往今来,均不罕见。秦朝宁花了些许时间理顺思路,才抬手在案桌上铺开草稿用纸,开始作答。第一题的帖经,总共三道小题,分别是需要在考题中的节选片段后方往下默写《尚书》、《公羊传》和《毂梁传》的内容。第二题的杂文,考的是以弘扬君子之风,题表一篇。这两道题对于他而言,不难。秦朝宁便专注地执笔不疾不徐地作答。等到了第三道题,他才多次停顿斟酌言辞,删删改改后把策论写了出来。然后,待确认策论上的内容字句通畅,同时,他想表达的观点都写上了,他才把它抄到正式的答卷上。尔后,申时三刻左右,他举手示意考差,自己可以缴卷了。等秦朝宁缴卷过后离开号房时,他的余光所至,甲甲号房的陆杰修还在奋笔疾书。这位年仅十二的少年,身形清瘦,眉间蹙起,似有许多道不尽的烦恼。第074章 74.豆芽仲永出了贡院后, 秦朝宁一下台阶,抬眸就看到了他大哥秦朝阳的身影。他哒哒哒地往秦朝阳跑过去,仰着小脑袋, 伸手拉了拉他的手,朗声喊道, “哥!”这会在沉思状,发着呆的秦朝阳瞬间被他吓了一跳, 才回过神来,“幺儿考完啦?”“哥, 怎么了?”秦朝宁见他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好奇地睁圆了眼。见自家幺弟一脸纯真,秦朝阳抬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脸色不大好地沉默了一瞬。片刻过后, 他下蹲身子拿起手推车的手柄, 想了想,还是选择把事情告诉他。自家幺弟的心性,他是知道的, 比之他们家中几人都坚毅很多。他边往前走,边给秦朝宁用两三句话就带过府城衙役在南街牌坊底下, 吊起了两具伪倭的尸首这件事。听完后, 秦朝宁的脚步一滞。待反应过来,他就安静地跟在后方,推着手推车的木板。俩人这会慢慢走着, 眼下皆没了言语。“哥”,秦朝宁好一会儿后, 才抬眸看着秦朝阳的背影,喊了他一声。等秦朝阳回头来看向他, 秦朝宁便告诉他,府衙之所以这么做,大概率是为了杀鸡儆猴,让老百姓们切莫主动投倭。他们不必为此伤怀,庸人自扰并不能解决问题。他们在此事上面,做不了什么。秦朝宁今日的府试第二场里,才梳理过伪倭发生的原因。他知道,宣朝的大环境一日没有做出大的变革,这类的事件只会越来越多。百姓们本质上大多易于满足,只要能够吃得饱,穿得暖,家里日子过得下去,就会守着一亩三分地,吃苦耐劳地坚持下去。大环境让他们活不下去,他们才会在最差的结局里抓个较差的,去图一线生机,去图泄愤等。 第69章 陆杰修也看到秦朝阳了, 便面露惋惜地对秦朝宁应了声“好”,随即朝秦朝阳行过礼后, 才跟着自己府上的从仆们离开。秦朝阳看着他们匆匆地背影,好奇问自家幺弟,“那人不是姜大人的妻弟么,他找幺儿你干嘛?”“想让幺儿去他府上玩耍?”,秦朝宁应道,然后走到手推车后方准备帮忙推车。总不能是为了指点他课业才喊的他过去……?不过,陆杰修这样饱读诗书的学子,他家里的藏书一定很丰富吧?他不解地眨了眨眼,算了,没想通。秦朝阳听罢,觉得自家幺弟要是有个一起走科举仕途的小伙伴还挺好的,何况陆杰修和幺儿年纪算相仿,便提了两句让秦朝宁可以去一趟,若是处得来日后就多点来往。闻言,秦朝宁漫不经心地“嗯”了声。他和陆杰修一样,哪怕现下出了贡院,同样还沉浸在那道策论题里。这道题对于所有府试的学子而言,只要内容倾向是尊崇儒学,夸赞儒家思想的,哪怕乏善可陈,十之八九也大差不差地会通过。儒与法,孰优?要是让他说实话……这府试怕是过不了了,院试、乡试、会试那些,更是无缘下场。虽然他对于前尘的记忆消散了许多,但是那些学过的知识却仍旧一字不忘地在脑海里。以至于,他在面对此类题目的时候,需要刻意用文字伪装起自己的真实意图。儒与法,孰优?皆不优。只是现阶段的大环境,二者相结合,会让底层老百姓们尚且仍有喘息机会,同时朝廷内外的稳定性有所提高。秦朝宁看着自己大哥身着裋褐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直身长衫,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府衙内已经收到了所有学子考卷的李知府、董通判、王知州等人,又开始了连轴转的阅卷。号房排名前二十的考卷右董通判与王知州先分别阅卷,在其上填上“圈”、“尖”、“点”,或者“直”或是“叉”表明自己对于此份答卷的评价后,再递呈给李知府查阅。至于号房排名二十打后的那些,就由董通判与王知州二人阅卷,并作出相关排名。当他们看完了前二十的答卷,他们对于其中两份的策论实在是,一瞬间失去了言语。其中一份言辞犀利,颇有种手握笔墨便可当武器,其势万夫莫当,扑面而来的气势感。另外一份则是,字里行间里,表面行的是中庸之道,但是对于他们这些在官场混迹多年的老人而言,多多少少能够看得出,这份策论实则暗藏变革之心。董通判、王知州:“……”明明府试的第三场的考题,是属于降低难度放水的题目,此子二人却非要写出了本此府试最大难度的策论。董通判与王知州相视一眼,默默地交换看了不糊名的学子是谁。待看完后,董通判、王知州:“……”不愧是号房第一与第二的学子。问题来了,这样的学子日后踏入官场,怕是不得了,就怕他们俩人过于有棱有角,寸步难行,更怕他们二人处处得罪人,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动作,连累临聿府城以及他们。他们二人心下无奈,把考卷都评了中等。作为多年以来在临聿府城当府试的考官,像今年这般对于底下学子又爱惜又觉得棘手的,还是不多见。作为选拔学子进入后续科举应试的人,他们的难处,真难以向外人道也。事实证明,除去这两份答卷外,其余众多答卷都甚是循规蹈矩,再无出格的。这使得董通判与王知州的心灵都好受了许多。等到李知府拿到前二十的答卷,看完了陆杰修与秦朝宁的答卷后,他的表情与董通判、王知州如出一辙。李知府:“……”他们临聿府城已经“人杰地灵”到如斯地步了么。此二子,他日若步入朝堂,莫不是个年年不搞出些动静不安生的典型?虽然心里这般吐槽了许久,他还是大笔一挥给陆杰修的答卷评了府试第三场的第一名,秦朝宁府试第三场的第二名。沉疴不用重药,哪里得祛?另一边,待秦朝阳、秦朝宁他们兄弟俩回到小院子里后,此前给他们赁房子的师兄来了。这位师兄此次过来,是为了看看大院的几位师弟,以及小院这边的秦家,会否需要续赁院子。对此,老秦家一家子一时间还没想好,便回复稍晚两日答复他,没多久后由秦朝宁送这位师兄出的小院门。次日,秦朝宁依旧随秦朝阳一道出去卖豆芽菜。现在,那些学子几乎无人不知他家里在做豆芽菜的营生,对此的看法不一。不过,秦朝宁不太在乎他们的想法就是了。后天,他如常带上考引,去参加府试的第四场。由于陆杰修前天才正面回应过那些试图取笑秦朝宁的学子,府试第四场开考前排队的这些人,无人再说些什么。秦朝宁和几位师兄们排好队,准备坚持完剩下的两场应试。到了第四场考试了,不少人其实对于自己能否拿到童生资格,已是心中有数。陆杰修每次来贡院的时间都是不迟不早,他这次到来后没有立即去队伍的后面,而是先走过去和秦朝宁打个招呼。“见过朝宁弟。”“见过杰修兄。”就此寥寥一两句话,互相相视一眼,俩人就在队伍里等待检查入贡院,没再说什么。不过,他们都莫名觉得对方似乎能够懂一点自己,有种自己想表达的对方听得懂,看得懂的想法。差不多两刻钟后,这些学子们都顺利进入了贡院内。府试的第四场,考的是对于四书五经的释义理解,考卷上没有大题,都是小题,一共二十道。秦朝宁看到题目就松一口气。他觉得三位师兄如无意外是稳了。第四场的难度尚且如此,府试第五场只会相差无几。而后续府试的第五场,考的确实与第四场差不多,是十道对于四书五经的释义理解的小题,以及十道默写的小题。秦朝宁在府试第五场结束后,就慢腾腾地走出了贡院。终于考完了!他们家为了过来临聿府城下场府试,今年连清明祭拜祖先都错过了。现在考完了,算是了却一件心头事。对于这几天的第四场和第五场的应试,他猜想这次府试的结果,大抵上会由府试的第一场与第二场应试决定名次了的。这会,五场应试全部考完,所有缴卷出来的应试学子都放松了下来,不少人在贡院门前就急忙相约要去花楼涨涨见识,开拓眼界。而秦朝宁满心眼里只想着回家!在秦朝宁跑开前,随后而来的陆杰修上前喊住了他,“朝宁弟,不若到我府上一聚?”闻言,秦朝宁的动作硬生生停下来,疑惑地看向他。被他澄澈的目光注视着,陆杰修即刻解释道,“就……就是家中有古籍与手抄注释,想与贤弟分享。”他是真的很想和秦朝宁交流一下对于很多事情的看法。古籍的话,也是……有的。听罢,秦朝宁须臾间就眉开眼笑,小脸蛋充满了喜出望外。杰修兄当真大好人呐!不愧是君子端方!他竟然邀请我去看他家中的藏书诶!!秦朝宁发自内心的欢喜,忙不迭点头如捣蒜。要知道,各个士族大家的藏书,基本上不会和外人分享。这是士族大家们多年来占据科举大部分名额的重要资源,是寒门子弟们望不可及的底蕴。所以,愿意主动分享书籍的陆杰修,在秦朝宁眼里真的是大善人。陆杰修不知道自己被发了好人牌,甚至不知道好人牌是什么。他听到秦朝宁愿意去府上,心里也十分高兴。来接幼弟归家的秦朝阳,从远处看着秦朝宁和陆杰修相谈甚欢,不由得一脸懵。贡院大门前这会儿人多,他便把手推车扔原地这,自己一个人跑过去。秦朝宁看到他大哥来了,便迫不及待地把自己要去一趟姜府的事告诉了他。“大哥,姜府稍晚些会送幺儿回去。您告诉娘亲,今晚的晡食不必给幺儿留饭。”“那行”,秦朝阳听罢后,没多过问,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就离开。陆杰修和姜府,对于他而言,信得过。毕竟,姜子钧大人那么大的一块招牌,他们家又没什么可图的。于是,秦朝宁就被陆杰修带上了马车,沿着内城街道向着姜府赶去。第076章 76.东皋书院姜府位于内城较为僻静的一处小山坳底下, 依山而建。它的附近是官员的府邸,还有骑兵、步兵、弓兵编制所等。秦朝宁被陆杰修带着,从姜府的大门进入府中。这举动使得秦朝宁疑惑了一瞬。梁梓稳以前有和他提及过, 真正的大户人家平日里连开大门、东西角门、小门都有讲究,以此来表明他们梁府不过算是普通人家, 不太注重规矩。而陆杰修见秦朝宁自踏过朱红大门,走进回廊后就面露不解, 便解释道,“有些规矩, 在京中会事事讲究。”“在南州临聿府城这,倒是没那么多事儿。”他带着秦朝宁穿过垂花门,经过抄手游廊,待过了内院, 才到的正房。在让婢女通报姜夫人后, 陆杰修和秦朝宁便站在一旁等候着。“家姊待人宽厚,朝宁弟且从容应对便可。”陆杰修告诉秦朝宁道,“我俩见过家姊后, 便可自行去厢房。”没一会儿,就有人来领他们二人去偏厅。秦朝宁年纪小, 进入后院没那么多需要忌讳的地方。这些婢女们对他颇温和, 当垂髫孩童对待。姜子钧的夫人陆瑛,面相圆润,五官柔和, 衣服发饰从简,在陆杰修与秦朝宁进来时, 正在看府上的账簿。待陆杰修与秦朝宁行过礼,她稍稍打量了一下秦朝宁, 侧身吩咐贴身的婢女,给表少爷与他的好友备些好的茶水、点心,莫怠慢了。对于自己的嫡亲弟弟愿意交一二友,她眼下感到些许欣慰,觉得陆杰修开始长大,没从前那般孤僻了,算是个好的开端。陆杰修打小在冀州那边,往日里都是独来独往,和书院的学子们不亲近,和各府上的同龄人也没私下往来的。这般想着,陆瑛朝秦朝宁看过去的目光都十分柔和,对于这个长得白白净净,透着憨气的稚童心下产生了稍许喜爱。她起身朝他们走过去,然后从婢女那拿过一绣着青翠竹叶子的荷包放入秦朝宁的手中,对他说道,“朝宁有礼。”“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你们好好相处,日后莫伤了和气。”秦朝宁双手接过荷包,抬眸看了一眼陆杰修。 第71章 好不容易来府城一趟,有的人会想多呆几天, 有的人会想去哪里游玩, 有的人要走访亲友诸如此类。无论哪种安排,来的时候是一块来的,走的时候把事情说开才好。待秦朝宁回到他们家所在的小院子, 第一时间就把府试的结果告诉了秦柳氏他们。“幺儿真厉害!”秦朝阳有些许感慨,笑着夸道。他莫名有种直觉, 他们家祖坟真的会冒青烟。秦柳氏和秦晚霞的心里同样十分开心,她们俩紧挨着, 眉眼间都是笑意。秦朝宁看着他们的笑脸,发自内心觉得真好,自己便也笑得灿烂。他在院试也要努力好好考!翌日,秦朝宁和秦朝阳找到帮忙赁房子给他们的师兄,和对方说明清楚情况,顺便给这位师兄送上小小心意的一些糕点,便约定好在八日后收拾好物什离开小院,交还钥匙。然后,他们兄弟俩去了一趟万隆镖局,签订好返回盐边县的人身镖并付了定金。这之后,秦朝阳就把秦朝宁送到姜府,自己一个人去采买些东西,准备带回盐边县的。在姜府里,秦朝宁基本上全部时间就是和陆杰修一道做学问。他们俩人都是一点就通的类型,实力相当使得双方沟通起来很是畅顺,完全不需要过多给对方平铺直叙半天做好相关铺垫。因为这股默契,他们对于这样的研究学问的时光都挺满意的。秦朝宁离开陆杰修的书房时,向他表达了个不情之请。陆杰修没半分犹豫,“但说无妨。”“若是这些天姜府有去军营一趟的,可否帮忙捎带封家书?”秦朝宁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明面处是不行的,盐边县军营近日已经进入严防时期。”“你知道的,倭寇这些天已经蠢蠢欲动,别的地方已有军情。”陆杰修的手指轻敲了一下砚台,“私下的话,府上确实仍有途径送入军营。”他看着秦朝宁,直视他的眼睛一瞬,再敛下眼睫,“我可以帮你把书信带给你爹,你答应我明年中便到南州城来,如何?”如果明年中秦朝宁就到了南州城,陆杰修相信自己可以通过两个月的时间就给秦朝宁讲完他在东皋书院所进学的心得和知识要点。秦朝宁:“……好。”早点到南州城,也行。到时候还能看看有没有适合家里的营生?见此,陆杰修才接过了他的书信。秦朝宁作为第一个他看得上的小伙伴,要是学问落后他太多,他不太能接受。待双方约定好在南州城相见,他立马就没了这一层顾虑。秦朝宁把书信给他后就离开了姜府,由姜府的从仆驱使马车送回西街。而军营里的秦石,是在四月末才收到秦朝宁的书信,得知了幺子过了府试,准备几人返回盐边县去。信里还有秦柳氏对他的一些叮嘱,也有秦朝阳与秦晚霞对他的想念之情。他还没来得及感动一会,就发现家书中夹杂了另外一封让他交给柏虎卫镇抚大人的书信。秦石这下,心里的感受就甭提有多复杂。崽们太聪明也不好,当爹的有时候压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想做什么。他拿起书信掂量了一下,犹豫了一会,还是没把它拆开,而且走出了自己的营帐,悄悄前往卫镇抚的营帐前,等待通传。等他被喊进去,他说明原委,并给自家幺子提前铺垫找补,“此书信内容,我亦不得知。倘若小儿胡闹,还望大人海涵。”“你家幺子倒不是个胡闹的性子”,柏虎一边说着话一边拍了拍秦石。“大人过誉了。”秦石忐忑应道。“别谦虚,你家幺儿那小子,一看便知日后了不得”,他打趣了一下秦石,然后才撕开了书信。待看完薄薄一页纸的书信,柏虎满脸笑容,再次用力拍了秦石几下,“我说什么来着?”“你家幺子是真能耐!!”“有子如此,你们家有福气。”他脸上的喜意让秦石半点摸不着头脑,只好眼睁睁看着柏虎卫镇抚大人手持书信眨眼间就跑出了营帐。秦石:“……”早知如此,他就偷偷看一眼信里写了什么。没多久后,柏虎把信件给姜子均和贾廉都看过了。他们对于信里提及的布防,亦觉得可行,便当下就商议起即日起如何分工下去。秦朝宁给他们提议的布防建议总共有几项,都是些容易实现的。譬如,基于临聿府城这边投了倭寇的百姓不多,不像其他地方那般有了泛滥的苗头的情况下,秦朝宁便提议,在沿海岸以及村落之间,由官府出资些许,譬如一文钱两文钱让那些老百姓在四周移植些造刺树、剑麻等做一道道天然的篱笆。一方面,百姓们可以从中挣得些许银钱,缓和生计;另一方面,这一道道的天然屏障会在倭寇登岸时成为第一道防线。更有军情紧迫像倭寇规模过大时,这些篱笆墙就成为火攻的燃料。这里面唯一需要注意的是村落的屋子之间,各个篱笆墙与屋子之间需要做好防火隔离带。一丈有余的防火隔离带很容易做,各户人家自己填出空旷的一处沙土便可。其他的几项布防设施还有挖不同的陷阱,箭塔的建立等。箭塔和陷阱,贾廉他们都觉得可以做一些。这其实和倭贼们惯用长刀三柄也有关。如果他们的士卒提前做了些陷阱,可以诱敌进入,通过神坑木箭这类直接减少敌方的先锋兵。而箭塔如此看来就更有必要了,从高处往下射击,倭贼又没法袭击到身处几米高台还有遮掩物的弓箭手,双方的存亡概率立马拉开。姜子均末尾不由得感慨道,“此子当真非凡。”他吩咐柏虎道,“你得了闲时,便了解一下这小子可有什么短缺的,给他送了去。”“当我们军营嘉奖他的。”“属下得令!”另一边,秦朝宁他们在万隆镖局的车队护送下,已经快要接近盐边县的地界,只需多一日的路程,就能回到他们熟悉的地方。,次日傍晚,他们四人终于回到了盐边县军户营区。秦柳氏先去大胖家拿回自家钥匙,被大胖他娘逮着唠嗑了一下这些天家里的事情,才匆匆忙地赶回去给子女们开门。他们几人原本想着归家后需要打扫屋子,收拾这,收拾那,会有一堆活等着。没曾想到,等他们开门进屋看了看,大胖家的婶子和二虎家的婶子把他们家照料得非常好,不仅整洁,四周的物什摆放得还特别有条理。秦柳氏心下感激,准备除去原来谈好的银钱,再给他们两家收拾些他们从临聿府城带回来的特产。而秦朝阳和秦朝宁一放下自己的东西进房间,就飞快换上旧的裋褐,一秒都等不及地往后院跑去。家里头的那些鸡对他们兄弟俩而言,就很重要,很上心。实际上,后院的几十只鸡,在他们不在家的时候也被照顾得很好,只只看上去又肥又有精神。他们俩松了一口气,随即就去干活。等他们把家里的事情忙活得差不多后,人也有些疲乏了。秦柳氏就简单地煮了一锅粉,些许青菜,炒了几个鸡蛋,给几个子女拌上家里的腌菜就当晡食。别看这干捞粉看上去没什么大料,对于秦朝宁三人来说,刚好鲜咸酸辣开胃。一大碗下肚,只觉得人都活过来了。这天夜里,秦朝宁找到秦朝阳,主动提出晚上想和他一块睡。秦朝阳一听,毫不犹豫就应了,带上自己的枕头就跑去他的房间。待秦朝阳躺好了,以为自己这么受幺弟喜爱,半点离不开自己时,只听见秦朝宁问到,“哥,你要不要去学武呀?”秦朝宁想和他大哥聊这个话题好些天了。因为秦朝阳一直忙活家里挣钱的营生,秦朝宁心中早已有些许愧疚。如今家中的银钱都颇稳定地有了流水,他觉得趁着世道没大乱前,把自家大哥送去正经学了武很是要紧。更何况,秦朝阳时不时就说自己想做大将军来着。在秦朝宁看来,自己大哥日后定是入了军营的,甭管能否挣军功,自保才是最要紧的。闻言,秦朝阳愣了愣。他睁着眼,听着屋外的蛙声,好一会儿后才应了秦朝宁,“若我离开了家里,家里可怎么办?”秦朝宁的眼眶瞬间就热了,他坐起来,斩钉截铁道,“大哥去便行,幺儿自有成算!”秦朝阳见自家幺弟如此大反应,登时就乐了,抬手把他的脑袋薅了一通,“对对对,咱们家的幺儿最有法子了。”秦朝宁:“……”……伤感被薅得没了。兄弟俩闹了一阵子,才倒头睡去,一夜无梦。后面,秦朝宁在家缓了两天,才彻底恢复精神气。接着,他陪着秦柳氏他们去了钱家拜访,送过特产,顺便把卖鸡的钱结算了。然后,他们又去了柳家报平安,送过特产,还去了梁府也送上从临聿府城带回来的特产。这之后,秦朝宁就被秦朝阳带着一箩筐特产,直接送回了东篱书院。秦朝阳从半坡山到盐边县的一路上就反复念叨他,“读书要紧,读书要紧,男子汉没必要老是呆在家里。”秦朝宁:“……”等着嗷,下次旬假归来就把你送走!书院里,孙夫子见到秦朝宁后,对于他的府试成绩很是惊喜,对于其余几个学子同样如此。如此好的府试开端使得孙夫子整个人都焕发青春似的,更加宝刀未老一般。之后,秦朝宁和钱勤学,以及另外两位需要明年下场院试的学子,便开启了在东篱书院被孙夫子“关爱”的日子。第078章 78.学武吧秦朝宁过了府试后, 他的课业比之从前,就更重了。一方面是孙夫子布置下来的课业增加,另一方面是他自己对于各类书籍的研读, 更深入了。而梁梓稳和柳三郎知道他要开始准备明年的院试,俩人平日里的行为下意识就懂事了不少, 还在秦朝宁以身作则的影响下,自觉也看起了书、默写、作文章, 隐隐稳步把学问做扎实了。东篱书院因为此次府试在盐边县的几所书院中算得上大放光彩,为此, 前来书院打听明年正月后招生详情的老百姓骤然增多。孙夫子和管事的乐见其事,好些天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第73章 像田地里的作物、山上的花草树木、路边的野草……随处可见的,都被晒得有几分蔫嗒嗒。在军户营区田间的秦朝宁, 此时满头大汗,身上的裋褐湿了一大片。他拖着几竹筒的泥鳅, 小手臂还挂着一小筲箕的河虾、小鱼,小跑着跟在秦朝阳身后。“哥, 好热。”“跑快点回家就不热了。”头顶上的烈日晒得他们连发丝都烫起来,兄弟俩实在热得受不了了,拔腿往家里飞快地跑回去。邻里家的土狗,在树荫底下拼命吐着舌头喘着大气, 直到被那些小子们泼了半桶井水才恢复了精神气, 四肢站立摇着甩掉身上的水。整个营地里蝉鸣不断,拂过脸庞的风都是温热的,让人的思绪都浮躁了几分。跑在小路上, 还能听到有的人家在院子里吵嘴。待秦朝阳和秦朝宁俩推开家里的木门,他们在天井的一侧一放下身上的东西, 就火急火燎地跑去水井旁给自己勺几葫芦瓢的井水来冲一冲手脚和脸。他们家里这口水井的水, 冬日里偏暖,夏日里偏凉,甚是便利。“这天气真是奇了怪了”, 秦朝阳泼了几勺井水给自己降温,抬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说道, “要是再热下去,怕是连鸡鸭鹅猪狗都受不住。”才六月, 外面中午时分的日头,火辣辣得就像是要把他晒脱一层皮似的。秦朝宁同样被晒得难受,已经有点儿迷迷糊糊的。这会他趁着秦朝阳不注意,登时迈过小短腿,眨眼间跨进盛满了凉水的木盆里,一个屁股毫不犹豫地坐了下去。顷刻间,冰冰凉凉的触感让他舒服得呼出一口气,脑袋都清明了不少。“夸啦啦”一阵水声就让秦朝阳立马回过神来,待他侧过身一看,只见他的幺弟浑身上下湿透,泡在冰凉的井水里,小脸上浮现出笑意,享受得合上了眼。秦朝阳:“……”看得他也想泡一泡井水。“要是着凉了可就麻烦了”,他控制住自己也想泡冰凉井水的想法,快步走过去,双手抄过秦朝宁的胳肢窝,一个用力就把他强行抱起。纳凉比不上身子骨重要,风寒还费银子。等他把秦朝宁抱了出来,这沉甸甸的重量,不得不说,他的幺弟真越长越结实。面上还是白白净净,可可爱爱的,也没胖乎乎得像大胖那般,怎么就这么敦实的重量呢。他把人拎过去天井廊檐下,躲开头顶上的烈日,叮嘱他道,“幺儿,快去换一身裋褐。”秦朝阳的语气颇严肃认真。闻言,秦朝宁微微叹息一声,蔫蔫地小模样,嘴上还是应道,“幺儿晓得了。”哎,那可是凉滋滋的井水嗷!说罢,他的目光不舍地瞥了瞥天井中央那个老旧的杉木盆。而秦朝阳见他嘴上应得好好的,小脚却一动不动,干脆把他拎回他的房间,把他的门关上。“换好了衣服再出来。”他叮嘱秦朝宁道。然后,他自己才回去自己房间里换衣服。等他们兄弟俩换好了干爽的裋褐后,秦柳氏就喊他们进灶间喝点茅根竹蔗水。“来了来了。”他们俩一前一后跑过去。一大锅的茅根竹蔗水是在水井里连锅泡过的,现下冰冰凉凉,正适合用来消暑降温。“太阳没下山前,你们就别再往外跑了。”秦柳氏坐在长凳上,手里拿着大蒲扇对着他们俩兄弟扇着风,语气温和地叮嘱道。秦朝宁咕噜噜地喝着冷却过的茅根竹蔗水,乖巧点头。清甜的滋味,凉凉地滑过喉咙进入到胃里,让他的五脏六腑霎时间都被抚平了火气一般。秦朝阳则一口干完一碗,立马给自己又添了一碗。等他稍微解渴后,他才回秦柳氏的话道,“娘,我们不出去了的,就在屋子阴凉的地方干点活。”自从他每两天就要去一趟县里跟武师学武,他们家大多数的活都雇营地里的军户家属来做了的。其余还剩些许轻省的,就还是他自己得了闲的话,拿过来做。听着他们的对话,秦晚霞忽地停下手上的针线活。她抬眸看向秦朝阳和秦朝宁,若有所思地问他们道,“大哥,幺儿,县里杂货铺子里可有织布机?”闻言,秦朝阳和秦朝宁均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认真,就立马表示自己到县里时就找找看。他们俩当下就对这件事上了心。“好”,秦晚霞莞尔一笑,随即继续做着手里的钱袋子。一会儿后,秦柳氏见他们兄弟俩都喝完了茅根竹蔗水,才问他们俩,家里要不要囤些米粮。她在营地里听附近的邻里说县里的米粮涨价了些许,还说外头不少地方遭了灾,迟些日子都不知会否闹饥荒等。趁着家中大郎和幺子都在家,她就先问过他们的意思先。秦朝阳听罢,觉得多少囤些吧,哪怕最后在家中放多了一年,也不过是吃陈粮,总比真缺粮的时候强多了。而秦朝宁想了想,也表示多少囤点可以。这天气这般炎热,对地里的稻子收成怕是有些许影响。不过,亦无需多囤,适量就行。一方面是现在离九月下旬割稻子不过三个月左右的日子,到时候就有新粮了。另一方面则是,盐边县这样的地理位置,不会出现连续三年大旱这类。南方沿海地区,哪怕经历一年干旱也不会完全颗粒无收,只会稍微欠收。这边比起几乎不可能出现的连续三年大旱,更怕连绵不断的大雨,引发洪水和山泥倾泻,淹了房屋田地。“那便多少囤点吧”,秦柳氏拿定主意。囤四五百斤应该差不多了,够他们一家子都在家的话,吃上两三个月的量。见谈到粮食这一块,秦朝宁便继续提醒家里的人,家中的银子还需继续换为金子为上。另外,有福叔和柳家大舅、、二舅和姥爷他们那边,也需要提一下。秦柳氏和秦朝阳听罢,没过问缘由,再次应下。翌日,秦朝阳就把秦朝宁送回东篱书院里去了。这天气,只要出个门都能一身的汗。这会,他们兄弟俩均一副大汗淋漓的模样,站在书院大门前互相挥手再见。秦朝阳转身就要去县里的各个铺子找寻织布机。而秦朝宁回到自己的号舍,归置好从家中带来的物什后,他立马脱掉了上衣,拿蒲扇给自己扇扇风。等精神气缓了缓,他才盘腿坐在凉席上,靠着小书案,拿起书院给他们划分的诏、判、表、诰范文研究了起来。诏,朝廷命令体文书;判,公文文体;表,奏议;诰,诏令体。这些都是院试、乡试、会试都会随机出的题,也是每个学子日后倘若真正踏入官途,需要信手拈来,熟悉运用的体裁。他把这几种体裁的框架记下,抬笔尝试模仿写作。在梁梓稳回来号房前,他的书案上已经堆了一小沓纸张。“好热,好热,呜呜”,梁梓稳一进门就让他的从仆放下他的行囊,“你快快给我换上竹席和瓷枕,把我的冰饮子给我拿来。”随即,他一抬眸就看到光着膀子的秦朝宁,梁梓稳不由得立即赞道,“幺儿你真聪明!我也要脱了上衣!”一看就凉爽!!秦朝宁刚想说点什么,只见他已经三两下把上衣扯掉了。等他府上的从仆把竹席铺上,梁梓稳迫不及待就爬上床躺着。“呼~好凉快,终于舒坦些了。”他四平八仰地对着空气说道。待他的从仆把他的行囊和各式物什整理妥当,把他从府上带过来的点心和冰饮子都摆放在他的书案,就退下离开。梁梓稳顿时一个鲤鱼跃坐起,抬手招呼秦朝宁过来一块消暑,吃点心,喝冰饮子。秦朝宁在盐边县这么久,还没试过有冰饮。他这会就没推拒,手脚利落地爬下自己床,快步走过去,然后爬上了梁梓稳的床铺。梁梓稳的竹席比他的凉席体感更凉,更能降温。他坐好后,就接过梁梓稳递过来的冰饮子。等他仔细看了看碗里,才发现竟然还当真有未融化殆尽的冰块!秦朝宁捧起碗喝了一口,这道冰饮子是冰镇水牛奶的味道,冰凉微甜的液体入口,让整个人舒爽得毛孔都仿佛顿时打开了,瞬间身体就散了不少热。“你们府上可真厉害,竟然有冰块”,秦朝宁睁圆了眼眸说道。陶瓷碗都是冰冰凉凉的,让他的手掌心都好凉快。一旁的梁梓稳大口大口喝着冰饮子,“嗯嗯”地点头。他喝下半碗后,才抬头告诉秦朝宁,“府里冬日里若能藏些冰,待到来年夏日炎炎时,那就是能救命的了!”现在就救了本少爷小命!呜呜,外面热死了。这鬼天气可让人怎么活。待到傍晚时分,柳三郎也回来书院了。他也同样分到了一碗冰饮子,尝到了富贵子弟的夏日消暑零嘴。虽然冰块都消融了,但是饮子还是凉凉的,甜甜的,这可把他开心得不行。而梁梓稳的竹席真的很凉快,他喝完了饮子,吃过了点心,又在上面玩了半天,事后就舍不得离开了,以至于接下来这些天的晚上,他都直接在肆号号舍睡。到了六月末,朝廷的一道诏令使得南方几个州城都震了震。北方之前遭的灾,加上那些兵祸,使得朝廷当下无力救灾,同时无法维系边境军防的粮草。朝廷当今下令南方各城秋收后缴粮需每亩多缴五分粮,缴税需多交六分税。而南方不少地域由于气候近日里突如其来的干旱,所有人肉眼可见田地里今年秋收定是减产了的。所以那些老百姓们和官吏们看到这道诏令后都不由得心生埋怨,对朝廷既畏惧又不满。从北到南开始各地怨声载道,日子都说苦不堪言。南方这边似乎人人都能预知性地看到接下来的几年可能都是要勒紧裤腰带过苦日子,于是南方各州城,各个底下的大小县城,都不约而同地产生了囤粮的恐慌,大大小小的粮油铺子开始一售而空。连东篱书院的管事,都在第一时间就去粮油铺子买了好些米粮回来仓库囤放着,以防万一日后米粮价贵难买。第080章 80.孙夫子的聚会南方的粮食恐慌仅仅是起了个头, 北方的缺粮境况就相当严峻了起来。面对此等乱况,朝廷只得又陆续下了几道诏令,严令禁止百姓囤积粮食, 同时严令禁止粮油商铺囤积居奇,违者予以重罚。待到了七月初, 天子对外下罪己诏。这之后,太后带头朝廷上下所有官员、宦官、宫女, 还有那些官员的家中女眷,纷纷捐出财帛米粮这些, 然后由户部、礼部和兵部统筹,送往受灾地域以及前线边境。这些举动按下了不少民愤,缓解了好些地区的动乱苗头。盐边县的百姓们,在期间也恐慌了一段时日。庆幸的是, 随着田地里的稻子日渐成熟, 像木薯、芋魁那些作物看上去没受到干旱的多大影响,老百姓们才渐渐平息了囤粮的举动。天气依旧炎热,药材铺子处处人满为患。七月中, 姜子钧他们安排士卒,从临聿府城赶往盐边县里, 给秦朝宁送来了朝廷对于他的发豆芽法子的嘉奖。朝廷嘉奖这事, 没经过盐边县县衙,是驻扎在临聿府城的盐边县军营的人,直接送到军户营区老秦家的。此事从头到尾都十分低调。 第75章 像是雕刻印刷出来似的,这究竟是如何练成的技艺!!得夸!继续夸!好让小师弟各项技能平衡发展!“连字间距都一模一样,真是难得一见。”真是……望尘莫及的罕见能力,比之小师弟的过目不忘还罕有。闻言,秦朝宁的动作一僵:“……”这一刻,师兄们潜台词其实他都听懂了!意会到了……呜呜。他默默把画作重新卷起来,精神头蔫了半截,心里面自动放弃掉了要成为书法大师、名画大家的念头。还是找找其他法子挣银两吧……看来需要天赋和灵气的方向不适合他。这之后,秦朝宁经过肥鲤鱼一事,心中就定好了方向。他要去鼓励引导他二姐经商,接着去劝说有福叔考虑去南州城发展,再把他平日里给柳三郎和梁梓稳玩耍的那些点子拿去和集贤堂书坊谈谈!至于他自己的任务,还是好好读书吧,考好每一场试!学海无涯,他的一叶扁舟还需乘风破浪。等到了七月末的休假,秦朝宁的背篓里装好他需要带回家的衣物枕巾外,还装了一堆他做出来的小游戏样本和一本他抄的《孟子》。背篓的重量让他这会儿出书院的动作只能慢腾腾,笨拙地,双手扶着木门跨过门槛。学完武课才来接他的秦朝阳,在不远处见他不似往常灵活,不明就里地赶紧快步跑上前接住他。等他站稳了,秦朝阳才准备卸下他肩上的背篓。待一上手,秦朝阳就感受到了背篓的重量:“……幺儿,你装的啥?”“部分要拿去集贤堂书坊的物什”,秦朝宁眼下无需背重物后,立马原地恢复生龙活虎催促道,“哥!咱们快走!”“……好哦”,秦朝阳应道。直觉他的幺弟又要去赚银子了!为什么学武的他,没有挣钱的路子!他作为兄长,也好想随手掏出一把银两塞给弟妹和娘亲!他追在秦朝宁身后,脑子里飘着各种胡思乱想。集贤堂书坊因为外面天气热,这几天,铺子里几乎没学子出没,临街的柜台上连苍蝇都没有一只。他们的掌柜和店小二拿蒲扇给自己扇着风,一脸无精打采地看着街上的行人。秦朝宁就是在这时候冲进去的,而秦朝阳紧随其后。“秦小子,近日又抄了什么书?”掌柜的一看到他们兄弟俩就醒了醒神,起身问他们道。这个学子手抄的书,比其他学子抄的都要好卖些。他的字迹基本上都是整整齐齐,任凭谁看了,都觉得特别舒坦。像那些买书的人,大多时候看重的就是字体,要求最基本的整齐,字迹清晰,无错字。这些人又不可能买得到书法大家的手抄本,那些带个人风格的字体,反而没那么让他们喜爱。其次,他们最烦的是那些抄书的人自由发挥炫技一下什么的。能买科举用书的受众,要看的是书中内容,并不是那些不上不下带有强烈风格的书法。为此,掌柜的对秦朝宁一脸和颜悦色。秦朝宁喘了喘气,才朝他粲然一笑,随即让他大哥帮忙把背篓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到木柜台上。听罢,秦朝阳便逐一把东西拿出来。这些东西他半点没看明白,所以他没说什么。集贤堂书坊的掌柜,见状,好奇地拿起这堆纸片,将其翻看了几遍也没弄明白,便不解地问他们兄弟俩这是什么,用途是什么。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把丑话说在前,他们集贤堂书坊能收手抄书,但是不会收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的。闻言,秦朝宁点了点小脑袋,表示自己理解。他踮起脚,抬手把五子棋、井字棋、纸片吸吸乐、纸飞机、纸迷宫……这些逐一详细给掌柜的讲解。好一阵子后,他言明,像这些纸上游戏,若是集贤堂书坊专门印刷制作成游戏盒子,会不愁销路。掌柜和店小二费了点时间,现在基本上听明白了秦朝宁的话,这使得他们的脸上露出既惊讶又狐疑的表情。世间真有“游戏”这类玩物么?九连环那些,他们倒是见识过。见状,秦朝宁便让他们和自己一块玩一遍这些游戏。亲自体验一番就知道其中奥妙了!这时,一侧默不作声,但是认真听完了游戏玩法的秦朝阳已经心动了!他即刻迫不及待地插话道,“幺儿,大哥来和掌柜的玩玩?”这些小玩意怎么看上去这般勾人心思!而且,幺弟讲述的好生有趣!!他很想试试!!!“也好”,秦朝宁听罢,就挪了挪位置,腾出地方给秦朝阳。不用踮着脚后,他的腿都没那么累。他们亲自测试游戏的话,他在一旁呆一会儿就好。于是,秦朝阳和掌柜的,就开始逐一试玩这些纸上游戏。事实证明,游戏这玩意真容易让人上头且沉迷!哪怕仅仅是纸游戏,不分年龄大小,都会被新鲜事物强烈吸引。眼瞧着时间过去不少了,要不是秦朝宁开口打断掌柜的和秦朝阳的对局,他们俩的劲头能够玩到太阳下山似的。俩人意犹未尽地停下了动作,脑子缓了缓,才逐渐清明。待回过神来,他们都发现距离起初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了。掌柜和店小二此时,心下都见识到这些纸上游戏的魅力和威力。这份纸盒游戏的营生,个中前景让他们心生无比激动的期待!见状,秦朝宁便趁热打铁地把自己的来意讲清楚。这些小玩意,他今日跑一趟是想和集贤堂书坊合作,谈个销售分成。纸盒游戏里面的各类纸游戏,不是一锤子买卖。它定期还能推陈出新。其中,像纸片吸吸乐、纸飞机,他是能够持续给出新样式的,而纸迷宫这一块,他则可以设计从一级到十级难度的迷宫。此外,纸迷宫,还可以单独做一类益智类的纸盒游戏。在设计这里,秦朝宁自己可以将其分难度,在里面加入不同的场景,让玩游戏的人从中还能学到一点知识。譬如,三国类迷宫,答题类迷宫,四书五经迷宫……插入答题和背景,再把迷宫从低级难度做到高级,能玩的花样就很多,可以一直卖,卖很多年,然后再做经典版和纪念版。若是纸盒游戏在各地打出了销路和名气,各类拼图也可以紧接着推出。除去这些,他还有其他玩物的点子,就看集贤堂书坊能不能吃得下。秦朝宁的脑海里有了基础的框架了,这会看向掌柜的,在等对方能不能和他把此事谈妥。而集贤堂书坊的掌柜此时此刻就神色非常激动。他当场给秦朝宁保证道,“秦小子,这份契约,咱们书坊一定会和您签订!”“您看这样可否,我先请示东家,让他赶过来和您面对面商议一番?”“咱们集贤堂在南方的铺子足有二十几家,定会给您足够的诚意。您看看,此事咱们先口头约定可好?”他急切地叮嘱秦朝宁,“此事,你们万莫别找了别处的铺子,待两日后来书坊一趟,咱们东家就在此等候。”“若是府上有长辈,亦可一道同来,可好?”他的语气热情殷切得秦朝阳俩人有些许不适应。他们来了集贤堂书坊这么多次,还未见过此番模样的掌柜。不过,秦朝宁点头应下了。他的神情有些天真憨厚,应得太随意,像是完全不懂其中的价值似的。掌柜的又焦急又不放心,便又热切地叮嘱了秦朝阳两次,让他和自己弟弟切记别再去找别家的书坊,两日后记得来集贤堂商议契约一事。秦朝阳立即郑重应下,没半分迟疑。一听就不少银两!!末尾,秦朝宁接过手抄本《孟子》的抄书钱,八两银子,和秦朝阳一块离开了书坊。这会的秦朝阳,整个人还是处于震惊和各种疑惑的状态。他没想明白很多事情,但是秦朝宁已经在喊他赶去祥记了。“大哥,快走呀,别发呆了”,秦朝宁朝他招手,“我们还得早些归家呢!”秦朝阳:“……”好家伙!又去祥记!你又在憋什么新奇的主意!呜呜,求求老祖宗把幺儿的脑子分他一半吧!他明天就自己上山去补清明的祭祖行不行!第082章 82.和集贤堂书坊的东家祥记这边, 钱掌柜在秦朝宁兄弟俩上门时,正在给钱勤学送木棉花扁豆脊骨汤。现在的祥记分上下两层营业,一楼大堂依旧是四张桌子, 八张长凳,时常满座;二楼修整出来三个包间, 每间能接待十人以内,钱掌柜用以接席面为主。祥记还招多了两名跑堂的小伙子, 一名店小二,柳二强则被钱掌柜安排在了庖厨当学徒。因为庖厨多了人手, 一些简单的点单也无需钱掌柜的动手,他自春节后以来,清闲了不少。于是,他便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若是心血来潮时, 就折腾点味道好些的菜品。这会儿秦朝宁和秦朝阳来了祥记, 他把他们俩都带到后院的正厅,让他们兄弟俩和钱勤学一块喝汤。“叔,你这汤熬得真好”, 秦朝阳一放下碗就龇着牙夸赞道。一喝就知道料足,炖够了时辰!闻言, 钱掌柜的脸上乐开了花, 他自己也夸自己道,“你们叔我,一大早去屠户那买的好脊骨, 拿前些日子淘来的紫砂锅炖了两个时辰。这汤滋味醇厚得很,哪能不好喝。”乖乖坐着的秦朝宁听完他们的对话, “嘿”地笑了笑,继续埋头喝汤。等他喝光了一碗, 就看向钱掌柜直白说道,“叔,幺儿想再要一碗。”“好嘞~!”钱掌柜瞬间更开心了,立即给他们三个都添了汤,还把汤渣的脊骨都捞出来,装在碟子里给他们啃着吃。等他们吃饱喝足,钱掌柜才问秦朝宁兄弟俩来找他何事。钱勤学此时也在一旁听着,他目光疑惑地看向秦朝阳兄弟俩。秦朝宁便把自己来时的想法告诉他们。他这会的意思是,祥记和钱掌柜不妨考虑一下去南州城开个分店。一方面是祥记现在的招牌菜在盐边县县城已经有口碑验证,不愁在南州城卖不好;另一方面是,有福叔一同过去南州城,可以无需和勤学兄分别。他和钱勤学去东皋书院寄读,一去最少半年起。以往还有寄读的学子,由于习惯了东皋书院的教学和氛围,直接在那长久呆下去的。此外,南州城的人群大概率会比盐边县的老百姓手头宽裕,消费能力更强。他们此番前去,可以实践一些新的菜品,扩大客人们的受众群体。听完后,钱掌柜把自己的顾虑提了提。他担心的主要有三点,一是那边能不能赁到合适的铺子,价格和地段都适合的。二是在那边的税怎么缴纳,现在全国的老百姓,要面对的税后名目是很多的,就怕南州城的境况更严峻。三是去那边全新重头招人,他怕找来的都是不老实的,后续给铺子惹出很多麻烦。闻言,秦朝宁看了一眼钱勤学,见勤学兄脸上没有反对的意思,他才继续把话说下去。按照他所说的,如今距离明年正月启程前往南州城还有约莫七个月的时间,钱掌柜的以上三点顾虑都不成问题。 第77章 人家南州城地大物博,多少好东西没有,多少家老字号,还有漕运往返南北方,那得运来多少华贵物什,他们那点儿能耐指不定还不入那些富户们的眼。这之前,他们几人都没敢做这么大的梦,想的仅仅是别亏了本钱就好,有些盈余,包得住他们在南州城的花销就心满意足。“谁知道呢,人生在世,不试试哪里得知行不行?”秦朝宁嘿嘿笑着,“万一我们就成功了呢?”当下听到自家幺弟这么说,秦朝阳和秦晚霞还是不由得感到挺高兴的,内心终是被他的话带动得情不自禁地燃起了一丝小小的期待。这之后,时间匆匆,不经意间又过去了几个月。等到年前盐边县的各个书院都开始准备放假了,东篱书院这边也差不多同一时间给各个学子们放假。而孙夫子在放假前特意喊了钱勤学和秦朝宁过去,专门花一个下午给他们俩人讲了一些在东皋书院需要注意的事项。孙夫子告诉他们,东皋书院内的生存环境是追捧实力。每三旬全书院会全员内部月试,由书院的各个教习和老夫子评卷,再以科举形式贴出名次公示于书院内。他们二人若想在东皋书院站稳脚跟,初到书院的第一场月试很是关键。若是考得好,亦可有机会分到有实力的夫子底下接受授课。他把自己从王举人那边打听回来的信息,加上自己对于在外面生存的一些诀窍,一一讲给面前两个学生听。钱勤学过了年后,正好十六,正是青葱少年郎,有着大好的时光。孙夫子语重心长地叮嘱他,守住初心,稳扎稳打做学问,去了南州城切莫被他人带入歧途。这个年纪的学子大多好奇心旺盛,一个不留神就总是流连在烟花之地,出入赌坊,指不定还会时常和同龄人文斗,争个高下,惹是生非不断。他把话对钱勤学说了两遍,确认他记下了,才看向秦朝宁。秦朝宁年后才仅七岁。这两年,他的个头长高了些许,眼下看上去精神奕奕,双目有神。孙夫子内心感慨,此子倒是在一众蒙童里走得最快的一个学子了。孙夫子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告诉他,倘若在东皋书院被别人比了下去,不必感到不安、伤怀、自我怀疑。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外面的天之骄子何其多,他才七岁,慢慢走都能比大多数读书人走得要远。切记,戒骄戒躁,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多向那些排名靠前的学子请教。此外,最重要的是保护好自己,不熟的人留个心眼,不乱吃别人给的吃食,不随便跟别人走。他笼笼统统地给秦朝宁讲了很多,越讲到后面,内容全部都是各种叮嘱,把他普通孩童来再三耳提面令。谈话结束后,待钱勤学与秦朝宁朝夫子行过大礼,拜别了孙夫子,他们就回去自己的号房收拾行李。此次休假后,他们会有很长的时间都不回来东篱书院了的。这般想着,书院里目光所至之处,他们心中多有不舍。而柳三郎和梁梓稳在知道秦朝宁年后要去南州城的事,他们二人立马就和他约定好,年初四、年初五秦朝宁记得阖家去他们那拜年,他们离别前得好好玩耍一番。秦朝宁闻言,乖乖点头应下。柳三郎和梁梓稳一人抱住秦朝宁的一只手臂,让秦朝宁去到了南州城,别结识太多新的小伙伴,免得忘了盐边县还有他们二人在。要是秦朝宁在南州城那边想到了什么好玩的玩意,要记得托镖局给他们送回来哦。“嗯嗯,好哦,幺儿记住了。”“那你千万记住了哦,可别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秦朝宁:“……”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千古名诗不是这样用的。“书信也是要哦。”“好好好,幺儿记下了。”他们缠着秦朝宁说了好多话,要了好几个许诺,才红着眼,各自去收拾行囊。没多久,他们就各自被家里人接走了,都要回家过年去。这个春节里,南方许多地方都热卖一款玩物,名叫游戏盒的东西,里面是各式纸上小玩意,据说已经成为所有孩童最想要的年礼。许多大户人家托人买上不少,添在自家的年礼里,往外送出去都得到了不少好的反馈。盐边县的许多人也去集贤堂书坊买了游戏盒,连营地里过年那几天都有不少孩童聚在一起玩纸游戏。大胖和二虎都来找了秦朝宁好几次去玩纸游戏。秦朝宁想着过年呢,没必要抄书,遂也跟着营地里的孩童一块玩耍。年后,待出了正月,秦家把家里后院养的鸡都送去了祥记里,清空了后院。然后,他们又把家里的营生和大胖家、二虎家的婶子们谈好,把家里的事务托付给她们,他们就要开始准备出行南州城的一事了。秦石会留在营地里,听后军营的调遣。秦柳氏他们就自己几人收拾好必需品,带好银两、药材、衣物、书籍等,把东西控制在一辆镖局提供的马车能够装得下的程度。而钱掌柜那边听从秦家的意见,把家中少有的银票带上,其余的换了部分小金条藏好在衣服夹层里,部分藏在家中隐秘处,然后收拾一些必须要的物什,也是整理在一辆马车内。他买的那几个人就合用镖局提供的另外一辆马车。这次出行,他们谈的还是万隆镖局。经过此前往返临聿府城的路途,他们对于万隆镖局很是信赖,早早就去签订好契约文书。待到正月十二,他们去县衙办好了路引,准备好了出行所需的文书,两家人便约好在万隆镖局定好的十五那天启程出发南州城。接下来的几天,秦柳氏他们基本上就呆在家里,珍惜能够和秦石见面的时光,一家子做做好吃的,聊聊天。秦石和秦柳氏夫妻俩互相叮嘱对方要照顾好身子,注意别受伤,别头痛发热那些,有事记得找人带消息给对方等。他们还把家里的全部银钱清点了一遍,趁着深夜里,藏了几处地方。然后,离别的日子终究还是来临了。自正月十五后,从盐边县赶去南州城,他们一行人总共花了一旬多的时间才到的南州城地界。南州城外多山坳、河流、还有广阔的农田、盐田……他们的马车一路上驶过来,远眺到的各式景色均让他们啧啧称奇。不过,盐田地带都有士卒严防,普通百姓不得靠近。他们也只是路上远远看到田地里奇特的一面,镖局的人便给他们大概讲了讲。据说,这些地貌决定了南州城最大的两项税收来源,茶税和盐税,使得南州城的繁华兴盛皆系在此上。第084章 84.入读东皋书院南州城的城墙高三十六丈, 开八门,建八个城楼,城墙上方的碉堡模样的塔防。它的墙底下, 是由人工开凿出来,宽三丈, 深六丈的护城河。护城河岸堤上种满了垂柳,有不少人在入城的城门四遭摆摊叫卖, 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万隆镖局的一行马车在入城的队伍末尾排着队。他们一行人花了好几刻钟经过查验, 缴纳过入城费用才得以进城。在进城池后,镖局按照约定的地址把他们送到民宅区,卸下他们的行囊物什,才分道扬镳。秦朝宁他们一家子和钱掌柜几人就租赁在同一个巷子的一户小四合院。等他们从牙人那里交接过钥匙, 契约文书, 就各自把东西搬进去,合力打扫院子,并安置下来。傍晚, 钱掌柜、秦朝阳与祥记带过来的几人一同出去熟悉附近的环境,并采买了大量粮油米面、荤肉、素菜等回来张罗晡食。翌日, 钱勤学和秦朝宁带上证明己身用的考引便一同前往东皋书院报到。而钱掌柜他们则去牙行相看铺子, 以及四处看看南州城的情况。东皋书院位于南州城西边的寺庙山林区,正正挨着多家寺庙周边而建。这些寺庙附近,又随着寺庙的香客旺, 而在寺庙边上,山脚下都有不少商铺和摊子。这些铺子和摊子的租用钱还是归寺庙所有, 由寺庙向州府缴税。钱勤学和秦朝宁在城内走了小半天的路,才来到接近城末的山脚下。他们初到此地, 被眼前人头涌涌的景象惊讶到,心中疑惑,难不成南州城的佛教信仰已经兴盛如斯了么?他们二人相视一眼,默契地决定还是赶路吧。其余的,来日方长,闲暇时再去做更多的了解。经香客和摆摊的档主们的指点,他们知道了要走哪条小路才上得去东皋书院。这些人还叮嘱他们,“山路慢些走,可别上到书院大门就一脸病恹恹似的,书院里的教习最不喜文弱的学生了。”“谢过各位叔公、婶子,我们表兄弟二人知晓了。”钱勤学和秦朝宁行礼道。这之后,他们就明白这些人为何如此嘱咐了。来之前,他们从没想过东皋书院竟然是建在半山腰之处的,他们爬上去都要最少爬三、四刻钟。幸亏在盐边县的时候,他们书院每日清晨都打五禽戏和八段锦,这会他们两人面不改色,走了这么久的路都并未有多难受。等他们二人来到了书院大门前,只见这里竹林环绕,幽静清凉。现下离春日还有些时日,半山腰的树木有些发黄,部分枝丫掉光了叶子,竹林倒是依旧翠翠葱葱。大门左右两侧是铁画银钩,苍劲有力的八个字:生如芥子,心藏须弥。他们驻足看了片刻,门房的便上前查问他们二人所来何事。待看过了他们的考引,便把人带进书院,往山长、教习等所在的院子走去。秦朝宁跟在钱勤学的身侧,沿路好奇地观察着书院的布局,还有那些来来往往,行去匆匆的学子们的身影,不由得对于东皋书院究竟有多大,容纳了多少学子产生了疑问。他们从大门进来,走了不远处就经过二门,接着路过各个讲堂,还有教学斋,然后就看到了文庙,这之后过了廊房区域,最后才到了清风院。钱勤学和秦朝宁不由得在心中皆叹道:这书院可真的大呀!这就是南州城书院的宏厚实力吗!门房的把他们二人放在清风院大门前,就自己一人进去通报。一会儿后,他出来把他们带到其中一个房前。“进去后,刑教习会帮你们二人登记户籍等信息,待查明身份无误,再给你们办理入读书院的凭证和学子号牌。”门房的给钱勤学和秦朝宁简单说了下,就示意他们二人进去。等他们二人进去后,只见此房间内几排书架满满的都是各式档案卷。正前方是一名留着短须,国字脸的夫子正在专心致志地挥笔写着什么。“学生钱勤学,见过刑教习。”“学生秦朝宁,见过刑教习。”他们主动行礼,自己报上姓名。“考引拿过来放在书案上,户籍信息报一下”,这位刑教习说道。他没抬头,还在看着自己的案桌,手中的毛笔没停过。听罢,钱勤学和秦朝宁上前去,轻手轻脚地把考引放在案桌一侧,然后就站在一旁等待对方忙完了再处理。片刻后,刑教习终于停下了笔。他拿起自己面前的纸张吹了吹上面的墨,自夸道,“不愧是我,今日这文章简直一气呵成,其中内容气势磅礴,针砭时弊,字字锋利。”闻言,钱勤学、秦朝宁皆抬眸看了过去,但是依旧安静地站着,不发一言。刑教习看过他们二人,然后拿起他们的考引核对,问道,“把你们的户籍信息报上来即可,此外,可需在书院住宿?”“禀告刑教习,我们都需要在书院住宿的。”秦朝宁和钱勤学应道,接着,各自把自己的户籍信息报给这位教习。从书院往返他们赁的院子那边得半天,加上还不知道书院授课的课业繁重程度,他们肯定得在书院住下来才行。等刑教习把他们的信息登记完,从学子管理薄里查看了好一会儿,才找出空着的一间号舍分配给他们二人。然后他把书院的注意事项对他们简单说了一下,就让他们二人明日辰时来缴纳过银子,就可以去丙丁学堂报到,那边自有夫子对接。钱勤学和秦朝宁乖顺地应下,接过号舍钥匙,学子号牌才离开。 第79章 冷兵器的战场,刀剑无眼,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酷。那么多军户士卒在卖命守家护国,他们谁不是同样被命运扼着咽喉,直面残酷的现状。他们和那些老百姓一样,同样何其无辜。因为想写下来的内容太多,秦朝宁最终把这一千字用在了解决问题上面,不提纷纷杂杂的问题点。在这篇策论里,他提出了一个大的改革框架,从上至下,朝廷如何刮腐肉,如何重新清算鱼鳞册,如何规范赋税,如何让百姓休养生息,如何统筹全国兵力……他想着,反正只是月试,他何须顾虑太多,待他日下场院试再有所收敛不迟。东皋书院的此场月试,一直到傍晚戌时才结束。所有学子缴卷后,大部分人是迫不及待就前往公厨,少部分人就聚集在一起讨论这次月试的题目该如何破题才能更符合夫子们的喜好。钱勤学带着秦朝宁,收拾好自己的书案,则就准备先返回号舍放下东西先。而外面,丙丁班门边上,陆杰修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然而,秦朝宁此前慢腾腾在收拾笔墨,就真没注意到他来了。直到钱勤学和他一块出学堂门,他才看到了一副生人勿近的陆杰修。秦朝宁立马笑着上前喊道,“杰修兄!”见到故人,当真开心!“嗯”,陆杰修应道。他抬眸打量了一下秦朝宁身侧的学子。见状,秦朝宁立马把钱勤学介绍给陆杰修,也同样把陆杰修介绍给钱勤学,然后告诉他们二人,他们两个都是他的好兄长。要是勤学兄能够和杰修兄多往来,定然会被对方的学识渊博所折服!他们三人多往来,定然会让相互间都能多有提升,嘿。秦朝宁这一刻,把日后的事情都想好了。大家一起埋头搞学习!不过,由于他们三人此时此刻也和其他学子一样饿得前胸贴后腹的了,陆杰修便提议他们一行人先去公厨吃饭,再详聊。经过一顿饭下来,陆杰修对钱勤学的信息了解得差不多,钱勤学对他也是如此。刚好三人都是十分爱看书的人,这下相谈甚欢,完全停不下来。陆杰修顺着话题便问了他们二人今日的月试是如何答题的。等钱勤学和秦朝宁都详细说了自己的答题思路,陆杰修的心里对于他们二人的排名有了大概的底。两日后,第一场月试的结果排名已经有了。众位夫子让各个学堂里的学子前去看好自己的排名,就按照告示上标识的学堂号,把自己的物品搬过去。并且,据各位夫子所言,这样分学堂的排名,接下来会每个月考一次,均以月试的成绩定夺。众人:“……”他们就只保持了一息要知道结果的激动,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脑子都嗡地一声。不管三七二十一,现下还是先去看成绩要紧。这些学子们从各个学堂里蜂拥而出,不约而同地往教学斋飞奔跑去。“排前十的怎么多了个新人?!”“这次月试前一百的也多了好多新学子!”“这些各贫苦小县来的学子怎么每年都来这么一出!每年都来挤我们!”“看开点,没有这些人,还会有其他人,别说得好像这前一百的名次容易进似的。”……“秦朝宁是谁?前十新来的这个名字?不会又是像陆杰修那个疯子一样,一来就占了前十的位置,没下来过吧?”“你们看看,那陆家小儿此次排第一,真是气煞人也!”第086章 86.甲班第一课钱勤学他们这会眼瞧着挤不上去人群里, 三人便在竹亭下坐下,开始讨论起了昨日未聊完的话题:孟子的仁政思想和孔子的仁义礼智信,哪种会是更从百姓的利益出发, 更厚民。宣朝崇儒,两位圣人的思想都是儒学派重要的思想主张, 属于科举举试必须要熟读背诵,理解透彻的。秦朝宁想了想, 因为面前的两位兄长都是亲近熟悉的人,他就毫无防备地, 直白地告诉他们,自己觉得孔圣人的思想主张大多是为了巩固皇权服务的手段,是约束底层民众的。而孟子学说,两厢对比下, 他觉得最起码, 会提倡皇权要对百姓实行更符合百姓利益的政策,通篇围绕仁政、君轻、民贵展开。他的话一说完,陆杰修和钱勤学都有点吓了一跳。眼看着秦朝宁还要说出更多捅破天的话, 他们两人不约而同地,都伸出手捂住他的小嘴巴, 告诉他不可说, 不可说也。秦朝宁:“……”好哦。见他会意,钱勤学和陆杰修才小声发表他们二人的想法。陆杰修的话说得比秦朝宁含蓄,但是实际上表达的意思却是差不多。钱勤学:“……!”你是觉得我们听不懂是吧。秦朝宁的双眸明亮地看着陆杰修, 点头如捣蒜。果然!杰修兄不愧是有大才,心怀天下的人!见此, 陆杰修矜持地浅浅一笑。钱勤学有点儿风中凌乱,谨慎惯的他只好再次提醒他们二人不可说。秦朝宁和陆杰修便应下。陆杰修朝秦朝宁看了看, 心里觉得一腔热血在澎湃。他从小接触朝廷新政相关的信息,加上祖父的熏陶影响,他对于宣朝大环境是多有恨其不争的。刚才秦朝宁的话让他感到有些意外,但是他更意外的是秦朝宁年纪这么小,就有了变革意识的觉醒苗头。这下,他心中更加坚定觉得秦朝宁就是他的同道中人。他们两人若是日后同朝为官,定能互相携手,实现一番抱负!他这下更加把秦朝宁当成弟弟来看待了,有了一颗想带着他,让他能够顺利走入仕途的心。不过,他觉得秦朝宁自己就能考得功名,他只需要不让他走偏即可。一旁的钱勤学则是被他们二人的言论都惊到了。他读书这么多年以来,没想过当夫子以外的事情。他爹对他的所有希冀都是希望他能够像孙夫子一样教书育人,就已经足够光宗耀祖。这会儿被陆杰修和秦朝宁的发言打开了新世界,他既震惊又受其影响而感到触动。顿了顿,他还是制止了他们俩人的表达欲,提议三人可下了学堂再回号舍闲聊。秦朝宁和陆杰修听罢,觉得也行,便开始谈起了学堂分班的事。竹亭里的他们三人相谈甚洽,专注得全然忽略了周遭人的闹哄哄。但是,不少学子就轻易地注意到后方他们三人与大家格格不入的一幕了,不一会儿还有人就认出来了陆杰修。于是,有说他们装模作样的,有好奇陆杰修独来独往眼高于顶的人竟然也有能入他眼的学子,有开始打听另外两个人是何人的……也有佩服他们几人竟然半点不心急知道月试结果的,感叹当真宠辱不惊的姿态。众人的所想所言皆不同。毕竟,对于东皋书院的大部分学子而言,第一场月试的重要程度堪比县试、府试。为何会有此论呢?一是关系到开年后将会分到哪位才学过人的夫子手下。尽管俗语道,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但是,一个优秀的夫子的教学授课,肯定是比普通夫子做得更好,自身学识更渊博,对于百家经典了解更深入。而只有第一个月考好了,随即在好的夫子底下做学问,接着第二个月的月试就大概率会别人考得好。然后接下来又能留在好夫子的学堂里继续专心念书,又继续考得好。从此,循环往复,一方面能够得到东皋书院最好的教导,另一方面还能收获资质最优秀的那一批同窗。在宣朝的大环境里,自古以来的同窗,处得好的话,不仅在生存和生活各方面都能互相旺,而且还会是混官场很重要的资源。二是,第一场月试的结果是对于自己在东皋书院内以及南州城院试中的大概水平的摸底。哪些潜在竞争对手,他们的水平如何,自己的水平如何,初步能有了了解。所以,现下还在一边坐着没凑近告示牌的陆杰修三人,和其余人对比下,是真的突兀,心态太平静了!直到告示牌前的人少了许多,钱勤学、陆杰修、秦朝宁才上前去看自己的应试结果。陆杰修,月试第一,甲班。秦朝宁,月试第八,甲班。钱勤学,月试第二十,甲班。待他们三人看完后,神色皆是一松,笑着互相道喜,均为彼此一个学堂里高兴。随后,他们就快步回去收拾东西,准备搬东西过去甲班。这个甲班就是东皋书院排第一的学堂,往下才是甲乙班、甲丙班、甲丁班,乙甲班、乙乙班……以此类推。秦朝宁这会因为自己是排名第八,小脸蛋笑得可别提多灿烂了。他觉得如果在东皋书院能有这个排名,院试大概是无需多忧。不过,他不知道的是,他之所以排第八,是张书长亲自排的。原本,他是被众夫子安排去丙字班了的,皆因他的策论太出格,把不少夫子给刺激到只能打个“下”。得亏张山长记得他这号书院里年龄最小的童生,便特意去找人翻出他的答卷来看看才学如何。在他看完秦朝宁的前两篇八股文时,他的态度和想法是和评卷的几位夫子一样的,也是给了个“上”。等看到策问,他就差点儿打翻了茶碗。看着答卷上的几个“下”,他的思绪飘得很远,仿佛自己又回到了京中的岁月,那些纷纷扰扰的过往历历在目。待思量片刻,他把秦朝宁的考卷抽了出来,在甲班的排名里面填上第八。虽然出格,但是确实是好苗子。而得知此事时,评卷的几位夫子立马过去清风院的主院据理力争了一番。张山长笑盈盈地看着他们,耐心听取完他们的意见,才招呼他们喝茶,打太极道,“秦朝宁不过是个稚童,往后的岁月还长着呢,能掰回来,可以好好教。” 第81章 好的,过两天就把书生写得悲惨潦倒了!要让他散尽家财,眼睁睁看着小狐狸被妖王接走,亲自调教为一代大妖!而书生自己,在尝遍人情冷暖,发现再没有遇到过当初那个小狐狸那般好的人,再无人对他毫无保留地付出过,让书生往后的一生里面都充满了后悔,一生折磨自己吧!并且他老死前,才在街头看到了面貌依旧二八少女的小狐狸,而她的身边站的一位和她特别相配的貌美男子,宠溺非常地摸小狐狸的脑袋。书生边喊小狐狸的名字,边想伸手出去,可是那两人的身影越走越远。就这样安排吧!秦朝宁在脑海里把整个故事改完,瞬间就熟睡了过去。翌日,陆杰修和钱勤学的小说后劲还在。当他们吃朝食时,他们又提醒秦朝宁莫忘了要在故事里让书生得到应得的报应。秦朝宁:“……”好家伙,一只小狐狸就让你们惦记如斯。这么看来,这故事会不会不愁卖?集贤堂书坊那边会收吗?见他们确实还在纠结小狐狸的故事,秦朝宁便干脆把昨晚睡前想好的结局的告诉了他们。陆杰修和钱勤学听完后,终于心满意足了,甚至觉得浑身舒爽。不过,这事没让他们开心多久。皆因,待回到学堂里后,张山长就在甲班里授课时,连续点名他们三人,让他们持续作答问题。“秦朝宁,你说说《兴贤》这篇策论里面,题意是什么?”张山长看着坐在第一排的秦朝宁问道。已经的第七次被点名的秦朝宁:“……”他缓缓站起身来,心里已经一阵恍惚,凭本能答道,“禀告夫子,王宰相(王安石)这篇名篇,题意在于‘用’字上,如何用好贤才是关键。”张山长闻言,抬眸再次看了一眼他稚嫩的脸庞,抬手示意他坐下。“很好,看来我们甲班的学子们都把《兴贤》了解透彻了。”他继续往下说道,“你们对于王宰相这样的变革先锋怎么看?”听罢,底下众人皆沉默了:“……”他们有的连《兴贤》原文都未熟读,还未来得及仔细研究,而且,对于王宰相的生平目前也只是一知半解。这让他们怎么答,如何能答?为了不被张山长的视线留意到自己,不少学子半垂着脑袋,并不愿意与之对视!张瑾瑜看了他们一圈,大部分学子都逃避的姿态。但是,像陆杰修就挺直了腰板,主动看了过来。张瑾瑜:“……”看出来了,又是一个革新刺头。这嫩苗有股蠢蠢欲动的表达欲,让张山长觉得倘若他点了陆杰修的名字,可能正是陆杰修求之不得的,正好方便陆杰修他可以展开一顿输出。为此,他侧着脸扫视其他人,忽略掉陆杰修。待看到了钱勤学,这个学子在张瑾瑜看来,一脸纯良无辜,不像是需要接受毒打的,他继续略过。片刻后,他又看向了秦朝宁,“朝宁,还是你来回答看看。”他的话音一落,底下除陆杰修以外的皆是顿感一松,连钱勤学、王冕、姜士秋、李珣他们也是。秦朝宁呆愣住:“……”他不理解,为什么总是他!他又再次起身,睁圆了眼和张山长对看,一副充满疑惑的神情。张山长见他一脸小可怜似的,那无辜清澈的眼眸让人看了有一分心软,便假装看向书案,“咳咳,你且想想再答,不急。”秦朝宁:“……”呜呜,这是急不急的事吗?!秦朝宁胖乎乎的小手紧握,眼眶有一丝微热。他一个人就承包了三十个人里面的大半提问!!第088章 88.书院生活如果秦朝宁知道, 他之所以受到张山长如斯“关爱”,还是因为他在书院开年后的第一场月试里面自由发挥所致,他估计会为了当时放纵了自己的小手而后悔不已。皆因, 他低估了宣朝的文人对于字里行间中能够透露出来的信息的掌握能力,从而已经暴露了自己的真实想法。秦朝宁确实对于宣朝的大环境, 心存变革之心。甚至,他还在心里想过几次要从哪些地方下手, 从上往下执行达到一个好的效果。然而,自古推动变法者, 大多没有好下场。张山长能够从策论看到的信息,会比东皋书院的其他夫子要多很多,这使得他拿着秦朝宁的策论,想了很久。最后, 秦朝宁的策论被他看了几遍后, 就烧了。张瑾瑜对于秦朝宁还留下了这样的印象:不够谨慎,家中无人指点。真是所有贫寒子弟的通病,认知不足。像稍稍能够透露出惊人言论的文稿, 怎能流传在外。哪怕是十几年前的文书,一旦入朝为官多有树敌后, 都能被有心人找到, 从而把此类文稿作为攻讦的证据。士族子弟,连往日里练习的草稿用纸都会藏好,或是固定时日付之一炬, 不让自己的文章和字迹轻易非必要流出。此时此刻的秦朝宁,压根不知道面前的张山长的所思所想。他还在专注地回忆王安石的生平事迹, 准备组织言辞回答山长大人的提问。好一会儿后,他才应道, “王介甫,王宰相,虽被二度罢相,但是他早早看到朝廷内外的弊症,想以一己之力推动牵及全国上下的变法。”“所以,哪怕变法是失败的下场,但是拗相公的熙宁新政确实是一股对于朝廷内外而言,属于进步的力量。”他的话刚说完,在台阶上的张瑾瑜,神色就逐渐严肃了起来。张瑾瑜顺势看了一眼陆杰修,见陆杰修认可地点了点头,他便半敛下眼睫,沉思了一瞬。尔后,他又扫视了一遍其余众人,把他们的反应都看在眼里,他才看着秦朝宁说道,“你的想法太局限于个人理解,《宋史》全书在书院的藏书馆有,你先抄三遍交上来。”闻言,底下的众人均是倒吸一口冷气。他们这一刻的内心无比庆幸眼下被提问到的不是自己!这才第二天的授课,就如此重的惩罚!!底下的秦朝宁更是睁圆了眼,瞬间失没了话:“……”《宋史》全书四万八千余字,且不说所需时间,就只论这纸张笔墨的消耗,对他而言都是巨大的一笔花销!!他不理解……这使得在甲班下堂后,秦朝宁还是一副蔫嗒嗒的模样,比小白菜还可怜巴巴。见他这么倒霉,竟然被张山长“盯”上了,甲班里的学子们便纷纷上前对他表示同情。“权当熟悉史书经典了,秦弟莫要伤怀。”“山长稍严厉了些,也是为了我们这些学子们好。”……原本秦朝宁在月试里横空出世夺得第八,他们这些人对他还疏离着呢。今日这一出,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会塞牙缝的场景,让他们对于秦朝宁这个学子,瞬间就在心里接受了,看他顺眼多了。学问再好又有什么用?年纪再小又如何?他倒霉呀!正历四年这一年,南州城的学子们之间的风气是颇为挺迷信的。一方面是南州城内寺庙和道观兴盛,另一方面是《周易》学说在学子们之兴起。还有学子在离开学堂前问秦朝宁道,“可需吾为汝卜上一卦?”闻言,秦朝宁收拾书卷的动作一顿。他坚强地深呼吸一口气,吸了吸鼻子,有气无力道,“谢过仁兄,倒也不必。”陆杰修和钱勤学这时走到了他身侧,都抬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安慰道,“往好的方面想,山长并未限定朝宁你何时把手抄本上交?”秦朝宁眼眶一热,讷讷应道:“……好。”呜呜,好哦,有被安慰到。不过,由于张山长这堂授课里没把《兴贤》讲完,以至于秦朝宁现在的内心有些凌乱。如果明日山长大人继续讲王安石……他会不会又“遭殃”??!想到这里,他一个恍惚,差点儿脚下打滑,在学堂门口几乎就摔一跤,幸好有钱勤学接住了他。钱勤学见他有点儿神不守舍,便问他,“不如为兄背你?”闻言,秦朝宁摇了摇头。他打起精神道,“咱们快些吃过晌食,一同去藏书馆吧。”“可”,陆杰修应道。钱勤学也点头应下。待他们快速吃过晌食,又回号舍放下了物什,就三人一起赶去藏书馆。东皋书院的藏书馆位于书院的文庙后方,建在后山的半山腰,竹林前的那片平地上,占地有半亩地有余,是东篱书院藏书室的几倍之大。藏书馆里面有负责借阅和整理藏书的教习,书院内的所有学子进出藏书室都需带上自己的学子号牌登记。秦朝宁三人在教习的案桌前登记好了后,才进去一排排的书架里挑选自己要看的书籍。陆杰修想找的是罕见的古籍一类,他想看看东皋书院的藏书底蕴如何。若是有他没读过的书,那就更好不过了。钱勤学则是想找科举用书一类的注释书籍,这类书籍能快速便捷地帮助他理解各本书中的要义。而秦朝宁,乖乖地去史书的书架那边,踮起脚尖在其中书卷里找《宋史》那几册。等找到了各自想看的书,他们登记了外借后,便回到号舍里一读就读到傍晚。甚至,待吃过晡食,洗漱过后回来,他们三人还挑灯夜读。翌日秦朝宁是在内心忐忑不安中踏入的甲班学堂里。他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焦急了好一会儿,等确认看到的是梁夫子的身影,他才瞬间就松了一口气。梁钊梁夫子如常绷着脸,一副严肃不可亲近地走进学堂里,却莫名收获底下众人孺慕的眼神。梁钊:“……???” 第83章 心情复杂。傍晚,陆杰修和钱勤学帮秦朝宁把晡食都带回来了。他们二人进号舍时,看到的就是秦朝宁全神贯注地写着字。见状,他们便让秦朝宁趁热先把包子和蒸米糕先吃了。现在还只是二月,南方的气候早晚湿冷,也就中午时分暖和些。闻言,秦朝宁乖乖听话,爬下床接过油纸包好的吃食,然后走到陆杰修带过来的八仙桌侧,拉开椅子坐下慢慢啃着包子和蒸米糕。“公厨里今日还有白菘汤,不过我和杰修都没带器皿在身,便没给你打汤。”“嗯!谢过勤学哥。”待吃饱了,秦朝宁就回到床上的小书案旁继续抄《宋史》。他在睡觉前,还给梁梓稳和柳三郎写好了书信,准备等东皋书院月末休假归家时,再去托镖局捎带。接下来二月剩余的日子里,秦朝宁在东皋书院都非常忙碌。他的课业,因为时常被山长大人和梁夫子点名,在旁人看来总会比别人多几分。皆因,罚得多。这还是缘于,张山长和梁夫子在发现了秦朝宁能过目不忘后,都毫无心理负担地一再给秦朝宁加了不少课业。他们在秦朝宁尝试反抗时,原话是这样告诉秦朝宁,[4]“天之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秦朝宁在那一刻真的麻木了。不过,事实证明张山长和梁夫子能够布置下来的内容,都刚好在他能够尽力做完的范围内。而同样的,陆杰修、钱勤学等人的课业也比其余学子重不少。于是乎,他们三人结伴,每日埋头苦读,一有时间就纸张笔墨不离手。与他们相反的是,王冕、姜士秋带着李珣终于忙碌交友、游玩、谈天说地,好不潇洒。偶然有一日,李珣被姜士秋他们喊他回来学堂帮忙拿东西,恰好看见秦朝宁一人独在学堂里,还在埋头写着什么。他拿完王冕和姜士秋所需的物什后,便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问秦朝宁,为什么来书院这么多天了,都不曾出去结识多几位学子。像他们这样的出身,眼界和信息的获取渠道,都比那些人差那么多,不出去交友的话,有很多事情别人压根不会告诉你。秦朝宁这会其实是在给他的志怪言情小说收尾。而钱勤学和陆杰修这时候之所以不在,是因为他们想快点看到小狐狸的结局,为了给秦朝宁节省时间,他们二人便主动承包了去公厨打饭,留秦朝宁在学堂里继续写。听到李珣这般蓦然问自己,秦朝宁愕然地停下手中的毛笔。他看向李珣,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问自己。“你是把时间用作交友后,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么。”秦朝宁眨了眨眼,真诚问道。闻言,李珣的皱起来眉头。他不悦地看着秦朝宁,紧抿了薄唇,“算了,且当我白问便罢了。”“我提醒过你了,秦朝宁。你和陆杰修他们可不一样,陆杰修只要愿意,别人就会捧着资源送到他面前。”听罢,秦朝宁抬手挠了挠脸颊,提醒道,“李兄,民间里有句老话,打铁还需自身硬。”“倘若李兄你此番耗费过多的精力用于交朋结友,使得课业和学习被耽误,实在得不偿失。”他点到即止,没再往下说。大多数时候,个体的选择都要自己承担后果。不过,显然李珣没有理解他的想法。他冷冷地向秦朝宁告辞,离开了甲班学堂。第090章 90.东皋书院的休假在二月末, 秦朝宁终于把《宋史》看完了。自此后,他对于王介甫的看法,复杂了很多, 也能理解其为何毁誉参半。为了了解更多,他把其他史书也找出来, 开始逐一来看。这桩事情过后,使得他对于己身, 更加谨慎审视,在外闭口不谈论朝廷大事。待到了二月二十六日, 东皋书院给所有学子休假两日。同时,各位教习通知各个学堂的学子们,三月份的月试定在了三月一日,他们这些学子返回书院的第二天。钱勤学和秦朝宁收拾好物什后就同行回家。而陆杰修也一道背上自己的箱笼跟着他们回去。他在南州城没有亲戚在, 在秦朝宁他们没来东皋书院前, 就只呆在书院里不外出。所以他对于南州城也是半点儿不熟,和秦朝宁他们无差。当他们三人下到琼岭山山脚下,有了好友相伴的陆杰修才对周边的寺庙产生了兴趣, 遂一时兴起,问秦朝宁和钱勤学二人要不要去游玩一番。东皋书院与周边寺庙所在的这一片是南州城内的琼岭山山脉。其中, 香火最旺的属明心寺, 每日都有数不清的香客心诚地爬山路上寺庙祈福或还愿。围绕着明心寺周边还有若干个小寺庙,供奉着各路不同的仙家。此外,明心寺的斋菜在南州城也很是小有名气, 都说它们庙里连种的菜都比外头田地里长的甜。钱勤学见陆杰修一脸兴致勃勃,心下不忍拒绝, 但又无奈归家心切,一时间没说话。秦朝宁则拉了拉陆杰修的袖子, 告诉他,“杰修兄,我娘亲和二姐她们这会儿约莫已经在料理晌食的食材了,咱们返回书院那天早些出门,再去寺庙游玩吧。”“到时候恰好去明心寺看看,之后回来东皋书院也近。”闻言,陆杰修便应下了。他对钱勤学和秦朝宁的家里人也好奇得很!无论是去明心寺,还是去民宅区,对他来说都十分新奇有趣。然后,他们三人便叫了辆马车把他们送回去南州城东南方的民宅区。等他们到了秦家和钱家赁的院子,秦朝宁上前拍了拍门。没一会儿,秦晚霞就来开门了。金钗之年的她哪怕衣着朴素,眉眼间已初见张开了,有了窈窕淑女的影子。“二姐!”秦朝宁一看到她便朗声喊道,小脸上堆满了笑。“幺儿回来了”,秦晚霞也笑了。看得出来自家幺弟在书院适应得很好,半点儿没瘦。待摸了摸秦朝宁的小脑袋,她才对钱勤学打招呼道,“勤学大哥。”“晚霞妹子,这位是我和幺儿的同窗,陆杰修”,钱勤学把陆杰修引见道。今年的陆杰修十三岁,见到外女,他莫名地紧张了,往后退了半步。见状,秦晚霞下意识一愣,出言让他们快进院子里,然后自己快步离开,去庖厨找秦柳氏。秦柳氏得知幺子带了塾友回来,想了想,让秦晚霞把年前晒的腌肉切一块出来,给他们焖一砂锅腌肉焖饭。她们在庖厨忙碌着,秦朝宁带陆杰修在自己房间安顿下来后,就去院子里看看有什么活计要干的。陆杰修和钱勤学见他这般行径,均有些不解。陆杰修他是从未需要做过念书以外的事。钱勤学则是亦几乎没做过家中事务,钱掌柜平日里都包揽了他的衣食住行,把他照顾得很好。秦朝宁先是帮忙在水井里打水,把院子里的水缸盛满。然后在陆杰修和钱勤学二人的围观下,把院子里开垦出来的菜地浇湿。接着,待他去收拾柴火时,陆杰修和钱勤学都喊住了他,问他,平日里都是这样帮着家里干活的吗。这样的话,他用作做学问的时间岂不是少了许多?闻言,秦朝宁理所当然道,“难不成幺儿不干这些活就会全副精力集中在看书里了么。”“做完该做的,到了该看书的时候一心一意,不是事半功倍么。”他们的家又不是娘亲、大哥、二姐、爹他们四人的家,也是他的家,他做些事情帮忙不是合情合理么。秦朝宁是真没觉得帮忙干点活,会耽误了学业。听罢,陆杰修和钱勤学都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们细想一下,觉得似乎还挺有道理的。他们见过不少学子,哪怕这些人什么都不做,也不见得把学问做得有多好。“那为兄也力所能及做些事情”,钱勤学挽起袖子说道。陆杰修愣了愣,也跟着挽起了袖子,想看看他们二人做些什么,如何做,便有样学样。“好哦”,秦朝宁应道。他的观念里觉得这点事还挺平常的,便没制止陆杰修,以及钱勤学。等秦朝阳稍晚些回来,他一进院子就看到劈好并摆放齐整的柴,像菜垄都浇过水了,院子里也打扫过了。“朝阳回来了,你有福叔呢?”秦柳氏捧着一盆焖饭路过院子,见到大儿子便问道。“有福叔去钱庄把铜板换完银子就回来”,秦朝阳应完话,把背回来的荤肉和素菜放去庖厨。在南州城里,他们目前的米面粮油都要靠采买,连柴火也是,不买连火引子都没得。秦朝宁知道他回来了,洗漱完就飞奔去找他了。“大哥!——”“幺儿回来了。”秦朝阳朝他龇牙笑着说道。于是,他们俩人便在庖厨里聊了一会儿。在得知有福叔在南州城赁了铺子,买卖做得还不错,祥记的那些招牌菜放到南州城同样也受食客们追捧,秦朝宁就点了点头。而又得知自家大哥近日有跑去南州城东北边的道观学武,秦朝宁瞬间就嘿嘿一笑。他甚是真心实意地夸道,“大哥真厉害!大哥一定会成为一代名将的!”秦朝阳被他这么一说,心里笑开了花。不过,他的面上还是微微羞赧,刚想抬手去薅自家幺弟的脑袋,又想起来自己的手脏,便伸出去后又猛地收回。“走吧,有福叔也该回来了,咱们搬桌子吃饭!”“好哦。”秦朝阳是认识陆杰修的,因此不用互相介绍。秦朝宁把人给秦柳氏和钱掌柜的简单说了说情况。陆杰修长得本身就很讨长辈喜的一类,属于翩翩少年,颇有家风教养,言行举止有气质,还十分有才。 第85章 她看着他们大包小包的,有些话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以往若是训导孩子们都是秦石出面的,她这会就没了主意。不过,当晚上晡食期间钱掌柜说了,无碍,权当孩子们一片孝心。秦柳氏便把此事放下了。次日,秦朝宁把连夜画出来的图纸交到他大哥手里后,他和钱勤学、陆杰修就准备启程回东皋书院了。秦柳氏在秦朝宁出门前,把他喊到一边去,悄悄给他塞了个钱袋子。“幺儿,你在书院里若是有什么同窗活动,有什么花销,就自己看着来”,秦柳氏给他理了理衣服叮嘱道。尔后,她又说道,“家里这些日子里攒下了银子又多了不少,你的时间切莫过多放在赚钱一事可知?”她昨晚听大儿子提及幺子又和集贤堂谈成了合作,心中是百感交集。子女们都这般乖巧有出息,她很是欣慰。然而,她又怕家里的事耽误了孩子前程。丈夫不在身边,她连个商议的人都没有。“嗯,幺儿记住了!”秦朝宁把钱袋子放进怀里,对秦柳氏许诺道,“娘放心,幺儿会把学业放在首位的。”“好,为娘信的。”她起身,看着幺子独自跟随同窗前行。短短数旬过去,现在的幺子竟也无需他们再背行囊,无需他们接送往返书院了。街上,秦朝宁和钱勤学思及对上一次去东皋书院可是走了小半天才到的书院山脚下,他们三人便干脆去叫了辆马车。二月二十八的琼岭山山脚下,一如既往地人来人往。他们三人下了马车后,把车资给了马夫后,背上自己的背篓就往去明心寺的小路走去。第092章 92.第二场月试从山脚拾级而上, 明心寺的信徒们、香客们络绎不绝,半山腰的凉亭时常坐满了人。不少百姓就挑着茶水、吃食在这边上叫卖,挣几个铜板补贴生计。“小郎君们, 可要买个果子尝尝,解解渴?”“有热乎的饼子——”“一碗盐水花生只需一文钱哟”……秦朝宁他们三人没有停歇, 一步一个台阶,缓步往山上爬去。中途, 钱勤学见秦朝宁的背篓压得他满额头出了细汗,便卸下他的背篓, 替他拿一段路。半个时辰后,他们才来到了明心寺的院门前。参天古树笼罩红墙朱门前,工匠雕刻的石门神摆放两侧,院内香烟袅袅, 垂垂直上, 直达云霄。牌匾“明心寺”三个字写得洒脱雄健,笔锋凌厉。他们三人在僧人的指引下,入了寺门, 沿着小道,往风景秀丽的后院走去。廊檐下的水缸卧着数株睡莲, 慵懒的几只猫互相舔着毛, 对于寺庙里的人来人往,半点不惧。没等秦朝宁他们走出多远,朝不远处看过去, 就见到了李珣他们一行人在锦鲤池边上激昂地谈论着什么,几人有说有笑, 好不热闹。秦朝宁他们三人顿了顿脚步,犹豫要否上前。但是王冕、李珣、姜士秋他们这会已经看到了他们了。“钱兄、陆弟、秦弟”, 那边朝秦朝宁他们喊过来。王冕和姜士秋海朝他们走来。见此,秦朝宁他们便往那些学子走过去。在书院外偶遇,王冕和姜士秋对秦朝宁三人依旧热情,两相对比下,李珣现在对他们就不冷不热。他和其他几个衣着显贵的学子们相谈甚洽,并不往秦朝宁他们这边凑。秦朝宁、陆杰修、钱勤学并不是好奇心旺盛的人,对于他们在干什么并没有多问,只是简单说明自己的来意,便婉拒了王冕和姜士秋的文会邀约。他们连自己书院的人都识不全,哪里认得别的书院的学子。至于李珣,他们便互相点头示意,未过多交谈。王冕和姜士秋见没能打动他们三人,便告诉他们后方绕过了假山后,有棵百年古树,不少香客祈福求愿都会去那里挂红纸,他们可以去瞧瞧看。另外,明心寺的素团子和素包子最受香客们喜爱了。若是他们三人想买点带回书院吃,还需申时前就去前院善款箱侧的小门排队。听罢,秦朝宁他们谢过王冕和姜士秋的提醒,就和他们这些学子拜别。走出百米远后,钱勤学才小声慨道,“王兄和姜兄真是热心呀。”“看得出来想与我们交好”,陆杰修点明道。这样的人,他见过不少,现在不一定有所图,但是将来都说不定。闻言,秦朝宁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处得来便处就是了,这些都没学业要紧。只是,他刚才稍微疑惑了一下,李珣看上去从头到脚都褪去了普通学子的装扮,看上去和王冕他们无二了。而和他一块聊得畅快的那几位,看得出来甚是富贵,挂饰不是金镶玉便是莹润的和田玉。不知道他身上经历了什么。不过,秦朝宁也仅仅是想了一瞬,他就被明心寺的百年古树吸引住了。其树冠庞大,郁郁葱葱罩下,粗壮的树干蜿蜒四散,壮观得让人下意识就屏住了呼吸,更添寺庙肃穆感。不少百姓在它的树荫下虔诚地祷告己愿,那如低语般的树叶摇曳沙沙声,像是回应它的信徒。秦朝宁他们融入香客和百姓中,在古树底下站了好久。然后,他们才寺庙里游转了一圈,接着再去买素团子和素包子。这之后,他们即刻就匆匆朝着东皋书院赶回去。翌日还要参加书院的第二次月试,他们今晚还是需再温书的。像钱勤学,休假这几日都有在看《四书章句集注》,陆杰修看的则是《二十四史》的其中一册。而秦朝宁看的是《文苑英华》中的一册,他这几日在了解判的写法和结构。像诏诰、书判、表疏、碑志这些文体,都是他比较欠缺知识的,他打算花上一段时日补上自己的短板。虽然并非时时刻刻都埋头苦读,但是他们在闲暇时间以及夜里都有看书。待回到东皋书院后,他们趁着太阳还没下山,吃过素团子和素包子当晡食便去洗漱,然后急忙回到号舍里,裹上棉被就开始用功。以前在东篱书院的时候,钱勤学没为了做学问认真勤勉到如此程度。但是随着这段时间,在秦朝宁和陆杰修二人的影响下,他逐渐也习惯了这种学习节奏了。天刚黑,他们号舍里就点亮了三盏油灯。伴随夜越来越深,东皋书院许多号舍的窗纸上都映照着挑灯夜读的学子们的身影,也有少部分的号舍早早熄了油灯,里面的人安稳入睡。次日寅时末,书院的梵钟再次被敲响。仍旧是接连五下的悠长钟声,响彻书院内外,提醒着众学子抓紧时间回到各自学堂里。这次月试没有二月那场那般紧凑,在学子们回到各自学堂里时,夫子们都已在上座的书案后坐好了,甚至有的还能悠闲品茶。等所有学子到了,这些夫子们便把三月月试的考题念给他们,让他们自行在纸上写下考题,再作答。“本次月试前十的学子会有不同的奖励,是由本书院某几位学子府上的长辈捐赠。”“还望尔等竭尽全力,力争上游。”“特别是家中贫困稍许的学子,科举不易,要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这些话,在每个学堂里,各位都夫子都语重心长地给底下的学子们传递下去。原本没什么想法,打算如常应对的秦朝宁,在听完梁夫子的话后,整个人立即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他对着宣纸上的三道题目仔细思考,不急着动笔打草稿。东皋书院三月月试题目:题目一:八股文,“仁者无敌”。题目二:“春”字五言六韵试帖诗。题目三:策论,[1]“荣辱之大分,安危利害之常体:先义而后利者荣,先利而后义者辱;荣者常通,辱者常穷;通者常制人,穷者常制于人:是荣辱之大分也。”题目四:杂文,《论语》十帖。看完题目后,秦朝宁心中所想的和其他学子几乎一样。不愧是有奖励的一场月试,这题目比之下场应试也相差无几了。他深呼吸一口气,开始整理思路。题目一,“仁者无敌”是出自[2]《孟子·梁惠王上篇》,原文是孟子向梁惠王提出仁政的主张,建议梁惠王注重生产力的提升和百姓意识形态建设。在该语境和历史背景中,这样的主张是适用于当时的大环境的。秦朝宁要先肯定“仁者无敌”的正确性,才能再转折表达自己的想法,补充建议。至于题目二,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可以先放一放,不急。题目三,[3]“荣辱之大分,安危利害之常体:先义而后利者荣,先利而后义者辱;荣者常通,辱者常穷;通者常制人,穷者常制于人:是荣辱之大分也。”这题其实超纲了,并不在四书五经内,是出自《荀子》原文。[4]《荀子·荣辱》这里面着重申明的是,不同的人群对于荣辱的认知和行为应对是不同的,强调了只有重义轻利,提高个人认知,遵循礼法,才能得到荣誉,减少耻辱和祸患。秦朝宁对这题的立意不太好下笔。他思考了片刻,打算把策论的重点放在“穷者常制于人”,在文中写为何“制于人”,如何解决“制于人”。再往下看题目四,《论语》的这十道帖经就很简单了。帖经,往简单理解,差不多就是原文补充填空,和默写差不多了的。十道小题,空出来的部分补充完整即可。这对于秦朝宁而言,是整份月试题目里面最简单了的。理清了思路,他才铺开草稿用纸,开始挥笔。这一场月试对大部分学子而言,还是有些难度的。这导致了,所有人在下午戌时前缴卷完毕后,都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或是相互吐苦水,或是相互核对答题思路……陆杰修缴卷比钱勤学和秦朝宁快,他在甲班外面的廊檐下站了一阵子,才等到秦朝宁和钱勤学先后出来。三人汇合,没多说什么就赶往公厨去。“勤学哥,朝宁弟,《荀子》你们二人可读透了?”陆杰修在路上问他们道。 第87章 没有相关案宗事例,编判词的难度就很高。更何况,他们压根还未正经学过如何书写判词。不过,无论他们怎么想的,这十道判词都是得挑灯夜写的了!这之后,因为月试有了结果,各个学堂又迎来了三旬的稳定期,书院里大多数的学子都进入了鞭策自己学习的状态。院内各个凉亭,小道,时常都能看到背书背得摇头晃脑的学子的身影。三月末,随着气温暖和了不少,东皋书院开始组织所有学子报名六艺,[2]关于五礼、六乐、五射、五御、六书、九数的课,每人最少选两门。若是有人想全修亦可,只是倘若考核不过,会被合计在月试里面,导致名次下降。这天傍晚,秦朝宁他们吃过晡食回到号舍,钱勤学便拉着秦朝宁开始研究六艺的授课该如何选。他们二人从未接触过六艺,像其中的六乐、五射、五御,盐边县就没有这种条件。陆杰修见他们俩人似乎颇为为六艺课程烦恼,便坐下来,朝他们问道,“何不皆修?”此言一出,钱勤学愣住了。而秦朝宁就瞪圆了双眸,抬头看向陆杰修,意图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兄,何出此言呐!结果,陆杰修的脸上甚是平静,并且十分理所当然。秦朝宁和钱勤学:“……”莫名隐隐有个猜测。“修在家中均有六艺授课”,他的语气十分平淡,很是认真地告诉秦朝宁和钱勤学,“这些课业对尔等而言,有益而无一害。”“不过是多花些时间。”陆杰修表示,这些不过是作为一名通五经贯六艺的学子应有的技能罢了。秦朝宁和钱勤学:“……”果然。于是,秦朝宁想了想,这些都是书院提供的无需花费银子的课程,不学白不学!!五礼对于他的记忆力里而言,无惧。六乐、五射、五御暂且不知,但是六书和九数,他相信他没问题的!他在陆杰修的鼓励下,应下了一同六艺全修。围观了这一切的钱勤学:“……”默默选了五射、五御、六书。他决定休假归家的时候,提醒秦婶子和晚霞妹子给幺儿多熬些汤水补补身子。第094章 94.六艺授课待六艺的所有报名结束后, 东皋书院的学子们,开始过起了上午是学堂授课,部分下午是六艺授课的日子。那些选修六艺课程少的学子们, 几天上一次六艺授课即可,他们的大部分下午还能留来做举试授课的课业。而像陆杰修, 秦朝宁这样全修的,就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 每天的安排都是满满的,以至于所有课业都得夜里挑灯奋战。最让人意外的是, 作为全书院选课最少的九数,授课夫子竟然是山长大人。而九数班,目前只有零星几人。秦朝宁和陆杰修在其中占了两个名额。年过不惑的张瑾瑜这会儿坐在台阶上的书案侧,看着底下的六名学子, 把手中的《九章算术》打开, 朝他们赞许道,“汝等颇具慧眼。”六艺课程里面,书院里, 只有他一人教授“数”。闻言,偌大的学堂里孤零零坐着的六人:“……”他们后悔还来得及吗。整个东皋书院谁人不知张山长手里课业最重!!不过, 他们也只敢想想, 眼下均全神倾注地听山长大人讲课。“[1]运筹见奇偶,落笔判升沉。”台阶上的张山长感慨过后,就开始循循善诱他们, “算术之学,深不可测, 妙不可言,既有大智慧, 又有大用处。”试问,倘若他们连家中的账簿都算不明白,如何能指望他们能够治理好一方地域。且不说,一个官衙的运转,涉及的账就可多了去。单论那些鱼鳞册,河堤修整,划分各类地界……哪一块不需要算术筹算。他的第一堂九数课,讲的是《九章算术》的第一章,方田。[2]方田篇又分八个部分的讲解,例题四十六个,立术三十三条。。里面的内容是这样的:[3]又有箕田,舌广一百一十七步,踵广五十步,正从一百三十五步,问为田几何?按照书中的算法其实有些拗,秦朝宁自动在脑海里换成了平面几何图形面积的计算方法后,所有题目都一瞬间得到了简化,答案轻而易举可得。因为张山长尽量把算术对他们几人讲得通俗易懂,几名学子的接受度都还算好,并未真的在第一天授课就在心里有了退堂鼓。秦朝宁和陆杰修听得很认真,对于山长的提问,有问必答。他们二人比其他人适应得要好上许多。末尾,张瑾瑜对他们六人说道,“[4]《九章算术注》,《周髀算经》,《许商算术》,《杜忠算术》,《孙子算经》,《缀术》,《数书九章》等等,算术之无穷奥妙,尔等可钻研的书籍何其之多。”“东皋书院的藏书馆虽未能藏尽天下书,尔等却可自行探索。”张山长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让他们几人多加钻研,自己找途径学习。在他看来,做学问这件事,不进则退,只有持续性不断学习,他们的学问才会扎实又充满厚度。散学堂前,他特意把授课期间随手出具的算术题纸两张,分别发给了秦朝宁和陆杰修,让他们二人下一次授课时交上来。陆杰修:“……”秦朝宁:“……”就没想过,在六艺课会收到山长大人的“关爱”了。六艺属于杂课,大部分夫子可是连课业都不会布置的,全凭这些学子们自己折腾,自己“修行”。这情况下,秦朝宁和陆杰修只好朝张山长作揖行礼,收下课业,才收拾好物什离开清风院的这个学堂。等他们和钱勤学在教学斋前方的木棉树底下汇合,三人便行色匆匆赶去书院后山。“幺儿你的腿可好些了?”钱勤学问秦朝宁道。他们前几日上了骑马的课程,一下午下来,除陆杰修外的他们二人,大腿内侧都被磨得生疼,落地那一刻连腿都是发颤的。“好多了”,秦朝宁应道。实际上,骑马对于他现在的身高而言,不太合适。他们边聊着,边加快了步速赶路。书院教五射和五御的场地位于文庙的东北方,是一块有竹林围起来的空地,里面有一个靶场和校场。其中,书院唯一的马厩也是搭建在此处,有专门的喂马人照料那些马匹。眼下,他们在赶课的是六艺中的“射”。五射这门课程,书院的教习教过一轮就不会再多花费时间,其余的时间都是学子们自行练习为主。而射箭这一门,之所以被称为五射,其原因是沿用至今教射箭的方式和标准有五种,分别是[5]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这五种射箭的方式方法,锻炼的是持弓人的眼力、力量和应变能力。对于众多学子们而言,不失为强身健体的好方法。待到秦朝宁他们到靶场的时候,负责五射的教习已经在给第二轮过来练习射箭的学子发放弓箭了。见状,他们三人立马小跑着上前去排队。书院里提供的弓箭,又分为长弓、短弓,分别对应两种不同距离的竹靶。这里面,长弓的熟练掌握又比短弓难,它需要更强大的力量和更精确的技巧,才能发挥其威力和射程。短弓则是比起射程和力量,更考验眼力劲和精准度。钱勤学和陆杰修领的是长弓,秦朝宁领的是短弓。在这里,每一轮学子领过弓箭后,分别都能在靶场练习半个时辰。于是,现下领过弓箭的二十余名学子立刻散开,自寻箭道,自行练习。秦朝宁所在的箭道较偏僻,左右箭道皆空,能够腾出足够的空间让他自由发挥。今天他打算尝试一下教习所教导的三种射箭握法,分别是[6]翅膀式握法、两指式握法、掌力式握法。他挺直腰背,双脚分开,右手抓住箭末使其箭头与弓弦对齐,目光看着不远处的竹靶就开始蓄力拉弓。“咻——”地一声,竹箭应声飞出,直至二十五尺外后开始降速,随之缓缓落地,距离六十尺的短弓箭道还差一大截。秦朝宁:“……”继续!他再次从箭袋里抽出竹箭。不过,整场练习下来,他还是没摸到竹靶的边。半个时辰后,他们三人就归还了弓箭给教习,准备离开靶场。出了靶场,钱勤学问陆杰修和秦朝宁道,“我们先去公厨?”闻言,秦朝宁点了点头。陆杰修则应道,“可”。这段时日里,他们三人在书院的生活,极其规律,每日的日常都不厌其烦地重复着。钱勤学的六艺课程虽然比陆杰修和秦朝宁少,但是他需要在书籍上花的时间比他们俩人多。为此,他们每日基本上还是凑在一块去学堂、去公厨、返回号舍这类。在三月二十八这天,东皋书院的所有学子再次迎来休假。同样地,他们需要在休假结束返回书院后次日,四月一日迎来书院的第三场月试。按照山长大人交待下来的话,他们所有人在八月份的院试来临前,每月都需要举行一遍月试。秦朝宁、钱勤学、陆杰修这会不太在意什么时候月试,收拾好行囊就即刻一起下山了。秦朝宁、钱勤学:归家心切!陆杰修:去朝宁弟和勤学大哥的家!他们刚到山脚下,就看见李珣在前面被几名别的书院的学子团团围住。那几人说到激动处和李珣拉拉扯扯,把李珣崭新的外衫都扯开了腰带。李珣此时的脸上愤怒得通红,他眼神鄙夷地看向那几人,“钱货两讫,汝等自己肚子里没半点墨偏要出去装才子被拆穿,关我何事?”他把自己的外衫从对方手里拽过,抬手想推开这几人,不料这几人恼羞成怒,那架势千钧一发之际就要打混架似的。 第89章 另一边的秦晚霞和秦朝阳,全程里面看着自家幺弟握笔随手丝滑流畅地勾画线条就画出了活灵活现,可掬可爱的十二生肖,俱是满脸惊讶。“幺儿这画真是……真是神奇呐。”比较话少的秦柳氏也同样看呆了。怎么说呢,幺子的画比她看过的山水画还要让她容易理解其中趣味。她越看越觉得画里的生肖们有几分憨憨,让人见之心喜。待秦朝宁画完后,他便吹了吹上面的墨。然后,他基于这一套十二生肖的简笔画,作为例子告诉他们,像配饰和小玩意这一块,想要更方便定价,有效提高自己的劳动力的价值,最好能带些新意,明显区别于同类型的物品。譬如眼前的这一套十二生肖花样,实际上就是另劈赛道,完全做出以往没有的小东西,来掌握定价空间和定价的主动权。他把自己此时想到的一些想法和建议,在桌前细细地讲了一番。这一番话下来,听得秦晚霞和其余人都一脸若有所思,思维完全打开了。片刻后,秦晚霞问他,“幺儿,这些式样,二姐我可以拿来做些类似摩睺罗的小玩意吗。”她似乎灵光一闪,想到了不少做法,模模糊糊地在脑海里慢慢成型。并且,她似乎亦无需把活都亲力亲为,完全可以找邻里相熟的婶子们,雇她们做些里面的零活。“当然可以”,秦朝宁点头应道。摩睺罗其实相当于是这个朝代的手办公仔,他二姐的这种想法就很适合。他毫不吝啬地,这一刻就用言语表达了对他二姐这个想法的认可。随之,他就用自己的童言童语鼓励她,往后都可以多思考一下,从新奇的角度出发,尽量往新鲜和不可替代性靠拢。那么,从此往后,无论她想做什么买卖,都定然不会太差。秦晚霞把他的话记在心里,清秀的脸庞露出坚定的神色。她的双眸仿佛有光似的,充满了干劲!而一旁的秦朝阳、钱勤学和陆杰修这时也一脸恍然大悟,皆有一番感想。幺儿真有大智慧!!待东皋书院的休假结束,秦朝宁就拜别了娘亲和大哥、二姐,跟着钱勤学、陆杰修一同返回书院去了。然后,他们这些学子就迎来了东皋书院四月的月试。书院的月试一直都是山长大人出题,有种不管底下学子们死活的随心所欲感。像四月的月试考题,他就一口气出了五道算术题在杂文里面。全书院的学子们在拿到考题的那一刻均是一脸震惊,难以置信:“……”秦朝宁和陆杰修都同样对此,无话可说了。然后,这次月试的结果,秦朝宁突飞猛进地排了在第一,陆杰修排在了第二。而钱勤学的名次则提高了些许,前进了三名,是第十五名。这之后,书院的日子平淡又紧凑,他们这些学子都无甚波澜地又度过了几个月。期间,秦朝宁偶尔间,会在月试的一两次里面,能够超过陆杰修,勇夺月试第一名。不过,也仅仅是这么一两次。陆杰修的学问是相当之扎实,胸有沟壑。秦朝宁积累沉淀的还是不如他也。尔后,在友人如斯的影响下,他更加能够沉下心来看书,研读手中能够获得的一切书籍。藏书馆的教习不久后都对他们几人有了印象了,每每看到年幼的秦朝宁还会调侃他两句,借书那么频繁可记下,可吃透了吗,这类的话。有时候,该教习还会提醒秦朝宁,切莫囫囵吞枣式做学问,看遍万本书,半点笔墨不留心。对此,秦朝宁总是龇牙笑着,真心实意谢过教习的好意,“朝宁记下了!”不过,他嘴上应得好好的,却依旧还是不停地跑来藏书馆。见状,藏书馆的教习只好颇感无奈,慈祥地看着他,一本又一本地往外借书,三天两头地来自己这边办手续。时光匆匆,恍若眨眼间,小暑已悄然到来,书院内外蝉鸣不断,学子们的朗读声抑扬顿挫。七月七日,小暑,乞巧节。东皋书院的学子们对于这个节日大多数有些懵懂,而夫子们给他们布置的课业又太重,使得他们半点旖旎的想法皆无。像钱勤学和陆杰修,对女子那是从未想过的。他们的脑海里,不是想的文章如何做,就是哪些书籍还未看完。而这些学子们唯一能够感受这个节日的途径,是来自公厨的庖人们特意给全书院上下做的巧果,人人有份,一人两枚。用白面、猪油、白糖、芝麻等做出来的巧果,酥脆香甜,吃过的学子和夫子都对其赞不绝口。秦朝宁他们三人晌午去公厨吃过饭,带着油纸包的巧果就急匆匆赶回去学堂里,打算回去再吃他们的巧果。院试在即,要看的书,要做的文章实在太多了,时间总有种不够用的感觉。特别是,自从陆杰修家中给他寄来了一些朝廷的邸报,秦朝宁和钱勤学时常借阅后,肉眼可见就更忙了。他们三人会针对邸报的内容进行思考,然后互相讨论。这之后,他们还要拿邸报内容做策论文章,再互相点评。对于他们觉得自己观点不足的地方,倘若心里面没有较清晰的答题思路,又要去找梁夫子或是张山长请教。这直接导致,张山长和梁夫子还会私下给他们加课!!第096章 96.秦石归来临近七月中旬, 秦家和钱家在南州城这里的生活逐渐走上了正轨。祥记的分号在南州城,随着夏季菜式的推出,生意时常爆满, 使得上门的食客们都自发催促钱掌柜把隔壁铺子也盘下来,扩张一下拥挤的店面。他们实在是受够了排队以及拼桌!!不少人由于不想呆在店里吃, 还想到带上家里的器皿过来把饭菜装上带走。钱掌柜每日打烊后,脸上都是堆满了笑。因为生活忙碌且充实, 他的身子已经减去了许多赘肉和臃肿,愈发壮实, 看上去精神奕奕的。而秦晚霞的小摊子,自从摆卖十二生肖的布娃娃,绣有简版十二生肖的钱袋子,书袋……让她从日赚几百文钱到日赚几两银子不等。这些新鲜的小玩意, 哪怕天天摆卖, 对于集市里来来往往的客人们还是供不应求。甚至,有行商跑来和她谈,能不能预订一批她摊子上的布制摩睺罗。秦晚霞犹豫了许久, 最后咬着牙接了订单,和好几个行商签订了契约。于是, 她就彻底分身乏术了。不过, 银两也如流水般涌向她。那段日子里,秦柳氏见到女儿每日忙得团团转,还要安排把一些活分派给邻里的嫂子们。而那些邻里的妇人里有一些人还会浑水摸鱼, 以次充好,做工极其潦草。各种杂事堆积, 让秦晚霞都清减了几分。秦柳氏见状,便主动站出来帮忙, 承担起大部分沟通邻里和检验半成品的工序。秦晚霞这才缓了缓,稍微放松了些。不久后,秦朝阳也加入了。他把家中里里外外的事情都帮忙跑腿做妥当后,自己还要去道观跟道长们学武。这就算了,他若得了空还得看秦朝宁给他带回来的一堆手抄本。由于秦朝宁每个月休假回来都给他捎带回来一些兵法用书、地理志、人物志等各类杂书,他的书房里现在半个柜子都是书了。这些书籍都是他需要反复看的。在他们所有人都以为日子会这样无波无澜,蒸蒸日上地走下去时,在七月下旬的一天,一阵急促地敲门声,打破了他们这段时日的平静。秦朝阳当时打开了院子的门,只见两名士卒把他爹秦石抬下马车,问道,“这里可是秦石,秦千户长家眷所在之处?”几乎是一瞬间,秦朝阳就越过该士卒,径直奋力跑上前。待确认半阖着眼,脸色苍白,身子消瘦的这人是他爹后,他的内心顷刻间大恸。他下意识地连嗓子都微颤,“……爹”。秦朝阳面对眼前的境况,难以置信得心慌腿抖。他爹的右腿裤管下空空荡荡,衣服上阵阵药味传出,整个人恍若没了半条命。“爹没事”,秦石微弱的声音传出,艰难地微抬眼皮,模糊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儿子。这一刻,秦朝阳立即就满眼含泪。怎么可能没事……他的心揪成一团。另外一名士卒见此,面露不忍,微微侧过头去。他顿了顿,才告诉秦朝阳,秦千夫长是为了救别的士卒,在战场上被倭贼有机可乘,其中几人围堵他,就把秦千夫长重伤如斯。眼下这般,已是养伤了数日的结果,脱离了最危险的时候了。那几晚,最凶险时,他们都曾以为秦千夫长会就此要去见阎王爷了。军营里,姜卫指挥使见秦石缓过来了,便让他们把伤情稳定下来了的秦千夫长送至此处,让他们好生照料。毕竟,战场里不是养伤的好地方。士卒们传达完信息,就把人抬进院子,然后把秦石变更了的户籍文书,一封书信,一个包袱都交给了秦朝阳才告辞离去。闻声出来的秦柳氏,看到这一幕,须臾间差点儿晕过去。她艰难撑着身子,眼泪婆娑上前帮大儿子一道把丈夫挪起来。待注意到自己丈夫的腿,她刹那间泪流满面。这动静有些大,使得秦晚霞和钱掌柜他们也都急急忙忙跑出来了。等他们反应过来,知晓是何事,下意识俱是又震惊又悲痛。钱掌柜苍白着脸上前帮忙。而秦晚霞吓到了,六神无主地呆愣在原地。还是秦朝阳喊了她两声,她才回过神,擦过眼泪跟上。这状况下,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动起来了。见有人照料他爹,秦朝阳即刻夺门而出,狂命奔跑去找大夫。在家的钱掌柜负责安置秦石,秦柳氏和秦晚霞则去烧水和煮粥,以及给秦石找干净的衣物。后续,等他们兵荒马乱了好几天,才把秦石用药和治疗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按照老大夫的意思是,秦石的身子现下只能以养为主,顺便用些好药材调理一下以往沉积的亏空。至于日后能否恢复以前的精神气,就得看造化。听罢老大夫的话,秦柳氏和秦朝阳兄妹俩便把能想到的,都无微不至地给秦石照料到。秦石的状态在他们的精心照顾下,没几日就比在军营里好多了,之后的每天都能清醒地陪妻子儿女说会儿话。为此,秦柳氏偷偷私下哭过很多次。 第91章 他们三人立即小跑起来,往队伍末赶过去。一会儿后,等他们都顺利排在了队伍里,钱勤学才心有余悸道,“三更天就已经这么多学子,幸好杰修提醒我们,早些入考场。”眼下这般看来,倘若四更天之前能检查完进考场,他们还能在自己的号房里浅睡一觉。这时,秦朝宁打了个哈欠,抬手揉了揉眼睛。而陆杰修抬头看了一眼黑夜,点了点头。号房可别千万分到臭号呀!几刻钟过去了,往前看了看,离轮到钱勤学、秦朝宁和陆杰修都还尚余几人。他们三人眼下提着一堆东西,手开始有点麻了。突然,队伍里有的学子打了两声喷嚏,那声音在三更半夜的街道上显得尤其响亮。被此人的喷嚏声提醒到,秦朝宁他们三人把自己的衣服拉了拉,免得自己受凉。南州城这边八月底的气候,早晚会清凉些,中午却仍旧炎热。他们三个此时是穿的长的直身在外头,里面穿的裋褐,想着在号房里也方便随气温来更衣。待到好不容易等轮到他们被叫上去检查,他们就被分开了。秦朝宁的薄被子,和衣服都考差被翻来覆去查看,衣服也被要求脱了检查有没有夹带,以及头发和鞋子有没有藏纸条。哪怕他年岁小,对方也没掉以轻心,把他的手臂和脚底都抬起来查看。期间,在四处点亮的灯笼和油灯的照亮下,有的考差抓到了个在袜子上密密麻麻写着四书五经的学子,把人直接拖了出去。那人呼天抢地求饶,哭喊着自己已经四十好几,倾家荡产来的南州城,求大人网开一面云云。那动静大得把附近的其余学子都吓了一跳。这之后,考差们又陆续搜出有人毛笔中空夹带,馒头夹带,鞋底夹带等等,各种各样的作弊手段。场面一度闹哄哄的。等秦朝宁终于被检查完,领过了号房的牌子,这时候夜风吹过,他顷刻间打了个激灵。预防万一着凉了,他立即快速穿回衣服,接着提着自己的号房牌子,抱上自己的被子,考篮等就往贡院里走。带来应试的东西很多,它们对于他这个身量而言,单单就那被子都比他的人高。不过,因为他在家提前练习过好多次搬动这堆应试物什,现下自己一人去号房倒是无碍,只是走得慢些。他在院试里随机分到的号房是贰佰八十九号,是挨着窗边的一间室内号房。确认过四周,不是臭号。秦朝宁见状,顿时放下些许心来。要知道,前几日,东皋书院的同窗们都在书院内到处科普臭号轶闻。那些故事里,每年有多少学子被抬出来,不是熏得考砸了或是臭晕过去了,还有小命堪忧的等等。这里面各种五花八门的轶闻轶事,主题都是围绕着臭号展开,听得人心里发麻。有的轶闻吓得不少学子心慌,托人去打听了一下,在得知南州城贡院的茅房据说是每一百个号房就对应建一个后,纷纷跑去明心寺求佛庇佑:臭号退散!!然而,实际上关于应试和茅房这两件事,重要的不是求神拜佛避开臭号,而是这些学子们得控制好自己在应试期间喝水和进食的量。一方面是,小便是不能离开号房的,要在号房内的小瓦盆解决。如果喝水过多,一天下来小瓦盆都满了……那气味,那境况,可想而知多“销魂”。另一方面是,若是想大便的话,需要先把答卷交给考官,再由考差带去茅房解决。可是,等人解决完生理需求回来,那答卷上会赫然出现一个黑色的图像,俗称“屎戳子”。这种有黑章的答卷,会让考官们条件反射给个差评。毕竟考官们当年也是这样过来的,他们的看法是:屎你都控制不住,你们还能成什么事?话很俗,理很糙,考官们就是这般“不讲理”。于是乎,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每一次院试、乡试都会有“剑走偏锋”,“另辟蹊径”的学子,趁巡查的考差走远后,争分夺秒偷偷拉在袜子里,瓦盆里等。这使得,整个贡院每次开考都是臭烘烘的,没有谁能幸免于难。针对这些情况,东皋书院的夫子们在休假前就提醒过底下的学子,务必带上巾帕或者要带进考场,是用来捂鼻子和嘴巴的。当时,这些夫子们说着话的表情,仿佛陷入了回忆一般,甚是一言难尽,不堪回首。现下,钱勤学和陆杰修拿到的号房亦不算差,不是挨着门、过道、或是茅厕的那些。待找到自己的号房后,秦朝宁进去放下东西,从自己的包袱里拿一块抹布,倒了点水把床板擦拭两遍,铺上被子。接着,他把考篮放自己床底下,这样以防万一有人进来动他的东西,他也能察觉。做完这些后,他才脱下鞋子,往床上一躺,盖章被子开始睡觉。趁着天还没亮,他得补点觉。他的身量在狭小的床板上完全能平躺下,还能翻身。因此,他当真熟睡了过去。待到寅正四刻,黎明时分,院试正式开始。所有学子需要在戌时前结束缴卷。铜锣敲响,部分考差们提着考题板在场内巡逻,部分考差们发放考题和答卷。秦朝宁朝远处看了看,在心里面估算了一下,考差还需要一刻钟才到他这边发放考题和答卷,他便从考篮里把笔墨砚都先摆放好在考案上。这之后,他就从考篮里拿出两个鸡蛋,给自己剥了,不慌不忙地吃完,再拿起水囊喝了两口水,才收拾好这些东西放置一边去。等考差终于来到他们这一排,秦朝宁接过了自己的考题和答卷,就开始全神贯注于答题这件事上面。他先把答卷先放置考案旁的竹篓里,以免不小心弄脏了。然后,他把草稿用纸铺开后,再把考题打开。考题纸只有一张宣纸,所有题目都在上面。院试第一天,考题共五道。题目一:八股文[1]子路问强。子曰:“南方之强与?北方之强与?抑而强与?题目二:命题诗赋一道。题目三:策论,[2]“先立德,后为政”。题目四:杂文,诰书于判书二选一。题目五:帖经和墨义各十道。把大的题目过了一遍后,秦朝宁心里有了初步的想法。题目一,[3]出自《中庸》的《子路问强》篇。原文是刚直好勇的子路问孔圣人,什么真正的强大?然后孔圣人通过北方的强大和南方的强大的差异,表达自己对于中庸,不偏不倚才是真的强大的看法。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原文后,秦朝宁下意识想到的是[4]“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这是《论语》中孔圣人表达自己对于中庸之道的推崇。在孔圣人的观点里,中庸之道已经是最高级的品德了!他的手挪了挪砚台,顿了顿后,决定拿此句破题。文章开篇先把中庸之道夸一遍,接着引入中庸之道能够带来的好处,然后举例圣人言和典故论证观点,末尾再重新点明自己对于孔圣人的认可,对于中庸之道的认可。待浏览到题目二,秦朝宁认出该命题是出自《尚书》的。他把小题看完,就把它先放到一边去。题目三,是源自《大学》原文的考题。[5]它的全书通篇内容主要提出了“三纲领”和“八条目”,强调的是立德、立志、立人,贯穿终身。而“先立德,后为政”,其中意思如表面字义,围官者有德,才能提高治理的政治水平。先有德行,才有很好的政治治理能力。在这里,[6]《论语》的《子路》篇中,有表达过同类的观点。“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两相对比,秦朝宁决定从为官直立德、守德、律德着手,来展开写这篇策论。定好了文章主旨,他就继续往下看。题目四,他选择写判词。判词这个,由于被张山长和梁夫子逮着写过不少,相对诰书而言更游刃有余。最后的题目五,帖经和墨义,考的是对于科举用书的记诵能力。这对于秦朝宁而言,就是默写原文而已。这部分,是这场应试最简单的部分了。一一理清了答题思路后,秦朝宁才开始在草稿用纸上作答。就这样,他一直埋头写到晌午,确认所有题目没有需要大改大修的地方,便把考案上的纸张拿镇纸压好,放置一边。然后他起身,从考篮里拿出小炉子、银霜炭,一个小陶锅,移到一边开始生火煮水。秦朝宁前几天就想过,院试的第一天,大概率会成为他在贡院里面伙食最好的一天。为此,他得在第一天里,把家中给他准备的材料里面,最好吃的那些都拿出来煮了先。保存好体力!与此同时,有的学子和考差瞥到秦朝宁所在的贰佰八十九号号房的所作所为,皆摇了摇头,觉得这个学子怕是废了。而秦朝宁此时此刻满心眼里都是他的炉子,没注意外面的动静。没多久,水就煮开了。他立即往里放入秦柳氏和秦晚霞给他切好的其中一份腌肉和菌干,再倒入一小布袋子米粉。一刹那间,香味霸道地朝四周溢散,不少人闻到味,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喉咙。周边的都是同样三更半夜就排队进考场的学子们:“……”是哪个天杀的玩意,院试竟然煮这般香气诱人的吃食!!这人懂不懂规矩,来考场的哪个不是带馒头和烧饼为主的!!可恶呀,勾得他们也饿了!!!这时,秦朝宁见米粉已经煮好了,他立马先把炭火熄灭了先。带进考场的炭,得用三天的,要省着点用。随即,他就从考篮里拿出一小坛子的猪油渣,往小陶锅里倒了些许,然后拿起筷子就着锅就开开心心地嗦起粉来。 第93章 他自己还没想好要否离开南州城,离开两位好友。钱勤学则是,不知道自己院试会否会中。若是考中了,他该回盐边县当个夫子,还是继续在南州城内继续求学,力求乡试榜上有名。早些年的时候,他都未曾想过自己竟然能走到今日这一步。而年纪最小的秦朝宁,这会在回书院的路上,满心眼里想的都是:娘亲和二姐给他放在箱笼里的那盒子吃食究竟是什么?闻起来也太香的!等他回到自己的号舍里,他就立马打开来吃!!不过,等他们三人刚回到东皋书院,张山长就看见他们了。压根没等他们放下箱笼,山长大人直接把他们喊走。第099章 99.院试结果张瑾瑜把秦朝宁、钱勤学、陆杰修三人带回了清风院。清风院这个时候, 很多夫子都未曾回来。偌大的清风院,显得甚是空旷。秦朝宁三人默默跟着张山长走,进了他的主院。等到了大堂里落座后, 张瑾瑜给自己倒了杯茶后,他的目光朝陆杰修和秦朝宁看了一眼, 才问他们院试考得如何。秦朝宁和陆杰修的回答都是,尚可。钱勤学则应道, 已发挥了往日里最好水平,结果尚且不知。听罢, 张瑾瑜告诉他们,其实他主要是想告诉陆杰修和秦朝宁,院试出成绩后,前二十的学子会被学政大人召见。院试的考官, 学政一职, 一般是朝廷的监察御史、各部侍郎里面那些进士出身的官员委派到各地去,任期是三年。而南州城现任的学政大人是吏部右侍郎韦之贯,弘明年间的二甲进士, 凑巧是东皋书院张山长的同年。张瑾瑜今年无缘院试的评卷,亦是此原因, 避嫌矣。东皋书院参加此场应试的学子人数, 实在太多。这里不得不提及,院试的评卷,往年都会因为学子人数过多, 一般会由学政大人提前邀请周边书院的山长作为评卷人员之一。院试的评卷,并不是只有考官们从头到尾自己看完的, 这些山长们都会参与其中。只有经过这些山长以及内帘官们的阅卷和评定,那些学子们之中的优秀答卷才会到达学政大人手中。这里面, 倒无需因为评卷人里面有多名外聘的山长,而担心会存在不公。一是,学子们的考卷均是经过了外帘官们收卷、弥封、誊录的。二是,能够被邀请作为院试评卷人的山长,无一不是进士或者同进士出身。宣朝的院试、乡试、会试,能够参与科举评卷的,只有进士出身和同进士出身的人。府试、县试的评卷人则会放宽至举人出身的。在此种场合,进士或是同进士出身的山长们,压根不会为了一张誊录的考卷做点什么科举舞弊的举动,而丢了功名。实际上,糊名前的答卷,就已经打乱了户籍所在地才开始誊录,再经过誊录后,几乎没人能够从中认出自己书院的学子的答卷。更何况,学政大人会随即抽查评卷流程,看看他们的打分是否合理,有无疏漏之处。这样的情况下,整个科举评卷流程,已经能够撇开个人主观喜好,相对公平地进行阅卷。这会儿,秦朝宁和陆杰修在听完张山长的话后,都愕然了一瞬。秦朝宁率先问道,“山长大人,不知学政大人若是召见,学生我等可有需要注意的?”张山长特意找他们提到这事,只能说明,山长大人确实很看好他们,认为他们必在院试前二十内。此外,学政大人的召见存在需要注意的地方。闻言,张瑾瑜脸上浅笑了一瞬,满意地看了秦朝宁一眼。“韦之贯此人出身贫寒,素日来最烦辞藻华丽的文章,亦厌恶夸夸其谈”,张山长顿了顿,提醒他们,“尔等言谈举止,勿骄勿躁,需言之有物。”“宁愿不出风头,亦不要胡乱卖弄。”这位当年可是二甲第一,差那么一点点就进士及第的猛人。当年据说,韦之贯之所以殿试第四,还是因为通篇文章用词太朴素所致。若不然,当得个探花郎。待到这位同年入朝为官后,他可是一路上甩下众多同榜学子,不惑之年就爬到了六部之首,实权吏部的正三品吏部右侍郎。所以,张瑾瑜眼下便提前叮嘱秦朝宁和陆杰修不要在学政大人面前耍小聪明。他们这些嫩苗的举动在韦之贯眼里,都无所遁形。一动还不如一静,保持自己原有的状态,尽量真实反而指不定能博得那位的青眼。这实在是,全因韦之贯还有个特点是,记性好,异于常人的好。思及此处,张瑾瑜的目光瞥了一眼秦朝宁。韦之贯的记忆力,怕是与他这位天生过目不忘的学生,也就只差那么一星半点了。他告诉他们,这位学政大人看起来是下来刷履历的,日后还会回到吏部。像秦朝宁他们几人,张瑾瑜觉得他们日后很大几率都会入朝为官。他便让秦朝宁三人想想,若是现下就给未来的吏部左侍郎或者吏部尚书留有不好的印象,日后为官的时候,每年的政绩和考课那些如何是好?听罢,秦朝宁和陆杰修顿时明白了山长大人的话,一时间愣了愣。无他,吏部负责朝廷上下所有文官的任免、考核、升降、调任等。这一刻,秦朝宁再次对张瑾瑜山长服气得不行。这位山长大人就是那种走一步看百步的人。此等才华,一心一意成为教书育人的夫子,当真很了不起。末尾,张山长看向了钱勤学,提点道,让他接下来努力备考乡试。其中意思,是他看好钱勤学会过了院试,只是排名稍后。闻言,钱勤学有一丝惊讶,点头应下。他此刻,心间都是对山长大人的感激。张山长的话,让他减少了许多忐忑不安。秦朝宁和陆杰修太优秀了。他哪怕已经勤勉刻苦,亦是远不如他们俩人。偶尔,他也会自我怀疑。不过,更多时候还是会放宽心。人间英杰那么多,他该庆幸自己身边就有两名!随后,秦朝宁、陆杰修、钱勤学均朝张山长行了大礼,谢过山长大人的指点,才离开清风院。等回到号舍里,他们三人就先放下了箱笼,然后整理自己的物什。一会儿后,陆杰修不由得感慨道,“张瑾瑜当在朝为官施展他的一身才学。”这位山长大人对于官场的触觉,比他家的叔伯可灵敏多了。听到他这般说,钱勤学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点了点头。不得不说,他感觉张山长是他见过最腹中有墨,心中有沟壑的人了。而秦朝宁把他娘亲和二姐给他准备的食盒拿出来后,才应他们二人道,“山长大人怕是志不在此。”无妨,东皋书院在山长大人的管理下,定会出许许多多,在方方面面发光发热的人的!顺着这个话题,他们三人便开始对“立志”这个话题,开始互相考对方历史典故。待到翌日,在别的学子们处在比较放松自己,以及焦急等院试放榜的状态中,秦朝宁他们三人又重拾了备考院试的状态,争分夺秒,昼夜学习。甲班的学子,有个别见他们如此刻苦,受他们影响,也慢慢沉下心来做学问。而大部分的学子则是觉得他们三人书呆子,没半点通晓人事的模样。秦朝宁他们就这样持续到了九月底,半点不在意周边的声音。东皋书院选在九月二十七日,院试发榜当天,给所有学子提前放了假。书院明确告诉所有学子,他们若是院试过后还会来书院求学的,是十月一日回来登记。若是自此不会再来的,需要收拾好个人的物什,交还书院号舍的钥匙,书院学子凭证,学子号牌等。这天,几乎整个南州城都热热闹闹的。街上随处可见的青年学子,谈笑风生间满满的激情洋溢。他们都聚集在贡院所在的街道上,心焦地等待放榜。有这些学子在,整条街道的食肆,茶馆等都坐满了人,店小二忙得脚下都快生风了。秦朝宁、陆杰修、钱勤学随东皋书院的学子们一同来到贡院附近,等待放榜。院试,是他们这些人的起点。能不能从起点上出发,就看今日了!午时左右,一队衙役匆匆到来。他们驱散围堵在贡院大门前的学子们,清理出一圈空地,才开始陆续从贡院内搬出告示牌。然后,在所有学子们热切的视线中,大红色的榜纸终于开始陆续被贴出。学子们见到榜纸那一刻已经按奈不住了。要不是衙役们个个都手持棍板,形成了威慑,他们早就冲上去了。所以,在衙役们退去的那一刻,周边的学子们如潮水般涌上前,人和人都快挤成肉饼了。秦朝宁他们三人站在一个茶馆底下,等茶馆满满当当的学子们散了些许,他们就立马去占了个小桌子,点上三份茶水,打算坐着慢慢等人群少了再去看榜纸。应试已过,结果已定,挤这一时半刻,没必要。不过,没等他们喝上半杯茶,外面就有人喊话,“案首陆杰修!——”“哪里的学子,怎么从未在文会上听闻过此人!”“院试第二名,秦朝宁!——”“怎么前几名的学子都如此年轻!!!”……那些动静太大,秦朝宁和陆杰修都听到了。他们便互相朝对方道贺。“恭喜杰修兄。” 第95章 “若无一击击杀之力,便徐徐图之。”闻言,韦之贯脸上仍然是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淡笑着夸他,“不愧是我们南州城院试的案首,颇有想法。”“秦朝宁,对此,你有何见解?”他把目光看向场内唯一吃饱喝足了的学子。此子,默默呆着一处,不起眼地把一碟子糕点吃了大半,茶水倒了几次。那茶壶里的可是苦丁茶,入口苦涩,喝不习惯的人无法欣赏其过后的回甘。在座的学子里大多数浅尝后就不再碰茶碗,哪里像此子那般,自适如斯,倒是个有趣的。听到点名的秦朝宁起身,他想了想应道,“此虎类王,倘若无周密的陷阱,何不近之,惑之,再图之?”他表达的想法,有和陆杰修重合的点,但是没那般锋利刚强,反而先隐藏起自己,保存自己,再攻击的类型。听罢,韦之贯同样是夸了他一句,再接着往下问。仿佛,他们的对话,当真是平常普通的一场考较。往下的学子们的答复内容就多种多样了许多,有假装把该话题中的老虎就是山上的老虎来作答的,有提议驯服老虎的,有提议毒杀的……韦之贯都耐心听完,并给予夸奖。这之后没几刻钟,众人便和乐融融地结束了这一场会面,各自离去。在他们离开后,韦之贯的脸上没有了笑容。他摩挲着案桌上的一份书信,迟迟没有动作。过了一段时日后,待他休沐时,便去了一趟东皋书院,名曰拜会同年好友。而张瑾瑜听到门房通报,并把这尊大佛请到清风院内后,他自己还是有些迷茫的。说实话,他们二人,真没多少交情。当年的张瑾瑜,对比起韦之贯这些贫寒学子,正是他们瞧不上的那一类世家子弟。张瑾瑜满脑子回忆了许多从前过往,待布上茶水后,顿了顿,才开口直白问道,“不知砚之今日所来何事?”韦之贯,字砚之,意喻忠孝两全,坚毅刚强。人如其名,确实如此。闻言,韦之贯嘴角浅然一笑,问他,“这些年,子衍在这山中可寻到了自己的道?”张瑾瑜能从张家出来,誓不入朝为官,有实现到他的抱负吗。他的细长手指摩挲了一下茶碗边缘,心中想到,这世道,倒是越来越差了。比之他们会试那年,竟是一直走下坡路,未有半点提振。这番两人互相一问,刹那间皆没了话,便各自品起了茶来。一会儿后,还是韦之贯先开口,说明来意,“你的学生,秦朝宁,若课业上有遇到瓶颈的,可到府上来寻我。”闻言,张瑾瑜:“……”他心里诽腹,这话说得够绕几个弯的。当年的韦之贯可是颇直来直往的性子……这朝堂,倒是把人都变了几分。“你是想把他收入门下,还是偶发惜才之心?”张瑾瑜见状,遂单刀直入问道。若是收入门下,他就不一定会同意让秦朝宁前去了。这位同年在朝堂里也算是炙手可热的人,他的学生连加冠礼都还有很长一段时日,没必要搅进去那些纷争。秦朝宁在东皋书院学到的,乡试定然足够了的。韦之贯这话说得,其实就是给他的学生秦朝宁一个机会,可以时常造访。韦之贯听懂了张瑾瑜言辞里的防备之心,他脸上的笑容莫名多了一分真实,调侃他道,“看来子衍兄在南州城当真比在京中快活。”这护崽的劲,确实把教书育人,视作了他的道。他放下茶杯,看着张瑾瑜的眼睛,轻描淡写说道,“不过是得了闲,稍加指点,日后看看此子能走多远。”“子衍……这世道倘若要变好,你教几辈子的书都不定能教出些一两个‘管仲’‘乐毅’。”“不入世,何以出世”,他的笑容慢慢浅了下来,“有一些事,总是需要后继有人的。”第101章 101.家中杂务待送走了韦之贯, 张瑾瑜在清风院坐了很久。临近傍晚时分,他才让小仆去把秦朝宁喊过来。秦朝宁托钱勤学把他的晡食带回号舍,自己跟着小仆往清风院赶过去。十月下旬的天气, 有了入秋的痕迹,晚风吹拂而过, 带来几分凉意。东皋书院院内的树木、灌丛落了不少叶子,秦朝宁和小仆踩在落叶上, 脚步发出细微的声响。等秦朝宁到了主院大堂,张山长已经沏好了茶, 独自在品茗。他毕恭毕敬地朝张瑾瑜行完礼,然后站在一旁,等候山长大人发话。“坐吧,这茶你也尝尝”, 张瑾瑜示意道。听罢, 秦朝宁才坐下在案桌前,然后捧起茶碗喝了一小口。茶汤一入口,秦朝宁就动作一僵。是苦丁茶……虽然苦丁茶清肝火、清咽利喉, 但是它真的甚是苦涩,入口如嚼黄连。他在心里叹了叹, 随即慢慢把茶水喝完, 才放下茶碗。上座的张瑾瑜抬眸看他那表情,淡然得没半点反应,便笑了笑, “看来朝宁你倒挺喜欢这茶的,为师这里刚好有一罐子茶叶, 便送你了。”他着实纳闷,那韦之贯这般送礼, 在京中是如何混得开的。闻言,秦朝宁:“……?”他只是不想……不想浪费。只见他呆愣在原地,双眸睁得浑圆,心思都写在脸上了。张瑾瑜见罢,心情霎时好了些许,便给他说起了学政大人那边的事。韦之贯能够开口让秦朝宁过去拜访求教,确实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遇。既然无需当他的学生当韦之贯的门生,那么这便宜不占白不占。张瑾瑜让秦朝宁,在月底书院休假前就做十篇八篇的八股文和策论出来,休假归家前就送去学政大人府里讨教。秦朝宁:“……”他听懂了,甭管学政大人的原话是什么,山长大人趁机给他加课业了。韦大人的话未必是带多少文章过去,但是山长大人眼下确是实实在在地,给他布置下来写几篇八股文和策论。面对秦朝宁难以置信又带着一点儿可怜巴巴的目光,张瑾瑜脸上不由得有一丝心虚,“咳,初次上门拜访,不多带几篇文章,如何能让学政大人对你的水平有个深入的了解。”秦朝宁:“……”最后,他是恍恍惚惚地抱着一罐苦丁茶离开的清风院。回到号舍里,钱勤学见他捧着一罐子茶叶回来,顿时满脸不解。等秦朝宁亲自给他泡了一壶后,他就敬谢不敏了。单枞和春茶才是盐边县百姓的最爱!“也不知杰修回到家中,一切顺利否?”他捧着书,有感而发道。舍号里少了一个人,让他觉得多少有点儿冷清。习惯了三个人同进同出,形影不离,这会儿,他一点想念陆杰修。另一边的秦朝宁提笔蘸墨,应道,“定然顺利的,我们早日上京就能见到他了。”“也是。”钱勤学笑了笑。陆杰修那般的家世,又怎么会有人苛待他。当天夜里,在黄铜油灯的灯光照亮下,秦朝宁和钱勤学抄抄写写至三更时分,才收拾好案桌去睡。待到十月二十八这天,东皋书院如常休假。秦朝宁和钱勤学收拾好自己的箱笼下山后,俩人便分开各自叫了辆马车离开。路上费了约莫两刻钟,马夫才把秦朝宁送到了南州城府衙东北方那一排官邸附近。待秦朝宁下了马车,他上前敲了敲学政大人的那所府邸。出来给他开门的是一位书童,对方好奇地打量着秦朝宁,不过言语倒是客气的。在得知学政大人今日不在府上,秦朝宁便把自己的来意向对方说明,并把自己的课业交到对方手里。书童接过秦朝宁手中的这一沓纸张,老实巴交地告诉他,他会稍晚些转交到大人手中,让他若是上门拜访可在后日再上门。闻言,秦朝宁应下,才离去。在他回到秦家的院子时,秦石这会儿正在院子里帮忙喂鸡。见状,秦朝宁放下箱笼便跑上前去,想帮他爹的忙。对此,秦石摇了摇头,一手撑着拐杖,站得稳稳当当的,另外一只手从木桶里勺起米糠和菜叶子搅拌过的饲料倒入鸡笼的食槽里。这些活,他干得轻而易举。“幺儿,且去忙活自己的事,爹这边无需帮忙。”秦石直白说道。听罢,秦朝宁就应下了,回去院门背起箱笼,先放回房间先。秦柳氏这会儿在给他们几人翻出冬衣来晾晒,而秦晚霞还在铺子那边查账,秦朝阳则在外头不知道去哪儿了。所以,秦朝宁收拾完自己的物什,便开始帮忙打水、洗菜、烧火。他在庖厨把火生起来了后,秦石也走了进来。“幺儿,你说咱们家,要不买几个人回来?”秦石在长凳子落座后,看着长大了些许的幺子问道。买人的提议是钱掌柜提醒他的,说幺儿都秀才功名在身了,总是在家里干些杂活不好。趁着幺儿还未乡试,该早些给他备个书童养在身边,日后无论幺儿有什么事,都有人帮点儿。再加上,晚霞都开铺子了,一个姑娘家自己成日里往外跑,没个女镖师护着,多不安全。这就算了,以后他们家的事情会更多,总不能事事都自己忙前忙后吧。他听罢后,觉得挺在理的,眼下便想问过幺子的意见。说实话,他这身子骨休养得七七八八后,他也有想法在这南州城周边找点儿事情做做。“爹和娘想买便买吧。” 第97章 闻言,韦之贯直言道,“一甲第一或是一甲第三。”“不难的。”曾经二甲第一,传闻本该是一甲的猛人韦之贯一锤子定音。秦朝宁:“……”呜呜,这个梦他就没做过!然而,韦之贯就这样把秦朝宁的科举目标定好了。秦朝宁一脸傻乎乎地,直觉却让他半点不敢反驳。然后,韦之贯把接下来一个月里需要秦朝宁看的书给他列出来,并且把他府里的部分朝廷邸报给了秦朝宁,告诉他,等到下次书院休假,他们再来讨论策论的问题。他让秦朝宁把策论上的批字,回去好好思考一番。策论这里,需要沉淀积累,非善用架构与四书五经就能写好。它对读书人自身的学识深度厚度有要求。至于下一次的课业,秦朝宁倘若精力充沛的话,就如此次这般,依旧是十篇八股文,十篇策论。韦之贯把话说完,秦朝宁的脑子都是晕乎乎的。这之后,秦朝宁抱着这堆物什,还有要做的课业,就被书童带出了韦之贯的书房。待他离开学政大人的府邸后,才发现,时间已经不知不觉已经晌午了。等他好不容易回到东皋书院,他一放下这沉重的箱笼,就被山长遣派的小仆喊了过去清风院。秦朝宁是按照小仆带的话,自己带上了文章过去的清风院。在张瑾瑜看过他带回来的,经过韦之贯批过的文章后,他感慨道,“砚之果然大才。”尔后,他叮嘱秦朝宁,“韦大人学富五居,又有多年的朝堂经验,你且虚心恭敬地呆在他那边,多学些知识。”“不懂就问,切莫浪费良机。”这位可是文官中凭自己爬上正三品的狠人呐。他的眼界和思想,经过这些年的锤炼,比他这种安于一隅的人而言,会更高瞻远瞩,亦更适用于科举和为官之道。闻言,秦朝宁实诚地应下。然后,张瑾瑜顺便考较了一番秦朝宁,才放他离去。于是,秦朝宁就这样开始了接下来两年的忙碌求学生活。钱勤学在他的影响下,整个人也心无旁骛地沉浸在书海里,学问愈发扎实。待到了正历六年末,距离乡试还有九个月。此次秋闱会在正历七年的八月举行,时日虽然还有一段距离,可是南州城城内的学子已经开始逐渐多了起来。这天,秦朝宁如常在书院休假后,就先赶完府衙官邸所在的片区。韦府的书童给他开门后,一路上,对方脸上的表情都些许伤怀表露。见此,秦朝宁不解地问他发生了何事。他们经过这两年的相处,双方都很算很熟了的。“先生他,三旬后就得交还官印,随后返京述职。”书童忐忑地说道。他是先生来了南州城才买下来的。他此时害怕韦大人返京的时候不带上他们这些从仆。而秦朝宁听完这个消息后,整个人就惊讶到沉默了一瞬。他知道先生迟早会离开南州城的,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般突然。这两年多的时日里,先生对他的教导可谓十分用心,在学问上毫无保留。他已经习惯了每月来府上聆听先生的教诲,接下课业,再到下个月又来造访。书童见他都这般震惊,不禁觉得更是落寞。等到走到了韦之贯的书房,秦朝宁的脚步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情绪,才推开的木门。书童就安静离去。韦之贯见他来了,对他说道,“今日小五给你沏的茶,可是费了心思的,你好好尝尝。”小五就是那位书童,过去两年里每次都给他上苦丁茶,给他开门领路的那位。听罢,秦朝宁“嗯”了一声。他上前先把自己的课业放到老檀木的书案上,然后才过去一旁坐下。待他把茶水喝了一口,他的眼眶霎时间就微热了。是春茶,不是苦丁茶。盐边县的百姓自己种的茶树是春茶,也称风云茶,味淡,超过一年年份的茶叶的茶汤,入口后会有回甘。秦朝宁放下茶碗,朝韦之贯尊敬地喊了句,“先生……”“茶叶是小五从集市买回来”,韦之贯浅笑道,“你觉得喜欢,他就很开心了。”韦之贯脸色如常,没半点离愁。他等秦朝宁歇了片刻,就把他带过来的文章看完了。他点评道,“用词倒是一日比一日沉稳,文章的水平进步了不少。”“都是先生教导得好。”秦朝宁心情复杂,实话实说应道。闻言,韦之贯脸上泛起了浅笑。他针对秦朝宁带过来的这些文章,开始了今日的授课。一个多时辰过去后,韦之贯讲完了今日的课。他放下了笔墨,告诉秦朝宁,“无需因为离别而感到忧伤。”“你先生我在京中,等你的好消息。”“科举,只是你人生的起点。”韦之贯抬手摸了摸秦朝宁,“日后谨记你的初心,勿失勿忘。”秦朝宁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接着,韦之贯叮嘱秦朝宁,他朝入京,不必去他府上拜见。他自默默努力,先生会在一旁看着他一步步往前走。闻言,秦朝宁不解地仰起脑袋,看着韦之贯,问道,“可是朝宁会影响到先生?”韦之贯的动作一顿,目光与其对视,叹气道,“……不是。”他此番回京,要走的路比之从前,怕是名声有碍。他是怕自己影响到了秦朝宁的举试与官途,怕自己成为他的污点与阻碍力。这些话,他不想在眼下透露太多给这个学生。“朝宁会好好考的,定会让先生看到好成绩。”秦朝宁忽然感受到韦之贯身上透出来的悲凉气息,着急说道。虽然他不知道先生为何这般嘱咐,眼下他还是希望先生能够开怀的。“好”,韦之贯看着他,接下他的承诺。今日的授课结束后,秦朝宁离开韦府时,心里面有一丝莫名的不安。他回头看了两眼朴素的大门,上面的黄铜铺首锈迹斑斑驳驳。第103章 103.韦之贯离开等秦朝宁回到家, 秦柳氏他们这会儿在院子里,和几个从仆忙活着晒冬被。他们看到秦朝宁回来了,其中一人上前帮他卸下箱笼放回去房间。“有劳杨叔了”, 秦朝宁对眼前这位四十来岁的汉子说道。闻言,对方憨笑道, “小的该做的。”秦朝宁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他不干预家里的太多事情, 管家的事都是他爹和娘亲做主。老杨叔一家三口,是他爹前两年买回来的从仆。老杨叔和杨小豆日常帮他爹秦石干活的多, 杨婶子就基本上都是帮他娘亲干活为主。秦朝宁走过去竹架子处,问他娘亲道,“娘,这么早就开始晒被子了?”“早些晒好, 等过几日降温来得又急又突然的时候, 就刚好用得上了”,秦柳氏看着他,突然纳闷道, “幺儿,你是不是长个头了?”“衣身好像短了些。”闻言, 秦朝宁眼睛都亮了, “真的?!”他开心自己打量自己身上的衣裳……不过,看来看去,都没看出什么来。见他这副着急的模样, 秦柳氏笑了笑,让他先忙自己的事情去, 晚些她带上裁衣绳过去给他量一下身量。听罢,秦朝宁满脸乐呵呵, 飞快地回房去了。集贤堂那边,孙东家催他两个多月了,话里话外都让他赶紧写多一两本小说。孙鹤轩的意思是,雁南归,秦朝宁的这个笔名,现在别提多受人喜爱了。他的书籍不仅仅在学子们之间有名气,还特别受那些闺阁姑娘们欢迎,连说书人都乐于排上两场雁南归先生的戏。做生意也是要讲究个一鼓作气的,孙鹤轩建议道,趁着他的《小狐狸与书生》,《满级小道士记事录》,《女官不做下堂妻》,《农家子修炼成神》……卖得脱销,何不再多写些?好为上京攒些银钱呢!秦朝宁则是当时提议他,可以再多找几个学子来写同类型的小说,这样他也不必经常往他们家跑。他的言下之意是,那些题材都不难写,让别人写也可以。谁料,孙鹤轩甚是坚持,明言不一样。有的书坊最近也开始印刷多种题材的小说,但是里面内容真没雁南归笔下的那种感觉。听罢,秦朝宁倒没想明白。他的精力主要还是在举试的学习上。而且,老秦家经过这几年的积蓄,支撑秦朝宁上京赶考的银子是不缺了的。祥记那边每月的分成不少,集贤堂书坊这边的也是,加上秦晚霞自己的铺子明和堂的收入,还有秦石在城外的养鸡场的收入……笼笼统统下,他们家的攒下的银子约莫也有好几千两银子了的。不过,看在孙东家这般执着,秦朝宁就只好应下,然后回复他得了空就继续写。秦朝宁没注意到的点是,虽然小说的套路都如出一辙,但是他的文字里面的人物,有种精神上的自由和个体上的顽强生命力。内容不存在说教,不存在教条,不存在儒学、法学等的束缚,人物是完全独立的个体,所行所言,只为了追寻自己的内心和精神世界的意愿。这才是那些人为何这般喜欢雁南归的缘故。在房间里,秦朝宁这会儿在打大纲草稿的是一本穿越文。 第99章 秦石杵着拐杖,脸上显而易见流露出质朴的感激之情,他的妻子亦然。韦之贯从秦朝宁的双亲情况上,一瞬间对秦朝宁的了解更多了。他这个挂名学生,让他真有些牵挂上了。“回去吧”,他对他们三人说道,“今日,就此拜别了。”终需一别的。“先生再会。”秦朝宁朝韦之贯行大礼道。然后,韦之贯上了马车,把车帘子放下,一行人就启程离开了。秦朝宁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先生府上的两辆马车都消失在街头,秦石和秦柳氏才上前搂过他的肩膀,和他靠在一块。这时候,秦朝宁忍不住红了眼眶。片刻后,他才对爹娘说道,“爹、娘,咱们回家吧。”第104章 104.光阴飞逝这之后, 不知不觉,时光匆匆,转眼已接近年末。眼下距离秦朝阳离家都约莫三旬了, 姜家那边还未有音信。老秦家的人便知晓了,对方无意这门亲事。他们只好等秦朝阳归来后再看看, 是否去托媒人找找别家的好姑娘。秦柳氏对此深感惋惜,那姑娘儿, 她觉得和自己大儿子郎才女貌很是般配的。秦石私下宽慰妻子,儿子的正缘未到。老天爷会有它的安排的, 放宽心就好。随着经历的事情多,能从战场活着回来,子女懂事,养鸡场还能开了起来, 秦石的生活态度日益非常闊达。他觉得现在家里的福气不少了, 已经不少了。这几日,宣朝的老百姓都开始了要准备过年的物什,各地的大街小巷就眼见地弥漫着热热闹闹的气氛。寻常百姓们, 无论穷的、富的,以及哪怕是守边境的士卒, 都在绞尽脑汁, 想方设法让这个年有些年味。这片土地的人们,根子里的韧性和吃苦耐劳的受力,远超想象。十二月下旬, 朝廷的一则告谕,正历七年不会再新加赋税, 就让宣朝全国上下满心欢喜地庆贺即将来临的新一岁。百姓们一如既往地,甚是容易满足。东皋书院那边, 是在十二月中旬就给所有学子放了假。无论这片土地现下如何模样,陷于哪种境况,离家已久又路途遥远的学子们,都拜别了书院踏上了归途。有的学子的老家,偏远得来回都得花上两三旬时日的那些,年后就都会延后回书院,其余的统二月一日回去。思乡、血脉亲情……是百姓们骨子里割舍不断的天性。另一边,祥记则是打算开张到年二十八,扩张过的店面每日的生意都客似云来。民以食为天,果然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花不起十五文钱买一斤白肉的百姓有,能花几两银子吃一桌子好菜的人也大有人在。人间的参差,一直不同。钱掌柜如今面对挣银子这件事很是有冲劲。皆因,他已成家一年的独子钱勤学,来年就要当爹了,到时候他就是爷爷了!!而秦晚霞的明和堂那边,则是在年二十二就关了门,让店小二和绣娘她们都早些回去过年。来年再奋战!老秦家这边,秦石冬至后就处理完了养鸡场的大部分公鸡和母鸡了,只留了些许当种鸡,然后留了一老夫妻俩帮忙照料。至于养鸡场那边做的那些咸鸡蛋,风干鸡,托祥记在南州城的商户人脉的福,也在年末前顺利卖完。靠自己挣来的银两,让他精神头好得很。不过,他转手都交给了秦柳氏,自己身上没留半个铜板。所以,这几天,他和妻子,幺子,二女儿得了闲,都在家中收拾家中的里里外外各种事情。再加上老杨一家三口,还有柳三娘帮忙,秦宅这点杂务,没费多大劲就搞完了的。然后,他们一家子就慵懒地在家里呆着。大年二十九这天,秦家和钱家就忙碌地开始了张贴对联,宰拜神用的鸡鸭,准备炸年货等。两家人还不时地串个门,看看对方做得如何了,有没有要帮忙的地方。其中,秦柳氏是,从天亮就时不时去宅子大门外去张望,想看看街上有没有大儿子的身影。秦朝阳出门前是说好了大年三十前必定回家的,今天都年二十九了,还不见他的人,她焦急得很。“娘,炸糖环的面粉和粘米分怎么配比来着”,秦晚霞从庖厨出来寻秦柳氏问道。那些炸货,她和杨婶子、柳三娘都不太擅长做面团。秦柳氏被她这么一打断,便关好院门,跟她回去庖厨。她眉间微蹙,脸上泛起担忧,让途径庖厨的秦朝宁看在了眼里。整个宅子里,这会儿最清闲的就属秦朝宁。见家里人开始着急怎么自家大哥至今还不见影,他就主动请缨想去一趟白云观寻秦朝阳,看看那些道长们回来了没,有没有什么消息。听罢,秦石让他叫辆马车,和老杨叔一道,带多点吃食和年货过去,顺便给道长们送年礼。秦柳氏也塞了好些咸鸡蛋给他们带上,叮嘱秦朝宁记得好好感谢那些道长对秦朝阳的照顾。秦朝宁应下,在老杨叔和杨小豆的帮忙下收拾出来一车的东西,然后就出发了。说起来,他在南州城生活了差不多三年,今日还是第一次去白云观。他们家中,回想起来,确实只有他大哥自己一人时常独身往道观里跑。这一路上,街上沿路都红红火火,热热闹闹。他们的马车的方向几乎是逆着行人,越走越人烟稀少,缓缓离开了主城的几个片区。白云观位于南州城东北方的一座名为矮岭的山坳半山腰上,与琼岭山山脉下的那一片香火旺盛的烟火气不同,这边越接近道观的地点,路上就越显而易见地萧条。矮岭山下,是连片的田地,他们的马车驶过,大冬天里还有百姓在田间忙活的身影。这一带不见小贩,没有摊子,也没有香客来来往往……以至于他们马车的马蹄声,都似乎显得吵闹。秦朝宁打量着路上的景象,有种身上的凡尘俗气被剥离的感觉。那是一种撇开了世间喧嚣,所有事物都归于本真的触感,让人更容易产生自我审视。等他和老杨叔,以及加上马夫帮忙搬东西,三人大包小包地爬上了半山腰,到了白云观了,匆匆出来接见他的是两名老道长,还有几名小道童。这道观,人都不多,入目,是老弱群体,地上的落叶很多,白云观三个字的牌匾都掉漆了。秦朝宁收敛心神,恭敬行拱手礼后,才向老道长们说明来意。那些跟在老道长身侧的小道童们,衣衫发白,有的冻裂了脸颊,有的挂着鼻涕……均是好奇地打量秦朝宁。听完秦朝宁的话,老道长便告诉他们两人,“秦朝阳施主,约莫回来的路上了的。二位,不若进道观喝杯热茶,且等等他?”他们道观里出去的队伍,虽每次出去返回时都会差那么一两天,但是大抵上都是尽然类似的。他估算着,他们今日该回来了。“有劳道长了”,秦朝宁应道。随即,他们把家中带来的年礼交予道长他们,并表达了家中长辈对于道观过去照顾他大哥的感激之情后,才跟随他们进了道观内。其中一名老道长在茶室陪着他们两人,给他们沏茶,摆上了一碟子烤栗子。对方身上的气息从容淡定,说话做事却条理清晰,慢慢地感染了秦朝宁和老杨,使得他们身上的焦躁感逐渐散去。从谈话间,他们才得知,眼前这位白发苍苍,有些清瘦的老道长是前任观主。现任白云观的观主,是带队出去找炼金材料的那位。在秦朝宁看来,白云观很是简陋,但是无论是老道长还是小道童他们,眼神都十分清明,神色正气。他仿佛有一点儿窥见了他大哥为何这般喜欢这里。而且,老道长和小道童他们看上去都颇喜欢他大哥,连带着对他这个弟弟都是好奇得很,还有小道童此前在路上问秦朝宁,“你就是朝阳施主那个读书很厉害的幺弟吗?”闻言,秦朝宁自己都有一丝羞赧,最后还是老道长给解的围。不得不说,这里很能让人静心,他们在道观里一呆就大半天了。在道观的队伍归来前,秦朝宁在这里知道了好多他大哥的事。老道长和小道童话里话外都是夸他大哥的,说了好多他大哥帮大伙做的事。这使得他下意识地,怀念起了在盐边县军户营区里生活过的日子。他大哥秦朝阳带着他翻山下河,什么有趣捡着什么来做,那般自由快乐,连回忆都镀上了一层彩虹色。大哥他,身上总是充满了朝气,无愧朝阳二字。在太阳下山前,跟随道长们归来的秦朝阳风尘仆仆,看上去整个人晒得都黑了许多。但是,他整个人还是精神奕奕,在外头吃过的苦头都仿佛变成了眼中的星星似的,那双眼眸又黑又明亮。待一看到秦朝宁,他就上前把这个幺弟抱起来,龇牙笑着问他,怎么还来道观寻人了?他没多久就会回家的呀,哪里需要他们跑一趟。这一瞬间,不知为何,秦朝宁的眼睛情不自禁地被泪水糊住了浅浅一层。他蓦然发现,这几年走过来,他大哥其实为了家里,为了他,为了周边的人,不声不吭做了太多。“爹娘和二姐都想大哥您了,幺儿便来了”,秦朝宁实话说道。短短几年,家里人,孙夫子,有福叔,勤学大哥,杰修大哥,山长大人,梁夫子,韦先生……他得到了许多人间善意。见到秦朝宁一副要哭不哭的小模样,秦朝阳放肆地大笑了起来。那声音爽朗得,山间的风都似乎响应一般,沙沙地响起。四周刚回道观的道长们见状,不由得也笑了起来。这一刻,众人欢声笑语,似是庆贺又过了一年了,真好呀。世道再坏,大家也都熬过了一年了。 第101章 幸好此次赶考带的笔墨都是上好的,蘸笔凝而不落。待点亮了铜油灯,放置在右墙上那一块凹进去的小龛里,秦朝宁才开始梳理答题思路。题目一,是摘自[6]“天道远,人道迩,非所及也,何以知之?出处是《春秋》中的《左传》。而题目二,竟然和题目一的出处一样。这是秦朝宁第一次经历这般的选题。按照常态,乡试的第一场是整个应试里面最重要的,八股文的出题虽然都是规范于四书五经内,但是大多数考官会以《论语》为主,《大学》以及其它为辅,拿《春秋》编题的,概率很小。这里面,题目一的意思是,[7]天道很难被人所掌握,但是身边的人道,则是能够被掌握的。题目二的意思则是,礼,是天地人都需要遵循的准则。跳开题目三,再看题目四,[8]出处自《大学》,意思是国家的治理,应该莫以财富利益作为出发点,而是从仁义出发。这三道题若是摆在一起看,秦朝宁产生了一种题目的“内核”在递进的感觉。他条件反射,想到的是,如果题目针对的是当今的朝堂境况,从他这两年所看过的邸报来思考,这份考卷在映射当今,以首辅杨大人,吏部尚书曹大人为首的那批文官。因为想得过多,秦朝宁呆滞了:“……”片刻后,一阵冷风出来,才把他的魂拉了回来。秦朝宁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他一个南州城本土的学子哪里知道那么多朝堂的事,他只需要按照原本题目的文字信息去解读,去答题就可以了。日常汲取的信息太多,差点儿着相。他拿起水囊抿了一小口水,便抬笔蘸墨开始打草稿。第106章 106.秋闱第二场秦朝宁在草稿上把题目一和题目二的两篇八股文, 题目四一篇策论写文,时间已经到了晌午。考官们期间巡场了一次廊檐这边的号房,考差们在学子们埋头苦写的时候亦轮换了一次人马。这会儿, 相邻的号房里都相继传出了窸窸窣窣收拾物什的声音,秦朝宁便把木板上的纸张笔墨也都整理好放置一边, 拿镇纸压好。然后,他拿碳炉子和小陶锅, 蹲在地上给自己做了一锅胡豆腊味饭。等饭好了,他在上面放了些许猪油渣, 拿勺子把锅巴刮下来,整锅腊味饭搅拌均匀才开始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因为早上的时候有些紧张,他把朝食的鸡蛋和饼都忘记吃了。这会儿饥肠辘辘,他的饭量就大了许多。这个小陶锅做出来的米饭, 若是拿寻常的碗来盛, 也有两碗多的量。秦朝宁这会儿把它吃得一干二净。等他吃饱了,他往陶锅里倒入些许水,简单冲刷两次, 洗锅水倒入号房里的小瓦盆。这之后,他就按照他娘亲和二姐教的, 把从家里料理好带过来的半根棒骨、一小块排骨、一只鸡腿、桂圆干、红枣、人参片、枸杞放进去。待倒入了水后, 盖好锅盖子,他就任由它在碳炉子的余热上熬汤。秦柳氏和秦晚霞叮嘱他的话是,在里面得呆足足九天呢, 后面几天没办法吃好,前三天总该费点心思, 让自己吃饱吃好点。人,吃得好, 心情都会好几分,面对考卷指不定脑子更灵活了。说实话,秦朝宁觉得自己可能是整个贡院六千余名秀才里面唯一一个带了这么多材料进来,也可能是南州城贡院有史以来第一个应试期间熬汤的学子了。“……”算了,反正他在半露天的号房,哪怕炖好了,香味也不会影响到别人的吧?秦朝宁摇了摇小脑袋,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在答题这件事上。四道题目,还差一道诗。他花了一刻钟的时间,搜刮记忆里关于山的典故,来凑这首五言八韵诗。时至今日,诗词歌赋仍然是他的弱项。然后,他把草稿用纸上的文章重新检查一遍,确认没有想到需要修改哪里的,才把正式的答卷从竹篓里拿出来,开始准备把草稿用纸上的内容誊写上去。字体这里,他用的是楷书,字字工整。皆因,南州城内传了许久的消息都是说的,本场乡试外帘官中的誊写官们年纪都稍微偏大。答卷上的字如果太有个人风格,或是文章字数过多,历史上可是真实发生过誊写官们由于看得头昏眼胀而抄错字,或是心生不喜而抄漏段落等事情。这些事后都是无法追究,无法申诉的。等秦朝宁把所有内容都准确无误地誊写完毕,时间上差不多已是酉时三刻。他把答卷上的墨晾干后,才朝外面驻守的考差举手示意缴卷。考差上前收走了他的草稿用纸、考卷和答卷,并叮嘱他戌时前不得离开号房。闻言,秦朝宁点了点头应下。这意思,就是全员结束本场考试前,学子们都得呆在自己的号房。于是,他就干脆准备吃晡食。碳炉子上熬住的汤已经好了,随着他把锅盖打开,那香味飘出了老远。附近两排号房的学子们:“……”疯了吧!来贡院做这么香的饭菜!不看看现在才什么时辰吗?太阳都没下山,吃什么吃呀!这样的人怎么考上的秀才的!!他们的内心疯狂地诽腹着某个散发浓郁香味的号房,不少人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还有的肚子莫名就饿得很的。太可恨了啊啊啊!怎么会有这么不守规矩,应试不带馒头,还要自己做饭菜的人!怎么不把自家的庖人带上得了!看把你能的!!这些心声,秦朝宁注定是听不到了的。他把从家里带来的米粉扔进去陶锅里一烫,再撒点盐巴下去搅拌一下,一锅香喷喷的参鸡猪肉汤米线就做出来了。随即,秦朝宁拿勺子喝了几口汤,才开始嗦米粉,接着才啃里面的肉。这一刻,他发自内心佩服他娘和二姐的智慧。实在是,真的好好吃!在半露天的号房里吹了半天,他的脸蛋都冻红了的,身子因为穿得厚倒无妨。现在,这一锅热乎乎的汤粉下肚,他整个人都是暖洋洋的,一扫身上的疲惫。娘亲和二姐真厉害呀!!等到戌时,贡院的铜锣再次被敲起,乡试的第一场宣布结束。所有的学子终于都可以自由在贡院内活动了。此时此刻,秦朝宁立即冲出号房,往茅房所在地拔腿跑去。他的身影犹如小豹子一般飞奔,沿途那些因为刚结束考试,还没回过神的学子们:“……”哪里来的野小子???不是,怎么考上的秀才的呀?!待解决完身体需求,秦朝宁一脸轻松地悠闲返回号房,开始收拾小陶锅等。他的闲适和众多忙碌的身影格格不入。天没黑之前,秦朝宁就给自己擦了身子,挂起号帷,铺好棉被,准备把自己卷成毛毛虫一般来入睡。还有八天,灯油也是需要节省着用,他心想道。实际上,像他这样的学子有不少,都是趁着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匆匆收拾好就去睡觉的。不过,同样也有不少的学子还是选择了挑灯,在号房里复盘今日的应试答题。还有部分的,则是动作磨蹭那一类的,被迫只能挑灯继续收拾。翌日寅时整,贡院内铜锣声响起,全贡院内的学子们窸窸窣窣醒来。秦朝宁收起号帷那一刻,被清晨的刺骨冷风一吹,整个人打了个激灵。他即刻先给自己套上厚衣服,把塞了棉花的厚袜子也套上。然后,在外头那些考差逐步到场之前,秦朝宁动作利落,快速地把碳炉子点着。然后,他拿出两个昨晚睡前洗干净了的鸡蛋放进陶锅里,加水任其慢慢煮着。待到了寅正四刻,秦朝宁已经吃完了鸡蛋,喝完了一小碗温水,静待考差们分发考卷了。待拿到了考卷,他立马就打开来仔细查看。乡试第二场,考的是论和杂文。题目一:策论,一篇。题目二:判,五道。题目三:诏,一道。题目四:诰,一道。题目五:表,一道。他一边审题,一边在脑海里查信息,组织答题思路。题目一,[1]子曰:安上治民,莫善于礼。[2]这题是出自《孝经·广要道》的,讲的是约束与管理百姓,没有比礼法更好的工具了。看到这里,秦朝宁沉默了一瞬。在他看来,无论是多少个朝代更替,那些门阀和豪强在礼法、律法上面的受影响程度,都会远低于寻常老百姓。工具的受用程度不一。有的情况里,它还可能是武器、利器,或是扼杀人性,或是杀人于无形。而除去门阀、豪强这类群体,礼法对于民间的民生安定,就确实有它的正面作用。结合宣朝目前处于农耕渔牧,冷兵器的大环境,他的答题思路定然要先肯定礼法的重要地位的。再往下的判词五道,题目里这些案件看上去都很真实。其中有的太少见和奇怪,使得秦朝宁看得双眸都睁圆了。譬如,第三道判题:李四的妻子指控李四不是真的李四,而是李四其兄李三,要求和离并补偿四十两银子,用作抚养二子成人的费用。而“李四”坚称自己是“李四”,“李三”亦称其是其弟无疑。邻里的供词则是李家穷困,李三和李四过于相似,他们说不得准。第五道判题:两农户的狗斗殴互咬,并把对方家中的鸡咬死了数只,最后狗是一死一伤。 第103章 他这一刻不想先把此事告诉家里人。眼下,他还没想好,要不要离开南州城,离开东皋书院。实际上,陆杰修写信来给他是告诉他,本次乡试各地的解元、亚元、经魁第一都会获得京中国子监入读的资格。经魁是乡试的第三名,第四名,第五名的统称。这意思是,只有乡试前三有这个资格。陆杰修还说了,他很期待秦朝宁的到来,一同备考三年后的春闱。现下,秦朝宁把书信折好带回房间,没有声张。然后,他换好衣衫,让老杨叔驾驶马车把他送去东皋书院。乡试应试结束,他得把自己的应答情况给山长大人汇报一番。在他到来前,张瑾瑜还在想,那小崽子怎么这般磨蹭,还没回来书院。等小仆把人带到,他才“咳咳”一声,让秦朝宁坐下。秦朝宁行礼后,才乖巧坐下,给张瑾瑜汇报自己乡试的应试情况。本次乡试的考题……真的让人摸不着脑袋。张瑾瑜让他把考题一一写在纸上,以及他的答题就只写核心的几句便可。闻言,秦朝宁抬笔就开始默写乡试的题目,以及自己文章的核心观点。两刻钟后,他把写完了的纸张交给了张瑾瑜。张瑾瑜一目十行,很快也看完了。他把纸张放下,沉思了一瞬,才看向秦朝宁说道,“答得不错,乡试无忧。”接着,他把自己已知的信息里面筛选出几个猜测,说给秦朝宁听,让秦朝宁在乡试结果公布后,若是去鹿鸣宴,自己得注意些。在他看来,本次主考官刘旭刘大人,很有可能和年过百半的首辅大人杨大人已经产生了不和。宣朝的内阁统共七人,首辅一人、次首辅一人、阁老五人。而朝堂的现状从他知晓的一星半点信息来看,有以杨首辅、吏部尚书曹大人为首的文官为一派,其余寒门学子一派,武官里头又分勋贵们一派,草根出身的一派。除去这些以外,还有以宦官为首,背后是太后的文武官自成一派。从考题来看,刘阁老很有可能会从这场乡试挑选几个门生培养。而从第八场考题来看,对方还似乎偏爱实干型,非只读圣贤书的学子。然而,除去这些可能性,也还有一种情况是,在人才选拔上,朝堂日后会有新政,本次只是初步尝试。像当初弘明年间的新派旧派之争,期间就出过几个革新的变法。只是,最终都以落败收场。譬如,陆杰修其祖父当年的那些同年好友,除他以外,无一人有好下场。当时京中还流传说他是走了曹明洋,现今的吏部尚书,当年的礼部郎中的路子,才得以脱险的。真实的内情,就无人得知。听完了张山长的话后,秦朝宁想了想,请教道,“若是刘阁老有意学生当门生,学生该如何应对?”闻言,张瑾瑜笑了笑,抬手敲了敲秦朝宁的脑袋。“你这个不识好歹的臭小子”,他点明道,“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运道?”“刘阁老虽然是二甲进士出身,但是他那一批同年可是人才辈出。”“论学问,十分出众。”“论官场学问,他可是官至内阁。”“若是他有意,你便应下。”张瑾瑜抬手点了点他的答卷,告诉他,“只要你日后干的都是实事,你是谁的门生这点儿因素影响不大。”贫寒子弟,大多数走的官路都是简在帝心。大不敬讲句,哪怕朝堂上的这批人斗得要生要死牵扯到了秦朝宁,他这个年纪,熬到那些人没了,也不过是三四十岁而已。只要朝中有自己的影响力,起复都是迟早的事。说白了,就是秦朝宁占了年纪小的便宜,试错成本比别人低。更何况,他这个学生,脑子好使得很,不至于一脚踏入险象环生的局中。闻言,秦朝宁挠了挠脸颊,有些犹豫地问道,“那,座师可以有几位吗?”他心里面,韦先生要占一个名额的。听罢,张瑾瑜气笑了,他抬手再次敲了敲秦朝宁的脑袋。“你还想有几位座师?秋闱一个,春闱一个,若是应试结束后半点儿不往来,也不过是个虚名而已。”第108章 108.乡试放榜那日从东皋书院见完张山长回来后, 秦朝宁接下来就没什么别的着急的事情了,都是在家中呆着。秦石找了个时间,私下问了问他, 他们父子三人要不要等乡试的结果出来后,回一趟盐边县祭祖。关于这事, 秦朝宁没多想,就应下了。祭祖后, 他还能去一趟东篱书院看看孙夫子,也能去看看梁梓稳和柳三郎。不过, 思及大哥那边,他提醒父亲道,“大哥十月得参加武举,咱们来得及么?”从南州城回盐边县, 一来一回花费的时间可不少。倘若延后, 接近过年期间再出发的话,万隆镖局那边怕是不再接镖。要么,就是年后再回盐边县了。秦石一听, 才反应了过来,“那爹先和你大哥商量商量。”长子的武举, 就非常重要了!祖宗们会体谅子孙的!姜家那事让他还记着呢。现在, 他就很希望长子在武举得中,再找个好媳妇回来。等秦石走开了,秦朝宁就回房间里梳理一些手上的事情, 顺便给来年做些规划。他的房间被秦柳氏和秦晚霞布置得干净利落之余又别致,从书架、书桌、椅子这些, 到柜子、箱笼、书画,都费了心思。不过, 那两幅画上,一幅画的是鸡冠花,一幅则是柿子。鸡冠花的寓意鸿运当头、官运亨通;柿子的寓意事事如意、好事多多。秦朝宁每次回屋里,抬眼看到它们,都会感叹娘亲和二姐真的好生厉害!这审美既独特又自信!比起黑白的山水画,他确实更喜欢这些拿雄黄、雌黄、孔雀石、辰砂……做成的彩色颜料画出来的画作。随即,他在书桌前坐下,铺开一张宣纸,抬笔开始写下过去已经完成的事情,以及待完成的事情。待他梳理完毕,脑海里的思绪便也清晰了许多。然后,他便拿出陆杰修给他寄来的文集开始认真研读。翌日,秦朝阳一大早就问秦朝宁要不要去白云观看看道长们炼金。秦朝宁一听,双眸都亮了,毫不犹豫地大声应道,“去!”秦石和秦柳氏见状,便让老杨叔从放粮食那间屋子搬上两百斤大米,两百斤面粉一块送过去。“老杨叔,我来帮您”,秦朝阳一听他爹娘又要给道观送粮食,立即龇牙笑着跟上老杨叔的脚步。看着他大哥的背影,秦朝宁笑了笑,便把娘亲和二姐给他的零嘴装在食盒里都带上。这时,一旁的杨小豆大胆地问道,“小少爷,豆儿可以跟着去道观吗。”杨小豆是老杨叔、老杨婶子的独子,今年不过七岁,比秦朝宁矮上些许个头。自从前两年来了老秦家,他就从瘦骨嶙峋的小模样,长成了眼下这般圆润壮实的样子。“去!”秦朝宁嘿嘿笑着,让他一块去。秦柳氏浅笑着叮嘱道,“你们去了道观,莫给道长们添乱知道么。”“好。”“夫人,豆儿记下了。”片刻后,马车便装载着他们一行人,向着白云观出发。等他们到白云观的这会儿,白云观空旷的前院,几个老旧的木桌上堆放了一大堆瓶瓶罐罐,三位老道长正带着其余道长和道童们对上面的材料逐一讲解。秦朝阳在地上放下一麻袋的大米,声音洪亮地朝他们喊道,“师傅们,先过来帮忙搬运粮食哦。”闻声抬头看过去,那些小道童们一见是秦朝阳,撒腿就朝他跑来,各个脸上都是笑嘻嘻的。“朝阳施主,您今日又来啦。”“朝阳施主,师傅他们今日要教授黄白术呢!”……“那你们可得用心学哦”,秦朝阳笑着跟随其他道长一块搬粮食,朝小道童们叮嘱道。其中有的道童认出秦朝宁来,又凑到他身侧喊他,“朝宁施主无恙。”秦朝宁璨烂笑着,把自己带来的食盒递给他们,“幺儿给你们带了零嘴。”“朝宁施主福德无量。”小道童们立即乐呵呵地上前。而杨小豆好奇地睁圆了眼,四处张望,瞬间也被小道童们围住了。他们一群孩童眨眼间就玩得熟了。一会儿后,老道长们把他们所有人便都喊回了回到空地上了,一起来看看如何炼金。他们今日主要操作的是黄白术。[1]黄白术是丹书的一种,是变铜、铅、锡等为药金、药银的制作法子。站在前排的秦朝宁,从道长们开始生火,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的动作和步骤了。这些老道长有条不紊地把几款矿石敲碎,研磨,分步骤灼烧,清洗,过滤后,又再加入混合物继续灼烧。他们的动作小心翼翼,神色严肃。随着阵阵不同类型的烟冒出,拿湿巾捂住口鼻的道长们又忙忙碌碌地捣鼓着那些瓶瓶罐罐。炼金的整个过程花费的时间很长。秦朝宁他们和小道童们一起分食了那些零嘴。 第105章 秦朝宁顿了顿,眨了眨眼,“应该是, 因为无人会冒认来闹鹿鸣宴。”不是门房记性好,而是能够获悉鹿鸣宴并且得到了参加资格的已经圈定了范围。这里面, 不会有学子冒着大不韪来假扮个身份参加一场筵席。出席鹿鸣宴的可是会有数十名实打实的朝廷命官。所以,门房并不需要操什么心, 大致看了看来人没有奇奇怪怪,格格不入的,基本上就会只负责把人带到筵席区了。听罢,钱勤学不由得有些许赧意,“这么一听,倒是为兄想岔了,哈哈。”等被带到了筵席片区,他们抬眸看过去,一整片空地上都摆放了矮案桌和蒲团。此时,不少举子们已经来到了,正在场内互相解释,聊着天。给他们二人带路的衙役客客气气道,“筵席的座位都是按照中举名次安排的,两位举人老爷还望劳烦自己寻找一下座位。”“谢过衙役大哥。”钱勤学和秦朝宁应道。“老爷们折煞小的了。”该衙役连忙回话。他一路上言笑晏晏,现在把他们送到后就转身离开。钱勤学见状,便叮嘱秦朝宁先去前排找自己的案桌,他则在后排这里找找看。分开前,他又提醒秦朝宁,筵席中的饭菜,那些酒和鹿肉别多吃。闻言,秦朝宁点了点头,“嗯!”“待筵席散了,咱们再一道归家。”钱勤学说道。“幺儿记住了。”一会儿后,秦朝宁就在第一排正中央的案桌落座。等他一坐下,不少本就对本次乡试前五好奇的举子们就看到了。于是乎,有十几举子在他坐下那一刻就起身朝着他走去。待那些人一围过来,七嘴八舌就开始问秦朝宁的姓名,今科应试排名什么的。秦朝宁看上去太小了,哪怕南州城早就传遍了解元仅有十岁,但是在他们这些举子们看到的那一刻,还是会有所纳闷和狐疑。当事人秦朝宁起身一一还礼,有问必答。他站直了腰板,任由他们各式打量,没怎么多话,显得有几分乖巧和不沾世事。站在四周的这些人夸了他好些话,什么少年英杰,宰相甘罗再世,前途无量……不过,由于秦朝宁在其中没感受到真实性的情绪,便没当真。因为他脾气日常里也很温和的类型,现下那些人看上去围着他热热闹闹,实际上没把他放在眼里,也不觉得他懂人情世故,在这般情况下,他也没生气或是觉得不服气等。实际上,这时候,不仅仅是他们看秦朝宁觉得稀罕,秦朝宁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举人也觉得挺新奇的。随着整个场地逐渐满人,他们也终于看到了亚元和经魁他们了。待看清楚了来人,围在第一排还未散去的举子们此时此刻一脸惊讶,更加恍惚了。从他们的位置看过去,今科的亚元廉侃,年二十七八的模样,皮肤黝黑,身体健壮。说实话,看上去更像个庄稼汉。今年的乡试让他们真的看不明白了!!解元就十岁,难听点讲句,就乳臭未干,连暗讽他都听不懂似的。而亚元,就更磕碜了……他当秀才那些年,不会是缺衣少食到需要下田的地步吧???按照寻常的做法,哪怕是他们自己,考上秀才后已经多了许多挣钱的路子,真不至于再受什么罪了。刚来的廉侃对于他们的错愕熟视无睹,上前很自在地和他们攀谈,三两下把在场的十来人都了解得七七八八。等他自从得知秦朝宁是解元后,对秦朝宁那可是叫热情如火,照顾有加。片刻后,秦朝宁面对廉侃连地上的蒲团都拍了拍,慈爱地喊他过去坐,他整个人都呆愣了。这个人散发出来的情绪,在他的感应来分辨,是实在的善意……对方是真心把他当崽来关照几分。“谢过……廉兄?”秦朝宁乖乖坐下后,试探地说道。他的话音一落地,只见廉侃抬手就薅了两把他的脑袋,“喊叔吧,叔家中的大儿子也有你这般大了。”秦朝宁:“……”我的同年一张嘴就升了辈分!接着,廉侃给秦朝宁讲他家中的那几个皮猴子如何难管教,末尾又表示要是那四个皮猴有秦朝宁这般懂事长进就好了诸如此类。廉侃双眸里面那真诚的艳羡太过炽热,他还说,想结识一下秦朝宁的爹娘,请教请教他们是如何教养孩子的。秦朝宁被他的长辈模式的唠嗑聊到一脸傻乎乎地,许久没了话:“……”他接不上话……恰逢此时,各个官员开始陆续进场,场内的学子们便都安静了下来。而廉侃疼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才正襟危坐。为首的官员身着绯袍,他身后的那位也是绯色的官服,但是上面绣的动物图案不同。其余官员们则是青袍、绿袍不一。这时,所有举子们皆是立即起身,齐齐朝各位大人行礼。“免礼吧”,身着绯袍,为首的大人抬手说道。他朝下方扫了几眼,视线往第一排的几人逗留了片刻,笑着道,“南州城不愧是人杰地灵,今科学子们都这般青年才俊。”他的话刚落地,其余官员们便开始了各种奉承话。“都是阁老大人眼光独到,才从万千学子中选拔出他们来。”“许多学子还是听闻了阁老的名声,才在应试前急忙补拙,为的就是能瞻望阁老您一面呢。”“南州城能有阁老亲临,是南州上下的福气。”……后排的学子们可能压根听不见上面官员们的对话,可是,第一排的解元、亚元、经魁们,是听得一清二楚的。秦朝宁:“……”这就是朝堂里的向上管理吗??廉侃一脸看热闹的稀罕劲,伸长了脖子。其他三位经魁和廉侃的模样亦是差不多,均是对于前面所发生的事情好奇得很。刘旭刘阁老本人,年过不惑,面对一个接一个官员的奉承甚是淡然,脸上淡笑着,接过话,“时候不早了,不如,都随本官去见见这一届的举子们吧。”他起身走下台阶。那些内帘官们听罢,即刻起身按序跟上。外帘官们则是起身恭迎,留在大堂内。一行十几名官员,从第一排开始看起,一马当先就是本次乡试的解元,秦朝宁。秦朝宁起身朝各位大人行礼,廉侃和三位经魁同样如此。刘旭隔着一步之遥看着秦朝宁,和蔼地对他说,“当真是少年聪颖,长相亦是憨厚之人,不错。”他的语气词着重在“憨厚”二字,让下意识捕捉了的秦朝宁不解地眨了眨眼。刘旭循例勉励了他几句,然后就看向了廉侃,表扬了廉侃的文章内容很是实干,叮嘱他日后倘若为官,定要造福一方百姓。听罢,廉侃表现出甚是激动,红着脸表示自己定当如此。这之后,他带着一众官员就一排排地巡下去。无论这些学子排名几何,这位阁老大人都十分平易近人地给予言语鼓励。秦朝宁好奇地围观了一会儿就安静坐好。等这些大人们回到了大堂,歌舞随即开始了表演,各个送菜的小仆亦陆续出现。然后,随着刘阁老发话,让大家好好享乐,官员们以及举子们才起筷,开始了这场鹿鸣宴。经魁第三的举子看上去弱不禁风。他有意和秦朝宁,廉侃相识,便主动手执酒杯朝他们说道,“今日有幸识得二位,在下陶詹衡,是南州下属开平县的学子。”“廉侃,南州下属常平县的学子。”“秦朝宁,南州下属临聿府城,盐边县的学子。”“幸会,幸会。”陶詹衡原本想敬他们一杯,这时才反应过来秦朝宁还是个半大孩童,便改成以茶代酒,和他们二人喝了一杯。然后,因为座位就挨着,他们三人就开始聊了起来。廉侃很健谈,一边和他们聊着,一边说案桌上的菜品味道如何。秦朝宁这会儿发现了,几乎什么话题,廉侃都是能够接得上的人。陶詹衡本来以为秦朝宁这般年纪中举,怕是家世很了不起。不久后,在得知他是个军户子而已,那震惊的神情久久不散。而廉侃,听罢后,更加坚定了想和秦朝宁父母结识一番的心思。待到酒过三巡,场内开始有人主动站出来,向大堂里面坐着的大人们提议道,不如让在场的今科学子们都露几分才学,好让大家都见识一番。他的话一出,就得到了不少人的应和。刘旭笑了笑,对学政大人严大人说道,“严大人你看,年轻人就是有活力。朝堂里,日后要是有他们在,怕是热闹不少。”突然被点名的严大人拿筷子的手动作一滞,才挂起了笑容,应道,“阁老您说得是。”“青出于蓝胜于蓝,指日可待呀。”“仔细一想,多少年前,本官何曾不是他们之中的一员。”第110章 110.鹿鸣宴在刘旭点头之下, 在座的官员们便让人在外面的过道中间摆放上四张书桌和笔墨纸砚。“如今正是南州城内金桂飘香之季,不若便以桂花一物不拘诗词或是歌赋开个头吧。”严大人提议道。闻言,众人皆觉得可, 底下的学子们便开始自告奋勇,上前提笔留下墨宝。陶詹衡见廉侃和秦朝宁不为所动。他们两人拾筷, 旁若无人地吃得津津有味,使得陶詹衡很是诧异。他便好奇地问他们二人, “廉兄、秦弟,不去写两首诗么。”你们一个解元, 一个亚元都不表现一下,给各位大人留个好影响么??廉侃和秦朝宁闻言,均是应道,“我不擅长写诗。”这会儿积极上去的, 不是那些提前准备了相关诗词歌赋储备的, 就是那些相当擅长诗词歌赋的学子。他们去能干嘛,为了把自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诗词水平摆出来么?他们又没有七步成诗的技能。 第107章 第111章 111.秦朝阳武举廉侃是真的很健谈, 到了老秦家,不消片刻就和秦石相谈甚洽。两人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谈天说地。秦柳氏见状, 便张罗送酒的小菜,温点黄酒给他们二人好好畅谈一番。而秦朝宁在正厅吃过饭后, 秦柳氏就让他带上杨小豆一块去玩耍,直接让他别逗留在厅里了。原本想听听同年葫芦里卖什么药的秦朝宁:“……”他娘这般吩咐了, 他离开正厅前,眼睁睁地看着廉侃和他老爹已经称兄道弟!傍晚, 待到廉侃准备离开秦家,他有些羞赧地问秦朝宁,日后到了国子监,可否定期给他寄些他们的考题, 优秀答卷, 朝廷邸报回来。他表明眼下是没法离开常平县。一是负担不起一家老小在京中的生活。二是若是离了他,一家子在县里的日子必定难过。现下常平县已经有了许多黑户,日后倘若乱起来, 家里没有健壮汉子可顶不住事,护不住妻子儿女。听罢, 秦朝宁没有半分犹豫便应下了, 拿纸张笔墨让他写清楚地址,以及那边能够送东西过去的镖局有哪家。廉侃见他愿意应下,心中很是感激, 便盛情邀请秦朝宁有空定要去一趟常平县,他会把家里饲养壮实的那些家畜宰了招待他。闻言, 秦朝宁嘿嘿笑着,点了点头。出院门时, 廉侃又把身上的钱掏了出来。他给自己留了回家的路费后,其余的都往秦朝宁手里塞。“托镖局的花费,邸报的银子,抄题的纸张笔墨等”,廉侃紧握住秦朝宁的手,“叔只能先给你这点银子,缺的那些,日后再给你补上。”见此,秦朝宁条件反射就是摇头拒收。这碎银子和铜板让他觉得触碰那一刻,掌心仿佛都发烫,实在无法安心收下。推搡间,他突然想起来一个可以挣钱的路子。他便拉着廉侃把灵光一闪的点子告诉他。实际上,他们三人可以趁此机会,把自己县试、府试、院试、乡试的文章都搜集齐全,再写上自己的求学经历和做学问的技巧,然后投给集贤堂书坊那边,出一本《手把手教你如何考上举人》。如果销量不错,那么润笔费就很可观。这样挣的银子,无论是对于他们日后上京赶考的费用,还是现下家中的花销,都能有所帮补。廉侃一听,立马就应下了。他开口就问秦朝宁啥时候把文章那些交给他。秦朝宁见他已经猜到自己和集贤堂那边熟,龇牙笑着,“要是叔这边过年前能够寄过来,那么詹衡兄那边估计也大差不差的。”这时,廉侃没再执意把身上的银子塞给他,让秦朝宁莫名松了一口气。听罢廉侃问到点子上,他觉得,廉侃这位同年,面上粗犷,心思却很是细腻,反应也快。这一声“叔”,他还是喊了。“好嘞”,廉侃哈哈大笑,摸了摸他的脑袋,开开心心地和秦石夫妇俩挥别。秦石还让他有空常来家里坐坐。廉侃大笑着应道,“好!秦兄他朝再见。”这天过去没多久,身处开平县,收到了秦朝宁来信的陶詹衡亦觉得出书一事可行,便也应了下来,自行开始着手准备。而老秦家这边,自从秦朝宁中举了,上门来想给秦朝阳和秦晚霞说亲的人源源不断,把门槛都踩破了。事实证明,上门求娶求嫁的多了也不好,让他们一家子都觉得慌得很。秦石和秦柳氏还是以长子需要一心备考武举,把这些媒人的来意都推了回去。他们夫妻俩想了想,还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吧。他们三人自己看着办!!这其实还是主要是他们夫妻俩看明白了,三个子女都有主意得很,在婚姻大事上面不一定听他们的。唯一开过窍的大儿子,看上去已是放下了姜家一事。他们就更加不想干预他们了。在秦朝宁把自己有意去国子监入读一事和家里人说了,秦石和秦柳氏想了两天,便叮嘱大儿子秦朝阳武举上点心。等大儿子考中了,他就能和小儿子一块上京。两个人在京中,好歹有个照应。秦朝阳听罢就应了下来。毕竟,他倘若考中了,也是要去京中赶考的。于是,他就更刻苦锻炼,准备应战武举。十月下旬,全国的武举,准备要开始了。南州城的街头上因为赶考武举的人多,再次热闹了起来。老秦家这一边,在这几日天天给秦朝阳炖煮好吃的,给他补身子。秦晚霞还特意给他重新订做了几身合身的衣服,那些料子和样式都是按照方便他参加比斗来做的。而秦朝宁就把那些兵书上的计谋给他大哥做成小卡片,方便他随身携带记忆背诵。待到武举开考那天,秦朝阳独自一人,摸黑就出了家门。武举开考的三场,每场都是当天结束,所有应试的举子都是考核过后,傍晚就可以离开校场。因此,在他去应试的同时,秦家的几人从早上就开始张罗丰盛的饭菜,找来医馆开的药浴方子熬好药汤,就等着他下午考完回家就可以吃上热乎的饭菜,泡个澡缓解疲乏。南州城校场里的举子人山人海,由衙役与士卒们把他们分开不同的队伍来进行一一考较。第一场的武举,考的是武艺。其中内容包括了马射、步射、平射、马枪、负重、摔跤还有各式武器的使用。这些对于秦朝阳而言,不是很难。他在好几个考较里面都拿了第一。哪怕如此,他也没多激动,而是脸色如常地回家。在秦家里面,倒是秦石夫妻俩,秦晚霞姐弟俩对他考试的情况都好奇得紧,又顾忌若是自个问多了,影响到秦朝阳的状态和心态,便都藏在心里。夜里,他们只是叮嘱他吃好喝好睡好,养精蓄锐,明日再战。第二天,秦朝阳继续起早赶去考场。第二场的武举,考的是阵营、战车等。对此,秦朝阳也是顺顺利利考完。待他一出校场,立马有几个少年围着他,表达自己对于他在校场的表现很佩服,想结识一番。他们几个上来就叽叽喳喳地问秦朝阳好多问题,秦朝阳只好挑着回答。看着他们这般热情,他便答应他们等武举第三场全部考完了,再应约他们的聚会。等到了武举的第三场,考的则是天文、地理、兵法。这一场就难倒了大多数举子了。实在是,对于大部分参加武举的举子而言,舞剑弄枪都很在行,一旦提笔摆弄墨水就想举械投降。校场内的他们绞尽脑汁,费了许多时间,最终还是有不少人是几乎上缴的是空白答卷。而秦朝阳答完后,心里也没底。他的字不算工整,在他尽量克制下,还是带了些许行书的风格。这使得他离开校场时,脸上有些许担忧。不过,等他回到了家里,秦家的几人都没过问他考得怎么样。这让他稍微放松了下来。这晚上,他们一家子,同时喊上了钱有福他们一家,大家好好地吃了一顿,庆贺秦朝阳应试完毕。而武举的结果得三旬后,约是十一月底,十二月初之间才会公布。翌日,秦柳氏现下已经开始给俩个儿子准备上京要用的物什。秦石见状,便对她讲,他还是想带着两个儿子回家祭祖先,让她先别着急。秦柳氏听罢,应他,“无妨,先收拾好放在库房里也是一样的。”在她看来,早些开始准备,后面陆续可以添添补补,能够更充分些。闻言,秦石就随她了。本来他是想等大儿子的武举结果出来再出发返回盐边县。但是,顾及到万隆镖局的行程,实际上,他们两天后就出发了。这样的安排虽然时间上很紧凑,但是快马加鞭的话,还是来得及在放榜前赶回来的。待回到盐边县后,他们父子三人居住在县里,钱有福的家中,是祥记的老李叔给他们开的院门,简单收拾过安排好他们的住处。他们睡了一晚,次日一大早起来准备好祭祖的物什,抄上镰刀、锄头就出门了。等他们祭祖完毕,第二天就上门拜访柳家大舅他们。秦石把秦家在南州城的情况给妻子娘亲的众人说明清楚,同时把妻子叮嘱他带回来的年礼一一交到他们手里。柳大舅对于他们一家子如今的好日子,很是感慨,十分替自己小妹开心。柳老爷子和柳老夫人眼角含泪,眉开眼笑,拉着秦石一个劲夸这个女婿。而柳三郎好几年没见过秦朝宁了。这一见面,他就泪眼汪汪,拉着秦朝宁不放手。他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和梁梓稳都过了府试的消息告诉秦朝宁,让秦朝宁在南州城等等他们来寻他。闻言,秦朝宁笑着点头,把带回来给他的书籍和笔记塞到他怀里。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柳三郎动作一顿:“……”呜呜,虽然书籍都很有用,但是过年不想收题库!!最终,他还是含泪收下,纠结地皱着小脸。秦朝宁勉励他,“你一定可以的!”“……好……好哦。”柳三郎吸了吸鼻子。当天晌午,收到了柳三郎派人过去通知的梁梓稳也来了柳家。他一进门,看到秦朝宁就径直朝他飞奔跑去。 第109章 抬头看了一眼四周,见无人看向他,秦朝宁低着脑袋不吱声地拿起一颗莲子糖快速地放进嘴里。一入口,软糯香甜,绵绵粉粉,好好吃!他霎时就放松下来了,一颗接一颗地吃。不过,没等他把糖果逐一试一遍,他娘亲就注意到了他低着脑袋专注吭哧哼哧吃糖果。秦柳氏:“……”虽然不知道幺子从哪里来的糖果,她起身伸手把他怀里的一袋子糖拿走了。秦朝宁被这一动作吓了一跳,腮帮子还塞着果腹糖的他,十分无辜地睁圆了眼看向他娘亲。“甜食,还是要少吃。为娘先收了,等你牙长好了再给你重新买。”秦柳氏语气温柔地对他说道。他面露挣扎地和他娘亲对视了一息。“……好”,秦朝宁还是老老实实地应道。过了两日,待秦朝阳参加完了鹰杨宴,秦家这边就开始打探京中的各种事宜,并且提前去找找镖局,看看有没有年后出发京城的镖。关于入京一事,秦石和秦柳氏私下商议过,这次去京城,还是决定只有大儿子和小儿子过去。一方面是二女儿的铺子眼瞧着生意做得越来越好,还想开分号。另一方面则是,他们夫妻俩需要在南州城这边照料好家中的事宜,像养鸡场那些都需要秦石在家里跑那些事情。事情很多,他们一点一点准备着。在过年前,秦朝阳总是往白云观跑。而秦朝宁,就老是回去东皋书院找张山长。俩人都想趁着这段时间,多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日子一天天过去,随着年关渐进,廉侃和陶詹衡都把自己撰写好的文章给秦朝宁寄过来了。拿到了手稿,秦朝宁就亲自往集贤堂书坊跑了一趟。在孙鹤轩听完他的来意后,他抬手翻了翻他们三人的手稿。待看了几页,孙鹤轩即刻间就笑颜逐开,立即就把出书一事敲定下来。“书名,不改一下?”孙鹤轩疑惑问道。《手把手教你如何考上举人》这书名也……过于直白了,不够文雅。闻言,秦朝宁放下茶杯,眨了眨眼,慢条斯理地应道,“通俗易懂到,成为它的特色?”另类的名字,也算是一种特点?孙鹤轩:“……”存疑。秦朝宁想了想,让孙东家可以考虑在开售该书籍前的一个月,就立个告示牌在集贤堂门前,在上面写上引人注意的推广语。譬如,《手把手教你如何考上举人》,乡试解元、亚元、经魁的科举笔记、心得和手稿!还在为举试的方向迷茫吗?想知道别人如何逢考必过吗?举试的诀窍究竟是什么吗?……手把手教你如何考上举人不是梦!末尾注释:不一定适用所有人。这般操作下,可以让它的内容和名字简单到路过的老百姓们都耳熟能详,这样等到真正发售书籍时,可能会有出人意料的好结果。听罢,孙鹤轩沉默了:“……”他一边持有怀疑,一边诚实地心动了。“那我便试试”,他应道,抬手把桌面的各式点心再往秦朝宁的面前推了推,让他放开肚子地吃。“小财神爷”在他这里,必须得到最妥善的照顾!两人这会把事情谈好了,秦朝宁便告诉孙鹤轩自己年后得上京入读国子监了。听罢,孙鹤轩真情实意更高兴了!他的小财神越有能耐,对他而言定然是更好的呀!!真是人生莫测,谁能想到,他能有这际遇。秦朝宁:“……”好哦。他从孙东家的脸上看明白了他的想法。等到了秦朝宁离开集贤堂书坊时,孙鹤轩给他收拾出了两大盒杂锦点心出来,让他带回家吃。他还叮嘱秦朝宁,到了京中若是课业繁忙,那些志怪小说就别写了。这些年,雁南归的十几本小说,已经够集贤堂卖好些年了。他的原话是,让秦朝宁还是以科举为重,等他来日一朝高中,前途无量时,他的文章著作会更值钱。闻言,秦朝宁:“……好。”懂。把各方面的事情都安排好后,他们一家子聚在一起欢欢喜喜地过了个好年。在年初一那天,他们还去白云观捐了香火钱,给观里又送了一车子的粮油米面。过了元宵后,秦石和秦柳氏就去钱庄凑出了三千两银票出来,分别拿油纸封好,缝制在秦朝阳和秦朝宁的棉衣、棉裤、棉鞋里。等秦朝阳兄弟俩要跟随镖局出发那天,他们又给了他们俩人五十两碎银子,是让他们傍身的。“此行一去,你们兄弟俩照顾好自己”,秦石嘱咐他们道,“遇事别慌,互相多商量着些。”“若是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去杰修家找他们家帮一把吧。”“至于欠下的人情,爹娘日后再看看怎么还。”“倘若无人能帮,遇事又无法解决,切记保全自己。”他抱了抱两个儿子,“想方设法回家来,家中不会缺你们兄弟俩的一口饭。”闻言,站在马车侧的秦柳氏抬起宽袖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她不舍道,“你们二人在京中记得顿顿吃饱,天冷了就添衣。”“娘,孩儿记住了。”“幺儿也记住了。”随后,秦晚霞哽咽道,“大哥,幺儿,缺了什么就写信回来。我给你们寄过去。”“好”,秦朝阳情不自禁被他们的离别愁绪感染得眼眶微热,便侧过了脸。秦朝宁依依不舍地上前抱了抱家里的每个人。他吸了吸鼻子,最后是被秦朝阳抱上了马车。终是,到了需要离家时。马车渐行渐远,秦石、秦柳氏、秦晚霞站在院子门前,等到它完全消失在视线里,才回到院子里。第113章 113.国子监京城地处冀州的中心, 是世间竭尽繁华,挥金如土之地。它的整体布局是按照风水格局规划的,以皇城为中心, 以宫城崇文门的中线划分,左右对称依次扩建。从中心往外分内城和外城, 整个京城又城北,城南, 城西,城东几大片区, 每个片区都有划分在内城和外城的部分。外城远至接京郊地带,足有五十六里有余,沿着山脉河流天地,在不同的点建造了[1]望楼、角楼、烽火台、狼烟台、关门、垛口、瓮城等。而外城城墙与内城之间, 分东西各五条街, 南北又各分四条街。内城除中心的皇城外,与外城城墙内的地带,把全城非郊外地带分割为大大小小百来余坊。平民百姓间都流传着, 这里有权有势的人遍地,只有老百姓想象不到的穷奢极欲, 没有权贵们办不到的事。秦朝阳兄弟俩人, 是随万隆镖局赶了好几旬多的路,才到的京城郊外。这途中,万隆镖局的人有好几个镖师都落下了一身伤, 使得他们的行进速度又放慢了些。若不然,他们倒是能够早上一旬到两旬到达的。一路上, 风餐露宿他们试过了,借住民户家被流民企图打劫也经历过了, 蹭朝廷的队伍也尝试了……这个中的辛酸,真是让人能够记忆深刻得记一辈子!此时此刻,瘦了一圈的秦朝宁,在下了马车透透气时,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这年头,老百姓出行真不易!倘若没有强壮体魄和武力过人,这个大环境出远门也太难了。紧随其后下来的秦朝阳,深呼吸一口气,走上前把水囊递给他,安慰道,“快到了的,你再忍耐一下。”“嗯,幺儿知晓”,秦朝宁有气无力应道。他接过水囊喝了两口,然后把它还给他大哥。接着,秦朝阳灌了几大口的水。他抬眸看着远处的大道上,只见几个俊朗公子快马加鞭地扬起一地尘土,飞快地路过他们这一行人。这使得他赶紧把水囊盖起来。等所有人都歇了歇,万隆镖局的镖师便催促大家快点回到马车上。他们打算今天就入城,让众人别耽误时间。其中,这趟镖里有一家子是三口人的队伍。在他们听到这句话后,他们面上就撇了撇嘴。那位夫人还朝镖师们翻了个白眼,满脸鄙夷,随即他们一家三口才磨磨蹭蹭,不耐烦地往自己的马车走去。镖师们见状,脸上都气红了,“这都是什么人呐!”人群里的秦朝阳兄弟俩互相看了一眼,均是很无奈。这约莫两个月的路程里面,让他们真是开眼界了。这人间,什么人都有!那一家子仗着自己是嗣王家侧妃家的亲戚,一路上作威作福,给所有人添了不少麻烦。甚至于,那几个受伤严重的镖师,还是拜他们所赐,才会被流民砍伤的。他们一家三口还试过瞧着秦朝阳兄弟俩年纪小,身边无父母长辈在,企图把他们俩人当从仆使唤。当时的秦朝阳和秦朝宁听罢转身就走,他们还不依不饶,还是万隆镖局的镖师们出来阻挠他们一家子纠缠秦朝阳兄弟俩。现下,秦朝阳摸了摸秦朝宁的脑袋,“走吧。”入城了,就能远离这一家子了。“嗯嗯”,秦朝宁应道,立马跟上他大哥的步伐。片刻后,一行十几辆马车整顿好,开始快马加鞭往内城赶。京城的入门检查,比底下各个城池更严些。除去路引、门税、人身检查,还会随机口头盘查各种信息。巳时三刻左右,他们已经在入城队伍排着队了。但是,这条队伍里的都是老百姓居多,前进得特别慢。他们车队的马车许久都没能挪一挪。不时,最前方却有一些衣着显贵的人骑着马,或者一辆辆华贵的马车径直越过长长的队伍,径直直奔城门。 第111章 “宝、庆、顺……”太学博士钱伯言张嘴就开始念诵,底下的生员纷纷提笔埋头苦写。而秦朝宁虽也执笔了,但却没落笔。他听得仔细认真,听完一遍就把钱博士的话记在脑海里。与此同时,台上的钱伯言把这位年纪最小,仅十一岁的生员的状态看在了眼里。他不疾不徐念诵完全部讳字后,就点名道,“秦朝宁,你把为师刚才所说的讳字都复述一遍吧。”“为师看了一眼,好些生员漏了字,并未写全。”闻言,秦朝宁:“……”第一堂太学课就被点名了,他不该偷这点儿懒的!其余生员:“……”他们也不想的,是手速跟不上听力!秦朝宁没敢磨蹭,即刻起身,应完了太学博士的话后,就开始背诵,“宝、庆、顺……彻、葙。”一会儿后,钱伯言见他背诵得一字不差,才让秦朝宁重新坐下。然后他继续往下授课,“而讳字又分国讳和私讳。”“像当今圣上,太祖等的名讳,尔等切记谨言慎行,不仅纸张笔墨上需注意,脸上那张嘴巴亦是很是需要当心。”随即,太学博士暗示了两句若是口无遮拦,这里面被检举的风险有多大,他就结束了讳字的授课,转而开始讲《四书大全》和《性理大全》的目录用意及其书中要点。时间过得很快,等一上午过去了,钱伯言在下堂前才想起来一事,便告诉底下的新生员,“户部这两日会来国子监抽调几名算术能力好的生员前去协助办事。”“你们之中若有此项专长的,可来找为师自荐。届时,会有户部的官员前来考核,通过者就会被抽调带走。”“倘若被选上,切记多做事,少说话。”“学生谨记!”底下的生员齐齐应道。等太学钱博士一离开正义堂,这些生员们立即活跃了起来,相互之间约上,或是去外面的街上吃晌食,或是去藏书楼,或是归家……秦朝宁则是准备回家的那一类。他估算着,大哥这会儿估计在庖厨开始做吃食了的。正义堂的二十名生员里面,加上他是一共十一名来自底下各个州城乡试的前三名举子。剩下的九名生员是京中的官生,他们是通过家中长辈出力弄到的生员名额入读的国子监。因为才刚来两日,加上年纪小,秦朝宁和正义堂的生员们都还未熟络。他收拾好物什塞进书袋里,毫不犹豫背上就飞奔跑了。实际上,有几位生员是想喊他来着,不过秦朝宁实在是跑得太快了。他们私下对于这名小生员还挺好奇来着。像正义堂其余的他们,普遍年龄都在二十到二十六、七,基本上都是已经娶妻生子了的。秦朝宁对于他们来说就很小。而秦朝宁一回到家,人未进院子就闻到了饭菜的香气了。他立即回房间放下书袋,接着去水井那洗了洗手就迅速跑进庖厨里。“哥!今天吃的什么菜呀,这也太香了!”他前脚一踏过门槛就乐呵乐呵地笑着问他大哥。这会儿,秦朝阳把碗筷在四方桌上摆上,嫌弃道,“嗓门小点我也听得到的。”“嘿嘿。”“今日吃炖羊蝎子”,他把一砂锅端上来,“这做法还是卖肉的屠户教的,幺儿你尝尝味道行不行。”“大哥做的肯定行!”秦朝宁立即应道。听到他的话,秦朝阳没忍住抬手掐了掐他脸颊,“快吃饭吧。”自家幺弟越长大,皮越厚实了!有一说一,秦朝宁是真心觉得他大哥手艺很棒。他觉得他大哥做出来的菜,有种他娘亲和有福叔都做不出来的锅气,极其的味道浓郁。简直是铁锅炒菜的行家!别的不说,就桌上这一砂锅羊蝎子,香料的味道已经完全浸入了羊肉和羊脊髓里面,加上干红辣椒刺激味觉,鲜美得秦朝宁连手指都想啃一啃。“大哥”,秦朝宁吸了吸手上这块羊蝎子的羊脊髓后,抬眸看向他大哥问道,“你会去兵部或是顺天府报到吗。”秦朝阳咬了一口羊蝎子,没办法犹豫回话道,“不去了,我想赁个铺子做点小买卖。”他们兄弟俩从家里带过来的三千两,短短几日就没了两百多两了。这花钱的速度让他慌得很!闻言,秦朝宁不认同地摇了摇头,然后有认认真真嗦了手里的一口羊蝎子。他觉得他大哥应该去报到的,然后在这两个地方锻炼锻炼,等到三年后的武会试,他就能直接去参考了!现下,他猜到了自家大哥想挣钱的念头,便先把自己想到的法子说出来和他商量。自从那天去过一次东市五条斜街,见识到那边的人流量和各式各样的店铺,他事后就有了个想法,觉得可以在那边开个饮品小吃铺子。店铺选个小的,赁金实惠的。店内平日里负责的人,就买两个人就足以应付了。因为饮品小吃这些,配方挺容易泄露的。为了能够把营生做长久些,以及兼顾他们兄弟俩不能每日守着店铺里,就还是得拿着对方的卖身契才能省事些。在京城里生活的日子里,他不想惹人注意,引出不必要的纠纷。甚至于,店内的营生他都不打算做大,挣的银子够覆盖他们兄弟俩的日常开销即可。听罢,秦朝阳细想了片刻,应道,“可,下午我便去东市看看,找牙行之前那位牙人帮忙留意。”如果是这般打算的话,他倒是可以去顺天府报到了。兵部那边,他这三年不会过去。这里面,他怕有突然的事件抽调士卒们,使得他脱不开身。若是那样的情况下,京城内可就只剩下他幺弟一人了。更何况,万一耽误了三年后的武会试,那么就麻烦大了。等兄弟俩都商议好,也吃饱晌食洗过碗后,便一起在前院的空地上开垦菜地。等菜地的事做完,他们还打算抽空做两排木笼子,在里面养几只兔子和几只鹌鹑。其中,兔子繁殖能力强,两只兔子如果不停地兔生兔,最夸张的结果是,一年后就可以有了两百只兔子。而鹌鹑则是每天都能下蛋,一年最多可以下差不多三百只鹌鹑蛋的量。再加上,这两种动物是不吵不闹人的类型,还好伺候,很是适合他们每日早晚喂食和清理。养上一点,他们日常的肉和蛋就都有了。待时辰接近未时四刻了,秦朝宁背上书袋就跑出家门,朝国子监赶去。而秦朝阳是等自家幺弟出了门,他才紧接着出门去东市。他有意一路小跑过去,想着顺路锻炼体力。没多久后,秦朝宁一回到国子监去先去找了太学博士,把户部那事报上名。算术于他而言,是擅长的。他想着,既然这活本来就是在生员里面抽调,并且是户部的人过来考核的,那么哪怕他是今年新的生员,想报名也是在情理之中的吧?太学博士钱伯言在听完他的话后,没多问什么,便把他的名字写上,勉励道,“好好考。”“学生受教。”秦朝宁应完话,开开心心地就走出了静怡阁。在他离开后,国子监内静怡阁的其他大人陆续也回来了。他们喝着茶,顺便相互聊起了户部抽调人手的事。“这事可不好办,那些账,靠底下这些学子抽调过去能起到什么作用?”“我看这事怕得白忙活。他们跑一趟,免不了受罪,指不定还得吃挂落。”“李博士,王掌教你们那边可有学子报名的?”……“我看祭酒大人的意思是,这人还是得去的。上面发了话,怎么可能不去。”这些大人们的对话,秦朝宁不知情。他做完了这事就直奔真诚堂去找陆杰修了。他大哥让他和陆杰修说一声,看看哪天他得了空就过来他们院子里吃顿饭。真诚堂这边,陆杰修此时是和三四个服饰贵气的学子呆在一起。那些人有说有笑,围在陆杰修身侧。不过,陆杰修脸上很是沉静,面对他们几乎没怎么说话。秦朝宁到了真诚堂,一看到陆杰修在哪里坐着,就直接走进去了,来到陆杰修面前才笑着喊他,“杰修哥!”“幺儿”,陆杰修登时眼神一亮,立马起身,“你来找我何事?”见状,那几人服饰华贵的学子疑惑且愕然地打量着突然出现的秦朝宁,不理解为何陆大才子会对这普通生员另眼相看。[1]真诚堂和修道堂是正义堂、崇志堂、广业堂的进阶版。正义堂里面的是初到的新生员,而崇志堂和广业堂则是老生员,但是进步慢,课业较差的那一批。往上是真诚堂和修道堂的生员,再往上则是整个国子监含金量最好的率性堂的生员,堪称进士一甲、二甲班。眼前的秦朝宁在他们看来很面生,那通身普通得不加修饰的生员服,让他们一眼就已经分辨出来不是他们的同类。第115章 115.户部抽调陆杰修带着秦朝宁走了出去, 俩人走去了国子监内稍远些的一个池塘边上,见四周无人才坐着说话。“我正好也想去寻你来着”,陆杰修对秦朝宁说道。在秦朝阳兄弟俩来了京城后, 他甚至还想过要不要搬去秦家去住。不过,他家的长辈们定然不会同意就是了。“这不巧着了”, 秦朝宁嘿嘿一笑,“我哥喊你若是得了空, 便来家里吃顿饭。”闻言,陆杰修立马应了, 明日就可以过去。然后,他告诉秦朝宁,户部抽调生员的那件事,他打算争取一番。实际上, 他家中的长辈是再三叮嘱他, 千万别趟这浑水。他们耳提面令道,这里面的水太深了。眼下,秦朝宁一听完他所说的, 即刻应道,“咱们还真是想一块去了, 我才刚去太学钱博士那报了名。” 第113章 待走了一圈,他选择停在了一位中年人牙子面前。这人身后篱笆里的“货”,年纪都不大,相互依偎着, 如无助恐慌的兽类互相取暖, 汲取求生的力量。“这些人里面有没有适合做些杂活,性子本分老实的?”秦朝阳问道。这位人牙子起身看了一眼秦朝阳,“客官要多大岁数的?大于十二岁的小子十两银子一人, 男娃五两银子;姑娘相貌好的十五两银子一人,平庸的五两银子。”秦朝阳:“……我买来干活的, 年龄太小和相貌太好的都不要。”闻言, 人牙子抬起鞭子的鞭鞘,指了指这些“货”中的几个,让他们走上前来。“客官, 您看看,这里面可有合心意的?”他讨好地问道, 然后转身就黑着脸让这些“货”好好表现,要讨东家喜欢。秦朝阳把他的变脸看在眼里, 自己上前问这些“货”的来历,有无擅长的手艺。等他都问过了,他选择了一位年纪和他相仿的小子,一位会算账会写字的姑娘。在他准备和人牙子沟通价钱时,那小子“噗通”一声跪下,“求老爷发发善心,把我弟弟一并买下吧!”“我弟才八岁,若是分离,这辈子怕是都再也见不到了。”他一个劲地朝沙石的地面磕头。那人牙子见状,脸色都怒红,手执鞭子就往他身上抽,“不识好歹的狗东西!”“要是惹得贵客不高兴,这买卖黄了,我明日就把你弟卖去腌臜地方。”在人牙子已经抽了两鞭,还想往死抽那小子时,秦朝阳抬手抢过了那鞭子。“我人还在这,你抽伤了他,是不是还得让我买回去之后花看病的钱?”他冷着脸看向人牙子,“一大一小,便宜些算给我。”“客官,您看看这小子这般耐揍,买回去能干很多活呢。”人牙子一脸谄媚,“而他的弟弟是那边那位,随便给口吃的养两年,又是干活的好手。”秦朝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那苍白瘦弱的小子。他顿感头疼。“你爱卖不卖”,他语气坚定道,“这俩人下次还这般闹,你也是卖不成。哪天把人折腾死了,货还砸手里。”见秦朝阳并未多同情那对兄弟俩,人牙子的算计落了空。为了免得货物砸手上,他一脸肉疼地给秦朝阳算了十七两,其中十二两是那兄弟俩的,五两是那姑娘的卖钱。那兄弟俩见状,又给秦朝阳嗑了几个头。秦朝阳绷着脸制止他们,让他们别糟践自己的身体了,免得花他不少药钱。人牙子在一旁看着,觉得这年头的人呀,年纪不大,心肠已经这么硬了。他在人市做点买卖,还不如别人牛马市卖牛卖马挣得多!等人牙子和秦朝阳签订完契约文书,秦朝阳接收过这三人的卖身契。他又去衙门把三人的信息登记了,才带着他们去药铺。“刘钱、刘宝、张大丫,你们三人待会到了药铺,如实告知大夫自己的身体情况”,秦朝阳对他们吩咐道。他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三人,他就今日带他们过来看一次大夫,有需要医治的病痛捡了药好好休养。日后若是他们自己有何病症,就得靠自己。听罢,三人脸上皆是感激涕零。大东家说的话听上去不近人情,做的事却都是体恤他们的事。秦朝阳见他们知好歹,到了药铺后便让值堂的大夫仔细给他们瞧瞧看。最后,他给刘钱买了点金疮药,给刘宝买了一堆中药才离开的药铺。而张大丫没什么毛病,他就没给她捡药。他把他们三人带到上午租赁下来的铺子,交待他们就在后院住着。后院这里的房间,让他们自己看着来分配和安排。离开前,他把他买他们回来的用意给他们讲明白,并明言若是他们日后做事偷奸耍滑,或是出卖东家,他会毫不留情地把他们发卖掉。闻言,刘钱、刘宝、张大丫立马老老实实地表示自己记下了,不会犯事。“茶语是咱们铺子的名字”,秦朝阳告诉他们,“倘若你们三人在茶语把活做得好,我会酌情考虑每月给你们发月银。”“将来自己赎身也不是问题。”听到这里,刘钱他们三人觉得自己是被老天爷怜悯了,才碰到的这般心善的东家,哪里有不应的。“谢过老爷!”“日后不必喊老爷,喊东家便行。茶语还有个小东家,过两日再带过来让你们认认脸。”“是!”秦朝阳见他们都听懂了,便给他们放下了二两银子,是用来买他们的成衣和一个月的米面粮油开销的。他让他们在后院种些菜,以后可以减少些买菜钱。另外就是,茶语会在四月中旬开店,这几日店铺里面会有不少木匠出入。秦朝阳提前把这些事都告知他们了。把他们安顿好,秦朝阳就匆匆去买肉菜,还买了一堆柴火和十几块木板回家。养兔子的笼子和养鹌鹑的笼子得早些做完才行了。活太多了,干不完,根本干不完!傍晚,秦朝宁回家后,生出了和他大哥一样的念头:课业太多了,做不完,根本做不完!他们兄弟俩各自忙活,在太阳下山前吃过晡食,就凑一起在院子里点着油灯做笼子,待到忙活到夜深,才简单洗漱后去睡觉。次日清晨,他们简简单单地吃过朝食,俩人就又分开去忙碌。秦朝宁今日没有背上自己的书袋,独自赶往国子监大门牌坊前。在他来到时,已经有三四人等在这了。他便站到一边去,在心里背诵着《性理大全》。等到陆杰修来到后,他自觉上前就和秦朝宁站在了一起。俩人互相看了一眼,没多说什么,面上也没有其他几人的那种溢于言表的兴奋,反而看上去过分沉静了些。过了没多久,不远处有两名身着青衫官服的人朝着他们走过来。这两名官员来到后,先是打量了一遍眼前的七名生员,然后才开始叮嘱他们,入宫后少说多听,大人们让做什么便做什么,不能随意走动,亦不能夹带纸张离开……七名生员老实听着,等对方讲完后,就乖顺地跟在对方身后,一行人离开了国子监。陆杰修和秦朝宁是前后挨着,跟着队伍最后方,朝皇城出发。他们俩人都注意到这两位官员官服上锈的是鸂鶒,是七品文官。但是,对方没说明自己的信息,他们这些生员就半点儿不知道他们是具体负责什么的。皇城位处整个京城的中心地带,外围是高耸的城墙。各个大门有着森严的禁军守卫,一般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两名官员这会儿带着他们走的是午门侧的右掖门,从这里经过禁军盘查后进的皇城内。见几名生员一进到里面就东张西望,好奇得很,目光还在朝进来的门看了看。其中一名官员见状,便告诉他们,午门分中门,左掖门,右掖门。中门只有当今圣上、皇后娘娘、太后娘娘等可以使用。左掖门是王室宗亲们走的,右掖门则是文官百官通道。他们这些人就是走的右掖门。他语气温和地勉励他们,“会试好好考,待他朝高中,你们就可以天天走这条路了。”然后,年年月月岁岁朝朝重复走过这条官路,把这些高墙琉璃瓦的风景看腻。这位官员抬头看天,没再说话。“学生记下了!谢过大人指点。”生员们脸上浮起笑容,对眼前的风景欢喜得紧。片刻后,他们一行人就被直接带到了户部。户部此时十个司,约三百人,全部都集中在户部大堂里席地而坐,身侧以及过道侧堆满了账簿。他们每人一张小案桌、一个算盘、一沓纸,皆是噤声埋头苦干。整个大堂里面除去打算盘的嗒嗒声,便再无其他声音。这使得被带过来的国子监的生员们连呼吸都收敛了,战战兢兢地紧跟着那两名青衫官员。对方把他们带到最前方,朝身着紫衫官服,上面绣着孔雀的大人行礼道,“下官拜见尚书大人,国子监的生员们已带到。”“学生拜见尚书大人。”生员们紧随青衫官员行礼。户部尚书周知临起身,把几名生员都看了看,问了他们几句算术相关的,就让该青衫官员把人带去给刘旭刘阁老。于是,他们一行人又被带走了。待出了户部,陆杰修和秦朝宁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对方。没多久后,他们就被带到了翰林院。在翰林院这里,刘旭刘阁老让底下的官员给生员们空出了一间屋子,里面摆放好了数堆从户部搬过来的账簿,以及纸张笔墨。户部的青衫官员把他们七人带到,就径直离开。新接手他们的人,同样是青衫官员,对方对他们说道,“刘阁老要下了朝会才过来,尔等自行找个位置,把这堆账簿都核算一遍。”“那些纸张笔墨都可随意用,核算过的账簿需要放置一边,核算完的结果需要在纸张上写下来。”“尔等算出来的结果会被拿来和户部那边做一次对比。”“这事很重要,切莫敷衍。”“学生领命。”生员们紧张地应道。只是,口头应完后,他们就有点抓瞎。他们压根没什么经验,眼瞧着这些官员们对他们亦无半点教导,和他们想象中的情况完全不一样。在该官员离开后,几名生员们面对着眼前堆积如山的账簿,手脚都不由自主地发软了。而陆杰修拍了拍秦朝宁,轻声提醒道,“走吧。”秦朝宁深呼吸一口气,“好。”他们两人进去屋内,翻了翻那些账簿,大致分辨每一堆的账簿主要是记载什么内容,什么年份的,才挑选自己想核算的账簿的位置坐下。其余生员见他们已经行动起来,便也慌慌张张地进屋,找一处无人的位置坐下开始核算。秦朝宁所处位置的账簿内容是兖州与底下各州的粮食、拨款往来,以及部分赈灾花销记录。 第115章 他觉得很让人唏嘘、惋惜。闻言,秦朝宁微抿薄唇,眼睫半敛下。看着地面的碎石子,他想起了韦先生在南州城当学政期间,在院试结束后召见前二十名学子的那场会面。先生当时就问过他们这些学子,“如果山中有一猛虎独大,底下无人能敌,其余动物亦一盘散沙,该从之,亦或是迎面击之?……”当初状似闲聊的话语,如今竟然一幕幕就在眼前发生着。秦朝宁回忆着他自己当时是怎么说来着……他想起来了,他说,此虎类王,倘若无周密的陷阱,何不近之,惑之,再图之?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很是心疼韦之贯。这一身骂名,是先生以身饲虎换来的。世人耻与之为伍,却不知他的先生心藏自我牺牲的意愿。这会儿,陆杰修见秦朝宁蓦然红了眼眶,登时他就慌了,忙不迭问他,“幺儿,你这是发生何事?”“是为兄说错了什么吗?”他没有哄孩童的经验,这会儿有些慌张失措。他府上的弟妹,无一人需要他哄的。秦朝宁的心绪乱了,他抬手擦了擦眼角,吸了吸鼻子,应道,“无事,不过是风沙迷了眼。”第118章 118.饮品小吃铺子太阳落山后, 秦朝宁拿着从陆杰修那问到的韦之贯的住宅地址信息,便独自挑着灯笼前往。在兄弟俩吃晡食时,秦朝阳还问过他要不要送他过去, 被秦朝宁拒绝了。那边是官宅区,让他大哥一块过去, 不如他自己一人来得方便。韦之贯韦大人的住宅在崇仁坊,这个地方离皇城就一街之隔。这个片区, 崇仁坊、永兴坊、安兴坊、胜业坊一带多是朝廷命官们的住宅为主,其中不少都是圣上赏赐下来的。秦朝宁这会儿尽量不打眼地在路上前行, 途中避开了两次巡逻衙役,才找到的韦府。在他敲门时,门房被他吓了一跳,问都没问就直接告诉他找错地方了。门房的原话是, 他们韦府这两年从不接待外人。秦朝宁刚欲说明, 只见曾经在南州城那边月月领他进门的小五哥路过,他立即喊住了他,“小五哥, 小五哥。”他没敢太大声,生怕在邻里间惊动其他人。小五, 是韦之贯的书童, 现下闻声,整个人都惊住了。他手里还捧着一盆热水,连忙上前来, 对门房说,“故人, 放他进来,动静小些。”秦朝宁得以进来后, 门房快速地把门再次锁上。他跟在小五身侧,见府内处处漆黑一片,人都不见得多两个,顿时很是不解。“你怎么还上门来了”,小五的语气里夹杂着很复杂的情绪,他告诉秦朝宁,“先生定是不愿意你过来的,唉,待会见了先生,可咋说。”“是朝宁执意前来,抱歉给小五哥添了麻烦”,秦朝宁心里浮起几分焦躁,他语调急促地问道,“小五哥,府里这是发生了何事?怎么这般清净。”小五听得出来他的意思。这府里哪里是清净,是像鬼屋似的,点多少灯笼都没有一丝人气。宣朝里,怕是独一份三品大员混得这般惨的。“夫人和先生和离了,少爷、小姐他们跟着夫人,带着府上的管事、婢女们、从仆们都回扬州了。”小五悄声告诉秦朝宁,“你若心疼先生,待会切莫提及了。”“朝宁记下。”秦朝宁听罢,觉得舌尖都泛着苦涩。等小五把他带到了韦之贯的书房,韦之贯见到秦朝宁的那一瞬间先是惊讶,随即就气上了。他冷声问小五,“谁许你带不相干的人进府里的?还不快把人带出去?”“小五,你是不想在府里呆了是吗。”闻言,小五立即跪下,“小五知道错了,先生,是小五自作主张的。”要是连他都不在了,先生身边可就真的一个人都没了。作为先生捡回来的小乞丐,小五下意识就立马认错。秦朝宁上前拉起小五,他替小五跪下,朝韦之贯行了大礼。“先生,是朝宁执意进来的。”“这事与小五哥无关。”“朝宁常念着先生大恩,这下终于可以给先生行个跪拜礼了。”秦朝宁动作标准严谨,恭敬地行礼。闻言,韦之贯的神色很复杂,见他这般执着顽固,终是无奈叹了叹气,“都起来吧。”他语气轻飘飘道,“你……不该来的。”“先生,朝宁不怕。”秦朝宁站到他的身侧,让小五把烫脚的那盆水拿上来。韦之贯见秦朝宁还想挽起袖子给他洗脚,他的嫌弃之色毫不掩饰道,“你堂堂一个举人还想给朝廷命官洗脚,传出去这顶谄媚帽子就摘不掉了。”“嘿嘿,那不洗”,秦朝宁绕到他身后给他捏肩。韦之贯语塞:“……”短短两三年不见,这是哪里来的伺候人的毛病。随即,秦朝宁挑的家常话,在韦之贯耳边叨叨,先生怎么瘦了这么多,身子不好以后都看不到他平步青云……先生如今倒是越来越对人冷着脸了,这样可是不利于交友的……韦之贯:“……”还平步青云,这小子做什么梦呢。交什么友,他巴不得大门一闭,少沾些事。待小五伺候他烫过脚,他才问秦朝宁,“说吧,上门所为何事。”“我府里不留人过夜,你快些说完,宵禁前就走吧。”闻言,秦朝宁褪去了嬉皮笑脸,上前去,沉静地站在了韦之贯面前。韦之贯这才惊觉,当年的小胖墩,如今个头都到他肩膀了。秦朝宁整个人也有了少年郎的模样。秦朝宁直视他的双眸,正色道,“先生,朝宁定会师承尔志前行的,还望先生莫要对自己太狠。”朝堂上的事,他还接触不到什么。可是,眼下,他看到了他的先生已经失去了不少。他的话音刚落,韦之贯就失了声。良久后,韦之贯才摸了摸他的脑袋,“为师有时候会信命。”“刚一听你的话,更觉如此。”他没正面回秦朝宁的话,反而让小五把秦朝宁送出府,以后都不许再给他开门,也不准他前来。这使得秦朝宁的眼泪一下子就绷不住了,“先生,朝宁说的是真的!您动作稍慢些,朝宁会帮您!”韦之贯见他竟如三四岁孩童去扒拉着木门,一时间思绪更是杂乱。他的话语里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纵容,“为师自有分寸,你管好自己。”秦朝宁吸了吸鼻子,耍赖道,“我不信!”他仗着韦之贯是文人,压根不会动手,就放纵了自己,明明白白地露出自己真实的情绪。那眼神直白地看向韦之贯,先生你有个屁的分寸!你有分寸就不至于妻离子散!不至于名声被泼那么多脏水!不至于整个人都又瘦又老了那么多!韦之贯:“……”好了,这逆子的神情和他的长子也差不多了。他的长子全力支持他娘亲和离时,也是这般的眼神。他现在看着秦朝宁,什么忧愁都散了七八分,就想找点寻常人家揍孩子的东西出来。秦朝宁擦了擦眼角,很认真地再次说了一遍,“先生,不可过急。”“先生,您身后会有无数的人前赴后继。”“先生,保重好自己。”……他的话让韦之贯心里又暖又酸涩,见他半点没有想离开的念头,只得自己把他提了出去,命令门房锁好门。待大门锁上,韦之贯在门后站了很久。而秦朝宁看了一眼锁上的大门,提好自己的灯笼,深呼吸一口气,朝家里的方向飞奔跑去。他打定主意,倘若下次他得知先生再把自己当耗材,他就继续再来!这之后,又过了几天,正历八年的四月中旬终于到了。秦朝阳兄弟俩的茶语铺子如期开张。他们俩人早早就来到了铺子帮忙。这一间小铺子门前放过炮仗后,刘钱他们三人穿着一模一样的成衣就站在铺子门前热情地朝围观的路人招呼,“小店新开张,饮品和小吃都能试吃试喝!”“走过路过莫要错过嘞!”“不收钱?”“不收的,东家说了新铺子前三天,试喝试吃活动不会停。”刘钱笑容灿烂地应道。“这么好!”“你们卖的都是什么呢?”“拿一些出来给我们试试呀!”……“小店的招牌都在告示牌上,有养颜羊奶茶,有清爽果子茶,有烤黑糖波波茶、仙草冻、芋圆羊奶茶……炸鸡翅、炸鸭爪、反沙芋魁等等。”“试喝试吃的在这边”,刘钱搬出一张桌子,上面摆放着数杯小竹节,里面盛着饮品,另一边也有剪开的炸鸡翅、鸭爪等都摆放在油纸上,还贴心地插上了竹签。众人见状,霎时间就激动了。最后,还是在秦朝阳的指挥下,他们才排起了队来。与此同时,秦朝宁站在柜台前,准备好今日的点单和收钱、记账。随着张大丫在店内把油锅烧起来,把腌制好的鸡翅裹上调制过的面浆往里一放,那霸道的香气瞬间朝丁字路口的四面八方飘散而去。“好香呀!”“前面卖的什么?”“为何这么多人?!” 第117章 秦石和秦柳氏看着这么一大堆包裹,既好笑又欣慰。这么一看,儿子俩在京城里把日子过得不错。院子里,秦晚霞倒是开开心心的,双眸都明亮了几分。拆包裹的快乐谁懂呀!!特别是,当她在一众包裹里面拆出了许多精致漂亮的布料、簪花……还有各式胭脂水粉,她的心情别提多雀跃了。那一刻,她就立即在院子里宣布她也想去京城看看!闻言,秦石和秦柳氏也生起了些许这样的心思。这么长时间没见到两个儿子,他们也是甚想念。只是,家中的营生都得看看年后如何处理。待到了年二十五,秦朝阳给茶语的伙计们都放了假,发了银两和衣衫鞋袜这些实物奖赏,让他们好好过个年。然后,他和秦朝宁去了一趟顺天府,在府衙筹集善款去城外施粥一事里面,捐赠了几百两。等到做完了这些事,兄弟俩才开始收拾家里,准备好好过个年。因为家里就他们两人,加上爹娘给寄过来的吃食很多,他们需要储备的食材就不多。看着冬日里很难买到新鲜菜,秦朝宁便发了点绿豆芽、黄豆芽、花生芽添菜。他们俩在年二十八贴过春联,在正历九年的年初一放过炮仗,拜过神后,就一直窝在家里吃吃喝喝没出过院子了。这个冬天,宣朝国境内流离失所的百姓更多了。京城这边还不明显,像北方各个偏远些的县乡,冻死、饿死的人多得百姓们都麻木了。南方就稍好些,有不少当地的官吏“组织”商户们“自愿”“协助”施粥,施防寒旧衣物那些,整体大环境还能给人一条活路。无论是南方还是北方,很多消息要从外面传到皇城里朝堂上下的话,均是慢得很。这个年,京城里一片红红火火,京中的大多数老百姓倒是都过好了。秦朝宁是初十才出的家门,去拜访座师刘旭刘阁老的。韦之贯那边,则是过了正月,等崇仁坊那片区再无熙熙攘攘拜年走动的人,他才悄悄上的门。刘旭刘阁老对于秦朝宁对上一次查账里帮了大忙很是满意,便让他在京城里的日子里可多来府上走动。秦朝宁听懂了阁老大人这是想坐实他们座师和门生的关系,便没半分矫情和犹豫,爽朗地应下。他这般利落反应,让刘阁老和刘阁老的大儿子都发自内心挺欣赏的。他们觉得秦朝宁没像别人那般思前想后,还顾虑和他们刘家往来会不会就和杨首辅他们对上,对自己前程不利等等,此子身上的几分澄澈,让他们很心喜。于是,刘阁老和刘翰林当场都对秦朝宁的学问指点了一番。见状,秦朝宁欣然受教,把刘府的善意坦然接下。韦之贯那边则是,对秦朝宁又上门来,实在没辙,只得留他在府上吃了个便饭。韦之贯自己,这个年过得堪称孤家寡人。他远在扬州的妻儿没一个人给他寄来些许音信的。他托人给那边送过去的年礼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收下。这使得他过年期间也没心思接待任何人的拜年,附近的官员们都已经传出了韦之贯韦大人性子古怪,性情孤僻这种言论了。秦朝宁是在府里陪了韦之贯大半天,又被他考较了几轮,才离开的韦府。待到了正月二十,国子监重新开学。秦朝宁便如往常那般继续全身心地投入进学业里。秦朝阳见他回去上学了,便把茶语重新开业起来。茶语的流水,是他们日常生活用度的银子来源。兼之,他们兄弟俩花得不多,因此攒下的银两还不少。他自己就也回到了衙门报到,开始了新一年的捕头很能吃苦耐劳的日子。其实,在顺天府府衙里,他年纪算是最小的。哪怕他是正经的武举人,对他不服气的人依旧大有人在。秦朝阳没法子,便努力把事事做好,觉得自己要最起码对得起衙门一年发的四十八两俸禄。在别人摸鱼的时候,他辛勤跑外勤;在别人搪塞活时,他来之不拒;在别人邀功时,他还在干苦力活……这使得他被衙役们悄悄起了个“吃苦耐劳秦捕头”,带贬义的昵称。秦朝阳没把这些事放心上。他觉得,在顺天府当捕头的日子,还没他和白云观师傅们外出找材料时跌摸打滚来得苦。他想在顺天府,在京城混熟了后,给白云观的师弟们看看有没有适合他们来混的行当。所以,他很坦坦荡荡地和那些衙役们往来。伴随着秦朝阳做事负责还有几分机智,日久见人心下,渐渐地,他倒也和不少人建立了情谊,连顺天府尹都记住了他。第120章 120.全家团聚京城的春日, 阳光并不热烈,百姓们仍需要穿着棉衣才能不受冻。路上的行人匆匆,西市和东市里的各式店铺、摊位, 都在陆续慢吞吞地开始开张。秦朝阳和快班的衙役们正一户一户地朝那些拖延缴纳税款的商户找过去。有的衙役抱怨道,“怎么开春就去催讨税金了, 咱们顺天府又不是什么旮旯角的衙门,从不差这点税钱的呀。”“传闻外面的情况不好, 各地今年的税收都有影响。府尹大人还不是怕出了岔子,现在早些把税收完。”……而秦朝阳对于底下的人的讨论从不严苛制止, 只会在他们说得过了的时候才会提醒该换话题了。他们一行人随着日头渐高,效率才开始高了起来,不再懒懒散散的模样。目前,京城里的商户们对于缴税这件事还是很听话的, 少有欠钱不缴纳的。拖延的那些家, 被衙役们上门一催,基本上都是立即许诺保证即日或是翌日,他们就会去顺天府府衙补缴纳。而另一边的秦朝宁, 此时在国子监里面,正和一众生员都在水深火热的考核里埋头苦写。这也是国子监的老传统了。月月考, 年年考, 没有学不好的举子,只有考得太少的举子。因为博士们、掌教们大多数也是这样走过来的。所以,他们对于这些学子的要求是不会存在降低或是放水的。在他们看来, 明年就是会试了,现在吃多一点苦, 会试的时候就能多一分把握。待到了三天后,开年后的第一场大考终于考完了, 国子监里面的所有生员们都有种恍如隔年的恍惚感。他们过了个年,那放松下来的身心,此刻已经彻底不复存在了。大家都被这一场大考重新上了弦,又开始了无止境地搞学业。待到了五月初,秦朝阳兄弟俩收到了爹娘他们的书信。着信中秦石他们给他们兄弟俩写了,爹娘和二妹都准备上京来和他们团聚了。他们爹的养鸡场卖给了有福叔。二妹的铺子由于这几年里有培养出来了几个可靠的掌柜,见他们可以独立掌事了,她便想来京城继续开个分号。秦晚霞那专做各类饰物、挂饰、精巧有意喻的小物件的明和堂,如今在南方也有好几个分号。这不过短短几年,她不声不响地就成为了一名颇有家产的富户了。这一次上京,她想把京中那些华贵精致的布料运回南方去,在新开的服饰铺子售卖布料和定制成衣。另外就是,倘若在京中做买卖顺利,南方的新奇式样在京城里亦可售卖。而钱有福、钱勤学一家子,虽很是舍不得秦石他们离开南州城,但是想着家中孩童太小,他们父子俩还是选择了留在南州城内。秦石他们在信里写了许多,秦朝阳和秦朝宁看完了书信后,当晚就清点了两人在京城里所挣到的银两,以及当年离家爹娘给的银两剩余的那些。待核算完,他们才惊觉俩人手里现在竟然共有一万一千两!因为他们平日里花销少,挣的钱就塞箱子里,他们自己也还是眼下这会儿才发现,自己俩人不经意间已经有了这么多银两。“咱们,不如买个院子?”秦朝阳咽了咽口水问自家幺弟道。我滴乖乖诶!他原来这般富有了!!顺天府衙给他的俸禄都没涨过的前提下,他是有钱人了?秦朝宁愣了愣,即刻应道,“嗯!买。”买!等爹娘和二姐来了,一家子都能住得开。“那我明日去牙行看看”,秦朝阳龇牙笑着把此事揽下。秦朝宁对此没有异议,点头应下。不久后,秦朝阳在牙人的介绍下,买下了成贤坊的一处二进四合院。等他们把院子打理干净没几日,他们兄弟俩就开始把原先院子里的物什逐渐往那边搬过去。在七月中旬的一天,秦石他们终于来到了京城。万隆镖局的人给他们一家子跑过了很多次镖,对于秦朝阳兄弟俩住在哪里熟悉得很。等他们进城后,镖师们就直接把老秦家的这些人送到了秦朝阳兄弟俩新买的宅子处,免得他们人生路不熟难找地儿。待秦石他们找到秦朝阳兄弟俩后,很是感谢万隆镖局的镖师们这一路上的尽心尽责,拉着他们进屋吃了顿热乎的饭菜,才放他们离开。而秦朝阳和秦朝宁许久不见爹娘他们,如今重聚,双方皆是欢喜不已。加上老杨叔一家三口,还有柳三娘也都来了京城,他们这个空旷的院子瞬间就有了生活气息。接下来,他们家中的事务就都是秦石和秦柳氏来操持了。秦朝阳安心继续去当他的捕头,不用再担心自己出外勤晚归的时候,幺弟独自在家是否安全,他有没有吃饱饭。秦朝宁也同样是少了很多家里的事情需要做,有了更多的时间可以投入在科举复习里面。而秦晚霞和柳三娘,两个小娘子就在京城快快乐乐地玩耍了数日,才在七月下旬开始去相看铺子。像老杨叔、老杨婶子,就把秦朝阳兄弟俩那些种菜、养兔子、养鹌鹑的事接了过去,带着杨小豆把它们照料得很好。待到了正历九年中秋的前几日,一则被隐瞒了许久的灾情才传到了京中。原是六月开始,豫州就犯了蝗灾,一直蔓延至梁州。豫州一带是这次蝗虫的重灾区,大片大片的土地颗粒无收。梁州的情况没那般严峻,也注定了今年会欠收四五成。问题是,宣朝境内四大“粮仓”,营州、豫州、梁州、南州,这一次受灾就占了两个州。 第119章 他不认死理,人间也并不是非黑即白。无论是刘阁老,亦或者是韦先生,对他而言都很值得尊敬。过去得到了他们那么多指点,本就是他占了先生们的恩惠。韦之贯听罢,“为师只怕会给你带来不少麻烦。”闻言,秦朝宁龇牙笑了笑,“先生,朝宁从前便和您说过,朝宁会承您志,一直走下去。”“先生莫要思虑过多。”在他看来,所有需要经历和面对的,都会到来的,躲不掉的。只要他的目标不变,路上的荆棘曲折,它们都会等着他。“倒是为师多虑了”,韦之贯轻叹道。随即,他就有了主意,准备去书案那提笔写奏折。见先生看开了些,少了些忧虑,秦朝宁本想借机建议他是不是可以考虑向师母、师哥他们好好解释,坦诚说明一番,让一家子不再分隔两地。但是在开口之际,他又思及到,他不确定先生是否日后打定主意做些危险的,自我牺牲的事,不愿牵连妻子儿女,才会自己造就如今的境况。想到这里,他把话吞回了肚子里。他还是想别的法子吧。在宵禁前,他就离开了韦府。翌日的朝堂上,除韦之贯以外,还有几名官员也呈上了自己关于解决当下饥荒问题的相关奏折。不过,只有韦之贯的那一份奏折在朝堂上引来了不少人的争论。不管里面的内容是不是能有效解决问题的,就凭韦之贯是曹明洋的人,朝堂上的许多人就不能让他顺利捞到这个功劳。其中,刘阁老本人的心情就很复杂。韦之贯奏折里提及的秦朝宁,是他的门生。他的门生有解决豫州、梁州的法子却没有上门找他,而是去找了他的对家。站在朝堂末尾的刘阁老的大儿子也脸色都变了。他想了很多,是不是秦朝宁和某些人一样主动投靠了杨首辅一派,去投诚献计诸如此类。而当今圣上看着底下的文武百官把朝堂都吵成了闹市,他便问韦之贯,“献计者,秦朝宁是何人?”闻言,韦之贯出列,手执笏板,行礼道,“禀告陛下,此子乃下官在南州城当学政期间,主持院试的解元学子。”他把秦朝宁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点明他是承陛下当年废除户籍世袭制度的圣恩,才得以踏上科举仕途的一名军户幼丁。听到这里,历帝的神色稍霁。谁会不喜欢能够证明自己英明神武的事例出现的。韦之贯察言观色,紧接着又笑着点明,这小子如今也不过十二岁,已经在国子监入读一年,正准备明年的春闱呢。他用十分真诚的语气和表情说道,“多亏了陛下英明,宣朝的社稷江山,日后又会多出不少英才为圣上所用呢。”经他这三两语,历帝已是龙颜大悦。年纪轻很好,懂得报效朝廷亦很好。这样的人出现,就是苍天对他的嘉奖。朝堂上的文官们,见此,有的人的脑子已经转过了弯来。虽不知韦之贯为何抬举那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但是他们现下就看到了狡猾的韦之贯已经秦朝宁这个小子的存在和圣上英明成功关联上了。这使得,哪怕是有某些心思的那些人,短期内也不可能对一个佐证圣上英明的这么一个普通百姓出手。而武官们则是比文官们可震惊多了。老天爷嘞,军户幼丁的文举人!!是谁说军户士卒都是文盲大老粗的!!他们一瞬间对秦朝宁就产生了莫名的亲切感,并且觉得自己回到府上棍棒教育下,也可以有机会出个好儿子的!在场的姜家和陆家的长辈,是记得秦朝宁的。没一会儿后,连少数和姜家走得近的武官也想起了那些抗倭法子一事。他们不介意此时此刻,给秦朝宁这个名字再锦上添花几分。于是,姜家的人出列,笑着禀告历帝,“陛下,下官刚才忽然想起来,这秦朝宁似乎就是前几年进献抗倭法子的秦家子呢。”“边疆地带驻扎的士卒们,冬日里发豆芽的法子,亦是此子家中献计朝廷的。”他的话一出,这下不仅其他官员们愣了一瞬,连韦之贯和刘阁老都惊讶了。韦之贯:“……”这桩旧事竟然就是秦家献策的?那小子当年才几岁??虽然他说那几句话,就是有意给秦朝宁在圣上这里留个好印象的。但是,眼下,他该感叹那臭小子好福气吗!他自己名声难堪,看看今日呈上去的奏折都吵得那般厉害。结果,在秦朝宁这里,勋贵姜家竟然站出来帮忙添砖加瓦了!!提督骠骑大将军姜宏辉老爷子的人虽不在上朝了,可是这会儿说话的可是他们姜家的当家人,那个外放的姜卫指挥使他爹!韦之贯有一瞬的恍惚。而在百官首列的刘阁老:“……”他的门生,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刘阁老的大儿子:“……”彻底看不懂!!!手好痒,想揍那小子!实际上,不仅仅是他们懵了,其他文官同样如此。为什么同朝为官多年,这些武官就从未帮自己说过好话!!更别说,武官素来看不上文官。眼前这一出,真是让许多文官想得脑子都打结了。不是说,军户幼丁出身吗??!最底层贱如泥的那种。而历帝,终于展露了笑颜,一扫这几日的郁闷和阴霾,对着文官百官称赞道,“不愧是老天爷赐给朕的英才,瞧瞧这缘分和来历,好,很好。”他的话音一落,底下百官都心领神会,皆是一个接一个地换着句子夸此子聪颖,夸陛下英明。他们无一人重复言辞,一众官员直夸得历帝心情愉悦。历帝散朝前对几位阁老说道,“内阁尽快定下章程,把豫州、梁州赈灾及灾后重建一事安排下去。”“朕要看到相关官员和士卒,两三日内就整顿出发。”“下官领命!”他们立即行礼应道。朝会散去后,韦之贯松了一大口气。他心情不错,身上的气息都没往日那般冷冰冰,难以接近。不过,当他走出太和殿时,刘阁老经过他身边,给了他一个不爽快的神情。刘阁老的大儿子就更明显了,直接微哼一声路过。韦之贯:“……”突然想起来是学生的座师。他该心喜学生比起座师那边,事事先想着自己先吗?随后而来的曹明洋则是笑容满面,又憨又真诚地夸他,“不愧是砚之,今日这事做得漂亮。”闻言,韦之贯就恢复了一板正经的神色,“大人过誉了,下官不过是为朝廷分忧。”第122章 122.春闱拉开帷幕曹明洋见韦之贯又是往日里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心下讪笑。他没多说什么就离开了。韦之贯这个手下对他而言,是一柄不可多得的利刃呢。这之后,朝堂上的事, 秦朝宁就不得而知了。他每日剩下的重心就是看书、温书、做文章。京城里的大街小巷,一直冷冷清清到了入冬, 街上开铺的商户寥寥无几。但是,城里的富户、权贵、官员的府上, 其实没受多大影响。这些人不是有自己的庄子,就是有各种门路来保障日常吃喝用度的供应。对于他们来说, 之所以没把铺子重新大张旗鼓地开起来,不过是受了朝堂气氛的影响,低调起来一段时日。像秦朝阳他们在街上巡逻,都不由得感慨府尹大人真是有先见之明。他们府衙要收缴的商税, 可是几个月前就收完了的。要是换作今时今日再去挨家挨户收税的话, 可就难多了。衙役们一边呵着气,一边窃窃私语。待他们路过明和堂时,秦朝阳便让他们稍等片刻。闻言, 衙役们会意,笑着道, “老大快去, 我们不妨事。”秦朝阳失笑,快步跑进去明和堂。他越过一位长相明艳的女子,朝秦晚霞喊道, “二妹。”“大哥”,在忙活的秦晚霞闻声抬头, 笑着应道。她起身上前接过秦朝阳递过来的小包裹,“谢过大哥。”“小事”, 秦朝阳龇牙笑着把东西交给她后,干脆利落地挥手离开。他因为最近在京中只负责每日巡逻,事很少,就偶尔帮自家二妹跑腿了。那位长相明艳的女子看了两眼秦朝阳,随即好奇地问秦晚霞,“那是东家您的兄长?”“嗯”,秦晚霞朝这位京中某营指挥佥事家的小姐应道。其余的,她就没多提及。傍晚,待明和堂打烊后,秦晚霞和柳三娘抱着给家里人新做的冬衣,坐上了老杨叔驱使的马车,往家里赶去。柳三娘坐在车厢里,把受冻的双手放至手炉子上稍稍暖和暖和,然后对秦晚霞说道,“小姐,城里都临近过年了,怎么还没热闹起来呀。”“不急,待到年十几再看看吧。”秦晚霞抱着自己的手炉子浅笑应道。 第121章 题目二:八股文, [2]“殷罔不小大好草窃奸宄。卿士师师非度。凡有辜罪,乃罔恒获,小民方兴,相为敌仇。”题目三:命题诗赋,“春水”,五言八韵。题目四:策论,[3]贾谊五饵三表之说,班固讥其疏。然秦穆尝用之以霸西戎,中行说亦以戒单于,其说未尝不效论。他在草稿用纸上提笔写下题目出处,然后才开始思考。题目一是出自《论语·公冶长》的,[4]讲的是君子四德。而题目二,是出自《尚书·商书》,[5]其内容大意是从上到下的法度混乱,从官者黑,罪犯无所顾忌,百姓放纵。把第三题放一边,他看到题目四。题目四,关于国防的一道题目。秦朝宁放下考题,沉思了片刻,才在草稿用纸上开始作答。临近午时,他把写满了文章的草稿用纸放置一边,拿镇纸压好。随即,他又把凉了的汤婆子和手炉子放到一边去,他才起身。然后,秦朝宁就烧热碳炉子,准备给自己热点吃食当晌食。他从篮子里拿了些炒米,肉干,鹌鹑蛋,都打进小陶锅里。待其煮开了,他就着小陶锅就开始吃。剩余的炭火,他就拿来煮水。等灌好了汤婆子,换了手炉里的炭,秦朝宁给自己泡了一杯枸杞桂圆茶,喝完了才回到考案前。然后,他先把草稿用纸上的文章检查了两遍,在细节处修饰了一番,他才开始把答案抄在答卷上。这一抄,他就抄到了酉时二刻左右。待答卷上的墨迹干了,秦朝宁才举手缴卷。考差上前把秦朝宁的答卷、考卷那些都收走,让他在号房不得喧哗,不得走动,需得本场应试结束才可以离开号房。闻言,秦朝宁点头表示记住了。对方见状才离开。秦朝宁趁着这会儿得了空,他准备给自己先热好晡食。此外,他还要把被子也暖了,若不然夜里怕是冷冰冰得无法入睡。等他忙活完,本场应试结束的铜锣声敲起,众位举子终于可以离开号房。他们这批考生都是举人,看上去一言一行都有严格的君子风范。为此,在场的所有举子无一人快步跑起来去抢茅房的,哪怕再急切,仍是面不改色地缓缓向前的多。秦朝宁随大流,跟着这些学子去解决了自己的生理需求后,才去清洗号房里的物什。等收拾妥当,匆匆给自己擦了擦身子,秦朝宁就脱下鞋子,躺进被汤婆子和手炉子热好了的被窝里,把自己卷得严严实实地就开始入睡。后续接连几日,秦朝宁都有条不紊地应试。直到持续九日的会试考完,大部分的学子才晕乎乎地出的贡院,少部分是被抬出去的。秦朝宁一出贡院,秦朝阳就上前接过他的被子和考篮。慢了一步的老杨叔想从秦朝阳手里接过那些物什,被秦朝阳摇了摇婉拒了,“无妨,走吧,老杨叔。”“幺儿,身子可还好?”秦朝阳侧过头问秦朝宁。“幺儿一切皆好”,秦朝宁笑了笑。他没有逞强,说的是实话。应试的经验丰富了之后,他就没落下过日常的锻炼。加上在考场里作息安排得当,注意不让自己着凉,除了伙食不大好,其余的他没吃多大苦头。“那就好。”闻言,秦朝阳顿时松一口气。这之后,秦朝宁在家歇了两天,他才去找陆杰修。俩人针对会试的题目对了对答题思路,又聊了聊其他的事,才分别。翌日,秦朝宁就去了韦府和刘府,把自己应试情况告诉先生和座师。韦之贯和刘阁老都让秦朝宁把自己的答题思路细说,听过后,均告诉他会试无忧,暗示他回家好好准备殿试。秦朝宁笑着应下。在等会试出结果的这段时日,他让他大哥把茶语的铺子买了下来,让他爹看看要否在京城郊外买个庄子。秦朝阳听罢,第二天就去办了。拿到了铺子的契约文书后,他和秦朝宁把茶语出售的吃食又改进了一下。茶语每日的流水都很好,基本上准备的食材都会卖光。不过,哪怕它生日很红火,它在整个京城里依旧是个小打小闹的存在,因此没有什么闹事,打压那类的事。这段日子里,秦家一家子的生活安安稳稳,没有风波。趁着天气离夏季还有一段时日,秦朝阳他们兄弟俩还想方设法囤了些硝石。秦石听了秦朝宁的提议,在不久后就在郊外看中了一个六十亩的小庄子,有矮山、山泉、小河。不过,庄子大部分的地都是山地,田地只占了二十亩。秦朝宁跟随他爹和大哥去了一趟庄子后,便让他爹可以把庄子的山地都种上果树。京城里不缺富贵人家,果子这类,后续在京城里倒是会比粮食卖得好。若是卖不出去,茶语那边也能用得掉。听罢,秦石就记住了。种树的话,他还可以把鸡也养上些。山上放养出来的走地鸡,鸡肉都比圈养出来的香。见他爹有了主意,秦朝阳笑了笑,让他爹干脆把家里幺弟养的那些鹌鹑、兔子,以及其他想养的,都养上一些得了。“都依你们的”,秦石笑着应道。儿子们都长大了,说话做事都很踏实,他哪有不应的。父子三人看过了庄子的地形,把庄子的安排聊了聊,安抚了现有的两户庄户后,才离开的庄子。在会试成绩未出结果的这段时间里,,京城里随处可见的学子,整日里吟诗作对,在各个茶楼激情辩论,连带着西市、东市日日繁华。直至三月末,终于到了要放榜的日子了,大街小巷更是热闹非凡。贡院那条街上的食肆、茶馆、小摊子都是人来人往。由于陆杰修府上提前在这条街最大的酒楼给预订了雅间,又喊上了秦朝宁他们一家子一同过去等待放榜。他们这会儿就都在雅间里喝着茶,吃着点心,等着。陆杰修已是好些年没见过秦晚霞了。现下两人再次见面,都有些莫名的羞赧,自觉避开与对方对视。因为秦家是一家子一块来的,陆杰修和秦晚霞这般见面亦无需忌讳些什么。秦石和秦柳氏没有秦晚霞他们那般忙,倒是在陆杰修上门的时候和他见过几次面,眼下互相唠嗑着也不生分。而陆杰修的从仆在门外守着,对于这秦家的人好奇得很。他是近日陆府安排给陆杰修随身伺候的,对于公子熟稔的这一家子半点不知情。待到了衙役张贴榜纸那一刻,底下更是群情汹涌,人人皆迫不及待再靠前一点。大红的榜纸贴上,众人瞬即蜂拥而上。“杰修,不若我和朝阳下去看看榜纸?”秦父建议道。陆杰修浅笑着道,“伯父,我已安排了从仆去看榜了。我们就在雅间里等着就好。”“好”,秦石应道。秦柳氏看着面前翩翩公子模样的陆杰修,又悄悄看了一眼已经十八岁,出落得亭亭玉立的秦晚霞,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个念头。但是,她顾虑着两家家世悬殊,便把该念头压下了,免得平白坏了他和自家幺子的情谊。正历十年的这场会试,应试举子五千余人,录取进士科共两百名。“中了中了!——”“为什么没有我的名字?找不到,看不到……”“这次会试的题目也太难了,没考中只得明年再来了。”……“今科前三是谁?看到了吗?”“黄致远、陆杰修、秦朝宁!”“前二十呢?”……酒楼这里,没一会儿,急匆匆跑上来一名从仆,推开陆杰修他们所在的雅间,喜出望外地禀告道,“公子,中了中了!”“您和秦公子都榜上有名!还都是前三呢!”闻言,秦石和秦柳氏眼睛都发亮了,而秦朝阳讶然得嘴巴能塞下一只鸡蛋。幺儿中前三了!!第124章 124.陆府宴请陆杰修和秦家的人皆得偿所愿, 不由得纷纷互相道喜。“少爷,府上老爷他们还等着您的好消息呢”,陆杰修的从仆适时提醒道。秦石这会儿满面红光, 拐杖都忘记杵了,连忙起身对陆杰修叮嘱道, “杰修你快回府吧,帮秦叔秦姨给你爹娘, 祖父等问好哈。”闻言,陆杰修便也不再逗留在雅间, 笑着和秦家一家子拜别。待他离开后,秦朝阳对满脸笑容的家里人提醒道,“咱们也赶快归家去吧,免得报喜的官差错过了。”“好, 还是朝阳想得周到。”秦石大笑着说道。秦柳氏想扶他一把来着, 被他抬手示意不用。喜事使得他的胸腔里的欣慰、激动、高兴等情绪满意,他杵着拐杖,走路都带风了。见状, 秦朝阳、秦晚霞、秦朝宁纷纷笑着跟上爹娘的背影。等他们回到成贤坊的宅院,吹着唢呐, 敲着铜锣的官差一行人也到了。双方在门前就开始了说吉祥话。“恭喜秦老爷, 秦夫人,府上贵子喜得进士上榜,今科第三。”报喜的官差堆满笑, 恭维道,“小的在此祝愿公子殿试金榜题目!一举一甲!”“承您贵言”, 秦石和秦柳氏眉眼俱笑。接着,秦石立即把怀里的钱袋子掏出来, 没打开亦没细数,直接塞给了报喜的官差手里,“辛苦差大哥和弟兄们跑这一趟了,小小心意,收下和弟兄们喝喝茶。”“那小的便却之不恭,沾沾贵府喜气了。”官差看着比自己拳头大的钱袋子很是满意地应道。 第123章 秦家的几人都没明白他的话,怎么多见面???他们的儿子/大哥,对于黄家小姐而言,可是外男!想不明白,只得把这事当成黄大人的玩笑话。宴席期间,陆家的陆老爷子和陆父带着陆杰修来给秦家这一桌敬酒了两次,可谓是给足最大的体面。末尾,他们还叮嘱秦朝宁和陆杰修,明日起可得好好准备殿试,切莫因小失大,在当下松懈。陆杰修和秦朝宁皆乖乖应下。翌日开始,秦朝宁除去过去韦府以及刘府请教学问以外,就没参与过其他活动了。殿试是在四月中,他需要让自己对宣朝的朝堂动向,各地的地理志,近年发生过哪些大事等资讯尽可能地多搜集,多分析。韦之贯和刘阁老都对他指点颇多。他们对于秦朝宁日益可见地,更熟悉民情和宣朝的情况,皆是心感欣慰。在这段时日里,陆杰修面对府里给他安排了不少京中闺秀的相看画像,把自己心属秦晚霞的事,对陆父、父母说了。陆父、父母:“……”心情很复杂。殿试这重中之重的大事渐近,他们眼下不想让这事使得陆杰修分心,便安抚他道,这事他们会考虑,并且先谈谈陆老爷子的意思。他们还明言,倘若陆杰修能够一甲登科,那么他在府里争取大家同意此门婚事的可能性还大些。闻言,陆杰修听懂了。现下,他的爹娘并无此意。但是,如果他更有担当,能够证明自己,那么他们可以考虑一下。他抿了抿薄唇,收起儿女心思,更加刻苦温习书籍。而秦朝阳和秦晚霞,自从陆府那场宴席后,几乎就天天能够在明和堂看到黄瑾。黄瑾性格爽朗大方,秦晚霞和她熟了后,心里可喜欢她了。于是,她便时常把他大哥喊来跑腿,给他们俩人制造见面的机会。待到了四月中,所有新科进士迎来了殿试。陆杰修和秦朝宁俩人,是在放榜后都没出去和其他同年聚会,比文弄墨的。所有新科进士里面,他们唯一熟悉的就是彼此了。而会试第一的黄致远,则和他们两人恰恰相反。他在这段时日里,已经在同年里混熟了,也和不少朝廷命官走动得频繁。传闻,他去得最多的是副主考官曹明洋的府上,但是很多时候都被拒之门外。然后,他就经常去房师,某翰林的府上了。实际上,他自己能够在春闱里考了第一,他个人的才学是不俗的。为此,他现下是大家呼声里面,状元的最佳人选。此时此刻,天还未亮,他们这一批新科进士都在右掖门排着队,等候着闱官的到来,把他们带去保和殿应试。黄致远排在陆杰修的前面,是新科进士队伍里面的第一位。秦朝宁则是在陆杰修的身后排着队,是队伍的第三位。忽然,黄致远转过身打量起了陆杰修和秦朝宁,这么细看,他便心下有些忐忑。由于陆杰修和秦朝宁今日之前都没在同年之中出现过,他此前还没有过眼下如此直观的感想:年轻,实在是太年纪轻轻了。春闱第二、第三的学子,这相貌也取巧了。探花郎本就是取的殿试前三里,长相最出众的那一位。黄致远在心里不满地想到,反正他对状元志在必得!第126章 126.殿试结束闱官匆匆来到后, 朝在场的两百名新科进士笑吟吟地行礼问好,然后才温声让大家跟上他的脚步。黄致远昂首挺胸,活像只抖擞昂扬的大公鸡, 意气风发地走在最前面。陆杰修有些许紧张,但是面上依旧镇静。而秦朝宁, 再次来到皇城内,没有户部抽调生员那时候的好奇心了, 安静地跟在他们身后。[1]保和殿是外朝三大殿之一,它的空间很大, 主要用途是殿试、赐宴等。等这些新科进士踏入保和殿时,殿内已经有数名朝廷大员,陪同上座那一抹身着明黄色配以金丝线钩织衣衫身影的天子,皆是等候在堂上。闱官领着所有进士跪拜当今天子, “恭迎圣上, 万岁圣躬万福。”天子起身,目光扫视底下跪成一片的今科进士们,“起身。”他朝站在右侧的杨首辅吩咐道, “首辅大人把考题安排下去吧。”杨首辅行作揖礼接下圣上口谕,便示意底下的闱官们安排众位进士按序入场落座。待所有今科进士们都落座后, 秦朝宁坐在了第一排的第三张案桌后方。他忍不住抬眸朝堂上的朝臣和当今圣上看了看。待刘阁老和韦之贯都和他的视线对上, 并且神色严肃,他立马敛下了眼眸。刘阁老、韦之贯:“……”俩人哪怕立场是不对付的,此时的想法都是一样的, 这臭小子。当今圣上,原来和他大哥年岁相差不大, 秦朝宁低头的时候默默想到。实际上,在场两百名今科进士里面, 就他一个人这般大胆,直面圣颜,还把朝堂上的各个重臣都看了一遍。而历帝,是看到了秦朝宁的。不过,他倒不介意此子的冒失。实际上,秦朝宁在春闱里面考了第三的事,他是知情的。现下,对于今科前二十的进士,全部都是在四十岁以下的学子,他面露满意之色。一旁的杨首辅余光瞥到圣上的神色,瞬间状似不经意地感慨,“圣上,您看我们朝的这些英才,倒是一届比一届年轻有为了。”此话一出,有眼色的官员纷纷附和。闻言,历帝的眼眸间难得更柔和了些。他不是第一次站在保和殿监考底下新科进士的殿试,但是以往他都是站在母后身侧。而且,他抽看过几名学子的春闱答卷,此届新科进士确实比以往的更富有朝气和灵气。这不就是天佑他这个天子的一种现象吗!所以,他哪怕知道此时底下的人都是拍马屁的多,也是好心情地全盘接收。待辰时一到,闱官们便给各个新科进士分发考题。随即,所有新科进士就开始全身心地应对这场殿试。是一跃龙门亦或是错失机缘,全看眼前这一仗了!秦朝宁拿到考题看过后,他坐着沉思。殿试的题目只有两道,一道八股文,一道策论。题目一:文教兴邦否?礼法兴邦否?题目二:论海禁的利与弊。这两道题目在殿上所有新科进士看来,都属于完全的开放题目,和春闱、秋闱、乡试等都对比下,当真风格差异过大。眼前的考题,很贴切国情和俗务。几乎是所有新科进士都没提起笔,俱是一脸思考状。对于秦朝宁而言,文教兴邦否?兴。礼法兴邦否?兴。只要是兴文教有度,行礼法有度,国邦何愁不兴?文教促生产力,礼法行约束与管教,二者结合得当,宣朝的生产资料何愁不上一个台阶?至于论海禁的利与弊,利大于弊。闭关锁国带来的危害,他脑海里有一堆历史教训的资料。海禁一开,对于本朝产能过度的物品不仅有了去处,对于本朝缺少的资源也都可以输入。这是能够探索这个世界,能与时俱进,还能及时掌握到海外各国的生产力发展情况,把危险的苗头扼杀在源头的机会。秦朝宁能够想到的海禁相关的方方面面太多,从白银、黄金的输入,番薯、土豆等高产粮种的输入,到本国的丝绸、陶瓷的输出,海岸的关税带来的民生消费端的刺激盘活……改变一国的经济现状,是要先让底层民众的收入提高,让他们有活可以做,有银钱可以消费。这才是死水变成活水的关键,本朝的经济就有了很好的流动性,随之所有生产出来的商品才有了去处。接着,商户们能够挣到钱,商业盘活。随后,朝廷能够收到的税增多,边境和基建能够投入的银两也会增加,整个国家上下才会进入良性循环。他脑海里的信息很多,但是他在犹豫,在斟酌他应该把文章的内容把握的度应该到哪里。近日在韦府和刘府上看了那么多邸报,又得到了两位先生那么多的朝政时事的指点,他是知道朝堂上目前主张海禁的官员居多的。在这些官员们看来,从弘明年持续至今正历年的倭寇之祸,都是因为海岸线不禁的原因。他们的想法是,禁海,就是从根上杜绝百姓投倭,能解决倭贼对于本朝觊觎的狼子野心。但是,秦朝宁从这两道题目里,看到的是新帝的欲望、野心、愿望。新帝年轻,有抱负,他有自己的宏愿。由于秦朝宁思考的时间过久,殿上其他新科进士除他之外都提笔书写一阵子了。所以,不少官员,包括圣上都在想此子该不会是被难住了吧?不怪他们这么想,是秦朝宁的军户户籍,按照寻常的认知,他们都会觉得此子学识是有,天赋也好,但是局限于出身,大抵上眼界有限。加上,秦朝宁不过十三岁,没有阅历的沉淀。等到秦朝宁终于提笔,开始奋笔疾书,那些打量的目光才移开。历帝在殿上再呆了片刻,就离开了。一同离开的还是杨首辅与其余官员,只留下了翰林院的几名官员在此监考。酉时一到,闱官们便走下去开始收答卷。所有新科进士无论写完与否,都得停笔缴卷。 第125章 难道,他还能说不是不成?这一甲二甲三甲里面,指不定大半数都是他那一派的人作为秋闱主考官给选拔出来的呢。众人见无趣就散去,继续忙活公务。片刻后,圣旨就拟好了,榜纸就由翰林来写。五月初一,立夏,也是钦天鉴测算的黄道吉日。所有新科进士再次入宫,由闱官带去太和殿参加传胪大典。十年寒窗,多少人费尽心思,用尽全力就是在等这一天!队伍最前面的黄致远激动得脸色通红,他抬头挺胸,步伐走得用力又有斗志。瞧见这位一副胸有成竹的激动模样,陆杰修便悄悄回头看了一眼秦朝宁,见他脸色淡然,遂安静继续走着。事已至此,一切都是定局了,他便等着就是了。当所有今科进士从太和殿下方两列的文武百官中的汉白玉道路中走过,大部分人都心神激荡,脸上皆是对于未来官途的向往之色。待他们站好在汉白玉台阶的下方,抬眸看向上面,只见銮仪卫后方的是宣朝待命的礼部御史们和王室宗亲们,以及历帝本人。历帝任由他们打量,十分有威严地对着文武百官勉励了几句。接着,鸿胪寺官上前一步,手持圣旨开始朗声道,“正历十年,[1]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此时此刻,众人的心脏紧张得怦怦直跳,都快跳出胸膛似的,连呼吸都忘了换气。甚至,黄致远的脚步都忍不住要往前一步了。直到,鸿胪寺官:“正历十年一甲第一,状元秦朝宁,赐进士及第!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状元郎出列谢恩。”黄致远瞬间身形一晃,脸色煞白。陆杰修则是面露震惊,瞬即就替秦朝宁很是高兴了。而秦朝宁,愣了愣,脑子宕机了一瞬。寺官唱了三次,秦朝宁立即出列行,在御道右侧行跪拜礼,“学子秦朝宁叩谢圣恩!——”历帝看着他那稚嫩的脸庞,龙心大悦。鸿胪寺官唱罢一甲第二的榜眼后,继续往下唱榜,“正历十年一甲第三,探花陆杰修,赐进士及第!授正七品翰林院编修——探花郎出列谢恩。”闻言,陆杰修出列御道右侧,行跪拜礼,“学子陆杰修叩谢圣恩!——”尔后,鸿胪寺官一个接一个地唱榜,榜眼是此前春闱第五的一名学子,名杨乐,同样年岁不大。而黄致远名列二甲,赐进士出身,既不是一甲第二的榜眼,也不是二甲第一的传胪。等到所有赐同进士出身的三甲也唱完了,文武百官以及众位新科进士皆泱泱跪了一地,“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传胪大典结束后,礼部的人给所有新科进士都发放了进士袍和靴。状元、榜眼、探花则被礼部的人带走了,他们会经由礼部的人装扮后,骑马游街。在太和殿偏厅,秦朝宁被内侍套上大红的状元服,头戴金质簪花。陆杰修和杨乐戴的是彩花。等三人装扮好后,内侍们不由得都惊讶出声,“今科的状元郎、榜眼郎、探花郎这相貌也太好了。”“这不得把长安街的小娘子都迷乱了眼。”“哎呀呀,三位大人可别被投掷的瓜果香花砸晕了过去才好。”……随着他们的喧哗,不少内侍闻风赶来一睹状元郎、榜眼郎、探花郎的相貌。秦朝宁,陆杰修,杨乐他们三人被内侍们的热情闹得都纷纷红了脸,实在是难以招架。其中,竟然还有人偷偷摸了他们一把的,美其名曰沾文曲星的文气。好不容易等到礼部的人出现,连忙给他们解围,把他们带了出去,他们三人才松了一口气。三人相视一笑,皆有些许无奈。待鼓乐仪仗跟随,在正阳门侧,礼部的人就让他们分别上马。随着鼓乐声起,抽调的五城兵马司的兵卒列队,秦朝宁驾着座下的骏马走出正阳门,随即陆杰修,杨乐紧随其后。几乎是他们的身影一出现,那些等着围观状元郎、探花郎和榜眼的百姓们登时就炸开了锅。“状元郎、榜眼郎、探花郎这也太俊了!!”“老天爷呐,竟是这般年轻的学子!”“状元郎可有定亲?”“探花郎看过来,探花郎可有议亲?——”“榜眼老爷,这边这边~”……几乎是刹那间,无数鲜花、荷包、瓜果就朝他们几人投掷过去。秦朝宁被好些芍药花砸中了脸蛋,忍不住打了好几声喷嚏。陆杰修更是被砸得一身狼狈。未到长安街,他们三人就怕了。而秦家的几人早早在长安街等着了,等看到了跨马游街的队伍出现,第一个骑着马的不是他们家的幺儿还能是谁!中了中了中了!他们家的幺儿竟然是状元!!祖坟的青烟真的冒上天了!!!“幺儿幺儿!——”秦家的几人起身,朝人潮涌涌的人群喊道。这时候,秦朝宁一瞬间就捕捉到了,他顿时朝声音处看过去,“爹娘!大哥,二姐!”他粲然一笑,眉眼干净又清秀,秦家所在酒楼的那些小娘子们霎时就脸红了大片。她们纷纷惊呼出声,“啊啊啊啊啊,状元郎看我了,看我了!”“他长得可真好呀!呜呜”“那神态多像乖巧的小奶狗呀!啊啊啊啊啊!!”……第128章 128.大哥二姐传胪大典后的第二天, 天子赐琼林宴,所有今科进士,文武百官四品以上的都要出席。秦朝宁和陆杰修在参加琼林宴的筵席上, 被黄致远与同年们频繁找茬。那架势活像,他们两人都被同科进士排挤了。而在场的官员们均没有出言帮此二子解围, 权当看看他们是何性子,是否灵活机敏应变的人。人精太多, 陆杰修和秦朝宁被那些一句话绕几个弯的人烦得不行。所以,任凭琼林宴上山珍海味, 佳肴甚多,这对于秦朝宁和陆杰修而言,都有不由得产生了几分索然无味。人间当真处处草台班子。外面的普通老百姓们如何能够想象得到,进士撒泼其实如市井小儿无异, 除去那点身份角色, 内里不过也都是七情六欲的人。翌日,所有进士都早早到了礼部领取朝廷赏赐的衣物、五两纹银,以及五十两牌坊银两。在之后, 他们又被安排去了孔庙行释褐礼,这才结束了所有进士科流程, 可以各奔东西了。而秦朝宁、陆杰修、杨乐三人则需要在十日后就到翰林院报到。为此, 他们都没打算在这段在时日里离开京城。时间仓促,返回祖籍之地再回来京城远远不够,无谓增添苦恼。因为陆杰修高中了探花郎, 陆府那边再次大摆筵席。陆杰修的高中,对于整个陆氏家族来说, 意味着后继有人,他们家族一代代延续的担子, 在杰字辈有人能够挑得起来。这是陆家家族里的大喜事,所以比之对上一次,宴席更隆重了。这一次,他们同样给秦家下了帖子。秦家一家子开开心心地收下帖子,没多想什么,径直告诉来送帖的管事,他们一家会准时到贵府上。这之后,秦家在家里,一家子也好好庆贺了一番。他们觉得倘若邀请韦大人、陆父陆母、刘阁老他们,反而会使他们为难。一是没得让别人纾尊降贵,二是免得给他们招惹是非。所以他们还是自己一家五口,加上府上老杨叔他们做了两桌席面,简单地庆祝了秦朝宁高中一事。随后的次日,就是秦朝宁自己再次拎着礼品,逐一往韦府、刘府、国子监博士的府上跑了一趟。韦府里,韦之贯叮嘱秦朝宁,日后即使无需再考科举了,也切莫懈怠了学问。闻言,秦朝宁乖顺应下。韦之贯看着眼前这个自己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学生,他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语重心长道,“朝堂上的路,万事需谨慎有加,内有锋芒,外而不秀。”“学生谨遵先生教诲。”秦朝宁行作揖礼,认认真真地应道。而韦之贯看着他的发顶,想了想他仅有十三岁,心里对于他是否能够适应朝堂上的尔虞我诈,着实没底。他前不久可是听说,新科一甲三人的殿试答卷在翰林院可是传阅了一遍。因着曹尚书的缘故,他自己在外廷也看到了那几篇文章。那样的文章,乍眼一看确实会觉得异想天开,字里行间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但是,待他们带着批判的眼光看完后,像秦朝宁文章中对于海外外循环以及国内经济内循环的理论,又会冲击着他们,让他们觉得存在可行性。只是,哪怕新一代的人如朝阳般灿烂热烈,也没人想做被前浪拍翻的后浪。他觉得秦朝宁在踏入朝堂后,大概率会吃些苦头。于是,他又捡了些从忍耐到爆发的历史人物纪事给这个学生讲了讲。顺境时如何,逆境又如何,韦之贯如老长辈一般絮絮叨叨了许久。而刘府那边,刘旭就直白很多。他用大白话告诉秦朝宁,趁着这几日还没去报到,在家里就好好想想,后续在翰林院要怎么度过艰难的三年吧!新科的一甲进士,二甲进士接下来都会进入到翰林院,经历为期三年的任职。 第127章 在官场上混,像今科一甲, 状元郎秦朝宁,是军户幼丁户籍出身, 年仅十三。榜眼郎杨乐,是江南富户之子,年二十六了。而探花郎陆杰修,年十九, 出身京中陆家, 其祖父曾官居尚书左丞,其父现任盐运司副使,其长姊乃姜提督骠骑大将军家中孙子辈的长媳!这些信息, 没有哪个缺心眼的官吏会不知情。对于翰林院的人来说,这三个初出茅庐的修撰、编修, 好分辨得很!“点卯的话, 在木门后侧的案桌上签字便可”,一位身材高挑,相貌有几分俊朗的同僚放下自己的朝食, 起身朝他们走过来说道。“我是正历七年二甲传胪,顾晨涛。不知两位同僚是?”对方问秦朝宁和陆杰修道, 面上一副不知道他们是谁的神情。而其他坐着不动的几位修撰、编修只是稍稍抬了眉,往秦朝宁他们这边看了看, 并未出声。闻言,秦朝宁和陆杰修两三句地简单说了说自己的信息,没有说太多话。然后,他们在点卯的本子上按照上面已经有人落笔写过的那些内容,照着写下了他们是什么时辰到的,在其后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当顾晨涛在听到他们俩人说完自己的名字后,顿时面露一副十分惊讶的神色,并且神色真诚地夸赞他们道,“原来是新科的状元郎和探花郎呀!不愧是一表人才,堪比甘罗之才的人呀!”听罢,秦朝宁动作一顿,面上纯良地眨了眨眼,不明所以。他的直觉其实和他大哥秦朝阳的相差无几,对于别人的神态、动作、语言下的情绪感知能力很好。而他眼下,没有感受到对方的话里有真心的成分。陆杰修则在顾晨涛的话里话外明显捧高他们后,神色和语气都显露出了几分疏离。他淡淡回应道,“顾大人说笑了。”见此,顾晨涛亦不恼,他自来熟得像是半点看不出来秦朝宁和陆杰修不想和他打交道似的,还在非常热心地给他们介绍起了庚字号房的公务内容。“咱们翰林院被六部和外廷都笑称为抄抄写写的作坊,是真的”,他笑着说道,“特别是我们修撰、编修所在的庚子号房,一年四季日常的公务不是修史书就是修各类文籍。”“而庚子号房,目前是由侍读学士闽大人以及学士简大人统筹,公务分别是修国史、实录、会要等。”“至于我们之中的修撰,编修具体负责哪一块,就全看上峰如何分派。”接着,他又讲了讲翰林院其他几个号房具体负责什么。这之后,他才很是客气地把秦朝宁、陆杰修带到屋子末尾的空桌椅,友善地告诉他们,这里就是他们未来三年的案桌了。闻言,秦朝宁和陆杰修应下,真诚谢过他的帮忙。对方给的信息还是有些用处的。“举手之劳而已”,顾晨涛继续热心道,“后续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亦可找我。”秦朝宁,陆杰修:“谢过顾大人。”一会儿后,庚字号房,包括秦朝宁、杨乐、陆杰修三人,共十二人都到齐了。由于正五品的学士大人简大人,从五品的侍读学士闽大人都去参加朝会了,眼下不在,屋子里的修撰们、编修们,就都是默默安静地自己忙活自己手上的事。秦朝宁和陆杰修见状,遂起身分别去问各个同僚可有需要帮忙搭个手的地方。只是,同僚们都笑着婉拒了。当他们去问顾晨涛时,顾晨涛笑容依旧,却是告诉他们俩人,初来报到,可以在屋子里歇息,无需做些什么的。他还说,他们当年也是这样过来的。个别同僚听罢,目光往他们看了一眼,随后又低下头继续忙自己的事,依旧不吱声。走了一圈下来,秦朝宁和陆杰修倒是把同僚们的名字记住了。而榜眼郎杨乐稍后到了之后,所经历的遭遇和他们无差。待到了接近午时,闽大人才匆匆来到庚字号房这边,连手里的笏板都没来得及放下。顷刻间,所有修撰、编修均起身朝他行礼,“下官参见闽大人!”“无需多礼”,他看了看大家,站在原地缓了缓急促的呼吸。随即,他如常地勉励了大家两句。接着,他招手让秦朝宁、杨乐、陆杰修三人上前,向各个同僚介绍他们。闻言,底下众同僚纷纷热情地表示欢迎他们加入翰林院庚字号房。瞬间,屋子里一片其乐融融的气氛。待闽大人简短说完他们的名字、今科进士名次后,底下官员们皆夸了夸他们三人前途不可限量。见把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闽大人侧过身告诉秦朝宁他们三人道,“接下来,你们就在庚字号房好好跟着前辈们学习吧,事事主动点,可别高中了就荒废了时间。”“下官谨遵大人教诲。”秦朝宁他们三人应道。笑了笑,闽大人就离开了。至于具体是需要他们三人分别跟着谁学习,却没有明确点出来。而等他走了之后,那些同僚立马就回自己的座位,继续埋头苦干。没有任何一人过来给秦朝宁他们分派活。秦朝宁、杨乐、陆杰修,三人动作一滞:“……”他们三人面面相觑,一瞬间脑子都没跟上眼前的状况。一会儿后,庚字号房里的所有官员都准备出门去公厨吃晌食了,都没喊他们三人一声。朝廷是会给来到皇城内干活的官吏都承包一顿晌食的,而公厨设立在乾明殿后方的长廊下方,那两排矮房里面。不过,要过去吃饭的官吏人员太多了,这些饭菜往往都做得很潦草。见庚字号房的同僚都走光了,陆杰修和杨乐便喊上秦朝宁一块出了门。而他们离得庚字号房稍远些了后,才互相说起了话。“今日之事,不知二位怎么看?”杨乐先最先把话题打开,他表态道,“这是要晾着我们三人了。”往日里,他在江南那些商户的斗争里头,见过的事比这些多。眼前的境况,他倒不至于迷了眼,糊里糊涂看不明白。陆杰修想了想,“看上去无人愿意带我们。”那些人说的都是场面话,真正带他们上手干活的,人影都不见一个。这怕不是下马威了。“这事,恐是有意为之。”秦朝宁补充了一句。就是不知道是底下同僚排挤他们,还是上峰亦有意如此。如果只是同僚们的个人所为,他们破局倒是简单了。若是上峰有意任由同僚们这般作为,也有意推动,那么他们破局的难度就高了许多。话毕后,他们三人互相对视一眼,眼底里皆是无奈。谁能想到,梦想为朝廷效力的第一天,现实就是坐冷板凳。待吃过了晌食,他们慢腾腾地返回翰林院,回到庚字号房里面。他们可是还得坐到申时才能放衙!这之后的几天里,庚字号房里面有资历的一批修撰、编修们对他们仍然是客客气气地,就是半点活都不会交待给他们做,连跑腿到别的职能部门的事都忽略他们。直到了第六天,秦朝宁和陆杰修点卯后,就发现了他们的同年,那位榜眼郎开始殷勤地给一位老资历的修撰打杂了。他们俩人愣了愣神,什么都没说,拿上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书回到自己的案桌去看。待到了午时,榜眼郎杨乐没抛弃秦朝宁、陆杰修两位难兄难弟,还是等他们一起走去公厨。因为他们前几日本来就是形影不离地去公厨的,眼下哪怕还是结伴而行,也无需担忧其他人怎么想。等他们三人都走远了,到了人迹罕至的一处廊檐时,杨乐才叹气一声,皱着眉看着陆杰修和秦朝宁,“这事,我打听出来了。”闻言,秦朝宁和陆杰修动作一顿,抬眸看向他。杨乐便把自己打听出来的情况告诉了他们。原来起因是,他们这三个新科一甲,三人的殿试策论都被翰林院传阅过了。这里面的问题是,他们三人的文章,内容充斥着变革新派的苗头。于是,他们就被当成异类了。那些同僚,有的是不想和他们沾边,免得他们这群愣头青日后闯大祸的时候连累了他们;有的纯粹是和他们政见不同,觉得不是一类人;有的是嫌弃他们麻烦……虽然原因各种各样,但是做法却都是以孤立冷待为主。许是看他们是新鲜热乎的一甲,怕历帝哪天想起来会召见他们三人一下,倒是没对他们做太过分的事。历帝和他们三个一样年轻的这个点,对于很多人而言,有些意味深长。听罢后,陆杰修、秦朝宁沉默了。倒是和他们料想的差不多,只是,他们没想过文章会被传阅。没等陆杰修和秦朝宁开口问他是如何在同僚那边破冰,杨乐也没瞒着他们,就把话说了出来,“那位修撰和我拐着弯,是旁支的旁支搭上的关系。”“我的文章没有状元郎朝宁你那般巧思妙想(改革法子),亦无探花郎杰修你那般大刀阔斧(严政整顿)的文风。”“对方对我就没那般顾忌了。”他颇有几分尴尬地抬头看天。其实,是拿银两砸出来的亲戚关系。他的管事搜出来隔了几代的族谱,才艰难攀上的表亲。后续登门拜访时,他再三表示自己将来定然不会把自己和家族拿去冒险,别人才接纳了他。秦朝宁:“……”完全复刻不了。陆杰修:“……”头疼。了解完情况,他们俩人的脚步都不由得有些许沉重。待吃过了晌食,他们往回走的时候,秦朝宁忽然临时起意,把他们拉到了稍僻静的角落里。陆杰修:“?”杨乐:“?”秦朝宁顿了顿,一脸沉静决断地告诉他们,他们三个从明日起就分开吧,明面上从此往后都不能凑在一起。最好是,面上他们三人吵架决裂,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闻言,陆杰修和杨乐脸上顿时都是非常不理解,愣在了原地。“不知朝宁弟是何意?” 第129章 所以,在面对那些御史参秦朝宁、陆杰修、杨乐一本的时候,历帝配合了简大人把事情含糊过去了。状元郎只有十三岁呢!你们这些老臣家中十三岁的少年,平日里什么德性,你们没点数?你们那些十三岁的子嗣有读书考得过状元郎的再来和他掰扯。历帝直接让御史若是这般闲得慌,就去看看京中各位大人府上十几岁的少年们,有哪些行径放浪,言行不检点的都弹劾一遍。听罢,朝堂上的众官员:“……”他们可算看出来了,新科状元本人是真让圣上心中喜爱的。明明参与斗殴的另外两人分别是十九岁、二十六岁,这可都是够参他们藐视朝廷的罪了的!在所有人都在看今科一甲三人的热闹时,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有好些人就看出来了点问题。好家伙,这几人这是碰上了面,连话都不和对方说了!竟然撕破脸到如斯地步!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啧啧啧,年轻人这得是多心高气盛呐。真是太年轻,还是太年轻了。而简大人在勒令秦朝宁、杨乐、陆杰修交了万字反省的文章后,就把他们三人分开了,点名道姓哪三名官员指派活给他们三个。今后这三年里绝对不能让咱们“熠熠生辉”的正历十年状元郎、榜眼郎、探花郎清闲下来!!就这样,秦朝宁、杨乐、陆杰修分别被不同号房的人领走了。接下来,据说他们都要面对的是做不完的活。那些还在等着看后续的好戏的外庭官吏们,内廷官吏们听罢,纷纷表示惋惜,这事怎么这么快就戛然而止了呢?他们是真没见过翰林打架哇!!而秦朝宁,由于在斗殴事件里被各个大人批评他沉不住气,年少缺磨砺性子,被分配带到的是戊字号房。翰林院的戊字号房,目前是大学士马大人带领修撰们、编修们在修弘明年间太祖的朝政国史。这里干活的内容枯燥无味,任务繁重,唯一的要求是细心,文学底子好。负责带秦朝宁的官员,名为苏修。他这会儿看秦朝宁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把人带过去,给安排了案桌后,他很不客气地明言道,“在戊字号房收起你的小性子,别搞那么多事,也别老是出错!”“他们这些修史的人活已经够多了!没人想奶孩子!”他的话说完,抬眸见秦朝宁一脸上青肿,就没好气地“威胁”道,这里不会有人会陪他打架,如果他不改掉身上的冲动,他们就挑放衙了摁着他来打!闻言,秦朝宁:“……朝、朝宁谨记。”听罢,苏修觉得自己总算镇住了这小子。他打了一巴掌便给一颗糖,便告诉秦朝宁,翰林院有不少人是通过修国史,对于太祖年间的朝政事要有了更深入的了解。这些经历积累都会成为他重要的个人沉淀,让他在戊字号房的三年里静下心来。“谢过苏大人指点。”秦朝宁点了点头道。见状,苏修在心里啧了一声,嫌弃道,“早这般听话不好么!”作什么死!他就没见过有新人会被扔过来活最多的戊字号房的。要知道,翰林院其他几个号房负责的活,可是轻省不少。随后,他就给秦朝宁发了几本记载了太祖日常言行的实录,以及给了他修国史的范本,让他先琢磨一天,明天再尝试着写。秦朝宁刚想抬手接过,结果瞬间扯到了身上的伤,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苏修:“……”真是个大麻烦呀。第131章 131.同僚们这之后的几日里, 秦朝宁每日上衙的任务就是看不完的太祖实录。而放衙后,就是被爹娘他们逮着念不完的叨叨。在秦石夫妻两人看来,秦家和陆家两家都是要结姻亲的关系了, 自己人哪有什么隔夜仇的!政见不合就谈到合为止,吵架了就找机会把话说开。没有什么是好好沟通解决不了的。所以, 他们很想劝幺儿不要执拗,陆杰修也算是他们家看着长大的, 多好的一个人呐。要是幺儿和杰修两个人要是伤了情分,多可惜!而陆府那边, 陆杰修要面对的和秦朝宁相差无几。只不过,没两天陆老爷子倒是像看明白了,让儿子儿媳那些别再对孙子说什么了。说多了也没用,小辈们的事, 就让小辈们自己去闯吧。听罢陆老爷子的话, 陆父和陆母只得无奈应下。另一边,秦朝宁好不容易迎来他上衙以来的第一个休沐,他没在家呆, 一大早就往韦府跑。而韦之贯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是问他,“身手这么好, 当初怎么就没去考武状元呢。”闻言, 秦朝宁动作一滞:“……”心虚。“朝宁你往日里不是时常劝说为师,要珍惜身边的人,万事不到最差的境况没必要用过激的手段处理么。”韦之贯放下手中的笔, 抬眸看了他一眼。一瞬间,他就把秦朝宁说过的话都还给了秦朝宁身上。秦朝宁:“……”好家伙, 姜还是老的辣。脸有点儿肿!他尴尬地挠了挠头,主动上前给韦之贯磨墨, 顿了顿说道,“朝宁当时想着,快刀斩乱麻破局快。”一团麻线,比起拆开,还不如就剪了。“朝宁身在局中看不清形势,脱了身才看得清楚一两分。”秦朝宁实话道。在没把事情闹大之前,他对于翰林院的那些排挤,是还不确定其中有无上峰授意的。等事情闹开了,他也领罚了,事后他就看明白了。那些能够参加朝会的大人们,实际上压根还没到把他们放在眼里的程度。而翰林院那些底下的官吏们,之所以被放纵来排挤他们,不过是各方的出发点想试探他们的成分居多。看明白后,他其实放心了不少。他们三人并不是处于什么危险的境地。闻言,韦之贯就没再在这件事里说些什么。同年、同僚这些,他反目成仇的也不少,甚至连妻儿都离了心,现下不知从何教这个学生。于是,他便叮嘱他,“你自己注意分寸罢了。”“是!”秦朝宁应得极快。那架势,是恨不能韦先生把这些事情都忘了。随后,两人又针对朝堂上近日发生的事聊了聊。末尾,韦之贯又关心过秦朝宁如今在马大人手下干活如何了,才放他离去了。而秦朝宁离开了韦府,往刘府去了一趟。当刘阁老见到他时,倒没怎么问他怎么想的不着调的法子,而是让他帮忙喂府里的鲤鱼。这些小事,秦朝宁做得熟得很。他挽起袖子,把裤脚也折叠好,便拿起刘府做好的鱼粮开始仔细地往池里撒去。刘旭在一旁看书,任由秦朝宁把两个鱼池都打理完了。他才问秦朝宁,“倘若户部近日想找你过去讲讲你几个月前查账用的阿拉伯数字记账法,你可抽得出空来?”闻言,秦朝宁:“……”几乎是瞬间,他就头都大了。在同僚眼里,他才在戊字号房安分了几日,这是又要让同僚们觉得他闹腾了。见他犹豫,刘旭和蔼笑着打趣道,“怎的,马子生手里修的史书,要急着在这一两天完稿?”秦朝宁:“……没。”修史……没个十年八年,哪里修得完!座师这是明知故问呐,看来,这活是躲不过了。“那就去便是了”,刘旭给自己和他都倒了倒茶,“这人呐,只要价值分量够,有些怪癖都能称得上是天才性格有缺罢了。”秦朝宁:“……学生,记下了。”各种事情还是比他料想得来得快了太多。他原本想在翰林院韬光养晦半载到一载来着。接着,师生二人又聊了好一阵子。等到秦朝宁起身请辞时,刘旭突然想起来什么,嘱咐他道,“暴起打架这种癖好,咱们就还是换一个吧。哪怕是状元郎偏爱仕女图都比斗殴来得好。”“这文人呐,一双手可重要嘞。”他们干架,从来靠的都是笔杆子,哪里用得上自己的拳脚功夫的。听罢,秦朝宁:“……学生谨记座师教诲。”他的先生们,促狭起来,一个比一个狠!等他回到家后,秦晚霞捧着给他新做的夏衣过来找他。“幺儿,可有事在忙?”“二姐”,秦朝宁上前开了房门,乖巧应道,“并无什么重要的事。”他不过是在回集贤堂书坊孙东家的书信。孙鹤轩前些日子听闻他高中状元,第一时间就是来信问他,他和他同年的那些文章能不能手抄一份寄回去给他,来印刷一版《手把手教你如何考上进士》!!润笔费好谈!!!对此,秦朝宁在那日去子民兄西街宅子时便问过了陆杰修和杨乐二人。那些文章、解题思路、加上他们自己多年来的常用书目录等,整理出来给集贤堂倒无妨。这会儿,秦晚霞进屋子后,笑着把手里缝制好的衣物均放在了桌上。 第131章 闻言,周知临看了他一眼,随即认可地点了点头,叮嘱道,“今日就劳烦小状元郎了。”“大人客气了,下官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秦朝宁应道。闻言,周知临浅笑了一瞬,“小状元郎日后若是要选去外廷还是内廷时,可得优先考虑我们户部呐。”“我们户部和小状元郎的缘分不浅,你看,大家都特别喜爱小状元郎你呢。”“日后来我们户部的话,都无需担忧同僚关系。”秦朝宁:“……下官谢过大人抬举,下官必定谨记。”听罢,周知临笑得意味深长,“那小状元郎可得记牢了。本官可是很期待他朝小状元郎来户部发光发热呢。”这位周大人笑容和善,但是目光却像是能把人看穿似的。秦朝宁隐约感觉对方话里话外的意思其实是,只要人好用?性格缺陷都可以调教?就是,将来他若是到了大人的手底下,大人绝对能够让他变得更趁手好用……思及此处,秦朝宁下意识打了个激灵,瞬间打起十二分精神。待周知临示意他可以开始教导众人了,秦朝宁立即飞快地走上了台阶,那背影竟然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感觉。见状,周知临也没生气,笑了笑。接下来,秦朝宁就很认真地讲课。他把阿拉伯数字、九九乘法表、算账记账的几种法子都倾囊讲授。因为他的言辞简单,讲解的时候不会把原理包装得很深奥,竟是让所有人都深感通俗易懂!周知临越听,对秦朝宁就越满意。年纪小好呀~教起来可以成长的空间大呢。而户部的这些人,每每听到秦朝宁讲到了新奇便捷的运算之处,更是不由自主地连连发出惊呼声。他们看向秦朝宁的目光,都仿佛会发光似的。算术竟是这般简单的一门课吗!等秦朝宁终于讲完了所有基础的知识,他还举了不少题目例子,让在场席地而坐的三百名户部官吏尝试上手实践。能够在户部的人当值的官吏们,本身对于算术都是相对敏感的人。因此,他们学得很快,几乎是放衙前,人人都明白了秦朝宁那些授课内容。今日这般学习后,当真让他们眼前的迷雾都拨开了一般。往日里那些复杂的账簿,他们想象不到,日后究竟能轻省多少!!众人眼下,均是心下感激不已。就在秦朝宁准备离开户部时,他们拉着秦朝宁就问他,“小秦大人明日还会过来吗?”闻言,秦朝宁顿了顿,向他们摇了摇脑袋,笑着道,“各位大人都能融会贯通今日讲的内容了,下官若是明日还过来蹭户部的饭菜,就太说不过去了。”“小秦大人哪里来的话,若是小秦大人喜欢,明日弟兄们给您把饭菜送过去翰林院又何妨。”“就是,小秦大人要是喜欢咱们户部,咱们就请尚书大人上奏把小秦的人要过来!”……他们热情得把秦朝宁的玩笑话当了真。不过,也有可能是故意当了真,这些户部的官吏们本意就是趁机想把秦朝宁真要了过来户部。闻言,秦朝宁顿时就傻眼了。最后,还是周知临给他解的围,把他的人亲自送出了户部。周知临站在户部大门的门槛内侧,抬手拍了拍秦朝宁,继续招揽他道,“外廷其实不错,你着实可以考虑考虑。”整个朝堂,只有翰林院所属内廷,他们负责的事,对比外廷的各个官署而言,实用性还是有所欠缺的,并且缺乏历练。“下官谢过大人厚爱!”秦朝宁再次行礼道。他眼下没有离开翰林院的想法,所以亦不敢给户部的众人任何模棱两可的话。翌日,待秦朝宁回到翰林院戊字号房里上衙,屋子里的众位同僚一见到他,就对他昨日的离开既好奇得挠心肝,但是又拉不下脸问他。就连平日里相对性子活泼的苏修都看了好几次秦朝宁,却尔后欲言又止。见状,他们没张嘴问,秦朝宁便当作不知,依旧专注在完成他的任务额。他昨日离开了戊字号房一日,实际上他要编写的内容是不会减少的。修史本就任务繁重,无论谁手里都一堆实录,没有人能够帮谁分担。不过,没等他写多少,又有人来戊字号房找他了。戊字号房的官吏们:“……”凭什么,能不能找个人来告诉他们,究竟是凭什么呀!!明明他们在这里修史都两三载了,平时压根苍蝇都不来一只!该降麻官来到戊字号房后,笑着打开圣旨对他们说道,“圣旨到,秦朝宁修撰接旨!”秦朝宁立即起身,满脸疑惑:“??”戊字号房的官吏们:“……??!!”“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秦朝宁于兖州贪污一案协助得力,又于户部教授新式记账法尽心尽力,今圣上念其衷心勤勉,特赏纹银百两以资勉励,钦此。”“下官秦朝宁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秦朝宁跪下行大礼。戊字号房的官吏们:“!!!”他们的双眼都快睁得眼珠子要掉出来似的,一时间竟是有种分不清是否在做梦的感觉。而降麻官念完了圣旨后,秦朝宁行完礼也起身了。对方看着眼前脸嫩的状元郎,脸上的笑意更甚,“状元郎,圣上还交待了下官转达,你日后可要更加努力报效朝廷呐。”“下官领命!”他的声音脆生生地应道。“小的也很看好小秦大人哦”,该降麻官顺势夸了夸秦朝宁,才转身离开戊字号房。待他的人影消失后,戊字号房内的同僚们终是忍不住了,纷纷上前围住了秦朝宁,“恭喜恭喜秦修撰!”“秦修撰,这是发生了何事呐?”“秦修撰好本事!想不到数书一道竟是这般过人!”……一会儿后,苏修借过秦朝宁的圣旨看了两遍,登时满脸艳羡,“我在戊字号房修史满打满算都三载了!我都没得到过圣上犒赏的圣旨呢!”“你这小子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手能耐!”秦朝宁见眼下各个同僚都对他发出了些许主动亲近之意,便把自己在国子监偶然遇到户部抽调一事给讲了出来。反正,有心事后去打探的,也是能够知道详情的。他便当下,满足他们的好奇心。至于昨日被抽调去户部,缘由也是在算术一道上面的内容,过去分享给户部各个同僚而已。听罢,戊字号房的几人,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尤其是,修史的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他们却从未走出过戊字号房。不由得,他们的心情皆是万分复杂。秦朝宁见他们有些许失落,便提议道,“朝宁这些天承蒙各位大人关照,不若择日不如撞日,便让朝宁用圣上的赏银,借花敬佛请各位大人下个馆子如何?”闻言,戊字号房的几人心下都情不自禁产生了稍许惭愧和羞赧。他们哪里有什么关照!这些天,他们可是话都不想和小状元郎说几句的!真是羞煞人也!不过,秦朝宁递出来的这个台阶,他们还是接了,皆应和着放衙便一道去长安街。闻言,秦朝宁龇着一口小白牙笑了。戊字号房的人见他笑容澄澈干净,心中往日里对他的芥蒂已是消失了大半,现下也都存了交好之心。在两方都有意修复关系的用意下,这一次聚会,众人都吃得开怀。酒足饭后,整个戊字号房众人的关系已是拉近了不少。这一顿饭后的效果,还不止如此。这之后,戊字号房里的众修撰、编修们每日上衙后都不再默不作声,只纯粹地埋头苦写了。他们相互之间开始了各种交流和讨论,时不时还会拿对方写的叙事片段出来研究。于是乎,阁老兼大学士的马大人某天就莫名发现,戊字号房的修史进度竟是进步神速……底下那些人交过来的叙事片段都越写越好!第133章 133.朝贡六月中, 在所有外廷官吏、内廷官吏休沐回来后,他们就敏锐地发现了宫内的气氛不太对劲。那些五品以上的大人们,各个都行色匆匆, 看上去,似乎是朝堂上发生了什么大事。在这样的气氛下, 其余小官小吏这两天都尽量兢兢业业地做好分内事,不敢给各个上峰添乱。翰林院里, 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字号房内的所有翰林,合计约莫百人, 在第二天里都被喊到了翰林院的大堂。这会儿的大堂里,内阁的七位阁老都到齐了,就在中央那老檀木长案桌侧的椅子分别落座。而翰林们就站立在下方,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一同在场的秦朝宁:“……”可恶!呜呜, 他的身高, 他的痛。在他所在位置的视角,现在能够看到的只是众多同僚的背影,最前面是什么情况, 他看不到。不过,没等他纠结他的身高, 那几位他踮起脚尖也看不见的阁老们就开始发话了。杨首辅率先起身, 他看着底下乌泱泱的翰林们,开始把朝堂上的事告诉他们。这事起源于太祖年间与周边小国定下的朝贡制度。而那些朝贡制度,对于现在的宣朝而言, 已经不是荣誉,而是负担和压力。如今, 时隔了数十年,面对周边小国的国力已经与多年前不同, 当年的朝贡制度却未改分毫。历史上乞讨宣国怜悯与保护的小国,如今日益狼子野心。这一次,他们联合起来上书,表达己国多年未曾来宣国朝贡,不若就今年中秋前就来瞻仰宣国的大国风范。看上去像是询问,实质上是通知。那些人会在中秋前就来。听罢,在场所有翰林院的官员都沉默了。 第133章 在看完该文章后,若是里面的法子均可行,他已经想好了把其中提及的各项事务,分派给他底下的哪些人去办。不过,现下无论他说什么,刘旭脸上都没露出什么异色,仍旧是平日里展现在外公平公正的风范,以及那一副对任何人都和蔼可亲的模样。乍眼看上去,像是对于杨首辅似有若无想摘桃子的意思毫无察觉。虽然内阁只有七人,几人之间时常还是暗流涌动。没一会儿,秦朝宁就被别的翰林带来了内阁里。他在被带过来的路上,自己消化了同僚告诉他,事关他的文章一事。此刻,秦朝宁站在长案桌的末尾处,行过礼就乖巧站着。说实话,他还是第一次这般近距离把宣朝文官之首的七位阁老们,于是便直愣愣地盯着他们看。毕竟都是宣朝的大人物们!!刘阁老刘旭:“……”杨首辅杨誉良:“……”马阁老马子生:“……”看出来了,是个不怕生,胆子大的。“咳咳”,杨首辅拿起秦朝宁的文章问他,“你的这篇策论,可是出自你手?”他的话音一落,刘旭就微微抬眸瞥了他一眼。这厮,第二次挖坑了。秦朝宁实诚应道,“禀告首辅大人,文章确实是下官所作。”听罢,其余几位阁老顿时就开始急切地问秦朝宁问题。“如你文章所言,外邦来朝,礼部不仅不能简陋操办,还得大办,让那些使臣团的人需要认定我朝依旧国富民强。其中的花费在我们看来,必定不少。”“这里面的花销,你可有想过如何安排?”“户部可是半点银子拿不出来了。”他们的视线,此时此刻皆一致地看着几步之遥外的秦朝宁,那目光灼灼,恍若想从他稚嫩的脸庞上瞬即看出来点什么。而秦朝宁听完后,脸上其实没有半点儿慌张和苦恼的神色,依旧眼神澄澈。他这样的表现,这让几位阁老这会儿心下对他的印象倒是好了稍许。实在是,秦朝宁在大多数时候下,看上去确实都不像是莽撞无章法,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小子。他的面相和气质,本身是憨厚乖巧,非常讨长辈喜爱的那一类。“外邦朝贡的一应物品、仪仗等,其实可以不花户部一分一厘。”秦朝宁想了想,应话道。“怎么可能?”“小状元郎,你可别把朝贡一事当儿戏,在这里糊弄我们呢。”“亏得本官此前还把你的文章当了真,眼下听来,你这怕不是做大梦。”……杨首辅眉间轻蹙,让那几位阁老静下来。他示意秦朝宁,“继续往下说。”于是,秦朝宁顿了顿就把自己的想法往下说。在他看来,如果朝廷拿不出这笔银两,其实可以把目光放到宣朝的商户中。商户里面不仅有利字为上的商人,也有一腔爱国情怀的商人,还有儒商、奸商……就是这样复杂多样性的群体,实际上是朝廷目前最容易拉拢,为朝廷所用的人。在这上面,朝廷可以恩威并用,公开招募能够赞助朝贡一事的富商。倘若贡献大,朝廷就可以考虑给对方封个皇商的名号,给予某些物什的特供资格。更有甚者,就提供该商户子嗣科举免试,直接授予举人称号。朝廷能给出去的封赏能有多少,全凭商户们的奉献精神有多高的觉悟。这其实也算是各取所需了。朝廷不缺那些荣誉和便利,缺的是银两。富商不缺银两,缺的正是荣誉和门庭。各位阁老听完他所说的,大部分人陷入了沉思。除去其中一位阁老皱着眉斥责秦朝宁,“你小小年纪怎么这般满身铜臭味。”这话一出,秦朝宁愣了愣。宣朝的文人重视名声,更何况对方是年长如斯,又位高权重的阁老。他的话要是从内阁传了出去,那么他秦朝宁的名字就真的日后和满身铜臭脱不掉干系了!在他明显慌了慌之际,刘旭闻言,登时不乐意了。刘阁老轻笑一声,“李阁老倒是清贵,从不沾染铜臭,那么想必很乐意给朝贡一事捐些家资了。”“银子都提不得了,看来李阁老日后都不打算去户部领取俸禄了的。当真我辈楷模呐!”对一小辈把话说得这般重,还要不要脸了!李阁老一见刘旭发作,还直接上升了问题,他就一脸吃瘪闭了嘴,不欲再招惹他。他心里诽腹,就知道你平日里都是假模假样的好脾气。刘旭见他没再言语上给秦朝宁扣小帽,才恢复了和气样。他看向秦朝宁问道,“那么,在震慑外邦这件事上,你又有什么想法。”秦朝宁的文章里面,在震慑诸国这个点上提及了几次,和他们内阁的想法是一致的。宣朝内忧外患,承受不起大乱。必须把外邦诸使臣团的狼子野心扼杀在苗头上,给宣朝争取出几年休养生息的机会!闻言,秦朝宁把自己的想法一一道出。震慑,只有硬实力是最有效的。其一,他们需要给所有参与此事的兵卒都武装到最好的状态,给最好的武器,最好的铠甲等。其二,工部那边,也需要对武器进行一些改进,从根本上提升武力。这两件事,不仅仅是现下面对外邦朝贡时不得不做的,朝廷自此后还得正视并重视才行。这就是吾国国力的根基之一!拳头硬,才是底气。至于如何做,涉及的内容很多,他还需要些时间整理。他没想好是一步到位,喊白云观的师兄弟们来研究火.药那些,还是就着现有兵器改进那些冷兵器。听罢,汪阁老插话提醒道,“秦朝宁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武器哪有那般容易改进的!要是有那个水平,我朝的士卒们何至于多年以来遭受那么多的兵荒马乱?兵部每年上奏的宣朝士卒伤亡数据,都是让人触目惊心的程度!!与此同时,杨首辅、刘阁老、马阁老等人同样神情严肃地齐齐看着秦朝宁。见状,秦朝宁顿了顿,在心里做了几番心理活动,才应道,“下官自小在军营长大,由于盐边县军营的生活穷苦,下官和其他小子时常上山下河,做过不少小物件。”“待年长些后,下官有了机会读书识字,就更加沉迷在各种杂书中。”“各位阁老若还有印象,我家给盐边县军营献过的那些抗倭利器等,也是从各类杂书中识得。”他告诉各位阁老,他眼下虽不确定自己有百分百的把握能够把改进武器一事,但是他愿意尽力配合工部。但是此事,他仍是需要工部现有的工匠等配合的,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人贵有自知之明,他的上手实践能力比朝廷的能工巧匠差得太多了。听罢,众位阁老仍然没有当下把事情敲定下,而是互相看了看,从同僚脸上看懂对方的想法后,才继续针对秦朝宁的文章内容,往下问他。于是,秦朝宁把外邦朝贡一事可用来活跃商业经济也说了。既然来都来了,就物尽其用吧,顺便利用起来刺激各地的商业,把宣朝的手工业,农业特色展示出来,给百姓们一个机会参与其中挣几文钱。同时,来者虽然是敌,实际上也可以是友。宣朝这么多年都没把外邦外交搞起来,趁此机会是不是可以加以利用?他们这些小国既然这么团结,那么他们是不是可以以彼之矛攻彼之盾?顺势将其分崩离析。他们大国自古以来那么多兵书兵法,兵不厌诈,离间计……哪个都能拿起来用。倘使外邦之间多有猜忌,信任不再,是不是我朝就有了好些年的休养生息的机会?那么,既然大家都相处这么愉快了。国与国之间的贸易是不是可以捡起来了?宣朝地大物博,外邦自古对吾国的瓷器、丝绸等爱不释手,我朝何不就此换取大量的黄金、白银回来。再者,若是外邦外交行得通,朝廷是不是可以重新审视一番开海禁一事?秦朝宁越往下讲,他的计划宏图的枝丫越发野蛮生长,给了众位阁老庞大的观念和思维冲击。“你先停一下,我缓缓”,众位阁老不约而同开口道。思路快要跟不上这小子的了!第135章 135.上朝杨誉良沉思了片刻, 他抬手让秦朝宁先回去。其余几位阁老不解地抬眸看了过去。他们还没听够,也还有很多疑问,倒也不必这会就把人赶走。见这会儿的时辰接近午时, 秦朝宁顺从应下,离开了内阁。他自己一个人就往公厨走去。这时, 内阁里,几位阁老才开始问杨首辅, “不知首辅这是何意?”闻言,杨誉良笑了笑, “这篇策论大体上的思路和事项已经知道得七七八八,剩下的,小状元郎这个年纪,又能做些什么。”“本官不过是体恤他, 让他回去做自己熟悉的事罢了。”这下, 在场其余六位阁老倒都是听懂了他明晃晃的意思。这就是明面上表明了态度,后续的事情不需要秦朝宁参与其中。虽然权倾朝堂的首辅大人表了态,但是这里还有刘旭这个难缠的。汪阁老他们不由自主地朝刘阁老看了过去, 想看看他作何想法。他们不信,刘旭对此能够半点反应没有。杨首辅这可是, 半点不遮掩, 让大家一起直接摘他门生的果子呢。而刘旭面对他们的目光,态度淡然道,“各位大人既然都有了主意, 那便依各位大人的。”听罢,杨首辅微微抬手, 当下就把事情分配下去,“劳烦李阁老起草一份奏折, 把今日所言的诸多事项写清楚。” 第135章 工部的人一听,顿时皱了皱眉。他们不是不想争取秦朝宁过来,只是一想到此事是福是祸皆是未知之数,一时间就犹豫了。“好”,剑眉星目,年轻力壮的历帝瞬间脸色和煦,他看向兵部尚书晋鹏,“晋大人,此事你们兵部可得全力配合,务必落实小秦大人的所有需求。”兵部尚书上前一步,“下官领旨!”这下,工部的人再也无需考虑了。事已敲定,晚矣。这还未完,历帝这会儿再砸下一句话。就是这句话,让所有人心下确认了,当今圣上实际上确实是重视新科小状元郎的。历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的是,“秦朝宁,改进武器一事,若是遇到任务突发状况无法解决,朕允许你随时可到乾明殿,直接向朕汇报。”闻言,文武百官:“……!”朝堂上,能够直接去乾明殿的只有几位阁老和六部尚书。而当事人秦朝宁怔愣住,慢了半拍才行礼应下。外邦来朝一事议得差不多了后,接着,朝堂上众位官员就近日南方倭贼增多,漕运遇阻,北边马贼抢掠……又展开了激烈的讨论。这期间,还有御史们参谁谁谁一本,众官员就此各种唇枪舌战。由于秦朝宁一直站在一侧未曾有人把他带离朝堂,他就直观地目睹到了宣朝朝会的真实状况了。对此,他的感受是,颇为震撼。他感慨到,各位大人们吵架,不是,辩论的反应能力切换得可真快!!上一瞬间还是争得面红耳赤,骂人不吐脏字,下一瞬间就引经据典,满腹经纶。如何吵架,竟然都是一门学问……不过,这里面有个秦朝宁不久后,万万没想到的事。这次朝堂上提及的某个信息,没被他给予重视的信息,会带来那般惨烈的事件。现下,当散了朝会,秦朝宁便小跑到帮他说话的那位武官面前,朝对方行礼谢过对方的好意。这时,兵部尚书晋鹏把秦朝宁喊住了,而马阁老同时也是在喊秦朝宁。于是,秦朝宁立即跑回去,“下官拜见晋大人,马阁老。”马阁老看了一眼晋鹏,笑着道,“既然晋大人也在此,那么本官便把话简单地说了吧。”“戊字号房修史一事,你可以先放一边,全力配合兵部北都军器监诸事优先。”“即日起,你便跟晋大人去忙吧。”晋鹏闻言,即刻谢过马阁老深明大义。他对秦朝宁说,“本官叫住你,亦有此意。如今马阁老发了话,小秦大人不如就随本官去兵部熟悉一番?”秦朝宁应下,跟着他离开。他还没去过外廷的兵部,乖乖跟着兵部尚书身侧。一路上,晋鹏就针对各类武器的优劣势,军营各种俗务来找话题和秦朝宁聊天。一方面可以试探出新科状元郎的深浅,另一方面可以熟知对方的性情。他对于当今圣上委派的此事,心里相当没底。就怕万一,小状元郎有的都是嘴上功夫,那就是妥妥祸事一桩了。幸好,秦朝宁的所有应答,都相当贴合实际,不是一知半解,不懂装懂的那一类。这使得年过不惑的晋鹏稍稍安心。见状,他便把北都军器监目前的情况,给秦朝宁稍微介绍一番。虽北都军器监也同属冀州,但它的大本营并不在京城内。京城内有的只是北都军器监的小分支,主负责设计、试验,刚好契合此次改进武器一事。兵部下属的某些分署会有重兵把守,晋鹏让秦朝宁,哪怕是在森严守卫下,也要保持警惕之心,机密的图纸不可随意留在各个分署。秦朝宁一边听着一边实诚地应下,表示自己定会谨记。另一边,戊字号房内,诸位修撰和编修临近午时都不见秦朝宁回来,心情真是纠结复杂得很。大家都是修史的,为什么他能被那么多大人传唤!!等晋鹏和秦朝宁回到了兵部,晋鹏让手底下的兵给他们俩人去公厨带回来了晌食。他和秦朝宁快速吃过了饭后,晋鹏就带着秦朝宁在兵部走了一遭。期间,不少武官对于秦朝宁这个今科小状元郎都很是热情的,还有数人非要摸摸他的脑袋,说要沾沾他的文气带回去给自家儿子。见状,晋鹏笑着打趣秦朝宁,“小秦大人日后在翰林院满了三年,倒不妨看看我们兵部。”“本官看众武官可喜欢小秦大人了。”闻言,秦朝宁憨厚笑着,没敢接话。毕竟,户部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待他们俩人赶到北都军器监分署时,里面正传来一阵争吵声。驻守的分署的士兵们给两位大人行礼后便放行。晋鹏眉间轻蹙,带着秦朝宁快步往里走。“你个臭老头子,我都说了多少次,黑铁不是炼的次数越多越无坚不摧!”“你这是在质疑祖宗传下来的百炼钢法!”……“我朝的大刀没有倭刀锋利和炼多次压根没关系!”“那你倒是说出个一二三四来,有关系的又在哪里?!屁都放不出一个,还不许别人尝试!”“我这是不许你们尝试吗,分署就这三旬费了多少铁矿石,要不要我把账簿放你面前?”“何事争吵?”晋鹏踏入北都军器监分署后,语气稍冷,面容威严地问道。瞬间,分署内争论的几人顷刻间鸦雀无声,明显还慌了慌。他们立即跪下行礼,“小的拜见尚书大人!”“方伟和卓昊呢?”晋鹏问他们道。分署这里,平日里负责各位协调和管理的是监丞方伟、少监丞卓昊,另外还有主簿和录事那些就都在北都军器监大本营那边。众工匠回话道,“回尚书大人的话,监丞大人近日回总监处,不在分署,而少监丞大人则走开了。”“都起身吧”,晋鹏朝他们介绍道,“这位是小秦大人,正历十年的新科状元,从即日起,他将会在分署此处和诸位共同深入研究如何改进武器。”“你们务必全心协力,配合小秦大人。”“小的领命!”“小的拜见小秦大人!”“有劳各位老前辈了”,秦朝宁客气地回礼道。他这么一行礼就把诸位工匠吓了一跳,忙称使不得使不得。一会儿后,待少监丞回来了,晋鹏就把诸事给他交代了一番。卓昊听罢后,对秦朝宁甚是恭敬有加。哪怕不知道他的底细,但是状元的称号在他这里就是聪明人的代表词。晋鹏在分署呆了片刻,想着等不到方伟了,就先离开。他叮嘱秦朝宁,好好干!他十分看好他!少监丞卓昊一听,看向秦朝宁的目光都亮晶晶的。“小秦大人,咱们尚书大人还是第一次对人这般关切呢”,卓昊在上峰离开后,帮上峰美言道。秦朝宁想了想,应道,“许是,看朝宁年纪小?”卓昊:“……”“咳咳,小秦大人,不如下官先带您熟悉一番分署?”“嗯,劳烦卓大人。”北都军器监这边主要是负责兵器甲弩这一类,而分署开年以来都在研究如何制作出倭刀那般削铁如泥的武器。他们尝试了诸多法子,企图破解倭寇的锻造工艺,但目前未有任何进展。第137章 137.武器改进秦朝宁在北都军器监分署内, 呆了一整个下午,直到放衙才离开。傍晚,少监丞卓昊在分署大门前, 甚是热情地与秦朝宁挥别,并表示期待他明日的到来。经过短短大半天的相处, 他已经很喜欢秦朝宁的脾性。“卓大人,明日见!”秦朝宁粲然笑着, 同样热情挥别。右掖门那边,老杨叔今日在这边等了很久, 都不见小少爷秦朝宁的身影,现下已是有些许慌张无措。在他犹豫要否去找大少爷秦朝阳拿个主意时,幸好一身青衫官服匆匆跑来的秦朝宁恰时出现了。“老杨叔,抱歉久等了”, 秦朝宁喘着气说道。老杨一看到他, 就松了一口气,老实笑着,摇了摇头, 准备把秦朝宁接走送回家。秦朝宁在马车上告诉他,他接下来都无需去翰林院, 要去上衙的地方是外廷, 所以每日下衙过来右掖门的时间会稍晚些,让他日后可以无需早早过来。听罢,老杨笑着应下, “都听小少爷的。”待秦朝宁一回到家,他和爹娘打过招呼就回房间埋头整理思绪去了。原本秦石和秦柳氏见幺子回来, 是想告诉他,再过没几天他大哥武会试的结果就要出了, 另外他们和黄府那边也要定下迎亲吉日。不过,见秦朝宁行色匆匆,似乎有事情忙,他们就算了,过几日再说也无妨。翌日,秦朝宁抱着一沓自己昨晚熬夜拿炭笔描绘的图纸去上衙。他的人是直接去的北都军器监分署的。来到分署时,刚好,监丞大人方伟今日也在,他们便客气地互相行礼,简单说了几句话介绍了个人情况。这时,秦朝宁见监丞大人方伟,少监丞卓昊都在,他就主动邀请他们二人一同商议关于武器改进一事。时间宝贵,择日不如撞日!“本官亦正有此意”,方伟笑着道。 第137章 听罢后,秦石和秦柳氏表示知道了。他们不想阻拦儿子的决定,只得提醒他,他可以选择去吃苦,但是得多考虑下他媳妇是怎么想的。没得新婚燕尔没多少日,就让别人守活寡的。另一边,黄彬这个老丈人,倒觉得男儿志在四方,还鼓励秦朝阳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放手做。而黄夫人就不太认可她丈夫,表现出来颇心疼女儿。不过,她面上也没说什么,还是把事情留给女儿和女婿二人解决。黄瑾在秦朝阳给她请罪时,应得很干脆,表示秦朝阳去哪她就去哪。闻言,秦朝阳满心眼里,都觉得自己实在是委屈她了。于是,接下来在京中的每一天,他都费尽心思讨媳妇欢心。因为秦石夫妻俩,秦朝阳他们大多数自己能够解决的,都少有去找秦朝宁的,所以秦朝宁对于家中的这些事知道得不多。他只知道大哥有了自己的主意,日后想出京。而北都军器监分署那边,是在七月底做出了十连弩和五十连弩车的样板。其中,试验则安排在八月初七,试验地点就选在京郊,兵部其中一个军营的驻扎地。武器试验那天,兵部尚书晋鹏,北都军器监监丞方伟、少监丞卓昊,秦朝宁都一同去现场围观兵卒武器试用情况。队伍里除去他们几人,还有不少兵部的将领都跟着去。不出意外,十连弩和五十连弩车的试用结果都很好!那些参与试用的军营兵卒们皆为其效果大吃一惊,事后更是激动得阵阵欢呼不停!见状,晋鹏他们几位大人喜上眉梢,那神情比过年还要红光满面。总而言之,他们觉得武器改进一事,到此阶段已是稳了!秦朝宁虽然也高兴于十连弩和五十连弩车的攻击力不错,但是他想要的还是锻造的提升,以及猛火油柜、多发齐射火箭、多火药筒并联火箭等的批量生产。不过,看到诸位同僚兴奋得恨不得在试验场跑几圈的模样,他也笑得粲然。由于兵部派遣出去寻找的队伍,目前还未有半点消息回来,秦朝宁其实急也急不来。后面的一段日子里,他在北都军器监分署,就陪着那些工匠一块研究现有武器的外形,铠甲的材质和制造等。待到了八月底,秦朝阳终于收到了白云观的信。可是,把信看完时,他顿时跌跪在地,霎时间泪流满面。信中内容是,七月初,观里的师兄们,以及年满十五的师弟们,自发下山抵御倭寇,保护城外村落百姓。二十几人出的道观,无一人回来。如今的白云观,只剩下老道士三名,小道士十二名。南方多个村落死伤无数。与此同时,南方急报,朝堂上亦乱了套。急报中说明,七月里,多队倭寇中的佼佼者从南边沿海岸线,在伪倭的接应下,如无人之境一路杀人抢掠,大肆破坏,意欲直奔南州、扬州等多地。这些倭寇杀红了眼,砍杀宣朝士兵上万,死在倭刀底下的老百姓更是不计其数。等各地军营反应过来追击这些倭寇,这些倭寇就玩起了躲猫猫。如今,竟是大部分倭寇完好无损地全身而退。该急报内容使得历帝在朝堂上气得在脸色铁青,半晌没了话,连骂人都骂不出来。底下众武官和众文官吵得不可开交,连袖子都情不自禁挽了起来,貌似随时随地就要打一架。武官们的角度是,觉得倭寇简直欺人太甚,他们应该派兵把那些倭贼、伪倭都一网打尽!文官们则觉得外邦朝贡的日子渐近,这次倭寇来势汹汹,恐是有所依仗!另有所图!他们要做的是静安其变,等十月外邦朝贡,扶桑、琉球到来时再看看他们有何阴谋。“等等等,你们这些饱读诗书的人就只懂得站着看那些百姓无辜死去是吧!?”“事态已是紧急如斯,再不派兵,岂不是南方所有城池连地形都被打探得一清二楚么?!”“一旦被倭贼摸清楚我方地形和兵力,日后大举入侵才是大祸临头!”……“不可理喻,你们武官就只懂喊打喊杀,那些倭寇上岸时,你们的士兵又拦下了吗?要不要看看你们死伤多少?上万!”“南方现在没有你们的人吗?南方有哪些军营驻扎你们没数?还需要朝廷派多少兵?!”“那些人来者不善,不把他们的目的了解清楚,祸害无穷,你们这些武官能不能用脑子好好想想!”……底下文武百官吵得历帝脑袋嗡嗡作响,头痛得无法。他有些心灰意冷,直接散朝,让他们回去想法子,明日再议!等秦朝宁知道这些事时,还是傍晚他放衙回到秦府了。秦朝阳把白云观的书信直接拿给他看。看完了书信,这消息来得太突然,秦朝宁一瞬间大脑都空白了。而秦石和秦柳氏,以及秦朝阳皆面露哀戚,在大厅里愁得不行。这世道,好人怎么就没有好报呢!道观里就剩下的老的,小的,日后可怎么活……深深的哀伤压在心头,他们一家几人呆在客厅,沉默了好一阵子。“把老道长和小道童们都接到京中吧”,秦朝宁抿了抿薄唇,对他大哥说道,“让万隆镖局帮忙跑一趟,等他们到了后,我安排他们的去处。”“行,我明日就去镖局托镖”,秦朝阳哽咽着应下此事。“住处和衣物那些,就爹和你们娘亲来安排。”白云观一事,老秦家很快就商议好。事已至此,他们也只能做些自己能做的。而朝堂上,对于倭寇一事好几天过去了,仍是吵个不停,都没定下个章程来。直至杨首辅一派的人力议,先罚南方失责的军营将领,再下旨让他们将功补过,扫清残余倭寇。按照他们说的,无论倭国有何阴谋,待十月就知晓了,朝堂上的同僚再争吵亦无益!历帝听完沉思过后,“那便依首辅所言,内阁拟旨吧。”这事才暂时告一段落。实际上,南方的一系列变故,带来的危害不仅仅是伤亡惨重,而是兵卒们和百姓们信心的溃散。许多兵卒和百姓对倭寇的恐惧被此事无限放大,有的甚至觉得对方是无坚不摧的,杀不死的煞神,未迎敌就已经怯了。信心溃散带来的后患短时间内看不出来,朝堂上的官员们丝毫没有察觉。八月下旬,兵部传来消息,类似煤矿的矿洞被发现,一队押送煤炭的队伍朝京中日夜兼程赶回来的路上。这算是难得的好消息!秦朝宁因为南方倭寇突发爆起一事带来的焦躁,在煤炭这事里稍稍得到了放松。他迫不及待想知道是不是真找到了煤炭,这样他们就能够尝试也炼出倭刀那般锋利的武器了!没见到实物之前,在疑是煤炭的东西还未运至京中,他准备提前带着北都军器监分署的工匠们把现有的炼铁炉进行改造先。为了未雨绸缪,他想和工匠们做两款锻造炉,一款是古法冲天炉,一款是平炉。平炉就是倭国现有生产力水平下的常用锻造炉。秦朝宁按照脑海里的记忆片段,想一比一复刻。而冲天炉的构造信息,也同样是来源于他脑海里残存的记忆片段,按照他的理解,效果应该是会比平炉好。不过,这些他都还没实践过,只能先把炉子也做出来备着。第139章 139.火.药九月初, 秦朝宁终于看到了兵部运回来的黑色疙瘩。他很肯定,这些就是煤炭!兵部尚书晋鹏看到秦朝宁点头,心里的大石顿时落下。他急切地叮嘱秦朝宁, “那么小秦大人,你近日就开始你们所谈及的那个炼钢吧。”“你的一应要求, 整个兵部上下都定然全力配合!”当初,朝堂给各国的回复是中秋是宣国阖家团圆的日子, 十月倒是京中最美的冬日景象,这才得以把外邦朝贡定在十月下旬。现下, 宣国边境各地,不日内应该陆续能够看到外邦使臣团的身影了。无论是七月南方倭寇耀武扬威一般肆意砍杀宣朝百姓一事,亦或者是朝贡在即,诸国别有用心, 锻造锋利武器一事都迫在眉睫!“下官定当全力以赴!”秦朝宁神色凛然应下。在北都军器监分署全体开始昼夜不分地开始忙活, 尝试提炼钢铁,融合不同的钢和铁的配比来锻造武器的同时,白云观的老老小小十几人也赶到了京中了。秦朝阳毫不犹豫就和同僚换了轮值, 亲自去把他们接到了老秦家。秦石夫妇俩就给他们张罗了接风宴,安顿好他们歇息。他们夫妻俩挺心疼白云观的老老小小的, 提前数日还给他们整理了不少药材, 用来调理身体炖汤用的。翌日,秦朝宁就带着换了一身厚实新棉衣的老道长和小道童们,一同去了兵部。老道长和小道童们对于自己的未来有些忐忑, 但是很是信任秦朝阳的幺弟。而秦朝阳则是很放心地把老道长和小道童们交到自己幺弟手里,自己继续回去当值。他告诉他们, 等休沐时,他再去找他们。听罢, 老道长和小道童们皆应下。兵部这边,尚书大人晋鹏,一大早在兵部看见老的老,小的小的一行人,他不由得有一瞬恍惚。这是??眼前的众人让他的心中颇有顾虑。原本,他以为秦朝宁给他提及的道观炼金人才,好歹是青壮年的道士师傅。这老的都半只脚迈入棺材似的,小的这些个则又瘦又懵懂,真能扛事??晋鹏想了想,这些人都山长水远,还是长途跋涉来到了京中,他也不愿眼下拂了小状元郎的面子。“接下来就有劳各位道长和小道长们了”,晋鹏让人把他们的信息记录下来,许诺他们,“尔等尽管倾尽全力,若是事成,本官大大有赏!”先走一步是一步,看看吧。不行,他再找别的有炼金术才能的道长过来替换掉眼前的这些个。“草民领命!”老道长们领着小道童们立即行礼应道。见他们老老实实地,晋鹏就示意秦朝宁走到一旁说话。几句话里,内容是他言语关切地叮嘱火.药武器一事就劳烦秦朝宁自己多上点心。至于分署那边的事,他就让监丞和少监丞多看着点,遇到不懂的地方再过去实验场找秦朝宁。闻言,秦朝宁能够意会晋大人现下是对道长和小道童们没有信心。没结果出来前,他不欲辩解,利落地点头应下。实际上,火.药一事,他就是打算自己上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配方的配比。不过,事成后的各项事情,他就打算全权交给老道长和小道童们了,让他们能够安身立命。晋鹏见他理解自己的用心,顿时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的满意溢于言表。 第139章 原本刚刚还跟在秦朝宁身侧的卓昊,瞬间就被众工匠们挤到一边去,使得他踉跄一步。见此,他不由得失笑出声,“你们这半点儿不给小秦大人喘息的时间,他哪里顾得来。”“别急,别急,有问题的一个一个来。”“卓大人说的是!”听罢,工匠们顿时皆是老脸微赧,这才一个接一个地拉着秦朝宁说话。秦朝宁听得认真,不过,有一些他们提及的,他目前也没有很好的解决办法。对此,他只能捡着自己已知的给他们做出解答。秦朝宁拿过纸张笔墨,在众人围着的情况下,想了想,便在上面画出唐横刀的尺寸。同时,他一边写上包钢法锻造唐横刀的注意事项,一边给众工匠介绍其中唐横刀锻造过程中的要点是哪些。唐横刀这样的兵器,对于宣朝士卒来说,会更符合宣朝人的日常使用习惯。比起模仿倭刀或是锻造长戟那些,唐横刀会更适合现下北都军器监分署的境况所选择的锻造方向。一是工序少些,二是容易实现批量生产。两者结合,省时省力,可直接用作震慑外邦使臣团上。而钢材包裹熟铁锻造出来的唐横刀,自身具有很好的硬度和韧度。最重要的是,如果按照他列出来的步骤制造出来的唐横刀,它在锋利的前提下,其损坏率还能够有所降低。这对于日后南北方的各个兵营而言,都能减少不少战损。在制作过程中,唯一需要重点注意的点是覆土烧刃的步骤。它是指在淬铁这个步骤上,锻造成型的唐横刀需要覆上一层特制泥土。至于,锻造过程里的钢和熟铁的比例问题。他的记忆片段里并没有具体的数值,只有大概的比例。他给出的建议是,工匠们每尝试过一种比例就留下一柄样版,并且留下相关记录。这样逐一排查,找出最适合的比例。实际上,他印象中哪怕比例有所偏差,唐横刀仍旧会是很好的武器。众工匠听罢后,皆是立刻领命!“那便这般安排吧”,秦朝宁把所有纸张卷起来递给工匠们。时间紧迫,北都军器监分署锻造这边可以在接下来这段日子里就集中精力把唐横刀先锻造出来一批,用作应对外邦来朝再说。等朝贡一事结束,北都军器监分署能做的事只会更多,不会更少。工匠们可以自由发挥,自行摸索,不断研究。一旁的少监丞卓昊听罢,也觉得很是有理。目前大家的精力都有限,时间也有限,还是集中干好某个方向,某个点。而众工匠们理清了头绪,顿时斗志昂扬,立马重新四散,忙碌起来。“还得是小秦大人您出马”,卓昊走到秦朝宁身侧,感慨道。在秦朝宁忙活于实验场那边时,他们这边总感觉诸事进展都摸不着头脑。瞧瞧,秦朝宁一回来,这才一个时辰而已,事情都理顺了!!他实在是兴奋和激动,便十分热情地搂着秦朝宁的肩膀,哄道,“小秦大人,您看看,咱们可真是离不开您呀!以后可当真要考虑留在咱们北都军器监分署呐,咱们兵部就是您的第二个家!”“卓大人实在过誉了”,秦朝宁笑了笑,实话道。哪怕他只是提供个思路,假以时日,北都军器监分署的众位工匠和同僚也定然能够摸索出来个八九不离十的。他从不怀疑宣朝人的智慧。“哪里就过誉了”,卓昊真是越看秦朝宁就越喜欢。年纪轻轻,能力出众!能够捞功劳还愿意让同僚们分一杯羹!!这样的人,实在难得!他一副俩人好哥们的模样,拼命在秦朝宁这里说他们兵部的好话,企图告诉秦朝宁兵部多么适合他。听了片刻,秦朝宁登时明白过来了卓大人的用意,不由得失笑。他只好答应卓昊,将来若是朝廷需要抽调,他会愿意随时来兵部支援的。卓昊听罢,便先暂且放过他先。他定会良心上谏他的上峰尚书大人,留住人!自此以后,宣朝的北都军器监分署就多了两个司,分别是北都军器监锻造司和北都军器监火械司。它们各自承担起了宣朝往后百年有余的军备革新任务。另一边,朝堂上关于外邦朝贡一事的各个事项在这些天里面,都已经分派到各个指定的人头上了,连陆杰修和杨乐都捡了个任务。陆杰修是跟随礼部接待各国朝贡使团,而杨乐则是进了户部,负责对接所有出钱出力的商户。这些事对于他们二人而言,没有什么难度,几天就轻而易举就融入进去了。然后,朝堂上下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甚至于宦官一系的人也在朝贡一事争取到不少任务。直至九月末,京城迎来了第一波使臣团,来自百济的百来人。他们作为第一批进京的使臣,刚到京城就被礼部协同从边境就一路“护卫”他们上京的兵卒们,给送到了西市指定安置使臣团的客栈。哪怕是百济使臣团在客栈落脚后,“护卫”的一队兵卒们都没离开,顺理成章地围守客栈,使得整个使臣团的人竟是憋着一肚子气。“不是说宣国已经外强中干了吗?!”百济使臣团为首的人,现百济君主的其中一个弟弟,阶伯怒叱道。他一路上竟然连个宣国女人都玩不得!还被像是囚犯一般严加看管!!“义兴王息怒”,下方一名上了年纪的官员上前跪着道,“大王再忍忍吧。如今这一月有余的路程上,所见所闻与其余各国通信的内容对不上,还需等那些使臣团到来再做商议。”闻言,阶伯脸色更是难看,他抬脚一踹该名官员,“孬种,每天只会劝本王忍耐,留着你和留条狗有何区别?”“大王息怒”,对方被踹倒在地又立马爬过去,谄媚道,“这京中乃美人云集之地,小的马上给大王安排好今夜的伺候之事,熄熄火。”“还不快滚去安排!”闻言,对方立即屁颠屁颠出去。随着百济使臣团的人安顿下来,礼部那边的人就从“护卫”的负责人那边知晓了该使臣团的各种情报。譬如,使臣团核心的几人是何人,使臣团的武力如何,使臣团带来朝贡的物品是什么,使臣团一路人有无欺压宣朝老百姓……消息一清二楚,让礼部和兵部等对其都能有个底。这之后,扶桑、琉球、安南、苏禄、土司、南掌、高丽、新罗等的使臣团也陆续到达京城。不过,随之而来的就是京城内因使臣团闹出来的各种状况层出不穷。“禀告大人,顺天府那边派人来报,扶桑、琉球、百济、新罗的使臣团把京城春景楼、梅兰苑的姑娘们强占好些天,不放人。”“大人,大人,安南使臣团的人在闹市强抢百姓东西,不付银钱。”“大人,苏禄和土司都在闹着,觉得自己的客栈比其他使臣团的简陋,要求换地儿。”……没几日,整个礼部上上下下,可谓被这些外邦使臣团弄得焦头烂额。这些人就没有一天不闹事的!这些破事,最后都是兵部出马协助处理。而对于老百姓来说,朝贡的事情就没那般复杂。突然涌入京城那般多外邦人,使得整个京城的大街小巷都热闹极了。尤其是,大部分使臣团的人还是守规矩的,所以哪怕百姓们出去摆摊碰运气,一些新奇小玩意偶尔还能卖出比往日贵两三倍的价钱。更何况,在使臣团们到达得七七八八时,京城内东市那一带的美食街、传统文化街就开起来了,顿时带动起了京城及周边的人流涌入,尽显繁华。于是,几乎近日百姓人人嘴里谈论的话题都是美食、字画、瓷器……外邦的人事物,竟是开开心心凑热闹的居多,惶恐惧怕的少数。第141章 141.派系秦朝宁在兵部把事情忙活得差不多了后, 难得休沐,在家陪家里人吃过朝食就往韦府跑。这些天,正是吏部正忙活朝廷内外各个大大小小的官员年度政绩考核之际, 韦之贯的眼袋都浮现出一圈青黑。他一大早喝着茶,还在缓缓连日转的疲惫, 就看到书童小五把秦朝宁领进来院子来了。“先生,外面正飘着雪花呢”, 秦朝宁连忙上前,想掺扶他回屋子里, “这天气越来越凉,可别着凉了。”韦先生这身量今年一年下来都没养出几两肉,要是冬日里再病上一遭,身子骨就更弱了。韦之贯无奈瞥了一眼管天管地的学生, 没和他多言, 还是回了屋里。免得他不停地念叨!“休沐怎么不在家歇息?”,韦之贯直白问道。他的这个学生这些天都泡在兵部里面折腾,朝堂上下谁不知。不少人还在暗处, 想看他能折腾出什么来。闻言,秦朝宁很快就把自己这些天的经历简单地给韦之贯说了说。兵部那边的事情, 他能做的都做得差不多了。约莫估算着, 没几日他就会回去翰林院修史。韦之贯很惊讶于他能把改进武器一事做得如此顺利,看向他的目光都充满了欣慰,“为师就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朝宁不过是出些主意, 事情能落地还是工匠们,道长们能干, 才能顺利”,秦朝宁把屋子里的碳炉子点着, 又去打开了小半扇窗通风。师徒俩人坐在一起,把朝堂上的事情互相通了通气。韦之贯言语轻描淡写,告诉秦朝宁,在对接外邦使臣团一事上,已经出现了各个环节都有那些有门道的人在里面捞油水。这事,以后还得看各方势力的人会不会闹得很难看。如果事情能够糊弄过去,事后大家都还能领些功劳。如果把事情搞砸了,那真是拔出萝卜带出泥,牵连甚广,还会引起边境动荡。希望那些人的脑子还在,别为了些许银钱就被猪油蒙了心。秦朝宁接收完这些消息,就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了。他应道,“朝宁会安心修史。”他没必要再搅和进去朝贡一事。兵部那边的事对于才刚入朝为官不到一年的他而言,已是天大的功劳。再者,朝贡一事上,各项事务如何应对的思路还是源于他的文章。过犹不及,他出的风头够多了。韦之贯见他没面露不甘,也没露出过多的情绪,才说道,“你想明白就好。”来日方长,这才哪到哪。不过,秦朝宁无心再参与朝贡一事,有的人却看不得他干干净净站在岸上。消息灵通的人,这几日陆续得知兵部那边已经做出来更加锋利的武器,传闻还能批量制造。并且,据说兵部尚书晋鹏这些天都是满脸红光,据知情的人透露兵部大概率研制出了大杀伤力武器。 第141章 最后,他只给秦朝宁送了一句,“别把人得罪死,把握好度。”闻言,秦朝宁点头应下。见状,晋鹏看着眼前这个半大小子,目光都带上了一丝同情。傍晚,秦朝宁主动找到了杨斌。他沟通的时候没用什么技巧,是简单直白的那一套,单刀直入话题表明来意。“不识好歹的东西,你说你和本官没法成为至交好友是几个意思?”杨斌一瞬间就变了脸色。从来只有别人来讨好他的份,这秦朝宁怕不是脑子被驴踢了!!“朝宁还是习惯独来独往,身上的事情也多,无法总是应杨大人您的邀约。”秦朝宁木讷道,“经朝宁观察,我和杨兄您性情也合不来。”听罢,杨斌气笑了。这些年来,谁敢说性情和他不合的?只要他愿意合,谁都只能合他意!他半眯着眼,不死心再次问秦朝宁道,“小状元郎当真决定不和我杨某人往来?”秦朝宁这会已经感受到他澎湃的怒意,委婉道,“若是无甚大事,朝宁亦不愿耽误杨大人的时间。若是遇事,咱们皆是朝堂的同僚,都是为朝廷效力。”再看不出来秦朝宁是一心摆脱和他往来过甚,杨斌就是个大傻子。他怒极,直接甩袖而去。这之后,秦朝宁就更加谨言慎行。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遇到什么事,也不好杞人忧天,除去少说话以外,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不过,在青衫官员里面,不少人开始明显疏远了他。往常见面还会点头之交的,陆续当看不见他这号人。十月十六日,外邦各国与宣朝比武助兴之日。朝堂上派出内侍匆匆来北都军器监分署传召秦朝宁。秦朝宁愣了愣,明显没想过会来这么一出。他快步跟上内侍,试探性地问对方,“公公,可否一问,朝贡大事为何会需要传召下官呢。”该内侍一听,也不隐瞒,告诉他,“许是礼部推荐的小秦大人,其余的,小的也不大知晓前因后果。”闻言,秦朝宁就愕然了一瞬。礼部……杨斌。他的心思转了转,一路无言跟着内侍的脚步,赶到了皇城内的演武场。现在的演武场,容纳了数千人,围成正方形的数个阵营。秦朝宁匆匆赶到,跟随内侍挤过人群走到第一排,抬眸看到的就是各类奇装异服的外邦人齐齐整整一个片区一个片区地坐着,宣朝的文武官员就全都在正北方的片区。兵部尚书晋鹏一看到秦朝宁,就招手把他喊到面前。“下官拜见大人”,秦朝宁朝他行礼道。“无需多礼”,晋鹏脸色不算好,他拉过秦朝宁,告诉他礼部那边发什么疯,把他的名字报上去给外邦使臣团的人,点明今日比武宣朝需要让你也上场。“你无需害怕,真刀实枪的比武我们不会让你上场的。”晋鹏憋着气,“火械司那几样东西,你可会用?”他在心里把礼部尚书骂了个狗血淋头。这明摆着私人报复,把国事当儿戏,究竟是如何御下的!怎么能够让这样的差池发生的!“下官会的”,秦朝宁应道。他看得出来晋大人对于眼前的状况也是恼得很。闻言,晋鹏才稍稍松一口气。他拍了拍秦朝宁的肩膀,“那行,你晚些随庄元洲他们一同参与最后的表演环节。”听罢,秦朝宁才注意到一旁,被上峰点明的庄元洲本人。对方身量很高,长相阳刚,一身棉甲衬得十分伟岸。“麻烦庄大人了”,秦朝宁朝对方行礼。庄元洲回礼,“小秦大人客气了,五军营全体兵卒定会优先护大人周全。”兵部上下,无人不知秦朝宁的名字。小秦大人给所有军营带来了多少便利,大家都记着。随即,秦朝宁就跟着对方离开。演武场上刀光剑影,有真心打上一场的,也有浑水摸鱼相互放水的。扶桑、琉球、安南、苏禄、土司、南掌、高丽、百济、新罗等使臣团的人明显并不是真想斗个你死我活,对于比武结果不甚在意。唯一让他们这些人停下杯盏的一场比斗,是宣朝派出的武将对战扶桑的武士。各国的使臣团目瞪口呆地看着演武场上的两人手持大刀和长刀,你来我往,刀刀激烈碰撞。“刺啦刺啦——”。“锵——!”“铮——!”……已是百来回合了,宣朝那武将的大刀对上坚硬锋利闻名的倭刀,仍是半点不落下风!!宣国的锻造能力,能有此水平了?!扶桑和琉球使臣团的人不是说他们前些天派出去的武士在宣国国境内烧杀抢掠无数,毫无敌手么!!一时间,惊得扶桑和琉球的人都站起来身来,想一看究竟。这事不对劲!他们的武士伪装成倭贼来过宣国,宣国的兵卒什么水平,他们再清楚不过了。甚至于,他们这次朝贡的物品里面就不少数柄劣质的倭刀,打算在宣国换好些丝绸、瓷器、白银等东西带回去岛国的。大半个时辰过去了,演武场上的武将和武士仍旧分不出高下。那武士仗着身量矮小,招招阴险,而皮肤黝黑的宣朝武将沉着脸半点不退让,唐横刀更是舞得起风似的。最终,还是由指挥比武的官吏宣布此局打平。闻言,扶桑和琉球的使臣顿时高喊,“@#¥%*#¥!——”经他们带的会京话的人转述,大抵上意思是不可能打平,要看武器的损耗程度来定夺输赢。岛国目前的政权分崩离析,还未统一,扶桑和琉球是岛国上最成气候的两个小国。他们这次来宣国,就是为了把宣国的兵力踩在脚下,好从中获利的。“验刀!我们强烈要求验双方的武器,看看哪方武器更完整,来判定输赢!”扶桑和琉球的人高喊道。等宣朝这些蠢猪见识到他们倭刀的厉害,他们带过来的那批劣质品还能卖出高价钱!第143章 143.炸了扶桑和琉球的人太过闹腾, 历帝便让各国都派出俩人来上前对比宣国和扶桑的武器。至于己方的俩人,他就让五军营的提督内臣,如今五军营的最高指挥戈高驰安排。这会儿, 演武场内除去兵部以外的宣朝的所有官吏,其实内心是有几分忐忑的。他们并没接触过兵部的新兵器, 即使前不久见其可以和倭刀难分高下,却也信心不足。实在是, 倭刀确实是这些年里头,堪称最强的冷兵器。别说宣国受其伤亡甚多, 周边小国哪个不是同样如此。倭寇可不是单单逮着宣国来嚯嚯,而是所至之处皆雁过拔毛。该场对战的五军营武将把使用过的唐横刀放置在内侍搬过来的木桌上,扶桑的武士横眉怒目,不服气地瞪了一眼那位武将, 才把自己手上的倭刀同样放置在木桌上。没一会儿, 诸国派出的人皆起身朝木桌走过去。扶桑派出的两名人员路过武士时,阴鸷地剜了他一眼,“废物, 给你配备上最好的武士刀有何用!”“今日之事,绝不会轻饶了你!”闻言, 该武士登时脸色惨白, 神色惶恐。然而,等这些人都仔细端详过两柄武器后,他们的脸色更加不好了。不可能!怎么会?!扶桑的倭刀上面, 刀刃明显有多处凹凸不平的损耗处,宣国的大刀从刀刃到刀背连划痕都没多少。“*&@#¥!%*@!”扶桑和琉球的人愤怒得满脸涨红, 叽叽咕咕地互相说着话,那架势像是咒骂又像是在商议什么。土司和南掌的人不悦地看向扶桑和琉球使臣的方向, 责怪道,“啧,你们那边该不是给宣国送了工匠?还是被偷家了?”“你们从前不是说自己的倭刀天下第一?”“这其中必定有诈!宣国怎么可能有如此高超的锻造水平!”扶桑的使臣咬牙切齿道。他的内心早就把七月那批杀入宣国境内的武士骂得狗血淋头。等他返回岛国,他定要让那些废物切腹谢罪!!!高丽、百济、新罗的几人一脸沉思,相互之间悄悄对眼神。实际上,这些年,他们也饱受倭寇之苦!他们的百姓死于倭刀之下的可不少!!若是宣国可以卖些大刀给他们,那么他们的兵力上升就不是一星半点!!而宣朝的两位将士也检查过两柄武器了,他们二人的脸上惊讶得双眸睁圆,心下大喜得龇牙咧嘴大笑。好家伙!!北都军器监锻造司送过来的唐横刀竟然如斯厉害!!这下这些人还有什么话可说!虽成败乃兵家常事,如今这可是明晃晃技不如人也!指挥比武的官吏这会儿眉开眼笑,兴高采烈高声宣布,“宣国对战扶桑,宣国胜!——我朝胜!!”他的声音洪亮得传遍整个演武场。不少将士和官吏顿时阵阵欢呼声响彻天空,众人那激动模样都顾不上平日里的稳重,看得高台上的历帝和大臣们都不由得产生了一丝动容。等诸国使臣团黑着脸认下比武结果后,琉球的使臣,一位长着绿豆眼鹰钩鼻,身高不过四尺,头顶光秃秃冲天辫的男子,犬上麻吕出列上前。他看向高台上的历帝,假模假式行礼后,用蹩脚的惊话道,“本将军听闻宣朝最厉害的武将之一还有年仅十三的,不知陛下是否交待好了让那位秦朝宁来和我方的武士对战一场呢?”他的话音一落,历帝以及大多数官吏的脸色都不太好。这是还催上了。自从前两天,在这些小国使臣的嘴里三番两次说出新科小状元秦朝宁的名字,朝堂上的官吏们哪有人还不明白己方出了内奸。究竟是哪个王八犊子才能做出这种破局……在国家大事面前,竟然还拿私人恩怨搅浑水!年仅十三的厉害武将?!要不要听听你们讲的什么人话?!你们自己信吗?!那可是他们的新科小状元郎!只拿过笔杆子,没拿过武器的半大少年!可是,诸国使臣团当时胡搅蛮缠,使得他们也只能在心里狠狠地骂对方,顺便也把幕后的王八蛋也骂上祖宗八代。 第143章 待细想过去那些和秦朝宁有关的事迹,杨首辅几人只剩下一个念头:此人只能要么收入门下,要么就毁了。当天傍晚,杨首辅满脑子想着事,回到府里刚想让人给他泡个脚,按一按,只见他的小儿子失魂落魄,一脸丧气消沉地匆匆来找他。“爹!孩儿有事找您”,杨斌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见状,杨首辅眉头紧皱,“何事?看看你这幅样子,成何体统!”“爹!……孩儿,闯祸了……”杨斌把自己所做之事一股脑坦白给他爹。那些使臣团之所以针对秦朝宁,是他安排的。礼部的大部分官员,平日里基本上都是捧着他,很多事情只要没涉及到礼部左右侍郎和吏部尚书,就差不多是他的一言堂。他先是让礼部的人在各国使臣团里吹捧,他们宣国出了个少年天才,不仅能文能武,假以时日定是帮宣国稳固根本,收复河山……怎么厉害就怎么吹这股风。然后他又让人去传,这次诸国比武,可惜文官不能上场,要不然肯定能够轻松把诸国武士团灭。在他三番几次挑唆、挑衅下,还给扶桑的人送了礼,收买了对方,才把秦朝宁送上演武场的。可是,他哪里知道都这样了,竟然搞不死才十三岁的秦朝宁!这种境况,他不仅平安无事,还一鸣惊人!就这么一个文弱少年,一出手就真的灭了诸国上场的武士!眼下,他的所作所为,事后怕是真会被有心人抽丝剥茧找出来。他不想承受牢狱之灾呀!!杨誉良在听完他的话,瞬间像是老了几岁一般。他既怒其不争,又怒其愚笨不能斩草除根,更怒自己怎么没生出个聪明点的子嗣!他们杨家的根基在他手里,压根传不了三代!!此时,杨斌哭哭啼啼,立即上前抱住他爹的大腿,“爹,孩儿听同僚放衙说,圣上和兵部尚书会秋后算账,彻查此事。爹,救救我!”见他事已至此,还是只会哭着喊爹,杨誉良一肚子火,抬脚就踹开了他。“你干出这样的事时,脑子里可还有顾及杨府和家族?!”“你去做这事时,竟是半点没想过,万一有差池,将会影响边境安危?!”“爹一直放任你随心所欲,小打小闹,是爹错了。你这般眼瞎心盲,日后又能成何大事。”杨斌一听,这是他爹要放弃他的意思吗。顿时,他哭得更惨了。府里的嫡子虽然只有他一个,庶子却是还有几个的。“爹……救救孩儿。”“爹,那秦朝宁亦不过是小小一名军户出身的贫寒子弟。”杨誉良阴沉着脸,看着这个发妻艰难留下的嫡子,终是长叹。“从今日起,你夹起尾巴别再给我惹事。年后,你就寻个外放吧。”他让他去和秦朝宁结交,他倒是把人弄成私仇。杨誉良神色沧桑,直叹家门不幸。年后把人送出去,将来出事时,人还能保下来。造孽,怎么就这般目光短浅,半点没看到对方的价值。这样的子嗣,又怎么可能带领家族繁荣昌盛。他这一瞬间,竟是有些悔恨,又有些认命。“是是是!!”杨斌脸上狂喜。他半点没看出他爹的真实意思,只听懂了这事他爹会帮他兜着。至于年后外放,在他眼里没什么惧怕的。他还想着,等风头过了,再返京就是了。到时候,说不准他还能让他爹给他安排升迁,直接连跳三级。青衫官服他都穿腻了。把杨斌赶出去后,杨誉良的背登时佝偻了许多,看上去颇有几分垂老气息。为官多年,哪怕过去的他做过不少贪赃枉法,买卖官位,拉帮结派的事,实际上他也仍有自己坚持的底线。什么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可以做,什么偶尔可以做,都是一门学问。两朝天子都不是傻子,他们之所以能够容忍他杨誉良在朝堂里做到此种程度,那是他付出了相对应的价值。他在国事上面,拿捏好边界,可以利己,但是不触及江山社稷的稳固。而他在朝堂上拉帮结派,贪污,上面的人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他就是帝皇权衡术里面的重点工具。有他这个明晃晃的挡箭牌在,那些贫寒子弟出身的官吏们的仇恨,那些百姓们的怨恨,都会集中在他这里。像这两年为何他会越来越变本加厉,是因为整个国家千疮百孔,朝堂内外都需要一个千古罪人。只要有这个千古罪人在的一日,这个天下的问题就不是帝皇的问题,都是他这些罪人们的问题。讽刺的是,天底下恨不得弄死他,恨不得他不得好死的人千千万万,哪天他落马了,等老百姓和众官吏高高兴兴后,后续也会出现下一个他这样的人。帝皇愚民术、御下权衡术,都需要养出他这样有分量的罪人。他们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断绝。如今的他,就是历帝选定的千古罪人。当今圣上仍然留着他,几次没批他的致仕,是有这个考量在的。原本,他以为自己还有时间经营,可以谋个全身而退。现在,他只有满腔悲凉。这是一种已经能够看得到下场的悲哀笼罩心头。杨誉良想了很久,想好了怎么操作秦朝宁一事,才起身回书房。翌日,朝堂上迎来了诸国使臣团上贡。扶桑、琉球、安南、苏禄、土司、南掌、高丽、百济、新罗等诸国的使臣们缓了一晚上,气色好了很多。但是昨天演武场的血腥一幕历历在目,他们今日的态度真心恭敬了非常多。第145章 145.外放太和殿上, 因为诸国使臣挤在前排,所有文武官自动后移了三列。“历帝陛下,土司给宣国上贡的是大象两只、长颈鹿四只、孔雀八只……”, 来自土司的使臣穿着一身颜色纷乱的衣衫,手捧礼单在朝堂上激情洋溢地念着。他们带过来宣国朝贡的这些猛禽, 每一只都很壮实!他们自信非凡,宣国的土包子肯定没见过世面!实际文武百官以及历帝的内心想法是:果然如小状元郎所想, 土司的人惯会送些费粮食、费人力照顾、费地方的牲畜!他们宣国那么多百姓都吃不饱穿不暖,整个国家还有那么多地方需要费银子, 土司平白无故还要耗费人力物力钱财来养牲畜,究竟安的何种居心!当土司的使臣念完礼单后,他抬首挺胸,像只开屏孔雀那般心情雀跃。但是, 他想象中的宣朝众官员阵阵惊叹, 一副大开眼界的场面并没有出现,众官吏的神色甚至有些许嫌弃和厌恶。来自土司的使臣空莆:“……???”他呆滞了。那些目光越看过来,他就越心虚。没等他想多说几句什么, 下一个朝贡国的使臣就上前,开始念己国的礼单。扶桑、琉球、安南、苏禄、土司、南掌、高丽、百济、新罗……不出所料, 所有外邦的朝贡物品, 均无一件是值钱的。这些所谓的朝贡物品,乱七八糟得很,有各式奇形怪状的石头, 劈开里面半点玉石都没有那种;有半船腌菜的,说是今年最新收成的白菘(大白菜)做的;有数十车薯茛的, 说是他们最新挖出来的粮食……几乎都是当地卖都卖不出去几个铜板的东西。朝堂上的文武百官越听越脸黑,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这些外邦使臣确实历年来都当宣国是冤大头!可恶的是,过去有记载的几次朝贡里头,朝廷确实给这些外邦小国,换走了一车车、一船船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历帝冷着脸,居高临下地看着诸位外邦使臣,明显对他们还想邀功的嘴脸甚是不满。他玩味地笑了笑,“诸位使臣带来的朝贡礼都不错,朕心甚喜。”闻言,所有外邦使臣都面露喜色,瞬间就笑上了,“这些不过是我们牵挂历帝陛下您的小小心意,陛下喜欢就好。”“宣国的回礼,若是能够按照从前的份例拨给我们,我们各国定会对宣国心生感激,俯首称臣,保边境安稳!”他们的话音一落,文武百官心里都骂上了,不少人还气得拳头都硬了。扯什么犊子!俯首称臣?乱贼还差不多!指望你们有良心?那边境的士卒怕是得死伤无数!你们这些小国这些年背信弃义当饭吃,现在还有脸提保边境安稳?!历帝睥了他们一眼,“想必诸国的朝贡礼,尔等使臣间皆觉得都是好物。”“是是是!”“那当然!”“都是好的!”……他们相互之间,不忘还有一点点同盟信赖,均没拆穿其他使臣团的小心思。大家都是来拿垃圾换珍宝的!这点共识,在诸国奏议朝贡时,已是达成。见他们皆一脸厚颜无耻,历帝话锋一转,“朕念诸国费心,扶桑的海石便赐给安南,而安南的薯茛,扶桑带回去给百姓改善顿顿是海鱼的饮食。”“百济带来的腌菜,便赐给土司,土司使臣,你便带回去给你们驯兽的百姓们也尝尝番邦美食。”“至于土司带过来的奇珍异兽,就赐给南掌吧。至于南掌的贡礼,那几船竹竿子,高丽的带回去装饰宫殿想必也是特别合适的。”……“陛下不可呀!——”,诸位使臣立即跪下行礼,大喊道。闻言,历帝的脸上再无半点和煦神色。他质问底下使臣们,“怎么,你们这是对朕的安排不满?!”“还是说,你们此前把贡礼夸得天花乱坠都是诓骗朕?!”“尔等难不成,此次朝贡大事,不是奔着给宣国送上好贡礼来的?”“你们何等用意,在此质疑朕的安排?”历帝的接连发难,让诸国使臣瞬间惶恐。他们这下当真是有口难言……这位皇帝怎么就突然间不好骗了!!!历来,诸国朝贡骗宣国珍宝不是心照不宣的事吗?! 第145章 “卑职,遵旨!”……片刻后,他们这些朝臣就都从乾明殿退出。刘旭和韦之贯相视一眼,立即快速撇开了脑袋。要不是关乎秦朝宁,他们压根不会碰头。他们二人平日里与秦朝宁相处得多,对他的性子也了解,见此时大局已定,他们就没什么想再说的了。他们现下不约而同的猜测是,这小子,恐怕心里有了大概的筹谋。罢了罢了,给他找些治水的古籍便是了。而晋鹏、周知临、马子生三位朝中大臣,经过短暂的相处,对秦朝宁是真的满满的惜才之意。这会儿,他们还拐着弯地劝他。他们的意思通俗易懂,直说外放到豫州、兖州黄河水患一带,真不是什么好差事。那片地域不仅穷乡僻野,还气候恶劣,他这么一去,只有吃不完的苦头。他们就差明说,万一差事搞砸了,回来京中述职,指不定还要吃挂落。呆在翰林院清闲又矜贵不好么?再不行,去他们户部,去他们兵部,发光发热不好吗?闻言,秦朝宁一一谢过他们的好意,最后还是坚持了道,“朝宁愿意前去一试。”他目前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治理黄河水患一事摆在眼前,是危也是机。他有自己想做的事,外放能够爬得更快。更何况,治理黄河,何尝不是为老百姓谋福祉?何尝不是为了这片土地付出他力所能及的一份力。后方的刘旭和韦之贯听到他的应对,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各自离去。两人的事情多得很。而韦之贯作为吏部侍郎,今日能够和其他大人都自发主动去了乾明殿,这举动在朝堂多方看来,都是十分突兀的行为。他自己心里有数,这时脚步匆匆,赶着回去吏部给他的上峰曹大人解释。哪怕他不避讳与秦朝宁的私交,可是他已经隐约已经猜到此事与杨首辅脱不了关系了。而他的上峰和他现今就在杨党之中,今日这事掰扯不好,怕是要掉一层皮。放衙前,秦朝宁与北都军器监分署的众人就都道别完了。他明日就能回到翰林院,把手上分派的修史任务继续做下去。除了修史以外,关于治理黄河的古籍查阅,接下来也是他的日常任务。傍晚,等他如常回到府里,秦柳氏他们已是做好了羹汤、饭菜。他一回来家里,就可以吃上热菜热饭,喝上热汤。吃饭期间,秦柳氏提醒秦朝宁,他二姐的大婚在即,问他,接亲那天,他想怎么安排。秦柳氏的私心还是希望儿女和睦,不希望大喜之日,秦朝宁找个借口离开家。“朝宁会在府里帮忙”,秦朝宁想着自己都要外放了,和陆杰修、杨乐的那份界线,稍微松点也不妨事。闻言,秦柳氏瞬间喜出望外。萦绕她心头的大事终于落地,她不由得脸上挂着笑,对秦朝宁说道,“那便辛苦幺儿了。”“不辛苦,孩儿该做的。”“为娘给你裁两身新衣裳!”“谢谢娘。”今晚,秦朝宁一整晚都没把外放一事告诉他娘亲。待到了十月二十九,诸事皆宜,宜嫁娶、宜搬迁、宜动土。陆府、秦府结两姓之好,迎亲队伍热热闹闹绕了大半个京城。许多上街凑热闹的孩童们,都多多少少分到了陆府派发的糖果、糕点、花生等。又过了几日,在秦晚霞出嫁回门后,秦朝宁才对家里人说了年后,他要外放到豫州、兖州一带之事。这消息对于老秦家一家子而言,颇有些打击。秦朝宁在他们眼里,还是个小子。只可惜,皇命不可违。秦柳氏和秦石面上没说什么,像是认下了此事,每每夜里却在房间里愁上了。怎么两个儿子都要外放,还都寻的这般苦地方。心事再多,时下离立冬不远了,他们一家子还得忙碌起来。别的不说,就单单年礼,他们就要准备不少。除去年礼以外,像白云观诸位老道长、小道童们的衣物,过冬的米面肉菜,也都得囤上,安排人送过去。秦柳氏和秦石一忙起来,心情还好些。秦朝宁见家里每个人都有事情在忙,他就自己给自己做好年后外放需要带什么东西的清单,自己提前让老杨叔给他采买好。至于工部那边,他得抽空过去一趟,在出发前和其余三位外放的同僚熟络一番先。出门在外,可预见性困难太多,他们几人之间对于彼此而言很重要。而兵部那边,他不用过去也行。兵部的人几乎就没有对他不释放善意的。从他得知的消息里面,这次被选拔出来同去治理黄河水患,工部那边有三位官吏。他把他们几人的名字和信息都记牢了的。不过,工部被选调出来的三人就对秦朝宁本人,至今是只闻其名,未见过其人的。实际上,他们对于这位大能耐的新科小状元郎的观感很复杂,对于他的为人则是颇为好奇。当初,在历帝要求工部和兵部负责武器改造一事时,秦朝宁选了兵部的北都军器监,而没有选择他们工部的少府监,工部的众多官吏事后多少还是有些许微词。兵部的人论学识、论经验、论创造发明的热爱,哪里比得上他们工部的。可偏偏秦朝宁去了北都军器监分署后,还干出了惊天动地的大事。这让工部的许多官吏既妒忌兵部的大老粗们白捡了大便宜,又酸得情不自禁埋怨秦朝宁身为文官都不为他们文官着想,要去武官阵营走一圈给别人白送功劳。所以,被选中的三人,这段时日里都有些期待秦朝宁的上门。实在是,不知道,会否有好戏发生!秦朝宁对此一概不知。他是费了好些天,在年前忙完了自己手头上的事,才抽空去的工部。这天,在秦朝宁初次踏入工部时,他须臾间就收获了许多同僚哀怨的眼神。秦朝宁不解:“???”他觉得自己长得还算讨喜的。被盯得他不由得有些许尴尬,他就逮住路过的一位青衫官吏,拜托对方把自己带到水部郎中翁阳云,水部员外郎项俊茂,水部员外郎洪兴文他们的所在地。听罢,对方为难了瞬间,还是点头应下。只是一路上,对方是不是用情绪丰富且复杂的眼神盯着秦朝宁看,就是时不时皱眉抿唇,直把秦朝宁距离两步之遥都弄得汗毛俱竖。秦朝宁心中纳闷了,只好主动问道,“……不知下官,可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他不是才第一次来工部吗……总该不会把你们工部上下都得罪了?闻言,对方的脸色顿时更郁结了。你就心里没点数吗?好事你都送去兵部了,黄河那烂摊子事,你倒是回来和咱们工部捆绑。这不明摆着,好事没我们的份,坏事扔我们这吗?!你说说这事,咱们能够高兴得起来吗?!好气哦!第147章 147.出发豫州秦朝宁:“……”不理解。片刻后, 他就找到了水部郎中翁阳云、水部员外郎项俊茂和水部员外郎洪兴文。四人碰上面,便互相客气地介绍了一番自己的情况。此次外放,按照朝廷历来的惯例, 他们没个三五年是难以回京的。水部郎中翁阳云是京城人,而立之年, 家中子嗣多,父母有弟兄照顾, 无需顾虑。妻子儿女亦会有族人照看,不会跟着他离京。他倒是想趁此机会去外头闯闯, 建功立业。水部员外郎项俊茂和水部员外郎洪兴文,二人皆尚未成亲,是上一科的二甲进士,经考核进的工部, 分配到下属水部。他们的年龄比秦朝宁大好几岁, 正是年轻力壮,精力满满的阶段。经过短暂的相处,他们都能察觉到, 四人的性子都是好相与的一类。只是,他们几个似乎都毫无治理河道的经验。由于后续是秦朝宁负责指挥、调度等, 他们三人便问他, “小秦大人,下官等人可需提前做些什么准备?”“若是工部有相关治理河道的工匠,或是相关有经验的前辈, 三位大人不妨多去请教一番?”秦朝宁在正事上态度不会含糊,真诚提醒道, “倘若工部现存有相关治理河道的书籍,还望三位大人多看看, 看到重要的信息记录下来。”治理黄河水患是历代难题,秦朝宁能够想到的不多。文渊阁那边相关的书籍,他都看得七七八八了,模模糊糊地有了几个大概的方向。翁阳云三人听罢,立即就点头应下。四人大致上沟通了些许思路,秦朝宁便准备离开工部了。这会,得知秦朝宁来了工部的工部尚书、工部左侍郎、工部右侍郎皆闻风找了过来。他们三人见到秦朝宁,脸上都是和蔼的笑容。“小秦大人,咱们工部此番黄河治理一事,就有劳您啦”,工部尚书宁和豫笑着道,“小翁他们三人没经验,工部只能把他们托给您多多指点了。”陛下的安排,他看得明白,深知这次的功劳能不能落在他们工部,关键就在秦朝宁身上。所以,他的话放得很是客气。“下官不敢当,工部的同僚们都很好,看得出来踏实能干。”秦朝宁浅笑道。闻言,宁和豫的笑容更大了。他能给秦朝宁选出来的人,确实不是拖后腿的那些。他领情便好。工部左侍郎、工部右侍郎趁和秦朝宁碰上面,积极和他拉近关系,聊了许多工部这边准备着手做的事。他们的本意是和秦朝宁搞好关系,以后把他挖过来工部。此前一段时间里,户部和兵部抢着要新科状元郎的事,六部的官吏们谁人不知。 第147章 后续,朝堂上继续闹哄哄了两旬,等到历帝拿着刑部的最终查明结果,他就下令了,杨首辅无罪,其余有罪犯官共一百零六名,全部革职查办,依罪量刑。这意思是,无论过去的事杨首辅有罪与否,现在的结果是,到此为止在历帝这里只会是无罪。然后,他把杨派一系所有犯过罪的官吏一网打尽,彻底剪去其羽翼。太和殿上,杨誉良颤颤巍巍下跪谢恩。这之后,他主动多次请求致仕,但是历帝都挽留了他。历帝就差直白明言,他还需要用他这把老刀。于是,杨首辅在半只脚踏入棺材的年纪里,开始了对整个朝堂同僚拔刀的作风。在旁的城府深些的官员看来,杨首辅没有退路了,只能且仅能把命卖给历帝,发挥他的最后余热。而韦之贯的请求致仕,历帝竟然毫无犹豫就批了。朝堂上的官吏们,就这般看着这位才华满溢的谦谦君子退了下来。最后,他们仍旧不理解他何苦如此。京城里,因为韦之贯从来就没有几个往来的熟人,所以当他带上书童,寒酸地离京出发扬州那日,只有刘旭刘阁老去送了他一程。另一边的秦朝宁,他们一行人赶路了差不多两个多月,才到的豫州境内。对于京城中的风起云涌,他至今一概不知。舟车劳顿之下,水部的翁阳云他们三人憔悴瘦削了不少。秦朝宁就还好些,除去有些晒黑了,人还是壮实,精神满满的。“小秦大人,咱们离豫州城不远了,依下官所见,不如快马加鞭,今日入城?”来自兵部五军营的庄元洲,战兵营副将,上前建议道。“那便依庄大人所言吧”,秦朝宁应道。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来办,他这一路上只要庄元洲提出来的建议,他都会全权让对方决策。闻言,庄元洲笑了笑,表示自己前去安排。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他真心实意颇喜爱上这个小状元郎。他感慨,秦朝宁小小年纪,没想到还是个妙人!小秦大人半点不像别的文官,不管真实懂不懂,天然觉得自己文官天生就金贵几分,在外处处指手画脚,尽拖后腿。相反的,他很懂得放权,做事像下棋一般有谋划。于是,他们一队人马就加快了速度赶路,终于在太阳下山前进了豫州城。豫州城内驿站的官吏在协助他们安顿下来后,就通报了豫州城府衙。当晚,豫州的知府大人、知州大人、通判大人都前来驿站,为的见一面这位新上任的都水少监、兼巡按御史。那时候,秦朝宁原本刚洗漱完,正准备歇下,就被兵卒通报几位大人前来驿站了。他便立马换上常服,匆匆赶去驿站的大堂。“下官秦朝宁参见朱大人!”他朝豫州知府行礼道。“下官秦朝宁见过曾大人、汤大人!”他又朝曾知州、汤通判行礼。“小秦大人有礼。”“下官见过小秦大人!”几人见上一面,朱知府便对秦朝宁嘘寒问暖了一番。然后,他们几人之间实际上没聊多久,朱知府偕同曾知州、汤通判便离开了驿站。在朱知府他们看来,他们自己这次过来驿站,不过是想和秦朝宁打个照面,并且告诉他们明日在府衙给他们接风,仅此而已。事情点到为止就可以了。要是他们这会儿在驿站耽误秦朝宁他们太久,让秦朝宁他们歇不好,那就是他们不识趣。所以,朱知府他们来的时候急匆匆地,走的时候也是急急忙忙的。翌日,秦朝宁、翁阳云、项俊茂、洪兴文、庄元洲,一行人吃过朝食就赶到府衙去报到。豫州城府衙全体官吏们,在他们来到时都出来了迎接他们。秦朝宁他们被这大阵仗有些许惊讶到。等他们得知,大家对他比较好奇,他们一行人就理解了。围观年纪小的状元郎,翁阳云他们表示懂!他们工部、兵部当初也一样!豫州城府衙的官吏们十分热情好客,还问及他们对豫州怎么看。不过,他们几人都没能说出点什么来,语言有稍许干巴巴。主要是从他们初到豫州来看,豫州周边给他们的观感是黄土漫漫,萧条得很。而豫州城内,比起其他州城就显得稍简陋,沿街的百姓看上去日子都是紧巴巴的。在接风宴上,朱知府、曾知州、汤通判对秦朝宁很是热情,期间对他多有照顾,又多次关切询问他接下来在豫州境内需要他们府衙怎么配合。秦朝宁见他们对于治理水患一事颇为着急,便把自己的一些想法和安排捡了些来说了说。对于治理黄河一事,他前期可能会花上两三旬的时间,和水部的三位同僚一同下去考差实地情况。如果府衙这边想给他们提供协助,秦朝宁见状,没有丝毫拐弯抹角,径直告诉他们,他这边需要历来参与过黄河改道、黄河筑堤……所有和黄河相关任务的工匠们、官吏们等的协助。他希望府衙可以帮忙召集他们,让他和水部的同僚们有机会和有相关经验、经历的人进行见面沟通。朱知府等人一听,毫不犹豫就应下了。在他们眼里,只要他们事事配合到位,黄河治理一事若是成了,功劳就有他们一份!若是治理失败,那么他们就无半点过错!这几年里,他们犯不上和秦朝宁这个宣朝年纪最小的新科状元郎过不去。更何况,秦朝宁还身兼巡按御史。万一惹急了,小秦大人一封奏折就把他们的名字送到了历帝桌前,就才是真正的麻烦大了。两方的人都有意和对方打好关系,因此看上去相处甚是融洽。接着,没费多少功夫,他们互相之间趁着宴席期间,就商议好了后续的一些任务安排。由于秦朝宁他们的人身安全由五军营的庄元洲他们负责,府衙这边就无需给他调拨士卒。对此,朱知府他们几人心下更是欢喜。次日,秦朝宁带着翁阳云、项俊茂、洪兴文,在府衙安排的人手带路之下,开始出发,前去黄河流域实地考察情况。朱知府他们挑选出来给秦朝宁带路的人,是豫州境内土生土长的人。该衙役出身于黄土高坡,自小就在黄河周边长大,对地形熟得很,还对周边的百姓之间,再重的方言口音也能交谈自如。待他们一行人离开城门,马车约莫走了半天的路,才到的黄河河道附近。此时,正值晌午,艳阳高照,稍微驱散了春末的寒意。但是,马车外的风很大,还夹杂了沙砾,等他们下了马车,片刻就把他们的一行人都染上了一层尘似的。“小秦大人和各位大人,您们还是在车厢内吃过晌食,再戴上面巾下来吧。”府衙派来带路的衙役恭敬地说道。见状,秦朝宁便让全部人都回到马车里先吃点干粮垫垫肚子,这个衙役他也喊上了马车里。一开始,该衙役听罢后很是诚惶诚恐,表示自己在豫州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那点沙土,他不怕的。后来,还是在秦朝宁的坚持下,他才上了其中一辆马车。在人多了之后,两辆马车的车厢内颇为拥挤,但怎么地,也比在外头吃被沙尘沾染的馒头、饼子要好。众人吃过干粮,喝过了水,按照该衙役交待的戴上面巾护住口鼻,才展开这一段河道的地形考察。第149章 149.勘察秦朝宁从《尚书·禹贡》、《河源记》、《水道提纲》等古籍中搜集的信息, 把黄河的情况直接划分为上游、中游、下游来区分治理。据已有记载,黄河早些年的治理办法里,基本上都是在上游挖塘蓄水冲刷河道, 想把河道冲宽,让其每年在春末冰雪融化之际, 在伏汛、秋汛暴雨激增期间,能够有更宽更深的河道来承载水量, 达到防止河水外溢造成的水灾。然而,由于黄河河水里自身含沙量很高, 这种方法不仅不能拓宽河道,还会增加中下游的泥沙堆积,推高河床,在伏汛、秋汛时让水患来得更加剧烈。这造成的水患数量只有增加, 并未减少。像黄河中游地段那一带, 朝廷以前则是年年修筑河堤,用土法子加固,加高。这种治理方法, 最终的事实证明,都是治标不治本, 往年时常在黄河水量上涨期间顾头不顾尾。至于水灾多发的下游地带, 决口泛滥则是每年都多发。这片区最为萧条,百姓受其害最为惨重。朝廷以往在这里投入极大的人力物力,都收效甚微。这几年, 豫州城府衙还多次派出人员去到下游地带劝那些土生土长的百姓们进行搬迁。不过,这其实仍旧只是无法中的无奈之举。秦朝宁他们一行人这段日子里要考察的河道, 是沿着豫州境内,属黄河流经的中段和下游地带。任务算得上是很重的, 因此,他们连徒步的速度都得加快,尽量节约时间。今日,豫州城府衙派给秦朝宁一行人的衙役,把他们带到的地方,是黄河中段水流最急促猛烈的一处河道。在这里,秦朝宁他们可以直观感受到河水里潜藏的蓄力和危险。河面上,土黄色的波浪滚滚,水流湍急。河水狂暴且疾速地冲刷着河岸,像是一头毫无牵制的猛兽,玩命扑向站在河岸边上的人。秦朝宁他们被震撼到失去了言语一瞬。大自然扑面而来,仿佛能撕毁一切的力量,显得他们这样的物种渺小至极。任何反抗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如蝼蚁般不堪一击。在场的所有人,被四溅的河水打到身上时,皆是惊呼一声。这景象实在壮观,像是能够烙印在他们灵魂上一般牢固,让他们见之不忘。之后,他们一行人在后续的一个月里,走遍了黄河中下游地带。期间,他们还走访了其中的部分村落,了解当地百姓真实需要面对的灾难情况,以及百姓们是如何讨生计的。等到了清明前,他们才回到豫州城内。驿站那边,这段时间里堆放了许多从京城寄过来给秦朝宁的信件,还有各种镖局送过来的箱笼。而府衙那边,朱知府、曾知州、汤通判在秦朝宁他们返程,就去城门接他们了。在看到秦朝宁一行人像是脱了一层皮似的狼狈,几位大人不由得发自肺腑对他们产生了敬佩之意。尤其是,他们细想秦朝宁还比他们府上的儿子年岁小后,他们几人的感受就更加复杂。 第149章 十万两白银……朱知府、曾知州、汤通判他们听完圣旨后,整个人都仿佛被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冷水,精神气瞬间就蔫了,如丧考妣。这点钱能够做什么,别说是把黄河上中下游分别治理,就单单是修筑河堤都不够!完了完了,无望了。秦朝宁面色如常地接旨,对特意跑一趟的宦官友善地安抚对方,辛苦了。该宦官阮储,是总管太监周伯通的干儿子,对秦朝宁这个宣朝年岁最小的状元郎早有耳闻。这会儿,他没敢托大,客客气气地和秦朝宁寒暄,谢过小秦大人的体贴。朱知府他们对宦官的态度,和大多数普通宣朝官吏的做法差不多,皆是敬谢不敏。于是,他们现下不热络,也不冷淡,见没他们的事就离开。秦朝宁会稍微热情些,毕竟对方从京城跋山涉水来到豫州宣旨,估计快马加鞭也是走了两个月多。这个中辛苦,他是知道的。阮储还是第一次碰到对他们这些身体有残缺的人,态度这般自然,没夹杂利益的友善的。他在秦朝宁透露出来的坦然,把他平等看待的目光和态度,心下感动得一塌糊涂。“小秦大人,不必相送。小的这群人今日在驿站歇一天,便会赶快返京了”,阮储恭敬地说道。秦朝宁笑了笑,“那下官就在此止步了,祝小阮公公一路顺风。”他说完拜别的话,顺便把豫州城内的特产有哪些好吃的,地方有哪些比较特别的,都告诉了阮储。日头还早,倘若对方有想法到处走走,他的信息便用得上了。若是对方一行人只是想在驿站休息,也不影响。阮储听罢后,对秦朝宁的印象就更好了。他想了想,搜刮着记忆,突然想起了他干爹提及的一句话,就告诉了秦朝宁。“圣上可能开恩科”,阮储有些羞赧地小声说了一句。文官们的弯弯绕绕太多,有一些信息对他们内侍没半点儿用处,对小秦大人他们来说,说不准有用。秦朝宁愣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对方是想给自己最近的朝堂信息。他笑了笑,谢过对方。这个情,他承下。随后,秦朝宁返回去府衙,去找朱知府他们。刚才几位大人的神色,像是误会了什么。他要去解释一番。朱知府他们在秦朝宁找过来讲明白了煤炭一事后,对于朝廷拨款的十万两就不在放在心上了。他们目光灼灼,满脸笑意,纷纷表示府衙即日起也会派出人马去找煤矿。闻言,秦朝宁点头,表示可。人多力量大,早些找到煤矿可以早些开始各种事务。翌日起,秦朝宁一边等煤矿消息回来的时间里,他又开始整理煤矿挖矿的各种注意事项。预防万一豫州境内的煤矿不是清一色的露天煤矿,会有地下煤矿,那么矿井怎么打造,怎么开采煤炭,怎么处理尾矿,怎么让挖矿的百姓做好防护等事项,就都很重要了。最后,豫州府衙和秦朝宁是在正历十一年七月中,收到了五军营外派那几个士卒,以及府衙派出去的人马所送回来的煤矿信息。两方人马都找到了煤矿,一处是在豫州城南方五十里的山头上,算是半露天煤矿;另外一处是距离豫州城二十几里的一处坳子,是全露天煤矿。露天煤矿好呀,非常适合豫州城现有的境况,方便开采。秦朝宁和朱知府他们都很是高兴。万事俱备,东风也齐全,豫州城全员,开干!于是乎,没多久后京城的众多官员就炸了,连历帝都震惊了!豫州城内竟然有那么丰富的煤矿资源!天佑宣国吗?!火械司的时代来了吗?!买买买!必须买呀!兵部是第一个跳出来的,必须按着户部给他们拨款!历帝头疼了,这银两是必须要付的,但是户部实在是账上紧张,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只好拉着文武百官绞尽脑汁,这里挪一挪,那里挪一挪,再下奏折给豫州知府和秦朝宁,豫州的煤矿本来就该上交朝廷,如今念在他们发现煤矿有功,先给他们升个官,重点是煤炭的价格必须下降到豫州奏折的一成供给给朝廷。一段日子后,待收到了回复的朱知府、秦朝宁他们:“……”虽然他们的心里原本规划的就是对接朝廷这部分是成本价,但是真实看到圣旨后,心情还是很复杂呀。没等京城的文武百官激动多久,秦朝宁他们又上奏,豫州城内开采的煤炭,除去银两以外,可以以物换物。豫州城内缺少的物资太多,各类物资无论六部哪一方给他们送来资源,他们都能接受。听罢,兵部自己就迫不及待筹备出一车车物资,往豫州送过去。与此同时,秦朝宁的下一封奏折又送到了京中。在历帝和文武百官震惊,小秦大人又搞出什么大事时,才发现他的奏折内容是,豫州城内的特产产业开了,倘若文官百官有需要干果、果干、果酱、果酒的,可以派人来豫州采买!历帝:“……?”他是不是太宠这小子了?奏折能有这么写的?历帝感到好气又好笑,遂让杨首辅他们写一份奏折,追问秦朝宁,黄河水患治理什么进展了?怎么去了豫州这么久,做了几件大事,还没一件看上去与黄河治理有实质进展的?文武百官:“……??”小秦大人,你这是指望他们这些人的私产去关照你那穷乡僻野的豫州特产,给你创政绩???大白天做什么梦呢!不可能!完全不可能!那种旮旯角能有什么好东西!他们又不是财神爷,怎么可能给秦朝宁送钱?大部分官吏的想法都诡异地一致,权当秦朝宁把奏折当儿戏。为此,还有御史弹劾了秦朝宁几次。但是,也有一些真心对秦朝宁这个人莫名有好感的,放衙归家后,就托家中的相关人员找人去豫州看看,倘使有用得上的采买一些回来放铺子里卖也好。他们派出去的这些人,还能顺便看看秦朝宁在豫州城实际上在做些什么,做得怎么样了。这些人还不知道,他们这么顺手的动作,日后会让他们挣得盆满钵满!第151章 151.正历十二年第一批从京中到达豫州的商队是姜府、陆府的。在他们完成了特产采购后, 紧接着,朝廷各大臣相关的刘府、马府、晋府、周府……陆续也有安排的管事和人员前后抵达豫州。这些人初达豫州的时节,是恰逢黄河秋汛。原本他们还担忧自己会遇到兵荒马乱的境况, 平白要受此一难。结果,胆战心惊呆了两日, 整个豫州城内却依旧一片祥和,半点看不出来要乱起来的样子, 他们就匆匆采买,抓紧时间离开豫州。实际上, 幸有天公作美,此次秋汛确实算不上严重。秦朝宁利用部分朝廷的拨款,以疏导法来应对。在他看来,疏导现有河流水量, 开挖新河道分流, 是目前最高效应对的方法。豫州府衙在秦朝宁的指挥下,全体人员忙成了陀螺。待到秋汛过去,他们还会安排人手, 沿着黄河流域分段建设水库,起到调节谁能水量的作用。总体而言, 在他们的规划里, 黄河治理是一个从指标再到逐步治本的过程。这里面,可能需要几代人投入数十年的努力。秦朝宁和朱知府等人只能看到眼前几年,尽量为后人打好基础。等第一批来豫州采买的商队回到了京中,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批跋山涉水带回来的豫州特产, 销量皆是出奇的好!枣夹核桃、焦糖核桃、苹果干、苹果酒、梨子酒……据品尝过的人说,每一款特产都特别美味!这些特产尤其受京城内的世家女子们的喜爱, 是很适合她们休闲娱乐吃喝的零嘴。像果酒这种不易醉人的酒类,她们拿来聚餐赏花宴、各种诗会都很是得宜。待派出商队的几户人家,事后想起来拿些豫州特产送人,走亲戚做人情,那些铺子得管事无一例外向上汇报的都是:卖光了,真卖光了。大人们,家主们,趁着过年前尽快派人再跑一趟豫州,多带些特产回来,年前还能再卖一波呢!诸位原来只是顺手发善心的朝廷大员:“……”那就去吧!有银两看着不赚是傻蛋!一个府里开销用度那么多,有机会赚钱要紧紧抓住机会!!消息瞒住,让那些后知后觉的人眼红去吧!!!事实证明,先信者先挣钱,他们是对的。春节那一波送礼年货潮,豫州特产成为了特有面子的礼品。人人争相采买,无论是自己家中过年吃,亦或是送人,都甚合适,城内的铺子简直供不应求。而老秦家这个过年,就过得颇为冷清。先是长子秦朝阳主动请缨去了临聿府城,说是加入盐边县军营。他带着火械司制造的武器和一队人马,去前线实战。但是,他把媳妇留下来在京城安胎和待产,不让她随军。为此,黄瑾就留下来了府里,今年和她的爹娘、以及公婆一块过年。秦晚霞那边,是传出有了身孕,在陆府安胎,就没往秦家这边跑。秦石和秦柳氏上门给她送过一趟东西,叮嘱她好好养身子。秦朝宁就独自一人在豫州。秦石和秦柳氏都记挂着幺子,年前便托镖局给他送吃穿物什两大车过去。秦朝宁在豫州城过的这个年,倒没有他爹娘、大哥、二姐他们所想象的那般孤单和凄苦。过去几个月,整个豫州城内最受官吏和老百姓喜爱的人就属小秦大人!自从小秦大人来了豫州,今年整个豫州境内没有受灾!小秦大人的煤炭挖掘,让豫州城所有百姓都有了可选择的去处。只要能吃苦,挣着银钱帮补家计不是问题。而小秦大人的发展经济规划,让他们开垦荒地种植果树,大面积种牧草,畜养家畜……百姓们每天的日子都有奔头!!最让大家那颗心热起来,恨不能给秦朝宁立长生牌的是,豫州的特产方子,全部都是来自秦朝宁无私公开给全城百姓的!!看过方子不会做的百姓,府衙还有人在府衙前面的空地手把手包教会。而老百姓们做出来的特产,所有东西都可以卖给城里的商会。这些商会由府衙牵头对接外来商队,包销包运输。只要百姓们不偷奸摸滑,不以次充好,城内城外的大人小孩都能靠自己的一双手挣到铜板。豫州境内,百年来第一次,所有人都平等地有了生的希望,活着的尊严。 第151章 这使得豫州,历史以来第一次迎来了人口的爆发。又一年下来,兴文教、增人口、黄河得到初步治理、民生安稳无患,豫州上下的官吏不出所料在今年的政绩考核又是人人皆优!!正历十三年年底,朝廷嘉奖豫州官吏,从奖励纹银若干,到官位升迁,全豫州官吏全员皆有。圣上还在圣旨里赞扬他们,豫州官吏们堪当宣国官吏典范。于是乎,府衙上下全体官吏在接旨后,均鼓舞欢忻。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眉飞眼笑,乐得人都傻了。其中,朱知府高升京官正四品佥都御史。但是,圣旨里明言他需留任一年豫州,让豫州所有事务彻底交接到新任知府手里,才可以动身入京上任。而秦朝宁,圣旨里同样让他留任豫州一年,也是为了协助新任知府能够顺利接手豫州黄河治理事务,以及各项民生事务。至于他官位的后续安排,圣旨里就只字未提,只是让他明年年底返京后听候差遣。这就颇为神神秘秘的。豫州府衙的官吏们都摸不透,朱知府亦想不明白。按道理,豫州的今时今日,头功当属秦朝宁。秦朝宁倒无所谓,和同僚们乐呵呵地,一块去庆贺。正历十四年初夏,宣国突发迎来了二十年难得一遇的特大暴雨,全国各地的河道水量都是呈暴涨的态势。朝堂上下都慌了,人人心里都没底,只能盯着各州府会否出现突发水灾,再见招拆招。这里面,官吏们最多的目光是放到了豫州黄河一带。没法子,豫州依旧是宣国国境内水灾多发区。若是豫州传出灾情,那么那位小秦大人可就立马跌落神坛了!!要是生灵涂炭,好端端的一个少年状元郎,可能就人头落地了。刘旭、晋鹏他们私下都愁上了,还派人去豫州打探最新的消息。务必在突发问题发生时,保住秦朝宁!历帝同样焦急地等着,想看看豫州在面对此等降水量的情况下,究竟有没有扛住。国库空虚,倘若出现大型水灾,户部真没能力拨款救助了。全国上下,要费银子的地方太多了。直到大雨过后的十来天,才开始有奏折上报朝廷。最初传回来的消息,是南方出现小型水灾,是由湖水外溢,河水暴涨冲毁河堤这一类造成的。随着灾情上报,文武百官立即忙碌了起来。不过,最让他们牵挂的还是豫州那边,那个历年来水灾最多的片区。豫州一天没有奏折抵达京城,他们就一直悬着一颗心。七月初七,文武百官上朝期间,来自降麻官的一声“报!豫州急报!——”,大殿上的所有官员即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齐刷刷朝该降麻官看了过去。历帝连呼吸滞了须臾,急忙招呼该降麻官,“快拿来给朕看看。”他接过奏折的那一刻,手指都是僵硬的。一方面是宣国自正历十一年后,好不容易进入了短暂的休养生息阶段。过去三年的全国各地的民情,多多少少都有了些许改善。当真,经不起大型天灾的考验!!另一方面则是,秦朝宁所有行为的正确性,不仅仅是秦朝宁自己在为国为民做出贡献,更是证明了他这个天子的英明与能力。豫州黄河水患治理的意义,很重大。他此时此刻,发自内心非常害怕从奏折里面看到任何不好的消息。待他忐忑地看完奏折,他紧绷的肩膀才瞬间放松了下来,眉眼都舒展了。历帝缓缓把奏折合上,抬眸看向底下的文武百官,缓缓道,“豫州没有受灾,奏折上报迟了是因为上京沿途都遇到了不少小灾,耽误了时间。”闻言,众人瞬间倒吸一口气。成了?!黄河水患治理竟然扛住了这二十年一遇的大暴雨?!!小秦大人的能耐真到了这等程度了吗??!!天呐!!“恭喜陛下!喜得良才!”“天佑宣国!千秋万载!”……顷刻间,文武百官夸啦啦地跪了一地,一堆好话不要钱地往历帝身上砸。只要无需救灾,无需拨款,今天就算秦朝宁本人在场,他们都会把人夸上天去!!他值得这些夸奖!!对于秦朝宁这个人,这下,朝廷上无论文武官,无论哪个派系,都想把他拉拢到自己的阵营。然而,这一切就只等他回京了!到了年底,远在豫州的秦朝宁与朱大人才准备齐齐动身启程,想在开春前往京中报到。说实话,这个时间点其实不太适合赶路,特别是朱大人那样拖家带口的。但是,豫州的各种事务忙到前不久才堪堪落地,他们也只能在冬日里出发了。豫州在立冬后,全境内时不时就会下雨夹雪。而秦朝宁他们启程的这天,却是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哪怕秦朝宁他们再三说了无需相送,府衙的所有官吏,包括新知府大人还是坚持都出来送他与朱大人一程。不仅如此,几乎是全城的百姓都纷纷走上街头,红着眼想把自家做的果干、果酒各种物什塞给秦朝宁和朱大人的手里,以表达自己对他们的不舍与感激。“小秦大人,他朝得了闲,可千万要回来豫州看看呀!”“咱们百姓都念着您的情!没有你就没有如今人人有饱饭吃的豫州!”“小秦大人,要么您干脆就别走了!一直呆在咱们豫州不行吗?”“小秦大人,咱们家给您供了长生牌,希望您长命百岁,一生无病无灾!好人有好报!”……“小秦大人,这是咱们老百姓给您和朱知府做的万民伞,还望两位大人收下,从此官途亨通,实现抱负!”……眼前的一幕幕,让秦朝宁和朱大人不由得也红了眼眶,心下百感交集地接过了万民伞,一一和围上来的百姓握手辞别。还是庄元洲提醒他们,百姓实在太多了,早些离去好些,他们才上了马车。随着他们上了马车,那些自发送行的百姓们径直下跪,朝着马车方向磕头。“小秦大人一路顺风!——”“小秦大人,百姓们都感谢您!——”“朱大人!记得常回来豫州看看呀!——”……一眼看过去,成千上万的百姓一个个地磕头过去,使得豫州的新知府大人都动容了。他和底下的官吏们说,“瞧瞧,能让百姓们过上了好日子,这才是有能力的官吏呀!”“老百姓自己的日子过得好不好,他们自己知道。一个官是不是好官,百姓们会用行动告诉你,半点不需要自己营造名声。”他心下感叹,对这位十四岁就独身来到豫州的小状元郎佩服极了。谁十四岁能够做出这么多大事呀!!反正他不行。他摸了摸自己的胡须,觉得自己真是抢到了个好地方。就豫州这个势头,日后多年都无需担心难做政绩!!“大人说的是!”豫州府衙的众位官吏们应道。他们之间有的人还悄悄擦了擦眼角,实在是太舍不得秦朝宁的离开。豫州的变化,对于他们这部分几代人的根都在豫州的人而言,感触真是太深了。这些变革,不仅是他们这一代人受惠,而是子孙后代都会受益!世世代代的命运从秦朝宁到来之后就都改变了!!到了正历十五年开春,秦朝宁一行人终于赶到了京城。离家几年,再次回来,他已经长成了十八岁的青年。“小秦大人,本官先去亲戚府里安顿下来。您离家多年,不必送本官了,早些归家去吧。”朱大人对秦朝宁慈爱地说道。他对秦朝宁这个后背真心喜爱得恨,私下多次想认个干亲,就是开不了口。“好,那么下官便先告辞了。”秦朝宁对朱大人行礼道。他确实也有些归家心切了。随即,他就对庄元洲以及五军营的众位将士道,“朝宁过去几年谢过诸位的保护!日后若有用得上朝宁的地方,可以随时来找我。”“不敢当不敢当,小秦大人客气了!”“小秦大人再会!”“小秦大人保重!”……“小秦大人长命安康!”最后一位将领的话一出,大家都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不过十八岁的青年,正年轻着,但是他们和豫州的老百姓们一样,脱口而出就用给老一辈祝寿的好话,希望秦朝宁长命百岁!说实话,这样的好官,谁不希望他长命呀!!随后,他们一行人在入城后就分开,秦朝宁由老杨叔送回府里。而当秦石和秦柳氏打开院门,就看到幺子的时候,他们夫妻俩惊讶得愣在了原地,还以为自己做梦呢。“爹,娘,朝宁回来了。”秦朝宁在冷冰冰的寒风里手心微汗,看着爹娘头上多了不少的白发,莫名情怯。“朝宁……真是朝宁。”秦柳氏宽袖下的手颤了颤,难以置信地扶住了秦石的手臂,站稳了身子。等他们反应过来,眼前俊俏的青年确实是他们的幺子,夫妻俩眼眶瞬间都红了。他们上前抓住秦朝宁的手,下意识就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待秦石夫妻俩确认了他整个人都没受什么伤,人还是好好的,才哽咽着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在豫州是不是很辛苦呀,我儿辛苦了。”“我儿长大了。” 第153章 “微臣想在有生之年里,看得到国富民安,百姓幼有所养、老有所依。”……“微臣想通过开海禁,能为宣国的后世打下坚如磐石的根基。”随着他的话音落地,文武百官皆是瞪圆了眼:“!!!”圣上让你说实话,可没让你说出此等惊世骇俗的话呀!!海禁可是从弘明年间就一直延续至今的!!那可是太祖在位期间立下的政法!!你这小子年纪不大,口气倒是大得很!这话倒是太平盛世由你创造是吧???这话里话外还不忘拍圣上的马屁!河清海晏,国富民安,字字踩在陛下的心头上!算盘珠子都要崩我等官吏一脸了!历帝与秦朝宁对视着。在他凌厉的眼光看过去,秦朝宁半点不退缩,他的字字句句都带着坚定的意志,目光毫无犹豫。半刻后,历帝:“……”这小子,胆子恁大了。说实话,他是心动了的。秦朝宁表达出来的愿景,就是他想要达成的太平盛世。历帝的手指轻敲着龙椅的扶手,他问文武百官,“众位卿家,怎么看待此事?”“尔等不妨畅所欲言,让朕听听你们的想法。”顿时,大殿上就有御史出列,“陛下,臣有话说。此事万万不可呀!祖制不可废!”“这可是太祖定下的政法!”“小秦大人实乃不知天高地厚,贪功冒进!居心不良呀!”“陛下,臣也有话说。”另一位官吏出列,“微臣赞成小秦大人开海禁一事!我朝海事积弱,经年受倭贼所害,正是刮骨疗毒的时候呀!”“小秦大人多有巧思,不妨给小秦大人一个机会!”“哼,多有巧思?此等大事夸大海口,不是胆大妄为,不是罔顾社稷安稳,不是只求自己表现,是什么?!”“就是,海禁这事倘若一开,到时候岂不是全海岸线都裸露于外敌?!”……众人原本还只是发表意见和想法,可是随着个别官吏逐渐言辞犀利,遂激得别的文武官员们都波及到,登时都加入进来这场辩论了。在文官与武官本来就水火不容的情况下,现下在开海禁一事上更是激化了他们之间的矛盾。没一会,太和殿上已经闹得不可开交,所有人皆口若悬河,吵得面红耳赤。眼瞧着文官们还有愤愤不平到挽起官服袖子的,发起提问的历帝:“……”底下的“始作俑者”的秦朝宁:“……”第154章 154.出具开海禁历帝直至下朝, 都没给众人一个明确的答复。至于秦朝宁,他让其接下来这几日都到太和殿参见朝会。在诸多官员们看来,这就是历帝默认了秦朝宁肯定会升迁。宣朝的惯例是, 五品以上官吏才需要上朝。而秦朝宁外放时的官职就已经是正五品的都水少监,接下来他的官职大概率只会比五品高。就是不知道, 这位小秦大人会高升到哪儿去。下午,在戊字号房准备编写些国史片段的秦朝宁, 被内阁的几位阁老喊了过去。杨首辅如今的精力大不如从前,他今年又再次向历帝请求致仕了好几次。历帝对他的诉求看在眼里, 言语间难得开始有所松动。今日在太和殿上,看着仍旧无畏向前的秦朝宁,杨誉良的思绪飘回了四年前,在杨府上和秦朝宁的会面。他还记得, 他曾允诺过秦朝宁, 只要他能够成功治理黄河水患归来,他不会亏待他。如今,这小子当真成功归来, 他却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触。杨首辅阖目沉思,坐在长案桌的首座里不发一语。其余几位阁老则互相, 针对海禁一事轻声议论着。他们比起说明自己的想法和立场, 更倾向于摸清楚内阁几位同僚的真实意图和主张是什么。秦朝宁时隔几年再次踏入内阁,恭恭敬敬地朝几位阁老行礼,便安静站在他们面前, 等候他们差遣。刘旭、马子生看向他,问他在朝堂上提出海禁一事, 是否已有可行性的计划?海禁一事,涉及的方方面面太多了。首当其冲, 是会触及漕运的利益,同时会涉及部分南方地头蛇私自出海的官商们的切身利益。这些都不是秦朝宁这样一个贫寒子弟出身的官员能够处理的。若是单凭秦朝宁自己想开海禁,无异于犹如蝼蚁撼大象。几位阁老看问题比大多数官员看得长远,想得也会更多。对于太祖祖制禁海,他们没想象中那般固执坚守。至于秦朝宁是否离经叛道,在他们眼里也无关重要。对于一个政法是否决定要去推行,他们唯一衡量的标准是其对于宣国而言,是否有利。其次的话,就是这件事对他们这些人,有没有得益。像秦朝宁这样的小辈是不是拿海禁一事,企图野心勃勃往上爬这类,在内阁这些已经把官位坐到了天花板的人来说,真不是什么事。他们还没眼皮子浅到看不得后辈自强,看不得后来人有能耐。闻言,秦朝宁诚实应道,“禀告阁老们,下官确实有初步的规划思路。只是,现今计划仍然粗糙,还需逐步细化。”听罢,杨首辅和几位阁老都盯着他看了过去。秦朝宁对上一次对内阁提供相关计划思路的时候,是如何对付外邦朝贡一事。而那一波应对外邦诸国使臣团,朝廷当时可是狠狠出了一口气,并且震慑住了那些番邦使臣们。连这几年宣国难得的民生休养生息,也全赖那一次朝贡事件的余波威力。所以,他们这会儿是把秦朝宁的话上了心了的。无他,这小子这几年做过的事,每一件都是漂亮至极,靠谱万分的!!“小秦大人,你把相关计划做出来,递呈上来内阁先?”其中一位阁老建议道。“这里面涉及的方方面面很多,你花时间好好想想,不急着交奏折。”马阁老提醒道。甭管这事能不能推下去,单论秦朝宁究竟是打算怎么做的,他们这些老家伙是真的好奇。江山代有才人出,长江后浪推前浪。秦朝宁以前做出来的件件大事,他们这些老人是真的做不出来。“下官领命!”秦朝宁应道。随后,历帝就在内阁这边的通报里得知了秦朝宁开始做开海禁一事的规划。他面上说秦朝宁还是太年轻了,有什么想法都一目了然。闻言,几位阁老纷纷说,这还不是小秦大人赤子之心,是陛下和朝廷的福气呐。陛下当年实在太有眼光了!阁老们接连说了好些褒义的话语,让历帝心里舒坦得不行。在阁老们看来,历帝哪里是真心觉得秦朝宁年轻藏不住事,纯粹是口嫌体正,惜才得很。所以,他们都很上道,在乾明殿这里一派君圣臣贤的模样。接着后面几天,秦朝宁就每日上朝旁听,等下朝后他就去文渊阁找资料来辅助写开海禁一事的规划书。礼部那边,作为同样是来自盐边县的官吏,卢忠贤自从秦朝宁回京后,就老是被同僚们拿他出来和秦朝宁作比较。那些官员还会经常调侃他,作为大红人小秦大人的老乡,卢大人是不是要去和小秦大人拉拉关系?对于这些声音,卢忠贤总是维持着温和待人、心胸开阔的人设来应付。实际上,他心里对于秦朝宁本人妒忌到都快生恨了。两人当初在盐边县和临聿府城就不对付,结果连会试、殿试的考运都能相差这么大。他并不觉得自己的才能比秦朝宁差许多。可是,这些年过去了,两人的官途确实相差十万八千里。秦朝宁当初十三岁的小状元郎一举成名天下知,而他还在临聿府城蹉跎岁月。等他好不容易碰上了朝廷开恩科,无需再等两年才能下场春闱,谁料他的京城经营的好名声、人脉,都落得一场空。待他熬过了二甲进士在翰林院的散馆考核,挤进了礼部,又好不容易升了官,结果秦朝宁外放就做出了轰动朝堂的政绩。对方一回京,等待他的就是别人求不来的升迁!他心里怄得很,觉得自己的人生仿佛被秦朝宁压制了一般,一直摆脱不了活在对方的阴影之下。只是,他如今压根没有能力与之比斗,也无什么机会与对方产生交集。于是,他当天放衙后,就去找了一趟当初他同年的一甲三人。毕竟,那三人在朝堂上,官途比他顺得多了,他们能做的事情也比他多。正历十五年三月底,秦朝宁终于把开海禁的计划写了出来,呈上给了内阁。杨首辅与几位阁老便特意安排了半天的时间来研究秦朝宁递上来的开海禁规划。他们几人对于开海禁一事的想法还未统一,大多还处于观望的态度居多。“建立我国的水兵兵营,重新建造海船,打造海上军事”,马阁老笑了笑,“年轻人果真还是敢想敢拼。”“朝廷以发放船引来吸引原始发展资金,然后沿海建立多个港口,定制海外船只靠岸后的税收明细制度,分明别类增加国库税收。”刘旭刘阁老也笑了。还当真是那小子的风格。每每遇到要人没人,要钱没钱的境地,秦朝宁就会想出些“空手套白狼”的法子来。真有他的!刘阁老对秦朝宁的满意溢于言表。杨首辅抬眸看了一眼刘旭,继续往下看秦朝宁的计划书。 第155章 站在太和殿的内侍们:“……”兵部尚书晋鹏见状,眼神都亮了。他“咳咳”一声,快速朝其他几位尚书告辞,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兵部赶去。工部尚书、户部尚书、其他几位尚书:“……”可恶!!这些大老粗狡猾得很!!尔后,听闻小秦大人来了兵部,兵部的大小将士都涌了过去兵部主厅大堂。五军营升官了的庄元洲一听秦朝宁了,那飞奔的速度更是跑出了影来。别的不说,要是秦朝宁外放,那必须带上他呀!!熟人!!兵部上上下下对秦朝宁实在太热情了。他的官服最后都皱巴巴的,脸蛋也笑僵了。等他好不容易从兵部脱身,返回翰林院,他才松一口气。可是,翰林们一改往常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姿态,同样都是纷纷围着秦朝宁,想在他这里在开海禁一事里面讨个活。说实话,清贵的翰林以往是真的不屑外放。可是,秦朝宁的升官之路,真的让他们羡慕到内心落泪呀!!他们在翰林院熬一辈子都不一定能够官至二品!就在秦朝宁真的无计可施时,内阁把他喊走了。他这才有种活了过来的感觉。然而,等他到了内阁,几位阁老就让他这几天就在内阁把开海禁的诸多安排都做出来,列明需要朝廷提供哪些协助。秦朝宁:“……”内阁这么重要的地方,他接下来这几天都在这里点卯的话,岂不是……阁老们都不需要对公务保密吗。仿佛看懂了他的神情,马阁老主动告诉他,“无妨,这几日内阁没什么大事。你在这里好好想,让我们这些老家伙也瞧瞧。”主要是想看到第一手的资料!秦朝宁:“……好。”按照杨首辅他们的意思是,秦朝宁最好在立夏之前就出发,这样能够在入秋前就在南州和闽州开展诸多事务。第156章 156.各方人马没多久, 秦朝宁就把自己南下所需的物资都列明,呈给了内阁和历帝。出乎出几位阁老们和历帝所料的是,秦朝宁并未提出带走京中的任何一名官吏。他的规划里, 写的是沿用南州以及闽州现有府衙的官吏们,各个军营的兵将们来应对开海禁的一应事务。如需额外人手, 会在当地公开募兵、募工。而他这样的安排的理由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南方的本地百姓会比北方的人更容易适应于海上训练和海上相关的事情。为此,他还把晕船、浮水能力、饮食习惯拿来当说明依据。没几日, 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很快也得知了秦朝宁的打算。但是,这并不影响各派系的人继续为自己争取开海禁一事中的一席之地。主要是,秦朝宁的品性在这几年里面,所有人都有目共睹。他真是一位高风亮节, 做实事不站队的好官。而且, 这位小秦大人对很多事情是不在意的,甚至还可以你给他拨什么人,他就能用好这些人。所以, 他们半点不怕自己这样做会得罪了秦朝宁,或者惹得他不快。现下, 除去文武百官继续争取外, 以东厂为首的宦官们同样也在历帝这边争取南下的机会。内侍他们的出发点很简单,立功扬名,以及替历帝监察文官武官们。东厂本来就是皇权牵制文武百官的一把刀。他们的立场有理有据。差不多花了一旬的时间, 南下开海禁的队伍终于挑选了出来。这一行人里头,各式人物都有。等到了农历三月二十七, 秦朝宁他们在吏部办好了外放手续,各自拿到自己的敕牒和告身后, 便即日内启程。这次南下的队伍很长,里面的人员有秦朝宁熟悉的五军营的庄元洲等人,也有六部派出来的官吏们,勋贵出身的武官们,还有东厂的宦官们。这次南下,老秦家一家子都跟随秦朝宁出发。一方面是,秦朝阳在临聿府城几年了都没回过家,而这次幺子也要南下。二是,他们一家子本来在南州城就有宅子,兼之几年没回去,连回盐边县祭祖的事都缺了好些年。这会儿,他们家的三辆马车跟着朝廷的队伍走官道。按照他们所设想的,这样安排的话,他们不仅一路上和幺子有个照应,在安全上面也更有保障。而南州城这边,钱有福和钱勤学父子俩自从收到了老秦家的来信,知道他们会回来,就开心得立马安排家里的从仆去隔壁院子给打扫干净,顺便把东西修整一番。由于钱勤学这几年都是在东皋书院任夫子一职,而他的师弟梁梓稳和柳三郎今年就在东皋书院求学,所以他把秦朝宁要回来的消息也告诉了他们。梁梓稳和柳三郎听罢后,别提多高兴了。对于秦朝宁这个玩伴,当真是一别多年了。至于张山长和梁夫子等人,也从钱勤学这里得知了秦朝宁回来的消息。他们便也产生了些许期待。这可是,东皋书院出去的第一个且最年轻的一个状元郎!如今还是宣国最年轻的正二品官员!待到了五月十五,秦朝宁他们一行人才抵达南州城。南州府衙全员官吏前去城门迎接的秦朝宁一行官吏们,把他们带到了府衙官署的院子安置。老秦家的三辆马车则是在城门就与秦朝宁他们的队伍分别,径直赶回家去。“小秦大人,您看看还需咱们准备些什么吗。”南州知府孟经义问秦朝宁道。他算是南州的新知府,到南州才第二年。因此,对于秦朝宁的事迹只是听说过,并不太熟。这次南下的人员,太多了。他粗略一看,文官、武官、加上宦官都上百人。实际上,全员是一百五十多号人。这阵仗,让孟经义不由得感到苦涩。这么多位“大老爷”的到来,都不知道他们府衙的官吏们是否能够接洽好。尤其是,这里面可是有天下人闻之色变的东厂公公们。秦朝宁见他颇有些为难和焦虑,便主动把各个官吏以及东厂这边的负责人都介绍给他。文官这边都是六部的“宝贝疙瘩”,过来吸取实践经验的。武官这边都是勋贵,性情虽傲些,但是胜在没多少弯弯肠子。而东厂那边,领头人算是秦朝宁的熟人,阮储,总管太监周伯通的那位干儿子,很讲理。双方介绍完后,他就让孟知府他们各自忙自己的事去。他们这行人自己安置收拾,有什么缺的也会自己解决。闻言,孟知府也看出来了,这位小秦大人自己是能够控得住他底下的这批人的。见此,他顿时放下心来,稍微热情地告诉秦朝宁,明晚南州府衙的官吏们再给他们接风。秦朝宁笑着应下。等府衙的人离开了,秦朝宁看着在场的四队人马,分别是六部文官们、勋贵武官们、以庄元洲为首的五军营将士们,以阮储为首的东厂公公们,他便让他们自己把这几个院子分一分,各自安顿下来。而他自己家里在南州城有院子,他就回家去住。鉴于他们一行人接下来估计得最少在南州呆几年,秦朝宁便叮嘱他们,分配住宿场所的时候要考虑一下这点,尽量合理分配,让大家各自都舒适些。今日,大家就好好歇歇,他明日再过来带他们和南州府衙的官吏们对接。等他把事情交待完,庄元洲带了几名将士就把他送回了老秦家。因为庄元洲和五军营的将士们是历帝分拨贴身保护秦朝宁的,按照常理他们应该一行人都寸步不离跟着秦朝宁才是。但是由于秦府的屋子有限,现在他们就只派了几个人跟着秦朝宁。这会儿,秦府那里,秦石一家子和钱有福一家子已经热热闹闹地操持出几大桌子的菜,就等着秦朝宁放衙回来吃饭。他们两家人许久未见,叙旧了一下午来着。秦石和钱有福都分别当了爷爷了,俩人唠嗑起来,话里话外内容都是回到当年在盐边县的日子,还有祥记吧啦吧啦,如今儿子们如何如何。而梁梓稳和柳三郎也被钱勤学带了回来。秦石夫妻俩看到他们两个很是热情,一个劲地嘱咐他们要是科举一事上有什么不明白的,记得问朝宁。梁梓稳和柳三郎毫不犹豫点头应下。那是必须的!!等到傍晚,秦朝宁回来了,钱有福他们大伙才终于见到他的人。谁能想到当日那个孩童模样的幺儿,如今已是八尺高的俊朗青年!这直把他们皆看愣了。一时间,没认出来。“好你个幺儿,竟然长得这般高!!”柳三郎惊呼道。不得不说,只有七尺,还圆滚滚稍显富态的他酸了。梁梓稳就没柳三郎那般反应大,还能笑着上前道,“朝宁,好久不见。”钱有福就直接很多,一把抱住秦朝宁,“叔这都几年没见过你了!!朝宁你在外面倒没瘦。”他这会就完全没法像当年那般把秦朝宁抱起来了的,一时间,颇为感慨岁月匆匆。而钱勤学站在一旁看着,目光和秦朝宁互相看了一眼,均是满脸笑意。俩人都为对方的安好感到欣喜。站在院子门前的庄元洲他们,这是第一次见到秦朝宁的家里人,以及他私下是何种模样的。他们不由得感到啧啧称奇,是真没想到过,会是这般平凡普通温馨的小家庭生活养出这般奇才的小秦大人。一会儿后,秦石他们才看见秦朝宁带回来几名将士。他们更是热情了,没丝毫见外,直接招呼他们同桌吃饭。 第157章 待双方的人员都互相认识了,随即,他就让大家都到府衙大堂里坐下。择日不如撞日,他打算今日把开海禁的一些安排同步信息给他们。听罢,众人即刻抬步前往。对于开海禁一事,他们还是糊里糊涂的,至今不确定是否是一份大机缘。李知府等人和姜卫指挥使他们眼下离走在最前方的秦朝宁有几步之遥的距离。由于大家是熟人了,双方这会儿见面,便简单地行了礼。李知府悄悄问了一句姜子钧,“不知小秦大人可有什么忌讳的没?”少年发迹,不知道性情是否乖张,李知府心里没底。如今的秦朝宁可是权利大到能够左右他们这些人的官途的,可是他才十八岁呀!李知府就怕他心性有问题,哪怕做事着调,但是折腾底下的人。要是他们不小心把人得罪了,就难了。李知府他们经历过当年的蒋兵马指挥、陈参将一事,现下对于京官多少有点抵触的。闻言,姜卫指挥使脚步一踉跄。待他稳住身形后,不由得“咳咳”一声。姜子钧抬手拍了拍李知府这个小老头的肩膀,宽慰他道,“好好跟着他干,指不定李大人升迁离开临聿府城的机会就在眼前呢。”想啥呢,秦朝宁这里哪有什么官场斗争!他说完后,一脸感慨万分。谁能懂,现在比他官位高的秦朝宁,当年他们初见时,就五岁!!跟着小秦大人干,政绩捞不完,根本捞不完!这些话,还是从朝堂上下的那些官吏们传出来的。李知府他就没发现,这次参与海禁的人员里面,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官,哪怕是宦官,都是各个官署里面的宝贝疙瘩吗。这些人,可都是抢破头才得到南下“镀金”的机会的!!这些人就没有一个背后没人的!!所以呀,姜子钧意味深长地朝一脸懵的李知府再次提醒道,“好好干,莫拖后腿,便万事皆成。”李知府心领神会:“……下官领教了。”姜卫指挥使的信息,他是信的。这下,他悬着的一颗心顿时完全放下来了。瞬间,姜子钧就看着这个小老头脚下生风,眨眼就跑到了最前头凑在秦朝宁身侧,笑得仿佛开花似的,热情地围着秦朝宁转。姜子钧:“……”旁观了他们对话的柏虎:“……”跟在他们身后的秦朝阳:“……”第158章 158.临聿府城造船厂朝廷对于开海禁一事的拨款不多, 总共拨款的二十万两白银对于现在的南州城以及临聿府城的诸多事务而言,都是杯水车薪。所以,此时此刻的秦朝宁看着底下临聿府城府衙的主要负责人李知府、董通判、王知州等人, 他先把临聿府城接下来要进行的几年计划大致说了说。然后,他让他们在这两日就帮他与临聿府城的富户们、士族们约一下, 安排一场饭局。实事求是,不够钱做事, 就去外部找钱进来。秦朝宁不排斥商户和地方豪强,只要能够和他的目标一致, 他都能吸收为己所用。闻言,李知府他们领命应下。随后,秦朝宁又逐一答疑了他们的提问,才起身准备前往下一个目的地。众人见状, 立马同样起身并且退后, 在大堂里让出一条道来。“工部的几位同僚,以及东厂的阮公公 ,麻烦协同本官前去与造船工匠们见个面吧。”秦朝宁吩咐道。今日, 临聿府城造船厂那边,部分还愿意为船厂做事的工匠们被找了回来。听罢, 工部的几位官吏立即应道, “好!”此次,海上战船的造船任务就是他们工部几人负责的。而阮储他们就愣了愣,讷讷跟着应道, “是!”他们完全不知道为何会带上他们东厂,但是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听小秦大人的安排。南下期间, 听话就没错了!秦朝宁并没有冷待他们,没有架空他们让他们闲着, 使得东厂的宦官们不由得心生些许感激之情。宦官本来在文武官里面就不受待见。他们原本还觉得自己这批内侍,在南下开海禁一事上面,是要靠抢活才能占些事来做的。哪能知道,小秦大人不仅在众官吏的几次正式开会里都没避着他们,此后还带上他们继续来到临聿府城。瞧瞧,小秦大人这会儿带工部的人出去,竟然喊上了他们!天呐!登时,阮储等一众公公们的脸上都是欢欢喜喜的。他们瞬间连走路都顿时昂首挺胸,脚步带风!小秦大人真是个好上峰!!而庄元洲他们的首要任务就是保证秦朝宁的人身安全,所以也是立即跟上了秦朝宁。此外在府衙里面的其他官吏,就各自离开府衙去做自己要做的事。见状,姜子钧他们也准备离开。他们要返回盐边县军营。回去后,他们的首要任务是,先进行内部的海兵的选拔,接着再做出海兵募兵计划等。想想就忙得很!另外,秦朝阳的火械小分队也会进行扩队。他们现在的队伍,人数实在太少了。按照秦朝宁的计划,后续的海上战船人员里,是需要配备火器士兵的。这些能够熟悉掌握火械使用的兵卒们,才是海上舰队的主要战斗力!有他们在,远战和近战都无惧!就这般,所有人都着手开始分别朝着自己的任务目标去努力。秦朝宁给他们规划的蓝图脉络已经足够清晰。半个时辰后,秦朝宁带着工部和东厂的人到了府城沿海东北角那一带的老造船厂船址。在这里,他们见到了临聿府城现有的造船工匠们。当下,这二十来个老工匠毕恭毕敬地朝他们一行人行礼。随后,他们谨小慎微地带着眼前这些大人物在简陋的造船厂参观了一圈。临聿府城的老造船厂,看上去荒废已有多年,乍眼一看,还有坍塌的危险。在厂内,现存木料没有能够用得上的,基本上腐坏了。铁钉等刚需性原料也几乎没有。在船厂外,边上的码头也荒废了,不仅杂草丛生,脚下的泥土还松松垮垮,在长时间的海水冲刷下失去了其该有的承重能力。秦朝宁看完这一切,神情有些许凛然。需要缝缝补补的地方太多了。跟在他身后的官吏和宦官们同样是不由自主地面露苦色。他们不禁怀疑,这样的配备,真能造出船来吗?那种能够抵御倭寇,能够在茫然大海上乘风破浪的船只,还能做得成??真当是,百废待兴!!这时,一位老工匠福伯头发斑白,脸上透露着希冀和小心翼翼,试探问道,“秦大人,临聿府城的造船厂好些年都没做过新船了的。咱们是真的被朝廷召回来,是要重新造船吗?”他把话说完后,紧张地搓了搓手,有些许不安。其他的老工匠们站在他的身后,目光皆露出是好奇、存疑、不安等各种情绪。秦朝宁吹着海风,闻言侧过了脑袋,与对方的目光直视。由于对方言语谦卑,使得他心软了几分,温和回话道,“福伯,是的,朝廷已经下令让临聿府城造船厂重新组建班子,要造出比倭寇舰船更好的战船。”他看着诸位工匠,保证道,“这一次,朝廷一定会让临聿府城造船厂恢复昔日的荣光!”听罢,福伯瞬间泪流满面,“好!好好好!想不到老身踏入棺材前还能有点用处!秦大人您接下来有何吩咐,老身和其余工匠,命都愿意给您!”“咱们终于可以重新造船了!”“我现在点墨线的手艺还在呢!”“没啥,老王你要是手抖就我来!不过那点墨斗的事~”“谁说我不行了!我还很老当益壮!”……说着说着,十几名工匠均红了眼眶,“咱们一定会好好听大人您的吩咐的!您有任何安排,尽管使唤咱们!”“大人,只要朝廷能让咱们造船,咱们从今日起吃住都能呆船厂!”“大人,您有何章程,尽管派活给我们!”……他们这会儿实在太激动,把工部和东厂的人霎时间挤到了一边去。众人争相上前,围着秦朝宁,激动得恨不能掏心掏肺!他们纷纷言语激烈地表忠心,真想把老骨头豁出去的架势。秦朝宁手忙脚乱地安抚他们,保证道,“本官定然是不会客气地给诸位安排活的,无需多礼,诸位叔公折煞本官了。”经历了弘明年间关闭船厂的这批老人,卑微言语间的那份赤忱之心,使得工部的人、东厂的人、五军营的兵卒们都看得胸腔里不由得澎湃万分。连带着他们骨子里带的报国之心,也破土而出,血涌奔腾。秦朝宁费了些功夫,才让大家稍稍冷静下来。随即,他组织工部的几人带着工匠们返回船厂内部,所有人根据现有造船工艺展开新式战船的设计和技术细节沟通。从船厂的翻新,港口的重建,木料的选材,船身设计,防水材料……人员组建等,都是目前需要集体先梳理清楚的。宣国以前的造船工艺,主要以沙船为主,民用居多,非海上作战用。海上作战用的战船与民用船,从设计到使用功能,差异巨大。船厂屋顶的瓦片稀稀疏疏,阳光洒落在大家清理出来的老旧长桌上。他们就围在长桌四周,对于造船厂的翻新和各种配备展开讨论。 第159章 现在,他们看着汹涌澎湃的大海, 心中思绪愈发清晰了一些念头。那些压抑、潜藏在体内的悲愤和仇恨, 找到了它们的指引。这一日,秦朝宁和一众官吏在港口这里站了大半天。待他亲眼看完了战船多方面实践都确实毫无问题,才大手一挥, 宣布今晚犒劳所有人。他的话音一落,早就准备好了的临聿府城府衙的衙役们, 随即欢声雀跃地指挥那些到场的食肆庖厨与店小二等人忙活起来, 让他们把桌椅饭菜陆续沿着海岸线摆上。今夜,他们所有人将在港口这里大肆点燃篝火,集体庆贺战船一事获得大成功!众将士们与诸位官吏, 在今晚都撇开了个人身份,纷纷举杯相庆。平日里, 早就想上前与秦朝宁说上几句话的人就皆迫不及待拿着酒杯就上前围住了他。“小秦大人,下官心中敬仰您已久了!”“小秦大人, 小的是盐边县军户营区,二虎的大哥!您还记得小的吗!”“小秦大人,呜呜,小的敬您一杯!”“小秦大人,小的小的……干了!”……秦朝宁被他们的热情弄得毫无招架之力,浑浊的黄酒灌了一杯又一杯,直至满脸通红,双目迷蒙。众将士和众多官吏们喝高了之后,都不分彼此,或是称兄道弟,或是又笑又哭,或是满嘴胡话仰天长啸,或者载歌载舞……翌日,所有人打起精神,开始新的一天。秦朝宁协同姜卫指挥使、李知府等人,今日要前往盐边县军营。战船那边自试水后就可以正式在临聿府城造船厂投产,后续的事情都交给造船厂的工匠们,工部的官吏们和东厂的监工公公们就行。他们这些人的注意力可以暂时转移到别的地方。对于秦朝宁他们而言,接下来的重点是,检阅盐边县军营的将士们,确保海兵营以及士卒普通营的战斗力都能得到综合性的提高,能够为了接下来的各项计划提供武力保障。作为盐边县军营的负责人姜卫指挥使等人,作为临聿府城府衙的负责人李知府等人,深知军事力量对于海防边防的重要性。他们在这件事上的重视程度是半点不敢松懈。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他们这些人相互之间也是混得很熟了,他们之间的谈话便省去了那些表面客套,言简意赅地切入话题。“大人们,今日盐边县军营的阅兵,重点是陆地火械分队的演练,还是火械分队的演练,以及火炮的使用演练。”柏虎向姜子钧与秦朝宁等人汇报道。李知府他们站在一旁听得专注,但是不多嘴,不插手干预任何事情。术业有专攻!认清定位,不拖后腿!姜子钧回应道,“好,你们安排下去,并且传令众将士,今日阅兵表现最佳的总旗队伍、小旗队伍都会获得嘉奖!”“下官领命!——”柏虎与几位将领一同行礼应道。随即,他们就跑下了瞭望用的高台。而秦朝宁他们则走到高台的边沿处站着,抬眸看向底下两个营。盐边县军营现有共一万二千多名士卒,他们整齐划一,身着棉甲,手持各式兵器,皆是迅速归队列阵。随着场上的将领们各自带领手下的士兵展开演练,秦朝宁等人一天下来,对于现在的盐边县军营的武力、军备有了切实的认知。李知府他们还是生平首次亲眼见到火械的杀伤力,身上的官服几乎是被吓得湿了又干,风吹干了又汗湿了。那一片片炸出来的巨坑,有武器如斯,何愁海盗与倭寇!!他们最后几乎是久久不能言语,等到全场演练结束,才跟上秦朝宁,姜卫指挥使他们的步伐,去给将士们进行嘉奖和表彰。时年四月初,南州与闽州的三个港口正式开始建设。这是两个州近年来的大事,随着港口的开建,由两地府衙统筹银两募工,允许百姓在建设港口一带摆摊等举措,让两地的民生经济迸发出更多的活力。当地百姓们的感受是最真实的。开海禁一事的好处他们想象不到,但是单单港口建设这里,他们无论是去扛沙包做苦力,还是去摆摊卖煎饼,总有一个机会能够凭自己的双手挣到钱。在半年后,两地的港口都成功建完,分别由两边的府衙把此事上奏朝廷。与此同时,秦朝宁也给京中送去自己的奏折,请朝廷批复船引,批复关税诸项条例,批复开海禁一事具体吉日。他还在奏折里,诚挚邀请天子与内阁阁老们南下,参与开海禁的开幕仪式。之所以特意写上这个邀请,起因是近日刘旭与他的书信往来里面提及的,几个皇子与文武百官开始有所往来。朝堂的局面愈发复杂,不想站队的和想提前站队的,都大有人在,使得外廷内廷都乌烟瘴气。在秦朝宁看来,历帝正值壮年,身体亦无明显的健康的问题,后宫以及皇子们的步伐实属急进了。为了宣国的未来,他希望历帝和众官吏之首的大臣们可以趁此机会南下一趟,参与进来开海禁一事,把目光都看远一些。至于皇子们、后宫、东厂这些,目前其实都不成气候。直白点看,他们本质上还是得看历帝如何决策。历帝当下才是关系到整个国家未来走向的人。而京中朝堂上,针对来自南州与闽州呈上来的奏折,在刘旭与内阁的商议下,结合翰林院多位翰林,六部多位官吏的意见集合,修改出了三版开海禁与关税条约的详细文本,才递交给司礼监。历帝看过后,他在朝会上又让文武百官展开讨论,并且还让几位皇子也讲讲自己的看法。不过,后面的这些人能够给出来的有用信息已经不多。秦朝宁与刘旭他们,称得上是事无巨细地把能够想象到的细节与条例都添加上了的。因此,朝堂上争论得最激烈的是,历帝该不该南下,能不能南下。有御史站出来弹劾秦朝宁居心不良,天子哪能离开京城,倘若南下遇到不测之事,岂不是国之根本动摇?更何况,天下南巡,势必会劳民伤财!也有人是站出来支持天子南下的,他们觉得这几年国泰民安,开海禁一事是大事,天下趁此事南巡,是走进民生,了解真实的百姓过什么日子的机会。还有的人浑水摸鱼,借机提出立储一事。江山稳固离不开明确的继承人是谁,要是朝堂有太子坐镇,那么历帝南下一事,他们这些臣子反对的声音也会少些。看着底下闹哄哄的臣子们,历帝面不改色,只是说会让钦天鉴那边在测算开海禁的吉日的同时,帮忙测算南巡吉凶。闻言,底下的文武百官们:“……”那还不是由您说了算的意思么,合着他们说的话都是白说了。朝会散了后,历帝单独把刘旭、曹明洋、周知临、晋鹏等人喊了过去乾明殿。殿内,历帝一张嘴就是,“朕听闻近日有不少官吏与几位皇儿惺惺相惜,来往过密,不知几位大人作何感想?”刘旭、曹明洋、周知临、晋鹏:“……”这是敲打他们对底下的人管教不力,还是试探他们有无参与其中?刘旭刘阁老换了个角度答道,“几位皇子聪明机敏,圣上让他们这么早就参与朝事,不就是为了让他们能够学到更多,懂得更多吗。”人是你扔上来朝堂的,这下你倒怪他们和官吏走得近了?“几位皇子如陛下一般,不仅能力过人,脾性也讨喜,官员们容易与之亲近,也实属平常。”曹明洋笑了笑道。难不成大家还能对皇子们甩脸色不成?要是底下的人对你儿子不好,你能放过他们?周知临没有两位阁老想得多,简单扼要道,“下官愚钝,没有过多的感想。”户部不需要哪位皇子来锦上添花,头顶上的谁都不重要。谁能给他们户部当财神爷才重要!!这些皇子在他们户部的官吏们眼中,还不如小秦大人来得分量高。晋鹏见他们都说完了,便抬手摸了摸脑袋,“既然陛下有意锻炼几位皇子,不如把他们都带去南巡,涨涨见识?”他的话音一落,刘旭他们傻眼了:“……???”这压根不是同一件事!!!第161章 161.历帝南巡历帝抬眸看了几眼晋鹏, 一瞬间没法从他的脸上分辨出他是真傻还是意有所指。“陛下,晋尚书的话不可取。”刘旭上前提醒道,“皇子们年龄不一, 倘若都带出去,不仅在守卫这一块需要巨大的人力物力, 在沿途花销这里也会耗费巨多。”“更何况,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她们也会因此思子心切呀。”闻言, 历帝思索片刻,“朕知道了。”“爱卿们把南巡一事做个规划出来, 过两日呈上来。”他下令道,“把年满十二的皇子也计算在内。”刘旭、曹明洋、周知临、晋鹏:“……”这是真要带出去。年满十二岁的皇子,那不就是大皇子、二皇子两人么。一个是贵妃所出,一个是皇后娘娘所出, 这带出去是真的为了历练他们么?不敢想, 不敢说。刘阁老等人领命退出乾明殿。南巡一事,最终如秦朝宁上奏建议那般得了批复。历帝在位已有十六年,开始了自己平生第一次下江南的安排。这次南巡, 内阁、户部、兵部有意控制队伍的人数,出巡的仪仗规模, 因此所带的人不过千人。至于护卫的士兵, 是来自五军营全员配备火械的一支小分队为主。有他们一行人在,出巡所需的兵力规模将会大大缩减。身在南州的秦朝宁收到朝廷的圣旨已是隆冬时节。他立马组织李知府等人、姜子钧等人、工部以及东厂的人齐聚一堂,对于历帝与诸位朝臣开春后南巡一事商议一番。李知府等人听罢, 脸上皆浮现出激动之色。陛下要来临聿府城主持开海禁仪式!!他们这些地方官要见到历帝,在圣上面前露脸了!!!其余官吏除姜子钧以外, 同样是心绪激荡。姜子钧则是感慨居多,细想自己原来离京这么多年了。要知道, 当年姜老爷子带着他参加宫宴的时候,圣上不过是年幼的少年。如今要南下的历帝,已是宣朝说一不二的君主。“开海禁的仪式可是要大办?”姜子钧抬眸看向秦朝宁。 第161章 就在姜子钧想回话时,历帝直接开口道,“秦爱卿、姜爱卿尔等择日安排一下,朕与诸位朝臣前去看看。”闻言,秦朝宁与姜子钧相视一眼,行礼应道,“微臣领旨!”历帝南巡,所带的官吏们都是朝中颇得器重的那一批。这会儿,大堂里所有人都热热闹闹地聊着,少了几分在京中的拘谨,多了几分熟稔。历帝有意君臣和睦,在场的人都是人精,更是没人在这种时候去泼冷水,搞那一套君臣有别,礼仪不可废。他们都很识趣地把言语都放开了些,配合“演出”这场上下和睦,君臣情谊。傍晚的接风筵席期间,待历帝退下去休息后,在场的官员们瞬间就更放松了。大皇子与诸位朝臣热络地聊着天,一副觥筹交错。而二皇子则是浅笑看着大家的热闹一幕,始终坐在案桌侧,安静吃着内侍给他布的饭菜。刘旭、晋鹏、周知临等人,秦朝宁、姜子钧等人都把筵席中众人的言行神态都看在眼里。他们没多放纵,表现出来稍稍融入集体,又维持着自己的原则,很是克制。不过,让他们没料想到的是,大皇子喝多了几杯酒之后,就朝着他们这些官员走了过来。他的脸颊微红,显然有些许醉熏,手执白玉酒杯,对刘旭刘首辅张嘴就道,“刘首辅这些年为朝廷辛苦了!本宫敬您一杯!”刘旭:“……”他面对周遭同僚的各式目光,心下觉得大皇子此举实在孟浪了。历帝壮年,身子贼棒,哪里用得着他来感谢朝臣平日里干活辛苦。但是,无论他心里的真实想法是怎样的,他眼下断然是不能得罪大皇子的。他起身说了几句场面话,把这杯酒“战战兢兢”地喝了。大皇子对他的识相很满意,转而又去找下一位。作为他“笼络”目标的下一位当事人晋鹏:“……”他的心情很复杂。他可是兵部尚书呀,你老子还活得好好的,兵权这极为忌讳的大事,你敢和本官熟络,本官都得躲着你!!哪个皇子来都没用!他没法做到刘旭那般长袖善舞。世俗刻板印象里,武官本就没有文官心眼子多。他便面上直肠子了许多,态度不冷不热,言语不太敬畏地接了大皇子的敬酒。见状,大皇子的眼睛眯了眯,脸上依旧挂着笑,眼神却是冷了一丝。不过,晋鹏这个刺头并没打击到他结交朝臣的那一刻热乎的心。他继续朝下一位大臣走去。周知临一副老好人似地接受大皇子的“好意”。他对于皇子们的交好并不在意。反正,谁来找他,他都能给个好脸色,主打一碗水端得平平的,所有人在他这里都能“雨露均沾”。等轮到了姜子钧,姜子钧直接以目前仍是军事布防严守期,盐边县军营所有将士、士卒皆不能沾酒为由拒绝了。他们姜家不需要站队任何一位皇子。闻言,大皇子被他合情合理的理由给噎到了,脸色没控制住,不由得泄露了一丝不虞。他在京中的时候,从来没有被官吏这般拂过脸面。在场围着他转的官吏也不少,于是他冷看了姜子钧一眼,就转向了秦朝宁,这个他十分看好的官员。“秦大人,本宫对你的事迹耳熟能详,不知何时才有机会与你促膝长谈,论道一番呢?”大皇子当着众多官吏说道,半点不避讳。秦朝宁看着他比自己稍显稚嫩的脸蛋:“……”他自己今年二十岁,大皇子他没记错的话不过十七岁,而二皇子只有十二岁。年纪轻轻,说话怎么这般油里油气的?“大皇子过誉了”,他实话道,“倘若是探讨学问,下官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伸手不打笑脸人,秦朝宁如他的恩师之一刘旭刘大人一样,也是没有得罪对方的想法。不过,可能是对方真心想要和秦朝宁多往来,此时是没敬秦朝宁酒的。大皇子没拿敬酒来测试秦朝宁的驯服性,反而表现出来稍许拉拢的意味,缠着秦朝宁杂七杂八地聊了许久。这使得刚被敬了酒的刘旭、晋鹏、周知临等人:“……”面对大皇子的热情,秦朝宁则很耐性地回着他的话。甭管对方问什么问题,秦朝宁都有问必答。待所有人酒足饭后,有一名青衫官吏悄然越过诸多酒意上头的官员,径直朝着秦朝宁走了过去。他的脸上笑意恭敬,双手举着酒杯对秦朝宁说道,“秦大人,下官乃同是盐边县出身的官员,卢忠贤。”“不知大人可还记得下官?”已经而立之年的卢忠贤看上去依旧文质彬彬,语气温和道。秦朝宁愣了愣,倒是确实想起了对方是谁。面对对方面上礼数周全,他没端着架子,笑着道,“卢兄安好。”因为对方有意点出同是出身盐边县,秦朝宁就在话语里撇开了官场角色。但是,他心里有点摸不准对方意欲何为。官场上,老乡、同年这些关系,大家都不会有意点明,心照不宣就可以了。更何况,还需要在此种有数名朝中重臣的筵席里面点出二人关系,只会让别人看明白他们二人不熟,私下没有私交,才需要在这种时刻攀个关系。“下官对秦大人仰慕已久,在此,下官敬大人一杯!”卢忠贤刷了个脸,就准备识趣地退下。而此前,他看着众星拱月一般的秦朝宁,心中的妒忌却是直挠他的肺腑,让他万分难耐。第163章 163.关税制定皇家别院这边的筵席散了后,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卢忠贤与几位官吏悄无声息地离开。二皇子的目光朝那边看了一眼就快速移开。他的身后,刘旭这些朝廷大员陆续上了马车, 前往驿站。南州城的一处院落,大皇子喝过醒酒汤, 整个人还有些晕乎乎的。他缓缓抬了抬眼皮,看了一眼曹明洋曹阁老, 喊道,“舅舅。”随即, 他当着底下的心腹与幕僚的面,毫无避讳地对曹明洋抱怨道,“刘旭、周知临、晋鹏那些人,依旧油盐不进。”曹明洋放下茶杯, 无奈道, “望儿,你太心急了。”话语间,他眉间轻蹙, 没掩饰自己对于大皇子今晚的操之过急有些不满。“舅舅自你和二皇子年前参加朝会伊始,是怎么对你耳提面命的?”曹明洋瞥了一眼围着大皇子转的几个官吏, 眼眸微冷, “谨言慎行,眼下不需要拉拢任何一位朝臣。”大皇子暨元望立马反驳道,“望儿若不趁着二弟年幼, 把众多肱股之臣拉到我方阵营,过几年等二弟起来了, 不是徒添烦恼么。”闻言,曹明洋一巴掌拍在案桌上, “这想法简直蠢不可及,究竟是哪个不安好心的小人撺掇你?”在老虎壮年时期就撩拔虎须,是不要命了?他在官场混了那么多年,单单熬掉杨誉良就花了二十余载,深知活到最后才是赢家。他这几年一直叮嘱暨元望的话,都是让他潜伏起来,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曹明洋目光扫过在场的幕僚,“尔等日后胆敢再怂恿大皇子,就休怪本官留不下你们了。”他的话音一落,在场的七八个官吏纷纷跪了一地,均表示没有下次。实际上,大皇子的心性被贵妃宠出了几分傲气,又有曹明洋这个能干的舅舅,有时候压根无须他们这些幕僚撺掇就会自己有“主意”。下跪的幕僚里面,最不起眼的是身着青衫官服的卢忠贤。他作为南巡官员里面官位最低的一位,几经波折傍上了大皇子,惯会讨他欢心,才得到了此次南下的机会。“大人,小的有个建议”,卢忠贤上前低眉顺目道。在其他人都顾着认错的时候,他主动出头,使得在场的幕僚都心思各异地看了过去。要知道,尽管大家同是大皇子底下混饭吃,也是有鄙视链的。谁受宠,谁可有可无,是这里的生存法则。哪怕面上同吃一锅饭,私底下也是存着各种较劲与争斗。小小的幕僚之争,可是关系着他们这些人日后能飞多高,是不是可以带着自己家族一飞冲天。这会儿,曹明洋扫了他一眼,对他有点儿印象。这人与秦朝宁同样来自盐边县,却这么多年来都只呆在了翰林院。“你说吧。”他吩咐道。“大人,刘首辅他们与秦朝宁都有些私交。下官看,突破口非秦大人莫属。”他说完后,不经意地抬眸看了一眼曹明洋的脸,确认对方并无愠色,才继续往下说。“朝堂里年岁轻些的官员,尤其是寒门出身的,无一不是以秦大人为楷模的。对方身上有号召力与凝聚力,得人心。”卢忠贤如实建议道。实际上,他并不觉得秦朝宁会这种时候站队。秦朝宁这个人,和刘旭那些老狐狸一样,城府深得很。何况,他还在如此年轻就是二品大员了,半点犯不着冒险,求个从龙之功。更有直白者,朝堂上谁人不知,秦朝宁身上的功劳政绩都是实打实的。只要他能长命百岁,指不定是流水的皇帝,铁打的秦大人。思及此处,卢忠贤胸腔里不由得有股郁结之气凝结,压得他呼吸都短暂地停滞了一息。而他之所以提议大皇子和曹阁老尝试拉拢秦朝宁,要的不是秦朝宁进入大皇子的阵营,而是对方最终不愿意结营,从而得罪曹阁老以及大皇子这一派的人。他真正的意图是想借曹阁老和大皇子一派的手,把一路顺风顺水节节高升的秦朝宁彻彻底底踩进泥泞里。要想把秦朝宁搞垮,单凭他自己的一己之力,太渺小。虽然他不指望这一次就能让秦朝宁跌入泥沼,但是想给秦朝宁添不少麻烦,还是可以的。卢忠贤垂下眼睫,静待曹明洋发话的同时,陷入了自己的沉思。当初秦朝宁领了开海禁一事要南下时,他同年的那几位一甲进士,有其中两位被他成功说服,争取到了进入南下的官员队伍中的。然而,那两人南下没多少时日就写信寄给他,通篇吹捧秦朝宁是如何的厉害,还反省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为自己想要抓住对方的把柄感到羞耻万分。简直愚不可及!想到这里,卢忠贤心中的无名火悄然燃烧着。秦朝宁如何锻炼出来那么强的收买人心的能力的!!凭什么,对方能够比他过得好这么多!凭什么大家入朝为官的时间相差没几年,他一直原地踏步,对方就步步高升!他和秦朝宁的才学相差无几,两人却是一个天一个地,他不甘心。曹明洋思索片刻,对大皇子嘱咐道,“望儿你近日看看能否向陛下求个恩典,让秦朝宁成为你的太傅。”闻言,暨元望犹豫了,“舅舅,秦大人开海禁一事,想必还要在南方呆好些年的。而望儿则是不久后就返京,这太傅之位,何不从京城的朝臣中选一位呢。”在他心里,秦朝宁的不确定性还是太多了,还不如选一位有资历有名望,直接现成能够在京城里帮到他的。听罢,曹明洋轻摇了头。他见大皇子底下的幕僚们的神色,状似无一人猜到其中深意,便让他们都退下了。 第163章 干净整洁!踩着还贼踏实!自从小秦大人来了临聿府城,府城及周边县城的老百姓们都说日子一天天在变好!手里也有余钱了!整个对外海港口划分出来好些个区域,分别有临聿府城府衙税务司, 有驻扎军营区,有大小不一的船只登陆区, 有整齐的商户区等。这些景象对于老百姓们而言都新鲜极了,看哪个都觉得稀奇!他们是临聿府城的一份子!此情此景, 让他们从骨子里觉得与有荣焉!待到了烈日当空,一行威武的宫廷仪仗队伍进入到港口内,远远依稀可见的那些明黄色的华盖珠光宝气,霎时犹如一滴油掉落进沸腾的锅内,瞬间让数万名百姓激动难以言喻!他们不由得起立呐喊、嘶吼,难以置信过后就开始叽叽喳喳,“那就是皇上吗!!——”“那就是圣上的华盖吗!!!”“啊啊啊啊!爹娘,孩儿出息了!!孩儿这辈子竟然真的看得到皇帝的圣容!”……吵闹声震天之际,随着熙熙攘攘人群里的一声高呼“陛下万安,万岁万岁万万岁!”,所有百姓和士卒、官吏们陆续哗啦啦地跪了一地。整个港口密密麻麻的人,“万岁万岁万万岁!——”响彻天空。历帝被这一阵阵的高呼声牵动得心神激荡,浑身舒畅之余,更是雄心勃勃。他不由得起身,朝外面的数不清的老百姓挥手。片刻后,在所有人的欢呼声里,历帝笑容满面地踏上了天子号的甲板。秦朝宁、李知府等人早早恭候在此处,他们立即下跪行礼,“微臣恭迎圣驾!万岁万岁万万岁!”“各位大臣免礼,辛苦爱卿们了”,历帝笑着道。他的声音都传出喜意,诸位大臣瞬间感受到了历帝的好心情,不由得也放松了些。大皇子和二皇子紧跟在历帝左右两侧,这时的目光都下意识看向了对面官吏首位的秦朝宁。海港口的这一幕幕,连他们看了也都震撼得思绪久久未能平静。数不清的百姓,瞻仰他们,敬畏他们,爱戴拥护他们……而今日的这一切,都出自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官员,由他统筹而来。此人绝对不能落到别的皇子的阵营。他可以保持中立,可以选择自己这一方,就是不能为他人所用。一瞬间,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心思皆是暗暗定了下来。若是为他人所用,他也就只能惋惜英才命短了,大皇子抿了抿薄唇想到。二皇子则移开了视线,朝历帝笑着道,“父皇,您当年可真是慧眼呀!秦大人这一桩桩的事办得好。”“你倒是机灵”,历帝笑着摸了摸二皇子的脑袋,难得当着众人展露慈爱的一面。被自己二儿子这么一拍马屁,他的心情是更好了。“时辰刚好,咱们就开始向天祭祀之礼吧!”历帝说道。“微臣领命!”众人立马领命。于是乎,仪仗起奏,礼乐声悠扬肃穆,历帝神色严肃地按照礼官的指示开始祭祀流程。大皇子与二皇子在他身侧协助,递红绸,洒鸡血,点黄符……半个时辰后,在鼓声阵阵中,祭祀礼成。见状,观礼的诸位官吏们,肩膀都松了松。头顶上的烈日把他们晒得满脸的汗,扑面的海风都是温热,半点不消暑气。官吏们都想不明白为何底下那些连船上甲板都看不清楚的老百姓们怎么晒了几个时辰还能这般精神,喊了那么久嗓子还没哑。“辛苦秦大人以及南州的诸位大臣了”,历帝发话,“开海禁一事,朕期待尔等做出来一番功迹。”“微臣等定不辜负圣望!——”一件大事终于落地,君臣和谐地开始谈天论地,和乐融融。这时,一海里外的战船突然传出号角和烽火,即刻间把在天子号的诸位吓了一大跳。而海岸上的老百姓们对此一无所知,还以为是盐边县军营的战船在举行什么庆贺动作,他们喊得更加激烈了。“盐边县军营威武!——”“将士们威武!——”……自从临聿府城有了盐边县军营驻扎,百姓们所受的倭寇之患一年比一年少。他们知道这些安稳的日子都是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所以,为这些将士呐喊助威不过是不足挂齿的小事!与他们的兴高采烈不同,天子号上面,历帝脸色沉了沉。那些官员们更是刹那间慌了神,四处张望。一会儿,等他们回过神来,不少从京城来的官员开始抱怨秦朝宁,“秦大人,今日祭天这么重要的大事,要是出了差错,你可是要担责的。”“盐边县军营的人就没提前清理海面上的海盗吗,怎么挑今日这样的大喜日子来犯?”“要是圣上和皇子们有任何闪失,南州城的你们哪里担当得起!”“秦大人,头顶上的乌纱帽可不是这般儿戏的!”……听到这些话,姜子钧冷了冷脸,看向那些官员。他哼了一声后,转而对秦朝宁请示道,“大人,请允许下官前往战船,看看发生何事。”那几艘战船都配备了秦大人安排工匠做出来的千里眼,哪怕是前方有敌袭,都还得几海里的距离才能行驶到附近。这些文官,早上还笑嘻嘻,现在就翻脸不认人,真不是东西!姜子钧手持长枪,深呼吸一口气。秦朝宁点了点头,让他赶紧过去。历帝问秦朝宁,“爱卿,依你所见,这是发生何事?”闻言,秦朝宁答道,“启禀陛下,下官不知来者何人。不过,陛下与诸位大臣,若是未曾见过临聿府城盐边县海军营的战场实力,今日倒是可以亲临观看了。”“这一片海域,开海禁的底气,日后都是有赖于这些将士了。”“他们会是我们宣国海平面上的第一道防守战线。”不管今日来犯的是何人,他半点儿不担心盐边县还军营的军事实力。“秦大人大胆!”有官吏上前呵斥道,“汝将陛下的安危置于何地!居心不良,怂恿陛下与大皇子、二皇子逗留此地,尔实属胡闹!”“都这个时候了,秦大人不下令疏散港口岸上的百姓们,悠哉如斯,简直不知所谓!”“陛下,请切勿听从秦大人所言,他才多少岁,经历过多少事,此种冒险之事,已经涉及江山社稷的稳固了,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呀!”“倘若陛下想要观战,臣等愿意冒生命危险留在船上替陛下观看,还望陛下速速离去避难,莫要辜负老臣一片忠心。”……官吏们、宦官们劝着话,随着四周的战船都吹响了号角,登时没忍住胆战心惊了起来,言语间愈发真诚,声泪俱下。不过,其中也有脑子转得快的,已经开始向历帝表忠心,做姿态。李旭、曹明洋他们只是眉间轻蹙,还未表态。他们观察着历帝的神色,在等些许蛛丝马迹的变化。大皇子此刻也有些慌张,他不安地环顾四周。因为被那些哭闹的大臣们的情绪所感染,他脑子一热对历帝说道,“父皇,在海上终究不如在陆地安全,不若咱们还是先下船上岸?”要是能够先回到岸上,到时候但凡有任何突发状况,他们都还能跑得快些。他才十七岁,天潢贵胄这般金贵,可不能断送在这小小的府城里。思及此处,他对秦朝宁产生了些许埋怨。怎么能出这么大的漏子!而历帝有自己的政治野心。眼下对于官吏们的劝告,对于大皇子的话,他听罢后仍然犹豫。“秦大人,你能确保朕安然无恙么?”历帝径直问秦朝宁。他的语气淡淡,仿佛在问什么无关紧要的问题。实际上,这就是个涉及九族的问题。闻言,诸位官员、大皇子、二皇子都情不自禁地沉默了。此时,秦朝宁上前一步行礼道,“陛下,下官定会保圣上安危!”“不过,下官建议,圣上以及诸位官员们,可先行到岸上观战。至于天子号这里,由下官驻守即可。”人多容易出乱子,大皇子的提议,很符合实际情况,他也赞同的。“那便依爱卿所言吧。”历帝扫了众人一眼。第166章 166.临聿府城海上战役历帝和各位官员陆续随侍卫与仪仗内侍们下了船。岸上的老百姓看到圣上下了船, 喊得更欢了,“万岁爷!万岁爷!——”“啊啊啊啊,我看到万岁爷的背影!”“好多大官呀!原来京中的大老爷们也不老呀!比俺们村口的大爷还年轻着呢!”“京城来的那些人可真俊俏呀!”……原本心情不大好, 还浑身紧张的京官们,被老百姓们那些直白的话语说得, 莫名觉得心里踏实了几分。好像,不该丢了气势?瞬息之间, 他们下意识就昂首挺胸,走出几分在京城的架子来, 看上去很是能唬人。而那些在船上时就慌乱了几分的宦官们,能听到不少大娘说他们长得好,不由得也端起了姿态,脚步都稳了稳。 第165章 一时间, 府衙里所有人都其乐融融地互相恭贺。人人脸上都是笑容满满,乐呵乐呵的。而秦朝宁和姜子钧他们几人, 在送走了传旨的宦官后, 才离开的府衙。“秦大人,方便前往军营一趟?”姜子钧招呼秦朝宁道。“姜大人,出发吧”, 秦朝宁应道。等到了盐边县军营内,姜子钧、柏虎、贾廉、秦朝阳、秦朝宁几人径直都去了议事厅。因为议事厅一直是等闲人不得靠近的地方, 所以姜子钧这会儿就自己亲手给他们几人倒茶水。“朝宁,你此番升迁虽是不错, 但是开海禁一事才开了头便要调离你,是否有别人想摘桃子的嫌疑?”几人彼此之间熟稔,知根知底,他便把话问得直白些,对秦朝宁的称呼也从“秦大人”换成了“朝宁”。闻言,贾廉和柏虎他们均是抬头看向了秦朝宁。在他们看来,无论是临聿府城造船厂,还是盐边县军营的海军营、陆军营,亦或者是海港口的建设与开海禁……上上下下这些事,都是秦朝宁在这短短三年里面带领大家做出来的。摆在眼前的这件事本就是一份泼天大功。倘若真有人是奔着摘功,分一杯羹而来的话,虽有些让人感到不舒服,倒还没什么妨碍。毕竟,他们这些人目前都论功行赏过了。至于后面来的人,日后的功劳里也依然会有他们能够参与的地方。使得他们顾虑的地方是,来接管开海禁后续事宜的人,会不会打翻这条船。“朝宁,叔给你透个实话,姜家在临聿府城造船厂订的海船,就等着出海了的”,姜子钧看着秦朝宁说道。此话,秦朝宁顿时听懂了。姜叔的意思,姜家是真金白银支持开海禁,也想做吃螃蟹的第一批人,他们是不希望接下来会有外来人把好好的局面搅浑水。“此事,朝宁想想”,秦朝宁说道。他的目光坚定,语气沉稳,意思表达自己揽下这事。见状,姜子钧没再说什么。贾廉、柏虎、秦朝阳接着才把他们需要商议的事提出来。朝廷对他们这些人论功行赏完,随即要求他们把盐边县军营海军营、陆军营的训练方法,武器锻造工艺方子等,都上交京城兵部一份。这些会由兵部在年内落实到宣朝境内其他军营,让全国各个军营的军备和军事能力都得到武装提升。听罢,秦朝宁顿了顿。这些在他看来,上交是肯定要全盘上交的。不过,这里面还是可以给自己人争取些许利益。“火炮这一块,给兵部的信件里,写明只能由白云观所属的弟子们制造,晋大人那边便会知道作何安排了。”他交待道。白云观的小道童们,如今都长成了能顶事的道长们。这些年,他们挣的银两,大多数都用在了南州那边的白云观重建,收留了不少孤儿和老人。而近日,他们还打算在临聿府城郊外建了一所道观,也是用作专门收留周边的孤儿用的。对此,秦朝宁希望他们在钱财一事上能够更宽裕些。火械制造一事,只要仍旧在兵部的眼皮子底下进行,那么负责工艺流程的是白云观的道士,还是隶属于北都军器监分署的工匠们,其实兵部都没那般在意。所以,这个便利晋大人会愿意给白云观的师兄弟们的。贾廉适时插话问道,“朝宁,不知你前不久提及的,咱们军营士卒们可以在闲暇时间做的海货捕捞买卖,可否详细给廉叔讲讲?”现在的盐边县军营虽说比十几年前军费多了不少,不再抓襟见肘的模样,但是有希望能够有法子让士兵们更多补贴的话,他们是非常乐见其成的。闻言,秦朝宁便把他所看到的,基于海港口这边的现状,盐边县军营能做的海货买卖给展开细说。他提出的建议是,军营的士卒们可以在非集训期间,或是集训结束后,在海上进行捕捞海货。事后,他们再把各种海货清理干净,晒干,由军营牵线商户运到其他州府或是北方进行售卖。晒干后的海货能放的时间长,少则数月,多则数年,这盘生意对于盐边县军营而言,操作简单,收益却细水长流,属实是不错的买卖。秦朝宁把他所知的各种海货,这些海货的味道、口感、药用功效也都讲了。柏虎龇牙笑道,“朝宁你知道得真多!择日不如撞日,我今日便带一小队的士兵去捕捞些海货回来给大家尝尝。”“柏虎叔,朝阳随您一道。”秦朝阳灿烂笑着,起身道。“好,哈哈哈!”柏虎朗声道,抬手拍了拍比自己高了两寸的秦朝阳。见状,姜子钧只好叮嘱他们,“小心些,带些水性好的兵。”等柏虎和秦朝阳离开了议事厅,秦朝宁、姜子钧、贾廉针对朝堂走向,圣上与几位皇子的情况,哪些能够影响到他们这些人的,隐晦地交流了一下。几日后,京中给秦朝宁寄过来的私信到了。信中,刘旭写明了外派南州接管后续开海贸易的官员共三位,都是实干的官吏,让他放心。至于明年他就返京述职,刘旭让他回到京城后再过府叙旧。此外,刘旭让他去信问问韦之贯,可有重返朝堂的心思。若是有,他愿意为他请求起复铺路。秦朝宁看完了信件,便把它烧了。他在刘旭师傅的字里行间,看到了他的些许焦虑。事出必有因,在他回京后得上门一趟才好。至于韦先生那边,他没半点儿犹豫就提笔写信。京城朝堂现下的形势,前些天他多少是看明白了的。倘若韦先生能够重返朝堂,对刘旭师傅,对寒门官吏们等而言,都是极好的力量。十月底,朝堂外派南下与秦朝宁交接开海贸易的官员已经到位。秦朝宁按照吏部的要求,把南州的诸事,把临聿府城的诸事都一一交接给他们。十一月中旬,第一批拿到船引出海的船只,有个别船开始回来靠岸入关了。临聿府城海关官吏们紧张且谨慎地给他们进行清关核算,统计税款。秦朝宁和新到的几位官员都在海港口,全程参与了这一过程。在见证了海关税收的巨额后,这几位官员惊讶得人都懵了许久。最后,还是秦朝宁提醒他们需要在通关单据盖下印章,他们才回过神来。一艘普通船只缴纳的税款就高达万两白银!!!临聿府城开海贸易果然是块升迁宝地!!只要他们在此处兢兢业业干上三五年,何愁不能官升一两级?!几位官吏看向秦朝宁的目光不由得都火热非常,激动之余还有稍许有占秦大人便宜的惭愧。他们这是真切看到了海港口这块馅饼的利益有多大。年后,南州城下属临聿府城的海港口,闽州的海港口,都有序步入了正轨,连两地民生都被带动得好了许多,日子就到了秦朝宁该启程离开的时候了。秦石夫妻俩因为年纪上来了不少,加上长子秦朝阳夫妻俩、孙子孙女都在临聿府城安了家,他们这一次就没再跟随幼子入京。启程的那天,秦石夫妻俩与钱有福一家子依依不舍地把秦朝宁送至府城的城门口。临聿府城府衙李知府他们,盐边县军营的姜子钧他们也都前来送行,都是祝愿他一路顺风,在京中诸事顺利。“一路上注意安全和保暖,爹娘给你准备了不少肉干和干海货,都在马车里了”,秦石和秦柳氏眼眶微热,心疼幼子叮嘱道。“孩儿记住了,爹娘、大哥、嫂子、有福叔、勤学哥你们也要保重。”秦朝宁不舍道。人生在世,似乎分别才是常态。众人没能多聊片刻,秦朝宁就上了马车,在五军营的将士们的护送下离开城门,渐行渐远。正历十八年春,秦朝宁到京城后与吏部交接,正式回到了翰林院任职。第168章 168.整顿百官在秦朝宁重新返回翰林院之际, 马阁老的致仕也被批下来了。待到了夏日,马阁老便会离开朝堂,踏上返乡的归途。眼瞧着他的位置很快就会空了下来, 朝堂上的各位官吏不由得皆心思浮动。秦朝宁在吏部办好了手续后,距离正式报到还有三天假。他先是去西市给自己选了几个仆役, 一个识字的书童,回到府里收拾妥当安置下来后, 翌日才提着干海货赶去刘府。刘府门房的人一看到秦朝宁,就把这位大人认出来了, 连忙热情把他领进府里。他们府里的老爷自打当上了京官,这些年里上门拜访的客人便时常都很多。而这位秦大人却是所有上门的大人里面,唯一一个数年来都是独自走路过来的。为此,府里的下人们对他的印象都很深刻。刘旭这会儿在后院的石桌旁给孙子们做风筝。秦朝宁过来的时候, 就看到他让管家帮忙瞧瞧燕子风筝的翅膀两边对称不对称。“师傅”, 秦朝宁上前行礼,“学生回来了。”“哎,可算回来了”, 刘旭朝他招手,问他, “以前有做过风筝吗?”闻言, 秦朝宁摇了摇头。“这玩意不难,来吧,搭把手。”刘旭听罢后, 毫不犹豫就拉他一块干活。他解释道,“我答应了府里去学堂的几个臭小子, 要给他们做几个风筝来着。”“你来得巧,人多好办事。”“好”, 秦朝宁挽起袖子,加入他们,在管家的指点下开始削竹子做风筝骨架。半个时辰后,几个不同形状的风筝就做好了。让管家把风筝收好,刘旭便带着秦朝宁去偏厅吃晌食。他们二人之间认识多年,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在刘旭让下人们都出去后,就一边吃饭,一边给他讲朝堂上的现状。朝堂上,自大皇子、二皇子参与朝政后,风气是颇浮躁的,人心复杂。几方之间的平衡目前很微妙,特别是曹明洋作为大皇子的舅舅,又身居高位,底下还有一堆原来跟随杨首辅的那些官员,力量在朝堂里甚大。而二皇子沉得住气些,没明显地拉拢官员,给人看上去的感觉还未长大。但是,天家皇子皇孙,哪里又有真正的孩童心性之人。此外,历帝近日怕是要给二皇子把太傅给定下来了。话说到这里,刘旭的筷子顿了顿,抬眸看向秦朝宁,“若是这太傅之位落你头上,曹阁老和大皇子那边的人,怕是都容不下你。”秦朝宁完全中立于皇子之争之外倒还好,妥妥为朝廷卖命的国家栋梁一个。倘若他站了队,或是被迫站队了,对于很多人而言就是眼中钉了。 第167章 兼之,接下来还没定下哪个官员接替他,他的手里在这段时间里不会再经手什么重要的事务。所以,马阁老的脸色都看上去都红润了许多,连精神气都比起那些年岁小的翰林比起来还要好。“小秦大人,这些小子里面有几个好苗子的,你若是有一些杂活,放心使唤他们哈哈哈”,马阁老抬手拍了拍秦朝宁笑着道。“好,下官谢过马阁老提醒。”秦朝宁浅笑应道。那几个新进的翰林们就没他们这般放松,绷紧了神经,生怕给秦朝宁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他们基本上年纪比秦朝宁还要大……此时更加紧张了。不过,秦朝宁刚回来翰林院点卯,自己都还没理清楚事务,便没留下他们,就让他们去忙自己的事了。而这几个翰林离开这位秦大人所在的乙字号房时,松了一口气之余,却莫名反而产生了些许不舍的情绪,有些懊恼自己刚才没表现好。秦朝宁可是宣朝历史上,年岁最小的状元郎,还是升官最快的人!!他们刚才竟然这般不善言辞,没好好展现一番自己的长处!!可恶!!待乙字号房静了下来,马阁老才和秦朝宁聊起了他翰林院掌院学士接下来要做哪些事情。以往的翰林院掌院学士会同时在六部或是内阁任职,普遍身兼二职的。只是秦朝宁的这个翰林院掌院学士目前却只任职了一个岗位,马子生不清楚历帝后续会怎么安排。在他看来,反正总归会有好去处的。他喝了一口热茶,才说道,“翰林院掌院学士虽然掌管整个翰林院的翰林们的考核和安排,但有许多惯例在,对小秦大人你来说,定是轻松上手的。”“那下官这几日先把旧例都研究一番”,秦朝宁笑得璨烂,主动给马阁老又添了一杯茶。马阁老还挺喜欢秦朝宁这个小子的。特别是他现在无论和哪个官员都不存在利益冲突,也不需要参与任何复杂的事里面,他就完全随心来处,拉着秦朝宁聊了许久。下午,内阁的几位阁老把秦朝宁和其他几个翰林院的内阁学士、侍读学士、侍讲学士喊了过去。刘旭、曹明洋二人都在,他们左右下方就是其余五位阁老分别落座。秦朝宁与几位同僚行过礼后就站着,等候阁老们发话。“内阁前些天依照陛下的旨意,把符合二皇子太傅的人选给列了名单呈了上去。”“陛下过目后,打算让你们几人都去给二皇子讲半天课。最后,由二皇子自己选定太傅的人选。”曹明洋对他们几人宣布道。在他说话期间,刘旭的目光扫过秦朝宁几人的神色,把他们的反应看了看,然后微微垂眸看着面前启奏临聿府城税收的奏折。“不知何时讲课呢”,其中一人问道。曹明洋言简意赅应道,“明日,好了,你们都会去准备吧。明日朝会后,会有内侍来带你们几位去上书房。”“下官领命。”他们几人恭敬行礼,离开内阁。等他们走远了,内阁大学士谈涿快步追上了秦朝宁,“秦大人留步,劳烦秦大人等等下官。”闻言,秦朝宁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看。其实几位同僚对他来说,都挺面生的。不过,他停在原地,等对方过来。谈涿看上去人很爽朗,眉眼带笑。他的身量比秦朝宁矮,小跑上前来后,便自来熟地对秦朝宁调侃道,“秦大人不仅长得俊朗,这腿也比旁人长几寸。下官要不是跑过来,都追不上您。”“谈大人说笑了”,秦朝宁笑了笑。他在文官里面,确实属于高个子的。不过,要是放在武官群里,那就不太起眼了。谈涿没想绕圈子,哪怕秦朝宁还算是他的上峰,手里掌握他年底的考核,直白问他,“下官其实就想问问秦大人您明日想讲什么内容,这样下官也好定下自己讲什么。”他不想和秦朝宁撞了讲课的主题和内容。说完后,他带一丝讨好地笑着。实际上,他在内阁的时候就已经觉得这二皇子太傅一位,定是秦朝宁的。毕竟,有珠玉在前,二皇子何须选他们这些“鱼目”。不过嘛,既然他都是候选人之一,总不能半点不争取就放弃!他也是真才实学,过关斩将,熬了这么多年走到内阁大学士之位的!!秦朝宁对他这样的性子还莫名有好感的,便实话告诉他,“本官怕是从史记选几则选篇来讲。”“那可是太好,下官最擅《春秋》,那么下官明日便讲春秋三传了。”谈涿嘿嘿一笑,甚是开心。“那本官明日也好好听听”,秦朝宁鼓励他道。“下官定全力以赴!”谈涿大大方方应道。后宫坤德殿那边,中宫的皇后娘娘与二皇子本人也得知了太傅人选的名单了。皇后手持名单,问二皇子暨嘉祯,“这几人,皇儿可有想法?”俗话有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皇子的太傅与皇子本身就会产生千丝万缕的关系。更别说,在寻常人的认知里面,这太傅人选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站队他们这边的,实在须得尤其慎重才行。即使不能挑个最好的,也不能挑个不忠心,或是难以掌控的。这般想着,皇后觉得秦朝宁就不太合适。她葱白手指上的勾丝金嵌和田玉护甲,轻轻在秦朝宁的名字上划了一道痕。第170章 170.二皇子太傅人选二皇子暨嘉祯看明白了他娘的意思, 心里对于在临聿府城见过其风采的秦朝宁,不由得有些惋惜。倘若能够按照他真实的内心想法,他自己其实是想首选秦朝宁的。要是有秦大人指点他, 辅助他,他不敢想象自己往后的路途会有多平坦。他大哥有曹阁老那般的能人出谋划策, 劳心劳力,两相对比之下, 他的身边是真缺人。皇后见嫡子把她的话听进去了,便继续往下说, “谈涿谈大人府里的二姑娘,本宫让你外祖家了解过了,是个好孩子,颇有德行。”“待你加冠之后, 额娘便帮你请旨聘其为皇子妃。”她抬手挽了挽鬓发, “亲上加亲,谈大人定然是全心全意教导你的。”“儿臣都听母后的”,二皇子对此没有异议。谈涿亦是才华满腹之人, 当他的太傅是没问题的。至于皇子妃的人选,他相信母后和外祖家的眼光与安排。不过, 他想了想, 还是对母后提议道,“小六的启蒙,儿臣觉得秦大人不失为一个好人选。”肥水不流外人田。那可是凭一己之力就带来国力提升的人呀!要是真成了, 他怕是多少会妒忌自己三岁的胖弟弟。而皇后一听,顿时觉得这个主意好极了。秦朝宁的才学和能力, 她是信服的。这样的人来给她的小六启蒙,那可真是最好不过了。而且, 他们与秦大人交好,只有其利,并无其害。于是,她对二皇子叮嘱道,“这事交给母后了,你就用心读书,无需过多分心。”“儿臣知道了。”暨嘉祯应下,然后就离开了坤德殿。当天傍晚,秦朝宁回到府里时,只见陆杰修与杨乐一同来了。三人可真是太多年没光明正大碰个面了,一时间,三人的心里都难免思绪万分。时光飞逝,各自经历得都不少。秦朝宁和他们两人在府里简单吃过晡食,便把人带到了书房里喝茶。杨乐如今在吏部当值,任吏部郎中,正四品,管地方官考课那一块。陆杰修在户部金部,任三位金部主事的其中之一,正四品,分管全国各种税收,对接底下各个地方府城。“咱们可算终于又能坐下好好聊会了”,杨乐感慨道,眉眼带笑。秦朝宁给他和陆杰修倒茶,“时隔多年,两位兄长气色不错,倒是让朝宁很是欣慰。”闻言,杨乐就搂过秦朝宁的肩膀,轻捶了他一下,“久不返京,家中可有缺些什么,为兄给你送过来。”秦朝宁笑了笑,摇了摇头。接过茶杯,陆杰修问他,“听闻韦之贯大人不日内就到京城?”“是的”,秦朝宁把自己知道的信息提了提。随后,杨乐和陆杰修也给秦朝宁讲了讲他们目前的情况,以及一些关于朝政上的想法。当初,他们三人结缘是因为各自都有一颗想革新的心。今晚,他们三个却都默契地没提及革新这个话题,反而避开了这个内容。不过,在把他们送出府的路上,秦朝宁还是邀请他们日后得了空,便时常来坐坐。而杨乐和陆杰修离开秦府后,也并未多沟通几句,各自上了自家的马车回府。夜里,秦朝宁宽衣后,看着铜油灯昏黄的光,思考着从杨乐以及陆杰修那边得到的消息。历帝仗着兵部武器升级带来的军事实力提升,最近对勋贵武将多有不耐。有提议立储的事情发生后,就发生了今日朝堂上的那一出。东厂那边近日给历帝进献了一枚仙丹,讨得历帝欢心赐给东厂观察百官的权力。……户部与地方账簿统计不统一,银票造假的事件有上升趋势。吏部对于地方官的考核单一。国子监权贵子女的席位增多。……各种碎片化的信息充斥着他的大脑,他昏昏沉沉地入睡。第二天,秦朝宁从自己的书柜里找出自己做的史记摘选,赵秉相关的手记,才出门去上朝。 第169章 不得不说,他又羡慕他大哥了。曹大人把他大哥保护得这般好,以至于大哥已经养成了自视甚高的习性。而曹大人底下那一派的人又鱼龙混杂,日后怕是会出乱子。他一心两用,一边想着事,一边留意着暨明钰和秦朝宁那边的情况。翌日起,秦朝宁朝会后就会去上书房那边给暨明昭和暨明钰上课。暨明昭和暨明钰都很聪慧,他教得很轻松。除去基础的识字,启蒙教材的教导以外,他会在每次授课的时候,都留些时间给他们两个讲地理志、讲游记、讲外面的百姓的生活、讲各地吃食……对于暨明昭和暨明钰来说,秦先生的课别提多有趣了!!为此,他们两个的上课积极性高得不行,让皇后和皇贵妃都狠狠惊讶了一把。后宫那么多皇子皇女,那些年启蒙的时候,哪个不是苦着脸,天天哭闹不去上书房的。小五和小六呢,以前还会睡到日晒三竿,现在天天辰时就自己爬起来,还会在行宫里跑圈。待跑上几刻钟了,他们就自觉洗溯拾掇,然后吃了朝食才赶去上书房练字。这些小事从后宫传到历帝耳边,连历帝也震惊到了。完全没想到小秦大人连带孩子都这般有天分!!由于暨明昭和暨明钰身上的变化太明显,在夏季来临前,后宫就有不少嫔妃求到历帝跟前,企图让秦朝宁多带几个皇子授课。历帝不想开这种先例,不理解她们为何闹腾这一出。可是嫔妃们见他半点儿不想插手的样子,纷纷对视一眼后就开始哭得我见犹怜,各有各的好看。她们的声音也各有特色,柔柔弱弱的有,娇嗔的有,清清脆脆的也有……无一不是哭哭啼啼,控诉暨明昭和暨明钰自从启蒙以来,在其他兄弟姐妹里面有意无意的“显摆”惹哭了多少次她们的皇儿。最让她们意不平的是,暨明昭和暨明钰明显被教导得比她们的皇儿机灵呀!!这两个幼崽不仅学得不少,还学多了很多不拘泥于书籍的知识。大家都是皇子皇孙,凭什么只有他们两个能上秦大人的课!秦朝宁的生平她们也知道得不少。这个少年状元郎,给朝廷解决过多少大事!!她们也想把自己的皇儿塞过去。了解完后宫这堆事的起因后,历帝语塞了。说实话,他也觉得小五和小六被教导得很好。这两个幼崽自从被秦朝宁带着之后,言行愈发大方,释放天性,见到他的时候毫无别的皇儿身上的拘束,还颇为亲近,使得他都好好体会了一把寻常人家的父子/女情。但是,要把更多的崽塞过去给秦朝宁带,他拒绝了。他想让秦朝宁做的事那么多,哪里能让他把精力都放在授课这件事上面。朝廷上的那些官员,能给他的皇儿们授课的多的是!而他想做的那些事,能做成的怕就只有一个秦朝宁了!这些妃嫔们一听,那肯定是不干呀。不死心的她们后续又费了老大的功夫,软磨硬泡,使出浑身解数去做历帝的思想工作。历帝实在被缠怕了,后面干脆每晚都躲去了皇后的坤德殿。皇后和他已经习惯了相敬如宾的相处模式。后宫这般把他闹得天天亲临她这边,她竟然还生出了些许不习惯。“咳,陛下不若让上书房那些大人去找秦大人讨教一番?若是秦大人有编写出来的书籍,他们亦可誊写回去,再授课给其余皇子、皇女们。”皇后提议道。她想过回自己一个闲着做做蔻丹,看看话本的日子了。历帝还是回去皇贵妃和后宫各个姐妹那儿吧。听罢,历帝立即就去办了。他是糊涂了,这都没想到!皇后见他终于走了,觉得他接下来怕是不会勤来坤德殿了,心中莫名轻松了,重新过起了她“不争宠”、“休闲淡然”的后宫生活。经此一事,她隐隐还没像从前那般埋怨历帝对她情分浅,更偏心皇贵妃了。次日,秦朝宁就迎来了上书房其他几位同僚的围堵。得知发生何事之后,秦朝宁:“……”他毫不犹豫就把自己用过的教材都直接拿出来给了他们。毕竟,这些内容他全都记在脑子里了,那些纸张他留着,也不过是放着。启蒙一事过后,朝堂上因北方突发旱情,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北方这次的旱情有些异常,不仅宣国这边河流干枯,作物枯死,据说边境那边的北匈奴、乌桓、鲜卑亦同样遇到了大旱。现在朝廷收到的急报,是距离旱情事发已有一段时间的了。朝堂上的官吏们只要脑子没坏,都能想象出接下来,怕是边境得乱。历帝的脸色接连几日都很不好。他的国库刚多了些收入就发生天灾。别提泰山封禅,他都觉得自己自从登基以来多灾多难了!!晋鹏和周知临作为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两人带着历帝的口谕,开始提前做战时准备。内阁那边,由刘旭带头搜集荒年的救治方法,不日内就要组织人手出发救灾。韦之贯就是在朝堂这般境况下重新回来的。他一回到京城,历帝都没让他修整几日,就直接下旨让他任职内阁阁老兼刑部尚书一职,即日内到任。第172章 172.整顿内阁的几人见到韦之贯的时候, 除刘旭以外都十分讶然。不过,大家都是很成熟的老油条官员了,哪怕心里有些疑问和好奇, 面上也简单恭贺韦之贯升迁,并任职内阁阁老的一员。几人拉着他一起商议北方旱情一事, 像是十分熟稔的同僚一般。刘旭把翰林院的众人整理出来的历年旱灾救治经验纸张传给他们看,对他们提出自己的担忧, “这些旱情救治经验,本官觉得其中欠缺的考量太多, 各位阁老好好看看,不妨给些好意见。”曹明洋把底下官吏给他整理的哪些植物根茎无毒可食用的资料拿了出来,“这是本官手下一名五品官员卢忠贤在民间老百姓们之中搜集回来的信息,首辅大人可略微参详。”闻言, 刘旭把那沓纸张接过。他翻得很快, 一目十行看过后就问曹明洋,“曹大人可有找太医院那边核实这些植物都是无毒的?”“已让太医院的院史、左院判和右院判等人核查过,可食用。”曹明洋应道。“好, 这些都整理到救灾手册中。”刘旭吩咐道。他对于曹明洋底下那些人多少知点情。这个卢忠贤便是个心眼子多的。不过,这种时候了, 法子有用就行。他还不至于容不下捞点功劳的这点小事。韦之贯适时问道, “不知秦朝宁大人那边可有交什么资料上来?”以他对秦朝宁的了解,他觉得自己的学生定会有好的法子的。然而,他的话音一落, 内阁的几人包括刘旭都顿了顿。他们突然想起来……秦朝宁竟然还未上交救灾策论。“韦大人,秦大人和您有些渊源, 不如您去找他问问啥情况?”有阁老对韦之贯提道。好催催那小子!韦之贯一回来就入阁,还是历帝未与内阁几人商议直接钦定的。这让他们心里摸不准韦之贯现在是不是圣恩正盛, 便连称呼都用“您”。大家都熬到内阁了,又不是不经世事的蠢驴,那点眼色都有。而韦之贯和秦朝宁的师生情谊,在京城里,不少有资历的官员都是有所耳闻的。当年秦朝宁高中状元后,依旧毫不忌讳时常往韦府跑,那时候可是惹得不少人唏嘘。所以,他们这会儿开这个口,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刘旭闻言,亦觉可以让韦之贯走一趟。他拍板道,“那就劳烦韦大人走一趟吧,顺便看看那些翰林们可还有别的建议不,一并交上来吧。”听罢,韦之贯起身,“下官领命。”他刚走出内阁,迎面而来的内侍就喊住了他。“韦大人,韦大人留步”,内侍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语气恭敬中带着谄媚,“陛下召见韦大人去乾明殿。”“那便有劳公公带路了”,韦之贯淡淡应道。哪怕他态度冷淡,该内侍对于他这样也没有半点不满,一边带路一边讨好地给他提了提殿下似乎有烦恼,心情不是很好。点到为止。韦之贯刹那间便知道对方在对自己示好。他有些纳闷,这还真是罕见的事了……要知道,他自己革职前在内廷、外庭、宦官们之中是什么名声,他心里还是有数的。不近人情.臭茅坑.假清高.有什么了不起的寒门出身文官。以前那些负责传召他的内侍,可没眼前这般和颜悦色,更何况还透消息。他想了想,还是破天荒地从宽袖里掏出一个小银锭塞到带路的内侍手里,语气平和地请教道,“不知小公公,可是从前识得下官?”该内侍听完后,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他瞬间想明白了这位大人在想什么。为了打消他的顾虑,没拐弯抹角,简单两句给他解释道,“咱们内侍大多崇拜敬重小秦大人,韦大人您是小秦大人的先生,大家都有所耳闻呢。”韦之贯:“……”瞬间懂了,这还是蹭了学生的光。不过,他的眉头松开后又微微皱起。心中思绪翻滚,不知道该为学生欣慰还是发愁。官员和宦官走得近,终究有些剑走偏锋,不是寻常文官做的事。 第171章 韦之贯受历帝召回,他现在都没弄清楚陛下的用意。作为曾经是他手下的那把刀的人,他可知道这把刀的锋利了。杨誉良底下那些人的罪证,大多数都是他不声不吭,一点点搜集的。甚至于,他突发一副不管不顾,不考虑自己身后事的态度来上奏弹劾杨首辅这件事,当时都没和他通过气。是事后,这厮才过来找的他,以愿意自己致仕,并愿意说服刘旭举荐他入阁,来说服他配合打压杨首辅一派。这样的人,现在还有了陛下的支持和授意,凿实不得不防。曹明洋还对曹学海嘱咐道,“明堂你在刑部亦可多和同僚走动。”“日后,你的位置也该动一动了。”闻言,曹学海认真记下,表示他会遵照他爹的意思做。对于这个二子,曹明洋是放心的,抬手捋了捋胡须。幕僚茅鸿提醒曹明洋,“大人,若是地方的外帘官与内帘官里面都有咱们自己的人,地方士族也是能拉拢一些的。”卢忠贤主动提及,“大人,下官出身微末,南方那边倒是有几个有交情的同年的。”“那你们拿个详细章程来,过几日我再过来。”曹明洋吩咐道。地方官也是要安插人手的。他们这边的孝敬,基本上都依赖下各个府城送上来的多。另一边,二皇子和谈涿对于恩科一事,也是上了心的。谈涿作为暨嘉祯的太傅,两人倒是不缺见面的机会,不需要折腾就能碰到。这天授课完毕,他就私下问了暨嘉祯的意思了。“殿下,要是想去历练一番,下官可接触秦大人那边试试”,谈涿“怂恿”道。自从上次和秦朝宁一块竞争太傅一职,两人短暂处了处,他就自来熟地觉得秦朝宁是自己人,在翰林院时不时就跑去找秦朝宁来着。在他眼里,他现在和秦朝宁可熟络了!暨嘉祯想了想,也不矫情,明言表态,“那劳烦谈大人帮忙请教一下秦大人了。”多经历一些也是好的,他是愿意参与到恩科一事的,谋个差事办好了,父皇指不定还会夸奖他。谈涿一听,立马兴高采烈应下。他离开上书房后就乐呵呵地直奔秦朝宁的乙字号房。与此同时,秦朝宁正准备放衙来着。他刚收拾好桌面,就看到了脸上笑得灿烂的谈涿,提起官服下摆就跨过了乙字号房的门槛。“秦大人”,谈涿给他行礼。“谈大人”,秦朝宁笑着回了个作揖礼。谈涿见他收拾妥当,自然看得出来他是准备放衙了的。如此这般,他自己其实也想早些回府里,就干脆和他一块出宫。这会儿是外庭、内廷官吏们放衙的时间,皇宫里不少官员也是匆匆往外走。高耸的红墙内,人来人往,倒是多了几分人气。谈涿的身量只到秦朝宁的肩膀,在秦朝宁身侧走着,看上去更是瘦瘦矮矮的柔弱文官一个。他在路上就把来意给秦朝宁讲了。讲完了后,他还想热情地邀请秦朝宁过府吃个饭,聊一聊。秦朝宁委婉拒绝了去谈府。开恩科这件事,他回家后还要写信给廉侃、陶詹明、钱勤学、梁梓稳、柳三郎等人,把消息提前告诉他们,另外也要把近年来的会试文章搜集一些给他们一同寄过去。谈涿想问的事,他觉得也没啥,不必搞太复杂。虽然他不方便过去谈府,但是在此次恩科,二皇子想要历练这件事,他是赞成的。“二皇子倘若有想法,直接与陛下明言不失为坦荡”,秦朝宁点到为止,没再往下说。在他看来,历帝是二皇子的爹,父子间不至于这点话都不能明说。坦坦荡荡地说话和做事,也符合二皇子的年纪。历帝不是那般不讲理的人,自己的亲子,难不成还会不愿意他长进不成?科举这么大的一件事,会有专业的人负责有难度的那部分差事。而在里面弄个重在参与的差事,可操作性是很高的,也不影响大局。闻言,谈涿瞬间就犹如吃了定心丸。大皇子那边的情况,他是看在眼里的。对比起二皇子,大皇子过去这一两年里面的动作,急切了。过犹不及,不合时宜的动作还不如不做。有对比的情况下,他对二皇子可就非常真心追随了。不过,无论各方如何蹦跶,最终决定权还是在历帝手里。他期间为了恩科一事传召了一次韦之贯,就没再找其他朝臣询问意见和建议了。九月中旬,阮储历经约莫一年的时间,带着代天子巡游列国的一行战舰平安归来了!这一行战舰,带回来的除去黄金、白银、宝石这些以外,还有一些不知名农作物。京城里,历帝的好心情从阮储等人在临聿府城海港口登岸通关开始,就一直维持到他们快马加鞭入京面圣那天。第174章 174.东厂阮储他们带回京城的那一车车的货物, 震惊了朝堂官吏和民间百姓。海外有金山、银山的传闻飞速传播整片大陆,使得更多人产生了探索海外的念头。户部尚书周知临清点完所有物品入库后,他连走路都是带风的。当历帝问他, 泰山封禅的银子是不是凑得出时,他罕见地没再哭穷。周知临提醒历帝, 让阮储他们再出海多两趟吧。等他们再次满载而归,他就主动带领户部上下把封禅一事的修路先安排上。历帝一听, 哪里还不知道周知临那点小心思。不过,阮储他们能够带回来这么多黄金白银和珠宝, 他的心情也好着呢,就懒得和臣子计较了。见周知临这个帮他统管天下财库的人对前往泰山一事都松动了,历帝便觉得再等上一两年又有何难的。之前那么多年他都等过来了!更何况,阮储他们再出去两趟还不是为了宣国库银丰盈!准了准了!历帝满脸红光, 让周知临退下。内侍这会儿小心翼翼上前, 呈上一个镶金嵌玉的檀木盒子,半垂着脑袋毕恭毕敬道,“陛下, 这是邱道长新炼制的聚气丹,据道长所言有养丹田、活筋脉之效。”闻言, 历帝打开木盒, 对着浑圆灰金色的丹药看了看,面露犹豫之色。如今海晏河清,宣朝正是旭日待升, 一片大好之际,即使他有追求长生的心, 也不想冒险。一旁的宦官见状,马上上前跪下, “奴才小倪子,愿意为陛下试药!”这人是最近新到历帝跟前伺候的内侍,刚选拔出来的近侍宦官之一,名倪敏,由东厂那边推上来的。总管太监周伯通这边底下的内侍,与东厂那边另外一拨人底下的内侍这段时日里,都分派了几个年轻的人过来。老的一批宦官精力大不如前,日夜当值这一块,开始由新上来的年轻宦官接替。听罢,历帝见此人眉目清秀,说的话极有眼力见,便好奇地打量着他。“你是新来的小太监?说说你的来历吧。”“奴才倪敏,青州人士……经蔡总管太监考核,进的乾明殿伺候。”倪敏乖觉道。历帝尔后又问了他好些话,才赏赐他替天子试丹药。在对方试药一段时日之前,他没打算开始服药。翌日,等在朝会上对阮储等人论功行赏完毕后,朝堂上的众人便开始日常的上奏环节。“启禀陛下,年后恩科科举一事,微臣建议人选还是早些敲定下来。”其中一名御史大夫上前启奏道。对方的话提醒了历帝,他也正有此意,便抬眸对内阁的几人下令道,“此事就由刘首辅与几位阁□□同商议,于三日内呈上会试外帘官们、内帘官们、主考官、副主考官,乡试外帘官们、内帘官们、主考官、副主考官等人的拟草名录。”“臣等,遵旨!——”然后,工部屯田司的官吏忽地出列,“陛下,臣有事启奏!”“说吧”,历帝抬手道。“前些日子正使太监阮大人带回来的农作物,屯田司的上下同僚研究了几日,却仍旧有些不确定其种植法子。”“不知可否请秦朝宁大人与阮正使太监一同前往屯田司指点一两天?”该屯田司的承务郎低着头,半弯着腰,等着历帝发话。这不过是很小的一件事,历帝就抬手示意,“承务郎起身吧,此事准了。”承务郎谢主隆恩。秦朝宁、阮储行礼领命。“陛下,臣也有事启奏!”韦之贯上前行礼道。“爱卿,何事启奏?”历帝的“爱卿”二字,让诸臣对于韦之贯在历帝心里的看重,增加了两分。这可是今日朝会上的第一声“爱卿”,前面那些上奏的官员可没这个待遇。韦之贯上奏的事,和东厂有关。随着历帝对于东厂的看重,东厂的太监在朝堂里逐步渗透。在韦之贯返京接手刑部之前,东厂已有部分提审官吏的权责在。这些无根之人,平日里和其他官吏的相处可称不上愉快。只要有犯事栽到他们手里的官员,大多是难逃折磨。现今刑部尚书是韦之贯,他的性子又是容不得别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弄些糟污事的,和东厂那边的摩擦就多起来了。而在东厂的太监们看来,这些事就完全是韦之贯给脸不要脸,不知好歹,和那些迂腐臭文官一个德性。 第173章 “先生,不知有何打算?”他给韦之贯面前的茶杯添了茶水,关心道。韦之贯顿了顿,目光看着秦朝宁,突然产生了一丝顾虑。他有预感,他的学生会因为他而搅和进来。一时间,他沉默了。按照他原本的思路,他是下了决心要抑制东厂的无序发展,单单就刑部而言,和东厂那边定然是会撕破脸的。为了能够最大力度打击到对方,他们刑部会一边把东厂经手过的案子申请翻查重查,一边阻拦东厂插手新的案子。在这个过程里面,彻底清查东厂的罪证。可是,现在的他,面对秦朝宁的询问,有点犹豫了。“你怎么看待此事?”韦之贯反问他道。“依学生所见,此事哪怕证据确凿,最终还是看陛下如何定夺。”秦朝宁实话道,“先生不宜硬碰硬。”东厂最大的靠山就是历帝。无论是刑部,亦或者是韦先生协调其他官吏进谏步步逼紧,都有可能适得其反。要是历帝被朝臣逼得很了,哪怕面上服软先处理了东厂,等到不久后,怕是又死灰复燃。如果历帝给朝臣们玩一手暗度陈仓,在对抗东厂这件事里面所有出头过的官员,大抵上最后都讨不了好。“你继续细说。”韦之贯想重新把此事捋一捋。“东厂最大的依仗是陛下,而陛下对于东厂的爱护是基于无条件的信任和服从。”宦官们对于历帝的服从性是毋容置疑的。这一点,与文武官们是完全不一样的。秦朝宁点明,如果不瓦解二者之间的那层信任,陛下始终会护着东厂。历帝需要东厂这把刀。帝皇的权衡术,需要这把百分百忠诚的刀,来平衡其他阵营,以及处理那些他有心想做却不能摆在明面上有损他圣誉的事。韦之贯把他的话听了进去,面露沉思。秦朝宁又说道,“东厂内部,想争权弄权的宦官只是部分。”如果无法斩草除根,就只适合从内部瓦解,扶持合适的那些人掌权东厂。这样的话,历帝依旧能够得到他想要的。而官吏们与东厂那边也能达到制衡与合作的状态。“为师晚些想想”,韦之贯抬手示意他起身,“走吧,今日你可得好好尝尝府里的扬州菜。”“这庖厨,还是你师娘从娘家要过来的,手艺特别正宗。”“嘿嘿,那朝宁边叨扰了。”这一顿晡食,韦府的众人与秦朝宁都吃得十分愉快。韦夫人与几个孩子第一次见到闻名不如见面的小秦大人,均是对其喜爱得不行。秦朝宁饭后还陪着几个孩子玩了一会儿才离开的韦府。夜里,韦夫人发自内心对韦之贯念叨道,“夫君,朝宁这学生,对几个孩儿都真诚对待,可真是难得。”“不知可有缘分,让他给府里的明儿他们启蒙。”闻言,韦之贯毫不犹豫就开口拒绝了她,“休要再提,明儿他们在私塾学得好好的,若有不懂的,我这个当爹的还在呢。”“朝宁那小子,都快分身乏术,哪里得了空启蒙咱们府里的孩子。”他让发妻早些歇息,自己却在案桌侧挑灯,提笔整理部分与东厂有关的案宗。秦朝宁回到秦府后,管家就向他禀明,秦老爷和秦老夫人托镖局从临聿府城给他送回来了两车物什,其中还有几封信件,他将其分别归置到库房与他的书房了。第176章 176.秋闱主考官自刑部参东厂的开端始发, 朝堂上两方人马告御状的动作就愈发多了起来。没几日,京城里随便一个普通老百姓都能察觉到氛围有些不对劲。烟花之巷没从前那般热闹,挥金如土的赌坊少了许多喧嚣, 那些专为斗鸡斗蟋蟀的贩子不再吆喝行人观看……刑部现有差役人数比东厂少接近八百余人,双方的围堵能力显现出问题来。历帝对于那些文官呈上来的奏折看得厌烦, 接连几天选择早早退朝,去后宫皇贵妃所在的寿安宫歇息。宦官们的活动场地本来就是以后宫为主。他们最大的主子出现在后宫, 所有人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来讨历帝欢心。对这些内侍们来说,公公的出头日就在东厂。东厂掌权既是他们的野心和欲望的最终目的地, 也是他们身为无根之人,存在同气连枝道义的地方。东厂不能败在朝堂那些官吏手里,甭管他们是好官还是贪官污吏。人和人的命运就是这般不公平,有的人能够读书识字, 科举改变人生, 有的人却连口饭都要和狗抢,落得被发卖被阉割进宫。那些家国大义,对于这些基本作为人的尊重都没有的公公们而言, 狗屁都不是。所以,他们削尖了脑袋, 绞尽脑汁, 竭尽全力抛开生而为人的尊严,一天天里换着花样只为博历帝一笑,乞求几分帝恩。譬如, 前段日子主动请缨替历帝试药的那位新进的宦官,倪敏, 他现在每天嗑过丹药后,还会去跪着请求历帝检查他吃药后的“成果”。为了让丹药达到最好的药效, 他每天焚香沐浴,念诵“真经”等辅助服用丹药,然后迫不及待给历帝陆续展示了什么丹田聚气,越吃仙丹越脸色红润,能单手劈砖瓦……传闻还隐有重新长出“根”来的苗头等五花八门的“修炼”效果。在历帝打消了对丹药的疑虑后,他和后宫的几名爱妃一起开始了名为嗑丹养生的活动。见状,倪敏就立马表示为了能够让陛下吃得更放心,让陛下的修炼更加顺利,有朝一日登上长生的天梯,自己可以每天吃双倍份量的丹药,来帮陛下提前扫除丹药隐患。对此,历帝说不感动是假的。看吧,这些内侍可是能够为了他豁出去性命的呀!朝堂上那些官员们呢?哪个做官不是为了名利,为了自己,为了庇荫子孙后代?人心就是这么奇怪。这一刻就忘记了,骡子日夜拉磨,还不是为了讨口吃的。那些人官员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拼杀出来,总不能是为了做圣人。内侍们也好,官吏们也好,没有谁能够无欲无求。毕竟,有所求,才是人性。自此,倪敏就入了历帝的眼,时常让其贴身伺候。而倪敏的干爹蔡总管太监,就是东厂除周伯通他们那些保守之人以外的主要掌权人,也是此次和刑部闹得最凶的当事人之一。有倪敏这边时不时就在历帝跟前吹吹风,说些文官武官们中的害群之马的事情出来挑动历帝的神经,历帝愈发对那些官员们的弹劾不满。同时,他对于东厂犯的那些事,心里多多少少自然而然地,没觉得有多罪不可赦。朝堂里里外外闹了一些天了,历帝的想法,各方的人也都慢慢看得出来了。打太极晾了这么久,历帝就是不想让东厂伤筋动骨,也不想让官员们再继续上奏弹劾。要不然,作为明君的他,不好把事情大事化小,轻轻揭过。而韦之贯作为此事首当其冲的“文官之首”,身上在扬州养出来的几斤肉,这些天就被各种事务给折腾没了。刑部人手不足,事情又多得很,他的双眼底下肉眼可见青黑了一圈。九月下旬,京城里的天气渐冷,秋风萧瑟,周边的林木几乎都掉光了叶子,就剩下光秃秃的枝丫。皇宫里,太和殿的朝会上,四处的门窗都关上了,殿内半点无风。一众站久了的文武百官们虽然不觉得冷了,但是却是呼吸都沉了几分。空气不流通还浑浊,这些官吏们的脑袋都有稍许昏沉,还有些睏意。站在前排的秦朝宁深呼吸了一口气,心里决定明日提醒一下守在太和殿的内侍和降麻官们,让他们注意,这么多人呆在一个空间里面,还是要保持通风。在有好些官员忍不住走神之际,忽地,历帝出声了。他把那些奏折的事抛诸脑后,对底下的官吏们兀地说道,“恩科一事,不容有失。”“内阁提交上来的名单,朕无异议。不过,朕看几个皇儿年岁不小了,这次恩科的外派官吏人选里面,便让他们同去历练一番吧。”他的话音一落,让已经参与朝政了的大皇子、二皇子,曹明洋,谈涿等人均都瞬间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一刹那,他们的脑子登时清明了很多。他们几个是都半点儿没想到事情会这般顺利按着他们所想的方向发展。因为,他们甚至还未在朝堂上启奏过只言片语。历帝看了一眼刘旭,“刘首辅,这事便由你安排下去。此次秋闱,钦天鉴合算出来的日子是在十一月,春闱则如常在明年举行即可。”“时间紧迫,内阁仔细落实。”“臣,遵旨!”,刘旭领旨。“韦大人”,历帝点韦之贯名,语气冷淡地敲打他,“你们刑部这些天,天天在京城里不是查这个,就是查那个,弄得人心惶惶。”“怎地,刑部的官员们手里的活都这么少,找不到事干了?你们刑部这是不想掌律令、判刑罚,是想顶替顺天府管理京城治安了?”文官队伍里,那位新上来的京兆尹闻言吓了一大跳。他傻眼了一瞬,就想明白了自己是被“殃及池鱼”。韦之贯手里的笏板洁白无字,他出列上前行礼道,“……启禀陛下,刑部的诸位同僚不仅仅在京城内跑动,这些天也有不少人外派出京前往各州府的。”“实在是积压的案宗过多,需要重新审核的不少。微臣这些人,食君之禄,分君之忧,不过都是分内事。”他实话实说,是一点点儿都没在乎历帝怎么想的模样。这在其他人看来,多少是有些不敬了。好歹,致仕了的他,可是被陛下捞回京的。历帝确实觉得韦之贯有丁点儿不识好歹。但是,他用得到他,接下来还需要用他。憋了一口气,他冷了脸。曹明洋适时出列启奏道,“陛下,北方几个遭遇旱灾的州府上奏,各地已经渐渐恢复生机。那些百姓入冬后该如何安置,官员们皆提前做好准备来应对了。”他这般打了个岔,历帝就没再盯着韦之贯了,神色松了松,语气染上了一丝轻快,“此时的北边气候正是冷冻的时候,曹阁老你吩咐下去,那些官员莫要松懈,守好边防线和百姓。”“臣,领旨!”难得有个好消息冲淡了这些天来历帝上朝的郁闷,他没再给韦之贯甩脸色,看那几个御史也没那般“凶”了。 第175章 更何况,秋闱选拔出来的人才越多,指不定以后他们宦官群体的敌人就越多。所以,对于参与进来秋闱一事,东厂的人其实也不大开心,觉得文官们平日里给他们挖坑就算了,怎么连秦朝宁大人都给他们挖坑!!他们明明那么敬仰小秦大人!!他们真是委屈大发了。而曹明洋几人实在不确定秦朝宁此举,会不会和历帝有关。毕竟,东厂是历帝的心腹。秦朝宁是不是借着秋闱这事向陛下拍马屁,还是说,他在帮陛下给东厂那边借秋闱之事在读书人间营造点好名声,好缓和东厂在外的恶名。因为,正常的官员领了秋闱主考官这个好差事,怎么会选择自己搞砸自己,自己给自己增加难度的?!秦朝宁把自己的名声和宦官绑在一块对他有什么好处?内阁那边,阁老们讨论无果的情况下,便把这些奏折都整理到一堆里面,让内侍送去了乾明殿给历帝自己过目。此外,秦朝宁还让几个副考官接下来每旬就给他交上来一份考题。虽然他没明言这些考题的用处,但是这事同样引得许多人都有了自己的猜测和考量。其中,大部分人猜想的是,他会不会就在这些考题里面抽取题目作为恩科秋闱的考题。第178章 178.争执作为秋闱科举举试的主考官, 秦朝宁的一举一动都会十分引人关注。他做什么,都会被人反复思量,放大其用意。现下, 那些对于“考题”过多猜测的人,已经有不少人想法设法拿到了几位副考官上交过的题目。这些人有自己尝试作答的, 也有找人捉刀的,还有的生出了贩卖这些题目的心思。几位副考官对此, 心知肚明。但是,他们依旧按照秦朝宁吩咐的来做, 未曾提出任何质疑。秦朝宁是他们的上峰,他们做他吩咐的事是应该的,也是合情合理的。没多少时日,这些题目就几乎传遍整个冀州境内。个别官吏蠢蠢欲动, 私下偷偷写好数本弹劾的奏折, 时刻准备着呈上去,给予秦朝宁沉重一击。十月上旬前后,天下学子都几乎踏上了赶考之路。冀州境内, 除去州府贡院外,就剩下京城贡院这个考场。以往, 入京一趟对于百姓们而言耗费巨大, 冀州赶考秋闱、春闱的学子们,大多数学子都会选择州府贡院为主。这一次,因为十一月京城贡院秋闱的主考官是秦朝宁, 使得许多读书人都宁愿勒紧裤腰带,也要节衣缩食地前往京城。于是乎, 京城在十月末的时候,大街小巷就人满为患了, 连那些客栈的大通铺和柴房都住满了学子。而人多了的结果,就是各种吵架、打架、小偷小摸这一类的事情都多了。对此,新上任不过几个月的京兆尹忙得头顶都秃了。最后,顺天府衙不得不向五军营借调兵卒来维持京城内的治安秩序。随着距离秋闱的时间越来越近,秦朝宁那些年经集贤堂书坊出过的著作《手把手教你如何考上举人》、《手把手教你如何考上进士》、《科举应试不得不说的技巧》、《一甲进士是如何学习的》等不仅卖得脱销,还被反复加印售卖。而他当年写志怪小说的马甲雁南归也被扒了,雁南归名下的十几本小说同样被抢售一空,不仅仅流传在学子之中,更是许多闺阁小姐私下重金求购。一开始那些学子们可是抱着研究秦主考官的文学喜好的心思去买的那些书籍。可是,等他们真买到手刻苦研读后,他们就发现了个大问题,秦大人流传的著作五花八门,风格不一!……这可真是让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怎么会有人可以没有自己特有的文风!!怎么每篇文章和每本小说的风格都可以不一样!!由于不少朝廷命官家中或是族里也是有学子迎考这次恩科的,这些大人们自然也是知道了秦朝宁那各类文章文风引发得学子们哀嚎不已。他们之中的不少人还被后辈逮着帮忙临时抱佛脚,挑灯熬夜研读秦大人的著作……让他们同样备受煎熬。所以,暗戳戳准备弹劾秦朝宁的官吏又多了一批人。你堂堂一个朝廷命官,写那些什么追妻火葬场《美狐书生爱恨情仇录》、娇妻带球跑《小娘子怒甩负心汉》、重生狗血《嫡女复仇记》……简直“不堪入目”!!成何体统!!不知所谓!!!外面的这些风风雨雨,却并未影响到秦朝宁两点一线的生活。唯一让他觉得有些麻烦的是,不知为何近日上门秦府的媒婆有点多。管家和门房打发那些人,老费嗓子了。这几日,朝堂上,刑部与东厂之间的斗争缓和了些许。因为,无论是文官、武官、宦官,这些天吵的都是秦朝宁的那些事。秦朝宁作为宣朝前所未有,拉宦官进科举大事的第一人,在这些争吵里面,他反而很少有发言的机会。文官们、武官们、东厂的代表宦官们都吵得太凶,说话滔滔不绝,半点儿不给“敌方”发言的机会。往往轮不到秦朝宁自辩,那些人就叭叭叭地干起来了。百官前排的几个阁老,精力和嗓门都不如这些人,便没一人出声制止。精明如刘旭、曹明洋等人,则在等历帝的表态,安静地当个看客。而任由底下人把太和殿吵成闹市的历帝,他私心其实觉得秦朝宁这么做虽说不合规矩,但却很无懈可击。他认为秦朝宁这么做非常符合他的心意!惩罚秦朝宁?不存在的。要不是秋闱还没结束,他就下旨嘉奖他了!这些愚蠢的臣子就看不出他的秦爱卿这是真心实意帮他选拔天下英才,从细节上杜绝科举舞弊吗!爱卿他还为了让他对科举放心,为了保住在这段时日里和百官闹得势同水火的东厂,特意给他的心腹东厂送“功劳”呢!!历帝对于秦朝宁做下的那些事的认知,和底下吵成一锅粥的各方势力,不能说是毫不相干,只能说是南辕北辙。而漩涡中的秦朝宁被同僚们以“哀怨”、“怒其不争”、“鄙视”、“可恶”等眼神隔空直直地盯着,说实话,他产生了一丝心虚,不由得抬手挠了挠脸颊。他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历帝,正想着他还会放纵眼下的局面几天,就听见他发话了。“李御史,你弹劾秦大人撰写淫词艳曲和旁经,与商户勾结获取不当收益。”历帝把手里的奏折合上,看向大殿中央的瘦高个御史吩咐道,“这样吧,明日,你给朕呈上全套秦大人写过的书作。”“等朕细读后,再做定夺。”李御史:“……???”要不要听听你这个一国之君在讲什么?!你的良心不会痛吗?!!别说京城内已经抢不到秦朝宁写过的那些书籍,在场哪位官员看到你这神色还能不知道,你压根不是为了找出秦朝宁的罪证而想去看那些著作,而是纯粹想看看传闻中秦大人卖断货的书是写的什么内容!!!你这“包庇”之心已经显露无遗!!礼部的一位官吏见状出列,大声悲壮道,“陛下!——万万不可呀!那等违背圣人言、不堪至极的书籍,怎可污了陛下的眼!”他“噗通”一声跪下,行叩跪大礼,声情并茂凄凄惨惨地诉说老祖宗的圣诲、拿出孔孟之道的圣人学说、劝诫历帝千万不可看秦朝宁写的杂书。刘旭眼睛微眯,冷哼一声,斥责道,“丘大人怕不是不知道秦大人那些科举用书在指导天下学子读透四书五经上多有帮助吧?”“这天底下,可不是所有学子都能够得到名师指点的。那些贫寒子弟,若无通俗易懂的辅助用书,要走多少弯路。”“而秦大人以雁南归之名写下的那些志怪小说,还不是早年家中贫困所迫。”“据本官所知,秦大人自打中了进士科后,就再无对外撰写过任何书籍。”他出言维护道,“丘大人作为礼部郎中,只知以礼压人,对待实际情况局限于狭隘的理解,实属浮于表面了。”“刘首辅,谁人不知你与秦大人乃师生关系。首辅大人此时替秦大人说话,已是偏颇矣。”别的官员出列道。……忽地,历帝把手上奏折往下方一扔,冷声道,“百官听令!……”闻声,文武百官与东厂的几位总管太监齐齐跪下,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京中与冀州秋闱一事,六部与东厂皆以秦朝宁为首,听秦朝宁调令。如有违者,轻者革职查办,重者严惩不贷。”“秦朝宁私下撰写杂书过多,有损朝廷命官威严,本应稍加惩罚。朕念其年幼艰辛,无奈之计,为了不寒天下贫困学子之心,此次便作罢。若有下次,定当严惩。”“内阁听令起旨,恩科秋闱不容有失。倘有人办事不力,全部外帘官、内帘官秋后算账,连坐受罚!”“臣等遵旨!——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在场的所有人这一刻都看明白了,历帝这次没有处置秦朝宁,还变相维护了秦朝宁。对此,他们心中情不自禁地泛起了惊涛骇浪。部分人是悲从心起,暗骂秦朝宁大逆不道,有了奸臣佞臣的苗头,担忧他迟早会成为下一个杨誉良;部分人是看到了秦朝宁的“受宠”,知道他的起势无人可挡,产生了拉拢之心;部分人是忌惮秦朝宁,看清楚了他的不受牵制,特立独行。待到朝会散去,殿内的好些人都特意放缓了脚步。刘旭想把秦朝宁喊去好好谈谈,而韦之贯也有此意。两人踏出脚步那一刻,募地看了对方一眼,随即顿住了。周知临与晋鹏几人在大殿内人群的前排,同样想找秦朝宁的时候,发现了不少人似乎有同样的想法。而陆杰修和杨乐在百官的中间几排,这会儿还在驻足想等前排的秦朝宁走出来。秦朝宁的目光扫过他们,一一轻微点头,便自行离开。他暂无解释之意。拉东厂入秋闱,他是非做不可。只有给阮储干爹他们那批保守派机会,东厂才会变天。朝廷现状的几方势力,会重新达到一个平衡点。这对于宣国目前正在日渐萌芽好转的民生,至关重要。十一月初,京城大雪纷飞。秦朝宁趁着休沐,在府里烤着炭火,打算查看来自临聿府城的书信。不大的碳炉子上方,横架着铁丝网,铺着些板栗、花生、土豆在慢慢烤着。他修长的手指一封封书信撕开细读。梁梓稳、柳三郎、钱勤学等人给他来信,信中对于他托镖局捎带回去的历年科举材料表达了感激之情。书信里还都写了他们会全力以赴下场此次恩科,希望明年春有机会上京赶考春闱与他相聚等等。而他爹和他大哥他们的书信里面,写的大多数内容就都是对他的关心之言,同时让他把那几车特产给同僚们分一分,给韦阁老与刘首辅记得捎带些过去。他们又告诉他,初冬时,东篱书院的孙夫子由于年事已高,在睡梦中逝去了。盐边县那边已经发丧,他们秦家是他爹回去了一趟,陪着孙家的人把丧事搞完的。孙夫子算是高寿喜丧,他们希望他在京中知晓此事后莫要太伤怀。年岁不待人,柳府他的姥爷、姥姥的身子也不大好了。他爹娘打算不日内就回去盐边县住下来,后续伺候柳老爷子与柳老夫人一段时日直至他们寿终再离开。“经历了生老病死之事,爹娘这些天时常会想起幺儿幼时便通晓事理,稚儿之躯为家中生计操心,心中感慨万分又思念无比。盼儿在京万分安好,事事顺遂。爹娘自知粗鄙,于子女前程未有助益,只能多护己身,莫要妨碍子女前行。若是儿有心属之人,望儿莫要顾虑爹娘,自行上门提亲。……家中事事安好,儿勿念。”这些信件,洋洋洒洒写了许多页。秦朝宁看完后,小心翼翼地把它们一一折叠起来放好在案桌的梨花木盒子内。 第177章 但是,官家子弟、勋贵子弟、富户子弟就几乎人手一份考题大全了。那些关于今科秋闱的考题会从这些副主考官手中出具的题目中抽选的谣言,在过去这一两个月里面传得沸沸扬扬,有着愈演愈烈之势。而秦朝宁出身寒门,十三岁高中一甲进士,状元及第。自入朝为官,他改进武器震慑外邦诸国,治理黄河流域水患,改善豫州民生,开海禁,重振造船业,临聿府城海上战役一举得胜,制定海关关税……一件件的事做下来,让宣国国力都提升了不少。一开始,在大多数天下学子们的心中,认为小秦大人是绝对不会拿科举大事儿戏的!秦大人自己都是历经寒窗苦读才走到现下的位置,怎么可能会给秋闱留下舞弊的漏洞!他是许多读书人心中仰慕的榜样。可是,架不住那些心思不正的人越传播流言,他们自己就越信以为真,洗脑自己的同时又如病毒一般扩散开去洗脑别人。流言猛于虎的威力,使得越来越多人都从坚定不信,有些怀疑不解,到半信半疑,最后……信了大半。于是乎,在今日文华楼文比时,其中一位官家子弟一时失言,便引爆了此事。举子们都闹起来了,要到顺天府衙告官,要秦朝宁大人出来给天下学子一个解释,要彻查考题……秦朝宁听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后,一瞬间失去了语言。戈晁睢见秦朝宁的神色半点儿不心虚,也不慌张,便知道秦大人压根不是想如流言那般操作。小秦大人都堂堂从一品翰林院掌院学士了,用得着偷那么点儿出题目的懒,来冒丢乌纱帽的风险么?朝堂上的官员谁人不知秦大人家中就几口人,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又无人在今科恩科中下场应试的。他放水来便宜谁?便宜那些八竿子打不着,没点儿擦边关系,素未谋面的应试学子吗?那些人这般闹,秋闱中若是秦大人憋着气,随手增加了难度,就够他们吃一壶的了。想到这里,戈晁睢觉得自己京兆尹的官威又回来了。待到了顺天府衙,他们俩一下马车,抬眸就看到衙门门口挤满了人山人海的学子。“戈大人!——您把小秦大人请来了吗?!”“小秦大人!小秦大人!——”“别挤别挤!小秦大人肯定会给出处置方法的!”……学子们在一排衙役的维持秩序下,慢慢安静了下来。他们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了传闻中的小秦大人,今年才二十一岁,刚弱冠不久的秦朝宁。秦朝宁比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都还要年轻。要不是那一身紫色绣仙鹤官服披身让他十分具有威严,他的本人看上去就像是他们的小辈似的。“顺天府衙的公堂不大,诸位学子不如派出几个代表入衙内与本官以及戈大人沟通。”秦朝宁的目光扫过他们,建议道。他的声音不大,却莫名特别能够安抚到众人那颗躁动的心。他们这一瞬间才回过神来,秦朝宁可是京城考场的主考官……他们的前程都掌握在他手上。这般一想,众人冷静下来了。有的人,还有些后怕,产生了些许后悔之意,不该随大流来闹的。没一会儿后,几千名学子中选出了将近二十名各地有名气的学子出来,作为学子们的代表,随秦朝宁、戈晁睢入了府衙。府衙外面的学子分散开,大部分守在原地,小部分离开了。公堂之上,秦朝宁在首座的长案桌后落座,戈晁睢在他下首左侧落座。二十余名赶考的学子自觉行礼,“学生参加秦大人、戈大人。”“免礼”,秦朝宁打量着他们,直视他们的目光,“尔等的诉求,当下细说一番吧。”“本官与戈大人必定会秉公办理。”闻言,学子们相视一瞬,开始轮流上前发言。他们话里话外,其实意思就一个,若是今科秋闱会从副主考官们出具的考题中选出,那么这些考题请朝廷公开给所有学子。外面已经传得有鼻子有眼,没有途径获得题目的学子们已然是落后那些有家世有财力的学子太多。戈晁睢:“……”见到秦朝宁大人本人后,他们这些人如今还是这么天真的吗?还没反应过来吗?秦朝宁平和地问他们,“为何你们会认定秋闱的考题,本官会从已有的题目中抽选?”“这样的举动,无疑会使得本官被推上风口浪尖,影响到秋闱的选拔。”他直白的提问,让底下二十余名学子刹那间哑口无言。他们刚开始的时候,也是不相信的。现在,如果让他们回答是因为他们相信了流言……感觉他们会在今科主考官面前留下了愚蠢,不堪大用的印象。如果不回答,也显得毫无担当,无勇无谋。几乎是瞬间,学子们的脸色就变了。其中不少人都涨红了脸,那表情懊悔、羞恼、不知所措、慌张……如打翻了调色盘一般。他们的沉默让戈晁睢上午受的气都顺了。一大早顺天府衙就被围了,他们府衙又不能强行惩罚这些学子,又怕他们人多出现人群踩踏造成人员伤亡,简直鸡飞狗跳。他还指望自己把京兆尹的官位坐稳了,成为家族中首位崛起的文官,光宗耀祖的!!秦朝宁起身离开案桌,走到他们的面前,语气平淡地告诉他们,“谣言止于智者,你们浮躁了。今科恩科秋闱,本官不会从任何一位副主考官曾经上交过的考题中抽取。”“至于那些本官吩咐出具的考题,为何会大肆流入学子们之中,本官事后会追查清楚。”“学生知错了!——”他们齐齐低头认错。小秦大人把话说得这般明白,他们的脑子转过弯来了,心中真是悔恨无比。秦朝宁瞧着他们的认错态度不错,便告诉他们此事,他们处理得很不妥的几点是什么。一,当流言四起的时候,要思考这些流言的受益方是什么人。像从已有考题中抽选的事情,细想就很是荒唐。他和几位副考官们为何要做这样会被问罪的事?以后,无论他们是否入朝为官,都该在面对问题与困难的时候,转变一下思维,少些书生意气。二,当集体形成群体性事件的时候,他们本着责不罚众的想法参与其中,是否是解决问题的有效途径。若是今日的集体告官事件出了差错,他们自己在冲突中受伤,是否就白费了多年苦读,是否会伤到家中父母的心。倘若今日,处理此事的不是他秦朝宁,而是其他人,下令罚他们之中的几个典型,治一个污蔑朝廷命官之罪,他们可就今生与科举无缘了。三,无论是官家子弟、富户子弟、还是贫寒子弟,自身从小的资源获得本就不公。他们这些人从启蒙起,就该清晰地对此有所认知。他们去求外界完全一致的对待,不仅理想化,还不适合官途一路。在不具备要求“公平”的能力之前,他们能做的是好好温习,把他们能够参与到他们所能获得的最大机会“科举应试”中竞争。……秦朝宁说话不疾不徐,无高高在上的姿态,那平淡的态度像是把这些人当成自己的平辈来指点这一番话。案桌侧的戈晁睢听得发自内心面露仰慕之色,有些理解他二叔为何对秦大人推崇至备了。这样的人,对众生心怀慈悲。第181章 181.六部发生在顺天府衙的事, 当日有不少官员都知晓了。东厂那边也急急忙忙给历帝汇报了此事。这个时候,要是那些朝廷命官们再闹出什么幺蛾子,对于他们东厂而言, 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对此历帝没说什么,倒是没表态要惩戒秦朝宁或者那些副主考官、闹事的学子们。他带着倪敏与邱道长以及他底下的道童们, 在绛紫宫一同热情高涨地研究长生之道,抬手挥退了东厂来报信的人。见状, 东厂蔡总管太监底下的二头目薛承德心下对于秦朝宁的掂量稍稍忌惮了些。他低眉顺眼,笑得极尽讨好, 半弓着腰道,“奴才这就离开。”待一踏出绛紫宫前门,他就朝冲上来喊他“薛爷”的小公公抽了一巴掌。动完手,他的几分烦躁下去了不少。来绛紫宫传话上眼药这重任, 是他从蔡总管太监手里讨来的。东厂这些日子里与朝廷官员们斗得狠, 东厂内部蔡总管太监派系与周总管太监派系又争权争得厉害。前两天他们东厂呈递给陛下的百官监察录刚得了脸,正想乘胜追击,把那些阴险小人文官们再压一头来着。呸!秦朝宁那厮, 他迟早要让他好看。薛承德觉得自己没办好蔡总管太监交待的差事,心里想着事, 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被打的小公公右手捂着脸, 面不改色地小心翼翼奉承道,“薛爷能打小的,是小的荣光, 嘿嘿。”他的余光瞥见薛承德黑着脸,当下极有眼色地没打听绛紫宫内的情况, 而是提及最近给薛爷物色到了几个貌美的宫女。薛承德闻言,神情稍微和煦了些, 睨了他一眼,吩咐道,“晚上送两个到我那处。”“小的谨遵薛爷吩咐!”小公公笑得见牙不见眼,急切应道。外廷那边,临近正午时分之际,六部中的五部尚书周知临等人联合去内阁找上了刘旭。凑巧的是,曹明洋今日不在内阁。他与大皇子领了历帝的手谕出了京城。于是,在内阁这,刘旭便和韦之贯一同见了六部其余几位尚书大人。他们相互之间寒暄过后,由户部尚书周知临与兵部尚书晋鹏率先说明来意。“韦阁老,您兼任刑部尚书,刑部与东厂那边势同水火,想必比六部其余部门对于东厂的越权,更是深有体会。”晋鹏看向韦之贯说道,那语气颇为同情。“东厂尝到了权力的甜头,野心不再遮掩,现在是不满足仅仅插足司法权,连兵权与财政都起了苗头。”京城内现有的兵力主要是以五军营为主,其次是顺天府衙的衙役、刑部的衙役与皇城的守卫兵卒等,而东厂这几日竟然公然招募锦衣卫。倘若他们组建的锦衣卫兵团落地,那么对于现有京城的兵力布防,绝对会造成意想不到的一系列影响。没有兵权之前的东厂都那么嚣张,无视礼法。待有了兵力在手,岂不是横行霸道,无所畏惧?!周知临补充道,“不仅如此,蔡总管太监那边的义子们打着监察百官的名号,还想抽走户部官吏收支账簿。”简直荒唐! 第179章 而那些未处理的答卷,则会在东厂内侍、五军营将士、顺天府考差三方的见证下入箱封存,贴上封条。待到翌日白天,再拆封,继续弥封、誊写、评阅等。后面几日的乡试,流程与第一场的相差无几。整个贡院内,所有事情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偶发有几名学子身子不适这种,也有考差、内侍带着贡院指定的大夫在考场内该学子的号房就诊。最后,这些学子是否选择坚持应试,还是提前离场,皆有考差、内侍协助与监察。等乡试结束后,京城贡院的许多事情传遍了整个冀州。无他,考题实在是太难了!!但是,考场环境与各种对考生的安排又太有朝廷对老百姓的关爱!!真是……让人既爱又恨。这些考题还被学子们拿来与冀州考场的考题做对比,又和以往的乡试试题对比。一对比,学子们就知道问题点出在哪里了!秦大人注重实事与实务!!他们敢说,本次乡试排名靠前的那些举子们,要么是读书破万卷的世家子弟或者官家子弟,要么是行过万里路阅人无数经历沉淀过的。只有那些世家与官家才能提供那般丰富的藏书供子嗣后代学习,知识一代传一代。也只有那些有着厚重的切身经历的人,才能眼里心里有着天下事,百姓事。而其他平平无奇,凿实中规中矩一步一个脚印读书的那些学子,在这次京城考场的秋闱中,确实难以交出一份有深度有实用性见解的文章。本场乡试又怎么会有好名次?这些事,哪怕贡院的考署仍旧在封闭状态,阅卷评卷未结束,也早早被呈到了厉帝的案桌上了。他看得好笑,特别是看到那些学子们聚在各个文社里面嗷嗷叫的趣闻,心情好得不行。秦朝宁这么做,厉帝不觉得有任何问题,内心甚至还有几分欣慰。宣国历史上最年轻的状元郎,当年就是他钦点的。他选出来的状元郎,出点儿难题,还不是为了帮他这个皇帝筛掉那些草包,甄选出有真才实学的能人来!待到贡院那边所有的阅卷评卷结束,那些外帘官们、内帘官们,无一不是看上去老了好几岁的模样,身上的官服也是皱巴巴的,隐约还有股味道。秦朝宁也是面色憔悴。他把本次乡试的上榜名单依照名次抄录好之后,让副主考们在奏折上同样签下名字,盖上官印,才宣布考署解封。所有人按序离场,他则在内侍与五军营的将士护卫之下,入宫把名单交给礼部、内阁与陛下。一同带过去的还有几箱墨卷与红卷。这些是京城贡院乡试前一百名学子的答卷。礼部、内阁、厉帝都可随时抽查。与此同时,回到东厂的阮储,马不停蹄地就去他干爹面前尽孝问安。周总管太监见他虽然疲惫,但精神气甚佳,便知晓他们此次秋闱的差事做得不错。于是,他便交代他,“秋闱一事已结束,这些就该上了。”他的双手有些干枯,还有不少老人斑,只见他抬手点了点那个鸡翅木做的小匣子。阮储愣了愣神,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把小匣子拢入怀里。他放低了嗓音,环顾四周,确认只有自己和干爹二人在此处,才求教道,“干爹,此事没其他人知道吧?”他怕惹急了蔡总管太监那些人。锦衣卫的人数,在东厂这里,那边占七成,他们这边只有三成。他怕那些人狗急跳墙。周总管太监好笑地抬手拍了拍他的脑壳,“你当你干爹三岁小儿,那点尾巴都收拾不干净?”“还不是蔡大那厮失人心,底下只要不顺从他作奸犯科的内侍也讨不了好。要不然,你以为仅凭你干爹和你那几个义兄,能这般轻易搜集到蔡大的罪证?”“别贫嘴,入夜后,谨慎地送到韦之贯韦大人的府上,务必亲自交到韦大人手中。”“儿子定当把事情办妥!”阮储拍胸脯保证。另一边,京城西街的一处三进宅子里,蔡大与他的干儿子们正在逍遥快活,沉迷酒色。蔡大身居总管太监之位,年纪倒是比周伯通小上许多,如今不过年过五旬。这几年养尊处优,让他整个人都大腹便便的。他底下的太监,东厂他这一派的二头目薛承德匆匆赶到这处宅子,火急火燎找到他给他告密道,“蔡总管大人,咱们威胁收买的那个御史传信,刑部与一些官员明日会在朝堂上再次参咱们。”闻言,蔡大顿时变了脸色。他让身边的几个美娇娥把他从软榻上扶起来。抬手挥退这些人之后,他让薛承德把他的十八个干儿子叫进来。周伯通这辈子认了七个义子,他就认够十八个,从人数上就要压对方一头。后来在东厂的争权,以及在陛下那边的争宠,事实证明他都是对的。他的这些义子们可是帮他做过不少事,又擅长钻营。其中,他们做过最好的事,便是把邱道长找来给他。现在的邱道长可是厉帝跟前的大红人,不仅自己有能耐,还时常拉扯他们这些人一把,在陛下面前多有美言。“义父!——”十八个高低肥瘦都有的公公涌入,皆是十分谄媚地冲上去蔡大面前。蔡大拉着他们,以及薛承德,针对那些“不安分”的文官们、武官们,嘀嘀咕咕地商议该如何解决他们。他的义子中有人建议私下派出锦衣卫去刺杀的,有人建议宜早不宜迟弄几个仙人跳的局去套住那些人的,有人建议先下手为强他们先去厉帝跟前告状的……一旁的薛承德不知为何,越听越有一股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换做平日里,他们这般做,都有十成十的把握了。除去那些十分硬骨头的官吏,均是无往不利。蔡大一抬头就看到薛承德走神了,不似他的义子们那边讨论得热火朝天。他不满地问薛承德,“承德,你是有更好的法子?”闻言,薛承德立即反应过来,顷刻间挂上讨好的笑容,“小的才智不足,哪里有什么旁的想法。”“小的还指望蔡总管大人您指点,带着小的过好日子呢。”听罢,蔡大的脸色和煦了几分,不再计较薛承德态度不敬的事。经过一下午的商议,蔡大把他们需要做的事吩咐下去。而他自己,在夜里独自神神秘秘地带着几个宝箱入了宫。翌日,到了朝会时间,厉帝仍未见人影。文武百官在太和殿内站了半晌,殿内依旧没半点儿动静。刘旭皱了皱眉,朝龙椅前的内侍请教道,“这位公公,不知道陛下何事耽误了上朝?还望帮本官与众官员解惑?”这几位公公态度恭敬回话,“小的回刘首辅的话,今日一大早邱道长那边因为炼制仙丹有很大的进展,急匆匆派小道士过来请陛下过去察看。”文武百官一时间哑然:“……”这,这……!何其荒唐!!瞬间,百官皆炸开了锅一般,七嘴八舌说着话。大皇子、二皇子对于他们父皇近日沉迷炼丹一事有所耳闻,但是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们父皇会因为妖道而不上早朝呀!见下面的官员们乱哄哄地,还有好多人朝他们二人看了过来,他们二人也慌了。这种情况,他们也没遇到过呀!“首辅大人,这,这该如何是好?”他们二人站到刘旭身侧问道。曹明洋朝大皇子看了过去,提醒他,“大皇子殿下,这会儿怕是殿下忘了朝会一事,您不妨往绛紫宫跑上一趟,提醒陛下一番?”他并不觉得厉帝已经糊涂至此了。那边怕是有事情耽搁,要是大皇子跑上这么一趟,不仅能够在厉帝面前刷个孝子的好感,还能在文官百官这里留下有担当的形象。闻言,暨元望迫不及待就想应下。可是,就在他想出言之际,刘旭发声了,“这事,还是先让公公们跑一趟看看是发生了何事吧。”第184章 184.历帝与道士刘旭对于绛紫宫有些忌惮。对方上位得太快了……前两日历帝才传令内阁, 让内阁想想要是封赏邱道长为国师要何章程。大皇子人是稍蠢钝些,截至目前倒是没霍乱朝堂。他就出口制止了曹明洋的提议,免得暨元望触了历帝的霉头。那几位公公面面相觑, 刚想应下,大皇子暨元望主动请缨, “刘首辅,此事还是让本宫去吧。”他给出的理由很正当, 前排的朝廷重臣此时听见他说道,“要是父皇发怒, 这些内侍怕是就性命不保。而本宫,倒是无碍。”闻言,刘旭、韦之贯、秦朝宁、周知临、晋鹏等人:“……”这个理,大家倒是都知晓。可是, 不让你去, 还不是为了不让历帝迁怒于你。既然你自己都这般积极,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可就真不劝了。曹明洋刚才一瞬已是想明白了刘旭为何出言制止。眼下, 却是无法再拦着大皇子去一趟绛紫宫了。他的心情有些复杂,还有一丝懊恼, 看向刘旭的目光便多了几分打量。曹明洋心想, 看来这厮并未站队二皇子暨嘉祯。要不然,刚才那一瞬,他不会这般护了暨元望一下。不过, 刘旭这人并不是他想拉拢就能拉拢过来的。所以,这会儿他把那点儿心思抛开, 语重心长地对暨元望说道,“那么, 便有劳殿下快去快回了。”事已至此,他也没辙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暨元望有几分兴冲冲,积极地快步离开了太和殿。后宫的绛紫宫内,邱道长正带着一群道童,还有一群长相清丽脱俗的道姑,围着历帝,用尽浑身解数表演他们研究出来的最新的炼丹术,名为祭天乾坤八卦术方。这名字还是他绞尽脑汁,用仅有的一点儿《易经》的知识给现编的。昨夜里,东厂的蔡大抱着几匣子珠宝金条找到了他,让他想方设法拖住了陛下去上早朝。只要事成,事后那边还会给他十倍的酬劳。听罢,邱阳云毫不犹豫就答应了。本来,他为了让陛下能够再去催催内阁那边把他封为国师的流程走得快些,他这几日就是打算给历帝来一波大的来着。 第181章 闻言,曹明洋无所谓地瞥了他一眼,脸上的笑容却是笑得比他更加忠厚老实,语气还诚恳地附和道,“确实,刘首辅与韦阁老的政见那些也是合拍得很。”大家都混到内阁了,谁还不会说点敞亮的场面话。那点儿小心思,还拐弯抹角的,没得丢份。你倒是有本事直接张嘴说他们二人穿同一条裤子呀!这点儿挑拨离间的手段有什么用?都千年老狐狸了,玩什么聊斋!曹明洋对这位靠熬资历运气好上位,在内阁混好几年日子的阁老看不上,也不怕得罪他,说完话甩了甩袖子就走了。秦朝宁听到了他们二人之间的对话,心下觉得好笑,加快了步伐离开太和殿。因着秋闱的事,他都好些天没给五公主与六皇子授课了。现下秋闱结束,还得赶紧补上。待他在上书房给两位小殿下上完课,五公主与六皇子都缠着他,要他给讲讲读书人科举的事。见他们两个好奇得很,秦朝宁便讲了点他认识的人那些求学的故事。像当年在南州城秋闱的亚元廉侃,比起读书人更像是庄稼汉,是因为他上有老下有小,他不得不背负起自己身上的责任,有农活他是真的干。如今离乡试都过去了十一年,家中父母无病无灾地离开了,儿子们也都长大成人,个别人还成家了,妻子也安顿好了,他才打算进京参加会试。他挑着些平凡普通的人的事来给两位殿下讲。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一刻钟半刻钟的话,是那些人的几十年岁月。秦朝宁语气淡淡,却很有感染力,让五公主和六皇子听得有些揪心。他们不知道为何那些人的人生,会各有各的苦,还那般用尽全力去向阳而生。“捐官不好么?”六皇子暨明钰疑惑了,天真地问秦朝宁,“或者,他们就没有一个好舅舅吗?本宫听外祖家的表姐说,小表哥今年得了个官职,就是因为他有个好舅舅。”五公主暨明昭清秀的五官皱了皱,她总感觉六弟弟说的话不像是好事情,但是又想不明白哪里不好。凭白得来的官职按道理是好事情,怎么怪怪的呢。秦朝宁浅笑了一霎,抬手摸了摸两位小殿下的脑袋,叮嘱道,“这些话,莫要在外面提及了。”随后,他把秋闱的试题给他们二人给默了出来,当成是课外的功课,对两小殿下问道,“两位小殿下,可想感受一番那些学子的经历?”“这两份考题,殿下们上的课虽还未涉猎那么多内容,倒是不妨去找其他殿下一同琢磨琢磨,尝试一同完成答卷。”他就此结束相关话题,与二位小殿下告辞。其他的,像科举的选拔用途,科举的利与弊……秦朝宁都没有提及。皇权就是目前宣国最高的权力,集兵权与财政在手。现在的宣国国情,科举本质上还是离不开为皇权服务。傍晚,皇宫内大多数官员都放衙离开了。内廷、外廷少了些人气,多了几分寂静。内阁这里,除刘旭以外,其余阁老们亦离开了。这时候,刘旭才拿起一匣子朝乾明殿的方向出发。这个匣子是韦之贯交到他的手里的。今日朝会散了后,他们两人就碰了碰。事后在得知厉帝耽误了早朝是因为炼丹,而且在邱道长那边因为炼制的新丹药更加看着邱道长,他就没由来地知道他们不能再在太和殿上公开地弹劾东厂蔡大那些人。他就让韦之贯把相关证据转交给他。这事由他来做。蔡大等人的罪证,定然是要呈上去的,但是得换一种方式。要不伤及厉帝颜面,又不刺激他的神经的情况下,以他能够接受的方式去弹劾。为此,刘旭打算私下,在只有他与厉帝君臣二人的时候,把蔡大等人犯过的事摆在厉帝面前。此时,他就是为了这事临近天黑跑一趟。他要让厉帝知道,东厂那边已经出了岔子,事态刻不容缓。要不然,以后越演越烈,那些宦官内侍无人约束愈加放肆无法无天。那么,在外面造成的影响可就不仅仅是各种作奸犯科,草菅人命,而是败坏他这个圣明君主的名声。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他完全可以自己亲自收拾干净。有时候,百姓与官吏的生死和受罪,在帝皇的眼里,还不如他的名声重要。刘旭想让厉帝对蔡大等人重新审视,且在心里种下一棵刺。他要让厉帝知道,这些他提拔的人,享受着他给的权力,却并不感恩戴德。这小匣子里,有蔡大那些义子们混迹风月场所醉酒后的一些大放厥词,什么陛下好糊弄,陛下就是喜欢他们等大逆不道的话。而这些证据给到厉帝后,则全凭他处置。厉帝若是处理得当,事后他依旧会拥有他无条信任的东厂。日后只要东厂那边再无蔡大他们这样的内侍,就没有朝臣会再拿东厂说事。厉帝创立的东厂,也就无人诟病,无人能够质疑他的英明与杀伐果断。他还会拥有他自己亲手组建,最信任的机构。从翰林院内阁到乾明殿的这一段路,刘旭把心中的谋算反复理了理。此前的乾明殿内,厉帝埋头批了很多案桌上的奏折。作为皇帝,他每天要看的奏折都成小山似的。随着年纪上来了,他的视力早就不比年轻的时候。待到内侍进来传话刘旭刘首辅求见陛下的时候,他因为看累了,正靠着龙椅闭目歇着,让一旁的太监给他念奏折。等刘旭进来殿内行礼后,他就让殿内的内侍和太监退了出去。厉帝打量着刘旭严肃的神情,问他,“爱卿,何事这么紧急,等不到明日的朝会呀。”虽然他是这么问,但是他是一丝丝都不希望有任何大事或者天灾要呈报上来。刘旭言简意赅地把事情说明清楚,然后就亲自把小匣子呈递到厉帝的案桌上。厉帝听完后的脸色很差。蔡大和他底下的内侍,大多数都很能讨他欢心。他倒不知道,这些人的野心已经这么大了。他与刘旭对视,“刘旭,你可知你所说的话,有多严重?”刘旭面不改色,“臣,字字属实,所言无半点虚假,还望陛下明鉴!”第186章 186.刘旭刘旭被历帝直勾勾冷冷地直视了半刻钟, 后背依旧挺直,没一丝动摇。君臣之间,疏离地无声较量着。最终, 历帝看着头发发白的刘旭,态度还是软和了下来, “刘旭,你容朕想想。”“这个小匣子就留在朕手里。”刘旭这个老臣, 不像当年的杨誉良那般结党营私,贪污受贿, 连府里的子孙都是被他约束得老老实实的。现在,他没有想动他的想法。“在朕未做出决策之前,朕不希望有你我之外的人对此知情。”历帝的右手摩挲了该木匣子粗糙的四角,有些疲倦地吩咐道。他有些烦的同时, 还产生了想吃丹药的念头。“臣, 领旨。”刘旭听罢后,便行礼回话。他知道点到为止,现下不能再说下去了。待他走出了乾明殿, 他的身子才放松了下来,后背瞬间佝偻了些。在殿内的时候, 历帝犹而不决的态度, 让他不由得有些许愁绪。陛下,当年可不是这样子的。唉……刘旭的思绪繁杂,记忆如走马观花一般。想想太祖在位期间, 丰功伟绩多如牛毛,最后却因沉迷美色, 放纵过度,乱了朝政, 才留下太后与年幼的历帝。厉帝自小勤勉,熬到如今宣国有了蓬勃发展的迹象,却信了妖道与东厂,开始有了行径荒诞的苗头。难不成这暨家无论谁继位,骨子里就是这般虎头蛇尾的下场吗……刘旭在心里暗自吐槽着,脸上愁到皱成了苦瓜。而他去乾明殿这一趟的消息,没一刻钟已经被人通报到了蔡大面前了。包括殿内隐约被殿外小太监听到的“蔡大”,“东厂”字眼,也都被蔡大他们得知。顿时,蔡大直觉自己有种天降横祸的感觉。他可是,从未对刘旭和他的长子刘勉等人下过毒手!相互之间,称得上无冤无仇!!蔡大能好好地活到今时今日,哪些人好惹哪些人不好惹,他也是有点眼力见的!他一直想给刘旭这些硬骨头卖个好,结果,刘旭竟然对他下手了!简直,好得很!!而蔡大的几个干儿子对此,直觉那匣子有问题。这会儿,他们对于刘旭插手他们和刑部之间的恩怨恨得牙痒痒的。刘旭这个糟老头子,他们不去对付他,他竟然还插他们一刀!!现在天都黑了,他们的人此时还未窥探到那个木匣子装的什么,只传回来话历帝自从见完刘旭后心情就很不好,对伺候左右的内侍也很不满。这使得他们都有些慌了。厉帝对于近身伺候的内侍,一直是知晓他们哪些是来自蔡总管太监那边的,哪些是来自周总管太监那边的。他身边伺候的百来人,两边几乎是平分占据。陛下心情这般糟糕,是不是在隔空敲打他们?实在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后,蔡大的义子们便提议,不如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着刘旭现在离开皇宫回府的路上,让锦衣卫的人把他给杀了。闻言,蔡大摇了摇头,连说了三次“不妥、此事不妥。”“爹,刘旭此人没什么把柄在我们手里,又与那韦之贯一丘之貉,咱们可没招惹过他,他都有意图对咱们下手了!”蔡大的义子直接喊他爹,连“干”字都省了,表明彼此之间的亲近之意。“把刘旭杀了,对于所有朝臣都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还能让内阁和文官各个派系立马乱起来。”“到那个时候,陛下能用的人就更少了,不就更加依赖咱们了吗。”这人说着说着,自己越说越坚定了想法。可是,无论他怎么苦口婆心地劝说,蔡大仍旧没拍板。他没那个胆子。刺杀朝廷命官和平日里拿着栽赃的证据是弄些小官吏,是完全不同的。这个时候,他清晰地意识到,要是他干了这事,他的项上人头可就岌岌可危了。 第183章 确认还有心跳后,他整个人才敢大喘气。庄元洲一边简单地帮秦朝宁包扎止血,一边回刘旭的话,“首辅大人,小秦大人这情形虽然活着,但是伤得甚重。”他无奈道,“现在十万火急,下官先把他送太医院请太医救治,那些贼人还望首辅大人指挥五军营的将士们看看后续如何处理。”“好,庄大人去吧,这里有我”,刘旭缓了缓,催促他架势自己那辆马车出发,别把秦朝宁的伤口颠簸出血。等庄元洲带着昏迷的秦朝宁的离开,五军营的将士们已经把黑衣人悉数拿下,无一人逃脱。他们还在这些黑衣人想自尽之前就卸了他们的下颌,把他们藏在牙龈下的毒药给拿了出来,顺手撕下他们身上脏污的布料就塞进了他们嘴里。“卑职请首辅大人明示接下来该如何处置这些贼人”,庄元洲底下的副将上前朝刘旭行礼请示道。刘旭发话,让他们押这些人到刑部审讯。他在劫后余生的短短的一会儿里,想了很多,把自己生平里算得上政敌的对象都在脑海里拿出来鞭打了一遍,衡量着他们会不会丧心病狂至此,来搞刺杀他这把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两败俱伤的把戏。没几息之间,他就想到了东厂,察觉到自己之前,可能进入乾明殿时就已被盯上了。所以,他让该副将带着五军营的将士把这些贼人送去刑部,而不是顺天府衙。刑部会比顺天府衙更适合审问,他需要韦之贯他们在天亮之前给他整理出来有用的信息和证据。“卑职遵命!——”该副将领命,一行人护着刘旭,押着贼人们前往刑部。而韦之贯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连夜赶回刑部。他把自己用得顺手的几名官吏也召唤了回来,从五军营的将士手里交接过犯人,签过相关文书,就让人把那些贼人押入水牢。“刘大人,夜深了,不如您先回府里找个歇歇?”“其余事宜就交给下官,下官上朝前再把供词交给您。”韦之贯见刘旭的脸色不好,怕他这身老骨头不经造,便劝他先回去府里。闻言,刘旭才反应过来,一时间又饿又累,还浑身酸痛。他府里的车夫和管事被五军营的人送去就医了,还得找人送他回府里才行。思及这里,他便对韦之贯点了点头,领了对方的好意,托对方安排人送他回府。另一边,庄元洲拿自己的腰牌,在月上中天前顺利过了右掖门的盘问,驱使马车直奔太医院。太医院这边,值守的太医和医监看到秦朝宁的惨状,皆吓了一跳。他们不清楚为何一个文官会被砍成这样,那刀伤从他肩上直接划到腰间,几乎横跨半个身子。但是,他们不敢多言,生怕这里面有许多内幕或者各方牵连其中。翌日天还未亮,刘旭就准备去上朝了。他的精神有些不振,脸色还不太好。见状,他的长子刘勉执意要送他去上朝,刘旭便没拦着。刘府的马车停在右掖门这里后,韦之贯就下了马车匆匆走了过去。两人碰面,没多说什么。韦之贯把手里的证词交给刘旭之后,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刘旭见他的脸色,便知晓他彻夜呆在刑部。他一目十行地把证词看完后,心中有了成算。“砚之,辛苦你了。”刘旭对韦之贯说道。他知道,朝会的时候,只要他提出此事,历帝定会问话砚之。所以,当下他也说不出让韦之贯他告假半天,回府里歇一下的话来。“无妨,大人您也辛苦了。”韦之贯应道。而东厂的蔡大这时候还不知道底下那些人干了什么事,他正让内侍去盯着今日的朝会,看看那些文官想干什么。昨天刘旭呈递给历帝的小匣子,究竟有什么门道,他还没弄清楚。第188章 188.判决今日朝会的太和殿, 气氛莫名有些沉闷。大皇子、二皇子对此一脸茫然。他们参与朝政的时间也有两三年了,这阵仗一看,便知道是出事了。只是, 他们二人手里面能用的那些人,其中并没有范围广泛的消息网, 此时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暨元望偷偷看了一眼身侧的二弟暨嘉祯,对他一副清风明月, 温润如玉的状态在心里暗暗诽腹装模作样。然而,一想到他自己还要要替父皇焚香沐浴, 诵经念佛好几日,他的心情瞬间就不好了,希望朝臣们并不知晓,让这消息烂在后宫里。一会儿后, 历帝来到殿内, 如往常般在龙椅落座。这时,底下文武百官眼观鼻、鼻观心,行礼后皆安静站着。不少人心里有些嘀咕今天许多大人的表情好生奇怪, 面上却是无人吭声的。那些早些来的官吏可都发现了,前面第二排, 秦大人的位置空着呢。没多久, 历帝也发现了秦朝宁没上朝了。他看向刘旭,好奇问道,“秦爱卿这是有事告假了?”这些臣子里面, 秦朝宁的长相好,他有时候看着都觉得悦目。现在他的位置这么空出一块, 还挺明显的。闻言,刘旭持笏板出列, “启禀陛下,臣与小秦大人昨夜在长安街与永兴坊的交界处,遭遇歹人刺杀。”“小秦大人为了让老臣逃命而被贼人们围攻重伤,如今人还在太医院。”他的话音一落,大殿上的官员们都猛地顿了顿,不由得倒吸一口气。这,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大皇子:“!!”二皇子:“!!”曹明洋:“!!??”……历帝同样也很是震惊,他瞬间就愤怒狠了。秦朝宁对他而言,和其他文官是不一样的。他为什么要把秦朝宁放去翰林院当掌院学士,又让他给五公主和六皇子当太傅,那是为了让他多熬几年,再历练历练呀!等秦朝宁再沉淀积累几年,他就能把他送进内阁了!像秦朝宁这样出身寒门,这些年入朝为官,不贪污受贿,不结党营私,不行差踏错,至今还没见他与哪位皇子走得近的官员,堪称相当忠君爱国的好官!这样有为的臣子,对他而言,可是可以留给子孙后代的!要是秦朝宁长寿些,别说做个两朝元老,三朝元老都有可能!!他的子孙后代都能在这个能臣身上受益!他们暨家就有了一位忠仆!!“何方贼人如此目无王法!”历帝看向刘旭、韦之贯、戈晁睢、晋鹏,点名冷声问道。“刘大人、韦大人、戈晁睢、晋大人,此事为何昨夜里不上报?!贼人可有抓拿归案?!”天子一怒,诸臣伏地。刘旭、韦之贯、戈晁睢、晋鹏几人跪得极快,“臣知罪!——”这件事,实际上他们之中就数刘旭最清楚其中枝末,其次是韦之贯,然后才是晋鹏。晋鹏还是天未亮被庄元洲上府里上报,才知道昨日这桩案子。东厂和当朝首辅、朝廷一品大员对上,真是无法得知历帝最终会如何取舍了,是严惩还是大事化了,不好说。而被点名的几人里面,官位最小的戈晁睢就慌得六神无主了……这事,他压根不知道呀!!昨夜里根本无人去惊动顺天府衙,他这个京兆尹是在府里睡饱了才来上朝的!!此时此刻,他半点儿都不敢吭声,把脑袋恨不能埋进胸前。在他忐忑不安煎熬的片刻里,刘旭代表他、刑部关联的韦之贯、兵部五军营关联的晋鹏,向历帝呈上犯人审判后的口供。“此事事关重大,还望陛下明察!”刘旭请命道。听罢,历帝身侧的内侍反应极快,立马从左侧一角快步走下汉白玉阶梯,迅速过去刘旭跟前,随即恭恭敬敬地从刘旭手里接起一沓纸张,再急匆匆返回把东西呈给历帝。历帝把这些轻飘飘的纸张拿在手中后,一张一张地看过去,越看脸色越黑。他现在很为难,五指便不自觉地用力得把纸张都揉皱了。见状,下面的官员们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曹明洋的脸色变了好几轮。他心中大概有了猜测,便在大皇子暨元望朝他看过来的时候,朝他摆了摆手示意待会别参与其中。暨元望这会儿极有眼色,顿时读懂了他舅的意思,在朝堂一侧站好当背景。暨嘉祯有样学样,但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时刻留意着殿内其他官员的反应。待历帝思考了好一会儿,他神色复杂地问还跪着的刘旭、韦之贯、晋鹏,“刘大人、韦大人、晋大人,此事三位爱卿怎么看?尔等觉得朕该如何处置妥当?”他私心,是想保下蔡大的。这些年,蔡大和他底下的内侍,在后宫真的很会讨他欢心。可是,证据确凿,刘旭等人怕是不会允许他含糊带过了。更何况,这些人确实无法无天了!谁给他们的胆子这般行事,还砍伤了秦朝宁。于是,他把问题抛给了刘旭几人。他倒是想听听,他们怎么说。至于受重伤的秦朝宁,他事后再补偿他吧。历帝这么一问,刘旭、韦之贯、晋鹏均眉头一皱。陛下是何意?是想轻拿轻放么?事到如今,东厂犯下这般重罪,难不成还要他们几人给掩盖过去??瞬间,他们均沉默了一刹那。晋鹏的大脑乱如麻,他一想到秦朝宁至今还不知是否脱离危险,心下就沉了沉。 第185章 陆杰修当场就严肃脸看着他们,吓得他们立马就端正了态度。秦朝宁笑了笑,分别摸了摸他们三人的小脑袋。秦晚霞的做法就更直接了。她没惯着子女们的习惯,也不理会他们说舅舅府里啥都没有,不好看还无聊什么的,训了他们几句后,逮着他们就一起帮忙收拾府里。等她带着从仆们和二子一女把活干完,秦晚霞才把从集贤堂书坊买回来的各类小玩具发给他们后,就让他们自己去偏厅或者是院子里玩耍。这么一通下来,三个小的还一副开开心心的样子,已经忘了此前干活多累。陆杰修对此倒没说什么。他平日里本就除去指点子女学问上的事情以外,府里其余的都不会过问太多,皆听他妻子的为主。他觉得秦晚霞把孩子们教得挺好的,不仅机灵,还不骄纵。那点儿活干点怎么了?他们的爹,他们的舅舅们,哪个没干过活。正厅里,打发了三个小的后,秦朝宁他们三人也整好坐下歇歇。秦朝宁给他们夫妻俩添了热茶,“朝宁给阿姊添麻烦了。”“陆府事务那般多,还劳阿姊费心来给小弟打理府里的事。”“你能想到这点,怎么至今不相看相看呢?”秦晚霞气呼呼地抬手揪了揪秦朝宁的耳朵问道。她今年都给秦朝宁留意了好些个好人家的小姐,画像也给他寻摸过来了。结果,看过后一个都没点想法的。幸好这事只有自家人知道,要是传了出去,外面的人怎么看他?还不得说他这个秦大人,眼睛都长天上去了!别人府里的那些好女郎,缺了你一个出身军户的文官不成?过完年后,她这个幺弟也要二十二岁了,真叫人愁呀。这个年龄,在宣国的男子里面,大多数都当爹了。顿时,秦朝宁就求饶了,“姐,姐,轻点。”等他把自己的耳朵从秦晚霞手里救回来后,无奈解释道,“朝宁无心这些事,也不想祸害别人府里的闺女。”在宣朝,他没打算成家。他想做的事情很多,唯独除了娶妻生子。“你自小的主意正得很,怎么就在成家这事上这般执拗呢。这事要是爹娘知道了,还不知道多担忧。”秦晚霞轻微叹了叹气。幺弟不想做的事,她也没法强迫他。牛不想喝水,哪里摁得下牛头。秦朝宁抬手挠了挠脸颊,实话道,“给大哥也添麻烦了,大哥身子上的责任又多了些。”他自知理亏。一旁的陆杰修知道妻子着急,便在桌子底下伸手悄悄拍了拍秦晚霞的手,无声安抚她。秦晚霞捏了捏眉心,“罢了罢了,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要是需要银子,记得和我说一声。你姐我别的说,几万两总归不会少你的。”“嘿嘿,我就知道二姐你对我好。”秦朝宁立即应了,笑容璨烂得没心没肺没烦恼似的。陆杰修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摇了摇头也笑了。相看对象这事,他们不再提,陆杰修夫妻俩和孩子们在秦府吃过了晡食才离开。又过了两日,从南方临聿府城托镖局送往京城的两车过冬过年的物什就被送达了秦府。秦朝宁这下,过年什么都不用自己准备了。爹娘、大哥大嫂、二姐二姐夫送过来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因为府里没有女主人来处理人情往来那些年礼,秦朝宁便亲自带着府里的管事和书童一起来做这件事。他收的年礼不少,要送出去的年礼也很多。这两日,他就得赶紧把托镖局送南方的年礼给整理出来。现下,他打算只带着管事和书童做一次,后面府里的各种人情往来就交给他们二人了。认识他时间长的,都知道他府里人口少,又是一个大龄不娶妻的,做事粗糙些也无妨。年关的时候,二皇子暨嘉祯带着五公主和六皇子两人,来了秦府给秦朝宁这位秦太傅拜个早年。秦朝宁见他们二人这般乖巧、尊师重道,心情颇好,在府里正厅给他们讲了半天故事。那些故事,有趣的很,连暨嘉祯都听得入神。他一个半大少年离开秦府的时候还意犹未尽,两个小的就更别说了,完全想在秦府里住下来的架势,要陪他们的秦太傅过年。要不是暨嘉祯吓他们不在太阳下山前回宫里的话,以后再也不能出宫了,他们才不情愿离开。这之后,就没什么人来访秦府了。待到了年初六那天,秦朝宁往韦府跑了一趟,去给韦之贯拜年。年初七那天,他就去了刘府,给刘旭拜年。期间,韦府和刘府的一堆半大小子都排着队让他指点学问,讲故事,讲杂记那些。这也算是秦朝宁拜年的老传统了。总而言之,宾主尽欢。等到了正历十九年元宵后,秦朝宁便重新上朝。新一年开启,朝堂上每个官员的精神面貌都不错。紧接着,朝廷上的大事就是各地春耕、各地军营春练、春闱、各项税收……都要开展起来。此外,对于大家来说,还有一个大事是,厉帝正式下旨钦点了邱阳云道长为国师。作为一国首辅刘旭:“……”过个年,他就只放了几天假,怎么那妖道又复宠了?还直接上位了?这消息,怎么他现在才知道?年前,厉帝经东厂一事,对邱阳云晾了一段日子。没想到,现在过个年,对方的国师之位就被定下了。太和殿上的官员们皆一脸懵,不知道过去几日发生了何事。历帝身侧的内侍洋洋洒洒地念着圣旨,在那妖道邱阳云身上堆砌了许多优美的辞藻,把一块石头都要夸出花来那种。韦之贯:“……”曹明洋:“……”周知临:“……”晋鹏:“……”……诸位官员均觉得头疼。秦朝宁听得眉间微蹙,觉得这事发展得有些过于迅速。上一年他就听过厉帝在后宫炼丹吃药,眼下看来不是小打小闹了,可能已经沉迷进去了。古往今来,磕丹药的,哪有几个有好下场的。这事真的很麻烦呀。目前,他真没有换个老板的想法。过去几年,他觉得厉帝挺英明的,各种帝皇之术不在话下,还敢想敢做,有开创山河和变革的胸怀。在这样的皇帝底下干活,他把实事做好,结果就不会太差。他抬眸看了一眼前排参与朝政的大皇子和二皇子,感觉现在还是厉帝对于现在的宣国来说会更靠得住,且不会引发动荡。要是厉帝不在了,这些皇子们怕是就要开撕了。一瞬间想了想之后,秦朝宁都发愁了。等散朝之后,秦朝宁回翰林院乙字号房就提笔写了一篇关于磕丹药危害的文章。一气呵成写完后,见时辰没到中午,他就把文章送过去了内阁。与此同时,炼丹这事死灰复燃,让内阁的几位阁老也心烦得紧。荒唐,糊涂!太医院的那些院使和医监都吃干饭了吗,每旬对陛下龙体的按时诊看就没发现些异常吗?!现在还没事,等那些丹毒日积月累,怕不是来势汹汹!实际上,这事真怪不了太医院。厉帝自从磕丹药之后,就觉得自己身体倍儿棒,太医院那每旬的身体检查,他就叫停了。他觉得,自己身体好不好,难不成自己不知道吗。他都壮到可以打到一头老虎似的,还看什么太医。所以,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定时让太医过去给他诊断。太医院主动找过来,他也拒绝了。而秦朝宁把文章留在内阁后,就去忙翰林院的事了。新一年伊始,上一年翰林院众多官员的考核还没整理出来。他要干的活还很多。内阁那边,刘旭、曹明洋几人都看完秦朝宁的文章后,就打算稍晚些直接把这个文章夹在奏折里面交给厉帝。一是,这文章里面已经把磕丹炼丹的危害写得够清楚了,他们也没什么可补充的了。二是,秦朝宁下了朝就回去写了这篇文章过来,可见有了当出头鸟的觉悟。他们思及厉帝对秦朝宁的几分喜爱,便放心任由这篇文章出现在厉帝的案桌上。毕竟,让秦朝宁的文章去探探路,不会累及性命。他身上的伤还不算痊愈,厉帝不会重罚他的。这事的后续,也确实如内阁众阁老所想,厉帝并没有严厉惩罚秦朝宁,只轻拿轻放地罚了他几个月的俸禄。对于炼丹药吃丹药这些事上,他觉得秦朝宁太年轻,不懂。这个中的好处,秦朝宁这个后宅连通房小妾都没有的小子懂什么呢。这个冬天过去了之后,他的后宫可是又要添几个小皇子小皇女的。至于秦朝宁作为他重视的臣子,写篇劝诫文章,能有什么坏心思。这个臣子可是忠心耿耿的,只是关心他在追求长生的道路上出了岔子而已。但是,作为臣子敢置喙他这个君上,不给他点教训他不长记性。厉帝就这样罚了秦朝宁的俸禄。内阁与其他官员见状,对于后宫那一堆炼丹的事没再轻举妄动过,主打一个不弹劾、不硬劝。对此,秦朝宁暂时也没什么好办法。他只能在给五公主、六皇子授课期间,就给他们多灌输喝牛奶的好处,希望他们能够在后宫造成些影响,带动起后宫喝牛奶的风气。牛奶这样易吸收、高蛋白质的食物,是可以缓解重金属中毒的。厉帝如今已经吃进去那么多丹药,五脏六腑多少已经沉积了不是毒素。 第187章 几天后,文武百官都知道后宫拉历帝误入歧途的那些妖道被解决了。君臣之间,又一片和睦景象。然而,没吃丹药的历帝,没几日就出现了问题,形容枯槁,精力大不如从前。自打储秀宫一事后,历帝接连多日歇在皇后的坤德殿,没再去后宫别的嫔妃那。他试了好几天,不再复用任何丹药的情况下,每晚都会浑身如万千蚂蚁啃噬,直把他折磨得要死要活。现在的他,简直进退两难。继续复用五石散和戒断五石散,两个选择看上去都会让他死得快点。慢慢地,不少官员开始上奏,希望陛下保重龙体。对于这些奏折,历帝都是随意地敷衍过去,不让他们再提。他肉眼可见情绪暴躁了很多,这些琐碎的破事比以前更难忍了。大皇子这边,因为从皇贵妃那里已经知道了历帝身上发生了何事,连带着曹次首辅曹明洋也知晓了许多消息。曹明洋明确告诉大皇子,历帝的龙体怕是出了大问题。他的大好机会,要来了。大皇子半信半疑,什么都不敢做,一天天地去观察着历帝的情况。二皇子暨嘉祯从他母后那里也多少知道了点消息。为此,他最近都没睡好,脑子又想不出好的办法,半大少年的人看上去染上了憔悴。第191章 191.历帝随着历帝的状态恶化, 朝臣们逐渐人心涣散,各自乱七八糟的想法浮动,有些官员隐隐有了站队皇子们的打算。刘旭眼睁睁看着朝廷乱了起来, 特别是曹明洋在内阁都公然拉拢了除他和砚之以外的阁老,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找机会私下去一趟乾明殿了。韦之贯同样有此想法。他还记得自己重新回到朝堂上的任务, 是历帝需要他拔除掉皇贵妃身后的外戚与他们结党营私的那一批官吏。对于刘旭和韦之贯与自己不是一路人,曹明洋凿实半点儿不惊讶。这都几乎是明面上人尽皆知的事了, 只是过去从未有人去戳破。现在历帝这个情形,他是一点儿都不在乎刘旭这个小老头和势单力薄的韦之贯两人怎么看他发展势力这件事。作为大皇子的外戚, 他没有退路。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成则家族兴盛延续,败则人头落地。没多久后,朝会上开始有官员启奏, 恳请历帝为了江山社稷着想, 早立太子。这位老御史把话说得声情并茂,搬出一堆老祖宗的事例来增加说服力,完整地把奏折说下来, 颇有几分煽动力。当时,太和殿上的文武百官都震惊了。但是, 他们无一人附和, 或是制止。他们就那般静静地看着,想看历帝是何种反应,想确认这只老虎是不是孱弱无能, 失去了其凶猛的战斗力。秦朝宁听罢后,心下暗觉不好。他微微看了一眼前排的刘旭、韦之贯等人, 见他们保持了沉默,便也压下自己的想法, 默不作声规矩站着。作为唯一一个已经分府移居的皇子,大皇子倒是面上坦然自若,半垂着脑袋如朝臣们一般恭敬模样。实际上,他的心跳已经乱了。这个人,是他们这边安排的,就是想抛出去砸一下,看看会砸出怎样的水花,还是会打破湖面虚假的平静,把底下的暗流涌动都震出来。二皇子暨嘉祯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则明显白了。他在朝廷几乎毫无根基。趁着父皇龙体欠安请奏立太子的人,他们的出发点绝对不会是想让“太子”之位落在他头上。用手肘撑着龙椅的历帝,一言不发地把底下文武百官的众生态都看在眼里,心里又气又悔恨。片刻后,他冷笑一声,当场就让人把该官员拖出去杖刑一百大板。“陛下饶命!——陛下饶过微臣吧,微臣这把老骨头,一百大板下去就没了呀……”那位老御史被侍卫拖出去的时候还在哭天抢地,惊恐的面容几欲变形。“陛下,你不能杀老臣呀,你要是杀了御史,以后的史书上会怎么写?陛下你的一世英名,可不能被老臣给玷污了……”对此,历帝恍若未闻。史书上还能怎么写?在他活着的时候,他想怎么写就怎么写!这几日,他戒断五石散的事情并不顺利。毒瘾发作的时候,让人简直生不如死,使得他的精神更差了,身子骨明显无力。本就满腔烦躁暴戾无处宣泄,竟然还有人胆敢触他虎须,试探他,他便遂了他们的意!来一个,杀一个。他们不要命在先,他作为君皇,难不成还得求他们惜命?!朝臣们见历帝这般杀伐果断地处置了上奏立太子的那位老御史,所有人当下皆被震慑了一番。在场的官员无人不懂其中深意。历帝对朝臣们亮出了獠牙,告诉朝臣们,有些事情,这位君王还没无能无力到那一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他还无需他们指点他做事。一时间,大殿上都安静了。这时候,曹明洋的脑袋低得比平日里矮了一分。他知道自己这一步棋走得急了。但是,他不后悔。大皇子则后背都湿了,默默缩了缩身子,希望他的父皇可千万别注意到他,把此事联想到他的身上。好一会儿后,还是刘旭站出来打破了太和殿上的沉寂气氛。他出列启奏道,“启禀陛下,恩科春闱一事,各地主考官名单内阁已拟定,还望陛下过目裁夺。”历帝看过后,直接批复,“准了,一切都依内阁安排即可。”随后,朝会如常进行,官员们和历帝都默契不再关注此前的事,双方针对宣国各地的各种事务进行议事。散朝后,历帝在乾明殿召见刘旭。等刘旭离开后,他又召见了韦之贯。这之后,他还召见了六部尚书。秦朝宁是傍晚时分被内侍传召到乾明殿的。路上,带路的内侍有意给他透露消息,他才得知历帝已经召见了那么多人。想不明白,见一步走一步。秦朝宁深呼吸一口气。等到了乾明殿,他就知道历帝为何传召他了。至于其他官员被传召是所为何事,他依旧不得而知,这会儿也不想探究。历帝见秦朝宁听完自己的话后,此时此刻的反应不够积极上心,心情不由得有一丝不快。“爱卿,你读的杂书多,可知这五石散的毒瘾,是否有法子能解?”他按耐住体内的暴躁,尽量语气平和地问道。秦朝宁不是太医,他知道自己召来秦朝宁也不过是病急乱投医。可是,秦朝宁自打入朝为官,遇事皆能顺势解决,其中还不乏奇思妙想。这些都是过去几年里,大家有目共睹的。历帝现在想看看,秦朝宁这样的运道能不能帮到他解决身上的丹毒和五石散后遗症。秦朝宁面对历帝有些狂热的目光,莫名出了一身汗。这一刻,他的神经紧绷,下意识地求生欲爆棚,半垂下了脑袋,老老实实应道,“启禀陛下,微臣未曾接触过相关杂记。”他的话音一落,历帝就一脸错愕地跌落回了龙椅,唇瓣微张,久久没有发声。瞬间,乾明殿上落针可闻,殿内伺候的内侍连呼吸都费力敛了起来。没有人敢发出点儿声音。历帝沉默了片刻,神色变幻了几轮,心里犹如压了一块千斤重的巨石。他的目光死死地盯了秦朝宁数次,都未在秦朝宁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只得抬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待秦朝宁退出了乾明殿,走远了,他才惊觉自己手心也满是汗水。冷风吹过,让他打了个激灵,思绪乱糟糟地,连忙离开皇宫。五石散的戒断,很难……哪怕历帝意志坚定,能够熬过去反反复复发作的折磨,也会不死也掉一层皮,元气大伤。更何况,历帝体内还有各种杂七杂八丹药里面的重金属残留。太医院那边都没办法治好的话,他哪里敢提什么法子。要是历帝出了什么差池,那就不仅仅牵涉到他自己的人头,而是牵连九族。他一离开了右掖门,就立即让车夫直接把他送去韦府。韦府上,韦之贯见秦朝宁这个时辰过来,有所感地从饭桌上离开,当下就领着秦朝宁去了书房。韦夫人见状,便让书童小五去庖厨拿两份饭菜送去书房,同时叮嘱他放下就离开。随后,她又让管家管好府里的下人们,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书房那边。韦之贯和秦朝宁简单吃过饭菜,才开始聊起正事。秦朝宁先把自己今日去乾明殿的事告诉了韦之贯。然后,他才明言,历帝的身子怕是受了大损伤,接下来朝堂动荡在所难免了。他最怕的事是,历帝一旦撑不过一年半载,有可能连天下百姓都要受到牵连。倘若后宫的皇子们知道了历帝的身子骨的实情,皇位之争便是箭在弦上,一触即发。韦之贯听罢后,沉沉地长叹一声。他今日被传召过去乾明殿时,同样发现了这个问题。历帝传召他,是催促他早日对曹明洋等人动手。历帝知道自己的情况,所以等不及了。两人寥寥几句,便都把能够让对方知道的消息交换完了。梳理完现状后,他们皆心下沉了沉。后宫那边,历帝又歇在了坤德殿。他任由皇后伺候他,给他擦拭手和脸,享受着眼前片刻的安宁。他看着皇后眼角的细纹,过去那些岁月的记忆浮上心头。 第189章 作为吏部尚书,韦之贯很坦然地接受二皇子暨嘉祯会过去历练的事。他知道,历帝这样安排,是做出了选择了。第193章 193.泰山封禅散了朝会, 大皇子暨元望,二皇子暨嘉祯,分别跟随礼部尚书、吏部尚书离开了太和殿。礼部尚书常宾长相圆润, 平日里人也好说话,是心宽体胖的性格。他对于大皇子到礼部做事没什么想法, 笑呵呵主动问暨元望,“不知殿下, 在礼部当职这段时间,想做什么事呢。”暨元望冷着脸, 脚步一顿。想做什么??他都不想来礼部,他能想做什么?哪怕心里面这般想着,他还是深呼吸一口气,整理好情绪, 温文有礼地对常宾应道, “常大人看着安排即可,本宫都能学。”他不想得罪常宾。而礼部作为六部之一,要是能够得到这些文官的支持, 也不枉他来这么一趟。常宾闻言笑了笑,“那殿下不妨到了礼部后, 看看再做定夺。”“那便依常大人所言”, 暨元望说道。待他到了礼部,常宾安排了礼部所有官员都前来给他见一见。在过来行礼的官员里,暨元望很是惊讶地见到了刘勉, 刘旭的大儿子。这时,他才想起来对方好像确实就在礼部任职的。不过, 刘旭这人低调得很,倒是没什么人会提起刘勉来。在礼部过去几年了, 刘勉还是一名青衫官员,当任礼部主事,未有升迁。“下官见过大殿下,见过常大人。”被大皇子明晃晃地打量着,刘勉带着些许局促行礼道。“免礼”,暨元望没想和他多说什么。他在心里暗自纳闷,刘旭那个奸猾的老东西,怎么会养出这么个老实小兔子的儿子。尔后,他的幕僚之一,礼部郎中卢忠贤也过来行礼了。暨元望对他点了点个头,就看向下一个人。片刻后,常宾就把礼部上下都大致上给暨元望引见完了。随后,他简单地点了点几个重要点的官位出来,话里话外暗示给大皇子挑选。暨元望听罢后,选了礼部郎中的岗位,就跟着卢忠贤和另外一位官员一同做事。见状,常宾客客气气地勉励了卢忠贤与另外一位礼部郎中几句,叮嘱他们二人接下来要好好协助大殿下。卢忠贤和另外一位礼部郎中自然忙不迭应下。常宾把大皇子托付给他们二人之后,就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这之后,暨元望就开启了他在礼部休闲懒散,事事有人忙前忙后的日子,活计有人干,功劳有他一份那种。卢忠贤和那位礼部郎中任劳任怨,还颇积极打掩护以及送功劳,可谓煞费苦心。一方面是,他们不敢让大皇子做一些琐碎的杂事,另一方面则是存了讨好大皇子的心。一方愿打一方愿挨就是了。对于他们这些做法,常宾这个礼部尚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鼓励也不阻止。甚至于,在他看到卢忠贤他们交上来的材料,大多数署名都是暨元望的那些时候,还能够面不改色地对大皇子说几句表扬的话。曹明洋对于大皇子暨元望被派去礼部这件事,比暨元望自己上心多了。虽然历帝看上去已无大碍,他依旧心存怀疑。这段时间里,他有意把自己府里的几个庶女都许了出去,和几个武官结了亲。暨元望那里,也在他的点头下,最近纳了两名侧妃,分别是大营坐营官潘国源家中的嫡次女,度支主事廖奇文家中的嫡长女。朝堂上下的官员调整,他都有自己的想法和安排,能动的动一下,不能动的就再等等。期间,恩科殿试很顺利地结束了。这一批天子门生,不少人私下都和曹府搭上了关系,后面分派官职的时候得到了大多数都是留京任职的好差事。至于和秦朝宁往来密切的那几个进士,钱勤学、梁梓稳、廉侃、陶詹衡、能俊悟、虞鸿羲,则都被分派外放做官了。朝廷给他们挑的上任地方,还都是些偏远的艰苦地区。因为路途遥远,又有截止到任时间,连给他们返回原籍探望家人,建进士牌坊等的时间都没有,几乎是两三日内在京城里收拾收拾就得立即出发。原本按照廉侃、能俊悟、虞鸿羲三人殿试后还是在二甲前几的排名,混个翰林院庶吉士是稳妥的。然则,曹明洋作为主考官,直接就把他们剔除在庶吉士之外了。他的理由用的是翰林院如今的庶吉士太多了,今年不需要增员。这理由,倒是横竖说得过去。翰林院的庶吉士大多数是待官的状态,自然是不缺人的。但是每一届春闱后再进几个人,也是常态。这事本就是一件可进可退,左右都行的事。以至于,也没人会特别关注庶吉士增不增员,为什么增员,又何缘由不增员。曹明洋作为主考官,又作为次首辅,他这么做了,就没有人会对他的决定提出反驳或者质疑。最后,在这件事上,廉侃、能俊悟、虞鸿羲都毫无还手之力吃下了哑巴亏。恶心,却无可奈何。对此,秦朝宁也没有什么好的法子。他在他们几人拿到外放任命的时候,就尝试找过了刘旭和韦之贯请教如何破局。说实话,他是真没料到钱勤学几人会被这般安排的。这使得他产生了稍许愧疚感。不过,刘旭和韦之贯的建议都是,留任翰林院当个庶吉士,如今真不一定比得上当个外放官员好。他们觉得这几人趁着年轻,出去锻炼沉淀一番,可能日后自有造化。见事成定局,秦朝宁只好趁着这短短的两三天,把自己为官的一些经验传授给他们。接着,他又帮他们把行囊、马车、车夫等那些准备好,亲自把他们几人送出了京城。另一边,二皇子暨嘉祯在刑部的日子,过得就很是忙碌。韦之贯不会因为他的身份就对他有所优待。在他手底下,众官员皆平等地吃苦耐劳,没人可以逃避各种杂务。暨嘉祯做得不对的地方,韦之贯都是直接点出他的问题,然后让刑部哪个官员有空就哪个人去手把手教他。刑部的官员们一开始还挺怕自己会惹到这位殿下。直到后来,他们发现这个皇子,还挺“乖学生”的,他们和暨嘉祯的相处就放松下来了,该怎么做事就怎么做事。有东厂的耳目在,历帝对于两个儿子的现状都有所耳闻。然后,他就静静地,不做任何干预地看着他们混成怎样。私底下,他对远在临聿府城的姜子钧下达了召回令,命他携几名人手返京述职。这道圣旨是刘旭帮忙起草的。这事只有历帝自己和刘旭这个首辅大人知情。而刘旭,自打写了这么一道圣旨后,没几天就愁得人都瘦了两斤了。可是,这还不是最让他心烦的。最让他心烦的是,曹明洋几人在内阁拉帮结派,开始在政事上面公然动用自己的投票裁决权干预朝政。在他和韦之贯各一票的情况下,曹明洋与其他几位阁老合计五票。双方的票数相距悬殊……大有无法维持原有的平衡的迹象。难听点讲句,现今就差曹明洋几人来上一次指鹿为马,就此撕破双方平和的假象。正历十九年中秋后,历帝在朝堂上直问户部尚书周知临,国库当前的收支情况,可够支持他泰山封禅一事?闻言,周知临即刻就双膝跪下请罪,“臣有罪!——国库托于微臣,微臣辜负了陛下重任,数年未能使得国库充盈,长期延误了封禅大事。”他,在户部实在拨不出泰山封禅所需的银子。接下来,要是把国库这两年好不容易积攒的那几十万两都用去修前往泰山的路,用来修葺泰山封禅的寺庙和行宫……入秋后,各地军营的军饷就会难以为继,各地突发状况就会缺少银两周转,官员们怕是过冬的几钱炭银子都不能准时发放。周知临,没法为历帝做出此举。他认罪认得决然。历帝把手上的奏折往周知临的头上一砸。周知临不躲不避,把脑袋埋得更低了一分。大殿上,文武百官皆噤声。历帝看向底下的官员们,质问道,“朕兢兢业业数十载,为何国库艰难至此?尔等拿朝廷俸禄,是这般为君分忧?”他这话问得,太和殿上站着的官员们的内心都是冤得很。国库前些年一直就是空虚的,又不是他们造成的。而且,且不说前些年宣国国境内大小灾难不断,边境时有入侵,百姓们日子不好过,商户们的日子也不好过。此般情况下,哪怕苛捐杂税都收不上来多少白银,这库银又怎会丰盈?就说俸禄这件事吧,他们这些官吏们才拿多少银两一年,陛下自己心里没点数吗?……就那微博的俸银里面,还都不是全部发的白银,有部分还是折的柴火、木炭等乱七八糟的实物!大多数官吏觉得自己为官这么多年以来尽量两袖清风地卖命,已经够艰难了。真的死了见到祖宗的时候,说不准都会被祖宗骂自己蠢不蠢,怎么不开窍,不学学别人水至清则无鱼,圆滑点,好歹活着的时候为自己谋求点好日子呀这种。所以,文武百官基本上沉默地听着历帝在汉白玉台阶之上毫不留情地批评着所有人,任由他把大家都骂得狗血淋头。无论是刘旭、韦之贯、曹明洋、其他阁老或者六部尚书等,都没人出言劝告怒火中烧的历帝。他们深知,哪怕是掏空历帝的私库的库银,再去动用国库的库银,这泰山封禅一事依旧办不下来。在场的他们这些官员,没法帮陛下达成此事。第194章 194.姜子钧等人泰山封禅一事没希望, 历帝的郁闷如大山般压在心头上。这件事,真能让他遗憾终生。他沉着脸,对朝堂上的官员没一个看得顺眼的。 第191章 那十万火急的架势,很快就被他府里的内侍进宫报给了皇贵妃。皇贵妃听罢后,别提多糟心了。皇儿的动作太大了。但是,她也猜到自己皇儿怕是有要事在身才罔顾宵禁。所以, 她立马派人去留意着储秀宫那边厉帝的动向, 以及坤德殿那边皇后和二皇子的动向。然后,她又派出人留意着东厂的动静。现在朝堂上这般紧张的气氛,她可不想她的皇儿, 成为明日御史弹劾的对象。等暨元望匆匆到了曹府,曹明洋沉着脸把他带去了书房。“殿下, 你太沉不住气了。”曹明洋恨铁不成钢道。怎么可以在这种紧张的时候三更半夜找上门来!“舅舅……”, 暨元望慌得很,很多话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他压根不知道那些眼线和钉子都是什么人,他们会做什么。他的很多事情基本上全部是曹明洋做主, 他自己真正参与其中决策的不多。曹明洋见他脸色苍白,说话的音调都发抖了, 便呵斥道,“望儿你在怕什么?”他让暨元望什么都别过问, 待会就回府里该歇息就歇息,明日该上朝就上朝。万事有他这个舅舅顶着。曹明洋这些年里面,很多事情都不会让暨元望插手。一方面是因为暨元望成不了事,他知道自己的外甥有几斤几两。另一方面是,真出事了的话,他想让自己这个外甥留下条小命,赌厉帝看在暨元望啥都不知情的情况下,能够念着点父子血缘关系手下留情。至于他自己府上的老老少少,大概率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事败的话,皆下阴曹地府。这也是他们的命。他叮嘱暨元望,若是有人翻出今日他为何夜访曹府,让他就说他病了。曹明洋看着这个他从小带到大的傻外甥,让他切记说辞,是因为他娘亲在宫内难以出宫,听闻舅舅病重,他才替母亲跑曹府一趟,确认舅舅的身子骨有没大碍。闻言,暨元望心中更加不安极了。他点了点头,却不知道该怎么办,犹豫再三,对曹明洋这个舅舅说道,“舅,您万事小心。咱们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心里有数,殿下都快当爹的人了,要学会照顾好自己,凡事三思再行动”,曹明洋抬手摸了摸暨元望的脑袋,难得亲切地说两句贴心话。这一瞬间,让他回忆起了暨元望还是个奶娃娃的岁月。那时候,他经常摸他的小脑袋来着。他曾经也是个十分好说话的舅舅。只是后面的日子里,太多身不由己,让他很久没给过这个外甥好脸色,总是严肃地对他。把暨元望送出曹府后,曹明洋为了把戏做全了,吩咐好他的嫡二子曹学海明日去吏部那边替他告病假。随后,他去给自己这副老骨头洗个冷水澡,要让自己遭罪发热,免得厉帝看到他的告假,给他派太医上府里查看他的状况以示圣恩。翌日,曹明洋如他所料那般病得脑子都糊里糊涂的。随着他这个主心骨的病倒,整个曹府莫名陷入了一片乌云密布。而京城内,有一些暗流悄无声息地变换着。无论是曹明洋底下那些人有所动作,亦或者是姜子钧、刘旭等人分开行事,把己方的人分别部署在京城各个重要的点……有所感的人已经能够察觉到很多事情有些不对劲。今天的朝会上缺了曹明洋这个次首辅,他在第一排的位置空缺了一个口子,却依旧不影响朝堂上的各项议事进行。官员们有事启奏,厉帝如常听着,给出他的裁决。没多久后,很突兀地,竟然有官员出列,明言请奏厉帝立太子。这让朝臣们均是顿时心头一震。这是哪里来的愣头青?!不要命了吗?!!他的奏折就不会和其他人通个气吗?“陛下,早立太子,不仅能证正统,也能稳百官之心,保江山社稷长治久安!”该官吏义正言辞,慷慨激言道。他自然是带着厉帝的口谕来上奏的。要是没有厉帝的允许,给他十个脑袋都不敢在朝堂上说出这番话来。顷刻间,太和殿上不少官员都倒吸一口冷气。好大的胆!要知道,上一次提立储的那位御史,是真丢了性命的。而且那位还是御史!死谏还能在史书上留下青名那种。就这样,厉帝都说弄死就弄死了。你一个青衫官员,怎么还管天管地来了?没见,朝堂上那么多大员都从没人吭声吗??就在大家皆不发一声,忐忑围观之际,厉帝破天荒地平淡发话了,“蒋爱卿所言不无道理。”他的话音一落,众人更是震惊不已了,“!!”这是什么意思?陛下要立太子了???这次上荐的人不用血溅太和殿了??这芝麻官是厉帝自己安排的吗??怎么回事?在场的官员心思百转,想什么的都有。大皇子暨元望此时此刻满脸不可置信,愣住了。父皇,也有立储的想法了吗?那么,他们还需要做那些事吗?他的小心脏怦怦直跳,思绪杂乱无章。二皇子暨嘉祯则睁圆了眼,直勾勾地看向了他的父皇。厉帝与他的两个儿子对视了一刹那就移开了视线。他想做什么,用不着给两个臭小子解释。底下,与曹明洋走得近的几位阁老,以及曹明洋底下派系的那些官员就凿实慌张了,这会儿不少人的官服后背都被冷汗打湿。曹大人今日没上朝,让他们如无头苍蝇一般,对厉帝这么突如其来的举动毫无头绪。“刘首辅,你这两日给朕交个章程上来,朕自有安排。”厉帝冷漠扫过底下官吏们的神色,字句清晰地,干脆利落下令道。刘旭立即出列行礼,“臣,领旨!——”见状,不少官员这时候都深刻地认识到,刘旭这个首辅当得,真是得陛下的心。瞧瞧刘旭那半点不慌的行事态度,刘旭肯定是提前就知道了消息!说不准厉帝想立哪位皇子为太子,刘旭都知情了!!甭管大家怎么猜测,刘旭接旨后就如往常那样归回原位,脸上的表情一丝一毫都看不出来有什么蛛丝马迹。韦之贯、周知临他们都没忍住偷偷瞥了一眼刘旭,同样暗自诽腹,这个老头子狡猾得很!藏得可够深的!待到朝会后,厉帝就摆驾储秀宫了。乾明殿的那些奏折,他打算就扔那里吧。等过两天立了太子,他就把活都扔给太子。他现在是一点儿活都不想干了。没几刻钟后,他在朝堂上说的话,已经传到了皇后和皇贵妃那边,也传遍了外廷。这下,后宫和朝堂上的所有大小官吏都知道了,厉帝要立太子了。这位帝皇,在他正值壮年之际,终于决定要选出他的继位者。这可真是大事!!同一时间里,在那些官员之中,这个消息让他们的很多人都事后反应过来,他们还没站队呢!有心头发热的,这会儿就迫不及待主动去到大皇子、二皇子面前想要美言讨好。大皇子暨元望因为他舅曹明洋的告假,正十分烦心着,压根无心应对上前来讨好的官员,三言两语就把这些人打发了。他着急离开皇宫,想再去曹府一趟。他想着,自己舅舅真病了,他再次去探病也不会出什么差错。然后,他就错过了皇贵妃派过来找他的内侍。另一边,二皇子暨嘉祯面对那些官吏的时候,同样是简单地打发掉这些凑上来投机的官吏。然后,他就去上今日的课了。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什么都不可以做。耐心等着,就是他和他的额娘的生存之道。他们母子俩人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等厉帝给不给他们这份荣恩。脑子里想着事,他在谈涿授课期间心不在焉的。谈涿讲了几篇《左传》的文章后,干脆就停了下来。暨嘉祯瞬间回过神来,立即态度诚恳地认错道,“谈大人,本宫惭愧,走神了。”闻言,谈涿示意他看向院子外掉光了叶子的枯枝,便问他道,“殿下,请问这棵树,可有能力阻止己身落叶?”“不可,四季轮换乃不可抗力,不因树的意志而停留”,暨嘉祯实话道。谈涿听罢后,点明道,“殿下既知非意志可为之事不可阻拦,又何必自扰?”“学生,受教了。”暨嘉祯微微羞赧道。他深呼吸一口气后,重新集中精神上课。傍晚,皇后在坤德殿里面如热锅上的蚂蚁来来回回踱步了许久,才下定决心让人去储秀宫看看陛下在干什么,夜里是歇在储秀宫还是哪里。她让人传达的话问得婉转含蓄。实际上,她想表达的是,厉帝看看今夜要不要来坤德殿歇息。第196章 196.刺杀历帝看着从坤德殿过来通传的小宫女, 心里已经有了想离开储秀宫的念头。就在这一刻,在他想起身之际,他新宠爱了一段时日的昭仪须臾间上前拉住了他的龙袍衣衫。对方我见犹怜地扑进他的怀里, 那双好看得紧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他,柔弱无骨的身子满身心依赖地贴着他, 那小巧朱唇一开一合,“陛下~陛下不是说好了, 今日歇在臣妾这里么。”这位昭仪边说,边一副没法承受历帝离开储秀宫的模样。她满心满眼都是历帝, 那白皙的脖颈轻轻挨着历帝的胸脯,“臣妾知道陛下是后宫所有姐妹的,嘤,可是, 可是臣妾就只有陛下了呀~”这会儿, 历帝心猿意马了一刹那。然后,他便让坤德殿的小宫女先回去复命,他明日再过去坤德殿。这使得皇后在那边收到小宫女的复命后, 心又再次冷了冷。没多久后,这天夜里的后半夜, 事发突然, 历帝在储秀宫再次中毒!“来人!——”历帝“噗”一声吐血后,喊人道,“给朕速传太医院院使!” 第193章 他的嫡二子曹学海安抚好铁栅栏相隔牢房那边的幼子和发妻后,才步伐沉重地走向他爹曹明洋。“爹, 地上寒,再久坐下去, 你的身子骨受不住的”,他蹲下来劝说道, 抬手想扶起他爹来。曹学海无视其他几个兄弟埋怨、责怪、仇恨的目光,自顾自把曹明洋扶起来送到茅草堆那边。他的心里也不甘就此沦为罪人,可是他享过了曹府过去二十几年的荣耀和富贵,大难临头他只能接受。而曹明洋,自然是知道府里上上下下现在都怨他的。他满脸灰败,一句话都不想说。大皇子府的人则在另外一个牢房。这会,暨元望和他的王妃、侧妃们都在以泪洗面。“韦大人,求求你帮我去父皇面前通传一番,本宫有话要对父皇说”,大皇子暨元望朝着韦之贯哭着道。韦之贯神色凛然地看向大皇子,“大殿下,陛下还在救治中,恕臣难以转达。”他身后跟随的几十名官吏随机分散开,逐一提审所有涉案人员。皇宫内,太医们、重臣们、皇后、二皇子等人如今都守在乾明殿。历帝的状况不是很好。太医催吐了几次,灌了不少绿豆汤,历帝的五脏六腑仍旧出现了衰败的迹象。“朕……还有……多少时日”,历帝直白问太医院院使道。内侍小心翼翼给他擦着额头的虚汗,给他的后背垫上好几个绸缎软枕。历帝的半边身子靠着床榻借力,让他能够半坐着身,抬眸便看清屋内的刘旭和皇后等人。他的话刚问出口,在场的所有人无一不是提起了整颗心来。他们这些人也想知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太医院院使身上,让这位老太医整个人宛若灌铅般沉重。他神色沉重,结结巴巴地回话,“若……若是能好好养着,几旬是有的。”太医院院使回完话,立即跪下磕头,“臣有罪!望陛下饶命!”见状,不仅是历帝,连带着屋子里的所有人都知道,陛下这条皇命,时日无多了。屋内霎时就只剩下了老太医磕头发出的声音,其他人没有一个敢吭声的。皇后想上前去,这一瞬间却又大脑一片空白。她和历帝是少年夫妻,俩人磕磕碰碰这么多年,现在面对生离死别的局面,她只剩下满心悲怆。二皇子暨嘉祯见母后无声地掉着泪,不由得悲从心起,也小声哭了起来。“刘旭,你过来”,历帝无力说道。“臣,在!”刘旭立马快步上前,就跪在老太医旁边。见此,历帝挥手让老太医退下去开药方煎药。这位太医院院使立即感恩戴德地谢主隆恩,疾步退了出去。“刘旭,帮朕下旨,传位于祯儿,并革职查办严肃处理储秀宫相关涉及人员”,历帝喘着气吩咐道,“废除曹明洋身上所有官职,由韦之贯升迁次首辅,即日起让秦朝宁入内阁,补阁老一职。”“望儿那边哪怕查明储秀宫下毒一事与他无关,也把大皇子府所有人贬为庶民,给朕扔他们去受皇陵。”“臣遵旨!”刘旭领命。“祯儿,你过来”,历帝朝二皇子暨嘉祯招手。暨嘉祯小跑了上去。历帝少有地用慈爱的目光看了看他,然后告诉他,让他翌日起就接过所有朝政的事务。许多流程上的事,他会让东厂的周总管太监亲自伺候他一段日子,帮他理顺。朝堂上的事情,就由刘旭、韦之贯、秦朝宁这些人为他分忧,有不明白的多听多问臣子们。暨嘉祯听着听着,哇一声就大哭了。他的父皇,他英明神武的父皇……在交代后事。历帝见他哭成这样,有些嫌弃,转而让皇后过去。对于皇后,历帝只叮嘱了她,日后没有短了远离了京城的太后的一应用度,就可以。至于皇贵妃,他会把她也送去守皇陵。皇后点头应下,拿帕子擦了擦眼角,“陛下接下来不如在坤德殿调理身子?臣妾和坤德殿的上上下下都会尽心伺候您。”“可”,历帝应下。“秦朝宁”,他喊道。闻言,秦朝宁快速上前,“臣在!”历帝对他的安排,他刚才都听到了。他自己是完全没想到陛下会让他入内阁的。“秦朝宁,你的年岁本不应入阁,朕命你入阁,希望你日后别辜负朕的期望,全心辅助新皇,为江山社稷做出更多贡献。”历帝说道。秦朝宁对于皇权的畏惧不足,要不是他时间不多了,他本还想再压几年他的性子的。“臣,遵旨。”秦朝宁行礼应道。接着,历帝开始接见六部尚书、在京的几位老将军、老王爷、侯爷等人,一一把自己的命令颁布下去。他花了一个多时辰安排好,在各道圣旨上面签字盖章落印,就摆驾坤德殿休养,开始闭门不接见任何人。暨嘉祯名正言顺地成为了继位者,开启了他的年号宝泰的统治生涯。曹明洋等人的判决在几日后都下来了,牵涉在案的几乎都是斩立决,其他的流放的流放,革职的革职。一切皆尘埃落定。而历帝,终是没熬过这个冬天,在宝泰一年开春来临前就逝世了。他的皇陵修了很多年,现成就能用。新皇暨嘉祯给他安排的葬礼是大办的,没省银两。邱阳云那些道士在历帝阖目那一刻,暨嘉祯就让人把他们砍了,祭天,祭历帝亡魂。这之后,朝堂上的诸事开始步入正轨。新帝,号嘉帝性子温和,对于朝臣们的许多建议都能听得进去。他和朝臣们接下来开启了一段为期半载多的“蜜月期”,双方都很满意对方的状态。但是,随着他“好说话”的印象被所有官员所获悉,朝臣们以及宦官们,开始对嘉帝不再事事尽心尽力。像有的人开始浑水摸鱼,对嘉帝能忽悠就忽悠诸如此类的事情,大有蔓延的趋势。嘉帝年岁小,众臣子对于他的后宫现状更是“虎视眈眈”,接连多日上谏,劝他广纳秀女,充盈后宫,开枝散叶延续皇室血脉。不少官员都想做嘉帝的岳父。这些人对于谈涿的“先见之明”妒忌得要死。谈府这样一个没多少根基的家族,何德何能出个皇后娘娘呀!这样的皇后娘娘,对于嘉帝又能有多少助力?!朝堂上这些乱糟糟的事,刘旭等人都看在眼里。这□□会后,刘旭就在内阁召开阁老们的议事会。虽然内阁现在还是七人,但是实际上认真议事的人只有刘旭、韦之贯、秦朝宁三人。刘旭甚至干脆都不会喊其他四人。那四人对此也乐于接受。由于正历年间,他们追随过曹明洋,这段时日里怕被秋后算账,现今都是缩着头混日子,就怕刘旭哪天想找他们麻烦,所以半点儿不想出头。刘旭、韦之贯、秦朝宁彼此之间熟得不能再熟,对于内阁的各项事情都会开诚布公地商议。刘旭现在把他们二人喊过来,要处理的事情主要有几项。一、正历年间历帝未定夺的税改是否要推行。二、沿海与北方诸国是否要实行互通往来。三、宝泰一年的春种,是否要推行新粮种。四、宝泰一年是否开恩科,广纳天下有志士子。五、税改势必涉及铸币、货币改革,如何制定以及规范流通货币。……他们针对这些问题讨论了半晌,然后又各自处理了今日需要处理的奏折,整理给了司礼监后,才展开对于嘉帝婚事与后宫的简单商议。嘉帝的终身大事,他们内阁不会过多干预,会以太后娘娘的决定为主,来配合即可。第198章 198.互市嘉帝很喜欢秦朝宁, 哪怕知道秦朝宁在内阁的事情很多,也会时常召见他。太阳未落山前,他就又派内侍过去内阁把秦朝宁喊了过去了乾明殿。“秦阁老, 您看看这封奏折,是北边边境百姓与外族私下交易, 以物换物屡禁不止的请奏。”嘉帝一看到秦朝宁就高兴地跳下了龙椅,主动凑上前去, 态度亲昵地把奏折递给秦朝宁。闻言,秦朝宁抬手挠了挠脸颊, 看着眼前过完年才刚十五岁的少年君王,对于他的亲近有些许欣慰,也有些许无奈。边境那边我朝百姓与外族交易的事,他是知道的。毕竟, 全国各地呈上来的奏折都会经过内阁审核查看, 才再转呈递到司礼监。这事他和刘师傅、韦先生私下探讨过。这两年宣国因着阮储从海外带回来的一些良种,整体的国情有所好转。底层老百姓们的日子确实好过了一些,家中也开始有余粮, 手里也有点铜板了。像边境那边的百姓们,日子过好了, 家中便也能凑出些粮食布匹等和外族的人互相交换各自所需的物资。在供需关系面前, 倒买倒卖一下,多少能够挣点儿差价。 第195章 围在案桌四周的官员密密麻麻,挤不进去的那些就让前面的同僚给他们传递纸张。纸张上的内容更是让他们看得醍醐灌顶,满腔的情绪被这些文字调动得激昂。恍若下一秒,他们就恨不能跟随秦阁老去过关斩将,去成为他所画蓝图的左臂右膀。曾经的岁月里,他们科举的目的,也是为了能够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为了能够让自己成为造福一方百姓的好官。秦朝宁给他们勾勒的蓝图,实在是太美好了,让他们情不自禁产生了向往。嘉帝就站在秦朝宁的身侧,时不时就发出一声小声的惊叹。他的目光身不由己地黏在这些宣纸上了。上面的内容,让他身心皆震撼得打了激灵似的,不由自主陷进去了秦朝宁塑造的宣国愿景中。这些税制的改变,为何能够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他还不太能理解,理不清其原理。但是,他能够看得出来,经过秦朝宁这样的规划之后,宣国的税制变革会带来很明确的民生活力。百姓们的生活会更轻松,官员们的日子也会更宽松,商户们对于做生意的意愿会更强烈,经商环境会更友好……国库的税银不会变少,反而还会逐年增多。国库若是能够充盈,朝廷就能对于百姓的启蒙,百姓的就医困难,百姓老年无依靠有所行动,让其逐步改变。而日子过好了的百姓们,得到读书教育机会的百姓,又会成为对于国家而言更有正向推动国家发展的子民。所有的这一切,对于他的江山社稷稳固与皇权巩固而言,都是极其有利的。嘉帝的心脏怦怦直跳,白皙的脸庞由于心神激荡而通红。秦朝宁就这般在所有人的目睹之下,一直写到了平常散朝的时间。期间,没有任何一个官员打断他,或是催促他。大家都愿意安静地等着,也迫切想看到所有政策细节。所以,等秦朝宁终于放下了笔,转了转他发麻的手腕,太和殿才重新热闹了起来。嘉帝与官员们都在传阅秦朝宁所写的政策条例,一张看完就相互之间交换另一张。刘旭和韦之贯他们同样也埋头认真地细看,且思考其中的可行性。这份税改细则,能够牵涉到的方面太多,要是真正想推行下去,还需要配合吏部对于官员考核的变革。只有在有效监督的情况下,政策的向下实施才不会变形。第200章 200.宝泰六年关于互市, 关于税改,关于吏部考核的改革等相关的热议,在朝堂内外一直持续了好些天。在未有定论之前, 大家期间都可以过去内阁找秦朝宁、韦之贯等畅所欲言,发表建议和看法。整体框架搭得太大, 几块内容加起来,被官员们私下称之为宝泰年间新政。在敲定下最终版的章程前, 大多数人经历了质疑秦朝宁、理解秦朝宁、成为秦朝宁这样的心理变化过程。最后,他们比秦朝宁这个提出变革的人还要更加积极去推进新政落地。刘旭在面对秦朝宁的时候, 私下感慨过,“本官倒是真没想过,这几项变革能够这般顺利地让朝堂内外的官吏接受。”哪怕大家都多多少少有所获益,但是这么史无前例地顺利推行新政, 真是前无古者。面对刘旭的慨叹, 秦朝宁停下了手上批注的动作。他问刘旭道,“师傅,不知可否一问, 从前新派推行革新政策,为何惨败收场。”闻言, 刘旭顿了顿, 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之中。内阁此处位置僻静,也不会有人进进出出,其余几位阁老不在, 一时间,屋子里就剩下了刘旭摆弄奏折的细碎声响。他神色恍惚了好一瞬, 才回过神来,“此事, 说来话长。”当初新派的官员,大多出身寒门。这些人对于底层百姓水深火热的日子,能够感同身受。他们的出身决定了他们对于朝廷现状和这国家现状改变的迫切诉求。而勋贵们、世家大族们等,在世道混乱的岁月里,依旧牢牢握住了土地资源、且手里有权有钱。在那个时期里面,他们过得并不见得会比在和平时代差。甚至于,他们还能通过土地兼并,加大对底层百姓的压榨。抛开道德底线者,富得流油。对于这样的阶级群体来说,变革能够带来的利益太少,反而是钳制太多。这么一来,变革一事,这些人的反对声音必不可免很大。此外,弘明年间新派所推出的新政还有个致命伤。新派一系的官员们,在新派根基不稳的情况下,在朝堂上以及在民间的动作都过于迫不及待了。兼之新政的方向过多,撒网过大了,使得各方没形成共识和合力。口号喊得响亮,行动却犹如一盘散沙。秦朝宁安静地听着,越听越觉得新派的行事风格与史上王宰辅的变法有些相似之处。王安石王宰辅变法之中,无论是青苗法、募役法、保甲法……在变法初期的目标本就和权贵各方的利益冲突颇多,加上在下发执行过程里层层变形,使得原本利国利民的良策变成了套在百姓脖颈上的枷锁,吸人血,要人命。刘旭说着说着,瞥了一眼一脸严肃,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秦朝宁,提醒道,“朝宁,万事莫要轻视了人性。”“学生谨记”,秦朝宁乖乖应下。这之后,围绕着几项新政朝廷内外依旧多方拉扯,迟迟未有定论。直至宝泰一年末,陆杰修请奏,自行请命前去北方边境负责互市一事。一同请奏的,还有姜子钧手底下的将领秦朝阳。嘉帝与内阁看过二人呈上来的计划章程,确认其思量周全,行动方针符合朝廷想要的利益方向,嘉帝当场便允了。圣旨一下,陆杰修与秦朝阳择日启程。嘉帝还批准秦朝阳可在盐边县军营或是五军营内选拔一小旗将士一同前往边境。当天宫里放衙后,秦朝阳与秦朝宁一同乘坐马车返回府里。秦府里,黄瑾正指挥着从仆们收拾府里各处,把那些好成活的盆栽和果树安排种下。秦父和秦母还在回京的路上,没那么快到。她这个长媳先入京,就是为了先回来把他们府里和小叔子所在的这个宅府收拾妥当。秦朝阳兄弟俩一回来,就是看到黄瑾忙前忙后,府里大变样了。他飞快上前搀扶住黄瑾,“夫人,你这双身子的人,有事吩咐下去就好,没必要跟着大家在前院这忙活。”“嫂子,安安、乐乐呢?”秦朝宁跟着秦朝阳身后也飞快上前,笑着问黄瑾道。安安和乐乐是秦朝阳的大儿与二儿,性子活泼可爱,十分讨秦朝宁喜爱。这几日放衙了,他都是带着俩侄子玩耍了。这会一到家,便开始找人。往常,那俩小子一听他们叔回来都是小炮弹似的冲出来的。眼下不见人,倒是有些奇怪。黄瑾对秦朝阳笑了笑,拍开他的手,才回秦朝宁道,“我今日就把他们俩送去书院了,小叔子你想找他们怕是得等他们休假归家。”闻言,秦朝宁脸上露出些许惋惜的神色。秦朝阳嘴角抽了抽:“……”这小子,怎么还童心未泯。这把年纪,正经起来都当爹了!秦朝阳忍住想爆锤他脑壳一下的想法,搂过他的肩膀把他带去干活。他让黄瑾去歇歇,后面的事情交给他就可以。见状,黄瑾好笑地应下。这说出去,谁能想到当朝秦阁老放衙后,还得在家换上常服与从仆们一道干活。也就她丈夫,总是忘记小叔子的官职,只当寻常兄弟处着。不过,这也说明秦家家风好,阖家和睦。她对于自己嫁入秦家,是相当满意的。那些当年笑她低嫁的,就没一个日子有比她日子过得舒心,事少的。这之后,秦朝阳安顿好家里,才与陆杰修一道启程出京,前往北方。黄瑾就留在京里安胎,与其父其母在隔壁府里住着。秦石夫妻俩归来后,则与秦朝宁住在原本的秦府里。两家之间时常走动,互相照顾。没多久后,吏部这边,经韦之贯掀起了官吏考核标准重新制定的浪潮。他强势地发起自上而下的改革章程,重点在于官吏们在政策实行、税收规范、吏治、民治……多个方面的真实成效。对于懒政、怠政、庸政、乱政等严惩不贷。在他的《吏治新章》中,还提出了权责三分,将决策、执行、监督三者有效结合,给保宝泰年间新政向下推广打出了良好落实到位的基石,也给大宣朝全国的官风起了肃清整顿的作用。而秦朝宁推行的宝泰年间税改,配合宝泰年间货币改革一同向全国各乡县辐射性地推行开来。自此,宣国开始了逐步的税收名目的规范化,税额的制定,税物的损耗、转换、运输,税收的归属……皆有有法有条例可依,全国上下逐渐大统一。这之后的几年里,由于嘉帝性子温和,对于朝臣们的意见接受度,而宝泰年间的朝臣人才辈出,使得宣国的国力前所未有地快速发展了起来,竟有了几分国泰民安的祥和景象。宝泰六年,在这一年里面,宣国朝堂上的大事有,嘉帝的第一位嫡皇子出生了,刘旭上奏请求致仕,阮储远洋带回来了番薯、玉米等粮种,北方边境有外族愿意归顺……六月酷暑之际,这天正午,刘旭精神不济,步履缓缓地赶去乾明殿。天气晒得猛,连人走在青砖上都是烫脚的。他不发一声,走几步已经额间满是汗水。官服沾了汗之后,颜色染深了几分,又重又黏地挂在身上,让刘旭的不适更严重了。带路的内侍见刘首辅这般状态,更是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侧,就生怕首辅大人走着走着就晕倒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的烈阳,觉得自己鼻间呼出来的气都是发烫的,不由得主动对刘旭请示道,“大人,您不如在廊檐侧先歇息一会儿,奴才前去拿个冰盆,再喊个内侍过来撑伞,咱们再走?”刘旭胸口发闷,沉沉地深呼吸一口气,看了一眼同样满头大汗的内侍,“那便劳烦公公了。”“这都是奴才该做的,首辅大人这边请。”该内侍把刘旭安置好在阴凉的通风的廊檐拐角下的栏杆上面后,就赶紧快步去办事。刘旭在栏杆上坐下缓了缓,目光看向远方泛着光的琉璃瓦,愣了愣神。他在宫里呆了很多年,似乎从未认真细看过宫里的风景。每每需要在宫里走动,都是有事牵挂心头,并无闲心欣赏宫内四季变化、景观更替。那些别致的景观,贵气的装饰,名贵的花卉……岁月匆匆,不是他见证了宫里的变化,是这些死物见证了太多人的浮沉。那么内侍很快返回,还带了两名内侍抬着软轿子来接刘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