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今天开窍了吗》 第1章 太后 大齐皇宫,勤政殿。 夏日炎炎,勤政殿里面放了许多冰块却也炎热。今日的勤政殿依旧阴云密布,炎热的天气也不能缓和殿中压抑的气氛。小皇帝愁眉苦脸,对着面前的奏折唉声叹气。小皇帝年方五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岁,自然是坐不住那几个时辰的龙椅,改不了那么多奏折。他不是不想偷懒,只是目光飘向身旁时却又胆怯地举起偷偷摸摸放下的手,继续萎靡不振地批阅奏折。 小皇帝的身旁站着一位穿着素丽的女子,大齐年轻貌美的太后娘娘眼神平静,没什么波动地开口道:“太傅稍后就到,皇帝是要当着太傅的面批阅这些折子?哀家觉得可行,只是不知太傅会如何看待此事。” 大齐太后,诛杀先帝,铁血手腕,镇压朝廷,不过区区五年,朝中有一半势力是太后党羽。上位过程充满血腥的太后却将先帝同皇贵妃生下的小皇帝一点点养大,让他坐在龙椅上执政,从不干涉小皇帝的决定,但也从不许小皇帝反驳她的决定。 这样的太后看起来颇为矛盾,小皇帝才不管这些,他颇为亲近自幼抚养他的太后,尽管太后对外总是懒懒散散或是冷着脸,但小皇帝就是不怕她,总是高高兴兴地贴上去,撒娇卖萌无所不用。 但太傅是当朝大儒,历经四朝风雨,性格古板迂腐,讲学能力当世无人能出其右,是坚定的保皇党,但地位颇高,小老头敢直言进谏。太傅教导小皇帝颇为严格正经,小皇帝极为害怕他。若是让他知晓小皇帝如此消极,自然是要罚的。 小皇帝苦着脸,近些日子太傅教学的内容从基础的讲学变成了对治国的考究,对于五岁的小皇帝来说还是有些深奥,苦的小皇帝脸上的婴儿肥都消减不少,近些日子批改太后刻意留下的简单的奏折都有些吃力。 太后见他苦着脸也没有再说什么,沉默了会转身离开,临走前还是告诫小皇帝:“今日之事今日毕,皇帝还是早些完成的好,免得被太傅找到由头,罚抄课文。”最后那句话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每一次都无视小皇帝泪眼汪汪模样的太后平静地走出勤政殿,对身旁的大太监道:“云夏,去太傅府中告知一声,这几日进宫的时辰可以稍晚些。” 大太监云夏低着头应了一声:“诺。” 太后娘娘漫不经心地想着,养小孩真是不容易,皇家的小孩更不容易,还得提防着不要累死了。 身旁的大宫女被派到太后身边不过两个月,便能走在太后身旁。她斟酌后小心开口道:“太后娘娘,定远大将军的折子……” 太后没有回头,声音平静:“慎言。” 太后性子其实有些懒散,但这是她一早便撒下去的网,她想着,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塞过来的傻丫头,才几个月就敢来试探,这不就上钩了。 太后没有回头,只是随意地点了点指尖,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大宫女身后,砍在其脖子上,宫女还没有来得及求饶便晕了过去。戴着黑色面具的暗卫沉默地站在原地,等着太后发令。 太后:“带走吧,能问出多少便问多少,人得活着把情报吐出来再死。”暗卫领命,沉默地将宫女拖走。 身后的一群宫女太监没有发出什么声音,默默调整了站位,另外一个大宫女顶上,轻快地冲着娘娘笑道:“雀枝可是被娘娘吓了一跳,娘娘这几月来对奴婢可是冷落的紧。” 太后这时偏了头剐了一眼油嘴滑舌的大宫女,语气倒是轻快了些:“雀枝姑姑不是去别宫当女官了,怎么还想得起哀家来?” 雀枝抿了抿唇,勾起一个笑:“奴婢不过是出去了几日,难不成娘娘就不认奴婢了?” 太后做了一个局,作为她的贴身大宫女的雀枝被派去别宫几个月,内务府便送了一个新的大宫女过来,不过短短两个月就露了马脚。实际上,雀枝并未离开太后多久,不过短短两个礼拜便回来了,藏了身形躲在外院,只等那个间谍暴露。 太后没有接话。雀枝察觉到主子心情似乎不是很好,斟酌着开口道:“定远大将军前几日成婚了,那位身世清白,是边疆一位富商家的嫡女,看起来就是大将军喜欢的模样......清宁郡主去看过了,是良配。” 太后并未对这些消息发表什么评价,只是点了点头,听不出喜怒:“如此也好,定远大将军能获此良配,哀家心中甚是欢喜。” 听不出来一点的欢喜。雀枝心想。 “今夏御花园的荷花开的不错,哀家许久未去御花园了,去看看也不错。” 御花园。 “大周的质子?这张脸长得倒是还可以。”嚣张跋扈的女声远远传来,带着不可一世的高傲,“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质子,还以为自己是什么皇子吗?见到本郡主怎么不下跪?” 还有另外一个略带担忧的女声劝导道:“郡主,算了吧,这可是在宫中,万一冲撞了哪位贵人,王爷怪罪下来……” “怕什么,父王向来最是疼我,再说了现在宫中哪里还有几个贵人。就算冲撞了谁,谁会为了一个质子为难本郡主?” 太后娘娘皱眉,反而笑道:“雀枝,可听出来了是谁?” 雀枝细细听了一会,恭敬地回答道:“瀚王嫡女,雅韵郡主。”瀚王封地在一片富饶之地,养着一些私兵,瀚王嫡女这般娇纵也是自然。 太后笑了声,带着几分不明的恶意:“去看看那个倒霉的大周质子怎么招惹金贵的雅韵郡主了。” 雀枝领命,正要上前去,突然被太后叫住:“不必,哀家亲自去。” 齐雅韵挑起面前跪着的男子的下巴,沉默不语的大周质子并未抬起眼睛,只是温润开口劝道:“郡主,我虽为质子,但依旧是大齐的客人,郡主此番做派,有失皇室风范。” 齐雅韵嗤笑一声,言语中有些嘲讽:“不过是个阶下囚,如今还端着皇室的做派给谁看。你在这宫中五年,不过是谁都可以踩两脚的废物罢了,居然还敢自称大齐的客人。大齐的脸面不是给你这种废物的。那个妖妇……” 她对这个敌国送来的质子的事情倒是一清二楚,太后这般想着,戏台已经搭好了,该她上场了。 “哀家来的不巧了,竟不知郡主在代皇室行事。”太后漫不经心地开口堵住雅韵郡主的话,冷漠异常,“瀚王教养得不错。” 齐雅韵冷眼望了太后一眼,说道:“我竟是不知太后娘娘有听人墙角的癖好。” 身后的侍女一脸惊恐,但是堵不住自家郡主的嘴,只能惶恐地跪下,求饶道:“太后娘娘万福,郡主今日随王爷进宫不小心迷了路,并非有意冲撞娘娘……”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退下。”齐雅韵训斥了一声,她同太后娘娘一同长大,后来跟着父王回了封地。五年前听闻昔日好友弑夫夺权,令诸王无诏不得回京,故这是五年以来她第一次见到太后,心中感情极为复杂。 太后手轻轻搭在雀枝的手心中,姿态随意但不失皇室风范,她并未怪罪,只是道:“怎么,五年未曾回过京,礼仪也丢了?” 齐雅韵愣了一下,随即冷笑一声,却是行了个礼,道:“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没什么表情地转向刚刚起就低着头的大周质子,抬了抬手:“质子请起。” 这是周泽年与那位太后娘娘的初见,此前他被送来大齐为质时,太后并未见他,只是命人将他安排在后宫中,自生自灭。 五年前,大周战败派人求和,高坐高台的太后娘娘不怎么在意地开口,道:“要个皇子,长得像玄德帝的最好。”此言一出,朝野寂静,无人敢反驳太后娘娘。谁人不知,被太后娘娘亲手杀死的玄德皇帝生母怡妃娘娘,是大周送来和亲的公主。太后娘娘仿佛来了兴致,朝使者道:“长得越像,割让的城池越少。”于是,周泽年被送过来了,随行的还有减至十座城池的大周疆土。 周泽年并没有直接起身,反而行了礼,声音平静的仿佛受委屈的不是他:“大周八皇子周泽年,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娘娘目光一闪,仿佛想起来些什么,兴致勃勃地开了口:“大周的八皇子?抬起头来。” 齐雅韵看着那张跟堂兄极为相似的脸出现在太后面前,那位随心所欲的太后眼睛都亮了,她说:“来人,去请太医到慈宁宫,带上质子回宫。” 齐雅韵脸色一白,尝试阻止太后:“太后娘娘不可,质子出现在御花园本就可疑,带回太后寝宫更是没有先例……” 太后眼神冷淡:“怎么,雅韵郡主要同哀家谈规矩?” 齐雅韵闭上了嘴,父王告诉她,上次有人进言,太后临朝不合祖制。后来就再也没有人敢提及此事。 “再说了,这不就是你的目的吗。” 齐雅韵猛然抬头,却只看见太后远去的背影。她咬牙,就知道瞒不过她。 第2章 暗卫 “听说薛姨娘的病情又加重了,怕是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嘘!薛姨娘虽然不受宠,但好歹是陛下赐给老爷的正经妾室,妄议主子,不要命了。” “说来三小姐也是可怜,这么冷的天还在为薛姨娘收集什么梅花上的雪水做药引。” “哎,薛姨娘可是不领情,哪有对亲生女儿还这么冷淡的.......” 秦寻雪站在假山后,静静地听路过的侍女闲聊,仿佛她们口中的三小姐不是她。 雀枝面露不忍,她是丞相府的家生子,被指给三小姐做贴身侍女后倒是比这些侍女知道的多一些,此刻也只能干巴巴地开口劝慰自家小姐:“小姐,这些雪水约摸是够给薛姨娘吃的,这天寒地冻的,小姐不然就先回去吧。” 秦寻雪淡淡地应了一声,道:“姨娘大概是不想见我的,你送去给她跟前的大丫鬟吧,别说是我收集的。” 雀枝应道:“......诺。” 秦寻雪漫不经心地回想那两个小丫鬟的话,心里淡淡地想着,何止是冷淡,还想要杀死她。 薛姨娘确实没能熬过那个冬天。不过两日,那位貌美的姨娘院子中便传来消息,说薛姨娘快不行了。死之前许久未见她的丞相还是来见她最后一面了,但是薛姨娘只是和丞相聊了一会便召秦寻雪去见她。坐在床边的女子虽然被病痛折磨,消瘦疲惫,但是难掩其妍丽的本色,像是开到生命尽头就要凋萎的花朵,依旧美丽得触目惊心。 薛姨娘倚靠在床边,听见声响也没有抬头。秦寻雪静静地行了礼:“问姨娘安。” 薛姨娘应了一声,也没有叫她前来,一直望着窗外雪景:“自打我身子不爽后,这屋子再也没有开过窗,今日倒是见到了雪。” 秦寻雪没有应话,薛姨娘也不介意,她只是想要说说话:“阿寻,我知道你怨我,怨我不管不问,怨我无数次想杀死你。” “我不怨。”秦寻雪淡淡开口打断她,“薛姨娘不必多虑。” 薛姨娘怔了一下,轻轻笑了,妍丽的女子笑起来仿佛山上的清风,温柔舒服:“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求你什么,但是阿寻,活下来,往高处走,就当替我活下来。” 秦寻雪瞳孔微缩,声音有了些颤抖:“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寻死而我不能?” 薛姨娘笑着,眼中却渐渐泛起泪光:“阿寻,我知道你不想活着,觉得这世间没有什么能够牵绊你,这性子倒是同我一模一样,但我生逢乱世,你不同,你是丞相府的小姐,去看看这世间吧,去看看那些苦难与折磨吧,去做些什么往上走。” 秦寻雪沉默着盯着她,薛姨娘不说话了,也一直没有回头。沉默半晌,秦寻雪突然道:“我答应你。” 薛姨娘笑了声:“我乏了,出去吧。” 秦寻雪静静地离开满是苦涩药味的小屋子,冷眼看着薛姨娘的侍女冲进去关窗,不过一会儿就传来侍女的哭嚎声,说薛姨娘去了,她的父亲,当朝丞相穿戴整齐,似是约好与同袍商议什么事情。她的嫡母今日带着嫡姐去公主府上赏雪,她静静地站在角落,看着侍女们有条不紊地办理着一切。 秦寻雪抬头,望向梅花树上的积雪,压抑着轻声道:“母亲,走好。” …………………………………………… “......雀枝。” 雀枝听见太后娘娘的声音,沙哑阴暗,她急急忙忙提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温水给太后娘娘:“娘娘用茶。” 太后接过了杯子,但并没有喝,只是呆呆地坐了一会,嗤笑了一下:“梦见薛姨娘了。” 雀枝脸色一白,却是宽慰道:“姨娘记挂着娘娘呢。” 沉默了一会,太后喝了口茶,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雀枝:“约摸是丑时。” 太后惊醒后倒是没什么睡意了,垂着眼撑着头倚在床上,美人展颜一笑:“去请质子来。” “!!!娘娘!!”雀枝吓了一跳,“质子毕竟是外男,歇在未宁殿本就不妥,此时召见更是不合规矩啊。” 太后叹了一声:“齐峥死五年了,哀家都是太后了,管那么多规矩做什么。” “……娘娘,莫要直呼先帝名讳。衣衫不整如何见外男,况且这个时辰,质子还没醒吧。”作为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她自幼陪娘娘长大,自是知道娘娘此时是认真的,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更难劝解。 “不见也行,告诉哀家,把人安排在哪了。” “虽是带回了慈宁宫,但奴婢将质子安排在隔壁未宁殿中,层层侍卫把守,娘娘放心。” “……我是这个意思吗?” 雀枝大惊失色:“娘娘,您真要把质子收入帐中吗?” “……算了,那位质子叫什么,身上有什么明显的伤处吗。”太后懒得解释,弑君都做过,倒也不在意这种流言蜚语。 “大周的八皇子,周泽年,自五年前大周战败便送到宫中,据说质子同......长的有六七分相似,大周少割让了十座城。身上倒是没什么明显的伤痕,太医去看过了,都是些阴损的伤,外头根本看不出来。”那个停顿不言而喻。 “要是齐峥知道他死了居然还能值十座城,估计会很高兴。”太后带着几分恶意地调笑道,看见大宫女骤然变白的脸色才堪堪住口。 “娘娘,这话还是少说的好,前些日子朝中又有人上奏要您还权于陛下,这话传出去就是大不敬先帝。” “一群只会动动嘴皮子的废物不足为惧,”太后抬头,眼神犀利而又冷漠,“大齐的江山我不屑于指染,但我答应了秦丞相,守好这江山,那些废物懂什么。” 雀枝轻轻一叹,她家娘娘,年岁不大却站到权利的巅峰,在花团锦簇的表象下,她背负着无数人的意愿前行,谁又问过她是否愿意接下这烂摊子呢。 “哀家还是想去见一见那位大周的质子,”太后缓缓说道,语气有点微妙,“那位大周的质子长的确实像先帝,但怎么过的这么惨。” 太后手中有一支暗卫,是先帝的心上人、小皇帝的生母皇贵妃谢琳芸从先帝手中抢来送给她的临别礼物,虽说等小皇帝成长起来后太后就会归还这一支暗卫,但是现在暗卫的首领只听令于她。 这支暗卫是大齐开国皇帝齐太祖所创,实力强劲,无所不能,是帝国的暗面,做的都是阴损的事情,向来只听令于皇帝,从未有过后妃干预的情况。在玄德帝齐峥还在位时,再怎么宠爱皇贵妃谢氏也没有让她接触过暗卫。谢氏能从玄德帝手中将这支军队抢过来给她,是因为那时还是皇后的秦寻雪拿着剑指着玄德帝,要他生不如死时,谢氏说愿拿暗卫交换,换玄德帝一个痛快的死法。 这支军队在太后手上不断扩张,现在已经是一支精良的部队了。作为太后的眼线,这支暗地里的军队分散在各个地方,为她带来各种消息,皇宫中自然也是有的,真要探究一个不受重视的质子这些年在宫中过的如何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情。 那位大周的质子是八皇子,生母是个长相妩媚的宫女,千方百计爬上大周皇帝的床后如愿诞下皇子,但年老色衰后失去皇帝的宠爱,在吃人的后宫中含泪而终,家世平凡的八皇子并没有什么出色之处,独独那张脸极为俊俏,随了大周那位远嫁大齐的照仪长公主,也就是玄德帝的母妃。 平平无奇的八皇子在十六时被选为质子,送来大齐皇宫,在这五年间却从来没有见过那个一句话轻飘飘就决定了他命运的大齐太后,和他同龄却已问鼎权利巅峰的太后并没有召见过他,因此宫中那些惯会捧高踩低的太监宫女对他的态度是极为轻慢的,伺候他的人已经跑的差不多了,只有一个从大周来的小太监还忠心耿耿地跟随着他。 “据说还有些从他那跑掉的太监侍卫受了主子的气,就去折磨他?这大周的质子哪日得了权势,怕不是要将整个大齐推倒。” 太后娘娘凌晨召见暗卫首领,得知关于那位大周质子在大齐这五年间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太后笑着问道:“哀家不曾告诉你们,以礼待之吗?” 首领静默了一会,道:“秉娘娘,质子到大齐时,正是大齐刚刚得胜一个月的时候,那时京中对这位质子的态度娘娘是知道的。” “怎么?怨哀家?”太后倒也不生气,反而凉凉地笑了一声,“谢逸,皇贵妃谢氏还在皇陵为早逝的玄德帝守陵,哀家劝你再想想要不要违抗哀家。” 谢逸,玄德帝的皇贵妃谢氏嫡亲兄长,暗卫首领,只听从于皇帝,被太后以嫡亲妹妹性命要挟,听命于太后。 “……属下领罚。”谢逸利落地跪下,手举过头,头低的死死的,声音沉闷。 “再有下次,阳奉阴违,哀家不介意让大齐皇室和谢家几代的努力付之一炬。”太后声音阴冷,带着十足的警告意味,“你以为你在为谁出气,那位死去的玄德帝还是你苦命的妹妹?哀家不在乎日后归还权利于皇帝后会发生什么,哀家要的是,暗卫的指挥权一日在哀家手中,你一日不得违背哀家的命令。” 倚在床上的太后娘娘冷漠地望着地上似乎不敢逾矩的臣子,眼里满是探究和杀意:“若是因此导致了什么恶果,你有几条命赔?”她向来不会看轻任何人,谢逸却是带着世家大族的通病,阳奉阴违。 “……属下知错,自愿领罚。”谢逸能成为暗卫首领,自然不是脑子空空的废物,稍微想想便很容易得知太后只是想要扼杀一切可能危害到大齐的因素。 “知道就好,出去吧。”太后看着外面暗淡的天色,从床上站了起来,“摆驾未宁殿,不必惊扰质子。” 雀枝腹诽,怎么可能不惊扰,娘娘这个架势就是冲着惊扰质子去的。 第3章 质子 太后在来未宁殿之前花了些时间梳妆打扮,故而到达未宁殿时寅时将过,已是将要上朝的时辰。虽说皇帝坐在龙椅上也有几年,但还是稚子心性,大部分决策都还是由她决定,她还不能缺席每一次早朝。作为至高无上的太后,她是帝国的颜面,拥有着至高权利,更背负着枷锁。她很不喜欢枷锁,但在将剑刺入玄德帝齐峥的胸口时,她只能接下这沉重的枷锁。 她不喜权势,但终归是要为自己的行事付出些什么代价。 守夜的小太监惊呼太后娘娘万福时,周泽年才刚刚从噩梦中转醒。他向来浅眠,今日太医给他开的药有助眠效果,本是不愿意喝下去的,但是那位太后跟前的大宫女盯着,一定要他喝下去,本是有法子躲过去的,但是鬼使神差他还是喝下去了。因为那碗药,现今面临的困境就是那位权倾朝野的大齐太后已经到了房门口了,他还没有离开床。 周泽年静静听了一会儿,外头人声并不多,听闻那位太后喜静,宫中无论宫女还是太监均能做到行走无声。外头基本上没什么人声,周泽年静静地等了一会,外头传来女子冷静的询问声:“八皇子可是醒了?” 周泽年有些恍惚,许久未曾有人唤他八皇子,听到时反而觉得有些发凉,恍若隔世。身体尚未完全好全,起身时他低声咳了几声,缓了一会,外面的女子也并未催促。 周泽年:“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泽年衣衫不整,怕是会冲撞太后,望娘娘见谅。” 太后娘娘挑眉,虽然这个时辰扰人清梦是她理亏,但是太后理应高高在上。于是太后道:“无碍,哀家只是挂念八皇子,只需见八皇子一面便成。” 周泽年垂眸,守在身旁的小太监会意打开了门,时值夏日,天光微亮,太后出行却还是打了不少的灯。 太后缓步走进未宁殿。未宁殿离慈宁宫不远,是某一位太后曾经很喜欢的嫔妃居住的地方,那位嫔妃不得皇帝宠爱,却极受太后宠信,为她修建宫殿,赏赐无数财宝。未宁殿其实很辉煌,但是朝代变换,殿中已无什么饰品,看起来华丽又空荡。 那位长的极像玄德帝的八皇子面色有些苍白,多年的暗伤累积,太医诊断说不破不立,需先用药引出所有的旧伤再加医治。先前告罪说自己衣衫不整也算不上是借口,质子只来得及披上一身外衣,腰带堪堪系在腰间,平添几分病弱和色气。 太后仿佛真的只是来关心他的病情的:“太医说八皇子身子虚弱并非一朝一夕的事,哀家心中自是过意不去,昨夜心中装着此事,今日早早便起来,等不及召见八皇子,哀家便亲自来了。” 雀枝低着头,听太后胡扯,面不改色。 质子浅浅地笑了笑,眉眼温柔,并没有直视太后,以免冒犯圣颜:“谢太后娘娘抬爱,泽年心中惶恐。” 太后虚情假意地叹了口气,声音里面带着几分试探:“哀家掌管后宫多年,竟是不知刁奴欺负到八皇子身上去了,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不如八皇子便搬到这未宁殿中常住,在哀家眼皮子底下总归是更安全些。” 大齐皇室子嗣凋零,玄德帝是踩着兄弟姐妹的血登上至高的皇位的,为了保证存活下来的兄弟姐妹不起异心,宫中多是为质的世子和郡主,都住在后宫便不成体统。 太后上位后将一些郡主和世子送了回去,留下一些蠢蠢欲动的王爷的子嗣,打包安排在皇宫附近的几处府邸里,好吃好喝地供着但是也派不少人盯着。 唯独大周的质子八皇子,因为这张脸的缘故被不明不白地留在宫中。 周泽年静默了片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道:“娘娘的好意,泽年心领,但……” “心领便成,”太后打断他,眉眼带笑,“来人,把东西搬进来吧。” 周泽年有些震惊地盯着鱼贯而入的太监,他们搬着精美的花瓶和饰品,有条不紊地将这些价值非凡的物品放在合适的位置,各司其职后静默地退出未宁殿。 装扮后的未宁殿不再空荡单调,太后偏好素色的装扮,宫中其实鲜有像未宁殿这般华丽的建筑。 太后拿出了一些精美的瓷器,因为原先未宁殿住着的是嫔妃,有些东西不太适合给来自大周的质子用,太后已经吩咐下去了,约摸这几日就能到。 太后将质子惊愕的样子尽收眼底,道:“八皇子不必多虑,安心住下便是。” 太后想了想,再开口时带着几分浅显的试探:“八皇子来大周时才不过十六?大抵是读了些书的,前些日子皇帝说想要个伴读,哀家瞧他年幼,稚子心性,还是找些伴的好。朝中大臣家中适龄的孩童都已经挑过了,约摸这几日便能定下,尚书房也能多些孩子。八皇子可有意陪在皇帝身边把未尽的学业完成?” 大周的皇帝风流,留下的皇子公主不少,虽说八皇子母家不显,但还是送去了尚书房同其他皇子一同习文。大周皇子的学业一直到及冠才会结束,八皇子被送到大齐时年十六,学业自然是未尽的。 周泽年瞳孔微微放大,显然是有些震惊。面前将宫装穿得一丝不苟的太后娘娘雍容华贵,说完话之后便一直在等他的回复,后边的宫女太监等人都低着头,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周泽年觉得嗓子有点干涩,讲话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泽年身为质子,恐怕不合规矩。” 作为大周送来为质的皇子,他早已做好此生都被困在大齐皇宫或因大周开战而死的准备,可是太后好像不是这么认为的。 太后娘娘听到这个回答并没有什么很明显的情绪表露,她不再试探,反而有些强硬:“规矩?哀家从不在意这些,八皇子若是有意,哀家说到做到。” 周泽年微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有些颤抖,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几分希冀,他说:“泽年谢过娘娘。” 太后娘娘如愿以偿,悄悄露出一个满意的浅笑,艳丽非凡的脸变得更加动人:“八皇子身子还未曾恢复,先歇着吧。” 目送太后远去,大周送来的质子冷静地转过了身,吩咐小太监把殿门关上,若是有人拜访便说身子不适。 小太监福德是从大周随他到大齐为质的,同质子患难与共的这几年让他对质子颇为信任与尊崇。 福德犹豫了一会,低着头按殿下的吩咐关好门后,才站在外头大着胆子问:“殿下,您说大齐的太后是什么意思?” 周泽年褪去外衣,向后倒在床上,他身子尚未好全,浑身没什么力气,不过是强撑着不在那位精明的太后面前露怯。 听到小太监的话,周泽年躺倒在床上,用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声音有些懒散:“太后娘娘不是向来随心所欲惯了,在大齐这几年,太后不知做了多少违反祖制的事情,善待区区一个质子,不过是件小事。” 其他的事情没必要说给福德听,小太监随他来到陌生的国家,本就举步维艰,有些对那位性格恶劣的太后的猜测自是不便让他知道的。 周泽年想,太后能坐上那个位置果然不是只凭借弑君,行事诡谲多变,看起来所作所为都是随性而为,但就他所知,太后每一步都会导致意想不到的后果。 比如太后亲生父亲,曾经权倾朝野的丞相大人“自请还乡”。当时朝野中一直隐秘流传着是太后使了手段迫使秦丞相退位的说法。大齐对嫡庶之分并不是特别在意,因为草根出身的大齐太祖一直在遏制世家对庶子庶女的压迫。虽说世俗对嫡庶之分不再那么严苛,但世家大族自有一套规则,高祖努力这么多年还是没有完全改变世家的规矩。出身世家的秦丞相虽说并未苛待太后,但在嫡庶之分上颇为严苛,据说太后一直活在相府嫡女的阴影之下,直到太后变成太子妃,再成为如今的太后,终于有能力对抗丞相。 但后来,秦丞相自请回乡后,江南爆发了严重的洪灾,秦丞相立下汗马功劳,不仅解决了洪灾还处置了一批有异心的官员,为国库敛了不少财,还有不少重要位置换上了太后一党,一举三得,让太后在朝堂上真正站稳了脚跟。 事后,太后只是不冷不淡地封赏了一大堆珍宝,绝口不提让秦丞相回到权利中心。 周泽年有些出神地想着,那真是巧合吗。虽说秦丞相已被“驱逐”出京城,世家大族对其避之不及,形如丧家之犬,太后也传出消息说已经与秦丞相恩断义绝。但秦家那位大将军依旧得太后宠信,一直忠心耿耿镇守边疆,秦丞相的门生也依旧活跃在朝堂,太后也并未对他们做什么,故而江南那边的官员就算察觉到什么,也不会对这位曾名满京城的大儒做些什么。 太后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要讨厌她的秦丞相退位前也要为她所用,要丞相为掌握在她手中的大齐江山鞠躬尽瘁。 周泽年闭眼,有些痛苦地想着这样一位高深莫测的太后确实是难缠的主。 此时的太后娘娘还在去勤政殿的路上,晨起时太后并不喜欢轿撵,习武多年,她还是偏向于单独行动,但身份不允许,她退而求其次选择了缓步前行。 雀枝稍稍走快几步,落在太后身后半步,低声同太后商议:“秦丞相那边传来消息,说想要见大将军和将军夫人,愿再让箜阁一分利给您。” 第4章 姐姐 箜阁是江南极为有名的商业组织,渗入江南各个层面,无论黑白,收入大得惊人。鲜少有人知道,箜阁由当年江南最有名的士族薛氏旁支所建立,是以清白家风闻名江南的薛氏最为隐蔽的后路。 即使后来薛氏满门抄斩,箜阁依旧被留了下来,未被薛氏牵连,藏在江南商会的背后,把持着江南的经济。 后来,秦寻雪想方设法联系上了薛家留在箜阁中的老人,掌握了箜阁并把秦丞相踢出京城的权利中心,让他做了暗中掌握江南收入的箜阁的掌权者。秦寻雪和老狐狸针锋相对多年,协商无数次才定下了四六分的规矩,当然,是尊贵的太后六,秦丞相四。 太后并不是不想多要一点,毕竟这是薛氏的私产,而她,是薛氏唯一的血脉。但秦丞相多了解她,只需上下嘴皮子一动,搬出死去的薛姨娘和压根不知情的秦夫人,太后恨得牙痒痒也会让步。她不是没有尝试过杀掉秦丞相,但作为曾经权力中心的丞相,秦丞相对自保一事颇有心得,太后没有放弃但是一直都没有得手。 五年来,太后心情再阴晴不定也不曾动过关于箜阁的规矩,时至今日,秦丞相为了见驻守边疆的嫡子一面甘愿让步,太后倒是没什么心酸的感觉,毕竟自幼时起,她便不得秦丞相宠爱,多年来早已不在意。 太后只是冷静地想着,借此机会大概可以再多敲老狐狸一笔。 “……快到郑大人回京述职的日子了,”雀枝还是忍不住提了一嘴,“娘娘,不如将郑三夫人也……” “雀枝,”太后停住脚步,目光飘向宫墙之外,声音听不出喜怒,“逾矩了。” 雀枝哑然。 郑三夫人,曾经名满京城的丞相嫡女秦静芷,是最为耀眼的名门贵女,热善好施,琴棋书画、文韬武略皆师从名家,世间仿佛没有她不会的事。有她在的地方,无人能夺取她的光辉。京城中无人不知其名,最开始中宫皇后心中的太子妃人选也是她。 郑家是清流,留在京城的郑阁老是寒门走出来的权贵,郑三公子是郑阁老的嫡幼孙,当年已经取得功名,圣上亲封状元郎,颇得圣心,前途无量。这样的身份虽然显赫但是绝不是出身世家的秦丞相能看上的,是当时已是太子妃的秦寻雪,亲自到孝仁皇后面前为嫡姐求的亲事,皇后懿旨,秦丞相不敢不从。 等到太子登基,改元玄德,众人都以为郑三公子前途似锦时,已成皇后的秦寻雪提剑而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剑干脆利落地刺进玄德帝的心口,武力镇压,清算朝堂,郑阁老留在了朝堂,却是将郑三公子调任蛮荒之地植阳,无诏不得回京。已是郑家三夫人的秦家嫡女秦静芷求见太后无果,毅然随夫君远去植阳,五年未归京城。 植阳偏僻闭塞,郑大人做了知府后花了五年就将植阳治理得井井有条,这份功绩不可被抹消,故而太后召他回京述职,朝中也在争执是否该让郑大人回到京城,郑阁老闭门谢客,称身体抱恙,已经几日未上朝了。 “姐姐看上的人自然不差,”太后轻飘飘带了过去,“自然是要让郑夫人跟着回来的。” 雀枝松了一口气,却在太后接着开口时毛骨悚然:“我已让山鹊去接郑夫人入京,确保郑夫人的安全。” “……诺。”只提了郑夫人,说明只要她一人快马加鞭赶回京城,无需告知正在归京路上的郑大人。 太后愉快地笑了一声,语气轻快:“勤政殿快到了呢。雀枝,哀家的黑骑卫要同大将军一同入京,给画枭传信,要她务必八月十五前赶到。” 雀枝低头,恭敬回答:“奴婢知晓。” …………………………………………… 植阳知府府中。 秦静芷早早就起来了。这些年郑蕴鞠躬尽瘁,短短五年创造植阳从无到有的功绩,并不是为了向祖父证明自己,不过就是为了她能早日回京,见到那位如今万人之上的太后。 但在郑蕴说一同前去京城时,曾名满京城的美人只是温婉地笑了笑,声音轻柔而坚定:“阿蕴,她会来接我的,我不能先走,相信我,好吗。” 郑蕴并不清楚秦家兄妹之间的事情。秦家太过复杂,太后性子本就古怪多变,秦静芷也是为了保护他,绝口不提曾经和太后、哥哥之间的事情。郑蕴虽不理解,但是仍然相信同自己风雨同舟的妻子。 郑蕴临行前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能忍住,握紧了她的手,像是防止被什么人听见一样,低声在心上人耳边道:“阿芷,我知道太后不会伤你,但还是要注意些,不必担心我,祖父暗中还是派了些人来保护我,我早早把人安排在了你身边保护你,若是她对你不利,他们也会护你离开。” 郑家是清流,郑阁老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是他为保护孙儿能做的最大的努力了。而郑蕴,也在保护她。 秦静芷一直明白自己所遇良人,此时看着郑蕴正经担忧的眼神还是有些眼眶泛红:“阿蕴……” 太后派来的侍卫戴着漆黑的面具,突然开口,打断了他们离别的情绪:“郑大人,太后念在您治理植阳的功绩,迫不及待想了解植阳这五年的变化,还请谅解在下失礼,请您上马车。” 秦静芷冷冷地望了侍卫一眼,转而温柔地叮嘱郑蕴:“夫君,一路小心,这位大人大抵是会护着你平安抵达京城的。我稍后便到,夫君不必担心我。” 郑蕴不放心地上了马车,前方的侍卫利落地翻身上马,俯视着站在原地捏着帕子目送夫君远去的知府夫人,语气却比之前恭敬了不少:“小姐稍候,山鹊大人随后便到。” 知府夫人眼神依旧冰冷,温柔的声音中像是掺了刺:“她到底还是收归了你们,一群叛徒。”现在还能叫她小姐的,只能是先前秦家私养的府卫。 “小姐说笑,在下本就是薛家的府卫,不过是先前不得已背弃明主,转投秦家,如今也该归于原位了。”坐于高大骏马之上的侍卫声音平静,并未收敛声音,前方已经走了一小段路程的郑蕴忍不住掀开车帘转过头来看着他。 侍卫拱了拱手,说:“在下稍后便跟上。”秦静芷回以夫君一个温婉的微笑,表示没什么。 等到郑蕴不安地放下帘子后,侍卫朝知府夫人行了一礼,道:“在下先行,山鹊大人清理了周围的杂碎之后便会来接您。……愿小姐一路平安。”正如当日送她来植阳那天,侍卫也是这样说的。 直到秦静芷回到府中坐下,她还有些晃了神,身旁的大丫鬟云兮提醒她:“夫人,太后派来接您的人已经到了门口,您看?” 秦静芷端起了知府夫人的礼仪,仿佛前面的恍惚都是错觉,温声细语地吩咐着:“去请进来。” 山鹊身着黑色轻装铠甲,比起一般女子而言更加修长,被黑色面具遮挡的脸看不清此刻心情。她轻轻用手指点着腰间的佩剑,浑身看起来松弛,但她时刻紧盯着周围的一切,身上还带着几分剿灭附近山匪所留下的血腥味。 听到府中管家讲话,说知府夫人有请时,山鹊静静地应了一声,沉默而又肃杀。 秦静芷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山鹊了。从她身边被挖走的大丫鬟沉默寡言,但却武艺高强,被太后丢进了自己的黑骑卫中历练。 山鹊静静地行了礼,常年生活在黑夜中的黑骑卫早已不适应白日出现在这么多人面前,但她从不违抗太后的命令:“黑骑卫一队队长山鹊见过知府夫人,率黑骑卫一队,奉太后懿旨,迎夫人入京,护夫人周全。” 知府夫人眼见当年只会躲在她身后的姑娘长成可靠的首领,微微一笑,并未深究为何山鹊看起来不认识她,她依旧那么温和,轻声细语:“有劳大人了。” 山鹊犹豫一会,还是硬着头皮道:“太后的意思是,黑骑卫带您一人进京。” 秦静芷脸上常年维持的笑突然僵住了,她反应了一会,冷笑了一声,倒是回想起那些年被庶妹神奇操作气得头昏脑涨的日子。 秦静芷咬牙切齿道:“云兮,你们收拾着东西,随后有人会送你们到京城,别让大人知道我跟着黑骑卫进京,这消息一定要瞒住大人,也别让父亲知道了。” 山鹊站在角落里,目光飘移,仿佛这一切与她无关。秦静芷安排好一切后,朝她走了几步,山鹊略一行礼,秦静芷摆了摆手,在温婉的皮囊之下透露出几分属于权贵的豪气:“备马,我同你们进京。” 此时的秦静芷眉眼飞扬,少了几分束缚的感觉,倒是让山鹊有些恍惚。 很快回过神来,山鹊躬身行礼:“诺。” “秦寻雪,你给我等着。”秦静芷勾起一个阴森森的笑,这些年她亲爱的妹妹可是背着她做了不少好事。 此时的太后,并不知道“好心好意”派人去接了嫡姐,而她的姐姐却在计划着如何揍她一顿。太后站在龙椅前,低着头望向面前昏昏欲睡的小皇帝,神情有些无奈,眼角一抽,低声问皇帝身旁战战兢兢的小太监:“昨夜太傅又逼着皇帝学了些什么,怎么今日这般精神不振。” 小皇帝迷迷糊糊地听见母后的声音,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扑倒母后怀里,语气黏黏糊糊的:“母后——” 太后叹了一口气,揉了揉小皇帝带着几分婴儿肥的小脸,语气却是带着几分凶狠和威胁:“再不清醒,今日让太傅再加几份功课。” 小皇帝一激灵,彻底清醒:“母后不可!朕,朕醒啦!”慌张的小模样带着几分欲盖弥彰,带着几分孩童的稚气。 云夏忍住笑,上前低声道:“娘娘,时辰到了。” 小皇帝还在眼巴巴地望着太后,眼里的渴望显而易见。太后捏了捏他最近累的有些清瘦的小脸,有些漫不经心:“昨日带进后宫的那位质子想见见皇帝,午后休息后便安排他来见皇帝。”言下之意,下午太傅可以不用来了。 小皇帝眼睛一亮,忍不住跟英明的母后贴贴,却被太后嫌弃地推远:“马上上朝了,皇帝收拾一下,省得又被阁老挑毛病。”明里暗里指责她未曾对小皇帝上心,虽然后面被她找个理由恶心了一把,吐出来不少财产,但是被人鸡蛋里面挑骨头还是很不爽。她那么努力地把崽子养好,谁都没资格对她指手画脚。 小皇帝坚持不懈,终于抱住了太后。他仰头朝她笑,眼里全是信任:“母后,朕知道啦。” 第5章 郡主 定远大将军归京的事在朝堂上掀起惊涛骇浪,但太后娘娘散漫地撑着头坐在龙椅后,眼神微微落在自己身上,便无人敢谏言。 小皇帝绷着一张严肃的娃娃脸,严格执行了母后要求的皇家仪态,却并不在意母后是什么姿态。 太后偏头,声音平静:“众位卿家可有本上奏?” 郑阁老告病后,内阁留在朝堂上的便只有陈阁老,那是出身兵部,真正上过战场立过大功的老臣。这位肱股之臣只支持坐在皇位上的皇帝,从不参与党派之争。 太后话音刚落,刚正不阿的陈阁老向前一步,稳健有力:“禀太后,边疆动乱才刚刚结束,此时召回军中主帅,恐有不妥。” 太后依旧散漫地撑着头,声音缥缈:“此事无碍,哀家派了陈二去。” 陈阁老一哽。陈二,名唤陈世灏,维海将军,世上只有太后还能唤一句陈二。他是陈阁老的庶子,叛出陈家,被陈阁老亲自从族谱上除名,动用家法赶出陈家。是太后捡到了奄奄一息的陈世灏,将他送入军营,为他保驾护航,替他遮掩行踪不被陈阁老抓住。他像狼一样飞速成长,手上的功绩是自己一个一个人头攒出来的,等到陈阁老终于意识到陈二成长起来了,陈阁老已经没有再杀他的能力了。陈二带兵打仗手段一流,先前被太后派去镇守海关,已是海军首领。如今海边风平浪静,陈二调教出来的副将也已经能独挡一面了,太后就派陈二去边疆,替定远大将军一段时日。 陈阁老同陈二有不可磨灭的隔阂,纵然陈阁老近些日子幡然醒悟发现自己错怪了儿子,但陈二也不愿意谅解他。陈阁老心中有愧,明白陈二对太后唯命是从,可以料见他是自愿去边疆的,自然不会对太后的安排多说什么。 眼看陈阁老铩羽而归,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去触太后霉头,今日的早朝上再也没有出现关于定远大将军归京的反对声音。 小皇帝能处理的事情还挺多的,太后并不会一一插手干预,只是在小皇帝不怎么的想法之上再加干预,使得决策更加圆满些。这也是为什么朝中大臣并没有过于激进反对太后执政的原因。 今日的早朝持续时间并不长,退朝后也没什么需要太后召见的大臣,太后从龙椅后走出来,走向眼巴巴望着她的小皇帝,俯下身子,满头的珠宝饰品晃得人眼睛生疼。她亲昵地捏了捏小皇帝的脸,见周围没什么人了,才轻声道:“齐不齐,你今天接见质子的时候稍微试探他一下,懂吗?” 小皇帝名唤齐瑞,是个端正的名字,由他生母皇贵妃谢氏所起,但生下他不久就离开京都的皇贵妃没来得及给他取个乳名。满身血腥气的太后独坐高台,静静地盯着被瑟瑟发抖的奶娘抱着的出生不足一月的小皇帝,突然就笑了起来:“谢氏果然得齐峥宠爱,叫不齐吧,齐不齐。” 此后经年,太后在没有外人的时候总是会唤他“齐不齐”,除了太后之外又无人敢直呼皇帝的姓名,导致年幼的小皇帝在太傅第一次教导写字时曾认真地对太傅说,朕叫齐不齐。太傅气的两眼发黑,太后知道这个事情后笑得开怀,小皇帝被太傅罚抄名字,泪眼汪汪找她求安慰时却被太后笑话,气鼓鼓的小孩只能委委屈屈地坐在一旁掉金豆豆。 小皇帝自认为是五岁的大孩子了,不会再因为这种小事同母后闹脾气了。出身皇室的孩子总是早慧,虽然过分依赖抚养他长大的太后但总能分清利害关系,于是小皇帝板起小脸,认真地盯着母后的眼睛,握紧双拳:“母后,不齐会努力的。” 雀枝看着太后出勤政殿时看起来心情不错,就知道她今天又成功忽悠了皇帝陛下。雀枝心中微叹,感恩陛下,要不然遭殃的又是别人。至少对陛下使坏时太后会收敛着些,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太后才不管雀枝想些什么,她只是懒散地想着,此时山鹊应该已经见到了曾经的主子,把她的话带到了。估计秦大小姐会很生气,恨不得飞到京城揍她一顿吧。 太后愉悦地笑了笑,问雀枝:“雅韵郡主在哪里。”把质子带回未宁殿的同时,她还将雅韵郡主扣留在宫中,前几日刚刚回到京中的瀚王都未曾休息几日,昨日连夜写了数封折子给她,字字泣血,表示自己未曾教养好子女,冲撞了太后,愿割让藩地,废除齐雅韵郡主身份,只求太后留她一条命。 太后带着几分惋惜,叹道:“瀚王有些过于紧张了,哀家不过是留郡主在宫中小住几日罢了,何必如此呢。” 上次太后这么留下一位世子,几乎是吞并了那位有异心的藩王的所有财产和封地,最后那位藩王空留一个头衔,困在京城,郁郁寡欢,至今不敢出现在太后面前。故而瀚王这般恐惧,旁人是能理解的。 太后的喃喃自语并未对雀枝有所触动,雀枝冷静地回答:“禀太后,暗卫将郡主关在寿延殿中,并未对其动刑。” “嗯,做的不错。”太后看起来心情尚可,步子依旧不紧不慢,“摆驾寿延殿。” 许久未见故人了。 …………………………………………… 寿延殿。 齐雅韵出自大齐皇室,模样随了她父王瀚王,瀚王曾是京中有名的端方君子,模样自然是一等一的好。齐雅韵看起来温婉大气,京中曾有好事者将她同秦家嫡女秦静芷并称京城双姝,称齐雅韵是京中与秦静芷齐名的名门淑女。 然后传出这个话的人就被齐雅韵抓出来用鞭子抽了一顿。性格像火一样热烈的雅韵郡主闹市纵马,高仰着头,温婉的脸上却是肆意的笑:“我是大齐的郡主,岂是你这种小人可以妄议的?” 嗯,后来被当时在位的皇帝狠狠斥责一番,被罚关在府中抄习《女戒》。太后想起当年纵马肆意的少女,心中有些许恍惚。 直到太后见到齐雅韵。 那位桀骜不驯的郡主眼神挑衅,被关在房间里面也仿佛被关的不是她,见到太后时,她张嘴,说:“你——怎么——还——活着——” 太后眼角狠狠一抽,挥手屏退房中一直警惕非凡的暗卫,眼神示意担忧的雀枝带着所有人退下。 等到人都退下了,秦寻雪冷笑一声,道:“发什么疯,你亲爹是你带回来的,质子也是你送到我面前的,这些年也是你自己不愿意回来的,这个时候反倒来怪我,觉得是我做错了事情,齐雅韵,这些年你依旧没有长脑子是吗?这话我听听也就罢了,传出去我看你有几个脑袋够活的。” 齐雅韵,当年不受宠的瀚王幼女,同秦家姐妹是旧相识,同太后有着自幼一同长大的情分。 齐雅韵撇撇嘴,不赞成地嘟囔着:“都是你的人怕什么。再说了传出去也是太后和雅韵郡主决裂,能让我的便宜爹吐出来更多东西,这些年他一直不肯退位给兄长,我逼急了才出此下策。” “……你传信给我便是,我帮你解决有什么问题吗?”那是自幼一同长大的姐姐,她自然不会让她为难。 “不行啊,”齐雅韵摇头,“不回来怎么让你注意到那位大周的质子。” “我没有忘记他,我自有计划。” “但是要你付出的代价应该不小吧,小雪,”齐雅韵正色,“你还是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我知道的。” 秦寻雪沉默不语。 齐雅韵轻叹一声,难得和颜悦色地劝解道:“你答应薛姨娘的事还没有完成,答应我的事情也还没有完成,所以……”收一收那些危险的想法吧。 秦寻雪还是不语。 齐雅韵恨铁不成钢:“为什么一定要执行那个损人不利己的计划,小雪,你并没有一定要寻死的理由。” 秦寻雪歪头,略一思考:“可是我也没有并没有一定要活着的理由。” “……”齐雅韵向来在这种事情上吵不过她,第一次见面时秦寻雪还是个小姑娘,没办法掩饰自己不太像人的那一面,让她有所窥见。后来年岁渐长,秦寻雪像是将自己塞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壳子里,是阴晴不定的太后,也是她面前偶尔自暴自弃的秦家庶女。 “留下大周那个质子,让他带着那张脸把你拉出来。”齐雅韵不喜欢已逝的皇帝堂兄,讨厌他为了权力抛弃一切却还假惺惺保留着所谓的纯真,连带着她看长得同玄德帝有几分相似的大周质子也很不顺眼。但是秦寻雪需要他。 秦寻雪神色恹恹,却也没有出言反驳。 齐雅韵悄悄呼出一口气,小雪没有直接开口说拒绝证明她默认了。 “秦静芷快回来了,快马加鞭,约摸是这月下旬到,”秦寻雪看着脸色骤变的齐雅韵,愉悦地笑出了声,“怎么,你还怕她?” “……快些把老家伙从王位上拽下来,我实在是不想再跟你们家的疯子遇见了。”齐雅韵至今还记得那个将她鞭子抢走的少女,明明是京中有名的贵女,却比谁都擅长体术。 太后今天真的很开心,她快活地笑出了声,那张本就明艳动人的脸变得更加生动,带着几分女孩子的娇气,她故意拉长声音:“不——行——” 十足十的报复。 齐雅韵:“……幼稚的太后娘娘,什么时候把我放出去。” “过段时间吧。”秦寻雪声音忽然就冷淡了下来,仿佛刚刚那个快乐肆意的人不是她,她转身走向房间外,“朝堂还是出了一些问题,需要你被困在宫中,他们才师出有名。” 齐雅韵看着挚友瞬间把自己关进壳子中,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悲哀地想着,果然还是这样。 “只需我困在宫中吗?无需我再为你做些什么吗?” 太后未曾停下,语气依旧淡淡但难掩坚定:“什么都不需要做。”她会为皇室扫平一切障碍,无需助力。 齐雅韵轻嗤一声,懒懒散散地躺在贵妃椅上:“明明知道我不可能停手的啊……” 太后,看起来乖张狠厉,但只有他们这些被她划进保护范围的人才知道,她像养小苗一样,认认真真地看着他们成长。 第6章 对峙 接到大齐小皇帝传唤时,周泽年才刚刚喝完午膳后的药。太医说不破不立,他这几次吃完药都要吐血,身体也渐渐衰败下去。 周泽年眉头紧皱,旁边的小太监心疼地递上帕子,他接过帕子仔细地将唇角残留的血迹擦干净,反而还能笑着安慰福德:“我并无大碍,太医说了要引而再发,如今只是引子罢了,等日后恢复了便好。” 福德也不知信没信,只是闷闷地应了一声,带着一点不为人知的哽咽。周泽年听出来了,也只是耐着性子接着安慰自幼同他长大的小太监:“那位娘娘不至于害我,放宽心。” “她都把您坑害到大齐了,您怎么还信任她?”福德有些为自己的主子鸣不平。 周泽年正色道:“福德,慎言。太后娘娘愿意救治我,已是天大的恩情。她还愿意送我去习文,这更是再造之恩。” 今日太后走后便派来许多伺候他的宫女太监,他婉拒未果后,只得将人先安排在外间伺候,但难保其中没有习武者。他只能如此隐晦地向太后示好,尽可能消除她的怀疑和戒备。 小皇帝派来的大太监有耐心地在未宁殿外头等了一会,大齐暗卫悄无声息出现:“云公公,质子现今已喝完药了。” “有劳。”云夏颔首,脸上堆着笑,“辛苦大人通报。” 暗卫拱手,悄然消失。 “陛下召见?”周泽年眉毛一挑,有些讶然,没想到今日见过了太后还要去见陛下。 云夏堆着笑,拱了拱手,满脸歉意:“殿下身子不爽,陛下本想着让殿下休息些日子,等殿下身子利索些再召见殿下,只是过些日子大周使臣便要到访,这不是……” 皇帝身前的大太监是太后挑出来的人精,话并未说满。太后的意思是无关紧要,随便找个理由让“可怜”的小皇帝多些休息的时间,但对着质子总要找个得体的理由。 周泽年自然是不信的。他曾远远见过面前的大太监,名为云夏的大太监是大齐皇帝身边唯一的大太监。大周年年到访以示友好,顺便探探大齐的口风,但过去都未曾要他出席,太后不过把他捡回来几日,宫中各个人精都还在观望着太后的态度,犹豫着是否要示好。不至于晨时太后来过,午膳后云夏便代表小皇帝召见他,用的还是这么蹩脚的理由。 但周泽年并未揭穿,语气温和,带着几分从容气度:“劳烦公公稍候,泽年换身衣裳便是。” 云夏行礼:“殿下不必匆忙,陛下如今也不过刚刚用过午膳。”左右不过是给小皇帝偷懒的机会,不必过于早去面见圣颜。 周泽年颔首,随后起身去换衣服。转身之后,他朝福德使了个眼色,暗示此行他一人独去,不必跟随。 勤政殿。 晌午的日头毒辣,但勤政殿中放了不少冰块消暑,殿中清凉,但气氛冷凝。小皇帝面上没什么表情,盯着殿中跪着的暗卫首领,一言不发。 谢逸跪在这已经有小半个时辰了,他低着头,勤政殿中很是凉爽,但他颇为紧张,静悄悄的大殿中,只有他汗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格外清楚。 大齐的小皇帝在太后面前黏黏糊糊,撒娇讨好,无所不用其极,但那只是表象,是太后才能见到的幼崽形态。 皇家的孩子哪里有天真无邪的,太后只是杀了玄德帝,但是后宫中不少老人都留了下来,同太后一同抚养小皇帝。小皇帝学的是正统帝王权术,但在太后面前,他还是那个要她圈在怀中的幼崽,撒娇卖萌,只为讨太后一个笑脸。 太后向来知道小皇帝表里不一,像是芝麻馅的小汤圆。但太后觉得小皇帝的哪一面都是正常的,还是将小皇帝当做幼崽看待。在太后眼里,芝麻馅的小汤圆,看起来内里是黑的,咬上去还是泛着甜的。 小皇帝齐瑞声音还是软乎乎的,但是话里夹着刀:“朕的意思不够明确吗?只要母后所愿,都必须遵从。谢首领,这个道理,朕接管暗卫的第一天就告诉过你了。” “陛下息怒,臣得太后召见,便惶惶不安,今日陛下的话,臣必将牢记。”谢逸低着头,嘴里发苦,心中更苦。晨间得太后训斥后,谢逸已去领罚,三十鞭子下来饶是他体术了得也被打得皮开肉绽。小皇帝传唤时他才上完药,只来得及换下一身带着血腥气的破烂衣物。 暗卫必须听令于在位的皇帝,这是暗卫创立之初的铁令。谢逸好不容易突破太后的防线,同小皇帝联系上后,小皇帝的第一条命令就是全力配合太后的命令,不得违抗。谢逸是真的心里发苦,好好一个皇家暗卫,却落入外戚手中。明明留着谢家的血,小皇帝却丝毫不愿意认谢家为外家。 小皇帝“唉”了好大一声:“朕知道谢首领在母后召见后定是去领罚了。朕也不再罚你,免得谢首领伤上加伤。只是谢首领,这是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说到最后,小皇帝语气森然,带着几分明晃晃的威胁。 谢逸抬手行礼:“臣谨记陛下教诲。” 小皇帝也没有再说什么,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偷偷不合礼仪地晃了晃小脚,语气温和了下来:“舅舅要好好听母后的话哦。想来谢首领也是累了,先退下吧。” “臣告退。”谢逸暗自苦笑,小皇帝总是这样,明明除了太后谁也不在乎,却总能在他心灰意冷的时候给点甜头。 谢逸出门时正好碰见云夏带着大周的质子前来面见小皇帝。云夏朝他拱手行礼,并未讲话。谢逸身份特殊,但明面上只是兵部的五品郎中,故今日面见皇帝时用面具遮住了脸,旁人无法轻易辨认出他的身份。他轻轻颔首,主动让开身子,缓步离开。 周泽年不动声色地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中,心中对带着面具的男子的身份有了猜测。云夏并未行大礼,男子对云夏的态度看似平和实为倨傲,身份不可能不高。看来,此人来自大齐某些不能让人知晓的组织。 短暂的互动转瞬即逝,云夏停在门口,这一路上他都是笑着的:“泽年殿下稍候,容奴才进去向陛下禀报一声。” 周泽年神色从容:“有劳公公。” 他不是不想拉拢这位皇帝身前的大红人,能站在皇帝身旁的人,能拉拢到岂不是一本万利?但是作为大齐的质子,他不能这么做。 云夏进去通报了,不一会便匆匆出来,将他请了进去:“泽年殿下请,陛下心中挂念得紧,这般炎热的天气,可不能让殿下在殿外久候。” 周泽年依旧温和有礼,这般炎热的天他依旧穿了不少衣物,这一路上却未曾流汗。他微微一笑,神色不变:“多谢陛下挂念,泽年惶恐。”心中却暗暗警惕,想着,大齐皇帝的态度好得可疑。 周泽年进入勤政殿内便感觉到殿中格外清凉,云夏熟练地走到小皇帝身后,低声道:“陛下,人带到了……娘娘说了陛下不能用这么多冰块,对身子不好。” 小皇帝嘴一瘪,眼里突然就积满了泪,他狡辩道:“这是谢逸带来的,不是朕自己要的。朕马上撤掉,好云夏,求求云夏了,不要告诉母后,好不好。”半点都没有刚刚在谢逸面前的压迫感。 周泽年:……此时行礼有些不对劲啊。 云夏见惯了陛下这个样子,眼神示意他先看下面站着的质子。 小皇帝撇了一眼低着头未曾直视他的质子,清嗓子似的咳了一声,语气一派天真自然:“殿下站着的,就是大周五年前战败后送来的质子?”毫不客气的小皇帝恶意满满。 周泽年觉得小皇帝现在这个态度才对。他好似未曾察觉到小皇帝天真语气下的恶意,只是恭敬地行礼:“大周八皇子,周泽年,见过陛下,陛下万岁。” 大齐的小皇帝却突然笑了起来,他开心地拍着手,看起来跟天真的稚子并无两样:“抬起头来,让朕看看你长什么样。母后身边总有人说你长得像朕的父皇,让朕看看能有多像。”出生不到一个月就死了父皇的小皇帝自然分不清质子是否长得像素未谋面的父皇,他只是将试探掩饰在天真的表象之下,想要看看这位质子是否同谢逸说的那般,对于众人皆道他是玄德帝的替身这个说法毫不在意。 周泽年听过比这更加刺耳的话。早已不在意旁人的嘲讽。他抬起头,并未直视小皇帝,眼神微微垂下。 齐瑞瞳孔微缩,眼中全是那张与他极为相似的脸。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像。 “抬起头来,看着朕。” 周泽年嘴角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却飞快抿了抿嘴,略带惶恐地抬起了眼,直视小皇帝。见到大齐小皇帝的第一眼周泽年有些讶然,他与这位年幼的天子长得颇为相似。若是福德在此,有胆子直视大齐小皇帝,就会发现五岁的小皇帝和自家殿下幼时几乎一模一样。 小皇帝的脸色几经变化,最后,他撑着自己肉乎乎的小脸,笑得傻兮兮的:“哇——朕和八皇子——长得——好像啊——” 云夏:……娘娘知道您这样讲话会抽您的。 周泽年怎么也没有想到小皇帝是这个态度,一时微怔,忘了低下头。 小皇帝眉眼弯弯,笑起来能融化不少京中的贵女和夫人:“母后跟朕说啦,要八皇子同朕一同听太傅讲学,还给朕挑了好几个小伙伴。八皇子,那以后你跟朕就是同窗啦,朕好高兴嘿嘿。” 云夏不用上前就知道陛下必然是捧着脸傻乐的状态,但他退在后头,一言不发。太后有言,陛下会用自己的方式处理好一切,处理不好,太后也会为他料理好。 “蒙太后娘娘和陛下抬爱,泽年惶恐,自会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周泽年垂下眼,不再直视圣颜,语气恭敬而又真诚。 他敏锐察觉小皇帝对他称呼的变换,从略带嘲意的“质子”变为同太后一样的称呼,他并不知道小皇帝的转变有多少是太后的示意,只是想着,大周的消息一点都不可靠,这哪里是大齐的吉祥物皇帝,分明是还在成长期的小狼崽子。 小皇帝不管他在想什么,见到周泽年垂下眼,脸上傻兮兮的笑收了回去,眼神冰冷,带着明晃晃的审视,语气却依旧憧憬而又天真:“那明日在学堂见啦,泽年哥哥。”小皇帝的称呼颇为亲昵,仿佛最开始满是恶意的人不是他。 最后一个称呼的变换,意味着关系的拉近,亲昵温柔,代表着皇帝的态度——这个人得到了他和太后的认可。至于小皇帝心中真正所想,目前,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周泽年低着头,温声告退:“陛下如此信任泽年,泽年必将不负陛下所托。” 他转过身,站得挺直,走起来带着几分柔弱和风流,不太像皇室,反而像用金玉堆出来的不问世事的富家公子。 整场交谈不过半个时辰,小皇帝并未赐座,言语间的交锋也并不激烈,气氛不像前面同谢逸交谈时那般凝重。 小皇帝懒懒地瘫在龙椅上,没有回头,语气有些迟疑:“不应该啊,母后不会真是因为那张脸对他有什么想法吧……齐峥要真有这么重大的影响力,怎么会……” 云夏重重地咳了一声,小皇帝闭上嘴,手捂在嘴上,声音含含糊糊的:“不准告诉母后——你是黑骑卫首领也不可以——” “陛下不必多虑,”云夏有些无奈,“臣只是认为太后另有计划,陛下这么想太后娘娘,怕是看低了太后。” 表面上是小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的云夏,其实是黑骑卫的首领。太后早早便同小皇帝透了底,黑骑卫终有一日会交由他掌管,只是现在黑骑卫必须为她所用。云夏自小皇帝幼时便陪在他身旁,算得上陪他长大,故而小皇帝其实格外信任他。 “朕知道,真的知道,只是随口说说。”小皇帝心虚地嘟囔着,悄悄去看云夏的眼色。 云夏笑了笑,语气温和:“陛下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吗?” 小皇帝狡黠一笑:“朕要保密,到时候云夏就知道啦。” 云夏心中默念,太后能处理好一切,不必抹杀小皇帝的计划。 应该吧? “什么时候不必再这么谦卑啊……”大周的八皇子坐在小皇帝御赐的轿撵上,影影绰绰的帘子遮住了外头毒辣的日头。他倚着轿撵,姿态放松随意,带着几分风流的意味。他的声音轻得微不可闻,满是自嘲和野心。 “大齐的太后,到底想要从我这里获得些什么……” 第7章 嘲弄 昔年的丞相府,一个寒冷的冬夜。 地龙烧得很旺,暖烘烘的,让人昏昏欲睡。小小的秦寻雪趴在秦夫人膝头上,眼泪汪汪:“小雪今天不能跟阿娘睡吗?跟姐姐也不行吗?” 从小不得生母喜爱的小孩被抱到嫡母院子里养了好几年,才摆脱当年瘦骨嶙峋的模样。现在小小的秦寻雪,因为怕冷穿得像个小球一样,模样乖巧俊俏,乖乖地窝在秦夫人怀里,因为秦夫人说到了年龄要同阿娘分开睡,情绪有些低落,看起来神色恹恹,可怜得要命。 秦寻雪被抱到秦夫人院子里的时候,身上没有一块好肉,全是青青紫紫的伤痕,触目惊心。小小的孩子奄奄一息,却忍着没有哭出来,死死地咬着唇,疼得说不出话却还是小心翼翼伸出一只手,悄悄拽住秦夫人的一小片衣角。她的眼神里有着不符合年龄的狠厉,但秦夫人却在戒备之下望见了小孩对活着的渴望,那双眼里,写满了“我不想死”。 秦夫人生下秦静芷已经七年,被秦丞相以世家规矩束缚的亲生女儿不再同她撒娇,秦夫人端着世家夫人的礼仪,面上欣慰心中却无比惆怅。比秦静芷小三岁的小姑娘明明痛得满头大汗,脸色发白,却颤颤巍巍拉住她的手,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瞬间就戳中了秦夫人柔软的心。 那段时间,小孩谁也不信,只稍微亲近秦夫人,于是秦夫人贴身守着伤痕累累的小丫头,一点点消除她的戒备,花了好几个月才把小孩养的有点肉。一年过去了,小孩似乎已经忘记了过去的阴影,不见半分当初狠厉可怜的模样,总是跟在她后头仰着头叫“阿娘”,叫得秦夫人心都化了。 秦夫人心软了一瞬,身旁的嬷嬷不赞成地开口唤了一声夫人,她才硬下心肠,温和地哄着年幼的小孩:“我们小雪已经长大了呀,要学着自己一个人睡了。静姐姐早就有了自己的厢房,小雪前些日子不是还说要同静姐姐一般要个漂亮的厢房吗?阿娘给小雪挑了一个最漂亮的小院子,去看看喜不喜欢。静姐姐先前也闹着不肯去自己的厢房,现在不也好好的吗?” 站在旁边的秦静芷已是八岁了。她面上不显,心中冷笑,她何时有过如此同阿娘撒娇卖好的机会?受过世家教导的嫡女自然知道如何掩饰自己的嫉妒,但藏在袖子里的手还是暗暗捏着帕子,手心生疼。秦静芷从未同阿娘如此亲近,世家大族总是要守着一些规矩的。纵然阿娘再疼爱她,也未曾像照顾秦寻雪这般照顾她,同吃同睡,凡事亲力亲为。 厢房一事,内里的饰品确实是她和阿娘一同挑选的,秦静芷当日有多欢喜,今日便有多嫉妒。一个小小的庶女不仅破格有了自己的院子,位置离阿娘的院子并不远,其中的每一件物品都是阿娘亲自挑选,连门口那棵树都是阿娘精挑细选的。 她知道阿娘是把无法照顾她的那些遗憾转换成了对庶妹的疼爱,但她就是无比委屈。凭什么一个不是阿娘生下来的孩子能得到阿娘这般照顾,而她每日都需恪守世家礼仪,学那些她一点都不喜欢的规矩? 秦寻雪皱脸,下意识去找平日里对她和颜悦色的姐姐,声音疑惑:“静姐姐,真的吗?” 秦静芷微微一笑,语气温柔,将那些不为人知的情绪尽数掩藏:“自然。小雪可以去看看自己的厢房,可漂亮了。” 秦寻雪兴致缺缺,碍于秦夫人坚持才磨磨蹭蹭地站起来,由着侍女领着她去厢房。 此后经年,了结了玄德帝性命的太后站在生活多年的厢房前,神色平静。 秦家嫡女早已随夫君前去植阳,秦家出的大将军领了太后的懿旨,头也不回地去了边疆,不曾给秦夫人留下只言片语,也未曾回过丞相府。秦丞相不日也要启程去江南,家仆或是早早就下了江南,或是领了工钱离开了这座府邸。此刻偌大的丞相府没什么人气,不见昔日的辉煌。秦夫人安静地站在太后身旁,这些日子她生了一场大病,秦寻雪派了太医过来悉心照顾,却从未看过将她养大的嫡母。 直至今日,太后带着不少侍从回了一趟丞相府,大病初愈的秦夫人依旧温婉可人,带着几分病弱,只是消瘦得可怕。 太后看着昔日漂亮的小院子因无人打理而衰败,没什么表情。秦夫人轻声道:“没想到,最后是娘娘登上了至高之位。” “秦夫人没有想到的事情何止这一件。嫡姐能出逃,秦夫人功不可没。”秦寻雪早已不再亲昵地唤她“阿娘”,只是生涩疏离地叫她“秦夫人”,语气不带什么嘲讽。 “谢娘娘不杀之恩。”秦夫人微微笑着,世家大族的女子总是这样,即使沦落到此等境地,也丝毫不掩其高高在上的态度。 一如秦夫人,一如太后的生母薛姨娘。 “把树砍了,薛姨娘住过的院子烧了,秦夫人一如既往,下手狠辣。”太后有些出神,仿佛想起来一些好笑的回忆,眼里满是嘲意,“也不知道秦夫人到底还在维护着些什么?世家的颜面?哪个世家大族未曾被我敲打过?” 秦夫人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行了礼,意有所指:“天气寒冷,娘娘身子虚弱,还是早些回宫吧。”说完,也不管太后是什么脸色,略一行礼,先行告退。 太后:…… 太后并未阻拦。侍从皆不知太后所想,未敢擅自行动,眼睁睁看着秦夫人带着侍从远去,畅通无阻。 太后冷淡地看着秦夫人远去的背影,神色晦暗不明。她站在寒冷的冬风中,一动不动。太后并未带雀枝来见秦夫人,那是秦夫人赐给她的第一个侍女,本身就带着不同的意味。带着的侍从大都是血洗皇宫之后留下的人,近些日子太后阴晴不定,杀了不少人。侍从皆知太后心情阴晴不定,不知说了什么便会触怒太后,此时无人敢上去阻拦。 良久,太后突然笑了起来,漂亮妍丽的脸不再冰冷:“既然如此,秦夫人,就此别过。”此后余生,养育之恩已经还清了。 如今,江南某处府邸,被岁月偏爱的美人并未迟暮,周身气度因岁月而沉淀,温婉大气。她轻轻抚着一块手帕,喃喃自语:“就快见面了……” …………………………………………… 这几日,那位貌美的大周质子身子并未完全恢复,云夏给太后传来的消息是那位质子昨日才停止吐血,太医去看过了,换了温和的药方滋补,今日用膳时脸色便好了不少,看起来就快恢复了,但太医说质子身子底子不好,还需温养几年。太后想,还真是娇气得要命。 丝毫不觉得用“娇气”形容男子有什么不对。 下了早朝,今日无需传召大臣的太后打算先回慈宁宫歇息,小皇帝可怜巴巴的眼神并没有成功留下狠心的太后。太后缓步走出早朝所在的太乾门,云夏在身旁跟随着,隐晦地表达小皇帝最近有些郁郁寡欢。 太后有些疑惑地发问:“这些日子太傅布置的功课并不多,连平时的一半都未曾有,为何郁郁寡欢?” 云夏苦着脸:“娘娘前些日子不是说送泽年殿下陪陛下上学堂?那位殿下这几日身子不适,您让他先养好身子再去习文,陛下并不知晓此事,这几日未曾见到那位泽年殿下,可不是难过得紧。这几日,陛下学治国之策的时候屡屡走神,太傅都说陛下心不在上面,就算少布置了些功课,完成得也马马虎虎,太傅很是生气。” 太后闻言扶额,满头珠宝戴得生疼:“齐不齐怎么这般在意大周那位质子?哀家不是已向谢首领下了命令,要他选些大臣家适龄的孩子陪着齐不齐吗?那些孩子不够他闹的?怎的还闹成这样?” 云夏压低了声音:“前些日子谢首领领了罚受了伤后,这件事便搁置了下来。”同是暗卫首领,云夏本不想告这个黑状,但谢首领此事确实未能完成,算不得什么黑状。 太后:“……?!怎么?他谢逸不会安排人去做?他做了暗卫首领这么多年,这些年都白做了?” 云夏表情一言难尽:“谢首领说,要自己挑才放心,这是作为舅舅的责任。”很难理解谢首领这种突然想做好舅舅的心态。 太后:“……谢十七,叫谢逸来见哀家,无论他在做什么。” 皇家的暗卫没有名字只有代号,冠上的姓是执掌暗卫的首领的姓,随着首领的变换而变化。谢十七是保护太后的暗卫,耳力极佳,擅长轻功,说是派来保护太后,实际上做的都是传递消息的活。 太后身边略过一阵小小的风,她知道谢十七已经去找谢逸了。太后朝云夏招招手,云夏会意俯下身,用耳朵贴近太后。 太后声音轻轻地,带着几分笑意:“先哄着不齐,告诉他最晚后日便能见到他心爱的‘质子哥哥’。” 最后两个字亲昵得不像话,饶是万种诱惑都经历过的云夏都觉得耳朵发麻。 太后带着几分得逞的笑意走了,临走前留下一句轻飘飘的“务必原话带到”。 云夏苦笑,凭小皇帝的性格,估计重点也只会放在最后那两个字上。太后娘娘的恶趣味一如既往啊,那位殿下的日子不好过咯。 慈宁宫,主殿。 谢逸单膝跪在慈宁宫主殿中央,自行礼后便垂着头一言不发。 太后也并未为难他,眼神示意雀枝安排小宫女取了椅子过来,和颜悦色地说:“谢首领请坐。” 谢逸难得见到这位太后这样的神情,一时恍惚,以为见到了当年红着眼睛的小姑娘。 待谢逸坐定,不等他回过神,太后便问他:“谢首领这些日子可是在养伤?” 谢逸自幼习武,体术了得,这些日子只处理了兵部的各项事务,身体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谢逸缓过神来,略一拱手,道:“禀娘娘,臣身子已无大碍,昨日便已开始正常处理暗卫的各项事务。” “哦?”太后拉长声音,声音渐渐沉了下来,“即是如此,哀家交由谢首领的任务怎么如今还未完成?” 谢逸一惊,头脑中飞速回想了一下,试探回答道:“娘娘所说的,可是为陛下选陪读一事?” 太后似笑非笑,并未回答。 谢逸不敢抬头望着太后,却也知道此时太后的表情必然是嘲讽的。他镇定地回答:“臣今日已经选好了。陛下的伴读不必过多,臣选了三位家世殷实,颇有特色的幼童,分别是郑阁老的十三孙、谢家江南旁支的嫡幼孙,以及秦家……” “秦家换掉,再选一位,”太后目光沉沉,语气森然,“谢首领,不要一而再再而三挑战哀家的底线。” 谢家旁支是独立于谢家的存在,虽挂着旁支的名,但江南的谢家同京城本家的谢家关系并不亲厚,反而同太后更为亲近。但秦家不行,那是庞大的、固化的大世家,太后这几年一直在打压它,自然不会让秦家的人出现在小皇帝面前。 谢逸沉默一会,劝道:“这毕竟是娘娘您的母家,不如就放它一马?”世家大族便是这样,家族之外,无论嫡庶,一气连枝,谢逸不喜欢秦家也会为它说话,故而谢逸很不理解同样出身世家的太后为何要打压秦家。 太后盯着他看了一会,谢逸不敢抬头却能感受到殿中压抑的气氛,他不愿意低头,却不敢再说些什么。 太后笑了一声,讽刺道:“所谓的世家,便是如此,谢首领立过誓,誓死效忠于皇室,却还是放不下作为世家一份子的骄傲,当真可笑。” 谢逸还未开口,太后并未给他反驳的机会,冷声警告他:“哀家的态度是,世家,只能有谢家旁支一个,最后一个伴读,去武将家中找找。明日哀家要看到成果。哀家乏了,谢首领先退下吧。” 明晃晃地赶人走,谢逸却不能多说什么,只得先行告退。 雀枝上前替秦寻雪揉了揉太阳穴,保持着沉默。良久,等太后缓和过来后,雀枝犹豫着开口:“……植阳那位知府夫人已经到了关内,不日便可抵达京城。” 太后缓缓睁开了眼:“终于要到了啊,我的姐姐。” 第8章 恩情 是夜,未宁殿。 未宁殿本是妃子的寝宫,雀枝心细,收到质子身子已经好了不少的消息后,考虑到质子的身份,为他安排了书房。太后的态度是无所谓的,原话是“满足他的一切需求,好好养着就是”。 不管太后怎么想的,托太后的福,周泽年确确实实拥有了自己的书房,雀枝还贴心地为他送来了不少合适的孤本和课文,用来打发时间或是学习。知晓他将太后派来的侍从都安排在外院后,雀枝便撤去了一些宫女,留下的都是干练有经验的嬷嬷和太监,不动声色地朝他示了好。 周泽年想,太后身边果然没有废人,平常不显山露水的那位大宫女是个会做人的妙人。至少这几件事情安排下来,周泽年不敢说自己没有感受到被重视。 此刻,周泽年正在书房温习课文。小皇帝年龄尚小,还在治国启蒙。他自然是不能同小皇帝学一样的课文。他本该去崇文馆习文,但太后的意思是,跟着那位名满天下的大儒习文对他更有帮助。 雀枝送书来的时候,隐晦地暗示他,太傅发了好大的火,娘娘低声下气许了不少好处,太傅才肯接收他这位敌国的皇室学子。 周泽年自然明白太后不可能低声下气去求臣子,看来雀枝的话只能信一半。但这并不妨碍质子面上露出感动的神情,嘴上说着自己会念着太后娘娘的恩情。两人都心怀鬼胎,面上却全是一派和谐似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雀枝笑着行了礼,告退回慈宁宫。 周泽年是大周送来的质子,自然是没有资格跟着太傅学治国之道的。只因太傅是名声显赫的大儒,教学角度颇为新颖,出于这层考虑,太后自然有别的心思,但他愿意由太傅教导。小皇帝本不该如此早接触国策,但太后的命令无人敢违抗,太傅也认同太后所说的“皇帝需早日独立处理政务”,故而心甘情愿教导皇帝国策。 周泽年面上带着笑,轻轻翻看今日送来的书,静谧的书房中只有烛火燃烧的声音和他翻书的沙沙声。大周皇子大都启蒙很早,他的皇兄们都是在四岁启蒙,只有母妃逝世的他被众人刻意遗忘,直到七岁时他使了点手段让中宫皇后注意到了他,为他找了夫子启蒙。加上他身子弱,学业上落后大周其他皇子不少,饶是他天生聪颖善于心计,也不得不接受学业上的落后,着实是有些不甘心。 大齐的太后这一招确实巧妙,看来是了解了不少他的过去才这般敲打他。明明知道前方埋着不少陷阱,但他还是可耻地心动了。选了这条路,就代表着他想默默无闻生活在大齐皇宫的愿望破碎,但他确实不甘心放弃这个机会。 明知面前洒满糖霜的道路底下全是陷阱,代价可能比他想象的更大。但他还是忍不住陷进去,想要同那位太后一样立于权力巅峰的欲望在此刻无限放大。 “大齐太后,确实擅长揣测人心。” 慈宁宫。 雀枝回来时太后刚刚卸下满头的珠宝,灯下的太后未施粉黛,妍丽自然。 第一眼见到秦寻雪的人会惊叹她的美貌,当初即使站在素有京都第一美人的秦静芷身旁,她也丝毫不落下风。只是当时的秦寻雪,总是坐在边缘,存在感也不怎么高,中宫皇后钦点她为太子妃时,还在京中掀起了轩然大波。直到那时,秦家的庶女才走到台前,性情大变,惊艳四座。 雀枝想,到了现在,不少人看着小姐那张过于年轻貌美的脸都会带着恶意地想,太后是靠什么不明不白的关系上位的。还曾有世家大族公然雇那些不得志的文人写文章抨击太后,讽刺她上位不正。 ……只是那些人最后的下场都不怎么好就是了。 雀枝想了这么多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在秦寻雪抬头望向她时,雀枝就调整好了表情。四下无人,她轻声唤道:“小姐,奴婢送书过去的时候,泽年殿下看到书很是高兴。奴婢把您的话传递到了,殿下说,他将永远铭记您的恩情。” 无人时,雀枝坚持唤她小姐。秦寻雪纠正过好几次,可雀枝宁愿受罚也不愿意改。秦寻雪最后还是默许了雀枝这不合规矩的习惯。 “哀家很早就想问了,为什么称大周质子为泽年殿下?”秦寻雪的重点跑偏,看起来是真的不知情。 “……小姐,那是大周送来的质子,但没有人会在您表露亲近意味后还唤他质子。大周送泽年殿下来时他只是皇子,没有封王,自然也没有封号。最好的称呼便是泽年殿下。”明明很清楚还要问,小姐的恶趣味一如既往。 秦寻雪懒散地倚着梳妆台,手虚撑着额头,声音也懒懒散散的,听起来不似平常那般冷漠,反而有些飘渺不定:“大周的皇帝对他还真是毫不掩饰的嫌弃。等过些日子,哀家找个理由给他个封号。大周做得不地道,送个皇子来当质子也不象征性地给点补偿,还要哀家来想封号。到时候被哀家找了理由伤筋动骨,也是他们活该。” 大周当年确实做的很不上道,那位不受宠的八皇子母家不显,加上当时大周刚刚战败,朝中上下人心惶惶,也没人想着给那位可怜的皇子求些利益,他带着十座城池和大周国库里的绝世珍宝来到大齐京都,却全都献给了小皇帝。除了一个小太监,他孑然一身,没有任何傍身的财宝和侍从,在大齐的深宫中挣扎着活下来。太后鲜少出现愧疚的心情,两国交战必然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太后并不后悔,只是现在想起来,觉得大周的质子有些可怜罢了。 秦寻雪的封赏看起来莫名其妙,但雀枝从不反驳小姐的安排。雀枝认真地替自家小姐想着,该用什么理由为那位殿下封赏呢? 太后看着雀枝皱着脸苦思冥想的样子笑出了声,她伸出手点了点雀枝的额头,看雀枝吃痛捂住了额头,她才笑着开口:“此事无需你参加,谢逸会解决这件事的。他近些日子做的错事多了些,正想方设法稳固自己的地位。你只需帮哀家想几个好听的封号,送去给八皇子,让他挑一个喜欢的做封号就好。” 雀枝苦着脸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看着自家小姐离开梳妆台向床榻走去,似是抱怨道:“小姐要给足甜头弥补他过去的苦难,哪怕是做样子也不必这般着急。这样过于激进的做法只会让您和泽年殿下都处在风口浪尖上。这些日子泽年殿下在京都那些世家的口中已经变成了狐狸精转世,魅惑了您。外头都传您是看上了与玄德帝相似的脸,回忆起了玄德帝,人都死了却想搞什么替身,怀念自己的过去。”说到最后,雀枝被恶寒到了,悄悄抖了两下。 “你信了?”秦寻雪来了兴致,本已走向床榻的她转身凑到可怜的大宫女面前,吓了人一跳。 雀枝欲哭无泪:“奴婢自然是不信的。奴婢陪着小姐走过这么多年,自然了解您是什么样的,更明白您是看不上玄德帝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信这些谣言?” 秦寻雪恶劣地笑了笑,摇曳的灯光下,漂亮的脸变得晦暗不明,隐隐有些激动:“他们说对了一部分,我确实喜欢那张脸。和齐峥没关系,我只是单纯喜欢那张脸。”开心激动时,秦寻雪总是忘记如何自称。 雀枝听到小姐这么说后,整个人都吓傻了,瞬间就僵住了。秦寻雪却不管突然僵住的雀枝,说完后整个人就变得兴致缺缺,转身走向宽大的床榻。 “他说永远记得哀家的恩情?客套的话谁不会说?不过雀枝,你带到的是原话?” 秦寻雪的“原话”颇为恶劣,她说自己低声下气去求太傅自然是假话,太傅确实刚正不阿,硬骨头一个,她尝试过简单粗暴地把剑架在他脖子上,那个小老头脖子一伸,看起来什么都不怕。但后来小皇帝亲自去找了太傅,要大周质子做他的伴读,小老头是正统的保皇派,坐在皇位上的小皇帝发了话,他能说不吗?还不是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新的学生。 太后心安理得地昧下了小皇帝的功劳,并添油加醋传了一句听起来就是假话的“原话”给雀枝,要她传给质子。并没有什么试探的意味,只是莫名想看大周的质子听到这话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雀枝点头,从僵硬中缓过神来,补充道:“泽年殿下看起来颇为感动,眼睛都红了,似是激动地要哭出来了。” 秦寻雪知道周泽年心中自然是不信的,但他一定会低头,咬牙认下这份“恩情”,假装对她感激不尽。秦寻雪只是不知,他的演技竟是如此出神入化。 “跟齐峥当初一模一样。”太后笑了一下,语气不是怀念,态度更加接近于嫌恶。 本来雀枝应当黄昏时候送书过去的,太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要她一定晚上送去。 雀枝叹息,她自然知道是什么原因。太后当年选上太子妃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让她安排黑骑卫给刚刚当上太子的玄德帝送一个血肉模糊的死人头颅。事情就是发生在一个夜晚,那天太子差点被吓晕过去。 莫名其妙的仪式感。雀枝刚刚被吓得悬起来的心又在想起那个血肉模糊的人头时变得平静,她面无表情地想着自家小姐一如既往,还是那么恶趣味。 “真是恶俗的快乐。”秦寻雪最后这么评价自己,“大周的质子真是有趣,看起来随和,能在宫中默默无闻五年,但哀家抛出来的所有示好他照单全收,不怕那些甜头下面藏着刀片,也不怕日后哀家找他收利息的时候他还不起。” “有野心,有魄力,目前还没有像齐峥一样因为爱一人爱得失了智,极好。最重要的是,比起齐峥的脸,我更喜欢他那张脸呢。”她的声音很低,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谁听的。 “……”雀枝沉默着,并未讲话。秦寻雪看起来也不需要她的回答。 空气中静默了很久,秦寻雪躺下后便一直没有再说话了。 小姐躺下后,雀枝吹灭了烛火,安静地退出,打算将小姐遣散到外院的侍从叫回来,然后去外头守夜。 “郑蕴到哪了?” 雀枝脚步一顿,仔细回想了一下黑骑卫传来的消息,说:“回娘娘,黑骑卫传来的消息是,郑大人昨日已经离了钦州,他们估计能在大周使臣到来前赶到京都。” 秦寻雪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下去吧。……雀枝,早些歇息。哀家这边无需守夜。” 雀枝笑了笑,并未回应,只是轻手轻脚地坐在外头,遥望宫外的月亮。 “已经是十五了啊……” 同一时间,边疆。 定远大将军秦景盛刚刚结束今日的训练,副将过来告诉他今日敌军并无异动,他点点头,微笑着拍了拍副将的肩膀:“辛苦你了。等陈将军来了,兴许就不必这么累了。” 随他出生入死的副将憨厚地笑了笑,问道:“将士们并不觉得辛苦。将军还不回去吗?才成婚几日,夫人还在府中等您回府吧?”将军的大婚是在军营中举行的,将军父母亲族皆不在边疆,但将军夫人长在边疆,不拘泥于此,她说将士们皆同将军出生入死,都是将军的亲兄弟,自然是见证者。军中无人不喜欢这位将军夫人。 秦景盛笑了笑,摇晃的灯笼下那张硬朗英俊的脸上全是笑意:“自然是要回去的,不过今日还有些事情要去处理,你先去巡逻吧,等我处理完便会回去,也不能叫夫人等我太久。” 副将嘿嘿一笑,抱拳行礼后就退下了。 将军其实并没有什么事情要处理,他只是纵马去了一处小山坡,他掏出藏在胸前的半个虎符,举起来对着天边的月亮:“已经十五了……” 第9章 十六 秦景盛回到将军府时并不算晚,他新婚的小妻子侧着身子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无聊地数着星星。并不喜欢妇人发髻的小姑娘,仍然扎着两个丸子揪揪,看起来一派天真可爱。 贺家是边疆的富商,用金子养出来的嫡女有贵族小姐的气度却更多的是边疆女子的开朗活泼。贺家父母感情颇为深厚,在家只有这一个女儿,自然是不肯让她接触那些阴暗的事,故而贺温娅是个天真热烈的姑娘。 秦景盛求娶心爱的姑娘可是费了一番功夫。贺家二老舍不得千娇万宠的女儿早嫁,即使面对的是威震四方的定远大将军也丝毫不肯退让,更何况秦景盛和自家女儿足足差了八岁。直到贺温娅十七贺家父母才松口同秦家订婚,拖了一年才肯完婚。 秦景盛想起那些年和贺家父母斗智斗勇就为自己掬一把辛酸泪,但现在如愿求娶心上人还是让他忍不住傻笑。 他轻手轻脚地绕到小姑娘身后,并未用轻功,也未收敛气息,等到小姑娘警惕地回头时,秦景盛将手上的糕点递过去,声音温柔:“阿娅,你最喜欢的糕点。” 贺温娅接过糕点,心里还是有气。小姑娘气恼地踢了他一脚,并不重,仰头看着他,气鼓鼓的:“又去哪个小山包了?天天跟何副将说军中有事,我还不知道你去干什么了?不就是要去京城见不敢见的妹妹吗?太后又怎么样,她既然是你的妹妹,我就会把她当成自己妹妹一样疼爱的,会努力开解她的,你不需要担心。” 秦景盛低下身子认错:“我并不是因为此事紧张,我向来相信阿娅,阿娅别生气好吗。” 秦大将军五年间把自己的事全部都告诉了面前的小姑娘,她自然是知道他的过去,也知晓他的恐惧。 贺温娅听他认错心情好了些,抱着自己喜欢的糕点开心地笑着,想了想还是问他:“那是因为什么?真是军中的事吗?不能说我就不问。”说到最后,贺温娅抽出一只抱着糕点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大大的眼睛却写满了狡黠。 秦景盛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贺温娅张牙舞爪说发型会乱但也没有打掉他的手。边疆靠北,夏日也不怎么炎热,夜晚的温度会比白日低一些,这段时间正好是大风季节,风吹在人身上还是有几分凉意。 “外头风大,你身子再好也不能吹这么久的风,糕点都快凉了,回府再说。”秦景盛揽着她的肩膀,将心爱的姑娘保护起来,温声哄着她回府。 两人身影渐远,随着将军府的大门合上,夜晚的边疆又静了下来,只留下风的声音,不断盘旋。 进到院子内,贺温娅将手中的糕点递给早早在一旁候着的管家,脱下外头披着的外衣,走进屋子。秦景盛始终跟在她身旁,温柔地盯着她的行动。 回到屋子里,贺温娅冷哼一声,有些傲娇地抬起头,并不看他:“说吧,到底是为什么。” “明日是十六。”秦景盛并未有所隐瞒,声音很温柔。大齐子民皆知,定远大将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冷面无情,不知他心肠柔软,待人温和。 贺温娅最受不了的就是夫君这样温柔的模样,她撇撇嘴,问他话的时候声音已经软了下来:“十六对你们秦家人而言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曾经对我没有特殊意义。只是对那位太后来说,十六曾是她永无止境的噩梦。”后来真相被揭开,那个日子也成了秦家所有人的噩梦。 满身是血的秦寻雪身上全是伤口,白衣被染成血色,她披着头发,垂下的双手指尖一直有血滴不断滚落,却笔直地站在月光下似哭似笑,她笑得尖锐,却泪流满面。她问:“父亲,这就是你要的答案吗?薛姨娘,这就是你要的复兴吗?” 此后经年,无人逃脱那个梦魇一般的夜晚。 七月十六,勤政殿。 “众位卿家,可有本要奏?”小皇帝稚嫩的声音不够大,一般而言是由太后发问。但这五年下来,大臣都知道太后在每月十六心情极差,处理政事也颇为粗暴,在十六后会更正十六日留下的问题,但大臣们禁不起此等惊吓,请愿每月十六让太后休沐,小皇帝过去不能独自处理政务,太后一直不肯松口,直到今年小皇帝开始学国策太后才同意。 今日正好是十六,太后不上朝。这是第二次小皇帝独自一人面对群臣,但小皇帝依旧很不适应独自面对那么多大臣,自己苦哈哈地喊话,再让云夏帮他传话。 好在大齐经过太后五年铁血政策的鞭策,虽是苦了大臣但却令百姓安居乐业,小皇帝今天的早朝也并未遇见什么大问题,群臣上的奏折他也能勉勉强强应答。 好不容易熬过了早朝,小皇帝有些累地瘫在龙椅上,同云夏吐槽:“等朕大一点,手中有了更多权力,就把早朝时间往后推几个时辰,再把时长缩短一点,母后每日都面对这样多的事情,难怪天天心情不好。” 虽说太后放权于他,但大部分事情实际上都是太后一人处理了,小皇帝接触的政务其实不算多,纵然他天资聪颖也不能抹消他还只是一个五岁幼童的事实,精力确实跟不上自己的思想,很多事情他都是有心无力。太后虽从不抱怨什么,但小皇帝还是能看出太后对权力其实并不热衷,眉宇间总是笼罩着烦躁和戾气。 小皇帝抱着自己圆乎乎的小脸,叹了好大一口气:“母后干嘛要杀掉先帝呢,留着做个处理政事的傀儡不好吗,现在母后自己一个人多累呀。” 云夏嘴角一抽,还是不能适应小皇帝用天真的脸说出最阴暗的计划的样子。 小皇帝只是随口抱怨一句,知道当时的情况下玄德帝必须要死。他揉了揉自己的小脸,问云夏今天上午需要处理些什么。 本来皇帝的日常事务应当由自己安排,但小皇帝自己安排过一次,太后看着满满一页的“休息”二字皮笑肉不笑,转头就给他排了一天的课,让太傅罚他每日抄五十遍“业精于勤荒于嬉”,抄得小皇帝那段时间都是泪眼汪汪的。此后,太后包揽了小皇帝的所有日程安排,再也没盲目信任过小皇帝。 云夏回忆起小皇帝难得出现那么大的漏洞,有些忍不住笑,憋着笑认真回答小皇帝:“驿站已经准备好接见大周使臣,陛下需接见礼部尚书,陈阁老也要向您询问定远大将军归京的各种事项。下午泽年殿下会同您一同上课。太后说,只是看看陛下会如何处理,无论如何,娘娘都会给您兜着底。” 太后最常说对小皇帝说的一句话便是,齐不齐,你放手去做,母后给你兜着底。太后确实也做到了她所做的承诺,无论小皇帝做的决定有多大的纰漏,她都会处理好一切,事后也只是与他复盘,绝不动怒。 齐瑞目光沉沉,此刻他没有幼童的天真稚气,反而有了些许帝王的模样:“母后今日心情不好,朕不能让母后难过。” 云夏低着头,不对这句话发表什么言论,小皇帝也不需要他的回复。小皇帝言语淡淡:“宣礼部尚书进谏。” 此时的太后并不在慈宁宫。无需见什么人的太后今日只是穿着一袭白衣,未施粉黛,头上只插了一只发簪,清新自然,美丽动人。她独自一人行走在深宫偏僻的角落里,未带一个随从,雀枝也没有跟着她。 秦寻雪今日的确心情不好。七月十六是所有的十六日里最难熬的一个十六日。 昔年,最炎热的夏日里,少女模样的秦寻雪满身是血,双手被锁链束缚,高高举起固定在墙上,脑子因为失血变得一团浆糊,却始终没有低头。薛姨娘站在她面前,如同山中艳鬼,艳丽的脸上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悲伤和激动:“阿寻,你是薛家最完美的一个,是最有手段的一个,必然能带领薛家复兴,你要相信,我是为了你好。” 秦寻雪从来不信她的鬼话。秦丞相对薛姨娘心中有愧,默许薛姨娘在她身上做各种实验,薛姨娘为了所谓家族复兴,往她身上做了不少实验。那些实验没有一个不需要她的血肉,没有一个不让她伤痕累累。她从来不信所谓“为她好”而造成的伤害。 后来的后来,薛家女秦寻雪如薛姨娘所愿登上至高无上的太后之位,但她并未为薛家翻案,反而把黑骑卫和箜阁从薛家分离出来,不惜一切代价将薛家踩入地底,把薛家曾做过的那些破事全翻了出来,有些罪行只是世家的通病,但秦寻雪小事化大,林林总总给薛家定了十几条大罪,将薛家永久封禁,驱出世家之列。 那段时间世家大族人心惶惶,并不明白太后为何疯了一样针对一个早已被判处流放的薛家,只有秦丞相轻叹一声,当朝自请还乡。太后将那张自请还乡的奏折摔在秦丞相面前,大殿气氛压抑,她却笑得猖狂,无人发现那张脸上满是悲凉,似是心死。 后来,秦丞相离开京都去往江南,太后停止了对薛家的疯狂行动,彻底执行了铁血政策,疯子一样从世家手里咬下一大块肉。京都人人自危,但百姓的生活确实好了起来,坐在皇位上的依旧是大齐的血脉,太后执政的事情也就渐渐被默许了。 秦寻雪这一路走来,每一步都带着无尽的黑暗和危险。她还是挺了过来。只是,她依旧痛恨每一个月的十六日。 她最喜欢的地方是后宫中的冷宫。冷宫离慈宁宫不远,但在皇宫的角落里,周围长着不少高大的树木,夏日里颇为阴凉。原先居住在冷宫中的嫔妃被她送去了寺庙,因为太后喜欢这里清幽的环境,雀枝便令人翻新了一遍,每月的十六日她都会来这里坐坐。宫中众人都被告诫过十六日那日不能靠近冷宫,尤其是七月十六。除非有人想寻死,不然今日没有人会靠近冷宫。 秦寻雪坐在院子中央的圆桌旁,不知是谁今日摆上了一壶清酒,通体白色的酒壶看起来颇为雅致。秦寻雪并未探究是谁摆在这的,七月十六她的情绪会削弱不少。她只是轻笑一声,给自己倒了一杯,再倒了一杯。她举起那杯不知倒给谁的酒,声音清浅:“敬,因我而亡的亡魂。” 手一翻,酒撒在地上后,秦寻雪不在意地将杯子丢在桌子上,端起那杯倒给自己的酒,浅浅抿了一口。是宫廷中的竹叶青,改良之后的酒度数不高,她也能喝不少。 但秦寻雪只是喝完杯中的酒,并没有再倒一杯。她把玩着玉制的酒杯,趴在桌子上,神色平静而又空洞。她就这样趴着,什么也没有做。 周泽年也是被告诫过今日不能接近冷宫的。昨日雀枝临走时,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告诉他:“泽年殿下明日若是想出门走走的话记得避开冷宫,太后娘娘每月十六心情都极差,喜欢独自一人去冷宫中坐着,殿下小心着些,别惹得娘娘不悦。” 周泽年谢过雀枝后,犹豫着还是开了口:“敢问雀枝姑姑可否为娘娘备一壶酒?泽年不知如何回报娘娘的恩情,只是想着娘娘身居高位多年,许是心中郁结。泽年没什么能力为太后娘娘分忧,只是听说一醉解千愁,便想着给娘娘送壶酒,以解娘娘心中苦闷。” 这段话胡说八道的成分比较多,但他觉得这段话比较符合他“学业未尽”的身份。 雀枝诧异地挑眉,往年她从不为娘娘准备这些,因为太后不需要,她只是需要一个幽静的环境,但诡异的是她觉得质子这段话居然有些道理。 雀枝福了福身,道:“殿下有心了,奴婢会考虑给娘娘备下一壶酒。” 周泽年勾起一个真诚的笑,谁也看不出他心中真实想法:“有劳雀枝姑姑。” 第10章 温酒 秦寻雪并不知道自己在这待了多久。冷宫周围郁郁葱葱,高大的树木落下的影子影影绰绰,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 她并不是会被过去阴影困扰的人,只是八月十六对她而言,是一个过于特殊的日子,她现在还没有力气挣脱它。 “总有一天,十六会变成平常日子。”秦寻雪将酒杯放在圆桌上,轻嗤一声,似是无所谓的态度。 冷宫外传来轻轻敲门的声音,静默半晌,雀枝有些犹豫的声音隔着门传了过来:“娘娘,已经是晌午了。您今日依旧不用午膳吗?” 往年,太后虽强撑着在十六这一日上朝处理政务,但心情确实不怎么美妙,往往不会用午膳。 但八月十六这一天,太后一天都不会用膳,雀枝每次都会问,也会备着膳食,太后却一次都未曾听劝。 太后倚着桌子,视线从桌上的玉杯和酒壶上扫过,嘴里的“无需”二字在舌尖打了一个转,却临时改了主意:“端进来吧。” 雀枝一怔,喜上眉梢,她朝后头端着菜品的侍从道:“听见了?还不端进去?” 鱼贯而入的侍从往桌上摆了不少菜品,雀枝看见太后提着酒壶,望向她的眼神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可是你准备的?” “泽年殿下提议,奴婢可以为您摆上一壶酒。”雀枝并未隐瞒,如实向太后禀报了一切。 太后还在晃着那一壶酒,眼神中突然染上几分笑意:“是个识趣的。但备上竹叶青是你的主意吧,大周的八皇子怎能知晓竹叶青。”只有少数人知道,太后不爱酒但最是喜欢宫廷特供的竹叶青,雀枝是其中之一。 雀枝垂着眼,语气平静却又不解:“奴婢不敢居功,是泽年殿下说竹叶青不错,问奴婢能否为您准备一壶竹叶青。奴婢也不知道泽年殿下如何得知,也不知为何如此巧合。” 太后摇晃着的手一顿,随后摇摇头轻笑一声,太过巧合了,但今日她确实疲惫,本就无心责罚,实在不愿去深究一些事情。 “用膳吧。” 待到太后发令,侍从鱼贯而出,雀枝欲去关门,太后却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出声拦住了她:“雀枝,去未宁殿看看八皇子是否用了午膳,若是还未用午膳,问他愿不愿来此用膳,不必强求。” 雀枝此时确实被惊到了,就算是昔日的玄德帝也未曾在八月十六得见太后,小皇帝虽在平日里会到慈宁宫用膳,也从未在这个日子同太后一同用膳。 雀枝欲言又止,但最后她只是福了福身子,掩住了眼中的震惊,说:“诺,奴婢这就派人去请……奴婢亲自去请泽年殿下。” 未宁殿中的周泽年还未曾用午膳,上午看书时得了趣入了迷,到午膳时还未完全看完书,不想被打扰,故而告知福德晚些用膳。恰好雀枝来寻他,问他是否愿意去陪太后娘娘用膳。周泽年放下手中的书,面露惊讶之色,语气还是温和的:“雀枝姑姑确定,娘娘要泽年前去用膳?” 雀枝的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恳求:“泽年殿下,娘娘今早只喝了两口白粥,便去了冷宫中,好容易才愿意用午膳,您看……” 周泽年沉思了一瞬,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泽年自然是愿意的,这要天大的福分才能与太后娘娘一同用午膳。姑姑稍候片刻,泽年去换身衣裳便同姑姑前去觐见娘娘。” 一刻钟后,冷宫。 太后这日向来不喜有人候在身边,故而雀枝走后满院寂静。说是冷宫但雀枝为了娘娘待着安心,几经修整,如今的冷宫看起来充满生机,不少树木遮天蔽日,留下一院清凉。 今日,周泽年换了一身白色的长袍,上绣墨竹,头上用玉冠将长发束起,身体修长,看起来风流文雅,一派风雅学子模样,不愧那张颇为英俊温和的脸。 周泽年朝太后行礼:“泽年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千岁。” 秦寻雪点了点头,今日的她比往日看起来更疲惫也更脆弱些,她并未起身,手微微一摆,面上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声音也颇为温柔平静:“八皇子请坐。”此时的秦寻雪,看起来像昔年还未成为太子妃的自己,不怎么像凶名在外的太后。 周泽年道了一声“诺”便坐在了太后对面,剩下的三个座位他选了离太后最远的那个,恪守了臣子的礼节,不动声色地拉开了距离。 太后盯着手中玉质的酒杯,并不看他,声音有些懒散,却颇为直接:“雀枝这丫头同哀家说,是八皇子想为哀家备下一壶酒,还向她提议了竹叶青?正巧,哀家最喜欢的酒便是竹叶青。” 周泽年听出了太后口中直白的试探,心中暗道果然是鸿门宴,今日与太后的交锋也不知要持续多久。 但他只是笑了笑,丝毫未曾显露心迹,望向装着竹叶青的酒壶的眼神很是温柔,带着几分追忆:“不瞒娘娘,泽年幼时由母妃抚养长大。母妃没什么别的爱好,偏偏最是喜欢喝酒,皇后娘娘怎么责罚母妃,母妃都不愿意改。面上认错,晚上偷偷摸摸对月饮酒。母妃喜欢烈酒,最喜欢的酒确实来自大齐的竹叶青,什么赏赐也不要也要一壶竹叶青。 “泽年只是想起母妃说过,竹叶青是大齐的名酒,并非烈酒,便这么向雀枝姑姑提议了。娘娘既是喜欢竹叶青,那便是雀枝姑姑在泽年提议时便打算备下竹叶青,不算是泽年的想法。” 周泽年的母妃是大周皇帝一夜风流宠信的宫女,容貌艳丽夺目,当年宠冠六宫,但性子温吞平和,从不树敌。就是这样的女子,却很是喜欢烈酒。 “哦?八皇子的母妃竟喜欢酒?”太后来了兴致,“喜欢酒的后妃,还真是少见。八皇子的母妃,真是与众不同得很,这性子哀家颇为喜欢。” 周泽年很喜欢别人夸赞自己的母妃,他眉眼弯弯,看起来是真情实意地高兴:“母妃若是知道自己被这样夸赞也会很高兴。” 太后心念一动,试探着开口:“八皇子看起来很是信赖自己的母妃。” 周泽年假装没有察觉到太后的试探,眉眼依旧温柔:“母妃对泽年有生养养育之恩,泽年自然是信赖母妃的。母妃虽然曾是大周皇宫中的宫女,但她同其他嫔妃一样知书达理,对泽年教养严格。” 大齐太后出身不显不是什么秘密,母亲是因家族获罪的妓子,后被皇帝赏赐给丞相为侍妾。同样出身不显的大周质子主动提起自己的生母,是在同太后示好。但周泽年不曾认为出身不显是什么污点,但从他得知的消息来看,太后怕是比较介意自己的出身。 太后笑了笑并未对周泽年的主动示好表示什么,只是道:“八皇子不必担忧哀家多想些什么,哀家觉得竹叶青甚好,也颇为欣赏八皇子。” “泽年惶恐,能得娘娘信任,是泽年三生有幸。”周泽年回归满口奉承的模样,太后平日里听了不少这样的话,此时却并未产生什么厌烦的情绪,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她抬眼,望着大周质子头上白色的玉冠,在心中计算了一下,问道:“八皇子可是来大齐后才及冠?可是还未曾行冠礼?” 周泽年眉眼温顺,仿佛并无遗憾,他低着眼,温顺地回答:“禀太后,泽年今年二十有一,未曾行过冠礼,也未有长辈替泽年取字。” 无论对哪个国家的男子而言,冠礼和取字都是象征着成年的重要标志。作为大周送来的质子,二十岁生辰时,周泽年还被困在小小的屋子里,无人在意他的生辰,暗无天日。刚刚成年的大周质子将福德护在身后,面对凶神恶煞的太监,期盼着今日少受点苦头,悄声祝福自己的成年。 太后眼神略有波动,她晃着玉杯,声音平静:“今日课上那个小老头大概是不会讲什么东西的,八皇子可以直接告诉他,你未曾有长辈赐字,他会给你取字的。当代大儒给你取字,也算是一种机遇。” 还没等周泽年谢恩,太后继续用没什么起伏的语调说着话:“……先取了字,但不必告知他人,等天气凉爽些,让钦天监找个好日子,哀家便为你行冠礼,到时王太傅也会到场,让他再当场做个样子,装模作样地给你取字,如何。” 周泽年没有想到太后竟然愿意给他补办冠礼,一时间有些怔住了,那些恭维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他嗓子有些发涩,一时间空气都有些停滞。 太后语气依然没什么波动:“不过是补上那些被哀家扰乱的事情罢了,若非哀家要你来大齐为质,八皇子本该有一个盛大的及冠礼的。八皇子心胸宽广,觉得过去了就过去了,但哀家心眼小,觉得还是要补上,不必推脱,那都是你应得的。” 站在太后身后的雀枝低着头一言不发,心中却暗暗震惊太后今日竟是这般坦诚。太后并非固执己见之人,只不过她善于隐匿内心,雀枝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太后这般坦荡地将心意阐明的模样了。 周泽年喉结一动,声音有些发涩:“泽年谢过娘娘,泽年惶恐……”太后有一句话说错了,就算未曾来到大齐为质,大周皇室也不会为他举办盛大的及冠礼的。故,周泽年是真的有些惶恐,不是什么托词。 “那些场面话哀家今日不想听,”秦寻雪打断他,声音还是没什么波动,“哀家还没有说完。未宁殿不怎么好听,不太适合八皇子,成年男子肯定不能住在这种名字的屋子里。八皇子的书房还没有名字吧,跟王太傅提一句,这种给我添堵的机会小老头是不会放弃的,他肯定会好好取的。” 周泽年咽回了那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他找了一个轻松的话题开口:“看起来娘娘颇为了解王太傅。” “嗯。他曾教过哀家一个月的四书五经,每节课哀家都能把他气得跳脚。后来他不愿意承认哀家是他的弟子,哀家也不愿意认他这个老师,某种程度上,我们达成了共识。”太后似是回忆起过去的事情,眼中染上笑意,语气也变得欢快了些。 今天的太后,很不一样。周泽年这样想着,大胆地抬起头望了一眼太后,年岁不大的太后娘娘眉眼带笑,生动自然。 周泽年笑道:“太后娘娘学识渊博,看起来不似师从一家,反而像是由很多不同老师教导,思想奇特瑰丽。” 太后轻笑一声,心情不错:“说对了。” 周泽年大着胆子问太后:“敢问娘娘随着哪位名师学习的时间最久?” 太后一愣,神色慢慢平静下来,声音也变得波澜不惊。周泽年暗道不好,雀枝眼露惊恐,但太后只是平静地回答道:“不是什么名师。只是我的……一位故人。” 说到这里,太后转了话题:“邀八皇子来与哀家用膳,却一直在谈天说地,八皇子怕是饿了,先用膳吧。” 周泽年垂眸,瞬间换上温和的面具:“谢太后娘娘体谅,泽年今日早膳用的少,确实略微有些饿了。” 太后轻笑着举起酒杯:“不知八皇子是否不胜酒力?太医说,八皇子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以用些荤腥和温酒,哀家今日身子不爽,都是些素菜。便请八皇子喝点温酒吧。八皇子下午还要去见王太傅,若是不胜酒力便算了吧。” 周泽年确实不胜酒力,虽然母妃颇为喜爱烈酒,但他滴酒不沾。 但如今,周泽年并未解释什么,只是举起装着竹叶青的白色酒壶,先给太后倒了一杯,再给自己倒了一杯。 太后本想让雀枝再取一套酒杯来,但周泽年已经倒完了酒。他举起那只太后祭奠亡灵的酒杯,看着太后欲言又止的表情,略有疑惑:“娘娘,可是有什么……” 太后面色复杂,但刚刚倒酒到地上只能算是发泄,并非正式祭奠,所以她摇头,道:“无事。” 太后举起酒杯:“敬八皇子。” 周泽年举起酒杯,虚空中向前稍微一递:“谢太后娘娘赏赐。” “不是赏赐,”太后莫名有些较真,“是请八皇子赏酒。” 周泽年微微一笑:“多谢太后请泽年赏酒。” 太后也笑了, 随后一饮而尽。周泽年在太后之后也饮了酒。 随着周泽年饮下那一杯酒,太后感觉身上仿佛有什么被轻轻放下了。她突然产生了落泪的冲动。 第11章 醉酒 秦寻雪已经很久未曾有过这种宽心的感受了。作为大齐的太后,这五年间她兢兢业业,背负着巨大的压力前行。昔年,薛姨娘布置了一盘惊天棋局,为振兴薛家不惜代价算计一切,从薛家下狱开始布局,她的死亡也没有改变整个棋局,薛家最后的血脉如她所愿登上高台,坐上万人敬仰的太后之位,薛家看起来马上就要复兴了。 但薛姨娘没有想到的是,薛家最后的血脉压根不认薛家为外家,反而对薛家进行了镇压和屠杀,直到薛家再无翻身之日。 对薛家的疯狂报复停止后,秦寻雪背负着的压力里就没有薛家了,而是整个大齐。她的压力可想而知。但大齐的太后,只能杀伐果决,手上沾满鲜血和人命。她并非只是因为过去的经历而害怕八月十六,还因为八月十五是鬼节,大齐素有“鬼节至,鬼门开”的说法,说是鬼节那一日死去之人可以返回人间。她不信鬼神,午夜梦回却总是听见无辜稚子在她耳边哭嚎,心惊胆战。 但此时,毫不知情的周泽年用那个酒杯饮下一杯清酒,莫名就使她的心灵得到了慰藉。明明知道周泽年并不知晓任何事,但秦寻雪还是被触动了。 周泽年并不擅长饮酒。即使是宫廷特供的竹叶青,口感甘甜醇厚,度数也不高,却还是冲得他有些咳嗽。周泽年举起袖子遮住自己的脸,微微轻咳了几声,宽大的袖子遮住了他的整张脸,露出的几根修长的手比白玉还要洁白,引人遐想。等到袖子从脸上移开时,映入秦寻雪眼中的是一张泛着薄红的脸,唇红齿白,眼里泛着一点水汽,那张颇为漂亮的脸变得格外生动美丽,竟是有几分病弱的色气。 秦寻雪沿着酒杯打转的手一顿,眼里满是兴致盎然,她想着,她果然还是喜欢这张脸,大周质子,果然秀色可餐。 她有些戏谑地开口,言语中带着调笑之意,透露出几分亲近的意味:“八皇子果真,不胜酒力,是哀家唐突了。”太后的脸上真情实感地绽放了一个笑,那张未施粉黛的脸因为那个笑变得明艳起来。 周泽年先前不曾饮酒,不知不过一杯酒而已,便能让他头脑有些不太清楚。此时突然看见秦寻雪脸上出现如此明艳的笑,他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个有些傻气的笑,嘴比脑子快:“娘娘现在心情可是好了些?” 秦寻雪看着周泽年那张酷似齐峥的脸上出现小皇帝常有的神态,狠狠一怔。 作为大周的皇子,周泽年长得像玄德帝不仅仅是因为玄德帝的生母怡妃是大周的公主。怡妃是明艳动人的绝世美人,当初怡妃还在世时,大齐和大周有意交好,大周为表诚意送公主和亲,齐峥的父皇一见到那张脸便神魂颠倒。全京城中除了怡妃,无人可担“明艳动人”一词。而周泽年的生母沁妃,一个凭借着那张千娇百媚、美艳不可方物的脸,从区区一个宫女,温柔小意,哄得大周皇帝不顾其平凡家世也要封她为妃的女人,生出来的儿子自然也是不差的。 小皇帝虽是齐峥唯一的幼崽,但小皇帝其实更像齐峥的心上人谢氏皇贵妃。谢氏是清新淡雅的美人,当初京城中不少男子心中的白月光,包括齐峥。谢氏仙姿玉貌,看起来跟天上的仙女一样,心地善良且冰清玉洁,她的美是不带攻击性的。小皇帝随他,虽然眉眼和齐峥长得像,但看过去只觉得柔和,不似周泽年一般,眉眼锋利,看起来便是攻击性极强的美。 小皇帝厌恶齐峥,自然也会厌恶长得像齐峥的周泽年。他曾经为自己的那张脸惶恐不安,晚上总是在睡梦中啼哭不止,害怕因为那张酷似齐峥的脸让母后伤心或是厌恶。秦寻雪当年明明还没有那么喜欢小皇帝,却也能把小小一团的小皇帝抱在怀里,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她能分清他和齐峥,永远不会因为那张脸厌恶疏远他。 “齐不齐永远是母后的小孩,母后很喜欢齐不齐。”她做过这样的承诺,很难想象心防极重的秦寻雪会说出这样直白的话。那时的小孩不知道这句话的意义,眼睛红红的,但却很亮,信赖地抓住她的衣裳,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傻笑。 周泽年现在的眼神就很像那时的齐不齐,很容易就触动了秦寻雪今日本就软得不像话的心。她清楚地知道周泽年只是她用来制衡朝廷的棋子,很清楚地分清了他和小皇帝,很清楚她不应该心软,但今日,她实在不想再去想那些事情。或许其中还掺杂着其他东西,但秦寻雪下意识忽略了它。 周泽年在问出这句话之后脑子便跟上来了,此刻太后怔住的神色让他不知所措。他知道这样询问大齐太后的心情很是逾矩,不亚于揣测圣心。但他一时昏了头问出的话也是他自己问出口的,抵赖不得。他几次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挽回一下局面,但酒精还是扰乱了他的思绪,脑子不是很清楚自己要说些什么,气氛也因此有些凝固住了。 太后却轻轻笑了一声,眼里全是做不得伪的高兴:“如八皇子所见,哀家心情确实不错。这都是八皇子的功劳。” 周泽年松了口气,心也慢慢放了回去。 “哀家只顾着说话了,用膳吧。”太后轻轻将此事揭了过去,看起来也并没有责怪他的打算。 周泽年低低应了一声,身体慢了一拍,迟钝了一下才放下了一直拿在手中的酒杯,拿起面前雀枝临时准备的玉箸,安静地用膳。 太后确实没什么胃口,过去在八月十六这个日子,薛姨娘不会让她进任何食物,身体早已适应了饥饿。但周泽年因为喝了一杯酒,脑子明明不清楚,眼神已经飘忽不定,却还要强撑着皇室礼仪用膳的模样,让她莫名觉得有趣极了,有了些胃口,也顺势用了不少。 小皇帝也曾有过这样的模样。太后出身世家大族,自然也有不少用膳的规矩,皇室的规矩更加变态严苛。只不过秦寻雪当上太后之后便不甚在意那些虚伪的繁文缛节,每每用膳都是挑着自己喜欢的时辰用膳,也不怎么遵循祖制。小皇帝能认清自己是皇帝,能识字起,大齐皇宫中的教养嬷嬷们就开始向小皇帝传输何为皇家礼仪,又应该如何去做。太后学会了但是不愿意去做,碍于太后手中的剑,教养嬷嬷们有再多的抱怨也不敢闹到太后面前,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但小皇帝不行,他是大齐的君王,自然要接受那些礼节并丝毫都不能出错。 小皇帝学礼仪学得可怜兮兮的脸确实可怜,太后也尝试过据理力争解救他,但教养嬷嬷们浸淫后宫数载,见过太多的事情,常常四两拨千斤将话题绕过去。太后知道她们确实是为了小皇帝好,加上那段时间朝堂一团乱麻需要她花很多精力去处理,她实在是分身乏术,需要有人看管着小皇帝,便也默许了教养嬷嬷对小皇帝的管教。 那段时间,小皇帝无论做什么都有教养嬷嬷盯着,一举一动都被注视着,稍有不对就会被嬷嬷责罚,嬷嬷们在宫中许多年,是真心实意为皇室服务的,可不怕他皇帝的身份。于是那段时间的小皇帝脸上总是带着生无可恋的表情,明明脑子已经完全混乱了,眼神飘忽,却还要苦哈哈地强撑着皇室的礼仪。 太后眼神很柔和,想起了那时总是泪眼汪汪却不能落泪的小皇帝。 用完午膳,漱口净手后,周泽年勉强稳住自己一团浆糊的脑子,起身向太后请求离开,他知道自己这个脑子糊涂的状态着实不适合再和太后交谈,与其多说多错,再在太后面前露出什么问题,不如放弃这次难得的机会,日后再寻机会试探太后。 周泽年行了礼:“泽年不善饮酒,不过一杯竹叶青便头晕脑胀,怕污了太后的眼,午后还需去上书房见王太傅行拜师礼,实在是身子受不住。泽年先行告退,望娘娘体恤。” 太后垂眸,瞬间换上一副颇为关切的神情,说出的话好似全是真情实感:“是哀家的过错,竟是不知八皇子身体这般不适。八皇子不必自责。雀枝,给八皇子送一碗醒酒汤去,派两个小太监送八皇子回未宁殿,一定稳妥送到。” 最后“稳妥”两字加重了声音,脑子放空的周泽年没能听出来,但雀枝听出来了。雀枝会意,悄悄退了出去。 周泽年笑着谢了恩,待到雀枝领着两个小太监进来,便着由两个小太监将他扶回了未宁殿。 太后坐在桌子前,等到雀枝回来,她抬起头,眼睛亮亮的,语气雀跃:“哀家就知道,当初留下八皇子是个正确的选择。这,大周的八皇子,不仅那张脸生的完美,性子也极为对哀家胃口。” 雀枝不知自家小姐真实意图,但见小姐面上的笑做不得假,便只是笑着恭维道:“娘娘高兴便成。”她只盼着,自家小姐能多开心一会。上苍未能眷顾小姐,她家小姐太苦了,连短暂的快乐都很难得到。 太后闭上眼睛,缓了缓,再睁开眼睛是已经收敛了全部情绪,仿佛瞬间杀死了自己,完成了从秦寻雪到太后的转变。 太后倚着椅子,不言不语。 雀枝静静地站在一旁,等着太后开口。 太后手中依旧提着未能喝完的竹叶青,声音平静得听不出喜怒:“郑知府的夫人到哪了?” 雀枝眼眶酸涩,却不敢让小姐发现什么异样,她掐了自己一把,生生忍住了泪,低着头回答:“黑骑卫传来消息,最迟明日,郑夫人便能抵达京城。娘娘可是要传召郑夫人?” 太后闭着眼,仿佛被抽干了情绪:“让郑夫人休整一日,之后再让黑骑卫一队小队长带着她秘密入宫来见哀家。” 这便是要保密的意思了。雀枝会意:“诺。奴婢这就去通知黑骑卫。” “嗯。……出去吧,哀家一个人待会。”说完,太后起身,只提着酒走向平日里她常去的那间屋子。太后的周身仿佛连风都不敢叨扰,静谧得吓人。 雀枝沉默着领命,心里却在想着,看起来,泽年殿下对太后是不同的。若是稍加引导,能不能让大周质子主动出现在太后面前讨太后欢心? 雀枝眸光一闪,瞬间就有了一个计划的雏形。她谁也没有告诉,只是默默地想着那个计划,不断完善它…… 未宁殿。 两个小太监沉默地将周泽年送回屋子后便打算退出,临走前两人将醒酒汤交给了福德,嘱咐他这是太医院制作的醒酒汤,功效不错,要让泽年殿下喝完再入睡,能舒服些。 周泽年接过那碗泛着甜味的醒酒汤,一饮而尽。喝完后,福德欲言又止,看起来是打算说些什么,但周泽年头疼的模样让他心疼坏了,故最后福德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叮嘱殿下早些入睡,为周泽年脱下了外衣,便悄悄地离开了房间。 周泽年躺在榻上,十分疲惫的状态下他却渐渐想起太后那张带着明媚笑意的脸。今日的太后,不似平日那般高高在上难以揣测,反而颇为温和随意,眼睛也很亮。 “太后娘娘,看起来和平日的传言很不一样……”他这样想着,渐渐睡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周泽年神清气爽地醒了过来。他这一觉颇为舒适,大抵是那碗醒酒汤的缘故。太医说了他可以适当饮用一些温酒,对身体并无害处,看了也不是假话。今日陪太后用膳他只吃了八分饱,身体并未有什么不适。反而精神抖擞,开始期待稍后和王太傅的拜师礼和学习。 “不知那位名满天下的王太傅该如何亲近呢……”周泽年这样想着,眉眼温柔,“应该还能用这个理由去面见太后一次,感念太后娘娘的仁慈。” 他并不是不知道太后娘娘别有用心,泼天的富贵在短暂的时间内,不由分说地堆在他的身上,看起来是极为浅显地竖起了一块靶子,让人攻击。 但……是福是祸,谁能说得准呢? 第12章 太傅 申时,上书房。 上书房本是皇帝的书房,不应用做授课场所,但小皇帝年幼,大齐也没有其他适龄皇子,于是将授课地点放在上书房。 天气炎热,太后体恤王太傅年迈,小皇帝也年幼,故将授课时间缩短至两个时辰,从申时到戌时。 小皇帝晌午得知,母后今日居然召大周质子前去同用午膳,闷闷不乐,连带着精神也有些萎靡不振。 拿着毛笔但不敢乱戳的小皇帝只能狠狠用力握紧毛笔,气鼓鼓地对云夏开口:“朕要折磨他!朕要让他知道谁才是大齐的主人!朕要让他后悔接近母后!” 云夏木着脸,上午那个正经的小皇帝仿佛只是他的错觉。他一脸麻木,面无表情地劝说道:“陛下三思,太后娘娘不会无缘无故邀泽年殿下前去用膳,肯定有更高深的意义,陛下还是不要轻易行动,惹得娘娘不快。” 小皇帝嘴嘟了起来,今日太傅提前派了家仆告诉他需准备些东西,稍后才能到,小皇帝也不怕被太傅看到进而被责骂。他放下手中捏得很紧的毛笔,双手托着脸,苦大仇深地叹了一大口气:“朕当然知道,只是朕还是好生气呀。朕能不能让太傅罚他抄大字呀,或者让他帮朕抄大字?”是的,即使是一国皇帝,已经在学国策了,但先生认为你的字写的不好,那便还要抄大字。 云夏已经习惯了小皇帝不靠谱的样子,还没有开口,便听得外头传来中气十足的老人的声音:“陛下的想法果然与众不同。” 齐瑞脸色煞白,抱住了自己的头,尝试蹲在龙椅下把自己藏起来:“看不见朕看不见朕。” 云夏:……陛下掩耳盗铃这一招您还要使几次才肯承认它没用? 王太傅,四朝元老,世家大儒却培养了一批寒门学子,桃李满天下,是坚定的保皇党 只为龙椅上的那位效忠。他本已致仕,太后执政后,借着双方都不承认的师徒情谊,请王太傅出山为小皇帝启蒙。王太傅出于多方考虑,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如今只是挂着太傅的虚职,每日来给小皇帝授课。 教了这么几年王太傅对小皇帝的那些歪点子早已见怪不怪,在门外听到这些话时也不怎么生气,但小皇帝躲起来的举动确实让这位大儒有些发愁。 齐瑞自以为偷偷摸摸蹲了下来,但心里清楚太傅大抵是看见了。但他不愿意面对太傅,省得又多几份功课。 王太傅被小皇帝自欺欺人的模样生生气笑了,他摸了摸自己长长的胡须,讲话拖长了语调:“可是陛下未完成昨日留下的功课?怎的,不愿见微臣?” 静默了片刻,齐瑞慢慢吞吞地捂着头从桌子底下站起来,不敢抬头看夫子:“王太傅,朕写完了昨日的大字,不能再罚朕写大字了呀。” 无视小皇帝语气中的讨好,王太傅简单看了一眼书桌上的大字帖,语气有些森冷:“陛下将此等程度的大字称之为‘写完’?若是让太后娘娘知晓,若是日后给臣子批阅奏折时是这样的字,老夫不如告老还乡,以保晚节。” 太傅那张嘴确实毒辣,当年他教太后习文时,因为太傅和她意见不同,嘴上也不饶人,太后基本上每日都要同太傅摔书吵架。 小皇帝尴尬地捂住了自己的眼。他平常写大字确实不是昨日那般水平,只是因为今日要与大周质子一同习文,昨日写大字时神思不属,故写的惨不忍睹。 齐瑞老老实实认错:“太傅教训的是。朕今日会重新抄写过一份,明日交由太傅检查。还请太傅责罚。” 王太傅眼中闪过满意的神色,但马上变得严肃冷漠:“待到今日习文结束,老夫自有安排。” 齐瑞苦着脸应了一声。即使是皇帝也会怕老师,更何况是年幼的皇帝。 上书房门口通传的小太监在王太傅来时便悄然离开,王太傅德高望重,但性子有些古怪,不喜他人在旁,至于暗卫,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毕竟现在的学生是大齐皇帝,自然不能给贼子可乘之机。 故而当周泽年来到上书房门口时,竟无人通报一声。周泽年已经到门口好一会了,王太傅虽已逾古稀,但他身子骨依旧硬朗,说话中气十足,周泽年在门口依旧听得清清楚楚。 周泽年想,来得不是时候。 等到王太傅说完话,里面没了声音后,周泽年才抱着书高声道:“晚辈周泽年,拜见夫子。” 上书房中的小皇帝听到这个声音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就想宣他入殿,但看王太傅神色淡淡,他张口又闭上,不太敢讲话。 王太傅不辨喜怒的声音从殿内传出来,有些冷漠:“殿外的小子,为何只拜见老夫而不拜见陛下?” 周泽年听完后,放下书行礼,也不在意太傅是否能看到,他说:“小子今日所来,是为拜师,不为觐见陛下,故而拜见夫子,还未拜见陛下。” 王太傅说不上满意也并未表露不满意的神情,只是朝小皇帝颔首。 小皇帝得令,迫不及待地叫道:“泽年哥哥快些进来。” 王太傅眉头紧锁,露出不赞同的神色,认为大齐皇帝如此亲昵地称呼一个敌国质子实在是不合礼法。但想着陛下年岁尚小,况且他也答应收大周质子为弟子,如此他才沉默了下来,未对这个称呼表示些什么。 云夏提起的心才微微落了下去。太傅并未责怪陛下,代表着陛下的计划还能进行下去。 周泽年进到上书房中,见到的就是坐在龙椅上眼里亮晶晶看着他的小皇帝和站在一旁穿着朴素的倨傲老人。老人并未着官服,也并未对小皇帝俯首,他站得笔直,神色平静却满是倨傲,当然,他也有倨傲的底气。 周泽年先向小皇帝行了礼,再转向王太傅,将手上的孤本恭敬地呈上:“这是小子的束修,还望夫子莫要嫌弃。” 王太傅看到那本孤本时眼睛一亮,这是他一直在寻的一本孤本,世间绝无仅有,确实令他颇为意动。 但……太傅眼神一闪,此前一直有谣言,说这孤本是在太后宫中,小心眼的太后一直说都是谣言她宫中并没有什么孤本。 太傅暗自冷笑,面上不显,他活得跟个人精一样,瞬间就看出了太后的意思——这人,太后一定要他收下做弟子。 虽是意动,但这样被太后算计总有些不爽。王太傅面上不显,笑眯眯地收下了孤本,脑子里转了一圈,想着太后给他的有关大周质子的情报,突然就想到了如何回敬太后。 王太傅笑眯眯的,神色慈祥,如同普通的老人看小辈:“小子名为周泽年?今年可是二十有一?老夫得知,这些年你生活在大齐皇宫内,可是未曾办及冠礼?也未曾取字?老夫想着,不如寻个凉爽的吉利日子,给你办一场及冠礼,再为你取字,同时正式收下你这个弟子。如何?” 王太傅的神情变化虽然不大,但周泽年多年活着全靠看人脸色,自然注意到了。他稍稍回想,当初雀枝送这本孤本给他时,转告他,太后有言,只要拿着这本王太傅渴求多年的孤本去找王太傅,拜师必能成。想来不止是因为王太傅渴求这本孤本多年,太后肯定还做了别的手脚,让太傅不得不认下他这个弟子。 王太傅许久未收弟子了。如今太后一开口就要他收敌国皇子为弟子,太傅可能愿意吗?答案显而易见。现今,王太傅突然说要为他办及冠礼,自然是做给太后看的,说不定是想借着及冠礼的借口对太后发难。 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神仙打架时,谁又会在意一个质子成为了大儒的弟子呢? 想到这里,周泽年扬起一个真情实感的笑,言语间颇为轻松:“不瞒夫子,太后娘娘知晓弟子未办及冠礼后,答应为弟子寻个好日子办及冠礼。太后还叮嘱泽年,早日向夫子求赐字。” 王太傅一怔,重点全放在他的前半句话上,声音有些颤抖:“你说,太后愿意为你办及冠礼?” 大齐世家皆知,太后未办及笄礼,刚满十五岁便嫁给了当时还是太子的玄德帝。那场婚礼极尽奢华,十里红妆,惹得不少不知情的女子极为羡慕。但无人知晓,盛大的红装下,那位太子妃永远错过了自己的及笄礼。后来,无人敢在太后面前提起及笄礼。 曾有好事者仗着自身家世挑衅于太后,邀她前去为将要及笄的女子添妆。太后脸色不变,抽出长长的佩剑一剑架在他脖子上,神色漫不经心:“要命,还是要宗族?”此后,好事者的家族流放千里,永世不得回京。 周泽年不知此事,只是略带疑惑地发问:“太后娘娘亲口所说,雀枝姑姑也是知道的。夫子可是有疑虑?” 王太傅:“她……太后娘娘说起此事时未曾动怒?” 周泽年从王太傅的表情中窥见了一丝不平凡,语气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未曾动怒。” 王太傅面色凝重,看起来太后比他想的更加重视这位大周质子,先前那个给太后添堵的想法估计是做不成了。 王太傅脸色几经变换,最后只是叹了一声:“罢了罢了,太后终究是个有主意的,老夫也做不了什么主。……先坐下吧,拜师礼待老夫准备准备再行也不迟。” 这便是认下他这个弟子的意思。 周泽年心下微动,察觉到王太傅态度的转变,他向王太傅恭恭敬敬行了拜师礼:“夫子,礼不可废。” 王太傅哈哈大笑,受下了这一礼,心情似乎不错:“你这小子同太后倒是不同,深得我心哈哈。” 周泽年行完礼后等了一会,直到王太傅令他起身就坐,他才干脆利落地起身,坐到云夏为他安排的桌椅上。 虽说周泽年现在也是王太傅认下的弟子,但齐瑞的身份摆在那里,两人只能算是半个同窗,周泽年的桌椅摆在齐瑞的下方。 云夏围观完大周质子不正式的拜师礼后朝小皇帝行礼退下,出门前听见王太傅小声嘟囔着“还是跟以前一样不信任我”,云夏脚步微顿,随后快速走了出去。 王太傅轻哼一声,确保云夏听见后会传达给秦寻雪后,他才转身,面对着两个学生,脸色颇为平静,用眼神审视着两人。 全程都没有发表意见的小皇帝依旧托着腮,看起来天真可爱:“朕……阿瑞多了一个同窗!” 王太傅多年以来,只定下一个规矩,入他的学堂,便不问出身,只重学问。小皇帝第一堂课就因唤自己“齐不齐”,被王太傅狠狠责罚。此后,他都是自称为“阿瑞”。 齐瑞这副天真无邪的模样让王太傅一阵牙疼。昨日课堂上侃侃而谈的当朝天子突然变成这般无害乖巧的模样,即使是桃李满天下,什么学子都接触过的王太傅也有些吃不消。但他知晓,陛下不会轻易犯傻(太后面前除外),故即使满腹牢骚,太傅还是选择沉默,并未多说什么。 周泽年偷偷观察王太傅,见他虽看起来颇为无语但什么也没有说,判断小皇帝此时的行为只是不符合王太傅心意,但并不算出格。 周泽年便开了一个小玩笑:“看起来陛下是泽年的师兄。” 齐瑞咯咯笑了起来,不等太傅开口便纠正周泽年:“泽年哥哥,太傅的学堂里没有陛下,只有阿瑞。” 周泽年此时是真的被惊到了。王太傅无愧大儒身份,讲学竟不重身份。 王太傅轻咳一声,将两人的注意集中在自己身上,转移了话题:“阿瑞的伴读已经选好了,须知,我既是答应收下泽年,那三个伴读我便不会再收做弟子。” 齐瑞点点小脑袋,看起来不在意伴读是谁。太后认为他需要同龄人相伴,他自然是不会拂了太后面子,为了让太后高兴,便欣然接受了三个伴读。在小皇帝眼里,伴读是谁不重要,都只能是他的臣子,没有能力越过这条线同他深交的,都不重要。 王太傅教养皇帝多年,已经对皇帝的本性有了一定的了解,知道他是真的不在乎后就不再多说什么,继续往下说:“阿瑞只是在学最为基础的四书五经,泽年也跟着先抄写四书五经。我知晓你早已学完,但我授课的内容与你所学有所不同,需得你多学一遍。今日便同阿瑞一同抄写《易经》,待到那几位伴读一同再学。……你年长十几年,自然不能同他学一样的。明日开始,课后我单独给你补习。” 周泽年一一应下,没有丝毫不耐,眼里全是对知识的渴求,看得王太傅更加心生欢喜。王太傅想,难不成错怪了太后那个死丫头,真给他送来一个好苗子? 第13章 话本 被王太傅大逆不道念叨着的“死丫头”太后今日心情尚可,夜晚歇息前还抽空批阅了今日小皇帝未能完成的奏折。 忙忙碌碌的太后仿佛不太在意今日是十六了,批阅奏折时心情不错,还抽空问了王太傅今日授课的情况。雀枝将云夏的原话稍作修改,大致向秦寻雪汇报今日王太傅授课前的情形。 太后听到“太傅对娘娘愿给泽年殿下办及冠礼时略有吃惊”时,并未有很大反应。世家皆知太后未曾行及笄礼,在太后杀鸡儆猴后便对此忌讳不已。但其实秦寻雪并非很在意此事,只是不愿遭人非议。她确实遗憾未曾有过及笄礼,但齐峥的父皇和母后为了表示对她的重视,向她许了不少好处,包括调一支暗卫令她差遣。这对她来说可比及笄礼重要得多。 雀枝观察太后神情未变,悄悄松了一口气,接着道:“王太傅认下了泽年殿下做弟子,并未多加刁难,只说待到明日那几位伴读也一同上课再做安排。今日布置的功课也只是抄写《易经》,并安排泽年殿下课后加训。” 太后轻哼一声,略有些不耐烦:“小老头还是这样,他当年第一堂课便是叫哀家抄《礼记》整篇,说是让哀家熟读经典,不过就是看哀家不爽要折磨哀家……” 雀枝猛的咳嗽几声,太后一顿,若无其事转了话题:“齐不齐知道哀家今日召见了八皇子,他今日晚膳居然能忍住不来慈宁宫闹哀家?” 雀枝:“今日晌午用过午膳云夏便告诉了陛下,娘娘您知道的,云夏在这种事情上向来是不会瞒着陛下的。陛下确实不怎么高兴,但顾及着您的感受,并未今日来慈宁宫。” 太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哀家知道,也并不打算责怪于他。雀枝,你何时同云夏这般要好?竟舍得在哀家面前出言维护他?怎的?背着哀家暗度陈仓了?” 太后不介意给自幼伴她左右的侍女找个伴,不论是世家大族还是皇亲国戚,只要雀枝看上了,太后都有底气为她撑腰,让她风风光光出嫁,但云夏不行。太后并不歧视云夏是个太监,因为云夏其实是个假太监,是她安排在皇帝身边最忠实的一步暗棋。只是她从未告知雀枝,云夏是薛家子。太后发过誓,要让薛家血脉在她这一辈断绝,云夏是见证者,亦是执行者。 雀枝脸皮一抽,看起来有些无语:“娘娘莫不是认为奴婢和云夏公公有什么私情?奴婢只是担心娘娘会因此同云夏公公离心,他现在对娘娘还有用,娘娘若是因此嫌恶他,反而得不偿失。” 在雀枝眼中,任何人都无法越过太后。 太后恍然大悟:“怕哀家忘了?你不必为此担忧,哀家将云夏安排在齐不齐身边,是为了让云夏成为齐不齐第一个心腹,他这样做在哀家意料之中。” 雀枝放下心来:“娘娘圣明。” 烛光下批阅奏折的太后娘娘今日心情似是不错,有空关怀名义上被囚禁的雅韵郡主:“齐雅韵这几日真就什么也没有做,乖乖被哀家关起来?” 雀枝:“郡主这几日确无异样,也未曾朝宫外递什么消息。” 太后有些纳闷:“她要是能不作妖,也不能前些年在她便宜父王手上抢下郡主的位置。确定齐雅韵什么异样都没有?” 齐雅韵能跟秦寻雪混在一起,得到她的认可,成为她的朋友,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人。她心眼子不少,下手很黑,善于利用舆论为自己加码。秦寻雪还是秦家庶女时,齐雅韵还未曾被册封为郡主,她的便宜父王偏宠妾室上位的继室王妃,本就不合礼法,还想要从她手中夺过郡主之位给现任王妃所出的女儿,齐雅韵表面上黯然退场,表示不和妹妹争抢,过几日便略施小计便使得她愚不可及的妹妹殿前失仪,惹得皇帝厌弃,而齐雅韵则大放异彩,皇帝龙颜大悦,亲封她为郡主,封号自拟。如此一来,瀚王吃了个大亏,不敢再惦记她郡主的位子。 这样肮脏的事情她们做过不少,但两人表面上却全然无辜,齐雅韵还是大齐京城中最为骄傲耀眼的郡主,秦寻雪蛰伏着,还是默默无闻的秦家庶女。 ……至少在秦寻雪登上太后之位前,她每一个阶段都装得装得很好,被封太子妃后,一路走来她都是无数臣子心目中最完美的太子妃、皇后。 正是因为了解齐雅韵的本性,知道她和自己一样都善于伪装,秦寻雪才不相信她会乖乖待在宫中什么也不干。 雀枝沉默了一下,决定出卖小姐的昔日好友:“这几日郡主确实未曾离开宫中,她常做的事情便是写话本,看话本。……郡主说世面上的话本都还局限在什么富家小姐跟着穷书生跑了追求真爱,愚不可及,一看就不是世家大族写的话本,她不喜欢,要自己写,写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话本。” 太后有种不好的预感:“写的什么话本?” “……郡主说,话本的名字暂定为《风流太后俏质子》。”雀枝眼睛一闭,不敢看太后。 “我就知道,”太后冷笑一声,手上没控制好力度,一不小心折断了手中批阅奏折用的朱笔,她咬牙切齿,名字就知道是在暗中讽刺她近日的所作所为,“说,这话本写的是什么。” “……娘娘真要听?奴婢怕污了您的耳朵。”雀枝并不是很想讲那个话本写的是什么,她真的很害怕郡主没办法见到明天的太阳。雀枝可以选择瞒而不报,但她根本不敢隐瞒自家小姐,怕事情发酵起来后,小姐知道会更加生气。 “她可是写完了?”太后发问,看起来比刚刚平静一些,只是手上依旧牢牢拽住的朱笔彰显着她糟糕的心情。 “……写是写完了,但……”雀枝吞吞吐吐的,不太敢说。 “不是你写的,哀家自然不会迁怒于你。”太后看雀枝面色有些发白,略一挑眉,“怎么,雀枝,你真参与了?” 雀枝:“……奴婢,奴婢只是这几日回答了郡主的几个问题。” “……”太后放下手中的朱笔,疲惫地用手撑着头,“你给齐雅韵提供了素材?可是这个意思?” 雀枝吞了吞口水,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虽然知道自家小姐肯定不舍得对她动什么刑罚,但她怕小姐动怒厌恶她。 “……罢了,你也不知情。说吧,哀家恕你无罪。”太后自然知道雀枝在想些什么,侍奉她的侍女自幼便很好懂。 雀枝悄悄吐出一口气,看起来轻松了一点,她声情并茂地念起了郡主的话本提要:“她,是至尊的太后,坐拥天下却永失所爱,因爱生恨杀死了自己的恋人,每天都在夜晚思念逝去的恋人,以泪洗面,盼望能在梦中再见恋人一面,但不知恋人是否怨她,竟从不肯入她的梦。 “他,敌国战败送来的质子,面容俊美,酷似太后逝去的恋人。一次偶然的机会,太后救下了被欺凌的质子,只一面,她便神魂颠倒,以为是年少的恋人站在她面前。 “她对他极尽宠爱,满足他所有要求,为他不理朝政,日日相伴,要什么就给什么,质子以为遇见真爱,深情告白,却没有想到,太后冷漠地告诉他,你永远不要想替代他,你只不过是个替身。 “被伤透了心的质子,设计一场假死,回到了自己的国家。太后在失去他之后幡然醒悟,发现自己早已爱上质子,但她再一次永失所爱。太后日渐消瘦,后悔莫及,看哪里都是他的影子,哪里都是他。 “后来,敌国新帝与她会面,太后见到那位新帝时欣喜若狂,问他:‘是你吗,阿念?’新帝眼神冷漠,看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太后自重,认清自己的地位。’太后面色一白,却邪魅一笑:‘你是哀家的人,对哀家笑一下,哀家把整个国家都送给你。’” 秦寻雪目瞪口呆,被气急了:“齐雅韵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写这种东西给谁看?给哀家看?有点脑子的都不可能信吧。” “……娘娘,郡主的话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大世家手中流传了,几乎京中每个世家都有一本,虽然用的是前朝典故,但许多大世家都认为说的是您。” “齐雅韵——!”秦寻雪咬牙切齿,“我看起来很怀念齐峥那个傻子吗?我看起来会为了一个男人把大齐的江山拱手让人?我看起来会说这种恶心的话?谁看出的?哪个大世家还在煽风点火?拉出去把眼睛剐了!”秦寻雪是真的很生气,又一次忘了自称。 雀枝瑟瑟发抖:“娘娘,其实您将泽年殿下看做先帝的替身的谣言有一部分来着于郡主的话本。”对不起郡主,娘娘看起来真的很生气,我真的扛不住啊。 秦寻雪是真的要气炸了。她素来最讨厌有人说她对齐峥那个人渣情根深种,说她为爱坚守。秦寻雪觉得这是对她的侮辱。 她不喜权势,但不代表她想要自己的名字和齐峥出现在一起。她唯一接受的情况是,天下人在提前她和齐峥时,只会说,太后当年提剑,为了权势杀了玄德帝。被齐雅韵写的话本一搅和,她已经想到日后话本流传出去,百姓谈到她和齐峥时,会说,哦那位太后娘娘,她因爱生恨杀了齐峥。 “传令给黑骑卫,加快进度让瀚王乖乖接受齐永橡成为世子。若是五日内他还不不松口,便把他养的四处私兵拔掉一处,愿意归顺的丢去历练,不愿意归顺的什么死士就地处决。若他还不愿意,再过五日再拔一处。全拔完后他要是还不同意,就把他和现在王妃生的那个狗东西抓到他面前,让他自己选,要世子的位子还是要他心肝宝贝的命。”齐雅韵整这一出无非最大的目的是在逼迫她快些处理瀚王。她费心费力,不惜冒着被她抓住的风险写这种话本自然不止这一个目的,但秦寻雪目前被气得不愿深思。 “再告诉谢首领,安排暗卫收缴各个世家府中齐雅韵写的那本话本,一本都不能落下,收集齐了直接就地烧毁,警告那些世家明面上封口,做完后同哀家复命便是。” “最后,让云夏去见齐雅韵一面,叫她闭嘴近日不要出现在哀家面前,哀家会忍不住将她揍一顿。还有,警告她胆敢再写这种话本,哀家会直接捣毁她的窝点,别以为哀家不知道,她自己还有一个窝点。” 秦寻雪生完气后便再次拿起了一只完好的朱笔,手上的奏折并未停止批阅,即使再气嘴上也安稳地将事情安排下去。 雀枝在心中默默记下,上前给太后娘娘按压太阳穴:“娘娘知道的,雅韵郡主不会随便出手,她自然有这么做的道理,只不过是方法激进了些确实该罚,娘娘何必同她置气呢,不如责罚后便算了吧。” “都这种时候了还在为她求情,你呀你,就是心软。”太后闭着眼,手上写奏折的手也停了下来,声音有些懒洋洋的,看起来似乎没有那么生气了,“哀家自然知晓,所以并非全盘否定,那个谣言,让它发酵扩散吧。这些年哀家手段略有松懈,有些人就死灰复燃等不及了。正巧,哀家也等不及了,哀家前日允了秦明远入京,走水路他十几日便能到京城,哀家总不能在他入京后解决这件事。以他这些年的性子,怕不是会直接拔除那些钉子,那就不好玩了。” 被“告老还乡”的秦丞相名唤秦明远,太后这话讲出去都是大逆不道,大齐重孝道,秦丞相可以主动请辞但不能由太后出手,不然便是不重孝道。若是让那些文臣知晓太后她直呼亲生父亲的名字,大抵是要闹的。 雀枝保持着按压的动作,并未对此番言论发表什么意见。她虽是秦寻雪的侍女,却自幼机敏,跟在秦寻雪身后这么多年,早已不输殿上那些大臣。 雀枝声音带着几分安抚:“娘娘所言极是,明日那些伴读便会去上书房陪着陛下,也算是给那些人一个接触陛下的机会,就看他们能不能把握住。” “若是能把握住,”秦寻雪伸出左手,在半空中虚虚一握,声音狠辣,“便能一网打尽。” 第14章 旧事 两日后,慈宁宫主殿。 太后坐在高台之上,桌子上摆着一些奏折,还有一个瓷制的盒子。太后的手指轻轻点着桌子,看起来漫不经心:“都收起来了?” 下首的谢逸半跪着,神色平静:“回娘娘,雅韵郡主所写的话本皆已被暗卫收缴销毁,同时,属下并未制止谣言的蔓延。另外,云夏公公能处理的事情,属下亦能处理,娘娘无需将此事分成两部分进行。” 谢逸所指的是暗卫奉命收缴话本后,太后再次派出黑骑卫去警告世家,不许再谈论话本内容。 太后并未回答,只是从桌上的砚台旁拿起了那个瓷盒子,慢慢悠悠地打开。盒子中是一副漂亮的护甲。秦寻雪拿出那副护甲,银制的护甲上银丝交织,组成暗刻的水仙花花纹,那是太后最喜欢的花,护甲上点缀着一些小粒的红宝石,戴在太后修长白皙的手指上美得惊人。 秦寻雪戴好后对着光欣赏了一会护甲,颇为明显地叹了一口气:“谢首领,你还不明白吗?皇室暗卫永远是陛下的暗卫,作为暗卫首领,你永远代表的都是陛下,可明白?朝野皆知,皇室暗卫现在由哀家掌握,一旦皇帝能独立掌权,哀家就会把皇室暗卫的指挥权交回皇帝手上,你们是同皇帝挂钩的。你以暗卫首领的身份出言警告,即便是哀家的命令,他们只会以为是皇帝要他们住嘴,会给皇帝惹上麻烦的。但黑骑卫不同,黑骑卫现在还独属哀家,哀家安排云夏去做这件事,世知晓此事是哀家的意思,便会马上闭嘴。” 谢逸有些怔愣,小皇帝向他下达了听从太后的死命令,但在不知情的人眼中,他只是因为妹妹暂时听令于太后,还是与陛下绑定的。若是他出言阻止,真可能会让那些大世家怀疑陛下同太后的关系。毕竟,太后同陛下在旁人眼中是水火不容的关系,不少世家蠢蠢欲动,妄图颠覆太后。……真是愚蠢得勇气可嘉。 谢逸想通后便知道自己想错了,他利落地认错:“属下知错,谢娘娘提点。” 太后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看起来只是无意一提:“谢琳芸昨日给哀家来了信,信上说皇陵在夏日里颇为清凉,是个避暑的好去处。她倒是苦中作乐,看起来不太在意外物,颇为安逸。” 谢逸低着头,看不清神色:“皇贵妃向来如此,娘娘何必用皇贵妃试探属下?只要大齐一日昌盛,属下便是大齐最忠实的暗卫,永不背叛。” 太后嗯了一声,看起来是真的不在意:“前些日子,哀家令黑骑卫召植阳知府郑蕴夫人回京,快马加鞭,昨日山鹊传信来,说郑夫人昨日凌晨便已回京了,昨日休整了一日,已然恢复了精力哀家召她前来觐见,未曾惊动旁人。黑骑卫不得进宫,劳烦谢首领前去接引,免得旁人知晓此事。” 黑骑卫不得进宫是太后当初定下的死规矩,宫中还是由暗卫掌管,这份好意谢逸心领,虽然理智上明白,太后只是在制衡黑骑卫和暗卫,免得朝中大臣上奏,但他依旧心存感激。 只是现在,谢逸听到这个命令时整个人身形一颤。郑蕴的夫人即是秦家嫡女秦静芷,谢逸曾求娶过当初的秦家嫡女,妄图私定终身,不过没几个人知道就是了。 秦寻雪是知情者之一。她曾直白地嘲笑谢逸的愚蠢,谢秦两家自然是不能结亲的,作为京中最悠远的两个世家,不管他讲得多好听,说什么会与家族断绝关系,但在皇帝眼中,这就是两个庞然大物联姻,会让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心中忌惮,进而找个由头打压,更别说当时皇帝意属秦静芷为太子妃,被打压的只能是谢家。 ……同时,豆蔻之年的秦寻雪还代表秦家嫡女,告诉他,她从未想过背弃家族同他远走高飞。此事便不了了之。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当年太后说过的话依旧让他心口生疼,但他明白这确实是秦静芷会说出的话,迁怒不得旁人。 但,每过几日,太后便要找个理由试探他。这不就来了?谢逸心中冷笑,却丝毫不显,只是恭敬地行礼,道了一声诺便退下,前去接引郑夫人。 皇宫外一个角落,一辆隐蔽的马车上。 秦静芷披着黑色的披风躲在马车中,倚靠着马车,姿态看起来轻松却浑身紧绷。她坐在马车上,静静地等着太后安排前来接引的人。昨日凌晨,秦静芷才赶到京都,路上风雨兼程,每到一个驿站便换一匹马,夜晚休息两三个时辰便上马出发,黑骑卫皆是习武之人,对此并无什么不适。但秦静芷已经多年未曾有过这样千里奔袭的日子,饶是她身子较寻常女子好上太多也有些吃不消,昨日入了京,休整了一日才堪堪缓过来。 山鹊因陈年旧事一直怨她,但作为黑骑卫的小队长,她始终保持着应有的距离,不远不近地保护着她,为她挡去不少人祸。但这些日子风雨兼程,她总疑心是太后在刻意报复她。 一如既往的小心眼。秦静芷暗自腹诽。 待到见到接引者时,秦静芷更加坚定了之前的想法,派有情感纠葛的谢逸过来接引果然还是在报复吧!只有小心眼的秦寻雪才能干出来这种事。 谢逸端着暗卫首领的模样,带着黑色的面具,覆住上半张脸,明知秦静芷知晓他的身份却还是装模作样地压低声音:“郑夫人这边请,此路去往慈宁宫不会遇见他人,太后娘娘召见,派在下前来接引。”手上出示了太后的令牌。 秦静芷轻笑一声,声音温柔:“谢首领,许久未见。”那个当初天真的少年郎终究是成长为可靠的首领,担起了责任,不再天真地想着背弃家族,不顾世俗,要和心上人远走高飞。……尽管秦静芷不认心上人这个说法就是了。 谢逸点了点头,暗卫首领地位颇高,带上面具他的身份堪比诸王,自然无需对秦静芷行礼,但他还是略微拱手,道:“郑夫人这边请。”看起来并不想相认。 秦静芷也不恼,用宽大的斗篷将自己的身形全部裹住,慢慢地跟在谢逸后头。这其实很好理解。他如今是暗卫首领,而秦静芷早已嫁给郑蕴为妻,所有的年少轻狂都已远去,谢逸理应和她保持距离。秦静芷并未爱过谢逸,心中并无酸涩的感觉,唯一让她担忧的只有接下来和太后的见面。 秦静芷已经许久未来过皇宫了。自她一念之差惹得圣上失望后,确实愧对圣上,她便不再踏入宫中。距离上次入宫已有八年。 秦静芷慢慢走着,眼神落在高大的宫墙上,想着果然皇宫多年未有变化,当年略有斑驳的墙体现已涂成红色,看不出过去的斑驳,一如既往威严高大,死气沉沉。 两人沉默着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深宫之中的慈宁宫前,谢逸确实会带路,这一路上她都未曾碰到一个宫中的侍从。待到慈宁宫的牌子就在面前时,谢逸似是松了一口气,朝秦静芷拱了拱手,行礼告退:“在下公务在身,先行告退,夫人既未带侍女,独自进去觐见太后便是。” “无需搜身?”秦静芷全是笼罩在宽大的黑袍下,闷闷发问。 谢逸轻笑一声,声音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慢:“进宫时在下已经检查过了,无需再搜身。” 秦静芷心下一沉,明白谢逸的武功已经飞快成长起来,现在的谢逸或许有着与兄长一战的本事。裹在宽大的长袍下,秦静芷的神色难辨,只是温柔地笑了一声,声音温柔妥帖道:“不过几年未见,谢首领已经如此厉害,静芷佩服。” 谢逸不接她的话,只是行了一个礼,弯下腰不看她:“请郑夫人入慈宁宫觐见太后。” 啧。已经变得圆滑了,麻烦又难搞,现在已经完全是太后的爪牙了呢,谢首领。秦静芷微笑,轻声道了一句好,转身走进慈宁宫。 谢逸呼出一口气,松开紧紧握在袖口中的拳头。他并非无情无义之辈,自然会略有不甘,想探看昔日深爱的女子如今过得好不好。只是她现在已经嫁作他人妇,还处在太后可以察觉到的深宫中,他只能暗自守着那些悸动,慢慢消化。 秦静芷若是知道谢逸是这么想的话,只会冷笑一声,撕下虚伪温柔的面具,像太后一样提起剑,给他一剑让他清醒清醒。 但秦静芷并不知晓谢逸的心理活动,她只是在担心同太后的会面。 慈宁宫主殿内,云夏站在太后面前,沉默地躬着腰,等待太后的指令。他已经汇报完了关于雅韵郡主所写的话本的所有事情,向太后禀报了警告世家后世家战战兢兢,表示再不议论话本。 秦寻雪在云夏汇报时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举着手找合适的角度看自己漂亮的护甲,看起来漫不经心,但云夏知道,若是他有任何错处,便会立马被挑出来。 作为实权在手的太后,秦寻雪其实比小皇帝还要忙些,她的时间很紧,日理万机,她虽然很生气,但也只是抽空召见云夏,询问事情处理得如何。 再接着便要召见秦静芷,打算从她身上讹一波大的。 秦寻雪思考了一会,放下了手,开口时带着几分满意:“做得不错,倒是放心让你独当一面了。让黑骑卫二队和三队准备着,过几日有一场大戏要他们出力。四队安排的怎么样了?五队呢?” 云夏:“秦丞相……秦大人不日便要从江南启程,据四队传来的消息,秦大人计划走水路来京都。四队一直保护在秦府周围,他们打探到秦大人已经给箜阁下达了最后一个命令,秦府中已经收拾好了不少东西,秦夫人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大概明日便能准备好一切,后日左右便能启程。” “……五队的进度艰难了些。清宁郡主虽为五队提供了落脚点,但秦将军武艺高强,里面轻功和隐匿术最好的那个隔着五米都差点被秦将军发现,便不敢再轻易近身。加上将军府铁桶一块,五队无法派人进去,秦将军又谢绝了清宁郡主安排人进将军府,故五队现在探听到的情报也只是秦将军会随清宁郡主的车队一同返回京城,一同随行的还有将军夫人。……五队办事不力,还望娘娘责罚。” “不怪他们,这些消息,估计也是秦将军知晓人是哀家派过去的,才稍微松了口风给你们送了点消息,不必管他了。秦明远那边盯紧着便成,随时向哀家汇报他的行程。”秦寻雪知晓秦景盛的性子,年少成名的定远大将军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若是他不愿,格外谨慎的他才不会让自己的行踪暴露,自然是知晓黑骑卫的身份让她放心罢了。 云夏诺了一声,太后摆了摆手,手上的护甲在光下仿佛闪着光:“若无事禀告便退下去,回去伺候齐不齐,尽心些,别给哀家养死了。” 云夏:娘娘,您这个话就有点吓人了。 无视云夏脸上五彩缤纷的表情,太后让他退下。 云夏出门时正好碰见裹着厚厚黑色长袍的秦静芷,他稍微一想便知晓袍子下的是秦静芷。他不愿多加交流,假装不知道里面是谁,行了礼便打算绕过去。 秦静芷脚步微顿,看着云夏那张熟悉的脸恍然大悟。秦寻雪真是胆大,把薛家子塞到宫里当大太监。云夏欲走,秦静芷却摘下黑袍,对着云夏行了一礼,那张清新美丽的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笑脸,看不出心中在想些什么:“见过云夏公公。” “郑夫人这是折煞奴才,快快请起!”云夏吓得都快跳起来了。秦静芷主动暴露身份,他自然是不能不认的。 若是旁的知府夫人给他行礼,作为皇帝跟前的大太监他并不会诚惶诚恐,但面前这位是娘娘的嫡姐,虽然娘娘不喜欢自家嫡姐,但身份摆在那里,云夏岂敢受下这一礼。 雀枝出殿门奉命迎接秦静芷时便看到这一幕。她有些一言难尽地想,不愧是黑骑卫首领,居然能让骄傲的秦家嫡女对他行礼。 第15章 珊瑚 雀枝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笑眯眯地朝着郑夫人开了口:“见过郑夫人,娘娘已经在殿中等候多时了,还请郑夫人随奴婢前去觐见娘娘。” 秦静芷并未逗弄云夏太久,利落地起身,云夏如蒙大赦,朝雀枝颔首,飞快撤离慈宁宫。 秦静芷微笑,将手中的黑斗篷递给等候在一旁的小宫女,温声道谢后才看向雀枝,语气温和有礼:“劳烦雀枝姑姑带路。” 一如既往的让人挑不出毛病啊。雀枝心里这般想着,谦卑地弓着身子,语气恭敬:“郑夫人客气,请。”却是认下了那句“劳烦”。 不动声色完成了一次交锋的两人各怀鬼胎,面上却丝毫不显。 秦静芷进入主殿便看见内门处摆着两株鲜红的红珊瑚树,看起来颇为华贵,与整个精巧雅致的主殿有些格格不入,大概是摆出来给她看的。秦静芷暗自警惕,看起来今日,太后召见是难以善了了。 雀枝将秦静芷引入主殿后,停顿了一下,低声道:“郑夫人在此处稍等。” 随后雀枝快步上前,走上高台。 高台上坐着的女子身上穿着一套素纱衣,像是将云堆在了身上,头上戴着一支凤式的银钗,明艳夺目,恍若神仙妃子。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同她离京时所见到的并无什么区别,岁月并未在那张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女子端坐高台之上,眼神落在手上的文书上,戴着素色银制、上镶红宝石的护甲,在明亮的堂中熠熠生辉。她并未抬头,却感知到了人进来,声音低沉,不怒自威,带着久居上位的平静和冷漠:“可是郑夫人到了?” 秦静芷有些恍惚。旁人总是称呼她为郑夫人,却无人称呼高台之上的女子为大齐太后,他们都略带畏惧地称呼秦寻雪为——秦太后。 不等她回过神,雀枝便回答:“娘娘 ,堂下正是郑夫人。” 听到雀枝的话,太后放下手中的文书,向后微微一仰,靠在圈椅上,从正面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异样,但确实比端坐要舒服些。 雀枝嘴角一抽,无论看多久都不习惯太后这个坐姿。世家大族要求女子要行坐端正,但秦寻雪成为太后之后便不再用那种礼仪要求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她不怎么在意大臣怎么想,但确实讨厌被大臣念叨,于是就找了这么个坐姿。 太后抬起眼,眼神平淡又冷漠,秦静芷没有对上她的眼神,温顺地垂着眼,行礼:“臣妇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 太后的声音依旧不冷不热:“郑夫人不必多礼,郑大人治理植阳有功,是大功一件,待到郑大人入京,作为同郑大人风雨同舟的夫人,郑夫人会一同受赏,自然也是我大齐的功臣,郑夫人不必拘谨。” 秦寻雪的话不带什么讽刺,但秦静芷多了解她,听出来她的言下之意是,你看,你已经不是秦家嫡女了,冠上夫君的名号才能获得赏赐,多可笑。 秦静芷并未生气,声音带着几分做作的激动和感激:“谢娘娘封赏,臣妇惶恐,这是臣妇的荣幸。” 太后一顿,似笑非笑:“郑夫人受封赏确实是哀家的主意,郑夫人也不算感谢错人。”一口一个郑夫人,似是不愿意承认秦静芷是自己的嫡姐。看起来像是故意惹秦静芷生气,却知道她不会生气。 秦静芷确实不生气,还有点想笑。放在过去,她年少轻狂时,还会对别人说自己嫁人后只能被称为谁谁谁的夫人这种事情感到愤怒,但在植阳这些年,她不止是郑蕴的贤内助,还是郑蕴在政事上的帮手。作为秦丞相的嫡女,她自幼所受的教育不止是琴棋书画,她了解时政郑蕴能在五年内治理好植阳,她出了不少力。植阳范围内,百姓都称呼她为秦夫人,她只是她自己,而不是谁的附庸。 所以太后这种浅显的激将法对她没什么用。秦静芷也不认为掌管黑骑卫和暗卫的太后会没有注意到她也参与了植阳的治理,作为世界上最了解她也最像她的姐姐,她不相信秦寻雪对自己会如此放心。 秦静芷依旧恭敬:“不论是否是娘娘的主意,臣妇都要感谢娘娘给臣妇的封赏。” 太后突然就笑了,她似是很满意秦静芷的上道,声音也温柔了下来:“郑夫人不必自谦,哀家知晓你为植阳所做的贡献,自然不会苛待你。” 秦静芷微笑,声音温柔:“娘娘明察秋毫,臣妇自然是信服的。” 秦寻雪对秦静芷的反应并没有太大的恶意,若是这种程度的试探便让她破防,那她也不至于人生前些年都被秦静芷算计蒙蔽。 太后撑着头,声音有些缥缈:“郑夫人可是看见殿内门处摆着的两株红珊瑚树了?郑夫人觉得那两株红珊瑚长得如何?” 那两株红珊瑚树是秦寻雪吩咐雀枝从皇宫宝库里翻出来的,是前些年南海进贡的贡品之一,有半丈高,鲜红明亮,看起来晶莹剔透,不似凡物。 秦静芷一顿,想起来什么,脸色有些微妙古怪,却也只是温声回答道:“自然灵巧,鬼斧神工。” “比起昔年郑夫人向玄清帝求得的那株红珊瑚树,这两者可是稍有逊色?” 秦静芷略一闭眼,有些痛苦地想着果然还是发难了。玄清帝是玄德帝的父皇,朝野上下公认的明君,他颇为宠信秦丞相,也很宠爱聪慧的秦家嫡女秦静芷。秦静芷早慧,知晓天子的宠爱对臣子的儿女而言并不全是好事。她一直保持着无欲无求的状态,在玄清帝面前乖巧聪慧,从未开口向玄清帝求什么东西。唯一的例外只有一件,秦静芷十五及笄那年南海送来进贡的红珊瑚树她颇为喜爱,便向玄清帝求了那株红珊瑚树,摆在自己的院子中日日观赏。 ……后来,秦寻雪在每月十六日所受磨难揭开那日,她的生母哭得不能自已,她上前劝慰却被打了一巴掌,责备她没有看顾好秦寻雪,让秦寻雪蒙受苦难。秦丞相的夫人亲手打碎了那株她颇为喜爱的红珊瑚树,不顾那是御赐物品,秦丞相站在旁边,并未劝阻,反而眼神复杂,深深叹了一口气。秦静芷那日,万念俱灰。她平生第一次被母亲甩耳光,第一次被母亲摔碎了东西。 事情捅到玄清帝面前去,玄清帝也只是轻叹一声,似乎什么都不意外。此事便不了了之,秦静芷不知道找谁说理去。那段时间她意志消沉,难过了许久。作为世家模范,她只敢在夜里哭泣,怨恨母亲的迁怒,怨恨秦寻雪的报复,悼念那株她颇为喜爱的红珊瑚树。 秦寻雪对这件事情门清。她并非有意报复秦静芷,当时和秦静芷还没有闹掰的她尝试去寻相似的红珊瑚树弥补秦静芷,秦静芷却不再端着世家模范的样子,直言不讳嘲讽她假惺惺。秦寻雪听到后便不再去寻红珊瑚树,自此疏远了秦静芷。 此刻旧事重提,秦静芷并不清楚秦寻雪是什么意思,但她只能中规中矩地回答这个问题,怕多说多错。 秦静芷:“这两株红珊瑚树相得映彰,看起来颇为美丽贵气,当年臣妇获得的那株红珊瑚树自然是比不上的。” 太后听到她的答案,脸上勾起了一个嘲讽的笑,声音却颇为欣喜:“既是如此,想必郑夫人也颇为喜爱这对红珊瑚树,哀家将这两株红珊瑚树送给郑夫人,可好?” 秦静芷一愣,感觉到太后的态度有些轻慢,但如今她身份上天然矮秦寻雪一头,不能再像旧日那般嘲讽秦寻雪,于是她故作欣喜,向秦寻雪谢恩:“多谢太后娘娘,只是这红珊瑚树皆为贡品,如此赏赐给臣妇,怕是不合规矩。” 太后脸色一沉,语气变得有些森冷:“怎么?玄清帝给的便能收下,哀家给的便受不得?” 这是一个送命题。秦静芷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选择保持沉默,利落地跪下认错,殿中颇为沉默安静。 窒息的沉默蔓延了一会,太后突然开口道:“雀枝,带着她们退下,哀家同郑夫人聊会家常,不必担忧。” 雀枝依言退下,走过秦静芷身旁时目不斜视,只有秦静芷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一声冷笑,似是嘲讽,似是不屑。秦静芷心中波澜不惊,想着雀枝还是同以前一样,情绪还是这么明显。 待到人都退出去,秦寻雪也未曾开口要让秦静芷起身。大殿中其实是有座椅的,但秦寻雪并未给秦静芷赐座,故秦静芷一直是站着的。 跪了一会,殿中恐怖的沉默氛围被太后一句话打破:“秦静芷,你不后悔吗?素纱衣,红珊瑚树,银制的护甲,这些东西本该是你的,你本该在宫中受万人敬仰,而不是跟着郑蕴去植阳风吹日晒。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不能穿绫罗绸缎,只能穿着简单的衣物。你真的不悔吗?” 秦寻雪并不在意这些外物,她平日里对衣食住行并不挑剔,只要不太花哨她皆能接受,今天特意摆出红珊瑚树,穿上平日里不太喜欢的素纱衣,带上平日不会佩戴的护甲,只是单纯摆给秦静芷看的。她知道秦静芷也不太在意身外之物,但她锦衣玉食了多年,一朝被她贬去植阳,难免会有落差。 秦静芷跪着,言语褪去伪装的温柔,变得颇为冷静:“我的答案显而易见。我只要自由,不想被困在四角楼里,孤独一辈子。郑蕴对我不错,你没必要挑拨离间。” 太后闷闷地笑了一声:“自由?哈哈哈哈,秦静芷,你的自由,就是不愿意跟着谢逸走,却让自己的庶妹为自己顶上,是为了嫁给郑蕴要整个丞相府为你背书?秦静芷,你的自由真恶心。” 若非秦静芷不愿嫁给齐峥,年仅十三的秦寻雪怎么会被册封为太子妃。玄清帝为平衡朝政,一定要秦家女为太子妃,秦家并非没有旁支,但玄清帝为表对秦丞相的恩宠,只会将人选框定在秦丞相的女儿身上。而她秦寻雪,就是秦静芷出逃的代替品。 秦静芷沉默了一会,声音颇为冷漠:“秦寻雪,是你自己说的,你要往上爬,爬到最高的地方去,站在所有人头顶,让他们为你臣服。我给你留下的环境不正好满足了你吗?” 秦寻雪听到嫡姐的话忍不住笑了,她言语犀利:“秦静芷,你傲慢得一如既往。谁说我一定要嫁给齐峥?除了齐峥,我还有不少选择,何必要选择齐峥这个废物?要不是你把齐峥带到我面前,要不是你算计我为他谋划,要我顶替你困在宫墙之中,我根本不会走那么狠的一步。我很早就告诉过你,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也不怕你使绊子,你可以算计我,但我终有一日会将所有因果报应还给你。你看,这不就是你的报应?” “我并不认为和郑蕴被你贬去植阳算是报应,”秦静芷抬起头,目光灼灼,“我也说过了,只要不被困在深宫,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四角楼里,就不算报应。” “……那我呢,姐姐。”秦寻雪声音忽的冷漠了下来,平静得让人胆战心惊,“你看,我做得多好呀,大齐繁荣昌盛,那些蛀虫被我连根拔起,哥哥也娶到了心爱的姑娘,你如愿逃出了京都,和真正的心上人恩恩爱爱,可我呢?你和薛姨娘一样,善于谋算,算无遗漏,比我更像她的女儿。哦,你们的计划中所有人都可以善终,除了我。这一点也很像呢。” 秦静芷脸色变得煞白。 秦寻雪站起来,素色的衣裳垂落在地上,即使殿中纤毫不染也有一种被拉下高台的错觉。她自高台上走下来,眼神波澜不惊,却悲伤得让人落泪。 秦寻雪在跪着的秦静芷身旁站定,明明就在她身边,秦静芷却感觉她的声音缥缈悠远。 “你看,我从来都是被抛弃的那个。薛姨娘,玄清帝,秦夫人,秦明远,哥哥,齐峥,还有你。你看,你们都有自己的计划,有的为了天下大义,有的为了自己,有的为了心上人,无一例外都要牺牲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还是很重要的吧,呵。” 最后那个自嘲的笑声很轻,却在秦静芷耳边无限放大。秦静芷闭上双眼,不再言语。唯独这件事,秦静芷真的对不起她。 第16章 伤疤 慈宁宫主殿一片寂静。 不知沉默了多久,秦静芷开了口:“阿寻,此事确实是我对不住你。”声音里满是疲惫。 秦寻雪自揭伤疤可不是为了这一句轻飘飘的对不住的。她向来不喜欢朝他人讲述自己的苦难,比起博取他人好感,她更喜欢在各个方面碾压他人。但该利用苦难的时候,秦寻雪也绝不手软,权衡利弊,兵行险招。若非有巨大的利益,她轻易不会使用这一招。 上一次用这招,她收获了谢氏皇贵妃、被称为京城唯一白月光谢琳芸的眼泪,给自己塑造了一个楚楚可怜的形象,收下了谢逸的忠诚和皇室暗卫。秦寻雪看起来面无表情,实则已经想好了捅死齐峥后应该怎么安排这些暗卫了。 视角绕回现在,秦寻雪看着跪着的秦静芷,觉得还要加重砝码:“前几日是七月十六。姐姐,那天晚上我又没有睡着,面前全是血,还有薛姨娘的笑脸。我时常在想,现今我已是太后,全天下的人在我面前都要俯首称臣,但他们都怕我,薛姨娘大概还是会怨我。你看,我果然还是跟你说的那样,是不吉利的吧。” 感谢当年不成熟的秦静芷,感谢当年还未能长成如今深谋远虑、算无遗漏的模样的秦静芷。无辜被毁坏红珊瑚树的秦静芷没有办法惩罚秦寻雪,褪去了娴静温淑假面的伪装的秦静芷歇斯底里 ,对着真心实意来道歉赔偿的秦寻雪说了很多不堪入耳的话,其中就有一句颇为诛心的“罪臣之女,不该存活”。后来回过神的秦静芷尝试向她赔礼道歉,秦寻雪当面上惊讶,说自己从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让姐姐安心。但她们俩都清楚,那句话就像一根钉子一样刺在两人心中,经年累月,扎得伤口溃烂,一动便两败俱伤。 秦寻雪并不愿再提及此事,将事情闹得那么难看,伤口翻出来也很疼,但她要谋求的事情极为重要,只有把溃烂的伤口翻到秦静芷的面前,哭诉这些年她从未忘却,才能达到她的目的。 秦静芷也如她所料,理智在秦寻雪这句话后有些崩盘:“阿寻,这不怪你,真的不怪你。当年年少轻狂,我对你说了好些不太好的话,并非出自真心,只是受人蒙蔽,那些话是气急了才说出口的。” 秦寻雪打断了她,言语淡漠,继续加码:“可是啊,姐姐,你可知道,气急了脱口而出的话往往都是真心话,扎得我好疼啊。姐姐,你从未把我当做过妹妹,不是吗?你利用我时得心应手,丝毫不留情。山鹊叛逃,你愿意给她三次机会,而我,你从未给过机会。你料定我心机深沉,料定我会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料定我会先对你下手所以你要抢占先机,不是吗?姐姐,你带着这样的心态,连质问我的机会都不给我,心安理得地处置了我,不是吗?” 秦寻雪不是没有过怨恨。她年少时真的把秦夫人当做母亲看待,把秦静芷当做最为重要的姐姐,以她为榜样不断鞭策自己。但薛姨娘步步紧逼,她身心俱疲。搬到自己院子中后每月十六的放血让她身子亏空,薛姨娘还不断给她洗脑,妄图让秦寻雪继承她的意愿,颠覆整个大齐。秦丞相一直都知道这件事,但出于可笑的愧疚和怜悯,他默认了这一切,为薛姨娘在秦夫人面前打掩护。 在那些黑暗的岁月里,秦静芷看起来就是平常爱护她的姐姐,温柔亲近,总是挡在她面前,怎么不让她孺慕呢? 这样的秦静芷,这样让她孺慕的姐姐,受了伤后却把所有的事情归于她这个受害者,责骂她心机深沉,指责秦寻雪面上亲近她这个姐姐,背地里却一直在计划着如何取而代之。抱着这样的偏见,秦静芷对她不假辞色,算计起秦寻雪也毫不手软,甚至狠得像对待敌人。 秦寻雪几经挣扎终于死心,上位后权衡利弊,却还是将姐姐送出京都,给姐姐梦寐以求的自由。直到那时秦静芷才从秦景盛口中得知一些事情,她才明白过去她到底做了什么蠢事。 秦静芷亲手杀死了真心待她的妹妹,却还指责她包藏祸心,狼心狗肺,痛心疾首质问她为什么变得面目全非。 秦静芷并非忘了这些事情,那些往事也扎得她彻夜难眠,无数次反问自己是否真的做对。只是秦寻雪一直试图挑起她的怒气,用对两人而言都是雷点的红珊瑚树开场,高高在上,每一步都在逼她丧失理智。在植阳,秦静芷只需帮助郑蕴出谋划策,想着如何治理好植阳,让百姓安居乐业便好。她无需像过去那般,深陷京城的各种棋局中,执棋时也是棋子。这五年的安逸时光确实消磨了她的斗志,她没有过去对阴谋诡计那般敏锐,变得迟钝了一些。秦寻雪从未对她这般示弱,加上天气炎热殿中也故意未摆冰块,她的思维很容易就被秦寻雪带着走,被轻易激怒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秦寻雪为何故意先激怒她,再提起过去她所造成的伤害呢?秦静芷心里很难受,但也慢慢警惕起来,脑子开始飞速转动起来。 还没有等她捋清楚太后行事的逻辑,太后轻飘飘压下最后一根稻草:“姐姐,我已经多久没有资格唤你一句姐姐?别来无恙啊,嫡小姐。”如今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后,自然可以随意称呼秦静芷,但是昔日那个无权无势的秦家庶女可没有这样的资本,受过的苦难抵消不得。 秦静芷的理智在这一句“嫡小姐”出现时全面崩盘,她有些颓然地跪在地上,绷直的背弯了下来,眼睛微微湿润:“阿寻,别这样,我求你,你要做什么,我都做,你别再说了,你不疼吗?” 秦静芷最讨厌秦寻雪的日子里,有段时间秦夫人不在府中,去甘国寺为秦寻雪祈福,为她减轻身上背负着的痛苦,时间足足有一月余。秦丞相向来对秦寻雪不管不问,态度也很微妙,有些事情只要不闹到明面上,他是不会管的。而薛姨娘除了每月十六会来寻秦寻雪放血,其他时候都待在自己的院子中,鲜少出来走动,对秦寻雪也是不冷不热的,仿佛那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对两个妹妹一视同仁的秦景盛在军营锻炼自己,已经很久未曾回过丞相府。 故秦静芷大胆了起来,她仗着家中无人在意秦寻雪,当年的秦静芷为了出气,也为了彰显自己才是秦夫人的女儿,她不让秦寻雪在府中叫姐姐,要秦寻雪唤她“嫡小姐”,这个称谓其实不合规矩的,充满恶意,是秦静芷当年所做的事情中最恶劣的一件事之一,这件事生生拉开了秦寻雪和她的距离,经年累月,不曾拉进。 除此之外,她还找了京中大世家的嫡女来丞相府煮茶论诗。世家贵族最为重规矩,虽说嫡女庶女区别不大,用来联姻时无论嫡庶,但世家贵族的嫡母并非总是对底下的庶女和颜悦色的,看不起自家庶女姐妹的嫡女也时常有。面上为了家族荣誉,世家嫡女看起来和庶出姐妹一团和气,但背地里仗着自己出生戏弄庶女的嫡女不在少数。秦静芷一一邀请这些与庶出姐妹有过节的贵女来家中话家常,要秦寻雪陪在身旁,听着那些话,一字一句漫不经心却直戳秦寻雪心窝。秦寻雪不在意庶出身份,她在意的,是秦静芷看起来似乎不再认她这个妹妹。 秦寻雪当时被薛姨娘洗脑,精神恍惚得厉害,脑子浑浑噩噩的,秦静芷说什么她信什么。那段时间秦静芷的行为对她的刺激很大,即使后来秦夫人回府,知晓此时后为她出头训斥秦静芷,秦寻雪也已经与秦静芷生疏,只会当着秦夫人的面装一装和气。在秦夫人看不见的地方,秦寻雪还是略带嘲意地称呼她为“秦小姐”,不再唤一句“姐姐”,疏离冷漠,如秦静芷所愿攻于算计,不再亲近。秦静芷离京前对此事倒是秉持无所谓的态度,因为秦寻雪除了不再唤她“姐姐”,在制定颠覆齐峥的计划时并未避着她,让她以为还有弥补的机会。直到离京,秦静芷才发现,她和妹妹之间的隔阂比她想象中大。此后,这件事同样也是秦静芷的雷点之一,她听不得别人说自己是秦家嫡小姐,她甘愿只担着郑蕴夫人的名号。 秦静芷并不笨,冷静下来后,她稍微一想就知道这是秦寻雪的计划,明白秦寻雪这番话只不过是在激起她的愧疚,利用她的愧疚达成自己的目的。但秦静芷确实愧疚,不愿意揭穿她。那些伤害是真实发生过的,她没有办法抹除,只能一点点付出代价,尝试挽回心死的秦寻雪。 ……即使她明白,大概是挽回不了的。 秦寻雪见好就收,声音欢快了一些:“姐姐怎么还跪着,快快请起,姐姐坐着跟我说话便好。”这便是今日不打算纠结这件事的讯号了。 秦静芷可悲地想着,明明先前秦寻雪的态度那么冷漠,但此时秦寻雪笑着唤她姐姐,让她坐下,她还是会被触动,还是觉得可以挽救秦寻雪。面上,秦静芷只是行礼起身,坐在最近的那把椅子上。她脸上又带上了温柔的面具,说了一句多谢娘娘。 秦静芷:“娘娘需要我做些什么?”唤的是娘娘,说明是打算谈正事了。 谢早了呢。若是知晓我打算做些什么,岂不是会气得折寿? 无论秦寻雪内心如何想,她只是微微一笑,颇有些狮子大开口的意思:“我要你传递治理植阳的方案给工部,要你配合谢逸演戏,揪出那些蛀虫。这些日子也不急着要姐姐做些什么,待到郑蕴、秦明远和大哥入京,计划才会开始实施。故这些日子,姐姐可以在昔日自己买下的府邸中,回忆京中礼仪,过去五年,姐姐还是要花些时日适应京中新的风尚,尽量恢复到离京的状态,这样才能住我抓住那些逆贼。” 秦静芷心下一动,微微挑眉,言语带笑:“怪不得要我避着人早些日子回京,怪不得没有收缴那座府邸,怪不得让谢逸来接我,五年前我离京,你便做好了日后发生叛乱,要召我回京的打算。娘娘,确实是好算计。” “姐姐不要说的这么难听,这可算不得算计,只是简单的未雨绸缪罢了,”秦寻雪微笑,在朝廷磨砺五年,她已经不像旧日那样锋芒毕露,若说旧日她常用阳谋,现在她更偏向于使用一些兵不血刃的招数,像是不动声色的毒蛇算计着一切,不动声色,情绪内敛,“不过是合理利用了一些资源而已,况且那是姐姐自己买下的府邸,不在秦明远的账上,我查封有什么意义。”已经算是无理取闹了,秦静芷那时虽已出嫁,但依旧是秦家子,哪有不查封的道理。 秦静芷自知现在的状态没有办法说过秦寻雪,便住了嘴转问另外一个问题:“父亲和母亲什么时候能到达京都?” 秦寻雪似笑非笑,看起来心情不错,笑意中带着几分狡黠。秦静芷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秦寻雪:“还未启程,不过秦明远打算走水路,会比较快一些到达京都。姐姐,这最后一件事,便是要你说服秦明远,依旧替我养着箜阁,但基本上放弃箜阁的收入。”作为太后,她养着两支精良的部队,小皇帝替她分担了一部分经济压力,但秦寻雪依旧烧了很多钱去养护部队。她需要有自己的小金库,箜阁便是合适的小金库,虽一直源源不断给她进账,但秦寻雪向来不信任秦明远,现在箜阁由秦明远掌控着,总是让她不安心。 秦静芷木着脸:“我觉得父亲不会给我开口谈论这个事情的机会,真求我不如去求母亲,有母亲在父亲怎么也不可能背叛你,何必如此。……你不想和母亲正面对上?好吧,我会尽力而为的。”她本不愿答应下来,但秦寻雪怎么可能让她如愿,在拒绝的话稍微出口时,秦寻雪便露出堂皇的表情,秦静芷最见不得她这个样子,自然会同意。 第17章 愿望 秦寻雪见秦静芷答应了所有的计划,心情很是不错,连带着看秦静芷都顺眼了不少。秦寻雪眉眼柔和下来,看着秦静芷的眼神很温柔,像是在看一个香饽饽:“姐姐这一路舟车劳顿,想来是颇为辛苦,辛苦姐姐为我千里奔波。”丝毫不提是自己前些日子强令黑骑卫“羁押”秦静芷,从植阳马不停蹄,千里奔袭京都。 秦静芷答应了那些离谱的条件后理智稍微回笼,明白自己是被套路了也不怎么生气,反而因为第一次见秦寻雪示弱的套路心情有些微妙的高兴,心中的罪恶感稍微轻了一些。 秦静芷突然就弯了眼,抬起手摸了摸妹妹的头,眼里带着几分心疼,声音真诚关切:“很累吧,阿寻。我早就劝过你,这条路不好走,留着齐峥做傀儡不好吗?若是他还活着,至少还能处理那些繁杂的政务,你也不必那么累。……当然,哥哥也不会留着他,说说便是。当初,确实是我太自私了。要是我留下来,也许你不会这么累。” 要是小皇帝在场听见这番话,会惊呼世界上居然有人跟他一样有这种惊为天人的想法,简直是世界上第二个他,恨不得跟秦静芷当场拜把子。 秦家姐妹的关系很复杂。两人都知道怎么往对方的心窝子上插刀,也曾在京城这个黑暗的权谋场中相互依偎着前行。她们是彼此的敌人,同时也是彼此的亲人。秦静芷明白自己做过很多错事,也往秦寻雪心窝子上插过很多刀,但她从来没有计划着要秦寻雪死。秦寻雪也是,她算计起秦静芷也毫不手软,但要她杀了秦静芷,她是绝对不会做的。 当初将自己流放出京城的计划,秦静芷其实是犹豫过的。秦寻雪当时顶着巨大的压力稳住朝堂,即使有玄清帝的密诏,朝中不少大臣依旧不信任她。哥哥问她愿不愿意留下,秦静芷真的犹豫过,那时的秦寻雪状态很差,本就杀疯了眼的姑娘喜怒不定,坐上那个至高之位之时不过十六,堪堪及笄一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刚刚掌权的太后心情阴晴不定,因一己私欲大肆屠杀薛家,不少大臣瑟瑟发抖的同时认为她太过刚愎自用,喜怒无常,不适合掌管大齐的朝政。 秦静芷起过留下来陪着秦寻雪处理好前期动荡再离开的想法。鲜少有人知晓,秦寻雪能成功登上太后之位,秦静芷出了不少力,甚至不少危险的计划都是她带队执行。作为秦丞相的嫡女,哥哥弃文从武后,秦家嫡系子女只剩下她一个,秦丞相对她要求严苛,不仅仅学世家贵女要学的女红、琴棋书画,还要学治世之道,若非她一心谋求自由,她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 秦寻雪的回答一如既往,她坐在秦静芷身旁,明明挨得很近,但秦静芷却觉得她离自己好远:“齐峥留不得。他活着,朝中就永远有人会心存侥幸,会认为大齐还能由他掌握,会有反叛势力存在,即使有黑骑卫,我也坐不稳太后之位。我并未继承薛姨娘的意愿,她知道我一直不愿意继承薛家的一切,也不愿意去颠覆大齐。姐姐,我不需要你留下来陪着我,真的不需要。那时我状态虽然很差,但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到了那个时候就该停止对薛家的报复,应该为了玄清帝的意愿重整大齐。” 秦寻雪停顿了一下,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握住了秦静芷的手,语气很真诚:“你渴望多年的自由便在眼前,留在京中对你无益,没必要为了我停留。我向来是这么说的,等到计划结束,再做决定时,姐姐只需要考虑自己的意愿,无需再考虑我的。我活得那么累了,没必要把你,把你们牵扯进来。这么多年,姐姐不是一直做得很好吗?” 秦寻雪眉眼弯弯,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开心得笑了起来:“齐不齐很好,他真的很乖,我很喜欢他。他是我新养的小树苗,我有好好地照顾他。” 秦寻雪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活下去的理由。薛姨娘临死前说,秦寻雪的心态和她一模一样。秦寻雪嗤之以鼻但不得不承认这种心态确实和薛姨娘有莫大的关联。自幼时薛姨娘无数次尝试杀死她开始,秦寻雪便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即使后来随着她年岁渐长,薛姨娘放弃了杀死她的想法,在答应薛姨娘那个愿望前,她一直背着秦夫人在找寻死的方法。她现在还活着,不过是因为她曾许秦景盛一个愿望。 秦景盛要她好好活着,不准寻死,秦寻雪面上应得好好的,但秦景盛多了解她,知晓她没有什么活下去的意愿,便只是框定了十年时间,希望拖延些时间,让她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因为秦景盛的愿望,她再不情愿也苟延残喘着,一点点看着大齐在她手中变成一个强盛的国家,一点点看着齐不齐长大,竟然还真的生出活下来或许也不错的想法,想着多活些日子吧,活到与秦景盛约定的日子再看看,若是那时还不愿意活着,那就从容地奔赴死亡吧。 偶尔,秦寻雪会想起还没有长歪的齐峥,还有曾经对她颇为温柔的秦静芷,想起秦夫人温柔的手轻轻拂过她的脸,说小雪要开开心心地长大。那是她黑暗岁月里为数不多的光亮,有些是虚假的,但那时的快乐是真的。只是这些事情,还是不要告诉秦静芷的好。 秦静芷一直很认真地听着秦寻雪说话,神色一直很柔和。她很久没有听过阿寻和她说这么多话了,她们针锋相对那些年,彼此提防又彼此信任,但从不像现在这样,将自己的心迹剖析。秦静芷犹豫了一下,还是反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语气有些颤抖:“阿寻,姐姐能问你,你……还是找不到活下来的理由吗?” 秦寻雪歪头,头上的凤钗随着她的动作在光下微微闪着光,她眉宇间含笑,说出口的话却分外冷漠:“姐姐,这个问题谁都可以问,唯独你不能呢。姐姐忘了吗,我曾经是有活下来的理由的。” 秦寻雪在长成无坚不摧的太后前,很多次背着秦夫人寻死。她不愿意活着,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也成为别人的棋子。是秦夫人拉她走出来的,秦夫人曾经唤起过她活着的希望,但秦静芷毁了一切。 秦静芷何等聪慧,她瞬间想起了那些不堪的往事,脸色有些发白。 “姐姐,我们就维持现在的状态不好吗?”歪了歪头,秦寻雪笑容满面,看起来明艳动人,但嘴里说出来的话却颇为狠毒,直戳心窝,“针锋相对,互为死敌,这样不好吗。姐姐,有些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再有愧疚,再来弥补已经没有用了。你当年能用一副糖画骗走我,但现在,已经不行了。”糖画也是横在两人之间的一根刺,但秦寻雪今天并不想继续刺激秦静芷,目的已经达到,没有必要再把伤口撕开。 “就这样吧姐姐,何必纠结于这个问题呢?哥哥没能解决的问题,为什么姐姐觉得自己能解决呢?” 主殿中很安静,秦寻雪说完话后便闭上了眼,没有看秦静芷,先前秦静芷坐下时她便坐了下来,如今只是倚着椅子,一言不发。 “说说计划吧,阿寻。”秦静芷坐的笔直,多年的教育刻在骨子里。她的眼神复杂,在秦寻雪看过来的时候重归平静。 见秦静芷愿意配合,秦寻雪也懒得揪着过去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破事不放,眼下更重要的是揪出那些蛀虫,保证大齐的稳定,这些事情,日后还可以利用。 “谢逸还心悦你,姐姐可知道这件事?届时,我会把这个消息传出去,谢逸那边会配合着露些马脚,惹那些人上钩。”秦寻雪勾起一个略带恶意的笑,看起来有些幸灾乐祸,“姐姐需要做的,是假装不喜郑蕴,厌倦植阳的艰苦,贪恋京都的繁华,想要留在京都,打算同郑蕴合离,以及……” 秦寻雪简单讲了一下整个计划,她看到秦静芷的眉头慢慢皱起来,却假装不知,只是看似漫不经心地发问:“姐姐看看,这个计划可有漏洞?可是有什么需要调整的地方?” “……你这个计划,”秦静芷哭笑不得,“算计的人挺多的,把能算计的都算计了一遍,看起来除了你谁也讨不到好,阿寻这些年可没少做这种事情。没什么纰漏,只是,这个计划我能透露给阿蕴吗?计划太凶险了,我怕他担心。” 秦寻雪脸色却忽的冷了下来,声音有些冷漠森然:“姐姐当真同郑大人情深义重,不过是一个局,却还要考虑郑大人,怎么我会害他不成?姐姐何必如此,生怕郑大人在我这受了委屈。” 秦静芷:“……会不会害他你自己心里清楚别要我把话说的那么明白。别阴阳怪气的,我和阿蕴多年夫妻,他愿意抛下京都的一切,陪我去植阳,不离不弃整整五年,计划危险,我总是要告诉他一声,省的他担心,胡思乱想。” 秦寻雪一点都没过被戳破隐秘心思的羞愧,反而冷笑一声,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看起来丝毫不信秦静芷的说辞:“姐姐何必用这种冠冕堂皇的话骗我呢?姐姐是要同郑大人解释当年和谢逸的那些陈年旧事,让郑大人安心吧?啧,果然是被姐姐放在心尖尖上的郑大人,昔日谁有此等待遇,能让姐姐亲自解释?” 秦静芷颇为无奈,不知道哪里又招惹到了秦寻雪。但与秦寻雪相处多年,她早已明白该如何安抚她。秦静芷向后退了一步,像以前做过无数次那样:“父亲还未到京城,想必是不知道你的计划,若是你亲自去找父亲谈这个计划,难免发生争吵。阿寻,我退一步,帮你向父亲转达计划,若是父亲动怒,也由我一力承担,如何。” 秦寻雪面上的冷漠一下子就消退了,如寒冰融化,瞬间就绽放了一个真情实意的笑脸,她假装嗔怪,手上拉紧了秦静芷的手,道:“姐姐这话多见怪,难为姐姐愿意替我去见秦明远。姐姐这般为阿寻着想,阿寻自然不能害姐姐,怎么能让姐姐一力承担呢。” 秦寻雪和秦丞相的关系极差,将秦丞相流放到江南去做商贾之事,对沉浮官场多年的秦丞相而言自然是种羞辱。老狐狸一样的秦丞相在官场中几经浮沉,屹立不倒,自然不是什么好相处的。秦寻雪厌恶秦丞相,到了连见面都嫌晦气的地步,如今有人愿意转述她的计划,这对她而言简直是意外之喜。 “……阿寻,你看起来不太适合做这样违心的表情。”秦静芷失笑,“无论你有没有答应我的要求,我都会去寻父亲,向他转述你的计划,不必担忧。” 秦寻雪把玩着秦静芷饱经风霜的手,摸了两把觉得同五年前比起来粗糙了不少,看起来秦静芷为了自由还是付出了些代价。 秦静芷观察秦寻雪的脸色,试探着开口问道:“阿寻,我听闻近日你救起了大周那位质子?可否然让我见他一面?” 秦寻雪懒散地看她一眼,面上不显情绪,看起来似乎不是很在乎,声音懒懒散散的:“为何?” 秦静芷淡定回复,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温柔微笑:“只是想见见那个据说很像齐峥的质子罢了,我回到京城不过一日,便听闻外头有传言说大周的质子让太后为之倾倒,看起来是要将那大周质子收入帐中呢。我只是想看看,这大周质子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我们冷心冷肺的太后为之折腰。” “折什么腰?姐姐莫不是真信了那些传言?旁人不知晓我为何对大周质子青睐有加,姐姐难不成不清楚?我确实喜欢那张脸,也确实把他当做棋子,当做钓鱼的鱼饵,至于别的心思,倒还真没有。”秦寻雪说话时依旧漫不经心,看起来真的不在意那些谣言,也不在意大周质子。 “懂了,那些传言是阿寻自己放出去的啊。”秦静芷眉眼弯弯,看起来并不意外。可怜的大周质子呢。 秦静芷沉默了一会,突然开口,笑容满面:“说起来,阿寻欠我一个愿望吧。” 第18章 许诺 秦寻雪自幼便与他人不同。幼时,在其他幼崽还在赖在父母怀中,为求得想要之物撒娇卖好时,秦寻雪却格外认真地对着每一个她认可的亲近之人许诺,无论什么时候,她都可以许他们一个愿望。 秦静芷在秦寻雪还是幼崽时,陪着秦寻雪玩过小树苗的游戏,很正式地获得了幼崽雪的许愿名额。幼崽雪承诺,这个愿望可以实现她力所能及的所有事情。但那时的秦静芷是骄傲的秦家嫡女,住在丞相府被金枝玉叶地养着,除了她所要的自由没有办法获得,她什么也不缺。她不相信一小团的幼崽能为她获得自由,虽然后来确实是秦寻雪助她完成了出逃,但并非她所许下的愿望,故许愿的机会她一直都没有用上,便一直被搁置着,直到现在。 秦寻雪懒散地倚着椅子,天性懒散的她只能在亲近之人面前这般放肆。闻言,秦寻雪懒懒地抬起眼皮,看起来颇为冷静和不在意,那双眼睛却满是探究,似乎在判断秦静芷的真实想法。 但秦静芷一直笑眯眯的,难以揣测心迹。旧时,作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秦丞相府中最为娇宠的嫡女,她的一举一动都引人注意,故秦静芷练出一张颇为温和的笑脸,那是她天然的伪装,只需戴上这么一张假面,任谁也无法看透她。 秦寻雪似笑非笑,看起来并无什么情绪。突然她猛地拉紧了秦静芷的手,狠狠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声音温柔得有些阴森:“哦?姐姐居然想兑现那个愿望了?真是稀奇。说说吧,我的姐姐,你的愿望会是什么呢?” 秦静芷眨了眨眼,并不怕她这副看起来阴晴不定的模样,明明还是那张温柔似水的微笑假面,但此刻看起来有些狡黠:“我的愿望是,要阿寻以太后身份,照顾大周质子几分,并非只将其当做棋子,可否。” 秦静芷从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她只是挂着良善的假面,心肝和秦寻雪一般黑。她唯一一次心软是对郑蕴,从此一颗心便丢在了郑蕴身上。 秦寻雪目光沉沉,看出秦静芷今日这个愿望许出来,自然不是因为同情大周质子。秦静芷有别的算计。 秦寻雪手从秦静芷手中抽出来,与秦静芷拉开了距离,依旧靠在椅子上,脸色却冷淡了下来:“换个愿望吧姐姐,我并非不能完成这个愿望,只是不愿罢了。姐姐知道的,我会救下他只不过是因为他有可以利用的价值,加上大周质子死在大齐绝不是什么好事。姐姐,我只喜欢那张脸,不喜欢那个人。你……不至于被齐雅韵写的话本糊了脑子吧。” 秦静芷疑惑,重点落在秦寻雪最后一句话上:“什么话本?雅韵又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姐姐,居然真不知道?”竟是有些怀疑秦静芷的意思。 “秦寻雪,”秦静芷嘴角一抽,险些维持不住温柔的面具,她勾起一个看起来就很虚伪的假笑,“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你忘了?我离京前你把我多年经营的情报网毁于一旦。我再怎么神通广大,也没有办法回京一天,就能把那些你毁掉的情报网拉起来,知道京都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 当年秦寻雪明明可以收整秦静芷的情报网,但秦寻雪什么都不要,下令摧毁她的所有情报网,摆明了不愿意沾染与她有关的人和事。 秦寻雪想起这段往事,看起来好像丝毫不介意被揭底,语气依旧很冷淡:“是我错怪姐姐了,我向姐姐赔不是。” “……雅韵向来善于利用舆论达到自己的目的,这两日我听闻她因得罪大周质子被你困在深宫。怎么,冲冠一怒为红颜?阿姐可不信。可是她编排你和大周质子了?”秦静芷一针见血,推测出了真相。 秦寻雪沉默不语,拒绝回答。 秦静芷见她这副摆烂的模样可疑地心软了几分,声音温柔得真切了一些:“阿寻不想说我便不问了,左右不过是一个消息,不必为难。倒是阿姐许下的愿望,阿寻是应还是不应?” 作为曾经高高在上的京城第一美人 秦静芷向来傲气,她的性格其实没有看起来那般温柔似水,她想要的东西即使不择手段也要拿下。 秦寻雪同她一同长大,自然是知道那张温柔的脸下是什么狗脾气。秦静芷愿意让步在于她确实亏欠良多,但前面让步诸多条件也不过是没有踩到她的底线。她此刻不愿换一个愿望证明她寸步不让,秦寻雪盯着那张满是笑意的脸好一会儿,最后突然像泄了气一般自暴自弃地开口:“答应了答应了。”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秦静芷眉眼温柔,整个人都放松了些,她轻轻握住秦寻雪的手,察觉到秦寻雪虽然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没有挣开,便明白秦寻雪虽然不甘心,但并未生气。 “阿寻,我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害你,不必这般警惕,相信阿姐,可好?我同兄长,母亲都是真心实意对阿寻好的,你如今大抵是能理解的。阿寻,阿姐并非为难于你。” 我只是希望,大周的质子能为你带来些改变,能让你找到活着的意义。后面的话秦静芷不会说出口。秦寻雪天生反骨,知晓这些想法对她而言不是什么好事。 ……当然,知道这些话的秦寻雪只会冷笑,嘲讽她的天真。若是那么容易,她何必在宫中苟延残喘多年? 秦寻雪撇嘴,看起来不太相信秦静芷的话:“你原来也是这么说的。”当初秦静芷说着相似的话,把她推向了齐峥,要她助齐峥上位,完成她自己的计划。此后经年,秦寻雪痛苦不堪。 秦静芷无奈,也想起了那些往事,脸色微微一变,但最后她只是微笑,看起来并不在意秦寻雪的不信任:“阿寻还是跟那时一模一样啊。”嘴上说着不信任,却总是为了她的计划付出一切。 秦寻雪像是被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突然就变成生人勿进的模样,称呼也随之改变:“哀家还有政务要处理,郑夫人舟车劳顿,定是辛苦了,若无其他要事,不如先行退下,回去好好歇息。” 秦静芷没有计较秦寻雪突如其来的变脸。在她眼中,比起旁人眼中阴晴不定的太后形象,此刻的秦寻雪不过是同幼崽时期一样,被戳中心事便会炸毛,会回避任何她不愿意回答的问题。 “臣妇告退。”秦静芷微笑起身行礼,声音温柔,姿态娴静,“太后万福。” 秦寻雪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闭着眼,不看秦静芷。 “计划可以透露一部分给郑蕴,若是他愿意,可以配合着露些马脚给那些蠢货。希望清流出身的郑大人能懂些京都世家的规矩和潜规则,别让哀家失望。”这便是同意透露计划给郑蕴了。 秦静芷悄悄笑了笑,有些胡乱地想着,谁说秦寻雪喜怒不定,是大齐有史以来最难伺候的太后。在秦静芷眼中,这明明是怕被伤害所以张牙舞爪虚张声势的小动物啊。 不管秦静芷怎么想,秦寻雪始终没有回头看她。雀枝适时出现在主殿外,眉眼带笑,微微弯着腰朝秦静芷行礼:“郑夫人这边请,稍候片刻,谢首领稍后便到。” 秦静芷:“……娘娘果然还是同过去一样谨慎小心。” 雀枝微微一笑,把这话当做夸奖接下:“郑夫人说笑了。” 啧,不好办了。秦静芷想,昔日被秦寻雪护在身后的小侍女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真是,让人不爽又欣慰。 秦寻雪并未起身,坐着放空了一会,不去想那些写不完的文书、批不完的奏折和复杂的朝堂关系,只是想着,是没能好好跟阿姐说话。 并未沉浸在这种情绪中太久,秦寻雪便起身走上高台,丢掉那些于她无用的情绪,重新变回高高在上的太后,拿起朱笔,倚在皇宫椅上看文书。 不过批阅了几本,雀枝便安静地走进了主殿,行了礼后默默站在太后的身后,像是沉默的影子。太后并不需要休息,但看出来雀枝有事汇报,便放下了手中的朱笔,用眼神示意雀枝。 雀枝向太后汇报秦静芷的举动:“谢首领在宫外侯着,待到郑夫人出了慈宁宫便接了人准备离宫,但郑夫人却很是不喜的模样,但最后还是同谢首领一同离了宫。娘娘,需要派黑骑卫盯着吗?” “嗯,不必在意,谢逸有分寸。派山鹊盯着郑夫人,告知山鹊直接同云夏对接,你不用再和山鹊联络了。哀家需确保郑蕴回京前,郑夫人不会做些什么。在他们落网前,哀家必须确保万无一失。……虽说谢逸有分寸,但还需再让云夏去警告谢首领,不过只是计划,郑夫人没有改嫁的意愿,让他歇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别抱着假戏真做的想法,若是在谢首领处出了纰漏,哀家不介意黑骑卫再多一个小队。”黑骑卫能不断扩张,就是因为太后吸收了不少其他私兵。 太后向来说一不二。雀枝知晓太后的意思,恭敬地回应:“娘娘放心,奴婢会转告山鹊和云夏公公,确保计划万无一失。” “……另外,现在已是午时,娘娘可要先歇息片刻再用午膳?” 太后一怔:“已然是午时了?哀家同郑夫人竟是聊了好些时辰?” 雀枝木着脸,看起来一点也不想提郑夫人,但确实担忧娘娘的身子,故雀枝开口:“娘娘确实同郑夫人聊了一两个时辰,想必也需要先歇息,不若一刻钟后再用午膳?” 太后应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朱笔,似是想到了什么,眉梢带着几分浅显的笑意,开口问道:“皇帝今日怎么不过来同哀家用午膳?” 雀枝抿着嘴偷偷笑了:“云夏公公才递了消息来,说太傅昨日发现陛下前些日子的大字有不少写得颇为潦草,一看便知未曾用心,太傅勃然大怒,要陛下罚抄三遍。陛下今日还未完成昨日留下的功课,估摸着还要半刻钟才能做完功课。再者,今日三位伴读便要入宫伴读,陛下自然要先准备着些。陛下让云夏刚刚传了话, 说今个不过来陪娘娘用膳了。” 秦寻雪摘下手上的护甲,嗤笑一声,看起来颇为幸灾乐祸,还有功夫给王太傅出主意:“哀家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今日王太傅讲学前,派人寻一把戒尺交给云夏,让云夏转交给王太傅,提醒王太傅不能太惯着皇帝,该罚还是得罚,不必顾及哀家,若是皇帝调皮捣蛋了些,把戒尺拿出来抽他便是。昔年对哀家这般做不是很熟练吗?” 王太傅昔日教太后时总是拿着戒尺,虽然总是被太后气的头晕眼花,但戒尺只是拍得桌子震天响,从不落在她身上。但自从王太傅进宫教小皇帝习文以来,王太傅便再未拿过戒尺,想必是顾及着皇室颜面,碍于皇帝是天子不敢动手。太后可不管什么皇室颜面,做错了就是该罚。况且,王太傅多次告到她面前,隐晦提醒小皇帝的字写得惨绝人寰,若不勤加练习,在位是自然无人敢触怒天子,但日后定会遭后人嗤笑。说不定还会连带着嘲笑太后管教无方。 太后……太后还真觉得有道理。虽然太后做的大逆不道的事情罄竹难书,不怎么在意后世看法,但她不能忍受后人传言她未曾管教小皇帝,才让小皇帝写的字如此丑陋。 雀枝捂着嘴笑了几声,才笑着回话:“诺。有了娘娘这句话,陛下定然是要遭殃的。” “哼。”太后懒懒散散地靠在椅子上,声音带着几分笑意,“若是皇帝多用几分心思,哀家也不会出此下策。雀枝,传膳吧,不必去膳厅,传膳至此便可。听了这个消息,哀家今日胃口倒是不错,不必像前两日那般消减分量。” “诺。”雀枝行礼,心中欣喜。往年太后总是要缓上许久才能恢复胃口,今年也不知为何,短短两日便有了胃口。是那位质子,还是不愿意承认的秦大小姐的影响? 雀枝这般想着,并未表露半分,只是传了膳后便退了下去,马不停蹄执行了太后的安排。 第19章 警惕 午膳后,太后并未小憩,反而屏退了侍从,高台前的踏跺上,太后屈膝而坐,看起来有些出神。先前坐在椅子上发呆总归是想着些什么的,但此刻,太后并未想什么,只是单纯地坐着,什么也没有想。 今日召见秦静芷,太后并未着宫装,反而穿了一件素色的素纱衣,神色寂寥悠远,远远看上去恍若神仙妃子。 雀枝一直站在太后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耐心地等候着太后从寂寥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雀枝一点都不喜欢秦家大小姐的原因有一,太后每次同秦静芷密谋些什么后便会陷入现在这种寂寥空寂的状态,雀枝不能上前打扰,她知道太后总能恢复成旁人眼中喜怒无常的模样,但那也不过是另一层假面罢了。 太后不知雀枝所想,也不在意雀枝所想。并非秦静芷的问题,只是因为她需要一个借口把自己抽离出来,先把自己放空才能冷静地审视自己,审视这些日子发生的各种事情,一件件判断是否有异。作为大齐太后,她其实没太多时间伤春悲秋。 脑中冷静回忆这些日子暗卫和黑骑卫递上来的消息和朝臣递上来的折子,太后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笑,冷淡地想着这一次用什么借口从京城白家狠狠捞一笔,怎么才能不动声色地警告白家,自己已经知道他们有异心了呢? 京城白家,在秦丞相告病还乡后,由太后提拔,力排众议,任白家旁支年不过二十八的白星河为丞相,接替秦丞相。白星河是太后上位后第一个任命的官员,聪慧机智,为人正直,官途顺遂,是坚定不移的太后党,白家除了白星河,再无四品以上官员,自然是紧紧地扒着白星河一人。若非在收缴齐雅韵的话本时白家露了些马脚,太后本不会怀疑白家。 不过一刻钟,太后冷淡地唤了一声雀枝:“晌午批完的奏折送去勤政殿给陛下,要他明日前复看一次,叮嘱云夏明日早朝前将哀家送过去的那些奏折还给上奏的大臣。不是什么紧急的奏折,皇帝能处理好。” “案上那些奏折先别撤下去,只需把未批阅的奏折放上去。可明白?” 雀枝福了福身:“诺。” 午时刚过没多久,雀枝便把今日太后需处理的奏折放在了案上,暗卫和黑骑卫送来的讯息放在一旁,今日边疆加急送来的文书晌午前便已处置,太后安排黑骑卫快马加鞭送了回去。午后,太后需处理的政务并不多,今年夏日大齐境内并未发生天灾,百姓的日子过得不错,除去现今并未露出马脚的反叛势力,太后并无太多需要烦恼的政务。 天气还未完全凉下来,近日更是炎热。秦静芷耐不住热,虽然程度不深但太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干扰秦静芷的选择。故为套路秦静芷获得更多利益,太后下令晌午前无需在主殿中放冰桶,饶是太后体质偏寒,终日不觉得热也出了些汗。雀枝注意到太后似乎有些受不住热,便安排小宫女往殿中放了一个冰桶,让殿内凉快了些,太后自见到秦静芷以来那种莫名其妙的烦躁感才渐渐消退。 “先退下吧。哀家这无需人伺候着,”太后起身,坐在高台之上,拿起朱笔打算批阅奏折,突然抬起头对雀枝开口,脸上露出一个恶劣的笑,“近日内务府给哀家新送来了一批小宫女,说是看哀家殿外伺候的人太少故送了些小宫女来。哀家估摸着内务府是调教好了,不过还要雀枝再看看这一批里面,能有几个探子。” 在慈宁宫殿外当事的侍从有一半不能留在慈宁宫超过半年,总是会因为某些原因或死或离开,其中雀枝以她的名义清退的侍从数量极多。太后对此放任自流,明白其中有不少各家的探子,故从不干涉雀枝的行为。 雀枝心领神会,道了一声诺便默默退下。 太后处理政务时喜静,虽然什么条件下太后都能处理政务,但如今有条件她自然不会委屈自己。自雀枝退下后,殿中便进来几个小宫女,她们动作轻缓,呼吸都是静悄悄的,均小心翼翼地抬眼观察太后的状态,不敢直视太后,准备向冰桶中添冰块或是给太后添水。太后从不亏待身边人,只要没有二心,她基本都很是宽容。故即使太后规矩多,性子阴晴不定,身边的侍从也极少有抱怨的。这种侍奉在她身旁的小宫女年岁不大,但待遇不错,太后通常不会同小宫女计较,但小宫女还是小心翼翼的,只是怕打扰太后。 夏日还未完全过去,天气还是有些炎热,但空气在慈宁宫附近都静了下来,阖宫寂静无声,连带着周围的温度都仿佛降了不少。慈宁宫中侍从言行皆极为轻缓,生怕惊扰太后娘娘。 时间缓慢流淌,太后却并未感受到时间的变化。作为大齐最高执政者,太后向来不会亏待自己,殿中保持一个令她舒适的温度,舒服得令人满意。慈宁宫主殿极大,日头照不进殿上高台,而高台之上全堆着奏折,见不得烛光,便总是亮着几颗夜明珠,亮度总是维持在合适的范围内。直到雀枝进来,福身行礼时,太后才恍然从政务中抽离,放下手中朱笔,揉了揉眼角,放松了身子,声音疲惫:“何事?” 雀枝弯着身子:“娘娘,泽年殿下晨时给慈宁宫递了帖子,说是想拜访娘娘。但因今日郑夫人来访,多有不便,奴婢便拒绝了泽年殿下。现今已过戌时,泽年殿下下了学令身旁的小太监将书带回未宁殿,自己却并未回未宁殿,而是直接来了慈宁宫,已然在宫外候着。奴婢不敢私自处理此事,便叫泽年殿下在宫外侯着,还望娘娘处置。” 太后失笑:“就住在宫中何必还要给哀家递帖子?无妨,正巧今日的奏折批得差不多了,再有一会便可以改完。带八皇子进来便是,并非什么大事,哀家并不打算责罚于你。也不知八皇子今日造访所为何事。” 雀枝福了福身,似是并不意外,应了一声,转身欲出主殿接引周泽年。 太后突然开口拦住了她:“雀枝,安排些甜食放在侧殿,让八皇子在侧殿稍等片刻,哀家稍后便到。”前两日同周泽年一同用膳时,太后发现大周的八皇子似乎很是喜欢甜食。 雀枝微怔,快速回过神行礼:“诺。”太后掌权以来,不少臣子来访太后都是直接令她接引来主殿,绝无可能接引到侧殿。小皇帝搬到勤政殿前,侧殿基本上是用来同小皇帝玩耍的。除了小皇帝有资格在侧殿同太后交谈玩耍,哪里还有人有资格值得太后亲口吩咐安排点心?看来大周那位殿下的影响比她想象中要大得多。计划是不是该提前了?同时,还要更加警惕才是。若是有异心,格杀勿论。雀枝心中想着,杀意渐起,对周泽年的警惕态度更上一层楼。 慈宁宫外。大周质子周泽年并无为质的自觉,也不知道有人惦记着他的小命,他心情不错地想着,今日算是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来拜访太后了。周泽年穿了一身浅绿的外衫,身姿修长挺拔,内里搭了一块翡翠玉环,玉环上雕刻栩栩如生的水仙花,手上拿着一把合起来的墨色竹扇,那张漂亮的脸上满是温柔神色,正应了那句“谦谦君子,有翡如玉”。守在慈宁宫外的小宫女悄悄用余光瞟他,脸上微微泛起红晕。饶是雀枝心中警惕,看到周泽年时还是被美貌糊了一脸。 周泽年确实同玄德帝长得有几分相似,但神情并不像。齐峥也遗传了怡妃的美貌,但因为齐峥心中全是权势,看起来总是心事重重,满腹算计,面上也总是阴沉着,那张漂亮脸的优势并没有发挥到极致。盖因如此,太后昔年虽把齐峥当小树苗养着也很喜欢那张脸,却从来不会亲近他。反观周泽年,他面上总是挂着温和的笑意,神色温柔,看起来云淡风轻,却从不拒人于千里之外。他身子病弱,无端添了几分病弱美人的意味,把这副皮囊的优势发挥到了极点。 雀枝刚刚建立起来的杀意土崩瓦解,她悲伤地想着,若是娘娘看上这副美貌的皮囊,似乎情有可原。 周泽年不知雀枝心中所想,雀枝向他行礼后,周泽年微微颔首,眼神温柔专注,看着人的时候很容易让人产生全世界他只在意眼前一人的错觉:“雀枝姑姑助泽年良多,不必多礼,泽年今日拜访已是突兀,还望娘娘见谅。” 雀枝陪着太后见过太多事情,并不会产生这种不合时宜的错觉,她露出标准的亲热微笑,声音亲昵:“殿下这么说可是折煞奴婢了,娘娘并未生气,这不,安排奴婢前来接引,因着娘娘还有政务要处理,殿下随奴婢先去偏殿侯着,娘娘特意吩咐奴婢备下些甜食给殿下,您这可是全宫独一份。” 周泽年内心并未被所谓的“独一份”打动,但他面上惊讶,语气真诚:“泽年何德何能得太后娘娘如此厚待?倒是叫泽年心生惶恐。” 雀枝但笑不语,虽分不清这是场面话还是真情实意,但她只是扬起手,福了福身:“泽年殿下这边请。” 偏殿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宫殿,素日里都是小皇帝来访时太后接见小皇帝的地方,布置得也很是雅致。偏殿中有不少名贵的花瓶,屏风微微遮掩着殿中的情况,绕过屏风便是一张八仙桌,桌上如今摆着不少甜点,看起来小巧精致,令人食指大动。 雀枝接引着周泽年至偏殿殿门口,微微一笑:“泽年殿下稍后,桌上有不少甜食,奴婢安排了些大周的甜点,望殿下喜欢。” 这其实是一种直白的试探,雀枝故意拿大周的食物试探周泽年,明知这种直白的试探根本不可能让任何人上钩,但雀枝还是不愿意放过任何给周泽年添堵的机会。 谁曾想周泽年面上露出动容的神色,看起来颇为感动:“雀枝姑姑怎知泽年近些日子梦中总是出现大周的甜食,心中记挂?雀枝姑姑这般有心,泽年感恩不尽。” 雀枝:……好气哦但是不能说他,果然刚刚在宫门处就是场面话吧! 周泽年面上维持着感激的神色,观察到太后身边的大宫女露出吃瘪的神情不免心中失笑,但他见好就收,明白不能惹雀枝反感:“想来雀枝姑姑作为娘娘身边亲近之人,必然有要事在身,若是陪着泽年,泽年不免心生惶恐。姑姑不若先行完成娘娘交代的事,泽年自会在偏殿中侯着娘娘,雀枝姑姑无需担忧。” 雀枝见周泽年见好就收神色稍缓,娘娘今日确实还有其他事情要她处理。她福了福身:“娘娘可是说了,这殿中的一切泽年殿下可随意欣赏,无需拘谨,但娘娘喜静,还望泽年殿下注意着些,莫要发出什么响声,惹得娘娘不悦。奴婢确有事在身,先行告退。” 有事在身自然只是托词,虽然太后安排了事,但并不一定要雀枝亲自前去。但两人都心知肚明的情况下,这句托词也不再是托词。 周泽年带着笑点点头,雀枝安静地离开,周泽年并未回头,顶着偏殿门口小宫女诧异但不敢直视他的眼神缓步走进偏殿,神色平静。 绕过那个看起来颇为古朴的屏风,便是那张红棕色的八仙桌,桌上摆着不少甜口的零嘴,确实有好几样是大周特有的甜食,也不知是太后之意还是雀枝擅自为之,可能待会与太后的交谈中还要试探一下。 在未宁殿住了不少日子,周泽年看出来太后跟前的大宫女雀枝拥有着很大的权力,而太后几乎是极为放任的态度,一个宫女在宫中的权力大到不少朝臣都对其颇为讨好,太后明明知晓却从不制止,谁也不知道那位太后在想些什么。宦官当道,向来是大忌。虽说雀枝是宫女,但性质是一样的。太后不会不清楚这件事,但她依旧这么做了。 周泽年坐在八仙桌上那盘大周甜食旁,轻轻捻起一块,送入口中,看起来悠然自得,真情实感地在欣赏美食。 “大齐太后,倒是奇怪。” 第20章 甜食 被周泽年念叨着“奇怪”的大齐太后此刻拿着最后一份奏折有点头疼。太后神色古怪,看到那张奏折时还是没有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哈……雀枝,哈哈哈哈……快来看这个哈哈哈哈。” 雀枝作为一个宫女,本无权摄政,但一般而言太后给她看的奏折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奏折,那些奏折通常都在变着花样地拍太后马屁,夸赞太后治理朝政有方,问天问地就是不说朝政。 雀枝凑上前去,看了一眼也忍不住捂住嘴笑了起来:“噗,这是哪个州的知州,竟是有这般奇妙的想法。” “均州知州,上次那个上奏要给哀家送小倌的也是这位知州哈哈哈哈哈,”太后很少这般笑,只是今日收到的奏折太过离谱,“上次才把他的折子批得一文不值,才不过短短一个月,他居然打算在均州给哀家立像?均州的知州还是太闲了,这几年做的不错脑子里面居然想着怎么讨好哀家,哈。” “娘娘,奴婢倒是觉得那位知州可能是好心办了坏事。”雀枝憋着笑,为那位可怜的知州辩护,“娘娘将泽年殿下救出的消息传出去不过几日,那位知州便上奏要给您送几个小倌,这些日子朝中反对您摄政的折子不少,均州知州便为您送来一张立像的折子,说您是民心所向,均州不少百姓自发想为您立像。娘娘不觉得,时机太巧了吗?” 太后举起折子,放在夜明珠下观赏,语气含笑:“哀家知道。这均州知州真是个妙人,哀家自然不会生气。不过,下次进谏倒无需这般委婉,惹得哀家头疼。” 太后笑完觉得有些头疼,这种看起来颇为无理取闹的折子下藏着的是均州知州隐晦的关心。均州知州是她当年亲自派过去的,是十足的太后党羽。太后自然不能简单地训斥驳回,驳回自然是要的,但如何不动声色地向那位知州传达自己已知晓其意,不伤这位臣子的心,又是一个难题。 “交给皇帝批阅吧。”太后草草做了决定,起身走动了一下,心情似是不错。 “雀枝,随哀家去偏殿见一见八皇子,想必八皇子也等了不少时辰。” “诺。” 偏殿。 虽然周泽年长了一张颇为清冷明艳的脸,但鲜为人知的是,他确实偏爱甜食。幼时母妃还在世时总是发愁他每日摄入的甜点量太多,怕是对身子不好,于是对他的饮食控制得严格。那时宠爱母妃的大周皇帝对他就像寻常百姓家的父亲一样,背着他母妃偷偷给他喂糖,被母妃抓住也不生气,只是做小伏低地哄着生气的母妃。 ……后来就没有了后来。母亲变成了一捧黄土,那样和善的父亲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大周皇帝,再也没有人会为他藏起一颗小小的糖,再也没有可口的点心。他苟延残喘,辗转在各个娘娘的宫殿中,依靠讨好他的兄弟活了下来。日子很苦,但周泽年从未放弃过甜食,那是他活下来的原因之一。 虽然不知那位太后娘娘是通过那一顿午膳得出他喜欢甜食的结论还是私下不断调查过他,总之太后令人为他准备了颇合他胃口的甜食,正如雀枝所言,其中有不少大周名点,因不知具体喜好便每种备了几块,看起来种类颇丰。这份体贴倒不像别人口中那个喜怒不定的太后娘娘,难不成这位太后对他颇为看重?周泽年摇摇头,将这个荒谬的想法晃出脑袋,自嘲一笑。 周泽年捻起一块易碎的大周糕点,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眼里露出满足的神色。 太后站在门外静静地看了一小会,眼里漾出几分细碎的笑意。太后想,她真的很喜欢那张漂亮的脸,不然怎么会觉得拥有这张脸的人做什么都很可爱漂亮呢。 雀枝观察太后脸色,暗道不妙,轻咳一声,提醒殿中的周泽年太后已至偏殿。 太后偏过头扫她一眼,看起来看破了她的小心思,但太后并未点破,只是稍有些冷淡地收回了眼神,看不出喜怒。 雀枝微笑,看起来对太后那一眼毫无察觉。 周泽年听见殿门口的动静一僵,有些手忙脚乱地收拾了一下,坐在屏风后的他起身,绕过屏风,走得有些快了,身上的玉环叮叮作响:“泽年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 太后轻轻笑了一声,声音温柔亲近:“八皇子不必拘谨,快快请起。” 听声音感觉太后今日心情不错。周泽年垂着眼,在心中有了计量。随即周泽年笑着起了身,眼里全是对太后的孺慕和尊敬:“多谢娘娘。” 从周泽年眼中看出孺慕这种情绪的太后觉得很荒谬。虽说她身居高位多年,不少人见她都瑟瑟发抖不敢高声语,但实际上,太后才二十又一,换成男子不过刚刚及冠一岁,太后自认还没有到能够承担得起别人孺慕的目光的年岁,所以太后真的觉得分外荒谬。但她不会点出来,作为浸淫官场数年的太后,她自然能很好地掩饰自己的心迹。 “八皇子请坐,”太后一扬手,看起来是标准的皇室作风,但太后生得明艳夺目,做起来总是带着几分洒脱 待到两人皆坐下,太后温和开口:“哀家前两日多有叨扰,本应给八皇子送些什么弥补当日的冒犯,但还未备好八皇子便登门拜访了。今日来不及准备,便只能叫小厨房备下这些甜食,望八皇子殿下莫要嫌弃才是。” 大齐的太后鲜少有此种看起来颇为平和的状态,说话如此客气,倒是让周泽年受宠若惊。靠看他人脸色苟活下来的大周质子向来善于揣测旁人心思,他敏锐地察觉到太后今日对他的态度有一丝不同,他并不知晓看起来心黑的大齐太后此番变化是因为什么,但周泽年并不觉得大齐太后别有所图。至少现在的周泽年身上不会有大齐太后所求的事情。 同样心黑的周泽年虽心中震撼但面上不显,他微微勾起一个温和的笑,手中捻起一块看起来偏硬的甜食,神态自然:“娘娘谦虚了,慈宁宫的大厨手法不错,这大周的糕点也做得像模像样的,只是大周的木井塘口感偏软,泽年刚刚尝过了,慈宁宫中的木井糖却是口感偏硬,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娘娘可要尝尝?” “看起来八皇子对甜食颇有心得,陛下年少,正是嘴馋的时候,颇为喜欢此等甜食。若是陛下在此处,说不定会同八皇子结为挚友。哀家不喜甜食,此处备下的甜点都是为八皇子准备的,若是有喜欢的,告诉雀枝一声,日后若是八皇子想要,御膳房会为八皇子准备的。”太后并未接下那块甜点,拒绝的话也说的很委婉。 虽说是自己准备的甜食必然不会有毒,但太后并不想接过周泽年手上的糕点,她确实不喜甜食,往日薛姨娘总是放血后给她一块糕点,说是安抚但那块糕点中总是带着几种药,用甜味掩盖。故太后很是厌恶甜食。况且,接过周泽年手上的糕点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情,那样显得太亲近,太后本能地不喜这件事。她只是想要一个靶子,并不需要过于亲近。于是,太后并未接下周泽年的话,反而若无其事地将话题转移到小皇帝身上,看起来平静又无辜。 周泽年察觉到了太后的排斥,微微抿了抿唇,他似乎认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逾矩,但他看起来有一点显而易见的失落。 周泽年迅速调整好自己的态度,手中的糕点放了下来,他用帕子擦了手,笑着开口,语气有些羞愧和担忧:“是泽年逾矩了,还望娘娘体谅。今日泽年冒然前来拜访娘娘主要是想同娘娘说说今日的三位伴读,本不应此时拜访打扰,但泽年觉得其中一人颇为古怪,心中有些不安,故泽年想着今日还是拜访您的好。” 太后对这些话并不陌生,不少人拜访她时开头总是好话连篇,再是说这些看起来似是而非的话。若是有问题,何必亲自前来,为何不能从雀枝那通报? 但太后并未揭穿周泽年的小心思,反而轻轻一笑,看起来似是担忧,但语气玩味:“哦?那三位伴读都是哀家选出来的,家世清白,怎会如此?” 人当然不是太后选的。当初训斥谢逸后,谢逸痛定思痛下了大力气选伴读,挑出来的三个伴读自然是不差的,据说能入选的都是闻名一方的神童,家世也有些复杂。但太后不管这些,她要的只是找个理由给皇帝身边撕开一个明显的口子,告知朝臣,皇帝已经到了可以培养亲信的年岁的,要那些蠢蠢欲动的蠢货忍不住露出马脚。 周泽年本能感觉太后的态度有些奇怪,但他并不在意,只是想着借这个借口达到自己的目的。周泽年似是沉思片刻,仔细回想后才开口:“三位伴读都颇为聪慧,王太傅赞不绝口。只有那位郑家子有些奇怪,似乎一直在观察着什么。” 三位伴读均代表着不同的势力,像周泽年提出的郑家子郑廷就是郑阁老的十三孙,年九岁是庶出,但在京都颇有神童之名,属于清流一派。其他两位伴读一位是代表了京中世家的萧家子萧洛白,年八岁是嫡出子,其父是京中的大司寇,掌握刑狱实权。另外一位是代表江南士族的谢家子谢然,年十岁,是谢家旁支的嫡长孙。 这些消息自然不是摆在明面上的,是周泽年在今日讲学过程中看出来的。每位伴读都会向小皇帝讲述自己来自哪个家族,不管小皇帝在不在意,也算是在小皇帝面前过了脸。周泽年本应避嫌离席,但王太傅摆手让他安然坐下,周泽年虽不明所以但也欣然接受,故他很快就知晓了三位伴读之间的关系和他们背后的家族。 太后挑眉,看起来有些惊讶:“郑家子?郑阁老的十三孙郑廷?哀家在去年的家宴上还见过这位神童,颇为机敏,看起来很是尊敬哀家和皇帝,若不是八皇子看错了?郑十三怎么会有古怪?” 周泽年听出来太后此番话中并未明确的否认之意,心下一松,眉眼担忧:“泽年这些年也对这位神童有所耳闻,自然一开始也是颇为不信的,但郑家的小公子在夫子讲学时心不在焉,几次夫子提问均未能回答上来,有失水准,再者,郑小公子放课后并不愿离去,陛下年幼心善允郑小公子在宫中多留一刻。郑小公子面上不甚在意,但眼神一直在往殿中观察着什么。泽年不解其意,恐陛下因此受了伤,等不及庚贴便登门叨扰娘娘,望娘娘恕罪。” 太后在听到大周质子夸小皇帝年幼心善时差点忍不住笑,但她忍住了,在听完周泽年这一番感天动地的爱护之心后,太后面上假装的担忧褪去,看起来颇为漫不经心:“哦?竟是如此?那八皇子以为该如何处理郑十三?哀家相信郑阁老绝无异心。”郑阁老是坚定的保皇派,但他的子子孙孙就不一定了。 周泽年听出了太后的潜词,但他不敢琢磨太后此刻的深意。大齐的秦太后,是一个阴晴不定的疯子,这一点在她的执政方式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她可能会因为你大胆谏言而对你赞赏有加,也可能对同一种行为勃然大怒,此刻,周泽年确实琢磨不透太后。 周泽年试探着开口:“若不然,娘娘可以安排着让云夏公公盯着那位郑家子?泽年也愿为娘娘分忧,只是泽年实力不济,手上也没什么可用的人,怕是会打草惊蛇,惊扰那位郑家子。” 太后轻嗤一声,看不出喜怒:“八皇子可是想要向哀家讨些可靠的人?前些时日雀枝不是往未宁殿带了不少宫女?这其中竟是没有可用之人?” 太后静静等候着。她自然是听出来周泽年以退为进,想要向她讨要些侍卫的意思。太后确有其意,不过只是为了保护周泽年不在计划结束前死掉。如今周泽年试探着似是想要做些什么,太后并未觉得冒犯,反而觉得很是新奇。太后并未将话说死,只是想看看周泽年的反应。 第21章 用膳 慈宁宫膳厅。 小皇帝屏去众人,留下云夏伺候在身边,坐在高高的皇宫椅上晃着小脚,天真可爱的小皇帝尝试偷偷摸摸伸出手去够坐在身旁的太后,拿着书的太后一个冷淡的眼神扫过来小皇帝瞬间收回手,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太后,试图装傻。 太后向来对私底下小皇帝的各种小动作颇为纵容,只要小皇帝在外人面前不出错,太后会纵容小皇帝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习惯。 比如这种坐在高高的皇宫椅上无法够到地板所以喜欢晃脚的习惯,太后就是非常纵容的。偶尔心情不错的时候也会抓着这点嘲笑小皇帝是还没有长大的小孩,总是把小孩气得泪眼汪汪,顶着雀枝和云夏不赞成的眼神才肯住嘴。 小皇帝脸圆圆软软的,遗传自父母的优秀外貌让小皇帝做什么都赏心悦目,小皇帝晃着小脚,手撑着腮帮子,拉长了声音,语气软软:“母后——什么时候用膳呀——” 太后将手上的书递给雀枝,净了手后才看了他一眼,看起来颇为冷淡:“哦?齐不齐饿了吗?听说齐不齐今日又被王太傅罚抄大字?怎么会饿呢?”言下之意,你怎么好意思说出口要用膳的。 齐不齐小嘴一嘟,被太后带着跑偏了话题,看起来颇为泄气:“呜呜母后,齐不齐现在真的好不喜欢大周的那个质子呀。” 太后懒得理他,这个话一听就是要作妖。齐不齐不在意母后的冷淡,继续可怜巴巴地卖惨:“母后,他才来两日,每日的功课都做得比我好,我好没有面子哦。策问、背书都做得比我好,课后我被太傅罚抄大字的时候,大周的质子特别有心计地凑到太傅面前发表自己的见解,说得太傅一直点头,转头看到我就皱起眉,太傅看我越来越不顺眼了呜呜,今天还打算多罚齐不齐写大字,齐不齐真是大齐最惨的小孩。” 太后嘴角一抽,恨铁不成钢,但也没舍得太打击自家小孩,最终还是温声安慰:“太傅气你年岁小,总是容易走神,这几日讲学时太傅提问你总是答不出,加上大字总是写的不好才会动怒。母后看过了齐不齐国策的回答,已经很是不错了,太傅也看过了,说齐不齐做得很好。大周的八皇子比你年长那么多岁可不是白长的,虽一直被困在宫中,但阅历和见识总是比齐不齐要多一些的,自然做的会好一些,太傅自然不可能因为这个事情生气。但齐不齐是天子,太傅对齐不齐的期望总是要高些。若是齐不齐今日能好好完成大字的功课,想必太傅会高兴的。王太傅向来喜欢聪慧的弟子,大周的八皇子确实聪慧过人,也不怪太傅偏爱他,齐不齐好好完成功课,太傅也会喜欢你的。” 齐不齐年岁小,在太后面前情绪波动总是很大,看起来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小哭包。听到太后的话后,小皇帝泪眼汪汪,看起来很是感动:“呜呜母后最好了呜呜,那今日的大字可以少写一点吗?齐不齐真的好累呀,还有奏折没有改完呜呜。” 太后掐灭刚刚那一点柔情,认为刚刚觉得齐不齐有点可怜的自己脑子有问题。太后面无表情地盯着齐不齐,语气森冷吓人,带着几分咬牙切齿:“不行,想都别想。齐不齐,在这等着我是吧。若是今日的奏折批不完,还有大字写不完,你等着明日的大字翻倍吧。”铺垫了半天在这等着她,果然还是不能小瞧皇室的幼崽。就算是她自幼养大的齐不齐也是黑芝麻小汤圆。太后不觉得有点心计是什么坏事,但幼崽不能在她面前使坏骗她。 尝试减压失败的小皇帝像是蔫了的花朵,垂着头嘤嘤嘤哭泣。虽说知道齐不齐带着几分表演性质,但太后还是撑着头,被他闹得有些哭笑不得。太后抬起另一只手,轻轻伸出手戳了戳捂着脸一点眼泪都没有掉下来的小皇帝,脸上肉乎乎的小皇帝没有办法把脸全部捂住,倒是给了太后可乘之机。太后声音依旧冷淡,少了几分森冷,多了几分温和纵容:“别装了,母后看过了,今日太傅布置的功课不算多,齐不齐大抵是能写完的。况且,奏折母后也已经批过一遍了,你随便写写就成。齐不齐,没什么好怕的,左右母后会给你兜底,没必要为了这种事情骗我。” 太后总是这样,对自己种下的小树苗很是心软,会心软地给幼崽兜底。 小皇帝乖乖放下手,虽未成功给大周质子上眼药,但感受到了母后明显的偏袒和维护,小皇帝弯了弯眼,真的很高兴。小皇帝笑了起来,声音甜甜的,带着恃宠而骄的快乐:“母后,齐不齐最喜欢母后啦!” 太后向来不喜欢追究小皇帝的小心机,此事便就这么过去了。太后给雀枝递了一个眼神,雀枝会意,特意安排御膳房上了不少菜。小皇帝年幼,处在喜欢甜食的年纪,但太后确实不喜甜食,桌上两种菜系泾渭分明,看起来割裂又和谐。 “先用膳,有什么要说的事待会再说也不迟。” 小皇帝在侍从鱼贯而入的时候停止了晃脚,坐得端正有礼。齐不齐骄傲地想着,他也是要面子哒。 待到太后宣布可以用膳时,小皇帝乖乖将碗递给云夏盛饭,看起来十分乖巧。 用膳时,小皇帝叽叽喳喳讲着这几日他的一些见闻。皇室规矩大,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但小皇帝这些日子都未曾同太后一道用膳,憋了一肚子话想和母后分享,太后确实喜静,平日里用膳时身旁伺候的人不多也不敢说话惊扰太后,但太后从未约束过小皇帝,因为太后并不反感这种有人愿意毫无保留分享所有给你的感觉。而太后不提,进不来慈宁宫的嬷嬷即使知晓此事也不会为难小皇帝。 待到齐不齐从今天上午写得头疼的大字帖讲到今日课上来的三位伴读时,太后眸光一转,看起来有些感兴趣,停了玉箸开口:“齐不齐,云夏可告诉你,晚膳前大周的八皇子来过了,同哀家说,察觉到郑家子有些问题。” 齐不齐也停了下来,仔细想了想,语气肯定:“郑家子?郑廷?郑阁老的十三孙吗?母后,那个小伙伴没有问题的呀。不齐听他说想多留会也不是没有在意,不齐暗示云夏盯着郑小伙伴看了好一会,但郑小伙伴的眼神只落在了勤政殿的各种孤本和临帖上,之后便只是盯着给大周八皇子讲课的王太傅,眼神好像……有点羡慕?这有什么羡慕的,不齐不明白嘤嘤,天天罚不齐大字帖的王太傅是大坏人,让王太傅教课有什么可羡慕的。” 云夏侯在小皇帝身后伺候,在小皇帝讲完后,太后的视线转向云夏,云夏点了点头,表示小皇帝的话和他观察到的没什么区别。 太后从这个细节中忽然想起,郑阁老虽出身清流,但他是家中嫡出长子,自幼接受的是当年还没有被玄清帝强制更改的嫡庶观念,自然是嫡庶观念的维护者,很是在意所谓的嫡庶。因玄清帝在位时便已经弱化了嫡庶之分,太后向来认为嫡庶不重要,能力最重要。大齐对女子倒是没什么嫡庶要求,不少世家的主母可能就是家中的庶出女儿,自然都视庶出女儿为己出。大世家可能还有嫡女对庶女的压迫,但生活水平上,庶出女儿其实和嫡出差不多了。若是郑阁老想要在这种环境下还坚持嫡庶那一套,自然会被朝中弹劾。故郑阁老并未表现对庶出子孙的微妙差别,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但太后是谁,手握两支大齐最强大的暗卫的女人,她想查的事情一定能查出来。作为大齐权力中心的不少朝臣都被她调查过,事无巨细,裤衩子都被扒的差不多了。太后了解到,郑阁老表面给子孙的资源都是一致的,但庶出子孙根本没有机会得到他的指点,还有一些大儒入了郑府给各位少爷启蒙讲课,但课后只会指点嫡系嫡出。对,是郑阁老指使。在这种情况下,颇有神童美名的郑十三能从嫡庶压迫中杀出来,自然是才情出众的,若非自身足够优秀,怎么能压过那些嫡出子? 虽说郑十三这般优秀,但郑阁老似乎还是没有给这位神童太多资源,据谢逸说,当初给小皇帝选伴读时,这位郑家的小少爷的名字,是走了自家嫡兄郑蕴郑知府的关系才被送到他面前的,郑阁老举荐的,是郑家的一个嫡系孩子。这种情况下,郑十三会羡慕似乎是合情合理的。 但太后从不信表面上的事情。郑十三羡慕确实合情合理,但这种羡慕下是否还有其他情绪,看似合情合理地留下是否还有其他计划,谁也不能保证。 小皇帝有些忐忑,问道:“母后,齐不齐要不要盯着郑小伙伴呀。” 太后看了一眼小皇帝的碗,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先用膳。这件事情不必你管,母后另有安排,不必担忧,照常便可。” 小皇帝乖乖吃饭,闷闷地应了一声,听起来有点不太开心。 太后轻嗤一声,似是已经饱了便再也没有拿起玉箸,净了手后用帕子擦了擦手,伸出没带着护甲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小皇帝的额头,饶是如此小皇帝还是被尖尖的指甲戳得捂住额头,泛起一点泪花,双眼写满控诉:“母后!好痛呀,不要戳呀!” 太后笑了笑,语气温和带着几分嘲笑:“痛就对了。齐不齐,你怎么总是不长记性呢?母后安排下去的任务不只有一个吗?盯着大周的八皇子就好。其他的事情母后自然会处理好,齐不齐只要好好长大就可以了,无需担心。” “齐不齐担心母后嘛。”小皇帝也用完了膳,净手擦拭后扑到太后怀里,太后没躲,满满一怀都是小皇帝,“齐不齐有比去年长大一点哦,母后可以放心交给齐不齐更多的事情哦!” “不需要。”太后笑着捏捏小皇帝的脸,看起来很开心,“大字都写不完的小孩没资格讲这种话。” 小皇帝垮了脸,像是被击垮一样滑了下去,太后捞住瘫下去的小皇帝,语气嫌弃:“齐不齐,很晚了,还不要完成今日王太傅布置的大字吗?” 小皇帝:“嘤嘤嘤母后不喜欢齐不齐了嘛?” 太后面无表情:“刚刚说的话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吗齐不齐。” 小皇帝大惊失色:“哇母后怎么能这么怀疑齐不齐,齐不齐都听了,要齐不齐重复一遍吗?” 太后反应过来,声音无奈:“……齐不齐,还拖延时间是吗?” 满心不甘的小皇帝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慈宁宫,痛苦地赶回勤政殿完成今日的奏折批阅任务和大字帖。小皇帝想,以后他一定要消灭大字帖这种东西,一定!! 云夏并未随小皇帝一同离开慈宁宫,小皇帝习惯了云夏在他之后走,熟练地拉上雀枝姐姐监督他练大字。 雀枝:有没有一种可能奴婢也不想监督陛下练大字。 待到小皇帝离开后,膳厅的气氛压抑了下来。云夏上前一步,单膝跪下请罪:“奴才有罪,请娘娘责罚。” 太后没有看他:“是谢逸的责任你请罪做什么。哀家今日留你并非要责罚你。说说吧,哪一队分给八皇子了?” 云夏低着头,明白太后是真的没有迁怒于他后稍稍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太后的问题让他再度紧张了起来:“是第八小队,最擅长隐匿身形的小队。” “嗯,做得不错。”太后轻飘飘地开口,语气似是不在意,“你好像越来越怕哀家了,云夏。” 云夏低头,对那些陈年旧事一言不发,看起来很不想再提。 太后并不在意云夏是否回答了这个问题,只是自顾自发起了下一个话题:“哀家不意外伴读之中有人有问题。只是,谢首领选了一个月有余,选出来的三个伴读,其中的郑家子不是世家的人,让谢首领好好去查查,给他五日,要他查出郑十三背后到底是哪股势力,哀家绝不允许有变故。” 云夏有些不解,也开口问了出来:“属……奴才不明白,郑十三为何不是世家的人?” 太后轻笑:“让谢首领去查,郑十三仇视世家,还是走的郑蕴的路子,不论是否是世家 终归是能有其他收获的,谢首领是收集情报的老手了,若是查不到,暗示他去找郑夫人。” 云夏垂眸,低着头低声应道:“诺,奴才这就去安排。” “退下吧,记得让齐不齐批完奏折。”太后起身,绕过跪在地上的云夏,往寝殿走去,背影透露出几分清冷的感觉,云夏默默抬起头,盯着太后的背影,莫名觉得太后一如既往,孤身一人。 第22章 山鹊 秦静芷还是京中搅弄风云的一把好手时曾在京中购了一处私宅,用来作为曾经的情报窝点,三进三出的院子很是气派。秦静芷不像庶妹一样喜欢素雅的物件,她装修时可没因为宅子的用途而选择单调,反而大兴土木,雕梁画栋,极尽奢华。太后无论什么时候无法欣赏这种大富大贵的装饰,但秦静芷审美不错,即使宅子雕饰繁杂也不显凌乱,反而大气美观。 这间宅子在秦寻雪取缔了秦静芷在京中的情报网络后便搁置了下来,不知为何,秦寻雪容忍了这样一间宅子的存在。五年过去了,这间金碧辉煌的宅子并未因岁月流逝而变得破败,反而变得古朴了不少,秦静芷很是满意。 秦静芷想,待到夫君归京,再做些改动吧。郑蕴出身清流,郑阁老自然是看不惯这种过于逾矩的装饰,郑蕴的态度是娘子喜欢便成,但秦静芷估摸着按秦寻雪的计划,她大概要在京中停留好些时日。秦静芷推测,郑阁老大抵是会掩藏身份前来拜访的。 ……也算是计划的一环。 郑阁老虽然告病,但根据秦寻雪透露的消息来看,郑阁老告病只是为了躲避一些事情,身子并无大碍。但郑蕴不知,如今归京他自然是担忧着祖父的身子的。作为郑阁老最为疼爱的嫡幼孙,郑蕴当年外调离京一事对郑阁老的打击很大。郑阁老自然知道秦家姐妹的纠葛,明白最宠爱的孙子是受她牵连才必须离京,故郑阁老再怎么明事理也是有些怨她的。 秦静芷自然不能让心爱之人在她和家人之间左右为难,她向来喜欢掌握主动权,既是知晓郑阁老会上门看望孙子,那便不能让郑阁老挑出错处。出身清流的郑阁老不喜奢华,所以秦静芷打算待到夫君归京后问问该如何改装饰。 眼下,只需打扫一些浮尘便可再住进去。秦静芷是从未住进过这个宅子里的。虽说宅子的一切事物都由她亲手操办,但秦夫人颇为注重血脉亲缘,秦家三个孩子都住在秦府。加上这间宅子先前只是收集交换情报的场所,故这也是秦静芷第一次住进这座宅子。 “山鹊叛逃前,住在哪里?”秦静芷偏头,望向身旁沉默寡言跟着她的山鹊,笑容甜美温柔,看起来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怎么在意的模样。 秦静芷是真的不在意山鹊叛变的事情。作为秦府的家生子,山鹊也是自幼同她一同长大的贴身侍女,因父亲是秦府的护卫,曾被断言是习武的好苗子,但山鹊在叛逃前,她并未有机会习武。秦家三个孩子自身都习武,并不需要周围的侍从均会武。 山鹊叛逃的原因很复杂。明明是秦静芷的贴身侍女,却被秦静芷派到这间宅子里不闻不问,掌管了一部分情报人员,但秦静芷并未教她什么,只是某一天突然就把山鹊送出秦府,安插在这堆人中间。 中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待到秦静芷反应过来时,山鹊奉太后之名毁掉整个情报组织,最后向她转告这个消息的就是山鹊。山鹊站在她面前,依旧用着山鹊的名字,但不似曾经那个羞怯的小侍女,冷漠又沉默。 秦静芷明白当初将山鹊赶出秦府确实做得不太圆滑,山鹊对她有怨也是应该的。 秦静芷本不指望山鹊回答,但山鹊却指了指一个屋子,声音冷漠:“当初属下便是被打断腿,扔在这个屋子里的。” 秦静芷猛然顿住:“我从未下过这种命令。”秦静芷当初只是要山鹊离开秦府,从未要伤害她。 黑色的玄铁面具遮住了表情,秦静芷看不出山鹊的神色,但能听见山鹊冷漠的声音:“不是什么大事,郑夫人这边请。” 秦静芷看出来山鹊并不想回答此事,她沉默了片刻最终选择了不过问。秦静芷有预感,若是刨根问底,将这件往事翻出来,肯定会伤害到山鹊,还会令她难堪。虽说秦静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对有自幼长大的情分在的山鹊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昨日归京,秦静芷住在秦寻雪所开的一间客栈中,并未暴露行踪。但从今日开始,秦静芷相信为了钓出京中的大鱼,宫中的太后会秘密安排人放出她已经回京、她与谢逸已经接触的消息告知那些蠢蠢欲动的世家。太后向来滴水不漏,当年她要手刃玄德帝,也是从几个月前开始谋划。 山鹊将一间厢房的房门打开,灰尘算不得厚,即使秦静芷离京好几年,那位坐在高台上的太后也未曾忘记隔几月便安排人打扫这间宅子。算算时间,正好是大半个月前,厢房中的灰尘自然算不得多。 秦静芷虽诧异这间厢房竟比她想象得干净整洁不少,但她并未表现出来。虽然秦静芷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这种打扫房屋的活轮不到她做,但这并不意味着秦静芷没有常识,这厢房中薄薄的一层灰尘显然不合常理,只可能是前些时间有人打扫过了。但作为宅子的主人,远在植阳的秦静芷鞭长莫及,她也想不明白有谁会安排人将这间府邸打扫。秦静芷压根就没想过太后会处理这件府邸的可能性,这太荒谬了,不符合秦寻雪锱铢必较的性格。 山鹊静静等了一会,观察秦静芷。秦静芷面上微怔,看起来有些出神,但并没有想要向她发问的倾向。 山鹊垂眸,掩下眼中的情绪。太后有言,若是郑夫人发问便告知她是太后安排的,太后可不是什么做好事不留名的人。但若是郑夫人未曾发问,此事便轻轻揭过,不必主动提及。如今看来郑夫人并不想问,此事便只是轻轻揭过,山鹊神情未变,静候秦静芷开口。 秦静芷最后还是没有发问。倒不是觉得无关紧要,只是想着太后能把这座府邸安排给她作为情报交易网络,便一定有所保障,指不定就是嘴硬心软的太后偷偷摸摸派人打扫干净了,故没有发问。 太后……太后还真不是嘴硬心软,只是觉得秦静芷早晚要离开京城,这次的情报网络建立,山鹊会全程盯着,这早晚是太后的情报站,这座府邸的地契上也早晚会改成太后自己的名字。太后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在给自己打扫屋子顺便刷秦静芷的好感。若是秦静芷问起来,便是刷秦静芷好感的机会,让她再多几分愧疚,若是未曾问起来,左右太后也不亏。 山鹊等候了一会,秦静芷扫了几眼这间厢房,眉眼带笑开口:“秦太后派山鹊来盯着我,山鹊不只有一个任务,对吧?秦太后可是还有别的任务?怎的,她真要我一个人在短短月余重建绣衣阁?那未免太为难我。” 秦静芷在心计上比不得秦寻雪,但论起收集情报的能力,整个大齐无人可及。当年秦静芷未曾出阁嫁与郑蕴前,曾化名绣衣建立大齐最大的情报组织绣衣阁,不过短短四年便发展到令朝廷忌惮的地步。绣衣阁的宗旨是,只要能付得起相应的代价,绣衣阁会给每一个前来买消息的贵客任何需要的情报。 太后当年销毁绣衣阁时也不是没有犹豫,绣衣阁的情报网络渗透到了整个大陆,只要秦静芷想,就没有绣衣阁得不到的消息。这样的组织谁能不眼馋。但最后,秦寻雪还是选择了销毁绣衣阁的总部,不断拔除绣衣阁的暗桩。这样庞大的组织保不齐在秦静芷离京后会生出异心,那时的太后可没时间处理更多的背叛和动乱。纵使万般不舍,秦太后最后还是选择了拔除绣衣阁。 但此次计划,秦静芷归京倒是让太后有了重新建立绣衣阁的念头。山鹊便是一重保险。 山鹊颔首,所有神情悉数掩盖在面具之后,看不清神色,只听见她冷淡的声音:“太后懿旨,属下不敢不从。” 秦静芷了然地点点头,看起来并不意外:“是她的风格,做什么都要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这次绣衣阁的重建,大概用不着我自己的人手了。” “恕属下直言,”山鹊开口,声音冰冷得像是机器一样,“在五年间,郑夫人留在京中的人手已经被黑骑卫修整得差不多了,归顺或是死亡,只有两个下场。” 秦静芷扶额,看起来有些无奈:“山鹊,你家娘娘居然这种事情都愿意告知我吗?你真以为京中,我留下的所有人都被你们找到了吗?” 山鹊瞳孔微微放大,看起来有些懊恼,但山鹊一言不发,不再说话。 “噗哈哈哈哈。”秦静芷忍不住笑出声来,看起来愉悦了不少,心底隐秘的担忧也消减不少,看起来,山鹊还是当年留在她身边那个不太会说话找不到重点的小姑娘呢。这就说明,嘴硬的秦太后并没有为难山鹊,只是让她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啊。 山鹊不蠢,稍微想想就知道自己说的有些多了。秦静芷虽然说着不需要用自己的人手,但太后给的人手其实只有黑骑卫一队,人数并未过百,本职是杀手和护卫,除了她基本上没有人做过情报工作,还有不少并未在京中,如今可用的人不足三十。秦静芷要在短时间内重新建立绣衣阁,自然不可能依靠区区三十个不搞情报工作的杀手。 山鹊脑子稍微一拐弯就明白,太后是想要秦静芷启用京中那些黑骑卫没有抓到的暗桩。若是她不提此事,秦静芷还不会往上面想,但山鹊这么一开口,倒是让秦静芷想起来了。 山鹊郁闷地拉低了面具,看起来很难受。 秦静芷笑了笑,眉眼温柔,察觉到了山鹊的郁闷。秦静芷轻叹一口气,语气很温柔,带着几分劝解的味道:“山鹊,你知道你带的这队黑骑卫不擅长收集情报,那就意味着,我若是要在许诺的时间里重建绣衣阁,就不得不启用我留在京都的暗桩。所以对太后而言,无论你有没有说漏嘴,她都能知道我藏在京中的一部分暗桩。” 同时,秦静芷心下喟叹,怎么山鹊背叛了她,她还要替太后调教属下呢。 山鹊恍然大悟,明白太后的用意不在于此。在太后手下这么多年,山鹊虽然还是不懂太后的脑子里面有多少阴谋诡计,但她知道,太后是不可能让计划中出现瑕疵的,明知道她沉不住气可能会无意识向郑夫人透露些消息,但太后还是选择让她带领黑骑卫第一小队帮助郑夫人重建绣衣阁。那么,太后的意思是,要她盯着郑夫人,同时……解决当年遗留下来的问题。 山鹊想到此处,深吸一口气,遣退暗中跟随的暗卫,在秦静芷诧异的眼神中关上了厢房的门。 正值巳时,阳光正好,透过半开的花窗阳光落在室内,灰尘浮起,很容易就看清了阳光的形状,室内一片安静,山鹊面对着秦静芷,慢慢单膝跪下,一只手握拳放在胸口,另一只手慢慢摘下自己的面具,露出略带狰狞伤疤的脸。除去那些恐怖的伤疤,这是一张清秀可爱的脸,笑起来笑容甜美,但这张脸现在暮气沉沉,看不出半点喜悦。 秦静芷半晌没有说话,山鹊静静地等着,直到听见秦静芷微颤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是谁?是谁对你做了这样的事情?我只是要你离开,从未……从未要人下这样的黑手。” 秦静芷闭眼,漆黑一片的世界里却慢慢浮现当初年幼的山鹊的脸。羞怯的侍女自幼服侍她,性子温吞慢热,笑起来总是带着羞涩乖巧,会温柔地说小姐慢些走,不要被雨淋湿了鞋袜。是她对不起那样温柔的山鹊,是她一定要赶走她,是她一定要她背上叛逃的罪名,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害山鹊。她只是想着,山鹊离开了绣衣阁,可以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安稳稳度过一生,或者拿着她给的钱,找一个先生习武,得到她最渴望的一身武力。 但秦静芷从来没有想过,山鹊会随着秦寻雪登上太子妃之位再出现在她面前,戴着面具,生人勿近。她不解其意,但她尊重山鹊的选择,一直没有过问。她从来不知道,山鹊的模样已经面目全非。 秦静芷眼中泛起泪,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哀求,山鹊从不知道昔日总是骄傲的大小姐也会这样说话:“告诉我吧,山鹊,是谁,是谁伤害了你,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山鹊低着头,没有看秦静芷:“奴婢不知道是谁。太后娘娘查了很多年都没有查到是谁。大小姐,奴婢也想知道是谁。”山鹊换了称呼,秦静芷听出来了,视线微顿。 秦静芷狠狠捏住手,尖锐的指甲戳进掌心,秦静芷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是他藏的深还是我找的快。” 秦静芷能自然明白秦寻雪让山鹊出现在她面前是别有用心的,但秦寻雪明晃晃地告诉她,我就是别有用心,我就是要利用你解决山鹊的问题,你又能怎么样呢?你不打算做吗?这是阳谋,也是秦静芷欠山鹊的。 秦静芷从手上摘下指环,抛给山鹊,声音平静:“拿着这个指环去东市找珍奇斋,他们的管事是我的人,他自然会跟着你过来。” 珍奇斋,是京中最大的珠宝商建立的商铺,专门负责珠宝买卖和拍卖,是很老派的商铺。太后并不是没有怀疑过,但因为没有证据只能作罢。此刻,秦静芷毫不避讳地告诉山鹊,这就是她的暗桩。 山鹊握紧那枚不起眼的指环,低低应了一声,戴起了面具。 秦静芷犹豫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发问:“秦太后没有给你找淡化伤疤的药吗?若是没有,我这边给你备下。” 山鹊笑了笑,面具之下的脸真实绽开一个笑:“多谢郑夫人,但这些疤痕,是属下要留着的,无需淡化。” 秦静芷一怔,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挥了挥手,让山鹊退下。 独自站在空荡厢房中的秦静芷很是冷静,她有些残酷地想着,找到了那些阴沟里的老鼠后,该怎么折磨他们呢。 第23章 噩梦 周泽年很少做梦,今日拜访大齐太后,得到一支黑骑卫私兵,同时拥有自由出入宫廷的令牌后,周泽年其实是不敢相信竟如此顺利的。大齐的太后似乎对他很是纵容,连令牌都给了他。这样的纵容之下究竟意味着什么,周泽年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周泽年很少熟睡,也很少做梦。自打太医换了药后,他便不曾深睡,经常性只是浅眠。但紧张了一宿,周泽年在三更前勉强入睡,也不知是否是太累了,竟是沉沉睡去,还做了一个梦,梦见了离宫前的那个夜晚。 过去在大周皇宫中,他母家虽然不显,母妃只是一个宫女,但因为是皇子,还是遭人忌惮,在母妃离世后,他失去所有庇护,异母兄弟们笑里藏刀,背地里下狠手派杀手暗杀他。常有刺客肆无忌惮出现在他的宫殿中暗杀他,他身边的暗卫总是不闻不问,直到他濒死才会出手,确保皇子不会在他当值时死亡。周泽年毕竟是皇子,就算再不受宠身份也摆在那里,不容僭越。 周泽年在明枪暗箭中苟延残喘,小心蛰伏着活下来,离开大周皇宫对他而言也是解脱,至少在大齐皇宫,他面临的只是太监的折辱和欺凌。周泽年自母妃逝世后,便丢失了所谓的自尊,若是还在意这些东西,他也不必想着如何活下来了。 在离开大周皇宫前,大周的皇帝周明帝曾秘密召见过他。周明帝正值不惑之年,大周皇室皮囊姣好,周明帝也不例外,虽已是不惑,但身材并未走样,依旧能看出来年轻时候的俊美。大周在他手上其实无功无过,除了败给大齐,周明帝执政生涯中并无太大过错,他平衡世家清流,注重科举,培养人才,大周建国稍早,世家的力量其实被削弱得差不多,嫡庶之分其实也不严重,大周有女户,不少女子皆可走出家门,民风开放,比起大齐要好上不少。同时,欣欣向荣的表象之下隐藏着很多问题。大周境内官僚垄断严重,皇亲国戚不少,百年世家虽被打压但不少新的世家兴起,分割权利。坐在这个位置的周明帝殚精竭虑,也不过做到明面上的平衡。 大周惨败给大周带来了很大的冲击。定远大将军本无意与大周起冲突,只不过当时大周境内混乱,急需外因打破这种动乱,故大周主动挑衅,尝试从当时略显疲态的大齐手上抢过一片土地,但结局惨败。 那段时间太后刚刚掌权,不少世家暗中挑事,妄图让太后归还权利,扶持小皇帝上位掌权,挟天子以令诸侯。但刚刚走马上任的定远大将军手握八十万重兵,太后手中掌握两支优良的私兵,规模不可谓不大,手中有真实武力威慑的太后自然不可能被世家裹挟。世家还在举棋不定,犹豫是否要上奏要太后退出朝堂时,定远大将军大败大周的消息便传到了朝堂之上。此消息一传来,无人敢再提让太后离开朝堂,秦家虎视眈眈,谁还敢对太后出言不逊。以至于太后在大周使臣来访时提了近似折辱玄德帝的无礼的要求,大齐的朝臣也无一人敢反对。 说回周明帝。 周明帝是深夜召见的周泽年。作为曾经盛宠过的宠妃所诞下的八皇子,在母妃在世时,周泽年是享受过周明帝不掺杂任何利益的宠爱的。周泽年的母妃虽在外人眼中只是一个宫女,但无人知晓,她是从女官变成妃子的。大周皇室从未有此先例,女官地位比宫女高得多,到了年纪便会带着不少金银珠宝离宫,是中小世家会争相求娶的良家子。 可周明帝还是让女官封了妃,为掩人耳目只说是宫女,封为沁妃,千娇万宠。周泽年曾经真的很尊敬周明帝,打心眼里认为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父皇。但这些年,周泽年尝尽苦楚,也未曾等到周明帝的丝毫关心。周泽年其实早就死心了,已过了渴望父皇垂爱的年纪,他只是想着,若是周明帝提了要求,他该如何达到令自己利益最大化的目的呢。 那时的周泽年还很好奇,为什么周明帝突然召他觐见,还要避人耳目。 为质五年的周泽年很清楚自己在做梦。他站在旁观者角度,冷静地看着年少的自己缓步走近周明帝的宫殿,他恍然发现,那时自己说着不在意,其实心底对周明帝竟然还抱有一丝幻想。 真是可笑啊。周泽年冷眼旁观,以为自己早已不在意,却还是忍不住心底泛上苦楚之意。 周明帝坐在案前,烛火通明,但周明帝冷若冰霜,第一句话便打破了周泽年心底那一丝可悲的妄想:“朕要你为质,无需多做什么,若是能死在那位太后手中,也算是给大周找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开战。” 周明帝执政中规中矩,但一直很热衷于战争,算是一个战斗疯子。当年大周内政混乱,也不是没有别的手段镇压,但周明帝还是选择了挑衅大齐,同大齐开战。周泽年直到现在还不能理解为什么周明帝要选择这么不确定的方案处理内政问题。 年少的周泽年心一下拔凉。忍了又忍,他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羽翼未丰的八皇子明白此刻他不应该表露不满,但终究还是没能控制住情绪,双目通红,声嘶力竭:“在陛下眼中,我和母妃一样,都是可以为了大业而被抛弃的存在,对吗?” 周明帝放在案上的手在周泽年提到“母妃”二字时微微一颤,但他很快克制住,声音冷漠:“沁儿并不是。”沁儿是周泽年母妃的小名。 周泽年唾弃周明帝的假惺惺:“呵,陛下当初还不是为了巩固皇权,置母妃不顾!”他眼睁睁看着母妃惨死在面前,什么也不能做。 周明帝闭眼,看不清神色,睁开眼时波澜不惊:“朕只是希望你如此,并未强求,若是不愿,……好好活着便是。朕知道,你这些年在宫中一直努力地想要活下来。” 周泽年冷冷地盯着他,片刻后突然笑了出来:“杀了我身边那个暗卫,我答应陛下。陛下也无需给我派什么暗卫了,我的生死,与陛下无关。” 周明帝盯着已经长大的儿子,心中什么想法周泽年倒是不得而知。只听见他低低地开口,语气不似刚刚冰冷,反而落寞无比:“朕坐在这个位置上,算是好皇帝吧。朕为了皇位,放弃了沁儿,如今,还要放弃你。朕……其实不太愿意啊。小泽,若不愿意去大齐,朕有法子保下你。若是留下,朕会助你,登上皇位,若是去大齐,便不要回来了,大周有太多地方不适合你。选择权在你。小泽,要留下来吗。” 周泽年冷眼旁观,想知道梦里的自己会不会有不同的选择。 年少的周泽年在周明帝说完话后彻底面无表情,一直没有直视周明帝的少年抬起头,两张相似的脸都紧紧盯着对方,谁也不肯退让。半晌,年少的周泽年眼神冷漠,一字一顿:“陛下,何必假惺惺?我不会留在大周的,绝对不会。” 似是银镜摔碎,画面像蛛网一般裂开,周泽年看着年少的自己和周明帝的脸碎成一片片,乍然从梦境中清醒。 周泽年猛然睁开眼,坐了起来,身上的薄被滑落,衣襟微开,微微露出已经不再干瘦的胸膛,胸膛剧烈起伏着。周泽年捂着脸,长长的黑发垂到面前,遮住整张脸。此刻还是黑夜,屋内并未留灯,只有惨白的月光照进室内,窗外的树影落在室内,分外清冷。周泽年捂着脸,半晌低低地从喉咙里流露出一点压抑的笑声,听起来有些渗人。 “陛下啊陛下,你怎么就想着把我送出大周呢。是笃定我只能在大齐苟延残喘吗?”捂着脸看不清神色的周泽年声音森冷,褪去温和无害的面具的周泽年显露出本身黑暗内心的冰山一角,无人知晓的黑暗欲望在疯狂滋生。 若是今日没有梦到周明帝,周泽年还会对获得的一切惴惴不安,还会费劲心思猜测太后的意思。但此刻,多年来积攒的悲痛和恨意涌上心头,周泽年捂着脸,轻声呜咽。 “我会回去的,总会回去的。一个都不会放过的,一定,一定……”周泽年的声音略有哽咽,带着十足的恨意,也不知道是在恨谁。他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从未说出口。窗外的树影似是被风吹动,轻轻摇晃了一下,随后恢复平静。 勤政殿殿外。 云夏在给小皇帝守夜。这种事情本不该由他做,他虽是小皇帝身前的大太监,但同时他还是黑骑卫的首领,在铁桶一块的勤政殿里,他没有必要为小皇帝守夜。但云夏为了安心还是守在了勤政殿外,勤政殿周围不是皇宫禁卫,而是黑骑卫的第四小队,很擅长正面战斗的小队,不会放过勤政殿周围一丝一毫的动静。 云夏本身也是习武之人,听到树梢微晃的沙沙声,闭着眼假寐的云夏睁开眼,声音冷淡威严:“下来。” 来者是看守大周质子的黑骑卫,太后前些年没有派黑骑卫盯着周泽年,在御花园一面后太后也并未提及此事。云夏不敢揣测太后的意思。按理来说,太后生性多疑,大周的质子再可怜也是别国的皇子,自然应该多加警惕。太后确实调查了大周质子的过去,但只是轻描淡写调查了几日,对送上的消息没有任何质疑。这本身就很不正常。更奇怪的是,此后,太后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周泽年的行动,并未安排暗卫盯梢。 但云夏不可能不派人盯着周泽年。黑骑卫这五年扩张了不少,但扩张前的黑骑卫主要负责守卫皇宫,云夏自然需对整个皇宫的安全负责。 监视周泽年的黑骑卫是隐匿身姿的一把好手,他半跪着行礼,轻声将周泽年夜晚骤然惊醒后发生的一切告知云夏,此后便只是一言不发,静候云夏的命令。 云夏挑眉,并不意外这位大周质子的行为。只要是能在深宫中活下来的,不管面上有多温文尔雅,都是善于心计的,谁心底还没有几分怨恨和算计呢。若是这位大周的八皇子是真的毫无算计之心,云夏才会觉得奇怪。更何况,根据大周的探子传来的消息,周泽年在大周皇宫内确实备受欺凌,若是周泽年毫无恨意,那才奇怪。 如今看来,周泽年果然没有面上那般平静。但周泽年的举动并不能说明他对大齐有不利的心。若是将此事上报太后,说不定太后还能夸赞周泽年一句。 云夏面无表情,已经想到太后听到这个消息会露出多么惊喜的表情了。随后,云夏掐死了上报的念头,打算随机应变,待到周泽年露出马脚再上报。 云夏声音冷静,多年执掌黑骑卫让他在黑骑卫有很高的威望:“继续盯着,别露出马脚,质子身边那个小太监福德上次差点就抓到你了。” 面前的黑骑卫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语气有些不解:“大周质子身边竟有如此厉害的守卫,为何当初还是被欺凌得那般严重……” 黑骑卫武力值高的脑子普遍转不过来,云夏倒是习惯了,随口解释了一句“双拳难敌四脚”,便打发黑骑卫自己去想。 未宁殿,周泽年寝殿。 点上了蜡烛的寝殿没有那么阴暗森冷,福德守在主子身边,表情气愤。 “殿下,福德为什么不能去把那个坏家伙抓起来。” 福德年岁不大,是母妃死后留给他的人,自幼习武的小太监,武力高强似乎在大周宫中没有人可以胜过他。如今在大齐皇宫中也亦然。但周泽年从不让福德出手,只把福德当做普通的、忠心耿耿的小太监带在身边。 周泽年从那种状态中恢复过来,声音温和无害:“我们福德不需要做这种事情,况且有外头的人在,我们才能更加安心地生活在大齐皇宫内。”周泽年并不知道人是云夏派来的,在福德前些日子提醒外头有人后,周泽年便以为那是太后派来的人。 察觉到外头的人还没有回来,福德说话放肆了一些:“福德可以带着殿下离开皇宫的,殿下为什么不愿意呢?” 周泽年依旧挂着笑,声音清浅,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漠:“福德,我不能走,我走了,谁来替我讨回公道。” 他说了,会让那些人都付出应有的代价。 第24章 糕点 日子不紧不慢地走着,太后的日子很是规律。大齐的早朝并非日日都有,原先玄清帝时那位可是很喜欢早朝,很喜欢看大臣们战战兢兢的模样。太后虽然喜怒不定,也确实享受被人惧怕的感觉,但太后不喜欢看着大臣在她面前瑟瑟发抖。五年了,还有大臣会在上朝时上奏说话打颤。加上小皇帝年幼受不住,便改成四日一次,赶上休沐便顺延至次日。但太后需批阅的奏折倒是每日都差不多,故太后总是五更天后起身,延续幼年的习惯,练半个时辰的剑后,用了早膳便会开始批阅奏折。 太后即使忙于政务也不会忘了养育幼崽,会定期和小皇帝幼崽亲近。隔几日,太后便会同小皇帝用一次午膳,听小皇帝叽叽喳喳讲述今日所学。 除此之外,这段时间里世家还在按兵不动的阶段,似乎还在调查秦静芷,秦太后这些日子过得还是挺轻松的。周泽年获得黑骑卫一支小队后,很是喜欢往她这边跑,说着感恩太后,心底想什么谁也不知道。但现在的周泽年显然无需太后多加戒备,于是周泽年下学后,太后便会召他来慈宁宫偏殿坐坐。太后并不总是刚好有空去见周泽年,于是雀枝总是会备下一些甜食。 待到太后处理完了那些令人头疼的奏折后便会去偏殿,周泽年总是不急不躁地等着,挑着自己喜欢的甜点吃。太后会和大周的八皇子随便聊些什么,今日所学的课文、他怀疑有异动的郑家子今日做了什么、小皇帝今日又因为什么被王太傅责罚了、今日黑骑卫在他手下又有了什么进展等等,都是可以聊的话题。周泽年讲的事情都日常而温馨,面若好女的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的笑意,言语温柔体贴,在太后看来是个很合格的话搭子。因成长环境的原因,周泽年很会看人脸色,若是太后露出丝毫不怎么感兴趣的神色,周泽年便会不动声色地改变话题。太后何其敏锐,自然是能感受到的。但太后向来不会揭穿他,反而饶有兴致,乐得看他装作不经意但还是有些痕迹的转移话题的模样。那是一日中除了午膳时难得的轻松日子。 周泽年向来不会停留太长时间。两人之间的交谈说是汇报也不太像,更像是朋友间的闲谈。太后攻于算计多年,从薛姨娘找上她起,秦寻雪被迫按照计划布局,掌棋同时成为棋子,她的每一步都要精心计算,每一次交谈都是一场算计,秦寻雪很少有这种同人心平气和地闲谈。固然知晓周泽年似乎不像面上那般温和无害,但周泽年似乎从不想从这种交谈中获得什么,而太后目前也并没有从周泽年身上获得什么的想法,故太后默许了周泽年这堪称逾矩的行为。 雀枝总是对周泽年抱有很大敌意,觉得周泽年动机不纯,善于伪装,对太后将黑骑卫分给周泽年一事颇有微词,但雀枝从未表现出来。她隐晦提醒过太后,太后的态度可有可无,安慰过雀枝后便摆明了不想再听到此事,雀枝气闷却也不敢违抗太后。 雀枝:好生气好生气,一定要找个机会为难大周的质子。 召见周泽年后,黑骑卫和暗卫都会汇报今日发生的异动以及一些重点对象的行踪。秦静芷这些日子借着山鹊的手重新建立了属于自己的情报网络,那些暗桩也暴露的七七八八了,秦静芷似乎不打算瞒着太后,摆明了是打算离京后将这条线交给太后。 太后……太后当然是毫不客气打算笑纳,送上门的好事太后从不拒绝,她明白这是秦静芷一份物质上的补偿,用来弥补那些年横在两人之间的隔阂。秦寻雪和秦静芷都心知肚明,过去的事情只能过去,造成的伤害和算计都横在两人之间,无法跨越。但秦静芷还是尽力弥补。太后只是想着,白送上门的东西,又无害处,便全盘笑纳了。至于别的,太后冷笑,不愿再提。 齐雅韵被关在宫中,这些日子倒是没有作妖,知晓太后向瀚王施压后,她老老实实给小皇帝画启蒙小故事。是的,齐雅韵是个很全能的女子,不仅擅长写话本,丹青尤为一绝,只是离京后很少再作画。往上算起来,瀚王是玄清帝的皇弟,而齐雅韵则是小皇帝的堂姑。齐雅韵还是很喜欢乖巧伶俐的小侄子的,她回京后,在御花园得罪太后前去拜见过小皇帝。她本来对小皇帝无感的,毕竟她不像秦寻雪那样热爱养小树苗,能不计前嫌养着齐峥的幼崽。加上齐雅韵真的和齐峥不对付,在见到小皇帝前,齐雅韵对小皇帝是隐隐有些厌恶的。 但是,可爱软乎乎的幼崽会捧着脸叫她“雅韵姐姐”。小皇帝虽然内馅是黑的,但秦寻雪养出来的幼崽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技能,齐不齐想要获得谁的好感,总是轻而易举的。 在太后向她透露小皇帝最近习文习得天昏地暗,整个小树苗都蔫了的时候,齐雅韵便自告奋勇,想为小皇帝做一套启蒙绘本。为了这个绘本,齐雅韵做得不亦乐乎,没时间搞事情,太后对此很是满意。 白家尚无异动,太后还是让黑骑卫死死盯着,不能放过任何风吹草动。至于秦家夫妇,不知被什么耽搁了,前两日才从江南出发,乘船北上。太后对“不知什么原因”表达了不满,责令黑骑卫彻查,现今还未曾调查出结果。 至于郑蕴……植阳位于与大周接壤的边界,路途遥远,等了小半个月,黑骑卫才传来消息说不日就能归京。 第二日。 周泽年看了一眼八仙桌上的回宴糕,悄悄咽了一口口水。回宴糕是大周皇室祭典和宴席上常常出现的糕点,是一款软软的糕点,颇为松软,味道偏酸甜,常是宴席开始时摆在席上开胃的甜点。周泽年幼时便很喜欢这款糕点。多亏太后的吩咐,周泽年才有向大齐御厨点糕点的权利。但大齐的御厨中没有一个擅长做回宴糕的,只能不断尝试,前两日才有了成果,尝起来确实同大周的回宴糕相差无几。 心计深沉的大周质子捻起一块糕点,优雅地品尝糕点,愉快地想着,待会若是太后不喜欢,他便让雀枝安排侍从端回未宁殿。 太后站在偏殿门口,身心疲惫。批阅了一日奏折的太后浑身全是黑气,看起来生人勿近。看到周泽年这般悠闲地品尝糕点,太后身上的怨念更重了一些,太后冷笑一声,看起来有些不爽,但太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走了进去。 周泽年听见声响,抬头望去,见是太后,有些慌张地放下手中的糕点,弯腰行礼:“泽年见过娘娘。” 啧,一如既往。太后有些厌烦地想着,这几日都是如此,见到她便慌慌张张行礼,看起来很是惧怕她。 太后身上的黑气愈发浓重,她实在是不喜有人在她面前如此战战兢兢。 太后声音冷淡:“起来吧。” 周泽年不可察觉地轻微一顿,敏锐察觉到太后今日心情似是不佳,周泽年不知是自己的哪个举动惹得太后不悦,还是因着朝堂上的事太后不悦。 但周泽年并未表现出来,他只是浅浅勾起一个温和无害的笑,待到太后入座,周泽年缓缓入座,满桌的糕点中他精准指向那盘少了几块的回宴糕,眉眼弯弯,真挚地向心情不佳的太后推荐这道有名的糕点:“娘娘,这是大周颇为有名的一道宫廷御用糕点,唤作回宴糕,内陷柔软,入口即化,味道酸甜可口。这几日娘娘召见泽年,泽年斗胆揣测娘娘怕是不喜甜腻的糕点,便告知御膳房回宴糕的做法,吩咐御厨备下了回宴糕。尝试了几次后,御厨才做出了相差无几的回宴糕,泽年尝过味道后,便迫不及待将回宴糕拿来借花献佛,想着让娘娘尝尝,还望娘娘莫要嫌弃才是。” 太后歪头,三千黑丝从肩头滑落,今日太后穿了一件深紫色的宫装,这种沉闷的颜色穿在面容明艳的太后身上也没有丝毫老气,反而衬得人愈发明艳夺目。太后的神情看不出心情有没有变好,语气倒是不那么冷淡了:“八皇子有心了,哀家可不能辜负泽八皇子一片苦心,这可要好好尝尝。” 周泽年突然耳朵有些发烫。太后对他总是存着几分疏离,她从不唤他质子,从不唤他名字,只是清醒冷淡地唤他八皇子,将两人的距离隔得远远的。即使周泽年有心拉近同太后的距离,但太后似乎什么都没有察觉,依旧疏离有礼,看起来平易近人实则高高在上。但也只有太后,会唤他八皇子,旁人大抵是得了太后的命令,只唤他“泽年殿下”。怎么会有人,仅仅只是唤他一句“八皇子”,便让他产生了些不该有的妄想呢。 周泽年想,可能是因为太后对他太好了,好到有些特殊,才会让他在虚情假意中产生了一点妄想。 太后可不知道周泽年内心所想,她今日实在是有些疲惫了。看起来无所不能、无坚不摧的太后毕竟只是凡人,她并非不会累,不会难受。今日周泽年的糕点算是送到她心坎上了。大齐的点心看着漂亮精致,但因大齐皇室皆喜甜食,大齐的糕点从皇室到民间基本上都是偏甜腻的,而太后,偏生不喜欢甜腻的食物。向来不喜他人揣测自己的太后自然不会让他人知晓自己的偏好,但周泽年送的糕点……尝起来若是不错便放过他的僭越吧。 太后这般想着,没有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偏颇,身上的黑气消散了些,轻巧地捻起一块圆状的糕点,轻轻咬了一口。只一口,太后眼睛便亮了起来。 虽说不能直视太后,但太后似是不在意此事,反而对他总是低着头有些不满,为了让太后高兴,周泽年获得了直视太后的特权。周泽年回过神后便一直悄悄注意着太后的举动,见太后周遭冷凝的氛围消散了些,便知晓自己刚刚有些僭越的举动赌对了。 于是周泽年悄悄松了一口气,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开口:“看起来,娘娘似乎了解了回宴糕的特别之处。” 回宴糕是周泽年精细挑选后才交由御膳房尝试复刻的糕点,不仅仅是因为回宴糕酸甜可口,还因为回宴糕带着奇特的酒香。上月十六,太后看起来对酒颇有了解,但周泽年听闻太后似乎从不饮酒,宫宴上也滴酒不沾,冷冷清清地坐在上首。周泽年心中猜测太后大抵是喜欢酒的,但因执掌大齐政权,故极少饮酒。 太后尝一口便知,这糕点闻不出来什么酒味但入口酸甜后便是奇特的酒味,颇合太后胃口。 太后漾出一个浅淡的笑,声音温和:“这回宴糕的味道确实奇妙,哀家尝起来觉得很是新奇。” 周泽年依旧笑着,但眉眼间多了几分真挚的喜悦:“若是太后能喜欢,泽年自然是高兴的,方子已经在小厨房处,娘娘若是什么时候嘴馋了,只需吩咐小厨房便能吃到。”最后那句话听起来有些狡黠和调笑的意味,过于亲昵了些,周泽年自己心中都有些忐忑。 但太后只是有些缓慢地眨了眨眼,看起来反应有些迟钝。 雀枝暗道不妙,急着开了口:“泽年殿下,回宴糕可是放了酒?” 周泽年有些诧异,摇了摇头:“自然是不曾的,回宴糕只是做好后有些酒味,但实际上并未放酒。” 雀枝松了一口气,八月十六是特殊的日子,太后喝点酒倒是无妨。因为太后嗜酒,但实际上不善饮酒,唯独竹叶青是个例外。八月十六太后本就有点迟钝,自然是无所谓的,若是今日被一块糕点放倒,怕是太后清醒后会羞愤到想要杀人灭口。 周泽年不知此事,只小心翼翼地发问:“可是这回宴糕有什么问题?” 雀枝还没有说话,太后扬了扬手,手上戴着的玉镯隐约可见,雀枝安静退下,不再言语。 太后呆呆地盯着周泽年,周泽年难得有些紧张,嘴角一直扬着的笑都落了下去。 太后突然灿烂一笑,看起来比夜明珠还夺目耀眼:“无碍,哀家很喜欢回宴糕,八皇子送的极好。” 周泽年一怔,绯红慢慢爬上脸,说话有些磕磕绊绊:“娘娘,娘娘喜欢便好。” 雀枝:……我一定要让大周的质子付出代价啊啊啊!! 第25章 偶遇 一日晚膳后,齐雅韵历经秦太后几次打回画本的刁难,咬牙切齿改了不少地方,终于勉勉强强通过了太后的要求,今日晚膳后最后修改了一版,才将自己画的画本交给了小皇帝身边的大太监。 齐雅韵离京前,小皇帝身旁还只有几位皇室留下来的嬷嬷和战战兢兢的宫女。齐雅韵未曾见过如今小皇帝身边那个风头正盛的大太监,那是她被秦寻雪请离京都后突然名声鹊起的宦官。有太后在,那位大太监自然没有禀笔的权力,但后宫诸事皆由雀枝和这位大太监一同处理,权力之大可想而知。齐雅韵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人能让秦寻雪瓜分雀枝的权力。她知道,秦寻雪待雀枝可不是简单的侍女那般简单,不然……雀枝也不可能胆大包天到敢背着秦寻雪找上她,这对秦寻雪而言,可是相当于背叛,是极为严重的举动。 待到小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前来验收画本时,齐雅韵才知道大齐小皇帝身旁的大太监是云夏,薛家的,薛云夏。 云夏镇定,扬起一个阴柔的笑,带着几分谄媚,看起来是再典型不过的宦官模样:“郡主吉祥,奴才领了太后懿旨,前来取画本。” 齐雅韵意味深长应了一声,遣人去取了画本。 齐雅韵勾起一个意味莫明的笑,盯得云夏心下发寒,默默提高警惕。但云夏面上不显,只是清退周围的侍卫,收下了雅韵郡主的画本。 待到周围无人,齐雅韵开口:“薛云夏,你现在是什么身份?大齐小皇帝的大太监?薛家那些人知道这件事不得气活过来?” 谁敢想,现在站在小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是当年薛家嫡系明面上最后的血脉——薛云夏。敢让云夏用一模一样的名留在小皇帝身旁,太后算是行了一步险招。以朝臣对太后的了解,以太后对薛家的痛恨程度,即使有知道薛家一事的朝臣察觉小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也叫云夏,但更多是猜测太后为了膈应薛氏一族,给一个宦官赐一模一样的名,也算是侮辱。而以秦寻雪当年喜怒不定易燃易爆的样子来看,她还真有可能做出这种事。谁能想象,太后竟然真留下了薛家子,还安排在小皇帝身边做大太监。 旁人未曾见过这位薛家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嫡系子,但齐雅韵当年是见过的。那是一个舒适的春日,阳光暖洋洋的,比秦寻雪大四岁的表哥薛云夏明明是黑骑卫的首领,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黑色衣裳,却眉眼风流肆意,一双眸子亮的惊人,容貌俊美但毫无攻击性,用一条深蓝的绸带束着高高的马尾,满身少年意气,手上拿着一把青色的剑,锋芒毕露,另一只手上却提着一壶女儿红,从树后探出身子冲着表妹微笑,哄着面无表情自己一个人生闷气的秦寻雪。齐雅韵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那真是全京都都比不上的明媚少年。 但现在的云夏隐匿在深宫之中,戴着虚伪谄媚的笑脸,做着太后手中的一把暗刀,不动声色,不似曾经的少年郎。当真……可惜了。 云夏很镇定,他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会暴露,但他有一定要来见齐雅韵的理由,太后默许了这件事。 云夏声音沉稳,他确实褪去了少年稚气,但他自幼生长在黑暗之处,自然不可能只同齐雅韵那日见到的那般意气风发。或者说,沉稳才是他的本色。 “问雅韵郡主安。奴才现在自然只是云夏,是陛下的人。”暗示自己早已脱离太后,齐雅韵无需再纠结此事。 齐雅韵冷笑,声音戏谑:“我猜,你只是一个假太监,对吗?” 秦寻雪虽然很狗,但不至于对当年已经明显过了净身年纪的表哥痛下狠手,这一点齐雅韵还是很肯定的。 云夏默默黑线:“……郡主在意的竟是这个问题吗?左右算不得什么大事,郡主无需在意此事。”这便是认了下来。 齐雅韵得到满意的回答,心情不错:“你能站在这里,证明那个狗……咳,太后娘娘默认了我能知道秘密。说吧,你能做到些什么来换这个秘密?”好险,差一点就骂出来了。 秘密是什么齐雅韵并没有说,很是赖皮。 云夏可不给她这个模糊重点的机会:“敢问郡主,奴才该用哪个秘密交换?” 云夏今日来便是要处理这个事情,齐雅韵颇为擅长搅弄风云,她那张嘴和手下那些人可以把白的说成黑的,把死的说成活的,云夏不敢赌齐雅韵日后知晓此事会不会借此威胁太后,这是他遗留下的问题,不能让太后为他背书。 毕竟,齐雅韵之前做过相似的事。 齐雅韵重点放错,小声嘟囔:“你以前可从未叫过我郡主。” 云夏耳聪目明,两人都心知肚明云夏能听见这句话。但云夏保持沉默,不置可否。 齐雅韵等了一会没等到云夏的反应,有些泄气。但她齐雅韵是谁,大齐最嚣张跋扈的郡主,她从来不会被过去的事情困住,只会将那些糟心事甩在身后,大步向前走。 甩掉那些糟糕的想法和莫名其妙的失落,齐雅韵脑子里飞快想着该用哪个秘密换取利益。 权衡利弊后,齐雅韵开口:“用,你不是阉人的秘密,我会保守这个秘密,不再让其他人知晓此事,换一个离开这个宫殿的机会。”再往上换的话不知道抠抠搜搜的太后会不会直接拒绝。云夏能光明正大地在白日里寻她,证明太后是知晓此事的,她现在是在透过云夏同太后博弈,自然需要知道太后的底线在哪。 云夏松了一口气,声音温和下来:“郡主所愿,奴才自然不敢不应。” 齐雅韵冷笑一声,并未说什么。 但齐雅韵心中高兴,心想:终于可以离开这个破宫殿了。 ………… 然后带着好心情出门散步的齐雅韵转角就在御花园碰见了难得膳后出来走走的周泽年。 周泽年、齐雅韵:晦气。 周泽年本想绕开齐雅韵,他现在还是大周的质子,明面上是大齐的客人,其实身份上同齐雅韵之间并无什么很大的区别。第一次同太后见面时,周泽年那么狼狈自然是因为当时的周泽年还是备受欺凌的小可怜,碰见这位凶名在外的雅韵郡主自然需要忍让。 但现在!他,周泽年是太后身边的大红人!虽然不少人传言他是太后的男宠但周泽年心知肚明太后没有那个意思。他,周泽年还是当代大儒王太傅的最后一位弟子!是小皇帝的同门!手握黑骑卫的一队小队!拥有自由出入宫门的权利!这般滔天的权势,莫说是郡主,就算是诸王都不一定有。 这一系列的权利就是太后给的底气,周泽年现在无需示弱,他也知道太后不喜他示弱,说不定现在还有哪个暗卫盯着他。故周泽年只是冷淡地冲着齐雅韵颔首,神情矜贵,加上这些日子太后锦衣玉食地养着,让多年未曾这般生活的周泽年都生生堆出几分贵公子的感觉:“见过雅韵郡主。” 齐雅韵有些诧异他的态度,转念一想这些日子宫中嘴不严的小宫女传来的消息,故齐雅韵微微一笑,看起来很是热情,嘴却依旧狠毒:“这不是大周的质子吗?怎么,靠着太后那个老……咳,老娘娘便得意忘形了?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宫中侍从皆得到太后命令,雀枝代传,只能称周泽年为泽年殿下,严禁提起前些年的质子一事。周泽年已经很久未曾听见有人在他面前这般恶意地称呼他为质子了。 周泽年眸光一暗,丝毫不显:“若无其他事情,泽年便先行告退。” 齐雅韵起了恶劣心思,自然不可能让他这般轻松地离开。齐雅韵上下打量周泽年几眼,恶劣开口:“说起来,大周的质子,你现在跟我早逝的堂兄是越来越像了啊。”明明需要称呼玄德帝,但齐雅韵又不是真的尊敬这位堂兄,所以只是简单说了一句堂兄,便静候周泽年的反应。 周泽年一顿,明明不需要在意这句话,直接离开便是,但周泽年还是静静地等着齐雅韵开口。 齐雅韵微微一笑,宛如引诱人堕落的魔鬼,牵动着周泽年的心:“质子殿下自然清楚,我说的可不是外貌。” 齐雅韵当年利用各种流言蜚语,重伤瀚王和她那不争气的庶出姐妹,自然知道如何利用流言,况且当年秦寻雪心悦齐峥的消息还是她传出去的。 周泽年面上不显,浅浅微笑,看起来并不在意,语气真挚自然:“泽年但闻其详。” 齐雅韵眸光一闪,兴致盎然,很好,上钩了。 “质子可知道,我的堂兄玄德帝同太后娘娘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虽然是一群幼崽一起长大,但齐雅韵的话刻意模糊了这点,引人遐想。 “玄德帝素有白衣君子美名,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博识多学,人中龙凤。”写话本写的多了,齐雅韵讲话不免有几分文绉绉,“这样好的人,如何不让太后心生恋慕?” 秦寻雪幼时被薛姨娘坑害起,便冷酷无情,眼中只有阴谋算计,幼时的家家酒游戏怎么可能让她手软,停止疯狂的弑君计划。这样的秦寻雪,自然不可能会恋慕齐峥那样阴沉算计的人。或者说,秦寻雪不懂怎么爱人。 但这些事,周泽年这种远在异国,被困深宫的不受宠皇子怎么能知道呢?流言出自齐雅韵之手,她能忽悠大齐的百姓坚定不移地相信秦太后只是因爱生恨杀死齐峥,甚至蛊惑不少大臣和世家,齐雅韵自然有底气这么说。当年大齐动荡不安,齐雅韵离开京都之前将这则流言传了出去,将一场政治较量定格在爱恨纠葛上,让秦太后从野心勃勃的狠人变成痴情不移的苦命人,齐雅韵笃定,周泽年不知真相。 整个皇宫中,除了秦寻雪有可能哪天发疯,自己告知周泽年真相,周泽年不可能从任何人口中得知当年的真相。而秦寻雪这个疯子,自然不可能无缘无故告知周泽年当年血腥疯狂的真相。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周泽年的身份大概就不是大周的质子了。 齐雅韵微笑,言语真挚,看起来很是担忧周泽年,但话语里的恶意满满溢出,其心昭然若揭:“只可惜,我的堂兄心中只有那位谢家女,可怜太后一片痴情,真心错付,白白给我的堂兄做了筏子,最后死在太后手上,也是理所当然的。可惜啊可惜,太后还是对堂兄念念不忘呢。大周的质子殿下,你本身就同我那早逝的堂兄生得有几分相似,如今这神态也相似了不少,远远望去还真像我的堂兄。拟态并非求真,毕竟故人早已逝去,有几分相似便已是极好,你说对吗?” 周泽年静静听完齐雅韵的话,身姿挺拔,看起来并未被齐雅韵的话影响,隐在宽大的袖子中的手却狠狠攥紧,生生压下那股子莫名的郁气。 “郡主说笑,泽年也曾听闻玄德帝是人中龙凤,像泽年这般卑微的人,哪里比得上玄德帝,太后娘娘自然也是能分清的,还望郡主莫要说笑。” 周泽年缓缓勾起一个微笑,略有些许僵硬,齐雅韵向来无需看人脸色,她并未看出周泽年的僵硬,但她听出来了周泽年语气中的不自然。 齐雅韵微笑,看起来已经看破了周泽年的伪装。但齐雅韵并未戳破周泽年的伪装,反而轻描淡写地给出最后一击:“质子殿下可知道,堂兄当年死的时候,年二十一。我没有记错的话,质子殿下年二十一?真是巧合呢。” 周泽年猛然睁大了眼,险些维持不住虚假的笑。 齐雅韵一字一顿,声音温和又残忍,看起来是真的很为周泽年忧心:“质子殿下,容我提醒你,靠着这张脸,你又能获得多少东西?太后娘娘又还能因为这张脸容忍你多久?” 周泽年理智上明白自己此时不能跟着齐雅韵的思路走,但周泽年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明明知晓他没有资格没有立场,但还是忍不住沉下声音冷淡回答:“不劳郡主费心,这是泽年自己的事,时辰不早了,泽年先行一步,郡主慢慢赏花,泽年告退。” 齐雅韵没动,看着周泽年步履匆匆离去,她忍不住笑出声来,看起来真的很开心。 “小雪啊小雪,”齐雅韵喃喃自语,“日后怕是不会那么孤独了。” 这样也好,也好。 第26章 北上 京城中各种风波并没有惊扰到江南,远在江南盯着秦家的一队黑骑卫比起远上边疆和留在京城的黑骑卫来说要舒服很多,称得上一句说岁月静好。箜阁忙碌了好几日后,终于在一个晴天,秦家夫妇启程去往京城,主动踏入局势变幻莫测的京城权力场。 海面上,一艘外面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大型货船正在北上京城,货船的船头上坐着一位身着青衫的中年男子,似是这艘大船的管事,看起来平平无奇。无人知晓,这便是当年稳坐丞相位的秦家秦明远。 秦明远找箜阁中的好手易了脸,秦家一脉都是俊俏的长相,而出身嫡系的秦明远自然也是如此,尽管已到中年,但身姿挺拔,自有一派文人风骨,为掩人耳目,自然要改头换面出行。 秦明远并不在意宫中那位娘娘安排人跟着的事情,箜阁脱胎换骨于薛家,与其中不少高手同黑骑卫同出一脉,黑骑卫要瞒过他们确实不容易,太后也没有遮掩的意思,黑骑卫存在的意义,既是监视亦是保护,秦明远自然不在意黑骑卫。他此次出行易容只是为了提防京中世族。京中有不少别有用心的世家至今都还在窥探秦丞相的行踪,希望能拉上秦丞相一同把太后赶下台,架空小皇帝,把权力集中到世家手中。 秦丞相对此表示,犯蠢可以,但不要带上他,他现在活得很安逸,不想要做这种根本就没有胜算的事情。 作为在官场中沉浮二十载,在玄清帝执政时期,在腥风血雨的七王之争中依旧屹立不倒的秦丞相,很擅长浑水摸鱼,置身事外。虽然当年明面上秦明远只效忠于玄清帝,但他确实背地里站了队,为着薛姨娘生前的计划还助三皇子齐峥上位太子,让秦寻雪被封太子妃。但秦丞相一直坚信,他当年帮助的只有自己的女儿秦寻雪,而并非拥有大周血统的三皇子齐峥。 ……秦寻雪是不是这么想的,秦丞相并不知道。秦明远确实不是自愿离开京都前往江南的,当年秦寻雪上位弑君,不过十六,秦明远正值壮年,还能在京都权力场中再兴风作浪好些年,但因为秦夫人以死相逼,秦景盛劝了又劝,秦明远遗憾放弃京中一切,远赴江南,暗中执掌箜阁。 秦丞相站起来,站在船头看着一望无垠的海面,心中无比惆怅。倒不是因为返回京都的事情,秦丞相这些年留在江南掌管箜阁,虽然还留着对权势的眷恋,但早已没有当初那般为了权势放弃一切都勇气。他现在烦恼的是秦夫人。 秦夫人出身江南水乡,是当年同江南薛家齐名的大世族吴家主家家主的庶幼女,闻名江南的才女。众所周知,秦丞相是京都秦家嫡系名声远扬的才子,弱冠时便已是玄清帝钦点的状元,御赐牌匾,当年已在翰林院任职,同时在兵部挂职,前途无量。这桩婚事曾经是很多人眼中的金玉良缘。而秦吴二人成亲后,秦丞相一直未曾纳妾,膝下有嫡子秦景盛,秦景盛不过几岁便有神童之名。两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婚事美满,是京中颇有美名的才子佳人。 直至那一年,喜怒无常的玄清帝在万寿节上,意味不明地将一些官妓分别赐给了当时的几位重臣,包括当年才刚刚抬上兵部侍郎之位的秦丞相。谁也不懂为什么秦丞相会在玄清帝的名单里,但没有人敢发问。玄清帝在民生上很是听劝,但权衡朝堂之事,玄清帝总是做出些石破天惊的事,很难改变自己的想法。 在一众怔愣的臣子中,秦侍郎面不改色,并未表露什么不解或是不满的神色,叩首谢恩,高呼万岁。前些年获罪的薛家女被赏赐给了秦丞相,秦丞相当日就抬了薛家女为姨娘。而薛姨娘的到来,打破了秦府的宁静。而这,便是秦府割裂的开始。 秦明远站在船头追忆往昔,海上的风带着几分海腥味,吹过脸颊倒是温柔了不少。但秦明远神色严肃冷漠,显得不近人情。 突然,一个侍从走上来,附在秦明远耳边低声道:“秦老爷,秦夫人今日也是滴食未进,今日的面色比昨日还要白些,吐了好几回但什么也没有吐出来,但夫人还是坚持要去诵读经文,侍女不敢阻拦夫人,但忧心夫人的身子,故遣人来报。” “……她倒是不怎么惜命。罢了,带我去看看夫人。”秦明远被打断了回忆,揉了揉眉心,看起来有些疲惫难受,“等我从夫人那回房间,便让箜阁将这几日宫中发生的事整理了送过来,我今日要看。”像秦寻雪不信任秦明远一样,秦明远也不信任自己的女儿,让箜阁往宫中埋了不少探子,秦寻雪似是不知,也似是不在意。 “诺。老爷这边请。”侍从无一不应,看起来颇为恭敬温顺。 秦夫人房间在大船的第二层楼,通风不错。虽是掩人耳目的货船,但秦丞相从不亏待自己和夫人,暗中改造了这艘船,使其变得更舒适安逸。秦夫人并未关门,舷窗半开,隔着很远的距离便能闻到醇厚的线香香气,不知点了多久,恍惚间秦明远仿佛到了寺庙。秦夫人念着佛经经文,声音缥缈悠远,江南不少听过秦夫人诵读经文的佛教徒都说,秦夫人的诵读声听久了能净化心灵,可见秦夫人心思之纯。 秦明远则是想,许久未进食物的秦夫人声音听起来更加缥缈不定了,纯纯是饿坏了,饿得人都快恍惚了。 秦明远站在门口耐心等着秦夫人诵读完这一段经文,待到秦夫人停下,秦明远淡淡开口,声音关切:“今日还是恶心难受?” 秦夫人背着身子,没有回头看秦明远,只是低着头翻着佛经,似是不想回答秦明远的话。 秦明远并不意外,也不在意秦夫人的冷淡,只站着开口,语气波澜不惊:“不用膳也无妨,只是夫人,你说这些事情黑骑卫会不会完完整整地反馈给太后?” 秦夫人终于有了情绪波动,不等秦明远再说下去,秦夫人抢着开了口:“今日还是难受,比前些日子刚刚上船时还要难受,今日实在没胃口,用膳不得,不如多念几段经文,也算不曾虚度光阴。 ” 秦夫人并不是因为什么理由不用膳,只是一个很朴素的原因——生于江南水乡的女子其实不适应海上航行,晕船得很严重,精神不济同时食不下咽,整日想吐。 秦明远扶额,声音无奈:“我先前便劝过夫人,纵然急着入京,也不必走水路,夫人自己的身子哪里受得住,如今这般吃不下东西,待到一同出发的黑骑卫入了京,又怎有精力觐见太后?若是未能觐见太后,夫人这个模样便会上达太后,太后又会有什么……” 秦夫人轻笑一声,打断了秦明远的话:“秦大人,你知道的,自秦府一别,太后便不再将我视做母亲,纵然我滴米未进,又与太后何干,她又会有什么反应吗?不,不会的,她不会有任何反应。” 秦太后虽将秦明远“驱出”京城官场,但秦丞相自请离京后,秦太后还是封了一个很大的官职以示安慰——东省巡抚,称秦明远为秦大人其实是合理的。江南地区自有总督,秦太后执政两年后寻了个由头往这个实权极大的官位上放上了自己的人,而秦明远真的就只是挂了一个东省巡抚的名号,虽是从二品的官员,但太后并未给分毫实权。东省是实打实的江南大省,其地位不可谓不重要,故另有一位京中的兵部侍郎掌管其权。其他地区的巡抚自然是有实权的,唯独秦明远这个东省巡抚没有丝毫实权。 至于为什么给了这么大一个官职……还得追溯到秦大将军。 秦明远察觉到秦夫人话中的尖锐,话头一顿,在官场上无往不利的秦大人罕见地感受到理屈。此事确实是秦明远的问题,若非他当年一意孤行,要毁掉秦太后的小院,秦夫人也不至于砍掉那棵树同秦太后决裂。……虽说秦明远现在也不后悔就是了,但这终究还是一笔烂账。 秦夫人的晕船并非是持续的,只是后遗症比较严重。秦明远备下的货船从外观上来看平平无奇,但内里却是别有洞天,货船的第二层楼在甲板之上,装饰得素雅,很是符合秦夫人的心意。选用了减少颠簸的木料,平稳得很,人若是坐在二楼的屋子内里,基本上感受不到海上航行的颠簸。 出发了好几日,因为秦夫人先前总是不愿意住在二楼,性子要强的秦夫人不觉得自己会食不下咽,看着秦明远住在一楼,心中憋着气,不愿意搞特殊,同秦明远一样住在一楼才会眩晕呕吐。昨日确实是遭不住了,秦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劝了许久,秦夫人才松了口,搬上了二楼。后遗症虽严重到令她呕吐两日,今日诵读经文后秦夫人已经不怎么难受了,但……秦夫人见到秦明远就有点恶心难受。 秦明远与秦夫人相处的这几年倒是对秦夫人的情绪敏感了不少,在察觉到秦夫人的抵触后,秦明远便转了话题:“京城中的秦府我已经找人安置了,此次回京虽并非常住,但太后还是收拾了自己名下的一座府邸出来,是一座不小的宅子,坐落在东市,出门便是市井,很是热闹非凡。” 秦夫人脸色稍缓,脸上露出追忆的神情:“难得小雪还记得。”秦夫人还是不适应称呼从小养到大的孩子为高高在上的“太后”,总是不经意就唤了一句“小雪”。秦明远不会刻意去纠正,他纠正过,结果不欢而散。 秦夫人虽出身江南世家,少女时期却不似寻常贵女那般拘泥于世俗规矩,吴家家主是个开明的家主,在他眼中嫡庶之别并不重要,反而因为秦夫人是他老来得女分外宠爱,有求必应。吴家家主因秦夫人喜欢,在闹市给秦夫人买了一座府邸,经常带着秦夫人偷偷溜出家门去感受人间烟火,秦夫人在这种环境下长大,虽说长大后便成为了江南有名的贵女,一言一行皆是大家闺秀模范,但秦夫人还是颇为向往烟火气,曾和年幼的秦寻雪提过一嘴,也只是发发牢骚,未曾想她真的记住了还在现在为她实现了这个愿望。 秦明远见秦夫人脸色稍缓,悄悄松了一口气,示意侍女端上清淡的小米粥。还没有开口,秦夫人自顾自开口:“此次归京,除了我们,还有阿芷和阿盛吧。阿盛住在将军府,那阿芷住在哪?” 秦明远罕见没能控制住表情,有些许错愕地怔愣了一会,直到秦夫人有些厌烦地推开一口未动的小米粥才开口:“夫人是从哪得到的消息?我并未听到消息,当年阿芷算是被太后逐出京城的,这才不过五年……” “秦大人,”秦夫人这几日确实未曾休息好,随着年岁增长而变好不少的脾气也因此变得不再温和,秦夫人的语气有点刺,看起来并不高兴,“我和你一同执掌箜阁,虽不管情报,但总归是能知道些情报的,如此隐瞒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秦夫人不是寻常大家闺秀,吴家出身商贾,虽已越过那道坎成为世家大族,但族中无论男女皆习算术,秦夫人自然也会,她执掌箜阁内务多年,井井有条。 秦明远知道瞒不过去,但还是选择装聋作哑:“箜阁并曾派人盯着阿芷和阿盛,我未曾得到消息实属正常。” 秦夫人:“……好,很好。”虽然万分气恼,但秦夫人知道,若是秦明远瞒着她,便代表此事很有可能代表着太后的意思。而秦夫人还真就对秦寻雪没脾气。 秦明远看秦夫人脸色,察觉到秦夫人只是生了闷气但似乎并不打算迁怒于他,秦明远悄悄松了一口气,他实在是不想同秦夫人再发生什么冲突,两人的关系可容不得再出现什么裂痕。 秦明远岔开话题:“可是今日的小米粥不合胃口?夫人几日未进滴食,小米粥最是合适,纵然不喜欢,还是用些缓缓。” 秦夫人闷闷地应了一声,最后还是拿起了勺稍微搅和着小米粥。 第27章 北上(2) 纵然秦夫人有万般不满,但最后还是用了些小米粥,秦明远松了口气,转了话题。这些年在江南,秦家没了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条条框框,秦夫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还剩下半碗小米粥时便停了勺,揉了揉太阳穴,继续聊着。 待到和秦夫人聊了好一会,察觉到秦夫人开始有些不耐烦了,秦明远识趣地开口:“想必到夫人诵读经文的时辰了,箜阁送来了些文书,夫人记得用膳,莫要叫我担忧。” 秦夫人:“……自然无需秦大人担心。”可以了,再不走我就要赶人了。 秦明远不介意秦夫人冷淡的态度,朝着秦夫人略微颔首,便转身准备离开秦夫人的厢房。 秦夫人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在秦明远离开前开了口:“多谢秦大人做的一切,但……也只能是多谢。” 秦明远脚步微顿,克制着不让自己回头,但最后踏出秦夫人的房门前还是没有忍住回了头,却只见秦夫人坐在桌前翻看着佛经,似是在挑选,并没有看他一眼。秦明远苦笑一下,转身离开二楼,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匆匆去往自己一楼的房间。 秦家人都会习武,秦明远未曾放松过对子女的教育,饶是秦寻雪自幼身子不好,先天不足,秦夫人溺爱非常秦明远也压着秦寻雪练了些基础的武术。当然,请师傅来指导他们习武时,秦明远没有想过有一天秦太后会倚靠着这些东西弑君弑夫。作为秦家的大家长,秦明远自己也是习武之人,虽没有从军的嫡子那般武功高强,但放在大齐的文人圈子中,秦明远的体魄是可以说得上极佳的,自然也不会有晕船的困扰。 秦明远深深叹气,看起来有些落寞。自太后提剑刺杀玄德帝一事后,本就同他离心的秦夫人自此同他决裂,一度闹到要和离的地步。秦明远自逼迫秦夫人同秦太后恩断义绝后便不断尝试弥补秦夫人,但无论什么补偿秦夫人都不要,心死的秦夫人从不松口,也从不给他近身的机会。此次回京,秦夫人一反常态主动搭话,要求要乘船进京,只因船运是最快入京的方法。秦明远同秦夫人夫妻多年,自然清楚秦夫人的身子。 秦明远知晓,直接同意秦夫人,秦夫人才有可能对着他有几个笑脸,但若是乘船入京,秦夫人的身子自然是受不住的。可秦夫人一劝便冷脸,一劝便转身,秦明远做小伏低劝了好几次,这可是过去高高在上的秦丞相从未做过的。可秦夫人的态度不热不冷,死咬着一个乘船入京的要求不松口。秦明远无法,最后只能连夜花重金要箜阁找来能工巧匠,将箜阁一艘舒适度最高的客船改成货船掩人耳目,又要求将二楼改造,使人在二楼基本上感受不到在海上航行。这很是为难了箜阁的匠人,但秦明远给出的条件确实丰厚,在高额的赏金刺激下,匠人们最后还是如期改造了这艘巨大的货船。这才是秦明远推迟了出发日期的理由,不如秦太后揣测的那般别有阴谋算计。 但这些事情都是瞒着秦夫人进行的,秦夫人搬到二楼前都不知道秦明远瞒着她改造了这艘货船。秦明远并不想告诉秦夫人这件事,只是因为他知道,秦夫人只会客气地说一声多谢,正如刚刚那样,疏离得不像将近三十载的夫妻。秦夫人向来如此,她自从从薛姨娘留下的侍女口中知晓当年的真相后,便不断心灰意冷,但那时正值秦明远官场上意气风发的日子,年轻气盛的秦丞相登上丞相之位不到两年,在朝廷之中搅弄风云,如鱼得水,仕途通顺,玄清帝时期可没有组建内阁,秦丞相算得上是玄清帝手下的一把手,春风得意,自然便疏忽了秦夫人。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待到他反应过来时,秦夫人已经变得满心绝望,再难敞开心扉了。 秦明远当年并没有后悔,因为那时的秦丞相深陷官场,即使有心抽身也无能为力,况且他当年野心勃勃,只想着如何巩固自己在朝堂上的地位,即使感受到妻子的异常也并未深究,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后,秦明远恍然发现,秦夫人藏在心中的那些恨意早已盖过一切。 在官场上无往不利的秦丞相,自愿离京时并未产生痛苦的想法,因为秦丞相知晓他总有一天能回来,但在感受到妻子的滔天恨意后,如坠深渊。 秦明远在同秦夫人和解一事上尝试了很多次,也失败了很多次。过去的事情太复杂,没有谁是对的也没有谁是错的,自薛姨娘布局,秦家每个人都深陷其中,说不清谁对谁错。但在秦夫人的眼中,秦明远永远错的。秦明远尝试用行为挽回秦夫人,但效果总是如这次的安排一样,不尽如人意。 秦明远甚至曾想过,若太后能解开这些陈年旧事,大不了将箜阁直接送给她。 但这自然只是想想,秦太后和秦夫人之间还有一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没有解决,秦夫人至今都不敢打探秦太后的消息,怕被秦太后厌恶。 秦明远想,秦太后怎么会厌恶她呢?秦夫人对秦太后而言,是满目疮痍中唯一的光亮。 ——虽说这光亮后面被他和秦静芷联手拽住,难以再温暖当年的秦寻雪,但秦寻雪一直牢牢记着秦夫人的话,直至死亡尽头。 一楼房间内。 秦明远垂着眼,把玩着手中的上好的青色玉镯。秦寻雪没什么别的爱好,因着秦夫人幼时提过一句“玉是极好的东西,戴着能挡灾”,便多了一个爱玉的喜好,只不过这个喜好不为人知,就算陪着她多年的雀枝也不知此事,秦夫人自然也不知此事,权当玉镯对秦寻雪有特殊的意义。已经是太后的秦寻雪自然不可能表露出自己喜爱玉,她向来不喜欢被人揣测,若是有人给她送了玉她还得怀疑那人是不是背地里得了什么消息,说不定还要调查一番。但秦明远是知道的,这是……薛姨娘告诉他的。 如今,秦明远把玩着手上很难寻到的玉镯,神色犹豫,不知该如何送给秦寻雪。 半晌,秦明远轻叹一声,将玉镯收了起来,想着总有机会送出去的。随后,秦明远拿起了桌上的情报,冷淡地看了下去。 看到一半,秦明远一怔。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遣人去召箜阁情报机关的管事来。 箜阁脱身于薛家旁支,薛家确实是个邪门的家族,薛家旁支中也有不少人才,这才是秦寻雪未曾真正灭绝薛家的真正原因。而如今箜阁的情报机关的管事就是薛家旁支的老人,旁人尊称一声大长老,掌管情报机关多年,堪堪被秦明远收服。 大长老此次本不在同去京都的名单上,但听闻秦明远要去京都,大长老连夜求到秦夫人面前,老泪纵横求秦夫人带上他,理由是一把老骨头了,临死前想见见薛家主脉唯一存活的秦寻雪。而秦夫人向来对和秦寻雪有关的人和事很容易便心软了,自然没有不应的。秦明远不会在这种小事上驳斥秦夫人,况且……秦寻雪愿不愿意见大长老还是未知数。 无论如何大长老上了船,也住在一楼一处房间内,前几日还在唠唠叨叨说自己一把老骨头的老人,这几日精神抖擞,没有半点不适,依旧在处理箜阁情报处收集到的各种情报。 秦明远派人寻他后,大长老急匆匆地从房间赶来秦明远的房间,须发皆白的老人略微一拱手,稍有不解:“大人这般着急寻老朽,可是送上来的情报出了什么问题?” 秦明远的眼神落在纸上,白纸黑字的几句话极为刺眼。秦明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暴怒的情绪,语气算不得很好:“太后前些日子同大周八皇子接触的事,为何现在才报上来?” 大长老恍然大悟,言语颇为不在意:“原来是此事。老朽觉着算不得大事,情报处知晓后便未曾上报大人。只不过这几日秦太后将一队黑骑卫交给了大周八皇子,这才将此事一并上报。” 第28章 窥探 “质子殿下,容我提醒你,靠着这张脸,你又能获得多少东西?太后娘娘又还能因为这张脸容忍你多久?” 上好的狼毫笔尖沾满了墨汁,悬而未落,停在宣纸上方却许久未曾落下。未宁殿的书房中,周泽年站在书桌前久久未曾落笔。初秋还带着夏日的暑气,天气却凉快了不少,日头依旧很足,但早已没有夏日那般炎热,只是空气还十分闷热,书房里面却还是备着一些冰块,那是太后的殊宠,亦是让周泽年脑海中回响着齐雅韵的话的源头。 周泽年自然记得自己是因为什么来到大齐的。只不过是秦太后的一句戏言,她要大周皇室长得同大齐玄德帝最相似的皇子来大齐为质,他便被大周皇帝抛弃,送来大齐换取和平,这同时也意味着,他失去了争夺储君之位的资格。说不清是好是坏,左右周泽年也没有争夺储君的想法,还能让他的兄弟不再那么针对他。若非这张脸,周泽年也不能被送来大齐,对他而言,在大周还是大齐有何区别?不都是被欺辱、被践踏。但也是因为这张脸,太后将他拖出污泥,给了他在大周时没有的宫殿、地位和权力,即使听起来很是荒唐,但梦一样的一切都还是发生了。 周泽年不是什么有自信的人,他虽一直坚信,日后他定然能有所作为,偿还太后的恩情,或许还能一雪前耻,但午夜梦回,他还是会隐秘地惶恐着,为着因一张脸获得的一切感到恐惧和不真实。而齐雅韵那日在御花园的话正好戳中了他隐秘的痛点,这个痛点还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他当日虽面上似是不在意,但实际上这些日子都在想着。 齐雅韵的话像是魔咒似的在周泽年脑海中盘旋,这几日他都心不在焉。一边,周泽年有些不服气地想着,他自然会让太后看到他身上除了这张脸以外其他的价值,为自己争取砝码。另一边,周泽年又明白当初和太后的相遇很难不是因为这张脸。若非这张脸,他自然不会离开大周皇宫,作为众人皆知的小可怜,可能哪一天就不小心死在了深宫之中,作为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匆匆下葬,说不定连谥号都不会有。可是因为这张脸,太后要他离开大周王庭,来到大齐为质。他前五年确实受尽凌辱,宫中侍从皆不把他当成主子,但这些比起在大周时的明枪暗箭、阴谋诡计来说,还是可以忍受的。周泽年并不会忘记那些屈辱,但他也没有办法对太后现在这样近似补偿的殊宠丝毫不感动。只能说,秦太后只是在这五年对他不闻不问,但两人在御花园一面前毫无交集,他本就是大周战败送来的质子,说是质子但实际上更像是大齐胜利的战利品,对秦太后而言自然算不得多重要,也没有丝毫利用价值,自然不值得秦太后特意关照。如今……周泽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张脸他获得了太后的青睐。 说不出为什么,周泽年在御花园结识太后前,总觉得能因为这张脸活下来也很不错,但当他因不知名的原因获得太后青睐,得到权利和地位后,周泽年反而害怕这一切都是因为这张脸获得的。周泽年想,他一点都不想只是因为这张长得像玄德帝的脸而被太后优待,他想被太后看到更多独属于周泽年这个人身上的品质,而不是因为这张脸成为玄德帝的影子。 周泽年明白这种情绪来得不合时宜,现在他才刚刚拿到黑骑卫一队的指挥权,才刚刚成为大儒王太傅的弟子,还没有拥有自己的势力,他只不过是仗着太后的权势活得比前些年更好了些。雀枝前些日子暗示过他,太后很喜欢这张脸。周泽年现在能做的,就是倚靠这张脸,从秦太后手中获得更多权势,伺机而动,巩固属于自己的势力。 但周泽年还是产生了恍惚的想法,有些厌烦地想着,原来我也只能靠这张脸上位啊。 他想,那位玄德帝就有这么好,能让太后因为爱而不得杀死他后,还能让太后厚待长得相似的人? 周泽年克制不住想要窥探玄德帝的想法,破罐子破摔地想着要是能多像玄德帝几分是不是会更加容易获得太后的青睐。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想要获得什么才想要得到秦太后的青睐,若非是为了获得权势,还能是为了什么呢?周泽年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但从他日常和秦太后的相处来看,他其实并没有刻意改变,只是维持他平常的模样,太后似乎就很是满意了。难不成那位玄德帝是和他一样的人吗? 那位玄德帝至今在宫中都无人敢提及,当年太后当朝用剑刺穿玄德帝后便将朝臣控制在另外一个宫殿中,最后见到玄德帝的只有秦太后和谢氏皇贵妃。这是周泽年听到的版本,真相如何无人知晓。秦太后在杀死玄德帝后选择了扶持小皇帝上位,禁止所有人在谈论玄德帝。阖宫上下现在还敢光明正大谈论玄德帝还不被暗卫抓走的就只有雅韵郡主,周泽年只能从齐雅韵那日的话语中窥探那位感情用事的玄德帝的模样,试图拼凑出一个玄德帝的模样。但齐雅韵也不是傻子,知道太后能容忍她提到那些关于玄德帝的事情那些不行,加上齐雅韵有意提防着周泽年,周泽年能获得的消息其实很少。 民间倒是有不少关于玄德帝和秦太后、谢氏皇贵妃的话本,但都是进行了艺术加工的产物,算不得真实的玄德帝。再者,太后给了他一队黑骑卫,明面上黑骑卫对他有求必应,任何周泽年的命令黑骑卫都不会质疑,只会严格遵守周泽年的要求进行,但实际上他的每一个命令都被忠实地告知了太后,这种情况下,若是周泽年真安排人去买了民间是话本回来,黑骑卫自然会上告太后。周泽年怎么敢去民间收集话本了解玄德帝? 这几日下了学往慈宁宫偏殿一坐,周泽年看到太后时都很想问问那位玄德帝是怎么样的人,如何值得太后念念不忘直至今日。但好在周泽年知晓现在他和太后的关系还未曾亲密到他可以直接上去问太后——你死去的丈夫是什么样的人,的那种地步。纵使周泽年心中有再多苦闷和不解他也不能开口问,自然是心不在焉。 周泽年也不是没有想过从小皇帝入手,但云夏盯着,加上玄德帝死时小皇帝才不过三个月,哪里对不靠谱的爹还有印象。这个想法便作罢了。 这件事情确实搅得周泽年寝食难安,这几日课上都有些心不在焉,王太傅很是不满。 “至少现在看来,雅韵郡主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周泽年只是缺失了几年习文的机会,但他自幼在深宫中长大,怎么会看不透齐雅韵的想法,齐雅韵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她就是要他知道,他不过是玄德帝齐峥的一个替身罢了。 ……虽然不知道太后是不是这样想的,但周泽年还是难得生出几分阴暗的想法。 “玄德帝,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真是……好奇得不得了啊。” 皇宫的另一头,雀枝今日无需在太后跟前守着,慈宁宫中其实有不少调教得当的大宫女,但只有雀枝是太后从秦府带出来的。她正常地同另一个大宫女交了班,离开慈宁宫去往另一个宫殿。 关着齐雅韵的宫殿名唤芷扬宫,当年谢氏皇贵妃很喜欢的一座宫殿,差一点就成为了她的宫殿,后来因着离勤政殿太远玄德帝觉得不方便,此事便作罢了,宫殿便闲置了下来,如今齐雅韵的到来倒是让芷扬宫多了几分人气。 齐雅韵窝在榻上看话本,边看边发出啧啧的声音,喃喃自语:“下次从哪个角度入手传些谣言出去呢?也不知道永橡那边怎么样了,老头子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吓破胆给永橡传位呢?” 畅想美好未来的齐雅韵没注意外头,秦寻雪派了不少侍卫守着她,有禁卫也有黑骑卫。 雀枝走到芷扬宫前时,侍卫抱拳行了礼:“雀枝姑姑。” 雀枝冷淡地点了点头,随即轻轻露出一个温和的笑,雀枝声音温和:“辛苦各位侍卫大哥了,我这是奉了娘娘的命令,来寻雅韵郡主商议绘本,不是什么大事,大抵半刻钟便可离开。” 首领模样似的侍卫上前一步,抱拳行礼,笑着回话:“既是娘娘的命令,雀枝姑姑尽管去便是,这外头有我们守着,姑姑大可放心。” 雀枝颔首:“有劳各位。” 待到雀枝进了芷扬宫,有小侍卫悄悄凑到领头人面前,好奇发问:“大人,进这芷扬宫不是要令牌吗?怎么这位姑姑说句话便能进去。” 领头人见怪不怪,撇了他一眼,最后还是解释了一句:“新入宫当值的吧?多见几次就知道了。这是慈宁宫那位身边唯一说得上话的,代那位行使掌宫之权,在宫中,雀枝姑姑的行动代表的就是那位的意思。” 小侍卫懵懵懂懂点头,想着这是个厉害的人物,默默退回自己的位置上,不敢再说些什么。 芷扬宫内,雀枝进入齐雅韵的寝宫前想了想,最后还是开口唤了一句:“郡主安康,奴婢雀枝,奉太后娘娘之命,前来商议绘本。” 门刷的一下就打开了,齐雅韵衣衫不整,看起来有点羞愤:“闭嘴,别讲话,说那么大声做什么,快进来快进来。” 雀枝抿嘴偷笑,还有事要同齐雅韵商量,故没有讲话,只是应了一句诺便进了寝殿。 齐雅韵关门后收起了故作的羞愤,懒散地说了一句“随意”后便扑到榻上,继续躺着看话本,不太想主动和雀枝搭话。 雀枝见怪不怪,微微一笑,声音温和有礼:“绘本娘娘看过了,觉得少了些注解,娘娘说省得麻烦他人,郡主自己写的绘本自然知晓何处该加注解,让奴婢带着这几本绘本来寻郡主,劳烦郡主稍作修改,娘娘说了明日便要见到新修订的绘本。” “做不到,别压榨我,”齐雅韵压根就没有在意这个事情,在床上慢慢翻了个身,看起来很不想说话,“这是我自愿做的,缺了注释我补便是,但告诉秦……咳,太后,若是她想着让我一日之内赶出来,就别想着要了。” 雀枝垂眸,心中有了计较,并不介意齐雅韵的随性无视,毕竟这位就是这么个主,太后都管不了。 “郡主的话奴婢会带到的,”雀枝弯着眼,看起来真的不在意齐雅韵的出言不逊,她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郡主今日可是见到了泽年殿下?” 齐雅韵轻嗤一声,算是知晓为何这种算不上雀枝的职责的事情她要自己跑一趟。 齐雅韵坐起身来,放下手中的话本,抬起头盯着略微弯着腰的雀枝,声音娇纵又冷淡:“雀枝,我不是你手下那些人,这次配合你做局,不过是因为这和我的计划没有冲突罢了。若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件事是你背着秦太后做的吧。秦太后可是向来将这种事情视做背叛的,你猜猜看,她若是知晓此事,会如何处置你?” 雀枝笃定开口:“奴婢相信郡主不会这么做,郡主的计划奴婢不知,但奴婢要做的事已经结束了,若是娘娘责问起来,郡主也不必担忧奴婢会出卖郡主。” “哦?看起来她是真的不知道。”齐雅韵才不在乎秦寻雪知不知道她的计划,初见时秦寻雪便知道她心不纯,故意将周泽年送到她面前。齐雅韵在意的只是,雀枝还真敢背着秦寻雪算计周泽年。 “容我提醒你,雀枝,”齐雅韵似笑非笑,“无论你存着什么心思,到底有多么忠心耿耿,到底是为了秦太后好还是为了什么,她对周泽年确实存在些奇特的态度,至少我从没有见过她把黑骑卫给秦家之外的人,连死去的齐峥都没有这个资格。你敢算计周泽年,秦太后指不定要怎么动怒。” 雀枝的目的已经达到,便只是不卑不亢行了礼:“不劳郡主费心,奴婢做此事,便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慈宁宫,太后坐在高台之上,神色莫辨。良久,太后冷笑一声,将薄薄的纸张揉碎,声音冷淡:“谢十七,销毁这份情报。” 守在身边的年轻暗卫骤然出现,沉默而恭敬接过揉成一团的情报,什么也没有问。 第29章 润瑾 周泽年虽被齐雅韵的话折磨得很是痛苦,但学堂还是要上的。 天气没有那般炎热后,精力充沛的小老头王太傅每日早早候在勤政殿外,等着为小皇帝讲解课文和教学国策。小皇帝哪里敢让德高望重的王太傅在殿外久候,那些文官真的会进谏暗戳戳指责小皇帝不懂礼数,不敬师长。小皇帝倒是不怎么在意不敬师长的名声,但这些文官讲到后头总是会绕到太后头上,指责太后教养无方。 小皇帝:??!!骂谁呢?干嘛骂朕母后?哪里来的脸? 太后一党在教育皇嗣的问题上向来不能做声,因为小皇帝还真是由太后扶上位亲自教导的,他们确实不占理。秦太后则表示身上的黑锅那么多也不差这一个,左右皇帝日后做出实绩这种风言风语也会消声灭迹。但小皇帝不能忍受别有用心的人借着他的名头给母后泼脏水,所以就算每日都被王太傅抓着问各种国策问得头都大了,小皇帝也从不退缩,硬着头皮顶上,倒也做得不错。 太后:居然还可以这样吗?下次要不然找个中立的官员试试? 不过太后也只是想想,她从来没有计划要小皇帝一瞬间长大,不期望小皇帝能在十岁前担起整个大齐。太后只希望他能好好长大,不要辜负每一个年龄的自己。……当然该抓着学的时候还是要抓着学,比如看着头疼的大字一定要练,谁来求情也没用。要不然太后也不会让云夏备下一条乌黑的戒尺。 小皇帝齐不齐到底懂不懂秦太后的良苦用心先且按下不提,但周泽年倒是被折磨得同小皇帝一般痛苦。 王太傅是一个身体康健的小老头,年轻时就相信拥有强健的体魄可以让不爽的对手闭嘴的真理,和秦明远因相似理念还成为了忘年交。王太傅一直勤奋锻炼,身子骨很是硬朗,小皇帝和周泽年都痛苦地想过,王太傅估摸着还能再为大齐奋斗个十几二十年。王太傅很是怕热,故夏日里学堂的时间较短,但最是炎热的七月已然过去,日子过得很快,这几日大周使臣来访后便是中秋,天气凉了不少,王太傅恢复了往日的教学时间,若是小皇帝上午有早朝,便单独寻周泽年授课,从最基础的四书五经开始讲到君子六艺,发现周泽年除了写得一手好字以外确实什么都没有学后,王太傅的表情就有些微妙,眼里明晃晃地写着“你真是老夫见过最惨的皇子”几个字。 王太傅也不是没有从最基础开始教导过学生,桃李满天下的大儒可不是说说而已,王太傅一生都热衷于教导他人成材,无论王公贵族、平民百姓,也无论耄耋老人、垂髫稚子,故王太傅自然能耐下性子从最基础的声韵开始教导。但在开了一段时间的小灶后,王太傅发现周泽年无论在哪一方面都颇有天赋,非常惊喜,惊喜到……给周泽年又加了不少课程,打算揠苗助长。 周泽年……还能说什么呢?这是先生的厚爱,旁人哪里能得到这样一位全能的大师事无巨细的指导?这种甜蜜的负担周泽年真的承受不住,但他还是扛下来了,并且像是在同小皇帝竞争似的,小皇帝今日的策问被王太傅夸奖,明日周泽年便能在教学中另辟蹊径,得到王太傅不留余力的教导和夸奖。 被迫竞争起来但并不乐在其中的小皇帝:……故意的!他绝对是故意的!朕真的好生气啊啊啊! 前段时日,周泽年确实很热衷于暗戳戳和小皇帝竞争,毕竟小皇帝面上总是亲热地唤着“泽年哥哥”,但在三位伴读到来后一直尝试为难于他。周泽年不是傻子,活在吃人的深宫中让他对他人情绪万分敏感,小皇帝虽擅长博得他人好感但终归是年岁小,其他人看不太出来但周泽年门清,但周泽年寄人篱下也不可能做些什么揭露大齐的君王,更何况太后明摆着是知道但纵容的态度,那是找死的行为。周泽年只能以这种暗戳戳的方式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 但这几日周泽年被雅韵郡主一句话打破了游刃有余的生活,变得心浮气躁了起来,这几日都未曾有精力同小皇帝竞争。王太傅看出了他心事重重的模样但什么也没有发问,只是在他偶尔的教学走神过程中瞪了他好几眼,怒其不争。精力并不怎么充沛的周泽年尝试跟上王太傅的教学,但屡屡以失败告终,王太傅最近心情也很是不佳。 当然,小皇帝作为一个五岁的幼崽,精力充沛。除了改奏折和写大字还没有什么事情能令小皇帝瘫成一团。这段时日小皇帝同三个年纪相似的伴读熟络了起来,成立了打击周泽年小分队。眼看着周泽年这几日状态不好,小皇帝很是高兴,打算伙同三个伴读尝试在周泽年魂不守舍的状态时激怒他,也屡屡以失败告终就是了。小皇帝愁眉苦脸,闷闷不乐。 小皇帝:好气真的好气。朕就说他有大问题。 周泽年这几日尝试从小皇帝嘴里套话,找到一点关于玄德帝的样子。但小皇帝多精明,在敏锐察觉到周泽年可能是在套话后便一直不接茬。小皇帝只是笑眯眯的:“八皇子要是好奇,为何不亲自去问问母后?朕确实知道些什么,但那些事情没有母后的允许,只会烂在朕的肚子里。” 小皇帝的话证明,太后和玄德帝之间的故事和其他人口中的版本有出入。很有可能,真实的故事比起那个耽于情爱的版本要更加血腥。 周泽年若有所思,想着大抵还是要去见一见关在芷扬宫的齐雅韵。 走神的周泽年并没有看见王太傅不赞成的目光,小皇帝幸灾乐祸但却被王太傅点起来考问策问。 小皇帝:!!先生你看看旁边的周泽年啊为什么要点朕?! 被突如其来的王太傅的提问折磨的小皇帝像是霜打的茄子,看起来很是难过,三位伴读中和他关系最好的谢然是个桀骜不驯的大孩子,虽然已经八岁了但依旧不甚尊敬师长,不敬皇权。小皇帝身边还没有出现过这种敢同他称兄道弟的世家子弟,觉得分外新鲜,也默许了谢然的僭越。而太后的态度是,幼崽有自己的交往方式,不必过于拘束,完全是纵容的态度。 谢然悄悄凑到捂着脸暗自神伤的小皇帝身边,避着正在给周泽年开小灶的王太傅,用气音同小皇帝悄悄说:“陛下,不要难过,我今日来得早,把王太傅的戒尺藏起来了,大周来的那个的书也悄悄放在后头书架的隐蔽处了,找起来很困难,陛下就等着看他被骂吧。” 小皇帝有些震惊地放下手,悄悄离谢然远了一点。他该怎么告诉自己的小伙伴,勤政殿周围全是太后派来的暗卫,还有一部分是周泽年手上的黑骑卫呢?还有,云夏习武,就算是这种距离他也能听见啊!! 小皇帝为自己的小伙伴默哀,决定先和小伙伴绝交一会,免得被迁怒。 而王太傅,今日没空收拾调皮捣蛋的谢然。王太傅虽无实权,但建立了不少私塾,不少京都中不少官学还会请他去讲学,王太傅虽已经极少再收徒,但一辈子都在讲学的他自然不会拒绝将毕生所学传授给更多人,临近这一年的秋闱,不少京都学子求贤若渴,王太傅近些时日颇为忙碌。 而答应太后给周泽年取表字之事便一拖再拖,太后知晓每次秋闱前王太傅都很是忙碌,也并未急着催促他,但王太傅自然不可能忘了此事。且不说表字对男子而言有多么重要,光是这些时日教导周泽年,王太傅便越发喜爱这个谦逊有礼的弟子,想着若是表字取得太过匆忙,怕是会委屈了周泽年。 周泽年这段时日被齐雅韵的话折磨了好些时日,根本就没想起太后当日许下的众多承诺其中的一个表字。 对周泽年而言,表字并非是很重要的事物。当年活在深宫中,中宫皇后因着母妃的缘故一直打压他,对他所受欺压视而不见,虽说后来碍于朝堂上大臣请愿将他送入尚书房,但在尚书房教导习文的先生是太后的人,周泽年自然不可能从尚书房中学到什么。 所以表字于他,只是一个新的名称罢了。周泽年真的不甚在意。 但王太傅却不这么认为。王太傅神色肃穆,看起来颇为在意为他取表字一事:“冠而字之,敬其名也,若是有名无字,旁人该如何称呼你?表字可不是随意的事,不少端方君子的表字代表其品行,老夫也盼望着你能学有所成,不负期许。” 周泽年正色:“泽年牢记先生教诲。” 王太傅对周泽年悲惨的过去多少有点了解,太后并未瞒着他,或者也是存着几分靠着周泽年过去的经历打动易伤春悲秋的王太傅的心思,而王太傅也正如秦太后所料,为着周泽年过去悲惨的经历扼惋。 王太傅摆摆手,不甚在意地扶起意图行礼的周泽年,摸了摸自己稀疏的胡子,语气带笑,甚是欣慰:“此次取字并非正式取字,不必行礼。待你行了及冠礼,老夫自会当场为你加冠取字。” 周泽年顺势起身,不卑不亢:“泽年谢过先生。” 王太傅笑眯眯的,感受到周泽年对取字一事有了期待,不再如同前些日子那般魂不守舍,心下满意不少。 小皇帝悄悄探头,王太傅站在周泽年桌前,提起桌上的狼毫笔,写下草书“润瑾”二字。 狼毫笔质地较硬,本不适合初学习字者,周泽年确实缺失了习字的教导,但他坚持使用狼毫,王太傅沉思片刻,最后应允了。 周泽年有些怔愣地盯着纸上的两个大字,王太傅擅写草书,笔走龙蛇但便于辨认,“润瑾”二字其实很好辨认。 “《说文》中有言道,‘泽,光润也’。‘泽’其本义,乃润泽、洗涤之意,以此引申,可表心思灵敏、聪慧出尘。又因水润泽大地,亦可得出博爱、无私、善良之意。故取一个‘润’字与之辉映。给你取名的人,大抵是盼望着你能健康成长,长命百岁的。但老夫对你的期望可不止单单长命百岁。如同‘瑾’这一字,是老夫的期望,望你同周公瑾一般,有所成就。” 王太傅言语肃穆,娓娓道来,默默凑上去的小皇帝打算原路逃跑,被王太傅抓个正着。 小皇帝对上王太傅的眼神尴尬一笑,王太傅瞪他一眼但什么也没有说。 周泽年低着头,盯着力透纸背的两个大字,有些说不出话来。 周泽年的名字是母亲所起,大周皇室这一辈的皇子是泽字辈,轮到他时,当年宠冠后宫的沁妃一锤定音,要取名为“泽年”。周泽年并不知道名字的含义,佛口蛇心的皇后确实阻断了他所有成长的道路,他仅仅是识字,但不解其意。经由王太傅稍微一解释,周泽年才逐渐了解了母妃当年的期望。 ——她只盼着,他能好好活着,无需大富大贵,无需争权夺利,只需要长命百岁,岁岁平安。 周泽年回过神来,起身微微躬身行礼,言语恭敬:“润瑾谢先生赐字。” 王太傅满意地点点头,兴致高涨地想要让周泽年写一遍自己新得到的字。 周泽年也不推辞,提起狼毫便写下正楷“周润瑾”三字,周泽年现在还在学最基础的的楷书,但王太傅教导后,周泽年的楷书进步飞快,把被大字折磨得痛不欲生的小皇帝远远甩在后头。 王太傅看着那几个字很是满意,再一扫旁边拼命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小皇帝,脑袋一疼,怒其不争:“陛下,您都练了好些时日了,怎么这正楷大字一点长进都没有?” 小皇帝知道躲不过去,尝试跑偏话题:“太傅,取字是只能及冠取吗?女子可以取字吗?” 太后执掌大齐政权后,不少被困于内宅碌碌一生的女子被允许走出家门,经商从商。太后这几年推行了女学,但不少世家很是抵触,做出的最大让步仅仅是派家中旁支去女学上学,平民百姓倒是好些,太后给的奖赏颇为丰厚,不少家中困难的女子都入了女学。 王太傅明明知晓小皇帝是在转移话题,但并没有揭穿他,反而认真回答了小皇帝的问题:“大多男子都是及冠礼上由德高望重的长辈赐字,我大齐的女子自然也会在及笄礼上由长辈赐字,只不过……唉,少了些罢了。” “那,”小皇帝眼神发亮,“母后也有吗?” 王太傅神情微妙:“娘娘?娘娘是有取字的,只不过嘛,娘娘的字是自己取的。……若是日后陛下有胆量,可以自己问问娘娘。” 小皇帝:“……朕不敢。” 周泽年没怎么注意两人的交谈,他满心喜悦地盯着纸上的“周润瑾”三字,由衷地笑弯了眼,心情大好,决定原谅今日谢然因无知的所作所为。 “真好。” 第30章 探月 慈宁宫今日备下的点心依旧很符合周泽年的胃口,松松软软的桂花山药绿豆糕甜而不腻,是周泽年很喜欢的糕点之一。作为绝不委屈自己的代表人物,太后娘娘宫中的小厨房里的厨子自然是顶尖的,做出来的点心自然也比御膳房平常的御厨要好上一些。周泽年这些日子日日往慈宁宫的跑的好处很是明显,最大的好处就是让太后习惯了他每日都会来慈宁宫,习惯了每日同他聊一会。而习惯是很可怕的事情。慈宁宫的小宫女和小黄门都对他很是熟悉,太后特许大周质子入慈宁宫无需禀报于她。 朝是不必日日都要上的,但奏折是要日日批阅的。今日的奏折有点多,小皇帝能处理的倒也不多,太后最后还是选择了自己处理,直至夕阳西下,月上枝头。 等到太后抬头时,雀枝已经小心翼翼地在殿中点上了蜡烛,夜明珠和蜡烛的灯光交相辉映,满室亮堂。 奏折批得差不多了,太后脑子里想着大周使臣来访一事,随口问了一句雀枝:“已经是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戌时已经快过了。”雀枝隐藏在灯光未能照到的地方,声音恭敬,带着几分隐秘的担忧,“娘娘可要用膳?泽年殿下还在偏殿候着,莫不然奴婢先行让泽年殿下回宫?此时确实太晚,但奴婢想娘娘日理万机,泽年殿下定会体谅您,不会多说什么。” 太后没有应声,抬起手揉了揉额角,雀枝会意走上高台,站在太后身后轻轻为太后揉着太阳穴,缓解太后的头疼。 太后缓了一会,声音罕见的有点犹豫:“八皇子……一直在偏殿候着?将近两个时辰了,他没什么反应吗?” 雀枝迟疑着开口,带着几分不确定和不可思议:“泽年殿下一直待在偏殿,并没有不满的情绪,只是多让小厨房上了几盘桂花山药绿豆糕,除此之外,泽年殿下今日一直是带着笑在偏殿侯着的,并无什么其他的举动。” 秦寻雪轻轻笑了一声,看起来心情愉悦:“前几日八皇子向哀家力荐小厨房的桂花山药绿豆糕,说甜而不腻,清新自然,融合了桂花的香、山药和绿豆的软,他甚是喜爱。拿去给齐不齐尝过了,齐不齐似乎也很喜欢这个糕点,只是不好消化,吃不得太多,还有些伤心。” 雀枝:“看起来泽年殿下和陛下倒是口味相似。” 太后像是被这句话戳中了什么,神情柔和下来:“齐不齐今日已经用过晚膳了吗?” 雀枝想了想云夏那边递过来的消息,顿了一下才回答:“云夏公公亥时遣了小黄门来问,娘娘是否移步膳厅用膳,奴婢见娘娘还在批奏折便拒绝了,刚刚云夏公公传了消息来,陛下已经用过晚膳了,现在正在练习今日王太傅留下的大字。” 太后静静地应了一声,闭上眼休息着。雀枝一边按着一边问道:“娘娘不必担心陛下,陛下执政也有一两年了,自然是清楚的。眼下娘娘要在意的是……” “晚膳在偏殿用,多备一双碗筷,留八皇子用膳。”不等雀枝说完,太后突然开口打断雀枝的话,声音冷淡,“雀枝,哀家知道你没有坏心,全心全意为了哀家好,但有些事情,哀家只是不去追究,不代表哀家什么都不知道。跟齐雅韵合作,图什么,与虎谋皮吗?这次便算了,若有下次,哀家绝不轻饶,你可明白。” 雀枝一惊,手上的动作一顿,脑子一白,瞬间跪了下来,语气惶惶不安:“娘娘息怒,奴婢只是怕娘娘被大周的质子蒙蔽。”也不叫泽年殿下了。 太后并不想深究此事,冷淡地应了一声,声音温和了下来,似是对此事真的不是很在意:“哀家不打算罚你,去准备晚膳吧。” 雀枝知晓太后是不打算深究此事,她明白这对生性多疑的太后而言已是极大的恩宠。雀枝眼中含泪,低低应了一声诺,退了下去。 偏殿中的周泽年不知道不远处的慈宁宫主殿暗流涌动,他只是在苦恼糕点的问题。桂花山药绿豆糕虽然好吃,但这种糕点不止幼崽吃多了会不舒服,大人吃多了也会。偏偏周泽年今天很开心,只看得上那盘桂花山药绿豆糕,其他的甜点一点都没有动。 小宫女布膳前雀枝派了一个小黄门问过了他的意思,周泽年今日还没有见到太后,自然是不可能不应下这一次的晚膳的。 周泽年起身出了偏殿,布膳的小宫女们动作都很快,安静无声但不过一会就准备好了,膳食布置好后,周泽年并未等候太久,穿着素丽宫装、头上只顶着一只凤钗挽着发的太后便款款而来,微笑着招呼他入座。 太后今日虽批阅了整整一日的奏折,略显疲惫,但太后正是年轻貌美的年纪,即使略显疲态,但那张美艳绝伦的脸上能显出的只是几分愁绪,看起来不再那般具有攻击性,温和无害了不少。 至少这几日因着齐雅韵的话忧心忡忡的周泽年就被太后罕见的模样狠狠击中,连带着这几日的忧虑都消散不少。 太后在知道齐雅韵主动寻了周泽年的那一日就得知了此事一事,也差不多清楚齐雅韵到底同周泽年说了什么。太后最开始只是对雀枝背着她与齐雅韵谋算一事震怒,但冷静下来后倒是有些不知如何面对周泽年。纵容当年为平定大齐动乱,是秦寻雪自己主动要求齐雅韵传些谣言出去,为自己安上“爱而不得铤而走险”的黑锅,但秦寻雪其实并没有外面看上去那么云淡风轻。 她确实恨透了齐峥,连带着将自己的名字和齐峥放在一起都觉得很是恶心,但谣言传出去后确实让大齐很快稳定了下来,现在的世道就是这样,掌权的男子能接受一个为爱痴狂、为此掌权的太后,但不能接受一个野心勃勃、暗中布局、心计深重的太后。何其可笑。 太后忍着恶心,一直没有遏制这个传言,因为她知道,那些世家大族还没有连根拔起。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是没有足够的实力和盘根错节的大世族硬碰硬,太后就会一直忍着,知道有能力一举掀翻大世族。 虽说是这样,但当齐雅韵将这个谣言传到周泽年面前时,秦寻雪没由得产生了几分烦躁。她也说不清是为什么,总觉得这件事不该让周泽年知晓。 烦躁的秦寻雪今日一直在处理各种政务,罕见有些情绪低落,看起来温婉但只有自己知晓自己内心的烦躁。 周泽年察觉到太后神色不对,但今日周泽年心情很好,难得有些不想看他人脸色抑制自己的情绪。 周泽年弯了弯眼,看起来真诚又温和:“娘娘,今日先生给泽年起了表字。” 秦寻雪一怔,突然笑出了声。 周泽年:“……?可是泽年说错了什么,惹得娘娘笑话不成?” 秦寻雪笑着摇头,头上的凤钗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晃得人移不开眼。 秦寻雪坐了下来,也没有动筷,轻轻巧巧地发问,看起来很感兴趣:“哦?取了什么表字?” “润瑾,”周泽年虽不明白秦寻雪为何发笑,但自己今日确实高兴,莫名就是不怎么害怕秦寻雪动怒,“润取自泽的本意,瑾则是取自公瑾,盼望泽年能有所成就。” 秦寻雪脑中想着王太傅好像和过去一样,虽富有文采但不是很会取表字,面上不显,只是露出真挚的笑:“恭喜八皇子。” 周泽年微笑:“多谢娘娘。”看起来并不怎么真挚就是了。 “说起来,”太后似是不经意接话,“哀家也有表字。” 大齐女子取表字的少,虽说女子十五及笄便可取表字,但大世家中给家中女儿取表字的都是少数,更不用说没有及笄礼的秦寻雪。但秦寻雪还是自己给自己取了表字,不屈不挠,终于成为了如今万人之上的太后。 周泽年从王太傅不经意提起过去之事时听闻,太后并未办过及笄礼。但周泽年并不会不识抬举去询问太后为何未曾办过及笄礼却有表字。 周泽年露出愿闻其详的神情:“泽年很是好奇,娘娘的表字是什么。” 秦寻雪淡淡漾出一个笑:“哀家的表字,八皇子确定要听?这世间可没有几个知晓哀家的表字。” 话都到这里了,周泽年本应该住口,不再发问。秦太后的话很是微妙,既是很少有人知晓的表字,他一个别国质子怎么能知晓? 但周泽年并未犹豫,微微一笑:“都已经发问了,娘娘怎么还吊泽年的胃口?” 秦寻雪挑眉,心中倍感有趣。今日的周泽年似乎褪去了温和谦逊的外壳,稍微露出真实模样的自己。 “探月,”秦太后外头,凤钗微闪,看起来夺目耀眼,“哀家表字,为探月。” 昔年丞相府。 秦寻雪出生在一个冬日,十五岁的秦寻雪一点都不期待自己的及笄礼,待到及笄礼那一日,便是她成年出嫁的日子,钦天监算过了,那是宜娶嫁的好日子,玄清帝赏赐下来的各种东西都已经进了她的私库,马上十五的秦寻雪有些冷酷地想着,黑骑卫又可以更新一批武器了,真是一件喜事。 齐峥那个骗子前几日迎了谢琳芸入东宫,除了规模不能同太子妃一样,倒是一点也没有委屈她。 雀枝打探得一清二楚,连齐峥布置了什么样的婚房都了如指掌,点的龙凤蜡烛,燃了一夜。 秦寻雪无聊地想着,齐峥那个王八蛋现在身体居然还可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下去的毒能发作,让她搞死齐峥自己上位。 秦寻雪倒是没什么对新婚的羞涩,也没有恐惧,不过是换一个地方谋罢了,对秦寻雪的影响也不大。 婚事全程由皇家操办,秦寻雪只要同提线木偶一样出门,上轿,进门就好了,都不用动脑子,算是计划里面最轻松的一环。 不需要动脑子的秦寻雪很不习惯,坐在书桌前乱涂乱画,把一张洁白的纸画得乱七八糟后,秦寻雪烦躁地把狼毫丢开,很是烦躁。 “小姐,”雀枝欲言又止,“要不然出去走走?” “不想动,这几日府中的下人见到我就躲,我才不愿意出去走走。” 皇家的新妇婚前不能出家门,秦寻雪被困在家中好几日了,愈发烦躁。 雀枝也不知道怎么劝小姐,自家小姐烦躁的原因很简单,她找不到算计的对象,很是难受。 雀枝:不懂但觉得小姐很厉害。 秦寻雪趴在雀枝换上的干净白纸上,猛的坐了起来:“老王是不是说 及笄对女子而言同样重要,他觉得女子也应该取字?” 前段时间被气走的王先生最后还是心软,在秦寻雪还能见人前温声告诉她,无论是谁都可以取字,不必自暴自弃,也不必认为自己没有资格拥有未来。 秦寻雪:我觉得老王会错了意但是又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雀枝不解,但尽职尽责回答了小姐的问题:“确有此事。” 秦寻雪灿烂一笑:“决定了,我要给自己取一个表字!” 虽然不明白小姐为什么这般开心,但只要小姐开心起来雀枝就开心:“小姐要给自己取什么表字?” 秦寻雪拿起被自己丢在一旁的狼毫,毫不犹豫地下笔,写下两个大字——探月。 雀枝:“小姐,这么快的吗??” 秦寻雪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兴奋劲过去了后,秦寻雪的神色冷淡了下来。 “探,对应寻;风花雪月,月对应雪。感谢薛姨娘取的名字吧,倒是让我毫不费力地取了表字。” 雀枝住嘴,不敢对在秦寻雪雷区上的薛姨娘发表任何看法。 秦寻雪冷淡地盯着纸上的两个大字,秦寻雪的字大气又有锋芒,未曾学过娟秀小楷的少女锋芒毕露,看起来斗志昂扬:“我必将,扶摇直上,摘星揽月。” 第31章 使臣 “算起来,大周的使臣也快到皇宫了吧。” 太后寝殿,披着微湿长发的太后坐在铜镜前,在摇曳的烛光下未施粉黛的脸清新自然,妍丽非凡,温柔的烛光中和了太后身上久居上位的压迫感和那张过于明艳的脸带来的攻击性,现在的太后看起来温柔平和,倒是真有了几分神仙妃子的模样和意味。太后用手撑着头,微微闭着眼,姿态很是放松。 小宫女轻轻为太后擦拭着头发,太后轻轻挥了挥手,小宫女感知到太后的意思便退了下去,留下雀枝候在殿中。 雀枝今日刚刚被敲打过,看起来有些紧张:“大周使臣五日前便入了京,向宫中递了文书求见陛下。但陛下并不是很愿意见到大周的使臣,昨日才下定决心,今日已经让云夏公公安排下去了,召大周使臣明日进宫觐见。” 太后应了一声,看起来有些苦恼也有些不耐:“我也不想同大周的使臣打交道,去岁是我一人召见的,很是恶心,还打算同大齐联姻,求娶一位公主。谁去联姻?我能杀的都杀了,能削官削爵的都削过了,齐峥本就没什么姐妹,他那几个哥哥的女儿我从不允她们入京,老实本分的我都封了郡主分了小块封地给她们,哪里来的公主联姻。” 大周的皇帝确实是个奇葩 ,送了儿子过来为质之后每年都派使臣来大齐,名号就是朝见大齐,但年年都派皇子随行,年年在想着怎么同大齐联姻。但问题是玄清帝本来就没有几个女儿,齐峥本来就没有几个姐妹,还都是野心勃勃想当皇太女的那种,齐峥自然不可能留着她们,要不然就是囚禁在庵里,要不然就是杀了。活下来的那几个都在庵里,若是放出来同大周联姻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秦寻雪才不想自找麻烦。老实本分的大齐王室都被分出去了,留在京中为质的那些个世子郡主自然不能联姻,大周的皇帝是知道大齐没有联姻人选的,还孜孜不倦派皇子来求娶公主,让太后很是不耐。 太后:这种不可能的政治联姻有什么坚持的必要吗?为什么大周的皇帝还在坚持!! 雀枝憋住笑,但声音微颤,显然是没能憋住:“小姐,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呀,哪里是真的想要联姻,不过是意在您呀。这些年大周的使臣都是年轻俊美的大臣,大周皇室向来美貌,连随行的皇子模样也很是俊俏,年年都是不一样的俊美皇子,联姻是假,试探您倒是真。” 太后轻嗤一声,看起来颇为不屑:“你仔细想想,这几年大周来的大臣和皇子,有哪一个比八皇子好看些?” 雀枝一时语塞,看起来有些无语。您前些年根本就没有见过大周送来的质子好吗! 但不得不说,饶是她再看不惯周泽年也不得不承认,周泽年那张脸确实好看,面若好女,病弱但不干瘦,虽说在大周时基本上没有进过学堂,但文质彬彬,行动之间自带文人风骨,看起来温温柔柔毫无攻击性,令人心旷神怡,将那张俊俏的脸发挥到了极点。 当年还是不受宠的三皇子的玄德帝齐峥虽然和大周八皇子长得极像,但齐峥一生下来,母妃便被算计离世。无论是幼崽时期还是长大后,齐峥总是神情郁郁,看起来满是算计。齐峥不像玄清帝,反而更像大周公主怡妃。明明是相似的脸,但齐峥是美艳的,而大周八皇子是俊雅的。齐峥母妃去的早,自然也算不得什么受宠的皇子,成日躲在角落里不引人注意,整个人看上去邪气一些,待到日后名声鹊起依旧改不了那种邪性,但他学会了伪装,看起来风流倜傥,因此也是京中不少贵女的心上人。 昔年,秦寻雪总是在薛姨娘脸上看到这种充满算计的神情,自然不会对同样满腹算计的齐峥有好感。即使往日当小树苗养着后来长开了,齐峥的脸很对秦寻雪的胃口,秦寻雪也很不喜欢齐峥。比起这种满腹算计的类型,秦寻雪无论哪个年纪都很容易被温和儒雅,天真无害的类型吸引。因为在旧日里,给她唯一温暖的秦夫人就是这样的人。 只不过作为太后,秦寻雪这种偏好自然不能为人察觉,免得有人投其所好,秦寻雪向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有极高道德水准的人,在那些应下的愿望之外,她真的会为了心动的人改变计划。 而雀枝之所以会这么担心,就是因为她察觉到,自家小姐似乎对大周的质子朦朦胧胧产生了计划之外的感情。这不应该,也很容易出事,雀枝一点都不想小姐的计划出现不可控的因素,所以先前才会想方设法阻止周泽年向太后靠近。太后说自己会注意分寸,自有计划,雀枝是不信的,但作为贴身宫女,太后在宫中的“爪牙”,雀枝自然不会反驳太后。雀枝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她是小姐的侍女,雀枝明白小姐打心眼里把她当成家人,自然不会太过苛责。但雀枝明白,自己只能是侍女。 太后放过了她这一次的逾矩,但雀枝明白太后的意思是,她不能再去对泽年殿下动歪脑筋,不能再有类似事件发生。 “你看,你都觉得这群人里面没有人比八皇子好看吧。”太后托着腮,浅色的寝衣面料舒适,微微贴着太后的身子,寝宫中的冰块还留着一些,消去了几分残暑的炎热,太后舒服地眯了眯眼睛,笑眯眯地盯着旁边的雀枝。 雀枝无奈:“小姐莫要打趣雀枝了,雀枝知错了,雀枝不该私自联系郡主,擅作主张向泽年殿下传话。” 明明是很隐蔽的事情,小姐看起来却心知肚明,雀枝想,宫中到底有多少小姐的眼线呢,纵使是被信任的自己,也没有资格窥见全貌啊。 太后脸上露出几分满意的神色,看起来很是开心:“好了好了,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日后也会烂在这里。你继续说,今年随大周使臣来访的那位皇子是谁,是前些年来过的还是新皇子?” 雀枝犹豫了一会,终是道:“安插在大周的黑骑卫消息,大周今年派来的皇子,是大周皇后的嫡出幼子,四皇子周泽珂。这位是大周皇室里难得被封王的皇子,封号为端。今年二十有三,未立正妃但有两个侍妾,是大周嫡长子二皇子的支持者,据说泽年殿下在大周皇宫时经常被端王带着侍从欺负。” “哦?还是八皇子的仇家?”太后兴致盎然,看起来有些感兴趣,面上露出兴奋的笑。 “……按奴婢探听到的消息,当年沁妃死后泽年殿下失去庇护,这位四皇子是明面上对泽年殿下出手最多的皇子,二皇子似是对此事毫不知情,大抵是四皇子的想法。”雀枝并不明白太后为何兴奋,但她知道此刻不能揣测太后的心思,只需把收集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告知太后便可。 太后拉长声音应了一声,声音里面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明面上?我可从不相信什么明面上的事。多灾多难的八皇子过去的日子过得很差啊……倒是像齐峥,但齐峥好歹还有我护着,可怜的八皇子只能自己一个人长大,被可恶的秦太后强取豪夺,成为被困深宫的脔宠。” 雀枝:好耳熟感觉在哪里见过。 雀枝略有无奈:“……小姐还记恨雅韵郡主呢,这几日雅韵郡主除了见泽年殿下一面外便什么也没做,放过雅韵郡主也放过奴婢吧。” 后面两句话出自齐雅韵胎死腹中的话本,太后看过了,除了和她本人毫无关系,其他倒是齐雅韵的正常水平,写得很是香艳,洗脑能力一流。太后看了都怀疑了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因为对齐峥爱而不得所以把周泽年当替身。……然后反应过来的太后狠狠拆了齐雅韵的小金库。 秦寻雪笑了起来,笑容明媚,声音笑得有些微颤:“说起来齐雅韵京中还有一个规模很大的书坊吧?齐雅韵可是还没有受到教训呢。安排人去捣乱,敲打敲打。” 雀枝无奈应了一声诺,提醒秦寻雪:“小姐,现在在说大周使臣来访的事情。” “大周的使臣是吗?”太后微微扬起头,声音倨傲,“陈世灏守在边疆,秦景盛也马上归京了,他们掀不起什么风浪,若是有什么心,想着去联络世家大族,先杀了再说。”看起来丝毫不在意是否会引起动乱。 “……罢了,战争起来为难的还是百姓,没必要。”雀枝还没有说话,秦寻雪似是从高涨的情绪中反应过来,声音冷淡了下来。 秦寻雪盯着镜中的自己,面无表情,不再笑着的太后锋芒毕露,显得格外阴森冷淡。 “派黑骑卫盯着,严加看守,若是私下联系了谁,直接拿下。”秦寻雪略有疲惫地按了按眉心,靠在椅子上姿态疲惫不堪。 雀枝静静地应了一声诺,看出来小姐情绪不佳。 “……查过了大周派来的端王曾经折辱过八皇子?也好,让他自己去见见故人,出出气。”秦寻雪向来看不惯大周年年送皇子来,倒也不是不能自己做些什么手脚出出气,但此次来的是曾经欺侮周泽年的皇子,卖他一个好让他狐假虎威出个气也好。 “周明帝又不是傻子,”秦寻雪冷嗤一声,看起来意味不明,“往年与使臣同来的皇子,莫不是年岁尚小便是连个通房都没有的。我往大周安插了探子他自然也会往宫中安插探子,我这般大张旗鼓表现对八皇子的特殊,我可不信他不知此事。看起来,四皇子大抵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卒子。” 雀枝一点就通:“小姐的意思是,今年随使臣到访的皇子是四皇子并非是巧合?是大周那位有意算计?” 秦寻雪闷笑一声,听起来毛骨悚然:“谁知道呢?算起来,明明是年岁最小的皇子随使臣来访,他偏偏派了四皇子来,谁知道周明帝在想些什么呢?无论怎么样,他敢把自己的嫡子跟着使臣一起派过来,还是一个不想争权夺利的皇子,本身就很有问题。” 雀枝神色严肃,小心做了个手势,问道:“小姐,要不要……”在使臣来访的路上使些绊子? 秦寻雪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秦寻雪可以自负地说,周明帝就等着她动手呢。 “不必。他送出来的人,自然要好好利用他的价值咯。”秦寻雪勾起一个不怎么美好的笑,阴气森森的,“按原计划进行便是。” 雀枝收回手,看不清神色,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诺。” 遥远的大周皇宫内,周明帝居住的宫殿内灯火通明。 已过不惑之年的周明帝生了一副好皮囊,即使年岁渐长也未损半分风流倜傥,反而因着在皇位上坐的时间越长越神秘莫测。 周明帝的发妻出生于大周世族姜氏,前些年宗室变革,姜家和其他大世族一样元气大伤,但姜皇后沉得住气,一句好话都未曾替姜家说过。最后如她所料,周明帝也并未对无功无过的姜家多加责难,姜家沉默了下来,不似前些年那般活跃。但二皇子周泽凯依旧是朝中众皇子中立太子呼声最高的那个。周明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字不提立储之事,但也没有干涉野心勃勃争夺储君之位的皇子。 周明帝撑着头,闭着眼听面前大周铁卫首领汇报那几个活跃的皇子这些日子又做了什么。听到二皇子周泽凯在接触户部尚书的女婿后,周明帝睁开了眼,眼神锐利:“他还真敢把手伸到户部去。” 铁卫首领半跪着,一言不发。 周明帝冷哼一声,似是不打算深究此事:“朕倒要看看,他能不能拉拢到户部的老狐狸。……派去大齐的使臣如今见到秦太后了?” 铁卫首领恭敬回话:“回陛下,还未见到秦太后。端王陛下有意拉拢此次派去的使臣,新任的状元郎沈佳彦。” 周明帝眉头一皱,旋即松开,手指轻轻敲了敲扶手,声音带笑:“还真是兄弟情深啊。但状元郎可不是给他们留着的,若是被拉拢了,那朕的阿年该怎么办。” 铁卫无论何时听到周明帝意属八皇子为储都觉得万分震惊。身为周明帝的亲兵,他不敢去猜周明帝想了什么,也不明白周明帝为何意属八皇子。但铁卫只会忠心地执行周明帝的命令,毫不僭越。 周明帝挥了挥手,铁卫首领会意上前一步。周明帝声音轻快:“秦太后对阿年很好,朕自然要投之以桃,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这便是要放弃四皇子了。铁卫首领低头领命,声音坚定:“属下领命,绝不负陛下所托。” 周明帝颔首,铁卫首领告退。周明帝坐在空无一人的大殿中,喃喃自语:“阿沁,你肯定要怨朕,但只有这样,朕才能为阿年谋一条生路。大齐的太后,若是能达成交易,不过是一件死物,给她又何妨?” 第32章 礼部 大周的周明帝铆足心思算计自己的儿子和大齐太后时,远在大齐的小皇帝却在痛哭流涕写大字。 云夏看着边哭边写大字的小皇帝默默无言,只有这种时候,小皇帝才会卸下那些和年龄不符的伪装和算计,真诚地表达……自己对大字的讨厌和痛苦。 今日王太傅布置的大字很多,恰逢明日使臣来访,太后体恤小皇帝,今日大发慈悲无需小皇帝批阅奏折,小皇帝一高兴,信誓旦旦说小憩一会便把大字写了,他自己会算好时辰,云夏无需唤醒他。云夏虽然怀疑小皇帝的自制力,但小皇帝冲着他撒娇卖好,云夏一心软便答应了下来,但谁曾想小皇帝午间小憩时直接睡过了头,云夏察觉到了想去唤醒小皇帝,结果根本叫不醒。 云夏:……陛下,你完了,真的。 后来小皇帝昏睡不醒的事情还闹到了太后面前,太后急匆匆地走进勤政殿后头小皇帝的寝宫,一只手提起小皇帝整个幼崽,声音阴恻恻的:“齐不齐,醒了吗?” 结果就是,被母后吓醒的小皇帝再喜提几张大字。 按理来说太后也没有心狠到加很多张大字,但王太傅近日要求变高,写错了需一整张重写,云夏不忍直视地面上那堆纸张,默默为小皇帝点蜡。 折腾到小皇帝平日里休憩的时辰后小皇帝才堪堪写完,还在长身子的幼崽不能熬夜,这是太后的死命令。 小皇帝早就困了,午间小憩并没有让嗜睡的幼崽减少对休息的渴望,他梦游似地写完了大字帖,迷迷糊糊地扑到了柔软的龙床上,倒头就睡。 云夏无奈扶额,还是尽职尽责帮小皇帝换上干净柔软的里衣,替小皇帝盖好被子,想着明日还是要同太后说说,不能拿训练齐峥的方式训练自家幼崽。 梦里都在写恐怖的大字的小皇帝今日还是要起来上早朝。早朝上,趁着朝臣低下头无人启奏的空隙,小皇帝悄悄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随后捂着嘴,眼睛骨碌碌地转了转,害怕被人看见。在珠帘后的太后本不知道小皇帝做了什么,但小皇帝抬起手捂住嘴的动作实在太明显,坐在身后的太后稍微想想就知道小皇帝大抵是做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举动,掩耳盗铃罢了。 太后向来不管这种事情,小皇帝的礼仪全权交由管教嬷嬷教导,这件事朝野皆知,太后可不管那些说她教导无方的言官,长了眼的都知道此事她不管。 但现在,太后微微蹙起眉头,美艳的眉眼之间染上几分愁绪,看起来有些不解。可是王太傅的大字真的布置多了?怎么齐不齐这么累?要不然让八皇子劝劝,让小老头少布置一些? 丝毫不记得昨日自己怒气冲冲也给小皇帝布置了几张大字。 因着没有人敢抬头去看高台之上的太后,太后心安理得地在吵闹的朝堂上发着呆,忧心小皇帝的教育问题。 今日早朝翻来覆去还是那些车轱辘话,与大周接壤的郡县怎么治理,与边疆夷族的摩擦怎么解决、打还是不打,秦大将军正在返京述职的路上还带了新婚妻子、入京后该如何处理…… 等等,太后精神一震,出声打断了下面争论不休的大臣,声音带着几分兴味:“戚爱卿,定远大将军都未曾给哀家上归京的折子,哀家很是好奇,爱卿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提起定远大将军入京该按何等规制办理的是礼部的礼部司郎中,主管礼制制度的部门长官戚郎中。 戚郎中是个看起来很和善的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面上总是带着万年不变的笑,性格却与外表截然不同,是个性格强势的官员。但现在,戚郎中总是挂着笑的脸此刻有些挂不住,向上首的太后行礼后,戚郎中面上冒出冷汗,看起来有些畏惧太后。 戚郎中心里止不住的后悔,他以为定远大将军已经给太后上了折子,才会露出些痕迹来,但仔细想想,他可从未听闻过有人知晓定远大将军的行踪,怎么他就刚好察觉到了呢。戚郎中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提及此事,声音有些抖:“启禀太后,微臣,微臣只是对定远大将军归京一事略有耳闻,昨日上午边疆的驿站传来消息,七日前定远大将军便已准备回京,清宁郡主也会随行。” 戚郎中主管大齐境内所有驿站,自然知晓边疆驿站的事情,但问题是,定远大将军都还未曾到驿站,戚郎中是如何知晓此事的?这可算是天大的逾矩。 太后冷笑一声:“倒是大将军的作风,上次同夷族的八万骑兵交手,若非他出其不意,只身一人绕到夷族大本营后方烧毁粮草结束战斗,指不定要持续多久。定远大将军真是有勇有谋,算无遗漏。” 看似是在夸奖定远大将军有勇有谋,兵行险招,敢为人先,但在场谁不是同太后相处多年,看得明明白白,太后这是罕见地真动了气在阴阳怪气定远大将军。三年前,秦将军还未封定远大将军,边疆夷族召集八万骑兵来势汹汹,前线战事吃紧,秦将军瞒着当时的主帅——德高望重的老元帅顾北候,只身一人一骑绕到夷族大本营,烧毁所有粮草,迫使夷族投降。 此事传到朝堂之上时,当年功高盖主的顾北候卸甲归田,把手中调教得相当好的边疆几万兵力转移给秦景盛。 高坐龙椅后的秦太后隔着珠帘,看不清神色,却罕见地笑出了声:“顾北候倒是比你们识趣得多。” 满朝文武无一人敢言。谁也不懂秦太后为何这么说,也不懂为何秦景盛立下汗马功劳,足以抵了违抗军令的罪行,秦太后却足足压了三月才册封秦景盛为定远大将军。 如今,在场地位最高的陈阁老闭上了嘴,悄悄从争吵中抽身,看起来心有余悸,似是回忆起了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并不想掺和进太后和亲兄长的争斗之中。戚郎中是陈阁老的门生,但陈阁老打了一个寒颤,默默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无数次怀疑自己的门生为什么总是能踩到太后的雷点。 一直犯困的小皇帝捂住自己的嘴,清醒了不少也不敢招惹母后,悄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戚郎中的顶头上司,礼部尚书王尚书欲哭无泪,不明白礼部为什么总是这么点背。上次朝堂之上太后明着发火还是因为礼部掺和进了秦丞相离京一事,上一位礼部尚书为秦丞相求了情,上奏太后,仗着太后才刚刚坐上那个位置不久出言不逊,明里暗里指责太后大逆不道,不配为后。然后……礼部尚书直接被黑骑卫抄了家。 当年还只是侍郎的王尚书一脸震惊地被抬上了礼部尚书的位置,战战兢兢,深怕自己做错了什么也被抓走。因为王尚书知道,虽然那位礼部尚书本身就有很大的问题,但太后第一个拿他开刀,很难说和礼部尚书为秦丞相求情一事无关。 王尚书是上一任礼部尚书被抄家后才走马上任的,并不是太后的人,和王太傅是远房表亲,行事一直很小心。王尚书一直很尊敬王太傅,秦太后总是戏称王尚书为“小王尚书”,因为王太傅当年也做过礼部尚书。但小王尚书上任五年,一直谨小慎微,小心翼翼完成自己分内之事,从不越过太后行事,凡是大事皆要请示太后,待到太后下了旨意,小王尚书才会准备各项事宜,力图太后满意。但小王尚书怎么也没有想到,戚郎中竟然越过他 探听到定远大将军归京一事。这件事小王尚书是真的一点都不知情。小王尚书一脸痛苦,暗中祈祷自己不会被太后迁怒。 太后还真的不想迁怒王尚书。礼部尚书不是她的人,但为人确实很小心,从不参与党派争斗,为官十载几近升迁却从未站过队,这几年用下来也很顺手,太后觉得没必要换人,自然不会迁怒于他。 但面前的戚郎中就没有这么好运了。太后目光沉沉,大殿中气氛压抑,无人敢开口说话。 太后手指上戴着银制的护甲,上面暗刻祥云花样,很是素雅。太后轻轻用戴着护甲的手指敲着独座的扶手,看起来很平静。过了好一会,大殿中才响起太后的声音,戏谑又暗带威压:“戚爱卿,莫不是哀家未曾说过,若是有边疆送来的消息,要直接送到哀家案上,无需过礼部的审?” 戚郎中额上的冷汗流了下来,显然是记得这一茬的。戚郎中磕磕绊绊地开口为自己辩解:“娘娘恕罪。昨日消息送来已是很晚,微臣未曾找到合适的机会向宫中送这份消息,想着此事归礼部司主管,便擅自拆开了消息,便打算今日早朝告知太后娘娘,望娘娘恕罪。” “怎么会没有合适的机会呢,”太后停止了敲扶手的动作,语气不再阴冷,反而染上几分毛骨悚然的笑意,声音轻佻温和,“戚爱卿不长记性吗?若是需要传消息给哀家,直接唤一声黑骑卫便是,蹲在爱卿家中的黑骑卫会带着消息来找哀家的。怎么?戚爱卿不记得上次被抓的情景了吗?” 戚郎中脸色彻底惨白,朝中不少大臣的脸色也微微发生变化。即使在最喜怒无常的玄清帝统治时,喜怒无常的掌权者也未曾同面前的太后一般,大张旗鼓放任黑骑卫扩张,毫不掩饰她派了人监视每一个大臣的事情。 如今,黑骑卫的权利比暗卫可要大得多,大臣若是犯事,黑骑卫便能先斩后奏,先抓走大臣,代表太后指令行事。这些事朝臣心知肚明,但太后还是极少将此事放在明面上说,难得像今日这般嚣张地表示,我就是派了人监视你们。即使不明白太后为何将此事放在明面上,但太后掌握了生杀大权,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而太后口中的“上次被抓”,指的是戚郎中去年被诬陷贪污时,太后越过刑部和大理寺,传令给暗中守在在戚府的黑骑卫,在戚郎中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将戚郎中关押,封锁戚府,保护和囚禁戚郎中的家眷。 戚郎中一直对此事印象深刻,因为当年他被抓时,黑骑卫不知是从家中那个犄角旮旯里面走出来的,手起刀落,打晕他将他丢进牢房里,不给任何交谈的机会。黑骑卫如此冷酷的行事风格,给备受煎熬的戚郎中留下了深刻印象,即使刑部和大理寺联手查出真相,戚郎中洗刷冤屈,太后将戚郎中放了出来,为表安抚赏赐了很多金银珠宝,但戚郎中从此惧怕黑骑卫也是事实,岂敢劳烦黑骑卫。 上首的太后沉默良久,手中的银色护甲摘了又戴。最后,她轻轻发出一声笑声:“戚郎中,哀家最后问你一次,消息是昨日传来的吗?” 戚郎中脸色灰白,跪在地上不敢说话。每日送来的消息这般多,他只是在赌太后和黑骑卫不知此事。 但现在看来,他赌错了。 戚郎中沉重地磕了一个头,头紧紧挨着地面,声音沉闷:“微臣,但凭娘娘处置。” 看起来,戚郎中已经明白为何太后今日突然发难了。 太后自然不会为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处置戚郎中,今日发难不过是想起前些日子黑骑卫查到,戚郎中把驿站的消息偷偷传给了白家为首的大世家罢了。 太后可以容忍戚郎中无伤大雅的小错,当初贪污那件事戚郎中手上也不完全干净,但太后权衡之下还是放过了戚郎中,面上只说黑骑卫办事不当,丝毫没有迁怒戚郎中的意思。 但勾结世家一事已经踩到太后的底线了。这些年太后殚精竭虑,不过就是为了瓦解百年世家独大的局面,她可以容忍朝臣各有所谋,但不能容忍朝臣同世家勾结。 太后撑着头,轻轻一笑:“哀家哪里懂这些,交给大理寺审理便是。若是审出戚郎中无罪,倒是哀家的不是。” 戚郎中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心中惶惶,但也明白这是太后给他的一次机会。 戚郎中叩首谢恩:“微臣,谢娘娘恩典。” 敏感的朝臣敏锐察觉到,太后大抵不是为着瞒而不报发怒,但并非所有人都知晓戚郎中勾结白家一事。 朝堂上,出身世家知晓些什么的官员背上冒冷汗,心中骇然,不敢说话。 小皇帝笑眯眯地坐在前头,代表着皇室的威严,也意味着他不会驳斥太后的话。 第33章 召见 坑死一个礼部司的戚郎中后太后放过了可怜的礼部尚书,决定给礼部尚书小王尚书一个更加听话的手下。至于是听谁的话?自然是太后的。 恶趣味的太后无视欲哭无泪的小王尚书,眼神在朝堂之上巡视一圈,看起来很是开心。武官倒是好一些,知道太后今日发难不是冲着他们来的,都老神在在地站着,不看太后倒也不紧张。文官就不一样了,他们是真的害怕太后发难。隔几月早朝太后便会揪出来一个或者一批别有用心的文官,太后娘娘心情好时,只点出来但不发难,但这也并非绝对,前几月太后得知植阳五年内治理得极为不错,一高兴就直接薅了一个官员,换上自己的人。……太后娘娘偶尔也会把自己的人从位置上薅下来换人上去,这几年朝堂官员变动虽然没有玄清帝时期那般频繁,但官员的压力还是很大,毕竟太后的性子,至今没有一个朝臣摸清楚了。谁也无法分清,太后心情是好是坏,今日的惩罚是重是轻,谁手上没有几件肮脏的事呢? 看够了朝臣战战兢兢的模样,太后兴致缺缺,轻笑一声结束了今日的早朝,遣礼部派人领大周使臣入宫觐见。 戚郎中久久跪着,低着头不曾有一句辩解之言,看得不少心中有鬼的朝臣内心忐忑不安。但不少文官还是松了一口气,有些不道德地想,感谢戚郎中的无私付出,同僚感激不尽。 礼部尚书小王尚书原本也狠狠松了一口气,但听到太后今日要召见大周使臣时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小王尚书暗自祈祷,希望今年的大周使臣不要第一日便犯蠢让他难做。 大周的使臣年年都是年轻俊美才识出众的青年男子,带头的总是大周的适龄皇子,大周的使臣年年都说想要求娶大齐公主,但朝堂中见过大周使臣的便知道,大周派来的那些俊俏男子大多是给太后准备的,虽然太后一直都不感兴趣,但大周的周明帝一直没有放弃“美男策略”,乐此不疲。今年甚至派了大周新晋的状元郎沈佳彦前来,不知是何心思。 今年派来的皇子是大周的四皇子周泽珂,已被封王的少数几个皇子,封为端王。端王是周明帝的嫡出幼子,是大周皇后舍了命也要生下来的娇娇儿,自幼被皇后含在嘴里捧在手心。 大周的皇后姜氏是有名的温婉美人,一心向佛不沾荤腥,即使出生高门已为周明帝生下两个皇子,却依旧善待宫中的皇子公主,经常开仓放粥救济百姓,在大周民间声望极高,大齐百姓在秦太后刚刚上位那些日子没少把性格恶劣难懂的秦太后同大周慈悲为怀的姜皇后做对比,不过大周战败后民间这股子传言便消声灭迹,随着大齐这些年不断繁盛,百姓都少有怨言。秦太后对姜太后的态度却很微妙,因为在知晓大周皇室中还存在周泽年这种可怜兮兮的皇子后,对着基本抓不出错处的姜皇后有了一些全新的认识。这位被传成菩萨一样的姜皇后,似乎不是什么真正的菩萨心肠啊。 而被姜皇后被娇宠长大的四皇子据说是个性格恶劣的主,至今还是孩子心性,虽被封王有两个姜皇后塞到房中的侍妾却并无正妃,连个侧妃也不曾有。已经调查过端王在大周的事迹的小王尚书一度无言哽咽,想着这样顽劣的端王不知能否熬过太后的“指点”。小王尚书无声叹气,认命地去寻大周使臣,领着使臣一行人去往三清宫。 三清宫在勤政殿东北角,曾是大齐一位重道教的皇帝为礼贤道士专门修建的宫殿,靠近着勤政殿,后来的皇帝都不再重道教,这座宫殿便专门用以接待外邦使臣。三清宫外饰质朴,带有不少道家的元素,但做了接待外邦的宫殿后便会因外邦使臣的身份而改变宫殿的外饰。好比此次接待的便是大周皇室,因着大周以黑为尊,便主要用的是代表庄重的黑色装饰物,华贵明亮。为表重视太后还从私藏里挑了几件很是精美的掐丝花瓶,精致却又大气,一进门便能看到那几个颇为漂亮的花瓶。 至少大周的端王殿下周泽珂进门时便只先看见了漂亮的掐丝花瓶。 周泽珂是大周皇后的幼子,上面有一个嫡出的兄长,正值壮年的周明帝自然不可能那么早立下太子,即使嫡出长子已经野心勃勃。端王对皇位没什么兴趣,但身为皇后之子,他爱戴兄长,一直想着如何为兄长拉拢朝臣扩大势力,是难得的有兄弟情的皇室子弟。但端王殿下还是一个纨绔,有着纨绔子弟的通病,喜欢收集华而不实的宝物,甭管懂不懂行,只要是入了他眼的都要收入囊中,例如这个精巧的花瓶。周泽珂眼底浮上几分趣味,已经将最漂亮的花瓶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了。作为友邦,区区一个花瓶,应当不会吝啬吧?抱着这样的想法,周泽珂已经将这个花瓶视为自己的私藏,怎么看掐丝花瓶怎么满意。 大周今年领头的使臣是去年的状元郎,年仅二十五的沈佳彦,大周难得相貌俊美的状元郎,当初年纪不大的沈佳彦身穿红袍、帽插宫花,骑着高头骏马,在皇城御街上走过时,不少贵女都朝他扔了花枝手帕香囊,甚至有公主求到周明帝面前要沈佳彦做驸马,但大周的驸马不能入朝为官,此事周明帝自然不曾应允。 这样才华出众的状元郎不过短短一年便展露锋芒,被周明帝亲自指派,代替前些年的使臣,带出使大齐。沈佳彦站在周泽珂身旁后一步处,恰到好处地勾起唇,一派温润。 沈佳彦出发前曾被周明帝秘密传召,此刻的沈佳彦,倒是真的很想见到大齐的太后。 太后还不知道远道而来的客人看上了她珍藏的花瓶,打算理直气壮开口朝她讨要,还有一位使臣对她充满兴趣。 此刻的太后,依旧坐在珠帘后面,不似前头那般喜怒无常,她轻轻地撑着头,烦恼小皇帝不愿意同她一同去接见大周使臣。 自太后宣布退朝后,陈阁老本有事要奏但察觉到太后心情似乎不好,权衡之下选择了离开,这样一来勤政殿的朝臣都离开了,现在留在勤政殿的都是小皇帝的亲信。小皇帝坐在勤政殿的地上,死死抱住柱子不愿意松手,泪眼汪汪:“嘤嘤嘤,母后让小王尚书去接见大周的使臣好不好,齐不齐不想去见他们,大周的使臣来来回回都是那几个齐不齐不想再见他们了。而且,大周的人看起来都好可怕,比如大周八皇子。” 太后懒得同小皇帝争论这种事情,都这种时候了小皇帝还是没有放弃给太后上眼药,试图给大周质子抹黑。 太后不惯着他,起身离开珠帘后的椅子,来到死死抱住柱子的小皇帝面前,蹲下身敲敲小皇帝的脑袋,声音慵懒:“要母后提醒你,是齐不齐自己昨日下了旨让大周使臣今日入宫的吗?” 齐不齐:??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齐不齐昨天下令同意时可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反感。云夏负责他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需要接见的使臣的信息。他可是听说了,今年随使臣到访的皇子是大周出了名的纨绔,性格恶劣,刚愎自用,母后最是讨厌这样的人。 但秦太后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小皇帝也不好开口问太后是否在意大周今年来的皇子是个纨绔的事。 小皇帝满腹心思却不敢表露,不情不愿回想起自己昨日确实应下了今日召见大周使臣后才慢吞吞起身,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乖乖巧巧:“母后,朕可以走啦!” 秦太后应了一声,起身抚了抚华丽的宫裙,不慌不忙地开口:“走吧,雀枝,去做你该做的事。” 雀枝应声:“诺。”随后离开了勤政殿。 小皇帝好奇探头,看着雀枝离开的背影,还是没忍住问了秦太后:“母后母后,雀枝姑姑要去做什么?” 秦太后不看他,反问一句:“自个走去三清宫还是派个轿撵来?” 小皇帝被带偏:“母后怎么去朕就怎么去。” 秦太后脱下今日为会见大周使臣而特意戴上的护甲,单手牵起小皇帝的小手,慢慢走着:“那便走过去吧。” 小皇帝“噢”了一声,跟上太后有些缓慢的步子。 阳光正好,鲜红宫墙亘古不变。从两人背后看,太后微微弯了腰牵着小皇帝的手,一派温和美好。 “母后,你还没有告诉朕到底为什么要遣走雀枝姑姑。” “不是什么大事。雀枝去找个人罢了,消不了多少时辰。” “找谁呀,朕可以知道吗?” “话真多。等会就知晓了。” “嘤嘤嘤好吧……” 慈宁宫位于皇宫西侧,处于深宫,从勤政殿去慈宁宫还是有些距离。而雀枝正是要前往慈宁宫附近的未宁殿,按太后的吩咐请泽年殿下一同前去三清宫。 周泽年听闻雀枝来了的消息有些意外,他扬了扬眉,不动声色:“去请雀枝姑姑进来。” 福德应了声,转身出门,不一会后头便跟着一个人一同进来,正是雀枝。 雀枝满脸喜色,向周泽年道喜:“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周泽年有些意外:“敢问雀枝姑姑,泽年何喜之有?” 雀枝拍了拍自己的嘴,喜笑颜开:“瞧奴婢这嘴,一高兴就忘了事。昨日娘娘得知大周使臣来访,今年随行的是大周的四皇子端王,算起来可是您的亲兄弟。娘娘念着殿下孤身一人在大齐,定然是怀念故国的,此次便特许殿下前去三清宫一同接见大周使臣。” 周泽年一怔,骤然起身:“今天来的,是四皇兄?” 雀枝将周泽年算不得惊喜的表现尽收眼底,但她却像丝毫未曾察觉似的,言语间依旧是浮夸的喜悦:“自然。殿下可要随奴婢前去?还是要准备些什么?” 周泽年定了定神,扬起一个温和的笑,看似和平常无差:“不必,泽年这便随雀枝姑姑前去三清宫,哪有让娘娘等泽年的道理。” 雀枝笑意加深:“殿下请。” 另一边的三清宫。 勤政殿离三清宫确实不远,即使小皇帝年岁尚小,步子算不得大,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太后目光落在高大的宫殿悬挂的匾,上书“三清宫”三个大字,气派敞亮。轻笑一声,太后收回目光,示意大气不敢出的小黄门通报。 得了令的小黄门如蒙大赦,高声提醒道:“太后娘娘到——陛下到——” 等了好一会的周泽珂顶着沈侍郎不赞成的目光不敢坐下,只能悄悄懈怠了一会,便听到外头小黄门的通报,精神一震,收拾好自己,扬起一个真挚的笑,静候大齐的秦太后。 首先看见的是一片正蓝色的裙角,上绣明亮的金线,雍容华贵却不过于死板。大齐的秦太后算起年岁来,不过二十出头,正是花一般的年岁,自然不喜那些个过于庄重的颜色。随后望去,便是身姿挺拔修长的女子,头上戴着几支流苏金簪,上面镶着几颗硕大的珍珠,这样夺目的饰品却生生被那张过于明艳的脸压了下去,一眼望去只能见到那张脸,其他的反而都成了背景。 沈侍郎轻咳一声,周泽珂反应过来,这般盯着大齐的太后很是失礼,他有些慌张地低下了头,想着这般明艳的美人倒是罕见。 秦太后牵着小皇帝,一个眼神都没有落在使臣团身上,只是冷淡地走过跪了一地的人身旁,也没有在意只是行了一个躬身礼的周泽珂。直到坐上上首的皇宫椅,太后戴上了银制的护甲,她才朝小皇帝颔首。 小皇帝会意,稚嫩的声音软乎乎的,甜到人心坎里去:“诸位使者请起,来者便是客,来人,赐座。” 下首的使臣齐声谢恩,周泽珂混在其中,并不显眼。 沈佳彦上前一步,芝兰玉树的男人眉眼带笑,眼如点漆,一双眼深不可测。 沈佳彦言语温润,语气不急不缓:“大周户部侍郎沈佳彦,见过秦太后,娘娘千岁。” 秦太后眼中露出几分趣味:“竟是这般年轻的侍郎?难得见着户部侍郎出使大齐。” 沈佳彦滴水不漏:“微臣仰慕陛下,自然听从陛下吩咐。”暗指此事由周明帝安排,他一概不知。 秦太后笑了笑,顶着小王尚书欲哭无泪的眼决定放过沈佳彦,转而盯着旁边穿着华丽的周泽珂。 周泽珂一直悄悄注意着秦太后,见秦太后眼神望过来,便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挡在沈佳彦面前,拱了拱手:“见过太后,在下周泽珂,大周四皇子端王。” 难得听到这位不趾高气昂自称“本王”。沈佳彦半躲在周泽珂身后,垂着眼这般想。 秦太后不在意这些,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声音不似刚刚兴致盎然:“倒是难得见到端王殿下。来者是客,不必如此紧张。” 周泽珂眨了眨眼,眼神无辜清澈,言语自然亲昵:“娘娘这般说了在下倒是想厚着脸同娘娘讨要些东西。” 倒是会顺着杆子往上爬。秦太后难得见到这样胆子大的,突然就多了点兴致:“说说。” 周泽珂笑容灿烂:“今日入三清宫,在下见门口那对花瓶极为合在下眼缘,倒是想厚着脸向娘娘讨要。” 秦太后的脸一瞬间冷了下来,有些冷淡地想着,还是让八皇子收拾了他吧。 第34章 兄弟 周泽珂继承了母亲的美貌,但和周明帝不怎么像,自然也和周泽年不像。 当年大周战败时,秦寻雪并未和周明帝有过交手的机会。当初的谈判太后也并未参与,她只是提了那个近似无礼的要求,想着无论结果如何都能获利。出乎她意料的是,周明帝毫不犹豫地应允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太后觉得周明帝应的太果断,倒是别有用意。在周泽年被送来大齐前,秦寻雪让安插在大周的探子调查了周泽年。太后当年并没有全信调查到的信息,还计划着往人身边安排监视,如今却莫名不想往周泽年身边安排人。 面前的端王殿下继承了素有美人称呼的姜皇后的美貌,自然也是一副好皮囊,最是勾人的一双眼睛又大又圆,看起来清纯无辜,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人时万分真诚,倒是容易让人产生几分罪恶感。 而周泽珂来之前便被母后耳提面命,不得招惹大齐的秦太后。端王殿下自然不可能在喜怒无常的大齐太后面前表现出自己倨傲自大的一面,他努力表现得清纯无辜,微微低下眼眸。端王殿下很会发挥自己的外貌优势,他看起来很委屈,声音更加委屈,不似男声低沉,反而有些稚嫩:“娘娘,本王只是觉得那花瓶颇为巧妙,便心生喜爱,想要厚着脸皮向娘娘讨要些长得差不多的花瓶,只想着带回去放在本王的小金库里,绝无冒犯娘娘的意思,还望娘娘海涵。若是因此让娘娘同大周有了嫌隙,那本王可就成了千古罪人。本王向娘娘赔个不是,还望娘娘见谅。” 能在皇宫中活下来的哪个不是人精,就算是被大周皇后娇宠长大的端王周泽珂也并不是真正倨傲的傻白甜,他是接受过完整的皇室教育的,自然懂得如何对上位者说话,懂得如何与他国的皇帝和掌权者交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倨傲是周泽珂的一层面具,也是他能自由行动的保护伞。 候在一旁的小王尚书松了一口气,感谢上苍这位端王殿下不是傻白甜。大齐皇室会见他国使臣时都需要礼部官员在场,一言一行均会被记录下来,这种程度的会面自然是需要礼部司派人来盯着的,但礼部司的一把手刚刚被太后打入天牢接受大理寺的调查,此次太后还来了兴致,要亲自召见大周使臣,这种时候小王尚书怎么可能派其他人盯着,自然只能自己硬着头皮上了。小王尚书自然希望太后能收敛些,但……太后一向不在意各种规矩就是了。 太后一听这个话术就知道周泽珂是在模糊重点,消除前面讨要花瓶给自己留下嚣张跋扈的印象。坦白说,周泽珂这张脸看起来确实不怎么嚣张跋扈,无辜又清纯。据大周的探子来报,周泽珂向来很擅长利用这张脸的优势为自己牟取利益,在大周这些年,那几个争夺太子之位的成年皇子里头,周泽珂一向以纨绔出名,在大臣中风评不算好,连带着对颇有贤名的周泽珂的兄长也持观望态度。但真正接触他的臣子会因为他这张脸和温和谦逊的态度被迷惑,从而对先前的偏见感到愧疚,大周不少臣子就是因为这样的套路倒向周泽珂皇兄的阵营。这个套路周泽珂可谓屡试不爽。 但周泽珂现在面对的是大齐的太后,他对这位喜怒无常的掌权者很是陌生,周泽珂并不自信自己能用这个套路打动秦太后,只是寄希望于自己那张看起来很真诚的脸。毕竟就算是他父皇,偶尔也会被这张真诚的脸骗过。 太后还真就不吃这一套,也不会被这张看似真诚的脸迷惑。太后多年来同不愿意习文写大字的小皇帝斗智斗勇,什么撒娇讨好卖可怜的套路没有见过。周明帝执政平平,难得有机会罢免官员,也难得诛大臣的九族,自然很少见到大臣痛哭流涕的模样。但秦太后不同,她的上位满是腥风血雨,整个朝堂都基本上经历了大清洗。也有被判处有罪的大臣痛哭流涕倾诉自己的悲惨过去,颇为真诚,妄图博取冷心冷肺的太后的同情。但太后知道,有些看似真诚的脸下包藏祸心。 太后明明看透了一切,却只是扬起一个客套疏离的假笑,很是虚伪:“哀家自然不会责怪端王,也自然不会因怀疑大周的诚意。不过,这花瓶并非是哀家的私藏,前些日子哀家已经把这个花瓶赏赐给八皇子了,此番拿出来还是借用了八皇子的藏品。若是八皇子不介意,这花瓶送给端王又如何。” 八皇子?周泽珂挑起眉,似是有些不解,不明白只剩下一个小皇帝的大齐皇宫里怎么还会出现一位八皇子。 看出了周泽珂的迟疑,端坐高台的太后撑着头,轻笑一声,意味不明地开口:“说起来也巧,八皇子今日的晨练大抵是结束了。如今他乡遇故人,这故人还是自家兄弟,对八皇子而言自然是件好事。哀家已经遣人去召八皇子来三清宫。端王殿下无需着急,稍候片刻,先用用茶。这可是哀家的私藏,上好的君山银针,用的是白鹤井的泉水,平日里哀家可是舍不得拿出来的,今日也算是接待贵客。”说得极为好听,但实际是因为太后不喜欢黄茶,但忽悠忽悠大周的端王还是可以的。 周泽珂瞳孔微缩,有些掩盖不住自己的情绪。兄弟?八皇子?周泽年?周泽珂其实是被“兄弟”二字惊到了,他其实花了一会才想起来八皇子是谁。自周泽年离宫那日起,周泽珂便早早认定周泽年必死无疑,自然无需多费心思。眼下,周泽珂判断会早早死在大齐皇宫的八皇子并没有死去,看这架势仿佛已是秦太后跟前的大红人。秦太后提起八皇子时言语亲昵,很是亲近,看起来周泽年颇得太后宠信。一个异国的皇子,能做到这个地步,是极为恐怖的。 周泽珂心中暗暗警惕起来,开始想着该如何面对自己不知立场的兄弟。周泽珂比周泽年早两年出生,周泽年并非大周皇宫中最年幼的皇子,但在沁妃死后,没有庇护的周泽年自然是大周皇宫中最好欺负的皇子。周泽珂少年时期确实领着皇亲国戚和大臣之子们欺辱过周泽年,但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如今的周泽珂是高高在上的端王,少数几个封了王的皇子,身边围着的都是大周的官员或者皇室中掌有实权的宗亲,自然很久未曾“自降身价”,亲自做些什么对付一个人。以至于,此刻要他回想过去对周泽年做过的那些陈年旧事倒是有些困难。 他甚至想着,这个兄弟不知是否能拉拢到身边为兄长效力。 正在这么想着,却听见身后小黄门高声通传:“泽年殿下到——” 身后响起玉石轻响,有人不急不缓信步而来,一派自然。身穿一件月牙色长衫的男子在他身旁站定,微微拱手朝上首的太后行礼,语气温和自然:“泽年见过娘娘。” 周泽珂不敢看太后,悄悄斜过脸去看身旁五年未见的兄弟,只见着线条利落的侧脸,脸上带着极为温和无害的笑,身姿挺拔但有些消瘦,似是大病初愈不过几日。 上首的太后轻笑一声,坐直了些,对着来人说话时语气温和了不少:“八皇子何必多礼,哀家此番让你前来,不过是想着让你同兄长叙叙旧,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意有所指。周泽珂皱眉,不明白大齐的太后为何说出这种话。但他隐隐约约察觉到,身旁的男子态度疏离,似是不太愿意靠近他。 周泽年在太后开口后倒是明白了太后的意思。她调查了他过去在大周的生活,明白他同周泽珂之间存在嫌隙,要他效力做些什么,既是为自己出气,但更多的是折辱大周使臣。 若是周泽年心中还念着大周,自然不可能在大齐的太后面前下了周泽珂的面子,兄弟间的嫌隙自然不必放在敌国掌权者面前。但周泽年心中早就已经没有了大周,自离开大周那日起,所有对大周的柔情和幻想全部消失殆尽,他满腔仇恨,自然需要宣泄。 感谢秦寻雪给的机会。大逆不道的周泽年心中直呼太后姓名,面上却挂着温和的笑,语气自然:“礼不可废。” 第35章 先生 漂亮美艳的太后离开了三清宫,顶着云夏不赞成和小皇帝可怜兮兮的眼神潇洒离去。小皇帝不打算留下来看热闹,但他需代表皇室留下。小王尚书没把事做绝,他会同使臣交流此次来访的安排,小皇帝只是需要留下来盯着大周的质子和端王罢了。 嗯,根据目前这种剑拔弩张的程度,小皇帝觉得自己在只是为了不让他们俩打起来。 自觉任务深重的小皇帝绷着小脸,紧紧盯着周家两兄弟。周泽年知晓太后已经离去,心下一松,似笑非笑地盯着周泽珂,语气略带嘲讽:“四皇兄果然还是这么令人厌恶。”说话更加直白了些,周泽珂碍于小皇帝在,不敢多说些什么,敢怒不敢言,憋屈得很。 秦寻雪懒得看大周皇室的笑话。作为曾经敢同素有暴虐名声的玄清帝博弈的女子,她自然看不上这些小打小闹。她看得清清楚楚,周泽年今日只不过是想言语上羞辱周泽珂,更像是一种直白的试探。重头戏还在后头呢。 “希望我送出去的黑骑卫能被好好利用,可别让我失望啊。”秦寻雪声音低低的,听起来像是喃喃自语。 雀枝听得清楚,但雀枝装聋作哑,选择充耳不闻。 雀枝:奴婢什么都没有听见。 心情不错的太后娘娘理所当然地打算去找乐子。想起今天在朝堂上欲哭无泪的小王尚书,秦太后微微一笑,打算去找还在宫中的王太傅聊聊天。 王太傅本是应当午时后入宫的,但今日晨时王太傅早早入了宫教导周泽年习文,直至早朝结束,故王太傅如今还没有离宫。太后体恤王太傅,将王太傅安排在一座宫殿中休憩,待到下午讲学时直接到勤政殿便可。 太后高兴地摆了摆手,雀枝上前,太后兴致很高:“雅韵郡主今日还待在芷扬宫中?让黑骑卫看好了,别让雅韵郡主偷偷溜出来。雀枝,王太傅在哪座殿中?王太傅难得留在宫中,哀家可得好好见见王太傅。” 雀枝心中为王太傅默哀。为大齐鞠躬尽瘁的王太傅今日怕是又得被气出病来。希望今日太后娘娘不要上去就用“爱称”称呼王太傅。 “太后娘娘到——” 静坐在案台前观赏孤本的王太傅听到小太监的通传两眼一黑,笃行命数的王太傅真诚地想着今日出门前应当卜算一卦,觉得万分晦气。 秦寻雪难得寻回几分少女时期的稚气,牵起裙摆快速进入殿中,站在王太傅面前一两丈处,眉眼弯弯,语气真挚:“见过王先生。” 一瞬间,王太傅仿佛回到了当年那个飘满柳絮的春日,穿着浅粉色罗裳的少女眉眼弯弯,未曾长开却初现妍丽的眉眼很是温柔,带着几分雀跃和好奇,也是这样搂着罗裙笑着对他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说“见过王先生”。 王太傅并未怔住太久。人生阅历丰富的王太傅不会被这种偶尔闪现的回忆影响,王太傅只是放下手中的孤本,略微颔首,避开了太后的那句话:“娘娘万福,老臣算不得娘娘的先生,这声先生,老臣实在担待不起。” 玄清帝特许这位肱股之臣无需对皇室行礼,王太傅自然有端坐的资本。 秦寻雪对没有影响到王太傅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几经风雨起伏的老人要是能被这样一句话影响到,那才奇怪。这更接近于一种试探,秦寻雪想着,若是能影响到王太傅那便是赚了,影响不到也不算亏。 太后轻嗤一声,兴致突然就淡了下来。太后抚了抚衣裙,低着头并未看王太傅,声音略带挑衅:“老王这些日子身子如何?” 这算是王太傅和秦寻雪之间独特的称呼。当年,还是大周权势顶端的秦丞相特意寻了忘年交王太傅来教导秦寻雪,本不再收女学生的王太傅碍于情面,最后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前去教导但不收秦寻雪为徒。那些日子,被封太子妃却还并未入东宫掌权的秦寻雪难得在王太傅面前放下了算计,一心一意想着今日课上该用什么话为难王太傅。 每日王太傅授课之时,秦寻雪都会同王太傅因意见不合吵起来,吵得最严重的时候秦寻雪丢了那么多年的温吞假面,放弃恭敬的“王老”称呼,直接拍着桌子站起来叫“老王根本不懂得教书育人”。当然,王太傅也被她气得脑子发昏,难得直接地评价秦寻雪——“秦家女愚不可及,孺子不可教也”。 后来,王太傅因为一些原因,被气到离开秦家,向秦丞相请辞,但当日接待他的是温柔的秦夫人。秦夫人惶惶不安,上了茶便委婉地问着可是自家孩子不够聪慧。 王太傅犹豫好些时候才告罪说秦二小姐天资聪颖,老朽愚钝,与二小姐没有师徒缘分。 嗯,是的,王太傅最后还是说了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只为保留秦寻雪在秦夫人面前的形象。当年还未及笄但工于算计的秦寻雪从未在秦夫人面前表露一丝一毫,王太傅也不想揭穿她,便只是找了个托辞便不再去往秦家。 但这个称呼算是保留了下来,待到秦寻雪坐上太后之位,王太傅最终还是默许了秦寻雪对他的称呼,如今的秦太后还是可以肆无忌惮地在王太傅面前用这个听起来就没大没小的称呼。 王太傅同秦明远是忘年交,要不然当年也不会去教导秦寻雪。但秦明远和秦家其他人都唤他一句“王先生”,只有秦寻雪唤他“老王”。 王太傅心梗一瞬,但想起来确实是自己默认了这个称呼,平常秦寻雪不想挑事的时候也基本上不会这么称呼他,一般叫“老王”都是有不好的事情在等着他。 王太傅瞪眼:“太后娘娘自重。” 第36章 薛家 “娘娘,他同旁人有何不一样吗?”王太傅轻叹一声,觉得秦寻雪的行为确实有点不像她。秦寻雪其人,锱铢必较,工于心计,她向来是付出一毫要从他人身上薅下一厘来,哪里像如今这般又是疗伤又是送宫殿又是替周泽年费心费力找先生,似是不求什么回报,完全不像是秦寻雪能做的事情。 瘫成一团的秦寻雪趴在案上,盯着手里把玩着的陶瓷茶杯,轻嗤一声,抬头看着上方端坐的王太傅,另一只手撑着头,广袖滑下,露出戴着白玉镯的手臂,说不清玉和手臂哪个更白些。秦寻雪靠在手臂上,声音慵懒:“哦?王太傅何以见得?” 王太傅见她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就有点心梗,但他也明白,作为太后的秦寻雪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没有遮掩地表现自己有些厌烦和摆烂的情绪了,一时间反而有些心软。纵使他总是说着秦寻雪算不得自己的弟子,终究还是嘴硬心软罢了。 王太傅怒其不争:“你自己说说,当年为玄德帝争夺太子之位时,你可有这般积极?可有这般不求回报?” “谁说我不求回报。”秦寻雪舒服地眯了眯眼,美人笑颜如花,看起来心情不错。秦寻雪想,好久没有像这几日一样快乐了。 “你求了什么回报?”王太傅一阵头疼。 “王太傅,你说现在什么也没有的周泽年能给我什么?我现在有权有势,能打动我的无外乎就是那么几样。”秦寻雪歪了歪头,语气戏谑,不怀好意。这还是秦寻雪第一次唤周泽年的名字,她向来只称周泽年为“八皇子”,疏远又有距离,但此刻,鬼使神差的,这三个字在她嘴里转了一圈,轻飘飘地说出了口,倒是烫得舌尖有些发烫。 秦寻雪冷淡地想着,这是为何呢。 王太傅面无表情:“你若是真能看上他,也算是一种报应。” “嘁,没意思。”明明有意往权色交易那方面引了,但王太傅一点都不上钩,真是无趣。 王太傅又开始头疼了。他一大把年纪了还要为不省心的太后鞠躬尽瘁,着实有些受不住。 “总不可能,太后娘娘又拾起了幼时偏好植树的爱好吧?大周的质子也不符合年纪啊。” 王太傅是从当年还没有同秦寻雪决裂的秦夫人口中知道这件事的。秦寻雪幼时还没有被薛姨娘摧残前,是秦夫人的娇娇儿,秦夫人宠她宠到要做什么都答应她,有时连亲生女儿秦静芷都要靠边站。年幼的秦寻雪幼崽很喜欢玩种树的家家酒游戏,同龄幼崽都是她的小树苗,包括别有用心的齐峥。 “我一直在养着齐不齐的。”秦寻雪噌的一下坐直了,看起来很想同王太傅分享自己的小树苗。 “……够了,我不想听。”王太傅无言哽住,看起来很是无奈。一个正值天真烂漫年纪的幼崽,被她养的满腹算计,虽然稚嫩但依旧不容小觑。王太傅不明白,算起来秦寻雪总共也没有养过几个幼崽,但为什么养过的幼崽就没有一个正常的。 “对周泽年很好,是因为他能带来的东西比想象中多得多。”秦寻雪撇嘴,察觉到王太傅抵触的情绪,觉得王太傅不懂自己种小树苗的快乐,但最后还是同王太傅解释了一嘴自己的想法。 “臣洗耳恭听。”王太傅完全不相信秦寻雪的鬼话。 “哎呀,王太傅无需这般焦虑,这般试探不过是觉得我对大周的八皇子产生了什么不该有的情绪,比如情爱,对吗?”秦寻雪拿着茶杯伸了个懒腰,看起来颇为不在意。 “不过王太傅倒是不必担忧,毕竟,薛家女可从来学不会爱人。”秦寻雪随手一抛,陶瓷制的茶杯跌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王太傅一惊,低头看去精致淡雅的茶杯已经碎成了很多块,上面墨竹的花样也碎的七七八八了。 江南薛家,在被太后疯狂针对前,借助姻亲关系已然成为很是庞大的大世族,但薛家女基本上从不嫁离江南,只因那一句“薛家女不懂情爱”,不少薛家旁支的女儿因此被牵连,婚姻悲惨。 王太傅脸色一变,看起来并非很想谈及此事。但片刻沉默后,王太傅还是开口:“……你还是在意这件事,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意。这是极没有根据的谣言,只是薛家出了……哎。” 连王太傅都对那个名字讳莫如深。 秦寻雪轻笑一声,恶劣开口:“怎么,薛皇贵妃的名字这般难说出口吗?我倒是觉得还好,毕竟,朝中至今还有不少人将我和那位传奇的皇贵妃进行比较呢。” 薛皇贵妃,谥号贤淑皇贵妃,但这位张扬跋扈的皇贵妃和贤淑可没有半点关系,嚣张跋扈的薛贵妃曾经仗着齐太祖的宠爱为所欲为,因早年自己伤了身子无法有孕,虐杀宫女,诅咒皇嗣,给不少妃子灌红花,还干涉国政,她不屑伪装,坏的明目张胆。朝中怨声载道,齐太祖为安抚朝臣,稳定江山,不得已杀了她,一条白绫便让这位绝代佳人香消玉殒,但薛贵妃算无遗漏,在临死前便安排了人,于她身死后散布自己的遗书,其中有一句“薛家女不懂情爱,本宫只是单纯厌恶陛下,但确实动不了陛下,故而只能虐杀那些陛下看上的宫女,折磨那些陛下宠爱的嫔妃。陛下又何必何必装作深情款款的模样,惹得本宫直犯恶心”。 用词嚣张,在写给齐太祖的遗书中还是自称本宫。那封遗书的内容通篇揭露齐太祖的薄情寡义,同时告诉齐太祖他被自己耍了。据说当年齐太祖拿到那封血书时红了眼,喃喃自语说着“朕辜负了她,朕从未懂过她”这样的话。就是这样疯狂的女子,在秦寻雪看来是临死前还要恶心齐太祖一道,但最后齐太祖还是亲自封了她为贤淑皇贵妃,力排众议给了“贤淑”的谥号,同葬皇陵。 作为经历过薛贵妃时期的老人,那位张扬跋扈的贵妃在王太傅心中算不得什么坏人。齐太祖是一个好皇帝,但并非良人。好在薛贵妃也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人,烂虾配臭鱼,两人搭伙还是可以的。谁知道齐太祖会直接对她下死手呢? 第37章 兄长 周泽年在小皇帝八卦的星星眼中很是冷静,他想着,为何秦寻雪这么早就离开了。是的,在互通表字后,周泽年终于从太后口中知道了秦太后的本名是秦寻雪,一个很是清冷的名字。从那以后,周泽年在心中默念太后时,便只称呼为秦寻雪。听起来有些大逆不道,毕竟那是大齐的太后,但周泽年却在想着,到什么时候能直呼太后的名字你呢。同时,前几日周泽年顶着雀枝诡异的目光,面不改色地套出了秦太后的年纪,竟是同他一般大,也就是说当年秦寻雪提剑刺杀玄德帝时不过及笄一年,是花一般的年纪。 周泽年明明面对着少年时便一直想要踩在脚下的“兄长”,脑子里却满是秦寻雪的模样。他,真的很想知道,当年一个人调动一整个黑骑卫包围皇宫,在玄德帝登基不过月余便独自一人提剑杀入勤政殿的秦寻雪是什么模样,那时的秦寻雪,是什么样的表情呢?是真如雅韵郡主所说的那样,因爱生恨所以一定要杀了玄德帝吗? 周泽年隐隐约约觉得,秦寻雪不是这样的人,即使大齐百姓都认为秦寻雪对玄德帝爱而不得,决定得不到便毁掉,前些日子还有小宫女说漏嘴,传言世家大族间流传着他是秦寻雪一手调教出来的玄德帝替身的流言,但周泽年觉得,秦寻雪不是这样的人,她看起来无欲无求,看起来喜怒无常,但实际上可能并不是这样的人。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但周泽年就是有这种感觉。他固执地相信着,总有一日能见到真正的秦寻雪是什么模样的。 周泽年心中这样想着,面上却丝毫不显,刺够了周泽珂,便只是带着温文尔雅的笑,转身朝上方端坐的小皇帝拱手行礼:“泽年本想着带四皇兄去泽年如今的住所转转,但未宁殿在深宫之中,若是四皇兄去了,怕是有损陛下的圣明。” 小皇帝看热闹不嫌事大,虽然他依旧很不喜欢周泽年,但是大周今年来的使臣胆敢开口讨要属于他母后的藏品,自然是更加惹齐不齐厌烦的,齐不齐巴不得他们闹出些什么来。大齐这几年顺风顺水,太后执政以来天灾极少,最挑剔的言官也没办法苛责太后,大齐在这种条件下蒸蒸日上,百姓富足,兵强马壮,秦景盛正值开疆扩土的年岁,是大齐最大的保障,小皇帝一点都不害怕起了战火大齐会输。 虽然可能会辛苦百姓一段时日,但若是能吞并大周也是极好的。……就是这个计划是小皇帝想的,他都不敢告知太后,用脚想都知道注重民生的太后不愿意起纷争,若是真让太后知道了这个可怕的计划,小皇帝怕是又要多练几张大字,把民生两字刻在脸上。 只敢怂怂地在头脑中构建黑暗计划的小皇帝长长叹气,声音软糯,露出属于幼崽傻兮兮的笑:“朕不知母后同不同意。泽年哥哥你是知道的,后宫不归朕管哒,那是母后管理哒。” 甩锅的手段一流,甜甜地叫着“泽年哥哥”但什么承诺都不肯给,小皇帝果然还是那个内里黑不溜秋的小汤圆。也不知道秦寻雪是怎么养幼崽的。 被太后遣返的雀枝在回来后便站在小皇帝身后同云夏一起充当小皇帝的左膀右臂。 周泽年遗憾叹气:“看起来,四皇兄不能去看看泽年在宫中的生活了,真是可惜。” 雀枝无语,无视一直给自己使眼色的云夏,心中流泪。真不是她故意不让的,她前几日才得罪了太后,哪里还敢为难周泽年,如今周泽年摆明了只是嘴上说说,并没有真的要端王同去未宁殿的想法,虽然她确实代表着太后,也确实可以现在就同意端王去未宁殿走一圈,但这背后的代价是得罪周泽年,同时得罪太后,雀枝虽然知道太后不会真的同她离心但是还是不愿意让太后头疼,于是雀枝选择对云夏的暗示视而不见。 第38章 离宫 周泽年用了令牌离宫这一件事传到太后跟前时,太后正好收到了秦景盛送来的回京的折子。 随手回了一句“允了”,太后眸光沉沉,手上还拿着朱笔,手指微微弯曲,太后的手指抵着下巴,看起来有些倦怠:“去了哪?” 太后语气平淡,没有责备和质问的意味,看起来只是轻描淡写问了一句而已,对秦寻雪而言,这是她自己给出的令牌,自然要做好被使用的准备。 “回娘娘,泽年殿下去了大周使臣下榻的驿站,似是去寻了大周的端王。黑骑卫和暗卫派了人跟着,但无论是明面上的还是暗地里保护的,皆无法进入驿站,大周今年派了不少高手保护端王,黑骑卫和暗卫不愿同他们起冲突,一时僵住了。后来,泽年殿下说无碍,他不过同端王说几句话便离开,出宫并非主要为了端王。” “无需紧紧跟着,若是有什么话不方便他们听,离远些也无碍,只要保证八皇子的安全即可。”太后听到一半便兴致缺缺,明目张胆出去找周泽珂,必不可能是要做些什么,说不定被威胁的还是周泽年自己,太后可没这个心思看这种乐子。 雀枝低着眉眼,很是恭顺:“诺。” “八皇子可有说,去过驿站后还需去哪?”太后本低下头重新批阅奏折,似是想起来什么,再次抬起头发问。 雀枝低着头细细想了会,语气肯定:“泽年殿下说,今日会先去书市看看古籍,淘淘孤本,午膳前,泽年殿下会前去王府拜访王太傅。” “哦。无碍,左右是去拜访王太傅,从哀家私库中取出玉质茶杯一套送去给八皇子,告知他王太傅很是喜欢这种玉质的器具。也算是登门拜访的礼节,这种时候,光是古籍和孤本是不够的,运气再好也淘不到几本合适稀缺的孤本,若是寻常古籍和孤本,王太傅可不缺这些。” 雀枝飞快在脑中盘算送哪一套茶杯比较好,还是没忍住开口道:“娘娘待泽年殿下未免有些太好了,又是为泽年殿下寻了入学的机会又是为他求字求宫殿名,如今还要为他送出去一套娘娘自己都舍不得用的玉质茶杯,奴婢只怕泽年殿下不领情,辜负了娘娘的一番好意,奴婢觉得不值。” 太后轻笑一声:“雀枝还是看不惯八皇子啊。这很正常,哀家能理解。其实哀家这般作为,也不仅仅是为了日后布局。……就当哀家难得任性一回吧,哀家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雀枝欲言又止,但她看出太后这些日子笑的时候确实变多了,往年的太后,总是独自一人端坐高台,高高在上难以接近,只有雀枝这种日日陪在太后身边的人才知道,太后只是为了承诺而活着,她还是找不到活下来的意义。 但周泽年的出现至少让太后平静的生活出现了一丝波澜,日后秦家全部归京后太后自然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面对各种阴谋诡计,雀枝实在不忍心剥夺太后这一点点的快乐。再者,经过太后敲打后,雀枝再不满意周泽年,也只是嘴上说说,实际上并不会动手。 太后见雀枝不讲话也不介意,她只是想着,待到大周的使臣来访结束后,便想个法子给周泽年封个王吧。封号是什么呢?逸还是懿呢? 第39章 冷战 遥远的边疆。 秦景盛收到太后批准回京的奏折时已经过了好几日,饶是快马加鞭,边疆离京城也太过遥远。 将军府书房内,贺温娅窝在一旁看话本,秦景盛今日不用带兵,便在书房坐着处理些政务。收到奏折后,秦景盛展开一看上面只有用朱笔批阅的两个大字,一时间有些想笑。 敏锐察觉到秦景盛似乎发出了一声轻笑,贺温娅悄悄抬头,看见秦景盛手上拿着一本奏折,有些无趣地撇了撇嘴,觉得无聊便收回了目光继续看自己的话本。思绪慢慢飘回昨日。 贺温娅是贺家的独女,养在边疆的女子其实同男子没什么区别,照样能顶天立地撑起一番家业,贺家的产业遍布全国,贺家不少铺子都是贺温娅接手管理着的,收成也还不错。但贺温娅不是什么勤勤恳恳的姑娘,她一向信奉能在规定时辰内完成任务便好,其他时间要及时行乐,快乐生活。昨日赶着晚上的时辰洗漱后便在书房呆了好几个时辰,没有时间和心上人亲热的秦景盛很是怨念,身上的怨气都快凝成实体了,但最后秦景盛还是心疼自家小姑娘,帮着算了几个铺子的收成和分红。忙完之后,贺温娅实在熬不住了便倒头就睡,秦景盛再怎么气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也还是好好抱起贺温娅回了房。 第二天贺温娅早上起来躺在温暖舒适的床上时整个人都有点蒙,但清醒后看到旁边躺着的秦景盛便知道是他抱着自己回来的。贺温娅微微一笑,本来打算同秦景盛亲近一会,没想到秦景盛因着昨日的事生了闷气,见她醒了便一言不发起身洗漱,先去晨练后便径直去了书房,一句话也没有同她说。 贺温娅全程都是懵懂的状态,她不明白为何秦景盛突然便生气了,但离开府邸前,秦景盛还不忘小声吩咐侍女备下她昨日想要的小菜,看起来倒不是完全不在意她。 贺温娅呆呆坐在床上,摸了摸下巴,看起来有些痛苦。她问身旁刚刚进来的贴身侍女:“绿芽,你说姑爷为什么生气?” 秦景盛是一个好将军,他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令敌人闻风丧胆,但下了战场,在贺温娅面前的秦景盛性子其实真的很好,偶尔还会露出一些与大将军气质不符的可爱性子。……比如总是因为一些事情自己一个人难过生气,但难过后总觉得冷落了她,心里过意不去最后还来哄她。 贺温娅养在边疆,见过大漠的风沙,性格大大咧咧很是直接,她心思没有那么细腻,她是真的理解不了秦景盛那些过分温柔的心思,但她会尝试去理解,去了解,去哄着自认为自己不需要被哄的秦景盛。 唤作绿芽的侍女脸圆圆的很是喜庆,此刻绿芽的脸上也满是痛苦与忧愁,看起来还有些恍惚:“小姐,答应奴婢,下次不要再把事情堆在最后一日做完可以吗?奴婢帮您算那些账目算得现在眼前还全是钱币的模样。” 贺家从不苛待下人,像是这种随着贺温娅一同长大的贴身侍女,只要效忠于贺温娅,便会请先生来教她们识字断文,还会教基础的算术,若是有天赋的,便会提拔起来做个管事,绿芽于算术一事上颇有天赋,但绿芽效忠于贺温娅,不打算离开自家小姐去做什么管事。就算贺温娅嫁了人,绿芽也一直唤贺温娅“小姐”,秦景盛也不打算纠正这个称呼,那是贺温娅的人,他不需要过问。 贺温娅有些尴尬地扬起一个笑,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秦景盛可能生气的原因。 “该不会,是因为我昨日拉着姑爷算了一晚上的账姑爷生气了吧。” “啊?”绿芽是个忠心耿耿的侍女,但绿芽年岁小,还未经历过男女情事,虽然觉得有点不对但她想着自家小姐那么聪明一点是对的。 绿芽脸上露出着急的神色,有些紧张地催促着小姐:“那,小姐要不要去找姑爷赔不是啊?” 贺温娅托腮,摇摇头:“说了姑爷估计会告诉我,他没有生气叫我别多想,等到他恢复了,自然也不会告诉我为什么生气,一贯如此。” “那怎么办呀小姐。”绿芽是真的为小姐着急,两人欢喜冤家吵吵闹闹这么些年,但绿芽基本上都没有察觉到,这还是绿芽第一次知晓原来小姐和姑爷会闹别扭。 “走一步算一步吧。”贺温娅倒是不怎么着急,她和秦景盛相互哄了对方好些年,自然知道如何处理这种看起来有些严重的小事情。 贺温娅伸了个懒腰,看起来并不是很担心:“先起来用膳,再去书房蹲姑爷,我就不信了,他今日还能忍着什么话也不同我说。” ……然后直到现在,贺温娅都看完一本话本,拿起一本游记来看,秦景盛还是闷闷地不愿意同她说话。 贺温娅有些头疼,她倒也不是不能同秦景盛先开口说话,但今日进了书房后秦景盛一如既往给她备下了话本和瓜果糕点,还往她常常躺着的贵妃榻上加了一个柔软的垫子,一看就是今日准备下来的,贺温娅心都软成一滩水了。但贺温娅还没有开口,秦景盛便召了副将进书房议事,贺温娅只能绕到屏风后面的贵妃榻上坐着。 摆上屏风到不是什么不得见外男,只是贺温娅平日里看话本姿势总是奇奇怪怪的,怎么舒服怎么来,有时看上去总是有些不雅,为了维护脸皮薄的贺温娅的面子,秦景盛才摆了一个屏风在书房中,方便贺温娅舒服地躺着。 贺温娅:好气啊一定是故意的。 贺温娅好几次从屏风后绕出来打算同秦景盛搭话,秦景盛便召了人进书房议事,有些事颇为重要,贺温娅听得但是她不愿意听,便会绕出书房出去走走,待到人走了再进去,秦景盛又会召新的人进书房议事,反反复复如此,弄得贺温娅有些恼火,干脆拿了本话本出来,坐在外头的椅子上看话本。 好不容易不召人了,太后快马加鞭送来的奏折便到了。秦景盛打开后便露出了今日的第一个笑,贺温娅很好奇又不愿意上前看,前头的事情弄得贺温娅有些委屈,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哪里让秦景盛不舒服了,要这么折磨她。 秦景盛余光一直盯着贺温娅,早上后气便消得差不多了,发现自己逗妻子逗得有些过了头,秦景盛见好就收,拿着奏折走上去揽住贺温娅的肩,看起来很是温柔。 秦景盛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柔情似水的意味:“阿娅,是我不好,不该对阿娅耍脾气,阿娅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第40章 碎片 五年前,大齐皇宫的一个深夜。血腥味飘荡在大齐皇宫上空,但整个皇宫都静悄悄的,夜深人静,仿佛是平常日子。 秦景盛独自一人千里奔袭,直奔京都皇宫,一路上的黑骑卫并未阻拦,反而通通放行,秦景盛一路畅通无阻,直到他打开朝霞宫的宫门,血腥味扑面而来。身着白衣满身是血的秦寻雪提着一把青色的剑,听到声音,及笄不到一年的少女缓缓转过身看向殿门口,在她背后的,是满身是血的齐峥躺在血泊中,而齐峥身边的谢琳芸顾不得脏污,呜咽着趴在齐峥尚有余温的尸体上哭泣。 秦寻雪淡淡地笑着,一如当年七月十六那日站在月光下的模样。秦寻雪脸上溅到了一点血,不知是哪个死于她剑下的亡魂的血。她动作有些缓慢,缓缓勾起一个有些癫狂的笑,似哭似笑,一如当年:“许久未见了哥哥。你看,哥哥,最后你又来晚了一步啊。” 秦景盛一怔,他猛然跪下,低着头,心中绞痛,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阿寻,阿寻,你看看我,我是哥哥,别这样,别这样,这不该由你来做,把剑给哥哥,哥哥会承担一切。” 秦寻雪摇摇头,并没有哭:“来不及了,哥哥,我是罪人,也是功臣。你看,最后我还是完成了他们的愿望,我已经做到了自己答应下去的所有愿望。哥哥,我好难受啊,你说,我还有活下去的理由吗?” 秦寻雪眼神空洞,视线缓缓移动到手中的剑上,她的头脑不太清醒,薛姨娘留下的痕迹太重,她至今见血还是不能很好控制自己的情绪。秦寻雪有些出神地想着,死了就好了,一切都能结束了,她不用再去算计什么人,也不必再被人算计。听起来是很划算的一件事啊…… 趴在齐峥身上的谢琳芸动了,她有些费力地站了起来。背对着她的秦寻雪听到声响,缓缓回头,歪了歪头,有些好奇:“我已经答应了你,用暗卫的执掌权换一个他死得痛快的权利。你还需要什么?有什么可以和我交换的吗?” 谢琳芸是大世家的嫡女,平日里看起来弱不禁风文文静静,但见过谢琳芸的人都知道,谢家幼女是一个很有主见的女子,若非爱上齐峥,她不会甘愿困在深宫之中。 谢琳芸刚刚失去爱人,但她脑海里却一直很冷静地在分析现今的情形。诚然,齐峥是一个合格的爱人,但不是合格的君王,他从不是玄清帝临死前期待的那个能带着大齐走向复兴的君王。对秦寻雪来说,他甚至是一个骗子、一个小偷。 谢琳芸努力擦干脸上的泪水,她尝试着扯扯嘴角,但并没有成功。于是她放弃了虚假的笑,直截了当地开口:“阿寻,算起来,你也还欠我一个愿望吧?” “谢琳芸,”秦寻雪无悲无喜,声音冷淡,像是不化的寒冰,慢慢开口,“你背叛我的时候起,你就失去了我许诺的愿望。是什么让你产生了,我如今还欠着你一个愿望的错觉?” 谢琳芸曾经也是秦寻雪幼时的玩伴,那时的谢琳芸比面若观音的秦静芷还要照顾她,是第一个宠着她陪她玩家家酒的幼崽,俨然一副贴心好姐姐的模样。后来……只能说物是人非。 “我可以镇守皇陵,成为兄长在你手上的把柄,保证兄长不会叛变,”谢琳芸像是料到秦寻雪会这么说,她提出了另一个秦寻雪难以拒绝的条件,“我用这个条件,换一个愿望。” 秦景盛隐隐约约琢磨到了什么,跟着劝道:“阿寻,先听听她的愿望是什么再做决定也不迟。” 若是寻常时候的秦寻雪可不会答应,她自然能看出来这两人似乎瞬间达成了什么交易。但现在的秦寻雪见了太多血,反应有些迟钝,她想了一会,最后应了下来:“说说看。” “陪着小瑞长大吧,待到他能独当一面时,若是还没有找到为自己活下去的意义,再来思考离开的事情,那时谁也不会拦着你,好吗?”谢琳芸诞下皇子不过月余,尚在襁褓之中的小皇子取名为“瑞”。谢琳芸知道,秦寻雪大抵是同玄清帝达成了什么协议,她对皇位无意,自然会选择立齐峥唯一的血脉为帝。谢琳芸在拿自己的亲生骨肉赌,赌秦寻雪今日会心软。 秦寻雪细细想了一下,想起那个不过一小团的孩子,然后想到谢琳芸的要求,随即冷笑一声。这个要求其实有些过分,谢琳芸的话模棱两可,独当一面的标准是什么?是算无遗算?是临危不惧? 但即使是攻于算计的秦寻雪也做不到算无遗漏。比如此刻,本应守在外头的秦景盛直奔谢琳芸的朝霞宫,前途无量的秦将军放弃了边疆布置了多年的局,甘愿为她背黑锅,愿意背上弑君的名号。 秦寻雪面无表情:“谢贵妃,你有些贪得无厌了。” 秦景盛接着开口:“十年可以吗,阿寻?你也还欠着哥哥一个愿望吧?” 秦寻雪有些烦躁:“秦景盛,你凑什么热闹?我的计划里面本没有你,你只需坐镇京都外,待到我诛杀齐峥的消息传出去,你再入京臣服,此事便同你无半分干系。但现如今,可是有不少大臣看见你快马加鞭赶往皇宫?我说过你无需入局,我自会处理好一切,你偏是不听,非要入宫,不单单破不了局,还把自己困在了局里,得不偿失。现如今还有一个解决的计划。” 秦景盛直觉不对,但他在秦寻雪停顿后问题脱口而出:“什么计划?” 比起当年出嫁时还没有张开的自己更加美艳些的秦寻雪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残忍癫狂的笑,美艳又惊人:“秦将军,现在,杀了我,诛杀我这个乱臣贼子,自立为王,改大齐为大秦,一切都会得到解决。” 秦景盛一怔,发现秦寻雪这些年只是很好地隐藏了自己那些黑暗的想法,实际上还是那个颇为向往死亡,找不到存在意义的小姑娘。 第41章 舅舅 谢逸低着头站在慈宁宫外的阴凉处,微微发着呆。 今日谢逸本该待在暗卫营中处理公务,他虽挂着兵部的职,但形同虚设,兵部中不少官员都知道他身份特殊,不少人猜测他是太后身边的暗卫,只是塞进兵部走走仕途,没有人敢问到太后面前探听消息,也省的他再另找借口。 谢逸本计划着今日去见妹妹,即使谢琳芸不能离开皇陵,谢逸可以偷偷去见谢琳芸,这一事太后是默许了的。但戌时,宫中突然派人来寻他,说太后娘娘要他去慈宁宫述职。 谢逸虽不理解但还是吩咐人去通知了谢琳芸一声,直接离开暗卫营去往慈宁宫。待到谢逸匆匆忙忙戴上面具从暗卫营赶到慈宁宫外,却得知了今日小皇帝来陪太后用膳的消息。 谢逸在慈宁宫外停住脚步,默默找了一个阴影处将自己隐藏在暗处,放空了思绪。 暗卫首领极为特殊,真算起来谢逸也无需惧怕太后,但谢琳芸以自己的性命要挟,要他听命于太后,谢逸因此屈于太后之下,这些年下来倒是也习惯了太后时不时发疯找他。谢逸其实很想进去,他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见过小皇帝了,因着上次犯浑没听太后的命令,小皇帝生气了好一阵子,谢逸不敢单独见小皇帝。纵然从身份上算起来,他是小皇帝的舅舅,但他现在是暗卫的首领,是没有资格同小皇帝同座用膳的。 ……当然,谢逸也不敢进去面对喜怒无常的太后。要知道太后疯到一定程度是会直接提起剑砍人的。 想起过往的一些事,谢逸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打住自己脑中的回忆,安慰自己这些日子没干什么蠢事,世家大族那边也好好地盯着了,太后又不是不讲道理,今日大抵是没什么事的。纵使是这么安慰了自己,但谢逸还是默默压低自己的存在感,想着不知道多久太后和小皇帝才能用完晚膳。 慈宁宫膳厅内。 雀枝从殿外匆匆走入,礼仪却还没有丢,行礼后上前汇报:“禀娘娘,谢首领已经在外头候着了,奴婢劝过谢首领进殿等候,但谢首领执意要在殿外候着,奴婢无法,只能先行回来。” 秦寻雪轻嗤一声,已然明白谢逸打的什么主意。旁边埋头吭哧吭哧吃饭的小皇帝听到了对话,待到母后笑了一声后才抬起头,有些疑惑母后为什么发出了这么嘲讽的声音。 太后已经用完膳了,见小皇帝腮帮子鼓鼓的模样心情大好,今日依旧没有戴护甲的秦寻雪伸出手轻轻戳了戳小皇帝的腮帮子,小皇帝即使害怕疼也不敢躲,怕母后难过打算自己憋回去眼泪,但发现母后今日戳上来的时候倒是不怎么疼,顿时有些惊奇地瞪大了眼。 小皇帝悄悄观察,发现母后常年用来戳他的那只手指上的指甲已经变得很短了,戳他也不会疼了。 小皇帝忍不住哇了一声,眼睛亮晶晶的。 太后轻轻笑了一下,轻声笑骂了一句:“就这点出息。” 小皇帝嘿嘿一笑,用脸蹭了蹭太后的指腹,分外依赖太后:“母后对齐不齐最好啦!” 太后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用膳时可别蹭,蹭到油了怎么办。” 小皇帝:“呜呜呜母后已经开始嫌弃齐不齐了吗?齐不齐真是大齐最可怜的小孩呜呜呜。” 太后才不吃他这一套,懒散地收回了手指,声音漫不经心却不容质疑:“用完膳后走慈宁宫正门出去,若是没见到谢首领便在门口稍候一会,他大抵会自己上前同你打招呼。齐不齐想怎么称呼怎么称呼,不愿称呼他一句舅舅便不叫。” 谢逸不愿进慈宁宫的原因倒是很好理解。虽说如今皇室暗卫听令于太后,待到小皇帝能独立掌权,暗卫的指挥权总归还是要归还小皇帝的。小皇帝被秦太后教养着,在秦寻雪面前模样乖巧可人,撒娇卖好。秦寻雪也乐得陪小皇帝维持天真可爱的假象,从未拆穿过小皇帝。但单独面对谢逸的小皇帝是极为冷淡的,秦太后从不掩饰小皇帝的身世,秦太后前些年小皇帝刚刚懂事时便把小皇帝身世揉碎了告诉了小皇帝,是小皇帝自己不愿意认谢琳芸为生母,不愿意承认谢家是自己的母家,自然不会认谢逸为舅舅。 谢逸知晓小皇帝的态度定然是不能告知谢家的,谢家知晓此事定然会闹起来。虽说谢逸是谢家家主,但谢家那些个族老一直不安分,责备谢琳芸不能狠下心杀了秦太后自己掌权,如今还野心勃勃想着扶持小皇帝上位掌权。谢逸还未能完全掌握谢家,自然不敢冒这个险。小皇帝冷眼旁观,无所谓谢家的态度。秦太后给了他极大的自由,只要他快乐便好,若是谢家惹怒了小皇帝,秦太后自然会出手收拾谢家。谢逸出于这层考虑,也不敢让谢家知晓此事。 既然太后不屑于隐瞒小皇帝的出身,自然也不会对谢逸亲近小皇帝多加阻碍。换言之,整个宫中唯一对他亲近小皇帝没有敌意的只有太后。小皇帝本身都对他抱有很大敌意,总觉得他不怀好意想着如何伤害自己的母后。只有在太后出面的情况下,小皇帝才会不情不愿但绝对配合地和他交谈,不谈公事反而只是话些家长里短。而这些简单的家长里短反而是谢逸最缺少的。 若是谢逸随着雀枝进了慈宁宫,那么小皇帝自然不会刻意去找他。但站在宫门口就不一样了,太后知晓他的意思,自然会安排小皇帝路过时同他说几句话。谢逸想,几句话便够了。 秦寻雪净了手,撑着头见着小皇帝大口大口吃完小碗中剩下的饭菜,想,倒也卑微。 秦寻雪漫不经心地拿着帕子给小皇帝擦脸,这种事情向来轮不到她来做,今日起了兴致便从候在一旁的云夏手中接过了帕子,糊在小皇帝脸上。 小皇帝一边想接受母后难得的亲近,一边觉得母后这个擦脸的方法会让他脸疼。 小皇帝唯唯诺诺:“母后,要不然齐不齐自己来?” 秦寻雪似笑非笑:“哦?齐不齐确定要自己来?” 小皇帝正襟危坐,接受到来母后话里隐藏的威胁之意,乖乖把脸伸前些,语气讨好:“母后,齐不齐好啦!” 秦太后动作说不上熟练,但也好好擦完了脸,小皇帝娇嫩的幼崽皮肤上微微泛红,但实际上小皇帝并不痛。 秦寻雪将帕子放在桌上,似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今日王太傅布置的大字可是写完了?” 小皇帝明白母后在赶人,但提起功课还是有些幽怨:“母后,您明明可以不说的。” 秦寻雪微笑。 小皇帝认怂:“齐不齐马上跟谢逸聊完然后去写大字!” 秦寻雪:“……我说的称呼里可不包括直呼其名。齐不齐,谢首领好歹是你的长辈,虽然齐不齐是皇帝,但也要尊孝道。” 小皇帝不可置信,瞪大了眼,难得出声质疑太后:“母后在跟齐不齐谈孝道?齐不齐还以为母后不喜欢这套理论哎。”毕竟秦太后可不像会被世俗礼教约束的人。 秦寻雪理直气壮得仿佛直呼父兄名姓的不是她本人:“修身治国平天下,自然要尊敬长辈。” 小皇帝:“……”原谅他,这个话他真的夸不出来。 秦寻雪不在意小皇帝的态度,捏了捏小皇帝肉嘟嘟的小脸,理直气壮:“去见他吧。平心而言谢逸并未做错什么,他只是心里装的东西太多了,没什么坏心眼,是真的为你好。”秦太后从不因着小皇帝年岁小便敷衍他,高高在上的秦太后过去的岁月里也是从这个年岁摸爬滚打起来的,她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并非真的不懂事。 小皇帝撇嘴,勉强点头答应去见谢逸,嘟囔着说:“但齐不齐不觉得谢首领是好人。他……” “去吧。”秦寻雪打断小皇帝的话,轻轻推了小皇帝一把。 小皇帝咽下嘴里的诋毁,眉眼弯弯朝太后一笑:“齐不齐走啦。” 秦寻雪牵着他往膳厅外走去:“哀家正要去偏殿。” 站在偏殿门口目送小皇帝离开,雀枝站在秦太后身后低眉顺眼:“娘娘今日召谢首领进宫,大抵不只为了一件事?” 秦寻雪不在意雀枝语气中的试探,痛快承认了:“给个甜枣才能让谢首领心甘情愿为我做事。” 雀枝提醒:“今日本是谢首领探望皇陵那位的日子。” “我记得,不必提醒我,”秦寻雪没回头,笑着抬头望向枯黄的树叶,漂亮妍丽的脸分外夺目,“谢氏大抵是不愿意见着自家哥哥的。可惜了,本能为我所用,却为了一个齐峥甘愿困于皇陵一生。愚蠢。” 雀枝腹诽:明明是娘娘下的命令。 雀枝不知旧情,当年的真相除了几个当事人外谁也不清楚,不止雀枝,连传谣言都齐雅韵都是自己猜测的,只不过猜的准确些。 秦寻雪不欲再纠结此事,利落转身走向偏殿,不忘吩咐雀枝:“待到谢首领聊完,接引着来偏殿见哀家便是。” 雀枝福身:“诺。” 小半刻钟后,雀枝接引着谢逸往偏殿走去,待到在殿门口站定,雀枝通传后,听见秦太后冷淡地应了一声,才领着谢逸进了偏殿,随后退下。 谢逸行礼:“太后娘娘千岁。” “如何。”秦寻雪今日在清算后宫送来的账本,手中拿的是一只狼毫,忙碌的秦太后养成了一心二用的能力,总是一边处理政务一边算计他人。 谢逸知道秦太后问的是什么,不由得苦笑一声:“陛下的态度还是很坚决,不愿去见……谢皇太妃。”齐峥死后朝中大臣吵着要给谢琳芸也起封号,毕竟是皇帝的生母,但谢琳芸婉拒了,秦寻雪觉得这应该让小皇帝亲政后给自己的生母封号,便只是草草封了一个皇太妃的名号。 秦寻雪嗤笑一声,语气嘲讽:“死心吧。我死之前,齐不齐大抵是都不会同意去见谢琳芸的。不过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我也就再多活五年。” 谢逸沉默,偏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良久,谢逸才挤出一句话:“娘娘不要开这种玩笑。”谢逸不清楚秦寻雪和秦景盛之间的约定,但他确实能察觉到秦寻雪看着大齐强盛起来后,眼神越发冷淡空洞,在周泽年出现前,她对世间万物的兴趣在慢慢减弱,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能够再留下她。 秦寻雪绕过这句话,仿佛只是无心之言:“齐不齐今日能心平气和同你谢首领交谈已是难得,谢首领何必再强求些别的?” 谢逸定了定心神,把刚刚秦寻雪分外危险的话压在心底,弯着腰抱拳:“多谢娘娘。但娘娘今日召属下入宫,大抵不是为了增进属下同陛下的关系吧。” “自然不是。”秦寻雪随手将账本上一处打了圈,这才舍得施舍给谢逸一个眼神:“确有一事要谢首领去做。除谢首领外,哀家可不放心他人去做。” 谢逸半跪着,闭上眼缓了缓,不知秦太后是何意但还是接着秦太后的话头说了下去:“属下惶恐。” 秦寻雪盯着谢逸,语气冷淡强硬:“云夏可告知了,八皇子明日要去白家旁支的事?哀家要谢首领一路相护,不得有误。” 白家这几年动作不断,秦太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等着白家露出马脚再一举歼灭。但就谢逸了解,白家旁支似乎没有参与进去。谢逸自然知道周泽年明日的行动,不止云夏安排了黑骑卫,谢逸也安排了人。 谢逸满肚子疑惑,但最后谢逸只是应了下来:“属下遵命。” 秦寻雪嗯了一声,低下头继续看账本:“若是想试探他,大大方方试探便是,哀家允了。只要人活着便成。” 谢逸笑着问道:“娘娘这意思是,不论手段?” 秦太后没理谢逸显而易见的试探:“谢首领统领暗卫多年,自然知道分寸,对吗。” 谢逸:“……属下遵命。” 第42章 再见 郑蕴颠簸了一路,终于在夏季的尾巴赶入了京城。 郑蕴入京的日子恰逢谢逸入宫述职,护送他的暗卫得了命令,入京前寻了郑蕴,告知他太后吩咐过了,今日入京不必去觐见太后,稍作歇息几日,待到休整好后,工部自会派人来寻他。 郑蕴生得不算俊秀,但胜在气质脱俗,眉眼秀气,白白净净很是讨人喜欢。此刻,听闻暗卫的话,郑蕴没做他想,只是微微颔首,朝着暗卫开口,言语真挚:“多谢侍卫大哥,这一路多亏有侍卫大哥守着,我才能平平稳稳地到了京都。” 暗卫不欲与他纠缠身份的问题,将错就错抱拳行礼:“职责所在,大人不必多礼。” 郑蕴笑了笑,放下了马车的帘子。暗卫手中握剑,神情警惕:“马上就要入京了,都机灵点。” 好在入京前短短一段距离什么也没有发生。郑蕴认真谢过护在身边的侍卫,打算先回郑府看望自幼抚育他长大的祖父郑阁老。 但一入城门,郑蕴神情发生了变化。他微微睁大眼睛,看起来有些震惊。秦静芷带去植阳的贴身侍女沙溪站在路边翘首以盼,看见他后激动得朝他招手,在沙溪的身后,有着几个身着黑色戎装的侍卫,统一带着沉重冰冷的面具,身上带着肃穆冷凝之感,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郑蕴压下眼中的深思,一手掀着帘子一手朝着沙溪挥手,声音温和:“沙溪,过来。” 沙溪年岁不大,是当年山鹊叛逃后才到秦静芷身边的,是个忠心耿耿但性子活泼的小丫头,秦静芷在植阳的五年间,性子活泼的沙溪让她的生活变得有趣不少,故秦静芷从未约束过沙溪,郑蕴家规森严,七岁起侍女便入不得他的院子,在植阳五年家中侍女皆由秦静芷管着,只对这个陪在秦静芷身边的小丫头有些印象。 前几日京城下了雨,湿热的天地上还有些积水。沙溪小心翼翼提起前些日子夫人给她置办的新罗裙的裙摆,快些跑到老爷面前,守在周围的侍卫并没有阻拦。 沙溪行了礼,低着头不看郑蕴:“见过老爷,夫人收到您的信,知晓您今日能回京,高兴得起了个大早,在半闲居设了宴为您接风洗尘。夫人在府中等着您,怕您找不到回府的路,特意遣沙溪来城门口候着。老爷可要随奴婢回府换件衣裳,同夫人一同去半闲居?” 半闲居是京中最大的酒楼,至今已有百年历史,是京中颇有名声的酒楼,无论什么日子都极难定下厢房,可见秦静芷是花了一番功夫的。 可明明,在信中他隐晦提示过今日归京后打算去拜访祖父。郑蕴深思,难不成,这是太后的意思? 郑蕴拿不准,但他知晓自己对这种阴谋算计可没有自家梓潼敏锐,若是今日阿芷不愿让他去见祖父,定然有她的道理。 无条件相信妻子的郑大人很快说服自己,冲沙溪点头,温声道:“若是各位侍卫大哥有要务在身,自可先行离去,下官自行前去下官的府邸。” 首领模样的暗卫微微一笑:“郑大人这是什么话,太后娘娘的懿旨可是让属下安全将大人送到府邸,岂敢半路离开?郑大人的府邸在何处?属下自然会将大人送到。” 沙溪出门前被夫人叮嘱过,若是老爷回来时有人执意跟着,要送老爷回家,不必在意也不必抱有敌意,尽管告知府邸在何处便是。 沙溪:到我发挥的时候啦! 郑蕴不知道秦静芷口中的府邸在哪,但沙溪知道啊。沙溪在郑蕴开口前雀跃开口:“在城西!勤王府周围!门口有一棵大树!” 勤王是宗室里的老亲王了,是玄德帝的叔祖父,辈分很大,但没什么野心,太后上位前连夜进宫劝过一次,结果出来后便闭门谢客,深入简出,最近很喜欢在门口和其他宗亲一起下棋。勤王府是可以用来做地标的存在,五进五出的大宅子,内有花园假山小溪流,雅致简约,周围全是安分守己年岁比较大的宗亲。是秦太后难得留给宗亲的这么大的府邸。 郑蕴有些诧异,恍惚地想着以他的官位能住在这种地方吗? 但侍卫仿佛并不意外,只是点点头便动身前往府邸。 第43章 未见故人 玄清帝还未曾封齐峥为太子时,深秋时节一个晦暗的雨天。大滴大滴的雨珠从翘角的屋檐上滚落,速度很快,串成一串串珠帘,寒冷入骨。秦寻雪戴着面具,一身黑衣,低调地躲在勤政殿外候着,抬头看着雨帘发呆。 齐峥随着其他兄弟一同离开勤政殿时依旧在相互针对,每个人都笑里藏刀,每个人眼中全是掩盖不住的野心。 秦寻雪尽职尽责扮演齐峥的侍卫,在殿门口站直,举止并无逾矩,对着每一位参与夺嫡的皇子恭敬行礼,挑不出任何差错。 齐峥嘴皮子向来利索,这些年秦家悄悄在他身后站队,让他硬气了不少,这种嘴上交锋自然从无败绩。但他现在还要藏拙,不能被那些人精似的兄弟发现自己占了上风,同时还要能让皇位上的父皇看见他的长处,着实有些痛苦。今日和往常一样,若是有了些许胜利,齐峥便会隐藏自己,像个老好人似的躲在一边,看他人争吵,伺机观察自己的兄弟们最近的动向。 玄清帝召见这些个参与夺嫡的皇子们也不为着什么大事,喜怒无常的皇帝从不期望他们兄友弟恭,反而很喜欢看他们兄弟针锋相对的模样,齐峥看透了玄清帝的想法,早早表演完了自己的那份后便躲了起来,一言不发,直到如今离开勤政殿。 一眼望见秦寻雪,齐峥面不改色,同其他皇子打了招呼,匆匆离开,不知被哪个兄弟绊了一脚,跌跌撞撞,似是不敢深究,懦弱无能,惹得身后一些个皇子不屑冷哼,齐峥低着头一言不发。 秦寻雪冷眼看他表演,退后半步站在他身后,面具遮住了一切神情。 皇子们都熟悉进宫和离宫的路,无需小黄门引路,派到皇子身边的暗卫目的是保护,玄清从不阻止皇子间起冲突也不怕他们别有算计,他只怕皇子们死在皇家之外的阴谋算计里,故暗卫普遍都武功高强但不善窃听消息。雨天也很少见到小黄门在勤政殿前伺候,见着四下无人,齐峥站直了身子,脱去怯懦的外壳,走得很快。 “怎么不是云夏而是你?”齐峥边走边问,似是无意发问。 宫中有暗卫守着倒是安全,不带自己的守卫倒也无碍,但按照惯例大齐的皇子觐见父皇可以带一个护卫入宫,守在殿外。平常秦寻雪总是将薛云夏借给齐峥当护卫,再不济也是黑骑卫的小队长,也不知这祖宗为什么今日要自己前来,着实难猜。 不到十三的秦寻雪还没有长开,但身姿修长,戴了面具谁也不知道她还是个未及笄的小丫头。也没人知道,就是这样的小姑娘,搅弄风云,覆手为雨。 秦寻雪稳步前进,她习武多年自然跟上齐峥有些快的步伐,声音慵懒:“不乐意?” 齐峥扶额:“你如今还是个小丫头,能做些什么?况且,你是秦家的二小姐,若是让皇兄皇弟他们认出来,不说谋算怕是会出现问题,就是你的声誉也会受损。”好似在为她担忧。 秦寻雪冷冷一笑,不领情:“你怕谢琳芸误会?齐峥,你眼中的小丫头现在就可以一剑捅死你。左右不过是换个皇子扶持,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自打秦寻雪同齐峥合作以来,她便直呼齐峥姓名,越来越疯。 “……别发病,若是我死了,小琳怎么办,她还等着我娶她呢。”齐峥丝毫不怕秦寻雪的威胁,毕竟两人现在还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自然言语随意,一点都不害怕。 面具之下,秦寻雪冷淡一笑,雨声很大,掩盖住了秦寻雪冷淡的话语,齐峥并未察觉,以为秦寻雪没有说话,便继续快步向前走去,丝毫不在意秦寻雪能不能跟上,似急着出宫去见什么人。 秦寻雪握着手中沉重的黑剑,目光沉沉,稍微一猜便知齐峥这个蠢货今日怕是约见了谢琳芸。但那位的意思可是,娶秦家女才能登上太子之位。 秦寻雪勾唇,生出几分幸灾乐祸来,漫不经心地想着,到时候看看齐峥会不会为了权势抛弃谢琳芸呢?这可真是让人期待。 快离开勤政殿前的回廊时四下无人,连远处都小黄门都找了地方躲雨,离两人很远,其他皇子和齐峥走的不是一个方向,倒是方便了秦寻雪。秦寻雪静静停在回廊屋檐下,抬起头看雨帘。 齐峥察本在向前走,察觉到后头的人似乎没有跟上,齐峥停下脚步,回头望去,站在檐下的黑衣少女戴着面具,看不清神色,抬头看着雨,伸出手似是想要去接落下的雨滴。 齐峥一脸不耐,却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还是冲上去抓住她的手,一把甩了回来:“你的身子,若是碰了雨指不定要闹什么毛病。你出来假扮守卫一事定是没有告知秦夫人的,若是病了我才不会帮你掩瞒,你等着被秦夫人唠叨吧。”秦寻雪虽习武多年,身姿矫健,一身剑术出神入化,但身子虚弱无比,平日里看不出什么来,但年年换季都要生一场大病,请了不少神医、太医,都说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皆断言她活不过二十。 秦寻雪不看他,但手却乖乖收了回来,不再尝试去够近在咫尺的雨滴。 “我曾经有过一个故人,她同我说过,这种珠子似的雨滴滴在手上很舒服,等我身子好些了可以去试试,”少年时期的秦寻雪倚着屋檐下高大的柱子,手中提着剑,声音冷淡,如珠玉落下,“六皇子,猜猜看是谁。” 齐峥本不欲搭理她,但秦寻雪手腕一动,露出一截刺眼的白色刀刃。小小年纪就知道威胁他。齐峥暗中翻白眼,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但语气还是有些嫌弃:“秦寻雪,我同你自幼一同长大,你若是有故人,我怎么不知道?” 秦寻雪闷闷地笑了一声,不知是不是被这个自大的回答逗笑了,波澜不惊的眼中居然还带了几分笑意:“怎么没有?齐峥,你真的了解我吗?” 齐峥神色冷了下来,语气难得尖锐:“秦寻雪,我们合作也有这么些年了,纵使你气我恼我怨我骗你,但如今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不愿意也得愿意,少在这里阴阳怪气,我可不是你兄长,自然不会惯着你。就算我真的不了解又能如何,只要我们都能达成目的,不就够了吗?” 秦寻雪倚着柱子,似是不生气:“齐峥,你有什么计划我不在乎,什么骗我的事现在也不重要,我只是想让你猜猜,我的故人是谁,仅此而已。” 秦寻雪性子冷淡,鲜有这般固执的模样,等到人认了死理,那便难办了。齐峥发现秦寻雪罕见地又固执了起来,有些头疼地拍了拍头,他明白今日若是答不出来大抵是过不去了,便随口问道:“什么样的故人?” “一位,死去的,和你有关的故人。”秦寻雪神色放空,似乎在回忆些什么,她稍微抬起面具,露出带着笑的下半张脸。常年病着的少女皮肤白皙,下巴尖尖的,能看出来最近胃口不佳,脸上挂不住肉。她的声音轻轻的,隐在雨幕中,明明听得不太真切,却又准确无误地落入他的耳中。 “……”齐峥扶额,想着这可真是一个指向很明确的目标。 秦寻雪转头望向他,难得大发善心给了提示:“算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你的人了。” 齐峥:“……难不成是我父皇?” “答不上来吗?”秦寻雪想一出是一出,听到齐峥的答案后兴趣突然就弱了下去,“我就知道,你真是一个差劲的儿子,齐峥,居然把玄清帝当做最亲近的人,无药可救。” “……秦寻雪你不要得寸进尺,”齐峥一点就通,瞬间就想明白了秦寻雪口中的故人是谁,即使很是惊讶却也还是被她颠倒黑白的能力气笑了,“故人?哪里来的故人?莫说其他的,我母妃怎么可能见过你,还同你是故人?怕不是胡编乱造想让我发怒?”指向太过明显,齐峥难得聪明。 京中谁人不知,六皇子齐峥性格温吞懦弱,唯独容不得旁人诋毁母妃怡妃半分。平日里,莫说他被其他皇子言语羞辱,若是公侯家的子弟出言不逊,这位怯懦的六皇子也只是温吞地赔着笑,看起来从不生气。唯独上次,大皇子出言侮辱怡妃,素来以老好人形象示人的齐峥瞬间便冷了脸,直接一拳揍了上去,和大皇子在勤政殿中打了一架,即使跪在勤政殿前几日也不曾松口道歉。此事最后以玄清帝一句不痛不痒的“玩闹”定了性,谁都看出来玄清帝有意偏袒,此事才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但从那以后,谁都不敢再在这位六皇子面前提起怡妃,生怕惹怒六皇子。毕竟如今的六皇子可无所畏惧,身后空无一人,被咬上一口也不知是福是祸。 秦寻雪却不怕他,目光不屑,直勾勾地盯着他,有些固执地开口:“你猜猜看,我凭什么会接纳你?齐峥,我说过,我很喜欢你这张脸,不要不识好歹弄坏了这张脸。” 齐峥恍然大悟,想起秦寻雪这些年似乎总是盯着他的脸发呆,看起来怀念又温柔,他还警惕地想过是不是秦寻雪脑子抽了对他有了什么不该有的想法,早在真相揭露时他们就已经决裂,秦寻雪出现那种近乎怀念的神情确实可怕。 齐峥这些年越长越像怡妃,如今秦寻雪提起母妃似是她的故人,虽然觉得很扯但似乎是能说得通为何这些年秦寻雪总是神色怀念地盯着他看。 纵然秦寻雪这般说了,齐峥依旧满腹怀疑:“按理来说,你不可能见过我母妃,你不是在诓骗我吧?” 秦寻雪盯着他,露出的小半张脸上勾起一个分外嘲讽的笑,似是在讥笑齐峥的愚蠢:“哦。” 齐峥:“……秦寻雪你这样是肯定嫁不出去的!” 秦寻雪见他恼怒的模样更是开心:“这对我而言不是什么大事。嫁不嫁的出去并不重要,况且,我是秦家的女儿,就算再蠢笨再丑陋,也会有人为了利益求娶我。……怡妃娘娘很漂亮,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当初明明答应我跟我走,离开这座吃人的宫殿的,都怪那个无情无义的……” 最后几个字并未说出口,隐没在雨声中,一点点被风吹散。 齐峥不知秦寻雪和母妃竟有这样的过往,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信。 秦寻雪盯着他,似是要从这张脸上看到什么人:“不信也没关系。” 齐峥疑惑:“什么意思?” 秦寻雪微笑,摘下面具,不顾齐峥露出分外惊恐的表情,随手将面具丢入水中:“因为梦快醒了。” 话音刚落,慈宁宫的秦太后睁开眼,天光微亮,朦朦胧胧。 秦太后揉了揉眉心,嗤笑一声,心情似是不错。 秦太后扬声唤了一句:“雀枝。” 雀枝掀起帘子,探头望去:“娘娘今日醒的早了些。” “因为梦见齐峥了。”秦太后随意开口,忽视瞬间僵硬的雀枝,捧着脸笑意盈盈,难得露出几分少女的娇憨感,“醒来想到他已经死了,倒是颇为高兴。今日免了齐不齐的大字吧,晚上召八皇子来用膳,有点想……了。” 那个名字说得很轻,雀枝没能听清,但秦寻雪并不想重复,只是麻利起身更衣,变成利落的秦太后:“哀家出去走走,不需要跟着。” 雀枝低头为娘娘整理衣物,闻言并不惊讶地应了一声,吩咐人拿上娘娘素日用惯的剑,嘱咐道:“如今天气冷下来了,娘娘练一会剑便是,身子热起来来便好。” 秦寻雪选择性忽略雀枝的话,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周泽年来:“哀家有给八皇子安排夫子教导习武吗?” 雀枝暗自翻了个白眼,不明白娘娘昨晚梦见了玄德帝为何如今还能毫无芥蒂地念叨着周泽年。但作为娘娘的身前的大宫女,雀枝还是尽职尽责地为娘娘扣好衣裳,一板一眼回答:“前些日子泽年殿下身子才好了起来,娘娘体恤殿下,一直未曾安排夫子教导习武。” 秦寻雪点点头,手中接过了两人合力举起的黑剑,分外轻松。为了练剑,秦寻雪只穿了一身利落的胡服,高高束起长发,意气风发。 秦寻雪整理着护甲,似是漫不经心地开口:“待到秦将军回京后再行商议。” 雀枝惊骇,却也知道娘娘的想法不容改变,故只是低着头,应道:“诺。” 第44章 青烟 是夜,周泽柯换上一身侍从的衣服从驿站悄悄离开,让周明帝派来的几个高手护在周围,确定没人跟着后还是谨慎地七拐八拐,悄悄前往京都白家名下的一座酒楼。 京都的酒楼夜晚正是热闹的时候,自太后执政以来,青楼花街皆有不少被取缔,至少京中的花街和青楼皆被取缔,那些被逼无奈想学些什么的姑娘,太后为她们另外安排了出处,不必再靠着卖笑卖身活着。但还有不少姑娘不愿离开,太后也没有强求,不少酒楼里面就养着这样的姑娘,只要不闹得太过分,京都夜晚巡视的侍卫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怎么管这种你情我愿的事。 白家虽是大世家,朝中也有不少官员出身白家,但白家暗地里经营着好几家酒楼和铺子,维持着世家的体面。而白家名下的酒楼中便有一栋这样的酒楼,夜晚灯火通明,世家子弟对这种事情心照不宣。秦太后虽然很讨厌世家,但目前还没有能力同世家硬碰硬,她还是会对世家行一些方便,比如这种不太合规的酒楼,京中不少世家子弟求刺激就会到这种酒楼里来,只要不强迫酒楼中的女子,太后便不会管,若是闹出什么事,便直接由京都府尹处置。 白家的酒楼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自然明面上不会同白家挂钩,即使不少京都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知道这是白家的酒楼也不会揭穿,而白家主管酒楼的人只将这栋酒楼取名为青烟酒楼,意味深长。 酒楼后有一条小小的暗道,不少京都的世家子弟会走这条昏暗的小道进入酒楼,选上一个私密的厢房召楼中看上的姑娘进去。为了做这种生意,酒楼上层的厢房隔音效果很是不错,故周泽珂虽然有些看不上这种酒楼,但还是同意了白家人在这里见面的请求。 周泽珂走进昏暗的小路,拉低了自己的帽檐,不少世家子弟家中管得严,但难免有想要寻刺激的时候,只要不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一般都怕同窗或好友知晓自己去过这种地方,遮挡身形的客人也有不少,周泽珂混在其中,倒也不算显眼。 周泽珂:也不觉得很开心。 即使围着面纱也倍感尴尬的周泽珂现在就是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答应白家人在青烟商议大事,明明有更加隐蔽的地方,为什么要选在这种满是风尘味的酒楼里。大周尊贵的四皇子对白家人生出几分厌恶来,甚至有些怀疑他们投诚的忠心。虽然明白这种想法似乎有失偏颇,周泽珂自然不敢说他比土生土长的白家人更熟悉大齐太后,但选在这种地方多多少少让不算真正的纨绔子弟的周泽珂有些恼怒。 周泽珂捂紧了帽檐和面纱,有些阴恻恻地想着,白家人若是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就需要重新评估这次合作了。 白家:好大一口锅。 待到进了青烟酒楼,便有机灵的小厮迎上来,周泽珂有些不耐:“青山楼外楼。”这是同白家的暗号,青烟酒楼今日特意派小厮在暗道门口候着,自然是在等他。 小厮脸色一变,赔着笑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这位贵客三楼请。” 周泽珂不看小厮,冷淡地捂住了面纱,语气很是冷漠:“带路便是。” 小厮唯唯诺诺,引着周泽珂往楼上走,察觉到这位似乎不太愿意他搭话,便只是引着周泽珂上了楼,一路上一言不发,最后停在一个隐蔽的厢房前。小厮轻轻敲了敲门,门内的人急忙开门,露出一张带着面具的脸。 带着面具的男子微微颔首,向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公子请。” 在这种鱼龙混杂的走廊上自然不能暴露周泽珂的身份,周泽珂心中明白但还是略有不满,一言不发进了房间。 小厮是在白家说得上话的侍从,他冲着面具人摇摇头,暗示今年大周来的皇子很不好说话。 面具人眼神凝重,微微点头后便关上了门,留他和周泽珂两人在房内。但面具人知道,大周侍卫就躲在暗处,只要他稍有异动,大周的侍卫就会手起刀落,让他人头落地。 周泽珂并不想摘下面纱,但白家的面具人先行一步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张年轻温文尔雅的脸。那张清俊秀气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一双眼明亮清澈,看起来格外真诚,平易近人,是极为容易获得他人好感的类型。 面具人摘下面具后将面具放在了桌上,朝着周泽珂行了一礼,温和开口:“白家白木熙,见过端王殿下,既是要同殿下合作,自然要显些诚意,殿下若是不愿摘下面纱倒也无妨。” 周泽珂嗤笑一声,似是看穿了他简单的激将法,但想着白家已知晓他是谁了,那便没必要戴着面纱,还是轻飘飘地摘下了面纱,露出了那张颇为漂亮真挚的脸。 白木熙滴水不漏,并未抬头看周泽珂,反而低着头,待到周泽珂亲口说出一句随意的“坐下吧”后,白木熙才笑盈盈地抬起头,坐了下来,正大光明地看着他这些日子的合作者。 周泽珂眼中浮现几分兴味来,面前自称白木熙的男子着实有趣,倒是让他消散了几分对白家的不满。 第45章 情报 大齐的秦太后其实不是性子沉闷的人,只有二十一的太后放在哪个朝代都极为稀少,更何况是这种大权在握的年轻太后。但秦太后也算不上什么脾气很好的人,旧日里相识的纨绔子弟哪个提起当年的秦寻雪都噤若寒蝉。饶是当年不算惹眼的秦家庶女,在贵女圈里默默无闻,处处被京都最优秀的贵女秦静芷压着,但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秦寻雪目光落在了京都最让人看不起的纨绔子弟身上,饶有兴致地想着该如何融入这些纨绔子弟。 后来,家中底蕴丰厚的纨绔子弟渐渐成熟,不少人都收敛了年少时沾染上的恶习,接手了家族事务,人模狗样。但他们都深深惧怕着秦太后,秦太后手上,有着无数他们当年或被引诱、或是自愿做的恶事。证据确凿,抵赖不得。午夜梦回,不少已经有身份有地位的世家子都会被睡梦中秦太后恶意满满的脸惊醒。可以说,秦太后手上任何一件事拿出来都足以毁了他们,但当年的秦家庶女他们都拿捏不住,更何况是如今手握实权的太后呢?他们只能自欺欺人的想着,太后大抵看不上他们这群酒囊饭袋,说不定早就忘了过去的那些事。 秦寻雪高坐皇宫椅,把玩着手中成色不算很好的玉镯,绿松石的料子自然算不上顶好的,手中的镯子水头可不算足,顶死了也只是一块二级青玉,就算是行外人也能看出这镯子可配不上太后的身份,但秦寻雪却吩咐雀枝用心保存,不得有半分损失。 盘完玉镯后,秦寻雪将玉镯放回金丝楠木的饰品盒,吩咐雀枝好生保管,撑着头小憩了片刻,待到雀枝回来,秦寻雪伸了伸腰,手抬起来举过头顶,露出手上带着的成色极好的白玉镯,不过一瞬便收回了手,白玉镯只能算是一闪而过。 雀枝低眉顺眼,似乎不曾看到秦寻雪手腕上的白玉镯。雀枝恭敬地向太后汇报:“启禀娘娘,郑夫人送了庚贴,望今日您能召见她。泽年殿下不知怎的,今日突然来访,说什么都不愿去偏殿候着,要来主殿寻您。” 秦寻雪似乎并不意外,撑着头的秦太后微微一笑,眉眼间的笑意使得面若桃花的脸变得妍丽非凡,她的语气带着几分刻意为之的惊讶:“八皇子今日怎么这个时辰来了慈宁宫,倒是打了本宫一个措手不及。罢了,晚些回郑夫人的庚贴,告诉郑夫人未时后来慈宁宫寻哀家。……郑蕴既已归京,好戏是时候开场了,不是吗?” 雀枝全程未曾发表任何一字的观念,只是低着头回应了秦寻雪:“诺,奴婢这就去安排小黄门接引泽年殿下入慈宁宫。” 候在慈宁宫门口的周泽年正在等待秦太后的传唤。周泽年手心冒汗,他用力掐了自己的手掌心一把,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不然周泽年很怕自己刚刚走进慈宁宫就会昏过去。 第46章 反常 送走了恍恍惚惚的周泽年,秦寻雪微微一笑,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雀枝态度微妙,抿了抿唇最后还是有些不甘心地开口:“娘娘,这般轻易拉大周的人参与娘娘精心布置的计划,是否有些……草率?奴婢不是质疑娘娘,只不过是担心那些大人会不满。” 那些大人指的是秦家参与计划的人和其他一些知晓此事的朝臣,如告病在家的郑阁老和远在边疆的陈世灏。 秦寻雪此刻心情不错,即使知晓雀枝在关心中存了些其他的心思也并未点破,只是扫了她一眼,言语温和:“雀枝在担忧什么?哀家并非无的放矢,八皇子有他值得信任的地方,好比,周明帝会为了他做很大的让步,哼哼。” 雀枝虽是秦寻雪的贴身大宫女,却不止是宫女,她更像是秦寻雪在外的一种代表,更像是实际上的女官。但大齐还不设女官,秦寻雪虽有意也只能作罢。正因着雀枝身上背负着秦寻雪的期待和其他任务,所以雀枝不能时时刻刻都陪在秦寻雪身边。这几日雀枝在忙着给太后的机会布局,一边要和谢逸和云夏沟通各项事宜,保证参与计划的朝臣的人身安全,一边还要调整宫中侍从的分布情况,让心有反意的世家有机可乘,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太后看着觉得雀枝比她还累,便停了她在自己这边伺候的时辰,从黑骑卫里临时选了一个手脚麻利的女侍卫守着。 本身就无需什么侍从的太后适应良好,但雀枝却不怎么适应,还有些惶恐不安,害怕太后自此疏远了她。好在后来发现只是虚惊一场,但雀枝这几日确实不在秦寻雪跟前伺候,倒是不知大周的使臣在夜黑风高的日子秘密找过太后,向秦太后表明了自己背后的周明帝要做些什么。 雀枝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同周明帝扯上关系的,却见秦寻雪弯了弯眼,似是极为开心:“不明白也无妨,雀枝只需知晓,哀家同周明帝做了个交易,稳赚不赔,况且,哀家是真心觉着八皇子是个可造之材,不过顺手造个人情的事,日后可有大用处。” 雀枝无语望天,不敢提醒太后在周泽年的视角里秦寻雪可不是为了什么利益才帮他的,他现在还分不清自己是不是玄德帝的替身,但就雀枝今日看来,周泽年似乎放弃了纠结这件事,好像想通了什么似的,让雀枝看了都忍不住打寒颤。 显然,太后并没有想到这一茬,她只是想着,脸好看性子也好,她自然会耐心地对周泽年咯! 雀枝看着一脸理所当然的秦寻雪,默默咽下了话,想着还是召郑夫人进来骂醒娘娘吧。 待到秦静芷入了殿,行了礼后,秦寻雪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模样,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秦静芷似乎不像第一次见秦寻雪那般紧绷,不知是在京都呆了好些日子的缘故还是郑蕴归京的缘故,总之秦静芷今日显得落落大方,像极了当年熠熠生辉的秦家大小姐。 秦寻雪最讨厌她这副模样,同嫉妒什么都无关,只是因为秦寻雪知道这副看似疏离高贵的模样是因着针对她练出来的。 第47章 阴谋算计 周泽珂自从那日联系了白家后便一直按兵不动,计算着什么时候计划才能开始。按照白家派来的接头人的意思,大抵是要从秦太后的母家下手。 秦太后的出身无论在大齐还是大周都算不上什么秘密,向来不屑遮掩的太后虽不喜秦家,但终究还是未曾抹去自己出身秦家的事实。秦太后的过去自当年大周在边城战败后便已经摆在周明帝案上了,此次出使大齐,周明帝特意将有关秦太后的过去的情报交给了他,加上白家白木熙送来的情报,足以让周泽珂清楚地知道,秦太后的过去似乎很是不堪,就连现在的位置都名不正言不顺的,这些年还一直打压大齐的世家,也难怪以白家为首的世家会忍不住想要推翻太后,挟天子以令诸侯。 大周的世家可没有大齐的世家那般嚣张,大周的世家被周明帝按得死死的,一点反叛的念头都不敢有,周泽珂虽然也很是看不起大齐的世家,但毕竟要同他们合作,便也未曾表露半分。 根据父皇和白家给的情报来看,秦太后似乎很是厌恶处处压她一头的姐姐秦静芷,虽说如今秦静芷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知府夫人,而秦太后已经是大齐高高在上的太后,按理来说秦太后不应当再厌恶或嫉妒秦静芷了。但据白木熙给他的消息来看,秦太后似乎还很是厌恶嫡亲姐姐,要秦静芷快马加鞭回了京都折辱她,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白木熙却说,这确实是太后娘娘会做的事。 周泽珂此时才对大齐太后的喜怒无常有了更直观的认识。这位太后娘娘,比起他权衡利弊的父皇来说,是个相当随性而为的掌权者,偏生实力强劲,谁也不敢对她有所不满。 周泽珂想,是个很奇怪的人,看起来无懈可击,仔细一看全是弱点。 周明帝并未让他带走那份情报,他只是粗略地看过了一遍,只记得一句“喜怒无常,对照仪公主所出玄德帝爱而不得,怒而弑之”。 周明帝收走情报后,高坐龙椅上,垂眼看他,言语淡漠又微妙惺惺相惜:“大齐的太后,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疯子。” 周泽珂当时还不以为意,只觉得周明帝有些过于紧张了,但如今秦太后三番五次给他下马威,倒是让周泽珂心中多了几分真实的忌惮。 周泽珂听过了白木熙讲述白家准备的计划,其中最关键的就是秦静芷和……他愚蠢的弟弟。 周泽珂有些残忍快意地勾起唇,那张温和无害的脸变得有些割裂,似人非人,有些森冷阴暗。 饶是他确实不记得过去对周泽年做了些什么,但他身边的人可是记得一清二楚,稍微回想一下便可知晓。如今周泽年在他面前,仗着秦太后的偏爱,有恃无恐威胁他、讽刺他,倒是让他产生了几分屈辱之意,不然周泽珂也不会这么早联系白家。 周泽珂想起了过去的那些事后便怎么看周泽年怎么不顺眼。不过是个贱婢生下的小废物,一朝得了势便敢在他面前耀武扬威,惹他不快。 周泽珂阴森森地想着,事情办成后,第一件事就是让周泽年给他下跪。 周泽珂想,如今他也可以利用白家给的资料膈应周泽年。不管秦太后是不是真的将周泽年视为玄德帝的替身,他如今这一切都是靠着那张同玄德帝有几分相似的脸得来的,只要想办法在太后和周泽年面前提起玄德帝,便一定能恶心到周泽年。 畅想该如何膈应不听话的周泽年的端王殿下一点都没有注意到,白家给的资料中重点提了一句,秦太后最是厌恶有人在她面前提起玄德帝。 第48章 诸事平安 周泽年并不知道两个针对他的阴谋算计正在同时开展,甚至还会牵扯到秦寻雪。此刻,周泽年还在仔细查阅着太后遣人送来的那些情报。 大齐的纨绔子弟其实不多,世家并行的情况下,多的是明里暗里的竞争,若非真正的天之骄子,可得不到家族的资源和关注。那些纨绔子弟大多都是家中长辈娇宠,不指望他们能考取功名在掌权者面前留名的嫡系,当然也有旁系,但是不多。 当年同年少时的太后一同打马过街的纨绔子弟不少已经成家立业,只有少数几个已经被家族放弃,一事无成。要是周泽年想要做些什么,那些曾经是纨绔且不堪大用的世家子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满腹阴谋算计的周泽年目光沉沉,倚着贵妃榻,姿态随意又风流,一张漂亮的脸上却浅浅勾起一个冷淡的笑,赏心悦目。 福德觉得自家殿下自今日从慈宁宫归来便有些不同,似乎更是冷淡了些,也似是掌握了什么。并未在大周受过什么很好的教育的小太监懵懵懂懂,看不出自家主子有什么变化,但由衷地觉着,现在的殿下比起当初初到大齐时的满身死气要好上许多。 但这话可是不能同殿下说的。殿下当年离宫,周明帝满眼不舍,姜皇后面上戚戚,说是送殿下来大齐为质,日后定然会接回殿下,但谁不知道,这不过是场面话罢了。当年的殿下形骨消瘦,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面上带着谁也看不透的浅笑,但福德看得真真的,殿下的眼中全是死气,触目惊心。 如今,殿下却能倚着贵妃榻浅浅笑着,生机勃勃,福德由衷地感慨,时过境迁,殿下终于获得了机会。连带着,福德自然不能再带着固有偏见去看给予殿下众多机遇的秦太后。 ……虽然秦太后大抵是不会在意他一个小太监的看法罢了。 周泽年可不知道福德在想些什么。此刻,他有些苦恼地想,即使这几年大齐京都内的纨绔子弟算不得多,但仔仔细细看下来竟还是有几十人。他要找一个打入大齐经济的突破口,自然不能随便选一个人,可能还需要几日时间。 “还真是给我出了一个难题啊。”周泽年轻笑一声,知道太后是在刻意考验他。秦寻雪会不知道哪个人是最好的突破口吗?不可能不知。但秦寻雪只是将这份情报送予他,其他什么也没有透露,摆明了要他自己抉择。 若是选对了,自然算是通过了秦寻雪的考验。若是选错了……周泽年握紧手上的情报,却不敢在上头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不能选错,错了便万劫不复。”周泽年喃喃自语,这话落入候在一旁的福德耳中,福德神色一凝。 但秦寻雪还真没有这个意思,这确实是冤枉她了。秦寻雪向来不会把希望寄托于无法掌控的人身上,当初弑君的计划她都打算一人完成,可见一斑。虽说她对周泽年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态度,但这次送情报过去顶多算是小打小闹。秦静芷那边的布局才是大头,虽然被秦静芷骂“见色起意,脑子不好使”,但秦寻雪其实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只是拿这件事给周泽年练手罢了,给全名单不过是为了让周泽年对这些未来有可能成为他的垫脚石的世家子有所了解。她才不会如周明帝所愿让周泽年早早随着大周使臣回国,好不容易有个人入了她的眼,还很是有趣,向来霸道的秦太后怎么可能轻易放人? 若是周泽年选错了人倒也不打紧,只需到她面前同她知会一声,她自然会给出正确的人选。秦寻雪对周泽年能选对人一事没有太大期待,周泽年才上了多久学堂?若是指望他一次性选对人,那秦寻雪这个太后也不必当了。 秦寻雪的想法并没有传递给周泽年,多年习惯将事情独自一人解决的秦太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加上她相信周泽年大抵是能理解的,便没有多加解释。反而给难得暴躁的秦静芷单独解释了一番,安抚了心神不宁的秦静芷。当然,秦静芷信不信她是不管的。 这就导致了乌龙。 秦寻雪以为周泽年最多一日便能给出选中的世家子的名字,但足足等了五日也不见周泽年前来。 秦寻雪:怎么回事?? 已经等了好几日,有些不耐烦的秦寻雪高坐殿中,手指不规律地轻轻敲着桌子,罕见地流露出几分真实的情绪,惹得雀枝频频投来担忧的目光。 秦寻雪也不懂自己在焦急些什么。明明算不上是什么大事,她也没有必要过于关注周泽年的进程,手上还有不少奏折需批阅,但秦寻雪就是莫名产生了几分烦躁之意。 不会爱人的薛家女有些茫然,甚至产生了杀死这个扰乱自己心绪的存在的想法。但想起自己前期已经在周泽年身上投下太多心血,日后布局还需要用上周泽年,秦寻雪停止了这个危险的想法。但实际上,她自己也分不清自己是否是真的想要对周泽年动手。 “雀枝啊。” 有点发呆的雀枝一激灵,侧身行礼:“娘娘,奴婢在。” “你说,我要不要杀死八皇子?”秦寻雪撑着头,摘掉了护甲的手指修长圆润,温润如玉。 秦寻雪丝毫没有在意自己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毕竟在太后眼中,杀掉一个敌国的质子算不得什么大事。 雀枝压下眼中的错愕,有些不解地开口:“娘娘可是真心的?” 秦寻雪没动,声音慵懒:“怎么会这么说?” 雀枝恭敬地低着头,没有看秦寻雪:“以往娘娘要谁的性命,可不会这般问奴婢,都是动了心思便遣了黑骑卫去拿下那人的人头。娘娘这般问,便是自己也不清楚吧?” 秦寻雪:“倒是敢揣测起哀家的心思了。” 雀枝才不怕她,嘻嘻一笑,有些无赖地开口:“都是娘娘宠出来的。” 秦寻雪被这句话逗得笑了起来,心中的阴郁散了不少。 “得了,就会逗哀家开心。去找云夏,让他派盯着八皇子的那个黑骑卫过来述职。”秦寻雪不在意雀枝突然抬起头露出的错愕眼神,“哀家又不是死的,他派了人去哀家能不知道?无需在意,哀家并非要罚他。” 雀枝垂眸,遮住眼中的惊骇,作为太后手中的人,她还是不能看明白太后手中到底掌握多少底牌。但作为太后的贴身宫女,她从不质疑太后。 故雀枝只是恭敬回话:“诺。” 但还不得雀枝出门,殿外便急匆匆跑进来一个小黄门,跪下来说话:“娘娘,泽年殿下已至宫门外。” 秦寻雪一怔,旋即笑出来声:“正念叨着这不就来了?宣八皇子入殿。” 雀枝眼见着本来不大高兴的秦寻雪瞬间精神了起来,眼神冷了下来。她很少见到这样的小姐,若是旁人也就算了,她自然有法子为小姐把人抓起来,关起来,但周泽年身份实在敏感,作为大周送来的质子,雀枝根本无法绕过太后无处不在的眼线对周泽年下手。 即使很气,雀枝也依旧勾起一个笑,笑着调侃秦寻雪,不易察觉地试探着:“一听到泽年殿下到了,娘娘倒是心情好了起来,如此,奴婢也不必去找云夏了,真是好事一件。” 秦寻雪轻瞥了雀枝一眼,面上带着笑,眼里却满是冷漠:“雀枝不必试探哀家。你忘了?你可是哀家一手教出来的人。” 雀枝一哽,明白秦寻雪不欲多说,只能恨恨应了一声“诺”,心中对周泽年的不满愈发多了起来。 周泽年随着小黄门走入殿中,轻声道谢后才向上首端坐的秦太后行礼:“泽年见过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秦寻雪细细打量了周泽年一圈,冷不丁开口问:“八皇子脸色如此苍白,可是这些时日都未曾休息好?” 周泽年轻咳了两声,掩下翻涌而上的恶心感。面色苍白的男子微微一笑,面如好女的脸并未因此损坏半分颜色,反而因着苍白的脸色多了几分病弱美人之感。周泽年轻声开口:“这几日入了秋,天气凉了不少,大抵是夜间受了凉,已经请太医看过了,开了几副药,眼下正在用着,身子已然好了不少,倒是难为娘娘费心了。” 轻轻几句把这件事情带了过去,周泽年接着开口说正事:“泽年不负娘娘所托,精心选了好些时日才敢确定是哪位公子。” 第49章 封王 周泽年起身告退后,秦寻雪端坐高台,神色平平,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轻轻笑出了声。 “雀枝,”秦寻雪语气怀念,“他和齐峥一点都不像,倒是比齐峥更像怡妃。” 秦寻雪并未压低声音,周泽年并未走远,他身旁的小太监福德步履一顿,看得不太真切。 雀枝大惊:“娘娘!”平日里没什么人说说也就罢了,如今可是在正殿,泽年殿下都还尚未走远。 “我知道我在说什么,”秦寻雪拿起案上未看完的奏折,“别大惊小怪的,齐峥死了多少年了。” “这么拿泽年殿下同先帝比较,终究不合礼法。”雀枝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住心中的惊骇。 秦寻雪抬头,殿中已无周泽年的身影。旋即,她低下头看着奏折,言语随意:“雀枝不觉得,哀家该给八皇子一些甜头吗?毕竟……此事还是因雀枝你而起的。”说到最后一句,秦寻雪言语带笑,微微偏头看了雀枝一眼。 雀枝:“……娘娘如此记挂雀枝,雀枝可真是感动不已。”很是阴阳。 秦寻雪确实宠她,这样同她说话还不被记恨的,整个大齐雀枝是独一份。 秦寻雪不恼,抬手示意雀枝上前,雀枝乖乖上前,然后被秦寻雪弹了下脑袋瓜。 雀枝捂着头,控诉道:“娘娘!雀枝又不是陛下!不要用这种方式惩罚雀枝!” 秦寻雪轻笑,转回去看奏折:“好了好了,这招有点拙劣了。” 雀枝悻悻然,一下就被娘娘看破自己在转移话题了。 “奴婢知道娘娘心中对奴婢当初联合雅韵郡主做的事还有不满,”雀枝正色,“但娘娘若说未曾给过泽年殿下甜头,倒是有些言不符实了。” 秦寻雪挑眉:“听起来雀枝很是不满?” 雀枝“哇”了一声,很是浮夸:“奴婢哪里敢对娘娘不满。” 秦寻雪轻笑一声:“好了好了,哀家自有分寸。雀枝以为,哀家给了八皇子很多?” 雀枝一根一根手指掰着:“给泽年殿下请太医看着,每月三次把脉,当初宫中的妃嫔有孕才有此等待遇;一个质子不送去宫外管着,娘娘还让泽年殿下在宫中常住,未宁殿多大一个宫殿,泽年殿下一人独住。王太傅亲自收徒,送泽年殿下孤本做礼,况且如今还将黑骑卫十队让渡给给他,您这又是送人又是送东西的,这还不算多?” 秦寻雪似是恍然大悟:“原来哀家已经送出去那么多东西了。” 雀枝小鸡啄米点头:“是的是的,娘娘已经送了很多东西出去了,无需……” 秦寻雪:“再多送一点也无妨。” 雀枝:“……再送???娘娘!” 秦寻雪无视雀枝目瞪口呆的模样,微微一笑:“怎么?” 雀枝沉默,发现太后表面上发问,但眼神中却满是冷淡和坚定,即使有心再说些什么,雀枝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满意地见到雀枝“主动”同意了,秦寻雪眉眼弯弯,美艳的脸上露出几分真切的笑:“雀枝觉着,哀家该给些什么甜头给八皇子?” 雀枝木着脸:“娘娘给个提示。”很是摆烂。 秦寻雪轻嗤一声,但心情不错,大发慈悲给了提示:“如今雀枝还是称呼八皇子为泽年殿下吧?” “泽年”二字说的缱绻温柔,太后念人名向来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之感。 雀枝明明知晓此事却还是忍不住想把这两个字从太后嘴里删去。 但雀枝还是明白了太后的意思。 雀枝:“娘娘可是想着,该给泽年殿下封个王?” 秦寻雪浅笑:“雀枝意下如何?” “且不说大周皇子在大齐封王是多么荒谬的事,”雀枝木着脸,明白这话太后不爱听但她必须说,“娘娘该如何说服大臣同意?该用什么理由给泽年殿下封王?” 大齐律法规定,封王定然需要封地和一定功绩,大齐封王的宗亲很少,更多的是异姓王。但周泽年作为大周皇室,若是在大齐封王定然会掀起轩然大波,大臣们不得以死明志? 秦寻雪自然不会没有考虑到这种情况,她放下手中已经批阅好的奏折,撑着头看向雀枝:“哀家也正在为此事烦恼着。” 雀枝:原来是压根没有想好吗!! 雀枝无语:“……娘娘,您如今做的事情,雀枝越发看不懂了。” 秦寻雪默然一瞬,有些茫然。旋即,她轻笑一声:“雀枝,哀家算不得什么好人,不过是个封号,哀家自然能给出去。” 雀枝:娘娘你这样很像无理取闹。 秦寻雪自然不是真的想给周泽年封王,虽说她向来不顾及礼法,但此事若是成了便会动摇大齐根基。她只是想着,该给周泽年些实际的东西,让他心甘情愿背弃周明帝。 秦寻雪看得真切,周泽年满目野心,满腔仇恨,自然会想着回到大周,争权夺利。大周动荡对大齐而言是件好事,她自然会推波助澜。 但自周明帝密令沈佳彦接触周泽年后,秦寻雪窥见这位看似冷酷的大周皇帝内心似乎有些别的东西,虽说秦寻雪如今还不能看破,但她敏锐察觉到,若是周泽年日后得知周明帝拼命掩盖的真相后,事情大抵会发生极大转机,到那时,周泽年是否可控便不得而知。 秦寻雪不能容忍这样的事发生。她必须要加重砝码了。 第50章 气急败坏 秦寻雪给秦静芷的宅子坐落在王室宗亲那一片,秦静芷当初买下这座府邸时只是想着,这宅子坐落在此处,大隐隐于市,是狡兔三窟中最难找的一处。 ……但秦寻雪想把她自己花钱买下的府邸赐给郑蕴,当做“郑府”。 秦静芷冷笑:“好算计。” 郑蕴听到这件事后瑟瑟发抖,不敢讲话。他哪里敢说些什么,几年不见,善于算计的妻妹变得更深不可测。郑蕴自幼养在郑阁老膝下,一心只读圣贤书,只想着考取功名为百姓做些事,京中的各种阴谋算计自有郑阁老为他遮挡着,同秦静芷成婚后,秦静芷的算计也多,但秦静芷真的爱他,哪里会将这种事情放在他面前讲,此次得知秦寻雪的计划时他都吓了一跳。更何况用秦静芷的钱赏赐他的这种操作,郑蕴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秦静芷在房中踱步,看起来有些焦急。郑蕴弱弱发言:“娘子可要用茶?这是我从祖父那要来的,上好的普洱,顺顺气顺顺气,何必同妹妹计较。” 郑蕴与秦静芷成亲后,便只是称秦寻雪为“妹妹”,明明那时秦静芷同秦寻雪的关系已经很是紧张了,但不知为何还是同意了这个称呼。 秦静芷剐他一眼:“你懂什么!我自然不是为了一间宅子同阿寻置气。” 左右房中无人,秦静芷这般亲昵地称秦寻雪一句“阿寻”倒也无碍。秦静芷最厉害的时候,手中握着不下十几间宅子,自然不会为着秦寻雪为着这样一间宅子算计她而生气。 郑蕴虽知晓世家的底蕴,对此还是很是震惊。但郑蕴也知道此刻不是发问的好时机,便只是扶着秦静芷坐下,小心发问:“一间宅子确实不值得让阿芷同妹妹生气,那阿芷在气些什么?” 秦静芷顺着郑蕴坐了下来,喝了一口茶,缓了缓才开口:“我算是知道阿寻这几年过得是什么日子了。绣衣阁重建后,我安排人去查了这几年京都发生的事,桩桩件件触目惊心。她同世家几番博弈才有了如今安稳的局面,我自然是心疼的。若非当年我一意孤行,一定要嫁你,这些事本该是由我担起的。” 这是秦静芷的一块心病。她当年算计起秦寻雪毫不手软,如今回想起来倒很是痛心。 郑蕴默然。他自幼养在祖父身旁,兄弟阋墙的事情从不会发生在他这个被寄予厚望的嫡幼孙身上,故郑蕴性子单纯了些。秦静芷也没想着告诉他那些阴谋算计的事,郑蕴对秦家姐妹之间的事不是很了解,自然也无法理解姐妹之间怎么能处成她们这般疏离的模样。 郑蕴倒是不觉得秦寻雪心思如何恶劣。离京前,其实秦太后召见过郑蕴。那时秦家人都被困在秦府,作为秦家唯一能自由出入的人,秦景盛闭门谢客,谁也不见。那种情况下,满心焦急的郑蕴被太后召见。那时还只是皇后的秦寻雪很是忙碌,京中动荡不安,但百忙之中秦寻雪还是抽出时间见了他一面。 勤政殿中还残留着几分血腥感,随意坐在龙椅上的女子神色淡淡,手中朱笔不停,并未抬头看他:“植阳那处缺个知府,郑大人要去吗?好好考虑,植阳偏远,郑夫人自然会随着去,不为自己也为郑夫人想想。” 郑蕴跪在殿中,毫不犹豫叩首谢恩:“臣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隐隐约约听见上首的秦皇后轻笑了一下,但声音很轻,似是他的错觉。 秦静芷不知此事,郑蕴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也没有想着告诉秦静芷。 此刻,郑蕴也只能干巴巴地劝了一句:“如今妹妹也算是熬出头了。” 秦静芷叹气:“哪里熬出来了。她如今可是打算着将世家连根拔起,世家在大齐盘踞近百年,盘根错节,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但我既然已经应下,便会不留余力助她成事。” 郑蕴为妻子摇旗呐喊:“阿芷最是厉害!” 秦静芷被他逗笑,随即想到了什么,眉眼冷淡了下来:“她身边那个大周的质子终究是一个大患。” 郑蕴回京不过几日也听到了些风言风语,他本是不信的,毕竟他也算是看着秦寻雪长大的,若说秦寻雪有多喜欢齐峥,他倒是没看出来,自然也犯不着为了齐峥找个替身。 但秦静芷的态度有些奇怪,郑蕴有些震惊地想着,该不会妹妹真对玄德帝情根深种吧? 秦静芷拧他耳朵:“想什么呢,阿寻那个性子自然不可能会爱上玄德帝,自然也谈不上把大周八皇子当替身。我说八皇子是个大患,是因着阿寻的态度极为奇怪。她被薛姨娘养得锱铢必较,当年玄德帝算计她,让她站队为薛姨娘的计划添砖加瓦,她后来不就坑死了玄德帝?但如今,连一直握在手中的黑骑卫都能给出去,又是送这送那的,这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郑蕴……还真不觉得秦寻雪是什么锱铢必较的人。真锱铢必较的小气鬼哪里会舍得放秦静芷离开京都。 但这话自然也是不能说给秦静芷听的。他向来顺着秦静芷,难得出现偏差也会想着是不是自己的感觉出错了,毕竟秦寻雪同阿芷生活的时间更长。 郑蕴顺着秦静芷的话头:“但妹妹不也把黑骑卫一队让渡给你了?” 秦静芷:“他同我有可比性?!” 说错话了。郑蕴乖巧坐着,知道自己踩了秦静芷的痛点,顿时不敢讲话。 秦静芷深呼吸,正打算同郑蕴理论一番,便听见有人在外头说话:“郑夫人,宫中有加急情报。” 秦静芷神色一凛:“进来说。” 山鹊推门走了进来,面上还是覆着黑色的面具,看不清神色。她动作迅速地行礼:“见过郑大人,郑夫人。” 秦静芷姿态随意:“说吧。” 皇宫中的情报本不会报到秦静芷处,但她留了私心,还是往宫中加了探子,山鹊听令于她,并未有所表示。 “娘娘有意,为大周质子封王。”山鹊声音淡淡,似只是说了些平常的话。 第51章 刁难 已然入秋,大齐京都多风沙,不少行人在街上都围着头纱或是带着斗笠。 为掩盖自己的身形,周泽年也拿了一个黑色的斗笠,低调地上了早早候在宫门外不起眼的马车。 马车内别有洞天,素丽雅致,一看便是太后喜欢的风格。昔年元宵节,秦寻雪带着小皇帝偷偷溜出宫门时使用的便是这架马车。后来没完全瞒住朝中大臣,被郑阁老和陈阁老知晓了,念念叨叨了整整好几日,逼得太后不得不答应日后不再偷偷带着小皇帝出门,才被两位肱股之臣放过了。但这架马车自此便搁置了下来,如今周泽年获得了自由出入宫门的令牌后,秦寻雪倒是大方地将这架马车赏赐给了周泽年,方便他出入宫门。 周泽年上了马车后才发现马车上还坐了个人。黑着脸的暗卫首领今日未戴面具,端坐在马车上,面无表情。待到有人掀起马车的帘子,他警惕地转了头望过去,见是周泽年,也没给个好脸色,不冷不热地唤了声“八皇子”便抿紧了嘴,不肯再主动和人说一句话。 谢逸满腹怨气,满心不愿。前些日子太后召见,要他贴身陪着周泽年,确保他的安全。若非是太后下的死命令,谢逸发誓他不会靠近周泽年一步。 周泽年掀起帘子见到谢逸时也是一怔。早在觐见太后时,秦寻雪得知他今日要去见白家旁系如今的掌权者后,便有些面色古怪地表示,会派人跟着保证他的安全。 秦太后手中未曾放下朱笔,头也没有抬起,语气罕见有了几分底气不足:“八皇子身子还未好全,黑骑卫不一定护得住你,哀家另外遣了一位武功高强的官员护着,待会出宫便能见着。” 周泽年张口欲言又止,几乎要忍不住说出福德善武的事,但最后还是谢了恩,与太后简单说了两句便离开了,在福德控诉的眼神中终究是休息了一日才决定离宫,拿上令牌便直奔宫门。 如今面前面色不善的男子有一张俊秀的脸,似是多年未见阳光,一张脸白得病态,满身肃杀气,似是手上沾了不少人命。 周泽年并未见过谢逸,他只从黑骑卫口中得知过,如今暗卫的首领是小皇帝生母的哥哥,出自谢家,素日总是戴着玄铁面具,在兵部挂有虚职,但朝堂中鲜有人知晓其身份。不知为何,周泽年心中笃定,面前的男子大抵是暗卫,或许还身份不低。 周泽年微微一笑,仿佛浑然不知谢逸态度轻慢:“不必多礼,敢问阁下可是是娘娘派来的?” “谢逸,兵部任职,不过是个小小侍郎。因着身手不错,得太后信任,奉太后之命,前来护卫八皇子。” 周泽年似是深信不疑:“此番多有劳烦,泽年在此谢过谢侍郎。不过出身谢家的兵部侍郎,还真是少见。” 雀枝代太后传的令可不仅仅传到后宫,前朝也知晓太后已下了不准再轻慢大周八皇子的令,但被大齐的臣子称自己为“八皇子”终究是有些别扭。周泽年心中认定了面前男子的身份,但并不想揭穿他,反而有些惊讶于秦太后会派暗卫首领来。是单单为了保护,还是为了监视? 少见?谢逸冷笑,明白周泽年大抵是看出来他的身份了,在这点他罢了。据说太后分了一支黑骑卫小队给周泽年,向他开放了除秦家和皇室以外的所有资料,作为暗卫首领,他自有手段得知周泽年打探了些什么。 周泽年似乎没有听见谢逸极为明显的一声冷笑,反而微微笑着,坐在了离谢逸遥远的一端。 谢逸控制住心情,似是不经意问道:“恕微臣斗胆发问,殿下这些日子不待在宫中陪着娘娘,为何突然出宫?殿下这是要去……?” 谢逸的话很是直接,就差没有把“我就是来找茬的”几个字刻在脸上了,明摆着有恃无恐。 周泽年维持着脾气很好的假面,挂着温和的笑看了过去,真切温柔:“算是娘娘交给泽年的任务,倒是不方便透露,还望谢侍郎见谅。” 谢逸一滞,堪堪回忆起秦太后交给他的任务是寸步不离守着周泽年,如今周泽年拿出太后的名号压他,作为兵部的“小小侍郎”,他自然是不敢接着往下发问的,不免有些泄气,闭上了嘴。 周泽年见好就收,出言安抚谢逸:“谢侍郎武功高强,年纪轻轻便已是兵部侍郎,位高权重,深得娘娘宠信,日后必有大造化。如今娘娘大材小用,派谢侍郎来守着泽年,倒是让泽年心生惶恐,惶惶不安。” 说着客气话的男子端坐一边,嘴上说着“惶惶不安”,面上却带着得体的笑,似是笃定谢逸不会撕破脸皮自爆身份,如今身份调转,有恃无恐的人变成了他周泽年。 谢逸冷哼一声,不冷不热:“借殿下吉言。”若他只是一个侍郎,自然担不起这一句“位高权重”。但两人都心知肚明的情况下,这句话是嘲讽也是恭维。谢逸是看明白了,大周这位八皇子不见得人淡如菊,莫名对他敌意颇深。但巧了,他对这位“魅惑太后”的大周质子也没什么好感。 谢逸意有所指:“殿下可真得娘娘宠信,这架马车还是工部定制的,娘娘异常喜爱却只用过一次,如今倒是将这架马车送给了殿下,可见娘娘当真宠信殿下。这份恩宠,便是连两位阁老都比不得。” 周泽年不接茬,只是笑笑,眉眼弯弯但露出几分乏累:“泽年这几日忙着解决娘娘留下的任务,好几日都没好好休息了,前些日子太医来看过了,倒是劝我多休息些。” 谢逸憋屈:“……路程遥远,殿下可要休息一会?”谢逸是知道周泽年要去哪里的,他前面只是想诈周泽年一下,装作不知罢了。如今这话便是暗示他身子不爽,不要多言。 周泽年也听出了谢逸知晓目的地,但他并没有揭穿谢逸,只是微微颔首:“有劳谢侍郎。” 随后,周泽年当真在谢逸面前缓缓闭上了眼,怀中抱着一个舒适的抱枕,微微仰起了头,靠在了马车上,一派惬意。 谢逸难得和小皇帝的心情达成一致,觉得大周八皇子确实是个祸害不能留着。周泽年这人,明明一搭话便看出了他是暗卫首领,明明知晓有权直接向太后进言,若是他隐晦地暗示太后几句,指不定会让太后厌弃周泽年。但他看起来有恃无恐,直接尖锐,看上去一派温文尔雅,但实际上言语尖锐地像是见了什么仇人,好似笃定太后不会因为他说些什么厌弃自己,倒是敏锐得让人心惊。 谢逸闷笑一声,倒是不怎么厌恶面前的人了。左右太后的偏爱已经摆在明面上了,他又何必再为着过去的破事为难毫不知情的新人呢?再者,太后不见得需要他做些什么。 谢逸想通后便放过了自己,抱着手中的黑剑倚着马车,姿态随意但丝毫未曾放松。此次出行可没有瞒着谁,若是京中那些个世家知晓了周泽年离开了宫中,难保有愚蠢的人自投罗网。 白家旁支说是旁支但其实离京都不远,出了城门再行一两里便是白家祖宅,白家旁支便镇守白家祖宅,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白家这种颇重规矩的大世家自有自己的行事法则,轮不到外人议论纷纷。 周泽年此次便是要去白家旁支所在的白家祖宅,见白家旁支现今的家主,白家主家现任家主的堂侄子白羡扬。 周泽年误打误撞选中了人后心思便定了下来,松懈不少后便很容易感到疲惫,加上他知晓太后敢派暗卫首领来便一定会保证自己的安全,再不济也有寸步不离的福德会保护他,多重保障下周泽年懈怠了不少,马车做了减震处理,道路平缓时人坐在其中倒是感受不到马车正在前进,这般合适的环境让周泽年睡了过去,但依旧保持着几分警惕。 于是,当外头传来不轻不重但极为威严的男声后,即使未曾听清说了什么,倒也让周泽年骤然清醒。 外头的男声听不出喜怒,影影绰绰的车帘看不清外头的人到底是谁,只能看见外头的男子骑着高头大马,身姿挺拔魁梧,就是隔着帘子雾里看花,却也让人觉得此人身上带着极重的压迫感。 来者不善。周泽年握紧了拳,朝谢逸递过去一个眼神,但谢逸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反而直愣愣地盯着外头看不清的人影,神色有些紧张。 周泽年还没有琢磨透谢逸为何这般紧张,便听清楚了外头男子再一次的问话:“马车里头的是谁?”语气不急不缓,气定神闲,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这架马车闲置后,太后觉得这架马车需要拿出点皇室的派头来,便吩咐人改造了一下外头的装饰,虽依旧低调但上绣皇室图腾,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皇室的马车。外头男子看起来不似寻常百姓,自然也认得出这架马车是皇室中的,只是不知这般理直气壮的发问是为何。 周泽年脑子转得飞快,想着外头这人的身份怕是不简单,恐怕谢逸的身份都在他之下。 但周泽年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谢逸便掀了帘子走了出去。此刻正在城门处,已是将近午时,鲜有人进出,一架马车停在城门口倒也不算堵路。 周泽年不解,但身子比脑子快,也随着谢逸走出了马车,见到马车外的男子时便是一怔。 面前坐在高大骏马上的男人身形挺拔,刚正不阿,气宇轩昂,独自一人却威风凛凛。他身后的城门守卫皆恭敬行礼,不敢直视他。但周泽年愣住倒是不为别的,只因面前的男子生得和秦寻雪有几分相似,而他身后的城门守卫皆称他一句“秦大将军”。 周泽年想,太巧了,莫不是面前的人便是秦寻雪的兄长,镇守边疆多年、素有战神之名的定远大将军秦景盛? 接下来谢逸的行动更证明了他的想法。谢逸先他一步出来,却等到周泽年站定后才朝着坐在高大骏马上的男子略一拱手行礼,神色恭敬温和,不复刚刚马车上那般冷漠倨傲:“谢家谢逸,见过秦大将军。” 秦景盛挑眉,没想到会在这见到谢逸,还并非是暗卫首领的身份,单单只是“谢家谢逸”。 他也只是微微颔首,作为一品武将,他自然无需对谢逸行礼,便只是道了一句:“原是谢家家主,怎的在太后的马车上?” 秦景盛拦车的理由很是简单,这架马车是太后托他找了手下的人做的,送来京都前反复检查过了的,自然认得出这架只供太后和皇帝使用的马车。而秦太后自登上那个位置,若非大事从不离京,秦景盛入京时见到这架马车出现在城门时才会觉着奇怪,才会拦下。 谢逸拱手,依旧行着礼:“微臣奉娘娘懿旨,护送大周八皇子去往白家祖宅。” 秦景盛想到昨日阿芷送来的那封密信,神色冷淡了下来,目光落在谢逸身后半步的男子身上,眼神中带着明显的审视。 周泽年听了一会,倒是明白面前这人便是那位声名在外的秦大将军,正好听到谢逸说起此行的目的,便抬起头去看秦景盛,却对上了秦景盛满是审视的眼神,不免一愣。 秦景盛看清楚那张脸时忍不住向后仰,心中想,真像。周泽年这张脸确实同齐峥有六七分相似,那双眼睛格外像齐峥,也……格外像早就香消玉殒的那位怡妃娘娘。 秦景盛知道些秦寻雪和那位听说性子并不好的怡妃娘娘之间的事的。怡妃自生了齐峥后身子便很快衰败下去,终年都是一副病容,我见犹怜。而周泽年如今身子还未好全,更胜似怡妃几分。 秦景盛想,当初要是知道秦寻雪如今敢干出这种事情,他定然会拦住她那些荒谬的想法。 但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了,秦景盛微笑,飞快收起了眼中的狠厉,也不看周泽年,利落地下了马,朝两人走过来,在周泽年面前站定:“若是多秦某一人,不会对殿下的计划有什么影响吧?” 周泽年暗暗心惊,不知自己哪里招惹了秦景盛。但他面上却温和地笑着,无视谢逸欲言又止的样子,言辞恳切又惊喜:“怎么会?秦将军请。” 完蛋了。谢逸不忍直视地闭眼,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点背。他心中暗暗祈祷秦太后知晓此事后不要迁怒于他,毕竟他怎么敢和秦景盛对上。那可是,不止武力值胜他一大截,脑子也转得比他快得多的秦景盛啊。 第52章 白家纨绔 周泽年身子不爽,他前头用来呛谢逸那些话并非全是假话,他前几日一直在查阅那些个情报,很是紧张,身子便有些衰弱,福德吓得不敢离开他半步,遣小黄门去请了太医来。 太医说他忧思过度,身子还未好全,好在底子恢复得不错不会轻易染上风寒,叮嘱他要早些休息,不要劳累。还给他开了几副安神的药。 周泽年面上笑着应下了,昨日见过太后回了未宁殿后便用了药,早早便睡下了。但他还是紧绷着,明明用了安神的药却也睡得不太安稳,今日确实有些乏累。 刚刚强撑着精力应付了秦景盛已是强弩之末,此刻有些头疼,但他不可能要马夫调转车头回宫,他已经以自己的名义下了庚贴,自然不能退缩。今日也不过是来试探白家旁支家主是否可控,费不了太多心神。 若非今日突然碰见提前回京的秦景盛,他大抵是会同谢逸相安无事地度过这段路。但眼下,秦景盛也坐进了马车,极为宽敞的马车坐下三个成年男子绰绰有余,但秦景盛看不惯谢逸也看不惯长得和齐峥很像的周泽年,一直沉默不语,倒是让空间里多了几分焦灼。 秦景盛在从军前可是秦家嫡系最有封侯拜相潜力的人,秦家人向来工于算计,在他入了军营后,不仅仅擅长行军打仗,还颇为擅长探查人心。 作为明晃晃的太后一党,他向来不喜欢只忠于皇帝的暗卫,连带着也不喜欢作为暗卫首领的谢逸。当然,谢逸这个人也有被秦景盛厌弃的理由。当年玄清帝未立太子,看上秦家女,意属秦静芷为皇子妃。但秦静芷向往自由,哪里肯嫁皇子,为此还搭上了秦寻雪的婚事和自由。 谢逸心悦秦静芷,但他明白,作为被玄清帝忌惮的两大家族嫡系,他和秦静芷断然不可能联姻。也不知谢逸当年怎么想的,居然曾登门拜访,给出过一个方案——他和秦静芷脱离本家,自立门户,但他还是暗卫首领,作为皇帝手中的暗刀活着。 秦静芷在屏风后听见此事便是冷笑一声,拂袖离去。秦丞相不管这件事,只有秦景盛听了一耳朵,一听这个方案便极为生气,大骂他愚不可及,把谢逸赶出了秦府,还责令秦静芷不许同他往来。秦家嫡系的姑娘,哪里有为了个男人同母家断绝关系的说法。……秦寻雪不算,她可不是为了个男人要和秦家断绝关系。 已经被推到风口浪尖的秦寻雪知晓此事还专门找了秦静芷,嘲讽她遇人不淑,愚不可及。……当然后面知晓秦静芷从始至终都只心悦郑阁老家的嫡幼孙后,秦寻雪也对着秦静芷赔礼道歉了。 姑且按下此事不提,此后秦静芷同郑蕴成亲,秦寻雪弑君上位掌权,谢逸被迫听从秦太后的命令,足足五年,秦景盛和谢逸之间并无什么很大的纠葛。谢逸和他的目标是一致的,虽说谢逸并非心甘情愿地听从于秦寻雪,但这几年下来谢逸的态度其实已经缓和不少,自幼学的忠君爱国刻在心头,察觉到太后掌权后非但没有夺取权利反而真的尽心尽力教导小皇帝,倒也心甘情愿地听从秦太后的命令。 谢逸作为暗卫首领,原先只能听令于皇位上坐着的人,如今为着大齐江山稳固听令于秦太后,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做出了很大的让步,秦景盛再是不满也明白这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 秦景盛眼神从谢逸身上移动到另一边,眼神冷淡地上下打量着周泽年,极为露骨,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和冷待。 周泽年在这种过分直白的眼神下自然是睡不着了,他确实精神不济,脑中还在盘算着待会到了白家祖宅该如何面对白慕扬。 本是他下的庚帖,因着如今住在宫中,太后建议他在小皇帝召见臣子的肃合殿会见白慕扬。但不说擅用小皇帝接见大臣的宫殿是多么荒谬的一件事,太后的名声摆在那,白慕扬本身便极为害怕太后,怎么可能入宫,这可是要在太后或是陛下面前过明路的。虽不知为何大周质子要来给自己下庚帖,但白慕扬着实害怕遇见太后,委婉表示能不能来白家祖宅,倒也合了周泽年的意。 秦景盛的眼神虽直白,带着浓烈的恶意,但周泽年敏锐地察觉到,与其说挑剔冷淡,倒不如说这是一次试探。想明白后,周泽年便算不上害怕或惶恐,有些疲惫地合上了眼,似是不在意秦景盛。 说起来,秦景盛明明是大败大周,让他沦落此地的人,但知晓秦景盛身份的第一瞬间,周泽年脑中想的却是,秦景盛似乎是大齐秦太后的嫡亲兄长。 倒是疯了。周泽年暗骂一声,觉得自己魔怔了,虽说秦寻雪确实给了他很多好处,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对秦寻雪存了些什么心思,若说各有所需,秦寻雪可从来没有向他要过什么。他也确实不太在意大周的死活,但见到秦景盛这种威名在外的大将军,他第一反应想的却是同秦寻雪挂钩的事,着实有些魔怔和难堪。 秦景盛观察了一会,倒是对周泽年有了初步的了解。先前离京还有好几十公里,他便得了阿芷送来的密信,说阿寻像是疯了一样,居然计划着在大齐为大周质子封王,不给封地但规格同亲王一致,理由还是一句随意的“促两国和平”。被气得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的秦景盛离大齐京城还有好些距离,不明白自家妹妹发什么疯,但心中担忧的秦景盛还是选择自己一人先行奔赴京都,才有了今日遇见周泽年一事。 当然,再怎么生气也未曾忘了同贺温娅说他要先行离开,同行的清宁郡主也知晓了此事,一向温温柔柔的长辈难得黑了脸,不顾自己身子骨还未好全,便要同他一起骑马入京,最后还是被贺温娅劝住了。 想到贺温娅,秦景盛不禁露出温和的表情,周泽年闭着眼未曾察觉,但一旁的谢逸却看得真真的,有些心惊肉跳之感。 秦景盛控制好自己的思绪,面上的温柔很快消失。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给大周质子封王之事。他需要知晓,到底是秦寻雪自己想要为大周八皇子封王,还是这位八皇子做了什么,蛊惑了秦寻雪。……虽说秦景盛并不相信秦寻雪会被蛊惑,但还是要试探周泽年。 秦景盛细细打量着周泽年。面前这位大周的八皇子似是被自家不省心的妹妹喂了不少好东西,养得有了几分金贵的模样,穿的是上好的料子,身上佩戴着的玉佩一看就是秦寻雪从自己的私库里挑出来的,品种极好。能让向来抠抠搜搜的秦寻雪掏出一块这么好的玉佩,倒是让秦景盛高看他一眼。 秦景盛一眼就看出面前这人大抵是大病初愈,大抵是被人欺负过,少时过得大抵算不得好,如今就算秦寻雪拿着珍贵的药材养着,也难免有些病恹恹。如今这人身子还未好全,面色苍白,神情疲惫。秦寻雪久病成医,自然也能看出来周泽年身子还未好全,但她还是放任他奔波劳累。倒是有些辜负了秦景盛从秦静芷那听来的故事,让人摸不着头脑。 秦景盛细细打量了一会,渐渐的眼神也不再那般露骨,反而扶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又看的一清二楚的谢逸心惊肉跳,很是害怕。 “去见白慕扬?”秦景盛冷不丁发问,声音不带嘲讽和冷漠,像是随口一问。 周泽年缓缓睁眼,似是有些头昏眼花,缓了缓,压了压太阳穴后才笑着开口:“回将军,泽年此行确实是为了白家旁支现任的家主白慕扬,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那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秦景盛眼睛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言语淡淡,“如今虽说接了他早逝的亲爹的位置,被迫收敛了习性成为了白家旁支的家主,但我要提醒你,这人骨子里就是烂的,不值得深交。”在秦景盛眼中,白慕扬是个烂人,是个比齐峥还要烂的人。 周泽年诧异于秦景盛的善意提醒,不明白为何对他颇有敌意的秦景盛会出言提醒。 “阿寻……秦太后当年,曾经同这个纨绔打过交道,虽说拿住了些把柄,但总归拿捏不住他太久,他这样的人,可不会为了过去的事情痛哭流涕。”秦景盛还在说,“虽不明白为何太后会让你去接触这样的烂泥,但我还是要提醒你,短期内可以和他达成些同盟,但若是深交,只会惹得一身腥,日后还得太后给你收尾,得不偿失。” 原来是担心他坏了太后的名声。周泽年笑意真诚了些,算是看明白了秦景盛护短的性格。饶是如今人人都惧怕喜怒无常的秦太后,恐怕在大将军眼里,秦寻雪依旧是他乖巧可人的妹妹。 但周泽年只是笑着回了话:“大将军多虑了,此事便是娘娘交代给泽年的任务,娘娘给了泽年些白慕扬的把柄,用来同白慕扬周旋。泽年自然知晓白慕扬不是可以深交之人,不过是短暂地利用罢了,若是察觉不对,泽年也会及时收手,不会玷污了太后的名声,也不会让自己陷入致太后不仁不义的境地。大将军无需担忧。” 秦景盛听完后轻嗤一声,倒是和秦寻雪有些像:“她连这都告诉你了。” 稍微想想就知道,周泽年口中的“把柄”大抵是当年她随着京都那些纨绔,不动声色地引导他们做的蠢事。但在秦寻雪出手前,白慕扬身上就已经背着不少人命,秦寻雪倒是没来得及对白慕扬做些什么,只是拿捏了一些人证物证,也足够为难白慕扬了。 只是这种致命的情报,秦景盛可从未从秦寻雪那里得到,都是他自己去探查或是阿芷探查到的,他如何还是不知阿寻将那些个证据藏在哪里,但大周八皇子却是胸有成竹,大抵是阿寻将情报告知了他。 思及此 秦景盛的心情一下就差了起来。饶是他真的不相信秦寻雪会因为齐峥对谁好,明白此事必然另有隐情,也有些恍惚,想着难不成阿寻这次是真的动心了? 周泽年可不知道这几句话对秦景盛造成了多大的冲击,谢逸不曾同秦寻雪一同长大,自然是不太了解秦寻雪的性子的,他只是不认同秦太后将这种情报无条件告知周泽年,并不了解这对秦寻雪有多难得,堪称反常。 秦景盛盯着周泽年,眼中黑浪翻滚,想着能不能下手先杀了周泽年再去找秦寻雪告罪。……虽然知道这个草率的计划自然成不了,但生平第一次做出此等草率计谋的秦将军还是很难受。 周泽年无惧地望过去,眼神真挚:“将军这般盯着泽年,可是此事有什么不妥之处?” 秦景盛古怪地笑了一声:“自然没有,我只是觉得殿下很厉害,难得见到有人能得到太后这般宠信,连太后身边的雀枝都是因着多年伴驾才得到太后几分信任,殿下真是得了滔天的富贵。” 谢逸:将军你身上的酸味都快冒出来了好吗!哪里有将皇室子弟同宫女比较的! 周泽年却不在意秦景盛拿雀枝同他类比,反而在听到“宠信”二字时心口一紧,涌上酸涩之感,竟是听见咚咚的跳动声。他当然知道秦寻雪有多宠信雀枝,将自己的家生子带来皇宫中,破例封为执掌六宫杂事的女官,全权交由她一人负责。在秦将军是眼中,短短月余,秦寻雪对他的信任,竟然能同多年主仆情分的雀枝一样吗? 周泽年心中似是有什么东西松动了,眉眼展开了些,头晕似乎也消退了些,甚至能露出一个真情实感的轻松笑容:“这是泽年的福气。” 秦景盛暗道不妙,他本意是想嘲讽周泽年,但如今周泽年似乎从这些话中提取到了别的意思,似乎……更想亲近秦寻雪了? 秦景盛:做梦!离阿寻远一点! 第53章 见面 离马车不远处的白家祖宅。 白慕扬不是很想见自家堂兄,白家嫡系的白木熙。他自幼便同白木熙不对付,见了面都是他单方面出丑。但白木熙是如今白家嫡系家主的左膀右臂,是白家最重要的人之一,手中掌握着白家大半力量,旁系不少人都极为信服他,就连他这个旁系家主都是当年被白木熙供上去的。若是没有白木熙,就没有他这般年轻的白家旁系家主。 故白慕扬最后还是接见了自己突然到来的堂兄,就在泽年殿下拜访之前。太后懿旨,谁敢再轻慢称周泽年一句“质子”?若无封号,定然是要恭敬地称一句封号的。 英俊的男子今日穿了一身白衣,风流倜傥,朝着他眨眨眼,一双眼多情似水:“青玉,别来无恙。” “……别叫的这么亲密,”白慕扬声音冷淡,不太愿意靠近白木熙这个骚气的男人,“见过堂兄。” 白慕扬的字是“青玉”,是白家德高望重的族老定下的,望他成龙,振兴旁系。虽然当时白慕扬已是满京都闻名的纨绔,甚至气倒了作为旁系家主的亲爹,“白慕扬”三个字已然成为了不忠不孝的代表。如今白木熙提起“青玉”两字,倒是让他想起了那些不愉快的过去,脸上有些难堪。 白木熙手中的扇子一甩,遮住半张脸,只露出狐狸一样的眼,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白木熙只遮住了一瞬,立马将扇子合起来,眼中没什么情绪,他不甚在意白慕扬的排斥,言语自然亲切:“不必拘谨,今日嘛我只是过来走走,不代表白家。” 白慕扬木着脸,不信这个老谋深算的男人一句话。他可隐隐约约察觉到白家嫡系似乎在做些什么大事,白慕扬只想守着亲爹留下来的东西,并不想参与白家嫡系的计划中。左右他一直低白木熙一头,倒也习惯了,算不得难受。 白木熙不在意堂弟的冷漠,在堂屋内走了一圈,眼尖地看到今日换了新的花,是应季新鲜的桂花枝,闻起来颇为清淡雅致。 白木熙眸光一闪。他来白家旁支的次数不多,但每次白慕扬见他都不情不愿的,哪里还会想着往堂屋里换上应季的花。今日旁系大抵是要来客人了,来头还不小。 白木熙走上前,点了点那个雅致的花瓶,说话时带着笑:“难得啊,慕扬见我时居然换了花,还是新摘下来的桂花枝,看来是精心选过的。” 大齐可不讲究用名贵的花卉待客,这是因着太后喜好素雅,倒也算不上喜欢名贵的花卉,若是在殿中召见臣子,也大多用新鲜的时令花卉插在花瓶中,倒是在世家和朝臣间掀起了一阵用时令花卉招待贵客的风潮,狠狠减少了一些不必要的开支。 白慕扬在白木熙开口时僵硬了一瞬,对上白木熙了如指掌的眼神便有些自暴自弃,直接便招了:“今日泽年殿下要来拜访,用的可是秦太后的庚贴,我哪里敢不重视。估摸着一刻钟后便能到,堂兄可要先离开?”放在平日里白慕扬可不敢明晃晃地赶人,但比起狐狸一样的堂兄,他更害怕背后站着太后的泽年殿下。 白木熙挑眉,倒是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前些日子白家才代表心有反意的世家和大周端王达成合作,端王给出的条件之一便是找机会折磨或者直接下手杀了周泽年,白木熙沉思后可是代表白家应了。 白木熙想,倒是个好机会。 但思索片刻后,白木熙还是没有做些什么,他只是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靠近了些,扬起手中折起来的扇子敲了敲白慕扬的肩,真情实意:“那我倒是来得不巧了,眼下泽年殿下马上便到了,我就不多叨扰了,改日再来拜访。要是慕扬有兴趣,可以来本家找我,我爹可是一直很惦记你。” 白慕扬沉下脸,厌恶白木熙这个时候提起本家家主,但他这些年确实沉稳了不少,最后还是忍了下来,语气还是有些生硬:“堂兄慢走,眼下还要处理别的事,慕扬便不送了。” 白木熙不介意,打开扇子摇着扇子走出了白家祖宅,却在走出门后,脸上的笑消失殆尽。 一直候在外头的小厮迎了上来,恭敬地为白木熙掀起马车的帘子。 白木熙声音冷淡肃杀:“留两个轻功好的在这,听听今日白慕扬会和大周八皇子讲些什么,务必完完整整把话传回来,不得有半分闪失。” 小厮低低应了一声,白木熙走上马车,倚着马车低笑了一声:“有趣极了,不知道能听到些什么。八皇子啊八皇子,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第54章 所谓毒药 秦景盛站在白家祖宅外头,抬着头看天。谢逸站在他身后半步,低调地隐藏着自己的身形。 “谢大人,你如今是兵部侍郎,不是什么通缉犯,”秦景盛没有看他,语气冷淡中带着几分调侃,“怎的尽喜欢往暗处躲?不敢见人?” 作为见不得光,常年处理大齐黑暗面的暗卫首领,谢逸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便是活在阴暗处,越少人注意到他对他越有利,虽说在兵部挂了虚职,但兵部的同僚都习惯了他不在兵部,默认他是太后的亲卫。谢逸不曾解释过,毕竟亲卫比暗卫更不起眼些,便于隐藏身份。 谢逸落在秦景盛后半步,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将军说笑了,卑职可不适合活在光下。” 在外头说话总是要谨慎些,谢逸说话间并未暴露自己的身份,只是隐晦地暗示秦景盛,点到为止。 秦景盛没看他,依旧仰着头看天空,声音怀念:“京都的秋日还是这般舒适,边疆倒是没有这么舒适的环境,已经五年没回来了,如今看起来倒是变化很大,娘娘确实殚精竭虑,为百姓做了不少实事。” 谢逸:“……大将军言之有理。” 即使再不信任秦寻雪,谢逸也不得不承认,即使性子确实乖张,喜怒无常,但秦寻雪上位五年间带领大齐走过风雨飘摇的时期,平衡政党,压制世家,提拔清流,减少赋税,减轻百姓的压力,推行女子学堂,无所不为,顶着巨大压力带领大齐走上正轨,这才不过是短短五年。 秦景盛轻笑:“她总是这样,最是嘴硬心软。” 谢逸:“……这我确实夸不出口,将军对娘娘的信任有些太过了。” 秦景盛手中提着剑,他这种上战场的人最擅长的其实是长枪,但入京前他并未带上顺手的长枪,反而提了一把玄铁黑剑入京,自上马车起便一直紧紧握在手中。 此刻,听到谢逸的话,秦景盛将手中的黑剑换了一只手,转过头看着他:“已经过了五年了,谢首领。” 谢逸一惊,仔细探查确保周围无人后,他才压低着声音回了话,略带不赞同:“如今在外头,将军还是谨慎些的好,这话要是被谁听了去,对我很是不利。”察觉到周围无人,谢逸自然便没有那么客气了。 秦景盛:“大世家不都知晓这一届的暗卫首领出自谢家吗?谢家嫡系如今只有你一个堪当大用的,哪里会不知道?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谢逸轻叹:“将军,有些时候不必把话说得那么直白。” 秦景盛拉回话题:“当年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这些年,娘娘是怎么想的?”当年的十年之约谢逸是知道的,甚至可以算得上见证者。他因着嫡亲的妹妹自请看守皇陵,永不入世一事最开始很是厌恶太后,一度想着若是太后想毁约他定然会助她一臂之力,但这些年冷眼旁观下来,谢逸倒是觉得秦太后不该这么早离开。 谢逸犹豫了一会,还是打算如实回答:“娘娘这些年似乎还是和从前一样,不太在意计划实施得如何,但在意百姓是否受苦受难。性子倒是一如既往恶劣,和陛下相处时格外恶劣,但也更有人气一些。” 秦景盛倚着墙,一身黑衣穿得挺拔正气:“倒是同我想的分毫不差。” 谢逸:“恕我直言,娘娘这些年似乎还是一直不太想着如何活下来,当年的药……毒确实有效,娘娘这几年的身子好了不少,即使是冬日也未曾再发病过。只是娘娘从未考虑过要解毒,雀枝劝过几次后便不敢再劝,连雀枝都不敢劝,我哪里有资格劝娘娘。” 秦景盛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我有预感,这些日子便会有转机发生。” 谢逸:“……你指的不会是里面那位吧?” 秦景盛惊讶:“为什么不是?难不成执掌暗卫多年的谢首领压根不知道,昨日秦太后可是想着要为八皇子封王,还早早便让王太傅备下好些合适的封号,只待合适的机会此事便能成。” 谢逸瞳孔一缩,不敢相信地上前一步,声音微颤:“这消息可属实?这不可能,无论哪个王朝,哪里有为别国皇子封王的先例?娘娘再是不在意朝中大臣,也断然不能做出此等大不敬的事,将军莫不是听错了?” “是阿芷飞鸽传书给我的消息,”秦景盛知道,任何有脑子的人得到这个消息的反应都是下意识的否认,但秦静芷断然不可能传假消息来,“谢首领是知道的,阿芷的情报有多可信。” 谢逸闭眼,独自一人消化这个过于炸裂的消息。那可是大周的皇子!怎可在大齐封王? “将军可是得知此事才提前入京?”谢逸缓了一会,接着朝秦景盛发问,“按暗卫的消息来看,秦将军最早也要明日才能入京。” 秦景盛轻笑:“何必试探我,我就是为了此事入的京,本打算直接入宫觐见娘娘,但既是有缘碰上了便随八皇子走一段,保证他的性命。” “将军对娘娘可真是上心,”谢逸的语气阴阳怪气的,“也不知将军夫人作何感想。” 秦景盛礼貌微笑,言语狠厉:“谢逸,我此次提前入京是告知了我娘子的,她也觉得荒谬,要我即刻入京,你莫要在这阴阳怪气。” 谢逸看不惯秦景盛,更直接一点就是除了秦静芷,秦家没一个人他看得上。谢家同秦家的关系本就紧张,皇室绝不能容许世家联合,加上谢家也确实同秦家不对付,倒是歪打正着安抚了皇室。谢逸不喜秦家,但当初秦寻雪想背着秦景盛对秦家下手,打算来个先斩后奏时,他却极力阻拦,不惜冒着掉头的风险,也要劝阻秦寻雪收回命令。 这件事只有太后和他知道,远在边疆的秦景盛当然不知道秦家差点遭遇灭顶之灾,他只知道谢逸陪着秦寻雪多年却还是对秦家抱有偏见,觉得秦家人冷血自私。但他和谢逸敌对了这么多年,倒也摸清楚了些事情,自然不会对谢逸的话有什么很大的反应。 谢逸不欲与他纠缠这件事,他问道:“若是只这一件封王之事,倒是不值得你快马加鞭赶来京都,想必是有别的事要同太后娘娘商议。说说吧,有那些是我能知道的。” 秦景盛滴水不漏:“谢首领想听什么?” “别装傻,我这些年经历的勾心斗角比你想象的要多,”谢逸面无表情,一阵风吹起他的衣角,一身黛青色的长衫穿在他身上却格外冷清,“前头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才知无不言,现在,秦将军若是想从我这得到些什么,自然也需要付出些代价。” 秦景盛敛了笑,神色也冷了下来,颇有战场上冷面阎王的风范:“谢首领,这些事情并非你一人知道,又何必故作高深呢?” “将军如今问我,便是知道问别人有暴露到太后娘娘面前的风险,将军大抵是不想让娘娘知道的吧?”谢逸突然笑了,语气不带什么嘲讽,却字字诛心,“将军如今,还是娘娘最信任的哥哥吗?” 气氛陡然僵住,秦景盛眼神一厉,死死盯住谢逸,语气阴森:“谢首领非要这么说话吗?” 谢逸无所畏惧,直接迎上了秦景盛的目光:“太后娘娘可曾在奏折外给将军写过一封家书?可曾为将军寄过一件衣裳?可曾唤过将军一声兄长?” 前头因着职责所在,但又实在不喜周泽年,谢逸自然要避开秦景盛的锋芒,自然不会开口触秦景盛的霉头,但如今周泽年不在,他自然可以无所畏惧地开口。 秦景盛却突然撤了情绪,变回了冷淡的模样:“说这么多无法是想让我动怒,我认输便是。说说吧,我想知道这些日子娘娘究竟对大周八皇子有多纵容。” 果然是冲着周泽年来的。谢逸心下了然,绕了这么大一圈,结果还是没能绕过去。 谢逸并非是不能说同周泽年有关的事,太后那边未曾下过保守秘密的命令,算无遗漏的秦太后可不会忘了,大抵是默认的态度罢了。 第55章 鲤鱼池边 大齐皇宫,慈宁宫。 今日无需上早朝,但太后还是早早便起来了。昨日里王太傅布置的功课算不得多,小皇帝喜笑颜开写完后来找太后用了膳,看着太后面色算不得好,便主动说要帮太后分担一些奏折。 太后自然同意了,一早便将奏折送去了勤政殿,早上起来后照例练了一段时间的剑,今日还忙里偷闲,去了御花园逛逛。 ……然后就在鲤鱼池边上碰见了如今还赖在芷扬宫的齐雅韵。 秦寻雪:晦气。 但齐雅韵可不觉得晦气,秦寻雪自幼不信任他人,如今成了太后,活在那么多人眼皮子底下,一举一动都被无限关注着,唯独晨练时她严厉禁止随从跟着,倒是让齐雅韵撞上了。 齐雅韵摊手,表示自己确实不是处心积虑想接近她:“你是太后,自然清楚我不可能探听到你的行踪。况且,我以为你今日还是窝在慈宁宫里批奏折,哪里想到你今日会来御花园的鲤鱼池边上喂鱼。” 秦寻雪坐在鲤鱼池边上的椅子上,倚着栏杆,将手中的饵料丢下去,红色鲜亮的鲤鱼一拥而上,她弯下腰去拨弄水,长长的发丝顺势垂下。秦寻雪并不看齐雅韵,声音平静:“称呼又错了,哪天被教养嬷嬷知晓了,雅韵郡主大抵是要被压着重新学礼仪的。倒是能和齐不齐一起,呵呵。” 齐雅韵咬牙:“周围没人,秦寻雪你至于吗?” 秦寻雪这才抬起头看她,一双眼中带着明晃晃的笑意,倒是让齐雅韵有些恍惚,恍然间仿佛见到了过去还未曾和她决裂的秦寻雪。 但秦寻雪还是那个讨人厌的秦寻雪,她一开口就是明晃晃的威胁:“哀家就是人证。” 齐雅韵:“……你狠。瀚王嫡女齐雅韵见过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秦寻雪满意的点头,看着齐雅韵憋屈的样子开心极了:“平身吧。” 秦寻雪只是逗弄齐雅韵,倒也不想把人惹毛了,于是审时度势的秦太后见好就收,手还在拨弄着一池清水,话锋却一转,说了件齐雅韵关心的事:“瀚王最多再犟上几日,就会松口答应封齐永橡为世子。你那个心思歹毒的继母怕是要疯了,大抵还是会慌不择路对齐永橡动手。我已经派人提醒了齐永橡,叫他小心着些。” 秦寻雪只是想戏弄齐雅韵,但作为唯一同她一同长大的玩伴,齐雅韵对她而言可不是什么需要因着身份地位分尊卑的人。先头只能算是对齐雅韵算计她 齐雅韵听了这些话,只是冷笑一声,对继母了如指掌的她才不会相信那个被她吓破了胆的女人胆敢对她弟弟下手,大抵是有人气疯了打算借刀杀人。 齐雅韵站在秦寻雪身旁,突然坐在她身边,也像她一样伸出手拨弄着清水,秦寻雪有些嫌弃地啧了一声,但到底还是没有赶人离远一点。 齐雅韵靠得近了些,声音没有放得很大,如同她们未曾决裂前一样,漫不经心全盘托出:“小罗氏前些年在封地被我收拾过了,哪里敢对永橡出手,我亲爱的庶妹倒是可能出手,她可没有被打怕,老东西护着她,在封地我没有那么多人手,倒是让她有了机会。但如今可是在京城,她掀不起多少风浪来。若是敢对永橡下手,我定然会叫她知晓,我这些年只是脾气软,手段还没软。” 瀚王的继室是玄清帝赐婚,瀚王封地聃阳大族罗家的庶出长女,因是继室便被称作小罗氏,外人看起来只觉得温婉可人,善待原先的瀚王妃萧氏留下的一双儿女,但实际上是一个精于算计手段狠辣的主。齐雅韵和齐永橡幼时可没少被小罗氏折磨,瀚王又偏宠小罗氏的一双儿女,若非齐雅韵自己成长起来,逼着小罗氏弃了管家权,齐雅韵不知死在小罗氏手上多少回。 秦寻雪想起这些陈年旧事,但还是对齐雅韵说自己这些年脾气软下来这件事不做评价。 秦寻雪应了一声,看起来是真的好奇:“你就不担心你被关在宫中,齐永橡被欺负了?我早就说了他性子太软,难以成事,不如把他丢到边疆去,让秦景盛磨一磨他。” 秦寻雪已经很久未曾叫过秦景盛一句“兄长”,齐雅韵知晓他们之间那点破事,自然不会去触秦寻雪霉头。 齐雅韵有些不耐烦,扬起水就打算往秦寻雪脸上泼,还没有动手就被抓个正着,悻悻然放下手,顶着秦寻雪威胁的目光,回答了她的问题:“永橡可精着呢,在聃阳这些年都是他照顾我,和老东西周旋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势力大多在京都,也不知道永橡什么时候在聃阳拉起来一批属于自己的人,势力已经发展到了让老东西忌惮的地步,这才想着让我那个不成器的庶弟封世子。真是可笑,因为害怕我和永橡杀了他,就可以置聃阳的百姓于水火之中,要我说就该杀了他……” 秦寻雪不轻不重开口制止齐雅韵:“话重了,雅韵。纵然你再不喜欢瀚王,他也是你亲爹,若是这话被有心人听去,你会很危险。倒是齐永橡,确实很有趣。” 齐雅韵闭上了嘴,不言不语,倚着栏杆看着秦寻雪。秦寻雪只盯着鲤鱼,并没有看她。 齐雅韵轻嗤一声,开口:“这边什么时候加了栏杆,这么矮的栏杆能防着谁?” 秦寻雪似笑非笑:“防傻子掉下去,毕竟曾经有人小时候掉进去。” 齐雅韵:我就多嘴提这么一句。 齐雅韵幼时,瀚王还没有离开京都时曾带她进宫觐见玄清帝。她在宫中见到了宠臣秦丞相的一双嫡出子女和怯生生躲在秦夫人身后的秦寻雪,对秦寻雪一见如故,带秦寻雪去当时没有围栏的鲤鱼池边上喂鲤鱼,结果一个不小心直接掉了下去,身体健壮的齐雅韵没事,但生生给身子不好的秦寻雪吓得生了一场大病,好些时日不敢靠近水池。 想起被压去道歉的自己,齐雅韵脸都绿了,磕磕绊绊转移了话题:“怎么今日这么悠闲?不用批奏折?” 秦寻雪懒得揭穿她,顺着她的话头往下讲:“齐不齐会批阅的,这些时日的奏折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让齐不齐练练手也好。” “你还是这样,”齐雅韵有些无语,“对自己在意的人和事分外宽容,对齐不齐也是,对……周泽年也是。” 秦寻雪扶额,不明白为什么她已经努力绕过那些自己的不想提的话题了齐雅韵还是能准确提起,顿时心累,决定戳齐雅韵的痛处:“你非要提这些的话我就得跟你算账了,莫名把人带到我面前做什么,带来了便算了,雀枝脑子糊涂了你也糊涂了?好端端的在周泽年面前提齐峥做什么?倒是惹得他心神不宁好些日子,我给出去那么多东西作为补偿。”自打上次在王太傅面前叫过一遍周泽年的名字后,秦寻雪就习惯了叫他的名字,有些时候还会叫他的字“润瑾”,只不过秦寻雪从来没有在周泽年面前这么叫过就是了。 齐雅韵默默开口:“我觉得那些东西是你自己想给的,别赖在我和雀枝头上,我不给你背锅。” 秦寻雪死亡凝视:“我说了我不喜欢齐峥,你还要我说多少次。” 齐雅韵不知她和怡妃的过去,一厢情愿认为她真的爱惨了齐峥,当年和谢琳芸关系也不错的齐雅韵还很是纠结,觉得齐峥这种人渣为什么会这么抢手。自她杀了齐峥后,便在齐雅韵心中留下了“爱而不得”的形象,即使后面勉勉强强说服齐雅韵,但齐雅韵还是觉得齐峥对她而言确实有不一样的意义。 秦寻雪解释过两三次后便开始不耐烦,最后拒绝回答这个问题,直接放弃解释。 齐雅韵也没说信还是不信:“无论如何,在你看来,如今的周泽年是怎么样的?对他可有不一样的看法?” 秦寻雪细细想了想,微微一笑:“我告诉了他我的字是追月。” 齐雅韵两眼一黑,成功被带跑:“你……你!你简直是疯了!” 大齐官宦人家都知道,秦太后嫁予太子齐峥时正正好及笄,那是钦天监选了好久才选出来的好日子,是最适合婚嫁的日子。问题是,那天正好是秦寻雪及笄的日子,秦丞相不知是碍于祖训还是什么原因,不曾提前给秦寻雪过及笄礼,故而不少人都猜测,秦太后没有取字。齐雅韵是少数几个知晓内幕的人,她知道皇室的狗屁命令,也知道秦寻雪拒了王太傅给她取字的好意,坐在她的小院里就把字给取了——追月,听起来不太美好,寻常人家的女儿字里带个月字也是寄托着美好意愿的,只有秦寻雪取了个“追”字,当年确实震惊了小小年纪的齐雅韵。 大齐女子的字可不会轻易告诉别人,秦寻雪嫁给齐峥后都没让齐峥进房,怎么可能告诉齐峥她的字。秦寻雪向来不在意所谓世俗礼教,但她似乎也未曾告诉过哪个男子自己的字,如今才短短几日,秦寻雪就把自己的字说了出去,自然会让齐雅韵感到很荒谬。 齐雅韵:“疯子。” 秦寻雪不在意地坐直了身子,这才正眼看着她:“不过是个字罢了,告诉他又何妨?” 齐雅韵死死盯着她,似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你是故意的,故意给周泽年错觉,让周泽年觉得,他对你而言是特殊的。” 秦寻雪可有可无点头:“或许。” 齐雅韵不解:“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责罚我和雀枝?你若要是真心要让他误会,借我的嘴不是多几分说服力?” 秦寻雪本不欲理会,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回话:“我也有些不明白我在做什么,我确实分得很清楚,周泽年就是周泽年,不是所谓齐峥的替身。你和雀枝的谋划总是想着把他同齐峥扯到一块去,我不喜欢这样。再者,你之前放出去的那些个谣言如今还在京都中流传,你让我怎么放心让你去做。” 齐雅韵:有点心虚。 当年齐雅韵大肆宣扬秦寻雪和齐峥之间的爱恨纠葛,有的没的都添油加醋加上去了,后面齐雅韵自己都控制不住流言的发展,好在秦寻雪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不会为难于她。 齐雅韵理不直但气也壮:“我后面不是又写了话本吗!不是你不让我发出去吗!” 秦寻雪:“你还有脸说话本!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莫名其妙把人带到我面前来,美其名曰和齐峥长得像,我收下了人也好好养着了,但我从未想着要把他当成谁的替身,只想让他心甘情愿为我所用。为了这个目的,我又送礼又找人,你倒好,一声不吭给我来了个大的,联合雀枝去人面前说齐峥和他长得像,这不是成心气我!” 齐雅韵:“……??秦寻雪你不识好人心!我还不是为了你!” 秦寻雪抱胸,一点都不信齐雅韵的话:“为了我?亏你想得出这种鬼话。” “是真的!”齐雅韵靠近她,面上露出几分焦急,“你不知道,周明帝看不上如今留在大周的任何一个皇子,他意属周泽年为帝。若是你拿下了他,那大周宝库里的那个东西不是手到擒来,到时候你的毒……” “齐雅韵!”秦寻雪怒斥一声,止住了齐雅韵的话头,“我的事轮不到你来做主。再者,聃阳可不与大周交界,你是怎么得到的消息,嗯?连我安插在大周皇宫的人都得不到这么隐晦的消息,你是怎么得到的?” 齐雅韵一顿,若无其事:“我有我的消息来源。” 秦寻雪冷笑:“你不说我也知道,是秦静芷告诉你的吧。你哪里有探听情报的能力,不必遮遮掩掩。不过如今你还和她有联系,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齐雅韵警惕:“你别又发疯,我只是想知道你对周泽年持什么态度罢了,别往我头上扣帽子。” 秦寻雪懒洋洋地挥手,起身打算离开:“我挺喜欢他的,识趣,好看,有能力有野心,是个不错的棋子。” “只是棋子?”齐雅韵逼问,但也不指望从秦寻雪嘴里得到答案。 但没想到秦寻雪突然转头看向她,初升的阳光洒在半边脸上,明媚的少女脸上露出几分真实的笑,语气很轻,带着几分莫名的笑意:“现在是,以后嘛,我也不敢说。” 随后,秦寻雪转身离去。 齐雅韵怔住,站在原地,眼神落在鲤鱼池中鲜亮的鲤鱼上,突然笑了起来。 “太好了,阿寻。” 第56章 郡主封号 心情不错的太后孤身一人回了慈宁宫,雀枝迎了上来,语气有些担忧:“娘娘今日可是遇着什么事了?怎的今日这个时辰才回宫?” 秦寻雪摆摆手,并不在意,也并不想回答。秋日里早些时辰出去有些微凉,但秦寻雪只穿了一身单薄的玄色衣裳,干净利落但不蔽秋风。雀枝扶上秦太后的手,察觉到秦太后的手有些微凉,顿时有些吃惊,忙着让宫人拿上一件披风来给娘娘披上,怕娘娘着凉了。 秦寻雪没拦着,雀枝自幼随她长大,见过她秋日里咳血的模样,待她自然比起旁人来说小心翼翼些。饶是秦寻雪寻了法子,让身子好起来了也不能抵消雀枝心中的惶恐,但对秦寻雪而言,左右不过是添件衣裳,若是能让雀枝心安些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往主殿中走去,顺从地披上披风的秦寻雪姿态随意,雀枝看出来娘娘今日心情似乎不错,不免高兴了起来。 雀枝替娘娘披上披风,退回娘娘身后半步,随着秦寻雪一同走入主殿,嘴上却并没有停:“今日不少奏折都被云夏公公带去了勤政殿,如今陛下才刚刚起身,秋日里王太傅身子算不得好,布置的功课少了不少,云夏公公说会监督陛下先练大字再批奏折。” 秦寻雪点头,心思却没有落在这上面,反而有些漫不经心,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瀚王那边怎么样了?” 雀枝一顿,不明白娘娘为何突然提起瀚王,但也老实回了话:“瀚王如今还在京中,不敢离京。瀚王妃这些日子担忧自己的儿子,整日里求佛念经,不理家事,瀚王嫡长子接到黑骑卫送去的消息,倒是沉得住气,一点风声都没有走漏。”瀚王未曾立世子,大齐王室通常不会那么早立世子,像是齐雅韵其实也本不该那么早就被册封为郡主,但因着是玄清帝御赐,便算不得争议。 “就看齐雅韵那个庶妹争不争气了,”秦寻雪开口,语气玩味,“若是她争气些,齐雅韵也不用再在宫中住那么久了。” 雀枝垂眸,明白这是娘娘的下一步计划,容不得她插嘴。 秦寻雪对齐雅韵的庶妹齐雅雯没什么好印象。说起来,齐雅雯也不能算是庶出,毕竟小罗氏在原先的瀚王妃萧氏病倒后,连萧氏的头七都没过就迫不及待想入主瀚王府,做瀚王府的女主人。而玄清帝也不知怎么想的,明明极为疼爱齐雅韵这个侄女,却还真的把小罗氏扶正了。如此一来,小罗氏的一双儿女自然也是嫡出了。但奇怪的是,玄清帝不认小罗氏的一双儿女为嫡出,只封了齐雅韵为郡主,虽没有封号,但也十足十是为齐雅韵撑腰。 秦寻雪:有时候我真的看不懂玄清帝在想什么。 玄清帝这个皇帝确实让人看不透,他是个既有远见的皇帝,却也是个极为荒诞的皇帝,饶是秦寻雪这种众人嘴里的疯子都不甚明白玄清帝某些政令存在的意义。 秦寻雪勾勾手,雀枝会意屏退宫人,默默上前。 秦寻雪语气含笑,话却很恶劣:“若是齐雅雯下不了狠手,派些人帮帮她,倒是不能让她察觉到是宫中的人,但还是要留点显眼的痕迹。齐雅雯可不是傻子,若是单单善妒,被小罗氏教养得不好,可不值得齐雅韵绕那么一大圈求到我头上来。” 过去的岁月里,齐雅雯因着针对齐雅韵也曾经向秦寻雪示好,暗示庶出有多艰难,但秦寻雪从不认为嫡庶有别,毕竟她被薛姨娘折磨多年,只有秦夫人一人护着她。齐雅雯不敢得罪她,即使憎恨她也不敢动手,故秦寻雪对齐雅雯的印象还停留在——看似貌美温和的小白花,但切开就是食人花。 秦寻雪想,以前齐雅韵不敢做的事情,都是她替齐雅韵做的,如今替齐雅韵做起这种坑害他人的事也算是顺手。 雀枝没有提醒娘娘,她已经和雅韵郡主关系破裂多年的事实,只是笑着应下了这件事,保证会找到合适的人选。 秦寻雪摸摸雀枝的头,语气温和:“辛苦雀枝了。” 雀枝一怔,秦寻雪却向前走去,没有停顿。雀枝发愣地摸了摸刚刚娘娘抚摸过的地方,眼眶微红,喃喃自语:“娘娘还是和从前一样啊。奴婢都已经这么大了,怎么会需要这种奖励呢?”说着这样的话,雀枝却狠狠擦了擦脸,抹去脸上不小心流下的眼泪,快步跟上了秦寻雪。 秦寻雪坐上高台,似是不经意开口:“算起来,雅韵郡主得封郡主多年却没有个像样的封号,着实有些可怜。让内务府那边先准备着雅韵郡主的封号,待到齐永橡封了世子,哀家便一同下旨,给瀚王府添添喜气。” 雀枝从刚刚的情绪中回过神来,虽不明白太后为何要给雅韵郡主添封号,但从不质疑太后决定的她下意识应了下来,反应过来后才犹豫着开口:“但玄清帝时,玄清帝便不给雅韵郡主封号,娘娘这么做也不知前朝会不会反对。” 秦寻雪轻笑一声,不意外雀枝会这么说:“玄清帝不敢,是他权衡利弊想得太多。这可不代表哀家不敢,不过是一个郡主的封号,哀家还是给得起的,雀枝倒是不必担忧。至于前朝的那些官员,不足为惧。毕竟,秦明远已经快到京都了。好戏马上就要开场了,谁还会在意一件小小的封号之事呢。……再者,哀家从不在意朝臣的态度。” 玄清帝时期的世家手中掌握的权力堪比皇室,萧氏虽出身贵族但比不得罗氏手中的实权,罗家掌管着瀚王封地的冶铁权,这种权力都能被世家掌握,可见大齐皇室的辛酸。在这种情况下,罗氏铁了心要嫁给瀚王,玄清帝权衡利弊后自然会同意,还会风风光光的大办,只能委屈自己最为疼爱的侄女了。就算后来罗家上交了冶铁权,但罗家实际上掌握的权力还是很大,玄清帝虽有心为齐雅韵撑腰但总归要考虑大齐,自然只能封齐雅韵为一个无封号的郡主。 但秦寻雪可不同。她是大齐最肆意的太后,她掌握了大齐所有的权力,世家那些个疯狗都要为她让步,忌惮她三分。如今世家的权力都被削弱得差不多了,她答应玄清帝的事情也该推进到下一步了。 雀枝敏锐地从这些话中察觉到太后大抵是要对世家做些大动作了,忠心耿耿的忠心侍女极为惊喜:“若是这样,奴婢倒是要提前恭喜娘娘了。” 秦寻雪笑了笑,心情似是不错:“八字没一撇的事,说得早了些。” 雀枝眼神坚定:“娘娘所愿,皆能成功。” 秦寻雪并没有接话。 雀枝也不解释,站在秦寻雪身后为她磨墨。 本是温馨的一幕,但突然闯进来的黑骑卫打破了难得温馨的瞬间。 雀枝心中有不太好的预感,但还是死亡凝视黑骑卫,心想:没什么大事你就完蛋了。 下首的黑骑卫不知雀枝姑姑的内心活动,只是递上了手中的情报,声音低沉:“禀告娘娘,这是秦将军处的黑骑卫紧急传回来的消息。” 秦寻雪神色突然就冷了下来,露出几分凉薄之意:“呈上来。” 然后开开心心回宫的秦寻雪就听闻秦景盛只身一人入京的噩耗。 秦寻雪语气微颤,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唤了雀枝上前:“雀枝,我没有看错吧,黑骑卫递上来的信里写的是什么?哀家不敢看,快拿走。” 雀枝:娘娘确实很紧张,要不然称呼也不会变来变去的。 秦寻雪疑惑,真的很疑惑不解:“秦将军不是说还要几日才能入京吗?清宁郡主也给哀家递了信,说路上风沙大,大抵还要几日才能入京,怎么今日秦将军就骑着马入了京?” 清宁郡主对秦景盛有恩,作为唯一活得很滋润还能自由选择封地的郡主,她对秦景盛的牵制力和贺温娅应当不相上下,怎么两个人都牵制不住他?是的,秦太后已经知晓了嫂嫂的名讳,但发现这个嫂嫂比自己还小几岁,很是嘲讽了一番兄长。 黑骑卫不敢隐瞒,据实汇报:“据说秦将军是接了一封信后便匆匆赶往京都的,连将军夫人都没有带上。” 秦寻雪倍感不妙,总觉得秦景盛应该是得知了什么不好的消息才会匆匆入京,而现如今边关有陈世灏守着,也未曾听闻出什么大问题,再者,若是边关出了问题也不可能直奔皇城。 秦寻雪捂住头,呻吟出声,很是无力:“倒是昏了头才想这种事。” 雀枝以为娘娘是在指责秦将军擅自归京一事,下意识应和了一声:“将军确实昏了头,怎么能丢下将军夫人和清宁郡主独自回来呢?” 秦寻雪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黑骑卫还是跪在下头,未曾接话也未曾离去。 秦寻雪平静了些,声音冷淡:“秦将军独自一人擅自归京,秦将军的夫人是何种态度?清宁郡主又是何种态度?一一道来,不必隐瞒。” 黑骑卫应了一声诺,紧接着说出了守在秦将军一行人身边的黑骑卫查到的消息:“将军夫人和郡主刚开始知晓此事时也很是震惊,清宁郡主拿着拐杖的龙头抽了将军一顿,警告将军擅自归京定然会被言官进谏。但将军很是焦急,连秦四离他们很近都未曾发觉。将军说了几句话,但秦四他们听得不太真切,只见着将军将那张纸条展开传阅了一番后,将军夫人和清宁郡主便态度大变,催促将军速速归京,听到这里秦四就被秦将军抓包了,其他信息倒是听不太清楚,只看得出将军夫人和郡主都想着要把秦将军送到京城来。” 黑骑卫中有不少分支,安排去监视秦家人的是秦太后早早便培养的亲信,编号为第八小队,太后都给他们赐了名字,但任务中还是用代号示人,因着是秦太后的亲信,便赐了“秦”为代号首字,以数字为序,安排在秦景盛身边的便是这支黑骑卫,昨日值班的便是秦四,轻功算不得好的一位。 秦太后平静下来,从这几句话中窥探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信息。清宁郡主是玄清帝时期的老人了,因着救过玄清帝后伤了身子,得玄清帝感念,便被封郡主,是自选封号和封地的独一位,是她杀死齐峥后第一位示好的皇室。这样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女子身子不好失去了不少情绪,难得见到她这般失态。 “看来,秦将军拿到的大抵是极为重要的情报。”雀枝见娘娘沉思,开口提醒。 “往京中来的,那便是京中传出去的消息。”秦太后挥了挥手屏退了送来情报的黑骑卫,似是有所触动。 “京中?京中如今哪里有什么消息能让秦将军丢下……咳咳,独身一人骑马归京?”雀枝不解。 秦寻雪嗤笑一声,好不容易好起来的心情被这样的消息打乱了:“无论是什么消息,他归京一事是过了明路的,京中那些个世家定然要拿着这种小事做文章,让郑蕴准备准备,也该是时候让他为大舅子做点事了。” 武官无召归京是件大事,即使秦景盛是递了奏折过了明路的,但秦寻雪有预感,秦景盛此次孤身一人归京的理由或许会很荒谬,也不知能不能让朝中那些个大臣信服。 秦寻雪本无意那么早启用郑蕴,她这些年在京中也培养了不少言官,真打起嘴仗来也不会吃亏,但如今秦景盛提早入京一事打乱了她的计划。 秦寻雪想,好在还在掌握之中。 雀枝应了一声:“诺。” 秦寻雪摆了摆手,示意雀枝下去吩咐人准备着:“今日的奏折都在齐不齐那,我今日倒是得空了,不必在我身边伺候着,去吧。” 雀枝一听便知娘娘是要自己缓一缓,便也没有出言要留下,行礼告退。 秦寻雪突然出言拦住了雀枝:“八皇子如今到哪了?” 雀枝:真不想回答。怎么这种事情发生了娘娘还有精力过问那个该死的大周质子。 面上,雀枝一派温和:“泽年殿下如今已经出了宫往白家祖宅去了,按娘娘的吩咐并未加派黑骑卫,反而让谢首领跟着,但两人出宫时的气氛有些微妙。” 秦寻雪应了一声:“意料之中。但谢逸总是要习惯八皇子的存在的。毕竟日后两人也是要共事的。” 雀枝惊骇:“娘娘!” 秦寻雪冷眼扫过去,似笑非笑:“雀枝可是有疑问?” 雀枝对上秦寻雪的眼神,心中不甘但也收起了面上的惊骇,讪笑着退下。 秦寻雪独自一人待在殿中,良久后才喃喃自语:“这样做的话,权势有了,但也没几个人会对他有好感了。呵。” 第57章 福德 周泽年今日和白慕扬交谈得还算顺利,即使白慕扬忌惮他手上的东西,害怕周泽年拿那些把柄大做文章,但还是无可避免地被他言语中想象的美好的未来所打动。 白慕扬沉思片刻,似是还在犹豫,周泽年加码:“娘娘有意培养亲信,若是白家主愿意加入,娘娘说不定会……” 周泽年的话只说了一半,并未明说秦太后能为他做些什么,很是吊人胃口,但白慕扬确实上钩了。 白慕扬意动,微微一笑,看起来气血不足的脸做这种示好的神情有些狰狞,但周泽年面不改色,甚至回以一个温和无害的微笑。 白慕扬声音有点哑:“殿下怎么保证商铺能顺利开展?就草民所知,太后极为反对世家与……官宦勾结经商,若是日后殿下,有朝一日回了大周,草民该如何是好?” 周泽年:很好还不是完全的傻子。 周泽年听太后提起白慕扬时略带不屑,说他只是一个看碟下菜的小人,不值得深交,没什么脑子,吓吓他便能拿下他。之所以是目标,不过是因为白慕扬出身京都最古老的世家之一的白家旁支,是如今白家嫡系家主的侄子,自己还是京都旁支的家主,手上掌握的权力很多。 但周泽年和白慕扬几番交涉下来,敏锐察觉到白慕扬确实害怕秦太后,神态也是畏畏缩缩的,但说话间总是能切中重点,也不见得是太后口中完完全全的废物。 才上过几周学堂的周泽年目光炯炯,伸出手去握住了白慕扬的手,吓得白慕扬差点把手缩了回来,却还是生生忍住。 周泽年察觉到了白慕扬的抵触,不动声色,露出一个真挚的笑容:“泽年自然不会坑害白家主。莫说泽年能不能回去,若是能,留下的生意自然是拱手让给合适的人。” 白慕扬听出了周泽年话里的意思,笑了笑,尝试抽出手,周泽年握的算不得紧,轻轻一用力便挣脱了。 “不知殿下认为谁合适?” 周泽年滴水不漏:“自然是能做生意的人,太后娘娘自有定夺。若是白家主能做出些成绩来,倒也能在娘娘面前露脸,自然也就是合适的人选。” 白慕扬听出了周泽年话中的暗示,倒是果断应了下来:“这件事草民答应了,还望殿下莫要食言。再者,白慕扬代表的只是京都白家旁系,和白家嫡系无关。” 周泽年挑眉,发现白慕扬似乎不太喜欢白家嫡系,倒也很奇怪。难不成白家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周泽年并未探究,因着和他的计划并不冲突,故周泽年只是心中记下这条讯息,面上露出一个感动的笑,真情实感对白慕扬表示欢迎:“泽年定然不负白家主所托。” 白慕扬不置可否:“都是为娘娘效力,殿下言重了。” 打完官腔的两人心照不宣,没有再提及前头周泽年用来威胁白慕扬的那些个污点,仿佛周泽年只是来寻求合作伙伴的。白慕扬确实害怕太后,也害怕太后手中的把柄,他躲在白家祖宅多年,不问世事,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害怕太后哪一日想起他来就完蛋了。 哪知还有这样的惊喜找上门来。白慕扬含着笑目送周泽年离开,转身后面色便猛的沉下来,但他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捂紧了衣裳,淡淡吩咐下人关上门。随着有些斑驳的朱红大门吱呀一声关上,这一片土地重新归于寂静,毫无人烟气。 另一边,周泽年正在走向停在白家祖宅外的马车。秦景盛没有露面,除了白慕扬领着人和周泽年入了白家祖宅后他离开了一会马车,其余时候他都窝在马车上没有挪窝。抓完房梁上形迹可疑的人交给谢逸后,只看了一眼谢逸便神色一变,带着人匆匆离开,故如今和周泽年一同回京的只有秦景盛一人。 周泽年掀起帘子,秦景盛抱胸靠在马车壁上,闭着眼睛没有看他,却在周泽年开口前精准掌握时间,主动开口询问:“你身边那个小太监有点意思,武功很高,但娘娘还不知道吧?” 周泽年心一紧,本来明媚的心情急转直下,却还是维持着笑没有露馅,语气疑惑,仿佛真的不知道秦景盛说的是什么:“将军说的是哪个小太监?可是福德?这倒是有些奇怪,毕竟福德自幼伴泽年长大,亲如兄弟,若是福德会什么武功,泽年怎么可能不知。若是福德有什么问题,或是冲撞了将军惹得将军不快,还望将军明示。” 秦景盛并未解释什么,只是闭着眼回话:“殿下可以不承认,但倘若我告诉娘娘,直言进谏殿下身旁的小太监有问题,殿下你说,娘娘会信谁?” 赤裸裸的威胁。以秦寻雪多疑善变的性子,周泽年不敢赌,赌秦太后是否会探查福德的特殊之处,赌太后知晓后是否放过福德。 周泽年卸下了笑,面无表情的时候那张艳丽得不似男子的脸格外冷漠阴森,一眼望去反而容易忽略过于女相的脸。周泽年轻笑一声,从未卸下过过分温和的面具的人如今亲手拆下了自己的假面,声音冷淡:“将军想要什么。” 秦景盛这才睁开了眼,瞥他一眼,露出满意的笑:“这才对嘛,成日里笑得那么虚伪做什么,和以前的阿寻一模一样,看着就讨厌。” 阿寻。周泽年垂眸,莫名就被这两个字击中,满腔怒火也消减不少。这个名字一听就知道是谁,大齐唯一掌权的太后高高在上,却无人知晓她过去曾有过这么一个温情的小字。况且,秦景盛亲口认证,他和秦太后幼时有几分相似,不过是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倒是让周泽年心下滚烫。 “阿寻”两个字在他嘴里转了一圈,最后还是被咽了下去,落在心上,默默长出一颗小芽。谁也不知,小芽最后会长出什么来。 秦景盛将周泽年的眼神变化尽收眼底,却没有出言提醒。刚刚看似脱口而出的“阿寻”两字其实是一个试探,如今看来结果不错。 秦景盛见好就收,松了口,承诺不会告诉秦寻雪:“就我看来,你身边的小太监是个好苗子,虽是野路子但实力高强,到他那种地步所谓正统已经不再重要了。能找到这种人来给你当侍从,殿下着实厉害。” 即使知晓福德很厉害,但因着周泽年自己不是习武之人,自然不明白福德有多厉害,只觉得福德是个武功高强的小太监,是母妃留给他的唯一念想。但如今秦景盛这么一说,倒是让周泽年对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秦景盛接着说:“没必要告诉娘娘你的小太监有多么厉害,这对她而言顶多算是隐瞒而并非欺骗。只要娘娘还没有对你失去兴趣,这在娘娘眼中就不过是件小事,她会无限地优待你,包括你的小太监。大齐宫中的所有暗卫和黑骑卫都看不出他有什么问题,不必担心。不过我去说这件事意义就不太一样了。作为交换,殿下同我一同入宫觐见娘娘,我则帮殿下保守秘密,如何?” 周泽年自然知道这算是一个合适的买卖,他能瞒住福德的奇特之处,出于某些他不知道的原因,秦景盛不能独自一人觐见太后,需要他一同陪同。 而周泽年……今日还真的想见见太后,这对他而言也算不得是吃亏的事。 于是周泽年重新扬起微笑,应了下来:“将军这般坦诚,泽年甚是感动,不能辜负将军的信任,自然要陪将军走这一趟的。” 秦景盛:鱼儿上钩了!! 周泽年自然不知道秦景盛是连夜赶回京中的。如今秦景盛支走了唯一知晓他本不应该现在入京的谢逸,而秦景盛自然知道,因着打破了太后的计划,太后定然会召见他,也定然会动怒。 秦景盛此番入京可没有瞒着谁,是走了明路的,在城门口递了路引的,他的行踪现在大抵已经到了太后案上了。若是秦景盛一人去面见太后,指不定要承受多少怒火,毕竟抛去了兄妹情意的秦太后可不认秦景盛为兄长,秦景盛一次又一次擅自打乱计划,尚且是泥人还有三分塑性,更何况脾气算不得好的秦太后。 这种时候就要拉上一个垫背的。秦景盛笑眯眯的,看不出内心藏着一肚子坏水,反而对着周泽年温声细语,尝试打探些消息。 “殿下如今可是没有封号?这可真是稀奇。”大齐也有过积贫积弱的时期,也曾屈辱地送皇子到他国为质,但表面功夫总是要做做的,比如给质子封王,给一个荣耀的封号。所以做皇子做到周泽年这么憋屈的份上,还是秦景盛头一次见。 周泽年也不觉得被冒犯,反而笑了笑,声音很轻:“父皇很少封王,大周皇室中难得有皇子有封号,泽年的四皇兄能第一个封王倒是很令泽年惊讶。” 第58章 阴谋酝酿 齐雅雯兜着兜帽,低调地进了酒楼,并未带上任何一个侍女。如今瀚王府一团糟,谁也没有在意到本就不在瀚王府的她悄悄来到了酒楼。 如今,瀚王因着秦太后的手段不敢做些什么,连她好不容易鼓动的那点反叛之心也因着打压烟消云散,竟是已然写好了请立齐永橡为世子的奏折,虽还在犹豫,但齐雅雯知道,父王将折子递上去不过是时间问题,他等不起也不敢等。她的母妃?齐雅雯冷笑,原先手段狠辣的女人在生下她不成器的弟弟后愈发丧失了勇气,在受挫后便不敢对齐雅韵下手,也不敢对成长起来的齐永橡下手,整日里就知道吃斋念佛,不问世事,想着倚靠满天神佛能救回她的废物弟弟,当真可笑。 齐雅雯想,若是真有慈悲为怀的神佛,在她诚心诚意祈祷,想要一个未来却被齐雅韵截胡时,怎么没有哪个神佛怜悯她呢?当真可笑。 齐雅雯不信神佛只信自己,她所要的一切都要靠自己来谋划。这一点倒是和太后很像。齐雅雯当初接近秦寻雪,不单单是因着她是齐雅韵的手帕交,还因着她能看出,那个看似唯唯诺诺不起眼的庶女,其实内心和她一样。 说回如今的事。这家酒楼是齐雅雯曾经利用过的一个商贾所开,那人对她还留有旧情,但作为商贾,他知道自己越不过门第之别,在知晓齐雅雯出身皇室后,即使心中艾慕却不敢逾矩,齐雅雯乐得自在,借用着一切好处却从不给回应。 如今这家酒楼是她常来的酒楼,有一个专门给齐雅雯用的厢房,齐雅雯常常在此会见一些人,隔着屏风,从不逾矩,既保全了世族未婚女子的体面,也算是给酒楼的东家留下遐想,算得上滴水不漏。 一个皇室未出阁的女子,孤身一人来见外男已是一件惊世骇俗的事,如今她见的,还是敌国的皇子,若是让人看见,指不定要说些什么闲话。但齐雅雯如今算是被逼上了绝路,不得不求见大周端王。 齐雅雯有自信,端王会来见她,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她已经是大齐太后的敌人。那日大周使臣来访她也有所耳闻,据说周泽年狠狠奚落了一番端王,碍于太后的手段,端王面上没有发作,回了驿站便没有忍住摔了东西。看起来,端王也记恨上了太后。作为齐雅韵最大的帮手,端王憎恨秦太后,便是对她有利。 在齐雅雯眼中,这位大周的端王算不得谨慎,但已经是齐雅雯如今能找到的最好的合作伙伴。 而端王也不负所望答应了见面。 齐雅雯进了厢房,摘下了兜帽,露出自己那张分外娇弱的脸,看起来就让人萌生呵护的欲望。齐雅雯从不避讳使用这张脸去获得一些好处,即使隔着影影绰绰的屏风,她也能最大程度地利用这张脸为自己牟取利益,让男人为她神魂颠倒。在齐雅雯眼中,无论是什么人,也无论男女,都不过是她向上爬的工具罢了。她无往不利,偏偏在秦寻雪那吃了亏,丢了势在必得的郡主之位,如今还因着齐雅韵的原因,马上就要失去对瀚王府的掌握。 一身嫩黄色衣裳的少女面露狰狞,破坏了本身具有的那份弱柳扶风的氛围,但如今四下无人,这个样子也没有被别人看去。 齐雅雯想起当年在宫宴上所出的丑便难以控制情绪。她差一点就要赢了,偏偏玄清帝偏心,偏偏秦寻雪要横插一脚,偏偏齐雅韵学会了伪装,偏偏她的父王劝她要忍。自那以后,齐雅雯便处处弱齐雅韵一头,这让她这种骄傲的人怎么能甘心。 齐雅雯冷笑一声,瞬间变了神情,坐在屏风后的窗边,影影绰绰的屏风只露出一个漂亮的剪影,莫名招人喜欢。这是齐雅雯找到的最合适的角度,屡试不爽。 至少周泽珂进厢房时,第一眼见到屏风上的人影时有被惊艳到。即使大周也有不少女子勾引他,想坐上端王妃的位置,但周泽珂一直兴致缺缺。如今只不过是一个清瘦漂亮的人影,便让周泽珂起了兴趣,着实难得。 屏风后的人察觉到似是有人进了厢房,转了头望过来,似是惊喜地起身,盈盈一拜,声音娇媚带着钩子:“瀚王次女齐雅雯,见过端王殿下。” 周泽珂挑眉,对屏风后的人更感兴趣了些:“原是齐小姐。”既然未曾称自己是郡主,便说明未曾得封,算不得郡主,称一句小姐便可。 齐雅雯微微一笑,手一扬,屏风上露出一截白藕似的小臂,惹人心猿意马,但瞬间便缩了回去,似是无意。 “殿下请坐。”齐雅雯的声音柔柔的,似是流水,叮叮咚咚但不惹人厌烦。和秦太后不同的是,齐雅雯更喜欢倚靠别人的力量成事,故她惯来会使用这种伎俩,似是而非又疏离。 第59章 面见太后 从白家祖宅到皇城算不得远,不过一会便能见到巍峨的巨大建筑,朱红色的建筑色调算不得温和,远远看去满是肃杀感。周泽年常年生活在皇城中,大周和大齐同出一源,这种建筑的风格都相差无几,倒是不觉得不适。 但秦景盛常年处于边疆,习惯了自由散漫的风。他已经有五年未曾归京,自父母“流放”江南,一母同胞的妹妹被迫离开京都,他和秦寻雪之间的关系一落千丈,失去了家的秦将军自然无需再归京。如今,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家,但见到巍峨皇城时,还是忍不住喃喃自语:“到底是怎么样的约定,能让你心甘情愿困在最不喜欢的地方……” 周泽年算不得耳聪目明,他身子向来弱,大周那些个皇室子弟中就他未曾习武,秦景盛的声音很轻,加上他刻意掩饰,即使同在一架马车中也难以听清。即使听到了秦景盛说话,也只能隐隐约约听见几个词,听不太清,也串不起来。 周泽年盯着秦景盛,眼神冷淡,心中暗暗盘算,直觉告诉自己,大抵是件重要的事,要想法子得到那个消息,不惜代价。 秦景盛自然不知有人惦记着自己一句无心之言。今日未得传唤便直接入宫面见太后,已是很不合规矩,心下自然生出几分紧张之感。倘若他不入宫面见太后,自然会滋生出许多事端。 但秦景盛已有很久未曾见过小妹——如今的大齐太后。当初决裂时秦景盛做得算不得好,强迫秦寻雪应下承诺后并未狠下心说什么重话,但他接下来便是不留余力为家人安排一切,倒是伤了秦寻雪的心。 那时的秦寻雪丢了剑,面色满是疯狂,却独自坐在高台上,声音冷淡又疲惫:“秦将军觉得,我一定会对秦家赶尽杀绝吗?你可曾感受过我的痛苦呢?罢了,多说无益。” 秦景盛扪心自问,他前些年确实对秦寻雪算不得好,他本来有无数次机会从薛姨娘手中救下小小的秦寻雪,让她健康正常地长大,却只是因为秦静芷的一面之词对秦寻雪抱有偏见,来迟一步,只见证了秦寻雪的痛苦,却也未曾感同身受。他确实尝试弥补,但秦寻雪说得没错,来晚了就是来晚了,没有理由推脱,况且……秦寻雪并非他的第一选择,他的选择里,有家人,有大齐,也有万千将士。 秦寻雪也知道,对世间不抱有期待的少女从不相信自己会是谁的第一选择,她明白秦景盛作为大齐将军,身上背负着很多东西,她不会是第一选择,也永远不可能是第一选择。秦寻雪强硬地把权势掌握在自己手中,不相信任何人,为着一个约定振兴大齐,从不抱怨但也越发喜怒无常。 秦景盛想,是他对不起自己的妹妹,没能救她反而将她推入深渊。 远在慈宁宫的秦寻雪并不知道秦景盛已经开始忏悔了,如今冷静下来的秦寻雪已经过了最开始生气的时候,满心都是权势的秦太后权衡利弊后,想着还是需要责骂一番秦景盛,作为一个将军无视君主命令,擅自行动,着实不靠谱了些。 至于秦景盛的想法,秦寻雪知道了也不会在乎。冷心冷肺的秦太后早就不在意所谓的亲情了。如今的秦太后早已过了想要哥哥哄着的年纪,自打秦寻雪知道秦景盛为了秦静芷一番话冷眼旁观她的痛苦后,她就不再奢望来自秦景盛的亲情。秦寻雪甚至能冷静地想着,该什么时候唤一句兄长才能博取同情,获得最大的利益。 秦寻雪是利益至上的人,如今和玄清帝的约定排在一切之上,大齐的利益便是她追求的利益。 秦太后今日得了空,起了兴致要作画,在宫中的桂花树下坐定,缓缓落笔,旁若无人。宫中侍从皆不敢叨扰,怕娘娘的画不小心就作废了。 以至于到了慈宁宫门口,秦景盛和周泽年并不能第一时间得见秦寻雪。 雀枝匆匆赶往慈宁宫宫门口,扬起无懈可击的笑,即使见着两人相伴而来也未曾露出丝毫惊讶的表情,扬声道:“奴婢见过秦将军,见过泽年殿下。可是要一同求见娘娘?” 秦景盛颔首,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多年未见,雀枝也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雀枝差点破功。秦景盛总是将自己放在大家长的地位上,自诩看着她和娘娘长大,如今这话要是放在任何一个京中公子口中都算是调戏,但秦景盛还真没那个意思,单纯感慨雀枝已经长大了罢了。 雀枝:“将军这话别当着娘娘的面说,奴婢好不容易劝着娘娘消了气,您这话一出定然要惹祸。”不知不觉就被拉近了距离。 秦景盛微微一笑:“多谢雀枝提醒。我今日确实是来觐见娘娘的。” 周泽年勉强压制住自己忍不住探究的心情,冲着雀枝温柔一笑:“泽年今日也是来求见娘娘的,劳烦雀枝姑姑通报一声。” 雀枝顺势接话:“这倒是来的不巧了,娘娘今日起了兴致,在院中作画,将军是知道的,娘娘素日里作画向来不喜人打搅,大抵还需一会,但先进宫倒也无妨。” 周泽年颔首,抢在秦景盛前开口:“想来娘娘今日定然是要先召见将军的,泽年不便打搅,先行一步在偏殿候着。”说着便轻车熟路去往偏殿。 秦景盛伸出手,语气算不得好:“殿下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同秦某一同面见娘娘?” 周泽年状似惊讶:“将军已有多年未曾归京,如今觐见娘娘不见得有些话是泽年能听的,泽年自然要避着。”周泽年不是傻子,一路上权衡后,周泽年笃定秦景盛不会告发福德,前头提起福德,大抵是不敢单独面见太后,为了让他陪着觐见太后,周泽年可不认为秦太后会因着他在收敛几分,还可能被迁怒。秦景盛好歹占着个兄长的名分在,自然不会惹得太后厌弃,但他可不行,他是敌国的质子,怎么可能去赌太后的心思呢? 秦景盛咬牙:好,很好,被摆了一道。 周泽年似是真情实意,微微行礼,笑了笑:“泽年先行一步。”随后轻车熟路走向偏殿。 秦景盛冷笑一声,看着周泽年的背影有些咬牙切齿:“雀枝当初下手还是不够狠了。” 雀枝:…… 雀枝无语哽咽,她哪里敢搭话,娘娘如今还在为着这件事生气,就算内心很是赞同秦将军的话,但雀枝也只能扬起一个勉强的笑,声音勉强:“秦将军随奴婢往这边走。” 秦景盛没纠结这件事,随着雀枝往殿中走去,默默无言。 秦寻雪确实在作画。昔年里薛姨娘什么都没有教会她,难得对她回以笑脸,大多数时候总是折磨她,取她身上的血用以研究。但薛姨娘很喜欢作画,江南薛家还没有出事时,作为薛家出了名的才女,薛姨娘由名家指导,画功优秀,只不过薛姨娘入了秦府后,画的所有画在画成后便会烧毁,从不留下。秦寻雪的画从未得过薛姨娘指点,体弱多病的女人从不在意血脉亲情,但据王太傅说,她的画有薛姨娘的风骨。 ……当真可笑。 今日画的是一幅鲤鱼图,秦景盛进来时画正好是结尾了,秦太后轻巧收了手,言语冷淡:“将军不必多礼,寻个椅子坐下便是。” 秦景盛行礼的手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微微一笑:“谢娘娘。” 秦寻雪随意地应了一声,最后收了笔,一幅水墨鲤鱼图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雀枝自然地上前替娘娘拿起画,递给后头小心翼翼候着的小宫女,低声安排她们小心处置后挂在宝库中。 安置好一切后,雀枝才冲着净手的秦寻雪弯了眼:“娘娘的画技是越来越好了,这鲤鱼真是跃然纸上,像是活了似的。”随后附在秦寻雪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便退回原位,等待秦太后的命令。 秦寻雪不置可否,挥了挥手,雀枝会意领着侍从们退了下去,独留秦景盛同秦寻雪二人留在院中,同时安排侍卫守在院子周围,不得靠近。 秦景盛喉咙发涩,抿着嘴不知是否要先开口告罪。 秦寻雪净了手后便坐在桂花树下,倚着皇宫椅,戴上了一个玉质扳指,轻轻摩挲着扳指,声音平静:“秦将军不打算说些什么?” 这便是给他机会解释了。秦景盛心下一松,明白事情还有转机,秦寻雪并没有一下子定死。 秦景盛尝试先出卖秦静芷:“娘娘大抵是知道,郑夫人手中是养着一批信鸽的?” 秦寻雪颔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扳指,语气听不出情绪:“山鹊告诉我了。郑夫人这批信鸽养了好些年吧?大抵养了七八年了,也算是老信鸽了。” 秦景盛冷不丁开口:“只养了六年,并非是所谓的七八年。” 秦寻雪看着他,还是琢磨不透是语气:“秦将军倒是清楚。怎么,如今提前归京一事和郑夫人养的那些个信鸽有关?” 秦景盛微笑:“这批信鸽是用来同微臣和秦……大人通信的,准确些来说,是同亲近之人通信用的鸽子。娘娘原先也有一只,但……往事不可追。” 秦寻雪转动扳指的动作一顿,随即放下手,倚着皇宫椅,姿态随性又冷淡:“这么说来,秦将军是因着听到了什么消息,不顾新婚妻子阻拦,抛下身有顽疾的清宁郡主和新婚燕尔的妻子,独身一人直奔京都?” 秦景盛:到底是谁在传他不顾妻子阻拦要孤身一人奔赴京都啊!!! 秦景盛还是忍不住为自己正名:“此番提前入京,微臣是同夫人商议后才骑马归京的,算不得抛下夫人,况且侍从都在队里,不会有危险。” 秦寻雪轻笑:“我说你抛下了。” 秦景盛憋屈:“微臣听令。” 秦寻雪并不打算为难秦景盛,也只是心有郁气才出言讽刺了几句。现下秦景盛既然认了下来,这件事便这么翻了篇。 “听雀枝说,”秦寻雪说起另一件事,言语玩味,“将军是同八皇子一同入宫的?”谢逸还未归京,秦寻雪给了周泽年极大的自由,云夏确实派了人去盯着周泽年,但秦太后只是偶尔过问,并不强求。故而对于周泽年身边的事,秦寻雪是掌握不准的。 秦景盛虽不解为何秦太后不知周泽年的情况,却还是老老实实回话:“入城时正巧撞上了,见他身边只有谢逸一人便跟了上去。” “白家确实早有异动,今日他和白家旁系的家主谈话时白家派了人盯着,被我抓了送给谢逸了,审审便知。” 秦寻雪颔首,不热不冷:“也算是将功抵过。” 秦景盛头疼,不知这算哪门子的功,但也顺着话讲下去:“郡主和夫人不日便能入京,清宁郡主很想娘娘。” 秦寻雪一滞,语气缓和了不少:“难为郡主还惦记着我。这件事在我这就这么算了,知道了什么我也不追究了,但今日你独自入京一事自然被不少人看着了,大抵三日后的早朝会被言官弹劾,去找秦静芷,郑蕴现已归京,让他写个折子替你辩护。将军该怎么做,不必让哀家来教吧?”最后一句话是以太后的身份对臣子的命令,容不得秦景盛拒绝。 秦景盛觉得越发看不懂秦寻雪了,换做从前她可是容不得丝毫隐瞒,锱铢必较。但如今,秦寻雪好似真的不在意他到底知道了什么,只是求一个简单的结果。这种变化也不知是好是坏。 秦景盛单膝跪下,行了一个庄重的军礼,抱拳低头,声音坚定:“臣听令。” 秦寻雪似是不在意,接着开口,语气有些森冷:“让我猜猜,秦将军大抵是试探过八皇子了?” 秦景盛:“……” “哦,那便是了,”秦寻雪言笑晏晏,似是心情突然好了起来,“就一直这样便好。” 秦景盛:真看不懂你要做什么。 明明给予了无人可匹的优待,却又让他抱有偏见看待周泽年,饶是习惯了秦寻雪的喜怒无常,秦景盛还是没能搞明白秦寻雪到底要做什么。 但最后,秦景盛只是低低应了一声,将此事应了下来。 秦寻雪挥了挥手,将手上的玉扳指丢给秦景盛,语气随意,像是真的不甚在意秦景盛先前犯下的错:“退下吧,兄长。” 秦景盛猛然握住玉扳指,留有余温的扳指温热滚烫,烫得他有些握不住。但秦寻雪已经去往偏殿,面前的雀枝笑得客气:“将军,请。” 第60章 桂花满城 周泽年一直在偏殿候着。今日来的时候算不得晚,太后的小厨房不知他要来,并未备下什么甜点,但小厨房那边还是尽可能快地准备好了简单但美味的小糕点送上来,是符合时节的藕粉桂花糖糕和桂花糖栗粉糕,吃起来有些甜腻但周泽年却很是喜欢。 周泽年喜欢秋日里的桂花香,也喜欢各种桂花做的糕点,小厨房那边这些日子倒是了解了不少周泽年的喜好,知晓他爱甜食也喜爱桂花,收集了不少桂花做糕点。太后的小厨房其实代表着秦太后的意思,其他人可没有这种待遇,秦太后直白地表示,只有他一人可以得到这种待遇。 被明晃晃偏爱的周泽年并未迷失在这份优待中,如今太后的偏爱看似没有条件,但保不准日后便会有条件,周泽年自然不敢懈怠。 今日听闻秦太后打算给他拟定封号,在大齐给他封王时,周泽年本能觉得惶恐不安,他不明白为什么秦太后厚待他到此等地步,若是真的只将他看作玄德帝的替身,何必做到这种地步呢? “隔着很远便闻到桂花糕的香气,但八皇子怎么一口未动?是今日小厨房做的糕点不符胃口?” 周泽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了,轻轻捂住了胸口,似是有些难受。 秦寻雪一怔,快步上前扶着周泽年的肩,抓得算不得紧但稳住了周泽年的身形,声音有些细微的颤:“八皇子可是心口疼?可要唤太医前来?” 周泽年摇头,语气有些微弱:“大抵是今日忙碌了些,身子还未曾完全养好,无需传唤太医,泽年稍微缓缓便是。”小模样很是可怜。 秦寻雪顺着他的意思,但手却未曾离开周泽年的肩。今日为了作画秦寻雪摘了护甲,作画的时辰有些长,身上沾染上了些清幽的墨香。心口疼得脸色都有些发白的周泽年此刻却不合时宜地想着,这墨香倒是很适合秦寻雪。 待到周泽年缓过神来,秦寻雪不动声色地撤了手,绕过周泽年坐在了圆桌的对面,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担忧,是疏离但又关心的姿态:“八皇子回去还是要召太医看看,怎的突然就心悸了,让哀家好是担忧。” 周泽年面色还是有些白,语气带着几分幽怨:“若非娘娘突然出声,泽年才不会被吓到。”比起秦寻雪疏离的状态,周泽年倒是亲昵了许多,半是抱怨半是撒娇,即使身为男子,但因着那张现今梨花带雨的面容倒也不突兀。 秦寻雪倒是有些恍惚,很久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这般肆意开口,不带讨好地表达自己的感受。虽说秦寻雪不是什么不明事理的人,但素有喜怒无常的名声在外,大臣、世家和宗室都惧怕她,加上秦寻雪刻意维持着冷淡暴虐的形象,谁敢在她面前这般说话?周泽年显然是个例外。 周泽年倒也是下意识这么开口,当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后脸色更是白了几分,还没有想好该怎么找补,就听见太后轻笑一声,难得从秦太后的语气中听见温柔的意味:“此事确是哀家的错,但八皇子这般不注意自己的身子,日后定然还是要心悸的。” 周泽年微怔,旋即顺着秦寻雪的话头干脆认错:“泽年昨日晚间想着要去见白家旁系的家主,倒是有些紧张,未能睡好,今日才会犯了心悸的毛病。泽年素日里可从不心悸,娘娘可要信泽年呀。” 最后几个字说得又轻又软,仗着自己那张脸为所欲为的周泽年显然不明白,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和小皇帝有多像,才能让秦太后软了神色,低低地应了一声。 秦寻雪轻笑一声,语气一直很温和:“今日的事做得怎么样了?可是谈成了?”秦寻雪并未让黑骑卫去探听周泽年和白慕扬聊了什么,今日被兄长气昏了头的秦寻雪最后还是没有派人出去寻找兄长,也没有安排黑骑卫守着周泽年。她说服自己,不过是想看看大周的质子能做到什么地步罢了。真正的想法也只有太后自己知道了。 周泽年弯了弯眼,语气雀跃:“泽年不负娘娘所托,成功说服了白家主加入其中。”随后悉数告诉秦寻雪自己是如何说服白慕扬的。 秦寻雪听完后笑意更深:“八皇子做得不错,倒是没让哀家失望。” 周泽年心中滚烫,却也不不忘开口提醒秦寻雪:“不过今日和白家主交谈时,白家主似是很抗拒和白家本家扯上关系。娘娘,白家主难道不是白家本家扶上去的吗?” 秦寻雪目光沉沉,声音却依旧满是鼓励:“白家本家,都是疯子,八皇子日后还是少同他们接触的好。” 第61章 秋风 天气乍然变冷,京中风沙不小,不少贵族人家都烧了地暖,秦静芷不耐寒,绣衣阁总部——现在叫郑府的地方自然烧着地暖。 “过几日大抵是会热起来,”郑府书房中,郑蕴手中拿着一卷书,微微偏头看向半开的窗户,雕花的实木窗户处秦静芷披着披风,“但这几日冷得紧,阿芷还是要小心着些。” 秦静芷望着天,伸出手接了一只信鸽,漫不经心解开绑在信鸽腿上的小纸卷,一边关上了窗一边向郑蕴走来。 “这种天气还是受得住的,没什么烧地暖的必要,倒是阿蕴太紧张了。”秦静芷解开了披风,放在了椅子上,手上秘密的情报就顺手放在了桌上,半是抱怨半是撒娇地开口。 郑蕴自然地放下手中的书,替秦静芷放平了披风。闻言他也只是好脾气地笑了笑,伸手拿起了书桌上的书卷,轻轻敲了敲秦静芷的头,算不得重,反而带着亲昵的意味:“去岁还在植阳时,也是乍暖还寒的秋日,阿芷说无需地暖身子受得住,结果不过一日便得了风寒,如今哪里能叫我放心。”秦静芷的身子其实算不得差,但秋日里最是容易受凉,手脚冰凉是常有的事,夜里郑蕴把她抱在怀中都要好些时候才能捂暖。 秦静芷自知理亏,转了话题:“这是爹爹用来联系我的信鸽带来的消息,我还没看呢,阿蕴要同我一起看吗?” 郑蕴归京后一直没有得到秦太后的召见,但雀枝秘密地亲自来了一趟,带来了太后的意思,让他安心待在家中即可,不必多想,只是有些必要的计划,怕波及到他惹得秦静芷不悦。 秦静芷自知瞒不住,最后还是顶着郑蕴怀疑的眼,咬着牙告知了自己的过去,颠覆了郑蕴眼中知书达理的秦家嫡女的形象。但郑蕴其实很淡定,甚至很快接受了一切,如今秦静芷倒是也能不避着他处理绣衣阁的事务。 郑蕴却摇摇头,拿起手中的书卷,眨了眨眼,温润如玉的脸上露出几分狡黠的笑意:“这是阿芷的任务,我怎么能看?岳丈大人难得动用信鸽传书,想来定是极为迫切的事,阿芷还是早些打开看看的好。” 郑蕴向来知道秦静芷是个很厉害的女子。当初秦静芷求着要嫁给他时,不止京中艾慕秦静芷的男子很惊讶,就连郑蕴自己都很惊讶。毕竟在大世族面前,即使他是阁老的嫡孙也不够看。但秦静芷也艾慕他这件事倒是鼓舞了郑蕴,他年少时仰望的太阳落在他身边,他自然是高兴的。郑蕴并非傻子,自然知道秦静芷不似表面上那般无害。去到植阳后,蛮夷之地的百姓不信朝廷,是阿芷陪着他出谋划策,陪着他走过低谷,他从不想着抢夺属于阿芷的功劳,但阿芷却说万万不可让秦太后知晓她的贡献。即使不明白,但郑蕴还是尊重了阿芷的想法,如今再一次归京,听到了关于秦静芷的过去,他似乎明白了秦太后似乎有意牵制阿芷。 如今阿芷再度展露自己的锋芒,郑蕴是高兴的。他喜欢这样耀眼的太阳,喜欢这样耀眼的阿芷。即使活在暗处,也依旧难掩锋芒。 见到郑源眼中亮晶晶的信任,秦静芷心下一软,却还是开口澄清:“阿蕴,我不是太阳,永远不是。” 郑蕴不与她争辩,眼睛依旧亮晶晶的:“阿芷是我的太阳。好了,该看岳丈大人的信了。” 秦静芷:……拙劣的转移话题。 第62章 宝玉相赠 今日秦寻雪罕见地起晚了,时辰尚早才不过寅时,但相比起秦寻雪日常的时辰来说要晚上一些。 不喜他人打扰的秦寻雪向来无需人唤醒,今日莫名起得晚了些,披着一头及腰的黑色长发,只着了一件白色的丝绸里衣,呆呆地坐在床上,出神地想着些事。 秦寻雪抬起手捂着额头,散乱的长发从肩头滑下,她捞了一把额前的长发,随手将长发往后摆弄后才唤了一句雀枝。 雀枝诺了一声,推了门进了太后的寝宫,寝宫中烧着地暖,不喜花香的秦太后宫中并无什么花香,只有莫名的淡淡的馨香,不浓烈却不可忽视。 雀枝是一人进来的,其他候在外头的侍从手上端着为太后梳洗所备下的物品,沉默无言。 雀枝小心翼翼掀起厚重的龙凤连珠帐,秦寻雪不信任他人,这种事情雀枝从不假借人手,向来是自己做的。 华丽的龙凤连珠帐中的太后娘娘盖着绣有凤凰样式的被褥,一身白衣亮的显眼,黑发红唇,美得触目惊心。秦寻雪抬眸,手还保持着捞起头发向后的状态,阳光透进来后便放下了手,眯了眯眼睛看向雀枝,第一句话却是一个冷淡又笃定的问题:“秦明远归京了,对吗?” 雀枝一惊,手上还未曾挂起来的寝帐差点掉下来。缓了缓后,雀枝将寝帐挂了起来,没有否认:“奴婢正打算今日告知娘娘此事呢。秦大人前几日便带着秦夫人入了京,在娘娘您安排的那座宅子里。秦夫人很喜欢那座宅子,据黑骑卫来报,这几日晚间休憩似是没被梦魇着,睡得很踏实。” 雀枝自然是挑着些好话同娘娘说。秦夫人这些年总是做梦惊醒,请了大夫看过,只说是被梦魇着了,要调养身子,但这么些年在江南似乎也没有养好,还是很容易半夜惊醒。如今一归京住进秦寻雪安排的宅子便好了起来,倒是好事一件。 秦寻雪轻笑一声,好似心情不错:“那个宅子倒是符合阿娘的胃口,我选的自然是不错的。” 秦寻雪对秦夫人的态度远没有外界揣测的那么痛恨和厌恶,作为秦家唯一一个护着她的人,即使后面为了亲生女儿秦静芷放弃了她,但秦夫人对秦寻雪而言还是不同的,心情好时,她还是愿意依赖地唤秦夫人一声阿娘。但这个称呼绝对不会出现在秦夫人面前。纵使恨意早就随着时间流逝烟消云散,但秦寻雪午夜梦回还是会想起被抛弃的绝望,一遍又一遍啃噬着她的心。秦寻雪很迷茫,不明白爱与恨为什么可以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雀枝接话:“秦大人倒是有些受不住周边市集的吵闹,昨日倒是没怎么睡好,但今日还是往宫中递了折子。” 秦寻雪静静地应了一声:“今日要处理的奏折算不得多,替我准了秦明远的折子,派人请他入宫,但无需那么早往我宫中带。” 雀枝虽然不解其意,但对娘娘的信任还是占据了上风,明白娘娘绝不是有的放矢,雀枝应了一声:“诺。” 秦寻雪还坐在床上,曲起一只腿,手肘撑在膝盖上,微微撑起头,歪头看着雀枝,语气随意逗趣:“雀枝可要猜猜看,是谁越过你给哀家上报了这件事?猜对了也没有奖励。” 雀枝无奈:“娘娘!” 秦寻雪笑嘻嘻的,摆明是打算问完才召人进来洗漱。 没办法,雀枝只能动着脑想到底是谁送来了情报。雀枝猜测,秦太后大抵是从云夏那得知的情报,能越过她上报太后的人可不多,云夏便是其中之一。但这样的话就太过明显了,可不值得太后牺牲时间来逗她。 雀枝顿了一下,想到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答案:“……娘娘,该不会是郑夫人吧?” 第63章 露出马脚 周泽年近些时日忙着完成秦寻雪布置的各项任务,但同时也未曾落下任何一节王太傅的课,日日到的很早,若是下雨还会早些时候到,王太傅很是喜欢周泽年这么勤勉的态度,但被迫早到的小皇帝倒是恨得牙痒痒,每次同母后用餐时都会暗戳戳告状,但效果不强。 周泽年向来是个会利用自己身上优势的。往往前脚小皇帝刚刚在秦寻雪面前给他上眼药,后脚周泽年便会低着头低声细语地告诉秦太后他只是想在王太傅那多学些东西,毕竟这二十多年来他从未有过接近名师并被倾囊相授的机会,自然要好好珍惜。 末了,周泽年眼眶微红,声音略有哽咽:“泽年知道先生是娘娘请来教导陛下的,泽年也不敢奢求多学些什么,若是惹得陛下不悦,倒是泽年的不是。日后泽年会晚些到的,还请娘娘恕罪。” 偏生秦寻雪这段时日对周泽年的纵容多了不少,美人垂泪倒是让冷心冷肺的秦太后软下了心肠,好言好语安慰了周泽年一番,宽慰周泽年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无需在意皇帝的态度。 雀枝在秦寻雪身后一脸麻木,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殿中弥漫着一股子茶香,仔细闻一闻却什么都闻不到。倒是可怜陛下,同这么一个人对上了。自打上次伙同齐雅韵为难周泽年一事被太后知晓后,纵使并未被惩罚,但雀枝就是有再多的不满也只是埋在心中,面上不敢对周泽年有半分为难。可惜小皇帝也是被太后宠着长大的,就算小皇帝再怎么为难周泽年,太后也只是会不轻不重说一句顽皮,连惩罚都不会有。 但这件事传到小皇帝耳中时还是让小皇帝很是生气。作为秦太后一手带大的幼崽,比起其他人而言他向来是秦太后最亲近的人,理所当然的,小皇帝也最亲近太后。 但如今周泽年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平衡,秦太后一直和小皇帝说周泽年只是用来牵制大周的工具,但小皇帝虽然还是幼崽,但作为皇室的幼崽,他自然不是傻子,自然能从秦太后的一举一动中揣测出,母后对大周的质子存了不一样的感情。 小皇帝坐在勤政殿中的龙椅上,圆圆的脸上带着一点小肥膘,看起来肉嘟嘟的。但此刻,小皇帝学着母后的样子,用手托着腮,一脸严肃的端坐着,惹得后头站着的云夏止不住地扶额,语气无奈:“陛下今日又是怎么了?” 小皇帝面色严肃,语气很正经:“云夏,你说大周的八皇子是不是自带什么迷魂药呀,怎么把我无敌聪明美丽的母后迷得团团转,一点都不体谅朕了,朕不再是母后的小棉袄了。” 云夏即使习惯了小皇帝时不时的发病也有点无语。他是看着自家表妹长大的,也已经习惯了自家表妹养出来的幼崽总是有些奇怪的设定。但如今小皇帝这么笃定周泽年有问题,还是这种离谱的理由,还是让云夏倍感荒谬。 云夏稳住心神,决定先顺着小皇帝的话再找时间告诉太后此事:“陛下以为该怎么做?” 小皇帝猛的一拍桌子,在云夏的凝视中又乖巧坐下:“云夏不能告诉金嬷嬷哦,齐不齐会被罚的。”金嬷嬷是宫中多年的老人,主要负责礼仪教导,在这位铁面无私的嬷嬷眼中,还没有成长为合格的君王的小皇帝自然是不能做拍桌子这种无礼至极的举动的。 云夏无奈,但还是应了下来。 小皇帝乖巧坐下,也不学母后托腮了,老老实实说了自己的计划,越说眼睛越亮,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话后狠狠深吸了一口气,最后仰着脸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云夏:“这个计划怎么样?” 云夏:“……恕奴才直言,这件事若是娘娘知晓,陛下少不得一顿打。” 秦寻雪虽疼爱小皇帝,但该动手时也绝不手软。 小皇帝心虚了一瞬间,但很快恢复理直气壮的样子:“到时候周泽年露出马脚了,朕将功抵过,母后当然不会罚朕!” 云夏面露怜悯,最后还是忍住说真话的冲动,想着给小皇帝一个教训也好,便只是笑着应了一声。 第64章 物归原主 小皇帝和周泽年之间的事最后还是闹到了太后面前。云夏哪里敢瞒着秦太后,小皇帝作妖前便派人通知了娘娘,但不知为何秦太后一直没有行动,直至小皇帝和三个伴读一同被王太傅罚抄后才遣了人来,却只传唤了小皇帝和周泽年,三个伴读却送出了宫,郑家子郑廷却并未送回已经“病好”的郑阁老身边,反而送到了前些日子才回京的郑蕴府上。 秦静芷来接的人,郑蕴还在为着秦景盛起草奏折,很少参与党羽之争的郑大人愁容满面,写得很痛苦。秦静芷见他这么难受,自顾自包揽了太后送来的可能别有异心的郑家表弟。 秦静芷面上微笑,内心骂人。 按下秦静芷那一头的事,慈宁宫偏殿中静得出奇。秦寻雪午时前便将今日的奏折全批了,秋日里各处都没什么大事,奏折上总是歌功颂德的奉承话,秦太后只需批个“阅”字便是,颇为轻松。轻松至极的秦太后今日午膳后小憩了会便坐在慈宁宫中的桂花树下看书,今日看的是一本水利相关的书,闻着桂花香的秦太后难得耐下性子,放下那些个阴谋算计,心平气和拿起书卷来看。 云夏遣人说起小皇帝有些阴毒的计划后,秦寻雪并未表露什么不满,反而只是冷淡地应了一声,遣了雀枝在暗处盯着,吩咐待到事情发展到一定地步后便把人带来,如今下了学,雀枝便带着人来了慈宁宫。秦寻雪轻飘飘瞥了一眼,见小皇帝惴惴不安的模样倒也没说什么,周泽年罕见的没有露出标志性的温和微笑,反而冷着脸,高贵冷淡不似平常,那张漂亮的脸的优势就出来了。 秦寻雪没说什么,只是吩咐雀枝带两人去偏殿待会,她手中的书卷还有一章节便能看完。 秦寻雪神色淡淡,兴致缺缺的模样:“领了人去偏殿,不许留人伺候,只消看着人便成。” 雀枝揣测,娘娘看起来似是不在意,但这话的意思可不像没事的样子。 雀枝还未曾应话,周泽年便转身走向偏殿,步子快了些,身上佩戴着的玉环叮当作响,透露出主人心中有气。 小皇帝自知理亏,不敢向着太后撒娇卖好,只敢可怜兮兮地向母后投去一个委屈试探的眼神,但显然母后现在的心思不在他身上,接收不到信号。小皇帝蔫了下来,嘟着嘴耷拉着脑袋走向偏殿,一步一回头。 雀枝犹豫一会,心中不忍,尝试替小皇帝说好话:“陛下年幼,自然还没能掌握脾气,娘娘倒也不必为了这种事情朝着陛下生气。” 秦寻雪从书卷中抽身,抬起头望向雀枝,琥珀色的眼眸在残阳下晶莹剔透,但目光中的寒意也很明显,逼得雀枝低下了头,不敢看娘娘。 秦寻雪并未放下书卷,看了雀枝一会便低下头看书,声音冷淡得要命:“我从不反对齐不齐做什么事,唯独毒一事,他碰不得。云夏那边也不必领罚了,让他这段时间彻查,到底是不是郑家子出的主意。齐不齐要是被这种货色忽悠了,也枉费我这么多年的教导。” 雀枝默然,不太明白娘娘到底是为了什么生气,于是便试探着开口:“陛下对泽年殿下出手,娘娘不生气?” 秦寻雪没看她:“雀枝,最近你试探我的次数有些多了。” 雀枝一惊,行礼认错:“娘娘恕罪,雀枝只是关心娘娘,并无冒犯娘娘的意思。”即使雀枝是秦寻雪多年的侍女,也无法理解秦寻雪有时为何会因着一件小事而动怒。 “我知道,”秦寻雪冷淡打断雀枝的话,这才抬头看了一眼跪着的雀枝,“下去吧。” 雀枝诺诺退下,院中只留下了秦寻雪一人,她翻动着书卷,似是沉浸其中,不甚在意周围的一切。 静的可怕的偏殿中只留下小皇帝和周泽年两人,周泽年神色愠怒,深深呼一口气才冷静下来,压制住心中的暴虐情绪。这些日子过得太安逸了,周泽年才差点中招,差点就中了毒。因着过去在大周皇室中被太多人暗算,周泽年很是痛恨毒,小皇帝这事算是让周泽年在太后面前撕下了温和的假面,但周泽年恃宠而骄,莫名觉得太后不会偏袒小皇帝,反而会向着他,这才是他敢给太后甩脸子的原因。 小皇帝心中恐慌,想到刚刚母后分外冷淡的脸,眼中含着一包泪。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计划非但没让周泽年暴露,反而还让自己和小伙伴们受到惩罚。按理来说,小皇帝自己准备的毒是没什么毒性的,那是云夏找来的既能让周泽年出丑恼怒却又不会致伤致命的毒,怎么就变成了要命的毒药呢?小皇帝并非想不明白,但他不敢想,不敢去怀疑谁。 周泽年冷眼旁观小皇帝纠结,嘴角露出几分冷笑,看起来颇为不屑。但摸到手臂上的玉镯后,他稍微定了定心神,想着今日大抵是要把这玉镯物归原主,戴回娘娘手上。 周泽年不合时宜地脸上发烫,想着他戴过再给秦寻雪戴,太过亲昵。 第65章 醒悟 秦寻雪握紧了白玉镯子,最后只是笑着收下了镯子,温声吩咐周泽年小心着回去,待到周泽年退下后,她猛的转身面向雀枝,脸色冷得吓人,语气里满是煞气:“出宫,去秦静芷府上,让秦明远自己一人去秦静芷府上见我。若阿娘知道了,让他一个人滚回江南去。” 雀枝屏气凝神,不敢触太后霉头,但此刻出宫确实不合规矩,雀枝硬着头皮劝了一句:“娘娘,此刻稍微有些晚了,若是出宫怕是不妥……” 秦寻雪盯着她:“我什么时候说是走明路出去了?” 雀枝颤颤巍巍,不敢讲话,心中默默为自己祈祷:娘娘饶了我吧。 最后,位高权重的秦太后还是大摇大摆坐上了马车,旁若无人地出了宫,雀枝站在云夏身旁,目光萧瑟,像是被秋风吹得有些冷了,打了一个寒颤。雀枝眼里含着泪,不明白为什么娘娘不愿意带上她。随后转头看向一边的云夏,欲言又止。 怕引火烧身的云夏默默向边上走了一步,离远了一点。 雀枝语气萧瑟:“云夏公公记得为娘娘遮掩痕迹。” 云夏:“……别带上咱家。咱家可不像雀枝姑姑一样得娘娘宠爱,娘娘这般大张旗鼓的,便是有自己的目的,咱家只要拦住这个消息别传到老夫人那便成了。”云夏保持了原先的习惯,一直守在秦寻雪身边的暗卫首领还是习惯称呼秦夫人为老夫人。 雀枝幽怨:“云夏公公是会站队的,明明早就察觉到了娘娘对泽年殿下态度的转变却不提醒我,让我白白挨了一顿骂。”显然还在记恨当初云夏背着她告状的事。云夏留下的痕迹算不得多,但还是被雀枝抓到了些手下人的把柄,自然还是知道了原来秦太后还有暗处的力量掌握在云夏手上。 云夏装傻:“咱家可不知道姑姑在讲些什么,娘娘对泽年殿下的优待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雀枝冷哼:“云夏公公还是想想怎么让陛下高兴起来吧。” 云夏憋屈:“……陛下的事哪里是咱家能过问的。” 扳回一城的雀枝很是开心,哼着小曲回了慈宁宫,把云夏丢下自己一人离开了宫门口。 云夏叹气,不明白这种堪称傻白甜的侍女秦太后为何还要留在身边。 雀枝站定,抬起脚转身看向云夏,扬起了一个森冷的笑,倒是有些神似太后:“云夏公公,此次投毒事件娘娘不打算追究,但公公出了多少力,公公心知肚明,就不必让我再多说什么了。旁的太后可不管,只有一点公公记住,在太后腻味前,不要招惹周泽年。” 云夏一怔,心底泛上几分寒意,但雀枝说完后便转身离开,速度很快,本就无意追逐的云夏转瞬就被雀枝抛在后头。云夏低着头,自言自语:“啊,还是被娘娘发现了啊。” 看起来,雀枝可不是真正的傻白甜。也对,太后身边哪里有傻子。 “是时候去找郡主聊聊了……” 另一边的秦静芷府中。此刻这件宅子已经挂上了“郑府”的牌子,明明因着秦寻雪打算赐这座宅子给郑蕴才遣了人送来这副牌匾,但秦寻雪本人并不喜欢称这座宅子为郑府,固执地称其为“秦静芷的府上”,矛盾又奇怪。 秦静芷本是不知秦寻雪要来,但山鹊匆匆赶来,面色焦急:“郑夫人,娘娘在来这的路上了,还有秦大人也要求见您。” 秦静芷面上微笑,心中暗骂。 第66章 心意 奇怪。周泽年手上握着黑色的棋子,一人独坐在一盘残局前,半天未曾落下一子,微微出神。 前几日秦太后斥责小皇帝后,小皇帝到底是不敢再招惹他了,但与之对应的是秦寻雪的态度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那日递出玉镯时他分明看见了秦寻雪眼中难得的惊愕,但瞬间就消失不见,只见着秦寻雪眉眼含笑,把玩着玉镯,似是很喜欢。但直到他离开,秦寻雪也未曾带上玉镯。 而从那天以后,秦寻雪的态度便奇怪了起来。 周泽年在送玉镯前隐晦问过王太傅送镯子在大齐可有什么意义,王太傅说大抵是未婚男女之间定情时,男子会送一个镯子给女子。但平常而言,送镯子更多是祝福平安健康的意思。 周泽年不明白秦大人为何要迂回地让他送镯子给秦寻雪,但权衡后周泽年还是决定送出去。他忽略王太傅所提到所谓未婚男女之间送镯子作为定情信物的事,坦坦荡荡将玉镯送给了秦太后,也告知了秦太后镯子是秦大人给的,看似问心无愧,但周泽年在送出去后还是有些耳朵发烫。 ……然后秦太后最近的态度突然就冷淡了下来。倒也不是冷淡,他手中的权力依旧,秦太后还是愿意傍晚召他去慈宁宫坐坐,为他备下喜爱的糕点,也还是会撑着头听他说话,随意聊些什么。但周泽年能明显感觉到秦寻雪远没有原先那般亲近他。秦寻雪会卡着点将他送出慈宁宫,再不留他在宫中用膳,她也不再过问他的计划,好几次周泽年都察觉到秦寻雪有些怔愣地盯着他,却在他望过去时不动声色转开目光。周泽年却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周泽年说不出为什么,他感觉自己变贪心了。秦寻雪第一次见到他并把他从淤泥中救出来后,周泽年满心都想着要努力讨好太后,要努力在大齐皇宫中活下来。后来,他得到了那么多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却更加贪心地想得到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和人。 周泽年落下一子,黑色的棋子被紧紧握在指尖,衬得那双修长的手愈发漂亮白皙。周泽年松开手,棋子落在棋盘上并未发出什么声音。落下黑子后,周泽年变换身份,再度变为白棋执棋者,尝试破解王太傅留下的残局。周泽年拿起一颗白子,面上一派认真,看似在考虑着该如何走下一步,实际上是在想些狼子野心的事。 周泽年嘴角带着温和无害的笑,心里却滋生出几分黑暗的想法。周泽年可不像秦寻雪一般看不清自己的内心,在阴谋算计上无往不利的秦太后于情爱一事上颇为糊涂,周泽年却不一样。即使玄德帝像是一根刺一样令周泽年如鲠在喉,但野心勃勃的周泽年才不会逃避。他能坦坦荡荡地承认,他就是生出了其他的心思,就是对秦寻雪心生爱意,难以掩饰自己的心飘向秦寻雪。 这并不是什么难想明白的事。自幼时母妃去世后,周泽年独自一人苟延残喘,像只被迫低头的野兽,警惕着一切,也从未有人对他产生亲近。对秦寻雪生出几分旖旎的心思其实不难理解,在母妃逝世前,周泽年是体会过母妃全心全意的宠爱的,即使母妃逝去后他被其他人百般折磨、羞辱,周泽年也一一忍下,但他心智坚定,自然明白在无权无势的情况下,他要做的便是苟活下来,若是命没了其他的都是空谈。但在秦寻雪注意到他后,形势却大有不同。在秦太后堪称绝对的偏爱下,周泽年手中有了实权,和白家的合作也在不断进行,秦太后对他格外放心,他试探过小皇帝,知晓京中为质的皇室中只有盯着他的黑骑卫并非是太后直接派来的,这便是说明,秦寻雪给了他极大的自由。周泽年心中滚烫,他忍不住捂住心口,露出一个有些傻气的笑。 “娘娘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周泽年心中这样想。 世人皆道秦太后喜怒无常,肆意妄为,豢养男宠,也就是他。但周泽年看得分明,秦太后并没有将他视做男宠,反而恪守礼节,从不僭越,做得最亲密的事不过是那日他被惊吓到了,秦寻雪上前为他顺气。秦寻雪分明不懂情爱。那么,前些日子听到的所谓秦太后深爱玄德帝的传言是真的吗? 周泽年冷笑,最好是假的。真算起来,其实周泽年才是不在意礼教的那一个。他长于宫廷,却从未受过一日的皇室教育,周明帝以所谓保护之名践踏他的尊严,对他视而不见,周泽年在这样的岁月中被磨去棱角,也被磨去了所谓的礼义廉耻,也做不到所谓心系百姓。所以他才会果断拒绝周明帝培养他成为太子的计划。且不说他有没有能力背负大周的命运,他不甚在意百姓的死活,若是他上位了,大抵会直接向大齐宣战,拼个你死我活才满足。他尚存一丝理智,也着实厌恶周明帝,才会放弃优渥生活,果断拒绝周明帝。周泽年日常还是伪装得很正常的。他手上没有权势,自然看不出他的疯狂。……况且秦寻雪做起事来也确实有些疯狂,掩盖了他行事算不得正常的事实。 “去找找雅韵郡主吧。” 第67章 疯狂 白府坐落在城东的小市附近,虽说白家扎根京都百年,但他们从未挪窝,反而以白家主家的府邸为中心建造了一圈府邸,如今提起京城东市,谁都会惊叹一句京都白家的府邸做得最是气派不过,雕梁画栋,假山流水,白玉满地。近些年秦太后对世家的打击很是疯狂,白家不得已要避其锋芒,断尾求生,主动上缴了不少真金白银才得以喘息。为着不惹秦太后心烦,白家低调了不少,连带着白府的装饰也质朴了不少,只不过比起边上百姓的房屋来说还是颇为华丽夺目,很是碍着太后的眼。 如今白家的家主表面上还是白木熙的父亲,但实际掌握了点权力的都知道,白家主背后真正出谋划策掌握大权的是白家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白家主的嫡长子白木熙。白木熙自幼便是白家这一辈中的佼佼者,本有望考取状元功名,但为避秦太后锋芒,他佯装不喜功名利禄,留恋情场,荒废大好年华,给了白家主家一直被他压一头的青年才俊出头的机会,如今那位青年才俊高坐朝堂,是明晃晃的太后党,却代表着大世族的利益。 白家不少人惊叹他的手笔,却也忌惮他的疯狂。有人甘愿成为他的棋子,追求功名利禄。白木熙来者不拒,但是代价有大有小,左右扯不到他身上,做事向来肆无忌惮的人自然是怎么方便怎么来,虽完成了求到他面前的人的愿望,但代价也大的可怕。 这样的人其实一开始并未进入云夏和谢逸的监视视线中,毕竟秦太后上台后不止白家一个大世家受到限制,世家留在朝堂上的人一少再少,白木熙出手前朝堂上的局势便是各个大世族家最多只有一人能身处朝堂之上,其他的要不然就找个理由下了牢狱,要么侥幸捡回一条命却被外派,不定时能归京。郑蕴当年也是因着这样的原因不能在京中为官,即使郑阁老出身清流。在这种情况下,白家选择顺从秦太后的政令,似乎无可厚非。 但秦寻雪还是注意到了白木熙。在白木熙尚未知晓的时候,秦太后便对白木熙进行了详细的调查,仅仅是因为秦寻雪幼时曾尝试诱导他走入歧途但白木熙一次都没有上过当。白慕扬好歹是真实的纨绔,当年秦寻雪混迹在京都三教九流的圈子里,在同白慕扬搞好关系后,白慕扬某次和秦寻雪一起喝酒时甚至提过自己过于优秀的表兄,言语嫌弃却又难掩幸灾乐祸:“白木熙是世界上最古板的人。他自幼被灌输所谓家族为重的思想,日后若是有谁要对家族不利,他能牺牲自己的利益来恶心你。” 秦寻雪想到这一茬便主动联系了谢逸,要他命令手下暗卫去调查白木熙,还真的调查出来什么。 “疯子。”秦太后是这么评价白木熙的,这种评价在不太正常的太后嘴里是难得的夸赞词,也表明太后眼里这人都分外棘手。 第68章 赏菊宴 微垂的眼睑遮住了眼中无穷无尽的欲望,周泽年嘴角依旧挂着温和无害的笑,简单的阐述今日陪着白慕扬去镖局被看不起后,召出黑骑卫让对方吓破胆的事情,惹得太后轻声笑了笑。周泽年眉眼弯弯,看起来单纯无害。 秦寻雪一顿,却又若无其事地撑着头看向周泽年,强迫自己问心无愧。自在秦静芷府邸见过秦明远后,秦寻雪便有些别扭。她不肯承认在拿到玉镯时脑子里转过的第一个念头是定情信物,也不肯承认自己对周泽年别有所图。秦寻雪是多年的执棋者,她自然知道对棋子产生别样的情绪是不好的兆头,但先前她可以掩耳盗铃装作不知,心安理得安慰自己周泽年只是棋子,一时的心软和神思不属不会影响所有计划的进行,她理所当然地躲避着自己内心的悸动和奇特想法,顺利地告诉自己周泽年只能是“玄德帝的替身”,不会有别的身份别的想法。 ……但秦明远简单地用一个玉镯打破了所有的假象。秦明远用一个玉镯直白地试探她到底是不是问心无愧,是否真的别无他想。结果可想而知,秦寻雪难得落荒而逃,难得生出难堪的心思。 但就算这样秦寻雪还是不愿意去细想她对周泽年这么好是为了什么。她逃避一切有关情感的事实,用一句简单的“薛家女不懂情爱”掩盖所有异样。秦寻雪有些摆烂地想着,反正也活不了多少年了,想不明白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秦寻雪想不明白也不愿意去想,作为高高在上的太后,尊贵的身份同时意味着绝对的枷锁,秦寻雪日理万机,强迫自己置身政务,但对周泽年每日拜见依旧默许,从不拒绝,但到了时辰便会让雀枝送周泽年回未宁殿,绝不允许周泽年再留下用膳,便是将特权重新收回,但做得算不得明显,不知为何,秦寻雪有些怕周泽年伤心。 ……其实还是想得明白的,秦寻雪面无表情地想。怎么可能想不明白呢,只是愿不愿意承认罢了。 周泽年不知秦寻雪内心的挣扎,试探着提起了齐雅韵当日所提的要求:“娘娘,再过些日子便是观赏菊花的好日子,往年大周皇室都会在这几日选些青年才俊进宫赏菊,以显皇恩浩荡,也为适龄男女牵桥搭线。” 秦寻雪挑眉,眼神意味深长,还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八皇子的意思是,哀家也可以办一场赏菊宴,为京中适龄男女牵桥搭线?” 周泽年含笑点头,平日里对秦太后情绪变化分外敏感的人今日似是没看出秦太后话语中的抵触,没停下话头反而接着说了下去:“前几日泽年去见了见雅韵郡主。” 秦寻雪一怔,有些讶异他和盘托出此事。秦寻雪确实未曾主动往周泽年身边安排暗卫盯着,送给周泽年的那支黑骑卫也再不过问,但齐雅韵处她安排了不少黑骑卫盯梢,不制止齐雅韵的日常活动。周泽年去拜访齐雅韵的那一日便有黑骑卫前来报告此事,秦寻雪只是应了一句但并未过问,哪知周泽年今日自己提起了此事。 周泽年笑着开口提醒秦太后:“雅韵郡主还未成婚。” 秦寻雪:???她不是说自己不嫁人??? 第69章 假意试探 芷扬宫中。 雀枝恭敬行礼,看不出两人私交过深,端的是一副公正的模样。 雀枝抬起头冲着倚着贵妃榻的齐雅韵笑了笑:“奴婢见过郡主。” 齐雅韵姿态随意,微微歪头:“雀枝姑姑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说吧,娘娘今日又要做些什么?怎么找上我了?” 齐雅韵说话很不客气,但作为如今宫中唯一同秦太后有交情的皇室,齐雅韵说话时候的底气很足,笃定秦寻雪不会为难她。 雀枝听了齐雅韵颇为大逆不道的话也并未有所表示,只是轻飘飘说了一句“郡主慎言”,便表明了来意:“娘娘今日要来芷扬宫用晚膳,奴婢特意前来布置打点。” 齐雅韵挑眉,生出几分荒谬的感觉:“秦太后今日要同我一起用晚膳?这倒是前所未闻。”昔日她还没有做那么多蠢事时,秦寻雪也极少同她一同用膳,也不知今日是抽了哪门子风,居然要同她一同用膳。 雀枝依旧带着温和恭敬的笑,温和开口:“娘娘今日指名要郡主一同用膳,自然需要郡主留下来。” 齐雅韵嗤笑一声,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让雀枝自行布膳,从贵妃榻上坐了起来,招呼宫中的小宫女同她一起走。 齐雅韵微笑:“既是面见太后,我自然要收拾一番的,哪里能衣衫不整就见娘娘?雀枝姑姑自便,我先去梳洗一番,娘娘到了自然会前来迎接娘娘。” 雀枝福了福身:“恭送郡主。” 齐雅韵:“……就在一个宫中倒也不必恭送。” 雀枝抬头,眼神懵懂。齐雅韵冷哼一声,知道雀枝还在生气,倒也没再说些什么,直接走了出去,身后的几个小宫女慌忙朝雀枝行礼后跟上了齐雅韵。 小宫女上前了些,悄悄问郡主:“郡主,娘娘来芷扬宫所为何事呀?” 齐雅韵斜着看她一眼,似笑非笑:“害怕?”小宫女并未见过秦太后,只是听过一些秦太后的传言,宫中向来传言秦太后心狠手辣喜怒无常,是最难伺候的主,小宫女害怕是正常的。 小宫女小小声开口:“有一点。” 齐雅韵轻笑,言语间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她不是什么坏人也并非不好相处,今日来我这,大抵是为着……呵,一个男人。”前些日子才见过周泽年,今日周泽年去见了秦寻雪,秦寻雪便要在她现在居住的芷扬宫中用膳,她哪里还能不明白。 小宫女年岁不大,一入宫便被安排来服侍齐雅韵,齐雅韵看她顺眼倒是从不为难她,小宫女自然亲近齐雅韵也不怕她。此刻,小宫女眼睛骨碌碌地转着,满是好奇:“呀!是谁呀?” 齐雅韵止住话头:“是你不该问的人。” 小宫女瘪嘴,但明白郡主既然这么说了便有她的道理,想开了后便跟上了齐雅韵的步伐,为齐雅韵梳妆打扮。 秦寻雪到芷扬宫时齐雅韵正好结束了梳妆打扮,容光焕发来迎接秦寻雪。 齐雅韵虽被秦寻雪关在宫中,但秦寻雪不会在吃穿用度上克扣她,此刻齐雅韵一身漂亮的亮蓝色宫装,娇俏的脸上一点红妆,整个人容光焕发。结束了一天政务的秦寻雪一身黑气,见着齐雅韵这般快活满腹难受,却也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招呼齐雅韵入座,齐雅韵毫不客气坐下,言笑晏晏:“雅韵有些累了,便先坐下了,娘娘不会怪我吧?” 秦寻雪不理会她听起来有些挑衅的话,吩咐雀枝带着人出去,独留两人坐在膳厅中用膳。 齐雅韵整个人一松,有些埋怨:“你早些说独留我们二人用膳,我哪里还需要忙活那么久。” 秦寻雪微笑,直奔主题:“你前几日见过八皇子了。” 齐雅韵无语:“秦寻雪你的脑子里面能不能腾一块出来给我。别一来就是周泽年,我忙活了这么久不能先吃口东西吗?”齐雅韵不跟着喊八皇子也不尊称“泽年殿下”,只是简单直呼其名,料定秦寻雪不会动怒。 秦寻雪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倒也不为难齐雅韵:“我先前用了糕点,倒也不算饥饿,先用膳吧。” 齐雅韵挑眉,手指划过嘴唇,鲜红指尖衬得那副面容越发娇艳:“我记得你不喜欢糕点?” 秦寻雪撑着下巴,漂亮的脸上露出几分冷笑:“人是会变的。” 齐雅韵暗自腹诽:不信。 秦寻雪看出她眼中的怀疑和八卦,不欲理会她却听见齐雅韵发问:“是大周的质子?我听说了,你可是吩咐小厨房,他喜欢什么就做什么。” 齐雅韵眼神狡黠,语气夸张:“让齐不齐知道了得多难过呀!我们的太后娘娘,怎么偏心至此?”往年齐不齐闹着要小厨房做些什么都要到秦太后面前去走一遭,秦寻雪对吃食很是谨慎,初次听闻周泽年能自由使用小厨房倒是让齐雅韵颇为惊讶。 秦寻雪冷眼见她表演,慢慢悠悠开口,满是威胁:“再说一句便让人撤了这一桌子的饭菜。” 齐雅韵拦住:“别别别,我不说了便是,踩到痛处了?我这就用膳,梳洗打扮的时间太长我现在还饿着呢。” 秦寻雪垂眸,假装没有听见齐雅韵那句话,今日来此用膳用的还是她平日里用的玉箸,玉箸上雕着水仙花。秦寻雪低着头看着玉箸,待到齐雅韵开始夹菜时才抬起玉箸用膳,慢条斯理,用的不算多。 齐雅韵:“……我果然还是讨厌跟你一起用膳。”秦寻雪因着年少身体不好,秦夫人立下的规矩便是细嚼慢咽,对比起来齐雅韵像是饿死鬼投胎似的。 秦寻雪:“闭嘴。” 齐雅韵:“……真凶。”齐雅韵哪里敢多说半句不是,如今身在宫中,就算她笃定秦寻雪不会对她做些什么也不可能肆无忌惮地说话惹人嫌。 秦寻雪却不甚在意齐雅韵,反而想起八月十六那日在冷宫同周泽年一同用膳那日,周泽年指尖苍白,动筷时即使优雅却也能看出来有几分谨慎。……和齐雅韵很不一样。 齐雅韵见她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也没什么胃口了,随意往桌上一放筷,抱着胸一挑眉:“我用好了。” 秦寻雪:“不再吃点?” 齐雅韵轻嗤一声,不甚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属于郡主的那份娇蛮显露无疑:“任谁对面坐着一个娘娘这样的人也会吃不下。” 秦寻雪目光幽暗,也不再多说些什么,接着刚刚的话问了下去:“八皇子主动来找你,所为何事?” 齐雅韵眸光一闪,想到自己和周泽年聊的内容略有心虚,却丝毫不显,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娘娘既已知泽年殿下的表字,为何还称泽年殿下为八皇子,不免有些太过生疏。” “你的称呼不也是变来变去的?”秦寻雪不接茬,把话题抛回去,大抵猜到这件事是周泽年告诉她的,话语间不免带上了几分嘲讽,“从直呼其名到质子殿下,如今又变成了泽年殿下,看起来郡主是该好好学一学礼仪了,教养嬷嬷们定然很高兴。” 齐雅韵叹息,都这样了还要遮遮掩掩,居然还没有开窍,难不成那句传言是真的?薛家女真的不懂情爱? 齐雅韵自然不想再见到教养嬷嬷,那都是深宫里面杀人于无形的狠人,齐雅韵每次见到教养嬷嬷都头疼。于是齐雅韵老老实实回答了秦寻雪的话,不敢再提起称谓一事:“泽年殿下不过是来找我随便聊聊,问我当日为何要为难他,是不是故意的。” 秦寻雪自然知道两人谈话的内容不止这么些,开门见山问道:“为何要办赏菊宴?你在聃阳五年都未曾起过嫁人的心思,不过困在宫中一月有余便想着要找个如意郎君?” 齐雅韵自然知道瞒不过她,便早早想好了说辞,滴水不漏:“白家有问题,我需要借此机会接触白家。齐雅雯暗中接触过白家家主的嫡长子,白木熙可不好对付。我曾经和他打过交道,那是个跟你一样的疯子。” 秦寻雪冷笑:“说事便说事,没必要踩我。” 齐雅韵嘿嘿一笑,装傻充愣:“哪里有,这话我可没有说到周泽年面前去,只是说白木熙当年对你有意。” 秦寻雪猛然坐直,神色森冷:“你说什么?”秦寻雪生了一张妍丽非凡的脸,笑起来灿若繁星,如今久居上位,不笑时便自带威压,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若是旁人自然会被这副模样的秦寻雪给吓到,自然会掂量着说话,秦家人对她有愧自然也会看她脸色,但齐雅韵哪里会怕她这副模样,即使当年闹掰也有她的原因,但齐雅韵理直气壮,从不心虚。 故而齐雅韵只是笑着开口:“你不知道吗?白木熙当年风头正盛,前途无量,在贵女圈是颇为热门的郎君人选,偏偏夺嫡关键时期在白家本家传出来一条消息,说白木熙要为了秦家庶女放弃功名利禄,聘礼和八字都已备下,却被白家家主拦下家法伺候,被关在祠堂里足足修养了一个月,出来便听闻你和玄德帝定婚的消息,落魄至极。” 齐雅韵的消息来源一般可靠,她既然敢这么说便是拿到了十足的把握。 秦寻雪扶额,难得有些头疼,却也冷笑一声,语气还是很冷:“怕是别有所图,我当年在京中可算得上籍籍无名,他凭什么看上我,简直可笑。……我说的不是这件事。为何要将这件事告知八皇子?” 齐雅韵笑嘻嘻的:“谁知道呢。告知八皇子不过是为了理直气壮邀白木熙入宫,白木熙如今也是适婚年龄,也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娶亲。在八皇子眼中,我和你势不两立,我算是是背叛者。” “你本身就是背叛者。”秦寻雪毫不客气,揭开横在两人之间多年的隔阂,语气嘲讽冷淡,“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齐雅韵放在桌下的手微微握紧,指尖刺得手心很疼,靠着疼痛,齐雅韵勉强找回理智,明白秦寻雪这是故意在激怒她。 于是齐雅韵开口:“为着你的目标,为着你当年应下的承诺,这是一个好机会,你不会错过的。” 秦寻雪淡淡开口:“你不是会为着我的计划无私奉献的人,齐雅韵,你还在骗我。” 齐雅韵握紧了拳,眼眶慢慢变红,她咬着牙回应:“秦寻雪,我是大齐皇室,你知道这人意味着什么,我和你见过一样的悲剧,我这不是为了你,是为着大齐江山永固。” 秦寻雪定定盯着齐雅韵好一会,齐雅韵不肯移开目光,直直望过去。良久,秦寻雪耸肩,向后一靠,那张妍丽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我从没有说过,雅韵郡主不配为皇室。哦对了,告诉雅韵郡主一个好消息,你离京前呈上来的折子我看过了,挑了一些合适的政策在京都实施了好几年,效果不错,我已经拟定了圣旨,不日便会推行新政,恭喜雅韵郡主,得偿所愿。” 齐雅韵一怔,猛然想起多年前赌气留给秦寻雪的折子,一条条策略均踩在世家底线上,均是为了黎民百姓,更准确来说是为了穷苦女子,这些个策略唯有秦寻雪才能实施。她本不抱希望,没想到秦寻雪已经在京都实施多年,如今还要推广出去。 齐雅韵蜷缩了手指,呐呐开口:“我以为你不会在意我的折子。” 秦寻雪嗯了一声,并不打算否认她当年确实打算一把火烧了的事实。 “后面我想了想,还是徒手从火里捡了出来,”秦寻雪说起此事仿佛在说一件平常的事,全然不顾齐雅韵瞪大的双眼,“烧毁了不少,但好在我大抵是知道你要做什么的。如今看来成果倒是不错。” 徒手去火里捡东西确实像是秦寻雪会做出来的事,藐视生命的人做什么事都不稀奇。齐雅韵垂眸,不知是喜是悲。秦寻雪一心求死时,还曾把自己关在一栋楼里用火烧,若非秦夫人发现怕是早已如愿。 秦寻雪接着说:“赏菊宴可以办,毕竟已经答应了八皇子,但齐雅韵,你记住,别动什么歪心思,也别拿八皇子做饵,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齐雅韵还沉浸在秦寻雪火烧自己的壮举中,陡然听见这段话有些恍惚,发现秦寻雪不是藐视生命,是藐视自己的生命,何其恐怖。 反应过来,齐雅韵应了一声:“自然,我同八皇子无冤无仇,自然不会害他。” 秦寻雪冷笑,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起身离去:“到哀家练剑的时辰了。” 齐雅韵起身行礼:“恭送娘娘。” 第70章 一件往事 白木熙最终拿到了请柬,甚至是秦太后亲手写的,是难得的簪花小楷,娟秀小巧。白木熙拿到请柬时便狠狠怔住,他观察秦太后多年,知晓秦寻雪自幼时起便是学的草书,秦寻雪无需参加科举自然不曾学过台阁体,偏好隶书和草书,白木熙在入了朝堂的堂兄处见过秦寻雪在奏折上批的字,不算很长的批语却洋洋洒洒,刚劲有力,飘逸自在。 白木熙盯着那张布满娟秀字体的请柬,眼神滚烫。这是给他的请柬,和旁人无关。 齐雅雯今日找了个理由溜了出来,到白家本家见他,恰巧碰见白木熙收到请柬的模样。 齐雅雯瞥了一眼请柬,闷笑一声,语气恶劣:“白公子莫要感情用事。”两人之间只是合作关系,齐雅雯不低白木熙一头,也不必假惺惺端着善良美好的假象,说话自然更不客气些。 白木熙不理会她,捂着请柬贴在心头,露出陶醉的笑,俊秀的脸上罕见露出了真实的笑:“据说娘娘写了好几张这样的请柬,名字是内务府随机填的,我使了些手段好不容易拿到了娘娘亲手写的请柬。说起来,齐小姐的嫡姐还是有些用处的,至少提出了让太后手写几份请柬的想法,倒是深得我心。”能拿到秦太后亲手写的请柬自然算是荣宠,表面上是秦太后写好后,由内务府随意填写名字。但这殊荣的人选大都都是固定的,簪缨世家和朝中新贵自然能获得些。白木熙在内务府插入探子了,可见世家势力有多大。但好不容易安插进去的探子却用来获得一张算不得重要的请柬,齐雅雯都不知道怎么吐槽白木熙。 齐雅雯见不得别人夸齐雅韵,此刻只是嘲讽一笑,温婉可人的脸上出现一个怨毒的笑:“那白公子留在宫中的人有没有告诉你,是大周的八皇子提起要办赏菊宴,秦太后才决定要写请柬的?白公子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的请柬是八皇子求来的——” 白木熙冷眼看过去,齐雅雯被这个颇为阴狠的眼神望得心中一颤,不得不住嘴。 白木熙心中怨恨,但却丝毫没有破坏这张请柬。他细细抚摸着请柬,望向请柬的眼神很是温柔,似是透过这张请柬看着谁:“那又如何,唯有我收到了这张请柬,这是不争的事实。况且,娘娘大抵还不知大周的质子对她的情感。既然娘娘不懂情爱,待到事成之后,我要把娘娘接回来,好好养着,日子长了她自然会明白我的心意。” 变态。齐雅雯暗自想着,却丝毫不敢表露出来,也不明白白木熙为何对秦寻雪执着至此。但齐雅雯审时度势,知道现在不是问话的最好时机。白木熙前些日子甚至为了秦寻雪,不惜放弃对白慕扬的掌控。那可是白木熙布置了多年的一颗棋子,说放弃就放弃,可见秦寻雪在白木熙心中的地位有多高。 白木熙捂着那张请柬,今日心情颇为不错,缓了一会才有空问齐雅雯今日为何来白家:“不是说没必要来见我吗?有书信联系便够了。” 齐雅雯懒得理会突然变脸的白木熙,自打白木熙调查到她曾经为难过秦寻雪后便一直是这副模样。要她说对比起来秦寻雪都算是正常人。 齐雅雯温声道:“公子此番进宫,可有办法给雅雯安排一个位置?” 白木熙吩咐人拿上一个镶嵌着珠宝的檀木箱,内里铺着绸缎,小心翼翼将请柬收了进去,收好后才转过身看向齐雅雯,眼神冷淡:“哦?齐小姐要去做什么?据我所知,齐小姐是有婚约在身的,娘娘说了此番赏菊宴是为着未婚男女准备的,齐小姐去了算什么?” 齐雅雯一阵牙酸,不懂一张请柬为何要用此等宝箱锁着,却也在白木熙话音刚落时便接上了话茬:“自母妃失势后,与我联姻之人便心生退意,前些日子齐永橡得了陛下下的旨,亲封世子,那家人怕被齐雅韵报复,便上门退了婚,故如今我并无婚约在身。再者,我前些日子搭上了端王,端王应允会为我做些事。” 白木熙挑眉,看起来是真的很惊讶:“大周的端王?居然还真的被你拿下了?真不愧是齐小姐。如此一说,齐小姐怎么不去找端王帮忙?” 当初听齐雅雯说她已经联系上端王时白木熙倒是不怎么惊讶,那位端王向来爱美人,不似他传出去迷惑众人的消息,白木熙仔细调查过了,端王周泽珂是真的喜好美人,如今一直未成亲也是因着此事。齐雅雯算不得什么顶尖的美人,胜在眉眼干净素雅,性子温和。在政变前,齐雅雯也算不得京中顶尖的美人,无论是秦家女还是齐雅韵,都能压她一头。不过话又说回来,不说秦寻雪这种流着薛家血脉的明艳美人,秦静芷这样温婉贤淑的贵女也是京中难以匹敌的存在,齐雅雯自然是比不过的。但齐雅雯本身长得确实美丽,清新脱俗,只是比起齐雅韵来说逊色不少。 当初和齐雅雯达成合作后,白木熙听闻齐雅雯计划搭上端王时只是随意应了一声,并不抱有希望。毕竟端王作为大周皇室,见过的美人不计其数,就算对齐雅雯这张脸有意思,也不可能提供太多的东西。但如今听齐雅雯的话,似乎端王许诺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思及此,白木熙浅浅笑了笑,似是真情实感为齐雅雯感到高兴:“齐小姐能力出众,果然能拿下端王。” 齐雅雯冷笑,看出白木熙的客套和敷衍,但虽说是合作,如今她还有求于白木熙,只好笑着回答道:“端王不是我的目标,若是他真的求娶于我才是不妙,秦太后定然会为着所谓两国交好遣我去联姻,这样的结果可不是我想要的,我要的,是瀚王府的一切。” 白木熙挑眉,想起合作那日见到的野心勃勃的齐小姐,眸光一闪:“齐小姐还是没有放弃自己继承瀚王府的想法吗?恕在下直言,这个想法还是过于激进了些,就算齐小姐不喜自己嫡亲的弟弟,大不了事成之后找个机会让令弟意外死亡,从旁支中过继一个孩子继承瀚王府,齐小姐获得梦寐以求的郡主之位,也同样能掌握瀚王府。” 齐雅雯摇头,坚持自己的看法:“世家多的是像白公子这般想法的人,如今太后都能掌权,凭什么我不能成为瀚王府的掌权人?白公子莫要忘记,当初可是您自己答应了我的,要帮我拿下瀚王府主人的位置。” 白木熙有些头疼。他当初并不知道齐雅雯的意思是要自己做瀚王府的主人,白家只想着把小皇帝和太后拉下来,找个年幼好掌握的皇室子弟上台掌权,挟天子以令诸侯。但齐雅雯的意思可是要同天下男子作对。秦太后这些年为女子争取了不少权益,撼动了大齐百年来男子为尊的格局,自然惹得不少男子不快,才给了白木熙可乘之机。但齐雅雯明明投靠了世家,却野心勃勃想着颠覆世家维持的男子为尊的秩序,倒是为难白木熙。 到底白木熙还是存在些理智的,到最后也未曾给齐雅雯肯定的答复,只是说了句尽量将她安排进此次的赏菊宴中,但尽量不要出现在齐雅韵的面前,以免惹得齐雅韵不快出些什么事。 齐雅雯也不指望白木熙今日能对她想要继承瀚王府作出什么答复,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齐雅雯选择果断离去,起身福了福身,准备告辞。 白木熙颔首,却是提了另一件事:“即使不想联姻,也可以试着和端王多接触,他不是什么草包,说不定能做出什么对齐小姐有利的事。对了,齐小姐记得联系郑十三,郑十三如今做了陛下的伴读,心野了不少,手上还有些事没传达给在下,需要齐小姐敲打敲打。” 齐雅雯应了一声:“此事我会处理,希望白公子所言不虚。” 白木熙微笑,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自然。” 另一头的皇宫,慈宁宫中。 秦寻雪难得将齐雅韵和周泽年两人一同唤来宫中,简单见了一面后,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虚伪和防备。但周泽年显然比齐雅韵更懂得如何讨太后欢心,人来的时候还带上了自己这些日子临摹秦太后的书法所写的狂草,轻轻放在秦太后面前,眉眼弯弯,先声夺人:“娘娘看看,这是泽年这些日子照着娘娘给的那份草书写的最好的一份,斗胆献丑,还望娘娘指点几分,泽年想着是否能写得更好看几分。” 齐雅韵看在眼里,不屑一笑,这人当真是一门心思扑到秦寻雪身上去了,不过不知者无罪,秦寻雪哪里会教导人练字,就连齐不齐都是王太傅教的,哪里能得秦寻雪亲自教导。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秦寻雪当真走上前来,仔细端详了周泽年送上来的字帖,眼里带着几分细微的笑意:“八皇子进步神速,我算不得什么大家,自然给不了什么建议,但若是八皇子想学草书,我自然能替八皇子寻一个合适的夫子专门教导。” 周泽年不知秦寻雪从不教导人练字一事,闻言有些失望,三分的失望表现了十分,还偷偷观察着秦寻雪的反应。 齐雅韵冷笑,装,接着装。 秦寻雪……还真就吃这一套。沉思了一瞬,秦寻雪笑道:“不过今日八皇子可以留下在哀家殿中练会字,倒也不是什么很大的事。” 周泽年眼睛一亮,失望之色瞬间褪去,眼里虚假的笑意真实了不少:“泽年多谢娘娘。” 齐雅韵抹了抹身上不存在的鸡皮疙瘩,不明白都已经偏心到这种地步了秦寻雪为何还这般迟钝,到底还是应了那句传言。齐雅韵轻咳一声,将秦寻雪的注意力拉过来,还没等秦寻雪说话,她便自顾自坐下,开口:“说吧,找我什么事。” 周泽年眼里流露出几分不满,眼眸沉沉,但秦寻雪却毫不在意,招了招手也让周泽年坐下,随后问齐雅韵:“你可记得过去齐雅雯说过,她要做瀚王府的主人?” 齐雅韵漫不经心:“记得。我当然记得。她要做瀚王府的主人我没意见,但瀚王府的一切不是老头子的一切,还有我母妃的一切,我不屑于和她抢些什么,我只是不能容忍她抢走属于我母妃的东西。” 瀚王在迎娶原先的瀚王妃前是不起眼的诸王之一,没什么野心,畏畏缩缩的,故而玄清帝也未曾把人放在眼里。是瀚王妃一点点建设了瀚王府,让瀚王封地聃阳中的百姓归顺瀚王。齐雅韵自然不可能让后来者分走属于她母妃的一切,加上齐雅雯所使的手段算不得光明磊落,齐雅韵心中厌烦,下手才狠了些。若是齐雅雯安分一些,她也不至于赶尽杀绝。 秦寻雪装作未曾看见齐雅韵眼中迸发的杀意,饶有兴致笑了笑,语气很愉快:“错了。我们都想错了。” 齐雅韵皱眉:“什么?” 秦太后的语气疯狂:“她可不是要她那上不得台面的胞弟成为瀚王世子,她要的就是瀚王府。” 齐雅韵一怔,稍微一想便理解了秦寻雪的意思,不由得笑出了声:“哈?我的好妹妹居然和我存着相同的想法,我原先想着,若是永橡成长不起来,便是杀了老头子自己顶上,把永橡一直护在羽翼之下也不是不行。没想到啊没想到,齐雅雯居然也是这么想的。” 周泽年撑着头,眉眼温柔地盯着秦寻雪,他向来聪慧,从这只言片语中亦然能知晓两人之间说些什么。如今男子为尊的思想还是主流,但向来不在意礼教的周泽年如今满心满眼都是秦寻雪,听到这些话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反而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终于明白了秦太后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为了什么。 周泽年漫不经心地想,若是能让秦寻雪开心,做些什么颠覆此间世人的看法也不是不行。 秦寻雪感叹道:“若非她笃行世家,倒也能成为好友。” 齐雅韵冷笑:“死心吧,她可不精通阴谋算计,只会用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你看不上她的。” 秦寻雪点点头,眼里带着笑,绝口不提从黑骑卫处查探到齐雅雯和白木熙勾结的消息,转而提起了为何唤两人来:“赏菊宴要办,自然要个彩头,我让内务府送了册子过来,你们选选,哪个作为魁首。” 齐雅韵微笑:“容我提醒你,一般这种宴会会选人做魁首。” 秦寻雪摇头:“哀家的规矩便是规矩,哀家说花是魁首,那便只有花是魁首。” 齐雅韵眼角抽抽,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吐槽,便被周泽年抢了先开口:“既是赏菊,自然应当以花为魁首,娘娘此番选花作为魁首,自然是合适的。” 齐雅韵:……我就多余在这里。 周泽年眼神真挚,紧盯着人时满心满眼都只有一人,格外深情。但秦寻雪反应淡淡:“自然。” 齐雅韵:白说了吧。 好不容易选完魁首,齐雅韵识趣告退,走到正殿门口时忽然心有所感,转过头看了一眼殿中,周泽年落在秦寻雪身后半步,两人一同走去后头的书房,似是秦寻雪说了什么,周泽年弯眼笑了笑,真挚温润,漂亮的脸上泛起红晕,美得惊人。两人的距离有些近了,但向来最在意旁人接近她的秦寻雪丝毫不觉,默许了周泽年有些僭越的举动。 齐雅韵面无表情地收回眼,觉得这还需要她助攻简直是有病,大步离开。 第71章 宴席 总之最后赏菊宴还是办成了。秦太后知晓齐雅韵别有所图后便不愿接手此事,小皇帝年纪又不大不善此事,周泽年更是对举办宴会一窍不通,最后这件事还是落在了齐雅韵身上。 齐雅韵作为京中唯一得封的郡主,生性张扬,当年小罗氏想着夺取瀚王府的掌家权,施加不少压力,放出流言说雅韵郡主不善掌家。但齐雅韵生生扛下来了,在瀚王府中举办过大大小小的宴会,愣是一点差错都没有出,连京中最熟知宴会礼仪的秦静芷都叹为观止,自愧不如。这种不大不小、给青年男女组织的宴会自然难不倒齐雅韵。同时,秦太后见着周泽年似乎对此有兴趣,一并将人派了过去,帮着做些小事。齐雅韵气不打一处来却也拿秦寻雪没办法,只能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带着周泽年了解各种细节。 秦寻雪面带微笑看着宫中忙碌的景象,心情很是不错。小皇帝手中捧着茶杯,语气深沉:“娘娘已经好久没这么笑过了。郡主是第一个。”这语气一听就不对,抑扬顿挫,像是在模仿什么。 秦寻雪假笑,扯了扯小皇帝肉嘟嘟的脸,语气凉凉的:“又看郡主给你的话本了?还是郡主又给你说书了?果然还是太闲了。再加三张大字。” 小皇帝:“嘤嘤嘤。” 伴随着小皇帝苦哈哈写大字的身影,日子不紧不慢地走着,周泽年也确实从齐雅韵处学到了不少东西,同时并未放松学业,像是不会累似的,拼命汲取养分。 赏菊宴定在九月二十那日,正巧是需上早朝的日子,恰逢汛期,秦太后这几日政务颇为繁忙,便让齐雅韵代为主持宴会,地点定在了御花园,嘱咐过得了空便会来御花园看一眼。御花园内本就种着不少时令花卉,如今为了这赏菊宴自然是选了不少清雅的各色菊花摆在园中,远远望去赏心悦目。 齐雅韵今日穿了一身湖蓝色的坠丝宫裙,从秦寻雪的私库里取了一副蓝宝石面首搭这条新得的裙衫,面容娇俏,一点红色花钿点在眉心,眉目含春,惹人怜爱。齐雅韵的身份摆在那,是玄德帝唯一认可的堂妹,是玄清帝唯一御赐的郡主,找遍如今的皇室宗亲里也没见几个比她身份更高的年轻皇家子弟了,自然是担得起一场普通宴会的。 赏菊宴定在辰时,算不得早,但受邀的贵女和公子都早早便做好了入宫的准备,毕竟秦太后久久不办宴会,除了每年万寿节和除夕家宴,难得有机会入宫。被邀请的青年男女均颇为重视此次宴会。不少人先前都打听过了,此次宴会只有适龄男女,况且还是由年二十四、适龄未婚的雅韵郡主操办的宴会,稍微有点脑子的就知道这次赏菊宴的目的是什么。 虽说雅韵郡主“被困宫中”,看起来无权无势,但如今雅韵郡主嫡亲的弟弟齐永橡已经被封瀚王世子,明眼人都能看清秦太后的态度是保护而不是关押,自然明白如果能娶到雅韵郡主,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抱着这样的心思来的郎君不在少数,就算没有旖旎的心思也是想着接触接触雅韵郡主也是好的,也有不少贵女想着借此机会了解京中的郎君,为自己谋一个好亲事。 齐雅韵看在眼中,能见到每个人眼底的贪婪与算计,倍感无趣但作为东道主她必须在场主持,于是便端着颇为得体的笑站在原地,等着人来行礼。 是的,作为郡主,即使是她主办的宴席,也无需她起身迎客,齐雅韵的性子向来高傲,自然不可能低头,五年未归京但京中仍然有她的传言在流传,故而即使齐雅韵端的一副高傲模样,也没谁心生不满。 周泽年上午无需上课,站在一个角落里见着齐雅韵这般迎客,即使没有操办宴会的经历但依旧有些疑惑,不免开口说了出来:“居然可以这样吗……” 突然听见旁边有男子温润开口,言语温柔:“自然不能像雅韵郡主这般迎客,倒不如说整个大齐,独独雅韵郡主这般迎客才不会惹人说闲话。” 周泽年眼神一闪,面上波澜不惊,微微偏头,见着一人身着温润的白色长衫,用一支白玉簪子挽起长发,眉眼弯弯,一张俊秀的脸满是笑意。 那男子微微一笑,手中的扇子一打便合了起来,冲他拱手行礼,抬起眼笑着道:“在下白家白木熙,见过泽年殿下。” 周泽年幼时备受欺凌,吃不饱是常有的事,刚见到秦太后时算不得高挑,只是消瘦,但如今被秦太后细细养了好些时日,像是挺拔的翠竹,猛然拔节,如今站在白木熙面前,一眼望去也不知哪个更高挑些。 周泽年定定盯着白木熙好一会,脑子里转过齐雅韵那句意味不明的“白木熙可不简单”。 白木熙也不低头,行礼后便站直了身子,笑眯眯地盯着周泽年。两人站在一个角落里,不引人注目但周遭气氛凝重,显得格外突兀。 至少面前站着不少人的齐雅韵看见了。唯恐天下不乱的雅韵郡主眯着眼笑了笑,娇艳的脸分外漂亮,惹得上前攀谈的郎君面上微红。齐雅韵低声道了一句“有趣”,声音不大却还是惹得郎君侧目,齐雅韵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移到了满园的菊花上去,面不改色,不再看那个角落一眼。 周泽年没盯着白木熙太久,毕竟这样审视郎君过于失礼。周泽年微笑,看不出情绪,声音平静:“原来是白公子,久闻白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翩翩君子,有翡如玉。” 白木熙手上的扇子收了起来,另一只手握紧了扇子的另一头,顺势接话:“哦?殿下久居宫中,居然听过在下?倒是稀奇。” 周泽年微笑,心中一动,假意试探道:“是太后娘娘向泽年提起过白公子,夸赞白公子是白家中难得的聪明人。”原话是白家除了白木熙以外,其他人不足为惧。 白木熙嘴角上扬,笑意真实了一些,言语真挚:“能得太后这般夸赞,是在下三生有幸。” 周泽年还是笑着,眉眼温和,一张明艳得妖异的脸生生被这样温和的笑意压住,显出几分淡雅脱俗来。 周泽年似是不经意开口:“泽年听到了些有趣的传言,据说白公子很会讨女子欢心?” 白木熙轻笑,眼中露出几分勾骇人的意味,明明举止皆无变化,但气氛突然就变得诡异了起来。 白木熙收起笑意,神色淡淡,还是那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但言语间是十足的纨绔做派:“那些传言都当不得真,不过在下确实更乐于跟美人打交道,若非家父以死相逼,这什么赏菊宴在下是自然不会来的。在下出手阔绰了些,自然更讨女子喜欢些。” 周泽年笑意不达眼底,却跟着应了一声:“原是如此,看来讨人欢心也是一门学问。” 白木熙好奇,朝着周泽年走近一步,亲昵地揽上周泽年的肩,丝毫不在意两人是第一次见面,仿佛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周泽年并未抵触,偏头望过去,见着白木熙好奇的眼,语气温和:“白公子可是有什么事要同泽年说?” 白木熙嘿嘿一笑,低着声音道:“在下对殿下一见如故,殿下这般问在下,可是有心仪的女子了?” 周泽年状似为难:“这……” 白木熙拉着人往更偏的角落里走了几步,示意身后的婢女不必随同,周泽年也朝福德颔首,示意无碍。 白木熙放开周泽年,心痒痒地问道:“殿下若是有心悦的女子,问在下算是问对人了,上到八十,下到八岁,没有在下拿不下的人。殿下尽管放心,我这人嘴严着,定然不会乱说。” 周泽年:“……”有点太夸张了,竟然分不清他是演的还是真的能做到。 周泽年轻叹一声,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咬咬牙,想到自己想从白木熙处求些经验,这才犹豫着开口:“白公子可曾听过现如今京中的流言?” 白木熙疑惑:“殿下指的是……” 周泽年闭眼,似是有些羞耻,略微偏头,露出绯红的耳垂:“泽年是娘娘的……脔宠的传言。” 白木熙嘴角的笑一僵,眼里漫上无尽的暴虐之意,他盯着周泽年的侧脸,却瞬间变回那副无害淡雅的模样,言语惊讶:“这,这居然是真的吗?!” 周泽年有些羞涩,摇摇头:“自然不是。” 白木熙眼中的阴霾稍稍褪去,却在听到周泽年下一句话时差点忍不住冷笑出声:“但娘娘对泽年确实极好,不但为泽年寻了先生,还日日召泽年去慈宁宫伴驾,泽年确实对娘娘产生了些不一样的情愫,白公子可莫要说出去。” 这话又没有旁人知道,算不得什么证据。白木熙不是傻子,两人才认识不过短短一刻,周泽年这般和盘托出本就不合常理。白木熙自然察觉到周泽年的话大抵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也不知真假,但他依旧忍不住心中的暴虐情绪,一想到自己视为所有物的太后身边总是伴着周泽年,他压了好一会才压住那些个阴暗的想法。 白木熙装作惊讶的模样,略微惶恐:“在下自然不会告诉旁人,不过殿下,娘娘的事情在下可不敢揣测,殿下不如另寻高人?” 周泽年也不失望,只是收拾好心情含笑望向白木熙,略一拱手行礼:“是泽年唐突了。宴席才刚刚开始,花开的正好,白公子可以去赏赏花,换换心情,这件事,白公子还是当做不知道的好。毕竟,泽年也对白公子一见如故,只将此事告知了白公子。” 这便是赤裸裸的威胁了。白木熙面上微笑,心中厌弃周泽年拿自己说过的话堵自己:“自然,在下自行离去,还望殿下莫要见怪。” 周泽年点头,状似无意开口:“今日御花园中,有一株娘娘钦点的魁首,白公子可以猜猜看。泽年便不掺和了,毕竟这魁首是泽年和娘娘一同选的,若是泽年参与进来,倒是无趣了。” 白木熙微笑,咬碎了牙:“多谢殿下提点。”他早晚要弄死周泽年。 周泽年站在角落里,看着白木熙远去的背影,心情舒畅。是这人自己上前搭话的,可不是他先动的手,到时候娘娘若是问起来他也占理。 福德走上前来,低着头告知周泽年:“殿下,刚刚白公子脸色似乎算不得好。” 周泽年闷笑一声,姿态随意,拍了拍自己刚刚被白木熙碰过的肩,语气冷淡:“不打紧。”索幸他要传达给白木熙的消息已经传达到位了,也已经试探完了,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白木熙是什么反应,全然不重要。 “真是可笑。”周泽年从暗处走出来,站在阳光下,抬着头眯起眼看不算刺眼的日头,语气森冷,“他怎么敢呢,怎么敢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人呢。” 另一头,白木熙走得很快,身后的侍女有些跟不上。旁人都是带侍从来,就连莫名受到邀请的白慕扬都是带的小厮,唯独白木熙带了侍女来,摆明了自己沉溺女色,要京中的贵女看不上他。 侍女追的有些难受,忍不住在人少的时候叫停了他:“白公子,我……奴婢有些跟不上了。” 白木熙站定,侧身冷眼望去,语气冷淡:“齐小姐,慎言。” 齐雅雯:你自己都不慎言好吗!! 请柬秦太后那边卡得死,白木熙这人不愿为了她动用留在宫中的势力,正巧白木熙早早便打算带个侍女去坐实沉溺女色的纨绔形象,便令她假扮侍女,带着人进来了。 齐雅雯微笑,稍作修饰的脸不会让人想到瀚王府上的二小姐,除非极为熟悉的人——比如齐雅韵,不然是认不出她的。齐雅雯开口,转移话题:“公子似乎有些心浮气躁?” 白木熙想起周泽年的话,脸色瞬间变得更难看了些,他低头,忽而打开扇子,遮住了脸,留下一双满腹怨念的眼在外头:“周泽年,呵,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玩物罢了,不足为惧。” 齐雅雯:“……白公子高兴就好。”并不想对白木熙自欺欺人的行为做什么评价。 白木熙调整好心情,收起了扇子,抬腿走向人群,步子算不得大,恢复了那副淡雅的模样:“走吧,去找找秦太后备下的魁首。” 第72章 玉镯 秦太后来时宴席已经步入尾声,齐雅韵端坐上首冷淡地举着酒杯,慢慢转着但一口未饮。 齐雅韵百无聊赖,这场宴会本就不是为着她准备的,她不过是为了帮周泽年试探秦寻雪才提出了举办宴会的借口,秦寻雪明明知道她别有所图但还是恩准了这场宴会,如今戏台子确实搭好了,但秦寻雪都不愿出场,齐雅韵纵使有心但也无力。 现在正好进行到了行酒令的环节,不少青年才俊铆足心思对答如流,妄图吸引齐雅韵的注意。有人为了权势,有人为了美色,有人为了钱财。在场有不少京中有权有势的大家族的小姐,不止是求娶雅韵郡主,若是能借此机会求得一桩满意的婚事也好。没有人记起当年刁蛮难伺候的雅韵郡主是什么模样,如今这个温和无害的雅韵郡主覆盖了过去的记忆,正如齐雅韵所料。齐雅韵善于利用舆论达到自己的目的,自然明白她多年未曾归京,曾经刁蛮刻薄的形象已经被不少人忘记了,为了日后行事方便,齐雅韵煞费苦心塑造了一个高高在上却温婉可人的形象,似是平易近人,又似是高不可攀。 秦寻雪听到齐雅韵的打算时,并没说反对或是赞同,只是说了一句轻飘飘的“胡闹但无伤大雅”,略带讽刺。 齐雅韵冷哼一声,决定原谅秦寻雪颇为阴阳的回应。齐雅韵转头望向下首端坐的白木熙,眼神挑剔。也不知是什么傻子,不止对秦寻雪这种疯子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居然还想着和她野心勃勃的妹妹合作。自从她从秦寻雪处得知齐雅雯的想法后,一边惊叹要不是为敌她们或许能成为知己,一边想着也不知道到时候是谁为难谁。期望白公子能坚持自己一贯的水准,别让齐雅雯从白公子手上讨了好才是。 这样想着,齐雅韵不动声色地略过蒙着面纱的女子,不去深究为何这人的身形和她庶妹极为相似,仿佛并没有注意到此人。 站在白木熙身后的人松了一口气,无论齐雅韵认没认出她来,只要没有揭穿她,便是意味着齐雅韵不在意此事。 齐雅韵的目光落在另一旁手中拿着帕子小心捻起一块冰皮糕点的周泽年,倍感绝望。白木熙一派谦谦君子的模样,为什么你还在想着吃糕点啊!怎么感觉只有自己在为周泽年的感情问题出力啊!她是来搅局的好吗! 齐雅韵恨铁不成钢,不明白这种嗜甜如命的人是如何入了厌恶糕点的秦寻雪的眼的,虽说秦寻雪是个很难理解的主,京中能揣测到秦寻雪意思的人也没几个,但就齐雅韵对秦寻雪的了解,这人根本不会委屈自己,她们之间关系还没有那么别扭的时候,齐雅韵在她面前吃糕点都不行,理由是她看着碍眼。 齐雅韵想起那些抓马又头疼的往事,差点端不住自己的神情。周泽年察觉到齐雅韵在看他,有些疑惑地望过去,用眼神示意她的同时还不忘往嘴里塞一个糕点,比起当日满腹算计的模样来说现在有些过于单蠢了。 齐雅韵心梗,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她以为周泽年是个傻子的时候,周泽年告诉她事实不是这样的。如今她好不容易接受了周泽年是个聪明人的设定时,周泽年又突然露出这样愚蠢的一面。 齐雅韵微笑,果断转过头不看周泽年,仿佛刚刚只是轻轻一瞥,并没有别的意思。 周泽年:……我还是觉得郡主脑子不正常。 好在这种氛围没有持续多久,御花园占地很大,在建造皇城时齐太祖有个宠妃很喜欢花,为了让那位宠妃高兴,在建造皇城时齐太祖刻意扩大了御花园的范围,建造了不少歇脚的凉亭,比起大周的御花园要大上不少。齐雅韵面无表情的想,真巧,她恰好记得那位宠妃是姓薛。 如今这些个郎君和小姐们都被安排在御花园的凉亭附近,今日是个难得的晴日,但日头算不得大,凉风习习,很是舒适。齐雅韵感慨,除了各位郎君高谈阔论的声音有点太大了以外,一切都很美好。 在发出这种感慨后,突然齐雅韵便听闻小黄门尖锐的声音:“陛下驾到——太后娘娘到——” 齐雅韵:终于来了,再不来人都要走光了。 白木熙眼神一亮,马上起身随着众人行礼。白木熙是真的很期待见到秦太后,他其实是看不上周泽年的,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和周泽年周旋,在这个对他而言颇为无聊的宴会上坐上那么久,不过就是为了见秦太后一眼。 与旁人不同,在众人忙着起身行礼的时候,周泽年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未能吃完的糕点,起身后也并未顺势行礼,反而走上前去,紧跟在齐雅韵身后走到秦太后跟前,这才拱手行了礼:“泽年见过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齐雅韵疑惑不解,不敢开口却在心中发问:?你跟上来做什么? 很显然周泽年不能回答她心中的疑问,秦太后也不能。从早朝下来后,秦太后回慈宁宫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裳,今日却罕见地戴了一只银步摇,上面镶嵌着几颗珍珠,素雅却华贵。小皇帝也换了一身日常的衣服,选了件嫩黄色的小衣裳,穿在稚子身上备显机灵可爱。 小皇帝牵着母后的手,道了一句平身后跟着母后的步伐小跑着走上了正前方的位置,端正地坐下,坐在母后身旁。齐雅韵和周泽年跟在身后,伴随着一片寂静站在了小皇帝和秦太后身旁。秦太后扫了一眼周泽年,并未对其跟随一事出言阻拦,于是这人便在她身后半步站定,惹得雀枝不能跟着,眼睁睁看着周泽年占据了她的位置。 站在人群外,同样被雅韵郡主占据了位置的云夏拍了拍雀枝的肩,语气凝重:“节哀。” 雀枝冷笑一声:“你也节哀。总有一天我会狠狠在娘娘面前参他一本,一定。”云夏微笑点头,很是敷衍。 视线转回宴席上,即使小皇帝依旧不喜周泽年,也明白这场宴会是齐雅韵备下的,自然不会扫兴,反而兴致勃勃询问着齐雅韵如今进行到哪个活动了,似是很感兴趣。 齐雅韵一一解答,没有丝毫不耐。齐永橡比齐雅韵小几岁,自幼便带着自家幼崽长大的齐雅韵谈不上喜不喜欢幼崽,只是觉着因着血脉相连,应当对小皇帝好,所以尽职尽责讲解。 秦寻雪将一切尽收眼底,随口吩咐了句“众卿随意”后便撑着头看着小皇帝同齐雅韵交流,不插话也不甚感兴趣,仿佛来此只是为了陪小皇帝。 秦寻雪撑着头的那只手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臂,如今,那光洁的半截手臂上戴着一个颇为透亮的玉镯。 齐雅韵扫过秦寻雪,没对她不算工整的坐姿有什么评价,毕竟这本身就是一个不受世俗教化约束的主。唯一让她惊讶的是,不知为何秦寻雪今日戴着的玉镯不是平日里那个。 周泽年的眼神也落在了那个玉镯上,先是一怔,随后便是毫不掩饰的笑意。虽说这镯子并非是他取得的,但秦大人将这个镯子赐予他,并告知他要以自己的名义送给秦太后。如今秦太后愿意戴上这个镯子,便证明秦太后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周泽年垂眸,想着,宴席结束后去问问吧。 白木熙随着人流就坐,目光灼灼,始终没有从秦太后身上移开。站在他身后的齐雅雯轻咳一声,提醒白木熙注意些,这可算是冒犯圣颜。 白木熙依依不舍地收回眼神,随意拿起桌上的玉杯,心中想着比起上次除夕家宴,秦太后消瘦了不少,也不知是因着前段时间贪污一事还是因着八月十六伤神。真不会养人,怎么就瘦了呢。 上首的齐雅韵正巧讲到宴席如今最重要的流程——猜出太后选定的魁首。 秦太后做事向来简单直接,明明是心照不宣用来牵桥搭线的宴席但她就是要点题,说是赏菊宴便一定要选一株花作为魁首。宴席有为青年男女举办的活动,从其中选一个魁首也不是不行,但秦太后可不管这些,她早早便遣人寻了齐雅韵和周泽年,选出了一株魁首。 小皇帝嘴张得大大的,眼里写满了惊叹。即使小皇帝从没办过宴席,也知道选一株植物作为魁首有些草率。……毕竟赏菊宴只是幌子,目的是给雅韵郡主挑选夫婿啊! 但秦太后的眼神一直盯着这,小皇帝哪里敢多说什么,干笑着开口:“哇,听起来很有意思。” 秦太后轻笑一声,故意道:“听着了?陛下既然觉着这活动有趣,日后可以多办办。” 小皇帝:“……好哦。” 齐雅韵背着众人,悄悄瞪秦寻雪一眼,周泽年站在一边还未开腔,便被齐雅韵抢了话头:“诸位今日可见着满园的菊花了?娘娘可是答应了,谁能最先找到其中最漂亮的那一盆,娘娘便会应允一个愿望。”这可是秦寻雪自被背叛以后许下的第一个愿望。 听到秦寻雪能应允一个愿望,周泽年先是眼睛一亮,接触到齐雅韵凝视的眼神后可惜地摇摇头,眼里流露出几分真情实感的遗憾,遗憾自己没资格同宴席中的客人一起竞争娘娘的愿望。 齐雅韵:你都已经可以称呼宴席中的宾客为客人了,就不要再在意一个可有可无的愿望了好吗!! 听到齐雅韵说秦太后能许诺一个愿望,宴席上坐着的不少宾客都起身去欣赏那些菊花,千姿百态,各有长处。谁也不知秦太后喜欢什么样的花,这位从不曾透露自身喜好的太后捉摸不定,猜起来很是困难。 白木熙自然也对那个愿望感兴趣,在秦寻雪还不是太后,只是陪着白慕扬胡闹的纨绔时,他听自己不成器的表弟提过,秦寻雪对信任的人会给予一个许愿的机会,基本上不曾违背。白木熙有些贪婪地想着,他要得到这个愿望,不择手段。 秦寻雪端坐高台,轻笑一声,声音算不得大,语气冷淡:“要赌一赌吗?哀家赌最后白家的郎君能找到魁首。” 齐雅韵应了一声:“我也觉得是白木熙能找到魁首。毕竟,这赏赐对他而言颇为贵重呢。” 小皇帝:“???所以可以告诉齐不齐,姑姑和母后在说什么吗?” 齐雅韵摸摸小皇帝的头,语气怜爱:“有时候不知道才是好事。” 周泽年低眉顺眼,冷不丁开口提醒:“娘娘,有人过来了。” 齐雅韵变脸,忽然就戴上了温和的假笑,端的一派淑女模样。 来人正是白木熙。这人如今过来面见秦太后,身后并未跟着今日随从的那个侍女,一袭白衣,端正温和。白木熙领着几个小黄门端着一盆颇为艳丽的粉色牡丹菊前来,微微朝着秦太后拱手行礼,随后才向小皇帝行礼:“白家白木熙拜见娘娘,娘娘千岁,拜见陛下,陛下万岁。” 秦寻雪挑眉,常人见着她和齐不齐一同出现时,总是按照规矩先拜见齐不齐再拜见她,难得见到人先拜见她的。 秦太后饶有兴致,向前探去,似是对人起了别样的兴致:“白家的人?长得不错,竟是先拜见的哀家?” 秦太后不留情面点出了自己的小心思,但白木熙并不惊慌,反而浅浅微笑:“还望陛下恕罪,自前些年千秋宴上见过娘娘一面,在下便对娘娘心生仰慕,情不自禁先拜见娘娘,倒是坏了规矩,还望陛下饶恕在下。” 白家是大世家,就算是白身也鲜少有人自称草民,白木熙这番话中规中矩,算不得出格。周泽年笑意不达眼底,感情真的是冲着秦太后来的。 小皇帝:哇哦,看起来这人是想要做母后的入幕之宾诶。 小皇帝甩掉脑袋里那些对他这个年纪的幼崽而言不太合适的想法,嘿嘿一笑,抢在秦寻雪开口前说了话:“白家郎君可是找到了魁首?” 白木熙见秦寻雪兴致缺缺,似是不在意他这番话,掩下眼中的失落,微微颔首,示意身后的小黄门将那株艳丽的牡丹菊端上来,温声道:“在下寻遍御花园,才找到这株堪称魁首的牡丹菊,还请娘娘和陛下过目。” 秦寻雪眼中泛起笑意,赶在两人之前开口:“便是这一株了。说说吧,白家小郎君想要什么?”白木熙长秦寻雪几岁,但如今秦寻雪是太后,这种偏调侃的话在秦寻雪嘴里说出来反而不奇怪。 白木熙眼神一闪,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第一次便选对了。但白木熙确实想要这个愿望,便微笑着开口:“娘娘,在下能许愿的范围很大吗?” “哦?口气不小。”秦寻雪撑着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倚着皇宫椅,“说来听听。” 白木熙眼中略带疯狂,最后归于平静,只是笑着开口,温润如玉:“在下想着,想要多见娘娘几次。” “这不是什么难事,”秦寻雪笑盈盈的,“若是想见哀家,尽管来皇宫便是,禁军不会多加阻拦。” 周泽年眸光一冷,忍住想要动手的欲望,冷静地握拳,让自己平静下来。 白木熙露出一个真挚的笑:“多谢娘娘。” 第73章 横生暧昧 日头渐渐落了下去,宴席结束后自有内务府的人收拾御花园,秦寻雪今日得了空,支开了人慢慢走着,身旁只有周泽年陪着。 雀枝也是被支开的人之一,过去都是雀枝陪着秦寻雪静静地走着,心中难免郁结。雀枝带着不算真挚的微笑送齐雅韵回宫,使劲安慰自己不要生气,齐雅韵一眼便看出雀枝心中的气愤,却是幸灾乐祸,道了一句“节哀”。 雀枝瘫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奴婢还是多谢郡主了,毕竟这是奴婢今日听见的第二句节哀。” 齐雅韵察觉到雀枝心情不佳,便识趣住嘴,抬头望向前头转弯走向另一边的秦寻雪和周泽年,眯着眼,故意道:“这背影看上去倒是一对璧人,雀枝又何必对八皇子抱有这么大的敌意呢?总归是个掀不起风浪来的玩意,就当太后养了个解腻的玩意又如何,况且我看你家娘娘也不一定吃亏,雀枝不必如此嫌恶,养个男宠也不错。再说了,你家娘娘孤孤单单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找到个感兴趣的,又何必多加阻拦呢。” 雀枝微笑:“郡主慎言,需要奴婢提醒郡主,质子是如何遇见娘娘的吗?再者,娘娘可不是抱着养个小玩意的心态养着质子的,待到质子成长起来,奴婢怕他危及娘娘。”雀枝还是信得过齐雅韵的,即使齐雅韵和秦寻雪闹掰,两人之间也不存在什么隔阂。如今,雀枝毫不避讳称周泽年为“质子”,难以掩饰心中的厌恶。 齐雅韵轻笑:“雀枝还是同从前一样,对你家娘娘过分保护。明明比你家娘娘还小上一岁,怎么天天操着老妈子的心?小姑娘家家的怎么天天跟老妈子一样板着个脸?不必担忧,你家娘娘不是傻子,真耍起心眼来世间哪里有人配和她相提并论,何必操这份心?若是八皇子真存了什么反叛的念头,你家娘娘自然有对策。况且,呵,八皇子不一定有那么大的野心。” 就齐雅韵看来,如今周泽年最大的野心,便是生出了几分想要完全拥有秦寻雪的妄想,多么可笑。秦寻雪是谁,那是薛家最后的血脉,是敢于手刃君上的狠人,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再者,秦寻雪愿不愿意活着还是一件极为不确定的事。依着齐雅韵对她的了解,秦寻雪这些年看起来毫无异样,但她算了算这些年推行新政的速度有些快了,改革是伴随着流血和牺牲的,秦寻雪似乎想把细水流长的改革道路激进地在几年内完成,靠着手上战无不胜的黑骑卫暴力镇压世家,压不住太久的。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齐雅韵轻叹一声,想起过往毫无生气的秦寻雪,心中不免酸涩,她对着赌气不愿说话的雀枝道:“祈祷这位大周来的八皇子能为你家娘娘带来些改变吧,不然——” 齐雅韵拖长声音,最后还是没有把话说完,雀枝明明想听,却不好意思发问,眼睁睁看着齐雅韵走进芷扬宫,并留下一个问题:“问问秦寻雪,我大概什么时候能出宫。” 另一头的两人还在不紧不慢地散步,秦寻雪顾及着周泽年并未习武,并未走得太快,但周泽年身体修长,步子比她大些,又不能越过秦寻雪去,只能委屈地放慢了步伐,配合着娘娘慢慢走着。但周泽年真心想着要和秦寻雪多待一会,自然不会有半分怨言。 秦寻雪丝毫不察此事。无论是秦家庶女、不到半年的太子妃,还是如今高高在上的秦太后,秦寻雪从来都无需体恤他人,她自然也不精通于察言观色,向来自在随性惯了的人不通情感,擅长各种算计但不懂如何和人相处。 秦寻雪不紧不慢走着,路上的小宫女和小太监远远见到秦太后的身影,便会低头行礼,不敢直视圣颜,也不敢冲撞秦太后,自然会战战兢兢绕道而行,足以窥见秦太后在宫中的地位和名声。 秦寻雪向来不在意外人的看法,但莫名心中一动,笑着侧过头,对着周泽年开玩笑:“八皇子看,他们好像都很怕我。” 周泽年认真地盯着秦寻雪,语气认真,眼中只有秦寻雪一人的身影:“泽年从不认为娘娘可怕,是他们并未接触娘娘,才会惧怕娘娘。” 秦寻雪微笑,并没有被这一番真情实感的话打动。秦寻雪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很容易便能分辨出周泽年这话是出自真心,但她并不会因为这和旁人不同的看法而感动。秦寻雪清楚地知道,自己对周泽年别有所图,自然会上心不少,也自然会给出不少特权,她自然受得下这一句“不可怕”,也不愿多解释几句。 秦寻雪神色淡淡,说了一句“有心了”便略过了这个话题,转而聊起另一件事:“前段日子给八皇子调养身子的太医来给我请平安脉,我便顺势问了问八皇子的情况,得知八皇子的身子如今已经好了不少,至少体内多年累积的余毒已消,与常人无异。”这余毒自然是下在大周皇宫内的,那是周泽年的敌人,不是秦太后的敌人。 周泽年颔首,看起来丝毫不在意所谓的“余毒”的来源,眼神还是紧紧盯着秦太后:“泽年这些日子身子确实利索了不少,这还得多谢娘娘请来太医为泽年医治。多亏娘娘心善。” 秦寻雪并未推脱,反而顺势应下这句夸奖,接着刚刚的话头讲下去:“既然如此,看来是时候进入下一个阶段的调养了。太医建议哀家给八皇子找个夫子教授武艺,八皇子意下如何?” 当秦寻雪自称“哀家”时往往代表不容质疑之意,说着“意下如何”但自然是已经准备好了一切。故周泽年只是微微颔首,笑着说:“泽年年幼时见过皇兄习武,但姜皇后认为泽年身子弱不适合习武,便搁置了下来。如今泽年身子好了不少,竟也有学习武功的一日,泽年心中感激,也自然是愿意的。” 秦寻雪微笑:“不过是习武罢了,我送给八皇子的黑骑卫可比习武的机会要重要得多。” 不一样的。周泽年心中想着,这怎么能一样呢?黑骑卫代表着的是野心和试探,如今秦太后愿意找人教授他习武,代表着信任啊。 但面上,周泽年一派诚恳:“娘娘所言极是。” 秦寻雪也不知看没看出来周泽年态度的游离,只是继续讲了下去:“夫子我已经为八皇子找好了。” 周泽年被勾起一点兴趣来,兴致勃勃:“娘娘找的夫子是谁?” 秦寻雪笑眯眯:“正巧定远大将军这段时日都在京中,赶巧让他教导你习武。去演武场练练便是,最近的演武场离皇宫不远,后日起每隔一日秦将军便会在演武场等着八皇子,还望八皇子不要迟到早退。” 周泽年一僵,看着秦寻雪笑眯眯的模样难得生出几分无奈的情绪来:“娘娘这般做,可是得了大将军的首肯?” 秦寻雪有一瞬间的心虚,但马上说服了自己,理直气壮:“不重要,皇帝已经下了圣旨,算算也已经到秦将军府上了,如今他从也是从,不从也是从,没区别。” 这便是瞒着秦将军了。周泽年轻叹一声,从未见过这般生疏的兄妹,竟然还要一纸圣旨来决定。……皇家的兄弟姐妹可不算,自打大周百年前出现了公主也可为帝的先例后,皇宫中人人都是竞争对手,好在周明帝后宫本就没几个公主,不然还了得。 周泽年祈祷,希望秦将军知道要来教自己武术后不要生气。 秦寻雪罕见心虚,这事她确实做得不太地道,但抛开事实不谈,秦景盛还是有错,他错在提前入京,错在提前去见周泽年。如今安排秦景盛去教导周泽年也算是一种惩罚,秦景盛即使不满也会因着理亏应下。想到此处,秦太后愉快地接上另一个话题:“今日见过白家的白木熙了?” 真刺耳。周泽年微笑,怎么能让这个名字出现在太后嘴里呢,真是晦气。 但周泽年还是老实回答了秦寻雪的话:“回娘娘,先前见过了白家的郎君,性子很平和,不像传言中那般轻浮,好似也不重女色。” 秦寻雪颔首,并不意外:“因为白家的郎君,的确不重女色。他的眼里只有家族兴旺和世家不容撼动的地位。”这是秦寻雪第一次将世家和她所代表的皇权之间的争议明晃晃地表现在周泽年面前,毫不掩饰。 但周泽年的重点跑偏,腹诽白木熙心里明明还觊觎着秦寻雪。 周泽年很快接上了秦太后的话:“那么,白家郎君不得不防。不过泽年还有一事不解。既是如此,娘娘为何还要应允白家郎君随时入宫的请求呢?” 秦寻雪侧身,头上戴着的银簪发出细微的响声,引人注目。但什么也比不得秦寻雪突然绽开的温和的笑,勾魂夺魄:“给他机会做些手脚罢了,八皇子可是觉得白家郎君拥有和你一样的权力了?不,这不一样。八皇子是独一无二的,是独特的。” 周泽年被这几句话砸得晕晕乎乎的,不敢相信这些话出自秦太后之口。秦寻雪得神情很真挚,但笑瞬间便收了回去,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哀家的话是真心的。”空气安静了一瞬,慢慢泛上几分奇妙的焦灼和黏腻。 周泽年心中酸胀,紧紧盯着秦寻雪,嗓音暗哑:“娘娘可知,这些话代表着什么意思?” 秦寻雪站定,语气居然略有不解:“这些话难不成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哀家待字闺中时,母亲便是这么告诉我的。” 其实并没有。秦夫人宠爱她,但秦寻雪上头还有一个秦静芷拦在前头,哪里能听到“独一无二”这种话。在秦寻雪及笄前两人便闹掰了,秦夫人自然是不会对她说这些话的。所以,这些话是莫名出现在秦寻雪脑子里的,她只是看着周泽年,心中便有这些想法,于是便脱口而出。没人教她何为情爱,没人告诉她该如何表达喜爱,但如今两人独处时,她感受着手臂上沾着体温的玉镯,即使觉得不合时宜,秦寻雪还是将那些话说了出来,但察觉到氛围似乎变得有些捉摸不定,纵然是精于算计的秦太后也不知如何面对这种情况,于是匆匆找了个借口堵上周泽年的嘴。 周泽年没信秦寻雪的话,纵然秦寻雪眼里满是真挚,但周泽年是谁,察言观色的一把好手,怎么会察觉不到秦寻雪态度的不自然。 周泽年眉眼弯弯。啊,看来不是他一个人一头热啊,真好啊。 为了维持秦太后的尊严,周泽年并未戳破秦太后如今的谎言,反而顺着秦寻雪的话说了下去:“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娘娘能这么说,泽年很开心,颇为感激。” 秦寻雪皱眉,总觉得周泽年话里有话,但因为心中装着别的事,故而最后秦寻雪并未计较。 两人不紧不慢地走了下去,一路无言。宫中种着不少高大的枫树,深秋季节落在地上铺成鲜红色的一片,踩在上头沙沙作响。因着秦寻雪随口一句“枫叶铺在地上看着不错”,内务府便刻意保留了落在地上的枫叶。 御花园离慈宁宫和未宁殿算不得远,纵使周泽年心中万分不舍,但未宁殿近在咫尺,今日秦寻雪的话让他心头滚烫,纵然还有几分遗憾,但也足够满足了。 故而在福德匆匆上前朝秦寻雪行礼后,周泽年便招了人站在自己身后,自觉和秦太后分了开来,轻声告辞后转身走向未宁殿。 秦寻雪眼神冷淡,站在原地盯着人进了殿中,却不想周泽年突然回头,还未曾收拾好脸上的倦怠之意,便看着人朝她露出一个有些狡黠的笑:“娘娘今日戴着的镯子,分外好看。”语罢,人便进了殿中,身后的小太监不敢看秦太后的表情,匆匆关上了殿门。 秦寻雪有几分怔愣,手也抚上了温热的玉镯,半晌,轻笑一声。 第74章 夜访 是夜,慈宁宫。 白日御花园的热闹景象转瞬即逝,阖宫又恢复一片寂静,看起来颇为寂寥冷清。但秦寻雪很喜欢这种寂寥冷清的状态,她生性喜静,不喜热闹,总是冷冷清清,独自一人面对风暴。如今宫中寂静一片,倒是分外令她安心。今日宫中未曾安置夜明珠,宫殿中不时有小宫女走过,手中皆提着精巧的灯笼,便是行走也未曾发出什么声响,整座宫殿静悄悄的。 寝殿中,梳洗完的秦寻雪披着微湿的长发,坐在梳妆台前,姿态随意,手中举着一个透亮的玉镯。宫中一直为她梳妆打扮的侍女轻轻为她擦拭着长发,因着同秦寻雪熟稔些,便轻笑道:“这可是娘娘新得的玉镯?” 秦寻雪应了一声,许是烛光微晃,昏黄的烛光下显得人温和了不少。周遭寂静,秦寻雪的声音也温柔了下来:“难得见你对玉器感兴趣。” 侍女笑着说:“奴婢哪里了解玉器,不过是看这玉镯晶莹剔透,很是漂亮,再加上娘娘难得这般珍惜一件玉器,这才斗胆这般问娘娘。” 秦寻雪一怔,轻轻放下玉镯,略带好奇:“哀家很珍惜这玉镯?” 侍女一顿,不小心扯到娘娘的头发,惹得秦寻雪轻嘶了一声,侍女连忙跪下认错,秦寻雪摆摆手,示意侍女不必这般紧张。 侍女这才站了起来接着说下去,手上更加小心了些:“奴婢难得见到娘娘把玩玉器,娘娘一直带在身边的那个玉镯都有好些年头了,但娘娘极少这般把玩它,反而只有戴着的时候才会套在手上,比起一件玉器,更像是饰品。但这玉镯不同,娘娘还看着它笑了呢。” 秦寻雪摩挲着玉镯,有些放空:“哀家为着一个玉镯笑了?当真是不可思议。”突然,秦寻雪想到宴席后周泽年临走前那句含笑的话,忍不住耳朵一热,一只手抬起来捏了捏耳垂,深吸一口气才平静了下来。 侍女不明所以,但聪明地选择不去过问,待到秦太后的长发干得差不多了后,便福身准备离开秦太后的寝宫。 秦寻雪却拦住她,问了一句:“雀枝呢?” 侍女低眉顺眼:“雀枝姑姑未曾跟着娘娘回慈宁宫,好似是跟着云夏公公一同出宫去了,穿了一身斗篷。”养在秦寻雪身边的宫女都不简单,面前的侍女确实负责秦太后的梳妆打扮好些年,但也掌管着宫中的情报。雀枝更为自在些,作为秦家的家生子,她是秦寻雪最信任的下属,基本上同家人无异。 秦寻雪应了一声,摆了摆手示意侍女退下,侍女得令退下后,寝宫中变得寂静非常。 秋季的夜总是微凉的,秦寻雪不喜束缚不喜有声响,总是喜欢赤着脚行走在寝殿中。因着入了秋,秦寻雪的性子说一不二自然不会改,雀枝担心秦寻雪着凉,便在慈宁宫的寝宫中铺了一层厚重且柔软的毛毡垫。秦寻雪赤着脚从梳妆台走向床榻,手上还拿着玉镯,明明是冰凉的物件,却莫名烧得手心滚烫。秦寻雪又想起今日周泽年说的那句话,觉得自己莫不是疯了。不过是一句话调笑的话,她前头和周泽年单独相处时也不是没有说过类似的话,为何如今周泽年才说了一句她便心神不宁? 秦寻雪想不明白,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她去布局处理,这种事情让她分神已然很难得,故而秦寻雪想不明白,最后也只是将此事抛之脑后,心中盘算起白木熙到底能用作哪一步的棋子。还没静下来想一会,便听见寝殿紧闭的大门前忽然传来人声,隔着一扇门听不太真切,但秦寻雪耳聪目明,还是认出了那是雀枝的声音,便唤了一句雀枝,随意道:“进来便成,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门外的雀枝脸上带着假笑,死死盯着面前的周泽年,笑里藏刀:“泽年殿下,天色已晚,虽说娘娘是太后,统领全宫,但毕竟男女有别,殿下还是外男,住在后宫本就有失体统,若是夜访娘娘的事被人知晓了,岂不是坐实了殿下是娘娘养的脔宠的谣言?还望殿下莫要为难奴婢,早些回去才好。” 外头传得再难听也只是说一句“男宠”,唯独齐雅韵用了“脔宠”来形容周泽年,雀枝没上过学堂,也知道这并非什么好词,便借来用了。 周泽年衣着整齐,坦坦荡荡,披了一件黑色的斗篷,摘下了帽子,如今手上也提着一个小巧玲珑的灯笼,光却很亮,照的那张脸分外妖艳。明明很讨厌周泽年,但雀枝不得不承认这张脸确实漂亮,明明有准备却还是会被这张脸晃了神,不免有些咬牙切齿。 周泽年懒洋洋的,似是一点都不介意雀枝的话,道:“这是自然,泽年当然不会进入娘娘的寝宫,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雀枝:那你来慈宁宫做什么! 雀枝冷笑,忍不住出言嘲讽:“那殿下如今来这是做什么?你们一个个是干什么吃的,夜已经深了,殿下身子还未好全,怎么能在夜晚时分出门呢?” 阴阳怪气的,最后那几句话虽是对着身后伺候的侍从说的,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雀枝这是在指桑骂槐。明明秦太后得到的消息都是周泽年身子已经好了大半,但雀枝还是阴阳怪气地说周泽年身子不好,不知是嘲讽还是捉弄。 周泽年面不改色,脸上还是挂着温和的笑:“雀枝姑姑息怒,是泽年自己要来的,只是想隔着门同娘娘说几句话罢了,还望姑姑莫要责怪他们。” 雀枝还想说些什么,却听见身后的门内传来娘娘冷淡的呼唤,只好转过身,纵使知晓娘娘看不见也还是行了礼才开口:“回娘娘,泽年殿下来访。” 周泽年也跟着拱手行了礼:“见过娘娘,泽年深夜来访确实冒犯,但泽年只是忽然得了消息,认为该直接告诉娘娘,便斗胆前来,泽年斗胆猜测娘娘大抵是不方便见泽年的,打算只在门外说几句话便走。”其实这只不过是个借口,确实有要事相商,传达给雀枝也可以,但周泽年就是要试探秦寻雪的底线和态度,他笃定就算今日见不到秦寻雪也不会被厌弃。 空气静了一瞬,忽然看见寝宫的门从内被两个小宫女拉开,雀枝理解娘娘的意思,心有不甘但还是转过身,朝周泽年行了一礼,不情不愿:“泽年殿下这边请。” 周泽年挑眉,不敢相信秦太后今日真的愿意见他。无论从身份还是世俗伦理上来说,秦太后本不应该这个时候同意召见他,但秦太后就是默许了此事,简直难以置信。 但在这以外,周泽年内心还有几分欣喜,从雀枝的态度可以看出,旁人定然是不能这个时候还能面见秦寻雪的。也就是说,他又一次突破了秦寻雪的防线,往前走了一步。 周泽年微笑,眸光温和,回想起傍晚和秦寻雪在宫中漫步时秦寻雪的态度,觉得让秦寻雪开窍一事指日可待。 雀枝可不管周泽年是什么态度,冷漠地扫了人一眼,已经把人看作死人了,但因着娘娘的话不敢轻举妄动,纵然心中有再多愤懑,雀枝还是让开了一步,做足了谦卑的姿态,戴起了兜帽,低着头向周泽年行礼:“泽年殿下先请,奴婢还有要事需处理。” 待到周泽年进入殿中,雀枝眼神一冷,示意寝宫中的小宫女们不要合上门,她马上便进去。开门的小宫女们会意,轻轻颔首,立于门侧,沉默无声。 门外恢复了一片寂静。 寝宫中,周泽年向左边转去,绕过小门便是一道珠帘,有小宫女上前行礼,为他掀起一片珠帘。在珠帘后还有一个极为厚重的屏风,绕过屏风便是秦太后的床榻。影影绰绰的屏风后,秦太后只着了一身白色里衣,松松垮垮的,站在床榻前,衣摆微微曳地,身姿修长冷淡,看得不太真切。 秦太后背对着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周泽年已经进了寝宫,微微低着头,似是在想些什么。 周泽年垂眸,并未多看几眼,反而谦卑地弯腰行礼,眼神也只是落在屏风的边缘,不敢看秦太后:“泽年见过娘娘,深夜来访着实突兀,还望娘娘莫要见怪。” 秦寻雪似乎这时才注意到寝宫中进了人,语气很温和,仿佛刻意拉开了距离,端着太后的架子问话:“八皇子不必多礼。不过深夜来访确实有些唐突,是何等重要的事,需要八皇子深夜造访哀家的寝宫?” 年仅二十的秦寻雪坐在太后的位置上已有五年,她御下有方,知道什么样的神态和语速能给人施加威压,产生距离感。对周泽年她从不这样,或者说她很少在朝堂之外端着这副模样,纵使是当初初见,秦寻雪也是慵懒的、漫不经心的。但如今这副模样,倒是很唬人。 周泽年心下一沉,感觉自己前头还是太乐观了,如今秦寻雪好似要和他拉开距离,这不对。 还没等周泽年说些什么,秦寻雪便自顾自坐在了床榻的边缘,语气也温和了下来,仿佛刚刚那番话只是错觉:“八皇子说说吧,为何深夜造访?” 周泽年定了定心神:“回娘娘,是同郑家十三子有关的事。”心中暗叹他这些日子怕是小瞧了秦寻雪,能稳坐太后之位手握大权之人怎么可能是等闲之辈,纵使是女子之身也不能看轻半分。 周泽年见秦寻雪不说话,便自顾自说了下去:“前些日子娘娘让泽年警醒着郑十三,泽年便向郑十三周围派了些人盯着,今日夜间见着郑十三独自一人进了白家名下的茶庄,随后便有一女子和他相见。据观察的那位黑骑卫所言,那是瀚王家的幼女,雅韵郡主的庶妹,两人并未交谈多久,但泽年认为兹事体大,冒昧深夜来访,还望娘娘见谅。” 秦寻雪不语,周泽年也不再多言,静静站在原地,等着秦寻雪说话。 雀枝从外头进来时寝宫中冷漠沉闷的空气微微一滞,雀枝像是未曾察觉到寝宫中的气氛,雀枝也站在屏风前头,朝着秦寻雪行礼:“娘娘。” 秦寻雪坐在床榻边,低低地应了一声,随后道:“都进来吧。” 雀枝一怔,却是先行一步,走到周泽年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泽年殿下这边请。” 周泽年随着雀枝绕过厚重的屏风,察觉到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地毯,心下有些疑惑但转瞬即逝。周泽年走近了秦寻雪,在不过十步有余的位置站定。周泽年不敢看人,眼神只敢落在秦寻雪雪白的裙摆处,却骤然看见秦寻雪赤裸白皙的双足,猛然闭上眼,随后将视线落在地上,不敢触及秦寻雪半分。 秦寻雪并未察觉,她闭着眼有些昏昏欲睡,今日见了太多人,纵然没做什么也让她极为不舒服,身心俱疲。一直没回话不仅仅是因着周泽年骤然来访,还因着状态不佳,不愿答话。 待到雀枝站在自己身旁,秦寻雪这才问了话:“这个消息确实重要,但还不足以让八皇子深夜来访,故而,哀家想知道,为何八皇子偏偏要这般匆匆来访。” 周泽年闭眼,沉思片刻,最后还是低着头应了话:“回娘娘,泽年有私心。如今来见娘娘不仅仅是为了禀告郑十三一事,还因着泽年想见娘娘,便寻了个借口来了。” 雀枝震惊地瞪大了双眼,心里觉得万分荒谬。不是,就这么说出来了,你是觉得自己有几条命面对盛怒的娘娘? 秦寻雪也被这人过分直白的话惊得微微挑眉,旋即走下来,顶着雀枝不赞同的眼神在人面前站定。周泽年闭眼,不想在心意未被察觉时冒犯秦寻雪。他深夜来访是僭越,但直视女子裸露的双足是登徒子行迹。 秦寻雪并未动怒,不论是谁都没对她说过什么“想见她”这种荒谬的话,避她如蛇蝎的倒是见过不少,如今也算是倍感新鲜。 并未觉得自己被冒犯的秦寻雪愉快地笑了笑,声音温和了下来:“好了好了,不是什么大事,若是八皇子想见我,随便找个时候来见我便是,不过,还是不要深夜造访的好。”便是打算轻轻放下此事了。 周泽年不敢看人,却不得不睁开眼谢恩,眼神飘忽不定,不敢落在人身上:“谢娘娘。” “时辰不早了,”秦寻雪微笑,转身走向床榻,“此事哀家知晓了,八皇子做得不错,不过八皇子请回吧,明日再来商讨此事。” 雀枝比周泽年反应更快:“泽年殿下请,娘娘精神不济,需要休息了。” 周泽年罕见感谢雀枝这般厌恶自己,再多待一会他真的会受不住。明明是自己想要试探娘娘的心意,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啊…… 第75章 目标一致 好不容易等周泽年走了,秦寻雪脑子昏昏沉沉的,舒服地往床榻上一躺,为自己盖好床褥,蹭了蹭柔软的被褥,打算休息了。 雀枝把人送走后,回来见到这般惬意的自家小姐,却气的不行,上前把秦寻雪从床上拉起来,动作幅度大了些,露出了内衬里没能擦干净的血迹。 秦寻雪也不生气,只是淡淡斜了雀枝一眼,看起来生人勿扰,但因着紧紧抱着床褥倒是温和了不少。秦寻雪不带什么嘲讽意味地开口:“倒也大胆。” 雀枝:“……娘娘赎罪。”娘娘向来极为纵容她,但类似把娘娘拽起来这种过于冒犯的事情雀枝一般不会做,今日着实是被气昏了头脑才做了。 秦寻雪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手指敲着床沿,还是那副平淡的模样:“今日背着我做什么去了?怎么身上还沾了血?可是云夏叫你做的?” 即使雀枝有问题要问娘娘,在此之前她需要老老实实回答娘娘的问题:“是黑骑卫传来的消息,秦将军打探到了当初江南贪污一案逃走的那个官员的消息,竟然就藏在京中。云夏便带着奴婢去了那个官员如今的住宅,上次让人跑了,云夏谨慎了不少,奴婢也检查过了,确定未曾留下一个活口。” 这几句轻描淡写的话下掩藏着那个官员几十条人命。两年前江南贪污一案闹得极大,汛期堤坝在夜间坍塌,淹死了不少平民百姓,哀鸿遍野,传到朝堂之上已是好几日后。秦太后震怒,雷厉风行罢免了京中的涉事官员,工部尚书那几月都不敢单独见秦太后。地方的官员斩首的斩首,抄家的抄家,唯独有一个算不得起眼,但负责采购的官员逃走了,仿佛人间蒸发,怎么也找不到。黑骑卫首领和衙门的官员跪了一地,颤颤巍巍进言此事,秦太后冷笑一声,要他们不惜代价把人找到,就地处决。 找了整整两年,黑骑卫没找到人,还是秦静芷回京重建了绣衣阁后才找到了人。虽说是秦景盛告知的云夏,但以秦寻雪对秦家兄妹的了解,唯独秦静芷擅长打探情报,哪里可能是秦景盛打探到的,不过是因着秦静芷如今的身份不做好,加上她向来不愿沾手这种阴私的事,便借了秦景盛的名头把消息递给了云夏。倒是过分谨慎了。 秦寻雪挑眉,对此事心知肚明,但还是对雀枝出手一事有些惊讶:“那也是云夏该做的事,雀枝,这可不是你管辖的范围。” 雀枝掌管皇宫内政,纵然不合祖制,但秦寻雪做什么惊世骇俗的事都很正常,况且明面上还是秦寻雪掌管着皇宫。这种涉及贪污的大案一般是由云夏手下的第八队黑骑卫处理,只有处理不了的时候云夏才会亲自动手。黑骑卫本就靠着暗杀在大齐立足,一般也用不着云夏。雀枝自幼同秦寻雪一同习武,自然也不是什么三脚猫功夫,后头还跟着她一同和云夏习武,擅长隐匿身形,云夏前头想把人讨了去黑骑卫,顶着秦寻雪杀人的目光才遗憾作罢。秦寻雪不喜欢把雀枝放到危险的地方去,宫外的事一般不会要雀枝做。 雀枝嘿嘿一笑:“娘娘不知,这官员极为大胆,不仅藏在京中,还塞了家中女眷入宫,不知如何避开了奴婢,将几人藏在偏僻的宫中做扫地宫女。秦将军讲此事一并告知了云夏公公。云夏公公查清了此事,发现确有此事,才问奴婢是否要同行,一同处理此事。奴婢想着今日晚膳前娘娘大抵无需奴婢伺候,算了时辰是能在晚膳前赶回来,便答应下了下来。奴婢先去杀了那几个女眷,以免遗患无穷,之后才随着云夏公公一同去的那官员隐匿之处。哪知赶到那才发现,那官员家中竟是藏了不少高手,即使带了不少人,但处理起来还是麻烦了些,便耽误了时间,只能在这个时辰赶回宫中,幸好奴婢戴着面具,也没人认出奴婢来,娘娘且先放心。” 雀枝老老实实交代了自己这几个时辰里做了些什么,她随着秦太后,踩着无数人的鲜血往上走,自然不会惧怕杀人,下手干净利落,也不怪乎云夏眼馋。 秦寻雪见她气色还不错,就是先前被周泽年气的脸色有些发红,便放下心来,最后问了一句:“无碍,换件衣裳休息去吧。对了,可是有什么事要禀报,还是有什么疑问要问我?” 雀枝想起来自己刚刚看到的一切,有些替自家娘娘委屈:“娘娘为何要让那登徒子进寝宫?奴婢刚刚看得真切,他一进来就盯着娘娘看了好几眼,眼睛都直了,纵使娘娘不在乎所谓的清白,但这样被男子看去也着实有些不好。” 秦寻雪:“???你等等,他并没有看我。我一直盯着周泽年,他全程低着头,盯着地上能看见什么,怕不是只能看见我的裙角。” 雀枝不听,坚信周泽年是个好色之徒,贪图自家娘娘美色。秦寻雪这种向来不在意虚名的人都有些无语哽住,但最后还是没有出言为周泽年辩解。毕竟秦太后只是于男女之情一事上不太开窍,对情报的处理能力还是一顶一的。周泽年汇报的事固然重要,但也没有到一定要夜访她的寝宫的程度,很容易便能看出周泽年别有用心,不过是秦寻雪不愿拆穿罢了。 想到此处,秦寻雪倒也没阻止雀枝骂周泽年,强撑着困意听雀枝骂了好一会,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因着困得有些受不住了语气软软的,不似平常冷淡的那副模样:“好啦好啦,不是什么大事,去换身衣裳睡去吧,今日无需守夜,听话呀雀枝。” 雀枝很久没见娘娘这副模样了。秦寻雪因着在娘胎里就气血不足,幼时极为嗜睡,后来虽说调养好了,动脑子算计起人来也毫不费力,但一日内见得人多了,夜间便容易犯困,一犯困便迷迷糊糊的,说话依旧条理清晰但较平日而言要温柔不少。 雀枝很容易就被这样的娘娘可爱到了,语气也不由得轻了下来,静静应了一声诺,便见着娘娘歪了身子栽倒在床褥间,无力抬手让她拉上帷幔。 雀枝乖巧上前,为娘娘拉好帷幔,计划着让培养的小宫女先守着夜,她先去梳洗一番换身衣裳再来为娘娘守夜。 另一头的未宁殿。 周泽年倚着床榻,想起惊鸿一瞥见到的散着长发的秦寻雪,当时他心跳加速,不敢多看一眼,只觉得这样的秦寻雪依旧妍丽但多了几分温柔。 周泽年温柔地想着,他果然很喜欢秦寻雪。 比起秦寻雪更加坦诚且对感情更难能看清的男子微微一笑,想着大概要逼着秦太后向前走一步了。选谁好呢,是自己愚蠢的哥哥还是更难掌控但却是太后眼中钉的白木熙呢。 周泽年微笑,在心中构思好了新计划,怀着好心情入睡了。希望今晚是个好梦。 第76章 大闹一场 京中这些日子出了两件大事,一件是清宁郡主归京了,还有一件便是大周来的使臣在大街上打了人。准确来说不是使臣,而是大周来的皇子端王,被科普其身份的百姓无不感到惊讶,旋即而来的便是愤怒。大周和大齐的关系可算不得好,尤其近些年两国交战不断,虽有大周使臣年年出使大齐,但总体而言,不少百姓都仇视大周来使。偏偏打人的还是大周的皇族,一下子就激发了民愤,要京都府尹给个交代。 而被打的人身份也并不普通,正巧是清宁郡主从边疆带回来的家臣,和清宁郡主有十多年情分的侍卫清风。清宁郡主是大齐历年来最为亲民的郡主,饥荒之年能亲自开棚布粥的大善人,这样的身份地位,也无怪乎百姓群情激愤。 这件事闹得很大,毕竟发生在京中最繁华的思越街上,不少百姓都见着了端王无故打人的情形。本是不少百姓听闻清宁郡主归京,自发来迎接郡主,虽只见着郡主坐着的马车,场面也极为热闹温馨。却见端王一人冲上前,抓着最前头的清风的领子,看着像是练家子,瞬间便卸了清风手上的剑,下手颇为狠毒,拳拳到肉,触目惊心。 在马车中的清宁郡主听到外头的惊呼后立马便掀起了帘子,见到此景气得两眼发昏,年纪本就大了,差点便昏了过去。还是一同入京的将军夫人果断遣了人去寻周围的侍卫,同时利落地跳出了马车,拔剑挡在两人之间,制止了端王无缘无故的施暴。 这事可不是什么小事,最终闹到了京都府尹那去。因着两方身份都颇为特殊,府尹难得见到这般案子,颇为头疼。清风虽没被打多久,但因着端王下手颇狠,伤势看起来触目惊心。京都府尹请了京都回春堂里最好的外伤大夫来为清风治疗,纵使是见多识广的大夫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叹道难得见到人短时间内能被打成这副模样的。 大夫的诊断结果一出,昏了又醒的清宁郡主捂着胸口,保养得当的脸上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指着一脸无所谓,甚至略带挑衅的端王,手一颤一颤的,嘴里念叨着:“小娅,把我的剑拿来……” 贺温娅拉住清宁郡主,瞪了端王好几眼,却还是安抚道:“郡主,消消气消消气,我已经派人通知了娘娘,娘娘定然会还清风一个公道,不必为了这种人脏了自己的手,不值得不值得。” 而宫中的娘娘,秦太后早在秦家的侍卫送来情报前,便从黑骑卫口中得知了此事。 向来胜券在握的秦太后难得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放下了手中的奏折,难以置信,有些怔愣:“端王当街行凶,打的还是清风?清宁郡主最信任的那个清风?” 黑骑卫跪在地上回复:“千真万确错不得的,正巧清宁郡主归京,因着不少百姓心中挂念着清宁郡主,当时街上有不少人,都见着端王突然冲上来打了人,若非将军夫人拦住了,怕是真的会出人命。” 秦太后随意将奏折丢在桌上,语气算不得好:“将军夫人,呵。端王一个人冲上去打的人?蠢货。” 黑骑卫听出秦太后此刻心情不佳,小心翼翼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却还是尽职尽责回答:“按属下看到的来说,便只有端王一人,但端王下手极狠,像是冲着要人命去的,短短几瞬便把人打出血来了。” “下手确实挺狠。”秦太后捏了捏鼻梁,略感疲惫,放弃了手上未能批阅完的奏折,站起身来走下高台,身后长长的裙摆摇曳在地上,华贵又明艳。 秦寻雪径直走过跪在地上的黑骑卫,语气冷淡的布置了任务:“待会秦将军的侍卫得了令入宫,你前去接引。之后让京都府尹把人安置到三清宫去,吩咐宫中太医备好药,待到清风入宫便为他诊断。陛下那边也知会一声,至少云夏要知晓此事。其余的事情便与你无关了,会有人接手。” 黑骑卫应了一声。黑骑卫人数算不得少,却也没达到军队的规模,但其中每一个人拿出来都能独当一面,唯独被太后收入麾下,做着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的任务。站在殿门口的雀枝默默扫了黑骑卫一眼,跟上了娘娘的步伐。 秦寻雪绕去寝殿,雀枝忍不住发问:“娘娘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周泽珂不是傻子,”秦寻雪冷静分析,“当街行凶等同于自杀,他这么做定然是有恃无恐,或者是做局,引我或是引清宁郡主入局都是有可能的,这种毫无头绪的局才是最为可怕的,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局已经做了,哪里有不入局的道理。” 秦寻雪笑笑,看起来有些疯狂:“雀枝,要变天了,看看这位大周的皇子能做些什么,能不能搅动京中的局势了。京中好久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过去都是我在做,过于没意思了,如今居然有人想要在我眼皮子底下做件大事,我自然要去看看咯。” 雀枝:……果然一提起这种混沌混乱的事情娘娘就会兴奋。 雀枝含蓄提醒:“这样会不会破坏娘娘的计划?” 秦寻雪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一副被雀枝的问题取悦到了的模样:“若是不能破坏我的计划那有什么好玩的?端王啊端王,不要让哀家失望啊。” 雀枝捂脸,倍感绝望。完蛋了,娘娘又疯起来了,谁能拦一拦啊!! 秦寻雪闲庭信步,确定清风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后便漠不关心,转身回了寝殿,打算换一身明艳的宫装迎接许久未见的清宁郡主。 雀枝弱弱发言:“娘娘,奴婢觉得清宁郡主现在还在为清风的事情焦灼,不一定能注意到娘娘穿什么衣服。” 秦寻雪点头,也不知听没听进去,继续吩咐着:“清宁郡主一行人大抵还要小半个时辰才能入宫,遣人告知陛下三清宫来了人后便去三清宫对付着,哀家稍候便至。哦对了,如今八皇子在哪?” 雀枝警醒,觉得应该告诉娘娘这个时辰周泽年大抵是有事做的:“泽年殿下如今正在未宁殿中练字,这几日正巧在练草书,写的不算很好,王太傅算不得满意,故泽年殿下一直在练习着。” 秦寻雪:“哦,在宫中便成,此事说到底也是他兄长惹出来的祸事,让他再练半个时辰便去三清宫候着。通知了驿站那边吗?大周的使臣也传唤进宫中吧,让他们早些入宫,不得有误。” 说着便已经到了寝殿门口,候在寝殿外的小宫女行礼,为娘娘推开殿门。秦寻雪缓步走入寝宫,见雀枝未跟上来,便回头轻声唤了一句:“雀枝?” 雀枝从呆滞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一激灵,应了一声:“诺,奴婢这就派人通知。娘娘稍候,浴池马上便好。” 秦寻雪嗯了一声,露出一个轻松惬意的笑:“说起来还是该感谢端王,日日批阅差不多的奏折,太枯燥了,端王这么一闹倒是便宜了我。” 雀枝轻叹,清风受过比这更为严重的伤,也熬过来了,这种不致命的伤自然算不得什么。雀枝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心中念叨了一句罪过。 按下秦太后这头不表,不远处的未宁殿内,周泽年正在练草书,拿的是从秦太后那处讨来的亲笔草书做参考,神色分外温柔。 听到小黄门来报他愚蠢的兄长当街打了清宁郡主的侍卫,京都府尹不敢擅自做主,娘娘便把人全请到宫中来亲自处理一事后,周泽年挑眉,有些讶然。在听到娘娘要他一同去三清宫时更是惊讶,但他想着娘娘自然有自己的深意,便应了下来,答应半个时辰后去三清宫。再者,周泽年也很想看看他的兄长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第77章 做局 秦寻雪到时三清宫的偏殿中热闹非凡。三清宫本身就是用来招待使臣的,因着事件特殊,秦寻雪便只是开了偏殿,虽说是偏殿但因着当初建起来并非为了招待外邦使臣,而是为了给道士居住,故而偏殿其实比主殿小不了多少,自然是能够容纳得了这么些人。让侍从引着人进了偏殿,秦寻雪并不想着避开冲突,反而让人集中在一个时间段里,饶是偏殿不小也吵吵闹闹的,比起早朝时起争执的情形差不了多少。 秦寻雪眯眼,笑了笑,眼底的兴奋让人胆战心惊。雀枝不敢看秦寻雪,但因着了解秦寻雪,自然知道这种情形只会让秦寻雪兴奋不已,一时恨不得冲进去让人闭嘴。 明智地选择早些找太后一同前往三清宫的大周八皇子走在秦寻雪身旁,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并未落后太后半步,反而亦步亦趋,娘娘走到哪个位置人便在哪个位置,看得雀枝更是头疼不已。 周泽年比太后高些,似是扫了太后一眼,无意间窥见了太后眼中的兴奋,微微一怔,并未被人察觉。但因着扫了那一眼被太后抓包,秦寻雪抬起头望着周泽年,似笑非笑:“八皇子近些日子倒是越发胆大了,放在几月前,哪里敢这般看着哀家。” 着重说了“哀家”二字,提醒周泽年注意身份,她是大齐的秦太后,不容僭越,不容藐视。 雀枝大气不敢出,周泽年却丝毫不怕,还在试探秦寻雪的底线:“泽年并非藐视娘娘,不过这样看起来,娘娘倒是天真可爱。” 雀枝:???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你在说谁天真可爱?大齐的秦太后?骨子里留着狡诈的秦家血脉的秦太后? 雀枝自认为对自家娘娘有些过分紧张,觉着自家娘娘哪里都好,不是外头人眼里那般面目可憎。但雀枝都尚且不敢用“天真可爱”一词形容秦寻雪,过于昧着良心了。现今周泽年却面不改色,字字真诚,仿佛他眼中的秦寻雪就是天真可爱的。 秦寻雪轻笑,似乎对周泽年的评价接受良好:“纵使八皇子这么说,也并未取悦哀家。哀家最恨有人俯视哀家,八皇子可明白?” 这话半真半假,秦寻雪虽生得高挑些,但比起不少男子还是矮上一头,若是素日里要同哪位官员交谈,少不得低一头的情况,自然不会真的在意。如今说给周泽年倒是有另一番意思,意味深长,别有深意。 周泽年也不知有没有听懂,弯了弯眼,同时半蹲着同秦寻雪讲话:“泽年愚钝,娘娘可是这个意思?” 秦寻雪伸出手,却兀的停在空中,一个漂亮剔透的白玉手镯滑落,秦寻雪并未掩饰,但也并未触碰周泽年:“站直来便是,哀家还不至于这般小气,自然会原谅八皇子这一次的僭越,不过日后可要小心着些。” 周泽年眼神一暗,是真的有些看不懂秦寻雪了。她毫不避讳,夜间衣衫不整见他,手上也戴着自己送出去的玉镯,但态度却落落大方,似乎只把这玉镯当做普通的玩意。……虽然送的时候周泽年也确实把这玉镯当做谢礼,但如今他回过神来,倒是品出了几分旖旎的味道。 前些日子问起秦寻雪为何戴着玉镯时她甚至有些落荒而逃的感觉,但如今秦寻雪手上戴着玉镯,却毫不在意地展示给他,似乎在秦寻雪眼中,这玉镯和其他饰品无异。周泽年心中陡然升起几分不甘,不明白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有几分明悟的秦寻雪怎么又变回原先的模样,但最后却只是笑着回了一句“多谢娘娘”。 暗自完成一次交锋的两人各怀鬼胎,这一次秦寻雪占了上风,也算是从上次被周泽年调笑后扳回一城。扬眉吐气的秦寻雪笑意盈盈,心中同时构思着两个针对不同人的计划,各有各的阴损之处。 雀枝眼见着两人之间的氛围瞬息万变,还是搞不明白不过短短几日,怎么她就被娘娘和大周的质子隔开,插不进嘴了呢。压下心中的怪异感觉,雀枝落后一步跟在娘娘身后,压低声音道:“端王似是有恃无恐,最早便到了三清宫中侯着,大周的使臣心急如焚,也早早便到了三清宫。但端王似是和领头的使臣沈大人不合,两人半句交谈都没有,沈大人一直板着脸没说话,似是极为生气和焦急。但端王调戏了给他端茶的小宫女,最后惹得沈大人一句骂。” 周泽年似乎不在意本就名存实亡的兄弟情谊,他只是没想到沈佳彦竟然真的打算同周泽珂划清界限,要知道凡是周明帝亲自点的状元都是周明帝看上并且重点培养的人才,通常而言,这些人的态度便是周明帝的态度。这么看来,如今周明帝似乎是打算放弃周泽珂,转而培养他了。 周泽年面上不显,内心冷笑,以为这种小恩小惠就能收买他吗,就能抹平过去的不闻不问带来的创伤吗?做梦。若是被秦太后捡到之前,周泽年还会思考着是否需要回去膈应姜皇后也膈应那些伤害过他的皇子和二世祖们,但自打被秦寻雪养着后,周泽年就没想过要回去。秦太后能给的东西比周明帝能给的要多的多,况且如今他还确定了自己的心意,自然不会如同沈佳彦所料一般,先假死再跟着回大周。他是大周送来的质子,若无秦寻雪的首肯,是回不去大周的。周泽年判断,如今留下来对他才是最有利的,再不开窍的人也总会被打动,周泽年知道秦寻雪不会主动开口赶自己离开,自然有恃无恐,乐得待在大齐,只是苦了沈佳彦,野心勃勃但碰上了他,怕是得不了周明帝的重任了。 秦寻雪听后只是点点头,随意说了句“倒也还不是蠢货”,也不问其他,站在偏殿门口不起眼的地方,抬手制止了通传,侧耳听了几句,得知如今人都已经来齐了,朝周泽年粲然一笑:“八皇子殿下,戏台子已经搭好了,可要随我一同上台揭开这一局?” 第78章 螳螂捕蝉 “京都的天,马上就要变了。”眉目含情的女子倚着窗,透过漏雨的小窗向外望去,眉眼温和。 “太后娘娘打算做些什么?”郑蕴一早起来便见着秦静芷倚着窗颇为耐心等待的模样,如今还是忍不住发问。今日午时阴着的天突然就下了雨,秦静芷不让人关窗,反而耐心坐在窗边,舒服地吹着风。 秦静芷笑着回头,眼神有些狡黠:“可不是太后娘娘要做些什么,我使了些手段,如今娘娘可不能再脏了手了,这件事可不是由娘娘那边出手,如今在等着结果。” 郑蕴有种不祥的预感:“……你做了什么,娘娘知道吗?” 秦静芷一僵,看天看地不看他,不敢回话。郑蕴一看秦静芷这副态度就知道要糟,他扶额,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反应。他甚至还能平静地问话:“是忘了,还是觉得娘娘压根不会同意你做的这种破事?” 郑蕴的话音着重落在了“破事”二字上,温和好脾气的人难得有些生气,气自己可能护不住妻子。 秦静芷:“也不是什么破事,只不过清宁郡主要受些心灵上的折磨,不是什么大事,真的我发誓。”秦静芷过去做错了事一般都会赌咒发誓,她不敬鬼神,但郑家敬重鬼神,连带着郑蕴也敬重鬼神之说,秦静芷从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即使她不敬鬼神,也会为着郑蕴敬重几分,故而每次赌咒发誓的时候都是真心的,郑蕴也能放心不少。 郑蕴并未放下心来,反而被秦静芷嘴里提到的“清宁郡主”惊吓到,颤颤巍巍开口:“是监管定远大将军驻守边疆的清宁郡主吗?阿芷,你别吓我。”说到最后两字,郑蕴语气带着几分哭腔,显然是吓得不轻。 秦静芷:“……我说不是你信吗?好吧就是清宁郡主。” 选清宁郡主下手的原因很简单,那是唯一能劝住秦寻雪的皇室宗亲,是唯一在过去黑暗岁月里对秦寻雪伸出手拍掉她身上灰尘的皇室。即使秦寻雪在登上太后之位后便直接把清宁郡主送出了京城,但据秦静芷猜测,清宁郡主大抵和她一样,都不愿被困在京中,所以秦寻雪才会揽下迫害宗室的名声,直接将清宁郡主送出京去。按照秦静芷对秦寻雪的了解来说,像清宁郡主那般不可多得心有城府但不愿算计的人,淡泊明志,过于温和的长辈形象一直都是秦寻雪孺慕的模样。秦静芷只是想看看,秦寻雪如今会不会为了清宁郡主对周泽珂动手,想看看一个故人对秦寻雪的影响有多大。毕竟时隔五年,她需要一个机会了解秦寻雪到底变了多少。 “现在只需要等着宫里传消息出来便是,”秦静芷眉眼温柔,温和无害的模样下隐藏的是漂亮的食人花,她伸出手去接了从屋檐落下的雨滴,眉眼含春,娇艳美丽,“希望娘娘不要让我失望,毕竟……我们之间还有约定呢。” 该让父亲来一趟了。秦静芷心虚地忽视如今还在重塑自己三观的郑蕴,忽然想起来自己答应秦寻雪的事。 另一头的皇宫,三清宫。沈佳彦第一个拜见了秦太后,视线微微划过站在秦寻雪身边的周泽年,却并未表露出丝毫意外之意,倒是让秦寻雪高看了他一眼,定性为善于蛰伏的伪善之辈。 沈佳彦身姿秀美,一张脸也很漂亮,比起周泽年毕竟还是逊色几分,但胜在姿态优美,秦寻雪竟然诡异地从一个男子身上看出了扶风弱柳的感觉,放在沈佳彦身上却不显得奇怪,只觉得有名士之风,只可远观。大周可不尚扶风美男,反而因着周明帝重武,大周男子普遍偏好魁梧高大的身材,连带着文官也盛行此风,这种情况下脱颖而出的沈佳彦自然是有真材实料才能让周明帝钦点为状元郎,委以重用的。 周泽年眼神一暗,难得见到秦寻雪这般打量一个人,他知道秦寻雪眼中并没有欣赏,反而隐隐透露着兴奋。谈不上为什么,周泽年总觉得秦寻雪的目光很是微妙,便在心中原谅了沈佳彦的僭越,丝毫不觉得自己这般赤裸裸盯着秦寻雪也算是僭越。 秦寻雪无视周泽年灼热的目光,随意扫了一圈跪在地上的人,懒散地走上高台,坐下后才冷淡地开口:“平身,说起来当初也是在三清宫,哀家第一次接见了沈大人。不过当日只顾着与端王交谈了,倒是没察觉到沈大人也是人中龙凤。” 周泽年并未随着秦寻雪走上高台,雀枝顺理成章跟上去,路过周泽年身旁时若有若无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全是敌意。周泽年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面带微笑地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打量着沈佳彦。 沈佳彦顶着周泽年死死盯着他的目光,淡定地起身,拱手行礼后才温和回话:“在下惶恐,娘娘谬赞了。” 谁听不出来这是一句客套的话,周泽年自然也听得出来这不过是句场面话,他自然不是为着此事迁怒于沈佳彦,毕竟秦寻雪是太后,说过的场面话可比这多的多,没必要为了这么件小事置气。但周泽年还是想起周明帝年年送年轻俊美的官员出使大齐的事,不由得气结,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 秦寻雪投去一个饶有兴致的眼神,不明白周泽年为何冷笑但还是低声道了一句“安分些”,这才转过头来安抚沈佳彦:“沈大人年纪轻轻做到使臣,自然是能力出众的,不必过于自谦。” 语罢,视线在地上跪着的人身上扫过一圈,笑意盈盈地道了一句平身,并未看周泽珂一眼,反而率先同清宁郡主搭话:“多年未见郡主,郡主风采依旧,倒是哀家老了不少。”丝毫不提端王纵街伤人一事。 坐在太后这个位置上说这句话自然没什么问题,但问题是秦寻雪今年不过二十,正值妙龄,比起五年前年岁自然增长了不少,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太后如今神采奕奕,胆大些偷偷直视过太后圣颜的,无一不被那张过分妍丽的脸震惊,哪里担得起一句“老了不少”。 至少陪在清宁郡主身后的贺温娅是被震惊到了,不明白明明年轻貌美的太后为什么睁着眼睛说瞎话。 即使和自己有多年情分的忠仆无缘无故受了重伤,但受召入宫前清宁郡主还是回了一趟郡主府,换了一身得体的宫装,这才入宫。清风早在太后的懿旨送到衙门时便被接入宫中,由宫中太医接着治疗,在梳妆的过程中清宁郡主听闻了清风无大碍的结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隐隐察觉到不对,静下心来想了想觉得未免太过凑巧,向来谨慎的清宁郡主唯恐自己卷入了什么局,不免小心了不少。 就算听到这种有些古怪的话,清宁郡主依旧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娘娘说笑了。” 秦寻雪也不是真心招惹清宁郡主,只是随意带过了一句,却还是未曾说起端王在闹市伤人一事,转而抬起手隔空点了点站在清宁郡主身后的贺温娅,温和道:“这便是秦将军的新婚夫人?上前来让哀家看看。” 有些慈爱得过分了,过分到和年纪有些不相符了。雀枝面无表情地想着,觉得该隐晦提醒娘娘戏过了。 贺温娅从秦景盛那听说的秦寻雪和面前这人分外不同。在秦景盛的眼中,他的庶妹多智近妖,眉眼冷淡,常年像是含着冰一样冷漠,不对任何人和事物感兴趣,重承诺但狡黠,是个算不得正面形象的姑娘。 但端坐高堂的秦太后并非是秦景盛口中那样。她面容美艳,眉眼温和,看似被困在一身华丽的衣裙中,但任谁都能看出秦太后姿态随意,桀骜不驯。这样的人,哪里是秦景盛眼中的模样? 见着这样的太后,贺温娅因端王闹市伤人而悬起来的心渐渐落回实处,莫名产生了一点心安的意味。 贺温娅眼睛亮亮的,很像某种可爱的小动物,眼看着便能让人心情愉悦。秦寻雪眼中的笑意真实了些,便见着贺温娅从清宁郡主身后走了出来,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腼腆笑了笑,嗓音软软的:“臣妇贺温娅见过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秦寻雪微笑:“当真是个聪颖可爱的,难得秦将军喜得这样一位夫人,也不知是不是做了多大的好事才能同贺小姐成亲。”秦寻雪除了阴阳怪气的时候,无论对哪位臣子的妻室都不会称呼其为谁的夫人,还是称呼其出阁前的姓氏,潜移默化之下朝堂之中也渐渐接受了秦太后独特的叫法。 贺温娅一怔,随即弯了弯眼,心直口快:“自臣妇嫁人以来,鲜有人再称呼臣妇为贺小姐。” 秦寻雪温和摇头:“无论嫁给了谁,贺小姐一直都是贺小姐,并不会因着嫁给了谁就变了身份。”除了甘愿舍弃秦家大小姐身份的秦静芷。 贺温娅有所动容,清宁郡主若有所思,欣慰地笑了笑,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正在改变整个大齐,手段算不得温和但实际做出的事可不小。 贺温娅眼睛依旧亮亮的,似是想明白了什么,再次向秦太后行了礼,言语愉悦:“臣妇知道啦。” 知道了些什么倒是没说,秦寻雪点点头,重点放在另一件事上:“还是要让教养嬷嬷去将军府教一教贺小姐规矩,免得被人看了笑话去。”秦寻雪不在意旁人的流言蜚语,但她不能容忍自己做不到最好,连带着对他人的要求都严格了不少。 贺温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拒绝也没有正面同意,只是说了句自己会勤加练习便退了回去。 秦寻雪目光沉沉,但面上还是带着无懈可击的完美笑容,灿烂明媚,看得周泽年心惊胆战。他若有所思地回想着秦寻雪和贺温娅的对话,察觉出秦太后几分不留痕迹的示好。这倒是稀奇,难得有人需要秦寻雪示好,就连大将军在秦寻雪这也碰了一鼻子灰。 周泽年端坐下方,手搭在膝头上,指腹摩挲着长衫,面上不显心中阴沉。 贺温娅察觉不到殿中的风云变幻,她只是想着秦太后可真是个好人,她可要多亲近亲近秦太后。 被称为好人的秦太后不在意贺温娅在想些什么,待到这一番对话下来殿中的气氛缓和不少,但殿中唯有一人未曾被秦太后问话。 被按在地上的端王一言不发,听到秦寻雪一个一个问了话也并未抬起头。虽说他当街无故打人性质恶劣,但作为他国使臣和皇子,就算性质再为恶劣,秦太后也不会过于严惩他,毕竟面子工程还是要做的。周明帝知道后也只会象征性发发火,毕竟他曾经在大周也做过强抢民女被状告到御前的事,被盛怒的周明帝拉下去打了个半死,但在禁足之后,他还是大周唯一的端王,无可替代,有恃无恐。怀着这样的心态,端王执行起自己的计划来自然是得心应手。 秦太后命人押着他入了三清宫,一路上因着他是大周使臣也并未为难他,端王猜测这是秦寻雪的意思。如今跪在地上,周泽珂傲慢地想着,这片地太凉了,但反正也跪不了多久,装装样子便是。 谁知道秦寻雪发什么疯,问了一圈跟此事无关的人,反而将他排在外头,憋屈的很。 周泽珂满脸不耐,抬头却见着周泽年一直盯着他,目不转睛。今日周泽年换了一身丹青的长衫,衬得那张脸越发美艳,像是精怪小说里勾引人的妖精,雌雄莫辨。但此刻,周泽珂却只注意到周泽年眼里化不开的冷意,似是在责怪他为何要出现在秦寻雪眼前惹得秦寻雪为难。 周泽珂:……真是不理解。 殿中气氛缓和后,秦寻雪才慢慢悠悠把事情绕回来:“宣太医入殿。” 清风被安置在太医院的院子中。本朝的太医院建在前朝后宫之间,算不得大但设备齐全,清风一个侍卫住在宫中恐怕惹得人弹劾,秦寻雪便把人安置在太医院的院子中。 如今,秦寻雪嘴角的笑意冷了下来,眼中像是淬了毒,她的声音不大,独独身边的雀枝听了个仔细:“好戏开场了。” 第79章 黄雀在后 作为大齐百年来唯一掌权的太后,秦寻雪并非是端坐高堂、从不走入百姓的主,相反,为着当年应允玄清帝的话,秦寻雪关注百姓,也曾在稳定朝堂之初,微服私访,不顾百官阻拦,一意孤行去过最凶险的战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倒是比秦景盛还要莽撞些。当年还不懂皇权到底意味着什么都秦寻雪见过了无数百姓流离失所,也见过了万民齐哭,痛骂她的场景。秦寻雪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她只是性格扭曲并非铁石心肠,自然还是会被这种场景伤到心。 自打那以后,秦寻雪殚精竭虑,不止是为了对玄清帝的承诺,也是为着黎明百姓,她平定叛乱,恢复经济,斩杀贪官,稳定边疆,发展船运,大齐在她手上蒸蒸日上,她不敢松懈,却也要防着明枪暗箭。 秦寻雪并不在意清风的伤,那是清宁郡主多年的护卫,并非是她的。听起来薄凉了些,但非亲非故的,秦寻雪也确实没必要为此感到悲痛欲绝。如今照顾清风的太医也已经入了殿,清风的伤太医院评过了,只是看起来伤的严重但仔细养几月便能恢复,清宁郡主自然会照料着。再者,对秦寻雪而言,清风不过是黎明百姓中的一员,她痛恨有人拿大齐百姓做幌子刁难她,但对天生情绪感知能力很差的秦寻雪而言,怪物只会抓住一切机会肃清叛乱,利用一切可以被利用的人和事物达成自己的目的。 心中百转千回想了那么多,秦寻雪面上不显,撑着头姿态算不得很好,但因着身姿修长、眉眼舒缓反而透露出几分风流的意味,莫名让人脸红心跳。 至少周泽年无意瞥了一眼便快速移开了眼,不敢再看上头一眼,被遮住的耳垂鲜红,低着头缓缓呼吸。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雀枝微笑:……我真的要找个时候收拾质子一顿。 秦寻雪不知这一切,眼神略过贺温娅,冲着站在殿中的黑骑卫点点头,大周的端王便被压着跪在了殿前,黑骑卫下了狠手,跪下去的时候声音很是沉闷,但周泽珂一言不发,甚至挑衅地抬头直视端坐高台的秦寻雪,眉眼阴郁冷漠,很是不服气的模样。 秦寻雪前倾了些,语气有些玩味:“端王殿下如今可还想要哀家的花瓶?”谁也没料到秦寻雪会问这句话,一时间跪在底下的周泽珂怔住了,围观的人员也微微皱起眉头,有些疑惑不解,不明白为何秦寻雪突然提起花瓶。但秦寻雪自然是不会多加解释的,秦太后行事诡谲是满朝皆知的事,谁敢问她?那不是上赶着找死吗? 周泽珂才到大齐多久,哪里知道秦寻雪的路子?当日召见大周使臣,秦寻雪也并未同他多说几句话,反而是找了他看不起的弟弟过来奚落他,中途秦太后便离了三清宫,直到他们离宫也未曾出现,相当离经叛道,偏偏大齐如今正值鼎盛时期,周明帝要他忍耐,要不然周泽珂自然不会想着搭上世家。 周泽珂面上的不屑还来不及收回,便被秦寻雪一句无厘头的话逼得有些错愕,两种情绪夹杂着出现在脸上,分外滑稽。至少忠仆被无缘无故欺压的清宁郡主扬起宽大的袖子遮住了下半张脸,微微露出点笑意来。 周泽珂僵硬了一会,抿着唇拒绝回答秦寻雪的问题,语气生硬:“娘娘若是为了戏耍本王才召本王入宫,倒是不必如此。” 黑骑卫上前贴在秦寻雪耳边说了几句话,秦寻雪依旧漫不经心地倚着皇宫椅,神色平静得有些吓人。听完黑骑卫的话,秦寻雪并未有什么情绪波动,冷淡挥了挥手让黑骑卫退下,这才舍得给跪在下首的周泽珂一个眼神:“端王这话倒是冤枉哀家了。哀家不过是想起当初端王很是喜欢哀家库中一对花瓶,这才发了问。若是端王想要,哀家自然会割爱。” 周泽珂警惕抬头,眼里是显而易见的戒备和不信任:“谢娘娘,但本王不需要。” 秦寻雪轻叹一声,显而易见的有些遗憾:“真是遗憾呢。”若是周泽珂应下了,事情倒是简单不少。她总能找到个借口派黑骑卫砸了送出去的花瓶,再翻出些微不足道的事为难大周的使臣。结果周泽珂莫名变聪明了,不愿意接着她的花瓶了,真是可恶。 第80章 秦家家主 住在东市好些日子都无所事事,分外悠闲的秦家原家主——秦明远突然受到了秦太后的传唤,来的人还是伺候秦太后的家生子雀枝。 雀枝眉眼带笑,但言语冷淡:“奴婢见过秦大人。传娘娘指令,召秦大人两日后入宫觐见,届时奴婢会派轿子来接大人,大人只消在门口候着便是。” 为何是两日后?秦明远不动声色,笑着问了句别的:“敢问雀枝姑姑,是下官一人前去,还是……”带上谁不言而喻,偌大一个秦府就秦明远和秦夫人两个主子,秦明远如今刻意发问,便是替秦夫人问的。 雀枝被秦明远一句“雀枝姑姑”惊得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但还是端着从秦寻雪处学得的高深莫测的模样,神神秘秘开口:“娘娘心里记挂着夫人,但大人是知道的,娘娘如今身居高位,身不由己,自然不能由着性子见夫人。若是大人能解决这个问题,娘娘说不定会很高兴呢。” 秦明远似笑非笑,知道雀枝这是唯恐天下不乱,但为着妻子他还是朝着雀枝略一拱手,言语真挚:“谢过雀枝姑姑。”着重念了“雀枝姑姑”几个字,听不出戏谑之意,显得格外真挚,但雀枝就是浑身不舒服。 雀枝感觉有些被恶心到了,再多想着替娘娘出气的想法也不了了之,匆匆朝秦明远说了几句话便转身离开。 秦明远站在秦府门口,静静看着雀枝远去,回头看了一眼大门上的牌匾,思绪却不由自主地跑偏,想起了前些日子在宫中遇见的周泽年。 就他得到的消息来说,周泽年如今在秦寻雪心中占据的分量神秘莫测,即使秦明远不喜秦寻雪,不肯承认这是自己的血脉,倒也因着秦夫人对秦寻雪分外好而对其关注过几分。秦家家主的眼力比生性温和的秦夫人毒辣得多,他一眼便看出秦寻雪对情绪感触不明显,只是笨拙地模仿别人的模样,隐藏在人群中,是标准的薛家女模样,也是薛姨娘和他如愿以偿得到的试验品。 薛家女不懂情爱并非是一句简简单单的玩笑话,作为大齐渊源最深厚的家族,当年薛家虽然没落不少,躲到江南去了却还是被玄清帝忌惮,设法抄了家,薛家血统里确实流淌着些东西,足以让人眼红。如今秦寻雪能做到让大齐休养生息,稳步发展五年有余,秦明远一点都不意外。并非所有流着薛家血脉的女子都能称之为薛家女,能被称为薛家最后血脉的秦寻雪自然有过人之处。 但如今,阴晴不定的秦太后突然找到了小玩偶,细心对待,要什么给什么,宠溺非凡,秦明远倒是恍惚间想起了几分秦夫人的模样,当年秦夫人捡回破破烂烂的小姑娘,一点点将她养成金贵非凡的模样,如今秦寻雪的举动倒是和秦夫人当年别无二致。但因着是大齐最尊贵的秦太后,秦寻雪做起事来总是肆无忌惮,随心所欲,也就导致了些其他的后果。秦明远看得真真的,那大周的质子,眼里对权势的渴望还不如提到秦寻雪名字时亮。秦明远想,完蛋了,大周的质子惦记着的可不是权势,是比权势更加可怕的东西。 秦明远觉得可笑又荒谬,还生出了几分搅弄风云的意味。但秦明远不会主动去说去做,若是秦夫人知晓他私下对秦寻雪出手会不高兴的。为了秦夫人,秦明远会忍耐。 但如今秦寻雪主动邀他入京,性质就不一样了。秦明远愉快地跨过门槛,走入秦府,身后的小厮关上了厚重古朴的朱门,整个府邸重新归于寂静。 若是能说动周泽年,让他代为开口,让夫人入宫,那是再好不过了。秦明远微微一笑,在见到倚着长廊抬头看天的秦夫人时收敛了笑。 秦夫人扫他一眼,对他今日会见了谁并不感兴趣。放在平日了秦明远识趣些,便会自己主动转身离开,但如今,秦明远走上前一步,温和开口:“娘娘召我入宫。” 秦夫人一怔,难得正眼看秦明远一眼,隐隐有些激动:“娘娘可还说了些什么?” 秦明远沉默一会,秦夫人见他沉默倒也明白了,情绪低落下去,兀自倚着长廊的柱子,放空着思绪,让心情不至于那般糟糕。 秦明远还是低声开口安慰秦夫人:“如今小雪是太后了,自然身不由己。我会尽力说动小雪,找个时候召夫人入宫觐见,不过,夫人还是不要抱太大期待的好。”秦寻雪当年和秦夫人闹掰的根源在于秦家人隐隐约约的排斥,秦静芷和秦明远哄骗了秦夫人,也哄骗了秦寻雪,两头都骗,才导致整个秦家分崩离析,简直是自己作的。 为着自己当年留下的苦果,也为着秦夫人,秦明远势必要让秦寻雪单独见一次秦夫人,解除两人之间的隔阂。 第81章 作死行为 周泽年不知为何还会在宫中见到秦明远。秦太后不认秦明远为父,秦明远的态度也很是冷淡,故而周泽年对秦明远算不得尊敬,心中也只是冷淡称呼秦明远的名姓,没有半分尊敬长辈的模样。毕竟秦寻雪也没开什么好头,她上不敬天下不尊地的,哪里是会对血缘上的父亲尊敬的样子。 抱着这样的心态,在见着秦明远时周泽年只是行了一个拱手礼,温和但疏离冷淡:“见过秦大人。” 今日无需早朝,秦明远被人领着来了勤政殿,也不知有意无意,小黄门将秦明远引到了王太傅授课的偏殿中,独留两人站在殿中面面相觑。如今时辰尚早,小皇帝无需批阅过多的奏折,故而并未起床,如今还赖在床榻上哼哼唧唧不肯起来。在秦明远来之前,勤政殿中只有周泽年一人,就连太监宫女都不在勤政殿中。 秦明远并未掩饰自己的诧异,或者说他就是有意让周泽年察觉到他不太赞成周泽年待在勤政殿中。周泽年对情绪的感触颇为敏感,加上秦明远无意遮掩,他第一时间便察觉出了秦明远的不赞同,但周泽年并不慌张,将手中抱着的古籍放在自己的书桌上,如玉般的手骨骼分明,做起动作来行云流水,看着赏心悦目。 周泽年微笑,但语气却冷了不少,似是有些不耐:“泽年因幼时并未能在大周学到些什么,求学心切,娘娘感念泽年急切的心情,故允了泽年与陛下一同学习,这偏殿我自然是什么时候都能来的。哦对了,秦大人有所不知,泽年早晨起得早,便会来这温书学些古籍,大抵都是这个时辰,因着不喜人打扰,便不会留人在殿中。” 桩桩件件都解释得极为清楚,条理分明且有理有据,细细想来却全是在警告秦明远不必做这副神情给他看,他能在这都是秦太后允许的,若是有什么意见只管找秦太后去,笃定他根本不可能去找秦太后。 牙尖嘴利。秦明远垂眸,嘴角漾出一点冷意。看起来倒是不好忽悠,也不知答应秦夫人的事能不能借着周泽年的手做到。念及此,秦明远微微有些头疼,想到那些个世家拉着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说这些年在秦寻雪的手段下他们过得有多苦。秦明远表面上同情内心却在嘲笑他们,此刻对上周泽年倒是有些无力感。 周泽年见他站在勤政殿偏殿,难得好心提醒秦明远:“秦大人,若是迷路了泽年可以找人带大人去该去的地方,若是未曾走错,大人可是有何要事?” 秦明远心中冷笑,面上却恭恭敬敬朝周泽年略一拱手,言语真挚:“不瞒殿下,娘娘前些日子派了雀枝姑姑到下官寒舍宣旨,要下官觐见娘娘。如今人领着下官进了宫中,除非引路的公公带错了路,下官便是未曾走错地方的。” 周泽年若有所思,却扬起真挚的笑,言语间带着几分自责之意:“泽年平日里来殿中娘娘都是知道的,但若是有官员来访便会提前告知泽年,今日许是当值的人忘了此事,倒是泽年的不是,还望大人见谅。” 周泽年说着自责的话,脚下却像是扎了根似的动也不动,摆明了自己不想走,还打算和秦明远再聊聊。秦明远倒是无所谓,毕竟他沉浮官场多年,可不是周泽年一个毛头小子能对付的人。 第82章 奇迹 慈宁宫偏殿内一片死寂。偏偏造成这种局面的人还不自知,眉眼弯弯看着秦太后,声音温柔得能够掐出水来:“娘娘意下如何?” 雀枝站在秦太后身后,面无表情地盯着周泽年,想着大周的质子还真是得娘娘宠信呢,都提出这种作死至极的想法了,娘娘居然没有立马让人进来把人擒住,当真是奇迹。 时间倒流回几刻钟前。 秦寻雪今日召见了秦明远,简单说明了秦静芷做的蠢事,让他管好自己少不经事的女儿。秦明远毫不意外秦寻雪会知晓此事,他只是诧异秦寻雪居然这么早就知晓了秦静芷的计划,这让他不得不再次审视秦寻雪的势力到底有多恐怖。即使靠着薛家背地里留下来的那些东西,短短五年间能发展到这种地步,也着实可怕。 让满腔愁绪的秦明远离了宫,时辰还不算晚,秦太后端坐高台,今日穿了身朱红色的衣裙,艳而不妖,勾魂夺魄。 闲来无事的秦太后高声唤了一句“雀枝”,得令了的大宫女款款走入殿中,恭敬行礼后才开口:“娘娘唤奴婢是……?” “八皇子可是下了学?”秦寻雪知晓时辰尚早,却鬼使神差问了一句。 雀枝面不改色,脸上扬起分外真挚的笑:“这可真是巧了,今日王太傅下学下得早,泽年殿下如今已经在未宁殿中了。” 秦寻雪应了一声,漫不经心但是语气带笑,似是有些难以掩饰自己内心的欣喜:“那可真是凑巧。让人去请八皇子来偏殿,我现在想见他。”最后几个字说得颇为自然,在秦太后的视角里,这仿佛不是什么羞于启齿的事,简单到仿佛是在说“让八皇子来陪我用膳”。雀枝心下轻叹,明白即使娘娘对周泽年确有其他心思,但只要没有人点破,娘娘便不会察觉到这种偏爱和纵容背后到底是何等意思。也不知道是好是坏。雀枝这样想着,却笑着应了一句“诺”便退了下去。 今日因着王太傅情绪高涨,小皇帝和周泽年早早便下了学,王太傅留了个功课,让两人分别以不同主题作诗一首,秦寻雪向来只重阴谋诡计,对诗词歌赋嗤之以鼻,从不认为哪个政权能靠着诗词歌赋吹出来的盛世走向繁华,但王太傅是老派的先生,即使认同秦寻雪的理论,也从不认为诗词歌赋无用,坚持君子六艺,秦寻雪最后还是妥协了,让王太傅按照自己的想法授课。 周泽年虽说未曾上过几日学堂,但他对任何书籍来者不拒,这几月下来看过的书不知几何,本身就分外聪颖,一首诗自然不成问题。 早早便完成了一首七言律诗,周泽年这几日练的草书颇为漂亮,行云流水自然不用多说,连王太傅看完都说他极为有悟性,不过短短月余便进步神速,叹惋他不能早几年跟着自己习文。周泽年顶着小皇帝幽怨的视线笑着应下了王太傅的夸奖,心里想的却是自己殿中挂着秦太后所给的那幅草书,那才是真正的行云流水,笔走龙蛇。 倚着官帽椅无所事事的周泽年发着呆托腮 ,思绪一点点放空,手中的书一页未翻,显然心不在焉。 今日王太傅免了日日都需练的大字,周泽年今日得空,拿了一本和水利有关的书继续看着,但因着今日早晨遇见了秦明远,心里总是想着秦明远说的那些话,难以平复心情,自然也难以将一本精讲水利工程的书看下去。 他放空着思绪,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要不然去求见娘娘吧。周泽年这般想着,正好试探着说出这件事。 正这样想着,就听见书房外隐隐约约有人声传来,分外耳熟,像是……雀枝?周泽年不动声色,手中的书慢慢举了起来,眼神重新落在了书上,看似极为认真。 今日还有些日头,周泽年就坐在窗边看书,姿态随意,一袭水墨色的衣裳衬得人俊美非凡,周身气度高贵,压下了那张过于漂亮的脸带了的旖旎氛围。 福德静静进了书房,声音沉闷:“秦太后身边的大宫女有事找殿下。” 周泽年无奈笑笑:“福德,你该称呼秦太后一句娘娘。” 福德不语,摆明了拒绝的态度。他对秦太后的印象还是很差,自然不肯唤一句娘娘。 周泽年有些头疼,但也不想着勉强他,反正福德话少,也不会主动凑到秦寻雪面前去,自然不是什么大事。 “让雀枝进来吧。应该是娘娘有事要找我。”周泽年温声道,福德领了命,转身出去了。 第83章 差点开窍 是夜,芷扬宫。 齐雅韵早早便梳洗了,如今时节已至霜降,算不得暖和,但齐雅韵自幼习武,自然不惧寒冷,如今身上只着一身白色里衣,散着长长的黑发,倚着宫门,眉眼冷淡地望着突然拜访的秦寻雪,嘴角扯出一个冷淡的笑:“娘娘今日怎么深夜造访?可是查岗?倒是令我防不胜防。” 一身红裙的秦寻雪今日一人来的,手上提着一个精致大气的灯笼,另一只手上却提了一个玉制的酒壶。明明是肆意潇洒的模样,但秦寻雪神色淡淡,竟是有几分糜烂颓废之意。 听到齐雅韵的话,秦寻雪抬头望过去,扯了扯嘴角,眼睛很黑,声音也很轻:“怎么,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不欢迎我?” 齐雅韵挑眉,察觉到秦寻雪兴致不高,倒是难得见到这人毫不掩饰颓废的模样,极为稀奇。夜晚的芷扬宫前挂着两个对称的宫灯,在漆黑的夜里泛着莹莹的光,照得灯下的美人朦胧优美。 齐雅韵很好奇,谁能让秦寻雪露出这样的神情。于是齐雅韵笑着开口:“娘娘说笑了,整个大齐都是娘娘的,这皇宫自然也是娘娘的,娘娘来访,倒是让芷扬宫蓬荜生辉了。” “别说客套话了,让我进去吧,小雅。”秦寻雪今日心情着实算不得好。这几日同齐雅韵亲近了不少,抛开当年的事,两人之间还是能心平气和地相处的,如今心中堆着事,故而秦寻雪对齐雅韵的态度也不复日前那般冷淡,也能肆无忌惮出口说出这样近乎亲昵的话。 齐雅韵一怔,默默咽下还未说出口的话,侧身让人进了宫,慢秦寻雪一步跟在人身后。齐雅韵其实很不喜欢人这么叫她,瀚王为显示小罗氏也是瀚王府的主人,给她和齐雅雯取了相似的名字。“雅”字二人皆用,齐雅韵膈应得要命但瀚王坚持,齐雅雯的名字入了玉牒,齐雅韵厌恶非凡却也毫无办法。世间唯有一人称呼她为“小雅”齐雅韵不会生气,便是秦寻雪。 秦寻雪走得算不得快,一只手提着灯笼慢慢悠悠走着,宫中本就没什么伺候齐雅韵的宫女,如今见到秦寻雪皆惶恐地跪了一地,瑟瑟发抖。 齐雅韵温声吩咐宫女们今夜无召不得入芷扬宫,待到人都退了下去这才转过头来看秦寻雪,这人却已经慢慢悠悠在院子中的小桌旁落座,仰着头看她,眼睛依旧黑沉沉的,但语气很温和:“小雅,坐。” 恍然间,齐雅韵想起了过去月圆夜下,坐在桂花树下姿态懒散,同样仰着头看她的秦寻雪。那时的秦寻雪年纪还不大,即使满腔阴谋算计也有天真的一面,带着懦弱虚伪的面具躲在人后,因着秦家兄长维护秦丞相不管不问得以深夜溜出秦府,凭借一身轻功悄无声息落到她院子里,仰着头眉眼弯弯,眼神亮晶晶地举着酒杯,语气兴奋:“小雅,坐,喝酒!” 那样鲜活的形象最终被面前冷淡微笑的秦寻雪取代,一身红裙耀眼夺目,刺得齐雅韵心口发疼。 齐雅韵默默坐下,秦寻雪没准备酒杯,大抵是打算自己一个人喝酒。齐雅韵扯出一个笑,语气温和了些:“娘娘想要做些什么?” “你不能喝酒,”秦寻雪语气肯定,“你在聃阳受的暗伤还没好,不能喝酒。今日备下的竹叶青,你不能喝。” 齐雅韵扶额,察觉到秦寻雪在来之前大抵是喝了酒,也不知喝了多少才能喝成这副模样,她在聃阳确实受过伤,虽说命悬一线,但这明明都是一两年前的事了,秦寻雪也不知记了多久,居然印象深刻,即使喝了酒还是牢牢记着此事。看起来,秦寻雪远远没有面上那般痛恨她啊。 齐雅韵的声音彻底软了下来:“好好好,我不喝,所以娘娘今日来到底所为何事?” 秦寻雪今日来之前确实在宫中喝了不少,但神智还是清醒的,听到齐雅韵的话,秦寻雪开口:“有要事相商。” 第84章 见怪不怪 秦寻雪没醉。齐雅韵清楚地知道这一点。秦寻雪的酒量不至于那么差,当年未曾寻到毒药调养身子时,秦寻雪尚且背着秦夫人偷偷饮酒,仗着秦景盛传授的一身武艺无所畏惧,上房揭瓦无恶不作,偏偏这人在秦夫人面前装的一副好模样,每次出了事便推到她身上来,因着齐雅韵年长秦寻雪几岁,饶是因着她是瀚王嫡女秦夫人不会多加责备,但眼中的不赞同如有实质,满的都快溢出来了。若非秦寻雪对情感不太敏锐,被秦静芷阴了一道,齐雅韵不知还要替秦寻雪背多久的黑锅。 想起过去那些个啼笑皆非的事,齐雅韵的神色柔和了不少。不得不说即使秦寻雪不通情感,但她对情感的利用简直是难以理解的准确。就像秦静芷,也像她自己,明明知道秦寻雪冷心冷肺,但还是会被她流露出的一点点情绪而感染,不自觉回忆起过去,从而心软。如今即使被坑得可能要和当年并称“京城双姝”的秦静芷对上,齐雅韵即使知道这怕只是秦寻雪计划的一部分,也不会对秦寻雪生出半分怨怼。 “呵呵,”齐雅韵倚着桌,借着月光端详着秦寻雪留下的那个玉壶,晶莹剔透,看起来是极好的料子。秦寻雪爱玉,京中却无人敢投其所好,盖因秦寻雪阴晴不定,谁都不知道送礼讨好秦寻雪能换来些什么,不确定性太大,谁也不敢赌。故宫中的玉制品不是大齐皇室中流传下来的,便是秦寻雪自己找的。这漂亮的玉壶简朴大气,一看便不是大齐皇室钟爱的模样,齐雅韵稍微一想便知这是秦寻雪的私藏,看她的样子大抵是颇为喜爱的,就是不知为何留下来,也不知是单纯遗忘了,还是专程留给她的。 齐雅韵刚刚被秦寻雪坑了一把,心情却诡异的还可以,毕竟比她更惨的是大周的质子,至今还不敢告诉秦寻雪自己的心意,如今被她这么一打岔,若是秦寻雪要把对周泽年的情感理解成爱慕之情,那可真的是地狱难度。 “不过想想也是。”齐雅韵才不管秦寻雪是否是有意留下这玉壶,懒散地提起玉壶,悬空一斜,有酒水从细细的小口中流出。齐雅韵咂吧咂吧嘴,感觉今日的竹叶青没当年的好喝,入口有些辛辣了,不然她这么擅长饮酒的人怎么会流下眼泪呢。 “秦寻雪不懂情爱,但她可是太后啊,大周的质子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大齐的太后表露心意吧。”齐雅韵仗着四下无人,一张嘴张口就来,随手擦掉了挂在脸上的泪珠,恢复了那副随心所欲,目下无人的模样。 “这可真是好笑,”齐雅韵想起了周泽年当日的豪言壮语,忍不住笑出了声,“敌国的质子爱上了皇宫里无所不能、对他关怀备至的太后娘娘,这么曲折离奇的事,可比京中流传的酸腐话本有趣得多呢。” 上次见到这种故事,还是在梁山伯与祝英台里,但至少两人心心相印吧。齐雅韵提着壶耳,微微晃着,眼里满是嘲讽。至少梁山伯和祝英台是真心相爱的,死后化蝶固然过于艺术化,但比起如今像是单相思的周泽年来说还是高端不少。 抱着这样幸灾乐祸的心态,齐雅韵起身入了殿中,一步步晃着关上了寝殿的大门。“也不知道明日是怎么安排的,真就让我直面秦静芷?有趣。” 第85章 见证 忽视针锋相对的齐雅韵和秦静芷,慈宁宫内一片肃静。纵然秦寻雪允了周泽年颇为僭越的提议,派雀枝去秦家如今的府邸寻了秦夫人入宫,但隔阂在两人之间的屏障还是摆在那里,如今慈宁宫中只留下两人,秦寻雪低着头,倒也没有摆太后的架子,反而像是什么做错了事的小孩,低着头不敢看秦夫人。 秦夫人入宫后见着太后并未行礼,这是秦夫人独有的待遇,秦寻雪本就不太在意这种世俗礼教,但当年为了立威,刻意显现自己颇为在意所谓的太后身份,除了尚在襁褓中的小皇帝,皇室宗亲中即使是辈分最大的见着秦寻雪都要行半礼。在这种情况下,秦寻雪力排众议,不要秦夫人对她行礼,秦寻雪上位后,秦夫人留在京中的时日不长,但一众夫人皆下跪,唯独秦夫人站得笔直的模样还是给众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精忠至今还流传着秦夫人才是秦寻雪生母的传闻。 秦寻雪其实算不得痛恨秦夫人,纵然秦静芷使得秦夫人误会她,秦夫人在她出嫁后便推倒了她院中的那棵树,但秦寻雪看得分明,秦夫人对她是极为纵容的,推倒那棵树也不一定是秦夫人的本意。那是领着她从小小的幼崽成长到及笄的母亲,秦寻雪不通情爱,但并非白眼狼,她看得真真的,秦夫人对她视如己出,高门养出来的贵女气度非凡,也从不苛待庶出子女,反而温厚宽容,视如己出。这样的秦夫人秦寻雪自然是恨不起来的,但当年还是个小姑娘的秦寻雪可想不到那么多,她固执地认为自己被背叛,一气之下将秦夫人送出了京都,却在午夜惊醒,总是想着母亲温暖的怀抱。 秦寻雪抿了抿唇,她如今领着秦夫人坐在偏殿中,并未坐在高台上,反而有些局促地坐在了秦夫人对面,分坐在门的两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周泽年提起让秦夫人进宫自然不是他自己能想出来的,稍微想想秦寻雪便猜的八九不离十,知道是秦明远想的主意。就算秦寻雪对周泽年宠爱非凡,在秦夫人的事上秦寻雪还是会犹豫几分。秦寻雪不知道这是秦明远自己的主意,还是秦夫人想要入宫见她一面。权衡之下,秦寻雪最后还是应下了。 如今,笑意盈盈的秦夫人穿着诰命夫人的华服,戴了一套颇为华丽的红宝石面首,保养得当的脸上满是笑意,若非周身气度非凡,旁人很容易将人错认了去,当做年岁不大的……新丧寡妇。秦寻雪想起黑骑卫传来的消息,说在江南时有不少不怕死的,因着秦夫人基本上不和秦明远一同出现,将秦夫人当做来江南赚钱年轻貌美的寡妇,想要娶秦夫人。秦明远气得恨不得把人杀了,但碍于秦夫人不明不白的态度只能作罢。秦寻雪勾唇,想到秦明远吃瘪的模样就想笑。 秦夫人打量着秦寻雪,轻叹一声,一双总是含情的眼里现在满是心疼:“娘娘这几年抽条了,但也消瘦了不少,可是又没好好用膳?雀枝怎么办事的,净让我不放心。”秦夫人的话很是亲昵,不过短短一句话便把两人之间五年的隔阂尽数消除。 秦寻雪一怔,有些心虚地想着这些年确实忙起来就忘了用膳,若非有几次连她这种体质都撑不住差点晕厥过去,才被雀枝发现了,强压着她好好用膳,说不定她早就实现了饿死自己的目标。 但这话秦寻雪自然是不能同秦夫人说的,秦夫人把她从皮包骨养成亭亭玉立,自然是心疼她的。 第86章 陈年旧事 “我想见见那个孩子。” 未宁殿,书房。 秦夫人找上门时周泽年正在书房内对着秦寻雪近些日子送来的草书沉思,他总觉得秦寻雪最近写的字更龙飞凤舞了些,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把这些字帖送去给王太傅一观。 王太傅看一眼便知秦寻雪近些日子心不静,一脸嫌弃地让他拿开,别脏了他的眼。王太傅还让他这些日子别盯着秦寻雪的字练,近些日子的字帖质量都算不得上乘,他如今已然无需拿着秦寻雪的字来观摩,应当去寻些大家的草书来学。纵然有些可惜,但周泽年明白王太傅是为了他好,最后也老老实实应了一句“好”,便抱着字帖回了未宁殿。 正在考虑是否要厚着脸皮找秦寻雪要些大家的字来观摩,突然间,周泽年见福德便闯了进来,却只是站在一边一言不发。 还未等周泽年发问,便听见温和的女声响起,平和温柔,似是能包容一切:“命妇未递庚帖便擅自上门叨扰,还望殿下见谅。” 周泽年:?总觉得这话好熟悉。 周泽年审视地抬头望去,却撞进一双温柔淡雅的眼中。一位身着诰命夫人品级的华服的夫人款款而来,头上戴着一副华丽的红宝石面首。这种过分艳丽的颜色一般人可压不住,但面前的夫人眉眼温和,超凡脱俗,此等大俗大雅的宝石戴在身上也不显繁琐,反而凸显得夫人更为沉稳温和,通身气度非凡,不必多说什么,一眼便知是多年养在富贵人家的女子。 秦寻雪不常召京中贵妇入宫,联想到前些日子他颇为冒昧,擅自掺和进了秦家事务里去,稍微想想便知,面前气度非凡的贵夫人便是秦寻雪的嫡母,京中最年轻的一品诰命夫人,秦夫人。 周泽年想起来,秦寻雪当初漫不经心地说,为了给秦夫人一个诰命,她让如今的东省巡抚秦大人多当了几日的丞相,晚了几日罢免他。一看便是秦寻雪会做的事。 周泽年瞒下眼中的沉思,他是大周送来的质子不假,但身份上来说,他依旧是皇子,自然无需对秦夫人行礼。但秦夫人是秦寻雪的长辈,他从齐雅韵那里得知,秦寻雪不敬兄姊,不敬生父,唯独敬重将她抚养长大的秦夫人。 念及此,周泽年拱手作揖,以晚辈身份行了礼:“大周八皇子周泽年,晚辈见过秦夫人。” 秦夫人细细打量着周泽年,在周泽年行礼后并未躲避,完整受下了这一礼后,才上前一步,将人虚扶了起来,眼里满是笑意:“殿下请起,这倒是折煞命妇了。” 周泽年摇头,温声开口:“秦夫人乃是一品诰命夫人,亦是娘娘的长辈,泽年是晚辈,自然要对夫人行礼。”重点强调了“娘娘的长辈”一事。 秦夫人了然,微微一笑,眼里是真实的满意:“殿下知书达理,自然是好的,但殿下贵为千金之躯,臣妇哪里受得起这一礼。” 周泽年虽然觉得“知书达理”这个词形容他很是奇怪,但并未出言反驳秦夫人,反而引着人往软榻上坐了下来,福德虽然木讷,但见着自家殿下这般尊敬这位夫人,便机灵地上了茶。 周泽年在秦夫人落座后才落了座,坐在秦夫人身边,隔着一点恰到好处的距离,双手将茶奉给了秦夫人,态度真挚,语气亲昵自然:“晚辈对夫人行礼是真心的。夫人有所不知,泽年早早便没了母妃,如今见着夫人,倒是生出几分一见如故来,总觉着能在夫人身上见着母妃的模样,夫人莫要推辞。” 这话倒是不假,沁妃出身医药世家,懂医术同时通佛性,周泽年的母妃在被姜皇后害死前,周明帝的宠爱冠绝后宫,不尊佛教的大周皇宫中,唯独沁妃的宫中供奉着佛堂,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禅香。秦夫人周身气度温和,身上还带着终年不散的禅香,清幽致简,和他记忆中的母妃确实极为相似。 秦夫人一怔,心中百转千回地绕了一圈,最终还是轻轻抚上了周泽年的脸,指尖有些薄茧,微微发烫:“殿下这些年大抵是过得极为辛苦的,好在一切都过去了,若是殿下的母妃泉下有知,大抵也是极为欣慰的。” 秦夫人心知肚明,一个母妃死去的皇子在宫中得有多难熬,就如当初的玄德帝,纵使哄骗了年岁不大的小雪,在宫中的日子好过了些,也依旧受人白眼,缺衣少食。况且秦夫人对大周如今的姜皇后的本性有所了解,那是个佛口蛇心的女子,也不知道周泽年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才活了下来。即使来了大齐,但就秦夫人对小雪的了解,她不爱玄德帝,自然不是真的要周泽年来大齐做些什么,不过是趁机折辱大周罢了。可想而知,周泽年在大齐的日子也不好过。纵然秦寻雪已经及笄多年,但在秦夫人眼中,秦寻雪还是那个要她看着的幼崽,自然会想着要替人收尾。 第87章 过去将来 秦静芷进到慈宁宫偏殿时秦寻雪正闭着眼假寐,一张艳丽至极的脸没什么表情,比起平日里更为温和不少。 秦家姐妹皆习武艺,但秦静芷师从大家,学的是光明正大的剑术,一招一式行云流水。秦寻雪最初的武功是秦景盛教的,秦景盛光明磊落,原先教的自然也是正统的武功,但自打薛云夏领着黑骑卫到了秦家后,便是薛云夏教秦寻雪习武,也不知往哪条路上教的,学的软剑,诡谲多变,一身轻功无人能敌。 秦静芷的轻功算不得多好,只能算是中规中矩,加上今日随着秦夫人入宫,撑着世家贵族的体面,戴了一身金饰,再淑女的人走起来也会叮叮作响,难免会被秦寻雪察觉。但秦寻雪即使察觉到有人进了殿中,也并未睁开眼,反而用葱白纤细的手揉着太阳穴,一副平静的模样。 待到人走近了些,秦寻雪这才睁开了眼,眼里没什么情绪,一派冷漠:“郑夫人这是做什么?” 秦静芷镇定自若地福了福身,笑着回话:“臣妇见过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今日随着母亲入宫,想着还是要拜见娘娘,如今母亲去了未宁殿,臣妇自然要来拜见娘娘。” 秦寻雪“嗯”了一声,微微歪着头看人,一只手还搭在太阳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语气平静:“绣衣阁建得如何了?” 秦静芷猜到她会问这件事,早早便准备好了回答,滴水不漏:“已经重建得差不多了,若是娘娘哪日得了空,可以看看绣衣阁这些日子收集的情报。” 秦寻雪笑了笑,眼里的冷漠消失殆尽,似是不在意此事,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何必如此生疏?阿姐可是和齐雅韵吵完了?” 亲昵得有些过分了。秦静芷心中这般想,暗暗心惊,知晓事出反常必有妖,大抵是要出事。但秦静芷面上却丝毫不显,身份也自然地从臣子转变为秦家阿姊,言语间亲昵了不少:“雅韵郡主对我确有不少误会,但不至于吵起来,只能算是辩论了几句,阿寻可别拿我寻开心了。” 秦寻雪笑笑,手放了下来,没接秦静芷的话茬,自顾自说了下去:“阿娘去找大周的八皇子了,说起来阿姐还没有见过八皇子吧?这世界上居然有人能和齐峥眉眼那般相似,但周身气度却完全不同,倒也真是新奇。” 秦静芷确实未曾见过周泽年。当年大周战败,将周泽年送来大齐时她已经随着郑蕴离了京,前些日子秦静芷入宫觐见秦太后时,即使宫中有传言大周质子这张脸极有意思,即使心中有疑虑,但周泽年还在调养身子,秦静芷也没那个身份去见人一面。 秦静芷早早便知道那人和玄德帝长得极为相似,不然齐雅韵也不能传出所谓替身的谣言,她也不会针对周泽年布局,还胆大包天地扯上了清宁郡主。 秦静芷还没有开口说话,秦寻雪突然发问:“说起来,阿姐可听说了前几日大周使臣端王当街伤人一事?还牵扯到了清宁郡主,京都府尹不敢处理,最后闹到我这来了,这才了结了此事。” 秦静芷面露后怕,语气略为不解:“这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我哪里能不知道这件事。说起来,端王入京后,我远远见过端王一面,看起来是个有教养的皇子,怎么像是疯了一样,胆敢当街伤人,还恰好伤到了清宁郡主的家仆?” 秦寻雪盯着秦静芷好一会,眼神很平静,秦静芷不解,一副无辜的模样,跟着望了回去:“阿寻怎么这般盯着我?可是有什么话要对阿姐说?” 秦寻雪轻笑一声,真情实感为秦静芷高兴:“只是觉得阿姐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这可真是件好事。” 和过去一样,秦静芷还是擅长在幕后搅弄风云。过去,秦静芷汲汲营营,在京中混了个好名声,任谁提起来,都称她为京中最纯白无瑕的贵女,秦寻雪第一次听闻这个说法时便笑得直不起腰来,也可见秦静芷从不沾手腌臜事。这一点白木熙倒是和秦静芷有几分相似。可惜,有秦静芷珠玉在前,倒是显得白木熙的手段有些不够看。纵然没有十足十的证据,但秦寻雪知道,此事必然有秦静芷的手笔,而白木熙技不如人,如今被算计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秦静芷自然知晓秦寻雪是在试探她,但既然秦寻雪并未把话说清楚,她自然能装无辜,将话题转到另一件事上去:“阿寻说笑了,我这些年风吹日晒的,自然变了不少。反倒是阿寻,养在皇宫里,看起来一点都没变。说起来,阿娘回京后一直没离开东市,和过去一样很喜欢市井气。” 秦寻雪眉眼温柔了不少:“那便再好不过了。看起来,宅子是送对了。” 秦静芷将秦寻雪的神情看在眼里,心中酸涩不已。纵然已经过去了好些年,但秦静芷还记得秦寻雪被迫和秦夫人决裂的模样,初现艳丽模样的少女不哭不闹,甚至表情都没怎么变化,身上还穿着秦夫人给她挑的桃红色衣裙,朝着她粲然一笑:“秦小姐,你赢了。” 秦静芷回过神来,将话题重新落到了周泽年身上,试探着问了一句:“大周的八皇子我还未曾见过,只听雅韵郡主提过,八皇子和玄德帝长得极为相似,眉眼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阿寻,阿姐了解你,断不可能是为了玄德帝把人留下,带在身旁好好调教。阿寻,你实话告诉阿姐,你可是要做什么?” 秦寻雪轻笑,言语间满是愉快:“阿姐问得有些迟了呢……” “我想做什么,阿姐不必知晓,只需明白,八皇子从来不是齐峥的替身,他是独一无二的周泽年。” 秦静芷这回是真的惊讶了。秦寻雪是什么人,往小了说是不通情爱,往大了说就是冷心冷肺。当年秦寻雪和齐峥的婚姻本质上便是一场博弈,是一场秦寻雪和那位的博弈。秦静芷看得清楚,秦寻雪继承了薛姨娘的冷漠,她不在意所谓贞洁,不在意齐峥心有所属,她遵循着薛姨娘的意愿,拼了命地往上爬,齐峥也不过是她的跳板。纵使那时秦静芷还并不知晓秦寻雪想要弑君的惊世骇俗的计划,也笃定这两人定然走不长远。这两人,一个心悦他人,一个心中全是权势,貌合神离,表面夫妻罢了。 秦寻雪自然是天生的权谋怪物,是薛姨娘养出来的平复薛家的底牌。即使最后薛家并未平反,同薛姨娘的预想有所偏差,但秦静芷不得不承认,薛姨娘的目的已然达到,秦寻雪是标准的薛家女模样,和那位大齐史上最有名的皇贵妃一样,不会爱人。 故秦静芷从未想过能在秦寻雪嘴里听到这样维护和偏爱的话。她不免有些心惊,重新审视了周泽年在秦寻雪心中的地位:“阿寻的意思可是,当真对八皇子上了心?” 秦寻雪歪头,眼里是真挚的冷漠和好奇:“阿姐为何觉得,我对八皇子上了心?” 秦静芷抿了抿唇,还是没抑制已至唇边的一声叹息:“倒也无事,阿寻还不明白吗?八皇子身上哪里存在值得阿寻做这么多的地方呢?” 秦寻雪神色自然:“我也并非全无所图,我要他策反大周,要他兵不血刃助我拿下大周,统一两国。” 大周和大齐根出同源,两百年前分裂后,双方战争不断,彼此虎视眈眈,都存着吞并对方的心。秦寻雪给自己留下的时间不算多,她答应了秦景盛便会好好活到五年后。即使没有这个约定,秦寻雪也知道,自己身上的毒药石罔医,也没几年好活了。纵然有传言说大周皇室存在秘药能解百毒,但秦寻雪并不想要所谓的秘药。被愿望驱使的怪物失去了前进的理由,停了下来,百无聊赖,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偏偏又因着见过慈悲的人,被迫生出一颗心,忍不住想要为大齐做些什么。 秦静芷这回是真的吃了一惊,她从不知秦寻雪的心中藏着这么大的野心,也不秦寻雪早早开始布局准备吞并大周。秦静芷从不怀疑秦寻雪的能力,秦寻雪是薛家女,能从秦家不起眼的庶女到大齐唯一的太子妃,再到百年间未有的权势最胜的太后,这本身就能说明她的能力。 只不过…… “这个计划,是什么时候定下的?阿寻,不要忘了,八皇子可不仅仅是八皇子,他还是大周的八皇子,身上流着的是大周的血。” 秦寻雪轻笑一声:“阿姐何必知道的这么清楚呢?我都不计前嫌,好心告知阿姐我的计划了,又何必再探听些细节呢?” 这便是不愿说了。秦静芷想到这些日子绣衣阁探听到的秦寻雪的所作所为,眼神复杂,心中百转千回,倒也没能想起齐雅韵的警告,脱口而出:“阿寻,你可曾觉得八皇子对你而言是特别的?他对你而言真的只是棋子吗?” 秦寻雪敲着桌的手顿住,似是有些不解:“阿姐从何听说的?周泽年于我而言自然算不得棋子,我是想要借着周泽年的手毁了大周,但我并不想伤害周泽年,说不出来为什么,大抵是因为他是特殊的?” 秦寻雪不通情爱,这种近乎表明心意的话她说得坦坦荡荡,但就是过于坦荡,秦静芷便摸不准秦寻雪是否真的对周泽年动心。 “那他对你而言到底是什么?”秦静芷步步紧逼,难得有些咄咄逼人。 秦寻雪眼神一冷,到底是因为今日见着秦夫人心情不错,还是好脾气地回话:“阿姐这是何意?” 秦静芷骤然回神,喉头一动,嗓子有些干涩。她自然是知道秦寻雪不通情爱的,也拿不准若是让秦寻雪知晓了周泽年的心思,到底会导致什么后果。 故秦静芷沉默了下来,最后也只是轻叹了一声,回忆起齐雅韵说的话,将此事含糊带了过去:“不过是不知阿寻为何这般偏爱八皇子罢了,难不成真是因着那张酷似玄德帝的脸?” 秦寻雪冷笑一声:“齐峥他也配?阿姐忘了当年齐峥做的蠢事了?” 秦静芷闭眼,觉得今日自己转移话题的方式不太对。秦静芷不愿回忆过去齐峥做过的那些事。诚然,齐峥满腹野心,也确实有能力,但架不住他满脑子情爱,分不清主次。当初玄清帝明示秦家女在夺嫡一事上至关重要,他却还是顶撞玄清帝,要娶谢琳芸为妻。 秦寻雪高高在上,眼里泛起真实的厌恶:“齐峥先是欺骗我,达成合作后还打算毁约,这种恶心的人,哪里值得我为一张酷似他的脸留下周泽年?” 秦静芷并不知道秦寻雪过去和怡妃见过面,故而只能想到齐峥那张脸。见到秦寻雪这般厌恶,不似作伪,也不好再问下去,心中评估了秦寻雪的耐心,权衡下觉着再问下去秦寻雪的耐心怕是要直接告尽。 天气算不得暖和,秦寻雪今日加了一件靛蓝色的小坎肩,但内里却还是一件薄薄的宫裙。如今秦寻雪大抵是有些不舒服,不欲唤人进来,便抬起手揉着太阳穴,露出半截白皙的小臂,上头戴着一个透亮的玉镯,看起来很新。 秦静芷一怔,想起来前段时日阿爹神神秘秘来了她府上,说是要在她的府邸中见阿寻一面,问是为何也不说,只是说送了件礼物给阿寻。 秦静芷本是不信的,但如今见着秦寻雪手上挂着的那个玉镯,有些迟疑发问:“阿寻,怎么不见你戴着素日里戴着的那个玉镯?如今这个可是阿爹送的新玉镯?水头倒是很足。” 秦寻雪抬眼看她一眼,将手臂向前一递,将衣袖挽起了些,露出那个泛着青色的玉镯,笑眯眯开口:“很漂亮吧,这可不是秦明远送给我的,这是八皇子送给我的。” 秦静芷顿感不妙:“阿寻可知道,八皇子送镯子给你是何意?” 秦寻雪满脸不在乎:“不过是表示感激的玉镯,阿姐不必这般紧张。” 秦静芷扯了扯嘴角,觉得好悬没让阿娘看见阿寻手上的镯子。若是看见了,阿爹就不要着能回去了。 秦静芷一阵头疼,后悔当初觉得无所谓,便没让秦寻雪接触这种事情,如今解释起来分外麻烦。秦静芷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心中为周泽年点蜡。 第88章 最后试探 秦静芷并未多说什么,在殿中坐了好一会,一言不发。秦寻雪乐得清闲,因着今日要见秦夫人,昨日夜里她难得失眠,如今见过了秦夫人,那股喜悦感渐渐淡去,涌上来的便是深深的困倦之意。如今秦静芷不说话了,倒是省的她再去算计人,故而慢慢闭上了眼,意识慢慢放空了些,竟是不知不觉撑着头睡了过去,呼吸浅浅。 秦静芷即使不看人也知道秦寻雪如今入睡了,不由得露出一个浅浅温和的笑。阿寻难得在她面前这般放松,自从她当年不懂事,撕破了脸皮后,秦寻雪对她竖起了满身尖刺,防备又冷漠。时间淡化不了刻骨铭心的伤害,但到底是留下了些痕迹,她理解了阿寻,阿寻也不再那般戒备她。 秦静芷就那样端坐在下方,静静抬头看着秦寻雪。阿寻这些年过得很苦,难得好好休息片刻,不必让人来打搅。偏殿门外站着的雀枝察觉到殿内没了声响,悄悄探了头进来,见着秦静芷转过头来,手指竖在唇上轻轻示意她。雀枝抬头望了望上头,见着姿态放松,靠着椅子小憩的秦寻雪时微微一怔,但随即会意,转了身并未靠近殿内,向外走了两步,知晓自家娘娘对声音极为敏感,遣侍从往外走了几步,吩咐人注意着些,若非要事不得靠近偏殿。 机灵些的小黄门和雀枝关系好些,大着胆子靠近了雀枝,贴在雀枝耳边小声问话:“雀枝姑姑,若是秦夫人来宫里找娘娘,奴才们可要拦着?” 雀枝顾及着殿内的娘娘,声音也放得很轻,但语气很笃定:“若是秦夫人来了,告诉秦夫人娘娘休息了,秦夫人自然会谅解的。” 雀枝看得真切,秦夫人如今能去寻大周八皇子自然是得了娘娘首肯的,既是如此,便证明娘娘和秦夫人之间至少已经说开了些什么,日后秦夫人少不得要多进宫陪陪娘娘。秦夫人自娘娘幼时便对娘娘疼爱有加,便是亲生的女儿有时也比不得娘娘,这样的秦夫人自然不会计较。 小黄门喏喏应下,见没人打算再问些什么,雀枝便把人都遣散了,让人小心着些走动,别惊扰了娘娘,侍从自然是无所不应的。 未宁殿书房内,秦夫人和周泽年聊了好一会,谈话也正巧接近尾声。秦夫人眼睛比谁都尖,她是大家族里细心培养的世家女,自然对情感通透,一眼便看透了周泽年对自家小雪的情感,也知晓自家孩子压根不通情爱。 秦夫人看得长远些,虽说她归京的时日算不得久,但她眼见着秦明远将自己从江南千挑万选的玉镯转手送给了周泽年,周泽年最后以自己的名义送给了小雪。这件事是在她的默许下进行的,毕竟她看小雪手上那个成色算不得好的玉镯不顺眼也很久了。成色倒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那玉镯是薛姨娘留下的东西,着实碍眼。但她也只是想着试探试探,没成想小雪当真收下了玉镯,今日还戴在了手上。 这本身就是一种信号,一种暗示。毕竟,小雪真挚地痛恨着薛姨娘,但也从未放下薛姨娘,那个玉镯是对薛姨娘的凭吊。秦夫人不是没想过换下那个玉镯,但小雪的态度极为坚决,秦夫人只能作罢。没想到峰回路转,最后竟是周泽年让小雪摘下了玉镯。 这便足以证明,周泽年对小雪而言是特殊的。 秦夫人目光中的笑意真实了不少,越看周泽年越满意。大齐对女子的束缚比大周要深些,底蕴丰厚的大齐留有不少大世家,世家本身就代表着权力,也束缚着女子。但秦夫人自幼便无拘无束,吴家不束缚她,自由生长的秦夫人从不觉得自家的孩子需要为玄德帝守寡,若是小雪有看得上的,你情我愿的话,养着当男宠也不是不行。 第89章 要喝酒吗 “要喝酒吗,大周的八皇子?” 秦静芷和秦夫人离开的时辰算不得晚,但命妇入宫有时辰限制,秦寻雪是不在意这些的,但秦夫人恪守礼节,不愿让那些敌对秦寻雪的文官抓到把柄节外生枝,便卡着时辰离开了皇宫。临行前秦夫人命人取了自己在江南这些年酿的桂花酿,既有酒的清香又有桂花的香甜,且并不醉人,即使秦夫人知晓秦寻雪如今的身子和常人无异,但自幼养大的孩子在秦夫人眼中还是瘦弱的,自然是酿了桂花酿送给了秦太后。 秦寻雪目送秦夫人和秦静芷远去,怅然若失。齐雅韵看在眼里,眼神微微一闪。纵然秦寻雪总是以怪物自喻,但齐雅韵明白,有七情六欲的人怎么能算是怪物呢?不过是对情爱算不得敏感罢了。齐雅韵微笑,仍然不打算对周泽年施以援手。倘若他能让秦寻雪通情爱,传言便不攻而破。 齐雅韵站在秦寻雪身后一步,周泽年则站在了秦寻雪的身边。早在周泽年自然地站在自己身边时秦寻雪便偏头看了人一眼,但周泽年态度过于自然,秦寻雪便只是轻笑一声,默许了此事。 如今,秦夫人和秦静芷的身形渐远,秦寻雪并未假借他人之手,自己接下了秦夫人递过来的桂花酿,如今提在手中,微微抬起手来看了一眼,便偏过头朝着周泽年扬唇一笑:“要喝酒吗,大周的八皇子?” 是夜,未宁殿的外头站着脸色很不好的福德和雀枝,两人相互看了一眼,雀枝先是一愣,随即扬起一个善意的笑,福德偏过头不看她,冷哼一声抱着胸假寐。 雀枝假笑:果然该把人给灭了。 未宁殿的小院内并未留人伺候,先前便说了,秦太后不是什么能被束缚住的主,她厌恶规则,不反对享乐但自然也不会喜欢有人在身边伺候着。如今她心血来潮想找周泽年喝酒,便是只带了雀枝一人前来。就算带了人来也不要雀枝伺候在身边,反而把人留在了殿外,自己一人进了未宁殿。 此时,秦寻雪饶有兴致地绕着小院走了一圈,周泽年站在院中的小桌旁略有羞涩地笑了笑,似乎对自己这个过于清贫的院子有些羞愧。 “内务府克扣八皇子了?怎么这院中什么都没有。” 周泽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娘娘这般宠信泽年,内务府自然不可能短了泽年的吃穿用度。不过是因为先如今已是深秋季节,万物凋敝,没必要违背本性,让不合时宜的东西出现。” 秦寻雪眼里闪过几分兴趣,最后却是什么都没问。两人站得算不得远,如今秦寻雪对周泽年的态度轻松随意了不少,随意将手中提着的桂花酿丢给周泽年。周泽年有些手忙脚乱地接住了,却听见秦太后轻嗤一声,调笑着开口:“如今看来八皇子确实需要练练武功了,下盘颇为不稳啊。赶巧明日秦将军便会入宫,去练武场学些东西。” 周泽年勉强笑笑,君子六艺中自然要会骑射,进而演变为习武。当初在大周皇宫里,姜皇后假惺惺派了人来教他习文,却有意无意拦着不让他习武,福德不能出手,故而过去被学了武的兄弟压在地上揍也是常有的事,姜皇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到明面上去,她从不过问。 所以初次听闻秦寻雪有意让他习武一事时,周泽年是极为高兴的。不过这夫子的人选轻轻松松便定下了秦将军,周泽年还是有些笑不出来。 秦寻雪似是感受到了周泽年有些抵触的情绪,稍微一想便明白周泽年大抵是抵触和秦景盛相关的事,不免有些失笑。本不欲多说什么,但莫名其妙的,秦寻雪想起了秦静芷试探的那句话,心中一动,状似无意开口:“八皇子可知,我的武功最开始便是由秦将军教的?这也算是师出同门了,指不定八皇子还要唤我一句师姐。” 周泽年一怔,脸上发烫,深呼吸了一下,这才压下了脸上的热意。他有些磕磕绊绊地开口,语气有些甜腻:“娘娘说笑了。” 第90章 练武 最后,一次好好的喝酒以秦寻雪醉酒告终。 秦寻雪倒不是不胜酒力,秦夫人酿的桂花酿算不得多醉人,喝到后头秦寻雪起了兴致,跟周泽年道了一句稍候,便仗着自己轻功了得翻墙而出,没惊动任何人,取了一壶竹叶青回来。 彼时,秦太后一身漂亮的红衣,坐在墙头上提着酒,在月光和灯笼下眉眼弯弯,桂花酿不醉人但上脸,向来处变不惊的秦太后脸上泛起红晕,美得动人心魄。 秦寻雪坐在高墙之上,看起来已经喝了不少酒。周泽年低声哄着:“这天算不得暖和,上头风大,娘娘可要下来?” 秦寻雪晃着酒壶,摇摇头,眉眼倦怠,调侃出声:“莫不是八皇子想要喝竹叶青才这般说?不成不成,太医院那边说了,你不能喝烈酒。” 周泽年无奈,语气却温和,甚至带了些不自觉的笑意:“娘娘说笑了,上头风大,若是雀枝姑姑知晓了可怎么办。” 秦寻雪脸一垮,孩子气地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从高墙上一跃而下,并未发出半分声响,悄无声息。 “不能告诉雀枝哦,”秦寻雪眨眨眼,褪去大齐太后的身份,秦寻雪也不过二十,正是天性活跃的时候。 周泽年微笑,眼神很温柔,不动声色离人站得近了些,大着胆子往前走了一步,几乎和人面对面站着了,从远处看去,仿佛把人圈在怀里。 秦寻雪低着头看手中的酒壶,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却飞快消失,笑盈盈地站在周泽年的保护范围内,并不躲避。 见人似乎没反应过来,周泽年压制心中的窃喜,低头看着秦寻。大齐的秦太后抬着头看人,但眼神却并未落在他身上,仿佛在看着天上的月亮。周泽年心中一动,想起秦寻雪的表字,几乎抑制不住想要触碰秦寻雪的欲望。但最后,周泽年只保持这个距离不到几息,往后退了退,保持了一段距离,让开了一步,温声道:“娘娘可还要喝酒?请。” 秦寻雪这才像是大梦初醒一般,笑着应了一声,眼神还是亮晶晶的,但似乎不是很清醒,扯着人宽大的衣袖便落了座,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了一壶清香的酒。 “这是清酒,说是清酒但酒味极淡,连陛下都能喝上一些,八皇子不必担心喝醉或是喝了身子不适。我问了太医,太医说了可以适量饮些清酒。”秦寻雪笑着开口,将玉壶推向了周泽年,晃着自己手中的竹叶青,对着壶口便喝了一口,姿态豪迈,但因着这张脸过于妍丽,这种姿势秦太后做起来却带了些勾人的意味。 周泽年喉头动了动,也不知是对这清酒起了兴趣还是怎么。 最后,周泽年还是没怎么喝酒,只是支着头看秦寻雪喝酒,明明没怎么喝酒,但周泽年总觉得,自己有些醉了 不久,秦寻雪便有些醉了,倚在小桌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秦寻雪酒品很好,即使醉了也不会闹,也不说话,只是乖乖地呆坐着,看起来比平常迟钝不少。周泽年今日能和秦寻雪待在一起这么久,已然知足了,故而在察觉到秦寻雪似是醉了后,他也并未做什么逾矩的行为,即使真的很想要触碰秦寻雪的脸,最后也只是克制地触碰了秦寻雪的发尾,转瞬便收回了手。 周泽年低着头,轻叹一声,最后起身去寻了雀枝进来。雀枝听闻秦太后醉了后并未诧异,反而意味深长看了周泽年一眼,眼里的冷漠和厌弃不加掩饰。 雀枝扯了扯嘴角,最后也只是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殿下该庆幸,自己今日没做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 雀枝扶着秦太后离去,秦寻雪乖乖起身,窝在雀枝的肩膀上,乖巧得不像话。雀枝朝周泽年点头:“奴婢告退,还望殿下恕奴婢不能行礼。” 周泽年温和一笑:“泽年自然不会在意这种小事。” 雀枝呵呵,提醒了一句:“殿下莫要忘了明日要去练武场见秦将军。” 周泽年微不可闻僵了一笑,笑容虚伪了一些:“自然。”真是烦人。 未宁殿的大门缓缓合上,福德一直未曾开口,待到雀枝离开后才进了殿中,候在周泽年身后,像是一道影子。 周泽年提起玉壶,倒了一杯清酒给自己,秦寻雪在时他并未饮酒,如今人走了,他反而来了兴致,端起小小的玉杯品了酒,从唇边溢出一声舒适的叹息:“好酒。” 第91章 交易 结束今日的训练时周泽年已经站不直了,被养得如同贵公子一般的人前些日子还躺在床上调养身子,加上并未接受过这种训练,实在有些受不住这种强度,不顾形象地瘫坐在地上,完全不在意所谓的形象了。 秦景盛居高临下,眼里全是轻蔑,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加练的话为难周泽年,只是掩饰不住自己的嫌弃,带着些追忆开口:“娘娘当年刚刚开始习武时也不过六七岁,跟我的佩剑差不多高。当初……发生了些事,娘娘变得不再那么爱笑,总是板着一张小脸,练武的时候极为粗暴,拿着木剑都能把木桩劈成两半。” 周泽年确实很累,但听到秦景盛的话还是心中一动,眼前慢慢浮现小小的秦寻雪提着一把不算锋利的小木剑一下下砍着木桩的身影,忍不住温和了眉眼。周泽年擦了一把汗,纵使是深秋时节,这么高强度的训练后周泽年还是出了不少汗,里衣也被汗浸湿了。 周泽年坐在地上,抬头望着神情冷漠的秦景盛,知晓秦将军还在为了上次留他一个人面对秦太后一事恼他,倒也不甚在意秦景盛的冷脸,毕竟此事是由秦太后吩咐的,秦景盛就算再不满也不会惹秦太后动怒,自然会好生照料他。 周泽年微笑,一张脸因着训练强度过大泛起红晕,显得有气色了不少,也显得这张面如好女的脸更加勾魂夺魄。 “秦将军可要和我做笔交易,稳赚不赔。” 周泽年声音算不得大,如今练武场上还有不少人,即使顾及着秦景盛不敢上前,但都是习武之人,难免会有人耳听八方,听见他说话,故而周泽年放轻了声音,脸上全然是无辜的表情。 秦景盛闷哼一声,眼神很冷。作为镇守边疆多年的大将军,秦景盛从来不是什么只长肌肉不长脑子的将领。在他成为凶名在外的定远大将军前,他就已经是秦家本家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只是后头弃文从武罢了,自然不是傻子。 秦景盛眼神紧紧盯着周泽年,冷淡地开口,并未压低声音,笃定周围的人都听不见:“哦?殿下要和我做什么交易?” 周泽年不答,反而提起了另一件事,是今晨从勤政殿传出来的消息:“听说娘娘今日罢免了好几个户部的大臣,泽年听说,是这几位大人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六部里基本上都是秦寻雪一手提拔上去的人,秦寻雪虽然喜怒不定,但总有人侥幸从秦寻雪的高压下活了下来,也难免有人坐在位置上坐久了便生出了些不该有的心思,惹得秦寻雪侧目,动动手指便处置了人。 秦景盛虽不关心文官那边,但刚刚从早朝下来,他自然是不会忘了刚刚发生的事。虽不理解周泽年为何提起这件事,但秦景盛还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这件事。 “将军可知道,他们勾结了大周,想要毁坏粮草呢。”周泽年笑眯眯开口,丝毫不觉得这种话说出口有多恐怖,也不觉得这件事会造成多大的恶劣结果。 秦景盛看在眼里,心中总有种不太好的感觉。总觉得这副模样在谁脸上看到过,是谁呢…… 还没等秦景盛想起来,周泽年接着开口了:“这件事是泽年领着手底下的黑骑卫查出来的,索性发现得早,没造成什么损失。将军要不要和我合作?或者,将军夫人需不需要和泽年合作?” 第92章 脑子不好 周泽年光明正大找上门来的时候齐雅韵刚刚用过早膳,心情舒畅,本来看什么都没好的心情在见到周泽年之后烟消云散。 穿着一身墨绿色镶边白衣的大周八皇子手中抱着几卷书,看起来刚刚从御书房出来,嘴角挂着温和真挚的笑,和外头的世家公子没什么两样。齐雅韵一阵牙疼,想起秦寻雪交给自己的任务,特别想关门送客。 但周泽年人都已经到了芷扬宫,便意味着秦太后默许了此事,纵使满腹怨怼,齐雅韵还是冷着脸上前,不冷不热开口:“泽年殿下今日怎么有空来芷扬宫找本郡主?”一如既往娇纵的模样。纵使齐雅韵这些日子在外打造了一个温婉贤淑的郡主模样,让同样走小家碧玉温柔小白花路线的齐雅雯陷入一个尴尬的境地,但介于周泽年第一次见她,雅韵郡主便拿着鞭子打算抽人,故齐雅韵并未掩饰真实的自己。 周泽年微笑,眼里是真挚的笑意:“今日读完这几卷书时辰尚早,想起来泽年还未谢过郡主上次助我一臂之力的事,故而绕了个远路来芷扬宫见见郡主。”周泽年并未掩饰自己的目的,坦坦荡荡,但齐雅韵可不信周泽年只是为了一句虚无缥缈的“感谢”跑来找她。他们这种人,面热心冷的,这种天大的人情可不是几句不痛不痒的谢谢便能掀过去的。 齐雅韵冷淡应了一声,满是审视的态度:“殿下客气了。如今谢也谢过了,娘娘交给本郡主的要事还未完成,招待不周,还望殿下见谅。” 周泽年眼神并未躲闪,反而点点头,仿佛未曾听出齐雅韵言语中的逐客之意,眉眼弯弯,不顾齐雅韵的阻拦走进了芷扬宫内:“说到要事,泽年确实有一事相求。” 齐雅韵忍不住背着人翻了个白眼,暗自腹诽却不打算说出来,转身进了内室,态度也算不上很好:“进来。” 周泽年眉眼间的笑意深刻了些,这些日子在大齐皇宫里,他仿佛又张开了些,眉眼依旧艳丽,面若好女,但多了几分锋利,任谁第一眼看过去都不会觉得这是个女子。 齐雅韵皱眉,没仔细想,只觉得周泽年莫名长得不一样了些,看起来和齐峥越来越不像了。 周泽年随着齐雅韵入了内室,随意落座,齐雅韵也懒得跟他计较这件事,扬了扬下巴:“说吧。” 周泽年好脾气地开口,内容却极为犀利:“泽年这些时日多读了些书,心中便一直有一个疑问。郡主看起来似乎既不厌恶娘娘,也不厌恶……玄德帝,为何当初与郡主初次见面,郡主便视泽年如蛇蝎,还罕见地扬了鞭呢?”齐雅韵被困宫中有些时日了,即使周泽年不得多见齐雅韵,但也能看出面前的女子和当初初见时扬鞭要收拾他的模样有很大出入。 齐雅韵并未给人上茶,芷扬宫内伺候的宫人并不多,如今都在外头。齐雅韵摩挲着手中的茶盏,垂眸吹着漂浮在茶水上的碎叶,兀得笑出了声:“我当是什么大事,不过便是这样一件小事,值得你从御书房过来找我。告诉你也无妨,若非如此,殿下这辈子都没办法在太后面前露脸。” 周泽年惊愕抬头,齐雅韵步步紧逼,不太在意他的态度:“你不知此事也正常,毕竟秦太后心思诡谲,能参透的人很少。殿下就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回京?为什么太后对我择婿一事颇为纵容?这可不仅仅是因为我是大齐唯一一个玄清帝并非因着宗制亲封的郡主,还因为秦太后本身就打算让我成婚。猜猜看,秦太后先前想定的那个倒霉蛋,是谁呢?”当初京中世家里,秦寻雪算是最小的那个,纵使是齐雅韵也比她年长上几岁,如今自然也已经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了。 周泽年眼神一凛,不敢相信秦太后会这么疯狂,但齐雅韵接下来的话打破了他的幻想:“就是她用好些个大周城池换回来的大周质子呀,是她未曾见过一面的大周质子啊。” 周泽年眼神一沉,告诉自己这都是过去的事,不必为此牵动情绪。 齐雅韵说到兴头上,兴致勃勃:“所以我要让秦太后见你一面。我才不想嫁给大周的质子,听起来就很晦气,不但不符祖制,还像是吞了什么一样难受,亏得秦太后想出来这么个膈应人的想法。” 周泽年没找到插嘴的空隙,齐雅韵便话头一转:“好在让殿下见太后一面的计划成功了。你留在了宫中还得到了太后的宠信,太后找到了新的乐趣,我可以自己选择夫婿,这可是三赢的好局面,殿下应该高兴才是。” 周泽年:……还真高兴不起来。 秦寻雪的心思看起来不好猜,但还是有一定逻辑在里面的。齐雅韵作为大齐皇室中仅存的适龄郡主,朝中保皇派自然要留下她,甚至还会在她的婚事上大做文章,直指秦太后。在这些日子里,周泽年了解到保皇派人数众多,其中还分成两派,一派颇为激进,自然容不下秦太后掌权。秦太后也不知为何容许了这样的党派存在在朝堂上,给的权力还不小。 这样的党派自然有能力合起伙来上奏雅韵郡主的婚事。纵使齐雅韵万般不愿,还是放弃了在封地混得风生水起的日子,老老实实随着瀚王归京,然后就听闻了秦太后有意将她指给大周质子的噩耗,简直两眼一黑险些晕过去。 齐雅韵没见到秦太后的人,就已经气得七窍冒烟了。面见太后之前,齐雅韵被愤怒的想法烧昏了头脑,决定赌一把让秦寻雪见周泽年一面。 这便是初见一事的始末了。周泽年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居然是这么草率的展开,但确实看明白了这位大齐郡主内心大抵是不愿嫁人的。 周泽年倒也不存在什么被利用所以恼羞成怒的想法,细细想来,当初他也并未真的被打,还因祸得福见到了秦太后,被人带回了慈宁宫,无尽的宠爱源源不断,纵然有些别扭,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再去追究也没必要了。况且,不管齐雅韵如今说的话有几分真假,周泽年早已猜到,齐雅韵当初大抵,是存着算计他的心思的。 强行压下心中的百种情绪,周泽年还能笑着开口:“如此说来,还真是该感谢郡主。毕竟我们,相看两生厌。” 齐雅韵挑眉,难得见到周泽年把这种厌恶的情绪摆在表面上,也难得见着一直戴着伪善面具的人掀起虚伪假面的一角,虽然惊悚,但也弥足珍贵。齐雅韵暗暗提防着。事出反常必有妖,齐雅韵可不认为在求她办事时都不会变脸的人会因为这样几句不知真假的话破功。 ……即使齐雅韵说的还真的就不是完整的真话。 齐雅韵如临大敌,不自觉紧绷了些,收起了刚刚嘲弄的笑:“殿下说得这般客气,倒是显得我小肚鸡肠了。” 周泽年温和笑笑,并未因齐雅韵略带嘲讽的话语影响,攻守易势,如今轮到周泽年说话了:“泽年确有一事相求,还望郡主看在先前算计了泽年的份上,施以援手。” 齐雅韵有些理亏,但这一点理亏并不至于让她答应周泽年的话。 齐雅韵是玄清帝放在眼皮子底下养大的孩子,比起其他皇族而言更早接触算计和权谋,如今周泽年眼里明晃晃地写满算计,让齐雅韵一时间沉默下来,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齐雅韵想,这种态度真的适合求人吗,莫不是脑子不好? 第93章 何为爱慕 我果然还是疯了。 齐雅韵心虚至极,都不敢看秦寻雪一眼,假装看天看地不看秦寻雪。 秦寻雪今日得了空,还没想好今日是练剑还是练字,齐雅韵便风风火火闯进了慈宁宫,顶着雀枝要杀人的眼神,闭上眼,视死如归喊出来了一句话:“周泽年逼我的,他说让我求你让秦将军的夫人入宫单独见你一面!” 齐雅韵想了一夜还是觉得有诈,秦寻雪对她那么不信任,怎么可能任由周泽年三番五次接触她还不找她麻烦,齐雅韵自认在阴谋算计一事上比不过秦寻雪,昨夜翻来覆去一夜未眠,最后心一横直接冲到秦寻雪宫中,对着人直接说出了一切。 齐雅韵根本不敢看秦寻雪如今是什么表情。秦家就是一笔烂账,谁掺和进去都很难看,周泽年不知者无畏,自然敢提出那个堪称僭越的提议。但齐雅韵和秦寻雪是什么交情,她敢到秦寻雪面前说秦家,那就是找死。虽说稀里糊涂答应了周泽年,但齐雅韵又不是傻子,哪里敢直面秦寻雪的愤怒,自然要把周泽年搬出来。 秦寻雪盯着齐雅韵死死拉住她袖子的手,毫不留情一甩,慢条斯理整理了一下衣袖,这才谴责着开口:“齐雅韵,你的礼仪是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你是大齐的郡主,理应端庄……” 齐雅韵打断:“没人,别演,别说得好像你很在意这种虚礼一样。” 秦寻雪微笑:“我当然不在意,但你冲上来拉我的衣袖我就很在意了。” 齐雅韵垮脸,一张娇艳的脸上苦大仇深:“你就是针对我!” 秦寻雪和齐雅韵自幼便是这种相处方式,就算隔阂依旧,但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并不会改变,旁人看起来觉得惊悚,但雀枝接受良好,面无表情赶着侍从离开了慈宁宫,退出前朝秦寻雪微微颔首,秦寻雪扬了扬下巴,示意自己无碍,放心离去。 秦寻雪转身,声音慵懒,似是不在意齐雅韵刚刚说的话:“陪我下盘棋吧,好久没和郡主一起下过棋了。” 齐雅韵冷笑:“不要说得好像你很擅长下棋。”秦寻雪比不得秦家精心培养的秦静芷,属于琴棋书画样样都通但样样不精通,薛姨娘只来得及教她阴谋算计,故而秦寻雪算不得多擅长下棋。 秦寻雪不理她:“我这些年略有长进,连王太傅都夸我进步神速。” 我觉得他是懒得应付你才乱说的。齐雅韵心中这么想,但却不敢让秦寻雪知晓,故只是跟在秦寻雪身后进了殿中,一边还在问她的打算:“你不生气吗?大周的质子妄图干涉你的计划,你不应该刁难他吗?” 秦寻雪察觉到齐雅韵话语中的调侃之意,并未停留,领着人走到靠窗的棋盘旁,坐在了黑子一侧。 “哦?雅韵郡主还惦记着哀家的事?就是不知道郡主如今是否,还惦记着云夏呢?” 齐雅韵一僵,嘴硬:“谁惦记云夏?反正不会是我。跟你有关的人和事都不值得我惦记。” 秦寻雪闷闷地笑了笑:“哦,我还以为郡主一见薛郎误终身呢。” 齐雅韵黑脸,咬牙:“你闭嘴。” 齐雅韵多年前确实爱慕薛云夏,那个隐藏在黑暗里,笑起来却很明媚的薛家子。薛家人都有一副好皮囊,薛云夏也不例外,情窦初开的少女娇纵蛮横,打遍京中无敌手,却输给了闺中好友的小暗卫,也是好友的兄长。 点到为止的比试,那人嘴上说着告罪,眼里却满是狡黠,出手狠辣,求生本能锻炼出的体魄自然和她这种贵族不一样,不过十招,齐雅韵便匆匆落败,不仅输了比试,还输了心。 甚至跑秦府的次数耶多了起来,齐雅韵说着找秦寻雪,眼神却不由自主落在一些不起眼的角落里,妄图找到隐藏在不易察觉的角落里的薛云夏,还对秦寻雪说出了“一见薛郎误终身”这种话。秦寻雪一脸冷漠,甚至有心情呵呵一笑,笃定她不过是见色起意。 ……结果齐雅韵还真的喜欢了薛云夏好多好多年,直到薛云夏作为大齐秦太后的黑骑卫而死,直到宫中多出一位面容白皙英俊的云夏公公。 第94章 不必试探 齐雅韵最后还是输了。秦寻雪确实不精通下棋,但齐雅韵下得也很差。 隔着馥郁的茶香,云雾缭绕下秦寻雪的表情看不太真切。落下最后一子,秦寻雪倚着宽大的皇宫椅,长长的衣袖渐渐垂落。秦寻雪微微一笑:“居然赢了呢。” “……”齐雅韵发誓她没有放水,她只是今天心里想着事,神思不属,才会输给秦寻雪的。一定! 秦寻雪坐直,一举一动皆为优雅典范,宫中最严苛的教养嬷嬷看了都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处。秦寻雪伸出手,慢慢收拾着棋局。这种事本不该由秦寻雪来做,她是金贵的太后,日理万机,朝政皆要过一遍她的手。但秦寻雪做事向来随心,她愿意收拾棋局,就没有人敢劝。齐雅韵了解秦寻雪的脾气,自然不会劝,只会跟着人一同收拾棋局,不由得也坐直了些。 满室寂静中,秦寻雪突然发问:“你说,周泽年要你来找我。” 齐雅韵:“你居然还记得。” 秦寻雪手一顿,抬头冲齐雅韵露出一个标准的笑:“郡主方才说了些什么,哀家好像没听清。” 齐雅韵:“……对,周泽年要我来找你,让我求你让你嫂嫂进宫觐见。”齐雅韵向来不敢踩秦寻雪的雷点,因着最近见秦景盛和秦寻雪的关系有所缓和这才敢试探。 秦寻雪当真没对齐雅韵这般称呼贺温娅有所反应,反而若有所思:“那孩子是叫什么?贺温娅吗?” 齐雅韵挑眉:“娘娘这么称呼嫂嫂,便是提前了解过了?” 秦寻雪对贺温娅的印象倒是不错,如今齐雅韵过于直白的试探也没有惹得秦寻雪发疯。她甚至极为自然地点头,手上已经快收拾好了棋局中的黑子:“自然是调查过的。安排在秦景盛身边倒是不值得我去调查,但这孩子要接触清宁郡主,我自然要调查一番。动静大了些,秦景盛知道了,还惊动了清宁郡主,传了密信给我,说这孩子是个极好的,不必担忧。” 齐雅韵见她一口一个“孩子”,倒吸一口凉气:“更正一下,你的这位嫂嫂只比你小上一岁,没必要称呼为孩子,听得我膈应得紧。” “和年龄无关,”秦寻雪的眼神很黑,“那是个很单纯的孩子。” 齐雅韵不欲和她争辩此事,见她快收拾好了也加快了速度:“心情不错?那就给个准话,我好回去回话。” 秦寻雪心情不错的时候态度再坏她也能接受,但这种情况一般不多见。但前头齐雅韵刚刚自揭了伤疤,还难得输给了她,秦寻雪心情自然不错,要不然也不可能闲下来挑棋子。故而齐雅韵大胆发问,赌秦寻雪今日好说话。 秦寻雪小心收好棋子,微微抬眼看齐雅韵:“快些收拾了。怎么?雅韵郡主又跟人做了什么交易,竟是如此关心此事?” 齐雅韵嗤笑一声,将手中的一把棋子丢进棋盒中,向后扬去,抱着胸仰着下巴看人,姿态娇纵,优雅的表象碎了一地:“给个准信,快点。” 秦寻雪垂眸,似是不被齐雅韵的话影响。她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漫不经心地替齐雅韵将白子收了起来,吩咐刚刚唤进来的小宫女将棋盘端下去,换了一壶茶水上来。待到小宫女行礼退下后,秦寻雪这才抬眼看了人一眼,眼神冷了下来:“齐雅韵,不要得寸进尺。” 齐雅韵冷笑,口不择言:“我至少不像某个胆小鬼一样只会躲起来逃避事实。就算我莽撞,我至少做了,不是吗,娘娘。” 齐雅韵难得语气这么尖锐,上次这么尖锐,还是秦寻雪杀了齐峥后两人第一次见面。如今话都说出口了,齐雅韵破罐子破摔,打算把周泽年的老底全掀了:“你明明知道,周泽年对你……” “容后再议。”秦寻雪抬手,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漫不经心却不容置疑,明明语气不是很严格,但齐雅韵还是闭上了嘴。 第95章 想见一面 最后秦寻雪还是同意了贺温娅入宫觐见一事。秦寻雪眉眼淡淡,看不出几分真实的情绪,微微勾唇一笑,手上端着茶盏,齐雅韵恍惚间从那张脸上看到了悲天悯人的情绪,旋即甩甩头,将这个荒谬的想法赶出了脑袋。 秦寻雪垂着眼,静静地看着茶盏中清透的茶水,语气很平静:“哀家应下这件事,不过是为了安抚秦家,和郡主无关,更和周泽年无关。郡主不必把此事揽到自己身上,也不必担忧什么。只要记得,哀家说过,要在年关前让世家抬不起头来。” 齐雅韵想起秦寻雪那个毁灭世家的计划就一阵头疼,她哪里不知道世家这些年行事小心了不少,但依旧还是秦寻雪的眼中刺。齐雅韵不知该怎么劝,几次张口,最后只能干巴巴问了一句:“一定要弄死世家吗?” 秦寻雪没看她,下完棋后整个人都冷漠了不少,说话也很冷淡:“那么,郡主希望哀家做些什么?保住世家的荣光吗?保住世家的地位吗?郡主该知道的,从哀家登上这个位置起,代表的就不再是世家,代表的是皇权。” 明明代表的是那些个平民百姓。齐雅韵腹诽,秦太后出身世家,偏偏是世家的叛徒——薛家仅存的血脉,虽说薛姨娘确实没教秦寻雪什么好东西,唯独让她看到了世家把控下的平民百姓,生了一颗看似阴晴不定实则慈悲的心。纵然秦太后说着自己代表着皇权,但仔细推敲这几年下达的各个政令,轻赋税,不重徭役,靠着喜怒不定的脾气和越发神秘的黑骑卫镇压世家,百姓安居乐业,唯独她自己一双眼越来越冷。 齐雅韵肯定,若是秦寻雪找不到理由活下去,待到世家一事尘埃落定后,秦寻雪定会剑指大周,说不定会做出什么同归于尽的蠢事来。齐雅韵抿唇,眼里满是冷意。纵然她不觉得周泽年这种伪善的性子配得上秦寻雪,但如今看来,唯独周泽年能拨动秦寻雪的情绪,她只能放手一搏。 ……毕竟,齐雅韵只想要秦寻雪好好活下去。 齐雅韵顺着秦寻雪的话:“年关前解决?看来娘娘确实布局了许多年了。但世家盘踞大齐多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娘娘可是有十足的把握,能覆灭世家?” 秦寻雪有些不耐,本来今日心情不错,但齐雅韵这几句话问下来,让她从心底里生出几分厌烦来。秦寻雪也是人,纵然她总是称呼自己为怪物,但她清楚地知道,薛家女并非怪物,是活生生的人,不能做到毫无波澜。 突然之间,不知道为什么,秦寻雪有点想见周泽年。这样想了,秦寻雪便这么做了。秦寻雪猛然站了起来,眉眼弯弯,到底还是存了几分良心,先回答了齐雅韵的话:“我不用覆灭世家,我要的,是完全为我所用,为皇室所用的世家领头羊。至于什么时候,就定在今年的秋猎吧。说起秋猎一事,因着齐不齐年幼,已经好些年没办过秋猎了,还是该办办。况且,慢慢削弱属于世家的权力,那可不是我做的事,是齐不齐该做的事。好了,哀家今日乏了,郡主先退下吧。” 齐雅韵挑眉,不知该先震惊秦寻雪打算重新准备秋猎一事还是该吐槽秦寻雪明明打算出门却敷衍至极地说乏了的事实。吐槽的话在嘴里转了一圈,最后齐雅韵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甚至,为了维护秦太后的话,齐雅韵还逼真地露出了担忧的神情:“娘娘还是要保重凤体的好。” 秦寻雪敷衍地点头,先齐雅韵一步离开了慈宁宫,甚至用上了轻功。 目睹一切的齐雅韵差点气背过去,咬牙切齿:“秦寻雪,感情我的一腔好意都喂了狗。” 第96章 遐想 贺温娅接到太后的懿旨时刚刚才睡醒,上午齐雅韵刚刚找过秦太后,晌午后懿旨便送到了秦将军府上。 贺温娅在边疆时便有午后小憩的习惯,如今入了京,作为大齐手握重兵的定远大将军的夫人,贺温娅自然收到了很多拜访的庚帖和宴会的邀请函。但秦景盛心疼她,贺温娅一贯是无所谓的态度,秦景盛便自作主张拒了不少庚贴,贺温娅这些日子难得空闲,领了秦景盛的好意打算好好休息几日,再端着将军夫人的架子出去跟各位夫人们好好拉扯拉扯。 抱着这样的心思,贺温娅这些日子倦怠了不少,秦景盛向来宠着她,偌大一个秦府就贺温娅一人掌管,自然是说一不二的,这些日子贺温娅是怎么舒服怎么来的,天真娇憨的贺家大小姐被家人宠着长大,自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的,故雀枝选了个不算晚的时辰,亲自来访时,贺温娅才堪堪起身。 秦景盛今日要去训练京中近卫,早早便离了府,清宁郡主受了惊,需静养些时日,贺温娅觉着无聊,本来打算午间小憩一会便是,但不知不觉睡了好些时辰,侍从前来通报宫中来了人时贺温娅才惊醒,叫人好生招待着宫中来的使臣,急匆匆收拾了一番,却不敢怠慢,故还是花了好些时间。 雀枝坐在花厅中,一身寻常女官的制服平平无奇,但头上戴着的那支玉簪看起来颇为不凡,在不算亮堂的花厅中依旧熠熠生辉。自打太后喜玉一事传出去后,大齐的玉比金银贵重了不少,但秦太后不喜有人送她玉器,故而玉器虽有溢价但不严重。雀枝头上那支看起来就颇为贵重的玉簪不过是寻常她用着的那支,但拿出宫去,明眼人一看便知不是凡品,这玉簪也相当于一项身份的证明,告知世人身份的器物。 就如贺温娅,匆匆赶到花厅时,还未平复心情,便看见了坐在花厅中的宫女,一身普通的靛蓝色衣衫制服,唯独头上的玉簪一眼看过去便知极为名贵。 贺温娅倒吸一口凉气,心下暗道不妙,总觉得来者不善。 雀枝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飘在茶水上的浮渣,嘴角挂着冷漠的笑,想着,到底是要看看大少爷的夫人是个什么样的。就算清宁郡主为人做了担保,但作为秦太后的“爪牙”,雀枝自然也有一套自己的评判标准。雀枝清楚地知道,自家小姐大抵不算排斥大少爷,既然视做家人,那便不能随意对待了。 如今在花厅也候了好些时辰了,但雀枝倒也不急,她作为太后跟前唯一说得上话的大宫女,比起旁人来说自然要更沉得住气些。 正侯着呢,便听娇俏地女声在门口响起,算不得突兀也不会吓到人,是算准了音量这才开了口的:“让姑姑久等了,我先给姑姑赔个不是。一点心意,还望姑姑不要推辞。” 说着,便有人自花厅门口走进来,一身花团锦簇,喜庆但不夺目,这位将军夫人虽在边疆长大,但看起来白皙可人,一看便是被娇养着长大的姑娘。 贺温娅不紧不慢地走进了花厅中,说着话便从手上脱了个金镯子和玉镯下来,不由分说塞进了雀枝的手里,容不得雀枝推辞:“姑姑可是太后身前伺候的人,哪里能等上这么久,确实是我的不是,这是一点小小赔礼,不成敬意,还望姑姑收下,就当让我心安了。” 雀枝垂眸,眼神很冷,但转瞬抬起眼看着贺温娅时眼里却带上了温柔的笑意,手上却只收了一个金镯子,不动声色地将玉镯推回去,言语带笑:“夫人这是哪里的话?奴婢不过等了一小会,哪里值得夫人这般自谦,倒是让奴婢惶恐不安了。将军保家卫国,夫人不必自谦,奴婢再等会也是等得起的。” 第97章 跪拜 召见贺温娅之前,秦太后召见了周泽年。端坐高台的秦太后并未板着脸,反而笑意盈盈,眼里满是笑意:“八皇子请坐。” 周泽年笑着向秦太后行了礼,手中还抱着几卷书,身上的书卷气息很浓,一身低调的青衫穿在如青松般挺拔的人身上不显寒酸,反而平添了几分风骨。周泽年这些日子长开了不少,一张漂亮的脸确实多了几分棱角,一眼看过去仍然会让人惊叹他的美貌,但不会再有人夸一句“貌若好女”,只会惊叹一句英俊少年郎。 秦寻雪微微皱眉,总觉得如今的人和最初见到时不一样,眉梢眼角都挂着万年不变的温润笑意,但就是生生将自己和齐峥分了个干净,明明还是那张脸,但秦寻雪已经没办法再在那张脸上找到属于怡妃的模样。神色几经变幻,最后秦寻雪的眼神还是冷静了下来,掩盖住眼中的疯狂,压下心头过于暴虐的想法,笑着道:“今日召见八皇子倒也不为着什么,再有一个时辰左右,定远大将军的夫人便要入宫觐见哀家。” 周泽年一怔:“娘娘可是要泽年陪着召见秦夫人?” 秦寻雪低头端起茶盏,浓香扑鼻,秦寻雪的眼神落在泛着淡淡的黄色的茶汤上,掩饰眼中的冷漠,语气却还是温和的:“哀家打算同秦夫人话些家常,自然无需八皇子在场。如今召八皇子前来,只是想着到底是八皇子亲自促成此事的,还是要同八皇子交个底罢了。” 周泽年轻叹,明白齐雅韵到底还是说了此事由他一力促成。自秦太后救起他后,秦太后给了他不必跪拜的权力,故周泽年已经很久未曾跪过谁了。但此刻,周泽年起身,跪在太后面前,低着头叩首:“泽年有罪,望娘娘恕罪。” 秦寻雪端坐高台,冷眼望去,眼里的笑意消失殆尽,她就这样看着周泽年跪了下去,不加阻拦,也不开口劝阻。 在大齐,无论是谁都不会轻易行跪拜礼,就算是面见天子,平民百姓也一般不会行跪拜礼。加上秦寻雪不太喜欢有人在面前跪来跪去的,她的规矩便是规矩,律法改了又改,现在已经极少有人会这般跪在她面前了。周泽年如今行了跪拜礼,已经是极为重大的情况了。 但秦寻雪就这么受下了这一跪,冷淡地看着他跪着,语气也不再温和:“八皇子为何要跪?又何错之有?” 说着何错之有,但这语气却完全不是这样啊。周泽年心下叹息,却明白秦寻雪这是给了他解释的机会,于是周泽年低着头,保持着跪拜礼的姿势,语气依旧温和,没有半点被斥责的委屈:“秦夫人是边疆富商之首的贺家嫡女,手上掌握着不少消息和门路,娘娘让泽年自己建立一个商业王朝,但泽年认为多道多助,失道寡助,想着召秦夫人入宫,找个机会好好同秦夫人聊聊开通商路一事,但还未来得及同娘娘明说。因着害怕娘娘怪罪于泽年,便打算借郡主之手令秦夫人进宫。泽年并非瞒着娘娘,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罢了。……毕竟秦夫人也算是娘娘的娘家人,如此算计秦夫人,泽年心中有愧。” 今日当值的大宫女站在秦太后身后目瞪口呆,她受雀枝教导,自然也看不上周泽年,但如今周泽年这番话下来,让她产生了怀疑,觉得泽年殿下似乎,好像,没有姑姑嘴里那般面目可憎。 秦寻雪在周泽年开口后便一言不发,抿了一口浓茶,清醒了不少。齐雅韵来找她的时候猜测周泽年是想掺和进她和秦家那些破事里,饶是她对周泽年再特殊,秦家也是她的雷点,自然不会轻易让周泽年触碰。但如今周泽年给出的理由却完全不同,听起来一心为着她。 秦寻雪也没说信或是不信周泽年的话,并未沉思多久,便温声道:“如此看来,倒是我冤枉了八皇子。八皇子一心为了我,我却还在怀疑八皇子,着实不应该。” 秦寻雪并未说怀疑什么,周泽年也顺势而下,温温柔柔地开口:“泽年心中别无他想,一心为了娘娘。” 这话说得暧昧,但秦寻雪没听出来,反而漫不经心地想着该如何顺着周泽年给出的思路坑贺温娅一把,随口说了句“起来吧”,便不打算说些什么。 周泽年顺势起身,惊呆了秦寻雪身后的大宫女。她虽比不得雀枝姑姑在娘娘心中的分量和地位,但作为娘娘入宫后接受的第一批忠心耿耿的老人,她也是知道些内情的,无非是泽年殿下蠢到想要掺和进秦家的事,惹得太后震怒。但先前也并非没有人想要从秦家的事上下文章,但秦太后从不给这些人机会解释,秦太后暴虐、阴晴不定的名声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来自对这些人过于严苛的惩罚和不听辩解的态度。 故如今秦太后愿意给机会让泽年殿下解释已经很是难得,如今秦太后还打算轻轻放下此事,仿佛是不可能的事,但就是这么发生了。 周泽年垂眸,掩饰眼中得逞的笑意,他并非前几个月初次接触大齐的质子,手中拥有一支全能的黑骑卫,加上这些日子他的商铺建设颇有成效,手头宽裕了不少,也自然打探到了许多属于秦太后的消息。 周泽年可不是说说而已,他真的有在不动声色地让秦太后知晓他的好,也在一步步试探秦太后的底线。他并非不知道秦家是秦太后的逆鳞,在接触齐雅韵后,在齐雅韵隐晦的提醒下得知秦太后并非外界探知的那般和秦家老死不相往来,便也是真的存着希望解决秦家一事的想法。但如今一事,是计划的一部分,也是试探的一部分。试探秦太后对他的容忍,试探秦太后对秦家的态度,也妄图让秦太后知晓他的心意,更加妄想着秦太后能发现自己的异常。 虽说结果算不得好,但也在周泽年控制之内。周泽年微笑,下次还是要再做些准备啊。大逆不道的大周质子想着,看起来秦太后似乎真的不喜欢人跪她,但对周泽年而言,跪秦太后,他倒是心甘情愿。 第98章 茶香四溢 贺温娅提起裙摆,小心走进了富丽堂皇的偏殿,眼里带着毫无恶意的好奇和天真,一看便是被家人和夫君一直宠着的模样。 雀枝领着人进了偏殿,微微福身行礼,言语间颇为恭敬,但细细听去只能听到一片冷漠:“秦夫人稍候,娘娘稍后便至。” 贺温娅莞尔一笑:“有劳雀枝姑姑一路领着我进宫了。” 雀枝福了福身:“秦夫人客气。”言罢,也不等贺温娅再说什么,便转身离开。 贺温娅若有所思,看起来太后宫里的大宫女比起诰命在身的夫人也差不了多少,嬉笑怒骂全凭心意。贺温娅笑笑,眼里带着几分兴味,总觉得秦太后大抵是个极为有趣的人。 贺温娅站在偏殿中央,并未随意坐下,毕竟是面见太后,若是在太后到来之前落座,未免太过失礼。 正放空着思绪等人,便听外头传来小黄门的通传声音:“太后娘娘到——泽年殿下到——” 贺温娅眼睛一亮,直勾勾地盯着门口,渐渐的,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一身颜色算不得鲜艳的黛紫色宫裙雍容华贵,穿在过分纤细的身子上也很合身,竟是撑起了这身衣裳。再抬头望去,一张过分艳丽的脸便映入眼帘,任谁见到这张脸都会觉得,世间无人可匹敌。贺温娅眼里冒出小星星,觉得秦太后果然和自家夫君说的那样,一眼误终身。 秦寻雪的心情算不得好,前头刚刚和周泽年交谈一番,本打算让人在会面结束后再和贺温娅见面,却不知不觉被人晃了心神,一不小心就答应了同行。这很不对劲。 秦寻雪不得不正视这件事背后的原因,但还未等她细想,便见着面前一身诰命服饰的小姑娘夸张地行礼,眼睛很亮,声音很甜很乖:“臣妇见过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周泽年微微眯起眼,总觉得只见过一面的秦夫人对他敌意很大呢。纵使他还只是大周的质子,但如今仗着太后的“宠爱”,朝野上下谁不给他三分薄面,称他一句“泽年殿下”。即使周泽年并不在意此等虚名,但秦夫人这种特立独行的做法还是让人侧目。 秦寻雪微笑:“贺小姐不必多礼。如今哀家召贺小姐来,只打算话些家常,不必紧张。当初秦将军与贺小姐在边疆成婚,哀家这个做妹妹的不在场,到底是心有不安。前段日子端王当街打人一事,哀家确实见过了贺小姐,但场面混乱了些,不适合话家常。故而选了个好日子召贺小姐入宫小叙。”秦寻雪还是唤她一句“贺小姐”,将贺温娅和秦夫人的身份分开,显得亲昵不少。 贺温娅连忙摆手:“娘娘不必向我解释的,能得到娘娘的召见,是我三辈子,不不不,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小姑娘年岁不大,比起秦寻雪还小上一岁,天真灵动,语气慌乱起来也不讨人厌。至少秦寻雪弯了弯眼,不算好的心情欢快了不少。 周泽年微笑,很好,看出来为什么对他抱有敌意了。 贺温娅往太后身后望去,似是惊讶地捂住了嘴,然后才向周泽年行礼,动作敷衍了不少:“见过泽年殿下。先前见到娘娘,娘娘的光芒太盛,让阿娅移不开眼,竟是未曾注意到泽年殿下也在,真是不应该。还望泽年殿下宽恕阿娅这一次。”听起来倒是很真挚,但配上过分敷衍的动作就有了其他的意味。 周泽年笑眯眯的,仿佛未曾注意到贺温娅的敷衍,只是说话时朝着秦寻雪,并未看贺温娅一眼:“贺小姐不必担忧。娘娘光辉太盛,除了陛下走在娘娘身旁不会被掩盖住,谁人站在娘娘身旁不是黯然无光?况且,泽年不过蒲柳之身,能得娘娘宠信,妄称一句‘殿下’,已然知足,自然不会奢求什么,贺小姐多虑了。”周泽年随着秦寻雪一同唤贺温娅一声“贺小姐”,但语气嘲弄,但又带着淡淡的忧愁,茶香四溢。 贺温娅叹为观止,觉得秦景盛玩不过大周八皇子实属正常。 秦寻雪斜他一眼,到底没说什么,只是轻嗤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胡闹”,随后意味深长地看向贺温娅,笑意不达眼底:“贺小姐自由随性,倒是让哀家羡慕,困在宫里的人,总是会被些东西束缚住手脚。”听起来是赞扬,但贺温娅觉得秦太后的话里另有深意。 还没等贺温娅想明白,秦寻雪便走上高台坐了下来。慈宁宫有好几个大大小小的偏殿,如今这个偏殿只有花厅大小,却布置得和主殿无异,依旧是高台上一个位置,下首摆了两排皇宫椅。 周泽年紧跟在秦寻雪身后半步,路过贺温娅时微不可闻地闷笑一声,略微不屑。周泽年在秦寻雪下方最前端的位置落座,贺温娅不甘示弱,在另一边落座,笑盈盈地盯着周泽年,眼里的笑很真实,但也很吓人。 比齐雅韵要难缠些。周泽年想。齐雅韵虽然性子娇纵了些,但光明磊落,纵然善于操控舆论,但因着自己本身看不上齐雅雯的阴损手段,基本上都是明着算计人。但贺温娅不一样。即使只打过一次照面,但周泽年觉得,能坐上将军夫人位置,让边疆的秦家军心甘情愿认下秦夫人位置的人,自然不是什么傻白甜。秦寻雪大抵也看出来了,但因着如今这次会面以来,贺温娅的一举一动倒也算是符她胃口,对人宽容了不少。这可不太妙啊。周泽年微笑,心里却在想着等会该如何让贺温娅让利。 秦寻雪将一切尽收眼底,冷淡地想着希望周泽年能说到做到。心头还想着该给周泽年封什么王,并不耽误秦寻雪吩咐小宫女给人上茶,给贺温娅上的是正山小种,给周泽年上的却是碧绿的碧螺春。 周泽年抬头望向秦寻雪,端着西湖龙井的秦太后眨眨眼,深藏功与名。 周泽年无奈一笑,明白秦太后看出了他和贺温娅的明争暗斗,在这点他呢。 第99章 楚楚可怜 结束了胆战心惊的会面,秦太后并未多留贺温娅,反而笑着望向刚刚开始便一言不发,看起来温婉可人的周泽年,言语温和:“哀家召贺小姐入宫,不单单是为了哀家自己。” 贺温娅精神一震,眨巴眨巴眼,总觉得有种预感成真的荒谬感。 秦太后端坐高台,姿态随意,却不容置疑:“八皇子求着哀家想见一见贺小姐,说是有要事同贺小姐相商。哀家见八皇子一片真切,便心软应了下来,还望贺小姐给哀家这个面子,同八皇子交谈一二。” 贺温娅垂眸,不过几息便给出了回复,依旧是娇俏可人的模样,似嗔怪道:“娘娘何必这般客气,阿娅是大齐的子民,感念娘娘这些年为大齐做出的一切,若非娘娘这些年做出的政令,就没有如今繁荣昌盛的大齐,边疆苦寒,不少东西在边疆都活不下来,蛮夷虎视眈眈,若非娘娘为边疆修建城池,我们哪里能有如今的日子。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娘娘可千万不要同阿娅客气。” 这便是应下了。秦寻雪表情有些怔愣和松动,这些年她端坐高堂,不敢看众生百态。纵然这些年地方官员传上的消息皆道百姓感念娘娘的付出,但这终究可能是为了政绩说的违心话,秦寻雪不敢全信。如今贺温娅这一番话倒是击中了她的内心。秦寻雪上位时一颗心空茫茫的,害怕自己做不好愧对百姓,又怕自己做得太温和压不住世家。她不止是为了和玄清帝的赌约背负起一个王朝的命运,还是因着她真的看过流离失所,看过万民齐哭,看过太多太多的痛苦,才生出那么一点微弱的想要为他们做些什么的心。 周泽年低眉顺眼,却也注意到了秦太后表情的变化,不由得眼里泛起嘲讽之意,明白最后贺温娅还要恶心他一回。但同时,周泽年也不明白为何秦寻雪会被贺温娅这些话打动,他生于宫廷长于宫廷,就算是被送到大齐来他也未曾真的深入了解过百姓,不明白自己的王族身份到底代表着什么。他不屑皇权,不屑权势,但他明白只有拥有权势,才能拥有他想要的一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周泽年是才是面热心冷的那一个。 秦寻雪回过神来,轻声笑了一下:“贺小姐还真是,深得我心。” 贺温娅乖巧笑着:“能让娘娘开心,是阿娅的福气。” 秦寻雪越看人越满意,但不经意对上周泽年温和但有些惶惶不安的眼神,他悄悄看着贺温娅,露出几分羡慕但卑微的神情。明明知道这人大抵存了几分演戏的成分,但秦寻雪心中的天平早有偏向,今日雀枝也不在身旁,终究还是心中一软,看着周泽年温声道:“哀家确实很喜欢贺小姐,但如今还是八皇子的事更为重要些,哀家还要去见陛下,你们在殿中交谈便是,若是结束了自然有人送贺小姐出宫。” “至于八皇子,”秦寻雪起身,走到周泽年身边,还未等人起身行礼,便抬手将人按回了座椅上,露出半截白皙的小臂,身下繁复的裙摆摇曳生姿,秦寻雪露出一个略带邪性的笑,勾魂夺魄,“八皇子若是想和哀家用膳,便早些谈完吧。” 周泽年眼睛一亮,刻意装出来的几分阴郁和羡慕瞬间消失,抬着头亮晶晶的看着秦太后,满是期待地开口应允:“泽年自然想要和娘娘一同用膳。” 很好。秦寻雪的笑意深了些,并未看贺温娅一眼,看起来并不打算留人用午膳。贺温娅垂眸,掩饰住眼里的冷漠,起身恭送太后后,这才转过身倨傲地打量了周泽年一圈,嗤笑一声:“大周的八皇子,可真是好手段。” 第100章 过去一瞥 小皇帝木着脸,仰着小脑袋不肯看秦寻雪,气呼呼的,眼里含着一包小小的泪,像是炸毛的小猫。 秦寻雪有些头疼地捂住头:“齐不齐,听话。母后早些时候已经答应了八皇子,要同八皇子一同用午膳,不能留在勤政殿陪你用膳,不要闹小孩子脾气。” 小皇帝气呼呼的,圆乎乎的小脸上露出气愤的神情,硬气地不看自家母后,小声地哼了一声,却不讲话。 秦寻雪觉得棘手极了。这些日子她忙着处理周泽珂留下的破事,多次召见齐雅韵和周泽年,唯独没想起跟小皇帝交流什么感情,确实疏忽了对小皇帝的照顾和关心。纵使雀枝几次提醒,但小皇帝那边贴心传话,说若是母后忙碌,倒也不必时常去看望他。秦寻雪哪里看得出齐不齐话里的幽怨,拿着雀枝递过来的书信理直气壮,这些日子除了四日一次的早朝,基本上未曾见过齐不齐,也未曾注意到齐不齐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里的失望越来越多,如今见了面更是忍不住生了气。 秦寻雪自知理亏,但她向来不会哄人,原先秦寻雪忙起来也会顾不得齐不齐,但齐不齐能自己哄好自己的,从不让她担心。雀枝和云夏隐晦提醒过她,这样养幼崽是不对的,幼崽需要陪伴,不能漏下这一重要环节。秦寻雪虽然答应得好好的,但一忙起来就会忘了这回事,齐不齐也并非正常幼崽,分外能忍耐,生生忍了好些年才爆发,已经很出乎云夏的预料了。 小皇帝听到母后硬邦邦的话更加委屈了,吸吸鼻子想把眼泪憋回去,却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幼崽的眼泪很多,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连成线。 秦寻雪慌了神,齐不齐平常撒娇卖好的时候可不会如同现在这般哭,半真半假撒娇时也会嘤嘤装哭,总是可怜兮兮的,但齐不齐真难过时,哭起来是没有声音的。 秦寻雪蹲下来,漂亮的衣裙落在地上占了一大片,将闹别扭的小小幼崽圈在怀里,语气算不得多好,但很温柔:“齐不齐可是觉得母后这些日子和旁人走得近了些,觉得自己在母后心中算不得最重要的那个?” 秦寻雪扬手,雀枝会意递上一张素净的帕子,秦寻雪边柔声安慰着担惊受怕的幼崽,边为他擦去脸上的泪水,看起来倒真有几分慈母的样子。 但秦寻雪的话却算不得温柔:“齐不齐,你是天子,不能为了母后的喜怒哀乐而难过,你是天子,该是所有人都看你眼色而活。” 齐不齐张嘴,软乎乎的声音也掩饰不住悲伤和愤怒:“但对齐不齐而言,母后才不是旁人。” 秦寻雪敷衍地点点头,将齐不齐脸上的脏东西都擦了个干净,齐不齐也觉得丢脸,吸吸鼻子并未再落泪。 秦寻雪捏捏幼崽的脸,轻叹一声:“越不过你去的,放心吧。今日本打算单独和八皇子用膳的,但齐不齐都哭成小花猫了,母后怎么舍得让齐不齐一个人用膳?云夏,带陛下去收拾收拾。要记着,批完今日的折子才能去慈宁宫,同母后用晚膳。” 齐不齐眼睛一亮,弯着眼睛笑成了小月牙,心中柔软,对周泽年的憎恨也减轻了几分。 云夏静静地应了一声,还未从太后手中接过小皇帝,便听见秦寻雪似是无意的发问:“说起来,这段时日哀家召见了雅韵郡主,问了问雅韵郡主可有哪个看得上的郎君,谁知雅韵郡主却告诉哀家她不愿嫁人,只想等一人。云夏可知,她在等着谁?” 云夏收回了手,端着一成不变的笑回应娘娘:“回娘娘,奴才不知。” 薛云夏和齐雅韵的故事是老套但冤孽的,大齐最娇纵的郡主爱上了秦家见不得光的暗卫,不管对方怎么婉拒,铁了心要嫁给他。可惜横在两人之间的不仅仅有门楣之差,还有血海深仇,薛家因王室而覆灭,少年时期的薛云夏背上背负着的可不止一个小小的秦寻雪。况且,薛云夏并不喜欢齐雅韵,他被当成黑骑卫首领培养长大,未曾见过所谓情爱,自然不通情爱,这终究只是齐雅韵一厢情愿罢了。 如今薛云夏只是云夏,是大齐皇帝身前最得宠爱的大太监,是掌管所有宦官,还手握黑骑卫的实权宦官。秦寻雪先前同雀枝开玩笑说,唯独云夏不行,也是因着齐雅韵的缘故。 纵使秦寻雪看得通透,从不觉得两人有什么可能,但齐雅韵既然没死心,以齐雅韵的手段,便无人能动云夏。 话说回来,前些年秦寻雪和齐雅韵还没有闹得那么僵时,聊起云夏,齐雅韵说过没有爱也无所谓,想着春风一度也是好的。 即使秦寻雪不通情爱,但也知道这个想法和主流背道而驰,但秦寻雪向来是个心眼长偏了的,对齐雅韵的想法倒是格外纵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为齐雅韵早就对人下了手,前几日召人来聊择婿一事,却意外得知齐雅韵连云夏的手都没摸到,甚至还没敢对云夏下手。唯恐天下不乱的秦太后自然不能放过这么个好机会。 已经被顺毛的小皇帝舒服地窝在母后怀里,死死抓住母后的衣裙。秦寻雪把人搂紧了些,并未放下小小的幼崽。齐不齐鲜少有这种被母后抱在怀里的机会,自然是不会那么轻易离开的,现在听到了云夏过去和自家姑姑有一段,两只圆溜溜的眼睛还是红红的,却兴奋地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求知若渴。 云夏皮笑肉不笑,不明白为什么事情突然就转到他身上来了。无视边上幸灾乐祸的雀枝,云夏咬牙切齿:“娘娘今日为何突然提起此事?郡主乃是千金之躯,奴才哪里敢揣测郡主的想法。” 秦寻雪搂着小小的齐不齐,微笑:“啊——没事,只是前段时间为了郡主择婿一事召开了赏菊宴,这几日闲下来召了郡主前来问话,但郡主说心中还未空出来,不敢耽误别人。” 云夏垂眸,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只露出半点愁绪。云夏本就生得白净,一张脸自然是好看的,要不然齐雅韵也不能看上他。如今带着几分忧愁的模样当真让人心中生出几分心疼。但他面前的是秦太后,一个冷酷无情的太后。 小皇帝小声嘟囔:“母后闲下来都不知道来找齐不齐。” 秦寻雪好笑地捏了捏小皇帝的脸,语气略微无奈:“小傻子,闲下来不过是句推辞。” 小皇帝长长地“哦”了一声,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云夏,眼里写满了八卦:“所以云夏云夏,姑姑是在等你嘛?” 云夏轻叹:“陛下还小,娘娘莫不如先让雀枝姑姑带着陛下出去。” 连“雀枝姑姑”都叫上了,着实是服了软。雀枝会意,看了一眼秦太后,秦太后抱着小皇帝,并没有打算松手的意图。雀枝默默收回了自己的手,装作没听出云夏话里的意思。 小皇帝摇头晃脑:“云夏,母后说了我可以听哦!” 云夏不说话,盯着秦寻雪。秦寻雪耸耸肩,最后还是妥协了,把小皇帝放了下来。小皇帝有些不情不愿,但最后还是没闹,乖乖从母后身上跳下来。 雀枝上前打算拉着小皇帝往外走,但小皇帝趴在秦寻雪膝头,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母后母后,待会用晚膳的时候我可以坐在母后身边吗?离母后最近的位置!” 秦寻雪一眼便知小皇帝打着什么样的心思,但想着前段时间警告过了小皇帝,也该给小皇帝个甜枣了。 便应了一句,用手戳了戳小皇帝鼓鼓的腮帮子,语气含着笑:“若是批完了奏折便去慈宁宫等着母后,见到八皇子不要生气,不要动歪心思,他……没你懂得多。”懂得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小皇帝:收回前面的话,现在的大周质子依旧很讨厌! 但面上,小皇帝只是捂着被母后戳过的地方,冲着母后甜甜一笑,看起来乖巧可人:“齐不齐知道啦。” 小皇帝牵着雀枝的手慢慢走出了勤政殿的小宫殿,秦寻雪坐在椅子上,眉眼冷淡倦怠。 “说吧。” “奴才实在不知该和娘娘说些什么,”见小皇帝已然离去,云夏利落跪下,言语恭敬却不怎么真实,“若是娘娘怀疑奴才有异心,大可直接找证据便是,何苦要这么为难奴才,也连累了郡主的名声。” 第101章 撞上 因着勤政殿的用途极为广泛,所以勤政殿其实很大。秦寻雪找到小皇帝的地方是勤政殿的一个小书房,平日里小皇帝并不会在此处批阅奏折,只是今日心情不好故而在小书房内待着。 此刻,雀枝正牵着小皇帝的手走向小皇帝平常用来批阅奏折的大书房。 突然,小皇帝顿住,雀枝顺势停下,半蹲着和小皇帝平视,语气温和纵容:“陛下怎么了?” 小皇帝狡黠一笑,黑乎乎的眼里带着几分天真的残忍:“雀枝姑姑,朕想去慈宁宫了。” 雀枝:总觉得陛下不怀好意。 雀枝耐心地回复小皇帝:“陛下,娘娘说过了,只有陛下批阅完了奏折,奴婢才能陪陛下回慈宁宫。” 小皇帝盯着雀枝,语气漫不经心,倒是和秦寻雪有几分相似:“我批阅完了呀,晌午前便批阅完了。” 雀枝皱眉,以往小皇帝可不会这么早完成奏折的批阅,通常要到晚膳后,天都暗了下来,没办法再拖下去的时候才会在云夏的监督下,不情不愿地把今日该批阅的奏折批阅了。 雀枝不觉得小皇帝会说谎,但也不敢相信小皇帝今日这么早便批阅完了一天的奏折,便温声问道:“陛下怎么今日早早便完成了奏折的批阅,可是有什么事要做?” 小皇帝弯了弯眼:“姑姑说错了一件事。”雀枝怔住。 小皇帝还在笑,一双眼却黑得深不见底:“并非是独独今日我早早便批阅了所有的奏折,而是这些日子,母后没有来找我的每一日,我都早早批阅完了所有的奏折。” 雀枝不寒而栗,撞进那双黑漆漆的眼眸,发现小皇帝今日的所有举动都可能并非是偶然的。小皇帝早早便想好了一切,每一日都在等着娘娘去找他,每一日都在等着先前那一幕的上演。他独自一人守着一颗孤独的心,耐心等着唯一能触动他的人前来。和当初的秦寻雪何其相似啊。 雀枝惊觉,小皇帝不像谢氏皇贵妃,不像玄德帝,反而很像娘娘。 转眼间,小皇帝恢复了平日了乖巧可人的模样,朝着雀枝撒娇,话里却蕴含深意:“雀枝姑姑,这件事只有云夏知道哦,现在还多了雀枝姑姑呢。雀枝姑姑不要告诉母后哦,齐不齐还想做母后身前的乖小孩哦。” 雀枝不敢看陛下的眼睛,亦然不敢回话。小皇帝也不强求,只是继续说道:“雀枝姑姑也不喜欢大周的质子,也背着母后做了不少事吧,我们相互保密好不好呀,雀枝姑姑。” 雀枝抿唇,知道小皇帝怕是早就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政治怪物,但为着娘娘甘愿伪装成一个“正常”的幼崽。 雀枝低头,朝小皇帝抱拳行礼,并非以秦太后身前的大宫女身份行的礼,而是以掌管宫中多载的首领身份行礼:“诺。” 小皇帝满意地点点头,转而缠着雀枝带他去慈宁宫见周泽年。 雀枝有些为难:“陛下,恕奴婢直言,若是在慈宁宫内为难泽年殿下,娘娘怕是会动怒。” 小皇帝摆摆手:“我当然不会对泽年哥哥动手呀,我都答应了母后,哪里能出尔反尔呢。我只是想要去见一见秦将军的夫人,顺便见见泽年哥哥。毕竟天天在课堂上都能见着泽年哥哥,也不算新鲜了。” 一口一个“泽年哥哥”,说得好像两人关系很好似的,听得雀枝心惊胆战的。雀枝确实不懂小皇帝打算做些什么,但她有预感不能让小皇帝就这么去见将军夫人,会出大事。 雀枝极力阻止:“娘娘若是知道陛下私自去见了将军夫人,会生气的。” 小皇帝满不在乎:“就说我早就批完了奏折,去慈宁宫去早了不小心碰上了就是,母后才不会怪我。” 雀枝:……???居然觉得陛下说得很对是为什么。 小皇帝笑得乖乖巧巧:“再说了,母后怪罪起来齐不齐会说都是自己要去的,不会怪到雀枝姑姑身上的。” 雀枝心一软,明知小皇帝这些话都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但自幼照料着长大的孩子,情分哪里可能因着一件事便断的干干净净。再者,雀枝知道娘娘自然不会怪罪,小皇帝也肯定会为了自己说过的话挡在她身前,最后迷迷糊糊的便带着小皇帝去了慈宁宫,正好便撞上了领着贺温娅出慈宁宫宫门的周泽年。 第102章 冤孽 “怎么?郡主不来?”秦寻雪似笑非笑,不看云夏,语气调侃。 云夏:“……娘娘,慎言。”他顶着秦寻雪欣慰的目光去找了齐雅韵,但很显然雅韵郡主也不想掺和进秦寻雪和小皇帝之间。 云夏闭眼,脑海里浮现离开芷扬宫前的画面。穿着自己最喜欢的红衣的齐雅韵半躺在贵妃榻上,染着红色豆蔻的手指在光下泛着漂亮的光泽,她轻轻挥手,召云夏上前来。 云夏本就被秦寻雪的话扰得心神不宁,多年的谨慎小心一朝丢了,如今鬼使神差,见着周围没人,竟是真的凑上前去,定定地盯着齐雅韵。 齐雅韵有些诧异地挑眉,旋即笑了起来。她生的漂亮,一张脸娇俏可人,做起这种肆意妄为的神情来竟是更为勾人。齐雅韵戏谑一笑:“怎么?云夏公公竟是开了窍?打算和本郡主春风一度了?倒也不是不行,毕竟……是人都会有需求的,更何况公公还不是真的……小太监。” 说到最后,齐雅韵抬手,指尖暧昧地划过云夏的眉眼,落在凸起的喉结处,轻轻打转。 云夏不动声色拉开了和齐雅韵的距离,将齐雅韵作乱的手握住,旋即松开,转瞬即逝:“郡主自重。” 齐雅韵轻嗤一声:“别装模作样的了,若真的无意于我,你真能被秦寻雪胁迫?云夏公公,骗骗不通情爱的太后娘娘也就罢了,别把自己也给骗过去了呢——” 齐雅韵的声音拉得很长,说完后还故意拍了拍贵妃榻边上的空位,语气暧昧不定:“本郡主的床榻之上,随时欢迎云夏公公。” 云夏狠狠闭眼,狼狈地转身,将齐雅韵的笑声甩在身后,匆匆赶了回来。 秦寻雪还在勤政殿等着云夏回来。她自然是希望云夏今日留在芷扬宫的,毕竟齐雅韵惦记着人多年,若是能睡上一睡,事情便迎刃而解了,她多年的夙愿一旦达成,什么事情不能做? 但秦寻雪了解齐雅韵,知道她不会勉强云夏,云夏又……跟她一样不知如何对待情情爱爱,自然会落荒而逃。 秦寻雪眯着眼看神思不属的云夏,差不多猜到以齐雅韵的性子大抵是讲了什么调戏云夏的话。五年过去了,也不知道齐雅韵在民风开放的聃阳学了些什么回来。 终究是一段孽缘。秦寻雪轻叹一声,见着外头已然算不得早的时辰,已经点起了灯,猜测贺温娅大抵是已经离宫了,算算时辰齐不齐和周泽年大抵也已经撞上了,有些头疼。 但秦寻雪也不得不承认这是自己放任的结果。纵然前头不知齐不齐早早便批阅完了奏折,她也打算拖延着时间回慈宁宫,打算先让两人对上后再回去。 云夏立在堂下,缓了缓心情,将自己从面红耳赤的情绪中强行抽离,便见到眼神飘忽不定的秦太后似乎有点……蔫掉了? 云夏:这一定是我的错觉。 秦寻雪叹气,知道不能再逃避了,便起身,路过堂下的云夏,轻飘飘开口:“替哀家掌灯,回宫了。” 第103章 怪物 齐雅韵一进慈宁宫,秦太后的寝宫,见着四下无人,便脱下了厚重的外衫,飞身扑到舒服的贵妃榻上,一点形象也无。 随后走进来的秦寻雪也懒得制止她,轻嗤了一声:“就这点出息。” 齐雅韵舒服地赖在贵妃榻上不肯起来,听到这话也不反驳,反而笑嘻嘻的回话:“你又不是不了解我,这种阴雨天最适合的便是躺在榻上什么都不想,多舒服。” 今日是个阴雨绵绵的天气。大齐秋季不算多雨,但也总有雨季,如今便是阴雨绵绵的雨季,深秋的寒意透过厚厚的衣裳透进骨子里,难受极了。 秦太后这几日也换上了厚重的衣裳,换下了钟爱的红裙,换了一身嫩绿的小马褂,鲜艳欲滴。 作为从不委屈自己的代表人物,这种阴雨天坐在空旷的主殿确实难受,秦寻雪早年身子算不得好,到了秋季,一旦开始转凉就需要往屋子里添火炉,不然便容易着凉受冷,高烧不退。秦夫人心疼得要命,纵然每年都比去年保暖做得好,但不知为何秦寻雪总要大病一场。秦夫人每年都要因着这件事哭肿了眼,直到两人关系破裂,秦寻雪主动吞下薛姨娘留下的毒药。 自那以后,秦寻雪的身子好了起来,但那种刺骨的寒意终年不散,雀枝也担心得紧,故而寝宫早早便备好了地龙,也早早便摆好了火炉,寝宫中温暖如春。但除了寝宫,秦寻雪并不打算让雀枝插手,故而寝宫之外,一切照旧。 但秦寻雪才不会委屈自己,如今主殿中太冷,便让人搬了奏折来寝宫,放在书桌上,打算在寝宫中处理奏折和政务。恰好齐雅韵今日死皮赖脸闹着要进她寝宫,想着自己也在寝宫,便同意了此事。 秦寻雪慢条斯理地脱下了小马褂,内里穿得还是一件薄薄的衣衫。齐雅韵看在眼里,百无聊赖,随口问道:“那个毒药,还是让你有了点变化。” 秦寻雪轻笑:“变化不是很明显吗?”因着薛姨娘拿她的血做药引,培育出的毒药亦是良药,让她看起来与常人无异,甚至一身轻功更加出神入化,世间再无敌手。秦寻雪曾经颇为畏寒,无论春夏秋冬,都裹着厚厚的衣裳,缩在秦静芷身后,甘愿做秦家不起眼的庶女。但自打秦寻雪服了毒药后,看起来和常人无异。 齐雅韵闷笑一声,慢悠悠地想着,那是因为没人敢触碰她。 若是有人敢碰秦太后的手,便能感知到,看起来身子康健的秦太后,内里亏空得厉害。夏日里一双手冷得要命,天气凉下来倒是暖和不少,但比常人的体温要高上不少,一摸便知不对劲。 齐雅韵也是偶然得知此事的,但她并未张扬,只是替秦寻雪保守着这个秘密,即使两人闹掰也闭口不言。 齐雅韵甩掉脑子里的想法,舒服地眯了眯眼,盘算着周泽年是否可信。于情于理,齐雅韵都不该将秦太后身患绝症一事告知大周的八皇子。但不知为何,齐雅韵有种预感,若是告知周泽年此事,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秦寻雪不知齐雅韵在想什么,见人不接话也不恼,坐在书桌前,将朱笔沾满,便打算批阅奏折。 却听见齐雅韵冷不丁开口:“总觉得周泽年养在身边后,你的性格稳定了不少。” 秦寻雪笔尖一顿:“有吗?” 秦寻雪当真未曾察觉此事,不过这也正常,秦寻雪唯我独尊惯了,坐在太后的位置上久了,饶是她对权力没什么欲望,也确实享受了权力带来的好处。谁会触掌握实权的太后的霉头呢? 齐雅韵哼笑一声,姿态随意地抱起一个抱枕,抱在怀里,头靠在抱枕上,语气愉悦:“哦?秦太后不会不知道自己原先在朝臣心中是个什么形象吧?阴晴不定,狠厉无情,为了推行政令倒是搞倒了不少人,简直就是个无情无义的疯子。” 秦寻雪并未对这样的评价做出什么反应,或者说,秦寻雪压根不觉得这些词算什么坏话。秦寻雪从没奢望长成窈窕淑女的模样,那是秦夫人的愿望,不是她的。前些年因着答应了秦夫人,便尽力而为。但这个愿望最后被秦夫人亲手打破,自那以后秦寻雪如薛姨娘所愿,不再抗拒黑骑卫,阴谋算计无所不为,是合格的怪物,前期行事手段过于稚嫩,留下一点马脚被玄清帝察觉,最后才有了那个赌约。 对这样的秦寻雪来说,这些词语反而是一种夸赞。 秦寻雪握着朱笔,冷淡地批下刻薄的判词,同时回应了齐雅韵的话:“居然没人称呼我为怪物?当真是可惜。” 齐雅韵扶额:“阿寻,只有玄清帝觉着你是怪物,我从来不这么想。” 秦寻雪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我也觉得我是怪物。” “呸呸呸,”齐雅韵坐直身子,“这种不吉利的话少说啊。” 秦寻雪笑了笑,没说同意还是不同意。齐雅韵也不在意,兴致勃勃发问:“我说真的,阿寻,你不知道吗,你把周泽年养在身边后,情绪稳定了很多,就算那天罢免了不少官员,但朝中上下我都没听见多少反对声。” 秦寻雪这才舍得抬头看她一眼:“秦静芷跟你说的?” 齐雅韵啧了一声:“你前头还亲昵地唤她一句阿姐来着。” 秦寻雪停笔,将奏折丢在一边,抬头看着齐雅韵笑:“这很重要吗?” 齐雅韵:“……不重要。消息确实是从秦静芷那里偷来的。” 算了算也就是秦夫人入宫那一日。秦寻雪没深究此事,齐雅韵却不敢掉以轻心,秦寻雪这种把阴谋当做家常便饭的人才不会轻而易举放下防备,不过是做个样子给她看的。 齐雅韵抛下这件事不谈,转而提起另一件事:“阿寻,你今年真打算组织秋猎吗?我说,齐不齐人都没弓高,你打算怎么让他开场?射只兔子?这不得被后人笑话死。” 大齐的秋猎并非每一年都举行,传统便是让皇帝在秋猎刚开始时射出第一支箭,一般都会准备一头猛兽,若是射中了便代表着来年的好运。大齐的君主自然通君子六艺,每一任皇帝都是骑马射箭的一把好手,鲜少有射不中猛兽的情况。前几年因着小皇帝年岁不大,秦寻雪驳回了所有想要举办秋猎的奏折。这些人之中不乏试探她是否有意取代小皇帝的人。 前几日早朝时秦寻雪宣布了要举办秋猎的决定,打了文武百官一个措手不及,让秦景盛麾下的秦家军负责守卫,兵部和礼部负责准备。 因着秦寻雪这番动作,不少朝臣都在猜测今年秦太后是不是要自己骑马进入狩猎圈射出第一箭。 小皇帝如今年方五岁,自然不能骑马上前射出第一箭。但秦寻雪手上握着朱笔,拿起另一个奏折,语气随意:“不会的。开场时,我会让秦将军带着齐不齐射出第一箭。” 齐雅韵挑眉:“你真不打算掺和进这件事?秦景盛是忠臣,你就不是了?背着天大的骂名,还不打算澄清吗?” 秦寻雪驳斥了进言取消秋猎的奏折,语气懒散却不容置疑:“这不重要。” 齐雅韵气急,触及到秦寻雪疲惫的模样最后还是噤了声,慢吞吞趴了回去,闭口不言。 秦寻雪身上背负的罪名罄竹难书,独一件弑君便百口莫辩。在那之后,不少世家做过的脏事一件件堆在她身上,秦寻雪的思维很简单,把人都杀了便是,这也就导致了大齐不少百姓确实受到了秦寻雪颁布的政令的恩惠,但仍旧惧怕秦太后的名号。 齐雅韵啧了一声,觉得完全没必要,但又劝不动秦寻雪。待到小皇帝重掌大权后倒是极有可能为秦寻雪翻案,但这还有好些年,秦寻雪为何不能自己翻案?齐雅韵想不明白。她善于利用舆论,自然明白舆论对人的影响有多大,秦寻雪当然也知道,但这人我行我素,竟是丝毫不在意。 齐雅韵无语凝噎,在榻上滚来滚去的,收到秦寻雪警告的眼神后这才坐正了,乖巧地掏出一卷游记,示意她会安静看书。 但没一会,齐雅韵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叫了起来,惹得秦寻雪眼里流露出几分不耐烦的意味:“又想要问什么?” 齐雅韵捂脸,总觉得这话不该由她问,但期期艾艾了一会,齐雅韵还是问出了口:“往年大周来使不会停留那么长时间吧?你打算把人留到什么时候再商议贸易往来事项?大齐历史上留的最久的使臣也不过是秋猎前后便离了大齐,你到底怎么想的?” 秦寻雪放下手中的朱笔,今日她该批阅的奏折已经批完了,剩下只需送去给小皇帝便是。 秦寻雪一边活动着手腕,一边抬头望着外头的细雨,并不作答,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却是对着门口的雀枝说的:“今日王太傅大抵不进宫,晌午齐不齐会来我这用膳,不必把这些奏折送过去了。” 候在外头的雀枝静静地应了一声“诺”,转而唠唠叨叨地合上了门,嘴里念着“风大娘娘不要受凉了”。 齐雅韵:“……雀枝还是同从前一样,跟你的老妈子似的。” 秦寻雪不置可否地笑了声,回答了齐雅韵的话:“大周今年的使臣很有意思,领头的沈佳彦是大周如今最炙手可热的官员,手上握着官盐赋税,是周明帝钦点的状元郎,不入翰林直接入了户部,和那几个夺嫡的皇子都保持着距离,直接听令于周明帝。偏偏是这样的人出使了大齐,还暗中和周泽年取得了联系,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齐雅韵眯眼,顿悟:“大周的皇帝好像不太满意那几个夺嫡的皇子啊。” 秦寻雪微笑:“不知道为何,周明帝看上去很是看重周泽年,偏偏又把人送到大齐为质多年,不闻不问。” 齐雅韵握紧了手上的游记:“你是说,周泽年才是周明帝看重的那个?简直可笑,大周那几个皇子公主抢皇位抢得头破血流的,怎么,周明帝是打算让周泽年坐收渔翁之利吗?不过,万一你不放人回去,直接杀了人呢?” 秦寻雪缓缓开口:“这便是为何大周今年的使臣留在京都多日了。周泽珂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当街伤人,目的之一便是留在大齐。沈佳彦单独找过我,说,大周的皇帝有笔交易要和我做。” 齐雅韵的脑子有些转不动了:“等等等等,他能有什么交易同你做?不是,端王脑子不正常吧,打人入狱是他留下来的方法吗?” 秦寻雪最后并未将周泽珂下狱,但也将人控制了起来,连带着也限制了大周来的所有使臣。 “他要的也不仅仅是要留下来,更多的是要大周使臣受限,”秦寻雪端起了茶,“告诉你也无妨,沈佳彦尝试接触周泽年好几次了,不知为何周泽年不愿接触他。你有什么头绪吗?” “我能有什么头绪。”齐雅韵暗地里戳了戳抱枕,面不改色地说谎。还不是为了不让你厌弃他。 秦寻雪托腮,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这可真是可惜,要是周泽年接触了沈佳彦,我还能借题发挥。” 齐雅韵微笑:真让你借题发挥了,周泽年哪里还有机会留在你身边。该说不说,周泽年真是好算计。 “对了,既然听了这么多,总要替我做件事吧。” 齐雅韵警惕:“我就知道。你先说打算让我做什么,我再想想要不要答应下来。” “不是什么大事,”秦寻雪挽起袖子,到一旁净了手,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一句话便把齐雅韵惊在原地,“传个谣言罢了,闹得越大越好——大周端王因着恋慕将军夫人,对清风痛下狠手。” 齐雅韵:“……” 秦寻雪眨眨眼:“怎么了?” 齐雅韵扯出一个笑:“这两者有关系吗!!!你为什么要给自家嫂嫂造谣啊!!!” “贺小姐知晓此事,她同意了,”秦寻雪一句话堵住了齐雅韵的悲愤,“秦景盛知不知道倒是无所谓,你只管传话出去便是,后头秦景盛找上门,你只管把事情往我头上扣便是。” 齐雅韵扶额:“好好好,说不过你,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把事情全推到你身上去。” 外头的雨声渐大,秦寻雪抬头望向窗边,没关紧的窗透出几分萧瑟寂寥,她看着阴沉沉的天,反而微微一笑:“真是个好天气呢。” 第104章 九曲红梅 又和秦寻雪扯了会皮,齐雅韵成功赖到小皇帝来陪秦寻雪用膳的时辰,顶着小皇帝谴责的目光泰然自若,厚着脸皮留在膳厅里陪秦寻雪用完了午膳。 待到用完午膳,小皇帝发现齐雅韵好像还不想走,有些急了眼,窝在秦寻雪怀里朝齐雅韵张牙舞爪:“雅韵姑姑还留在母后宫里,是有什么事吗?母后接下来的时间都是齐不齐的!” 秦寻雪一只手抱着小皇帝,另一只手拿着齐雅韵今日带来的游记。游记写得很好,引人入胜,秦寻雪一看便知是齐雅韵写的。听到小皇帝的话才舍得从游记中抽身,给了齐雅韵一个眼神:“怎么还在我宫里?我以为你今日还要去找周泽年。” “啊哈哈哈哈,没有啊,”齐雅韵僵硬地笑着,眼神飘忽,“我跟八皇子又不熟,干嘛要去找他。” 秦寻雪轻笑:“哦?雀枝,送郡主过未宁殿去。” “不用不用,我自己撑着伞去便成,不用麻烦雀枝。”齐雅韵摆烂,也不问秦寻雪是怎么看出来她要去找周泽年的,拿起放在门口的油纸伞便冲了出去,一点郡主的架子都没有。 小皇帝悄悄搂着自家母后的腰,嘿嘿一笑,正为着有和母后独处的时间感到高兴,却听见母后过于冷淡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内容让他两眼一抹黑:“也不知道哪个嬷嬷教的规矩,竟然敢在宫中疾行。到底是被宠坏了,在聃阳待的久了些,连规矩都忘了。说起来,齐不齐的规矩似乎也未学完?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齐不齐和雅韵姑姑一起同教养嬷嬷们学些礼仪和规矩。” 齐不齐嘤嘤嘤:“母后不能这样,都是雅韵姑姑不懂事,齐不齐懂事,齐不齐不学。”开玩笑,宫里养着的教养嬷嬷们都是玄清帝时期便在宫中伺候的老人,苛刻严厉,真让她们动起手来管教,他得掉一层皮。 秦寻雪戳戳小皇帝气鼓鼓的圆脸,眉眼弯弯,看着小皇帝稍显稚嫩却依旧精致的眉眼,内心却不合时宜地想起和小皇帝有几分相似的周泽年。秦寻雪脑中闪过一个奇怪的想法,总觉得周泽年如今好像长得更好看些,和齐不齐不像,更和怡妃不像。 抛开这个古怪的想法,秦太后残忍开口,一锤定音,打破小皇帝最后一丝幻想:“不行,老老实实跟教养嬷嬷们学礼仪,一个月后,我会亲自考核你和郡主的礼仪。” 呆滞的小皇帝捂着耳朵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秦寻雪才不管,给候在一旁的雀枝使了个眼色,雀枝会意拿上了那堆秦寻雪批阅完了的奏折,一板一眼道:“这些奏折是陛下今日需批阅完的奏折,娘娘批阅过了一遍的是这些,其他的都没有批阅,要陛下您自己看。” 小皇帝闭眼,不愿接受事实。他只是想要和母后多待一会,并不想要批奏折啊!!! 另一头浑然不觉噩耗即将来临的齐雅韵正走在算不得大的雨幕中。用过午膳后雨便小了不少,像是极为细小的细针一样落下,软绵绵的。齐雅韵伸出手接雨,感受细微的雨水落在手掌心的感受,太过轻飘飘的雨没什么重量,慢慢汇聚,惹得手心一片湿润。 齐雅韵转头望向慈宁宫的墙头,看着雨滴汇聚在尖尖的屋檐上,从瓦片上慢慢滴落下来。齐雅韵想的却是旧日里见过的秦寻雪的模样。过分寂寥的白衣少女面上很是冷淡,倚着朱红的柱子,伸出手去触碰从屋檐滴落的雨珠,空洞无神的眼里突然就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笑意,一滴再普通不过的雨珠被她视若珍宝地捧在手心中,似喜似悲,让人看了无端生出几分心疼的情绪。 齐雅韵轻叹一声,觉得自己前头嘲笑雀枝是老妈子说的有些早了,她又何尝不是呢?齐雅韵从不否认自己是个恶劣的烂人,不过是困在世俗礼教的皮囊里的恶鬼,要不然也不能被秦寻雪吸引。她只见过一次秦寻雪那样过分寂寥的模样,疯子向来是得体冷漠、运筹帷幄的,压抑着作乱的本性,看起来高高在上无所不能。但就是那样一副寂寥的模样,让齐雅韵心疼至今。 简直就像被下了毒一样,怪不得江南薛氏,人人得而诛之。齐雅韵撑着油纸伞,慢慢悠悠走在雨里,心中的想法却堪称恶毒。 未宁殿离慈宁宫着实算不得远。不过走了一会,便见着未宁殿的大门。今日是个雨天,天色阴沉,宫中本来就没几个主子,如今自然也没什么人在宫中走动。未宁殿的主人想着大抵不会有谁会来访,便早早合上了大门。齐雅韵也不恼,毕竟她本就不打算知会周泽年一声,只是想着路过便进去说些事情,故也算不得恼怒。 今日出来齐雅韵并未带着任何一个宫女。前头她初次入宫带着的侍女是瀚王安插在她身边的探子,齐雅韵早就知晓但不屑于处理。因着齐雅韵不在意一个探子,秦寻雪查出来后便擅自替她处理掉了,动手的是雀枝手下的宫女,下手狠辣,是齐雅韵看了都要道一句何必如此的程度。 当年齐雅韵同秦静芷并称京都双姝,两人走的是两个极端,秦静芷是京都最纯白无瑕的茉莉花,齐雅韵则是骄傲热烈的牡丹花。这名号可不仅仅是京中的郎君评判的,京中不少贵女也是认可的。齐雅韵性格张扬热烈,在过去,她打马过街,总是带着一群侍从,好不威风。但秦寻雪不喜这般作风,齐雅韵自然不会去触她霉头,如今在宫中常常只带着几个小宫女,也莫名养成了自己一人独行的习惯。 左右宫中潜藏的暗卫多了去了,虽说谢逸看不惯秦太后,但作为暗卫首领他是极为合格的,宫中跟个铁桶似的,除了那些个秦寻雪有意放进来的各家探子,宫中是绝对安全的地方。丝毫不夸张地说,宫中多年前的暗道,秦寻雪都一清二楚。 齐雅韵自己上前敲门,里头的小太监匆匆忙忙赶来开门,见到齐雅韵时便高声呼道“见过郡主”。齐雅韵点了点头,问了一句:“我是来找泽年殿下的,若是泽年殿下方便见我,烦请公公前去通报一声。”齐雅韵本不必这般客气,但为着这些日子营造的淑女形象,齐雅韵自然要为自己造势。毕竟宫中很安全和八卦是否能传出去又不冲突,宫里的消息依旧有很多人打探,重赏之下必然有人会漏几句出去。 那小太监也是个机灵的,一边说着“郡主折煞奴才了”,一边遣了人去找未宁殿中管事的福德,自己引着齐雅韵往花厅走去,待到齐雅韵进了花厅,接过了伞后,便安排人上了热茶,替齐雅韵暖暖身子。这小太监并不喧宾夺主,待到齐雅韵进了花厅后便识趣地离开了花厅,只留齐雅韵在花厅中候着。 福德并未来接引齐雅韵,这人对齐雅韵的意见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哪里会来接引齐雅韵。齐雅韵暗中把这笔账记在了周泽年身上。福德是周泽年身边患难与共的小太监,若是周泽年真的对她心无芥蒂,福德怎么可能是这个态度?故而,齐雅韵推断,周泽年如今同她合作不过是各取所需,他内心对秦太后的感情压过了对她的厌恶,故而装装样子罢了,并不压抑福德的厌恶,不过是隐晦提醒她,过去的事他并未忘却。 还真是记仇。齐雅韵哼笑一声,心中摇摆不定。这人看起来也并非良配,也不知道是不是和齐峥一模一样的垃圾玩意。 抱着这样阴暗想法的齐雅韵才刚刚坐下喝了两口茶,便见着周泽年一人撑着一把青伞款款而来。 这人今日穿了一身青色的长袍,依旧绣着雅致的银白竹叶滚边,腰间系着玉带,看上去斯文儒雅,一派清贵公子的模样。因着地上积了些雨水,便一手提着衣摆,一手撑着漂亮的青伞,伞面微微倾斜,遮住半张脸,只露出漂亮的下半张脸。一眼望去,身后的红墙衬得人愈发修长俊美,走在茫茫雨雾中,跟画里走出来的人似的。 齐雅韵啧啧了两声,并未说什么。周泽年入了花厅中,不紧不慢收了伞,朝她浅浅一笑,拱手行礼。 “见过郡主,”周泽年的声音清浅,笑容和熙,对齐雅韵突然到访一副接受良好的模样,“不知郡主今日突然到访,所为何事?怎么郡主一人来访,宫中的宫女怎么不跟着?” 齐雅韵放下手中的茶盏,示意人先坐下。待到人坐下来后,这才开口:“倒也不是为着什么,我一个人出来走走,刚刚才从娘娘那头出来,同娘娘用过午膳,出来后路过未宁殿,便想着进来见见泽年殿下。” 周泽年点点头,并未有什么很大的反应,动作行云流水地为齐雅韵泡了一壶新的茶水。茶水滚烫,晕染出一片馥郁的香气。 齐雅韵随意地倚着椅子,目光并未落在周泽年身上,眼神幽深,落在精致小巧的紫砂壶上,语气平静:“洞庭碧螺春?倒是会喝。” 周泽年浅浅笑了笑:“泽年近些日子跟着王太傅学着如何品茶,拿了些好茶回来打算细细品鉴。郡主来得赶巧,倒是碰上了好时候,王太傅可说了,他的茶可不是谁都给的。” “小老头还是和以前一样,”齐雅韵说话比秦寻雪还大胆些,确实在聃阳生活的时间长了些,端着郡主的架子也端不长久,“他偏爱碧螺春,能给出来的自然都是好货。” 周泽年并不答话,提起茶壶为齐雅韵倒了一杯茶,双手奉上:“郡主请用茶。” 齐雅韵也不客气,顺势接了过来,细细品了一会,开口却是另一件事:“今日见殿下自雨中而来,倒是让我想起了娘娘过去的模样。” 给自己倒茶的动作轻轻一顿,旋即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继续给自己倒了七分满的茶水后,周泽年这才开口:“郡主此言何意?” 明艳夺目的少女狡黠一笑:“没什么,这可是肺腑之言。若是殿下撑着伞在娘娘面前走上一遭,何愁娘娘不动心?” 周泽年礼貌假笑:“郡主慎言。” 并未多言,齐雅韵只是笑笑,随口评价了几句:“比起碧螺春我还是更喜欢胎菊陈皮。太后?娘娘不喜黄茶,不喜绿茶,最是喜欢九曲红梅。” 说到最后,明艳的少女捂着嘴笑得有些恶意:“殿下可知,那也是玄德帝最喜欢的茶。”这其实是谢琳芸最喜欢的茶,早年间这茶还是谢琳芸带给秦寻雪的,齐峥不过是为了博美人一笑投其所好罢了。 周泽年表情不变,语气却冷淡了下来:“郡主若是来说这些诛心的话,那泽年便要送客了。” “当然不是,”齐雅韵见好就收,“你这些日子可曾出宫联系过谁?” 周泽年有些警惕:“郡主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怀疑泽年吗?” 齐雅韵无语凝噎:“我怀疑你做什么,只是从秦寻雪那里听了些东西罢了,你爱回答不回答。”装不下去的齐雅韵毫不客气,直呼太后大名,看起来嚣张跋扈,倒是有那日初见的风范。 周泽年这才放下心来,温和回话:“这些日子倒是不怎么出宫去,只是同白家旁系的家主白慕扬有些书信上的往来。不过郡主,娘娘从不过问泽年的私事,对泽年极为放心,郡主如今问话是何意?” “白慕扬是个聪明人,”齐雅韵不回话,她向来如此,只挑自己想回答的话说,“不过白木熙压着他,他出不了头。如今秦寻雪要打压世家,白慕扬是个合格的合作伙伴,但不能深入合作,日后你们会有冲突。” 话锋一转,齐雅韵猝不及防地发问:“猜猜看,你什么时候能回去呢?大周的八皇子。你还不知道吧,秦寻雪打算为你在大齐封王,同我的封号一并赏赐下来。恭喜你,成为第一个在大齐封王的异国皇子。” 第105章 封王在即 花厅中一片死寂,只听见外头的雨声渐渐大了起来,衬托着室内的气氛更加沉默。周泽年抿着唇,脸上虚假温和的笑意消失不见,显然是被这个消息惊得说不出话来。 齐雅韵也不催他,嘴上说着不喜碧螺春,却还是提起茶壶为自己倒了七分满的茶水,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给足了时间让周泽年反应。 过了小半刻,周泽年似乎终于回过神来,扯了扯嘴角,觉得还是笑不出来,同时倍感荒谬,说话的时候都有些发颤:“娘娘的厚爱泽年承受不起,郡主莫不是在同泽年开玩笑?哪里有异国皇子在大齐封王的道理,兴许是郡主听错了也说不定。” 齐雅韵欣赏够了周泽年惊慌失措的模样,眉眼舒展开来,显然非常愉悦:“这是秦寻雪金口玉言说出来的,我没必要骗你,若是不信你可以自己问去。说起来也是好笑,秦寻雪早几个月便有这个想法,明明你才是封王的人,是这件事的主人公,却没有人知会你一声,真是有趣极了。” 算起来秦寻雪差不多把人接到身边后便计划着给周泽年封王,连最可能反对此事的小皇帝和王太傅那头都说服了,但独独没告诉最该知晓此事的周泽年。这件事确实很疯狂,待到朝中大臣知晓此事定然会疯了一样上奏。纵然秦寻雪不打算给周泽年封地,但独独封他国皇子为异姓王一事便不可能让京官同意,这件事若是成了,定然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况且,周泽年长着一张和齐峥极为相似的脸,因着此事言官不知上了多少奏折,要秦寻雪处置了周泽年,让他早日回国。 也就是秦寻雪是个疯子才不在意这些闲言碎语,她特立独行,不在意世俗流言,坚定不移做着自己的计划。那些个上了奏折的官员里,能力出众者,秦寻雪便让王太傅和小皇帝轮流谈心,劝说不要在意此事,还真就安抚了不少官员。但能力不行的便没那么幸运了,被赶出京都的不在少数,左迁地方,永不入京都为官。期间有人想借此作乱,秦寻雪直接找出来,杀了好些人,杀鸡儆猴,前些日子在朝堂上杀人也是为了稳固地位,让世家倍感压力。秦寻雪此人没什么道德感,冷漠极了,为了自己的目标不择手段做过太多坏事,哪里会有什么怜悯之心,能对大齐百姓仁慈是秦夫人和……不知名的恩人教出来的。 秦寻雪打算为周泽年封王一事还没有传出去,若是京官知晓此事,肯定会据理力争,包括太后一党的官员。他们只是依附太后生存,但这种过于大逆不道的事情他们也并不会附和太后。严格说起来,这些人和太后只是互利互惠,都是有真材实料的,并非全是溜须拍马之辈。 齐雅韵能想到的周泽年自然也能想到,他握紧双拳,指尖紧绷,指节有些发白。周泽年喉咙发涩,说不出话来。 “我……真的值得娘娘为我做到这种地步吗?”周泽年面上流露出几分茫然,纵然周泽年对秦寻雪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但他自己也明白,两人之间隔着巨大的身份差,不单单是因为他是大周的质子。他是大周的皇子,纵然他厌恶这个身份,厌恶大周,但他身上鲜明地烙印着大周来者的身份。就算他只想着做秦太后的男宠或者见不得光的情人,愿意抛弃大周皇子的身份,都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但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秦寻雪却并不觉得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反而想要给他一个正当的身份,这份过于重大的礼物,来得猝不及防,把他砸的眼冒金星,在担忧的同时,周泽年不敢承认自己心中还在窃喜。 齐雅韵也不知是否看透了他内心的想法,只是笑着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蛊惑的意味:“殿下若是担心,何不去问问秦太后的想法?要我说,娘娘对殿下向来有问必答,从不隐瞒。你掺和秦家的事,娘娘都并未同你置气,足以说明你对娘娘而言是特殊的。”秦家的事就是一笔糊涂账,纵然和秦寻雪有多年交情,齐雅韵轻易也不会掺和进去,只有周泽年一而再再而三踩在秦寻雪的雷区上还能活下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真算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周泽年却连眼皮都没有掀起来,即使心中思绪混乱也没有上齐雅韵的当,语气很是嘲讽:“郡主大抵是不想让泽年在大齐封王的,碍于某些原因不好对娘娘说,自己不愿让泽年封王。故而打算借着泽年的话,让娘娘打消这个念头。泽年确实觉得自己德不配位不配在大齐封王,但这是娘娘的决定,泽年选择尊重娘娘的决定。” 齐雅韵翻白眼,暗自腹诽,说得那么好听,实际上不过就是不想忤逆秦寻雪的命令。齐雅韵……自然也不敢忤逆秦寻雪的命令。秦夫人入宫那日,齐雅韵曾经隐晦提醒过秦夫人,秦寻雪打算给周泽年封王。得知此事的秦夫人自然是极为震惊的,不说大齐已经多年未曾出过异姓王,周泽年地身份始终让人如鲠在喉。故而秦夫人在见到人之前对周泽年的印象算不得好,也答应了在见过周泽年后考虑让秦寻雪收回成命。哪知秦夫人见过周泽年一面后便对人改了观,心疼不已,还说秦寻雪的决定是自己做的,她无权干涉。 齐雅韵敏锐看出秦夫人对周泽年生出了几分怜悯之心,过于良善的夫人甚至愿意原谅当年伤害过她的薛姨娘,自然会对周泽年这种身世看起来楚楚可怜的皇子心软。齐雅韵倒也算不得失望,毕竟秦夫人是秦寻雪面前唯一说得上话的秦家人,若是周泽年不想着讨好秦夫人才奇怪。 最后,齐雅韵也只是轻叹一声,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殿下当真以为娘娘什么都不懂吗?我要殿下去问问娘娘可不单单是为了封王一事。” 秦寻雪又不是傻子,几次三番地偏心到让人为之侧目,哪里会真的毫无察觉呢?但秦寻雪向来习惯自欺欺人,只要不点破她就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当初和秦夫人决裂是这样,和玄清帝的第一次见面是这样,和谢琳芸闹掰也是这样。 幽幽一叹,也不管周泽年如今是什么态度,齐雅韵最后还是建议了一句:“殿下若是做好了准备,不妨问问娘娘,也算是得偿所愿。” 这话说得不算明朗,但周泽年就是听懂了齐雅韵的意思,她在暗示他,秦寻雪大抵是知道了什么。 垂下眸,周泽年抿了一口茶,发出舒适的喟叹:“纵然郡主所言是真又如何,挡在泽年身前的,可不止世家大族和世俗礼教。” 若是心意已定,她自然会为你拦下很多事情。这话在嘴里转了一圈,最后齐雅韵还是没有说出口。 大齐骄傲的郡主犯了愁,她比秦寻雪通情爱些,要不然也不能年少时便心悦云夏。但她对云夏的感情复杂不少,也不适用于这两人。还要为着听了秦寻雪几句计划为人卖命,就算将军夫人同意了这种过于离谱的谣言,世道对女子终究更严苛,这种话传出去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候秦景盛猜出来是她传的谣言,提着剑找上门来,齐雅韵都不知道上哪躲。 纵然心中犯了愁,齐雅韵还是尽职尽责地为周泽年出谋划策:“秋猎前后你的封王礼便要举办了,秦寻雪打算在封王那天同时为你行加冠礼,由王太傅为你加冠。若是你想要去问娘娘,记得要在秋猎前去问清楚。” “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我只是传话的,秦寻雪要是知道是我给你传的话不知道要怎么折磨我。” 周泽年垂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扬起唇微微一笑:“那么,郡主为何要告知泽年此事呢?若是郡主不曾告知泽年,待到及冠礼那日泽年自然也会知晓此事,毕竟娘娘若是瞒着泽年自然有其深意,郡主为何要打破这种虚假的和平呢,是想要泽年装作不知,还是要让泽年失去圣心呢?” 撕开面上过分温和的表象,周泽年露出内里一点黑色的心思,一双眼黑得吓人,仿佛装着全天下最腌臜的事。 齐雅韵一怔,突然捂着脸低低笑出了声,从一点细微的笑声开始,笑得越来越大声,到后头毫不掩饰的张狂地笑着,周泽年始终沉着眼眸端坐在齐雅韵身前,没什么情绪地盯着齐雅韵。 齐雅韵笑够了,捂着肚子擦了擦眼角的水渍,有恃无恐,直呼其名姓:“周泽年,你敢让大齐最尊贵的太后看看你如今的模样吗?你敢吗!你敢让她知道你并非什么都没有的小可怜吗,你敢让她知道我们背地里的交易吗!” 气氛突然变得紧绷,仿佛再多说一句话便能点燃这过分紧绷的气氛。 齐雅韵眉眼间染上几分戾气,她本身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她当初为难周泽年并非临时起意,除了那个半真半假的借口外,自然还有别的原因。周泽年在她面前不加掩饰,可不仅仅是因着讨厌。相互厌恶的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但因着有件事只能周泽年做才会对人多加忍让,周泽年早早察觉到她态度有异,偏偏有恃无恐,齐雅韵哪里能忍受有人踩在自己头上? 周泽年盯着齐雅韵的双眼,扯出一个冷淡的笑,手一扬做出了送客的动作,若是个识趣的自然会离开,但齐雅韵可不是什么识趣的,她还有话要说:“泽年殿下,如今今日之事你知我知,自然不会流到外头去,对吗。” 周泽年扬起一个漂亮的笑,言语平静:“泽年自有考量。” 听到这话,齐雅韵反而笑了起来,倍感愉悦:“说起来,我好像还不知道殿下的生辰是什么日子。” 齐雅韵的语气太过平静,似乎前头一触即发的气氛只是错觉,如今她眉眼弯弯,漂亮肆意的脸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温柔笑意,宛如做给外头人看的淑女形象。 周泽年眼里含着几分忌惮,却也温和了眉眼,看齐雅韵的茶杯已经见底,还提起茶壶动作轻缓地给人倒了杯茶。随后,周泽年柔声道:“泽年的生辰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生在冬月初九,那年恰好是大雪的前一日。郡主要知道泽年的生辰做什么?” 冬月即是十一月,那时大齐短暂而又冰凉的秋日已经结束,早早步入了严寒的冬日。在冬月里,大齐都城会下不少场雪,白雪皑皑。 微微眯着眼笑的女子想起一片雪白的皇都,清浅地笑了笑,单手托起茶杯递向唇边,抿了一口后悠悠开口:“倒是个好日子,冬月里京都会下不少雪,一片洁白。王太傅过去教导我时,总是喜欢在雪停了后带着我们去采雪,用采到的雪水烹茶,他说格外清冽但我可一点都尝不出来,还要配合着夸这茶水清冽香甜。哦?问我为何要问你的生辰?想起来便问了,秦太后的生辰在酷暑,但娘娘的生母给她取名时却取了个雪字,倒是有趣。” 明艳美丽的女子勾唇一笑,像是在引诱着周泽年坠入深渊,偏偏有关秦寻雪的消息周泽年不想错过,此刻屏住呼吸,翘首以盼。 齐雅韵不负所望,声音很平静,却也接着往下讲了几句:“殿下可知,娘娘的生母是罪臣之女,被玄清帝赐给了秦大人,这种身份秦大人还是抬薛姨娘做了良妾。娘娘出生后,取名一事都是由薛姨娘自己做的,还上了族谱,也不知是宠爱还是无视。” 薛姨娘的身份并不光彩,薛氏皇贵妃一直是大齐皇室的禁忌,连带着薛家也被忌惮。齐雅韵并不知道为何秦大人要抬薛姨娘做良妾,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交易她也并不清楚,但秦寻雪过得如何这是有目共睹的。 齐雅韵起身,打算离去。临走前还是给沉思的周泽年留了句话:“娘娘生于盛夏最炽热的日子。若是有心,能留到那个时候,殿下可以尝试着为娘娘做些什么,她从不肯过生辰,陛下都不能劝服,连带着那一日都是禁忌。我期待着殿下为娘娘带来改变。” 第106章 沈佳彦 “回陛下,大周的质子拿了娘娘的令牌出了宫,直接去了京中最大的酒楼飞云阁,包了一个厢房,见了乔装之后的大周使臣。是带头的那个,大周如今的户部员外郎沈佳彦。” 昏暗的灯光中,漂亮得像瓷娃娃的小皇帝呆呆地坐在床榻上,黑骑卫今日有事要处理,云夏忙得不可开交,离了宫去处理要事,如今便是谢逸入宫在他身边当值。原先谢逸是候在外头的,但本该睡下的小皇帝突然把人唤了进来,问了问周泽年的去向。谢逸虽不明所以,但因着暗卫始终效忠陛下,便如实答了。 小皇帝确实有些困了,昨日见过了母后,今日便被安排了教养嬷嬷教导礼仪,和雅韵姑姑面面相觑,欲哭无泪也还是好好完成了教养嬷嬷的教导,小模样乖巧可人,看得人心软无比。但教养嬷嬷们可不会因此心软,这样乖巧的后果就是小皇帝今日早早便困了,强打着精神批完了奏折,游魂似的被伺候的小太监们洗涮了一番,便飘飘欲仙地躺倒在床上。 本打算好好休息,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努力睁开迷迷瞪瞪的的眼睛,唤了谢逸进来,询问了周泽年的去向,倒也真的收获不小。 小皇帝的脑子一团浆糊,晃了晃小脑袋,捏了捏自己白嫩嫩的小臂,强行让自己清醒了不少,思考了一下周泽年为何要夜会大周的使臣。 看着小皇帝迷迷糊糊,却强撑大人的模样,谢逸心头一片柔软。再怎么说小皇帝身上还流着谢家的血,是他嫡亲的妹妹十月怀胎生下的幼崽,谢逸自然心疼不已。即使已经知道小皇帝并非是表面上那般温和无害的幼崽,但如今这副模样过于可爱了些,谢逸有些忍不住温和的笑,不敢触碰天子,却也温声哄着小皇帝先休息:“陛下可是精神不济,可要先休息?大周质子那头自然有暗卫和黑骑卫的人盯着,若是陛下想要知道今夜发生了什么,待到明日睡醒了,精神头好些了,属下自然会事无巨细告知陛下。陛下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可不能这般强撑着勉强自己。” 小皇帝都快睁不开眼了,却还是摇摇头,语气很轻,像是梦里说出来的话:“不行……母后没在周泽年身边安排黑骑卫盯着……谢首领……舅舅,盯着他,不能让他伤害母后……” 谢逸一怔。小皇帝确实困得很,迷迷糊糊间叫了谢逸一句“舅舅”,这自然是秦寻雪耳提面命的结果,却依旧让谢逸心尖一颤,软得一塌糊涂。 即使小皇帝对秦寻雪的维护之意溢于言表,但谢逸依旧为着那一句“舅舅”神魂颠倒,待到哄着小皇帝入了睡,小小的幼崽东倒西歪地躺在榻上,谢逸小心翼翼上前给幼崽掖了掖被褥,确保小小的幼崽夜间不会受凉,低声吩咐了守在殿中的小太监注意些,这才转身出了皇帝的寝宫。 今日依旧是个雨天,深秋的夜间,雨算不得大但很冷。谢逸裹着一身黑色的斗篷,和黑夜融为一体,沉默地站在门口为小皇帝守夜。 心中还在回味着小皇帝那句软得不行的“舅舅”,还没回忆够,便被下属打断:“启禀大人,我们安排的跟着泽年殿下的人被殿下手下的黑骑卫发现了,这可是娘娘的意思?我们可要将人撤回来?” 谢逸被打断了有几分恼火,但如今这话却让他想起另一句被他无意识遗忘的话。秦太后竟然未曾在周泽年身边布置黑骑卫,这简直是一件惊悚的事。就算是他估计也被秦太后监视着。但谢逸笑了笑,竟然透露出几分幸灾乐祸和冷漠来:“无所谓,让人接着跟着,答应了陛下的事总是要做到的。你记住,即使那支黑骑卫如今掌握在周泽年手中,但那依旧是娘娘的黑骑卫,最后也只会听令于娘娘。所以,不必担忧,接着跟着便是。” 下属似懂非懂地点头,谢逸摆了摆手,下属会意退下。谢逸倚着柱子,眉梢眼角都是笑意:“真好……”这孩子有在好好长大,今日这样唤他一句“舅舅”已是难得,谢逸也不奢望什么,只想着把这件事写下来送到皇陵那去给妹妹看看。 想到终身被困在皇陵的妹妹,谢逸的眉眼间露出几分烦躁之意。纵然谢琳芸是自愿去看守皇陵的,他也明白成王败寇的道理,但谢逸还是不免对秦太后有几分怨言。那是他嫡亲的妹妹,自幼看着长大的妹妹。 还没等脸上的阴郁之色散去,身前便闪过一个鬼魅一样的身影,一身白衣的秦太后撑着一把素白的油纸伞站在他面前,伞面上还滴着雨水。秦太后浅浅一笑,手指竖在嘴唇前比了一个禁止的手势,拦住了想要行礼的谢逸。 谢逸脸上的阴郁之色暴露在秦太后面前,但秦太后仿佛未曾看见,只是一手提着一把黑剑,站在他面前,轻轻开口:“陛下睡下了?” 谢逸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纵然秦太后做了不必行礼的手势,他还是微微拱手行礼,声音压得很低:“见过娘娘,属下刚刚哄着陛下睡下了。” 秦寻雪点点头,随手将素白的伞收了起来,丢到谢逸怀里,上头沾染的水渍轻而易举地弄湿了谢逸身前一大片。偏偏秦寻雪还没有半分歉意,眉梢眼角挂着不走心的笑,似是惊讶开口:“呀居然弄湿了谢首领的锦衣,哀家可真是不小心。” 谢逸皱眉,不愿陪秦寻雪演戏,但还未开口,便听着人声音凉凉的:“说吧,跟着人去了哪。” 秦寻雪轻功了得,但她向来不会探究小皇帝的事。今日兴致起了便绕过了雀枝,撑着一把素白的伞便出了宫,仗着无人能找到她便肆无忌惮。勤政殿她并未进去,只听见了谢逸说跟着人。秦寻雪本不愿发问,但谢逸谈起周泽年时语气太过理所当然,听得秦寻雪一阵烦躁,最后还是出现在了谢逸面前。 谢逸一顿,在隐瞒和如实相告之间挣扎了一下,最后顿悟,还是选择了如实相告:“回娘娘,泽年殿下如今在飞云阁夜会大周来使沈佳彦。” 秦寻雪挑眉,倒是在她意料之中。 紧接着,谢逸却说:“据暗中的暗卫来报,是殿下主动约见大周使臣。” 这倒是意料之外的事。秦寻雪忍不住笑出了声,想起殿中的幼崽浅眠,又噤了声,只愉悦道:“倒是让他打动了人。” 这话的意思是秦寻雪早知有此事。谢逸敛下眼中的锋芒,恭敬地提着秦太后素白的伞,未曾开口。 大齐最尊贵的秦太后倚着殿外的柱子,丝毫不在意这身白衣是否沾染灰尘,她的语气很平静:“不必在意,但既然陛下让你安排人跟着,那便跟着,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伞便送你了,别着凉了。不必安排人暗中跟着,他们跟不上我。” 明明是秦太后让人衣衫湿了一片,却仿佛极为关心地说了一句“不要着凉”,着实嘲讽。 谢逸却不曾有半分怨言,只是静静地应了一声“诺”,倒也未曾挪动半步,手上当真提着秦太后丢过来的伞。以他的身份,自然还没到可以询问秦太后要去做什么的地步。 “有空去皇陵见见谢贵妃吧,你也好久没见过自家妹妹了吧。”秦寻雪留下这么一句话便转身离开,几息之间人便消失不见,徒留谢逸瞪大了双眼站在原地,满脸不可置信。 半晌,谢逸捂着脸,呜咽出声。 另一头的飞云阁。 外头飘着些细雨,容貌艳丽的男子倚窗而立,屋内烧着地龙,暖和不少。 大周使臣沈佳彦沉默地站在周泽年身后,语气凝滞:“臣以为,殿下如今愿意召见臣,是想通了,愿意同臣回大周,结果殿下是打算拿臣寻开心?” “沈大人,”周泽年站在窗边,转过头来看着沈佳彦,眼里的厌烦和冷漠丝毫不掩饰,撕开温和的表象,露出了内里的黑暗,“从始至终我都未曾生出过半分归国的想法,大人因何愤怒?大周于我而言,是一座坟,一座吃人的坟,纵然在大人眼中,秦太后只是利用我,但我依旧感念着秦太后救我离开大周的恩情。如今我不会想着回去,原先是这么说的,如今我还是这么说,我的想法没有半分偏移,还望大人见谅。” 言语间透露着谦卑的态度,说话的语气却很是倨傲。沈佳彦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了四年,作为周明帝手中的利剑,自然能听出周泽年话语里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倦怠。 沈佳彦想起周明帝给的任务便一阵头疼。虽说大齐秦太后答应了会送泽年殿下回国,但条件是要殿下心甘情愿地回去。如今沈佳彦看来,殿下依旧憎恨着大周。偏生殿下的怨恨有迹可循。 作为周明帝的心腹,沈佳彦自然能了解到一些宫廷间的秘事和往事。大周八皇子的事在大周皇室间可算不得什么秘密。昔日,盛宠的沁妃去世后,八皇子便被周明帝厌弃,在宫中那位姜皇后手中艰难地活着,这十年间难免被蹉跎为难,甚至险些丧命。周明帝似乎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皇子,直到大周战败后才知道宫中有这么一个皇子,匆匆将人送到大齐为质,讨秦太后欢心。 谁看了不说一句惨。平心而论,沈佳彦也觉得周明帝此事做得槽点颇多,但作为周明帝的剑,沈佳彦压抑住自己的想法,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周明帝的任务。前些日子见八皇子时沈佳彦狠狠碰壁了,如今八皇子主动约见,沈佳彦自然而然误以为周泽年改变了想法,满腔欢喜的来了,却听着八皇子一顿宣泄的话,自然头疼不已。 “不说这件事了,”沈佳彦退了一步,恭敬开口,“殿下如今单独找臣,可是有什么要事要同臣商议?” 周泽年轻笑一声,觉得这人还算识趣,倒也顺着沈佳彦的话头顺势而下,自然而然地接上了自己此行的目的:“算不上什么大事,不过是想着前些日子四皇兄在街上伤了人,被娘娘拉出去打了一顿板子,心中心疼不已。前些日子我不得空便未曾找过沈大人。如今我闲下来了,便想着见一见沈大人,聊一聊闲话,也问问我的四皇兄最近在做些什么。” 大周皇室哪里来的兄友弟恭。沈佳彦暗自腹诽,却丝毫不敢表现出来,脑子里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如实相告:“自打那日大齐太后责罚后,端王殿下便一直待在驿站中未曾出门,拒绝任何人打扰,故臣并不知端王殿下近况如何,还望殿下见谅。” 这倒是实话。周泽珂那日是被人抬回来的,秦寻雪让人下了狠手,丝毫不顾及那是大周正儿八经的亲王。偏生驿站建在西市,熙熙攘攘皆是大齐百姓,秦寻雪甚至没抬个轿子,周泽珂狼狈的模样被人看了个十成十,回了驿站便吼着让所有人都滚出去,留了自己从大周带来的心腹和医师在房内,连颇得周明帝圣心的沈佳彦都不肯见。 周泽年挑眉,虽然多年未见周泽珂,但他知道这人可不是什么蠢人,当街伤人已是愚蠢至极,如今还做这种可能会得罪沈佳彦的蠢事,也不知道是另有打算还是被人下降头了。 但这和周泽年可没什么关系。 “确定四皇兄这些日子都在驿站房内养伤?” 沈佳彦微微蹙眉,仔细回想,语气略带不确定:“这……端王殿下确实未曾出过房门,但也没人能保证端王殿下一直在房内。臣安排的人进不去端王殿下的房内,臣不敢妄言。” 这就有趣了。周泽年笑了起来,心中想着四皇兄果然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人,还是得看着,若是做了什么不利于秦寻雪的事,那还了得。 这般想着,周泽年却并未向沈佳彦表露半分,只是浅浅笑着送客,沈佳彦不明所以,但也拱手行礼后打算离去。 “沈大人,”周泽年突然唤他。 沈佳彦转头望去,倚着窗沿的男子容貌艳丽,光影斑驳下的脸多了几分妖异。他勾起唇浅浅笑着,眼里却满是死寂和冷漠。 “切记,不必隐藏见过我一事。” 第107章 旧日篇章 周泽年回宫后并未让人来接引。 今日宫中不知为何灯火通明,夜间也很是明亮。往日里宫中可不会这般亮堂,倒也不是别的什么原因,夜间行走在宫中的人可算不上多,雀枝掌管宫中账务,自然毫不客气把灯灭了不少。如今这条路上灯火通明,仿佛有人在刻意等他。 周泽年出宫并未瞒着任何人,是走了明路的。他大张旗鼓告诉所有人,他今日夜间就是离了宫去见了人,坐等有心人上钩。 出神地盯着一盏外头围了圈花边的灯笼,周泽年想着,也不知有心人有没有上钩。 走过后宫第二道宫门崇德门,周泽年撑着一把漂亮的银色暗纹的黑色油纸伞,纵然时辰已晚,但周泽年并不急着做什么,宫中宵禁时辰已过,虽有不少侍卫在宫中巡查,但都认得他这张脸,便不会多问。周泽年慢慢走着。 今日出宫时,福德知晓他今日要出宫后,本是要跟着一同去见沈佳彦的,但最后,周泽年起沈佳彦是周明帝跟前的人,还是决定自己一人独去。福德无法,只是说天气凉了要替他加衣,周泽年却只是加了一件黑色的斗篷披在外头遮风,便提了伞出门去了。 同样是黑色的斗篷,谢逸身材高大硬朗,因着身处暗卫首领的位置,处理过太多阴私事,眉眼间总是浮着几分阴郁狠厉之色,看起来生人勿近。这样的人本身便适合黑暗,穿着一身黑色的斗篷倒也不突兀,反而阴郁冷漠。 周泽年则不一样。他是皇室养出来的,纵然姜皇后不喜欢他,因着沁妃的原因忌惮怨恨着他,下了不少毒手,但作为素有贤名在外的皇后,为了维持贤后的名声,姜皇后惯来会做人。纵然对周泽年恨之入骨,但姜皇后确实未曾克扣他什么,日常里和其他皇子吃的用的都差不多,下了毒手也不会查到自己身上。内务府分给他的东西只能说品质比不得其他皇子,但分量总是差不多的,但周泽年手上是否有那么多,就和姜皇后无关了。 就算在大齐为质五年,秦寻雪不闻不问,下人们胆大克扣周泽年的份例,但周泽年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温和无害仿佛普度众生。纵然这些日子里,周泽年被秦寻雪养得有了些肉,跟着王太傅好生学着,也晕染了几分谦谦君子的模样,但身材还是有些消瘦,穿上这一身黑色的斗篷,温润但撑不起,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了似的。 至少秦寻雪是这么认为的。 周泽年踏进崇德门时雨已经小了很多,只是飘着些细微的雨丝,落在脸上也不扎人。秦寻雪便是这时出现的。 灯火通明的崇德门下,提着一把剑的白衣女子故意发出了些声响。 秦寻雪前头隐匿着身形跟着人从前朝进入了后宫,即使多年未做过这样的事,但因着是跟着云夏学的轻功,天下无人可及,也并未生疏,一路以来未曾被任何人发现,包括黑骑卫和暗卫。许是觉得这样跟着没意思,秦寻雪提前一步到了崇德门。 回未宁殿就这么一条路,这是周泽年的必经之路。秦寻雪倚着厚重的宫门等着周泽年来,因着把伞丢给了谢逸,不欲回慈宁宫听雀枝唠叨,也为了方便隐匿身形,这一路上,秦寻雪并未撑着伞,也未穿着斗篷。如今,身姿纤细的秦太后穿着一身算不得厚重的白裙,猫着腰躲在屋檐下。崇德门虽厚重,但依旧挡不住飘扬的雨丝。她仰着头,静静看着细细的雨慢慢飘落在地上,一只手提着一把玄黑长剑,另一只苍白的手伸出去触碰雨丝,不像什么大权在握的秦太后,更像是浪迹天涯的侠女,漂泊半生,寂寥孤独。 周泽年才练了不过十几日的武功,自然还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声。秦寻雪远在几丈之外便听见了周泽年有些虚浮的脚步声,心中想着秦景盛还是练得不够狠。待到人走到面前,秦寻雪才仰着头望去,手依旧轻松地握着收在剑鞘中的黑剑,微微一笑:“好巧,八皇子这是从哪里回来的?” 周泽年瞳孔一缩,并未被人吓着,先注意到的是秦寻雪略显苍白的唇。秦寻雪确实习武,也未曾荒废武艺,身子也确实比起旧日里好了不少,但也只做到了与常人无异,比起习武之人还是差了不少,单说武功算不得好的齐雅韵,身子都比她好上不少。秦寻雪今日离开慈宁宫的时间有些长了,因着施展轻功不便,于是并未穿上厚厚的外衣,只穿了一件不算厚实的白裙,纵然这件白裙上面绣着漂亮的木槿花,但它依旧只是一件轻薄的衣裙,遮不了什么风。 周泽年抿唇,判断了秦寻雪如今大抵是受着凉风的,脸色便冷了下来,一边说着“得罪了,还请娘娘恕罪”,不看秦寻雪的脸色,一边撑着伞走近秦寻雪,强硬地把伞塞到秦寻雪手里。 秦寻雪不明所以,但因着纵容惯了周泽年,还是放下了接着雨丝的手,顺势将黑伞接了过去,撑在两人头顶,瞬间,两人便被困在了同一片伞下。宫中的伞做得都算不得大,这把黑伞很符合秦寻雪的审美,漂亮神秘但依旧还是一把普通的小小油纸伞。算不得大的伞,要是要躲雨便只能贴近些,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小,贴近,连对方的呼吸都听得一清二楚。秦寻雪有些不习惯,微微皱眉,但还是没离开这把伞,看着周泽年漂亮的侧脸,不由得屏住呼吸,总觉得这个距离有些太近了。 为什么不愿意离开这把伞呢,不过是淋雨罢了? 秦寻雪有些疑惑地盯着周泽年专注的侧颜,心中仿佛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还没等秦寻雪反应过来,周泽年便利落地解开了系在身上的黑色斗篷,洁白无瑕的一双手在昏黄灯下愈发秀丽。周泽年神情专注,像是在对待稀世之宝,半分也没触碰到秦寻雪,却把黑色的斗篷披在了秦寻雪身上。低下头认真地给人系好后,周泽年假装没注意到秦寻雪有些过分炽热的眼神,才接过了秦寻雪手上的伞,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依旧把秦寻雪笼罩在黑色的油纸伞下,但保持了一个能让秦寻雪轻松些的距离。 秦寻雪还没回过神来,便被系上了斗篷。周泽年身姿修长,好吃好喝地养着,比秦寻雪高了不少,在他身上刚刚好的斗篷披在秦寻雪身上便大了不少,有一部分拖在地上,沾了一点雨水。但这斗篷前头还披在周泽年身上,同时也沾染了周泽年身上温暖的气息,温暖柔和。 秦寻雪回过神,抚摸了一下身上暖乎乎的斗篷,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倒也真是僭越。” 无论对未出阁的小姐,还是对如今大齐的秦太后而言,这个举动都过分僭越了。 周泽年却很镇定:“还望娘娘恕罪,泽年忧心娘娘的身子,见娘娘脸色苍白,便自作主张为娘娘披上了斗篷,若是娘娘要责罚,泽年也无怨无悔。” 看起来很乖觉。但周泽年知道,秦寻雪要真的觉得僭越,哪里会说出来,怕是还没碰到秦寻雪分毫便已经被拿下赶出去了。 周泽年眨眨眼,带着几分笑意:“不过娘娘这般宠爱在下,倒也不会真的责罚在下吧?” 连称呼都变了。这人说完这话后有些羞涩地将头转向了一旁,露出的半只耳朵微微发红,显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般镇定自若。 但秦寻雪却没什么感情地点点头,对这种过分亲昵的话反应过分迟钝了些,没能听出周泽年话里的试探和亲近之意:“这倒是实话。斗篷确实很暖和,这次便算了。前些日子教养嬷嬷们教导陛下时,八皇子该去看看,跟着学些规矩总是没错的。” 倒也没听出什么责怪的意味,听起来只是随口一提。大周和大齐根出同源,礼仪大体上并无什么很大的差别,但大齐自玄清帝时在宫廷里多了很多不必要的规矩,秦寻雪改了些自己不喜欢的,如今简易了不少。周泽年先前在大周时没学的规矩在大齐学得差不多了,也只是学得个形似,还没学神态,但王太傅会慢慢教导,此时提起教养嬷嬷们不像是真的要周泽年去学,不过是提醒周泽年不要越矩。 但秦寻雪逾矩的时候可多了。周泽年心中这样想,却并未表现出,只是弯着眉眼笑着应了一声,状似无意问道:“娘娘似乎很尊敬教养嬷嬷们,但又好像不在意教养嬷嬷们遵守的规矩?泽年斗胆一问,这是为何?” “尊敬?倒也并非如此,不过是在我被齐峥丢在宫中自生自灭时,教养嬷嬷中有人救过我一次罢了。”秦寻雪轻巧提起了一件往事,态度自然,万分凶险的往事在她口中听起来简单得很,众人避讳不及的往事在她眼中不过是些寻常的小事。 周泽年第一次在秦寻雪口中听到齐峥的名字,那个短短在位一月有余,死于秦太后剑下的玄德帝。以“德”为谥号,何其讽刺。 第108章 探究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了几日,这些日子雨下得久了些,秦太后忧心水患,倒是忙碌了不少。 周泽年这些日子也忙碌了起来。先是周泽珂看上了将军夫人的留言在京中四处流传着,秦景盛还没找到谣言是从那里传出来的,隐隐有所猜测但不敢去问秦太后,故而这段日子心情不佳,练起周泽年来也狠上不少。周泽年这段日子练武时总是水深火热的,但也咬牙坚持了下来,这段时间身子总是酥麻疼痛的。 王太傅那头也在让他练大字,顺便教授君子六艺中的中的乐。王太傅是大齐最着名的大家,无所不精通,君子六艺对他而言手到擒来。早年间,王太傅的一篇檄文便千金难求,为了躲避狂热的求文者,王太傅出走京都,游历大齐的名山名水。有段时日,王太傅居住在一片普通百姓居住的区域,有穷困潦倒的乐人不知其身份,倒在王太傅门前。 王太傅感慨其遭遇,挥毫写就一篇华丽的词,极尽词藻,哀艳凄凉,王太傅并未自己出面,而是让家仆把这篇词传给了这位乐人。那位乐人靠着王太傅所做的词,名噪一时。后来这件事被传了出去,倒是被传成一段佳话。 但当一同学习六乐和其他乐曲的小皇帝将这件如今还在为人津津乐道的事情告知王太傅时,王太傅却哼笑一声,神色也算不得多好。 小皇帝察觉到王太傅的神色有异,感觉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小心翼翼凑到王太傅跟前:“太傅,我说错话了吗?” 王太傅手上拿着一支长箫,听到小皇帝的话时长长叹了一口气,语气有些沧桑:“我不愿见那位乐人就是害怕有朝一日被其他文人知晓,但那位乐人为了获得更多的名声,最后还是想方设法找出了我的身份,大肆宣扬此事。之后我不得不搬离了那个地方。” 哇哦。小皇帝眼里满是八卦得到满足的喜悦,但还是假模假样地安慰了王太傅几句,被人精似的王太傅看出来了,罚小皇帝多练几日大字。 是的,小皇帝的大字还没练完。连落后好些年才习文的周泽年都已经开始练台阁体和草书了,小皇帝还在练最基本的大字。这些日子小皇帝好好地被周泽年看了笑话,一边是王太傅加重的练字帖,一边是秦太后安排的教养嬷嬷们铁面无私的训练,这样高强度的训练,让小皇帝圆乎乎的小脸都消瘦了不少。那三个伴读跟在小皇帝身后也有几个月了,即使是被秦太后提醒要重点关注的郑廷也和小皇帝关系不错。其中和小皇帝关系最好的便是性格桀骜的谢然,这些日子小皇帝受的苦他都看在眼里,他甚至悄悄告诉小皇帝他擅长模仿别人的字迹,可以帮他写大字。 小皇帝十分感动,也十分心动。纵使王太傅放言不会再收弟子,但多年教书育人,王太傅自然狠不下心来不真的教这几个孩子些什么。故而谢然他们仨其实也有功课要做,比小皇帝要少上不少。毕竟谢然只是桀骜,不是傻子,王太傅这种大儒自然值得童子尊重。 故而小皇帝真的让谢然帮他代了一天的大字。然后……就被周泽年告了黑状。倒也算不得黑状,只是在他交上功课时状似无意地指出有哪些地方好似不对,然后王太傅自然发现了谢然代笔一事。毕竟谢然年纪不算大,纵然确实写得像极了小皇帝平日里的字,但还是有些破绽,王太傅教导幼童多年,自然能看出来。 最后,两人都被不喜舞弊的王太傅罚抄大字一百遍。小皇帝咬牙切齿,对着周泽年直瞪眼。 周泽年一脸淡定,冲小皇帝微微一笑,处之泰然。小皇帝牢记母后的话,打算把人当空气,一口一个“泽年哥哥”叫得很欢但却丝毫不靠近人。周泽年倒也不在意,只是心中记挂着那日秦太后嘴里的“往事”,本打算旁敲侧击问问小皇帝,却已经把人得罪了个彻底,小皇帝拒绝透露半分有关秦太后的事情,笑得露出小虎牙,典型的幸灾乐祸。 “泽年哥哥要是想知道母后的过去,为何不亲自问问母后呢?”小皇帝如是说。 “我问过了,娘娘说若是想知道何不问问陛下和秦将军。”这是面无表情的周泽年的回答。 小皇帝大惊失色,一张嘲弄的小脸上挂不住笑,颤颤巍巍指着人“你”了半天还是一句话都未能说出口,指着人太久了还被王太傅看见了,当场没说什么,但转告了教养嬷嬷们,然后小皇帝就被狠狠批评了一番。 小皇帝:……朕不是天子吗!!怎么连拿手指人的权力都没有!! 气呼呼的小皇帝不敢把这件事告到母后那去,但凡有一点了解秦太后的人都知道,秦太后的禁忌便是秦家和过去之事,纵然大家都知道一些事情,但没有人敢到秦太后面前问上一句。周泽年倒好,直接问了秦太后,还好好活着,这简直是一件格外惊悚的事。 小皇帝酸溜溜地想,这种偏爱就连他都没有。 偏偏这人还没有半分被偏爱的自觉,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跑到他面前来问一句秦太后的过去,小皇帝自然很是不爽。 第109章 反向流言 齐雅韵咽口水,明明是在繁华的朱雀街上,齐雅韵却遍体生寒,不敢看目光如炬的秦景盛,躲在笑眯眯的贺温娅后头装死。 齐雅韵闭眼,心中一万次后悔自己为什么憋不住要出宫,此刻面对秦景盛,她哪里敢说话。深呼吸好几次,她才小心翼翼开口:“我发誓,这流言不是我想传出去的,是……” “齐小姐,”贺温娅笑眯眯开口打断齐雅韵的话,亲昵地挽上人的手臂,暗中用力提醒齐雅韵这是在大街上,“许久未见齐小姐,阿娅甚是想念,不如找个酒楼,让我夫君请客,我们好好叙叙旧。” “好好好,当然好,”齐雅韵回过神来,讪讪笑了笑,暗骂自己被秦景盛的气势吓破了胆竟然差点在街上喊出来,但她还是补充道,“我们可以在大堂里叙旧,那里人多我安心。” 重点提了一句“人多”。 贺温娅失笑,倒是觉得雅韵郡主果然和清宁郡主所说一样,率性自然。 “齐小姐放心,有我在身旁呢,夫君不会为难齐小姐的。”贺温娅向齐雅韵保证,这才让人继续安下心来同她一同去酒楼中。 作为另一方的秦景盛没什么意见,只是冷哼了一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到底还是没对齐雅韵说些什么。只不过因着做了坏事不敢看秦景盛,心虚至极的齐雅韵一路上都躲着秦景盛,贺温娅夹在两人之间眉眼带笑,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待到进了贺家名下的一家酒楼,贺温娅亮了令牌表明了身份,三人便被掌柜热情邀请上了最高的那处厢房,齐雅韵害怕地咽了咽口水,拼命摇头。 “这么高,我等会跑都不知道往哪跑,贺小姐,可否换个低点的厢房。”齐雅韵可怜兮兮地盯着贺温娅,妄图改变这件事。 贺温娅微微蹙起眉来,一张可爱娇俏的脸上露出几分为难的神色。那领路的掌柜看主家这般神色,面露难色地停了下来。 秦景盛嗤笑一声,语气硬邦邦的:“我还不至于对齐小姐做些什么,请齐小姐放心。阿娅请齐小姐去最高处的厢房,齐小姐去便是了。” 齐雅韵:你这么说话我很难不怀疑你要打我一顿。 最后,齐雅韵想着秦景盛碍于秦寻雪的面子大抵还是不会对她出手,硬气了起来,仰着高傲的头,面上露出几分娇纵的神色:“那便是了,还请贺小姐带本小姐上去。” 贺温娅会心一笑:“带路吧。” 掌柜高兴地应了一声,引着人往上走去,热情地招待了贺温娅一行人。待到菜上齐了还上了一壶新丰酒,便识趣地退了下去。 待到人退了下去,贺温娅才柔柔地向齐雅韵福身行礼,声音婉转悠扬:“定远大将军夫人贺氏,见过雅韵郡主,方才多有得罪,还望郡主恕罪。”秦景盛是小皇帝亲封的大将军,特许人不必向皇室行礼,但秦景盛见着皇室成员一般都会行礼,如今心中憋着气,倒也不曾给齐雅韵行礼。 “贺小姐快快请起,”齐雅韵这种称呼人的习惯是和秦寻雪学的,连忙把人扶起来,言辞恳切,“方才我差点在街上表露身份,幸亏贺小姐提醒我,我才没暴露自己的身份,哪里来的得罪一说,这话倒是折煞我了。” 秦景盛不言不语地抱胸,在一旁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社交,没由得想起自家小妹,不免脑子一疼。 待到两人结束了虚假又真切的社交后,两人已经发展到互称小字的关系了,贺温娅唤齐雅韵一句“小雅”,齐雅韵回她一句“阿娅”。 到后头两人都笑了起来,说着这小字倒是极为相似,也是极有缘分的。 秦景盛:……等会,我怎么记得齐雅韵最讨厌别人称呼她“小雅”来着? 这确实是事实。齐雅韵这人最痛恨别人和自己有一样的东西,齐雅雯和她一辈都恨得牙痒痒,自然不喜欢别人称呼她为“小雅”。 但如今她有意同贺温娅交好,故而透露出示好的消息,自然能接受贺温娅唤她一句“小雅”。 按下此事不表,秦景盛皱眉,温声哄着贺温娅用膳:“阿娅,平常这个时辰已经用午膳了,如今再想和郡主聊下去也不成,还请郡主见谅。我夫人自幼身子算不得好,一旦不按时用膳便会腹痛难忍。” 贺温娅眼神示意秦景盛:我什么时候有这种毛病了? 秦景盛权当没看见,拿起公筷为人布菜,十足十的温柔:“这是阿娅素日里最爱的菜。” 齐雅韵识趣,便开口:“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先用膳吧。” 秦景盛露出一个微笑,带着几分得逞的意味。 总算是堵上了齐雅韵这张嘴。 秦景盛不喜齐雅韵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在过去,秦寻雪没暴露前秦景盛一度认为是齐雅韵这个京中有名的纨绔带坏了他乖巧可人的小妹。即使后来发现自家小妹好像本来就是个黑心的也不曾改变自己的想法。 第110章 僭越询问 三日后。 承德门转角处,齐雅韵闲庭信步走在回芷扬宫的路上,远远见着一袭宝蓝色圆领长袍的人影,腰间挂着一条玉带,斯文儒雅,似是在专门侯着谁。 脚步一顿,齐雅韵倍感不妙,总觉得周泽年是在等着她,心中盘算了一番莫名心虚,便放轻了脚步慢慢挪走。 ……但还是被发现了。 周泽年微笑着拦住齐雅韵,眉梢眼角都是虚伪至极的假笑,齐雅韵望天,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短短五日内经历同样的事情整整两遍。 周泽年眉眼稠艳,带着几分倦怠和冷意,抬眼望过来仿佛夹带着霜雪。这一身宝蓝色的衣裳旁人可能镇不住,但周泽年白得有些病态,生生压住了这件过于明亮的衣裳。齐雅韵打了个寒战,不明白离上次见面不过短短五日,这人怎么又变得好看了好几分,好像和齐峥又不像了很多。 周泽年扯着嘴角,扯出一个温和无害的笑,看起来和平常并无两样,但齐雅韵就是看出了几分狠戾之色。 “郡主今日可有空,到未宁殿同泽年一叙?”纵然周泽年神色再柔和,那张脸也过分艳丽和锋利,带着几分孤冷之意,偏偏除了秦寻雪以外,只有齐雅韵看出了此事。 轻叹一声,齐雅韵无奈开口,带着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我自然是有时间的,殿下走吧。” 周泽年并不讶然于齐雅韵的识趣。这人看着嚣张跋扈,做事随心所欲,但她行事自有一套准则,如今理亏自然会乖乖跟着。 不合时宜的,周泽年又想起了秦太后,那人高高在上,眉眼冰冷,看起来只渡自己,不渡凡人。实际上也差不多,秦太后也随心所欲,但秦太后的随性是有底气的,她是大齐唯一的太后,是当之无愧的权力顶端,不必向任何人低头。周泽年虚虚握住拳心,指尖滚烫,想起秦寻雪在伞下微湿长发,和滚烫的手心。那个氛围太过暧昧,偏偏秦寻雪的眼神坦荡,让他手足无措,甚至忘了自己要问什么,落荒而逃。 齐雅韵才不管周泽年在想什么,她有些心虚地想着谣言大概不会传得那么快吧,因着并不清楚秦太后对自己再次大肆宣扬男宠一事的态度,齐雅韵都没敢让自己平常惯用的谣言班子传谣,另外找了些不相关的人将这件事传了出去。不知为何秦太后还没找上门来,反倒是周泽年来势汹汹地找了上来。按理来说这种草台班子应该不至于这么快将这件事传到秦太后耳朵里,更不会这么快传到周泽年耳朵里。 百思不得其解的雅韵郡主灵机一动,总觉着此事没那么快传遍京都,随即有了几分信心,觉得周泽年此番找上来并非为了流言一事。 念及此,齐雅韵理直气壮了很多,走起来也有了几分底气。 却听见周泽年轻飘飘开口,将人打击得萎缩了回去:“白郎君今日入了宫,也不知为何来寻了泽年,告诉了泽年一件极有意思的事。据白郎君所言,近来京中盛传,大齐最尊贵的那位娘娘养了脔宠,隐隐约约听闻是大周的质子,百般讨好只为博美人一笑。真是一件趣事,不是吗,郡主。” 齐雅韵咽口水,欲哭无泪,却还是硬着嘴狡辩:“真的吗?我最近都没怎么出宫,自然不知此事。” “泽年居然有朝一日也能扮演话本里的祸国妖妃,哦不对,充其量也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脔宠,”周泽年的声音依旧很温柔,但听得齐雅韵心中害怕,“当真是多谢郡主了。” “……我说不是我传出去的,殿下会相信吗?”齐雅韵默默站在原地,痛苦地闭上了眼。开玩笑,要是单单周泽年一人知晓她当然不会害怕,问题是谁能确保手段诡谲的秦太后不知此事? “呵,”周泽年微笑,转头看着齐雅韵,意思很明显,“白家郎君倒是有兴致来问我,到底是不是娘娘养的小玩意。” 第111章 不甚在意 最后这件事还是传到了秦寻雪耳朵里。此事刚刚在京中传开,秦寻雪便知道了这件事。但秦寻雪却并未寻齐雅韵的麻烦,或者说,秦寻雪不甚在意此事,甚至还推波助澜,让此事传得更广了些,齐雅韵知晓此事的时候简直叹为观止,同时更捉摸不透秦寻雪对周泽年到底有没有想法。 远在郑府的秦静芷也愁的不行。她先前在周泽珂和白木熙的事上推波助澜被秦寻雪警告了,好不容易老实了一阵子,这几日突然听说京中流传着大周来访的端王心悦定远将军夫人,绣衣阁将这个消息递上后秦寻雪整个人都是恍惚的,觉得这种离谱的流言到底是怎么传到京中去的,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相信这种过于离谱的留言!! 为自家兄长默哀了一会,秦景盛便自己找上门来,满身黑气要秦静芷帮他找到是谁传了这般离谱的流言出去。 ……最后查到是齐雅韵时秦静芷并不意外。就这种传谣能力而言,大齐没有第二个能比得上齐雅韵的人。 然后再之后便是齐雅韵被胁迫着传了秦寻雪和周泽年的流言。期间秦静芷均未现身参与此事,秦景盛说起是如何拿到消息的,也只是含糊其词地说了一句秦家军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一如既往,秦静芷从不会脏了自己的手,更不会让郑蕴沾染半分。如今京中什么流言蜚语都未曾传到郑蕴耳中半分,包括前头她答应告知郑蕴的,和谢逸的那些个流言。 郑蕴刚刚归京一月有余,被秦寻雪安排到了工部挂了个五品的闲职,本打算给个实职,但因着秦静芷说她打算等事情平息了,和郑蕴回去,不希望郑蕴在中央任职。秦寻雪冷眼盯着人许久,最后冷哼一声答应了。 如今郑蕴也算是个闲散的小官了,挂着工部的职领着一点俸禄,每四日上一次早朝,比起在地方时可轻松不少。 至于日常花销,倒是不怎么愁。秦静芷手上掌管的可不止一个绣衣阁,如今的秦家只是本家没落了,但秦明远当初为秦静芷订婚时,便求得了玄清帝的首肯,给了最高规格的嫁妆。不说别的,光是田地便给了四十顷,铺子给了十几间,堪比公主的嫁妆。 郑家虽是清流,但嫡幼孙的婚事,郑阁老总是要拿出个态度来的,回礼也颇为丰厚,田地铺子给的和秦家相差无几,纵使两人久久不在京中,但郑阁老心中记挂着郑蕴,即使对秦静芷颇有微词,但还是派了人去管理田地和铺子,秦明远便未曾插手此事。 故而如今秦静芷养个绣衣阁还是养得起的,纵使秦寻雪小气,除了山雀手下那支黑骑卫外,什么也没给,但秦静芷也能在短短月余便拉起一支堪比巅峰时期的细作队伍。 故在幕后推着秦寻雪的流言传遍京都也不是什么难事。秦静芷倒也没什么坏心思,她只是想着试探试探秦寻雪的态度,却忘了这人过去为了平息弑君带来的影响,不惜自毁名声,将自己塑造成对齐峥求而不得的模样,恶心了自己也平息了百姓的惶恐。 毕竟政变染上点桃色便变了味道,对百姓而言,只要不打到自己面前,谁做皇帝并非那般重要。 世俗对女子本就苛刻,纵然是对女子要求不算严苛的大周,也不能对女子比男子更严苛些,更何况常年被世家掌管着的大齐。贞节牌坊曾是对女子最好的赞扬,对寡妇要求颇多,要她恭敬守节,要她孝敬亡夫公婆,要她为已死的夫君守节。 秦寻雪却不然。当年同已是太子的齐峥成婚前,王太傅被请来授课,本就没教导她什么,甚至当王太傅教学《女训》时,秦寻雪公然烧书,惹得王太傅摔门而去,当晚就同秦夫人请辞,不做秦寻雪的夫子。不知秦夫人是如何说服王太傅的,最后还是留下来教了月余才被气走。 总之,秦寻雪离经叛道,她不敬世俗礼教,不在意世俗压在女子身上的枷锁,视贞洁为寻常物件。若是旁人传出和男子的流言,大抵是要被家中禁锢,或是以死保全名声。但秦寻雪偏不,她就要告诉世人,就算她不没有所谓的贞洁名声,她也可以是大齐百年来唯一掌权的太后。只要有绝对的权力,那么便不会有人在意那几句似有非有的流言。 这就是秦寻雪的行事风格,信奉绝对的权力,倒也不是说不对,只是说薛姨娘是这么教她的,只来得及教她看见人间百态,还没来得及教她何为小爱。 第112章 秋棠封 今日是十月十六,一个难得的大晴天,虽然因着已是秋日,纵然白日里有了日头,但还是颇为寒冷。 白日里万里无云,夜间也是如此。浑圆的月亮高悬于天空之上,照在东市秦府的院子里,一片冰凉。秦府的院子今日并未布置多少照明的灯笼,反而只留了几颗夜明珠充当灯笼,清浅的颜色不会影响月光,反而让月光更加显眼。 秦夫人备好一壶酒,秦明远帮着备下的,没备烈酒,只备下了一壶适合女子的秋棠封,是秦夫人在江南自己酿造的,味清而不淡。 还没在院中多留一会同秦夫人一同赏月,秦夫人便瞪着秦明远让他早些离去。纵使心中再委屈,秦明远还是老老实实离开了院子,连带着把周围的暗卫和侍卫都撤走了一部分。 秦夫人静静坐在院中的圆桌旁等了一会,便见衣诀飘飘,眉眼漂亮美艳的秦太后身上穿着一身简朴的白衣,翩然而至,弯着腰低着身子看着秦夫人,手抵在玉制的酒壶上,眼睛弯弯的很乖巧:“阿娘是在等着我吗?” 秦夫人笑了笑,轻声唤她:“倒是奇了怪了,我家院子里哪里来的偷酒喝的小偷?哦,原来是小雪。” 秦寻雪难得有几分娇憨,带着几分不自觉的恃宠而骄:“我怎么就是小偷了?阿娘可真是讨厌,明明是阿娘自己备下的酒,在这等着我,却还要怪我自己找过来?” 秦夫人剐她一眼,倒也没什么责怪的意思,语气清浅温和,带着分外明显的纵容:“还好意思说?哪家正经的小姐归家是飞檐走壁的?明明有门偏偏不走,偏要避着人走墙上来,哪里不是小偷?若非我今日备下了酒,小雪也不知道愿不愿意回来见我。” 秦寻雪说不过秦夫人,也不欲在这件事上和秦夫人纠缠,拿起酒壶,掀起上头的壶盖便闻了闻,眼睛一亮:“是阿娘自己酿的秋棠封!” 秦夫人点点秦寻雪的额头,笑骂了一句:“狗鼻子。” 秦寻雪捂着额头,想着原来未曾剪掉指甲戳齐不齐竟然是这么痛,怪不得齐不齐每次都泪眼汪汪的。 这世间唯独剩下一个秦夫人敢这么对秦寻雪,秦寻雪提着酒也不恼,笑得开怀:“阿娘酿的酒自然是天底下最好喝的酒。” “就你会说话,”秦夫人真的很开心秦寻雪这么说,“你爹才不会在意我酿的是什么,不过我也不会给他喝就是了,这秋棠封可是单独酿给小雪的,谁都不能喝。” “也不知道哪里学的,一个姑娘家家的却喜欢喝烈酒。就算现在的身子和从前比好了不少,小雪也不能总是喝烈酒。雀枝可是跟我说了,你这些年用膳倒是规律了不少,但就是戒不掉酒,还让我多劝劝你。” “要我说呀,就算是女子,喜欢饮酒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你的身子又算不得好,哪里受得了饮太多烈酒。这秋棠封比宫中特供的竹叶青来说味道清淡不少,酒性也没那么烈,我酿了不少,若是喜欢明日让人来取便是,那竹叶青可断然不敢再喝了。” 秦夫人的话很密,秦寻雪插不上嘴倒也不急,倒了一杯酒饮了一口,舒服地眯着眼听秦夫人讲话,一直笑眯眯地点着头,即使听到秦夫人对秦明远的称呼时也没生气,甚至没做反应。 雀枝可真是个叛徒。秦寻雪笑眯眯地点着头,心中这般给“出卖”自己的雀枝下了定义,却也还是答应了秦夫人少饮烈酒,同时应下了过两日让雀枝亲自来取秋棠封的事。 恶劣的秦太后重音放在“亲自”二字上,秦夫人了解她,自然能听出言外之意,狠狠瞪人一眼,敲敲秦寻雪的小脑袋,语气无奈:“雀枝也是担心你,别为难人家。” 第113章 心悦 “昨日明明是十五,夜里我却去找了一趟周泽年。”一身白衣的秦寻雪端坐在秦夫人面前,因着秦夫人在最后还是放弃了端起酒壶饮酒的举动,老实拿起秦夫人备下的鎏金银杯,上面刻着精致小巧的蔓草,一看便知是秦夫人喜欢的花样。 秦夫人信佛,这几日在吃斋饭,自然不会饮酒。她含着笑望着自己最宠爱的小女儿,眼里满是宠溺和纵容。 在秦寻雪提起昨日时,秦夫人眼中的笑意微微一滞,似是回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但旋即,秦夫人掩下眼中的心疼,秦寻雪没察觉到,她正在端详那个漂亮的银杯,似是发现了什么,有些惊奇地“咦”了一声。 “这不是我前些年送给阿娘的那一套酒具中,一对银杯中的一件吗?算起来也有七八年了,阿娘居然还留着。” 这本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这件礼物是送给秦夫人的生辰礼,那时秦寻雪已经和秦夫人决裂,她带着黑骑卫住在秦夫人单独划给她的小院里,默默无闻地谋划着惊天动地的计谋。即使已然和秦夫人决裂,秦寻雪却还是偷偷给秦夫人送了一套漂亮的银制酒具,鎏金蔓草,足够漂亮,却藏在其他礼品后,不敢让秦夫人看见。 按理来说,秦夫人自然是不知道是她送的,但如今秦夫人挑了银杯出来,那便证明秦夫人知晓了那副酒具是她送的。 秦夫人越过圆桌摸摸自幼在她膝下长大的孩子的头,语气温和纵容:“那能怎么办呢,阿娘只同小雪说过想要一副酒具,偷偷藏在那么下面,让徐管家查验了名单,只有这副酒具没上名单,一看就知道是哪个可怜见的送的。” 秦寻雪握着银杯的手微微一顿,明明是被拆穿了,心里却分外开心。 秦夫人只一会便收回了手,继续了刚刚秦寻雪未曾说完的话题:“十五那日,我记得小雪是不喜人打扰的,怎么主动去找了大周的八皇子?可是他做了什么事,要小雪亲自去找。” 秦寻雪的眼神在秦夫人的手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圆桌上的酒壶上。她为自己添了酒。 “是啊,明明十五对我而言是个很不好的日子,为什么还要去见他呢,好奇怪。”眉眼艳丽的太后今日并未穿着繁复的宫装,一身简单的素白长裙曳地,偏生腰身玲珑有致,一身简单的白裙也衬得人恍若神仙妃子。 此刻,这张未施粉黛却美艳至极的脸上罕见露出几分茫然来,似是对自己的行为感到费解,轻轻晃了晃头,头上戴着的珍珠银簪在月光下泛着浅浅的白光,衬得那张脸愈发素白光洁。 “我明明可以不管他的,我确实喜欢那张脸,阿娘是知道的,那张脸长得真像怡妃娘娘……”秦寻雪急切地说着,探身去看秦夫人,秦夫人安抚地将手覆在人手上,示意人平静下来。 秦寻雪反手握住秦夫人的手,语气中满是茫然。 “可是他长得越来越不像怡妃娘娘了,我明明可以将他赶出宫去,将他和其他的质子放在一起的,我明明可以不在意他的,可以让别人欺负他的。可是我把黑骑卫给出去了,我让他住在未宁殿,我让王太傅教他习文,我告诉了他我的字是追月,我还打算为他封王。” “阿娘,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明明不需要给出那么多东西的,我只要拉拢他便是,我只要利用他便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对他呢?阿娘,阿娘,你知道为什么吗?” 说到最后,秦寻雪的声音略有哽咽,她不通情爱,但她不是傻子,就算一开始没察觉到问题,但在齐雅韵锲而不舍的暗示下,她总是能察觉到一些问题的。 这些事情秦寻雪本可以自己憋在心中,慢慢处理的,但秦夫人的语气太过温和,态度太过纵容,秦寻雪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小时候无论做错了什么事,秦夫人都会为她兜底,都会为她解释,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秦夫人一直仔细地听着,最后坐到了秦寻雪身边,让秦寻雪正视她的眼睛,语气还是很温和,丝毫不在意秦寻雪话里的信息有多大,也不震惊于秦寻雪已经给了周泽年那么多本不该属于他的东西。 秦夫人只关心,她最心疼的小女儿差点就要哭了。 秦夫人安抚地用指腹蹭了蹭秦寻雪的脸颊,声音温和,带着几分镇定人心的能力:“小雪,阿娘很高兴见到你这个样子。小雪不知道,齐峥是个野心勃勃的,他心里还装着别人,自然不是良配。当初小雪拿自己的婚约做赌注,要嫁给齐峥时,阿娘很心疼你。如今,小雪能有心悦之人,阿娘很高兴。” 秦寻雪怔住了。 第114章 何时知晓 “哟,这不是大齐的太后娘娘吗,怎么做起了翻墙的勾当?” 抱着胸站在慈宁宫墙角的红衣少女见着墙头上出现一点白色,毫不留情嘲讽出声,也没怎么控制声音。 “怎么,做贼心虚怕被人看见?” 轻轻一点落在墙头上的秦寻雪扫了她一眼,倒是笑了起来。 “倒也存着这般心思。赶巧,我正打算明日寻郡主来慈宁宫一叙,倒是没想到郡主也在等我,既是如此,便是有缘,可愿随我到宫中一叙?” 秦寻雪翩翩然一跃,落在齐雅韵面前,没发出半分声响,一身白衣不染尘埃,出尘如谪仙。 齐雅韵挑眉,略有诧异,目光在人脸上转了一圈,微微皱眉。 “去见秦夫人了?怎么还哭了?” 秦寻雪前头伏在秦夫人膝头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双眼微微泛红,本打算避着雀枝入了寝宫,好生休息一晚当做什么事都未曾发生。偏偏赶巧遇上了不知为何守在她宫墙底下的齐雅韵。 左右也是打算召齐雅韵来聊些事情的,倒不如趁着现在心情激荡把事情说开了好。 齐雅韵虽不知秦寻雪如今找她做什么,但也敏锐察觉到秦寻雪今日见着她的状态过于平静了些。往日里再怎么相处,秦寻雪的眼中都藏着极为深刻的倦怠和冷漠。用齐雅韵的话来说,明明只是个凡人,眼里却装着众生和悲悯,同时又容不下任何人,更容不下她自己。 秦寻雪自称“怪物”已经是很多年的事了。第一次提起这件事的秦寻雪,当时还养着小小的齐峥,明明比齐峥还小上几岁有余,却认真地蹲在人面前,对着嚎啕大哭的小皇子皱着圆圆的小脸,满是认真地说:“我们都是怪物,我会保护你,帮助你。” 最后一次,是她和秦寻雪决裂前,这人提着那把厚重的黑剑,尖厉的剑锋直指她的咽喉,偏偏这人眼角泛着红,看起来比她这个被威胁的人还要易碎。当时已经坐在太后的位置上两月有余的秦寻雪眼角泛着漂亮但不正常的红,声音平静到冷漠,一字一顿砸在齐雅韵心上:“小雅,我们回不去了。明明是你答应的我,最后却还是反悔了。” “我就是怪物,就是活不下去了,为什么所有人都在逼着我活下去呢?这可真没意思。” “齐雅韵,雅韵郡主,扪心自问,你真的算是我的同类吗?” 简直触目惊心,戳得人心口发疼。 齐雅韵回过神来,无奈地拉着人往殿内走去,声音有点抖,但被很好的掩饰住了,只听得出话中极为明显的嫌弃之意:“你这副模样让雀枝见着了可就要出大事了。好在我先前支开了人,如今殿中只有几个守夜的小宫女。” “我就知道你今日要溜出去见秦夫人。堂堂大齐太后,见自家嫡母还要遮遮掩掩的,滑天下之大稽。 “话说回来,我还以为你今日会宿在秦府,怎么,是在秦夫人面前哭过了心中羞怯,便先回来了?还是秦明远做了什么?也不知为何,我一边猜着你不会回宫一边却在这里等着你,大抵是周泽年的直觉吧。 “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也不知道为何,前几刻钟周泽年来找过你,也被我支走了。但我可没瞒着他,你今日出宫去见秦夫人了,他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的,倒是新奇。 我本来不打算在这守着的,但周泽年麻烦雀枝转告你他今日来过时,我在旁听了一耳朵,他好像很笃定今夜你会回宫,我想着试探一下他所言真假,便在这蹲着了。” 齐雅韵叽叽喳喳讲了很多话,算是把事情说清楚了。秦寻雪一言不发地听着,未曾发表半分意见。 第115章 意料之外 “……”齐雅韵屏神,盯着秦寻雪一言不发。 秦寻雪微笑着盯着人,眉眼精致艳丽,此刻笑意发自内心,一张脸明艳动人,晃得人眼眶发热。 齐雅韵:……算了,真是欠她的。 齐雅韵最后只是轻叹一声,言语间略带疲惫:“我知道不该在你面前说这种话的,但我还是要说,秦夫人可真是的,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 秦寻雪眯眼:“所以你果真有计划,和谁一同计划的?雀枝还是……” 齐雅韵干笑,心下却一片清明。齐雅韵看出来,秦寻雪并非真的要找她麻烦,这话也是她故意透露出去的,如今试探发现秦寻雪好像真的不甚在意,倒是放下心来。 齐雅韵夸张地叹了一声,语气略微酸涩:“还能有谁?明知故问。雀枝那般厌恶周泽年,到底哪里看出来我会同雀枝合作?人放在你眼皮子底下,你的手段这些年长得越来越快了,我要是真和雀枝有了什么计划,你定是瞬间便能知晓,何必这么问呢?话又说话来,我以为你不会那么快察觉到自己的心意的,毕竟,薛家女不通情爱。终究还是秦夫人说得太早了。” “不许说我阿娘,”秦寻雪拍她,“我阿娘是世界上最好的阿娘,你不许这么说她。” 齐雅韵:“……秦寻雪,你是会说这种话的人吗?快说,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占据了她的身子,快滚出来!!” 秦寻雪轻轻笑了一声,眉眼间又出现了齐雅韵万分熟悉的倦怠,倒是找回了几分熟悉之感。 “很久很久以前,在我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我就想这么说了。” 秦寻雪摩挲着今日戴在手上的玉扳指,语气很平静,分外心酸的话在她口中仿佛只是一件极为平常的事。 “那时,我的阿娘,还不是我的阿娘,我是养在薛姨娘院里吊着一口气的庶女,连哭都是一种罪过。” 齐雅韵骤然握紧了拳。 “薛家女不通情爱?真是个好说法,若是真的便好了。不过是被迫收敛了心,被迫安上了一颗七窍玲珑的心,不断谋算以求一条贱命,但还要找个高高在上的理由让自己的行为变得合理罢了。薛家女,呵。” 秦寻雪压下喉中翻涌而上的血腥气,仿佛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小房子里的事情就在昨日。她想起薛姨娘那张慈眉善目却疯狂的脸,想起同她极为相似的眉眼,一阵反胃。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秦寻雪很快压制住自己的情感,又变回了那副万般倦怠提不起兴致的模样,偏偏眼角微微泛着红,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气质被消减了不少,平添几分脆弱和坚强,让人看了只能生出心疼的想法。 齐雅韵猛然听了一嘴秦寻雪不堪回首的过去,再看一眼秦寻雪此刻分外脆弱的脸,心中涌上无限的心疼之意,连秦寻雪说了什么都没听见,只呆呆地点了点头,答应了某件事。 待到齐雅韵反应过来时,她懊恼地捂住自己的头,窝在臂弯中声音闷闷的:“你故意的。” 秦寻雪笑眯眯的:“这算什么故意的,小雅听了我的过去,总要付出点代价吧。” 这招秦寻雪百试不厌。对她抱有愧疚的人太多了,只要素日里运筹帷幄的她露出一丁点脆弱便能让心中有愧疚的人慌了神,甘愿为她做许多事。 秦寻雪确实不喜暴露自己的过去,在很多情况下,主动暴露自己的过去相当于自揭伤疤,不仅化脓疼痛,还是暴露自己的弱点。好在如今的秦太后对生的渴望已然消去,过去的那些个破事也无法再像过去那般扰乱她的心神。故而对于如今的秦寻雪而言,虽然还有些微不足道的负面影响,但如今谈起不堪回首的过去其实简单了不少,轻描淡写,必要时候还能当做谈判的武器,稍微表露半分伤心,便能哄着人肝脑涂地,为她付出一切。 第116章 骑马 很不对劲。秦景盛眯眼,有些不敢置信地盯着站在不远处亭子中的秦寻雪和齐雅韵。这还是秦景盛第一次,在宫外的演武场见着一身骑射装的秦寻雪。 今日的齐雅韵依旧张扬,穿了一身漂亮的枣红色胡服,站得笔直,英姿飒爽,直勾勾地望着演武场中的马场,眼神很是热切。一旁的秦寻雪却有些懒散地倚着长长的柱子,一身素白色胡服穿在身上,腰间系着一条镶嵌着白玉的黑色腰带,更显人身姿修长。偏生这人姿态慵懒,挽着一个简单利落的高髻,发间插着一支古朴的黑色发簪,露出了艳丽不羁的眉眼。 秦寻雪倚着柱子,没个站相,遥遥冲着秦景盛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倒是没什么倦怠的意思,反而兴致勃勃,跃跃欲试。 秦景盛:???这还是他总是不愿来练武场的小妹吗? 秦寻雪当初还是个小小的幼崽,在秦夫人膝下撒娇卖好时,仗着秦夫人的宠爱,偷着懒不愿跟着秦景盛习武。秦夫人疼她,有时候一不小心就答应了包庇秦寻雪。偏生秦明远追得紧,押着秦寻雪跟着秦景盛习武,纵然秦景盛疼爱两个妹妹,但习武一事他向来不会马虎。这两千娇万宠长大的姑娘万一遇上什么不测,还有个防身的手段。故秦景盛其实很严苛,但秦寻雪总有办法找到理由逃跑,偏偏秦夫人护得紧,秦景盛还找不到理由责备她。 纵然心中满腹狐疑,但秦寻雪可不止是秦景盛一人的小妹,还是大齐最年轻的太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值得他走上前去抱拳行礼,姿态恭敬: “臣见过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秦寻雪站起身来,眉目含笑,看起来今日心情当真不错。 “怎么,本郡主这么大个活人站在这,将军竟是看不见吗?” 还没等秦寻雪说话,齐雅韵便先开了口,言语之间挑衅意味十足。齐雅韵可是做好了准备才来的,秦寻雪和她已经有了约定,齐雅韵无需再惧怕秦景盛的威胁,毕竟秦景盛人生几大信条之一,便是不对秦寻雪的盟友下手。 露出一个邪恶的笑,齐雅韵扬起自己高傲的头颅,狐假虎威,仗着秦寻雪在场,料定秦景盛不敢多做什么,打算一雪前耻。 秦景盛充耳不闻,依旧对着秦寻雪维持着行礼的动作,一言不发。 齐雅韵这一拳打在棉花上,不免有些气愤。还没等她开口向秦寻雪告状,便听见秦寻雪懒懒散散地开口,明明还是那副兴致勃勃的模样,言语中却是十足十的冷漠和不容置疑:“秦将军请起。今日郡主是陪哀家来的,自然是哀家的人,总归要护着几分的。” 这话说得简单,秦景盛却从这话中听出几分不同的意味来。秦寻雪说着要护着齐雅韵,却一动不动,丝毫没有替齐雅韵出头的打算。这便是证明齐雅韵和秦寻雪已然达成了什么协议,两人已然算是盟友。这话里警告意味十足,便是说明秦寻雪知晓了两人之间的那些个勾当,如今这话说出来是专门说给他听的。 那个流言在京城传的很广,甚至身子终于好起来的郑阁老都在朝后求见秦寻雪,暗中提醒秦寻雪不要因小失大。秦寻雪面上倒是没什么,随意呛了郑阁老几句,警告郑阁老,她还是大齐的太后,打发了郑阁老。转头,秦寻雪就直接把这件事告知了绣衣阁。这个消息通过秦静芷传过来的时候,秦景盛其实是有几分心虚的,但秦静芷叫他别怕,秦寻雪并非要为难他。 眉眼温柔的女子倚着窗,温柔地叹了一口气,对自家兄长说话时言语间颇为无奈:“哥哥,这是阿寻同郑阁老的陈年旧怨,怪不到你头上,哥哥只管放心去演武场便是。” 秦景盛自然信任自己的妹妹,终究还是昂首挺胸地走进了演武场,不过一个时辰,便遇上了一身胡服的秦寻雪。 秦景盛轻叹一声,他在这种事情上敏锐得可怕,自然能看出来秦寻雪这便是要他表态,不要再为着齐雅韵传阿娅谣言一事同她计较了。 “郡主吉祥。”秦景盛总是很容易对自家妹妹心软,率先服了软。 “见过秦将军。”齐雅韵也不是傻子,能看出来秦寻雪并不想偏袒谁,她只是要他们表面上风平浪静便是。 毕竟这也算是她履行了诺言。 心思根本就不在我身上!!! 齐雅韵背着身,背地里露出一个阴狠的笑,却正巧对上了秦景盛也不算和气的表情。微微收敛表情,齐雅韵突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总觉得秦景盛大抵是把这笔账记在她身上了。 果不其然,秦景盛朝她一笑,眼底的狠辣毫不掩饰。趁着秦寻雪远眺时,他悄悄做了个口型,眼里满是恶意:“这笔账,我记下了。” 齐雅韵觉得,自己真的好冤。阖宫上下,独她一人知晓,秦寻雪今日为何要来演武场。这人如今的心思都在周泽年身上,或者说在验证自己是否已通情爱一事上,自然心里就装不下她同秦景盛之间的恩怨,但秦景盛哪里知道? 被迫含泪背下一个巨大黑锅的齐雅韵压下心中的怒火,狠狠在周泽年身上记了一笔,面上露出一个扭曲的笑,显得有些恐怖。 秦寻雪收回眼神,轻轻瞟她一眼,不明白齐雅韵为何突然露出这样的表情。但秦寻雪如今心思确实不在两人身上,心思转了一圈没察觉什么不对劲,多留了个心眼但没当场戳破。 远远望了望广阔的演武场,秦寻雪笑着问话:“今日秦将军教八皇子些什么?可是骑射?” 秦景盛回神,点点头:“回娘娘,殿下本不该如此早开始学骑射,他底盘还不算很稳,骑马于他而言还是有几分吃力。但殿下坚持今日要学骑射,上马试过了倒也像模像样,臣便同意了让殿下骑着马多走几圈。” 秦寻雪点点头,轻描淡写开口:“真巧,哀家也起了兴致。雀枝已经去牵哀家的追鱼了。” 第117章 追风赤骥 鲜少有人知道大齐的秦太后也是驯马的一把好手。她并非生于草原,只同秦景盛习过一遍,便无师自通学会了驯马,无论多烈的马,不消半月余,她便都能驯服。 五年前,爱马的清宁郡主偶然得到一匹烈性难驯的追风赤骥,心中喜欢却实在驯服不了,甚至生了在混乱的京都寻一把驯马的好手帮着驯服这匹追风赤骥的想法。这事兜兜转转让秦寻雪知晓了,本就为着朝中诸事为难的秦寻雪一丢朱笔,丢下焦头烂额的雀枝和云夏便一施轻功,去了清宁郡主府上,约定若是秦寻雪在半月之内驯服了这匹算不得温顺的追风赤骥,清宁郡主便要领着秦景盛守在边疆,无召不得归京。 清宁郡主半信半疑地让人带走了追风赤骥,不出十日便得知秦寻雪已然驯服了这匹桀骜的骏马,纵然有心留在京中为秦寻雪镇压诸侯,但秦寻雪强硬至极,让秦景盛带着人奔赴边疆,双向监视。 骤然回忆起一段往事,秦寻雪倒是不像过去那般排斥了,甚至还笑眯眯地问了秦景盛一句追风赤骥的近况。 秦景盛木着脸,想起那匹只听清宁郡主的话的名马,怔愣了半刻才扯出一个堪称狰狞的笑:“娘娘居然还记得此事吗?还要臣提醒娘娘,那匹马原先是臣的吗?” 秦寻雪豪不心虚地望回去,眼睛亮晶晶的:“将军这话可是同我生分了,当初可是将军自己说的,不过是一匹马罢了,怎么可能越过我们之间的情分去。” 秦景盛:……当初他还真的说过这种浑话。 这件事还有一个算不得光彩的前因,那是发生在秦寻雪登上太后之位不过几日的时候。 秦景盛刚刚劝过秦寻雪好好待在太后之位上不要寻死,两人闹得不是很愉快。年轻貌美的秦太后和秦景盛本就算不得好的关系一度降至冰点,几日后秦寻雪却突然找上门来,开口便直接了当地问他近些日子是否收到下头人送来的一匹追风赤骥。 年轻气盛的秦景盛纵然劝服了自家小妹好好活着,但心中不免郁结,一边觉得自己没能照顾好秦寻雪,觉得如今发生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错。一边又忍不住对秦寻雪的固执生出几分埋怨来,觉得秦寻雪不该对所谓的承诺和愿望固执至此,哪里有比自己的生命重要的事。 故而秦寻雪找上门来的时候秦景盛的态度分外奇怪。心中还是郁结,但面上却告诉秦寻雪,他是她永远的兄长,两人不必那么生分,不过是一匹追风赤骥,只管拿去便是。秦景盛也没解释这匹追风赤骥是他自己好不容易从域外商人那抢来的好货,只看到秦寻雪想要便送了出去。 当时的秦寻雪毫不客气地笑纳了这匹追风赤骥,转头就找了个看不出身份的人将这匹马卖给了分外爱马的清宁郡主,套得人答应了同秦景盛一同去边疆。待到秦景盛查明一切后,差点没气背过去。 第118章 阁老谏言 周泽年难得见到秦寻雪放松的一面,不知为何,他总觉着秦寻雪对他的态度有所改变。 这究竟是为何呢?大周的质子坐在马上,随着马儿的走动微微起伏。他与秦寻雪并肩而行,侧着脸看秦寻雪,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掩饰住眼底过分显眼的贪婪,周泽年看上去还是那副温和的模样,对着谁都能露出一个漂亮温和的笑,亲和温柔,让人如沐春风。 秦寻雪对情绪算不得多敏感,但因着心思诡谲,总归是能猜出几分他人的心思,屡试不爽。 如今周泽年的演技算不得很好,稍显稚嫩,前头因着她从未将男女情爱放在心上,总是看不懂周泽年眼中过分高涨的渴望之色,如今被迫开了窍,倒是能猜出几分周泽年的心思。 秦寻雪转头,盯着周泽年,嘴角扯出一个高深莫测但还算温和的笑,言语竟是显得有些暧昧:“如今我也算悟出了些道理,待到训练结束后再说给殿下听吧。” 周泽年皱眉,心中倒是有些震撼。作为大齐独一份掌握实权的太后,秦寻雪向来懒洋洋地唤他一句“八皇子”,如今竟是称呼他一句“殿下”,显得尊敬疏远了不少,但话又说话来,秦寻雪哪里需要尊敬谁?话里的暧昧都快溢出来了,周泽年对情绪的感知本就敏锐,如今更是不知所措,难得瞪圆了一双眼,倒是显得有几分像小皇帝。 周泽年并非什么良善之辈,也并非蠢人,他自然能看出秦寻雪态度的转变,但他思来想去也不知秦寻雪为何今日如此亲近他。 周泽年面上倒是毫无异样,很快收拾好了惊讶的情绪,面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笑,言语也很是亲昵:“泽年得娘娘荫蔽,自然该听娘娘的,娘娘若是悟出了什么道理,愿意告知泽年,那便是泽年的福分。不过,倒是鲜少听见娘娘唤泽年一句‘殿下’,泽年哪里担得起娘娘这句话。娘娘贵为大齐太后,何必称呼泽年为‘殿下’?泽年惶惶不安,思来想去倒是觉着,娘娘若是不嫌弃倒是可以直呼泽年名姓,泽年很是愿意同娘娘亲近。” 悄悄转头望向不远处的齐雅韵,那人坐在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之上,远远盯着这一块,嘴角扯出一个略带嘲讽意味的笑。齐雅韵一言不发,见着周泽年悄悄望过来,倒是没说什么,拉着缰绳转过头往另一头去了,显然是因着场合不对不愿显示出半分和他相熟的模样。 周泽年虽早有预料,但还是有些无语凝噎,心思重新放在了秦寻雪身上,错过了秦寻雪洞悉一切的眼神。 秦寻雪张口欲言,却见不远处的小黄门匆匆赶进马场中,秦寻雪一拉缰绳,稳稳立于小黄门面前,端坐在有些焦躁的马儿之上,手轻轻抚着鬃毛安慰马儿,声音冷淡了不少,显然是兴致缺缺:“说吧,何事一定要拦着哀家才能开口?” 小黄门老老实实行礼,声音有些抖:“奴才是伺候在陛下跟前的,陛下差奴才来请娘娘,说是郑阁老做了件错事,陛下不知如何定夺,还望娘娘前去勤政殿。” 秦寻雪挑眉,心下有了几分猜测。 眉梢挂着几分烦躁,秦寻雪难得露出几分焦躁的神色,纵然很快便收敛了情绪,但周泽年看得很真切。 周泽年还未曾开口,秦寻雪便抢在前面开口:“泽年训练结束后可还需做些什么?若是无事倒是可到慈宁宫同我用膳。” 第119章 庇护 “郑阁老说说看,”秦寻雪端坐高台,居高临下,言语冷淡,轻轻敲着檀木桌,眼神冷漠,“昨个早朝不是刚刚见过,为何如今使了手段,唤我过来,还是为了前几日的事?” 秦寻雪身旁的小皇帝瑟瑟发抖,小心把自己缩成一团,妄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郑阁老作死可不能带上他,这些日子,他好不容易才能同母后相处,才不能让郑阁老破坏了去。 小皇帝放缓呼吸,在母后看过来时露出一个讨好卖乖的笑,秦寻雪的眼神很冷淡,到底也没说什么,只是转过头继续盯着下方坐着的郑阁老,空气都因此冷了下来。 郑阁老身份摆在那儿,自郑阁老入仕以来便殚精竭虑为了大齐,是坚定不移的保皇党。不说别的,就单单说荒唐的玄清帝时期,他都敢冒死谏言,不顾玄清帝震怒都要拦下修建行宫一事,可见其刚正不阿。郑阁老劳苦功高,是玄清帝时期的老人,算起来自然是三朝元老,纵使秦寻雪和郑阁老之间有不少过节,但面子上总要过得去,赐个座自然是要的。 如今,头发花白的郑阁老坐在加了软垫的皇宫椅上,锐利的眼神直勾勾盯着秦寻雪,不卑不亢,也不闪避,迎着秦寻雪的目光回话,声如洪钟,一身浩然正气:“回娘娘,臣今日听闻娘娘离宫,去了演武场,自然是为了前几日之事而来。恕老臣直言,娘娘如今还是大齐的太后,外头的风言风语娘娘自然也有所耳闻,那大周的质子自然是外男,如今却住在后宫之中,不成体统,还望娘娘将其迁出后宫。” 郑阁老端得一派正直,秦寻雪却一眯眼,冷笑一声,言语之中的厌恶毫不掩饰:“我若是不迁呢,郑阁老打算做什么?和从前一样吗?” 郑阁老端正坐姿,神情严肃:“娘娘是大齐的太后,臣自然不敢对娘娘使那些不入流的手段。但纵然舍了这一条命,臣也要让大周的质子迁出后宫。” 气氛一触即发。小皇帝大惊失色,朝站在阴影处的云夏使眼色。却见着向来好脾气的云夏抱胸,眼神阴沉,嘴角挂着嘲弄的笑,看起来也很看不惯郑阁老,也笃定郑阁老不会为此付出性命。 小皇帝默默收回自己伸出去的手,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继续把自己缩成一团。小皇帝确实是个合格的掌权者,但秦寻雪和郑阁老之间的陈年旧怨他并不清楚,只知郑阁老只认皇权。秦寻雪向来疯狂,并非什么公私分明之人,但因着当初答应了玄清帝,即使看不惯郑阁老,到底也没对郑阁老做些什么。但如今郑阁老仗着她再三忍让,公然同秦寻雪叫板,秦寻雪却不会惯着。 小皇帝张大嘴,悄悄偏头看母后。秦寻雪好似并没有被郑阁老的话影响到,依旧轻轻敲着檀木桌,轻但是清晰可闻。 她静静地盯着郑阁老,良久突然笑了出来:“郑阁老劳苦功高,自然是我大齐的功臣,若是为了这么一件小事让郑阁老命丧于此,后人不知要如何评价哀家。” 郑阁老神情依旧严肃,他了解秦寻雪,纵然秦寻雪心思难猜,但他年岁摆在那,经历过更加疯狂的玄清帝掌权时期,比起旁人自然更能揣测秦寻雪心中所想。如此,他自然能看出秦寻雪罕见把不满摆在了明面上,似乎就是做给他看的,似乎就是要明晃晃告诉他——她秦寻雪护定了周泽年。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郑阁老皱眉,对周泽年的厌恶如有实质,已经溢出来了。 “说起来,倒是许久未曾见到郑太守归京述职了。”秦寻雪手头停下了敲击的动作,言语温柔了不少,眼见着郑阁老的神色骤然阴沉了下来,这才笑了出来,语气中的恶意消减不少,如同只是唠家常,“也不知是锦州太远,还是不愿归京。” 郑家是清流,比不得世家在朝中盘根错节。郑阁老在朝为官多年,教养了不少子孙辈,如今也有好些同乡和旁支亲戚在朝为官,但郑家本家有能力的可算不得多,除了一个郑蕴,便只有郑阁老的嫡长孙郑奕如今在朝为官。这郑家嫡长孙又嫡又长,自然被过分在意嫡庶之分的郑阁老寄予厚望,举全族之力培养,同样也是养在身旁悉心教导的。 这郑奕也不负众望,科举当年是甲等第八,入了翰林院,不过月余便被提拔到户部,还在玄清帝面前露了脸,前途无量。郑阁老清流之首,自然不能在玄清帝眼皮子底下做结党营私之事,但当时的户部尚书自然会卖已是太傅的郑阁老一个面子,对郑奕照顾几分。 这样前途无量的郑家嫡长孙却在某天,和郑阁老大吵一架自请离京。若不曾犯错,京官一般不会外调,纵然京官外调也是为了更好地右迁。但郑奕不同,他铁了心要留在地方当官,郑家所有人都劝过了但收效甚微。当初此事甚至惊动了玄清帝,派了人领着郑奕入宫促膝长谈,最后却亲自定下了将人送去西北,从县令做起,十年内倒也做到了顺府太守。 该说不说,虽然玄清帝是个喜怒无常的掌权者,但鲜少滥杀无辜,还善于用人,洞察人心。要不是和秦寻雪博弈的过程中栽了,如今心甘情愿认输。 打那以后,郑奕已经很多年没回过京中述职了。纵使郑阁老处态度软化不少,一封封家书寄过去也不见回信,郑奕是个死脑筋的,他认定的事情难得更改,这点郑阁老心知肚明,但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孩子,哪里能不心软呢。 但郑阁老的心软可换不回已然离去的郑奕。加上这些年,郑奕归于太后麾下,秦寻雪有意庇护,郑阁老只能从西北归京述职的地方官员处获得一些郑奕的近况,不得再见自己自幼养到大的嫡长孙一面。 郑阁老脸色很难看。他握紧了梨花木扶手,深呼吸好几口气这才平静了下来,对上秦寻雪颇为戏谑的眼神。 “如今臣只说大周质子居于宫中一事,还望娘娘莫要牵扯上他人。”郑阁老还是有本事的,他居于官场多年,自然能看出秦寻雪简单的激将法。 但秦寻雪可不是为了激怒郑阁老才说起这件事的。当初郑奕向她投诚时,郑阁老已然在朝中公然反对她掌权,哪怕秦寻雪漫不经心地将一柄长剑横在他脖子上,郑阁老也梗着脖子不肯让她上朝,看起来忠心为主,即使他已经见过了玄清帝的密信。 秦寻雪当时本就烦躁,秦景盛和谢琳芸莫名其妙的态度让她倍感烦躁,留在大齐皇宫也并非她愿。加上当时江南水患传来,郑阁老还挡在身前不让她下旨,秦寻雪是真的动了杀心。 是还未离京的秦景盛拦住了堪堪见血的剑,呈上了郑奕的信,以虎符投诚,拥护秦寻雪上位。 郑阁老接到郑奕的信后,整个人抖得厉害,秦寻雪冷眼看着,这人顶着文人和言官的压力,颤抖着跪下,高呼“太后娘娘千岁”。 这件事过去许久,秦寻雪却依旧能记起郑阁老怨毒但又不得不臣服的神情,看起来可并非全无私心,也并非外头看起来那般是清流一派的领头人。 秦寻雪不欲与他纠缠周泽年的事,也不喜有人对她的事指手画脚。 做好了快刀斩乱麻的决定,秦寻雪无视郑阁老的话,言语犀利:“阁老可知,郑奕听闻郑蕴归京一事,心中惦记着这同样在朝中为官的弟弟,打算归京述职?眼下马上就是年关了,若是多留几日与家人团聚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全看郑阁老怎么选了。”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谁不知郑奕是秦寻雪麾下的,作为太后,若是秦寻雪愿意留人,那郑奕自然可以在京中留到年关之后。 郑阁老闭眼,心中悲凉。他确实有私心,配不上清流之首的名号,但在过去他确实一心为了大齐鞠躬尽瘁,要不然也不能得玄清帝宠信。 偏偏人老了就会想起过去的事,想起那个养在膝下多年的孩子久久未曾归家。秦寻雪确实拿捏了他,他确有私心,不值清流之首的称号。 郑阁老长长叹了一口气,睁开眼望向秦寻雪的眼里满是苍凉:“娘娘何必庇护那大周质子至此?” 郑阁老坐镇朝堂多年,手上处理过很多事,倒也真没留下什么把柄,可见为人谨慎。秦寻雪和郑阁老也并非不死不休的关系,只是因着过去一些事情不能成为同盟,两人都死死盯着对方打算拉下来罢了。 郑阁老此生唯二宠爱的两个嫡孙都站在了秦寻雪身边,忠心耿耿。秦寻雪自然能拿这两人拿捏他,不过哪里需要用在这种小事上。 郑阁老是真的不解:“难不成娘娘,当真对人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偷偷装作不存在的小皇帝此刻也竖起了耳朵,偷偷听母后会说些什么。眼中露出几分不符合年龄的冷漠和嘲弄,小皇帝心想,是啊,母后到底是不是真的对那不该存在在皇宫里的蛀虫生出了几分想法?若是真的,那真的该找个合适的时候把人杀了。 秦寻雪不知小皇帝心中黑暗的想法,只是漫不经心点点头,没否认也没承认:“不算什么大事,总归是可以好好利用的人,庇护几分又有何妨?纵然真生了别的心思,那也不是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阁老还是慎言的好。” 郑阁老面色平静,早有所准备似的,在秦寻雪话音刚落后便接了话:“娘娘心中装着大齐,自然是我大齐百姓之福。若是郑奕能在京中多留几日也是好事,毕竟他扎根西北多年,能带来的价值可能比娘娘想得要多得多。” 这便是让步了。郑阁老向秦寻雪俯首称臣,为了自己的私心。秦寻雪倒是不怎么意外,甚至可以说在提到郑奕时便已知此事会轻易翻篇。 至于郑奕一事,秦寻雪轻轻地哼了一声,面上挂着轻松惬意的笑,满口答应了下来:“哀家自然明白,阁老这话倒是提醒了哀家,确实该让郑奕在京中多留些日子,和家人团聚。” 这便是以太后地身份答应了此事。郑阁老紧绷的心情一松,身子也放松了不少,倚着靠背的皇宫椅,还没说话,便听见秦寻雪漫不经心地投下一个惊雷似的消息:“哦对了,还有一件事需要麻烦郑阁老。哀家欲封大周八皇子为王,到时候还得麻烦郑阁老在朝上帮哀家说几句话。” 郑阁老被这个消息砸得头昏眼花,下意识去看旁边的小皇帝,小皇帝木着脸,脸色很不好,但并没有几分惊讶之色,看起来是早就知晓了此事。 郑阁老猛的站了起来,一阵头晕。秦寻雪朝云夏使了个眼色,云夏会意上前扶着郑阁老,不动声色朝人输送了点内力,防止郑阁老厥过去。 秦寻雪笑眯眯的:“怎么,阁老可是有话对哀家说?” 郑阁老抬起手,颤颤巍巍指着秦寻雪,猛的吸了一口气,差点栽下去,偏偏因着前头云夏做了准备,要晕不晕的,显得有几分滑稽。 郑阁老瞪了云夏一眼,他自然认得云夏,也知道大抵是云夏捣的鬼。他甩开云夏扶着他的手,见倒不下去,便中气十足开口,这回是真的带了几分死谏的意味,带着破釜沉舟之意:“还望娘娘,收回成命!” 秦寻雪料到郑阁老的反应,没觉得紧张反而笑了出来:“陛下那头已经过了圣旨了,哀家命郑奕归京的懿旨也已经盖好了凤印,郑阁老可想清楚了?” 自秦寻雪掌权以来,太后凤印倒是有了堪比国玺的分量。但她承诺,自她以后,后宫无人能有此等权力。 郑阁老眉眼坚毅,板正地跪了下去,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声音很沉闷:“若是娘娘一开始打的便是这个主意,那么老臣斗胆,请娘娘收回懿旨。老臣不能愧对玄清帝,亦然不能愧对百姓。” “……行吧,”秦寻雪出乎意料的痛快,“倒是没想到你还存着几分良心,我还以为这些年的锦衣玉食已经蚕食了你的良心呢,呵呵。” 郑阁老睁大了眼。 “封王而已,给他一个封号,没有封地,没有食邑,我要的不过是一个封王的封号,告诉大周的周明帝,这人已经是大齐的人了,他还敢要回去吗?” 郑阁老不明白,但既然提及周明帝,那么这件事必有玄机。郑阁老闭眼,缓缓叹了口气。 “连陛下都斗不过娘娘,老臣何必废这个力气呢……”郑阁老叩首,“娘娘千岁。老臣告退。” 这便是应下了。郑阁老佝偻着腰起身,彻底转投秦寻雪。过去的那些过节自然不能消除,但如今,郑阁老恍然想起了当年他从田间走向大齐政权中心的一路。 “懿旨已经快马加鞭送去西北了,”秦寻雪冷不丁开口,成功看到郑阁老身形一僵,“郑阁老放心,哀家答应的事,自然会实现。” 郑阁老默然:“……谢过娘娘。” 第120章 为难 把郑阁老忽悠着离开勤政殿,心中却在叹息送出去的懿旨也不知何时能到郑奕处。秦寻雪确实早有让郑奕归京的想法,可不单单是为着周泽年。世家小动作不断,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前段时候黑骑卫探查到,白家的人通过齐雅雯,搭上了郑阁老。世家想要搭上郑阁老她不意外,郑阁老最后答应下来秦寻雪也不意外,唯一意外的是,中间人竟然是齐雅雯。看起来,齐雅韵看不上眼的妹妹这些年长进了不少,不过刚刚从封地回来,便助世家在京中掀起不小的波澜。 郑奕确实是牵制郑阁老的武器,当初那人已是西北太守,走投无路,托人拼死一搏,以郑阁老的秘密投诚时,秦寻雪本不想同意的。无他,郑阁老本身就让她恶心,郑蕴同秦静芷结亲就已经够让她膈应郑家人的了,郑奕并非最优选,若非这人还答应三年内稳定西北,秦寻雪才生出几分兴致来,把人收入麾下。 敲打过郑阁老了,接下来就到瀚王了,如今恶心的事和人倒是越来越多了。秦寻雪笑眯眯地想着,眉眼温和,看不出半分这人当初黑暗至极的模样。 眼见着时辰尚早,秦寻雪转身望向望天望地,偷偷逃走的小皇帝,轻叹一声蹲在人面前,戳了戳小皇帝软乎乎的小脸,语气略有无奈:“郑阁老哪里能有这么大的面子让我过来。齐不齐,你要真心想要拦着他,这消息岂会传到我面前来?说吧,到底是为着什么事?” 这些年,宫外一直有流言,说大齐如今的秦太后,蛇蝎心肠,是捧杀小皇帝,如今小皇帝接触政权,不过是一场假惺惺的阴谋,是想要借此堵住世家和朝臣的嘴。实际上,小皇帝手中并无多少权力,只是个傀儡,大齐的朝政一直把持在秦寻雪手中。在这种传言里,秦寻雪贪恋权势,不愿放手。 这种离谱的谣言是齐雅韵传流言的时候发现的,让人找到了源头直接解决了传出此等猜测的人,特意留出了破绽,让人误以为是瀚王府的势力,居心歹毒。 与这种猜测不同的是,秦寻雪从未管控过小皇帝手中权力的增长,甚至在千秋节时,她便当众把暗卫的令牌归还了小皇帝,如今朝野上下都知道,暗卫虽掌控在秦太后手中,但实际上已经是小皇帝的私军了。故而这种离谱的流言秦寻雪其实不必理会,但齐雅韵深知若不控制,日后怕是会酿成大祸。由玄清帝暗中培养的大齐暗卫自然不会差,甚至比起一般都私军来说要高上一大截。但秦太后手中的黑骑卫是薛家百年来呕心沥血养出来的私军,喂养的可是江南富庶财产的一大半,在某些地方,暗卫自然比不得黑骑卫。但暗卫营中有不少善于打探消息的能手,小皇帝手中的权力其实很多,自然能洞察京中的一切。 也是因着早早归还了大齐暗卫,黑骑卫不善探听消息,秦寻雪才会想着把秦静芷叫回来。齐雅韵也不知为什么,善于传谣但总是不善打探消息,让人恼火至极。 说回郑阁老一事。 小皇帝手上掌握着暗卫,云夏也候在身旁,若是小皇帝真心不想让秦寻雪知晓郑阁老入宫觐见一事,要想瞒个一时半会也不是不行。但偏偏小皇帝大张旗鼓地让候在勤政殿外的小黄门来寻了秦寻雪,便是明晃晃地告知—— “齐不齐不想让母后和泽年哥哥待在一起,这便是理由。”齐不齐轻轻撑地,站了起来,黑白分明的圆眼就这么严肃地盯着秦寻雪,分明有些紧张,却依旧完整地说完了自己的想法,毫不掩饰,也不敢错过秦寻雪的反应。 “倒是学乖了,竟是换了称呼。”秦寻雪倒是猜到了原因,心下早有定夺。刚刚送走了烦人的郑阁老,秦寻雪心上的阴郁清扫了不少,如今看着这样假装严肃,实则可爱无比的小皇帝自然笑眯眯的。 上手揉了揉小皇帝肉嘟嘟的小脸,秦寻雪并未怪罪他,转而耐心地问起了小皇帝的意见:“齐不齐真的很不喜欢大周八皇子吗?为什么呢?” 云夏微笑:真是难得娘娘会询问陛下的意见,这可真是一件…… 还没等到云夏心中的欣喜散去,小皇帝睁着无辜的眼睛,言语天真残忍:“泽年哥哥和齐不齐长得太像了,齐不齐不喜欢,一直不喜欢。若非母后说留着泽年哥哥有用,齐不齐见到泽年哥哥的第一眼就想要让云夏杀死他。泽年哥哥躲在宫中不知名的角落里,无人知晓他长着一张和齐不齐很像的脸,那便不是什么大事,算了便算了。可是如今,母后把泽年哥哥带到齐不齐面前来了,齐不齐知晓了,那泽年哥哥就留不得。母后不是说,齐不齐是天子吗?万人之上,能掌握生杀大权。齐不齐要谁死,谁就不能活。齐不齐讨厌和别人一样,纵然是一张相似的脸,母后,这不是母后说过的话吗?” 站在一旁的云夏眼角微微抽搐,总觉得小皇帝这番话让王太傅听着了大抵是要罚抄五百遍大字的。秦寻雪这人没学过礼义廉耻,空学了一副爱世人的模样,但本质上还是冷血的。当年王太傅受秦景盛所请,教即将出嫁的准太子妃仁政时,云夏便躲在墙头上看着,眼瞅着人把王太傅气得匆匆离去。 时间倒回日头很足的盛夏,一身轻薄粉色纱衣的少女倚着凉爽的矮榻,舒服地眯着眼,感受着房中不断散发凉气的冰块带来的舒爽。翻身从屋顶上下来的云夏不像什么杀手,也不像见不得光的暗卫,英姿飒爽,正是翩翩公子的模样。 隔着珠帘,云夏问她:“为何不学?姨母当初还没教完的便是这些。” 秦寻雪闷笑一声:“让她自己从地底爬上来教我啊。只教我些阴谋诡计,让我做谋士,没想到吧,我有机会碰到那个位置啊……” 云夏闭眼,把那副过分阴狠的模样从脑海中散去,总觉得这件事还是得让王太傅来教,让秦寻雪来教果然是会出问题的。 秦寻雪长长的“啊”了一声,一如云夏所想,真没觉得小皇帝这番话有什么问题。 “况且,”小皇帝理直气壮,“泽年哥哥并非大齐子民!齐不齐不需要对他有什么同情怜悯之心!” 云夏忍不住闭眼,倍感绝望。这还圆上了。 秦寻雪当真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对候在一旁一脸绝望的云夏使了个眼色,纵然云夏心中忧虑,但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秦寻雪,拱手行礼后便领着候在殿中的小黄门鱼贯而出,殿中只留下小皇帝和秦寻雪两人。 秦寻雪拉着人坐下,捏了捏小皇帝的脸,成功得到了小皇帝控诉的眼神,但秦寻雪并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惹得小皇帝泪眼汪汪。 “我今晚同周泽年一同用晚膳。”秦寻雪轻巧丢下一个话题,惹得小皇帝炸了毛。 “母后!怎么能同泽年哥哥用膳不带上齐不齐呢!”小皇帝的抗议才刚刚开始,却被秦寻雪捏住了嘴,强行让小皇帝住了嘴。 “我都能看出来,他近些日子和你长得越来越不像了,到底哪里生出的这种离谱的理由,要为难他?” 第121章 桂花糕点 今日的慈宁宫倒是热闹了起来。雀枝急匆匆地迎上前,即使步履匆匆也不失半分礼仪,一看便是秦寻雪调教出来的人。齐雅韵苛刻地打量了好几眼,最后也没挑出什么毛病来,只能略微有些不爽地“嘁”了一声。 雀枝不明所以,但知道自己大抵是什么地方招惹到了齐雅韵,但如今雀枝可没空理发病的齐雅韵,一心落在了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周泽年身上,微微朝人福身行礼,今日的态度比起前些日子来说倒是好上不少:“泽年殿下这边请,娘娘特意叮嘱奴婢,为殿下备下了藕粉桂花糕。因着殿下喜欢桂花制的糕点,娘娘特意让人收集了不少桂花,若是殿下日后想吃了,吩咐御膳房一声便是。” 齐雅韵挑眉,倒是第一次听雀枝在她面前提起周泽年嗜好甜食一事。 这可真是有趣。齐雅韵轻笑,眼里满是算计。秦寻雪可不爱甜食,这人当初被薛姨娘一块甜腻腻的糕点骗到地下室,备受折磨,自打那以后便不再碰甜食,甚至可以说是厌恶非常。 偏生周泽年好似不知此事,秦寻雪总是会为他备下不同的糕点,他习以为常,倒也冲着雀枝颔首,示意自己已然知晓此事。 “有劳雀枝姑姑了。”周泽年的话很是温和。前头在演武场训练后周泽年出了一身汗,自然先行回宫换了一身衣裳,如今穿了一身佛头青的素面长袍,腰间一条黑色的腰带,上头挂着一个青色的香包。周泽年头上只束着一只碧玉簪,看起来风流倜傥,比起前段时日的书生做派来说更显风流,不再那般弱不禁风。 雀枝还是看不惯周泽年这人,但也依旧会被这人过分漂亮的脸晃了神,毕竟不知为何,自打周泽年跟着秦景盛习武以来,那张脸越长越漂亮,原先本就艳丽,如今身上带上了几分锋芒毕露的少年气,更加蛊惑人心。 雀枝不知为何恍惚了一下,心中闪过一个奇怪的想法——怪不得娘娘会被周泽年迷惑,见到这张脸谁不迷糊。 旋即,雀枝嘴角微微抽搐,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好在这个过分离谱的想法未能影响她太久,在宫中已经算是个人精的雀枝并不会被太多事情影响,自然也不会无缘无故产生此等想法。 心中警惕了些许,雀枝面上却丝毫未曾显示。雀枝转过身朝着望着落日的齐雅韵行礼,纵然心中想着,敷衍几分便是,但最后,雀枝还是唤了齐雅韵一声“郡主”。 齐雅韵可不知雀枝心中所想,只是若有所思地把眼神放在花厅前的那几盆花上,似是不经意发问:“这花可是娘娘要的?如今天气寒冷,倒也显得有几分人气。” 雀枝顺着齐雅韵的眼神落在摆在花厅外的几盆花上,眼神几分变化,最后也只是笑着道了一句干巴巴的“郡主眼力不错”。显然是不想讨论这几盆花。 齐雅韵眯眼,听出了雀枝话中的抗拒 最后却什么也没说,也没接着问,就信步走进了膳厅。 第122章 震惊 到底最后雀枝还是没和齐雅韵吵起来。两人躲在后殿中小心聊了会,雀枝从齐雅韵奇怪的态度中窥见了几分不寻常的意味。纵使心中满腹疑问,但到底还是没问出来,在外头的小宫女唤她之前,雀枝推开门走了出去,外头阳光只剩少许,依旧照得满室生辉。但深秋的残阳照在人身上不留几分温暖,反而让人遍体生寒。 雀枝推开门,手还放在门上,冷淡地回眸,盯着齐雅韵,勾起一个算不得温柔的笑。 “还望郡主记住,奴婢手上还有郡主的把柄。若是郡主想要对娘娘不利,奴婢可就要以下犯上了。” 齐雅韵有些恍惚,正对着残阳的她眯起了眼,像是想要好好看清楚雀枝的模样,但雀枝说完后便直接离开,齐雅韵只见着雀枝利落离开的背影。 齐雅韵怔愣在原地半晌,轻轻笑出了声:“雀枝和从前比起来算是精神了不少,我以为你养不活的,结果倒是养得不错。”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像是在对谁说似的。 无人回应。齐雅韵也不急,慢悠悠开口:“当初你造反的时候,雀枝可不是如今这副模样,她不敢对往日的好友下手,你把人眼睛蒙上,说别看,提着剑帮她了结了一切。打那时起我才知道,你好像也会心软。小姑娘到底是长大了,放在过去她哪里敢这般同我说话,还是你教的好。” 房顶传来一声冷笑,未曾换下一身胡服的秦寻雪从房顶翻身而下,身上依旧不染尘埃,端得一派自然。 “你早知我在此处,还故意说那些话给雀枝听。” “怎么?”齐雅韵装作不懂,面上一派疑惑,“雀枝不能知晓这些事吗?她都帮你处理了多少腌臜事了,哪里不懂这些事。” “我自然知道她懂,”秦寻雪似乎总是这样,洞悉一切但依旧不服世俗礼教,“我没打算瞒着她。只是郑阁老同我之间的恩怨可不是这么轻易能解决的,让她知道耶没什么用。齐不齐好歹能为我做些事恶心他几分,雀枝要是要对郑阁老动手,那便要越过谢逸和云夏去,才能接触郑阁老。偏生她性子急了些,大抵是听不进去道理的,听不得劝,固执得很。” “倒是难得见你这么在意谁,”齐雅韵调笑,“莫不是你对雀枝的上心程度比起周泽年而言高上不少?这倒也不意外,毕竟这人是陪在你身边多少年的老人了。” 秦寻雪认真摇头,盯着齐雅韵的眼神很坦然:“我知道这是不一样的。雀枝和阿娘一样重要,但周泽年和他们都不一样。” 本来只是想混淆一下视听的齐雅韵一阵头疼。她本以为秦寻雪前些年未曾通情爱,知晓自己对周泽年的心思有异后会茫然,但这人在秦夫人那开导后倒是超出她预料的坦然,似乎不觉得这样的心思有什么问题。 太过坦然的态度让齐雅韵这种如今还在和云夏纠缠不清的人不知所措了。齐雅韵扬起一个虚伪的假笑:“你现在让周泽年留宿你的寝宫,我觉得成功的可能极高。” 秦寻雪黑白分明的眼睛望了过来,眼里写满了真挚的疑惑:“为何要他留宿我的寝宫?不过说起来,当初确有几次他深夜造访,纵然觉得奇怪但我最后还是让人进来了。” 第123章 简单试探 绕到周泽年面前去,小皇帝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一派天真可爱。 “泽年哥哥昨日在课堂后得了太傅的赞扬,太傅说泽年哥哥的字写得比我好得多啦,云夏告诉我的嘿嘿。” 周泽年心中警惕,不知小皇帝为何要在秦寻雪面前提起此事。 “陛下过誉,泽年不过是同娘娘学了几笔草书罢了,还没能学得娘娘的神韵,太傅不过是勉励泽年罢了,这话当不得真的。” 秦寻雪提着镶金的玉杯坐在上首,没什么仪态地晃着玉杯,并未多言,反而饶有兴致地盯着两人之间的互动,猜到小皇帝怕是有坏心眼,但不想着阻止反而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坏事。 齐雅韵今日选了个秦寻雪身旁的位置坐下来,不过是普通的晚膳,用不着遵守什么礼教约束。此刻,齐雅韵将秦寻雪的动作和神情尽收眼底,看得一阵无语。 齐雅韵想,这动作让教养嬷嬷看了去,也不知道是谁挨骂。秦寻雪见不得她姿态随意,自己却不顾世俗礼教,只想着自己舒适。偏生这人从不在意教养嬷嬷的话,我行我素惯了,仗着那张脸好看,做起来非但不显不成体统,反而因着轻松随意,带着几分风流意味。当年微服私访的时候,甚至吸引了些不该有的地痞流氓。这可真是可恶至极。 更可恶的是,纵然小皇帝知道秦寻雪不在意教养嬷嬷的态度,明明自己被教养嬷嬷管得严苛,天天皱着个脸不敢对教养嬷嬷们说些什么,但却依旧为秦寻雪打掩护,简直是贴心小棉袄。 齐雅韵想,齐峥要是知道自己唯一的幼崽,还是好不容易得来的跟心上人的幼崽,这么敬重秦寻雪,会不会气得从地下爬出来。 打了个寒战,齐雅韵被自己恐怖的想法恶心到了,随即移开眼不看秦寻雪,也不想看周泽年,于是又移开了眼,便正好对上了云夏不忍直视的眼神。云夏对上她的眼神后一愣,齐雅韵却好似看不见云夏僵硬的脸色,反而朝云夏眨眨眼,提醒他考虑一下她的话。云夏本就算不得好的脸色更加差了,转开了眼不看她和小皇帝。 嘁。齐雅韵也移开了眼,为云夏还不心甘情愿让她睡这件事感到愤怒。 事件中心的两人并未注意到场上过分奇怪的气氛。小皇帝是满不在意的,他满心都是前头从母后处听得的似是而非的话,纵然明白周泽年对母后而言分外特殊,但依旧忍不住自己想要把人大卸八块的心。 小皇帝面上还是甜甜地笑着,往周泽年身上一扑,钻进了人的怀里,语气甜腻腻的,好似在冲着周泽年撒娇:“泽年哥哥那里学的这么谦虚,王太傅才不会轻易夸谁呀!泽年哥哥的字写得就是很好!” 这话怪怪的,似是夸赞又不像是什么赞叹的话。放在往日里周泽年自然能听出来,但小皇帝向前这么一扑,便扑进了周泽年的怀里,惹得周泽年浑身一僵。他怀里的幼崽全身都很软,周泽年过去可没什么机会接触这般软乎乎的幼崽。在大周时,他被大周众人嫌恶,旁人见他都会在背后低声念叨一句晦气,哪里会让他接触自家的幼崽。况且,如今周泽年怀里抱着的,可是大齐如今最金贵的幼崽,金枝玉叶养着长大的,自然会手忙脚乱。 小皇帝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狡黠一笑,声音依旧甜腻腻的:“所以,泽年哥哥可以教齐不齐写大字吗?求求泽年哥哥了,齐不齐才不想再被太傅骂孺子不可教了嘤嘤嘤。” 秦寻雪提着玉杯的手微微一顿,瞬间想通小皇帝这番举动是做给谁看的。想明白后,秦寻雪毫不掩饰,露出一个冷淡的笑。 “打的是这个鬼主意啊……” 秦寻雪的声音算不得大,至少除了她身旁的齐雅韵,无人听见了秦寻雪的声音。齐雅韵转过头看她,不明白秦寻雪话里的意思,但觉得小皇帝此番行事有几分坏不到点上,眼里写满了无语:“你养出来的孩子是这副德行?坏又坏的不彻底,看看这说的什么话。” 这话倒是不太对。候在秦太后身后的雀枝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有些时候还是不要只看表面的好。 说回小皇帝刁难周泽年一事。 谁都知道教小皇帝写大字是个痛苦的差事,前些日子,清宁郡主入宫同秦寻雪商议端王伤人一事的后续时,恰好见着小皇帝愁眉苦脸练大字的模样。素日里一派端庄的清宁郡主看过后,不信佛的人都直呼“阿弥陀佛”。周泽年若是应下了此事,倒是折磨至极。坐在这里的人哪个不知道,小皇帝不过是想要为难周泽年。 偏生周泽年还真不能拒绝,他如今还是大周的质子,若是胆敢拒绝大齐唯一的陛下的命令,小皇帝便能找到理由翻脸。纵然委婉推辞,小皇帝铁了心要他陪着,周泽年哪里有拒绝的份。如今在座的,唯有一个秦寻雪能拒绝小皇帝的话,小皇帝赌的便是秦寻雪会不会为着周泽年开口。为此,小皇帝绞尽脑汁选了一件看起来算不得多大的事,既不会让秦寻雪觉着他是刻意刁难,也不会折磨不到周泽年。前头秦寻雪说的那句“鬼主意”,便是明白了小皇帝的意图。 正如齐雅韵所料,周泽年明显僵住了,思索后才开口想要拒绝小皇帝,但话还没说出口小皇帝就在他怀里打滚,佯装哭泣开口:“呜呜呜齐不齐真是大齐最惨的小孩,泽年哥哥想要拒绝这么惨的齐不齐吗?” 周泽年一僵,感受怀里几乎要抱不住的小皇帝,不知如何开口了。 正当事情僵持住的时候,秦寻雪冷笑一声,倒是没掩饰声音,一传到小皇帝耳朵里,便成功惹得周泽年怀里的小皇帝也浑身一僵。 “回来坐着。”秦寻雪声音算不得多温和,倒也没什么责备的意味,只是很平静,却压迫感十足,“这并非是什么大事,若是八皇子去盯着了,云夏倒是没事做了。再者,这可是齐不齐自己的功课,哪里有让人盯着的道理。” 云夏:……虽然是自己的差事,但是总觉得这话不对劲。 云夏垮了脸,对上秦寻雪的眼神,难得有些挂不住笑。秦寻雪轻笑一声,倒也没过分为难云夏。 小皇帝悄悄从周泽年怀里抬起头,对上母后洞悉一切的眼神,秦寻雪的话满是纵容,却不容他拒绝:“回来坐着吧,再不回来,母后身旁的位置该给谁呢?给雅韵姑姑?” 小皇帝哑然,灰溜溜跑回母后身边,明白母后大抵是知道他为什么要弄这么一出了。 哎。小皇帝张开嘴,啊呜一声吞下母后递过来的小白菜,有些哀怨地想着不该试探母后的,居然压着他吃青菜。 秦寻雪捏着玉箸,轻飘飘向呆愣愣的周泽年投过去一个探究的眼神,示意人不必拘谨。 前头被小皇帝冲到怀里的举动弄得脑子转不动的周泽年回过神来,朝秦寻雪微微一笑,温润如初。 “真能装。”齐雅韵嘟嘟囔囔的,声音算不得大,仗着周泽年未曾习武听不见她的声音倒也没怎么过分掩饰。 坐在身旁的秦寻雪扫她一眼,藏在桌下的腿轻轻扫了她一下,语气冷淡:“食不言寝不语。” “……你还在意这个?”齐雅韵不可置信。 “如今在意了,”秦寻雪微笑,“大齐境内如今最尊贵的雅韵郡主不愿嫁人,也不愿出宫,打算和陛下住在宫中一辈子?那便要守宫中的规矩,收一收懒散的天性。” 说的是“陛下”而非她自己。 “……你讲讲道理,”齐雅韵没刻意压低声音,“如今永橡已经是世子了,那瀚王府不就是我家了吗?要不是你扣着我,我现在就能回瀚王府。” 秦寻雪慢条斯理咽下口中的食物,抬起眼看着她,眼里的嘲讽倒是显而易见:“据我所知,瀚王如今身子强健,倒是瀚王妃小罗氏身子衰败了下去,瀚王如今已经抬了第四房良妾入府了?那些个良妾同瀚王妃斗得个天昏地暗的,如今瀚王府确实都留给了瀚王世子,但世子都不回府沾染这些晦气事,甚至郡主的好妹妹都不怎么在府中呆着,因着雅韵郡主确定要这个时候回去,去染上一身腥臊?” 罗家把希望都寄托在了齐雅雯身上,如今的瀚王妃不过是个弃子。也难怪那些良妾敢仗着瀚王的偏心骑到瀚王妃头上去。王妃可是入了宗牒的,历来便没有这种活腻了的,敢骑到王妃头上去。如今良妾们行事这般明目张胆,大抵是瀚王找了些好拿捏的,故意闹给秦寻雪看的,借此替齐雅韵出气,向秦寻雪投诚。 偏偏齐雅韵只觉得一阵恶心。过去,如今的瀚王妃也是这般在她母妃面前耀武扬威的,如今情景重现,她只会觉得瀚王太恶心。 “兵行险招,结果是步臭棋。”秦寻雪见她面色不断变化,便知齐雅韵想通了一切,最后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留下了这样的话评价瀚王。 “……果然不能提他,倒胃口。”齐雅韵冷笑,“好了好了你赢了,太后娘娘果然算无遗漏。那可否召永橡入宫一趟,我想见见他。已经好些月没见着永橡了,也不知那孩子如今有没有瘦了些。” 小皇帝弱弱举手:“齐不齐可以帮忙的,若是母后召见瀚王世子,王室宗亲会害怕的,真的。” 秦寻雪召见瀚王世子对那些个王室宗亲而言可不是什么好讯号。皇室里难得有心眼子不多的,秦寻雪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前些年才打压过他们,一个个召进宫中敲打,不服气的甚至体验过秦寻雪飞快出鞘的的剑横在脖子上的感觉。 若是秦寻雪下旨召见瀚王世子,被秦寻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的探子将这件事传给王室宗亲们,大抵是要把人吓破胆的。 秦寻雪望过去,仔细打量了小皇帝一番:“我同意了吗?” 小皇帝紧张地坐直了。齐雅韵翻白眼,还没开口,便听见坐在那头的周泽年温柔开口:“若是娘娘不同意,郡主怕是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齐雅韵:显着你了。 小皇帝反应过来,仗着自己如今还没吃多少东西,往秦寻雪怀里一钻,秦寻雪嫌弃地啧了一声,到底是没松开手,牢牢将小皇帝抱在怀里。小皇帝嘿嘿笑了两声,在秦寻雪怀里转了个身,光明正大地坐在秦寻雪怀里看着桌子边上的人。 “过些日子吧,”秦寻雪也没反驳周泽年,声音倒是温柔了下来,难得一见的温柔惹得齐雅韵频频侧目,“这些日子齐雅雯不安生,但你的好弟弟也没闲着,假意投诚去见了白木熙。” “呵,齐永橡。”齐雅韵咬牙切齿地开口,“就知道这么久没联系我肯定是在背着我偷偷谋划些什么,真是出息了。” 周泽年垂眸,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齐永橡的名字,听起来这人不仅仅是齐雅韵嫡亲的弟弟,和秦寻雪的关系也还不错。看起来,该让白慕扬给白木熙使点绊子了。 轻松定下了这个简单的目标,周泽年抬头悄悄望着秦寻雪,眼底满是温柔和渴望。 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的人呢,明明可以让他自生自灭的,明明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管的,为何要把他拉起来,为何要帮助他? 轻而易举压下眼中的贪婪情绪,周泽年看起来还是温润的模样,眼中的笑意很真实,就这样悄悄看着秦寻雪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齐雅韵聊着,其实也没用多少晚膳。 突然间,被秦寻雪抱在怀中的小皇帝对上了周泽年的眼神。周泽年眼神一顿,正要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却见着小皇帝露出小白牙,满是恶意地朝他笑笑。 这次轻易放过了,下次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哦。小皇帝愉快地想着,转身窝进了秦寻雪怀里,不看周泽年,也并未提醒秦寻雪。 第124章 坦白 各怀鬼胎的众人倒是在秦寻雪的威压下好好用完了晚膳。待到出了膳厅的门,才惊觉时辰已经很晚了。 秦寻雪已经很久没这么好好休息过了。她那天翻了墙头去找秦夫人都是白日里处理完西北战场动乱一事后才去的,满身疲惫。 今日召见郑阁老能准确无误地戳中郑奕一事,也是因着前些日子提前过西北动乱一事,派在西北的将领是太后一手提拔上去的,自然能镇住西北战场,让秦寻雪好好喘口气。 今日并非一时兴起去的练武场,是秦寻雪处理了不少政务后才空出一日的时间来见周泽年一面。 作为大齐的太后,无论秦寻雪想不想,她肩上总是背着大齐众人的命运,半分也松懈不得。如今,她能抽出时间分给政务之外的事,也算是极为重视周泽年了。 无论周泽年知不知晓自己在秦寻雪心中的分量,这件事都不会改变。 齐雅韵换下了一身胡服,如今是深秋时节,马上便要入冬了,日头也算不得温暖,如今天色黑了下来,更是寒冷非凡。 齐雅韵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坎肩,敏锐察觉到小皇帝想要对秦寻雪讲些什么,牢记秦寻雪前头说过的计划,便绕过其他人一个健步冲上去,精确地捂住了小皇帝的嘴。 小皇帝被堵住了嘴,出不了声,只能从齐雅韵指尖露出几声不成语调的细碎呜咽。 小皇帝眼神控诉齐雅韵的暴力行径,但齐雅韵没什么良心,心安理得地捂住人的嘴,笑眯眯凑到小皇帝跟前,语气温和:“齐不齐的大字练完了吗?今日姑姑有时间,让姑姑陪着你练会大字。你母后忙着呢,别去打搅她。” 小皇帝:谁要你陪!!!我要母后陪!!! 小皇帝眼神中的惊恐和愤怒确实很明显,云夏抽了抽嘴角,觉得小皇帝罪不至此。齐雅韵是什么人,哪里认真听过一堂课,练过一张字?希望明日王太傅拿到陛下的大字后不要气得厥过去。 这边小皇帝愁云惨淡,那边秦寻雪朝雀枝使个眼色,示意雀枝去盯着齐雅韵别做得太过分惹恼了小皇帝。 雀枝忧心忡忡地盯着一直站在娘娘身旁的周泽年,觉得此刻走开有些奇怪。但娘娘的命令自然是要遵循的,即使满腹狐疑,雀枝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向了齐雅韵,跟着齐雅韵一起拎着小皇帝回了勤政殿。 支开了自己身边的人,秦寻雪冲着周泽年眨眨眼,语气狡黠:“八皇子可要同我单独在宫中走走。” 周泽年微微皱眉,察觉到秦寻雪今日的所作所为皆有几分刻意引导的意味在里头。看起来不明显,但周泽年并非什么傻子,自然能看出来。至于为什么,周泽年还不明白。但总会了解到的。 不知前头是不是有什么陷阱在等着他。周泽年这么想着,却是兴高采烈地应了下来,让福德先行回未宁殿,孤身一人随着秦寻雪在宫中漫无目的地走着。 第125章 镖局 “今日倒是个好日子。” 沉默着走了好一会,秦寻雪突然没头没脑地开口。 但周泽年却一下就了解了秦寻雪的意思,即使心中还是对为何要出来走走这件事抱有疑虑,但他还是笑着接了话:“前些日子京都下了好大的雨,今日突然放了晴,自然是好日子。” 秦寻雪“嗯”了一声,倒也没说对或不对,说完这句话后便沉默不语,自顾自走着。 “娘娘可要听听泽年这些日子做了些什么?”周泽年打破了沉默,眉眼温润。秦寻雪却有些出神地想着,这人在她面前好像一直是这副温润如玉的模样,见过他惊愕的模样,却鲜少见他脸红发怒的模样。就前些日子他夜会沈佳彦回宫那夜,因着她穿着单薄,这人看起来也是略有薄怒,却很快就收拾好自己的神情,体面地往后退一步,道了一句“泽年多有得罪”。多得体,多温柔。秦寻雪漫不经心,竟是生出了几分想让人在她面前发怒的想法。 旋即,秦寻雪心中否定了自己的话,她又不是什么有特殊癖好的人,周泽年在她面前端着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不正好吗?不需要过分在意他的想法,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会收拾好心情来见她,体面得体,无需过分关注,纵然是一副假面又如何呢? 许久之前,秦寻雪就察觉到,周泽年并非面上看上去那般温和无害,或许过去他真的温润,但如今这副温润的模样不过只是表象,他内里早就黑透了,和秦寻雪这般肆意妄为,但为了一个计划可以骗过很多人的“乱臣贼子”很像却又不像。 明明已经说服了自己,周泽年端着一副假面是件好事,但不知为何,秦寻雪心中还是非常不爽,总觉得有种被隐瞒的不适感。但这人偏偏是周泽年,她不愿责罚,也不愿苛责。才刚刚生出几分不爽之感,秦寻雪便为他想好了开脱的话,像是个没什么诚意的叛徒,反复横跳。这可真是难办。 秦寻雪出神地想着,却依旧能够一心多用,一边向前走着,一边心中想着周泽年的事,一边还能听着周泽年说这些日子到底进步了多少,最后得出这人确实是个可造之材的结论。 怎么办呢,秦寻雪眼神有些空,她前头可是答应了周明帝,要把人还回去的,但如今她动了私心,不想让周泽年归国了。这可如何是好呢—— “娘娘,泽年说完了,”周泽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秦寻雪回神,发现这人离她太近了些,俯下身子凑到她跟前,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是什么等夸赞的宠物,“幸不辱命,泽年手下的那支黑骑卫也有了很大的长进,想来也是时候还给娘娘了。” 秦寻雪没拉开距离,就这么撞进了周泽年亮晶晶的眼里,原先没被秦夫人点破前还没什么,如今倒是呼吸都错了一拍。 “不必归还,那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罢了,对我来说不过是一支黑骑卫,对泽年来说,可是如今手上唯一敢用的人吧?前段时间收服的那个镖局让谢逸帮你整顿整顿,镖局里面什么人都有,你不一定用的惯。谢逸懂这些,直接去暗卫营找他便是,问起来便说是我的主意,他自然便会随你去的。” 周泽年事无巨细,将自己和贺温娅合作后发生的事都告知了秦寻雪,没什么重点,只是把想告诉秦寻雪的话都说了一遍,这种重要的镖局,得到的也不过只是轻描淡写提了几句“手下如今多了几个可用之人,收服了一个镖局”。 但秦寻雪可不会放过这么件事,便多吩咐了几句。 第126章 秦寻雪 谈了些简单的事,也渐渐走到了冷宫处,一切都刚刚好,但秦寻雪突然就失去了勇气,这很反常。她前头算计得很好,但郑阁老的出现打乱了所有的计划。按理来说,秦寻雪不至于没有备选方案。以往做任何计划时,秦寻雪都会设置许多应对突发情况的备选计划,但在询问周泽年心意这件事上,秦寻雪并不打算做任何备选方案。 原本是想着随心而动,但真的站在冷宫的土地上,真正面对周泽年时,秦寻雪突然就丧失了问出口的勇气。这很反常,秦寻雪从未生出过这种类似恐惧的情绪,她向来冷心冷肺惯了,不在意他人想法,只想着拼命往上爬。纵使是秦夫人,也只能为计划让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秦寻雪是没有感情的,也无怪乎面对周泽年时她总是有些心不在焉,有些微不可闻的不知所措。 这种情绪对秦寻雪而言是新鲜的,是基本上不可能存在的,她没有对未知事物的恐惧,反而兴致勃勃,饶有兴致地想,这就是恐惧吗。 周泽年对秦寻雪的情绪一无所知。但秦寻雪莫名引着他来到冷宫,倒是出乎他意料的。 冷宫其实是个偏僻的院落,原先住着不少被废或者被厌弃的妃嫔,秦寻雪觉得这里凉爽后便把人迁到别处去了。院落年久失修,雀枝怕秦寻雪不舒服倒是好好修整了一番,翻新后本该起个新的名称的,但秦寻雪不在意此事,小皇帝又事事以秦寻雪为先,最后这件事还是搁置了下来,雀枝不敢取名,便还是口口相传,称为冷宫。 这件事倒不是什么难打探的事,秦寻雪的性格如此,慈宁宫本是历届太后居住的宫殿,秦寻雪搬进去前就嫌弃这名字不好听,但最后到底还是没改成。 周泽年脑中弯弯绕绕想了这么一圈,最后却是弯眼笑了笑。 果然,秦寻雪是个怕麻烦的人,但作为最大的麻烦,他被秦寻雪捡回来好好养着,算不算是一种偏爱和特别呢? “……我欲封你为王。” 这句话在耳边轻轻炸开,周泽年惊愕回眸,对上秦寻雪分外真挚的眼神。纵然早就从齐雅韵处知晓这个消息,但周泽年其实并不信任齐雅韵的话。这件事本就惊世骇俗,他国皇子在异国封王,任谁听起来都是可笑的言论,纵然齐雅韵信誓旦旦,但周泽年内心其实还是把这些话当做笑话来听的。 但如今,秦寻雪就站在他面前,抬起眼看着他,眼里满是真挚。她低声但坚定地重复了一遍,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我欲封你为王,谁也阻挡不了我,周泽年,待到封王结束,你想要听听,关于秦寻雪的过去吗?” 周泽年瞳孔微微缩紧,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都喉咙有些发涩,好一会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的时候干涩得不像样:“娘娘想要告诉我些什么?为何要为我封王?” 周泽年罕见自称“我”,自他进入秦寻雪视野内后,他一直小心翼翼掩饰着自己的内心,从不自称“我”,如今许是被震撼了,也许是被秦寻雪的话触动了内心,撬动了本就不断动摇的心。 秦寻雪坐在冷宫院子中的小圆桌旁,抬头望着天上高悬的月亮,眉间挂着轻松的笑意。 “我本来有些紧张,如今说出这第一句话后,好像不怎么紧张了。” 周泽年被这句话砸得头晕眼花。秦寻雪说,她在紧张。这对向来胜券在握的秦太后来说,简直是一句不可思议的话。 第127章 相救 齐雅韵抬头,盯着墙头上的周泽年欲言又止。 “……秦太后的轻功不是秦景盛教的,是云夏教的。秦景盛的轻功算不得好,你如今学的,……也不算好。看吧,下不来了吧,你等会,我去找云夏过来,他这个时辰大抵是没有差事在身上的,正好。” 齐雅韵感到头疼。自打她抱着玩玩的心态掺和进秦寻雪和周泽年之间的事后,她总是头疼。 但感谢周泽年,她有机会去找云夏了。齐雅韵微笑,满意了。 坐在墙头的周泽年倒也没反驳,轻轻笑了笑,齐雅韵突然从那张过分漂亮的脸上看出来几分狡黠,这可真是荒谬至极。 齐雅韵甩甩头,将这种不可能出现在周泽年脸上的神情从心里甩出去,却听见墙头上的人温柔开口,字字诛心:“郡主还是先行离去的好,我算好了,待会娘娘就会经过这里,到时候娘娘会把我救下来的。” “……打的什么主意?!让娘娘把你救下来??”齐雅韵倒吸一口凉气,觉得这人还真是胆大敢说。 周泽年坐在高墙之上,微微眯眼,看起来心情不错。 “正是如此。” 齐雅韵:“……好,很好。” 也不打算劝了,距离那个奇怪的骑马日已经过去了一旬,也渐渐冷了下来,齐雅韵至今都不知道秦寻雪和周泽年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感觉周泽年好像愈发肆无忌惮了起来。 还是秦寻雪太纵容他了。齐雅韵这样想着,打算绕路直接离开。 “但郡主依旧可以以此为由,去找云夏公公。”周泽年还在远眺,却也这么提醒齐雅韵,“慢些过来便是,郡主还能多和云夏公公相处些时间。这也算是报答郡主前些日子提醒泽年,娘娘要为泽年封王一事。” 齐雅韵眼睛一亮,却迅速了解到周泽年话中的重点,警惕了起来:“谁告诉你我和云夏的事了?秦寻雪?还有,秦寻雪已经和你聊过封王这件事了?我还以为这个胆小鬼还会再拖些日子。” 周泽年皱眉:“不知郡主为何要这般侮辱娘娘。不过郡主和云夏公公的事并非是娘娘传出来的,是陛下那日神神秘秘拉着泽年和三位伴读一同,说了这件事。” 这还真不是周泽年为了替秦寻雪掩饰胡编乱造的。还真是前几日小皇帝冰释前嫌,拉着他和其他三位伴读,神神秘秘躲着王太傅,小声地说了这件事。期间,武功高强什么都能听见的云夏就候在不远处,脸都绿了。虽然不知为何小皇帝突然同他冰释前嫌,但前些日子刚刚与秦寻雪达成约定,连带着周泽年看小皇帝也顺眼不少,自然也就欣然接受了小皇帝的示好,无视了云夏杀人的目光。 齐雅韵露出一个狰狞的笑:“齐瑞——” 齐雅韵跟着秦寻雪,基本上都是称呼小皇帝为“齐不齐”,如今罕见地叫大名了,可见齐雅韵的愤怒。 挑完事的周泽年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坐在高墙之上,事不关己的模样。 齐雅韵狠狠瞪了上头的周泽年一眼,倒也没牵连周泽年。她到底是善于传流言的,自然不算在意是否有人知晓她倾心云夏一事,但小皇帝这般大肆宣扬,还是让她有几分不爽。 纵然再不爽,齐雅韵还是在临走之前回应了周泽年的话:“胆小鬼?那可不是什么侮辱她的话,这可是事实。她就是胆小鬼,待到日后你就会知道,如今就算是解释了你也不明白。” 在秦寻雪眼中,她自己是无坚不摧的,冷漠无情的,但站在旁观者角度的齐雅韵看得真切,她很容易胆怯。拿秦夫人一事来说,明明有很多次和秦夫人和解的机会,已经站在秦夫人门前了,她就是会踌躇不前,在敲门前逃似的离开,不敢见秦夫人一面。 说这样的人冷心冷肺,倒是玷污了这个词。但这些话可不能告诉秦寻雪。她不会承认的,也不会给齐雅韵开口的机会。所以才说她是胆小鬼啊。齐雅韵叹息,总觉得自己苍老了很多。 只留下这么些让人捉摸不透的话,齐雅韵便施施然离开去找云夏了。如果她猜的没错,那人最近是在躲她。 周泽年前些日子才刚刚练了武,扎马步的阶段已经过去了,秦景盛说他底子薄,还是要多扎马步,但已经可以开始教一些简单的武功了。前一天教的便是轻功。正如齐雅韵所说,秦景盛的轻功算不得好,是正常水平,绝对比不上秦寻雪,但教一个周泽年绰绰有余。 周泽年才刚刚学了一日,便能跃上高墙,已然不错了。只是,他光学了如何上来,却还没学怎么下去。这不就赶巧了吗,秦寻雪轻功卓越,周泽年可是算好了的,她马上就要路过这条路了。 第128章 善毒 秦明远入宫的时辰算不得晚,恰好是午膳前一个时辰,秦寻雪还在慈宁宫正殿批阅奏折的时辰。 昨日早朝后,秦明远已经向宫中递过庚帖了,以秦夫人的名义,但秦寻雪依旧拒绝见秦明远,无论秦明远强调,他有多么重要的事想要同秦太后商议。 雀枝昨日被迫劝过了娘娘。她是秦府的家生子,当初是作为陪嫁丫鬟一同入了东宫,再随着秦寻雪进宫的,雀枝身契是在秦寻雪手上的。但她父母的身契都还在秦明远手上,当初秦府落败,雀枝父母对秦明远忠心耿耿,自然不会离开秦府,秦明远也咬死不愿放了两人的身契,秦寻雪舍了很多,要为她拿回父母的身契,但二老自己不同意,加上秦明远不肯放人,最后雀枝也只能向父母磕三个响头,跟着秦寻雪入了宫。 秦明远手上拿捏着雀枝父母的身契,自然是能威胁到雀枝的。但毕竟也是忠心耿耿的家仆,秦夫人用惯了,秦明远也不会对两人下毒手,威胁雀枝帮他办事时也不会选什么很难的事,向来做的便只不过是帮着向秦寻雪传话这种小事罢了。 雀枝昨日好不容易劝服了秦寻雪,勉强答应见秦明远一面,但秦寻雪不待见秦明远也并非一日两日了,这次是让身边的另一个刚刚提拔上来的大宫女去接引的,名唤鹂雀的宫女是个面善、年岁三十的宫女,但还没到称为嬷嬷的年纪,见着秦明远时,说话算不得算不得敷衍,但也不算热切。 但鹂雀面上对着秦明远倒是端着个笑脸,看不出任何异常,甚至还低声提醒秦明远:“秦大人,娘娘今早去见了泽年殿下,心情不错,若是小心说话,娘娘未必不能听进去。” 看起来是个知晓过去内情的宫女。秦明远了然地点点头,声音平静:“敢问鹂雀姑姑在宫中已经多少年了?” 鹂雀像是早就知道他要发问,端着那张笑脸笑笑:“奴婢可担不起秦大人这一句‘姑姑’,奴婢在这宫中已经有二十个年头了,先前伺候过的贵人里,伺候最久的是玄清帝时期的怡妃娘娘。承蒙娘娘厚爱,将奴婢从冷宫提拔出来,伺候在娘娘跟前,如今奴婢已是极为满足。” 怡妃的人啊。 秦明远了然:“果然还是个念旧情的孩子。” 鹂雀面上不变,低声提醒秦明远:“若是大人有事要同娘娘商议,还是不要这么说的好,娘娘这些年武功精进不少,若是被娘娘听见了,大人今日所求之事大抵是成不了了。” 秦明远闷闷笑了一声,语气玩味:“娘娘跟前的人大多厌恶我,独鹂雀姑姑不同,看起来还是明些事理的。” 鹂雀微笑。如今两人已到正殿门口,鹂雀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秦明远自行进去,语气也敷衍了一些:“娘娘批奏折时不喜人伺候在御前,独独雀枝姑姑能进去,奴婢是进不去的,还请大人见谅,自行进殿。” 秦明远目不斜视,语气冷了下来:“怡妃身边的人,她也敢用。” 鹂雀低头垂眸,恍若未闻。 “到底是心太软了,”秦明远素来善用软剑,封喉不见血,单挑起来甚至连云夏都要退让半分,如今入宫卸了剑,但通身的气度倒是还在,如今鄙夷地盯着人,眼底的冷漠清晰可见,“我认得你,那个善用毒的小宫女如今也是大宫女了,只怕娘娘,驾驭不住你。” 被骤然戳破了身份,鹂雀绷紧了神情,气氛突然间焦灼了起来。 “为难我宫中的宫女做什么。”秦寻雪的声音突然从殿内传出来,略带不耐,“若是有事要禀报,直接进殿同我说便是,为难我宫中的人算什么本事,秦明远,你越活越回去了?” 还没等秦明远说话,殿中的太后似是有些不耐:“秦大人打算让哀家请你不成,自己进来。鹂雀,不必候着了,去忙你的。” 鹂雀神情一松,匆匆对秦明远行了个礼,不待秦明远反应,逃也似的离开了正殿。 秦明远压下眼里的探究,神态自若地走进了正殿。作为能在心眼最多的玄清帝时期揣测圣心的秦丞相,秦明远自然不可能认为今日鹂雀前来指引是无意的,大抵是秦寻雪又在试探些什么。 果然还是不愿意同这种心眼太多的娘娘打交道。全身上下全是心眼的秦明远如是想。 待到入了正殿,秦明远才发觉殿中暖和得不像话。秦寻雪身子比常人孱弱些,如今寻了毒药调理了身子,勤于习武也不过与常人无异,雀枝早早便在殿中烧起了地龙,秦寻雪如今只穿了一件翠色的襦裙,头上戴着翠绿的玉簪,一只手拿起一本奏折,腕上的玉镯隐隐可见。秦寻雪年岁本就不大,如今一眼看过去和刚刚及笄的小姑娘差不了多少,偏偏周身气度雍容华贵,若非那张脸过分妩媚,还撑不起这身鲜艳的衣裙。 如今,这人半撑着头,没什么仪态地倚着身后的椅子,听见声响抬眼望过来,眼里满是不耐。 “微臣拜见娘娘,娘娘千岁。”总觉得秦寻雪单独面见他的时候总是过分冷漠。秦明远这般冷静地想着。 秦寻雪静静地盯着秦明远看了一会,没找到什么错处,随意找了个理由发作:“今日秦大人面见哀家怎么穿了官袍?以阿娘的名义下的庚贴,穿官袍怕是不妥。” 真是没事找事。秦明远微微弯着腰行礼,心里这么想着。他今日要是穿着常服来,秦寻雪就该说他为什么不穿官袍了。 但秦明远最后还是低声告罪:“是微臣思虑不周了,还望娘娘见谅。” 认错的速度太快,秦寻雪没地方发作,有些不爽地哼了一声,倒也没接着为难秦明远,到底也是用着顺手的人,就算两人之间还有隔阂,但因着秦夫人的缘故,秦寻雪也懒得和秦明远闹得那么僵,只是轻声应了一声,看起来懒洋洋的,将手上拿着的奏折放下,示意雀枝将这些奏折送去勤政殿给小皇帝。 这便是支开人的意思。雀枝会意,抱起不算多的奏折冲着秦太后微微屈膝行礼,便告退了。期间并未看秦明远一眼,无视得很彻底。 待到雀枝离去,秦明远神态一松,漫不经心开口:“真敢留着鹂雀?那可是怡妃娘娘从大周带过来的人,前些年你都不闻不问的,如今为何把人带到身边来?为了大周的那个质子?” 鹂雀的来历有些说头。那是照仪公主从大周带过来的陪嫁宫女,看起来不显山露水的,实则善毒,当初没少替怡妃做些阴私的事。在怡妃倒台前,鹂雀被怡妃赶出了自己宫中。如今秦寻雪启用鹂雀,不知作何心思。 “没什么别的意思,”秦寻雪否认了,“不过是身子里的毒最近有些不受控,让她过来帮我调理调理。毕竟这药是怡妃娘娘给的,鹂雀是最清楚不过的那个。她胆子不大,你吓到她了。” 秦明远瞳孔微缩,语气沉了下来:“你从没说过,那药出自大周皇室。” 无人知晓这药来自大周皇室。秦明远只知,秦寻雪身上的药是薛姨娘死后才服下的,先前薛姨娘管得紧,不准她用这种药,宁愿眼睁睁看着她大口大口吐血,迅速衰败下去也不准她服药。 当初的秦明远冷眼旁观,他一心想着薛姨娘和玄清帝之间的赌注,想着该如何登上权力的巅峰,没见着秦寻雪愈发冷漠的眼,也没见到薛姨娘死后她过分冷静的模样。 他只看见,在薛姨娘离世后不到半月,秦寻雪身子突然就好了起来,与常人无异,甚至掌握了黑骑卫,设法拉拢了齐峥,有了和玄清帝对峙的资本。 秦寻雪依旧撑着头看着他,眼里的笑意聊胜于无:“好了好了,秦大人,这并非什么重要的事。如今看来,服药对我,对你,对大齐而言,都是一件好事,何必装作心疼的模样恶心我呢。” 秦明远垂眸,声音很冷:“娘娘莫不是看错了。” 秦寻雪闷闷地笑了一声,很短促,若非殿中过分安静,秦明远也捕捉不到这嘲弄的笑。 “秦大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好了,哀家没空和秦大人兜圈子,说说吧,秦大人不惜动用雀枝都要入宫见哀家一面,到底所为何事。”轻巧地揭过过分沉重的话题,秦寻雪转头提醒秦明远为何入宫,神色自然。 秦明远却不依她,先问过了自己想要问的话题:“当初娘娘同内人说,药没有问题,对娘娘而言无任何不良作用,甚至可以称得上得偿所愿必备的良药。如今,娘娘为何要找鹂雀,调养身子。若是娘娘不肯告知微臣此事,明日娘娘便会见到内人的庚贴。” 秦寻雪眉眼间的倦怠仿佛要溢出来了,倒也没动怒,也不知是不屑还是真的不在意。 “秦大人,装作不知此事很难吗?哀家已经过了渴求父母之爱的年纪了,从前大人不是做得很好吗,为何如今反倒犯了糊涂?” “知晓了又能如何?不知晓又能如何?如今我心情好些,秦明远,我劝你早点把话说完。”说到最后,秦寻雪的态度彻底冷了下来,端坐在高台垂眸望着秦明远,眼里是十足十的冷漠,“无论你是否要告诉阿娘,我的态度都不会变,你自己掂量掂量哪件事更重要。” 秦明远抬头,迎上了秦寻雪冷漠的眼。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最后还是妥协了:“到底是长大了。” 秦寻雪冷淡得紧:“说正事。” 对亲缘关系十分淡泊的秦寻雪自然看不出秦明远如今的态度是为何,但她跟着秦明远学到的最多的,便是利益至上,她不欲深究秦明远态度为何转变,只简单盯着秦明远能为她带来什么。 秦明远到底是如她所愿,绕开了秦寻雪不愿提及的话题,也答应了不告知秦夫人。 沉默一会,秦明远似乎下了决心,语气肃穆不少:“娘娘当真要封大周质子为王?无论朝中多少人反对?” 秦寻雪的神色骤然沉了下来,她向后一靠,哼笑了一声,语气嘲弄:“秦大人不是早就知晓此事吗?何必再来问哀家?” 秦明远默然。秦寻雪这些年看起来没什么野心的模样,汲汲营营地经营着大齐,除了从不委屈自己外,到底没为谁要过什么。她甚至自断退路,拖垮秦家本家,流放薛家,不止为了泄愤,还是为了堵上朝中大臣的嘴。 秦寻雪如今也并未明确在朝中提起此事,不过是借着郑阁老的手传了些消息出去,他此番这般肯定,是从秦静芷那得到的消息。 秦寻雪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沾染了体温的玉镯还是比体温要低上一些。 “哀家想知道,秦大人是否能信守诺言,为哀家推进此事的进程?” 秦明远经过刚刚那一遭,心里惦记着秦寻雪身上的毒,把入宫前想好的说辞吞了下去,直愣愣地对上了秦寻雪的眼:“微臣自然是站在娘娘这边的。” 纵然秦明远如今只能算是地方官员,但秦明远在成为大齐的丞相前就已经是名满天下的大儒了,朝中不少都是他的门生,秦寻雪并未将这些人赶尽杀绝,有才能的还提拔上来了,无论是否是太后一党。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秦明远在朝中的势力还是深不可测。秦寻雪当初是算准了秦夫人会心软,才能逼着秦明远放弃权势,老老实实在江南待了五年。如今同意秦明远归京,本就是为了激起些水花,但秦寻雪压得紧,如今秦明远还没有显露几分真正的实力。 没想到,埋在朝中的人第一次启用是为了帮大周质子在大齐封王。秦明远叹气。 “你阿娘知道你疯到要给大周质子封王吗?”秦明远答应下来后,许是仗着如今谈到的是秦夫人,说话不客气了许多。 秦寻雪一僵,难得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忽然,她眼睛一亮,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秦明远。 很好。秦明远闭眼,倍感绝望。 “你阿娘本就没打算同我和好,我若是说了这件事,你阿娘能不能让我进府都难说。” “那是你没用,”秦寻雪态度也毫不客气,“阿娘不会生气,只是我还没想好怎么同阿娘说。” “……”秦明远一脸不可置信。 “罢了,”秦寻雪退了一步,“你可以在宫中多留些时辰。” 秦明远垂眸,思索片刻,终于是答应了下来。 多留片刻?呵呵,等着吧。秦明远露出一个狰狞的笑。 第129章 心存死意 聊完时正好是午膳的时辰,秦寻雪显然没有留秦明远用膳的想法,一扬下巴,示意秦明远自己识相点离开她的宫中,自己在宫中走走。 秦明远失笑,但也知道此刻笑出来秦寻雪指定要动怒,便微微拱手行礼,向秦寻雪行礼告退:“微臣告退。” 前来送他出宫的还是鹂雀,到底是在吃人的宫中活了多年的老人,很快便调整好了心态,如今来接引他时神态自然,笑盈盈的为秦明远领路。 秦明远却没有立刻出宫。离开慈宁宫后,秦明远站住了,前头接引的鹂雀仿佛知晓他要说什么,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神色慌张:“奴婢对娘娘别无二心,还望秦大人明鉴。” 鹂雀当初伺候在怡妃跟前,那个做过一段时间宠妃的女子通透得吓人,不奢望帝王之爱,自然过得舒心。玄清帝宠爱一个人时当真会把人捧到天上去,当初的怡妃是宠妃里最特别的那个,甚至有自由出入勤政殿的权利,也见过秦明远几次,那时的秦明远还不是大齐的丞相,不过还只是尚书,却依旧得到眼光毒辣的怡妃一句“深不可测,莫要与之为敌”的评价。 鹂雀真如秦寻雪所言,是个心思单纯的,纵然在宫中活了多年,学了些趋利避害的本能,但心思还是单纯了些,可见当初怡妃真的把身边的人护得很好。故而鹂雀对秦明远其实有印象,也记得怡妃对秦明远的评价,自然会很害怕秦明远。 秦明远虽不知为何鹂雀如此惧怕他,但这倒是符了他的心意,省去了不少威逼利诱的过程,他乐得轻松,便顺势问了下去:“我不会为难姑姑,不过是想问姑姑些问题,若是姑姑愿意解答一二,自然感激不尽。” 鹂雀低着头:“大人请问,若是奴婢能说的,自然知无不言。” “我只想知晓,娘娘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这问题如惊雷般在鹂雀耳边炸开,她甚至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看起来万分恐惧。 “娘娘,娘娘的身子,……没,没什么问题。”鹂雀不擅长骗人,说出的话磕磕绊绊的,一看便知是假话。 “可是娘娘不让你说?”秦明远的态度很平静,他甚至半蹲下来,正视着跪在地上的鹂雀,却不曾让人起来。 鹂雀的态度有些躲闪。 “……娘娘并没有说,这件事不能说,但既然娘娘未曾主动告知大人,那便是说不得。”纵然再害怕,鹂雀还是把话说清楚了。 秦明远若有所思。若是什么大毛病,太医院那边至少会有点动静,他安插进去的人没有任何反应,证明大抵不是什么很大的毛病。 “那我换个问法吧,”秦明远微笑着开口,态度很自然,“娘娘还能活几年?还是前些年诊断的五年吗?” 鹂雀僵住了。她不敢回话,也不敢不回话,只能轻轻低下头,小幅度地摇摇头。鹂雀的声音很低,微不可闻:“娘娘大抵活不到那个时候了。” 秦明远的脸色骤然阴沉了下来。 “怎么会,她不是说那副药不会对身子有太大影响吗?” 鹂雀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那药本是无害,但娘娘这些年殚精竭虑,本就没什么想活下去的欲望,身子会衰败下去是迟早的事。如今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也不过只是表象。大周确有密宝,准确来说是另一味完整的药,但娘娘都不愿活下来了,就算拿到了秘宝也无济于事。” 鹂雀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娘娘是多好的人啊,为什么老天就不愿给好人一条活路呢。” 秦寻雪是好人?死在她剑下那些亡魂可不认。心中这般嘲弄地想着,秦明远却并未反驳鹂雀的话,秦明远也并未有多少沉重的心思,只要有解药便成。 “那可不一定,”秦明远笑了笑,神神秘秘开口,“你家娘娘不一定不想活下来。” 鹂雀不解抬头,秦明远却已经站起来了,不看她,微微仰头,示意她起身带路:“劳烦姑姑带路,带我去未宁殿见大周的质子。” 鹂雀大惊失色:“大人,娘娘的意思是让奴婢送大人出宫,如今背着娘娘找泽年殿下,娘娘怕是会动怒。” 秦寻雪只同秦明远说了让他在宫中多活动些时辰的事,不知为何并未告知鹂雀。 “无碍,”秦明远漫不经心,没多解释,他从一开始就看出秦寻雪不怀好意,“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一人一力承担,无需害怕,你只管引路便是。” 鹂雀犹豫了一会,到底是不敢违抗秦明远。秦寻雪因着怡妃的缘故,对鹂雀倒是很和善,要不然也不能得到鹂雀一句“好人”的评价。 心中的天平有了倾斜,鹂雀战战兢兢带着人去了未宁殿。此时正好是用午膳的时辰,但周泽年却并未在膳厅,还留在书房内看书。 福德拦在书房门口,虎视眈眈,眼里满是警惕。即使他见过秦明远身边的宫女,认得那是秦寻雪宫中的大宫女,但他依旧十分警惕,对秦明远的忌惮大于一切。福德不欲打扰书房内的周泽年,便压低了声音:“秦大人来得不巧,我家殿下如今在书房内,吩咐过了不许人打扰,大人还是请回的好。” 秦明远却不理他,高声唤道:“微臣见过泽年殿下,今日微臣入宫拜访太后娘娘,心中惦记着殿下,向娘娘求了个恩典,还望殿下见微臣一面。” 这纯属是扯淡了。秦寻雪见他烦,即使让步让他在宫中多待些时辰,也没同意让他去见周泽年。不过如今秦寻雪还在宫中,消息并未传出来,如今身旁还站着鹂雀,使得秦明远的话显得更加可信几分。 福德略有迟疑,纵然他厌恶秦太后,但依旧能看出秦太后对自家殿下的意义非凡,秦明远这话算是踩到了福德的三寸,他不敢轻举妄动,即使心中恼怒秦明远此等流氓行径,倒也没把人赶出去。 站在一旁的鹂雀此刻倒是面不改色地看着秦明远借着秦太后的名义扯虎皮,心中盘算着秦明远到底所为何事。 外头不过僵持了一会,便见着书房的门轻轻打开,露出内里一身浅蓝色长衫的周泽年。 周泽年未曾露出半分被打断的恼怒和郁气,依旧挂着浅浅的笑,在深秋转初冬的时节依旧让人如沐春风。 他的声音很轻,却也传到了秦明远耳朵里:“不知秦大人来访,泽年有失远迎。外头天寒地冻的,秦大人快快请进,恕福德招待不周。福德,去取一壶热茶来,用上回娘娘给的白毫银针。” 福德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诺”,向秦明远做了个请的动作:“秦大人这边请。” 周泽年先行转身回了书房,秦明远也不甚在意,顶着鹂雀的诡异的眼神把人留在外头,吩咐鹂雀不必在外头候着他,到了出宫的时辰再来寻他便是。 鹂雀一怔,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屈膝行礼道了一句“诺”,便转身离开了未宁殿。福德紧盯着鹂雀的背影,若有所思。 书房内。 秦明远跨进书房后,福德便从外头关上了书房的大门。房内的地龙烧的火热,比起秦太后宫中的地龙有过而无不及。周泽年没说话,站在书案前将自己前头差一点未能写完的功课展开,低头整理着。 秦明远也不急,就这么打量着周泽年的书房。未宁殿的装饰很华丽,有不少是从秦寻雪的私库里拿出来的金玉器物。书房内倒是好上不少,素雅别致,但摆在书房门口处的屏风也并非俗物,秦明远粗略一看,便知这是玄清帝时期摆在宠妃宫中的屏风。 看起来,周泽年对她而言倒是特殊得紧。秦明远眼中含着笑,真心实意为此感到高兴。 他的确不是什么慈父,也对因着赌约生下来的秦寻雪没什么感情,但秦夫人疼惜她疼惜得紧,比起亲生的儿女也无甚区别。故而,秦明远爱屋及乌,到底也分了几分心思在秦寻雪身上,不然当初也不会放弃唾手可得的权势,退守江南。 如今,秦寻雪好不容易对人提起了点兴趣,秦明远自然也会高看周泽年几分。只不过,秦明远的眼神很挑剔,他不明白他凭什么入了秦寻雪的眼。 周泽年不知秦明远心中所想。他慢吞吞地收拾了书案,待到福德敲门进来布了茶具,这才同秦明远一同坐下,眉眼艳丽但却温和:“秦大人久等了。先生昨日为泽年布置的功课有些多了,昨日还去见了秦将军,才需今日补些功课,秦大人见笑了。” 他前些日子刚刚同王太傅学的茶艺,动作行云流水,分外优雅。 即使秦明远心中还在挑剔,也不得不承认这人到底是生了一副好皮囊,如今同齐峥相像的那部分眉眼愈发模糊,眉眼艳丽,锋芒毕露,神色却温和如初,矛盾又融合。 秦明远应了一句:“殿下言重了,倒是微臣此次来访过分唐突,还望殿下莫要计较。” 周泽年扯了扯嘴角,露出温和无害的笑,不打算同秦明远兜圈子,说些冠冕堂皇的客气话。 “秦大人不必客气,”周泽年把茶杯双手奉上,声音温和,“泽年在宫中并无要事,大人来访并非唐突。不过泽年倒是好奇,大人今日入宫,可是为了拜见娘娘?为何还要来泽年宫中?” 秦明远垂眸,单手接过了茶杯,品了一口才慢悠悠开口,吐露一个算不得秘密的秘密:“殿下可知,娘娘过去的身子极为孱弱,无论哪位名医都断言她活不过及笄。” 周泽年面色一沉,骤然探听到秦寻雪的过去,却是这样一个过分悲伤的消息,他的胸口就仿佛被什么堵住了,透不出气来。 秦明远没注意周泽年的神态,但还是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闷闷地笑了一声:“不过,当初娘娘拿到了怡妃娘娘从大周带来的毒药,延续了生命。” 周泽年的神色却依旧很凝重。 “大周的……毒药?既是毒药,从何能救人一命?” 秦明远将茶盏放在桌上,徐徐道来:“殿下竟然不知?大周皇宫里独一份的毒药,名唤杜瑶引,与之相对应的那味毒药,名唤渡鸦解。” “杜瑶引倒不是什么罕见的毒药,无色无味,若是正常人服用了,不至三五载便会悄无声息地死去。但娘娘不一样,她本就是药蛊里养出来的。” 说到这,秦明远也不解释,耐心等到周泽年似是恍然大悟想起了什么,这才慢悠悠接着开口:“若是娘娘愿意告知殿下,这件事娘娘自然会说,微臣可不敢妄议太后娘娘。” 周泽年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没发出什么声响:“秦大人为何突然要将此事告知于我?想必也并非别无他求。” 周泽年的母妃在被周明帝纳入后宫前,是大周独一份的女医官,掌管着大周皇室的一些辛秘,曾同他隐晦提起宫中曾有哪个妃子用过一种毒,使得另一个妃子悄无声息死在一个夜晚。偏偏下的毒时间久远,差点没抓住真凶。 如今秦明远这么一提,周泽年倒是想起来了。虽然母妃未曾提起那种毒的名字,但八九不离十就是同一种毒。 秦明远为何愿意告知此事呢?为何偏偏是觐见秦太后之后便要见他?周泽年不知道,也不打算绕圈子。 秦明远笑眯眯地,丢下一个惊雷似的消息:“若无杜瑶引,娘娘活不过及笄,但有杜瑶引,娘娘也活不过二十五。太后本就不愿活着,薛家女都是这样。不过是多活了十年,于她而言也是一种折磨。” “微臣本不愿强求娘娘活着,但内子大抵是想要娘娘活下来的。如今微臣得知了个消息,太后这些年为了大齐操劳至极,大抵没有几年好活了,不知是三年还是两年,终归是没几年了。” 秦明远说话的态度十分漠然,提起秦寻雪时,仿佛并无亲缘关系,提起秦寻雪时也只道一句“薛家女”。 周泽年并不知何为“薛家女”,他只觉得秦明远这副模样碍眼极了。 但窥探到的秦寻雪的故事更让他心口泛疼,咽下去的茶水仿佛泛着苦味,让他嘴里一片苦涩。他看得真切,秦寻雪并不在意权势,她甚至愿意在将他救出不到月余,便送给他一支黑骑卫,看不出半分对权势的渴望,反而活得倦怠又冷淡,笑起来的模样也有些冷漠和疲惫,仿佛世间没什么勾得起她的兴趣。唯独这几日,秦寻雪的笑好似是发自内心的,周泽年还没来得及为这种改变而感到惊喜,就被秦明远当头泼了一盆凉水。 他闭上眼睛,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睁开眼看着秦明远,笑意温和但不达眼底:“或者说,我知道这些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秦明远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殿下这话便见外了。不过微臣确有一事相求。内子还不知此事,殿下可愿同微臣出宫,去见一见内子?” 第130章 出宫 午膳后,慈宁宫。 鹂雀小心翼翼迈进了主殿中,被扑面而来的滚烫热气覆了一脸。 秦寻雪不在平常坐的高台之上,她站在主殿的西北角,看着挂在墙上的那幅寒梅傲雪微微出神。 鹂雀在秦寻雪背后站定,轻手轻脚行礼,声音也很轻:“鹂雀见过娘娘,今日娘娘可要针灸?” 秦寻雪没回头:“秦明远什么时辰离的宫?” 鹂雀低头,怯懦开口:“秦大人方才一刻钟前离的宫,还带上了泽年殿下,奴婢不敢问,还望娘娘恕罪。” 秦寻雪兴致缺缺,没什么反应地应了一声:“我就知道他要带周泽年出宫。” 鹂雀见秦寻雪话里似乎早有预料,大着胆子开口问:“娘娘可是早就想好了一切?” 秦寻雪这才转过头来看她,似笑非笑:“哦?鹂雀问的是什么?是我早就料到秦明远要带着人出宫,还是指什么?” 秦寻雪对鹂雀确实多有纵容。鹂雀是怡妃从大周带过来的宫女,鹂雀之于怡妃,正如雀枝之于她。因着过去怡妃的恩情,秦寻雪对鹂雀自然多有纵容。鹂雀原先不叫鹂雀,这个名字是到了秦寻雪身边后,为了掩人耳目取的。秦寻雪待鹂雀当真不错,也无怪乎鹂雀会固执地认为秦寻雪是个很好的人,哪怕她亲眼见着了宫变。 鹂雀没察觉到秦寻雪有什么责备的意味,一边将针包放下,一边诚实地回应秦寻雪的话:“娘娘,奴婢在宫中活了很多年,自然不是蠢人。若娘娘真不想让奴婢对上秦大人,若真不想让秦大人知晓娘娘圣体抱恙,哪会让奴婢接引秦大人。若是娘娘真不想让秦大人接触泽年殿下,哪会说秦大人可在宫中多留些时辰。” 鹂雀只是脑子直了些,并非真的蠢笨,稍后想清楚了自然便知晓这一切都太过巧合,怡妃留她在身边多年,鹂雀自然也是有脑子的,自然能明白这一切都在秦寻雪的算计之中。 秦寻雪却没说话。她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就这样转过身来,坐在西北角的书桌前,任鹂雀挽起她薄薄的衣袖,闭着眼一言不发。 鹂雀唠唠叨叨的:“纵然殿中烧着地暖,娘娘也不可只穿着这么单薄的衣裙,身子依旧会受不住的。娘娘最近可是总觉得冷?那便是身子变差了。得亏雀枝姑姑不知此事,娘娘还让奴婢瞒着雀枝姑姑,瞒着所有人,自己却不珍惜自己的身子。” “今日之后大抵是瞒不住了。”秦寻雪闭着眼,声音很平静。 鹂雀一惊,扎针差点扎错了穴位。 秦寻雪睁开眼看她一眼,没什么情绪地看着手臂上的针眼,又冷静地合上了眼:“小心着些。” 鹂雀“诺”了一声,本就轻柔的动作更是小心了不少。 好一会,鹂雀才忍不住发问:“娘娘这话是何意?” “怪不得怡妃娘娘提起你时总是带着几分无奈,”秦寻雪低低笑了笑,看起来心情倒是不错,未曾因着被人探究心思而动怒,反而耐心地解释了几句,“鹂雀,这并非是你该探究的事,这里面的事太复杂了,知道得越多对你越不利。好了,施完针便出去吧,让我独自待在殿中便是,去帮雀枝准备些东西,大抵明日,宫中便会接到阿娘的庚贴,总不能匆匆忙忙见阿娘吧。” 鹂雀垂眸,真如秦寻雪所说的那样不再过问,施针:“诺。” 此后,殿中一片寂静。秦寻雪闭着眼小憩,她本不该如此放松警惕,但她确实有些累了,鹂雀武功不高,纵然命把握在鹂雀手中,但秦寻雪对怡妃身边的人总是很信任,对她而言,这条命本就不重要,多活了这么些年已然足够,若是死在鹂雀手中,倒也算是偿还了怡妃的恩情。 鲜少有人知道,鹂雀会出现在秦寻雪身边,并非是秦寻雪强求的。是鹂雀跪在她面前,求秦寻雪给她一个施针的机会,让她帮秦寻雪延缓一点时间,让秦寻雪能多活些时日。 那日,秦寻雪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鹂雀,眼里一片死寂。她的身子到底是怎么样的,她自然有分寸,瞒不过鹂雀倒是在她意料之外。 纵使并未什么想要活下去的想法,但秦寻雪还是答应了鹂雀。 就这样,慈宁宫中空气都静谧了下来,来往宫人皆静声屏息。 恰逢雀枝匆匆忙忙赶回慈宁宫,冲进书房却只见着沉睡的秦寻雪和一旁小心翼翼施针的鹂雀。 雀枝收敛了动作,站在旁边静静地盯着鹂雀施针,待到治疗结束,她扬了扬下巴,示意人拿上针包同她出去,她有事和鹂雀说。 怪不得说瞒不住了。鹂雀垂眸收拾粗细不一的针,姿态自然。 只望雀枝姑姑知晓真相后,还能撑得住吧。鹂雀心中叹惋,到底是找不到破局之法。 另一头的秦府。此刻刚好是午膳结束的时辰,周泽年站在热闹的东市长街上时还有些缓不过神来。 秦明远并不在意周泽年的神情是否有异,只在前头大步流星地走着,也没管周泽年是否跟了上来。 东市长街此刻倒是热闹非凡,大齐有宵禁但此刻是午时,自然人多些。纵然已至深秋,再过几日就入了冬,长街上却依旧有不少人,热热闹闹的,一片繁荣。 周泽年虽有出宫的令牌,但他很少到这种地方来,他要合作的大多都是世家的旁支和高官,纵然收了个镖局,但周泽年很少踏足镖局所处的西市,也鲜少这般直接接触最真实的百姓生活,一时间,他看着熙熙攘攘的大街,有些茫然。 秦明远走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周泽年没跟上来,他回过身去找周泽年,见他呆愣愣地站在原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满是人间烟火。 秦明远心下了然,周泽年生于宫廷长于宫廷,自然鲜少接触此等百姓的生活,再看他眼中没有半分嫌弃,看起来是被这种人间烟火气打动了。 怪不得能讨夫人喜欢。秦明远漫不经心地想着,对周泽年的好感倒是多了些,便破天荒地解释了两句:“这是大齐皇都最热闹的东市,不少百姓都居住在东市,这条街上没什么权贵,做生意的倒是不少,殿……公子待会要是想逛逛,倒也不是不行。” 到底在江南待久了,差点忘了机警起来。秦明远自嘲地想着,却发现周泽年好像并没有在意他的称呼。 “秦府居然坐落在闹市之中吗?”周泽年的声音低低的,若有所思。 “内子喜欢热闹,那位便赏了这么个宅子给在下做府邸,还望公子莫要见笑。”秦明远解释了一句。 “秦夫人……喜欢热闹?”周泽年的话略有迟疑,看起来有些不敢置信。他那天见到的贵夫人,一副端庄典雅的模样,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居然是喜欢市井气的吗? 秦明远失笑:“对,内子很是喜欢人间烟火气,公子是觉得有何不妥?” 周泽年摇头:“这样便很好,劳烦大人带路。”竟是什么都没表达。 秦明远含笑应了一声,任谁也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秦府。 秦夫人领着一众侍从,向周泽年微微福身行礼:“妾身见过殿下,殿下万福金安。不知殿下来访,还望殿下恕妾身招待不周。” 秦明远早些时候遣人回秦府知会了秦夫人一声,但时间太短,纵然秦夫人依旧准备好了一切,但作为贵夫人,她还是觉得秦明远这种莫名其妙带着人回府的行为难以理解,便也懒得看秦明远一眼,专心致志地陪着周泽年在府内走了一圈,最后到了谈话的茶室。 秦明远也不介意,他知道若是自己告知秦夫人,秦寻雪命不久矣的事实,秦夫人定然会怨他当年做得太过决绝,还会怨自己当年没能察觉到秦寻雪的不对劲,还同秦寻雪置气。即使是周泽年开口,他也免不了要被秦夫人记恨。 但秦明远还是见不得秦夫人伤心欲绝的模样。他宁愿秦夫人恨他,也不肯见到秦夫人自责的模样。 第131章 不该看 周泽年回宫前到底还是如愿以偿从秦夫人处得知了些秦寻雪过去的事。 秦夫人坐在香气馥郁的水雾后,为他倒了一杯香醇的冻顶乌龙,声音缥缈悠远。 “殿下若是想知道,妾身便讲些娘娘不会主动提及的过去吧……” 六年前,大雪飘扬的冬日。 秦寻雪半坐在飘雪的台阶前,坐在屋檐下望着天上飘落的雪,百无聊赖。 这是齐峥的府中。大齐的皇子及冠后,便会搬出宫中,由皇帝赏赐一块地作为府邸,齐峥已经及冠一年,如今府邸倒是像模像样的,背地里受着秦家恩惠,比起那些个背后有母族支撑的皇子也差不了多少。 那时,还没有人注意到尚且还未及笄的秦寻雪,秦静芷还是京中最有名的贵女,相比之下,谢琳芸就默默无闻了不少。 说到这里,秦夫人停顿了一下,抬起头对上周泽年的眼:“谢家谢琳芸,是如今的暗卫首领谢逸谢大人嫡亲的妹妹,秦家和谢家并称京都两大世家,作为谢家嫡女的谢琳芸却很是低调,没什么坏名声,也没什么好名声。这位谢小姐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陛下的生母谢氏皇贵妃,离那尊贵的皇后之位仅有一步之遥。” 周泽年若有所思:“但泽年同陛下交谈时,陛下好似不甚在意自己是否为谢家血脉。” “陛下是娘娘养大的,此种态度倒也正常。”秦夫人垂眸,也替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抿了一口,察觉茶水似乎不再滚烫,便将茶水倒了,换上了新的滚水,“陛下是知晓自己的血脉的,但就如同殿下所说,陛下不尊先帝,不敬生母,倒是和娘娘一个样子。” 周泽年蹙眉,猛然发觉自己接触到了秦寻雪黑暗的过去的冰山一角。 “若是殿下想知道这些,还是亲自去问娘娘的好。如今娘娘虽还唤妾身一句‘阿娘’,但妾身同娘娘之间还是有些未完的旧账,说起来倒是惭愧。若是娘娘知晓妾身擅自告知殿下这些事,怕是会动怒,还望殿下见谅。” 保证了自己不会乱说后,周泽年哄得秦夫人眉开眼笑,接着向下讲。 秦寻雪今日本不想来齐峥府上的,但今日云夏有事,不能替她走一趟,她又不信任旁的黑骑卫,最后还是怀着满腔愤怒到了齐峥府上。为了避人耳目,她是翻了墙进来的,齐峥府上养着的那些个侍卫都未曾发现她,云夏安排在齐峥府上的暗卫倒是有几个发现了秦寻雪,但他们都认得秦寻雪,自然不会乱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秦寻雪接近了齐峥的院子,也忘了提醒秦寻雪如今齐峥的院子里还有别人。 待到秦寻雪轻轻一点,落在齐峥院子中时,便察觉到不对劲。 如今院子里一个侍从都没有,仿佛是齐峥刻意支开了人。院落中的房子里隐隐传来女子的轻笑和娇嗔,秦寻雪歪头,不理解但瞬间便认出了这是谢琳芸的声音。 唔,真是大胆至极,看起来外头对这位大小姐的评价还是不太可信啊。秦寻雪这般冷漠地想着。这位谢小姐如今还是未曾出阁的闺阁小姐,却胆子大到敢私会大齐皇子,真是吓人。 她捂紧了自己出门前被雀枝唠唠叨叨披上的白色大麾,没觉得自己来找齐峥的举动也很奇怪。随意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秦寻雪默默等着两人调情结束。 第132章 算计 那日周泽年回宫时已晚膳的时辰。秦寻雪倚着高大的宫门,懒洋洋地抬起头看着他,眉眼间全是显而易见的笑意,星星点点,遮都遮不住。 身后的雀枝一脸无语,却还是乖乖站在秦寻雪身后,朝他露出一个冷笑。 “见到我的阿娘了?”秦寻雪歪着头冲着周泽年笑,眉眼温柔舒展。她鲜少这么笑,褪去了秦太后高高在上的外壳,倒是让人恍惚间想起,如今大齐的秦太后堪堪二十。 不止周泽年,连雀枝都鲜少见着秦寻雪这般温柔娴静的模样。 雀枝瞪大了眼,不敢相信秦寻雪露出这般温柔的模样。 周泽年却觉得无论秦寻雪是什么模样都是她,倒是比起雀枝要沉稳些。 他走上前去,并未对秦寻雪行礼,声音温柔低沉:“泽年今日确实见着了秦夫人。” “啊……毫不意外。”秦寻雪笑了笑,“秦明远惯来不敢对阿娘说这些话,把你拉过去做苦力倒也正常。” “秦大人倒也没有这般不堪。”周泽年难得为秦明远说了句好话。 秦寻雪今日能在宫门候着他,便是证明此事均在秦寻雪的掌握之中。周泽年并未有半分被算计的愤怒,旁人算计他,他自然睚眦必报,但若是秦寻雪算计他,不说是否能报复回去,能不能报复回去,他也生不出半分想要报复秦寻雪的心思。 秦寻雪不置可否地轻哼了一声,难得有几分娇俏:“他向来会收买人心,不过我也不敢同阿娘说。” 周泽年想起秦明远说的话,心头一沉,但他知晓此刻不是问话的好时机,还是等到和秦寻雪坦白那日再说吧。 秦寻雪转身往宫内走,周泽年扫雀枝一眼,示意她后退给他让个位置。 雀枝假笑着退下,眼里仿佛含了刀子想要刀了周泽年。 但周泽年哪里会在意雀枝的想法,甚至挑衅地回头望了雀枝一眼,转头跟上了秦寻雪的步伐,甚至不是跟在秦寻雪后方半步,而是跟在秦寻雪身旁,高大的身影衬得秦寻雪莫名娇小了些。 ……虽然秦寻雪也算不上娇小。 两人边走边聊着些什么,从王太傅的授课聊到秦景盛的轻功,聊到练武一事上,周泽年隐晦说着想让秦寻雪指点他练习轻功,秦寻雪没说什么,只道有空便去练武场看看他。若是要练轻功,可以让云夏教他。 脚尖轻轻点地,秦寻雪身轻如燕,跃出去一段距离,眉眼含笑转过来望着周泽年,语气也温和:“八皇子可要同我回慈宁宫用膳?” 夜晚,慈宁宫。 梳洗完的秦寻雪倚着贵妃榻看齐雅韵拿过来的游记,有大宫女为她擦拭半干的长发,动作轻柔。 雀枝处理好宫中事务后,才入了寝殿中觐见秦寻雪。 雀枝看了一眼为秦寻雪擦拭长发的大宫女,那宫女会意,行礼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寝殿。 秦寻雪没抬头,声音很平静:“说吧,怎么了。” “小姐,秦夫人给宫里递了庚贴,明日要拜见娘娘。” “无事,让阿娘来便是。”秦寻雪翻动书页,神情倦怠,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模样。 雀枝应了一声,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低声道:“自打那日夜间小姐去见了秦夫人,小姐见着泽年殿下时笑的时候多了起来。” 秦寻雪稀奇地抬头:“我原先不也很喜欢笑吗?我又不是什么冰块,怎么不会笑。” 秦寻雪只是喜怒无常,又不是什么冰山美人,她会笑,不过总是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意味。 雀枝欲言又止,最后咬咬牙开口:“小姐最近笑起来,是因为真的开心,而不是因为要算计谁。” “我挺喜欢算计人的,算计人的时候我也很愉悦。”秦寻雪轻飘飘一句话堵上了雀枝的嘴。 作为为了延续薛家女的血脉而诞生的秦寻雪自然是天生的权谋怪物,算计是她天生的本领,对她而言,阴谋算计是家常便饭,算不得多喜欢,也不会多厌恶。 第133章 盛装 又是一日早朝。 早朝的时辰较早,天蒙蒙亮,因着渐入初冬,起了些雾气,显得宫中愈发寒冷。纵然勤政殿中有着地龙和火盆安置,但勤政殿太大,终归还是有些凉意从地底往身上钻。 但秦太后可没有这种烦恼,甚至穿得花团锦簇,抬头望去便眼前一亮。秦寻雪今日难得穿了身大红丝裙,一头乌黑的长发低垂着挽了个低低的发髻,戴着凤凰衔珠金钗,腰身玲珑,身姿婀娜,一张娇艳的脸略施粉黛便显顾盼生辉,眉间一点朱红,貌若冠玉,当真有几分妖后的架势。 偏偏堂下无人敢看她一眼,心中祈祷不要被秦寻雪注意到。按过去的经验,秦太后装扮得愈发美丽,心情不一定也美丽,甚至可能是恶劣糟糕的。 太后的宝座在龙椅后头,但今日秦寻雪起了兴致,搬到小皇帝的龙椅边上,斜斜地坐着,没什么淑女风范,倒也没人敢要求她做什么天下女子之表率,纵然派来看管小皇帝的教养嬷嬷皱起了眉,到底也没说话。 小皇帝穿着一身黄袍,悄咪咪往母后身边坐了一点,见教养嬷嬷皱着眉但没说话,胆子大了一点,仗着早朝还没开始,便悄悄同母后说话:“母后今日的裙子真好看。” 秦寻雪贵为大齐太后,自然不可能在穿上被人短了去。但秦寻雪素来不在意这些,喜欢轻便简易的衣裳,素日里穿着颜色浅淡的衣裳,难得见到她穿着这么鲜艳的衣裳。 秦寻雪轻飘飘扫他一眼:“坐好了,莫不是礼仪还没学够?” 小皇帝嘿嘿笑了笑,乖乖坐直了,也不看教养嬷嬷是什么反应,紧紧盯着秦寻雪,有些紧张。 秦寻雪漫不经心地抚了抚身上的红裙,捻了捻布料,话里藏着深意:“算是战袍,我也觉得这身衣裙很漂亮。” 当初弑君时,秦寻雪也不曾穿过这么鲜艳的颜色,她并非钟情白衣,毕竟沾上了血,白衣也极难清洗干净,她还曾因此被雀枝唠唠叨叨过。 如今不知为何听了齐雅韵的鬼话,换了一身鲜少穿着的大红衣裙,好像不是穿给堂下的大臣们看的。秦寻雪想,她有点想让周泽年看。 这个想法有些恐怖。纵然确定了对周泽年的心意,但秦寻雪不通情爱,对此一知半解,齐雅韵至今都还没能睡到云夏,所以秦寻雪也不怎么信任齐雅韵的话。偏偏这种事情她不想去问秦家兄妹,说不出来为什么,即使他们是秦寻雪身边唯二会爱人的人。故而秦寻雪不算多了解情爱,她懵懵懂懂,随心而动,找了些话本来看,却觉得话本里面的主角比她还奇怪。 用齐雅韵的话来说,明明就差捅破窗户纸了,也不知为什么还能别扭成这副鬼样子。 偏偏如今,秦寻雪生出了想让周泽年看看她今日这身漂亮的装扮的心思。 纵然秦寻雪不通情爱,也听过“女为悦己者容”这句歪理。往日里她心情不佳时就会盛装出现在大臣们面前,随机挑选几个近些日子做得不好的大臣,言语折磨几分。 如今,秦寻雪这般装扮了,却并未生出几分折磨人的心思,反而有些想让周泽年看看,想看周泽年的反应,这对秦寻雪来说有些不在掌控之中,她难得有些慌了神,不知所措了起来。 第134章 毒打 芷扬宫外头,齐永橡畏畏缩缩不敢进去见人。若是往日,他未曾知晓秦太后已然告知阿姐他做过的事,他定然会飞奔进去扑在阿姐怀里。 但小皇帝本着看热闹的心态,笑眯眯地告了密,说阿姐已然知晓他做了什么,他如今哪里敢去见阿姐一面。 偏偏齐永橡身后的小皇帝看热闹不嫌事大,大声嚷嚷着:“雅韵姑姑!齐不齐来啦!小象也来啦!” 齐不齐没大没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齐永橡大他好些年头,偏偏齐不齐不肯叫一句“表叔”,只肯叫齐永橡的小名,教养嬷嬷不在时总是乱叫,齐雅韵看着开心便默许了此事。 当然,秦寻雪不知此事。 齐永橡心头一紧,还没做好面对齐雅韵的准备,便被齐不齐叫破了身份。 芷扬宫中,有小宫女从内打开芷扬宫的大门,露出了端个小板凳笑眯眯坐在门口的齐雅韵。 齐永橡痛苦闭眼:完了。 偏偏小皇帝不知齐雅韵这副模样有何不同,还热情洋溢地冲齐雅韵招招手,蹦蹦跳跳的:“雅韵姑姑!” 齐雅韵目露凶光:很好,这可是齐不齐是自己送上门来的!!秦寻雪找不到理由责备她! 转瞬,齐雅韵换上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看起来有些过分慈祥:“齐不齐可要在姑姑宫中玩会?姑姑有话要对小象说,怕是顾及不到齐不齐。” 齐不齐在芷扬宫门口顿住脚步,本能地觉得危险,悄悄往后退了一步,把一直不肯向前一步的齐永橡推前去,干笑着打算开溜:“齐不齐突然想起来今日还有奏折没批阅,可不能让母后等急了,齐不齐这就回去批奏折,不打搅姑姑和小象叙旧啦。” 说着,齐不齐冲着一言不发的云夏使眼色,示意他掩护自己逃走。云夏抱胸,微微挑眉,还没说话,便对上了齐雅韵笑眯眯的眼,略微一顿,轻轻一点地,悄无声息绕到齐永橡身后,手上使了点内力,轻飘飘把人推进了芷扬宫中,深藏功与名。 齐雅韵眨了眨眼,心中叹惋没抓到小皇帝,但云夏能把齐永橡抓进宫中来,已然是意外之喜了。 齐永橡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推进了宫中,只能眼睁睁看着芷扬宫的宫门合上,小皇帝在宫外笑得憨厚乖巧。 关上了门,小皇帝才敢喊话:“雅韵姑姑,母后叮嘱啦!不能下死手!午膳要带着完整的小象去未宁殿用午膳!不要忘记了哦!母后会生气的!” 关上门后,齐雅韵脸上的笑消失殆尽,但听到齐不齐的话,齐雅韵还是带着笑回应:“知道了。让娘娘放心,一定是完——整——的——” 说完,齐雅韵耐心地等了一会,待到外头没声音了,这才坐在小板凳上板着脸,面无表情地望向齐永橡,声音像是淬了冰似的:“齐永橡,你胆子可真大,我们算算账吧,说说你到底背着我做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齐永橡:“……阿姐,阿姐,别掏棍子!我可以解释的!真的——” 随后是一阵鸡飞狗跳。 蹲在墙角的小皇帝瞪大了眼,捂住自己的嘴,像是小仓鼠似的,嘻嘻笑了几声,没发出声音来。 云夏略有无奈,倒也没拦着小皇帝此番不算正人君子的行径。 小皇帝听了一会,确定齐永橡挨了一顿毒打后才满意地小心起身,让云夏带着自己离开了芷扬宫附近。 云夏的轻功也很好,没发出什么声响,悄无声息带着小皇帝离开了芷扬宫附近。 小皇帝哼着不成曲的调子,一蹦一跳地走着。没有教养嬷嬷跟着,他行动起来也更随性。 “走吧,去见母后。” 第135章 嫡庶有别 郑阁老一下朝便绕过了黑骑卫回了郑府。到了他这个地位总是有不少人巴结讨好的,故而纵然郑家还担着个清流之首的名号,但郑阁老府上可算不得什么清流。 今日早朝时,秦寻雪金口玉言,应下了郑奕不日便能归京一事,也算是了却他一桩心事。 郑奕的父亲是郑阁老的嫡长子,当初郑阁老还未声名鹊起,便恰逢征兵,他的嫡长子背负起了郑家的名额,早早便上了战场,马革裹尸,嫡长媳身子本就算不得好,因着知道这个消息,受不住打击便也随着嫡长子去了,留下小小的郑奕,被郑阁老抚养在身边。 对郑奕,郑阁老是有亏欠的,因而秦寻雪可以借着郑奕的名号拉拢郑阁老,偏偏秦寻雪因着郑阁老支持“嫡庶有别”的言论,差点当不上这太子妃,自然不会对郑阁老有好脸色。 郑府内,郑老夫人吩咐着侍从替郑阁老宽衣,室内一片温暖,地龙烧得火热。郑老夫人是郑阁老未曾考取功名时的妻子,风雨同舟多载,也是看着郑奕长大的。 简单同郑老夫人知会了一声郑奕将要归京一事,郑老夫人便红了眼。 她喃喃自语:“好,好,十年了,小奕终于愿意回来了。” 郑阁老也是感慨万千:“想不到最后还是秦太后出的力。” 说到秦太后,郑老夫人似乎一下就清醒了过来,欲言又止,却又不知从何开始说,也怕惹恼了郑阁老,最后化作一句沉重的叹息。 郑阁老换下了朱红的官袍,早朝太早,秦太后并不会持续太久时辰,故而现在用早膳也算不得晚。但郑阁老一出来,便听见郑老夫人很是明显的一声叹息,到底是有着多年的夫妻情分,即使是相敬如宾也相处了很多年,稍微一想便知郑老夫人心中所想,左右不过是秦太后出身一事。 郑阁老皱眉,多年嫡庶有别的想法已经深深扎在他的脑海里,纵然大齐民风还没有到那种过分压抑的地步,但他这些年一直上奏,妄图压制庶出,早就惹得秦太后不喜了。 到最后,郑阁老还是解释了几句:“我同秦太后之间,本无根本的冲突,近些年我默许世家的动作太大了些,娘娘可能不愿再容忍了,到底是出手警告了我,但如今小奕能归京,证明我同秦太后还是有的谈的,不必担忧。” 郑老夫人坐在餐桌边,幽幽叹了一口气:“若是如此,倒不值得我这般担忧了。但你何必得罪娘娘呢?世家的利益与你有何关系?犯得着为了世家得罪娘娘吗?娘娘这些年做的事,你我都看在眼里,世家到底在计划着什么,你也不是不清楚,为何要助纣为虐?” 郑阁老笑呵呵的,装傻充愣:“我自然不是为了世家的利益,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闻言,郑老夫人并没有放松,眉头反而更加紧锁。她幽幽叹气,满是惆怅:“嫡庶之别终究有那么重要吗?我亦然是庶出的女儿,你到底为何执着于此事,甚至不惜得罪娘娘?” 郑阁老强行转移话题:“我有分寸的,不必担忧。你看这鳜鱼如何?早膳怎么会有鳜鱼?” 郑老夫人倒也没深究了,郑阁老不愿说,便证明不能说。朝堂上的事诡谲多变,知道了未必是什么好事。 纵然心中满腹狐疑,但两人还是若无其事地用完了早膳,便有小厮来报白家来了人,已经在书房侯着了。 第136章 贵妃 站在慈宁宫的墙头上,齐雅韵叉腰看向下面的秦寻雪,笑得张狂自信:“哈,没想到吧,我又来了!” 秦寻雪诧异挑眉,难得从那张漂亮的脸上看到了无语的情绪。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忍住现在把人赶出宫去的念头,到底还是破功了,声音阴森森的:“齐雅韵,我慈宁宫的大门是开着的,给我一个你一定要走墙头上的理由,要不然我现在就去找金嬷嬷过来。” 金嬷嬷是齐雅韵幼时教导她礼仪的嬷嬷,是当初玄清帝父皇在位时便留在宫中的老人,也教养过玄清帝的礼仪,是个严苛的嬷嬷,不惧秦寻雪的强硬手段,最近在教养小皇帝的礼仪。活在宫中五十载的老嬷嬷最是在乎淑女仪态,连秦寻雪见了都要绕着走,齐雅韵最怕的教养嬷嬷就是金嬷嬷。 听到秦寻雪的话,齐雅韵面上的嚣张笑容微微一僵,默默从墙头上一跃而下,撇了撇嘴,看起来有些愤懑:“我这不是怕被别人看见吗,今日小象才入了宫,我来见你一事要是被有心人看见了,大肆宣扬怎么办。” “……哇,好贴心。”秦寻雪面无表情地夸赞了一句,但语气里的嘲讽丝毫不掩饰,“齐雅韵,你记不记得,我今日的午膳是同你,瀚王世子,齐不齐和周泽年一同用的。” 秦寻雪大张旗鼓地告诉宫中众人,今日齐永橡入宫便是由她指使的,让人把消息传了出去,惹得宫外一众人鸡飞狗跳。秦寻雪知道这个消息时笑得前仰后合的,前来汇报的谢逸面无表情地垂头,但显然不能理解秦寻雪的恶趣味。 这件事齐雅韵不知,但她稍微一猜便知道秦寻雪到底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动些手脚的,偏偏齐永橡这个臭小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什么事都瞒着她,就算被她收拾了一顿也咬死不松口,齐雅韵也着实无奈。 齐雅韵嘿嘿一笑,神神秘秘靠近秦寻雪,压低了声音:“阿寻不觉着这个场景分外眼熟吗?” 记忆里,有个一身红色衣裙的少女偷偷爬上秦寻雪的小院的墙头,站在墙头上叉着腰,张扬狂妄,不可一世:“阿寻,本郡主带你出去玩呀!” 秦寻雪一顿,显然是有记忆的。她叹了一口气:“不记得了。” 齐雅韵挑眉,也并未深究此事,反而朝着秦寻雪身旁警惕的雀枝挥挥手,示意她带着周围的侍从下去,她有事同秦寻雪单独说。 雀枝嘴角一抽:总觉得我最近被排除在娘娘身边的时候越来越多了,果然还是该一个一个赶出宫去吗。 虽然心中这么吐槽着,雀枝还是知晓轻重缓急的,她转过头看向秦寻雪,秦寻雪却只是冷笑一声,没回应雀枝的眼神。 齐雅韵:“求你了阿寻,我真的有事要同你商议,让雀枝离开一刻钟,就一刻钟,我说完就自己溜回芷扬宫去,我保证不会被人看见,除了黑骑卫。” 秦寻雪宫中自然是信得过的人,她向来不喜欢被人监视,即使知晓有时候卧底要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好监督,但秦寻雪很少让这种人近身,周泽年被带到她身边后,秦寻雪就再也没干过让奸细近身的事了。故而慈宁宫其实很安全,齐雅韵算准了这件事才有恃无恐。 齐雅韵的武功自然能保证她说的话能做到,纵然秦寻雪对齐雅韵要说的事没什么兴趣,但还是示意雀枝离场,她要和齐雅韵单独聊聊。 待到雀枝离开,周围的侍从也离开后,齐雅韵一屁股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大大咧咧的开口:“听说你终于把要为周泽年封王一事在朝堂上提出来了?你怎么说服的郑奕归京,郑阁老欠你个人情,都不说话了,那老头居然不跟你唱反调,还有点不适应。” 秦寻雪坐下来,兴致缺缺:“你要是打算跟我说这些废话,你现在就可以出去了。” 第137章 皇陵 “……你简直就是个疯子。” 十月三十,夜。 皇陵离京都算不得远,甚至有专门的守灵人,谢琳芸被安排在那里是因着她自请为玄德帝守陵十年,秦寻雪自然是不会劝的,甚至推波助澜让谢琳芸亲口告知谢逸此事,保谢逸乖乖听话。 秦寻雪并不讨厌谢琳芸,即使谢琳芸背着她同齐峥勾搭上了,秦寻雪也不讨厌谢琳芸。那是在她被秦静芷厌弃后,第一个站在她身边的人。 秦寻雪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纵然谢琳芸跟着齐峥一同算计她,但谢琳芸已经受过教训了,到底是有着过分重的恩情,秦寻雪对谢琳芸的存在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要她不太出阁,就算立了永不入世的诺言,秦寻雪也能容忍她在皇陵外活动。 可谢琳芸同白木熙互通信件一事已经踩在秦寻雪的底线上了。 朴素的马车内,秦寻雪披着纯白的大麾,皱着眉头一言不发。齐雅韵在她身边呆滞地缩成一团,不敢说话。 她敬畏地看着低声同秦寻雪说话的周泽年,目露敬佩。 好小子,真是个人物,秦寻雪这么明显动怒的情况下,还敢上前去找死,要不是秦寻雪本身对周泽年的偏爱过多,齐雅韵还真的不觉得周泽年能活下来。 周泽年不知为何秦寻雪要带上他,也不知目的地是哪,秦寻雪说来,他便跟着上了马车。 如今见秦寻雪眉头紧锁,很是烦躁的模样,倒是极为罕见。秦寻雪向来是胜券在握的,现在她眉眼间也没什么忧虑的意味,只是有些烦躁,看起来并不担忧事情的发展,只是有些想不明白。 周泽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秦寻雪,平日里秦寻雪是感受不到的,但不知为何,秦寻雪今日极为敏感,瞬间便察觉到了周泽年的目光。 她转过头来,盯着今日裹着一身狐裘,但依旧有些消瘦的周泽年,语气算不得好:“八皇子为何这般盯着我?” 周泽年却并未有被抓包的自觉,轻轻浅浅笑起来,漾出一个小小的梨涡,乖巧又真挚:“娘娘看起来心情不好,泽年有些担忧,不免出神了些,还望娘娘见谅。不过娘娘若是有什么心事,倒是可以说给泽年听,泽年会尽力而为,替娘娘排忧解难。” 一席话说得温柔又有些许委屈,看起来当真满心满眼都是秦寻雪。 齐雅韵呆滞:居然就这么说出来了吗!! 秦寻雪生活在弯弯绕绕的阴谋诡计里,倒是鲜少有人会这般直接地表达情绪。秦寻雪一怔,即使心中还装着事,却也被这句话震惊地有些说不出话来。 真好懂。周泽年面上笑得一派纯良,内心的想法却算不得阳光。娘娘真是个好懂的人,直接说出关心就好。 秦寻雪很快便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神色冷静了下来:“无碍,左右不过是些小事,八皇子不必忧虑,我自己能解决。” 齐雅韵:……我到底为什么要在这架马车上!秦寻雪你是会张嘴解释的人吗!! 第138章 生母 从皇陵出来后时辰尚早,谢琳芸裹着宽大的黑袍,看不出身形,沉默地站在秦寻雪身后。 周泽年和齐雅韵在外头的小屋里等着,见到秦寻雪和她身后裹着黑袍的人的时候都愣了一下,周泽年率先反应过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迎了上去,眼底的温柔很是明显:“娘娘现在可要回宫去?” 谢琳芸抬头,被黑纱蒙着的脸望向周泽年,先是一怔,然后笑了笑。纵然如今周泽年已经长开了不少,和齐峥相似之处算不得多,但谢琳芸爱齐峥至深,纵然过去了五年也依旧记得齐峥的模样,自然能看出来,周泽年和齐峥的眼睛很像。 谢琳芸开了口,声音闷闷的:“阿寻要去见一见阿铮吗。” 秦寻雪没回头,手上提着的剑却已然横到了谢琳芸的脖子上。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的剑,锋芒毕露。 秦寻雪鲜少这般居高临下地看着谁,眼里满是恶意的嘲讽:“谢琳芸,我答应让你离开皇陵,是看在你还有用的份上,不是让你来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的。” 齐雅韵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真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皇陵。她偏头看向身边的周泽年,却见着这人眼睛很亮,看起来有些痴迷。 齐雅韵:……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和你们格格不入。 谢琳芸却没什么反应,还伸手推了推横在自己脖子上的剑,接触剑锋的那只手便被锋利的剑划破,渗出了些鲜血,在昏黄的灯光下有些渗人。没推动剑身倒也毫不意外,很是自然地放下了手,这才抬起头看向秦寻雪。 “我以为,你带着这人来见我,是对阿铮还留着些情意。”谢琳芸的声音很平静,纵然刚刚划破了手,也未能推动剑半分,但她看起来真的不在意。 “认识一下,”秦寻雪没收剑,声音慵懒,“这位是大周八皇子,周泽年,马上就要在大齐封王的八皇子。你要是有空,就帮我想个封号。” 谢琳芸:…… 许是被这个消息震惊的不知道说些什么,谢琳芸的动作呆住了,她放下了手,任由手上的血一滴滴落下。 周泽年也震惊于秦寻雪这般介绍他,有些不知所措。只有齐雅韵,更加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跟着秦寻雪这个疯子过来。 局面僵住了好一会,秦寻雪却丝毫不觉尴尬,露出半截白皙的小臂,上头还带着水头很足的玉镯。秦寻雪的剑一直横在谢琳芸脖子上,但这人丝毫没有掌握他人命运之感,神色淡淡,百无聊赖。 突然,周泽年上前,握上了秦寻雪提着剑的手,声音低低的:“娘娘,这人便是陛下的生母,谢氏皇贵妃?” 秦寻雪一怔,得亏手稳并未显露半分,顺着周泽年的力道收了剑,显得有些呆呆愣愣的。 周泽年受王太傅教导,纵然对秦寻雪存着些旖旎的心思,倒也恪守礼教,鲜少做这种僭越的举动,连给秦寻雪披上披风都要说一句“得罪娘娘了”,如今先伸出了手,确实震惊了秦寻雪。 周泽年却不察秦寻雪的震惊,他只是觉得秦寻雪面前的女子好像是在故意激怒秦寻雪,秦寻雪分明看出来了,却还是顺着这女子的话头提了剑,有些奇怪。到底是要有人破局的,周泽年也没想那么多,只是见着露出的那个玉镯,鬼使神差地握上了秦寻雪的手。 秦寻雪收了手后,周泽年便悄无声息地松开了秦寻雪的手,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秦寻雪扫他一眼,抿了抿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出口。 谢琳芸自打周泽年上手将秦寻雪的剑从她脖颈上移开时,这才正眼看了周泽年,她细细打量着周泽年,被黑纱遮住的脸上看不出半分神情。 竟然能拦下阿寻的剑,真是稀奇。 谢琳芸抢在秦寻雪开口前说了话:“先帝已然故去,妾身如今不过是一介白身,殿下不必多礼。妾身确实曾是先帝的贵妃,但如今也只是为先帝守陵的守灵人罢了。殿下若是不嫌弃,可唤妾身一句琳芸。”语气似忧似怨,露出的一双漂亮的凤眸里满是忧愁,很容易便让人心软。 齐雅韵睁大了眼,不敢置信谢琳芸这都敢勾搭。谢琳芸当年能在玄清帝都不同意的情况下入主东宫,差点骑到秦寻雪头上去,看起来还是有点东西的。她真的没有注意到秦寻雪和周泽年之间奇妙的氛围吗?不可能的。 齐雅韵靠墙抱胸,总觉得有好戏看了。 偏偏秦寻雪并不顺着谢琳芸的话走,她用衣袖擦了擦剑上的污渍,丝毫不在意身上染上的污血,见剑刃光洁如新,自顾自收起了剑,将剑随手一抛,丢进了周泽年的怀里。 周泽年正打算回话,猝不及防收了一把剑,有些手忙脚乱。今日秦寻雪带着的并素日里用惯的那把玄铁黑剑,带的是一把淡青色的长剑,剑柄呈现凤凰的形状,凤凰衔着一颗淡蓝色的宝石,耀眼夺目。此剑名曰青雀,是秦寻雪从大齐宝库里找出来的,据说是大齐开国名将的第一把佩剑,那名将是大齐开国皇帝玄阳帝的莫逆之交,这把剑便被要了过来,收入大齐宝库之中。据说,那位名将出自薛家,但谁也不知真假。 这把剑算不得重,也只能算是入门级别的剑,许是玄阳帝念旧,好好收藏了起来,倒也保存良好。秦寻雪才不管什么圣人遗物,用起来顺手便从宝库里拿了出来。毕竟她又不是大齐皇室的后代,要真是薛家的剑,秦寻雪用起来就更没什么压力了。 此刻,周泽年拿着剑,有些手足无措,但还是好好地抱着剑,歪头望向秦寻雪,显得有几分无辜清纯。 齐雅韵一阵头疼:完蛋了,习武之人哪里会把随身的佩剑丢给别人,秦寻雪真是个疯子。 秦寻雪不善用剑,十八般兵器中她最擅长的是双刃,双刃近身倒是好作战,但她平日里不显山露水,好似不愿让人知晓此事,故而秦寻雪离宫基本上剑不离身。 谢琳芸也略有诧异地看着秦寻雪,语气有些迟疑:“阿寻,可是把剑丢了出去?这可真不像你。” 秦寻雪闷笑了一声,语气有些冷淡:“你要是还想跟我回宫见你的兄长和齐不齐,就把嘴闭上,这人不是你能沾染的,懂吗?” 周泽年眼睛一亮,乖乖抱着剑,眼里全是亮晶晶的欢喜,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这并非他第一次被秦寻雪这般维护,但无论第几次听,他都很喜欢秦寻雪维护他的模样。 真想把阿寻藏起来。周泽年的眼里全是痴迷,此刻的想法和远在京都的白木熙不谋而合。 秦寻雪才不知道周泽年脑子里有什么黑暗的想法,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她尚且还不能理解何为喜欢,把谢琳芸放出来也不仅仅是为了对付白木熙,还打算和谢琳芸聊聊,她到底喜欢齐峥什么。 毕竟在秦寻雪眼里,齐峥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是个很合格的工具人。 当初齐峥入主东宫,成亲后秦寻雪成了名正言顺的太子妃,掌管东宫一切。偏偏齐峥第二日便迫不及待抬了谢琳芸进门,虽许的是侧妃之位,但开的是正门,十里红妆,比起前一日迎娶太子妃也差不了多少,足以见其诚信。 只可惜,那场婚宴上只有两位“新人”是开心的。秦寻雪那日穿了一身白衣,倚着东宫游廊的柱子发呆,觉得玄清帝应该会气到把弹劾齐峥的折子都摔了。好无趣。齐峥这辈子也就勇敢了这么一次,真是可笑。 来往的宾客算不得多,毕竟谁也不敢得罪秦谢两家,谢逸背着谢琳芸出门的时候脸都是黑的,秦寻雪看得真真切切的。故而秦寻雪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总有人为了情情爱爱放弃唾手可得的权力。纵然秦寻雪对权势和感情都不感兴趣,但她并非不会权衡利弊,并非不知权势的诱人之处,齐峥拼死拼活那么多年,就是为了帝王之位。结果为了一个谢琳芸,不惜违抗玄清帝。 若非秦寻雪和玄清帝之间有约定,齐峥的太子之位能不能留下来也未知。或许,正是因为齐峥知晓她和玄清帝之间有约定,这才敢许诺谢琳芸。 再怎么说齐峥也是辜负了她的一片苦心,但也没超出秦寻雪的计划。谢琳芸怀上齐峥的长子的时候秦寻雪比齐峥都还高兴,这就意味着,齐峥这条命可以要也可以不要了。 在秦寻雪眼里,齐峥是个哪里都烂的人,偏偏谢琳芸爱惨了齐峥,两人之间互相许下海誓山盟,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秦寻雪听得真切,也觉得可笑。 就算如今知晓自己对周泽年存了些不同的心思,她也不觉得自己会像谢琳芸那般,赌上一切去求一个可有可无的名分。 如今,秦寻雪抬头望向谢琳芸,做了最后的警告:“若是想见陛下,你最好安分一点。谢氏,你的兄长为了你当初的滔天大罪,如今还是不能离开暗卫营。” 齐雅韵默默翻白眼。好大一口锅。谢琳芸当初什么也没做,甚至为了让齐峥安稳下葬不惜献上齐不齐,到了秦寻雪嘴里,好像是谢琳芸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再者,谢逸不愿离开暗卫营,那是因着小皇帝年幼,还未在暗卫营中挑选自己的贴身侍卫。毕竟谢逸只是在暗卫营办公,又不是被困在了暗卫营。 偏偏谢琳芸当真对谢逸心怀愧疚,谢逸当初确实是为着她受限于秦寻雪。 如今,谢琳芸缓过神来,低低地应了一声:“阿寻,我知晓了。如今,阿兄过得如何?” 秦寻雪瞥一眼齐雅韵,示意该她说话了。 齐雅韵:……怪不得带我来,原来是让我来给人洗脑来了。 齐雅韵清清嗓子,上前一步,拉着人往旁边走了几步,低声同人交谈了起来,声音很低,秦寻雪没刻意去听,反而转身上了马车。 周泽年犹豫了一会,随即随着秦寻雪一同上了马车,低着眼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想问些什么?”秦寻雪倚着窗,神色冷静。 秦寻雪不擅长察言观色,但不代表她是傻子,周泽年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在谢琳芸面前说,这便是有话要同她单独说。正好她带着齐雅韵来也存着让齐雅韵利用谢琳芸对谢逸的愧疚的心思。纵然说服了谢逸闭嘴,但谢逸自然不会配合她利用他嫡亲的妹妹,齐雅韵来做这件事刚刚好。 “娘娘……为何要带上我?”前些日子同秦寻雪谈过后,周泽年便自然地改了自称。此刻,这人听到秦寻雪的话,恰到好处地露出一点悲怆和不解,看起来十足十地惹人怜爱。 秦寻雪没什么坐像地倚着窗,抬头望着周泽年,没什么情绪地开口:“你觉得我为何要带上你?” 周泽年抿唇,略有几分犹豫:“刚刚那位……夫人,看起来很是风流,但这位夫人既然能替先帝守陵五年,自然不能是面上看起来那般轻浮。娘娘带着我来,莫不是想要刺激,试探她?” 秦寻雪哼笑一声,声音中没什么嘲讽的意味,偏偏让人听了不舒服:“不错,倒是想得和齐雅韵一样。” 这便是不对了。 周泽年垂眸,略有不解。 “没什么理由,”秦寻雪突然开口,掀起车帘望外头,见着齐雅韵好似已经给人说得差不多了,她已经见着谢琳芸在抹眼泪了,这才慢悠悠开口,“我带上你,没什么理由。前头出来的时候,心里总是郁结着,但带上你,好像就没那么难受了。” 秦寻雪的话坦坦荡荡,说着话的时候视线从外头转到了周泽年身上,眉眼带笑,似乎很愉悦。 周泽年猝不及防被这句话击中,怔愣住的同时心上漫上无尽的喜悦,仿佛听见有什么在耳边炸开,心跳如雷。 偏偏秦寻雪说完后,齐雅韵大大咧咧一掀帘子,带着谢琳芸毫不客气地坐上了马车:“好了,我和贵妃谈完了,该回宫了吧,我要……” 话没说完,转头便对上了周泽年阴冷的目光,齐雅韵话一顿,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但大抵是破坏了周泽年的好事。她心下一寒,默默拉着谢琳芸往边上坐了点,好在马车很宽,容得下她这么干。 谢琳芸的眼睛还红着,一看便是刚刚哭过了。但她敏锐察觉到马车中氛围的奇怪,眼神在秦寻雪和周泽年身上流转着,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阿寻,你好像有弱点了。 第139章 迷糊 回去的时候已是深夜,雀枝前来接引秦寻雪一行人时,见着秦寻雪身后裹着宽大黑袍的人影时面不改色,还低声唤了一句“谢小姐”。 谢琳芸了解秦寻雪的习惯,她断然没有称呼女子为谁的夫人的习惯,雀枝唤她一句“谢小姐”,自然是秦寻雪的主意。 谢琳芸没有多言,只是低低回应了一句:“多年未见,雀枝看起来倒是长大了不少。” 昔日要躲在秦寻雪身后的小丫头,如今走出去也能独当一面了,这让谢琳芸有些许恍惚。 秦寻雪没注意两人之间的交流,她有些困倦,倒也没忘记同周泽年商议明日的计划:“明日不是早朝的日子,八皇子可有时间同我出宫去?” 齐雅韵凑上前来,厚着脸皮将自己加入进秦寻雪和周泽年的对话间,问秦寻雪自己能不能也跟着去。 秦寻雪笑眯眯看着她:“我明日打算去郑蕴府上,找秦静芷聊聊,说不定秦景盛也在,还要去吗?” 齐雅韵张大了嘴:“你这都算是把秦家人都拉进来了,为何还要带着周泽年?你终于还是疯了吗?” 秦寻雪:“齐雅韵。” 齐雅韵闭嘴:“我不说了。” 周泽年看够了齐雅韵插科打诨,这才上前回了秦寻雪的话:“泽年自然是能陪着娘娘去的,不过娘娘是打算带着泽年去见……郑夫人和秦将军?” 秦寻雪望着他,语气很平静:“有些事要同他们商议,与你也有些关系,去见见他们也无妨。” 那便是为他封王一事了。 周泽年眉眼弯弯,笑着应了下来,不显半分疲倦:“恭敬不如从命,泽年自然是愿意的。不过,陛下那头……” 秦寻雪扬了扬下巴,看起来有些困顿,声音黏黏糊糊的,听起来不如平日里那般威严清冷:“不必担心,有谢琳芸在,出不了什么事。” 周泽年见秦寻雪这副迷迷糊糊的模样,心下一软,正要说话,却见着齐雅韵拦在他面前,语气似笑非笑:“娘娘既然倦了便早些回去歇着吧,这边雀枝和我会替娘娘好好收尾的。……不过既然明日谢琳芸要去见齐不齐,那云夏能借给我吗。” 雀枝正在和谢琳芸说着些什么,但注意力一直在秦寻雪这边。听到不远处齐雅韵提起她的名字,偏头看了一眼,对上了齐雅韵的眼神。即使不明所以,但雀枝还是冷着脸点了点头,交代身边候着的小宫女领着谢琳芸去早就收拾出来的偏殿歇息,这才走上前来,发觉现场的气氛有些僵持住了。 秦寻雪早年间身子不好,秦夫人便强制安排了秦寻雪的作息,离了秦府后便是雀枝在盯着,雀枝陪着秦寻雪从动不动就吐血的那段时光中走过来,自然也格外注意此事,故而早就已经是秦寻雪该歇息的时辰了。向来规律的休息时间被打破了,秦寻雪确实困得迷迷糊糊的,只来得及应下把云夏借给齐雅韵一事,便有些困不住地趴在了齐雅韵的肩头,看起来乖顺得要命。 周泽年的注意力全在秦寻雪身上,他从来不知,有人能把天真和残忍融合得这么好。况且,这人还长在了他心尖上。此刻,秦寻雪迷迷糊糊地靠在齐雅韵的肩头上,他有些嫉妒地想着,为何不是靠在他身上。 齐雅韵半揽着秦寻雪,有些好笑地想着,但凡在场有一个秦寻雪不信任的人,她都不可能这么安心地睡下去。 齐雅韵抬起眼,撞入周泽年深沉黝黑的眼,神情却很冷静。 该不该告诉周泽年,他温柔风雅的表象早就露出了马脚呢?齐雅韵恶劣笑了笑,还是算了吧。秦寻雪这种人,就算看穿了本质,也还会毫无保留地偏袒周泽年,还真是绝配。 雀枝不知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只看见了迷迷糊糊的秦寻雪,心疼得紧,连忙将秦寻雪从齐雅韵手上接了过来,招呼着人把秦寻雪送进寝殿去。 齐雅韵拦住了雀枝,声音低低的:“娘娘不喜欢别人碰她。” 雀枝自然知晓此事,瞪了齐雅韵一眼,声音也压得很低:“奴婢自然会让娘娘殿中伺候的宫女带着娘娘进殿。” 齐雅韵耸肩,很好,雀枝没领会她的意思,真是可惜。 第140章 莫雪 秦寻雪到郑蕴府上正好是巳时,她今日挽着垂挂髻,头上只别着两条淡黄色的绸带,穿着一身鹅黄色的长裙,外头罩着一件纯白的大麾,手上还拎着一串鲜红的冰糖葫芦,看起来天真娇憨,一派小女儿做派。 秦寻雪今日来访是未曾提前告知秦静芷的,但她提前告知了秦明远今日要到郑府用午膳,也不知道秦明远怎么说的,秦静芷竟然未曾察觉她要来的事,小厮开门见着她时狠狠吃了一惊,虽不认得秦寻雪的模样,但看这身打扮便知秦寻雪非富即贵,一时间有些迟疑。 周泽年站在秦寻雪身后半步,默默呈现一种保护的状态。 秦寻雪恍若未曾察觉,听到小厮问她为何而来,一时间玩心大发,眉眼弯弯,声音娇俏:“我是秦家的远房亲戚,原先住在静芷姐姐旁的宅子里,不过自打静芷姐姐离京后便断了联系。虽断了联系,但我心中记挂着静芷姐姐,如今听闻静芷姐姐归京,想着挑个好时候来拜访一二,劳烦管事通报一声,就说莫二小姐莫雪求见。” 说着,秦寻雪眨了眨眼,看起来就像是天真无邪,养在深闺里的大小姐。 “这是我未成婚的夫婿。”秦寻雪这般介绍周泽年。 周泽年瞪大了眼,却瞬间收拾好心情,含笑望向那个小厮,眼里满是真实的笑意:“有劳这位管事了。” 小厮信了几分,这种世家里的大小姐要是没个知根知底的男子陪着,鲜少会自己出门。 吩咐两人稍候,小厮便转身进了府邸内,前去秦静芷的院里通报了一声。 秦明远早早便到了郑府,他和秦静芷间可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相反,因着秦静芷是秦夫人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秦明远对秦静芷向来是疼爱有加的。当初秦静芷算得上是下嫁,秦明远发了好大一通火,最后还是耐不住秦静芷的苦苦恳求,捏着鼻子答应了这桩婚事。 故而,每次秦明远来访,郑蕴都会躲得远远的,生怕被秦明远拉去操练,他又不是自幼习武,自然比不得秦明远的身手,偏偏郑蕴不愿让秦静芷插手此事,每次被秦明远看见就是借着练习武艺的借口狠狠操练。 如今,郑蕴又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秦静芷的院中只有秦家父女两人。两人正在茶室中品茗,就听见小厮前来通报外头来了个莫小姐。 秦静芷挑眉,放下手中的茶盏,望向对面若无其事的秦明远,心下了然:“看起来,爹爹今日要来我府上,可不仅仅是为了一顿午膳。” 秦明远淡定地品了一口茶,这才慢悠悠开口,微笑:“若是我提早说了,你怕是连门都不会让我进。” 秦静芷在不涉及秦寻雪的话题时总是表现得很镇静,也会温和唤他一句“爹爹”。偏偏秦寻雪不仅仅是秦夫人的心魔,也是秦静芷的心魔,她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有几分怨恨在的,这些秦明远都知道。 秦静芷很容易便猜出今日来访的这位“莫小姐”便是秦寻雪,她向来不会用和本名无关的化名,这名字一看便是秦寻雪的风格。 秦静芷从秦明远这套不出什么话,倒也不怎么失望,转而望向小厮:“可是莫小姐一人来的?” 小厮恭敬回话:“回夫人的话,这位莫小姐还带了她的未婚夫。” 第141章 坏话 秦寻雪回宫前,又去挑了串糖葫芦,塞到周泽年怀里,凑到人面前,眼睛亮晶晶的:“阿年尝尝,这是我大齐最好的糖葫芦。” 周泽年配合着咬了一口已经递到嘴边的糖葫芦,眉眼温和,艳丽的眉眼都软了下来,声音轻轻的:“很好吃。” 雀枝:…… 雀枝轻咳了一声,见自家娘娘抬起眼来望着她,面上还带着笑,内里却寒冷无比:“雀枝怎么在这?” 雀枝木着脸:“回娘娘,按照惯例,但凡娘娘未曾带着奴婢出宫,奴婢都会来宫门口接娘娘。” 雀枝的眼神里写满了控诉,秦寻雪却淡定自若:“我不是让你去盯着谢琳芸吗?怎么擅离职守?” 周泽年默默接过秦寻雪手上的那串他咬了一口的糖葫芦,打定主意要做背景板,别让雀枝找到理由往他身上引话题。 雀枝眼睁睁看着那串糖葫芦到了周泽年手上,不免露出一个头疼的表情,倒是和齐雅韵有几分相似。 偏偏这两人都未曾捅破窗户纸,雀枝还只能顺着娘娘的意思,装作对此毫不知情的模样,简直是有苦说不出。 雀枝心里这般苦涩地想着,面上却丝毫不显,甚至完整地回答了秦寻雪的话:“谢氏正在慈宁宫内,前头谢氏去见过了陛下,没聊多久,两人便不欢而散,不知谢氏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话,陛下动了好大的怒,娘娘可要去见见陛下?” 秦寻雪倒是能猜到谢琳芸说了些什么,偏偏那些话她能说,谢琳芸可说不得。不说小皇帝是否认谢琳芸为生母,单就当初她为了齐峥舍了齐不齐一事,便是两人之间跨不过去的鸿沟。 秦寻雪笑了笑,转身望向周泽年,看起来丝毫未曾被谢琳芸早早回了慈宁宫一事所扰。 秦寻雪眨眨眼,她今日这一身衣裳本就俏皮可爱,秦寻雪有心假装天真无邪的世家小姐,许是还没有转变过来,看起来当真让人心动。 偏偏这人嘴里的话不容置疑:“阿年能否替我先去见一见齐不齐?我有些事要先去见谢琳芸,一会便成,随便聊些什么,别让他沉浸在谢琳芸的事上便成,替我知会他一声,晚上我会陪着他一同处理政务。” 说是商议,但要求都说得很明白,周泽年知道,自己这一趟是非去不可。但周泽年心中一动,讨价还价:“晚上泽年……我也可以陪着娘娘吗?娘娘知道的,为了陪着娘娘,我还有些功课没完成。” 这话说得暧昧了些,但秦寻雪神色自若,周泽年也摸不准秦寻雪到底有没有听出来,心下有些忐忑。 “在勤政殿?”秦寻雪挑眉,笑得灿烂开朗,半点破绽也没有,一张漂亮的脸让人移不开眼,“若是齐不齐同意,倒也无妨。” 雀枝木着脸:陛下同娘娘还有着母子名分,你周泽年算什么东西也敢凑过去要娘娘陪着?简直不要脸。 偏偏这话不能当着娘娘的面说,雀枝只能寄希望于陛下不要同意。 ……不同意才是最有可能的吧! 周泽年却笑了笑,一脸笃定:“那娘娘,晚上勤政殿再会。” 语罢,周泽年转身往勤政殿走去,候在旁边的小黄门忙不迭地为周泽年引着路。 说话倒是不客气了不少。雀枝愤愤地盯着周泽年的背影,咬牙切齿。 第142章 花灯节 “我带你出去吧,去见见花灯节的灯,可好?” 秦寻雪昨日睡得晚了些,午后回宫同谢琳芸聊了些不痛不痒的话,便让人回了偏殿中。谢琳芸回宫一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她整日蒙着宽大的黑袍,看不清脸,加上五年内又消瘦了不少,身形与当初差距不小,若非见着那张脸,谁也认不出那个路过的低调黑袍人是玄德帝的皇贵妃谢氏。 随口打发了谢琳芸,秦寻雪窝在寝殿不愿挪窝。她昨日夜间休息的晚了些,迷迷糊糊间也不知说了什么,但早晨清醒过来便记得七七八八了。今日齐雅韵还不放心地跑过来,再问了一遍今日云夏能否同她两人单独待着。 秦寻雪确实有些疲惫。她周旋于各方势力之中,虽依靠着黑骑卫暴力镇压各个世家,但光有武力自然拦不住那些成精的老狐狸,自然是要算计着走下去的。好在秦寻雪最不缺的就是耐心,最擅长的便是算计。 只是偶尔她也会有些乏困,只想一个人待着,不欲想这些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偏偏昨日也未能休息好,如今本想让雀枝将奏折拿到寝殿中来,最后也没唤雀枝进来。 算了。秦寻雪这样想,总归夜间要去找齐不齐,到时候再处理政务吧。 这样心安理得地想着,秦寻雪昏昏欲睡,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未曾唤人进来,自己卸下了头上的绸带,散下了比绸缎还要顺滑的黑色长发,脱下了外头的大麾,没什么形象地扑在床榻上,蹭了蹭柔软的床褥。 这一套动作做下来,秦寻雪确实已经有些困不住了。她想,雀枝会来唤醒她的,睡一会吧,就只睡一会,醒来之后再处理那些陈年旧事,再料理世家,再整理自己的心吧。 秦寻雪就这样沉沉睡去,期间雀枝悄悄进了寝殿一会,没靠近秦寻雪。秦寻雪眠浅,鹂雀施针时也是使了巧劲才让人安心睡下的,雀枝不敢赌,靠近后秦寻雪会不会醒来。 雀枝确实心疼自家小姐。大齐的命数本就不该背负在自家小姐身上,那是属于薛家和大齐皇室的责任,只有黑骑卫承认了小姐的身份,薛家残留下来的那些个东西都不认小姐是薛家人,这份责任,哪里属于小姐? 偏偏小姐被一份赌约绊住了手脚,也不知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小姐心甘情愿留了下来,放缓了步子,不再追求死亡。 也不知此事是好是坏。雀枝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寝殿,关上了寝殿的外门,心里一边冷静地想着。 雀枝自然是希望自家小姐能好好活着的,但对自家小姐来说,活着并不一定是件好事。雀枝不认同小姐说自己是被欲望和愿望驱使的怪物,但她不得不承认,小姐好像一直在为别人活着。 这太痛苦了。连雀枝都有好好活下来的目标,但秦寻雪没有。 雀枝有些茫然,陷入了拉扯之中。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希望看着秦寻雪这般了无生趣地活着,也不能接受秦寻雪死去。那么,周泽年好像还是有些重要。 雀枝眼里划过阴霾,她想着从小皇帝处的小黄门传过来的消息,不知周泽年怎么说服了陛下,竟然应允了夜间一同做功课的请求。 纵然再不愿承认,但雀枝还是发现了,周泽年对小姐是特殊的。 要不要放下对周泽年的计划呢?雀枝陷入了茫然。 第143章 计谋 谢逸气势汹汹找上门来的时候,秦寻雪正计划着何时带小皇帝出门去放河灯。 谢逸带着滔天的愤怒而来,无视了拦门的雀枝,仿佛愤怒的狮子,快步踏进主殿中,气势汹汹站在秦寻雪案前,连礼都未行,便压抑着怒火开口:“秦寻雪,当初你是怎么答应我的?我代替小妹,留在暗卫营任你驱使,待到你放权归去之后便还小妹自由。我好好留在宫中,五年里从不违抗你的指令,背弃世家做你的走狗,谢家家主的身份名存实亡。你却连答应我的条件都做不到,又为何要让小妹离开皇陵!秦寻雪!你就是没有心的怪物!” 刚到门口的雀枝瞳孔一缩,她最是厌恶有人唤自家小姐为“怪物”,偏偏碍于身份不能开口,只能愤愤地看着谢逸,用眼神刀他。 秦寻雪神色淡淡,面对谢逸的指责显得格外冷漠。她摆了摆手,示意门口的雀枝不必担心,退出去便是。 之后,秦寻雪也未曾起身,只是抬起头看着人,眼里没什么表情,气定神闲地看着谢逸,眉梢眼角带着轻松愉快的笑意:“瞧瞧,我们的谢大首领被气成什么样了?居然不顾身份就这么闯进了哀家的殿中。呵呵,谢首领,好大的气性。不过哀家很久没听人这么叫哀家了,倒是有几分怀念。” 谢逸死死盯着秦寻雪,他听出了秦寻雪话语里的敷衍之意,甚至避重就轻,只指责他不顾礼教,甚至不愿提起自己的小妹。 谢逸深呼吸,单膝跪在秦寻雪面前,右手握拳贴在胸口,纵然心里还有万分愤怒,声音却冷静了不少,但带着几分哽咽:“臣谢逸,拜见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臣今日,擅闯娘娘宫殿,自愿领罚,但求一见……谢氏皇贵妃,还望娘娘成全。” 谢琳芸没被封为生母皇太后,因为齐峥死得早,小皇帝还未掌权,秦寻雪像是忘了这件事一样,把人送到皇陵后也没说起此事,纵然世家很是介意此事,但当时的秦寻雪杀疯了眼,谁敢自寻死路在她面前提起此事。于是,此事便搁置了下来,谢琳芸便只是玄德帝的皇贵妃谢氏。 秦寻雪撑着头,嘴角挂着轻松的笑意:“皇权到底还是有用的,怪不得无数人争相夺取那个位置。” 谢逸低着头,没对这番话发表任何看法。他沉默着,等待秦寻雪的命令。 秦寻雪今日看起来心情不错,纵然是私闯太后宫殿这种大罪,她也不欲惩罚谢逸:“不是什么大事,谢首领不必这么担心,请罚倒是不必了,雀枝下手没轻没重的,若是伤得重了些,哪里能安心为陛下做事?你是陛下的人,哀家自然不能让谢首领在哀家这挂了伤。” 雀枝掌管后宫多年,善刑罚。谢逸在慈宁宫犯的罪,自然最后是要落到雀枝手里。秦寻雪向来不在意雀枝用了什么法子,如今若是谢逸领了罚,不免要落到雀枝手里。雀枝比她还听不得“怪物”二字,饶是谢逸习武多年,也不见得能完好无损地走出后宫。 谢逸不在意秦寻雪的话,很是固执地开口:“若是能见皇贵妃一眼,臣受些责罚又如何。” 秦寻雪长长叹了一口气:“何必呢谢首领?你想见她自然没什么问题,她不一定想见你啊。” 第144章 曲线救国 周泽年出了宫。 他和秦寻雪有赌约,以一支黑骑卫为赌注,要他在离开大齐前,建立一支独独属于他自己的势力,能够同箜阁齐名。这当真是不小的挑战。 偏偏秦寻雪当初一脸笃定,说他定然能做到,周泽年不小心便被蛊了魂,稀里糊涂应了下来,隔天打开寝殿的大门便见到院子里一队的黑骑卫,乌压压的一片,压迫性十足,他院里的小宫女小太监都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里不敢说话。 还真是秦寻雪的作风,霸道张扬得紧。周泽年坐在马车上,想起当初那副场面便忍俊不禁,轻轻笑了一声,手上攥着一本游记。 坐在周泽年身边的谢逸一脸冷漠,他前脚刚刚从慈宁宫出来,便顶了躲着齐雅韵的云夏的班,跟着周泽年一同出了宫,就为了保他平安。 谢逸不知周泽年为何笑出了声,但不妨碍他的视线落在周泽年手上紧紧攥着的游记上。 谢逸冷不丁开口:“殿下手上这本游记,可是娘娘宫里的?” 周泽年本想无视谢逸,耐不住谢逸一脸坚定的看着他。周泽年想起今日从慈宁宫出来时满脸隐忍悲愤的谢逸,心中一动。 “谢首领好眼力,”周泽年温和地笑了笑,眼里满是真挚和惊喜,“不知谢首领是如何看出来的?” “阖宫上下,”谢逸的语气有几分嫌弃,但还是老老实实回了周泽年的话,“独独娘娘宫中有这种名不副实的游记。虽名为游记,内里的内容却极为大胆复杂,因着是专门印着给娘娘看的,故而在每一张书页上都有印记,很容易便分辨出来了。” 周泽年不见任何特殊反应,抬起书卷仔细端详了一会,翻看着注意到每一张书页的左上角有一个不甚明显的记号,看起来极为像海棠花。清楚后,周泽年也并未惊讶,只是点点头,反应平淡:“原是如此,有劳谢首领赐教。” 谢逸冷哼一声:“不过是些极为简单的事罢了,不必多言。……我有一事想问问殿下。” 周泽年眼里的笑意深了一些,语气依旧温和:“谢首领但说无妨。” 若是平日里,谢逸这种在世家阴谋里长大的嫡出子自然能看出周泽年笑得有多假,眼里有多少算计。但如今,谢逸刚刚被嫡亲的妹妹不欲与他相见一事打击到几欲落泪,心情低落,心里还有不少疑问,满腹愁绪,自然观察不到周泽年不对劲的情绪。 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谢逸并未掩饰自己的焦虑,甚至没怎么套话,直接开口便问:“殿下前几日,可有一晚随着娘娘一同出了宫去?可是去见了……谢氏皇贵妃?” 谢逸这话说得不算肯定,但语气却很是笃定。后宫确实牢牢把握在雀枝手里,但作为大齐皇帝培养多年的暗卫,谢逸掌握的暗卫自然也把控着宫中。况且秦寻雪并未瞒着谢逸自己出宫一事,反而在出宫前便同他达成了约定,窥见周泽年一同出宫自然不是难事。 周泽年心下了然,也算不得有多惊讶,反而有一种终究是来了的感觉。 周泽年嘴角的笑意很真实,语气略有不解:“正是如此。不过谢首领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谢逸语气有些急,偏偏不能对周泽年动怒。谢逸尚且存着几分理智,他前头在秦寻雪面前说了不该说的话,纵然秦寻雪今日心情不错不欲同他计较,但雀枝可不一定。如今秦寻雪不让雀枝动手,保不齐哪天秦寻雪心情不好了,雀枝便把此事往秦寻雪面前一放,他的下场可想而知。故而,周泽年是万万得罪不得的。 谢逸压低了声音,纵然心中急切,但语气恭敬:“自然是娘娘允许了的,臣掌管宫中多年,这种小事倒也不算什么。若是殿下有兴致,可否应允臣一件小事?” 第145章 放手 “……”秦寻雪冷静地盯着面前的云夏,好半天没说话。 云夏也沉默着,低着头不敢看秦寻雪。表面上,云夏还是很冷静的,但实际上,云夏默默低下头,不敢看秦寻雪一眼。 “你是说,”秦寻雪敲了敲书案,语气倒还平静,“为着齐雅韵追着你一事,你让谢逸代你陪着周泽年出了宫?很好,很好。” 云夏:“……”最后那几个字都咬着牙说出来了就不要嘴硬了吧娘娘。 云夏虽统领黑骑卫,认秦寻雪为主,但实际上他们之间更像是合作的关系,不过因着云夏素日里总是恭恭敬敬的,看起来和雀枝无异。 但因着云夏曾经有一个薛家子的身份,真算起来云夏是秦寻雪的表兄。虽说云夏主动舍弃了薛家子的身份,但秦寻雪并不会简单将云夏看作任何一个属下。故而放在平日里,这不过只是件小事,说不定秦寻雪对他和齐雅韵的纠葛还乐见其成,推波助澜。 但如今,周泽年显然要越过云夏,在秦寻雪心里占有一席之地,是不能随意对待的人。 云夏尝试解释:“按理来说,我要是想着躲……雅韵郡主,陪着泽年殿下出宫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但郡主说了,若是我敢随殿下出宫,她定然是要捣乱的。……到底是我招惹了郡主,还望娘娘莫要怪罪她。” 前头云夏还想着把事情解释几句,但越说越好像把事情扣到齐雅韵头上去,云夏并非全无担当的人,自然不会做这种宵小之辈所为,故而最后还是把事情全揽在了自己身上,把齐雅韵摘了出去。 秦寻雪莫名冷笑了一声:“清醒一点,你云夏是这么无私奉献的人吗?当局者迷,都是流着薛家血的人,你是什么样的我能不清楚?若非那人是齐雅韵,你怎么样也不会往自己身上揽。换作旁人,早就被你吸干了血。” 秦寻雪一针见血。她在自己的感情里兜兜转转,但她从来不是拿不起放不下的人,她察觉到自己对周泽年的情感有异,便会立即行动,不断试探自己和周泽年。如今云夏万分纠结的模样她看在眼里,不管云夏自己清楚与否,她是看得真切。 “说什么碍于身份,”秦寻雪语气嘲弄,“若是真的不愿,谁能强迫得了你似的。若真的不愿,你不会给齐雅韵希望,兜兜转转,除了齐雅韵,哪里还有人要你这么小心对待?薛云夏,别把自己也骗了。”叫的是云夏的本名,提醒云夏他不仅仅是大齐皇帝面前的宦官,还是背弃薛家的薛家子。 云夏肩膀一塌,沉默了一会。 “娘娘说的是,”好一会,云夏才开口,语气有些自嘲和痛苦,“可是娘娘,如今我是宦官,怎么能和郡主有任何瓜葛呢?娘娘,有时候,得到不一定意味着满足。” 秦寻雪有些吃惊地张开了嘴,然后又闭上了,最后呐呐开口:“我不太明白,你知道的,我对情爱一事,算不得多通透。” 云夏垂眸,单膝跪下,行的是臣子礼仪:“娘娘无需懂这些事。” 秦寻雪是大齐最尊贵的太后,纵然不通情爱,也并非什么大事。 秦寻雪摇头:“不,还是要懂一点的。……不过眼下有件更要紧的事,大周使臣求见,不知来意。本打算让鹂雀去接引的,但我担心她被套话,雀枝不愿见大周的使臣,你若是能做好,先前的事便一笔勾销。” 这便是退让了,不再深究的意思。云夏右手握拳,按在胸口,带上了属于黑骑卫的黑色面具,只留下一双眼在外头,语气沉闷:“臣定不负使命。” 第146章 忠臣 被秦寻雪一阵恐吓的沈佳彦步履虚浮地走出了慈宁宫,正好见着了一身官袍的郑奕。 作为一郡太守,地方三品大臣,郑奕算得上年轻有为,纵然西北苦寒,郑奕这些年更显几分沧桑,但同时也增添了几分威严,扫一眼过来满满都是压迫感,自然不是沈佳彦此等才进入官场的年轻官员能比得上的。 沈佳彦虽不认识郑奕,但大周和大齐根出同源,他还是认得清郑奕身上那件紫色孔雀补子的官袍,自然明白这人身份显贵。 沈佳彦虽为户部侍郎,但大周的侍郎和大齐比不得,大周的侍郎是五品官员,自然低郑奕一头。饶是此刻未在大周境内,沈佳彦还是下意识绕了路,不欲对上郑奕。 偏生今日引着郑奕入宫的是雀枝。这等小事本轮不到雀枝来做,但秦寻雪拿到郑奕的庚贴时便一阵头疼,郑奕性子刚正不阿,若得重用自然是忠臣,但郑奕谏言向来直白,不怕得罪人,更不怕得罪秦寻雪。若非郑奕实力够硬,身份摆在那里,秦寻雪还真不愿意见他。 再者,郑奕是秦寻雪为小皇帝挑选的阁老候选人,待到小皇帝再大些,自己掌了权,把郑阁老从内阁里赶下去,郑奕便能调回京中,做个礼部尚书。再熬上几年,政绩有了年岁也到了,自然能顺顺利利入内阁。这是秦寻雪为小皇帝选定的肱骨大臣,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偏偏这人如今还要磨砺,要不然连秦寻雪见了都头疼。 故而,秦寻雪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让雀枝去接引郑奕,不仅仅是为了表现自己对郑奕的厚爱,还是为了让郑阁老安心。 如今,雀枝远远的便见着被戴着漆黑面具的云夏接引着出宫的沈佳彦,不由得一怔,转而移开眼神,不去看沈佳彦和云夏,却不留痕迹地将郑奕引着往沈佳彦那边走。 雀枝看不惯周泽年,自然也看不惯已然向周泽年投诚的沈佳彦。雀枝碍于娘娘的面子,不会对周泽年动手,但这并不代表她不会利用别人给周泽年的人使绊子。 雀枝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引着郑奕往慈宁宫走着,边向郑奕解释着朝中近些年的局势,点到为止,让郑奕自己去琢磨。 突然,雀枝停下了脚步,十分惊讶地对上了云夏的眼神,屈膝福身行礼:“奴婢见过云大人。” 郑奕本绷着脸,还在想着朝中的局势,随着雀枝而停了下来。听到雀枝的话,他骤然抬起眼,望向云夏,对上那双波澜不惊的漆黑眼瞳,暗暗心惊。 但郑奕迅速调整过来,板着脸朝云夏点点头,拱手道:“五年未见,云大人风采依旧。” 云夏:“……五年了,郑大人依旧这么会说话。” 云夏也不想让郑奕知晓沈佳彦的身份,故也并未主动开口介绍身后的沈佳彦的身份,只是道:“这位是今日觐见娘娘的贵客,娘娘让我护送这位贵客出宫,先行一步,还望郑大人见谅。” 郑奕点点头:“云大人慢走。” 雀枝还想说些什么,云夏警告地看了她一眼,成功止住了雀枝张开的嘴。 第147章 筮宾 周泽年回宫时没碰着沈佳彦,只碰着了沉着脸往外头走的郑奕。 前几日才在街头见过了这人,周泽年自然对郑奕还有几分印象。他还记得,那日在街上遇见郑奕,这人一脸严肃,转头见着秦寻雪一身俏丽的鹅黄色衣裙时,像是受到了极大惊吓的脸。 回慈宁宫的路只有这么一条,周泽年自然避无可避。但周泽年还没开口,郑奕神色莫测地打量了他几眼,冷哼一声后还是向周泽年躬身行礼:“见过质子殿下。” 身后的雀枝:……好好好,郑大人真是耿直得很。 周泽年一顿,突然明白秦寻雪那日见着郑奕一脸不可名状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了。如今他是太后面前的大红人,更有传言说他是太后的脔宠,旁人再怎么不屑,迫于秦寻雪的威名也会干巴巴唤他一句“泽年殿下”,再不济也是一句语焉不详的“殿下”,郑奕倒好,上来便直呼他“质子”。 周泽年自然看着了雀枝略带讥笑的神情。前朝阻碍不断,秦寻雪好似不太急着为他封王,如今他以质子之身,能自由出入宫闱,靠的是秦寻雪独一份的宠爱。纵然秦寻雪已然将一支黑骑卫赠与了他,但旁人哪里知晓此事,面上恭恭敬敬的,心底里自然还是看不起他的。这些时日秦寻雪要替他封王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大齐百姓自然不肯。刚刚归京的郑奕也有所耳闻,匆匆进宫向秦寻雪讨一个说法,结果不尽如人意,自然对周泽年没什么好脸色。 很难不说郑奕这句“质子殿下”不是故意的。但郑奕是西北一郡太守,正三品的大官,比起周泽年一个他国的质子,身份上自然要高出不少。纵然周泽年心中不满,也不可能多有为难。 但周泽年却并无半分不满,甚至笑着扶起只行了半个礼的郑奕,含着笑开口,温柔淡定:“这位大人是……?” 装的一副不认识郑奕的模样。 郑奕板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看起来丝毫不在意周泽年:“臣郑奕,西北南郡太守,见过质子殿下。敢问质子殿下可有字?” 周泽年皱眉,难得露出几分不快的神色。他的字是早些时日王太傅起的,叮嘱他不必外传,秦寻雪正在为他筹备盛大的及冠礼,到时候他会亲自为周泽年加冠。届时,王太傅会告知参加及冠礼的众人周泽年的表字。 还未等周泽年开口婉拒,郑奕便不耐烦开口:“娘娘让臣在殿下的及冠礼上做筮宾,还有另一件不便告知殿下的事也需臣处理了。故臣才有此一问。” 周泽年睫毛一颤。筮宾,是及冠礼上协助主宾的赞者,一般也是德高望重之人。郑奕的身份可能还不够高,但他是太后一党,还是郑阁老的嫡长孙,代表的可不仅仅是南郡太守的身份。他是被寄予厚望的,下一代清流的领头人。 这些话都是秦寻雪让身边的黑骑卫告知他的。周泽年确实还在学四书五经,甚至还未接触国策。但他自幼活在算计里,比起旁人对此等阴谋算计要更敏锐些,自然轻而易举地想明白了郑奕在他的及冠礼上做筮宾的意义。 这是秦寻雪给的承诺和保证,亦是明晃晃的偏爱。 周泽年不由得有几分脸红心跳。 “润瑾,”周泽年抬头,对上郑奕的眼,语气很是肃穆,“王太傅为我取的表字是润瑾。” 第148章 大火 “娘娘召臣进宫是为了一件事。” 周泽年的生辰在冬月初九,是个寒冷的日子。秦寻雪生于一个盛夏,薛姨娘却为她取了一个带着“雪”的名字,不知意义为何。 如今正巧是冬月初二,距离周泽年的生辰不过七日有余。宫里倒是没什么动静,齐雅韵这些日子追云夏追得紧,没什么碰到周泽年的机会。 王太傅早早便知晓了他的生辰,这几日笑眯眯的,说自己已经为他备下了生辰礼,只消期待便成。 小皇帝最近看他格外不顺眼,连秦寻雪的警告都没放在心上,仗着这些日子谢琳芸在宫中看着,阴着下手的次数多了起来。虽说大部分时候云夏都能及时发现并制止,但云夏显然是护着小皇帝的,自然不会将这件事捅到太后面前去。王太傅对此倒是乐呵呵的,甚至还有空悄悄指点了小皇帝几次,虽然后面被周泽年凝视的时候悄悄移开了眼,但王太傅显然没有被抓包的自觉,甚至觉得这是对小皇帝的一种锻炼,还来找周泽年说不必每次都躲过去,要给幼崽一点自信。 周泽年:……总觉得不怀好意。 王太傅如今的态度其实很奇怪。先前他被领到王太傅面前,王太傅简单考问了些学识后便认为他是个可造之材,纵然小皇帝面上带着笑,但王太傅看穿了小皇帝的恶意后,还是私下提点过小皇帝不能做得太过分。但如今,王太傅对小皇帝纵容了起来,纵然对他的才华还是很喜爱,但是周泽年总觉得这些日子王太傅看他的眼神里带着些别的东西。 周泽年不懂,但周泽年觉得不能问王太傅。 不说王太傅,其他三个伴读同仇敌忾,就算是最沉默寡言的郑廷对他的态度都微妙了起来。 周泽年托腮,望着外头皇城的第一场初雪,屋内地龙烧得暖和,火炉里噼里啪啦响着,周泽年偏爱这种原始的手段,总是能让他想起在大周皇宫时躲在破旧的冷宫里捡着柴火挣扎着活下去的时候。 周泽年抚摸着自己的手,嗤笑一声,眼底全是浓郁的黑气。他的身上笼罩着一层黑雾,不能接近的模样。 其实,若非秦寻雪在夏日里捡到了被齐雅韵折磨的他,周泽年是已经做好了一把大火烧死自己的打算。 他并非不想报仇,但日复一日待在大齐皇宫里,见不到大齐执掌权力的秦太后一眼,每日被那些个小喽啰蹉跎,他该如何爬起来向周明帝,向姜皇后,向他的好兄弟们复仇呢? 那是他在大齐的第五个夏季,他本打算在第五个秋季燃起一场大火,用火证明自己来过,也最后用自己的性命将周明帝一军,给秦太后一个出兵攻打大周的理由。 在大齐五年,当时的周泽年还是熟悉这位阴晴不定的秦太后的手段,纵然是他死在了大齐皇宫,这位娘娘大抵也有办法歪曲事实,把罪名扣到大周头上去。 可是世事难料。他被秦寻雪捡起来了。 第149章 再遇 冬月初三,是个宜出行的日子。 清晨天还没亮,周泽年便穿上了一身墨色的大麾,带上遮风的斗笠,单独一人低调地出了宫。 坐在高高的墙头上的秦寻雪提着一把白剑,慢悠悠地晃着小腿,撑着头轻轻一笑。 出了宫,周泽年并不急着去目的地,反而慢慢悠悠拐了个弯去了东市,还在东市买了一个热乎乎的烧饼,就当是垫了肚子。 同时,在路过包子铺的时候,周泽年见笼屉里的包子又大又圆,热气腾腾,看着便让人食欲大增,忍不住又买了两个大肉包,拿油纸包着,咬一口下去全是馅,又香又嫩。 周泽年眯眼,觉得自己行走在人间烟火中,不同于大周皇室的勾心斗角,也不同于大齐皇宫的清冷,东市里全是大齐的普通百姓,他们忙忙碌碌,为生计奔波,却让他觉得分外温暖。 周泽年还在东市上偶遇了郑奕和郑蕴两兄弟。郑蕴先发现的他,远远便朝他拱手作揖。郑奕随意扫了他一眼,最后还是在幼弟好奇的视线下勉勉强强对着他略一拱手。 周泽年看着好笑,倒也没想着避开这两人,自然上前攀谈了两句,得知郑家两兄弟今日并非相约出门,只是在东市遇见了便顺路走了一段。郑蕴是出来替自家娘子买东市的羊肉汤。 郑蕴对周泽年的感观倒是不错,毕竟在自家娘子的计划里并没有周泽年的踪迹,上次在自己府上见着周泽年时,这人温润优雅,举止得体,自然让郑蕴心生好感。 秦寻雪传谣言的计划如今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的,秦静芷同谢家家主有染一事隐隐盖过了周泽年要封王的消息,郑蕴如今却仗着没什么人知道他的模样,光明正大出了门,给自家娘子买心心念念的羊肉汤。 郑蕴笑着开口:“东市西北角有一家专门卖羊肉汤的铺子,是一对老夫妻开的,已经有好些年头了。早些年我家娘子还住在京都时,冬日里就爱这一口羊肉汤。他们家的羊肉汤香味浓郁,没有膻味,早膳时用着就些炊饼啊烧饼啊都是极好的,我家娘子惦记这口味道惦记了好些日子。周公子若是得空,倒是可以试试。” 这种小事本是可以让下人跑一趟,但秦静芷逗弄郑蕴,要他亲自去买羊肉汤来,不知想到了什么,郑蕴脸就慢慢红了起来。 周泽年若有所思。 郑奕冷眼旁观,未曾开口说话,一直板着脸,眼里全是对周泽年赤裸裸的审视。 周泽年在这种目光下却神色自若,甚至笑着同郑蕴交谈了好一会,从羊肉汤谈到秦静芷身上,再谈到诗词歌赋,郑蕴同周泽年越聊越投机,越聊越觉得两人之间有不少相似之处,眉眼间的笑意便愈发明显。 突然,郑奕开口打断了两人的交谈:“小蕴,不是说要给弟妹买羊肉汤吗?想必弟妹如今还在家中等着你的羊肉汤吧?” 郑蕴一拍脑袋:“哎呀,我差点给忘了,阿芷还在家中等着我的羊肉汤呢!” 郑蕴朝周泽年投去一个歉意的眼神,语气诚恳:“周公子,今日我有急事要先行一步,改日来我府上,我好好招待您!” 第150章 獒犬 见过了沈佳彦,一直候在周泽年身旁抱胸的郑奕躬身告退,摆明了是来监视周泽年的。 但郑奕既是太后一党,且同郑阁老之间有不小的隔阂,那么便是盟友,周泽年自然不会多加记恨为难他。 周泽年不会为难郑奕,并不意味着他对郑奕没有不满。饶是周泽年看起来再温和不过,对上郑奕这种一根筋的臭脾气也有几分恼意。 故而,在郑奕躬身告退时,周泽年并未多加挽留,只在人步子迈出门槛时冷不丁开口,语气倒是含着笑:“大人如今要走了?我还打算去见四皇兄,倒是可惜了。” 郑奕一个踉跄,差点栽倒下去。 他转过身来,目光如炬地盯着周泽年,似乎要从那张漂亮的脸上盯出花来。周泽年倒是无所畏惧,含着笑同郑奕对视,没怎么注意身旁眼里满是惊骇之色的沈佳彦。 好一会,郑奕率先移开了眼,语气沉沉的,但显然是做了让步:“此乃殿下家事,臣自然不能随殿下去。如今臣便先行告退了。” 也不等周泽年回话,郑奕的眼神落在沈佳彦身上一瞬,轻哼一声,很是不屑的模样。旋即,郑奕转身离开了驿站,好似并不在意周泽年是否会同沈佳彦再说些什么。 周泽年含着笑站在原地,没躬身,只是拱手行礼,抬高了声音,朗声道:“恭送郑大人。” 郑奕脚步一顿,旋即加快了脚步,看起来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周泽年闷闷地笑了一声。 他身后的沈佳彦神色却并不轻松。刚刚郑奕那一眼里满是赤裸裸的警告和轻视,好像……已经认出了他。 沈佳彦眼神晦涩,面上有些发白,心底里漫上几分恐惧,但他强撑着镇定,站在周泽年身后悄悄打量着周泽年。见周泽年若有所思,好似并未注意到他,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沈佳彦张了张嘴,好像想对周泽年说些什么,但最后,沈佳彦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默默沉寂了下去,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殿下真的要去见……端王殿下?端王殿下这些日子沉寂了不少,但还是不准亲信以外的人见他一面,出门都戴着斗笠,这些日子神出鬼没的,臣作为臣子,自然不敢妄言揣测。” 只是不敢揣测,而并非不知周泽珂的行踪。 周泽年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深深看了沈佳彦一眼,语气莫名:“沈卿在大齐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然足够。” 这可不是沈佳彦扎根的大周,而是万事万物都在秦太后掌控下的大齐皇都,沈佳彦作为户部侍郎,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然让他感到惊讶了。 该说,不愧是周明帝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吗。周泽年笑得温润,心底却满是算计。 沈佳彦不知周泽年的意思,但语气依旧恭敬温顺:“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殿下谬赞。” 周泽年摸了摸下巴:“沈卿不必自谦,亦不必紧张。我此番来不止是为了同沈卿商议些事,还是为着和四皇兄交流感情。” 能有什么感情。沈佳彦暗自腹诽,面上却丝毫不敢表露,甚至笑得更加温顺了:“殿下心中记挂兄长,自然是好事。……可需臣先去通报端王殿下一声?端王殿下与臣同在一府,但在另一间宅子里。若是贸然到访,恐怕有些失了规矩。” 周泽年长长地“啊”了一声,冲沈佳彦摆了摆手,语气随意:“不必这么麻烦,四皇兄早知我要来访,我直接过去便是。沈卿不必陪着,我独自一人前去便是。” 沈佳彦:“……诺。” 第151章 商议 冬月初四,在下了学堂后,周泽年终于见到了这些日子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齐雅韵。 齐雅韵自然不是主动来寻的他,反而是来勤政殿堵云夏的,若非云夏这些日子躲她躲得太过过分,齐雅韵也不会想着来勤政殿堵人。 云夏这些日子躲齐雅韵躲得勤,有齐雅韵的地方必然没有他,但如今齐雅韵拦在勤政殿门口,小皇帝跟秦寻雪学得唯恐天下不乱,笑嘻嘻看着齐雅韵拦着他,并未多加责怪。云夏退无可退,三位伴读低着头不敢说话,饶是最是调皮捣蛋的谢然亦然不敢对上齐雅韵。 王太傅今日有约,下了学堂便早早离去,如今殿中自然没有镇得住齐雅韵的人,云夏心一横,正要走出去,却听见清脆悦耳的温润声音,如同天神降临的周泽年上前一步,拦在云夏身前,语气温和:“郡主让泽年好找。” 齐雅韵外头罩着一件猩红的大麾,本是姿态懒散地倚着柱子,站得不算正,看见了小皇帝身后的教养嬷嬷不悦皱起的眉头后,默默站直了。 随后,齐雅韵才将目光投向了周泽年,语气有些慵懒,但总归是正经了些:“泽年殿下何出此言?” 周泽年拱手,腰间的玉环发出清脆的叮叮声,他的语气自然温和:“自然是有事同郡主商议,可否请郡主移步未宁殿,未宁殿中早已备下白茶,静候郡主到来。” 齐雅韵不悦地皱了皱眉,到底是想起了和周泽年之间的约定,纵然多有不耐,也决定先勉强放过云夏,先随周泽年走一遭。 云夏站在周泽年背后,深深看了他一眼,神色莫名。他自然并非惧怕齐雅韵,只是心中还有些没想明白的事,如今不欲同齐雅韵相见,才会一而再再而三躲着齐雅韵。秦太后乐得看他们两人纠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他的躲避,也默许了齐雅韵在宫中上蹿下跳找他。这些日子齐永橡悄悄来宫中找过齐雅韵好几次,亦然不得见齐雅韵。 云夏自然是苦恼的,齐雅韵今日找上来他自然有几分慌张,但如今周泽年挡在他身前,云夏却生出了几分莫名的不舍。 但终归是感激周泽年的。云夏想,下次娘娘若是要他护卫周泽年,他勉为其难拼尽全力吧。 周泽年自然不知云夏内心所想,他面上挂着温润的笑,内心却想着能不能借着齐雅韵见到秦寻雪。自打上次秦太后召见沈佳彦后,周泽年便不得秦太后召见,若非赏赐流水一般进了未宁殿,周泽年手上还握着一支黑骑卫,他都要惶惶不安,以为秦太后厌了他。 周泽年压下心底的暴虐和冷漠想法,深深呼吸一口气,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齐雅韵若有所思,轻轻笑了笑,最后也什么都没说。 小皇帝左看看右看看,没见到自己想要的情景,有些失望,但他敏锐察觉齐雅韵的态度有几分不对,但他不知缘由,有些抓心挠肺。 齐雅韵微笑:“走吧,殿下。” 周泽年也扬起一个微笑,语气温和,但莫名让人觉得他就是在挑衅齐雅韵:“郡主这边请。” 小皇帝:……好气哦,怎么没有人在意朕这个天子!! 站在小皇帝身后,比起小皇帝高上半个头的郑廷先前一直恭恭敬敬低着头,他向来守规矩,看起来比其他两位伴读要默默无闻不少。如今,他悄悄抬起头盯着周泽年同齐雅韵离去的背影,眼里满是算计和怨毒。 第152章 疤痕 “山鹊今日归宫述职,若是得了空,倒不如上她那打探些消息。” 冬日里的慈宁宫总是温暖如春。雀枝总是怕冻着秦寻雪,地龙总是烧得火热。秦寻雪近些日子着了些凉,总是轻微咳嗽着。她不欲见周泽年,倒也有这个原因在。 山鹊不常归京述职,她如今已是黑骑卫小队长,领了命在秦静芷身边伺候着,名为合作,实为监视,自然不能常常伴在秦太后左右。 召见山鹊自然不必在正殿之中,今日外头飘雪,亦然无需早朝,秦寻雪罕见犯了懒,故而选择在寝殿召见山鹊。 山鹊挑了些重要的事告知秦太后,殿中太过温暖,她摘下了漆黑的面具,露出一张带着半边狰狞伤疤的面孔。 纵然如今室内温暖,但秦寻雪还是披着一件雪白的大麾,半倚在铺上了软软的坐垫的贵妃榻上,手肘抵着贵妃榻旁的扶手——自然也被雀枝贴心地安排人包裹上了柔软的皮毛。秦寻雪半撑着头,三千青丝未曾绾起,从肩头一直滑落到贵妃榻上,纵然外头披着一件暖和的大麾,难得犯懒的秦太后内里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隐隐绰绰,看不真切,横生暧昧。那张漂亮美艳的脸上如今带着几分倦怠和慵懒,看起来同平常的世家小姐没什么两样,分外勾人。 山鹊低着头不敢看秦寻雪,纵然秦寻雪平日里威严过剩,旁人自然不敢窥见圣颜,但她们这种贴身伺候在身边的自然知晓,秦太后素日里总是不自觉流露出过分美艳但不自觉的神情,懵懂但又勾人。偏偏秦太后又喜怒无常,总带着神秘莫测的勾人意味,分外撩人。 山鹊想,当年未出阁时,若非比起一身皮囊,秦太后更享受博弈算计的过程,不知要有多少京都男子为之倾倒。 “回去吧,”秦太后的声音冷淡,听起来今日心情一般,听不出喜怒,“告知你的新主子,冬月初九记得入宫,莫要忘了此事。” 山鹊一滞,心里涌起莫大的恐慌,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结结实实给秦太后磕了一个响头,不敢起身,语气沉闷:“自打山鹊跟了娘娘起,山鹊便只是娘娘的人,不会有别的主子。” 秦寻雪盯着跪在地上的山鹊,眼里没什么情绪,仿佛游离在世界之外,看得清一切,但不愿沾染半分。 “哦,是旧主。”秦寻雪的声音依旧很平静,听不出喜怒,反而让山鹊更低下了头,不敢看秦寻雪半分。 “娘娘……自打属下被烧伤了一张脸,被娘娘救下后,便不再是过去的山鹊了,是黑骑卫里一开始只有编号的小侍卫,也是如今堂堂正正把名字赚回来的山鹊,”山鹊的头依旧抵着地,声音如同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语气却很是坚定,“山鹊的名字是娘娘给的,如今的山鹊,是只认娘娘为主的山鹊。” 秦寻雪闭眼,向后微微一扬,靠在贵妃榻上,语气倒是温和了些,显然,山鹊的话在她意料之中:“起来吧。” 山鹊叹息,总觉得自家娘娘的疑心病又重了不少。 秦寻雪不知山鹊想了些什么,合上眼靠在贵妃榻上,语气懒散了不少:“旁的也没有什么了,早些回去,帮哀家盯着郑夫人便是。” “……若是有人拦着你,若是你愿意,可以把我们之间的事,说给他听听。”秦寻雪语气有些犹豫,难得有几分迷茫,“若是不愿提起,转身离开便是。我亦然不知此事是对是错,但如今我告诉自己,这是对的。” 山鹊垂眸,从地上利落起身,虽不明所以,但恭敬告退。 “娘娘所愿,便是山鹊所为。” 另一头的周泽年不知齐雅韵离去前意味深长的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如实出了未宁殿,正巧碰上了从慈宁宫出来的山鹊。 如今下着鹅毛大雪,如同柳絮一般轻飘飘的雪落在地上,积成厚厚一层。 山鹊今日一副标准的黑骑卫装扮,外头裹着一件黑色的斗篷,因着京都下了雪,便带上了斗笠,面上戴着一个漆黑的面具,一眼望过去满是肃杀之气。 周泽年撑着一把素色的油纸伞,遮挡着风雪,听见有人行走的声音,抬起伞望过去,见着一身冰冷的山鹊踏雪而来,身后的慈宁宫开着门。 周泽年若有所感,望向慈宁宫里头,裹着雪白的大麾的秦太后站在宫门处,对上他的眼神,浅浅露出一个温和但冰凉的笑。 毫无征兆,周泽年被这个寻常的笑击中,有些晕晕乎乎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遥遥冲着秦太后躬身行礼,抬起头却见着慈宁宫大门紧闭,山鹊站在他面前,戴着面具的脸上看不清神情,语气很是沉闷:“山鹊见过泽年殿下。山鹊自知殿下有话要对山鹊说,此番天寒地冻,可否进殿下的未宁殿商议?” 周泽年收回依依不舍的目光,神色没怎么变化,依旧温和有礼,不曾因她黑骑卫的身份害怕,也不曾因此轻视于她,反而礼数周全,吩咐候在身后的福德为她引路。 山鹊善探听消息,纵然秦太后说黑骑卫不善探听消息,那也只是同秦静芷比,纵然山鹊如今并非秦静芷手下的侍女,但比起旁人来说还是有几分优势在的。 山鹊上次在郑府见过周泽年,一身青衣的男子风姿卓越,眉眼艳丽却不失英气,偏偏温和有礼,使人无意间忽视了那张过分漂亮的脸。这样的人自然值得山鹊多加警惕。 作为太后手中最锋利的剑刃,黑骑卫自然不受待见,偏偏山鹊此刻看出周泽年此番并非虚情假意,心中更是警惕了几分。 未宁殿离慈宁宫不远,走几步便是未宁殿。因着太医说周泽年自幼落下的毛病还没好全,自然需要贴心照看着,故而太后塞进未宁殿伺候的都是些心细的宫女太监,忠心于太后。按理来说这对周泽年这种来自大周的质子而言等同于变相的监视,但周泽年自己却不这么认为。 前头秦太后已经赐给他一支黑骑卫,如今再派人监视他其实是得不偿失的,纵然没有此等原因在,周泽年也敢笃定秦太后不屑于做这种事。 说得不好听,便是秦太后未曾将他放在眼中,但周泽年显然不认为秦太后是这么想的,他只觉得,这些被秦太后差遣来伺候在他跟前的人,自然是真的心细,也真的尽心尽力在照顾他。 如今,山鹊进入未宁殿的主殿便觉得浑身滚烫,偏偏周泽年体寒,这般热气对他而言也不觉得热,山鹊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默默靠近了门口,不再往里走。 第153章 拜见阁老 冬月初五,搞清楚了为何大周不举行秋猎的周泽年第一次见着了郑阁老和陈阁老,这两位在整个大周政权中都举足轻重的肱骨大臣。 昨日在慈宁宫门口远远见过了秦寻雪一面,再想到齐雅韵神神秘秘的模样,周泽年心中笃定,秦寻雪仿佛在谋划些什么。 偏偏周泽年不能问。阖宫上下对他守口如瓶,只有云夏碍于周泽年昨日帮了他一把,悄悄透露了一句:“殿下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便是。” 这便是默认了秦太后做了些什么。 坐在书案前,周泽年托着腮,百无聊赖,罕见有几分消极和懈怠,但今日的课程已经讲述完了,王太傅纵然牙疼地发现周泽年身上带上了几分秦太后的模样,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欲言又止地转身,离开了勤政殿。 三位伴读陆续离去,年纪最大的谢然偏偏最有一颗游侠心,被小皇帝忽悠得天上地下最是厌恶周泽年,路过倚着书案的周泽年时还冷哼一声,摆明了看不上他。 周泽年并不介意稚子的逾矩,毕竟万事万物起源都是小皇帝,纵然和小皇帝之间有再多的矛盾,碍于秦太后的面子,两人颇有默契地选择了更加温和的方式解决两人之间的问题,纵然效果一般,但也效果显着。至少如今,小皇帝也只会冷冷盯着周泽年不说话,鲜少做些什么恼人的小举动了。 待到殿中只余下小皇帝和周泽年两人,就连云夏都悄悄退了出去,周泽年这才佯装惊讶抬头看着小皇帝,嘴里满是不走心的假话:“陛下这是要做什么,单独留下泽年,可是有什么要事要同泽年商议?” 小皇帝:……好虚伪的人!!! 被戳破心思的小皇帝自然不会想让周泽年好过,故而小皇帝嘿嘿一笑,语气甜腻腻的,话却很是扎心:“听闻泽年哥哥好似好些日子没得母后召见了?真是可怜,母后昨日还召齐不齐去宫中考问功课,不像泽年哥哥,不得见母后。听说泽年哥哥求见母后好几次了,都不得见母后,可真是可怜呢。” 周泽年微笑,看起来丝毫没被小皇帝的话打击到,但语气明显带着几分不快:“陛下圣明,娘娘召见谁便是谁的福气,是泽年没有福气。不过既然泽年都顺着陛下的心意留了下来,陛下又何苦讽刺挖苦泽年?不如坦率些,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小皇帝挑眉,若是成年了做这个动作自然有几分压迫感,偏偏小皇帝一张带着几分婴儿肥的小脸圆乎乎的,做这种动作带上了几分憨厚可爱的意味,让周泽年看了只想发笑。 “既然泽年哥哥都这么说了,”丝毫没察觉到周泽年态度游离的小皇帝也不想绕圈子了,语气也正经了些,“此番留下泽年哥哥,不过是想让泽年哥哥陪齐不齐去见两位阁老。” 周泽年抬起头看着小皇帝,一只手还托着腮。不同于其他人,他做起这个动作是带着几分潇洒肆意,没什么慵懒的意味,反而像是伸个懒腰的狮子,带着几分压迫性。 小皇帝目光沉沉,不知为何,总觉得周泽年如今神秘莫测了起来。 但小皇帝自然不能露了怯,便直勾勾盯了回去,等周泽年一个答复。 “为何是我?”周泽年懒得同小皇帝再绕圈子,语气有些不耐。 “自然是为着为泽年哥哥封王一事来的,”小皇帝的语气却没有变,依旧是甜腻腻的,熟悉之人一听便知此刻小皇帝一肚子坏心眼,“泽年哥哥真的不去见见他们吗?” 第154章 司寇 冬月初六,宜嫁娶。有人求到太后面前,要了个恩典。 好些日子前,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里。端坐高堂,秦太后轻嗤一声,盯着下首巍然不动的白发老者,心平气和开口:“找哀家去你家小儿子的婚宴做什么,哀家的名声摆在那,若是哀家去了,哪里还有什么宾客。萧国公还是三思的好。” 被称作萧国公的须发皆白的老人微微一笑,端坐在不算宽大的皇宫椅上,语气一派从容:“只要娘娘无惧,老臣又有何惧?不瞒娘娘,小子的新妇很是推崇娘娘,若是娘娘亲临寒舍,自然能为这对新人增光添彩。” 京都有四大家族,无论从学识底蕴,还是朝官人数,都算得上是世家之首,其他世家豪强无不心悦诚服。但这四家自然也有强弱之分。在秦太后搅乱京都一池浑水前,秦谢两家是当之无愧的魁首,两家互不相让,争权夺势,权势最大的时候,连皇室都要避其锋芒。白家礼贤下士,不如孟尝君门客三千,但白家主家内门客众多,且家中底蕴丰富,代代有善于经商之人,不可谓不强盛,真真算得上富可敌国。偏偏白家世代家风严谨,低调谨慎,连最是喜怒无常的玄清帝都没办法从白家拔下些什么来,自然可以窥见其实力。这也是白木熙敢于私下鼓动大齐世家谋反的倚仗。而这最后一家,便是面前这位萧国公背后的萧家。萧家是京都的旧世家,素来不争不抢,以老好人的模样示人。萧家的底蕴是丰富的,但年轻一辈总是参差不齐,好在萧家善于联姻,站队很是厉害,靠着联姻和非凡的政治灵敏度牢牢占据了四大家族的席位,经久不衰。 如今来请秦太后亲临小儿婚宴的便是京城萧家主家的掌权人,世袭爵位的萧国公,也是世家中最早投靠她的那个 ,丝毫未曾辜负审时度势的“美名”。 萧国公素来低调,他虽是最早投靠秦太后的世家掌权人,但却是和秦太后最有距离和分寸感的世家掌权人。在秦太后斩杀玄德帝的那日,当时还只是侯爷的萧国公当场叛变,助秦太后一臂之力,才换了一个国公的位置。旁的世家,诸如谢家和白家,有家中小辈在朝为官,显得和秦太后亲近几分,但萧家是四家中唯一有世袭爵位的,自然不能那般高调。除了在秦太后八月初替小皇帝选伴读时,萧国公给秦太后上了一张奏折,推荐了自家嫡长孙外,他已经很久没有上过朝了。 此番,为了自家小儿的婚宴,萧国公突然找上来,本就不算正常。但秦寻雪便是擅长阴谋诡计的,如今对上萧国公,纵然不解,但也算不得紧张。 “司寇去不就成了?何必一定要哀家亲至?哀家又不是不知,那位小姐最是崇拜萧司寇。” 大齐如今的司寇萧缙出生京都四大家族的萧家,是萧国公与早逝的原配的嫡出长子,是如今那位成亲的萧国公的小儿子嫡亲的兄长,亦是小皇帝三位伴读之一的萧洛白的生父。这位萧司寇也算得上离经叛道,没有一点萧家人的长袖善舞,铁面无私。这位萧司寇算是秦太后一手提拔上去的,在还不是司寇前就极为擅长审讯,以手段狠辣闻名,传闻不管多硬的骨头,落到他手上都讨不了一点好。这样铁面无情的人却遇上了自己的此生挚爱——白家养在白家老夫人名下的那位白家庶女,称得上一句所谓的“铁汉柔情”。虽说萧家善联姻,但作为嫡出长子的萧司寇的婚事自然马虎不得,白家庶女的身份不算差,但萧国公不欲沾染上白家,又不想因着此事同自家儿子离了心,自然多有推辞。 偏偏萧缙跪到萧国公面前,求着要娶白家庶女,颇有一副非卿不娶的架势,逼得萧国公很是为难。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的,秦寻雪通过黑骑卫知晓了此事,见着有趣,推波助澜了一把,成就了一段美好的姻缘。本不欲张扬,大家不知怎的最后还是被发现了,从那以后,萧司寇对她心存感激。 故而秦太后掌权后,他甚至比世家都要快向她表示臣服,表示任由差遣。当然,这人也确实好用,秦寻雪用着顺手,便把人提到了司寇的位置上,掌京都刑狱,下手比黑骑卫还狠毒,连秦太后这种人见了都要道一句“罪过”,可见其手段。 第155章 一见钟情 新娘子是东部世家程家家主的庶长女程意书,在东部素有才女之名,虽是庶出,但东部向来开放,程家现如今的家主一视同仁,程家的主母也是个慈悲心肠的,无论嫡庶都视如己出,把家中子女教养得很好,其中程意书更是其中翘楚,雅秀脱俗,满腹诗书。 但秦太后只惊叹于萧国公的手能伸得这么长,连东部的世家都能搭上,还成就了一段美满的姻缘。一时间,秦太后看萧国公的眼神就不对了起来。 萧国公:“……娘娘莫要再逗弄老臣了。” 秦太后要来,自然要对在场的人知根知底,自然知晓这段姻缘是萧家幼子自己求来的。本朝文人还是有游学的习惯的,及冠后便会去往外地游学,萧家幼子萧暇选的便是东部。因着萧暇出生萧家,自然免不了要去拜见当地的世家,纵然他一身文人傲骨,但既然出生世家,必然要担起一些责任。 这两人便是在程家举办的宴席上一见钟情的。 “阿年可相信一见钟情?” 回忆到这,秦太后猝不及防问了一句身旁人的意见,萧国公却不敢抬头望去,这人便是秦太后留在宫中的大周质子,亦然是引起轩然大波的封王事件的“太后脔宠”。 秦寻雪从不纠正两人之间从没有任何关系的事实,她默认了这一谣言。 自己并不知为何得见太后的周泽年今日穿了一身月牙白的长袍,外头罕见罩了一件白狐毛镶边的白色披风,因着还未行及冠礼,便只是拿着一支素色的木簪将长发挽起,一派君子端正,举世无双的模样。 明明是秦太后和萧国公的对话,但周泽年一直伺候在秦太后身旁,秦寻雪无需他避让,便一直听着两人的对话。 秦太后先前解释今日婚宴的主角是如今相遇的,自然是讲给他听的。即使并不知秦太后会毫无征兆地提问,但周泽年脑子里还是思索着,故而当秦太后冷不丁提问时,周泽年也并未惊慌,反而有些从容不迫的意味,让萧国公高看了一眼,觉得这人大抵没有传言中那般魅惑主上。 ——对审时度势的萧国公来说,如今掌权的是秦太后,那么萧家的主上便是秦太后。 周泽年的声音很轻,但语气笃定:“我相信这世间自然是有一见钟情之事的,感情一事本就神秘莫测,有人日久生情,有人一见钟情,有人为小事所感动,亦然也是生了情意。故而一见钟情大抵是存在的。” 今日的秦寻雪是以秦太后的身份来的,今日穿了一身湘红色的宫袍,衣角上坠着细碎的小珍珠,行走间摩挲有声,若非是宫中之人,自然也不敢这般装饰衣衫。精致的红袍上绣着大朵大朵的木槿花,细致的金线勾勒形状,精致雍容。原先都是绣着国色天香的牡丹花,但秦太后喜木槿,宫中绣娘自然也跟着换了花样。秦太后这些日子偶感风寒,自然身材消瘦了些,如今这身显眼的宫袍反而衬得人腰身纤细,扶风弱柳了不少。 今日在眉间点了一朵花钿的秦太后显得肃穆不少,偏偏没个正型,带着银制护甲的左手单手搭在周泽年掌心,护甲冰冷但秦寻雪的指腹温暖。秦寻雪笑得狡黠,歪着身子凑到周泽年面前,萧国公自觉看天看地,宣称有事,先行退了下去。 周泽年不动声色离远了些,语气有些无奈,恪守君子礼仪,任谁也看不出他掩藏至深的渴望和痴迷。 “娘娘这般逗弄阿年做什么。”周泽年语气无奈,带着几分刻意为之的宠溺和温柔,一点点试探秦太后的底线,“如今可不是在宫中。” 秦寻雪笑笑,眼睛亮晶晶的:“阿年真的信所谓的一见钟情呀。纵然阿年说得是真的,但也不是今日这两位新人的情形。” “所谓的一见钟情,不过是联姻的幌子罢了。” 第156章 清宁 虽不知萧国公居心何在,但这场婚事办的倒是声势浩大,京都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派了人来国公府,萧国公甚至请动了清宁郡主。 萧家幼子如今及冠不久,虽已经过了乡试,有了举人的身份,但到底还未曾在朝中任职,便还是住在国公府里。 程氏在京城并无半点根基,程家主母一开始怕程意书远嫁受了委屈,好生刁难了萧暇一番,偏偏程家家主心意已决,萧暇也应允考取功名后会搬离国公府,自己开府后府中权力全都交给程意书,萧国公那头还许诺了带着程氏家族里脑子活络的子弟扎根京都,拜京中大儒为师,许了不少好处,让程意书在京中不至于毫无亲属。 秦寻雪第一次听说时,除了感叹萧国公惯来会做人外,还眯着眼,略有诧异:“萧国公原来是这么为子女考虑的人吗?” 如今,身为大齐掌权人的秦太后其实不必这么早亲临,但秦寻雪对婚宴一事毫无概念,当初同齐峥的婚宴其实有些儿戏,到底是做给世族的一场戏,秦寻雪也没怎么在意。此后齐峥迎娶谢琳芸的那场婚宴她更不可能去了,即使她觉着齐峥荒唐可笑,被情爱糊了脑子,但齐峥此番举动还是打了她的脸面,秦寻雪自然不会去自讨没趣。 秦寻雪是真的很好奇,一场正常的婚礼是什么模样的。故而今日早晨,秦寻雪起了个大早,早早拉着不知情的周泽年来了国公府,一身大气的宫袍显示了自己的身份,惹得众人战战兢兢,萧国公匆匆赶来,好声好气请着人到了厢房中先歇着,也就错过了后头来的清宁郡主。 在知晓秦太后早早到了后,一头银丝一丝不苟盘起的清宁郡主微微皱眉,但对上萧国公的眼神时,清宁郡主还是露出一个微笑,滴水不漏:“有劳国公亲自跑这一趟,倒是我怠慢了,竟是不曾听到娘娘来的消息。可否容国公禀告娘娘一声,说我欲求见娘娘。” 这便是自然把萧国公摆在了臣子的位置上。萧国公看起来不曾对此表现出任何不满,甚至谦卑向着清宁郡主行了礼,笑着开口:“郡主这话可真是折煞老臣了,不过是替郡主传个话,可算不得什么大事。” 清宁郡主又同萧国公你来我往说了些客套话,最后萧国公先行一步,去了东边的厢房找秦太后。转身时,萧国公挂着笑的脸突然就沉了下来,他冲着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人盯着旁的人,莫要闹出什么大事来。 萧国公此人的行事风格,说好听便是审时度势,说不好听便是见风使舵,但他当真疼爱自己早逝的发妻生下的最小的儿子,在此等重要的日子,自然容不得半点差错。 即使有心人想借着这场婚礼做些手脚,萧国公也是不会答应的。 “希望那些个世家懂点事。”萧国公这么想着。萧国公诱使秦太后早早来到国公府,自然也存了些借着秦太后的势镇场子的想法——秦太后本身的名声就足够让不少蠢蠢欲动的小世家铩羽而归了。 不仅能举办一场毫无波澜的婚宴,还能顺带洗清一些秦太后的名声,甚至给秦太后创造一个单独接触大周质子的机会,简直一石三鸟,萧国公觉得自己是最忠心不二、最能替秦太后排忧解难的臣子。 第157章 恃宠而骄 “我以为你不会陪着我胡闹的。” 秦寻雪的语调上扬,高坐墙头上,丝毫不在意一身过分华美的宫袍,头上的金钗随着她的动作叮叮作响,很是好听。她晃着腿,丝毫不像高高在上的秦太后,反而带着几分小女儿的娇憨,和有恃无恐。 ……如果她坐的不是国公府的墙头的话。 清宁郡主抬起头,昨日一场大雪,墙头的雪被早早清除了,今日日头一晒倒是丝毫不显,树梢上的雪却没扫去,压得国公府内的树低下了树梢,刚刚出了一点墙的树枝就在秦寻雪身侧,远远看去如同褪了色的水墨画。 清宁郡主笑了笑,语气纵容:“娘娘在上头呆了多久?” “啊……是我先问的问题吧?先回答我的问题吧,清宁郡主。”秦寻雪神情自若,眉飞色舞,带着几分朝气蓬勃的笑,不似关在宫中那般总是兴致阑珊,美得惊心动魄。 清宁郡主抬头看着秦寻雪,神色平静,语气带着几分诱使和纵容:“娘娘坐在墙头上做什么,如今臣同泽年殿下已然结束了交谈,娘娘不如先从墙头上下来。臣这般仰望娘娘,总觉得脖颈酸痛。”清宁郡主驻守边疆,自然是有武职在身的,称一句“臣”不为过。 秦寻雪盯着清宁郡主好一会,一言不发,随后转头望着刚刚从厢房里头出来的周泽年,没回答清宁郡主的话,反而对着周泽年开了口:“可要去见见萧国公的小儿子?那是个不错的男子,值得结交。……可以离萧缙远一点。” 在萧国公面前说起对这两人的评价,秦寻雪也没有半点遮掩。 萧国公:……虽然我也觉得自家长子有点问题,但也不至于得到一个离远一点的评价吧。 周泽年抬头望着秦寻雪,知晓这是有意支开他。前头和清宁郡主稍微聊了聊,周泽年心里还装着事,本想着自己好好捋一捋,但秦寻雪难得说谁值得结交,周泽年不免有些好奇,故而还是决定去见见今日的新郎官。 在离开前,周泽年抬着头,望着坐在墙头的秦寻雪,略一拱手:“上头还是凉了些,娘娘身子还未好全,不如早些下来的好。” 话倒是不怎么含蓄,甚至带着几分理直气壮的娇纵,偏偏秦寻雪纵容他纵容得厉害,听到这些话也没生气,甚至歪头想了想,然后一跃而下,站在清宁郡主面前,语气平静:“下来了。” 清宁郡主微笑,不惯着她:“胆子大了。” 秦寻雪一僵,旋即端着太后的架子进了厢房。萧国公对清宁郡主同秦太后的关系倒是有几分了解,很明显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这是针对秦太后的风雨。故而,萧国公很有眼见力地带着周泽年前往前厅去同萧家人认识。毕竟,周泽年能劝动秦太后,便不止是养在身边的脔宠了。 随着周泽年同萧国公远去,萧国公府上的下人也自觉离开了这一片。表面上,这间厢房附近只有清宁郡主同秦寻雪两人,但清宁郡主知晓,暗处不知有多少黑骑卫虎视眈眈。 “比起五年前,娘娘到是长进了不少。”清宁郡主先声夺人,语气平静,但不管秦寻雪有没有发话,她先坐在了秦寻雪的对面。 秦寻雪也不在意清宁郡主有些逾矩的举动,歪了歪头,倒是先说了个不相关的话:“追风这些日子身子好些了?不知能不能再为郡主效力。” 第158章 污泥 结束了不见刀光剑影的交锋,周泽年便不再看白木熙一眼,于周泽年而言,这种连秦寻雪的面都见不着的世家子,完全构不成威胁。 比起白木熙,他倒是更担心秦寻雪周围那几个不怀好意的亲近之人。纵然他同清宁郡主才见过两面,但前头短短的交谈中,周泽年敏锐觉察到清宁郡主对他有几分不满,即使嘴上说着秦太后的决定旁人不容僭越,但实则居高临下眼中满是审视,甚至越到后头越发不加掩饰,很是倨傲。 清宁郡主对秦太后而言,是德高望重的长辈,于他周泽年而言,便是不得亲近的郡主。 周泽年苦笑一声,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并非未曾察觉到秦太后身边的亲朋好友待他的态度都有几分恶劣,就连同他合作的齐雅韵平日里玩世不恭,没个正形,但她看向他的眼里,藏着很深的不屑,惯来会隐藏情绪的周泽年没让任何人察觉到自己已经知晓了这些隐藏很深的恶意,他独自一个人消化这些恶意,内心倒是没什么波澜。 没关系,无论走到哪里都被厌恶,已经很是习惯了。周泽年的眼里满是漠然,显然已经很是习惯了。 “阿年在想些什么?”突然,有人在他身旁冷不丁开口,语气悠然,看起来很是高兴的模样。 周泽年眼底的自厌还没有来得及收回,便猝不及防撞入秦寻雪的眼里。 周泽年难得慌张了起来。 他知晓秦寻雪面前的周泽年是风光月霁的君子,是纵然身处绝境,依旧温文尔雅的质子,不应当是他这副过分自厌的模样。但同时,在恐惧和惊慌之外,周泽年的内心也生出了几分扭曲的快意,毕竟他并非真正的君子,而是低劣的小人。 她会怎么想呢?周泽年低劣地想,会不会因此厌恶我?将我赶出去?收回一切优待? 周泽年紧紧盯着秦寻雪的眼神,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 但秦寻雪的态度却很是稀疏平常,歪着头看着他,头上的金钗微微斜着,浅浅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明艳动人的脸上全是信任。 “阿年在想些什么?”秦寻雪又轻声问了一遍,语气平静温和,似乎未曾见着他如今眼底未曾掩饰的阴霾。 “……娘娘,”周泽年的声音低低的,他轻轻发出一声叹惋,似叹似怨,明明秦寻雪的反应不在预料之中,但周泽年却并不意外,只是转而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娘娘为何要带着我来这场,对您而言并不重要的婚宴呢?” 萧国公身份高贵,但秦寻雪随心所欲惯了,若是她真的不愿,萧国公就算搬出了往日的旧情,秦寻雪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周泽年定定地望着秦寻雪,难得固执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秦寻雪却并未被冒犯到,她对周泽年总是多有纵容,即使是自幼养在她身边的小皇帝,纵容起来也要权衡利弊。 秦寻雪的语气依旧温和:“对阿年而言,这个答案很重要吗?” “很重要,”周泽年语气固执,漆黑的眼紧紧盯着秦寻雪,似乎要把人吃下去。 秦寻雪并不闪躲,嘴角依旧挂着浅浅的笑意:“原本也不打算瞒着阿年。婚宴马上开始了,先去参加婚宴吧。到时,一切答案都会浮出水面。” 第159章 礼仪 有些东西悄无声息发生了改变。 婚宴的时间很长,秦寻雪并不会久久待在国公府,只是简单坐在上首,姿态端庄地接受了代萧家尊长的位置,见着两位新人朝她一拜,说了些吉祥的话,便潇洒离去。 周泽年并未与之随行,而是转而去了驿站,见了沈佳彦一面。 并不知两人聊了什么,不过午后几个时辰,沈佳彦便衣冠整洁,求见秦太后,言辞恳切,请秦太后年前让大周使臣一行人归国。 秦寻雪还未换下华丽的宫装,便见了沈佳彦。秦太后并未多言,只是撑着头盯着沈佳彦,兴致算不得太高。 秦寻雪今日端着太后的架子见了不少朝臣,萧国公的幼子婚宴,总是有很多人想着巴结萧国公,即使知晓秦太后会出现在婚宴上,并不知晓秦太后今日心情如何,但富贵险中求,利益勾结,自然有不少人出席。 既是萧国公幼子的婚宴,即使秦太后向来有喜怒无常的名声在外,但伸手不打笑脸人,萧国公在最艰难的时候拥护了秦寻雪,两人之间除了利益,还是有几分情谊在的,只是这份情谊的分量值得考究。为着所谓情谊,秦寻雪今日并未为难朝臣,很是温和。 过分温和的结果便是今日挂着笑太久,虚伪的假面让人厌烦,周泽年在身边若有所思的时候,秦寻雪便对这一场婚宴产生了几分厌倦的情绪。故而秦寻雪并未久留,早早离去,未用午膳便去了寝宫,吩咐雀枝无论是哪个朝臣来,都劝回去。 偏偏今日来的是沈佳彦,大周的使臣。若非沈佳彦是大周使臣,秦寻雪当然不会见他。秦寻雪对周泽年有无限的耐心,不代表秦寻雪对沈佳彦有耐心。 沈佳彦跪在地上不敢多言,垂着的眼里却没什么害怕的情绪。既然已经选择了追随泽年殿下,沈佳彦便会听从周泽年的命令,坚定不移地执行。 ——沈佳彦在大周时,在朝臣间便是周明帝最忠实的“走狗”,无论周明帝的政令是否合适,无论沈佳彦是否明了,他都会先执行,待到开始执行后,才会去探究政令背后的意义。 但这并不代表沈佳彦不惜命。若非泽年殿下有言,笃定秦太后在真正撕破脸皮前不会伤害他,今日沈佳彦自然是不会入宫的。 秦寻雪其实并不喜欢下头的人总是跪着。她不崇尚什么虚伪的人人平等,只是单纯觉得朝臣没必要日日跪着,很是奇怪。 大齐的朝臣很少跪她,秦寻雪改革了大齐的礼仪,若非过分严重的场合,大周的官吏极少跪他。 偏偏周明帝极为注重礼仪,甚至有些矫枉过正。前些年大周的外戚势力过大,亲近周明帝一派的武将又在秦景盛手上吃了败仗,周明帝一度要给姜皇后让权。这些年也不知周明帝到底做了什么,竟然打压了姜家,生生把大周皇室的威严提了上来,连姜皇后都让步了不少,甚至主动提起是否要为沁妃再拟定一个封号。许是因着前些年过分憋屈,许多百姓只知姜家不知大周皇族,周明帝对礼仪一事过分苛责,大周朝臣只能跪见天子,连周明帝的那些个子女都毫不例外。 第160章 小雪 “要回去吗,郡主。” 是夜,大齐的京城飘起了小雪,洋洋洒洒,很快就把整个京都都笼罩在一片白雪之下,寂静无声,纯白无瑕,仿佛可以掩盖一切罪恶。 慈宁宫,寝殿。 秦寻雪屏退了伺候在身旁的侍从,独自一人待在寝殿中。 屋内的地龙烧得很旺,秦寻雪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雪白里衣,外头披着一件厚重的锦缎披风,并未挽着发髻,放下了如瀑的长发,半倚着贵妃榻,透过半开的花窗看着外头灯笼下明显的雪花,微微有些出神。 秦寻雪不喜欢下雪天。记忆里,薛姨娘死去那日正好是一个大雪天,不明所以的下人不敢靠近一个病入膏肓并且不受宠的姨娘,在偌大的丞相府里,只有秦寻雪一个人见证了她的死亡,独她一人接受了薛姨娘的诅咒和祝福,静静地看着苟延残喘的迟暮美人闭上了眼,终究还是主动走入了局。 雪天总是会让她想起薛姨娘身上的药味,苦涩难闻,带着刺骨的寒意,渗透到骨子里,冷得打颤。 偏偏京都的雪向来准时,冬日里有好几场大雪和数不清的小雪。按理来说,秦寻雪应当早就习惯了一场接着一场的雪,但午夜梦回,坐起身来望着外头时,秦寻雪还是会被飘落的雪花恶心到说不出话来。太过纯白无瑕的雪花很漂亮,只是困在回忆里的人很容易被有关的事物刺激到。 外头有人走动,并未掩饰声响。提着提灯的雀枝轻轻叩着门,语气小心:“娘娘,谢小姐同云大人到了。” “带人进来便是。”从不甚美好的回忆中抽离出来,秦寻雪收拾好情绪,看不出任何脆弱分模样,淡淡回应了雀枝。 寝殿外,云夏脸上遮着漆黑沉重的面具,看不出神色。站在他身边的谢琳芸外头罩着一件白底绿萼梅披风,头上戴着一个黑色的斗笠,朦胧的黑纱遮住了整张脸,谢琳芸看不清云夏的脸,云夏亦然看不清她的脸。 谢琳芸认识云夏,但并不知云夏便是黑骑卫的首领。黑骑卫传承多年,自然有的是法子变幻身形,如今的云大人同云夏身形上有些差别,熟悉的人看过去会觉得似曾相识,但仔细琢磨便会发现不少不同之处,足够以假乱真。 听到内里的娘娘应了话,雀枝稍微松了一口气,转过身望着两人,低声同谢琳芸介绍了旁边的“云大人”。经过雀枝简单的介绍,谢琳芸这才知晓身旁这人竟是黑骑卫的首领,秦寻雪最大的倚仗之一,亦然是秦寻雪的心腹。 仗着面上戴着的斗笠,谢琳芸光明正大地抬起头打量着面前的云大人,虽看不清脸,但身姿修长且有力量感,不算太显眼,也一直尽职尽责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倒是符合前些年谢琳芸少女怀春时想过的某些形象。 谢琳芸声音轻柔:“原来是黑骑卫的首领云大人,奴家是谢家女,单名一个芸字,倒是同云大人有缘。” 雀枝面无表情:有时候真觉得谢小姐会给玄德帝一些他并不想要的惊喜。 谢琳芸并非传统意义上的贵女,谢家作为有头有脸的大世家,在无限风光下自然有说不出的腌臜事,谢逸能在弱冠之年便坐上家主之位,除了秦寻雪暗中推波助澜,能力自然也力压众人。正因着谢家内里的腌臜事太多,谢逸对嫡亲的妹妹太过小心,心疼至极,千娇万宠着养大了自己的妹妹,养出了一个不怎么循规蹈矩的贵女。谢琳芸不守规矩,胆敢在未曾出阁时便同不受宠的齐峥珠胎暗结,可见一斑。 如今玄德帝已然长辞于世,谢琳芸深爱齐峥,但这并不意味着谢琳芸会收敛几分。 云夏回想起过去的谢琳芸,面具下的脸也忍不住扭曲了一下。 既然寝殿内的秦寻雪已经发了话,雀枝不会让谢琳芸在殿外耽搁太久,故而还没等云夏回话,便开口打断了两人之间的交流,倒也没有揭穿谢琳芸的身份,只是隐晦提醒了谢琳芸,云大人是娘娘的心腹,自然知晓她的身份,不必再装模作样。 谢琳芸轻笑了一声,也没说自己听没听进去,只是道了一句“有劳雀枝姑姑”,便走进了寝殿中。 云夏紧随其后,但在路过雀枝身边的时候停了一瞬,便听见雀枝低低的声音:“云大人,今日下雪了。云大人小心着些。” 雀枝并未暴露云夏的身份,也因着公事几年的情分提醒了一句,已然仁至义尽。旋即,雀枝福身,提着灯笼转身往外走了几步,沉默地隐藏在阴暗处。 云夏颔首,进了寝殿中。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寝殿中,秦寻雪抬起头望着两人,即使一身疲惫,但一双眼依旧寒冷刺骨。 “都来了?看看这些东西。” 秦寻雪随手将手上拿着的纸张抛在贵妃榻旁的矮桌上,语气平静。 谢琳芸敏锐察觉到秦太后今日心情不是一般的差,纵然她叛逆不羁,也不会拿自己的命去挑衅秦寻雪的底线,当即老老实实拿起散落在桌案上的纸张,静静地看着,力求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云夏倒是自然了不少。纵然秦太后今日看起来心情不佳,语气过分平静了些,但云夏近些日子兢兢业业,未曾做过什么亏心事,况且身前有谢琳芸吸引秦太后的怒意,云夏自然不会畏惧。 秦寻雪本不欲见人,奈何今日齐雅韵带来了一个算不得好的消息——齐雅雯通过白木熙搭上了玄清帝的嫡长姐,庆玉长公主。 这位长公主殿下在玄清帝在位时同玄清帝的关系算不得好,她本是夺嫡的热门人选,手上还有自己父皇留给她的一支军队,有五百余人。但最后偏偏是玄清帝脱颖而出,登上了至高无上的龙椅。不知庆玉长公主是否甘心,但她自玄清帝登基后便不问政事,一心向佛。 但玄清帝并未收回庆玉长公主手上的那支军队。有人猜是玄清帝为彰显自己的大度,有人说是庆玉长公主拿别的东西同玄清帝做了交换。但按秦寻雪的话来说,那个疯子做什么都正常。 故而在夺嫡之战时,不少皇子都想着拉拢这位吃斋礼佛的姑母。但为了不引起多疑的玄清帝的怀疑,庆玉长公主从不站队,看起来不问世事。 但她的驸马出身白家,在夺嫡时悄悄站了队,因着齐峥上位,宣告他站错了队。齐峥上位后,白驸马见风使舵,投靠了齐峥,同齐峥谋划着如何废皇后。那时的庆玉长公主依旧装聋作哑,仿佛对此毫不知情。 但在秦寻雪弑君后,这位“弱不禁风”的长公主殿下审时度势,主动投诚,亲手杀死了自己的驸马和几个造反的子女,断送了自己一脉的血缘。此后,庆玉长公主自请入佛堂,说自己身上血腥气太重,要常伴青灯古佛,洗清自己身上的罪孽。 这便是含沙射影在讽刺秦寻雪。但念在庆玉长公主刚刚失去丈夫同几个孩子,并且主动投诚,秦寻雪并未同她计较,反而在京都东边小青山上替长公主建造了一座寺庙,清净不扰人。 自打那以后,庆玉长公主已经好些年没下过山了,不少世家碍于秦寻雪本人的威压,都对这位长公主敬而远之,庆玉长公主为了让秦寻雪放心,也没有主动接触过世家。 但前几日,秦寻雪身子不好的那几日,因着庆玉长公主死去的驸马是白家白木熙的叔父,白木熙搭上了庆玉长公主,还把齐雅雯送到了庆玉长公主身边伺候。 为了活下来,庆玉长公主杀了自己的夫君和子女,这位长公主心中可不见得没有对秦寻雪的怨恨。她怨秦寻雪助齐峥上位,怨秦寻雪鸠占鹊巢,但这些年秦寻雪凶名在外,庆玉长公主自然只能把那些怨恨压在心中。 可是如今京中不算太平,秦寻雪这些月真真假假放出去的消息终究是搅浑了京都的水,不少世家听闻了谢家家主同秦太后离心一事,听闻秦太后为了大周质子做了不少荒唐事,还打算封大周质子为王。过分荒谬的举动自然让京都世家蠢蠢欲动了起来,他们察觉到近些日子秦太后的身子好似垮了不少,对大周质子的偏爱和维护之意溢于言表,世家和朝臣间都在隐晦传着秦太后好似不再能撑起大齐,好似没有以前那般威严过甚了。 在这种情况下,秦寻雪还放任不少探子进了宫中,亲眼见着了秦太后这几日的疲态,消息传回世家间,自然惹得不少人一阵沸腾。 故而,齐雅雯被送上小青山自然是一个试探的信号。 纸张上并未写的那么明显,但云夏知晓秦寻雪的所有计划,自然能想得通其中的关窍,也知晓这些世家已经主动走进了秦太后的圈套中,但同时,云夏也知晓,这些世家勾结皇族,已然触及了秦太后的底线。 谢琳芸对秦寻雪布置的局倒是一知半解的,这两人也不可能主动告知她,若是她前些日子见着了谢逸,倒是有可能从自幼便对她心软的兄长那得知些什么,但谢琳芸不敢见谢逸,自然也不得而知。 但秦寻雪今日既是主动寻她过来,便不会一直瞒着她。 果不其然,秦寻雪简单地解释了几句,倒也未曾全盘托出,只是说要打压世家,三言两句概括了自己这些日子做了些什么,惹得谢琳芸欲言又止。 秦寻雪说完后,这才停下来看着她,语气温和:“有什么问题?” 谢琳芸:“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果然比我还疯。” “说起来你果然不适合养孩子。” 不说别的,齐峥没了母妃后,便被已经掌握黑骑卫的秦寻雪暗地里养着,结果把人养得野心勃勃,阴冷多疑。 秦寻雪向后一仰,并不意外谢琳芸的话,毕竟秦太后少年时期素有疯子的外号,倒也不算假话。 只是谢琳芸后头一句让她有些恼羞成怒,语气也不算很好:“我又不是专门养孩子的奶娘,自然不会养。” 谢琳芸:“……我不跟你争。反正我的孩子你也没养好,人不人,鬼不鬼的,像是背着大山在前行。” “你当时为了留齐峥一个全尸,把齐不齐丢给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秦寻雪很会踩谢琳芸的痛点,“怎么,如今倒是生出几分慈母心肠来了?” 谢琳芸冷了脸,虽带着斗笠,但透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冷意。谢琳芸脸色几经变化,最后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同疯子计较,转而回到正事上。 “说吧,要我做什么。”谢琳芸这几日都待在慈宁宫内,熟悉着秦寻雪交给她的情报,如今对京中的局势倒是了解了不少,“能把白木熙逼得远离朝堂,你也是独一份了。” 秦家庶女秦寻雪不熟悉京中世家,不代表谢琳芸不熟悉。在秦寻雪谋划让齐峥登上太子之位前,这位白家麒麟子可是响当当的人物。 秦寻雪冷笑,本就不佳的心情愈发暴躁:“去见你兄长,他会带着你上小青山,去同齐雅雯争宠,庆玉长公主同你有故交,其他的谢逸会告诉你。” 谢琳芸虽知晓秦寻雪今日心情不佳,但没预料到秦寻雪会这般安排。 “我不愿见他,”谢琳芸的语气很低,“我不能见他。我为一己私欲,拉上整个谢家为我兜底,让兄长失去自由,被禁锢在暗卫首领的位置上,手上沾满鲜血。” 秦寻雪的态度很是冷淡:“我这一路爬上来,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成大事者,不就是如此吗?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谢琳芸苦涩一笑:“教导你的时候,我高高在上,说起来极为容易,但发生在我兄长身上时,总是难受的。” 秦寻雪外头,嘴角的笑满是嘲讽:“收起那些小聪明。谢琳芸,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去见庆玉长公主的。你要是不愿见着你兄长,何必出皇陵?我已经给了你许多时日来逃避了,何必再假惺惺说这些话呢?” 谢琳芸抿唇,丝毫不意外会被秦寻雪看穿自己微弱的希望,只是没想到,秦寻雪会直接点破。 沉默了一会,殿中的空气都凝固住了,云夏站在一旁,落在谢琳芸身后半步,像是一个不知名的影子。 “我会去见兄长,也会去帮你打探庆玉长公主的事的。”谢琳芸最后还是妥协了,“娘娘果然,算无遗漏。” 最后那句话似是嘲讽又似是叹息,谢琳芸还是忍不住补上了一句忠告:“若是你真的打算学着去爱人,莫要将算计带进感情里,会出大事的。” 秦寻雪莫名其妙看了她一眼,察觉到谢琳芸是真心实意在担心后,也只是冷笑一声,并未多言。 她转而看向云夏,懒散地下了命令:“带着皇贵妃出宫去,别被任何人察觉到。” 云夏躬身行礼,声音不太真切:“诺。” 第161章 蓄意谋划 冬月初七,宜出行。 云夏悄悄回了宫,未曾被任何人察觉,换下了黑骑卫专属的黑袍,换上了一身墨绿的衣裳,戴上了中官帽,回到了御前伺候。 小皇帝迷迷糊糊睁开眼,迷迷瞪瞪地想要倒下去。今日要上早朝,云夏自然不能让小皇帝就这么睡下去。哄着小皇帝坐了起来,换好了一身明黄色的龙袍,盯着小黄门用帕子给陛下净了面,云夏这才吩咐人上了点简单的吃食,让小皇帝不至于在早朝上饿得眼睛发昏。 闻到食物的香气,小皇帝本就消散得差不多的睡意彻底消失。 “云夏昨夜去见了母后?”小皇帝吸了吸鼻子,在食物的香气外还闻到了极为熟悉的味道。 云夏一顿,暗道糟糕。秦太后不喜熏香,宫中鲜少熏着什么香,但近些日子秦太后的身子算不得好,鹂雀除了替秦太后施针,还吩咐人在殿中熏着些草药,虽然这些日子,因着秦太后身子不适,小皇帝不得见秦太后,但他每日都会往慈宁宫跑,自然熟悉这个味道。云夏这几日都未曾去过慈宁宫,偏偏今日身上沾染了药香。 云夏一时不察,也没想着瞒着小皇帝,这才暴露了些踪迹。 云夏轻叹:“陛下圣明,愈发明察秋毫了。” 要不然说秦太后肯放心放权给小皇帝呢?他本就是天生的帝王,被秦太后教养得很好,心思深沉,洞若观火。 小皇帝摆摆手,对云夏的话没怎么上心:“母后夜里找你,自然是有母后的道理。朕便不问了。” 秦寻雪想说的自然不会瞒着齐不齐,纵然同母后在对待周泽年一事上存在分歧,但齐不齐作为合格的幼崽,自然不会去顶撞母后。 云夏垂眸,恭敬回应:“诺,陛下圣明。” 上完早朝也不过才堪堪辰时,云夏并未同苦着脸的小皇帝一同回勤政殿,而是先去见了秦太后。 秦寻雪今日神情冷静,看不出任何喜怒。云夏不欲揣测上意,只是行礼后开口:“昨日夜间,属下已经将谢氏皇贵妃送去谢家,谢逸谢首领亲自来接的人,但两人之间并未有任何交流,有些刻意为之的生疏。今日,属下亲眼见着谢首领领着贵妃娘娘去了小青山。” “……另,今早雅韵郡主求见陛下,求陛下放她回瀚王府。” 秦寻雪前头并未有任何反应,听到最后一句话时才抬起头望着下头的云夏,语气玩味:“倒是听劝。对郡主来说,回府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倒是云夏,怎么,你不是一直不愿见着郡主吗?怎么如今倒是有几分不舍?” 云夏木着脸,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属下并没有不舍。”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秦寻雪也不为难他,只是话里有话,“倒是嘴硬得紧。” 云夏:“……娘娘莫要再取笑属下了。” 秦寻雪不再逗弄自己面皮很薄的堂兄,只是转而提起另一件事:“大周的使臣里,只有那个沈佳彦有点看头。就连大周的端王,也不过是个泛泛之辈罢了。” 云夏不解,但也没急着附和,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做沉默的倾听者。 “放周泽珂自由,撤掉那些个看守在驿站附近的侍卫,让周泽珂自由出入吧。”秦寻雪笑着开口,话里有话,“若是不给些甜头,鱼儿哪里会上钩呢?” 第162章 背叛 齐雅韵离宫前去见了周泽年一面。 此次相见齐雅韵并未瞒着秦太后,主动领着雀枝到了未宁殿,反而是雀枝先行一步离去,表明了秦太后的态度。 齐雅韵啧啧称奇。 “这种信任能是秦寻雪给出来的?简直难以置信。” 秦寻雪这种人,说好听些是不能容忍半点意外,实际上就是控制欲过强,容不得别人半分隐瞒。 当初齐峥可不能像周泽年一般,获得秦寻雪的信任。偏偏最后还是齐峥骗了她,才断送了这一条命。 “殿下,”齐雅韵笑得肆意,语气悠扬,似引诱又似叹息,“若是有朝一日,娘娘知晓了我们之间的计划,你猜猜看,娘娘会如何为之?” 周泽年对上齐雅韵的眼,坦坦荡荡的,语气笃定:“娘娘不会对我做什么的,我知道娘娘会接受的。” 齐雅韵挑眉,若有所思:“看起来昨日在国公府,发生了些不同寻常的事啊……殿下如今,比起过去更多了几分从容不迫。” 齐雅韵大抵猜出了是秦寻雪对周泽年说了些什么,但什么话能让周泽年坦坦荡荡不掩饰自己的坏,齐雅韵一时间还真的不清楚。 但这并非齐雅韵今日找上周泽年的事,她今日来寻周泽年,是有更为重要的事要告知他。 “郡主今日可是要离宫了?”周泽年何其敏锐,从齐雅韵的举动中窥见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猜测齐雅韵可能真的要离宫了。 齐雅韵并不掩饰:“昨日我已经同娘娘辞行,离宫前想起未曾同泽年殿下告别,心中有愧,故前来未宁殿。不请自来,还望殿下莫要见怪。” 齐雅韵的话说得客气,听起来毫无破绽,仔细一想却全是漏洞。 若是真的有心辞行,又何必如今临行前再来拜访?周泽年虽还未完全学完礼仪,过去也不曾有什么经验,但也知晓这一举动有些刻意。 齐雅韵并未刻意隐瞒自己的漫不经心,那只是说起来好听的场面话,不过是用来忽悠没怎么学过礼仪的周泽年的话。齐雅韵问过小皇帝了,周泽年的礼仪还未曾学到待人接物,王太傅认为这应当由周泽年自己去学,秦寻雪也还没来得及给周泽年安排,齐雅韵便先行一步,假意试探。 周泽年到底聪明,很容易便猜出齐雅韵有话要说,这几句话大抵是起了逗弄他的心思,随口说的场面话。 故而,周泽年面不改色,语气淡淡的:“郡主莫要调笑了。若是郡主只是来说这么些无关紧要的话,泽年便要送客了。误了出宫的时辰便不好了。” 齐雅韵并不意外,大大方方提及了自己的来意:“虽然我即将离宫,但同殿下之间的交易还是算数的。若是殿下有需要我的地方,我自然会出手。” “前提是,我要做的事,不会危害秦太后的计划。” 周泽年微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轻轻笑出了声,语气略有嘲讽:“莫不是郡主认为,我会背叛娘娘?” 齐雅韵略有深意:“殿下是大周的八皇子。” 第163章 府邸 “一如娘娘所料,郡主去见了泽年殿下。” 慈宁宫内,今日刚刚上完早朝,接见完云夏后,秦太后又马不停蹄地接见了刚刚从小青山回来的谢逸。 谢逸今日正式地穿着一身盔甲,身上还沾染着几分未曾擦干,从外头带进来的凉气。露水和雪水是进不了殿中的,秦寻雪这几日身子不算好,雀枝紧张得不行,自然不会让温暖如春的殿中沾染上半分冷气。 秦寻雪今日穿着一身华丽的淡紫色长裙,外头罩着一件白色的狐裘,衬得那张艳丽的脸愈发富贵。偏生世人无一人敢抬头直视她的容颜,这份美丽不是用来观赏的人间富贵花,而是吞人下肚的美女蛇。 秦寻雪点点头,轻轻应了一声,不算很意外:“两人之间有过盟约,离宫前见上一面倒也不算什么大事。” 谢逸垂眸,不置一词。放在从前,秦太后掌控欲最强的那些年,齐雅韵这般欺骗秦太后,还能完好走出宫去,都是奢望。 秦寻雪转而问起另一件事:“萝兮宫如今布置得如何了?再过两日便要用了,出了差错便不好了。” 秦寻雪这些日子偏偏染上了风寒,过去夜夜喋血的事情到底是给雀枝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她无法忍受已经恢复正常多年的小姐再变成那般支离破碎的模样,自然不肯让她多接触这些事,自己一个人包揽了过去。 虽说秦寻雪对周泽年的事很是上心,但雀枝也很重要,那是无论在什么时候,只要她一句话,便会毫不犹豫跟着她走,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都会咬着牙为她付出一切的雀枝,秦寻雪自然不可能让雀枝伤心。 纵然雀枝再不喜周泽年,为着秦寻雪,也会好好建造萝兮宫。秦寻雪这般发问并非质疑雀枝,只是想起来便随口一问,想知晓萝兮宫如今建造得如何。 谢逸并未参与此事,但秦寻雪并没有瞒着他,甚至有一部分材料雀枝都是让谢逸从宫外带过来的。谢逸自然知晓如今萝兮宫建造得如何。 萝兮宫是当初玄清帝后期非常宠爱的一位妃子的宫殿,但那位娘娘爱好素雅别致,那座宫殿坐落在芷扬宫不远处,清幽雅致。 翻新萝兮宫自然是个大工程,自然会惹得朝臣瞩目。但秦寻雪向来想一出是一出,当初甚至做过让冷宫中的嫔妃全部搬迁至佛堂的荒唐事,只是因为冷宫幽静。再者,如今翻新萝兮宫的银两皆是出自秦寻雪手下的箜阁,未曾用过国库里的一厘一毫,纵然朝臣们有心说些什么,但秦寻雪这几日病了,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秦太后心情不佳,甚至秦寻雪身旁总是笑眯眯的雀枝都冷着脸,审时度势的自然会注意着分寸。 谏官不是没有想过谏言,但秦太后的举动并无什么值得挑剔之处,她本就是后宫之主,自然有资格对宫殿进行翻新,就算拿国库里的银两也无可厚非。 谢逸想起今日在朝堂上见着的大臣们铁青的脸色便有些忍不住笑。但谢逸并未持续太久,便提起了萝兮宫:“萝兮宫已经按照娘娘的吩咐装扮得差不多了,这件事并未瞒着泽年殿下,但是泽年殿下似乎并不在意。” “他什么都不知情,自然不会在意后宫中的消息,”秦寻雪托着下巴,语气随意,“说到底,大齐的皇宫不算是他的家。……你说,我要不要赐给他一座府邸呢?” 谢逸:“……娘娘!!” 秦寻雪摆摆手,不甚在意的模样。 “左右不过是我名下的宅邸过户过去,不算什么大事。” 但这对朝臣们来说可不是简简单单过户一栋宅邸那么简单啊!!!谢逸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秦寻雪动不动惊世骇俗的举动,但秦寻雪总是能给他很大的惊喜。 谢逸是臣子,本不应驳斥秦太后的话,但这几句话过分轻描淡写了些,也不知是秦太后不知给异国皇子赏赐府邸的意义还是根本就不在意,总之,谢逸不能袖手旁观。 故而,谢逸硬着头皮开口:“娘娘可知,异国皇子在大齐拥有皇室御赐的宅邸,意味着什么?” 秦寻雪抬起头,眼神很是冷淡,语气平静:“哦?谢首领想要向哀家谏言不成?不过,暗卫首领有这个权力?” 谢逸低着头,不敢直视秦寻雪。他上次这般明显地直视秦寻雪的不悦还是五年前,虽然前些日子秦景盛骤然归京一事也惹得娘娘不悦,但那种浮于表面的愤怒反而是最好解决的。 秦太后不悦到极点时,便是一副冷淡的模样。 纵然如此,谢逸还是开口道:“无论臣是否有谏言资格,臣都要说。娘娘原先的宠爱过度,臣子们可以装作不知此事,但若是娘娘赏赐了大周质子一座府邸,那便是在大齐承认了他的身份,会招惹上不该招惹的麻烦。” 谢逸说话向来不算委婉,此刻更是直接称呼周泽年为大周质子,已经做好了惹恼秦太后的准备。他是谢家家主,自然不会不懂该怎么说话,只是秦太后此人不喜他人对她弯弯绕绕,她自己倒是…… 谢逸也只敢在心里这般想,面上还是诚惶诚恐的模样,不敢看秦太后。 秦太后撑着脸,盯着谢逸好一会,最后却笑出了声:“哀家何时说过,这府邸是御赐的?” 谢逸猛的抬起头,高台之上的秦太后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模样,眼神空洞洞的,却仿佛可以洞察人心。 秦寻雪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语气染上几分明显的嘲讽:“哀家何时说过,要御赐府邸给八皇子?” 谢逸大脑一片空白。秦太后前头说的,并非御赐,而是赐予。秦寻雪自然有权利以自己的名义送一座府邸给周泽年,因为她不仅是大齐掌权的秦太后,还是箜阁的主人、江南薛家主家最后的嫡系。 但在谢逸说话的时候,秦寻雪并未驳斥他,反而只是在他说完后,略带嘲讽地说出了这一番话。 谢逸闭眼,倍感压力。 秦寻雪却不欲同他多说些什么,语气依旧是平静的:“日后再同谢首领算算这几月的账。” “白家那是个什么动静?” 第164章 多病 “娘娘今日不想见我,对吗。” “……你问朕有什么用!朕也好几日没见着母后了!” 勤政殿内,小皇帝压低着声音,但语气中的愤懑和难过都要溢出来了。 “母后生病了,不让朕见她。” 齐不齐的身子骨也算不上好,他出生那段时日正巧是齐峥同秦寻雪之间争权夺势最严重的日子,谢琳芸跟着伤心又伤身,生下齐不齐差点要了她半条命,齐不齐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很难养,不少最严重的时候甚至卧床昏迷一月有余。那时不少朝臣都准备放弃年幼的新帝,背着秦太后在宗室中找了一位年幼的宗亲。 偏偏秦太后不认命,盯着好好养了五年,把又瘦又小的小皇帝养好了,但是根上还是有些小问题,秦太后自然不能让小皇帝接近生了一场大病的自己。 小皇帝再怎么气愤也知道母后是真心不愿见着他发病的,小皇帝自然不会去给母后添乱。 偏偏就好了那么一天,偏偏就去了国公府,偏偏避开了他,偏偏只带上了周泽年。 小皇帝冷着一张圆乎乎的小脸,攥紧了手中的羊毫笔,迟迟未能下笔。 坐在他身边挑起话题的周泽年手指微微曲着,抵着下巴,状若沉思。 连陛下都不得见娘娘吗?莫名的,周泽年的心情好了不少。 王太傅望着沉不住气的小皇帝,轻轻叹了口气,劝着小皇帝放过自己手中那支纤细的羊毫笔,去净手静静心。心不静,自然写不好字。 ……更何况小皇帝的字本就不好。 小皇帝从善如流,放下了自己手中的羊毫笔,宫人端上清澈的温水为大齐的天子净手,小皇帝的眼神却裸落在了周泽年身上。 他的眼神划过书案上龙飞凤舞的草书,虽不曾习过草书,但也能看出写这副草书的主人心不静。 小皇帝的眼神又落到周泽年身上,轻嗤一声,语气凉凉的,难得摘下了作为幼崽的假面:“看起来,殿下的心也不静,倒不如随朕出去走走。今日外头未曾落雪,倒也不算太凉,适合两人一起走走。” 不是虚伪的“哥哥”,而是“殿下”,这个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小皇帝嘴里的称呼。 周泽年卷起了桌上铺着的草书,王太傅刚才路过时只是轻叹了一声,并未做任何点评,已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周泽年垂眸,知晓自己的心不算静。 “恭敬不如从命。” 勤政殿很大,虽只称做“殿”,但这座宫殿坐落在皇城的中心,恢宏壮观,大气磅礴,大齐历代皇帝都会选择这一处宫殿作为自己的常居宫殿,并且其范围也不断扩大,甚至涵盖了一些未曾命名的小宫殿,是大齐皇城里最大的宫殿。 小皇帝一个人居住在这么一个庞然大物中,不知是否会感到孤独。 两人并未走太远。王太傅知晓两人心不静,默许了两人出来走走的话,但今日的授课并未结束,两人自然不会走太远。勤政殿很大,绕着主殿走一圈也要一会。小皇帝年纪小,秦太后不许他常常离开勤政殿,故而最后,两人也只是在勤政殿主殿附近走着。 小皇帝不要人跟着,只是不是在他眼前晃着,他可以假装不知暗中有黑骑卫守着。 两人单独在一起走着,一大一小,长着两张一眼望去很是相似的脸,气氛却很是沉默。 “为何今日没有伴读在陛下身边?”周泽年率先打破了沉默。今日殿中只有王太傅、小皇帝和他三人,很是奇怪。 小皇帝掀起眼皮看他,有着不符合年纪的冷淡。 “今日他们三人都休沐。” 第165章 求救 最后小皇帝还是在晚膳的时辰见到了秦太后。 即使再不爽,小皇帝也得承认这次是承了周泽年的情。 其实秦太后今日已无大碍,但为着给朝臣们一种她无力病弱的状态,在朝堂上,秦寻雪罕见地设了屏风,朝臣们看不见她的模样,只能听见断断续续低沉的轻咳声。 为着更真实些,秦寻雪的真实状态只有一直伺候在身前的雀枝和为她施针的鹂雀知晓,小皇帝那头自然也瞒着。 毕竟小皇帝的担忧不似作假,便会让朝臣们以为,秦太后病入膏肓。 但秦太后今日的状态实际上已经好了不少,前段时间本只是偶感风寒,但因着这些年忧心过度,身子骨比预料之中更早衰弱下来,一场普通的风寒也来势汹汹,让秦太后面色惨白。 鹂雀尽心尽力调养了好些时日,秦寻雪的身子才渐渐好了起来。 周泽年其实也没做什么。他今日下了学堂后,想着小皇帝同他说的话,忍不住去了慈宁宫。 雀枝今日不当值,出宫为秦太后做事去了,今日当值的是鹂雀。 鹂雀没有像雀枝那般拦着他,反而恭敬领着人进了主殿,秦太后见着他倒是不怎么意外,随口聊了两句,问了问这些日子跟着王太傅学到了什么。 周泽年没在殿中久留,只是盯着秦太后的眼,笑着回应了几句,挑着些有趣的事同秦太后说了,眼见着到了午膳的时辰,便起身告退。 王太傅授课结束后就是午膳的时辰,秦寻雪最近这些日子都不欲留他在慈宁宫用午膳,周泽年自然不会让秦寻雪为难。 但临着出门前,周泽年提起了小皇帝这些日子的思念。 秦太后微微一怔,垂着眼睑有些疏离,被这几句话抽离了情绪,语气冷淡了下来,但内容却并非如此:“多谢八皇子告知。哀家近些日子身子困乏,倒是有些疏远了陛下。” 周泽年拱手,语气不变:“娘娘客气了。” 周泽年并非未曾察觉到秦太后刻意的疏远,但小皇帝那头说着秦太后为他准备了生辰礼,周泽年心中有了不少期待,看着秦太后如今疏离的模样也并不觉得被冷待了。 ——毕竟,宫中上下并未对他有任何不一样的地方。 向秦太后告辞后,鹂雀专门来接引他,领着人出了慈宁宫的门,站在宫门口福身行礼,笑得得体温婉:“奴婢送殿下回未宁殿。” 周泽年一顿,转过身看着鹂雀,眼里冰凉一片,话却温和如初:“那便有劳姑姑了。” 鹂雀说着“使不得”,却很自然地替周泽年引着路。周泽年也不停顿,跟上了鹂雀的步伐。 走出慈宁宫好一段路,眼见着未宁殿已经出现在眼前,鹂雀脚步一顿,转过身噗通一声跪在了周泽年面前,声音有些颤抖:“求殿下救救娘娘。” 周泽年居高临下审视着她,纵然心中满是震撼,但语气却冷了下来:“姑姑可知道自己如今在说些什么?娘娘的身子不是已经康健了?何来让泽年救娘娘一说?” 第166章 来者不善 冬月初八,周泽年生辰前一日。秦静芷通过清宁郡主向宫内递了帖子,在未宁殿得见周泽年一面。 秦静芷同秦太后生的不算像,秦太后继承了薛姨娘艳丽且具有攻击性的眉眼,这些年在权力的浸染下,更是艳丽夺目。秦静芷长得更像秦夫人些,秦夫人温婉可人,故而秦静芷的眉眼没有秦寻雪那般艳丽,但既然秦静芷当年能同齐雅韵并称京城双姝,通身气度非凡,如同空谷幽兰,眉眼清雅,清新脱俗。 当初秦静芷早早嫁给了郑家子,不知有多少世家子黯然神伤,借酒消愁。如今,秦静芷从聃阳归京已有好些日子了,身上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独属于她的韵味。 ——只是周泽年看不太出来罢了。周泽年接触人不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力倒像是与生俱来的,但凡那张貌若好女的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就足够哄得不少人晕头转向了。 周泽年是察言观色的一把好手,但对他人的周身气度倒算不上多敏感,如今在未宁殿书房里,见着同当日在郑府见着没什么两样的秦静芷时,也只是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微微冲秦静芷一笑,语气温和有礼:“郑夫人。” 姿态挑不出什么错处,态度看不出疏离,亦然看不出亲近之意。周泽年这些日子同王太傅习文,到底是学到了些不动声色的礼仪,比过去那般温和无害的形象有所差别,非要说的话,更高高在上了不少,是合格的皇族了。 尽管秦静芷是秦太后的姊妹,但周泽年并非看不清形势之人,加上雀枝语焉不详地提起过一些事,周泽年思索后发现,秦静芷同秦太后之间是存着些情谊,但亦然存着跨不过去的隔阂,如今秦太后待秦静芷更似一个合作对象,并非姊妹。 就这一点,便值得周泽年疏离。 秦静芷却仿佛并未察觉到周泽年态度中细微的变化,朝着周泽年略一福身,语气温和,笑容和煦甜美:“见过泽年殿下。妾本不欲今日上门叨扰殿下,到底是有要事相商,这才借了清宁郡主的名号,进宫拜谒殿下。” “啊——” 周泽年拖长声音,略有深意。好一会,周泽年才回应了秦静芷:“夫人是替娘娘处理情报的,比起旁人自然要敏锐些,可是我手下的人不小心做了什么错事?” 秦静芷站得笔直,语气温和无害:“这都是在娘娘掌握之中的事,哪里值得妾亲自前来?” 秦静芷的话语很是嚣张,笃定这话不会传到秦寻雪面前去,也笃定秦寻雪不会多说什么。她当然知晓自家小妹对大周质子的宠爱有多过分,如今在修整的萝阳宫便是证据。但秦静芷多了解秦寻雪,自然清楚这种话踩不到秦寻雪的底线上。 周泽年定定地盯着秦静芷,突然短促地笑了一声,那张漂亮的脸显得更加艳丽漂亮。 并非是他手下的人,也透露出秦太后掌控一切的信息,秦静芷的言外之意是,今日到访,只同他自己有关。 这便有意思了。周泽年挂着笑,语气温和:“看来,夫人打算同泽年聊上好一会,那便先坐下吧,我宫里的小太监已经备下了茶,上好的银毫白针,夫人自然可以边品茶边说。” 第167章 鸿门宴 秦静芷刚刚出了未宁殿的宫门,便见着雀枝候在宫门口,恭敬地朝她福身行礼,语气也很温和:“奴婢见过郑夫人。倒是赶巧了,前脚娘娘刚刚差遣奴婢来请夫人,夫人便从泽年殿下处出来了。正好是午膳的时辰了,娘娘请夫人同去慈宁宫用午膳。”说着巧,但巧不巧还不是由雀枝说了算。 今日雀枝倒是学着装模作样,不至于闹得太过难看。秦静芷垂眸,不看雀枝,语气温柔:“倒也真是巧。娘娘要见妾,妾哪有不应的道理,姑姑只管带路便是。” 雀枝笑眯眯的:“夫人这边请。” 虚与委蛇的两人各怀鬼胎,面上却不动声色,一派和谐。 待到秦静芷到了慈宁宫门口,便见着秦寻雪一身素白,外头围着银白色的大麾,看不清神色,修长白皙的手上握着一把鱼食,站在庭院中投喂小池塘里的锦鲤。 雀枝领着秦静芷进来时自然有人通报了,但秦太后并没有什么反应,待到秦静芷屈膝福身,轻声向她行礼时,才慢悠悠转过身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里满是淡漠,高高在上,如同谪仙般不可侵犯。 忽而,仙人微微一笑,褪去高不可攀的表象,露出一个过分甜腻的笑,语气平静:“阿姊来了。” 秦静芷不敢应下这声“阿姊”。先不说两人之间还有不少事没说清楚,单说如今为着对付世家布下的局,就足够秦静芷同高高在上的秦太后拉开距离。 “娘娘这句‘阿姊’折煞妾了,”秦静芷端着挑不出错处的笑,“妾如今哪里担得起这句‘阿姊’。” “呵呵,”秦寻雪笑得不算太走心,带着几分明显的敷衍意味,“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吧。但夫人今日的风采,倒是让我想起过去,夫人被称为京都第一贵女时的情形。” 秦静芷能让京都中无论郎君还是贵女都心服口服,自然是多年汲汲营营的结果。秦寻雪今日提起这件往事,自然并非随口一提。 但秦静芷并不欲追忆过去,语气却依旧温柔:“妾惶恐。这都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的事,难为娘娘还记得。如今,妾只是一介平民百姓,娘娘莫要取笑妾了。” 除了最开始同秦静芷打招呼时,秦寻雪转过身来看了秦静芷一眼,此后秦寻雪皆是半侧着身子,目不转睛地望着池中的游鱼,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往下抛着鱼食。 如今,秦静芷没接她的话,秦太后也不恼,反而唤秦静芷上前来:“夫人过来些,看看我这池中的锦鲤养得如何了?” 秦静芷并未抗拒,上前几步站在秦太后身后,探着头望向池中的锦鲤。献给太后的锦鲤自然有专门的宫人养着,品种也是万里挑一的好,通体金黄,在不算亮堂的日光下亦然闪着亮光,足够吸引人。 秦静芷惊叹:“娘娘宫中的锦鲤自然是万里挑一的好。” 秦太后轻笑,语气稀疏平常:“溜须拍马。什么时候郑夫人亦然学会了这些不入流的手段?” 并非怪罪的语气,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秦静芷却如临大敌,语气也多了几分紧绷:“在边地总要学着同各种人相处,故而……” “好了好了,”秦寻雪打断了秦静芷的话,语气虽是温和的,却不容质疑,“哀家随口一提,夫人不必这般着急解释。” “不过,果然夫人同他们都没什么区别啊,”秦寻雪的语气悠扬,带着几分莫名的愉悦和炫耀,“都不敢站在哀家身边。夫人信不信,若是今日来的是阿年,唤他上前观赏这些个小东西,他会自然站在哀家身边。” 猝不及防被秀了一脸的秦静芷面露惊愕之色,几息之间便发现了秦太后对大周质子过分纵容的事实,偏偏没有立场指责和劝谏,便只僵笑着应和着,神色多有不自然。毕竟,秦静芷刚刚同周泽年的交流可算不上和谐。 秦太后许是觉得没意思,随手将手中一把鱼食丢到了池边,引得池中的锦鲤争相抢夺,惹得秦太后轻轻笑了一声,淡淡地说了一句“真是贪婪”。 总觉得秦太后意有所指的秦静芷警觉地选择了没接话。她人生中只在阴谋诡计上赢过秦寻雪两次,次次损失惨重。她心底认定秦寻雪今日寻她过来不是为了一同用膳,自然会小心谨慎些。 秦寻雪似乎也并不在意秦静芷是否接话了,笑着说完了这句略有深意的话后,便转过来看着秦静芷,语气温和到不似寻常:“夫人先去膳厅候着,哀家稍候便至。” 不算太符合礼法,但谁又会在秦太后的宫中指责她不顾礼法呢? 秦静芷收敛了情绪,微笑着应和了秦太后的话:“诺。妾在膳厅恭候娘娘。” 第168章 撒娇 靖德五年,冬月初九,举国震惊的秦太后豪掷千金事件前的那个夜晚,后来的玄靖帝,如今的小皇帝来找过秦太后。 世人皆知,秦太后对陛下多有纵容,鲜少有人知晓,小皇帝对自家母后偏心眼到了极点。 前些日子,秦太后不过随口一句“萝兮宫不错”,小皇帝便把那座宫殿全权交给了秦太后处理,纵然不少朝臣明里暗里劝说小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小皇帝也只是轻飘飘把话推了回去,不留半分把柄,也并没有把事情闹到秦太后面前去。 ——秦太后是否知晓,那便是另一件事了。 小小的齐瑞站在慈宁宫高大的寝殿门口,抿着唇脸色紧绷。 雀枝匆匆从殿内走出来,向着大齐最尊贵的陛下福身行礼,高呼万岁,接着低声说:“陛下怎么这个时辰找过来了?娘娘明日要做件大事,此刻心情不错。……但陛下若是有事相商,还是等着明夜娘娘……” “朕今夜便要见母后。”齐瑞的声音很是冷淡,声音稚嫩但不容反驳,带着上位天子的威压和高傲,不似平日里在秦太后面前撒娇卖好的模样。 雀枝低低轻叹一声,心中感慨娘娘教养着的幼崽长大了,语气略有无奈:“陛下这又是何必呢。为何一定要今日触怒娘娘呢。” 齐瑞抿着唇,不置一词。 说起来,小皇帝也是雀枝看着长大的幼崽,真的能冷血心肠拦下小皇帝当然是不可能的,幼崽过分倔强的模样反而让人心生几分怜惜,雀枝心想,就当是为着小姐和陛下吧。 故,雀枝微微让开一步,伸手,恭敬开口:“陛下请进。” 齐瑞扬了一下唇,又快速变回不苟言笑的模样,但还是低着稚嫩的声音对着雀枝认认真真道了一句“多谢雀枝姑姑”,这才迈开小短腿往殿内走。 雀枝捂脸,脸上微微发烫。 “太像了啊……”纵然那张脸长得同自家小姐没有半分相似之处,甚至同自己最是厌恶的齐峥格外相似,但这副神态,活脱脱是小时候的小姐啊。 齐瑞进了殿中才松了一口气,要是雀枝态度强硬些,他自然进不来殿中。所幸他对雀枝有几分了解,一切照着他所期望的那样发展着。 齐瑞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神情又重新坚定了起来。不论怎么样,他都已经进了殿中,再无退路。 想到这,齐瑞迈开小小的一步,腿微微打着颤。 说不害怕是假的。母后对他多有纵容,但因着他是皇帝,是大齐未来的天子,无数百姓的性命都与他息息相关,秦太后不可能对他无限溺爱,故而该罚时罚得也是很厉害。 齐瑞依赖自己的母后,但对着母后也存着畏惧的情感。他自然不害怕母后会伤害他,唯一怕的便是母后不高兴。 正踌躇着,殿中传来秦太后淡淡的声音,带着洞悉一切的漠然和纵容,似是早就预料到他要来:“齐不齐,还在那傻站着?都已经进了殿中,还在磨蹭什么?进来吧。” 齐瑞叹息,知晓自己又被母后看穿了,生不出什么无力或者反抗的心思,只是简单往殿中走,说话时也带着几分抱怨的心思:“母后总是这般捉弄我,明明知道我要来,偏偏不做任何反应,谁也不告诉,让我一个人难堪。” “最讨厌母后了……” 齐瑞眼里积着泪,声音低落了下来,又静静地重复了一遍最后一句话:“最讨厌母后了。” 珠帘后传来一声叹息,散着如瀑长发的秦寻雪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里衣,未施粉黛却依旧神采奕奕,她出来的时候赤裸着双足,殿内铺着毛毯不算凉,她就这么走到呆呆愣愣的齐瑞面前,将人拦在怀里,语气悠扬,褪去刻意为之的冷漠,带着几分哄人的意味:“可是我最喜欢齐不齐了。” 齐瑞的眼泪就这么一滴滴掉下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抓着秦寻雪胸前那一片雪白的衣襟,哭得很克制,咬着唇,没什么声音,但秦寻雪依旧可以明显感知到湿漉漉的一片。 “阿娘骗人,”齐瑞语气很委屈,带着几分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依赖和愤怒,“阿娘要是真的最喜欢齐不齐,怎么会让大周的质子爬到齐不齐头上去。连齐不齐见阿娘都不行。” 这是被气糊涂到翻旧账了。秦寻雪难得耐下性子来,低声哄着有些迷迷糊糊的幼崽,温柔又耐心。 “没有的事,谁都没有齐不齐重要,不止是因为齐不齐是天子,还因为齐不齐是我亲手养大的。” 前半句可能有水分,但后半句就是实话了。无论秦寻雪养过几个幼崽,唯独齐瑞,是她从一点点开始养的,这份分量自然不是旁人能比的。 怀里的小皇帝渐渐平静了下来,他抬起一张漂亮的脸,上头还挂着泪,但语气却已然安稳:“母后,为什么一定是大周的质子呢?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秦寻雪拿起帕子细致温柔地擦着小皇帝脸上的泪水,语气平静温柔:“看起来,齐不齐受了不少委屈。” 小皇帝吸吸鼻子,乖乖地仰起脸让母后把脸上的脏东西擦掉,明明满腹委屈,但嘴还是硬着:“没有。” 秦寻雪轻轻笑了一声,慢悠悠安慰着怀里炸毛的幼崽:“齐不齐说没有便没有吧。其实,我不是已经同齐不齐说过好几次了吗,他不一样啊。” 秦寻雪不曾下令让宫中众人改口,不曾下令让人不准称周泽年为大周质子,虽说不少机灵的人已经改了口,齐瑞一般也不会这么称呼周泽年,但小皇帝的内心还是不曾真正认同周泽年的。 秦寻雪亦然知晓此事,但她不曾点破,纵然确定了心意,但总有些事情比起情爱更重要。 ——比如,她曾经教过小皇帝的,他是天子,无人可以左右他的喜恶。 秦寻雪最后也没有纠正小皇帝的称谓,只是搂着小皇帝坐在贵妃榻上,慢条斯理开口:“我同齐不齐说过,我留下他在宫中,不仅仅是因着同周明帝的约定,还因着我确实对他存着不太好的心思。……其实,我原先便想着,若是早些离开这毫无留念的世间好像也没什么关系,但如今,我好像有了多留几年,好好走完同秦将军约定的十年的想法。” 秦寻雪向来坦坦荡荡,她从不避着小皇帝有关情爱和死亡的话题。放在从前,她不通情爱的那些岁月里,王太傅指责她什么都告诉陛下,秦寻雪也依旧我行我素,一点点敲掉小皇帝对父皇和母妃的妄想,把齐峥同谢琳芸的故事告知小皇帝,把残忍的死亡告诉小皇帝。 秦寻雪怎么可能没察觉到这不对?只不过那些岁月里,她一边对这尘世间没有半分留念,一边教养着从头开始养育的幼崽,精神状态确实算不得太好。她不能对小皇帝过分仁慈,那是大齐将来的皇帝,她要教的是为君之道。 按照原来的计划,因着应允了秦景盛十年的寿命,她不会刻意求死,但也不会挣扎着活下来。她并非对自己的生命消逝没有半分察觉,只不过是装聋作哑,任由身体一点点衰败下去。 毕竟,她未曾学过医术,装作未曾察觉也不是不行,算不得违背了同秦景盛的约定。 小皇帝耳濡目染,明白秦太后的言下之意,但正是因此,他才更不甘心。 “母后为何愿意为他一人多留些时日呢?”齐瑞不想母后离开,但他尊重母后的意愿。 但他到底是有些不甘心的。他不甘心有人能越过他,成为母后想要活下去的理由。 “……其实我并非为着他一人想多活些时日,”秦寻雪搂着小皇帝,语气温和,“齐不齐,从前我总是被欲望和愿望驱使着,被薛姨娘教导要心怀苍生,但我也会迷茫。” 这些话不太适合同年幼的幼崽说,但小皇帝由她看着长大,自然同旁人不太一样。他懂是非,是合格的帝王,纵然年纪尚小,亦然不可小觑。秦太后教导起来也不会将他视作普通幼崽。 “这已经,是我们第三次商议关于大周八皇子的事了。”秦寻雪左手覆上小皇帝的头顶,语气悠然,“但齐不齐看起来还是不明白。” “倒也怪我,未曾将话说明白。” 小皇帝蹭了蹭母后的手心,语气软软的:“不怪母后。” “但我总归要给你一个解释。”秦寻雪弯着眼,语气温柔,“我并非全知全能,我亦是凡人,亦有无法解决的困惑。世家大族嘴里流传着薛家女不通情爱的说法,那些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齐瑞的心脏怦怦直跳,他年纪尚小,无法理解所谓情爱,母后昔日所述关于他亲生父母的故事时,总是语气刻薄又冷静,仿佛人间真情在她眼中不过尔尔。小皇帝对情爱一事本就不明不白,听完母后的讲述后,更是厌恶所谓情爱。 但如今,齐瑞咽了咽口水,他有一种想法会被颠覆的预感。 秦寻雪微笑:“当年我不懂情爱,真算起来如今亦然不算太懂,甚至有事觉着八皇子还不如你们重要。但奇怪的是,我想着他便想笑,舍不得他受半点委屈,总想着把最好的送给他,就像齐不齐说的,世间并非没有可以取代他,参与我的计划的人,但偏偏我不愿让人取代了他,亦然不愿让他身处险境。” “我不懂这是否为男女之爱,”秦寻雪的态度很是坦荡,她素来如此,过于坦荡的模样才会让人迷惑不已,“但我确实对八皇子存了些不一般的心思,如今离着他的生辰愈发近了,心思也愈发奇怪了起来。” 齐瑞悬着的心终于还是被捶死了。 他面无表情地把母后的手从自己头上拿下来,心如死灰。 “母后,齐不齐不知道呢。”心中早有预感,也差不多听明白了的齐瑞还在倔强,死不承认,“毕竟齐不齐年纪还小,对情情爱爱什么的都不懂呢。” 秦寻雪也不介意被拨开的手,反而变本加厉,捏了捏小皇帝的脸蛋,齐瑞敢怒不敢言,眼泪汪汪的,但不逃离,甚至还抬起头来迎了上去。 “无碍。”秦寻雪漫不经心的,“左右不过是件小事罢了。情爱一事,本就不算什么大事。况且,我前头所言非虚。我想着多活些时日,并不完全同八皇子有关。” 说到这里,秦寻雪的眼睛亮了起来,手却还捏着小皇帝软乎乎的小脸:“八皇子只是让我看到了活下来的欲望,你呀,也是我想着履约的理由。” 看来,母后还是不愿意再多活些时日啊。心中这般想着的齐瑞面上丝毫不显,甚至还带着软软的笑,仰起头来看母后,语气开心得真实:“哇!原来齐不齐这么重要!那么,母后可以答应齐不齐今夜不去找大周质……咳咳,泽年哥哥吗?” 差点又叫错了。前头叫错是因着心中有气,这次再叫错,那便是打母后的脸了。小皇帝扑闪扑闪着两只大眼睛,狡黠地盯着秦太后。 秦太后轻笑一声,稍微使了些劲,惹得小皇帝轻呼一声,把自己的小脸从母后手中拯救出来,捂着腮帮子揉揉。 “当然……不行。”秦寻雪笑盈盈的,但回绝地很快,“齐不齐知道的,这种大事,前一日夜晚我总是要去知会主角一声的。” 就是知道才会来阻止你啊!!齐瑞内心尖叫,但面上却一派低落的神情,甚至很快红了眼,差点便要哭出来。 秦寻雪看得头疼,在小皇帝蓄在眼眶内的眼泪掉下来前迅速开口,打断了小皇帝的表演:“今夜我很快便会回来。齐不齐今夜要同母后睡吗?” 齐瑞眼睛一亮,意外之喜!! “母后不会骗齐不齐吧。”心中窃喜,齐瑞面上却是期期艾艾的模样,小模样可怜极了。 偏偏秦寻雪就吃这一套。甚至又忍不住捏了捏小皇帝的脸,信誓旦旦保证自己出去不会太久,很快便会回来。 待到秦太后的身影消失不见,被秦太后抱到床榻上的齐瑞傻兮兮的笑瞬间消失,帷幔之下,齐瑞满脸冷漠,喃喃自语,语气生冷。 “周泽年……倒真是好命,能得到母后的青睐。呵,就怕你没命受着。” 听力过人的雀枝候在外头,望天望地,不置一词。 第169章 暴露 安抚好小皇帝的秦寻雪出了慈宁宫,没被任何人发现。待到秦寻雪落在未宁殿寝殿门口时,亦然是轻飘飘的,皇宫大内高手如云,也未曾有一人发现秦太后从高墙上轻轻落下。 秦寻雪离宫前自然已经换下了白色的里衣,罕见穿了一身黑衣,腰间系着一根黑色的腰带,腰带中间镶嵌着红色的玉石,贵气逼人。她今日未曾披着大麾或是披风,身子有些单薄了。一支温润的木簪挽起长发,身后的长发随风摆动。秦寻雪今夜手上提着一把挂着青色剑穗的长剑,虽身子单薄,但身姿卓越,更像侠女不少。 秦寻雪落地并未发出响声,纵然身子衰弱了不少,但前些年未曾用毒药养着身子时,世间亦然无人可敌她,如今自然也不会有人发现她。 现在的时辰算不得早了,小皇帝早就到了该睡觉的时辰了,因着心里装着事,便不顾云夏劝阻,擅自来慈宁宫找了秦寻雪,再这么一拖,如今秦寻雪来寻周泽年的时辰就更晚了。 秦寻雪不管,理直气壮的秦太后才不在乎会不会冒犯别人。她闭眼听了一会,沉吟片刻,冷静迈出左腿,踏在一片树叶上。 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小院内清晰可闻。 “谁!” 有人低喝一声,猛然从暗处窜出来一个黑影,以拳为武器,带着呼啸的风声,瞬息逼近秦寻雪的面门。 眼见着拳头离自己的眼前越来越近,秦寻雪却并没有性命攸关的自觉,反而略微勾唇,轻笑一声,脚尖一点,身形如鬼魅一般向后滑行,腰身微微向后一倒,不过几息便落在离原先位置两三丈远处。 那人却并未再出手,站在原处不动,看起来像是僵住了,似是已经认出了来人是谁,犹豫着是否要继续。 “你是——叫福德,对吧。”秦太后抬起头,院内灯火幽幽,不算亮堂的灯光下,秦太后笑意盈盈,一派温和,“身手不错,本是想着见八皇子一面,谁知今夜还有些意外之喜。” 面前穿着太监服制的人一言不发,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冲着秦太后跪了下来,声音压得很低:“见过娘娘,娘娘千岁。我家主子已经睡下了,娘娘不如明日再召见殿下。” 福德没读过什么书,但也知晓何为男女大防,纵然秦寻雪贵为大齐太后,此番夜闯殿下的寝宫也颇为无礼。 ……当初殿下夜闯秦太后寝宫另当别论。面无表情在心中为自家殿下开脱的福德脸有些发热,他当然知晓这话有些无耻,但也无可奈何。 秦太后轻笑:“哀家试探来看,福德的内力倒是极为深厚,不知师承何处?如今宫中,唯一能比得上你的,大抵只有谢首领和云大人。” 这话已经是极高的评价了。无论是云夏还是谢逸,都算得上大齐顶尖的高手。黑骑卫的怪物很多,但能脱颖而出掌控黑骑卫的云夏自然不一般。 福德木着脸,不曾应话。 秦太后也不介意,她今夜心情不错,不打算同福德计较。 “大周的八皇子,有这样的能人异士在身旁,却还是落到前些年狼狈的境地,”秦寻雪的眼睛很黑,语气带着几分不虞和戏谑,“当真是可笑。” 福德跪在地上,秦太后并未召他平身,他便只能跪在地上。他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咬紧牙关。 “我不打算降罪于你,”秦寻雪笑盈盈开口,“今夜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吧。毕竟,你们殿下也需要底牌。” 秦太后丝毫不畏惧福德会突然起身伤害她,她同福德说话时全程都没压低声音,笃定周围没有黑骑卫的存在,也似乎不在意殿内的周泽年是否能听见。 秦太后用剑挑起福德的下巴,福德知晓不能冒犯圣颜,垂着眼不敢看她。 “抬起眼来,”秦寻雪居高临下,眼里满是淡漠,语气却依旧笑盈盈的,“今日的事哀家不会同你计较,哀家亦能装作什么都不知,但福德,你记着,好好藏起来,别被黑骑卫和暗卫营的家伙抓着了。届时,哀家也救不了你。” 福德跪在地上,被迫抬起眼看着秦太后,还没开口说话,便听见门打开的吱呀一声,旋即,听见了自家殿下温和的声音:“娘娘深夜来访,是为了来欺负我身边的侍从的?” 秦寻雪眼里的冷淡突然如潮水般褪去,未出鞘的剑也放了下来,看也不看福德一眼,径直走向了周泽年。 这一系列动作发生得太快,看得福德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秦寻雪自然不在意福德的古怪感受,她抬起眼来,满心满眼都是周泽年如今的模样—— 容貌艳丽的男子散着长发,端着一个烛台,跳动的烛火下那张艳丽姣好的容颜若隐若现,勾人得紧。他站在寝殿内,寝殿比院子高出几个台阶,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秦太后,看不清神色,却丝毫没有攻击性。 秦寻雪笑意盈盈,略有惊讶:“怎么阿年这个时辰还没睡吗?” 周泽年扯扯嘴角,饶是脾气再好,熟睡时被人刻意吵醒,还对上秦太后这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气极反笑。 周泽年皱眉,还没有开口,便听到秦太后急切地开口:“阿年,我想进去同你说些话。” 周泽年一怔,突然就脸红了,连带着那些不知所以的愤怒和无奈被秦寻雪一句话打散,余下的只有一点奇异的幸福和喜悦。 我完了。周泽年这么冷静地给自己下了诊断,手中端着烛台,微微侧身,散下的长发掩饰了通红的耳朵,他的语气依旧温和,带着几分缱绻的温柔:“阿寻进来吧。” 秦寻雪真情实感地笑弯了眼,旋即不客气地走进了周泽年的寝殿。 福德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毫无阻拦的可能,不禁悲从中来。 殿下——您没有发现,大齐的太后她图谋不轨吗—— 周泽年……还真就没发现秦寻雪笑盈盈的眼睛里藏着的不怀好意。他见着秦寻雪的笑便有些晃了神,不知不觉便被人引着入了殿中。 第170章 梳妆 冬月初十,昨日早早处理完政务的秦太后神采奕奕,无视雀枝欲言又止的神情,早早便梳洗打扮了一番,挽着娇俏可爱的垂挂髻,身上穿了一件鹅黄色带竹子暗纹的棉服,袖口和领口一圈装饰着绒毛,外头还披着一件米黄色的云锦披肩,衬得那张妖艳的脸都温柔了不少,不似大齐艳气逼人的秦太后,恍惚间让雀枝忆起幼时的小姐。 ……虽然好像小姐幼时也没有如今这般灵动的时候。雀枝面无表情。 秦寻雪自然不知雀枝心中所想。她满心满眼都是今日该如何让周泽年度过一个盛大的生辰,雀枝并不外露的情绪自然没有被捕捉到。 秦寻雪站在铜镜前,透过铜镜看着镜里活泼可爱的女子,露出一个谁也没见过的天真烂漫的笑容。 “笑得怎么样?”秦寻雪转过身看着雀枝,满心满眼都是欢喜。 雀枝有些晃了神。她从来没有见过自家小姐这般雀跃的模样,秦夫人最宠爱小姐的那些年,小姐也没有露出过这般发自内心的笑容。 旋即,雀枝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惊喜的笑容,语气略有夸张,但欣喜万分的模样足以掩盖那一点不自然:“娘娘这般笑起来,简直让人神魂颠倒。” 秦寻雪收敛了笑,脸色冷了下来,轻嗤一声,又变回雀枝熟悉的那个秦太后:“可是我觉得很傻。” “……娘娘,”雀枝挥退候在一旁替秦太后梳妆打扮的宫人,上前把秦太后按在梳妆台前,低声在秦太后耳边开口,语气无奈,“奴婢真心觉得,娘娘这般笑起来很好看。” 她的小姐,心里装着太多事,被迫揠苗助长,长成如今这副生人勿近无坚不摧的模样,但陪着秦太后一步步走来的雀枝怎么会不知小姐这一路到底吃了多少苦呢? 明明出身丞相府,虽是庶出的女儿但亦然是秦家家主的女儿,也算是秦家的掌上明珠,但自幼颠沛流离,被生母榨干最后一点利用价值,众叛亲离,咬着牙才爬起来成为如今的秦太后,当初弑君的时候,人人都惧怕提着剑的秦太后,雀枝却只见着自家小姐空洞的眼,微微发抖的手。小姐以不过及笄月余的年纪,坐上至高无上的太后宝座,以大齐第一位干政的太后身份,掌握大齐命脉,这一路颠沛流离,雀枝看着都胆战心惊。 这样成长起来的小姐自然失去了所谓快乐的童年,雀枝虽是秦府的家生子,但她父母双全恩爱,比起自家小姐得到了健全的亲情,当然会更加痛心自家小姐的遭遇。 雀枝透过铜镜,直直盯着镜中的小姐,语气坚定:“小姐笑起来真的很好看。泽年殿下也会这么觉得的。” 这般行径其实对秦太后不敬,但雀枝自然不必担心受到秦寻雪的责备。她的地位坚不可摧,没有谁能动摇。 秦寻雪扯了扯嘴角,调整了一下,最后露出一个略有羞涩的笑。 旋即,她抿了抿唇,似乎被镜中的自己吓到了。 “这都不像我了。” 雀枝没有多劝,改变并非一朝一夕的,她对小姐来说是特殊的,但是还没有特殊到可以改变小姐的地步。 还是只能依靠大周的质子吗。雀枝垂眸,略有不甘,但还是忠心耿耿地提醒了一句,要到约定的时辰了。 秦寻雪如梦初醒,提起裙摆往殿外冲,倒是真有了几分少女的娇憨。 站在门口,秦寻雪突然回头冲着雀枝粲然一笑:“雀枝,你是世界上最好的雀枝。” 第171章 暗谋 “此番出来,倒也不单单是想着带阿年领略平民百姓的生活,自然还有别的事要做。”秦寻雪脸上洋溢着轻松的笑,一边向前走着,一边上下抛着手中的钱袋,任谁看过去都只觉着是个富贵非凡的世家小姐。 站在她身边的周泽年亦然是一副富家公子的模样,远远望去,两人相貌出众,气质特殊,纵然走在拥挤的人群中,却同旁人泾渭分明,两人之间仿佛有旁人插不进去的氛围,郎才女貌,是天生的一对。 周泽年略微垂着眼,嘴角挂着纵容的笑,听到秦寻雪的话并未产生很大的情绪波动,依旧是万年不变温润如玉的模样,只是温和开口:“阿寻还想做什么?我都会陪着阿寻的。” 秦寻雪侧着身看他,黑白分明的眼里带着几分固执,纠正他:“今日是你的生辰,想做什么便去做,无需在意我的想法,你的意愿才是最重要的。” 周泽年一怔,嘴角的笑落下去了一些。他抿了抿唇,轻轻溢出一声叹息,语气也有些疲惫:“娘娘……阿寻这又是何必呢?我真的值得阿寻对我这般好吗?我并非大齐子民,甚至是所谓阶下囚,阿寻真的有必要,大费周章,给我过一个生辰吗?” 秦寻雪却不理会周泽年突如其来的自厌,抬着头看他,语气有些不解:“我只是想对你好,同身份有什么关系?……按照阿年的逻辑,我曾经还是罪臣之女呢。” 轻飘飘甩下一句惊世骇俗的话,秦寻雪拉着人外头的披风的衣角,兴冲冲地往前头走,没有回头,但语气雀跃:“走吧走吧,接下来我要带你去的地方你一定不知道是哪。” 周泽年收拾好自己不合时宜的阴暗想法,秦寻雪瞒着他忙前忙后准备了很多东西,周泽年实在狠不下心来扫秦寻雪的兴。 周泽年又变回那个纵容温和的周泽年,即使知晓秦寻雪早已看穿他的本质,却依旧想把自己最好的一副模样展现给秦寻雪。 “阿寻慢些,莫要摔着了。”周泽年温声叮嘱着,并不觉得自己叮嘱一位举世罕见的轻功高手小心摔跤是一件多么荒谬可笑的事。 秦寻雪没回头:“知道了。” 周泽年真情实感地笑了笑。 清越楼,大齐最大的酒楼上,脸色阴桀的白木熙面上覆着半个银白色的面具,遮住上半张脸,露出的下半张脸依旧优越性感。 他倚着栏杆,撑着下巴向下看去,望向下面牵着周泽年的衣角,拉着人向前走去的秦太后,眼里泛起几分痴迷,但望向后头的周泽年时,眼里却满是阴霾。 真是碍眼至极,如今若是我陪在小雪身旁,哪里会让她在街头上同这些个平民百姓挤来挤去。白木熙摩挲着下巴,贪婪地盯着秦寻雪移动的身影,心里这么想着。 “我以为,世家至少会拿出些诚意来,”有人打断了他的思绪,语气不虞,“白家的人便是这般敷衍我的?若是这样,我需要重新考虑一下我们之间的合作了。” 白木熙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看向圆桌旁的人,语气慵懒懒散:“谢首领不必这么紧张,既然拥有共同的敌人,我们之间的合作自然能继续。我手下的人不懂事,冲撞了郑夫人,但谢首领不也因祸得福,抱得美人归吗。” 坐在桌前的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冷峻的脸,正是谢逸。 谢逸今日穿了一身简单的灰色袍子,似是不欲引人注目。他不习惯走到光下,便只是坐在光照不到的角落里。 听到白木熙的话,谢逸嘴角扯出一个冷笑,语气冷凝:“白公子所说的,是白家人借着我谢家的名号,公然找上郑蕴?不说别的,郑蕴是谁?郑阁老最疼爱的嫡幼孙,你们这么做,不就是想让谢家同郑阁老那边搭不上话?” 白木熙轻轻敲着木窗边沿,神情不变:“谢首领,你所求即为郑夫人,莫不是谢首领还以为,你能两头好?说到底,这桩婚事还是娘娘促成的,郑阁老那头虽多有怨言,看不上郑夫人,但那可是他疼爱的幼孙求着娶来的,你莫不是真以为还能踩着郑蕴在郑阁老面前讨个好?” 最后,白木熙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语气却很是嘲弄:“真是天真。” 谢逸垂眸,内心一片冷漠,面上却露出一个有几分羞愤的表情,仿佛被说中了心事,有些难堪。 按照秦太后的说法,他要在世家大族面前表演的,是野心勃勃,有能力但过分贪婪,什么都想要的谢家家主。半真半假,并不需要让世家之人全信。 谢逸弱冠便登上谢家家主之位,当时的秦太后不显山露水,谁都不知秦太后背后推波助澜,除了谢琳芸。不少人都等着看谢家的笑话,都想着从谢家分一杯羹,偏偏谢逸守住了谢家,还坐稳了暗卫首领的位置。如今谢家依旧稳稳坐在四大家族之首,可见谢逸自然不是什么不入流之辈。 秦寻雪派谢逸来欺骗世家自然无需让他伪装成碌碌无为之辈。她真真假假放出去很多消息,比如谢逸年少倾慕秦静芷,比如秦静芷对边地苦寒的厌恶。 她要的,是世家相信,谢逸真的会为了秦静芷,做出背叛秦太后的事,但谢家家主可不会背叛谢家,他要江山也要美人,他不会放弃秦静芷,也会为谢家争取最大的利益,他会贪婪地想要获得一切。 ——这便是秦寻雪月余的铺垫了。 第172章 阴毒 不知名的角落里,雀枝倚着墙,指尖夹着一张薄薄的纸。不在自家小姐面前时,雀枝总是面无表情的。 她看着从秦静芷手下的绣衣阁送过来的消息,缓缓勾起一个毛骨悚然的微笑:“看起来,小姐的光芒太盛,让他们忘了,小姐手下能用的人可不止黑骑卫啊。” “呵呵,也对,”微弱但不容忽视的火焰燃起,映衬着那张隐在暗处的脸奇异了起来,雀枝嘴角挂着惬意的笑,轻轻握着那张燃烧的信纸,“毕竟,谁会在意一个宫女呢。一个宫女能做什么呢,对吧,世家贵族。” 纸张燃烧殆尽,雀枝笑眯眯起身,转过身看见云夏神色平静地站在她身后抱着胸。 云夏没穿平常那一身属于太监总管的衣服,也没有像黑骑卫首领那般裹着严实的黑袍,反而穿了一身月牙白的长衫,用玉冠束起了长发,手中拿着一把折扇,若非抱着胸,倒是称得上一句谦谦君子。 雀枝挑眉,语气带笑:“怎么?云大人今日要去见哪位佳人?怎么如此盛装出席?” 云夏放下手,哼笑一声:“怎么,雀枝姑姑刚刚不是还在耻笑那些个有眼无珠的贵族吗?看得我心惊胆战。” 雀枝扯了扯嘴角,眼里的厌恶显而易见。她同云夏共事多年,对小姐忠心耿耿,但偶尔,她还是会恍然发现,云夏还是那个薛云夏,是薛家子,让小姐痛苦的根源。 “那么,我猜猜,”雀枝若无其事开口,“云大人是终于被雅韵郡主的真情打动了吗,想着要给雅韵郡主一个交代吗?不过若是春风一度,也不知道云大人有没有能力接受这件事?” 云夏脸一黑,齐雅韵确实只是想着同他春风一度,给自己多年的执着做个了断,他好不容易才想清楚了自己的心意,自然不可能顺着齐雅韵的意思来。 这段时日秦太后那头的任务又多了起来,他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处理同齐雅韵之间的关系,便被雀枝一刀插在心口上,简直要命。 雀枝哼了一声,绕过他往前走,语气不算好:“我手上还有娘娘交代的事要处理,便先行一步,云大人自便。” 云夏:“……我并非要去见郡主,亦然要完成娘娘交代的事。若非如此,我为何要主动来找雀枝姑姑?” 雀枝回头,略有诧异:“原来是这样吗?说吧,我赶时间。” 云夏:“你果然是在报复吧。” 雀枝笑眯眯的:“云大人还是直接说事的好,我这些时日帮着娘娘布置了萝兮宫,心里正烦躁着,大人是想着凑上来让我发泄吗?” 雀枝对周泽年的不满可是摆在表面上的,但偏偏为着秦太后,她主动承揽了萝兮宫的事,压抑着愤怒的本能为周泽年的生辰布置萝兮宫,已经有好几日了,自然有说不出的愤怒。云夏想起这一茬便心中一跳,快速说完了秦太后布置的任务便打算走,他今日穿成这样倒也不是为了见齐雅韵,而是为了去见域外之人。 ——秦太后的计划里,需要同域外之人做一笔交易,不算大,但过分阴毒,她不能出面,只能让云夏出面。 雀枝若有所思地盯着云夏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他倒是践行了诺言啊……” 薛家的人,都是靠愿望和诺言活着的吗…… 第173章 祝福 送出去自己名下一座豪华的府邸,但秦寻雪的态度同送出去一串糖葫芦没什么两样。 除了被薛姨娘虐待的那几年,自打秦寻雪被秦夫人养着后,秦寻雪手头上便没有缺过钱两。无论是秦夫人,还是薛家旁支送来的箜阁的收入,亦或者是黑骑卫自己本身存在的一些不明不白的收入,在秦寻雪和小透明没什么两样的那些岁月里,因着秦家庶女的身份,没有人敢怠慢她,也没有人知道,她手中有多少财富。 近些年,自秦寻雪掌握大齐大权以来,她并未用过国库里的钱。虽说秦寻雪把齐峥那些灰色收入都毫不客气地收入囊中,但国库的钱她不屑于动,甚至还补上了不少,过去碍于身份没用上的那些物什倒是用了不少,秦太后从不会亏待自己,这亦然是秦太后被言官弹劾的原因之一。 故而,对秦太后而言,一座府邸倒也不算什么大事。偏偏对世人而言,购置府邸是件重要的事,这份礼物过分厚重了。周泽年亦然是世人中的一员,虽已经知晓秦太后行事风格随心所欲惯了,但当见到那座离皇宫不远,坐落在京都最繁华街道上的四进院府邸时,周泽年还是头昏眼花了起来。 这座府邸是秦寻雪登上太后之位后吩咐雀枝买下的。倒也不是为着别的,本是打算赐给雀枝的,但雀枝不受这份恩赐,后头秦太后想要赏赐给云夏,云夏也是万般推辞。倒也并非谦让,雀枝对离开秦太后出宫立府一事兴致缺缺,云夏则是因着自己早早就有了一座差不多位置的府邸,不想要罢了。 秦太后想了想,把这座府邸归在了自己名下,谁也不赏赐,就当是自己在宫外的宅邸。前几日秦太后临时起意,才想着把这座府邸赏赐给周泽年,雷厉风行地过了户,让谢逸从奴隶市场里悄悄买了不少人,调教好了后安排在府邸中伺候着。 府邸太大,按理来说维护起来都是一笔不菲的开支,偏偏秦太后大手一挥,早已处理好了此事,房契已经交到周泽年手上了,关于这座府邸大大小小的事皆交由专门的人处理,可见其贴心程度。 秦寻雪能做到这个份上,说出去可以惊掉一众大臣的下巴。只要是有资格站在朝堂上的官员,没有哪一个没有接受过秦太后不问过程,只要结果的命令,偏偏这种命令一般都伴随着极为复杂的情形,熬上好几个夜晚也不知该如何处理,碰上秦太后心情不错时,只会被秦太后不冷不热地刺上一顿,若是心情不佳……自求多福吧。 但如今在周泽年面前的秦寻雪却贴心为他处理好了一切,为了让他无后顾之忧地接下这座府邸,甚至从箜阁掏了不少钱。 这些事周泽年自然都不知道。秦寻雪从不会主动提及她付出了多少,对旁人她甚至有些锱铢必较,但亦然不会主动提及自己的付出,只会在合适的时机将这些付出当做谈判的筹码,以获得让自己满意的结果。恰如同秦明远之间的协议,恰如在秦静芷面前的黯然神伤。 秦寻雪歪头,轻轻一笑。她对周泽年,大抵是不会做这样的事的。 离了府邸后也才不过午时,秦寻雪并不想这么早回宫,宫中有别的安排,秦寻雪并不想让周泽年觉着他的生辰不重要,也不想让周泽年觉着只有她一人为着他的生辰欢呼雀跃。 秦寻雪想了想,宫中御厨做的膳食确实好,但难保周泽年不想尝尝别的,便带着人上了清越楼用午膳。 秦寻雪走在周泽年身旁,语气温和地开口解释:“清越楼是原先秦家的产业,是大齐开国时便存在的老字号了,后来秦家被我整垮后,清越楼便落到了谢家手中,但清越楼里的掌柜和掌厨倒是没变,味道也应当没变。我小时候最喜欢的便是清越楼的三鲜面,听起来没什么稀奇,虽是面食,但很是开胃。” 秦家产业被她打散的可不止清越楼一个,但能完整保留下来的寥寥无几,清越楼便是其中之一。清越楼里的掌柜和掌厨曾经在她幼时给过她一碗面,因着一碗面的恩情,秦寻雪并没有选择对清越楼动手,只是把清越楼交到谢逸手里,吩咐他不要动里头的人和物。 这些事秦寻雪不会告诉别人,虽是恩情,但这份恩情里隐藏着秦家庶女过去的难堪,是秦寻雪不愿提及的过去之一。她不是不能提起自己的过去,甚至还能说自己曾是罪臣之女,偏偏有一些记忆,提起来便胸口生疼,秦寻雪不理解为何,但她讨厌这种感觉,所以对某些过去避而不谈。 刨除那些不愉快的回忆,秦寻雪捡了些无关紧要的回忆同周泽年说。秦寻雪在女子中算是高挑纤细,但周泽年这些日子不知为何又长开了些,身高也往上窜了不少,如今粗略看来八尺有余,自然比秦寻雪高了不少。秦寻雪说话的声音不算大,虽说她说话百无禁忌,但总归是知晓这些话让人听去可不算好,故而声音算不得大。为着听清秦太后说了些什么,周泽年微微弯着腰听秦寻雪讲话,一双温柔多情的眼里倒映着秦寻雪的模样,深情专注。 秦寻雪弯着眼,似是未曾察觉周泽年离着她有些过分近了,只是低声向周泽年介绍清越楼里最有名的菜肴。 刚刚进入清越楼的大堂,便有机灵的小厮迎上来,远远打量了两位的衣着后,问两位是否要找个厢房坐。 秦寻雪一怔,本想坐在厢房里,却不知为何改了主意,从钱袋里拿出一锭银子,让小厮替她寻了二楼大堂一个隔着屏风的位置,兴致勃勃拉着周泽年坐了下来。 周泽年欲言又止:“阿寻给出去的有些太多了。” 小厮已经问好了这两位有几分奇怪的富家子弟要用些什么菜肴,如今秦寻雪坐在屏风后,看着外头熙熙攘攘的人群笑弯了眼,听到周泽年的话,偏过头看着他,语气纵容慵懒:“是吗?那并非全是给小厮的,不过他能按照我的要求将我们安排在这,也应当给一点。” 周泽年:……那是一点吗。 周泽年扶额,终于发现秦寻雪对钱两的态度确实有些不对劲。作为掌管大齐的秦太后,她自然不可能不明白如今的一锭银子到底可以买多少东西,但偏偏她不在意自己手中花出去的钱两。 倒也真像个不谙世事的贵族小姐。周泽年无奈,在大周皇宫里,他每月得到的银两都不多,但总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被苛刻,甚至宫里伺候他的太监都会假惺惺地找理由拿走他的钱两。虽说有福德在身边保护他,但这种事不算太大,他又饿不死,自然无需福德动手。因着过去缺少银两,周泽年对钱到底是不如秦太后这般随意。 第174章 生辰礼 “我不想给你准备生辰礼。”五官精致小巧,甚至有几分女气的小皇帝撑着头,悄悄对周泽年说。 半蹲着才能让小皇帝在耳边说话的周泽年:“……那陛下来泽年的未宁殿做什么?殿中那株红珊瑚又是什么?!!” 小皇帝看着周泽年,撇撇嘴让人继续半蹲着:“朕不喜欢仰视别人,泽年哥哥再蹲下来点。” 命令式的语气很是理直气壮,偏偏这是大齐的皇帝,他说不想仰视他人,周泽年就必须要蹲下来。 也是小皇帝年纪尚小,这般说话也不讨人厌,只觉得幼崽恃宠而骄,带着几分娇憨的理直气壮不会让人厌恶。 即使周泽年同小皇帝相看两相厌,但表面功夫两人都做得极好,谁也不知小皇帝刚刚在周泽年耳边说的话有多冷漠,只见着小皇帝甜甜地唤周泽年一句“泽年哥哥”。虽说当事双方都被恶心得要命,但还是坚持这么称呼着。 听话地继续蹲下一些的周泽年比小皇帝的视线要低些,小皇帝抿唇,把人扶了起来:“罢了罢了,今日可是泽年哥哥的生辰,怎么有让寿星蹲着的道理,朕赦你无罪。” 周泽年:……我本就无罪。 周泽年面上带着几分感激和惶恐,嘴上说着“泽年惶恐”,站起来的动作却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小皇帝笑得有些扭曲,到底是没有戳穿周泽年虚假不走心的谎言,把话题转移到了殿内摆着的足足有半人高的那株红珊瑚树上,语气带着几分炫耀:“这是南海进贡的红珊瑚树,鬼斧神工。朕本想着母后很是喜欢珊瑚树,便想送给母后,让母后高兴高兴,但既然泽年哥哥今日生辰,朕便送给泽年哥哥了。” 话里话外都在说着珊瑚树的珍贵,但小皇帝的语气稀疏平常,仿佛天下至宝在他眼中都不如秦太后高兴重要。小皇帝的话里还透露出一个信息——这是他随意为周泽年挑选的礼物,虽说算得上珍宝,但小皇帝可算不得用心。 周泽年神色不变,他当然听出来小皇帝话里话外的针对,虽不明白为何不过短短两日,小皇帝对他的态度便急转直下,但周泽年聪明地选择了不去问,只是笑着向小皇帝谢了恩。 小皇帝盯着那张笑盈盈的脸,突然就冷笑了一声,屏退了众人,精致可爱的脸上出现怨毒的神情,虽是一张漂亮精致的脸,但这副怨毒的表情还是破坏了这张脸。 周泽年不合时宜地想,他不能在阿寻面前露出这副样子,有些狰狞了,阿寻不会喜欢的。 齐瑞不知周泽年心中所想,只是看着他,一双眼里满是冷漠:“母后昨日夜里找过你了,对吗?” 这是兴师问罪来了。周泽年无奈,提醒小皇帝:“陛下,今日还是我的生辰,若是娘娘知晓陛下此刻兴师问罪,怕是会怪罪于陛下。” 小皇帝哼了一声:“朕当然知道此刻并非发问的最佳时期。朕也并非很是生气,毕竟母后遵守了同朕的诺言,不过几刻钟便归来了。但是,朕还是讨厌你,若非母后说要为你准备生辰礼,朕是一点都不会准备的!” 说到后面,小皇帝脸上的怨毒渐渐褪去,他的眼里一片赤忱:“所以,你不能辜负,不能欺骗母后。” 第175章 冬夜 “京都冬日的夜还是太冷了。” 冬日的皇城鲜少有人在外头,护卫皇城的禁军行走间也一言不发,只有身上护甲随着走动发出一些细微的声音,秦太后喜静,自然纵然皇宫内这般寂静无声显得有些诡异,但秦太后的偏好便是宫内的标准,谁也不敢质疑。 勤政殿内,小皇帝躺在榻上,仰着头看着房梁,睁大了眼。 “母后在哪。” “……回陛下,娘娘现如今在萝兮宫内。”换下那一身富贵衣裳的云夏依旧候在小皇帝身前,隔着重重帷幔,云夏的声音有几分迟疑,但还是准确无误传到了小皇帝耳朵里。 “啊……”小皇帝拉长了声音,冷笑一声,“母后对他太上心了。” 云夏低头一言不发。 “世家之中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他的世家子?真是让朕寒心。”不明不白的话听得人云里雾里的,但云夏却准确领会了小皇帝的意思,不由得睁大了眼。 云夏喉结滚动几下,干涩着嗓子,声音轻得好像怕惊扰谁:“陛下,背着娘娘要世家——” “云夏,”小皇帝出声打断了云夏的话,声音森冷,“这件事,就当没有发生过。你可别忘了母后派你到朕身边的目的,你是朕的人,有些事还是不要让母后担忧得好。” 成长得太快了亦然不是什么好事。云夏垂眸,和雀枝产生了一样的想法——陛下真的,越来越像幼时的秦太后了啊…… 小皇帝也不需要云夏的回答,他翻了个身,喃喃自语,有些委屈:“往日朕的生辰,母后总是说,天子诞辰千秋节万民同庆,但我才不在意。” 云夏悄悄叹了一口气,暗自腹诽:看来还是要提醒娘娘不要厚此薄彼啊。 在一片寂静的皇宫里,萝兮宫内,灯火通明,隐隐有丝弦管竹之声,高雅清幽,夜间听来不显幽怨,反而带着几分喜庆之意。 外头罩着一件绯红刻丝锦缎披风的秦太后站在院子里,身上穿着一件海棠花织锦缎长袄,罕见在额间点了一朵花钿,挽着凌云髻,头上戴着一支镂空金簪,点缀些许红梅,富贵艳丽。 秦寻雪手中捂着一个汤婆子,皇宫的夜太凉了,雀枝总是怕她冻着,不过在院中等一会,雀枝都要确保她不会冻着。秦寻雪弯了弯眼,心情不错。 墙头上立着的谢逸小心翼翼隐藏着自己的身形,秦寻雪抬头看了他所在的位置一眼,到底是没有揭穿他。 今日云夏要候在小皇帝身边,秦寻雪当然应允,便只有谢逸来保证她的安全。她信得过的总共也就那么几个人,雀枝自然不愿为周泽年候在外头,那便只有一向不在意周泽年身份的谢逸来。 秦寻雪歪头,她早早便从乐坊内找了乐工来,让人排了一首庆祝诞辰的乐曲。因着某些人尽皆知的原因,秦寻雪不喜过生辰,但礼不可废,那些儒生到底是占了上风,秦寻雪可有可无地同意了圣寿节的举办,年年岁岁都有不同的曲子。为着周泽年,今年乐工们早早便排了一首新的曲子。 他会喜欢吗,秦寻雪心中有些隐秘的期待。 第176章 解释 “阿寻手中探听到的情报,乃是周明帝对一宫女一见钟情,大肆封赏,获封沁妃。我便是那个得了泼天富贵的宫女所出,对吧。” 也许是丝竹管弦之声过分动听,也许是烛火下秦寻雪的脸太过温柔,眼神过分缱绻,留两人独处在殿中时,周泽年鬼使神差地开口,讲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秦寻雪抬头,看向周泽年。眉眼艳丽的男子素日脸上都挂着温和无害的笑容,过分书生气和温润的神情压下去了愈发具有攻击性的眉眼。但此刻,或许是心中有所触动,周泽年褪去了素日里温和无害的假面,一张漂亮的脸冷了下来,眼神也冷,但更多的是空洞。 周泽年在生辰的末尾,亲手揭开了自己装模作样的假面,自顾自露出了内里黏腻黑暗的本质。 秦寻雪轻笑,对周泽年显而易见的不对劲选择了忽视。于秦寻雪而言,周泽年不是真正纯白无瑕的小白花,这件事她早有预料。虽不解周泽年为何选在这么大好的日子里撕开平和的假面,但秦寻雪选择了聆听。 虽然对这个故事没什么想要探听的欲望,但秦寻雪有预感,这个故事和她眼中的周泽年有很大的出入。 “在最初,阿年刚刚入宫的日子,雀枝暗中追查过你的身份。”秦寻雪并不想要隐瞒自己做过的事,坦坦荡荡的,“在最初,我不太在意你的身份和过去,我只需要战败的大周送来质子,巩固我的地位。其实于我而言谁都一样,偏偏有人向我进言,大周八皇子是大周皇室里同齐峥长得最像的那个。” 本想述说自己的故事的周泽年猝不及防从秦寻雪嘴里又得知了一遍自己为何来到大齐,本就冰冷的脸色愈发难看了起来。又是……这个名字。 “原来,我能来到阿寻身边,果然还是借了玄德帝的东风。”周泽年弯了弯眼,眼里却没有笑意。 秦寻雪为何对他这么好呢?周泽年一直很惶恐,如今从秦寻雪口中得到的答案他早有预料,但听到秦寻雪过分坦诚的话语时,心上还是像是被破开了一个大口子,明明坐在温暖如春的殿中,却依旧有风往心口灌进去。 秦寻雪盯着他,突然浅浅笑了笑。 “你不高兴。”秦寻雪歪头,语气有些奇怪的雀跃,“阿年,你难得不在我面前掩饰情绪。” 周泽年一怔,有些狼狈地移开眼,好不容易酝酿出的些许黑气便烟消云散,头微微偏过去,隐藏在黑发下的耳尖微微泛红。 秦寻雪并未察觉,反而撑着头,衣袖滑落了些,露出内里碧色的玉镯——是周泽年送给她的那个。 周泽年眼神落在那个成色不错的玉镯上,神情一顿,最后一点奇怪的怨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忍不住轻笑出声:“阿寻,还真是擅长操控人心。” 秦寻雪撑着头的动作微微一顿,见着周泽年的眼神落在她的袖口,轻而易举便能猜出周泽年在想些什么。 秦寻雪的语气染上几分古怪的笑:“阿年觉着我是故意的?” 周泽年微笑,不置一词。 秦寻雪知晓他心中有怨,但还没有开口,便听见面前这人幽幽一叹,语气无奈:“罢了,同阿寻置气做什么。” 秦寻雪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最后一点古怪的气氛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并未做什么,阿年倒是自己劝服了自己。”秦寻雪眼睛很亮,许是觉着好玩,还往前凑了一些,“阿年对我可真是包容。” “不过我还是要解释几句的,”秦寻雪微微正色,语气严肃了些,“当初在民间的那些流言,有关我和齐峥的,都是我自己放出去的。我同齐峥之间,并没有所谓情爱。” “我对齐峥,从未有过男女之爱,不必为着那些流言蜚语难受。”秦寻雪的眼睛亮晶晶的,在跳跃的烛火下愈发明亮鲜活。 太近了。周泽年屏息,秦寻雪说着话还往前靠了些,两人的呼吸都交织在一起,已经超越了安全的距离。 艳丽非凡的秦太后今日光鲜亮丽,明艳夺目,一双眼勾魂夺魄,在光下更显勾人。偏偏这人现在满心满眼都是他,仔细地盯着他的反应,生怕他不信自己的话。 周泽年悄悄吐了一口气,向后微微一仰。饶是此刻他对秦太后不该有的心思已经杂糅到一起,超过了以往所有的水平,饶是他打定主意要让阿寻看看他黑暗的过去,要让阿寻知晓他就是个烂人,饶是他已经看出阿寻待他有几分不同的意味,但他还是恪守着君子的礼仪,在那层窗户纸被捅破前,他不想冒犯阿寻一丝一毫。 待到面上的滚烫消退,周泽年这才敢看秦寻雪的眼,对上的一瞬间,他的脸便又烧了起来。 秦寻雪自然察觉到了周泽年神情的变化,饶有兴致地盯着周泽年吸气吐气,也不催着要一个回答,见着周泽年脸色变来变去,笑意盈盈地盯着人。 第177章 医女 “阿寻想要知道的,我都会说。” 他漫长的过去里,母妃的身影占据的不过是人生的短短一段。但那短短一段却是他最珍贵的年少时期,他忘不了也不敢忘。 秦寻雪眼里有点点星光。她慢慢勾起一个温和的笑,声音带着几分引诱的意味:“那么,殿下可愿将所有的过去都告知我呢?” 秦寻雪很少称呼周泽年为殿下。周泽年的身份是秦寻雪给的,作为大齐至高无上的太后,秦寻雪对小皇帝都算不上多么尊敬,对自己封赏的质子当然也不会有什么不同的待遇。她对周泽年动了别的心思后,自然更加不愿冷冰冰唤他一句“殿下”。但如今这声殿下,听起来却分外暧昧。 周泽年饮了一口桌上的竹叶青,过分辛辣的酒水落到肚子里,不知为何让人头晕目眩。 他放空神情,悠悠开口:“该从哪里开始说呢……啊,从母妃的身世开始吧。故事有点长了,阿寻可别嫌故事老套又繁琐。” “我的母妃,是大周开朝以来,太医院唯一的女官。” 大周对女子的束缚要少上不少,许是因着当初的威远候周氏,如今的大周皇室,当初叛出大齐时,开朝那些岁月里,有一位公主获封将军,还是一位手握实权的女将军。 虽说世道对女子的束缚比男子多上许多,但大周后人都推崇那位女将军,大周女子比起大齐要开放不少。 “医术一道上,本就不推崇女子学医,纵然后宫中有不少嫔妃宫里都有习医的宫女,但是太医院自持甚高的老古董依旧不屑于将一身医术传给女子。” “偏偏我的母妃,出身医药世家,我的外祖,母妃的阿父,是太医院的案首。”周泽年笑着开口,眼里却依旧很黑,眼里印着跳动的烛火,却偏偏一身清冷,“这同阿寻知晓的故事有很大出入吧。” 秦寻雪嗯了一声:“确实。我探听到的消息里,大周八皇子母家不显,因着母妃出身不显,不得大臣青睐。” “若是外祖未曾被姜皇后杖毙,这些话倒是真的有出入。”周泽年自顾自说了下去,语气森冷,“许是因着世俗偏见,我的外祖起初也不愿将医术传给我的母妃,纵然他只有我母妃一个女儿。外祖想着把医术传给太医院里的徒弟,虽然那徒弟天赋平平,但却是外祖能想到的最好的选择。母妃自然是不服气的,她说自己比起旁人不会逊色半分,要外祖试上一试,若是真的比旁人要优秀,那么外祖必须要将一身医术传授给她。最后,外祖发现母妃在医术一道上有着旁人不能企及的天赋,力排众议将母妃带入太医院,为后妃问诊。” 大周周明帝曾有一位妃子,以宫女之身,越过品级,直接赐予妃位,位于四妃之外,亲赐封号,在位五年内,无人能分走半分宠爱。 秦寻雪脑中回忆着沁妃的生平,探听到的消息里,这位得到周明帝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妃子,容貌出众,性子温和不张扬,比起旁的嫔妃家世差了些,但周明帝不甚在意此事,差一点周明帝就要为了她废后,最后在多方劝阻下放弃了这个计划,并且在沁妃亲自劝阻下,并未给诞下皇嗣的沁妃晋升位分。 这样的女子,仿佛和周泽年口中那个不服气的母妃有所出入。但周泽年能说出口的故事自然不是假话。那么,是什么让一位痴迷医术,性子张扬不服输的女子,变得如同菟丝子一般柔弱? 秦寻雪勾起唇角,眼里一片冰凉。是啊,到底是为何?秦寻雪抱着些许玩笑意味的神情慢慢严肃了起来,她摩挲着手中的玉杯,温过的竹叶青倒在杯中慢慢变凉,如今室内一片温暖,但身处殿中的两人却各怀鬼胎。 周泽年注意到了秦寻雪沉思的状态,饶是话题由他所引出,但如今见着秦寻雪这般神态,心中又是酸涩又带着几分隐秘的愧疚。 阿寻最初,只是想着好好为他办一个生辰啊。周泽年压下心中那些动摇思绪的想法,继续开口: “母妃说,在获得外祖承认后那段时光,是她此生最快乐的时光。” “纵然外祖是太医院案首,但老古董们对母妃还是百般挑剔,那段岁月里她一边要提防着太医院里的刁难,一边要为后妃诊脉,虽然忙碌,但母妃说她有目标很充实。” 周泽年眉眼间带着几分笑意,母妃温柔但不失朝气的模样在他眼前浮现。 端庄典雅的沁妃那时还只是小小医女,不显山露水但医术丝毫不比任何人差,她朝气蓬勃,不畏惧任何人,满心满眼都是争夺太医院案首,丝毫不在意流言蜚语和旁人艳羡的目光。 那样美好的日子太过短暂,连痛苦都像是沾着蜜一样,让人舒心。她打破了世俗对女子的偏见,正是壮志凌云之时,世间仿佛没有能阻拦她的事和物,她会一步步攀登上属于自己的高峰。 “那时,”年轻貌美的沁妃眉眼温柔又哀愁,望向自己怀胎十月产下的皇子时眼里的复杂溢于言表,“我以为自己做好了面对所有困难的准备,一心想要在史书上留下属于第一位太医院女案首的名字。” “世事无常,对吧。”秦寻雪突然出声打断了周泽年的回忆。她眼里含着笑,像是要把周泽年从那段不算美好的回忆里拉出来,言语却残酷无比: “想要成为太医院第一位女案首的女子,最后困于深宫,不得善终。” 她的言语很苛刻,像是在说沁妃,又好像是在说旁的事。 “可是世事无常,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事呢。殿下,莫要困在过去,魔障了便不好了。” “我曾经,真的也想做一个浪迹天涯的女侠客。可是,如今我亦然困在深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秦寻雪神色平静,对沁妃前半生的明媚不置一词,仿佛窥见了她后半生要守着那一点小小的光亮过活的日子,内心半是可惜又半是冷漠。那样鲜活的女子,困在深宫着实可惜,但最主要的,秦寻雪从周泽年母妃的故事里,窥见了她和怡妃的过去,心下恍惚,只能恶语相向,却不小心吐露了些心声。 但这些过去对如今的秦太后而言并不重要,无论是过去的奢望还是梦想,皆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啊,扯远了,”秦寻雪见着周泽年眼里浮现几分震惊和探究,神色寡淡冷漠,她自然看出了周泽年想要问话,但她先开口堵上了周泽年的话,“哀家言语刻薄了些,还望殿下莫要怪罪。若是日后得了空,再同殿下细细道来,眼前最要紧的,可不是哀家的过去。” 第178章 破灭 “过分压抑的开始,总是会带来些不太好的结果。” 秦寻雪没看他,语气很轻。这话也不知道是在说周明帝和沁妃,还是在说她同周泽年。 秦寻雪自然算不上什么好人,哪里有好人踩在无数人的尸骨上往上走。秦寻雪这一路走来,阴谋诡计用的不少,她走的那条路苦难重重,有不少人因她而死,或死于她手,或因着她的计谋而死。有顺从她的人,亦有另有他愿,宁死不屈的人。她发动了变革,如玄清帝所愿算计了他的死亡,亲手斩杀了他的血脉,镇压了内乱,平定了外患。 若非手段过分残暴,秦寻雪这一路走来也算是带来了不少好处。偏偏她不喜权势,虽带动了变革,消减了世家对百姓的压迫,但她在百姓中的声誉向来是毁誉参半的。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她枉顾旁人的态度,枉顾世家的咒骂,一意孤行,仗着自己背后的秦家为所欲为,秦寻雪不得不承认,就算她再厌恶秦家,她这一路,都离不开秦家。 无论是秦明远,还是秦静芷,又或者是义无反顾站在她身后,手握十万大军却忠诚地为她镇守边疆的秦景盛,她不止依靠了秦家,却绝对绕不开秦家。 何其可笑。秦寻雪闭眼,被周泽年追忆的神情勾起了些不太美好的回忆。她从不质疑自己走的路是否正确,因为她这一路走来,脚下踩着的不是路,而是不见刀光血影的杀戮。 不说别的,薛家无数人用性命和财富将她推上至高无上的王座,期望着她夺回属于薛家的东西,秦寻雪被裹挟着前进,明明对权势毫无感触,却还是被薛姨娘找到了弱点,诱使她朝着既定的方向前进。 她最大的叛逆,其实是留下了齐峥和谢琳芸的血脉,背弃了薛家的信条。接下来对薛家的清算是没有理由的,但那时的黑骑卫已然归顺她,她都可以肆无忌惮对秦家动手,对已然落败的薛家动起手来似乎更加轻而易举。 没有人知晓,薛家流放那日,秦寻雪丢下刚刚接手的一堆烂摊子,在宫中痛饮一宿烈酒。所有侍从皆被她赶到慈宁宫外,但不少人都听见了宫内压抑着的哭声,只是那些听到的人都被雀枝封了口,再难追寻。那是秦太后上位后第一次哭,也是最后一次。 这些隐秘的往事自然要烂在心底,但如今对着周泽年这张似悲似叹的脸,秦寻雪突然觉得,有些事,或许可以告诉他了。 岁月并没有抚平那些溃烂的伤口,无论是她还是周泽年。午夜梦回,秦寻雪总是会梦到那些过分压抑的过去,她一人谋划,一人向前,背负着无数期待和恶意,咬着牙一步步爬到最高位。她反复回忆自己的过去,反复撕开本就溃烂的伤口,自虐一般不让自己好过。 自然不是很愉快的经历。秦寻雪吐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从那些不太美好的回忆里抽身而出。秦寻雪自然是内心强大的人,这些不算美好的过去会让她难受,却困不住她。她虽一心求死,但依旧有所追求。 第179章 赌约 “怎么能不惋惜呢。”秦寻雪抬起头,看着桌上的油灯燃烧的模样,语气平静地说着这样的话,“美好的事物逝去都会让哀家感到惋惜,又何况是这么美好的女子呢。” 语气虽冷静,但话里的惋惜却是清晰可见的,做不得假。 周泽年不合时宜地好奇,秦寻雪是怎么做到用最平静的语气表达自己的情绪的。但此刻显然不是最好的发问时期,周泽年想,眼神落在了美艳的女子的眉间,有些惊愕地发现秦寻雪绽开一个堪称人畜无害的笑,像是山茶花一样洁白无瑕,惹人怜爱。 偏偏她没有勾引人的自觉,朝着周泽年露出这样一个过分纯白的笑后,瞬间又变回了那副冷淡又自持的模样,冷淡地点评了沁妃死于毒药一事:“像是侠客死于自己的剑一样荒谬。” “……确实很荒谬,”周泽年扯出一个笑,眼里满是黑暗,“她哪里不知那是姜皇后的挑衅和警告,偏偏为了我还是闭着眼喝下了那一碗加了药的汤,说好一辈子爱她的周明帝畏惧姜皇后身后的姜家,草草埋葬了沁妃,甚至只葬在了皇陵的角落里,甚至没有谥号。仿佛他过去给出的宠爱都是假的,何其可笑。娘娘,阿寻,你说,世间真的有所谓情爱吗?” 秦寻雪歪头,勾起一个清浅的笑:“我不懂爱,亦然不明白爱为何物。告诉阿年一个秘密吧,我的降生,是薛姨娘同至高无上的天子的赌约,没有人期待我的出生,也没有人指望我能拥有正常人的人生,我是被当做怪物降生的,不懂情爱。” 周泽年默然。因着知情人对秦太后的过去都闭而不言,他几番试探下来只能得知秦太后的过去算不上光彩,不仅仅是因着她是秦家庶女,可是如今秦寻雪嘴里的过去显得更为血淋淋,若是要窥探,大抵是要掉一层皮的。 “我见过很多人性的恶。”秦寻雪简单地说着,“大齐如今的庆玉长公主为了活下来,斩杀了自己的驸马和儿女,无人幸免。秦明远当初为了权势攀附了玄清帝,将薛姨娘带回了秦府,惹得阿娘同他离心,纵然他幡然醒悟,有心弥补,亦然是杯水车薪。我这一路走来,利用人性的恶,谋求利益和最小的代价,得心应手。” “偏只有谢琳芸一人,撞破了我的计划。”秦寻雪话锋一转,语气有几分嫌弃,又带着几分莫名的情愫,“她确实算不上合格的母亲,但谁又规定她要为了陛下牺牲一切?” 周泽年回想起那日见着过分轻浮的女子,不太明白为何秦寻雪突然提及谢琳芸。 “阿寻说的,是那日从皇陵里请回来的谢氏皇贵妃?” 秦寻雪点点头:“对,如今人已经不在宫中了,我送她去了别处。” “这位皇贵妃,是如何看破了阿寻的计谋?”秦寻雪向来是算无遗漏的模样,就算是为他封王这样登天难度的事,在秦寻雪的计划里依旧稳步推进。周泽年很难想象,那位不算太聪明的皇贵妃是如何看破秦寻雪的计划的。 “她没有看破我的计划,”秦寻雪撇撇嘴,当时没什么感觉,如今回想起来确实气得心肝疼,“只是单纯因着齐峥在她心中比什么都重要。她愧对陛下,愧对如今在暗卫营的谢逸,愧对谢家,偏偏对得起齐峥。这便是唯一一次,我输给她了。” “她不是没有选择的,”秦寻雪语气很是平静,“她的背后是整个谢家,她有退路。谢逸为她求到我面前,要我放过谢琳芸,他愿意听令于我,只为让谢琳芸重归谢家。” “偏偏,”周泽年忍不住插嘴,“偏偏这位皇贵妃,想要用所有的一切换玄德帝一命?” “错了,”秦寻雪笑着纠正他,“是换齐峥留一个全尸,留一个皇帝谥号,安安稳稳葬入皇陵。” 何其可笑,又何其震撼。周泽年不理解,但他被秦寻雪的话所震撼到了,世间对女子苛刻,偏偏谢琳芸不走寻常路,为了齐峥舍弃一切,不过是换他一个全尸。 “其实最主要的是留他一个皇帝的位置,”秦寻雪托腮,“齐峥当初上位不过一月便被我斩杀,登基大典还未举行,自然在朝中有所争议。他汲汲营营这么多年,不过就是为了那个皇位。不过是背上一个弑君的罪名,左右我身上的罪名已经够多了,再加一个倒也无妨,况且还换来了谢逸的诚服,左右是算不得亏的。” 周泽年张口欲言,心口有些闷得慌。秦寻雪姿态过分随意,是真的不在意身上又多了一件莫须有的罪名。 她好像一直在被冤枉,所以放弃了辩解。心底泛起几分怜惜,周泽年面上也并未掩饰,语气带着几分自嘲:“本是我想着同阿寻倾诉的,如今却被阿寻的过去气得心肝疼。” 秦寻雪歪头,有些不解:“为何要心疼?我如今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谁都不敢招惹我,想杀谁就杀谁,那些个流言蜚语又中伤不到我,为何要心疼我?不过,那些可不是我的过去,呵呵,我的过去,若是得了空再同阿年说吧。” 周泽年垂眸,唇边止不住溢出一声轻叹:“可是阿寻,我希望你如意。” 秦寻雪猛然抬头,死死盯着他:“阿年说什么?” “阿寻,”周泽年对上她的眼神,一字一顿,唇边含笑,“我希望你如意。” 轰,仿佛有什么声音在耳边炸开,久远的记忆在脑海里被迫浮现,温柔贵气的女子身上披着一件纯白的轻纱,抱着她坐在摇椅上,嘴里轻轻哼着大周的民谣,晚春初夏的午后阳光算不得毒辣,温柔的女子怕她晒着便吩咐人把摇椅拉到屋檐下,小小的幼崽蜷缩在女子怀里昏昏欲睡,却还是强撑着脑袋抬起头来看着女子的脸,似乎要把这张脸紧紧印在脑子里。 女子唱了一会便停了下来,她轻轻抚着幼崽身上上完药却依旧青青紫紫的伤痕,忍不住叹了一声,将幼崽轻柔地搂在怀里,声音婉转缥缈,仿佛话语落在幼崽身上也会让她疼痛:“阿寻快快长大吧,阿寻,我希望你一切如意。” 秦寻雪闭眼,鼻头发酸。太过久远的记忆了啊…… 周泽年不知秦寻雪为何有这么大的反应,内心有些惴惴不安,但他还是镇定地坐在原处,耐心地等着秦寻雪的情绪稳定下来。 秦寻雪并未失神太久,她很快便缓了过来,朝着周泽年浅浅一笑,却悄悄红了眼眶:“阿年的话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我幼时也曾听过这句话。” 周泽年唇边的笑寡淡了些:“竟让阿寻想起了些不好的事,是我不好。” 秦寻雪摇头:“并非如此。阿年的话自然没有让我想起什么不好的事,甚至……甚至是我听过的最动听的话。” 第180章 探寻 “姜皇后待我,如眼中钉,肉中刺,”周泽年的语气很平静,“我活着一日,便是对她的挑衅和羞辱。” “她不一定在意我的母妃,她在意的是周明帝对她的挑衅,对她权力的嘲弄,她对周明帝变态的掌控,让她可以心平气和为周明帝广开后宫,却不能容许周明帝真的为了一个平民女子背弃皇权和姜家外戚,将一个平民女子捧上那么高的位置。” “听起来不像是爱,”秦寻雪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听周泽年的过去,两人却把这个过程演变成了推断什么是爱,什么是正常的爱的过程,“姜皇后看来也不是什么正常人啊。” 两个不懂何为爱的人跌跌撞撞,磕磕绊绊探索着,对视一眼都能看出彼此眼里的懵懂。秦寻雪所向披靡,还是第一次接触这种事,除了有几分奇怪,更多的是好奇。 周泽年不动声色地引导着秦寻雪,对秦寻雪的话回以一个肯定的点头:“对姜皇后而言,那确实不算爱。” “她对权势的爱大过了一切。当初姜家同皇室的联姻本是轮不到她的,她硬是说服了宠爱她的家主,说自己钟情于周明帝,心甘情愿入宫,只愿陪在周明帝身旁。最后,姜家家主还是同意让她入主中宫,姜皇后端着慈眉善目的皇后模样坐稳了国母的位置。只不过,周明帝待她只能算是一般,不算亲近但亦然不算远,除了每月初一十五都去她宫里,偶尔也会去她宫里坐坐,给足了皇后的面子。” “只是她不知足罢了。她既要权力,又要周明帝一颗心不得偏移到旁人身上。”周泽年微笑,语气嘲弄,“她可以容忍周明帝后宫佳丽三千人,因为她知晓周明帝不爱她,亦然不会爱这后宫佳丽里的任何一人。” “听起来和齐雅韵有些像,”毫无顾忌抹黑齐雅韵的秦寻雪淡淡开口,“当年云夏亦然不懂爱人,不会爱人,身边本就没几个姑娘家家的,齐雅韵自然可以等。哦,我想起来了,她当年甚至嫉妒过雀枝,因着雀枝有一段时日同云夏朝夕相处。” 虽然打那以后,雀枝被齐雅韵的猜测恶心到说不出话来,赌咒发誓就算孤独终老也不会看上云夏,但她同齐雅韵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两人自那以后相互看不顺眼已经有好些年了。 “……阿寻,我觉得,”周泽年扶额,轻轻笑出了声,“雅韵郡主倒不至于做出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 “在我母妃之前,周明帝已经察觉到了姜皇后堪称变态的掌控欲,他甚至悄悄试探了姜皇后的底线,牵连了不少无辜女子。”周泽年眼底染上不少阴霾,“他明明护不住我的母妃,却还是要招惹母妃。” “真是该死。”秦寻雪点评道,“看起来,那也不算爱。爱是保护吧,是不去沾染吧,是没有能力就默默守护吧。” 这是秦寻雪从这两人的故事中得到的感悟,她对上周泽年的眼,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问题。 周泽年微微愣神,被秦寻雪的话震惊住了一般。 秦寻雪“啊”了一声:“不对吗?那我便是猜错了。” “并非如此。”周泽年摇摇头,“所谓爱有很多种方式,我亦然不懂,但幼时我母妃教我,爱可以是保护,有时也会是伤害。” “看起来真是复杂。”秦寻雪有些孩子气地叹了一口气,颇为苦恼。 周泽年眉眼间泛起几分笑意,忍俊不禁:“为何阿寻从这些事里得到的结论,是爱是保护?我以为阿寻不懂爱,会觉着姜皇后做的事有几分道理。” “因为那是偏执不是爱。”秦寻雪撇嘴,“就像是玄清帝做过的那些破事一样。” 还没等周泽年消化这突如其来的皇室辛秘,突然,秦寻雪像是想起来了什么,眼睛一亮,急急地开口:“说起来,阿年可知薛氏皇贵妃一事?” 周泽年总觉得,这并非他能知晓的事,偏偏秦寻雪眼睛亮亮的,显然很想他发问。还没等周泽年开口,秦寻雪却突然失去了兴趣,坐了回去,长长叹了一口气,不似寻常端坐高堂的秦太后,而是更似少女模样,娇俏可爱。 “算啦,这件事也并非什么皇室辛秘,日后去问王太傅,阿年亦然能知晓此事,还是少费些口舌的好。” “阿年接着说吧。”秦寻雪抬起桌上的玉壶,倾倒却发现内里一滴酒都没了,脸上带着几分嫌弃,秦寻雪扬声唤了外头候着的侍从,时辰尚早,要人再上一壶温酒。 “难得今日雀枝不在,”秦寻雪眨眨眼,眼里有几分狡黠,“我背着她多喝几壶竹叶青也并非难事。” 周泽年轻叹,心头一动,却是想起了鹂雀说的那些话,到底还是出言拦了一句:“阿寻还是少用些竹叶青,酒性太烈了。” 周泽年隐去了那句“身子不好”,只当自己是觉着竹叶青酒性太烈。 秦寻雪手一顿,抬起眼盯着周泽年,手中摩挲着玉杯,不言不语。 上酒的宫人低头捧着酒,不敢妄言半句,亦然不敢抬头看秦太后一眼。 “那便听阿年的吧,”秦寻雪轻笑一声,吩咐那上酒的宫人换了一壶温热的清水,这才转过头来看着周泽年,语气里带着些旁的意味,“看来阿年知晓的事,比我想的还多些。” 分明是自己派人出去试探的,秦寻雪此刻的神态却好似不知。 换作旁人早就跪了下来,诚惶诚恐求秦太后宽恕,但此刻面前的可是周泽年,仗着“秦太后的宠爱”,亦然抬起头直勾勾盯着秦太后,眉眼温和,从那些过分阴暗的过去中短暂抽身,心中眼前都是秦寻雪:“阿寻若真的欲惩罚我,何必再多言?” “真是狡猾。”秦寻雪叹气,“好吧好吧,就当我随便说说。阿年接着说吧,我亦然想接着听。” 周泽年微笑,假装未曾发现秦寻雪假意逃避一事,接着开口:“姜皇后并不能容下我的母妃,自然也不能容下我的存在。” “我没了母妃,周明帝不能护我半分,亦然也不肯护我半分。在母妃逝去前,他对我百般宠爱,与天下慈父无二区别。在母妃逝世后,他酗酒三日,不理朝政,朝臣束手无策,是姜皇后褪下华服,跪于周明帝宫前正殿一日,不吃不喝,归罪于己,假惺惺说母妃之死在她管教后宫不力。周明帝感念其功劳,出殿扶起姜皇后,二人恩爱依旧。” “自那以后,后宫众人皆遗忘我的存在,周明帝新得一位佳人,封为琴贵嫔,娇宠万分。”周泽年平静地诉说着这一段过往,神色平平,那些往事太过久远,他回忆起来只觉得记忆像是蒙上了一层血色的雾,看不真切,却让人遍体生寒。 “感念其功劳?”秦寻雪慢慢咀嚼这几个字,忍不住笑起来,“不得不说,若是我能像这位姜皇后一般,弯下脊梁搬弄是非,颠倒黑白,说不定外头便能少不少对我的流言。” “当真是位贤明的皇后,嫔妃身死却主动揽下罪责,真是贤明的皇后。”秦寻雪这般下了决断。 周泽年捂着脸,低低的笑声从喉咙里冒出来。他捂着脸,眼泪一滴滴从指间落下。他的声音嘶哑,压抑着自己的愤懑,字字泣血:“贤后,贤后,哈哈哈哈……这位贤后手上沾满人血,这位贤后干涉朝政,这位贤后不过为了一句笑言便毒杀了我的母妃,尸骨不宁!” 秦寻雪眼神凝住,她手足无措,磕磕绊绊开口:“我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当然不是贤后,这话只是,只是嘲讽的意思。阿年,阿年,别哭。” 秦寻雪哪里会管别人的死活,原先有人跪在地上求她宽恕,满面血泪亦然不能让铁石心肠的秦太后有半分动容。偏偏周泽年这么一落泪,她就慌了神。 第181章 欺凌 “说起来姜皇后身后的姜家,同未曾衰弱前的薛家曾是同一支。” 不能饮酒,只得倾倒半杯温水的秦寻雪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桌上的书卷和玉杯,语气平淡。好不容易哄好了周泽年突如其来的眼泪,从那段黑暗的回忆中抽身而出,秦寻雪自然要转移话题。 周泽年挑眉,本就不多的愁绪被秦寻雪的话打得烟消云散:“这倒是闻所未闻的旧事。” “这确实是件旧事,”秦寻雪放过了桌上的玉杯,托着腮开口,“只有一些人知晓此事,毕竟这件事追溯起来颇有些难度,要追溯到大周立国之时。当初周将军背弃大齐,本就是件极为不堪的事,当初在位的那位恨不得将此事从史书上抹去,这种随着周将军一同叛出大齐的家族怎么可能记录下来。” “但我即为薛家。”身居高位的秦太后眼眸冰冷,语气冷酷,显现出原本冰冷的模样,“如今大周的姜家改旗易帜,但追溯起来就是当初薛家西北的旁支。因背弃旧主,不敢再用薛家的名号,故而改姓。薛家为了永保昌盛,在在位的那位面前亲手烧毁了属于西北一支的族谱,将西北一支从薛家除名,以求得那位息怒。” “姜家自知所为权势,背弃薛家,背弃旧主,便自改旗号,改姓了当时薛家西北旁支的家主夫人的姓,便是姜家的由来。” “真算起来,那位姜皇后大抵还是我的远房姨母。”秦寻雪不欲深究辈分一事,她已经把薛家灭得差不多了,况且西北一支本就被薛家从族谱上除了名,追溯起来也不太容易。秦寻雪不敬生父,在她眼里,辈分一事亦然不算太重要,故而只简单从年纪上盘了盘同姜家的关系。 “薛家主家留下的东西太多了,”秦寻雪言语依旧冷淡,“多到无论是哪个旁支都忌惮又垂涎,多到皇室都想要搞垮薛家。我灭掉的仅仅只是薛家在江南的主家,那些个旁支我一概未动,自然有心怀不轨之人明里投诚,暗中试探。我刚刚执掌黑骑卫之时,亦然有姜家的人前来试探我。” 周泽年默然。姜皇后确实是个疯子,她极为注重名声,行的却大多是不轨之事,若非姜家在背后为她兜底,哪里能这么简单便能掌管后宫。能养出这样肆意妄为的姜皇后的家族自然也算不上什么真正的清流,即使相隔甚远,但对于姜家派人来大齐试探一事,周泽年竟然丝毫不意外。 周泽年心情有些复杂。他并非第一次听说大齐神秘莫测的薛家,这个是大齐开朝以来,第一个被连根拔起的世家,时至今日依然有不少人对此讳莫如深。王太傅提起薛家时脸色亦是有几分黯然,像是不知说什么好。 薛家,这个同大齐皇室关系颇为密切的家族,却亡在了秦寻雪——薛家最后的血脉身上,着实有些戏剧了。同样,虽说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最后亡在秦寻雪手里有对着自己人不设防的缘故,但秦寻雪五年前才不过刚刚及笄,便能扳倒如此庞大的家族,可见其手段。 冬日里实在寒冷,室内虽设了碳火,但萝兮宫到底是废弃已久的宫殿,雀枝再怎么用心,到底也比不得慈宁宫内温暖。秦寻雪悄悄搂紧了外头披着的白色大麾,离碳火近了些。 周泽年看在眼里,未曾有丝毫犹豫地解下身上的狐裘,递给了秦寻雪。秦寻雪抬起眼看着递过狐裘的那双手,轻轻一笑,并未推脱,裹在了外头。 “更深露重,莫不如今日便到这,阿寻早些回去歇着,如何?” 秦寻雪不理会周泽年的话,自顾自开口:“其实,薛家的血脉有问题。” 秦寻雪拢好衣衫,放下了手,把玩着手上戴着的玉镯,语气平静了不少,至少不是含着冰渣那般了。 周泽年很容易便被秦寻雪的话吸引了过去:“阿寻此言何意?” “薛家真正的血脉,都是疯子。”秦寻雪的话半真半假,却说得跟真的似的,“并非所有流着薛家的血的都算是薛家人,只有薛家出来的疯子,才能算得上是薛家血脉。” “——像是大齐史书上抹不去的薛氏皇贵妃,像是薛姨娘,像是我,”秦寻雪勾起一个温和的笑,与平常无异,“都是怪物,都是疯子。” 周泽年眉眼一沉,语气发狠:“这都只是谣言罢了,阿寻……” “可是,”秦寻雪语气平静地打断了她,“很多人都这么说过,无论是薛姨娘,还是……阿娘。” 虽说秦夫人只是怒极时才脱口而出这样一句话,说出口后便后悔不已,但秦寻雪是个很会记伤口的人,这么一句话,她整整记了八年。 周泽年一怔,心口绞痛。秦寻雪的神情太过平淡,说起这些话时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恍惚间让他想起了过去在大周的日子,无数人低声在背后,压低着声音议论他,说他是废物皇子,说他不过是宫女生下的低贱之人。 他虽听着这些话长大,但每每听着都觉得难受,那么,从小被灌输是怪物,是疯子的念头的秦寻雪,到底是如何变得如此麻木地接受这些称呼的呢。 “……阿寻,”他低声唤道,语气有几分低沉,“你不是疯子,也不是怪物,对我而言,阿寻是把我从黑暗中拉出来的人。” 秦寻雪直勾勾地盯着他,眼底满是了然和冷漠:“阿年的话我听不懂,万般诸事,皆由我而起,若非我一定要大周遣一位质子来大齐,你也不会来大齐,也不会遭受前些年的苦楚。” 周泽年笑着摇摇头:“阿寻,你不必说这些话,是非曲直我自然知晓。那时我只是大周的质子,大周与大齐交恶多年,若是阿寻最初便对我好言相向,那才真的奇怪。” 丝毫不提当初秦寻雪将周泽年提回慈宁宫只是一时兴起。这世间并非所有的缘分起源都是美好的,有不少缘分不过只是一时兴起,日后能结出什么果,也不急于一时。周泽年微笑着望向秦寻雪,掩饰住眼底的欲望。 若是秦静芷或是齐雅韵在此处,自然能察觉到周泽年眼底掩藏的那些让人心惊的情绪,偏偏是一个秦寻雪。秦寻雪早些年身处低位尚且不愿看他人眼色行事,如今身居高位,只有旁人看她眼色行事的份,自然更加懈怠于此道。换句话说,若是如今秦寻雪身旁有人,周泽年定然会将眼中那些不清不楚的情愫掩盖得干干净净,不露半分痕迹 故而如今,秦寻雪只能看见周泽年的宽慰,看不出他眼底旁的意味。 她神色寡淡,也不知信了没信,看起来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含了口温水咽了下去,这才慢条斯理开口:“不是还有一部分没说完?接着说。” 她的伤痛已经是好些年前的事了,如今提起时亦然只当做笑谈,虽说周泽年的话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但秦寻雪自认为不会被这些话打动,压下心中莫名的悸动,她状似寻常地低声吩咐。 周泽年有些黯然地敛了敛神色,提起玉壶为自己倒了半杯温水,很快收敛了自己的情绪,神色如常地讲述那些过去的伤痕:“姜皇后啊,再怎么讨厌我也不可能亲自对我出手,她要端着母仪天下的名声,便不能让皇子无辜夭折。纵然我是她最厌恶的沁妃的血脉,她也要捏着鼻子保我周全。” “周全,只是意味着我活着。”周泽年轻笑,“她惯会做人,除了我和周明帝,后宫众人皆以为我母妃是自杀,多可笑。” “姜皇后安排给我的吃穿用度皆是按照规制给的,并无半点苛刻,将我教养在宫中,对外头说怜惜我年幼丧母,便养在离母妃宫殿不远处,僻静的宫殿中。宫中的人最是会踩低捧高,最初只是有姜皇后派来的人故意拿走一些我的东西,后来其他的宫人有样学样,知道姜皇后不会管,便大胆了起来。” “不受宠,没有家世的皇子,自然是最好拿捏的。不论是谁都能踩上一脚,包括宫人。” “我的皇兄们也我的悲惨境况添了一把火。”像是想起了什么,周泽年的眼神慢慢冷了下来。 秦寻雪就这么静静地听着,听他把伤口翻出来,将血淋淋的自己撕碎了展开,铺在她面前。他压抑着愤懑,状若平静地讲述着那些陈年旧事。 但在秦寻雪眼里,他却是在求救,祈求她看他一眼,看看他这一身伤痕,看看他压抑着血淋淋的自己,却还是抬起头,泪流满面地祈求她救救自己。 秦寻雪深呼吸,抑制住内心的情绪。她并非草木,也并非顽石,自然也有情绪,也会被这些事所触动。 “姜皇后膝下有两子,一个是大周如今正在同大皇子争抢太子之位的二皇子周泽瑜,另一个便是如今派到大齐的端王周泽珂。” 提起这两人时,周泽年呼吸有些重了,秦寻雪盯着他,看见他紧紧抓住袖口,已然发白的指尖。 秦寻雪突然生出了想要握紧那双手的念头。她不想让那双漂亮纤细的手因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变得那么难看。 她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秦寻雪将手覆上了周泽年的手,成功看见对面的人一僵,从那种悲伤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秦寻雪微笑:“阿年,我在这。这都只是过去的事,不必为着这些事难过。相信我,这些事再也不可能发生在你身上了。” 周泽年深呼吸,感受着秦寻雪微微湿润的指尖和手心,耳朵悄悄红了。 “阿寻的话我自然是信的。”周泽年不敢握上秦寻雪的手,声音也有几分僵硬。 “这是承诺,”察觉到周泽年的神情稳定了不少,秦寻雪便收回了手,语气认真,“只要我还活着,就没有人能伤害你。” 周泽年垂眸,放在桌上的手放了下来,偷偷在桌下用另一只手摩挲着刚刚被秦寻雪的手心覆盖着的那块,脸上露出一个真情实感的笑:“泽年相信阿寻的承诺 。” “那么,接着说吧,”秦寻雪眨眨眼,难得温柔宽慰了一句,“你不必为着过去的破事困扰,我自然是没有资格劝你放过他们,也放过过去的自己,但我想说的是,那些过去困住你的,已经困不住你了。没有人可以困住你,过去的你也不行。” 秦寻雪的话很霸道,眼睛亮晶晶的:“就把它当做一段不好的回忆吧,向前走吧。” 周泽年对上秦寻雪亮晶晶的眼神,心中炽热,抿唇一笑:“阿寻这么说,我就不害怕了。” “姜皇后膝下有两子,母妃诞下我时,二皇子周泽瑜已经十岁有余,姜皇后希望培养他为储君,自然不会让他接触那些阴私的事。但幼子周泽珂就不一样了。她确实偏爱幼子,但是将周泽珂培养成了周泽瑜的臣子。两人之间差了十二岁,我丧母时,周泽珂八岁。” “姜皇后恨我母妃,周明帝在母妃逝世后,待我十分冷淡,用他的话说就是为着保护我。” “可笑极了。”周泽年眼里闪着冷漠的光,“原来他的保护就是忽视,让我备受欺凌。” 秦寻雪前些年的伤害都来自亲生母亲,秦明远不喜薛家,自然也厌恶流着薛家血的她。秦寻雪从不渴望亲情,所以不会被这些事伤害。 但周泽年不一样。怡妃在世时,周明帝就是宠爱他的父亲,在怡妃逝世后,周明帝以保护为由疏远,周泽年内心的崩塌可想而知。 “他的保护,就是在我被周泽珂推下寒冷的水池时,轻飘飘说一句胡闹,在姜皇后杀死我母妃身边的宫人时,笑着哄她,说她是后宫之主,自然有权处置宫里的宫人。” “周泽珂恨我。他是嫡出幼子,本是千娇万宠长大,但我出生后周明帝便不再将他视作最宠爱的孩子,他恨我,手段也阴毒。” 周泽年带着笑看向秦寻雪,眼底一片死灰:“阿寻可知,冰天雪地里找一把小刀是什么滋味?” 第182章 怯意 “这不过只是他当年对我做过的事的缩影。”周泽年笑着开口,“姜皇后一直在悄悄给我下毒,周明帝只说他不能失去任何一个子嗣,姜皇后便会留我一命,但我的身子渐渐垮了,这倒也是真的。” “周泽珂做的都是直接的事,姜皇后要他大张旗鼓伤害我,要周明帝亲眼看着我受伤,还要周明帝笑着夸奖周泽珂做得好,她确实有些变态。” “周泽珂不负所望。他清楚地知道姜皇后要他做什么,他是皇后幼子,身后站着的是姜家,且他没有半分夺嫡的心思,世家诸位都会想着通过周泽珂讨好姜皇后。他不愿动手时,只需透露几分对我的厌恶,就会有旁的不受宠的皇子和世家子对我动手。” “对周泽珂下的手还是轻了,”秦寻雪有些厌恶地皱起了眉,她素来厌恶此等宵小之辈行事,“没什么手段,仗着身份欺压他人,就连秦静芷和齐雅韵都不会做此等卑劣之事。” 秦寻雪是真的没想过大周的皇子还能惨成周泽年这副样子。他前头简简单单提起的冰天雪地找一把小刀,肯定不是这么简单一句话便能说过去的。如何找,是什么天气找,穿着什么衣服找,是一个人找还是如何,通通都没有说。他只是想要秦寻雪明白周泽珂此人恶毒,却从没有想过拿这些被伤害的过去来秦寻雪面前卖惨,以换取秦寻雪的同情和好感。 “这倒是玷污了郑夫人同雅韵郡主的名声,周泽珂此人,确是小人。”周泽年无奈一笑,有时候他真的不知秦寻雪同秦静芷和齐雅韵关系深厚还是真的厌恶这两人,连周泽珂这种蛇鼠之辈都能同两人相比。 秦寻雪歪头,轻嗤一声:“可是我自幼被两人为难,让她们同周泽珂相比又并非说错了什么。” 秦静芷幼时就已经显露出日后的心机深沉来,手段稍显稚嫩,但有赖于秦家眼高于顶的家风,不屑于也绝不会仗着权势逼迫她。而齐雅韵素来高傲,被齐雅雯的小手段和瀚王的偏袒弄得分外反感这种阴私手段,厌恶以权势逼人,最开始同秦寻雪关系最差的那段时日里亦然不会以权势相逼。故而秦寻雪受过些苦头,却并未像周泽年那般被周泽珂和其他皇子百般欺侮。 周泽年脸色一凝:“既然如此,阿寻说得对。”虽不知内情,但周泽年对秦寻雪自然是毫无保留地偏袒,况且从秦寻雪对秦静芷和齐雅韵的态度来看,两人对秦寻雪而言利用多于情分。 “阿年不会觉得我薄情寡义吗?”秦寻雪来了兴致,兴致勃勃追问,“这两人均为我自幼长大的玩伴,说不定我只是随口说说,其实她们并未欺侮我呢?” 周泽年已经熟练掌握了顺毛的方法,语气温和:“阿寻很少说假话,再者,若是假话又如何?我总是偏心阿寻的,阿寻对我而言可比郑夫人同郡主重要得多。” 秦寻雪头一次体会到了自己平日里说话过分直白把人噎住的感觉。 周泽年素来弯弯绕绕,说话时看起来一派温和随性,分外真诚的模样,但连秦寻雪这种不懂看人脸色行事的人,都能看出他温和表象下的阴暗和虚伪,虽然有周泽年不刻意隐藏的原因在,但其他人自然也能窥见几分。能在秦寻雪手下做事的人自然是人精,看出来秦寻雪有意偏袒,也只能假装看不出来。但除了秦寻雪身边那几个亲近的,旁人能看出来的倒是少数,亦然能彰显周泽年本身自然不差。 当这样的人说起真心话来才叫人顶不住。秦寻雪深呼吸,悄悄转移了视线,不敢对上周泽年的眼。两人之间的窗户纸就剩下了一层,但秦寻雪不敢去捅破。她想要什么就去谋划,得不到的也要想方设法得到,但唯独对周泽年,她竟然生出几分怯意来。 自然不是怕周泽年不喜她。如同秦夫人所言,周泽年怎么可能不心悦于她?但她同周泽年之间的开始算不上美妙,甚至周泽年在大齐前五年悲惨的生活都是拜她所赐,即使周泽年如今悉数道出的过去亦然悲惨,但秦寻雪并不觉得她把周泽年从一个地狱拉到另一个地狱算是拯救。她担不起这个名声,因为她救周泽年亦然是别有用心。 第183章 示好 小青山上小青寺,寺中住着的是大齐如今唯一的长公主,庆玉长公主。 吃斋礼佛的庆玉长公主眉眼淡然,低眉看着佛经,满头华发让她看起来比过去温和了不少,倒是有了几分慈眉善目的感觉。 今夜并非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她并不需要有人伺候在身边,故而齐雅雯和谢琳芸都不伺候在她身边。 大齐皇室相貌端正,如今的庆玉长公主亦然是个相貌端正的,眉眼间流露些笑意,便是个面相和善的老太太。 任谁也想不到,这位庆玉长公主手上掌握重兵,手上亦然沾满鲜血。 不算亮堂的烛光下,庆玉长公主翻看着书案上的佛经,有自己手抄的,亦然有旁人送来的。纵然她偏居一隅,但手中的兵权是实打实的,京都世家并不会明面上讨好她,甚至会同她避嫌,但这种名为祈福的佛经,自然还是有不少人送进来的。 庆玉长公主认真阅过每一份佛经,这种佛经有人署名,亦然有人未曾署名,署了名的庆玉长公主并未多留什么目光,只是慢慢翻着,眉目温和。 翻阅过了一份佛经,她细细归整好,放在了一旁后才拿起下一份。打开后,她的眼神顿住了。 “看看,”庆玉长公主的声音很低沉,不似平常女声,如今话里含着几分嘲讽,听起来更有几分浑浊,“到底是我眼花了,还是真的出现了?” “来自秦家,秦夫人的佛经。”庆玉长公主看着熟悉的字体,话里有些旁的意味,“怎么会想起来,给我递佛经了?内容上没什么问题,字体亦然极为正常虔诚,这种东西,怎么会送到我的手上?” 庆玉长公主轻叹:“无论如何,到底是要收下的。”庆玉长公主同秦家并无多少联系。她同秦寻雪有旧怨,虽说秦寻雪出自秦家,但秦寻雪上位后,第一件事便是处置薛家,第二件事便是处置秦家,毫不留情,也是秦寻雪被人忌惮和恐惧的原因之一。 故而庆玉长公主对秦家的印象并不差。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秦家虽已经落寞,但依旧有着四大世家的底蕴,自然还是值得庆玉长公主一交的。 庆玉长公主权衡利弊,仔细收好了手中的佛经。她从案前起身,绕过面前的书案,走向放在房内西北角的书架,小心将那份佛经放在了书架最上头,那里放着的,是些孤本和竹简。 放好后,庆玉长公主走向门口,抬起头望着圆圆的月亮:“今日是十五了吗?” “呵呵,秦寻雪,风雨欲来,你能抵抗住吗?” 与此同时的秦府,亮堂的烛火下,卸下珠钗未施粉黛的秦夫人手上拿着书卷,扶额小憩。 侍女轻轻唤醒秦夫人:“夫人,若是累了,可要先歇下?” 秦夫人慢慢睁开眼,语气温和:“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侍女福身:“如今已是亥时过半,已然很晚了,夫人可要先歇下?” 秦夫人遥遥望向宫城,她不在意小青山上那位是否会收下她的示好,她只在意宫里的幼女是否顺遂。 “小雪,万事小心……” 风暴中心,被人记挂的秦寻雪如今还在和周泽年秉烛夜谈。 第184章 拥抱 “随我到外头走走吧。” 秦寻雪褪下了外头穿着的那件狐裘,将狐裘攥在手中,低眉想了想,这才抬起眼来冲着周泽年招招手,像是缓和气氛似的温声开口:“阿年,上前来。” 周泽年正在起身,闻言抬起头望向秦寻雪,见她手中拿着狐裘,了然地绕过圆桌,站在秦寻雪身前,伸出手,打算接过狐裘自己披上。 却见着秦寻雪微微摇头,示意他弯下腰来。 周泽年一怔,旋即惊讶地睁大了眼,像是针扎了似的收回了手,迟疑地向后退了一步,有些拿不准主意似的盯着地上,眼神闪躲,不敢看秦寻雪。 “阿……娘娘,这于礼不合。”周泽年偏着头,不敢看秦寻雪一眼,声音略有凝滞和迟疑,一听便知他内心震荡,隐隐有几分不敢置信。周泽年甚至换了正式的称呼,刻意拉远了同秦寻雪的距离。 秦寻雪却恍若未闻,慢条斯理地展开了狐裘,满不在乎地开口:“怎么会于礼不合?我便是礼法。再者,当初你又不是没给我系过外衫。” 周泽年的思绪一下子便回到了那个雪夜,昏黄的宫灯下,眉眼恬静的秦寻雪微微倚着宫门,仰着头看着雪花飘落下来,听见声音便神色如常地转过视线望着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衣裙,气氛横生暧昧,他第一次越过了礼法,上前为秦寻雪系上了一件大麾。 周泽年收敛了神色,不言不语,但态度倒是缓和了不少,甚至上前了些许,不动声色地靠近了秦寻雪,纵容地微微弯下腰,眼神却还是落在地上,不敢看秦寻雪一眼。 秦寻雪这才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将那件雪白的狐裘系在了周泽年肩上,她离这人极近,甚至能嗅到周泽年身上幽幽的清香。 是出门前熏了香吗?秦寻雪这般不合时宜地想着,盯着面前这张没有缺陷的漂亮脸蛋微微出神,手上却毫不含糊地系上了个漂亮的结,却并未很快拉开同周泽年的距离,就这样停在了这里,周泽年也低着头,是引颈受戮的信徒,也是心甘情愿,俯首称臣的败者。 周泽年不敢看她,亦然不敢多言。他轻轻感受着秦寻雪身上的暖意,不愿出声惊扰了秦寻雪。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拳,拼命压抑住自己想要上手抱着秦寻雪的念头。 秦寻雪可以主动接近他,但作为大周质子的周泽年怎么能轻易冒犯大齐至高无上的秦太后?且不说身份有别,周泽年也不愿冒犯了秦寻雪,如今他什么都没有,若是抱上去了,他不敢赌秦寻雪的态度。 纵然这个姿势很像拥抱,但周泽年却恪守着本分,不敢上手。 似是有人幽幽一叹,轻声道了一句“罢了”,旋即,周泽年感觉有人扑进了他的怀里,腰上环上了一双手,只觉得满怀馨香。 周泽年全身都僵住了,他有些手足无措,手脚不知往哪里摆放,他几次抬起手,却又悄然放下,反反复复,心中犹豫不决。 “阿年,”怀里的人埋在他胸前,声音闷闷的,“你不想抱我吗?” 周泽年喉咙酸涩,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前头灌下去的那几杯竹叶青仿佛这时才让他有了几分醉意,又或许是秦寻雪的话太醉人,让他脑子里晕晕沉沉的,不知如何是好。 但他确信秦寻雪说了话,手也轻轻环上了秦寻雪的肩,把人揽在了怀里,动作轻柔,像是害怕把人吓跑。 饶是这种时候,周泽年都不忘低声对秦寻雪道一句“失礼了”。 怀里的人轻轻颤抖了起来,周泽年有些手足无措,看不见秦寻雪的脸,亦然不知秦寻雪如今到底是何神色。 是哭了吗?还是…… 周泽年有些茫然,手上却不曾松开,动作轻柔,力度却不小,牢牢把人圈在了自己怀里。 怀里的人抬起头来,那张笑盈盈的脸猛然撞进他的眼里,看得他脸颊发烫,明明呼吸都已经交织,周泽年却生不出半点阴暗的想法。他这次没躲开,就这么仔细地盯着秦寻雪的眼,不躲不闪,眼神一如既往地温柔。 “明明是我先动的手,”秦寻雪说,“怎么是你说自己失礼了?” 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怀里的人笑得有些抖,他贪恋温暖的怀抱,并没有提醒秦寻雪此刻两人姿势太近。 秦寻雪抬起头看着他:“阿年是不是又长了些?真是神奇,初见时阿年只比我高上些许,如今竟是比我高上一个头的样子。” 周泽年垂眸看着秦寻雪:“许是前些年未曾好好调养身子,大周皇室无论男女,身材皆是高大,我既是大周皇族,那便应当大差不差。” “原是如此。”秦寻雪不走心地回应了他,手上依旧揽着周泽年的腰。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问为何要有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只是静静享受了这段时光,直到外头有宫女小心翼翼敲门,这才恍若大梦初醒,松开了手。 第185章 腊梅 冬月初十的清晨,慈宁宫。 “娘娘昨夜睡得太晚了些,今日的气色便不好了,好在今日无需早朝,娘娘还能多休息些时辰,到底是误了晨起练功的时辰,还是要让鹂雀来替娘娘把脉扎针。”雀枝站在秦寻雪身后,在她的发间插上一支金钗,唠唠叨叨地数落着秦寻雪昨日做的事,一边还透过铜镜看这金钗是否配秦寻雪今日穿着的这件金丝镶边的淡蓝色长裙。 秦寻雪闭目,由着雀枝边唠叨边为她挽发,并不制止雀枝僭越的行径。 “果然还是配银饰好看些,”雀枝满意地盯着铜镜,镜内映出秦太后头上戴着一支银海棠珠光步摇,另外配着几支镶着红宝石的银簪,珠光宝气,富贵逼人,“娘娘昨日可是答应了奴婢的,今日先让鹂雀替娘娘把脉施针,不得太过操心政事,今日好好休息,明日早朝后再准备处理政事。” 秦寻雪睁开眼,镜中的女子眼波流转,明眸皓齿,没有半分疲惫之色。 虽说秦寻雪并不觉得自己需要休息一日,昨日同周泽年饮酒后,回了宫便被雀枝唠叨了一顿,梳洗时便喝了一碗解酒汤,今日起来并未觉着头疼,反而因着昨日心情甚好,甚至神采飞扬。 但这些话显然不能同雀枝说。雀枝对周泽年的偏见是秦寻雪有意为之的结果。若是周泽年能让雀枝对他改观,那自然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秦寻雪自然是不会插手此事的。 故而此时,虽然秦寻雪并不觉着疲惫,却还是顺着雀枝的话:“今日起的晚了些,让人上早膳吧。用完早膳后便召鹂雀到寝殿来,替我把脉施针,这样安排雀枝姑姑可满意?” 秦寻雪这是故意逗她。以她的身份,称呼雀枝一句“雀枝姑姑”也不知是吓唬谁。 雀枝脸上露出一个略有无奈的表情:“娘娘,不要取笑奴婢了。娘娘有自己的安排,奴婢岂敢僭越?不过嘛,娘娘这个安排甚是符合奴婢的心意。” “没大没小的。”秦寻雪不轻不重地训斥了一句,雀枝嘿嘿一笑,招呼宫人在膳厅准备了早膳,便扶着秦寻雪起了身,走向膳厅。 边走着,雀枝边同秦寻雪说着话:“昨日是个大晴天,御花园的早梅开得很好,今个一大早奴婢便让人折了两支放在殿内,娘娘若是有了兴致,可以去御花园走走。” “昨个回来的时候路过了御花园,还在想着早梅会不会开。是腊梅吗?”秦寻雪扶着雀枝的手慢慢走着,对御花园内的梅花有几分好奇。 “娘娘真是神了,昨个开的就是腊梅,今早折的也是腊梅。”雀枝不去想昨日夜间秦寻雪走回来的时候身边陪着的人是谁,专注地回答了秦寻雪的话,语气惊喜。 “今年的腊梅开得早了些,”秦寻雪略一思索,“未宁殿内可是种了山茶花?也不知道院里的山茶花开了没。” 雀枝微笑:“这奴婢倒是不知。” 谁会主动去问未宁殿的消息。雀枝暗中腹诽,面上悄悄撇嘴,依然很看不上未宁殿住着的那位。 “那便折些腊梅送过去吧,顺道问问未宁殿院里的山茶花开得如何。”秦寻雪偏过头淡淡地吩咐雀枝,脸上浮现一个温柔的笑。 雀枝撇了撇嘴,没问昨夜发生了什么,让娘娘在提起周泽年时会露出这种堪称不可能出现的微笑。 雀枝只是扶着秦太后的手,带着银色护甲的手落在她的掌心,带着几分冰凉的冷意。 两人的对话并没有压低声音,雀枝朝着一旁候着的宫人使了个眼色,便有机灵的宫人福了福身,离开了慈宁宫。 “奴婢这便遣人去未宁殿送腊梅,待到娘娘召见过鹂雀,大抵那头就传话回来了。”雀枝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扶着秦寻雪到了膳厅,滴水不漏地回了秦寻雪的话,亦然再次提醒秦太后要召见鹂雀。 鹂雀虽被提拔到了慈宁宫中,伺候在秦寻雪身前,但因着当初泄露秦寻雪身体衰败一事,被雀枝迁怒,这段时日除了为秦寻雪诊脉施针,鹂雀不得秦太后召见时,是不得近秦寻雪的身的。 虽说雀枝心知肚明,若是秦太后不愿泄露此事,纵然鹂雀再想求助周泽年,她也不会开这个口。心知肚明是一回事,生气又是另一回事,秦寻雪知晓雀枝心中有怒气,知晓雀枝不会伤害鹂雀,便默许了鹂雀调离她身边一事。 如今雀枝主动多次提及鹂雀,那便是证明她的怒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 “让鹂雀回我身边伺候着。”秦寻雪坐在桌前,眼神落在面前的膳食上,淡淡地吩咐雀枝。 这是命令。雀枝福身:“诺。” 秦寻雪寻常时候的情绪波动便算不得太多,说起来她情绪失控的时候算不得多,在面对周泽年时神情变化稍微多些。如今吩咐雀枝时也只是寻常态度,算不得太过冷淡。 秦寻雪:“立即遣人召见谢逸,他自然知晓是何事。待到施针结束,我要见他。” 雀枝皱鼻,惊叫出声:“娘娘!您答应过奴婢的,今日不处理朝政!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秦寻雪有些好笑地偏过头,看向雀枝:“召见谢逸不为朝政,我哪里出尔反尔了?” 雀枝面无表情:“世家?” 秦寻雪少有几分心虚地移开眼:“什么?什么世家?我怎么听不懂?” 雀枝咬牙切齿:“不理朝政?便处理同世家相关的事?娘娘可真是信守承诺,奴婢自愧不如。” 秦寻雪:“……我觉着我信守了承诺,雀枝,先用膳吧,不要忘了替哀家召见谢首领。” 转变称呼便是意味着命令需要执行,纵然雀枝满肚子气,依旧不情不愿地福身:“诺。已经遣人去了谢家,娘娘施针结束,谢首领大抵便能到慈宁宫外。” 另一头的未宁殿。 周泽年今日起得也有些晚,但比秦寻雪起得早些。昨夜回来时辰已经不早了,福德为他温着醒酒汤,用完后便睡下了,但还是昏昏沉沉的,直到福德来唤醒他时,周泽年亦然有些脑子发懵。 迷迷糊糊坐起来梳洗,换上一身水墨色的暗纹锦袍,周泽年才从宿醉的感觉中缓和过来,脑子渐渐清醒了。 早上只用了点清淡的小粥,周泽年今日还要去勤政殿听王太傅授课,自然要好好准备着。周泽年坐在屋檐下,倚着摇椅慢悠悠晃着,眼神落在手中的书卷上。 今日是个好天气,冬日的阳光落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周泽年眯着眼,从书中抽离出来,看向院中。院子中种着适时的花卉,如今是冬月,院中种着的山茶花已经开得很好了,层层叠叠的花瓣看起来便富贵温暖。 “真是个好天气。” 第186章 追问 谢逸进宫时阳光正好。他脸上戴着鬼面具,身上围着一件黑色的斗篷,躲在屋檐下疾步行走,高大的身材带着肃杀之气,生人勿近。 他来宫中的次数太多,只需有人前去通报一声,谢逸便会从谢家的密道出来,换上一身适合暗卫的衣裳,快速进宫面见秦太后。 赶到慈宁宫时正巧碰上雀枝出宫,两人在慈宁宫门口冲对方略一颔首,示意过后便离开。谢逸亦然不问昨夜发生了什么,也不问为何秦太后召见。 赶到慈宁宫侧殿时鹂雀刚刚给秦寻雪施完针,谢逸在殿外站定,沉默地低着头,自然有宫人前去殿内通报。 总觉着今日慈宁宫内有腊梅花的香气,是错觉吗。谢逸低着头,漫不经心地想着,毕竟秦寻雪看起来并非什么爱花之人,她不是不会欣赏美,只是不太愿意靠近。 发散着想了一会,便有宫人上前福身行礼,请他进殿。 珠帘后的秦寻雪放下挽起的袖口,动作慢条斯理,平平无奇的动作她做起来优雅又洒脱。内里的鹂雀轻声细语嘱咐叛逆的秦太后,不可再熬夜饮酒,对身子不好。 看起来昨夜对秦太后而言是个很美好的夜晚。边这么分散着思绪想着,谢逸边干脆利落地跪下,抱拳,对秦寻雪行了一礼:“臣谢逸,见过娘娘,娘娘千岁。” 内里的鹂雀声音戛然而止。 “你且先下去吧,哀家同谢首领商议些事,晚些时辰再召见你。”夹杂着几分冷意的声音便这么传入了谢逸的耳朵里。 秦寻雪并没有压制着声音,这个距离不算远,谢逸自然能把秦寻雪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亦然能听出秦寻雪话里有几分不耐。 不一会儿,面前的珠帘便掀了起来,宫女对着他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殿内只留下他同秦太后两人,氛围分外安静。 “刚刚那个宫女,谢首领瞧着可有几分眼熟?”秦寻雪突然开口,打破了满室寂静,语气没什么试探的意味,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谢逸低着头,因着秦寻雪还未叫他平身,便还是跪着,语气恭谨:“宫里的宫人太多了,这些年慈宁宫内来来往往的宫人不知几何,臣自然认不全。瞧着刚刚那位姑姑有几分眼生,大抵是新调来慈宁宫中的,臣并不认得,也并未觉着眼熟。” 秦寻雪放下宽大的袖口,殿内烧着的炭火太过炙热,她微微眯起了眼睛,对谢逸的回答算不上满意,也并没有多加责怪:“是吗?谢首领又不止出入哀家宫中,在其他宫内也没有见过她?” 谢逸不知为何秦寻雪如此执着于追问他是否认识刚刚过去的宫女,但他对那张脸确实眼生,便只管老老实实回话:“确实不认识。” “啊……那在怡妃宫里也没有见过吗?她是怡妃面前的一等宫女,如今名唤鹂雀。”秦寻雪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炸的谢逸眼前发黑。 怡妃?那个大周送来和亲的公主?玄清帝有几年最是宠爱的妃子?玄德帝的生母?谢逸头晕眼花,不敢开口。 珠帘后的秦太后神色晦暗不明,声音分外冷淡:“你真的不认识吗?” 玄清帝的皇后是谢家嫡系的庶女,谢逸庶出的姑母。谢家虽藏着世家大族应有的腌臜,但嫡系还是同仇敌忾的,无论嫡庶皆是一同长大,谢皇后体弱多病,膝下无子,分外疼爱谢逸,幼时谢逸常常入宫侍奉在谢皇后左右。 玄清帝待谢皇后倒是没话说,虽说两人不过是利益联姻,却也相敬如宾,那是个真正雍容大气的国母,待玄清帝的每一子都如同亲子,对后妃也宽厚,只是身子不好,膝下无子多年,直到她逝世依旧没诞下一儿半女。 谢皇后在皇后之位上坐了十多年,玄清帝那些年还没有那么疯,谢皇后能劝上几分,但也算不得多。谢皇后身子最差的那几年正巧是怡妃得宠的那几年。因着怡妃是外族公主,明面上受到宫妃的针对倒是不多,但是背地里的小手段极多,玄清帝只宠爱却不管这些阴私之事,全部都是谢皇后在处理。 谢皇后尽心尽力,但因着玄清帝这个疯子不做人事,宫妃下手之事屡禁不止,谢皇后不欲伤人,也不欲让怡妃被伤害,便常常召怡妃到宫中坐坐,以示警告。 谢逸也经常被召进宫中陪在病弱的谢皇后身旁,玄清帝为表对谢皇后的关心,给了谢逸自由出入后宫的权力,自然经常碰见怡妃。 如今,谢逸跪在地上,闭上眼回忆着这些陈年往事,头上的冷汗一滴滴落在地上。殿内温暖如春,偏偏谢逸如坠冰窖。 秦寻雪刻意问他是否认识刚刚离去的宫女,那必然是常陪在怡妃身边的一等宫女,偏偏未曾告知这宫女在怡妃身前的名字,摆明了是试探。 谢逸回忆着那张脸,微微叩首:“是那位陪在怡妃娘娘身旁,会医术的丹霞姑姑?” 秦寻雪哼笑了一声:“猜对了。起来吧,哀家没什么旁的意思,不过只是问问,谢首领不必如此紧张。” 谢逸:“……谢娘娘。” 谁知道秦寻雪今天又发什么疯,谢逸腹诽,秦寻雪总是说玄清帝是疯子,但她亦然大差不差。昨夜守在宫中的暗卫汇报,萝兮宫处一切正常,上了好些竹叶青,直到午夜才离开。谢逸大概便能猜出昨夜秦寻雪同周泽年相谈甚欢,可这人今日一上来便押着他问是否认得身旁的宫女,依旧是阴晴不定的模样,哪里有半分欢愉的模样? 第187章 山茶花 周泽年身姿卓越,他站在慈宁宫的门口,手上还捧着一束开得极好的山茶花,眉眼艳丽温和,漂亮的眼睛低垂着望向手中的花束,眼神深情,一时间谁也分不清究竟是花娇还是人更娇。巳时将过,阳光正好,照在周泽年身上显得每一根发丝都在发光。 刚刚回到慈宁宫的雀枝出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在日光下发光的美人图。今日周泽年还穿着一身水墨色的长袍,背景是朱红色的宫墙,如同古画中走出来的神仙,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雀枝一阵牙疼,却还是带着笑迎了上去,语气恭敬:“殿下安康,可是要见娘娘?真是不巧,如今娘娘正在偏殿中召见谢首领,这一时半会的结束怕是不了,殿下恐怕是见不着娘娘了。” 周泽年捧着花,眉眼带笑:“不打紧的,我原是想着亲自送花来,见不见娘娘到底不打紧。如今见到雀枝姑姑,由雀枝姑姑送过去倒也是一样的。” 怎么可能一样。雀枝虽不喜周泽年,但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她脸上带着喜悦的笑,倒也没有立刻接过去,嘴上却还是客气地说着些谦辞:“殿下这是哪里的话,倒是折煞奴婢了。若是殿下亲自送过去,当然比奴婢送过去好。见着殿下,娘娘自然是高兴的。只可惜如今娘娘召见谢首领,怕是不得见殿下。说起来不过是些俗物,哪里值得殿下亲自跑这一趟,宫里的人也没个眼力见的,竟是让殿下亲自跑这一趟,改明个奴婢亲自调教调教。这底下的人懂些事,殿下也更舒坦些。”雀枝这是明晃晃地找个借口要插手周泽年宫中的事。秦寻雪对周泽年的信任表现在,他宫里的那些个宫人都是清白身,对秦寻雪算不上效忠,周泽年完全可以把这些人培养成自己的势力。 偏偏他没有这么做。 周泽年只是笑着拒绝了雀枝:“泽年谢过雀枝姑姑的好意。但姑姑这可是冤枉他们了。宫人自然劝过了,不过是我想着出来走走,想借着自己宫中的山茶花借花献佛,倒是让雀枝姑姑误会了。” 雀枝笑着点点头,两人默契地略过了这件事,雀枝说着周泽年今日见不着秦寻雪,却还是把人请到了西侧的偏殿中。往日里秦寻雪召见人大多用的是东侧的偏殿,西侧的偏殿倒是没什么人。但因着秦寻雪身子不好,怕秦寻雪要用西侧偏殿,故而西侧的偏殿依旧烧着炭火,很是温暖。 周泽年捧着满满一怀的山茶花进了西侧偏殿,待到四下无人才开口询问雀枝:“娘娘昨夜回来后可有什么不适?今晨起来可有不适?” 雀枝冷笑,他凭什么以为自己会认真回话?抬起眼,正欲开口,雀枝对上周泽年的脸,被这人脸上寡淡的笑吓得微微一顿,掂量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老老实实说真话:“娘娘昨夜归来时辰确实有些晚了,但我伺候着娘娘用了醒酒汤,早晨起得晚了些,倒是没什么大碍,刚刚还召见了鹂雀,你要是想多问些,自己去问鹂雀好了。” 说话有些不客气了,但周泽年并不在意,他轻轻摩挲着山茶花的花瓣,宫人拿上一个花瓶,周泽年将花放在了花瓶中,这才冷淡地回了雀枝的话:“自然是要去找她的,我还有些事没处理完,若是今日真的不得见娘娘,劳请雀枝姑姑送到娘娘跟前去,可不要私下昧下的好。” 雀枝撇撇嘴:“这又不是什么名贵的花,况且娘娘先问过了,我自然不会傻到昧下。我没骗你,娘娘今日真的召见了谢首领,大抵是聊些同世家相关的事,也不知何时才能结束,别等了。” 周泽年看起来并不失望:“如此,那便罢了。劳烦雀枝姑姑了。” 旋即,周泽年又问:“泽年能否再麻烦雀枝姑姑一件事?” 雀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有话直说,没必要说这些恶心人的话,左右这里也没有旁人在。” 周泽年恍若未闻:“劳请雀枝姑姑吩咐鹂雀午后到泽年宫中一趟,泽年不胜感激。若是娘娘未曾知晓此事,更是好事一件。” “……知道了知道了,”雀枝嘁了一声,不情不愿应了下来,“不是什么大事,泽年殿下慢走不送。” 鹂雀自然有分寸,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心中有数。况且,雀枝微笑,只是她这边不告知娘娘,鹂雀那头可不一定会瞒着娘娘。 周泽年微微一笑,冲着雀枝颔首后离开了西侧偏殿。雀枝微微屈膝福身:“殿下慢走。” 周泽年走后半个时辰,谢逸从东侧的偏殿走出,脸上已经摘下了骇人的鬼面具,露出那张倍显阴狠的脸。 雀枝已经备好了午膳,但秦寻雪显然不打算留谢逸在宫中用膳,故而雀枝也并未拦下谢逸,在偏殿门口冲着谢逸微微颔首,以示尊重。 谢逸却停在她面前,抬起脸打量着她。雀枝歪头看着他,语气无辜:“谢首领这般看着奴婢做什么?” 谢逸略有犹豫,但最后还是开口:“雀枝可有想过成婚一事?算起来,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 “……”雀枝不想讲话,以沉默应对。她比秦寻雪小上一些,但如今也及笄好些年了,真算起来在当下也算是老姑娘了,离出宫的年纪也不过五年。 谢逸试探着问话:“若是你没什么中意之人,我们或许可以各取所需。我需要一个正妻帮我堵住族老们的嘴。这人无需身份高贵,你是秦太后身旁的一等宫女,身份上也不算低,很是合适。我对情情爱爱亦无太大追求,日后大抵也不会纳妾,你多年处理宫中事宜,自然能处理好谢家那些事。我谢逸以家族起誓,你嫁入谢家后没有人会限制你的自由。” 雀枝抬起眼,仔细打量着谢逸。平心而论,谢逸生了一张俊俏的脸,硬挺而疏朗,长身玉立,若非多年替秦太后处理京中的阴私事,眉眼间有挥散不去的阴郁狠厉,也是个气度不凡的世家公子,更何况这人还是谢家如今的家主。 这种人,自然是身份高贵的,他主动提出要娶身为宫女的她,真是稀奇。虽说她是秦太后宫中的一等宫女,是秦太后身前唯一重要的女官,代秦太后行使管理六宫之权。但谢家这种世家,最是要脸面,最是讲究门当户对。若是旁的小世家,求娶雀枝倒还情有可原,偏偏是四大家族之一的谢家。谢逸作为谢家的家主,要娶宫女为正妻,简直是荒唐。 “不劳谢首领费心,”雀枝垂眸,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些厌烦,“在娘娘离开前,我不会离开宫中,多谢谢首领为我准备的后路,也多谢娘娘。” 这件事没有秦太后在背后出力,雀枝是不信的。稍微想想也知道是为什么,秦寻雪这段时间身子困乏,暗疾复发身体衰弱,虽不至于现在便有太大的反应,但秦寻雪想着早早为她铺路,这是雀枝可以预料到的。 谢逸略有卡壳,明明刚刚在殿内同秦寻雪交谈时便知雀枝会果断拒绝,但谢逸还是有几分无奈:“娘娘要对世家下手,日后世家的荣光也不知能不能保住,这个交易对你来说百无一害,甚至对我而言是条保住谢家的法子,我当然不会谋害你。不必这么着急拒绝我,我的承诺一直有效,谢家主母的位置一直为你留着,若是什么时候改了主意,告知我一声便是。” 雀枝没谢逸高,此刻眼神却仿佛居高临下:“无论娘娘给出的条件是多少,无论娘娘是如何说动谢首领的,我的话依旧不会变,我会陪在娘娘身旁,直到娘娘离开皇宫。” 谢逸沉默了一会,轻叹一声,冲着雀枝拱手:“是在下鲁莽了,告退。” 雀枝并未理会谢逸,直接进了偏殿内,谢逸也不恼,扬了扬斗篷,戴上鬼面具,转身离开。 雀枝进到殿内时还是满腹牢骚,带着几分对谢逸的怒气冲着秦太后干净利落地行了礼:“见过娘娘。小厨房已经备好了午膳,娘娘可要现在前去?” 秦寻雪哼笑,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问起了刚刚在殿外发生的事:“碰到谢逸了?我以为雀枝会稍微考虑一下的,就当给我个面子。” 提起这件事雀枝就来气,但她向来不会驳了娘娘的面子:“娘娘的好意奴婢自然心领,不过奴婢只想常伴娘娘身旁,若是娘娘离开,奴婢也绝不……” “够了,”秦寻雪并不想听到雀枝接下来的话,语气有几分严厉,“你答应过我的,雀枝,会好好活下去的。” 雀枝自觉失言,抿了抿唇,利落地跪了下来:“奴婢知错。但谢大人的提议,恕奴婢不能从。” 秦寻雪能毫无愧意算计秦家人,那是因着秦家人没有一个对她没有亏欠,但雀枝不一样,对上固执的雀枝,秦寻雪还是有些头疼。 “罢了,”秦寻雪叹道,“哀家不强求,只当谢家是一条退路,若是看不上谢逸,哀家再为你寻一家便是。” 言语间竟是将世家当做白菜挑选,雀枝却并未对这些话有任何不同寻常的反应,显然是习以为常。 “用膳吧,”秦寻雪起身,把袖口放下,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眼望向雀枝,“未宁殿可来人回报了?” 雀枝上前扶着秦太后的手,笑着回话:“刚巧奴婢要禀告娘娘呢,半个时辰前未宁殿来了人,送来了一捧山茶花,奴婢看了,开得极好。因着娘娘召见谢大人,奴婢便让人把山茶花放在西侧偏殿中,若是娘娘需要,奴婢便命人将花放在寝殿中,悉心养着大抵是能活到今夜的。” 秦寻雪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听起来并无什么情绪。 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多问了一句:“送花来的是谁。” 雀枝脚步一顿。往日里秦寻雪只看结果,从不关注过程,她刻意隐瞒了送花来的人的信息,却不想秦太后突然提起此事。 这明显的停顿自然瞒不过秦寻雪,她偏过头望着雀枝,语气带笑:“怎么,是送花之人的身份不便言说?” 雀枝若无其事地跟上秦太后的步伐,语气依旧带着几分笑意:“娘娘又取笑奴婢。奴婢哪里敢隐瞒送花之人的身份,是泽年殿下亲自捧着一怀的山茶花送来的,见娘娘召见谢大人,便先行离去了,托奴婢将花带给娘娘呢。” 秦寻雪撇她一眼,没戳破言语前后之间存在的差异。 “他没有什么话带给我吗?”秦寻雪再次发问。 雀枝木着脸:“回娘娘,没有。倒是叮嘱奴婢不要将山茶花昧下。” 秦寻雪笑出声来。 “你们之间的关系还是没有半分好转啊。”秦寻雪这话说得温和,话语里却带着几分嘲讽。也不知是在笑雀枝还是在笑周泽年。 雀枝控诉:“……娘娘哪里不知奴婢对八皇子的态度,哪里有半分好转的可能。若非娘娘说要未宁殿那头的花,那些花我是半点都不能让它进宫里。” 秦寻雪不置可否:“好了好了,看不惯便看不惯吧。我对他好,并不能强制你也对他好。” “花送到寝殿去。用膳吧。”膳厅近在眼前,秦寻雪提醒雀枝不要忘记将花放在寝殿中,跨步进入了膳厅。 雀枝落在秦寻雪身后半步,闻言只是垂眸,声音里的情绪浅淡:“诺。” 另一头的未宁殿内。也是用膳的时辰,周泽年正在用膳,已然接近尾声。福德进入膳厅,拱手行礼:“殿下,外头有人求见,是慈宁宫的人。” 周泽年抬起眼望向福德,语气平静,仿佛早有预料:“来人可是唤作鹂雀?” 福德依旧保持着拱手弯腰的姿势:“殿下料事如神,正是鹂雀。” 算算时辰,秦寻雪大抵是在用膳,若是雀枝要将鹂雀送来,且不引起秦太后注意,只能是用膳的时辰了。 周泽年净了手,起身:“走吧,去见见这位……姑母留下的故人。” 第188章 发难 鹂雀走出未宁殿时双腿发软,差点跪在地上。她脸色发白,心有余悸。 她没有直接回慈宁宫,而是绕过未宁殿,走到离未宁殿好一段距离后,鹂雀抬起右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鹂雀闭上眼,心里还是后怕非常。 鹂雀转过头,凝神盯着未宁殿,半晌略微苦笑,收回眼神,转身去往太医院。 “大周皇室里走出来的,果然都不是善类……” 倚在摇椅上的周泽年在暖洋洋的阳光下微微摇晃着,半张脸隐在廊下的阴影中,露在阳光下的嘴角依旧挂着温和无害的笑。 他眯着眼,抬起手挡在脸上,发出一声舒服惬意的喟叹。 福德沉默地站在周泽年身后的阴影里,忠诚恭敬地做殿下身后的背影。 “我略有些乏困,”周泽年的声音有几分懒散,“昨夜睡得确实有些晚了,在这稍微休息一会,到了时辰唤醒我便是。” 福德拱手:“诺。殿下安心休息,万事有奴才。” “今日我同鹂雀之间的谈话,你就全当没听见,懂了吗。”周泽年的声音依旧懒散,却隐含着几分威压和冷漠。 福德依旧是拱手的状态:“奴才明白,今日奴才权当未曾见过鹂雀。” “倒是真有几分困倦了,”周泽年头向后一仰,合上了眼,姿态舒展,仿佛今日未曾见到秦寻雪没有半分遗憾,“让人都去外院候着,有你一人在院内便够了。” 福德领命,沉默而又忠诚地将院内的宫人们遣出了内院,小心站在周泽年身后,沉默无声。 王太傅授课的时辰不是一定的。今日天气好,周泽年并未休息太长时间,不等福德唤醒,他便先醒了过来。因着还未行冠礼,即使已经及冠,但周泽年还是用一只玉簪束起了长发,宽大飘逸的长袍微微挽起,周泽年抱起今日授课所需的书卷,冲着福德开口:“不必跟着我去勤政殿,出了未宁殿,外头便会有暗卫和黑骑卫守着,不必担忧。” 周泽年把万事说得周全,饶是福德再担忧,也必须遵从周泽年的命令。 “诺。”福德屈身行礼,“殿下慢走,奴才在殿中等殿下。” 微微颔首,周泽年抱着书卷便离开了未宁殿。 未宁殿和慈宁宫离得很近,离勤政殿却有些距离。周泽年不紧不慢地走着,太医建议他多走动,故而到勤政殿的路周泽年均是走过去的。 到达勤政殿时正巧王太傅正在检查昨日为小皇帝布置的功课,三位伴读坐在小皇帝身后眼神游离。 ……一看便知,昨日的功课小皇帝又没有完成。周泽年失笑,对这些事倒是习以为常。 小皇帝笑嘻嘻替生气的王太傅顺毛,眼神对上门口站着的周泽年时瞬间没了笑意。 他努努嘴,提醒王太傅:“先生,泽年哥哥来了,我们可以上课了。” 王太傅转过头看着他,眼神慈爱不少:“殿下到了?那便准备授课吧。” 逃过一劫的小皇帝吐吐舌头,天真灵动的幼崽做什么都带着几分娇憨。他并未主动同周泽年搭话,只是趁着王太傅取书卷的时候,转过身冲着谢然使了个眼色,谢然绷着脸,像是被赋予了什么使命似的点点头。 小皇帝迅速转回身,周泽年正在入座,并未注意到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还在吩咐宫人摆好自己的文房四宝,猝不及防听见谢然发问:“听说昨个夜里宫里召见了外头的戏曲班子,还放了半个时辰的烟花,灿若繁星,好不热闹。殿下可知,昨夜宫中有何大事?” 第189章 求教 黑夜降临,太阳西沉。纵然今日日头不错,但到了夜晚,宫中依旧寒冷刺骨。宫中依旧是一片寂静,亘古不化。有人披着黑色的斗篷,被步履匆匆的宫人接引着,匆匆从宫外赶往慈宁宫。 早早在慈宁宫门口候着的雀枝远远见着披着黑色斗篷,看不见脸的人被宫人接引着,目光沉沉。待到人走到面前来,雀枝行礼:“郡主安康。” 斗篷下的人被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娇艳的红唇和尖尖的下巴。她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刻意为之的冷漠和掩饰:“先进去吧。” 雀枝点点头,手一伸,示意斗篷人跟着自己走:“郡主这边请,娘娘在寝殿等着您。”斗篷里的人点点头,匆匆赶往寝殿。 寝殿。 秦寻雪倚着贵妃椅,身上披着一件雪白的大麾,内里依旧是一件简单的白色衣衫,赤裸着双足,一只蜷缩在榻上,另一只微微晃着,姿态随意,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手上摆弄着插在花瓶里的山茶花,心情似是不错。 雀枝走得没斗篷人快,追在人身后气息有些不匀:“郡主慢些,娘娘在殿中,容奴婢先行……”禀报。 话还没说完,斗篷人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便冲进了殿内。殿外的宫人手抬起来,欲要行礼,却没赶上斗篷人的步伐,如今抬起眼来看着雀枝,面上有几分呆滞,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雀枝一挑眉,权衡后到底是没有进去阻拦,反而转身走向外院,冷静地吩咐宫人在人出来前都不必进殿内伺候。 冲进寝殿的斗篷人摘下斗篷,露出那张带着几分攻击性的美艳的脸,正是齐雅韵。她边往内走边摘下斗篷,内里的温度太高,这件斗篷内里缝了短绒,穿着斗篷自然是有些热的。 齐雅韵边抱怨着边走向秦寻雪:“为何今夜急匆匆召我入宫,我不过离宫几日,你说要避嫌,要让人觉着我们已经决裂,又要召我入宫,秦寻雪,你发什么疯。” 瀚王那头已经松了口,齐永橡如今已是瀚王世子,瀚王府如今已经尽在齐雅韵的掌握之中,她自然是没有理由再留在宫中的。秦寻雪随便寻了个由头把人放回去了,说着要避嫌,显示出同她离心的姿态,却又不过几日,便匆匆召她入宫,还要避着人。用齐雅韵的话来说,简直就是闲的。 秦寻雪摆弄着桌上的山茶花,花被擅长养花的宫人养得很好,如今也只是略显疲态,依旧保持着完整的花型。秦寻雪眯着眼笑意盈盈,并不看齐雅韵,依旧哼着小曲。 齐雅韵:……拳头硬了。 “说话。”齐雅韵没好气地开口,“你让我来的,又不理我,秦寻雪,你要干什么。” “昨夜,”秦寻雪慢悠悠开口,手上依旧爱不释手地摆弄着那束花,“我同周泽年聊了很多。” “恭喜你。”齐雅韵不怎么走心地回话,心思已经飞到别的地方去了。 “我确定我很喜欢他,”秦寻雪这才抬起头看向齐雅韵,“同阿娘说的一样,就是心悦他。” “……恭喜你,终于看明白了自己的心意。”齐雅韵有些无语,“要是召我来,就是为了这么些无关紧要的事,那我就走了。” “所以,”秦寻雪笑盈盈地开口,“教教我怎么追求他吧,也是时候向前走一步了。” “???”齐雅韵一脸呆滞。 “怎么?有问题?”秦寻雪悠悠开口,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 齐雅韵深呼吸:“你不懂怎么追求他吗?那你又送宫殿,又送屋子,还与全部朝臣为敌,就为给他求一个王位,你这都不算追求他?那你做这些事是为何?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原来这都算是追求吗,”秦寻雪若有所思,一副听进去了的模样,“但是你不是追在云夏身后多年,我以为你会有些经验的。” 齐雅韵感觉心口被捅了一刀:“你不是向来只看结果不看过程吗?怎么没看出来这么多年我一点进展都没有!” 秦寻雪歪头,语气有几分嫌弃:“云夏最近态度的改变你没有看着吗?放在过去他会躲着你吗?他现在心正乱着呢。” 齐雅韵惊讶:“真的?” 看起来齐雅韵是指望不上了。秦寻雪叹气,对此有些绝望。 齐雅韵回过神来,对上秦寻雪的眼神,将话题拉回正轨:“如今说的是你和周泽年的事,别说我的事了。话说回来,为何不去找谢琳芸问问,她当年能让一心投身权势的齐峥放下权势,对她倾心,不比我更适合?” 秦寻雪冷笑:“谢琳芸人如今在小青山上,我不愿主动招惹小青山上那位,你要是愿意自然可以上去找谢琳芸。前头我也不是没同谢琳芸聊过这些事,她说话神神叨叨的,我觉着没什么意思,便放弃了。” 庆玉长公主的名字并非禁忌,只是秦寻雪对庆玉长公主的印象算不上很好,除了当初坑谢琳芸上小青山时主动提及了庆玉长公主的名号,其他时候她都不愿意提起庆玉长公主的名号。 齐雅韵挑眉:“你不愿主动招惹小青山上那位,却主动派了谢琳芸上山,还让秦夫人向那位投递一份手抄的佛经,当真没有半分招惹的心思?” 秦寻雪皱眉:“你说,秦夫人向小青山上送了一份手抄佛经?” 这回轮到齐雅韵惊讶了:“你不知秦夫人向小青山上送了一卷佛经?奇了怪了,我以为是你吩咐她送上去的。” 秦寻雪收回手,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语气算不得太好:“我怎么可能让秦夫人卷进这些破事里面。” 齐雅韵抿唇,直觉告诉她不能在这件事上纠缠太久,若是纠缠太久秦寻雪心情就会急转直下,到时候讨不到好的还是她。 齐雅韵若无其事将话题转回了周泽年身上:“说起来,周泽年如今搭上了你嫂嫂那边,生意倒是做得不错,镖局那头的生意我看着都眼红。” “话又说回来,他到底是怎么恰好救下镖局的人,让他们死心塌地跟着他的呢,真是稀奇。” 秦寻雪并没有搭话,她正在想秦夫人的事,她差不多已经有了猜测,只是不愿意相信。 齐雅韵有些不满地凑前去:“怎么,是不能说吗。” 秦寻雪摇摇头:“不是什么大事,恩威并施,谢逸出手了,自然能处理好这件事。” 齐雅韵了然,旋即想起一件事:“话又说回来,前几日我联系上了你姐姐……” 秦寻雪一个眼神扫过来,不轻不重,警告意味却很明显:“我哪里来的姐姐。” “……郑夫人,”齐雅韵屈服,“她知晓了云夏奉你的命令联系塞外之人一事。讲道理,你不觉得郑夫人扩张的速度太快了吗。” “我将山鹊安排过去了。”秦寻雪丝毫不担心,“她手上的绣衣阁我另有用处,你不需要知晓得那么清楚。” 齐雅韵直觉同周泽年有关,不免有些心惊。她从没见过秦寻雪对哪个人这般上心,当初齐峥能上位,秦寻雪最多只是背后推波助澜,除了斩杀齐峥是她亲手所为,旁的事她都是暗地里进行。 齐雅韵觉得这样不行。周泽年是他国皇子,他的野心摆在明面上,若说秦寻雪未曾察觉,显然是不现实的。偏偏她几次三番向周泽年倾斜,情绪上也有失偏颇,纵然如今依旧在有条不紊地推进削弱世家的步伐,但秦寻雪至少还要在位五年,她同周泽年之间注定是没可能的。 齐雅韵可以同周泽年做交易,暗中推动他追求秦寻雪,撬动秦寻雪的心,却不能对秦寻雪的动心和偏移无动于衷。齐雅韵轻叹,总觉得任重道远。 还没等她开口说什么,秦寻雪先开口了:“我知道你跟他之间有过一些约定和交易。” 齐雅韵一顿,幽幽一叹:“我就知道。发生在宫中的事哪里能瞒得过你的眼睛。”一直没说,只是因为没有说的必要,不是因为她不知情。 秦寻雪似是不在意秦夫人送佛经一事,转而继续爱抚那束花,言语间带着几分安抚和宽慰的意思:“不必紧张,我提起此事并无责备的意思,只是想起些可以利用的地方。” 秦寻雪言语间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齐雅韵不信却不敢多言。若是单单对周泽年一人,秦寻雪自然不会责备,偏偏此事还同她有关。齐雅韵有自知之明,别看秦寻雪如今说得好听,日后算起账来,难免不会迁怒于她。 齐雅韵心中轻叹,有些苦涩地想,终究是回不去了。 秦寻雪没注意齐雅韵突然低落的情绪,她有了一个计划,不过需要齐雅韵帮忙。脑内在勾勒完整的计划,秦寻雪自然顾不上齐雅韵。 “若是你能帮我个忙,这件事便一笔勾销。”秦寻雪还是习惯同齐雅韵以利益沟通,说话也是一眼一板,计划着如何让事情朝着她希望的方向发展。 齐雅韵迅速收拾好自己不合时宜的伤春悲秋,沉着地对上秦寻雪的眼:“需要我做什么。” “不是什么难事。”秦寻雪眉眼带笑,迅速勾勒完整计划,“暗示他几句便成。我要他主动些,主动出手。” “……”齐雅韵叹为观止。 许是齐雅韵眼里的震惊太过具体,秦寻雪有些不解:“你为何是这个态度?” 齐雅韵叹气:“或许,你还记得你前面说的是如今向周泽年示好,捅破窗户纸吗?” 秦寻雪眼里的疑惑更甚:“我前头才说过的话自然是不会忘记的。” 齐雅韵:“那你不打算做些什么事,却要我去怂恿周泽年先开窍?”他就差把狼子野心摆在明面上了,哪里还需要齐雅韵去点拨! “开窍?开什么窍?”秦寻雪有些吃惊地看着她,“他对我有爱慕之心这件事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殿中一片死寂。齐雅韵目瞪口呆,良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艰难开口:“你能看出来吗?” “我又不是傻子。”秦寻雪托腮,眼里带着些细微的笑意,“他又没想着掩饰,恪守君子礼法却一再试探,我看得出来,只是不知如何回应罢了。” 齐雅韵顿感不详,权衡之下,她还是开口提醒:“你是认真的吗?秦寻雪,容我提醒你,你如今是大齐的秦太后。虽说知情人都知道你和齐峥之间清清白白,但世人眼中的你可并非如此。更何况你的肩上如今还担着不少事,你真的要现在捅破窗户纸,给周泽年希望吗?不说旁的,眼前的世家便是一件大事。记得吗,你还有同秦景盛的十年之约,还有五年。五年之后呢,你打算如何?更何况你真的打算抛下众生吗?” 齐雅韵没资格也没立场这么劝她,她是已经同秦寻雪决裂的挚友,如今只能说是相互利用,她没资格劝秦寻雪,但这些话她不得不说。 秦寻雪轻笑:“天下众生?齐雅韵,我留在这里,可不止为了众生。且天下也不缺我一人,待到我离开皇宫时,齐瑞早就有了执掌大齐的能力,我留下的人只会效忠于皇位上的人,我亦然会将他们的把柄留给齐瑞,天下不缺我这一个上位者,待到我解决了世家,接下来的一切齐瑞只要按部就班走就好了。” 秦寻雪鲜少这般称呼小皇帝。她的言语间已经把所有事情清晰展现,饶是齐雅韵再想说些什么,也只能闭上嘴。 “至于给他希望,”秦寻雪有些为难似的皱了皱眉,言语间罕见带着几分困惑,“为何你们都觉得他能救我,真是奇怪。” 齐雅韵倒吸一口凉气,隐约觉得接下来秦寻雪的话可能不是什么好话。 “我只是想要知晓何为喜欢,又恰巧喜欢周泽年,并不一定要有结果。”果不其然,秦寻雪的话让她眼前一黑,相当不负责任的话仿佛感情在她眼中不过是一场游戏。 “再者,他不一定能救我呀,”秦寻雪带着点颤音的小尾音很是勾人,她眨眨眼,看起来有几分天真稚气,“我都知道,你们把希望寄托于他身上,可是谁规定了爱情一定能救我呢?” 齐雅韵倍感绝望:“……你这些话到底是怎么悟出来的。” 秦寻雪哼哼唧唧,耍起无赖来:“怎么悟出来的不重要,你答应我便是,总归对你也没有坏处。” 齐雅韵第一次真真切切对周泽年生出几丝怜悯。但她也知道秦寻雪的话自成一派逻辑,谁也说服不了她。 于是,齐雅韵只是轻叹一声,装模作样思考了一会,便答应了下来。秉承着看热闹且觉得秦寻雪很有可能被自己的话打脸的心态,她也没有开口提醒秦寻雪注意周泽年的心态,只是笑意盈盈答应了下来:“既然劝不动娘娘,那我也只好应下了。” 第190章 糊涂账 “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齐雅韵披上斗篷,遮住显眼的脸,准备离开慈宁宫。 秦寻雪懒洋洋地倚着贵妃榻,声音里带着不明显的无语:“你自己看看漏刻,如今才不过戌时。” “我不想跟你待在一块,非要我说得这么明白吗。”齐雅韵撇嘴,明白秦寻雪是还有话要说,嘴上虽不饶人,但还是解下了斗篷,坐回了原先的位置。 “瀚王如今没有翻身的机会了,”秦寻雪把玩着山茶花,没注意齐雅韵颇有些看不上的眼神,“他最多也就是再换个王妃了,不碍事的。多盯着点你的庶妹,她人在小青山上,能做的事却不少。对了,齐永橡……” “永橡前两日被我打断了腿,”齐雅韵说着些惊心动魄的话,神色却很是平静,“外头传的是摔断了腿,实际上你知道的。因着这事,他如今只能宅在家里养伤,不会有机会同世家勾搭的。虽然我也看不上瀚王的位置,但我既然谋得了这个位置,便不会让他由着性子胡来。” 秦寻雪可有可无地点点头,差不多想到这只是个借口,但齐永橡少不了真的要在床榻上躺上些日子。毕竟齐雅韵下手不会留半分情面,对嫡亲的弟弟下手更是狠。齐永橡的出发点是为着齐雅韵能好受些,但齐雅韵不太领情,那齐永橡自然少不了要挨一顿毒打。 不得不说,大齐皇室里面就没几个正常人,或许有,但正常的差不多已经死绝了。 “我刚刚就想说,”齐雅韵一转话题,声音阴恻恻的,“你到底还要玩这束花玩到什么时候,就算是周泽年亲手给的,但你请我来,至少不要把心思全花在花上吧。” 秦寻雪手一顿,转过来看着她,声音冷淡:“你也知道的,这是他第一次亲手送我的东西。最开始的那个玉镯,多少是经过了秦明远的手,算不得第一份礼物。” “……一束花罢了,哪里值得你这么宝贝。”齐雅韵哼笑,“当初齐峥假模假样追求你时,第一份礼可是前朝大师的真迹。你私库里哪一件拿出来不比这束花贵重。” “不一样的,”秦寻雪收回眼神,平静地盯着那束花,“这是不一样的。齐峥送我真迹,是因为我能带给他的价值远远超过真迹,周泽年他不一样。” 齐雅韵:……完咯,没救了。 “哪里不一样。”齐雅韵头疼,总觉得这话被雀枝或者小皇帝听见了,周泽年今晚就得命丧黄泉,“你带给他的价值又何止这一束花。” 秦寻雪微笑着看着她:“但是齐峥不会因为收到花开心。就算是谢琳芸送给他的花,他也不会开心。” 齐雅韵扶额:“齐峥?你为什么要拿齐峥对比?你要知道,齐峥是个权谋疯子,谢琳芸送他花的时候,齐峥还没那么喜欢谢琳芸。后来,他都为了谢琳芸失了智,要美人不要江山,你怎么不问周泽年能不能为了你放弃复仇呢。” 周泽年没有隐藏自己对大周皇室的怨恨,他们都能看出周泽年想要复仇的心思。这也是为何小皇帝和雀枝不喜周泽年。他们自然是拉偏架的,虽然知道秦寻雪这一路爬上来是有着报复薛家的原因在,但他们可不能接受周泽年想要报仇。两人不约而同地觉着周泽年心机叵测,是想要借着秦寻雪的手复仇,只不过是利用秦寻雪,有真心但不纯粹。 秦寻雪闻言只是抬起头看着她,眼里满是惊奇,仿佛在看一个傻子:“我为何要让他放弃复仇?” 这回轮到齐雅韵不知所措了:“不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若是他要复仇,以他自己的的实力是肯定做不到的,自然要借你的势,若是他连复仇都不愿意放弃,那么他对你的感情就不够纯粹了。” 秦寻雪轻笑:“如今,我只说我心悦他,他是否对我有意还尚未可知,这话说得好似他对我也有意,已经蓄意勾引我了。” 齐雅韵:“……难道不是吗?” 秦寻雪摇头:“他没有。” 齐雅韵真的想把秦寻雪的脑子掰开看看里面装着什么。周泽年对秦寻雪的觊觎已经写在脸上了,秦寻雪明明已经开窍了,为何还未曾看出周泽年的狼子野心? 齐雅韵深呼吸,试探着开口:“你不曾觉得周泽年亦然心悦你吗?” 秦寻雪却出乎她意料地点点头:“我觉着是有几分的。” “那为何?”齐雅韵有些吃惊地瞪大了眼,不明白为何两情相悦的故事会发展成这个模样。 “重点在他并没有蓄意勾引我,”秦寻雪托腮,“懂了吗,郡主。” 齐雅韵:“……那你去问他愿不愿意为你放弃复仇。” “你愿意为了云夏放弃复仇吗?”秦寻雪不答反问。 “我们之间不存在利用的关系,这个假设不成立。”齐雅韵预料到了秦寻雪会这么问,语气倒是平静,“问题在于,周泽年若是要完成复仇,少不了要借你的手。” 齐雅韵对瀚王的报复最多只借了秦寻雪的手,在秦寻雪有意无意的操作下,云夏半点都没有插手此事。 “可是我最开始的目的也不单纯啊,”秦寻雪轻笑,“最开始他被推到我面前时,纵然知晓这是你精心布置的局,但那张脸同齐峥太像了,那时起,我就已经知晓他是最合适不过的棋子。真算起来也不知谁对谁的利用更多。一笔糊涂账罢了。” 把周泽年推到秦寻雪面前的罪魁祸首望天望地。 秦寻雪并不想同齐雅韵计较这些过去的事:“既然是一笔糊涂账,那便不必在意。左右大家最初的目的都不单纯,谁也没办法说谁。” 既然秦寻雪已经对这件事盖棺定论了,齐雅韵再想多说些什么也只能闭嘴,她撇撇嘴,心中的不满也没有显示出来,只是问她:“那你会为他提供助力吗?” 秦寻雪一顿,手从花上拿开,对上齐雅韵的眼:“不会。” 齐雅韵挑眉:“那你这几月给出去的东西又是为何?送人送物送身份,我看着都要说一句妖妃误国。” 这话自然是玩笑话。周泽年哪里算是什么妖妃。 秦寻雪眼神冷淡:“那是为了达成目的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封王并不代表着什么,那是……博弈的结果。这些事没必要说得清楚,总之,他的复仇自然不能依靠属于薛家,属于大齐皇室的力量。我只给他三年时间,三年之后,他也是时候回去了。” 齐雅韵挑眉,知道这件事背后大概还藏着别的隐情。既然秦寻雪说不必知晓,那齐雅韵自然不会多问。 只不过……齐雅韵叹气,她还是没有归属感啊,无论是薛家留下来的,还是如今依靠太后身份得到的,秦寻雪都不认为那是属于她的东西。没有归属感的人不知来处不知归途,自然不会想着活下来啊…… 齐雅韵抿唇,决定还是要给周泽年上些眼药。但面上,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留我下来就只为了问永橡的事?你什么时候对他这么关心了?” 秦寻雪嗯了一声:“这段时间让他少去外头走动,谢琳芸那头你稍微看顾着些,至少你还有着皇室的身份,小青山上那位多少会念些旧情。” 齐雅韵点点头,对此接受良好。庆玉长公主是她姑母,虽然庆玉长公主同大齐皇室中任何一个人都不算亲近,是皇室中有名的孤狼,血脉亲情淡泊,但终究还是念着几分情谊的。虽然不多,但大概是能保下谢琳芸的。 第191章 游说 小青山上的夜总是寒冷凄苦的。庆玉长公主崇尚苦修,小青山上的条件算不得好,除了灯油供应齐全,旁的同没落世家相差无几。 齐雅雯自然是没有受过这种苦日子的,但因着白木熙承诺的未来,齐雅雯忍了下来。 谢琳芸不一样。在皇陵的五年里,她守着齐峥的棺椁过日子,虽有谢逸时不时探望,但谢琳芸并不敢见谢逸。这些年衣食不缺,但她过着枯燥乏味的日子,比起齐雅雯好上不少。 她刻意为之的情况下,鲜少有人能对她不产生好感,就连当初万念俱灰的秦寻雪都被她哄骗过一段时日,齐雅雯空有一张楚楚可怜的脸和不入流的手段,自然是比不得她的。 夜间小青山上确实凉上不少,谢琳芸神色如常地问候过了庆玉长公主,叮嘱长公主注意天凉,同她谈论了一会佛经才回到了自己的屋里。齐雅雯来得迟了些,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人冲着自己温和一笑,眉梢眼角皆是挑衅。 齐雅雯忍气吞声,在庆玉长公主处待了一会,便被不耐烦的庆玉长公主请离了院子。 这已经是第三日了。齐雅雯咬了咬自己的下唇,眼里满是不甘,她望着谢琳芸离去的方向,咬咬牙追了上去。 谢琳芸走得不算快,山上虽清苦,但打理得不错,清新自然,一派山野之趣。虽说庆玉长公主要过清苦的日子,但秦寻雪不想时显然不会留下苛待皇室的罪名,小青山上的一草一木一直有派人打点。庆玉长公主是放任自流的态度,秦寻雪派来的人向来很有分寸,不会靠近小青寺后院,庆玉长公主获得了最大的自由,自然不会多言。 谢琳芸和齐雅雯并不住在小青寺里。小青寺说是寺庙,实际上是庆玉长公主的私宅,两人皆是住在半山腰处,离着小青寺不远。小青山不算高,山脚下亦然有不少人家,猛兽不会在这附近出没,这山路上隔一段便有一盏灯笼,挂在山间的灯是温暖的颜色。 上山时,谢琳芸并没有带侍女,谢逸想得周到些,为她准备了谢家的家生子,名唤药梨,作为谢琳芸的婢女。因着庆玉长公主要苦修,为投其所好,谢逸只为她准备了这么一个婢女,心思缜密,面面俱到。 药梨有些不解。谢琳芸这些日子走在山间的小路上时总是不紧不慢的,一路上欣赏着山间万物凋敝的模样,伤春悲秋,吟诗作对。她不急着回去,药梨武功尚可,且她知晓暗处自然有人护着谢琳芸,自然不会多言。但不多言不代表她心中不犯嘀咕,不明白谢琳芸这一副想要等谁的模样是为何。 “来了。”谢琳芸眯眼,不远处有人匆匆赶来,谢琳芸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齐雅雯匆匆赶上了谢琳芸的步子,也不行礼,直呼其名,怒气冲冲:“谢琳芸,你想要做什么?” 谢琳芸没有介意齐雅雯的僭越,如今身在山间,遵守那些礼教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她冲着齐雅雯笑:“齐小姐想要做什么,我便想要做什么。” 齐雅雯不上当:“我只不过是想静心礼佛罢了,亦然仰慕长公主殿下的神采,才会来小青山。倒是谢贵妃,既然对礼佛没什么兴趣,又为何要来小青山?况且,那位还不知你已经离开皇陵了吧?” 谢琳芸神色不变:“我为先帝守墓五年,期间诵读佛经,为先帝祈福,如今想着为先帝抄写佛经,请长公主殿下为我指点一二又有何不可?” 谢琳芸并没有回答齐雅雯的问题,她向来看不起齐雅雯,纵然如今像是败家之犬一般,她也依旧看不起齐雅雯。 齐雅雯自然听出她言语间的傲慢,深呼吸几次,想着昨夜收到的来自白木熙的信,这才假笑着开口:“娘娘,我们之间何必针锋相对呢,毕竟,我们可是有着共同的敌人。” 第192章 练剑 “圣旨大约两日后便会下,朝臣们已经很疲惫了,加上陛下态度模糊,两位阁老也倒向秦太后,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到时候大周使臣的脸色一定很精彩,包括你的兄长。……马步扎稳,不要晃,基本功这几日没练吗?等会拿着木剑同我比划比划。”秦景盛站得笔直,目光如炬,对着周泽年挑剔万分。前头还在简单分析朝堂局势,瞧见扎着马步的周泽年有轻微晃动,话锋一转便呵斥了几句,神情严肃。 太医说周泽年身上的余毒已经消得差不多了,身上的暗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了,除了底子弱些,便与常人无异了。秦景盛得了底,没了那么多顾忌,训练起周泽年便更为严苛。 周泽年扎着马步,大腿酸疼,冬日里也冒着热气,一滴滴汗水从脸上滑落,呼吸很重,眼神全是忍耐,这种苦难并未让他的脸变得面目可憎,反而更显娇艳美丽。 秦景盛移开眼,总觉得周泽年这张脸过分好看了,比起齐峥还要好看上不少。也难怪自家小妹会被迷了眼,秦景盛内心的不爽与日俱增,对上周泽年忍耐的眼神时,眼里的冷漠更甚。 并不知道自己哪里招惹了他的周泽年:……他记得他最近同秦景盛并没有什么矛盾,为何秦景盛还要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好在秦景盛到底还是顾及着秦寻雪的态度,并没有多加为难周泽年,到了时辰便叫周泽年起身活动,在对练之前同周泽年继续着前面的话题:“敌国皇子在大齐封王还是头一回,秦太后铁了心要做成这件事,外头已经有了些风言风语,说你是大周派来勾引秦太后的,第一步是做秦太后身边的脔宠,第二步做大齐独一份的异姓王,第三步架空秦太后,掌控大齐内政,最后灭了大齐。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听起来荒谬,但百姓们至少会信一部分。” 秦景盛眺望宫墙上黑瓦,神情有些讽刺:“其实连我也不知道秦太后为何要封你为王,明明可以不做这一步的,但她就是要一意孤行。” 周泽年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但转瞬即逝。为何要一意孤行,秦寻雪不知会被世人反对吗?怎么可能。那又是什么驱使她做出这么不符常理的举动呢,真的只是为了一句可有可无的承诺吗…… “将军为何要告知我这些事呢?”周泽年突然发问,他饮了一口茶,脑子里弯弯绕绕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回到最根本的问题上,为何秦景盛会主动同他聊起这些事。 秦景盛神情不变:“这件事同你有关,虽然秦太后不认我这个兄长,但我打心眼里疼爱她,自然不能看着她误入歧途。外头的流言蜚语越演越烈,殿下不打算做些什么吗。” 周泽年不动声色打量着他:“将军说笑了,我乃是大周的质子,哪里有什么手段和能力做些什么。” 秦景盛但笑不语。 周泽年也不说话,良久才缓缓道了一句:“将军所言有理,我确实该为娘娘做些什么的好。” 将秦静芷的话原封不动地带到后,周泽年的反应也不出秦静芷所料。秦景盛叹气,但愿以后秦寻雪知晓此事不要生气才好。毕竟秦静芷瞒着秦寻雪做了不少事,真清算起来今日之事不过是件小事,但对他就不一样了。 秦景盛把玩着手上的木剑,分外轻盈的剑其实不太适合他,但秦寻雪吩咐了要帮周泽年找到最适合的剑,秦景盛也只能先拿着木剑试探试探周泽年的底细。掩饰住眼底的锋芒,秦景盛慢条斯理开口,打断了周泽年的沉思:“殿下可休息好了?” 周泽年抬起头,看向他手中拿着的木剑,微微点头,语气温和:“自然。有劳将军。” “殿下可曾习过武?”秦景盛将手中的木剑抛向周泽年,这是最基础的长剑,秦景盛不知周泽年的底细,才这般发问。 “早年间在大周皇宫内学过些调养身子的心法,宫中也养着教授武功的师傅,但我未曾学过什么,只是日日扎着马步,后来……连演武场都进不去。” 秦景盛沉默。大齐对皇室血脉的维系很重视,就算是最不受宠的皇子也不会被人欺负成这个模样。谢皇后在位时更是如此,未成年的皇子会统一教养起来,齐峥当年亦然是如此。秦景盛从没见过这种窝囊的皇子,一时间竟然有些沉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周泽年笑笑,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模样:“倒是麻烦秦将军从头开始教导了。” 第193章 相邀 秦景盛接到齐雅韵托人传话来时颇感意外。他反复确认雅韵郡主的邀约,确定是他和周泽年都接到了去瀚王府的邀约,得到肯定答复后略一皱眉,觉着事情并不简单,透露着些古怪。 齐雅韵派人相邀并非太过奇怪的事,因着秦寻雪的缘故,他同齐雅韵是故交,齐雅韵心血来潮想着叙叙旧情也并非不可能。至于周泽年,秦景盛早些日子从秦静芷处听闻,在宫中时,齐雅韵同周泽年私交不错,邀周泽年去王府一聚并非奇怪之事。偏偏秦景盛总觉得这件事古怪万分,但又说不出哪里古怪。 他应下了此事,也答应替齐雅韵传话,便挥退送消息来的宫人,抬起眼望着演武场内挥剑的周泽年,微微眯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待到周泽年挥剑一百次后停下来,还没喘口气便听见秦景盛开口:“雅韵郡主遣人来了,邀你我今日午膳时前去瀚王府一聚。” 周泽年调整着呼吸,闻言微微挑眉,露出一个稍显意外的表情:“我同秦将军一起去瀚王府?” 齐雅韵分别找两人不算稀奇事,但同时邀他和秦景盛前去王府小聚便是件罕见的事了。 秦景盛颔首,却并未有什么意外,无论是齐雅韵相邀,还是周泽年的惊讶仿佛都在他的预料中:“只是说了邀请殿下和我,并非要求我们两人一同前去。雅韵郡主素来不拘小节,她的宴席上无论身份高低贵贱,均能同处一席,无论是否相熟都能在她的宴席上遇见,邀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一同去也不是没有先例。你不了解她,有这种疑虑也无可厚非。” 周泽年扯扯嘴角,本就酸痛的身子更显难受。他也没想过齐雅韵那种看起来颇为高傲的人宴请他人时会是这般情形,而且秦景盛的言语间并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足以见其寻常。 秦景盛想,齐雅韵如今不是要做出与秦寻雪决裂的模样吗,为何还要主动邀请他和周泽年一起去王府?要知道,无论是他还是周泽年,在外界看来都是秦太后手下的人。 ……周泽年可能是秦太后床榻上的人。秦景盛面无表情地想着,眼神又犀利了起来。 感受到了身边人若有若无的杀气的周泽年:……真的不知道自己哪里招惹了秦将军。 秦景盛自然不会为他解答,虽然看不上周泽年这种挥剑不过一百次便喘不上气的人,但秦景盛还是耐心等着周泽年恢复过来,这才开口问:“殿下午后可需去勤政殿习文?” 周泽年摇头:“今日轮到王太傅给陛下讲授国策,这并非我要学的内容,三位伴读今日也不会去。” 因周泽年无需考取功名,王太傅便按照教导皇室的方法教授周泽年,他早年间教导过玄清帝,教导起来算不上多生疏。但周泽年很有分寸,有关治国理政的内容他半点不碰。今日有早朝,小皇帝便无需进行上午的骑射武艺教学,但是下午王太傅的授课他是逃不掉的。 秦景盛沉默,陛下尚且年幼,虽有秦太后在旁帮着处理朝政,但小皇帝上手极快,只是幼子天性,不愿早早接触政务,在王太傅教导国策时也多有推辞,有关国策的学习大抵还停留在资治通鉴上。 虽然这些话没必要告诉周泽年,但秦景盛最后还是提醒了一句:“殿下不如去藏书阁内找一本资治通鉴,这本书虽是讲的历史,但不论是皇族还是世家,在教导时总是会用到这本书的,若是读懂了,定会受益匪浅。” 虽不明白为何秦景盛要提醒这一嘴,但周泽年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秦景盛所言非虚。故而只点点头,表示自己会去看。 怕是王太傅有意避开了这本书。秦景盛不动声色地想着。王太傅虽有意将周泽年按照大齐皇室的样子培养,但因着周泽年身上还留着大周的血脉,他对周泽年还有所提防,虽觉周泽年天资聪颖,但终究是有所顾忌,自然做不到全盘相托。但秦景盛可不管。他可不能接受自家小妹看上的人连最基本的启蒙教材都没看过。 这件事便这么轻描淡写地过去了,周泽年休息好后今日上午的课程便结束了,提醒周泽年莫要忘了晨起后便要挥剑一百次后,秦景盛便先行告退,朝着周泽年一拱手,姿态恭敬,语气却听不出多尊敬:“臣先行告退,在瀚王府恭候殿下。” 周泽年客套着说了些场面话,两人之间没多废话,秦景盛转身离开了演武场,周泽年便收起了脸上的笑,脸色有些阴沉。 在秦景盛离开时便站到周泽年身后的福德沉默地行礼:“殿下。” “瀚王府发了更贴来,不知雅韵郡主找我做什么,你多留心些,今日陪我去瀚王府。”周泽年垂眸,周围没人,他说话更加肆无忌惮了些,没有端着平日里温和的模样,语气冷漠。 福德却不觉得有何问题,依旧沉默地朝着周泽年行礼,语气无比真挚恭敬:“诺。” “先回去换身衣衫,练了这么久也该换身衣裳了,待会还要去见人,总不能失了礼数。”周泽年拉伸了下胳膊,语气平静,转身走向未宁殿。 不多时,便有一架平平无奇的马车从皇宫东门出了宫,去往瀚王府。 第194章 戏目 齐雅韵今日怕是来者不善。 周泽年坐在席位上,盯着齐雅韵巧笑顾盼的脸,心中这般想着。 见招拆招吧。周泽年晃着铜杯,轻轻笑了笑,抬起杯饮酒,遮住了嘴角讽刺的笑。 瀚王近些日子不在府中,据说在别院里养病,自然不见招待人。至于瀚王世子,据说前几日不小心在家中摔断了腿,伤的不轻,只能在屋内养伤,不便见客,故而由瀚王嫡长女,雅韵郡主设宴款待秦将军和周泽年,这两人也没有露面。 前面和秦景盛短暂互相嘲讽后,齐雅韵好歹未曾忘记今日为何召两人前来相聚,屋内烧着火,温暖如春,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若非秦景盛言辞冷厉,拒绝齐雅韵要乐人起舞,恐怕如今屋内要更热闹些。 齐雅韵除了前头引着周泽年进屋对着周泽年说了些话,后面基本上都是在同秦景盛说话,仿佛只是心血来潮给他下了更帖,并无其他心思。 但周泽年心中有底,齐雅韵自然不可能无事找他,要不然秦寻雪那头她便圆不过去。 被秦寻雪养出几分恃宠而骄的心思的周泽年冷静地思索着,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猜测。若无秦太后首肯,纵然今日秦景盛在场,齐雅韵的消息也是递不到他的跟前的,此事大抵是秦寻雪默许的。推断出这些后,周泽年内心反而轻松不少。秦寻雪算无遗漏,且周泽年如今面对的是齐雅韵,自然不会生出什么紧张的心思。 齐雅韵不知周泽年已经推断出了什么,只是没什么坐像地倚在一个美人怀里,笑着勾了勾人的下巴。漂亮的美人瞬间红了脸,秦景盛闭眼不想看她。 齐雅韵心中装着云夏,虽然分量不多,但多年纠缠自然足够把三分的爱意演变成十分,如今纵然是一副浪荡的模样,但她也只抓着美人嚯嚯,从不看小倌一眼。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一种恪守礼节。 周泽年被自己的想法恶心到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为齐雅韵开脱。他转过头,意外发现旁边坐着的秦景盛早早便合上了眼,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模样。 好在齐雅韵并没有同美人纠缠太久,挥手屏退了众人,她前头已经同秦景盛叙旧了,虽然最后气氛还是有几分僵硬,但齐雅韵自认为已经把话讲得很清楚了,秦景盛最好是长了脑子知道该怎么处理。 既然已经同秦景盛聊过了,那么接下来……齐雅韵眼神落在周泽年身上, 嘴角勾起一个冷漠的笑,褪去浪荡炽热的假面,齐雅韵其实和秦寻雪有几分相似的冷漠。 齐雅韵很快便收拾好情绪,声音娇纵:“本郡主今日找你们来,只是想着要同两位叙叙旧,抛开秦太后,纵然我们之间存在着立场的问题,但还是可以心平气和坐下来聊聊的嘛。” 开始了。秦景盛冷笑,语气也夹枪带棒的:“郡主此言何意?我们都是大齐的子民,自然也是秦太后手底下的人,哪里有什么立场的问题。” 齐雅韵面上的笑不变:“是我失言了,还望将军见谅。殿下不说些什么吗?” 太过拙劣的手法也不知是演给谁看的。周泽年闭眼,有些不想掺和到这出荒诞的戏目中。 齐雅韵瞪他,周泽年睁开眼,接收到了齐雅韵的信号,抿唇后还是接着两人的话头往下说:“郡主说笑了,没有娘娘便没有今日的泽年,泽年自然是感激娘娘的,万死不辞。” 很好。齐雅韵嘴角的笑意真实了些,明白周泽年上道了。 第195章 荣王 “拖得太久了,也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封王一事已经拖延了很长一段时间了,纵然这个期限还在秦寻雪刻意为之的掌控之中,但前几日收到的山茶花还是让她心思乱了,连带着对拖延许久的封王一事也有些不满。 今日又是早朝的日子,天气阴沉沉的,风雨欲来。这种日子里天寒地冻,小皇帝早晨能从被窝里出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纵然待会下了早朝还能回去睡会,但依旧在不算太暖和的大殿中昏昏欲睡。 秦寻雪却早早起来了,不仅已经练了半个时辰的剑,打了坐还练了轻功,如今换上了一身袖口和领口都镶着一圈绒毛的藏青色厚重宫装,神采奕奕。小皇帝惊叹之余心里生出一点害怕来,总觉得自己以后也会变成这样的人。 实在是太可怕了。小皇帝这么想着,本是浓郁的睡意被这个想法吓得消散无几,小小的身躯悄悄一抖。 秦寻雪扫了他一眼,不明白小皇帝怎么了,但如今心思不在小皇帝身上,只是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眼神,落在下首的臣子身上,语气含着威压和冷漠:“礼部尚书何在?” 这段时日被封王一事折磨得瘦了一圈的小王尚书出列,面上挂着浓重的黑眼圈,声音悲切:“娘娘,臣在。” 小皇帝抬起头看向小王尚书,倒吸一口凉气,嚯,小王尚书看起来要碎掉了诶。 秦寻雪没注意小皇帝的神情变化,她眼神落在小王尚书身上,语气不变:“礼部可定下了给大周八皇子的封号?说来听听。” 小王尚书闭眼,知道无论是谁递上去反对封王一事的折子都没落到秦太后案上便被销毁了。他悲壮地睁开眼,无比绝望地想着封王一事大抵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小王尚书虽算不上什么忠臣,但也不是什么是非不分,曲意逢上的官员,他对封王一事也大有不满,但还是尽心尽力做好了这件事。左右这件事也是秦太后一力促成的,秦太后宁愿顶着无数人的骂名也要为大周质子封王,大概也有什么别的意思……吧。 “回娘娘,礼部选了四个封号,请娘娘过目。”小王尚书双手呈上一本奏折,立于台下的侍从接过奏折,递到秦寻雪跟前。 秦寻雪展开,上头的四个封号她随意地扫了一眼,便定了下来:“荣字不错,便用荣吧。” 荣有光荣,荣耀之意,秦寻雪选此为周泽年的封号,其心思倒是不难猜。 小王尚书并未有任何异议,如今秦寻雪未曾问过除他以外的任何臣子,便是意味着无论如何她都要在今日定下封王一事。 希望不要有不长眼的在这种情况下还来反对封王一事。小王尚书心中叹息,希望自己的同僚不要犯糊涂。 实际上,纵然有人想要说些什么,但郑、陈两位阁老今日都只是立于台下不置一词,显然是默许的态度,世家领头的白宰执亦然一言不发,足以显出些意味来。纵然御史想要谏言,也会掂量掂量,琢磨后便知此刻不能说话,只能保持沉默。 第196章 民心 大周八皇子封王一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秦寻雪亲自选定了钦天监送上来的良辰吉日,无视了所有反对的声音,强硬要求礼部按照亲王礼制去准备此次封王的礼仪,时辰不长,只要周泽年上朝朝拜小皇帝便算礼成。 偏偏秦寻雪要大办周泽年的及冠礼,要礼部准备宴席,虽说只在宫内准备,本不是礼部的事,但秦太后已经发了话,谁敢不从?故而,小王尚书顶着一脸的绝望和悲壮领了命,感觉自己做完这些事后怕不是就要辞官了。 这件事不仅在朝野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传到民间时亦然激起了百姓的质疑和讨论。虽然近些年秦太后颁布的政令改善了不少民生,秦太后在百姓之中的名望也日益增加,不少人也渐渐忘却了秦寻雪上位之初在京中散布的为爱弑君的谣言。但为了引起世家的骚乱,秦寻雪对大周质子如今是秦太后的脔宠一事推波助澜,这种香艳之事总是传得很快,纵然背后没有齐雅韵的助推,也会让百姓们知晓此事。偏偏就是这件事勾起了久远的谣言,秦寻雪洗白一些的形象急转直下,如今封王的旨意一下,虽然是以小皇帝的名义下达的圣旨,但稍微被有心人一煽动,再无知的百姓也会知晓此事与秦太后脱不了干系。 封王的旨意不但让朝野震惊,百姓也是议论纷纷,就算是个无名小卒封王也不至于引起那么大的反对情绪,只是因着周泽年是大周送来的质子,代表的是当初两国交战,大齐的胜利。战败的国家的质子本就是一种战利品,一种胜利的炫耀,只是挂着质子的名号,身份上还是他国的皇子,但两国交恶已久,大齐的百姓自然不能接受大周的皇子在大齐封王,虽说旨意上写得清清楚楚,大周八皇子只是有了封号,食邑、封地和府邸等物皆不赐,相当于只赏赐了虚名和地位,实际上什么也没有。 但百姓们可不管这些,他们只知道大周的皇子在大齐封了王,经儒生解释还知道给的封号“荣”是个顶顶好的封号,自然要闹一闹的。 秦寻雪不欲解释,或者说她就是故意的。虽然为周泽年封王一事她有着自己的私心,不单单是因为同周明帝的交易。她想要周泽年无需顶着质子的名号在大齐再生活这么些年,同样也是为了给世家兴风作浪的机会。 但秦静芷可不管这些。在她眼中激起百姓的怒火这件事是不必要的。无论秦寻雪是否想要世家进一步有所行动,都不该把好不容易洗白的形象再次抹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秦静芷深知百姓的喜恶的重要。既然秦寻雪不管,那她来管便是。只要她和齐雅韵在京中,世家便不会有借着百姓的由头兴风作浪的机会。 两人倒是一拍即合,悄悄散布出去秦寻雪这么做是为了两国和平,装模作样给大周使臣看的谣言。她们着重说明了周泽年除了封号一无所有的事,模糊了重点,假装这不过是秦寻雪一时兴起做的事,待到大周使臣离京,大抵是要褫夺周泽年的封号和身份的。 至于秦寻雪会不会这么做,齐雅韵和秦静芷是不管的。左右日后不这么做她们再替秦寻雪想个理由便是了。 这件事秦静芷做起来并没有掩饰踪迹,谢逸投靠了世家,但她还没有,秦寻雪只要她贪图享乐,想要留在京都,并未要求秦静芷同她断绝关系。齐雅韵倒是隐了身,半点痕迹都没有沾染。 事情的走向没有随着秦寻雪的计划发展,负责此事的人自然是要告知秦寻雪的。黑骑卫的人动作很快,不过四五日查到是秦静芷出的手时便直接上报了秦寻雪。 向秦寻雪禀告时正是一个阴雨天。秦寻雪坐在书案后,眉眼倦怠地翻看着递上来的奏折,不少奏折散落在地,可见今日大齐主人的心情不佳。 今日汇报此事的是黑骑卫第五队的小队长,性情冷硬刚直,汇报时也是一板一眼的,没注意上首的秦太后今日心情如何。 秦寻雪并不在意地应了一声:“秦静芷插手了?那便难办了。这件事还不值得我多派人手去做。那便算了,左右不过是件小事。” 五队的小队长诺了一声,便打算老老实实退下。秦寻雪却冷声唤住了他。 “把这些奏折带出去烧了,是些不重要的内容,无所谓要不要回复。” 这些奏折的内容无外乎是弹劾周泽年封王一事于礼不合的,即使当朝没有人敢说什么,但郑奕上了一道请秦太后降低周泽年封王的规格的奏折。因着郑奕是标准的太后党,郑奕上了这道奏折,言官便蜂拥而至,明里暗里指责秦太后此事做得不对。 五队的小队长名唤云墨,名字很温柔,但实际上是个冷硬的高大男子。 此刻,听到秦太后的话,云墨有些吃惊地抬起头,即使面上覆着漆黑的面具,亦然能看出其惊讶。 “娘娘,此事交由黑骑卫处理,是否有些……”于礼不合这几个字被云墨吞了下去,他并非全无脑子,知晓秦太后此时大抵是不想听见这几个字的。 按理来说,这件事是不该由黑骑卫处理的。奏折是很重要的,即使是秦太后,寻常碰上不合己意的奏折,不想随意处置言官时,也不会随意销毁,只会选择扣留相关奏折,留中不发,日子久了便由司礼监销毁。 秦太后不遵礼教,但这种事上还是不会含糊,留着丢给司礼监,眼不见为净是常见的态度。 但封王一事秦太后太过坚持,容不得他人多言,做出这种举动亦然是在替周泽年撑腰。 第197章 变动 如秦寻雪所料,周泽珂决定去找白木熙。周泽珂还是大周的端王,虽然被秦寻雪下了面子,囚禁在驿站好些日子,但他依旧是大周使臣中身份最尊贵的那个,他的兄长福王周泽瑜依旧是最有可能夺嫡成功的皇子。 因着这层原因,就算周泽珂最近表现出来的各项举动都不算尽如人意,也不会有不长眼的大周使臣前去招惹周泽珂,沈佳彦虽是大周使臣中地位仅次于周泽珂的那个,但他如周泽年所言,沉默寡言,避其锋芒。 最近大周境内,周明帝在朝堂上夸奖福王处置水患一事做得很好,给了南海珍珠一斛和三千锦缎作为奖励,吏部和工部尚书皆是福王的人,周明帝心知肚明却更是褒奖,福王风头正盛,没有旁的皇子可以企及。 这更加给了周泽珂嚣张的底气。他是真的支持他的皇兄夺取太子之位的,太子之位空缺多年,周明帝在感情上稀里糊涂的,但是平衡朝堂,运用权术的能力却不弱。朝臣们吵来吵去,为着立太子一事已经上书多次,但周明帝却一直不松口,今日这边夸奖一个皇子打压另一个皇子,改明个便在朝堂之上翻转来夸奖另一个皇子。如今还是周明帝第一次表现对哪个皇子这般明显的偏爱,自然有不少人认为这是周明帝想要立储的讯号。 连带着周泽珂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大周的使臣自然不敢为难周泽珂。 故而如今,周泽珂敢大摇大摆走出驿站,直奔白家名下的酒楼。 今日心情好,周泽珂心血来潮,想要在街上走走,不用太多人跟着,只要暗中保护。他带着两个侍从便出了门,看似在街上闲逛着,实际上正在靠近最近的白家酒楼,也顺便探听探听大齐百姓对周泽年封王一事的看法。 但这件事还没有打探到,便在一个卖簪子的摊位前偶遇了周泽年。 彼时下着蒙蒙的细雨,但因着这是大齐皇都最热闹的街道,还是有不少人在街上走动,卖簪子卖手镯的人热火朝天,身旁的人流络绎不绝。出门会被侍从拥护着的大周端王很是不习惯这样人挤人的体验,皱着眉站在侍从打起的油纸伞下,抬起眼便望见前头一个卖玉簪的小摊前,身上披着墨色大麾的男子温润地勾起唇角,语气温和地问着玉簪的品质与价钱,那张过分漂亮的脸晃得摆摊的姑娘脸上红彤彤一片,说话也磕磕绊绊的。 周泽珂本就烦躁不已的心更加乱了。真是晦气。他这么想着,却没有打算绕开周泽年,反而无视了身后侍从的低声提醒,抬脚走向周泽年,边走边开口嘲讽:“哟,这是谁呀?这不是我那亲爱的弟弟吗?怎么,已经被厌弃了?竟是穷困潦倒到要在这种小摊上买这种不入流的东西了?” 等到了。周泽年勾唇,并不意外周泽珂的上道。但周泽年自然不能让周泽珂知晓他是故意在这等着他的。 故而周泽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语气略微有些不悦:“并非是不入流的东西,周公子慎言。我早便同家族恩断义绝,周公子何必步步紧逼?” 这便是不打算透露自己的身份了。周泽珂挑眉,也没有揭穿他,只是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语气挑衅:“恩断义绝?呵呵,八弟还是不要说这些话的好,如今我二哥继承家业有望,我心情好,看你可怜,带你去吃顿好的,怎么样?” 第198章 蠢货 青衣楼最上层的厢房内,披着一件青色外衫的男子眯着眼,三千青丝随意搭在肩上,从肩上滑落,神色惬意。他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感受雨落在手上。未曾有侍从候在身旁,只有他一人,这片小天地内一片静谧,男子俊俏的脸上带笑,带着几分陶醉。 突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打破了满室静谧。 男子收回了手,声音懒洋洋的,没有半分被打断的恼怒:“进。” 侍从轻轻推门,合上门后,绕过层层叠叠的珠帘,站在白家金尊玉贵的麒麟子面前弯腰行礼:“郎君,大周的端王到了,不过……他并不急着见您,还带着大周质子,找了个二楼的厢房坐下,好似不是来见您的。” 白木熙此刻颇有几分放浪形骸的狂士姿态,倚着矮榻看着窗外,手上还提着一个装着酒的玉壶,里头装着的是秦太后近些日子最喜欢的竹叶青。因着秦太后喜欢,贵族们自然投其所好,以秦太后的喜恶为风向,如今竹叶青一壶难求,但白木熙的身份摆在那,就算他不说,也会有人投其所好送来,如今这壶便是下头的人送上来的。 许是有几分醉意,他眯着眼,看起来昏昏欲睡,语气懒洋洋的,但内容却锋利:“呵,自然是来见我的,不过为何带着周泽年?” 侍从依旧是躬身弯腰的姿态:“这奴才倒是知晓。方才端王殿下的侍从来找了奴才,悄悄告知奴才他们是在街上偶遇买簪子的质子的,身边只有几个侍从,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看起来很是低调。两人聊了一会,端王殿下便把人带到了青衣楼里,还上了一桌好酒好菜,据说两人交谈时,端王殿下对质子多有奚落。” “这种阴雨天,周泽年自己,带着几个侍从出来在街上买簪子?周泽珂还主动带着人来了青衣楼?真是个被人玩弄不自知的蠢货。”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白木熙笑出声来,眼里却是冰冷一片,语气也急转直下,不似前头那般懒散。他将这装着千金难求的竹叶青的酒壶随意投掷在桌上,任由其倾倒。 室内一片静谧,只有外头滴滴答答的雨声和酒壶中的竹叶青一滴滴落地的声音。 侍从低着头不敢说话。这理由确实太过荒谬了,周泽年如今是什么身份,不论他是否是秦太后的入幕之宾,都算得上秦太后眼前的大红人,怎么可能在这种日子只带着区区几个侍从出门,自己在大街上买不符身份的簪子?侍从自认为不算什么聪明人,却也看出这怕是一个局,偏偏周泽珂就是主动钻进了周泽年布置的拙劣的陷阱之中,大喇喇地带着人来了青衣楼。 “希望周泽珂那个蠢货不要真的蠢到看不出这是周泽年布下的局,真的乐颠颠地把人带到青衣楼来。”白木熙并不认为周泽珂是个没脑子的。据白家安插在大周境内的探子说,在大周的福王夺嫡的过程中,周泽珂可没少出力。虽说当初当街殴打清宁郡主身边侍卫一事行事过于鲁莽,但也并非没有为他带来利益。白木熙前头骂他蠢货的话不过只是气头上说的气话,如今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便知周泽珂不会无缘无故带着周泽年来青衣楼。 但周泽珂的目的不重要,世家和大周如今是盟友,就算相互提防,但如今面对的可是共同的敌人——秦太后。既然有着共同的敌人,那么在某些方面,他们还是可以合作的。虽然白木熙对秦太后颇有好感,但家族利益高于一切,白木熙只能一边可惜一边布局,心里还想着秦太后倒台那一日他该用什么样的屋子金屋藏娇。 想到秦太后,白木熙眼里闪现几分狂热的渴望,但很快便被自己压制下去。如今更重要的是打探清楚周泽年为何会处心积虑地接近周泽珂,明明两人势同水火,周泽年对周泽珂的恨意丝毫不加掩饰,放在平日里,哪里会主动见周泽珂? 事出反常必有妖,就是不知是周泽年自己在酝酿着些什么,还是秦太后在酝酿着些什么了。 白木熙冷静地转过头,舍得起身,看着恭恭敬敬的侍从,神情冷淡:“替我收拾收拾,找几个清倌来,按以前那样,一起去那两人所在的厢房。” 侍从福身:“诺。” 白木熙垂眸,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溢出一点冷笑:“无论是什么,都瞒不住的。” 第199章 暗中安排 荣王封王的旨意已经下来了,如今在宫中,提起周泽年,无人敢再称其一句“大周质子”,都以荣王相称。 秦寻雪最后还是被劝住了,回了郑奕的奏折,上头重点写明了是周泽年前来劝阻,说自己身为大周皇子,在大齐封王已是惊世骇俗之事,承蒙娘娘关照,但封王大典大可不用。 郑奕收到奏折后气得牙痒痒一事暂且不论,这件事最后到底还是按照大臣们所想的,只给了封号,未曾给其他任何东西。至于秦寻雪经过自己的手给出去的私宅,大臣们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秦太后已经罕见地让了步了,再咄咄逼人真的会惹恼秦太后。 但秦太后可不是什么会见好就收的人,她本打算石破天惊举办的封王大典一事夭折后,小王尚书还来不及感到高兴,便收到了秦太后要在年前为荣王举办及冠礼的消息,一口老血哽在喉咙里,差点没跪倒在勤政殿。 周泽年的生辰已经过去好几日了,满打满算周泽年这可是二十一的生辰,早就过了行及冠礼的年纪,偏偏秦太后说着他未曾办过及冠礼,自己想要替周泽年补办一个及冠礼。 小王尚书欲言又止,这次他咬咬牙,还是说出了口:“娘娘想要按照什么规格举办荣王的及冠礼?” 秦寻雪歪头:“自然是按皇子规格举办,若是担忧钱财,倒也不必担忧,走哀家的私库便是。” 薛家历久弥坚,已经被秦寻雪连根拔起,但这个在江南扎根百年的大家族底蕴丰厚,就算被秦寻雪重创后才收入自己的私库,但进项依旧不少,更何况还有一个掌握在秦明远和秦夫人手中,一直源源不断有进项的箜阁。 可以说,秦寻雪的私库里不知道有多少金银珠宝和钱两,真同国库比起来的话也不会逊色。 小王尚书叹气:“臣并非担忧此事。娘娘……罢了罢了,娘娘想要选哪个日子作为荣王的及冠礼?” 小王尚书在大殿上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但实际上他并不是真的害怕秦太后。他中立多年,明哲保身,身后还依靠着书香世家的王家,虽免不了还是要经受秦太后喜怒无常的脾气,但性命无忧。如今,小王尚书欲言又止,并非是因着周泽年,而是因着想起了些久远的往事。若是他未曾记错,当初以秦丞相庶女的身份嫁入皇室的秦太后,当年未曾行及笄礼。再深入一点,便回忆起当初成婚的日子是玄清帝亲自选定的好日子,亦然是秦太后及笄的日子。 秦寻雪并非未曾注意到小王尚书有些奇怪的态度,但她并未有什么不受控的感觉,便把此事抛之脑后,简单回答了小王尚书的话:“就先前选好的日子便成,拟定邀请的人员一事我亲自来,你准备及冠礼的流程和旁的便是……对了,及冠礼虽按皇子的规格准备着,但不必那么隆重,只需让人记录着便是,稍微轻简写。地点还是在萝兮宫,正宾和赞宾我已经请好了,名单到时候准备好了便会直接送到礼部去。” 这便是要亲自准备请柬的意思了。小王尚书叹气,知晓秦太后此刻已经是做了很大的让步了,他还能多做什么要求呢?但,即使他不能多言,谁说旁人不能多说了…… 小王尚书弯腰,掩饰住眼底的锋芒和谋划:“诺。” 这些事周泽年都不知道。他不知道有人在为他准备一场迟到很久的及冠礼,也不知道有人正在计划着补一场及笄礼给秦太后。 暗中进行的事总是瞒着当事人,无论是秦太后,还是小王尚书。 王太傅听到自家侄儿来访的消息时正在书房内练字。闻言略有诧异地抬起脸,端正大气的一张宣纸便毁于一旦。 自打这位侄子当上了礼部尚书后,王太傅便有意减少了同其来往,以免让秦太后起疑心,那头也因着不敢得罪秦太后,虽然私底下往来也算频繁,但都心有灵犀地减少了明面上的来往,除了逢年过节,很少再走动。纵然他们都坐得端行得正,但秦太后发起疯来什么也不管,总归是小心些的好。 纵然不知侄儿为何今日突然到访,据小厮说还穿着一身官服,但王太傅沉吟片刻,觉得大抵是有大事发生,便放下了毛笔,起身去往花厅。 第200章 罕见事 距离周泽年的生辰过去十日有余,又是一段阴雨连绵的日子。 今日的慈宁宫依旧温暖如春,因着今日没有召见任何臣子的打算,秦寻雪未在正殿,而是窝在比正殿小上不少的书房内批阅这几日递上来的折子,除了那些个必须由她亲自接手处置的折子,她挑挑拣拣了好一会,选了些想回复的折子回了几张。 突然,外头传来一阵喧哗,似是雀枝劝住了什么人,安抚好后,紧接着雀枝步履匆匆地走进来,还没到秦寻雪跟前,秦寻雪便听出了雀枝的脚步声。 听到雀枝匆匆赶过来的脚步声,她轻轻挑眉,有些意外地放下了手中的奏折,心中不免有些好奇,是什么事让雀枝这般匆忙,失了该有的风度。 雀枝不负所望,匆匆行礼后开了口:“娘娘,荣王殿下今日请了白家的白木熙白郎君进宫,本不该拿此等小事叨扰娘娘,但荣王殿下未曾给白郎君任何信物。如今人已经快到宫门外了,侍卫拿不准,才遣了人来慈宁宫,奴婢不敢妄言,便斗胆来问您。” 雀枝心中震惊,实在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周泽年胆大包天到越过后宫之主秦太后的位置,私下邀白木熙入宫,今日人都快到宫门口了才不紧不慢遣人去告知侍卫一声,还未曾给过白木熙任何表明身份的信物。时间太短暂,侍卫们惊愕过后才想起来问荣王遣去的侍从,是否得了太后的首肯,毕竟他们并未收到任何消息,这才得知荣王相邀,竟是未曾经过秦太后同意,领头的小队长两眼一黑,差点厥过去。 这也太不把娘娘放在眼里了。雀枝为秦太后愤愤不平,不敢抬头看秦太后,却在心中暗暗猜测着秦太后内心的想法。娘娘会惩罚周泽年吗?还是选择放过他呢? 秦太后……秦寻雪却只是冷淡地应了一声,见怪不怪地拿起了刚刚放在桌案上的奏折,下了命令:“待到白家郎君到了,让侍卫放行便是。” 雀枝真的震惊了,她不顾礼节,抬起头来看着秦太后,语气中的震惊溢于言表:“娘娘!无需给任何证明吗?” 当初的赏菊宴上,秦寻雪确实给出去了一个愿望,许诺白木熙可入宫,便在宴会结束后让人送了一个白羊脂玉佩过去,上头雕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花,材质上乘。这玉佩本身皇室中人才有的,但如今皇室中子嗣凋零,人人自危,这玉佩的作用便小了不少,自然是能给白家郎君用的。这玉佩说白了只是个信物,证明白木熙可在请示过秦太后后凭借着玉佩入宫,侍卫们见到这枚玉佩自然会通行。 大齐外臣入后宫的规矩很是严苛,不仅要先请示后宫之主,还要有证明其身份的物件,侍卫们得了宫里娘娘的令后,还要检查身份和物件,很是麻烦。 故而周泽年这种招呼不打直接相邀的行为其实很是逾矩,教养嬷嬷们知晓后定然会生气。 偏偏秦寻雪给周泽年的偏宠太过。她抬起头,放下刚刚才拿起的奏折,眼里含着星星点点的笑意:“雀枝以为如何?是需要我责罚荣王不成?” 雀枝自觉闭嘴。她看不惯周泽年是一回事,主动进言让秦太后处罚周泽年又是另一回事,她自然不能主动去触秦太后的霉头。 故而雀枝只是转移了话题:“娘娘这话折煞奴婢了,奴婢怎么可能要娘娘惩罚荣王殿下呢?奴婢只是觉得娘娘对荣王殿下偏宠太过,如今荣王大抵是不知大齐的规矩,奴婢觉着还是要派些教养嬷嬷前去管教管教,至少要让其知晓些大齐皇宫里的规矩。” 宫里的教养嬷嬷的厉害谁试谁知道,大齐皇宫里的教养嬷嬷们不止是资历老道的宫女,她们是当初玄清帝在位时其母后圣母皇太后治下的宫女,古板严厉,只忠于皇室,不惧生死,连秦寻雪见了都很是头疼,雀枝这种宫外来的“非正统”宫女见着她们更是绕道走。 前些日子让教养嬷嬷去调教了一番小皇帝和雅韵郡主,这两人着实老实了一段时间。如今雀枝暗戳戳提醒秦太后荣王不知礼数一事,自然算不上什么好事。 秦寻雪自然清楚雀枝的打算,但她有自己的想法,故而只是不咸不淡地绕开了话题:“日后再说此事。现在要紧的是去告知宫门口的侍卫替白家的郎君放行。” 雀枝咬牙,听出来了秦太后话中的敷衍,心底一阵恼怒,这恼怒自然不是对秦太后的。虽心底不满,但雀枝面上却丝毫不显,还挤出一个笑:“是了,自然不能让白家郎君在宫外头久久候着,奴婢这就去通知看守宫门的侍卫们给白郎君放行。” 其实早晚都无所谓,白木熙入宫一事本就不太合规矩,让他在宫门口等上一会也不会发生什么事。 秦寻雪假装没看出雀枝的逃避之意,只是浅笑着应了一声,语气悠扬:“去吧。” 待到雀枝离开,秦寻雪的眼神落在奏折上,落在上面黑色的字上,眼底满是冷漠:“陈世灏镇守边疆才短短月余,大周便如此不安分,秦景盛到底是离不开边疆一点。看来还是要尽早解决世家的事,让他早些回去。陈世灏看起来也不是很习惯陆上作战啊……啧,真是烦人。” 秦寻雪喃喃自语,难得透露几分苦恼。纵然她多智近妖,但终究还是凡人,以自己一人对抗有着百年底蕴的大周实在是有几分勉强,更何况她要的是完全覆灭大周,结束百年的混乱。 “太麻烦了啊……”秦寻雪声音轻柔,摩挲着那本奏折的封页,“但总要做完的。如今看起来,最简单的竟是给齐雅韵一个封号吗?” 这些喃喃自语的音量很小,消失在雨声里,无人知晓秦太后改变了计划,打算透支自己的生命来完成所谓的约定和愿望。 ——没有人可以阻止她,没有人。 第201章 相互试探 白木熙向来是虚伪的,出身世家的嫡系或多或少都学着如何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而他白木熙更是其中一把好手,虽然如今披上了一层多情浪荡的假面,但白木熙依旧良好地掌握着这项属于世家子的技能,并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对,还有几分引以为豪。 ——直到他遇见了周泽年,一个宫女所出的敌国质子。这种身份低贱的人即使是个皇子,放在以前大齐皇室子嗣还未凋敝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但那种身份的皇子,除非得到皇帝的另眼相待,自然是不值得白木熙前去搭话勾结的。可是如今的周泽年却不一样,即使他并未得到秦太后的另眼相待,白木熙也是要见上一见的。 无他,周泽年这张脸确实和死去的玄德帝有几分相似,拟态而非求真,纵然如今已经不能掌握,但稍微利用几分倒也不是不行。白木熙并非不是不想要得到秦太后,但所有的一切都要为着家族让步,无论是谁,都一样。 偏偏这人过分虚伪,连白木熙都要甘拜下风。颇有几分无语凝噎的意思的白木熙战术性抿了一口茶水,被里头的花香吸引,细细嗅了一会,将话题扯到茶上:“殿下宫中的茶果然不一般,唇齿留香,花香馥郁,可谓人间极品。” 周泽年垂眸,掩饰住眼底的笑意和轻蔑。还真是容易上钩。 抬起眼时,眼底的轻蔑和笑意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了,只留下一汪清泉似的温和和包容,语气带笑,自谦似的:“郎君说笑了,世家之中见过的好东西不计其数,哪里是我能比的。这茶是九曲红梅,是娘娘最喜欢的茶,前段日子娘娘分了些给我,想着郎君可是贵客,自然不能怠慢,便拿这茶招待了郎君。如今郎君喜欢,我自然是高兴的。若非娘娘给的分量少了些,倒是能送些给郎君带回去好好回味。”其实有几分美化了,这茶是自己状似无意试探过后,从秦寻雪处讨要来的。 言语谦逊,内里透露出来的讯息却带着十足的炫耀。白木熙笑意未达眼底,眼底满是寒霜,哪里能听不出来周泽年浅显的炫耀。他素来没有掩饰自己对秦太后的崇拜与孺慕,偏偏周泽年看穿了他眼底的窥探和觊觎,此后便一直用简单但好用的方法刺激他,摆明了是一副恃宠而骄的模样。 就如现在发生的这一幕一样。白木熙并非不懂情趣之人,既然已经把秦太后作为自己的所有物,便不止了解了秦太后那些可以探查到的过去,还了解了不少秦太后的喜好和偏好,自然知晓秦寻雪偏爱九曲红梅,宫里御用的花茶里最好的那一部分就在秦寻雪宫里,寻常不见她赏赐给谁半分,如今周泽年说着分量不多,却还能拿出来招待他,足以想见这不过只是些客套话。 白木熙冷笑,勾起一个有几分肆意和浪荡的笑,但不显得轻浮,反而肆意潇洒,让人心生好感:“殿下说笑了,若是真从殿下手中拿了些什么才让我感到不安。既然是娘娘御赐的,那我可要好好品鉴品鉴。倒是要请殿下莫要吝啬这一点点九曲红梅,若是没了,改明日我给殿下送些来。” 第202章 求死 秦寻雪揉了揉眉心,有几分疲惫地放下手中的奏折,一直候在身后默默无闻的鹂雀上前一步,默默为秦太后按摩肩颈。 鹂雀的手法很是老道,秦寻雪舒服地眯了眯眼,向后微微一靠,闭上了眼。 “白家的郎君已经出宫了吗?”秦寻雪不急不缓地开口,声音慵懒。 书房中突然出现一个黑色的身影,面上覆着一个漆黑恐怖的面具,遮住了整张脸。他单膝跪在地上,右手贴在左胸口前,声音沉闷:“回娘娘,白家公子同荣王离开慈宁宫后便出了宫门,并未多作停留,倒是荣王殿下说想要同您共进晚膳。” 秦寻雪睁开眼:“你被发现了?” 跪在地上的黑色身影的声音有几分羞愧:“是荣王殿下身边的那个小太监发现的属下,不过几息便发现了属下的存在,是属下学艺不精,还望娘娘处罚属下。” 秦寻雪摇头:“不怪你,他身边那个小太监确实有几分邪乎。”这人已经算是黑骑卫中隐匿身形的一把好手了,只怪碰上的是深不可测的福德。不过话又说回来,福德素来低调,也不知为何这次周泽年把人拉到明面上来,堂而皇之彰显其身上的特殊之处。 下首跪着的黑骑卫只当娘娘心情不错,宽宏大量,便感激地应了一声。秦寻雪摆摆手,让人下去:“他要是想来便来,你通知荣王晚膳时候过来便是,我有事同他商议。” 黑骑卫弯腰:“诺。” 犹豫了一会,黑骑卫还是开了口:“娘娘,最近混进宫的探子越发多了起来,好些身上都藏了刀和毒,不知是冲着陛下还是您,属下不敢擅自出手,便来询问娘娘,可要杀鸡儆猴,处置一番?” 后宫中诸事皆是雀枝在处理着,但黑骑卫中亦然有人在宫中,秦寻雪是不管小事的,能被黑骑卫拿到她面前来说的,自然不是简简单单几个人而已。 “怎么?没有混进未宁殿的?”秦寻雪挑眉,语气中满是不在乎,“陛下那头多看顾着些,藏了毒进来的寻个由头弄死了便是,藏了刀和武器的不必在意,若是有胆子便来,我随时候着。” “诺。”黑骑卫并不意外,秦太后能纵容各家探子进宫,但绝不允许不在她掌控之中的毒进入宫中,“荣王殿下那头云大人安排的人少了些,但娘娘这般提醒了,云大人便会注意起来,还望娘娘放心。” 秦寻雪应了一声:“无事便先下去吧。” 待到黑骑卫消失在书房内,一直默默听着,假装自己是背景板的鹂雀依旧悄悄站在秦太后身后,一边为她按摩着肩颈,一边细声细语地提醒秦太后:“娘娘今日午膳用的少了些,胃口大抵是不怎么好的,若是晚膳依旧没什么胃口,不如让小厨房上些清爽解腻的玩意,这些日子天是冷了些,但娘娘依旧不能饮酒,就算是温酒也不成。” 秦寻雪闭上眼,闷闷地应了一声:“唠唠叨叨的,鹂雀还没有到教养嬷嬷那个地步吧。” 鹂雀抿唇笑笑:“还不是娘娘同荣王殿下用膳时,总是能找到各种理由让雀枝姑姑上酒。娘娘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总要有人看顾着。” 鹂雀是医者,她自然知晓秦寻雪的身子到底是如何的。这些日子秦太后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问题,谈笑风生,依旧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奏折,力压群臣定下封王一事,看起来依旧是无坚不摧的模样。但只有鹂雀知道,秦太后的身子还没养好。 对外放出去的消息是秦太后身子衰弱,最近秦太后深入简出,除了上朝会离开慈宁宫,就算召见大臣都是在慈宁宫内,对着雀枝和亲近些的人面色确实不错,但对外还是面色惨白的模样。只有鹂雀知晓,秦寻雪停了太医院例行的把脉不仅仅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心虚,还是因为她信不过太医院,知晓自己的异样是瞒不过太医院的。 鹂雀轻叹一声:“娘娘还是要保重身体的,旁人不知,奴婢一替娘娘把脉便知娘娘这些日子依旧操劳过度,药也没好好喝。” 秦寻雪皱鼻子,语气里含着几分显眼的嫌弃:“药实在是太难喝了。”竟是带着几分让人恍惚的孩子气。 鹂雀无语凝噎:“娘娘,良药苦口利于病,我已经消减了不少苦味浓郁的药材,剩下的都是万万不能少一点分量的药材,娘娘不喝,要到什么时候身子才能好起来呢。” 秦寻雪叹气:“罢了罢了。……其实鹂雀没必要抱着救活我的心态来替我诊治的。就算不愿意承认,但心病就是心病,药石罔顾,无药可救。” 真说起来秦寻雪也并非一开始就不想活下来的。她挣扎着在薛姨娘高强度的放血中坚挺地活了下来,在答应了薛姨娘好好活下来的时候,她并非真的不想活着。她并非未曾求救过,只是无人接住了她的求救。 鹂雀抿唇,笑意消失不见,手上的动作也渐渐慢了下来:“奴婢不是那个意思,还望娘娘莫要见怪。” 秦寻雪轻笑:“我知道的,并不是因为你,左右不过是些过去的破事,困不住我。不必一副伤春悲秋的模样,我还没有到需要旁人同情的地步。” “奴婢只是觉得,娘娘的日子实在是太苦了。”鹂雀声音低低的,许是想起了过去被折断羽翼困在宫中,蹉跎一生的旧主,她的情绪很是低落,连带着说话也肆无忌惮了些,“娘娘为何要闯入这吃人的皇城呢,皇城之外才是生活,活在宫里的人,不是想着拼命往上走,就是想着死去。” 像是被鹂雀的话点醒,秦寻雪弯了弯眼,语气温和:“我的命运生来便被决定了,鹂雀,你逾矩了。但我今日心情不错,此事便当是一笔勾销了。” 鹂雀脸色有些发白,这才反应过来这些话哪里是她一个小小的宫女可以去窥探的,明明是极寒的雨日,她的背后却生生惊出一背冷汗,手离开了秦太后的身上,直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略微有几分畏畏缩缩的模样。 鹂雀的声音有点抖:“是奴婢逾矩了,还望娘娘莫要生气。” 秦寻雪哼着歌,看着左边的书案,声音轻飘飘的,全然不在意的模样。 “无碍,不过也该是时候给雅韵郡主找个机会了,我记得,白木熙身上没有任何婚约……” 远在瀚王府的齐雅韵不知一个滔天的大锅即将背在自己身上。正在思索着如何让自家弟弟安分些的雅韵郡主不知为何感觉背后一凉,总觉得有人在算计自己。 第203章 鬼迷心窍 清宁郡主牵桥搭线找上门来的时候,齐雅韵差点提起剑冲进慈宁宫去砍了秦寻雪。 慈眉善目的清宁郡主踏雨而来,沾染着外头的雨水湿气,眉眼温和,带来的消息却让齐雅韵不寒而栗。 “宫里那位有意赐婚于小韵和白家的公子,特地让我来做个中间人。” 因着同是皇亲国戚来访,瀚王不在府中,即使齐永橡断了条腿也依旧出了面,听到清宁郡主的话,齐永橡倒吸一口凉气,偷偷看了一眼自家姐姐,目光游离,悄悄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齐雅韵暗自握拳,皮笑肉不笑:“她终于还是疯了吗。” 清宁郡主摇头:“慎言,那位还坐在上头呢。圣旨已经拟好了,不过是走个流程罢了。”清宁郡主是玄清帝时期的老人,那段风声鹤唳的岁月到底让她比小辈谨慎不少,指代秦太后时含糊不少。 齐雅韵眼前一黑:“不是,我还没有睡到——咳咳。” 清宁郡主一个严厉的眼神扫过来,齐雅韵及时住嘴,转了话头,依旧是愁眉苦脸的模样:“她明明答应了会给我时间的。” 清宁郡主叹了一口气,接过瀚王府下人递过来的热茶,轻抿了一口,温声安慰齐雅韵:“小韵,不必担忧,我大概能猜出那位的意思,这桩婚事大抵是办不成的,那位刻意将婚礼的时间安排在了下一年的四月,证明她有把握在四月前结束这一切。虽然我不太懂为何要准备一场绝对不可能举办的婚事,但那位心思诡谲多变,我等自然是不能肆意揣测的。” 齐雅韵嘴角一抽:“姑母,如今在位的是秦太后,你就算这么夸奖她也是没用的。”嘴上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但齐雅韵其实对此已经有了些猜测。 清宁郡主乐呵呵的:“人老了,有些习惯难改咯。” 齐雅韵有些烦躁地走来走去,心底对这件事有了猜测,自然也差不多就知晓了秦寻雪的想法。秦寻雪从不干吃力不讨好的事,既然打算下联姻的圣旨,就证明她心里是有底的。 ——但这和她齐雅韵有什么关系。齐雅韵露出一个略显狰狞的笑,转过身看向慢条斯理品茗的清宁郡主:“牵桥搭线的事先放一放,姑母,我想随您进宫一趟,以侍女的身份。” ——然后就有了慈宁宫内,身穿侍女衣裳的雅韵郡主冲上去想要暴揍秦太后的画面。 虽然在有这个动作的时候就被发现了,并且被气疯了的雀枝按在了地上,还被莫名其妙出现在慈宁宫的周泽年甩了很多个阴恻恻的眼神,但齐雅韵跪在地上,还是忍不住抬起眼瞪着秦寻雪。 秦寻雪难得生出了无语和无奈两种情绪,温声吩咐雀枝松开齐雅韵,但并未让齐雅韵起身,反而饶有兴致地盯着齐雅韵,声音里夹着些幸灾乐祸:“这不是我们高高在上的雅韵郡主吗,怎么今日穿着侍女的衣服入了宫?” 齐雅韵微笑:“别装。” 周泽年皱眉:“还望郡主,对阿寻放尊重些。” 齐雅韵无差别扫射每一个人:“倒是稀奇了,敢问荣王以什么身份让我对娘娘放尊重些?直呼娘娘的乳名怕是不合适吧。”秦寻雪哪里来的乳名,真算起来只有秦夫人唤的“小雪”算是乳名,难得有人称呼她的表字追月,亲近些的都唤她一句“阿寻”。 周泽年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娘娘是大齐的国母,自然是值得郡主对娘娘放尊重些的。无论我是什么身份,郡主都该对娘娘放尊重些。” 饶有兴致看两人交锋一轮的秦寻雪任由齐雅韵发泄了自己的不满,这才叫人起身:“起来吧,赐座。” 齐雅韵经过刚刚那一通发泄心情已经平静了不少,雀枝吩咐人赐座的时候她依旧不软不硬地刺了一句,得了秦太后暗示的雀枝忍气吞声,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退了下去。 “好了,”秦寻雪的声音冷淡,听起来让人脊背发凉,“闹也闹了,该说说正事了。” 清宁郡主看了一出好戏,端坐在座位上抿了一口茶水,很好,是秦太后喜欢的花茶。 “若是要谈正事,是否需要我先退下呢,”清宁郡主坐的笔直,眉眼温和带笑,“人老了,做什么事都做不成咯,拖累了娘娘的计划便不好了。” 秦寻雪面上的冷漠褪去了些,对这位看着她长大的长辈,秦寻雪总是会宽容不少:“清宁郡主说的这是什么话,若是郡主不能胜任,那便没有人能够胜任此事了。” 周泽年垂眸,回忆起的却是萧国公三子大婚那日见着的清宁郡主,眉眼间全是审视和冷漠,和面前这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分外割裂。 清宁郡主微笑,没有再推辞,坐在原处看向周泽年,用眼神示意秦太后,询问为何周泽年会在此。 秦寻雪心虚:“……”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把周泽年叫过来,简直就像是鬼迷心窍一样。 清宁郡主叹息着摇摇头,对秦太后没有半分责怪。不仅仅因着那是她看着长大的姑娘,还因着秦太后不会允许自己的计划失败,纵然让周泽年知晓她的计划,也不会对结果有任何影响。——这就是秦太后恐怖的实力。 但对上周泽年的眼神时,清宁郡主还是不动声色地冷了脸,一副不愿搭理人的模样。周泽年只是回以一个微笑,丝毫不在意清宁郡主的冷脸。 “你还记得我说过要给你一个封号的事情吗?”秦寻雪开口,第一句就是对着齐雅韵,她撑着头,在场的都算是熟悉之人,她的姿态比起肆意,更像是放松,“如今是时候了。” 齐雅韵挑眉,一身平平无奇的侍女衣裳穿在她身上依旧引人注目,明珠蒙尘的美感更是让人生出几分怜惜。……纵然刚刚齐雅韵还想着上前暴揍秦太后一顿。 “我记得你是说过,”齐雅韵冷笑,不吃这一套,“那又如何,同你要下的那道圣旨有什么关系?说起来下的是圣旨,那便要经过陛下的手吧?也不知道给他可怜的姑母求个请,真是白疼他了呜呜呜。” 秦寻雪冷漠脸:“他劝过了,没拦住我。高兴了吗?别打岔。赐婚一事只是借口,我要行的封赏才是重头戏。若是单独提出为你加封号,便同玄清帝当初下的旨意冲突了,不说旁的,王太傅便会骂我。但找个由头就不一样了。” 王太傅代表的是大儒,他同玄清帝有旧交,虽说对玄清帝某些离谱的操作他也无法理解,但君为天的思想还是占据了上风,他会率先维护玄清帝当年的政令,也就会与秦寻雪想要做的事有冲突。放在过去秦寻雪当然不在意,但如今王太傅教导着小皇帝和周泽年,小皇帝知晓她的想法后,抱着她的腿哇哇大哭,委婉提醒母后不要忘了王太傅以外没人可以代替太傅之位。 齐雅韵扶额,本就消退得差不多的愤怒已经完全消散了,如今剩下的只有无语和无助:“其实我并非一定要什么封号,只有齐雅雯不封郡主,那我没有封号也并非什么大事。” “那哪里能成,”第一个反对的是清宁郡主,话里满是不赞同,“当初那位下旨时我便觉得荒谬,哪里有郡主不给封号的,就算拿封地做封号也不能,只能称小韵为雅韵郡主。封的是公主也就罢了,偏偏是郡主,那哪里有没有封号的道理。” 秦寻雪点头,认为在理:“封号是肯定要给的,内务府拟定了几个送上来,你挑挑看有没有什么心仪的,若是没有再让他们选就是了。” 齐雅韵头一回觉得在秦寻雪那得到了些莫名其妙的温暖:“你搞搞清楚,现在的重点是我封号的问题吗?是为何要给我赐婚的问题。我不信你看不出来白木熙对你别有所图,这些年他装疯卖傻,浪迹情场,但从没谁真的看他弄出什么乱子来,看起来倒是深情。” 周泽年手放在膝盖上,听到齐雅韵的话,默默捏紧了膝盖上的布帛。真是听着就让人恶心。这种人也配谈深情,若是真的深情,又何必同秦太后作对,又何必为着世家的利益算计秦太后呢。 惺惺作态,让人作呕。 “你口中深情的白家公子,”秦寻雪撑着头,话语间略带几分疑惑,“所谓的深情便是有无数个红颜知己?还是在推行新政时百般阻挠?若是这能称之为深情,那我对齐峥倒也是真的情根深种。” 被这些话恶寒到了,齐雅韵打了个寒颤,显然发现自己的话有问题。 她含糊其辞地带过了这个问题:“白木熙那头会同意吗?” “这是圣旨,”秦寻雪态度冷硬,属于秦太后的气势逼人,“他的意愿很重要吗?……况且,答应婚事,对世家而言是有利的,只不过他们现如今还无法判断你是不是我的人。” 齐雅韵撇撇嘴,差不多能猜出来白木熙的想法。世家子的可悲就在此,地位超然,但身上背负着的东西不知有多重,明面上还不能越过皇权去,事事要以家族为先,自己的喜恶是不重要的。 “我不会真的嫁过去,对吧,”齐雅韵妥协了,“拿封号上来我选。” “不会真的嫁过去的,世家那些人哪里有你看得上的,日后要是玩够了,到陛下那求一道圣旨便是。看看这些封号有没有看得上的。”秦寻雪给候在一旁的雀枝一个眼神,雀枝托着覆着红布的托盘走向齐雅韵,上头用几张黄纸写了几个寓意不错的封号。 齐雅韵漫不经心地挑选着,视线落在最边上那张黄纸上,她轻轻挑起那张黄纸,慢慢念出声来:“崇宁……我喜欢这个封号。” 秦寻雪颔首,并不在意齐雅韵看上了哪一个封号,但还是象征性地让雀枝收好,送到内务府去。 “明日早朝记得让齐永橡上朝,自家姐姐得了封号,总要有个见证人。”秦寻雪的笑着开口,眼里满是自信。 周泽年的眼神落在秦寻雪身上,他在这件事中全程不需要出现,但秦寻雪却要他留在这,仿佛是在告诉他——权势和平衡是怎么用的。 世家得到了一个不知好坏的联姻,但既然有利可图,世家便不会多说。齐雅韵得到了亏欠多年的封号,看起来一切皆好。 周泽年弯了弯眼,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心情愉悦。 “我要见云夏。”齐雅韵选好封号后,心情不错,顺着杆子往上爬,想要见到许久未见的云夏。 “云夏公公出宫替我办件事了,”突然明白自己为何在这,周泽年温声开口,眉眼弯弯,“今日不知何时能回宫,郡主怕是见不到了。” 齐雅韵盯着周泽年,眉眼间有抑制不住的狠厉:“你有什么资格——” “小韵——!”清宁郡主吓了一跳,出声阻拦齐雅韵,比她更快的是秦寻雪懒散的声音: “是我给的资格,也是我同意云夏替他出宫办事,有什么问题吗。” 秦寻雪对周泽年的维护在宫内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齐雅韵不是不知,但碰上和云夏有关的事她总是会急躁不少,话说出口便知自己不该这么说,但她脸上的烦躁并未褪去。 她向着周泽年假惺惺道了歉,转过身依旧看着高高在上的秦太后,语气笃定:“你不想我见他。” “见与不见都改变不了什么,”秦寻雪避重就轻,“时辰到了,送清宁郡主出宫。” 待到不甘的齐雅韵随着清宁郡主出了慈宁宫的宫门,秦寻雪偏过头看着坐着的周泽年,眉眼温和:“看了这么久,阿年可学到了什么?” 周泽年低眉顺眼,说出的话却很是大胆:“要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就要主动勇敢。” 秦寻雪皱眉,有些不解和迟疑:“我刚刚那一番,是这个意思吗?” 周泽年轻笑,轻飘飘开始讲述自己对这件事的看法,略过秦太后的问题,最后总结:“世家怕是不得安宁了。” 秦寻雪将那一点奇怪的念头抛之脑后,对周泽年的进步感到欣喜。 “世家,最多三月,我一定会连根拔起那些对大齐无用的世家,留下听话的,能掌握在手中的。” 周泽年起身,朝着秦寻雪拱手:“那我祝阿寻,得偿所愿。” 第204章 承认 今夜又是一个雨夜,雨不算大,但滴落在屋檐上,滴落在地上还是发出了淅淅沥沥的响声,宁静平稳,整座寂静的宫殿都笼罩在雨雾之中,肃穆庄严。 后宫,慈宁宫,秦太后寝殿内。 还未休息的秦寻雪散着长发,衣衫整洁,手上拿着绣衣阁送上来的情报,对着殿中出现的不速之客并未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甚至声音平缓:“回来了?怎么先来见我,而不是直接回陛下那头去?” 从雨中穿行而来的云夏避开了雀枝,直接进了秦太后的书房,身上穿着的斗篷还带着外头的雨水,宽大的帽檐遮住了他的脸,他的长发已经湿透了,很明显是完成了任务便匆匆赶回宫中。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云夏定了定神,弯腰屈膝行礼,声音略有迟疑和凝滞,但他开口时便能完整地表述自己的想法,带着几分质问和哽咽:“见过娘娘。……您,为何要给雅韵郡主赐婚?……明明,明明不走这一步,娘娘的计划也可以进行的。” 秦寻雪放下手中关于边疆的情报,抬起眼看着跪在地上,抬起眼望着她,固执地要一个答案的云夏,一双漂亮凌厉的眼里满是冷漠和嘲弄:“怎么,云大人如今是在质问哀家的决策吗?云大人可记得当初,你跪在哀家面前,效忠哀家的模样?你可是答应了哀家的,只要哀家的命令,不问原因,均会执行,如今,你的心乱了,还能当黑骑卫的首领吗?” 秦寻雪鲜少会用这种语气对云夏说话,不仅仅因为云夏和雀枝一样,随着她走过过去泥泞漫长的岁月,还因为云夏作为黑骑卫的首领,向来冷静自持,对待万事万物都处变不惊,但今日这种不顾一切闯进来的行为,倒是让秦寻雪对云夏有了更多的认知。 这便是情爱的力量吗?秦寻雪歪头,突然有些不确定自己要不要再去探究何为情爱。若是情爱一事只能带来冲动和不理智,甚至让人有了软肋,那秦寻雪就需要重新衡量,探究虚无缥缈的情爱是否值当。 云夏在秦寻雪的话音落下后很快便反应过来,他刻意同秦太后保持了一段距离,防止外头带进来的水汽让秦太后不舒服。如今理智回笼,他轻叹一声,冲着秦寻雪叩首三下,头抵着地,不起身地开口:“属下知错,还望娘娘见谅,属下甘愿领罚,自请三十鞭。” 秦寻雪应了一声,算是接受了云夏的提议。云夏口中的鞭是黑骑卫内部的鞭子,一鞭下去就皮开肉绽,云夏说的可是三十鞭,已经很有诚意了。 秦寻雪见好就收,唤了一句雀枝,让人去取了一碗姜汤来,这边让云夏起了身,让云夏灌了下去,这才慢悠悠开口:“领罚的事稍候再说,今日齐雅韵入了宫,亦然是来商议赐婚一事的。中间的事太复杂,你只需知晓这事不能成便好。末了,齐雅韵还问能不能见你一面,被我回绝了。但若是你想见她,今日翻墙去瀚王府便是。” 秦寻雪俏皮地眨眨眼,这些日子她变得更有人气了些,也不知是谁的功劳:“要是要实现她的愿望还是今日去好一些,毕竟待到明日领了罚,做起这些事来总是不太方便的。” 云夏接收到了秦寻雪话里的暗示,忍不住脸上一红,但想到齐雅韵的婚约,他有些魂不守舍,虽然秦太后给了承诺,但云夏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发问:“娘娘,一定要赐婚吗,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秦寻雪挑眉:“怎么,云夏不是不喜欢雅韵郡主吗,如今怎么关心起她的婚事来了。” 云夏沉默了一会,自暴自弃似的开口:“娘娘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又何必再来问我呢。” 竟是不再打算掩饰了。 秦寻雪对打探旁人的隐私没有半点兴趣,如今见着云夏不再嘴硬说自己对齐雅韵没有半点喜欢,她只是挑了挑眉,对此没发表任何意见。 她点点头,达到了自己目的的秦太后说:“倒是实诚。罢了,我也不耽搁你太多时间,只问一件事。荣王要你做的事办的如何了?可有反对的人?” 云夏垂眸,刚刚喝下姜汤的时候他便摘下了面具,此刻面对着秦太后,面上没太多表情:“已经解决了。属下还是觉得没必要在镖局身上花费太多的精力,就算他们背后站着的是一股巨大的江湖势力,但说到底他们的根基在北边的大周……” 像是想通了什么,云夏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望着眼里全是了然的秦太后:“娘娘当真打算放人回去夺取大周皇位?” “那是属于大周八皇子的势力,”秦寻雪不否认自己的想法,“到时候他总是要回去的,我不可能留他太久,至少要等他羽翼丰满些,让他与周泽瑜之间有一战之力。” 这也是周明帝的条件之一。虽然秦寻雪已然分不清自己是只因同周明帝的交易才出手,还是为了私心,但秦寻雪还是默认了周泽年接触属于大周境内的势力,帮他培养未来的帮手。 “当然,这是有条件的,”秦寻雪的笑里带着些旁的东西,“大周能不能有下一任皇帝还是个未知数。” 说到底,秦寻雪是不会放任大周这么快恢复平静的。周泽瑜在大周至少还要同其他兄弟再斗上个一两年才能占据绝对的优势,他虽是嫡子,但并非长子,按理来说是继承大统的最佳人选之一,但周明帝的态度又游离不定,短时间内周泽瑜还拿不到皇位,除非他谋反。 秦寻雪难得觉得真的觉得自己很冷血,她一边谋划着如何兵不血刃让大周重新回到大齐版图里,一边又想着如何获得周泽年的真心,同时还不打算对人负责,计划着五年后的从容赴死,听起来比白木熙还要渣些。 但秦太后可不认为自己是错的。她看着云夏,声音冷静:“从域外得到的毒药要保管好,到时候有大用处。” 云夏点头应是。秦寻雪看完最后一份情报,高声唤了一句雀枝,本欲出慈宁宫去未宁殿,但雀枝一脸不赞同,秦寻雪便让了步,让周泽年来慈宁宫见她一面。 做好这一切吩咐后,秦寻雪转头看向云夏:“今日之事我自然会转告周泽年,你安心去便是。” 云夏:“……娘娘,我只是想同郡主说清楚,并没有那种心思。如今郡主还有婚约在身,我……” 秦寻雪轻嗤一声:“哦?云夏是要同我谈世俗礼教吗?你什么时候在意这些了?” 云夏噤了声,好一会才开口:“我是怕郡主会后悔。”世俗礼教困不住他,但能困住一个郡主。 秦寻雪叹为观止:“你变得胆小了啊,放在过去,谁敢信你会在意这些事情,不管我还是齐雅韵,都不会信的,这便是有了软肋吗?” 说归说,秦寻雪还是诚恳地回答了云夏的担忧:“去问问她便知道了。好了,待会荣王便要到了,先退下吧。” 云夏眼神一动,不知想到了什么,但只是略一拱手后便退下了。 “真是不消停。”秦寻雪揉了揉眉心,选择性忽略了鹂雀前头还在唠唠叨叨说她不要太过劳心伤神的事,若无其事地继续处理绣衣阁送上来的情报。 周泽年到慈宁宫时,见着的便是过分沉浸在情报中的秦太后。领着他进入殿中的雀枝对秦太后有几分不满,小声向周泽年透露了鹂雀说秦太后不能过分劳累一事,待到周泽年眉眼冷了下来后才心满意足地退出了寝殿。 放在平日里,雀枝自然不会对着周泽年说这么多话,但如今秦太后忙着布局处置世家,有时会选择性忽略她和鹂雀说的话,雀枝不在意被忽略,她在意的只有秦太后的身子是否撑得住。 周泽年进到殿中时并未刻意掩饰自己的动静,秦寻雪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看向周泽年,嘴里一边还说着话:“阿年来了?本来时辰不早了,不该召你来的,但……” 秦寻雪的话头一顿,有些诧异地看着散着长发的周泽年,这人罕见地冷了脸,那张漂亮的脸上居然透露着几分侵略性,野性又冷淡。 秦寻雪挑眉,觉得自己好像没见过这人这一面,纵然上次在萝兮宫说开了,虽说周泽年对她没怎么掩饰自己的野心和阴暗了,但这一面对她来说还是第一次。 坦白来说,周泽年沉着脸的时候确实很唬人,像是被什么野兽盯上了,侵略感十足。但秦寻雪又不怕他,甚至还有几分好奇和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兴致盎然。 “荣王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不太好?莫不是我召荣王来慈宁宫的举动太过分了?” 周泽年不理会秦寻雪有些兴致盎然的话,只是叹了口气,温声劝道:“阿寻,鹂雀姑姑说了,你不能操劳过度。夜深了,早些休息的好。” 说完这些话后,周泽年的神情就温和了下来,看起来和寻常无异,但秦寻雪莫名觉得有几分不爽。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有这种陌生的情绪,但周泽年的话却好理解,无非就是和雀枝一样的意思,让她要好好休息。 但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停下来。故而秦寻雪只是笑着敷衍了几句,将话题绕了回来:“前头云夏回了宫,先来我这汇报了事情的进度。他去探查过了,镖局里好几位镖师都深藏不露,武功高强,实力超群,素日里用不着他们,故而隐藏了实力。镖局的根基在大周,云夏探查起来还是有些麻烦,万幸今日倒是知晓得差不多了。若是想要复仇,光有政治博弈可不行,江湖势力是必不可少的。你一定要将镖局牢牢把握在手中,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成为你日后的依靠。” 周泽年垂眸,秦寻雪并未赐座,想来是觉得说几句话便能放他回去。 谈到镖局时,周泽年轻轻应了一声,看起来和秦太后的想法一致。 但他并未多言,只是说:“阿寻所言有理。阿寻的意思是,让我拉拢镖局,把他们变成我的人,就如同黑骑卫和阿寻的关系?” 秦寻雪沉思,摇摇头:“这是两码事,黑骑卫是薛家养的私兵,以全族之力养出来的死士,不属于江湖,也不属于朝堂。黑骑卫中各个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但坦白来说,是到我手上后,黑骑卫才变得庞大了起来。” 这些辛秘在秦太后嘴里是最不值得一提的消息。无论哪个世家都会养些私兵,以备不时之需,但薛家那群疯子,为了养出真正的薛家子,不惜举全族之力,培养一支恐怖的军队。 “黑骑卫只属于我,”秦寻雪并未隐瞒什么,语气有几分严肃,“若是日后我死了,他们便会解散,或是部分归于陛下。” 周泽年听着秦寻雪类似托孤的话,眼里的冰冷已经快要溢出来了。他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维持的虚伪温和假面顷刻间破碎,他抬起脸望着面前的秦寻雪,声音冰冷,细听却含着几分悲切:“娘娘,阿寻,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好好活下去呢。” 就算被踩在脚下,被所有人厌弃,被姜皇后算计,被下人欺侮,周泽年都没有想过要死,他一直蛰伏着,积攒着力量想要为母妃,想要为自己复仇。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秦寻雪看起来一副游戏人间,肆意妄为的样子,却对人间充满倦怠呢?他真的希望秦寻雪能够活下来,不想她被困在泥潭里,找不到出路。 秦寻雪并未动怒,即使已经被这么质问,她也并不生气。她的眼里没什么情绪,手上捏着情报,姿势也没有半分变动,暮气沉沉,仿佛没有什么能改变她的心意。 “有很多人都这么劝过我了,”秦寻雪轻轻笑了笑,眉眼温和,话却分外冷静,“阿年,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没有人可以改变我的想法,你对我是特别的,但还没有特别到让我为之让步。” 秦寻雪皱眉,话说出口后心里有几分不舒服,但她神情自若,谁也看不出她心里的变化。 明明得到了秦寻雪亲口承认,他的地位和旁人不一样,但周泽年却高兴不起来。他抿着唇,一言不发地冲着秦寻雪行礼,转身离开了。 秦寻雪略有诧异地睁大了眼,对上了瞬间进来的雀枝。 雀枝迟疑:“……娘娘?” 秦寻雪不可置信地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焦躁和愤怒:“他,凭什么就这么走了?什么话也不说就这么走了!” 雀枝乘机上眼药:“定是娘娘给荣王的荣宠太过了,娘娘要不然……” 秦寻雪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来,雀枝老实住嘴,她听见自家不开窍的娘娘的声音:“算了,让他自己冷静几天。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 雀枝:就知道情情爱爱会被排在政务之后。 第205章 崇宁郡主 第二日朝堂上,所有要启奏的事都说得差不多了,待到秦太后提起要给齐雅韵赐婚一事时,不出所料,群臣鸦雀无声。 白家的白丞相站在文官之首,亦然不敢多说一句话,谁都知道,秦太后的话看似轻飘飘的,只有一句一句圣旨已经拟好,但谁也绕不过她去。白丞相闭眼,总觉得秦太后这一步很损,但也像是秦太后能做出来的事。 早就得知此事的齐永橡今日拄着拐站在文官之列,面沉如水,垂着眼一言不发,任谁也能看出他心中的不平静,但他不出声,便是默许了此事。 秦太后端坐高堂,手上戴着掐丝镶嵌红宝石的银制护甲,头上也戴了一副红宝石面首,今日甚至穿了一身红色的宫装,明眸皓齿,看起来艳气逼人,像是真情实感为雅韵郡主贺喜。 光彩夺目的秦太后今日上朝时满眼都是罕见的温柔笑意,连小皇帝看着都害怕,默默地离秦太后远了一点。偏偏昨日云夏有事不在宫中,也不知为何今日早朝也没赶回来,独留小皇帝一人面对这堪称奇迹的一幕。 秦太后的声音温和:“若是诸位爱卿没有异议,这件事便这么定下来了,日子我已经选好了,白家必要善待雅韵郡主。” 白丞相代表白家出列一步,拱手:“娘娘圣明,白家自然会善待郡主。” 秦寻雪摆摆手,显然不是很在意白家的态度,前头那句话不过是句场面话罢了。如今,她要说的事情才是重头戏—— “诸位,来说说给雅韵郡主一个封号的事吧。” 一石激起千层浪,群臣哗然。前头赐婚一事未能掀起的波浪在此刻如有实质,下方立着的朝臣都小声议论了起来,显然对这件事有很大的异议。 当朝无论是郡主还是公主,在册封之时便会有御赐的封号,数百年来皆是如此。偏偏给雅韵郡主封郡主的玄清帝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当年,坐观自己的皇子们为着皇位斗得如火如荼的玄清帝,在一众小辈中,却最是喜欢齐雅韵,一众小辈中,唯有齐雅韵一人,是玄清帝亲封的郡主,单独一纸圣旨封赏的郡主,还给了封地,食邑六百。 对郡主而言,这已经算是天大的恩宠了,况且那时的齐雅韵年岁不大,正是新丧了母妃的年纪,瀚王昏聩,先王妃去世不到一年就娶了如今的王妃,正是齐雅韵在王府内举步维艰的岁月。 玄清帝这一举动可以说是天大的恩宠,救齐雅韵于水火之中。但奇怪的是,玄清帝并未给齐雅韵封号,甚至下了口谕,后人不得给齐雅韵封号。这是齐雅韵的心病,她嘴上说着她不在意,只要齐雅雯不封郡主,她对封号一事都是不在意的态度。但秦寻雪在一些奇怪的地方有了同理,还是想给齐雅韵一个封号。 ……毕竟这也和她有一点关系。秦寻雪眼底闪过一点精光,她虽不愿承担薛家的罪孽,但说到底还是与她有关,秦寻雪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况且,秦寻雪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她又不是玄清帝的后人,就算她真的给了齐雅韵一个封号,也怪不到任何人头上。 秦太后的话使得朝野上下一片哗然,玄清帝当初虽然下的只是口谕,前朝留下来的朝臣也不算多,但这件事是得到了记录的,如今站在朝堂之上的朝臣自然对此有所了解。 从秦太后说出赐婚一事后便一直一言不发的郑阁老立于堂下,他和陈阁老都站在离秦太后最近的位置,代表身份和地位。郑阁老同陈阁老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眼里都有几分了然,都对秦太后的举动有了一定的猜测。 看起来,郑阁老抬起头,望着珠帘后的秦太后垂在地上的衣角,眼底有几分沉重,她终于要对玄清帝时期的那些旧事动手了。太快了,真的太快了,好像有什么在逼着她向前走似的,像是不在短时间内完成,就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一样。秦太后到底,想要做什么。 无论秦太后想要做什么,这件事都是要争辩争辩的。 郑阁老和陈阁老选择了先隔岸观火,两人都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算是大齐元老级别的官员,活得跟老狐狸一样,当然不会没眼力见地去做那个出头鸟。秦太后肯定安排了自己的人,自然会有人拉开争吵的序幕。 果不其然,礼部一位出身秦太后一派的官员上前一步,开始为此事辩护,接着便有反对此事的保守派站出来反驳,朝堂上一片混乱,谁也不服谁。 秦寻雪只是含着笑端坐高堂,一派温和的模样。 小皇帝悄悄侧过身,趁着下面的臣子争执不休的时候悄悄对着秦太后开口:“母后,不制止吗?让他们这么吵下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当今朝堂之上并非两极分化,除了正常的保皇党和太后党,其他的更多都是秦太后培养着要交到小皇帝手上的人,如今秦太后得势,这些人便是秦太后手下顶顶的忠臣,待到小皇帝手握实权之时,这些人便会转为小皇帝手下的人。到时候,看得惯的便留下,看不惯的便找个由头下放到地方去,左右也是有真才实干的,不能浪费了。 别看现在为秦太后出头的人很多,都把他们算作是太后一党,但实际上没几个是真正属于太后的势力。当然,秦太后也不稀罕就是了。生性凉薄不是嘴上说说的,饶是再鞠躬尽瘁的臣子,对不慕权势的秦太后而言只能算是棋子。 秦寻雪轻轻地应了一声,不知听没听进去。她嘴角噙着笑,眼里却分外冷淡:“不急,会有人结束这一切的。” 站在武官之列的秦景盛一身紫色官袍,站在前列,默不作声地看着文官们为了封号一件事吵起来。他是从一品的将军,秦太后亲赐封号,手握实权的将军,纵然朝野上下对两人之间的关系猜了又猜,但他的权力做不得假,故而无人敢看轻他,亦然无人敢叨扰被召入京,不知能在京中停留多久的秦将军。 秦景盛乐得清净,他身姿挺拔,站得笔直,心里一边在想着要给阿娅带些好吃的点心回去,一边还能分出心神来想这件秦太后未曾告知他的事。 秦太后显然不是临时起意,她这几年来行事都太过激进,无论是推行新政还是要开女子书院,都太过惊世骇俗,仿佛不计后果也要肆意妄为。有为周泽年封王一事在前,就算给雅韵郡主赐亦然算不上什么不能理解之事,只是如今替雅韵郡主讨要封号一事,算是把玄清帝的旨意翻了过来,堪称大不敬。 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但玄清帝是小皇帝的祖父,按尊师重长一话说来,小皇帝自然不能逆了玄清帝的旨意。纵然是秦太后做的事,但终究会被算到小皇帝头上。 秦景盛轻笑,既然圣旨不行,那便不要圣旨了。他的小妹,倒是恶心人的一把好手。——不过话说回来,今日怎么没见着云夏? 最后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想清楚了一切秦景盛眯着眼,堂而皇之地抬起头看向端坐高堂的秦太后,上头看戏的人若有所感,偏过头看着他,眼里全是显而易见的虚假笑意。 秦景盛不打算拆穿她,也不打算多说什么。连再荒唐不过的封王之事秦景盛都一声不吭,替齐雅韵要一个封号的事在他眼里只能算是不痛不痒的小事。 故而秦景盛只是冲着秦寻雪弯眼笑笑,眼里的笑意真实亲切,就像两人之间不曾存在隔阂一般。 秦寻雪的神情却没有丝毫波动,她像是丝毫没有注意到秦景盛的笑一般,依旧挂着虚伪热切的笑,转过头看着殿中的大臣们吵吵闹闹的模样。许是有几分累了,她伸出手撑着头,银制的护甲上闪着别样漂亮的光,视线再落下去一些,便能看见秦太后手腕上碧玉无瑕的玉镯,通体碧绿透彻,衬得那双手愈发修长美丽。 秦景盛眯眼,看着那个玉镯有几分不爽,但还是老实低下头,放空神情当一个背景板。 吵了也有好一会,秦太后手下的人自然不是吃白饭的,就算秦太后如今莫名其妙要给雅韵郡主封号的事太过无厘头,这些人依旧在古板的朝堂上占据了一席之地,同大部分不赞成给雅韵郡主封号的大臣们吵得不可开交,也并未落于下风。 这种吵来吵去的事,大齐的武官向来是不参与的,他们沉默寡言,纵然有长袖善歌者,亦然不会在朝堂上同文官起争执。因着黑骑卫的存在,大齐的武官对秦太后的惧怕要大于文官对秦太后的惧怕。武官不像文官那样,没有什么党派,虽然亦有汲汲营营地想要往上走的人,但因着有秦太后在上头压着,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朝野上下皆知,秦太后同秦将军之间有隔阂,说不上信任与否。当初秦太后斩杀玄德帝时,秦将军千里奔赴京都,替秦太后平定诸事,算得上铁上钉钉的功臣,但秦太后并未行任何封赏,反而在风波未定之时便下了旨意,要秦将军回边关去镇守一方。最难以置信的是秦将军毫无怨言地领了命。 如今,站在武官之首的秦景盛并不发话,大有同意之势,旁的武官本就不愿得罪秦太后,如今见着秦景盛这副模样,自然不会有武官出头。 秦寻雪并没有发现武官之间的暗流涌动,她放下了手,整理了自己的衣襟,许是觉得看戏看够了,她朝着旁边站着的太监略一颔首,那太监会心向前走动几步,尖细的嗓音很快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不过一会朝堂之上便安静了下来。 秦太后的声音很冷静:“不过是一句话罢了,倒是让诸位卿家吵了起来。诸位说的都有道理,但封号哀家一定要给。” 秦太后轻笑一声:“玄清帝当年只说后人不能给雅韵郡主封号,但哀家可不算是玄清帝的后人。” 朝堂之中的人皆紧紧闭上了嘴,玄清帝和秦太后之间的恩怨没人知晓,但谁都能看出秦太后对玄清帝算不得尊敬,如今说不算玄清帝的后人,亦然是在赌气和诡辩,伦理上不对,但亲缘关系上确定如此。 如今的陛下身上流着的又并非秦太后的血,她亦然不算是玄德帝承认的妻子,真说起来秦太后完全是靠着武力镇压了所有反对的声音才登上了皇后之位,然后再是太后之位。 反对的大臣不敢说话。真要找典籍来反驳秦太后也不是找不到,但这算是秦太后不愿提起的过去之一,谁敢保证这不是秦太后的逆鳞?不会有人想要赌的,谁也不敢去触碰秦太后的逆鳞。 小皇帝端庄地坐在秦太后身前一侧,在秦太后看不见的地方,眼里全是冷漠和算计。有时候真的很讨厌自己身上流着母后最讨厌的人的血。 秦寻雪的声音不算太大,自然有小太监一层层向下递话。但立在堂前的几位肱骨大臣能够把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秦太后说:“哀家会下懿旨,封雅韵郡主为崇宁郡主。” 郑阁老闭眼,心里的大石头终究还是砸在了心上,秦太后连封号都想好了,看起来是有备而来。 另一边的陈阁老目光沉沉,秦太后这一举动,算是越过陛下进行封赏,太后自然有权对女子封赏,但雅韵郡主情况特殊,也不知陛下是如何想的。 有这种想法的不在少数,甚至有不少人都放弃劝说了秦太后,悄悄抬起眼却不敢直视小皇帝,暗暗猜测着小皇帝此刻的想法。 这件事怎么样也是由陛下的皇祖父定下的,陛下不至于为了太后娘娘,下了玄清帝的脸面……吧? “母后选的封号自然是极好的,朕没什么想法。”小皇帝不出所料地声援了秦太后,想要反对的大臣无一不绝望地合上了眼,心底再一次浮现那个大逆不道的想法—— 太后娘娘还是要快点下台的好。 小皇帝没接收到下面大臣的哀怨,他心里笑嘻嘻地想着,今天又可以不用处理什么事就上完了早朝呢。 第206章 回敬 雅韵郡主赐封号为“崇宁”的事便这么定下来了,下朝后,有两道旨意从宫门出去,一道懿旨去了瀚王府,一道圣旨写了两份,先去了白家。 圣旨下到白家时,白木熙笑着接了旨,朝着送圣旨来的使者说了些客套的话,示意下人送上些金银细软。待到使者推辞着,但还是收下东西离开后,白木熙瞬间便冷了脸,转头便把圣旨丢到了地上,身后的侍从吓了一大跳,匆忙捡起来,再抬头时,白木熙便不见了身影。阴雨连绵的天气里,他把自己关在了屋内。 白家主家,白木熙院内,传出一阵摔打东西的声音。白木熙的屋外不多时便站了许多侍从和白家人,都撑着伞等在外头。无论是谁,都不敢靠近屋内,焦急地站在外头等候。他们都是收到消息匆匆赶来的白家人。秦太后大张旗鼓在早朝上提起赐婚一事,旁的世家也早早得知了此事,自然也很在意这道圣旨,但白家闭门谢客,没放白家以外的任何一个世家进来。 站在门口的人中领头的是白家如今的家主,白木熙的生父。在他斜后方,今日得了周泽年的口信,找了个理由赶来主家的白慕杨低调地隐在一众白家人之间,听着屋内传来的噼里啪啦的摔打东西的声音,隐秘地勾起了唇角。感谢荣王,让他能亲眼见证白木熙的失态。 白家家主站在最前头,面沉如水,但依旧一言不发。黑骑卫没能耐突破到白家内院来,也或许是秦太后对内宅有其他的掌握渠道,为了给世家和大臣一些隐私,她并不会安排黑骑卫看守大臣和世家贵族的内宅。但坦白来说,在秦太后的压迫下活了五年的人都知道,秦太后不能容忍任何脱离自己掌控的事,说得好听,但实际上定然留了后手,就是不知道那个后手已经走到哪一步了。 生性谨慎的白家家主在人多的时候是不会多说什么的,尽管这些都算是白家内部的人,就算是自幼同自家儿子不对付的侄子,白家主也不觉得他会背叛白家。 白家家主闭上眼,狠狠在心中记了秦太后一笔。实在是太狠毒了,秦太后这一招,谁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为何要把立场不明的雅韵郡主……现在该称为崇宁郡主的瀚王嫡长女赐婚到白家,偏偏是他名声算不得好的儿子。谁也不知道这一招到底为何,但世家自然不能放松警惕。 下了朝后便匆匆赶来的白丞相站在白家家主另一侧,躲在伞下,压低了声音问自己堂兄:“堂兄,小熙没事吧?那位这一招确实有些阴损,但若是放任小熙这么摔下去,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也难保那位不知道。” 白家家主很是沉稳:“旨意下得太匆忙了些,他心里有气,让他发泄一番也好。放心,不会太久的,最多再等一刻钟,再等等吧。” 白丞相点点头,沉默地站了回去,不知心中在想什么。 不出白家主所料,在两人交谈之后,内里摔打东西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白慕杨抱着胸等着,看起来和旁人没什么两样。 白家主偏头看了他一眼,一眼便看出这个不省心的侄子内心在想些什么:“旁的我不管,就当给我这个老人家一个面子,今日别刺激你堂兄。” 白慕杨撇撇嘴:“大伯,我还没有这么不懂事。”被抓包了啊,计划得泡汤咯。 白家主也没说信还是不信,只是转过身看着紧闭的门。 屋内的声音渐渐消失,内里没了声音,但隔了好一会门才打开。阴郁的天气里,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袍的白木熙衣着整洁,手腕处微微挽起一点衣袖,光鲜亮丽,眉眼间还是风流肆意的模样,任谁也看不出,他前几刻在屋内状若癫狂地摔打着屋内一切可以移动的物品,心中的愤懑无以言说。 但此刻,白木熙只是缓缓笑了笑,对着白家主开口:“让父亲和各位亲朋担心了,是我的错。” 白木熙看了一眼白慕杨,却很快偏过眼神不看他,明明知晓白慕杨不是白家本家之人,可能背叛世家,他也只是轻声细语地开口,满是肃杀之意:“是时候给秦太后回敬一份大礼了。” 白家主有些意外,自家的孩子向来是冷静的,就算当初被秦太后强硬地夺去了入仕的机会,他也只是冷静地权衡利弊,推了本就在朝中为官的白丞相一步,把人送上了丞相之位。 但如今,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算计和冷淡,显然是被秦太后下的荒唐命令突破了底线。 白慕杨挑眉,轻嗤一声,京都的天,终究还是要变了,希望向来狠辣的秦太后不要让他失望啊…… 最好,白慕杨眼里全是怨毒,最好是能让白家,在四大家族内除名,就像她当初对秦家那样。 秦太后赐婚的消息像是长了脚似的跑遍了京都,这是秦太后五年来第一次给贵族赐婚,桃色事件总是传得很快,压下了周泽年封王一事带来的影响。 秦静芷拿着绣衣阁送来的情报,轻笑一声,望向对面精神有几分不济的齐雅韵,语气调笑:“你不是不愿订婚,怎么还助了阿寻一臂之力,帮她把这个消息传了出去?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他们这群人很像,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说白了就是眦眦必报,哪里有以德报怨的传统。真算起来,齐雅韵这可算是吃了个大亏,没想方设法阻拦这件事的传播,反而动用自己的势力把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的,甚至还编了些故事出来帮助这件事的发酵,这么看都不是齐雅韵能做出来的事。 齐雅韵打了个哈欠,脖子上有星星点点的淤青:“她让我得偿所愿了,一次性满足了两个愿望,帮帮她又如何?只是可惜了我这些日子汲汲营营经营的温婉形象。” 秦静芷并非少不经事之人,大抵是猜出了些,有些吃惊:“真成了?” 齐雅韵点点头:“昨夜他翻进了我的墙头。” 很难说,昨夜听见有人敲她的窗,屏退众人后,提着剑打开了窗,看见一身湿漉漉但眼睛亮的惊人的云夏时,齐雅韵内心的惊讶和喜悦到底有多少。 秦静芷轻轻嘶了一声:“没想到啊没想到。恭喜崇宁郡主得偿所愿。” 这个话题并没有谈论太久,饶是齐雅韵脸皮不算薄,谈论起来也有几分羞怯,匆匆敷衍了几句,把话题绕开了:“只怕白木熙那头不会善罢甘休。” “终于,”秦静芷却很兴奋,“终于要开始了,我和阿蕴分开好些日子了,早些结束早些回去。” 第207章 动静 秦寻雪不喜欢下围棋。 坊间传闻秦太后为爱痴狂,心机深沉,说书人编造秦寻雪含糊其辞的过去时,在编造秦太后算无遗漏的形象时,总是喜欢编造秦太后下围棋的样子。 太后手上拿着温润的玉质棋子,但谁也说不清是那双手漂亮还是圆润的棋子漂亮。太后坐在晶莹剔透的棋盘前,垂着漂亮多情却又冷漠的双眼,竟是未曾多加思索,便落下一子。她抬起眼来看着棋盘对面的执棋手,嫣然一笑,眉眼间全是笃定和肆意的笑意,如冰雪消融,万物复苏般美好。她轻启朱唇,肆意而不倨傲,带着几分被娇惯着长大的底气,声音娇蛮:“这一局,是我赢了。” ——出自这些年最是火热的话本,专门讲述秦太后和玄德帝之间的爱恨情仇,用作化名,但买这本话本的人稍微一看便会会心一笑。这话本的内容狗血泼天,甚至里面的秦太后是秦家娇宠着长大的小姐,生性肆意,娇艳动人,为人有几分偏执,才会有得不到就毁掉这种堪称丧心病狂的举动。 话本里最后秦太后流着清泪,将剑一寸寸送入玄德帝胸膛的画面描写得格外动人心魄,她边吐露心迹边亲手杀死自己心爱之人的形象太过具体生动,不少贵女小姐看了之后不禁掩面而泣,真情实感地为帝后之间的唯美凄凉爱情感到难过,进而对秦太后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同情和好感。——毕竟,秦太后虽坐在至高无上的王座上,但她永失所爱,还要抚养心爱之人和其他女人留下的孩子,纵然她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但她失去的可是失去了爱情和丈夫啊!! 这些荒谬的言论秦寻雪第一次听到的时候,饶是她心智与常人有异,还是忍不住觉得恶寒。 话本里面写的都是美好的故事,才子佳人,成就佳话。秦太后的故事却全然不同,她“永失所爱”,并非所有的世家女都被教导得很好,总有人被困在后宅当做联姻的工具,向往着未来的婚姻。待到日后她们成为了家里的主母或是姨娘,也许会有所改观,但秦寻雪不缺这些人的支持,只是想要从上到下,让所有人都认为她爱惨了齐峥。并非没有别的解决方法,但秦寻雪选择了争议最大的那种,也意味着她不打算给自己留下任何后路。 但秦寻雪看到齐雅韵如今修改过后的第五版时,还是感觉自己的眼睛疼。 “……我再说一遍,我不喜欢下围棋,也不擅长下围棋,装模作样倒是能装出几分来,但没必要着重强调。”秦寻雪撑着头,翻看着云夏送上来的话本,心理素质很是强大地仔细查看着那些看起来就很浮夸且不现实的桥段,甚至还有心情提建议。 纵然已经去黑骑卫处领了鞭罚,但依旧身姿挺拔的云夏单膝跪在殿中,低头向秦太后解释:“不少谋士都擅长围棋,也喜欢围棋,这也是谋士的一种象征,故而在话本中这般描述。” 秦寻雪确实不喜欢围棋,不仅仅是因为秦家人都擅长围棋所以她偏偏不学,还因为对秦寻雪而言,就算不下围棋她也是世间顶级的谋士。……虽然她的计划向来是所有人都好只有她不好。 秦寻雪勉强应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第208章 毒发 秦寻雪晕倒了。 是在慈宁宫内,鹂雀替她施针前晕倒的,正巧鹂雀到了,吓得魂不附体,却还是冷静地替秦寻雪施针,秦寻雪这才缓缓醒过来。 醒过来的秦寻雪揉着太阳穴,神色冷淡,纵然晕过去这件事传出去,朝野上下必然震惊万分,但对秦太后而言,这好像只是件稀疏平常的事。 秦寻雪慢慢缓着,冷静分析自己晕倒这件事要不要这么早传出去,全然不顾旁边快要碎掉的鹂雀。 鹂雀期期艾艾:“娘娘,您的身子到底怎么了,奴婢诊脉只能看出娘娘身子愈发虚弱了,但是看不出原因,只能施针吊着。” 鹂雀的医术算是大齐境内顶尖的,当年她随怡妃到大齐来,保住一条想要求死的心,但她如今对着秦太后却无计可施。 秦寻雪没理她,只是在脑子里梳理了一遍,权衡利弊后决定先隐瞒此事。 她抬起眼,望向一脸焦急的鹂雀,冷静开口:“今日之事,谁也不能说,懂吗。” 鹂雀一噎:“娘娘的意思是……” “连雀枝都不能说,懂了吗。” 秦寻雪倚在贵妃榻上,姿态随意但压迫十足,鹂雀低着头,不敢直视秦太后圣颜。 “……诺,奴婢明白,”鹂雀妥协得很快,她同雀枝关系算不上多好,两人只是同样在秦太后手下办事罢了,“如今,娘娘可愿告知为何身子突然衰败至此?” 秦寻雪目光悠远,落在鹂雀身上,却好像要透过她看向谁一样:“只是毒发了而已,难道连你也不知道,此毒于我而言,虽是延长生命的药,亦然算是催命的毒吗?” …… 离开慈宁宫的时候,鹂雀还是很恍惚。她虽是秦太后御用的医女,但并不伺候在殿前,她不必像雀枝那样一直候在秦太后身边,是住在旁的宫殿里的。 雀枝今日也拦住了她,照例问过了几句秦太后的身子如今如何,得到了鹂雀模棱两可的回答。 雀枝冷笑:“鹂雀姑姑可真是个妙人,说起话来跟唱曲似的,连重点都找不到一个。” 鹂雀不欲同雀枝争辩,她的理智告诉她,秦太后这么瞒着雀枝,必然是有自己的深意。但还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这么瞒着所有人,秦太后嘴上说着会找个合适的时机说出来,但那个时机定然不是什么好时机。 鹂雀张嘴,欲言又止,但最后她还是选择了尊重秦太后的决定,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地行礼,如同往常一样目不斜视地绕过了雀枝,走出了慈宁宫。 雀枝皱眉,鹂雀看起来和平日里没什么区别,但总觉得鹂雀有事瞒着她,这件事还同秦太后脱不了干系。 雀枝转过身,走向秦太后的寝殿,打算自己慢慢探究。 另一头的鹂雀,离开了慈宁宫后并没有选择直接回宫殿。她咬咬牙,盯着深蓝色打底的牌匾,看着上头大气的“慈宁宫”三个字微微出神。 她定了定神情,闭上眼,眼前浮现年轻貌美的怡妃的身影。 怡妃唇角带笑,眉眼温和。她说,救救那个被所有人抛弃的孩子吧。 鹂雀下定了决心。她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未宁殿,敲响了未宁殿的大门:“劳烦公公通报一声,鹂雀求见荣王殿下。” 第209章 周府 秦寻雪送给周泽年的宅子,他本想挂秦府的牌,但秦寻雪知晓后,问他为何要挂秦府的牌。 周泽年不假思索地回答:“既然是阿寻送给我的宅子,自然该以阿寻的名字命名。” 秦寻雪沉默了一会,委婉提醒他:“这座府邸我已经送给你了,该以你的名字命名。” “周”是大周的国姓,除了皇室中人,原先姓周的家族和百姓都为了避讳改了他姓,但在大齐境内倒是没有这种避讳,大齐的国姓是“齐”,故而大齐境内还有不少姓“周”的百姓和家族。 当初周将军叛出大齐时,此事并没有隐瞒,在位的皇帝并不昏庸,只能算是平庸,对于周将军叛出一事并未迁怒,故而大齐境内当年并未发生什么大事,周姓人家还活得好好的。 周泽年略一沉思,京中并无什么秦姓人家,据王太傅所说,秦太后对秦家的恶意不算深,但也不会容忍秦家死灰复燃,秦家已经没落了,那些个姻亲秦太后没找上门,但也自觉和秦家撇清了关系,如今京中有钱有势的,能拥有这般阔气的府邸的,没有一个秦家的人。 就算是秦明远归京,封了个从四品大臣,秦太后赏赐给他的府邸也并未光明正大地挂着秦府的牌子,只是不少人都以秦府称呼罢了。 若是他把秦太后赐给他的府邸挂上了秦府的牌子,大抵是会惹出些事端。 想通后,周泽年也就放弃了这件带着几分小心思的事,老老实实挂了写着“周府”二字的牌匾在大门口,低调得很,竟也没被什么人察觉。 秦寻雪也不知有没有看出他的小心思,只是称赞了几句他写的牌匾很好,便轻飘飘略过了这个话题。 如今,沈佳彦外头罩着一件不起眼的大麾,撑着一把平平无奇的油纸伞,警惕地打量了周围一番后,确定没有什么可疑之人,匆匆进了周府的门。 这段日子是雨季,京都的天都是阴沉沉的,不间断的小雨下个没停,夜晚总是能听见雨落在地上的声音。 周府内早就备好了碳火,进了正门后再进入正仪门,绕过抄手游廊便是前院,内里炉火烧得正旺,炉子挂在碳火之上,正咕噜咕噜冒着热气。 周泽年背对着门口坐在炉子前,神色平静地拨弄着炭火,他等了一小会,这才在手上拿着一块洁白的厚布,拎起灌了水的炉子倒出一杯滚烫的茶水。 福德站在门口,朝着屋内拱手,头挨在举至肩高的手背上,声音恭敬:“启禀殿下,沈佳彦沈大人到了。” 周泽年应了一声,福德会意,转过身来看向沈佳彦,手抬起来做了个请的动作:“沈大人这边请。” 沈佳彦疏离地笑着,语气不卑不亢:“见过荣王殿下,殿下万福。” 周泽年转过身来看向沈佳彦,嘴角挂着温和儒雅的笑,那张漂亮得不似凡人的脸看起来动人心魄:“沈大人不必客气,外头风大,先进来再说。” 沈佳彦往屋内走了几步,也学着周泽年的模样坐在了炉火前,低着头看着炉火,微微有几分出神。 第210章 置气 “……我觉得你没必要同秦寻雪置气,”齐雅韵有些无语地站在周泽年面前,不耐烦都已经写到脸上了,“你要是真的同她置气,又何必来问我关于她过去的事呢?” 周泽年身上穿着一件青色的圆领窄袖长袍,上头绣着他近些日子最是喜欢的墨竹,外头罩着一件黑色的大麾。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神色淡淡地盯着桌上摆着的茶水。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这两件事在我看来并不冲突。娘娘需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哇,都已经叫“娘娘”了,看起来这次是真的很生气啊。齐雅韵挑眉,这几日她和云夏之间的关系好了不少,纵然两人都很默契地绕开了某些不能说的话,但齐雅韵对现状还是很满足,近几日的心情都还不错,故而对上周泽年时也多了几分耐心。 “好吧,反正你能自圆其说,”齐雅韵耸肩,对周泽年的话没有发表什么反对的意见,甚至很好心地顺着周泽年的意思往下说,“那么,趁着我今日心情还不错,说说吧,你想要知道些什么?” 周泽年有些诧异地看着齐雅韵,齐雅韵离宫前说的话还历历在目,她警告他不要对秦寻雪抱有幻想,也不要想着借秦寻雪的势完成自己的复仇。纵然周泽年完全没有这种心思,但齐雅韵还是对他防备万分,甚至不肯主动透露半分有关秦寻雪的过去。 如今,齐雅韵却主动顺着他的话向下说,难免让周泽年心生警惕。 但他咬咬牙,知道这是最好的时机,齐雅韵对他的戒备很重,比起雀枝和小皇帝无过而无不及,不管是不是陷阱,周泽年都想要试一试。 他深吸一口气,开口时略有凝滞:“我想要知道,秦太后为何对活着没有欲望,甚至忽视了自己的健康。” 齐雅韵愕然抬头,愣了一瞬,随后很快反应过来,轻嗤了一声,语气里却满是不在意:“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劝她好好活着了?然后被她拒绝了?” 周泽年沉默。 长时间的沉默印证了齐雅韵的猜想,她兀得笑出声来,笑得很开心,眼角甚至出现了一些泪花。 周泽年坐在原地,就这么神色平静地看着她笑,看着她的神情也逐渐平静下来,眼里悲凉慢慢晕染,直到整个空间里都弥漫着悲伤的意味。 “我劝你死心,”齐雅韵拭去了眼角的泪花,不知是笑出来的还是什么,她的语气很平静,甚至有几分死寂的感觉,“她这个样子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并非一开始就是这副看什么都没意思的神情,她也努力地想活下来,但是没有一个人接住了她求生的信息,她在泥潭中沉沦,现在,没有人可以救她了。” 齐雅韵垂眸,没看周泽年,也没看桌上的任何东西,她的眼神有些失神,好像在看着什么,但实际上又什么都没有看。她轻轻开口,刚刚的好心情好像只是昙花一现,谈起秦寻雪的过往时,她总是这副模样: “荣王殿下想知道的,是属于秦太后的过去还是属于秦寻雪的过去呢?” 周泽年察觉到了齐雅韵神情的变化,自然知道这些人拼命隐藏的关于秦太后的过去可能很是刺骨。 周泽年闭眼,在选择前,他问道:“这是属于娘娘的过去,若是我这么问了,娘娘会不会觉得不高兴,或是觉得被冒犯,受到伤害?我不愿做这样的事,若是真的会让娘娘不高兴,那么今日之事便算了吧。” 齐雅韵怔住了。这话倒是稀奇。 “为何你会觉得探究秦寻雪的过去会伤害她?这可真是稀奇。” 周泽年垂眸:“我不是傻子。你们透露出来的信息我并非没有接收到,娘娘的过去一定不美好,探究这些不美好的过去,不就是相当于把娘娘的伤口再扒开一遍吗?” 第211章 意外 到了下午时分,下了好几日的连绵小雨终于停了下来,甚至还露出了太阳的踪迹。天气渐好,钦天监那头测出来接下来这几日都是好日子。 今日需要秦寻雪处理的奏折不算多,天气难得放晴,但地上还是有些积水,雀枝总怕她闷在慈宁宫内闷坏了,唠唠叨叨训着秦太后,没点宫女该有的样子。但秦寻雪向来纵容得紧,她也知道雀枝是担心她。 但知晓雀枝是关心她,和秦寻雪不欲听她唠叨并不冲突。既然不愿听雀枝唠叨,她便同意了去御花园的亭子里坐坐的提议。 纵然如今日头正好,但前头下了好几日的雨,自然是没那么快干的,地上依旧是湿漉漉的,寒气也依旧很重。雀枝怕秦寻雪受凉,纵然知晓自家小姐虽然体弱但依旧能打,但雀枝还是唤了宫人起了一架软轿,外头罩着厚厚的帷幔,在秦太后身上裹了一件厚厚的白色斗篷,这才不放心地看着秦太后出了慈宁宫的宫门。 秦寻雪很少坐软轿,她向来觉得自己的身体不错,无论刮风下雨,除了什么极为特殊的情况,她都能晨起锻炼,丝毫没有落下基本功,若是让她出了宫,去江湖上闯荡,说不定还能捞个天下第一轻功回来。 但秦寻雪总是不耐听雀枝唠叨的,即使知道雀枝是为了她好,但秦寻雪并不是每次都愿意听的。如今愿意出来走走,也只是因着今日需要召见谢逸。 谢逸早早便在亭子中候着了。在雀枝眼中,秦太后同瓷娃娃没什么区别,如今亭子四周围着厚重的帷幔,连风都吹不动半分,只留出一小截缝隙,内里烧着红热的炭火,炭火之上是烧着滚烫热水的铜炉。宫人已经备好了茶水,因着秦太后这几日有几声咳嗽,倍感紧张的雀枝便准备了陈皮泡茶,如今宫人泡着的便是陈皮。小小的亭子里五脏俱全,甚至还摆着小小的木桌,上头放着冬日难得一见的瓜果和秦寻雪需要处理的政务,怕秦寻雪无聊,甚至还备下了几本新出的游记,堪称贴心完美。 目睹全程的谢逸堪称麻木,总觉得雀枝眼里的秦寻雪和常人眼中的秦太后有很大的不同。但谢逸是知道的,雀枝自幼服侍在秦太后身边,无论秦太后怎么变,在她眼里,秦太后始终是那个和她抱团取暖的小姑娘。 谢逸掩饰似的将脸上的面具向下按了按,想起如今雀枝还没有给任何答复的事,旋即摇了摇头,略有几分无奈。 “谢卿。” 秦寻雪的声音在身后传来,有宫人为她掀起厚重的帷幔,俏生生的脸便这么撞进谢逸的眼中,谢逸垂眸,不敢直视秦太后圣颜。 “臣见过娘娘,娘娘千岁。”谢逸低着声音,他这些时日还在扮演一个表面上忠心耿耿,但背地里已经跟世家勾结的暗卫营首领,如今面见秦太后时礼仪上挑不出什么错处,但态度上却敷衍了不少。这是做给秦太后刻意留下的探子们看的。 秦寻雪点点头,并不意外谢逸的态度。她解开系在脖子上的丝带,亭子里比起外头要暖和上不少,她自然要脱下外头罩着的大麾。 她招呼着谢逸坐下,自己绕过谢逸坐在了正对着留出的缝隙的位置上,眼里满是细碎的笑:“前段日子有人告知我要称呼各位卿家为‘卿’,我正在试着将称呼改过来。” 谁会在秦寻雪面前嚼舌根?谢逸暗自腹诽,猜测又是秦寻雪想一出是一出的结果,但面上还是端着不算热切的态度回复秦太后:“这天下是娘娘的,臣乃大齐的臣子,娘娘愿意怎么称呼,臣受着便是。不知娘娘今日传召臣,所为何事?” 很上道。秦寻雪笑意深了些,也不同他绕弯子,直截了当地发问:“这几日荣王去了哪里?” 自打上次周泽年负气离开了慈宁宫,他便鲜少再使用黑骑卫,连交到他手上的十队这几日都闲了下来,赌气似的跟她对着干,偏偏安排下去的每一桩事完成的都不错。 以秦寻雪的性子,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任性不太重要,只要不影响她的大计的进行,秦寻雪向来是可以容忍的。 偏偏这人是周泽年,是从未对她冷过脸的周泽年,是她想要试探得到的人,秦寻雪突然就无法忍受了起来。 除了黑骑卫她自然还有别的手段探知周泽年的动向,最简单直接的便是召谢逸入宫询问。 虽然不知事情发展成了这副样子,也不知前因后果,但作为合格的暗卫,谢逸对如今的主子自然是不会多问的。他不负所望,行礼后开口:“荣王这几日基本上都待在娘娘赏赐的府邸内。因着明面上查不到府邸的主人,荣王在府邸内召见了大周来使,是领头的那个。除此之外,荣王还召见了镖局的人,认识了几个江湖中人,请娘娘放心,臣看过了,进出府邸的皆是男子。” “不必刻意提起,”秦寻雪目光森然,“无论男女皆是他的助力,哀家还不至于为着这些事为难他们。” 秦寻雪对周泽年的信任高乎谢逸的认知。在秦寻雪眼中,周泽年不会轻易对旁人产生好感。 这也不算对周泽年过分的信任。秦寻雪虽说不善探查他人情绪,但既然是善于用人的谋士,秦寻雪自然有自己独特的看人方式。她能看出来,过去的悲苦并没有让周泽年变成自卑之人,他在她面前的那些伪装其实不值一提。这人骨子里是高傲的,难得会看上什么人。 既然如此,秦寻雪眼里满是笃定,她笃定周泽年不会做什么。 虽然不知道秦太后到底为何这么坚信,但谢逸选择了低头:“娘娘说得是,臣知罪。” 秦寻雪摆摆手:“无碍,接着说便是。” 谢逸颔首:“今日进宫前,暗卫给臣递了消息,说崇宁郡主去了荣王的府邸。” 秦寻雪眼神冷下来了:“齐雅韵?她去做什么。” 谢逸脱口而出:“娘娘,您不是说男女都无所谓吗。”完蛋,怎么就问出口了。 秦寻雪冷笑:“云夏这几日都不在宫中,别说你没打探他去了哪。” 云夏和谢逸不和已久,两人都是小皇帝的助力,如今同在秦寻雪手下做事,虽然秦寻雪安排的任务之中,暗卫营和黑骑卫的职责少有重叠,但毕竟同样是见不得光的一面多一点的下属,两人之间的关系很是微妙,谢逸看不惯云夏很久了,这几日云夏时常不在宫中,谢逸自然私下打探了一番。 秦寻雪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谢逸和云夏之间的冲突并没有影响暗卫营和黑骑卫做事,如今提出来也只是提醒谢逸,她针对齐雅韵并非是因着齐雅韵是女子。甚至在秦太后眼中,齐雅韵可能要单独算作一类人。 谢逸说出口便知道自己想差了,顶着秦太后冷淡又压迫的眼神,谢逸又一次认错:“臣知错。不过臣的属下并未查出荣王为何要请崇宁郡主去自己的府邸,还望娘娘恕罪。” 秦寻雪并未怪罪,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为难谢逸。 周泽年手上还握着镖局这一张牌,她亲自选出来的目标自然是优秀的,内里卧虎藏龙,要不是秦寻雪不想和江湖势力扯上太大的关系,云夏自然会替她收服镖局。云夏是大齐境内数一数二的高手,他试探过了,镖局中有几号人物在江湖上也算是顶尖的高手,但这些人联起手来才能和云夏打个平手,可见其武功高强。虽有薛家怪物一样的血脉加持,但谁能否认云夏一步步走来的血泪? 如今周泽年放弃了手上的黑骑卫十小队,证明在他眼中,镖局已经可以发挥和黑骑卫相同的作用了,对秦寻雪而言算是好事一件。这些人还能挡住暗卫的试探,可见其底蕴。 秦寻雪脑海里的讯息闪的飞快,瞬息便得出了结论,自然不会怪罪谢逸。 秦寻雪张嘴欲说些什么,却猛地开始了剧烈地咳嗽,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全给咳出来。她拿起雀枝贴心放在一旁的手帕,捂着嘴咳嗽时很明显地压抑了咳嗽的声音。谢逸脸色一变,他内心闪过无数念头,却还是咬咬牙,正要上前,却见秦寻雪若有所感地抬起手制止了他的动作,缓了缓神后,她攥紧了手上的手帕,没让谢逸看到任何手帕上的痕迹,抬起头,冲着谢逸扬起一个略显苍白的笑,她说:“谢卿见笑了,今日之事谢卿只当做不知便是。” 谢逸沉默地站回了原位,无论他内心有何猜测,面上都像是无事发生地开口:“娘娘,茶水已经沸了,若是茶水冷了,泡茶时的味道便不好了。” 秦寻雪也若无其事地提起那壶滚烫的茶水,放在了一旁,装模作样地粉饰太平:“多谢谢卿提醒。” 两人之间保持着良久的沉默,秦寻雪当着谢逸的面把那条手帕丢进了炭火中,火舌吞没了手帕,谢逸垂眸,什么也没看到。 秦寻雪今日对煮茶有了兴趣,雀枝便特意准备了茶水和上好的茶叶,秦寻雪乐得找点事情做,也没急着同谢逸商议什么事。 谢逸也乐得清闲,暗卫的身体素质比起旁人来说好上不少,如今秦寻雪也并未让他久久站着,不过半刻钟不到,再站一会自然也无碍。 秦寻雪满意地看着自己冲泡出来的茶水,汤色金黄晶莹,她甚是满意。 秦寻雪扬扬下巴:“喝些看看。” 谢逸还未上前,便听得外头一阵喧哗,有人压低声音问话,听不出是谁:“娘娘可是在里头?” 有宫人惶恐的劝话声:“殿下使不得,亭子里还有谢大人,娘娘正在商议正事,殿下莫要擅闯……” 话音未落,正对着秦寻雪的帷幔猛的被人掀起,眉眼艳丽的男子露出一张漂亮带笑的脸,语气满是不在意:“娘娘可是在说正事?娘娘可要怪罪我?” 放在平日里,周泽年向来恪守规矩,秦寻雪给出很多特例,但他自己牢牢地守着那根线,未曾逾越半步。纵然也有几分被秦寻雪纵容出来的肆意妄为,但终究未曾在秦寻雪商议正事时叨扰。如今,如秦寻雪所愿,他已然越过了那根线。 秦寻雪面色不变,纵然有几分苍白,但依旧是高高在上的秦太后:“荣王说笑了,算不得什么正事,进来说话便是。” 谢逸会意颔首,正要退出去,却见周泽年不顾礼教地冲上前,不顾有人在场,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秦太后:“阿寻,我知道了。” 谢逸挑眉,脚步微微一顿,觉得这场面大概是难得一见的,要不要顶着秦太后的压力留下来呢?况且,周泽年竟然能唤秦太后一句“阿寻”?素日里,唯一能唤她“阿寻”的,大抵只有清宁郡主了 秦寻雪冷眼看了谢逸一眼,还没把人用眼神逼出去,便被周泽年亮晶晶的眼神吸引,明明两人还在闹别扭,但鬼使神差的,秦寻雪还是冷着脸问他:“哦?荣王知道了什么?” 周泽年并没有被秦寻雪有几分冷淡的神情吓退,他没有再虚情假意地端着温和的假面,反而露出了几分真实的欢喜和渴望,他看着秦寻雪,语气真挚又温柔:“我不该逼你的。你想要做什么,都是你自己的决定,我自然是没有权力去干涉的。但阿寻,我想要你知道,我是真心希望阿寻能长命百岁,希望阿寻能活得快快乐乐的,不要再为这些破事伤心动脑了。阿寻,阿寻,你听我说,我能看出来你对我比旁人要宽厚几分,所以自然而然生出了几分骄傲,让阿寻不喜了。但阿寻,我不是逼着你做选择,也不是逼着你做不喜欢的事。去做想做的事吧,无论最后你选了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话,秦寻雪被这一番剖析心里的话说得怔在了原地,头皮发麻。她甚至没有张开嘴说话的勇气,只能被动听着周泽年近乎虔诚的发誓:“阿寻,无论过去如何,无论旁人怎么看待,你愿意给我一个陪着你同生共死的机会吗?” 轰! 有什么东西在秦寻雪脑海里炸开,她头晕目眩,不知所措。 第212章 心动 秦寻雪把自己关在了寝殿,捂着脸窝在床榻之上,眼神涣散。她捂着脸,从指缝间露出的脸上泛着红,显得有些呆滞。她喉咙间溢出一点轻微笑意,难得有了些少女怀春的心思。 雀枝站在门外,略有担忧,深呼吸后还是忍不住,转过身看着面前站着的谢逸,踮起脚尖拽着谢逸的衣领,但眼神全是凶狠,气势是一点没落下:“刚刚发生了什么?娘娘怎么一回来便进了寝殿,谁劝都不出来。你说,到底是怎么了?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谢逸咽了咽口水,眼里难得透露出几分畏惧和难受:“雀枝姑姑,先松手,我有些难受。” 雀枝平心静气,松开了手,神情冷淡:“说吧。” 殿外发生的一切殿内的秦寻雪一概不知,她窝在床榻的角落里,已经停止了思考。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让秦寻雪罕见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秦寻雪捂着脸,轻轻笑了笑。 “这下我是真的栽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就这么突然地出现了,秦寻雪喃喃自语出声,眉梢眼角却是止不住的笑意。 不管秦寻雪是否意识到了,寻常时候的她总是很冷静,纵然有喜怒哀乐,但细节里流露出的全是高高在上、掌控全局的冰冷,不管她嘴上怎么说着为了大齐的子民,但她做事总是带着几分为了结果所以不顾过程的冰冷感。 她说着没有人能越过世家子心中的世家,但她比起世家子有过而无不及。她不通情爱,是薛家人最想看到的权谋怪物。若是早些年薛姨娘对她多上点心,没和玄清帝许下赌约,养在薛家的秦寻雪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 虽然如今的秦寻雪看着和常人无异,但亲近些的人都看得出来,她天生亲缘淡泊,对情感一窍不通。 如今这副模样当真实属难得。秦寻雪没想那么多,明明是周泽年说完话之后等她的回答,但她却比周泽年还要忐忑不安,甚至不回话直接跑了。想她秦寻雪哪里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偏偏这种狼狈的情形里,她却不觉得难堪,心跳得很大声,一声声往她耳朵里钻,不听她使唤。 秦寻雪捂着脸的手就没有放下来,闭着眼逃避,仿佛就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太糟糕了,无论是谁,都没有教过她这种事情该怎么处理。虽然这件事也不需要谁来教,但有些神思不属的秦寻雪把事情赖到了旁人头上,仿佛这样就能解释自己的失态。 即使闭上眼,周泽年亮得惊人的眼睛也在脑海里浮现,他舍弃了温和的假面,真挚热忱,像是要把全世界最美好的事情都拿到她面前来,太过炙热的模样总是会让秦寻雪心生怯意。 她从前兴致来了的时候,会替云夏守在齐峥身边,主要是齐峥去见谢琳芸的日子。她也躲在暗处,看着齐峥对谢琳芸送上些喜欢的糕点珠宝,真挚地盯着谢琳芸,说些软话哄得情场老手眉开眼笑。当时的秦寻雪只觉得谢琳芸是在配合齐峥,但如今,真的直面了周泽年真挚的模样,秦寻雪才恍然发觉,原来有人敲开心门时,是真的会感到愉悦。 第213章 跑偏 雀枝拦住了福德。 福德警惕地望着面前一脸不爽的雀枝,手上拿着一盒从御膳房取的糕点。 雀枝挑剔地打量了一番福德,随即冷哼一声,语气算不得太好:“回去告诉你家主子,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和娘娘都门清,只是娘娘这几日身子不舒服罢了,并无躲着他的想法。” 语罢,雀枝补充了一句:“前头的话是娘娘要我带给你家主子的,接下来的话是我要说的。” 雀枝露出一个略微有几分渗人的笑,语气森冷:“他最好是不要有什么把柄握在我手里,待到我查出来了,有你们好果子吃。” 说罢,雀枝也不管福德是什么反应,转身便离开了。 福德二丈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老老实实把话带到了周泽年面前。 周泽年拿起一块芙蓉糕送入嘴里,手上沾着些碎屑。他轻轻拍手抖落了那些碎屑,微微一笑:“不必理会雀枝的胡言乱语,她看不惯我也并非是一日两日的事了。既然娘娘不愿见我,也不算什么大事。” 若是秦寻雪选择了若无其事地掩盖这件事存在的痕迹,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对周泽年来说才是最坏的消息。 但如今秦寻雪却并没有来找他,甚至欲盖弥彰地派雀枝来传话,明面上是在告诫他这些日子不要来找她了,但实际上是告诉他,她会仔细想想他说过的话。这便是迈出去的那一步了。 周泽年脸色变幻莫测,最后归于平静。福德不知他和齐雅韵的谈话,亦然不知周泽年和秦太后说了些什么。但看主子心情不错,自然可以想见秦太后婉拒主子,在主子眼里却是件好事。 福德沉默地站在周泽年身后,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到:“殿下何必死缠着一个秦太后呢?殿下莫要忘了,最开始是秦太后荒唐的命令,殿下才被送到大齐来,当了五年屈辱的质子。若非秦太后横插一脚,如今殿下都已经参加了夺嫡了,何必在大齐看人脸色行事?” “错了,”周泽年打住了福德的话头,语气不算激烈,但就是有让人闭嘴的能力,“若是我留在大周,纵然会参与夺嫡,但无论如今都是在周明帝的操纵下行事,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他,那又何谈复仇?最根本的那个都没有办法杀死,那复仇又有什么意义?纵然秦太后过去五年对我不闻不问,但那也是因为她本就不熟悉我,那时的我在她眼里只是大周的质子,不是任何人,就只能是大周的质子,但如今事情都变得不一样了,那么我又何必去怨恨呢?” 福德总觉得自家主子这些话是在自己骗自己。无论如今,秦太后未曾召见大周质子一面便把人丢在后宫不闻不问五年是不争的事实,但如今好到恨不得把世界上最好的所有东西都堆到主子面前的也是秦太后,让福德觉得很割裂。偏偏周泽年深陷其中,福德再三提醒,周泽年的重点却早就跑到了另一个地方,福德留都留不住。 第214章 求见 “白家准备动手了。” 秦寻雪察觉到白家有动作时算不上太晚,她这些日子在准备给齐雅韵的嫁妆,虽然瀚王府出了大头,但既然是赐婚,那秦太后自然要有所表示。 雀枝本想代秦寻雪选出些珍宝送过去,但近些日子阴雨连绵,南方更是连着十几日的大暴雨。虽然秦寻雪早些年就加强了南边的大堤,但还是有些不牢固的被涨起来的洪水冲垮了,秦寻雪忙了好些日子才将此事处理好,安抚了百姓的同时将此事查了个明白,确定了只是天灾而不是人祸。 殚精竭虑了好些日子,秦寻雪的神经一直紧绷着,连让她烦恼的周泽年都没怎么在意了,更何况一个齐雅韵。如今秦寻雪主动提及替齐雅韵准备嫁妆,自然是存了几分借此好好放松一番的心思,雀枝自然由着秦寻雪。 说起来,周泽年也算懂事,见着秦太后为着洪水一事焦头烂额,竟是未曾叨扰秦太后半分,安分到不可思议。 云夏说,世家正在借着她身子衰弱的消息联系上小皇帝那头,谢家本就是小皇帝的母家,纵然谢逸在秦太后手下做事多年,但依旧比起云夏可靠不少。 云夏垂着眼,静候秦太后的命令。 带着明亮的银制护甲的秦太后慢条斯理地抚摸着一幅精美绝伦的双面绒绣,不急不缓地开口:“不需要你打进他们之中,若是你也背叛了我,才会惹得世家怀疑。白木熙只是被我赐婚一事惹得恼火了,并不是没有脑子了。待到他们掀起些波浪来,逼得我让出去部分权力来,你再摆出一副有些游移不定的样子给他们看。” 云夏俯首称是,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秦寻雪眼神落在他的衣领处,慈宁宫殿内总是温暖到让人有几分发热的,更何况云夏这种习武之人,自然会脱去外头披着的外衫,露出内里一些隐秘暧昧的痕迹。 秦寻雪未经历这些事,但她并非什么都不懂。她眼神很平静地盯着云夏的衣领处不小心漏出的一点痕迹,语气也很平静:“放你出去好些日子了,处置水患一事我也没有安排你做什么,由着你任性了一回,到底是到了该收收心的时候了,若是再要去找齐雅韵,至少不能如现在这般自在了。” 云夏脸上有几分不自在,他甚至顾不上在御前失仪一事,匆匆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语气有几分生硬:“娘娘教训的是。” “这不是教训,是提醒,”秦寻雪身子确实不如以前了,这些日子连轴转下来,本该由下面大臣们做的事她都要过目,丝毫不敢松懈,如今一旦失去了压迫感,便容易失了情绪,“你只需记着便是。你们之间的事,谁也掺和不进去。” 云夏沉默,秦寻雪并未过问他和齐雅韵之间到底想要变成什么模样,倒是让他松了一口气。他哪里不想对心爱的女子负起责任来?先不说秦寻雪这边能不能放他离开,单就说齐雅韵是否愿意让他负起责任都是未知数。 秦寻雪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浑身透露出几分烦躁和疲惫来:“一件接着一件事,当真令人烦恼。” 云夏干巴巴开口:“娘娘还是要注意休息的好,鹂雀劝过娘娘好几道了,雀枝也日日在劝娘娘好好休息,娘娘还是要保重自己的身子。……毕竟,娘娘还有和秦将军的十年之约,若是毁约了便不好了。” 放在旁人身上,这种劝说的话自然会让人觉得恼火,但秦寻雪是薛家人,云夏自然知道该怎么劝,也自然知道这些话说出来秦寻雪不会生气,反而会好好考虑他的话。 果不其然,秦寻雪摩挲着手上的护甲,语气平静地应了一声。见秦寻雪兴致不高,云夏大抵也能猜出是江南水患一事带来的压力散去,导致秦寻雪如今有些丧失了情感。他并不生气,也没有什么别的情绪。秦寻雪自幼便是这么走过来的,他看着长大的薛家女便是这样的,没有什么好劝的。 但眼尖的云夏发现了些不一样的事。他有些惊奇地发问,并非以黑骑卫首领的身份,而是以秦寻雪兄长的身份:“怎么,今日手上怎么没戴着你的宝贝镯子?” 第215章 答案 水患平息后西北又出了旱灾,秦寻雪早年间准备了不少粮食,就算是旱灾也没出现什么饥荒的情况。更何况她比起大齐旁的皇帝来说更注重粮食,如今农司很是重要,已经有了不少成果,足够让百姓不受饥荒折磨。 但世家可不会放过这个兴风作浪的机会。早些年,秦寻雪执政的时候大齐皇权风雨飘摇,玄清帝手段诡谲,性情狠辣多变,善于弄权。但对于下面的官员和世家兴风作浪的行为,玄清帝像是养蛊似的从不加以干预,是以世家和党派之争很是严重。他们都默契地维护着玄清帝至高无上的皇权,但在皇权之下谋求暴利。 秦寻雪却不一样,她的手段比起玄清帝时期更是狠辣,因着是生性多疑的谋士出身,秦寻雪对所有事都有着极强的掌控欲,朝堂和世家都不能越过她去。因着背后有黑骑卫和秦景盛的秦家军,再不服气的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生怕被这位盯上。当然,在稳定政权后秦寻雪倒是没最开始那么严苛了,但对世家和朝堂的掌握是半点没有松懈。 偏偏再大齐朝堂最动荡的那段日子里,大齐疆土一片安详,甚至没有洪灾旱灾和饥荒,边疆有秦景盛驻守,海域有陈世灏为秦寻雪拼命,仿佛连上苍都在眷顾她,世家连妖妃误国这种借口都找不出,自然是怀恨在心的。 如今,秦太后掌权的第五年,终于一桩接着一桩的坏事发生了。世家哪里会在乎百姓的性命?虽然秦太后殚精竭虑才平定了洪灾,虽然秦太后准备好了应对洪灾和旱灾的粮食,但世家还是要兴风作浪,散布对秦寻雪不好的谣言。 他们说,这是被蒙蔽了双眼的上苍迟来的惩罚,惩罚大齐天命偏移,奸人当道,太后执政有损皇家威严。流言蜚语来势汹汹,甚至有被买通的官员给小皇帝上了折子,要小皇帝写罪己诏,言明大权旁落的罪名。这道折子本来到不了小皇帝的案前,偏偏世家寻了法子绕过了中枢,送到了小皇帝的案前。小皇帝看到折子的时候简直气疯了,他孺慕的母后被恶意中伤,虚无缥缈的天命落在他身上,但罪却全要母后担起,小皇帝自认为自己没有这么不要脸面。 云夏好说歹说劝住了气得失去了理智的小皇帝,告知陛下这也是娘娘计划中的一环。他老老实实转述了秦太后的原话:“他们安在我身上的罪名太多了,这都不算什么。日后还会有更多的罪名,瞧好了便是,无需动怒。” 小皇帝冷着脸,冷笑一声:“都打算离间朕和母后了,还指望朕会依靠世家?简直荒唐可笑。” 云夏低着声音安抚小皇帝,没透露太多细节,只是告诉陛下:“娘娘说,到了合适的时机,她要世家分崩离析,再也翻不起任何风浪。” 小皇帝抿唇,精致的小圆脸上露出一个有点复杂的表情,他低声问云夏:“待到这件事结束,母后就要离开朕了吗?” 云夏沉默。秦寻雪不想被困在深宫中这件事,无论是他还是陛下都心知肚明。秦寻雪看着冷心冷肺,没什么情感的模样,但她对认定的人和事分外执着,要不然也不会因着一个承诺留在宫里五年,也不会因着想给陛下留下一个好的开局算计那么多人。 她留在宫里,是为了陛下,但也不止是为了陛下。真算起来,他们谁都欠秦寻雪的。 云夏的沉默小皇帝看在眼里,心也渐渐沉了下去。他有些急切地抓着云夏的袖子,眼里是巨大的恐慌和无助,声音也有些抖:“母后,母后会不会离开我,我不想失去母后。云夏,你实话告诉朕,母后的身子是不是出问题了?” 如今正是年少的小皇帝悲切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动容,更何况是看着他长大的云夏。云夏掩在衣袖下的手微微有些发抖,但他依旧扯出一个温和的笑,对着小皇帝开口道:“陛下,娘娘的身子好着呢,更何况如今是昔日怡妃娘娘身边的女官看顾着娘娘,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娘娘不会那么快离开陛下的,奴才拿这条命担保。” 过分注重承诺的秦寻雪就算一心求死,也不会把对秦景盛的许诺砍个对半处理,云夏自然看出了秦太后怕是有事瞒着他,但他笃定秦寻雪不会那么快离开皇宫,就算处置了世家,收尾也要好些日子。 有些时候,云夏真的不想寄希望于周泽年身上,但如今看下来,能让秦寻雪有几分情感波动的,能从大齐皇宫内拿出救命良药的,也只有周泽年了。 第216章 出京 大朝会后便是小朝会。小朝会上只有秦太后重用的朝臣,郑、陈两位阁老,白丞相和如今临时任命为督察院右副御史的郑奕皆在其列。虽说秦太后昨日刚刚贬斥了白木熙,但白丞相是个很好用的臣子,如今亦然看不出偏向世家还是她,故而秦太后并不会为着白家之事迁怒于他。 但小朝会上依旧气氛紧张。秦太后在之前早朝的大朝会上就已经训斥了不少官员,惹得人人自危,刚刚提上来的心志不够坚定的官员差点在朝堂上哭出来,早朝上的气氛全然降至冰点,任谁都能看出来,秦太后今日心情不佳。 秦寻雪把折子丢在地上,面上看不出喜怒。她的声音平静:“诸位看看,这是许州递上来的折子。” 许州是白家起家的地方,世家把控相当严重。郑阁老和陈阁老对视一眼,都想到了这一点。两人默契地看向了白丞相,面容有些僵硬的白丞相顶着两位阁老过分明显的眼神,状似从容地捡起那张奏折,翻阅一番后,沉默地递给了两位阁老。 这份奏折是黑骑卫直接从许州知府那拿上来的,没走中枢那头,直接递到了秦太后的案上。在场的大臣里没有人见过这张奏折,翻阅过后皆是一片沉默,无人敢做这个出头鸟。 郑奕是最后拿到奏折的那个,他接过了奏折,神色如常地翻看后,上前一步对秦太后行礼:“既然白家在许州的旁支吞并良田,私自铸币一事已经是板上钉钉,那便让黑骑卫处理了便是。若是娘娘觉着无人能处理此事,臣愿替娘娘分忧,前往许州处理此事,给娘娘和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私自铸币可不是小事,这件事若是传出去可是能掀起轩然大波的,私自铸币不仅会扰乱如今大齐的货币,黑骑卫还查出私自铸造的铜币重量上同官方印制的没什么区别,但材质可是次了不止一点两点。白家旁支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私下铸币,肯定背后有旁的势力在支持。 但白丞相站在朝堂之上一脸茫然,看起来是真的不知此事。他前头不敢出头,但如今郑奕已经说了要处理此事,白丞相一个激灵,站出来说话了:“娘娘明鉴,白家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这种掉头的事啊。若是娘娘不信,只管让黑骑卫去白家查,臣敢担保京城白家主家不知此事啊,娘娘!” 郑奕正欲开口反驳白丞相,却见上头似是看够了戏的秦太后摆摆手,眼里全是戏谑:“这件事哀家已经查过了,京都白家一支确实未曾参与此事,白卿放心便是。至于谁去处理,我心里已经有了人选。” 郑奕突然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一如他所料,上首的秦太后一开口便让他眼前一黑:“郑奕,此事交由你来处理,同时,荣王亦然会与你同下许州,查明此事。” 郑阁老皱眉,铸币一事非同小可,许州离京都不算太远,况且奏折里写得清清楚楚,私自铸币的地方是离许州最大的城镇许城不远的路阳山内,据说有猛兽出没,鲜少有人踏足。让郑奕去他都不太放心,但既然是替秦太后做事,就容不得他拒绝。只是……为何要带上周泽年? “臣领命,只是臣不理解,为何要带上荣王。”郑奕说话向来直来直往,对着喜怒无常的秦太后说话也分外耿直,丝毫没掩饰对周泽年的不满。 “因为黑骑卫查出,这件事和大周有些关系。”秦寻雪倒是直接,说起这些话来丝毫不掩饰。 朝臣们神色各异,但到底是没有对秦太后的命令发表什么反对的意见,这件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朝会上又说了些别的事,小皇帝全程坐在秦太后身边充当一个背景板,有些发愣,眼神有几分落寞。白丞相看在眼里,若有所思。 第217章 双线 周泽年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许州离京都有一百五十余里,十日来回足矣。秦寻雪给了郑奕十五日查清此事,周泽年只需顺带查探一番这件事中有没有大周人的身影。 周泽年昨日和秦寻雪交谈过了,心中也算是有了底。在见过秦寻雪后,他又找了沈佳彦一次。两人在周府中商议过了,沈佳彦也不知大周是否派了人去往许州,帮助白家旁支私自铸币。他只是周明帝手下负责户部的官员,此次出使大齐已然花了太长的时间,周明帝已经很是不满了。虽说秦寻雪轻描淡写说着年前一定放大周使臣归国,但使臣队伍里依旧人心惶惶。周泽珂最近也不算老实,他堂而皇之地出入风月场所,实际上在做什么沈佳彦却不知。 如今周泽年来问,沈佳彦也给不了太多的建议和有用的东西,但还是委婉提醒了一番,提醒殿下莫要忘了自己还是大周的皇子,不要这么实心实意地帮助秦太后排查大齐境内大周的探子。 沈佳彦是劝了,但周泽年听不听他就不得而知了。待到离开周府,回到死气沉沉的驿站时,沈佳彦目不斜视地路过了和自己关系不算好的同僚,转身进了屋内,打算再给周明帝修书一封。 秦寻雪对周泽年的信任太多了些,如今甚至要让人离开大齐皇宫,去凶险万分的许州,也不知是福是祸。 郑奕手下自然有自己能用的人,但属于他的人马都留在了地方,故而秦寻雪还是把黑骑卫一支借给了郑奕,是最擅长探听情报,且身手不凡的那一队。 他们是连夜骑马走的。秦太后上位以后,大齐的文官比起以前更为注重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一个不落。郑奕本就是郑阁老亲自培养的继承者,自然哪样都不差,至于周泽年,有秦景盛亲自教导,纵然起步晚了不少,但能力上也算是中上水平了。 待到郑奕一行人离开京都不过一个时辰,围着黑色斗篷的秦景盛一人一骑低调地出了京都,悄悄坠在了队伍的末尾。部分悄悄归京的秦家军跟着秦景盛留下的,只有他们才能看懂的痕迹跟在队伍后头,几日后到了许州境内,又悄悄分散了开来,像是要去做不同的任务。 时间回到离京的日子,回到郑奕一行人离宫后。 连夜出发的郑奕自然匆匆忙忙,未曾来拜见秦寻雪。秦寻雪也并不在意,待到黑骑卫传来一行人出京的消息时,便吩咐人去告诉秦景盛,跟着郑奕的队伍一同去往许州。 雀枝笑话娘娘:“娘娘,这件事并不难办,纵然有人要对荣王殿下不利,自然有黑骑卫守着,哪里要让秦将军参与进来?未免有些牛刀小用了。” 秦寻雪翻看着放在膝上的游记,闻言抬起眼看了雀枝一眼,嘴角勾起一个冷淡的笑:“你以为,秦景盛带着的那些人只有这么一点作用?他们还有旁的事情要查。探子探听到,域外有人绕过了盘查,带着些不该出现在大齐的东西躲在了许州。是时候把人揪出来了。” 第218章 原谅 “也不知今年的春猎会不会举行,齐不齐虚岁已经有七了,就看秦寻雪愿不愿意放手了。”齐雅韵坐在秦静芷对面,两人正在下围棋,正巧轮到她下,她状似无意地提起春猎一事,眼神却落在了秦静芷身上。 秦静芷眼神只落在棋盘上,她思索后落下一子,声音冷静:“那时候我大抵已经不在京中了,问我也没什么意思。说起来也是有趣,秦寻雪早就发现许州有人铸造私币,私下截获了不少,但一直没发作,想来是下了一盘大棋。怪不得我斗不过她,走一步看三步的人哪里比得过走一步看十步的人。” 秦家人都算得上算计人的一把好手,独独秦寻雪脱颖而出,飞速成长为合格的秦太后,搞垮不少家族,壮大自己的势力。 齐雅韵有些吃惊地挑眉:“我还以为是许州知府无意间查到的,害怕朝中有人勾结,这才递给了黑骑卫。没想到啊,竟然是她自己送上来的。” 秦静芷轻笑:“意外?她哪里容得下任何意外?如今派周泽年前去,也不过是加重筹码罢了。” 这话倒是透露了些不寻常的信息,秦静芷指定是知道些什么,但是碍于秦太后不便多言。 齐雅韵也不为难她,只是轻描淡写地把话题引到了另一件事上:“说起来,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算不算是获得了她的原谅。” 秦静芷下棋的手一顿,她抬起眼望着齐雅韵,自然心知肚明齐雅韵口中的“她”是谁。 齐雅韵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当初又不是有意要借她的手的,不过是多劝了几句就被赶出了京城,五年未归,如今她愿意派我做些事,就算是原谅了我吧。” 秦静芷冷笑一声:“你以为这就算原谅了吗?不过是你对她有用,她用着顺手便是了。平心而论,你不是知道答案吗?她到底有没有原谅你,你不应该比谁都清楚吗?” 他们这些人,没有一个人不欠秦寻雪的。最开始的时候,就算再怎么算计人,秦寻雪也不会把他们放在计划里,是他们踩着秦寻雪达到自己的目的,才让她真的伤了心。 很奇怪,伤心一词放在秦寻雪身上好像很奇怪,秦太后总是一副慵懒冰冷的模样,抗拒所有人的接近,谁也改变不了她的想法。这样的人怎么会难过呢,怎么会伤心呢。 但秦静芷闭眼,脑海里浮现的却是秦寻雪万念俱灰的模样。 年少的少女捂着胸口,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着她,面上是死一样的平静,字字泣血:“原来,对阿姐来说,我不过是一枚随时都可以被抛弃的棋子罢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呢,阿姐,在阿姐心中,我便是这么不堪吗……” 秦静芷睁开眼,却见着一身白衣的秦太后从窗口跳进来,艳丽的眉眼间满是淡漠和懒散。 她抬起眼望着坐在棋盘前对弈的两人,眼神淡漠:“我来得不巧了。”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 秦静芷一怔,记忆中流着泪的少女渐渐被面前冷淡的秦太后取代,她勾起一个温和的笑,起身行礼:“妾见过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是了,都过去了,年少的秦寻雪,从不穿白衣。 齐雅韵神色莫辨,并未起身行礼,只是口头上说了一句“娘娘金安”便没了表示,她们都知道秦太后轻功一绝,谁也不敢保证秦太后什么时候到的,谁也不敢说秦太后到底有没有听到,听到了多少。 秦寻雪并未多说什么。她今日是背着雀枝出宫来见秦静芷的,正巧赶上了她和齐雅韵对弈。 既然是私下相见,秦寻雪也不在意虚礼,随意说了句“平身”,便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语气随意:“郑蕴回郑府去了?你府上的牌子要不要换一个?改成秦府也不是不行。” 秦静芷姿态放松了些,顺势坐在了棋盘对面:“没必要,我不太看重这些,既然是我的宅子,牌匾上是郑府还是秦府又有什么区别呢?阿寻今日来之前可去见了阿娘?天气反复无常,近些日子回了暖,但阿娘前些日子还是小病了一场,她吩咐黑骑卫不要告诉你,但我觉得还是要知会你一声。” 秦寻雪抬起眼:“阿娘病了?也不知道秦明远是怎么照顾阿娘的,居然让阿娘病了。我并未去阿娘处,速战速决,我回宫前去看望阿娘。” 想来是有事要同她商议,才背着雀枝溜出了皇宫。秦静芷了然,视线落在了旁边半点没挪窝的齐雅韵身上,示意这人自己识相点出去。 齐雅韵却并未如她所愿出去,反而问秦寻雪:“这话我能听吗?能听的话我就留下了。” 秦静芷皱眉,不满齐雅韵对秦寻雪过分散漫的态度,却听着秦寻雪淡淡地说了一句“可以”。 “本来便要去找你,既然在此倒是省得跑一趟了。”秦寻雪的态度很平静,倒是显得秦静芷有些小题大做了。 齐雅韵冲着秦静芷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秦静芷回以一个温和的笑,看起来并不在意。 “阿寻要说些什么?可是和世家有关的?”秦静芷率先开口,把话题抢了过来,“计划不都已经定下了吗,又何必再跑这一趟?” 秦静芷的话里满是关心,齐雅韵撇撇嘴,并不急着开口。 秦寻雪应了一声,算是承认了和世家有关。她倚在圈椅上,看起来有几分病弱美人之感,说话却很是犀利:“白家为首的世家,这些年可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乖巧。吞并良田,铸造私币,招兵买马,卖官卖爵的事依旧没少做,只是更加谨慎了。世家的底蕴摆在那,我自然不会蠢到对上那么多个世家。如今要拔除的只有白家,四大家族里只有白家还略微有点气候,既然如此,也该是时候对他们动手了。” 世家这些年确实还在做这些踩在秦寻雪底线上的事,只是手段隐蔽不少,秦寻雪查的很紧,得手的也少。如今提起四大家族,萧家和谢家都是依附在皇权之下的,秦家被秦寻雪整得已经成不了气候,只有白家,依旧想要维持世家的荣光,想要恢复当初大齐建国之初和皇室共掌天下的情形。 秦静芷手上的情报不少,自然明白秦寻雪话里的意思,她问:“既然都搜罗得差不多了,也该是时候动手了。” 秦寻雪摇头:“总要有个引子。谢逸那根线埋得差不多了,小青山那头过不了多久应该也快成了,驿站那头的周泽珂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只能调动些私兵,除非大周想要开战。齐雅韵这些日子多往白家走动走动,暗示几分对我的不满。……这些日子你和云夏就先不要见面了,有些痕迹还是遮着些的好。” 秦寻雪扫了一眼坐得不算太端正的齐雅韵,从她冬日里依旧开得很低的领口处略过,语气森冷。 “要是在这种地方出了问题,你和云夏至少有一个要出点事。” 齐雅韵拢了拢刻意敞开的领口,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自然不会再去触秦寻雪霉头,老老实实点头:“好了好了,我多注意点就是了,别为难云夏。至于白家那头,我大概要演上一出戏,就看白木熙是要我这名正言顺的瀚王府郡主,还是要支持齐雅雯上位。” 对白家而言,齐雅韵的不确定性太强了,但齐雅雯要的太多了,白木熙自然会掂量掂量。 秦静芷冷哼一声,对齐雅韵的行径心知肚明,说话时自然带着几分讽刺:“我与阿蕴多日未见,倒是不像郡主这般沉不住气。” 秦寻雪不理会两人之间的明争暗斗,靠在圈椅上,闭目养神,继续说了下去:“引子很简单,我会装作在早朝的大朝会上吐血昏迷,云夏会乘机联系世家,制造出我身子已经衰弱到极致的假象。” 秦静芷睁大了眼。齐雅韵若有所思地抬起眼,眼神落在秦寻雪身上,露出一个了然的笑。 秦寻雪没得到两人的反应,有些疑惑地睁开眼,见着两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有些奇怪地发问:“怎么,可是计划有问题?” 齐雅韵和秦静芷对视一眼,齐雅韵示意她先开口。秦静芷深吸一口气,声音发抖:“阿寻,你当真只是装作吐血昏迷吗?” 秦寻雪脸色微微一变,旋即肯定地回答道:“自然只是装作昏迷。” “当真?”秦静芷没说信或是不信,只是又逼问了一遍。 她紧紧盯着秦寻雪的眼睛,不让她移开视线。秦寻雪不知在想什么,也没有挪开眼睛,眼神平静地盯着秦静芷,沉默在室内蔓延。齐雅韵也默不作声,悄然注视着秦寻雪。 好一会,秦寻雪率先移开了眼。她眉眼间有几分郁结,但神情还是不变的平静,语速有些偏慢:“吐血是内力促成的,昏迷是装的,太医院也找了人作假,云夏会注意分寸,不会有问题。” 秦静芷见她让步,却依旧不依不饶,话语间罕见有几分咄咄逼人:“阿寻,你跟我说实话,你的身子究竟怎么了,是不是毒发了?” 秦寻雪当初万念俱灰,服毒一事自然不是什么秘密。秦寻雪断不能轻易拿这件事做幌子,大概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秦寻雪才会借此做些什么。 秦寻雪不答,眼神有些讥讽,说出的话也毫不客气:“如今,郑夫人是以什么身份在质问我?” 气氛一时之间冻住了。秦寻雪向来是知道打蛇打七寸的,秦静芷的痛点就是身份一事,是她自己亲口否认与秦寻雪之间的姐妹关系,也是她如今追悔莫及,妄图修复两人之间的关系。 眼见着气氛发展到冷凝的地步,齐雅韵适时开口,将话题轻飘飘地转移到了另一件事上:“你安排的人自然是信得过的,但云夏跟着你这么多年,哪里有轻易倒戈的道理?只怕到时候白木熙不会信他。” 秦寻雪半点眼神都没有给秦静芷,看向齐雅韵:“无碍,我有分寸。世家自然会提防云夏,但这没有关系。我要的只是一个众叛亲离的假象罢了。” 秦静芷落寞地收回眼神,被“众叛亲离”四个字刺激到了,但她不能在秦寻雪面前显露半分。 齐雅韵略微有些不自然,“众叛亲离”四个字显然也触及到了一些让她倍感不愉快的事,但她并未像秦静芷前面那般沉不住气,只是装作平静地点了点头,接着问她:“接下来,你会假装昏迷,把权力让给齐不齐,同时有意无意提拔谢逸。” 接下来的计划她们就都知道了。秦寻雪算计得很好,甚至把本就不该卷进这件事的周泽年派了出去,让一板一眼的郑奕守着他,待到事情尘埃落定,周泽年也差不多回来了。 齐雅韵轻嗤一声:“你把周泽年摘了个干干净净,是怕到时候他回到大周会被清算吗?” 秦寻雪垂眸,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他本就与大齐朝堂无关,是你偏偏要把他卷进来的。我不过是让他同白木熙交恶,让一切回到原点罢了。” 齐雅韵:……说得倒是轻巧,还不是为了报复,让她和白木熙联姻了? 当然,这只是齐雅韵自己的猜测,但齐雅韵笃定,秦寻雪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大抵也存着几分这样的心思。 秦寻雪又聊了一会,把计划的细节说了些,见着时候不早了,便站了起来,打开了紧闭的大门。 “好了,我也是时候该去见一见阿娘了。”秦太后眉眼弯弯,看起来是一派不变的温柔,秦静芷被这笑晃了神,恍然间看见了旧日里细声细语的少女秦寻雪。 却见秦寻雪粲然一笑,语气狡黠:“我都听到了哦。算是原谅了吧,毕竟事情太久远了,真要追究起来谁也讨不了好,倒不如就烂在过去,就当我原谅了吧。” 说完话,秦寻雪轻轻一点,不管她们都是什么反应,就轻易地离开了。 秦静芷站在原地,抬起头看着明晃晃的阳光,神情怔愣。 “过不去的,”她喃喃自语,“怎么可能轻易就过去呢……” 第219章 亲疏远近 秦寻雪见过秦夫人后便回了宫,聊了些什么只有两人知晓。 回宫后自然免不得被雀枝一顿唠叨,秦寻雪一边敷衍地应着雀枝的话,一边吩咐人去请沈佳彦入宫。期间还召见了黑骑卫,得知了些白家和小青山上那位的动向。听到庆玉长公主手下的侍女离开了小青山,秦寻雪做了个制止的手势,表示自己知晓了此事,今日便汇报到这里。黑骑卫领命,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殿内。 已经生完气的雀枝默默站回秦太后身后,默默开口:“娘娘,看来长公主殿下还是忍不住了。” 秦寻雪应了一声,轻笑开口:“不算意外。她哪里在意驸马和子女,她在意的是我当年没给她面子,落了她长公主的威风和颜面。如今正好有机会,自然要找我算账了。” 当初的庆玉长公主,仗着玄清帝父皇给的宠爱和一道圣旨,以及身后一支私军,在大齐境内无往不利,偏偏碰上了比她更硬茬的秦寻雪,失去了封地和长公主的骄傲,哪里是肯善罢甘休的模样。蛰伏五年,自然蠢蠢欲动。 秦寻雪漫不经心地想着,该是时候把这些残局收拾了,给周泽年办一个盛大的及冠礼了。说起来,也不知道他到了哪了。 雀枝打断了秦寻雪的思绪,她的声音有几分犹豫:“娘娘,谢家那头真的没有问题吗?真的可以信任他们兄妹吗?要不要……” 雀枝做了个干脆利落抹脖子的手势,眼里满是认真。 秦寻雪扶额:“没关系的,这是他们欠我的,不会有任何差错。” 雀枝噤声。这些话总是能勾起些不太美好的回忆,关于流着血和泪的过去,关于被迫踩着尸骨上位的过去。 雀枝嘟嘟囔囔的:“就这样娘娘还指望奴婢愿意嫁给谢逸?娘娘最近怎么热衷于用赐婚的方式逼着人做决定,过去娘娘可从不屑于这些手段。” 秦寻雪不懂情爱,自然也不会以感情做赌注,若非谢家往往出痴情种,谢逸这些年的郁结也做不得假,秦寻雪也不会一上来便打着给谢逸和雀枝赐婚的主意。 秦寻雪看着她,眼里满是认真:“可能是因为我了解了感情这东西吧。这都不重要,若是你不想,那我再替你选过一个世家便是。若是看不上世家,看上清流,寒门,书香世家,只要你想,我都能做到。” 秦寻雪说到做到。在秦寻雪眼里,雀枝总是和旁人不同的,有时候周泽年也要排在雀枝后面。这种感情无关情爱,只是因为雀枝是唯一一个陪着她出生入死,从无怨言的人。比起侍女,雀枝更像她的影子,是她的半身,自然比起旁人来说值得更多的优待。 雀枝一怔,旋即内心泛起微酸的喜悦。谁说她家小姐冷心冷肺,她家小姐是这世间最重情重义的人。 这个话题便在雀枝郑重地“诺”了一声后落下帷幕。大周使臣居住的驿站离大齐皇城有段距离,秦寻雪等不及,便要黑骑卫私下去把人带过来。 如今,人已经到了。 第220章 发觉 京中的风波影响不到正在远离京都去往许州的队伍,一行人走得不算太快但也不曾停留。郑奕熟悉君子六艺,骑射自然不在话下,如今他走在队伍的中间,骑在高头大马上,显得有几分冷峻和不近人情。 周泽年身体里的余毒已经拔除,但太医院那头不建议他骑马去往许州,故而他如今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身边只带了一个福德。 天色渐暗,郑奕吩咐人马停了下来,准备安营扎寨,待到明日再前行。周泽年趁着这个时候出了马车,下来走走,顺便缓口气。马车是秦太后御赐,是那架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内里却别有洞天的马车。但因为郑奕领的命是私下调查,走了一段官道后便绕道而行,路上还是有几分颠簸。饶是周泽年这种沉得住气的,坐着马车颠簸了一路也有几分吃不消。 郑奕将他的情况尽收眼底,沉默地站在原处盯着他的行动。郑奕的亲信并没有全部跟着回京,毕竟只是回京述职,但还是有一个自幼服侍他的侍从跟着回来了。说是侍从,但郑家家教摆在那里,这侍从也是读过书的,有几分小聪明。如今看着周泽年,他忍不住低声同主子开口:“大人,那位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信任大人能办好此案吗?为何要带个拖油瓶来。” 郑奕差不多能想明白为何周泽年要跟着来许州,京中这段日子风声鹤唳,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秦太后手段愈发狠厉,世家的权力在不断缩小,两方之间的矛盾一触即发。在这种情况下,秦太后却要把周泽年从京都这块泥沼中拖出来,干干净净地去处理一件早就已经有结果的事,自然不是只办案这么简单。 但这些事自然是不能告诉侍从的。故而郑奕只是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主动迎了上去。 周泽年慢悠悠地在营地附近晃悠着,秦太后安排的人手很足,暗地里不知有多少黑骑卫在附近守着,离营地不算远的地方自然是比较安静和安全的。 但郑奕的到来打破了这片安详。郑奕的身形高大,明明是个文官,但比起不少武官都要魁梧不少,如今站在正常男子体型的周泽年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眼神很冷漠:“臣见过荣王殿下。不知荣王殿下是否有时间,同臣聊上一聊。” 周泽年有些意外。郑奕向来看不惯他,作为坚定的太后一党,郑奕是为数不多知晓宫中真实情况的大臣,他不会信京中流传的“脔宠”一说,但对周泽年依然没什么好脸色就是了。如今主动来找他,倒是难得。 周泽年自然不会下了郑奕的面子。他略微颔首,依旧是一成不变的温柔模样:“长路漫漫,自然是有空的。只是不知郑大人想要和我聊些什么呢。” 郑奕屏退了侍从,周泽年会意也让福德退下,既然秦寻雪那头要他和郑奕一同处理许州一事,那郑奕便不会对他出手,这点还是可以放心的。 待到众人都退下了,郑奕挑剔地上下打量了周泽年一番,说话也不客气了起来:“恕臣直言,殿下的身子看起来还未好全,听说殿下才刚刚开始学骑射,习文也还没有学到国策,为何还要答应娘娘前来处理许州一事?” 看起来是来找麻烦的。周泽年不动声色地回应:“这是娘娘的命令,我一也不过是奉命而行罢了。不过郑大人说的话也在理,我确实还没有学习国策,算不得多厉害,如今调查许州一案,少不了要倚仗郑大人。” 郑奕冷笑一声:“殿下说话还真是有趣。听闻殿下都下了娘娘的脸面,又怎么会不敢拒绝娘娘的命令?” 第221章 昏迷 前往许州的队伍离京第三日,又是一个早朝。不知为何,薛国公今日穿着一品大臣的朝服站在朝堂之上,神色有几分冷淡。向来不站队的萧国公其实早就被秦太后恩准还乡了,但还是给了个虚职,自然是有上朝的权力。如今,他站在朝堂之上,亦然掀起了一些细微的讨论。但萧国公目不斜视,站得笔直。 大朝会上,秦太后今日的状态看起来并没有半分异常,站在小皇帝身侧的云夏略有诧异,毕竟秦太后说要在大朝会上吐血昏迷,他以为秦太后会装模作样地扮得憔悴些,可如今,秦太后头上戴着一副光鲜亮丽的蓝宝石面首,只在额间点了一点花钿,朱红色的花钿显得有几分妖艳。她身上是一件宝蓝色的宫装,宽大的衣袖落在膝头上,长长的裙摆曳地,不像是什么大权在握的太后,反而像是祸国的妖妃。 但秦太后素来都是这副模样,无论是一身素净的白衣,还是各种光鲜耀眼的衣裳,穿在她身上只能凸显她的美貌,丝毫不会盖过她的风头。 秦太后低着头,听着下面的臣子一件件汇报些重要的事,将近年关,事情自然多上不少,加之今年年末天灾频繁,堆在一起总是显得很忙碌。 秦寻雪并不是每一件事都会给回复,她坐在小皇帝身后,小皇帝才是主要处理政事的那个,不是什么太过要紧的问题,秦寻雪都会听小皇帝的意见处理,今日亦然是如此。神情肃穆的小皇帝认真听了每一件政务,声音稚嫩,但思想已经是初具帝王之形。秦太后懒散地坐着,漫不经心地听小皇帝下达命令,轻轻勾起唇角。 啊……终于长大了啊。 待到事情处置得差不多了,小皇帝卸下严肃的神情,趁着大臣不敢看他的时候,悄悄揉了揉僵硬的脸,收获了秦太后不虞的冷哼声。 小皇帝悄悄摸摸放下了小肉手,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 有传话的小太监向下传达小皇帝的命令,若是无本启奏,今日的大朝会便到这里了。 萧国公深吸一口气,向队列外迈了一步,举起手中的玉笏,声音平稳:“启禀陛下,臣有本启奏。” 来了。秦寻雪抬起眼看了萧国公一眼,却依旧懒散地坐着,仿佛一切与她无关。 萧家不站队,但前段日子,萧国公嫡幼子大婚,秦太后前去祝婚一事还历历在目,如今萧国公出山,站在朝堂之上,不少人都猜测,大概是秦太后要做些什么了。 小皇帝也很好奇萧国公今日上朝想要说些什么:“萧国公要说什么?” 但萧国公深吸一口气,说出的话却让人震惊:“臣今日在朝堂上,观陛下执政,便知如今陛下已能独立掌权。还请太后娘娘,归权于陛下。” 朝堂之上一片死寂。小皇帝的眼神冷了下来,他直勾勾地盯着萧国公,语气很冷淡:“此事容后再议,朕如今年幼,朝堂之上还离不得母后。” 这便是明晃晃的拒绝了。 萧国公却仿佛没有听见,依旧弯着腰,绕过小皇帝,直接对秦太后说话,声音平静:“请娘娘归权于陛下。” 小皇帝皱眉,眉眼间有几分戾气,他略微有些不耐烦:“萧国公,朕说了,朕离不开母后,你……” “萧国公,当真是一心为国。”秦太后突然开口,打断了小皇帝的话。小皇帝愕然回头,只见秦太后依旧倚着椅子,没有看任何人,把玩着手上戴着的银制护甲,一派平静的模样。 萧国公弯腰,依旧只是重复那句话:“请娘娘归权于陛下。” 秦太后轻嗤一声:“是哪个能巴结到你,居然能让你到朝堂上来,说这些荒谬的话。如今陛下过完年,虚岁也不过七岁,怎么,这个时候的萧国公就已经是萧家的家主,还是大齐的萧国公了?”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萧国公脸皮一抽,显得有几分难堪。白丞相站在文官之首,有几分摸不透秦太后和萧国公这是演的哪一出。难不成是他的堂兄真的敢去说服萧国公跟着世家一起对抗秦太后?这可真是奇怪。萧家虽然还是大齐四大世家之一,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如今萧家靠着萧国公的身份,已然越过了世家的范畴。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秦太后的一出戏呢?白丞相沉思,实在想不明白,若是秦太后要萧国公做这件事,那有什么意义。 萧国公蠕动了一下嘴唇,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上头的秦寻雪轻嗤一声后开口:“萧国公,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尽管全说出来。” 萧国公咬咬牙,顶着小皇帝过分冰冷的眼神,头铁地继续开口:“既然娘娘和陛下都说不必还权,臣自然无话可说,只是如今陛下年岁渐长,有些属于陛下的东西,娘娘还打算继续握在手上吗?” “哦?”秦太后似是来了兴致,坐直了些看向一脸大无畏的萧国公,“萧国公嘴里说的属于陛下的东西,是什么?说出来让哀家听听。” 萧国公握紧了手上的玉笏,声音有些干涩,但依旧清晰无比:“比如,属于大齐皇室的暗卫。” 嘶……朝堂上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有知情之人悄悄望向一直站在兵部众人中平平无奇的谢逸,那人一脸淡漠,看起来并不意外。 坊间一直有传言说大齐皇帝手上有一支训练精良的军队,称为暗卫。朝堂之上有不少人知晓暗卫的存在,但像萧国公这么大喇喇地提出来的,还是第一个。 看来,是谢首领做了些什么啊……白丞相用玉笏挡住了自己的脸,遮去了脸上顿悟的神情。谢家专出情种,他原先只当是件笑话听听,但如今看来倒是真的,当真是可怕至极。 谢逸顶着不少人打量和惊奇的目光,面上一片冷静,内心却在盘算着秦太后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晕倒。 至于萧国公为何要在大朝会上提起暗卫,倒是真的和他无关,想来又是秦寻雪惊人的计划中的一环,他只要装作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就好了。 那厢,秦太后垂眸,看着萧国公,语气冷了下来:“萧国公这意思,是说哀家抢了属于陛下的东西?暗卫一事,萧国公倒是清楚得很。” 白丞相老神在在地站在文官之首,收回了自己悄悄迈出去半步的脚。他本就是世家之人,这件事他不太好插手,且秦太后好像也不太希望他插手,连个眼神都没有给,摆明了不让他掺和进去。白丞相叹气,他这个丞相,当真是憋屈。 萧国公没说话,反而有好几个四五品的官员上前一步,这些人身份不一,有出身世家的,也有属于寒门的,但没有一个是太后的党羽,甚至有几个是世家提拔上来的人。 他们都站了出来,共同请求秦太后将暗卫还给小皇帝。 秦太后脸色阴沉沉的。她最讨厌被人威胁一事,这件事朝堂上下无人不知,但这些人嘴上说着“请”,其行为却更像是逼迫。 没等秦太后开口,刚刚被打断后一言不发的小皇帝开了口,语气冷若冰霜:“朕都不在意的事,诸位爱卿在急什么?待到朕能独立掌权了,母后自然会把暗卫归还给朕,轮得到你们指手画脚?怎么,如今都敢不把朕和母后放在眼里了?敢对母后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真当朕没脾气?” 小皇帝这话已经算是发脾气了,朝堂之上气氛肃杀,放在往日,萧国公也是时候闭嘴了,毕竟天子之怒,谁也不想承受。 但萧国公今日却没有停下,他顶着白丞相堪称震惊的眼神,无视小皇帝恐怖的眼神,继续头铁地请求秦太后将暗卫的掌控权归还于小皇帝。 站在后面的谢逸:……虽然不知道秦太后安排的计划到底是什么,但萧国公牺牲良多啊…… 秦太后冷笑一声,像是被激起了几分火气,猛得站了起来,却突然捂住了胸口,眼神也有几分涣散。胸口涌上几分恶心和沉闷,喉咙一阵发紧,口中一股甜腻的血腥气涌出。她捂住嘴,指缝间有显眼的鲜红色涌出。 秦寻雪眼神有些涣散,意识也渐渐模糊不清了起来,像是有什么人在惊呼唤她“娘娘”,但声音像是被抽离了一般,慢慢离她远去。意识消散,倒下去的前一刻,秦寻雪想的是,啊,原来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啊……看起来,要辜负秦静芷了。 云夏睁大了眼,他怔在了原地,惊慌失措地看着秦太后的身子渐渐倒了下去,雀枝慌张地上前接住秦太后,把人半搂在怀里,声音哽咽地呼唤着秦太后。小皇帝失了分寸地跳下了龙椅,跌跌撞撞奔向离他几步远的母后,眼泪夺眶而出。 他声嘶力竭地喊着:“来人!太医院的人在哪!母后晕倒了!母后!母后你醒醒啊!!” 谢逸皱眉,抬起眼对上上头呆呆站着的云夏,总觉得秦太后是真的昏迷。 ……这下子,是真的瞒不住了。谢逸闭眼,祈祷秦太后安然无恙。 秦寻雪昏迷后便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待到她醒过来,见到的却是寝殿床榻上的帷幔。她轻轻动了动手,感觉有人握着了她的手。 她微微偏头,望着靠着床沿睡着的小皇帝,轻轻用那只空出来的手轻抚了小皇帝脸上的泪痕。 小皇帝本就担惊受怕,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惊醒,他抬起红彤彤的双眼,看着母后,什么话都哽在喉咙里,兀得落下泪来,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秦寻雪温声安慰他:“好了好了,不是什么大事,齐不齐可是吓到了?” 她伸手把人抱到怀里,手脚有几分乏力,但抱起个幼崽还是轻而易举的。 齐瑞没说秦寻雪昏迷时,他恨不得生剐了世家和萧国公的事,也没提太医院查不出她为何昏迷被他关起来的事,更没有提他封锁了消息,让黑骑卫把大臣们关起来的事。他只是乖乖抬起脸,让母后擦拭着脸上的泪痕,眷恋地盯着母后的脸,痴痴地笑了:“齐不齐没事,母后醒了便好。” 秦寻雪察觉到齐瑞态度有几分奇怪,但并未多想,毕竟今日昏迷之事她刻意瞒着齐不齐,力求真实,让世家相信她的身体真的出了问题。 她并非没有察觉到齐不齐态度诡异,但她并不在意,自己养大的幼崽再怎么样也不会反咬她一口,羽翼尚未丰满的小兽也是猛兽,闹脾气是正常的。 “消息传出去了?”待到小皇帝情绪平复了些,她慢悠悠发问。 小皇帝的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他语气有些委屈和尖锐:“母后,为什么要传出去?都昏迷了好些时候了,怎么还惦记着这些事?” 秦寻雪纵容小皇帝发了一会脾气,耐心开口:“我的昏迷是计划中的一环,不必忧心,昏迷之事不过是个引子罢了,若是不传出去,反倒坏了事。” 旋即,秦寻雪耐心解释了为何不提前告知小皇帝此事,把皱着脸嘟着嘴的小皇帝哄得脸色微霁,这件事才在明面上翻了篇。 “母后总是瞒着我,”齐瑞的脸色依旧算不上太好,“齐不齐也不小了,能帮母后处理这些事了。” 秦寻雪敷衍地点点头,问了大臣们如今在哪。得到大臣们被关在大殿中的消息,她也不显得意外。 “朝臣里有好几个年纪已经大了,关在殿内做什么,虽说殿内烧着火,但终归是冷的。对了,我昏迷了多久?云夏有任务在身,不在我宫中倒是可以理解,鹂雀和雀枝呢?她们两个怎么也不在?” 小皇帝抿唇,声音有些干涩:“母后昏迷了三个时辰了,太医院的太医检查不出任何原因,只说母后身子虚弱但远不至于吐血昏迷。是雀枝姑姑带着鹂雀姑姑冲破人群,替母后施针。鹂雀姑姑说母后能醒,之后便被雀枝姑姑带走了,不知在做什么,一直没见着人。” 秦寻雪揉揉眉心,知道接下来雀枝大抵要知晓被瞒着的一切了。 “母后,”齐瑞抬起眼看着自己的母后,眼中满是严肃,“能不能告诉齐不齐,母后的身子,是不是真的出了问题?不要瞒着齐不齐,好不好?” 第222章 劝告 秦寻雪最后还是没有否认,当然也没有承认。她只是轻描淡写地略过了这件事,详细地讲述了计划后便哄着人同意她出殿门。 至于背对着她的小皇帝,在转过身后挂在脸上傻兮兮的笑便瞬间消失。他冷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也不知信了秦太后的话还是没有。 秦寻雪照例先去安抚了大齐担惊受怕的大臣们,难得好声好气地安抚他们,纵然脸色有几分苍白,但秦太后强撑着体面,有几分病弱西子的美感。秦太后并未解释自己为何昏迷,像是对小皇帝说的那样依旧含糊了过去,显得有几分心虚。 白丞相若有所思。若非真的病了,且真的身子垮了,秦太后哪里会轻易以病弱状态示人?看起来,大齐无所不能的秦太后,出现了破绽。 面上,白丞相却是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面露担忧之色,关心了秦太后几句,紧随其后不少官员也表达了对秦太后的关心,一派君臣和睦的模样。 秦寻雪装作不知臣子们各怀鬼胎的模样,温声安抚了待在宫中好些时候的大臣们,两位阁老今日没参与大朝会,小皇帝封锁了消息,只是语焉不详地告知两位阁老今日小朝会推后,便遣人送两位阁老归家,如今两位阁老均不在朝中,是以如今殿中最尊贵的,除了秦太后和小皇帝,便是一开始同秦太后对着干的萧国公。 既然场面话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大臣们便动身离开了皇宫。除了萧国公。白丞相走在最后,他走出了冰冷的勤政殿正殿,边和同僚交谈着便悄悄侧着半身去瞄殿中的场景,却只见得秦太后领着小皇帝和萧国公离去的背影。 白丞相想,好奇怪,为何秦太后不曾阻止朝臣将此事传出去?纵然前头秦太后昏迷时,陛下神色恐怖地吩咐黑骑卫把他们困在殿中,不许任何人泄露此事,但秦太后却轻飘飘地把大臣们都放走了,无异是有些奇怪的。 但这件事自然是要告知世家的。白丞相这么想着,眼前却总是浮现小皇帝过分阴桀的模样。看起来,他们年少的陛下也不是什么好掌控的,世家所期待的世道,真的能做到吗…… 皇宫内,秦太后领着萧国公去了勤政殿的偏殿,偏殿比起正殿要小上不少,内里炭火烧得很旺,室内温暖如春,秦太后还吩咐人给萧国公上了一壶热茶,亲自替人斟茶倒水。 萧国公连连推辞,最后却还是接过了秦太后亲自斟的茶水,轻抿了一口。 “多谢萧国公今日帮哀家做的事,若是没有萧国公,哀家还真不知能找谁做这件事。”秦太后替自己也斟了一杯滚烫的茶水,盯着小皇帝喝了一杯热水后才笑盈盈地看着萧国公开口,一派温柔的模样。 小皇帝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从秦太后的话里不难推断出,萧国公今日的举动,都是有秦太后在背后推波助澜。 纵然再不满,小皇帝也不会对着自家母后生气,如今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对着萧国公自然有了好脸色。 “娘娘谬赞。”萧国公一派老好人的作风,如今在秦太后面前依旧是温和无害的模样。 秦寻雪也不绕弯子,直接发问:“依萧国公看来,他们需要多久才能做好逼我下位的准备?” 萧国公虽是文臣,但早年间也在军营中摸爬滚打,对行伍之事有几分了解,甚至对庆玉长公主手下那支神出鬼没的府兵都有所了解,也是鲜少真正见过长公主手下的军队还活着的人。 如今听到秦太后这堪称骇人听闻的一问时,小皇帝都忍不住变了脸色,云夏更是冷了脸,唯有萧国公一副早有所料的模样,放下手中的茶杯后,对着秦太后略一拱手后开口:“启禀娘娘,依老臣多年经验看来,大抵还是要些时日。长公主手下那支军队是玄礼帝时,玄礼帝送给长公主的及笄礼,是花了很多人力物力堆出来的,虽比不得黑骑卫,但也是一支不容小觑的军队。若是娘娘想着不损失一兵一卒解决长公主手下的人,可能要花费些力气。” 秦寻雪抬起眼看着他,似笑非笑:“萧国公怎么知道哀家想着消耗最少都人力物力解决世家和长公主?” 萧国公露出高深莫测的笑:“若非打算如今,娘娘又何须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来处置世家?” 他吹了吹茶盏里的浮沫,往日里一直置身事外的小老头突然就变成了萧家家主,那个曾经在玄清帝时期还能保持着世家和爵位的能人。萧国公眼里透露出几分沧桑和感慨,说话时却没有半分犹豫:“世家也到了该削弱的时候了,说起来也是造化弄人,先帝做不到的事,还望娘娘能做到。” 萧国公嘴里的先帝自然不是登基不足一年的玄德帝齐峥,在他们这种老臣眼中,那位算不上什么皇帝。先帝指的是玄清帝,疯子一样的人并非只会为难朝臣,他是真正的帝王,懂权衡也懂培养权臣,但就是这样的帝王,碰上的却是先代帝王留下的烂摊子,只能尽力压制世家。 萧国公眼神落在秦太后身上,老人总是会回忆往昔的,如今见着秦太后,他轻叹一声,忍不住开口:“老臣第一次见娘娘,娘娘还只是躲在秦夫人身后不敢说话的小丫头。” 秦太后一怔,许是刚刚昏迷了,如今提起秦夫人,她罕见地温和了眉眼,说话时也温柔了不少:“年少时少不更事,见着生人自然会有几分羞涩。” 萧国公眼神有几分骄傲:“但是如今,娘娘已经是大齐独一份的秦太后了……既是如此,娘娘还是向前看些的好,不为故人,也为自己。” 秦太后轻笑一声:“萧国公这次倒是有备而来,但哀家心意已决,有些事,萧国公还是不要沾边的好。” 这便是劝不动了。萧国公轻叹,倒也算不得意外。他也只是受人之托,浅浅提起一嘴罢了。 如今被秦太后毫不留情地戳穿,倒也不算很难堪。 两人之间并没有太多话说,秦太后只是说接下来她会削减萧家的势力,要委屈萧国公在自家府邸中呆上一段时日了,至于萧家在御前当伴读的幼子,秦寻雪选择先不动他。 虽然不解,但让自家孙儿跟着王太傅多学些东西也是好的,至于他自己,关在家里算什么惩罚,只不过对外自然是说软禁,明面上可能要表现得落魄一些。萧国公领了命,装作脸色铁青的模样离开了偏殿,被突然出现的黑骑卫迫使着上了回国公府的马车。 做戏做全套的萧国公如何演出受辱的状态按下不提,云夏匆匆赶来后便一言不发地站在小皇帝身后,除了秦太后口出狂言的时候他微微皱了眉,其他时候都像是一尊雕像一般冷着脸。 “雀枝呢?”秦寻雪像是没有看到云夏铁青的脸色,语气温和地询问起了雀枝的去向。 “……”云夏本不欲回话,小皇帝却转过头来眼巴巴地看着他,故云夏咬咬牙,还是上前一步,语气僵硬:“回娘娘,雀枝姑姑先前去了太医院,好生训斥了太医一番,润同鹂雀姑姑有些事情要商议,大抵是要晚些到的。不过听闻娘娘醒来的消息,雀枝姑姑大抵很快就能到。” “为难太医院的人做什么,”秦寻雪有几分无语,“虽说诊断不出问题确实该骂,但也不至于这么为难人家。” “……她心中自然是惶恐不安的,让她发泄一番便是。左右也只是骂几句不中听的话,结束了给太医院的人提些俸禄,权当是补偿了。”云夏语气略显无奈,条理倒是清晰,只是少了几分恭敬,一看便不是以太监总管的身份与秦太后对话。 被堂兄不痛不痒地刺了几句的秦太后面不改色,甚至有几分不知悔改的意思。她有恃无恐:“确实该给太医院的太医一些补偿。” 云夏咬咬牙,小皇帝前头已经生过气了,如今像是看热闹似的看着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云夏最后还是没忍住,又或者说他就是故意的:“阿寻,说实话,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认得我的内力,你今日的吐血和昏迷和我的内力完全没关系。你的身子,是不是真的出了问题。” 小皇帝也很想知道这件事的答案,他乖巧地端着手上的茶盏,悄悄抿了一口后,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着,却一直落在秦太后身上,明显也是想要一个具体的答案。 秦寻雪刻意回避了这个问题:“玩如今已经安然无恙了,追究此事也没有任何的意义了。” 云夏火冒三丈,还没讲话便见着一个人风风火火地冲进来,猛的把秦太后搂了个满怀。 秦寻雪将注意力放在她面前的人身上,语气略有无奈:“雀枝,我没事,不必抱着我,太紧了有些难受,我又不是什么易碎的瓷娃娃,不碍事的。” 雀枝一言不发地站直,看着秦太后的眼里满是风暴。她扯出一个笑,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娘娘,奴婢从鹂雀那听到了不少有意思的消息,娘娘可知是什么消息。” 秦寻雪一怔,突然心虚。她瞒着雀枝的事情可不多,如今重点提到了鹂雀,那便证明是同她日渐衰弱的身体有关的。 秦寻雪沉默一会,决定装死到底。 雀枝照顾小姐多年,见她这个状态便知道小姐内心在想些什么。无非又是想着逃避,想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那又怎么可能呢……到底是舍不得逼得太紧,雀枝最后也没有发问,只是沉默地跪下,弯下腰,将额头抵着地上,声音沉闷:“既然娘娘不愿意说,那奴婢不问便是了。但恕奴婢心中郁结,这几日不便伺候在娘娘身前。” 语罢,也不看秦太后是什么反应,磕了一个响头便转身离开了偏殿。鹂雀在雀枝走后才进了殿内,声音平静:“奴婢见过娘娘,雀枝姑姑说这几日先让奴婢伺候在娘娘身前。” 秦寻雪抿唇,最后也是什么都没有解释,只是默许了雀枝的行为,也默许了鹂雀伺候在身前。 她伸出手,鹂雀默默上前,秦寻雪将手搭在鹂雀掌心,微微一踉跄。 她抬手制止了想要上前扶着她的云夏和小皇帝,声音平静:“让谢逸走暗道来慈宁宫中见我,莫要被任何人察觉了。……宫外递进来的帖子,一律销毁,不准出现在我的案头。” “包括……秦夫人吗?”鹂雀的声音略有迟疑。 “包括。”秦寻雪转身,往慈宁宫方向走去。 小皇帝没跟上,脸上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说着要去向王太傅请教些问题,但待到秦太后一走,小皇帝脸上虚假的笑便消失不见。他托着腮,眼里满是冷漠的光:“找个机会试探试探鹂雀。母后那头得不到什消息,那便从为母后诊治的鹂雀身上入手。” 云夏点点头,看起来很是赞同小皇帝的话。 “为了保护,所以把人支出去了吗……”小皇帝喃喃自语,“这简直不像母后能做出来的事啊……也不知道消息几日才能传到他耳朵里。” 另一边被小皇帝念叨着的周泽年如今还没有到许州。他和郑奕一行人被围困在一群黑衣人之中,蒙着脸的黑衣人像是专业杀手,下起手来极为狠辣,像是不要命似的往前冲,只挑着他和郑奕两人下手,像是专门来取他们的命的。 周泽年手上提着一把青色的剑,利刃已出鞘,上头沾着些血渍。他脸上也沾着几分血迹,偏偏这一抹血迹落在他的眼睛下面,平添几分色气和冷漠。 他微微一笑,冲淡了那份显而易见的冷漠。他问另一边同样提着剑的郑奕:“郑大人,这是第几批想要取我们性命的人了?” 边这么说着,他手上的剑便又收获了一颗人头。 郑奕抬起眼看他,手上的剑也没有停下:“荣王殿下,是第三批了。” 看起来,有人不欢迎他和郑奕前去许州。那么,周泽年笑起来很好看,但如今在这种腥风血雨的环境下,竟是有几分吓人:“辛苦他们了,这些人,我便毫不客气地收下了。” 第223章 黄莲 “昏迷了三个时辰?这可真是……喜事一件,”夜幕降临,有人收到秦太后刻意放出的消息,轻笑一声,眼里全是狠辣的算计,“她熬了那么久,也是时候该下台了。” “……白家子,你竟然不知吗?”不知对面问了什么话,那道声音有几分嘲弄,但还是开口回应,“秦寻雪,她本就是逆天改命,靠着一剂毒药吊着那条命,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死了。如今,也是时候发作了。” 最后的最后,那道女声依旧狠厉冷漠,带着十足的把握和自满:“昔日她诛杀我丈夫子女,消减我的俸禄和地位,如今也该是时候让她还回来了。” 声音消散在风中,也不知是消失了,还是传到了远方…… 秦寻雪今日拒绝了秦夫人和秦静芷投进来的庚帖,有些头疼地倚着贵妃榻,鹂雀站在她身后帮她按压着太阳穴,身体很是放松。 她的面前是沉默的云夏和谢逸。 她并没有理会欲言又止的两人,只是开口吐槽了秦静芷:“她递庚帖来做什么,如今她要做的就是同我撇清关系,悄悄拉拢世家,把那些半真半假的情报传递给他们。若是这个节骨眼上来宫里见我,算是什么事。齐雅韵这次倒是做的不错,竟然还能稳稳地坐在瀚王府里。” 雀枝心中有怨气,不肯在御前伺候着,去管教下面的宫人去了,鹂雀暂时代替了雀枝的位置,说话也随意了些:“可能是娘娘昏迷的消息传出去,郑夫人关心则乱了。” 秦寻雪冷笑了一声,却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眼神落在了面前的两人身上,开口问道:“行了,在这里傻站着做什么,我交代的事都做好了吗?” 谢逸抢在云夏之前单膝跪下行礼,动作利落,发出一点衣衫摩挲的声音:“回禀娘娘,白家那头我已经联系上了,舍妹也已经在小青山上代替了齐雅雯,如今在长公主面前混了个不错的印象,不久消息便能传来。……另,暗卫路上跟着郑奕郑大人,发现一路上流匪不少,怕是许州那里有人察觉到了什么,先行下手了。” 秦寻雪点点头,毫不意外这件事。 她的重点有点跑偏:“周泽年呢?可有什么大碍?” 云夏默默上前:“黑骑卫护着,暂时还没有出现问题。……娘娘昏迷的消息最多再瞒到荣王到达许州,届时娘娘昏迷的消息定然已经在民众中传开,荣王和郑大人要调查许州私铸货币一事自然会探听到一点风声。” 秦寻雪点点头,还算满意:“能多瞒一日便多瞒一日吧,实在瞒不住了,还有郑奕拦着人。” 怕就怕郑大人也拦不住。云夏唇边溢出一点叹息,不知该说些什么。秦太后总是算无遗漏,但对感情一事还是稍欠考虑,要是荣王真的心系娘娘,哪里肯在许州呆到事情结束。 不过那也好,云夏垂眸,他是知道大周当年分裂出去的时候带走了不少好东西的,也是知道秦太后身上的毒来自大周,更知道大周皇室里有解毒延年益寿的药的。若是谁愿意帮着娘娘去取解药,那就只有荣王一人了。 但愿事情会朝着好的一面发展吧。若是事情不曾如秦太后所愿发展,也朝着对秦太后有利的那方面发展吧。 秦寻雪不知云夏想了那么多,她是真的欣喜于周泽年不知此事。虽然不太清楚周泽年知晓此事后会是什么反应,但秦寻雪本能地不想让他知晓此事。若是伤心了,那可怎么办呢。 秦寻雪丝毫不觉得自己双标得过分,只是倚着贵妃榻让鹂雀为她按摩,舒服地躺着,一边还在听着计划发展到哪一步了。 ……然后便有宫人送了一碗黑乎乎泛着苦味的汤药上来。 鹂雀温声细语:“娘娘,这是太医院按照奴婢给的方子调制的温和些的方子,比较适合娘娘如今的身子。……不过雀枝姑姑吩咐了,要奴婢小厨房多加了些黄莲,不会冲减药性。” 秦寻雪:“……好,我喝就是了,先放那,凉了些我再用。” 鹂雀端着汤药送到秦太后跟前,语气温和:“娘娘,要热着的药性才最好。” 最后,秦寻雪还是在鹂雀温和但有压迫感的视线下把药灌了进去。饶是她早已习惯了用药吊着命的日子,也被这药苦得皱起了脸。若非不占理,秦寻雪才不会老老实实把药喝完。 喝完之后,鹂雀弯着眼站回了秦太后背后,继续替秦太后按着穴位,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很恐怖的事:“雀枝姑姑说了,要让娘娘苦久一些,才能长点记性,故而今日吩咐了小厨房,不准替娘娘备下糖或是甜点心。奴婢也觉得,娘娘该吃点苦。” 秦寻雪:“……哀家知道了。”她真是一个好没用的太后,连吃个糖都要被侍女管着。 第224章 起风 此后好几日,风平浪静。世家不知在酝酿些什么,一反常态地蛰伏着。 秦寻雪外头披着一件灰色狐裘,站在皇宫里高高的阁楼之上,遥望着许州的方向,眼神冷静。冬日里好天气的日子总是少的,前段时间才连着几日出了太阳,这几日天却总是阴着,还刮起了大风。 秦寻雪不动如山,身形有几分消瘦,雀枝纵然再气也还是回来尽心尽力地伺候着秦太后,如今站在秦太后身后,眼神略微有几分担忧。 她听见秦太后低下头,眼神不知落在了哪里,语气舒缓:“起风了……” 许州。郑奕和周泽年风尘仆仆,顶着一路的刺杀,克服万难到了许州的地界,一行人低调地进了城,并未去找许州知州,而是寻了个不算太豪华的客栈住了下来,郑奕和周泽年的客房紧挨着,被侍卫和官员们包围在中间。 这一路上他们遭遇了很多次刺杀,两人之间也算是有了同生共死的经历,纵然两人都看对方不怎么顺眼,但经此一遭,倒是有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感,对上时也能好好说话了。 就是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也在秦太后的预料之中。 郑奕洗刷了一番,沐浴更衣,换下了路上其貌不扬的衣服,换了一身寻常的衣服,整理了衣冠后召见了手下的官员,吩咐了些事后便令其离开了。 手下的官吏出去之前,郑奕像是忽然想起来了些什么,眼神一变,吩咐人留心着些消息,不要让秦太后吐血昏迷一事传到了周泽年耳朵里。 那官吏不是很理解。他发问:“大人,这件事自打从京中传出来后,便被推波助澜传到了大齐境内每一个角落,若是要调查私自铸币一事,荣王少不了要亲自在外头走动,这件事大抵是瞒不了多久的,为何还要瞒着。” 郑奕苦笑一声,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手底下的官吏已经被他驯服得差不多了,说起这些话来也不算为难:“瞒不了多久也尽力瞒着。若是真到了瞒不住的时候……哎。” 许是有些话不方便说,郑奕最后也没有说为何要瞒着周泽年,只是告诉官吏要记得瞒着周泽年便是。官吏领了命便退了下去,郑奕遣退了候在房中的下人,自己一个人坐在房中,有几分疲惫地倚在椅子上,想起从黑骑卫那得到了死命令,心里忍不住泛起几分难受。秦太后到底是真晕还是假晕?吐血到底是铲除世家的一环还是身子真的出了问题?郑奕不敢细想,只能告诉自己,秦太后多年安然无恙,现在也不会出事。 还没等他消化掉这些情绪,门口就被人敲响了。是周泽年寻他。 郑奕深吸一口气,望向大开的窗户。窗户外头种着一棵已经掉光叶子的大树,只余下光秃秃的枝条,被猛烈的冬风吹动,剧烈地晃动着。 起风了。郑奕收回目光,打开门,迎上了外头带着笑意的福德:“劳请带路。” 第225章 各怀鬼胎 “郑大人有些拦不住荣王殿下。”黑骑卫送来的消息很是及时,秦寻雪知晓此事的时候也不过才过了一日。 “拦不住便拦不住,我也没指望他能拦上多久。黑骑卫盯着人便是,若是打算在许州之事得出结果前回来,把人打晕了关起来,许州一事全权交给郑奕处理便是。” 吩咐好了一切后,她随手把写满情报的纸张团成一团,丢到了放在面前的炭火盆里。 秦寻雪抬起眼,看着面前的秦静芷,语气很平静:“如果哀家没记错的话,哀家是拒绝了秦家递上来的庚帖,还顺带拒绝了郑家递上来的庚帖,郑夫人如何混到宫里来的?” 秦静芷面沉如水,并没有回答秦太后的问题,只是低着声音问她:“阿寻,你同我说实话,那日大殿上的昏迷,当真只是云夏内力与你相冲,故意为之的局吗?” 秦寻雪眉眼冷了下来。她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连着好几日都被试探着问是不是故意为之,自然有几分恼怒。 秦寻雪声音冷淡了不少:“郑夫人这是在质问哀家不成?哀家倒是想知道,郑夫人有没有想到哀家先前问的问题的答案——郑夫人,是以什么身份在质问哀家?” 秦寻雪对着身边的小皇帝和雀枝不好发作,但对上秦静芷倒是不必那么客气。她语气算不得好,但秦静芷没动怒,甚至扯了个大旗:“娘娘乃是大齐太后,万民敬仰,妾作为大齐子民,理应关心娘娘。” 秦寻雪挑眉,秦静芷能屈能伸,但还是鲜少这么冠冕堂皇地对着她讲话,如今倒是有几分稀奇。 但再怎么稀奇,秦寻雪还是不会说有关昏迷一事的任何细节。秦寻雪只是又笃定地重复了一遍:“我会吐血昏迷,真的只是因为云夏的内力与我相冲,至于后面昏迷的时间太长,大抵是因着云夏没把握好。” 背上一口沉重黑锅的云夏一言不发,他今日本应在小皇帝面前当值,但小皇帝像是有意支开他,让他来了秦太后这边伺候。虽然不知陛下意图为何,但云夏还是到了秦太后身边伺候着。 此刻,背下一口大锅的云夏顶着秦静芷怀疑的目光,半天也只憋出一句“奴才有罪”。 秦静芷:“……你为难他做什么。说起来,云夏也真是不容易,摊上你这么个主子。” 云夏脱口而出:“娘娘待奴才不薄,奴才心甘情愿伺候在娘娘身边。” 这回轮到秦寻雪有几分无语了:“……哪里来的奇怪想法,你又不是真的太监,甚至我还要称你一句兄长。” 既是兄长,亦是手下。云夏垂眸,并没有反驳秦太后的话。秦静芷看得一阵牙疼。秦寻雪对嫡亲的哥哥不假辞色,对关系不算好的薛家留下的血脉倒是和颜悦色的。 若是让她那哥哥看着了,指不定要多难受。秦静芷心下却暗暗松了一口气,幸好秦寻雪没有什么敬重的姐姐,要不然就要轮到她疯掉了。 秦静芷也没说信还是不信,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云夏办事不利,云夏顺杆子往下走,这件事便被轻描淡写地揭过去了。至于心中想了什么,谁知道呢? 秦静芷今日来不只是为了来问秦太后一句是不是骗了她,她手上还有一张情报,来自域外。 秦寻雪露出一个有几分意外的表情来,她当真不知,秦静芷这些年还扩展了域外的势力。 秦静芷轻叹,从刚刚过分紧绷的气氛中抽离出来,她说:“阿寻,大齐疆域辽阔,有你不知道的事很正常。如今天下还算太平,不必再那么紧绷,想着万事万物都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秦寻雪这该死的掌控欲来源于幼年失去的东西。她并非天生就是要把所有事情都掌握在手中的性子,不过是后来被逼着成为合格的薛家女,才养成了多疑的性子,万事万物都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秦寻雪敷衍地点点头,一看就知道她什么也没听进去。 秦静芷叹气:“域外是符伊人的势力范围,他们这些年建立了城邦,我的人之中有几个建城伊始便混了进去,如今在符伊城中扎根,自然能带回来些情报。比如,我知道你早些日子让云夏同域外做了一笔交易,手上有来自域外的毒药。” 这可不只是单单只在域外扎根就能做到的。秦寻雪眯眼,哼笑一声,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语气略凉:“郑夫人在聃阳也不忘发展自己的势力,我还以为郑夫人在聃阳时只顾着替郑大人处理内宅之事了。” 说着略微嘲讽的话,但秦寻雪却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当年秦静芷说要嫁给自己的心上人之时,秦寻雪就迁怒了郑蕴,她不喜自己的嫡姐,也被嫡姐坑害成了大齐太子妃,但她还是不能接受骄傲的嫡姐为了一个男人洗手作羹汤的模样,害怕嫡姐手下的势力变得荒废。她本就不觉得感情这事有多重要,能逼得秦静芷放弃汲汲营营多年的绣衣阁。这些年秦寻雪只是找出了大部分秦静芷埋在京中的探子,却丝毫未曾动过,也有几分想着秦静芷回来替她办事时能很快上手的意思在。 如今,意外得知秦静芷在聃阳并非完全放弃了属于自己的东西,虽有几分事情脱离掌控的不安和焦躁,但她还是觉得秦静芷做的不错。 秦静芷扶额:“当初我嫁给阿蕴的时候他便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怎么可能会限制我做这些事?阿寻,爱并非全是掌控,并非会完全让人迷失自我,爱也可以是放手,也可以是信任。” 秦静芷并非为着周泽年说话,只是如今想起自家小妹不算太明白何为情爱,顺势而为罢了。 秦寻雪点点头,若有所思:“那么,爱也可以是保护吗?” 不知不觉这个话题就朝着一个奇怪的方向走了,秦寻雪眼里满是探究的欲望,秦静芷一时被她这副模样晃了眼,有几分恍惚,像是看见了小小一团的秦寻雪,跟在她身后一口一个阿姐。 还真是……让人怀念啊。 秦静芷并没有愣神太久,她冷静地回答秦寻雪:“阿寻,你该自己去找答案的,每个人给出的回答都是不一样的,你觉得什么是爱,那什么便是爱。对我和阿蕴来说,爱是信任,是知晓对方并不完美但依旧选择相爱,是相依为命,是相互依靠。” 莫名其妙被秀了一脸的云夏默默封闭了五感,总觉得这个话题他听不得一点。 但秦太后自然不肯放过他。秦寻雪问云夏:“那云夏觉得什么是爱呢?” 秦太后本就不知何为爱,虽说世人都羞于提起情情爱爱的字眼,但秦太后显然没有这种顾忌。至于秦家人秦家人就更不会顾忌世俗礼教,无论是幡然醒悟的秦明远,还是费尽心机也要嫁给心上人的秦静芷,又如克服万难求娶心上人的秦景盛,情爱并非他们的首选,但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肯放弃的东西。要不然怎么说秦太后身边的都是疯子呢? 出身黑骑卫的云夏自然也没有这种顾虑,忽略了旁边欲言又止的雀枝,云夏沉思一会,谨慎开口:“对我来说,所谓情爱倒是不怎么清晰。但同郡主呆在一起时,就算什么也不做,两人毫无交集,但呆在一起就很舒服。对我而言,爱大抵意味着舒适和温柔。” 对这个回答秦寻雪也算不上满意和不满意,只是点点头,略有几分敷衍:“这些答案都挺好的。至于我,我会去好好考虑的,眼下更为重要的事是来自域外的情报。” 第226章 比试 清晨,有阵阵马蹄声传来,高头大马上,披着黑色斗篷的周泽年用黑色的斗笠遮住了脸,只留下下半张脸,抿着唇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郑奕也骑在马上,拦在他面前,视死如归。周泽年轻笑,眼里满是漠然,即使郑奕看不见那双眼,也觉得面前这人身上冒黑气。 “郑大人,你要拦我吗?我知道郑大人并不想拦我,若是娘娘问责起来,我一人承担便是,断然不会连累郑大人。”周泽年声音很沉,听起来有几分焦躁和冰冷,与平常伪装出来的温柔模样大相径庭。 但郑奕却没有多想,他只觉得是周泽年太过关心京中秦太后的身子,急着回去才会他这般冷漠。 “荣王殿下,”郑奕身后站着一群骑着战马的黑骑卫,面上都戴着一张漆黑恐怖的面具,站在他身后格外有威慑力,“并非微臣不想让殿下回去,而是殿下如今回去也没有太大的意义,还不如留在许州,待到事情解决了再回去,还能博得娘娘一个笑脸。” 郑奕字字句句都非常诚恳,他说的都是实话。他看得明明白白,对秦太后而言,遣周泽年出京,追查私自铸币一事不过只是借口,秦太后要逼着世家谋反,把他们打在耻辱柱上,这件事太过危险,留在京都的人都很危险,秦太后费尽心思,就是为了保全周泽年。若是周泽年如今回去了,还会不会愿意从京都离开都是一个未知数。若是不离开,对秦太后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变数? 但这些话是断然不能告诉周泽年的。虽说周泽年被秦太后安排参与了计划的小部分,但实际上他并没有接触到计划的核心,也自然不知秦太后计划的事情有多么危险。 世家是披着人皮的狼,会铲除一切威胁到世家利益的事物,包括人。他们不择手段是常态,秦太后难得不敢赌,要铺这么一大个圈子来让周泽年出京变得合理。 这些事情周泽年自然都不知道。但周泽年自然能看出郑奕有事瞒着他,说话也很有深意。但周泽年不在乎。 “我不过就是回去看一眼娘娘,若是娘娘身子还好,我便自己骑着马回来继续处理许州的案子,省得一直为着娘娘的事情分神。”周泽年说话很是坦然,把自己的想法剖析得很清楚。 但郑奕不信他。好言相劝了,但周泽年依旧坚持要回去见秦太后,郑奕无法,轻叹一口气,说:“殿下,我身后这些黑骑卫可不是吃白饭的,若是殿下硬要闯过去,要打败这些黑骑卫。” 周泽年眼里闪过一些不耐烦,他冷笑一声:“若是我手下有人能打败他们,那我便能回去了?” 郑奕直觉告诉他不对,但郑奕转念一想,秦太后手下的黑骑卫各个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寻常人能在一个黑骑卫手上过上两招已经是很厉害了。 郑奕不认为周泽年身边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怎么会甘心听从指挥呢? 故而,郑奕只是点点头:“这是自然。” 周泽年笑了:“那便简单了。待到我的仆从准备好,就可以开始了。” 第227章 归来 周泽年踏入京都时,正好是一个清晨。他一路风雨兼程,顶着风吹雨打和渐渐大起来的雪,一路奔向京都。 按大齐律法,进入京都需要检查身份,但周泽年身上裹着黑色的大麾,骑着马进入守在城门的守卫的视野中时,这些人像是得了令,向着他抱拳行礼,自觉让开一条路。领头的守卫对着他开口,声音没有丝毫收敛:“见过荣王殿下,太后娘娘吩咐了,殿下今日要归京述职,让卑职早早做好迎接殿下的准备,殿下这边请。” 周泽年掀起斗笠,也不问这些人为什么认得他,只是高声道:“本王归京只为述职,待到见过娘娘便会离京,还望大人眼熟些,到时候别把本王拦在京城门口了。”十足十的傲慢。 领头的人当着窃窃私语的众人的面弯着腰向周泽年承诺,也没提醒周泽年在闹市不得纵马,便放周泽年进去了。 周泽年驾着马在闹市中穿行,惹得不少人侧目。闹市不得纵马,这是秦太后定下的规矩,无论世家还是朝臣,都老老实实坐在马车里,纵然是当初秦景盛归京,也并没有骑马,只是坐在马车里。 思越街上人来人往,在周泽年骑着马路过时皆让开一条道。今日京都里并未下雨,飘着些小小的雪花,但今日有集市,年关将近,要买的东西自然一人多了起来,纵然天寒地冻,也有不少百姓出门到思越街上买些东西。 周泽年进城时便把斗笠掀开了,他孤身一人入京,福德隐在暗处保护他,进京时并没有被任何人察觉。周泽年生了一张过分漂亮的脸,纵他眉眼艳丽,但却不女气,他微微垂眸,有雪花飘落在他浓密的长发和长长的睫毛上,明明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裳,却如天上神仙落入凡尘,却不染半分尘埃。 不少撑着伞躲雪的女子悄悄抬起眼看他,悄悄被那张漂亮的脸晃了眼。 周泽年垂着眸,总是很容易同旁人对上。偶尔同大胆看着他的女子对上眼,他只是温柔地弯起眼冲人笑笑,也不轻浮,只显得友好,变得生动了许多,从冰冷的神仙变回了人,足够让对上眼的女子羞红了脸。 周泽年并没有在路上停留半分,他一直在向前走,去往皇宫,见他朝思暮想的秦太后。对着人微笑只是礼貌,毕竟旁的女子只是出于欣赏美好事物的眼神来看他,又并非是动心,周泽年分得清楚这些情绪,自然不会觉得被冒犯。 他这一路大张旗鼓的,自然有旁的用意。 到皇宫也用不了几个时辰,正巧是宫里派人出来采买的日子。周泽年这张脸实在太过显眼,见着他的人无一不朝他行礼,无人敢提醒他宫中不得骑马。 周泽年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不妥之处,在空旷的皇宫中骑着马奔向后宫。 他并没有急着去见秦太后,饶是内心已经思念如狂,他也先回了未宁殿,洗去了一身的风尘仆仆,这才敢去慈宁宫找秦太后。 第228章 开诚布公 “说起来,我欠阿年一个解释。”秦寻雪立于长廊之下,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裙,外头披着一件鲜红的狐裘,手上揣着一个金线掐丝的汤婆子,眉眼温和。今日风雪交加,纵然是午后也有几分寒冷,秦寻雪立于四面透风的长廊之下,身后站着为她撑伞的宫女,也不知等了多久。 周泽年沉默地盯着秦寻雪,并不理会她说的话,只是问她:“阿寻,这里冷,换个地方说话吧。……罢了,你告诉我,若是我拿到了大周内库里的解药,你能不能愿意为了我……不,也不一定要为了我,无论为了什么,能不能找个理由,想着活下来。” 周泽年说的认真。这话憋在他心中好些日子了,秦寻雪总是躲着他,他也想着要给秦寻雪一些时间缓一缓,却骤然得知秦寻雪在朝堂上吐血的消息,心中憋着气赶回来,脱口而出的话却还是希望她愿意活下来。 秦寻雪静静地盯着他好一会,似乎丝毫不意外他会说这些话。 她轻叹一声,伸手挥退宫女。风雪渐渐小了下来,她往长廊的尽头走了几步,避开了直面风雪的可能。周泽年并没有被她招呼着往前走,但依旧沉默地跟了上去。 秦寻雪拢了拢身上披着的狐裘,抬起眼看着他,问的第一句话却又是另一件事:“阿年的身子好像已经好全了,不必再吃药了。” 周泽年这些日子又长高了些,大抵是迟来的成长,如今渐渐结实了起来,身材修长挺拔,不似最开始那般瘦弱,长身玉立,如今站在她面前,已经可以替她挡去不少风雪。 秦寻雪在女子中已经算是高挑,但如今还是要抬起头看着他。 许是觉着有几分累了,她眉眼间有几分倦怠,说话也冷淡了几分:“仰着头看阿年有些累了。” 周泽年默默弯下腰,他单膝跪在秦太后身前,仰着头看秦寻雪,弯了弯眼看着秦太后笑,有几分勾魂夺魄的艳鬼之感:“如今阿寻可还累?” 再落魄的那几年,周泽年也维持着大周皇室的体面,虽身在大齐皇宫,却没跪过几次,当初在御花园他只是狼狈地跪在地上,是形势所迫。但如今,他真心实意地跪了秦太后,意味着臣服。 秦寻雪也不知看出来没有,只是像被那张脸蛊惑似的伸出手,用指尖描摹着周泽年的脸。 她当然知道这个举动有些暧昧,但如今四下无人,秦寻雪也并非什么遵循礼教之人,周泽年也不躲,抬起眼直勾勾盯着秦寻雪,眼神温柔缱眷,毫无攻击性。 秦寻雪的指尖刚刚还捂在汤婆子上,如今指腹温热,落在周泽年微凉的脸上,带来一阵酥麻温润。周泽年竭力压制心中那些蠢蠢欲动的想法,保持着一副温柔的模样。 “大抵是秦将军教得很好,”周泽年突然开口,回答秦太后的话,“太医院尽心尽力养着,我身体里余下地毒素本就不多,日日练着武功,骑射也不敢落下,身子早就好的差不多了。如今走出去,大抵是和大齐年轻一代的文官差不多的。” 大齐考察君子六艺,大齐的文官虽然不用上阵杀敌,但身体都是不错的。但周泽年孱弱了好些年,却在短短几月内就能比肩大齐文臣的身体水平,其实是有几分让人怀疑的。 但秦寻雪却好像没有发现这些话有什么问题,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周泽年说话的时候,秦寻雪也没有收回手,她向来不喜染甲,指尖总是自然地泛着几分粉色。 她的手从眼睛开始,一路往下走,神情专注,落在鼻尖,落在形状漂亮的唇上,最后到了下巴上。她轻轻抬起周泽年的下巴,眼神有几分淡漠:“阿年早年间学过武功,对吧。” “对。”周泽年不躲不闪,被秦寻雪抬起下巴有几分难受,但他只感受着秦寻雪指尖的温度,没有表现出半分不适。 “只是母妃离开后,我便没了机会习武,早早便荒废了。”周泽年这般补充,眼神真挚。 第229章 怡妃 “……他还是回了京啊……”秦静芷烧了那张纸,抬起眼看着面前沉默待命的山鹊,语气平静,“去吧,闹得越大越好,让他能有时间出京。……至于他愿不愿意离开,并非我们能干涉的,答应秦寻雪的事我已经做到了。” 山鹊垂首:“诺。” “你说,”秦静芷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喃喃自语,“我算是被她原谅了吗?” 山鹊沉默。 秦静芷垂眸,轻笑一声,满是自嘲的意味:“罢了,问你做什么,我知道的,连你都没有原谅我,她哪里肯原谅我。” 山鹊俯身行礼,并不作答:“属下告退。” 秦静芷并不生气,她抬起眼望向窗外,窗外点缀着几枝红梅,上头落着些白色的雪,很是漂亮。 “又下雪了啊……”她突然,好想见郑蕴。 皇宫,游廊下。 “有谁同你说过我的过去吗?”秦寻雪站的有些累了,游廊并非全是四面透风的,她找了个亭子坐下,外头风雪渐弱,却依旧寒冷,但亭子内炭火很旺,一看便知是雀枝提前备下的。 她示意周泽年也坐下,周泽年从善如流,坐在了秦太后对面。 听到秦寻雪的问话,周泽年没有丝毫迟疑地开口:“我从崇宁郡主和陛下……还有秦夫人处听到了些阿寻的过去。” 他知道这些事秦寻雪大抵是不知道的,但他并不想瞒着秦寻雪,便如实说了。秦寻雪有些意外地挑眉,语气略有疑惑:“还挺多的。说起来,我以为你会瞒着我的。” 周泽年摇摇头:“阿寻,我不会对你有隐瞒。没有阿寻就没有如今的周泽年,我不会对阿寻有丝毫隐瞒,你想要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秦寻雪对这一番剖析内心并没有丝毫动容:“属于你的只是你自己的,就算没有我,也有周明帝替你铺路。……你不知道周明帝同我做了交易吗?这样说,你还会觉得我对你的好是真实的吗?” 周泽年摇头,并没有半分失望:“我虽不知此事,但却并不怀疑阿寻对我的好是虚假的。” 说到这里周泽年便住了嘴,并没有接着往下说了。秦寻雪也不是要他一个解释,如今提起这件事也不过是随口一提,如今他没有多加解释,反而让秦寻雪松了一口气。 秦寻雪问他:“阿娘和你说了些什么?”她不在意旁人说了什么,但很是在意阿娘眼中,她是什么样的。 周泽年思索了一会才开口:“秦夫人眼中的阿寻,是个好孩子。” 说到最后几个字,周泽年笑了笑,语气亲昵温柔,说出来像是在夸奖她,却显得过分亲昵。 秦寻雪兀得感觉脸有几分发烫,但她不明所以,只是抬起眼看着周泽年,有几分猝不及防的慌乱,语气带着几分掩饰的凶狠:“阿娘可以这么说,但你不可以。” 周泽年也没问为什么,从善如流地点点头:“秦夫人说了些阿寻和……玄德帝的往事,还提到了谢贵妃。” 秦寻雪冷静下来,神色平静了不少,听周泽年提到玄德帝时,她好像没看懂周泽年眼里晦涩不明的情绪,直接问他:“阿年还记得当初我为何会救下你吗?” 周泽年点头,眼神有几分阴沉,但这种阴沉并非针对秦寻雪:“记得,是因为我同玄德帝有几分相像。” 秦寻雪点头,直言不讳:“你确实和齐峥有几分像,但我救下你并不是因为齐峥。” 周泽年心脏跳得很快,隐隐约约,他觉得自己好像要触碰到最真实的秦寻雪了。 “我救下你,是因为你身上流着大周皇室的血。你知道……怡妃吗?” 周泽年略有诧异,这是谁也未曾对他提起的秦太后的过去。他点头:“自然。” 怡妃,来自大周皇室的照仪公主,周明帝同父异母的姐姐,排行第三,周明帝还没登基前,当年两国交好,照仪公主以和亲的名义入了玄清帝的后宫,虽然玄清帝是个疯子,但不至于在这种大事上犯浑,照仪公主入宫便封妃,玄清帝还亲赐封号“怡”以示重视。玄德帝登基后,封怡妃为孝懿太后,秦寻雪“夺权篡位”后也没有改变这一道圣旨,只是提起孝懿太后时依旧称怡妃。 这些往事是王太傅讲述大齐近史时轻描淡写提起的,周泽年在大周时也听人提起过照仪公主,他们说起这位贵人所出的公主时,却满是恭敬,像是发自内心敬重她。至于王太傅,他对玄清帝颇有微词,但对玄德帝的生母,孝懿太后倒是很赞赏。 第230章 嘲讽 “挑些过去跟你说说吧。”聊的时间有些长了,秦寻雪身子还没好全,出门前还被鹂雀唠唠叨叨灌了些苦药,药里放着些安神的药,如今药劲上来了,倒是有几分倦怠。 秦寻雪目光悠远,没放在周泽年身上,望着外头飘落的雪花,说出的话却一片冷淡,仿佛在说旁人的故事: “我名字里带着‘雪’字,却并非出生在冬日。我的生辰在盛夏,名字不是秦明远取的,是薛姨娘取的。” 秦寻雪眨眨眼,还有心情和周泽年开玩笑:“猜猜看,明明是夏日出生,为何我名中有雪?” 周泽年看着她,眼底藏着些心疼。秦寻雪笑着,眼中却丝毫没有笑意,比起平日里更加冰冷几分。 “这些往事若是让你难过了,便不要再提起了。我并没有那么想要知道阿寻的过去,过去若是沼泽,那便不要回忆了,阿寻只管往前看。” 秦寻雪歪头,难得察觉到周泽年的情绪有几分不对劲,他并未掩饰那些心疼,秦寻雪看在眼里,像是被那显而易见的心疼刺痛了眼,微微眨了眨眼睛,移开了目光。 “没关系的,”秦寻雪轻声道,“我早就走出来了,没必要心疼的。如今向阿年说这些往事,不过是想说便说了,并不觉得难过。” 周泽年明知她在说谎,但不知怎么劝她。秦寻雪的态度很坚决,她说自己走出来了便是走出来了,秦太后尚且固执,秦寻雪又如何不会固执呢? 可是阿寻,周泽年垂眸,看着秦太后敲着汤婆子的手,若是走出来了,提起这些往事时为何还要焦躁呢…… 周泽年点点头,把话题拉了回来:“可是薛姨娘喜欢冬日,喜欢雪?” 秦寻雪轻轻松了一口气,周泽年没有追问,她也顺势而下:“说对了一半。” 周泽年皱眉:“为何只是一半?” 秦寻雪勾起一个略显讽刺的笑,眉眼艳丽的女子收敛了素日里的慵懒,变得高高在上。她垂着眼,语气含笑,不知是在讽刺谁:“薛姨娘喜欢雪。但这个雪可不是冬日里的雪。” 周泽年一怔,感觉自己的心骤然停了一下。面前的女子声音依旧带笑,揭露了血淋淋的事实:“重点可不是雪,重点是‘寻’。薛姨娘出身江南一支的薛家,已经掌权的薛家嫡女有一个心上人,那人名字里也有一个‘雪’字。一介白衣,自然配不上高贵的薛家女。在那位嫡女不知情时,这人被打断手脚,丢到边疆去了。此后经年,生死不明。薛家覆灭,薛姨娘被赐给了秦明远,她被迫生下一个女儿,取名‘寻雪’。寻什么呢?什么也不寻。只是为了纪念她情窦初开时的遗憾罢了。” 秦寻雪笑着说着这些残忍的往事,眼神却没有落到任何地方。她只是遥遥看着外头的风雪,眉眼平静。 “最后,薛姨娘死在了一个冬日,那日白雪皑皑,梅花满枝。” 周泽年呼吸停滞了几息。秦寻雪周身明明满是平静,却好像有过分浓重的悲伤把她包裹起来,谁也触碰不到她。 秦家庶女,从出生起便不被人期待,连名字都是为了纪念而起的,她从头到尾都不属于自己,从始至终都是被裹挟着长大。 “阿寻……” “不必同情我,”秦寻雪闭上眼,摩挲着手上已经变得有几分温热的汤婆子,明明不知周泽年要说什么,但她还是简单地将周泽年接下来的话归于同情一类,说话也不算客气,“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无论我的出生有没有人在意,无论我的诞生是否只是计划的一环,如今赢家是我,而非任何人。没有人可以裹挟我,无论是薛姨娘和薛家,又或者是帝王。” 周泽年摇头:“我知道的。阿寻不需要同情。我只是想问阿寻,为何不改掉这个名字?” 秦寻雪看着他,眼里有几分惊讶:“倒是很少有人第一次听到这件事便说让我换掉名字的。” 齐雅韵当初知晓这件事时也并非是同情,她只是气得恨不得把薛家一锅端了,那段日子她连云夏都看着不顺眼。只是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劝她换个名字的。 “为何不?”周泽年的眼神澄清,“既然不喜欢,换了便是,还是说名字记在族谱上不易更改?” 秦寻雪摇头:“庶出的女儿是入不得秦家的族谱的,薛姨娘当初也不愿让我入秦家的族谱。” “那改起来不就很方便了吗?”周泽年又没有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世俗约束着,他的名字是母妃取的,自然不会有什么不满,若是周明帝取的,他定然是要换个名字的。 秦寻雪看着他好一会,突然就笑了,笑声越来越大,像是被戳中了笑穴一般,有些停不下来。 周泽年静静地坐在原处看着秦寻雪笑,有几分心不在焉。他想,阿寻还是这样开怀的模样最好看。 秦寻雪笑够了,慢慢坐直,看着他笑了笑,语气中刺骨的冰冷到底是少了不少:“不必了。我有自己的名字,追月,记得吗?” “好了,”秦寻雪微笑,“我真的不难过。” 啊……还是被看出来了。周泽年垂眸,毫不意外自己故意逗秦寻雪笑的事实被发现了。秦寻雪不接受他的同情,或者说不接受任何人的同情。她是高傲的,那是独属于她的骄傲,周泽年喜欢她骄傲的模样。并不是不心疼,但秦寻雪孤身一人走过那段黑暗的岁月,早就不需要旁人心疼了。 周泽年却并没有承认:“我并没有说阿寻难过了。阿寻接着说就是了,我会好好听着的。” 秦寻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接着往下说: “我是秦家庶女一事并没有瞒着任何人,虽然五岁后养在阿娘膝下,但我并没有记在阿娘名下。阿娘是个顶顶善良的人,她知道薛姨娘的身世,看得出秦明远和薛姨娘之间有事瞒着她,看得出薛姨娘并不愿意生下我,但还是心疼她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便还是把我记在薛姨娘名下。” “薛姨娘谁都不喜欢。她和玄清帝那个疯子开了赌局,赌她生下的孩子,无论男女,能不能颠覆朝局,会不会是真正的薛家人。” “放在任何一个脑子清醒的帝王身上,这种荒唐的事都不可能发生,偏偏玄清帝是个疯子,他同意了。” “薛家出过一个贵妃,很久之前的事了,”秦寻雪皱眉,对这件事有几分显而易见的厌恶,“薛家的血脉有问题,真正的薛家人都是疯子,薛家女尤为严重。那个贵妃就是真正的薛家女,嚣张跋扈,干涉朝政,甚至最后拥兵自重,差点杀了当朝的皇帝自己坐上那个位置。……最后,她死在了朝臣手上,那个皇帝明知贵妃要杀他,却还是在贵妃死后罢朝半月,要追封她为皇后。多可笑。从下一任皇帝开始,明明是开国功臣的薛家被逐出京城,定居江南,后宫中永不出现带着薛家血脉的女子。” 秦寻雪看着周泽年:“薛家确实容易出疯子。既是疯子又是天才,知晓此事的人不多,大多是顶尖的世家。他们一边惧怕着薛家那过分要命的血脉,一边垂涎不已,想要同薛家联姻。就算十个里面只能出一个薛家人,就足够让人眼红的了。” “而我,”秦寻雪微笑,“自然是薛家女。” 周泽年沉默,欲言又止:“阿寻,我有些好奇,你们是靠什么分辨血脉的?” 秦寻雪垂眸,面无表情:“薛家有自己的法子,就算不是薛家女,他们嫡系也有法子让人拥有薛家的血脉。薛姨娘离世前,每个月的十六都会用刀割开我的手腕,放上小半个时辰的血。秦明远知道这件事,替她隐瞒着。直到她病入膏肓,我才不用经受这种折磨。其实我根本不在意什么薛家血脉,对我而言者并非荣耀,而是枷锁和痛苦。” 秦寻雪很少会这般直白表露自己的心思,许是今日气氛正好,也或许是她脑子有几分混沌了,又或许是周泽年的态度太过平常,这些平日里要瞒着旁人的话她说出来倍感轻松。 猝不及防听到了秦寻雪过去的经历,周泽年瞳孔微缩。他声音有点发颤:“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是从我记事起。”秦寻雪记不得了,往事太过痛苦也太过久远,她没必要揪着不放。 周泽年屏息,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很轻:“阿寻,既然世俗没有标准,薛家也已然覆灭,如今你是掌权者,是不是薛家女不全由你定夺吗。” 这些话他说得诚恳,倒是让秦寻雪有几分愣神。诚然,她憎恨着薛姨娘,却又不得不被她裹挟着颠覆了玄清帝,她被迫成为合格的薛家女,没有人告诉她,其实她可以不做薛家女的。 秦寻雪眼眶有几分酸涩,像是短暂放下多年背在身上的枷锁,明知这是不可能的事,却还是被周泽年的话打动,仿佛自己真的没有背负着那些悲惨的过去,没有被血淋淋的伤口裹挟着成长,只是秦寻雪,只是她自己,不是棋子,亦然不是执棋手。 “太可恶了……”秦寻雪喃喃道,她抬起手捂住眼,不知是哭是笑,“原来,我可以不是薛家女啊……” 她不在意血脉,却被这件事束缚了很多年,被薛家血脉折磨很多年,午夜梦回时,明知没有人可以再强迫她放血,也还是感觉到遍体生寒。 周泽年却说,她可以不是薛家女。明明轻而易举就可以掀翻的过去,却如同囚牢一般将她困住。 周泽年伸手,却顿在半空中。他神色晦暗不明,有些嘲讽似的笑了笑,收回了自己的手,静静等着秦寻雪恢复平静。 秦寻雪的情绪失控只是短暂的。 “……其实,这件事压在我身上已经太久了,”秦寻雪轻轻开口,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神色却轻松了不少,“旁人提起我总是说,从秦家庶女一跃成为大齐的秦太后,覆灭秦家和薛家,阴晴不定,手段诡谲。他们窃窃私语,道一句不愧是薛家女。” 周泽年定定地盯着秦寻雪:“薛家女不过是他们技不如人,所以强加的罪名罢了。哪里有什么天生的疯子,哪里有什么血脉问题,不过是揠苗助长,催生出的悲剧。” 秦寻雪笑了笑,没有否认,却也没有认同周泽年的话。血脉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谁也说不准。而且,秦寻雪知道,世家对薛家的恐惧做不得假。当初她对薛家下了狠手,世家一边畏惧她手段狠厉,人人自危,一边又拍手叫好,对薛家覆灭一事很是高兴。 秦寻雪有些乏了,抬起手掩住脸,轻轻打了个哈欠,眼圈微红。 周泽年却注意到了旁的事上。 “阿寻这些日子没有戴着当初我送的那个玉镯吗,是厌倦了吗?” 这话意有所指。 秦寻雪放下手,虚虚环住寻常戴着玉镯的手腕,微微一笑:“这些日子身子不太舒服,鹂雀说不必戴着这些个饰品,我便没有戴着玉镯。” 周泽年点点头,像是接受了秦寻雪的说法。他不经意间试探着秦太后的口风:“许州盛产玉石,奉阿寻的令处理私自铸造货币一事时,碰上了个行商,他手上有一条用和田玉做的玉镯,洁白无瑕,想着前头送给阿寻的镯子是借了秦大人的风,如今我想要自己送个给阿寻,也不知阿寻喜不喜欢。” 秦寻雪库房中有不少玉镯,只是她不爱戴。但如今,她只是抬起眼看着周泽年,语气平静:“自然。” “只是不巧,我赶回来得急,没带着那条玉镯。若是阿寻愿意,待我了结许州事,回来后亲手替阿寻戴上,如何?”周泽年笑眯眯的,语气带着几分引诱的意味。 秦寻雪看着他。周泽年的意图很明显,他在透过玉镯问她,许州事了,京中事平,一切尘埃落定,她是否愿意为他留下,或者,活着。 秦寻雪轻叹一声,抬起手,抚摸着他的眉眼,手盖在他的眼上,声音有几分缥缈。 “为何一定要一个答案呢……罢了罢了,阿年,这可是你说的,待到从许州归来,亲自为我戴上镯子吧。” 第231章 主仆 说完话后,秦寻雪便把手从周泽年眼上撤了下来,却对上了周泽年亮晶晶的眼。他的眼神很亮,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亮得快要灼烧秦寻雪的眼。 后知后觉的,秦寻雪感觉自己的脸和手心有些发烫。 “阿寻,阿寻,”周泽年这样低声唤她,像是做了什么美梦一般,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我会的,我会亲手为你戴上那个玉镯的,等我。” 约定即刻生效。 秦寻雪别开眼,不看周泽年,也并没有对此做出任何解释,只是接着往下说:“自我有记忆起便被薛姨娘伤害,因此,对她我本能厌恶,不敢靠近。另一边,作为我生父的秦明远知道薛姨娘和玄清帝的赌约,但他不在乎我,默许了一切的发生,包括一月一次的放血,和各种伤害。从最开始,他便没有把我当做他的女儿。在他眼中,只有阿娘生下的孩子才配做他的子女。” 所以这些年,失去一切都秦明远突然幡然醒悟,放弃了对权力的执着,转而想要求得秦夫人的原谅,同时假惺惺地靠近她,但被伤害惯了的秦寻雪从不会有半分动容。 “我算是一颗棋子,”秦寻雪这般形容自己,“薛姨娘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吊着便好,薛家传承里,没有哪一个薛家血脉的人会死在蜕变的过程里。” 这话说得残忍,秦寻雪却没有半分难受,再难受痛苦的过去都已经不存在了,没有什么事能够困住她。 “但可能我太弱了,熬不住这样的磨砺,所以我逃了。”秦寻雪脸上带着笑,“这便是我和阿娘的初遇了。阿娘在一个春日捡到了遍体鳞伤的我,将我带回了她的院子,不知薛姨娘的所作所为,却心疼我,依旧把我留在院里养着,吃穿用度皆同嫡出小姐无异。” 怪不得秦寻雪对秦夫人总是不一样的。周泽年手心有些发麻,他第一次听秦寻雪完整地提起过去,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生而不养的母亲。 “从那以后,我的人生确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雀枝也是那个时候到我身边来的。” 秦寻雪笑弯了眼:“当时的雀枝年纪不大,才八岁,但已经是个很懂事的小女娃了。她是秦家大管家吴管家的女儿,聪明伶俐,也算是秦夫人看着长大的。秦夫人心善,自然是给过雀枝离开秦府做个自由人的机会的,但雀枝不肯,她说,要报答秦夫人的恩情,所以要到秦家的小姐跟前伺候着。” “秦静芷当时已经十岁了,她身边已经有了好几个一等大丫鬟,于是她便到了我身边伺候。” “此后经年,一如既往,无论我封为太子妃,还是入宫,她都义无反顾地跟着我,拼了命地为我冲锋陷阵,从什么也不懂的小丫头变成如今掌管六宫的雀枝姑姑,她对我而言是顶顶重要的人,并非任何人可以轻易取代。” 周泽年挑眉,觉得秦寻雪这话是在告诉他一些事。 ——比如,雀枝对我很重要,所以不要动不动就和雀枝作对,我很难办之类,听起来就不像秦寻雪会说出来的话。 秦寻雪沉默一会,突然开口:“虽说不知为何你和雀枝总看对方不顺眼,但对我而言,你们都很重要。” 周泽年捂脸,耳尖微红。饶是知道秦寻雪向来直白,他有时候还是会被秦寻雪过分直接的话弄得脸红心跳。 秦寻雪还在等他一个答复。 收拾好心情的周泽年点点头,说话总是带着几分茶味:“我对雀枝姑姑可没什么旁的想法,只是素日里有些不算冲突的小摩擦,若是阿寻不愿看到这样的事发生,那我自然会让步。” 总觉得这话有点不对的秦寻雪:“……我没有让你让步,也没有必要让步,雀枝又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不必担忧。” 成功在秦寻雪面前上了眼药的周泽年微笑,很是乖巧地点点头,看起来一派温顺。 秦寻雪深深看了他一眼,接着说了下去:“本以为到了秦夫人院里,会是幸福的开端,但我躲不过薛姨娘的伤害。她知道阿娘吃软不吃硬,假惺惺到阿娘面前哭了一番,说自己十分想念我,自知对我的一身伤脱不了干系,不敢奢求什么,只求每月十六能让我回她院子里小住一晚。阿娘扛不住,终究还是同意了。” “在阿娘不知道的地方,我依旧遍体鳞伤,依旧是一身伤痕。为了不让阿娘担心,我什么也没说。” 何其自然,何其悲惨。 周泽年闭眼,鼻尖仿佛有挥散不去的血腥味,在秦寻雪的话语里,他仿佛见着了孩童时神色茫然的秦寻雪,遍体鳞伤,却强撑着不让任何人发现,一边是来自秦夫人的宠爱,一边是薛姨娘口腹蜜剑的伤害,她夹在其中,被撕扯成两半,浑浑噩噩长大,谁也救不了她。 “阿寻,真的没想过告诉秦夫人真相吗?”周泽年缓了缓,待到心口的烦闷和难受散去,这才小心翼翼发问。 秦寻雪浅笑,明明在讲述过去的苦难,她却像是端坐九天之上的神女,神色平静,仿佛在讲述旁人的故事:“哪里真的没有想过呢,我又不是傻子,被伤害了自然知道该躲。只是,秦明远威胁我,不能让秦夫人知晓任何薛姨娘的手段。” 秦寻雪一字一顿,说的是秦明远当初告诉她的话:“若是你阿娘知道了这一切,我便会把你送到庄子上去,自生自灭,左右不过是个棋子,没了利用价值,随时都能被替换。” 周泽年呼吸一停。他眼眶发涩,深呼吸后,他勉强压下烦躁的情绪,小心翼翼问秦寻雪:“那时,阿寻年岁几何……” “七岁。”秦寻雪静静回答他,毫不意外周泽年会这么问。 周泽年眼眶红了。他猝不及防落下泪来,声音有些哽咽:“七岁,才七岁啊,他怎么能对阿寻说出这样诛心的话来?” 周泽年也是在各种恶意中长大的,但他不像秦寻雪一样,这么直接地接受到了来自亲缘血脉的厌恶,周明帝对他顶多算是漠视。 不知那时的秦寻雪该有多无助。 秦寻雪微愣,像是不明白周泽年为何要哭。这些话不过是她过去听到的难听的话中最普通的一句,秦寻雪此刻回忆起来印象深刻,也不过是因为这是秦明远第一次撕开平静的伪装时说的话。 不过是这样的话听了就难过,接下来到底会哭成什么样啊……秦寻雪对自己的苦难心中有数,不免生出几分心虚的情绪来。 她有些干巴巴地开口,安慰周泽年:“这些话早就伤害不到我了,我从没有把秦明远当做父亲,自然也不会被这样的话伤害到,没必要为我难过。” 周泽年摇头,饶是止住了眼泪,声音还是有几分哽咽:“这不一样。纵然阿寻不介意,但这些恶意就是存在的,不可被磨灭的,不能因为阿寻自身强大,就不把这些磨难当做寻常事。明明阿寻可以不用经受这些苦难的。” 秦寻雪叹气:“好了好了,这些话不是什么难听的话,那时我早就知道无论是秦明远还是薛姨娘,他们对我的出生都没有半分期待,所以并不会被这样的话伤害。我只是害怕,不能见到阿娘罢了。” “接着说吧。”周泽年平静下来,这才不过刚刚开始,他便感觉心里闷闷的,也不知道接下来的过去,会不会让他感受到更加痛苦。 第232章 贞洁 “至于齐峥,”秦寻雪看起来有几分嫌弃,没有丝毫收敛,“谣言说我对他情根深种都是假的,毕竟这谣言是我放出去的。” 周泽年颇为诧异地抬起头,看着秦寻雪,眼里的惊讶丝毫没有掩饰:“这是为何?” 秦寻雪像是想起了什么,神情微怔,她沉吟片刻,问了周泽年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世人皆道女子贞洁胜过一切,纵然如今大齐经过多年发展,休养生息,已经不再那么苛责女子贞洁,但依旧有不少迂腐之人将女子失贞看做洪水猛兽。在阿年看来,女子的贞洁很重要吗?” 周泽年并没有立刻给出答案。大周是叛出大齐建国的,当时的周将军手下有一支娘子军,神勇无比,为大周立国立下汗马功劳,得周太祖赞赏,娘子军的将军封为护国公,大周女子的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故而在大周,所谓贞洁并非太过重要,甚至有律法规定了,伤害女子的该论处什么罪。 但秦寻雪要听的可不是这些。周泽年虽住在宫中,但他手下有一支黑骑卫,手下的镖局也不是吃白饭的,他对大齐的局势自然算不上两眼一抹黑。他知道,秦寻雪在大齐皇城推行了女子学堂,大齐如今的女子可以堂堂正正走在街上,不必遮掩。这一切都是秦寻雪上位带来的改变,她真的在努力改变日渐没落的大齐。王朝建立两百余年,制度渐渐腐朽,世家横行,若是没有秦寻雪和她大刀阔斧的改革,表面锦绣繁华,实际上已经开始腐烂的王朝不知还能撑上多久。 这样的秦寻雪,若非手段狠厉,当真算得上一位合格的掌权者。但话又说回来,若是手段不狠,又哪里能镇得住盘根错节的世家。但,这样的秦太后,哪里还会在意所谓贞洁呢? 周泽年并没有思索太久,他回答的中规中矩:“世俗对女子多有束缚,礼教要女子相夫教子,要女子困于后宅一生,若是我说丝毫不在意此事,不知阿寻是否会信我?” 秦寻雪看着他,眼神很坚定:“你这么说,我便信你。” 周泽年微微一怔:“阿寻,为何对我这般信任呢?” “因为你就是你啊。”秦寻雪有些困惑他为何会问出这样的话,“我相信你不会骗我,因为你在我面前是最真实的模样。无论是笑还是哭,都是真实的你。所以为何不信你?” 周泽年:“……阿寻,下次说这样的话可以不要当着我的面吗。”太直白了,直白到他心里发慌。虽然知道私底下的秦寻雪就是这副模样,但是他还是会被秦寻雪过分直白的话吓到。 “哦,”秦寻雪乖巧点头,虽然这个词放在嚣张跋扈的秦太后身上有几分违和,但周泽年找不到更好的形容了,“那我下次背着你说。” 说着,她背过了身,话却还没有停:“于我而言,贞洁并非是太过重要的东西。像旁人所想的那样,世俗礼教没办法约束我,当时,我刚刚把周泽年捅了个对穿,群情激愤,世家要我给一个说法,世家把这件事捅了出去,百姓也在议论纷纷,不知为何当朝皇后要杀了皇帝。当时的我……状态不是很好,怡妃娘娘教我要心怀众生,所以我不可能对无辜的百姓下手。对我而言,当时最好的办法就是用一个流言去压制这些负面消息,如今看起来是有几分愚蠢,但当时的效果确实不错。” 秦寻雪轻描淡写地用“状态不好”几个字带过那段泛着血腥味的过去,周泽年的注意却全在她消瘦的背影上。 猝不及防被秦寻雪有几分孩子气的举动可爱到了的周泽年抿唇压抑自己的笑意,他到这一刻都还在恪守礼教,没有盯着秦寻雪的背影太久,喜悦过后心上又添了几分阴霾——秦寻雪太瘦了,匆匆一瞥都能看出那背影消瘦得厉害。 秦寻雪还在向下说着:“世人对情爱总是宽容上不少,一个痴情的女子比起一个野心勃勃的太后要好接受很多,世家里也不是没有人质疑,但齐雅韵为我造了不少势,成功打消了世家的疑问。其实最初,齐雅韵并不赞同我这么做,因为那时的大齐对女子可算不上宽容,世家掌权,对女子束缚太多。世家为了打压我,向外头散播了不少我的消息,诸如生母是奴籍,出生不显这样的事。我痴恋齐峥的消息散播出去后倒是让世家住了嘴。纵然齐雅韵劝我,这样我以后抽身不容易,会被人认为失了贞洁,但贞洁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对我而言,这不过是一个枷锁,既然是枷锁,那便不重要。” 秦寻雪说着,侧过身子看着他,眼睛亮亮的:“我并非是在向你解释我同齐峥的关系,这些事我不说,到时候王太傅也会告诉你。我只是想说,我并不在意世俗礼教。世俗对女子多有约束,那我便毁了这礼教,建立新的,属于我的规矩。” 秦寻雪说这话时,言语冷静,却尽显大齐掌权者的气度和威慑。 周泽年很容易便被这样的秦寻雪吸引了目光。这样的秦寻雪,璀璨夺目。 “阿寻,是个很厉害的女子,”周泽年低声道,“世俗困不住你的。” 所以往前走,别回头。 秦寻雪笑弯了眼,把话题绕回了最开始的地方:“齐峥是个小人。我最开始接触他的时候我就知道。玄清帝对他多有愧疚,因为怡妃娘娘的死同他有关系,他自然会多关心这个怡妃留下的血脉。玄清帝的皇后谢皇后是个顶顶好的女子,她身子弱,膝下没有任何一子一女,待玄清帝的子嗣都如亲生子女,连玄清帝在她面前也会收敛几分。她主动提出要将齐峥过继到她名下,好生养着,但玄清帝拒绝了。他说齐峥身上带着大周血脉,不能养在皇后宫里。玄清帝虽对齐峥有亏欠,但他毕竟是合格的帝王,看得出齐峥有问题,自然不会让这样的人养在皇后膝下,会养大他的野心。” “这件事明明只是玄清帝同谢皇后私下交谈时提起的事,不知怎的被齐峥听见了。齐峥很容易便觉得玄清帝只是表面上待他好,心底憎恨他,便想要夺得皇位。” “但他的血脉确实是个问题。他身体里有一半大周血脉,身后又没有母家支持,按理来说是登不上帝位的。所以,他找上了秦家。” 秦寻雪想起同齐峥的初见,哼笑一声,听起来很是不屑:“当时,我不过九岁,他已经十四了,所以他第一个找上的可不是我,而是我的好姐姐秦静芷。秦静芷可不是什么傻子,自然看得出齐峥心怀鬼胎,找个理由打发了他。但他自然不甘心。他从怡妃娘娘留下的嬷嬷那里得知,我曾经同怡妃娘娘交好,仗着那张和怡妃娘娘有六七分相似的脸,便这么闯进了我的生活里。” “我不是不知他有别的想法,连跟我关系不算好的秦静芷都提醒过我,齐峥有问题,但当时薛姨娘那边逼得很紧,她要我选一个皇子站队,要我想尽一切办法助皇子登基,为薛家平复。我不想这么做,但当时云夏已经找上来了,他对我很好,一点都没有薛家子的疯魔样,是……很合格的兄长。” “……所以我还是同意了齐峥留在我身边。”秦寻雪看着周泽年,像是在观察他的反应,语气却满是波澜不惊,甚至带着几分不自知的傲慢,“不过于我而言,他只能算是拥有故人相貌的棋子,若是他达不到我的要求,换一个便是。” “……”周泽年沉默,良久才说出一句话:“阿寻,我并不会介意这些过往,那时的你过得那么辛苦,就算是真的把齐峥当做救命稻草,我也不奇怪。”毕竟人已经死了,死在了秦寻雪手下,已是秦寻雪烂掉的过去,没什么好介意的。 不过他发现秦寻雪开始在意他的情绪了,这可真是一个好的发现。 秦寻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意周泽年的想法。她向来肆意妄为,只有旁人揣测自己想法的份,如今纵然对周泽年有了几分在意,也对周泽年的情绪上了心,但她依旧是高高在上的。 秦寻雪有些奇怪地想着,为何要俯身去在意他的情绪呢?是因为所谓爱吗?这可真是稀奇。不过这感觉并不讨厌便是了。 直到现在,秦寻雪还是有几分看不清自己的心。她当然看得出自己对周泽年青睐有加,她自然知道自己给出的特权太多了,但她不想收回。 说实在的,两人之间明明就还只差一层窗户纸,但秦寻雪没有捅破窗户纸的想法,周泽年那边在等一个契机,确实有几分拧巴。 还说齐雅韵呢,自己都一团糟。秦寻雪瘪嘴,难得有几分气结。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的时候,秦寻雪接着向下说:“我与齐峥的过去算不得美好。我养在秦夫人膝下,仗着年纪小,不必如同秦静芷一般端着礼仪,身子又弱,正是肆意向阿娘撒娇卖好的年纪,阿娘待我如亲生,甚至默许了我改了称呼。阿娘对我的宠爱过甚,连秦静芷有时都要让步三分。秦静芷讨厌我,但不会在阿娘面前表现半分,甚至会在阿娘面前装模作样对我好,故而秦家上下对我这庶出的小姐倒是没怎么轻视。旁的世家不知秦家内部如何,但备受玄清帝宠爱的齐峥自然知道。在玄清帝本就不算多的同情和舐犊之情消散前,齐峥找上了我。他把我当做向上爬的阶梯,我又何尝不是呢。” 秦寻雪依旧是笑盈盈的模样:“虽然齐峥是个烂人,但他还算痴情。知道谢琳芸吧?在他夺嫡最厉害的那段日子,他都没想过要同谢琳芸断了。在秦静芷做局之前,他其实没有想过把我架上太子妃之位的。” 但事情总是会朝着不一样的方向发展,谁能想到秦静芷会心心念念自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甚至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逃离被束缚在皇宫的命运。 ……当然,最后秦静芷收获了一桩美满的姻缘,受伤的只有她罢了。秦寻雪这般想着,不免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周泽年实在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秦寻雪讲起过去时只是挑着说了些事情,看出他对自己在秦家的过去很是心疼,所以故意略过了那些痛苦的过去,甚至还注意到了他对齐峥的芥蒂,主动提起了齐峥。 周泽年轻叹,被秦寻雪不动声色的关怀击中了内心。 “阿寻,若是过去太惨痛,真的没必要回忆的。”周泽年确实很想知道秦寻雪的过去,毕竟秦寻雪身上总是笼罩着一层迷雾,看不清也摸不透,确实让他心生惶恐。所以即使有很多人提醒他了,秦寻雪的过去弥漫着鲜血和伤痕,他也还是想着打探一二,想从过去知晓秦寻雪为何拒人千里之外,想从过去着手,尝试找出一点让秦寻雪燃起生的希望的事或物。 但他从没想过让秦寻雪不开心。他希望秦寻雪一直是运筹帷幄,漫不经心掌握全局的模样。不止因为这样的秦寻雪很迷人,还因为他看得出来,这样的秦寻雪是最自在的。所以他只是从旁人那打探着秦寻雪的过去,纵然心生好奇,也不会主动越过那根线。但如今,秦寻雪主动提起那些黑暗的过往,才不过听了个开头,他便有些承受不住了。 “我希望阿寻,永远开心快乐。”周泽年的神情很真挚,甚至有些近乎祈求,“阿寻,若是不开心,便不要接着说了,那些过去我不想知道,过去的事便葬在过去,向前走吧。” 秦寻雪看着他,突然就笑了。 “阿年,我并不打算同过去和解,也不会惧怕它。如今提起这些过往,不过是希望你知道,在你未曾参与的过去,我是如何变成如今这样的。说起来,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气氛陡然沉重了起来。 第233章 陷害 在这样沉重的气氛下,周泽年却很是自然地对秦寻雪开口:“我的确希望知道这些过去,但前提是不能让阿寻难过。在我心中,你比这些虚无缥缈的过去要重要不少。” 许是今日气氛太好,他说话也直白了不少,他素来不会这般直接表达自己的情绪,但如今在秦寻雪面前到底是自然了不少。 秦寻雪歪头。她向来不是被选择的那个,总是被人推着往前走,如今还是第一次有人说要她快乐,倒不至于感动到痛哭流涕,只是觉得有淡淡的新奇和莫名的喜悦。 秦寻雪问他:“若是我说,在讲述这些过去的时候,我并没有不开心,你会想要接着听下去吗?” 周泽年摇头:“不用了。无论阿寻是否会不开心,探究太过沉重的过去本身就是一种伤害。不去回忆才是最好的。” 倒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秦寻雪倍感新奇,看周泽年的眼神里终于带上了些许探究。她向来没什么情绪,不是所谓高冷,就是大权在握,万事皆在掌握之中,所以带来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态度。在她眼中的周泽年,确实多变莫测,但总归是在掌握之中的,可是如今周泽年说的话让她倍感新奇,同时产生了些探究的欲望。这种情绪对她来说是很奇妙的。 这些事只是在秦寻雪脑子里过了一遍,她没有说出口,只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周泽年,最后还是选择继续开口讲述过去:“那阿年,有没有听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对你来说,害怕我提起这些过去时不开心,但对我而言,这些过去本身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众多苦难中的一环。你觉得我会害怕,可我并不不害怕,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说呢?” 这话有些绕,但周泽年还是听出了些旁的意思。秦寻雪也是在借这个机会把那些伤口翻出来,尝试愈合。 周泽年心中微微一动,他想,或许对秦寻雪来说,她以前没有向谁倾诉的可能,对秦太后来说,没有谁不是可以利用的对象,没有谁不是大齐的子民,她怎么能把这些伤口告诉她庇佑着的人呢?这些过去就像伤口一样,被一直捂着,溃烂生疼。可是如今,她终于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给伤口一个愈合的机会。这不是向他倾诉,也不是向他解释过去的故事,而是一场——自救。 周泽年想得很快,他深深呼了一口气,对秦寻雪展颜一笑:“阿寻,我很高兴能听到这些过去。” 秦寻雪没管他到底领悟了什么,想了想,她还是从过去的起点开始说起:“秦家人你都见过了,我阿娘,秦明远,秦静芷和秦景盛,当初秦家主家盘根错节,但秦家家主一脉总是单传,秦明远没有兄弟姐妹,或许有,但他总有手段让宅子里变得清净。他的后院很干净,娶了阿娘后,后宅里除了阿娘便是玄清帝塞进来的薛姨娘。他一直是个野心勃勃的人,确实也有几分能力,但在玄清帝手下,只有靠着揣测圣意,才能平步青云。他就是如此,官至宰相。他同阿娘相敬如宾,是满京都闻名的神仙眷侣。薛姨娘本就身子不好,生我时差点要了她半条命,每年换季都要大病一场。她同秦明远貌合神离,两人只能算是合作关系,所以秦明远看我不顺眼也是正常的。” “我身子弱也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养在阿娘膝下时不过五岁,最严重的时候甚至吐过好几次血。因着体弱多病,阿娘格外疼我些,有时候连秦静芷和秦景盛都要靠边。我比秦静芷小上五岁,比秦景盛小上八岁。秦明远不在意嫡庶,他在意的只有阿娘生下的孩子。这两人自幼便是按照世家模范雕刻出的玉人,被严格要求长大,一个自幼熟读四书五经,被夸赞有状元之资,一个礼仪出众,小小年纪就是满京都闻名的贵女。” “世家的教导总是推崇让幼童越早成熟越好,”秦寻雪面上露出嘲讽的意味,“他们对违背孩童天性培养出的才子佳人青睐有加,但阿娘出身江南水乡,她的父亲也是当地豪门大户,她虽是庶出但也被父亲疼爱着长大,所以对这种行为不是很赞同,但她不能改变什么,对着知书达理的子女倍感骄傲的同时也倍感心疼。” “但我不一样。”秦寻雪有些骄傲地扬眉,“秦明远向来不管我,薛姨娘还在重塑我的血脉,自然疏于管教我的礼仪。我为了活着,当然什么都做得出来,撒娇卖好,在阿娘膝下作活泼顽皮状,自然得到阿娘的疼爱,甚至十岁那年,阿娘把最大的院落给了我……当然,这样的状态不是假的,我幼时确实活泼好动,若非薛姨娘从中作梗,如今我大抵是齐雅韵那个样子。” 周泽年想起齐雅韵的模样:“……我觉得阿寻现在就很好。” 秦寻雪也没有揭穿他那一点点的嫌弃,只是接着向下说:“阿娘有多喜欢我,秦静芷就有多讨厌我。不为旁的,就因为她年幼,也想要得到阿娘的宠爱,但有礼教约束着,她自然不能像我这般。她那时没有那般心心念念自由,是秦明远请了教养嬷嬷培养的豪门贵女,心智和手段都是顶尖的,有时候甚至不像孩童。她自然看得出阿娘对我疼爱有加,在阿娘面前待我倒是不错。……有段时间,我当真把她当做我阿姐,喜欢痴缠着她。” “……”沉默了一会,秦寻雪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好半天才磕磕绊绊接着开口,“但她真的厌恶我,阿娘礼佛,素来隔段日子便要去寺里住上几日,我身子弱,闻不得太重的香火味,阿娘便从不带我。那段日子,薛姨娘接我到她院内小住,放血后又养得和平常差不多再送回阿娘院里。秦静芷也喜欢在这段日子里耍手段,威胁我离阿娘远一些。她不重嫡庶,但她知道我对于不是阿娘亲生一事耿耿于怀。大抵是七岁那年,她刻意请了旁的在意嫡庶的贵女来府中玩耍,只需我在她们面前晃一圈,她们就会刻意提起旁的自己府中庶女过得有多凄惨。……其实这也只是少数,毕竟玄清帝对世家这种行为多有限制,庶出子女其实没有那么惨,甚至有不少庶出子女过得很好,但秦静芷费心费力把对嫡庶在意万分的世家女请来,不过就是为了告知我,我只是个庶出,不配在阿娘膝下承欢。之后她还装作惊讶地告诉我,不知这些人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让我不要往心里去。” “……郑夫人倒是好手段,借刀杀人,若是阿寻不小心说漏了嘴,便能说自己不知这些人说过这般不堪入耳的话,往后同她们断绝来往便是。”周泽年垂眸,倒是见怪不怪。世家阴损的招数多了去了,这都不算什么高超的技巧。但心口还是有些发堵,有感于秦寻雪自幼便要承受这么多恶意。 “不过秦静芷的恶意倒不是我自己发现的,”秦寻雪微微皱眉,有几分厌恶,“是秦景盛告诉我的。” “我自幼体弱多病,阿娘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她知道秦明远给秦景盛请了教学武艺的师傅,便让他带着我练些简单的招式,看看能不能养得好一些。彼时江南薛家元气大伤,还没有能力把黑骑卫送到薛姨娘身边,我同云夏也还没有相遇。” “秦景盛最开始对我是没有那么反感的,毕竟我幼时嘴甜,也真的挺喜欢他的,跟在秦景盛身后一口一个哥哥,他一母同胞的妹妹性格高傲,对他倒也冷淡,”秦寻雪回忆起这些有些羞耻的回忆时也很冷淡,毕竟这确实是她做出来的事,抵赖不得,“他很喜欢我这个庶出的妹妹,所以教我招式时也很用心,甚至秦静芷为难我时,见我一脸呆呆愣愣,不明所以,他还会提醒我,甚至会训斥秦静芷,做事不能太过分。但,他从没有阻止过。” “其实我对秦静芷没什么敌意,她是阿娘生下的孩子,所以我也会喜欢她。但是她真的很讨厌我,不止是因为我抢走了阿娘的关心,还因为她发觉我和薛姨娘之间存在着某些勾结,她害怕我会伤害阿娘,所以一直对我不假辞色。” “……其实我也能理解,毕竟后宅阴私之事太多,虽然薛姨娘一副不争不抢的样子,但秦静芷向来是喜欢走一步看三步的。所以,在她刻意陷害我前,我对她其实没那么多敌意。” 秦寻雪回忆起来有些想笑:“大抵是十一岁,她设局陷害我。她陷害我的招数其实并不太高明,秦明远一眼就看出是秦静芷自己做的局,但他默许了此事,甚至为了让阿娘厌弃我,主动帮秦静芷完善了局。自此,阿娘同我离心,秦景盛明明知道不对劲,但他选择了相信自己的妹妹。” “……这也无可厚非,毕竟他们之间血脉相连,我本就是薛姨娘所出,他们不会选择我也是意料之中。”秦寻雪看起来很通情达理,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甚至在笑,“但是我的原谅是有限的。秦静芷三番五次陷害我,最后甚至为了求得自由,不惜设计让我困在深宫,她从来没有选择过我,在她眼中,无论是阿娘,自由还是郑蕴,都比我重要。” “后来秦景盛和秦明远观念不和,接着他发现了多年来我一直被秦静芷陷害的事实,突然间他就想起了我也是他的妹妹。他还发现了秦明远这些年来一直在为秦静芷圆谎,为了我,两人吵了一架。后来,秦景盛做了个惊世骇俗的举动,他放弃了科举,放弃了秦明远为他铺了多年的通天大路,离开了秦家,进了秦明远无法插手的军营,那里是阿娘母家的势力,秦明远根本无法指染。他也不算是从底层爬起来,但也确实当过一段时间的小兵,但屡建奇功,如今边疆安稳他功不可没,玄清帝亲封他为将军,建立了属于自己的秦家军。那一年,他不过二十二,正好是我封为太子妃的那一年。” 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秦寻雪突然笑起来,语气陡然冷了下来:“他知道秦静芷设局在玄清帝定下太子妃前定下婚事,知道太子妃的人选是我后,在事情已成定局前,他劝过秦静芷,不要把我逼上绝路。但秦静芷拒绝了,于是他去找了玄清帝。愿以一身军功,从此以后什么都不要,替玄清帝卖命,换我自由。” “可惜,玄清帝和我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无论是谁都不会允许这件事发生,这是他同我的博弈,所以玄清帝拒绝了。他当面宽慰秦景盛,打太极把这件事忽悠过去了,背后便让人告知了我,要我一个态度——是要秦家,还是赢。” 秦寻雪的眼里满是冷漠:“多可笑,从没有在任何时候选择过我的人,为何突然愿意以所有荣耀替我换一个不知结局的自由?” “所以自那以后,我同秦家决裂,但秦景盛却总是想着要弥补我,所以在弑君前夕,他明明知道我早早把他外调,是有事瞒着他,也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京都,在我血洗皇宫后,他收到宫里传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封锁了消息,给了我一个晚上的时间去思考。” “……我当然把他当做兄长,他并没有做什么实质性的事情伤害我,他只是视而不见,只是明没有选择我罢了。但我并不会原谅他,发生过的漠视和仇视不是这么轻易可消失的。爱又不完整,恨又不绝对,其实是有几分棘手的。” 秦寻雪摩挲着手中渐渐凉下去的汤婆子,似是有几分迷茫:“果然,事情扯上感情就会变得棘手。” 周泽年默默听完,没有对这件事发表什么想法。这是秦寻雪的过去,她并不是没有被关爱过,只是这些关爱比起伤害来说微不足道,他不是没听出秦寻雪话里轻描淡写提起的过去可能很严重,但既然秦寻雪不说,他也不会主动提起去触及秦寻雪的伤口。如今她强大到所有人俯首称臣,不代表这些过去不会像刺一般扎在心口。 他能做的,就只是当个合格的旁观者,等着秦寻雪自己参悟。 还真是……很不爽啊……周泽年这样想着,突然想起秦景盛也去了许州,大概可以做些什么。 秦寻雪对秦景盛的感情复杂,但周泽年对秦景盛的感情又不复杂,他只知道,秦寻雪过去没有被秦景盛好好对待,这就足够让他想法子替秦寻雪出气了。 第234章 告白 “至于秦家的没落,倒也并非我一人所为,都是他们咎由自取。其中涉及的东西很多,要是说起来倒是很困难。只一点——同玄清帝也脱不了干系。” “云夏来到我身边时,薛家在江南那支已经发展得很不错了,如今大齐的箜阁便是薛家旁支建立的,只不过已经冠上了我的名字,是我的私库。秦明远被我赶去江南的这几年一直在帮我照料处理箜阁的事,阿娘同样也有处置箜阁的权力。”秦寻雪毫无保留,她把自己私库中很重要的箜阁也说了出来。 周泽年沉默,委婉劝她:“阿寻不必什么都告诉我的,箜阁之名我亦有所耳闻,它扎根大齐江南,遍布大齐、大周和域外,是很庞大的商会。这样巨大的商会是你的底牌,没必要和盘托出告诉我的。” 秦寻雪眨眨眼,哼笑一声:“这不是什么很重要的底牌,不过,为何要劝我对你有所保留?听秦静芷说,……要毫无保留的。” 秦寻雪含糊其辞,为何要毫无保留说得很含糊。秦静芷当日说的是她同郑蕴之间,因为知晓对方是什么样,知道对方不完美,所以才能依旧义无反顾地相爱。虽然觉得这话很不好理解,但秦静芷的神色太过坚定,秦寻雪也没有多问。 明明直接说出来,可能事情就会变得不一样,但秦寻雪却若有所感地把话说得模糊了不少。 周泽年睫毛微微颤抖。他指尖也有一点发麻。为何要毫无保留,又是什么样的身份才要毫无保留? 他突然生出了巨大的勇气,抬起头直视秦寻雪的双眼,身体微微前倾,离秦寻雪的距离很近,连秦寻雪浅浅的呼吸都能感受到。 “阿寻,你知道的,我心匪石,不可转也……”他有些急切地开口,想要把深埋于心的话告诉秦寻雪,却撞进了秦寻雪的眼神里。秦寻雪只是浅浅地笑了笑,眉眼温柔,却像是三月春花绽放,湖水泛起涟漪,美得惊心动魄却又沁人心脾。 一时间,他呆住了,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秦寻雪竖起一根手指,虚虚印在周泽年的唇上,倍显亲昵和随意,却又不显得轻佻,仿佛只是情人间寻常举动。只是一个动作,却让周泽年成功地止住了话头。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秦寻雪突然这么说,眼里的温柔像是要溢出来,她第一次直面了周泽年浓烈的情意,也第一次给出了回应,“阿年,我从不信人,也不信一见钟情,我对阿年也并非一见钟情,情不知所起,我也想过逃避,也想过试着了解何为情爱,但如今我不想再逃避了。” 周泽年眼眶微红,他轻轻握住了秦寻雪的手,艳丽又锋利的眉眼如今温柔了下去,自他归来便萦绕在眉眼间的阴狠烟消云散,像是做了不真实的梦,他仰着头看秦寻雪,一遍遍用目光描摹着秦寻雪的眉眼,喃喃细语:“阿寻,我真的好高兴,这真的不是梦,对吗。” 秦寻雪笑了笑,声音也很轻:“阿年觉得是梦吗?” “不,不是梦,在梦里,阿寻才不会答应我。”周泽年埋在秦寻雪肩上,他比秦寻雪如今消瘦的身形大了一圈,但做起这个动作来却丝毫不显得违和,他的声音很轻,但说话间还是有气呼在秦寻雪的颈脖上。 说答应其实有些不太恰当,毕竟周泽年还没有说出口的爱意被秦寻雪打断,反倒是秦寻雪说的多些。但周泽年不会介意这些,只要他同秦寻雪两情相悦,谁先说出口又有什么不一样?抱着这样的想法,周泽年心安理得地窝在秦寻雪消瘦的肩膀上,悄悄把秦寻雪稍凉的身子捂热了些。 秦寻雪挑眉,默许了周泽年这种得寸进尺的行为。若是要她小鸟依人地靠在周泽年身上,她自然是不会肯的,倾诉爱意是一回事,但生性高傲的秦寻雪早就过了要靠示弱维持爱意的年纪,她是大齐如今的掌权者,就算爱人也是高高在上的。偏偏她和周泽年都不觉得这有哪里不对。 秦寻雪问他:“为何在梦里我不会同意?原来你梦到过我吗?” 周泽年沉默。要怎么说呢,要说自己曾经梦到过在梦中向秦寻雪倾诉爱意然后被秦寻雪一剑刺死吗?他并非是胆小之人,但对秦寻雪他总是胆怯的,不敢赌秦寻雪会不会爱他。毕竟在之前,他虽知道秦寻雪不爱齐峥,但还是觉得自己不会得到秦寻雪的爱。 他的沉默很明显,秦寻雪也不逼问他,只是等着他回话。 “阿寻,”他的声音有些发闷,“与我而言,两情相悦简直是天方夜谭。我不过是大周质子,你是大权在握的大齐掌权者,连陪在你身边都像是偷来的,又哪里敢奢望你也心悦我?” 秦寻雪被这段有几分哀怨的话惊到了。她慢吞吞抖了抖,笑得花枝乱颤,周泽年不动声色地直起身子,微微把人圈在怀里。 秦寻雪没制止他这种类似圈地盘的行为,反而坏心眼地往他怀里靠了些许,惹得这人有些手足无措,这才满意地坐了起来,手抵着他的胸膛,语气调侃:“这话说的可真好听,但我要听的可不是这些。你是什么样的,我自有定夺。” 周泽年对秦寻雪直起身子说话有些失落,但他自然知道一切要以秦寻雪的态度为主,倒也没纠结太久,眨眨眼看着秦寻雪,语气无辜:“阿寻这可冤枉我了,我真的就是这么想的。”不过只是添油加醋把自己说得更可怜几分罢了,旁的都是实话。 秦寻雪哼笑,也不跟他纠结这些事,语气陡然严肃了起来:“阿年,若是听完这些过去,你心生了退意,我允许你后退。” 周泽年的神情也慢慢严肃了起来:“阿寻,我并非轻易改变心意之人。” 秦寻雪摇摇头:“我并非此意,只是提醒罢了,毕竟……我当真算不上什么好人。” “你可知大齐世家间流传着一句话——薛家女不通情爱。”秦寻雪黑白分明的眼睛就这么认真地盯着他,语气软了下来。 这回轮到周泽年摇头了:“我同大齐世家之间来往不多,白慕杨也未曾同我提起这件事。” 秦寻雪笑笑:“此事知晓的人不算多,但也不是空穴来风的假话。我确实是合格的薛家女,也确实不懂情爱,但这些时日里,我问过很多人,他们都没有告诉我何为情爱,只是说要我自己去寻。我确实不懂,但我可以慢慢学。” 周泽年大胆抬起手,最后却只落在了秦寻雪的额前,为她抚开落下的碎发,语气依旧温柔:“阿寻,无论你是不是薛家女,是不是真的不通情爱,我都会在你身边,陪着你的。” 只怕做不到。秦寻雪此刻心中不止有情爱,还有自己的计划。一边,理智告诉她计划需要周泽年,一边,情感告诉她不能让心爱之人去做这种事。但这些纠结秦寻雪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她只是微笑着,说:“阿年,我说了,听完我的话,你再做决定。我允许你后退,允许你离开。” 周泽年垂眸,不言不语。 秦寻雪不知他在想什么,但她的困意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抬起头,她望向亭子外的风景,风雪渐渐弱了下去,游廊附近栽种了不少红梅,如今在风雪之中摇曳,更显傲骨。 “阿寻,想说什么便接着说吧。”周泽年抬起头来,眉眼依旧是温柔的模样。秦寻雪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他,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没有拉开,她看得出周泽年眼中的坚定,周泽年亦然能看见她神情一怔,似是有几分惊讶。 “那么,我接着说了。”希望这些过去的最后,是崭新的开始,而不是旧日伤疤的延续。 第235章 死亡 薛姨娘死时,秦寻雪不过十二。秦寻雪如今二十,虽已然过去八年,但她还是记得很清楚,冰冷的雪花飘落,满院子的人走来走去,连呼吸都是压抑着的。她嗅着满室苦药的气味,静静等待着薛姨娘的死期。 “其实我最开始是恨她的,恨她既然不想要我出生为何还要生下我,为何明知我的命运逃不过做棋子,却依旧要把我培养成一颗听话的棋子。”秦寻雪抿唇,目光悠远,声音有几分发涩。 “……在她死之前,见她最后一面的并非是我,而是秦明远。” “那日恰巧是秦夫人礼佛的日子,秦静芷去赴了公主的宴会,秦景盛还没有同秦家决裂,但他早年间参加了科举,有功名在身,也拜了师,入了书院,那日他在书院没回来。我身子弱,秦静芷早早设计让阿娘同我离心,纵然见过我被薛姨娘摧残,浑身是血的模样,这几人对我有所心软,但秦静芷最在意的还是只有她自己,她还是选择了继续加深阿娘对我的厌倦,打消阿娘对我那些内疚和心疼。” “秦明远倒是对我没什么改变,他自己手上就不干净,他能顺利爬到宰相之位,靠的可不是简单的文治之功,背地里,他也在替玄清帝处理不少不干净的事,所以他不会对我有什么怜悯之心。……其实我也不需要他的怜悯,我当时只想要阿娘多陪陪我,不过,这只是奢望罢了。” “但雀枝到底是陪着我的,阿娘也没有收回答应给我的院落,院里种着阿娘同我一起种下的梨花树,下头埋着一坛女儿红,阿娘说,待到我出嫁了,便把这坛女儿红挖出来。” 周泽年听得有些入了神,虽然要讲的是薛姨娘的事,但周泽年还是对过去生动活泼的秦寻雪感兴趣,薛姨娘的故事里凝着秦寻雪的苦难,他会心疼。 “那坛女儿红,可是在阿寻嫁给玄德帝之时被挖出来了?”周泽年如今提起齐峥已经很是自然了,他知道自己并非齐峥的替身,也知道自己在秦寻雪眼中是独一无二的,自然不会揪着象征着秦寻雪不堪的过去的齐峥不放。 秦寻雪一顿。她闭上眼,说出的话却很是冷静:“没有,那坛女儿红很早就被摔碎了。”旁的却不肯再说了。 周泽年敏锐察觉到秦寻雪的情绪不对劲,他若无其事地将这件事记下来,问了秦寻雪另一件事:“阿寻,薛姨娘死的时候可是飘着雪?” 秦寻雪垂眸,看起来心情不佳。她自然听得出周泽年拙劣的转移话题手段,不似他平常那般机敏。但秦寻雪并没有点破,她心情确实不佳,但同周泽年无关。 她看着周泽年,突然抓着人的领子往自己的方向拉近了些。周泽年在秦寻雪伸手时本能地绷直了身子,但又迅速卸了力,任由秦寻雪拉着他前倾了身体,甚至为了让秦寻雪舒服些,他主动向前坐了一些。 秦寻雪埋在他肩上,声音很轻:“一次就好,就这么一次。”让她不做高高在上的秦太后,不做运筹帷幄的薛家女,只做秦寻雪。 秦寻雪是什么样的人呢?她恍惚地想起那个彷徨的小女孩,却又迅速否定了她的存在。 周泽年没有伸手搂住秦寻雪,他知道,秦寻雪只是需要一个发泄的地方,并非是真的想要他的拥抱。 没关系,总会有机会的。周泽年笑眯眯的,对未来倒是很乐观。毕竟秦寻雪确实不懂情爱,懵懵懂懂,所以抗拒表露真情。可是如今,秦寻雪却愿意告诉他自己的心意,这就证明她并非对这个世界完全没有留念。 周泽年清楚地知道,他还没有重要到能够把秦寻雪留下。她受过的伤害太多,纵然自身强大也会疲惫,也会对这个世界失去希望,所以才会想着离开。 但既然她已经同这个世界有了交集,并且愿意探索何为情爱,那么短时间内应当是愿意活下来的。这就足够了。周泽年的眼神很坚定,他会在秦寻雪完全丧失对这个世界的兴趣前,拿下大周,找到解药,救下秦寻雪。他可以等,也等得起。 说起来,周泽年略微有些走神,原来阿寻难过时都是悄无声息的。因为没有被人坚定的选择过,因为是高高在上的秦太后,所以连难过都不敢放肆吗。 “薛姨娘死的那日,”秦寻雪埋在他的肩膀上,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沉闷,“是一个雨雪交加的日子。那天雨很大,雪也不小,秦明远要去上小朝会,是午后玄清帝突然召开的小朝会,谁也料不到。” 时间又回到那个风雪交加的傍晚,天气阴沉,寒风凛冽。身子不算好的秦寻雪站在回廊下,身上穿得单薄,长发随意地披散下来,就这样抬起手去接漂亮的雪花,雨水夹杂着冰凉的雪花,接触到她的手,饶是双手冰凉,雪花也未曾在她手上多停留一会,很容易便化开了。 年幼的雀枝担忧地站在她的身后,手上拿着一件厚重的大麾,低声劝着秦寻雪:“小姐,这天寒地冻的,小姐要不然先穿上这件大麾吧,若是冻着了,着了凉便不好了。” 秦寻雪应了一声,却并没有任由雀枝把大麾披在自己身上,她做了个制止的手势,跟着她多年的雀枝自然知道小姐的脾气,纵然无可奈何,也只能抱着大麾干着急。 眉眼稚嫩但已然能窥见日后艳丽模样的少女抬起头看着天空,闭上眼,猛的吸了一大口凉气,爆发出剧烈的咳嗽声,像是要把五脏六腑全咳出来似的,分外骇人。她蜷缩着身子,没有克制自己的咳嗽声,在这一片寂静的小院中格外明显,却没有人敢来劝阻她。无论是薛姨娘院中的,还是秦寻雪院中的。 “薛姨娘病了多久了,”秦寻雪面上因着剧烈的咳嗽声出现了一点红晕,她这样轻声问,却好像不需要人回话,“居然还没有死吗?” 屋檐上传来一声很轻的叹息,秦寻雪面前突然出现一身黑衣的少年,面容也还稚嫩,但一张脸生的俊俏,手上提着一把古朴的黑剑,收在刀鞘里,纵然身上沾着些雪水,却不显狼狈,反而带着几分风流。 “我知道阿寻恨姑母,但阿寻,姑母毕竟是你的生母,这话在我和雀枝面前说说也就罢了,断不能让旁人听去了。”面前这人正是秦寻雪的堂兄,如今化名为云夏的薛云夏,是黑骑卫的首领,武功深不可测,如他自己所言,他能够在皇宫来去自如,不曾被任何一个大内高手发觉。这便是薛家子,身法诡异莫测,天赋异禀的薛家子。 秦寻雪长长地“啊”了一声,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她依旧是笑着的模样,自然地伸出手放在云夏面前,云夏面露无奈,却还是替她输送了些内力,待到她手和身子暖了起来,才把雀枝手上的那件大麾接了过来,披在了秦寻雪身上。这一次,秦寻雪并没有躲开。 云夏的语气很是温和,对这个受尽苦难,但他却什么都做不了的妹妹,他向来要多出很多耐心。他劝道:“阿寻,听我说,我练的武功至阳至纯,内力太霸道,你不能总是让我给你传内力取暖,这样总有一日你会受不住,吐血身亡的。” 秦寻雪不是很在意地点了点头,样子很是敷衍:“要是真有那么一日倒是好了。话说回来,薛姨娘的死期都快到了,怎么还没有到我的。” 薛姨娘从来没有瞒着她自己想要寻死的念头,一边对她多加管教,履行对玄清帝的诺言,一边自己又尝试了很多可能的死法,身子本就不好,才不到三十便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只能靠一些药材吊着一条命,如今,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薛云夏看着已经变得初具薛家女模样的妹妹,眼里略微有几分酸涩,他低声回应秦寻雪的话,语气温和:“薛家女的诅咒就是这样,姑母这些年过得也很痛苦,着对姑母来说倒也是种解脱。至于阿寻的问题……不如亲自去问问姑母?” 他不会劝秦寻雪说什么活下来,毕竟无论他是否认同,他都是秦寻雪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帮凶。 第236章 骄傲 “所以……”秦寻雪闭眼,扯出一个不算太好的笑,“她其实并不是不爱我,只是她要让我在深宫之中能活下去,要我能在权谋场中活下来,所以不闻不问,所以拼命把我培养成合格的怪物,所以才要折磨我,所以才要揠苗助长。她死之前,希望我能好好活下来,她说她对我的出生很骄傲,给我取的名字也另有深意,并非所谓祭奠故人和过去。” 周泽年一直紧紧盯着秦寻雪的神情,并不说话。他觉着,秦寻雪并非单纯想说薛姨娘隐藏在痛恨和折磨下的保护和爱意。 果然,秦寻雪冷笑一声,神色冷了下来,说的话也很尖锐:“可是——我凭什么要原谅她。” 秦寻雪抬头,同幼年的自己重合,她在薛姨娘床前,也是如此决绝地说的:“我凭什么要接受你的歉意,我凭什么要为了你所谓的好意,被折磨这么多年。我如今的一切,都是拜你所赐,其实没有苦难我也能变成如今的模样,但你偏偏要选择折磨我。凭什么你道歉了我就要接受,凭什么你的道歉可以抵消过去我所受的所有苦难?薛姨娘,我不会接受的。” 周泽年突然搂住了秦寻雪,他轻轻抚上秦寻雪的长发,声音很轻,安抚道:“阿寻,没事的,都过去了。” 纵然秦寻雪说着她不在意过往,这些过往困不住她,但周泽年如今很明显地察觉到了秦寻雪的情绪不对劲,太多的愤怒和无助都堆在她的身上,她压抑太久了,如今也是时候宣泄一番了。 秦寻雪闭上眼,靠在周泽年身上,缓缓卸了力,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有一点清泪缓缓流下,滴在周泽年的肩膀上,慢慢消失。这对秦寻雪来说已经算是很大的信任了。每月十六她都会躲在一个僻静的地方,独坐着饮酒,不为别的,就为了缓和自己内心的烦躁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她在宫中下了死命令,谁都不能来寻她。但那日闯进来的周泽年是个意外。 她本该把人赶出去,本该对他不管不顾,但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破例,如今甚至对他卸下了心防,讲述了她曾经以为绝对不会向任何人提起的过往。 甚至,厌恶亲密接触的自己都愿意靠在他身上稍微放松些许,把属于秦太后的骄傲和自尊稍微放下一会儿,袒露脆弱的一面。 秦寻雪埋在周泽年的肩颈处,伸出手环住了周泽年的腰:“一次就好,就这么一次便好。” 冬日的衣裳总是厚重,周泽年只是消瘦,但身上穿着的衣裳却绝对不算单薄。他无法知道自己肩膀上的衣衫是否湿了一块,但却能听出秦寻雪略微不一样的声线。 他默默搂紧了秦寻雪,声音温柔宽慰,带着无尽的包容:“阿寻,可以不止一次的,无需把所有事都拦在自己身上,我……还有雀枝,云夏公公都会帮你的。要是累了,随时都可以来找我的,我总是会在阿寻身后的,只要你回头便能看见我。” 这话算得上是情话了,但秦寻雪却没什么反应。她并没有让情绪失控太久,她的自制力强到可怕,甚至对情绪的掌控都比旁人强上不少。 但有些迹象是骗不了人的。她抬起头,声音温柔,却带着些不自知的疏离:“不必了,阿年,以后不会有这样的事了,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薛姨娘哭泣。至于以后,大概是没什么机会了。” 明明前头刚刚表明心意,明明如今眼眶都微微发红,但秦寻雪却依旧要拉开和他的距离,周泽年想,秦寻雪果然还是骄傲的秦太后,她喜欢谁,也不会俯下身为他让步,她就是高高在上的,只有他去追赶才能够的上她。 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会有几分挫败,但周泽年却轻轻笑了笑,他掏出自己的手帕,轻轻替秦寻雪擦拭了脸上的泪痕。秦寻雪没有拒绝,也不觉得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她高贵如此,自然不觉得让周泽年替她擦脸有什么不对劲,顶多是觉得有几分被人细心对待的不自在罢了。 周泽年细细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泪痕,秦寻雪闭着眼,只觉得他动作轻柔,像是在对待什么珍贵的宝物一般。 在她愣神的片刻,周泽年的声音适时响起:“没关系的,阿寻以后不会再哭也没关系,我也不想看见阿寻为了旁人哭泣的模样。” 周泽年的话说的暧昧,秦寻雪却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她乖乖地扬起脸,待到周泽年擦完脸后,睁开一双水光潋滟的眸,一张脸娇艳无比,饶是周泽年知道秦寻雪好看,也不免被晃了神。 秦寻雪笑着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脸颊,倒是露出一点不为人知的孩子气来,不像高高在上的秦太后,像是寻常的邻家小妹,调皮又机灵。 还没等周泽年说什么,秦寻雪便收回了手,起身离远了些,声音平稳地开始继续讲述同薛姨娘的过往。 “……她说,为什么呢,阿寻。” “为什么呢,阿寻,”薛姨娘脸上露出一点意外的神色来,似乎有些慌张,她不知为何得不到心爱的女儿的原谅,也不知为何自己的女儿对这个世界也没有留念了,“阿寻,为什么不愿意原谅阿娘……阿娘可以把薛家的一切都留给阿寻,就算同玄清帝的赌局输了,阿寻也可以安然无恙的离开。” 秦寻雪静静地看着像是残败的花朵一般的薛姨娘眼中泛起真情实感的泪,像是真的想要取得她的原谅。 但年幼的秦寻雪就这么看着她,突然问她:“薛姨娘,你知道的,我的阿娘,不是你,不是吗?” 薛姨娘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她慢慢垂下想要抚摸站在不远处的秦寻雪的手,像是突然失去了生气一般。 “我的阿娘,”秦寻雪眉眼弯弯,似是不知自己说的是什么诛心的话,只是这么开心地向薛姨娘炫耀着,“是秦家的主母,她把我从鬼门关救回来,她把我抱在怀里说我是全天下最乖巧的孩子,她把秦府里最大的院落送给了我,她同我一起种下了一棵树,她为我埋下了一坛女儿红。” 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薛姨娘,看着她说一句就捂住胸口的薛姨娘,脸上虚假的笑意消失。她问:“薛姨娘,你替我做过什么呢,凭什么能做我的阿娘呢?就因为你生下了我,所以无论你对我做什么,我都要无条件原谅你,在你说出你有天大的苦衷后,哭着投到你怀里,叫你一声‘阿娘’然后原谅你,好好地活下去吗?” 她看着薛姨娘,神色很冷:“薛姨娘,我是有多废物,才会做这样的事呢?薛家女是什么样子的,薛姨娘不是再清楚不过的吗?冷血,自私,不懂情爱,心里只有自己,这样的人,不就是薛姨娘你一心一意想要培养出来的吗?……薛姨娘,你看,如今我已经是你心心念念的薛家女了?” 薛姨娘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里,梗得她好痛苦,让她说不出任何话来。 她抬起头眷恋地看着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眼里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而下。秦寻雪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薛姨娘哭泣,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哭,直到她吐出一口鲜血,才不急不缓地唤了人进来。 “薛姨娘好好休养,改日我再来看您。”这话敷衍万分,谁都知道薛姨娘怕是熬不过今日了。 第237章 拥抱你 故事讲的有些太久了。 雀枝寻来时秦寻雪离周泽年离得太近,雀枝眼里有几分震惊和恐慌,却很快沉下脸,收敛好自身的情绪,咬了咬唇,领着身后一群小宫女,快步上前,朝着秦太后微微福身,说话时带着笑:“见过娘娘。娘娘屏退众人的时间太长了些,奴婢怕娘娘手上的汤婆子凉了,估摸着时候便寻了过来,还望娘娘莫要怪罪奴婢。” 秦寻雪朝她颔首,却并没有拉开和周泽年的距离。雀枝抬起头,像是才发现周泽年似的朝人微微福身,语气算不得恭敬:“奴婢见过荣王殿下,恕奴婢眼拙,竟是没看见荣王殿下,真是该死。不知荣王殿下可是因着完成了娘娘布下的命令,才回了京?奴婢竟是半点消息也没得到。” 周泽年前头才得了秦寻雪的警告,自然不会对雀枝多做什么,如今对上雀枝颇为挑衅的话,先是看了一眼秦寻雪,见人没有半分动静,像是一尊佛像一般端坐着,敛着神色,看不太真切。 周泽年心中微微一动,猜出了几分秦寻雪的心思,便只是抬起头,冲着雀枝笑,语气温和没有任何攻击性:“雀枝姑姑这话可是折煞泽年了,泽年心中记挂着娘娘,匆忙赶回京中,如今见着娘娘并无大碍,自然要回许州去。幸得娘娘垂怜,未曾被处罚,雀枝姑姑莫要取笑我了。” 这话不具任何杀伤性,甚至带着几分解释和讨好的意味,惹得雀枝露出一个略带嫌弃的表情,像是惊叹于这人怎么突然不要脸了起来。她的嫌弃很是明显,周泽年看得真切,却没有半点生气,反倒是一直笑眯眯地看着她,神色自然。 雀枝看着他便烦,便转过了些身子,去看秦寻雪的神色。但秦寻雪不说话,雀枝自然也猜到了秦寻雪并不干涉的心思,故而只是假笑着将这件事轻描淡写地揭了过去,也不问周泽年何时离开,亦然不问秦寻雪何时回宫,只是吩咐小宫女往亭中火炉内加了些炭火,再向秦寻雪递了个用一个极为精致的布袋装着的滚烫的汤婆子,往秦寻雪身上披了一件白色的大麾,勉强让人往周泽年怀里也放了一个朴素的汤婆子,没有看周泽年一眼,朝着秦寻雪行了一礼后退了出去。 周泽年明明不需要汤婆子,却还是捂着汤婆子,笑着看向秦寻雪,语气无辜又可怜:“阿寻,为何我都向雀枝示好了,她却还是对我这般冷淡。” 秦寻雪看了一眼他手上过分朴素的汤婆子,略微有几分沉默。虽然她偏好素雅的物件,但周泽年手中的汤婆子外头罩着的布料,饶是不懂行的人亦然能看出这并非宫中贵人用的。 良久,她无奈开口:“阿年,若是雀枝真的不喜欢你,你还能拿到汤婆子吗?……对雀枝而言,这已经算是让步了。” 话里的维护之意倒是很明显。周泽年瘪瘪嘴,露出一点委屈的神情来。这种动作他做起来自然,看起来也没有什么问题。 周泽年还没开口,秦寻雪便将她手中布料柔软的汤婆子和他换了,她指尖微红,看着周泽年微微弯了眼,语气带着几分安抚的亲昵:“好了好了,我自会为你讨回公道的,如今先用着这个我惯用的便是。” 周泽年一怔,默默捂紧了手中被秦寻雪递过来的汤婆子,语气甜滋滋的:“不用了,阿寻,这样我便开心了。” 一副很容易满足的样子。秦寻雪挑眉,看着周泽年发自内心快乐的模样,突然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点酸楚。面前的周泽年,好像这些年都受尽苦楚,没有人分给他半点关爱。但在谈及她过去的苦难时,他并没有半分不耐,只是认真地听着,认真地为她难过,怕她难过所以劝她不要说下去了。 后知后觉的,秦寻雪想要拥抱他。 于是秦寻雪说:“你抱抱我吧。” 周泽年愣住了。他对上秦寻雪分外认真的眼,手中的汤婆子都有些握不住了。他磕磕绊绊地开口,语气有几分慌张:“阿寻,怎么了?是不是我说了什么话让你难过了?不要哭,不要哭。” 秦寻雪摇摇头,神色认真:“我不会哭的,我只是想要拥抱你,仅此而已。你……不想吗,阿年?” 周泽年轻手轻脚地放下汤婆子,没有回话,突然出手把人环在怀里,动作很快,却也很轻柔。他像是抱住了心爱的却又易碎的宝物,舍不得用半点力气,却牢牢把人拥在怀里,不肯放开半点。秦寻雪靠在他的胸前,听着他心口传来的声音,很快也很明显。她突然笑了,伸出手环住了周泽年的腰,没有说话,就这么轻轻地靠在周泽年的身上,无时无刻不在戒备的身体就这么软了下来,她靠在周泽年身上,像是把全身的力气都卸了下来,万籁俱寂,她的眼里心里都只有面前的人。 太可怕了。秦寻雪闭着眼想,她居然也会有愿意放下防备的一天。无论是谁都没有教过她要怎么面对这种情况,她有些茫然地想着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却慢慢地放松了精神。闻着周泽年身上好闻的香气,却没有半分心思辨别这是什么味道,只是沉沦下去,无法自拔。 秦寻雪居然会想,若是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该有多好。这种堪称懦弱的想法是不可能出现在秦太后脑海中的,秦太后是杀伐果决的,是不会牵挂任何人和物的,她不会沉醉于任何美好的事物,也不会想着将时间停留在哪一刻。 但秦寻雪会。她靠在周泽年身上,久违地感受到了当年被怡妃娘娘抱在怀里轻声哄着的感觉。明明是不一样的,但都让她感到舒服和……幸福。 啊……多希望时间能静止啊。秦寻雪这样想着,就这么一次吧,让她就这么逃避一次就好,就算只有一次,也足够在余生铭记。 外头风雪渐止,时间仿佛听见了她的诉求,万籁俱寂,像是静止了一般。这里除了她和周泽年,谁也没有。她好像可以放心地,安慰周泽年,同时也抚慰自己。 多奇怪,又多珍贵。 周泽年抱着秦寻雪,他能辨别出秦寻雪身上带着清新的柑橘味道,闻起来有几分甜腻,不像是秦太后会用的。但事实上秦寻雪一直惯用的熏香便是特意调制的柑橘香气,她不爱甜食,却偏偏喜欢这种偏甜的味道。 周泽年悄悄闻了闻秦寻雪发丝的清香,却没有越过该有的界限,明明拥抱是个很亲密的动作,在周泽年的视角里,除了秦寻雪,他大抵也不会再拥抱任何人了。但他明白,这对高高在上的秦太后来说,算是一次很大的逾矩,秦寻雪越过这些她为自己设下的限制,提出要拥抱他,就是打破了一些限制,但也仅仅只有一次。 周泽年也沉醉在这个拥抱中。明明没有饮酒,他却觉得自己已经醉了。他悄悄抱紧了一些,察觉到秦寻雪靠在自己的心口,心默默跳快了一点。他知道,这片天地只有他和秦寻雪两人,暗处也没有任何人守着。纵然是个无人看守的区域,但对秦寻雪而言,一定距离以外一定有黑骑卫在暗中守卫。 偏偏这对秦寻雪来说已经算是极大的逾矩。作为秦太后,纵然她对自己的生命漠不关心,但她也会遵守一些留下来的规矩,她只是看不惯一些规矩,又不是讨厌所有的规矩,所以无论何时,其实暗中都会有黑骑卫或是暗卫守着。偏偏今日同他见面,秦寻雪遣退了所有的暗中守护她的人,一心一意想要把自己的过去告知周泽年,说的话多了些,速度也慢了些,但都是她想要说的话。如今还靠在他的怀里,足以见得秦寻雪已经放下了不少对他的戒备。 或者说,在宫中,他已经获得了秦寻雪的信任,唯一可以匹敌的,只有云夏和雀枝。 第228章 溃烂 许是刚刚的拥抱太温暖,又或许是药劲上来了,秦寻雪昏昏欲睡,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竟是有些精神不济了。她并非是什么勤奋的太后,只是手段多了些,狠了些,做起事来向来随心所欲惯了。 现在,她想强撑着把那段过去讲完,但周泽年却轻轻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哄她:“阿寻可是困了,无碍,我今日还能再在宫中休整一夜,若是明日阿寻还想告诉我些事情,那便明日再说。只是可惜了雀枝今日白跑了一趟,送了个汤婆子过来。” 秦寻雪心中微微一动。 她高声唤道:“云岩。” 几息后,一身黑色夜行衣,面上覆着一张恐怖的黑色面具的男子沉默地出现,他恭敬地半跪在雪地上,声音冰冷肃杀:“娘娘。” 秦寻雪摆摆手,示意人起来,然后问话:“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名唤云岩的黑骑卫是黑骑卫中仅次于云夏的存在,他武功高强,亦然深不可测,时常伴在秦太后左右,暗中护卫秦太后,连雀枝的武功都是他教出来的,不过云岩为人一板一眼,对秦太后很是尊敬。 云岩站了起来,却依旧弯着腰:“回娘娘,申时已经快过了,慈宁宫中雀枝姑姑已经备下了膳食,不知娘娘是否……” 云岩的话还没有说完,秦寻雪便做了个制止的手势,语气慵懒:“再等一会儿,我还有话要对荣王说。” 闻言,云岩似是有些震惊,竟是破例抬起头来,飞快地看了周泽年一眼,又装作若无其事地低下了头,依旧是冰冷地应了一句“诺”,便不再言语。 黑骑卫都是秦太后的亲兵,除了被秦太后安排到周泽年身边的第十队黑骑卫,旁的黑骑卫都不太在意周泽年。他们并非都是薛家建立黑骑卫之初便在黑骑卫的,也并非每个人都陪着秦太后从凶险万分的境地走来,但能入黑骑卫的,无论男女,都要抛弃过往,对秦太后一人忠诚。黑骑卫存在的意义便是守护薛家人,偏偏云夏自愿放弃薛家子的身份,薛家遗留在世的血脉便只有秦寻雪一人。如今的黑骑卫自然算是秦寻雪的私军。 就是这样的情况下,黑骑卫自然只会听从秦太后的,云岩更是如此。他算是看着秦太后长大的,是最初陪在秦寻雪身边的那一批人,自然看不上周泽年。如今,他突然发现,这人对秦太后而言居然有几分重要。 云岩想了什么秦寻雪自然是不知道的,她挥手把人遣退了,看着周泽年微微有些出神。 “……想知道我为何一定要齐峥死吗?”秦寻雪弯弯眼,纵然因着有些困顿,眼里微微泛起一些水雾,秦寻雪依旧不会给人脆弱之感,她像是蛰伏的食人花,等着一击致命。 周泽年突然就发现秦寻雪又变得生人勿近了起来,但她的手却没有从他手中抽出来,也不知是忘了还是单纯地不想抽出来。 但周泽年很会顺着杆子往上爬,他笑眯眯地握紧了秦寻雪的手,发觉秦寻雪的体温比他要低上一些,不由得握得更紧了些。 “……疼。”秦寻雪面无表情地说着话,然后把手抽了出来,但周泽年却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耍起了无赖,又去牵她的手,动作轻柔了不少,但抓的依旧很紧。 秦寻雪看着他,周泽年笑眯眯地看着她,问着“为何”,像全然不是他伸的手一般。 秦寻雪垂眸,想,这次倒是不疼,那便由着他吧。 秦寻雪有些困,倚着长长的柱子,开始讲述她同齐峥之间的孽缘: “我对齐峥多有容忍,因为他是怡妃留在世间最后的血脉。黑骑卫找上我的时候我大抵是十岁,齐峥找上我的时间比云夏稍微早一些。齐峥知道黑骑卫的存在,在薛姨娘死前,她要我发誓,辅佐齐峥登上帝位,替薛家平反。” “其实我一开始还觉得齐峥挺可怜的,他得到了玄清帝短暂的宠爱,却野心勃勃想要夺取帝位,他身上流着外族的血,要想上位,简直难如登天。” “除了秦家,四大家族的每一家他都接触了。白家他吃了个闭门羹,萧国公是个人精谁也不会得罪,还把自己的庶子送到齐峥身边做了伴读。谢家……呵,谢家谢逸是半点都看不上齐峥的,早年间谢家家主尚在之时,他是京中有名的才子,同时也是有名的纨绔,毁誉参半,但他对谢琳芸宠爱非凡,齐峥抓住了这件事,找上了谢琳芸。” “谢琳芸大我五岁,与秦静芷同岁,但名声不显。当时京城里,秦静芷同齐雅韵并称双姝,一个娇艳动人但性格火爆,看不顺眼的人抽出腰间玄清帝赏赐的鞭子,便把人结结实实抽上一顿,一个高贵温婉,饱读诗书,说起话来婉转动听,但打过交道的都知道她也是心黑的,半点亏都吃不得。偏偏这两人容貌都冠绝京都,纵然两人都不喜别人评头论足,但还是双姝的名号还是传遍了京都。” 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本困顿地打了个哈欠的秦寻雪兀得笑出声来,眼角挂着些晶莹剔透的水珠,自然不是泪水。她像是嘲笑似的开口:“这两人都是搅弄风云,玩弄舆论的好手,偏偏联起手来都压不下这让她们厌恶万分的名号,真是可笑。” 周泽年乖乖地点点头,没说他大抵猜出来秦寻雪肯定在其中动了手脚。既然秦寻雪不说,他便会装作什么都不知的模样。 秦寻雪把话题又扯了回来:“在谢琳芸认识齐峥前,我倒是很喜欢她。她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对我倒是很温和,虽然也是因着看不惯秦静芷,所以对我好,但不可否认,她对我的好是那段被伤害的岁月里弥足珍贵的回忆。像是如今,我偏爱的九曲红梅便是当年谢琳芸最喜欢的茶。……其实当初还有一个齐雅韵,但这并非是重要的事。” “谢琳芸也不是什么安分的,她喜欢游戏人间,在谢家还没出事前,在谢逸还没有掌握谢家前,她依旧是谢家的掌上明珠,最是喜欢玩弄人心。齐峥一开始并没有找上谢琳芸,毕竟谢琳芸名声不显,他只找了在京中有几分名气的……我不算,我当时在京中的名声是鸠占鹊巢的小人。齐峥和谢琳芸是在我举办的私宴上见面的。那时,他们都是十八。偏偏这样的人对齐峥那种人一见钟情……更巧的是,齐峥也对谢琳芸一见钟情。” 周泽年倒吸一口凉气:“这……竟是真的吗?” 秦寻雪点点头,似乎也有一点费解:“谢琳芸明明玩弄过不少人的感情,偏偏对齐峥这种烂人一见钟情。最可怕的是,齐峥这种一心一意为了权谋不择手段的人,也会对谢琳芸一见钟情。” “那日我并没有请太多的人,像是齐峥,像是齐雅韵,又或者是谢琳芸。在同谢琳芸决裂前,我同谢逸关系也不错,那日我也邀请了他,不过谢家家主为他请了江湖上有名的高手指点武功,那日便推了我的宴席,谢家便只有谢琳芸来赴宴。” 周泽年眨眨眼:“……若是谢大人早知他们会在这场宴席上一见钟情,怕是无论如何都要赶来阻止这一切。”谢逸不像是会阻拦谢琳芸的,但在这种事情上大抵还是会拦上一二的。 “他当然知道齐峥是个烂人,”秦寻雪垂眸,“他甚至能看出齐峥在我十岁前便在向我献殷勤,自然知道齐峥是烂人。但他拦不住的。” 第239章 皇权 “齐峥和谢琳芸两人暗生情愫,并没有背着我,我作为齐峥登上皇位的助力,甚至还为他们瞒着这件事。毕竟谢家当时也不平静,谢家家主同夫人离奇逝世,谢逸来不及悲伤就以雷霆手段镇住了家中心怀鬼胎的亲戚,自然疏于对妹妹的照顾。他知道我同谢琳芸交好,纵然知道我血脉有问题,却依旧只能把谢琳芸托付给我。我一开始是不希望谢琳芸和齐峥在一起的。” “齐峥此人,确实并非良人,他心中装着的可不止谢琳芸,他要的是那九五之尊的位置,彼时,他一边同谢琳芸浓情蜜意,一边吩咐我调查怡妃娘娘的死因是否另有蹊跷,还在玄清帝面前藏拙,躲在一堆兄弟中冷眼旁观兄弟们的厮杀,看起来窝囊得很。” “但我当然知道齐峥并没有表面上那般良善。”秦寻雪平铺直叙,说起齐峥时没有任何感情,只是在讲述这位大齐在位最短的皇帝的上位史,“他对谢琳芸说着海誓山盟,却并不影响他用那张好脸去欺骗旁的贵女。他当年也是京中有名的皇子,得到玄清帝的一点宠爱,礼贤下士,待贵女也彬彬有礼,旁人都说他登基无望,他也不反驳,看起来文质彬彬,足够唬人。不少贵女存了什么拯救小可怜的心思靠近他,他也不主动,却也不反驳,到底是靠着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得到了些助力。” “所以我劝谢琳芸,这种人并非良配,我虽不懂何为情爱,但知道齐峥这种手段不入流的阴暗男子并非良配。诚然,谢琳芸也不算什么好人,但对我而言,比起秦静芷,那时的谢琳芸待我宛如亲生妹妹,无论什么好东西都会拿来同我分享,带我走进京都贵女圈子的并非秦静芷,而是她谢琳芸。放在从前,我只有躲在家中的份,纵然入了贵女中,我也不会做什么出头鸟,我知道贵女中格外看重身份,我虽是庶女,也是秦家的女儿,自然没人敢看轻我。但秦静芷造势,她在外头含糊其辞,说了些不利于我的话,王公贵族家的贵女待我都如草芥。故而就算是宴会,我亦然是躲在谢琳芸身后的。谢琳芸可不会惯着她们,她是高贵的谢家嫡女,玄清帝时期世家地位比如今高上不少,谢家独揽京中禁卫,手上还有暗卫营,纵然是公主都要让她三分,她有心护着我,旁人自然不会触她霉头。那时我同齐雅韵的关系也还没有破裂,但当时齐雅韵同秦静芷关系的更胜一筹,她不可能为我出头,故而整个京中,唯一待我不错的贵女便是谢琳芸。” “于我而言,齐峥只是我要辅佐,并且随时可以杀掉并取而代之的储君,但谢琳芸是任何人都换不来的姐姐。”秦寻雪说着大逆不道的话,还能有闲情拨弄着火炉中的炭火,“所以纵然我知道谢琳芸别有用心,知道谢琳芸也不算什么好人,但我依旧偏了心,想要把谢琳芸从齐峥身边带走,也算是全了谢逸的心意。” 她的手微微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罕见地露出了失落的神情,周泽年眨眨眼,有些不知所措。 “我动了手脚,让齐峥同谢琳芸之间生了些龌龊。但不过三日有余,两人便和好如初,谢琳芸甚至查出了是我做的,然后找上了我。……谢琳芸第一次对我失了态,她说,这是她同齐峥的事,不要我掺和进来,她说她对我好不过是为了报复秦静芷曾经在诗会上对她的羞辱,故意对我好让秦静芷难堪。谢琳芸说,我没有资格管她的事,她也不想做我的姐姐。” 年少的秦寻雪站在暮春的树下,抬起眼望着谢家姐姐出离愤怒的脸,阳光正好,她却遍体生寒,略微有些失神。 她声音略有哽咽,几欲落泪。她问谢家姐姐:“谢姐姐,为什么呢,我并没有做什么坏事啊,我不过是把权势和你摆在齐峥面前,他为了权势放弃了你,难道还不够说明他并非良配吗?” 年少的谢琳芸被爱冲昏了头脑,看秦寻雪哪里都不顺眼,她冷着脸,只觉得秦寻雪惺惺作态,看着便烦人。 “我同阿峥之间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管?秦寻雪,我不是你阿姐,也不会做你阿姐,你就当这是一场戏,如今戏结束了,我也该退场了。你只是阿峥的谋士,不想着为阿峥夺嫡出力,却想着阻挠我和阿峥,你该不会是嫉妒吧?总之,从今往后,我同你之间再无瓜葛,桥归桥,路归路,别来烦我了,你就安心地替阿峥出谋划策就好了,懂了吗?” 那是秦寻雪第三次被人背叛。在谢琳芸走后很久,她僵直的身体渐渐松了下来,她蹲在地上,把头埋进臂弯里,闭上了眼,呜咽出声。 “为什么都要离开我呢,看起来,我真的做错了。” 秦寻雪从回忆中抽离,她对上周泽年略有担忧的眼,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有事。 “从此以后,我便同谢琳芸断绝往来,谢逸那时已经差不多平定了谢家,谢琳芸依旧是高高在上的谢家小姐,谁也不知道她已经和齐峥私定终身了。” “夺嫡的过程倒是没什么好说的,齐峥蛰伏了很久,就连知道我选了齐峥的玄清帝都看不出齐峥有什么过人之处,只觉得薛家女要输了。我十三那一年,被汤药吊着,熬了很久的谢皇后终于还是熬不住了,国丧期间夺嫡也愈发激烈,玄清帝对谢皇后没有半分情意却也承认谢皇后是个合格的国母,甚至在国丧期间没做什么荒唐事,废了几个不安分的皇子,那段时日甚至可以称得上河清海晏。”大齐祖制,皇后死后一月内全国不得嫁娶,皇子要为皇后守灵一月,玄清帝甚至罢朝三日,以示对谢皇后的尊重。 “然后,”秦寻雪露出了有几分无语的表情,“在谢皇后出殡一月后,大齐可以嫁娶后,玄清帝发了个大疯。” “玄清帝下旨,娶秦家女者为太子,入主东宫。” 秦寻雪忍不住吐槽:“大齐建国两百余年,从未听说过哪个太子定下是靠娶妻的,而不是靠政绩和血脉的。玄清帝虽然疯,但他大权在握,是真正的皇帝,且秦家当时隐隐有成为世家领头的趋向,秦明远又惯会做人,纵然秦景盛叛出秦家让他在世家面前丢了脸面,但他依旧是秦家家主,依旧是玄清帝面前的大红人,大齐的宰相,不会有人想要触怒他,故而世家亦然没有反对的。” 周泽年笑了笑:“大周似乎也没有靠娶妻入主东宫的太子,玄清帝这一手倒是打得人猝不及防。” “他其实就是看哪个皇子都差一点,”秦寻雪放下了拨弄炭火的手,语气嘲讽,“他知道自己这些个儿子都不是什么明君之相,他也不是什么明君,但他能掌握大齐,他的儿子却不一定能。玄清帝同秦明远秘密达成了交易,秦明远用一个女儿换来秦家的繁荣,遏制世家的膨胀,同时巩固皇权,为玄清帝排忧解难。” “秦明远只有一个嫡女,就是秦静芷。他确实爱阿娘,也确实爱阿娘所出的子女,但他那时也爱权势,他觉得秦静芷能在深宫中混得风生水起,他也相信自己能当秦静芷坚强的后盾,所以他苛刻地挑选着皇子,决定哪一个可以登上皇位。” 第240章 谎言 “她逃了。”秦寻雪困倦地打了个哈欠,随后看着周泽年笑,“她跪在秦明远面前,要他成全她和郑蕴。秦明远不允,他要秦静芷入宫,做那高高在上的太子妃。郑家是清流,但只有郑阁老一人在朝为官,郑家郑奕自请离京,在秦明远眼中自然不算是朝官。郑家青黄不接,秦明远自然不会将嫡女嫁给这样的人家,他要他的嫡女,做那万人敬仰的凤凰。” “那年,夺嫡尘埃落定那一年,我将近十四,她年十九,若非为了太子妃之位,她早早便会被许给相好的世家,做高门主母。偏偏秦明远要她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要她做摄政的皇后,要她诞下流着秦家血脉的皇族。” “但她在秦明远屋前跪了太久。那是个炎热的夏日,秦静芷倔,顶着大太阳在秦明远屋前跪了好几个时辰,从露水时跪到金乌将落,期间滴水未进。秦明远当然不会心疼,我那时还没有那般铁石心肠,带了些吃食,第一次踏进了秦明远的院里,撑了把伞在她头上。我是要做天子谋士的,我早早便同玄清帝博弈,要助齐峥登上皇位。……纵然她再三陷害我,但我还是不愿让她被困在深宫里,所以我说,我可以帮她。” 听到这里,周泽年微微皱眉,似是不理解秦寻雪为何要助秦静芷,但他先说的却是宽慰秦寻雪的话:“在我看来,阿寻如今也算不上铁石心肠,若是一味地待他人好便是真的善良吗?如阿寻一样只对重视之人青睐有加,并非是什么铁石心肠。再者,阿寻对平民百姓也很是温柔,我听先生授课,提起过阿寻颁布的政令,桩桩件件都是为了百姓好,哪里算得上铁石心肠。” 周泽年见到的秦寻雪,并非是口口相传的秦太后,而是真的有血有肉的秦寻雪,她年纪尚轻,却独揽大权多年,手段狠辣这自不用说,偏偏周泽年见到的秦寻雪总是懒散的,有一种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所以对待万事万物都提不起兴趣的冷淡感,偏偏周泽年生了一张她很喜欢的脸,于是有了站在她面前,被她谋划的机会。 周泽年见到的人里,纵然是同秦寻雪关系不好的,都对她百般维护,更别提那些本身就觉得自己亏欠了秦寻雪的。通过自己的眼,周泽年看到的秦寻雪是真实的,会落寞的,也是骄傲的,她确实对生提不起半点兴趣,甚至清醒地把自己的生命当做筹码摆上了赌桌。秦寻雪不喜欢下棋,她不是执棋手,她是赌徒,是疯子。 但她亦然是心肠柔软的,会笑着对小皇帝说“万事有我”,会纵容云夏和雀枝,在街上被小姑娘撞到时也只会把人扶起来,疏离地问小姑娘有没有受伤。这样的人,哪里是一句“铁石心肠”便能概括的。 秦寻雪神色恹恹,看起来并没有被周泽年的话打动:“这些事情很重要吗?你不知道吧,当年死在我手上的人很多,为了斩草除根,我甚至连孩童都没有放过。为了逼着我成长,薛姨娘在世时,甚至逼着我同云夏一起执行她的任务,让我亲手处决了一户无辜的人家,就为了让我杀人时不再手抖。。我从不是什么蜜罐里长大的孩子,我的手上远比你想象得要脏,沾染了很多人的鲜血。我自知自己算不上什么好人,我自知无颜面对那些惨死在我手下的人,怡妃娘娘在我幼年时便知我未来会变成什么样,所以劝我为苍生而活。偏偏我做不了这种善人,我是被愿望驱使的怪物,我蹒跚而行,所求不过一死。” 她言语中的自我厌弃已经快要溢出来了,偏偏这人突然展颜一笑,说:“所以这么几句话并不能打动我。这些年天下太平,我所求之事已经快得到了,所以我脾气好了很多。若是放在从前,我殚精竭虑布局的年纪,自然不是如今这副懒散的模样。我经历了太多,所以看过了很多事,足够称的上一句铁石心肠。” “所以阿年,”秦寻雪抚摸着他的脸,眼中罕见流露出一点疯狂和偏执,足够让人窥见她过去疯狂的模样,“若是真的想要让我活下来,说服我吧,去做些什么说服我吧,不要妄图用这些苍白的话宽慰我,知道了吗?” 明明前面还会被周泽年的话打动,但秦寻雪如今好像选择性忘记了回事,她状如鬼魅,不像前面刻意伪装出来的清冷和孤高,那张漂亮的脸如今像是山中的精怪一般,摄人心魄。 但周泽年却是轻叹一声,像是看透了秦寻雪内心所想。他的手覆上了秦寻雪的手,眉眼间是不变的温柔儒雅。 他蹭了蹭秦寻雪的手,话说的很轻,怕惊跑了秦寻雪一般:“阿寻,不必说这种伤人的话来推远我。我不是来救你的,只有你自己可以救你自己。我只是来帮你的,我不会走,所以不要再把我推远了,好吗。” 秦寻雪脸上嘲弄的笑意顷刻消失,她面无表情地盯着周泽年,顿了很久。 她冷淡地抽回了自己的手,突然就笑了:“阿年,为何要救我?就为了所谓的爱吗?多荒唐,为何要为了爱搭上自己的一切?为何一定要救我?” 周泽年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也并非什么相信爱情之人,他见过周明帝抛弃他母妃的模样,见过对他母妃说着山盟海誓却火速抛弃母妃的周明帝的嘴脸,但对上秦寻雪的时候,他还是止不住沉沦。 “我知道,”周泽年像是在对秦寻雪说,又好像是在对自己说,“我当然知道想要拯救一个人是多么荒谬的事,我当然知道我救不了阿寻,只有你自己能救你自己,偏偏还是想着,万一我能帮你找到活下来的意义呢?我心中的阿寻,是骄傲的,是鲜活的。我只对这样的阿寻心动,我只心悦这样的阿寻,所以我才会想要帮阿寻,仅此而已。” 周泽年又牵起了秦寻雪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他合上眼,说话的时候很轻:“不是因为我想要活下来无碍,若是阿寻日后想要离开我亦然无碍,只要阿寻活着,这世间便是美好的。阿寻,我也不信感情一事能让人发生巨变,我亦然不信什么山无棱天地合,长相厮守,但我却还是止不住地心悦你。” 秦寻雪看着他,垂眸摩挲着周泽年的侧脸,并没有抽回这里的手。她像是一尊冰雕,沉默地思索着。 周泽年也不急,他并不催她,他也是初次学会爱人,秦寻雪亦然。 良久,秦寻雪轻叹一声,周泽年抬头看着她,秦寻雪的脸上出现了倦怠和疲惫,突然就变得生动了起来。 她拉近和周泽年的距离,看着他的眼睛,语气认真:“很不合时宜,但我想要吻你。” 周泽年瞳孔微缩,还没开口说什么,秦寻雪却突然拉开了和他的距离,她放下了手,裹紧了身上的大麾,看不起神色:“我累了,不想说了。总之,秦静芷说服了秦明远,我代替她入宫,齐峥不愿让我做皇后,他和谢琳芸暗结珠胎,手段狠辣解决了其他兄弟和玄清帝,上位了,然后在登基大典前被我杀了,就这么简单。” 秦寻雪轻描淡写把那段漫着血腥味的过去揭了过去,她像是疲倦极了,看着周泽年的眼里泛起了水雾。 秦寻雪看着周泽年:“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她像是突然失去了述说过去的兴趣,浑身像是被看不见的线束缚着,和周泽年的距离不断拉远。 第241章 夜晚 “娘娘,未宁殿那头,荣王悄悄出了宫,去见了大周的使臣,那个领头的沈大人。” “派些人看顾着,别被世家抓着了,他明日晚间自然会离宫,断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 “诺,奴婢领命。” “下去吧,什么都别问,哀家今日累了,想早些休息。” “……诺。” …… “殿下,娘娘允诺,世家事平后,我们这一行人便能启程回大周,殿下是否要跟着我们回去?……陛下心中记挂着殿下,一直不肯封太子,如今朝中皇后一党和陛下扶植的五皇子一党斗得火热,正是回去的好时机。” 又是偏僻的酒楼,又是一个深夜,沈佳彦见到了披着黑色斗篷的周泽年,周泽年抬头看着窗外,神色平静又冷淡。夜色浓郁黑沉,宵禁已过,街上灯光渐暗,他谎称是住店的客人才进了这酒楼,见到了周泽年。 沈佳彦没有同周泽年客套,也没有问为何周泽年如今在京中,只是简单告知了秦太后的承诺,最后再询问了一遍周泽年是否要回去争上一争。 在沈佳彦述说之时,周泽年便收回了目光,假装不知外头有黑骑卫护着,静静地听着,他像是青竹一般温润,又莫名多了几分阴冷之感。 “原是记挂着我,所以太子之位空悬多年?当真好笑,他惯会装模作样,把自己的狠毒心思推到旁人身上,自己纤尘不染。我自然是要回去的,但不是这个时候回去。沈大人,你回去告诉周明帝,我会亲手拿到太子之位,告慰我母妃在天之灵,但这一切同他无关。”周泽年听完后,轻轻敲着桌,神色平静,并没有被打动,也没有露出什么嫌恶的神情,仿佛周明帝不过是个无关紧要之人。 他本是不会做敲桌这种动作的,只因秦寻雪思索时总是习惯敲着桌案,周泽年总是很容易便被秦寻雪懒散却优雅的动作吸引了目光,也不知不觉便多了些和秦寻雪相似的习惯。 沈佳彦并没有发现周泽年的小动作,他瑟瑟发抖,为着周泽年算是大不敬的话:“……殿下,慎言,莫要肆意评价陛下。恕臣直言,这些话臣带回去怕是会惹怒陛下。”纵然如今身在大齐,但这话也不是轻易便能说的。 “不会的,你照做便是。若是他动怒,你只管说你是我手下的人,周明帝不会为难你。”周泽年很清楚周明帝要做什么,周明帝不一定真的在乎他同“心爱”女子诞下的孩子,但一定足够憎恨姜皇后,绝无可能让流着姜皇后的血的皇子登上皇位。所以,纵然他大不敬,周明帝也一定会忍下来。 沈佳彦却没有想这么多,纵然天家争斗不休,但他只听令于周明帝,是周明帝为周泽年准备的肱骨大臣,自然不知周泽年心中过分阴暗的想法,只是了然地点点头,语气欣慰:“想来陛下对殿下疼爱万分,既是如此,臣便不再多言,必然将殿下的话带回给陛下。” “……呵。”周泽年冷笑一声,并没有打破沈佳彦的幻想,“对了,我今日找你来还有一件事要吩咐你。” “殿下请说,若是臣能做到的,必定为殿下效犬马之劳。”不涉及到天家父子之间的矛盾时,沈佳彦是靠谱的。 “秦太后当日除了允诺,大周使臣何时归国,旁的什么也没有说吗?”周泽年何其敏锐,他对秦寻雪的了解比旁人想象的要多得多,他不认为秦寻雪会为了大周使臣归国时日一事专门召见沈佳彦,所以沈佳彦为何得到召见,这件事就变得耐人寻味了起来。 沈佳彦迟疑了一会,不敢看周泽年的眼睛。他不知是否要告诉周泽年,如今倒是有些左右为难。 周泽年自然看得出来沈佳彦的犹豫和摇摆,也不为难他,只是说:“我并非想要知道秦太后说了什么,我也无需知晓。我要的,是沈大人无条件配合秦太后的计划,懂了吗?” 沈佳彦吃惊地抬起眼,对上周泽年的眼神,瞬间毛骨悚然。他的眼神很平静,却带着几分什么都看透了的冷漠,一瞬间像极了秦寻雪,足够让人毛骨悚然。 好一会,沈佳彦才从这种让人心寒的冷漠中回过神来,低下头不敢看周泽年,语气愈发恭敬:“诺,殿下所愿,臣必达之。” 窗外无声无息,一点动静都没有发出的云夏身着一套夜行衣,冷漠地睁开眼,他的身侧有好几个武功高强,善于隐匿的黑骑卫,是今日得了秦太后的令,保护在周泽年身边的黑骑卫。云夏冷淡地拉起了一点捂住下半张脸的黑色布料,打了个手势,要他们装作什么都不知。 倒是有意思了,云夏想,他今日主动领下这件事,是因为云岩说阿寻今日同周泽年长谈许久,不许人近身,觉着有意思才亲自前来。如今倒是听到了些有趣的话。 希望大周送来的质子,能完整地走回去,不要在回去之前惹怒了阿寻,他还等着他回去,搅浑大周的水呢。云夏面上勾起一个冷漠的笑,此刻,他才真的像一个在黑夜里行走,手上沾满鲜血的暗卫头子。 今夜多云,今日下了一整日的雪,总是没那么快天晴的,夜间风云突变也是常有的事。宵禁已过,街上有不少巡视的禁卫。周泽年离开时坐的是马车,周泽年的马车很是低调,绕过了不少禁卫,并没有被发现。快要被发现时,也有黑骑卫在后头为他兜底,出示黑骑卫的牌子,这些禁卫自然就知道这是惹不得的人,自然会让开,小心翼翼避开周泽年的马车。 周泽年像是浑然不觉,一路畅通无阻回了宫,又回了未宁殿,洗漱后便安心睡下了,全然不提黑骑卫。 周泽年这头按下不提,小青山上,年纪大了,精神有几分不济的庆玉长公主今日却没有睡,她一身素净的禅服,手上拿着的却是一块可以调动一支军队的令牌。 “皇兄,你说,我是不是该把属于我们齐家的江山夺回来?”她把玩着手上的令牌,喃喃自语,像是在问谁,却不要任何答案,“若是父皇没有偏心,没有因为我是女子,不让我登基,如今皇室怎么会衰微至此?是时候,该匡扶正统了。你说对吗,谢氏。” 谢琳芸为她轻轻捏着肩膀,像是丝毫未曾听见这些皇室辛密一般,她只说:“殿下能让晚辈同孩儿团圆,自然是正统的,自然有继位的能力。” “我老了,”庆玉长公主轻笑,“但年少得不到的,还是困住了我。” 谢琳芸只垂眸,轻轻替庆玉长公主捶着肩膀,庆玉长公主舒服地合上眼,向后微微仰着。 “说起来,瀚王府上那位二小姐如今也在山上,”谢琳芸状似无意提起齐雅雯,说话的时候温柔,不带任何引诱和诱导,听着便让人舒心,“前几日在山下碰见了,同晚辈甚是投缘,聊这几日下来,倒像是碰见了知音。瀚王府的齐二小姐说,她想要做瀚王府的主人。” 庆玉长公主睁开眼,像是洞察了一切一般,抓住了谢琳芸的手,审视地打量着她。 谢琳芸很平静,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冷静地看着庆玉长公主,却又不直视庆玉长公主的眼,给足了身份。 庆玉长公主笑了:“倒是有趣。行了,我哪里不知你们这些人心里在想什么,今日本宫心情好,不同你们计较,把人带进来吧,若是真的有趣,这件事便作罢了。”这种过分野心勃勃的话齐雅雯怎么可能随口就告诉谢琳芸,不过是狼子野心,想要赌上一赌罢了。不过这话倒是有意思,勾起了庆玉长公主一些久远的回忆,让她生出了几分兴味,才想着见一见齐雅雯。 谢琳芸悄悄松了一口气,她朝着庆玉长公主说了些好话,这才把很是紧张的齐雅雯领了进来。 领进来前,她只低声同齐雅雯说了一句话:“这是齐小姐最后的机会了,成还是败,齐小姐自行把握。” 一夜风平浪静。 第242章 找上门 周泽年起了个大早,昨夜又下了雪,如今也没有停下的迹象。如今院里一片白茫茫。周泽年早早起来了,梳洗后便出了房门,他身上围着一件黑色的大麾,毛绒绒的衣领衬得那张脸温柔不少。他站在正对着殿门的游廊下,抬起头看着漫天飞雪,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好一会儿,他收回眼神,低声吩咐小太监打开未宁殿的大门,抬眼便看见一身明黄色龙袍的小皇帝躲在云夏的伞下,见着殿门打开,抬起头看向殿内,对上周泽年的眼时展颜一笑,人畜无害。 云夏沉默地站在小皇帝身后,不知两人在殿外等了多久。周泽年有几分意外地挑眉,身边的小太监机灵地递上一把伞,周泽年却没有接,毫不犹豫地抬腿走进风雪之中,走到了小皇帝面前,单膝跪下行了一礼:“泽年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皇帝轻轻唔了一声,语气很是轻快:“泽年哥哥快起来,朕和泽年哥哥的关系那么好,哪里需要泽年哥哥行如此大礼。” 一口一个“泽年哥哥”,两人俨然一副关系很好的模样。周泽年面色不变,站了起来,却依旧弯着腰,轻声问候小皇帝:“不知陛下光临,泽年有失远迎,还望陛下莫要怪罪。泽年本想着昨日回京便来拜见陛下,却被娘娘传唤,回未宁殿时已然太晚,不便叨扰陛下,请陛下责罚。”绝口不提自己回来时先梳洗了一番,从慈宁宫回来后还有时间出宫去见了沈佳彦,一副有几分担忧和自责的模样,也怪那张脸生的太过漂亮妖艳,饶是云夏知道周泽年如今是惺惺作态,也免不了有几分恍惚,猛然回神后,悄悄露出一个有几分嫌弃的表情。 小皇帝不知背后的云夏如何,对着周泽年惺惺作态的模样,饶是他的脸同周泽年有几分相似,却也没有半分被迷惑的模样。小皇帝依旧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任谁也看不出他内心所想:“泽年哥哥这话可就见外了,朕哪里舍得怪罪泽年哥哥。母后对泽年哥哥关照几分,朕也是知道的,回来先去见母后也是理所应当的,朕怎么会因为这种事情怪罪泽年哥哥呢。” 周泽年露出一个虚伪的笑,语气却很感动:“陛下圣明。……陛下今日来未宁殿,可是有话要同泽年说?外头天寒地冻的,陛下小心着身子,不如先进殿暖暖身子?要是陛下在这冻坏了身子,娘娘知晓了该担心了。” 这便是拿秦寻雪出来压小皇帝了。小皇帝却像没听出来一般,脸上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感动,语气真挚:“泽年哥哥这般关心朕,朕甚是感动。昨夜听闻泽年哥哥归京,朕心中记挂,今日早早便起来了,想着许州偏远,故来找泽年哥哥说说话。外头确实寒冷,同朕到殿内去。” 周泽年垂眸:“诺。”啧,麻烦起来了,面前的幼童是秦寻雪带大的,天生的政治怪物,不过短短十几日,幼童便在秦寻雪吐血昏迷一事的刺激下飞速成长了起来,如今更是难缠了许多。不过……只要不耽搁他去找阿寻便好。 无论心里想着多阴暗的事,周泽年面上都带着恰到好处的笑,领着人进了未宁殿招待人的主殿,殿内烧着地龙,还摆着一个炭火盆,温暖非凡。周泽年吩咐宫女拿了两个汤婆子上来,一个精致小巧些的给了小皇帝,另一个大一些的给了云夏。倒也细心,云夏这么想着,收了伞将汤婆子接了过去,沉默地站在小皇帝身后,充当背景。 “不知陛下喜欢什么,”周泽年温声道,“但陛下年岁尚浅,不适合饮用纯茶,便吩咐人准备了些乳茶和花茶,陛下看看要喝些什么。” 小皇帝摆摆手,手上捂着汤婆子,笑起来甜甜的,精致小巧的五官让他看起来颇为无辜,惹人怜爱。他声音也是甜甜的:“不用不用,朕只打算同泽年哥哥聊两句,待会还要去上早课,不必专门为朕准备茶水了。说起来,王太傅也记挂着泽年哥哥呢。” 周泽年神色不变:“承蒙王太傅厚爱,泽年心中感激。” 饶是如此,周泽年也为小皇帝备下了一壶乳茶。小皇帝没有看那壶乳茶一眼,只看着周泽年,语气可爱:“泽年哥哥,朕要同泽年哥哥说的话可不能让旁人听了去,不如……” 周泽年很上道,他轻轻挥手,让候在殿中的太监宫女都退了下去,他只留下了福德一人。小皇帝扫了福德一眼,轻笑了一声,却并未多言。 云夏也抬起眼看了福德一眼,眼神微妙。总觉得这人气势好像萎靡了一点,实力倒是没怎么变,是他的错觉吗? 前几日才在许州输给了秦景盛的福德面无表情地低下头,装作万事万物都不关心的模样。 这些不起眼的眉眼官司小皇帝通通都不在意,如今殿内已经没什么人了,他脸上一直挂着的笑悉数退去,语气也陡然冷了下来:“你回来做什么,明明母后安排好了一切,你不回来计划才能照旧进行,本来母后明面上能调动的人就不多,你一回来,母后还得分点人去保护你。”秦寻雪瞒着齐瑞,但齐瑞是天子,她不会主动告诉他,但齐瑞可以自己去寻找答案。如今,他已经把事情了解得差不多了,也自然知道周泽年如今这个时候回来会乱了秦寻雪的计划。 周泽年神色不变,这是小皇帝最明显的试探,他自然不能乱了阵脚 。小皇帝不见得有多在意他的命,也不见得有多在意世家,更不见得有多在意黎民百姓。他还太小,不懂何为苍生,不懂他如今掌握的权力能给多少人带去希望和绝望。小皇帝懵懵懂懂,看似掌握了大齐的一切,但他只是囫囵吞枣,只是活成了世人所希望的君王模样,但他还不理解。所以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比秦寻雪的事更重要。 作为大齐至高无上的天子,齐瑞掌握着无数人的命,他拥有很多东西,权势地位,奇珍异宝,天下都是他的,他什么都不缺。但对齐瑞自己来说,他拥有的,在意的只有母后一人。 所以对齐瑞来说,破坏母后计划的都不应该存在,他会尝试清扫一切不利于母后的人和物。 想清楚这些并不需要多长时间,周泽年脸色不变,对着小皇帝有些阴沉的脸,恍惚间像是看到了年幼的自己。 但他不会心软。他对自己也谈不上多喜欢,所以面对小皇帝,他淡然一笑,语气温柔不变:“陛下的话倒是让泽年听不懂了。泽年哪里有能力去接触娘娘的计划,又哪里有能力破坏娘娘的计划。泽年如今回京,不过是在许州听闻娘娘昏迷一事,心中焦急,记挂着娘娘,故而匆匆回京。如今同娘娘长谈一番,心中郁结皆数散去。泽年已然下定决心,今日午后便离京,去许州完成娘娘吩咐的事。” 这话倒是说得好听,仔细一想却什么都没有说,说的都是些齐瑞已经知道的消息。但齐瑞并没有生气,这些日子下来,面对世家和朝臣他已经被锻炼出了一副刀枪不入的心性,如今面对周泽年这说着漂亮的话也没有半分恼怒,他只是说:“旁的我不问,我只问一句,昨日你同我母后谈了好几个时辰,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小皇帝如今正在不情不愿地接手一些后宫的事务,是秦寻雪要求的。他不愿让秦寻雪完全剥离出大齐皇宫,却也不想让秦寻雪失望,便接了一些属于后宫的权力,自然知道母后和周泽年在游廊下长谈,最后还把人带回了慈宁宫用晚膳的事。 纵然心中气愤,但齐瑞毕竟是秦寻雪教出来的,如今还能冷静地来问周泽年昨日聊了些什么,已经很是克制了。 周泽年露出一个有几分神秘莫测的表情:“陛下真的要听吗?” 齐瑞不说话,他摩挲着手中的汤婆子,一言不发,只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盯着周泽年,展现自己的态度。 周泽年犹豫了一会,也不知是真的在犹豫还是另有所图。好一会,他轻叹一声,说:“娘娘……同泽年说了些自己的过去。” 齐瑞猛然瞪大了眼。 他是同周泽年说过,若是要知晓母后的过去,自己去问母后便是,他不会多言半句。 但他从不相信母后会告知周泽年这些她隐藏了很多年的过去。因为就算是他,得到的也不过是些与他自己有关的过去。就算是齐瑞,也不会擅自去触碰秦寻雪的过去。那是秦寻雪的伤口,亦然是她的痛苦。他不觉着母后会把这些伤口揭开,纵然有心,齐瑞也不会伤害母后。可是如今,周泽年却说母后主动把自己的过去告知了他。 连云夏听了这些话都微微皱眉,他审视地打量着周泽年,眉眼有几分阴沉和冷漠。他陪着秦寻雪一同长大,自然知道那些过去算不得多美好。 再看看吧,云夏冷漠地打量着周泽年,心中这样想,再看看这人配不配知道妹妹那些过去吧。不配?杀了便是。 这些话足够让他震惊。偏偏周泽年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茶香四溢:“倒也没说得太详细,但娘娘的过去不足为外人道也。” 外人?齐瑞冷笑,被秦寻雪养大的人想,谁是外人。 外人?云夏不屑,同秦寻雪流着相同血缘的人想,谁是外人。 这话槽点太多,但他们还真的不能反驳周泽年,毕竟只有他一人从秦寻雪口中知晓了那些旧事。 周泽年用一句话让两个人沉默,得到了阶段性的胜利。他装模作样地抿了一口乳茶,掩饰住眼底的冷漠。 纵然秦寻雪嘴上说着只在意雀枝,但面前这两人到底算是秦寻雪分外在意的人,周泽年不会把他们得罪死,也只会在他们面前提起秦寻雪告知他的事。 “既然如此,”齐瑞扯了扯嘴角,得到了答案的他脸色更显阴沉,语气也算不得好,“倒是恭喜荣王得偿所愿。” 周泽年垂眸,突然就没了情绪。他说:“何为得偿所愿?若是知道……那我宁愿不要探究这些过去。” 齐瑞这才正眼看着他,眼里多了几分意外和温柔的意味,温柔却不是对着他:“倒是难得说了句人话。” 周泽年语气温柔:“若是让陛下的教养嬷嬷听着了,陛下大抵是又要重新上礼仪课的。”这才是威胁。 齐瑞垮着脸:“荣王言之有理,朕心甚慰。” 周泽年深藏功与名,露出一个温柔的笑,语气不变:“陛下如此善于纳谏,是大齐之福。” 齐瑞:“……呵呵。” 两人之间的哑谜就这么结束了,云夏站在小皇帝身后,光明正大地抬起眼打量着周泽年。他向来看不上这个大周的质子,除了那张脸,云夏看不出他有任何值得自家妹妹耗费心血。 突然,云夏偏过头,看向周泽年身后的福德,那个向来没什么存在感,但陪着周泽年从大周来到皇宫的小太监如今正直勾勾盯着他,眼神不善。 云夏勾唇,收回了眼神。看起来,这个小太监也有自己的秘密啊…… 齐瑞并没有和周泽年纠缠太久,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后,他并不打算在周泽年的未宁殿停留太久。 至于勤政殿那头,齐瑞的眼神暗了暗,有几分掩饰不住的焦躁。周泽年对情绪敏感异常,自然也察觉到了,但齐瑞不说,他自然也不会问。 齐瑞并不想同周泽年说。于是,他只是起身,桌上放着的茶盏他半点都没有动:“泽年哥哥今日午后便要离去?朕祝君,一路珍重,平安归来。” 他的语气很郑重,难得严肃。 周泽年也收敛了笑,他不知小皇帝这话到底是在说许州一事还是旁的,但他察觉到小皇帝万分郑重的态度,于是他说:“泽年,不负陛下所托。” “泽年哥哥这话就严重了,”瞬间,小皇帝又变得笑嘻嘻了,“这可是母后交给泽年哥哥的任务,泽年哥哥当然会好好完成。好了,同泽年哥哥说了好一会话了,朕也要回去了。……泽年哥哥,希望你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第243章 舞剑 送走了难缠的小皇帝,周泽年凝视着地上的一片雪,语气平静:“今日之事,你当做什么都不知。” 身后的福德躬身:“诺。” “既然输给了秦景盛,勤加练习便是。在大齐境内,秦景盛年少时便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如今在战场上历练过了,他如今只会更厉害。输给他也不算丢人,不必郁结于心。” 福德是他母妃留给他的人,没有来处,也没有亲人。他身法诡谲,武功高强,亦然对他忠心耿耿。 福德低着头,褪去了表面过分鲁莽的伪装,他看起来有几分沉默:“殿下,那秦景盛确实厉害,奴才这些年在宫中没遇上什么对手,到底是轻敌了,还望殿下恕罪。” 周泽年摇头:“我不怪你,你肯陪着我吃苦,陪着我从大周来到大齐,忠心耿耿,我又哪里会因为此等小事怪罪于你?若是当日输了,秦景盛不让我回京,也只能说是时也命也。” 福德头低得更低了一点。周泽年轻叹:“我当真不怪你,不必把自己逼得那般紧,如今我武功也捡起来了些,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假以时日,就算碰上那些高手亦然足够逃脱,这都是福德你的功劳,所以不必为了此事自责。” 劝告后,周泽年走出主殿,站在屋檐下,眯着眼睛看天空,伸出手去接飘落的雪花,今日只是单纯地下雪,雪花雪白,看起来能覆盖一切黑暗。 “走吧,去替我拿把伞来,也是时候去向太后娘娘辞行了。”周泽年这样说着,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像是在像谁许诺,“我会达成你的愿望的。” 福德垂首:“殿下的心愿自然会实现的。” 今日没有早朝,秦寻雪最近放权的迹象明显,小朝会她借口说身子尚未完全恢复,便不再出席,莫名其妙被迫顶上的小皇帝硬着头皮上了,连带着早就辞官、只教书育人的王太傅也被迫再次进入大齐权力的中心。小皇帝借口说今日要上早课,其实就是要去开小朝会。 虽说不需要参加小朝会,外头也下着雪,但秦寻雪还是早早便起了,在风雪之中起舞弄剑,翩若游龙,长剑如芒,动作干净利落。秦寻雪依旧是一派冷漠,却褪去了往日的懒散和毫不在意,舞剑时她锋芒毕露,人剑合一。就算不通剑式,也能看出她剑锋凌厉,气势肃杀。 练了小半个时辰,秦寻雪才放下了剑。她只是心病,所以药石无医,故而练剑的举动并不会让她倍感不适,她呼吸丝毫不乱,依旧很浅,只是微微红了脸,显得更添几分妖媚。 但秦寻雪气质冷淡,生生压住了那几分不明显的妖媚。就像旁人见到她时,只会跪在地上高呼娘娘千岁,不会有人敢抬头看她一般。 几个小宫女上前,一个拿着伞撑在秦寻雪头上,一个小心接过了秦寻雪手中的剑,为秦太后递上一张帕子,低着头告知秦太后,荣王殿下到了。 秦寻雪有些意外地挑眉,她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娘娘,如今是辰时一刻。” 秦寻雪问:“既然如今还早,怎么如今这个时候来了?” 小宫女有几分犹豫,但还是说了:“回娘娘的话,荣王殿下说了,他今日早早醒来,便见到了陛下,陛下在未宁殿同他说了一会话便离开了。荣王殿下说,午后便要离开京都,故而早早来向娘娘辞行。” 秦寻雪沉吟,拭去了一些薄汗后把帕子还给了小宫女,语气没什么不一样:“既是如此,便让他进来,直接到后院来便是。” 这样说着,她也不打算离开后院,反而看了一眼剑,又拿起了剑。 小宫女摸不透娘娘的意思,却知道该去接周泽年到后院来。于是,几个小宫女皆退了开来,秦寻雪拿起剑,又练起了剑。 今日雀枝不在慈宁宫中当值,故而是鹂雀领着人进来的。慈宁宫是秦太后的宫殿,占地很大,平日里都没有几个人能走到后院去。饶是周泽年,也只敢闯过一次秦寻雪的寝殿,之后再也没有踏足过这里。福德自然是进不来的,故而实际上只有这两人同行。两人默契地装作同对方没有半点私下的交情,一个虚情假意地说着“多谢鹂雀姑姑带路”, 一个冷着脸说“荣王殿下客气了”,端的是一派正直。 待到鹂雀领着人往后院走去,人渐渐少了起来后,她亦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小声说了一句“殿下若是要救娘娘,需得尽快了”。 周泽年目不斜视,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但只有鹂雀知道,他冷静地应了一声,带着几分必得的决心。明明不该就这么相信什么都没有的周泽年的,但鹂雀却奇异般地信任了周泽年,诡异地想着,周泽年肯定能做到。 慈宁宫确实很大,但周泽年走了一会也就到了后院。后院亦然是慈宁宫的一部分,说是后院但并没有被围起来,隔着很远便能听见舞剑的声音。 鹂雀有几分严肃,按照常理来说,过了辰时秦太后便很少练剑了,但不知为何今日秦太后还在练剑。是刻意练给周泽年看的,还是…… 鹂雀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周泽年一圈,眼底的笑意很淡,也很凉薄。纵然她曾是大周人,但如今她的主子是秦寻雪。她并没有再向前走一步,反而在距离后院有一段距离时停下了脚步,看着周泽年微笑:“荣王殿下,恕奴婢只能送殿下到这里。娘娘练剑时不许人打搅,如今娘娘既然还在练剑,那奴婢自然是不能进去的。” 这样说着,鹂雀突然神秘莫测地停顿了一下,上下打量了周泽年一番后,她笑着说:“不过,既然是荣王殿下,自然是能进去的。奴婢便送殿下到这里,奴婢告退。” 这样说着,鹂雀却不等周泽年反应过来,便先行离去。周泽年皱着眉看着鹂雀离去的背影,心中不知在想什么。鹂雀是秦寻雪最近提拔到身边的一等大宫女,是医女出身,性子木讷,但医术高超,所以这么说话亦然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但周泽年总怀疑鹂雀这话有些问题。 但他既然已经决定了要见秦寻雪便不会退缩。于是他强行忽视鹂雀话里的深意,继续往后院走去。后院只是一块空地,隶属于慈宁宫,秦寻雪进来后便种上了一片桃花,如今寒风凛冽,桃花自然是没有开的。周泽年一路走来,见到了不少光秃秃的树枝。 在不远处有几个托着盘子的小宫女站在离秦太后好几丈的位置,离得很远。见着周泽年,她们微微一行礼,领头的那个发了话,语气恭敬:“见过荣王殿下。娘娘说了,要是殿下来了,只管进去见她便是。” “有劳姑姑。”周泽年对谁都是一副温和的模样,饶是慈宁宫的侍从对他的印象都不算太好,有时候也会被那张脸所迷惑,对着他露出一个笑脸来。 周泽年又刷了一波好感,这才不紧不慢地往桃林深处走去。树枝都很残败,上头挂着些雪,但不显得难看,反而多了几分萧瑟的美感。 周泽年一边想着秦寻雪今日为何要召见他,一边往内里走着,长剑划破空间的声音越发明显,转过一棵桃树,秦寻雪的身影突然就出现在了面前。 她的动作很轻盈,漫不经心中又很有章法,一看便知她曾经师出名门。她动作随意,但力道很足,谁也不会怀疑她是花架子,都知道每一剑带着十足的凌厉剑气。 第244章 留仙裙 “既然未曾用早膳,便同我去膳厅用些,左右雀枝总是会吩咐小厨房准备不少新奇的玩意,总有合你胃口的。”秦寻雪将开了刃的白剑收了起来,反手拿着背在背上,并没有递给候在不远处的小宫女。她今日依旧是一袭白衣,却很是轻便,连袖口处都微微收起,倒是符合了周泽年心中对剑客的一些印象。 周泽年眉眼弯弯,应了下来,他坠在秦寻雪身后半步,看着秦寻雪身姿挺拔地走在前头,拿着剑的手袖口挽起,露出一点白皙的指尖和手腕,漂亮但苍白,没什么血色。天寒地冻,秦寻雪却刚刚结束练剑,自然不畏严寒。 倒是有些分不清是衣裳更白还是秦寻雪的指尖更白。周泽年坠在秦寻雪身后,目光克制,却被那半截漂亮的指尖晃了神,步子微微有些乱了。 秦寻雪听出来了。背着出鞘的剑的女子步子一顿,侧过一点身子,回头看他,精致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却也不发问,就这样神色浅淡地盯着他。为着练剑,也因着在后院,便未施粉黛,只挽着个高马尾,却漂亮得惊人。 周泽年心中想着事,并没有注意到秦寻雪突然停下的脚步,差点撞上秦寻雪锋利的剑。 他堪堪停在剑前,对上秦寻雪询问的眼神,眼神有些飘忽不定,最后却是落在了秦寻雪落在地上的衣角。 他问:“说起来,我一直很好奇,我见阿寻总是着白衣,花团锦簇的衣服也有,但常服却总是白衣,精致有余但却有几分寡淡,不知阿寻可是偏好白色的衣裳?” 秦寻雪抬眼,看着他。明知周泽年这话有几分虚假,但她还是露出了一个略显冰冷的笑,语气幽幽:“我不喜白衣,也不喜欢白色。我年少时,最是喜欢花团锦簇的衣裳,颜色不艳的都入不得我的眼。齐雅韵喜欢大红的衣裳,她总是一袭红裙打马过街,手上拿着玄清帝赐给她的长鞭,高扬着头,是整个大齐京都最耀眼的美人。我年少时同她关系很好,京都最好的绸缎庄和成衣铺都会把最好的布匹和衣裳送到瀚王府,任她挑选。她最喜欢的只有红裙,但总是会给我挑各种漂亮的衣裳。我年少最喜欢的一件裙子,是她送给我的一件桃红色的留仙裙,飘逸舒适。” 周泽年忍不住去想秦寻雪穿着留仙裙的模样。秦寻雪日常穿着的白色温襦外头总是套着一件白色的大麾,作为太后她的宫装颜色总是偏深,纵然秦寻雪穿起来只让人觉着雍容华贵,但桃红色这样明艳的颜色,他从来没见秦寻雪上过身。 “可惜,”秦寻雪的话很冷,冰天雪地里,明明裹着一身狐裘,周泽年还是背后发冷,“她同我决裂之时,我把那件留仙裙烧了。” 周泽年垂眸:“真是有些可惜。”他知道这并非他能过问的,阿寻昨日到最后都没有提及她到底为何同齐雅韵走到如今这个地步——看似亲近,但实则全是利用。既然秦寻雪不提,那便证明不是他能过问的。 秦寻雪不意外他会这么说。她甚至还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语气很认真:“我亦然是这么想的。那件留仙裙确实漂亮,是她专门找了全京都绣娘定制的,送给我的生辰礼。当时就不该冲动烧了,如今找都找不回来。” 秦寻雪状似无意地抱怨了两句自己当时太过死脑筋,周泽年笑着听她说着,一边随着秦寻雪向前走去,不附和却也不打断,就这么温柔地听着,倒是对秦寻雪如今钟爱白色的衣裳有了一点猜测。 “至于为何如今穿着白色的衣裳的时候比较多,”秦寻雪又把话题绕了回来,语气平静了一点,“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原因。当初宫里大清洗,没留下什么有用的人,一切从简了一两年,我忙不过来,疏于打扮,雀枝也不敢多说些什么,最后到了除了宫装便是白衣的地步,也就养成了习惯。” 听起来有点荒谬,但因为是秦寻雪所以有几分可信。秦寻雪确实是个不太喜欢麻烦的人。她对生活没什么盼头,所以自然不会想着法子打扮自己。 当时她本就同齐雅韵置气,两人断绝关系,齐雅韵对她说了很重的话,真的伤到了秦寻雪。秦寻雪自然不想看到同齐雅韵有关的事物和东西,索性烧了个干净,鲜艳漂亮的衣裳就这么消失在了一把火里,自那以后雀枝也不太敢在秦寻雪面前提起那些过去她很喜欢的衣裳,选了中规中矩不出错的宫装,偏偏秦寻雪自己选了白色的衣裳,这一穿便是这么多年。 周泽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是如此。” 秦寻雪看着他:“没什么话说可以不说话。”这话倒是不客气。秦寻雪高傲,是出于太后的身份,但她鲜少显露这副毫不客气的模样,她最喜欢的,是看着人在她漫不经心地逼问下露出马脚,然后崩溃的模样。 偏偏对周泽年她从不这么做。她不会失了自己的骄傲,却也不屑于用那些手段对付他。如今,她脱口而出的话确实有些冷漠,但认真听来却倍显亲昵。 周泽年忍不住悄悄看着秦寻雪的背影,她走得很快,但步伐坚定。 “阿寻,对我温柔些吧。”周泽年得寸进尺,不仅要秦寻雪的亲昵,还要秦寻雪根本不存在的温柔。 秦寻雪轻嗤一声,听起来很是嘲讽,但说话却没有那么冷漠了:“我对阿年不够温柔吗?倒是我的不是了,日后我对阿年定然一日比一日温柔。”这种算不上承诺的话她信手拈来,谁也不清楚秦寻雪到底有没有以后,谁也不知秦寻雪到底还有几日好活。 但周泽年却好像没有听出秦寻雪话里的其他意思,顺杆子往上爬是他最为擅长的事:“那我和阿寻约好了?” 秦寻雪背对着他,脚步微微有些乱了:“我跟你约好了什么?……罢了,约好了。” 眼见着膳厅近在眼前,秦寻雪把剑递给候在膳厅门口的小宫女,往膳厅内走去。周泽年注意到,她未曾让小宫女碰到剑锋,只把剑柄递过去。 周泽年轻轻笑了笑,不知想了些什么,并没有走动,却牵住了秦寻雪的衣角。秦寻雪微微一顿,转过身子看周泽年,对他这个举动没有任何惊讶,神色平静:“阿年这是做什么?” 周泽年的眼睛亮晶晶的:“阿寻,我想牵你的手。” 候在周围的侍从眼观鼻子口观心,什么也不说,装作没有听见荣王突然的口出狂言,胆子小的甚至悄悄合上了眼,生怕秦太后拿起剑就把胆大妄为的荣王殿下捅个对穿。 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秦寻雪冷哼了一声,却没有阻止这人伸出手来拉她的手的动作,也没有说什么话,就这样被人牵着进了膳厅,净了手后坐了下来,用膳时倒是没多说什么。 “说起来,”秦寻雪突然开口,“你想要知道我和齐雅韵的故事吗?” 周泽年看着她:“这也是阿寻沉重过去的一部分吗?” “……不,”秦寻雪摇头,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难过的神情,只是有些恍惚,“这并非是遥远的过去。我同齐雅韵并没有那么早闹得那么难看。” “那么,到底是为何最后会以那般惨烈的结局收场呢?”秦寻雪没有看他,她遣退了周围候着的侍从,就这样看着盘中的餐食,语气平静,“其实你可以去问齐雅韵的,她还在京中,如今大概是在准备同白木熙的婚礼。不过你直接去找她也不是什么问题。” 秦寻雪笑意晏晏:“当真想要主动的话,不如去问问,从她的视角来看,我们的决裂是什么模样的吧?你只需要告诉她,是我让你去的,她便会说的,只要你去问,便能得到答案。” 周泽年闻言,只是笑着应了一声好,至于他内心所想,谁也不知道。 这件事便被轻描淡写地揭了过去,又聊了好一会,用过早膳后,周泽年便同秦太后辞行,神色平静地站在慈宁宫门口。 早早候在慈宁宫大门口的福德撑着伞,见他便上前把人遮住,但周泽年却并没有立刻启程。他站在慈宁宫门口,抬起头认真地盯着慈宁宫的被雪遮住一点的牌匾,半晌,他低声道:“该启程了。” 瀚王府,齐雅韵处。 “你说,秦寻雪让你来问我,我同她为何会决裂?”温暖的屋内,齐雅韵倚在矮榻上,面前隔着一道屏风,衣衫不算整洁,她姿态随意地倚着,透过屏风,眯着眼打量着外头端坐着喝茶的周泽年。隔着屏风,她只能见着芝兰玉树的男子姿态端正,像坚韧不拔的青竹,看不出半点病气,反而多了几分英武。 作为东道主的齐永橡坐在周泽年对面,他坐立不安,不知昨日回京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的主角为何如今一定要见自家姐姐。 周泽年却像是没有察觉到对面欲言又止的齐永橡,他只是抿了一口茶,并没有看屏风,语气很平静:“是,崇宁郡主并没有听错。” 齐雅韵像是来了兴致,她坐了起来,像是翩飞的蝴蝶,带着几分勾人的意味:“居然是来问我?她自己不愿意说?” 周泽年语气冷漠:“郡主自重,想来有人不会想知道郡主如今见我是这副模样。”他并非对女子毫不客气的人,但如今齐雅韵的举动太过刻意,他又不是傻子,自然能察觉到齐雅韵的试探。 齐雅韵自然知道周泽年嘴里说的有人是谁,嘁了一声后还是好好坐直了身子,语气也正经了不少:“阿弟,你先出去,我有话要同荣王说。” 齐永橡期期艾艾:“阿姐,要不然荣王同我出去等你,待会阿姐在客堂同荣王殿下说?”实在是在他阿姐的闺房里说这些话很诡异啊,他阿姐身上有婚约,周泽年身份敏感,哪里能在他阿姐的闺房里待着?偏偏他阿姐要把人带进来,齐永橡又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跟着一起进来。 “不必,”说这话的却是周泽年,“不会太久,我马上就要离开,世子若是不放心,亦然可以在这听着,什么闲话也不会传出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齐永橡自然不能再说些什么。齐雅韵冷笑了一声,却也没有反驳周泽年,算是默认了。 她坐在屏风后,语气悠扬,像是在回忆什么高兴的事一般:“我记得那天是个很明媚的日子,她穿着我送给她的漂亮衣裳,却在皱着眉头处理叛乱。谢琳芸以先皇最宠爱的贵妃之身,自愿为先皇守灵,不再出现在众人面前。秦景盛被她派出京都,镇守边疆,无召不得入京。她将郑蕴外调,秦静芷如愿获得了自由,不再被困在京中。她同秦家决裂,秦大人带着秦夫人离京,去往江南。云夏自愿舍弃薛家子的身份,做永失姓名的黑骑卫,替她清扫一切障碍。她一个个把身边的人送走,什么表情都没有。那个时候,能陪在她身边的,除了雀枝就是我。连雀枝都被调动,去处理后宫诸事,唯独我,除了散播谣言外,什么命令都没有领到,日日陪在她身边,看着她变得冷酷,变得喜怒无常。” “荣王殿下,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离京的吗?”齐雅韵突然问他,语气欢快,却不要他回答,飞快地说了出来,“是事情平定后三个月。在那之前,我把瀚王赶回封地去了,他是站在先皇一派的,他输了,输得一塌糊涂。秦寻雪上位那一日,他便灰溜溜地回了封地,好歹保全了一个体面。剩下的皇族也差不多是这样,要不然死要不然交出权力,只有庆玉长公主遁入空门,以全家性命保全自己。那时的皇室,只有我一个人能在京都活跃着。” 第245章 别过 “这些我都不关心,”周泽年悠然开口,语气却几近冷漠,“我只想关心,郡主究竟为何失了娘娘的信任。” 一针见血。齐雅韵在屏风后死死地盯着周泽年的身影,眼神凶狠。她同秦寻雪决裂一事任谁都能看出来,偏他一人到她面前嚼舌根。 “殿下这话未免太不客气了些,”齐雅韵笑意盈盈,语带威胁,“殿下还是客气些得好,若是惹怒了我,这些陈年旧事又有谁会告诉殿下呢?” 明晃晃的威胁。周泽年不太怕齐雅韵的威胁,但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并没有多说什么,沉默下来,等着齐雅韵开口。 齐雅韵深吸一口气,饶是如此,她还是被周泽年的话影响到了,开口时不免有几分凝滞:“如今,众人皆知我同先皇不合,鲜少有人知道,我年少时同齐峥兴致相投,是整个皇室中最为亲近的存在。饶是后来齐峥暴露了争权夺位的念头,我也同秦寻雪一般辅佐着他,把一切赌在齐峥身上。瀚王那个老头,在齐峥上位前选的是同我的继母的家族有姻亲关系的皇子,只有我和秦寻雪,从一开始就选择了齐峥。” “齐峥在我面前倒是没有暴露半分他是个人渣的事实,他表现出来的温柔和谋略,都是旁人难以企及的,我真心实意把他当做兄长,秦寻雪几次三番劝我说齐峥不值得我耗尽一切,但我只能依靠齐峥逆天改命,也真的愿意为我的兄长赌上一切。” “所以在我眼中的齐峥和在秦寻雪眼中的齐峥,是不太一样的。”齐雅韵轻笑,没有半分被骗的难受,“说起来也是我的报应,齐峥惯会伪装,秦寻雪当然不会因为我没有看出齐峥的狼子野心怪我,她恨的,是宫变那一日,我明明应该站在她那边,却差点害得她满盘皆输。” 那时的齐雅韵,不相信齐峥会想致秦寻雪于死地,秦寻雪说她要在封后大典前夕,在齐峥下手前把齐峥先杀死,齐雅韵犹豫了。秦寻雪看出了她的犹豫,所以她的计划里没有齐雅韵。明明秦寻雪已经通过黑骑卫把证据摆在她面前了,她清楚地知道了瀚王在夺嫡之战中输了,于是转投了齐峥,齐峥明知她同瀚王之间绝不可能和解,却还是为了所谓正统接受了瀚王,想要把继室的孩子扶上位,辜负了齐雅韵的信任。但齐雅韵想,万一呢,万一齐峥只是骗瀚王的呢。 迷茫至极的齐雅韵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她去见了秦寻雪。 年轻的太子妃离皇后之位只有一步之遥,她身上穿着的还是齐雅韵送给她的一件浅绿色的纱裙,清新动人。 绿衣美人温柔地拍了拍齐雅韵的肩膀,安慰她说:“没关系的,小雅,你不想参加也没有关系,我知道你左右为难,但你要相信我,齐峥不是什么好人,就算你对他还抱有幻想,也不要主动靠近他,会变得不幸的。”说到最后,美人冲她眨了眨眼,存着几分宽慰地说了个玩笑话。 齐雅韵却像是被什么话伤到了,她瑟缩了一下,却也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沉默地应了一声,秦寻雪见她神色不对,也没有多说什么,明明计划已经到了非常紧绷的时候,她还是放下了手中尚需完备的计划,温声安慰不知所措的齐雅韵,让她放宽心。 齐雅韵听了很久,她最后只问:“所以齐峥对我的那些好都是骗人的吗,都是为了争取来自我母妃那处的势力,都是为了博得皇伯父的偏爱吗?” 秦寻雪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不愿对她如今唯一的朋友说那么残忍的话,她只是模糊地说了一句“大概最初并非如此”。可齐雅韵却像是被这句话鼓舞,她想,既然最初并非如此,那么可能兄长还会对她心软。 “……真是可笑,”周泽年忍不住发声,语气嘲弄,“娘娘的善心却差点毁了她。郡主岂会不知人心不古?不过是心有不甘,又不愿承担任何责任罢了,倒是白白害得娘娘伤心。”他已经差不多猜到了齐雅韵做了什么了。 齐雅韵垂眸,她像是喟叹,又像是在说给周泽年听:“是啊,人心不古,我又怎么会不知呢……” 这话说得很轻很快,魂不守舍的齐永橡没有听见,但一直仔细听着的周泽年听见了。周泽年只是冷笑了一声,并没有打断齐雅韵的回忆。相反,他心里想的却是穿着浅绿纱裙的秦寻雪的模样,心里痒痒的。 齐雅韵接着开口:“我为了那一点侥幸,悄悄告知了齐峥,要小心封后大典上的秦寻雪。我想得太简单,我没有见过齐峥伤人的模样,没有见过他背地里对秦寻雪发号施令的模样,于是相信齐峥手段温柔,不会对秦寻雪下太重的手,却差点因此毁了秦寻雪的计划。本来,秦寻雪不想当着朝臣的面杀了齐峥的,他们也算多年挚友,纵然最后撕破脸皮,秦寻雪也还想着给他留个体面。但因为我透露了太多,齐峥做了准备,秦寻雪折损了很多人,杀了太多无辜的人,才站在了齐峥面前。” 身上染血的秦寻雪罕见没有穿着齐雅韵送给她的衣裳,她说,漂亮的衣裳不应该沾染血迹。她一身白衣皆数染血,她的背后躺着无数亡魂,有无辜被齐峥调动的侍卫,也有惊慌失措的侍从,还有一些无辜卷进来的百姓,和一些忠诚的大臣。 太惨烈了,她计划只用半日就能完成的宫变足足耗费了一日,待到她清洗掉一切阻碍她的势力,站在齐峥面前时已经是深夜了。她似哭似笑,问齐峥:“到底为什么要把这么多人卷进来?你是大齐的天子啊,怎么能用人命来阻拦我呢?” 齐峥站在她面前,眼神很平静。他说:“杀了我吧,我们之间只能活一个。我知道自己并非合适的君王,我也知道你要的并非皇位。其实我并不想抵抗的,因为我知道没有你做不成的事。但齐雅韵给我送了消息来,她详细地告知了我,你的所有计划。突然,我就不甘心了。” 齐峥还说了很多话,但这都不是需要告诉周泽年的,齐雅韵挑了几句话告诉周泽年,只讲述了同她的所作所为导致的结果有关的话。 “最后,秦寻雪等到我赶来,在我面前,在无数大臣面前杀了齐峥,一剑捅穿了他的心,谢琳芸跪在他的尸体旁哭得撕心裂肺,我的心跳得厉害,我听见了齐峥说的话,明明兄长死在我的面前,但我却只关心秦寻雪在想什么。” 但秦寻雪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仿佛她不存在一般。秦寻雪遥望着大殿门口,万人哭丧的声音都变得稀薄,齐雅韵不知她在等什么,直到看见秦景盛跌跌撞撞出现在殿门处,直到看见秦寻雪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对着秦景盛说:“秦将军,你来晚了。” 周泽年默然。秦寻雪在说这段过去时漫不经心地带了过去,只有从齐雅韵这里,他才足以窥见那个血腥的夜晚的一角,仿佛浓重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齐雅韵接着说,声音很低:“那日她始终没有看我一眼,秦景盛同她聊了很久,明明她已经到了快要提起剑自刎的地步了,在秦景盛同她聊完后,她还是从谢琳芸身边接过了如今的陛下,从齐峥手里接过了风雨飘摇的王朝,夙兴夜寐,肃清了一切困难。” “但她一直没有同我说话。反倒是秦景盛来找了我。秦景盛并没有说什么,只说秦寻雪把散播谣言的任务交给我,我虽觉得这样对秦寻雪的名声不好,但我确实做了错事,想着补救一番,于是最后我还是接下了。” “若是事情到这里便结束了,那倒不至于那么惨烈。”齐雅韵笑了,却是在嘲笑自己,“她对我还是存着几分特殊的,明明我间接造成了那么多人的死亡,她却没有像对待任何一个宗亲那样对待我,我是大齐皇城里唯一来去自如的皇族。” “偏偏,好不容易等到她来找我时,我却说了很过分的话。” 那时秦寻雪几日几夜没有睡好,眼下乌青一片,秦寻雪问她为何要将这些事告诉齐峥,为何不信她。齐雅韵年少时脾气不算好,秦寻雪逼问得太急,明明理亏,但她还是觉得委屈,说话弯弯绕绕的,不肯说实话。 秦寻雪生气了,却也只是说:“小雅,这些人本不应该死的。” 齐雅韵却脱口而出:“那些人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秦寻雪,你到底为何一定要为了这些死人质问我,你几日没找我了,一见面就要问我这些话,我没有在替你做事吗?我想说就说了,我同齐峥是兄妹,你是外人!” 明明不该说这样的话的,但秦寻雪对她总是很包容,那时的齐雅韵是高高在上的皇族,她不在意人间疾苦,她只在意秦寻雪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找上来,丝毫不在意她忙前忙后好几日帮她稳固朝局。 其实这些话一出口齐雅韵便后悔了,她看见了秦寻雪突然僵住的脸,看见了秦寻雪骤然变红的眼圈。 但秦寻雪却还是问她:“小雅,不要说这些话,我只是想知道,你对这些死去的冤魂,可有半点怜悯?” 齐雅韵一点点的心虚就这么消失,她又说了不少话,就这么摔门而出,离开了皇宫。甚至,在秦寻雪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离开了京都,回到了瀚王的封地。 气头上的她还不忘给秦寻雪留一封诀别信,语气恶劣,断绝来往。 最后的最后,她没有敢回头看秦寻雪一眼。她年轻气盛,本就是被玄清帝娇纵出来的性子,她半生心血全耗在了瀚王身上,所以对秦寻雪,她总是过分残忍。因为她知道秦寻雪会一直在,因为她知道,秦寻雪身边的人太少了,能陪她走到至高无上之位的人已经不剩几个了,她想,秦寻雪会接纳她的小性子的。 何其天真,又何其残忍。齐雅韵就这样想着,半点退路都没有给秦寻雪留下。她天真又残忍地对待秦寻雪,手段稚嫩甚至并非出于本心,却还是轻而易举地伤害了秦寻雪。 齐雅韵回忆到这里,心口发烫,像是有什么堵住了她的心。她轻喘一声,抬起眼看着周泽年,那人自刚刚说完话后,便一直僵直着不动。 但齐雅韵自然不在意他。她垂眸,忽视胸口的郁结,冷静地开口,揭开对她而言亦是伤疤的过去:“我当然知道这样对秦寻雪很残忍,但我笃定她会回头,所以没有任何悔改之意。可是,她没有原谅我。她不再是秦家那个什么都握不住的庶女了。于是,她下了懿旨,收回对我的所有特权,瀚王府上下,无召不得入京。她本来计划着替我摆平瀚王府的一切,最后也搁置了五年。” “还真是……”外间的周泽年动了,他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盏,却没有饮用,只是晃着茶盏,说出口的话却很是嘲讽,“咎由自取。” 说着,他站起来,走向屏风,齐永橡一惊,也站起来想要做什么,但周泽年只是站在屏风前,透过屏风打量着齐雅韵。此刻,在他面前的并非是一位名满京都的贵女,而是肆意妄为伤害秦寻雪的残忍少女。 但他什么也没有做。他就这样静静盯着齐雅韵,齐雅韵也抬起头,隔着屏风看着周泽年,屋内的气氛很是紧绷。 齐永橡大气不敢出。他很是小心地盯紧着周泽年,心中很是焦急。 突然,周泽年动了,他只是倾斜了手中的茶盏,已经放凉了些许的茶汤就这样倾泻而下,倒在屏风前,惊起一阵惊呼。 齐雅韵却很平静,她看着周泽年,问:“荣王这是什么意思。” 周泽年只是笑,语气温柔,却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阴冷:“在大周,倾倒茶水,是对着仇敌的。” 齐永橡震惊地瞪大了眼,想要说话却被齐雅韵高声吓住:“阿弟,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纵然心有不甘,但齐永橡还是退了下去,死死盯着周泽年的背影。 齐雅韵静静地看着周泽年,好一会,她才叹息道:“大周的质子,我承认,你如今算是可敬的对手。” “多谢郡主的承认。”周泽年的眼睛很黑,他分明在笑,却丝毫不达眼底,“本来听完这段荒谬的过去后,我不想告诉郡主的,但既然郡主这么看得起我,我突然就改变主意了。” 他说:“郡主可知,娘娘说,她曾经最喜欢的一套衣裳,是郡主送给娘娘的桃红色的留仙裙?” 第246章 偏爱失效 “郡主何不再送娘娘一套留仙裙呢?” 周泽年留下这句话就走了,他走得很快,没有丝毫留念,瀚王府上下无人敢阻拦他。 齐永橡如梦初醒般赶上他,亦步亦趋把人送出瀚王府。周泽年没有同齐永橡说什么话,他走得很快,腿还没有好全的齐永橡有苦难言,候在周泽年身侧的福德拦住了齐永橡,他低声说:“世子莫要相送了,殿下此刻心中思绪万千,世子还是回去看看郡主的好。” 福德的意思基本上就是周泽年的意思了。齐永橡本就不太想同周泽年待在一起,不知为何,他有几分恐惧同周泽年待在一起。 于是齐永橡顺理成章地回到了齐雅韵的屋内。他并没有绕过那个屏风,只是犹豫着开口:“阿姐,你现在还好吗?” 齐雅韵说的那些事他也并不知情,这也是他第一次知晓姐姐还有这样的过去,除了震惊外,他并没有什么别的情绪。毕竟对齐永橡而言,这件事他帮不上什么忙,也早已过去,对他来说更重要的是他的阿姐。 齐雅韵像是被惊醒了一般,她抬起头,隔着屏风看向齐永橡,声音很沉,带着几分克制的激动和紧张,她说:“阿弟,你安排一下,我要悄悄入宫,去见秦太后。” 另一边,旁人看不出来,福德却能看出来周泽年是生了好大的气。他脚程快,很快就赶上了周泽年。瀚王府在玄清帝时期扩大过,喜怒无常的玄清帝当真喜爱他的侄女,为了齐雅韵扩大了瀚王府,周泽年走得很快,但也要一会才能走出瀚王府。 瀚王府明面上同秦太后断了关系,周泽年走得是偏僻的路,一路走来并没有碰见任何人。 福德赶上周泽年,低着声音,悄声宽慰自家主子:“殿下,左右这件事已经过去好些年了,不必为此生气。” “你觉得我在气什么。”周泽年走得很快,气息却丝毫没有紊乱,福德想,殿下果然是娘娘的血脉。 福德这样想着,嘴上却很快就接上了话:“奴才哪里敢妄自揣测殿下的心思。” “在大齐皇宫里就跟着他们学会了这么说话?”周泽年轻笑一声,没什么责备的意味,“好的不学,净学些乱七八糟的。” 福德嘿嘿一笑,知道自己也算是宽慰了殿下一番,接着,他正色回答道:“殿下可是因着那崇宁郡主不识好歹,不辨忠奸而恼怒?”虽然福德还是不喜欢秦寻雪,但他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周泽年偏过头看他一眼,眼神意味深长,却只是摇摇头:“气这做什么,她那时年纪也不大,哪里能次次都做出正确的选择,若是我在那种情况下,也说不定会被亲人所迷惑。不过你有一点说对了,我确实在气齐雅韵。” 这话倒是像在替齐雅韵开脱,福德有些不解:“那殿下因何动怒?” 周泽年笑:“她明明知道的,阿寻的信任很难得,但她还是背叛了阿寻。她哪里不知阿寻很少信任旁人,不过是仗着自己被信任,所以肆无忌惮罢了。如今,她想要忏悔也不一定是真的想要求得阿寻的原谅。……不过,我倒是希望她是真心的。阿寻受过的苦,她也得尝尝。” 真是偏心到没眼看了。福德自然不敢说这种话,他只是陪着笑,对周泽年说:“殿下对秦太后的情意,秦太后迟早是会明白的。” 已经明白了。周泽年想起了被他拥在怀里的秦寻雪,眉眼精致,却从高高的神座上走下来,为他展颜一笑。想到这里,周泽年有点脸热,步子也慢了下来。 “出京前,替我做件事。”他很快冷静下来,这样低声吩咐福德,他探查过了,周围没有人能听见,于是他说,“让镖局里的人去查查,有没有玄德帝身边的旧人还活着,我总觉得,这位短命的皇帝,不止是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人,他同太后娘娘之间,不应该只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周泽年当然不喜欢齐峥,但从齐雅韵嘴里听到的消息判断,他敏锐察觉到秦寻雪和齐雅韵眼中,秦寻雪和齐峥之间的关系有点不一样。他不是不相信秦寻雪,只是,秦寻雪可能有些不想提起的过往。 周泽年不想触碰秦寻雪的伤口,但他对这个同他有几分血缘关系的表兄莫名好奇,他想知道齐峥,但不能惊动秦寻雪。于是他只能这么迂回地探寻着。 福德俯首称是。突然,周泽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脚步一顿。福德沉默地跟在周泽年身后,也停了下来。 周泽年说:“有没有办法,同谢家那位搭上关系呢……或者,郑奕会不会知道什么……” 他们两人低调地出了瀚王府,一直候在外头的黑骑卫小心确认过瀚王府附近没有世家的人,他们快速离开了瀚王府附近,骑上了马,光明正大地离开了京都。路上,他们没有被任何人阻拦。周泽年最后还是收下了秦寻雪要他带着的那支黑骑卫,过了自己身边的明路。 归时,周泽年满心惶惶不安,离时,他依旧心事重重,但心中多了几分笃定和安定。周泽年想,阿寻的愿望,我一定要帮她完成,就算赌上一切,也在所不惜。 在周泽年离京的时候,他离京的消息就马不停蹄地被送到了白家。 苍白纤细的手拾起那张写着情报的纸,这几日足足瘦了一圈的白木熙如今神情憔悴,但眼中满是野心勃勃。他垂眸看着纸上所写的情报,冷笑一声,漫不经心地把纸放在了燃烧着的炭火上。 他死死盯着火舌渐渐吞噬白纸,喃喃自语:“倒是好运气,谁人都看到了你回京,谁也动不了你。呵呵……周泽年,你怎么敢!!我一定会得到她,一定……” “来人,去请端王殿下来,这么长时间了,他也该有所作为了。” 屋檐上,有人悄然离去,半点声响都没有发出。他蒙着脸,冲着交班的同僚遥遥一望,便悄然消失。 他身轻如燕,不过一刻钟便出现在了慈宁宫,跪在秦太后面前,向秦太后汇报今日白木熙见了大周端王一事。 换了一身墨绿色衣裳的秦太后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还没等她说什么,便有人在外头高声道:“崇宁郡主,这不合规矩,您无召不得擅闯慈宁宫正殿!郡主!郡主!” 秦寻雪皱眉,抬眼看了下头跪着的黑骑卫一眼,黑骑卫会意消失在殿中。 外头,齐雅韵推开拦在身前的小宫女,语气平静:“我要见娘娘,出了什么事我一力承担,不必慌张。” 没有人敢拔刀对着她,小宫女年纪不大,但忠心护主,死死拦在殿前,不肯让齐雅韵前进半步。 “娘娘有令,候在外头的人都进正殿去。”鹂雀悄然出现在殿门口,巧笑嫣然,语气却很冷,“见过崇宁郡主,郡主这边请。” 她这么说着,好生安慰了一通小宫女,然后才把齐雅韵领进了殿内。说是都进正殿,但最后进入正殿的只有齐雅韵和鹂雀两人。 齐雅韵神色不明,她指尖微微蜷缩,有些突如其来的紧张。 “怎么今日突然要来,怎么没给我递庚帖?”进了殿内,秦寻雪没有看齐雅韵一眼,她手上在练字,语气平静地问齐雅韵,好像丝毫不知周泽年先去找了齐雅韵。 齐雅韵看着她,并没有那么多废话,她只问一句:“你喜欢那件桃红色的留仙裙吗?” 秦寻雪手一顿。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正眼看了齐雅韵:“问这个做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 齐雅韵却逼问她,语气尖锐:“你不是已经把过去的事告诉了周泽年吗,他来问我了,我只想知道,你真的很喜欢那件桃红色的留仙裙吗?” 秦寻雪看着她,却像是在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秦寻雪眉眼弯弯,她很容易就猜到了是什么事,于是她问:“是周泽年说了什么,对吧?你想问的,不是我到底喜不喜欢那件留仙裙吧?” 齐雅韵真的想问的,是秦寻雪到底有没有原谅她。两人之间隔着五年的时光,她们对上了眼,一个眼神坚定,一个眉眼弯弯。 齐雅韵没有否认,却也没有承认,她就这么固执地盯着秦寻雪的眼,语气很认真,像是她过去一如既往所做的那样:“我想知道,阿寻如今更喜欢什么颜色的留仙裙。” 秦寻雪笑了,她直视着齐雅韵的眼睛,语气玩味,却字字清醒:“我什么都不喜欢。我喜欢的,是年少时,鲜衣怒马的齐雅韵送给我的留仙裙。崇宁,太晚了。” 齐雅韵瞪大了眼。 第247章 救赎 齐雅韵从慈宁宫出来,她带了自己的婢女入宫,此刻站在慈宁宫外,她突然觉得腿软,身体也止不住地发冷。 一直候在外头的婢女赶忙上前扶着她,声音略有不忍:“郡主,我们回去吧。……要不然,去见一见云大人也好。”婢女只知齐雅韵对黑骑卫首领有意,却不知如今御前的云夏公公就是云大人。 齐雅韵摇摇头,她扶着婢女的手,用了些力气,她已经站不住了。但齐雅韵还是回头看了一眼慈宁宫的牌匾,她苦笑了一声,豆大的眼泪就这么一滴一滴落下来,她头上带着兜帽,克制着不发出一点声音,除了婢女没人发现了她的崩溃。 “回不去了,”婢女听见她自幼骄傲的郡主这样说,“原来,从最开始就回不去了。” 从此以后,她和秦寻雪之间,一切两清了,横亘在两人之间,跨越五年的伤害,从未消散。她凭什么认为,秦寻雪会轻易原谅她呢? 山高水远,她和秦寻雪之间,大抵是真的没有关系了。明明不是什么很难接受的事情,明明心中亦然早有预感,为何如今,真的发生了,她却一点都无法接受呢。 “走吧,回去吧。”齐雅韵擦去脸上的泪痕,依旧是高傲的崇宁郡主,她用兜帽兜住了脸,谁也不知道她今日入了宫。大雪还在下,她来时的路被大雪掩盖,似乎从未来过。 齐雅韵的惆怅秦寻雪不得而知,周泽年也不得而知。 慈宁宫内,已经失去了对齐雅韵的情绪的秦寻雪端坐在高堂之上,冷静地放下笔,看着出现在殿中的黑骑卫,语气平静:“荣王这一路上还是要派人守卫着,世家自然不敢动手,但大周那边的势力就不一定了,甚至有可能还有来自域外的势力,注意着些,别伤及性命,我要他活着回来。” 跪在下面的黑骑卫赫然是云岩。他今日没有戴着黑骑卫那个恐怖的面具,露出那张刚毅的脸。他面上严肃,对着秦太后行礼:“诺,娘娘的命令属下一定执行。” 秦寻雪像是想到了什么,神情微微一顿,她说:“我要人完好无损回来,云岩,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云岩闻言,略有诧异地皱了皱眉,却没有表现出半分,只是冲秦太后拱手:“属下领命。” 秦寻雪并没有对云岩的话表现出任何神情变动,她只是冷静地挥退云岩,心里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秦寻雪突然问鹂雀:“我的玉镯收到哪里去了?” 猝不及防被提问的鹂雀手上的针差点扎到自己。秦寻雪那日吐血终究还是伤及了根本,平日里看起来倒是正常,甚至练剑运功也不会有丝毫凝滞,但鹂雀是医者,自然能察觉到秦寻雪的身子还是衰败了下去,若是不拿到大周皇室内的解药,纵然她施针的次数也渐渐多了起来,也不过只是杯水车薪。 鹂雀本是来替秦太后施针的,先是被突如其来的齐雅韵打断了,如今又差点被秦寻雪吓到。她好脾气地收好了针,这才回了秦太后的话:“回娘娘的话,自打娘娘上次昏迷后,雀枝姑姑便将玉镯收在了库房里。” 平常哪里会把秦寻雪惯用的玉镯收在库房里,不过是雀枝心中有气,迁怒周泽年罢了。 秦寻雪也知道,所以她只是皱眉,却并没有多说什么,语气淡淡地吩咐鹂雀遣人去拿,然后挽起袖子,露出扎针后一片青紫的小臂。 秦寻雪生的白,这些痕迹消散得也慢,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但也只是看起来触目惊心,鹂雀和秦寻雪都不太意外,鹂雀甚至还有心情评价:“娘娘的小臂今日看起来比昨日要好上一些,走出去旁人还以为奴婢医术不佳。” 秦寻雪哼笑一声:“无碍,左右也无人能看见,不疼的。” 啊……果然娘娘本质上是个很温柔的人啊……鹂雀这样想着,施针的手愈发温柔了起来。 “怡妃娘娘年少时是什么样的。”秦寻雪突然问,她睁着一双漂亮真挚的眼望过来的时候,总是会给人一种全世界她只注视着你的错觉。 至少鹂雀被迷惑了一下,但手却很稳。鹂雀定了定心神,问:“娘娘今日怎么突然想起来问怡妃娘娘的事了?可是想起了些什么回忆?” 秦寻雪仰着头,放空头脑,却微微摇了摇头:“不是,是因为我昨日问了周泽年,突然就想知道怡妃娘娘过去是什么样子的。” 啊,大周的皇子啊。鹂雀垂眸。坦白说,她是照仪公主的人,但她本身并非是大周人,离开大周后,鹂雀对大周也没有什么留念,所以比起大周送来的质子,鹂雀更喜欢照仪公主看着长大的秦寻雪。 “公主殿下啊,年少时就很聪明机灵,是大周皇室里最聪明的那个,也是最像大周先皇的那个。她并非是中宫皇后所出,母妃是后宫中很不起眼的宫嫔。但公主殿下的母亲很爱她,公主殿下是在爱中长大的,所以大周的先皇见过公主殿下后便很喜欢殿下,她是一众兄弟姐妹中,最早得到封号的。公主殿下幼时,还曾睡在养心殿,也就是先皇的寝宫……” 鹂雀替秦寻雪施着针,动作轻柔,因着她对照仪公主的尊敬,讲起这些过往时,她的声音很温柔,讲述着那些秦寻雪不曾知晓的,关于她最敬爱的人的过去,哄得人昏昏欲睡。 秦寻雪就这样合上了眼,听着鹂雀讲述照仪公主,怡妃娘娘的过去。 慈宁宫中岁月静好,不远外的勤政殿内气氛紧绷。 虽然年少但气势已经逼人的小皇帝把奏折摔到了地上,他冷着脸,冷静地审视着地上跪成一片的肱骨大臣,嘴角扯起一个冷漠的笑。 王太傅站在小皇帝的身侧,垂眸看着地上跪着的大臣们,心中叹息。太快了,秦寻雪明明还没有准备好一切,却出现了意外,希望陛下,不要变成玄清帝那样喜怒无常的君王啊…… 小皇帝漫不经心地想,这些人怎么能这么诋毁他的母后呢,既然敢这么说话,那就该付出一些代价。 还没有行动,王太傅就按住了他。对先生尚存几分尊敬的小皇帝收起了些戾气,看向王太傅时却还是有着压不住的烦躁。 王太傅冲小皇帝轻轻摇头,他低声说:“陛下,这些人都是娘娘留给陛下的人,有用来磨砺陛下的,也有真的国之栋梁。” 小皇帝强行压下心中的烦闷,他看着地上跪倒一片的大臣,思索着该怎么办。他的母后,选了一堆对大齐有用的人,却没有几个对她忠心耿耿的人。既然如此,他又怎么会留下这些人呢。 尚且不知小皇帝已经快要黑化到想要把朝堂上任何一个不属于太后一党的朝臣都杀掉,秦寻雪已经听完了关于怡妃娘娘幼时如何靠着聪明机灵轻而易举博得任何人的喜爱的故事。 鹂雀的针也已经快施完了,秦寻雪睁开眼,她像是无意说:“原来真的有人能轻而易举博得任何人的喜爱啊。” 鹂雀神色一变,她面前的秦太后,是被厌恶着长大的孩子,听到这些故事,她会怎么想呢,是回忆起自己堪称惨痛的过去,还是…… “真好,”秦寻雪这样说,“原来我被这样的人偏爱着,这样真好。” 鹂雀看着秦寻雪,突然就放下心来了。秦寻雪是苦难中结出的花,但她从不自哀自怨,她看到的是,她被所有人都爱着的照仪公主所爱着。 “娘娘,殿下确实很偏爱娘娘。”鹂雀这样说,“殿下是个看着热烈,但想要走进她的心却很困难的人,娘娘能得到殿下的偏爱,这确实是件很值得惊叹的事。”旁的不说,就连她自己生下的齐峥都没有秦寻雪受宠。 那个悄悄从小洞爬进来的幼童很轻而易举就撞进了当年在后宫中蹉跎岁月,已经不再鲜活的怡妃娘娘的心里。若说怡妃娘娘是秦寻雪的救赎,谁又知道秦寻雪本身也是怡妃娘娘的救赎呢? 第248章 伪善 小青山。 谢琳芸展开从不知何处飞来的信鸽腿上拆下来小纸条,垂眸看着纸条上的内容。 她沉默了一会,站在窗边,看着小青山中寂寥的夜景,看着满地的白雪,唇边溢出一点微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风中。她面无表情地揉碎了纸条,纵然没有署名,但她亦然能猜出是谁送过来的。她轻叹道:“果然还是察觉到了啊……秦寻雪啊秦寻雪,究竟是你没察觉到,所以被钻了空子,还是他真的这般聪颖,从那些只言片语中找到了真相呢。” 无论谁都不曾知道的真相,如今也是时候再多一个知情者了。 “药梨。”谢琳芸唤道。 身手轻盈的侍女很快出现,她福身行礼:“小姐。” “我要写一封信,你帮我带给我哥哥,让他避开那位,送到荣王手里。”谢琳芸倚着窗,如瀑长发就这样披在肩头,温婉可人。 药梨是谢家的家生子,她忠于谢家嫡系,所以她什么也不会问,亦然不会问为何要给八竿子打不着的荣王送信,还偏偏要走家主那边,避开秦太后。 药梨只是为谢琳芸准备了墨宝,待到谢琳芸写好信,封好口后便带着信回了本家,见到了家主,按照小姐的吩咐把信交了出去。 谢琳芸在药梨走后,拿起了书桌上的佛经,本是用来拉近和庆玉长公主的关系的工具,如今却能够让她焦躁的心平静下来。谢琳芸喃喃自语:“希望我所做的不是件错事。”虽然,她已经做了太多错事了,早就挽回不了什么了。 千里之外,大周皇城,周明帝寝宫养心殿。虽然才到中年却已然生了很多白发的大周天子看着手上来自大齐的情报,有些无力地合上了眼。 大齐皇城距离大周距离遥远,就算是探子的消息再快也要隔着十日才能被送到皇都。如今送来的,是周明帝同白木熙联系的单线,手上的情报是同大周使臣何时可归有关的。 这几年大周连连战败,大周使臣年年都要出使大齐,送上不少金银财宝给秦太后。周明帝对打仗这件事的态度很是暧昧模糊,打了这么些年,朝臣们依旧摸不透天子想要做什么。 毕竟,周明帝好像真的不在意打仗的事,秦家军驻守边疆,双方都没有想要侵犯对方疆域的意图,有时还会一起抗击域外。但大周和大齐边境多有冲突,聃阳就是大周同大齐交界处,郑蕴和秦静芷就亲眼见证了不少小型战役。 其实,周明帝想要保证的就是周泽年能在大齐活着。但这件事他谁也不能告诉。他并非真的大权在握,如今姜皇后虎视眈眈,他确实可以镇压世家,却不能保证周泽年能登上皇位,所以他对姜皇后也确实多有忍耐。 大周使臣年年都会出使大齐,没有哪一年如同今年这般,拖了好几个月还没有回来的。如今,沈佳彦送来的情报上面说,秦太后在大朝会上吐血昏迷一事不过是她的手段罢了,沈佳彦同她达成了一笔交易,不日便能归国。大概是在花灯节前后,新年之前。 沈佳彦在情报中还提到,大齐的秦太后最近对八皇子委以重任,不仅亲封封号“荣”,以王称之,还把人派到外地去处理政事,大有培养他的意图。 周明帝皱眉,今年大周使臣去大齐的时间太长了,秦太后此人本就难以揣摩,如今却这般轻易松了口,虽说沈佳彦说他们之间有交易,但周明帝不认为沈佳彦一行人身上有什么值得她大费周章的,所以周明帝内心还是存疑的。 但周明帝的目光很快就被另一件事吸引了。他看着纸上那个“荣”字,欣喜万分。好啊,真是好啊,大齐的太后倒是给了阿年一个很好的封号,如今大齐都承认了这个封号,大周自然不可能不认下,这样一来,那个女人那头,亦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周明帝直到现在,还不太愿意提起姜皇后。 太好了,周明帝轻轻抚摸着纸上的那个“荣”字,心中的喜悦无以言表。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冷淡地笑了笑,像是在嘲弄谁似的开口:“既然如此,那便把消息透露给后宫里那个和二皇子。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气疯。” 阿沁,你看到了吗,我们的孩子真的活下来了。 “荣?大齐那位居然就这么把这个封号给出去了?” 深宫中,皇后所住的华阳宫。檀香萦绕的佛堂中,一身素衣的女子跪在佛像前,她虔诚低头叩拜,嘴里念着的却并非佛经,而是俗世中的事。 候在身后的宫女小心翼翼地低着头,不敢抬起半分。她斟酌着开口,想着怎么说才不会惹怒面前这位看起来慈悲的皇后娘娘:“回娘娘的话,据说是大齐那位太后亲自给出去的,大臣们劝阻都没能改变半分。” 慈眉善目的姜皇后给供奉的佛像上了三炷香,虔诚拜过后,扶着宫女的手站了起来,她丝毫不忌讳在清净的佛堂讲这些事,语气高深莫测,不辨喜怒:“如此说来,他是迷惑了大齐那个眼高于顶的秦太后,让人心甘情愿地给了他这个封号?” 宫女卡住了,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姜皇后的话。 “怎么跟了本宫这么久,还是这般愚钝?”姜皇后轻飘飘看了宫女一眼,汇报的宫女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慌张求饶:“娘娘!奴婢愚钝,求娘娘饶恕奴婢这一回,留奴婢一条贱命。” 姜皇后垂眸,却没有看地上跪着的宫女,她只净了净手,就这样轻飘飘走过了宫女身旁,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定下了她的结局:“真是不中用,带下去吧,莫要脏了本宫的眼。” 此话一出,便有训练有素的太监上前,捂住宫女的嘴,把她求饶的话堵在了嘴里,宫女一脸惊恐地被拖了下去,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其他伺候着的宫女一脸平静,仿佛这件事早已司空见惯。如今被拖下去的那个宫女不一定是因为没有回答上姜皇后的话才被拖下去,极有可能是被手段毒辣的姜皇后迁怒的。 但谁也不敢替她求情。姜皇后走出佛堂,转过身便看见外头候着的二皇子周泽瑜,她展颜一笑,没有佛堂里的半分戾气,是十足的慈母模样:“今个是怎么了,我儿怎么突然来宫里见母后了?外头凉,快随母后到殿里去,母后让人备下你喜欢的糕点。” 周泽瑜抿唇,脸色很难看。他看着母后,语气很严肃:“母后,大齐的探子来报,那个贱人生下……” “慎言!”姜皇后脸色一变,她像是真的觉得生为皇子的儿子不应该说这样的话一般,“皇儿怎么这样称呼怡妃,皇儿,你是皇子,这种粗鄙的话不应当出现在你嘴里。”却没有半分对怡妃的尊重。 二皇子抿唇,对着姜皇后弯腰行礼:“儿子明白。大齐探子回报,八弟不知为何入了秦太后的眼,如今风头正盛,秦太后甚至替他封王,把‘荣’字作为他的封号。母后,这样一来,我们不就也要承认他是王爷,也要封他为荣王吗?” 姜皇后垂眸,轻叹一声,依旧是慈眉善目,悲天悯人的模样,看起来像极了她供奉的那座佛像:“八皇子如今也及冠了,封个王位也是正常的。皇儿莫急,该给他的自然不能少,但不该他拿到的,他终究也是拿不到一星半点。” 二皇子听懂了母后话里的话,紧绷着的神经这才放松了下来。 姜皇后抬起眼看着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大儿子,眉眼温柔宠溺,是十足的慈母模样:“说起来,你阿弟去大齐也有好一段时日了,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不知能否赶上家宴。” 二皇子回忆起情报中提起的关于自己不成气候的弟弟的消息,眉眼间的情绪有些微妙,但他还是宽慰母后:“据说大齐的秦太后发了话,说年前一定会把人放回来,大抵就是花灯节前后。” “也不知你阿弟在大齐过得如何,他性子太急,也不知有没有被人欺负了去,”姜皇后长长叹了口气,对着自己不学无术的小儿子,她总是这副恨铁不成钢却又疼爱的模样,“左右也快回来了,你这个做哥哥的,要好好替弟弟接风洗尘才是。” 二皇子笑着应了下来,又同姜皇后说了好些话,他并没有跟着姜皇后回宫,只是贴心地关心了姜皇后好些话,这才匆匆才离开。 待到二皇子转身,姜皇后温柔地盯着二皇子的背影好些时候,然后转身:“走吧。” 扶着姜皇后的宫女动作轻柔万分,生怕惹得姜皇后不开心。 姜皇后轻笑一声,温婉大气的眉眼间全是温柔的笑意,像是真的发自内心疼爱这些宫中的宫女,但话却冰冷:“怎么,在本宫身边当值了这么些年,居然还怕本宫?当真是不听话。” 宫女瑟瑟发抖,却不敢表露半分,只扶着姜皇后往宫内走,脸色煞白却还是抖着嗓子回话:“回娘娘的话,奴婢粗鄙,纵然在娘娘面前伺候了好些日子,依旧不敢直视圣颜,依旧会被娘娘的气势所折服。” 姜皇后像是被这些话逗笑了,她笑起来也很好听,轻柔无比。她说:“罢了罢了,惯会说些好听的话唬我。左右本宫今日心情不错,一件小事而已,本宫自然不会因此为难你。” 宫女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见姜皇后神色莫辨地问道:“本宫听说,珂儿在大齐被折辱得厉害,全是因着大齐太后想要替八皇子出气?” 宫女战战兢兢,总觉着这个问题无论怎么回答都是送命题。 好在,姜皇后好像不太在意她,她的问题好像只是在问她自己。 姜皇后靠着靠枕,撑着头合上眼假寐,宫女轻轻替姜皇后敲着腿,动作轻柔谨慎。 能到姜皇后面前伺候的基本上就算是她的心腹了,偏偏姜皇后对心腹也是一副慈眉善目但手段残忍的模样,只有那几个独一无二的才能在她面前肆无忌惮,捶腿的宫女显然还不够格。 她听见姜皇后说:“本宫这个堂侄女倒是狠心。不过本家出来的薛家女就是这副模样,爱欲其生,恨欲其死,若是八皇子失了她的宠爱,下场指不定是什么样。罢了罢了,左右是大齐的事,我的珂儿不日就能回来,早就同他说了,大齐这一趟大抵是不好走的,偏偏要去,做母亲的哪里能害他?” 宫女陪着笑:“殿下年纪轻,自然会想着出去闯荡几分,待到日后自然就能领会娘娘的心意了。” 姜皇后哼笑一声,没有说什么。 “也不知道八皇子何时能回大周,他离开大周也有五年了吧?真是天可怜见的,背井离乡多年,不知心中有多惶恐。如今总算是熬出头了,百年之后,本宫九泉之下见着沁妃妹妹,也能不那么愧疚了。” 这话假惺惺的,但宫女配合地回应着:“沁妃娘娘泉下有知,亦然能明白娘娘的心意。” “你唤她什么?”姜皇后突然睁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身前的宫女,语气骤然冷了下来,“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了,怎么宫中还有人记挂着她?” 明明是姜皇后先提起的沁妃,但如今翻脸不认人的也是她。宫女暗道不妙,知道自己算是踩到姜皇后的底线上了。她颤颤巍巍地磕了三个响头,大声求姜皇后饶命:“奴婢愚钝,娘娘饶命啊娘娘,奴婢该死,奴婢该罚。” 姜皇后没有说话,就这样看着人一直磕头,眼神平静。好一会,她才笑意盈盈地开口,满是怜惜:“好了好了,本宫说着玩的,怎么吓成这样,看看你头上全是血,还怎么伺候本宫?去清理一下。” 侥幸讨回一条命的宫女低着头,头上流着鲜血,却叩首谢恩:“奴婢谢过娘娘。” 垂眸看着宫女的姜皇后依旧是笑意盈盈的模样,她说:“去吧。” 第249章 吃味 周泽年在回许州的路上收到了快马加鞭送来的一封信。他身边的黑骑卫向来不会向秦寻雪汇报他的踪迹,秦寻雪对他的纵容确实很离谱,只要他不受伤,秦寻雪是不会过问任何事情的。 所以就算黑骑卫看到了谢逸派人送信也无伤大雅。谢逸派来的人是个江湖游侠,无门无派,谁也查不到他的来处。周泽年不由得感慨谢逸的谨慎,也想了想该如何把镖局利用起来。 但目前这些事都并非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谢逸送来的,来自谢琳芸的亲笔信。 他并没有在路上打开,他一路风雨兼程,顶着大雪赶路,夜间也没有多停留,十日的路程他换了两匹马,缩短了一半的时间,到达了许州城。 郑奕来接他是惊讶于他身上的风霜,马不停蹄把人接回了客栈,好生梳洗了一番后,周泽年在客栈休整了一日,大部分时日都在房中睡着,无人敢上前打扰半分。 秦景盛上次在郑奕和周泽年面前露过脸了,就也没有再躲着郑奕,他来过一次,但周泽年还在休憩,他便也没有打扰。秦景盛的任务是机密的,他只告诉了郑奕他们的目标一致,便没有多说什么,这几日周泽年离开后,他和郑奕也没有多相处几日,他要调查和处理的事也很多,郑奕这头忙着应付许州的知州,倒也没有时间细想为何秦将军会隐瞒身份出现在许州。 整座客栈都被郑奕包了下来,他们本就是奉秦太后的密令来的,几次三番提醒过了许州知州不得暴露他们来的目的和身份,但许州知州还是往客栈跑了好几次,不知出于什么目的。 但郑奕是个心冷的,自然都挡了回去,如今许州知州不知从哪得知京都又来了人,匆匆赶过来,却也被郑奕赶了出去,吃了个闭门羹。 这些事周泽年一概不知。他的身子虽好了大半,如今还习了武,但好些年的亏空做不得假,接连几日的奔波,大悲大喜的情绪开合都让他有些吃不消,如今正是需要好好休息的时候。 待到他休整好了,已经是回到许州的第二日。他昨日回来便睡了个昏天黑地,什么也没管,今日精气神倒是不错,很早便起来了,如今许州城内下着小雨,他听见雨滴在窗上的声音,便把窗户打开了,窗边栽种了一棵桃树,如今天气寒冷,树枝光秃秃的,被雨滴敲打着,在风中抖动着也别有一番趣味。 周泽年看了一会便收回了目光,屋内太过暖和,也确实要开着窗透风,他便这么坐在了窗边,一身青衫儒雅,他展开了细心收好的来自谢琳芸的信,一点点看了下去。 他没有同谢琳芸通过信,不知谢琳芸的风格如何,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谢琳芸写得一手飘逸大气的行书,写在信纸上亦然别有趣味。 谢琳芸开头没有什么假惺惺的问候语,她只是问了一句怎么想到要找她来问关于秦寻雪和齐峥的关系,猜测了一番,连带着莫名其妙嘲讽了一番他,说他如今敢背着秦寻雪做这种事情,来日秦寻雪知晓了怕是会大发雷霆。 周泽年心平气和地看着,他知道这样不好,毕竟这件事还牵扯到秦寻雪,秦寻雪既然不曾说得那么明白,那么就是不愿让他知晓的意思。偏偏他又不知为何这般好奇,甚至背着秦寻雪找上了谢琳芸。 若是阿寻生气了,该怎么哄好呢。说着齐雅韵恃宠而骄,但自己才是最恃宠而骄的那个的周泽年这样想着,他不觉得这件事被秦寻雪知晓了能轻易被掀过去,但他总要知晓些过去的真相才能着手准备如何取得秦寻雪的原谅。 这样想着,周泽年就往下看了下去。好在谢琳芸还是靠谱的,纵然嘲讽意味十足,她还是决定告知他。 谢琳芸信上说—— 我本是很犹豫的。谢琳芸坐在灯下,一笔一划都很认真,经过深思熟虑后才落笔。你猜测的不错,齐峥和秦寻雪之间的关系远没有她自己说的那般剑拔弩张,甚至连秦夫人和齐雅韵都不曾知道,他们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去。 说来好笑,我确实得到了齐峥毫无保留的爱意,却没有得到他毫无保留的信任。我知道也确信,他不会爱上除我以外的任何人,秦寻雪也绝对不会爱上齐峥。偏偏他们之间的关系太过奇怪,奇怪到我插不进去。 如今回忆这些事,其实我是很犹豫的。毕竟谁也不知道你到底能不能保证不会说出去。但既然你是秦寻雪选定的人,那我便信你一回。左右不过是些已经入土的过去,也不会对秦寻雪造成任何伤害。我对她的伤害太多,如今根本没有办法补救,所以就算是错上加错好像依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唠唠叨叨说了这么多,也该是时候说些正题了。 你知道怡妃娘娘吗,那位来自大周的照仪公主,她明媚大方,无论谁都爱戴着她,喜欢着她。她未逝世时,齐峥是整个皇宫里最让其他皇子公主嫉妒的皇子,因为他是怡妃娘娘的孩子。偏偏谁都不知道,她不爱这个孩子。 齐峥同我说,他的母妃不爱他。他的母妃对谁都好,看起来是个顶顶好心肠的女子,偏偏在这样温柔真挚的表象下,她被深宫腐朽,早就丧失了自己的朝气,所以她不会爱这个在深宫里出生的孩子,所以她不会对齐峥有什么亲密的举动。齐峥很爱他的母妃,所以能看出母妃对他并非是全心全意地爱护。 要是怡妃娘娘对所有人都是热情但疏离的模样也就罢了,偏偏秦寻雪出现了。齐峥躲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看着母妃温柔地把小小的秦寻雪抱在怀里,亲昵唤她“阿寻”,教她与人为善,宽慰失魂落魄的秦寻雪,会温柔地替她上药,是齐峥可望不可得的慈母模样。 他后来才知道,怡妃娘娘确实是为他死的,但在怡妃娘娘死前,她都在为被迫卷入天子棋局的秦寻雪铺路。本就无比嫉妒的齐峥当场就崩溃了。他不知为何,他明明是母妃的孩子,却比不过同母妃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秦寻雪。 ——外界传闻的版本是这样的,但真相当真如此吗?若是得了空,我必然要亲自告知殿下,那些被刻意掩盖的细枝末节和真相。 但有一点是真的,齐峥找上秦寻雪并非是秦寻雪以为的,因为在秦静芷那碰壁,所以才找上了她。他一开始的目标就是秦寻雪,他要得到秦寻雪的信任,然后摧毁她。 偏偏秦寻雪手段太多,她是秦家庶女,但却像是不屈的梅花一般长得很好,手段心智在世家女中都是一顶一的好,她不是可以被齐峥利用的棋子,而是齐峥倚靠的帮手。 秦寻雪对齐峥的态度也不够纯粹。但她比齐峥坦荡得多。纵然我是齐峥的妻,也不得不说齐峥太拧巴了。他经历的事太多了,所以做起事来瞻前顾后,心中装着太多事了。但秦寻雪就不一样了。她拥有得太少了,还没有变成成熟的模样便被刻意催熟,所以她直接炙热,无论是爱恨都很直接。她能对着齐峥说,我不喜欢你,我只是喜欢你同怡妃娘娘长得很像的脸,所以齐峥在她面前倒是很轻松。 我不知秦寻雪是何时得知齐峥的目的的,两人确实大吵过一架,但并没有断的干净。齐峥还是倚靠着秦寻雪的黑骑卫,秦寻雪还是决定辅佐齐峥。 我同齐峥无话不说,这并非是他刻意隐瞒着我。毕竟当年我因着他同秦寻雪走得太近吃味过好几次,齐峥自然不会瞒着我。齐峥说,他们确实吵过一架,但两人并没有因此疏远,反而打开了不少心结。 看到这里,周泽年皱眉,眉眼沉了下去。他从秦寻雪那听到的,秦寻雪和齐峥是不对付的,两人是不能和谐相处的,她对齐峥是只有利用的。但在谢琳芸的视角下,有些被遗忘的事情被展现出来,虽说谢琳芸话语间像是顾及些什么,仿佛在刻意掩饰什么,但也足够让周泽年吃味。 如此看来,齐峥对秦寻雪而言应当不只是一个背叛者。他们之间的感情要更复杂不少,这就足够让周泽年发疯。 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接着看下去—— 对齐峥来说,秦寻雪是很厉害的谋士,对秦寻雪来说,齐峥却并非是最适合辅佐的君王。齐峥的能力配不上他的野心,他的确聪颖,但玄清帝一直防备着他,纵然有怡妃的救命之恩在前头,他也要掐灭一丝让齐峥登上王位的可能。 只是因为齐峥身上流着一半大周的血。不过大齐当年的夺嫡之争极为惨烈,皇子十有九伤六死,还有被贬为庶人被圈禁的。玄清帝当真没有半点慈父之心,他就是玩弄权术的帝王,丝毫不在意子女的伤亡。 第250章 知州 谢琳芸给的信息太多,纵然只是一部分都够周泽年受的了。他揉了揉眉间,有些难受。还没等他消化谢琳芸信里的信息,便有人轻轻叩门:“荣王殿下如今可醒了?” 是个不认识的男声。周泽年昨日把福德排出去了,他身边自然还有旁的侍从,不过因着身子不是很爽朗,加上他对人总是有几分防备,便没有安排人在身边伺候着。如今也不知外头的人是什么来路。 周泽年皱眉,有预感自己还要同谢琳芸通好几次信。但眼下更重要的是门外的陌生男子。于是他细心收好了信,合上了半开的窗,这才不紧不慢地拉开了门,对上了门外男子的眼。 门外的男子一双多情的眼中总是含着几分莫名的笑,像是笑面虎一般,光凭见到他第一眼时,周泽年心中生出的居然是和善的印象,就足够让他心生警惕。他遇见过太多带着不同目的看他的人,无论看谁内心都抱有几分警惕,偏偏面前这人让他心中生出一点好感,这很反常,也足够他警惕。 门口的男子并没有直视他,他眉眼带笑,看不出任何真实的情感。男子朝着周泽年略一行礼,姿态洒脱:“见过荣王殿下,下官乃是许州知州秦景礼,字玉坤。” 姓秦?还同秦景盛一样是景字辈的?难不成和京都秦家有点关系?周泽年有些意外地打量着面前的许州知州,他身上穿着一件月牙白的长衫,私下一人前来拜会,没有递庚帖也没有提前知会任何人,就这样贸然敲了他的房门,看起来像是在避着谁。 心中百转千回,周泽年面上却依旧挂着温和无害的笑,客气道:“原是许州知州秦大人,不知秦大人来访,倒是我有失远迎了。” 秦景礼像是没有看出周泽年的敷衍之意,他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下官来得匆忙,还望殿下莫要见怪。只是郑大人对下官有些误会,一直阻挠着下官见殿下,下官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还望殿下莫要责怪。” 这便说得通了。周泽年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只是侧开一点身子,主动邀请秦景礼进来:“怎么会呢,是我待客不周了,怎么能让秦大人站在门口这么久呢,秦大人进来说话便是。” 秦景礼没有犹豫,笑着对周泽年道了一句“多谢荣王殿下”,便跨进了周泽年的客房里。随着秦景礼进入周泽年的房内,周泽年上前一步准备关门,对上了躲在隐蔽转角处的郑奕的眼神。 郑奕皱眉,冲他摇摇头,暗示秦景礼绝非善类。但周泽年却像是没有看到一般,只是遥遥冲着郑奕笑了笑,便合上了门。 门外,郑奕有些恼怒地捶了下墙,他侧过身看着旁边站得极为隐蔽的人,语气有些冲:“你明明知道你这表兄不怀好意,为何还要让他接近荣王?他可不是什么善类,若是荣王出了什么事,娘娘怪罪下来怎么办。” 明明他昨日已经拦住了秦景礼,偏偏今日这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进了客栈,还精准无误地找上了周泽年,要说这一切没有身旁的秦景盛的推波助澜,郑奕是不信的。 这几日奔波,万分疲惫的秦景盛揉了揉太阳穴,不紧不慢地抬起眼看着周泽年紧闭的房门,语气慢悠悠的:“急什么。我同你相识十余载,你像是会被我小妹的威压逼迫的人吗,怎么如今这般关心周泽年?秦景礼确实是个祸害,但他这些年在许州知州的位置上做得不错,除了私自铸币一事外,许州境内风调雨顺,郑兄还是少一点对他的偏见的好。不过郑兄说得对,我的堂兄确实不是什么好人,荣王却也并非什么善类。哼哼,谁算计谁还说不定。” 郑奕惊奇地看着秦景盛:“难以想象,你对荣王的评价居然如此之高,简直超乎我的想象。罢了罢了,左右我也只是答应娘娘护他周全,有你在,秦景礼还不敢做得太过分,且再看看吧。” 秦景盛合上眼:“我且休息会。待到秦景礼出来,唤我一声,我有事要同荣王商议。” 郑奕——一个休息了好些日子的闲人还真不能对秦景盛说什么。到底是多年好友,纵然嘴上不饶人,但郑奕还是答应了下来。 秦景礼和周泽年并没有商议太久,不过一刻钟不到,周泽年的房门便又被打开了。郑奕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秦景盛,这人比他动作更快,早早便睁开了眼站直了,就这样看着周泽年将人送出了房门,却没有下楼,就站在自己房门口目送秦景礼远去,端的一派温柔。 没等郑奕说什么,秦景盛便低声说了一句“今日若是无事,莫要再让人打搅周泽年”,便轻轻一跃,施展轻功,几下就到了周泽年身边。 惨遭抛弃的郑奕目瞪口呆,气得牙痒痒,决定在给贺温娅的信中好好告秦景盛一笔账。谁能想到呢,郑奕不过和贺温娅有过几面之缘,两人却在诗文造诣上颇为投缘,做了笔友。 阴恻恻的郑奕躲在转角,冷哼一声转身离去,他需要布置的事不少,随着周泽年回来,调查私自铸币一事的进度就要加快了,他自然不能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 周泽年有些讶然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秦景盛,很快反应过来,连嘴角都弧度都没有半分变化:“秦将军今日怎么有空来找我?可是来检查我这些日子习武的成果的?” 秦景盛明面上还是周泽年的习武师傅,虽然有点借机报复的意思,但秦景盛还是很认真负责的,周泽年有这种想法倒是不怎么意外。 ——前提是周泽年离开许州前,他没有和秦景盛发生冲突。 纵然秦景盛并非只会行兵打仗,甚至对官场熟稔无比,但对上若无其事的周泽年的时候还是有几分不自在。 他摇了摇头,语气平静:“荣王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周泽年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让开一步,让秦景盛也进了房内。周泽年还没有来得及关上门,秦景盛便送了一道掌风,把门合上了。 主客颠倒,秦景盛招呼周泽年入座:“荣王殿下请坐。” 对秦景盛这样肆意滥用内力的行为叹为观止的周泽年没有提出反对,他顺从地坐下,像是不经意提起刚刚发生的事:“今日不知怎的,我这小小客房蓬荜生辉,先是见过了许州知州秦大人,又碰上了秦将军。” 周泽年的试探很直接,对秦景盛这种人来说,他并不喜欢兜圈子。于是,秦景盛坦然地点点头,语气理所当然:“荣王是想问我同许州知州有什么关系吗?他没有说吗?” 周泽年摇摇头:“这还是我同秦大人第一次见面,这个问题有些冒昧。” 问我就不冒昧似的。秦景盛腹诽,没有说出来,他只说:“我同秦景礼秦大人是堂兄弟,关系不算太好。不过他能见到你,我确实也帮了点小忙。” 周泽年并不意外:“秦大人倒是说了郑大人很是厌恶他,好像对他有些误会,所以他没有办法通过正常的方法来见我,不得不剑走偏锋。” “不是误会,”秦景盛不愿多说,说起这部分时也不过点到为止,“他确实值得郑大人讨厌,这倒不是冤枉了他。我确实愿意助他一臂之力,但不代表着我认同他的所作所为。” 看起来,这个许州的秦大人好像不怎么受待见啊。周泽年脸上的笑越发真实,他看着秦景盛点点头:“原是如此。” “同他合作倒是没什么问题,”秦景盛提醒他,“他本质不算是太坏,只是手段激进了些,所以才被秦太后外放到许州来。这些年倒是做了不少好事,只是行为还是有些激进。” 看起来,这位秦大人在秦景盛眼里的印象不算太好啊……这样想着,周泽年展开一个温和的笑:“多谢秦将军提醒。” 第251章 自私 “有趣。”秦寻雪今日穿着一身湖蓝色的长裙,外头罩着一件同色的披风,带着兜帽,看起来娇俏可人。她坐在靠近水池的亭子里,半倚着栏杆,神色慵懒,就这样冷淡地拨弄着池水,指尖冻得彤红一片。 她转过身看着离宫七日有余,如今匆匆归来的雀枝,眉眼一弯,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一样,又重复了一遍:“当真有趣极了。” 雀枝站着,小心翼翼看着自家主子,有些摸不清小姐到底是真的高兴还是在嘲讽些什么。 “周泽珂居然真的勾搭上了域外之人,呵呵,让周明帝知晓了,怕不是会扒了他一层皮。这件事无论如何都善了不得了。且看他到底要怎么做了。”秦寻雪拨弄着池水,池水随着她的动作泛起涟漪,一圈圈向外扩去,美丽但短暂。她这样说着,嘴角挂着的笑就没有落下,心情确实不错。 “小姐,雀枝有一事不解。”周围没有旁人伺候着,雀枝向前一步,趴在秦寻雪身旁的椅子上,看起来有几分乖巧。 “说。”秦寻雪没有回头,倒也不意外她有些大胆的举动。 “为何周明帝会这般厌恶域外之人呀?”雀枝真的不理解。 前些年大齐同域外之间的商贸往来也不算吃亏,域外的主人也没有打算对中原做些什么,虽有不少摩擦,但大齐同域外倒是意外地相处和谐。若非十年前新的域主上位后,手段不够,下面的将军们蠢蠢欲动,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所以他不断扩张,对中原发起不少袭击,大齐同域外之间的关系也不至于紧张至此。秦景盛便是在这一场场战争中成长起来的。 秦寻雪看着她,唔了一声:“该怎么说呢,这件事同姜皇后有点关系。你知道周泽年的母妃沁妃早早就离世了,甚至同如今大周的皇后姜皇后脱不了干系吧?周明帝并非什么明君,只能算是中庸,他掌握着大周的权力,却不能完全掌握大周。姜皇后代表的是被打压但依旧蠢蠢欲动的世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所以周明帝动不了她。据说,当年姜皇后同域外有些关系,才能轻而易举杀死了医女出身的沁妃。” 这些事情雀枝知道但不算很清楚,她确实替秦寻雪处理了很多事,在秦静芷回京前,大部分的情报都要经过她的手,无论是大齐境内还是境外的。 雀枝理解这些话倒也不算费劲,她想了想,问自家小姐:“那周明帝就是因为这件事迁怒域外吗?因为……爱情吗?奴婢一开始得到这份情报就觉得奇怪,明明是他自己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所爱之人吧,虽说姜皇后和域外做了错事,但周明帝也不见得毫无错处。” “谁知道呢,”秦寻雪不了解情爱,她自己都还在探索的过程中,所以难得没有妄言,“可能有一点是因为域外害死了他心爱的女子,但更多的还是域外的手伸得太长了。他大抵还是最爱自己的,所以不能允许域外就这样轻而易举突破到他身边来。所以周明帝厌恶域外,也厌恶姜皇后。” 猝不及防听了一耳朵的皇室辛密的雀枝一脸严肃,却见秦寻雪撇过脸来看她一眼,脸上全是轻松惬意的笑:“这么严肃做什么,这只不过是我的一些猜测,当不得真的,当句玩笑话罢了。” 雀枝木着脸:“小姐,别逗奴婢了。” 秦寻雪就笑起来了。她不带什么负面情绪笑起来时其实是很好看的,她本就生得漂亮,一张脸明艳无比,却最适合如今未施粉黛的模样,热烈真挚,褪去秦太后的表象,她也不过二十。 秦寻雪真心的笑容转瞬即逝,她拨弄着湖水,漫不经心说着话:“池里养着的鲤鱼冬日不会放在池子里吗?怕被冻死吗?过得比我还舒服些。” 为什么要和鱼比啊小姐!!!雀枝心里这么想着,却依旧只是木着脸:“小姐要是想见鲤鱼,雀枝让内务府的人把鱼放到池子里就好了。” “不必了,一池子死鱼有什么看的。”这一处的池水很浅,池水很容易全部冻上,到时候一池子的冰鱼也没什么看头,“我还是不喜冬日。” 雀枝沉默了。她当然知道自家小姐为何不喜冬日,只能说终究是薛姨娘留下的影响太大了。 秦寻雪却没有纠结这件事。今日天气好,这段时间她无需处理朝政,闲来无事,便临时起意要出来走走,见着池水未曾结冰,于是坐在这里玩了好一会的池水,见一圈圈的涟漪倒是得了些趣,不由得玩的时间长了些。 秦寻雪的手确实冻得有些通红了。她顶着雀枝凶狠责备的眼神,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用手帕净了手后才问雀枝:“周泽年到了许州吗?秦景礼见过他了吗。” 对这个堂兄,秦寻雪的态度一般。秦景礼此人,能力还行,性格是秦家人一脉相承的难以评价,虽说不是秦家本家的人,也在很早以前便向秦寻雪投了城,但当初秦寻雪上位之初见着秦这个字就烦,于是秦景礼识趣地自请离京,去了许州当知州。但秦景礼可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在京中又有自己的眼线,找上周泽年也是迟早的事。 如今,只能希望秦景礼不要碰上秦景盛,虽然秦景礼原先是有名的二世祖,但秦景盛对秦景礼倒是没什么偏见,只是遇上了有些难处理就是了。 雀枝沉默一会,道:“从许州传来的消息,荣王休整的第二日,他先见了秦大人,前脚秦大人刚走,秦将军就进了荣王的房。至于说了什么,小姐说要给荣王殿下一点自由,所以他们没有探听。” 秦寻雪无奈叹了一口气:“我就知道他沉不住气。我确实无需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做得不错。” 本想着悄咪咪上眼药,让秦寻雪对周泽年提起戒备的雀枝——大失败。 雀枝磨牙,有些不甘心,但她只是哼了一声,什么也没有说。 “走吧,”秦寻雪又转了话题,“去勤政殿看看。我有段时日没有处理朝政了,全丢给幼崽处理倒是有些良心不安,如今过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去看看我们的肱骨大臣这些日子到底做了些什么了。” 这样说着,秦寻雪脸上却没有半点笑意,像是要去见什么非常讨厌的人一样,她眼里透露出一点厌恶。 “听说这段时间他们很不老实,给齐不齐添了不少麻烦?瞧瞧,这就是一心为民,满眼都是大齐江山社稷的朝臣啊。”秦寻雪这样说着,错过了雀枝欲言又止的小眼神。 雀枝想,这些大臣中确实有一些一开始想着要为难陛下的,毕竟他们身后站着世家和家族,陛下又总是一副无害的模样。 可……雀枝抿唇,那是在娘娘面前的模样,又不是装给他们看的,被狠狠收拾了一通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虽然娘娘早就知道陛下并非良善之辈,但很可惜,娘娘如今拳拳爱子之心占据上风,也不知道陛下该如何应对。 “花灯节快到了吧。”秦寻雪突然这样问。 她的话题跳度太快,雀枝差点没跟上。但紧接着,她下意识回答了秦寻雪的话:“回娘娘的话,再过三日便是花灯节了,宫中上下已经开始准备花灯节的事宜了,娘娘可要过目?” 花灯节是大齐的传统节日,在十二月十五那日,家家户户都会做花灯,放在水里的也有放上天空的也有,拿在手里的也是很正常的,近些年还发展出放在地上会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的花灯,种类繁多,是大齐新年前的节日,从花灯节起,百姓就知道要开始为新年做准备了。 “倒也不必。”秦寻雪摇摇头,狡黠一笑,“今年,我要带着齐不齐出去玩。” 雀枝大惊:“小姐!如今陛下是大齐的天子!小姐这般带着陛下出宫,若是被大臣们知晓了,言官定然不会放过小姐啊!” “他前几年就不是了吗?”秦寻雪偏头看她一眼,倒是不意外雀枝如此激烈的反对。 她有些好笑地敲了敲雀枝的头,倒是没怎么用力,语气很轻松:“谁说要瞒着那些老顽固了?我这不是打算去同他们好好商议吗?” 雀枝看着自家小姐气势汹汹的模样,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小姐,你这副模样可不是打算去好好商议的啊!! 这样想着,雀枝却没有阻止。且不说她能不能阻止自家小姐,她确实也觉得陛下该出去看看这京都了。大齐如今的陛下年仅五岁,虚岁也不过六岁,却是生下来就做了大齐的帝王,未曾踏出宫门半步。雀枝打心底里把陛下当做小姐的孩子疼爱,不觉得这样小的孩子应该被所谓的权力和责任困在深宫中。 纵然她已经看过了陛下深不可测的模样,但那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雀枝还是希望陛下能像孩童一般,去体验一番玩乐的快乐。 这样想着,本就离勤政殿不远,转个角勤政殿便在眼前了。 今日是大朝会的日子,秦寻雪称病需要静养,已经多次未曾参加大朝会,都是王太傅身穿太傅紫袍,站在百官之首,替陛下监察百官。 秦寻雪今日也不想参与大朝会,来得不算太早,如今大朝会已经结束,正是退朝的时候,于是不少官员见着秦太后从前朝走来,目不斜视走进勤政殿。 雀枝:……我说娘娘今日为何一定要去前朝走走。 纵然秦寻雪未施粉黛,不似常日那般穿着一身宫装,但谁会认不出秦太后?纵然心思各异,但见到秦太后的官员都很好地收起了自己的惊讶,无论官职高低都缓缓散开,为秦太后让出一条不算太窄的道路,低着头行礼,不敢看秦太后一眼。 “你看,这就是权力。”秦寻雪这样说着,声音很小,像是在对雀枝说,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无论他们心中有多憎恨我,如今见着我,都只能低头高呼千岁。但我还是不喜欢权力。” 很少有人尝过权力的滋味后,还能冷静地说着自己不喜权力。秦寻雪从秦家庶女走来,当然因为身份被人看不起过。但她向来对旁人的情绪不敏感,若是让她不舒服,想个办法杀了就是。无论是借刀杀人,还是自己行动,她都有把握做得很好。在全部接管黑骑卫前,她尚能做得很漂亮,又何必倚仗黑骑卫呢?所以对秦寻雪而言,权力永远不是最重要的,所以对她而言,趴在淤泥里,或是站在顶峰之上,都没有什么区别。她不能理解旁人对权力的渴望,却也知道没有权力什么都做不成。 这是她很早之前就领悟到的事。可是如今,她略过一众大臣谦卑的脊梁,突然有些茫然。他们为权力弯腰,却也有着想要为之付出的东西,那……她自己呢? 秦寻雪很少会因此而茫然。她原来被薛姨娘和怡妃娘娘的愿望驱使着,杀死齐峥后又被秦景盛的愿望哀求着,所以她总是懒散的,眼中空荡一片。可是如今,她居然生出一点迷茫来。 “当真荒谬。”秦寻雪这样低声说着,语气森冷。 雀枝低眉顺眼跟在秦太后身后,不知秦太后此刻心中所想。 勤政殿确实很大,大朝会结束后的小朝会并不会在大殿中进行,而是到了小皇帝素日里习文的书房内。 秦寻雪突然想起一件事:“近些日子伴读可曾入宫陪同齐不齐读书?” 雀枝默默开口:“娘娘,因着陛下这些日子需处理的政务多了起来,陛下已经许久未曾上过课了。” “谁准许的。”秦寻雪偏过头,冷淡地看着雀枝,语气很冷。 雀枝望天望地不敢看秦寻雪的眼。 秦寻雪冷哼一声:“看起来,我的皇儿倒是做了件让我意想不到的事。” 雀枝:希望陛下待会不要被娘娘欺负得哭出来。 书房近在眼前,秦寻雪收敛神色,见到她的宫女和小太监忙不停引着人往书房走。秦寻雪偏头,看着雀枝:“该去会会他们了。” 第252章 威压 走出勤政殿时,因着刚刚直面了秦太后的锋芒,不少大臣腿都是软的,白丞相在一堆颤颤巍巍的大臣中,罕见地保持了一点体面,他并未显示什么特殊,只是边低声同同僚说着话,边向宫外走着,端的是谦谦君子的模样。 因着江南水灾一事尚未完全处理,秦明远今日也参加了小朝会。他倒是没同秦太后直接对上,不如说因着江南一事他没显出什么错处,秦太后不欲为难他。秦明远走在偏后,他本就是地方大臣,站得不算以前,纵然他是玄清帝时期的丞相,但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他还是很低调的。 他看着白丞相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但很快,他只是摇摇头,想着该怎么想办法把自己塞进秦太后带陛下出宫的随行大臣里去。 是的,秦太后谁也没惊动,就这样走进了书房,不在意殿中奇怪的气氛,她骤然抛出这样惊天的消息,且不允许任何人阻拦或反对,就连王太傅上前理论两句也被她四两拨三斤地把话题绕了过去,她说,她一定要带陛下出宫去。 谁也不敢对上秦太后,尤其是在王太傅铩羽而归,白丞相不欲插手此事的情况下。于是这件事最后就这么定了下来。好在秦太后还不算太过分,她说将会拟定一份随行名单,黑骑卫会随行,还会选择几位大臣随行。 谁都知道秦太后是什么意思。她要开始替陛下挑选合适的辅佐大臣了。相熟的大臣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热切。于是,便没有人在意秦太后到底为何要带陛下出宫,还偏偏选择花灯节这一日。 白丞相倒是多想了一步,但还没等他细想,秦太后就从她进门便一言不发的小皇帝手上接过了奏折,细细看了一会,便开始一个个责难大臣们,甚至连王太傅都没被放过。 秦太后谈及政务时总是冰冷的,她像是被剥去了情绪一般,只处理着自己想要处理的事,不顾任何人的态度或是求情。今日秦太后格外冷漠,揭露错误时的态度也格外冷淡,也格外不客气。 每个被点到姓名的大臣都两股战战,没有被点到的也不见得有多轻松,一场小朝会下来,背上湿透的大臣占据半数以上。这才有了离开勤政殿时,颤颤巍巍的大臣们。 秦寻雪端坐高堂,小皇帝站在秦寻雪身边,眼睛亮晶晶的。刚刚的小朝会上,在秦寻雪到来后,小皇帝便没有再说一句话,小朝会的主导权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交到了秦太后手上,他站在母后身边,就这样孺慕地看着母后大杀四方,眼睛弯弯的,像是有荣具焉。秦寻雪也没让他坐下,他就这样一直站着。 待到小朝会结束,秦寻雪单独留下了王太傅。 她饮了一口雀枝刚刚奉上的花茶,润了润嗓子,不看齐不齐,只看着王太傅,语气森冷:“王太傅近些日子可是未曾给陛下上过课?” 王太傅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不慌不忙地对着秦太后行了一礼,话说的条理清晰:“回娘娘,国之根本,在于社稷。陛下如今已然学到国策,不再适合臣这样一字一句教导了,陛下该走到江山社稷中,去领会政令,去领会如何平衡朝局,如何驾驭朝臣。故而,每一次早朝都是一次授课。” 秦寻雪丝毫不被迷惑:“哦?是吗?那么,王太傅可有检查过陛下练的大字如今写得如何了?王太傅可看过陛下批阅的奏折,那是他的亲笔吗?” 秦寻雪转头看着脸上笑意消失不见的小皇帝,语气嘲讽:“这字倒是同云夏写的长的像极了,陛下这几日倒是领会了云夏的笔锋。” 降低存在感的云夏默默往后缩了缩,他就知道这件事瞒不住,纵然他已经改变了字形,尽量靠近小皇帝有些稚嫩的笔迹,但秦寻雪本就熟悉他的笔锋,看出他给陛下代笔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只不过他没有想到娘娘不过就这样看了几眼,就能认出来。 这件事当然只能由小皇帝自己解释。内心愉悦已经消失得差不多的小皇帝硬着头皮站在母后面前,妄图撒娇卖好混过去,然后不出所料地失败了。 雀枝惨不忍睹地闭眼,她该怎么告诉陛下,娘娘已经知晓了一切。 秦寻雪倒也没有很为难王太傅。毕竟王太傅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若非尽着先生的责任,王太傅也不会在远离朝堂多年后,为了小皇帝重新出现在大小朝会上。秦寻雪也不算特别想要为难小皇帝,毕竟他如今能做成这样,已然算是不错。 但该骂的还是要骂。秦寻雪面无表情地数落了齐不齐一通,眼看着齐不齐慢慢焉下去,倒是见好就收。 于是秦寻雪停了下来。她起身,蹲在齐不齐面前,看着垂头丧气的齐不齐,倒是笑了起来,语气温和:“这段时间倒是辛苦齐不齐了,撑着这么大一个王朝也很不容易,如今一点错误都没有犯,倒是出乎我的意料。齐不齐肯定花了不少心思吧。” 齐瑞总是很容易被母后哄好。齐瑞抬起眼,怯生生地看着母后。发觉母后眼中没有任何责怪,只有了然和温柔的笑意,于是这些日子强撑着冷漠的委屈突然就泛上了心头。 于是齐瑞扑进了母后的怀里,声音闷闷的:“母后,齐不齐不累,母后要好好的,就算以后不想要处理政务,全交给齐不齐也好,只要母后好好的,齐不齐什么都愿意。” 啊……感觉他还是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事情呢。秦寻雪抱着自己养大的孩子,手上的动作很温柔,却抬起眼看着云夏,眼神很冷。 云夏一愣,像是想到了什么,冲着秦寻雪轻轻摇了摇头,于是秦寻雪就低下头,抱着齐不齐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语气温柔下来,内容却并没有那么温柔:“好了好了,以后的事情谁说的准呢?不过,我今日来小朝会倒也不意味着我要重新上朝,既然你已经基本上熟悉了该如何处理政务,那我日后大抵不会再轻易出现在朝会上了,早朝的时间也要慢慢改一改了……” “母后像是在托孤啊,”齐不齐很少打断秦寻雪的话,但今日他就这样清脆地打断了秦寻雪的话,手上抓着秦寻雪的衣袖,抓得很紧,声音也有点低,“所以母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为什么不愿意留下来呢。” 秦寻雪没有看他,也没有让他从怀里挣脱。她就这样抱着齐瑞,轻轻压着他的后脑勺,没有回答齐瑞的话,只是接着说下去:“处理朝政确实很累,齐不齐年纪还小倒是不需要那么着急,所以我想带齐不齐出宫去玩玩。说起来这还是齐不齐第一次出宫吧?” 她停了下来,等着怀里的幼崽的回应。除了秦寻雪,雀枝、云夏和王太傅都在等他的回应。他们自然听见了齐瑞的问话,屏住呼吸等着齐瑞的回应。是就这样揭过不提,还是刨根问底?他们都在等。 秦寻雪怀里的齐瑞突然就感觉很无力。他是大齐的天子,他当然可以接着问母后为何一定要赴死。但他犹豫了。他不敢问,他怕母后如今才决定赴死是因为他,又怕母后如今愿意赴死也是因为他。 于是,齐瑞沉默了一会,他说:“母后说的对,这的确是齐不齐第一次出宫,倒是很期待。” 雀枝闭眼,云夏垂眸,只有王太傅溢出一点叹息,向着秦寻雪躬身行礼后便退出了书房。 他说:“愿陛下同娘娘,皆无憾事。” 第253章 合作 总之花灯节一事就这么定下来了。京中暗流涌动,谁都想要从中插一手。 “果然啊,只要她出手事情就会变得复杂起来。”白木熙这样说着,笑容却很温柔,带着几分势在必得,“所以我一定要得到她,阿寻,我的阿寻。” 白丞相兴致缺缺,自打他的侄儿知晓亲近之人都是这般称呼秦太后,他私下便这般唤秦太后,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有多亲近。 白丞相眉眼沉沉,他如今站在了世家一方,算是背弃了秦太后,好在他的侄儿也算争气,世家私底下的力量还算坚实。只希望世家能成事,别白费他一番心意。 “我会向朝廷递帖子,看看能不能在花灯节时伴在陛下左右,”白丞相这样说,“无论你到底想不想要如今的陛下做这天下之主,无论庆玉长公主是否能成事,在事成之前,我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白木熙笑意盈盈,对叔父的话不置可否:“叔父这话自然有理,无论到时候陛下是否还是大齐的君王,我们都有能力延续家族。” “周泽年去许州这一路上,你当真没对周泽年下手?”白丞相话锋一转,转而问起来前几日的事情。 白木熙脸色不变,语气稍有遗憾:“派了些人去试探他身旁的小太监的实力,都是江湖上的,好几个都是亡命之徒,查不到白家身上。只可惜黑骑卫先发现了这些人,下手很重,都没机会试探那个太监的虚实。呵,果然阿寻对他的关注太多了。” 忽略白木熙最后那句酸溜溜的话,白丞相一皱眉,有些不理解为何要试探周泽年身旁太监的虚实:“他身边的那个太监有什么不同之处吗,需要这样小心翼翼去试探。” 白木熙晃了晃手,语气温和:“叔父有所不知,那个太监身手矫健,据说周泽年能回京,都是他出手的。周泽年这些年能活下来,全靠这个太监。” “这些消息你从哪里得来的,可是准确的?”白丞相的脸色有些凝重。 若真是如此,倒是要小心着些了。白木熙看着叔父,内心在盘算着如今的情况。大齐皇宫里的黑骑卫和暗卫里高手如云,如今谢逸愿意合作,云夏态度也有些游离,甚至还让白木熙掌握了一个惊天秘密,到时候可以要挟云夏。虽然鲜少有人知道黑骑卫首领就是陛下身边的云夏公公,但为表诚意,谢逸主动透露了此事,白木熙手上掌握的情报很多。 “是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很准确,叔父不必多心,”心中正在整合信息,白木熙却依旧能分出心来回答叔父的问题,“大齐皇宫内高手如云,我们要做的就是瓦解他们,如今没办法试探周泽年身边的小太监的实力也无妨,只要逼宫那日,他分身乏术就好。” 白丞相垂眸,点了点头:“此言有理。” 白木熙笑了笑:“叔父不必担忧,事情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是不会动手的,谢逸信不过,云夏也信不过,但只要能拖住他们,把在许州的秦景盛耗在许州几日,事成之后他再怎么想要勤王,也回天乏术。他学的是正统的辅佐君王之术,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他再怎么不甘,也只会俯首称臣。” 白丞相:“……秦将军在许州的消息又是谁给的,虽说秦太后说了他不在京都,但你又是知道他去了哪里?” 白木熙依旧笑着,眉眼温润,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却无端让人胆寒:“许州知州,秦景礼告诉我的,叔父这下可安心了?” 白丞相看着他,半晌,他轻叹一声,道:“侄儿的势力倒是超出了我的想象,若是当初,被选中的是……” “叔父,”白木熙打断了他,“我同秦景礼不过是合作的关系,叔父不必多想,我有些乏了,向叔父赔个不是,侄儿先告退了。”他不看白丞相,就这样起身离开,没听见白丞相的一声叹息,像是在替他惋惜。 许州,客栈。 还不知京中暗流涌动的周泽年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调查私自铸币一事了。 这件事他没什么经验,所以主要是由郑奕在处理这件事,他跟在郑奕身旁学习该如何调查,如何处理情报。 “其实臣的性格过于刚硬了,殿下一开始其实不适合跟着臣学习如何管理下属,”郑奕直言不讳,“但娘娘这样安排必然有娘娘的深意,只是臣愚钝,不解其意罢了。臣自然会尽心竭力教导殿下。” 周泽年差不多能理解秦寻雪为何一开始要让郑奕带着他。能力是其次的,重点是郑奕的身份,他是郑阁老的嫡长孙,虽然两人之间隔阂很重,但郑阁老心中一直记挂着这个他寄予厚望的嫡长孙,一旦他同郑奕有了这层师徒名分,他日后在大齐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既然想要回去抢夺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周泽年自然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如今郑奕不过是个开始,他自然是不能在大齐领到一官半职的,但这些经验是实打实的,日后他回到大周也能用上。 就是不知秦景礼到底有什么作用。 周泽年面无表情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秦景礼,他一身绯红长袍,有些阴柔的脸配上这样的颜色倒是不奇怪。 装作没察觉到周泽年冷脸的秦景礼站到了郑奕身边,郑奕不是情绪用事的人,纵然对秦景礼万般偏见,但在处理正事上,他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公事公办。 秦景礼同不太愿意搭理他的郑奕说了几句话,倒也没问铸币一案他们调查到哪里了。他虽混不吝,但也知道在自己治理的范围内出了私自铸币这样大案子,他是难辞其咎的,自然不会上前讨人厌。他同郑奕说了几句话后就没有再看郑奕,示意周泽年借一步说话,摆明是来找周泽年的。 郑奕看着周泽年,语气认真:“若是不想同秦大人走,留下来便是。” 秦景礼维持着体面的微笑,内心想什么谁也不知道。 周泽年看出郑奕对秦景礼的厌恶,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道:“无碍,不过是同秦大人说两句话罢了,我去去就回,郑大人不必担忧。” 周泽年既然这么说了,郑奕也不会阻拦,只是当着秦景礼的面,面无表情地告诉周泽年,面前这位秦大人不是什么好人,望殿下小心些。 秦景礼失笑,倒是没说什么,安静地随着周泽年走了一段路,直到离开了郑奕,确定郑奕什么都听不到了,他才笑着同周泽年说话,像是在抱怨,但语气却是调侃:“看起来,下官在哪都不受人待见。殿下可是见过下官的表兄了,从表兄那得知了些下官过去的荒唐事,莫不然为何殿下如今见下官便冷着脸?” 周泽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只问秦景礼:“秦大人为何今日要在这么多人面前找我?” 秦景礼笑了笑,语气高深莫测:“真亦假假亦真,若是要绕过白家那个心机深沉的麒麟子,那便要使些非常的手段,下官同他打交道这么多年,倒是摸出了些规律。” 周泽年点点头,对这些过往不是很感兴趣。旋即,他从秦景礼的话中听出了一点言外之意,电光火石之间,他把这些话同秦景盛告诉他的事情串联起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秦景礼,说话有些磕磕绊绊:“你从那么久之前就是秦太后埋在世家里的暗钉?” 第254章 挽留 花灯节前一日,秦寻雪信守承诺,小皇帝召见了大周使臣一行人,答应今日送他们离去,因着周泽珂在大齐境内做的荒唐事,小皇帝不太待见今年的大周使臣,也扣留了他们一段时日,如今面子上倒也过得去,假惺惺说了些送别的话,这件事就这么告一段落了。 其中出了一点意外。周泽珂不愿回大周,理由是他在大齐做了太多错事,如今想要留在大齐些日子真心改过,请求小皇帝的恩准。 这种一听就知是假话的话小皇帝自然是不信的,他看出周泽珂别有所求,想着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也更安心 于是假模假样地夸赞了一番周泽珂的有情有义,便将此事答应了下来,甚至撤了不少名义上照顾,实则看管的人。周泽珂感激涕零,于是这件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全程秦寻雪都没有出面,无论是大周使臣离去,还是小皇帝应允周泽珂留在京都,慈宁宫内都没有任何消息传出,如潭水一般死寂,让人心生不安。 有知情者悄悄向宫外递了消息,秦太后这些日子身子又差了不少,如今甚至连床都下不来了,太医院的人私下里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无论哪个太医走时都面露难色。 于是朝野上下都在传,秦太后大抵是熬不过这个冬日了。秦太后的威压还在,谁都不敢明面上说,纵然心怀鬼胎者,私下提到时都真情实感地悲切着。但毕竟人心隔肚皮,背着人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除了自己谁也不知道。 这件事并未流传太广,在事情发酵前,小皇帝处死了一批慈宁宫中伺候着的宫女和太监,在前朝亦然罢免了一些官员,错处严重的甚至直接处死了,这些人都是私底下议论过秦太后的。 小皇帝的动作很迅速,做起来得心应手,甚至有几分果断狠辣,像极了秦太后,却更像早早逝去的玄清帝。如今朝堂之上还有许多玄清帝时期的旧人,他们都是明哲保身之人,从小皇帝的处理手段中窥见几分玄清帝的风采,不由得两股战战,更加夹着尾巴做人。 自然有言官上奏,进谏陛下手段温和一些。端坐高堂的小皇帝如同观音座下的玉童子,明眸皓齿,粉雕玉琢。偏偏他阴沉着脸,若是谁敢抬起头直视圣颜,就会惊讶地发现小皇帝这副模样和秦太后有三分相似。 小皇帝没有打断言官的话,倒是让人误以为他不在意此事,谏言的言官甚至以为自己收到了鼓舞,引经据典,言之凿凿。只是他越说越觉得朝中愈发安静,这才察觉出一点不对劲来,小心翼翼悄悄抬眼看着端坐龙椅上的年幼天子,天子阴沉着脸,吓得言官紧紧闭上了嘴,不敢多言。 年幼的天子却只是沉默着,朝堂之上无人敢越过天子说话,言官亦然不敢发问,于是朝堂上就这样沉寂下来,只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 白丞相闭眼,发觉如今陛下的威压一日胜过一日,那么,他们的计划真的还能进行下去吗。 好一会,才听见龙椅上的天子轻轻笑了笑,嗓音稚嫩,带着几分孩童的天真,他问:“太傅,这些年朕由太傅尽心竭力教导,朕问太傅,你觉得朕的手段过分了吗?” 被点到的居然是这些日子在朝堂上沉默寡言,只做陛下后盾的王太傅。 王太傅上前一步,举起玉笏,语气平缓:“启禀陛下,臣以为,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言下之意便是不认为小皇帝的举动有问题。 “好一个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小皇帝笑了笑,语气依旧天真稚嫩,“不知柳卿作何感想?” 谏言的大臣便是柳卿。他身上冒了冷汗,知道今日不能善了了。 他跪了下来,语气颤抖:“臣有罪,陛下是大齐的天,陛下所做之事自然是对的。” “嗯,既然柳卿这样说,那便罚奉三月,以儆效尤,便这么算了。”小皇帝这样说着,语气却渐渐冷了下来,太监将他的话一层层传唱下去。 柳姓言官闭眼,知道这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只是罚了三月的俸禄,未曾降低官职已是最好的结果。 “朕的手段已经很温和了,”小皇帝的语气骤然冷了下来,他抬起眼,扫视着朝堂之上的大臣,警告之意很是明显,“如今母后还在,朕自然会收敛些,既是臣子,那便做好臣子的本分,莫要窥探天家之事。” “退朝。”小皇帝这样说着,也从龙椅上跳下来,转身离开了大殿,背后是无数朝臣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声音。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就像他不在意这些人一般,就像……天下都同他没有干系。 小皇帝的警告之意很是明显。他的意思是,如今秦太后还活着,有人可以牵制他,他再怎么闹也不会太过分,若是秦太后出了什么事,他便不会再克制了。 不少大臣都愁坏了,毕竟秦太后的状态人尽皆知,如今陛下看起来,是要他们做些什么保住秦太后的命啊! 白丞相走得不算快,他想,这或许是一个机会,一个推翻秦太后的机会。如今陛下年纪还小,纵然天赋再高,也不过是个幼童,根本成不了气候,他要做的就是等待,既然明日的随行人员中有他,那就需要做点什么了。 “希望我的好侄子不要让我失望才好。”白丞相这样想着,离开了皇宫。 慈宁宫内,秦寻雪查看着明日出行的随行人员名单,以及一些暗中防护的黑骑卫和暗卫。 早朝上的事自然瞒不过她,一下朝就有人派人把这件事递到了她的案头,偏偏这人是王太傅,她还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秦寻雪放下手中的名单,看着王太傅派过来的人,颔首:“哀家知晓了,先退下吧。” 秦太后面色有些苍白,但丝毫不损她的美貌,病弱的美人总是让人心生怜爱之意,但秦寻雪不会。就算再怎么虚弱,她也是大齐的太后,万人敬仰,无所不能,无需他人的怜爱。 秦寻雪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如今殿中只有她一人,她微微愣神,殿中只有烧着的炭火微微发出一点声响。 半晌,她突然就笑了出来:“我这条命到底有什么值得的,怎么这么多人求着我活下来呢,真是奇怪。” 她自然能察觉到,很多人都惧怕她,也有无数人咒骂她,希望她早早死去,她登上太后之位,最初那几个月处决了不少人,连带着处决了好几个家族。她向来不是什么心软的人,信奉斩草要除根,从不漏过任何一个人。 她当然知道有些人何其无辜,但薛姨娘教她,要先立威才能站住脚,于是她最后精挑细选,选出了几个作恶多端的家族,不算大也不算小,满门抄斩,无论男女。 她当然知道其中有人是无辜的,但既然享受了荣华富贵,也应当承担一些责任。她不敢没有伤害任何一个无辜的人,但她已经尽量减少了无辜者的死伤,也算是对得起自己。 自古以来,她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上位者,手上沾染的血都很多。她不认为这样的她值得谁去拯救,也不值得谁来挽留。倒不是因着手上沾染的鲜血,只是她这样活着真的很累,只要她上位血腥,无论日后如何,史书上记载的都会是她血腥的上位史。 她不在意史书,因为她本该死在那个谋逆的夜晚,偏偏苟延残喘至今。既然如此,好像也没有什么不能失去的。 可是无数人在挽留她。 第255章 劝解 花灯节夜。 秦寻雪收好来自周泽年的信,冷着脸往腰间放了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冬日里衣裳繁多,她也好几日未曾在大臣们面前露面了,如今腰间多了一把隐蔽的匕首倒也看不出来。 她抬起手,雀枝沉默地替秦寻雪整理衣裳。镜子里的美人眉眼冰冷,威严甚重。 秦寻雪垂眸,道:“你也备点东西在身边,世家今日打算制造一场混乱,我要大大方方地陪他们演一场戏,若是你什么都不准备,倒是有些刻意了。” 半真半假才是最高明的谎言,秦寻雪要借着世家的手策划一场谎言,妥帖地退到后宫中,不召见任何人。这样,世家才能安心做他们想要做的。 秦寻雪看着镜子里的雀枝,面无表情:“……还要再辛苦你一阵子了。” 雀枝替自家小姐收拾好衣裳,摇了摇头:“小姐,奴婢是小姐的人,替小姐做事哪里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奴婢只盼着奴婢做的事情多些,小姐才能轻松些。小姐需可要休息一会,左右离出宫的时候还有一会。” 秦寻雪沉默了一会,眼里有几分疲倦,她像是真的累了,微微阖上了眼,语气平静:“我还没有替你想好退路,可是我好累啊,雀枝。” 雀枝抚着小姐的手一顿,她当然知道小姐口中的累并非她所问的累,于是她抬起眼看着镜中的小姐,语气温柔:“这还是小姐第一次同奴婢说累呢。没关系的小姐,奴婢已经不是秦家的小丫鬟了,不需要小姐费尽心机为奴婢谋求一条生路了,奴婢可以自己掌握自己的命了。小姐真的累了,那就休息吧。” 她轻轻扶着小姐坐到贵妃榻上去,小姐倚着贵妃榻,微微合上眼,一副疲倦的模样。 “你好像已经放弃劝我活下来了,为何。”秦寻雪突然这样问她。 雀枝轻轻替秦寻雪捶着腿,语气温柔不变:“奴婢怎么可能不希望小姐能活下来呢,可是奴婢劝了又能如何呢。小姐自幼就是个有主见的,奴婢哪里不知道小姐您。奴婢当然希望有人能劝住小姐,或者有人能让小姐愿意活下来,可是奴婢不能劝,因为奴婢知道小姐不想听这些话。” 秦寻雪笑了:“周泽年找过你了?难得你会听他的话。” 雀枝捶着腿的手一顿,矢口否认道:“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同荣王殿下有什么关系。” 秦寻雪嗤了一声:“你素日里不都是称他为质子吗,或是直呼其名,称为荣王的时候也很少加上殿下二字吧?心虚成这样,还要装模作样吗。” 雀枝确实很心虚。她小心翼翼抬眼看秦寻雪,有些心虚地笑了笑,见着秦寻雪好像并没有生气,这才试探着问秦寻雪:“若是奴婢说,这些话确实是荣王殿下教的,小姐会生气吗?” 秦寻雪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说说看,若是说的清楚,让我高兴了,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雀枝支棱起来,为了获得小姐的信任和原谅,果断出卖了周泽年—— 周泽年离开京都后,并没有直接去往许州,而是绕道找了一趟雀枝,彼时雀枝正在处理背叛秦寻雪的一支家族。 秦寻雪倒是不在意背叛,她的理念里只有利益之上,她不会把前来投靠她的家族当做自己的附庸,她总是冰冷地审视着站在她一方的家族和个人到底能为她带来什么,在秦寻雪看来,比起虚假的人情,利益才是维系关系的基石。当然,需要利用情感人情达到目的时,她也不会手软。于她而言,只要是最好的解决方法,无论手段如何,都是可以行动的。 所以秦寻雪对待背叛自己的家族时总是一种漠视的态度。因利而聚也会因利而散,但是这一支家族勾结域外,妄图趁着秦寻雪身子衰弱致秦寻雪于死地,着实是踩到了雀枝的逆鳞。 而秦寻雪的态度自然很明显,雀枝的意愿要大于家族的死活,雀枝很有分寸,她知道什么人该杀什么人不该杀,于是秦寻雪便默认了雀枝的行迹。 周泽年找上来的时候雀枝正好已经结束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域外向来冷血,这个家族没能一击即中,已经失去了域外的信任和庇护,家族中的高手也寥寥无几,雀枝处置他们毫不费力。 周泽年见到的就是一片倒下的尸体中,血泊中,一身黑衣的雀枝面无表情地收起了剑,察觉到有人正在过来,警惕地看着来人的方向,见着是周泽年也并未放松警惕,语气冰冷:“荣王这是迷路了吗,怎么找到我这里来了。” 在宫外,雀枝无需伪装,她对周泽年的态度本就不算好,昨日这人还同小姐聊了那么久,虽然不知聊了些什么,但也足够让雀枝嫉妒和厌恶,于是雀枝对周泽年自然没有个好脸色。 周泽年却不介意雀枝的冷脸,他笑眯眯的,一张漂亮的脸很容易就让人放下防备:“雀枝姑姑误会了,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雀枝却没有被周泽年的笑脸蛊惑,她面上带着几分警惕:“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是娘娘身边的人,雀枝姑姑只要知道这就够了。”周泽年并没有回答,只是这样说着,让雀枝猜测,“雀枝姑姑不如猜猜看,我为何要来找你?” 雀枝嗤笑一声:“谁有空和你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你不说我也能猜到是谁,我就说鹂雀留不得。” “这倒是冤枉鹂雀姑姑了,我可是光明正大地问了云夏公公的。”周泽年笑眯眯的,对上雀枝极为敌视的眼神时也没有任何改变,“雀枝姑姑不想猜,那我就直接告诉雀枝姑姑了。” 云夏?居然是云夏吗?雀枝冷着脸,想着回去要好好收拾收拾云夏,怎么能把她替娘娘做事的事告诉周泽年这个外人呢。 虽然对周泽年的话不屑一顾,但既然周泽年找上来了,雀枝便耐下性子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但周泽年开口却是无关紧要的话:“我听说娘娘是从尸山血海中走过来的,娘娘这一路上也亲手杀死了很多人,娘娘也和雀枝姑姑一样,会站在尸体中发呆吗?” 显然雀枝刚刚收剑的举动他看在了眼里。雀枝抬起眼看着他,语气嘲弄:“荣王这话倒是奇怪,好似在怪罪娘娘似的。” 周泽年摇头:“非也非也,我只是在想,娘娘那时会不会为此感到难受呢,她怎么会想要杀死别人呢。” 雀枝皱眉,总觉得周泽年对自家小姐有什么误解,便忍不住呛声:“听荣王这意思,是觉得娘娘不能杀人,应当做干净的小白花,纤尘不染?这话让娘娘听了,倒是个不错的笑话。” 周泽年看着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雀枝姑姑没有听懂我的话呢。罢了,原来连雀枝姑姑都不懂娘娘。” 雀枝冷下脸来:“荣王这话是在挑衅我吗?我伺候娘娘多年,随娘娘出生入死,你一个陪着娘娘不到一年的外人,有什么资格评价我,又有什么资格抹去娘娘的过去?” 周泽年看着她,语气温柔依旧:“雀枝姑姑莫要动怒,我并非是想要抹去娘娘这些年的努力,也并非否认雀枝姑姑在娘娘心中的分量,更不是觉得雀枝姑姑不配站在娘娘身边,就当我说了胡话吧,泽年向雀枝姑姑赔个不是,待到日后从许州回来,我定然为雀枝姑姑送上一份赔礼。如此,雀枝姑姑可消了些气?” 周泽年的姿态放得很低,雀枝脸色稍霁,也不再追问周泽年,像是不在意周泽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之下到底藏着什么深意,她只问:“荣王的诚意我看到了,但荣王今日来,只是为了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吗?若非如此,还望荣王坦诚些,早点说出来的好。” 示意周泽年早点说完,她要去下一处任务地点。 周泽年也不含糊,直截了当地开口问她:“雀枝姑姑可要听我一言,若是雀枝姑姑当真心疼娘娘,便莫要再劝娘娘活下来了。” 雀枝刚刚恢复了一点的脸色唰的一下全黑了,她的剑出了鞘,直指周泽年的喉间,语气森冷:“荣王的提议还真是有趣极了,不知荣王的话快还是我的剑快呢。” 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福德见她出剑,微微一动,却被周泽年拦了下来。 “雀枝姑姑误会我了,”周泽年依旧是笑眯眯的,他仿佛料到了雀枝的愤怒,语气不急不缓,“倒也不必如此着急,可否听我把话说完再决定要不要杀我呢?”他知道,雀枝虽然愤怒,但绝对不会杀他,因为秦寻雪要他活着,所以雀枝不会动手。 雀枝细细打量着周泽年,半晌,她冷笑一声,收起了手中的剑:“说吧,若是我不满意,就算娘娘要保你,我也会杀了你。” 雀枝是真的动了杀心,但周泽年却并不被她的杀气所扰,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雀枝姑姑若是真想让娘娘活下来,那就记住我的话。娘娘如今不需要任何人祈求她活下来。娘娘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看不出你们在想什么。” “所以,我才会劝雀枝姑姑不要再对娘娘说希望娘娘能活下来的话。这些话娘娘自然都懂,不过是不愿想罢了。既然如此,不如让我来试一试。娘娘要的是劝告吗,自然不是,娘娘要的自然是理解,大家都劝她活着,对娘娘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残忍呢。为何要用自己的想法去约束娘娘呢,为何要为着自己的私欲强求娘娘留下来呢,雀枝姑姑不会不懂这个道理的。” 雀枝看着他,似是有些困扰:“为何要说这样的话?为何要说,对娘娘而言,活着是我们的私欲?” 周泽年叹气:“雀枝姑姑是真的不懂吗?想要活下来的是娘娘还是你们呢,据我所知,娘娘如今还坐在太后的位置上,是因为秦将军的愿望吧?” 雀枝冷笑:“这天底下就只有你一个聪明人不成?若是秦将军不劝娘娘活着,你以为你还能等到娘娘救你的时候?真是可笑。” 但她并没有反驳周泽年的话。 眼见着雀枝的态度软化了下来,周泽年笑道:“雀枝姑姑不说我也知道,若非秦将军劝阻,我也不能等到娘娘。但姑姑,人都是会变的,姑姑没有发觉娘娘近些日子身子衰弱得厉害吗,娘娘并没有抗拒死亡便是最好的证据。” 雀枝有些焦躁:“那你说怎么办,我当然知道娘娘近些日子状态很差,但我除了劝阻还能做些什么,这并非我一己私欲,而是娘娘她并不是真的……” 她抬起眼,看着周泽年:“你在套我的话。” 周泽年神态自若:“也可以这么说,毕竟我也有这个想法,但雀枝姑姑知道了,那便没有这个想法了。” 雀枝冷笑,恨不得一剑捅死这个狗东西算了。最后,她还是忍耐了下来,不耐烦地看着他:“你到底想要说什么,我不信你会这么好心。” 周泽年突然就沉默了下来。他若有所思,语气也冷漠厌烦了不少:“我的目的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雀枝姑姑可以不信我,但也可以试一试,我们之间并非不死不休的关系,因为雀枝姑姑对娘娘很重要,所以我再怎么讨厌雀枝姑姑也不会有什么坏心眼。” 好一个没有坏心眼。雀枝冷漠警惕地看着他,好一会才点头同意了:“罢了,试试也无妨。但荣王,我不会把所有希望寄托于你一人身上。娘娘的心病这么多年了都无药可医,你凭什么认为以你一人之力便能挽回娘娘,也别以为全天下就你一个人懂了娘娘,人啊,还是别太自大了。” 最后那句话既是提醒也是警告,她盯着周泽年,语气很沉重:“当然,我望荣王殿下能得偿所愿,毕竟我们的目标确实是一致的。” 漂亮的男子微微一笑:“谨记雀枝姑姑教诲,泽年不敢托大,但一定尽心尽力。” 各怀鬼胎,就此别过。 第256章 毒药 “故事很有意思,”秦寻雪这样说,“但你会听他的话倒是罕见。” 雀枝神态自若:“左右不过是试试,若是小姐不想听,奴婢便不说。” “……罢了,怎样都好,如今是什么时候了,也该去宫外了。”秦寻雪不愿提起这个话题,死亡是很沉重的字眼,她自然是不在意但她不能让雀枝挂在嘴边。 雀枝很容易便被另一件事吸引了目光,她起身出去了一趟,回来时称呼便换了,神情也严肃不少:“回娘娘,白丞相和秦大人都在外头候着了,陛下和云大人也在等着娘娘,王太傅遣人来了一趟,说突然身子不利索,今日怕是来不了了,还托人带了封信来。” “拿上来吧。”秦寻雪起身,揉了揉眉心,疲惫就这样从脸上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冰冷懒散的秦太后,端庄但随意。 雀枝将信双手奉上,秦寻雪展开,上头只有一句话——善弈者谋势,不善者谋子。 这句话的意思倒是很明显,提醒秦寻雪莫要在意眼前鸡毛蒜皮的小事,要将眼光放长远些。如同下棋,不要因一子而失了大势。 “倒是稀奇,”秦寻雪轻轻笑了一声,没什么嘲讽的意味,只是陈述道,“往日他教导我时都未曾给过半分提醒,也未曾对我有过半分偏心,如今我已经不算他的学生了,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却要为我送上一封信。” 秦寻雪语气冷漠:“收起来,别让我再看见这封信。王太傅老了,他不记得,我不善棋艺,不是合格的弈者。” 雀枝收起了信。秦寻雪恍惚想着,王太傅好像也给过她一封信,在她已经是大齐的太子妃,玄清帝国丧期间,齐峥同她剑拔弩张的日子里,王太傅送了一封信来。那时,她满心愤怒,同王太傅之间关系僵硬,自然不会想要打开那封信。 ——说起来,那封信放到哪里去了?秦寻雪虚虚握紧了手,像是要把一些东西握在手里,却始终一片空白。 算了。秦寻雪这样想,找不到了就找不到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于是秦寻雪就把那封未曾打开的信抛之脑后,专心想着该如何处理如今的局面。她确实不善棋艺,也不是善弈者,但她是赌徒,能赌上一切,包括自己的命。 “该走了。” 今日是个难得的大风天。京都的风起,就没有温柔的时候,刮起的每一阵风都是阴冷刺骨的。今日的风格外大,不过好在没有下雪,也没有下雨,还是比较适合出行的。秦寻雪并没有和小皇帝坐在一辆马车里。 她裹着厚厚的大麾,头上遮着厚重的帷帽,扶着雀枝的手上了马车,独自一人待在宽大的马车中,周围围着一圈黑骑卫,纵然穿着寻常的家仆衣裳,但每个人身上的肃杀之气都快冒出来了。 秦寻雪轻轻咳嗽了几声:“今日出行不能让人察觉到哀家的身份,收一收身上的气势。” 领头的人轻声应了一句:“诺。” “称哀家为夫人,称陛下为小少爷便是。切记不要暴露了身份,就当做寻常富商一干人出行。 ”秦寻雪说完这话就没有再说话了,旁的消息都是由雀枝代为传达的,就连小皇帝都只能进去看了一眼,没说几句话便出来了,出来时一张脸很是阴沉,除此之外倒是没什么情绪了。 白丞相看在眼里,心中也在思考世家要做的事到底有几分胜算。秦太后本身武功就高强,她最为有名的是一身轻功诡谲多变,落在树叶上都不曾让树叶变形一点。仗着这一点,秦太后日常出行,是无需这样被一圈黑骑卫围着的。 白丞相看过了,前面秦太后未曾发话时,这群黑骑卫站在马车外沉默寡言,但身上的气势是身经百战的将士才有的,说明这些人定然是黑骑卫中的老手了,身手了得。甚至围在陛下马车周围的黑骑卫也是如此。纵然是陛下第一次出行,也过分慎重了。 况且,从秦太后如今的状态来说,秦太后好像真的垮了。虽然她才不过二十,但她坐在大齐至高无上的位置上太久了,伴随着权力的还有责任,若是秦太后同玄清帝一样是个喜怒无常但掌控欲不那么强的掌权者,她也不至于才不过二十就早早垮了。 不过,白丞相皱眉,他曾听闻,秦家庶女自幼身子便不好,不知道拿什么吊着才活了下来,甚至一身轻功比常人还要强上不少。 但凡事都是有代价的,秦太后如今的衰弱说不定就是代价。白丞相这样想着,并没有长久地盯着秦太后所在的那架马车,而是同旁人一样低着头,等到大齐的天子进了自己的马车后才同自己的同僚一起进了属于他们的马车。 秦太后并没有安排太多马车,但今日能在这里的至少都是三品大臣,还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结果,不过六人。两位阁老都请辞了,说花灯节要同小辈待在一起,颐养天年,秦太后也默许了。 故而大臣是三人一车,如今同白丞相在一车的就有秦明远和莫名其妙被选上的萧国公。 萧国公一直是个老好人,对谁都是笑眯眯的。纵然知道秦明远被秦太后嫌恶,而且是地方官员,一辈子都回不到中央,他也只是笑着同秦明远聊了聊秦夫人的近况。 秦夫人对秦太后的重要谁都看得出来,那是她亲封的一品诰命,就算萧国公知道过去秦家发生的事,但他何其敏锐,自然能看出秦夫人对秦太后的重要性。虽然秦太后如今看起来不行了,但小皇帝对秦太后的偏心他也看在眼里,保不齐日后小皇帝会爱屋及乌呢?于是,萧国公便问候了几句秦夫人。 白丞相对这些交际倒是没什么兴趣。他是阁老之下文官第一人,不出意外的话日后也是要入内阁的,纵然如今秦太后有废除内阁之意,但左右没有废丞相之位的意思,他依旧是文官的带头人。但萧国公可不仅仅是个快要辞官的老头子,他还是世家的人,是个见风使舵的好手,是以白家为首的叛乱世家所需要拉拢的人。这次萧国公会出现在这里实属意外之喜。 世家计划着制造一场袭击,一场来自域外的袭击,不一定要伤到秦太后,但一定要给秦太后投域外新研制的毒。域外善毒,如今新研制的毒号称无色无味,但能使人渐渐失去意识,忘却前尘往事,做一个美梦,变成一个沉沦在美梦中的傻子。只要一点就足以,而且如今域外并没有研制出解药。 到了那时,萧国公自然会倒向世家这一边,就算有人研究出了解药,恐怕也为时已晚。这样想着,白丞相对着萧国公露出的笑愈发真情实感,却没有注意到秦明远眼里的嘲讽和冷漠。 他好像在说——看,有人已经把戏台搭好了。真傻。 高墙之上,阁楼之中,远远望着陛下和娘娘离开的云夏一身黑衣,面上戴着的是属于黑骑卫首领的面具,没有寻常黑骑卫那样面目可憎,只是一张纯黑的面具,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感觉。云夏不常戴这副面具,但今日他戴上了这副面具,上下抛着一瓶不知装着什么的玉瓶,看得人心惊胆战。 “域外做事向来喜欢留一手,”云夏这样说,语气有些古怪,“世家怎么会知道,他们从域外拿到的号称新研制的见效极快的毒药,其实有解药呢。看起来倒是想要两头下注,域外之主到底在想什么呢……” 第257章 演戏 思越街总是很繁华,节庆时更加拥挤。花灯节是大齐很重要的节日,这一日没有宵禁,家家户户都会做花灯,也有摊贩在叫卖漂亮新奇的花灯,街上人来人往,卖吃食的卖小玩具的,杂耍的戏曲班子什么都有,酒楼和茶楼上人声鼎沸,也有算卦的长者走街串巷,灯光下,思越街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 齐瑞悄悄从马车探出头去看繁华的思越街,他们没有进去,思越街今日人太多了,整个京都都好像聚集在这条长长的街道上,所以京都府尹下了令,思越街这几日都不能过马车。 齐瑞这样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繁华的思越街,这是他所触碰不到的人间烟火气,皇宫太大,却只有他和秦寻雪两个主子——周泽年显然不算。往年花灯节秦寻雪会吩咐底下的人做些花灯来让他选,也会陪他过花灯节,但此刻,站在喧嚣的路口,齐瑞突然就被这样吵闹但温馨的画面击中了。 “怎么傻站着。”秦寻雪的声音突然传过来,不知什么时候,秦寻雪已经走下来她自己的那架马车,站在了他的马车旁,摘下了帷帽,偏过头来看着他,眼神很温柔。 齐瑞看着秦寻雪,露出一个傻兮兮的笑:“母……阿娘,我们到了吗,我现在可以下来了吗?” 一派天真稚子的模样。 秦寻雪摸了摸头上戴着的流苏发簪,轻轻点了点头:“下来吧,让雀枝牵着你走,我身上的病气还没消,别过到你身上去了。” 随后的白丞相、萧国公和秦明远已经下了马车,之后的三位大臣也下来了,他们也只是穿着普通的衣裳,也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身份。 齐瑞是最后下马车的那个。雀枝从秦寻雪的马车那里匆匆赶来,为秦寻雪披上一件紫金色的大袍,雍容华贵,却也符合身份。 “夫人仔细着些,莫要冻着了,”雀枝嗔怪道,牵起了齐瑞的手,温柔又细致,“小少爷千万记得不要放开奴婢的手,往年这个时候思越街上人很多,天子脚下拍花子不多,但也要小心着些,小少爷可要奴婢抱着,这样也安心些。” 白丞相:……有时候真的觉得秦太后身边的大宫女是天生的戏子,这般快就配合上了秦太后。 他们这些中年男子扮演的是富商的亲戚,明眼人一看便知这群人里定然有做官的,衣着华贵亦然不失风骨。但天子脚下,官员多如牛毛,只要不刻意去说,谁也不会在意你的官职是大是小。这倒是让他们轻松不少。 还没等白丞相进入角色,秦明远就自然而然上前,对着齐瑞说道:“小瑞可要外祖抱着?雀枝毕竟是侍女,小瑞还是由我抱着比较好。” 好一个不要脸的。白丞相深深被秦明远的举动怔住了。他居然敢这么认下秦太后阿爹的身份……虽然秦明远本来就是秦太后的生父,但关键是秦太后不认啊! 随着秦明远的话说出口,气氛有些凝滞。秦寻雪眯了眯眼,不打算咽下这口气,还没说话,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轻柔的呼唤:“小雪?真的是小雪吗?” 声音不大但却很清晰,证明这人离他们很近。白丞相随着人群望过去,瞳孔一缩——这不是秦夫人吗? 秦寻雪也看见了秦夫人。她脸色一变,却快速压住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看了秦明远一眼,假装这样阴沉的脸色只是被秦明远算计的不悦,实际上如何,谁也猜不出来。 但秦寻雪转头看向秦夫人时脸色瞬间就变了,见证了秦太后变脸全程的白丞相简直叹为观止。 秦寻雪看着秦夫人的神情又温柔又娇俏,看起来就如同正常的出嫁女儿遇见母亲一般,她的声音很甜,像是在撒娇一般,道:“怎么今日阿娘也出来参加花灯节了?” 沉默地围在外围的黑骑卫就这样替秦夫人让开了一条路,秦夫人还没有说话,扶着秦夫人一起走进来的秦静芷先声夺人了。 “是我今日去看了阿娘,提起今日是花灯节,阿娘想要出来走走,我便带着阿娘出来走走了。小妹不会怪我,没有知会小妹一声吧?” 温柔端庄的秦静芷今日穿得珠光宝气,头上戴着的玉钗上镶嵌着几颗硕大的东海珍珠,她生得大气,并不会压不住这样珠光宝气的饰品。她的话温柔妥帖,但仔细听来又觉得奇怪,像是藏了针似的。 秦寻雪仿佛这时候才看见秦静芷,稍微有些惊讶地用手捂住了嘴。纵然她生了一张妖艳明媚的脸,但做起这种小女儿的姿态亦然娇憨可爱。 她假惺惺道:“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倒是让妹妹寒心。我夫君死后,妹妹近些年来一个人支撑着夫家,心中记挂着母亲却没办法常常伺候在母亲身前,很是愧疚。姐姐替妹妹在母亲面前尽孝,妹妹不知道有多高兴。只是今日花灯节,妹妹才得了空同小瑞出来,还带上了些亲戚一起,还有阿爹。妹妹可是问了阿爹,阿爹说了,阿娘身子弱不便出门,这才没有带着阿娘一起来思越街,难不成是阿爹骗妹妹?” 好些年没被秦寻雪这样唤过的秦明远脸上露出一点笑意来,他知道秦寻雪这样说是想把事情甩给他,但这样无关痛痒的一件事便能换得秦寻雪几句“阿爹”,他也不算亏。 秦明远还没说什么,秦夫人便拍了拍秦静芷的手背。她像是没看到两个女儿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似的,对着秦静芷道:“好了好了,小雪是来找过我,我当时想着不要给小雪添麻烦便没有答应,毕竟小雪如今是一家主母,身上有那么多担子呢,这次来思越街也带了不少人,我想想便算了。” 她转过头又对着秦寻雪说,语气温柔宠溺:“你个小滑头,别为难你阿爹,你阿姐找来时,我答应是想着陪你阿姐走走散散心,碰见小雪你呀倒是意外之喜,怎么,不想见着阿娘?” 秦静芷对阿娘表面上一碗水端平其实偏心的行为有些不爽地皱了皱眉,但随即笑道:“阿娘说的是,是我误会妹妹了。” 秦寻雪轻哼一声,上前一步挽住秦夫人另一只手,撒娇道:“阿娘我知道错了。但既然碰上了,阿娘就跟我们一起走吧,我带了不少侍卫呢,定然不会走散。” 说着,她冲着齐瑞使了个眼色。 收到阿娘暗示的齐瑞端着傻白甜的笑容小跑到秦夫人面前,抱着秦夫人的腿,声音甜甜软软的:“小瑞好久没有见到外祖母了,小瑞也想和外祖母一起逛花灯节。” 秦静芷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们两人一人一句把秦夫人哄得心花怒放,就这样答应了下来,眼里全是冷漠和厌恶。但面上,她只是笑着说:“妹妹果然最受阿娘疼爱。也罢,反正是陪阿娘,同妹妹在一起还更安全些。” 秦寻雪眨眨眼,对上秦静芷的眼睛时满是挑衅:“姐姐这话倒是说到妹妹心坎上了,姐姐放心,天子脚下能出什么问题呢?” 白丞相全程震惊脸:秦太后突如其来的剧本让他猝不及防。 除去秦太后有些荒谬的剧本,白丞相发现,她同秦静芷之间果然剑拔弩张。如今秦静芷身上穿着的,头上戴着的无一不精致昂贵,哪里是郑蕴这样出身清流的小官可以养得起的? 况且,白丞相眼神沉沉,秦静芷刚刚不经意露出的那个白玉镯,上头刻着的兰花可是谢家的标志,据说谢家前一任主母生前手上戴着的就是这一只玉镯,是要传给儿媳的。 谢逸当真深情,这都拿出来给秦静芷了。可惜,秦静芷如今还没有同郑蕴和离,她同谢逸之间倒像是在偷情。 他刚刚冷眼看下来,秦静芷同秦太后之间的关系确实很不好,倒是不用怀疑她和谢逸的诚意了。 第258章 初遇 思越街最繁华的酒楼上,顶楼处,白木熙提着一壶酒,站在窗口往下看。 “看不见啊……”他这样说。 坐在桌旁无聊地用水画着圈圈的周泽珂略微有些无语:“思越街上这么多人,你要是能看着才奇怪。别想了,她肯定是装作平常人家的模样。真搞不懂你,这件事交给下面的人去做不就好了,为何要自己冒险出现在这里。” 白木熙兴致阑珊地晃着酒壶,语气平静:“想见她所以我就来了,哪里需要那么多为什么。” 周泽珂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真恶心,听起来像是什么大情种,对秦太后情根深种一样。你还不是要让人刺杀她,把毒药渗透到血肉里去?” 白木熙没看他,他一直看着街上人来人往,依旧没有放弃:“好不容易周泽年那个碍眼的东西没在阿寻身边,我当然要来看看阿寻。” 周泽珂:“……你好像听不懂我的话。” 白木熙有些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眉眼间满是戾气:“家族和阿寻之间我当然会选家族,但谁说我要致她于死地?只要她乖乖地留在我身边,怎么样都好。” 周泽珂闭嘴,他虽是大周的王爷,但如今是在大齐,他寄人篱下,平常不痛不痒地刺白木熙几句话也就罢了,白木熙这副模样摆明了是真的有些动怒,周泽珂自然不会想要触怒他。 不过这不妨碍他觉得白木熙真是变态又恶毒。周泽珂承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但对上白木熙,他才发现自己居然还算是个好人。 于是他只是嘟嘟囔囔换了话题:“你来也就罢了,毕竟是为了……你的阿寻,我为何也要跟着过来,暴露我跟你私交过甚可不是什么好事。” 白木熙不看他,却被周泽珂话里的“你的阿寻”这几个字逗得笑了起来,但他依旧在努力寻找秦寻雪的身影,语气玩味:“总是需要一个见证者的。” 周泽珂:“……”有点不想说话。 他转而问起另一件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白木熙:“嗯?我没有告诉你吗?哦近些日子太忙了,大抵是忘了,端王殿下莫要怪罪。” 周泽珂不耐烦:“说重点。” 白木熙笑盈盈的:“总要给我们的陛下一点甜头的,这可是陛下第一次离宫,自然要让陛下玩得开心些。” 白丞相想要两头下注,但白木熙也不傻,不会只想着偏向庆玉长公主。他是世家子,有着自己的骄傲和准则,也会想着皈依正统,所以对白木熙而言,若是可以,他还是想要让小皇帝待在皇位上做个傀儡。况且,白木熙也不觉得庆玉长公主真的能登上那个位置。在世家的世界里,男子为尊,女子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算是什么道理。 就算庆玉长公主成功了,世家也不一定会让庆玉长公主坐上那个位置,就像他们能够容忍秦太后以太后之身干预朝政一样,倘若当初秦太后并非让出身正统的小皇帝坐上那皇位,世家定然是要闹起来的。 ——虽然白木熙个人觉得,秦寻雪坐上那位置是可以忍受的,毕竟那是秦寻雪,不是别人。但对他来说,前提是秦寻雪不曾想过遏制世家。 周泽珂心中一动:“你打算在返程的路上对秦太后动手?” 白木熙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有人便敲响了他们的房门:“主子。” “进来。”白木熙像是毫不意外有人会找来。周泽珂挑眉,却也什么都没有说。 来人轻轻推开了门,关好门后向白木熙行礼后道:“主子,秦太后同陛下已经到了思越街街口。陛下对这一路上见到的每一件事物都极为新奇,故而秦太后一行人移动缓慢。不过,他们正在往酒楼这边走来。” 周泽珂忍不住插嘴:“不是,既然你已经叫人跟着秦太后了,为什么还要在这里探头找秦太后。” 白木熙收回眼神,却没有回答周泽珂的话,只是看着面前来报的人:“居然才到街口吗?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耽搁了?” 来人把秦太后在街口演的那一出及突然出现的秦夫人告知了白木熙,白木熙听着便笑了出来:“新寡的富商遗孀?富商的遗腹子?倒是有趣又贴切。”玄德帝惨死,作为他的正妻的秦寻雪可不就是遗孀? 笑罢,白木熙沉吟片刻,不知在想什么。 “秦夫人可不是等闲之辈,”白木熙最终只是这么说,“她只是身子弱,但若是将她当做寻常妇人,是要吃大亏的,待到她离开再说吧。”秦夫人出身江南世家,江南是富庶之地,以商贾起家的家族悄无声息地演变成了世家,秦夫人可是家主带大的,如今甚至在替秦寻雪处理箜阁,自然不能小觑。 侍从沉默地点了点头,白木熙示意他离开。 待到侍从离开,周泽珂看着白木熙就这样倚着窗户,他轻飘飘地倚着窗,半个身子都探出外头,看得人心惊胆战。 他笑得肆意放纵,他的声音在风中飘摇,他说:“看呐,端王殿下,大齐的天马上就要变了。” 周泽珂看着这个他一直看不透的男子,眼神很冷。 他还没有说什么话,白木熙就像是被什么吸引了目光,眼中的疯狂就这样消失殆尽,他看着底下的人,眼神温柔:“你看,阿寻来了。” 周泽珂还是忍不住问他:“你到底为什么对秦太后这么执着。”白木熙的痴迷和执着对他来说简直是荒谬且没有道理的,周泽珂真的不理解为何白木熙会对这样蛇蝎心肠的秦太后情根深种。纵然秦太后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但前提是白木熙真的有福消受。 像是觉得这个问题很愚蠢,白木熙笑了起来,笑得很放肆。他向周泽珂投去一个轻蔑的眼神,语气森冷:“你凭什么配知道我同阿寻的过去?” 气氛陡然冷了下来。周泽珂的脸色也不是很好。他是大周皇室的嫡次子,是姜皇后娇宠着长大的小皇子,向来是他瞧不起旁人的,哪里有人对他说“你不配”的时候。 周泽珂的眼神冷了下来,语气也硬邦邦的:“白郎君,你莫要忘了,就算我如今在大齐处处受限,我也还是大周的端王,你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作为大周的王爷,也不配知道你那些微不足道的陈年旧事?” 白木熙看着他,兴致阑珊,一会就收回了眼神,继续看着下面的景色。他的语气很是敷衍,带着几分诱哄:“是是是,殿下是大周的王爷,自然是值得听一听殿下口中微不足道的陈年旧事的。” “不是什么稀奇的故事。白家作为大齐四大家族之一,百年根基,自然很是庞大。作为白家家主唯一嫡子的我自然也是天子骄子一般的存在。往前推上几年,我可不是如今这副模样。我是人人称赞的白家麒麟子,是有望封侯拜相的白家第一人,我身上背负着无数期待和期许,纵然天资卓越,也会有痛苦迷茫的时候。更何况,那时京中还有一个未曾弃笔从戎的秦景盛,他久负盛名,京中他称第二无人敢越过他。所以这种情形下,我会迷茫也很正常。” “在一次公主举办的宴会中,同秦景盛比试,但我略逊一筹,秦景盛那时还是个君子,赢了也只是安慰我,倒是让我有些无地自容。”白木熙笑着说,“但那时的我会无地自容,现在的我只会想他真是装模作样。看吧,我也早就不是君子了。” “之后的故事就很老套了,我在假山中自哀自怨,恨自己生不逢时,恨为何世间除我之外还有一个秦景盛。然后就在假山中碰见了躲着人的秦家庶女秦寻雪。” 漂亮精致的小姑娘还没有长开,却足够窥见未来的惊艳,她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听见他提及秦景盛,便从高高的假山上轻飘飘落下来,不耐烦地看着他,眼神却很是好奇:“输给兄长很丢人吗?他这么厉害,输给他的人可太多了,没必要这么难过的。” “她称秦景盛为兄长,语气却很平淡。”白木熙这样说,“我后来才知道,她早就同秦家生了间隙,不过是在外人面前维持着虚假的体面。” “我也是昏了头,明知面前这人身份不对,却还是诉了衷肠,说我太不甘心了,为何世间有这么多英才,为何我一定要输秦景盛一头,这样下去我何时才能出头。” 听完他的话,秦寻雪就笑了起来,年幼的小姑娘笑起来天真可爱,话却让人不寒而栗:“那就都杀了,这样世间只剩下你一个了,这样可好?” 白木熙呆呆地看着小姑娘口出狂言,自诩君子的他磕磕绊绊开口:“没,没有这个必要吧,这世间那么多名满天下的君子才子,你都要杀了不成。……况且,秦郎君是你的兄长,小姐这么说未免有些过于武断了。” 秦寻雪嘁了一声:“所以我最讨厌你们这种伪善的君子,仁义道德都放在前头,明明自己内心也有那么多阴暗的想法,我不过是说出了你内心所想,最后却成了我的不是。” 白木熙像是被她的话点醒了一般,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秦寻雪也不说话,看他沉思也不打扰他,轻声哼着不成曲的小调,笑眯眯的。 白木熙最后还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并没有被她带着跑:“小姐的话有失偏颇,恕在下不敢苟同。” 秦寻雪瞪圆了眼,看起来格外娇俏可爱。她头上绑着两个丸子,丸子上头系着带着两个小铃铛的黄色飘带,动起来铃铃作响。她一身鹅黄色的襦裙,衬得那张漂亮小巧的脸惹人怜爱。白木熙年幼,但也分得清美丑,秦寻雪猝不及防凑近来说话时,白木熙屏住呼吸,默默红了脸。 但小姑娘说话的声音脆生生的,但内容却不怎么美好:“哎呀,没骗到人可真可惜。要是答应了可有多好呀,我们可以做好朋友的。” 白木熙不懂这种邪恶的想法和做她的好朋友有什么关系。但小姑娘生的太漂亮,他不由得软下声音来,哄她:“就算不答应,我们也可以做朋友。” 秦寻雪嘻嘻笑了笑,摇头晃脑,头上的铃铛响起来很清脆:“不要不要,你太正经了,做不了我的好朋友。” 还没说几句话,不知是谁通风报信,在前院找了秦寻雪好一阵的秦景盛匆匆赶过来,一边走着一边唤秦寻雪的乳名:“阿寻,阿寻!你在哪?” 秦寻雪撇撇嘴,眼神突然暗了下来,但神情变得很快,白木熙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紧接着,秦寻雪便对着他笑,语气甜甜的:“哥哥,虽然不知道你是谁家的孩子,但是我要先走了哦,要是让兄长听见我们说的话那可就遭了。” “我还没有问你的名字。”白木熙情不自禁地说。 秦寻雪依旧笑着,但她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说:“哥哥,下次见面就知道了。” 她轻轻一点,又跳上了假山,然后越出了假山,落到了秦景盛面前,听他唠唠叨叨,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白木熙却躲在假山后,捂住胸口,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击中了。 第259章 玩笑 秦寻雪披着大麾,站在卖面具的小摊前,拿起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笑眯眯覆在脸上,偏过头看着秦夫人,语气带笑:“阿娘看,这个面具好看吗?” 齐瑞悄悄拉住雀枝的手,小声对着雀枝说话:“姑姑,我觉得阿娘手上拿的那个面具好丑啊。” 雀枝微笑,手上微微用力,但也没有到伤害齐瑞的地步。她有些无奈地低声提醒齐瑞,像是怕被谁听见一样:“夫人从未同老夫人一起过花灯节。” 齐瑞一惊:“不会吧,我记得母……阿娘同我说过,她幼时最得外祖母疼爱,就连嫡出的兄长阿姊都比不得她,怎么会连一次花灯节都没有陪阿娘过呢?” 但事实就是这样。雀枝有些沉默。秦夫人疼爱秦寻雪这事不假,但花灯节总是要陪着家人过的,秦夫人自然把秦寻雪当做亲生女儿疼爱,但秦静芷和秦明远就不这么想了。他们总有各种理由,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心,把秦寻雪带回到薛姨娘的小院里,留她一人在清冷的院子里陪着薛姨娘。不过只有一日,薛姨娘当然不会对秦寻雪做什么。但薛家覆灭后,薛姨娘便不再过任何节日,除了一个清明一个中元。她的院子总是静悄悄的,连带着留在她院子里的秦寻雪都被迫沉默了下来,撑着头在烛火下发呆。 秦夫人是喜欢热闹的,她会带着秦静芷和秦明远上街去,买花灯放河灯,还会去寺庙祈求神明保佑,也会牵着一双儿女的手,挤在人群中看花灯游行,各种有趣的活动都去参与。就算这样她也并没有忘了留在府中陪着生母的秦寻雪,她会给秦寻雪带上一盏最喜欢的花灯,待到第二日清晨,秦寻雪被送回她身边时,献宝似的把花灯从身后拿出,笑盈盈地问秦寻雪喜不喜欢。 秦寻雪当然不会恨这样的秦夫人,在这样温馨又寂寥的情形下,秦寻雪总是会想,哪怕只有一次,只有一次也好,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她也想要同阿娘一起过花灯节。 如今,灯光摇曳下,秦夫人嗔笑着拿下秦寻雪脸上覆着的青面獠牙的面具,换了一个小狐狸似的面具,轻轻放在她手里。 “我的小雪还是适合这样漂亮的玩意,那个面具太可怕,不适合你的。”秦夫人这样说着,也给秦静芷拿了一个兔子形状的面具,满意地笑了笑。 雀枝深深吸了一口气。如今,她的小姐终于如愿以偿。但时间不对,他们再也回不去了。如今小姐这样,不过是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住了,所以自己索要的补偿罢了。 小姐不一定真的需要这样的陪伴,毕竟……她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放在从前,小姐从不会这般频繁地把自己的命压在计划里,她总是有办法全身而退,但如今,她像是累了,开始频繁地同命运做赌,将自己的命压上,只等有朝一日命运愿意收下她的命。 齐瑞不懂为什么雀枝露出了这样难过的神情。明明是一派欢乐的景象,她却很哀伤,像是在为他的阿娘哀伤,这可真是奇怪。 齐瑞并没有想太多,他只是看着雀枝,语气天真:“可是姑姑,阿娘每年都会陪我过花灯节。所以,以后每一年我都会陪着阿娘的,阿娘不会孤独。” 雀枝看着齐瑞,她没有说话,眼中的哀伤倒是散去了一些。小姐从未因为过去的阴霾给陛下带来忧伤,她总是这样爱着她所爱的人。 “怎么,姑姑不相信吗?”齐瑞眼睛弯弯,“我说到做到哦。” “不是不相信少爷。”雀枝抱起齐瑞,幼崽不算太重,雀枝看起来瘦弱但毕竟还是习武之人,自然抱得起他。 她小声在齐瑞耳边说话:“我当然相信少爷想要陪着夫人过每一个花灯节,不论是花灯节还是什么别的节,但少爷,夫人真的愿意留下来吗。” 她已经不会把齐瑞当做幼崽来敷衍了,纵然齐瑞还是需要人照顾的年纪,但作为大齐的天子,他的思想早已成熟,无需欺瞒和善意的谎言。 齐瑞的脸色有些阴沉。但还没等他说什么,一个黑乎乎的面具就这样覆在了他脸上。 齐瑞呆呆愣愣地掀起面具,发现这是一个状若小猫的面具。 容颜姣好的女子眉眼弯弯,噗嗤一声笑出来。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秦太后,如今她只是秦夫人跟前长大的小姑娘,纵然已经养育一子,但依旧童心未泯。秦寻雪捏了捏齐瑞肉乎乎的小脸,语气含笑:“这个面具好看吗?我觉得可适合小瑞了。背着我在同雀枝说些什么呢?怎么脸色突然变得这么差?” 齐瑞乖巧地拿着面具,语气软乎乎的:“雀枝姑姑在给小瑞讲故事,故事有点吓人。” 秦寻雪看了雀枝一眼:“还会讲故事?倒是稀奇。” 雀枝抱着齐瑞,语气很轻快:“奴婢会的可多了,夫人不知道而已。” 秦寻雪哼笑了一下,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像是相信了这个有些荒谬的回答。她只是看了一眼雀枝抱着齐瑞的手,语气平静:“好吧好吧。抱着累吗?要是累就让秦……咳,我阿爹接手就好,他要抱就让他抱。” 白丞相不动声色拦在笑容满面的秦明远身前,笑眯眯地对着秦寻雪道:“夫人,我也是小瑞的堂叔,也可以抱小瑞的。” 秦明远挑眉,把人挤到一旁去,比白丞相更为积极一些,话也是对着齐瑞说的:“小瑞要外祖抱一会吗?小瑞吃过思越街上的糖葫芦吗?外祖认得这条街上最好的糖葫芦,可要外祖抱着小瑞去买糖葫芦?” 秦寻雪假笑:“阿爹,可别太惯着小瑞,到时候牙疼起来又要闹。说起来,我幼时可没有吃过半点糖葫芦。” 秦明远一怔,但秦寻雪却像是随口一手,就揪着齐瑞软乎乎的脸说话去了,也没有给他半个眼神。 秦明远突然就有点难受,他好像真的从没给过这孩子半点偏爱,不说偏爱,似乎半点爱都没有给过。她就这样在他的忽视下,长成如今这副百毒不侵的模样。他确实,对不住这个孩子。 秦明远抬起头,还没有说什么,便对上了站在秦夫人身边的秦静芷的眼。他宠爱着长大的女儿朝他摇摇头,眼神很平静。 回不去了,什么都回不去了。 在无人注意的地方,秦静芷这样同秦明远悄无声息地说。 既然回不去,那就不要回头。秦明远这样想着,秦寻雪却突然回过头看着他,语气倒是很平静,她说:“阿爹,我想要一串糖葫芦。” 秦明远注视着明艳的秦太后,眼前的人却突然被一个小团子取代。她怯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眼睛却很亮,语气雀跃,却又小心翼翼:“阿爹,我想要一串糖葫芦。” 秦明远忍不住向前一步,面前的小团子就如湖水涟漪一般消散,已经是秦太后的女儿还在看着他,他突然就有几分不敢看她的眼睛。 秦明远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好,阿爹去买。”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面前的人轻轻笑了笑,应了一声“好”。 真是狡猾。秦静芷想。她果然还是很擅长利用人的感情。偏偏他们都愧对于她,他们都不敢看她的眼睛。明明阿爹只要看到秦寻雪的眼睛,就能看到她眼中的冰冷和戏谑,但阿爹不敢看,又或者阿爹知道秦寻雪只是在戏弄他,但是为了这一句“阿爹”,为了恍惚间拥有的那一点虚假的弥补过去的可能,他也要这么做。 还真是自欺欺人啊。秦静芷这样想着,可是她又何尝不是呢。 好想再听阿寻温柔地喊她一声阿姐啊,脱离这个场景之外,倒是再无可能。 第260章 花魁 秦夫人挑了好几个摊子才选了一个花灯给秦寻雪。秦静芷和齐瑞也收到了秦夫人精挑细选的花灯,连带着秦明远也收到了一份。 秦静芷提着花灯,她手中的花灯是莲花形状的长柄花灯,做工精美,卸下长柄还能放到水中去。齐瑞手上是一盏童趣的兔子灯,颜色鲜艳剔透,童趣可爱,可以看出秦夫人是精挑细选了的。至于秦明远只拿到了一盏圆灯,上头画着几株墨竹,在莹莹灯光下也很好看,但也只是寻常模样。 只有秦寻雪手中的花灯是一盏菱形的花草纸灯,做成了上下两头尖尖,中间正方形的模样,上头画着漂亮的花鸟虫鱼,转起来很是漂亮,兼具了些走马灯的特质,一看便知是小摊上能拿出手的最好的花灯。 秦寻雪提着长柄,轻轻拨弄着花灯,漂亮的花灯就这样转起来,明明灭灭的灯光下,秦寻雪脸上挂着的笑意很是真实。 秦寻雪提着花灯,看着秦夫人:“阿娘给我的花灯真漂亮。” 秦夫人眼中含着笑意和宠溺,语气温柔:“阿寻喜欢就好,宫里……家中有那么多精巧的玩意,我还怕这花灯入不了你的眼。” 这话倒是不假,宫中能工巧匠众多,能造出的花灯种类繁多,甚至有怎么转都不会灭的花灯,这种街头小摊上的花灯再怎么有新意也很难会比宫中的花灯好看新颖,秦夫人的担忧倒也不算多余。 秦寻雪笑意盈盈,似是完全沉醉于热闹的场景中:“阿娘的担心倒是多余了,我说了呀,只要是阿娘选的,我都喜欢。” 秦明远提着花灯站在秦静芷身边,兴致阑珊:“花灯不错。” 秦静芷偏过头看他一眼,语气平静:“小时候,年年花灯节阿娘都会送一盏花灯给我和阿兄,阿爹倒是没送过。” 秦明远默然。他当年雄心壮志,满心满眼想着延续秦家的辉煌,殚精竭虑往上爬,眼中只有权势,确实疏忽了对家人的关心。玄清帝执政时,他官至宰相事务繁忙,不管是什么节日,他都只是匆匆露面便离去处理政务,秦静芷对他不算亲近也很正常。但秦明远对秦夫人生下的两个孩子都很疼爱,这倒没有半点虚假。 秦明远轻咳一声,还没有说什么,秦静芷便笑了一声,像是随口一说,转而说到了秦寻雪身上:“往年阿娘都会把最好看的花灯留给阿寻,这我倒是不意外。阿爹你看,阿寻手上的花灯阿娘可是挑了好久才选出来的。” 是否是最好看的花灯还有待商榷。毕竟小时候,秦静芷看秦寻雪不爽,人总是会觉得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说不定只是因为秦夫人为秦寻雪准备了花灯,不准她碰,所以秦静芷才会生出只有送给秦寻雪的花灯才是最好的这种心思。 但如今,秦静芷看着秦寻雪,在无人看到的角落里,她褪去了那一点刻意为之的嫉妒和恶毒,流露出一点温柔:“放在五年前,我大抵会嫉妒,会不安,可是如今,我只会想,阿寻就该拿着最好的。” 秦明远没有说话。 他手上除了花灯,还有秦寻雪叫他去买的糖葫芦。 “看起来,阿寻也不需要糖葫芦了。”秦明远这样说着,却没舍得丢掉,就这样紧紧拿在手上,不肯放开。 秦寻雪提着花灯随着人群向前走,萧国公也挑了好几盏花灯,像是要带回去带给自家小辈。其他大臣也象征性地拿了一盏河灯在手上,只等游行结束后去河边放了。 思越街中央有一座桥,桥下就是一条横穿京城的河流,往年花灯就是在这个地方放的。 花灯节是有一场游行的,纵然天寒地冻,但也阻止不了百姓想要过节的心,花灯节的游行同选花魁撞在一起,总是万分热闹。 秦寻雪上位后,大刀阔斧整改了京都,如今京都的青楼里没有逼良为娼的事情了,留下的基本上都是些清倌,卖艺不卖身。但选花魁这种事自然是热闹的,秦太后不许官员踏足烟花柳巷之地,但京都的富家子弟很多,总有人会悄悄踏入这种地方,为了花魁豪掷千金,如今选出来的这个花魁自然是风情万种,一双水眸欲语还休,惹得人止不住想看她。 秦寻雪也看见了坐在花车上的花魁,名唤柳玉颜的女子。她穿着一身大红的纱裙,冰天雪地里却没有露出半分寒冷和不耐,脸上挂着明媚的笑,不像是什么烟花柳巷走出来的,倒像是江湖中的侠女。 秦寻雪皱眉,她说:“太冷了,她穿得好少,真的不会冷吗。” 被捂着眼的齐瑞好奇地问雀枝:“雀枝姑姑,花魁一定要穿这么少吗?” 雀枝:……我该怎么告诉陛下,自打娘娘上位以来,京都中的青楼都变得很素净了,也很少有这样娇媚的花魁。 说起来也奇怪,秦寻雪雷厉风行,抓了好几个顶风作案的官员,查处了好几家阳奉阴违的青楼,替被逼迫着卖身的女子都找了谋生的手段后,烟花之地都没什么靡靡之音了。如今烟花柳巷中,大多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要不然就是实在走投无路也无一技之长所以留在青楼的女子。秦寻雪并没有把人逼得太死,她不喜逼良为娼之行,却也不会觉得这些留在烟花柳巷之地的女子有什么不对。但因为清倌已经成了主流,这几年选出来的花魁多是温婉可人的,可是今年选出来的花魁却是这样千娇百媚的女子,真是稀奇。 秦寻雪听到齐瑞的话,轻笑了一声:“罢了,说不定是这女子自己的选择,由她去吧。” 这样说着,她却没有移开目光,眉头也没有松开。 装饰着鲜花的马车四面透风,围着一层半透明的纱,被风吹起,柳玉颜笑意盈盈,没有半点破绽。 因着人多,所以花车走得不算快,纵然周围围着不少从外头请的侍卫,但还是有不少人想挤到前头去看花魁。 花车在他们面前还留了好一阵子,秦寻雪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对上了车中眉眼娇媚的花魁的眼。 柳玉颜的笑在看到秦寻雪时微微一顿,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样,她看着秦寻雪的眼神中满是恨意和憎恶,但瞬间,她又变成了笑意盈盈的模样,冲着秦寻雪微微颔首,态度友好。 秦寻雪看着她,突然笑了:“雀枝。” 她这样唤着雀枝。 雀枝手上提留着齐瑞,听到秦寻雪的声音便转过一点身子来看着秦寻雪,语气很郑重:“夫人可是有事要吩咐奴婢去做。” 秦寻雪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你看到了吗,她好像很恨我。” 雀枝略有迷茫:“夫人说的是?” 秦寻雪眼神冷了下来:“叫云夏去查查看,柳玉颜是什么人。”她不认识柳玉颜,但刚刚走过去的花魁眼中的恨意和憎恶太过显眼,纵然只有一瞬,但秦寻雪还是捕捉到了。 秦寻雪不意外有人恨她,毕竟她确实很让人厌恶。但她有预感,柳玉颜可能是很重要的人,她背后可能有一些其他的问题。不能让这样的人打乱她的计划。 雀枝一激灵,语气郑重:“诺。” “好了好了,不必那么紧张,”像是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样,秦寻雪含笑看着雀枝,语气温柔依旧,“游行也看完了,今年的花魁的确很漂亮,也是时候去放河灯了。走吧,放完河灯后,也该回去了。” 第261章 赌上一切 花灯节的惯例,是游行后放一场盛大的烟花,一般而言不会少于一刻钟。待到秦寻雪一行人放完了河灯,最后结束时,思越街上刚巧放起了烟花。 满天烟花下,秦寻雪站在静静流淌的河流边,繁多河灯顺流而下,汇聚成一条光做的长河,沉默无声。 秦寻雪抬起头看着烟花绽开,眉眼平静,在忽明忽暗的烟火映照下,她的神情不可辨认。 齐瑞不是第一次见烟花,但这是他第一次在这样繁杂的人群中,听着旁人的惊呼和欢笑一起抬头看着烟花。他拍着手,卸去一点少年老成,露出了些少年心性,大声呼喊着大家一起看烟花,眼睛亮晶晶的,灿若繁星。 候在齐瑞身旁的大臣们也抬起头看着烟花,不免也露出一点笑意,就连一直紧绷着神经的黑骑卫也抬起头看着烟花,五颜六色的烟花就这样绽放在天空之上,带不来一点温暖,却莫名让人心中感到美好。 秦寻雪看着烟花,不合时宜地想,许州也在过花灯节吗,会不会也有这样漂亮的烟花,周泽年会不会也在看烟花呢? 秦寻雪微微皱眉,驱散了心中那一点悸动,她没有忘记今日出行的目的,也不会沉溺于短暂的欢愉之中。 秦夫人站在她身边,拥挤人群之中,无数人惊呼着呼朋唤友,招呼家人抬头看绚烂多彩的烟花,皆是仰着头看烟花的模样。只有秦夫人,看着自己的小女儿,眼神温柔又担忧。 秦静芷又摸到了秦夫人身旁。她眼睛亮晶晶地抬头看着烟花,纵然她已嫁为人妇,但在母亲身旁她依旧是个小姑娘。秦静芷转头招呼秦夫人,还没开口说话,就顺着秦夫人的眼神看到了有几分寂寥和了无生趣的秦寻雪。 秦静芷垂眸,扯了扯嘴角,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才好。白丞相恰巧低下头揉了揉脖子,便注意到了秦寻雪所在的角落里有几分凝重的气氛。 白丞相挑眉,看着秦夫人和秦静芷,看着秦静芷深呼吸收拾好那一点不满的情绪,柔声呼唤秦夫人看烟花。 在秦静芷轻声说了些什么后,秦夫人才如梦初醒般,对着秦静芷歉意地笑了笑,轻轻拍了拍秦静芷的手,便没有再看秦太后一眼。 白丞相见证了全过程,倒是觉得有趣极了。秦家的事,过了那么多年也依旧很有意思。呵呵…… 秦寻雪只待到了烟花结束。她像是被瞬间抽离了情绪一般,瞬间变得兴致阑珊了起来,仿佛前头一路上一直逗弄着齐瑞和旁人的不是她一般。 秦寻雪垂眸,神色不明。 她说:“小瑞,该回去了。” 齐瑞还沉浸在前头和大家一起看烟花的新鲜感之中。齐瑞是皇帝,是整个大齐最尊贵的幼童。自古高处不胜寒,他没有同龄的玩伴,就算有三位伴读也不过只是权衡利弊得出的合适人选,远远达不到同伴的标准。 这种体验是新颖的,是足够触动齐瑞的。莫名的,这街上的人不再是冷冰冰的一句“大齐子民”,而是具体的人,会哭会笑,会因着美好的事物欢欣雀跃,是有温度的,是快乐的。齐瑞心中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了。 偏偏这个时候他听见阿娘说要回去了。齐瑞仰着头看秦寻雪,表情可怜兮兮的:“阿娘,小瑞想要再玩一会。” 齐瑞不知道秦寻雪的计划,他只知道秦寻雪要带着他出宫,她有自己的计划,具体是什么计划他就不得而知了。但齐瑞信任母后,他知道母后绝对不会伤害他,这就够了。 秦寻雪捏了捏他的脸,明明是很亲昵的动作,齐瑞却只感觉到了秦寻雪冰凉的指尖。齐瑞听见秦寻雪有些冷淡的声音:“夜深了,你要回去睡了,你年纪还小,自然要早些休息。” 这样说着,她便收回了手,对着身旁的萧国公一点头,语气不变:“至于各位,若是想要留在思越街,我也会留下些侍从守着,马车停在街口,诸位想什么时候回,便什么时候回。” 齐瑞闷闷不乐地哼了一声,但知道母后是为了他好,再不甘心也乖乖跟着母后一起走向街口。 白丞相同萧国公对视一眼,两人眼神都很冷静,谁也看不出对方想什么。但白丞相露出一个虚伪的温和笑容,他问萧国公:“萧老可要再留一会?晚辈倒是打算随着夫人一同回去。” 白丞相对加入秦寻雪的剧本没有半点兴趣,所以他只是恭敬地称萧国公一句萧老,姿态放得很低。 萧国公好像并不意外白丞相会找他搭话,他笑眯眯地摸着自己花白的胡子,一副万年不变的老好人模样:“我这个年纪了,什么没见过?往年花灯节我也会往思越街跑,年年都大差不差的,没什么新意。烟花过后也没什么特别的了,倒不如随着夫人一同回去。” 思越街到皇宫有一段距离,萧国公府在这路上,萧国公自然会搭着秦太后的车回去。白丞相也随口扯了个差不多的理由,毕竟官员基本上都住在一块,白丞相也不算欺骗萧国公。 秦夫人身子弱,长时间待在这种人多的地方对身子不好,所以秦夫人也不打算留下,就打算自己这样回去了。 秦夫人笑着对秦寻雪说:“你阿姊带我来的,坐的是同一辆马车。我如今的府邸在东市,自然是不顺路的,让你阿姊送我回去便是。” 秦寻雪皱眉,倒也知道秦夫人说的是真话,毕竟府邸还是秦寻雪送出去的。但按理来说,如今的秦寻是雪信不过背叛过她的秦静芷的。 于是,秦寻雪分了几个黑骑卫给秦夫人,低声嘱咐他们护送秦夫人回去,要小心谨慎,保证秦夫人安全回府。 至于一旁默不作声的秦明远,秦寻雪并没有问他打算做什么,但秦明远见她冷脸见多了,倒也厚着脸皮贴上来:“既然如此,我随着你阿姊和阿娘一同回去,不用麻烦阿寻送我了。” 这样说着,秦明远把手中拿着的糖葫芦往前一递,最后同秦寻雪说:“阿寻,接着吧,阿爹尝过了,很甜。” 秦寻雪没有伸手,秦明远也没有收回手。他就这样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心中却祈祷着秦寻雪能够接下。 最后,秦寻雪默不作声地伸出了手,将鲜红的糖葫芦接了过来。她无视了秦明远骤然亮起的眼,什么也没有同秦明远说,只是举着糖葫芦,对着秦夫人道:“阿娘,路上小心。” 秦寻雪的眼神落在了秦静芷身上,装模作样僵着脸的秦静芷没由得有几分紧张。 秦寻雪恶劣一笑,声音甜腻腻的:“阿姊,一路顺风。” 许州,满天烟花下,有人自客房中抬起头,看向窗外,看见了因烟花绽放而变亮的天空,不知怎的,捂着胸口微微有些不适。 周泽年有些茫然地想,为何胸口感觉很闷,是要发生什么事了吗? 但周泽年仔细想了想,最近调查私自铸币一案倒是很顺利,顺藤摸瓜抓到了条大鱼,和京都一些官员和世家脱不了干系,想来也是帮到了阿寻。 旁的也没有什么了。周泽年这样想着,突然就想起了远在京都的阿寻。但他像是觉得有些好笑,轻轻笑了笑,喃喃自语:“不会的,阿寻不会有什么事的。……说起来,今日花灯节,京都是否也有这般绚丽多彩的烟花,不知阿寻选了什么花灯呢……” “阿寻,等我回来。” 第262章 劝诫 秦寻雪托着腮帮子,略微有些无趣地掀起了车窗上的帘子向外看去。花灯节总是很热闹,无论哪里都是张灯结彩的热闹景象,就算并非主街,只是居住的街道上,也有不少人家在门口挂着漂亮奇特的花灯,博得一个好兆头。 灯光莹莹,秦寻雪就这样百无聊赖地看着马车行进过程中闪过的花灯,估摸着他们到底会在哪里动手。 秦寻雪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真正的计划,如今人人严阵以待,不过是因着秦寻雪需要他们这么做,以达到迷惑众人的目的罢了。 秦寻雪的马车同齐瑞的马车是挨着的,都在行进队伍的中间。除了思越街外,其他的街道都是可以过马车的。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但因着花灯节举家出门的也很多,不少小世家也会这样出门,故而他们低调的马车也不算太显眼。 秦寻雪打了个哈欠,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白家倒是小心,他们在等合适的时机。 秦寻雪掀着车帘,问一旁的雀枝:“如今可是快到萧国公府了?” 雀枝道:“夫人记性真好,再过三条街便是萧国公府了,再往前走两条街便是京都官员居住的思文街了。” 大齐有名有姓的官员基本上都居住在思文街上,思文街是大齐太祖赐名,能居住在这条街上的人家都是有权有势的官员,都以居住在这条街上为荣。不少官员都挤破了头想要居住在思文街上,这不仅是一种荣耀,更是身份的代表。 秦寻雪应了一声,语气摸不透:“这也就是说,很多官员都能看见。” 雀枝疑惑:“夫人说什么?能看见什么?” 秦寻雪不答,没什么兴趣地放下了帘子,语气平静:“街上人不少,但也没必要遮掩身份了。” 除去早早离去的秦明远和身上没什么官职的萧国公,如今这行人中还剩下四位肱骨大臣,秦寻雪刻意挑选了几个文弱的,已经忘记骑射多年的大臣。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秦寻雪这样笑着,语气凉薄,笑意也很稀薄。 “别让我失望。” 秦寻雪这一行人走得不算快,街上还是有不少人,今日京中不设宵禁,京都府尹自知他手上的人不够,特意在禁军中借了些人来巡逻,维持京中的秩序,甚至谢逸和云夏都暗中出了不少人帮府尹监管着今夜的京都,巡逻的人很多,身上都披着坚硬的铠甲,行走间发出很清脆的响声。 十四人一队的巡逻队尽职尽责地巡视着京都,他们不知为何府尹耳提面命要他们今日格外上心,但他们不敢违抗府尹的命令,故而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们都异常敏感。 巡视思文街一片的巡逻队更是小心谨慎,住在这一片的都是大人物,虽说家中也养着些护卫院子的侍卫,但他们也不敢掉以轻心。甚至府尹派的都是些精锐。 但这群精锐却是白家派的江湖杀手和家族死士的麻烦。躲在暗处的两波人这些日子已经磨合得很好了,他们小心翼翼地隐藏在黑暗之中,身穿一身便于行动的夜行衣,只露出一双眼,沉默地盯着不断移动的巡逻侍卫。 领头的人皱着眉,朝着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身后的人会意,悄无声息带着几个人施展轻功,落在另一处拐角,故意发出了一点响声,引起了巡逻的侍卫的注意。 他们停了下来,领头的队长示意两个人上前查看。刚拐过拐角,还没来得及抽出长刀,寒光一闪,两人便倒在了地上,只发出一点闷响。 察觉到不妙的队长神色一变,还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回过头就发现身后躺倒了一片,每个人脖子上都有一条小小的血痕,他也没来得及抽出长剑,便见得对面一人冷静地挥刀,他只觉得脖子上一凉,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一定要全杀了吗,在他们看到我们之前,打晕了不就好了?”候在首领旁的一个江湖杀手有几分不忍,他们只是杀手,但也不至于泯灭人性,对世家的死士的狠辣手段还是有些接受不了,毕竟这些人也不是他们的目标,为何一定要赶尽杀绝。 领头的人是白家豢养的死士,他只是偏过头看着发声的人,语气冰冷:“留他们一命,难保不会出什么意外,只有死人才是最保险的,作为杀手,你不觉得你的心肠太软了吗?” 那人还没有说话,刚刚的二把手便赶过来,拦住了想要说些什么的杀手。他们出自同一个江湖帮派,专门做杀人越货的勾当。作为江湖中人,他们自然有几分江湖义气,二把手不一定认同首领的想法,但他只是笑着打了个圆场,将这件事揭了过去:“大人息怒,这孩子还没出过几次任务,天赋高能力强,我们老大为表诚意才把人带了过来,他不会说话,还望大人见谅。眼下还是完成郎君的任务要紧,大人您说呢?” 领头的人没什么情绪地应了一声,语气依旧冰冷,仿佛没有半点感情:“秦太后的车队快要到了,只要能伤到秦太后,试试她的虚实也是好的。但我家主人要的,是有人能把毒刀刺进秦太后胸口。” 二把手低声称是,那个开口的人也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拿出淬了毒的长剑,握着剑柄对着领头的人行礼。 “藏起来吧,主人说了,要让秦太后在麻痹的快乐之中坠入绝望,要人尽皆知,要不留痕迹。” 这样说着,他们便按照计划收拾了地上的侍卫的尸体,他们都是见血封喉,没流多少血,收拾起来倒是很快。 收拾了侍卫的尸体后,他们再次悄无声息地隐藏了起来,躲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和意想不到的地方,耐心地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齐瑞送别了萧国公,秦寻雪并没有下来,她只弱不禁风地在马车中咳了几声,敷衍地表示离开思越街后突然就难受了起来,就不下去过病气给萧国公了。 在场的人都能看出她的敷衍,萧国公却没有露出半点被怠慢的怒意,只是面露担忧地看着秦太后的马车,说了些漂亮话,关心了秦太后的身子。 早早在门口等候的萧家人见过了小皇帝后,便不敢再说些什么,只是乖觉地等在门口,只待萧国公回府。 小皇帝笑眯眯地扫视了一眼萧家人,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笑容却很是真挚。 说起来,萧家也在四大家族中,但因着前几代家族没落,差点跌出去,直到萧国公这个人精上位,事情才好转了起来。不过也正因着萧国公是个什么都看得通透的人精,所以无论谁来拉拢他都只笑着打太极,滴水不漏,八面玲珑,是个人物。 但秦寻雪自然是不在意这些的。她懒得同这只心知肚明的老狐狸打交道,今日带着人出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白丞相已经和萧国公搭上线了。 秦寻雪随意敷衍了几句,听出母后话中有些厌烦的小皇帝乖巧接过话头,同萧国公说了两句话便打算离开。 但萧国公却只是绕过小皇帝,看着秦寻雪所在的马车,轻叹一声。 他说:“娘娘,莫要太急于求成了,日子还长着,臣子们都知道如今大齐的盛世是谁带来的,又何必急着要一个结果?” 这对萧国公而言是很罕见的事。萧国公是不沾染半点同旁人的关系的,他前段时间还在早朝上下了秦太后的面子,但如今,他却在劝秦太后慢一点。 谁都不敢说话。谁都在等秦太后的回答。良久,他们才听见马车里秦太后声音冷淡地回答:“不劳萧国公关心,萧国公不如多关心关心你自己。” 萧国公不算意外地朝着秦太后所在的马车拱手做揖,语气平缓:“那臣祝娘娘得偿所愿。” 又是得偿所愿。秦寻雪微微皱眉,却也没说什么。 第263章 重伤 秦寻雪低声道:“来了。” 秦寻雪话音刚落,马车外头便传来一点骚动,原来是外头忽然弥漫起了一阵大雾。黑骑卫暗道不好,皆是屏住呼吸,打起精神来注意着风吹草动。 雀枝站在黑骑卫围成的包围圈的最中心,站在秦太后的马车旁,低声告知娘娘外头的情形后,也屏了气,打起十万分精神注意着周边的情况。 他们一行人再拐个弯就是思文街了,因着秦寻雪并不图快,他们并没有走羊肠小道,甚至走的是寻常人家都会经过的一条大路,但奇怪的是,如今街上什么人都没有,仿佛有人刻意清了场,只等他们参与进来。 领头的黑骑卫屏着气,示意黑骑卫缩小范围,往主子们所在的马车附近靠,保护主子的安全。 秦寻雪敲着车中的横杠,她并没有外头那些黑骑卫那么紧张,她淡淡地抽出了一直护在腰间的淬毒匕首,刀尖锋利,削铁如泥,是出发前她让鹂雀泡在毒药中好几日的一把好刀。她甚至还有心情哼着些支离破碎的小调,听不清到底是什么曲调,只能察觉到她内心愉悦,似乎在等着有心人上钩。 但表面上,秦寻雪隔一会开口时声音里带着几分明显的焦灼,却还是强撑着镇定道:“多些人护着陛下,陛下的安危才是最要紧的。” 黑骑卫首领一皱眉,不见得认同秦太后的话,但他自然是没有资格顶撞秦太后的,于是他打了手势,示意多些人跟他走,围到陛下的马车旁边去。 看起来,这位传闻中秦太后也不过如此,郎君的计划一定能成功。躲在暗处的死士首领这样轻率地想着,吹了个口哨,便有人冲了出去。 那声口哨一出来便引起了黑骑卫首领的警惕,紧接着,从四面八方涌出一群穿着黑色夜行衣的刺客,直奔陛下的马车而去。 双方就这样陷入了交战。这群黑骑卫确实身经百战,足够以一敌十,他们抽出自己的佩剑,忠实地守护在陛下和娘娘的马车旁,甚至还分了几个人守着几位大臣所在的马车。 但这群刺客早有准备,在无法消散的大雾中,黑骑卫不敢放松呼吸,但这群刺客却来去自如,他们躲在黑暗中,伺机而动,倒也真的伤到了不少黑骑卫,而且,他们的佩剑上都淬了毒,不少受伤的黑骑卫眼前发黑,喉咙里一阵发甜,像是有鲜血涌出。 端坐在无人攻击的马车中,白丞相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笔直。他闭着眼,仔细听着外头刀剑交错的声音,神情严肃又冷淡。 他对面坐着的三位文臣都是三品官员,除了秦太后上位时刀光剑影,他们鲜少见这种血腥的场面,纵然外头有黑骑卫守着,他们也不敢放心,两股颤颤,不敢大声呼吸。 白丞相用手轻轻敲着自己的膝盖,他在等,等一个结果。 对面的大臣见他一副镇定的模样,忍不住发问:“白大人,外头这般混乱,您不怕交代在这?” 白丞相的回答很微妙:“总是会有结果的,我相信他。” “她?”大臣疑惑地重复一遍,恍然大悟般点点头,眼中是全然的信任,“娘娘一定能化险为夷的,白大人居然如此相信娘娘,此等心性,是我等所不能及的。” 在不明生死的紧要关头,这人还不忘拍了个马屁。 白丞相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自己口中的“他”到底是指谁,只是道:“会有结果的,不会等太久的。” 外头的交锋还在进行,到底是敌暗我明,黑骑卫人手也没有对方那么多,对方来势汹汹,仿佛抱着必死的决心一般,大多数刺客都集中在陛下的马车前,仿佛要突破陛下身前的防线。 黑骑卫首领皱着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他已经放了黑骑卫专属的烟花,这种信号黑骑卫和暗卫营都看得懂,是最高等级的信号,收到信号者将不顾一切赶过来,但周围这一片的黑骑卫却不知道去了哪里,好半天都没有人赶过来,而且京都府尹安排的巡逻的侍卫也不知去哪了,半天都没有人来。 刺客首领并没有出手,他和江湖杀手一起,在等着面前这群黑骑卫露出疲惫之色,突破他们的防线,等着第一批刺客假意刺杀小皇帝,这群黑骑卫都围在小皇帝的马车前时,他们再趁其不备突破到秦太后的马车前,给予秦太后致命一击。 刺客首领心中不知怎的感觉有些不妙,太顺利了,这些黑骑卫虽说看起来身经百战,但对付第一批刺客却好像有些吃力,甚至比他们预料得要更快落败。甚至,他们以为的援兵到现在也没有出现,甚至这群黑骑卫里面没有一个能驱散毒雾的人,这简直不合常理。 刺客首领咬咬牙,眼看着围在小皇帝马车外的黑骑卫越来越多,并且小黄帝和秦太后的马车之间的距离不断拉大,这些黑骑卫看起来已然体力不支。再怎么怀疑事情有诈,但唾手可得的目标谁不眼红? 于是第二声口哨响起,无数杀手从不同的角落一涌而出,动作迅速,目标一致,奔向秦太后的马车。 终于来了。一直守在秦太后身边的雀枝瞳孔一缩,她握紧了手中的长剑,迎着黑压压一片的刺客就这么上了。 她的武功是云夏和秦太后一起教导出来的,身手自然了得,如今她动作迅速,出手干净利落,一把长剑使得虎虎生威,在她面前的刺客基本上过不了几招便落败,在她手下已经有不少亡魂,都是一击致命。但雀枝只有一人,黑骑卫面前也有不少刺客在尝试突破他们的包围,刺杀小皇帝,而且如今秦太后的马车前,不知为何只有她一人。 雀枝咬紧牙关,寸步不让地守在秦太后的马车前,心中却已经猜出自家小姐到底打算做什么了。 ——小姐,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仿佛晃了神,雀枝一时不察,有刺客的长剑划伤了她的胳膊,雀枝只觉得胳膊一阵发麻,再抬头便看见有人突破了她,举起长剑砍向马车。 雀枝瞳孔紧缩,动作迅速地抹了面前的刺客的脖子,这才发觉自己离马车有了好一段距离。 ——不!!!雀枝目眦欲裂,只见马车便这样轻易被劈开,秦寻雪端坐在马车中,眉眼含笑,却反手利落地将匕首捅入刺客胸膛,看着面前惊讶地瞪圆了眼的刺客不甘地倒下。 秦寻雪抽出匕首,刺客胸膛处有一点血溅了出来,溅到了秦寻雪眉间,朱砂一般鲜红的血衬得那张脸如鬼如魅,宛如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让人胆寒。 被秦太后的举动震慑住了,围在损毁的马车前的刺客都谨慎地拉开了同秦太后的距离,谁都没有动,谨慎地打量着秦太后。 站在废墟一片的马车残骸间,秦寻雪用一把匕首挽了个漂亮的剑花,眉眼温柔依旧,却让人不寒而栗:“来吧,让我看看世家派来的人有什么本事,到底够不够格取我的命。” 这样说着,秦寻雪顺手抹了一个突然奔到她身前,想要仗着剑长先一步杀死她的刺客,轻轻一点,纵身一跳落在被劈成两半的马车的最高点,语气依旧淡然:“最讨厌这种打断我说话的人。看起来,你们的目标是我啊……你们以为,凭着你们这样的杂碎就能杀死我?天真。” 有毒针从阴冷的角度射出,秦寻雪脚尖一点,便避开了毒针,顺手又抹掉一个最近的杀手的脖子:“废物。” 刺客首领这才正眼看待这位性情诡谲多变的秦太后。她很强,甚至不用近身便知她的轻功在场无人能及。但据郎君所言,秦太后身上有旧疾,撑不了多久的。 既然如此,那便更要付出一切代价把毒投到秦太后身上了。刺客首领目露凶狠,高声喊道:“计划有变,一起上,不惜一切代价,达成计划!!” 秦寻雪目光一凛,神色认真了些,这群人已经放弃了声东击西的方法,就这样前仆后继到她面前来,像是无论如何都要在她身上弄出点什么伤痕来。 反应过来的黑骑卫也想要围到秦太后身边守护秦太后,雀枝对上黑骑卫首领的眼,隐秘地摇摇头。黑骑卫首领的脚步一顿,放缓了动作。 秦太后毕竟有伤在身,再怎么厉害以一敌百也有些体力不支了。她身形有些狼狈地躲闪着,嘴上却还是不落半点下风:“居然派了这么多人来对付我,真不知是谨慎还是实力不济。” 江湖中人最是厌恶这种话,秦寻雪的态度过于高高在上,很容易便激起了江湖杀手的愤怒。前头同刺客首领争辩的那个江湖杀手毕竟是少年心气,比旁人更沉不住气一些,他身手也比旁人好上不少,轻易便突破到秦太后身前。 秦寻雪刚好落在了已经毁损的马车前,她抬起头看着纵身一跃的杀手,脸上却露出了一点微不可闻的笑。 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少年杀手提起长剑便刺向了秦太后,可刚刚明明躲闪得游刃有余的秦太后突然就停住不动了,她甚至带着笑意,偏了下身子,就这样撞上了少年杀手的剑。 杀手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就这样轻易伤到了本以为不可能伤到的人。杀手的力气很大,秦寻雪被剑捅得很深,甚至有些狼狈地摔落在地上,靠在了损毁的马车上。 秦寻雪坐在地上,华丽的衣衫就这样染上了脏污,她一只撑着地,另一只手就这样握着剑,抬起眼看着有些恍惚和惊恐的杀手,轻嗤一声,握着剑往自己身体里又送了一点,她像是察觉不到痛感一般,居然笑出声来,嘴里有鲜血顺着嘴角流下。 秦寻雪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她眉眼间血迹斑斑,但她依旧很漂亮,她笑着说:“看起来是我赢了。不过,你们也赢了,动手吧。” 这样说着,秦寻雪坚定地握着剑,又往自己的胸口间送了一寸。秦寻雪清楚地感知到了刀锋划破衣裳的破帛声,也感觉到了长剑一点点没入身体的刺痛和麻木,药效已经开始发作,但她依旧可以感受到很明显的痛意,意识也稍微有些模糊。纵然如此,她依旧是笑着的,仿佛在嘲笑他们的失败和卑劣。 脏污的角落中,她却是最耀眼的存在,谁都移不开眼,就这样看着她一步步步入既定的死局,迎接自己的胜利。 雀枝咬着牙,狠狠握紧了自己的拳头,连指缝间开始有血迹流下都未曾发觉。她低声告诉自己,再等一会,再等一会就好,等到…… 云夏戴上漆黑一片的面具,站在不远处看着一切的发生。他身后的黑骑卫有些不忍地偏过头,劝首领:“大人,别看了,娘娘……” “没事,”云夏这样说着,每一个字却像是从牙缝间挤出来的,他看着秦寻雪划定的戏台子上,她奔赴一场她渴望已久的死亡,声音很沉,“我要把握时机,不能移开眼。” 不过是一场必定的假象,但并非有十足的把握,云夏从不知秦寻雪的计划是这样疯狂的,这把剑就这样狠狠刺入她的胸口,但秦寻雪尤嫌不够,甚至还要自己出手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太冒险了,”云夏这样说,“不过这也是她想了很久的死亡,真这样死了也算是得偿所愿。” “母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声音传来,云夏偏头看向不远处小皇帝的马车,不知何时掀起了车帘的小皇帝探出头来,见到了让他几欲崩溃的一幕。小皇帝甚至不顾黑骑卫的阻拦,哭喊着想要从马车上下来,奔到母后身边去,全然丧失了冷静。 啊……看起来,谁都不知道秦寻雪的计划。云夏这样恹恹地想着,握紧了面上的面具,低声发号指令:“也是时候让该死的世家付出一点代价了。上吧,不要犹豫,也不要心慈手软。” 说着,他纵身一跃,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宛如夜间修罗,声音森冷:“就当替她报仇了。” 第264章 顿悟 云夏带的这些黑骑卫是精锐中的精锐,是所有事发生前,秦寻雪刻意让他带着的人。 这些黑骑卫满身杀气,率先取得了刺客首领的首级。秦太后要的就是死无对证,不需要留一个活口。云夏只是吩咐下去,要一个不留,黑骑卫自然会知道怎么处理。 等到云夏领着黑骑卫出现时,雀枝放开了死死拦着身后黑骑卫的手,几近崩溃地奔到秦太后身前。 那个少年杀手身手了得,在秦太后握着剑刺进自己身体时,他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丢下剑就跑了,动作迅速,云夏领着的黑骑卫本就慢了一步,竟是让人跑了。 如今,秦太后倒在一片狼藉之中,胸前插着一把长剑,刺得很深,除了最开始那少年刺客的一剑,剩下的部分都是秦太后自己坚定地捅进自己胸口的。如今,秦太后就这样倒在马车前,呼吸很弱,微不可闻,她闭着眼,身下是蜿蜒的血迹。 雀枝眼睛一阵发酸,她的胸口也好像破了一个大洞,让她喘不过气来。另一边的小皇帝摆脱了黑骑卫的控制,他跌跌撞撞从马车上摔下来,手脚并用地爬到秦太后身前,却不敢动秦太后一下。他的身后,是满脸焦急的白丞相,但云夏带来的黑骑卫拦住了几位大臣,他戴着面具,冷漠至极的双眼就这样望过去,足够震慑他们。 小皇帝的眼睛很红,却还是抿着唇不肯落下一点眼泪来。他声音哽咽,却只轻轻唤着“母后”,像是怕惊扰了谁一样。 秦寻雪没有半点反应。她还有一点意识,但不算多。秦寻雪往日都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什么都提不起半点兴趣,唯有死亡一事值得她侧目,如今还多了一个周泽年。但凡事都要有一个先来后到,如今她奔赴了自己渴望已久的死亡,却并没有立刻死去。 真是无趣。这不过只是计划的一环,无论生死都是她赢。但为什么,听着身旁的人压抑的哭泣声时,她却总是觉得难过呢?好奇怪,真的好奇怪,难不成是失血过多,所以产生了奇怪的感觉? 她想了很多,前半生的人和事像是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过,最开始被薛姨娘厌弃,怡妃娘娘温声细语地教导,被秦夫人宠爱,但短暂的宠爱后便是秦静芷和秦明远的算计,秦景盛唤她小妹的模样,第一次见齐峥的模样,第一次被齐雅韵救下的时候,第一次被谢琳芸保护的模样,云夏对她效忠的模样,她同玄清帝的第一面,她到底怎么同齐峥结盟,又是怎么同谢琳芸决裂,又是如何登上太子妃之位,如何同秦家决裂,如何被背叛,如何浴血奋战得到至高无上的位置,如何答应活下来,如何坐在冰冷的慈宁宫里,步步为营。 最后的最后,那些事情都慢慢变淡,那些人和爱恨都已经消散,只有她同周泽年的初见突然变得鲜活。 他满是狼狈,却强撑风骨,一双眼中隐藏着很深的欲望和黑沉,全部被掩盖在温和的皮囊之下,他只是温和地笑着,对她行礼道:“见过太后娘娘。” 又是夏风习习的冷宫中,他突然出现在面前,为她递来一壶竹叶青,不胜酒力却眉眼温和地陪着她,眼中全是她的模样。那时,秦寻雪没有在他眼中看到任何对权力的欲望,仿佛满心满眼都只有她一人。 是端王侮辱他时,周泽年偷偷看她的模样,是端王当街侮辱清宁郡主侍卫后被带到三清宫,她说替他出气时他骤然亮起的眼,是萧国公幼子大婚时他陪在她身边,状似无意地隔开白木熙的模样,是他夜访慈宁宫时提着灯过分漂亮的模样,又或者是他生辰那日在莹莹烛光下炽热得惊人的眼,是他千里奔袭京都,只为看她一眼便想要离去的模样,更是他抱着她时,轻轻落下泪,动作轻柔地抱着她的模样……太多太多了,明明都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却从最初便让她念念不忘。 人本就很难看清自己的心,对秦寻雪这样的人来说,真心更是难得。如今生死之际,明明京都危机四伏,她却在计划之外,想起了被她送出京都的周泽年,恍然大悟——原来那么早之前,她就被周泽年迷了眼,原来那么早之前,他就轻而易举闯进了她的心。 ——原来,这就是喜欢啊。 真是惊人的发现,只是不合时宜罢了。秦寻雪突然就很想落泪。 她费劲地睁开眼,不是为了突然顿悟的发现,只是为了替近在眼前的雀枝挽起一点碎发。她手上沾着一点血迹,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刺客的。她有些吃力地抬起手:“别哭了,雀枝,替我讲个故事吧……你不是会讲故事吗,替我讲个故事吧。” 这样说着,她转动眼睛,看向一旁强忍着眼泪的小皇帝,语气愉悦温柔:“不要哭,齐不齐,不是因为你是天子所以不能哭……是因为我希望你永远快乐,永远幸福。”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要把所有的话都这样说尽一般,雀枝声音哽咽,想要说什么拦住她,但处理好一切都云夏就这样轻轻落在她身边,扫了一眼秦寻雪,像是没有感情的怪物一般,只是平静道:“除了捅你一剑的那个刺客跑了,其他都死了,恭喜秦太后得偿所愿,思文街上不少大臣都被惊动了,想来很快秦太后遇刺重伤的消息就会传出去了。” 他面上一派冷漠,甚至没有蹲下来,但语速很快,甚至带了一点恼怒的情绪,仿佛是在责备秦太后。 雀枝眼中含泪,转过身瞪着云夏:“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对小姐说这种话吗?” 云夏冷笑一声:“娘娘自己都不爱惜这条命,我再怎么难过又能如何。” 这样说着,他身后有黑骑卫上前,语气恭敬:“云大人,秦太后身前的大宫女到了。” 雀枝眼睛骤然一亮,她用手背抹了抹泪,急切道:“可是鹂雀到了?” 鹂雀匆匆从后面赶上来,身上背着一个箱子,她低声喝退站在秦太后身边的黑骑卫,自己上前一步,不顾脏污,跪在秦太后身前。一片血泊中,秦太后甚至有空笑着看向她:“你来了?看起来是死不成了,真是扫兴。” 鹂雀拿出针包的手微微一颤,语气也很冷:“娘娘莫要说这种话了,如今娘娘失血过多,该少说话的好。” 秦太后笑了笑,牵动伤口,她嘶了一声,就这样闭上了眼:“云夏,把药给我。” 云夏略有迟疑,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上前一步把装着药的小瓶交给了鹂雀,低声吩咐鹂雀灌到秦太后嘴里。鹂雀皱了皱眉,却也没问这是什么药,只是把药倒进了秦太后嘴里,语气不算很好:“恭喜娘娘得偿所愿,但这就是娘娘想要的吗?” 秦寻雪像是想要说什么,她吞下药水,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胸口一阵发痛,她感觉到一阵眩晕,就这样晕了过去,晕过去前她只听到有人尖声叫了起来,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秦寻雪醒来已经是十日后的事了。她躺在慈宁宫寝殿温暖柔软的床榻上已有好些日子了,这些日子里她的呼吸孱弱,甚至有一段时间停过好几次呼吸,引得阖宫上下一阵慌乱。 秦寻雪醒来时正好是鹂雀施针的时候。她感觉有针刺到自己手臂上,有些不舒服地皱了皱眉,眼睛动了动,只是眼皮有点沉,好一会才成功睁开了眼,然后就对上了鹂雀通红的双眼,看起来像是好一段时间没好好休息了。 对上秦寻雪睁开的眼,鹂雀黯淡无光的眼突然就亮了起来。 随后又是一阵兵荒马乱。但鹂雀还记得秦寻雪说过要封锁消息,只是先遣人去告知了小皇帝,刚刚下完早朝的小皇帝得了消息,本想不管不顾就奔向慈宁宫,但被云夏劝住了,最后心烦意乱的小皇帝还是同意了云夏的话,知道自己这样不顾一切奔向慈宁宫会暴露母后已经醒来的事,还是决定明日再来看自己的母后。 至于雀枝,秦寻雪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变得不对劲了起来。很不对劲,为何如今宫中只有鹂雀在,雀枝去哪里了? 还没有等她发问,冷静施完针的鹂雀收好了针,平静道:“娘娘可是口渴了?可要用些茶?” 虽说是问话,但她并没有给秦寻雪选择的机会,只是起身为秦寻雪倒了一杯温水,低声嘱咐秦太后只需饮一点,她现在才刚刚醒来,不宜饮用太多水。 既然已经死不成了,秦寻雪也不会在这种地方同鹂雀较劲。她被伺候的小宫女扶起来,背后垫了几个垫子坐了起来,只是就着鹂雀递过来的手,饮了一口温水便摇了摇头,问她:“怎么只有你在这?雀枝在哪?” 秦寻雪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嗓子沙哑得不像话,但鹂雀倒是接受良好,只是不肯回话。她把手上的茶杯递给了候在旁边的小宫女,慢条斯理回话:“这个问题还是等云夏公公到了,娘娘问云夏公公好了。” 秦寻雪微微皱眉,却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冷淡地应了一声,不知在想什么。 白日里,云夏细声细语地劝住了小皇帝,自己却在月黑风高的夜晚躲着人进了慈宁宫。 秦寻雪正坐在床榻上闭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三千黑丝随意垂下,大病初愈的脸上没什么血色,倒像是什么弱不禁风的病弱西子。 云夏却并没有这种错觉,他站在秦寻雪床榻前,眼底翻涌着别样的情绪,风雨欲来。 秦寻雪并没有看他,语气慢悠悠的:“夜闯太后寝殿,好大的胆子。”比起白日里,她的声音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有一点沙哑,但无伤大雅,反而显得更为深不可测。 云夏开口,却并没有回答她的话:“那日你胸口的剑还没有来得及拔出,白丞相和其他三位官员就出了马车,见到你浑身是血的模样止不住发抖。黑骑卫把人护送回去了,并没有封口,第二日满城风雨,谁都知道秦太后遭遇一场刺杀,胸口中剑,血流成河。” 秦寻雪应了一声:“倒是和我想象得差不多。” “陛下已经让大理寺调查此事了,京都府尹受了好一顿责罚,你说不能动他,所以陛下罚了他一年的俸禄,简直算是轻拿轻放。至于那些被派到思文街一块巡逻的侍卫都死了,这也是你算计好的吗?我查过了,那些人的身手都很差,是混进来混日子的。至于旁的,朝臣摸不准陛下的态度,但这件事没有半点隐瞒,下至平民百姓都知道大齐如今的秦太后受了重伤,昏迷不醒。世家趁机向着陛下表忠心,不少人蠢蠢欲动,加之陛下态度暧昧,甚至有些慌乱,不少人对娘娘您倒是没有以往那般忌惮了,甚至不少人都暗中祈祷娘娘醒不过来。” “所以,”云夏的语气很冷,没有责备的意思,却压抑着愤怒,“这就是娘娘想要的吗?” 秦寻雪看着他,眼神很平静:“云夏,你如今是以什么身份在质问我?” 云夏接着说:“娘娘当真是煞费苦心,为了世家的刺客能突破到娘娘身前,不惜欺骗所有人。” “我没有骗人。”秦寻雪平静地陈述道,“我告知你们的话都是真的。” 云夏冷静驳回她的话:“是完全的计划吗?” 秦寻雪不讲话了。她当然没有说谎骗人,倒也不是什么不屑于骗人,只不过是因为她对谁都没有说全实话,所以无论谁得知的计划都不全面,也没有人知道她打算真的受一次重伤换取世家的松懈。 云夏陪在秦太后身边多年,很容易就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脸色更差了。 他还没有说什么话,秦寻雪就仰着脸看着他,语气慢悠悠的:“不过云夏,你到底是在以什么身份质问我?” 第265章 心乱 “……这很重要吗?”云夏避而不谈,甚至有几分狼狈。 秦寻雪笑眯眯的:“如果是作为云夏,那你有什么资格质问哀家?” 秦太后是高高在上的掌权者,容不得任何人质疑。在这片权力的领域里,她是绝对的主宰,无人敢轻易违背她的旨意。 云夏顿住了。他几次张口,却不知能说些什么。他知道秦寻雪并非真的需要知道他以什么身份在质问他,只是希望他不要再问下去。 “雀枝到底在哪。”秦寻雪并不关心云夏如今心中想了些什么,她最关心的还是雀枝。 云夏的眼神很冷:“娘娘知道吗,许州发生了一次动乱。” 许州?为何是许州?秦寻雪皱眉,却并没有轻易被云夏的话带偏:“我问你雀枝在哪。” “秦将军和秦大人一同镇压,期间郑大人和荣王殿下也出了力,动乱的原因是查到了私自铸币的钱庄,那里头全是身强体壮的护院和一些来自江湖的杀手。他们得知娘娘出事,想要做些什么来彰显自己,真是愚蠢。” 秦寻雪没什么耐性听:“所以你还是没有告诉我雀枝在哪里。” 云夏看着秦寻雪,语气依旧平静压抑:“只不过,荣王殿下最终还是得知了娘娘重伤的消息。” 秦寻雪瞳孔一缩,她看着云夏,眼中暗含威胁:“你什么意思。” 云夏突然笑了:“娘娘不知道吗,对了,娘娘刚醒怎么会知道呢。” “薛云夏!”秦寻雪连名带姓唤他,语气很是危险,“你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这么说话,到底是为什么?” 云夏看着她,眼中的阴郁突然散去了一些,他像是有些无力地扶着桌子,他有些哽咽:“阿寻,你到底想要什么呢,他们都背叛你,所以你什么都不想要,可是我呢,你为何连我都要瞒着呢,如果我出手慢一点呢,你是不是会真的死在那里?” 气氛陡然冷了下来。秦寻雪垂眸,看着这个自她幼时便对她百依百顺的兄长,不知该说些什么。 云夏近乎哀求:“你步步为营,你带在身边的那些黑骑卫都是些花架子,你故意暴露自己的行踪,甚至从最开始就让我去接触域外之人。阿寻,我知道你的计划总是看得很长远,但是你为何不能尝试着相信我们一点呢?无论是最开始推着齐峥上位,还是弑君,亦或者是如今想要铲除世家的计划,你从不信任任何人,谁也得不到完整的计划,谁也不知你心中所想。……阿寻,你真的不会累吗?” 当然会累。秦寻雪并非圣人,也并非毫无感情的怪物,她总是自嘲“怪物”,但她总是遍体鳞伤,谁也救不了她。 但秦寻雪没有回应云夏。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兄长,眉眼间的冷漠疏离逼得人不敢看她。 那双眼似乎能洞察一切,云夏有些狼狈地移开了眼,他有些哽咽,问她:“阿寻,能不能留下来?这世间真的没有什么能留下你吗?无论是谁,能让你留下都好,就算是周泽年也好……” “我到底为何一定要留下来呢。”秦寻雪这样问他,语气悠远,“我先是我自己,才是大齐的太后,才是陛下的母亲,才是你的妹妹。我为何不能自私一回,为何不能不被愿望驱使呢?” 秦寻雪问他:“阿兄,你们都口口声声说着心中并没有对我的厌恶,你们都只是一念之差,如今都想要弥补我。阿兄,你记得吧,最开始你是薛姨娘的人,哄得我的信任,转身把我压在地上抽血。你不记得了吗?” 秦寻雪看着云夏骤然僵住的身体,只是笑了笑:“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同你清算旧账,往事太多太杂了,我不追究了不代表不怨了不恨了。只是这些年,你确实对我很好,同雀枝一样,陪在我身边,陪我从微末之时到如今。所以我不在意那些背叛。你们都想要让我活下来,我都知道。你们都替我惋惜,都觉得我命不该绝,就应当好好活着,去肆意地活着,只有我活得好,你们才不会愧疚,才会觉得算是道歉。” 云夏垂着头,他有些痛苦地合上眼,只有一点轻声呜咽,很是压抑。 秦寻雪装作什么都不知的模样。她接着说:“但那真的是我要的吗?没有人敢来问我为何不想活下来,没有人敢来问我缘故,你们都怕得到答案,怕自己受不住。但你们都劝我要活下来,究竟是真的为我好,还是为了满足你们的私欲呢?” 云夏急切又惶恐地抬起眼看着秦寻雪,他褪去那些故作的冷漠和逼迫,他的声音很急很紧张,他说:“阿寻……阿寻,这并非是我的私欲,我是真的希望你能活着,就算不是大齐的太后,就算不是黑骑卫的主人,那也很好。我只是希望你能活下来,只是希望你能活得快乐些。” 她的过去太苦了,薛云夏陪着他的小妹妹从一点点开始长大,看着她每一年都越来越失望,每一年都越来越冷漠,也越来越失去了想要活下来的欲望。无论是薛云夏还是云夏,都只是希望她不要那么苦,毕竟他记得笑意盈盈的小妹放在他手心的糖,记得她悄悄提着酒找他红着脸笑的模样,虽然都是短暂且稀少的回忆,但至少那时,她是快乐的。 秦寻雪摇头:“我知道。换做旁人,比如齐雅韵,比如秦静芷,这些话我一句都不会告诉她们。因为你是我的兄长,因为你是云夏,所以我才会说这些。可是兄长,你真的觉得活下来这件事真的是我需要的吗。” 云夏不说话。 秦寻雪笑了笑:“我并非是困在后宫中的太后,也并不是活着的薛家女,我只是秦寻雪。你们都祈求我活着,也祈求我想要活下来,大费周章替我找了药,如今又想要通过周泽年去大周皇室里给我找解药,就是为了让我活下来,可是,我真的不需要啊。” “于我而言,世间真的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无论我是死是活,缺了我谁都能活得好好的。”秦寻雪掰着手指头数,“你和齐雅韵自不必说,秦静芷有郑蕴,秦景盛有贺温娅,阿娘也会为了一双儿女好好活着,就只是有些对不起雀枝罢了,可是我最开始就告诉雀枝了,我不会活太久的。陛下嘛,我已经想方设法替谢琳芸做了些事,说不定他就原谅了他的母亲呢?说到底,我并非他的亲生母亲。至于大齐这个王朝,我已经替陛下铺好了路,他只需要顺着我的路走,就能开创一个盛世。” 秦寻雪眉眼弯弯,她说:“你看,我并非那么独一无二,不可替代。” “阿寻对陛下而言是无可替代的,独一无二的。”云夏这样说着,近乎哀求,“你对我而言也是独一无二的妹妹,是不可替代的妹妹。” 秦寻雪依旧是那副眉眼弯弯的模样,她摇摇头,像是恨铁不成钢一般,语气很娇俏:“可是离了我,你们都能活得很好呀,所以为何一定要强求我?你们有谁真的在意过我的想法,都不敢问我,不是吗?我首先是我自己,我可以自私,可以不顾任何人,可以随心所欲,这才是我,不是吗?” 云夏劝不动她。他低低地喘了一声气,突然问她:“那周泽年呢?他怎么办?” 秦寻雪闭眼,微微有些凝固住了。她说:“阿兄问这话做什么?我同周泽年没有任何关系。他是我救下来的,虽说他的苦难同我也有点关系,但说实在的,就算没有我,他也不一定能在大周皇宫里活下来,就算功过相抵,我也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了。况且,你知道的,我救下他自然是别有所图。” 倒是撇得很干净,还把自己描绘得如同什么大恶人一般。 云夏突然问她:“当真功过相抵,没有半点关系了吗?阿寻,你当真问心无愧吗?” 秦寻雪沉默了。 云夏抹了抹眼泪,他抬起头看着秦寻雪,放缓了语气:“阿寻,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许州那边,周泽年知晓你重伤昏迷后,一日一封信发往京都,你不知道他甚至联系上了周明帝,想要动用一点周明帝的力量替你找到到底是谁动的手。你不知道,他最开始甚至想要赶回京都,秦将军都差点没拦住他。” 秦寻雪也不会知道,他拦截了秦景盛递上来的密信,信中写着,周泽年得知消息的一瞬间便吐了血,双腿发软跪倒在了地上,痛哭流涕,不能自已。但这些话不能现在和秦寻雪说,她才刚刚清醒过来,不能受到太大的刺激。 云夏看着秦寻雪,一字一顿,问:“阿寻,这样,你还问心无愧吗?” 秦寻雪的指尖有些发抖。她确实想过周泽年会难过,也确实想过要怎么做才能拦住他,但从云夏口中得知这些事还是让她感到一阵难受。 她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才缓过来,就听见云夏接着说:“他甚至跪下来求秦将军放他回来,阿寻,真的问心无愧吗?” “够了!”秦寻雪脑海中理智的那根弦就这样断了,她眼睛有些泛红,却还是没有说出那些伤人的话,她只是说,“我不值得他这么做,我只是利用他,只是想要借此尝尝所谓情爱的滋味,我一开始就是在利用他,我利用过很多人,我不会手软,也不会心软。” 真的不手软也不心软就不会说出来了。云夏叹息:“阿寻,别欺骗自己了。” 秦寻雪看着他,痛苦地皱了皱眉,捂住了胸口。 听到秦寻雪骤然大起来的声音的鹂雀从外头冲了进来,她皱着眉替秦太后施针,语气不悦:“娘娘才刚刚醒过来,不宜大喜大悲,还请云夏公公出去,云夏公公留在这奴婢不好施针。” 云夏看着秦寻雪有些难受地躺下,他的指尖微动,最后也只是留下一句“雀枝如今在看管着,既然娘娘已经醒了,明日便能见着雀枝了”。 这样说着,他冲着秦寻雪行礼后便退了出去,谁也不知道他站在秦寻雪的寝殿前,久久未曾离开。。 他薛云夏不信命,也不信鬼神,只是如今到了真正绝望的时候,反而期待着这天底下真的有鬼神,能回应他的愿望。 东市的秦府。 小佛堂内,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外头站着好些焦急万分的下人,他们焦急万分,却不敢进去打扰内里的秦夫人。 站在小佛堂外的还有秦明远和戴着斗笠的秦静芷。比起下人们写在脸上的焦急和担忧,他们两人情绪内敛,看起来倒是很相似。 秦静芷静静开口:“劝过了吗?” 秦明远摇头:“你阿娘不见我。” 秦静芷冷笑一声:“巧了不是,阿娘也不见我。” 秦明远皱眉,话语间带着几分责备的意味:“若非你透露了阿寻受伤昏迷的消息,事情也不至于此。” 面对他的指责,秦静芷的态度很冷静,甚至些满不在乎。她冷静地看着小佛堂,内里香火不断,皆是供奉给满天神佛的。 她也知道,秦夫人每年都会去很多寺庙,点上无数盏长寿灯,从不说是为了谁。但秦静芷知道,那长寿灯都是替秦寻雪点的。 秦静芷合上眼,小佛堂外谁也不敢高声说话惊扰秦夫人,风中只有一点飘来的檀香。 秦静芷说:“阿爹,并非我有意透露,是阿娘自己亲眼所见的。……阿娘跟在阿寻后面,亲眼看见她将剑捅进了自己身体里。” 秦静芷的话音刚落,秦明远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秦静芷的声音苦涩:“我没有拦住阿娘,亦然没想着要拦她。阿寻只透露了一点,我根本就不知她打算自戕。” 秦明远沉默了。小佛堂外又静默了下来,他们都在等秦夫人出来,只有风呜咽着,像是在哭泣。 外头的风波影响不到小佛堂。秦夫人跪在佛像前,神情虔诚。谁也看不出来她那日捂着嘴哭得肝肠寸断的模样,谁也不知她已经精疲力尽,不知自己在做些什么。秦夫人虔诚地跪倒在佛像下,语气轻柔:“求漫天神佛,念在信女多年供奉,保佑我儿秦寻雪,性命无忧,求求……求求菩萨佛祖保佑,只要她平安就好……” 那一点微不可闻的呜咽中,全是绝望。 第266章 自杀 许州。 秦景盛坐在客栈的大堂中,把玩着茶杯,有几分不耐地看着面前弯着腰的侍从,到底没说什么重话:“我无法决定他的去留,都是上面那位的意思,求我也没有用。这么多天了,荣王还不肯吃点东西吗?” 侍从摇头,不敢说话。 秦景盛脑袋疼。他本就惦记着京中生死不明的小妹。当时秦景盛早早接到过京中的密信,要他无论如何看住周泽年,不准他在事情结束前归京,他就知道事情不简单。但秦景盛知道,自己是臣子,是没有资格怀疑秦寻雪的命令的。故而他最后什么也没有问。听闻京中秦太后遇刺后,他甚至没有多惊讶,反而有一种石头落地的庆幸,无论内心如何想的,他最终选择了忠实地执行秦寻雪的命令。 只是……秦景盛往二楼周泽年所在的客房看了一眼,有些无奈,亦然有些束手无策。 他不过比周泽年早半日收到消息,是秦静芷送来的消息。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封锁消息,便听闻秦太后遇刺的消息闹得满城风雨。 随后而来的便是周泽年背着所有人骑着马想要冲出许州城的消息传来,秦景盛冒雨追赶上了周泽年,才发现这人眼眶早就红了。他拦住了周泽年的马,打晕了人带了回来,在此期间,周泽年的太监什么都没有说,没有阻拦他的动作,亦然没有帮助他。 打晕周泽年后,秦景盛把人带回客栈严加看管了起来。他这才得知,周泽年得到消息的时候刚刚跟着郑奕从一处惊险的地下钱庄出来,捣毁了不少制造假币的机器,正是兴高采烈的时候。偏偏就听见旁人在悄声议论着秦太后重伤昏迷的消息,周泽年得知后双腿发软甚至直接吐了血,不顾旁人反对,急着要回京。 秦景盛啧了一声,知道周泽年是关心则乱也不免生出一点埋怨来。明知自己回去就是世家的靶子,却还是执意要回去,万一破坏了阿寻的计划,也不知谁来承担阿寻的怒火。 秦景盛又不免担心起京中的秦寻雪来,他已经好些日子没有收到京中传来的密信了,也不知阿寻如今状况如何。 周泽年醒来后秦景盛去见了他一面,神色平静的男子眼下一片青黑,他的神色是绝望的平静,反而让秦景盛感觉毛骨悚然。 周泽年什么也没说,在秦景盛不可置信的眼神中,他痛苦地跪下,求秦景盛放自己出去,他想要回京,只想要知晓秦太后如今是什么模样。 秦景盛吓得落荒而逃,他倒是不怎么在意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只是觉得周泽年不该跪他。 自那以后,周泽年见不到他,便再也没有用过一点食物,一封一封的信就这样送往京都,得不到半点回应。 到底是什么时候心意相通的呢?到底是什么时候周泽年对阿寻的执念这么重了的呢?秦景盛目光沉沉,手上握紧了茶杯,轻易就让茶杯裂开一条缝。 秦景盛被细微的破裂声惊醒,他放下茶杯,叮嘱手下给些赔偿给店家,深吸一口气后,还是决定去看看周泽年。 秦景盛站在周泽年的门前,偶遇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秦景盛挑眉,看着莫名其妙出现在客栈中的堂弟,语气平静:“秦景礼,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秦景礼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见过秦将军。下官好不容易处理了许州城内那些个趁着娘娘遇刺做了些蠢事的人,帮着秦将军查了私自铸币一案,怎么秦将军对我还是这般不假辞色?” 私自铸币一案明面上交给了郑奕和周泽年处理,但私底下秦景盛也在调查这件事,甚至这也是秦太后交给他的任务之一。他并没有出现在被捣毁的地下钱庄附近,但这件事他一直在关注着。 秦景盛冷笑:“那是你该做的。本来私自铸币一事发生在你管辖的许州城内就足够你被弹劾,被贬职。我不知道你和娘娘达成了什么交易,但我劝你最好不要打荣王的主意,他对娘娘来说可不一般。” 秦景礼挑眉,倒也毫不意外。 “我都还没来得及恭喜娘娘,娘娘便出了事,真是造化弄人。”秦景礼的话假惺惺的,秦景盛听了直皱眉。 但秦景礼突然正色,他低着声音对秦景盛道:“娘娘已经醒了。” 秦景盛皱眉。 “你怎么知道。”京中离许州城有好一段距离,不知秦景礼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 秦景礼笑了笑,只是说:“不管将军信或不信,娘娘前天就已经醒过来了,我今日来倒不是为了此事,只是为了邀请荣王殿下参加过几日的除夕。许州城的知州府每年除夕都会与民同乐,很是热闹。我觉着荣王殿下为娘娘忧心忧虑,也该换换心情了,就想着来请荣王殿下。” 秦景盛一概不信:“你越过我和郑大人来请荣王?荒唐至极。” 秦景礼面不改色:“荣王殿下已经封王,自然是要先来请荣王殿下的。” 秦景盛冷笑:“我手握兵权,郑大人是秦太后身前的近臣,你谁都不请,却先来找了什么一个只有封号的王爷?秦景礼,你疯了吗?还是在地方待太久了,丧失了在京中时候的敏锐?” 秦景礼只是笑,对秦景盛的冷笑和嘲讽他照单全收:“秦将军说笑了,荣王身份尊贵,自然值得我亲自来请。” 秦景盛懒得同秦景礼打太极,也不问这人到底是怎么突破他的亲卫闯到二楼来的,又为何故意站在周泽年门口,像是在故意等他。 秦景盛只是冷笑一声,做了个请的手势:“走吧,秦大人,去见见你朝思暮想的荣王殿下。” 两人的动静不算大,但周泽年应当听得见,只不过内里一片死寂,像是什么都未曾听到。 秦景盛皱眉,有些不妙的预感。他为了防止周泽年自杀,已经把所有可能伤害他的东西都从房内拿走了,每隔两个时辰便派人进去看看他,虽然滴食未进,但总归还是强硬给人灌了些糖水。 他很快便把门打开,半倚在床榻上的人没有半点动静,秦景盛一惊,迅速冲上去,掀开盖在周泽年身上的被褥,见到他的手腕上鲜血淋漓,一条很大的伤口横在手腕上,触目惊心。 秦景礼睁大了眼,他比秦景盛先一步开口,着急地冲了出去,大声呼唤着,让人快些去请大夫来。 秦景盛比秦景礼要冷静一点。他先点了周泽年的穴,然后把周泽年不知从哪里拿到的剪刀抽了出来,找了个布带先止了血,等到秦景礼亲自领着大夫来了之后,他冷淡地退到一旁,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景礼眼看着大夫开始替周泽年处理伤口,亲耳听到大夫说周泽年伤口虽深,但还好发现及时,只是会受些皮肉之苦,性命无忧。 秦景礼微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站到了秦景盛身边。 周泽年的房中全是血腥气,秦景盛是从沙场上下来的武官,对此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秦景礼却没怎么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一时之间有些呼吸不过来。他悄悄对秦景盛说:“秦将军,借一步说话。” 秦景盛略有烦躁地看了一脸惨白的周泽年,抿了抿唇,最后还是顺从地跟着秦景礼出来了。 出了周泽年的房间,直到离开了好一段距离,闻不到那让人不适的血腥气后,秦景礼才大口大口呼吸起来。 他缓了一会,这才恢复了往日笑容满面的形象:“我来得不巧,倒是碰上了这样的事,只不过我没想到,荣王殿下对娘娘这般情深义重,甚至想要与娘娘同生共死。” 秦景盛有些烦躁地倚着柱子,斜着眼看他,语气不耐:“别说得好像娘娘已经死了一样。你不是说娘娘醒过来了吗?哪里来的同生共死。” 秦景礼很识趣地道歉:“是我说错话了,娘娘已经醒了,自然不是同生共死。” 秦景盛很是烦躁。他当然知道周泽年到底为什么想要自杀。于他而言,如今阿寻才是他想要活下来的原因,才是他想要往上爬的动力。可是他如今被迫留在了许州城,无法得知阿寻的近况,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他回不去京都是阿寻下的命令,也自然就知道这件事背后另有隐情。 但这也不是他寻死的理由。秦景盛叹息:“你打算把娘娘活着的消息告诉荣王殿下吗?” 秦景礼一怔,旋即笑道:“将军希望殿下得知此事吗?若是将军不想,那我便不会说。……毕竟,你我可是血亲。” 第267章 王权 许州的风波影响不到京都,至少不会呈现在齐瑞的案前。 风波不断的一年终于快要过去了,明日便是新年,今夜是除夕宴,往年秦寻雪会召见三品以上的大臣,在皇宫内举办除夕宴,宴会结束后会领着一众大臣去皇城中最高的摘星阁上看烟花,最后就是寻常的守岁。 但今时不同往日,秦太后在花灯节上遇刺,如今昏迷不醒,朝中上下人心惶惶,但小皇帝借助黑骑卫和暗卫,还有禁军的力量稳固了朝局。秦太后前些日子吐血昏迷后,朝政便全权交到了他的手中,所以秦太后遇刺昏迷后,小皇帝上手也不算慢,如今他冷着脸坐在朝堂上的模样,有了几分秦太后的风范。 但世家可不乐意见到这样的结果。他们要混乱,要小皇帝无法掌握朝局,这样他们才能借此机会上位,才能借此机会揽权。 可是小皇帝被秦太后教的很好,他手段果断不失刚毅,但亦能体恤大臣和百姓,是个仁慈但有手腕的君主。这样的君主,纵然年纪不大,但亦然不会被大臣蒙蔽,也不会对世家亲近,他会按照秦太后所想,一步步削弱世家的势力,稳固自己的皇权。 所以世家断然不能让这样的皇帝稳稳坐在皇位上。大齐建朝两百余年,世家早已盘根错节,不易拔除。正是应了那一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秦寻雪是个很有手段的人,她已经把那些中小世家都分化得差不多了,她不会完全拔除世家,因为王朝到如今自然离不开世家,她要的是世家的权力越不过王权,要的是王权稳固,要的是世家俯首称臣。 可是世家自然不肯。他们高坐云端多年,皇权为他们让步,这是他们理所当然的事。他们会惧怕秦太后,是因为她真的是个疯子,手上握着太多的权力和力量,当年她上位之初,甚至一夜之间铲除了一个对她不敬的世家,一战成名。他们会对秦太后忍让,也是因为世家没办法完全团结起来,他们不敢赌下一个灭门的是不是自己,所以不敢团结起来。 但如今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是小皇帝,不是让人胆战心惊的秦太后。确有明君之相,但那也不过只是个手段稚嫩的小孩。纵然小皇帝如今行事作风都很老练,但自然靠着秦太后留下的威压才能镇得住朝堂。 对世家而言,他们不会想要看到小皇帝成长起来,所以要在秦太后威压减弱,但依旧尚存的情况下,挫一挫他的锐气,让小皇帝知道世家才是大齐立国的根,是容不得挑衅的。 世家的想法秦寻雪不知道,但她也能猜得七七八八。毕竟周太祖当年定天下世家确实出了不少力,确实可以称得上一句大齐立国之本。但于秦太后而言,大齐最重要的是百姓而不是尸素裹餐的世家。世家不明白,这大齐终究还是属于皇室的大齐,他们想要指染属于大齐皇室的权力,本就错得离谱。 秦寻雪如今还“昏迷”着,自然不会参加今夜的除夕宴。甚至宫里辞旧迎新,旁的宫里都热热闹闹的,只有慈宁宫一片寂静。小皇帝亲自下旨,要慈宁宫内维持原样,不得惊扰秦太后。 秦寻雪确实喜静。她年少时没得到过什么热闹,所以对热闹也不算太热衷,寂静的环境里她可以放松些许,所以她喜静。 慈宁宫里的宫人早在秦寻雪没醒过来前便被雀枝狠狠换了一批,雀枝一直不太赞成秦太后把奸细放在自己身边的做法,秦太后重伤昏迷一事对她打击很大,纵然鹂雀说得很清楚,她出手就能保住秦太后的命,但雀枝还是万分惶恐,以至于迁怒宫中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的奸细,也懒得同这些人虚与委蛇,直接打一顿丢出了宫去,查到是谁家送进来的奸细,便丢到了谁家门口,甚至还有崇宁郡主塞进来的人,雀枝看着烦也把人丢了出去,打得没那么重,但看起来还是触目惊心。这些举动堪称挑衅了,但雀枝是在秦寻雪昏迷后,被带回慈宁宫的第二日清早便做了这件事,显然不是昏迷的秦太后所指使的。这是明晃晃的挑衅,也是十足的威慑和警告。碍于雀枝的手段,世家最开始真的平静了好几日,给了小皇帝足够的时间去掌握朝堂,掌握了先机。 也是因为雀枝过分冲动的举动,云夏直接把人关了起来,怕雀枝找到了什么蛛丝马迹,带着人直接屠了动了手的世家。但秦寻雪醒后,云夏知道雀枝受控了,便没有再关着雀枝了,甚至自己去黑骑卫那里领了罚,给雀枝赔罪。 秦寻雪什么都没有说,没有罚云夏也没有责备雀枝,于是这件事便轻飘飘被揭过去了。 如今慈宁宫上上下下都是秦寻雪自己的人,绝对不会背叛她的人。这些人嘴很严,也跟了秦寻雪很多年,自然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秦寻雪确实喜静,往日里她的慈宁宫是整个皇宫里最安静的地方,来往之人总是寂静无声。如今她尚在“昏迷”之中,慈宁宫内本应更为安静。 ——但秦寻雪不会苛待自己手下的宫人,这种节日她向来是宽厚的,下面的人再怎么热闹她也不会怪罪。 放在往年,她在宴席上刁难各个大臣的时候,慈宁宫内的宫人们就在过除夕。这一日宫里会赏些菜下来,饺子面食和大鱼大肉都是有的,秦寻雪从不苛待宫人。他们可以欢欣雀跃,可以在院子里对对子,看烟花,秦寻雪都由着他们。所以秦寻雪在宫人心中,其实是个很好的主子。 ——前提是你不会背叛她。阖宫上下皆知,秦太后最是厌恶背叛。 但今年与往年有些不同。秦太后还昏迷着,宫人自然不能庆祝新年,至少不能在慈宁宫的院子里庆祝新年。他们依旧得到了秦太后通过雀枝赏赐的御膳,也得到了秦太后给的赏钱,他们只是小声庆祝新年,替秦太后祈福。 秦寻雪并没有出寝殿。她醒来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即使慈宁宫内都是她的亲信,她也不会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已经醒过来了。 早在花灯节前,秦太后就撤掉了一些暗中保护她的黑骑卫,伺候在她跟前的人也少了不少,满打满算如今慈宁宫中知道她醒过来的人不超过十个。 秦寻雪的寝殿内亮着蜡烛,夜明珠没摆太多,毕竟她还是昏迷的状态,摆多了容易被怀疑。 秦寻雪坐在床榻上,屋内弥漫着一股很苦的药香。她面不改色地喝下一大碗黑乎乎的药,结束后朝鹂雀讨要了一片甜腻腻的糕点。 鹂雀收好针,低着眉眼,还是忍不住问娘娘:“娘娘打算什么时候把自己醒过来的消息传出去?” “怎么?”秦寻雪看着她,神色平静,“是有谁找上你了吗?让我猜猜,是周泽年吗?” 鹂雀轻咳:“荣王殿下日日在往宫中递信,照例是给娘娘的,但昨日送了一封给奴婢,像是有谁向殿下透露了些什么。” 秦寻雪点点头,没有说话。她今日早上收到了秦景盛送来的消息,说周泽年自杀但被救回来了,还告诉她秦景礼不知从哪得到了她已经醒过来的消息,让秦寻雪多注意身边的人。 秦寻雪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周泽年这种很想活下来的人,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因为她重伤昏迷的消息选择自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像是有了实体,堵的秦寻雪有些呼吸不畅。 第268章 除夕宴 小皇帝今年仍旧是在太和宫举办的除夕宴。往年他都陪在母后身边,乖乖地听母后说话,听母后说祝词,也听母后四两拨千斤地把除夕宴上心怀不轨的大臣按下去,也听着大臣们对母后的恭维。无论如何,他都紧紧跟在母后身旁,做母后身旁的小挂件,大臣们总是会对他投来似有若无的怜悯,因为他是皇帝,是大齐的天子却受限于太后。 但齐瑞从不这么想。于他而言,若非母后执意要办除夕宴,他是绝对不会举办除夕宴的,就算废除这个传统也并非不可。对齐瑞而言,除夕宴都是次要的,只要能陪在母后身边那就足够了。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但是如今,齐瑞沉着脸坐在龙椅上,一张小脸上满是冷漠与不耐。母后不能陪着他跨年,于他而言这场做给大臣看的除夕宴毫无意义。 偏偏母后一定要他举办除夕宴,齐瑞压下满心的戾气,端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各怀鬼胎的大臣。 除夕宴并不只有大臣,他们可以携带家眷一同赴宴,为表对世家的宽厚,秦太后每年都会象征性地给四大世家发庚帖,秦家虽然已经被她整得名存实亡了,但没有人敢越过秦太后,代替秦家位列四大家族,所以秦家每年也都能收到一张庚帖。 但四大世家并非年年都会赴宴。他们都知道秦太后对世家的厌恶,自然明白秦太后不欢迎他们,只有萧国公每年都会出席。 今年,小皇帝却只给了两张庚帖给世家,他明晃晃地表现了对世家的厌恶和厌烦,世家自然不会看不懂。 但白木熙还是出现在了除夕宴上,作为白家的下一任家主。谢逸往年是不会参加的,毕竟他身份敏感,作为暗卫首领也不能在这样的日子里放松警惕。但今年,他接到了秦太后留给他的命令,要他一定要参加今年的除夕宴,无论如何都要获得白木熙的信任。 所以世家那边派的人就是白木熙和谢逸了,萧国公并没有同他们争抢,他仗着国公身份,厚着脸皮找小皇帝单独要了一张庚帖,如今坐得离世家有些距离。 宫里的竹叶青果然是不可多得的佳酿。萧国公垂着眼,看着玉盏中清冽的酒水,一饮而尽。近来京中异动明显,秦太后昏迷后世家蠢蠢欲动,小青山上那位甚至往宫里递了庚帖,想要去探望慈宁宫的秦太后。虽然不知那位到底有没有放弃过于偏激的想法,但小皇帝拒绝了这位皇姑祖母的探望请求,为补偿那位,还邀请人参加了正月十五的元宵家宴。 这些事情小皇帝没有瞒着任何人,世家自然也知道这件事。近些日子世家蠢蠢欲动的姿态太过明显,像是在试探这位新的掌权者的底线,甚至都没有使什么手段,只是在一点点试探陛下的底线,萧国公虽不知秦太后到底有没有醒来,但也知道世家这样的做法无疑是在打秦太后的脸。这些日子,萧家里也有人蠢蠢欲动,想要借此机会谋求些什么,但萧国公却不让他们插手,好好敲打了一番。顺带一提,白丞相秘密求见萧国公很多次,但萧国公却从没有见过他。 白木熙对此倒是不怎么意外。萧国公确实是见风使舵的好手,但他最擅长的还是明哲保身,什么也不掺和,保持着低调,也保全了萧家。 白木熙并不介意萧国公的冷待,毕竟只要时机成熟,萧国公自然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他坐在席位上,隐秘地打量着坐在上首的陛下,轻嗤一声,对着旁边的谢逸轻声道:“看起来今日陛下好像心情不佳。” 谢逸应了一声:“都半个月了,娘娘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陛下心情不好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不过说起来也真是奇怪,明明太医院已经诊断过了,说没有中毒,为何还是昏迷了这么久。” 谢逸的话很直白,倒是让白木熙不自觉皱起眉头来。他手底下的杀手排出去的都死了,没有谁能给他回话,他只能从当时在现场的白丞相那得知一点有关秦太后遇刺的具体情况。 白丞相只是说秦太后受了重伤,黑骑卫围得很紧,戴着面具的黑骑卫首领对他态度很冷淡,不准他上前半步。他只能远远看着,只能看见秦太后身下一片蜿蜒的血迹,触目惊心。 但这对白木熙而言是不够的。他确实让人在刀刃上抹了毒药,来自域外的毒药确实会让人昏迷不醒,但却绝对不是秦太后如今这副模样。 如今从皇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是秦太后被带回京城那日,血流不止,脸色惨白,差点因为失血过多一命呜呼。 但最后在太医院案首的救治下,堪堪止住了血,但呼吸孱弱,生命垂危。太医院那头只说娘娘伤到了根本,所以会昏迷不醒,但谁也给不出具体的苏醒时间,谁也不能保证秦太后能醒过来。 这对白木熙而言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他只想要秦寻雪的人,但自然不想要这样昏迷不醒的人。他的直觉告诉他有什么地方出现了偏差,但他无从下手,显得有些无力。 白木熙抿唇,知道自己需要做些什么,把那个给他递毒药的域外之人带到秦太后榻前,那人才能判断秦太后如今到底是怎么了。 所以,白木熙轻声问谢逸:“不知谢家主可有办法让我去见娘娘一面?” 他们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今世家的反叛之心昭然若揭,谢逸也因为秦静芷的缘故投向了世家,白木熙虽对谢逸仍有戒备,但谢逸是暗卫首领,对宫中的了解比他自然要多,白木熙有用得到他的地方,自然要把些东西透露给谢逸:“我有办法判断娘娘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但需要亲自见上一面才能得出结论。” 谢逸有些诧异地挑眉,眼神意味深长,怕是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谢逸并没有问什么,沉吟片刻,道:“慈宁宫附近没有暗卫,娘娘戒备心极重,能在她身边保护着的都是黑骑卫,那些跟着她很久的老人才有资格护卫她。白郎君自然知道,自娘娘回宫后,雀枝便疯了一样清理了慈宁宫上上下下,如今慈宁宫是铁桶一片,就连黑骑卫都是雀枝信得过的人,若是想要偷偷进去,怕是行不通的。” 谢逸说的是实话。他确实不知道秦太后如今醒没醒,但秦太后的计划里没有提到的他便不会管,如今白木熙自己上钩了,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白木熙皱眉,但知道谢逸说的是真话。雀枝换人的动静确实很大,无论是谁安插进去的探子她都拔了出来,手段很是残酷,那天白家门口也被丢了好几个探子,只吊着一口气,身上没有一块好肉,分外恐怖。 最可怕的是小皇帝默许了这一切,雀枝还有秦太后很早之前所下的懿旨,真有管控六宫的权力。 白木熙不耻下问:“那按照谢家主的意思,我没办法到秦太后跟前去?” 谢逸摇头:“办法自然是有的。”他示意白木熙凑上前来,低声在白木熙耳边说了几句话,白木熙便陷入了沉思之中。 “倒不失为一种办法。”白木熙叹气,最后也没反驳谢逸。 谢逸对着白木熙笑了笑,深藏功与名。他转身倒酒,动作潇洒随意,带着几分粗犷和豪迈。按理来说这是伺候的宫人该干的事,但谢逸不喜有人伺候这种最后要进嘴的东西,所以他总是自己来。 他举起玉盏,正要饮酒,却对上了突然看着他们的小皇帝。 谢逸收敛了神色,对着小皇帝遥遥一敬,白木熙只是对着小皇帝行了个礼,并没有举起玉盏。 小皇帝也不在意这些,他以茶代酒,隔空同谢逸碰杯,饮了一口茶后,他轻声对身边的云夏道:“云夏,好戏开场了。” 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凉薄的笑,语气很冷:“世家总是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一点代价的,要是母后真的醒不过来,我真的会要他们陪葬。” 云夏不知该怎么劝陛下,只是道:“愿陛下得偿所愿。” 第269章 厌恶世家 除夕宴的气氛陡然冷了下来。年幼的天子只是平静地看着白家的下一任家主,语气很平淡:“白郎君,你还不是白家的家主。” 白木熙丝毫没有被冷峻的气氛吓到,他脸上的笑意依旧,直视天子威严却依旧风度翩翩:“回陛下的话,小人如今的确并非白家家主,但小人想要探望娘娘,却是出于小人自己的心愿,还望陛下应允。” 小皇帝的眼神很冷:“哦?朕倒是不知白郎君同太后有什么私交。” 白木熙摇摇头:“小人同娘娘并无私交,不敢玷污娘娘清誉。小人只是仰慕娘娘,听闻娘娘受伤昏迷,心中担忧不已,故而想要进宫探望娘娘,还望取得陛下首肯。” 小皇帝兴致缺缺:“话说得很动听,但朕不许。” 白木熙像是预料到了小皇帝会拒绝,并没有多失望,只是接着开口:“小人知道,娘娘如今在后宫之中,小人自然不能轻易踏足后宫,若是陛下不放心,可以派人跟着小人,小人只是想要探望娘娘,绝对没有旁的想法。” 小皇帝的神情依旧冷淡:“嗯,听起来是个可行的方案,但朕拒绝。” 很是任性。 白木熙的表情有些无奈了。他轻轻叹了口气,却没有轻易放弃,他接着开口劝说陛下:“恕小人无礼,陛下,您还记得小人得到了娘娘的许可,可以随时出入皇城吗?” 这样的举动其实有些咄咄逼人,对上当权的陛下而言几乎挑衅,但白木熙明知这样做不对,却依旧这么做了。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齐瑞当然知道白木熙获得了母后的同意,但是他只是扬起一个乖巧的笑,语气却依旧冰冷:“怎么,白郎君要拿母后的话来压朕吗?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下头的人惊恐地跪了一片:“陛下息怒。” 小皇帝只是冷笑:“白郎君,人还是要有几分自知之明的,不该窥探的东西不要去窥探,你说呢?” 白木熙沉默了。他也随着大臣们一同跪了下来,他身旁的谢逸正在悄悄给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在这种时候同陛下对着干。太和宫外头还站着那么多禁卫,他们这些赴宴之人身上什么武器都没带,往年也有人在除夕宴上惹怒了秦太后,直接被禁卫带出去了。 白木熙最终还是让了步,他向陛下认了错,小皇帝便瞬间变了脸色,他亲切地让人扶起了白木熙,语气温和地宽慰他,宴会上的气氛就这样回暖了。 至于白木熙心中所想为何,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试探得出的小皇帝的态度,和小皇帝极力掩盖的秦太后的近况。 太和宫内恢复了一片歌舞升平的和睦景象,至于和平假象下的暗流涌动和眉眼官司,谁也假装不知。 消息传到慈宁宫时秦寻雪正在同鹂雀对酌。鹂雀自然是不肯让她饮酒的,所以所谓的对酌其实是坐在院中饮茶。 鹂雀对秦太后是惧怕的,她只是怡妃带来的宫女,对秦太后其实是不甚了解的。但如今她对秦太后的恐惧倒是散去了不少,不为别的,只是因着她如今是秦太后的医师,秦太后不过是她手下的病患。 鹂雀的语气淡淡的:“娘娘亦然不能饮太多茶,夜里容易睡不着。” 秦寻雪敷衍地点点头,小口饮着花茶,没有反驳鹂雀的话。 “雀枝什么时候能回来?”秦寻雪这样问。 鹂雀摇摇头:“奴婢不知道。或许等到雀枝消了气,她处置那些背叛娘娘的人,她就会回来了吧。……顺便,不知道娘娘知不知道,但奴婢还是要告诉娘娘。太医院那头有人收了世家的银两,想要铤而走险给娘娘再下一次毒,被奴婢发现了,最后是雀枝处理的,那人的尸骨丢在了世家门口。” 秦寻雪有些意外地挑眉:“这手段也太简单了些。” 鹂雀摇摇头:“这是最后的结果,世家的手段还是很隐蔽的,是雀枝调查出世家收买了太医院的人。这样缜密的心思,也不知是谁。” 秦寻雪心中有了答案,但她并没有说出来。她只是问鹂雀:“鹂雀,你已经猜到了我的计划对吗?” 鹂雀倒茶的手微微一顿。她劝秦太后少饮一些茶,自己却倒了好几杯。她最后也没有否认秦太后的话:“娘娘不问奴婢为何猜出来了?明明奴婢得知的消息是最少的,却比云夏公公都先猜出来。” “我不关心你的故事,因为怡妃娘娘身边的人,所以我会重用你。”秦寻雪只是这样说,看起来对鹂雀的故事真的不感兴趣,“我只想要知道,你有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周泽年。” 鹂雀惊愕。 秦寻雪抬起眼看着她,笑意盈盈:“怎么?你同他说的话我都能猜得七七八八,知道你同他在通信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吗?” 鹂雀不知该说些什么。她轻叹一声:“娘娘,恕奴婢不能说。” “我不在乎你跟他说了什么,无非就是那么几句话,”秦寻雪的话很冷淡,甚至是不怎么在意的模样,“但是你不能把我的计划告诉他,他只能留在许州城,绝对不能回来,你懂吗?” 鹂雀沉默了好一会,最后她还是妥协了:“奴婢会把有关娘娘的事情都烂在肚子里,谁也不告诉。” “那就好。”秦寻雪笑了起来,一副全然信任的模样,谁也不知道她已经派人去查看过鹂雀送出去的信,确定了内容后才发了出去。 来递消息的黑骑卫到场时她们之间发谈话刚刚结束。 秦寻雪得知了白木熙莫名其妙想要见她的消息,却没有恼怒,只是笑着说了一句“还算聪明”。 白木熙真的想要见她吗?这可不一定。她调查过这位白家的麒麟子,他确实很在意自己的计划是否得到了完美执行,甚至会亲自出现在计划的现场,就为了看一眼自己的计划完美呈现的模样。 秦寻雪当日重伤并非完全呈现在他面前。甚至可以说是脱离他的掌控的。但白木熙还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局——秦太后昏迷不醒,世家趁乱上位,甚至小皇帝最近对谢逸亦然多有依赖,简直是完美的结局。 所以白木熙并没有一定要见她的理由,不过是借此机会,试探小皇帝对世家的态度,对白家的态度……结果不尽如人意罢了。 “齐不齐毕竟是我亲手教导出来的,”秦寻雪这样说,“要是这么快就转变了对世家的厌恶,白木熙这样的聪明人自然会起疑心。如今齐不齐依旧是厌恶世家的态度,甚至因为很有可能是世家伤害的我,所以对世家的厌恶更上一层楼,这才符合他的身份。” “就是会让世家不爽罢了。但这样的不爽才能让他们安心。” 秦寻雪这样说着,眼中有了一点对小皇帝的满意,就像是看着依赖她的小孩不经意之间就长大了的那种愉悦。 鹂雀不敢说话:有没有可能,陛下对世家的厌恶不是装的,他如今对世家的厌恶更上一层楼也是真情实感的? 但这话鹂雀不敢说。她只是转移了话题,问秦太后:“说起来,娘娘最近可有失眠?我加了不少助眠的药物,还望娘娘能好好休息。” 秦寻雪很少失眠,她只是容易惊醒,毕竟她做的坏事太多了,夜里总是很难睡得很好。但这并非是什么大事,她也不可能把弱点暴露出来。最后还是鹂雀自己发现了的。 第270章 信件 另一头的许州城,低调奢华的知州府内,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许州城内盛产玉石和美人,诗词歌赋亦然盛行,如今宴席上不少文人才子和官员富商齐聚一堂,倒是很罕见,但他们行动都很自在,这显然是很常见的景象。 席间,秦景盛扮作周泽年的侍卫,蒙着脸站在周泽年席位之后,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堪称奇迹的一幕,心中别有一番思绪。看起来,秦景礼当真是有几分手段的,都说士农工商,商总是排在后头,秦寻雪虽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但世人心中总是有一把秤,他们有自己的评价体系,称之为公序良俗。但谁也不知道秦景礼是怎么做到的,他治下的许州城,在秦寻雪过分掌控欲的情况下,居然还能瞒着秦寻雪发展成这样。要不然就是秦景礼同秦太后之间做了什么交易,要不然就是秦景礼破坏了规矩。无论如何,秦景盛都会把他调查个底朝天,这是秦寻雪交给他的任务。 席间一片歌舞升平,秦景礼坐在客席上,却把主席让给了周泽年,席上都是许州城内的地头蛇,自然不知周泽年身份,皆有几分好奇地看着这个让知州让位的青年,眼中全是探究。但秦景礼显然不打算解释什么,他笑眯眯地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只是同这些人打着太极,丝毫不提周泽年的身份,吊足了这些人的胃口。 周泽年坐在席上,一脸冷漠。他何尝不知道秦景礼是在利用他,但他们之间只是各取所需的关系罢了。他需要秦景礼手上的东西,也需要秦景礼帮他同秦太后搭上话。秦景盛和郑奕肯定早就收到了来自秦太后的密令,一定会竭力阻拦他回京。 周泽年当然知道,京中凶险万分,秦寻雪把他推出来真的是为了他好,她想要保全他,想要他在这场大齐内部的风波中一尘不染,要他做干干净净的荣王,要他在三年后能毫不留念抽身离开大齐,回到大周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但是秦寻雪从来没有问过他到底愿不愿意陪着她。秦寻雪只是在计划中,本能地选择了对他最有利的情况,因为……他也是秦寻雪计划中的一环。从秦太后日常行事风格来看,她控制欲极强,是不会允许计划出现任何纰漏的。 周泽年摩挲着手上缠着布帛的伤口,轻轻一按,感受到了一点疼痛。伤口很深,那时周泽年下手很重,甚至是真的冲着要自己的命去的,又狠又精准,来医治他的医师看了伤口都不得不感叹几句。如今伤口还没有愈合,周泽年下手依旧很重,像是感受不到痛觉一般,甚至白色的布帛中隐隐渗了一点红色的血迹出来,只是被宽大的衣袖掩盖着,谁也看不出来。 周泽年闭眼,在这样热闹的宴席上,他却倍感孤独和冰凉。他醒过来之后,并没有多说什么,甚至只是应了秦景礼的邀约,仿佛未曾看出秦景礼打算利用他。 他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秦景礼别有所图,但他亦然要利用秦景礼,谁也算不上高贵。 周泽年并不搭理旁人投来的好奇的目光,席位宽大,他倚着扶手,撑着额头闭目养神,十足十的拒绝姿态。 周泽年看起来很疲惫,他的身体也确实疲惫。他好不容易处理了地下钱庄的事,从钱庄出来却听闻街上人人都在悄声议论着大齐的秦太后在花灯节重伤昏迷的事,气急攻心生生吐了一口血出来,双腿发麻甚至失去了力气,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他这几日没日没夜地往京中递信,甚至联系了周明帝的人,他跪下来,几近哀求秦景盛让他回京,却被慌张的秦景盛打晕,留在了客栈中严加看管。 这一番折腾下来他本来好得差不多的身子有几分旧疾发作的征兆,甚至比起原先还要糟糕不少。在他割腕前,他已经吐了好几次血。福德求他顾惜些自己的身子,周泽年却有些苍凉地想着,左右是秦寻雪找人治好的,那就当还给她好了。 这些话他谁也没有告诉。他只是冷漠地做一尊漂亮的琉璃像,就这样冷静地游离在世俗之外,谁也不看。 明明身体很是疲惫,但周泽年的精神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周泽年想——他很久之前就想知道,为何秦太后救下了他。 明明从秦寻雪那里得到了答案,并不是他所想的因为一张长得像齐峥的脸,不过是因为一点恻隐之心,不过是因为照仪公主的一点善良,所以他才能在五年之后被秦寻雪救下。 但……周泽年冷静地闭着眼,嘴角紧紧地抿起来,很是紧绷。 ……为何是五年后?明明最开始秦寻雪有很多次机会救下他,但为何只在五年后,为何只在齐雅韵设计的局中,秦寻雪突然就想要救下他?周泽年近乎神经质地想着,莫不是因为这也是秦太后计划中的一环,他也不过是其中一颗随时可以被舍弃的小棋子罢了。 理智在劝他,并非如此。秦寻雪不肯让他归京就是足够驳斥这个有些神经质的想法。秦寻雪宁愿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也要把他送到许州城来,远离京都的泥潭,这难道还不足够证明秦寻雪是在乎他的吗? 另一个声音在告诉他,秦寻雪当然是在意他的,但是他并非是秦寻雪的首选。秦寻雪的心中,有太多太多的人和事了,他只占据了很小一部分。所以秦寻雪才会不顾他的想法,一定要把他送出京都。 这样黑暗的想法几欲淹没他,但就在他脑海中的弦快要断掉的时候,他身边的秦景礼突然开口了:“娘娘给下官寄了信,嘱托下官要在宴席结束后亲手把信交给殿下。” 周泽年骤然睁开眼,死死地盯着秦景礼:“……当真?”他的声音有点哑,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没有休息好。 秦景礼笑得很真挚:“自然是真的,下官何苦骗殿下呢?” 周泽年眼中的怀疑并没有散去,他低着声音问他:“娘娘为何把信交给了你?明明有更好的选择的。” 秦景礼不留痕迹地看了周泽年身后一直侧耳悄悄听着他和周泽年对话的秦景盛,笑容更加真挚了几分:“谁知道呢?或许对娘娘来说,下官比起旁人更值得她信任几分。” 周泽年身后传来一声冷哼,但最后秦景盛却什么都没有说,沉默地扮演着侍卫的角色。 秦景礼笑意盈盈:“殿下觉得如何?当然,天底下自然没有这样好的事,能让殿下白白拿到娘娘的信。” 周泽年的眼神冷了下来:“哦?秦大人想要什么?莫不是在诓骗我?”周泽年对上和秦寻雪有关的事当然会失去一点理智,但他并非傻子,自然不会只听秦景礼的一面之词。 理智回笼,他的态度更显冷漠:“秦大人莫不是真的在诓骗我?就为了让我配合你?” 秦景礼依旧是笑意盈盈的模样。他比起秦景盛更像秦明远几分,总是用笑容掩盖最大的恶意,是玩弄人心的一把好手,这也是为何秦景盛不喜秦景礼的原因之一。 但这些话秦景盛不能告诉周泽年,如今秦景礼只是轻叹一声,仿佛因为被周泽年怀疑所以很是受伤,脸上却依旧挂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殿下可知为何如今娘娘会给殿下写信?据下官所知,殿下给娘娘写了很多信,但都石沉大海,没有回音吧?” 周泽年冷着脸:“你这是在嘲笑我吗?秦大人?” 秦景礼摇摇头:“下官惶恐。”语气却阴阳怪气的,听不出半点惶恐,只听得让人胸闷气短。 秦景礼接着开口:“娘娘担心殿下的安危,自然不会轻易给殿下回信,是下官在信中告知娘娘,殿下割腕一事,娘娘才回了一封信给殿下。” 第271章 密令 两人之间算是达成了一点共识,周泽年的态度没有先前那般冰冷,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衣袖,恢复了他在京中常见的温和状态,笑颜如花,把那张漂亮的脸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秦景礼不经意间被他晃了眼,倒是有些明白了秦太后为何要救下他。就算他周泽年只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有这张脸在也足够包容一切。 周泽年的声音很温柔,像是说给周围一直偷听着两人的对话的宾客听的:“方才本王衣衫上不小心沾了些酒水,容本王先离席片刻,各位自便。” 席上突然就安静了下来。谁也不敢说话,周泽年却是神态自若地起身,带着自己的侍卫就这样先离开了。 秦景礼也不尴尬,他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眉眼带笑地端起一杯酒,轻抿了一口,遮住了嘴角的笑。他想,荣王倒是端得一副宴席主人的模样。 周泽年的自称便足够席上的那些人精会到一点意味来——如今大齐的王爷不多,大多都是玄清帝时期封的闲散王爷,那些个年轻的有一点野心的都被秦太后杀得差不多了,首席上的青年男子自称“本王”,那便是个王爷。 ——那便只有秦太后前段时间惊世骇俗、亲自封赏的异姓王,传闻中同玄德帝有几分相似的,秦太后的脔宠,大周的质子、如今的荣王了。 猜出周泽年身份的宾客的神情有些僵硬,他们想过这是京中来的高官,方才还在秦大人面前夸赞荣王年少有为,但秦景礼笑容暧昧不定,他们不敢深想,但谁能想到那人竟是秦太后面前的大红人,谁都不敢轻易提起的荣王! 秦景礼挥挥手,示意因着气氛不对也停下了奏乐的乐师和舞姬继续,等到舒缓的乐曲在室内接着流淌起来,室内的气氛这才好了一些。 席中宾客各怀鬼胎,心中想着多么阴暗的事都不影响他们面上挂着热切的笑,筹光交错间,气氛热烈,他们都悄悄看着周泽年离开的门口,像是伺机而动的猎人,垂涎欲滴,谁都想要成为第一个同周泽年搭上话的人。 秦景礼笑眯眯地放下了手上的酒杯,如今他身旁并没有人围着,宾客的注意力都在离席的周泽年身上,他愉悦地眯起了眼,对身旁的心腹道:“秦太后交给我的任务倒是能完成了。” 从今往后,也不算欠她的了。秦景礼很愉悦,他才不是秦寻雪身边那些头脑不灵光的,他们之间本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等到情分两清,他规规矩矩地做这许州知州,从此仕途无忧。 “殿下可知,娘娘交给我的任务,其中之一便是守护殿下。”秦景盛守在厢房外头,抬头看着黑色的夜空,突然这样说。 周泽年走出举办宴席的大厅后便告知了他,他手上用来缠绕伤口的细布已经被血浸透了,他需要换一套外衫,再换细布。 福德早就妥帖地替周泽年准备好了这些东西,他被周泽年安排了别的事情,如今只有秦景盛充当他的侍卫。本该有更多的侍卫,只是周泽年拒绝了,说秦将军一人便足矣。旁人劝不动他,秦景盛又置身事外,事情就变成了如今这样。 换一件外衫罢了,自然是不需要秦景盛在身旁守着的,周泽年这几日缠在手上的细布都是自己换的,自然也无需秦景盛帮忙。 如今秦景盛开口的时候,周泽年刚好已经换好了外衫,他小心地避开了伤口,并没有让衣衫上沾上半点血迹。 周泽年一边面无表情地掀开已经被鲜血浸湿的细布,露出如今再次裂开的血肉模糊的伤口,一边声音温柔地回应秦景盛:“秦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景盛敢这样隔着一扇门同他交谈,便证明对秦景盛而言这个环境是安全的,故而周泽年并没有隐藏身份。 “字面上的意思。”秦景盛的声音很平静,“旁的我不能多说,只能告诉你,娘娘一定要我护你周全,不能让你回京。你知道吗,在来到许州后,我同娘娘之间的密信总是会交代你的状态如何。但在花灯节前,娘娘给我发密信,说往后不必将你的状态告知她,无论京中传来任何消息,都不能让你回京,都要护你周全。” 周泽年有些怔愣:“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娘娘是在乎你的,”秦景盛这样说着,“明明把你留在京中当诱饵才是最好的,她明明已经将你的消息传的那样广了,已经让不少人都注意到了你对她是特殊的。我差不多能猜到娘娘原本的计划是什么,但她最后却还是选择了将你送来许州,她不肯让你暴露在危险之中。殿下可知,当年娘娘手上人手不足的时候,雀枝都当过诱饵。她能利用的人都利用了,偏偏对你心软了,要把你安全地送出来。” 周泽年停下了缠绕细布的动作,他冲到门前却又骤然停下,有些痛苦地握紧了拳头,声音迷茫:“你是说,娘娘并没有把我当做棋子?” 秦景盛简直要笑出声来了:“哈,荣王殿下这话倒是让我迷糊了。殿下怎么会觉着自己是棋子呢?你得到的偏爱简直让我……不,让所有人嫉妒。你以为谁都能像殿下这样,违背娘娘的命令回京,违背她的计划,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还能全身而退吗?别傻了殿下,若是娘娘真的把你当做棋子,那时候你回京见到的就不是秦太后了,而是专门负责处理背叛者的黑骑卫了。” 秦景盛的话冷了下来:“殿下记住了,娘娘不会接受任何背叛者,我们都曾是她的背叛者,所以得不到她的信任……也算是一种报应。” 听起来阿寻遭受过的背叛很多。周泽年冷静地回忆着飘着风雪的亭子中,秦寻雪轻描淡写提及的过去,才发觉她并没有完全展露那些过分悲惨的过去。 “我只想知道,”周泽年的声音很冷,“将军是背叛者,那么秦大人也是背叛者吗?” 秦景盛叹气:“其实我不该说的,但是如今我还是想要提醒殿下,小心秦景礼,他是个骗子,是个撒谎成性,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他比我更像我爹,更懂得如何玩弄人心。阿寻……娘娘也不喜欢他,他很早就依附了娘娘,但娘娘始终没有重用他,因为他是一把没有鞘的剑,上头还淬着毒,用起来很容易伤到自己。如果殿下打算同他做交易,那更要小心谨慎。他并没有避着我同殿下做交易,证明他自信殿下一定会上套。” 秦景盛的话很是真挚,他难得对周泽年说这么多话,像是急切地想要取得周泽年的信任。 “可是将军还是没有告诉我,秦大人是否背叛过娘娘。”周泽年这样说,并没有被他糊弄过去。 “……没有。”秦景盛的声音陡然颓废了下去,他说,“他从没有背叛过娘娘。” 周泽年睁大了眼。他轻轻走回了放着细布的地方,冷静地把金疮药倒在了伤口上,仿佛没有痛觉一般。 “原来,秦大人没有背叛过娘娘啊,怪不得秦大人说,他比起旁人更值得娘娘的信任。”周泽年杀人诛心,他的语气慢悠悠的,显然是在故意激起秦景盛的怒火。 秦景盛并没有上当,但他还是说了:“殿下无需故意激怒我。我确实比不得云夏和雀枝那般备受娘娘信任,但比起秦景礼还是好上不少的。我不会再背叛娘娘,娘娘也是知道的。我并不会被秦景礼的话激怒,他确实能力出众,秦家作为百年世家,底蕴摆在那里,教养出来的世家子大都都是这样的。秦景礼是我的堂弟,幼时便得我爹教导,什么阴损的招都学了过去,因着我爹不喜娘娘,秦景礼对娘娘也算不上好,甚至还曾欺负过娘娘。但在娘娘获得黑骑卫后,他第一时间投诚,甚至替娘娘清理了不少人,但娘娘看得出他心术不正,自然不会重用他。” 虽然秦寻雪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人,但她很听怡妃娘娘的话,知道小人不能养在身边。而秦景礼这样的人自然便是怡妃娘娘所说的小人。 果然没有背叛。周泽年了然,但这样的过去比起背叛又能好上多少呢?他沉思着,手上却没有停下缠绕绷带的动作。他像是丝毫不在意自己的伤口,缠伤口的动作干练精准,一气呵成。 “那么,按照秦将军的说法,秦大人算是最早投靠娘娘的一批人?”周泽年的声音又温柔了下来,却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 第272章 死局 周泽年其实很少出现在这种人多的宴会上。在大周,他是不受宠的皇子,虽说姜皇后总是一副将皇子皇女都视如己出的模样,但谁都知道,这个长斋礼佛的女人心如蛇蝎。周泽年很少出现在各种宴席上,姜皇后总有各种理由,诸如他身子弱,怕人太多会加重他的病情,故而总是把他关在自己的宫殿中。至于他到底有没有病,到底是什么病,谁也不知道。 但周泽年重新踏入宴席时,却显得格外游刃有余。周泽年本就生的好看,一双含情眼纵然是男子也不敢多看,更何况他在大齐宫中,被好些教养嬷嬷教导了礼仪,举手投足间皆有掩饰不住的贵气,足够让人为之侧目。 纵然是第一次在这种场合中亮相,他却格外从容,言语温柔游离,但并没有半点傲气,自然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宴席上不少随富商出席的富商小姐都悄悄看着他——今日是除夕宴,秦景礼并没有讲究什么男女大防,都是坐在一处的,也存着些联姻的想法。 但今日席间最耀眼的却是“名花有主”的周泽年。秦景礼忍不住叹息,对着身旁的心腹悄悄道:“若不是事先调查过,我都不敢相信这是荣王第一次接触这样的宴席。看来,秦太后对他的影响比我想象得要多上太多。……倒是比她强上不少。”秦寻雪当年初次参加这种宴会时,可是被秦静芷和齐雅韵紧紧护在身后的。饶是少女时期的秦静芷讨厌秦寻雪,也不可能让她在旁人面前丢了脸,下了秦家的脸面。 秦景礼笑眯眯地看着场中的周泽年,不知心中在想什么。因着周泽年吸引了太多的注意力,如今他身边都没什么人,倒是让他清静了不少。 周泽年不知秦景礼对他的评价。他看起来游刃有余,但毕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纵然身前这些人的身份都远低于他如今的身份,但他依旧很仔细地听着他们说话,斟酌着说话,语气不急不缓,恰到好处地给予回应,气氛还算融洽。 但在他们交谈的时候,伪装成侍卫的秦景盛一直都跟在他身旁,即使带着面具,但身上的肃杀之气依旧压不住,足够让人瑟瑟发抖。 至少面前这些搭话的文人墨客和商贾有些招架不住。胆子大些的宾客在同周泽年交谈后,委婉开口:“殿下的才识令小人折服,小人得见殿下乃是三生有幸。据说王族出行都会带着侍卫,殿下身后这位可是殿下的贴身侍卫?” 周泽年回头看了秦景盛一眼,转过头看着面前有些紧张的宾客,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这确实是我的侍卫,是娘娘赐给我的,他刚从战场上下来不久,举止间带着些煞气,但心肠不坏,没有我的命令也不会轻易动手,还请各位放心。” 得到了周泽年的保证,这些宾客总算是松了口气,笑着恭维了几句,道这侍卫真是英姿勃发。却没有人敢提及秦太后。不只是因为秦太后多年来留给大齐百姓的威压和恐惧,还因为他们对周泽年和秦太后之间关系的诸多猜测,且眼下京中传来消息,秦太后重伤昏迷,他们自然不敢在周泽年面前提起秦太后,但这也刚好合了周泽年的意。 周泽年并没有在席中停留太久,秦景礼安排的歌舞不停,他回来时恰好是歌舞交替,文人墨客作诗歌颂秦景礼的政绩的时候,那些写完了诗的文人和无事可做的商贾自然找了上来。但如今诗已经作完,秦景礼没有当场赏析的习惯,只是接着让乐师奏乐,新的舞姬接着上场跳舞,如今正好是水袖舞,衣袂飘飘,看得人眼花缭乱。看得出来秦景礼对这场水袖舞很是重视,如今台上的舞姬,就算周泽年对舞技不甚了解,也能看得出美极了。 趁着这功夫,周泽年不动声色地从名利场中撤了出来,稳步回到了秦景礼身边,他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主席上,身后一直侯着的侍者为他倒上了半杯酒。 周泽年还没有端起来,便被秦景礼拦住,这人嘴上说着伤口尚未愈合不宜饮酒,却并没有什么实际行动。 但周泽年还是放下了酒杯。他问秦景礼:“我已按照秦大人的吩咐,在这场中走了一圈,也结识了那些秦大人让我格外注意的商贾,但时间太短,看不出什么问题来。但那位林富商倒是邀请我过些日子到他新开的温泉酒楼去放松放松。”许州有些地方有温泉,但都被这些富商霸占着,但他们审时度势,自然知道该孝敬父母官,秦景礼也被邀请过,但秦景礼对温泉不是很感兴趣,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如今,听周泽年提起温泉酒楼,秦景礼眼神一闪,并未多言,只是建议道:“殿下这话折煞下官了,下官哪里敢吩咐殿下。……不过,殿下若是想要探查地下钱庄的事,可以去那林富商开的温泉酒楼看看。” 周泽年若有所思:“听起来,秦大人倒是知道些内幕。” 秦景礼只是挂着一成不变的笑:“殿下的意思是怀疑下官同世家勾结?不,下官不会做这些事的……下官对世家和商贾,并无好感。” 周泽年想起秦景盛说的秦景礼的身世,了然地合上眼,但并没有表露出来,他只是点点头,看起来就这样轻易地相信了秦景礼的话:“我并非怀疑秦大人,只是觉得秦大人的所作所为都是在帮我,并不利于秦大人自己。” 秦景礼笑了,他褪去了一点一成不变的假笑,露出了一点真实的、青面獠牙的自己。他的语气森冷:“不,怎么会不利于下官呢?殿下,下官从不做赔本买卖,殿下只管做下去,下官担保,最后对殿下是有利无害的。” 这话说得有些微妙,但秦景礼显然不欲解释,他接着看向场上跳着舞的舞姬,依旧是笑意盈盈的模样:“殿下猜猜看,娘娘到底是如何遇害的?” 周泽年冷漠回应:“秦大人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秦景礼向来知错能改:“殿下猜猜看,娘娘是如何受重伤的?” 周泽年皱起的眉一直没有放下。他深吸一口气,问秦景礼:“秦大人明明身在许州,为何对京中的事了如指掌?莫不是秦大人在京中安插了探子?” 秦景礼惊讶地看着他,语气中含着几分刻意为之的委屈:“殿下怎么能这般冤枉下官?殿下这样说,下官可真是百口莫辩。” 秦景盛听得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拳头,他忍着脾气,对秦景礼说:“收起你那点奇怪的癖好,别这么说话。你面前的是大齐的荣王殿下,可不是你能随意戏弄的人。” 秦景礼嘁了一声,再对周泽年说话时倒是没有那般奇怪了,语气也正经了不少:“娘娘厌恶下官,但下官能力出众,自然也值得娘娘给那么多情报。” 周泽年看着他,倒是对这人有了新的认知。但眼前,他最在意的只有秦寻雪。于是他沉思了一会,只是问:“娘娘遇刺受伤,是否是娘娘计划中的一环?” 秦景礼这回是真的惊讶了。他讶然于周泽年敏锐的直觉,亦然对周泽年有了全新的认知。 沉默了片刻,秦景礼最终选择了实话实说:“这确实也是娘娘计划中的一环。无论生死,都是她赢。” 周泽年只觉得有股气往脑袋上冲,让他变得不清醒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压抑住那些酸涩的情绪,他接着问秦景礼:“那么,这一整件事,从我离开京都,到花灯节遇刺,都是娘娘的计划吗?” “……是。”秦景礼有些犯难,但最后还是据实回应了周泽年。 周泽年闭眼,心中本压得很好的那些恶念又蠢蠢欲动了起来。 “其实娘娘这次做的局也不算太高明,”秦景礼这样说,“只是她做的局太长久了,谁也不敢想她从上位之初便计划着铲除世家,做了那么多计划,每一个节点都经历了脑海中千百遍的演练。无论有怎样的差错,娘娘都能及时把事情引导到对自己有利的地方去。这只是个死局,谁也破不了。” 周泽年从黑暗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他有些诧异地看着秦景礼,语气含着几分试探:“听起来秦大人对娘娘了解甚多,不知秦大人可是娘娘的心腹?” 秦景礼闷闷地笑了笑,语气玩味:“心腹?不,我这样的人自然是不配做她的心腹的。”他并没有用阴阳怪气的“下官”自称,语气中的自嘲之意溢于言表。 但秦景礼显然不打算同周泽年解释什么。他冷静地收回目光,幽幽地看着场上舞姬的舞姿,语气很平静:“殿下可知许州城也有守岁的传统?若是殿下想要守岁,今夜可以在知州府下榻,殿下若是宿在知州府,倒是让下官这小小的知州府蓬荜生辉。” 秦景礼的话跳得很快,显然是打算轻轻揭过前头那个话题。周泽年却不愿轻易放过他。他问秦景礼:“秦大人可知娘娘为何要设这样的死局?” 秦景礼幽幽叹气:“殿下难道不知娘娘不欲苟活在这世上吗?” 苟活?周泽年皱眉,总觉得秦景礼的用词很奇怪。 但秦景礼显然不打算给周泽年喘气的机会,他说:“对娘娘而言,世间已没有半点值得留念的了,可不就是苟活吗。” 周泽年还没说话,站在他身后的秦景盛忍不住开口:“秦景礼,你这话有些过分了,如今我阿娘还活着,阿寻怎么就对世间没有半点留念了。” 秦景礼并没有看他,毕竟他一个知州,在同荣王交谈,突然看向荣王的侍卫很不像话,但他还是回答了秦景盛的话:“秦将军以为,娘娘在意的是如今的秦夫人还是过去她可以肆意撒娇卖好的‘阿娘’?” 秦景盛一怔,脑中有什么东西很快闪过,他想要抓却一点都抓不住。 秦景礼看着周泽年,语气平静,波澜不惊:“想必殿下已经看出来了,娘娘并非分不清现实和过去,她一心求死,也正是因为她能分清现实和过去,但她很早就把自己困在了过去,得不到解脱,才会想要靠死来解脱。什么薛家女,什么怪物,都不过是借口罢了。” 秦景盛脑海中有什么东西轰然炸裂,他捂在面具后的脸上露出了悲切的神情,但周泽年却很是平静。 “……这并非是我看出来的,”周泽年这样说着,看着秦景礼的眼神依旧很微妙,“看来,秦大人拥有的底牌比我想象得还要多。” 秦景礼但笑不语。 秦寻雪并不是什么很好懂的人。她受过太多伤,向来懂得掩饰自己内心所想,就连这次惊险万分的计划,她明明已经拿命去搏了,却还是不肯把计划和盘托出。她这样警惕的人,若非自己说出来,谁也不知她心中是如何想的。 就像周泽年说的那样,秦景礼确实有底牌,但是这件事倒真的是秦景礼自己猜出来的。 秦景盛低着声音,有些失魂落魄:“……为什么,为什么阿寻会困在过去……明明……” 秦景礼嗤笑一声:“明明所有事都在向好发展对吧?可是,秦将军,那是你们的向好发展,秦寻雪最开始就说过她不喜欢皇宫,她不愿被困在皇宫中。可是你们谁都不信。这样地未来对她而言真的算是未来吗?这样牺牲她一人换来的和平和美好,你们都觉得内心惴惴不安,都绝对愧对于她,明明都清楚这样的事,又为何会指望秦寻雪会快乐,会期待活着呢?她的过去确实不算美好,但对她而言,至少还有值得活下来的理由。” 越是这样越是痛苦。她本来无需背负这么多前行的。 秦景礼笑得恬静,话语却很毒辣:“想起来了吗,秦将军,弑君那一日秦太后对您说了什么。” 秦景盛握紧了腰间的剑,他青筋暴起,呼吸也重了很多。 他当然记得。她说:“阿兄,杀了我吧。” 第273章 质问 到最后,秦景礼和周泽年之间的对话便不了了之。秦景礼成功地岔开了话题并让秦景盛失魂落魄。 周泽年还是留在了知州府。他遣人去了客栈知会了今日拒绝出席的郑奕和不在客栈中的福德,随后便领着秦景盛去找了秦景礼。 秦景礼早年间在京都便已经娶了妻,并未纳妾,膝下育有一子。但妻子当初生子的时候伤了身子,膝下独子也因月份不足,早产多病。秦景礼同夫人相敬如宾,爱惜独子,这种人多气息杂的宴席他不会让夫人出席,也不会让独子出席。 故而宴席结束后,秦景礼只是吩咐侍从领着周泽年去了客房,他歉意地表示自己要先去见一见夫人和儿子。 周泽年挑眉,没想到秦景礼这样的人提起夫人和独子时居然很是温柔,他以为秦景礼这样狡诈多变的人不会同任何人交心的。但这要求也不算太过分,周泽年点点头,倒也不介意。 待到秦景礼嘱咐过夫人和幼子早些歇息后,他同夫人低声说明了家中如今有来自京中的贵客。知州夫人是亦然是京中有头有脸的家族里好生教养长大的姑娘,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无需秦景礼多言,她自然知道该约束下人。 这样一耽搁,等到秦景礼回到周泽年所在的客房时,已经过了一刻钟多。 秦景盛不太赞同周泽年今夜留宿知州府,先不说知州府的守卫没有客栈完备,光是守岁这一件事秦景盛便不太赞同。 秦景盛欲言又止,待到知州府引路的小厮退下后,他迫不及待地告知了周泽年何为守岁,顺便还讲了些同守岁有关的,秦寻雪的过去。 守岁是大齐的传统,除夕那个夜晚不眠不休直至五更天,也就是来年的第一日,是迎接新年的一种习俗。平民百姓家是没有那么多讲究的,孩子想要留下来守岁便依偎在父母身旁,大人们围在一起话家常吃些零嘴,时间不知不觉便过去了,五更天时便可互祝新年,说些吉祥话。但世家便讲究多了。世家每年除夕都有冗长的仪式,早上用过一餐已经算是很好了,要等到晚上除夕家宴才能吃第二餐。吃完除夕家宴后,便是家主、长辈训话赐福,接着便是守岁。家族中大部分有头有脸的人都会在祠堂中守岁,年纪不大或是身份不高的人,自然是进不了祠堂中的。故而守岁,在大家族中,是一种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但祠堂中的人也不见得有多高兴。 秦景盛幼时也会陪着秦明远守岁。他是秦家嫡长子,自然要担起些责任来。他自记事起便要陪着秦明远到祠堂中守岁,跪上好些时辰,听大人们无聊的对话和含沙射影的话,不见刀光剑影的战场让他倍感窒息。这样的环境,一直跪到五更天,对身子弱和年纪小的孩子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 秦寻雪就是这样。她自幼身子弱,秦夫人疼惜她,向来是不许她守岁的。偏偏秦静芷刺激过秦寻雪,说就算秦夫人同意她守岁,她也是进不得秦家的祠堂。为了证明自己也是秦家人,她某一年硬是要去守岁。虽说她是庶女,但因着是家主的女儿,秦明远本身也并非太在意嫡庶,秦夫人受不得秦寻雪的撒娇讨好,最后还是决定陪在秦寻雪身边陪着她守岁,秦明远知道秦夫人愿意陪着守岁,虽说是陪着秦寻雪,但也会在祠堂中,自然更加同意了。这件事引得节节败退的秦静芷恨得牙痒痒。 他们都以为秦寻雪坚持不下来。毕竟祠堂中总是阴冷的,虽说守岁时,因着人多了起来,祠堂中也放着火盆,垫子也是软软的,但秦寻雪毕竟身子弱,也是秦夫人金贵着长大的,明面上可是没吃过半点苦,谁都不认为她能坚持下来。偏偏她争气,一直到五更天都没吭声,完完整整守了下来,只是第二日便发了高烧,昏睡不醒,秦夫人吓了一大跳,哭得肝肠寸断,又去寺庙里替秦寻雪捐了不少香火。待到来年,秦夫人说什么都不同意秦寻雪再去守岁了,秦夫人自己也不肯再去祠堂,只愿守在秦寻雪床前,守着秦寻雪早早入睡,又把秦静芷气个半死。 周泽年感叹:“娘娘幼时同郑夫人针锋相对,真是难以想象。” 秦景盛点头,显然也不能想象,幼时那般傲气的妹妹有一天会付出背叛的代价。 秦景盛很快回神,他再次提醒周泽年:“殿下,我说这些的意思不只是告知殿下何为守岁。殿下的身子还未好全,自然是不宜守岁的。” 周泽年点头,并没有反驳秦景盛。他如今的身子他自己当然清楚。本就有些未曾完全清除的余毒,本应再喝些药,但按照太医院的话来说就是过犹不及,无需用药,日子久了他自己的身体便能处理掉这些余毒,但切忌大喜大悲。但早些日子得知秦太后重伤昏迷的消息,他一时间悲从中来,哭得不能自已,太过悲伤引得毒发,生生吐了很多血,身子也迅速衰弱了下去。 按照医师的说法,身子还未好全,又自杀流了太多血,要重新养好还要好些时日,自然不能守岁。 周泽年也不瞒着秦景盛,他说:“我并不打算真的守岁,只是因为秦景礼如今手上有娘娘给我的信,以守岁为理由留下来才顺理成章些。” 秦景盛这才松了口气。 待到两人交谈结束一会,匆匆赶来的秦景礼这才登场。 秦景礼冲着周泽年有几分歉意地笑了笑,语气真挚:“小儿年幼,被下官宠的有些娇气,缠着下官好一会才肯入睡,这才耽误了些时间,还望殿下同将军见谅。” 秦景盛啧了一声,有些不满。倒不是因为秦景礼来得有些迟,而是因为秦景礼这样的人渣夫妻恩爱,家庭和睦,让他觉得有些不爽。 秦景礼自然听见了秦景盛不加掩饰的声音,但他并不在意,他只在意周泽年的看法。 不出所料,周泽年笑得温柔,仿佛能包容一切。他说:“不碍事的,秦大人家庭和睦,倒是让我羡慕极了。不过,秦大人,既然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做到了,秦大人答应我的信又什么时候给我?” 秦景礼并没有多言。他在客房内的桌子旁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悠悠饮用后,这才抬起头看着周泽年,语气平静:“在把娘娘的信给殿下之前,下官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殿下。不知殿下是否愿意替下官解惑?” 周泽年微微皱眉,对秦景礼临时加上的提问有些不满。但左右是秦景礼如今手中的信更重要些,于是周泽年不冷不热地回应了秦景礼:“秦大人想要问什么,我必当知无不尽。” 秦景礼笑着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下官听闻,殿下如今联系上了大周的暗桩,甚至是大周皇帝直接领导的暗桩。殿下想要让他们做些什么?” 周泽年看着秦景礼,眼神不善。先且不说秦景礼是如何得知他联系上了周明帝的人,更何况周泽年不知他为何要问自己关于大周的暗桩的事。秦景礼身为许州城的知州,关心这些做什么。 秦景礼见他有些警惕地沉默,也不打算逼问他,他只是进一步解释道:“殿下莫要误会了,我是从娘娘的信中得知的这个消息,娘娘显然不打算把这件事捅出去。虽说如此,但作为大齐百姓的父母官,我理当知晓殿下为何联系上了大周的暗桩,还费尽心思让他们为你所用,这不值得我这许州城的父母官注意吗?” 秦景礼的话很有道理,周泽年却并没有被他说服。一人站着,一人坐着,两人之间暗流涌动,谁也不肯先移开眼。 秦景盛看似事不关己地倚着半开的门,眼中却含着极深的戒备——他对周泽年联系上大周暗桩一事也颇为介意。 最后是周泽年先移开了眼。他若无其事地看向站在门口的秦景盛,眼中含着笑:“不知秦将军能否替我看看,这四周是否安全?” 秦景盛冷哼了一声,却也起身离开了门口,语气不善:“我没心思听你们说话,左右答应了娘娘要保护你的安全,便去看看这知州府内是否安全。” 送走了秦景盛,周泽年揉了揉眉心,露出一点疲惫的神色来。他看向秦景礼,声音中带着一点戒备:“秦大人,容我冒昧发问,是秦大人想要知道此事,还是娘娘想要知道。” 秦景礼笑了笑,一如既往地笑意盈盈,看不出真实心绪:“我也不同殿下绕圈子了,娘娘得知殿下联系上大周暗桩时,并没有半点惊讶,娘娘给我的密信中,甚至吩咐我要保守此事,不能让旁人知晓。只是作为许州城的父母官,我需要知道罢了,毕竟大周能同大齐对峙多年,纵然如今落了下风,但终究是不可小觑的。” 周泽年知晓自己是被信任的,不由得露出一点笑意来。旋即,他正色道:“不知秦大人是如何看待我同周明帝的关系的,但还请秦大人放心,我调动大周的暗桩,为的是一些私事,若是他们危及到大齐,我会比秦大人更早处决他们,这是我的承诺。” 怕是危及到秦寻雪,才会想要处理掉暗桩吧。秦景礼了然地笑笑,看起来信了几分,对周泽年也更为亲近了些:“君子一诺千金,既然殿下这么说了,我自然是信殿下的。”虽然周泽年说的全是些没用的套话,但秦景礼笑得真情实感,看起来没有半点被敷衍的恼怒。 “对了,既然殿下已经做到了,那么我也该把信给殿下了。”秦景礼这样说着,将信从怀中拿出来,递给了周泽年。 周泽年神色平静地接过信,只有微微颤抖着的手揭示了他心中的不平静。 “娘娘并没有说这封信是给谁的,并未标注姓名,但我想除了殿下应当没有旁人了。”秦景礼装作没有看见周泽年颤抖的手,只是轻声向他解释,“殿下放心,我未曾拆开这封信。” 周泽年只轻声应了一声,似是不经意问起:“说起来,我也给娘娘写了许多信,只是不见半封回信,秦大人可知为何?” 秦景礼完美无缺的笑微微一僵,不明白为何周泽年问他。但秦景礼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以秦太后的行事作风,她如今对周泽年这般上心,若是收到了周泽年的信,不可能不给周泽年回信,如今周泽年一封信都未曾收到,那必然是被人拦截了。 但这话秦景礼自然也是不能同周泽年说的,他在心中叹气,尽管已经有了罪魁祸首的人选,也装作什么也不知的模样,温和地回应周泽年:“殿下居然已经给娘娘写了信?大抵是娘娘忙得不可开交,所以没办法给殿下回信。殿下知道的,娘娘对大齐而言万分重要,娘娘这一受伤不知有多少魑魅魍魉蠢蠢欲动,待到娘娘得了空,定会一封封回复殿下的。” 周泽年眸光一闪,不知是被哪句话打动了,他对着秦景礼微微一笑,像是有些歉意:“秦大人高瞻远瞩,是泽年冒犯心急了。” 秦景礼假笑回应:“殿下谬赞。” 这样说着话,周泽年手上却没有停下来,徐徐展开了秦太后的亲笔信,却并没有直接看。他抬起眼看向秦景礼,语气淡然疏远:“更深露重,秦大人既然已经把信送到了,可要先回去?” 明晃晃的逐客令。秦景礼今日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如今再留在这里惹周泽年嫌弃也没必要,于是他谦逊一笑,识趣道:“夜确实深了,殿下心善妥帖,那下官这就告退了,若是有什么事,殿下只管吩咐下人去做就是。” 周泽年点点头,虚情假意地送了秦景礼一段,回到房中时秦景盛已经回来了,站在桌边不远处看着展开的信封,却没有上前看。 见周泽年回来了,他撇撇嘴,澄清道:“我没有拦你的信,大概是宫中出了些问题,不必担忧。……还有,我只是好奇信中写了什么,但既然是写给你的,没得到你的首肯,我是不会看的,你放心就是。” 周泽年满不在乎点点头,也不问秦景盛听到了多少,只是敷衍道:“今夜麻烦秦将军护我平安了。” 秦景盛笑了笑:“秦景礼这厮安排的护院很多,不必担心。” 到底是夜深了,秦景盛并没有逗留太久,秦景礼也为他备下了一间厢房,就在周泽年的厢房的隔壁,离得很近。 他并没有同周泽年多说什么,只说这个距离若是发生了什么他也能赶过来护住周泽年的性命,让他放宽心。 周泽年点点头,送走了秦景盛,他坐在桌前,徐徐展开了那封信。 “阿寻,我会等的,等你的回信的。没关系,我等得起。” 第274章 二十三封 秦寻雪最后还是拿到了周泽年送过来的信。新年刚过,纵然宫中只有两个主子,但也热闹了半天。新年这一日,秦寻雪是不会拘着宫人的。她喜静,但新年新气象,自然要热闹一番。 但因着秦太后如今尚未清醒过来,慈宁宫上下还是一片肃穆,外头的热闹进不得慈宁宫中,但秦寻雪为了保密,自然撤掉不少人,如今雀枝得了秦寻雪的密令,自然是回来了。 雀枝一回来便在秦寻雪面前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她抽泣着控诉秦寻雪怎么能把自己置身危险之中,下次不能再有这样的事情了,她担心得都要碎掉了。 秦寻雪只是耐心地安慰着,却并未给任何承诺。 雀枝伏在秦寻雪膝上,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秦寻雪也没有不耐烦,就这样耐心地等着雀枝平静下来,轻轻抚着她的后背。 雀枝并未失态太久,她到底是掌管后宫多年的大宫女,纵然心中苦楚,但也很快便平静了下来,擦擦眼泪,一声不吭地站了起来,咬嘴唇不敢看她。 秦寻雪似笑非笑:“缓过来了?” 雀枝一声不吭。 秦寻雪也不介意,她休息了好些日子,因为重伤,所以鹂雀施针封了她的脉络,如今她内力全无,手无缚鸡之力,身子还未好全,还没开口对雀枝说些什么,便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一声比一声高,像是要把五脏六腑咳出来。她如今没了内力,本就不太好的身子又受了重伤,她拿着帕子捂住嘴,生生咳出血来。 雀枝慌乱上前:“娘娘……” 秦寻雪伸出手,做了制止的手势。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雀枝却硬生生止住了步伐,只能眼睁睁看着秦寻雪咳了好一阵子才停下来。 秦寻雪满不在乎地将嘴边的血迹擦了个干净,随手把手帕丢在了一旁,语气轻松:“看起来倒是伤到了根本,也不知我还有几年好活。” “娘娘!您又在说这种话。”雀枝语气略有哽咽,她好不容易被云夏放了出来,秦寻雪的状态却比想象中还要差上不少。 秦寻雪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语气平静:“无碍。许是因着鹂雀封了我的内力,如今我与常人无异,自然看起来更孱弱些。待到身子养好了些,鹂雀解了我的穴道,应当会好些。” 雀枝根本不信秦太后的话。但雀枝只是咬了咬唇,并没有说什么。她深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心平气和地问秦寻雪:“娘娘,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 “等。”秦寻雪这样说,语气悠扬,扬起一个带着几分恶意的笑,“我不打算对世家做什么,只要等着他们的野心渐渐暴露出来,瓮中捉鳖便是。” “那么娘娘是打算一直昏迷到世家谋反那一日吗?”雀枝紧追不舍,秦寻雪在她面前受了这么重的伤,着实是让她无法心安。如今问清楚些,才能让她稍微放松一点。 秦寻雪沉吟片刻,摇摇头:“自然不是。世家下的毒确实是让人昏迷不醒的毒药,但我不打算顺着他们的意。” 雀枝:“……所以说,娘娘一早便知道世家做了手脚,知道世家派来的刺客剑刃上抹了毒,却还是要以身试险,对吗,娘娘。” 秦寻雪眯眼,不看雀枝,语气有些罕见的心虚:“我并非毫无准备。我早早便知道世家从域外买了毒药,域外之主手下那些个制毒的家族对世家那头说的是,这药无色无味,醉生梦死,尚未有解药。但实际上他们早就做出了解药,甚至云夏早早便买到了解药。我不打算以傻子的状态死去,所以雀枝,你无需担忧。” 怎么可能不担忧。毒这种东西本就虚无缥缈,谁知道域外那些阴险狡诈的人会不会欺骗娘娘。但娘娘就这样赌了,实在是让她郁结。 雀枝想起花灯节那日,娘娘倒在血泊中的模样还是胆战心惊。但雀枝不能对娘娘说。 雀枝沉默了一会,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她没有问秦太后为何相信域外的人会把毒药的解药交出来,也没有问秦太后为何有底气相信域外。 作为土生土长的大齐人,雀枝自然知道,大齐同域外积怨已久,比起大周的背叛,同域外的争斗才是旷日持久的,从建朝之初便是不死不休的关系。这种背景下,娘娘为何相信域外会把真正的解药交给她? 雀枝垂眸,心中有另一个不愿相信但最可能的答案——娘娘并非是相信域外,而是在赌,因为她不在意自己的性命,所以可以拿命去赌域外是否给出了真正的解药。 雀枝并没有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她只是问秦太后:“娘娘打算什么时候透露自己已经清醒的事?” 秦寻雪唔了一声:“再给世家一些时间去试探齐不齐,等到齐不齐扛不住白家那边时,尽管让白木熙来见我,那时我自然会醒过来。看起来,齐不齐应该还能再扛上七日左右。不过也无需太抗拒,做做样子便够了。” 雀枝领悟了秦太后的意思。她沉默地对着秦太后福身:“奴婢会把话传达给陛下。” 秦寻雪坐在温暖的床榻上,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她倒在床榻上,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然坐了起来,不小心牵动了腹部的伤口,她皱了皱眉,感觉腹部的伤口可能又开裂了。但这点疼痛对秦寻雪而言还能够忍受。她面不改色地坐了起来,没让雀枝发现半点不对。 秦寻雪说:“听说荣王得知我重伤昏迷后一直在给我写信?连秦景礼写给我的密信中都提到了。” 雀枝脸色一变,还是不情不愿地回了话:“回娘娘的话,自殿下得知娘娘重伤昏迷,每日都要送好几封信来。奴婢被云夏公公关起来的时候,是鹂雀代为处理这些信的。但鹂雀性子谨慎,不敢拆开看,也不敢处理了,如今奴婢回来了,她今个一早便把信交给了奴婢,奴婢还没来得及拆开看看。” 说是要拆开看看,但雀枝恨不得把这些信全烧了。 “有多少封信?”秦寻雪这样问。 “二十三封。”消息传到许州的时候已经是秦寻雪昏迷的第三日,周泽年得知此事是在花灯节过后的第四日,而信件从许州城送到京都,最快又需要三日,真要算起来,二十三封信,是周泽年五天内写给她的。 秦寻雪略有怔愣。她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多少封信?” 雀枝撇嘴,就知道娘娘是这个反应,但她还是如实地回了话:“回娘娘,殿下送来的信,一共有二十三封。对了,奴婢来之前摸了摸信,那里面好像还装着些旁的东西。” “……他真是疯了。”秦寻雪喃喃道,语气有些慌张,“秦景礼说他还昏迷了好久,甚至还自杀了一次,为何还送来了这么多信。” 雀枝挑眉,云夏倒是没告诉她周泽年甚至自杀了一次的消息。雀枝对周泽年改观了一点,但不算太多。 秦寻雪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她平静地看着雀枝:“把荣王写的信都拿上来,我看过了才知道要不要给他回信。” 雀枝心中不是很情愿,但也知道她不能私自毁掉这些信,于是她冲着秦太后行了礼后转身离开了寝殿,不一会便托着个上头放满信的托盘进了寝殿。 她恭敬地双手呈上托盘:“娘娘请看,所有的二十三封信都在这了。这一会又送来了一封信,如今是二十四封信了。” 这些信都被封在普通的信封中,但这些信封鼓鼓囊囊的,比起寻常的信要鼓上不少,一看便知内里除了信还有旁的东西。 秦寻雪突然有些不敢打开这些信。她静静地应了一声,垂眸看着这些信,出声让雀枝将托盘放在床榻上。 待到雀枝将托盘放下后,秦寻雪说:“我想一个人待着,你先出去。” 雀枝垂眸,张嘴欲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沉默地退了下去,眼中满是不甘和担忧。 雀枝退下后,秦寻雪看着这满满当当的信突然就犯了难。雀枝知道她的习惯,最上头的是今日刚送来的信,她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打开这第一封信。 秦寻雪深吸一口气,没由得生出一点惶恐来。明明一切都按照她的计划在发展,但莫名的,她觉得有点害怕。 但总是要面对的。秦寻雪伸出手,拿起了最近的一封信。 但莫名的,她心中一动,展开了最开始周泽年送来的那封信。 “阿寻,许州城的腊梅开得很好,京中的梅花开得如何?他们说你受了伤,我不信,我只想写信给你,告诉你许州城的腊梅开得有多好。信封中有我几朵腊梅,是我闲暇之余做出来的干花,秦将军笑话我做什么小女儿的事,但我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不堪的事。我只是想把花送给你,想让你看看花开得多好。” 周泽年什么都没有问。 秦寻雪心中一动。她拿起鼓鼓囊囊的信封,轻轻倒出了好些脆弱的干花,虽说时间有些久了,但还带着些许幽幽的香气。秦寻雪捧起花,凑到鼻子下,细细嗅了嗅花香,突然就有想要落泪的冲动。在重伤时她没有哭,在被云夏和雀枝质问时她也没有哭,甚至在寂寥的除夕夜空下,她也只是静静抬起头看着天空,未曾落下一滴泪。 但如今,她展开周泽年一封简单话家常的信时,却产生了落泪的冲动。好奇怪,真的好奇怪。为何想要落泪,为何觉得心口发酸发胀,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让她说不出话来。 待到秦寻雪平静了些,她才下了床榻,赤着脚走到梳妆台前,将那些干花收到妆奁的隔层中。她收好了干花,却又不经意看到了放在妆奁中的玉镯。 这梳妆盒是存放些小玩意的,秦寻雪寻常梳妆时用的便是这个。按照雀枝的严谨,纵然她膈应周泽年,但此等成色的玉镯,断然不会同其他胭脂膏粉放在一处,但秦寻雪想要见着这玉镯,吩咐雀枝将这玉镯放在梳妆台上,一撇眼就能见着。 秦寻雪着了魔似的拿起了玉镯,神色怔愣。秦明远带来的东西她向来是不会要的,但周泽年当初给她的时候,她明明已经知晓了这玉镯是秦明远送上来的,但却心中安慰自己,这玉镯是周泽年送给她的,所以可以收下。 ——问题是,她秦寻雪何时会这般轻易放下戒备,她当初同周泽年认识才多久,就愿意接下他送来的玉镯,替换掉寻常用的玉镯? 秦寻雪并非逃避之人,自受伤那日她清楚明白自己的心后,她便不再想着躲开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纵然她并非能分清每一个瞬间她到底是什么情绪,但现在,摩挲着冰冷的玉镯,她冷静地想,果然那时候她就对周泽年有了不一样的心思。 这样想着,只穿着里衣的秦寻雪慢悠悠走回了床榻边,她垂眸看着铺满一床的信封,心中有些奇怪的满足感。就像是,她的私人领地上突然多出来了属于周泽年的东西,但她并不反感,反而有几分说不清的心动。 这些话当然只能说给自己听。秦寻雪往日里看不明白,但如今倒是看得清清楚楚——她身边的人,对周泽年的态度都很差。这话若是说出去了,也不知他们会如何针对他,这可不是秦寻雪想要的。 多思无益,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把周泽年送过来的信看了,再给他回信,虽然她给秦景礼的密信中留了一封未曾说给谁的信,但是秦寻雪只是冷淡地说明了自己如今没事的信息。秦寻雪不想这样对周泽年。 她想要一封封回复周泽年,想要告诉周泽年,她在听他说话,想要把把那些阴谋算计先抛之脑后,只想要同周泽年说些寻常的话。 于是秦寻雪坐下来,她慢慢拿起信封,轻轻展开信件,看着那些他掩盖着担忧送过来的信。 第275章 沉默 秦寻雪看完二十四封信也花了好些时间,看完后,她只轻声唤雀枝拿些纸笔来,她一封封回了信。雀枝气鼓鼓地看着,却也没说什么阻止秦寻雪。 待到秦寻雪将信都写好了,雀枝磨磨蹭蹭把信收了起来,勉强答应了将信原原本本送到许州去。 秦寻雪撑着头,她垂眸,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雀枝收好了信,唤了个小宫女进来替娘娘净手。秦寻雪漫不经心地擦着手,说话的语气很随意:“你想留在这里还是去许州。” 雀枝咬唇:“娘娘是想要把奴婢赶出宫去吗?” 秦寻雪唤她前来,语气温和:“怎么会这样想?” 雀枝眼里蓄着一点泪,语气哽咽:“过去无论发生了什么,奴婢都是陪在娘娘身边的。可是如今娘娘却要把奴婢赶出宫去。” 秦寻雪温柔地抚摸了她的头:“我并非是这个意思。许州比京都要安全得多,秦景礼手上有底牌,他能护得住你,留在京都太过危险,去许州对你百利而无一害。雀枝,你陪着我走过太多日子了,我不能总是把你置身于危险之中,不是吗?……我将你当成过一次诱饵,这便当是对你的补偿了。” 雀枝摇摇头,她急切开口:“娘娘,奴婢从没有怨过娘娘,无论是做什么,奴婢都是心甘情愿的,奴婢愿意为了娘娘付出一切。” “可我不需要你为我付出一切。”秦寻雪这样说,“你好好活着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希望。” 雀枝眼里的泪一滴滴落下。她伏在秦太后膝头上,神情低落:“娘娘,到底为何一定要送奴婢出去。奴婢不愿离开娘娘,当初宫变那般惊险的场景,奴婢都能陪着娘娘走下来,如今不过只是要清除一些蛀虫,又何必要将奴婢送出去。” 秦寻雪叹气:“当初宫变,那是因为齐峥压根就没想要我的命。可是如今不同。我当初手上能调动的兵力比如今要多得多,如今为了让世家露出马脚,我派出去的人太多了,手上没多少人了。但庆玉长公主和世家手上的人马可是未知的。我不一定能护得住你。” 骗人。雀枝心中这样想。玄德帝当初确实是自愿伏诛,但局势未定时,玄德帝也是真的谋划着要取娘娘的命的。娘娘一定要把她送出去,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雀枝咬死不愿离京,她伏在秦太后膝头上好一阵哭,惹得秦太后心软了,沉吟片刻最后还是答应了让她留下来。 雀枝简直不敢相信这么容易便让娘娘改了口,但她已经达到了目的,那便不在意秦太后真实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左右雀枝已经打定了主意,在事情尘埃落定前,她都会陪在娘娘身边,一刻不离,防止发生什么意外。 秦寻雪戳戳她的额头,没用什么力气,但指甲尖尖,还是在雀枝额头上留下了一点痕迹。她神色没什么变化:“起来。” 雀枝乖乖站起来。 “既然你不愿意去许州,这些日子就接着威胁世家,动静越大越好,逼得他们一定要进宫来见我,这样我才能早点醒过来,小青山上那位才会按耐不住想要下山。……对了,齐不齐答应了庆玉长公主元宵节邀她入宫?算算也差不多是那个时候动手。动静大些,逼得他们开朝前就要来见我。” 大齐新年伊始是罢朝七日的,秦寻雪并不想等那么久。 雀枝明白了秦太后的意思。她点点头,答应了下来:“诺。奴婢一定会竭尽全力让世家的人早日进宫。” 雀枝这些年自然也培养了属于自己的势力。尽管她不肯承认这是她自己的势力,说那都是替娘娘准备的。 秦寻雪点点头,问起了另一件事:“花灯节那日在思越街上看到的那个花魁,你查出来她是什么来头没有?” “柳玉颜,是被娘娘覆灭的柳家家主的嫡女。”雀枝这样说着,语气有些怪异,“因为柳家家主宠妾灭妻,她也并非是男子,所以柳家对她不算好,甚至庶女都能爬到她头上去。她母亲身子病弱,什么都帮不了她,在柳玉颜及笄前一年,她便病死了。柳家原先是一本烂账,她幼年时,因为生了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被他人嫉妒,差点被姨娘所出的女儿划破了脸,动辄打骂,所以她对家族没什么感情,甚至憎恨家族。她甚至短暂同黑骑卫连过手,对柳家的覆灭做了推手。但家族覆灭后,柳玉颜虽得了赦免,但她也并不高兴。” “为何。”秦寻雪兴致缺缺,总觉得又是什么让人无语的复仇剧情。柳家曾经也是京中很强大的世家,祖上出过好几位将军,柳家上一任家主擅长经商,短短十几年便让柳家的家底丰富了起来。但柳家内里早就烂了,谁人不知当初的柳家家主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废物,柳家嫡系内里也没出什么英才,都忙着争抢那柳家的一亩三分地。在私底下,柳家在世家间都是个笑话。因此,秦寻雪选择拿柳家开刀,手段狠辣果断,除了个对覆灭柳家有功的柳玉颜,谁也没留下。 雀枝的表情更加怪异了:“柳玉颜原有一桩她母亲替她求来的婚事,本是说她及笄便完婚,但因着娘娘在她及笄前覆灭了柳家,那个同她订婚的家族早些日子听到了风声,以她家族变故为由退了婚,黑骑卫当初情报网不完全,并没有查到这件事,柳玉颜也没有主动提起。” 秦寻雪倍感不妙:“……这和柳玉颜有什么关系。” 雀枝咽了咽口水:“关键在于,柳玉颜对那未婚的夫婿是真心的。但她那未婚夫对她倒是冷淡,毕竟无论是订婚还是退婚,她那未婚夫都未曾露面。” 秦寻雪:“……” 雀枝闭眼,心一横把话全说了:“柳玉颜认为是娘娘,那边才会同她退婚,她才会失去她心爱的夫婿。” 秦寻雪窒息:“……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她是因为对她不屑一顾的世家和未婚的夫婿,厌恶了同她合作的我?真是荒谬!” 雀枝假笑着上前:“娘娘,还有件更荒谬的事。” 秦寻雪闭上眼,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语气有些不耐:“说。”她对旁人的情情爱爱没什么兴趣,甚至她过去都觉着情爱是异常无用的东西。 雀枝:“娘娘可知柳玉颜的未婚夫是谁?是白家的麒麟子白木熙。” “……”秦寻雪揉着太阳穴的手一顿。她抬起眼看着雀枝,眼中满是希冀,她问:“我听错了对吧?你刚刚说的,不是白木熙对吧?”她早年间不懂情爱,但对白木熙这人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他看着她的眼神总是很奇怪,明明不是很熟悉,他却总是亲昵唤她“阿寻”,纠正过很多次都不改,直到她登上太后之位,他才只规规矩矩唤她一句太后。如今白木熙已经被赐婚了,但他看着她的眼神还是很奇怪。 雀枝顶着秦太后殷切的眼神摇摇头:“就是白家白木熙。他们两家当初门当户对,都是大家族,柳家夫人的家族手上有一座秘密铁矿,白家想要那座铁矿,才同意了联姻。”虽说如今那座铁矿已经是秦太后的了,但柳玉颜似乎对此一概不知。她只知道秦太后让她失去了年少艾慕之人,还沦落到烟花柳巷之地,所以憎恨她。 ——秦太后,秦寻雪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秦寻雪有些无力地瘫倒在床榻上,语气幽怨:“当初处理柳家的黑骑卫是怎么办事的?柳玉颜帮着黑骑卫找到了柳家的把柄,竟是没给半点补偿?怎么让人沦落到烟花柳巷去了?把人找出来,动刑。” 雀枝连忙拦住秦太后:“娘娘有所不知,这并非是黑骑卫的错。柳玉颜本是要入黑骑卫的,但她得知白家那头退婚后,便失了神,什么都不要就急匆匆走了,躲到了烟花柳巷之地,那块当年鱼龙混杂,黑骑卫也找不到人,确实有些难办。是云夏公公下的令,说这件事便这么算了,谅柳玉颜也不敢做些什么不利于娘娘的事。” “……”秦寻雪沉默了。 “好吧,如今她已经是花魁了,看起来也并非普通的花魁。你查到她手下有什么势力了没?要是让她坏了我的计划,那真是得不偿失。”秦寻雪这样问雀枝。 第276章 善事 白木熙敲开了白家主的房门。他闲庭信步走了进去,面上挂着恬静的笑,对比对面火急火燎的白家主显得更为悠闲。 “爹。”白木熙先开口,“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你昨日在除夕宴上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要打草惊蛇,惹恼了陛下不成?”白家主压抑着愤怒,他问白木熙,要一个解释。 白木熙轻嗤一声:“爹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吗?不是说了,这件事有我在不会有任何问题。” “你说秦太后已经重伤昏迷,崇熙亲眼看见了,但如今秦太后的状态,看起来却并非如此。当初可是你担保绝不会出问题,我才把事情交到你手上,才答应把致命的毒药换成域外那边的新药的,若是出了差错,我该如何向其他世家交代?”白家主口中的崇熙便是白丞相的字,当日白丞相目睹了一切,秦太后确实是被他们派去的刺客所伤,这毫无疑问。但白家主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能有什么差错。”白木熙垂着眼,神色淡淡的,“既然怕有差错,那就更应该进宫去看看秦太后如今是什么模样了。既然如此,我对陛下的试探便算不上冒犯,不过是实现目的的一环罢了,算不上得罪他。至于旁的世家,只要白家存续一日,便由不得他们冒犯,爹尽管放心便是。” 白家主得了承诺后紧皱的眉头微微放松了一些,但他依旧叮嘱白木熙:“秦太后跟前的大宫女不可小觑,她竟是已经查到了些线索,把那些安插在宫中的眼线全杀了,一个个丢在了所属的世家门口。这几日据说是被陛下关押起来了,所以才平安无事。但陛下对她多有偏袒,如今新年刚过便把人放了出来,大抵是还要杀些人,若是真被她查到了什么,对我们会更加不利。” “秦太后跟前哪里有废物。”白木熙这样说,“杀不得吗?” 白家主摇头:“不是杀不得,是没办法杀。她都是让手下的人在做这些事,自己倒是半步都没有离开宫中。她把慈宁宫的人换了一批,如今慈宁宫上上下下铁桶一块,府上没几个能绕过黑骑卫进去的。” “既然杀不得,那便只能另想办法了。”白木熙倒也不算失望,他差猜得差不多,倒也不会失望。 “谢逸那头只答应同我们合作,却不肯让世家的人入宫。”白家主厌恶地皱眉,“他说怕我们的人伤了陛下。” 到底是血脉相连,谢逸不敢赌他们是否会对陛下下手也很正常。 “庆玉长公主那边,也不肯借人吗?”白木熙这样问。 白家主叹气:“庆玉长公主倒是愿意借人,但她手下的人如今还没有集结完,手上能用的人不多。” “如此,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白木熙点点头,看起来已有计划,“无需伤到雀枝,让世家联名给陛下上折子,给陛下施压,让我进宫一探虚实。谢逸也会出力的。最多不超过五日,陛下那头应当就挡不住了。” 白木熙又同白家主商议了些旁的事宜,不急不缓,定下了些旁的事后,白木熙便打算离开。 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些什么,问白家主:“白慕扬这些日子没做什么吗?他好歹也是旁支的家主,也是时候让他为家族贡献点力量了。” 白家主挑眉:“我以为你厌恶他,所以不会愿意让他帮着做事。” 很多人都能看出来白慕扬对他的儿子那种微妙的态度——羡慕中夹杂着很多嫉妒,身份上低他的儿子一筹也就罢了,甚至什么事情都矮他的儿子一截,所以羡慕和嫉妒都是理所当然的,那些隐藏得不算很好的恶意随着年龄的增长倒是很好的隐藏了起来,但是白家主还是能看得出来,白慕扬心中憋着气,想要装作不在意,要不经意间做得比他的儿子好,这样才能扬眉吐气。只是如今白慕扬的愿景都还没能实现罢了。 白慕扬的羡慕和嫉妒都很显眼,但只有白家主知道,他的嫡子对这个旁系的堂弟也并不友好。在秦太后上位前,他的儿子是天之骄子,骄傲肆意,待人接物都极为出色,并不恃才傲物。这样看起来,白木熙同白慕扬之间简直是云泥之别,若是旁人说白木熙对白慕扬存在什么恶意,简直是笑掉大牙的事。 偏偏白家主就能看出来,白木熙对白慕扬有着很深的恶意,他从未把白慕扬当做自己的兄弟,而是对手,虽不入流,但也要铲除。 白木熙笑着看向自己的父亲,眼中一片冷漠:“爹这是什么意思,我为何要去厌恶自己的堂弟呢?” 白家主摆摆手:“我随口一说罢了,别放在心上。你制定好了便告诉我,我寻个由头让他来一趟本家。对了,最近京中形势不好,秦太后昏迷带来的影响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大,并不只有我们想要分一杯羹,还有旁人也蠢蠢欲动,据说好些个王爷和公主都想要回京来。” 白木熙点点头:“知道了,我会注意的。爹好好休息,儿子先退下了。” 白木熙闲庭信步,慢慢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去找家主时他从不带着任何一个心腹去,也不带任何侍从。 如今他回到院子里,见到的却是面露难色的侍从。 白木熙微微皱眉,语气稍沉:“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 侍从上前贴在白木熙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白木熙便皱起了眉头,快步向院中走去。 一进门,他便看着披着一件猩红大麾背对着他的女子,正是他的未婚妻,崇宁郡主齐雅韵。崇宁郡主身旁,是有些焦急和尴尬的瀚王世子。 听到脚步声,齐雅韵慢悠悠转过身来看向白木熙,一双眼很黑:“白郎君别来无恙。” 白木熙直觉齐雅韵找上来不会有好事。齐雅韵除夕宴称病未参加,瀚王被秦太后打击得一蹶不振,只有瀚王世子齐永橡代为出席。所以,白木熙已经有好些时日未曾见过这名存实亡的未过门的妻子了。 对上齐雅韵的眼,白木熙扬起一个不羁的笑,像是普通的浪荡子一般,他对齐雅韵说话也有几分暧昧:“不知郡主大驾光临,余有失远迎。不过,郡主今日大驾光临,所为何事?难不成是想早日过门?” 这话有些无礼,但齐雅韵显然不想同他计较。她冷哼一声,语气硬邦邦的:“你不知道吗?除夕宴有个女人找上了瀚王府,说她曾是你未过门的妻子,求我成全你们。好笑,这是我能决定的事情吗?这是秦太后赐的婚,谁也改变不了。她是你养的外室吗?” 白木熙很快便从这几句话中推出了这个人是谁。柳玉颜。白木熙垂眸,脸色有些难看。 但他面前的齐雅韵可不是好糊弄的,在齐雅韵起疑前,白木熙摇了摇头,语气诚恳:“郡主想错了,那并非是我的外室。在我幼时,我阿娘曾给我订过一桩婚事,是同已经没落的柳家的小姐的婚事。但因着柳家得罪了娘娘,卖官卖爵之事被弹劾,柳家下狱前我爹便同柳家退了婚。如今找上郡主的应当就是那柳家女。不过我同柳家女并无私情,不过是曾订过婚罢了,如今她做什么都同我无关。只是因着我的缘故,让她惊扰了郡主,着实过意不去。” “这种套话便不必说了,”齐雅韵冷笑,“听起来白郎君不觉得退婚是什么大事?” 白木熙笑了:“世家间的联姻自然是常见的,郡主又岂会不知?我同那柳家女一面都未曾见过,谈不上有什么感情,退婚自然也不算什么。” 齐雅韵随意点点头:“听起来确实是你们世家能做出来的事。行了,我也懒得追究这件事了。不过是个孤女,我又何必为难她?不过我看那柳家女容貌姣好,谈吐不凡,若是真的因着柳家的落败而失去了身份地位,也怪可惜的。我本欲让她替我做事,但她心中痴念着你,说什么都不肯替我做事。白郎君,你找个时间去见见她,让她断了念想,就当行个善事。” 第277章 施压 “太没用了。” 小青山上小青寺,小青寺内的长公主殿下跪在佛像前,虔诚跪拜,只是不知跪的是佛还是自己的欲望。 长公主跪拜神佛,嘴里念着经文,一派虔诚。谢琳芸伺候在她身旁,垂眸跪在蒲团上,眉眼淡漠。齐雅雯这些日子也得了长公主的信任,得以伺候在她身前,但终归是谢琳芸更得庆玉长公主宠爱一些。 谢琳芸低低念着经文,并不看佛像也不看长公主,她低着头,看着地上,无欲无求。她本就无所求,她的爱恨都随着齐峥故去消散得差不多了,齐瑞不愿唤她一句“阿娘”,也不过是自作自受,她怨不得旁人,也指望不得神佛。 齐雅雯不通经文,但她既然要伺候在庆玉长公主身前,总是学了些基本都东西的,她总是愿意为了达成目的下苦功夫,饶是谢琳芸同她合不来,也得感叹一声她当真用心。 念经文的时间不长,庆玉长公主修身养性是真,礼佛也是真,但除了这些她还有旁的事情要处理。 在佛像前跪了小半个时辰,念完一篇佛经,庆玉长公主便在谢琳芸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她的白发梳的一丝不挂,用一支翠绿的玉簪挽了起来,是严肃古板的老人模样,岁月冲去了那些狠厉,但庆玉长公主总归是个古板的女子,纵然要装出一副慈悲的模样,也残留着些骇人的威压和严肃。 但谢琳芸同庆玉长公主接触的时间久了,也逐渐摸到点意味来,知道在佛像前跪拜后,庆玉长公主只是看起来严肃,实际上心情不错,正是适合旁敲侧击问话的时候。 谢琳芸状似无意地提起今日是新年的第一日:“今日可是新年的第一日,殿下对佛祖当真是诚心,一大早上便来了这礼佛,倒是让晚辈自愧不如。” 庆玉长公主应了一声:“哪有什么日子区分,心中有佛祖,自然要早些过来。我过去杀孽太重,如今潜心礼佛,为死去的冤魂超度祈福,这才能让我心中舒坦些。” 谢琳芸面不改色:“长公主殿下果真心善,但殿下还是要注意着身子,纵然是新年了,但是天气还没回暖,早上露水重,天气寒,晚辈只怕殿下会伤着身子。正巧我带了件银白的狐裘来,想要献给殿下。” 庆玉长公主拍了拍谢琳芸的手,眼中满是慈爱:“你有心了。但狐裘还是拿回去,做这狐裘自然要杀生,让佛祖见了不好。” 谢琳芸低眉顺眼,轻轻安抚着庆玉长公主:“殿下有所不知,这狐裘上的狐毛都是收集的不同银狐的毛,自然取下的,并非杀生所得。这是晚辈兄长听闻殿下对佛祖诚心诚意,从别处收来的,据说耗时好些年。这样的狐裘未曾杀生,佛祖不会怪罪的。” 庆玉长公主看着谢琳芸的眼神愈发满意:“好孩子,当真是有心了。你的兄长也很疼爱你,真是个好孩子。” 这便是收下了。谢琳芸垂眸,看起来很是温顺:“殿下谬赞了。”至于那狐裘到底是不是不杀生得到的,很重要吗?只要谢琳芸给出了合理的解释,庆玉长公主总是会收下的。 ……突然就想到了油盐不进的秦太后。谢琳芸这样想着,面上却一丝不苟地照料着庆玉长公主,直到她回到自己的禅房。 庆玉长公主全程都只同谢琳芸搭话,至于庆玉长公主另一边的齐雅雯,她只装作不知她的存在。 只是一到禅房,刚刚坐下,庆玉长公主便抬头看向齐雅雯,眼神中满是审视和傲慢。她的语气高高在上:“白家那头到底是怎么办事的?我说了要一击致命,他们怎么还是没有得手?”亏她还动用了一些自己手上的江湖势力,帮着白家牵桥搭线找上了江湖上最大的暗杀组织,结果秦寻雪却还活着。 齐雅雯有些卑微地上前一步,语气很是讨好:“殿下,晚辈已经问过白家那头了,他们回复说自己的人亲眼看着秦太后中了毒,如今昏迷不醒大抵也是因着毒的缘故。” 庆玉长公主不是很满意。她冷冷地哼了一声,语气冰凉:“我怎么记得我告诉白家的,是一击致命?是谁篡改了我的消息不成?是你吗?瀚王家的小崽子?” 齐雅雯疯狂摇头,极力自证清白:“殿下,晚辈伺候在殿下身前尽心尽力,怎么可能会篡改殿下的命令。……这件事是白家那头主事的那个定下的,他说要生擒了秦太后,结果……” 庆玉长公主年轻时就是个说一不二的性格,如今是世家那头求着她合作的,结果世家却不听她的命令,现在还出了纰漏,这足够让自负的庆玉长公主盛怒。 庆玉长公主猛的把茶杯丢在齐雅雯面前,用的力气不小,茶杯摔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哦?白家主事的倒是让我刮目相看。居然想着生擒了秦太后?愚蠢!她留在这个世上就只能是个祸害,为何还要留她一命?” 齐雅雯也不知白木熙为何执着于秦寻雪,但这话齐雅雯当然不能告诉庆玉长公主。 她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开口:“殿下息怒。事情并未偏移太多,只是白家那头为了保证事情顺利,想着给陛下施压,让陛下同意他们入宫去看看秦太后如今是否真的是重伤昏迷。” “给陛下施压?好大的胆子!”这话真是不得了,一说出来瞬间便点燃了庆玉长公主的愤怒。 谢琳芸事不关己地站在离庆玉长公主远一些的地方,放空思绪。让齐雅雯长长教训也好,世家的人不能同庆玉长公主有太过密切的联系,他们必须有间隙,必须要相互提防,这才是秦太后派她来的目的。 齐雅雯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说得很不对。再怎么样,他们都只是臣子,怎么可以给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施压?庆玉长公主当然看不惯除了她以外的人坐在皇位上,玄清帝、玄德帝和如今的小皇帝,坐在龙椅上的人都是她厌恶的,但是他们都是大齐皇族,纵然再有隔阂,也轮不到世家这个外人来对他们指指点点,庆玉长公主维持着皇族的体面,自然不会想要听见她这么说。 齐雅雯战战兢兢开口:“殿下,世家并非这个意思。他们只是希望想要去见一见秦太后,绝没有想要刁难陛下的意思。陛下是大齐的天子,是正统,是众望所归,自然没有人会想要挑衅陛下的。” 庆玉长公主冷笑:“正统?” 完了,又说到庆玉长公主的痛点上去了。谢琳芸撇撇嘴,总觉得是庆玉长公主对齐雅雯的打压太过,明明在京都时能在京都的贵女圈内占得一席之地,说话总是绵里藏针,不动声色的齐雅雯,如今在庆玉长公主面前屡屡大放厥词,真是奇怪。 若非情形不对,齐雅雯真的要哭出来了。齐雅雯能被世家安排到庆玉长公主身边,自然是因为她本身也是个非常出色的人,她向来会察言观色,深谙说话之道,谁见了不说一句是个长袖善舞的人物。 偏偏今日,在庆玉长公主面前,t短短几句话,便把庆玉长公主的雷全踩了个遍。 正统?什么正统?若是小皇帝是正统,那想要谋权篡位的庆玉长公主可不就是乱臣贼子了?虽然事实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但谁也不会主动提起惹得庆玉长公主震怒,只有齐雅雯,不知今日是怎么了,寻常的那股机灵劲消失殆尽,在庆玉长公主面前屡屡犯蠢。 第278章 善良 勤政殿中,小皇帝坐在书案前,拿起世家递上来的折子,无声叹气。 王太傅坐在下首,只观察小皇帝的神情便能猜测折子上写了些什么。无非是什么想要入宫探望秦太后的鬼话,打着关心的旗号,心中的贪欲一眼便能望到底。 但陛下到底还是年幼了些,做不到掩饰自己的喜怒。纵然他是小皇帝的先生,也是陛下的臣子,陛下应当提防他的,但陛下却对他依赖过重,有些让他担心。 还是要劝劝陛下。王太傅这样想着,却并没有出声打扰陛下。王太傅亲眼见着陛下从有些懵懂依赖秦太后,到秦太后放权后,有些依赖他,到如今无需再看任何人的眼色,飞快地成长到如今能够独当一面,自己处理政务。不过短短月余,竟是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不由得让王太傅感慨。无论陛下是真的月余便成长了起来,还是原先为了哄着秦太后,所以掩藏了实力,都无法掩盖他如今的光芒。陛下如今才不过六岁,旁人启蒙的时候,他便独揽大权,赏罚分明,大权在握,不惧任何人,放在任何时候,都称得上一句天之骄子。 王太傅其实有些担忧是否会揠苗助长,但这个王朝的命运都担负在陛下的肩上,陛下做得也很好,王太傅只能多看顾着些,免得让陛下陷入暴戾的状况里。 小皇帝将手中的折子丢在桌上,冷笑了一声,语气森冷:“看来,世家是真不长教训。先生,准备准备,休沐结束后,该让伴读入宫了。” 如今本是新年休假的日子,但小皇帝的案头自然也有奏折要处理。世家这些人休假也不放过小皇帝,甚至还敢递上这样无关紧要的折子。放在从前,秦太后执政的日子里,谁敢在这种日子往她案前递这种折子,简直是活腻了。 如今小皇帝掌权,他们碍于秦太后的威压和小皇帝如今看起来不好惹的模样,自然不会有什么大动作,但自然会尝试着触碰小皇帝的底线,想要看看小皇帝是否会容忍他们僭越的举动。若是小皇帝忍下来了,那么他们自然会得寸进尺。 小皇帝不蠢,自然看得出世家的意图,但秦太后要他放纵世家,纵然心中有气,但他犹豫着,不知是否要对世家出手。 王太傅自然是不赞成陛下忍让世家的。虽说王太傅亦然出身世家,但他早年间便同世家因着理念不合,断得差不多了。对王太傅而言,让陛下借此机会维护皇权才是最重要的。但秦太后有什么计划他也只是一知半解,如今见陛下犹豫,倒也猜出同秦太后有些渊源,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劝解。 小皇帝并未犹豫多久。左右如今还是新年休假的日子,他把折子放在一旁,看完了旁的地方送上来的加急的折子,批阅了其中重要的折子,便不打算看了,这便吩咐云夏送王太傅回去。 王太傅看了一眼被小皇帝放在一旁的世家递上来的折子,忧心忡忡,但到底也是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顺从地随着云夏出去了。 待到云夏回来,小皇帝迫不及待地跳下龙椅,兴冲冲地对着云夏说:“云夏,走走走,带着这些奏折去找母后,看看母后怎么说。” 王太傅不知秦太后早早醒来的消息,齐瑞只能先把奏折放在一旁,把王太傅送走后,这才想着去见母后。 “我的意见?” 秦太后坐在床榻上,身旁放着个果盘。她不紧不慢地拿起个小枣喂给小皇帝,语气从容:“我的意见是别轻易放过了世家。确实是要对大世族让些路,那些个小世家凭什么试探你?齐不齐,你是皇帝,皇权不可侵犯,若是有谁惹得你不高兴,纵然是我的吩咐,也只管做你想做的。” 小皇帝啊呜一口咬住了秦太后递过来的小枣,腮帮子鼓鼓的。纵然因着担心秦太后,他消瘦了不少,但幼崽的脸颊依旧是鼓鼓的,看起来可爱极了。 他嚼吧嚼吧咽下去了去了核的小枣,托着腮看着秦太后,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那齐不齐可以教训写奏折的小世家,但要放过藏在他们后面的白家,对吗母后?” “对也不对,”轻描淡写定下不少人生死的秦太后擦了擦指尖,继续挑了个小枣喂给小皇帝,语气平静,“若是白家也让你不高兴了,那就找个由头查封白家的酒楼,让他们难受些日子也足够了。若是还不满意,去找秦静芷,让她给你一份白家安插在宫中和别的家族和官员家中的探子的名单,随便选一个杀了,让黑骑卫丢到白家主的院子里去,他自然会得到教训,也会安分很多。” “……”齐瑞沉默。 “怎么了。”秦寻雪把小枣喂给小皇帝,见他沉默,语气倒是关切了些,“吃不下了吗?也罢,到时候还要用午膳,少吃些枣子。” 小皇帝遗憾地撇撇嘴,但还是摇摇头:“母后,我找个理由查封了白家的酒楼便是。若是把白家安插在旁处的探子杀了,保不齐会打草惊蛇。”小皇帝总觉得那些人不一定要死。他懵懵懂懂地觉得,这样不对。 秦寻雪捏了捏他的脸,语气还是很平静:“嫁祸给旁人就是了。”在秦太后的眼中,这些白家的探子并非是她要保护的子民,动起手来也绝不会手软。 “对了,”秦寻雪不看有些呆滞的齐瑞,转头看向一言不发的云夏,“花灯节那日死在思文街那一块的侍卫,他们的家人你都安置好了吗?” 云夏默不作声地上前一步,低着头道:“回娘娘的话,奴才已经安置好了那日死在思文街的侍卫的家人,给了很大一笔钱,还安排人暗中保护他们,以免他们受到欺负。” “做得不错。”秦寻雪这样说,“他们到底是因我而死的,我会拿世家的血祭奠他们的。” 云夏不置可否。 小皇帝不想母后和云夏说这样沉重的消息,他轻易插了话:“那母后,等今夜,齐不齐就安排黑骑卫去把他们打一顿,扒光了丢在他们府邸门口。” “还是太善良了。”秦寻雪没说他做得对不对,只是这样说。 小皇帝挠挠头:“齐不齐这样算善良吗?” 对比起动不动就要人性命的娘娘来说,殿下可以说是很善良了。云夏心中这样想。不过是丢个脸罢了,对比失去性命还是好上不少。……当然,对于脸面比天重要的世家来说,也不知这样的惩罚会不会比失了性命更难以忍受。 这样的话自是不必告诉小皇帝。秦寻雪摸了摸小皇帝的头,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太久。她只是说:“全依你,如今大齐的主人是你,你想要怎么做便怎么做,无需顾及我。” 小皇帝的眼神暗了暗。雀枝自然是把秦太后的命令原封不动地告知了他,小皇帝自然是不能接受世家那群人进宫叨扰母后疗伤,但他向来是不会违抗母后的命令的。所以小皇帝心中的不满并没有表现出来,无论是对秦太后命令的不满,还是对秦太后刚刚说的话的不满,他都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他只是挂着天真可爱的笑,甜甜地冲着秦太后笑:“母后,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了,我们一起用膳好不好,齐不齐已经好久没同母后一起用膳了。母后受伤那天,齐不齐真的害怕母后就这样离开齐不齐了。” 齐瑞是个不太天真的孩子,他知道母后对他有一点愧疚,所以要在最好的时候利用这一点愧疚。 果不其然,秦寻雪眸光一闪,看着小皇帝,到底是没舍得拒绝他。 第279章 烂人真心 谢琳芸写的信比秦寻雪的信晚上一日才到周泽年手中。 她没问周泽年为何要知晓那些过去,只是问何时能见他一面。 谢琳芸信中写到,她已经取得了庆玉长公主的信任,找了个借口能来许州一趟,大概初五便能到许州。若是周泽年想要知道更多事情,必须要来见她一面,到了许州她会派人找他。 谢琳芸的信是初四到的,周泽年斟酌些许,还是决定去见谢琳芸一面。但最近秦景盛盯着他盯得太紧,生怕他又自杀。 如今,周泽年展开信的时候,秦景盛便坐在他对面,冷淡地看着他。 秦景盛好奇问他:“话说,阿寻的信昨日便到了,足足二十多封信,你一封都没打开看。怎么,今日收到了谁的信,居然想要打开看看了?” 许是因着生死与共的缘故,秦景盛与周泽年亲近了不少,这话说起来也不算冒犯。 周泽年只是淡定回话:“娘娘的信自然是只有我一人能看的。”言下之意,他早已拆开看过了,只是没告诉秦景盛。 秦景盛酸溜溜的:“阿寻向来不喜欢写信,我叛出秦家的那些年,阿芷和阿娘都给我写了不少信,独独只有阿寻,一封信也没写过。此后共同商议事情,她给我写密信也不过寥寥几句,秦景礼收到的密信也是如此,想来你收到的信也大差不差,有什么可瞒着的。” 周泽年一顿,抬起眼看着秦景盛,略有迟疑:“娘娘不喜写信?” “准确来说,她是不喜欢这种可能留下把柄的行为。”秦景盛耸肩,“阿寻总是过分谨慎,她对任何可以留下痕迹的东西都很厌恶。阿寻信任的人不多,她总是冷淡地把自己排除在所有人之外,所以她很少信任旁人。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的计谋全都在脑子里,从没有写下来过。殿下有所不知,阿寻鲜少把自己的计谋和盘托出,她最常做的,便是告知需要知道计划的人,他所要做的事是什么,全盘计谋一概不知,只需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便是。” 秦景盛的话很多,但周泽年并没有不耐烦,他得知的秦寻雪在他面前要温和上不少,她无需算计他,他便会把所拥有的一切都奉上,所以对周泽年而言,秦景盛口中的秦寻雪是陌生的,亦然是让他心动的。 秦景盛看他眼睛很亮,不由得发笑:“阿寻对殿下倒是很好,她算计过殿下吗?” 周泽年垂眸,有些不愿意说。无论是好是坏,无论阿寻是否算计他,这都是他和阿寻之间的回忆,他不想告知秦景盛。但秦景盛告知了他很多事,周泽年懂得等价交换的道理,犹豫了一会,他迟疑道:“错了。” “什么?”秦景盛皱眉,“殿下说什么错了?” 周泽年低着头,细声细语道:“秦将军说的信那一部分错了。阿寻给我的信中,写了很多话,是给我的回信。” 秦景盛定定看着他,良久发出一声巨大的冷笑。周泽年没跟他交换情报?当然交换了,还是秦景盛没见过的秦寻雪的模样。但秦景盛怎么听都觉得周泽年这是在嘲讽他。 但秦景盛自诩成熟,自然不会同比他年轻上七八岁的周泽年计较,明知周泽年极有可能是在敷衍他,秦景盛忍气吞声,却还是气结,不肯说话。 周泽年冷不丁开口:“玄德帝同娘娘之间,当真是水火不容的关系吗?秦将军当真,只是因为同秦明远观念不合所以才弃笔从戎吗?” 秦景盛的眼神危险了起来。他眯起眼,双手抱胸,倚着椅背,眼神很冷。他看着周泽年,神色不明:“殿下为何这样问。世人皆知的事,殿下又何必去纠结?左右这些事同殿下又没什么关系,又是些过去的旧账,让它烂在过去又何妨?” 秦景盛的威压很盛,毕竟是在沙场上练出来的练家子,自然是周泽年这种病秧子比不得的。但周泽年面不改色,他直视秦景盛,没有半点躲闪:“将军可知我收到的是的信?” 秦景盛笑了:“这是殿下的信,谁寄给殿下的同我有什么干系。” 周泽年自顾自说了下去:“这是谢氏皇贵妃的信。我有些疑问百思不得其解,于是便问了问皇贵妃,倒是有些别的收获。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便是我问秦将军的第一问。如今,这是皇贵妃给我的第二封回信。” 早在周泽年说出这是谢琳芸的信时,秦景盛便倍感不妙,待到周泽年说出自己所问的问题已经先一步问过谢琳芸,如今这是第二封回信时,秦景盛悬着的心终于狠狠坠落。 秦景盛闭眼,有些疲惫地向后一靠,语气很沧桑:“殿下不是已经从皇贵妃处得到了不少消息吗?又何必再来问我?” “那也不过是皇贵妃的一面之词罢了,”周泽年带着一成不变的温和笑意,就这样引诱道,“我想要从秦将军这得到些更准确的消息,还望秦将军成全我的小小心愿。” 秦景盛不看他,只问:“娘娘知道你暗中在打探这些消息吗?” 周泽年摇头:“她不知道。” “是了,她当然不知道。”秦景盛似是嘲讽地笑了笑,“你怎么敢让她知道你在追查她的过去?你应该知道些许关于阿寻的过去吧?全是伤痛。既然已经知道全是伤痛了,又何不再去追问?日后阿寻知道了,会受伤的。” “秦将军应当知道,我对娘娘的心思可不是单单的敬仰。”周泽年不回答秦景盛的话,反而又开诚布公说了另一件让秦景盛心惊肉跳的事,“我对娘娘的心思,更像是男女之情。” 秦景盛离开了椅背,坐得直了些,看周泽年的眼中仿佛有了实质的杀意:“那殿下对我说这些话做什么,殿下应该知道,我是娘娘的兄长。若是殿下想从我这获得些支持的话,那可是痴人说梦了。” 周泽年摇头:“我对阿寻的喜欢无需任何人的支持。喜欢就是喜欢,无论旁人怎么看,我就是喜欢阿寻。” 秦景盛被他直白的话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周泽年的模样太过正经和真挚,秦景盛那些嘲讽的话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秦景盛说:“没必要对我说这些话,你想要问什么,直接问便是。但凡事都是有代价的,殿下要问,就要承担相应的代价。” 周泽年眉眼温和,他说:“我并非想要窥探阿寻的过去,我只是格外在意玄德帝的存在罢了。我只想知道,玄德帝同阿寻过去是否有什么……” “他们之间,”秦景盛漫不经心出声打断他的话,表情不屑,“绝对没有你对阿寻的那些心思。你猜得不错,过去阿寻同齐峥的关系并不像坊间传闻那般不堪。阿寻对他当真没有半点男女之情,不仅仅是因为阿寻不通情爱,还因为谢琳芸同齐峥早就暗度陈仓。” “阿寻有没有同你说过,齐峥就是个坏种这样的话?”秦景盛这样问他。 周泽年细细回应,迟疑地点点头:“阿寻说齐峥是个两面三刀,善于玩弄旁人感情的败类。” “说的也不算错。”秦景盛这样说,“但这只是以偏概全。就像你眼中的阿寻和我们眼中的阿寻是不一样的,阿寻并没有说错,无论是谁都知道齐峥是个扶不上墙的怯懦皇子,但谁也不知道他暗中拉拢了不少朝臣,还利用了不少女子的感情,甚至早早同阿寻达成了协议。” “说起来,当初齐峥从那般惨烈的夺嫡中胜出,有不少大臣猜测是因为他欺骗利用了阿寻的感情。阿寻告诉你的齐峥,是清醒的臣子眼中,齐峥对她的模样,但实际上,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 “我不否认齐峥是烂人,谢琳芸也是烂人,齐雅韵也是烂人,甚至秦家也是个从根上就已经烂掉的家族。阿寻身边总是有这么多性格上有缺陷的人,她自诩是其中最烂的烂人,但实际上,她被我阿娘和怡妃娘娘养的很好,她只是对生没有希望,但还是为了旁人的愿望不断挣扎着活下来,她手下的冤魂不少,但她救下的人也不少。” 秦景盛看着周泽年若有所思的模样,他有些自嘲道:“她这人向来是这样,那些债孽她分毫不落,那些功德却一个不记。她自诩是不值得活下来的人,自诩是背负着债孽前行之人,她总是这样,太让人心疼。” 第280章 讽刺 谢琳芸与周泽年约在客栈相见。 本欲掩人耳目,谢琳芸披着毫不起眼的黑色斗篷,遮住了脸,匆匆进了周泽年所在的客栈。偏偏这座客栈都被郑奕包了下来,谢琳芸出入自如才显得奇怪。 “你后头有人跟着,黑骑卫帮你把人处理了。”最先见到谢琳芸的并非是周泽年,而是戴着黑色面具的秦景盛。他带来的秦家军皆扮作黑骑卫,是他惯用的掩人耳目的招式。毕竟黑骑卫到底有多少人,只有秦太后和云夏清楚。 谢琳芸冷淡地点点头:“秦大人好手段,到时候回去我还得费尽心思同长公主解释为何人死了。” 秦景盛一噎,理不直气也壮:“这有什么难的,就说进了许州地界被秦景礼弄死了。”秦景礼手上有些别的东西,这么说也不算过分。 谢琳芸无语:“我此番前来,用的借口是试探荣王,若是平白无故把秦景礼扯入了长公主的视线里,那才糟糕。行了,我自有办法。荣王在哪。” 秦景盛眼神暗了暗,他前倾了一点身子,提醒她:“有些往事,贵妃娘娘还是烂在肚子里的好。” 谢琳芸气定神闲:“秦大人这话倒是让我有些疑惑,我如何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如今荣王殿下发问,我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秦景盛一阵牙疼,但事关秦寻雪,他还是低三下四恳切道:“你不知道,他来问你的事,阿寻一概不知。” 谢琳芸挑眉:“居然不知?看起来荣王殿下也并非那么简在圣心。不过你居然没告诉秦太后吗?” 秦景盛有苦说不出。他哪里敢去告诉秦寻雪此事,先不说他已经上了周泽年的贼船,如今骑虎难下。更何况阿寻如今的计划正好到了剑拔弩张的时候,京中局势瞬息万变,世家拉拢人的手段太多,谁敢保证那些大臣都经得住诱惑?秦寻雪正是谁都要警惕的时候,秦景盛自然不愿意拿这种事情去叨扰她,事情便搁置了下来。 谢琳芸见他欲言又止便知秦景盛没告知秦寻雪。谢琳芸只是笑笑,绕过他往前走,语气平静:“左右这件事同我关系不大,荣王殿下可是答应了我他一力承担此事。待到日后秦太后问责起来我也不至于落得个太惨的下场,所以我也不会主动告知她。” 秦景盛有些惊奇:“你什么时候觉得阿寻会只责罚一人?她向来不听旁人辩解,若是日后事发,闹到阿寻面前去,你觉着她会只责罚荣王一人?”秦寻雪向来是不管犯错之人的哀求的。她赏罚分明,犯错的人求到她面前要一力承担,她也只是轻飘飘说一句“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有错就得受罚”。 谢琳芸没回头,她上了楼梯,只留下一句话:“我不信秦太后,但我信荣王能改变秦太后的心思。” 这是什么意思?谢琳芸显然没有想要解释的欲望,她轻飘飘绕过走廊,周泽年的厢房在走廊的尽头,有人引着她走过去。 谢琳芸进了周泽年招待她的厢房,只是略一点头,毕竟他们两人的身份也算不上谁更高贵。 周泽年脸上带着一成不变的笑,他还没说话,谢琳芸便先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很不客气:“我不能待太久,荣王殿下的客套话可以免了。秦将军帮我处理了庆玉长公主派来跟踪监视我的人,她派一批新的人来也要一会,我必须要在新的监视者到来前离开。方才我在楼下同秦将军也说了会话,如今留给荣王的时间不算太多。” 谢琳芸的语速很快,周泽年听完后点点头,谢琳芸便接着道:“殿下为何想要知晓娘娘的过去?还是同玄德帝有关的过去?方才在楼下,秦将军告诉我,娘娘居然不知此事。” 周泽年点头:“娘娘确实不知。” 这样说着,他把对秦景盛说的话又说了一遍,态度真挚,但谢琳芸越听脸色却越古怪,最后甚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起来有几分轻蔑。 “居然是这样的理由?”像是觉得好笑,谢琳芸的眼中满是轻视,“恕我直言,世间对秦太后又恨又怕之人不在少数,亦然有人在见过她那张漂亮的脸后产生了痴迷的心态,甚至有被她救下者义无反顾对她倾慕,就连如今在京中又声名鹊起的白家麒麟子对她年少爱慕,你又算是什么东西?大周的皇子?谁不知自你被送来大齐起,你便是大周的弃子,你这大周皇子的身份也不过只是张虎皮罢了。不过是被她好生养着了几日,得了些天大的恩惠,就敢肖想你得不到的人?当真可笑。荣王殿下,好好想想,你当真是爱慕秦太后吗?还是错把救赎你的感激当做了爱慕和钦佩?要是分不清,倒是惹人耻笑了。” 谢琳芸本身就是个言语苛刻的人,她年少时谢家便突遭变故,失怙失恃,还被雅韵和秦静芷压了一头,若非心性坚韧早就变得偏激了,但她被谢逸宠得无法无天,容易剑走偏锋,不然也不至于惊世骇俗地同齐峥珠胎暗结。偏偏她说的都是实话,只是言语难听了些。 周泽年垂眸,并没有太失望,甚至比谢琳芸想象得冷静不少:“诚然,皇贵妃说的都是实话。但皇贵妃有一句说的不对,我并非分不清感激和艾慕,我这样的人,说难听些事不会感恩的白眼狼,我若是没有对娘娘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想的就不是如何探究娘娘的过去了,而是想着该如何复仇,如何把大周和大齐全毁了。我分得清的,还请皇贵妃信我。”周泽年自认不算什么好人,他野心不大但恨意太深,一心想着推翻大周,若非他被秦太后乱了心智,自然是要盘算着如何利用秦太后的。毕竟秦太后最开始对他也不算真挚,他们都心知肚明。可偏偏他一颗心落在了秦太后身上,便再难移开眼。 谢琳芸审视的打量着周泽年,语气还是很苛刻:“倒是有几分自知之明。我喜欢有自知之明的人,那样的人至少不是自大的蠢货。” 周泽年看着谢琳芸,嘴角挂着笑:“不过皇贵妃有一点说错了。” “哦?”谢琳芸来了兴致,“说说看,我哪里说错了?” “我敢肖想娘娘,敢给皇贵妃写信,敢来见皇贵妃,并不是因为娘娘的优待而产生了错觉。”周泽年胸有成竹,“那些事情都不至于让我对娘娘产生非分之想,皇贵妃不知,我同娘娘早已心意相通。” 周泽年眉梢眼角挂着一点甜蜜的温柔笑意,看得谢琳芸一阵牙疼,他说:“因为我能感知到娘娘对我的偏爱和别样情愫,我才敢肖想娘娘,才敢找皇贵妃问这些话。” “……”谢琳芸倒吸一口凉气。 她回忆了一下,距离秦寻雪找她问何为情爱一事过去才不过短短月余,秦寻雪和周泽年之间的感情就变成了她不敢置信的模样。她原本以为,以薛家女不通情爱的模样,要领悟这种事情,至少要到世家的事尘埃落定后。谁曾想,秦寻雪一边忙着给世家使绊子,一边还不忘实践何为情爱。 谢琳芸叹为观止。 谢琳芸叹气:“她……她居然这么快就懂了何为情爱?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因为爱慕秦太后而来探究她的过去,这件事有些太小家子气了。旁人都是为了轰轰烈烈地复仇,或是想要得到她的什么把柄,独独只有你一人,是想要知晓她的过去,才能更好地爱她。” 周泽年眉眼平静:“皇贵妃此言差矣,谁又能说情爱只是小家子气的事呢?我全心全意去爱她一人,怎么不算是件轰轰烈烈的事?” 谢琳芸被他的话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不得不承认周泽年这样勇敢的模样当真令人动容。她不免想起当初,齐峥还未登上皇位时,齐峥总是劝她为了他的大业忍一忍,她明知齐峥同那些贵女什么都没有,但还是忍不住心生妒意。若是当初,齐峥也像周泽年这般勇敢就好了。 谢琳芸看着周泽年有几分像齐峥的脸有些恍惚,但她从不会认错人,也不会有什么想要把周泽年当做替身的想法——在爱里,哪里有替身。只是偶尔,她看着周泽年的脸还是会想起自己的阿铮,会想起那些美好的过去。 谢琳芸敛了神色,变得冰冷:“闲话少说,殿下想要知道什么。” “当初宫变的真相。”周泽年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言语肃穆。 谢琳芸轻叹:“荣王殿下,宫变的真相你大可以去问秦将军和娘娘,为何要来问我,还一定要背着娘娘?”这是实话,谢琳芸不信秦太后会隐瞒这些过去,不谈在心爱之人面前示弱或是想着隐瞒不堪过去的想法,对秦寻雪这样心智格外坚定的人来说,这两者都不会影响她分毫——她不懂为何要示弱,也不懂为何要隐瞒不堪的过去,那对她而言只是一段记忆。 在算计人时,秦寻雪总是善于攻心,该示弱时比谁都懂得该如何示弱,偏偏只是演戏,她压根就不懂为何示弱会让旁人放下戒备吐露心声,只是因为这样做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以谢琳芸对秦寻雪的了解,她应当不会对周泽年隐瞒。 第281章 真心 “世家正在笼络朝臣。其实不止世家在做这种事,但他们是最大的一股力量,毕竟娘娘这些年削番削爵,好些个有能力登上皇位的王爷公主都被娘娘打压得差不多了,纵然如今秦太后重伤昏迷,他们就算有心掀起些什么风浪来,也要缓上一段时日。但世家不同,他们虽被娘娘打压,但本质上并没有伤筋动骨,当初只不过是弃卒保车,舍弃了些来钱快的东西和一些官位爵位,实际上根基上并没有任何损失。他们蛰伏着,一直在等娘娘显现疲态。”谢琳芸并没有直接将那些往事告诉周泽年,只是先同他简单分析了如今的形势,“秦太后多年威压,看起来无所不能,但本质上她还是人,不是神。是人就会受伤,就会疲惫。世家自诩正统,自然不肯让她这样的外戚掌权。他们极有可能鼓动大臣,打着清君侧的名号逼宫,同庆玉长公主联手,拿回那些他们被迫吐出来的东西。如今京中局势动荡,娘娘把荣王殿下送出来,确实是为了殿下好。” 周泽年听后,只是笑着同谢琳芸道了谢:“多谢皇贵妃娘娘告知此事于我。说起来,郑大人同秦将军不知是得了娘娘的命令还是如何,对京中之事守口如瓶,也对我为何要离京之事避而不谈,如今听了皇贵妃对京中局势的分析,如同醍醐灌顶,让我茅塞顿开。” 谢琳芸不理会他的话,语气冷漠:“一口一个皇贵妃,我听着怪别扭的,你唤我谢小姐便是。” “谢小姐聪慧过人。”周泽年改口很快,从善如流。 谢琳芸斜眼看他,冷淡开口:“你可知娘娘是否醒过来了?” 周泽年的神情无懈可击:“谢小姐问我这话是何意?” 谢琳芸哼笑:“我听说殿下往宫里送了二十多封信,也不知娘娘是否醒过来了,若是她醒来看到这些信,也不知道会不会感动得一塌糊涂。” 周泽年神情平静:“听起来谢小姐好似想要从我这得到什么消息。我并未收到娘娘的回信,当然,谢小姐想得不错,我也关注着京都发生的事情,偏偏秦将军阻拦得厉害,我找了许多方法想要回京,都被秦将军拦了下来。因着回不去,也得不到来自京中的消息,我甚至还想着同娘娘同生共死。” 这样说着,他平静地伸出手,挽起了袖口,露出被纱布包裹着的手腕,他掀开缠绕着的纱布,在谢琳芸震惊的目光中展示了自己狰狞未愈的伤口。 他面不改色,掀起眼看着谢琳芸煞白的脸,语气依旧平静:“如今,秦将军还得时不时检查我身边有无利器。” 谢琳芸简直不知说什么好。周泽年太过坦然的态度和过分狰狞的伤疤让她摸不准秦太后如今是否已经醒来,也不知周泽年是否真的不知秦太后的近况。她对上周泽年平静到极致的眼,突然顿悟——那并非平静,而是疯狂到绝望的极致厌倦。 真羡慕。谢琳芸垂眸,她当初也想要随齐峥而去,却还是因为挂念太多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胆怯心生退意,最后只是想着替齐峥守陵,也算是相伴一生。谢琳芸并非不懂武功之人,甚至还懂一点医术,她一眼就看出来,周泽年的伤口很精准,他是下了十足十的狠手,是真的冲着要自己的命去的,他当真想要随秦太后去了。何其可怕,又何其让人动容。 “既然已经心存死志,为何荣王还要找我问秦太后的过去。”谢琳芸定了定心神,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周泽年依旧很平静:“我总是要知道的。这几日秦将军寸步不离,我倒也想清楚了些事情。若是阿寻一睡不醒,与世长辞,那我拼上一切也要拉上世家给她陪葬,我母妃的仇不能不报,待到我把母妃的仇也报完,我便去找阿寻。事情总要有个轻重缓急,我本欲同谢小姐通信,直至把事情弄清楚,那时世家和仇人应当也料理得差不多了,我也可以坦然去见阿寻了。是谢小姐执意要来见我的,又为何要多问这一句?” 倒是狡猾。谢琳芸审视着他,眼神意味深长。 谢琳芸心中怎么想不说,但说她如今表现在面上的惊讶和动容便不似作假,她像是被周泽年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头脑一空,脸上露出一点茫然的神色来,语气有些委屈:“我若是知道殿下心中是这样想的,我哪里会想着来见殿下。罢了,如今来也来了,那把事情告知殿下也并非不可。” 于是,谢琳芸缓缓开口,讲述了一段足够颠覆世人看法的过去。 ——“我同齐峥是一类人,都自私自利,都以自我为中心,都容不得背叛,都卑劣地渴求爱意和权力。情投意合是真,狼狈为奸也是真,背后给阿寻捅刀子也是真。但有一点,齐峥并非真的对阿寻一点情意也无。” “殿下可曾听阿寻提过起怡妃娘娘?那是她心中非常重要的人,连秦夫人也要排在怡妃娘娘之后。倒不是旁的原因,只是因着怡妃娘娘早逝,并没有背叛过阿寻。秦夫人当然重要,她如今还肯唤她一句阿娘便可见一斑,但秦夫人并没有信任她也是事实。” “薛家女身上有诅咒,谁也说不清这东西到底是不是真的。子不语鬼神怪力之说,但薛家确实是个邪门的家族,谁也说不准他们到底给嫡系下了什么妖术,保证了嫡系多智近妖的同时,也给嫡系带去了巨大的伤害——他们都很容易被背叛,被伤害,他们必须要在一次次伤害和背叛中成长,成为冷心冷肺,疑神疑鬼,谁也不信任的模样。” “我原是不信这种诅咒的,但事实就是,秦寻雪身边都是些烂人,我,齐峥,齐雅韵和秦静芷都是藏得很好的大恶人,秦景盛只是比我们更会伪装罢了。我们年少时都伤害过她,我和齐峥对她的伤害也很大。” “你不知道,早年间,她一个秦家的庶女在宫中来去自如,她轻功了得是一回事,大内高手如云,自然也有发现她的,只是玄清帝开了恩,她才未曾被任何人发现。她同怡妃娘娘交好,她同齐峥也交好。她是不是说过什么,因为怡妃娘娘偏爱她,齐峥得不到亲生母亲疼爱,所以厌恶她的鬼话?事情并非如此。齐峥从最开始就不讨厌她。她生得漂亮,小时候嘴又甜,追在齐峥身后一口一个峥峥哥哥,足够把年长她几岁的齐峥哄得心花怒放。” 周泽年眼见着谢琳芸轻笑一声:“但秦寻雪从小就分不清情绪,她只能看到旁人对她笑,对她冷脸,却分不清那些微笑下的冷漠和厌恶,也看不出齐峥死死板着的脸下其实是对她的喜爱。所以后来,怡妃娘娘逝世后,齐峥最先找的就是秦寻雪,并非他欲盖弥彰提到的秦静芷。” “齐峥惯来不是个容易表达自己真实想法的人,他确实对阿寻存着一点恨,但那是怡妃娘娘死后的事。他只是恨秦寻雪为何不救下怡妃娘娘,因为他看得出来玄清帝对阿寻的兴致勃勃,以为只需阿寻想,就能在玄清帝面前美言几句,救下他的母妃。但他同时又对这个自幼看着长大的小妹妹克制不住的喜欢,他不敢承认这份心思,便冷言冷语相对,亲手把阿寻推得越来越远。” “但我很清楚那并非男女之情,”谢琳芸叹气,“他却分不清爱和恨,拼命压抑自己的心思,对我倒是极为直接。我同齐峥一见钟情,他对我极好,也会像我解释为何要去找那些世家小姐。秦寻雪就不一样了,她只能看见齐峥对她的厌恶,自己形成了一套思维,明白齐峥就是厌恶她,所以阿寻对齐峥其实也是没什么好脸色的。” 周泽年不明白:“可是我见娘娘分明极为擅长利用人心。” 谢琳芸笑道:“你不知道她,她年少时被秦夫人和怡妃娘娘宠着长大,秦静芷对她面热心冷她都看不出来。她幼时确实像是个贴心的小棉袄,只是后来被秦静芷在背后捅了刀子,才慢慢缓过神来,磕磕绊绊学着该如何分辨人心。她有天赋,又聪慧,做起来得心应手,如今善于利用人性,也不算太难想象。只是这些年吃的苦多了些罢了。” 多吃了些苦?罢了?周泽年不敢苟同谢琳芸的想法,在周泽年看来,秦寻雪不该吃这么多苦的。 谢琳芸并没有注意他的想法,只是接着道:“世人待秦太后如蛇蝎,退避三舍。鲜少有人知道,她幼时占了个庶女的名号,秦家是百年世家,纵然大齐风气没那般死板,并未太在意嫡庶,但世家迂腐,自然有捧着嫡出贬低庶出的念头。秦寻雪幼时身份尴尬,虽是庶出但被秦夫人细细养在膝下,庶女同她玩不到一块去,嫡女又看不起她,她总是形单影只,但好在她心宽,什么也不在意。” “这些事我都知道,”周泽年打断她,语气平静疏离,“我想要知晓娘娘同玄德帝的过去,而并非这些事。” 谢琳芸挑眉:“我以为你听着会心疼阿寻的。” 周泽年默然:“她过得快乐吗?” 谢琳芸一怔:“纵然看不起她,但谁敢到秦家嫡系面前去嚼舌根?况且阿寻是入了秦家族谱的,秦静芷讲究一气连枝,自然也不会在外人面前刁难她,这么看来,阿寻幼时好像没受过什么伤。” 并不是这样。周泽年想起秦寻雪平静诉说的同薛姨娘的过去,垂眸轻叹,看起来像是悲天悯人的仙人。但他并非仙人,也并不悲天悯人,他只在意他的阿寻,旁的什么也不在意。 “既是如此,阿寻便不需要我的心疼。她不需要我的心疼,她自己能走出来的。”周泽年的话很平静,并没有反驳谢琳芸,他并不知道谢琳芸知道多少关于薛姨娘的事,故而闭口不谈。 谢琳芸笑了:“你倒是懂她。罢了,我也不愿做什么恶人,既然荣王殿下想要知道,那我说便是。” “阿寻磕磕绊绊开了窍,这才发现齐峥对她没什么坏心眼。他确实是个烂人,但对秦寻雪,许是存着些对母妃的怀念,又或许是因为他同阿寻之间有交易,是同盟,所以他对阿寻总是很坦诚。他们之间背着我的事很多,但我和齐峥之间背着阿寻的事也很多,只能说是半斤八两。” “阿寻知晓我们之间的事,她倒是从未觉得被背叛过,只是诡异地认为齐峥简直脑子有问题,在登上皇位前,不直接娶我做皇子妃,却要同我珠胎暗结,简直难以想象。” “……当初我和她还没闹得那般过分的时候,她对我也是存着些心疼的。世俗总是对女子多有苛责,我不惧世俗流言蜚语是一回事,世俗对女子苛责甚至连累家族又是另一回事。阿寻知道我不会后悔同齐峥在一起,却会担忧日后若是牵连到家族,我会不会后悔。” 谢琳芸的眉眼软了下来:“她总是说自己心肠歹毒,铁石心肠,但在我眼里阿寻就是最温柔的存在。这也是为何无论谁背叛她后,发现被排出她的保护圈后,都会悔不当初。” 周泽年的眼里也不免带上了一点笑意。他说:“阿寻确实很容易心软。” 谢琳芸不太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了然地点点头:“我同齐峥背叛了她并非是在这个时候,是玄清帝布了个简单的局,将谢家同黑骑卫一同被摆在齐峥面前,要他选其中一个。齐峥明知玄清帝设了简单的局,却还是为了我入局,义无反顾选了谢家。故事若是只到这里还不至于那么难以收场,后来——我和齐峥不知玄清帝是否告知阿寻此事,权衡之后,我们想要除掉阿寻。” 周泽年抬起眼看着谢琳芸,眼中满是冷漠和冰冷,谢琳芸顶着他的眼底继续道:“我同齐峥得她信任,她对我和齐峥不设防,我们甚至不用太费力气就给她下了毒药,甚至为了保证事情万无一失,甚至在她没了呼吸后又捅了好几刀。” 周泽年呼吸一停。他的话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恨意:“她从未想过伤害你和玄德帝,你却想要她的性命。” 谢琳芸避而不答:“阿寻活了下来,最后她什么也没说,还是扶持齐峥上位,却同我和齐峥反目,是最陌生的同盟。” 第282章 养蛊 “你以为的夺嫡是如何,你以为的宫变又是如何?”谢琳芸这样问。 周泽年沉思后,道:“我听谢小姐在信中提起过,玄德帝尚是皇子时,夺嫡之争很是激烈,不少皇子都被玄清帝幽禁,贬为庶人,当初夺嫡定是极为惨烈。” 谢琳芸颔首:“确实很惨烈。其实他们本不需那么惨烈的。玄清帝迟迟未定太子,朝臣议论纷纷,多次上奏折请玄清帝立太子,但玄清帝都压下了请立太子的奏折,保持着绝对中立的态度。这本就不应该。但玄清帝确实是最为疯狂的那个,他不偏向任何人,却给了每一个皇子希望,就算是流着一半大周血脉的齐峥,都得到过他的暗示。殿下你说,这像是什么?” “养蛊。”周泽年平静回答。 谢琳芸笑了:“对了,就是养蛊。无论是谁都能看出来玄清帝这样的态度有问题,谁都看得出来玄清帝在激化皇子之间的矛盾,甚至有不想争的皇子都被他逼着参与夺嫡之争,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罢了。当初官场上无数官员被迫卷进夺嫡之争,玄清帝治下无功无过,大臣们卷进皇子们夺嫡之争中,根本就无心朝政,无心百姓,一心想着把不属于自己党派的人拉下马,把自己的人马安置在朝堂上。玄清帝撒手不管,独坐高台看着大臣们依附皇子,只会出手平衡朝堂,断然不会在意他们提出的政议是否对百姓有利。” “听起来确实很糟糕,也不知玄清帝时期的百姓过得如何。”周泽年对百姓也不算太关心,但秦寻雪总是心系百姓的,周泽年下意识就想到了这点。 谢琳芸看他一眼,眼中满是笑意:“想不到殿下也这般关心民生。但说来也巧,当初玄清帝执政,夺嫡最激烈的那几年,天下罕见未曾发生什么大的灾祸,故而皇子们这样争权夺势,也没给百姓带来太大的损失,甚至世家为了讨好各个皇子,为了替自己支持的皇子讨得一个贤名,甚至并未太过伤害治下的百姓。故而玄清帝在百姓之间,声望亦然不错。” 何其讽刺。周泽年想,一心为民的秦寻雪被百姓厌恶恐惧,对百姓不甚在意的玄清帝倒是得了个好名声。 “也有不少清流的官员不欲同流合污,只想着等到明主上位事情便能变得好起来,在朝中苦苦忍受,谁也不沾。但也有一身正气,宁折不弯的大臣,选择辞官或自愿离京。譬如辞官的王太傅,譬如同当初的郑尚书、如今的郑阁老意见相左,所以选择离京到地方为官的郑奕郑大人。” “秦景礼属于哪一种?”明知谢琳芸在刻意绕远话题,周泽年还是忍不住问。秦景礼为何离京在此确实是周泽年心中的一个疑问。 谢琳芸诧异地打量着他,好一会捂着嘴笑起来:“你说秦景礼?看起来荣王殿下已经见过秦大人了。他哪一种都不是。他当然想要留在京都,靠自己多头下注得到赢者的赏识,从而一飞冲天,但还没等他看出个所以然来,他便先得罪了阿寻,惹恼了阿寻,被阿寻阴了一次。因为这件事,秦景礼多头下注的事自然被皇子们发现了,之后又被皇子们被狠狠收拾了一顿。毕竟身为皇族哪里能容忍旁人的愚弄?为了保命,他忍辱负重投靠了阿寻,虽说他倒是很快便被阿寻的计谋和能耐折服,偏偏阿寻不喜欢他,但他又确实是个人才,阿寻为了眼不见心不烦,这才把人丢到地方来了。他如今能爬到许州知州的位置,也算是不错。” 周泽年似懂非懂点点头,话锋一转:“谢小姐还是未曾告诉我真相。” “别急,现在就说到了。”谢琳芸面无表情了起来,“玄清帝闹那么大动静就是为了试探他的儿子们哪个足够有手腕,但养蛊并不总是能得到蛊王,也有一蛊全死的情况。玄清帝面临的就是这种情况。他的皇子中自然不乏能力出众者,也不乏一心为民者,但他并未看到足够达到他标准的皇子,自然非常失望。” “于是有一日,他偷偷找了阿寻入宫商议立储之事。” 周泽年惊讶:“同阿寻商议立储之事?那时候阿寻才多大?” “薛家女同旁人不能同等看待。”谢琳芸的话很冷淡,“她当年十三还是十四来着?总归是夺嫡最激烈的时候。她没同你说过吗?她的诞生便是薛姨娘同玄清帝的赌注,一场关乎薛家存亡的赌注,一场关乎大齐命运的赌注。” 周泽年回忆起秦寻雪万般倦怠的模样,一时间默然。 “看起来她说了。”谢琳芸了然,“那么我接着说下去了。” “玄清帝问她意属谁为太子,她并没有说自己已经同齐峥达成了同盟,她只是说——” “无论陛下怎么选,”眉眼稚嫩不掩半分美貌的少女眉眼恹恹,摩挲着手上的白釉瓷杯,语气平静又厌世,“我都会替陛下解决一切,若是那些个皇子当真全是废物,我自会取而代之,揽下万世骂名,还天下一片河清海晏。” 她对面端坐着的是大齐至高无上的天子,一身龙袍倍显威严和冷漠,旁人不敢轻易直视。 两人面前摆着一盘残棋,是玄清帝召见她之前自己同自己下的。玄清帝听见少女表忠心的言论,并没有发表任何看法,示意她接着下棋,兴致盎然。 秦寻雪厌烦地掀起眼皮看玄清帝一眼,俊美的男人已到中年却不损半分俊美,齐峥眉眼间像怡妃更多,有一种雌雄莫辨的阴柔美,玄清帝则更为刚毅。 但秦寻雪并未被气势和这张脸影响半分,她的语气恶劣:“我不会。” “谋士不会下棋多寒碜。”玄清帝不太赞成地摇摇头,看了一眼身旁候着瑟瑟发抖的太监,语气平静却让人倍感压迫,“看起来是朕送过去教你下棋的先生偷了懒,该罚。” 玄清帝口中的受罚可不是简单的惩罚,而是受了罚后直接处死。玄清帝轻飘飘一句话就决定了旁人的命运,饶是在玄清帝面前伺候好一段日子了,身旁候着的太监都忍不住跪下来,大气不敢出。但秦寻雪却半点都没有受到影响,依旧是兴致缺缺的模样。 她依旧把玩着手中的瓷杯,语气波澜不惊:“陛下只会拿旁人威胁我?陛下又不是不知我不爱下棋,同先生怄气做什么。” 玄清帝避而不答,只是给出另一个选择:“若是你愿意学着下棋,那先生自然不用受罚。” “哦,那还是死吧。”秦寻雪一脸冷漠,显然不喜欢被人威胁,就算面前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也一样。 “你呀你。”玄清帝面露无奈,到底是没说什么重话,“朕不罚那位教你下棋的先生了,想学了就学着些,不想学就算了。” “谢主隆恩。”秦寻雪毫不走心地谢了恩,放下了手中把玩的瓷杯,拿起一颗白子就下到了黑子的包围里。 玄清帝面上露出一点无奈的神情。这圈白子把中间位置的气全堵住了,黑子自然不能下在这里。秦寻雪不至于连最基本的规则也弄不懂,这棋当然不能这么下。可她偏偏就这么下了,像是在同玄清帝怄气。 玄清帝不欲说她,只是接着刚刚的话题说下去:“我记得你同怡妃生下的那个崽子走得很近。” “叫齐峥。”秦寻雪不知道第几次纠正他。 这回轮到玄清帝不走心点点头:“知道了,齐峥。你可是有意扶持他上位?” “不必在意,”秦寻雪这样说,毫不在意地打了个哈欠,拒绝了来自玄清帝的荣宠,“他要夺嫡的话我自然会帮着夺嫡,用不着陛下出手。毕竟这也算是薛姨娘同陛下赌约的一部分。” 提起赌约时玄清帝的脸色不变,只是平静地应了一声:“朕自然是信你的,那朕便拭目以待了。……说起来,日后还是让黑骑卫守着齐峥便是,无需你自己守着他,他还不配。” 秦寻雪依旧没什么情绪波动,只是平静地应了一声:“陛下看见我了?” 玄清帝哈哈大笑:“你站在游廊下那么明显,就算遮掩了身形但朕哪里会认不出你来,骗骗旁人也就罢了,哪里骗得过朕。” 秦寻雪“哦”了一声,看起来没太大的感觉,只是道:“那我下次换个方法看看能不能避过陛下。” 玄清帝无奈,伸出手点点她的额头,语气无奈又宠溺:“你呀你,不愿答应便算了,朕不会强求你。若是下次还想进宫,也不必借着保护那崽子的名号进宫。” “是齐峥。”秦寻雪固执地纠正了一遍,对玄清帝的话进行了反驳,“我不想进宫,我只是要看着齐峥,要同他商议事情。” “他不是已经背叛过你了吗?”玄清帝漫不经心抛出这句话,盯着秦寻雪的眼神很冷,不知是在算计些什么,“既然背叛了你就该让他出局,这才是薛家女该有的风范。” “什么才是薛家女该有的风范?”秦寻雪这样反问他,就算被玄清帝掀了旧伤疤,她也是一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说话的语速都没什么变化,“没记错的话只有我是薛家女,陛下不必担心那些还未发生的事。说起来,这次被捅刀子也有陛下的一份功劳,陛下又何必刻意提起?” 明明是质问的态度,偏偏她过分自然,看起来像是胸有成竹,也像是毫不在意:“毒是陛下给的吧,刀也是陛下赏赐的,明知那毒杀不死我,所以把刀留给了他们。偏偏我好命活了下来,倒是坏了陛下的计划。” 玄清帝摇摇头,语气带笑:“朕哪里有什么计划,不过是帮着他们做出选择罢了。现在被捅刀子总比日后被捅刀子要好,日后你自然会提防他们,这样才不会受伤。朕知道,因为那崽子是怡妃生下来的,所以你对他总是很包容,但再怎么样也不能让他伤到你,必要时杀了,再择明主便是。朕有那么多个皇子,怎么不够你选?” 秦寻雪敷衍地点点头:“陛下所言甚是。” “你呀你,”玄清帝又伸出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依旧是温柔宠溺的模样,“总是让朕担忧。” 第283章 成婚 秦寻雪和玄清帝具体说了什么谢琳芸自然是不知的,谢琳芸只是简单描述了秦寻雪同玄清帝交谈后,他们背叛秦寻雪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 “听起来,玄清帝当年好似非常器重娘娘。”周泽年这样问。 谢琳芸面色有点扭曲,但她沉默片刻,最后还是不情不愿道:“玄清帝对阿寻的偏爱旁人都比不得。她自由出入宫闱,不留半点痕迹。明明她对玄清帝不假辞色,但玄清帝依旧偏宠她。很久以前,我无意间知晓此事,以为这是偏爱和器重,可后来我才反应过来,这不过是养蛊的另一种方式罢了。” “玄清帝的宠爱并没有被放在台面上,阿寻只是秦家的庶女,谁都不知道她得到了玄清帝的偏爱,谁都不知道她手上有什么权力,所以她还是被轻视被折磨,她不在意,但不代表伤害不存在。” “明明当初,当初她被……折磨时,只要玄清帝一句话,她便不必被折磨,但玄清帝什么也没有做,默许了她被折磨被伤害,直到她接手了黑骑卫,玄清帝才悄悄把那些宠爱露出来了些许,但依旧放纵着旁人对她的伤害。” “方才我说,玄清帝试探我和齐峥,我们背叛了阿寻,毒药和匕首都是玄清帝给的,他对阿寻的宠爱是真,但觉得她要是挺不过去死了也无所谓这也是真的,他本身就是个喜怒无常的疯子,他想要赢下同薛姨娘的赌注,却又看不上任何一个皇子,甚至连宗亲中也没有人让他满意,独独阿寻入了他的眼,他自然心绪复杂。” 恨与爱都是真的,疼爱是真,想秦寻雪死也是真,最极端的情绪玄清帝都占了,也难怪他是当之无愧的疯子。 周泽年垂着头,合上眼思索了一会,到最后倒是点了点头,语气温和:“如此,谢小姐接着说便是。” 定力倒是不错。谢琳芸这样想着,接着开口道:“原先倒是都一样,玄清帝谁也看不上,所以朝堂上乌烟瘴气但总体来说还在控制中,毕竟玄清帝端水端得极好,没有一个得了压倒性的优势,都是可以被牵制的。” “——然后,就到了夺嫡之争的戏剧时刻,也是你知道的那件事了——玄清帝某日早朝心血来潮,在早朝上道,既然夺嫡已经僵持住了,不如他来想个简单易行的办法——谁能娶了秦家女,秦家嫡系嫡出的女儿,无论许下的是正妃还是侧妃的位置,只要娶了,便能得到这太子之位。” 周泽年挑眉,叹道:“无论听多少次,我都觉着玄清帝这样的举动太过儿戏了些。” “谁说不是呢?”谢琳芸这样说,“就连当时站在朝堂上的秦丞相都忍不住面露惊愕之色,还没来得及站出来说些什么,玄清帝便火速下了朝,拟定了圣旨,颁布了下去。看似心血来潮的荒唐之举,不过是为了看这些皇子们到底打算怎么做罢了。” 周泽年摇头:“太过荒谬,也太过简单直白,那些皇子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上当?” 谢琳芸笑了:“那是因为你不了解玄清帝,他做过的荒唐事只多不少,像是这样草率的方式反而让皇子们都松了口气。” 周泽年突然想到了什么,皱起了眉头,打断谢琳芸:“但大齐的公主不是也有争夺皇位的权力吗?” 谢琳芸诧异地看了周泽年一眼,想到这人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便耐心解释道:“当初玄清帝膝下,并无任何公主,当朝的公主都是玄清帝的姐妹,若是生下了县主,得了玄清帝的眼缘,也会赐个公主。齐雅韵是玄清帝最喜欢的郡主,只是他的喜欢总是伴着些旁的问题。所以殿下不必担心这个问题,当初参与夺嫡的,确确实实都是皇子。” 见周泽年没什么疑问了,谢琳芸接着说了下去:“皇子中自然已经有了一正二侧的妃子,甚至有人有好几个侍妾。他们都知道,秦家嫡系里的嫡出女儿指的只有名冠京都的才女秦静芷,后院中太多女人的皇子自然不敢往这样天仙似的贵女面前跑,他们要先解决了后院的问题才敢去找秦静芷。秦静芷烦不胜烦,且当初她已经看上了郑家的嫡幼孙,这之后阿寻应当都告诉你了。” 周泽年点点头:“阿寻说了。” “……阿寻被迫卷入这场玄清帝一时兴起准备的游戏,被迫顶替了秦静芷的位置,做了那秦家嫡女。那是她阿娘跪在地上求她的结果,那是她又一次被亲近之人抛弃的过去。” 当初的场面谢琳芸也没见着,她只知道病恹恹的秦夫人跪在秦寻雪面前,泪流满面求秦寻雪救救秦静芷,用的话是阿寻自幼聪颖,比阿芷更懂得该如何面对这种情形。何其诛心的话,本就不被选择,还要被秦夫人伤害一次。秦夫人选择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秦静芷当然没问题,但她不该为了救出秦静芷,反手就把秦寻雪往火坑里推,用的还是这般诛心的话。 谢琳芸垂眸,唇边溢出一点叹气,但她很快便收拾好了情绪,接着开口:“旁人总是说齐峥是哄骗了阿寻的,是骗她说我同齐峥之间没什么,所以才能哄骗到阿寻。但事实并非如此。” “被秦夫人跪下来哀求的那天后的第三日,秦静芷的婚宴匆匆举办了,这下谁都知道秦寻雪才是他们真正要找的秦家女了,他们的进度再一次打平。” “在秦静芷是他们需要讨好的对象时,齐峥并没有急着同秦静芷搭上话,但阿寻被确认为太子妃的那日,齐峥便去找了阿寻。” “两人之间并没有聊太久,甚至好像只是随口唠嗑罢了。”谢琳芸这样说,引着周泽年去想象当年他们俩了什么,也算是为齐峥正名。 “如今做太子妃的是我。你想要做太子,就要娶我,真是好笑。”秦寻雪这样说着,语气很平静,看起来依旧是没什么情绪的模样。 齐峥忍不住问她:“秦伯母最近身子如何,可还是……” “别提,对你好。”秦寻雪的语气凶巴巴的,但更像是撒娇。 齐峥聊然点点头,在秦寻雪面前他倒是也卸下了一点防备,说话也少了些顾忌。他问:“你如今还会分不清情绪吗?” “管好你自己便是,皇子殿下。”直到齐峥登上皇位,他都没有呗玄清帝封王,秦寻雪这样叫他带着一点羞辱的意味。偏偏齐峥一副老好人的模样,秦寻雪再有气也没地方使。 秦寻雪冷哼一声:“不劳皇子殿下费心,我们还是聊聊眼前的事。” 自从被背叛后,秦寻雪对齐峥的态度便冷了不少,谁也不知道秦寻雪这副模样要持续多久,齐峥倒是觉得无所谓,左右他也是真的对不起阿寻。 秦寻雪倚着罗汉床上头,语气慵懒平静,内容却不怎么平静:“你要不要娶我?” 周泽年的语气磕磕绊绊的:“阿寻你这是什么话?我和小芸情投意合多年,你又不是不清楚。若娶了你做正妃,小芸会不放心吧。” 周泽年说的也不无道理,秦寻雪却摇摇头:“你同谢琳芸之间的事我不在意也不想管,只是如今我需要一个人同我成亲罢了,若是你不愿意,我们之间的同盟就此作废,我再去找一个皇子便是。” 齐峥权衡了片刻,秦寻雪也不催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齐峥深呼吸,最后开口道:“只是小芸她,已经怀了我的孩子。” 第284章 宫变 “最后,婚事就这么定下来了。自然是秦静芷算计她在先,但秦寻雪并非任人宰割之辈,纵然身处劣势,她亦然会竭尽全力扭转乾坤。”谢琳芸这样说,眉眼间却全是愁绪,“他们瞒着我这样做了,我自然信他们,但依旧觉着不舒服,可是我并没有资格去问,也没有胆量去问。” “后来便是齐峥封太子,玄清帝亲自给秦寻雪添了妆,即使不合礼法。秦家的人她一个没见,就连出秦家的门都是她自己走出来的,再盖上盖头。明知这样做不合礼法,但玄清帝哈哈大笑夸她气势非凡,谁又能多说什么。齐峥当日娶了太子妃和两位侧妃,其中一位便是我,纵然玄清帝逼着齐峥去接了阿寻,但入了东宫的门他便迫不及待开了正门迎我入门,这算是光明正大打了玄清帝的脸。偏偏孤零零的秦寻雪端着太子妃的架势,一个人迎接宾客,掀了本就没盖多久的盖头,漂亮夺目。”谢琳芸像是想到了什么,低着头笑了笑,语气怀念。 “玄清帝自然不满齐峥的所作所为,但秦寻雪能在宴席上劝住暴怒的玄清帝,谁都看得出来玄清帝对她的宠爱和偏爱,在场的不少皇子都心怀鬼胎,也有人酝酿着要掀起一场动乱——毕竟玄清帝定下的太子是过去他们从未放在眼里的齐峥,自然心有不甘。” “但齐峥被立为太子后倒是展现了些手段。他本身也是按照储君的模样养大的——不过不是玄清帝笼统的那种养法,是阿寻找了法子给他请了先生教导的。你不知道,王太傅先前也教导过齐峥,是阿寻想法子帮他拜入王太傅门下的。齐峥倒也争气,在太子的位置上解决了好几个兄弟。” “……但那日以后阿寻便窝在东宫里太子妃的院子里不出来。我有孕在身,齐峥对我看得紧,自然不许我随意走动。另一位侧妃是出身清流的新贵家族里的嫡长女,是个温柔小意的女子,但她入东宫是同阿寻做了交易的,她已有心上人,齐峥自然也不会碰她。阿寻不肯让齐峥进院子,齐峥也不会进阿寻的院子,因为他对我许诺,今生只爱我一人。” 周泽年挑眉:“生在世家,谢小姐居然还信皇子能做到只爱你一人?” 谢琳芸上下打量着他,似笑非笑:“荣王殿下也是皇室中人。” 周泽年摇头:“我不一样。我不算什么皇室,只是挂着个皇子的名号,过得比太监都不如。我不贪恋美色,也不渴望权势,或者说,这世间唯独只有阿寻能让我心动。” “听起来真是痴情,真的同旁人不一样,真是与众不同。”谢琳芸的话很是嘲讽,“既然殿下能做到,为何不信齐峥也能做到?至少,在他活着的日子里,他真的只爱着我一人,他确实利用了旁人对他的感情,但他并没有对她们许下任何承诺。” “呵,利用了旁人的感情,却未曾许下任何承诺,”周泽年的眼神比她还嘲讽,他咀嚼着谢琳芸的话,话里带着深深的讽刺意味,“谢小姐当真不知道这样对其他人不公平吗,当真不知道这样对旁人来说很残忍吗?被玩弄感情,付出一颗真心,却得不到任何承诺,同为世家女,谢小姐当真不知这对世家女而言是多大的耻辱吗?或者说,这对女子而言都是耻辱。谢小姐,您是得利者,是被玄德帝捧在手心里的心上人,所以你洋洋得意批判着其他不得玄德帝心的女子,可这样的行径本身就是错误的,本身就是该被批判的,不是吗?不能因为谢小姐爱着玄德帝,便觉得这是对的。” 周泽年说了很多话,谢琳芸却有些不解地皱起眉头,语气疑惑:“殿下为何这般愤怒?难不成是戳到殿下的伤心处了?我当然知晓这样做会给旁的女子带去伤害,但那又如何,齐峥上位当然需要利用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那些世家女也不见得多喜欢他,不过是看着他是皇子,有一张漂亮的脸,还有可能登上皇位所以才许下一点承诺,才愿意帮齐峥。若非齐峥,她们还体会不到这样的事情呢。齐峥何罪之有,我什么也没做,又何罪之有?” 周泽年垂眸,语气平静了些许:“我只是替那些女子觉得不值罢了。谢小姐,我同玄德帝不同,阿寻同玄德帝也不同,她只是利用人心的弱点,我如今也没害过旁人,玄德帝倒是有些软弱无能,只能利用旁人上位,又何谈能力。我猜,玄德帝解决那几个兄弟,靠的大概也是这些痴情的女子。” 谢琳芸不吭声。她上下打量着周泽年,好一会才开口,语气硬邦邦的,显然不打算同他深究这个问题:“阿寻不见齐峥,也不见我,她依旧掌管黑骑卫,却同秦家断了联系,秦夫人好几次向东宫递了帖子她一概不回,倒是因为秦静芷算计了她,她找上了秦静芷要她替自己做事,收集情报。秦静芷最后答应了下来,只是好几次试探她,看阿寻是否想要见她和秦夫人,都被阿寻忽略了。几次下来,秦静芷也知道她的意思了。” “秦静芷并没有太深入参与夺嫡上位之事,后来发生宫变她也始料未及,阿寻并未告知齐峥宫变一事,而是在宫变发生后,便领着黑骑卫进了宫把皇子们杀了个穿。自此,阿寻一战成名。” 谢琳芸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语气迟缓了些:“你不知道她,当年她刚刚及笄,一身轻功还没有如今这么好,身子还有些孱弱,却依旧一往无前闯进深宫,勤王救驾,中了好几剑。玄清帝吓得要命,看着一身是血的阿寻差点昏了过去。” “她知道不惊动任何人,直接入宫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所以她并没有带太多人,差点就真的死在宫前。”谢琳芸苦笑了一声,“消息传到东宫来时齐峥吓了一跳,阿寻被玄清帝留在了宫中,玄清帝自宫变后生了一场大病,本就不算太好的身子一落千丈,日日喋血,日薄西山。他再也压不住皇子们,他们蠢蠢欲动,直指东宫之位,想要逼着齐峥让位。” “——还是阿寻,她跪在玄清帝面前,发誓会替玄清帝守住大齐江山,无论做什么 她当然知道齐峥也不适合做君王,他本性阴狠,只是惯会伪装,只爱自己,并不爱百姓。”谢琳芸的评价很是客观,脱离和情感相关的话题,她总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看齐峥,“诚心而言,他当然不适合做皇帝,他只是想要替怡妃娘娘报仇,想要报复薄情寡义的玄清帝,也想要坐一坐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在这之后便是殿下熟悉的事情了,阿寻奉玄清帝的命令,铲除蠢蠢欲动的皇子,成了让人闻风丧胆的太子妃,京中世家提起她便会面色一变,朝臣在她面前都要小心做人。她守在东宫,却又不止守着东宫,她拖着尚未好全的身体,一点点蚕食了玄清帝的势力,一点点壮大了自己的势力,亲手送走了不少皇子——以玄清帝的名义。” “到最后,皇室凋敝,无论谁见着她都退避三舍,就连齐峥都好像第一次认识她一般,对阿寻充满戒备。这就是玄清帝想要的,最完美的棋子,最合适的暴君。” “最后,只剩下了病入膏肓的玄清帝。” 第285章 遗诏 亲手杀死大齐的君主的那个夜晚下了一场大雨,雨总是能冲刷掉血腥气,这场倾盆大雨仿佛也在为逝去的君王哀悼,即使玄清帝并不是个合格的皇帝。 齐雅韵站在她身旁,她刚刚看过了皇伯父的尸体,停在勤政殿里,面容很安详。 “至少皇伯父驾崩时很安详。他最后还是死在了你手上,总比毒发那样难受要好上一些。皇伯父不会想看到你消沉的模样的,你是他亲自选定的人。”齐雅韵苍白无力地安慰着秦寻雪,企图减少一点她的负罪感。 秦寻雪站在屋檐下,抬起头看着硕大的雨珠落下,淅淅沥沥,洋洋洒洒。 雨声很大,但秦寻雪和齐雅韵站得很近,她理应听到了齐雅韵的话。可是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着雨落下。 半晌,秦寻雪才低下头,语气稀松平常:“他给我写了一封圣旨,说我才是正统,太荒谬了,我把那封圣旨烧了个干干净净,谁也不知道。明日,国丧已发,齐峥会荣登大宝,做至高无上的大齐皇帝。” “那……你会是他的皇后吗?”齐雅韵最终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秦寻雪低低地说着,她罕见地有一点迷茫,“谢琳芸怀了齐峥的孩子,已经有六个月了,肚子显怀后她便再也没离开过东宫,这些日子我忙着清理那些个皇子,东宫那头倒是安静,我也不知道她如今和齐峥是什么模样,我也不知道齐峥到底还会不会信守承诺,让我做皇后。……毕竟,谢琳芸等不起。” 齐雅韵下意识为兄长辩驳:“阿兄不会做这样的事,他既然答应了你,那便不会轻易食言。” “但愿如此。”看透齐峥本质的秦寻雪并不愿打破如今唯二陪在她身边的齐雅韵的幻想,只是这样说着,“夜深了,明日国丧你还要替玄清帝守灵,早些休息才好。” 大齐天子驾崩,皇亲国戚皆要守灵,齐雅韵得玄清帝亲厚,自然是需要守灵的。 齐雅韵一怔,她问:“你不守灵吗?阿寻,无论如何你都该送皇伯父一程的,无论是以太子妃的身份,还是以……” “无论以什么身份,”秦寻雪打断她的话,“我都是弑君的罪人。” 齐雅韵哑口无言,只有雨落下的声音,掩盖了所有悲伤和痛苦。 时间再回到如今,谢琳芸说得有些累了,她施施然坐在周泽年对面,似笑非笑:“只余下这最后一段了——当初阿寻杀死齐峥的真相。玄清帝驾崩的原因瞒得很好,除了崇宁郡主和齐峥,没有人再知道是阿寻动的手,他们不约而同地保守着秘密,维持着玄清帝病重没熬过来的假象。” “其实我很好奇,”周泽年打断谢琳芸的话,他动作优雅地提起放在桌上的紫砂壶,亲自给谢琳芸倒了一杯茶,语气悠然,“好奇谢小姐无缘无故为何要将这些往事告知我,我原先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给谢小姐去了信,也想过要经历一番波折,许下一些承诺才能拿到过去的真相,但谢小姐仿佛非常信任我一般,二话不说便回了信,什么条件也没有提。无论如何都显得有些过于轻松了。谢小姐,某从不信什么非亲非故能将掩盖的秘密和盘托出的事,所以谢小姐是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不如说得直白些,省得我再去猜。” 谢琳芸看着桌上的紫砂杯,倒是毫无芥蒂地端起了杯子,饮了一口茶,这才开口:“我自然是别有所图,殿下大可放心,我所图之事,殿下自然能做到,并不会太叫殿下为难。如今时间不多,我日后给殿下回信的时候再说此事,如今还是殿下所求之事更为要紧不是吗?当然,若是殿下谨慎些,不愿同我做这笔交易,先前那些情报就当是我送给殿下的。如何,殿下可要听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谢琳芸三言两语便把主动权再一次握在了自己手中,她眉眼带笑地看着周泽年,给出的条件听起来很是诱人,也满是危险。 周泽年定定地看着谢琳芸,眼神很黑也很平静。谢琳芸对上他的眼,略微一怔,随后移开了眼,心底莫名泛上一点后怕,上次这种情况,还是在同阿寻博弈的时候。 周泽年突然发出一声嗤笑,眉眼柔和了下来,语气也很是温和:“谢小姐给出的条件很是丰厚,待我也很是真诚,若是我平白无故毁了约,自然是不好的。方才怀疑谢小姐是我不对,我当然想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还请谢小姐莫要介意,接着说下去。待到所有事情都说清楚了,谢小姐所求之事,某定然竭尽全力替谢小姐达成。” 两人之间暗流涌动,这种奇怪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太久,谢琳芸先开了口接着说下去:“守灵的某一日,齐峥找上了阿寻。” 一身守孝期穿着的白衣披在身上,齐峥站在秦寻雪面前,语气平静:“父皇对你说了什么。” “很重要吗?”倚着罗汉床的秦寻雪没睁开眼,她最近忙着料理那些个蠢蠢欲动的皇室,忙得不可开交,今日也不过是抽出时间见了齐峥一面,如今脑子算不得太清醒。 “……”齐峥沉默了一会,看着眼底全是一片乌青的秦寻雪,最后只是轻叹一声,语气软化了不少:“阿寻,你年纪还小,没必要把所有事都扛在自己肩上,马上就要举行登基大典了,待我掌握了大齐,便无需这么辛苦了。” 秦寻雪冷笑一声:“别说得好像登上皇位是为了让我轻松一些一样,你为什么要登上皇位你自己心里清楚得很,没必要在我面前假惺惺说这些话。” 四下无人,齐峥随意地坐在秦寻雪对面,语气突然就阴狠了下来:“终于都死了,我能登上皇位了。” 秦寻雪啧了一声:“正常一点。” 这样说着,她睁开了眼,随手拿起旁边果盘上的果子,砸在他身上,神情狠厉:“说起来,谁是皇后。” 齐峥捡起她丢在自己身上的果子,丝毫不介意地咬了一口,满不在意:“自然是你,还能是谁?我答应过你的事自然不能食言。” 秦寻雪嗤笑:“谢琳芸没闹?” 另一个侧妃早早便被放出宫和心上人团聚了,是秦寻雪做的主,齐峥是不管这事的。如今朝堂上都在猜测新皇会立谁为皇后,是扶持他上位的秦寻雪还是已经怀孕的谢琳芸。 齐峥把果子咽了下去,语气平淡:“闹倒是闹了,毕竟我也答应了她要许她正妻之位。但你这边自然要重要些,毕竟你身后还有父皇的圣旨。” “我烧了。”秦寻雪平静地说着大不逆的话,无视了齐峥震惊的脸。 “真烧了?”齐峥挑眉,倒也不算太震惊,毕竟秦寻雪做什么事也不太稀奇,“烧了就烧了,你是父皇定下的太子妃,自然是要做皇后的,这没什么好争论的。阿芸那头我当然也要好生安慰着,毕竟是我负了她。” “……你和我只是同盟,不要说这种奇怪的话。”秦寻雪再次纠正他,“你只是想要她依赖你,手段真脏。” 齐峥笑眯眯的:“多谢夸奖,对我这种烂人来说,这可是天大的赞扬。” “不过,阿寻,我问你,”齐峥的脸突然就变得严肃了起来,他说,“父皇,玄清帝留给你的遗诏,是,若是皇帝无德,取而代之,对吧。” 第286章 虚情假意 京中的局势突然变得紧张是在新年第七日,白家终于顶住了小皇帝冰冷的目光,如愿以偿得到了入宫晋见秦太后的机会。 同一日,同样打着关心秦太后的借口入京的庆玉长公主也得以回京,她一身低调的灰色长袍,一派文静贤淑的模样,一头华发一丝不苟,许是年岁渐长,昔日野心勃勃的庆玉长公主变得低调贤淑,倒是多了几分慈眉善目的长者之感。 但面见如今的大齐天子时,庆玉长公主低下了自己的头,没有摆什么长辈的架子,高呼吾皇万岁,倒是让齐瑞高看了她一眼。 齐瑞端坐上首,垂眸看着恭敬行礼的庆玉长公主。他的礼仪向来不过关,但也能看出庆玉长公主的姿势很标准,他稍微有点走神,想,想不到庆玉长公主是这么个能屈能伸的公主。 他发呆的时间并没有太长,在云夏想要提醒齐瑞之前,他很快便扬起了软乎乎的笑,语气真挚亲昵:“皇姑奶奶快起来,您可是长辈,怎么能跪朕,这御前伺候的人也没个眼力见,也不知道给姑奶奶备个椅子,是朕没管教好,让姑奶奶受了委屈。” 这样说着,他轻轻跳下了龙椅,哒哒哒跑到庆玉长公主面前作势要扶起她,庆玉长公主又怎么敢真让齐瑞来扶她,没怎么推脱便顺从地站了起来。齐瑞扶起了庆玉长公主后,偏过头训斥云夏:“你这奴才,没点眼力见,怎么还不给皇姑奶奶上个椅子?” 云夏面露惶恐,连连称是,吩咐小太监去取了椅子来。 ——尽管是小皇帝亲自下令,在庆玉长公主到之前,把殿中的椅子全撤走的。 宫里的人说话总是七拐八拐的,齐瑞自然也跟宫里的人学了这个毛病。庆玉长公主虽久居佛堂,但到底是在名利场里生活了许多年的人,哪里听不出齐瑞话里的意思。他明面上是在责备御前伺候的人,实际上还不是在拐弯抹角挤兑她。若是真的有心,又何必把这种小事拿到台面上来说? 但庆玉长公主心里转了一道,面上却依旧一派慈祥,语气也很温和:“陛下,礼不可废,自然要先论君臣,再论亲缘。陛下是大齐的天子,身份自然要比我贵重许多,倒也不必责备御前伺候着的人。若是真的因我而受罚,倒是折辱了陛下。” 齐瑞顺着庆玉长公主的话轻轻放下了此事,看起来还有些许娇纵:“那好吧,都记住了,是皇姑奶奶说要轻饶了你们,朕才不罚你们的。” 庆玉长公主坐在了小太监拿来的椅子上,椅子上海贴心地放了软垫,庆玉长公主眼中的冷漠又重了一点。 齐瑞扶完庆玉长公主后便坐回了龙椅上,他百无聊赖地晃着腿,看起来天真无邪,一派可爱单纯的模样。 庆玉长公主自然是不信他这副伪装的模样的。她同世家有联系,自然知道面前的陛下不容小觑,他背靠着秦太后的黑骑卫,还有他亲舅舅手上的暗卫营,宫中禁军也在他手上,不论旁的心智手段,他手上的力量足够引起旁人忌惮害怕,更何况这几日小皇帝独自一人处理政务,做得井井有条,有理有据,手段比起秦太后要温和一些,但并不软弱。如今正是大齐皇帝休息的日子,他只处理了过分紧急的折子,如今托着腮晃着腿,倒是有几分寻常孩子的天真。 只是他一开口就是试探:“这段日子姑奶奶要住在宫里吗?宫里只有我和母后两个主子,眼下母后还没醒,朕觉得深宫甚是寂寥。若是姑奶奶愿意住在宫中陪朕就好。” 庆玉长公主只当听不懂他的话,说话很是谨慎:“陛下和娘娘才是这皇宫的主人,我怎么敢自称皇宫的主子?若是陛下希望我在宫中小住几日,那倒也并非不可。” 齐瑞只听自己想听的“那姑奶奶这是答应了?不过姑奶奶不答应也没办法。姑奶奶在京中的府邸已经没了。早在年前,母后就下了旨,让一位有功之臣住进了被查封的长公主府。毕竟姑奶奶的府邸位置真的很好,总是这么荒凉着也不好,赏赐出去才能热闹起来。” 齐瑞眨巴眨巴眼,看起来无辜又可怜:“不过姑奶奶不会生气吧?毕竟是皇祖爷爷赏赐给姑奶奶的府邸。” 庆玉长公主掩在宽大长袖中的手狠狠握拳,语气却不急不缓,甚至带了些惶恐的意味:“陛下这话让我无地自容了,当年我做错了事,给娘娘带来了巨大的伤害,虽半途迷途知返,但依旧给娘娘带来了伤害,娘娘原谅了我,甚至将我送上了小青山,替我建造了一座属于我的寺庙,让我能够潜心礼佛,减轻自己的罪孽。如今这么多年下来,我早就阪依佛门,早就视世俗之物为粪土了,又何况一座早就不属于我的府邸?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是陛下和娘娘的宅邸,陛下和娘娘想要怎么处理那是府邸的荣幸,我又怎么敢为了一座不属于我的府邸对陛下动怒?” 倒是撇得干干净净,听起来很像那么回事。齐瑞眼中笑意渐浓,心中的杀机也渐起。那座府邸可不像庆玉长公主说得那般与她毫无关系。那是玄清帝的父皇赏赐给他最疼爱的嫡长女,庆玉长公主的第一座府邸,占地和花费的心血自然不必多言,于庆玉长公主而言,这座府邸不仅仅是父皇的赏赐,她在这座府邸中度过了二三十年的岁月,府邸中的一草一木都是她精心准备的,属于她自己的,比起人来说,这座府邸对她的意义很大。 偏偏为了活命,庆玉长公主不得已舍弃了所有,包括这座她生活了很多年的府邸。如今齐瑞拿这座府邸试探她,得到的却是这个反应,不得不说她当真能忍。看起来能成大事,要不然为何活下来的皇族中,世家偏偏找上了庆玉长公主。 齐瑞这样想着,眼神却很冷漠。若非庆玉长公主要成的大事是踩着他的母后上位的,那齐瑞自然要夸赞庆玉长公主一句。偏生庆玉长公主同他水火不容,甚至想要伤害他的母后,算是踩到齐瑞的逆鳞了。 齐瑞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乖巧应声:“还是皇姑奶奶深明大义,是朕想窄了,真是羞愧。” 庆玉长公主不欲与他多做纠缠,于是只是挂着虚假的笑道:“陛下能替我考虑,证明陛下心肠善良。……不过,陛下,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啊呀,”齐瑞打断了庆玉长公主的话,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拍了拍手,站了起来,“还没说姑奶奶住在哪里呢。” 庆玉长公主:“……陛下,陛下我不太……”在意…… 齐瑞猛的打断她的话,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是朕不好杂七杂八同姑奶奶说了这么多话。姑奶奶要住芷萝宫吗?前段日子母后刚刚翻新过芷萝宫,那里冬日里的梅花开得很好,也很幽静,朕觉得姑奶奶会喜欢的。” 被一而再再而三打断的庆玉长公主皱起了眉,但她不能对小皇帝表现出任何不满,于是她笑着道:“……陛下定便是,我不太在意住所,我只愿常伴青灯古佛,早已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 齐瑞摇摇头,一脸真挚:“这不成的,姑奶奶可是皇族,哪里能这么随意对待,姑奶奶,我们走,我们去看看宫里的宫殿,看看您喜欢哪个。” 庆玉长公主一脸绝望。 第287章 苏醒 同一时间,深宫的另一端,属于秦太后的慈宁宫内一片寂静。 得了小皇帝允诺的世家迫不及待想要入宫“看望”秦太后,但顾及到小皇帝阴沉的脸色,他们识趣地选择了一人代表世家入宫,并非挤成一团。 而这个被选出来的世家子,如今就站在慈宁宫门口,眯着眼仰望着慈宁宫大门的牌匾。 “终于,终于能见到你了。”他喃喃自语,像是只说给自己听。并没有人接待他,但他泰然自若,没有半点狼狈,只是身姿挺拔站在门口,脸上挂着笑。 “今日是个阴天呢。”雀枝这样说着,替自家娘娘拿着一沓很厚的信,语气愉悦。 秦寻雪应了一声,翻看着手上的信件,眉眼温柔。她今日没束发,只是披散着一头乌黑的长发,显得有几分倦怠和慵懒,鹂雀和雀枝好生养了一段日子,才让秦寻雪看起来有了几分血色。 今日鹂雀照例替秦太后把了脉施针后,最后松了口说秦太后今日可以离开寝殿,去外头吹吹风。虽是个阴天,但前几日是难得的大晴天,故而也不算太冷,微风习习,倒是有了几分早春的征兆。雀枝吩咐人搬了个摇椅到院子里,秦太后坐在摇椅上微微晃着,很是惬意,手上还翻看着周泽年送来的信件和许州送来的一些密信,她并未分开放,反而堆在一起,像是浑不在意。 像是想到了什么,秦寻雪翻看信件的手微微一顿,她偏过头看着站在身后的雀枝,问道:“前几日让你做的事做得如何了?” 雀枝福了福身:“回娘娘的话,奴婢已经将娘娘苏醒的消息传了出去,今日世家那边便得了陛下的首肯,要来见娘娘。” “人应该到了。”秦寻雪这样说着,却没有半点想要把人请进来的想法,只是淡淡道,“晾上一会再请进来,左右也是他们活该。” 雀枝也正有此意。不用秦太后吩咐,她便吩咐了下头的人不要去接引世家来的人,无论是谁都不必接引,但也不必阻拦,若是自己找上了慈宁宫,雀枝也吩咐了外头的小太监撤回来,若是想要面见娘娘,还得自己敲门。毕竟,小皇帝只要一个人进宫,那便是一个侍从都没带。 得到了雀枝的回应,秦寻雪眉眼舒展,只凝神去看信件,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 “对了,今日小青山上那个也下山了?”秦寻雪看了一会,有些倦怠地打了个哈欠,这样问雀枝。 雀枝仔细想了想,肯定地回复秦太后:“奴婢从御前得到的消息是这样的,庆玉长公主那头是说自己一人入宫,谁也没带。” “正常。”秦寻雪兴致缺缺,像是随口一问,“谢琳芸如今还没得到齐不齐的原谅,庆玉不敢赌齐不齐的态度,自然不会带着谢琳芸入宫。齐雅雯倒是带着一点皇家血脉,但这个节骨眼上,瀚王本就有几分想要夺嫡的野心,若是带着瀚王的血脉入宫,不知瀚王和齐不齐会作何感想。她只能一人入宫,但也不能放松了警惕。只是面上还得做些功夫,别让她发觉了。” 雀枝应声:“诺。” 秦寻雪伸了个懒腰,三千青丝随意披在肩头,随着她的动作垂下来,像是瀑布一般透露着一点灵动。 她看起来兴致缺缺,道:“庆玉应当会找个机会来见我,但应该不是今日,毕竟我还有旁的客人。……行了,外头那个晾得够久了,可敲过门了?若是敲过门了,让人把他带进来,带到偏殿就是。” 雀枝依旧应声:“诺,奴婢这就去吩咐下头的人。” 这样说着,雀枝便退了下去,连带着手上的信件一起消失在了秦太后的视线中。 秦寻雪坐在摇椅上,她同雀枝交谈时,替她推着摇椅的小宫女退了下去,如今雀枝离开了,忠心耿耿的小宫女默默站了上来,继续轻柔地摇着摇椅。秦寻雪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倚着摇椅昏昏欲睡。 她手上把玩着周泽年送来的玉镯,依旧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但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如今心情不错。 “看起来事情很快就能结束了……不过,为什么会有点不想死了……”秦寻雪迷迷糊糊地想着,就这样合上了眼,身后的小宫女继续轻柔地晃着摇椅,并没有出声惊扰娘娘。 雀枝站在大门后,轻声问小太监:“外头可是有谁敲了门?” 小太监也低声回应雀枝:“回姑姑的话,奴才一刻钟前就听着外头传来敲门的声音,但雀枝姑姑说了不能开门,奴才便没有理会。” 雀枝点点头,看着面前朱红的大门,神色平静。她故意等了一会,待到外头又响起了门上的铜环轻扣门扉的声音,这才高声吩咐小太监开门,声音急切又慌张:“你们这些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大胆奴才,怎么关着门?这可是陛下请进宫来的贵客,要来谒见娘娘的,怎么敢把人关在外头,真是些蠢货!快开门!若是耽搁了贵客,你们有几个脑袋给娘娘砍的?” 门外的人微微挑眉,不急不缓地收回了手,静候大门开启。 门渐渐打开,从一条小小的缝隙到露出一张洋溢着真挚的笑的脸,纵然看到门外之人的脸时,雀枝的笑微微僵住了一瞬,但旋即她挂起了更为真挚的笑容,眼中甚至露出一点惊喜的意味,匆匆从慈宁宫内走出来,冲着门外之人盈盈一拜:“见过白郎君。” 白木熙一派温柔:“雀枝姑姑快请起来。” 雀枝没想到白木熙竟然这般大胆,明明已经查到是白家动的手脚了,他还敢光明正大出现在深宫之中,明明他身上已经有一桩秦太后亲自赐下的婚约,但他依旧找上了秦太后,看起来收敛了一些轻浮的意味,变得更为内敛温和,让雀枝有一种看见了周泽年的诡异感觉。雀枝甩甩头,莫名觉得白木熙如今这副模样更像当年郁郁不得志的齐峥。 但面对白木熙时,雀枝却没表露半分负面情绪,只是装模作样训斥了一番身后的宫人,这才转过头看向白木熙,语气恭敬,不敢直视白木熙:“是奴婢疏忽了,竟是忘了吩咐底下的人去接引白郎君,让白郎君平白浪费了时间,还望白郎君莫要怪罪。” 白木熙连连摇头:“雀枝姑姑这话当真折煞我了,本就是我晋见娘娘,哪里有什么怪罪不怪罪的。” 雀枝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更显真挚了几分,看起来对白木熙颇有好感:“白郎君真是通情达理,奴婢感激不尽。……倒是奴婢疏忽了,让白郎君在这等了许久。娘娘吩咐过了,若是世家来人已经到了,带人去偏殿就是,如今白郎君既然已经到了慈宁宫,那便随奴婢去偏殿便是。还请白郎君稍等片刻,娘娘随后便到。” 听到雀枝的话,白木熙的眼神微暗,他小心翼翼问:“听雀枝姑姑这话,娘娘可是醒了?” 雀枝只是神秘地笑了笑,并没有答话。但白木熙何其敏锐,他想到前两日京中不知哪里来的消息,说秦太后已然清醒,世家自然是方寸大乱,这才破釜沉舟,好些家族一同上书给了小皇帝,要晋见秦太后。 看起来京中的谣言并非空穴来风。白木熙心中颇为沉重,若是秦太后醒了,那事情便变得难办了起来。虽然白木熙也很庆幸秦寻雪没出什么事,但计划破灭带来的落差还是让他难受。 第288章 订婚宴 同雀枝一通扯皮后,白木熙在偏殿等了好一会也不见秦太后接见他。 白木熙坐在椅子上,微微抿了一口宫人奉上的清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的宫人。他的记性极好,虽只来过慈宁宫几次,但这满宫的宫人他都认得七七八八了,如今他一眼望过去却没几个眼熟的,雀枝当真是杀了好一批人。 这样想着,白木熙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轻轻摩挲着盖子,倒是没有半分等待的无奈。 说起来,白木熙漫不经心地想着,方才从外头走到慈宁宫的时候,路过了未宁殿,那里大门紧闭,周泽年尚未回宫。倒是命好,躲过一劫,待到处理了京中的事,他第一件事就是把周泽年给杀了。 心中这样想着,他依旧是一副温和平静的模样,没有半点平日里轻浮的模样,透露出一点沉稳之感,倒是显露了些平日没展现的世家子的模样。 雀枝匆匆从殿外赶来,她向着白木熙福了福身,语气却不见得有多恭敬:“白郎君久等了。娘娘刚刚醒过来,身子还没完全恢复,近日依旧有些嗜睡,前脚吩咐奴婢把白郎君请进宫来,不过同白郎君说了会话,娘娘便在后院睡着了,如今才堪堪醒来。还请白郎君莫要见怪,移步后院见娘娘。” 白木熙一派沉静的模样,他站起来,朝着雀枝微微躬身行礼,语气平静无波:“是某来得不巧了,雀枝姑姑这话倒是折煞某了。既然娘娘如今已经醒了,某随姑姑去一趟后院见娘娘便是。雀枝姑姑请带路。” 雀枝领着人穿过七拐八拐的回廊,转过最后一个回廊的角落就到了后院。如今院里种着的梅花开得正好,腊梅的香气扑鼻而来,秦寻雪坐在院里,摇椅微微晃着,她微微合着眼,看起来不算太精神。 按理来说,秦太后这般轻功高强的习武之人不该这般没有警惕,纵然是在自己熟悉的宫殿中,但白木熙和雀枝走进时她便应当有所察觉。但秦寻雪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一般,纵然他和雀枝都刻意控制了步伐,但亦然瞒不过秦太后。 白木熙本不该直视秦太后,但如今他本就是来探望秦太后的,自然可以悄悄看看秦太后的模样。白木熙若有所思地看着秦太后半倚着摇椅的模样,他看见了秦太后微微泛着不正常的惨白的脸,虽显得不太精神,但秦太后生了一张过分漂亮的脸,纵然这样没气色的模样,她依旧有几分病弱西子之感,素日里看起来攻击性十足的美感被这样过分病弱的病气掩盖,只显得无害娇弱,倒是让人生出无限的怜惜之感。 白木熙本就对秦寻雪有着别样的情愫,至少此刻看到秦寻雪这样病弱的模样,他抛弃了前头那一点疑惑,甚至情不自禁地前进了一点,惹得雀枝侧目。 白木熙生生止住了自己想要前进的步伐,低眉顺眼地垂下了头,看起来很是温顺。 雀枝看破不说破,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点嘲讽的轻笑,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吩咐白木熙先在这里等着,便上前去轻声唤了秦太后一句:“娘娘,世家派来晋见娘娘的人到了。” 秦寻雪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她轻轻睁开了眼,素日里淡漠的眼此刻有些难得地发愣,她缓了缓,扶着额头坐了起来,语气平静:“来了?是谁?” “白家白郎君,白木熙。”雀枝低声道,像是要瞒着白木熙似的。 秦寻雪像是刚刚清醒,神智算不得太清醒,缓了一会才恢复了清明,她微微颔首,道:“不算意外。如今人在哪了?偏殿还是外头?” “在回廊处。”雀枝低声道。 秦寻雪垂眸,轻轻按着自己的太阳穴,雀枝会意给后头默不作声伺候着秦太后的小宫女使了个眼色,小宫女会意上前替秦太后按摩着太阳穴。 小宫女的手劲很舒服,秦寻雪微微眯起了眼,语气慵懒了些:“去把人请过来便是。” 得了秦太后的命令,雀枝转身带着白木熙到了秦太后跟前,只是隔着一点距离,如今秦太后被封了内力,虽说这个消息还没传出去,但白木熙这人是信不过的,雀枝也怕他发现此事对秦太后不利,所以把人隔得远了些,但也不至于让他发现什么端倪。 白木熙以为是因着秦太后如今会见他的模样不算太正式,总归是后妃,雀枝自然要把他隔远一些,倒也没太注意,只是微微俯下身子,对着秦太后行了礼:“白木熙见过娘娘,娘娘千岁。” 秦寻雪做起来了些,只是声音平静地应了一声,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来:“白郎君可是代表世家来看望哀家的?” 白木熙语气温和到有些让人毛骨悚然:“回娘娘的话,某确是代表世家来看望娘娘的。自娘娘昏迷的消息传出,不止世家,全天下人都关心着娘娘分安危,某不仅仅是代表世家来的,更多是因为某担心娘娘的安危,外头又恰好传出了娘娘醒来的消息,某便哀求父亲让某入宫觐见娘娘。” 他的声音带着一点狂热:“某这些日子食不下咽,一想到娘娘还在宫中昏迷,某便痛彻心扉,恨不得把那伤害娘娘的宵小之辈抓起来碎尸万段,更恨不得昏迷不醒的是某,以解娘娘的苦楚。这些日子,某拜遍京都的名寺,点了无数盏长明灯,只为求得娘娘苏醒。如今娘娘醒了,某自然欣喜不已,心情激荡,说话有些糊涂,还望娘娘海涵。” 秦寻雪垂眸,听着白木熙的话,她却有点走神,想起秦静芷瞒着旁人递进来的密信,上头清晰地写着秦夫人为了她,点了无数盏长命灯,好些日子没合眼,不眠不休地跪在佛堂里诵经,祈求满天神佛让她苏醒,最后竭力晕了过去的事。此刻白木熙的话勾起了那些回忆,秦寻雪有些不舒服地皱了皱眉,眼神也冷了下来。 但她对白木熙说话的时候语气却很平静,带着一点刻意的敷衍:“白郎君这般心系哀家,哀家不胜感激。说不定哀家能醒来,也有白郎君的一番心意在里头。” 一份心意这词被她说得意味深长,白木熙睫毛颤了颤,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就此沉默了一霎,但很快,他便有些惶恐道:“娘娘能醒来自然是神佛庇佑,自然是吉人自有天相,哪里是某的心意。某惶恐,娘娘莫要打趣某了。” 看起来倒是真情实意的。秦寻雪也算了解白木熙,知道自己这样是试探不出什么来的,他是个很谨慎的人,怎么可能因为她几句话乱了阵脚。 秦寻雪也没太纠结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而问白木熙:“说起来,白郎君同崇宁订婚也有些日子了,不知订婚宴办了没有?” 大齐娶妻,无论是自幼定下的娃娃亲,还是后来定下的婚事,亦或者是皇室赐下的婚约,都要先订婚再举办正式的婚宴。 ——只有秦寻雪当年,因为表现得太过抗拒,秦明远把她关在了家中,自然也没有订婚宴。 白木熙神情一僵。这桩婚事虽让他得到了齐雅韵的助力,但他们两人都对对方相看两厌,自然还没有举办订婚宴。毕竟订婚宴办了,那婚事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最近京中多事,他们自然有理由不办订婚宴。 白木熙突然的神色僵硬太好懂,秦寻雪了然地点点头,语气含笑:“既然还没办,哀家如今刚刚醒来,觉着要办一场喜事冲淡病气,不如,就由皇室来操办订婚宴,白郎君意下如何?” 第289章 错事 “结果最后,事情落到了我头上,对吗白公子。” 齐雅韵的眼神凶狠,越过长长的桌子,她的眼神落在白木熙身上,质问他为何最后得到的结果不尽如人意。 白木熙沉思着,他低着头,遮住了自己的神情,语气倒是平静:“崇宁郡主稍安勿躁,最后秦太后旧事重提,要在宫中举办订婚宴之事亦然不在我的计划之中,但这也合情合理。” 秦寻雪不喜欢冲喜这样的话,她总觉着冲喜这件事不一定带来了喜气,但真的冲不走一点病气。纵然看起来花团锦簇,但实质上没有丝毫改变。 但秦寻雪不喜欢,不代表她不会利用冲喜为借口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白木熙尚且不明白为何秦太后要提起订婚宴一事,也尚不明确秦太后到底想要借着订婚宴做些什么。 齐雅韵远没有白木熙那么多顾虑。她深呼吸了好几下,这才平复了心情,给白木熙出了个主意:“秦太后当年嫁给玄德帝时可没有办过订婚宴,你能不能以此为由,暗喻不吉利,打消她的主意?毕竟你我二人都不见得有多想成亲,还不如把这件事搅黄了。” 白木熙面无表情,看起来隐隐有些动怒:“崇宁郡主的意思,是要某到秦太后面前去,说娘娘未曾有过订婚宴,不吉利?当真荒唐。崇宁郡主莫不是认为娘娘受了伤就是好欺负的?” 这种诛心之言亏齐雅韵说得出来,连白木熙都觉得不妥,更何况齐雅韵曾是秦寻雪的闺中密友。 齐雅韵有些奇怪地看着他,语气无辜:“她又不会被这种话伤到,只是找个理由给天下人看罢了,你这么激动做什么,你不敢的话大不了我去说。” 这回轮到白木熙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了。齐雅韵眼中的天真和坦然简直刺得他眼睛生疼,但在对秦寻雪的怜惜之外,白木熙又冷静地审视着齐雅韵,察觉到齐雅韵如今是真的不在意秦寻雪。这对世家而言是个很好的讯号。 于是最后白木熙只是轻叹一声,语气却还是硬邦邦的:“郡主莫要再说这种诛心之言了。眼下还是走一步看一步的好,举办订婚宴于我们而言,并非完全是件坏事,说不定事情的成败在此一举,订婚宴就是最近的机会。” 齐雅韵不太懂地眨眨眼,但白木熙信誓旦旦的模样让她勉强信了几分,她牵强地点了点头,语气也有点嫌弃:“事情最好是按照你说的那样发展。我才不要和你订婚。” 像是想到了什么,齐雅韵脸上露出了一点羞涩的笑,转瞬即逝,但白木熙却看个正着。他若有所思的打量着齐雅韵,到底是没说什么,只是彬彬有礼地回复齐雅韵的话:“某心有所属,不愿耽搁了郡主,若是郡主亦然心有所属,某自然不会多做什么多余的事,还请郡主放心。” 齐雅韵哼了一声:“你还算识相,不错,本郡主确实心有所属,还是宫里的人。所以,白公子,你最好是能推翻秦太后,别那么没用。我赌上瀚王府的一切了,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白木熙垂眸,语气恭敬:“郡主所言极是,某自然不会令郡主失望。” 齐雅韵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行了,你们世家子说话总是文绉绉的,听起来真烦人。既然订婚宴不能改,我听你的就是了。日后有什么事再联系,我要回去了。”丢下意味深长的话,齐雅韵不打算多留,于是她利落起身,真的转身就走。 白木熙起身,齐雅韵比他动作快些,像是迫不及待离开了这处,白木熙却还是一丝不苟地行了礼,语气温和:“恭送郡主。” 待到齐雅韵的身影完全消失,白木熙的心腹上前,语气有些抱怨:“早知道崇宁郡主是满京都最不讲礼数的皇族,还嫌弃郎君,也不知她是无知还是高高在上惯了。” 白木熙并没有反驳他,只是慢条斯理地坐回了原位,拿起玉箸用膳,语气稍微冷了一点,像是玉石敲击:“好了好了,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别被旁人听了去。齐雅韵是大齐的郡主,还是我们如今的盟友,纵然她礼数不全,还是要恭敬些。” 心腹唯唯称是。 另一边的齐雅韵上了马车,夸张地抖了抖,像是要把跟白木熙同处一室带来的不适感全部抖掉。 坐在马车另一头的齐永橡无奈地看着自家姐姐有些急促的动作,无奈道:“阿姐,白木熙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你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吧?” “你懂什么。”齐雅韵斜眼看他,似笑非笑,“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谁知道你同他共处一室的时候,他有没有偷偷给你下药?赶明个就把这一套烧了,省得留下什么祸患。” 齐永橡劝不动她,只能边叹气边答应了下来。齐雅韵换了一件备在马车上的外衫,这才好受了一些。她坐没个坐样,坐得歪歪扭扭的,说话也很嚣张:“走了走了,快点回去,跟他待在一起真是难受,世家的人本就心眼子巨多,他白木熙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我面对他的时候要提起十万分的注意来,一口菜都没碰,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齐永橡适时给了阿姐一点反应:“阿姐劳苦功高,娘娘都知道的,我也知道。” 齐雅韵不理会他拍马屁的行径,只是听齐永橡提起秦寻雪,倒是生出一点愁绪来:“方才在上头,我在白木熙面前要伪装成厌恶阿寻,没什么脑子的模样,听他提起阿寻已经醒过来倒是没什么实感,如今听你提起阿寻,倒是有些担心她。” 齐永橡总是能快速回应姐姐:“阿姐不要担心,当初那么凶险的刺杀,娘娘受了那般骇人的伤,如今都挺过来了。娘娘吉人自有天相,阿姐不必太担忧娘娘。” 齐雅韵摇摇头,不知该说些什么。秦寻雪经历的刺杀太多了,只是这次受了很重的伤罢了。比起这些身体上的伤痛,齐雅韵更担心接下来秦寻雪对人性的把控和玩弄会不会带来风险。 秦寻雪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但齐雅韵知道,周泽年出现之前,她总是看不到旁人,看不到希望,自毁的倾向一日比一日严重。 但这些话还不能告诉齐永橡,于是齐雅韵只是说:“我只是有些担心她醒过来后的状态。” 齐永橡不解:“阿姐要是真的担心,为何不回宫去看看娘娘?” 齐雅韵摸摸弟弟的头,语气怀念又有些怯懦:“她不会原谅我的,所以我不能主动去见她。” 以齐雅韵对秦寻雪的了解,她差不多能猜出秦寻雪打算利用订婚宴做些什么,左右并非真的想嫁给白木熙,所以齐雅韵察觉到后也没有任何反应。 齐永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听起来阿姐做了很了不得的事,才会被娘娘讨厌啊。阿姐,我能问问是什么事吗?我嘴可严了,阿姐你告诉我吧,我谁也不说。” “确实是件很了不得的事。”齐雅韵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是件旧事了,不过是不能被小橡知道的事,以后小橡自己知道了,就会明白了。” 齐永橡点点头,并没有太纠结这件事,左右是过去的事,齐永橡纵然有心也改变不了什么。 齐永橡想起了什么事,神情严肃了一些,他压低了声音,对齐雅韵说:“姐姐,齐雅雯回来了。” 第290章 菩萨心肠 庆玉长公主回宫的第二日就去见了秦太后一面。 虽然秦太后不太待见她,但庆玉长公主礼数周全,秦寻雪最后还是捏着鼻子把人请了进来。 庆玉长公主换了一身低调的宫装,头上乌木做的簪子换成了玉簪,她精神奕奕,比起秦太后来说更像是掌权者。 秦寻雪懒散地倚靠着贵妃榻的扶手,今日亦然未曾束发,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裙,殿内依旧烧着地龙,还算温暖。秦寻雪就这样抵着下巴靠在贵妃榻上,抬起眼看庆玉长公主,眼里没什么情绪,但却显得有些乖巧。 庆玉长公主疑心是自己看错了。秦寻雪怎么可能和乖巧一词搭边。索幸秦寻雪也没有让她怀疑自己太久,秦寻雪在她看过来时眼里就带上了一点嫌弃,坐直了些,却没说什么话。 庆玉长公主并没有看秦寻雪太久,她沉稳地福了福身,语气沉静:“罪臣庆玉,见过秦太后,娘娘千岁。” “回来了?”秦寻雪问了句废话,语气慵懒。 “是,庆玉听闻娘娘受伤,心中记挂着娘娘,所以给勤政殿那头递了帖子,好在陛下仁善,同意庆玉归京。所以庆玉回来了。”明明是比秦太后高上两个辈分的庆玉长公主在秦太后面前却显得很温顺,她没有半点脾气一般,就这样温声回答了秦太后的话。 秦寻雪没什么情绪地点点头,侧过头朝着雀枝不轻不重地训斥了一句:“都不知道给长公主搬个椅子。” 同齐瑞一样,但秦寻雪显得不觉得雀枝这么做有什么不对,连掩饰都不带掩饰的,看起来还是很不待见庆玉长公主。 秦寻雪这样说了,便有候在一旁的小宫女悄悄出去吩咐人端了个椅子来,秦寻雪随意地点了点头,语气漫不经心:“坐着说。” 庆玉长公主默默坐下,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神色有些黯然:“娘娘还在恨庆玉吗?” “您是长辈,”秦寻雪很是漫不经心地敷衍她,“我怎么会怪您?” 庆玉长公主还想说什么,秦寻雪不耐烦地皱眉,语气骤然恶劣了起来:“长公主想要问什么就问,没必要转弯抹角地试探我,我如今在养伤,太医说了切忌情绪起伏,要我平心静气。” “那娘娘还答应见我?”庆玉长公主的姿态放松了些,这才是她熟悉的秦寻雪。 秦寻雪看过来,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我本是不打算见你的,但是陛下让你回了宫,那事情就不一样了,你如今能见到我,都是借了陛下的势。” “那倒是多谢陛下了。”庆玉长公主笑眯眯的。 “所以长公主来有什么事?”秦寻雪不欲同她纠缠太久。 庆玉长公主微微一顿:“……我当真只是想来看看你恢复得如何了。” “你见到了,我还活着,能蹦能跳,只是还要静养。”秦寻雪依旧很不客气,“所以可以回去了。如今你住在宫里,便已经是皇室了,那便更要谨言慎行,别给陛下丢脸。元宵家宴后你就回小青山上去,这是我最大的底线。” 庆玉长公主看起来有些难过:“你果然还恨我。” “啊……”秦寻雪嗤笑一声,“不要说得好像你不恨我一样。长公主可还记得自己这条命是怎么留下来的?既然记得,那就好好待在你的小青山上,别掺和进这些破事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原本打算趁着我昏迷做些什么。我能赢一次,便能再赢一次。” 庆玉长公主脸上露出一点被怀疑的受伤和疑惑,声音有些沮丧:“我当真只是关心你而已,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如今已经这把年纪了,如今朝堂也算稳定,我又何必要做些什么,又能得到些什么?娘娘大可不必怀疑我的心。” 秦寻雪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这可难说。” 庆玉长公主长长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娘娘不信我,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待到元宵家宴后,我自然会回小青山上。” 秦寻雪应了一声,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对庆玉长公主道:“说起来,我还打算替崇宁郡主办一场订婚宴冲冲喜,也让宫里热闹些,今年除夕我还没醒,陛下很是寂寥,宫里也许久未热闹过了,借此机会热闹热闹也好。” 庆玉长公主恰到好处地露出一点疑惑:“崇宁郡主是……?” 秦寻雪知道她有自己的情报网,如今只是在装作不知罢了。但她并没有戳破庆玉长公主的伪装,只是偏头看了一眼雀枝,不欲自己解释。 “是瀚王府的雅韵郡主,得了娘娘的封号,赐了崇宁的封号。前段日子娘娘亲自下了懿旨,给崇宁郡主和白家嫡子白木熙赐婚,两人如今还未举办订婚宴,娘娘打算在元宵节前一日替两人办订婚宴,就在宫中。”雀枝解释道。 庆玉长公主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也不问为何要赐婚,只是点点头,语气温和:“娘娘可是要让我在订婚宴上做什么?” “你给崇宁挽发便是。”大齐的订婚宴上,会请德高望重的长辈给订婚的女子挽发,梳成妇人发髻模样,代表婚事将近。秦寻雪本打算让清宁郡主来做这件事,但她心知肚明,这是一场鸿门宴,她并不打算把清宁郡主牵扯进来,正好利用利用自愿归京的庆玉长公主。毕竟在身份上来说,庆玉长公主的身份很高,比起清宁郡主还要好上一些。 庆玉长公主沉吟片刻,待到秦寻雪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时,她才点头同意,语气温和:“既是娘娘所愿,那我便去参加这场订婚宴。” 解决了这件事后秦寻雪的神色好了很多,她甚至有耐心回应庆玉长公主的问话,但并不是所有话她都会接话,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话,她感兴趣的就回答了,不敢兴趣就合上眼不说话,庆玉长公主便识趣地换了另一个话题。 雀枝站在一旁简直叹为观止,曾几何时,这位骄傲的大齐长公主对娘娘总是横眉冷对,她确实为了活下来献祭了所有子女,甚至还包括自己的驸马一族,但不代表她愿意屈辱地活着。 可是如今,这位长公主却心平气和地顺着秦太后的话,看起来很是温顺,像是寻常的慈爱老人,对待自己的后辈一般。……只是谁都知道,这样温和慈爱的表象下,包藏祸心。 那头,庆玉长公主和秦寻雪单方面的交谈还在继续:“……说起来,我昨日回宫只从宫外带了一位婢女回来,我是在京都碰见她的,见她可怜才带回来的,不懂什么礼数,还要雀枝姑姑好生教导一番才是。” 莫名其妙被提到的雀枝顶着秦寻雪的目光上前一步,不卑不亢行礼:“长公主殿下言重了,既是长公主殿下带回来的人,奴婢必然好生教导。” “真是菩萨心肠。”秦寻雪冷不丁睁开眼,对着庆玉长公主这样说,“看起来在小青山上吃斋念佛真的挺有效的,你说我要不要也在宫里建一个佛堂,偶尔去拜拜?” 最后两句话是对雀枝说的,态度轻慢又戏谑。她本就不信神佛,如今这样说不过只是一时兴起。 但还不等雀枝回话,秦寻雪自顾自摇了摇头,语气平静:“罢了,我杀孽太重,佛祖估计不待见我。” 这句玩笑话就这样一笔带过,雀枝有些心疼,但庆玉长公主垂眸,只是轻柔接话:“娘娘心肠善良,这些年百姓安居乐业,佛祖怎么会不待见娘娘?” 秦寻雪嘲讽地笑了笑,没接话,只是合上眼,歪着头不搭话。 气氛就这样冷了下来,雀枝明白了秦寻雪的意图,压低了声音,对庆玉长公主做了个请的动作:“殿下,娘娘乏了,还请殿下改日再来。” 没达成自己目的的庆玉长公主有点着急,她不打算走,于是顶着雀枝不赞同的目光,她开口了:“说起来我带回来的人还同娘娘有些渊源,她说是娘娘救她出了苦海,还想当面感谢娘娘。” 第291章 隐瞒 秦家。 侍女匆匆从门外奔来,冲进了小佛堂,语气急促,掩饰不住的喜悦:“夫人,夫人!娘娘醒过来了!” 背对着侍女,跪拜在佛像前的秦夫人猛得直起身子来,转过身看着侍女,眼中的疲惫压不过惊喜,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像是怕自己在做梦一样,只是轻声发问,怕惊扰了什么一样:“此话当真?小雪真醒过来了?” “千真万确错不了的,”侍女这样说着,上前搀扶起秦夫人,真情实感地替秦夫人高兴,“是宫里传出来的消息,陛下一高兴今个赏赐了好些有功的官员,老爷也在其中。娘娘只是刚刚醒来,身子有些虚弱见不得人,娘娘身前的雀枝姑姑已经给府上递了帖子,邀夫人过几日进宫去见娘娘。” “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秦夫人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看起来当真是高兴极了。秦夫人这些日子都没怎么休息过,醒着的时候就跪在小佛堂里 或是去京中有名寺庙里给秦太后点一盏长命灯。如今骤然得知这个好消息,她却有些发软,要侍女搀扶着才能站起来。 侍女是伺候在秦夫人身前的老人了,自然明白秦太后对秦夫人意义非凡,如今秦太后醒来,她也当真替秦夫人高兴。但秦夫人的疲态很是明显,侍女便劝道:“如今娘娘已经醒过来了,夫人也可以好好休息了。” 秦夫人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倒是没开口反驳她:“我过些日子要去见小雪,自然要好生歇息一番,不能让小雪看出我的疲惫,让这孩子替我操心。她呀,看起来吓人,但哪里有母亲惧怕自己养大的孩子的道理?” 侍女不做评价,只是搀扶着秦夫人走向自己的院子,回到了房里。侍女伺候着秦夫人换下了外头的衣裳,稍微梳洗了一番,便扶着秦夫人上了床榻。秦夫人确实也有些体力不支,这几日她耗费的精力和心血太多,自然需要好生休息一番。 但秦夫人合上眼不过一会,她便睁开了眼,即使疲惫,还是要强撑着精神问侍女:“照惯例来说,箜阁那头也是时候传信来了,这些日子我心里全是小雪的安危,不问俗事,倒是差点忘了箜阁的事。待我醒了,把箜阁送过来的消息带过来。” 侍女连连应声,秦夫人这才沉沉睡去。侍女替秦夫人放下了床榻上头的帷幔,带着侍女退了出来,正巧碰上了赶来见秦夫人的秦明远。 侍女不卑不亢地福身:“老爷。” 秦明远应了一声,压低了声音:“夫人睡下了?” 侍女点点头,秦明远便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秦家一派平静的时候,秦静芷还在任劳任怨地替秦寻雪处理着情报。她早些日子便搬到谢家祖宅来了,住的离谢逸的屋子很近。 谁都知道她还是郑蕴的夫人,如今住进谢家其实名不正言不顺的,但她是谢逸带回来的人,甚至谢逸没有掩饰他对秦静芷的痴迷。家族中一部分族老也知道谢逸这些年迟迟未娶,就是因为秦静芷。谢家还在权衡,在这样的情况下秦静芷反而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绣衣阁不是建立在你同郑蕴的府邸里吗?如今住到谢家来,不会很不方便吗?”秦静芷的对面坐着谢逸,他们还要做戏给外人看,谢逸总是会往她的屋子里跑。 秦静芷见到他已经见怪不怪了。她整理着手上的情报,语气平静:“没关系的,我在哪,哪里就是绣衣阁。反倒是你跑得这么勤快,才让我有些束手束脚。” 谢逸已经差不多放下了那些执念,如今对上秦静芷已然没有了当年的痴迷,只是平静地陈述道:“这是秦太后计划的一环。” “可是你跑得太勤快了,阿蕴便不好来找我。”秦静芷皱眉,看起来有些为难。郑蕴确实会装作侍从来找她,他们之间总是没有秘密的。 猝不及防被秀到的谢逸:“……这种时候你们还是少见几面的好。我已经差不多得到了白木熙的信任,过几日他要来谢家一趟,别露馅了。” 秦静芷皱眉,看起来不是很待见白木熙:“过几日,白木熙不是要和齐雅韵举办订婚宴?冲喜的借口亏她想得出来。皇家的手段摆在那里,就算只有短短六七日,她也能举办一场精彩绝伦的订婚宴。” 她的语气没什么情绪起伏,但谢逸还是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嘲讽,很明智地选择不说话。 “说起来,兄长离开京都也有好些日子了,也不知道去做什么了。独留我大嫂一人在将军府,今年除夕宴都未曾出席。”贺温娅这些日子很是低调,她来自边疆,但手段了得,看起来是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小姐,但做事的手段和魄力比起世家精心养出来的贵女也差不了多少。 秦景盛离京并没有放在明面上,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秦景盛离开了京都,甚至带上了自己的亲卫,偌大一个将军府,只有贺温娅一个主子。 秦静芷和秦景盛的关系倒是不错,她心中记挂着兄长,自然也会爱屋及乌对贺温娅好,今年的除夕她是和贺温娅一起过的,况且贺温娅也是个很好的姑娘,秦静芷很喜欢她,也会真情实意地对她好。只是秦景盛不在京中,贺温娅总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来。纵然手底下的事都完成的很好,但她眉宇间的愁绪还是一天比一天多。 这些事是没有必要告诉谢逸的。秦静芷只是不经意提了一嘴,到底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接着看自己手上的情报,一边敷衍着答应谢逸这些日子她不会见郑蕴。 谢逸对将军夫人有印象,那是个很温柔的女子,看起来不像是来自边疆,反而像是养在江南水乡长大的女子。 谢逸甩甩头,同秦静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好一会,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被秦静芷牵着鼻子走,差点忘了白木熙的事。 他打起精神来,对秦静芷说:“我只知道秦太后一手操办了此次订婚宴,白木熙和齐雅韵都不知道订婚宴是如何的,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是她一贯的风格,无所谓的,到时候就知道了。”秦静芷翻看着手上的情报,眼神越来越远像是有些困顿了。 谢逸识趣地起身告辞,即使今日他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管好你妹妹。”秦静芷冷不丁开口,语气有些严肃,“她勾搭上庆玉长公主我不算太意外,但她居然去了许州,找上了周泽年。若是被阿寻知道了,事情便难办了。” 以秦寻雪护短的情况来看,秦太后早已把周泽年归于自己羽翼之下,谢琳芸敢去许州找周泽年,早就已经触碰到了秦太后的底线。 谢逸还真不知道谢琳芸去找了周泽年一趟。他只知道妹妹确实委托自己找了关系给许州那边送了一封信。 常言道长兄如父,谢逸确实好好养大了谢琳芸,但谁都看得出来他总是很谨慎,也总是很溺爱谢琳芸。听秦静芷这样警告他,他第一反应却是想着该如何瞒着秦太后。 秦静芷稍微一动脑子就知道谢逸在想什么,她只是轻嗤一声,看起来有些不屑:“别想了,瞒不住的,周泽年那头也想瞒住这件事,但我是秦太后的剑,旁人对我而言并不重要,我不会瞒着秦太后的,我会把所有的情报都告知秦太后。” 第292章 点心 自秦太后醒来好几日,她只在宫中活动,哪个大臣都没有召见。 几位阁老倒是想要见她,往宫中递了帖子,却被小皇帝驳回了。他轻飘飘一句“太后尚在养伤,不便太过操劳”便把几位阁老的帖子拨了回去,颇为强硬。其余大臣都眼观鼻子口观心,从阁老的帖子被驳回一事里嗅到了几分小皇帝的意思,谁也不敢多说什么。于是前朝的帖子就递不进宫里了。 谁都知道秦太后打算在宫里办一场订婚宴,也有不少命妇得了秦太后的帖子进宫去见了秦太后,但前朝的事和人秦太后一概不管,像是铁了心要放权,谁都劝不住她。 郑阁老看在眼里,还是有几分忧心忡忡。诚然,陛下这些日子独掌大权,做得很是不错,但年纪摆在那里,手段还是有些稚嫩,他和陈阁老一同为陛下处理了不少事,才堪堪达到秦太后当年最懈怠的水平。 “到底是少年心性,要争一口气,哎……”郑阁老家中,他对着老妻这样叹道,看起来颇为无奈。 郑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夫君的手,语气带着几分宽慰:“当初你们还担心娘娘不肯放权,怕大齐从此改姓秦,还担心薛家会翻盘,结果娘娘都处理得很好,甚至对权力没有半分留念。如今娘娘放了权,你倒是担心上了?不必担心,陛下年少自然要犯些错误的,你年轻时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吗?如今你身子骨还硬朗着,王太傅和陈阁老也在替陛下殚精竭虑地谋划着,事情总归是在向好处发展的。年轻人总要犯点错,才能成长,像小奕和小蕴,他们都是这样摸爬滚打过来的,纵然陛下是天子,也要经历这一遭的。” 王太傅还是很发愁:“哎,这些我当然也知道,只是陛下如今才不过六岁,哪里担得起这么大的担子。” 郑老夫人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自古英雄出少年,陛下的手段你是看在眼里的,哪里担不起这样的责任?你啊你,倒是杞人忧天了。” 齐瑞确实是秦寻雪好生教导出来的孩子,他的判断总是很敏锐,手段也承袭自秦寻雪,他比秦寻雪的脾气好上很多,但依旧带着皇家独有的威压,纵然年幼亦然不可小觑。 大齐的内阁并非是摆设,天子年幼时他们能替天子处理很多事情,甚至拥有批阅奏折的权力。 当年秦太后上位后,大臣们都以为她会取缔内阁,毕竟秦寻雪手段狠辣,不需要有人替她处置政务。但她还是把内阁留了下来,原因只是简单地觉着小皇帝日后可能需要内阁。 但谁都知道秦寻雪不能容忍别人对她的忤逆。她不要忠言逆耳的臣子,也不要谄媚讨好的奸臣,她手下的人可以有小心思,但不能对大齐不忠。如今的太后党便是如此。甚至他们之中很多人都称不上是太后党,只是短暂依附于秦太后,希望能往上走。但秦太后总是喜怒无常,无论是不是自己的党羽,让她不舒服了就会寻个由头贬谪,或是罢免。这样的朝堂人人自危,倒是显得格外安分。 郑阁老想起这些事就一阵头疼,秦太后掌权时倒是把所有的势力全削弱了一遍,大家都平等地受到秦太后的鄙视和轻视,倒也没什么可争的,自然形成了一种平衡,就连威胁大齐皇权多年的世家都有所收敛。这固然可喜,但郑阁老担心的是小皇帝压不住这些人。 郑老夫人对秦太后是推崇的。她看见了秦太后一点点改变了世俗对女子的压迫。秦太后掌权后,顶着朝廷上的压力允许世家女进学堂,允许女子抛头露面做生意,允许女户的存在,出台了很多对女子友好的政策。纵然世俗对女子的偏见根深蒂固,但在秦太后的带动下,还是有不少女子敢于斗争,取得了属于自己的权力。但最戳中她的是,当年她的嫡长孙同夫君观念不合,一气之下离开京都,自请去地方时,秦太后并没有同郑阁老商议,反而问了郑老夫人的意见。郑老夫人自知无法改变任何人的意见,只请求秦太后让她见长孙最后一面,秦太后应允了。 所以郑老夫人知道,秦太后并非是外头传闻的那般可怖,她甚至是个有几分善良的女子。她不怯懦,不冷漠,甚至有些矛盾,但郑老夫人欣赏这样的女子,于是在秦太后醒来的消息传出来后,郑老夫人甚至往宫里递了庚帖,求见秦太后。最意外的是,秦太后居然召见了她。 所以,比起郑阁老,郑老夫人反而见到了秦太后。 ……“多谢娘娘,让老身得以在长孙离开京都之前,得见最后一面。” “……那件事啊,不值一提。” “但对老身而言,这弥足珍贵。” “郑老夫人客气了。……您应当知晓,我当年做这件事并非无利可图。” “娘娘当真实诚,但无论娘娘到底想要做什么,这确实是老身欠娘娘的人情,但凡娘娘有任何用得到老身这把老骨头的地方,老身万死不辞。” “……郑老夫人言重了,我不需要夫人做什么。” “娘娘这些日子在忙着给崇宁郡主准备订婚宴之事,若是需要老身替崇宁郡主挽发……” “不用,我另有安排。” “那娘娘最近可是在为着前朝之事烦恼?老身倒是可以劝上一劝。” “……” 两人心中所想之事各异,郑阁老止不住叹气,郑老夫人只是轻声安慰郑阁老,却绝口不提让秦太后重新掌权的事。她既然对秦太后许下了承诺,便要尽力而为。 郑阁老最后到底是被劝住了。他想了许久,最后倒是觉着假以时日,小皇帝定然会成为出色的君王,他能辅佐这样的君王成长,亦然是美事一件。 深宫,慈宁宫。 秦太后神色恹恹,她刚刚灌了一碗奇苦无比的汤药,鹂雀大抵是气她这些日子没好好休息,加了很重的黄连,纵然她自幼吃着药长大,也有点吃不消。 偏偏她一点都不喜欢糕点,连糖都不愿意吃。 雀枝见她提不起精神来,想了想,低声道:“娘娘可要试一试荣王殿下离宫前最喜欢的糕点?据说是酸甜口的,说不定娘娘会喜欢。” 秦寻雪转过头看着她,撇撇嘴,倒是有几分小女儿姿态:“你居然会主动提起阿年。” “就像娘娘说的,奴婢没必要一直为难荣王。”雀枝自秦太后昏迷后倒是想通了一些事,她依旧厌恶周泽年,但对秦太后而言周泽年是很重要的存在的话,雀枝也会尝试着去接纳他。 秦寻雪闷闷地压在手臂上,笑了笑,声音也有点闷:“拿上来吧。” 雀枝松了口气,吩咐小宫女把糕点拿上来,秦寻雪皱着眉咬了一口,像是想到了什么,眉眼舒展了些。 “味道不错。”她这样说着,语气欢快,“也不知道阿年在许州过得怎么样,能不能吃到这样的糕点。” 雀枝还没回话,秦寻雪就自顾自地转移了话题,像是不愿提起周泽年。她问雀枝:“郑老夫人这几日如何?” 秦寻雪对女子总是要宽容一些,郑老夫人对她很慈爱,她年幼时随着秦静芷去过几次郑家,她悄悄去见郑蕴,她就和郑家女眷处在一处,郑老夫人对她总是笑眯眯的,还会给她塞点心。 点心什么味道秦寻雪不记得了,因为她确实对糕点不感兴趣,但郑老夫人确实温暖,如今她也不会吝啬于对郑老夫人给出一点优待。 第293章 骑虎难下 许是喜事将近,沉寂了许久的宫里也热闹了起来。最后齐雅韵还是没有同意在宫里办一场订婚宴,念在是齐雅韵的订婚宴,秦寻雪大方地同意了齐雅韵想要在瀚王府举办订婚宴的请求。 齐雅韵:……没记错的话就是应该在我自己家中办订婚宴。 秦寻雪完全不顾齐雅韵的意愿,包揽了所有事,虽然她当年出嫁时没办过订婚宴,但宫里的嬷嬷们都很有经验,秦寻雪安排了几个嬷嬷到瀚王府去,不止准备订婚宴,还顺带教导齐雅韵礼仪,最后连端方雅正的齐永橡都被教养嬷嬷们挑得全是毛病,好生教导。 齐雅韵知道秦寻雪就是故意的。她恨得牙痒痒但无济于事,白木熙那头不知在忙着做什么,倒是一面都没能见上他,只有订婚宴前一日,她才见到了白木熙。 两人避着人交谈了好一会,但并未耽搁太久,走了一遍流程后白木熙便离开了,齐雅韵也没让人送他,左右谁都看得出来她同白木熙之间貌合神离,如今在瀚王府内也不用担心谁会嚼舌根。 让侍女送白木熙出去,齐雅韵坐在桌前把玩着手上的白瓷瓶,神色莫辨。正巧齐永橡见白木熙离开,便找了过来,推开门便见着姐姐脸色不是很好的模样,他自觉地合上了门,把侍从都关在门外,只是上前坐在阿姐旁边,小心翼翼问:“这瓶子里装着的,可是?” 齐雅韵摇头:“不是什么毒药,只是寻常的软骨散,说是外邦来的,没走域外那边。无色无味,易溶于水,功效不错,只需一点便能让人全身无力,内力尽失,但神志清醒。” 齐永橡眼神闪了闪,怕隔墙有耳,轻轻道:“可是白家那边,让姐姐下在给娘娘的茶水里?” 齐雅韵笑了:“不,他要我在宴席上,在礼成前,把这东西下在所有人的茶水里。” 秦寻雪确实包揽了所有的事情,但因在瀚王府举办订婚宴,茶水自然还是由瀚王府准备着。秦寻雪鲜少用别人递给她的茶水,白木熙最开始的目标便不是秦寻雪,而是所有人。 齐永橡狐疑道:“谁能保证所有人都会用茶?” “庆玉长公主替我挽发后,会给所有人敬酒,无论是茶还是酒,只要是喝的都要下药。”庆玉长公主的身份摆在那里,纵然被逐出京都好些年,她也依旧是长公主,谁都要礼让她三分。再怎么样,都会意思意思抿一口。 ……除了秦寻雪。 齐永橡皱眉,像是有些不明白:“那庆玉长公主手上的酒水里不是不能下药吗?” 齐雅韵摇头:“是所有人,包括庆玉长公主。长公主会提前服用解药。” 齐永橡震惊:“世家是打算明日最后一试吗?这简直……” 齐雅韵颔首:“娘娘没有按照他们想象的那样昏迷不醒,就足够让他们慌乱。更何况如今陛下手段老练,娘娘不死世家永无上位之日。我听说前几日早朝上陛下甚至有意继续颁布削弱世家的法令,他们怎么可能不急。” 一急就会乱。纵然白木熙有心沉下心来理清这些事情,从蛛丝马迹中探查真相,他背后的世家却不一定愿意给他机会。更何况还有一个庆玉长公主。 齐永橡有些忧心忡忡地看着齐雅韵手中的白瓷瓶,压低了声音:“我总觉得白木熙不像是会把这种重要的事情交给阿姐的性子。” “当然不是,”齐雅韵冷笑,“他总是防备我的。纵然我们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他还是防备我。他自然有后手,他只是借此试探我罢了。” 齐雅韵的眼神冷漠:“我当然不能让他失望,明日的戏台上,我还要同他一同唱戏呢……” …………………… “郎君,都吩咐下去了。”白木熙的心腹跪在他面前,说完这句话就沉默了下去。 白木熙坐在桌前,手中也把玩着一个白瓷瓶,和他给齐雅韵的白瓷瓶一模一样。 听到心腹的话,他什么都没说,嘴角挂着淡淡的笑,看起来志在必得。 白木熙要在明日把所有事都一起解决了。白木熙利用谢逸,把暗卫都调动出了京。他总是信不过他们的,但总是要利用一些属于外部的力量的。他这几日把秦静芷扣在了白府,算是同谢逸之间达成了一个平衡——只要谢逸带着剩下的暗卫好好配合他,他控制了秦太后之后便会把秦静芷送回去。 秦静芷好生养在白家,看起来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白慕扬自告奋勇要去盯着秦静芷,白木熙思索后到底是答应了下来。如今,秦静芷便被关在秦家旁支的祖宅里,被他和白慕扬的人共同看管着。有了秦静芷在手上,白木熙对谢逸终于放心了一点。 白木熙自然不止利用了谢逸的人。京都府尹在花灯节失职,虽然秦寻雪有意保他,但天子震怒,他还是被贬斥了好些日子,甚至挨了几十大板,被罚了半年的俸禄。京都府尹面上不说,但心里自然还是会不免生出一点怨怼来,白木熙便是利用了府尹的这一弱点,调动了一些禁卫和巡逻的侍卫,只是同府尹做了一点交易,给了他一点黄金,明日他们便不会在瀚王府所在的区域巡逻,会离得越远越好。 黑骑卫是属于秦太后的,虽然表面上小皇帝亦然可以调动黑骑卫,但些人都是秦太后招揽的,他们自然还是听命于秦太后的。黑骑卫里的人对秦太后都是忠心耿耿的,白木熙暂时没办法调动,但白木熙察觉到周泽年离京后,秦寻雪调动了不少黑骑卫去保护周泽年,这几日他有意无意安排了不少人去刁难周泽年,甚至安排了江湖势力暗杀周泽年,为了保证周泽年的安全,秦太后又秘密撤了一些黑骑卫出京去许州保护周泽年。白木熙盘算着,如今宫里剩下的黑骑卫应当不算多,庆玉长公主手下的私兵已经集结,对付起黑骑卫来说应当是够的,世家这些年也养了不少杀手,自然也有一战之力。 至于秦景盛,白木熙的线人说他秘密去了许州,甚至带走了一些自己带回来的秦家军,只留了一小部分秦家军守在将军府,保护将军夫人。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白木熙甚至与虎谋皮,铤而走险把域外的一些人带入了京都,要知道,秦寻雪厌恶域外多年,域外也厌恶秦家,最是厌恶秦家军。为了确保将军府那里不要出现什么差错,白木熙甚至把域外之人放到了将军府附近,只待明日他发号施令。 心腹有些犹豫,他悄悄开口:“郎君,这些事当真万无一失吗?” 白木熙笑了笑:“这世间哪来的万无一失的事,我当然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心腹犹豫:“那我们真的可以赢吗?” 白木熙笑容依旧:“……怎么,跟了我这么多年,居然在战争前夕生了退意?” 当真是废物。 心腹慌张摇头:“……郎君息怒,奴才并非这个意思。……奴才只是觉得,秦太后总是算无遗漏,如今看起来事情太过顺利了。” 白木熙嘴角的笑意带上了一点苦涩:“我怎么不知太过顺利了呢?只是,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许州。 “秦将军,我们该回去了。”总是带着笑的秦景礼如今面色沉静,他站在月光下,眉眼间全是严肃。 “该回去,给娘娘助阵了。” 第294章 惊雷 订婚宴当日,瀚王府门庭若市。既是秦太后打着冲喜的名义办的宴席,有脑子的都知道秦太后是什么意思。她毫不吝啬地给许多人发了请帖,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为自己得到一张请帖而兴高采烈。无论秦太后如今是否还手握实权,她依旧是大齐的太后,身份依旧摆在那里,谁都不会质疑她发出来的请帖的分量有多重。 来来往往的客人脸上都带着真情实感的笑,他们对着招呼客人的瀚王世子露出的笑容都很真挚和善,像是真心实意为这对新人贺喜,还有人旁敲侧击婚礼定在什么时候,都被瀚王世子打哈哈绕过去了。 但今日的主角之一,崇宁郡主却并没有太高兴。这场订婚宴的实质是什么她再清楚不过了,如今她忧心忡忡,有些担忧秦太后是否招架得住。 让齐雅韵忧心的秦太后重伤后第一次出现在了大众面前。她面色如常,白皙如旧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或许是因着今日是崇宁郡主的订婚宴,她梳妆打扮了一番,一身湖蓝色的宫装穿在身上也不显老气,反而衬得那张脸愈发漂亮,面如桃花。不少人悄悄打量着秦太后,不经意间就会被这张过分漂亮的脸晃了神,待到回过神便会慌张地挪开眼,心中默念这是大齐的太后,是不容亵渎的秦太后,是手段毒辣的秦太后。 这样默念后,他们才能压下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皇宫里,齐瑞坐在龙椅上,撑着头平静地垂眸,目光没有焦点。 小皇帝并没有和秦太后一同出现。如今他是掌握实权的大齐天子,和过去带着几分吉祥物性质的那样不一样,他现在需要保持着天子同臣子的距离。 原先这样的热闹事,小皇帝总是兴冲冲地跑过来跑过去,总有秦太后替他兜底。……虽然现在秦太后依旧会为小皇帝兜底,但母后当街遇刺一事让齐瑞惊觉母后为他遮挡了太多暗箭,代替他做了太多天子该去做的事情。 小皇帝知道母后宠爱他,但绝对不是要把他养成一无是处的废柴,她想要把他培养成明君,但不愿逼迫他。所以那些阻力她一人对抗,那些黑暗的事他不必沾手自有她处理一切。甚至她愿意为了达成目标,为齐瑞赌上自己的性命。 ……虽然,秦寻雪只说这是计划中的一环,同他无关。 母后醒过来那一日,他见到了母后。他哭着说母后不要再这样涉足险境了,他会好好长大担起属于皇帝的责任,母后只需看着就好。 但脸色苍白的秦太后只是温柔地抚摸着齐瑞的头,语气悠远:“齐不齐,母后会为齐不齐扫平一切,那些污点你一个都不会沾上,你会做没有污点的明君,会带领大齐走向繁荣。” 可是,秦太后真的可以替他处理掉所有事吗?齐瑞冷着脸,他冷酷地看着大开的殿门,语气也很冷:“云夏。” 如鬼魅般落下,悄无声息的黑骑卫首领穿着黑色的劲装,脸上完全被一副可憎的面具覆盖,看不清神色。 黑骑卫首领单膝跪在大齐的君王面前,语气恭敬:“陛下。” “你想去见雅韵姑姑吗?”齐瑞神色莫辨,语气只是冰冷,却听不出半点情绪。 云夏垂眸,一板一眼回话:“若是陛下需要,臣自然会去瀚王府。” “走正门,还是翻墙去雅韵姑姑的闺房?”齐瑞冷不丁抛下这么一句话,像是惊雷一般在云夏耳边炸开。 云夏惊愕抬头,看向小皇帝,他一手带大的孩子如今垂眸看他,一双眼里全是冰冷,没有半点情绪可言。他不再是会向云夏撒娇卖好的齐不齐,而是大齐的皇帝,洞察一切。 “怎么?”齐瑞闷闷地笑了笑,倒是有了几分秦寻雪的神态,“你当真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吗?” “臣不敢……臣知罪。”云夏知道这个时候怎么辩解都是没用的,齐瑞这么问话不是想要他回答什么,云夏只是认罪,一边揣测着齐瑞的意图。 齐瑞却笑了:“对大齐忠心耿耿的薛家遗孤,对母后忠心耿耿的堂兄,带朕长大的太监,黑骑卫唯一的首领,齐雅韵的心上人,云夏,你觉得哪个身份适合你。” “全凭陛下吩咐。”云夏这样回答,“陛下需要臣是什么样的人,臣就是什么样的人。如今臣是黑骑卫的首领,是归陛下统帅的,陛下想要如何处置臣,臣都毫无怨言。” 齐瑞紧紧地盯着眼前之人,眼神犀利而深邃,仿佛要透过对方的外表看到内心深处。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嘴角微微抿起,他只是问:“你和母后都有事瞒着朕,对吗,云夏?从前我不说,不过是不想说罢了。你们想要朕做什么样的皇帝,朕就做什么样的皇帝,毫无怨言。但这一次,母后还是瞒着朕。” 这句话如同惊雷一般在空气中炸响,让周围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被质问的云夏突然感觉有些窒息,如今的小皇帝确实有了几分秦太后的风范,甚至可以威慑住云夏。云夏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生怕让小皇帝再生了什么恼怒的想法。纵然这样,云夏依旧紧紧抿着唇,什么都不肯说。 齐瑞见云夏并未答话,心中不禁涌起一股不满。他提高音量再次问道:“云夏,难道你真的觉得可以瞒得住朕吗?”他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怒气,整个宫殿似乎都为之颤抖。 空气都因此变得沉闷了起来。云夏一直闭口不谈,小皇帝也不说话,就这样等着。到最后,小皇帝突然像是泄了气一般,撇了撇嘴,撤去了那一点刻意为之的威压,嘟起了嘴,倒是回到了云夏最熟悉的模样。 小皇帝叹气:“母后打算在宴会上做些什么,朕都知道。” 他只能尽力跟上小皇帝的想法,揣测着云夏不懂为何小皇帝的话题跳跃得如此之快,也不敢轻易开口揣测小皇帝的意思,但既然小皇帝已经绕过来最开始的话题,云夏便开口道:“陛下的意思是……娘娘打算在这场订婚宴上做些什么?” “不。”齐瑞只是摇摇头,说了这么一个不字后便一言不发。 “那么,陛下都知道些什么?”云夏很是纵然。他已经发现小皇帝态度的软化,心里也变得轻松不少。 “我知道你和齐雅韵两情相悦。”齐瑞笑眯眯的,开口便是云夏不愿谈起的事。他一点都不在意齐雅韵在辈分上是他的姑姑,前头还假惺惺地称呼她为“雅韵姑姑”,现在就直呼其名。偏偏他是大齐的皇帝,谁都奈何不了他。 云夏面露无奈:“陛下说得对也不对。” 还没等他再说些什么,还没等开始解释,云夏便警觉了起来,他瞬间消失在了殿内,小皇帝也正色了起来,他揉了揉自己肉嘟嘟的脸,努力扬起一个乖巧懂事的笑,笑盈盈地看着大开的门。 不一会,门口便出现了庆玉长公主的身影。 齐瑞扬起惊喜的笑:“皇姑奶奶!齐不齐在这里。” 好一句废话。庆玉长公主面上的笑容不变,她身后的柳玉颜撇了撇嘴,到底是身份摆在那里,她并没有跟着庆玉长公主进入殿内,只是站在门口,听着庆玉长公主开口:“陛下,吉时已到,该到瀚王府去给崇宁郡主挽发了。” 不知道为什么,秦寻雪把庆玉长公主和小皇帝安排在了一起,小皇帝当然不喜欢庆玉长公主,但这是母后的安排,小皇帝当然会答应。 第295章 芍药 “打个赌吧,娘娘。” 人声鼎沸的瀚王府里,有人站在角落里轻轻笑了笑,抬头看向一碧如洗的天空,一双眼里仿佛装着世间万千:“要开始了,阿寻,这是你最后的赌场,对吗。” 齐雅韵的闺房里,秦寻雪站在她身后百无聊赖,对着光抬起手,看着手指上套着的银制护甲,上头掐丝做了几朵海棠花的模样,点缀着几颗红宝石,是她很喜欢的一副护甲。 订婚宴是女方为主的宴席,男方自然要出席,但最主要的还是在众人的见证下替女方挽发。大齐有挽发便是妇人的习俗,有些发髻样式只有妇人才能挽,有些发髻样式只有少女能挽。一般而言闺阁女子和已经出嫁的女子都会挽着合适的发髻,以便旁人一眼便能看出她们之间的区别。 只有秦太后肆意惯了,她喜欢挽什么就挽什么,有时候会被教养嬷嬷们唠叨教训,她们一点都不怕秦寻雪,纵然知道秦寻雪心情不好的时候真的会让她们丧命,却还是坚持不懈地谏言,秦寻雪看着她们就头疼。今日秦寻雪老实地挽了一个凌云髻,头上戴着的面首由碧绿的玉石做成,点缀在金色的发链间,还有珍珠点缀其间,看起来贵不可言。 秦寻雪站在齐雅韵身后,透过铜镜打量着她,语气含笑:“今天看起来倒是挺好看的。” 秦寻雪光明正大打量齐雅韵的时候,齐雅韵也在悄悄透过铜镜看着她。自从上次留仙裙一事后,齐雅韵自知自己永远得不到秦寻雪的原谅,自然伤心了好长一段日子,但秦寻雪的任务还是要执行的,齐雅韵做得很好,但她一直不敢再见秦寻雪,连密信都是借着齐永橡的手发出去的。 她当真害怕看见秦寻雪平静的模样,那和宣判她的死刑没有两样。秦寻雪昏迷后齐雅韵自然慌乱了好一阵子,她当然知道秦寻雪计划的一部分,即使这件事她基本上不用插手,只需在秦寻雪醒来后帮着散播谣言便是。但齐雅韵还是很担心她,所以今天秦寻雪要来,齐雅韵总是有些紧张,明知这是一场鸿门宴,她却在为一些不相干的事情紧张不已。 偏偏如今秦寻雪只是这样轻佻地说着话,看起来毫不在意,这让齐雅韵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很是失落。 齐雅韵生得一张桃花面,唇不点而红,眉不描而翠,眉眼间全是热烈赤忱的笑意,一双眼睛总是带着惊心动魄的自信和骄傲,看起来就如同火一般赤忱热烈,让人只敢远观不敢亵玩。 当年齐雅韵一袭红裙打马过街,骑在高头大马上眉眼艳丽,带着绝对的骄傲和高傲,策马过街时,总是能不经意闯入很多郎君的心里,称得上一句京都里最艳丽的芍药。 但齐雅韵本人并不喜欢旁人把她比作花,每每听到这种话,她都会嗤笑一声,扬起鞭子打断旁人的话。她说:“本郡主可不是什么娇滴滴的花,也不屑于做什么艳丽的芍药,把本郡主比作花,你们有这个资格吗?” 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秦寻雪摸着齐雅韵披散着的长发,就算齐雅韵没有回话,秦寻雪也依旧是一副愉悦的模样,语气含笑:“说起来,当年他们都把你比作什么,最艳丽的芍药?” 秦寻雪也不喜欢这样的话。那些京都里的郎君高高在上,肆意评判着京中的贵女,用花来比喻她们,其实是看不起那些贵女的。凭什么女子一定要做娇弱的花,凭什么要被他们这样肆意评价?秦寻雪觉得这样不对,但不妨碍她如今旧事重提。 ——毕竟,齐雅韵脸都绿了的样子真的很好玩。 齐雅韵说话的时候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娘娘很无聊吗?前面宴席里来了很多人,娘娘不用去招呼吗?” 这是句废话,谁敢让秦寻雪招呼。 秦寻雪面色不变,没有被齐雅韵的话干扰。她若有所思:“说起来,秦静芷当初在京中被那些人称作什么?年纪大了总是容易忘事。” 她如今才堪堪二十,虚岁也不过二十一,哪里称得上一句“年纪大了”。真的比秦寻雪大上五六岁的齐雅韵懒得反驳她明显的瞎话,接上了她的话:“好像是大齐唯一纯白的茉莉花。” “……”秦寻雪沉默一会,盯着齐雅韵不说话。 “看我做什么,被恶心到了我不会负责的。”齐雅韵莫名其妙,“是你要问的。” 秦寻雪总是不喜人在身边伺候,如今齐雅韵已经梳妆得差不多,就等着吉时一到开始仪式便是,所以秦寻雪毫不客气地把人都赶出去,如今只剩下他们俩了,齐雅韵说话自然要轻松不少。 “……这个称呼秦静芷知道吗?”秦寻雪有气无力地靠在贵妃榻上,倒是很自然。 齐雅韵忍不住看了一眼她的动作,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接着回话:“她当年倒是没说什么,只是隐晦地朝谢逸表达了一点对这个称呼的不满,自然有人愿意替她出头处理这些事。” “倒也猜到了。”秦寻雪向来是不管这些情报的,身边也没个这方面的能手。要不然也不至于五年了都没建立起完全属于自己的情报部门,还要算计秦静芷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她向来是会利用旁人的,哪次不是这样,纤尘不染,但事情都朝着她想要的方向发展?”齐雅韵隐晦地透过铜镜看了一眼秦寻雪,她面前这人也是玩弄人心的好手,只是秦寻雪同秦静芷不一样,她明明有能力置身事外,却一定要以身试险,追求死亡。 “打个赌吧,阿寻。”齐雅韵忍不住开口,“若是我赢了,你能不能多留下一年?” 秦寻雪伤还没好全,站着和齐雅韵说了会话便变得有些懒散,她如今倚着贵妃榻,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看着齐雅韵,没说答应不答应,只是说:“你是今天第二个说想要和我打赌的人。我不想赌了。” 齐雅韵的脸色一沉,心里盘算着到底会是谁同秦寻雪打了赌。 “而且,这个赌约我做不到,”秦寻雪慢吞吞开口,“我没办法多留一年,留不住的。” 齐雅韵脸色一变:“可是身上的毒的缘故……”齐雅韵是极少数知道她身上有毒的人,旁人只知秦寻雪靠着某种方法变得不再孱弱,也知此种方法带来的弊端很是强烈,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身亡。只有某些人知道,秦寻雪以身试毒,如今怕是命不久矣。 秦寻雪见她一副吃惊难受的模样,把头埋在软乎乎的枕头上,说出来的话被模糊,听不太真切:“……没关系的,不是什么大事……能活下来也是赚了……是件好事。” 齐雅韵听不太清秦寻雪说了什么,下意识皱眉,问了一句:“阿寻,你说了什么?” 秦寻雪说话的声音一顿,她若无其事地抬起头,发髻微微有些乱,她扬起一个无辜的笑,看起来生动可人:“没什么,不是什么重要的是,不必追问。……说起来,怎么庆玉还没到。” 齐雅韵知道秦寻雪不想说的话谁也逼不了她,纵然再无奈,齐雅韵还是下意识回了她的话:“姑母大概要晚些时候到,左右离吉时还有好一会,姑母说自己不喜人多,大概不会来得太早。” 庆玉长公主回宫后倒是给好些皇亲国戚写了信,都没有瞒着秦寻雪,甚至还主动让她的人检查了一番,秦寻雪自然知道齐雅韵在说什么,她心里想什么谁也不知道,只看见她若无其事点了点头,看起来有些走神。 第296章 上座 庆玉长公主来的不算太晚,只是脸色稍微有些不好看。她有些拘谨地站在小皇帝身旁,神色莫名。 她身前的小皇帝倒是悠然自得,脸上挂着平静的笑意,打量着在场所有人,看起来有几分高深莫测。 秦寻雪从后院走到前院时,满院的寂静才稍微有所解脱。秦寻雪平静地扫了一圈,在场的宾客都不敢抬头看小皇帝,只有她轻飘飘落在小皇帝面前,语气淡淡的:“陛下到了?” 小皇帝仰起头看着秦太后,语气软软的,没有半点方才的压迫感:“母后来了呀。” 秦寻雪嗯了一声,眼神落在满院的宾客身上,语气依旧轻飘飘的:“吉时快到了,这满院的人跪着算什么事,起来吧。” 如今掌权的是小皇帝,但秦太后的威压摆在那里,有部分宾客想要起来,旁边的官场老油条压着人不肯让人起来,悄悄观察着小皇帝的态度。 小皇帝见没有人起身,眼神冷了下来,语气也不算太好:“怎么?都不想起来吗?连母后的话都不管用了?” 见着小皇帝依旧对秦太后维护万分,试探着的宾客这才连连称不,起了身坐下来。 秦寻雪也不是很在意这些宾客,她只在意这场她主导的订婚宴。于是她俯下身,点了点小皇帝的额头,语气温柔宠溺:“陛下是天子,理应上座。” 小皇帝皱眉,知道这算是母后计划里的一环,这才没出言反驳母后,只是冷淡地扫了一眼身后的庆玉长公主,便软软地朝秦太后开口:“母后说的是,那朕就坐在主位好了。” 庆玉长公主落在后面一步,她身后站着柳玉颜,看不清神色。 秦寻雪歪了歪身子,看着庆玉长公主身后的柳玉颜,勾唇一笑,风华绝代。她的声音温柔,像是含了蜜一般甜到人心里去:“这位可是庆玉长公主口中我救下的小姐?”秦寻雪很少这么说话,她总是冰冷的或是慵懒的,这样说话的时候反而让人心生警惕。 柳玉颜不明白这里为什么还有自己的事,但庆玉长公主并没有回头,她只能硬着头皮回了秦太后的话:“回娘娘的话,当年娘娘确实救过奴婢一命,奴婢感激不尽,随着长公主殿下入了宫,才得以见到娘娘。” 秦寻雪并没有多为难她,只是点了点头,看起来对她不是很感兴趣,只是随口一问。 这让柳玉颜忍不住咬紧了牙。 秦寻雪才不管她,只是继续看着庆玉长公主,语气冷淡了不少:“瀚王府我派了不少人守着,今日的订婚宴容不得半点差错,长公主可明白?”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但庆玉长公主装傻:“既然如此,臣认为今日的宴会定然万无一失。” 秦寻雪定定地看着她,突然勾唇笑了笑:“长公主可知为何今日是陛下坐在上首,而并非崇宁的父王?” 订婚宴本是女子的宴席,但秦寻雪操办自然是大操大办的,按理来说,纵然要让地位最高的小皇帝坐在上首,应当还有齐雅韵的父母坐在上首。齐雅韵幼年丧母,她不认继室,自然只有瀚王一人可以坐在上首。偏偏今日连迎宾都是瀚王世子在操办,足以表明瀚王出了些意外。 庆玉长公主并没有关注瀚王,虽然这是她的弟弟,但皇家没什么亲情,瀚王早些年因为齐雅韵的缘故已经被秦寻雪好一顿收拾了,自然没办法参与夺嫡一事,对于这个不重要的弟弟,庆玉长公主自然看不上,因此她并不知瀚王这些日子被圈禁在别院里,但秦寻雪刻意提起当然不可能是什么好事,她可不认为秦寻雪只是随口闲聊说起这些事。 怕秦寻雪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庆玉长公主闭口不言,不接她的话,妄图以此表明自己的态度。 偏偏秦寻雪不如她所愿,开口道:“哦,当初事发时长公主还不在京都,自然不知此事。如今的瀚王世子是永橡了,瀚王生了一场大病,自然不能出现在这样喜庆的地方,所以我把人关到别院去了。不过长公主放心,瀚王毕竟还是王爷,我当然不会对他做什么。” 轻飘飘几句话就把瀚王的惨状带了过去,一个王爷却被圈禁,秦寻雪用的还是“关起来”这样轻蔑的字眼,庆玉长公主很难不多想,秦寻雪这是在敲打自己。 但庆玉长公主比秦寻雪多活了那么多个年头,自然不会被这样的话吓到。她敢觊觎皇位,就证明她并非等闲之辈。 但庆玉长公主只是露出一点忧心忡忡的模样,看起来有些被吓到了,嘴里不住地念着些佛经,看起来还有些悲悯。秦寻雪静静地看着庆玉长公主,并没有打断她。 好一会,庆玉长公主才平静了下来,语气小心翼翼:“娘娘放心,臣知道该做些什么。” 秦寻雪心里冷笑,面上却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来,仿佛很是满意庆玉长公主的识趣:“既然长公主这么说了,哀家自然相信今日的宴会万无一失。” 两人之间的交锋没有持续太久,仿佛只是闲聊一般,秦寻雪很快就失了兴趣。她看了一眼低眉顺眼的柳玉颜,突然像是来了兴致一般,她不理会还想说些什么的庆玉长公主,绕到柳玉颜身前,好奇地探头看着她,道:“听长公主说你原来是世家小姐,想来这样的宴会你应该很熟悉。” 莫名其妙又被找上的柳玉颜依旧恭敬地垂着眼,温顺地回答道:“奴婢原是柳家的小姐,幸得娘娘救助,得以脱离苦海。娘娘之恩,奴婢没齿难忘。” 秦寻雪摆摆手,看起来满不在意:“不是什么大事。既然你原是世家小姐,想必在这种宴席上也不至于失了礼数。你也不必守在长公主身边,我做主了,你也入席就坐吧。” 柳玉颜惊愕抬头,对上秦寻雪笑眯眯的眼,她飞快低下头,不敢说话。 庆玉长公主眯眼,心里有些焦急。她要同齐雅韵搭上线,可是如今秦寻雪纠缠着她和柳玉颜,倒是浪费了不少时间。于是庆玉长公主开口道:“多谢娘娘厚爱,既然娘娘厚爱,那臣便替她做了主。玉颜,你留在这宴席上便是,这瀚王府上很是安全,不必陪着我。” 柳玉颜无法,只能答应下来。 达成目的的秦寻雪笑眯眯的:“这感情好呀,我让人给柳小姐安排个位置便是。” 这样说着,秦寻雪也不纠缠她们了,转身就离开了。 柳玉颜抬头,庆玉长公主冲她摇摇头,柳玉颜咬了咬牙,到底没说什么。 眼下离吉时还有好一会,庆玉长公主要先去齐雅韵的闺房同她说些话,前院里不少人都看着庆玉长公主往后院走了过去,只有庆玉长公主的侍女被留了下来。 不一会就有瀚王府的侍女找了过来,对着柳玉颜也是毕恭毕敬的:“柳小姐这边请。” 男女并不同席,柳玉颜现在要去的便是女子的席位。她垂眸,淡淡道了一句“有劳”,便跟着人走在游廊下。 在游廊下还站着一些青年男子,大齐的男女大防并没有那么严重,但宴席上还是要分开的。所以碰到了人,领着柳玉颜的侍女便带着柳玉颜往另一边走去,绕过了这几个青年男子。 但在拐过一个角落时,柳玉颜面前出现了穿着一身红色衣裳的男子。 侍女一惊,朝着男子微微行礼,道:“见过姑爷。” 第297章 使坏 “好戏开场了。” 秦静芷绕过那对不知在说些什么的男女,平静地走向前院。前院里齐永橡笑意盈盈接待每一位客人,就算面前站着的是近些日子,在秦太后昏迷这等大事下,依旧“名满京都”,惹得谢家家主为她罔顾礼法的秦静芷,齐永橡依旧是笑盈盈的模样:“秦小姐。” 他很明智地没有称呼秦静芷为“郑夫人”。 秦静芷看起来并不在意称呼,只是掀起眼皮,兴致缺缺,冲着齐永橡微微颔首:“世子。” 齐永橡装作没看见秦静芷的敷衍和冷漠,依旧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秦小姐今日能来参加阿姐的订婚宴,真是让瀚王府蓬荜生辉。听闻前几日秦夫人病了,阿姐本想着上门拜访,只是秦夫人说身子不爽,怕给阿姐过了病气。阿姐心中记挂着秦夫人,我心中亦然记挂着秦夫人,今日见到秦小姐,倒是想着问问秦夫人如今身子可好些了?” 早些年秦寻雪年幼时,齐雅韵总是护着她。齐雅韵的身份摆在那,她每次自然地找上秦府,要见秦寻雪的时候,总是秦夫人接见的。秦静芷同齐雅韵年纪相差不大,秦夫人是个很容易爱屋及乌的女子,看着和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小姑娘自然会生出无限的喜欢,齐雅韵会喜欢秦夫人也是意料之中的事。甚至当年瀚王府里新娶的瀚王妃明里暗里刁难齐雅韵和齐永橡时,齐雅韵看着烦就会带着齐永橡来秦府,秦夫人也很喜欢齐永橡这种嘴甜乖巧的孩子,当然也很快就得到了齐永橡的喜爱。 今日齐永橡说这话,秦静芷当然是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的。秦静芷虽不明所以,但依旧回答了齐永橡的话:“阿娘前几日确实偶感风寒,这几日咳嗽不止,但昨日已经好了不少。阿娘本是要来郡主的订婚宴的,只是身子还没好全,被阿爹拦住了。但阿娘自然也惦记着郡主,专门托我给郡主带了一份贺礼,已经交给瀚王府了。” 秦夫人当然不是偶感风寒。她是因着心力交瘁,好几日不眠不休替秦寻雪点长命灯诵经,骤然得知秦寻雪醒来,大喜大悲下才病倒的,病倒前还替秦寻雪处理了箜阁的事务,甚至封锁了自己病倒的原因,只是为了不让秦寻雪担心。秦静芷不见得有多赞同秦夫人,但换做是她,秦静芷也会如秦夫人一般。毕竟她们都欠着秦寻雪的。 齐永橡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对着秦静芷点点头因着要招呼的客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他还有闲情同秦静芷聊聊:“说起来秦小姐最近住在白家,可是跟着姐夫一同来的?” 秦静芷同郑蕴和谢逸之间的爱恨情仇在京都闹得沸沸扬扬,白家受秦家和谢家委托,让人住在了白家。当然这是明面上的借口,但齐永橡当然不应该知道真相。 秦静芷保持微笑,即使她真的觉得齐永橡哪壶不开提哪壶:“同白郎君一起来像什么样子,白郎君有婚约在身,哪里能和我这般声名狼藉的女人混在一起。” 说着“声名狼藉”,秦静芷的语气却有几分幸灾乐祸。真论起来,谁能有秦寻雪声名狼藉?她尚且不在意,甚至认为这并非什么难堪之事,旁人自然不会多言,秦静芷这些日子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旁人也会顾及秦太后,鲜少有人在她面前嚼舌根。 ……除了这个齐永橡。秦静芷似笑非笑地打量着齐永橡,算是回过味来了,语气慵懒危险:“长本事了?敢开我的玩笑了?嗯?” 齐永橡表情无辜,若无其事地提起了另一件事:“说起来雅雯姐姐这几日也回府了,只是日日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门。我担心雅雯姐姐,也去见过雅雯姐姐几次,她都不肯见我。” 秦静芷依旧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齐二小姐居然这些日子都不在府里吗?真是奇怪。” 齐永橡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仿佛真情实感为齐雅雯担忧:“自我被定为世子后,雅雯姐姐便一言不发出了门,好些日子才回来,我都不知道雅雯姐姐去了哪里,自然是担心雅雯姐姐的。” 好些年不见倒是长成了个黑心肝的模样。秦静芷眯着眼打量着齐永橡,一言不发。 齐永橡依旧是笑眯眯的,但说话的时候却压低了声音:“因为担心雅雯姐姐,担心雅雯姐姐受刺激,我派人把守了雅雯姐姐的院子,省得她受到旁人的惊扰。” 秦静芷一时无言,倒是真的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嘴甜面善的弟弟已经变成了个黑心肝的东西。 他们两人本就显眼,秦静芷本就引人注目,齐永橡作为东道主自然也少不得引得旁人注意,两人旁若无人的交流,听起来倒是没什么,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能被秦太后选上的又能是什么傻白甜吗?都是些人精。他们当然听得出齐永橡只是在“担忧”,毕竟瀚王世子仁厚,谁也不会怀疑他这时是故意提起齐雅雯的。 他们只需知道,齐雅雯莫名好些日子未曾回瀚王府就够了,旁的他们自然会想办法去打听。 于是从小青山上受了一肚子气的齐雅雯还没有调整好情绪,就被齐永橡暗戳戳戴上了一顶帽子。 秦寻雪坐在高堂之上,齐瑞身旁,笑眯眯地扫视全场。她语气悠扬,看起来倒是真的很高兴:“齐不齐,看呀,这便是母后要的目的。你看,一戏台可不仅仅是用来唱一场戏的,当然可以用来唱很多场戏。” 齐瑞努力板着小脸,端着皇帝的仪态坐得端正,一边悄悄看打量着满场的人,努力想要看出些什么来。 秦寻雪依旧笑眯眯的。她今日心情很好,对什么事都很宽容,更不用说本就是她心尖尖上的小皇帝。 她悄悄示意小皇帝看齐永橡那边:“看,你永橡哥哥在使坏呢。” 辈分当然不是这样的,但齐永橡没个长辈的样子,所以就只叫哥哥,被教养嬷嬷们知道后还被好好教训了一顿,只是秦寻雪不在意,齐瑞便一直没改,就这样称呼齐永橡。 “永橡哥哥居然会使坏吗?”齐瑞的语气带着一点迟疑。 “他又不是什么傻子,当然会使坏了。”秦寻雪耐心道,“不过他那边不算太重要,你看,这满院的宾客都心怀鬼胎,有的人想要通过这场宴会得到一步登天的机会,有的人暗中酝酿着巨大的威胁。你要学会辨别臣子,齐不齐。君主要做的可不仅仅是批折子做决定,还要知人善任,不仅忠臣可用,有时候奸臣也可用。” 齐瑞似懂非懂点点头,握紧了自己的小拳头:“母后,齐不齐记住了。” 秦寻雪只是冷淡地扫了一圈宾客,察觉到她视线的宾客无一不屏息凝神,生怕惹恼了这位喜怒无常的秦太后。 好在秦寻雪对他们不算太感兴趣,她只是轻声对小皇帝说话:“你看,要能威慑住他们。当然,我不算什么太好的教导者,他们惧怕我,畏惧我却不尊敬我,你要做的,是明君,是让人畏惧但敬重的君王。” 齐瑞悄悄握紧了手,有些情绪低落道:“可是母后,我不想要你被人惧怕,明明母后那么好,他们怎么都看不出来……” “我可不是什么好人,”秦寻雪被他的话逗笑了,“只是对你好而已,对旁人可算不上好,被惧怕也是理所当然的,不是什么大事。” 见小皇帝还是有些不高兴地噘着嘴,秦寻雪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说起来,我只给齐不齐看了一出戏。回廊下有人在诉说衷肠,有人想要取代我,还有人想着推翻如今大齐皇室的统治,做那独一无二的皇帝。这可太精彩了,齐不齐可要仔细看着,不要错过了精彩的部分。” 这些齐瑞都不感兴趣。他有些紧张地握住了秦寻雪的袖子,紧张兮兮的:“那母后会受伤吗?” 秦寻雪一怔,这才发现花灯节昏迷一事给小孩带来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她叹了口气,摸了摸小孩的头,语气温柔:“不会的,我答应齐不齐,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第298章 礼节 瀚王府里吵吵闹闹了好一会,吉时终于到了。秦静芷坐在女宾席位上,静静看着白木熙从不知名的角落出现,沉默地站在角落里,仿佛与这场订婚宴毫无关系。 秦静芷只是默默勾起一个幸灾乐祸的笑,等着好戏开场。 订婚宴的流程不算太复杂,主要是订婚的女方主导。早在订婚宴前,就已经走过了三书六礼的流程,男女两方亦然交换了庚谱,秦寻雪早早替崇宁郡主准备了嫁妆,为表重视,她派带着漆黑面具的黑骑卫首领亲自把嫁妆送到了瀚王府,由齐雅韵自行决定何时送到白家去。这几日男方已经完成了催妆,女方却迟迟没有送妆。但秦太后要给崇宁郡主办订婚宴,所以瀚王府前两日终于送妆了。所谓送妆,便是女方派人将嫁妆送到男方家中的礼节。 崇宁郡主肉眼可见的消极怠慢,但秦太后的威压摆在那,她再不满也会顺着秦太后的意思做,甚至为了给秦太后面子,这送妆一事是由瀚王世子亲自做的。 订婚宴则是大齐女子出嫁必经的礼节,是一种庆贺女子出嫁的礼仪,是专门给女子办的酒筵。在酒筵上,将要出嫁的女子的父母会请来亲朋好友为女子庆祝,庆祝女子觅得良人。在酒筵上,他们唱和着男子的美名,找德高望重的夫人替女子挽发,代表女子将要嫁人成为妇人。在礼仪的最后,所有人都要举起酒杯饮酒,以表对女子的庆祝。 秦寻雪赞不赞同这种想法另说,但她需要利用齐雅韵的订婚宴这是一定的。齐雅韵不是没劝过她,毕竟过两日就是元宵家宴,秦寻雪完全可以在那个时候试探世家,结束这一切。左右不过是两日,并不是太大的区别。 秦寻雪只是笑,说:“只不过是再给他们一次机会罢了,若是真的能杀了我也是好事一件。” 齐雅韵知道自己劝了没用,最后也只能气鼓鼓地同意了。 如今,小皇帝和秦太后坐在高堂之上,他们面前坐在椅子上的齐雅韵低眉顺眼,披散着长发,一身红色的衣裙穿在身上衬得人愈显精致张扬。 束发并非是公开的,有屏风围在齐雅韵四周,旁人只能看个大概的剪影,但齐雅韵生得一副好皮囊,剪影也很是苗条纤瘦,倒是让人生出一点旖旎的想法来。 白木熙面上挂着温和的笑意,眼中满是温柔和爱慕。他盯着屏风上齐雅韵的剪影,露出一点渴望的神色。有不少人悄悄打量着这个马上就要成为郡马的贵公子,窃窃私语。 “看起来白郎君同崇宁郡主倒是没有旁人嘴里说的那么貌合神离,你看,白郎君的神情很温柔。” “崇宁郡主生得漂亮,两人站在一起简直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两人被对方吸引也是正常的。” “没看到赐婚后白郎君就浪子回头,再也没流连烟花柳巷,也断了那些个莺莺燕燕,房里连个通房都没有,看起来倒像是把郡主放在心上了。” “娘娘倒是成就了一桩美事。” “嘘!你怎么敢妄议娘娘……” 离他不远处的柳玉颜并没有守在庆玉长公主身旁,她听着旁人小声的交谈,再看到他温柔的神色,眼里满是不甘和嫉妒。她神色阴鸷地盯着屏风上的剪影,眼里的嫉恨如有实质。 不管旁人怎么说,齐雅韵都是听不见的。她如今正面对着秦太后,端坐着等待礼仪开始。 秦寻雪当真把这场戏当做齐雅韵的订婚宴,派了好些个教养嬷嬷来,如今甚至派了礼官来主持她挽发的仪式,可见她的上心。 ——只是齐雅韵并不想要这样的重视罢了。 小皇帝身旁站着的黑骑卫首领面上覆盖着可怖的黑色面具,遮住了所有的情绪,只有一双琉璃样的眼睛紧紧盯着崇宁郡主,好一会,像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冷静地移开了眼,再没看崇宁郡主一眼。 崇宁郡主好似未曾感受到黑骑卫首领很是热切的眼神,她一直低着头,等待着礼官唱和,等待着庆玉长公主为她挽发。 吉时已到,礼官说了一些喜庆话,便把庆玉长公主请了出来,在场之人听闻庆玉长公主为崇宁郡主挽发时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在今日的酒筵之前,知晓庆玉长公主已经回宫的人不算太多, 除了庆玉长公主主动写信问候过的人,就只有大齐的一些重臣知晓。所以当庆玉长公主光明正大从瀚王府的大门走进来时,不少人都吃了一惊。甚至有头脑灵活,心思活络的,就在想庆玉长公主今日为何要前来,为何要出现在这里。虽说庆玉长公主是自请离京去往小青山上,只为保住一条命的,但他们都不觉得五年过去了秦太后不会记恨庆玉长公主。——毕竟秦太后可不是什么大肚的人。 虽然他们猜测庆玉长公主能出现在这里,便代表着秦太后那头又有了新的古怪想法,谁也不敢去问,也不敢去问庆玉长公主。但他们谁都不敢想,庆玉长公主今日要替崇宁郡主挽发。 但事情已经成了定局,而秦太后的想法可不是旁人能轻易改变的。所以宾客都只是震惊了一会便接受了这件事,转而专心看着庆玉长公主从后头缓步而来,一头银发一丝不挂,头上戴着青色的玉簪,微微将长发挽起,身上穿着的自然是秦寻雪专门让宫里的人做的衣裳,看起来低调但绣了些金线和银线进去,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庆玉长公主自然察觉到了宾客们的怀疑和轻视,但她步履坚定缓慢,一步步走向大堂,对端坐高堂的秦太后和小皇帝拱手行礼,语气温和谦卑:“臣庆玉,见过大齐的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小孩做了个不满的表情,看着庆玉长公主的眼神倒是有些冷漠和审视。他确实是大齐的皇帝,对庆玉长公主他当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更何况庆玉长公主行礼请安的时候,她对小皇帝倒是毕恭毕敬的,只是她先对着小皇帝行礼,到底是惹了小孩的恼怒。小皇帝只是冷笑了一声,对庆玉长公主没什么好脸色,也没扶人起来,看起来是打定了要好好刁难他一番的想法。 秦寻雪倒是什么都没说,静静地看着庆玉长公主谦卑弯下的腰,也不算太激动——毕竟按照大齐的礼法来说,无论是谁见到小皇帝后便要毕恭毕敬,没有人可以越过君王,秦太后也不例外。 但小皇帝可不管这些,他任性地认为秦太后就该被人第一个问候,而不是先说小皇帝,再说秦太后。 庆玉长公主这几日都不得见小皇帝,说来也很奇怪,小皇帝像是有意避开他,她甚至入宫好几个月了,也没有同时出现在庆玉长公主面前。 “呵呵,”庆玉长公主心里这样想着,“真是愚孝,也不知道这样任性的举动会不会让秦太后难堪。” 秦太后没给庆玉长公主太久思索的时间,庆玉长公主只听见秦太后语气慵懒道:“今天的主角可不是我和陛下,是你身后的崇宁郡主。庆玉长公主准备好了吗,可能为崇宁挽发?” 庆玉长公主不算太感激秦寻雪,毕竟她的苦难都是秦徐州造成的,但她面上只能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也摆出一副恭敬的姿态,对着秦太后和小皇帝再行了一礼后便朝着齐雅韵的方向走了。 第299章 挽发 “娘娘如今,内力全失,对吗?” “……你猜的还是?” “呵呵,我知道了。” 白木熙站在角落里,远远盯着大堂中屏风上齐雅韵的剪影,见她从披散着长发到挽起,微微眯了眯眼,什么也没有说,即使他满眼欢喜,但事实上他在等齐雅韵的信号。 外头已经布置好了好些人,白木熙赌上了家族,他把府中养着的私兵全派了出来,还联系了不少世家的私兵,有近千人,足够控制京都。 但他却没有用谢家的人,只是吩咐谢逸把暗卫营里的暗卫安排出去,或是安排在皇宫里。瀚王府离皇宫有一段距离,就算谢逸反水,秦静芷还在酒筵之上,他给秦静芷安排了自己手下的侍女,足够把控住秦静芷,谢逸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白木熙嘴角噙着悠然的笑,紧盯着齐雅韵的一举一动。 秦静芷端坐在女宾席上,眉眼恬静温柔,看起来不曾在意白木熙。 “……我始终觉得,订婚宴可不像是给出嫁女子庆贺的礼节。”秦寻雪的话恍然在耳边响起,慵懒随性的女子倚着栏杆,背后是浑浊的天空和怒号的江水,她的长发被风吹起,风流自在,却难掩悲伤。眉眼稚嫩的秦寻雪依旧很艳丽,只是这种艳丽没有攻击性,反而带着几分罕见的温柔。 ——这是当年她算计秦寻雪,逼着秦寻雪坐上太子妃之位后,秦家准备替秦静芷办订婚宴前,秦寻雪把她约到江边对她说的话。那时,她还没有被禁足,秦静芷小心翼翼地等着来自秦寻雪的报复,却等到了这样的话。 秦寻雪抬头看着逼着她走上绝路的阿姐,眼神很平静:“旁人总说订婚宴体现了女子家中对她的爱护,证明出嫁的女子家庭美满,能够办的起一场专门为女子办的酒筵。但我却觉得可笑,为了出嫁女子举办的酒筵,却要传唱女子所要嫁给的男子的美名,谁又在意出嫁女子?他们都没有把女子当做平等的人,只是把她们当做可以炫耀的存在,就连挽发这种私密的事都要放在堂前,隔着一层可有可无的屏风,让旁人对着一张剪影评头论足,多可笑。” “所以,”倔强的女子抬起头,艳丽的脸上满是不屈,“我不要办订婚宴,我要以后的女子都不办订婚宴,若是可以,我还要给男子办场这样的礼仪。他们的及冠礼宣告自己成年,却从不被任何人轻视,也没有被当成物品,没有被从这家到那家去,他们没有任何被羞辱的感觉,这不公平,我总会改变这一切的。” 秦静芷垂眸,不知阿寻这么做到底开不开心。她当年的豪言壮语已经实现得差不多了,因着她当年嫁给玄德帝时未曾办订婚宴,京中也有大胆女子模仿她,不办订婚宴,甚至得了阿寻的赞扬,如今京中办订婚宴的高门贵女也渐渐少了起来,如今她给齐雅韵办订婚宴,看起来是支持此事,但只有秦静芷知道,今日过后,订婚宴怕是要在京中消声灭迹。 所以,秦静芷无声轻叹,纵然她看得见结果,但依旧会担心阿寻会因着背离自己的想法而难过。 屏风里,庆玉长公主鲜少替人挽发,毕竟她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这些年确实落魄躲在小青山上,但也有人专门照顾她,哪里会沦落到需要自己梳洗打扮的地步。今日替齐雅韵挽发,都是她提前好几日跟着宫里的教养嬷嬷们学的十字髻,挽起来稍微简单些。 庆玉长公主扬声示意侍女,她已经替崇宁郡主挽好发髻了,便有侍女拿着铜镜进来,端在齐雅韵面前。 齐雅韵抬起眼,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眉间一点梅花钿,眉不描而绿,美目流盼,气若幽兰,比起素日里更显端庄。齐雅韵缓缓勾起一个笑,镜子里的美人也浅浅一笑,顾盼生姿,千娇百媚,是时下男子最喜欢的模样。 齐雅韵忍不住笑出声,语气嘲讽:“我可不是镜中那副矫揉造作的模样,若是熟悉的人看了,怕是要怀疑我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了身。” 庆玉长公主倒是接受良好。她这个侄女当年颇得玄清帝宠信,庆玉长公主自然是不会亲近她的。但庆玉长公主最重血脉,自然也不会太过为难她。 听到齐雅韵这样说,庆玉长公主有些不赞成地皱眉,语气带着几分不满:“女子何必要那般强势?我倒是觉得侄女今日这样极好。” 齐雅韵抬起眼,通过镜子里看着庆玉长公主,到底没说话。 真是好笑,庆玉长公主野心勃勃想要夺取皇位,却在劝她做女子不要那么强势?当真是言行不一,她当年就看不上庆玉姑母,如今还是看不上。 但齐雅韵不欲耽搁时间,只是敷衍着说了句“庆玉姑母教训得是”,便迫不及待吩咐人替她整理衣裳,拿起了遮面的团扇,轻声对上首等待的秦太后道:“太后娘娘,崇宁已经挽发。” 这话本不该由齐雅韵自己来说,按理来说该由庆玉长公主这个替她挽发的长者说些祝福讨喜的话,再对着小皇帝和秦太后禀报。但齐雅韵不欲耽搁时间,便抢先说了话。 秦寻雪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她忽视了旁边欲言又止的礼官,露出一个饶有兴致的表情,看起来倒是很感兴趣:“这么快便好了?那便把屏风撤了。” “诺。”瀚王府里的侍女齐声应道,便轻手轻脚地把屏风都撤了下去,齐雅韵正对着秦太后,用团扇遮住了脸,只露出一双眼,她垂着眼,并不敢直视天子和太后。 今日的齐雅韵仿佛被一层朦胧的轻纱所笼罩,给人一种扶风弱柳般的美感。她静静地站立着,身姿优雅如兰,但却散发出一种无法言喻的脆弱气息。尽管她的站姿与平日并无不同,但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透露出一种令人心碎的憔悴之态。 就连一向深沉内敛,知道齐雅韵这般柔弱表象下是个什么玩意的小皇帝也不禁为之动容,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似乎想要压抑住那股从心底涌起的怜惜之情。他的目光紧盯着齐雅韵,眼中满是复杂的情感。理智上,小皇帝知道这很不对劲,毕竟他只是一个五岁的幼童,为何会对自己的姑母升起这样让人惊悚的心思,但感情上,小皇帝还是忍不住捂住了胸口,侧过头对着秦太后,无声呼唤母后,企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齐雅韵微微躬身,向着秦太后盈盈一拜,轻声说道:“见过娘娘。”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宛如天籁一般动听,但其中却蕴含着无尽的哀怨和忧愁。 这一番举动,让一旁的秦寻雪不禁挑起了眉头,若有所思。 旁边站着的云夏皱眉,他只是死死盯着齐雅韵,不明白为何齐雅韵看起来这般难过,也不知道为何齐雅韵今日看起来格外牵动他的心弦。 秦寻雪:......啊开始了。 在那段无人知晓的岁月深处,秦寻雪曾经目睹过齐雅韵如此这般\"半死不活\"的风姿绰约之态,那迷离而慵懒的神情,仿佛散发出一种致命的吸引力,足以让任何男人为之倾倒、心醉神迷,甚至甘愿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这种独特的魅力,犹如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闪耀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光芒;又似深山里的迷雾,让人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这是齐雅韵的底牌,也是秦寻雪觉得最好笑的地方。 ——看来,齐雅韵还是表现了一点对秦太后的不满。 第300章 谋逆 齐雅韵朝众人敬酒,一张脸半遮半掩在团扇后,眉间一点红梅格外引人注目。无论男女,都晕乎乎地想,今日的崇宁郡主怎么格外好看,望进她的眼里好像要被溺死在里头。 少数几个人垂眸,面无表情地饮下了杯中的酒水,不看崇宁郡主一眼。 齐雅韵估算着药效发作的时间,并没有在任何人面前多停留一会,而是控制着速度,不显得急躁地快速走完了所有席位,最后回到了秦太后和小皇帝面前,眉眼弯弯。 她在秦太后和小皇帝面前自然是撤下了团扇,露出了脸,脸上的笑意显得真挚温暖,喜气洋洋,仿佛是真的为自己的订婚宴感到愉悦。 秦寻雪看着齐雅韵站到她面前,双手恭敬地递上一杯酒。但秦寻雪并没有接过来,而是上下打量着齐雅韵,神情莫测:“郡主想让我饮酒?” 齐雅韵笑得无懈可击,一副最是完美的主角模样:“订婚宴上总是要给客人敬酒的,娘娘和陛下是瀚王府,乃至全天下最尊贵的客人,臣自然要最后给娘娘和陛下敬酒。” 订婚宴的最后,由订婚的双方相互为对方斟酒,暗喻日后生活和和美美。在此之前,订婚宴的主角要给宾客斟酒,越到后头越显示宾客身份贵重。 秦寻雪却没有接齐雅韵的话,她偏过头,看着沉默地站在小皇帝身后的黑骑卫首领,勾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陛下年幼,哪里饮得了酒。倒不如这样,云大人今日一直紧绷着精神替陛下巡视着,想来也需要休息,郡主不如给云大人斟酒,这样云大人也算是替陛下喝过酒了,也合礼法。” “至于我,”秦寻雪没去看齐雅韵骤然消失的笑,也没注意云夏骤然绷紧的身子,只是接着开口,“我大病初愈,虽然想要饮酒,但太医说了身子还虚弱着,不能饮酒,也就算了。” 齐雅韵站在堂中,庆玉长公主已经借着休息的借口先退了下去,旁的侍女也候在较远处,不敢窥探贵人们聊了什么,只有齐雅韵和秦寻雪无声对峙。 齐雅韵仗着四周没人,眼神先是有些微妙的兴奋,随后骤然冷了下来,说话却也还算恭敬,倒也没反驳秦寻雪的话,见小皇帝面露难色,却没有丝毫阻止秦太后的意思,齐雅韵便知道该怎么做了。她看起来像是有些忍气吞声转过身,对着黑骑卫首领奉上一杯酒,语气僵硬不自然:“云大人请。” 黑骑卫首领比她还要僵硬上不少,他小心翼翼接过了齐雅韵递过来的酒水,犹豫了一会,在秦寻雪饶有兴致的眼神中,他轻轻掀起一点面具,露出一点雪白的下巴,一饮而尽,随后把面具严丝合缝地覆盖在脸上,再没露出一点肌肤。 黑骑卫首领的声音闷闷的:“多谢郡主。” 齐雅韵点点头,朝着黑骑卫首领扬起一个温柔的笑,转过身看着秦太后,眼里没什么情绪:“既然太医叮嘱娘娘不能用酒水,不如以茶代酒,让臣敬娘娘一杯可好?” 齐雅韵是打定了主意要让秦寻雪饮一杯出自她手的茶水,倒也不是不能以茶代酒,但秦寻雪先前话里有着明显的拒绝之意,齐雅韵如今完全是硬着头皮无视了秦寻雪的话。 秦寻雪饶有兴致的神情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她上下打量着齐雅韵,语气淡然又尖锐:“我以为崇宁郡主应该懂得我赐婚的意义,又何必纠结一杯茶水?好了,想必白郎君已经等候多时了,崇宁还是先去找未来的夫婿,紧盯着哀家这里做什么?” 秦寻雪的拒绝之意已经很明显了,甚至有些严厉,齐雅韵再纠缠就显得不知礼数了。 像是被秦寻雪的话威慑到了,齐雅韵垂眸,情绪看起来有些低落,她只是低低应了一声“诺”,便向秦太后告退,走向了白木熙。 堂上,待到齐雅韵走后,齐瑞的动作放松了些,他小心翼翼抬眼看着母后,说话却不怎么小心:“母后干嘛要刺激雅韵姑姑,不喝就是了,干嘛还要羞辱雅韵姑姑,又不是真的……” “在齐不齐眼里,”秦寻雪打断他的话,并非是顾及什么,只是兴致来了便打断了他的话,“让齐雅韵给云夏敬酒是对她的羞辱?呵呵,齐不齐还是太单纯了,回去问问王太傅,看看他觉得这是不是对她的羞辱。” 王太傅知晓齐雅韵和云夏之间似有若无的暧昧和情愫,小皇帝一知半解,但他到底年幼,分不清这是什么感情,也不明白为何母后这么说。 站在齐瑞身后的云夏耳根发烫,得亏面上覆着面具,不然就能让人看见他如今绯红一片的脸。 秦寻雪就是故意的。这对齐雅韵来说怎么能算是羞辱?对齐雅韵来说,最后同白木熙交换斟酒才算是羞辱,如今给云夏斟酒,倒像是隐秘的调情——在不走心的未婚夫之前,云夏才是最后一个同她饮酒之人。 “娘娘,莫要取笑我。”云夏无奈提醒道,“今日正事要紧,逗弄我和郡主一次便够了,不然就要影响世家谋逆的步伐了。” 秦寻雪敷衍地点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把云夏的话放在心上。 另一边的齐雅韵已经走到了白木熙的身边。白木熙最开始站在不引人瞩目的角落,但他也算是这场订婚宴的半个主角,自然会吸引到酒筵上宾客的眼神和注意,所以最后白木熙倒也没有坚持站在角落里,而是走到了宾客席上,静候齐雅韵的到来。 因着他的身份是崇宁郡主未来的郡马,再加上他本就是京中大世家白家家主的嫡子,谁也不敢太靠近他,于是白木熙的周围总是空着。 如今齐雅韵带着拎着酒壶的侍女走过来时,白木熙周围的人就更少了,大家都善意地给这对未婚夫妇一点空间,不去叨扰他们。 这倒是给了白木熙和齐雅韵自由交流的机会。 随手挥退齐雅韵带来的侍女,白木熙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提起酒壶替齐雅韵斟酒,再递给了齐雅韵,语气平静:“都喝下去了?” 今日能进到瀚王府的宾客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不会直直盯着齐雅韵和白木熙看,于是齐雅韵便没有再刻意维持楚楚可怜的模样。齐雅韵饮了一口白木熙递过来的酒,她已经喝过了解药,如今垂着眸,看起来有些冷漠:“我亲眼看着他们喝下去的,不会有问题,最开始是给庆玉长公主敬酒,她给了面子喝了之后旁人便会喝下去,这件事倒是不算太难。” “那么,秦太后和陛下喝了吗?”关于小皇帝的封号,朝堂上吵吵闹闹了好些日子,但到现在还没有定下来,白木熙对小皇帝也算不上恭敬,只是习惯称呼为“陛下”。 提到秦太后和小皇帝,齐雅韵的脸色难看了起来:“敬酒不吃吃罚酒,他们都没喝我的酒,也没喝我提前准备的茶,反而是秦太后身旁的黑骑卫首领喝了一杯酒,后面估计也得晕。” 这倒是意外之喜,让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皇帝饮酒可没有让武功深不可测的黑骑卫首领饮酒来得重要,他本来还在警惕黑骑卫首领,可是如今黑骑卫首领替小皇帝饮了酒,事情便轻松不少。白木熙微微挑眉,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停,待到齐雅韵饮完酒后,他便把酒壶递给了齐雅韵,做足了姿态。 齐雅韵也自然地接过了酒壶,给白木熙倒了一杯酒,她并没有像白木熙一样,双手奉上递给白木熙,只是轻慢地用一只手递过去。白木熙有些不赞同地皱了皱眉,到底是没说什么,勉强接过了齐雅韵递过来的酒水,象征性地抿了一点后便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借着帕子的掩饰,把喝到嘴里的酒吐了出来,最后竟是一点酒都没沾。 齐雅韵见到了白木熙滴酒未沾的全过程,但并没有什么旁的情绪,只是平静道:“白郎君一如既往的谨慎小心,倒是让我佩服。我也没什么能帮上郎君的,那便祝郎君得偿所愿。” 白木熙笑着看向齐雅韵,依旧是谦逊温和的模样,一双眼中还有对齐雅韵的迷恋和偏爱,但话却说得冷漠:“郡主怎么会没能帮得上我?郡主帮我把这些人都控制住了,便是帮我了。” “但我不明白,”齐雅韵垂眸,指尖摩挲着茶杯,语气平静,“你真的以为只控制这些人就能威胁到秦太后?对她而言这些人还没有教养嬷嬷们重要,你丝毫不在意我府上走动的下人,只控制这些贵人,当真万无一失?” “郡主怎知我没有?”白木熙笑容不变,只是意味深长道,并没有给齐雅韵任何解释。 齐雅韵也不介意,她并没有在白木熙这里停留太久,如今礼成,该由瀚王世子和白郎君招待这些贵客,她该去女宾席上等候。 齐雅韵走得干脆利落,没有半点留念,白木熙并不介意,反而眉眼含笑,目送齐雅韵远去,做足了爱慕齐雅韵的模样。 接下来又是一阵筹光交错。白木熙并没有找域外拿过分猛烈的药,只是选了一种无色无味药,药效要一会才能发作,白木熙等得起,他耐心地同齐永橡在宾客间周旋,一派翩翩君子模样。 秦寻雪无聊地靠在桌子上,眼神随着白木熙的移动而移动。四下无人,小皇帝的举止也轻松随意了不少。 小皇帝悄悄抬头,看着母后:“母后在等什么?” 小皇帝依旧不知母后计划的全貌,但只要他问,大抵是能得到回应的。 秦太后的眼神落在白木熙身上,又落在了和他一同在宾客间移动的齐永橡身上,语气平静:“我在等,等宾客们什么时候昏过去,白郎君什么时候真正谋逆。” 小皇帝震惊地瞪大了眼,说话也有点结巴:“真,真的吗?母后,世家,世家这么大胆吗?” 秦太后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看着小皇帝吃惊的模样,许是觉得他这副模样很是可爱,于是伸出手捏了捏小皇帝的脸,倒是温柔了不少:“你且看他们想要做什么便是。” 第301章 选择 “都晕过去了。” 蒙着脸的死士恭敬跪在白木熙身后,等待着主子的命令。 “都检查过了?但凡有一个漏网之鱼,你拿什么来担保?”白木熙拨弄着手上戴着的玉扳指,语气微凉。 死士知晓自家郎君谨慎的性格,在回复郎君前就仔细检查过了,如今他老实回话:“属下让人仔细检查过了,都昏过去了,无一幸免。” 域外来的毒药和旁的药不一样,旁的昏睡药只是让人昏死过去,但白木熙拿到的药却能让人呈现假死状态,没了呼吸心跳,也没了体温,要伪造其实很困难。至于下人都没有这个待遇,不配用这么“优秀”的毒药,下了昏睡药弄昏了一批人,白木熙认为不在掌控之内的,便直接抹了脖子,送他们去见了阎王。白木熙下手总是狠辣的,他不会给自己留下弱点,该杀的都要杀了。 白木熙得了死士的回复,脸色稍霁:“如此便好。……好了,解决这些不重要的人了,该去找娘娘谈判了。” 白木熙闲庭信步,走向大堂。 秦寻雪眯着眼,等着庆玉长公主或是白木熙出现。小皇帝紧紧抓住了秦太后的手,他身旁的云夏早就没了呼吸心跳,身体也变得冰冷。 “该让你喝下那杯酒的,省得提心吊胆,”秦寻雪这样说着,却轻叹,“但齐不齐,你是大齐的天子,不是寻常幼童,该学着面对这些阴谋诡计,该学着如何破除这些野心勃勃之辈的算计,让他们对你俯首称臣。” 秦寻雪垂眸,看着她亲手养大的孩子,从一小团软绵绵的幼崽,到如今粉雕玉琢的小孩,秦寻雪总是怀疑自己会不会没办法把他养大,好在齐瑞最后还是长成了如今这副让人骄傲的模样。 秦寻雪轻轻用指腹蹭了蹭小皇帝脸颊上的婴儿肥,只是平静道:“你若是想做废柴,我自有办法让你昏过去,接下来所有的事我都能替你解决,你不愿意承担责任也无妨,毕竟对齐不齐来说,确实有点早了。若是你想要一辈子做胆小鬼,母后也同意,也有办法护着你一世平安,也能让你做贤明的皇帝。齐不齐,你想要面对这一切吗?母后不会怪你的,做你自己想要的选择。” 齐瑞抬起头看着母后,她总是纵容的,就算如今已经到了箭在弦上的地步,就算他已经头疼地处理了许久的朝政,但母后还是纵容着他。齐瑞相信,但凡今日他说半句不愿,母后就会迅速处理了世家,会为他背负一切骂名,会为他处理好一切,他只需要做无忧无虑的吉祥物就好。 这样的话,母后会愿意为他多留下几年。明明是齐瑞想要的结果,但齐瑞却红了眼,他坚定地摇了摇头,语气闷闷的:“母后,我不要这样。母后想要保护我,我也想要保护母后。我可是母后亲手养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会退缩?母后不用担心我,我不害怕,我会好好看着,看着母后把一切阴谋诡计都粉碎,也会做母后的后盾。母后,我已经长大了。” 秦寻雪没说话。她盯着小皇帝看了好一会,最后只是轻轻笑了,捏了捏小皇帝的脸,便坐直了些,合上了眼,不再看小皇帝一眼。 齐瑞傻兮兮的,还没察觉到发生了什么,还想对母后说些什么,便听见有人走动的声音,丝毫不加掩饰,甚至可以说是故意发出这些响声的。 小皇帝如临大敌,他握紧了自己膝盖上的绸缎,死死盯着面前的屏风。 大堂外的人并没有让他等太久,来人不急不缓地绕过屏风,一身红衣先亮明了自己的身份——今日订婚宴的另一个主角,白家白木熙。 秦寻雪毫不惊讶,她依旧维持着托腮的动作,眯着眼看着白木熙完全站定在她和小皇帝面前,脸上带着势在必得的笑。 啧。秦寻雪心中轻轻啧了一声,看他这样有点不爽。 白木熙不知秦太后心中所想,他毫不遮掩地领着死士出现在秦太后面前,恭敬地对着秦太后行了一礼:“见过娘娘,娘娘千岁。” 到了这种时候,世家子还假惺惺恪守着世家的礼仪。 秦寻雪装作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的模样,只是有些不满地看着不请自来的白木熙,冷淡道:“白郎君不去陪着崇宁,跑到大堂上来做什么。” 白木熙神态自若,他大胆地抬起眼,对上秦寻雪的眼神,却没有稍作停留,只是若无其事地转过视线,看着小皇帝身后的黑骑卫首领,嘴角噙着一抹神秘莫测的笑:“看起来,今日娘娘给陛下安排的侍卫失了职,竟是在酒筵上昏过去了,这成何体统。” 秦寻雪警告地看了白木熙一眼,语气依旧很不好:“不过是贪杯多喝了些酒,待到回宫我自然会罚他,退下。” 秦寻雪说得很不客气,威压也扑面而来,但白木熙并没有被秦寻雪影响,他像是嘲讽似的发出了笑声,语气依旧温和:“若只是贪杯误事,怎么会失去呼吸和心跳,身体冰凉没有温度?娘娘莫不是把自己也骗过去了?” 秦寻雪冷淡地盯着白木熙,白木熙毫不畏惧地抬起眼盯着秦太后,最后谁也没有移开眼睛,一时间僵持住了。 但气氛焦灼并不影响白木熙接着说话:“有人同我说,娘娘受了重伤,于是如今内力全无,我本是不信的,但今日这么一看,这话好像是真的。” 秦寻雪冷淡的模样一成不变:“也不知道是谁同白郎君嚼的舌根,尽说这些没用的废话。前几日哀家刚刚醒来,内力在筋脉里四处乱窜,情况危及所以太医替哀家封了内力,但时至今日,哀家身子好了不少,封了的内力自然也就解开了,怎么会内力全无?” 白木熙只是笑:“若是娘娘当真还有内力,怎么会不知外头早就倒下了一片,同娘娘身旁这位黑骑卫首领的症状一模一样?” 秦寻雪目光一凛,对白木熙也更为不客气:“你说什么?外头的宾客全晕了?白郎君这是要做什么,当真要谋逆不成!” 秦寻雪的语气很严厉,但白木熙在她开口的瞬间就知道秦太后如今的内力并没有恢复,她当真不知大堂之外宾客全部昏迷的事。 白木熙面色不变,甚至还带了一点轻松的笑,对着秦太后,他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内容却不怎么美好:“娘娘,如今这些人都只是昏迷而已。况且,这可不是白某能做到的事。这都是崇宁郡主的所作所为,我不过是领着人出现在了这里,娘娘可没必要同我闹得这么僵。” 秦寻雪却只是冷笑:“没有你在背后推波助澜,哪里能精准无误地找上来?当真可笑。既然是野心勃勃之辈,又何必装作一副无辜的模样?” “娘娘聪慧,白某自愧不如。”白木熙这样说着,还给秦太后行了一礼,“白某的小伎俩在娘娘面前简直无处遁形,当真是可怕。” 秦太后冷笑:“看起来白郎君是打定主意要造反了。” “造反?”白木熙摇摇头,看起来当真不赞同这句话,“白某想要的可不是什么名利,也并不打算为难王室,只是想要把皇位归于正统罢了。” “正统?”秦寻雪挑眉,“陛下的皇位是先帝所赐,先帝的皇位是玄清帝给的,而玄清帝也是当年板上钉钉的皇太子,哪里来的正统?白郎君还是莫要血口喷人的好。” 第302章 挑衅 气氛焦灼间,秦寻雪忽然垂眸,叹气道:“白郎君还是不打算告知我,幕后之人到底是谁吗?” 白木熙平静道:“没有幕后之人,娘娘不必再试探白某。” “可惜了,”秦寻雪的话里带着几分半真半假的惋惜,看着白木熙的眼神却意味深长,“若是真的没有幕后之人,又何必匡扶正统?你要匡扶正统,必然要扶皇室上位。如今皇室子嗣凋敝,被我打压得差不多了,白郎君的选择可不算多——那便只有庆玉了。” 白木熙八风不动:“白某不知娘娘在说些什么。” 秦寻雪摇摇头,握紧了小皇帝的手:“若是想要依靠世家登上皇位,自己躲在世家背后,做贪生怕死之辈,想要坐收渔翁之利,怕是不行。庆玉,你想要依靠世家登上皇位,如今却不肯站到堂前来,是怕日后世家没办法把控你吗?自古以来,倚仗旁人坐上皇位的,总是要受制于人一段时日,短则一两年,长则十几年,你真的等得起吗?” 秦寻雪说完后便停了下来,等待庆玉长公主的出现。 白木熙自听到秦太后说的第一句话就知道要不好了,但他如今不能动秦太后,只能眼睁睁看着秦太后把话说完,心中盘算着该如何处理。 秦太后的话也不无道理,世家确实想要借着庆玉长公主的手重新在大齐站稳脚跟。他们根本不在意坐在皇位上的是谁,找上庆玉长公主只是因为她野心勃勃,并且手上有底牌,能同秦太后打擂台罢了。 空气都因着秦太后的话静谧了一瞬,小皇帝回握了秦太后的手,沉默地打量着白木熙。 不一会,大堂之外便传来一声叹息,庆玉长公主缓步走入大堂,站在秦太后面前,眉目慈悲。她站在白木熙身前,侧过一点身子看他,语气冰凉:“时候不早了,崇宁第一次见这种阵仗定是吓坏了,白郎君为何还站在这里,不该去看看崇宁吗?” 这便是寻个由头让他出去的意思。纵然再不甘,白木熙也知道该忍一忍,于是他恭敬拱手,很是谦卑:“殿下提醒的是,我这就去照看郡主。” 这样说着,他便麻利退下,堂中清醒着对峙的,便成了庆玉长公主和秦太后,这两人五年前便同对方斗过法,且秦太后赢得很彻底,但五年后,庆玉长公主做了十足的准备才出现在秦太后面前,不仅仅是因为被秦太后这么一激。 庆玉长公主已经老了,她当然沉得住气,但再三思索后,她还是决定出现在秦太后面前。 秦太后笑眯眯的,毫不意外庆玉长公主会出现。 “也该清算清算了。” —————————————— “这是什么意思。”齐永橡被关在自己的屋内,门口站着的是蒙着脸的死士。他们沉默寡言,不会回答齐永橡的问题。 “看起来,白郎君已经开始了,”齐永橡不知前院发生了什么,他早早便被齐雅韵劝下,如今连房门都出不去,“为何要把我关起来,怕我通风报信吗?真是可笑。等到事成了,我定要到白郎君面前好好告你们的状!” 这样气鼓鼓说着话,齐永橡打量着死士的动作,却毫不犹豫往房间里走。他冷静地坐在床榻边缘,望向被死死合上的窗,心中祈祷着秦太后无事。 “还是太冒险了,但愿娘娘无事,阿姐也无事,陛下也要无事。”这几句话他翻来覆去在肚子里说了好多遍,却不敢发出声音让死士听了去,他默默祈祷着,心情也平静了不少。 “不知阿姐如今在做什么。” —————————————— “我是你们未来的当家主母,也要被关起来吗?”齐雅韵被一群死士送到了自己的小院,他们倒是没为难她,甚至很是恭敬,但齐雅韵却找不到任何的空隙,被盯得死死的。 为首的死士地位很高,他说话也很活络:“正是因着郡主是属下未来的主母,属下更应当好好护着郡主。外头要乱起来了,郡主的安危很重要,自然要派许多人看顾着郡主,以免有不长眼的伤到了郡主。” 齐雅韵冷笑一声,并没有揭穿他这些听起来好听的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只是摆摆手,让这些人站在她院子外头,不准踏入一步。 齐雅韵褪去楚楚可怜的假象,露出内里暴虐的本性。她沉着脸,眉眼冰冷:“我的院子可不是你们这群杂鱼能进的,我并非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别轻易来招惹我。在事情尘埃落定前,我自然不会离开我的院子,你们也不能进来,懂了吗?” 这要求也不算太过分,在院子外死士也能看得到院子里是否向外头递了什么东西,若是有信鸽直接射下来便是。 于是死士和齐雅韵各退一步,齐雅韵乖乖进了自己的院子,承诺在事情结束前不会离开院落半步,死士也不能跨进她的院子,但凡走进一步便会被她斩杀。齐雅韵当年凶名横行京都,武功自然不是虚的,虽说不一定能完全胜过这些死士,但大部分应该是没问题的。 齐雅韵转身进了院落,换下了自己一身喜庆的红衣,换了一身湖蓝色的衣裳,头上戴着的金钗也卸下不少,倒是素净不少。 她坐在桌前发呆,轻轻敲着桌面,像是在思考什么。好一会,她发出一声轻笑,不知是在笑谁。 “也确实该盯着我,”齐雅韵这样痛快地想着,“我当然会往外递消息,只是白木熙啊白木熙,你不知道的是,我早就把消息递出去了。” 白木熙不信她,但这次计划里很关键的一步需要齐雅韵来做,所以他还是透露了一点实情,不过也只是寥寥数语。甚至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白木熙控制了今日进出瀚王府的一切人等,若是不服的便杀了,就算坐在自己的院子里,远离了那些血腥的事情,齐雅韵的鼻尖依旧萦绕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白木熙此人确实狠毒,手段果断,他不在意人命,只在意世家的荣耀,明知这些荣耀是由无数血汗构成,明知世家的荣耀都是建立在旁人的性命之上,他依旧要维护这冰冷血腥的荣耀。不过皇族也是五十步笑百步,自古以来能坐上皇位的,哪个手上不沾着血?齐雅韵没有资格指责白木熙,也没有资格指责秦寻雪,但她既然选择了秦寻雪,理应相信她。 齐雅韵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甚至还端起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备下的茶水饮了一口,静静等待着。 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就是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做了。 —————————————— “郡主来信了,将军。” “呈上来。” “……世家果然还是忍不住动了手啊,鱼上钩了就好办了。清点一下,跟我去瀚王府外候着,给世家和庆玉长公主一个惊喜。” “那么,我是否能同将军同行?” “……你?你要去也不是不行,只是阿寻看到你出现,怕是会生气。她好不容易把你送出了京都,你却还是要违背她,偷偷回京。……不,阿寻肯定会生气,我不能带你,要是她迁怒我怎么办?” “将军,哎……娘娘不是这样的人,我只是心中记挂着娘娘,我自知不该出现在这里,也自知武功不高,不该去瀚王府托将军和娘娘的后腿。可……我真的,真的很担心娘娘。” “……好了好了,我带你去便是,但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自己担待着,我可不管。郑奕,你看着点殿下。他比起你还要弱上不少,真怕他死了阿寻找我问罪。还有你,秦景礼,也该是时候做点什么了吧?你要赌,便赌个大的。” “……是,将军。” “将军这话倒是折煞某了。某什么时候敢拿娘娘和陛下的命去赌?” “得了吧这话骗骗旁人就是了,你到我面前说这些话是想恶心谁?秦家上下谁不知道你秦景礼手段最似我爹,谁都能利用。” “呵呵,某不敢。” “好了好了,不跟你说了,该准备出发了。也不知道阿娅在府中等得着急了没有,我刚刚新婚不久,都怪……咳咳,我什么都没说。” “将军不担心娘娘吗?如今娘娘才是直面危险之人,我心中记挂着娘娘,也不知娘娘有没有受伤。娘娘的伤都没好,就要涉足这样的险境。” “我说荣王,你别想那么多,秦太后就是这样的人,谁都拦不住的,早年间她不是太后的时候还有人敢劝劝,如今有谁敢拦她?不必担心,她次次都拿自己的命赌,次次都赌赢了。” “……” 从许州奔袭京都,为了赶时间,一路上风尘仆仆,周泽年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秦景盛神采奕奕,身上披着属于将军的盔甲,带着秦家军埋伏在瀚王府外,耐心地等待着合适的时机。 周泽年正在往身上披上一套盔甲,他神情肃穆,望向瀚王府的眼里全是担忧。秦景礼和郑奕低声交谈着些什么,他们已经把私铸货币一案查得水落石出了,风尘仆仆赶回京都,就是为了赶上想一出是一出的秦太后的计划。 周泽年看着紧闭的瀚王府大门,抿了抿唇,很是紧张。 阿寻,等我。 —————————————— “我的活动很明显吗?”庆玉长公主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这样问。 秦寻雪摇摇头:“并不是。你该知道的,我不会轻易相信你们之中任何一个人。皇室里的每个人我都不信,都被我监视着。这段日子我重伤昏迷,跳得最凶的那几个不是一眼就看得清吗?” 庆玉长公主微微皱眉,最后到底是想通了,她轻叹一声,道:“娘娘还是如同原来一般实诚。” 纵然如今看起来身处弱势,秦寻雪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面前的庆玉长公主才是落在下风的那个。 “我虽不知你是何时同世家联系上的,但我知道你最是恨我。” 庆玉长公主闲庭信步走到堂中布置的圈椅旁,慢慢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偏头看向秦太后,问:“娘娘不问我为何最恨你?” “有什么好问的?”秦寻雪冷漠道,“你曾经是离那个位置最近的人,至今还有人念叨着玄清帝是否正统,我了解你的,你哪里会甘心。” “娘娘以为是这个原因吗?”庆玉长公主的神情微微松动,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剑拔弩张的气氛里,她同秦太后却像是旧相识一般在话些寻常家常,显得有些诡异。 “可能,还因为我打败了你,让你散尽一切,失去了长公主的荣耀,失去了很久以前玄炀帝送给长公主的府邸,只能蜗居在小青山上,长斋礼佛。”秦寻雪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她见庆玉长公主倒茶,姿态也随意了些,向后一仰,倚在了圈椅上。 庆玉长公主却依旧摇头苦笑:“娘娘当真以为我在意那些俗物吗?我是父皇的嫡长女,是他青梅竹马、最宠爱的中宫皇后所出,母后生下我后病故,父皇将我视为母后留给他最后的礼物,疼我入骨,我要什么有什么,就算是皇位也不过是我的一句话罢了。” 这些往事她很久找不到人倾诉,不知为何今日对着秦太后却能说得出口。 秦寻雪也确实不知道这些陈年旧事。那是属于玄清帝的过去,她哪里知道得清楚。她只隐隐约约知道玄清帝并非是第一任中宫皇后所出,他是继后的嫡子。虽占了个“嫡”字,但大齐又不是没立过皇太女,而且玄炀帝多年未曾立储,玄清帝为何坐上皇位,秦寻雪只是一知半解。 “娘娘可有兴趣,听我说一些陈年旧事,再决定该如何面对这一切?”庆玉长公主看起来有些怀念,但她依旧给了秦寻雪选择权,不像当年那个一定要同秦寻雪斗个死去活来、意气风发的长公主,而是温柔的长辈。 秦寻雪觉得稀奇,于是她道:“长公主想说,那我便听着。” 第303章 白家皇后 “不是太长的故事。”庆玉长公主这样说,她眉目慈悲,手上还盘着佛珠,看起来当真是一心向佛。 看庆玉长公主这副模样,不知为何,小皇帝心中的戒备和抗拒突然就少了不少,他悄悄离开了自己的位置,爬上了母后的膝盖,端正地坐在母后怀里,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渴望地看着庆玉长公主。 秦寻雪垂眸看了一眼小皇帝,掂了掂他,悄悄开口,语气有点嫌弃:“齐不齐是不是又轻了?没好好吃饭?回去要让雀枝好好念叨念叨你。” 因为小皇帝是君主,雀枝当然会敬畏他,但不老实吃饭的小皇帝就是不听话的熊孩子,是要被好好教育的。 小皇帝蔫哒哒的,悄悄哼了一声,接着专心听庆玉长公主讲起了“故事”—— “我当年确实要什么有什么,作为父皇最宠爱的孩子,普天之下最尊贵的长公主,哪里有不任性的道理。我无法无天,对谁都没个好脸色,看不习惯的人就百般刁难,左右父皇会在后头替我兜底。甚至当年继后,也就是玄清帝的母后,她当年入宫后都受过我一段时间的冷脸和刁难。” “熊孩子!”小皇帝突然这样说,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倒是有了几分孩童的幼稚。 庆玉长公主并没有因为小皇帝的话恼怒,反而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语气愉悦了些:“确实是个无法无天的熊孩子,但继后是个温柔的女子,说来也真是奇怪,大齐的皇帝都是些薄情寡义的疯子,他们会爱人,但偏偏只爱一人。可是啊,他们碰到的女子都温柔,倒是可怜了这些温柔贤淑的女子。” “……”秦寻雪想起谢琳芸的模样默默低头看着小皇帝,觉得不能用谢琳芸刺激庆玉长公主。 小皇帝眨巴眨巴眼,抬起头看着母后,一张可爱的小脸看起来跟肉包子似的,让人有想要捏上一捏的邪恶想法。 秦寻雪这样想了,也就这样做了。她飞快伸出手捏了捏小皇帝肉嘟嘟的脸,若无其事地恐吓道:“别学你父皇和皇祖父,他们都是坏蛋。” 小皇帝扁扁嘴,却也没说什么,只是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握紧了自己的小拳头。 庆玉长公主没注意两人之间的气氛,也跟着点了点头:“确实不能学他们。说回来吧。当年的继后很温柔,她入宫也不过是政治博弈的结果,担得起母仪天下这几个字,甚至比我母后做得更好。她对我和旁的嫔妃所出的子女一视同仁,但因为我是先皇后所出,对我总是小心翼翼的。现在回想起来,我当年真不该仗着年纪小就给继后摆脸色的,她是个顶顶好的皇后。” “听起来和谢皇后差不多。”莫名其妙和庆玉长公主有了共同话题的秦寻雪见庆玉长公主停顿,便忍不住开口,“她也是个顶顶好的皇后。” “谢家的那个皇后?”庆玉长公主怔愣了一会,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故人,脸上也带了一点笑,“她确实是个好皇后,要我说都是玄清帝高攀了。” 秦寻雪止不住点头:“我也觉得是他高攀了。” 庆玉长公主笑笑,没接话:“继后当年对我很好,甚至救过我好几次。娘娘可知,当年的继后出自哪个家族?是白家。” 秦寻雪目光一凝。她当然知道,玄清帝的母后孝庄仁太后是白家女,甚至因为这件事玄清帝当年宽待白家,多有忍让。 “那么,这次长公主选择同以白家为首的世家合作,可是因为当年的孝庄仁太后的缘故?”秦寻雪直接问了。 庆玉长公主微微一顿。她抬起眼看着秦寻雪,语气平静:“娘娘接着听我把故事说完吧。” “玄清帝出生前我其实很不喜欢这个可能成为父皇嫡子的孩子。但是他出生后我同白皇后的关系好了不少,加上父皇为了宽慰我又封我为长公主,甚至向我承诺若是我想要坐上皇位,那皇位必然是我的,所以我对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嫡子弟弟倒是没那么敌视了。”庆玉长公主依旧称孝庄仁太后为皇后,语气却温柔了不少。 “其实我知道自己不适合做君王,我吃不了苦,父皇给我找来的夫子全都被我气跑,文不成武不就,父皇很是担心我。但我倒是无所谓,毕竟父皇给我的赏赐很多,被娘娘查封的长公主府便是其中之一,还有数不清的财宝,最富庶的封地,堪比亲王的食邑,还有一支属于我的私兵,就算我一辈子只是个废物,有父皇留下的圣旨,我也能活得很好。更何况,父皇一直未曾立储,便是在我和玄清帝之间徘徊。就算后来我已经有了驸马,嫁为人妻,父皇也依旧把登上皇位的选择权放在我的手中,所以我并不会因为失去这些而对娘娘感到愤怒,也不会因为想要皇位而同世家联系。我确实想要皇位,但并非是娘娘想得那般野心勃勃。” 秦寻雪像是第一天认识庆玉长公主一般,惊奇地上下打量着她。 “长公主嘴里的自己和过去那个同我斗得你死我活的长公主好生不一样,像是我记忆出现了错误一般。” 庆玉长公主微顿,嘴角依旧挂着难以言说的苦笑:“娘娘听下去就知道为何了。我没必要骗娘娘,娘娘只要听下去,就知道真相了。” “我并不是很在意真相,”秦寻雪突然这样打断庆玉长公主,语气有些捉摸不透,“知道真相又如何,那些死去的人能活过来吗?今日的困境可以得到解决吗?长公主,我只是身处劣势,不代表我是傻子。那个柳玉颜也不是什么凑巧出现的人吧,我知道她不感激我,她恨我。” 庆玉长公主并不生气,她轻轻叹着气,摇了摇头,像是在看什么不听话的晚辈一般,眼里的温情让秦寻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娘娘可知我为何青灯古佛五年,未曾离开小青山半步?当年因我而死的人太多了,我总要为他们诵一遍往生咒,送他们入轮回。” “假惺惺的。”秦寻雪无视怀里骤然紧绷的小皇帝,语气嘲讽,“这有什么用?若是真有来世,他们真去往了来世,也与你念什么往生咒没关系。” “但在这之前,我夜间总是睡不着,”庆玉长公主道,“娘娘,午夜梦回时,那些死在你手上的人就不曾出现过吗?若是点上香,替他们念往生咒,让他们早日投胎,不要被怨念困住,他们便不会再来了。” 秦寻雪只是冷笑:“怎么,庆玉长公主闹这么大一通,只是想要让我同你一起去小青山上为亡魂超度?真是可笑。且不说我不信鬼神,就算我信也不认为午夜梦回会梦见那些死去的人。” 庆玉长公主一僵,看着秦寻雪的眼神却并没有任何变化:“娘娘误会我了,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要同娘娘说个故事。是故事太长了,所以娘娘不愿意听吗?那我说快些便是。” 秦寻雪感到头疼:“你是被谁掉包了吗?我原来见过的那个庆玉长公主可不是你这样的怂包!” 庆玉长公主苦笑:“娘娘说什么便是什么吧,我只想要同娘娘把这些故事说完。” 油盐不进。秦寻雪皱眉,最后也只是抱紧了小皇帝,埋在小皇帝短短的小脖子上,像是默认了庆玉长公主的话。 庆玉长公主见有戏,眼睛亮了亮,接着开口道:“娘娘不知道,我的驸马是萧家人,但却是白皇后替我把关的。我的母后是萧家女,当我到了合适的年纪,萧家那头自然送了好些个青年才俊的名字和画像进来,我父皇也因着逝去的母后的缘故,想让我嫁给萧家子。我对这些事都不感兴趣,都是白皇后勤勤恳恳替我挑选把关的。为了让我有更多的选择,她不止找了萧家的青年才俊,还替我挑选了好些旁的世家。最后,剩下的那些个世家子都在某个赏花宴上同我见了一面,而我第一眼就相中了白皇后最喜欢的那个萧家子。” 第304章 入局 “那么,”秦寻雪的神情诡谲莫变,“绕了这么一大通,庆玉长公主是想告诉我些什么呢?” 庆玉长公主仔细打量着秦太后的神情,惊觉这人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还有几分稚气的孩童了,已然分不清她到底在想什么。 庆玉长公主不动声色,她摇了摇头,依旧是慈祥温柔的模样:“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只是把过去的故事告知娘娘罢了,娘娘听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都是取决于娘娘。” “且先不论真假,”秦寻雪气定神闲,“长公主真以为用一段故事就能打动我?想来是以为把握住了我的软肋,对吗?” 庆玉长公主但笑不语。 “看起来我说对了。你在赌,赌我会不会因为这个故事联想到自己,进而对你产生一点同情。”秦寻雪摇摇头,有些淡淡的嘲讽。 “……我要纠正娘娘一点,我说的故事都是真的,并没有虚构什么。”庆玉长公主依旧没有回答秦寻雪的话,只是装模作样提醒她。 “就算是真的又如何?你当真需要我那一点微渺的同情吗?”秦寻雪黑白分明的眼里全是冷漠,“长公主,如今可是你包围了我,我处于劣势,你又何必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跟我说那些过去的事?” 庆玉长公主沉默了一会,她只是问秦寻雪:“娘娘当真觉得自己处于劣势吗?” 秦寻雪耸耸肩,抱着怀里实心的幼崽靠在圈椅上,若是她单独做起来当然风流倜傥,但怀里抱了个幼崽便变得有些可爱滑稽。 秦寻雪也不在意自己如今是个什么模样,只是随意地冲着庆玉长公主扬了扬下巴,很是嚣张:“我和陛下如今都被世家的人困在瀚王府里,旁人都晕了过去,下人们估计也早早被控制了,你们难道没有优势吗?难道我不是处于劣势吗?况且,我可不信你们只控制了瀚王府,你手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私兵也用起来了,不是吗?” 庆玉长公主叹气:“娘娘还是这般算无遗漏。可是娘娘,若是你身处劣势,又为何有恃无恐?” 秦寻雪连演都不演,庆玉长公主心中自然警惕万分。 秦寻雪歪头:“你们的计划里一开始就不是杀我,对吗?” “或者说,”秦寻雪姿态懒散,却高高在上,语气倨傲,“你想要我死,但是白木熙不许。长公主啊长公主,你居然又被世家挟持了,真是可笑。” 当年也是这样。齐峥死后,她镇压叛乱,世家和皇族蠢蠢欲动,明明齐瑞已经是皇帝了,但是他们依旧想要把执政的秦太后拉下来。庆玉长公主恨不得杀了她,但是她背后站着的世家说,秦寻雪是薛家唯一的嫡系了,不能死。他们甚至计划着,待到庆玉长公主上位后,把秦寻雪关在院子里,为世家诞下流着薛家血脉的孩子。真是可笑。 秦寻雪想起当年从黑骑卫递上来的那些情报,厌恶地皱起了眉头。纵然已经过去了好些年,她依旧记得当初拿到那份情报时,她恶心到想吐。他们没有把秦寻雪当做人,而是当做流着薛家血脉的家畜,想要喝干她的血,吃干她的肉,妄图榨干她的最后一滴价值。 对世家而言,秦寻雪的名号固然可怕,但当年世家可不觉得自己会输,他们私下里已经把秦寻雪当做所有物,已经想好了把秦寻雪关起来后,秦寻雪第一个怀上的该是哪个世家子的孩子。 真是恶心。秦寻雪面无表情地想着,抱紧了怀里小小的齐瑞。这是她对世家厌恶至极的原因之一,他们的眼里只有家族荣誉和一己私欲,只有男子才算得上世家子,女子说得好听些是世家贵女,但实际上她们都是可以被随意舍弃的棋子。 庆玉长公主显然也想到了当年的事情,脸色也不算好看。白木熙确实不允许她杀了秦寻雪,他说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属于秦太后的院子。 “至于陛下,”俊秀的青年这样笑着说,称着陛下眼里却没有半点敬畏,“以后殿下您就是大齐的天子了,陛下自然杀了便是。” 秦寻雪的话悄悄戳到了庆玉长公主的肺管子,她脸色微沉,却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突然笑了起来,依旧是慈悲的模样:“当年那些个叫嚣着要把娘娘关起来的世家家主都死得差不多了吧?他们都是些蠢货,自然没有白郎君那么聪明。可是他们再聪明也比不得娘娘。可惜了。” 秦寻雪看着她,眼底藏着一点深深的戒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长公主想要说什么,直说便是。” “我确实爱权势,但我也确实爱我的驸马。当年他不肯随我一同离去,用自己的命换我一条命,娘娘让我如何不恨你?”庆玉长公主诉说着自己的恨意,却依旧是冷静的模样,藏在冷静的表象下的疯狂无人可知。 “我不爱我的孩子们,对我而言若非他们流着驸马的血脉,是得不到我的半个眼神的。”庆玉长公主垂眸,看向秦太后怀里呆呆愣愣的小皇帝,轻轻笑了一声,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对流着皇家血脉的孩子总是宽厚些,但也仅仅是宽厚些。对我来说,这世间唯有驸马一人值得我倾尽所有。” “真是感人的故事。”秦太后捂住了小皇帝的脸,不让庆玉长公主看他,语气依旧淡淡的。 这样平淡的态度确实让人恼火,庆玉长公主终于被她激怒,失去了平淡的表象。她的脸色沉了下来,看着秦太后的眼神也很不善:“娘娘如今学会爱人了,居然还是不能理解我对驸马的感情吗?” 秦寻雪漫不经心的神情微微一滞,她抬起脸看着庆玉长公主,眼里带着一点冰冷的笑意:“看来是谢氏同长公主说的。” 庆玉长公主一点都不意外秦太后会知道谢琳芸伴她左右的消息。她只是笑着看着秦太后,眼神意味深长:“娘娘会爱人吗?” “无论我会不会,这都和今日之事无关,不是吗?”秦寻雪有点不耐烦,她不是什么有耐心的,同庆玉长公主绕来绕去地说了这些话,耐心早已告罄。 她看着庆玉长公主,问:“为何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而并非直接开始谈判?” 庆玉长公主定定地看着秦寻雪:“娘娘真的想要谈判吗?我了解娘娘的,娘娘不可能没有半点后手和退路,白郎君比起那些个尸素裹餐的家主来说确实更有本事些,野心也更大些,但他看不透娘娘,也不知娘娘并非常人。” 薛家女和旁人可不一样。她们是理智的疯子,是天生的权谋老手,是走一步看百步,能在脑子里不断推翻自己计划的天才和疯子。只有她们不愿意做的,没有她们做不到的。无论是当年的薛皇贵妃,还是薛姨娘,亦或者是秦寻雪,她们都是把疯狂刻在骨子里的人,哪里会真的束手就擒。 “你真的觉得我有后手吗?”秦寻雪眨眨眼,眼睛幽深。 “太顺利了。”庆玉长公主说,“当年薛家第一次灭顶之灾都是皇室好几代人的计划,都差点失败,若非后来是娘娘自己亲手覆灭了薛家,薛家哪里有那么快灭绝。” “如今白郎君的事情推进得太顺利了,先是他们真的伤到了娘娘,娘娘昏迷不醒,给了世家可乘之机,又是这个刻意为之的订婚宴,顺利到不可思议的迷晕所有人,娘娘不觉得太顺利了吗?娘娘当真算不到吗?”庆玉长公主看着秦寻雪,像要看破她的伪装。 秦寻雪只是笑:“长公主看起来不太自信。我也是人,也会犯错,哪里真的能像长公主说的那样算无遗算,哪里还有什么后手。” “娘娘不承认也没关系,”庆玉长公主垂眸,“我可不认为娘娘会承认。该说些旁的事情了,比如……该让我坐上那个位置了,不是吗?” 第305章 钻心蚀骨 庆玉长公主和秦寻雪之间的谈判破裂得很明显。她们最开始便没有和谈的可能,秦寻雪不可能会答应庆玉长公主提出的任何要求。 “我其实不明白,”庆玉长公主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她眉目间满是愁绪,“娘娘为何这般厌恶我。” 秦寻雪定定地看着她,语气微妙:“长公主真不知道吗?” “娘娘并非心胸狭隘之人,能容得下旁的反叛的皇族,偏偏只容不下我,这是为何?”庆玉长公主的问题里真真假假,她确实疑惑秦寻雪对她没理由的厌恶,也确实想要试探秦寻雪,“按理来说,当年那么多人里,只有我同娘娘斗到了最后,娘娘不该对我有些惺惺相惜,棋逢对手的感觉吗?怎么偏偏厌恶我成这副模样?” 秦寻雪眼皮一掀,看起来有几分轻蔑。她微微扬起一个漂亮的笑,语气嘲弄:“在长公主断尾求生前,确实有几分惺惺相惜,但也只有一点。” 庆玉长公主垂眸,差不多了然了。她当年断尾求生的举动放在言官嘴里都被骂了一轮,但她可不认为秦寻雪会因为这种不符合世俗伦理,且惊世骇俗的举动厌恶她。 ——因着她秦寻雪便是这世间最离经叛道之人,她向来对旁人之事漠不关心,庆玉长公主可不认为秦寻雪会在意那些和她没有半点关系的人的死活。虽然有点不爽,但这也是实话。 秦寻雪真正厌恶的,应该是从这些举动里,隐隐约约看到了秦大人秦明远的影子,从她死去的子女身上看到了秦寻雪自己的影子——庆玉长公主调查过秦寻雪,她总是被遗弃的那个,总是不被选择的那个,所以才会感同身受,所以才会厌恶她。 庆玉长公主到底也不是真的在意秦寻雪为何厌恶她,她只是想要从这件事上找一个切入点—— “娘娘可知被娘娘厌弃的这些年,我在小青山上的日子可不好过。” “你是什么好脾气的吗?怎么可能被人欺负了去。”秦寻雪不上当,眼神不善。 庆玉长公主摇摇头:“说起来,娘娘自幼没吃过什么苦头吧?无论如何娘娘都是锦衣玉食养大的,哪里知道小青山上如何苦寒,寺庙里如何凄冷。” “呵,”秦寻雪冷笑,“长公主不是说自己一心向佛吗?佛家可不重什么口腹之欲,也不重什么锦绣华服。” 说到这里,秦寻雪有些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语气变得很不耐烦:“长公主到底想要做什么?今日能来赴宴的都是京中的权贵,想必长公主是杀不得的,就算今日长公主真的得逞了,又怎么安抚这些权贵?世家可不会答应长公主把他们的权力分给这些人,又到底为何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庆玉长公主定定地看着秦寻雪,语气有些苦涩:“我没有你的勇气,敢翻天覆地把这些世家都碾死,我需要他们为我做事,只要大齐不亡在我的手上便足够了。娘娘这种不在意旁人眼光的人不可能懂我在想什么。变革总是要流血的,如今内忧外患,纵然我坐上那个位置也改变不了什么,还不如维持现状,依赖世家。” “所以,你的眼里也看不见黎明众生。”秦寻雪垂眸,面无表情。怀里的小皇帝悄悄抱住了秦太后,悄悄想着他心里有普通老百姓的生死,他不会让母后失望。 “娘娘的命已经不长了,不是吗?我只问一句,娘娘真的能等到陛下成人掌权的那一日吗?”庆玉长公主冷不丁开口,内容让小皇帝侧目。 秦寻雪拖长声音“啊”了一声,听起来有点遗憾:“你知道了啊。” “这,这是怎么回事。”小皇帝忍不住开口,声音有点抖,他抬起一双蓄着泪水的大眼睛看着母后,见母后不语,他甚至慌了神向庆玉长公主投过去一个祈求的目光。 庆玉长公主眼睛一亮:终于找到了,秦太后的弱点。 庆玉长公主无视秦寻雪冰冷的眼神,她看着小皇帝,字字句句像是淬了毒一般,扎在小皇帝的心上:“陛下不知吗?娘娘如今的命全凭一副毒药吊着,本就没几年好活了。陛下不知道,早在两月前,娘娘便日日都要靠着施针才能忍下毒药带来的蚀骨之痛,陛下也不知道,那一场刺杀到底是毁了娘娘的根本,娘娘就更没有几日好活了,大概只有一两年的光景了。她如今封了内力只会更加痛苦,若是强行解封,亦然会有钻心蚀骨之痛。” 秦寻雪垂眸,她看着小皇帝因为庆玉长公主的恐吓而留下的豆大的泪珠,想要抚上小皇帝脸颊的手微微一顿。 小皇帝咬着唇,在母后面前他总是不会忍着哭泣的,因为母后说了他还是小孩,还可以在母后面前任性。但真正难过的时候小皇帝却并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他连难过都是寂静的。 僵持了一会,秦寻雪最后还是轻轻抚上了小皇帝的脸,为他拭去了脸颊上的泪珠,语气温柔,像是在哄他:“齐不齐不要哭,没事的,会没事的。” “呜……”小皇帝忍不住发出一点小小的泣音,他仰着头乖乖让母后拭去脸上的泪珠,却依旧止不住泪。他小心牵住母后的袖口,问:“母后,这些话都是真的吗?” 秦寻雪不知该说什么。她该怎么说呢?顶着庆玉长公主有些幸灾乐祸的眼神,秦寻雪耐心地哄着小皇帝用帕子净了脸,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不算太对,确实会疼,但对母后来说不算太疼。” 庆玉长公主说的是实话,她当初把鹂雀调到身边来,其实也有每日毒发的缘故。她仔细叮嘱了鹂雀谁都不能说,但还是被人发现了一点端倪。 早年间她身子骨还不错,还能压得下那股时不时发作的毒,不至于太狼狈。这么些年过去了,毒发愈发频繁,秦寻雪这才把鹂雀调到自己身边来。平日里倒是看不出来,因为秦寻雪并没有说谎,对她而言钻心蚀骨之痛其实没有那么难以忍受,说些好笑的话便是要归功于薛姨娘当年放血的功劳。她能忍受这些疼痛,也知道旁人会为她担心,所以瞒住了大家。 只是秦寻雪没想到,庆玉长公主会知道这些事。 不过秦寻雪稍微一想便能猜到是谁说的:“是秦静芷告诉你的。” 秦静芷是少数几个知道她当年自愿饮下毒药的事的人,甚至她手下的绣衣阁敢去大周皇宫探查这毒药是什么做的,有什么效果。 庆玉长公主不屑于隐藏,她点点头,理所当然道:“如今郑夫人同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自然知无不言。” 秦寻雪哄好了怀里的小团子,虽然不知单单是面上哄好了还是旁的,但如今看起来倒是稳定了不少。 “长公主觉得自己一定会赢吗?”秦寻雪皱眉,“太过自信便成了自大,我都替长公主担心。” “不劳娘娘费心,”不知道小皇帝这么好哄的庆玉长公主冷哼一声,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眼,语气淡淡的,“我不会一而再再而三输给娘娘的。如今京都都基本上在我和世家的控制之下,娘娘做不了什么的,所以我才能放心和娘娘聊上这么多。况且,娘娘带着陛下也不可能做什么冒险的事,不是吗?” “长公主倒是自信。”秦寻雪叹气,真像是被庆玉长公主猜中了一般撇撇嘴,语气却有些微妙,“即使如此,那我便静候长公主掌握京都,登上至高无上的君主之位。” 第306章 挑拨 庆玉长公主并未在大堂里停留太久,同秦寻雪说了些立场不明的话后,她便施施然离开,顺手还带上了不情不愿的小皇帝。 小皇帝气鼓鼓的,脸都嘟得圆圆的,庆玉长公主看得眼馋,轻轻戳了戳他的脸。 齐瑞的脸色晦暗不明,但对着庆玉长公主他依旧是一派乖巧的模样:“皇姑奶奶,母后真的觉得你可信吗?我跟着皇姑奶奶走了,不会再也见不到母后了吧?” 这话倒像是淬了毒一样。庆玉长公主却不见丝毫怒气。 许是觉得小小的齐瑞的脸很好戳,她还戳了好几下,一点都没有作为长辈的自觉。 小皇帝小小的爪子拍在庆玉长公主手上,拍开了她的手,像是小鸡仔一样怒瞪着庆玉长公主。 庆玉长公主可惜地收回了手,语气稀松平常:“陛下不必担心,我向来是个守信且识时务的。陛下倒也不必担忧自己的性命,您是正统的大齐天子,我还没有傻到要对您动手。” 庆玉长公主的话里颇有深意,但小皇帝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他继续追问:“那母后呢?” 庆玉长公主但笑不语,并没有回答小皇帝的话,而是领着人带到了自己的私兵中,吩咐手下信得过的人照看着大齐年幼的天子。 齐瑞见她不答,便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母后真的病入膏肓了吗?” 齐瑞不信任庆玉长公主,但眼下只有庆玉长公主不会瞒着他,虽说且庆玉长公主不见得会回答他的问题,但齐瑞总是要试上一试的。 问到这里庆玉长公主总算没有隐藏什么,只是说的话亦然不算太直接:“娘娘确实中了毒,且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娘娘已经压不住毒了,从现在的表象来看,确实称得上一句病入膏肓。但陛下也不用太着急,此事尚有一线生机。” 齐瑞直勾勾地看着庆玉长公主,冷不丁发问:“皇姑奶奶的意思,像是说母后这次也能歼灭世家。” 庆玉长公主笑了笑,依旧没有回答齐瑞的话。齐瑞气闷,气鼓鼓地坐在一旁,并没有接过任何吃食和饮品。 —————————————— 秦静芷并没有被下药。她是世家的人,纵然他们忌惮不信任她,但因着背后有谢逸这层关系在,她说不想被迷晕所以世家那边也就答应了,只是派了好些人过来看着她,他们还是怕她做些什么,尽管她手下的绣衣阁给他们带去了不少好处,他们依旧不信任她。 但秦静芷并不在意。若是她真的投靠了世家自然会胸闷气短,但如今都是为了配合秦寻雪,她只是装得有些闷闷不乐,对身旁以守卫的名义行监视之事的侍卫挑三拣四。 她不算太担心秦寻雪,且不说白木熙对秦寻雪怀着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心思,哪个世家对秦寻雪都怀着些腌臜的心思,就算恨不得扒了她的皮,世家总归是垂涎她身上流着的薛家血脉,会留她一条命。只要她还有那一条命,就算今日失败也无妨。听起来分外冷酷无情,但也是实话。 秦静芷无聊地捉弄着面前的侍卫,世家那头以白木熙为首,他没拘着她,那秦静芷当然是带着这一群侍卫到处跑了。如今她晃到瀚王府前院的墙根下,面无表情地让侍卫中的一人去给她摘最高的那支梅花,全然不顾外头剑拔弩张的气氛。秦静芷也是学了些武功的,也能察觉到外头聚集了不少人,甚至还能听见盔甲碰撞的声音,一派肃穆。 秦静芷漫不经心地想着,世家真的下定决心了,倒是大手笔。 不过这和她一个平平无奇的弱女子有什么关系呢?秦静芷这样愉快地想着,抬起头指示满头大汗的侍卫摘梅花枝,很是刁蛮。 秦静芷当真好生折磨了一番这些人,一会要他们给她摘最高的枝条,一会要他们摔跤给她看,不肯她就要找白木熙告状。 谁敢在这个时候扰乱主子的计划?他们又不急着找死。于是乎只能顺着秦静芷的意思做,一群武功还算过得去的护卫生生被她折磨了许久。 至少柳玉颜找过来的时候便是这样一副光景—— 好几个侍卫围在秦静芷身旁虎视眈眈,面前两个满头大汗的侍卫在给秦静芷表演摔跤,秦静芷丝毫不觉得这件事做起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她笑意盈盈,甚至一直在拍手叫好,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 柳玉颜:总觉得秦静芷这副模样才更符合旁人眼中秦太后该有的模样。 说来也奇怪,在世人眼中的秦太后才是深不可测行事乖张的那个,但秦太后一般不会为难素不相识之人,她确实多有为难朝臣,但对那些个命如草芥的宫女太监,她却不算严苛。 旁人面对秦太后总是战战兢兢,但实际上惹她厌烦的倒没几个。这话不是说秦太后是个脾气不错的人,只是说她这人向来懒散,想一出是一出,她心情不错的日子没多少,所以总是有人倒霉,但她向来是看乐子的心态,鲜少有像秦静芷这般折磨人的手段。 秦静芷表面上兴致勃勃内心倒是觉得有些无聊,她远没有外头传的那般人淡如菊,她骨子里其实也是个极为恶劣的家伙,如今在京都里,她抛弃旧人攀附富贵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虽然觉得旁人总是盯着她的感情看有点不爽,但能掀起这样的乐子,秦静芷还是挺满意的。 秦静芷心思活络了起来,眼神也有些游离,然后就看到了柳玉颜。 秦静芷的眼神微微一顿,突然就想起来这人对阿寻的态度可算友善,不由得起了捉弄人的心思。柳玉颜这种敢狠下心来覆灭自己家族,流落烟花柳巷之地坐上花魁之位,却依旧痴情的女子,可比这些呆呆愣愣的侍卫要有意思。 这可是一个突破口呢……秦静芷这样想着,面上的笑容愈发亲切,她亲亲热热招呼了柳玉颜,看起来同她极为熟稔。柳玉颜晕晕乎乎就坐在了秦静芷身边,掉进了秦静芷为她准备的陷阱里。 —————————————— 送走了看起来有些捉摸不透的庆玉长公主和臭脸的小皇帝,秦寻雪扶了扶头上戴着的玉钗,静候白木熙的到来。 在等待的间隙里,她偏过头看了一眼瘫倒在地上无人问津的黑骑卫首领,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勾起一个笑。 是胜利在望,所以太大意了吗。 不出所料,不一会白木熙便走了进来,他已经整理好了情绪,如今面对秦寻雪时亦然伪装得不错。 还没等他开口,秦寻雪便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茶盏,刮去茶水上的浮沫,语气淡淡的:“五年前和我对峙的也是白家吧?只是那时还没轮到白郎君站到我面前和我说话。是谁来着?好像是你的父亲。” 白木熙不为所动,袖子里的手却悄悄握紧成拳,显然还是有些在意。秦寻雪这话是羞辱他白家好些年前就是她的手下败将,也是嘲讽他不配做她的对手。纵然是浅显的激将法,还是激得白木熙起了火气。 白木熙很快便调整了情绪,他不能让秦寻雪看了笑话。如今明明是世家占了上风,但不知为何,对上秦寻雪时无论是谁都有种落了下风的无力感。 白木熙笑着开口:“娘娘不必逞一时口舌之快,瀚王府外头如今已经被包围了起来,若是娘娘想要激怒我,找些破绽其实是没用的,这些人可不会因着我一人的态度而发生变化,娘娘倒也不必做什么无用功。” 秦寻雪依旧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饶是性命攸关的时候,她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你们又不会杀了我,不是吗?” “哦?娘娘倒是自信。”这样说着,白木熙抬起头,炙热地盯着秦寻雪的一举一动,眼睛像是黏在她身上了一般,“阿寻怎么就肯定我们不会动你呢?虽然我定然不会伤害阿寻,但阿寻这份自信又是从何而来的?” 秦寻雪没看他,语气冰凉:“我同白郎君之间还没有熟到你可以称我小字的地步。” 白木熙装作没听懂秦寻雪的话,他眼神一闪,故意道:“那,追月?” “想死吗?如今我内力全失,但对付你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还是不费力的。”秦寻雪坐着,气势却根本不落他一头,语气凉凉的。她难得会说这种直接的话,她分外珍惜自己的表字,如今听白木熙提起,倒是难得产生了一点恶心到恨不得早点把人杀了的感觉。君子六艺自然要考骑射,但白木熙并没有学骑射,称得上一句文弱书生。 白木熙陪着笑:“是我不好,让阿寻生气了。” 秦寻雪懒得纠正他。左右唤她“阿寻”的人也很多,不差他这一个。 说起来,好像没听周泽年唤过她“追月”。莫名其妙又发散了的思维飘到了许州,她想着周泽年如今不知在做什么,应该是安全的,倒是忘记了面前还站着的白木熙。 第307章 血脉 “娘娘的意思是没得谈了?”白木熙坐下,坐得很端正,是世家刻在骨子里的礼仪。他卸掉了疯疯癫癫的伪装,露出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白郎君莫不是真的抱着和谈的心思来的?”秦寻雪只是笑,“你我都心知肚明,我同世家之间不死不休。” “我着实不明白,阿寻,你为何这么恨世家。诚然,薛家对你的伤害巨大,令人不齿,但薛家已然覆灭,世上仅有你一个嫡系,这还不够吗?”白木熙皱眉,脸上露出了近乎怜惜的神情,他劝着秦寻雪,仿佛真心实意,“何必因此埋怨整个世家?” 秦寻雪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语气温和却嘲讽:“哈哈,白郎君真的是这样想的吗?在白郎君心中,我是因着薛家,所以记恨世家?你白家当真出淤泥而不染吗?旁的世家当真一尘不染没有半点腌臜事吗?” 秦寻雪的话很尖锐,白木熙却依旧坐得笔直:“娘娘此话何意?世家发展至今自然称不上半点腌臜事都没有,但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不平,娘娘总不可能要求世家一尘不染,没有半点黑暗吧?这点连娘娘自己都做不到,不是吗?” 秦寻雪并没有半点停顿:“我当然知道要求这世间半点黑暗都没有是件极为刻薄的事,但世家真的就如同你说的那么无辜吗?白郎君,你是下一任的白家家主,你不可能不知,白家是如何起家的,你应当知道白家如今的荣耀全是百姓的血汗,你们拿着人命投靠了大齐皇室,却又摇身一变成为高高在上的世家,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但骨子里还是利己自私的,你们总是说着什么世家的荣耀,又何尝想过那些因你们而死的百姓?” 前朝战乱,大齐皇室脱颖而出,割据一方,直指前朝皇室,当年的白家是一方土匪,读过一点书,审时度势后选择了投靠大齐皇室,他们屠戮了大齐皇室敌对的势力手下的无辜百姓,伪装成敌军,作为自己的投名状。明明百姓都是为了过上好日子,不要死在战乱中才选择在某一方势力下活着,他们本就承担着极重的赋税和无数的压迫,却还要被白家先祖作为投名状。 大齐皇室当年需要白家的钱和人,明明查出了真相,却选择闭口不言,只是悄悄记录,却也不曾多加责备。在权势面前,百姓命如草芥,有些权贵的一条命,就足够换他们好些人的命。何其不公,又何其嘲讽。此后,白家青云直上,做了大齐皇室的开国功臣,从寇匪摇身一变,变成了大齐传承百年的世家,大齐皇室需要他们,所以即使他们暗中经营着许多不干净的营生,以维持世家的荣光和体面,但大齐皇室选择了默许,直至玄清帝发现不对,察觉世家动摇了大齐皇室的统治根基,选择了多加约束,但他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就驾崩了。随后便是秦寻雪大刀阔斧的改革了。 白木熙自然是知道这些事的,但他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那样的乱世里人命都是不要紧的东西,只要能活下来,杀人越货都是常有的事,娘娘又何必为这些人烦恼呢?如今大齐在娘娘的带领下蒸蒸日上,谁见了不说一声欣欣向荣,世家也失去了不少赖以生存的营生。” “怎么,这是在怪我不成?”秦寻雪一眯眼,纵然身处劣势,她依旧是高高在上的模样,看得白木熙眼馋不已,心里想把秦寻雪关在专门为她建造的小院里的想法愈发火热。 但面上白木熙依旧是一副矜持的模样,他摇摇头,道:“娘娘这话倒是折煞我们了。对世家来说舍弃一些东西保住世家的体面也并非不可,毕竟只要世家的荣光在那,谁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阿寻,你要的太多了,做得太狠了,我们又不是软柿子,原先只是看在薛家和皇室的面子上多有忍让,但不代表世家愿意接受这些事。我知道阿寻你想要变法,想要改革,但沿用百年的制度都没有让大齐倾颓,阿寻又何必要变法,自找苦吃呢?” “……呵,”秦寻雪沉默了一会,发出一声冷笑,“果然,在你们这种人心里,无论什么都比不过所谓世家的荣耀。说得这么好听,但还不是输给了我,别说什么是碍于薛家和皇室的面子才对我多有忍让,薛家覆灭的时候哪个世家不是一边瑟瑟发抖一边想着从已经覆灭的薛家那看看能不能得到些什么,哪里来的看在薛家的面子上?至于皇室那就更是好笑了,别为了挽尊说这些让人发笑的话。” 秦寻雪仰起头,语气冰凉:“你们只是单纯伤不了我,也打不过黑骑卫,更不敢对秦家军下手,也因自私不愿意被旁的世家分一杯羹,就连如今也是因着我派了不少黑骑卫出去,定远大将军不在京中,你们才敢做这些丧尽天良的事。白郎君,不是吗?” 白木熙直勾勾地看着秦寻雪,眼神炙热:“阿寻,我就知道,你是特别的那个。……不管你怎么想,也不管你信不信,我对你当真是一见倾心,一片痴情。” 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时刻,白木熙却诡异地娇羞了起来,他磕磕绊绊的,失了世家该有的风度和礼仪,向秦寻雪讲述了当年她同自己的初见,也讲述了自己是如何对她一见钟情的。 末了,白木熙深深地看了一眼对方,语气诚恳而坚定地说道:“无论如何,我都是发自内心希望你能够存活下来。为此,我特意精心筹备了一座宽敞雅致的二进院子,只等待一切都结束,你便能安心入住其中。那时,这座院子将仅属于我们二人,再无他人干扰。如此这般,岂不美哉?无论春夏秋冬,只有我们二人独处其中,像是寻常夫妻一般,纵然平淡但也有趣。”他的目光中透露出真挚与深情,仿佛已经憧憬起未来与秦寻雪共同生活的美好时光。 说到最后,他越说越是激动,声音不由自主地放大了一些,就连脸色也开始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他的眼睛闪烁着明亮的光芒,眼里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燃烧一般,整个人都变得亢奋了起来,失了世家子的风度,却变得生动了起来。 若是一般的姑娘听到这样的话,或许会被眼前这张英俊帅气的脸所迷惑住,情不自禁地跟随着他一起去畅想那些看起来美好的未来。然而,秦寻雪却只是冷笑了一声,那笑容中充满了不屑和冷漠之意,仿佛对白木熙所言之事完全不感兴趣。她的眼神冰冷如霜,透露出一种让人难以接近的疏离感。 “无福消受。”秦寻雪的声音清脆而冰凉,那双漂亮的眼眸中没有丝毫的波动,仿佛对白木熙所说的一切完全不屑一顾。她根本不在乎白木熙所谓的一见倾心,更不在意他口中描述的那种田园牧歌般的生活。 她秦寻雪是个俗人,当年被养在秦夫人膝下时就没吃过什么苦头,秦夫人把她养得金贵又娇气,秦寻雪总怀疑自己脾气不算太好也是秦夫人娇惯出来的,只是她也不甚在意罢了。更何况,自她成为太后之后,无论做什么都更为随性了,吃穿用度无一不金贵精致,除了勤于练武和政事,她也算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小姐。哪怕在她一心求死的时候,她也绝不会委屈自己半分。现在的她,又怎么可能会看上白木熙口中所说的那些平凡之事呢?别说是面对白木熙了,就算换成是周泽年,她的态度也绝对不会有任何改变。 这些话她自然不会告诉白木熙,她像是想到了什么,饶有兴致地问他:“五年前,世家同庆玉长公主联手,要把我赶下太后的位置,明面上是个小世家顶了罪,但我知道这背后有白家家主煽风点火的缘故。那么,白郎君可记得当年白家主提出了个有趣的提议?” 白木熙一怔,五年前也不算太遥远,他堪堪及冠,正好过了会试,本就差一步步入朝堂,却因着庆玉长公主谋逆一事被牵连,被迫放弃了殿试,做了个闲散的世家少爷。当年他父亲提了很多提议,世家采纳的也不少,秦寻雪陡然这么一问,白木熙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摇摇头:“家父当年提了很多提议,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不知阿寻说的是什么提议?” 秦寻雪笑了,旋即,她变得面无表情:“不记得了?果然,说着一见倾心对我情根深种,但还是最爱世家。那便说说,当年的提议——当年,白家主提议,世间只余秦太后一个薛家女,不如让她诞下流着属于不同世家的孩子,也算是留下来薛家的血脉。诸位都想要有一个有着一般薛家嫡系的血脉的孩子,不是吗?” 这话惊世骇俗,但谁都忌惮又垂涎薛家的疯子血脉,谁会不想要呢?万一就成了这世间独一无二的薛家嫡系呢? 世家已经拥有了许多旁人不能企及的东西,但他们不知何为知足,贪婪地觊觎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对秦太后身上流着的血脉虎视眈眈。 说得隐晦也不能掩盖这是一个恶心的计划的事实,甚至当计划被提出时,不少世家已经想好了要派自家哪个男子去同秦寻雪“春风一度”,摩拳擦掌想要最先得到薛家的血脉。 秦寻雪当年得知这个计划时并没有旁人想象得那么暴怒。庆玉长公主同齐峥争皇位,也同齐瑞争皇位,当年这个计划提出来的时候正好是齐峥新丧,得知这个计划的人是还没有离开京都的秦静芷。她吐了好一通,打定了要离开京都的心思。这件事牵扯的人不算太多,只有秦静芷和秦寻雪知晓。秦静芷把这个消息传过来的时候咒骂了世家一通,但秦寻雪却没有半点恶心。 她只是在猩红跳跃的火舌前,冷静地烧掉了秦静芷递过来的情报,又冷静地分析了京中的局势,觉得世家在痴人说梦。她并不在意贞洁,但这件事同贞洁可没有半点关系,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意淫和羞辱,他们没有把秦寻雪当做人来看,只是把她当做可以被利用的资源,不曾在意她的想法,也不会在意她的死活。 高高在上,分外可笑。 “就算这样,白郎君还觉得世家无辜吗?他们可从没把我当成人。”秦寻雪饶有兴致地看着白木熙的脸色变了又变,像是在嘲笑他,“说起来,白家家主提出来的计划也是想着把我关在院子里,让选中的世家子出入那个院子,呵呵。”他们甚至杀人诛心,想着把她关在秦家,秦夫人给她准备的院子里,当真是恶心至极。 第308章 重要 “我早已知晓我们之间没得谈,”秦寻雪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白木熙,语气平静,“我们都说服不了对方,不是吗?比起白家主,你更像是个可敬都的对手,在有限的条件里利用了所有对自己有利的因素,甚至召集了不少人,纵然是野路子,也被你训练的有模有样,真是可惜了。” 白木熙定了定心神,闻言神情微微有些黯然,旋即又变得警惕:“阿寻这话倒是有几分意思,像是已经知道我注定会失败。我已经做了万全之策,无论如何都不会输。” 该被困在许州的人至今都没有离开许州,不能用的人至今都没有被委以重任,正如秦寻雪所言,白木熙竭力动用了一切他能动用的力量,游说了不少中立动摇的大臣,他们都闭门不出,也借了些人给他,甚至已经承诺为世家所用,不问今日发生了何事。 白木熙不明白,秦寻雪为何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但他和旁人不同,他不觉得要把高高在上的人拉下来才算是快乐,他就是喜欢秦寻雪这副模样。 秦寻雪歪头,莫名有些娇俏,她没有回答白木熙的话,只是笑道:“看起来白郎君有不少疑问。但我可没说会为白郎君解答。不如说个轻松的事换换心情。你当真是对我一见钟情吗?” 秦寻雪自幼便生得一副好皮囊,又被秦夫人千娇万宠长大,吃穿用度和秦静芷这个嫡出的长女相差无几,连秦景盛对她也多有疼爱,就算在薛姨娘那受了伤也能很好养回来,所以幼时看来就是个被旁人宠着养大的娇小姐。 因着薛云夏找上了她,秦寻雪小小年纪手中攥着一支足够颠覆皇城的军队,故而她总是懒散又傲气的。得亏她从小便不爱动弹,因着怡妃娘娘的缘故没被养歪,这样的傲气并不会惹人嫌弃,反而成了不少人眼中足够让他们一见倾心的资本。 ——虽然秦寻雪并不在意就是了。 白木熙皱眉:“阿寻这是在怀疑我对你的感情吗?” 秦寻雪摇头:“因为我惊世骇俗的举动厌恶我和对我有好感的人数不胜数,他们或是想方设法夺得我的关注,或是想要杀了我,同白郎君的初见确实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差。纵然我说了些幼稚的话,但我可不认为这么几句带着稚气的话便足够白郎君对我倾心。” “许是因为你太过自由了,”白木熙垂眸,此刻提起他心心念念的初遇,那样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那样自由不羁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生出羡艳,都会想要成为你。况且我当时已经钻进牛角尖里去了,是你用几句话便把我从泥潭里拉了出来,我怎么能不感激,怎么能不对这样自由烂漫的阿寻倾心?” 秦寻雪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看着真情实感的白木熙,头一回生出一点无助:“……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我只是同秦景盛闹脾气所以说了那些话,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正气凛然。说到这,我想问问,白郎君,你的喜欢可以凌驾于白家之上吗?” 白木熙愣了愣神,秦寻雪却笑着摇了摇头,看起来已经有了答案:“是不能的,因为你是为世家培养的下一任家主,你的心中没有任何能越过世家去,所以我们注定要站在对立面。” 白木熙皱眉,他小心翼翼开口:“阿寻,可是在世家之外,没有任何事能比你重要。” “……这些话我都知道,”秦寻雪沉默了一会,“你能安排人来杀我,虽然不是冲着要我的命来的,但也足够表达你的态度。白郎君,我不喜欢世家,但对你这样的同类还是宽容不少,所以才能同你说这些话。” “同类?”白木熙咀嚼着这个词,见秦寻雪没有想要解释的模样,白木熙只能压下那一点好奇,接着劝她:“阿寻,你又何必这么执着?这世上哪里有人能把情爱当做天底下第一重要的事?谁都做不到,人各有志,哪里能被小情小爱耽搁?我并非是说情爱不够重要,只是说并没有人会把情爱放在首位,做最要紧的事,就连你也做不到。” 或者说,因着薛家血脉的缘故,秦寻雪很晚才懂得何为情爱,很晚才知晓该如何去爱人。也正因如此,秦寻雪从不把情爱放在首位,她是她自己,更是大齐的秦太后,哪里有耽于情爱,把黎民百姓置于不顾的道理?所以,白木熙这话说得理所当然,秦寻雪只是阴晴不定,又不是不讲理,更何况这是事实,摆在秦寻雪面前她自然抵赖不得。 秦寻雪把头歪回来,她坐直了些,目光没有落在白木熙身上,也没有落在任何一点上,她只是抬头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抿了抿唇,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白木熙心中盘算着时辰,也不算太着急,正好可以等秦寻雪的回答。 “想不到白郎君会用正常的眼光来评价我。”秦寻雪这样说,嘴角挂着捉摸不透的笑,“我哪里在意这些。诚然,我确实不懂情爱,也不觉得情爱一事能越过黎民百姓去,甚至在我心中爱恨都并非是最重要的。但这可不意味着我能接受旁人心中总有事情和人能越过我去。” 秦寻雪仰起头,依旧是高傲的模样,在这样平平无奇的大堂里,她却像是在发光一般,耀眼得紧:“我从不是什么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之辈,我就要爱我之人眼中只有我,就要芸芸众生在他眼中都越不过我,就要在他心中占据独一无二的位置,无论如何都越不过我去,这些白郎君都做不到。” 白木熙沉默,这些要求听起来不算过分,但实施起来难如登天,他甚至怀疑秦寻雪是有意为难,目的便是为了拖延时间。 但白木熙思索后还是觉得怒不可言,他的语气难得尖锐了起来,对秦寻雪说话也是第一次有了些质问的意思:“阿寻的条件也太过苛刻了些,这世间哪里有这样的男子,他们心中也会爱慕阿寻,但哪里会有人把阿寻当做今生唯一,任何事都越不过阿寻去?……依我拙见,就连周泽年都做不到。” 到了最后,白木熙不情不愿地提起了周泽年,饶是他再厌恶周泽年,也看得出来周泽年对秦寻雪的心思,也明白秦寻雪对他太特殊。纵然心里冒着酸水,白木熙也还是提到了周泽年。 秦寻雪合眼,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并没有直接接茬,又说起了些旁的事:“白郎君不妨猜猜我为何会同昔日旧友越走越远。我对友人的容忍可要高得多,我从不要求他们心中只有我一人,也从不说什么要越过他们心中最重要的人和物去,甚至可以接受他们为了心中顶顶重要之事,做些算不上光彩的事。但我不能接受的,是她们背叛我,从没有人坚定地选择我,我总是被遗弃的那个,总是不重要的那个。” 秦寻雪的语气依旧平静:“就连白郎君也是如此,一边说着替我准备了幽静别致的小院,一边为着世家要取我性命。真是可笑啊。” “但阿年不一样。”秦寻雪眨眼,她刻意在白木熙面前这般亲昵地称呼周泽年,“无论如何,我在他心中是最重要的,谁也越不过我。无论是他对大周的仇恨,还是旁的,他最在意的就是我。” 这样肉麻的话在她嘴里倒像是什么稀疏平常的话,这样说着,秦寻雪露出一个有些俏皮的笑:“既然如此,我对他多有偏爱也并非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第309章 谋略 “……还要多久。”秦景盛领着秦家军守在离瀚王府有段距离的隐蔽处,见瀚王府附近聚集了不少侍卫,心中估计了一番,大概知道世家能调动的人到底有多少。 “……问我?”不知何时出现在秦景盛身边的谢琳芸一脸无语,“庆玉长公主本就是个不太确定的,这种事情她哪里会跟我说。至于世家那头我压根就没搭上线,我哪里知道白木熙打算什么时候对阿寻动手。” “他不会对阿寻动手,”秦景盛冷漠地纠正她,看起来很是不耐,“他们打不过我,只能拖延,也不敢对阿寻做些什么。白木熙要的就是个时间上的差异,仗着我和黑骑卫都不在京中,他才敢做这些腌臜事,逼着阿寻和陛下主动放弃,把庆玉长公主推上去。” 谢琳芸默然,以她所见,白木熙大概就是如同秦景盛所说这般,想着拖延些时间,在秦景盛反应过来前让秦寻雪让步。中个原因很是复杂,真说起来齐瑞比秦寻雪要危险得多。 “也不知道我的孩子会不会有危险,”谢琳芸忧心忡忡,“你们只关心阿寻,哪里在意我的孩子。” “呵,”这回轮到秦景礼不小心笑出声来,他嘴角依旧挂着温柔但狡诈的笑,微微抬起宽大的袖口捂住了半张脸,“皇贵妃娘娘真是慈母心肠,陛下得知娘娘这般挂念,定然十分感动。” “秦景礼。”秦景盛低声喝住了秦景礼的话,转头向着脸上骤然沉下来的谢琳芸赔了不是。 谢琳芸一听这话自然是恼怒的,但秦景礼这般嘲讽她,归根结底还是因着她同小瑞不亲近,只是这也怨她,怨不得旁人。 调整好心情后,谢琳芸对着秦景礼冷哼一声,也算是接受了秦景盛代秦景礼赔礼一事,她看了一眼不甚明了的瀚王府,只见得瀚王府被围得水泄不通。她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对秦景盛道:“我从兄长处得了个消息,秦静芷如今在瀚王府里,甚至行动自如,只是被不少人看顾着,她应当能保证小瑞的安全。至于将军夫人的消息倒是不多,说是白木熙给将军府那头悄悄递了什么东西,将军夫人领着秦将军留下的秦家军守在府中一会,便领着人去了城外,如今尚未回京。” 秦景盛松了一口气。他不知自己嫡亲的妹妹为了打入世家内部会做到哪个地步,权衡之下只是给将军府中递信,但不收信,也不知阿娅如今怎么样。谢琳芸这话当真是给他吃了颗定心丸。 秦景礼嘴角噙着冷漠的笑,他依旧捂着下半张脸,很是平静。 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话的周泽年离他们不算远,只是沉默地听着他们说话,并没有搭话。他抬起头看着瀚王府,门口还停着好些贵人的马车,上头赶马的小厮却消失得差不多了,不知是不是被世家的侍卫杀了。按照世家宁愿错杀一百不肯放过一个的行事风格,大概都已经没命了。 周泽年想到这样血腥的事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并没有秦寻雪那样对平头百姓的宽容和同情,他对那些人的容忍和怜悯都是看在秦寻雪的面子上,本质上他和世家那些人其实没什么差别,他向来是个面热心冷的,真算起来还真不愧是周明帝的儿子。 但同世家和周明帝不同的是,在周泽年眼中,没有任何事、任何人比秦寻雪重要,无论是收下秦寻雪送来的黑骑卫,还是结交策反世家中的那些野心勃勃之辈,又或者是收服镖局,他看起来亦然是野心勃勃之辈,悄悄地增强自己的势力,但对周泽年而言,他这么做的目的已经不是要回去找周明帝复仇。诚然,他没有一日不想着杀了大周皇室替母妃报仇,但凡事都有个先后顺序,如今他只想先照顾好阿寻。 这点和秦寻雪说的倒是吻合。 如今,周泽年抬起头看着瀚王府,旁人的话语他听不进去半分,他只想着,还有多久才能见到阿寻。 突然,有人轻飘飘落在周泽年身旁,单膝跪在他身后:“殿下。”来者正是被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福德。 周泽年没有回头:“说。” “如今瀚王府内有很多侍卫,但他们鱼龙混杂,并不全部听从那个白木熙的话,甚至有好些人是庆玉长公主手下的,他们似乎很是提防世家。”福德一五一十把自己查看到的情况告知周泽年,他迟疑了一会,还是道,“奴才怕被发现不敢跟得太紧,粗略盘算了一番,发现京中如今聚集着的叛军怕是有万人。奴才不负殿下所托,找到了娘娘在哪。娘娘和白家的白木熙在大堂里说些什么,两人离得不算近,身边还有个晕过去的带着黑色面具的,像是黑骑卫的人。因着那附近围了不少侍卫,很是警惕,包得水泄不通,奴才不敢打草惊蛇,不敢上前。” “已经够了。”周泽年语气淡淡的,但任谁都能听出他在强压着自己的怒火,“世家那头还要多久才动手?” 福德并未迟疑:“奴才观察了好一会,他们已经集结得差不多了,若是真如秦将军分析的那样,大概一刻钟左右他们便会发动。” 福德走前秦景盛简单同他说了些话,倒是帮着他分析了该如何判断瀚王府上的情况。 “他们在等,”周泽年面无表情,“等留在京中的黑骑卫发现不对自投罗网。”黑骑卫当然可以以一敌十,但世家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只要他们敢来便会布置铺天盖地的毒,削弱他们的实力,到时候等他们把黑骑卫收拾得差不多了,京中便无人能抵御得了他们。就算到时候被“贿赂”的京都府尹“幡然醒悟”,想要抵御世家,也来不及了。那时,世家便能押着陛下和阿寻回皇宫去写下诏书。毕竟瀚王府离皇城也不算太远,收拾了黑骑卫后也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这个计划不算太完美但也足够了,白木熙当真调动了所有他能调动的力量来做成这件事。 “我们要等的,就是黑骑卫,”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的秦景盛这样说,“那时候就可以混进去打世家一个措手不及。” “那庆玉长公主那头不是还有一支私兵吗?”谢琳芸恰好提起了庆玉长公主,这边也凑过来这样问。 秦景盛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放心吧,庆玉长公主确实是个野心勃勃不服输的,但她也是个识时务的。” 这样说着,秦景盛便老神在在地走到一边和秦景礼悄悄说着话,谢琳芸无法,也只能等着。 周泽年吩咐福德准备着,便不再说话,他一直看着瀚王府的方向,那些侍卫小心谨慎地探查着周围的一切,索性秦景盛领着的人离得算是远,一时半会侍卫也找不过来。等他们找过来,黑骑卫应该也已经来了。也不知为何,这条街上空无一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像是在恐惧些什么。看起来有人提前提醒过了,周泽年这样想着,倒是猜得出是谁提醒过了。 周泽年想着福德的话,微微抿唇,想着该如何保证阿寻不会受任何伤害。据阿寻前几日送来的信上写着的内容,她如今身子还没好全,鹂雀不肯给她施针解了穴道,她如今依旧失了内力,面对白木熙时总是有些弱势的。 周泽年皱眉,心中对秦寻雪的担忧又上一层楼。但他只能祈祷秦寻雪平安无恙。 第310章 结果 瀚王府外,侍卫围得很紧,他们虎视眈眈,静候黑骑卫的到来。他们都明白自己可能会死在黑骑卫手下,但他们是世家豢养的死士,别无选择。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白木熙勾起一个温柔的笑,“黑骑卫大概也察觉到了不对,该赶过来了。” 秦寻雪出行是不喜欢带黑骑卫的,小皇帝倒是带了一队暗卫和禁卫,世家和庆玉长公主的私兵费了点力气把这些人都收拾了,如今就耐心等着黑骑卫的到来了。 “白郎君当真觉得乌合之众能抵御身经百战的黑骑卫吗?”秦寻雪静静地看着白木熙,眼神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白木熙没有察觉到,他微微垂眸,抿了抿唇,他几次张口却又沉默,好一会他才开口,语气落寞:“娘娘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就算我已经竭尽全力,但这些人啊,心不齐。我只能拿命填补这些空缺。” “听起来白郎君并非无动于衷,”秦寻雪眨眨眼,她不会认为白木熙善心发作,她冷静分析,“是因为知道绝对赢不了吗?” “……娘娘不必说这种话。”白木熙沉默一会,语气干涩,“就算赢不了,也总归不是血本无归。世家百年根基哪里会半点底蕴都无,纵然被娘娘打压得不像话,也有一搏之力。” “那么,白郎君,你在为何而悲伤,为何而痛苦?你的眼里有那些被你填进去的人命吗?不,你没有。那是你们豢养的死士,是生来就要被牺牲的存在,你当然不会为他们而悲哀。你是想通了关窍,知道今日你赢不了。”秦寻雪的话并不咄咄逼人,甚至带着舒缓人心的力量,只有白木熙合上了眼,不知心中所想。 秦寻雪微笑:“可是哪里有人生来便要牺牲呢?白郎君,你赌上一切,为世家殚精竭虑,但世家真的值得吗?白郎君在意这场赌局,而我看到的却是被你牺牲的那些死士,无辜死去的下人,被波及的百姓。低下头看看吧。” 白木熙不回话。他垂着头,明明没有任何变化,但此刻他看起来却有些狼狈。白木熙定了定心神,他摇了摇头,听不出什么情绪:“娘娘不必多言,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我便不会回头。” “真是可惜。”秦寻雪这样说着,倒是不算太意外,她对白木熙没什么好感,也并不指望通过这么几句话扭转白木熙根深蒂固的世家至上的心理,那太不切实际了。若是白木熙真被这么几句话打动了,动摇了,那才奇怪。 “那么,聊些轻松的吧。”秦寻雪百无聊赖,她心中算了算,黑骑卫也快来了,“白郎君当真没有发现自己的计划里有疏漏吗?” “……”白木熙默然,不知该不该说话。秦寻雪的每一句话都落在让他意想不到的地方,白木熙不敢轻易搭话,怕自己的计划会暴露得更多。 “为何不在宫中对我动手,因为进不去,就算得了世家的名额,到时候元宵家宴上也不可能让你带进去那么多人,更何况元宵家宴向来戒备森严,你怕我召回秦景盛,不敢赌我会不会把黑骑卫调回来。”秦寻雪才不管他,她慢条斯理梳理着白木熙的心路历程,语气悠缓,“恰好我提出要给崇宁办订婚宴,恰好荣王离京,我派了大量的黑骑卫跟着荣王,如今留在京都的黑骑卫十不存一。又恰好秦将军和秦家军都不在京中,旁的武官手上根本就没有半点兵力,甚至连守卫京都都府尹都被策反,你劝说世家,这便是最好的机会。甚至你探听到我失了内力,恰好又联系上了域外得到了一种毒药,恰好庆玉长公主那头也回了宫,你知道这是最好的机会,明明怀疑过这么多恰好会不会有诈,但你不敢错过这个机会。我说的对吗,白郎君。” 白木熙盯着秦寻雪,好一会他突然释然地笑了:“原来这一切娘娘都知道啊,那娘娘看我,不就是看跳梁小丑一般吗?娘娘是不是也嘲笑过我的愚蠢呢?看着我一步步跳进娘娘准备好的陷阱里,娘娘是不是觉得我真是全天下最愚蠢的人!!” 说到最后,白木熙的情绪激动了起来,他站起身来,疾步走向秦寻雪,边走边愤慨道:“娘娘又怎知我不曾纠结过,又怎知我不曾劝过?我是倾全族之力培养的下一任白家家主,我父当年输给娘娘后便一蹶不振,我们又何尝不曾忍让?娘娘要削弱世家,不许世家子多人入朝为官,我便再也未曾步入官场半步,当年谁不知道白丞相不过是个浅薄的小官,是我牺牲了自己!在这之前,明明我是白家最有可能入朝为官的那个!世家我牺牲,我忍让,我做旁人都不屑一顾的浪荡子,世家蜷缩在娘娘的威压之下,不断退让,是娘娘不知足!我们给寒门让步,给清流让步,谁都可以踩在世家头上!我们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了,娘娘颁布的哪一条政令我们没遵守!我们失去了冶铁权,失去了采矿权,也不能贩盐,娘娘不让做的我们都忍了,又何必赶尽杀绝!是娘娘您先不仁,休怪我们不义!” 白木熙说得慷慨激昂,人便已至身前,他两只手搭在秦寻雪坐着的椅子的扶手上,俯下身看着秦寻雪,两人离得很近,气氛却剑拔弩张。白木熙压着声音,他的话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压抑至极:“娘娘,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才惹得娘娘这般厌倦厌恨?” 秦寻雪抬起头看着他,又是这样,明明她比白木熙的位置更低,纵然身处低位,她也依旧高高在上。 秦寻雪慢慢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她不紧不慢,每个字都好像砸在白木熙心上:“哦?忍让?不过是让世家把吞下去的吐出去,把不属于自己的还回来,这就算是忍让了?可笑。” 白木熙脸色微僵,秦寻雪伸出手指,轻轻点在白木熙胸口,那只葱白的手指在大红的衣裳映衬下愈显白皙。她伸着手指,没用太大的力气便把白木熙推了开来。 秦寻雪嘴角依旧挂着嘲讽的笑,她绕开僵直站在她面前的白木熙,缓步走向厅堂门口,走到有阳光照射的地方,仰着头看太阳,眉眼温和,话里却夹枪带棒的:“白郎君以为这天下是谁的天下,是你世家的天下吗?错了,这天下是大齐皇室的天下。大齐皇室同世家多有联姻通婚,对世家也多有礼遇,所说京都林立着不少大大小小的世家,可是真的称得上世家的可没有几个,大齐的权力都把握在这些大世家手中,每个世家手中的权力不算太大,但合起来可是分掉了不少属于皇室的权力。那是属于皇室的权力,既然可以赐下去,那我也自然可以收回来。” 白木熙看着在光下熠熠生辉的秦寻雪,不知该说些什么。 秦寻雪细细听了一会外头的声音,不知为何,白木熙也没有开口说话,他静静地站在秦寻雪身后,等着秦寻雪开口。 待到外头传来兵戎交错的声音,秦寻雪勾起一个温柔的笑,那些刻薄和冷漠悉数退去。她偏过头,看着白木熙,慢悠悠开口:“白郎君,你看,开始了,我们之间的赌局已经有结果了。” “云夏,把人绑起来。”还没等白木熙反应过来,他便莫名其妙被绑了起来,身后站着的是那个早就倒下,不知为何谁都不曾在意的黑骑卫首领。 “走吧,”秦寻雪笑着说,“去见证一个结果。” 第311章 事后 黑骑卫来得很快,来得更快的是秦景盛和周泽年。 但秦寻雪却没有第一时间去见周泽年。她自然是疑惑周泽年为何违背她的旨意,出现在京都,但千般万般,如今时机不对,她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问。 于是秦寻雪走向了秦景盛,她歪头看他,勾起一个有些凉薄的笑:“都解决了?” 秦景盛垂眸,举止疏离,像是寻常的将士一般,语气恭敬:“回娘娘的话,外头该处理的都处理了,臣想要活捉门外的那些死士,只是他们先一步自戕了,请娘娘恕罪。” 秦寻雪没接话,她偏过头看着像是被抽干了全部力气,只能由云夏绑着支起来的白木熙,语气嘲讽:“你看,你身上又背上了无数条人命。” 纵然知晓大势已去,但白木熙还是忍不住开口:“若非世家收容他们,这些死士早在多年前就该饿死在街头上,那同世家可没有关系,是大齐和大周之间的战乱,才让他们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娘娘……阿寻,他们本来早就该死的,如今能活下来也是世家给了他们一条命,如今他们自戕也不过是把这条命还给世家罢了。” 秦寻雪哼笑一声:“他们当真除了给你们当死士别无他选吗?白郎君,骗骗自己得了,别在哀家面前耍心眼。” 随后,秦寻雪便不再看白木熙一眼,她像是看着他烦,给云夏使了个眼色,云夏会意,手做成手刀状砍在白木熙脖子上,让人昏了过去。云夏面上依旧戴着厚重漆黑的恐怖面具,他朝着秦寻雪点点头,眼神扫过秦景盛,见秦景盛盯着他,便也冲着秦景盛点点头,便把白木熙带下去。 秦寻雪却出乎意料把人拦住了:“去清点黑骑卫,让云岩来见我,有些事他比你更清楚。若是没受什么伤,去见齐雅韵吧。她如今大概在自己的院子里等你,想来她也怨我装模作样举办了订婚宴,你前去帮我赔个礼。” 云夏沉默,好一会才应声:“诺,属下去去便归。……只是娘娘,郡主不会怨恨娘娘的。” 秦寻雪摆摆手,叫他滚,她不想听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不说别的,齐雅韵此刻最想见到的应该是云夏,她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云夏并不多说,他知道阿寻不会想要听,所以他咽下那些真心话,把白木熙交给旁人,便转身离开了。 解决了两件事,秦寻雪转身回了大堂里坐下,秦景盛一行人沉默地对视几眼,最后跟着秦寻雪进了大堂里。 大堂里依旧摆着喜庆的“囍”字,布置得极为喜庆热闹,只是今日是场鸿门宴,注定没有人会在意这些精心布置的场景。 秦寻雪依旧坐在主位上,但除了她谁也不敢坐下。 秦寻雪也不在意这些,她撑着头看着面前站着的几人,语气平缓:“敢问秦将军,陛下如今在哪。” 秦景盛脸色古怪,他上前一步,虽不知为何最先问的是他,但他依旧一板一眼回答:“回娘娘,庆玉长公主抵御了叛军,陛下安然无恙,只是不肯再同长公主殿下待在一处,受到了些惊吓,如今正在找娘娘。” 说起来也奇怪,为何庆玉长公主来势汹汹,最后却转了性,帮着陛下对抗了内宅里虎视眈眈的世家死士。更可怕的是,秦太后好像早就料到了一般,真敢把陛下交到长公主手中。 “……罢了,陛下待会便会自己寻过来。”秦寻雪眨眨眼,倒是没有秦景盛想得那么多。她隐晦地扫了一眼周泽年,权衡后,她看向谢琳芸,先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说起来,皇贵妃怎么跟秦将军在一处?” 谢琳芸倒是很快便接上了话,她上前一步,语气不算太恭敬,但礼仪上挑不出什么错病来:“回娘娘,长公主派我去了一趟许州,我便跟着秦将军回了京都。” “哦,原是如此。”秦寻雪像是想到了什么,神情有些微妙,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冲着谢琳芸点点头,便再没说什么。她身子还没好全,确实没太多精力去关注每件事,对她而言谢琳芸为何同秦景盛在一处是件无关紧要的事,便也不再追问。 秦寻雪不发话,谁也不敢说些什么。周泽年几次想要上前,却被身旁的秦景礼不动声色拦下,他皱着眉偏头看秦景礼,神情不耐。秦景礼只是冲着他摇摇头,神秘莫测。周泽年当然不想管他,只是秦景礼使的劲很是巧妙,总是能拦住他,两人僵持不下,直到有人从大堂门外走进来。 来者是黑骑卫的二把手云岩。云岩来得比小皇帝快上一些,他进了大堂发现内里好些人也是吓了一跳,他悄悄打量着这些多出来的人,却没有问什么。 云岩只是对着秦太后行礼,语气恭敬:“属下见过娘娘,娘娘千岁。” 秦寻雪点点头,直截了当地问:“秦静芷在哪。” 她的语气太严肃,云岩不免也紧张了起来,他恭敬回话:“回娘娘的话,先前黑骑卫一边把瀚王府内能唤醒的贵客和下人唤醒,一边派了人去找秦小姐,秦小姐搂着庆玉长公主带来的侍女说着话,黑骑卫自然不敢上前打扰,然后郑蕴郑大人到了,他带着秦小姐走了,随后那个侍女便被留了下来,属下不敢私自处理,便把人带回到庆玉长公主跟前,但长公主说,要让娘娘来定那个侍女的去留。至于秦小姐,属下猜测应当是因着两人分别了好些日子,郑大人自然对秦小姐思念万分,两人应当是回了郑府。” “应当?”秦寻雪眉毛一挑,语气森冷。 云岩的头垂得更低了,他的语气依旧恭敬,却也不免紧张:“属下派了好些人跟在秦小姐身后,只是那些黑骑卫如今尚未归来,属下不敢妄言。” 秦寻雪冷笑一声,却也没有过分执着这件事,只要人活着便好。她的目光放回到了柳玉颜身上,还没说些什么,便听见有人哼了一声。 秦寻雪要说的话一顿,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站在所有人后头的郑奕,眼神危险:“郑大人想要说什么?” 郑奕是秦寻雪的支持者,但也是读着圣贤书长大的,他的某些观念还是极为守旧的。像是自己的弟弟亲自前来接自己的妻子这件事,在郑奕看来可不算是好事。但郑奕知道,秦寻雪是最不喜欢规矩束缚的那个,她也不乐意听他唠叨,所以当秦寻雪问过来时,郑奕只是打着哈哈过去了。至于他自己心中是怎么想的,那就无人知晓了。 但秦寻雪也懒得同他计较。她冷漠地用眼神警告了郑奕,眼神一瞥就看见了可怜兮兮看着她的周泽年。 秦寻雪眼神一顿,却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眼,假装自己未曾看到周泽年有些失望的神情。 秦寻雪对着云岩点点头,掩饰了自己莫名其妙有些慌乱的心情,语气冰冷了不少:“做得不错。想必今日来的宾客也需要安抚,到时候陛下到了,你再……” “母后!”秦寻雪口中正念叨着齐瑞,他便像一阵风一般闯了进来,猛的撞进了秦寻雪的怀里。当然,到母后面前时齐瑞已经提前减缓了速度,自然不会撞到母后。 小皇帝身后是慢慢悠悠走进来的庆玉长公主,仪态端庄,是当之无愧的公主。纵然华发已生,却依旧仪态万千。 庆玉长公主慢条斯理开口:“答应娘娘的事,罪臣已经做到了,还望娘娘遵守诺言。至于柳玉颜,自然是任凭娘娘处置。娘娘打算如何处置她?” “先关起来就好。”秦寻雪垂眸,拿着手帕替小皇帝擦了眼泪,依旧是漫不经心的状态,“秦静芷的能力我还是相信的,且看看便是。” “一切都听娘娘的。”庆玉长公主这样说,语气温柔。 秦寻雪呵呵一笑:“京中不太平,哀家手上的人忙得脚不沾地的,还是觉着有些不够用,若是长公主赏脸,愿意借些人给哀家,哀家自是感激不尽。” 庆玉长公主粲然一笑:“娘娘这话言重了,本宫乃是大齐皇室中的一员,自然要匡扶正统,娘娘何必这么生分?本宫手下的人,娘娘尽管使唤便是。” 秦寻雪把手帕随意放在桌上,抬起眼看了庆玉长公主一眼,语气没什么不同:“长公主这么说了,哀家自然放心不少。想来今日这么一出长公主也是受惊了,长公主府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长公主想什么时候回去便什么时候回去,当然,宫中也替长公主留着一座宫殿。” 庆玉长公主眸光一闪,也不问为何明明陛下说那座府邸已经赏出去了,但秦寻雪却一副早就为她准备好了一切的模样。她只是压抑心中的激动,维持着长公主该有的姿态,优雅行礼后,便迫不及待出了瀚王府。 又解决一件事。秦寻雪用指腹摩挲着小皇帝脸上的婴儿肥,勾起一个温和的笑,把小皇帝抱在怀里,语气宠溺无边:“齐不齐不哭,母后在这里。谁也伤不到你,母后敢把你交给庆玉,便是有十足的把握。” 秦寻雪的内力确实被封住了,她出宫前让鹂雀解开,鹂雀不肯,最后还是勉勉强强解了一部分,纵然知道白木熙武功不行,但白木熙身后还有那么多死士,秦寻雪不敢赌,只能把齐不齐交给庆玉长公主。 小皇帝当然知道母后不会把自己置于危险之地。齐瑞自然不是因着这种事情哭,他抬起湿润的眸,眼里还有对母后的谴责和后怕:“母后怎么又把自己置于险地?母后明明答应了齐不齐的,不会再做这样危险的事的。” 秦寻雪敷衍地捏了捏他的脸,饶是知错但不改,但小皇帝正在气头上,秦寻雪不会傻到说真话,语气倒是真诚:“是母后不好,母后答应齐不齐,这是最后一次。” 齐不齐气呼呼的,觉得自己被敷衍了,但他对母后又狠不下心来,只能气呼呼地窝在母后怀里,抓着母后的衣襟不放手。 秦寻雪见他没什么大碍,放心了不少,到底是自己理亏,她也没计较小皇帝这样幼稚的举动,她一只手环住小皇帝,另一只手撑着桌,接着吩咐云岩该如何处理后面的事。 世家来势汹汹,自然不是花架子,秦寻雪手上握着很多底牌所以才赢得轻松,但这并不意味着世家反叛带来的影响不大,相反,秦寻雪为了抓住世家的尾巴,纵容世家在京中活动了好些月,真要处置的人也不少,如今最紧迫的便是先处置了数量不少的叛军,再来清算那些心思浮动的臣子。 这些事情秦寻雪并没有说得太细,她今日要处理的事太多,不可能一次性全解决了,只能先把事情说个大概,如今小皇帝在这听着,自然也接过去了些要处置的任务。 齐瑞呆呆的捂住自己的小脸,连悲伤都忘记了:不是,我不是来指责无情无义的母后的吗?为什么我还要干活? 莫名其妙接了个稳定朝堂的任务的小皇帝蔫了下去,他垂头丧气,倒是忘了纠结母后是不是敷衍自己的事。 谢琳芸一直看着小皇帝。那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纵然没有齐峥重要但也是这世间意义非凡的存在,这些年她对齐峥的执念淡了不少,自然对这个她亏欠良多的孩子颇为抱歉。 见小皇帝皱起了脸,谢琳芸忍不住上前一步,秦景礼瞥了一眼,只是冷静地抱着胸,没有动。 谢琳芸的幅度不算大,但还是极为显眼。至少秦寻雪看见了。她歪了歪脑袋,像是想到了什么,俯下身在小皇帝耳边说了什么。小皇帝皱了皱眉,扫了谢琳芸一眼,也悄声对母后说了句话,这才舒展了眉头,从秦寻雪的膝头跳了下来,跑到谢琳芸面前,别扭开口:“皇贵妃要跟朕出去走走吗?” 谢琳芸怔住了,她下意识抬起头看着秦寻雪,那人对她微微颔首,谢琳芸眼底微微湿润,她伸出手牵住了眼巴巴看着她的小皇帝,带着人走了出去。 第312章 老母 又解决一桩事的秦寻雪显得心情很好。她今日出来的时间太长,没带着雀枝或是鹂雀,待到回去雀枝大抵就知道今日瀚王府发生了什么,肯定是要唠叨她的。想到这里,秦寻雪脸一垮,瘪了瘪嘴,忍不住有点心虚。 她哪里不知道此行凶险,哪里不知道这她又是在拿自己的命赌,但秦寻雪必须走这么一遭,大不了回去装得诚恳些就是了。 打定主意后,秦寻雪强撑着精神,又吩咐了些事情后才让云岩下去,让他转告云夏待会直接去小皇帝身边,不必再来找她。 云岩一一记下,行礼后离开,顺便带走了郑奕。如今大堂里就只剩下秦景盛、秦景礼和周泽年。 秦寻雪歪头,总觉得该和秦景盛交代的已经交代得差不多了,于是语气很不客气:“你怎么还不走。” 秦景盛无奈,他对这个妹妹总是很宽容,如今没什么人在,他的语气不免软了下来,带了些显而易见的纵容和无奈:“阿寻,你嫂嫂如今在哪?” “你不是知道吗?”秦寻雪挑眉,理直气壮,“世家把人引出城去了,但贺温娅没事,等到城内稍微稳定些,我便会开城门,届时她便能进来。” 秦寻雪不认秦景盛这个兄长,自然也不认贺温娅这个嫂嫂。只是贺温娅是个顶顶好的姑娘,纵然不认她是自己的嫂子,秦寻雪也愿意庇护一二。世家计划着把人骗出城去,杀了贺温娅手下那些秦家军,活捉贺温娅当做和秦景盛谈判的筹码,秦寻雪动了点手脚,贺温娅如今只是还没回城,但她和手下的秦家军都安然无恙。 但这些话自然是不必跟秦景盛说的,省得他多想。秦寻雪怕麻烦,自然是不会说的。 秦景盛目光一动,像是猜到了什么,但他只是轻轻一笑,并没有拆穿秦寻雪,只是道:“阿寻还是一如既往心软。多谢阿寻庇护阿娅。” 秦寻雪一阵恶寒,她心软?这话任谁听了都要哈哈大笑。她今日都处置了不少人,秦景盛明明听了全程,却还是在这睁眼说瞎话。 秦寻雪敷衍地冷笑一声,没功夫跟他争辩什么,她只道:“问完了?还不走?不要去做些准备接贺温娅?” 秦景盛好脾气地单膝跪下,冲着秦寻雪行礼:“诺。臣告退。” 又走一个。秦寻雪眨巴眨巴眼,终于屈尊给了秦景礼一个眼神,至于他身边站着的周泽年,秦寻雪不知为何心虚得不敢看他一眼。 秦景礼倒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纵然被秦太后冷落至此,他依旧风姿卓越,恪守礼仪。 “娘娘。”秦景礼笑得真挚,他躬身拱手,是标准的文官做派,“许州知州秦景礼,见过娘娘。” “……”秦寻雪冷漠地盯着他,不说话。 秦景礼好脾气地行礼,大有秦寻雪不让他平身他就一直不动的气势。 “……秦景礼,许州好玩吗?”秦寻雪自幼就看不惯秦景礼,如今见他惺惺作态,只是看破不说破,也懒得理会他,她并没有叫他平身,只是平静地问他许州境况。 秦景礼弯着腰,语气恭敬:“娘娘派臣出任许州知州,臣不敢不认真勤勉,这五年臣事必躬行,尽忠职守,无时无刻不感念娘娘的知遇之恩,娘娘爱民如子,臣自然效仿娘娘,做许州的父母官。如今许州比起过去好上不少,都是仰仗娘娘的光辉。” 秦寻雪懒得听他说这些废话:“那为何许州境内出现了私自铸币的钱庄,你却丝毫不知。” 秦景礼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娘娘明鉴,臣当真不知此事。许是下头有人欺上瞒下,骗过了臣。臣自知识人不清,被人骗了去,才让许州蒙受这般苦难,臣每每想起,只觉心中悔恨不已。臣自知有罪,百口莫辩,不敢奢求娘娘原谅,更不敢要娘娘从轻发落,只是可怜臣家中老母,无人服侍,家中妻子幼子……” “闭嘴!”秦寻雪听着他张口就来的这段话就头疼,她忍不住往秦景礼面前砸了个茶杯,没砸在秦景礼身上,只是在他面前炸开,四分五裂,内里的茶水溅到了秦景礼身上。 秦寻雪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见秦景礼终于闭嘴,语气缓和了些,却依旧冰冷:“说正经事。你什么情况我会不知道?别装模作样,看着就烦。” 秦景礼哪里来的老母?当年秦家覆灭,秦景礼断尾求生,舍弃了家族自请离京,承诺在京外给秦太后组建一支属于秦太后的势力,秦寻雪知道秦景礼有这个实力,又看着他烦,便把人丢到了许州去。秦景礼只带了自己的妻子,哪里来的老母?这话真是张口就来。 秦景礼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知道自己演得太过了,惹得秦寻雪厌烦了。他半真半假开口,语气没有那么夸张,却还是带着一点不正经:“都是因为我太想念我最可爱的堂妹了,才记混了这么重要的事。” 周泽年震惊偏头,总觉得秦景礼的形象变得无赖了起来。明明在许州时这人还是笑面虎的状态,方才拦住他的时候也极为高深莫测,怎么如今真和阿寻说上话,秦景礼便变得不着调了起来? 秦寻雪懒得理他,她幼时生得漂亮,秦家人都是一副好皮囊,这倒是不怎么稀奇。稀奇的地方在于,她是秦夫人养大的乖小孩,再怎么被欺负也是乖乖的,一点都不像高傲的秦家子,这样的秦寻雪很容易便吸引了当时秦家旁支里最耀眼的秦景礼。 往事不可追,况且是这样不堪回首的过去。秦寻雪垮着脸,再次让他闭嘴,语气阴森森的:“再说就滚出去,我留着你可不是说这些废话的。” 秦景礼微微正色了些,还没说话,秦寻雪便又开口了:“都坐下,我没有动不动就让人跪我的习惯。” 秦景礼轻叹,总觉得阿寻还是太善良了些。 但既然秦寻雪已经发话了,秦景礼便不会傻跪着,他先周泽年一步坐了下来,坐在了秦寻雪左手旁不远不近的一处。 周泽年想了想,他缓步上前,坐在了秦寻雪身旁的位置,他俯下身,毫不顾忌秦景礼在场,背对着秦景礼,他眼底的疯狂掩饰得很好,只留下一点小心翼翼的温柔,他道:“阿寻,我想陪着你,好吗?” 秦寻雪不敢看他,但周泽年自己撞上来了,秦寻雪倒也不会移开目光。她抬起头看着他,察觉周泽年瘦了许多,好不容易养回来的身子愈发消瘦。秦寻雪有些心疼,无师自通反应过来这整件事对周泽年来说都太过残忍,她心虚得要命,也更为心疼。 于是秦寻雪想也没想地点点头,周泽年便抿唇笑了笑,小心翼翼坐在了她的右手边离她最近的位置,偏着头,眼神很亮,仿佛他的世界里只有秦寻雪一人而已。 秦景礼的眼神落在周泽年身上,他的眼神微微一顿,并没有停留太久,便移开了目光,他装作若无其事,仿佛没有发觉两人之间过分黏腻沉重的气氛,只是缓缓向秦寻雪陈述自己这些年发展的江湖势力。 是的,秦景礼离京,在许州任知州期间,最大的作用是为秦太后发展属于自己的江湖势力。毕竟有时候走黑骑卫那头做事总是有些束手束脚的,如今黑骑卫归于皇家,再怎么说也是属于朝堂势力,有些事到底是不能做了。 秦景礼看出了秦寻雪对周泽年的纵容,倒是没避着周泽年,一五一十把事情说清楚了。有些话不适合在信里说,纵然知晓秦景礼发展了江湖势力,没想到居已经到了很是庞大的地步。 “其实我还没给帮派取名字,”秦景礼诚恳道,“那是属于阿寻你的,谁也没资格越过你去取名。” 秦寻雪看着他,倒是不意外秦景礼会说出这样的话。这些人总是伤害她,但出乎意料都对她抱有真心,只要找准位置,轻轻一敲就能让他们为她肝脑涂地,付出一切。无论是秦家人还是齐雅韵,又或者是谢琳芸和庆玉长公主,他们都是这样。 秦寻雪沉思,最后也只是摇了摇头,语气平静:“你建起来的该由你来取名。对了,既然回了京就多留些日子,过了元宵再回去。你出去五年了,也该找个时候看看你的老母了。” 秦景礼一愣,听明白秦寻雪的话后,秦景礼一怔,眼眶微红,他闷闷地应了一声,不敢说话,怕自己会哭出声来。秦景礼前头半真半假提起自己的母亲也并非真的无意。他对秦家没什么感情,他是旁支庶出,主母不喜却也不至于迫害,毕竟同气连枝,他有出息到时候也是记在她名下,也算是面上有光。只是秦寻雪如今戏谑提起的“老母”并非是那位主母,而是秦景礼的生身母亲,那个没什么见识的女子懵懂知晓自己的孩子要过得好久只能记在主母名下,于是她不敢上前照顾自己的孩子,但她倾注了爱意,期盼着孩子的长大。秦景礼对不冷不淡的主母没什么感情,但对自己的生身母亲还是极为眷恋的,他当年离京,本是可以带着母亲走的,只是她权衡后,发现自己许是孩子的累赘,便毅然留在京都。 秦寻雪确实覆灭了秦家,但没对她动手的,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秦明远养着了。 秦景礼的母亲便在其中。秦景礼状似无意提起,但秦寻雪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秦景礼想要做什么。左右秦景礼这些年在许州做得确实不错,让他前去看望母亲也未尝不可。 秦寻雪见他眼眶一红,像是要对她说什么,秦寻雪不耐烦地抬起头,制止了他的话:“行了,要是什么感谢的话你自己咽下去,那是你自己得到的,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我已经让黑骑卫前去通知了,别让你母亲久等。” 像是想到了什么,在秦景礼轻轻擦拭眼泪时,秦寻雪怔愣了一会,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她深吸一口气,道:“我把你的母亲安置在了东市,那里热闹些。……我阿娘如今也住在那里,你得了空替我去见见她,这件事闹得太大了,阿娘受了惊吓,我不得空,回不去,你先帮我给阿娘带句话,安抚安抚阿娘。阿娘也许久没见过你了,见了你说不定心情会好上不少,心情好了身子也好得快。” 秦景礼闷闷地应了一声。他对秦夫人有些印象,那是个温柔体贴的夫人,他当年天资聪颖,有幸得时任丞相的秦明远的青眼,住在主家一段日子,他惯来会察言观色,很能哄人,秦夫人也因此很喜欢她,待他也很好。秦景礼对拜见秦夫人这件事并不排斥,于是便也应下了。 他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不动声色地扫了周泽年一眼。那人一心全扑在秦寻雪身上,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秦景礼心中叹气,抿了抿唇,他迟疑了一会,最后还是道:“阿寻,你也不要太操劳了,既然身子还没好全,有些事下面的人能做的就让下面的人去做,别把什么事都揽在自己身上。再不济还有我们,我们都能做不少事。” 秦寻雪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都把她当做什么易碎的瓷器。她不明白为什么连秦景礼都变得这般唠叨啰嗦,只是敷衍点点头,不耐烦地开始赶人:“行了行了,我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更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我哪里像是会硬撑的人?不要胡思乱想了。这里不需要你了,你先走便是,别管那么多了。” 到了最后,秦寻雪沉默了一会,眼神有些飘忽不定:“……你老老实实做你的知州便是,别想那么多。你可是要做丞相的人,你忘了吗。” 秦景礼怔愣了一会,他勾起一个笑,冲着秦寻雪行礼,语气哽咽:“臣多谢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阿寻有什么梦想吗?” “小礼哥哥,梦想是什么?” “阿寻好笨哦,这都不知道。梦想嘛,就是你想要做的事。” “小礼哥哥,你再骂我,我就告诉阿娘。” “诶诶诶,不带这样的。我这可不是骂你,这是亲昵的称呼。” “……小礼哥哥我不是三岁小孩了,你骗不到我了。所以小礼哥哥有什么梦想吗?” “我的梦想吗?啊……我想要和秦丞相一样,做大齐的丞相,做文官之首!” “哇,好大的梦想哦。小礼哥哥加油哦。” “好敷衍哦阿寻。” “那是因为我相信小礼哥哥一定会做到的!” 第313章 温柔假象 秦景礼走后,大堂内只留秦寻雪和周泽年两人。 周泽年沉默着,他贪婪地盯着秦寻雪的身影,害怕她会瞬间消失一般。 秦寻雪不自在地移开了眼神,却没有开口制止他,她默认了周泽年这种堪称僭越的举动,她对周泽年,总是一退再退。 ……但在某些时候,这也不过是一种补偿。因为周泽年不是她的第一选择,所以她心有内疚,所以她对周泽年格外纵容。 周泽年还没来得及说话,齐雅韵便急匆匆跑了进来。她的神情焦急,像是真的关心秦寻雪一般,冲到秦寻雪面前去,绕着人看了好一会,发现秦寻雪没受伤,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 秦寻雪歪头,越过齐雅韵看向后头沉默着赶来的云夏,眼神冷淡平静,像是要他给一个解释。 云夏扶额:“娘娘,如今还在瀚王府内,黑骑卫不敢拦着郡主。” 话是这么说,但黑骑卫向来以秦寻雪的意愿为先,是云夏揣测后,觉得秦寻雪如今见着齐雅韵也不会动怒,这才给黑骑卫使了眼色,让他们给齐雅韵放行。 齐雅韵像是没看见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待到云夏解释过后,齐雅韵便急切地拉着秦寻雪的衣袖,略有哽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阿寻,你可吓死我了,我原以为你只是骗骗白木熙,没想到你真的被封了内力,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方才从云夏口中得知此事,齐雅韵真的吓了一大跳。她原以为秦寻雪放出的是假消息,结果是真的,秦寻雪此次又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齐雅韵后怕不已。偏偏她没资格劝秦寻雪,只能绕着人看了又看,确保秦寻雪一点事都没有才放下心来。 秦寻雪皱眉,知道齐雅韵是关心自己,因着利用了齐雅韵,她如今对齐雅韵的耐心比平日里要高上不少,于是她耐心地回答齐雅韵,也不计较她扯着自己衣袖的事:“消息自然要半真半假地放出去,若是全是假话,或是全是真话,哪里骗得到世家。鹂雀不肯给我全解了,内力自然还没有恢复。只是我尚有自保的能力,不必担忧。” 至于将自己置身险地这种小事,秦寻雪闭着眼睛,毫不心虚地略过了。 齐雅韵盯着她。秦寻雪毫不心虚地盯回去,企图让齐雅韵略过这件事。 齐雅韵却不依不饶,想要再说什么,云夏咳了一声,提醒她注意分寸。因为秦寻雪利用了齐雅韵,所以她问心有愧,所以她对齐雅韵多有纵容。但秦寻雪的忍耐是有限度的,齐雅韵再问下去,秦寻雪怕是会直接翻脸走人。高高在上的崇宁郡主察觉不到,但云夏这种多年来跟在秦寻雪身侧的人,一眼便知秦寻雪对齐雅韵的容忍度已经快到极限了。 齐雅韵察觉到了云夏的提醒,纵然不情不愿,但她也不想触怒秦寻雪,于是她乖乖移开眼神,落在了从刚刚起就一直静静坐在位置上的周泽年身上。 许是觉着有趣,周泽年并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秦寻雪。 这样深情的眼神任谁看了都能看得出周泽年不加掩饰的爱意,但齐雅韵却比旁人看得多了些——她看出了周泽年压抑极深的,爱意底下扭曲的占有欲和疯狂。 看起来真是被秦寻雪逼疯了啊。齐雅韵这样想着,不知要不要提醒秦寻雪注意着些。她也算是看着周泽年长成如今这副模样的,自然能看得出周泽年翻天覆地的变化。若是说原先的周泽年还披着温和无害的假面,现在他却像是不愿意忍耐了,悄悄露出了尖牙。 嗯,真是烦恼。齐雅韵这样想着,却对上了周泽年的眼神。 许是齐雅韵的表情太过丰富,周泽年终于将眼神从秦寻雪身上移开,看向了齐雅韵。他对上齐雅韵有些警惕的眼神,微微勾起一个温和无害的笑,一如既往。偏偏一双眼黑沉暗淡,藏着无尽的深沉欲望和死寂,在察觉到齐雅韵的眼神前,他把那些欲望和大逆不道的黑暗想法藏得很好。但对上齐雅韵的眼神后,他像是知道齐雅韵察觉到了什么,毫不犹豫露出了獠牙,多看一眼便让人心悸。周泽年的眼神黑沉,像是在警告她。这人唇角挂着的笑意一点未变,只觉得让人如沐春风。偏偏齐雅韵明白了周泽年的意思,他在警告她,不要告诉阿寻。 齐雅韵心头一跳,默默移开了眼。倒不是被周泽年威胁到了,只是周泽年的眼神让她极为不舒服,也极为不爽。 齐雅韵不爽了自然也不会让周泽年好过。齐雅韵扯着秦寻雪的衣袖,语气娇俏,状似无意地提起了周泽年:“说起来我也有好些日子没见着荣王了。说起来荣王不是被娘娘派去许州调查私自铸币一案了吗?怎么今日出现在瀚王府了?事情已经解决了吗?” 周泽年不卑不亢:“承蒙郡主厚爱,我确实被娘娘派去了许州,如今事情已经调查清楚了,自然是能回京的,郡主不必担心。我今日会出现在瀚王府是随着秦将军来的,京中哗变,我心中挂念着娘娘,所以随着秦将军冲进了瀚王府。” 齐雅韵不放过他:“哦?荣王可真是殚精竭虑,兢兢业业为了大齐。只是世家谋反一事兹事体大,荣王殿下和此事没有半点瓜葛,贸然出现在这里,倒像是和世家有所勾结似的。” 秦寻雪眨眨眼,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不悦地训了齐雅韵一句:“他能来是我允许的,你别针对他。说起来大周的端王尚未离京,他在这件事里自然也算是极为重要的一部分,也要抓起来。云夏。” 云夏会意上前:“娘娘。” “想办法把人抓住了,抓活的。实在抓不了活的也没关系,不过是还一具尸体给大周便是。”秦寻雪对大周的王爷不甚在意,如今世家行迹败露一事定然会传到周泽柯耳朵里去,他最有可能的便是想着离京回大周。只是秦寻雪封锁了城门,他一时半会也出不去。若是真让人回去了也没什么损失,只是如今有机会把人抓住,用来威胁周明帝也不错。 实在不行……秦寻雪偏头,看向周泽年,就当是替年少时的周泽年出气。 许是觉着有趣,秦寻雪摇头笑了笑,却很快便变回了冷淡懒散的模样。 云夏垂首:“诺。” “齐雅韵你也跟着去。”秦寻雪突然发话,“别纠缠我了,我今日处理了太多事,身子还没好全,可容不得你这么折腾。我先回宫去了,明日再说。” 秦寻雪罕见示弱,齐雅韵倒是很吃这一套,她轻声对着秦寻雪说了几句话,无非是让她照顾好自己的废话,秦寻雪耐着性子听完了,便毫不犹豫把齐雅韵推向了云夏,偏过头看着周泽年:“走吧,同我一同回宫。这一路上风尘仆仆,倒是为难你了。” “我如如今倒是算不得漂亮,风尘仆仆倒是不算什么,只是怕自己不再漂亮,入不得娘娘的眼。”为了赶回来秦景盛基本上压缩了一切时间,周泽年自然不能为了一己私欲要秦景盛慢些,他咬着牙坚持了下来,只在进城前稍微捯饬了下自己,如今不算灰头土脸,却也不再风光月霁。周泽年其实很讨厌旁人说自己漂亮,但在秦寻雪面前他倒是能说些无关痛痒的自己的笑话。 秦寻雪眨眨眼,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她一副温柔的模样,对着周泽年她总是一副很有耐心的模样:“就算不漂亮也没关系。我很喜欢阿年,和这副皮囊无关。所以阿年,我们一起回宫吧,我想你大概有很多话想要对我说,那便在路上说吧,到了宫里阿年便能好好休息一番了。” 周泽年眸一沉,很容易便被秦寻雪顺了毛。他像是认了栽,对秦寻雪道:“那便依阿寻了。” 第314章 离开 回程的马车上秦寻雪和周泽年相顾无言。秦寻雪撑着头精神不算太好,她今日劳心劳神,如今马车上除了她便只有一个周泽年,倒是让她放松不少。 虽说先前在瀚王府,秦寻雪嘴上说着周泽年有话可以在马车上问她,但上了马车,这一路上摇摇晃晃,让她的头脑愈发不清醒了起来。她强撑着精神,偏过头去看周泽年,语气迷迷糊糊的:“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什么都可以,我不骗你。” 周泽年眉眼温柔,他眷恋地扫过秦寻雪的眉眼,鼻尖,再落在她的唇上,最后却只是移开了眼,一派善解人意的模样:“阿寻可是困了?我不急着问什么,那些事都不算太要紧,眼下你最重要,真提不起精神来好好休息便是,我替你守着。” 秦寻雪倒是真困了。她也不同周泽年客气什么,他既然这么说了,她便理直气壮地应了一声,再没有说话。 秦寻雪闭着眼假寐,她不说话,周泽年也不急着问她什么话。纵然他心中有很多事想要问她,但秦寻雪的疲惫不似作假,就算真是装的,周泽年也不愿意让她为难,于是周泽年沉默地陪着她,静静地盯着秦寻雪的侧颜,缓缓勾起一个温和的笑。 这样也不错。周泽年这样想着,平静地看着秦寻雪的侧颜,倒是品出了一点岁月静好的味道。 瀚王府离皇宫不算太远,秦寻雪稍作休息,皇宫便近在眼前。秦寻雪睁开眼的时候周泽年的眼神还没有移开,见秦寻雪睁开眼,他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眼神,好在秦寻雪内力未曾恢复,周泽年的眼神不算太炙热,秦寻雪也未曾察觉到。她掀起帘子望向外头,高耸威严的城墙近在眼前。 秦寻雪平静地看着城墙,外头吹来一阵风,她轻轻咳嗽了几声,周泽年便紧张地要放下帘子,免得她受凉。 纵使秦寻雪不觉着自己的身体会这般娇弱,她也纵着周泽年放下帘子,接着依靠在车壁上,好一会,她才轻轻开口,带着些不太明显的脆弱:“我很不喜欢皇宫,也不喜欢高高的宫墙。我看不到外头,也逃不出去。” 秦寻雪幼年第一次来到皇宫时,便对高高的宫墙印象深刻。她总觉得这墙太高,像是把人的一生都困住了。她也悄悄问过怡妃娘娘,这座皇宫里住着舒服吗。怡妃娘娘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语气却很悲伤:“这是一座吃人的城,是一座我走不出去的城。” 但外头的人都想要进入这座吃人的皇宫,因为并非所有人都渴望自由。自由是可贵的,但吃不饱的人眼里哪里有什么自由,就算是大家族里的孩子也拼了命想要进入这座皇城。他们困在后宅也是困,困在一方土地上也是困,那为何不选择困在这至高无上的皇宫里?秦寻雪不知道这对不对,但对她而言,这座城并不好,她不喜欢。 周泽年倒是很轻易便能领会秦寻雪的意思。他活在大周皇城的时候也不快乐,他是没了母妃的孩子,是被周明帝厌弃遗忘的孩子,是被姜皇后忌惮的孩子,在皇宫里摸爬滚打长大。他被兄弟踩在身上往上爬,人人都可以欺侮他,他甚至不像是个皇子。他不解也不忿,但他没有力量去改变。他厌恶皇城倒不是因着失去自由,只是因为这皇宫里没有他在意的人和事,留下的只有屈辱和血泪。但这不妨碍他理解秦寻雪对自由的渴望。 理解归理解,但周泽年并不知道该怎么劝她。秦寻雪是大齐的太后,纵然她如今正在慢慢归还权力于小皇帝,但小皇帝真的会让她离开吗?秦寻雪又真的愿意舍弃小皇帝吗?周泽年不知道。他真的想带着秦寻雪离开,但他不能为了一己私欲毁了秦寻雪。她就该被人好生养着,她值得这世间一切美好高贵的东西,周泽年眼下拥有的力量不算多,他不会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就贸然提出要带秦寻雪离开。 “阿寻想离开吗?”最后,周泽年还是问出来了。 秦寻雪偏头看他一眼,神色自若:“我以为你不会问的。” “阿寻只需回答我想不想便好。”周泽年依旧是温和的模样。 秦寻雪皱着眉想了一会,不算太久,她便回答道:“阿年,我想你大概是误会了什么。我这几次尝试,都不只是想要自由。我想要离开……” “阿寻,”周泽年打断她的话,神情略带恳求,“你真的想要离开吗?” 他们都知道周泽年此刻提到的离开到底是什么意思。 秦寻雪眨眨眼,见他神情认真,她像是被什么烫到了一般,垂眸不语。周泽年也不催她,只静静等待着。好一会,周泽年才听见秦寻雪的声音:“啊……其实也不是很想离开。花灯节那日,我确实受了重伤,也确实濒临死亡。明明已经快要死了,我却不怎么高兴。听着雀枝和齐不齐的哭声,我突然有一点难过。……只有一点而已。” 秦寻雪这样强调道,周泽年轻轻笑了笑,也没有揭穿她,只是纵容地点点头,正要开口说什么,却听见秦寻雪接着道—— “我还想到了你。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胸口被刺穿的时候我都不痛苦,也不想哭,但想到你的时候,我却忍不住很想哭。……我想要忍住的,因为只是有一点点想哭而已,只有那么一点点。可是,我有点忍不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死之前都会闪过一些回忆,我居然回忆起了和你相处的一点一滴,真是奇怪。每一个细节,都让我感到无尽的悲伤,原来我也会这么难过。” “明明不该想起你的,明明不该回忆起那些在当时对我来说不过是寻常事的回忆的,可是偏偏那时就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莫名其妙的,我好像在那时候知道了什么是爱。” 秦寻雪一开始的时候,还试图掩盖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想要把这份爱意深深地藏起来。但是,最终她选择坦诚地表达出对周泽年的情意。 秦寻雪抬起头,她看着周泽年,还没等她开口说些什么,周泽年就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秦寻雪像是没有预料到会被周泽年抱住一般,轻轻愣了愣,但在反应过来后,她试探性地伸手回抱了周泽年,露出了一个清浅却幸福的笑容。她轻轻地拍了拍周泽年的后背,语气带笑,不复先前那一点故作的冰冷,她笑着说道:“我都还没说什么,怎么这么容易就被感动了?” 周泽年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地呼出,他的鼻子微微发酸,声音也略带哽咽:“阿寻,我宁愿你永远都不知道什么是爱。若是要靠这种万分凶险之事才能感悟何为情爱,那我宁愿你这一辈子都不太了解。比起让你知道这些不太要紧的事,我更无法承受失去你的痛苦。”他的目光中流露出无尽的哀伤与不舍,只是秦寻雪看不见。周泽年紧紧将秦寻雪拥在怀里,此刻,在他眼中,只有秦寻雪是最重要的存在。 “可是我必须要走这么一遭。”秦寻雪并没有避着周泽年,她很坦率,“我需要借此试探世家,诱使世家对我动手,只有这样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只有这样才能在我活着的时候解决他们。其实就算我没有活下来也无妨,我的计划已经成型,就算死了我一个也动摇不了什么。” “那我呢。”周泽年甚至不是质问的语气,他只是抱着秦寻雪,这样平静地问她,“阿寻有没有想过,你要是死了我会如何。” 秦寻雪沉默了。她本能地察觉周泽年此刻有些不对劲,她轻轻推了推周泽年,发现推不动。她有些愕然地睁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推不动周泽年。她隐约觉得有什么事情脱离了掌控,她不喜欢这种有未知的事情发生的感觉。 秦寻雪皱眉,察觉刚刚尝试推开周泽年并没有推开后,周泽年反而把她抱得更紧了,甚至勒的有点疼。秦寻雪还是不忍心对周泽年发脾气,她只是有些无奈道:“阿年,我有点疼。” 这句话一出来,周泽年便默默放松了些,他还是很怕伤到秦寻雪。 秦寻雪拍了拍他的背,语气依旧温柔无奈,这怕是她脾气最好的时候了:“阿年是在生气吗?好吧,其实我知道这样做会让你难过,虽然我当时做出让人拦着你的命令的时候并不觉得你会这么难过,甚至还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但如今我算是明白了。若是你以命相搏,我大概也不会开心,因为你对我很重要,所以你活着才显得格外重要。” “可是阿寻,我们是不一样的。”周泽年埋在她的肩头,语气闷闷的,“若是下次还需要做这样的事,还需要你赌上自己的命,你还是会毫不犹豫去做,无论我会不会难过,也无论我会不会拦着你。你从来没有想过不去做,而是想着要拦着我。” 秦寻雪沉默。周泽年这话说得不错。她就是这样的人,需要她以命相搏的事情不对,但一旦发生,除了去,做秦寻雪并不会做出别的选择。 但秦寻雪还是狡辩了一下:“你这话说得不算太对。因为知道你对我很重要后,其实我并没有那么渴望死亡了,所以在遇见需要我赌上命的时候,我也会稍微考虑考虑的。” 潜在的意思就是她还是会去做。 周泽年知道自己劝不动她,倒也不算意外。他依旧抱着秦寻雪,他比秦寻雪大了一圈,但此刻他却像是蜷缩在秦寻雪身前,不像是抱着秦寻雪。 周泽年的语气带着一点疯到极致的平静:“我当然知道自己劝不住你。所以阿寻,我不会劝你,那是你为之付出良多的梦想,我当然不能劝你放弃。但阿寻,你要记得,我会同你同生共死,如果有哪一日,你没赌赢也没关系,我会陪着你的。” 秦寻雪一怔,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趁着周泽年放松了力气,她使了点力气推开了周泽年,她抓着周泽年的袖口,语气急切:“你做了什么?” 周泽年给她的信数量虽多,但总是说些轻松愉快的事,她能察觉到周泽年像是掩盖了什么事,但秦景盛和秦景礼的来信里却从未提到。 周泽年轻轻笑了笑,带着一点压抑极深的疯狂。他看着秦寻雪,眼神眷恋又癫狂,他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露出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狰狞恐怖。 他笑着看向秦寻雪,但语气却带着一点小心翼翼:“阿寻,可是吓到你了吗?” 秦寻雪怔怔地看着周泽年手腕上的疤痕,旁人不知道的是,她的手腕上也有一道这样的疤痕。她过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尝试过割腕自杀。 于是秦寻雪也能看得出,周泽年下手是冲着要自己命去的。 秦寻雪大脑空白了一瞬,她见过许多人自刎,也杀过不少人,但周泽年是不一样的,她见不得周泽年受伤,更何况她隐隐约约到了察觉周泽年割腕的原因。 秦寻雪发现自己的声音很抖:“为什么要割腕。” 周泽年的眼神很是眷恋,但他轻轻捂住了秦寻雪的眼,语气温柔:“阿寻别怕。要是怕就别看了,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割腕和阿寻没有半点关系,我割腕只是为了和阿寻同生共死,那是我自己的意愿,和阿寻没有半点关系,阿寻无需为此自责。” 周泽年并没有别的想法。说来奇怪,他本想着借着这个伤口在阿寻面前卖一卖惨,隐晦提醒阿寻不要再轻易赌上自己的命,可是见到她面色苍白的模样,周泽年突然就生出了很多不舍和心疼,他不忍心让秦寻雪害怕内疚,也不希望秦寻雪因此对他怀有亏欠。 她就该是自信张扬的,就该是谁都不在乎的。 周泽年这样想着,却见着面前的秦寻雪轻轻覆上了他捂着她眼睛的手,周泽年感觉自己的手掌微微湿润了些。周泽年睁大了眼,有些无助了起来,怎么,怎么阿寻哭了? 秦寻雪握着他的手,语气哽咽:“太傻了,怎么,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人。” 秦寻雪很少哭,她总是高高在上玩弄人心的那个,但此刻,她握着周泽年的手,摩挲着他手腕上的伤疤,泣不成声。花灯节那一日,她因为想到周泽年想要流下的泪,在这样平静的马车中姗姗来迟。 第315章 拯救 等到秦寻雪平静下来已经过了好一会。周泽年正襟危坐,悄悄打量着秦寻雪。在秦寻雪落泪前,他还敢光明正大地看她,如今他却不敢正眼看她。 秦寻雪并不觉得在周泽年面前落泪是什么丢脸的事,她尚且不认为哭是件丢脸的事,在周泽年面前哭当然也不算什么太糟糕的事。于是秦寻雪自然地接过了周泽年递过来的手帕,随意地擦拭了眼角的泪痕。她的样子太过坦荡,倒是让周泽年不好意思了起来。 周泽年悄悄挪动了下身子,状似无意地撩起帘子看着外头,他们已经进了皇城里头,宫里的路都长得差不多,周泽年看着近在眼前的萝兮宫,这才确定他们快到慈宁宫和未宁殿了。 秦寻雪看他这副紧张的模样,倒是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打破了马车中有些沉重的气氛。 “阿年呀阿年,我真的值得你同生共死吗?”秦寻雪这样问,却不需要周泽年回答她,她合上眼,一瞬间又变得疲惫了不少。秦寻雪牵着周泽年的手一直没有放开,她轻轻地把手指搭在周泽年腕间狰狞恐怖的伤疤上,没有用力。 周泽年轻轻放下帘子,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秦寻雪便自顾自说了下去:“放在过去,我当然会说我这种大恶人贱命一条,哪里值得旁人同生共死。但阿年是不一样的,我当然想要你好好活着。因为你也有想要做成的事,去完成对周明帝和姜皇后的复仇,不应该跟着我死去。可是,不知为何我听到你说,要与我同生共死时却忍不住感到欢喜。这可真是奇怪。我总觉得,遇见阿年后,我对很多事都感到非常奇怪,但并不反感和难过,这是谁都没能给我带来的感受。” 周泽年沉默地听着,内心止不住溢上欣喜。秦寻雪剖析自己的时候坦坦荡荡,周泽年很羡慕她。他知道慈宁宫已经近在眼前,但还是忍不住祈祷时间走得再慢一些。 秦寻雪依旧合着眼,她虚虚握着周泽年的手腕,像是把玩着玉佩一般,她的嗓音变得低沉了不少:“自我手刃齐峥,登上大齐太后的位置后,我对世间万物都提不起兴趣来。有人问我为何不称帝,我却觉得没兴趣,那不是我想要的。旁人称我为博弈者和执棋者,但我却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有了自我意思的棋子。旁人伤我厌我,我也会伤心也会难过。被伤的多了,也就变得对所有事都提不起兴趣来,我冷眼旁观这世间变化,人间百态,明白旁人为何欣喜为何落泪,却无法和他们一样欢喜和难过。所以我觉得这世间没意思。可是,在我已经放弃自己的时候你出现了。” 秦寻雪睁开了眼,说着这样近乎剖析心灵的话她依旧是淡淡的模样,一如既往,除了那双依旧微微泛红的眼透露了一点心中的不平静,任谁也看不出她的心情。 “我并不会为一人留下来,那太奢侈,但是因为你,阿年,我感受到了原先无法察觉到的感情,也能看见更多自己不曾看到的人间百态。所以,我愿意为这样的你,为这样的人间百态留下来。所以阿年,找个时候回去吧,你的羽翼已经丰满了,再不济还有我在后头,你也该回去为你的母妃报仇了。京中过些日子会比现在更不平静,我要清扫京都,怕是没几日安生的,你还不如早些回去,那样更安全些。” “我并不打算赶你走,你想留下就留下,想走也可以,都依你。我是想着,在与我同生共死之外,阿年也有自己要做的事,不是吗。” 秦寻雪歪头,露出一点孩子气的顽皮笑容:“也给你一个救我的机会,去大周拿到解药,让我活下来。” 连这种把性命托付给旁人的事情,她说起来都高高在上,仿佛能拯救她是旁人的荣幸。 可周泽年就是爱她这副桀骜不驯,不会为任何人弯下腰的模样。周泽年也说不出为什么,他想要看秦寻雪一如既往独坐高台,做那不染尘埃的秦太后。秦寻雪不是什么高岭之花,她内心通透豁达,但因为太通透了所以才没有半分眷恋,倒是成为了旁人可望不可即的存在。有人爱慕她,却嫉妒憎恨她不肯低头,不肯为自己俯身。但周泽年不会这么想,他只会想踮起脚,默默接近秦寻雪,她那样的人啊,就该被好好养着,一直高昂着头,拥有绝对的实力,碾压所有人。 周泽年最爱她这副骄傲的模样。他眉眼炙热,听秦寻雪这么说,他倒是敢看着她了。 秦寻雪耐心地等待着周泽年的回答,马车已经停了下来,但秦寻雪并不急着出去。好一会,周泽年脸上飞上一点红晕,竟是有几分羞怯,语带羞涩:“阿寻,我愿意的。” 秦寻雪得了满意的答案,这才笑了起来,那股懒散疲惫的气一扫而空。她握紧了周泽年的手,避开了周泽年的伤口,像是承诺般道:“我会活到你回来的那日的。” “好。”周泽年哪里不知道这对秦寻雪来说已是难得的承诺,正因如此,他才更为欣喜。 秦寻雪偏了偏头,听见外头雀枝的声音:“娘娘回来了吗?在马车上?” 秦寻雪眨眨眼,轻轻对周泽年嘘了一声,罕见露出一点心虚的表情。 她压低了声音,凑到周泽年耳边说话,呼吸打在周泽年耳朵附近,让周泽年心跳都乱了。 就算是这样周泽年也仔细听清楚了秦寻雪在说什么:“晚膳后来慈宁宫找我,懂了吗?” 他们回来的时候也不算太早,如今已经过了午膳的时候,未时过了好一会了。秦寻雪本想着让周泽年晚膳时来慈宁宫,但直觉告诉她雀枝那头大概是不欢迎他的。 于是秦寻雪顺势换了时间。周泽年嗯了一声,但秦寻雪又改了主意:“你晚上戌时左右来找我,那时我应该刚刚喝完药,更有空闲些。我知道阿年有很多话想要对我说。” 周泽年也不否认,只是静静地应了一声,掩饰自己内心的狂喜。 秦寻雪并没有紧挨着他太久。她整理了衣裳后,便扬声唤了一声:“雀枝。” 听到秦寻雪的声音,雀枝悬起来的心才放回肚子里,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这才替自家娘娘掀起了车帷。雀枝兴冲冲地往马车内看去,兴高采烈:“娘娘!您回来……” 然后雀枝就看到了一个自己一点都不想看到的人。 周泽年好脾气地冲着瞬间冷脸的雀枝笑了笑,他和秦寻雪之间坐得算是有些距离,只是秦寻雪未曾放开他的手,两人之间的气氛便变得暧昧了起来。 雀枝臭着脸,一板一眼冲着周泽年行礼,语气也不好:“见过荣王殿下。不知荣王殿下何时回的京?” 秦寻雪放开了周泽年的手,她先周泽年一步扶着雀枝的手下了马车,站稳后,秦寻雪笑着敲了敲雀枝的头,话里却没什么责备的意思:“你呀你,荣王今日跟着秦将军救驾有功,你上来便质问人家何时回京,这成何体统?规矩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不碍事的。”周泽年哪里看不出来秦寻雪是在替自己,也替雀枝解围,他本就有心搞好同雀枝的关系,此刻顺着秦寻雪的话向下说,“娘娘不必责备雀枝姑姑,我是私底下回来的,京中知晓此事的人不多,雀枝姑姑会这般问我也是人之常情,不碍事的。” 雀枝撇撇嘴,站在了秦寻雪身后,倒也没帮着周泽年下来。周泽年也无需她扶着,他利落地跳了下来,动作迅速丝毫不拖泥带水。 雀枝挑眉,到底是没说什么。 秦寻雪对着周泽年眨眨眼,也没说什么,只是象征性叮嘱了几句让周泽年注意身体云云,跟着雀枝回了慈宁宫。 周泽年丝毫不介意秦寻雪刻意为之的敷衍,他眼见着秦寻雪转身回了慈宁宫,直到慈宁宫的大门合上,他才慢吞吞地转身回了自己的未宁殿,想着自己待会要穿件什么样的衣裳。 周泽年这头按下不表,秦寻雪回了宫里自然少不了要被雀枝和鹂雀好生唠叨一番,鹂雀甚至又默默加大了黄连的剂量。秦寻雪倒是表现得极为诚恳,恨不得发誓说自己再也不会这么做了。但谁都知道秦寻雪这话的可信度不高,只是如今听着让人缓一缓罢了,偏偏雀枝和鹂雀都是偏心得没眼的,见秦寻雪一副知错就改的模样,瞬间便心软了。 第316章 改变 寝殿里,秦寻雪只穿了一件飘逸的白色寝衣,衣袖宽大,裙摆飘逸。寝殿内火烧得很足,纵然天气已经渐渐回暖,但秦寻雪的身子还没好全,自然是马虎不得的。秦寻雪坐在床榻上,手上无聊地摆弄着雀枝送过来的小摆件,心不在焉。 那是个憨态可掬的瓷娃娃,能送进皇宫里的东西自然是精致至极的,况且这还是秦寻雪专门要他们做的。 瓷娃娃是个很可爱的小人,脸上带着憨乎乎的笑,莫名和小皇帝有点像。 雀枝就站在一旁看着秦太后摆弄着瓷娃娃,脸上也带着笑。她当然气娘娘不顾自己的安危也要以身入局,也气鹂雀不肯给娘娘解了穴道,让娘娘以身犯险。她当然知道鹂雀不给娘娘解开是为了娘娘好,但此刻想起来雀枝还是一阵后怕。 “阿娘往宫里递了帖子对吗?”秦寻雪突然出声,她偏头看着雀枝,语气平静。 雀枝福了福身:“秦夫人早几日确实一直在往宫里递帖子,但奴婢拒绝了几次后,秦夫人大病一场,也就没往宫里递帖子了。” “阿娘又病了啊……”秦寻雪的声音有些失落,“你先替我回了阿娘,允了阿娘入宫的庚帖,派人送些布帛和银两去秦府,就当是给阿娘赔罪了。让人好生宽慰阿娘,告诉阿娘等她身子好了,什么时候入宫都可以。” 秦寻雪对秦夫人的情感很复杂。她是由秦夫人养大的孩子,她孺慕着秦夫人也亲近秦夫人,她被宠得无法无天时也真当自己是秦夫人所出。只是人有亲疏远近,秦夫人爱她,但也爱秦静芷和秦景盛,她的爱不是唯一的,所以在某些时候,在重大的选择上,秦夫人还是会偏心秦静芷。秦寻雪也不是不能接受,她只是会很失落。 可是秦夫人的爱不是假的,黑骑卫报上来,说秦夫人不眠不休好几日,夜里跪在佛堂为她诵经祈福,白日里跑遍了大大小小的寺庙,跪求神佛保佑,添了不少香火点长命灯,几乎京都的每一座寺庙里都供着一盏给她点的长命灯,都是自己一步一磕头亲自点的。 想到这里,秦寻雪垂眸,唇边溢出一点叹息:“可是我能醒来,跟这神佛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那确实是没办法见着她的秦夫人能做的唯一一件事了。她力量弱,甚至没办法帮到她什么,只能去求神佛保佑自己多灾多难的孩子。 雀枝不知秦太后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也能猜得到和秦夫人有关,她先是应下了秦太后提出的事,犹豫了一会,她道:“娘娘,秦夫人不止向宫中递了庚帖,随着庚帖送来的还有一本箜阁的账本,是秦夫人细心整理过了的,娘娘可要拿过来看看?” 秦夫人得知秦寻雪醒来便大病一场,却还是强撑着整理了冬季里箜阁的账本,未曾假以人手。 秦寻雪怔愣了一会,心思像是飘到了旁的事情上去。但这样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很久。她犹豫了一会,还是道:“今日我先不看了,明早我处理奏折的时候你拿过来给我瞧瞧就好。” 秦寻雪虽说着要给小皇帝放权,但看着小皇帝蔫哒哒的模样也不可能不心疼,左右如今事情也解决得差不多了,这段日子京都的事自然多,她的身子也稳定了下来,左右闲着也无事,还不如帮着小皇帝处理奏折,让小皇帝有功夫去上课。 ——是的,小皇帝除了批阅奏折还恢复了上课。因着秦太后猝不及防地受伤,出人意料地晕倒,郑家的十三子郑廷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便没办法入宫,被郑阁老好生管教了一番,好在还没酿成大祸,被剥夺了入宫伴读的机会,也相当于被放弃了。 但这些事和现在的秦寻雪没有半点关系。她看着雀枝,语气有些飘忽不定:“我这边不用人伺候了,你带着人去外头候着便是。” 雀枝虽奇怪秦寻雪这个时辰便不要人伺候了,但也听话地福身,打算出去了。 下一瞬间,她便听见秦寻雪道:“等会荣王找来,你放人进来便是。” “小姐!”雀枝失声尖叫,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秦寻雪,语气里满是震惊,“已然入夜,荣王来慈宁宫做什么!” 秦寻雪也知道这个要求有些不合理,但她做的不合理的事情多了去了,如今虽有一点心虚,但还是理不直气也壮地回应了雀枝:“他马上就要离开京都了,我也不过是想同他说些话罢了,不碍事的。” 雀枝死鱼眼:“不信。” 秦寻雪:“……啊这个嘛,其实就是有些事打算和他说清楚罢了,我真的就打算和他聊聊,雀枝不必那么担心的。” 雀枝沉默了一会,她抬起头看着自家小姐,轻轻叹了一口气:“小姐,我并非不相信您,雀枝能有今日的一切都是因为小姐。所以奴婢的一切都是属于小姐的。小姐,奴婢当然不担心您会说到做不到,奴婢也相信小姐只是打算同他聊聊,只是小姐,你还记得当年谋逆前那个夜晚,你对奴婢说过的话吗?” 秦寻雪眨眨眼,不明白只是聊聊而已为什么雀枝这么严肃。她同雀枝说的话很多,但雀枝提起谋逆前的那个夜晚,她倒是有些印象。 心灰意冷的秦皇后众叛亲离,却还想着保全旁人,她坐在冰冷的台阶上,身旁的雀枝比她坐得低一个台阶。秦皇后双手托腮,语气平静:“雀枝啊雀枝,旁人都不用我劝就离开了,只有你不一样,万一输了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你怎么就不愿意走呢。” 雀枝认真地看着秦皇后,眉眼稚嫩但真挚:“因为奴婢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只会和小姐同生共死。” 秦寻雪叹气:“我倒是希望雀枝能走出去,我这种烂人哪里值得旁人同生共死。” “小姐……” “别说了,”秦寻雪的声音有点含糊不清,“雀枝啊,若是我赢了,我便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太后了,如果,如果我愿意活下来,我要肆意妄为,任谁都动摇不了我半分,要他们恨我惧我却不敢升起半分让我死的想法。我要做天上的云山间的风,不为任何人停留。到穷途末路之时,便从容赴死。我这人啊自私自利,只能自己快乐,旁人休想动摇我半分。那时候,雀枝就是我身边最重要的人,你要是想封个公主郡主什么的,都依你。” “……可是奴婢只想伺候在小姐身前,做小姐手中的刀。” 这些回忆其实还算是深刻,秦寻雪不费吹灰之力就想起来了。她眨眨眼,看着雀枝:“我都记得的。” “小姐说要做自由的人,不被任何人影响改变,可是小姐如今为着荣王做了许多自己未曾做过的事,小姐,我是怕,”雀枝的声音略有凝滞,但她依旧顺畅地说了下去,“怕小姐会变成自己不喜欢的模样。现在小姐不后悔,但日后呢,我想要小姐一直是自己,不会为旁人所改变。这想法太大逆不道了些,还望小姐处罚奴婢。” 秦寻雪沉默了一会,最后倒是轻笑出声:“啊……可是雀枝,我并没有被改变。” 雀枝摇头,很是固执:“娘娘就是变了。”她的娘娘怎么会为任何人停留呢,都是周泽年的错。 秦寻雪扶额,心里莫名觉得太过荒唐。雀枝把她当做了神,自然不能容忍她偏心周泽年。但…… “雀枝,我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秦寻雪这样说,“我并非不会为旁人停留,我会为你停留,为阿娘停留,这些你都能接受,只是你不喜欢周泽年,所以不接受我为他停留。” “这哪里能一样!”雀枝有些急切开口,但却被秦寻雪截停。 秦寻雪摇摇头,失笑道:“你觉着我变了,无非是觉得我对周泽年偏心太过。可是雀枝,我敢说周泽年才是那个不希望我改变的人。” 雀枝略有怔愣。秦寻雪冲着她眨眨眼,语气俏皮了些,宽慰她道:“我不会为了谁而改变的,这世间我自己是最重要的,唔,周泽年当然也重要,但我答应雀枝,我只在意自己,可好?” 骗子。雀枝撇撇嘴,她心道,小姐说自己是天底下最大的恶人,但哪里有恶人殚精竭虑,为旁人谋求生路,背负骂名也不改的? 雀枝前头只是被周泽年深夜造访的消息震惊得失了分寸,如今回过神来也知道自己刚刚太过咄咄逼人。虽说早在好些日子前,周泽年也曾深夜造访过慈宁宫,但那时周泽年和小姐之间还隔着一层似有若无,但尚未戳破的薄纱,他还装模作样地做着翩翩君子。可是如今雀枝可说不准周泽年还会不会做君子。 这些话雀枝是不会说的。她悄悄看了一眼秦寻雪,漂亮得不似凡人的秦太后眉眼温柔,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雀枝那些反对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来了。她很久没有见过娘娘这般鲜活的模样了,为了这样鲜活的娘娘,她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下去,连带着对周泽年的那些不满也消散了些。 第317章 针锋相对 雀枝依旧看周泽年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但碍于秦寻雪还在等周泽年进去,雀枝也不过是把人拦下,用眼神扫了一圈后,面露嫌弃,捏着鼻子行了礼,把人放了进去。 她临走前还不忘威胁警告周泽年:“别想着对娘娘做些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满肚子坏心眼,你骗得了娘娘也骗不了我,我会一直盯着你的。”竟是装也不装了,把对周泽年的那份嫌弃摆在了明面上。 周泽年虽然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雀枝,但稍微一转便能想得到,外男深夜造访太后寝殿可不是什么好事,让御史知晓了还不得上折子弹劾秦太后。雀枝的担忧自然不无道理,虽说是秦寻雪让周泽年夜间造访慈宁宫,但他自己也算不上太无辜。 毕竟当秦寻雪提出时,周泽年明知不妥,但他还是怀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答应了下来,雀枝这回骂的倒是没冤枉他。 但周泽年也不打算同雀枝多做纠缠,他略带歉意开口:“雀枝姑姑息怒,我确实是鬼迷心窍才答应了娘娘今夜造访慈宁宫,我这心里全是对娘娘的伤势的担忧,一时间晃了神便答应了下来,倒是不知娘娘会在寝殿召见我,若非雀枝姑姑提醒,我险些酿成大祸,不如这样,我先回去,劳烦雀枝姑姑替我向娘娘告一声罪,如何?” 雀枝:“……呵呵,不如何。你当真不知,你今日要是走了,娘娘定然会动怒吗?” 早在周泽年这番话前,雀枝便知这件事最有可能是娘娘自己提出来的,但雀枝向来偏心眼,只觉着是周泽年迷惑了娘娘,如今周泽年这副茶香四溢,以退为进的做派,让雀枝止不住的嫌弃。 周泽年只是笑:“那依雀枝姑姑的意思,我能进去见娘娘了?” 雀枝哼了一声:“奴婢哪里有胆子拦住荣王殿下?还望荣王殿下莫要在娘娘面前告奴婢的罪才好。” 大获全胜的周泽年心情不错,他笑盈盈地在话里埋了几颗软钉子,刺了雀枝几句后,见着雀枝脸色铁青,这才心情大好地进了寝殿。 绕过屏风,周泽年脚步不停地向右一拐,走向秦寻雪所在的位置。隔着一层珠帘,秦寻雪的身影影影绰绰,周泽年只见着她穿了一身飘逸的白裙,倚着床榻,姿态随意。 周泽年像是被烫着了似的收回了悄悄打量秦寻雪的眼,在一切都暴露前,周泽年还是习惯做个翩翩君子。 屋里的地龙确实烧得很热,纵然回了暖,但京都的夜还是有些凉,周泽年来时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大麾,入殿前脱了下去,如今身上也穿着冬衣,但在这温暖如春的寝殿里还是有些穿不住,饶是周泽年这些日子忧思成疾,身子衰败得厉害,在这寝殿里也出了点汗。 秦寻雪没抬头,她依旧把玩着手中憨态可掬的小瓷娃娃,手边还放了一本打发时间的游记。 周泽年隔着珠帘,对着秦寻雪行礼:“荣王周泽年,见过娘娘。” 听见周泽年的声音,百无聊赖的秦寻雪的眼睛亮了亮,她从床榻上起身,赤着脚踏在铺满猩红地毯的地上,快步走了几步,掀起了珠帘,一张俏生生的笑脸便出现在周泽年面前。 秦寻雪身上的寝衣有些松松垮垮,周泽年不敢看她,眼神不知该放在哪里 索性闭起了眼,不敢看秦寻雪一眼。 秦寻雪奇怪地看着周泽年闭上眼,像是疑惑不解,道:“阿年,你怎么不看我?” 周泽年犹豫片刻,还是委婉说了实话:“娘娘率性自然,臣不敢直视圣颜,怕玷污了娘娘。” 秦寻雪瞬间便了解了周泽年的意思。在召见周泽年前,秦寻雪好好梳洗了一番,换上了轻薄便捷的寝衣,她向来随性,仗着没人看自己,这种贴身的衣裳总是松松垮垮的。 秦寻雪眨眨眼,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系好了腰间的衣带,拍了拍周泽年的肩膀:“好了,睁开眼睛吧。” 周泽年睁开眼,见着秦寻雪把一身飘逸的衣裳穿出了严严实实的效果,不禁有些忍俊不禁。他当然知道秦寻雪这么穿自只是因着这样舒适,和他可没有半点关系。如今为了照顾“翩翩君子”的想法,秦寻雪费劲把衣裳缠了缠,变成了保守的模样。 周泽年垂眸,心想,哪里有翩翩君子会答应夜会大齐至高无上的秦太后? 这些话周泽年也没说,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秦寻雪便凑到他跟前来,周泽年都能闻到秦寻雪身上清幽的香气,引人产生无限遐想。 秦寻雪凑得很近,问的却是个正经的问题:“阿年,我见你出了汗,可是殿中太热了?要不要把外头的冬衣脱了聊?” 秦寻雪说这话倒是没想什么,某种程度上秦寻雪有些不通俗物,她被传是个暴虐无道,豢养脔宠的恶毒太后,实际上她连和外男共处一室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秦夫人自然是找了教养嬷嬷好生教导的,只是秦寻雪不喜欢教养嬷嬷,更不用说愿不愿意听她们说了些什么了。 周泽年对上秦寻雪天真的眼眸,微微一顿后倒是顺着秦寻雪地意思脱了件罩在外头的冬衣,露出内里穿着的绣着墨竹的白衣裳,清俊挺拔。 秦寻雪越看越喜欢,毫不吝啬夸道:“我觉着这身衣裳很衬你,日后天气暖了倒是可以多穿几次,若是回了大周也能带回去,在你那些兄弟姐妹面前穿这件衣裳也不会怯场。我觉着阿年很适合带着竹子样式的衣裳,改日让内务府那里寻了好料子再做几套给你。” “是吗?”周泽年只是笑着接下了秦寻雪的话,语气自然温柔,“阿寻的眼光自然是好的,我都听阿寻的。” 秦寻雪觉得这个对话怪怪的,但周泽年一副温柔的模样,秦寻雪也不好多说什么,于是在敏锐察觉不妥后,秦寻雪转移了话题:“阿年可有在门口遇着雀枝?雀枝可是说着要堵住阿年,不让你进来见我。” 周泽年依旧是温柔的模样,就算提起在门口不算太愉快的经历,他也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带着些显而易见的纵容和内疚:“虽不知我哪里又得罪了雀枝姑姑,但雀枝姑姑并没有太为难我,倒是我说了些不太好的话,惹得雀枝姑姑不快,拂袖而去了,倒是让我心中愧疚,阿寻可要替我向雀枝姑姑道个歉。” 周泽年狡猾地偷换了些事实,秦寻雪听来倒是不觉着有什么问题,雀枝对周泽年不算友好的事实秦寻雪看得真真切切的,周泽年说雀枝没怎么为难他,秦寻雪其实是不信的。但既然周泽年这么说了,秦寻雪便也不再追究些什么。毕竟两人对她而言都是顶顶重要的存在,两人总是针锋相对,秦寻雪夹在中间也有些头疼。 ——虽然周泽年和雀枝已经尽量默契地选择不把秦寻雪牵扯进来,但秦寻雪又不是傻子,自然能知道些内情。 如今周泽年这一招以退为进,雀枝是不吃的,奈何秦寻雪最是见不得周泽年一副内疚的模样,心也就悄悄偏向了周泽年。 秦寻雪有些心疼地拍了拍周泽年的肩膀,语气有些失落:“我是真的希望阿年和雀枝能和平相处的,可是雀枝好像真的不喜欢阿年。” 周泽年哪里见得了秦寻雪这副模样,当即就改变了自己的说辞:“没关系的阿寻,雀枝姑姑陪着阿寻这么多年,看不惯我也很正常。左右我马上就要走了,不必太担心。” 第318章 亲吻 周泽年总是不愿意让秦寻雪难过。 他三言两句带过了不重要的事,轻飘飘把话题拐到了许州诸事上去。 黑骑卫会定期向秦寻雪汇报许州发生了些什么,秦景礼则是记录些重要的事交给她,秦寻雪虽不在许州,但对许州之事还算了解。 但周泽年说话有种别样的魅力,他只用寥寥数语便勾勒了许州城的景象,好的坏的都说得身临其境,到了许州后他借着探查钱庄一事的机会,曾变装到市井中去,见到了许州城里普通百姓的模样,也借此发展壮大了自己的力量。 前头秦景礼说了,他在许州任知州这五年帮着秦寻雪发展了江湖势力,在秦寻雪的默许之下,许州城内的江湖人士很多,但秦景礼手腕不错,他镇得住这些人,甚至能让地方豪强也默许了江湖人士在城中建立自己的地盘,可见其能力超群。 周泽年去的便是江湖人士众多的那一片区域。他虽长在宫廷中,但生得一副欺骗人的好皮囊,说话也颇为漂亮,在市井中厮混了几日便能看得出该对什么人说什么话,很快便在那一片里如鱼得水,得到了不少消息,也收服了一批属于自己的势力。 秦寻雪对周泽年的监视早就撤了,黑骑卫虽会盯着他,但基本上不干涉周泽年的任何行动,讲起这部分时也只是一笔带过,远没有周泽年如今这样讲的清楚生动,秦寻雪听得入了神,不由得凑到周泽年面前去。 待到周泽年说完一件收服江湖帮派的趣事后,他骤然反应过来秦寻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凑到他面前来了,一张妖艳夺目的脸动人心魄,周泽年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眼,声音暗哑:“阿寻,你不觉得我们离太近了些吗?” 周泽年擅长忍耐,秦寻雪却不是什么喜欢违背天性的。她如今对周泽年的感情正是最好奇的时候,凑到周泽年面前时也没什么太大的感受,听到周泽年这么问,她略有疑惑地歪了歪头,没有挽起的一缕长发落在她胸前,在周泽年面前晃悠着。 秦寻雪身上带着很淡的馨香,她不喜熏香,但作为太后,她用着的东西自然是名贵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带上了点香气。如今,这点说不清是什么的香气使劲往周泽年鼻子里钻,周泽年的呼吸很轻,鼻尖全是秦寻雪身上的馨香。 秦寻雪却没注意到周泽年越发暗沉的眸子,她眼睛亮晶晶的,在琉璃灯下显得格外漂亮:“怎么,阿年不想亲近我吗?” 周泽年一时语塞:“我……” “不能说谎话哦。”秦寻雪笑得狡猾,像是得了趣的小狐狸。 秦寻雪变得生动活泼了不少,对周泽年而言那都是她,无论秦寻雪是什么模样,他都很喜欢。 周泽年垂眸,倒是有些羞于启齿。这样过于直白的话他到底是有些说不出口,但秦寻雪一脸期待,周泽年耳朵红了一片,脸上也飞上红晕,他不敢看秦寻雪,偏过头磕磕绊绊开口:“我,我自然是想要亲近阿寻的。” 秦寻雪低笑,她凑到周泽年耳边,声音很轻,她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点诱惑的意味:“阿年,睁开眼看看我。” 周泽年心中一动,像是有预感般先睁开了眼,再偏过头去看着秦寻雪。 下一秒,周泽年唇上多了一点柔软的触觉。周泽年骤然睁大了眼,对上了秦寻雪带着点笑意的眼神。 像是觉得好玩,秦寻雪凑近了些,像是觉得还不够,想要接着深入些。她的身子也跟着偏了过来,加深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吻。 周泽年忍不住伸出手环住了秦寻雪的腰肢,纤细柔软的腰肢很是敏感,他碰到时先是僵硬了一瞬,唇齿也僵了一会,但随后腰便软了下来,顺着他的力量倒在他身上,紧紧贴着周泽年。 但周泽年的动作很克制,明明是极为具有攻击性的动作,他却小心翼翼怕伤着秦寻雪。周泽年的呼吸重了些,却依旧不算太重,像是怕惊扰到秦寻雪。明明秦寻雪被他圈在怀里,像是处在柔弱的地位,但实际上这个吻的主导权还在她。 甚至秦寻雪的呼吸都没怎么变,她伸出手环住了周泽年的脖子,眨了眨眼睛,略有迟疑,却还是遵从本心合上了眼,又和周泽年贴得更紧了些,像是引诱他加深这个吻。 两人都是第一次同旁人接吻,但许是因着皆是习武之人的缘故,这个吻持续的时间很长,长到室内的的气氛都变得暧昧不少。是秦寻雪先吻上去的,也是她先离开。 不知不觉整个人都坐到了周泽年身上的秦寻雪离开了周泽年的唇,她微微喘着气,睁开了一双水光潋滟的眼,娇媚得惊人。但周泽年也大差不差的模样,他本就生得漂亮,虽说这些日子长开了些,不至于让人觉着他像是女子了,但此刻他的眼里全是克制的欲望,微微喘着气的模样秀色可餐,像是勾引人一般。 秦寻雪依旧环着周泽年的脖子,她坐在周泽年身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周泽年,开口评价道:“不错。” “……”周泽年耳尖一片红,他不吭声地移开了眼,像是不敢看秦寻雪,也不敢接受自己做了什么,只是手却依旧搭在秦寻雪的腰上,也没提什么不合礼教的话。 “我还以为,阿年会拒绝我呢。”秦寻雪心情很好,也不在意周泽年明显羞怯的模样,她放开了环着周泽年脸的手,改成用手捧着周泽年的脸,额头静静地贴在周泽年的额头上,眼里满是狡黠的笑意。 周泽年脸和耳朵都还红着,却慢条斯理解释道:“阿寻,我并非君子。” 他本就不是君子,君子哪里能在皇宫里活下来。他只是潜意识觉着秦寻雪喜欢他这副模样,才心甘情愿做君子。 果不其然,秦寻雪哼笑一声,依旧亲昵地捧着他的脸,语气眷恋:“阿年做君子时芝兰玉树,但这副模样也很不错,我都很喜欢。” 周泽年抵着秦寻雪的额头,语气温柔:“阿寻喜欢什么样,我就是什么样的。” “可是阿年为什么要我来吻你?”秦寻雪突然这么问,像是恶意刁难,“阿年可是不喜欢我,怎么要我这个小女子先主动?” 先人都说女子要矜持温婉才能嫁个好人家,但秦寻雪不屑一顾,她如今这么问也不过是调笑罢了,她潜意识觉得,周泽年的回答不会让她失望。 她听见周泽年说:“……阿寻,你知道你在我心中是什么吗?” “是什么?”秦寻雪觉得这个姿势不舒服,默默放开了周泽年的脸,依旧选择了环着周泽年的脖子,靠在周泽年的胸口听他的心跳,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旁人做起来小鸟依人,但秦寻雪的姿态太过随性自在,纵然屋内暧昧丛生,但秦寻雪依旧占据上风。 周泽年垂眸看着秦寻雪,一只手轻轻抚上秦寻雪的背,他不急不缓开口,语气亲昵中带着些说不清的仰望:“阿寻的小字是追月,要做那天上的月。对我来说,阿寻就是天边的月,天上的云,高山上可望不可得的花。阿寻就该待在那里,谁也带不走。旁人皆说着要把高岭之花拉下神坛,要高岭之花为自己俯身,这样才能感受到那样遥不可及的爱,偏偏我想说,我最喜欢的便是阿寻坐在高台上的模样,阿寻就该是这样的,不被任何人指染的。我喜欢阿寻,却从没想过对阿寻做些什么,那是玷污,不是爱。” 第319章 公平 沉默了好一会,秦寻雪静静盯着周泽年的眼睛,不说话。 周泽年的眼睛很漂亮,如今像是一弯清冽的泉水,半点不偏移地望着她,眼底浓重的情意没有半点掩饰,像是要溺死在他的眼里。但周泽年的眼睛其实没有攻击性,全是对秦寻雪的包容,像是无论她说什么,周泽年都会接下,无论她要做什么,周泽年都是她最忠心耿耿的追随者。 秦寻雪从不少人眼里看到过追随的意图,他们跪在自己面前,眼神炙热却不敢沾染她半分,除了欲望和野心就是对秦寻雪的敬仰。 但周泽年的眼神里没有这些感情。他只是看着秦寻雪,眼里的爱意没有遮掩,他没有野心,也没有敬仰,秦寻雪莫名感觉有些慌乱,却不知为何又心安至极。 秦寻雪很讨厌失控,她必须要将所有事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可是她明明已经察觉到周泽年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却生不出半点不悦。 秦寻雪的心跳鼓动得厉害。她像是逃避般偏开了眼,话里是掩不住的慌乱:“知道了。” 周泽年没有笑,但秦寻雪却感觉到他心情不错,忍不住瞪他一眼。秦寻雪少有这般窘迫的时候,她对情感缺失,所以总是坦然得像个怪物,偏偏在周泽年面前升起了别扭的情绪,这还是头一回。只是她不讨厌便是了。 周泽年说不出哪里不对,但秦寻雪这副含羞带怯的模样很是少见,周泽年看得心痒,却也只是轻轻伸出手戳了戳秦寻雪的脸,被各种名贵面脂香膏养着的秦太后的脸自然很嫩滑,清透玲珑。秦寻雪喜欢戳小皇帝肉嘟嘟的脸,不代表她自己就喜欢被人戳脸。 她有些微恼地拍开了周泽年的手,起身坐到了床榻上去,离周泽年所在的贵妃榻远了不少。 秦寻雪抱着胸,垂下的长发遮住了发红的耳垂和脸颊,她随意倚在床榻边上,本拢得严严实实的寝衣微微散开了些,只是飘逸却不显旖旎。 周泽年见好就收,他没想到秦寻雪脸皮这么薄,很是纯情的模样。 ……如果他没有清楚感觉到自己的脸和耳朵也发烫的话,倒是像个风流倜傥的老手。 秦寻雪哼了一声,待到面上的热度散去了些,才问起了正事:“京中要乱了,我让黑骑卫抓了周泽柯,他很是惊慌,但在他自己住着的府邸里也没找到什么证据,大概是没办法扣着太久。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大周,让他跟你一起回去,如果需要的话,让鹂雀跟着你一起走,给周泽柯喂个毒,用来威胁姜皇后也不错。” 抓到周泽柯比秦寻雪想象得要容易不少,许是因着他是大周的王爷,周泽柯笃定秦寻雪不会对他做什么,纵然惊慌也没太恐惧,甚至让手下的人打伤了好几个前来捉拿他的黑骑卫。 ——以黑骑卫的本事本来不该这么轻易被伤到的。周泽柯决定留下来后,便在京都豪掷千金买了一座大宅子,里头别有洞天,甚至招募了不少能人异士护卫自己,黑骑卫早知此事,所以派出去的也算是部分好手,却还是有好几个被伤到了,云岩前来汇报时都隐隐压抑不住自己的愤怒。 秦寻雪倒是没说什么,她吩咐云岩好生安抚这些个受伤的黑骑卫,却也说了伤好后便把人好好练一练。周泽柯手下固然是能人异士,但那些人都是因利而聚,黑骑卫能被这样松散的组织伤到,也确实要练上一练。 秦寻雪简单说了黑骑卫受伤一事,她是个护短的,如今提议让周泽年给周泽柯下毒不单单是为了给姜皇后施压,也算是给那些受伤的黑骑卫出气。 周泽年听完忍不住露出一个轻快的笑来,他的话里带着笑:“我也觉得该给他下个药,毕竟周泽柯早些年对我也不算太好,甚至算得上欺侮。” “那就更要好好收拾一番,”秦寻雪倚着床榻,依旧是懒散的模样,却在几句话间就定下了一个人的命运,“他罪有应得罢了,倒是深得我背上什么骂名。对了,阿年还没说你打算何时回大周去。” 周泽年沉默,他看着秦寻雪,神情低落:“我不愿离开阿寻。” 秦寻雪啊了一声,也沉默了下来。 好一会,秦寻雪才开口打破了室内的寂静:“阿年,我说过,你可以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可是对现在的我来说,阿寻才是最重要的。”周泽年耐心道,“对我来说,阿寻就是最重要的,旁人都比不过。” “……”秦寻雪不说话了。她确实很讨厌被别人当做第二选择,甚至很讨厌自己总是被抛弃,所以厌恶这世间一切,但她是个很洒脱的人,她跨过了一切背叛和抛弃,还能利用旁人对她的内疚达成自己的目的。但她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并非半点难受都没有。那些伤害并没有痊愈,只是她装聋作哑,当做它不存在。可是周泽年的话却轻而易举撬开了那一点松动的心,秦寻雪这才发现,她并没有全然忘记被背叛和抛弃的绝望和痛苦,她总是不被选择,所以不期待任何人对她的爱,所以对世间没有期待。但实际上,她依旧渴望有人能爱她,有人能越过一切选择她,所以她才会莫名对白木熙说那一句,她是被周泽年放在最前面的。 秦寻雪说不被触动是假的,她渴望的事摆在面前,却生出了极大的恐慌。知道周泽年会坚定选择她和实际见到完全是两回事,秦寻雪感觉自己刚刚平复下去的心跳又加快了些。 她沉默了好一会,接着,她的喉咙干涩,却还是挤出了一句话,像是在告诫周泽年,也是在告诫自己:“……可是阿年,那是支撑你活到现在的原因,不是吗?你要替自己的母妃报仇,也要杀了周明帝。” 这回轮到周泽年沉默了。秦寻雪说的是实话,在遇见秦寻雪前,他满心愤懑,因着报仇的心所以咬着牙活下来,最初接触秦寻雪都还想着能不能借着秦寻雪手上的黑骑卫做些什么,哪怕引狼入室也在所不惜。对那时的周泽年来说,他是大周的皇子,他看不见黎民百姓,看不见苍生苦楚,他只看见了自己因着姜皇后和周明帝受苦受难,所以要毁掉他们最在意的东西。 如今他毫无保留地爱上了秦寻雪,报仇的心却依旧没有熄灭。一时间,周泽年陷入了两难。 但秦寻雪却笑出了声,她道:“……没有意义的,让我同复仇相比是没有意义的事,就像重来一次,我还是会为了大齐的百姓选择把你送到许州去一样,就算会心如刀割,我也绝不会选择让你留下。至于报仇,那是阿年你前半生活下来的理由,我不会傻到郁结于此。” 秦寻雪说的是实话。她知道不被选择的痛苦,所以尽可能的,她会偏爱周泽年。可是要庇护苍生,是秦寻雪多年前就许下的愿望,她为了这个愿望殚精竭虑,在这个愿望面前,她不会选择周泽年,如今回过神来,让她再选一次,秦寻雪也会感觉艰难,但她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也不会让周泽年凌驾在这个愿望之上。这才是秦寻雪的作风。 周泽年怔愣了好一会,他呐呐道:“我从没有想过阿寻会为我犹豫。对我来说,阿寻只管去做自己想做的就是,不选择我也没有关系。” “但那不公平。”秦寻雪打断他。 “可是爱里哪里有公平可言?”周泽年这样说,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他是真心实意的。 “对我来说,阿寻只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便是,我说过的,阿寻不必为我俯身,要做那天上高悬的月。” 第320章 初见 秦寻雪最后并没有说服周泽年,但周泽年还是答应回大周,他答应元宵佳节一过,他便会启程回大周,届时,已经升任溪洲知州的郑蕴会跟着一起。 溪洲便是同大周接壤的区域,郑蕴原先做的知县也是在溪洲境内,郑蕴做了五年知县,按道理地方官三年一升,偏偏秦静芷和郑蕴因着心知肚明的原因不得归京,这个事情便一拖再拖。如今趁着这个机会,也是该升一升了。溪洲偏僻,纵然郑蕴跃升为一州知州,也无不算越级升迁。京中诸事已定,秦静芷也会跟着郑蕴一同回溪洲。因为考虑到秦夫人不舍得秦静芷,秦寻雪考虑后决定让秦静芷和郑蕴在元宵后启程。 “那秦将军呢,他不跟着我们一起回边疆?”周泽年问起秦景盛。 提到秦景盛,秦寻雪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了起来。 她道:“阿年可知我阿娘病了?” 秦寻雪只是简单描述了秦夫人重病在床的消息,轻描淡写略过了秦夫人是如何病的。并非不能说,只是她觉得周泽年不知道比较好。 周泽年察觉到秦寻雪不愿多说,也只是顺着秦寻雪的意图,道:“可是因着秦夫人得了病,子女需在床前赡养,所以秦将军和郑夫人不会同时离开?” “……差不多,”秦寻雪也不瞒着他,“不是什么大事,阿娘自我们幼时便希望儿女膝下承欢,可是秦景盛选择了习武,驻守边疆,秦静芷选择了嫁给郑蕴,而溪洲那边确实缺人,郑蕴可能还要在那里干个七八年才能回来,也不能常常在阿娘床前尽孝。溪洲那头容易乱,所以我只能先让郑蕴回去。” “那秦将军呢?”周泽年倾听着,他很喜欢听秦寻雪讲那些家长里短的小事,以往秦寻雪的心里装着的可不止这些,如今秦寻雪皱着眉,向他说着那些关于亲人的小事,倒是让他倍感温暖。 “……秦景盛啊,”秦寻雪垂眸,说了个新名字,“还有人能在边疆顶一段日子。阿年可知道陈阁老有一子,名为陈世灏……” 陈世灏,是大齐海军最重要的将领之一,手下的陈家军和黑骑卫并称秦寻雪忠心耿耿的恶犬,是朝中最富盛名的太后党,当年玄清帝在位时他便已经是沿海将士中响当当的存在。虽说秦寻雪受伤前,大齐朝堂上还有不少人站队说自己是太后党,但实际上他们都门清,秦太后不会掌权太久,如今依附秦太后不过是因为秦太后大权在握,日后小皇帝掌权了也会看在秦太后的情面上对他们宽厚几分,虽说伴君如伴虎,但风险和机遇总是并存的,他们为了往上走,也是敢拼一拼的。 但严格算起来真是属于太后一党的可不多,陈世灏便是其中之一。他只听令于秦太后,连小皇帝都命令都不理。 陈世灏本就是镇守海关的将军,因为秦景盛回京,所以被秦寻雪派到了边疆去,虽有些吃力但还是守住了边疆,秦景盛威名在外,还留了不少训练有素的秦家军在,纵然他回京已有好些月份了,但边疆那边,域外和大周都不敢轻举妄动,陈世灏接手了边疆事务后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虽有些吃力,但陈世灏守住了边疆,只是期间也给秦寻雪来了好些信,委婉劝说秦寻雪何时让秦将军回边疆,放他回去训练海军,那才是他的主场。 秦寻雪毫不犹豫驳回了陈世灏卖惨的折子,并好心送上陈阁老亲笔的关怀信,把陈世灏吓得好些日子没敢给她送信,怕再见到陈阁老的信,秦寻雪因此乐得清静了好些日子。 秦寻雪手底下的这些人皆非等闲之辈,每个人都有一段不同寻常的过往。郑奕之所以离开郑家,投身于秦寻雪麾下,可以说是出于与郑阁老理念不合所致。然而,陈世灏的情况却大不相同。他本是陈阁老的庶子,由于不受宠且性格木讷,一直未能引起家人的重视。其生母早逝,他被寄养在嫡母名下,但这位嫡母并不宽厚,对他的关爱有限。嫡母自己还有多个子女需要照顾,对于这个木讷寡言的孩子,自然无暇顾及。或许是渴望得到父母的关注和认可,陈世灏曾试图做出一些事情来吸引他们的注意,然而结局却是无比惨烈的。 当他逃到秦寻雪面前时,全身伤痕累累,鲜血淋漓,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完好无损的地方。尽管他已通过武举考试,获得了功名,并在沿海地区享有一定的威望,但那一天,这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却跪伏在秦寻雪脚下,泪水与血水交织在一起,如泉涌般流淌。他默默地低下头,向秦寻雪表示忠诚,只求能够脱离陈家的束缚。 \"恳请秦小姐庇护,恳请秦小姐拯救我。我愿成为秦小姐手中的那把黑刀,为秦小姐去做任何事情。\"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透露出一种决然和无悔。这一刻,他将自己的命运完全交托给了秦寻雪,希望能在她的羽翼下找到新的出路。 秦寻雪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骤然回京却得了个满身伤痕的武官,眉眼间却全是冷意。她像是察觉不到陈世灏浑身的血,她只道:“有意思,抬起头来,看着我。” 陈世灏抬头,却垂眸不看她。 “有意思,真有意思。”秦寻雪轻笑一声,笑容中带着几分嘲讽和不屑,“陈大人,我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庶女,哪里有能力庇佑陈大人这样一个颇有威望的武官,京中有能力者数不胜数,但陈大人却略过了那些人,直接找上了我,真有意思。” 陈世灏面色不变,语气坚定地说道:“他们都帮不了我,只有秦小姐能帮我。我偶然间得知了秦小姐血脉特殊,所以才会来请求秦小姐庇护。我向秦小姐保证,我会守着这个秘密到入土,绝对不会背叛您。哪怕因此失去性命,成为那暗无天日的黑刀,我也心甘情愿。我只希望日后能够与陈家彻底断绝关系,再无瓜葛。” 听到陈世灏提及自己的身世,年纪尚小的秦寻雪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嗤笑。她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伸手摸到了陈世灏肩膀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然后毫不留情地用力按压下去。尽管剧痛让陈世灏忍不住闷哼了一声,但在秦寻雪似笑非笑的目光注视下,他还是咬紧牙关,强忍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不疼吗?”秦寻雪仿佛只是随意地问了一句,并没有去看陈世灏因为疼痛而变得扭曲的面容。 “……自然是疼的。”陈世灏来之前便知晓薛家女都是疯子,喜怒无常,如今也只能赌一把,他咬咬牙实话实说,“但陈家带给我的痛苦比这强烈上一万倍,我只想离开陈家,还请秦小姐庇护。” “呵,行了,好话谁不会说?也是我今日心情好,才能如了你的愿。”秦寻雪轻笑一声,笑颜如花,但却不达眼底。她抬起手,许是觉得陈世灏的血脏了手,不满地啧了一声,雀枝立刻会意地上前替秦寻雪擦拭着每一根手指。秦寻雪自然地张开手,眼睛却一直盯着跪在面前的陈世灏,几度明灭,最后归于平静。 “我可不在意那些虚假的。也是我今日心情好,旁人可没有你这么走运。我不需要你做什么黑刀,我手底下可没有这种东西。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你只管平步青云,旁的什么都不用管。”秦寻雪漫不经心地说道,仿佛这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她的眼神冷漠而又疏离,让人看不透她内心真正的想法。 陈世灏当年同陈阁老断绝关系的血书还在京都掀起过轩然大波,看乐子的玄清帝当然不愿意放过这么个机会,当时还只是兵部尚书的陈阁老在朝堂上因此事得了玄清帝的关注,只是这关注里全是恶意。玄清帝在朝堂上公然发问,状似无意帮陈世灏开脱了,他甚至召陈世灏入朝,亲眼见着了遍体鳞伤还要同陈阁老恩断义绝的大戏,最后他满意地做了一回判官,答应了陈世灏要和陈阁老断绝关系的话。从那以后,天高海阔,他陈世灏同陈家再无半点瓜葛。 秦寻雪微微一笑,向周泽年讲述起了陈世灏的过去。她的声音轻柔而婉转,仿佛在诉说着一个遥远的故事。当谈到当年与陈世灏的初次相见时,她忍不住笑了起来:“阿年,你可觉得有些熟悉?” 周泽年的脸色微微一黯,他想起了好些日子前的那个御花园。那时夏日炎炎,在御花园的墙根下,他一身狼狈地跪在秦寻雪面前,却得到了她的青睐。 “原来,我对阿寻而言,并不是特殊的。”周泽年轻声说道,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秦寻雪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她很快便察觉到周泽年所想,忍不住笑了笑,随后轻轻握住了周泽年的手,柔声道:“阿年,对我而言你就是特殊的。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这些过去构成了我们现在的模样。那只是人生中的一段经历罢了。而你,才是我此刻最珍视的人。” 脱离了过分沉重的话题,秦寻雪还是那个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女子,她直抒胸臆,惹得周泽年不由得脸上发烫。 周泽年看着秦寻雪,他破天荒没隐藏那些温柔和爱意。秦寻雪愿意对他解释,他便知道,无论过去如何,他们此刻所拥有的,才是最重要的。 秦寻雪轻咳一声,方才生出的一点逗弄周泽年的心思烟消云散。她正色,看着周泽年,脸色严肃了些:“待到了边疆,你就会见到陈世灏,秦景盛启程还有一段时日,到了边疆大概率接引你的还是陈世灏。他这个人木讷寡言了些,但心思也不少,他入了我麾下后跟着云夏和雀枝学了些东西,性子比起当年求见我时阴狠了不少,也仇视大周,但看在我的面子上,还有这一点相似的经历,陈世灏不会为难你的。……如果他为难你,你就告诉他陈阁老上书告老还乡好几次了,我在考虑要不要让陈阁老去沿海颐养天年。” 沿海多水汽,大齐对沿海地区的开发倒是很彻底,如今也算得上鱼米之乡,很适合养老。 但秦寻雪的威胁之意也很明显,陈阁老是从兵部升上去的阁老,甚至上过战场,是个值得尊敬的官员,若是他告老还乡后没被好生养着,那自然是要被参一本的。 但陈世灏自然是不愿意养着陈阁老的。秦寻雪也不会真的让陈世灏养着陈阁老,她既然已经把他收入麾下,理应达成自己的诺言。 ——但是拿陈阁老威胁陈世灏真的很顺手。秦寻雪理直气壮地想着,一点都不心虚。 周泽年笑着应了下来,压低了声音:“阿寻,你不想问问别的吗?” 秦寻雪一时卡了壳:“我还有什么没有问吗?” “……罢了,”周泽年喃喃自语似的,“要等阿寻自己问的话,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样说着,秦寻雪还没反应过来,周泽年便反手握住了秦寻雪的手,又一次把人揽在怀里,埋在秦寻雪的肩膀上。他声音暗哑,带着些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后怕:“阿寻,我真的很怕见不到你,你不知道,我得知你出事后有多担心你。” 秦寻雪垂眸,周泽年并没有打算同她算账的意图,他只是抱着秦寻雪,一点点诉说着自己的想念和害怕,说着被拦住不能回来的痛苦,他只是说着想念她,并没有说他到底因此吃了多少苦头。像是,他只想传达自己的思念,而不是通过这件事获得秦寻雪的心疼。 好傻。秦寻雪冷静地评价,心却止不住漫上心疼的情绪。秦景盛给她写了密信,只是委婉说了周泽年情绪激动不能自已,都不能表达周泽年到底有多绝望。 秦寻雪迟疑地想着,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 第321章 拜别 其实在收到周泽年寄来的二十多封信时,秦寻雪也无数次想过自己把周泽年送出京都到底对不对。 对那时刚刚确定心意的秦寻雪来说,她分明察觉到了这件事可能会带来不好的结果,但她选择了忽视,并且一意孤行。虽然如今的结果倒是说明她并没有做错,但秦寻雪却忍不住想,她是不是该给周泽年多一点信任和安全感? 但还是那句话,再来一次秦寻雪还是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她还是会做这件事,顶多她会更加珍惜自己这条命,因为她现在并不想那么早离开世间。 ——她还有和周泽年的承诺,要等着周泽年把大周原原本本送给她。 周泽年说到后面,略微有些哽咽,但他并没有隐藏,只是缓了缓才接着开口:“阿寻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 “……”秦寻雪沉默,她纠结了一会,最后还是选择实话实说,“其实我有点难过,但我并不后悔,再来一次我也会选择这么做,只是我会好好保护自己这条命,不会再拿自己的命去赌。” 周泽年笑了,埋在秦寻雪的肩膀上笑得有些发抖。秦寻雪撇撇嘴,不明白周泽年在笑什么。 “我很高兴阿寻愿意留下来,”周泽年笑够了才温声开口,安抚秦寻雪,“我说过了,阿寻,你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我都会做你的追随者,我不会怀疑你,也不会干涉你,甚至愿意为你去做一些事。阿寻,我想知道,你在为什么难过?” 秦寻雪轻轻唔了一声:“……算是在为阿年难过。我该给你多点信任的,因为我担心护不住你,所以才把你送到秦景礼一手遮天的许州去,无论结果如何,至少你不会受伤。” “阿寻对自己的计划没有信心吗?”周泽年冷不丁问。 秦寻雪一怔,她摇摇头:“我能让齐不齐跟着我去瀚王府 便是有十足的把握了。他还只是个孩子,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就算他再怎么撒娇卖好,再怎么强装大人,我也不会让他跟着去瀚王府的。” 世人皆知秦太后是个掌控欲极强的女子,她坐在太后之位上,一手包揽整个大齐,没有任何人能瞒得过黑骑卫,没有任何人可以瞒过秦太后。世家自以为可以瞒过她,最后的结局显而易见。这样的秦寻雪在花灯节和订婚宴上都带着小皇帝,证明她自信不会让小皇帝受到半点伤害。 ——那么,既然是这样,明明秦寻雪对所有计划都有着完全的掌控,明明秦寻雪笃定无论发生什么都能护得住自己身边的人,为何她一定要把周泽年送到许州去。 周泽年眸光微暗,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早在谁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候,秦寻雪便偏心至极,她亲手养大的孩子自然是备受宠爱的,秦寻雪是会保证他不受半点伤害,但也要逼着他成长的。但是她潜意识觉得周泽年是不能有半点危险的,所以把他送出了京都。 两者之间是没有可比的,小皇帝齐瑞是大齐未来的皇帝,至高无上的君王,甚至某一日,他还会是大周的君王。秦寻雪疼爱他,却不能让他在温和无害的环境下长大,所以齐瑞离不开京都,所以秦寻雪会紧张他却不肯让他错过任何成长的机会。 周泽年轻叹,倒是没再说什么。 秦寻雪虽不明白周泽年为何突然沉默了下来,但她并没有发问。秦寻雪在感情一事上向来只靠直觉,她没察觉到的事一概当做不知。 秦寻雪状似无意,想要提起另一件事转移话题,外头却传来雀枝的声音,隐隐冒着黑气:“娘娘,如今时辰已经不早了,荣王殿下可离开了?” 秦寻雪:……哎呀,完蛋了,忘了时辰了。 两人说开了不少事,但代价就是时间过去了许久,久到雀枝开始暴躁,胡思乱想。 周泽年离开了秦寻雪的肩膀,他直起身子来,轻轻抚摸着秦寻雪垂下来的碎发。 他像是没有察觉到门外雀枝隐隐的敌意和愤怒,只是轻轻在秦寻雪唇角落下一个不含情欲的吻,像是在安抚她。 “我说过的,阿寻,”周泽年离她很近,像是装作温顺获取旁人信任的野兽突然露出一点藏起来的獠牙,他的话里依旧含着笑,却莫名让人感觉危险,“只要阿寻所想,我必然会做到,所以阿寻啊,不必担忧,我会为你拿下大周,当做献给阿寻的礼物。” 周泽年说得轻描淡写,却偏偏让人信服。秦寻雪却没被蛊惑,她只是眨了眨眼,眼神落在周泽年的唇角,也轻轻吻了上去。 蜻蜓点水一般的吻转瞬即逝,秦寻雪成功将他一军,笑得很狡猾,却让人心潮澎湃。她只是道:“我知道的,阿年,我知道你能做到的。” 周泽年眼神眷恋,却什么都没有再说,也什么都没有再做。待到外头的雀枝等得想要推开门进来时,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衣冠整齐的周泽年冲着雀枝微微点头,雀枝冷哼一声,却是礼数周全地行了礼:“恭送荣王殿下。” “谢雀枝姑姑。” 心情很好的周泽年不同雀枝计较,这回走得比上次要快些。 雀枝有些摸不着头脑地走进了寝殿中,本坐在床榻边上,半倚着的秦太后如今坐了起来,靠着窗看着外头。 听到雀枝的声音,她偏过头看着雀枝,语气含笑:“雀枝,你看,腊梅花就要开了。” 腊梅开在冬末,雀枝本就不想提周泽年,如今便顺着秦寻雪的话,站在秦寻雪身后看着满院未开的花苞。 “是啊,冬日快要结束了。”雀枝这样感慨,“真是惊心动魄的冬日。” 秦寻雪笑了笑,没接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花苞,清浅地笑着。 一夜好梦的秦寻雪第二日生龙活虎地批阅了好些奏折,惹得小皇帝热泪盈眶,非常愉悦。但大臣们倒是叫苦不迭,谁曾想秦太后昨日才收拾了世家,今日便出现在了朝会上,清算那些个不中用的大臣。 小皇帝不用再一个人处理那么多奏折,开心至极。然后他从周泽年那得知了他要回大周的消息,更是高兴得要蹦起来了,最后在王太傅不太赞成的目光中,小皇帝矜持地咳了两声,假惺惺地表达了对周泽年的不舍。事情已经解决了,所以秦寻雪恢复了小皇帝的课程,新选进来的伴读和另外两位伴读正在小声说话互通姓名,一派和谐。只有小皇帝假惺惺地嘤嘤了两声,装模作样表达了自己对周泽年的不舍。 比起小皇帝粗糙的演技,王太傅对这个聪颖的弟子的不舍倒是真心了很多。他早年游历大齐,也到过大周,对大周的情况也有所了解,知道大周如今的夺嫡之争愈演愈烈。他也猜出周泽年要回去做什么,所以不舍中带着些担忧。 “一定要这个时候回去吗?”王太傅长叹,他当真把周泽年当成了自己的弟子,如今也是止不住地惋惜,“如今大周的朝堂上可不太平,诸王混战,只求东宫之位,风雨飘摇,你这个时候回去,可是铁了心要淌这趟浑水?” “弟子有一定要做的事,”周泽年对王太傅也很尊敬,但有些事还是要瞒着王太傅的,他只是道,“弟子总是要替母妃报仇的。承蒙娘娘厚爱,在大齐的这些岁月,弟子也积累了些自己的势力,如今回去也能同旁的皇子有一争之力了。先生不必担忧,我既然打算回去,便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再不济也能保住这条命。” 王太傅知道自己劝不住他。他只是叹气,总感觉在周泽年身上看到了当年秦寻雪的身影,那时的秦寻雪,还更倔强,也更孤立无援些。 突然间,王太傅便动了恻隐之心,于是他从怀中拿出半个玉佩,递到周泽年面前,道:“大周如今的宰相和我有一段渊源,他算我半个弟子,你且拿着这个,若是真有用的上他的时候,便拿着这个去找他,老夫这点面子还是有的,不必担心。” 王太傅此言谦虚,他本就是名满天下的大儒,真正收做弟子的不过尔尔,王太傅既然说了大周如今的丞相算他半个弟子,足见此人的能力。大周的丞相周泽年略有耳闻,是个端方守正的君子,但朝堂上夺嫡之争愈演愈烈,他选择明哲保身,做个愚臣。 周泽年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但不妨碍他意识到王太傅手上的玉佩有多重要。周泽年并不推辞,他郑重收下王太傅递过来的半个玉佩,点点头,跪下冲着王太傅行了弟子礼,磕了个头,道:“弟子周泽年,拜别先生。” “……去吧,”王太傅眼神复杂,他不知这样做对不对,但他隐约觉察到秦寻雪在其中做了什么,若是他不拿出这玉佩,他又觉着过意不去。就当是,再助那个孤立无援的孩子一臂之力。 王太傅的纠结秦寻雪可不知道,威压甚严的秦太后独坐高台,一身华服明艳逼人。她今日收拾得极为得体,甚至穿了寻常不会穿着的太后礼服,眉眼间总是挂着嘲弄的笑意,不敢抬头的臣子叫苦不迭,满心满眼都是恐惧,却也生不出什么怨恨的情绪来。 好好敲打过这群心思各异的臣子后,秦太后撑着头一言不发,堂下群臣肃穆,连呼吸都极轻。 好一会,才听见秦太后轻轻笑了一声,没什么情绪开口:“好一群肱股之臣。” 不管有没有暗中联系世家,不管是否心怀鬼胎,听秦太后发话,众臣两股战战,跪倒一片。他们不可能真的没有去接触世家,甚至有不少都是世家出身,如今秦太后这么说,便是打算秋后算账,他们哪里能不慌张。 倒不是因为什么秦太后多年的威压,而是因为早朝开始前,黑骑卫便来殿上擒住了好几个大臣,当场斩于剑下。五年后,秦太后重现了当年的勤政殿,血腥味极重的大殿中,黑骑卫进进出出清理了已经倒下的大臣,侥幸留下一条命的大臣脸色苍白的不在少数,他们强撑着仪态,以免真晕过去了惹得秦太后不喜。只有一身华服的秦太后站得很稳,目光所及皆是她的臣子。他们终于回忆起来,秦太后靠着铁血手腕上位,可不是什么好脾气之人,她能忍到现在才发作,已经是给足了他们面子。 在跪倒一片的大臣中,郑奕站得笔直。他是秦太后麾下的孤臣,此次倾覆白家他也出了不少力,其他出了力的臣子或者还装模作样跪一跪秦太后,但只有郑奕站得笔直。 秦寻雪也毫不在意,她敲打完了臣子后,心情愉悦不少。白家虽覆灭,要清算的人也不少,首当其冲的便是白丞相,他自知身上背负着白家的债孽,秦太后容不下他,今日他未曾出现在朝堂之上,写了一篇告罪书,字字泣血。 秦寻雪倒是没怎么犹豫,白丞相只能说是中庸,他当年能留在朝堂上,也是因为白家算准了秦寻雪不会让白木熙入朝为官,才能做了这丞相。念在他无功无过的份上,秦寻雪并没有赶尽杀绝,只是把人派到偏远的地方去做了县令,恰好是郑奕治下。 承担一切的郑奕自然是没有任何意见的,旁的大臣也不敢有意见。 “倒是有些人倚老卖老,惹得陛下伤神。”秦寻雪冷不丁开口,语气冰冷,她向来是不会错过落井下石的机会,如今朝臣理亏,她当然要借此机会做到极致,“怎么,如今在哀家面前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如今白丞相被换了下来,丞相之位尚且空悬,文官群龙无首,代表文官的只留清流领头的郑阁老。 郑阁老淡定上前,他本就没做什么背叛皇室的事,也经历过五年前秦太后堪称无差别的屠杀,如今倒是整个朝堂上少有的几个毫不心虚的人。 他领会到秦太后的意思,唱着红脸便“安抚”了秦太后的情绪,应下了秦太后有些堪称无理取闹的消息,这才换得秦太后展颜一笑,温声安抚了如今朝堂上还活着的朝臣,末了,她假惺惺道:“诸位定然受惊了,今日的早朝便到这了,退朝。” 第322章 谒见 秦夫人得了秦太后的首肯,便早早入了宫。她没有直接去找秦寻雪,而是先拜见了小皇帝。秦夫人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孙疼爱非凡,虽说秦夫人没有向勤政殿递庚帖,但小皇帝对这个外祖母比自己的外家还要亲近不少,他装起乖巧来像模像样的,很容易便哄得秦夫人乐不可支了起来,就连苍白的脸上都泛起了一些红晕。 但秦夫人是来找秦太后的,自然不能在小皇帝这停留太久。于是不一会她便拜别了小皇帝,转身去了未宁殿见周泽年。 虽不知为何秦夫人会来找自己,但周泽年对秦夫人向来尊敬,接到消息后周泽年便立即起身去见了秦夫人,态度恭敬,没有半点轻慢。 周泽年在未宁殿的前殿见着了秦夫人。大病初愈脸色苍白的秦夫人眉眼慈悲温柔,她是一品诰命夫人,入宫自然要穿着诰命服。纵然用了些胭脂水粉,但秦夫人掩饰不住的苍白还是透出来了些许。 秦夫人姿态端庄冲着周泽年行礼:“臣见过荣王殿下,殿下千岁。”秦夫人身为诰命夫人,自称为臣也无妨。 周泽年哪里真的能受下秦夫人这一礼,就连秦太后都不受这一礼。 周泽年快步上前扶起秦夫人,语气真挚:“秦夫人快快请起,夫人是长辈,我哪里受得起夫人的礼。” 秦夫人笑笑:“殿下身份尊贵,哪里受不起。臣此番叨扰,未曾给殿下递庚帖,还望殿下莫怪臣冒昧来访。” 周泽年自然连连道言重,亲自扶着秦夫人坐了下来,这才开始说正事:“夫人此番前来,可是有话要说。” 秦夫人点点头,依旧是温柔大度的模样,语气却含了些忧愁:“方才臣从陛下那过来,听陛下提起,殿下过些日子便要回大周去了?” 周泽年挑眉,倒是不意外齐瑞会告诉秦夫人。他点点头,解释了几句:“我此番回大周,是受娘娘所托,有要事在身,夫人放心,我并非一去不回,我同娘娘之间有约定。” 秦夫人摇摇头,她道:“我并非是在担心此事。” 秦夫人变了称呼,两人之间从荣王和一品诰命夫人变成了长辈和小辈。秦夫人依旧是温和的模样,眼底的忧愁却更甚:“殿下已经和小雪互通心意了,对吗?” 周泽年一怔,却也如实点点头。秦夫人毫不掩饰自己的忧愁,她轻咳几声,用帕子掩住了脸,道:“恕我直言,殿下可曾考虑过同小雪的未来?这孩子受过太多伤,我也伤害过她,本没什么资格来劝殿下,但身为人母,我是实在是放心不下小雪。” 周泽年轻易就察觉到了秦夫人的担忧,他的脸色严肃了不少,道:“夫人不必担忧,我自有打算。” 这便算是许下了承诺。周泽年屏退众人,只留他和秦夫人在殿中,他道:“我知道自己如今拥有的不多,甚至做不到帮阿寻做什么,所以我要回大周,回去替阿寻做些什么。” 两人之间的交谈不为人知,甚至并没有持续太久。但周泽年送秦夫人走出未宁殿时,秦夫人脸上的担忧散去不少,甚至带了点笑意。 临走前,秦夫人拍拍周泽年的手,目光慈祥:“殿下的及冠礼可要大办一场?还是只在宫中?” 周泽年都快忘了秦寻雪曾应下一场属于他的及冠礼,但秦夫人记住了。周泽年心下微动,心中暗暗叹道,怪不得秦夫人明明伤害过阿寻,阿寻却始终放不下对秦夫人的感情,这样当真温暖的人,有谁能不被触动? 周泽年扬起一个惊喜的笑,道:“夫人居然还记得,连我都差点忘了。既是娘娘要办,那便以娘娘的意愿为准。” “你这孩子,”秦夫人不赞成地摇摇头,“及冠可是件顶顶重要的事,哪里能这么随意?你可是主角,自然要以你的意愿为主。娘娘可是忘了?左右我今日也要去见她,定然要好好说道说道她。” 世间只有秦夫人才能“说道”秦寻雪了。周泽年自然是推辞,但秦夫人心意已决,她甚至安抚地拍了拍周泽年的手,三言两语就定下了这件事。周泽年只得接受。 秦夫人上下看看他,越看越高兴,她的话里也不免带上了些笑:“既然殿下元宵后便要回国,那日子大抵是定在这几日了,是匆忙了些,但皇家能拿出来的都是好东西,殿下倒是不必担忧有什么纰漏。若是在宫里办,可否让我前来观礼?” 这可在周泽年意料之外,但秦夫人已经铁了心要去劝秦寻雪,哪里有不让秦夫人来的道理。 周泽年道:“夫人不说,我自然也是要请夫人来的。” 秦夫人笑笑,这事便定了下来。 离开未宁殿后,秦夫人便去了慈宁宫。因着两处相距不远,秦夫人索性走了过去,权当活动活动。正巧秦寻雪刚下了早朝,换下了那一身过分华贵的衣裳,穿上了一身轻便的衣裳,便听到外头来了人说阿娘到了。 大齐的秦太后眉眼弯弯,虽诧异于阿娘病还未好全便来了宫里,但依旧喜悦道:“快派人把阿娘请进来……不,我自己去带阿娘进来。” 秦寻雪翩翩然跑出了偏殿,正巧秦夫人被雀枝接引着到了宫殿门口,秦寻雪眉眼弯弯,她轻巧出现在秦夫人面前,语气甜甜的:“阿娘。” 秦夫人见她穿着这么少的衣裳便来接她,早上还是有些凉,自然心疼不已,将自己披在外头的袍子解下来披在秦寻雪身上,拉着秦寻雪有些冰凉的手唠唠叨叨的,秦寻雪却全程带着笑受了下来。 待到进了温暖的偏殿,没拦住秦太后的鹂雀又免不了唠叨她一番,秦寻雪这边认错,那边就死性不改,倒是多了几分人气。秦夫人看着好笑,见着秦寻雪皱成一团的脸,倒也什么都没说。秦寻雪只能苦哈哈受着,待到鹂雀训完后才和秦夫人聊了起来。 “方才,来慈宁宫前,我去见了见陛下和刚刚回宫的荣王,从陛下和荣王那得了个消息,元宵后,荣王便要跟着小芷他们回去了?”秦夫人倒是不藏着掖着,她握着秦寻雪偏凉的手,自己的手也不算暖和,但比秦寻雪的手要好上一些。 秦寻雪回握了秦夫人的手,她耐心地回答了秦夫人的话:“大周的使臣年前便回了大周,只有大周的端王留了下来,甚至搅和进了世家的事里头。他倒是小心没留下什么证据,我只能关上一段日子再把人放回去。荣王并非跟着秦静芷回去,只是恰好顺路。真算起来,他应当是带着周泽柯回去。” 秦夫人倒是不在意大周的端王,她轻轻皱眉,拍了拍秦寻雪的手:“很累吧,待到事情结束了,小雪也放心把事情交给旁人去做收尾,没必要全自己去做,太累了。”秦夫人当然想要儿女和睦,偏偏她自己都有愧于小雪,自然不可能强迫小雪称呼小芷为“阿姐”。 秦寻雪只是笑笑,并没有答应下来。秦夫人只是叹气,倒也知道小雪不会轻易把事情交给旁人去处理。她索性略过了这件事,并没有再提。 两人之间又聊了好一会,秦夫人心疼秦寻雪这些日子劳顿,又瘦了不少。秦寻雪本想插科打诨混过去,偏偏雀枝站在旁边一直拆台,就差声泪俱下同秦夫人控诉秦太后有多不听话了。鹂雀也跟着一起应声控诉,秦寻雪本就理亏,扁着嘴被训斥了好一会。 秦夫人训过秦寻雪后,秦寻雪老实了一会,便问起了秦夫人的伤势。 她绝口不提那无数盏长命灯,装作不知秦夫人到底是如何病倒的,她关切地询问了秦夫人这些日子有没有过度劳累,只是劝秦夫人多休息。 秦夫人慈爱地看着秦寻雪,好一会,她主动提起了长命灯的事:“看来小雪知道我在每一座寺庙里都给小雪点了长命灯的事了。” 秦寻雪啊了一声,她挪开了眼,语气心虚:“阿娘在说什么,我怎么不知道阿娘给我点了长命灯?” 秦夫人看着她,语气温柔,却不准秦寻雪有半分逃避:“阿寻当真不知吗?” 秦寻雪垂眸,好一会才像是破罐子破摔般开口:“……我知道,我知道我昏迷后阿娘好些日子没合眼,诵经祈福,为我给各个寺庙添香火,点无数盏长命灯,也知道阿娘自我醒后大病一场。阿娘,真的没必要为我做到这个地步的。” 虽说答应了周泽年好好活下来,但秦寻雪还是觉得自己活在这世上可不算什么好事,更何况今日在勤政殿的前殿她又杀了不少人。 秦夫人温柔地抚上秦寻雪的碎发,替她将落下的碎发挽起。秦夫人看出秦寻雪有些自暴自弃的模样,便只是道:“既然小雪唤我一声阿娘,那我就是小雪的阿娘。既然是如此,替小雪做这些我便不会觉得累。小雪不知道,我在江南时也走遍江南的寺庙,但凡供着长命灯的,我都会添些香火,替小雪点一盏长命灯。我本就想着替小雪在京都的大大小小的寺庙里点上长命灯,并非是心血来潮,也与小雪昏迷无关,只是阿娘想做,便去做了。” 秦夫人将所有事情都默默担下,她只是温声安慰着秦寻雪,说只是她想,便替秦寻雪点了长命灯。然而,如果秦寻雪能够平安顺遂地活下去,又何必在寺庙里为她点亮无数盏长命灯呢? 秦寻雪沉默无语。她模糊地感觉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但最终还是选择保持沉默。秦夫人显然不希望她为此事担忧,因此秦寻雪决定不再追问,但在背后,她仍然会派遣黑骑卫去调查真相。 秦夫人显然也察觉到了秦寻雪的沉默,她只是安抚地摸着秦寻雪的手,说了另一个好消息:“我打算留在京都修养几年,若是江南的箜阁那头还需要我,到时候再回去。我确实晕船,自然是不愿意再走这么一遭。” 秦寻雪的眼睛亮了亮:“那阿娘会来参加元宵家宴吗?” 秦夫人只道:“阿寻想要我来,我便会来。” 谈到元宵家宴,秦夫人突然就想起了前头在未宁殿提起的事。她牵着秦寻雪的手,温温柔柔开口:“阿寻可想好了该怎么给荣王办及冠礼?” —————————————— 秦夫人离了宫,上了马车后温声吩咐车夫去郑府。 马车中,秦夫人有些疲惫地合上了眼,闭着眼小憩。她的心中也装着很多事,只是她不能全部告知秦寻雪。 “小雪,阿娘也能为你做些什么的。”秦夫人这样想着,“所以不必把所有事都扛在自己身上。” 所以小雪,不要悲伤,不要为自己为何活着感到绝望难过。既然如今小雪愿意留在世间,秦夫人就要做些什么。 —————————————— 被秦夫人惦记着的秦寻雪召见了云夏,了解了白家如今的状况。四大家族之一轰然倒塌,但秦寻雪五年前流放了薛家,覆灭了秦家,如今对白家动手虽让人觉得猝不及防,但也不算太意外。 当年秦家那头也是云夏负责的,昨日云岩来报,他把大部分事情都丢给了云岩去做,一整日都待在了瀚王府,看得秦寻雪直皱眉。 “说说,”秦寻雪冷笑,“你想要做什么。” 云夏垂眸一言不发,秦寻雪倒是毫不意外地哼了一声,语气恶劣:“我当年就说了你要入宫做这个太监总管的话,总有一日会后悔。” 秦寻雪当年确实疯,也确实憎恨薛家,甚至要让薛家绝后,但薛云夏自请入宫做太监总管这件事当然不在她的预料之中,她只是要薛家无后代,又不是要折辱自家兄长。 但薛云夏固执要入宫做太监,虽然是个假太监,但秦寻雪看着也烦,当年就说了他日后会后悔。如今他日日和齐雅韵厮混在一起,秦寻雪的回应就是冷哼一声。 云夏叹了一声,他犹豫一会,道:“阿寻,你放心,薛家不会有后代。” “……谁在意这个。”秦寻雪难得生出哽住的感觉,她有些无语,“只是该你做的事全让云岩做算什么?” “但郡主那头也受惊了,我……”云夏的话还没说完,便见着秦寻雪像是恍然大悟般敲了敲桌子,语气愉悦:“我想起来了,齐雅韵那头还闲着,她也该做些什么了。” “……”云夏默默咽下自己想说的话,知道秦寻雪的命令驳回不得,没大不敬地说什么。 “好了好了,我哪里会给她安排什么太繁重的事,”秦寻雪不走心劝了两句,“交给云岩去做也没什么大碍,如今有另一桩事等着你去做,做好了,便放你和齐雅韵休息一段时日。” 云夏打起精神来,洗耳恭听。 “把好些日子前准备的及冠礼的东西拿出来,好好装饰萝兮宫,让宫里那些个教养嬷嬷们也动起来,”秦寻雪眉眼弯弯,“日子定在元宵前一日。” 那便只有三日光景了。云夏眼前一黑,见秦寻雪态度不似作假,也只是苦着脸应了下来。 第323章 花开 “如今妹妹醒了,阿娘也可安心了吧。”烟雾缭绕的茶室中,秦静芷为秦夫人斟茶,她说着宽慰秦夫人的话,语气却很平静。 “你呀你,对自己的妹妹这么冷淡做什么,”秦夫人端起秦静芷斟的茶,佯装嗔怒道,“小雪如今醒了也不知道又要忙到什么时候,她总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如今我既然留在了京城,可要好好看顾着她。” 秦静芷敷衍地点点头,语气依旧波澜不惊:“她向来是这样,倒是阿娘今日从皇城出来,心情好了不少。别说阿寻了,阿娘自己也不在意自己的身子,阿寻都是学的阿娘的吧。” 秦夫人诶了一声,轻轻推了推秦静芷,瞪她一眼。秦静芷笑了笑,也不接着拆秦夫人的台,她见好就收,就着秦夫人要留在京都的事,问了一嘴:“那爹爹怎么办?爹爹也跟着阿娘留在京都吗?” 秦夫人表情微微一滞:“……我还没和你爹商量这件事,不过箜阁的根在江南,你爹这辈子都入不了京中做官,应该还是会回江南做巡抚。” 秦静芷扶额,几乎要为自己亲爹默哀——好歹也是当初的丞相,如今沦落到这个地步,也是相当惊悚。 秦夫人挑眉:“怎么,小芷在替你爹担心?他做错了事,也是活该。” 秦静芷敷衍地点点头,心里却想着真这样算起来,但凡沾点秦姓的这辈子都不要回京好了。 秦夫人无奈剐她一眼,点了点秦静芷的额头,语气无奈:“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我要真是恨他又何必不和离,你们都想得太多了,我真的就是忘了而已。” 秦静芷撇嘴,她爹纳薛姨娘为妾是玄清帝的意思,秦夫人再恨他背信弃义也不可能和离,那是打玄清帝的脸。后来阿寻出生了,她养着阿寻也养出感情来了,自然又耽搁了。 至于如何到底恨不恨,这么多年为什么都没有和离,那自然只有秦夫人自己知道了。秦静芷依旧敷衍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那阿娘记得和爹说。” 秦夫人不欲多提,接着告知了秦静芷,秦寻雪有意让她和郑蕴元宵后回溪洲去,郑蕴被提为溪洲知州的旨意还没下来,但秦寻雪这么说了那便是板上钉钉的事。 秦静芷沉思了一会,倒是没想到秦寻雪会这么干脆利落地放手,让周泽年回大周去。至于她元宵后便要回溪洲一事倒是没太意外,郑蕴在聃阳任上时政绩突出,没理由不往上升。秦寻雪还愿意把人放到溪洲去,除了成全秦静芷想要的自由外,恐怕也是存了些别的心思。 ——比如,让周泽年和郑蕴有个接应,比如,让秦静芷在大周发展绣衣阁的势力。 秦寻雪也在建立自己的情报网,但秦静芷欠她良多,绣衣阁早就不属于她自己,已经是秦寻雪的东西了,山雀已经接手了好一部分了。那个曾经跟在她后头内敛的小姑娘,如今也成了秦寻雪手下让人闻风丧胆的黑骑卫。 至于郑蕴和周泽年之间是没什么联系的,但秦静芷有预感,两人许是会成为不错的朋友。秦静芷自诩看人毒辣,她当初第一眼就不喜周泽年,觉得他惯会伪装是个伪君子,这种伪君子伪装得好自然也会成为郑蕴的朋友。但既然半年来周泽年从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倘若他能装一辈子也是真君子……反而是秦寻雪做的坏事多了些。秦静芷面无表情地想着,倒也不算是中伤秦寻雪。秦寻雪自认不是什么好人,这话拿到秦寻雪面前去,她还会笑嘻嘻说一句果然只有郑夫人懂我。 但这话是不能同秦夫人说的。秦静芷面上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惊讶,她微微捂住嘴,眼中的惊讶不似作假:“阿寻居然要把荣王送回去吗?她可曾和大周那头交涉?” “这我倒是没问。”秦夫人略微想了想,也有些吃惊,“阿寻虽然行事随心所欲了些,但事关两国,阿寻应当有分寸……吧?” 这还真不好说。秦静芷和秦夫人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惊奇和不信任。 “……应该吧。”秦静芷这样说服自己,也像是在安慰自己,“我听说大周使臣离开前阿寻召见了他们,应该那时阿寻就已经说了这件事吧?毕竟阿寻总是走一步看三步的,她……应该不是临时起意……应该吧。” 两人对视一眼,眼里的不信任愈发明显。 “给大周递了消息吗?我当然递了。”秦寻雪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面前的云夏,眼里的嫌弃溢于言表,“我不至于这么没有礼貌。” 慈宁宫内的火依旧烧得很旺,秦寻雪拿着本书倚着窗,听到云夏的问话抬起眼看着他,里面清楚写着嫌弃。 云夏沉默,眼神诉说着——我觉得娘娘就是这么没有礼貌。 秦寻雪无语凝噎,一时间倒是有些被气笑了。她只是冷漠地扬了扬唇,露出了一个冷漠的笑:“看来是派的活少了,这才让你有心情来质问我。” 云夏火速摇头,语气诚恳:“奴才觉得娘娘是世间最懂礼教之人。” 这话云夏是真心实意的。鲜少有人知道,如今不喜世俗礼教的秦太后确实对礼教颇有研究,只是她研究归研究,一点都不喜欢世俗礼教又是另一回事,她向来是不受礼教约束的。 “……别逼我骂你。”秦寻雪像是被恶心到了,语气嫌弃,“我又不是傻子,虽然我一直看不上大周,也看不上周明帝,但我既然答应了周明帝要把人送回去,那自然不是临时起意。早在沈佳彦还没离开时我就给周明帝递了消息,说大概新年过后会把周泽年送回大周去。他心心念念着要让周泽年回去逆天改命,我哪里会不从。” 云夏默默道:“娘娘圣明。” 秦寻雪斜着眼睛看他:“说吧,还有什么要问直接问,绕圈子做什么。” 云夏:“啊娘娘看出来了啊……奴才就是想问娘娘不担心荣王吗?” 秦寻雪哼笑:“让我猜猜看,是你想问还是齐雅韵想问。” “……兼而有之。”云夏知道这时候可不能瞒着,他老老实实回话,静候秦寻雪的反应。 “罢了罢了,你和齐雅韵待久了也不是什么好事,”秦寻雪笑了笑,“我当然担心,还是头一回有这样的情绪,但我并不讨厌就是了。无论我担心与否,他都要回去为他的母妃报仇,我和他之间也有约定,所以他必须要回去,而且,谁说我没有后手?” 秦寻雪眨眨眼,意味深长道:“周明帝也不见得会眼见着周泽年受伤。” 秦寻雪最后的话说得很小声,像是在对自己说。至少武功高深的云夏没听见。云夏略有疑惑道:“娘娘?” 秦寻雪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无事。去问问鹂雀何时过来给我施针,周泽柯那头的毒下好没有。” 鹂雀本来寸步不离跟着秦太后的,但因着鹂雀和姜皇后也有些不对付,秦寻雪想着鹂雀本就医术高明,毒也用得不错,正好可以给周泽柯下毒,给周泽年多一个筹码。姜皇后不见得是真的慈母,但她要做贤良淑德的皇后,就要做个慈母,就不能不为自己的孩子着想。 秦寻雪叹气:“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拿回我被封起来的内力,我都好得差不多了,鹂雀却不肯给我解了,我这个太后可真没面子。” 解了之后又让秦寻雪乱用内力然后吐血吗?云夏暗自腹诽,面上却一派恭敬地行礼,退了下去。 待到云夏退下,秦寻雪眉眼弯弯地看着外头的斜阳,斜阳下的院子里满是腊梅,花开的不错,至少不负秦寻雪昨晚那句“腊梅要开了”。 “雀枝。”秦寻雪微微大声了些,她呼唤了在殿外安抚雀枝,雀枝连忙进了殿中。 “让人给荣王折一支腊梅送去,庆贺他平安回宫。”秦寻雪捂嘴笑起来,总带着点坏事得逞之感。雀枝不明所以,但也照着做了。 “不知道周明帝和姜皇后有没有收到我的大礼呢,呵呵。” 好几日后,从大齐皇都快马加鞭赶往大周皇都的信终于送到了周明帝手中,周明帝看完后沉思良久,召集礼部众人为周泽年定下封王典礼的日子,用的便是秦寻雪赐的“荣”字。 周明帝是这样说的:“大齐那头都认下了他荣王的身份,无论朕和诸位爱卿是否真的想要立他为王,都不能在大齐面前落了下风,秦太后此人狡诈,说不定就是在等着大周出丑。既然大齐都有肚量容得下一个他国的异姓王,没理由大周容不下一个封王的皇子。” “……他真是这么说的?” 阴暗的佛堂里,只有佛像面前烧着几根长烛。慈眉善目的姜皇后跪在佛像前,听着身后的小宫女向她复述周明帝召见礼部时说的话。听到周明帝冠冕堂皇给周泽年找理由封王时,姜皇后面容扭曲了些,险些连慈眉善目的假象都维持不住,她怒极反笑,连荒谬二字都说不出来。 自沁妃死后,这宫中就没有什么能让她再动怒了。就算幼子顽皮,姜皇后也能端着一副慈母的模样温声教导,不见半分怒火。 可是如今,姜皇后却被周明帝越过她给周泽年封王的消息气笑了。姜皇后身后的小宫女瑟瑟发抖,噗通一下跪了下来,连求饶的话都不敢说。 “还有什么消息一并说了。”姜皇后深呼吸,语气冰冷。 小宫女颤颤巍巍开口:“陛下说秦太后来信,内里说了要在大齐替八皇子办及冠礼,由大齐的王太傅为其加冠,算算时间也就是这两日。” 姜皇后眉眼冰冷。王太傅?大齐的王太傅还能有谁,除了那名满天下的大儒王昌平还能有谁!连她的皇儿及冠礼上都未能请来大儒为其加冠,那女人生下的小贱人凭什么!思及此,姜皇后维持不住平静的假面,狠狠咬住了唇,眼里全是狠厉算计。 但姜皇后毕竟是掌管大周后宫多年的皇后,她很快平静下来,像是没有被这件事烦恼,依旧跪在蒲团上,她双手合十跪拜佛像,只是强装平静,按捺着自己的愤怒,接着问:“可查出了八皇子何时能到都城?” 小宫女答:“大齐那头来的消息是八皇子要元宵后出发,与溪洲新任知州同行,那溪洲新任的知州娶了秦太后的嫡姐,原先是聃阳的县令。” “啊是他啊。”姜皇后虽久居后宫,但姜家对大周朝堂之事了如指掌,作为姜家嫡系,姜皇后自有渠道了解这些事。她对郑蕴有些印象,聃阳与大周接壤,本是片蛮荒之地,郑蕴却用了五年治理了聃阳,连姜皇后都有所耳闻。 姜皇后一直看不懂秦寻雪。说她是个随心所欲喜怒无常之人自然是不恰当的,秦太后手握大权,看起来做事毫无章法,但日后总有意想不到的效果,让人忍不住感慨她的神机妙算。 姜皇后自然也听闻了大齐传的沸沸扬扬的“脔宠”之事,但姜皇后听后只是嗤之以鼻。她虽从未见过秦太后,但也知她身上流着薛家血脉,连她姜家这一支改头换面的薛家旁支都知道薛家嫡系不通情爱,哪里会信那外头的流言,只当是秦太后想要替周泽年造势,掩盖她的真实意图。 这一点姜皇后倒是猜得不错,但姜皇后只以为是周明帝派去的使臣给秦太后带去了些什么消息,所以秦太后才会下注周泽年。大齐毕竟山高水远,姜皇后再有心也是无力。 姜皇后抬起头仰望佛像,好半晌才轻轻笑了一声,那笑里没什么情绪,却无端让人发凉。 “看来,大齐的太后在替他铺路呢,”姜皇后一派温和开口,熟悉她秉性的小宫女根本不敢开口,“无碍,纵然是薛家女又如何,她的手啊,伸不到这么长……对了,封王这等好事怎么能只有八皇子有份?本宫身为大周皇后,自然要劝陛下看看旁的皇子公主。” 这话一出口小宫女便知姜皇后要做什么,她小心翼翼奉承着姜皇后,不敢触怒她。 “秦太后,呵……” 第324章 加冠 周泽年的及冠礼定在元宵前两日,正月十三。秦寻雪早早就定了王太傅为周泽年加冠。 无论在大周还是大齐,无论在域内还是域外,王太傅都是名号响当当的大儒,备受尊敬。他游历大陆,经历风霜,门下弟子众多,无论是哪个皇帝还是首领,都敬他三分。可以说,无论王太傅走到哪里,都会受到旁人的尊敬。 ……除了秦寻雪。 美艳勾人的秦太后拿着书卷,坐在棋盘的一边和王太傅下棋。她总说自己不善棋弈,但实际上这话里掺了不少水分,她确实不精通,但也不至于是个臭棋篓子,甚至对上王太傅这种于围棋一道颇有造诣的大家,也能下上几手。 她只是单纯不喜欢旁人称呼她为高高在上的博弈执棋者。 更何况王太傅享受棋弈,亦然善为人师,对上秦寻雪也能指点一二,教她该如何下。王太傅乐在其中,下得也算高兴,小皇帝在边上看着他们下棋,一会儿看这个落下一子,一会儿看那个落下另一子,摇头晃脑,可爱极了,殿内一时间只有棋子落下的声音,三人其乐融融。 “过两日便是周泽年的及冠礼,”秦寻雪落下一子,语气平静,“太傅可准备好了及冠礼要送给他的贺礼?” “……我说你这丫头今日怎么有空来陪我这老头子下棋,原来在这等着我。”这话一出,王太傅被惊得差点下歪了棋,没好气地抬起头瞪她一眼,左右四下无人,王太傅不必遵循给外人看的礼教,真把秦寻雪当做弟子来教导。 秦寻雪诧异看他一眼:“我又不怎么忙,怎么不能来找太傅下棋。”这话自然是假的。 “哼,”王太傅哼了一声,倒是没再抓着秦寻雪前面说过的话不放,“既然我已经答应了替荣王加冠,那便不会食言,你大可放心。他也在我门下听了小半年,自然也是我的弟子,他父母亲族皆不能到场,我自然要帮着他些。” 王太傅对周泽年的身世有所了解,也差不多猜出秦寻雪为何执意要替他大办及冠礼。 小皇帝笑眯眯地往王太傅身前凑,扑在王太傅膝头上,仰着头看王太傅,话里像是掺了蜜:“等我长大了,到了及冠的年纪,先生也给我加冠。先生可不能偏心,荣王是先生的弟子,我也是先生的弟子。” 这话哄得王太傅心花怒放,王太傅哈哈大笑,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没讲究什么君臣有别,笑着轻轻拍了拍小皇帝的背,语气感慨:“好啊,陛下都这么说了,臣哪里有不从的道理。只是不知那时候臣还在不在这世上。” 小皇帝急着开口:“先生身子还硬朗着,肯定能等到我及冠的时候。” 王太傅只是笑笑没有接话,他抬起头看着秦寻雪,眼里全是感慨。秦寻雪事不关己,她已经下好了自己的那一子,如今正等着王太傅落子,无聊地抬起手中的书卷看着。 敏锐察觉到王太傅在看她,秦寻雪将眼神从书上移开,对上王太傅的眼,眼里带着些询问的意味。 王太傅不闪避,他直直看着秦寻雪,问出了一直藏在自己心中的话:“早些年因着某些事,娘娘耽搁了,没办成及笄礼,如今诸事顺遂,娘娘可曾想过补一场及笄礼?” —————————————— “所以,娘娘怎么说?”周泽年恭敬地双手奉上一杯茶,低眉敛神,看起来很是乖顺。他听着王太傅说话,掐好了时间把茶递了过去,显示自己听了。 “娘娘拒绝了。”王太傅轻抿了一口茶,这才慢悠悠道出了秦太后的回答。这是个在意料之中的回答,或者说要是答应了周泽年还会觉得有些奇怪。 “我及笄也有五六年了,如今再办一场及笄礼也没什么意义。”王太傅重复了秦寻雪的话,说这话的时候秦寻雪低着眼,谁也看不清她的神情,也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坐在王太傅身旁的小皇帝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他难得对周泽年有好脸色,他甚至有些讨好地开口:“可是我看得出母后有些落寞,所以荣王,我们一起悄悄给母后办一场及笄礼怎么样。” 周泽年微微皱眉,倒不是因为觉得小皇帝出了什么馊主意。他略有迟疑:“可是时间上大抵来不及,况且及笄礼所需的东西该怎么办?” “嘿嘿,”小皇帝笑得狡黠,“我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周泽年这才高看了他一眼:“陛下居然是先准备了才来找我和先生的吗?真是算无遗漏。” 听出周泽年话里的阴阳怪气,小皇帝冷哼一声,思及还有求于他,便忍气吞声道:“荣王不知,我早就知道母后未曾办及笄礼的事,想着这应当算是母后的遗憾,便早早准备好了一切。” 这本是他自己的计划,甚至在拿下世家前小皇帝就在悄咪咪准备这件事,但最近一不小心露出了马脚让王太傅知晓了。王太傅知晓他的想法后,怔愣了好一会,最后却并没有驳斥他,只是说着要帮他替母后办一场及笄礼。 “容我多嘴问一句,”周泽年依旧不为所动,“陛下为何要找上我?” 小皇帝忍气吞声:“要办这场及笄礼,我们都需要荣王做些事。当然,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只要荣王拖住母后,不要让母后察觉到我们的打算就好了,毕竟先生试探过母后了,母后面上十分抗拒。” ……那你又怎么知道她不是真的抗拒此事呢?周泽年沉默,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小皇帝的眼睛亮晶晶的,周泽年理应拒绝,因为小皇帝都说了秦寻雪不肯办及笄礼,周泽年向来以秦寻雪的意愿为先,在王太傅和小皇帝口中,他没有听出半点秦寻雪的遗憾。但鬼使神差,周泽年只是犹豫了一会,便道:“好吧,我可以帮陛下。只是陛下还要听我一句劝。” 小皇帝耐着性子:“荣王想要说什么?” “无需风风光光办这场及笄礼,甚至都不需要请什么人来,只需请秦夫人来观礼,让清宁郡主给娘娘当正宾便好。”周泽年这样说,“那是为娘娘办的礼,及笄礼上本就不该有什么外男,我们尽量都不要出现。” 大齐的男女大防没原来那么严重,只是及笄礼向来在内院办,及笄礼的主角还要在宾客面前换上一身衣裳,意在说明身份的转换,自然是不能有外男在院中的。 小皇帝忍不住尖叫出声:“不该有什么外男这句话我认同,但为何不能风风光光办?” 在小皇帝的认知里,他要将全天下最好的都送给母后,既然要办及笄礼,那就要风风光光的办,让全天下都知道,为何要束手束脚的? “……陛下,按照荣王殿下说的办好了。”王太傅出声制止了小皇帝,他耐心地对着小皇帝耳语几句,小皇帝脸色几经变化,最后还是勉强应了下来。 “那就按荣王说的办好了。”小皇帝说的不情不愿的,“荣王可要记得答应我的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周泽年笑笑:“理应如此。” —————————————— “娘娘为何不想办及笄礼?”秦寻雪最近会召周泽年来陪她用膳,晚膳后夕阳正好,秦寻雪难得犯了懒,不愿走动,便吩咐人放了两个摇椅在院子里,自己先一步披着袍子躺在摇椅上慢慢晃着,昏昏欲睡。 这时候,她听见周泽年突然这样问她。一时间,秦寻雪睁开了眼,偏过头去看着他。周泽年也跟她一样,姿态随意地仰躺在摇椅上,惬意至极。见她看过来,周泽年偏过头看着秦寻雪,眼睛亮晶晶的。 秦寻雪见他不躲避,心里觉得没意思,自己先把头偏了回来,合上眼接着在摇摇晃晃的摇椅上晃着,语气淡淡的:“今日王太傅上课的时候说的?” “正是。”周泽年也不瞒着她,“不过这可不是先生自己说的。是我看陛下和先生愁眉不展,看起来极为忧愁,这才忍不住问了。” “倒是惯会做好人。”秦寻雪平静评价道,没带什么情绪,“想问这个问题做什么。” “只是好奇罢了,阿寻不能告诉我吗?若是不方便说便算了,要是会让阿寻难过也没必要说了。”周泽年仔细打量着秦寻雪,没从她平静的神情里看出什么难过的情绪,心下稳定了些,也敢接着问下去。 “难过?”秦寻雪轻嗤一声,语气平静,“不,怎么会难过呢,不过是些不重要的陈年旧事,哪里值得难过。” 这样说着,秦寻雪依旧是一副没什么情绪的模样,但这已经能暴露出些信息——她善于用没有情绪的态度去掩盖一些在意的事。 周泽年并未揭穿,他依旧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听秦寻雪说话。 “不是什么太大的事,当年是我自己不愿办及笄礼。钦天监算出最好的日子是我的生辰那一日,所以我在那一日出嫁,没办法办及笄礼。” 秦寻雪轻描淡写说着,慢慢把自己蒙在袍子里,声音闷闷的。 周泽年却觉得有点不对:“不能早几日举办及笄礼吗?” 秦寻雪把自己捂在袍子里,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袍子模糊了声音,周泽年也听不出她的情绪:“倒是可以,只是恰逢秦静芷同郑蕴议亲,我同阿娘大吵一架,秦静芷心中有愧不敢找我,那可不是什么办及笄礼的好日子。” 周泽年把事情串起来,无奈发现还真如秦太后所言,玄清帝赐婚后的日子里秦府都忙碌无比,谁也记不得要嫁作太子妃的庶女未曾办及笄礼。或许有人记得,但都默契选择不提。明明是世家女子极为重要的日子,偏偏无人提及。 周泽年心中酸涩,却不知该怪谁。 秦寻雪伸出手拍了拍他,宽慰道:“对我来说有没有及笄礼都不是什么大事,不必为这些过去的事困扰。” 竟然是秦寻雪在劝周泽年。 周泽年也觉得这个场景有些好笑,他笑了笑:“本是想宽慰阿寻,可是如今却是阿寻在宽慰我。” 秦寻雪闷闷笑了声,依旧听不出情绪:“像我一样把过去的破事都丢在脑后,就不会有烦恼。” 周泽年眨眨眼,没有被秦太后绕过去,他接着凑近了些,无视身后雀枝猛然变得危险的眼神,他离秦寻雪极近,呼吸交错间,秦寻雪露出一双眼,难得多了点羞怯,默默把袍子向上拉了一点,想把自己藏起来,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理直气壮地看回去,一点没露怯。 雀枝:……有时候觉得娘娘真的还没有开窍。 周泽年却没有觉得有何问题,他只是接着问:“那这些年阿寻就没有想过要再办一场及笄礼吗?” 秦寻雪从袍子里出来,坐直了些,她遥望着远处的斜阳,残阳如血,映在秦寻雪的眼睛里。 “没有。”秦寻雪这样斩钉截铁回答,“因为我已经错过了,所以及笄礼已经不重要了。” 这是一个很符合秦寻雪性格的回答。她遭受太多伤害,一点点痛苦向前走着,不是没有造成伤害的人后悔,想着回头补偿她。他们会说,让她忍一忍,日后会百倍千倍偿还她,可是对秦寻雪来说,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她已经潇洒向前走了,那些补偿便不再重要。 对及笄礼她也是这个态度。这些年她有无数次机会可以给自己办及笄礼,甚至有想讨好她的大臣上奏,提议给她补办及笄礼,拍马屁拍到马腿上,被她丢到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去开垦去了。 所以秦寻雪会说她不在意。 “但既然是阿年来问我,”秦寻雪眨眨眼,“那我的答案就有些不一样了。” 峰回路转,周泽年眼睛一亮:“怎么不一样?” 秦寻雪笑笑,她坐起来伸了个懒腰,道:“不重要,但还是有些许遗憾在的,毕竟我年少时确实心心念念着及笄礼,但在旁人面前我只会嘴硬着说不在意罢了。” 第325章 上街 自打周泽年那日确定了秦寻雪的态度后,宫中便悄悄忙了起来,秦寻雪忙得很,也没注意小皇帝的举动,连雀枝都察觉到了,甚至被小皇帝拉拢了,秦寻雪愣是半点没有发觉。事情太过顺利让小皇帝都怀疑了一下自己的实力。 但离别的时光总是过得要快一些,至少周泽年觉着和秦寻雪相处的时间少了不少。 更何况白家刚刚倒下,其身后牵扯的世家亦然有不少,秦寻雪这段日子还是极为忙碌,纵然已经把事情的一部分丢给了旁人去做,但总是有事情不能交由旁人处理,只能秦寻雪自己处理。在被她强势威胁后,大臣们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来处理政务,不敢有丝毫懈怠。在秦寻雪的敦促下,小皇帝也勤勤恳恳地处理着政务,同时还泪流满面地上着王太傅的课程,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 在这种情况下,小皇帝还瞒着秦太后为她准备及笄礼,达到了让周泽年惊叹的地步。 周泽年这段日子也没闲着,既然要回大周,那他收服的镖局自然也要跟着去大周,甚至他暗中收拢了不少江湖人士,因着沈佳彦的缘故,他还联系了不少大周朝堂上的直臣,他们在夺嫡之势愈发混乱的大周朝堂上苦苦支撑,正好是周泽年趁虚而入的好机会。 周泽年和秦寻雪各有各的忙法,两人并没有时时刻刻待在一起,要不然就是秦寻雪在忙,要不然就是周泽年在忙,甚至这些日子两人只有用膳时才能见上一面。 周泽年面上不说,心里其实有些失落。他马上就要回大周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成阿寻的心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大齐,见到阿寻,如今他却忙着做些回去的准备,一点和阿寻相处的时间都没有,这怎么能让他不遗憾呢。 于是秦太后及笄礼前一日午膳时,周泽年忍不住叹气。按理来说秦寻雪会熟视无睹,毕竟她可不是什么善解人意的掌权者。可是她如今磕磕绊绊学着该如何去爱人,谢琳芸塞过来的话本里写了,要关心心上人。所以秦寻雪侧目,她“善解人意”地问:“阿年可是有什么心事?不妨同我说说。” 周泽年顺势道:“阿寻这些日子很是忙碌,我看着心疼极了。” 秦寻雪歪头,见他眼中的关切不似作伪,一时间心里想的却是,完蛋,好像没怎么注意阿年这些日子在做什么。 秦寻雪面上的心虚太明显,周泽年猜到她在想什么,忍不住笑了笑:“阿寻不必这样,阿寻要照顾着大齐的百姓,他们离不开阿寻,我都理解的。” 雀枝侧目:好大一股茶味。 秦寻雪很容易便被周泽年这几句话激起了些内疚,她摇摇头:“不对的,就算是这样阿年也是重要的。” “阿寻不必内疚,”周泽年依旧是善解人意的模样,“只是我一想到马上就要离开大齐,好些日子见不到阿寻,心里总是有些难过。不过没关系,阿寻忙起来时我亦然可以陪在阿寻身边,就算只是看着阿寻也很满足。” 雀枝恶寒,忍不住悄悄退了几步,蒙蔽了听觉。 秦寻雪更愧疚了。她偏过身子去牵周泽年的手,语气里带着一点迁就:“这样哪里好了,我这些日子虽然忙,但陪着阿年的时间总是有的,阿年可有什么想要去做的事,我都可以陪着阿年去做的。” 周泽年眼睛一亮。他期期艾艾道:“那阿寻可否能陪着我去宫外走走?阿寻今夜可能宿在宫外?恰好你赐给我的宅子已经装缮得差不多了,阿寻可以在宫外玩上半日,宿在我的府邸里。” 主动屏蔽听觉的雀枝不知道自家娘娘已经被拐走了,甚至就在自己面前。等到雀枝觉得差不多了,恢复了听觉后,她发现自家娘娘晕晕乎乎被狡诈的周泽年哄骗,答应宿在宫外一日,甚至不带她! 雀枝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对周泽年怒目而视。秦寻雪遮住她的眼神,语气温柔:“是我主动说不带雀枝去的,雀枝不能怪他。” 雀枝哼了一声,看起来还是很不爽。 “娘娘如今可还要用着药,怎么能跟着你宿在宫外?到时候要用药该怎么办?”雀枝一脸不赞同。秦寻雪的伤是外伤,虽然要喝药但也要敷药,这都是雀枝在做的事,难不成让秦寻雪自己来?又或者是交给周泽年来做? 想到这里,雀枝的眼神危险了起来,看着周泽年的眼神也愈发不善。周泽年抢在秦寻雪开口前,安抚了雀枝显而易见的情绪:“雀枝姑姑误会了,阿寻的意思是,我们今日出去要低调,只装作寻常夫妻,连半个随从都不带,只要黑骑卫暗中随行便好,但夜间宿在宫外,雀枝姑姑自然是要陪着娘娘的。” 狡猾的周泽年暗自安上了夫妻的身份,秦寻雪没有反驳,看得雀枝非常愤怒。 但另一方面,连黑骑卫随行都是周泽年劝过后的结果。秦寻雪向来仗着自己轻功好就不爱让黑骑卫跟着,如今鹂雀看她伤口还未愈合,自然不肯为她解了穴道,秦寻雪只能妥协。 雀枝依旧不太赞成,但秦寻雪的命令雀枝向来是不会违背的,再怎么不爽她也只能行礼退下,去准备娘娘出宫要带的物件。 周泽年和秦寻雪在膳厅内依旧温柔地说着话,雀枝却在盘算着该如何让周泽年吃瘪。虽然周泽年说得没错,他确实在大齐待不了太长时间,让他跟娘娘待在一起半日也不算太过分的要求,但雀枝还是不太高兴。 雀枝眼睛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唤来一个黑骑卫,细致地问了秦景盛今日可有出门的想法。得知将军夫人贺温娅好几日前回了府,在府中歇息了好几日,今日将军府那准备了马车,看起来秦将军和夫人有出门的打算。 雀枝勾起一个笑,倒是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可探到他们打算去哪里?”雀枝问道。 黑骑卫不知雀枝心中所想,只是勤勤恳恳答道:“这种事娘娘不让我们探究的,姑姑莫要为难我们了。” 雀枝:“真的没探听到吗?我记得你前几日在巡逻时……” “姑姑姑姑,”黑骑卫求饶,“姑姑莫要说了,我知错了,我说我说。我没敢靠太近,秦将军真的会揍我的,我只是依稀听到他们说什么簪子之类的,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打发了黑骑卫,雀枝承诺不会向他的上峰说起这件事,心里倒是在盘算着该怎么把周泽年和娘娘引到秦将军和夫人会出现的地方。 ……然后不需要她做些什么,两方就在卖簪子的小摊上不期而遇了。 穿着浅绿色绣花棉袍,外头罩着一件青莲绒的灰鼠斗篷的秦寻雪姿体态轻盈,一张小脸艳丽非凡,白中带粉,一看便知这段日子过得舒心。她依旧是平静中带着些慵懒的模样,许是街上人有点多了,她靠周泽年靠的有些太近了,像是要钻到人怀里去。周泽年忍不住红了耳朵,秦寻雪像是得逞似的笑了笑,看起来有些古灵精怪。 纵然她高挑纤瘦,站在周泽年身旁也小了一圈。周泽年外头也披着件鸦青锦缎斗篷,如青竹一般挺拔秀丽,那张脸依旧是漂亮的,但他站在那里就有了让人不可忽视的气场,倒是和秦寻雪极为登对。 在发现秦景盛他们之前,周泽年正偏着头问秦寻雪喜不喜欢他手上拿着的银簪子。宫里自然什么好东西都有,但这个簪子很有巧思,上头坠着的不是花,而是青竹。供给秦寻雪的东西自然什么都好,但鲜少有除了花以外的花样。两人相视一笑,气氛正好,两人皆是极为亮眼的存在,周身气度非凡,很引人注目。 但这副景象落在秦景盛眼里就极为不爽了。秦景盛暗暗咬牙,死死盯着周泽年的眼里全是不满。 比起秦景盛的不爽,贺温娅倒是没多想,她看着秦寻雪,见她周围没人就知道她是微服出游,一时间也有些惊喜。她没理会自己呆呆站着的夫君,上前一步拍了拍秦寻雪的肩膀,语气温柔耐心:“阿寻,许久未见。” 秦寻雪偏头,她对着贺温娅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比秦景盛想象得还要亲近不少。她挽住了贺温娅的手,慢吞吞开口:“阿娅,许久不见。” 秦景盛还来不及感叹两人的亲近,周泽年便上前一步,对着秦景盛行礼,遮住了秦景盛的目光:“秦公子。” 秦景盛这才给了他一个眼神,似笑非笑:“荣王……” 收到周泽年背对着秦寻雪投来的警告的目光,秦景盛才停下自己挑衅的举动,道:“周公子,真是巧。” 秦景盛自然也是微服出游,他穿了一件黑色的长袍,看起来极为清俊,不太像什么孔武有力的大齐将军,更像个读书人。 “秦公子怎么想着带嫂嫂出来?”周泽年这句嫂嫂叫的极为自然,秦景盛的眼神又危险了起来。 恰好秦寻雪和贺温娅说完了话,转身朝着周泽年走来。他们离得不算远,周泽年的话她也听到了,此刻,她有些好奇地探着头看秦景盛,眼里也全是好奇,显然也很想知道。 秦景盛:“……只是想出来走走而已,我回京这么些日子都没有陪着阿娅到街上走走。” 第326章 敲打 日头西斜,秦寻雪和周泽年才慢悠悠返回了周府,雀枝早早便焦急地候在周府的大门口,望眼欲穿。 见到秦寻雪安然无恙,雀枝这才松了一口气。秦寻雪看着好笑,耐心安抚道:“我只是在街上走了走,并未去什么危险的地方,况且如今世家已然伏诛,没什么好担心的。” 雀枝勉强被她安抚住,看都不看宅子真正的主人一眼,拉着秦太后就往周府里走,边走边念叨着:“奴婢先在府里查看过了,是个好宅子,奴婢派黑骑卫在周围探查过了,没见着什么形迹可疑之人,娘娘可放心住在这宅子里。” 虽然秦寻雪只住一夜,但秦寻雪自幼便没吃过什么物质上的苦头,如今做了大齐的太后,她只用最好的,所以雀枝其实带了好些人来,甚至带上了小厨房里秦寻雪最喜欢的御厨,做了一桌子好菜,势必要让秦寻雪住得和慈宁宫没什么区别。 周泽年对此毫无怨言,甚至理所当然地觉得秦寻雪就该用最好的东西。 秦寻雪本人:其实我没有你们想得那么娇气。 这话也不算假话。秦寻雪虽然享受一切身份带来的优待,但要是环境不允许,她倒也不在意这些外在的事物。 比如她当年混迹在黑骑卫之中,出了些任务时,便毫不在意身外之物。 但她只是纵容地看着雀枝跑上跑下,略有无奈但依旧纵容。 晚膳在雀枝殷勤地伺候下完成了。当然,雀枝依旧没理会周泽年。 待到用完膳,秦寻雪晚膳后有走走的习惯,雀枝说什么也不肯让周泽年跟着一起,她明里暗里说着要周泽年去看看自己的宅子,语气带些僵硬的殷勤:“殿下鲜少回自家宅子吧?奴婢看底下的人把宅子打理得井井有条,殿下何不先去召见这些为着殿下的府邸忙前忙后的下人?” 周泽年若有所思,在雀枝快要维持不住自己的笑的时候,周泽年轻笑一声,带着几分刻意为之的腔调,道:“多谢雀枝姑姑提醒,我马上就要离开大齐了,这座府邸是娘娘赏赐的,我才住了几日便要离开,确实要给下面的人交代些事,那今日便不陪着娘娘散步了,还望娘娘莫要见怪。” 秦寻雪摆摆手:“去吧,雀枝陪着我也没什么差别。” 待到周泽年的身影消失不见,秦寻雪偏头看着雀枝,语气中带着些显而易见的不悦:“雀枝怎么还是这般排斥阿年?他这些日子可没做什么讨你嫌的事。” 雀枝暗暗苦笑,却也认下这个黑锅:“是奴婢的错,只是奴婢看着娘娘长大,早就把娘娘视为这世间最重要的人,如今周泽年不过与娘娘相处短短半年有余,便把娘娘的魂都勾走了,甚至愿意让他回大周去,娘娘焉知这不是养虎为患?娘娘,奴婢只是担心您。” 在雀枝眼里,周泽年和那勾人的狐媚子可没什么两样。 秦寻雪一时无言。她和周泽年之间互相知晓对方的过去,剖析内心,甚至堪称是这世间最了解对方之人,所以秦寻雪知道周泽年绝不会背叛。但这些话是不能告诉雀枝的。她只是看着雀枝,认真道:“他待我是真心的,不会有变的。” 好好好。雀枝面上敷衍地点点头,心里却想着也算是糊弄过去了。同时,雀枝想,若是日后还能再见到周泽年,稍微改变一点对他的态度吧,省得让娘娘担忧。 另一边的周泽年拐了个弯,并没有去见代他掌管周府的管家,而是抬起头看着落在墙头上的黑骑卫,薄唇轻启,带着些冷漠:“云大人。” 来人正是云夏。他面上依旧覆着可怖的黑色面具,见周泽年看向他,面具下的眉目微微挑起,神情也有些微妙。 周泽年不对劲。他收敛了气息,虽然他的轻功和隐匿不算最好,但也不至于能被他认知中的周泽年轻易看穿。云夏突然想起秦景盛汇报许州之事时语焉不详提起的那句“荣王不简单”。 骤然,云夏跃下墙头,落地没发出半点声响。他覆着面具,谁也看不出他的心情,只能听见他冷笑一声,语气比周泽年更为冷漠:“果然,荣王殿下并非手无缚鸡之力,既然如此,又何必欺骗娘娘?” 周泽年偏头,语气依旧冷漠,但隐隐带着些缓和之意:“我并没有欺骗娘娘,只是人生在世,谁都要有个底牌,不是吗?我确实不善武艺,只是恰巧于隐匿之道上颇有心得罢了。” 云夏也没说信还是不信,他只是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原来如此”,便不再纠结于此,而是快速地说明了他的来意:“陛下说多谢殿下讲娘娘引出宫半日,让宫人们有机会布置慈宁宫。” 最后小皇帝和王太傅决定在慈宁宫为秦寻雪举办及笄礼,这个决定倒是在周泽年的意料之中。 周泽年只是笑了笑,道:“这是陛下和我共同的愿望,我自然要为这件事出点力。” 云夏话锋一转:“但陛下觉得,娘娘宿在宫外可不是什么好事,陛下让我问殿下,这是不是殿下的私心?” 周泽年默然,好一会,他才抬起头看着云夏,试图通过那一双露出来的眼看出云夏的情绪,但失败了。 但周泽年并不气馁,他想了想,道:“容我多嘴问一句,云大人也觉得我这么做不对吗?” “我的意见是不重要的。”云夏不肯上套。 “那我换个问法吧。”周泽年循循善诱,“若是今日在这的是崇宁郡主,云大人会放过这么个同崇宁郡主亲近的机会吗?” 这话里传达出的信息可不简单。周泽年这话像是在变相承认,可是谁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因为这件事,本就没办法拿到台面上。 云夏盯着周泽年,眼神带着些警告,他只道:“我的意见无关紧要,殿下不要再做无谓的尝试了。” 周泽年耸耸肩,这种不符合贵族气质的动作他做起来依旧赏心悦目。他扬起一个笑,只是道:“无论我怎么回答,陛下心中都早有答案,既然已经给我定了罪,那我也无话可说。不过我想,娘娘晚上一点时间回宫,那陛下便会多出些时间准备及笄礼的相关事宜,但陛下偏偏这般误解我,当真是让我悲伤不能自已。” 周泽年的话冠冕堂皇,但云夏只是沉默片刻,当真不再追究。他向着周泽年微微颔首,犹豫了一会,他还是开口道:“我自然也会抓住和郡主相处的每时每刻。殿下,这是我的真心话。还望殿下善待娘娘,她这一生都在被抛弃,我救不了娘娘,所以还请殿下试试。” 周泽年并没有应下,他俯视着面前向他低下头的黑骑卫首领,他是陪着秦太后从腥风血雨中走出来的兄长,他曾经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秦寻雪的人。可是如今,这个人只能是他周泽年。 周泽年轻轻摇了摇头,他叹气道:“云大人,你不懂,娘娘无需被任何人救赎。娘娘可以自救,她比谁都做得更好。” 云夏愕然,周泽年却已经绕过他往前走,语气平静:“我要是云大人,最后那几句话我便不会告诉陛下。就像每个人都要有一张底牌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是吗?” 等到秦寻雪在周府里绕了一圈后,周泽年也恰好敲打过了府中的管家。那是个老实忠厚的中年男子,他甚至和覆灭的秦家有些联系,想来也是秦寻雪刻意为之的结果。 但周泽年没有提起这件事,秦寻雪便也没说。雀枝领着秦寻雪去了今夜她要下榻的厢房,里面熏着秦寻雪喜欢的香,甚至烧着火炉。 第327章 看穿 秦寻雪第二日一早便醒过来了。昨夜的雨下得很大,早晨起来却是一片晴天。雀枝紧张兮兮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确定秦寻雪没出什么问题,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秦寻雪散着长发,揉了揉她的头,语气无奈:“哪里能出什么事,你和黑骑卫看得那么紧,我哪里会有什么事,无需这么紧张。” 雀枝轻轻哼了一声,招呼着为秦太后梳洗。 许是因着如今还在宫外,今日雀枝并未给秦太后准备什么过分华丽的衣裳,甚至有些过于素雅了。 秦寻雪歪头,敏锐察觉到了什么,她偏过头,透过铜镜看着雀枝,语气试探:“可是有什么事要做?” 雀枝一惊,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她只是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疑惑表情,问秦太后:“娘娘何出此言?” 秦寻雪一顿,透过铜镜看到雀枝只往她头上戴了些素净的花绳,垂眸思索后,秦寻雪只是笑了笑:“不,没什么,我们何时回宫?” 眼见着糊弄过去了,雀枝悄悄松了口气,手上倒是没停着,麻利地为秦太后挽了个双丫髻。 秦寻雪笑道:“这样式可是许久未见了,上次同荣王出宫便是挽的双丫髻,但如今回宫怎么还挽这样式?按理来说,不是少女常用这样式吗?” 雀枝的手微微一顿,不由得有点心虚,但她面上却依旧是一副忠心耿耿的神情,甚至带着些不解:“娘娘不喜欢吗?” 秦寻雪的神情依旧温和:“只是觉着不合我的身份罢了。” “怎么会呢?”雀枝心中稍定,她定了定心神,“娘娘如今不过虚岁二十又一,自然还能挽双丫髻的。” 秦寻雪不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盯着镜中的雀枝,骤然冷了脸。 雀枝不敢说话,她有些惶恐地跪下来,秦寻雪却低声喝道:“站起来。” 雀枝生生止住了跪下去的动作,一时间僵持住了。 秦寻雪叹气:“雀枝,我说过,无人时你永远无需跪我。我虽气你有所隐瞒,但这话永远作数。” 雀枝依旧咬死自己没有瞒着秦寻雪:“奴婢惶恐,只是不知娘娘为何觉得奴婢有事瞒着娘娘。” 雀枝虽不曾跪下,但她依旧不会抬起眼看秦寻雪,所以也不知道秦寻雪的神情几经变化,最后变得有些无奈。 “你们都有事瞒着我,不是吗?”秦寻雪的声音低低的,“罢了,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回答我,何时回宫。” 雀枝一边脑中回忆着到底是什么时候露了马脚,一边毫不迟疑道:“只要娘娘想,随时都可以回宫。” 秦寻雪静静地应了一声:“那便收拾收拾,准备回宫。……记得叫上荣王,别想着自己走。” 远没有这个打算的雀枝老老实实应话:“诺。” 还没等她松口气,秦寻雪便冷不丁开口:“让我猜猜,是及笄礼的事,对吗?” 猝不及防被秦寻雪一句话吓到的雀枝煞白了脸,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但没有反应便是最大的反应了。 秦寻雪啊了一声,倒是没什么意外的情绪。 “我以为你们放弃了,结果最近这几日是在忙这个事情啊,”秦寻雪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只是云夏一边要忙着给荣王准备及冠礼,核对各种流程,王太傅亦然如此,居然还有精力瞒着我准备及笄礼吗?当真是小瞧了。” 雀枝苦哈哈的,秦寻雪似乎也不期待她的回答。如今外头罩着一件绣着青竹的墨色外衫的秦太后微微一笑,像是从古画里走出来的美人。在雀枝恐慌的眼神中,秦寻雪沉吟片刻,并没有像雀枝想象的那样露出反感的神情,她只是道:“那么,一切照旧吧。” 回去的马车依旧很低调,是秦寻雪从皇陵回来那日,转手就送给周泽年的那一架马车,不知为何如今又出现在了秦寻雪面前。 已经梳妆好了的秦寻雪站在马车前,探到周泽年身前去,语气好奇:“这不是我送给阿年的马车吗?怎么今日又拿着这马车接我回宫?” 其实秦寻雪差不多猜到了他们的想法。因着这架马车其实是当年在秦家时秦寻雪惯用的马车,马匹换了又换,只有这车厢依旧坚挺,小皇帝和王太傅的意思是,总要有些留着过去痕迹的东西来庆祝秦寻雪的及笄礼。 周泽年微笑不语,丝毫不知自己已经露馅。雀枝本就自身难保,自然也没心情去提醒周泽年。早在屋内,秦寻雪说一切照旧时,她便提醒雀枝,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正常走下去便是。 “既然这是他们的愿望,满足一下也不是不行。” 回宫的路上周泽年一直在同秦太后说话。他自然是不能去慈宁宫的,今日候在慈宁宫的都是些女眷,连小皇帝都不得入慈宁宫,周泽年自然也没有进入慈宁宫的资格。 说起来他们敢办及笄礼也是极为大胆的,不过也是仗着秦太后不会翻脸的缘故。因为那都是她敬重的长辈,所以无论心中想着什么,秦寻雪都会保证及笄礼完整走完,待到及笄礼结束,诸位宾客散去,到时候便是他和小皇帝接受审判的时候。 周泽年心里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事,却依旧精准接上了秦寻雪的话。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周泽年总觉得阿寻在有意无意配合他。压下心里那一点古怪,周泽年仔细回想这几日自己的行径,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勉强放松了些。 周府离皇宫不算太远,马车走得不算快也只要一刻钟左右便到了皇宫。按例例行检查后,马车停了一会后便慢悠悠启程,去往慈宁宫。 进了宫后,周泽年悄悄松了一口气,却见秦寻雪垂眸,那一瞬间,周泽年好像看到她的情绪有些低落。下一瞬间,秦寻雪又是一副如常模样。 为何低落?周泽年不觉得自己看错了,他不知道阿寻为何情绪低落,但他不想阿寻带着悲伤的情绪走进慈宁宫。 于是他问:“阿寻不高兴吗?” 秦寻雪垂眸,摩挲着手上戴着的玉镯,一言不发。这只玉镯是周泽年从许州带回来的,是他完完全全送给秦寻雪的礼物,虽说没有秦明远几年找寻的那只玉镯漂亮,但秦寻雪显然更喜欢这只玉镯。甚至在出宫前,是她主动提起要戴着这只玉镯的。 “离慈宁宫还有多久?”秦寻雪并没有回答周泽年的话,她只是先问了另一件事。 周泽年依旧温柔:“大抵还要一盏茶的时间。” 大齐的皇宫几经扩张,如今已经很大了,坐在马车上也要走许久才到后宫,更何况是慈宁宫。 秦寻雪点点头,她抬起下巴看着周泽年,语气自然:“阿年,过来。” 虽不明所以,但周泽年还是坐到了秦寻雪身旁。他刚刚坐下,秦寻雪身子一歪就靠到了他身上,合上了眼。 “我有些累了,到了未宁殿同我说一声便是。” 周泽年僵直着身子不敢动,但他依旧很小心地悄悄环住了秦寻雪,小心翼翼地护住秦寻雪,不让颠簸的马车晃到她。无论两人之间多亲密,秦寻雪对周泽年来说都是天上的月亮,是容不得玷污的,就该小心护着的。 虽然是这样想,周泽年却依旧可耻地想着,若是时间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但时间是不会等人的,一盏茶的世间转瞬即逝,还没等周泽年享受够,便听见外头雀枝恭敬的声音:“娘娘,未宁殿到了。” 周泽年犹豫片刻,还没想好要不要唤醒秦寻雪,秦寻雪却先他一步自己醒过来了。 神色清明的秦太后眨眨眼,从他肩膀上离开,朝他微微一笑:“阿年,晚膳时候再见。” 为何是晚膳时候?周泽年皱眉,电光火石之间,周泽年想通了什么。他愕然地看着阿寻,却见她微微一笑,手指轻轻印在他的唇上,阻止了他的话。 她轻轻嘘了一声,语气温柔,不见先前的半点忧伤“告诉你个秘密,阿年,其实我并非全然不曾为没有及笄礼而感伤,所以你们没有做错事。” 第328章 算账 秦寻雪从不否认自己是个喜欢秋后算账的掌权者。这次她也毫不例外,在扬着笑脸办完及笄礼,送走了清宁郡主和泪眼汪汪的秦夫人后,秦寻雪留下了秦静芷。 秦静芷挑眉,不算太意外。秦夫人有些担忧,但她想着小雪是个有分寸的,不会太为难小芷。这厢秦静芷也劝着说秦寻雪不会为难自己,大抵只是问些事情罢了。 等到秦夫人和清宁郡主登上了离开的马车,秦寻雪收敛了眉眼间虚伪的笑意,摸了摸头上清宁郡主亲手为她戴上的银簪,有些怔愣。 秦静芷不动声色打量着秦寻雪,她只是面无表情地拆下银簪,一头长发就这样披散下来,艳丽的眉眼耷拉着,神色恹恹。 秦静芷想,她为何还是不开心呢。 但秦静芷可没有这个资格问。她移开了眼神,垂眸行礼,率先打破了沉默的气氛:“娘娘留臣妇一人,可是有话要对臣妇说?” 秦寻雪抬起眼看她,只是轻飘飘说了句“随意坐”,便转身坐在了上首。 秦静芷挑眉,倒是一如既往猜不出秦寻雪在想些什么。她面上恭敬,却挑了个离秦寻雪很远的位置坐下。 秦寻雪像是毫不在意。她漫不经心地把银簪放在桌上,动作却很是轻柔。 “这种热闹齐雅韵会不来吗?”秦寻雪第一句话却是问了个不相干的人。 秦静芷摇头:“这……臣妇哪里知晓崇宁郡主的动向。” “我不想留你用午膳,”秦寻雪的话很直白,“所以不要拐弯抹角,也没必要同我在这演戏,你我都清楚,你到底有没有往瀚王府安排探子。” 秦静芷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她卸下伪装,对上秦寻雪毫无波澜的眼,却没有先前那般拘谨的模样:“好了好了,我说便是了。今日的及笄礼你应该知道是谁办的,既然云夏在中间出了力,齐雅韵自然不会出现在这里,怕她惹你厌烦后云夏被迁怒。” “我像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吗?”秦寻雪漫不经心。 秦静芷回以微笑:“你最喜欢做的就是迁怒了。” 还是在旁人看来毫无道理的迁怒,秦寻雪暴虐的名声也不是毫无根据的,她可能会因为某件事突然想起旁人过去所犯之事,然后毫无理由地发难。所有的理由都被她埋在心里,谁都不知道她到底是因为什么发难,毕竟她从不解释,还记仇。这也为秦太后添上了暴虐的名声。 秦寻雪嘁了一声,倒是没反驳秦静芷。如今殿内只有她和秦静芷两人,雀枝还在宫外候着,鹂雀在替她熬药,旁的宫人都被小皇帝下了命令,在宾客离开前都不准进去,如今秦静芷还没离开,自然没有宫人敢进来。 “聊聊些有意思的事,”秦寻雪转移话题,“马上到用午膳的时辰了,陛下马上就来了,我们得快些了。” —————————————— 秦静芷离开时神情有些恍惚,她听了一耳朵辛秘,总觉得这是秦太后给的裹着蜜糖的毒药。但秦静芷自然是不能拒绝的,她只能苦哈哈地坐上了离开皇宫的马车,低声吩咐车夫转向去瀚王府一趟。 ——她的目标,不是齐雅韵,而是被关起来的,齐雅雯。 这头的秦寻雪撑着头昏昏欲睡,她倒是不怎么认床,只是换了环境后总是有些不安心,加上武功还未恢复,总是没底,有种事情不被掌控的微妙感,让她睡得不是太舒服。更何况如今伤口在结痂,让她更难受了。 等到鹂雀和其他宫人一起进来,秦寻雪忍不住抱怨道:“为何还不能解了我的穴,我的伤口都好得七七八八了,怎么还要我做没内力的废物。” 没有丝毫内力的鹂雀:“……娘娘没有内力不是废物,只是您太过依赖轻功了。” “那本来就是我自己勤勤恳恳练出来的,”秦寻雪理直气壮,“那我为什么不能依赖呢?” 鹂雀神情复杂:“……既然娘娘这么渴求,奴婢答应就是了,今夜施针时奴婢就替娘娘解了。” 成功夺回内力的秦寻雪喜不自胜,她笑了笑,语气温和:“有劳鹂雀。” 不答应就不是有劳了吧。鹂雀腹诽道,面上却是一派笑意盈盈。 秦静芷离开的时间正好,她离开一炷香的时间,宫人便在膳厅布置好了膳食,派人来知会了鹂雀一声。 鹂雀疑惑:“这不是雀枝掌管的事吗?” “她这几日大抵都不在宫中,另外有人顶上。”秦寻雪轻描淡写。这可不是秦寻雪罚她,是雀枝自觉背叛了秦寻雪,内心愧疚,自请离宫一段日子,去别宫替秦太后训练一批宫人。这也是雀枝的老本行了,算算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了,秦寻雪便也没有阻拦。 偌大一个慈宁宫自然不是只有雀枝和鹂雀两个大宫女,只是她们知道雀枝在的时候慈宁宫该掌握在雀枝手上,如今雀枝暂时离开,她们便会自觉顶上,只是雀枝离开得匆忙,自然一时间只报到鹂雀面前来了。 鹂雀不知雀枝为何离宫,但既然秦太后说了只是暂时,鹂雀便没有多想,她扶着秦太后的手,陪着秦太后去了膳厅。 一进膳厅便见着脸色臭臭的小皇帝和他身旁笑盈盈的谢琳芸。秦太后微微挑眉,没对谢琳芸不请自来的事发表什么意见,她只是轻飘飘坐在了小皇帝空着的那只手边上,顶着小皇帝可怜兮兮的眼神,依旧很淡定。 她戳了戳小皇帝脸上的奶膘,语气听不出喜怒:“真是出息了,把这种心思放在同我斗智斗勇上来了。” 小皇帝捂着腮帮子,泪眼汪汪地仰着头看秦太后,语气软软的:“那母后喜欢吗?” “……”秦寻雪微妙地停顿了些许,这才慢吞吞开口,“还不错,原来及笄礼是这样的。” 小皇帝这才绽开一个开心的笑,他没心没肺地嘿嘿笑了两声,像是在冲着秦太后撒娇:“母后开心就好。” “记得向太傅和荣王道谢。”秦寻雪不轻不重开口,重点放在了荣王二字上。 小皇帝比雀枝更懂得秦寻雪需要他是什么模样,他很好地掩饰了自己对周泽年的厌恶,只是扬着纯真的笑,道:“母后说的是。” 谢琳芸适时插了进来:“我前头听陛下说要给娘娘办及笄礼可是吓了一大跳,还担心娘娘不喜呢,如今娘娘补上了一场及笄礼,真是皆大欢喜。” 谢琳芸这话说得阴阳怪气的,小皇帝皱起小眉头,有点不太高兴。 “明明就不是我说的,”小皇帝耿耿于怀,“我才没有和你说。” 秦寻雪却知道她没什么坏心思,单纯觉得她在齐不齐心中的分量太重,比谢琳芸这个亲生母亲要重上不少,所以会惶恐不安,所以说话才带刺。 ……但这不代表秦寻雪不会不爽。 秦寻雪眯起眼,语气平静如水:“怎么,谢氏皇贵妃缺这么一场及笄礼吗?若是羡慕了,大可自己在家中再办一场及笄礼,想来你的兄长是极为愿意陪着你胡闹的。” 谢逸这些日子安分守己,勤勤恳恳做着暗卫首领该做的事,甚至还帮着云夏准备着周泽年及冠礼的事项,借此还要到了一张邀请函。他不算忙碌,甚至有时间去找秦景盛切磋武艺,甚至还找上了忙得不可开交的福德,他知道荣王身边的小太监是个不出世的绝世高手,自然要来切磋一下。 至于为秦太后办及笄礼的事,谢逸是一点没参与。时至今日,他对秦太后的厌恶消散得差不多了,但这不代表他愿意为秦太后一场迟到的及笄礼忙上忙下。小皇帝也不强求,所以谢逸这些日子过得舒心极了,这也就代表着,谢琳芸不可能去给谢逸添乱。 第329章 及冠礼 岁月如流水,转瞬即逝。 至少周泽年的及冠礼已经办完了。在王太傅的坚持下,最后还是没有在宫中给周泽年办及冠礼。按秦寻雪原本的意思,是打算让参加这次及冠礼的大臣直接到后宫参加。 ……然后就被教养嬷嬷们狠狠训斥了一顿,王太傅千劝万劝才劝住了任性的秦太后,把场地安排在了周泽年的周府上。 秦寻雪不以为意,她敲打过了那些有资格参加这场及冠礼的大臣,他们哪里有胆子到处乱看。很是冥顽不灵。 最后还是周泽年前来,说自己请了些江湖人士来参加他的及冠礼,安排在宫中怕是不太好,这才劝住了秦寻雪。 周泽年的及冠礼开始时,秦寻雪坐在慈宁宫里翻看着书卷,那是周泽年送来的游记,出自一位去过域外的儒生,文笔斐然,秦寻雪看得极为入迷。 已经回到秦太后身边的雀枝忍不住问:“娘娘费尽周折为荣王办这场及冠礼,为何却不去看一眼?奴婢实在是想不通。” 秦寻雪翻看着手中的书卷,漫不经心道:“我去做什么,给他徒增压力罢了。” 雀枝欲言又止:“可是,奴婢觉着若是娘娘出现在及冠礼上,荣王定然是极为开心的。” 雀枝难得替周泽年说了句好话。她心中补上下一句,在周泽年心里,指不定满场的宾客都没有娘娘重要。 但雀枝没说。她只是静静地等着秦太后回答,或者不回答。 好在秦寻雪一向不会无视雀枝的话。她抬起头,从险峻的域外风光里抽身,说话的时候带着笑:“可是那是属于他的及冠礼,不需要压过他风头的秦太后在场。” 雀枝懂了。娘娘又在为周泽年造势。荣王将要回大周去,自大周和大齐交恶以来,从无质子归国的先例,偏偏秦寻雪还要让周泽年风风光光回去,还要带着丧家之犬般的周泽柯回去,她要展现的周泽年的野心昭然若揭,大周的夺嫡之争愈演愈烈,谁都知道周泽年这个时候回去的目的,他日后在大周的日子定然不会好过。 所以秦太后才会尽可能替周泽年造势,迷惑大周那头,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在这场及冠礼上,只有周泽年一人才是主角,谁都不能压过他去。 焉知王太傅来请秦太后把及冠礼安排在宫外一事,不是秦寻雪计划的一环?雀枝低头,心悦诚服:“娘娘深谋远虑,是奴婢着相了。” “既然如此,”秦寻雪眨眨眼,“若是我说周泽年今夜留在慈宁宫,雀枝能不能……” “恕奴婢不能应允。”雀枝的反应很快,掷地有声。 “……好吧,”秦寻雪也不算太失望,“既然雀枝不同意,我今夜去未宁殿住着就是了。” “娘娘!!!” “开玩笑的。” “不要开这种玩笑啊!!!” —————————————— 在秦寻雪同雀枝开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时,周府里,周泽年正在准备及冠礼。 春回大地,阳光明媚,今天是一个格外晴朗的日子。周泽年身着华丽的采衣,面向南方,静静地等待着吉时的到来。郑奕兑现了他的承诺,前来担任周泽年的赞者。周泽年耐心地等待着,心中充满期待。他和秦寻雪有着共同的想法,从今天开始,他将正式成年,具备踏入大周的资格。这场及冠礼,将是向世人宣告他存在的重要时刻。 值得一提的是,担任此次及冠礼正宾的乃是名满天下的王昌平王太傅。这位举世闻名的大儒已经多年没有为任何人主持过及冠礼,但如今却破例为大周默默无闻的质子担此重任,并亲自为其加冠。更有传闻称王太傅已将周泽年收为弟子。这场及冠礼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和热议,不仅大齐的权贵们纷纷议论,许多了解王太傅的书生和平民百姓也都在谈论这件事情。消息甚至传到了大周,引发了更多人的兴趣和猜测。 这场及冠礼,称得上万众瞩目。这便是周泽年要的效果。他要靠一场及冠礼让姜皇后对他的不满达到巅峰,若是派人来暗杀他,他也能借此机会做个苦肉计,让姜皇后吃亏。 希望姜皇后不要太沉得住气。周泽年这样想。 周泽年深吸一口气,他生了一张漂亮得不似凡人的脸,此刻神情严肃,周身气度非凡,旁人看过来,看到的先不是他的脸,而是感叹于他的气度。 周泽年清楚地知道,这些都是秦寻雪给的。想到心上人,他心口发烫,忍不住露出一个有点傻气的笑,惹得福德侧目。 但很快,周泽年便收敛了笑意,他听到外头有人开始行礼,属于他的战场马上就要来了。 “阿寻,我必然不负所托。” —————————————— 在这场及冠礼上,周泽年得到了自己很久以前就已经得到过的小字,并将这个消息昭告于众。此时此刻,来来往往的宾客们脸上都挂着看似真情实意的笑容,但实际上每个人内心深处的想法却是各不相同。其中有些人之所以来到这里,完全是想借着攀附秦太后的机会向上攀爬,然而他们并没有见到秦太后本人,只好小心翼翼地掩盖住自己的失落之情,生怕被其他人抓住把柄而落下话柄。 当然,还有一些人是真心诚意地前来为周泽年庆贺,比如周泽年手下那帮行走江湖的好汉以及镖局里的镖师们。 面对这些心思各异的人们,周泽年一一笑纳。不知为何,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秦寻雪那副总是百无聊赖地撑着头的模样。仿佛她早已看透了这世间的虚假情意,对任何人或事都提不起丝毫兴趣,因此显得格外懒散。或许,她只不过是对这个世界失去了所有的期待罢了。 怪不得旁人留不住她。周泽年这样想着,心中却忍不住庆幸秦寻雪还愿意活着。他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想办法前往大周拿到解药,彻底消除那些潜藏的隐患。周泽年心中盘算着如何达成目标,然而,他的表面依然如往常般谦逊温和,那笑容仿佛能打动任何心怀不轨之人。 “真是神奇。”坐在女宾席上的秦静芷低声呢喃,语气充满了讽刺意味。她身旁的贵妇人注意到她的自言自语,转过头来,语气温柔中透着一丝好奇:“郑夫人,您刚刚说了什么话?”这位贵妇人的目光落在秦静芷身上,似乎期待着她的回应。 秦静芷还没出嫁时就是大齐京城中最令人敬仰的女子,即使现在已经嫁给郑蕴并离开京都贵妇圈多年,但经过近半年时间,她几乎已经重新夺回了原本属于自己的地位。如今,无论是谁见到她都会毕恭毕敬。 秦静芷微微一笑道:“只是突然想起一件有趣的事情,改天我再和夫人详谈吧。” 不远处坐着的齐雅韵目睹了这一切,听到这话后只是冷笑一声,并没有说话。 秦静芷前几日突然闯入瀚王府,什么也不说就要带走齐雅雯,只说是秦寻雪的命令,若是不信大可到秦寻雪面前去问。齐雅韵这些日子躲秦寻雪还来不及,哪里会往秦寻雪面前凑。 所以齐雅韵只能眼睁睁看着秦静芷把她最讨厌的继妹带走,她本就不怎么喜欢秦静芷,因为这事,齐雅韵看秦静芷就更加不爽了。她们之间曾经也是惺惺相惜的关系,如今却只剩秦寻雪一个纽带了。 两人之间的交流不算多,齐雅韵只是心里不爽,却没有发作,她还念着这是周泽年的及冠礼,在他的及冠礼上捣乱,触到秦寻雪的霉头了怎么办,齐雅韵还是惜命的。 第330章 熟人 周泽年最后还是夜闯了慈宁宫。 秦寻雪坐在大开的门前,手里捧着雀枝一定要她拿着的汤婆子,身上围着一件雪白的大麾,毛茸茸的领子衬得她的眉眼柔和不少。她笑着看向周泽年,调侃道:“我这慈宁宫,荣王殿下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周泽年站在院子里,无语望天。他身后是似笑非笑的雀枝。 最后雀枝连着把周泽年和秦寻雪都训了一顿,秦寻雪坐着,周泽年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秦寻雪不觉得理亏,但这时候顶撞雀枝可不是什么好选择,她悄悄拉住周泽年的手,雀枝眼尖发现了,微微一顿,最后选择眼不见为净。 雀枝揉了揉眉心,有气无力:“不准留宿,其他随便。” “为何不能留宿。”秦寻雪睁着大眼睛看她,“慈宁宫阖宫上下都是我的人,不会说出去的。” “……奴婢很高兴娘娘还记得此等事不得外传,”雀枝皮笑肉不笑,“那娘娘,您觉得您贵为太后,留一个敌国皇子宿在殿里合适吗?” 秦寻雪噤声。周泽年好笑地捏了捏秦寻雪的手,对着雀枝温声道:“姑姑不必担心,我只是想着和娘娘说几句话便回去,姑姑若是不放心,可以留下来听听,左右也不是什么秘密。” 雀枝谢绝:“奴婢多谢荣王殿下好意,但奴婢不敢僭越,既然殿下这么说了,奴婢便先退下了。” 这样说着,雀枝毫不留情离开,秦寻雪悄悄探头,见雀枝离开了,忍不住笑成一团,周泽年伸手捞住她,语气无奈:“阿寻。” 秦寻雪窝在周泽年怀里,笑得开怀:“我还是头一回见雀枝看谁跟看贼似的,我阿娘都没有这么紧张。” 周泽年无奈:“还不是在周府那日,阿寻夜里来敲我房门,雀枝可能是被这件事吓到了。” “怎么,”秦寻雪仰起头看他,语气狡黠,“还怪我不成。” 周泽年:“……不怪阿寻,都怪我没带好头。” 秦寻雪笑嘻嘻的,她张开手,自然而然让周泽年抱起她:“阿年抱得起我吗?” 觉得自己被看轻的周泽年微微挑眉,伸手拦腰抱起秦寻雪。 秦寻雪愣了一下:“啊原来阿年能抱起我啊……阿年怀里还挺舒服的,把我抱到贵妃榻上就好。” 周泽年忠诚地执行了秦寻雪的命令,他轻柔地放下秦寻雪,眉眼温柔,没有显露吃力的神色。 居然还挺厉害的,秦寻雪毫不在意自己这种有点像流氓的行为,她笑嘻嘻地把周泽年揽在怀里,没注意周泽年骤然变得紧绷的身体:“好奇怪,我被阿年抱着的时候挺舒服的呀,怎么我抱着阿年就不舒服。” “可是我抱着阿寻时很舒心,”周泽年不动声色地起了身,在秦寻雪还在想舒心和舒服到底是不是同一个意思的时候,无奈把人搂到怀里,“只要阿寻喜欢,我自然是高兴的。” 秦寻雪哼了一声,懒懒地窝在周泽年的怀里,语气随意:“说吧,打算和我说什么。” 秦寻雪看得真切,周泽年刚刚那一番可不是真的打算让雀枝留下来,他不过是看出雀枝不会留下来,假意为之的邀请。 “……我打算元宵家宴后便离开大齐,回大周去。”周泽年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选择告知了秦寻雪。 秦寻雪皱眉:“你想着早点回去?但阿年,这并不急于一时的,早一日晚一日回去都不是什么太大的差别。” “……一月后是我母妃生辰,”周泽年的声音低沉,带着点说不清的低落和难受,“我要回去为母亲庆生。” 周泽年没说的是,他的母妃死在她生辰那一日,既是祭日,也是生辰。 秦寻雪不知是不是猜出了什么,她窝在周泽年怀里,默然不语了一会,才漫不经心开口:“那么阿年,你打算拿什么给沁妃娘娘庆生呢?” 周泽年笑了:“一些背叛她的人的鲜血罢了,太脏污了,不说了,我怕污了阿寻的耳朵。” 秦寻雪神情微妙:“可我并非久居闺阁的女子,这种事情我甚至自己做过,又怎么会脏了我的耳朵?” 周泽年轻轻在秦寻雪额上落下一吻:“可是对我来说,阿寻就该一尘不染。” 饶是秦寻雪对她在周泽年心中奇奇怪怪的形象已经再清楚不过了,此刻也有点起鸡皮疙瘩。她不是不懂该如何表达感情,但周泽年隐藏在平静表象下的汹涌爱意还是让秦寻雪有点招架不住。 秦寻雪咳了两声:“好了好了,这种话我们就不说了,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再多说,只是回了大周你要万事小心。对了,我还为你准备了些手下,都是你的熟人。” 周泽年突然有了点不好的预感:“阿寻说的是……?” “白木熙和齐雅雯。”秦寻雪轻描淡写,“他们两人都被下了毒,白木熙就只有脑子好使,论武功谁也伤不到,这你可以放心。齐雅雯也差不多,她是瀚王继室按照名门淑女的标准培养的,自然武功也不好,轻松就可以拿捏。” “可是他们不是都有罪吗?”周泽年艰难消化秦寻雪带来的重磅消息,还是有点难以接受,“更何况就算下了毒,他们真的就会一心一意为我办事吗?阿寻,我觉得……” “我自有办法。”秦寻雪轻描淡写带过此事,语气平静。 她抬起头看着周泽年,明明是个温顺的动作,她却依旧不落下风,甚至是这个动作的主导者。 “他们都是暗地里搞阴谋的好手,有什么看着不爽的人,就吩咐他们两人去处理就好,不过要记着不能把他们放在一起,白木熙背叛了齐雅雯,她见到白木熙是真的会杀了他的。” 秦寻雪认真叮嘱,她对齐雅雯的恶意并没有对白木熙那么大,毕竟齐雅雯只是勤勤恳恳争夺瀚王府继承人的位置而已,又不像白木熙那样为了私欲颠覆大齐。 说到这里,周泽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他忍不住问秦寻雪:“阿寻,大齐的王位只能传给世子吗?为何齐雅韵没有想过争王位?” “并非如此。”秦寻雪摇头,“大齐的王位是可以传给女子的,齐雅韵不肯争只是因为,她觉得齐永橡没了王位会饿死。她的郡主之位是玄清帝赐的,所以她有食邑,自然不必担心。” 好奇怪的理由,但又觉得很合理。周泽年一脸麻木。 第331章 三年 周泽年走了一个月,接近大周。 他到了溪洲,送别了秦静芷和郑蕴,正如秦静芷所料,一路上他很快便和郑蕴成为至交好友,两人推心置腹,秦静芷看在眼里,未置一词。 郑蕴忐忑不安问过秦静芷,他对周泽年的观感不错,但秦静芷显然不太喜欢周泽年,郑蕴不知他与周泽年相交,秦静芷会不会不高兴。 秦静芷失笑:“若是我说不喜他,阿蕴会怎么做?” 郑蕴脸色郑重:“那我便会疏远他,再无往来。” 对郑蕴而言,旁人自然没有秦静芷重要,再投缘也不行。 秦静芷虽猜到答案,但听郑蕴说出口还是觉得极为开怀。她笑得花枝乱颤,最后倒在郑蕴怀里,语气温柔:“不必如此,尽管与他来往,无需顾虑我的情绪。我虽看不惯周泽年,但也不会阻止你和他往来。” 更重要的一点是,郑蕴心思不重,对周泽年来说这极为可贵,他自然不会欺骗郑蕴。秦静芷猜得差不多,她隐隐约约猜出周泽年此番回大周,定然要掀起一番滔天巨浪,大周要乱了,周泽年会是获利最多的那个。 这时和他交好,再卖他些人情,日后也能成些事。 秦静芷的算计是不会告诉郑蕴的,他们之间互相信任,对郑蕴而言,他知道秦静芷满腹算计,但他依旧爱她,无论她做什么,即使郑蕴不知,也会跟着做。 既然秦静芷那头默许了,郑蕴便和周泽年成为了好友,两人的友谊进展飞速,秦静芷看了都有些惊讶。 短短月余,两人便成了莫逆之交,这是秦静芷没想到的。 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既然已至溪洲,郑蕴上任,周泽年便要带着手下的人奔赴大周。 临行前,秦静芷见了他一面。她在开满腊梅花的知州府里见了周泽年,依旧是水雾缭绕的茶室里,大门半开,一抬眼就能看到满院腊梅,心旷神怡。 “据我留在大周的探子回报,周明帝有意为你封王,姜皇后没有阻止,却也舌如莲花,说服了朝中大臣上奏给其他皇子封王,周明帝骑虎难下,最后答应了一起封王。”秦静芷毫不掩饰自己在大周布局之事,对秦静芷而言,只要有秦寻雪在,周泽年便不会背叛,纵然是大周的皇子,也是她的盟友。 周泽年点点头:“多谢郑夫人提前告知,让我有时间做准备。” “不过周明帝似乎打算给旁的皇子封王,单单给你一人封亲王。”秦静芷皱眉,似乎有些不解,“他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让你当活靶子吗?” 大周的制度和大齐差不多,王爷之中等级最高的是亲王,但一般来说皇帝会封自己的兄弟为亲王,或是最喜欢的孩子作为亲王,周泽年显然哪个都不是,但周明帝却密谋着封他为荣亲王,这很难不让习惯阴谋论的秦静芷多想。 周泽年却比她想象得要镇定许多。他只是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 “我差不多知道他在想什么,郑夫人不必担忧,并没有什么想要把我竖起来当活靶子的想法,只是一点无关紧要的愧疚罢了。”周泽年的语气很冷漠,带着一点说不清的戾气,秦静芷知道这不是对她。 在离开京都,去往大周的路上,周泽年没有像往常那样装作翩翩君子的模样,而是适时地展现了一点自己的手腕和能力,秦静芷似有所感,但她选择视而不见。如今周泽年透露出一点底色里的黑暗,秦静芷倒是觉得,周泽年终于露出自己的獠牙了。 “我不担心你,”秦静芷说话依旧不客气,“我只是担心你死了,阿寻的计划完不成,也担心你出了事,阿寻会难过。” 秦静芷是秦家人,本性薄凉只在意自己所珍视的一切,周泽年显然不在秦静芷珍视的一切的范围内。 周泽年却不恼:“感激不尽。” 秦静芷哼笑一声:“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回大周前,先去边疆见见陈世灏,阿寻有意把他往边疆上调,日后他应该会和秦景盛轮流驻守边疆,你提前和陈世灏搞好关系,百利而无一害。” 周泽年对陈世灏有点印象:“阿寻不是说他只善水战吗?怎么还会把他放在边疆?” 秦静芷呵呵:“他不是只善水战,而是因为早先陈阁老在前线时便以陆战出名,他一点都不想听到陈阁老的事,索性就去了沿海,但实际上他和秦景盛一样,哪里都能去。” 周泽年叹为观止:“既然他和陈阁老有矛盾,那和我应该很有话说。” “……可不是吗。”秦静芷无语,当然有话说,都厌恶自己的爹,哪里可能没话说。 “总之,我该说的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最后提醒荣王殿下,阿寻兵行险招,把白木熙和齐雅雯交给了你,但他们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只能以利诱之。还望殿下用他们时多留点心,不要被他们翻了船才好。”秦静芷最后只是提点了周泽年关于那两位戴罪立功的罪人之事,旁的什么也没说。 周泽年会意,点点头,语气温和:“多谢郑夫人提点。” “周泽柯呢?”秦静芷这才反应过来这一路上她可是没有见过大周的端王一面。 周泽年勾起一个温柔的笑:“郑夫人不必担忧,他如今还活着。怎么说也是大周的使臣,我自然是不会要了他的命的。” 言外之意便是,除了还有一条命,状态很差。秦静芷心知肚明,这趟路程里,跟着周泽年一起回大周的鹂雀也没有露面。那鹂雀去哪里了呢? 不可说,不可说。 秦静芷微笑,她为周泽年斟了一杯茶,双手奉上:“愿殿下此行得偿所愿,再无遗憾。” 周泽年接过她递过来的茶,双手齐眉,微微行礼:“借郑夫人吉言。” 随后,周泽年一口饮尽。秦静芷不看他,她偏着头看向外头满院的腊梅,语气淡淡:“殿下看,起风了。” 在风中,腊梅枝条随风摆动,传来阵阵花香。 周泽年放下茶杯也抬头望去,眼神眷恋,不知是透过这腊梅花看到了谁。 “是啊,起风了……” 一阵风吹了很久,久到周泽年离开溪洲,去往边疆见到了陈世灏;久到周泽年离开边疆回到大周,在大周都城,百姓夹道欢迎他的归来,因他“主动”去往大齐,百姓得以喘息;久到周泽年在大周皇城,正清殿里,周泽年遥遥抬头望着周明帝,勾起一个嘲讽的笑。 有风穿堂过,周泽年站在大殿上,缓缓笑了起来。 ——“你看,起风了。” —————————————— “起风了啊……” 又是一年大雪,秦寻雪趴在窗边,抬起头看着雪花落下,语气平静:“第三年了。” 第332章 风起云涌 过了三年,秦太后愈发深不可测。 小孩子一年一个样,三年过去小皇帝的模样也有了很大的改变,他从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的小团子渐渐抽条,变成了威严的大齐天子,谁都看得出,秦太后有意放权,时至今日,小皇帝手上已经掌握了大半的皇权,不再是那个看起来就像是个吉祥物的小皇帝。 世家三年前伏诛,白家分崩离析,秦寻雪对外说白家嫡系已经悉数伏诛,她亲手扶植白家旁系,白慕扬做了新任的白家家主,很是让白慕扬扬眉吐气了一番。代价便是白家引颈受戮,向秦太后俯首称臣,亲手放弃了许多属于白家的东西,从此再无崛起可能。 谢家和萧家都被秦寻雪整治了一番,身为小皇帝母家的谢家甚至被剥离了不少权力,萧家一如既往低调,秦寻雪倒是没多对萧家下手,只是该做的还是做了,至少世家得到遏制,三年来大大小小的世家都夹起尾巴做人。他们听说秦太后有意料理所有世家,虽说秦太后明面上不再掌权,但为得到秦太后的宽大处理,他们还是做了些善事,自发修路免除了一些佣农的繁重利息,给大齐的百姓带来了好的变化。 秦寻雪倒是没打算弄他们,既然四大世家里已经倒下了两个,那么其他的世家其实不足为惧,江南那头有秦明远处理着,秦寻雪本就打算拿这些人给小皇帝垫脚,拿来当最好的磨刀石。 所以世家和秦寻雪之间得到了难得的平静,秦寻雪也看起来退出了政治舞台的中心,一点都留恋权势,整日窝在后宫里,看起来和普通的太后没什么两样。 保皇党们都欣慰地看到秦太后遵守了诺言,并没有想着篡位。 虽然秦太后本人并不在意他们的想法就是了。 冬日的皇城总是飘着雪,秦寻雪很喜欢坐在窗口看雪落下。她三年前终于放下了那一点点对过去的执念和痛苦,如今身心愉悦,只是因着一些旧伤,到了冬日依旧容易生病,前两日刚刚生了一场大病,卧床不起好几日,吓得小皇帝差点又取消了每日的早朝。 好在秦寻雪在太医院的照料下好了起来,秦夫人这些日子也宿在宫中,带了些箜阁找来的神医,要给她调理身子。 秦夫人说到做到,这三年间,她留在京城里,一刻也没有停止对秦寻雪的监督,只要她得空便会入宫觐见秦寻雪,问雀枝她有没有认真吃药。 在秦夫人的照料下,秦寻雪的身子好了大半了,纵然毒发愈发频繁,秦夫人找来的神医也束手无策,但秦寻雪还是顺利地多活了三年。 ——并不是因为意志非凡,只是因为周泽年回去的第一年,就走了黑骑卫的路子给秦寻雪送了解药来。 大周现存的解药也不完整,鹂雀还在一点点试,但先前周泽年送来的那份不算完整的解药也极大地缓解了秦寻雪的痛苦,至少雀枝对周泽年的态度好了不少,甚至愿意主动帮周泽年递些秦寻雪的近况过去。 秦寻雪愿意放缓对世家的步伐也是因为周泽年如愿以偿找到了半吊子的解药,秦寻雪的生命得以延续,她不用再那么急着给小皇帝铺路,自然可以放缓些步子,麻痹世家的神经。 毕竟他们在大齐都根上附着了那么多年,要连根拔起定然要伤筋动骨,秦寻雪打算慢慢和他们熬,等到大周归顺那一日,他们就会知道自己有没有做错选择。 秦寻雪肯定大周能归顺,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她如今愿意活着了,也有了活下去的可能,倒是可以和那些讨人厌的家伙慢慢耗。 大齐这头一切蒸蒸日上,大周那边却风雨飘摇。经过三年,大周的夺嫡之争愈发激烈。在周泽年加入混局后一切都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谁都不敢相信这个离开大周好些年,不过及冠,没有任何家族背景的皇子笑到了最后。早在他回到大周的那一日,周明帝便封他为荣亲王,比他的兄弟都要尊贵,明目张胆的偏爱足够让在场野心勃勃的皇子都变了脸色,就连一身华服的姜皇后都不知道周明帝明面上答应了给所有适龄皇子封王,背地里却写了一道给周泽年封亲王的圣旨,她脸上虚情假意的笑差点就维持不住了。 但木已成舟,姜皇后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面上挂着难看的笑承认了这件事。自那以后,周泽年锋芒毕露,展现了自己的手腕和才能,他出入朝堂,接下了各种各样的艰难旨意,一点点累积了自己的威望,遭遇了无数次来自姜皇后和手足的暗杀,他走得缓慢但坚定,如今他在大周朝堂和百姓中颇有威望,谁都知道荣亲王是个刚正不阿但极有风度的翩翩君子。 加上即使在大周,王昌平王大儒的名声也很好,周泽年隐晦向外头散布了自己是王大儒最后一位关门弟子,并且及冠礼也是这位大儒亲自为他加冠,就连字都是大儒所起,因着这样的名声,有不少能人志士投靠了他。 周泽年在大周算不上举步维艰,只是每一步都像是刀尖舔血。周明帝对他的偏爱是保护伞也是催命符,他走得缓慢但坚定,谁都看得出他意在皇位,偏偏没有谁真的动得了他。 这些事周泽年并没有跟秦寻雪说,都是渗透到大周的黑骑卫告诉秦寻雪的。周泽年总是在给她写信,却不曾提及半分自己的艰难,只说那些有意思的事,像是不愿意让她为此担心。 今日大周那里又送来一封信。秦寻雪倚着窗把玩着信封,还没来得及拆开便被人一把抢了过去。 绛红色宫装的女子眉间点着一点鲜红的花钿,眉目秀雅她笑嘻嘻地在秦寻雪面前晃了晃周泽年的信,语气戏谑:“怎么,你的小情郎又给你送信来了?也是难为他了,隔着这么远还坚持不懈给你送信,秦太后好福气。” “再晃就回你的皇陵去。”秦寻雪毫不客气地抢回了信,语气森冷。 女子摇摇头:“才不要,我如今可是正宗的圣母皇太后。” 这人正是谢琳芸。早在三年前,秦寻雪便把人接回了宫中,小皇帝顶着大臣们的压力,最后还是封了谢琳芸为圣母皇太后。在小皇帝眼里谢琳芸算不得什么母后,但若是他不封,世俗礼教自然会找上来。但也因着小皇帝尊封谢琳芸为圣母皇太后,秦寻雪也跟着加封为母后皇太后。 “真是无趣。” 第333章 侄子 “想去大周。” “……想也不要想。”雀枝咬牙切齿,“如今大周局势莫变,娘娘贵为大齐太后,怎么能亲自前去?” “那我不做太后不就好了,”秦寻雪眨巴眨巴眼,“反正现在大齐还有个圣母皇太后。” 虽然谢琳芸年纪轻轻就成了太后有点奇怪,但没关系,秦寻雪觉得谢琳芸早晚会习惯的。 雀枝无语:有没有可能,娘娘您登上太后之位时也不过及笄的年纪。 但这话跟秦寻雪说是没有用的,她自有一套说服自己的逻辑,雀枝根本劝不动她。 但秦寻雪说不做太后这件事却是痴人说梦。大齐没有废太后的先例,就算前朝有,但按照小皇帝对秦太后的依赖程度,谁都看得出来秦寻雪想要自废太后的愿望不可能实现。 雀枝也不劝她,因为秦寻雪也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 秦寻雪伸了个懒腰,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到了晚膳的时候吗?” 雀枝福身:“时辰尚早,但娘娘想要用膳,奴婢这就吩咐小厨房上些膳食来。娘娘想吃些什么?” 秦寻雪沉吟片刻,她突然站起来,语气开朗:“走,我们出宫去。” 然后一脸迷茫的雀枝就坐在了瀚王府前的马车上,身边还坐着同样一脸迷茫的贺温娅。贺温娅抱着小小一团的孩子,有点迷茫地偏头看着秦寻雪。 秦寻雪逗弄着看见她就笑的小侄子,也笑弯了眼,她抽空给了贺温娅一个眼神:“我好久没跟阿娅一起吃饭了,所以想着出宫和阿娅一起吃饭。” 不在宫中,秦寻雪说话也随意了。 是的,贺温娅并没有离开京都,她两年前替秦家添了丁,是个大胖小子,贺温娅生产时秦夫人便拉着秦寻雪在房外焦急等候着,甚至贺家父母不愿千里也来了京都,秦寻雪第一时间见到了小侄子。秦景盛请秦寻雪赐了名,秦寻雪本不愿赐名,最后还是小皇帝劝着,她才勉强同意了。 坦白说不是什么其他的缘故,只是秦寻雪觉得这种事不该由她来做,况且她和秦景盛的关系总是不远不近的,秦景盛愿意为她驻守边疆,愿意为她南下练兵,但秦寻雪就是知道,他们算不上什么合格的兄妹。所以秦寻雪一开始是不愿意认下这个侄子的,也不愿意给他取名。 秦夫人也不逼她,她甚至都没有要她认下这个侄子,最后还是秦寻雪自己想通了,答应给小侄子取名。 按辈分来说,贺温娅怀里这个孩子是绍字辈的,秦寻雪没想太久,取了个“祁”字,叫秦绍祁,但贺温娅平日里都叫他祁哥儿。 秦寻雪更加简单粗暴一点,她就喜欢叫小孩祁祁,有时候在宫里这么叫小孩的时候,小皇帝在旁边总是会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秦绍祁有段日子生了大病,找了好些大夫和御医看过都看不好,贺温娅病急乱投医找了边疆的巫医来,那巫医只说是冲撞了邪祟,要真龙天子的气息压制邪祟,秦寻雪想着如今宫里也住了那么些人,秦景盛又不在京都,死马当活马医,把贺温娅和秦绍祁带进了宫里,倒是没像巫医说的那样很快好起来,但小孩确实也在慢慢好起来。 作为兄长的小皇帝倒是不觉得是自己身上莫须有的真龙真气把弟弟治好了,他对这个弟弟也很喜欢,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见谁都笑,也不怕生,自然谁都喜欢。加上秦寻雪说了无论怎么样,这个世间她最喜欢的小孩都是小皇帝,小皇帝对这个弟弟就更加温和了。 至少秦绍祁比贺温娅更先得到了自由出入宫闱的旨意。 回忆到这里就够了,秦寻雪轻轻捏着秦绍祁软软的小手,祁哥儿对让人闻风丧胆的秦太后并不害怕,他仰着白白净净的小脸,咯咯笑起来,奶声奶气地开口:“姑姑,痒。” 秦寻雪依旧捏着,敷衍回话:“是吗,多捏几下就不痒了。” 秦绍祁小小的脑袋里装不下太多东西,他有些迷茫,总觉得姑姑说的不对,但又觉得姑姑最厉害,说的话都对,一时间也没抽出手,还配合着把手伸出去了一点。 贺温娅一把拍开她的手:“阿寻怎么总是逗祁哥儿。” 秦寻雪近些年脾气愈发好了起来,她很少发脾气,她对贺温娅这种从没伤害过她的朋友更是温柔,至少除了贺温娅也没几个敢拍她的手。 秦寻雪撇撇嘴,倒也没说什么。小小的秦绍祁其实很怕阿娘,见超级厉害的姑姑都被打了,他也有点害怕地收回了自己的小手,小心翼翼不要惹阿娘生气。小孩子其实分不清谁厉害,但秦寻雪对孩子基本上都是宠溺无度的状态,秦绍祁的任何想法她基本上有求必应,所以在秦绍祁的心里,姑姑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大人。 贺温娅没注意怀里的小团子在做什么,她有些无奈:“吃饭就吃饭,来瀚王府做什么。” “我也很久没见齐雅韵了,”秦寻雪理直气壮,“所以我想着也跟她一起吃个饭。” 你分明就是知道今天云夏在瀚王府吧!!!贺温娅都不知道该怎么吐槽秦寻雪,自打世家之事尘埃落定后,秦寻雪卸下了不属于太后的权力,归还了属于小皇帝的权力,在那以后秦寻雪就变得没有那么喜怒无常,甚至有点顽劣。 但贺温娅能怎么办呢?她当然是要宠着自家妹妹的。 第334章 战争 齐雅韵死亡凝视秦寻雪:“你自己说说看为什么一定要今天找过来,过两日就是花灯节了,你为什么不能那个时候出来,一定要这个时候出来,嗯?” 贺温娅挡在秦寻雪身前,抱着自己的孩子向前一递,祁哥儿对齐雅韵也很熟悉,他许久未见到齐雅韵,咧开嘴笑着伸出手去索取一个拥抱:“姨姨抱祁哥儿呀。” 齐雅韵瞬间破功,她在小孩见不到的地方瞪了事不关己的秦寻雪一眼,到底是没办法对小孩狠下心来。她对小皇帝也是这个状态,甚至更为宠溺。好几次云夏得了空来找她,但小皇帝临时有事要找云夏,小皇帝稍微撒娇,叫她一句“雅韵姑姑”,齐雅韵就受不住要把所有东西都给他。 虽然祁哥儿跟她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但也是她看着长大的,甚至这小孩第二个会叫的就是姨姨,齐雅韵当然会疼他。 秦寻雪并没有掺和进去,因为她知道贺温娅可不仅仅就是把祁哥儿递出去而已,她还有话要对齐雅韵说。 果不其然,贺温娅拉着齐雅韵坐下,开始温温柔柔问话:“我记得阿韵如今也有二十六七岁了,何时能喝到阿韵的喜酒呀?” 齐雅韵痛苦闭眼。她就知道。齐雅韵当年和白木熙的婚事自然早早作废,她成功干掉,咳,让瀚王病重,“不得已”上奏把瀚王的位置传给了齐永橡,齐雅韵一跃成为了大齐唯一一个有个王爷亲弟弟的郡主,饶是她前头有一桩失败的婚事,求娶她的青年才俊也有不少,甚至上门提亲的也有不少。 ——心术不正的后面都被云夏找法子收拾了。至于那些真心想求娶齐雅韵的,云夏除了有点生气,也没对人家动手。 一两年前为着这事齐雅韵和云夏还吵了许久,云夏总觉得自己配不上齐雅韵,总觉得齐雅韵该嫁给更为优秀的青年才子,但左挑右挑又没挑出什么好的来。齐雅韵则是气疯了,他们既然已经有了夫妻之实,齐雅韵又真的喜欢云夏多年,眼看着就要两情相悦走向话本的美好结局,云夏却莫名其妙生了点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齐雅韵。 按齐雅韵的话来说,要是他云夏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就不该来招惹她,更不应该给她希望。更何况,痴恋云夏多年的是她齐雅韵,云夏却觉得自己配不上齐雅韵。这不禁让齐雅韵怀疑自己过去是不是瞎了眼。 齐雅韵嘴上不说什么,内心倒也被伤得很深,她好几日都闭门不见人,云夏也不敢去找她,齐雅韵甚至生了一场大病,把齐永橡急得想打云夏一顿。 这件事闹得还挺大的,虽然京都表面上风平浪静,但那阵子京都的话本的方向都不对,什么有情人最后没有终成眷属反而一刀两断,什么才子总觉得自己配不上大小姐所以自杀的桥段层出不穷,秦寻雪看了一眼就觉得里面写满了齐雅韵的怨念。 但秦寻雪向来是看乐子的那个,她有预感这两人还要纠缠许久,虽然觉得兄长是当局者迷了,但她看得出来云夏和齐雅韵谁也舍不得放手,也就没管,甚至把这个乐子告诉了远在大周的周泽年,让周泽年在繁重的夺嫡之争中得到片刻喘息。 最后连秦夫人都察觉到了不对,问过秦寻雪后,秦寻雪说阿娘不要管齐雅韵,倒也如实相告,秦夫人嘴上说着她不会管齐雅韵和云夏之间的事,背地里去找了云夏,还去找了齐永橡一次,之后云夏和齐雅韵就和好如初了,只是谁也不谈成婚一事了。 秦寻雪也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秦夫人不准她打探,秦寻雪也只能作罢,但贺温娅也很好奇,她占了个长嫂的身份,虽然不是齐雅韵的嫂嫂,却也有立场去问齐雅韵对成婚一事的想法。 雀枝恨不得堵住自己的耳朵,当做自己没有来过。 齐雅韵生无可恋地面对着贺温娅的催婚,嘴上应付着贺温娅,投向秦寻雪的眼神越发幽怨。 好不容易结束了这一段,齐雅韵还是忍不住问:“阿娅怎么不问阿寻什么时候成婚?” “你好笨。”秦寻雪嫌弃,“我是大齐的太后,已经成婚了。” 齐雅韵:“……”总觉得秦寻雪有一天会成为大齐唯一一个和离的太后。 但这话可不能说。齐雅韵适时转移了话题:“云夏去吩咐厨房准备些热乎的菜了。” 秦寻雪不打算放过她:“你要是想要成婚,就跟我说一声,我立马让宫里的云公公死一下。” 齐雅韵:“……倒也不必。” 秦寻雪对齐雅韵的关怀也仅限于此,她百无聊赖地画着圈,看起来有点无聊。她伸手把祁哥儿从齐雅韵手上要了过来,捏着他的手玩,还拿布老虎逗弄着他,却不肯把布老虎给他。 祁哥儿扁扁嘴,有点委屈地嘟起了脸:“姑姑坏。” “哈,”秦寻雪捏捏他手上的金镯子,问这个年纪尚小的小财迷,“姑姑坏,那就把金镯子还给姑姑。” 小财迷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要呀,姑姑不坏的。” “行了。”贺温娅无奈摇头,“一点做长辈的样子都没有。说起来,阿寻当年是怎么带大陛下的?” “齐不齐?”秦寻雪回忆了一下,迟疑开口,“他特别好带啊,不过我不常带他,基本上都是乳母带大的,带的不好的,应该都死了。” 贺温娅笑容勉强:“是吗?呵呵,听起来阿寻对陛下还是很上心的,都很关心乳母对陛下好不好呢。” 秦寻雪点点头,很自然地接下了这句夸奖。 齐雅韵没说什么,她也坐在秦寻雪身前逗弄着祁哥儿,边问秦寻雪:“今日陛下会来吗?” 听到熟悉的词,秦寻雪怀里的祁哥儿来了劲,在秦寻雪怀里上蹦下跳:“哥哥哥哥。” “会来。”秦寻雪摸着小孩的脸回话,神情有点不算太好,“大周那头递了个消息来,周明帝身体越来越差了,他越发想要发动一场战争了,齐不齐的压力也很大。” 齐雅韵的脸上一凝:“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但我相信阿年会给我一个满意的回答的。”秦寻雪突然笑起来,她对周泽年无条件的信任让齐雅韵看了有点牙酸。 第335章 大不敬 “荣亲王。”早朝后,大周的丞相匆匆叫住了周泽年。 背对着他的青年身上穿着亲王朝服,如青松般清瘦挺拔,步履轻缓,芝兰玉树。眼见着就要离开朝堂,听到有人唤自己,那风光月霁的青年止住步子,微微偏过头看着他,半张脸隐在阴影里,眉目清俊艳丽,却不显半分风尘,十足的清贵雅致。 做了三年的亲王,原本蒙在外头的那一点尘埃被抚去,露出内里耀眼的光芒,旁人同他走在一起,被掩盖的露不出一点光芒来。 周泽年抬眼望着大周的陆丞相,眉眼温和雅致,一双眼浓重的像是化不开的墨,不卑不亢:“陆丞相可是有事要同本王说?” 陆丞相拱手:“过两日是臣幼子的及冠礼,幼子顽劣却极为敬佩殿下,望殿下赏脸,前来一观。” 这样说着,陆丞相拿出了一张极为精致的请柬,一看便知这宴会的主人下了很大的功夫。 周泽年挑眉,面上露出一点温柔的笑意:“丞相亲自来请,本王自当赴约,只是令郎的及冠礼不知定在什么时候?本王最近在替父皇处理河西贪污一案,还是有些忙碌。” 这话里透露的信息可进可退。周泽年领了河西不大不小的贪污案,这不是他这三年第一次经手这种案子,他每次都恰好能够把兄弟姐妹们安插在朝中的人拉下马,再安排自己的人上去。 如今周泽年刻意提起贪污案,便是婉拒的意思了。 陆丞相摆摆手:“殿下不必担忧,小儿的及冠礼定在休沐日,还望殿下赏脸前来。” 周泽年可有可无点点头,看了一眼陆丞相恭敬双手递过来的请柬,眉眼间的笑意深了一点。他没说去还是不去,却在大臣面前接过了请柬,同陆丞相再说了几句闲话便转身离开。 自周泽年回到大周后,周明帝便把宫外的一座宅子赏给了周泽年,周泽年的宅子是几个离宫开府的皇子里最大的宅子,甚至也是离皇宫最近的宅子。 周泽年不紧不慢往宫外走着,身后有人唤住他:“八弟。” 周泽年叹气,是最不想见到的人。 但周泽年面上只是带着温柔的笑转过身,温声唤道:“二皇兄。” 来人正是姜皇后的嫡长子,大周的二皇子周泽瑜。周泽瑜继承了周明帝和姜皇后的好模样,生得硬朗疏阔,看起来很容易获得旁人的信任。但周泽年知道,姜皇后教导出来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两人这些年有不少交锋,有输有赢,在四皇子周泽柯折戟的情况下,周泽瑜对付起周泽年其实是有些吃力的。 周泽瑜今日也穿了一身朝服,他早早便有了参与朝事的资格。周泽瑜上前一步,爽朗地笑着勾住了周泽年的脖子,两人看起来和普通的兄弟没什么两样:“说了那么多次了,你跟四弟一样叫我二哥就好,都是自家兄弟,搞得那么生分做什么。” 周泽瑜绝口不提年幼时他曾经对周泽年的伤害,他像是忘了那些他对周泽年动辄打骂的岁月,披上了人的外皮,做了个谦谦君子,还想着和孤僻的弟弟维系关系。 周泽年垂眸,压制住自己心里那点暴虐的情绪,抬起眼时又是一副温柔但疏离的模样:“二皇兄,礼不可废,若是日后皇兄做了皇帝,我便是臣子,自然更不能废礼了。” 这话有些大不敬,至少周泽瑜吓了一跳。他们心知肚明,在周明帝的眼皮子底下,各路皇子公主争权夺势,掀起腥风血雨,只为成为周明帝指定的皇位继承人。他们都彼此有数,但如今周明帝还没有显露疲态,谁也不敢把这话拿到明面上来说,甚至连立太子这样的话都不敢推着自己手下的人去周明帝面前说。这样一来,周泽年的话就显得过分生猛了些。 周泽瑜干巴巴笑了笑:“八弟这玩笑有点吓人了,还好是我听到了,若是被别的有心人听了去,到父皇面前参你一本怎么办。” “二皇兄说的是。”周泽年敷衍点点头,压根懒得跟他说再大不敬的话他也对周明帝说过了。 第336章 根基 “我以为你不会答应去陆丞相的小儿子的及冠礼。” 隐在阴影里的男子淡淡开口,语气冰冷。 周泽年冷淡地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语气淡淡:“白郎君,如今我才是你的主公,你顶多算是幕僚,谁给你的胆子质疑我,嗯?” 说到最后,周泽年才像是施舍般看了他一眼,眉目间满是威压和冰冷。 那人正是三年前在大齐就该死去的白木熙。他穿着一件不起眼的蓝色长衫,半张纯白面具遮住了半张脸,整个人低调了许多。 他抱着胸倚着柱子,语气依旧冰冷,还带着点说不清的嫌弃:“哦是,你是我的主公,但说实在的,我并没有质疑你,我只是问问,怎么,荣亲王现在已经独裁到连问都不能问了?真是可笑极了,让外头那些贱民看看你如今的嘴脸吧,他们口中仁慈悲悯的荣亲王实际上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小人罢了。” 周泽年懒得管他这一串极为嘲讽的话,只是冷淡纠正他:“你不该将百姓称作贱民的,该罚。” 白木熙露出的半张脸忍不住抽动了一下,像是被恶心到了:“你不是吧,明明都是同类人,你真的很在意那些贱民吗?你离开大齐已经三年了,秦太后也不在你身边了,你怎么还是那副让人作呕的伪善模样。” “我听了句很有意思的话,”周泽年不玩手上的玉扳指了,他抬起眼看着白木熙,却好像谁也没看,“旁人都说谁人伪善,但倘若这伪善之人能装一辈子不露馅,他便是真善。这句话很有意思,我听一次便记在了心中,三年过去了也更有感触了。” 白木熙是聪明人,瞬间便领悟了周泽年话里的意思:“你是说你真打算装一辈子的大善人吗?哈哈哈哈,真是可笑,你做善人又如何,你还不是要对自己的兄弟姐妹下手,去争那至高无上的皇位,真是可笑极了。” 周泽年摇头:“我又不是要对着那些恶人做善人,那是愚钝,并非是善。况且我同你解释过许多遍了,我想要的可不是那至高无上的皇位。” 是是是,要的是秦太后。被周泽年警告和教训了很多遍,终于记住了不能称呼秦寻雪为阿寻的白木熙翻了个白眼,不太明白周泽年说这种过分天真的话的意义是什么。但如今寄人篱下,白木熙也只能顺着周泽年。 “那么回到最开始的问题,”白木熙依旧抱胸站着,“荣亲王,您为何要去参加陆丞相小儿子的及冠礼呢?这些年你都没有利用过王昌平的关系和陆丞相亲近,不是吗?如今想要和陆丞相搭上线了?我真是不明白为何他中立了三年,突然就想要和你交好了。” 除了最开始象征性地尊称了周泽年一声,白木熙的态度依旧很轻慢。 周泽年哼笑了一声:“白郎君这都看不出来吗?要变天了,他原来还有独善其身的本领,如今却只能卷入这场纷争中,他不过是主动出击以赢得一丝生机罢了,况且,前些年我一穷二白,他是大周的丞相,想要拉拢讨好他的皇子公主还是有的,他凭什么看得上我一个刚刚回国,半点根基都没有的荣亲王?白郎君什么都懂,又何必试探我?” 周泽年绝口不提王太傅交给他的半块玉佩,也没说那些他的猜测,只是冷淡地分析了局势,白木熙也是世家里养出来的,哪里会看不懂局势。他不过是在试探罢了。 果然,阿寻说得没错,白家的人啊,是养不熟的。周泽年这样想着,敲了敲桌子:“白郎君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你没话说了,就轮到本王了。” 白木熙:“……你等等,我有话说。” 白木熙本就极为敏锐,他察觉到周泽年自称的变化,觉得周泽年怕是要和他算账,于是他想着拖延时间。 “殿下既然一定要去陆丞相办的及冠礼,不如带上我,我兴许能助殿下一臂之力。” “本王自会考虑。”这样说着,周泽年伸出好看的手撑着头,语气玩味,“只要白郎君受完罚后还能走的动的话,本王定然带上白郎君。” 白木熙:“……我没有招惹你,对吧。” 周泽年摇头:“此言差矣。白郎君没听见吗,我先前便说了,白郎君不该把百姓称作贱民的,这是其一。其二便是,王太傅乃是我的先生,我行了拜师礼的,可白郎君却在我面前直呼恩师名姓,难道不是对本王的侮辱吗?” 说到最后,周泽年的语气骤然沉了下来:“福德,把人带下去!” 第337章 送信 周泽年收到了一封来自大齐皇室的信,是小皇帝的信。这些年小皇帝也偶尔会给他写信,虽然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 在周泽年远离了秦寻雪后,小皇帝对他依旧有敌意,但许是因着师出同门的情谊,小皇帝还是会给他写信,频率不算高,也是走黑骑卫的路子递过来,再交给周泽年手下的江湖势力,只经手两道人便交到他手中。 第一次收到小皇帝的信时,周泽年以为是秦寻雪的信,还惊喜地想着阿寻这次的信来得早了不少,结果展开是小皇帝歪歪扭扭的字,他失望又惊讶。 但周泽年还是会给大齐的天子回信,纵然那些话基本上都是在抱怨母后和王太傅管得好严,教养嬷嬷又催着要给他上礼仪课这种琐事。 这次的信内容却有点不一样。三年过去了,小皇帝的字写得愈发好看了起来,至少便于辨认了。 小皇帝提到了京中近来有人想要利用他为难秦太后,还是个四品官员,被他打发到某个不知名的矿山去采矿了,还提到秦太后在写信的前几日去了一趟瀚王府,看起来有点想他。 最后,小皇帝别扭地问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做好解药,什么时候能回来。 “吾希望荣亲王能顺利归来,无病无灾。”为掩饰身份,小皇帝只是自称“吾”。这种祝愿对小皇帝来说极为难得,他以往的信里总是会拐弯抹角地问他能不能快点回来。虽然小皇帝知道周泽年是大周的皇子,还在争皇位,但既然秦太后说了周泽年会回来,小皇帝就信了。 原先的小皇帝可不会关心他,他只在意周泽年能不能完成任务。可是如今小皇帝却愿意关心他了,很难不想大齐那边发生了什么。 但多想无益,两国相距千里,周泽年想要探查也很难。 收好小皇帝的信,周泽年在心中一边想着该怎么回信,一边盘算着秦太后的信什么时候到。 眼下虽有更为要紧的事,周泽年心中却只记挂着秦寻雪。 “阿寻……” —————————————— “将军。”陈世灏立于城墙之上,遥望大周。听到士兵唤他,刚硬的汉子转身,眉眼间全是风沙的磨砺。 “何事。”陈世灏的声音比起粗犷的外表要细腻不少,他对普通士兵都很和蔼有耐心,是个很不错的将领。 “京都那位来了信,”士兵有些紧张,“已经送到将军府上了。” “好,那我便先回去了,辛苦你们驻守了。”陈世灏笑着点了点头,和驻守的将士道别后回了府,路上路过贺府还见到了外出的贺温娅的父母,答应了帮他们给贺温娅送一封信。 贺家的生意的根在边疆,眼下将近年关,贺家父母自然不得空去京都,虽然心疼女儿,但也不可能让女儿带着孩子回边疆来,只能时不时托人给京都寄信以解相思之情。 陈世灏和秦景盛关系不错,对贺家父母也多有尊敬,贺家的生意做得很大,也很照顾边疆的将士,这种小事陈世灏自然是愿意帮忙的。 收下了贺家父母的信,陈世灏回到了将军府。他还没来得及拆开来自京都的信,亲卫便气喘吁吁拿着一封信进来了:“将军,这是来自大周的信。” 陈世灏脸色一凝,他先展开了来自大周的信,那信是来自大周的八皇子,如今风头正盛的荣亲王的。 他只是在信中隐晦提及,周明帝又有想要出兵的计划,提前告知陈世灏,并宽慰他说自己会努力劝解周明帝,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陈世灏松了一口气,他展开了来自京都的信,除了秦太后的信,还有一封字迹很熟悉的信。 陈世灏的手微微一顿,若无其事地把信递给亲卫:“没什么重要内容的话烧了就是了。” 亲卫知道这封信来自谁。这封信是将军的生父,如今大齐四位阁老中唯一上过战场的陈阁老的信。 偏偏这对父子之间隔着旁人不能触及的隔阂。亲卫不是第一次帮陈将军处理这样的信了,原先陈阁老也曾自己送过信来,无一不石沉大海。后来他知道秦太后会给将军寄信,便求着秦太后帮忙送一封信,陈世灏虽觉得晦气,但也会让亲卫看完后随便写点东西回去,左右都是不太重要的事。 亲卫为将军的任性叹气,陈世灏在为秦太后的任性叹气。 怎么办,娘娘真的要来边疆吗?陈世灏双眼无神,感觉这件事陛下一点都不知情啊,会不会被陛下赐死啊。 倍感前途无光的陈世灏双眼一闭,决定假装自己不知道这封信的存在。 第338章 边疆 秦明远求见是个猝不及防的事。 秦寻雪窝在床榻上舒舒服服的,后宫本就没几个主子,又没人给她请安,她又把权力交回给小皇帝了,如今变得极为闲散,倒是久违的有了属于自己的空闲时光。 对秦寻雪来说,自然是窝在床榻上最舒服了。秦寻雪得知秦明远想要见她时,第一反应当然是不见。不说如今她是个手无实权的太后,虽然秦明远如今还占着秦太后生父的名号在,但谁都知道秦寻雪和秦家撕破了脸皮,秦明远要见秦寻雪一面是难如登天的事,除非秦寻雪愿意见他,否则秦明远是见不到秦寻雪的。 可是秦明远这次居然说动了秦夫人来当说客。这些年来,秦明远终于撬动了一点秦夫人的心,虽然不多但也算是尝到了甜头。在秦明远和秦寻雪之间,秦夫人自然是无条件偏爱秦寻雪的,秦明远那头只是说让秦夫人帮着带句话,还说要同秦寻雪说箜阁最近的事,秦夫人很是为难,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而秦寻雪权衡后,还是打算去听听秦明远要说什么废话。 换上一身普蓝色的丝绵长袄,秦寻雪神色恹恹地斜倚着贵妃榻,手上还拿着个铜鎏手炉,殿内依旧烧着火盆,生怕秦寻雪冻着一点。 秦明远稳步跨入正殿,为免争议,秦寻雪选择在勤政殿正殿召见秦明远,但小皇帝显然怕自己母后受一点委屈,还特意搬了个贵妃榻来。 秦明远对小皇帝这种过分纵容秦太后的行为不知该说些什么。随着小皇帝年岁渐长,他对秦寻雪的敬重便愈发明显,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拿到秦寻雪面前供她挑选,甚至舍不得她吃一点苦,让秦明远这个爹看了都牙酸。 心里想了一堆事,秦明远面上不显,他行礼后秦寻雪便赐了座,秦寻雪虽不愿见他,但已经召见了便不会再为难秦明远。她偏头:“秦大人想要说什么尽管说便是,哀家没太多时间陪你耗着。” 这样轻慢的态度倒是让秦明远松了口气。他先是汇报了些箜阁最近的事,箜阁这些年愈发庞大,隐隐有向域外和大周发展的趋势,秦寻雪乐见其成,也会想着该怎么让箜阁开到大周去。 讲完箜阁之事,秦明远平静地将手放在膝盖上,他抬起一双温和包容的眼,岁月优待了他,如今的秦明远多了几分岁月的沉淀,看起来儒雅沉稳,极为有魅力。 但秦寻雪见他这副模样却警铃大作,她抱紧了怀里的手炉,决定秦明远说了什么她不喜欢的话就结束今日的会面。 秦明远垂眸,半晌却只是叹了一口气,语气里带着点说不清的酸涩和遗憾:“一定要去边疆吗?” 秦寻雪一怔,雀枝像是第一次知晓此事一般转过头看着秦寻雪,眼底有震惊和不解,更多的是焦急和难过。 秦寻雪沉默,她挥退了雀枝,答应等她和秦明远谈完便给她一个解释,这才把雀枝送出了正殿。 秦寻雪幽幽叹气,她把玩着手上的手炉,坐起来看着秦明远:“我谁都没告诉,你怎么知道的。” 秦明远叹气:“我并不知道。” 诈我?秦寻雪懊悔,她这些年养尊处优惯了,对秦明远都放松了警惕,甚至被抓到了把柄。 “好了,那现在我有把柄在你手里了,”秦寻雪说,“你想要什么,才能不把这件事说出去。” 秦明远摇头:“我不想要借此威胁你,阿寻。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北上去边疆不可,是为了周泽年吗?” 早知就该杀了他。秦明远无不阴暗地想,他的孩子哪里吃过苦,怎么能去边疆。 秦明远难道情绪起伏这么大,秦寻雪看得真切,倒是差不多猜到秦明远在想什么。她轻嗤一声:“我去做过那么多危险的任务,没必要大惊小怪。而且我要去边疆,并非是为了周泽年。” “那是为了什么?”秦明远紧追不舍,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秦寻雪抬起眼看着他,眼神淡漠:“秦大人,注意你的言辞。”要不是怕在出发前秦明远把这件事捅出去,秦寻雪是一句话都不会回复秦明远的。 秦明远平复情绪:“臣知罪。” “知罪就好。”秦寻雪摸着手上的手炉,“我此番前去,也不过是为了圆一个许久之前,和旁人打的赌罢了,秦大人不必担心,我还没有送死的打算。况且,也该是时候去见见周明帝了,我同他之间的交易还没有结束呢。” 这几句话透露出的信息很不一般。秦明远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该不该问,也不知该从哪个地方开始问。 秦寻雪重新掌握主动权,从一开始的一点兵荒马乱变得游刃有余,她依旧是懒散的姿态,却像是把一切都握在手中。 第339章 危险 送走了难缠的秦明远,逼着秦明远保证绝对不会告诉秦夫人后,秦寻雪就要面对一脸绝望的雀枝了。 秦寻雪试图安慰雀枝:“我是去见陈世灏的,顺便把贺温娅带回去,她已经好几年没回过边疆了,正好带着她一同回去见见父母。” 雀枝不信:“娘娘真的是去见陈将军的吗?” 秦寻雪:“……我坦白我还打算去见秦静芷。” “真的只有这些内容了吗?”雀枝步步紧逼。 秦寻雪望天:“好吧我承认我还要去见一见大周如今的天子,他同我的交易还没有结束。” “说了这么多,娘娘还不是要去见那周泽年!”雀枝忍不住揭穿她,自周泽年离开大齐后,秦寻雪保留了他在大齐的王位,雀枝平日里还是本分叫着“荣王”的,许是在雀枝眼里秦寻雪这次做的有点太过分了,她忍不住又直呼周泽年姓名。 秦寻雪狡辩:“他是顺带的。” 雀枝凝视:“真的吗?” 秦寻雪:“……啊好吧,其实大概不是顺带的。” “娘娘!”雀枝气得大叫了起来,一点都没有慈宁宫大宫女的气度。 秦寻雪不忍别开头:“我就知道说实话你会生气,可我总不能说这些让人伤心的话吧。” 雀枝不听:“娘娘说真话也会伤到我的心。” 秦寻雪哄了好一会,雀枝才平静下来。她冷哼一声,对秦寻雪瞒着她还是耿耿于怀:“让奴婢猜猜,娘娘这次是不是又不打算带奴婢去?” 秦寻雪望天:“不可能的,我怎么可能不带上雀枝呢……好吧我原先是没有计划带上雀枝的,毕竟我离宫了齐不齐肯定会生气,只有雀枝能留下来替我哄一哄他了。” 雀枝无语,有没有可能,如今的陛下羽翼渐丰,除了在娘娘面前还能伪装一点乖巧的模样,对她也不过是看在娘娘的份上,所以尊敬一点? 秦寻雪却摇头:“我养大的孩子我心里有数,他看起来已经是个合格的君王了,却也是个孩子,依旧依赖你和云夏这种带着他长大的宫中老人。” 雀枝想起小皇帝下命令时冰冷的模样,默默抖了抖,却不敢戳破小皇帝在娘娘面前营造的假象。 雀枝像以前一样,趴在秦寻雪膝头上,看起来失落极了:“小姐为何总要把奴婢排除在外呢?奴婢也想为娘娘做些什么。” 秦寻雪见怪不怪地拍了拍雀枝的背,语气温和:“雀枝,你还记得我连太子妃都不是的日子吗?” 怎么会忘呢。那时云夏找上门来,他送上了忠诚但叶带来了无尽的刺杀和阴谋诡计,秦府面上一派祥和,背地里腥风血雨,酝酿阴谋,雀枝陪着秦寻雪走过生死存亡的每一次,从止不住泪到哭到麻木,从拿不起一把剑到面无表情地杀人,雀枝咬着牙站在秦寻雪身边,坚定的做她手上一把渐渐锋利的刀,早些年黑骑卫人手还没那么足的情况下,雀枝甚至也会被派出去做任务,几次命悬一线。 对秦寻雪和雀枝来说,那不是什么弥足珍贵的岁月,她们都想着尽快结束这样的日子,也都珍惜彼此,对秦寻雪来说,如今活着的人里,她最重要的家人就是秦夫人和雀枝,甚至小皇帝都要排后一点。 “所以雀枝,”秦寻雪认真道,“对我来说你是不能受一点伤害的,我不能容忍你再被伤害到。” “那周泽年呢?娘娘真的愿意让他去接触这些危险吗?”明明不该问的,但雀枝还是忍不住问。 雀枝并不负责情报,但她在秦寻雪身边那么久,总是能看到一些来自大周的消息。 这些年里,周泽年为了在短时间内在大周站稳脚跟,行事极为冒险,其实做了很多冒险激进的事,最危险的一次是他顶着其他兄弟姐妹的压力领旨南下抗洪,同时还秘密调查走私军火一案,被卷入了世家和周明帝的博弈中,险些丧命。 雀枝亲眼看到小姐看清密信上的字后手抖得厉害,她抖着声音叫他们都出去,一个人在殿中呆了许久,久到小皇帝和谢琳芸都担心她,强硬把她从殿中拖出来。雀枝清楚看到,小姐脸上有泪痕。自那以后,秦寻雪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雀枝一眼就看出来小姐郁郁寡欢了好一阵子,甚至秘密给秦景礼写了信,铲除了好些人。 雀枝当时不敢问,如今却敢问了。 秦寻雪沉默了一会,她摸了摸雀枝的头,眼神复杂:“雀枝现在还不懂,我自然担心他,可是他想要用自己的力量保护我,我也想要保护他,这样的感情是对等的,我不能折断他的羽翼,纵然我心中万般不舍。” “那奴婢也是如此。”雀枝抬起头,眼神坚定,“对雀枝而言,小姐的一切都弥足珍贵,小姐值得奴婢拼尽一切去保护,小姐想要保护雀枝,但雀枝也想保护小姐。” 秦寻雪默然。她抬起眼看着外面,不知道是在看谁。 “起风了。” 最后秦寻雪还是答应了带上雀枝,顺便还点了好几个黑骑卫,让雀枝绕开云夏接触这些人,一并带着北上。 宽慰雀枝后,秦寻雪便带着人回了慈宁宫。她站在屋檐下抬头看挂着的风铃叮叮作响,眼神淡漠。 “去请谢太后来,哀家有事相商,若是不配合,尽管把人请过来便是。”秦寻雪这样吩咐下去。 为了让秦寻雪不膈应,小皇帝把谢琳芸安排在了离慈宁宫最远的宫殿,等谢琳芸来倒是正好能赶上晚膳。 秦寻雪不觉得谢琳芸住在宫里是什么不能忍受的事,但小皇帝比她更在意这件事,秦寻雪在小事上向来是纵容小皇帝的,谢琳芸那头也没有任何异议,虽然也有会被秦寻雪驳回,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秦寻雪低声吩咐小厨房准备了谢琳芸喜欢的糕点,太医院说了她如今可以饮酒了,秦寻雪便又让小厨房备下了清酒,静候谢琳芸的到来。 第340章 统一 秦寻雪北上一事并没有太多人知道,就连小皇帝都是在秦寻雪离开后才知晓的。 等到小皇帝反应过来,秦寻雪已经离开京都好些距离了,再让黑骑卫去拦也来不及了。 勤政殿内一片死寂,云夏都不敢看小皇帝的表情。 良久,等到云夏都有些坐立不安,小皇帝才开口,满是肃杀之意:“母后可有话要同朕说?” 云夏沉默:“……陛下,娘娘并未告知属下此事,属下失察,未能知晓娘娘想要北上,属下愿意领罚。” “所以,”小皇帝缓缓开口,谁都听得出此刻风雨欲来,“母后竟是连一句话都没有留给朕吗?” 云夏不敢再说话。 “好,好得很。”小皇帝怒极反笑,他居高临下审视着云夏,知道秦寻雪并没有告诉云夏便是不想他迁怒云夏的意思,但此刻小皇帝差点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懑,难得动了杀心。 既然云夏对母后很重要,要是说要杀了云夏是不是能换母后回来?小皇帝近乎病态地想着,几欲疯魔。他自幼养在秦寻雪身旁,虽然平淡但秦寻雪总是娇宠他,没了爹又怎么样,小皇帝觉得母后给的爱已经足够了。他以为这辈子都能这样平淡地过去,谁知周泽年出现打乱了一切,如今母后北上,说是去边疆,但谁不知边疆可不仅仅同域外接壤,还同大周接壤,母后能在边疆见到谁也不言而喻。 小皇帝有点委屈地想着,为什么要把周泽年和他放在一起比较,为什么他比周泽年在母后心里要差上那么一点?好生气,真的好生气。 在小皇帝暴怒的边缘,突然有个小太监连滚带爬闯了进来,小皇帝侧目,还没来得及斥责他,外头就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太过嘈杂,小皇帝听不太真切,只能听到一句“娘娘,万万不可,无召不得入内啊娘娘”。 如今宫里还有谁担得起一句“娘娘”?小皇帝神情淡漠,小小年纪却掌握权势,他比三年前更加懂得伪装,也更为内敛。但许是因着秦太后离宫一事让他极为不爽,他罕见地没有收敛那点脾气,对云夏说:“让她滚出去,朕今日不想见她。” “是吗?”谢琳芸人未至声先到,她今日穿了一身枣红色的袄子,看起来贵气逼人。她先后头欲哭无泪的太监和侍卫一步,昂首阔步走进了勤政殿内,对着小皇帝展颜一笑:“陛下不会怪哀家不请自来吧?” 小皇帝一直没有原谅谢琳芸,谢琳芸这些年尝试过许多次同小皇帝修复关系,皆是铩羽而归,久而久之,谢琳芸都变得有点不在意小皇帝是否真的认她为生母了。本朝重孝道,饶是小皇帝再怎么不喜欢她,也会看在宗亲大臣的面子上,捏着鼻子唤她一句“母后”,给她至高无上的地位,这对谢琳芸来说已经足够了。 小皇帝说不想见她是真的,但如今谢琳芸已经闯了进来,她明面上还有个圣母皇太后的名号,小皇帝只能勾起一个牵强的笑:“母后言重了,儿子怎么会怪母后呢。” 谢琳芸不在意地摆摆手:“那些没用的话少说,哀家今日来是替秦太后递话的,陛下是不是在疑惑秦太后为何不曾给陛下留下只言片语?” 小皇帝眼睛一亮,对谢琳芸的态度热情了一点:“母后的意思是?” “对,”谢琳芸痛快承认,“她把话告诉哀家,让哀家代为转达。虽然哀家也不知为何,但既然受人所托,便要做到。” 小皇帝眼睛亮亮的:“母后请。” “她说,”谢琳芸很痛快,“她要去大周解决掉皇室,帮陛下统一两国。恭喜陛下,在陛下这一朝,便能见到大周大齐统一了。” 第341章 域外 雀枝有点担忧地掀起了一点厚厚的车帘子,看了一眼飘落下的雪花,又细心地放下了帘子,转身看向秦太后:“娘娘,此行匆忙了些,倒是委屈娘娘了。” 秦寻雪脖子上围着一圈雪白的毛领,手上拿着一卷游记,面色有些苍白,但依旧神采奕奕。她摇了摇头,笑道:“是雀枝太担心我了。” 雀枝已经忧心忡忡:“我们离京时才刚刚过了花灯节,可这天还没暖起来,不知娘娘的身子受不受得住。” 秦寻雪无奈:“我的身子比先前已经好了太多了,就算如今这样赶路也吃得消,不必太担忧。倒是贺温娅那里还带着个稚子,也不知能不能适应。” 雀枝摇摇头,实话实说:“娘娘,祁哥儿的情况比您还好上不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着秦景盛身体不错,贺温娅又自幼长在边疆,祁哥儿自生下来就鲜少生病,堪称极为好养活。 秦寻雪眨眨眼:“原来我才是弱不禁风的那个。” 饶是秦寻雪这么说,雀枝还是有些忧心。他们一行人速度极快,甚至称得上日夜兼程,北上奔赴边疆。贺温娅和祁哥儿只待在马车里,鲜少出现,但据贺温娅说,祁哥儿不哭不闹,甚至还有些兴奋,见什么都高兴。可娘娘却不一样。娘娘自幼身子就差,虽说如今身上的毒已经被抑制了,但根骨上的问题却是没办法改变的。 雀枝知道娘娘日夜兼程是怕陛下的人追上来,但娘娘并没有丝毫掩饰自己的行踪的意味,这倒是让雀枝有些摸不着头脑了。秦寻雪不欲解释,她一路上补给未曾断掉半点,小皇帝再怎么气她私自离宫,也舍不得秦寻雪吃半点苦头,甚至他派人来给秦寻雪送信,表明自己已经知晓秦寻雪离宫一事,并没有生气,让秦寻雪慢一些,不要伤到了自己。 至于未曾掩盖行迹,三年前世家失了领头羊,一蹶不振,秦寻雪趁机从世家身上扯下不少肉来,世家元气大伤,这些年都安静蛰伏。虽然秦寻雪已经开始把权力归还小皇帝,但秦寻雪的声望和权力早已达到顶峰,甚至她这个人已经成了大齐的象征,谁听到秦太后的名号也只会退避三舍。 秦寻雪虽没有刻意掩饰身份,却也毫不客气在各个驿站拿些补给,消息一节节传回大齐,不少臣子都知道了秦太后离宫的消息,却也守口如瓶,不敢透露半点。 在众人有意无意的欺瞒和帮助下,秦寻雪最后顺利抵达来了边疆。 到了边疆后,秦寻雪便同贺温娅分道扬镳。 眉眼艳丽又淡漠的秦太后垂眸,她的脸被帷幔遮挡,谁也看不见她的神情:“你和祁哥儿先去贺府,我晚些时候再去找你。” 贺温娅轻轻拍着祁哥儿的背,语气里带着一点试探的意味:“那今日我还能见到阿寻吗?” 秦寻雪沉默,没有正面回答贺温娅的话,她只说:“回去吧。” 贺温娅默然,福了福身,便跟着前来接应的人走了,她的父母在不远处的马车上等着她。 “真好。”秦寻雪喃喃自语,收敛起眼里那点别样的情绪,吩咐雀枝转道去将军府。 如今这座城里有两座将军府,一座是属于秦景盛的,另一座是属于陈世灏的。所幸两座府邸相距不远,如今秦景盛还在沿海,自然只有陈世灏的府邸里住着人。而秦寻雪要去的,也是陈世灏的府邸。 陈世灏早早就收到了雀枝递来的消息,早早便在府邸门前恭候秦太后。 他望眼欲穿,见到每一架马车都希望是秦太后,直到晌午将近,这才等来了秦太后。 “我来得晚了些。”秦寻雪语气平静,“说了不要在门外等我,你身子好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陈世灏笑起来很憨厚,他摸了摸后脑勺:“娘娘一路从京都来,臣实在担心娘娘的安慰,娘娘不许臣派人迎接,臣心中不安,自然要在门口候着娘娘的,况且臣皮糙肉厚的,不说等这两三个时辰,就算等上一日也不会累。” 秦寻雪斜他一眼:“我会让你白白等一日吗?外头风大,进去再说。” 陈世灏瞬间就忘了自己还想告罪的事,他一拍脑袋:“娘娘身子弱,臣怎么能让娘娘在外头等这么久,臣真是该死。” 总共在外面不过说了两句话的秦寻雪冷漠地应了一声,率先进了陈世灏的府邸,仿佛自己才是这座府邸的主人,贵气又慵懒。 “过几日秦景盛就会回来,接你的职责,你就能回沿海去练兵了。”秦寻雪边走边说着,看着陈世灏脸上露出巨大的惊喜神情,她顿了顿便接着开口,“不过在这之前,你帮我联系域外那头,我有笔账要同他们算。” 第342章 支持 秦景盛得知秦寻雪去往边疆后,在迅速交接后便赶往边疆,但秦寻雪显然是不可能等他来的。 陈世灏暂时做了秦太后的副官。 他有点不解:“娘娘不打算在边疆待着吗?” 秦寻雪看他一眼,接着摆弄桌上的香篆,心平气和:“我从未说过我要留在边疆。此番离宫,我并非为了游山玩水,不过是借此机会铲除异己,做些事罢了。” “域外真的会愿意同我们和谈吗?”陈世灏有些忧心。 “会的。”雍容华贵的秦太后慢条斯理地点燃了香篆,室内生香,“没有永远的敌人,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就算是世仇也能变成盟友。我能拿出足够的利益说服域外,便够了。” 至于日后会不会接着对域外动手,秦寻雪可没保证。 秦寻雪坐在圈椅上,坐得笔直:“你可知为何域外这些年动作频繁,甚至敢参与三年前刺杀我的案子?” 陈世灏摇头:“臣愚钝,还望娘娘告知。” “愚钝?呵呵。”秦寻雪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没再多言,她接着说起域外之事,“你知道域外三年前换了新的主人吧。” 陈世灏:“臣略有耳闻,说那新的域外之主手段狠辣,踩着无数兄弟姐妹的尸骨走上了王位。” “这话掺了水分。”秦寻雪客观评价,“他确实心狠手辣,也确实杀了不少兄弟姐妹和政敌,但他坐上那个位置可不名正言顺,这些年他压力很大。所以当年他两头下注,就是想要试探大齐和大周的态度,掀起一点混乱,趁机收拾了对他不满的人。他也是在拿我的命作赌,真是可恶。” 秦寻雪无所谓自己赌命,但她可不能接受旁人利用她,虽然域外之主利用她遇刺一事也不过是顺势而为,但对秦寻雪来说,这就是接着她的东风,还没有给半点补偿,是非常可恶的行径。 秦寻雪此番前来,不止打算和域外谈一笔交易,还打算让域外多放点血补偿她。 陈世灏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秦寻雪也不在意陈世灏想要说什么,她沉吟片刻,接着开口:“域外那头不太安生,据安插在域外的探子回报,域外之主这些年可不轻松,域外一直有一股势力在扩张,甚至打的就是推翻他的统治的旗号。呵呵,这不就有利可图了吗?” 陈世灏试图跟上娘娘的想法:“娘娘是想要扶植那股势力,和域外打擂台?” “啊……”秦寻雪无奈,她撑着头看着陈世灏,“我都说了要联系的是域外之主的势力,怎么还会想要扶植那股势力呢?总归是旧的势力有迹可循,管理起来方便些。” 陈世灏沉默了一会,他小心翼翼问秦寻雪:“不知域外新出现的势力,娘娘是否帮着……” “咳。”秦寻雪咳了一声,“隔墙有耳。” 这个态度就是八九不离十了。陈世灏惊讶于秦寻雪不知什么时候对域外有了如此之大的掌控,心里全是自豪。 “别告诉旁人,我可没有帮忙,我只是给了一点小支持罢了。”秦寻雪振振有词。 第343章 和谈 域外来的很快,至少秦景盛还没有到,但域外便已经到了。虽然很不想带着对谈判一窍不通的陈世灏去和谈,但如今明面上镇守边疆的是陈世灏,秦寻雪权衡后还是带上了陈世灏。 同域外的和谈进行得很顺利,甚至可以说顺利地过了头。秦寻雪送走了域外的使臣后,轻轻敲着座椅的把手。 “有些不对。”秦寻雪突然睁开眼,“按理来说,域外不该只派使臣来的。” 陈世灏有点懵:“娘娘,可是哪里不对,要不要先杀了使臣?” 秦寻雪叹气:“两国交战都不斩来使,况且如今我们是来和域外谈合作的,就算有什么目的,也不该拿到明面上来说,杀了使臣倒是不必。” 陈世灏歉意道:“是臣愚钝,不知娘娘深意。” 秦寻雪摆摆手,让雀枝上前来:“去试探试探域外的使臣,看看他们之中谁是真正的话事人。我总觉着今日谈判之人并非其中真正的话事人。让他们收起那点小心思,让真正能做主的来同我说话。” 雀枝在陈世灏迷茫的眼神中领命退下,秦寻雪忍不住叹气:“你啊你,这么些年,怎么还是看不懂朝堂上的隐私和勾心斗角?” 陈世灏憨憨一笑:“臣在沿海时能镇得住将士和世家豪族,削弱世家力量,自然也是有所长进的,只是娘娘在身旁,臣便不会想太多。” 陈世灏是秦寻雪微末时便跟在她身边的,当初他只需听秦寻雪的命令行事便够了,后来他一步步走到沿海总督的位置,做了将军,也学会了权衡和打压,学会了算计人心。只是他不擅长谈判,也不太懂,明明是域外要和大齐合作,为何还要做这样迷惑的事。 秦寻雪也不太懂,但她差不多能理解域外之主的想法——来的不是大齐的陛下,纵然是实际上掌权的秦太后,但依旧不值得他自降身份前来,也存着想要获利的想法,所以看起来才有些割裂。 虽然能够理解,但秦寻雪可不在意这些。她只会抓住对手和盟友的每次漏洞,谋求最大的利益。 等到午膳后,雀枝便送来了消息,那支队伍里真正说了算的并非是那个派来和秦太后和谈的使臣,而是一个不起眼的随从,他以伺候使臣的理由留在府中,给使臣发号施令。 秦寻雪当即就打算派人去把那随从请过来,但雀枝面露犹豫,秦寻雪皱眉,问:“可是还有旁的事要说?” 雀枝犹豫一会,还是回话:“娘娘,大周那头来了信。” “是阿年的吗?”秦寻雪漫不经心地问。 雀枝咬咬牙:“确实是荣王送来的信,只是传信来的是福德。” 福德?秦寻雪皱眉,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雀枝还在说:“福德说,要奴婢亲自将信送到娘娘手上。” 秦寻雪闭眼,心中已经有了算计。她睁开眼时已经变得平静:“把信给我就是,将域外使臣一行人看管起来,我随后便到。” 雀枝应声,将信交到秦寻雪手上,随后便退了出去。 秦寻雪垂眸,她轻轻抚摸着信封,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手微微颤抖。 展开信,里面是周泽年一如既往的温柔语气,他略过大周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只说自己最近遇见了什么趣事。 秦寻雪慢慢看下来,最后周泽年只一笔带过:“阿寻,我将去往溪洲,不知阿寻何时前来。” 秦寻雪失笑:“他果然知道了。” 旋即,秦寻雪唤道:“雀枝。” 雀枝推开门走进来:“娘娘。” “看看域外是否是真的诚心寻求合作,若是不诚心,便也没有和谈的必要了。”秦寻雪垂眸,轻描淡写的话里藏着血腥味,雀枝会意,识趣退下。 秦寻雪看窗外,黄沙漫天中,她却轻轻一笑,眼神怀念:“三年了啊,终于得见故人。” 域外那头出奇的配合,不知是不是想通了什么。那随从只要求单独求见秦太后,得到秦太后的答复后,雀枝将域外使臣下榻的府邸层层围住,将那随从带去了将军府。 第344章 重逢 域外的使臣走出将军府时背后全是冷汗。那大齐的秦太后着实难缠。表面上是随从,实际上是域外之主手下最得宠信的谋士这样想,不敢回头看一眼将军府。 雀枝站在将军府外送走了谋士,见黑骑卫护送了谋士,这才转身回了将军府。 秦寻雪合眼,看起来有些疲惫。雀枝默不作声上前,替秦寻雪揉着太阳穴,语气不算太好:“娘娘真打算过几日启程去溪洲?” 秦寻雪淡淡地应了一声:“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雀枝犹豫:“奴婢总觉得娘娘不太适应边疆的气候,放在京都,纵然同世家斗法,同朝臣勾心斗角,娘娘也不至于这般疲惫。域外真就这么难缠吗?” 秦寻雪摇头:“不是域外难缠,而是他们的野心太大了。大齐同域外多年争夺,不死不休,就算是有意合作,但多年留下来的戒备和血海深仇横亘在合作之间,互相防备也是正常。” 雀枝嘟嘟囔囔:“怎么娘娘听起来像是在替域外那头开脱似的。” 秦寻雪失笑:“并非替域外开脱,只是陈述事实罢了,大齐如今要吞并大周,域外自然也想从中分一块肉,但我不能做罪人。” 说到最后,秦寻雪的声音骤然沉了下来:“非我族类虽远必诛,这话不假,大齐终有一日会将域外收归,也会让异族归顺,但我能力不足,做不到让异族归顺,却也不可能答应将属于大齐的领土割让给域外。” 雀枝猛的点点头:“娘娘说的对,属于大齐的领土自然不能割让给域外,他们当真是狼子野心,真的还要同他们合作吗?” 说到最后,雀枝有点担忧。 秦寻雪却笑起来,说了件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事:“雀枝可知鹂雀来自哪里?” 雀枝不解:“鹂雀?她不就是怡妃娘娘从大周带来的会医术的宫女吗?娘娘,娘娘如今不是在说域外之事吗?怎么突然说起鹂雀的身世来了?” 两人谈话间,雀枝依旧勤勤恳恳为秦寻雪按着太阳穴,手法娴熟,秦寻雪舒服地眯起了眼,声音慵懒:“这是她人生的一段罢了。她来自域外一支擅长巫蛊医术的异族,因手段诡谲被上一任的域外之主迫害,他们不得已举族搬迁至大周,隐姓埋名融入大周。鹂雀是族里最擅长巫蛊医术的,域外之主身上有旧疾。那不单单是伤口,还是一种诅咒,只有鹂雀那一支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伤口和诅咒。” “我只问他,要命还是要功绩。”秦寻雪并不急,域外善巫蛊和制毒的族群数不胜数,甚至域外之主手下就有不少能人异士,偏偏都对他身上的暗疾束手无策。黑骑卫早年间探查到此事,秦寻雪按下此事,却私下给鹂雀修书一封,询问她是否知晓该如何处理这暗疾。鹂雀不负所望,告知秦寻雪,这是一种巫蛊和毒药,若是不得医治,只怕盛年早衰。而恰好,鹂雀知道该怎么医治。 秦寻雪只是告知那谋士,他们的君王有救,要命还是要功绩,随他选择。 秦寻雪当然不会拿鹂雀的命去赌,如今鹂雀尚且还在替秦寻雪寻找解除毒药的办法,况且鹂雀是怡妃留下来的老人了,秦寻雪自然会保鹂雀一命。秦寻雪已经算计好了,若是域外那头答应了下来,就想法子在边疆交集处让鹂雀替域外之主医治。至于域外之主肯不肯屈尊降贵前来,这可不在秦寻雪的考虑范围内,毕竟真的要命的又不是她,甚至以秦寻雪往日的想法,死了甚至是件好事。当然,这话是不能和雀枝说的。 秦寻雪只是简单地提了两句,但也极大地开解了雀枝,秦寻雪这才图穷匕见,绕回了最初的话题:“域外那头大抵三日便会给回复,等他们回复了便准备启程去溪洲了。” “娘娘要去溪洲做什么。”雀枝敏锐察觉到了秦太后隐藏得很好的急迫。 秦寻雪也不藏着掖着:“去和一位故人重逢。” “是吗。”雀枝垂眸,“那位故人可是荣王?” 秦寻雪叹气,她总是舍不得对雀枝狠心,就算这话放在旁人身上已经是极大的僭越:“雀枝,我总是要和旁人携手走过一生的,如今我困在秦太后的身份上,走不动也逃不掉,但我终有一日会脱离太后的身份,届时,我是真的希望雀枝能有自己的生活,不必为着我而活。” 秦寻雪握着雀枝的手,眼里满是温柔:“于我而言,雀枝是不可或缺的家人,虽然对我来说家人一词不算什么好词,但雀枝是不一样的。只要你愿意,我自然可以风风光光将你送出宫去,我秦寻雪的人,自然值得最好的。” 这话秦寻雪翻来覆去和雀枝说了很多遍,只是雀枝不愿意离开罢了。这次雀枝却没有立刻拒绝。她垂眸,许是被周泽年刺激到了,也或许是劝了这么多次她终于想通了,雀枝隐隐约约有松口的意思:“那奴婢还能回宫见到娘娘吗?” 秦寻雪噗嗤一声笑出来,眉眼弯弯:“雀枝,我日后大抵是不在宫中,但你想要来找我自然是可以的。慢慢想,不必着急,若是不想嫁人,我们就不嫁,看上了朝中或者京中谁家的男子,我便替你赐婚。” 雀枝笑起来:“只怕朝中和京中没有几个瞧得上奴婢的家族。” 这话其实不太准确。雀枝是跟在秦太后身边多年的大宫女,还照看着小皇帝长大,算得上小皇帝的乳母,哪里敢有人瞧不上雀枝。 但秦寻雪总是护犊子的,她轻轻皱眉,略有薄怒:“他们岂敢!若是真有此等家族,我便让那人入赘得了!谁敢看不起你!” 秦寻雪鲜少这般情绪激动,她对雀枝确实爱护。雀枝也知道秦太后对她真如亲生姊妹……当然,娘娘亲生的姊妹倒是不怎么得秦太后待见。正因如此,雀枝才会不待见周泽年。 试问,谁会对拱走自家白菜的人有好脸色?况且秦寻雪和周泽年的初见本就不美好,甚至周泽年如今能一步步爬到大周的荣亲王的位置上,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借了自家娘娘的势。雀枝倒是不否认周泽年这些年在大周出生入死一步步爬上去,但倘若没有娘娘与他的初遇,周泽年又怎么可能有机会重新回到大周? 在雀枝眼中,周泽年倒是有些像是吃绝户的。……虽然远远达不到这种地步,而且秦寻雪也不是废物。 但雀枝忧心忡忡,对秦寻雪和周泽年的未来充满担忧。 秦寻雪劝不了她,也不可能说周泽年什么都没从她这里拿,就连黑骑卫都是她主动安排过去的。 这话还是不能和雀枝说,雀枝会气疯的。 秦寻雪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我有些饿了,雀枝,去看看小厨房怎么还没上晚膳。” 第345章 相见 域外那头出奇的配合,许是壮志未酬,那域外之主惧怕死亡,所以才极为渴求鹂雀一族能为他治疗。 不过三日,域外之主便提出要亲自来一趟和大齐接壤的城池,问秦太后何时合适。 秦寻雪并没有给一个具体的时间和地点,她只说如今人并不在边疆,若是有空自然会前来,不会太晚,望域外那头稍微担待些,毕竟修毒修蛊之人性情向来古怪,域外那头深有体会,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域外之主甚至罕见让了一步,只要求一月内要见到鹂雀。 秦寻雪没有迟疑便应了下来,旁的不说,鹂雀对秦寻雪也算得上有求必应,况且她虽说人在大周,对大周亦无归属感,自然想走便走了。 秦寻雪给鹂雀修书一封,吩咐雀枝让黑骑卫送到大周去,亲手交给鹂雀,中间不能经过他人之手。 雀枝将秦太后的命令原原本本传了下去,吩咐过黑骑卫后便匆匆忙忙赶回秦寻雪所在的院落,却被陈世灏拦了下来。 人高马大的陈将军有些局促不安,但雀枝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陈世灏向来如此,除了秦太后,他单独与女子相处时极为不自在,雀枝已经习惯了。她耐着性子问陈世灏:“将军拦下奴婢,可是有要事相商?可是要求见娘娘?如今身在将军的府邸,将军想见娘娘倒是不必那般拘束,若是想去,便随奴婢同去便是。” 陈世灏摇头,他有些忐忑不安:“并非是我要求见娘娘,而是我的一个朋友要见娘娘,还望雀枝姑姑行个方便,莫要怪罪。” 雀枝警醒了起来。她略有犹豫,看起来有些为难:“这……陈将军,并非奴婢不肯行个方便,只是娘娘近些日子舟车劳顿,身子不爽,若是陈将军也就罢了,毕竟将军可是娘娘的心腹,至于旁人,既然娘娘不知,恕奴婢不能答应。” 陈世灏比雀枝还为难不少:“这这这……雀枝姑姑能否先去见那人一面?他也算是姑姑的熟人了。” 雀枝突然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然后就预感成真了。 雀枝木着脸看面前兜着巨大黑色斗篷,看不出身形的男子,对着那张过分漂亮凌厉的脸发出一声巨大的冷笑:“荣王殿下,别来无恙。” 如今已经是大周荣亲王的周泽年依旧挂着温润如玉的笑,一如既往:“雀枝姑姑,别来无恙。” 雀枝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殿下怎么如今出现在这?不是说要去溪洲吗?怎么绕路来了边疆?娘娘还等着在溪洲与殿下初次重逢。” 虽然初次和重逢不太搭,但这话其实很合适。这是周泽年摆脱大周质子身份后第一次与秦寻雪见面,是为初次见面,偏偏又是故人相,亦为重逢。 周泽年笑起来依旧是让雀枝胃疼的温柔:“本是如此,可是我太过思念娘娘了,恰巧陈兄向我透露娘娘已知边疆的消息,我在溪洲的事尚未开始,不如先转道来一趟边疆,见一见娘娘。” 原来是你把敌人引进来的。雀枝瞪了陈世灏一眼,陈世灏心虚移开眼睛,给自己找了很好的理由——他很快就要离开边疆,去沿海做他的威猛将军了,到时候就是秦景盛掌管边疆了,这边的事就不归他管了! 这样说服自己后,陈世灏依旧不敢看雀枝的眼睛,好在周泽年及时吸引了雀枝的注意力:“娘娘可是身子不爽了?是旧疾发作还是怎的?” 雀枝仔细打量了周泽年一番,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若是娘娘如今见着你,应该就不会这么难受了,罢了罢了,都是孽缘,殿下随奴婢走吧。” 周泽年和雀枝这些年关系缓和不少,但这并不妨碍雀枝乍然看到周泽年不爽。她只是将心比心地想着,若是把周泽年带去找娘娘,说不定娘娘心情就会好起来了。 抱着这样的心思,周泽年绕过曲折的回廊,站在了秦寻雪的院落前。 雀枝福身:“殿下随奴婢来,待到殿下进去后,奴婢会吩咐下人暂离,殿下要抓住机会。” 毕竟下一次,雀枝也不清楚自己会不会让周泽年再进来。 周泽年谢过了雀枝,雀枝便推开门领着周泽年进了院子里。 秦寻雪此刻正在书房。她给鹂雀递过信后便在书房待着,小皇帝从京都送了些消息来,秦寻雪正在算计该如今处置这些消息。 第346章 分裂 秦寻雪自然是没有想过会在这里见到周泽年的。她头一次体会到了惊喜的感觉。她丢了秦太后的分寸,扑到了周泽年怀里,同他温存了好一会。 “其实我此番来边疆并非单单为了域外之事。”秦寻雪很冷静,她并非是为了情情爱爱放弃远大计划的人,就算周泽年此刻出现在边疆不在她的计划之内,她也依旧冷静,一边和周泽年亲近,一边在心中想着该如何解决。 周泽年眼神温柔,倒不觉得被忽视了。他的理念一如既往,只要秦寻雪开心就好,他愿意为此付出一切。 “阿寻为何要来边疆?”周泽年这样问。 “阿年记得我当初受重伤昏迷一事吗?”秦寻雪轻描淡写提起三年前花灯节在京都遇刺一事,周泽年变了脸色,秦寻雪却依旧淡定,“那件事里可是有不少域外的影子。无论是世家还是我这边都收到了域外的投诚,他们两方下注,企图以此分裂大齐。” 那是后来的事了,鹂雀后来才发现域外给的解药并非是真的,只有五分的功效,若非秦寻雪身子里还有来自大周的毒,那毒太过霸道,容不下旁的毒,吞噬了域外的毒素,秦寻雪不一定能醒过来。原先秦寻雪以为域外给的解药是真的,所以她才能顺利醒来,却没有想到域外有所保留,居然是自己身体里原有的毒救了自己一命。 回想起来倒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宿命感,当年怡妃娘娘将这毒交给秦寻雪时,只是说这是毒药,对秦寻雪而言却是良药。那时的秦寻雪满身戾气,最后还是服药,却在多年后因祸得福,得以活下来,还想着该怎么解除身上的毒药。 周泽年听到域外的所作所为后眼神一暗,语气却依旧温柔:“说起来也是奇怪,前些日子域外也私下派人来大周接触我和其他几个夺嫡的兄弟,我当时还纳闷他们怎么会找上我,后来才知道域外多头下注,我略施小计,让周明帝知晓了此事,最后接触域外的皇子皇女都受到了处罚,我因着拒绝域外逃过一劫,在朝中的威望还更上一层楼。” 大齐和域外积怨已久,这并不代表大周和域外无仇无恨。周明帝当年差点死在域外手上,格外痛恨有人同域外勾结。他的兄弟姐妹也不是傻子,自然也有拒绝了域外的聪明人,但只有周泽年巧舌如簧逃过了处罚。 这些事倒是不必告诉秦寻雪,这是他和兄弟姐妹争斗的一环,没必要让秦寻雪为他担心。 秦寻雪定定看着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但周泽年不躲不避,眼神坦荡。秦寻雪最后也只是轻笑一声,顺着周泽年的意思揭过此事:“正是因着在大周受挫,域外才一定要同大齐结盟,毕竟域外之主的位置可没有那么牢固。” “娘娘愿意同他们合作吗?”周泽年这样问,看起来有些烦恼,“这无异于与虎谋皮。” 秦寻雪笑起来:“谁是虎还不一定呢,我不过是问他要功绩还是要身体罢了,域外之主是个残暴但惜命的,他当然会选自己的命,可是域外的其他人就不一定了。域外之主的位置不牢固,所以他想着解决身上的暗疾再去处理那些个不臣服于他的,甚至还打算借此架空其他的大臣。但其他的大臣也不是吃素的,一旦让他们知道此事,域外必然再起动荡。” 对秦寻雪来说,合作从来不是最优选择,她要的是不动声色分裂域外。 第347章 放弃 “所以阿寻此行,所为何事。” 秦寻雪怔愣了一下,她轻笑一声,神色晦暗不明:“要做的事可太多了,怎么,要一件件都告诉你吗?” 秦寻雪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不算太真诚,她像是在刻意隐瞒什么。 周泽年听出来了。他偏头,语气依旧温和:“多日不见,阿寻的演技怎么还退化了,若是真不想让我知道,又何必遮遮掩掩。” 以秦寻雪的能耐,她想要做什么都是可以的,若是她想要瞒住一个人时,那人便不会察觉到半分。可是如今秦寻雪的态度分明就不一样,像是在刻意告诉他——我有所隐瞒。 秦寻雪笑起来:“许久未见,阿年倒也聪慧不少。”只是不知这聪慧的代价是什么。 周泽年但笑不语,他伸手将秦寻雪揽在怀里,低声道:“阿寻,我还是那句话,你想要做什么都可以,想瞒着我也没关系,如今我也不过是想要知道,阿寻前来边疆,日后再去溪洲,是否都与我有关。” 秦寻雪沉默了一会,她回手抱住了周泽年,将头轻轻靠在周泽年的肩膀上,似是有些无奈:“阿年,你这是在同我撒娇吗?” 周泽年蹭了蹭秦寻雪,在秦寻雪看不到的地方,他神情里全是满足:“如果阿寻喜欢,我也可以多多和阿寻撒娇。” 秦寻雪噗嗤一声笑出来,生动极了:“无事无事,若是你喜欢撒娇,杜康同我撒娇也无碍。” “那,阿寻可否同我说实话?”周泽年依旧记得自己的目的,“我真的很想知道。” “知道又能改变什么呢?”秦寻雪这样问,隐隐有拒绝的意思。 周泽年抱着秦寻雪,下巴搁在秦寻雪的肩膀上:“我也不知道我能改变什么,但至少我会安心。” “……好。”秦寻雪最后妥协了,“我此番前来,不止为了处理域外之事,更重要的是处理了大周,其实我愿意等,毕竟我已经等了三年,我相信假以时日,阿年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拿下大周,再把大周献给我。但我也可以做些什么推进大周的情况,助你一臂之力,我这次出行,目的就在于此。大周的周明帝还欠着我一个承诺,我们之间的合作还远远没有结束。” 周泽年垂眸,却没让秦寻雪察觉到自己心中的波动:“那阿寻想要亲自动手吗?” 秦寻雪稍微推开了周泽年,她抓着周泽年的手臂,神色平静地看着他:“我原本是想这么做的,甚至去溪洲也不过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可是你来见我了。” 秦寻雪一如既往的直球——因为你来了,所以我愿意更改自己的计划。 这对秦寻雪来说是件极为稀罕的事,她很少为谁改变自己的计划,许是当年花灯节长街遇刺一案到底还是改变了些事情,秦寻雪愿意考虑周泽年的感受,愿意为周泽年改变计划了。 周泽年笑弯了眼,却还是温声说着:“其实阿寻没必要为我改变计划,无论如何,我都会接受。” “可这对你不公平,”秦寻雪摇头,在意起周泽年的感受了,“若是我动手了,你便不能亲手为你的母妃报仇了,这不好。” 周泽年垂眸:“阿寻还记得我的话啊……” “记得的,”秦寻雪点点头,黑白分明的眼里满是真诚,“我都记得的,只要你想要的,我都可以让步。” 秦寻雪这话说的很绝对,周泽年忍不住笑起来:“阿寻不需要为我让步,阿寻的存在对我而言就是最重要的,只要阿寻开心就好。” “你开心了我才会开心,”这话是和谢琳芸学的,秦寻雪还有些似懂非懂,但她直觉这话现在说很对,“阿年想要我动手吗?” 周泽年沉默一会,他最终还是诚恳地摇了摇头:“我想要亲自送走周明帝和姜皇后,我希望他们能清楚地明白,他们的失败是因为我,而不是旁人。” “这便是我要说的。”秦寻雪眨眨眼,俏皮一笑,“我原先是想着要自己为你处理这些破事和人的,甚至已经想好了在溪洲该如何布置,可是你来了,所有事情都变得不一样了。” 见到周泽年,秦寻雪才突然反应过来,她是靠着满腔仇恨走到今日,周泽年又何尝不是?既然她能做得很好,周泽年为什么不能也做得很好? 她原先想的那些计划虽然很直接,也能很快收回大周,但这一切都忽略了周泽年三年的努力。 这样不好,见到周泽年的第一面秦寻雪便恍然大悟,到底是放弃了这个计划。 第348章 妥协 秦寻雪并没有和周泽年温存太久,等到事情说得差不多了,秦寻雪便将周泽年送出了小院。 雀枝正巧在门外候着,她对周泽年福身行礼:“见过荣王殿下。” 周泽年颔首:“雀枝姑姑。” 两人之间的气氛平缓,已没有过去那般剑拔弩张。秦寻雪看在眼里,微微一笑:“你们能这般相处倒是在我的意料之外。” 雀枝一板一眼:“荣王殿下仙人之姿,奴婢自然是仰望的。” 周泽年心中感慨雀枝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能力是愈发精湛,面上却也勾起一个温和的笑:“雀枝姑姑侍奉娘娘多年,娘娘早就将雀枝姑姑视为家人,我自然是佩服雀枝姑姑的。” 秦寻雪不欲看两人打哑谜,随口吩咐雀枝:“把人带去陈世灏那里,他自然知道该给他安排什么身份。阿年的身份特殊,要藏好,雀枝可明白。” 雀枝福身:“诺,奴婢明白。” 周泽年跟着雀枝离开后,秦寻雪站在门口好一会才进去。 “看来是要加快速度了。” 于是秦寻雪又给鹂雀修书一封,还给远在京都的山雀写了一封信,最后才轮到秦静芷。 以秦太后的身份联系溪洲,自然是要找郑蕴的,但秦寻雪和郑蕴之间关系淡淡,权衡之下秦寻雪还是选择去找秦静芷。 但真的开始写信时秦寻雪又不知道该写什么,最后也只是硬邦邦地写了两句自己要去溪洲,让秦静芷注意着来接应她,顺便再问了一句如今域外是何种情形,最后却还是别扭至极地写了一句秦夫人思念秦静芷。 秦静芷这几年都没有回过京都,不说别的,就说当年她答应了秦寻雪,若是无事,再也不会主动回京,在京中陪秦寻雪演了一出好戏后,秦静芷原先不错的风评一下子就变得很差了,即使后来也有不少人反应过来,谢逸所追求的可不仅仅是秦静芷,而是权势,但秦静芷的名声也差了不少。 这本就在秦寻雪和秦静芷的计划之中,甚至秦静芷这些年没有回京也在秦寻雪的计划之中。 但这并不意味着秦夫人不思念自己的女儿。虽然有贺温娅在京中陪伴秦夫人,清宁郡主也在京中,也会时不时请秦夫人前去她府邸上聊聊天,甚至秦静芷也时不时给秦夫人写信,但秦夫人还是思念秦静芷,秦静芷的地位没办法被代替。 秦寻雪虽然不高兴,但也知道,对秦夫人而言他们都是她的孩子,少一个都不行。 所以秦寻雪最后还是别扭地写上了一句秦夫人也很想她。 大病一场后,秦寻雪看开了很多事情,放在过去,不用说主动给秦静芷写信这种事,就算要利用秦静芷的势力,秦寻雪也会权衡一番,最后可能会选择放弃。可是如今,秦寻雪察觉到了一点生活的乐趣后,倒是看开了不少。 她并非不讨厌秦静芷,甚至她并没有忘记那些伤痛,但她还是愿意去接触秦静芷,愿意再给自己一个机会。 ——当然,秦寻雪依旧不打算原谅秦静芷。就像对齐雅韵那样,我们依旧是明面上的挚友,偏偏你我心知肚明,谁都跨不过那条最后的界限。若是出现二选一,双方都知道,秦寻雪的首选不再会是齐雅韵。 她和秦静芷之间也是这样的关系。秦寻雪想,为了秦夫人她愿意让步,但既然伤疤还在,那就不必勉强自己。 正这样想着,贺温娅突然遣人来问她安好。 秦寻雪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她来到边疆已经有好些日子了,却一面都没有再见过贺温娅。 来的是贺府的大管家。 那慈眉善目须发皆白的老管家向着秦太后躬身拱手,毕恭毕敬:“小姐遣小人前来,问娘娘是否有兴致参加边疆今年的花灯节,边疆的花灯节比京都要晚上不少,同京都的风味也不尽相同,还望娘娘赏脸。” 秦寻雪沉思片刻,像是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那就去看看。” 第349章 困境 秦静芷接到信后怔愣了好一会。她展开秦寻雪送来的信,呆坐了好一会。 直到外间侍女来报,郑蕴回来了。 郑蕴做了溪洲知州后夙兴夜寐,勤勤恳恳,他在位上不断为百姓奔波,鲜少待在府邸里。 秦静芷还没起身,郑蕴便带着外头的风雪闯了进来,秦静芷正要迎上去,郑蕴摇了摇头,笑起来有点呆呆的,一点都不像掌管一州的知州。 “我刚刚从外头进来,带了外头的寒气,可不能让阿芷过了凉气去。”郑蕴对秦静芷十年如一日的温和,“阿芷就坐着就好,我离家多日,有些想阿芷了。” 秦静芷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眼波流转,媚骨天成:“真是呆子。” 秦静芷这一面只有郑蕴看得见,郑蕴红了脸,这么多年了还是不敢看秦静芷一眼,唯恐被秦静芷取笑了去。 闹了一会也该说正事了。 等到身上暖得差不多了,郑蕴坐到了秦静芷身旁,同她一起看起了秦太后送来的信。 只消几眼,郑蕴便皱起了眉。他有些诧异地看完了信,犹豫着开口:“娘娘的态度好似软化了不少?” 秦静芷却没有想象中高兴:“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件好事。阿寻睚眦必报但本性不坏,她记仇得很,但我宁愿她记恨我一辈子。” 对秦静芷来说,原谅和遗忘远比憎恨要可怕得多。对秦寻雪来说,原谅可不是什么好事。就像看起来已经被她原谅的齐雅韵,那真的是原谅吗?无论双方都心知肚明罢了。 秦静芷叹气:“希望阿寻只是一时兴起才写的这封信。” 另一头的秦寻雪正在试探域外的态度,顺便让驻扎在大周的暗探探查了大周那头关于八皇子荣亲王的消息,那头传了消息回来,说是没什么异常,秦寻雪这才放下心来。她倚着摇椅,慢悠悠晃着,还偏过头对雀枝说话:“这还是我第一次对谁这般上心。” 雀枝无奈:“娘娘总不能是直到如今才发现此事吧?” 秦寻雪笑眯眯摇头:“自然不是。我只是如今才愿意承认罢了。” 雀枝没有应话。 秦寻雪歇了开玩笑的心思,问起了域外那头的情况:“他们答应了条件吗?” 在给鹂雀去了信后,秦寻雪去参加了边疆的花灯节。在她参加花灯节,玩得乐不思蜀时,域外那头还在焦急地等着秦寻雪的回应。 秦寻雪故意晾了他们几日,域外那头果然就等不住了。秦寻雪派去域外的人也来了密信,信中隐晦提及域外如今不太平,若是域外之主离开主城,域外怕是要动荡好一会。 权衡之后,域外之主还是决定离开主城前往边疆交界处的小城,这在秦寻雪的意料之中。 虽然秦寻雪想要吞并域外,但权衡之下,秦寻雪发现如今的域外之主还是有手段的,若是他死了,对大齐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虽然她希望域外上台一个愚钝的域主,但秦寻雪不能让边疆的百姓陷入困境。 第350章 后路 周泽年比秦寻雪先一步离开了边疆。不是因为别的事,是很简单的理由——秦景盛来了。 秦景盛又是自己一人孤身归来,他又一次甩下了后头的将士和臣子,先行一步来到边疆觐见秦太后。 听到秦景盛一日后便能归来的消息,周泽年顿了一下,思索后便去向秦寻雪请辞。 秦寻雪正在修剪腊梅。她一如既往偏爱这辞冬迎春的花朵,她罕见地穿了一身鲜红的褂子,偏头看来时比花还要娇艳动人。 秦寻雪笑起来:“可是得到了秦景盛归来的消息?我倒是觉着无妨,既然我在这,他便不会多加为难。” 虽然不知道为何秦景盛看周泽年不顺眼了起来,但秦寻雪坐镇,料想秦景盛也不会多做些什么。 周泽年轻轻摇头,语气温柔:“并不单单是为着秦将军,阿寻,我要先行一步,去完成周明帝交给我的任务。他对我多有放心,且面上极为愧疚,对我到底比对周泽瑜还要宽容些。” 所以即使周明帝极有可能已经知道他擅自来到了大齐,也依旧会选择轻拿轻放,只要他能把周明帝暗中交代的事做好,周明帝便不会追究。 “所以?”秦寻雪只是歪头这样问他。 “若是我早些完成周明帝那头的任务,便能早些回到大周。”周泽年很是耐心,“阿寻要去大周见周明帝,对吗?我不想和阿寻错过。” 秦寻雪轻笑一声:“那就走吧,大周再见。阿年,我们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 秦寻雪好像一点都不在意周泽年在做什么,她对周泽年有着绝对的信任,连雀枝看了都心惊不已。 在周泽年退下后,雀枝犹豫再三,还是追了上去:“荣王殿下请留步。” 周泽年像是有些意外地转过身来看着雀枝,眼里带着些不解:“雀枝姑姑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雀枝颔首:“不殿下能否屏退众人,随奴婢去个清净些的地方说话?这儿人多眼杂,奴婢是担心有人把不该听的话听了去。” 周泽年也很好奇雀枝要对他说什么。权衡之下,周泽年屏退了身边的福德和其他随从,随着雀枝去了个清净的地方。 “殿下是否察觉到娘娘对您过分的信任了?”雀枝开门见山。 周泽年讶然,但也诚实颔首:“某并非不知好歹之人,自然能看得出娘娘对某的信任。” “那殿下可曾见过娘娘对旁人这般信任?可曾见过谁能瞒着娘娘?”雀枝步步紧逼,“普天之下,可能只有殿下一人有这般待遇了。” 周泽年滴水不漏:“雀枝姑姑谬赞了,能得到娘娘的信任,某也极为喜悦和惶恐。某夙兴夜寐,唯恐辜负娘娘的信任。” “那么,殿下是否真的会辜负娘娘的信任呢?”雀枝很是直白。 周泽年的眼神一凌,话却依旧温和无害:“虽不知雀枝姑姑为何有这样的想法,但某对娘娘的忠心和感情天地可鉴,某生不出半点背叛娘娘的心思,甚至某回到大周谋划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娘娘。” “是为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雀枝说话很不客气,“如今所有的好处都被你占了去,谁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真的不会被权势迷了眼吗,你做的这一切真的都是为了娘娘吗?别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还冠冕堂皇地打着为了娘娘,为了黎民百姓的旗号,娘娘冰清玉洁,可担不起这骂名。” 用冰清玉洁来形容毁誉参半的秦太后属实有些诡异,但在场二人倒是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周泽年敛眉正色,他低低叹气:“雀枝姑姑对我多有不信任。” “因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雀枝冷笑,“大周和大齐本就是世仇,你身为大周的皇子,对娘娘动了心本就是件极为罕见之事,谁能保证你不被荣华富贵迷了眼,得了娘娘的好处,最后却背叛娘娘?” 雀枝一直不信任周泽年也有这些原因在,她和秦太后一样,原先都不相信情情爱爱能让人改变,如今秦寻雪对周泽年过分的宽容,倒是让雀枝心生警醒,她真的害怕周泽年辜负娘娘的信任,最后又伤害到娘娘。 周泽年缓缓摇头,语气坚定:“我并非是要把一切都推给娘娘。旁人问起我为何要争权夺势,我都说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我到底为什么而付出一切,我自己心知肚明即可。雀枝姑姑不信任某也是正常,毕竟爱上敌国的掌权者这种事确实惊世骇俗,但我想用些东西,换得雀枝姑姑的信任。” “什么?”雀枝皱眉。 周泽年轻笑:“我手底下的人都知道,我给他们留了后路。凡事有能力之人,我都告诉他们,若是我落败了,或是日后我真的对变心了,想要对大齐出手,他们可以不惜一切,杀了我。” 周泽年的眼里好像谁都没有,他慢慢地抬起头,看着栽种在院子里的腊梅,缓缓笑起来:“我不过是暂时掌握这些权力罢了,这都是我打算献给阿寻的势力,他们是属于阿寻的,我不会沾染半分。” 早在动心那一刻,周泽年便知道,此生他不会再爱上任何人。若是他违背自己的誓言,定会遭受最残酷的刑罚。 第351章 惜命 秦景盛第一时间去见过秦太后之后便去了贺府,见他心爱的阿娅。 秦寻雪不甚在意,她甚至考虑到了贺温娅的心情,没留秦景盛说几句话便把人打发走了,自己在屋里整理书卷。 雀枝不解:“娘娘没有什么想问秦将军的吗?” 秦寻雪轻笑:“不急,等他去见过贺温娅了,再把他召过来,和陈世灏交接一番。” 雀枝提醒娘娘:“陈将军不日便要启程离开,娘娘不如早些把秦将军召回来?” 按理来说,陈世灏应当早一步离开边疆,但秦寻雪拦住了陈世灏,这才给了陈世灏机会把周泽年带过来。要不是秦寻雪说自己留下陈世灏是为了旁的事情,雀枝都要疑心娘娘是不是因着想见周泽年才把人留下来的。 “不急于这一时。”秦寻雪摇头,把书卷摆放整齐。这种活留给下面的人干就好了,但秦寻雪在边疆左右闲着也是闲着,她原先养在秦夫人膝下时总是会帮着秦夫人整理书卷,如今手痒了便在捡起了过去的事。 雀枝不解:“娘娘?” 秦寻雪只是笑:“不急,总要给他一点时间吧,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沿海那头还是要让陈世灏早些接手,让陈世灏明天一早就去贺府蹲着,看看能不能和秦景盛搭上话,让秦景盛把事情交代清楚,他就可以走了。” 好冷漠的话。陈世灏正巧来找秦寻雪,闻言哭笑不得:“娘娘这话也太无情了些。” 秦寻雪瞥了他一眼,也没怪罪他不请自来,只是问:“你来做什么。” 陈世灏拱手:“回娘娘的话,暂住在我府上的幕僚离开了。” 哪个幕僚还要来和娘娘说?雀枝这样想着,顿了一下,眼神微妙了起来。 秦寻雪哦了一声:“雀枝可派人护送了去?” 这话一出雀枝就知道是谁了。雀枝无奈回话:“回娘娘的话,奴婢吩咐黑骑卫看顾着,但那幕僚说不必,带着人便走了,还把黑骑卫甩了个干净。” 秦寻雪此番带出来的黑骑卫并不擅长隐匿追踪,被周泽年甩了开来也在意料之中。 秦寻雪点点头,宽容道:“不必苛责黑骑卫,让人回来便是。” 雀枝领命,见陈世灏像是有话要对秦寻雪说,便主动退下了。 秦寻雪随意地扬扬下巴:“坐。” 陈世灏顺从坐下,敛眉道:“娘娘一定要去大周吗?” 秦寻雪歪头看过来,眼神很冷淡:“谁对你说了什么。” “没有谁对臣说什么,”陈世灏依旧是一副敛眉顺眼的模样,“只是身为臣子,对娘娘的关心罢了。” 秦寻雪笑起来:“你这话倒是有趣,是周泽年跟你说了什么吧。他还是没放弃劝我啊。” 陈世灏不擅长说谎,被秦寻雪猜到后也只能沉默不语。 秦寻雪笑起来:“罢了罢了,我也不打算怪罪你,我确实有想去大周的想法,但还没定下方式,说不定我就是以秦太后的身份去呢?大可放心,若是没有万全的准备,我是不会去的,毕竟如今,我比起原先要惜命。” 这话从秦寻雪嘴里说出来倒是罕见,可这些年秦寻雪确实很少有什么再拿自己的命去赌的事了,陈世灏暗中松了一口气。 “看来大周的局势比我想象的还要混乱一点啊。”秦寻雪微微皱眉,显然是有些不爽,“有本事自己跟我说,遣你来说算什么本事。” 陈世灏苦笑:“那人并没有让臣来劝娘娘,只是向臣透露了些事,臣便忍不住前来劝说娘娘。” 秦寻雪轻嗤一声,倒也没再说话。以周泽年的性子,他会不经意透露什么不该说的吗?显然不可能。 答案显而易见——他就是故意诱导陈世灏来劝她的。 秦寻雪的眼神意味深长,却只是说了几句宽慰陈世灏的话,提醒陈世灏明早去贺府门口堵秦景盛,这才让人下去了。 秦寻雪想,是时候离开了。 第352章 老套 秦景盛第二日一早便见到了陈世灏,真是好大一个惊吓。 秦景盛黑着脸问清楚了陈世灏为何在此,耐着性子和他聊了一会。有些事只能当面聊,秦景盛把只能当面告知的事和陈世灏说了个清楚,便转身去找了秦寻雪。 秦景盛黑脸:“劳烦雀枝姑姑通报一声。” 秦寻雪早就料到秦景盛会来,雀枝便行了礼:“将军来得不巧,娘娘今个出了将军府,去街上了。”而且还是远离将军府的街上。 秦景盛大惊失色:“你居然敢让她一个人上街上去?” 雀枝无语:“将军,奴婢是拦不住娘娘的,娘娘的行踪岂是我等能打探的。若是娘娘愿意带着奴婢,那便是奴婢之幸,若是娘娘不愿带着奴婢,那奴婢也无话可说。” 秦景盛呵了一声:“你等着吧,她是个什么性子你比我清楚。” 秦景盛转身就回了贺府。 结果中午就听说有一户富商家中千娇万宠的嫡长子在街上被一个女子打了一顿,扭送到官府去了。 秦景盛吓得直问:“是那女子被扭送到官府去了?” 来报的小斯面色复杂:“是那富商家的嫡子被扭送到官府去了,那女子也被捆了手,但并没有被押送,只是也带去了官府。那女子身手矫健,轻功了得,小的远远看过去,好像是……京城来的那位。” 秦景盛眼前一黑,颤颤巍巍道:“快,去找陈将军,说娘娘出了事,让他快去官府一趟。” 这样说着,秦景盛自己也行动了起来,他换了一身衣裳,也赶往了官府。 比起秦景盛的焦急,没暴露自己身份的秦寻雪倒是悠然自得。她今日兴致来了,便没带黑骑卫出门,也不许人跟着,自己在街上逛着。后头自然有黑骑卫悄悄跟着,但秦寻雪轻功了得,这些带出来的黑骑卫都不善藏匿,杀戮太重,根本就躲不过她的眼睛,随便就甩掉了。 秦寻雪本来还饶有兴致地在街上逛着,结果一转头就被人拦住,那色眯眯的富家子步履飘浮,看起来就是个被酒色掏空的。是个被话本子用烂的很老套的套路,那富家子被酒色掏空身子,一眼就看上了在街上百无聊赖走着的秦寻雪。秦寻雪出来并没有刻意换身低调的衣裳,那富家子也是个识货的,知道秦寻雪大抵不是什么普通的人家,但他色胆包天,也不知怎么想的,就冲了上来,问全天下最尊贵的秦太后要不要跟了他,他可以给她数不尽的荣华富贵。 什么都不缺的秦寻雪看了他一眼,饶有兴致地问:“跟了你,有什么好处吗?” 那富家子鬼迷心窍,被秦寻雪过分妖艳的脸迷惑了神智,脱口而出:“你这个狐媚子长相,自然担不起正妻的门面,跟了少爷我,我赏你做个妾。” 秦寻雪瞬间被勾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想也没想就上手收拾了富家子,胆敢上手阻拦的下人也有一个算一个地收拾了。 那富家子的爹在边疆所在的景州富甲一方,根据那富家子被打时说的狠话,他爹在这景州只手遮天。 秦寻雪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这么厉害?让他亲自来找我。” 这么说着,官府那头得了消息,便派了人来。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富家子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还不忘告黑状。 他们想要上手捆住秦寻雪,秦寻雪笑眯眯的,却不肯让人近身:“大人可不能不讲理,分明是这登徒子先对小娘子出言不逊的,大人却打算把我这么个弱女子捆了,这是什么世道?” 那差役油盐不进:“把两人都捆了带回衙门去。” 秦寻雪没挣扎,只是深深看了那差役一眼,神色莫名。 “都带走。”那差役面色严肃,“带回去让大人审理。” 她百无聊赖地想,也不知道是知州来审问她,还是谁来审问她。 正这么想着,收到消息的富商便赶来了衙门,他先看了自己被打得半死不活还在被医师救治的嫡长子,怒上心头后转身就想抽秦寻雪。 秦寻雪身法灵活,冷静地躲了开来,在衙役尚未反应过来时,一脚把那富商踹倒了:“是非不分,该打。” 富商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怒吼:“都上前来!把这个贱人摁住了!我定要收拾她一顿,给我儿报仇雪恨!” 衙役都知晓了前因后果,这富家子屡次犯事,糟蹋良家女子,甚至手上还有不少人命,他仗着富商爹在景州为所欲为,在将军看不到的地方兴风作浪,偏偏他行事隐秘,景州知州欺上瞒下,生生把这件事给瞒了下来,无论是哪个将军都不知道边疆还有这么一号大恶人。今日这人得了教训,尚有良知的都拍手叫好,如今富商这话倒是让他们有些骑虎难下了。 富商忍不住又吼了一遍:“都聋了吗?可是要我同朱大人说一声,罢免你们这些杂碎?” 此话一出,不少人就动摇了,他们犹豫着上前,秦寻雪歪头,嘴角露出一个奇怪的笑:“景州知州朱安明?” “大胆刁民!怎敢直呼朱大人名姓!”那富商像是找到了借口,大呼小叫了起来,“还不快拿下她!” “让他滚出来见我。”秦寻雪嘴角的笑瞬间就下去了,“好一个景州知州,好一个朱安明。” 这样说着,秦寻雪便解了手上的麻绳,动了动被勒红的手腕,语气冰凉:“谁敢上前一步,休怪我下手无情。” 第353章 错过 景州知州来到官府时,那富商正在地上止不住地呻吟。 秦寻雪端坐上首,一派平静模样。见景州知州匆匆忙忙赶来,她掀起眼皮冷漠地看着他:“朱大人,好大的威风。” 景州知州快步走进大堂,在富商不可置信的眼神中颤颤巍巍跪下,叩首:“臣拜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臣有失远迎,望娘娘恕罪。” 他的身后,听到秦寻雪身份的衙役都慌张跪下,一时不敢说话。 那可是赫赫有名的秦太后!大齐百年来唯一掌实权的太后! 富商惊恐地睁大了眼,不敢再看上首的秦太后一眼。他挣扎着爬起来,颤颤巍巍跟着向秦太后行礼:“草民,草民见过娘娘,娘娘千岁。” 秦寻雪托腮,笑了起来:“我不同你们计较,等着秦将军来。” 说秦将军,秦将军便到了。 换了一身大麾的秦景盛急匆匆赶到官府,一眼就看到了全场唯一一个坐着的秦太后。 秦景盛上下打量了秦寻雪一番,没察觉到她身上哪里有伤,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他眼神凌厉地打量着跪在地上的人,怒极反笑:“好啊,好一个景州知州,好一个只手遮天,我不过离开几年,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了。” 到最后秦景盛把人都收拾了,秦景盛说:“今日之事,我会一五一十上书陛下,等待陛下处置。” 秦寻雪偏头看他一眼,想,到底是秦家人,确实狠。若是秦景盛自己处置了富商和知州,报上去也不会如何。偏偏他要报给小皇帝,让小皇帝来处置他们。 秦寻雪轻嗤一声。以齐不齐这些年愈发狠辣的手段来说,也不知道处罚派下来后,他们还有没有命。 这话秦寻雪是对着惊魂未定的雀枝说的,她一边宽慰着比她还要受惊的雀枝,一边感叹秦景盛的手黑。 雀枝不解:“娘娘知道陛下的手段和性情和三年前有所不同?” 秦寻雪敲敲雀枝的脑袋:“我自然是知道的。怎么,在雀枝心中,我是个分不清事的傻子不成?” 秦寻雪只是溺爱小皇帝,但她既然有心要将小皇帝培养成储君,便不会干预其中。这几年小皇帝也不过堪堪八岁有余,虚岁也不过九岁,却已然能自行处理政事,行事公正端方,就是处罚有些过于狠辣,让王太傅担忧。 秦寻雪却不觉得如此。王太傅看不出来,秦寻雪却看得出来,那些被小皇帝严厉处置的,都是对她不友好的。 但这话秦寻雪是不能告诉王太傅的,她只是劝过小皇帝了,看不惯她的人太多,阿谀奉承的也很多,只要对江山社稷有用,又何必在意是否攻讦了她呢?秦寻雪素来不在意的事,小皇帝却很在意,他耿耿于怀,试图为秦寻雪出气。但秦寻雪并不需要。 想到这,秦寻雪忍不住叹气:“还是快些把大周的事处置了,幼童过几日就是另一副模样,若是回去的晚了,倒是要错过齐不齐的成长了。” 第354章 送别 还没等到小皇帝处置景州知州的旨意下来,秦寻雪便启程去了溪洲。 秦寻雪走的时候秦景盛和贺温娅都来相送了,贺温娅怀里还抱着小小的祁哥儿,说话不算利索的小孩闹着要秦寻雪抱,秦寻雪捏捏他的脸,最后还是没有抱他。 “阿寻马上就要走了,最后抱抱祁哥儿吧。”这并非是一场正式的送别,贺温娅随意了不少,她温声对秦寻雪建议,边说边把伸出手要秦寻雪抱的祁哥儿递出去。 秦寻雪摇头:“不了。” 秦景盛挑眉,从贺温娅手中接过祁哥儿,双手插在他腋下,把小小的幼崽提溜起来,递到秦寻雪面前:“又不是要你的命,也不是要你带走,抱一下怎么了。” 贺温娅气极,哪里有这样抱孩子的,偏偏祁哥儿还在秦景盛手中,她只能低声安抚着睁着大大的眼睛有点懵的祁哥儿,也小心翼翼观察着秦寻雪。 秦寻雪有点嫌弃地看着被秦景盛悬空举着的幼崽。许是随了秦景盛,就算被这样提溜着,幼崽也并不害怕,他哇呜哇呜地叫着笑着,伸出手想要拥抱秦寻雪。 秦寻雪挑眉,最后还是轻轻接过了幼崽,搂在怀里逗弄着。 看着粉雕玉琢的小团子,秦寻雪托着他脸颊上肉嘟嘟的肉,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托着抖了抖。祁哥儿许是觉得好玩,也咯咯笑起来,还主动把脸蹭到秦寻雪手上,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秦寻雪。 “倒是和陛下小时候很像。”秦寻雪轻轻捏了捏幼崽的脸,难得露出一个温情的笑。 小皇帝就是由秦寻雪和雀枝带大的。那时京中不算太平,秦寻雪信不过旁人,最后还是承了清宁郡主的情,让清宁郡主找了乳母来养育小皇帝。教养嬷嬷们倒是想帮着养,秦寻雪也没交给她们养,只是在雀枝和云夏小心翼翼养着小皇帝时,吩咐她们在边上看顾着。 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乳母在看顾着小皇帝,秦寻雪那时也忙着让大齐休养生息,一个接一个的政令往下发,忙得不可开交,却也还能抽出时间来照看小皇帝,还吩咐黑骑卫暗中看顾,莫要让人近了小皇的身。 那时的小皇帝也依赖她,也会抱着她的手指轻轻蹭着,却远没有祁哥儿这么肉嘟嘟的。 想到这里,秦寻雪的眼神一顿,把祁哥儿抱回了贺温娅怀里。 离开姑母的怀抱,祁哥儿也不恼,他乖乖趴在贺温娅怀里,悄悄玩着贺温娅垂下来的头发。 贺温娅犹豫:“阿寻当真要去大周吗?这也太危险了,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阿寻是大齐的太后,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哪里要以身试险?” 秦寻雪摇摇头:“这天底下最尊贵的是陛下。” 贺温娅一噎,无奈道:“若是陛下听到这话,又要和你闹了。” “无妨,”秦寻雪面色平静,“我不会以身试险,我早已不是过去那般模样。” 这话贺温娅是信的。秦寻雪这三年确实没做什么以命相赌的事,贺温娅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如此,我便期待着阿寻凯旋归来。” 秦景盛插嘴:“真的不用我假装侍卫跟着你身边保护你吗?你带着的这些黑骑卫确实都是好手,但大周皇宫定然也有不少宫廷侍卫,说不准谁更厉害些,我跟着还能多一分保证。” 秦寻雪摇头,对秦景盛却没有那么温和:“你留在边疆陪阿娅过年就好,你们已经好些年没在一起过年了。再者,我要去大周可不是要同周明帝开战的,要你跟着去作甚。” 这样说着,秦寻雪便不打算多留,她再同贺温娅说了些话,便登上了马车,去往溪洲。 坐在马车上,秦寻雪掐算着日子,想着至少要个三五日才能到溪洲,今年这年大抵是要在路上过了。 雀枝略有不满:“不知娘娘为何要这个时候离京,都等不来新年。” 秦寻雪笑起来:“是我不好,带着雀枝跟我风餐露宿的,日后回了京都,我定然锦衣玉食地把雀枝供起来。” 雀枝羞红了脸:“娘娘!” 秦寻雪掀起车帘,被风沙糊了眼睛,雀枝吓了一跳,赶忙把车帘拉上。 秦寻雪笑笑:“就当我是任性一回吧,雀枝可信我?我不会再将自己置于险地的,雀枝不必担忧。” 这话秦寻雪说了千遍百遍了,雀枝却不信她。雀枝嘟囔:“娘娘总是这样,说着什么也不做,说着会在意自己的性命,却比谁都不在意自己的命。” “真的不会了。”秦寻雪耐心劝着雀枝,“你且看便是。” 第355章 风气 秦寻雪到溪洲时新年已经过去了两三日。 秦寻雪一路上走得不算快,她自幼生在京都,纵然做任务离开过京都,但也仅仅是在京都附近徘徊。她没有去过江南,也没有去过沿海,更没有来过边疆,比起秦家人天南地北地跑,她被关在京都,关在皇城,鲜少离开。 这次离京,不仅仅是为了同周明帝和谈密谋,秦寻雪还想去看看边疆瑰丽奇特的风貌,看看黄沙和草原。 走出景州境内便是溪洲,溪洲与大周的望城接壤,是大齐的边境。溪洲远没有边疆那般黄沙漫天,它有大片大片的草原,是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只是苦寒了些。 秦寻雪到溪洲时并没有惊动任何人,她甚至没有告知秦静芷她何时到。 秦寻雪并没有住在驿站,也没有去知州府找秦静芷,她上次在景州瞎逛倒是寻到了些乐趣,恰好今日是主城的集市,新年后大家都喜气洋洋的,秦寻雪看着觉得有趣,便兴致勃勃拉着雀枝,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往街上去了,黑骑卫无法,只能乔装打扮,安排了些人跟着秦太后。 雀枝劝不动她,也只能警惕地跟在秦寻雪身后,时刻注意着。 秦寻雪也劝不动雀枝,好说歹说雀枝都不肯放下防备,秦寻雪也就由她去了,她拉着雀枝在这个小摊面前停留一会,再在那个小摊面前给雀枝试簪子,倒像是平常的姐妹一般。 雀枝见秦寻雪难得高兴,便也忍不住笑起来,稍微懈怠了些。 又给雀枝买了个玉钗,秦寻雪让跟在后头装扮成仆从的黑骑卫妥帖收好,便打算走了。突然,有一青涩的男声唤住了两人:“小娘子请留步。” 秦寻雪眼睛一亮,雀枝心里道不妙,却没来得及阻止秦寻雪。 秦寻雪转过身去,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面颊泛红的青年男子,一句三折:“郎君有何贵干。” 秦寻雪今日出来并没有挽妇人发髻,她本来就是个随性而为的,加上她和齐铮本就不算夫妻,今日觉得垂鬓分肖髻好看,便让雀枝挽了个这样的发髻。垂鬓分肖髻一般便是二十岁左右女子所挽的发髻,倒是分不清她是否嫁做人妇。溪洲靠近大周和域外,男女大防不甚严重,街上行走的贵族女子也有不少,秦寻雪也不乐意带着帷帽,一张艳丽的脸未施粉黛便让人惊心。 那男子羞着脸,只敢悄悄抬眼看一眼秦寻雪,便红着脸低下头,呐呐开口:“小娘子言重了,小生,小生方才在街上与娘子擦肩,娘子容颜惊为天人,小生一见便移不开眼。” 这话倒是有些孟浪了。再怎么不计较男女大防,这话都有些调戏的意思在了。 雀枝忍不住皱眉,正要上前一步训斥这登徒子,秦寻雪却轻轻拦住了她。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对面的男子便深深躬身拱手,脸红耳赤:“是小生孟浪了,小生,小生一时口快,冒犯了娘子,还望娘子莫要计较。” 这么说着,他也不等秦寻雪回话,噌的一下就跑掉了。 雀枝目瞪口呆。秦寻雪倒是饶有兴致,看着那人落荒而逃的背影,若有所思:“原来溪洲是这般风气。” 雀枝:……该怎么同娘娘说这种风气不是什么好事。 第356章 陷阱 “我不会在溪洲停留太久。”秦寻雪给自己倒了一杯滚烫的茶水,动作优雅地放下了茶壶,抬起眼看着对面端着的秦静芷,眉眼淡然,“大周那头已经知道我离开京都了,路上刺杀我的也有不少。” 秦静芷闻言微微皱眉,担忧道:“可曾受伤?” 秦寻雪冷淡地向后一仰,倚着圈椅的靠背,似笑非笑:“自然是不曾。不过这并非是最要紧的事,我此番前来只为一件事——把消息传出去。” 秦静芷垂眸:“绣衣阁已经交付于你,我如今哪里还有什么势力来帮你把消息传出去。” “大周境内的探子,”秦寻雪毫不犹豫接上秦静芷的话,眼神犀利,“那是你埋在大周的暗线,山雀一直记得你的好,不敢动大齐境外的探子,那些都是属于你的。” 秦静芷没打算瞒着她,她大大方方抬头,坦然开口:“我确实能帮你把消息传到大周去,但阿寻,我为何要帮你这一把。三年前,我们已经两清了。” 溪洲苦寒,纵然在室内温暖,这茶水也很快冷下来。秦寻雪冷静地摩挲着茶杯,抬起眼看她:“阿姐不是想同我和解吗,又何必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惹我伤心呢?” 秦静芷好久没有听她叫一句阿姐,一时间愕然,旋即苦笑:“你总是这样,有利可图时,才想着唤我一句阿姐。” “可阿姐就吃这一套,不是吗?”秦寻雪毫不掩饰自己的算计和计量,她笑起来,如春风化雨,如沐春风,“阿姐已经动摇了。” 秦静芷沉默,最后也只是轻轻一叹:“罢了罢了,我也不想为难阿寻,不过是往大周那头传个消息,也不碍事的。” 这便是答应了下来。秦寻雪笑得灿烂:“阿寻在此,替大齐的百姓谢过阿姐。” 秦静芷摇头:“你知道我,我做这些并非是为了大齐百姓。” 诚然,她在溪洲这八年,前五年在聃阳,但也在溪洲境内,她看过百姓苦楚也为百姓奔波良多,甚至不再是深藏在宅院里的大家闺秀。但秦静芷是秦家人,她同秦家人一脉相承的冷漠,对百姓有感慨,但远远达不到愿为百姓出生入死的地步。 无论是三年前回京铲除世家,还是如今帮着向大周那头递消息,都并非是为了百姓,而是因为秦寻雪求她,所以秦静芷才愿意伸出援手。 秦寻雪笑起来:“阿姐,我明白的,我都明白。阿姐并非单单是为了天下百姓,更是因为是我求到阿姐面前的,所以阿姐才肯出手。” 不,秦静芷垂眸,压住喉头那一点喟叹,她根本就不懂。和百姓无关,和天下太平也无关,只与她秦寻雪一人有关,仅此而已。 秦静芷转移了话题:“总觉得阿寻这些年变了些许。” 秦寻雪眨了下眼:“是吗?兴许是因着这些年阿娘在身边,我对生命也多了些感悟,也无需时时刻刻板着脸,装作威严过甚喜怒无常的秦太后了。” 更重要的是,秦寻雪偷笑,她学会了该如何去爱人,如今她不再是孤身一人,不必再满心悲凉。 秦静芷似懂非懂,好像相信了秦寻雪的理由。她笑起来:“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不过了,阿娘近些年在京都调养身子,如今状态如何?” 秦寻雪也跟着笑起来,她和秦静芷像是寻常姐妹一般,说着些家长里短:“阿姐忘了?我前头才给阿姐写过了信,告知阿姐如今阿娘的身子已然大好,她如今住在宫里,心情舒畅。” “那便好极了。”秦静芷拉着秦寻雪的手,眼里满是欣慰,“那阿寻的身子可比日前要好上不少?” 秦寻雪狡黠笑笑:“若非身子已然好得差不多了,我怎么会跑出来?阿姐不知,我如今比起原先,可要惜命不少,再不会做拿自己的命去赌的傻事了,阿姐且放心。” 两人亲亲热热地说了好一会话,秦寻雪才准备离开。 秦寻雪面上带着笑和一点恰到好处的不舍:“时辰不早了,我先回我的院子里去,我明日再来找阿姐,阿姐可要带我去街上走走。” 秦静芷拉着秦寻雪的手,轻轻拍了拍:“自然,阿姐已经安排好了,明日便带着阿寻去街上,买些首饰衣裳,虽不及宫中精美,但也别有风味。” 好容易等到依依不舍的秦寻雪离开视线,秦静芷冷静地坐回桌前,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 伺候在秦静芷身后的侍女满脸欣喜,她为自家夫人高兴:“恭喜夫人,娘娘同夫人比先前可要亲近不少呢。” 秦静芷却并没有露出笑脸,她意味深长地垂眸,发出一声叹息:“她哪里是真的原谅我了,不过是比原先更圆滑了些,会逢场作戏罢了。罢了罢了,总比真的被她原谅,被放弃要好。” 秦寻雪今日唤了她许多句阿姐,怕是比过去二十多年加起来还要多。秦静芷明知那是陷阱,明知那不过是为了让她答应而做的违心事,却依旧忍不住沉溺进去。 她看得清楚,秦寻雪明明在笑,眼里却满是冰冷。秦寻雪丝毫不掩饰自己在逢场作戏,好像在明晃晃告诉她——这就是为她准备的奖励。 ——偏偏她甘之若饴。 第357章 动手 第二日秦静芷如约前来,带秦寻雪去街上逛逛。 因着新年才过去五日,如今尚且还是休沐的日子,集市会连着开好几日,也算是溪洲独有的风貌。 秦静芷今日带秦寻雪去的是溪洲最大的集市,秦寻雪站在集市前,眨眨眼:“刚来溪洲那一日,我来过这里,还被人当成是未出阁的女子,好生调戏了一番。” 这种事秦寻雪只当是个玩笑话说了出来,秦静芷却面色一沉,显然极为不悦。 对着秦寻雪,她依旧温柔:“不知阿寻是否还记得那人的模样,告诉阿姐,阿姐替你出气。” 秦寻雪避而不谈:“阿姐如今可是知州夫人,可不能滥用私刑。” 这话要是被小皇帝听了去,也不知道溪洲境内会不会遭遇一次大清洗。 秦静芷叹气。早在前日,大齐天子的使臣便已经到了景州,那里的场面简直称得上血流成河,但凡和那冒犯秦寻雪的富商扯上一点关系的贪官,都被小皇帝处置了。景州如今派了新的知州,风气倒是好了不少,只是小皇帝过分暴戾的手段引得不少大臣侧目,两股战战,也有头铁的上书,称小皇帝刑罚过重,并非仁君之象,还劝诫小皇帝莫要变成秦太后那般,刑罚苛责的模样。 理所当然的,这般抨击秦太后的大臣都被震怒的小皇帝下了狱,后来还是王太傅劝诫,小皇帝才把人放了出来。 据秦静芷安插在京中的探子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消息,小皇帝说的是,说他没有明君之象并非是大事,他们侮辱母后,罪不可赦。 最后在王太傅的劝解下,小皇帝不情不愿地收起了降职的折子,只罚了他们半年的俸禄。 当然,这俸禄最后还是王太傅帮忙补上的。经此一遭,京中的官员试探得出,秦太后如今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不可动摇,谁都不会再上赶着去触怒陛下。 也算是好事一件。秦静芷想,心里却不由自主想起了另一件事。 她忍不住问秦寻雪:“阿寻可知景州的知州和那戏弄你的富商之子如今是何等下场?” 秦寻雪稀奇地看了她一眼:“阿姐很在意吗?左右不过是倾家荡产丢了性命罢了,放心,三年过去了,陛下比起过去可要老练不少,知道该如今处置这些大齐的蛀虫。再者,他们获罪可不仅仅是因为得罪了我,他们的罪行罄竹难书,也该要得到应有的惩罚。” 秦静芷不动声色:“阿寻能想得这般通透也好,只是阿寻居然不知,那大周的荣亲王也动了手吗?” 秦寻雪这才吃了一惊:“荣亲王?他为何要对那富商动手。” 秦静芷只是笑:“阿寻当真无知无觉吗?那富商之子仗着自己的爹和景州原先的知州勾结,便无法无天,早该受到惩罚了,只是因着他手上没有人命,只能流放,荣亲王便是在流放的路上动了点手脚,让他提早去见了阎王。” 按照秦静芷的性子,本来也是打算在流放的路上对那富商之子动些手脚,但荣亲王先做了,秦静芷便没有动手。 秦寻雪垂眸,最后却只是笑起来:“原来如此,看来荣亲王还是记挂着前些年我的好的。” 看起来疏离又冷漠。 第358章 杀戮 被秦静芷念叨着的周泽年正好清理了一户包藏祸心的富商。 他漫不经心地收起了自己的长剑,擦拭了上头的血迹,偏头看了一眼沉默站在身后的福德,语气平静:“让人仔细检查一番,要确保没有一个活口。” 周泽年笑起来:“我真不希望日后有人说着什么莫欺少年穷就冲到我面前来,找我报仇。” 他依旧是美得雌雄莫辨的模样,偏偏在这种环境下,这份别样的美丽徒增了几分骇人之感。 福德应了一声,周泽年吩咐他善后,他走进了富商家的书房,翻找一番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转身便先一步离开了血流成河的府邸。 府邸的门口停着一辆低调的马车,周泽年上了马车,卸了身上披着的披风,把玩着从书房里拿到的信封,兴致盎然地笑起来:“找到了。” 福德后他一步上了马车,语气很恭敬:“殿下,已经看过了,全部都断了气。” “干得不错。”周泽年的语气很平静,“该准备给二皇子准备一点小小的惊喜了。” 福德低头称是,犹豫片刻,他抬起头上前,低声道:“大齐的娘娘如今到溪洲了,不知殿下可要……” “不必。”周泽年的声音很平静,一点情绪都看不出来,“她有自己的事要做,我又何必前去打扰。” 福德连连称是,最后又说起了周明帝:“周明帝那头又给殿下送了信来,走的是私人路子,姜皇后不知。” 这些年姜皇后和周泽年之间的争斗愈演愈烈,只是还没有撕破脸皮而已。周明帝也提防姜皇后,他甚至为了避开姜皇后,私下招揽了一些死士,倒是不像个皇帝的作风。 周泽年有点不耐:“说了什么。” 周泽年向来是不会自己看周明帝的信的,他对周明帝没有多少尊敬,也没有多少敬仰,更不会因为他是皇帝而战战兢兢,这些年他对周明帝做过不少冒犯的事,只是面子上过得去而已。 周泽年而言,他如今在大周获得的一切都不过只是浮云,他要帮着秦寻雪灭了大周,让大齐得以统一。 大周的世家已经发展到控制不住的地步了,姜皇后对周明帝也愈发不客气了起来,底层百姓过得很不好,又有谁在意呢?就连洪灾发生时,派出去的钦差大臣都是世家推举上去的,压根就不在意百姓的死活,反而是想要借着天灾人祸谋利,可见大周的腐朽。 若不是大周富有,也不知能不能撑到如今。 这些事在周泽年脑子里转了一遍,倒是没在面上显现。他愈发喜怒不显,让福德看了都心惊不已。 福德只道:“周明帝送来的信里写着下一处要去的地方,罪行也都列在信里了,奴才誊抄了一份,献给殿下。末了,周明帝问殿下为何不回大周过新年……” “这种不必要的话就不必提了,”周泽年根本不在意周明帝的温情,他接过福德手上的信,冷淡地扫了一眼,大抵就知道要去哪里了,“走,去下一站。早些结束,早些回王城。” 不是为了见周明帝,而是为了见不久后会出现在大周的秦太后。 第359章 礼物 到最后秦静芷还是没能留住秦寻雪。 秦寻雪在街上逛了一圈,乘兴而来乘兴而归。她挑了些合适的首饰送给秦静芷,端的是一派姐妹和睦。 她这一整日都极为配合,甚至紧紧挨着秦静芷,秦静芷恍惚间,总以为自己又看到了幼时那个躲在门外,露出半个小脑袋,怯生生唤她“阿姐”的小女孩。 秦静芷垂眸,挥散那个清晰的小女孩模样。她们都回不去了,她们都明白,这是一场对秦静芷的补偿,不是对那个怯生生渴望阿姐的小女孩的补偿。 既然如此,那又有什么必要?秦静芷垂眸,终究是不忍心打破这样虚幻但美好的假象。 两人后头跟着不少暗中保护的黑骑卫和府兵,秦静芷作为知州夫人,是个亲民的夫人。郑蕴不在城中时,她也会在城中走走。郑蕴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秦静芷也提出了不少利民的点子,郑蕴爱她敬她,从不会私自揽功,而是把属于秦静芷的荣耀公之于众,溪洲的百姓都很爱戴他们。 秦静芷在街上走了一路,就有不少认出她的百姓给她递些自家做的小玩意。秦静芷都婉拒了,她只接了个小女孩递过来的草环,戴在手上。眼下是寒冬时节,溪洲没有花可以编花环,草环已经是小女孩能够给出的最好的礼物。 也有人问一脸好奇的秦寻雪是什么身份,秦静芷也不说这是来自京都的贵客,只说这是她远在京都的妹妹,如今来溪洲看望她。 于是小女孩也怯生生给秦寻雪送上了一个小草环。 小女孩有些紧张地看着秦寻雪,她不怕知州夫人,因为那是个温柔贤淑,对谁都极为有耐心的好人,但知州夫人远在京都的妹妹,这位看起来就金贵的贵人,会不会接下她寒酸的礼物呢?小女孩不知道,但她还是勇敢地送出了草环。 秦静芷默不作声地看着秦寻雪,没有要求她接下。 秦寻雪好奇地看着消瘦的小女孩,她蹲下身子,披着的白色大麾就这样垂到了地上,她却丝毫不在意。 她笑眯眯地看着小女孩,眼中是星星点点的笑意,和一点好奇:“小孩,为什么要给我送草环?” 她的态度很轻慢,但围观的百姓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秦寻雪并没有刻意换上低调的衣裳,她随心所欲,穿了一身看起来精致至极的衣裳,是灰扑扑的溪洲里最亮眼的那个。谁都看得出,知州夫人来自京都的妹妹,非富即贵,举手投足皆是不凡,自然不是普通人家,极有可能是贵族。 贵族高高在上一点又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几百年都是这样的,百姓们已经习惯了,或者,是麻木了。只有小女孩的母亲站在外头,有点担心地看着小女孩。 小女孩有些紧张,不敢直视秦寻雪那张过分漂亮的脸,怕冲撞了贵人。 秦寻雪的声音懒散:“抬起头,看着我说话。” 小女孩这才抬起头看向贵人,磕磕绊绊开口:“因为,因为贵人是夫人的妹妹,夫人对我们很好,所以我想要给贵人礼物。” 秦寻雪挑眉,她偏头看了一眼秦静芷,秦静芷对着她微微颔首。 秦寻雪突然就笑起来。她亲昵地摸了摸小女孩有些干瘦的脸,突然温和了下来:“这样啊……原来是托了阿姐的福。” 她伸出手,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那么,小妹妹,你愿意帮我戴上这个草环吗?” 小女孩瞪大了眼。她颤颤巍巍伸出手,把草环系在了秦寻雪手上。 小女孩有些头晕目眩,她颤颤巍巍地收回手,却突然眼前一黑。 秦寻雪把自己的大麾解下来,罩住了小女孩。 她托腮:“我很喜欢你,这件大麾就当做是我留给你的礼物了。” 第360章 变故 秦寻雪摩挲着手上戴着的草环,神色平静:“倒是没想到,阿姐在溪洲竟是受到这么多百姓爱戴,若是我已自己的名号行走在市井之中,怕是会被扔臭鸡蛋吧?” 秦寻雪在大齐的名声不算太好,秦太后凶名在外,可止小儿夜啼。世家还没有垮台那几年,煽风点火在民间传播了不少秦太后的谣言,秦寻雪并未阻止,甚至推波助澜,自己也加了一笔。 这些年世家倒台后,秦太后的风评也没有立刻好转,她甚至不准小皇帝帮她澄清。 按照秦寻雪的说法——功名利禄于她如浮云,无论是骂名还是好名声,对她都不过过眼云烟。她最想要的,是小皇帝开创太平盛世,做那千古留名的盛世明君,于是,秦寻雪可以把一切骂名拦在身上。 ——不过,那是她最开始的想法了。这些年她心境开阔后,抛弃了对死亡的渴望后,便不再阻拦小皇帝帮她正名了。 小皇帝眼神坚定地站在她面前,仰起头对她说话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我不需要阿娘牺牲自己的名声,来换我的明君之称,我可以自己开创盛世,我不想踩着阿娘上位。” 连谢琳芸都劝她再三考虑,秦夫人更是心疼她背负太多骂名。秦寻雪最后还是默许了此事。如今,秦太后在京都的名声自然没有原先那般狼狈,只是溪洲偏远,不少人对秦太后的名声依旧没有改观。 百姓根本就不知道知州夫人是京都哪家的大小姐,也就无从知晓这个看起来有些顽皮,但心肠不坏的贵人是那个传言中声名狼藉的秦太后。 秦静芷默然:“但他们应当也是真心喜欢你。” “是吗,”秦寻雪不置可否,“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我是谁吧?” 看着秦静芷有些犯难的模样,秦寻雪笑起来:“阿姐不必为难,我只是说笑罢了,溪洲民风淳朴,我也很喜欢溪洲的百姓。” 秦静芷见她真的不往心里去,这才松了口气,同时,她心里想,该让溪洲百姓对秦太后改观了。 到了中午时分,秦静芷带着秦寻雪去了自己常去的一家酒楼。那是溪洲主城里最大的酒楼,大堂里坐着的基本上都是平民百姓,能去酒楼的厢房里坐着的,在溪洲都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秦静芷也算是常客了,不少正在用餐的百姓见到秦静芷都站起来,向她打招呼,对着秦静芷身后的秦寻雪也露出一个和气的笑。 秦寻雪今日穿得很清新,把那白色的大麾送给了小女孩后,雀枝便把备用的斗篷拿了出来,那是件嫩绿的斗篷,罩在秦寻雪身上,衬得那张脸都无害了不少。 她笑眯眯地从秦静芷身后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酒楼和百姓,一派天真懵懂的模样。 秦静芷一进门,那酒楼的掌柜便亲自迎了上来,领着秦静芷一行人去了秦静芷常去的厢房。 秦寻雪像是寻常的妹妹一般,乖乖跟在秦静芷身后,人畜无害,但她的眼神森然地扫过所有人,最后敛神,谁也看不出半点情绪。 一行人走到半路,突然有人惊喜地叫住了他们:“啊!是你!” 秦寻雪的脚步微微一顿,她扬起一个小小的笑,瞬间收敛。她偏头望过去——是前两日在街上拦住她的那个小郎君。 秦静芷的脸色冷了下来,她不悦地皱起眉,却没有为难掌柜:“你先下去吧,我认得路的。” 那小郎君规规矩矩对着秦静芷行了礼:“见过知府夫人。” 秦静芷略有不耐,却也回了礼:“易小郎君,别来无恙。” 易?西北最大的商会的那个易?秦寻雪挑眉,倒是有了点兴致。 第361章 堵路 秦静芷打发了那易家子,面色不虞地进了厢房。 对比秦静芷,秦寻雪却是更冷静一些。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探出身子去看街上的人流,饶有兴致。 “易家在溪洲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家里出了个四品大官,年纪还不大,若是不犯错,日后定然是能再升一升的,”秦寻雪突然开口,收回自己的目光,“这样的家族里养出来的幼子,竟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当真是有趣极了。” 秦静芷面色依旧很不好:“谁都说不准他今日来见你是不是刻意接近。” 秦寻雪依旧懒散地倚着墙,闻言抬起眼看向秦静芷,语气含笑:“阿姐何必这么警惕?指不定那易家的小郎君是真的对我一见钟情呢。” 秦静芷目光沉沉,没理会秦寻雪的玩笑话:“无论如何,都该派人去查探一番,在结果出来前,阿寻不能再与他接触了。” 秦寻雪敷衍地点点头:“我本就不打算在溪洲长留,过两日便打算启程去大周,与他接触的机会怕是没有了。只可怜这小郎君,怕是要哭上一场了。” 秦寻雪嘴里没有一句正经话,秦静芷也不理会她这些听起来就是胡言乱语的话,只再三叮嘱:“见到他便绕道走,听到了吗?若是让大周那位知道了,那易家的小郎君怕是不好过。” 秦寻雪嗯了一声:“阿姐不说我也会瞒着他的,毕竟这种事可不算光彩,我这种心有所属的,怎么能再同旁人纠缠。” 虽然听起来不正经,但这却是秦寻雪的真心话,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她注定不会为谁停留,只有一个周泽年是例外,却也只有他一个例外。 秦静芷头疼,却也只是绕开这个话题:“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点了些这家酒楼的招牌,你看看还有什么吗。” 两人在酒楼里吃了个欢快,溪洲知州府却有人寻了出来——郑蕴回来了。 秦静芷眉梢一喜,早在秦寻雪到溪洲那一日,郑蕴便因着公务耽搁,去了别处,今日才回来。 秦寻雪把这一切尽收眼底,她用完餐后有些倦怠,她打了个哈欠:“阿姐可要先回知州府去?左右无事,我自己在街上再走一会,便打算回去了。” 秦静芷问:“怎么不同我一起回去?” 秦寻雪摆摆手:“你们分离了那么些日子,总要好好说一说话,等我到了知州府,郑蕴便只能是知州,要同我述职,我最是不耐烦这种事情,阿姐帮我劝住了。” 郑蕴为人有些过分执拗,按照大齐律法,他确实要给秦寻雪述职,无论秦寻雪乐不乐意。秦寻雪当然不乐意,还指望秦静芷和郑蕴多相处一会,用美人计泡软他的态度,让他别来找自己。 秦静芷也想到了这一点,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调侃道:“阿寻还是这般孩子心性,我定当替阿寻美言几句。” 秦寻雪敷衍点点头,待到秦静芷离开,她便迫不可待拉着雀枝往酒楼外走去:“我先前看到一个摊子,上头有个红玉似的簪子,看起来很衬阿娘。” 雀枝无奈:“小姐,您慢些。” 突然,秦寻雪步伐一顿,原是有人堵在了前方,那人对着秦寻雪腼腆一笑,脚下却不曾让开一步:“见过小姐。” 第362章 借刀杀人 秦寻雪黑着脸回了知州府。 秦静芷没去触她霉头,拉住雀枝,细细问了几句后才知道今日秦寻雪被那易家子拦了下来。 秦静芷皱眉,对那易家子的印象变得奇差无比。 雀枝叹气:“娘娘顾念着如今是在溪洲,是给夫人面子,才对那易家子礼让三分,偏偏那易家子实在过分了些,娘娘都已经言明自己心有所属,那易家子偏要纠缠。” 秦静芷的眉眼冰冷:“阿寻不方便出手,那便让江湖草莽出手罢。” 雀枝垂眸,掩饰眼底的锋芒:“夫人聪慧,奴婢不便多言。” 待到秦静芷回了自己的院子里,还是气不过,在院中踱步。 郑蕴本欲去寻秦太后,在秦寻雪下榻的院子门口便被黑骑卫拦住了,那黑骑卫面露难色,言明娘娘今日在街上遇着了些事,如今心情不佳,劝郑蕴改日再来。 郑蕴虽然古板,但也不至于不惜命,黑骑卫敢这么说,便是证明秦寻雪未曾掩饰自己的愤怒,那郑蕴要是凑上去了,自然是去找死的。 郑蕴这一来一回就正巧撞上了在院子里踱步的秦静芷。他有些好笑地拉着秦静芷在院中坐下,细细询问了一番,才知道秦静芷原是在为着秦太后之事烦恼。 秦静芷的眉眼间满是郁色:“就该把那易家子给关起来。” 郑蕴安抚她,试图拉回秦静芷的理智:“阿芷,我们可以将此事透露给易家家主,他并非是蠢人,知晓该怎么处置易家子,才能平息娘娘的怒火。” 秦静芷叹气:“我自然知道这是最稳妥的做法,可是阿蕴,你不知道,我的阿寻可没有受过旁人的委屈,放在京都,她碰到这种浪荡的登徒子,定是要好好揍上一顿的,偏偏因为如今是在溪洲,是在你治下,她忍着不动手,便是给我面子。” 虽然秦静芷也不相信自己的面子值得秦寻雪忍住不动手,但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秦寻雪当真忍耐住了,只是拂袖而去,并没有对那易家子动手。 既然如此,秦静芷心中便更加过不去了。 郑蕴显然也明白了其中关窍,有些不可置信地拢起了眉头,却也低声安慰秦静芷:“那便依你的想法来办,阿芷定然已经有了想法,对吧?” 秦静芷点点头:“自然是要好好在易家家主面前告上一状的,甚至要借此咬下易家一块肉来,但那易家子也不能轻拿轻放,我已经吩咐朱衣去联系江湖人士了,自然是要好好收拾一顿。” 郑蕴点点头,和秦静芷相处久了,在官场上浸淫多年,他自然也不是完全的清白正直,该有的手段他也是一点不缺:“记得小心着些,莫要留下什么把柄,让朱衣莫要暴露了身份。” 秦静芷点点头:“我自然是明白的。” 另一边的秦寻雪远没有秦静芷想象的那么愤怒。 她倚着贵妃榻,一如既往的懒散:“消息送到了?” 雀枝颔首:“按照娘娘教的,一字不落告诉了知州夫人。” 秦寻雪笑起来:“如此便够了,什么阿猫阿狗也敢往我面前凑?当真是不识好歹了些。” 第363章 黄杨木梳 隔日秦寻雪便听说易家子被遣送回了易府。她轻轻挑眉,倒是对秦静芷的手段有了了解。 偏偏她去找秦静芷时,秦静芷却皱眉说这事并非她所为。 秦寻雪这下是真有些意外了。她挑眉望去,见秦静芷眼中的惊讶做不得假,这才正色了些:“这怎么可能?若是并非阿姐所为,还能是谁?阿姐莫不是在诓我?” 秦静芷却摇摇头:“并非我在诓你,阿寻,按照我的计划,那易家子至少要遭一顿打,再让易家出些血,才能平安回易家。” 秦寻雪挑眉,倒是没觉得冒犯,秦静芷这种时候还想着替大齐谋利,是无可厚非的,换做是她秦寻雪,也会做这种事。 可是如今最大的问题是,那易家子回了易家。 秦寻雪沉思,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雀枝便匆匆忙忙赶了进来:“娘娘,易家派了人来告罪,来者是易家家主。” 秦寻雪同秦静芷对视一眼,秦静芷眼中有几分惊骇,秦寻雪却眉眼一敛,看不清神色:“我知道了,阿姐,我不便现身人前,你替我去会一会那易家家主,按你的想法,狠狠扒下他一层皮。再怎么样,他也是大齐的百姓,怎么能在地方做了土霸王?” 秦寻雪的话意味深长,显然是已经调查到了不少事。秦静芷比她知道的只多不少,倒是一点即通。 秦静芷对着秦寻雪点点头,温声道:“我去去便回,阿寻且在院中等一会。” 等到秦静芷的身影完全消失,秦寻雪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神情懒散:“查到了?” 雀枝点点头:“并非是奴婢查到的,是荣王殿下遣人送来的消息。” 秦寻雪听到周泽年的名号后坐了起来,眉眼间全是显而易见的笑:“我早便猜到了,是送了信来吗?” 雀枝点点头,把信封双手奉上,自然有机灵的小丫鬟去取了拆信刀来。 秦寻雪把玩着信封等待地同时,雀枝又双手奉上一个漆黑的木盒:“此乃荣王殿下托人给娘娘送来的新年礼物,娘娘可要现在拆开看看?” 这礼物也是命途多舛,本来是要送到边疆的,谁知晚了一步,等到秦寻雪离开后才送到了将军府。因着陈世灏早早离开了边疆,这礼物最后落到了秦景盛的手里。以秦景盛的想法,自然是愿意帮周泽年给秦寻雪送礼物的,偏偏贺温娅知道了,在训了秦景盛一顿后,这礼物还是原封不动地从边疆发了出来,送到了秦寻雪手上。 秦寻雪来了兴致:“呈上来。” 等到秦寻雪饶有兴致地打开漆黑的木盒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把造型别致的黄杨木梳,小巧玲珑,令人心生欢喜。 秦寻雪怔愣片刻,怜惜地拿起这把黄杨木梳,眼里满是温柔:“我还以为又会是发簪或是什么玉石,没想到会是一把梳子。” 梳子在大齐的意义也不一般,代表着相思和爱情,一般是男女双方定情时,男方送给女方的礼物,意味着白头偕老。偏偏周泽年是个看到什么好就想送给秦寻雪的,也许也是存着白头偕老的想法,便送了梳子给秦寻雪。 秦寻雪摸着黄杨木梳,眼里满是温柔:“我很喜欢。” 第364章 归去 “送到了?” “回殿下的话,娘娘亲自收下的,只是好好收起来了,并没有使用。” “……是吗?可是不喜欢?下次再寻个别的送给她好了。” “殿下,既然礼物已经送到,何时启程回皇都?” “呵,早点回去也好。去见见我亲爱的二皇兄,去见见我……亲爱的父皇,呵呵。通知下去,收拾收拾,该回去了。” “诺。” 在秦寻雪不知道的角落,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拉紧了帽檐,看不出面容。他一只手握着滴血的刀,另一只手却伸出去碰飘落下来的雪花。 他眉眼温柔,像是想到了什么人,刹那间,温柔冲破了一地的血腥味。 “阿寻,等我。” ———————— 秦寻雪展开了周泽年送来的信。里头详细地说明了近日的状况,还向她说明了他大抵何时能回大周皇都。他花了很大篇幅讲自己在做什么,却没有提及他如今在哪。又花了点篇幅问候秦寻雪近些日子有没有好好休息,最后才轻描淡写提了一句他帮忙把易家子收拾了一顿,送回了易家,还借此敲打了易家一番,用的却是他行走在外的假身份,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剑客。 秦寻雪失笑:“一个江湖剑客就能敲打易家?他倒是会哄我,大抵是还借了些身份,毕竟易家可不仅仅在大齐做生意,甚至在大周也有不少营生。” 明明借的是大周皇室的身份,却敲打易家来找秦寻雪认错,秦寻雪也不问周泽年是怎么做到的,只是轻飘飘把信纸放在桌上,轻轻敲着桌子。 “到底是长大了,手段比我还多了些,”秦寻雪感慨,“这才几年,便有这般进步,倒是让人心惊。” 雀枝默默开口:“不过是娘娘不愿盯着罢了,若是娘娘真有心调查,怎么可能不知道?” 秦寻雪轻咳一声:“雀枝。” 雀枝平常只是在心中想想,如今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也有点尴尬地低下了头。 但这确实是实话。秦寻雪面上感叹着周泽年进步神速,但雀枝却是知道,秦寻雪的眼里满是理所应当。 她本身就足够妖孽,若非她当真愿意放手,周泽年哪里有机会翻出天来? 秦寻雪装模作样转移了话题:“既然能知道易家子为难我的事,还亲自出手教训了易家子,那他定然是在溪洲境内了。” 雀枝敷衍:“娘娘英明。” 秦寻雪好笑地拿干果砸她,雀枝乖乖接着,秦寻雪依旧懒散:“吃吧,吃都堵不住你的嘴啊。” 雀枝嘿嘿一笑,耍宝打碎了秦寻雪刚刚的沉思。 “他不说,便是不打算让我去找他,”秦寻雪撑着头,思绪清晰,“那我便不去了。也不知道阿姐那头怎么样了。” 秦寻雪看着轻描淡写把事情揭过,却还是很在意周泽年。她明面上把重心放在了秦静芷和易家身上,但实际上是想通过这些消息,得知周泽年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雀枝无奈摇头。周泽年会瞒着娘娘吗?当然不会。偏偏两人都对对方有绝对的信任,一个心甘情愿被监视,另一个却不肯让人监视他,又怎么不算是一种心有灵犀呢?雀枝再不想承认,也必须说,周泽年是真的懂娘娘到底缺了什么。 好在秦静芷很快便回来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秦静芷便匆匆忙忙赶了过来,她的眼神有点恍惚,显然是易家给出的条件太过优越,让她不禁有些晃了神。 秦寻雪只看一眼就知道了结果。她轻轻笑起来:“这倒是天大的喜事。” 秦静芷回神,她笑着看向秦寻雪,眼里有些嗔怪:“阿寻莫不是早就知道了?我可什么都还没说,阿寻就知道了易家开出的条件很优越了?” 秦寻雪笑起来,也不瞒着:“有人给我送了信,说替我收拾了那易家子,顺便敲打了一番。” 秦静芷一怔,倒是很快就得出了结论:“难不成是荣王?” 秦寻雪点点头,语气骄傲:“阿姐真是料事如神。” 秦静芷苦笑着摇摇头:“他还真是……” 旁的却什么都不肯说了。 第365章 好意 秦寻雪原以为周泽年不会来溪洲了,偏偏他来了,还帮她料理了易家子。倒是欠了份恩情。秦寻雪这样想着,转而理直气壮地告诉自己,周泽年能有如今的一切都是因着她,真算起来周泽年还欠了她一份天大的恩情。 雀枝尚且不知秦寻雪的想法,知道了也只会跟着点头,说娘娘料事如神。 她如今正在准备替秦寻雪收拾东西,要去大周了。 秦寻雪最后还是计划着先隐藏着身份去大周,在大周打探些消息,再去见周明帝。左右大周如今局势已经紧张至极,无论是哪一路皇子都对那皇位虎视眈眈,大周的世家也想着从中分一杯羹,秦寻雪只不过是去把火烧旺一些罢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秦寻雪倒是悠然自得了不少。她估算着大周的局势,应当要等周泽年再次回到大周皇都才能发生巨大的变化。虽然秦寻雪不许人向她汇报周泽年的事,但涉及大周局势,自然会有这位风头正盛的荣亲王的身影,秦寻雪也不免得知了些周泽年如今在大周的所作所为。 像是想到了什么,半倚着贵妃榻的美艳女子轻笑一声,懒散的劲一下就下去了。她拿着书卷,笑得花枝乱颤,最后却只去了书房,写了封信出来,却不曾发送出去,而是妥帖地收好,静待有缘之日再将其取出。 日子不紧不慢地走着,秦静芷又来相约几次,每次都信誓旦旦承诺,绝对不会再碰到易家子那样的浪荡子,秦寻雪猜测,许是最近的商贾和富人都被秦静芷好生敲打了一番,这才敢夸下海口。秦寻雪也不问秦静芷凭什么说这话,只是兴致缺缺地答应了下来,并没有抱任何能遇到新鲜事的期望。 就当是陪秦静芷出去走走。秦寻雪无聊地想着。 不过也奇怪,秦寻雪每次陪着秦静芷出去时,总是能碰上那个她送了见大麾的小姑娘。秦寻雪可不止送了大麾,她还暗中让人调查了小姑娘的家世背景,得知那日确实是一场意外后,她便让人送了些金银过去,还派了些黑骑卫看顾着,这小姑娘家世不行,却是个知恩图报的。秦寻雪懒得掩饰是自己送的东西,那小姑娘倒是因此缠上了她。 但小姑娘很懂事,最多也不过就是每次都随着人群,悄悄挤到秦寻雪身边,将自己喜欢的东西献给秦寻雪,有时候是一只草编的手环,上头还点缀着干花,一看便是费了心思的。有时候又是一些甜腻腻的糕点,是小姑娘跟着娘亲一起做的,小姑娘忐忑地将卖相不算好的糕点送给贵人时,都有些忐忑,生怕污了贵人的眼。 偏偏无人知晓秦寻雪的身份,她便没了架子,捻了一块糕点吃了一口,点点头面无表情地夸了一句。 秦静芷看在眼里,倒是觉得她的妹妹比起从前要宽厚不少。放在京都,她虽然怜惜百姓,也为百姓做了不少事,发布了不少政令,但她确实是锦衣玉食长大的贵族小姐,虽然也跟着黑骑卫做过不少危险的任务,也不娇气,但总归是没有真正见过人生百态的。 如今,在溪洲主城略显荒凉的街道上,秦寻雪把曳地的衣角拢在怀里,面无表情地捻起一块糕点的样子,突然就让她变得真实了起来。 因为吃了人家的糕点,秦寻雪站起来用手帕擦了手,想了想决定带小姑娘回知州府,吃点她带来的御厨做的糕点。她略有歉意:“我不太擅长做糕点,没办法自己亲手做给你吃,只能委屈你吃点别人做的。” 秦静芷叹气:怎么这个时候倒是犯糊涂了。 小姑娘虽然不太懂,但也明白自己这是占了大便宜,连连摇头,脸都红了却也拒绝不了秦寻雪。 最后,秦寻雪拉着小姑娘回了知州府,让御厨上了几道好消化的糕点,一股脑都塞到了小姑娘的怀里。 想了想,她还是郑重向小姑娘承诺:“以后你想吃糕点……不,以后你每个月都来这里吃两三次糕点,如何?虽然我不日便要离开,但这种权力还是有的。” 小姑娘简直要被秦寻雪的架势震得手脚发麻。她有点手忙脚乱地收下了秦寻雪递来的糕点,不知怎么的就红了双眼。 第366章 风寒 秦寻雪尚且不知道自己在溪洲的风评慢慢好了起来,但不是以秦太后的身份,而是以知州夫人妹妹,来自京都的善良贵女的身份。 她这些日子在边疆过得顺风顺水,却不知道为何在溪洲感了一次风寒后,便病出不得门了。 屋内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过了好一会才平息,秦静芷坐在床边,皱着眉看向床上气如游丝的秦寻雪,她脸色惨白,平常看起来艳丽至极的眉眼如今没了血色,变得有些触目惊心。 秦寻雪还有心思安慰秦静芷:“只是一次风寒罢了,不碍事的,过两日便好了,哪里值得阿姐这般兴师动众。” 秦静芷冷着脸,却不看秦寻雪,只问替秦寻雪把脉的医师,言语危险:“当真只是普通的风寒?” 那医师是溪洲境内资历最老,医术最高超的一位,他隔着床幔替贵人把了脉,那位重病的贵人倒是无所谓自己这副模样会不会被人看了去,可这知州夫人却极为敏感,不肯显露半点。 医师虽有些头疼,却也老实作答:“确是寻常风寒,不过小姐体弱,原先应当也生过数次大病,如此才看起来这般难受,但不伤及根本,待草民为小姐开一副药方,吃上几日便能好了。” 秦静芷这才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温柔的模样:“多谢医师。只不过我这妹妹性子软了些,怕是吃不得苦,您看?” 医师已经见惯了这种吃不得苦药的娇小姐,倒是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草民会调整药方的。” 秦静芷满意点点头,让人领着医师下去了。她对着秦寻雪依旧是温柔的模样:“我已经派人去找鹂雀了,若是过几日吃了那医师的药还不见好,那鹂雀也差不多到了……” “夫人!”一向伺候在秦静芷身边的丫鬟有些急切地走了进来,语气有些迷茫,“外头有人来了,是个自称鹂雀的女子。” 秦静芷一怔:“怎么来得这么突然?” 秦静芷转念一想,鹂雀来了也好,倒是能提前替秦寻雪治疗一番。 于是秦静芷便去让人把鹂雀请了进来。 大周如今司掌太医院的太医令,是当年离开大周的照仪公主带出去的医女鹂雀,是荣亲王求到周明帝面前,以沁妃的出身一事诱之,让周明帝怀念起了死去多年的沁妃,不仅破天荒允了鹂雀以女儿身做了太医院的太医令,还为死时不过是妃位,下葬时也不过擢升为贵妃的沁妃,再升了一品,追封为皇贵妃,位同副后。 如今这位在太医院已经有了无数簇拥的太医令低调地蒙着脸,进了溪洲知州府。 她摘下了厚重的斗篷,对着秦静芷行礼:“见过知州夫人。” 还没等秦静芷说什么,她便冲了上来,掀开厚重的床幔,垂眸看着阔别三年的娘娘—— “倒是没想到久别重逢,我是这么个光景,”秦寻雪状似无奈地叹气,“鹂雀,好久不见。” 鹂雀却不同她客套,伸出手替秦寻雪把了脉,便从随身携带的药箱中掏出了一套针,神情认真:“娘娘,施针会好得快些。” 秦寻雪:“可以不施针吗?” 鹂雀只笑:“娘娘觉得呢?” 秦寻雪闭眼:“……那就施针。” 第367章 姐妹情深 被鹂雀好生教训了一番的秦寻雪总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只穿了一件白色里衣的秦寻雪坐在床上,被鹂雀施针后,她的病已经好了不少,至少脸色没有先前那般惨白。秦寻雪托着下巴坐在床上,没什么表情。她向来高傲,但如今病还没好全,倒是懒得装了,她皱着眉像是在想什么事,偏偏一张脸素白,倒是无端生出一点可怜可爱来。 “我不是大齐的秦太后吗?”秦寻雪气呼呼的,在皇城之外,她比素日里多了些旁的情绪,“怎么没有一个人向着哀家,简直不可理喻。” 她托着下巴看向坐在一边捂着嘴笑的秦静芷,凶巴巴的:“阿姐不替我说话,反倒跟着鹂雀一起骂我,不就是寻常的风寒吗,况且我又并非是故意得病的,阿姐一点都不护着我。” 秦静芷失笑:“那还不是因着你确实该骂。” 秦寻雪哼了一声,不说话。 正巧郑蕴过来找人,秦寻雪便气鼓鼓地把人赶了出去。秦静芷面露无奈,却也低声安慰了秦寻雪几句才出去了。 等到秦静芷离开,秦寻雪便挥退了守在身旁的府中下人,只留下鹂雀一人守在身边。 等到室内只余她和鹂雀,秦寻雪冷淡地抬眸看去,没有半分方才的娇憨,反倒是多了些让人毛骨悚然的冰冷和倦怠:“说吧,谁送你来的。” 鹂雀一改方才在秦静芷面前的气愤和戏谑,默不作声地跪下:“奴婢逾矩,望娘娘息怒。” 秦寻雪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看不出情绪:“无碍,左右不过是接着在她面前装痴卖傻罢了。回答我,谁送你过来的。” 鹂雀毫不犹豫:“是荣亲王手下的福德。” 虽然周泽年助鹂雀登上了太医令的位置,但他们都明白,这不过是冰冷的交易,鹂雀的主人只有秦寻雪一个,周泽年也不强求。遇到与秦寻雪所谋之事相冲突的情况,鹂雀会毫不犹豫选择秦寻雪,这自然也在周泽年的意料之中。他谁都不派,反而选择了福德,便证明他不在意此事。 鹂雀能想明白的事秦寻雪自然也能想明白,她面无表情地看向鹂雀:“他可曾让你带什么来?” 鹂雀有些尴尬:“确实吩咐奴婢带了些物什来,娘娘可要看看?” 秦寻雪冷淡地应了一声,鹂雀顺从地将物件奉上——那是一件精妙绝伦的玉扇,被雕刻得薄如蝉翼,在光下闪烁着,让人移不开目光。 饶是秦寻雪见过再多奇珍异宝,一时间也有了点兴趣看这玉扇。 “他可曾让你给我带什么话?”秦寻雪摩挲着玉扇,微微挽起的袖子下一抹温润的玉色一闪而过。 鹂雀不敢抬头看秦寻雪,只是忐忑不安道:“荣亲王只说,娘娘要照顾好自己。” 秦寻雪冷笑了一声:“一直不肯再来见我,却要把你送来,还在冬日里给我送一把玉扇,好一个荣亲王。” 鹂雀不懂,为何娘娘明明看起来很喜欢这把玉扇,嘴上却不饶人地说着荣亲王。这不是她能探究的事。 鹂雀敛了神色,默不作声地跪着。秦寻雪不曾叫她起来,大抵是动了些气。归根结底,鹂雀确实是气秦太后染了风寒,刚刚施针时便忍不住下了重手,秦太后恼了才是正常的,鹂雀倒是无话可说。 秦寻雪并没有想要鹂雀回应她。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玉扇,轻笑了一声:“起来吧,总是跪着做什么。” 鹂雀见秦寻雪不似作伪,便默不作声地站了起来,秦寻雪收起了玉扇,抬起头望向窗外:“我不打算在溪洲久留,但既然打定主意要同秦静芷做一对姐妹,那便安心陪我演完这场戏。” 鹂雀垂眸:“诺。” 第368章 痴念 秦寻雪从不觉得她和秦静芷之间还有什么姐妹情谊。 她合上眼,想,装了这么久的姐妹情深,也足够了。 秦寻雪的内心从来没有一点对秦静芷的好感。她对秦静芷的好感,早就在无尽的岁月里被磨平了。 对秦寻雪而言,早在秦家尚未覆灭时,她和秦静芷已经是恩断义绝的状态了。她替秦静芷做了玄清帝的棋子,给了秦静芷梦寐以求的自由,那时候她就已经斩断了所有对秦静芷的幻想和姐妹情分。 可惜秦静芷还抱着一丝莫名其妙的幻想,虽然这点莫名其妙的幻想助她良多,但坦白而言,秦寻雪并不太喜欢利用感情的滋味。 虽然她对郑蕴进行了些补偿,但左右还是有些难受,特别是这些年她已经懂得了感情,就更为难受了。 这几日的装痴卖傻是秦寻雪有意为之,她和秦静芷都看得出对方有意在和自己演戏,也不知道是在成全谁的痴念。秦寻雪总觉得,比起她自己,秦静芷才像是被困住的那个。 她被周泽年拉着往前走,因为对过去已经没有了念想,所以才能果断放弃那些过去。就拿秦夫人来说,她是真的尊敬秦夫人,也是真的想要让秦夫人陪在身边,却并非是为了过去那一点温暖——而是因为,秦夫人本身便是个足够温暖的人,她对秦寻雪的愧疚,秦寻雪是近乎视而不见的。 这些秦静芷又怎么会不明白呢?她不过是被一点不可能的未来困住,她明明拥有了自己年少时想要拥有的一切,却偏偏把那个唤她阿姐的小姑娘记在心中,便成了可望不可得的痴念。 秦静芷走不出来,因为她心有所想,秦寻雪走了出来,因为她谁都不在意。 虽然看得清清楚楚,但秦寻雪明显没有想要帮着秦静芷走出来的想法。对秦寻雪来说,虽然不恨了,但也没有帮秦静芷的义务。她能做的最好的事,便是不闻不问,陪秦静芷演一场她自己心知肚明的戏。 秦静芷坐在窗前,郑蕴正在替她剥核桃,秦静芷静静看着窗外,突然低声开口:“梦就要醒了。” 郑蕴的手微微一顿,他若无其事地接着替秦静芷剥核桃,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听到。 “阿蕴可曾去找过娘娘述职?”秦静芷这才发现郑蕴还在替自己剥核桃,有些无奈地敷上他的手,语气温柔。 郑蕴从善如流地放下核桃:“还没有去,娘娘的病不是还没有好吗?我计划着等娘娘的病稍微好些了,再去同娘娘述职。” 秦静芷笑,看起来依旧温柔:“娘娘的病已经好了不少,若是要去述职,不如现在便去,再晚些,怕是娘娘都要离开了。” 秦静芷的话里有话,郑蕴装作没听懂:“怎么会,娘娘的病不是还没有好全吗?雀枝姑姑也不会让娘娘拖着病躯上路吧?” 秦静芷垂眸,温柔地应了一声:“应当是我多虑了,要是娘娘真想离开,雀枝姑姑也会把人拖住的。” 虽然这样说着,但没底的郑蕴第二日还是去求见了秦寻雪。 秦静芷早早便出了知州府,她并不只是郑蕴的贤内助,在溪洲,她有自己的事业。 秦寻雪见了郑蕴。 她对着郑蕴扬起一个乖巧的笑:“姐夫怎么这个时候才来找我?” 郑蕴跪下,对着秦寻雪一板一眼行礼,这才开口说话。一开口便是石破天惊的话:“还请娘娘,救治阿芷。” 第369章 代价 秦寻雪倚着贵妃椅,在郑蕴的话一说出口时,她便扯下了亲亲热热的面具,居高临下地看着郑蕴。 “郑大人怕不是糊涂了,我阿姐身子骨不是挺好的,何来救治一说?”秦寻雪的语气冰冷,却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试探。 郑蕴苦笑一声:“娘娘可知为何,这么多年了臣与阿芷没有一儿半女?” 秦寻雪的眼神陡然犀利了起来:“难不成郑大人是想说,这件事要怪在我阿姐身上?郑大人还是想清楚再说话的好,我阿姐为了同你成婚,放弃了做那高高在上的太子妃,你如今却为了件无后之事,暗中责备我阿姐,你是何居心,又真的对得起我阿姐吗。” 这么多顶帽子全扣下去,饶是郑蕴也有些吃不消。他定了定心神,恭敬回话:“我并非是责备阿芷,也不想逃脱责任,只是阿芷身上却有暗疾,还望娘娘救治阿芷。” 秦寻雪漫不经心地问:“是什么暗疾?”看起来是信了他的话,但实际上秦寻雪的眼里满是审视和冷漠,像是在看敌人一般。 郑蕴未曾抬头看秦寻雪,自然也不知道秦寻雪如今是什么情况。他只是一五一十说了秦静芷的暗疾从何而来—— 原是在聃阳任职时,郑蕴与秦静芷聚少离多,秦静芷虽得到了想要的自由,但因此郁郁寡欢,加上水土不服,生生病了三四个月,最严重的时候连床都下不来,好不容易熬过去了,两人却一直无所出,郑蕴原先以为是自己的问题,还背着秦静芷去看过了大夫 大夫却说他没有什么毛病。 秦静芷许是知晓了此事,她找了溪洲最有名的妇科圣手来看治,得到的答案却如同晴天霹雳——因着那三四月有余的大病,秦静芷伤了根本,怕是极难有孕。 “这和你求到我面前有什么关系,”秦寻雪从来不是什么很好的倾听者,她毫不客气开口打断郑蕴的话,语气一如既往高高在上,“郑大人还是挑些重点讲的好。” 郑蕴垂眸,向着秦寻雪一拜:“我听闻娘娘身边的鹂雀姑姑没有什么不擅长的,极为擅长用针灸治人,还望娘娘遣鹂雀姑姑,替阿芷看治一番。” 秦寻雪笑起来:“可鹂雀只擅长救命,对这种事确实一窍不通。” “既然娘娘还想同阿芷演一场姐妹情深,为何不能让鹂雀姑姑试上一试?”郑蕴的眼底有些疯狂,“是因为我执意要来聃阳,阿芷才伤到了身子的,阿芷很喜欢小孩,却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我确实愧疚至极,还望娘娘成全。” 秦寻雪哈哈笑起来:“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你可知道,我如今同阿姐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为的可是全了阿姐的心愿,并非是我一己私欲。可笑你居然拿着此事来威胁我,而且半点代价都不愿意付出,便要鹂雀走一趟,郑大人,你还是同我阿姐学一学谈判技巧再来找我吧。” 郑蕴一急:“可是阿芷等不……” “行了,”秦寻雪不耐烦地打断他,“我又没说不救,至于代价,我日后再来找你取就是了。” 第370章 救治 鹂雀说能救时,郑蕴差点哭出来。 秦寻雪嫌弃得不愿意说话,她站在窗口往外看,身旁的人都喜形于色,只有她一人兴致缺缺地想着该怎么敲诈郑蕴一笔。 她觉得这样欢快的景象有些碍眼,便先一步出了屋子,在院里百无聊赖地逛着。 雀枝追上秦寻雪,在她肩上披上一件袍子,为她遮挡风雪。 秦寻雪冷不丁问:“他们为什么都这么高兴。” 雀枝不解:“娘娘是说郑大人吗?郑大人与郑夫人成婚八年,膝下无子,本就备受压力,郑大人不愿家中长辈叨扰郑夫人,便一力承担了所有的骂名,说是他伤了身子,郑夫人才迟迟不能有孕,郑大人自然也有压力在身上。但如今鹂雀说郑夫人能治,那便是能怀孕了,郑大人马上要有自己的孩子了,当然高兴。” 秦寻雪兴致缺缺摇头:“难不成女人能怀孩子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怎么没有一人注意到我阿姐的状态?我观阿姐的模样,可不是想怀上孩子。” 雀枝沉默不语,这可不是她一个太后身边的宫女该过问的事。 “他们都在笑,”秦寻雪有些茫然,“可是没有人问过我阿姐的意愿,也包括我。” 秦寻雪像是一阵风似的刮进了屋子里,雀枝踌躇片刻,还是没有跟着进去。不一会,便有人从屋内走出来,包括有些茫然的郑蕴和鹂雀。 郑蕴迷茫地上前,问了一句雀枝:“姑姑可知娘娘为何要让我等离开?” 秦寻雪今日还算是客气,说的是有要事同郑夫人相商,笑眯眯地把他们都请了出来,动作却丝毫不拖泥带水,这很难不让郑蕴惶恐。 雀枝只是看了一眼鹂雀,鹂雀对着她摇头,雀枝便只是回了一句她也不知道。 实际上她和鹂雀都差不多猜到了秦太后如今有些反常的原因——她想起来薛姨娘,想起了身不由己的自己。 当年的薛姨娘便是在万般不情愿下生下了秦寻雪,她对这个不被祝福的孩子没有情谊,全是算计和利用。没有人问过薛姨娘到底愿不愿意,只是因着他们需要薛家血脉,便需要秦寻雪出生。这对秦寻雪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回忆。 鹂雀和雀枝对视一眼,只希望娘娘不要太伤神的好。 室内温暖,秦寻雪却没有脱下袍子的意思。她有些不耐烦地环着手,有些烦躁地打量着秦静芷,好像在下什么决定。 秦静芷对她是一如既往的温柔:“阿寻把人都赶出去了,可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对我说?” 实际上,秦静芷已经差不多猜到了秦寻雪要说什么了。她心中喟叹,能留住秦寻雪这么久已经在她意料之外了,如今秦寻雪若是提起自己要走,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你真的想为郑蕴生孩子吗?” 秦静芷瞪大了眼,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秦寻雪,她依旧有些烦躁地走来走去,却一直盯着她。 秦静芷难得有些发愣:“阿寻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寻雪停下来,认真地看着她:“你真的愿意为他生孩子吗?他们都觉得你能生孩子了,所以很高兴,但我看你不高兴,所以来问你,是不是真的愿意给他生孩子,不愿意的话,我带着鹂雀离开就是。” 说到最后,秦寻雪有点别扭:“我不该不问你,就听着郑蕴的话带鹂雀前来,这对你一点都不好。” 秦静芷怔愣了一会,眼中有雾气弥漫:“……不,阿寻,我并没有太难过,也并非不想为阿蕴生子,我只是有些害怕,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为合格的娘亲。” 秦寻雪认真地看着她:“那我们可以晚点再治。” 第371章 剖白 秦静芷惊愕到好一会没说话。秦寻雪就这样抿着唇盯着她,固执地等着秦静芷的回答。 秦静芷好半天才从秦寻雪的话里意识到她的坚定,也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阿寻,这是我和阿蕴的家事,就算你是大齐的太后,也不能掺和进来。” “我本来也不愿意掺和进来,”秦寻雪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情绪稍微褪去了些,“没有人可以替你做决定,无论是我还是郑蕴,我不过是想让你多考虑考虑你自己罢了。” 这下轮到秦静芷一动不动地看着秦寻雪了。 “你早就察觉到了,不是吗。”秦寻雪终究还是要把话都说开,“我没有原谅你,也不会原谅你,更不会再痛恨你,却也不会再做你的妹妹。只是这些日子,我装痴卖傻圆你一个荒唐的梦,换你全心全意为我完成大业,我们都心知肚明的事,其实本不该说出来。” “可是你还是说出来了。”秦静芷低低开口,秦寻雪甚至看不透她的情绪。 但秦寻雪愿意耐心去解释,哪怕对她来说解释是件顶顶麻烦的事:“因为我不愿你受苦。当然不是因为什么狗屁姐妹情深,就当是我从你身上看到了我自己,想救你一次而已。你为了所谓自由算计我,拼死拼活也要逃离京都,和郑蕴双宿双飞,你只为自己活,那又何必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 秦静芷心中微微一动,抬起头看秦寻雪。秦寻雪手中拿着一支从花瓶中抽出来的梅花枝,她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枝条,并没有看秦静芷了:“只要你说你不愿意,我就能带你离开,我就能晚点治你的毛病。或者说,阿姐,郑蕴知道你是故意的吗?” 空气都因为这句话而静谧了一瞬,秦静芷神情复杂地看着秦寻雪,良久才叹气了一声:“阿寻是如何得知的。” 秦寻雪坦坦荡荡:“我并不知道,我是诈你的。阿姐,兵不厌诈,这还是你教我的。” 秦静芷怔愣了一瞬,苦笑着摇摇头:“是我棋差一招。” “不过也不难猜测。”秦寻雪漫不经心地把摧残得不成样的枝条插回花瓶中,三步并做两步在秦静芷面前站定,想起自己现在还在病中,便稍微向后退了一步,“你向来谨慎,就算聃阳偏僻落后,你也还有别的法子保全自己。若是你真的想要怀孕,又怎么可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由此倒是能猜出,你是故意的。” 秦静芷垂眸,喟叹道:“不愧是算无遗漏的秦太后,我心甘情愿认输。只是阿寻,你猜的方向有些错了。” 秦寻雪只是随口一说,倒也没真的指望自己能猜对,毕竟秦静芷的心思她向来揣测不透:“愿闻其详。” “我当年啊,”秦静芷流露出一点怀念的神色,“阿蕴一直很想要个孩子,但我确实不想有身孕,又不忍心叫阿蕴失望。他敬重我,所以也不强逼着我,只是我确实心中有所顾忌,便假借了个方子,装病混了过去。只是我并不知道那方子当真会伤及根本,等到木已成舟,我也不知道自己当年的想法是不是对的。” “既然不想生那就不生,”秦寻雪满不在乎,她当年刚刚坐上太子妃的位置,便有人明里暗里嘲讽她让侧妃先怀了长子,秦寻雪全当做没听到,“你有着我长姐的身份在,谁也不敢逼你。” “可是我怕阿蕴失望。”秦静芷惴惴不安,“他本来可以说是我身子不行,所以无法有孕,可是他替我拦下所有流言蜚语,还去请了鹂雀,我当真不愿意让他失望。” 秦静芷知道,郑蕴能请到鹂雀自然是去求了秦寻雪,秦寻雪又并非心慈手软之辈,定然对郑蕴提了要求。秦静芷有些惶恐,她和郑蕴多年夫妻,恩爱如初,正因如此,她才不忍让郑蕴失望。 第372章 告诫 秦寻雪面色如常地离开了秦静芷的院子。 她让雀枝带上面色惶惶不安的郑蕴一起走,一路上无言。 回到属于秦寻雪自己的院子里,秦寻雪漫不经心地敲打了郑蕴几句,让雀枝出去后再同他推心置腹聊了好长一段时间,长到鹂雀都替秦静芷施过针回来了,两人还没有聊完。 秦静芷平静地站在鹂雀身边,她身后的小丫鬟为夫人披上一件大麾,秦静芷拉紧了大麾,偏头看鹂雀:“还望姑姑帮我遮掩几分。” 鹂雀点点头:“娘娘大概还会再停留三日,每日我都会来替夫人施针,我再为夫人些一份药方,夫人照着喝个月余便能痊愈。若是不想那么早痊愈,便把药的分量减少一半,自然会慢上些许。不过奴婢还是建议夫人按照奴婢给的药方吃药,这本就是最温和的方子了,再拖下去对夫人的身子不好。” 秦静芷垂眸,不温不热地回应鹂雀的话,向她福身:“多谢鹂雀姑姑。” 鹂雀侧身避开这一礼,待到秦静芷起身,她恭敬地回礼:“此乃奴婢分内之事,夫人不必多礼。” 自然不是分内之事,只是因着秦寻雪的命令,鹂雀才会替秦静芷医治。场面话谁都会说,秦静芷只是笑笑没有接话,反而抬起头看秦寻雪所在的屋子,像是不经意发问:“不知道娘娘会不会误了晚膳的时辰,要不要让厨房那晚些再上菜?” 雀枝刚好走到两人身边,她对着秦静芷福身行礼,语气淡淡:“夫人不必多虑,最多一盏茶,郑知州便能出来,再晚下去娘娘身子可会受不住。” 话音刚落,门应声而开,郑蕴平静地走出了房门,和上门后对着屋内遥遥一拜,这才转身走向秦静芷。 两人并没有在这里多说几句话,因为雀枝赶人了。 等到秦静芷和郑蕴离开,雀枝匆匆忙忙赶到屋内,秦寻雪站在桌边翻看一本寻常的书卷,见雀枝匆匆赶来,她抬起头对着雀枝轻笑:“怎么如此匆忙?是晚膳送来了?” 雀枝定了定心神:“娘娘可要休息一会?” 秦寻雪的身子还没好全,倒不是担心劝诫郑蕴会让秦寻雪累着,而是简单地怕勾起伤心事的秦寻雪难过。 秦寻雪摇头:“不必,我有些饿了,去看看晚膳准备好了没有。” 鹂雀笑着领着端着食盒的下人走了进来,对秦太后福身:“娘娘请用膳。” 秦寻雪净了手,坐下来用膳,待到人走后,秦寻雪才忍不住抱怨:“我究竟是为何要为着秦静芷的亲事忙上忙下,她愿意不愿意同我有什么干系。” 雀枝耐心地听秦寻雪嘴硬心软地抱怨,偷偷和鹂雀对视一样,背着秦寻雪偷笑。 “真是累坏我了。”秦寻雪愤愤不平,“雀枝,东西收拾得怎么样了?” 雀枝回话:“随时可以启程。” 秦寻雪嗯了一声:“再等上几日,等到鹂雀施完针我们就走了,去大周把事情解决了。” 雀枝眼神闪烁,却应了一声,躲过了鹂雀探究的眼神。 第373章 皇都 “该启程了。” 大周最繁华的皇都,有一架低调的马车缓缓驶向城内。 城门口有官兵在盘问,皇都的官兵并非普通士兵,只一眼就看出这驾马车远没有面上看起来那么低调。 不说别的,领头的那匹骏马便非凡马,一看便知是千里马。 官兵低头,马车内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掀起车帘,速度极快,是个看起来就伶俐的少女,像是大户人家的丫鬟。 来人便是雀枝。 花了半个月的功夫,紧赶慢赶终于来到了大周的皇都,秦寻雪路上又犯了次病,虽然鹂雀医治过了,但鹂雀也说了要找个安稳的环境住下。临近城门,鹂雀便脱身离开,她有是太医院的太医令,和秦寻雪给自己捏的假身份可没有半点关系,自然是不能一起走的。 到了皇城附近时,秦寻雪又发了次低烧,如今用了药,烧是退了但身子依旧没好,脸色惨白。雀枝看在眼里,满心焦急,但面上不显。 雀枝将路引递出,对着官兵盈盈一拜,声音如黄鹂般婉转动听:“我家小姐是皇都谢家的四小姐,因着身子弱,前些年都养在观里,跟着道长学些强身健体之法,如今身子好些才回京。” 皇都谢家和大齐谢家同出一家,均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族,虽然分属两国,但神奇的是,这两家谢家居然并没有断了联系,私下还有交流,关系还极为友好。秦寻雪得知此事也是着实惊讶了一会,便毫不客气地借了身份。 皇都谢家被皇都姜家压了一头很多年,如今姜皇后实力渐大,皇都中姜家一家独大,谢家本就是中立,倒是不吝啬给大齐谢家行个方便。皇都谢家确实确实有个四小姐,名唤谢伽梦,也确实养在道观里,只是没熬过去夭折了,消息还没有传开罢了。倒是正好借她的身份给大齐谢家行个方便。 ——纵然如此,他们也不知道大齐谢家送来的人是秦太后,更不知道为何大齐谢家送来的人来得这么晚。 那守城门的官兵也有些门路,知道谢家确实有这么一位四小姐,也确实听说了谢家将迎回四小姐的消息——不是什么别的新鲜事,正巧陛下有意为荣亲王选一位王妃。荣亲王是陛下面前最得脸的皇子,纵然家世不显,但丞相最近这些日子有意偏袒,甚至有意无意提起愿认荣亲王生母为义妹,事情顺便便变得不一样了。自然有无数人想要和荣亲王结亲,不少家族也选择站队,虽然谢家中立,但旁的家族都有适龄的女子,只有谢家,本家的适龄女子都定了婚,只有一个四小姐还没订婚。 官兵脑子里闪过如今皇都闹得沸沸扬扬的事,面上却笑着对那丫鬟行礼,语气为难:“纵然如此,也是要检查一番的。” 雀枝点点头,并没有为难官兵:“我家小姐回来的路上又犯了些咳疾,身子还没好全,还望官爷小心些。” 官兵对着雀枝拱拱手,便掀开了车帘。 第374章 借身份 秦寻雪借了谢伽梦的身份,暂住在皇都谢家本家。 当日在城门,谢家派了个干练的婆子和管家前来接秦寻雪一行人,谢家四小姐已经去世的消息并没有流传出去,甚至这婆子和管家都不知道秦寻雪并非是谢家的小姐,只把她当做谢家的小姐迎回了府。至于她身后跟着的侍卫,也只当是谢家当权的家主偏爱派去的,全然不问半分。 秦寻雪这几日确实病了,倒也是本色出演体弱多病的谢四小姐。 谢伽梦并非是嫡出,大周的世家对嫡庶尊卑看得很重,但女子在大周却更为自在些,属实是让人费解。 因着谢伽梦体弱多病,在回来的路上又病倒了,故而除了见过了皇都谢家的家主,其他想要来探究谢伽梦的客人都不得见。 谢家家主是知道秦寻雪身份的,他却只是感慨了一句世事无常,全然没有半分悲伤。秦寻雪垂眸,只说自己是大齐谢家的旁支。 “家主知道大人在为荣亲王选妃一事烦恼,特派小女子前来,助大人一臂之力,”秦寻雪说句话便要咳上一声,看起来扶风弱柳,虽然生了张过分妖艳的脸,偏偏让人生出几分怜惜来,“小女子虽是旁支,但幼时跟着嫡出的小姐一同养在老太君膝下,吃穿用度皆是相同,也跟着老太君学了些本事,大人不必担忧。” 谢家前任家主身死,谢逸骤然担起家主之位,明枪暗箭防不胜防,为了保护自己唯一的妹妹,他求到谢家不问世事的老太君面前,谢琳芸便在老太君膝下养了几年。 谢家家主沉思:“这嫡出的小姐是……?” 秦寻雪此刻化名谢韵伊,是个野心勃勃的旁支。她弱不禁风地福了福身,说话像是在唱曲般婉转动听:“正是家主嫡亲的妹妹,琳芸小姐。当年我母亲同老太君有段渊源,这才得以养在老太君膝下几年,和琳芸小姐有了交集。” 谢家老太君膝下确实养着个旁支所出的女子,是老太君的命根子,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的,老太君悉心教导,养得落落大方,也确实和谢琳芸关系不错。只是身体不好,不怎么见人。秦寻雪也是借了那女子的身份来的,此番还特意问过了谢琳芸,知道谢韵伊的身份品行,这才敢假冒人家。 她又细细说了几件趣事,不急不缓,说两句话便要咳嗽几声,确是身子不好的模样。 眼见着谢家家主的怀疑被打消得差不多了,秦寻雪垂眸,最后加码:“小女子欲求皇子妃身份,若是能得到皇子妃身份,那小女子便是谢伽梦,而不是谢韵伊。从此以后,小女子便和大齐谢家没了干系。” 左右都不是她秦寻雪,随便说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秦寻雪狡猾地想着,反正到时候都要归于一家,也不知道小皇帝掌权后世家还能苟延残喘多久,也不算骗人。 谢家家主有些意动,但也只是好声好气让人领着秦寻雪下去,吩咐时刻意提到这是四小姐。 第375章 挑拨离间 谢家家主也是个体面人,无论他做了什么决定,这些日子都好生养着秦寻雪,甚至给她单独安排了一个极为雅致的小院,雕梁画栋却极为风雅,看起来清雅但实则处处都是细节,一看就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秦寻雪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坐在院子里看花落,撑着头昏昏欲睡。 雀枝轻轻走到秦寻雪身边:“小姐,又有人来了。” 秦寻雪睫毛动了动,她睁开眼时有瞬间的茫然,却很快回神,撑着头应了一声:“是谁。” 雀枝已经把能挡在外面的都挡住了,能拿到秦寻雪面前来说的都不是什么可以轻易应付的。 雀枝小心翼翼:“是谢家家主的嫡子谢允。” 秦寻雪唔了一声:“有什么问题吗?” 雀枝有些为难:“谢允是谢伽梦最亲近的兄长,她原先被养在家中时,只有谢允一人待她极好。” 秦寻雪唔了一声:“那便是说,谢允认得到谢伽梦?他可知谢伽梦已经逝去的消息?” 雀枝摇头:“这个消息谢家家长瞒得很好,谢允并不知情。” 秦寻雪笑了:“有意思,带进来吧。” 谢允急匆匆赶来,他一眼就看见了躺在树下摇椅上的女子。那女子生了张分外妖艳的脸,却让谢允松了口气。 谢允匆匆站定,他同秦寻雪保持了一段距离,对着秦寻雪略一行礼:“不知小姐是谁家小姐?为何假扮家妹。” 秦寻雪饶有兴致地看过来,轻轻笑了一声:“这可不是对妹妹该有的态度啊……有意思,看起来这谢家也有自己的秘密啊。” 雀枝咳了一声,暗示娘娘看破不说破。秦寻雪笑起来,她捂着胸口轻轻咳嗽了两声,端的是扶风弱柳的姿态,惹人心疼。 谢允却闭着眼不看她,拱手弯腰,像是在讨要一份公道。 秦寻雪咳嗽完后,才柔弱开口:“哥哥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就是谢家的四小姐,就是哥哥的妹妹呀。” 谢允眼里闪过一丝狠色:“我前些日子才见过我四妹妹,竟是不知四妹妹生了这么张祸国殃民的脸。” 秦寻雪早年间最容易被人攻击的就是她这张过分妖艳的脸,对谢允堪称不痛不痒的攻击已经免疫了。 她只是笑着看着谢允,嘴角的笑依旧不变:“父亲亲口说我是谢家的四小姐,那我便是谢家的四小姐,不知兄长此言,是要忤逆父亲不成?” 谢允虽是嫡子,却并非长子,只是因为他同谢伽梦关系亲近,秦寻雪才愿意见他一面。 谢允脸色一白,谢家主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他自然是惧怕父亲的。 谢允勉强镇定了些,他抬起头看着秦寻雪,眼神坚定:“你不是我四妹妹,我认得到她。” 秦寻雪嗯了一声,看起来对他失去了兴趣:“这话你同我说可没用,要去找父亲说。我说过了,兄长,是父亲说我是谢家四小姐的,我哪里做得了主呢?要找可要去找父亲呀,怎么能为难我这么个弱女子。” 说着,秦寻雪又咳嗽了几声,看起来依旧娇弱。 第376章 阳谋 成功送走了一尊大佛,秦寻雪漫不经心地倚着躺椅,打了个哈欠:“雀枝,闭门谢客,无论谁来都不准开门,我累了。” 秦寻雪原先也总是这样,不舒服或是不高兴的时候就关着慈宁宫的大门,除了小皇帝能狗狗祟祟被云夏带着进门,其他人想都不要想 。 雀枝已然习惯了,她福了福身:“诺,小姐先去休息,晚膳时奴婢会送到小姐房里。” 秦寻雪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虽说是养病,但还是收到了好几封来自不同人的信。雀枝强硬要求秦寻雪休息一段日子,但正是关键的时候,秦寻雪自然不会听雀枝的。还是周泽年一日内修书三封,走了黑骑卫的路子,避开了所有人送到了秦寻雪的手上,才让她休息了一日。 秦寻雪来到大周皇都后,近日皇都都在传一个消息,荣亲王回京了,带来了些对禹王不好的消息,当日周明帝震怒,在早朝上贬斥了禹王,命起闭门思过半月,最后还是姜皇后出面求情,才改成了闭门思过五日。姜皇后的嫡长子周泽瑜便是禹王,周明帝的偏爱摆在明面上,除了周泽年被封亲王,旁的都只是王爷。 虽说只是不痛不痒的闭门思过,但这对周明帝来说也极为罕见,毕竟原先,他对姜皇后多有忍让,无论周泽瑜做什么,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京中谣言四起,说周明帝意属荣亲王为太子。虽说荣亲王的出身确实让人诟病,也有不少御史上书言荣亲王身份不够尊贵,但周明帝全部扣下了折子,不准任何人质疑。 就在这时,今日宫里突然又传出要给荣亲王选正妃的消息,还是姜皇后一手操办,一时间整个皇都都在议论这个消息。 秦寻雪睡一觉起来正好是晚膳的时辰,大周的天气稍暖些,屋内还烧着火盆,秦寻雪只穿了一身单薄的里衣,顶着雀枝不赞同的目光,气定神闲地坐在桌前用膳。 听雀枝提起今日宫内传出姜皇后要替荣亲王选妃的消息,秦寻雪垂眸,不言不语。 雀枝有些奇怪:“姜皇后和荣亲王不对付是明摆着的事,周明帝到底怎么想的,居然让姜皇后替荣亲王选正妃,真不会出事吗?” 秦寻雪放下木箸,轻轻摇头:“因为姜皇后素有贤名,所以她在意这贤名。” 谁都知道姜皇后素有贤名,这不过是在民间的形象罢了。实际上世家大族之间,基本上都知道姜皇后是个佛口蛇心的,但她背后是大周百年世家姜家,还流着一点薛家的血脉,足够让人忌惮。但既然姜皇后要贤名的名声,她就不能对周泽年动手,也不能不尽心尽力为荣亲王寻得合适的正妃。 这件事这么引人注目,姜皇后不仅不能动手脚,还要尽心尽力去办好,要为周泽年选出最好的那个。若是周泽年有一点不满意,或者日后有一点不如意,都有可能成为刺向姜皇后的一把刀。姜皇后自然也知道,但她没办法不接受。 “可是选一个看起来很好,但实际上是草包的人也不难吧?”雀枝不解,“她再说自己被蒙蔽了不就好了?” “也不排除这种可能,”秦寻雪看向雀枝的眼里有欣慰的意思,“但姜皇后上哪找这样的人呢?皇都第一美人尚未婚配,第一才女也尚未婚配,更别提皇都里有名的才貌双全的贵女数不胜数,姜皇后要是越过她们,去找个名不见经传的人,怕是难以服众。” 雀枝不理解,她还是有些不能接受弯弯绕绕的算计,但既然秦寻雪这么说了,她也就赞同地点头。 “可是,”秦寻雪话锋一转,“如今我来了。” 雀枝:“小姐,虽然奴婢也觉得您天下无双,但这话还是有点自大了。” 秦寻雪只是笑:“没关系,谢家主会安排好一切,我们只需要准备进宫就好。我又不是真的来选王妃的,记得吗?我的目的,是见到周明帝,让他乖乖把欠我的东西吐出来。” 秦寻雪原先是想自己夜探大内皇城的,但这消息被雀枝知道了,把雀枝吓了个半死,死死盯着她不准她出去,秦寻雪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这么一条迂回曲折的路。 雀枝似懂非懂,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是端王是见过娘娘的,若是日后被拆穿了怎么办?” 秦寻雪轻嗤一声:“他当初可没有资格真正见到我。放心,我专门带了个会易容的黑骑卫来,稍作修改便是。” 雀枝这才松了口气:“娘……小姐英明。” 第377章 震慑 一如秦寻雪所料,不出两日谢家主便承认了她的身份,还把谢伽梦过继到了谢夫人名下,当做是嫡女。 秦寻雪自然是前去同谢家主表达了一波忠心,她不擅长说好话,但态度确实真挚,这样真挚的态度反而让谢家主这种老奸巨猾的狐狸觉得恰到好处,又给了她一封邀请信。 “是宁安长公主府上举办的宴会,亦是宁安长公主的嫡长孙的百日宴,宁安长公主是陛下嫡亲的姐姐,是极为亲密的姐弟,”谢家主解释道,“最近陛下偶感风寒,应当是荣亲王替陛下出席。衣裳首饰你都不必操心,你刚刚回皇都,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我自然会吩咐下去让人为你准备好,确保万无一失,别辱没了谢家的脸面。你唯一要注意的,就是届时和荣亲王搭上线,想办法入了荣亲王的眼。若是真入了荣亲王的眼,就算姜皇后那头不愿意,也是泼天的富贵等着你。” 秦寻雪敛神,语气恭敬:“还请父亲放心,女儿自然知道该怎么做。说起来,我同荣亲王还是故交。” 谢家主皱眉:“这……” “我随着老太君进宫觐见娘娘时,在大齐皇宫内见过荣亲王一面,”秦寻雪面不改色扯谎,“那时的荣亲王还没得秦太后青眼,极为落魄。我出手帮过他一次,他便给了我一个小小的玉扣,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女儿大抵能借着这枚玉扣和荣亲王搭上关系。” 谢家主神色凝重:“这倒是不一定,在大齐的日子对荣亲王来说,可能是一种折辱,你小心行事,先试探荣亲王的态度,再见机行事。” 秦寻雪福了福身:“女儿省得。不过还有一事,要父亲帮女儿造势……” 怎么会是折辱呢?秦寻雪嘴角噙着神秘莫测的笑,并未出言反驳谢家主。也对,任谁看来,一国皇子在别国受尽折磨,还被当权者当做脔宠,都是一种折辱吧? 秦寻雪离开了谢家主的书房,气定神闲中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雀跃。至少雀枝看不懂小姐为什么雀跃。 秦寻雪自然是想着回去躺着的。这宁安长公主的嫡长孙百日宴自然是要去的,但既然日子定在五日后,那便不着急,想来总是有人会为她准备好一切,就是不知道是谢家主还是谢夫人了。 待到走到半路,就有个丫鬟拦住了秦寻雪的去路。 那丫鬟规规矩矩的,挑不出什么错处,却无端让人觉得她看不起秦寻雪:“见过四小姐,大夫人吩咐奴婢来请四小姐过去。大夫人说了,四小姐回来也有好些日子了,既然已经是夫人的女儿了,自然是要见上一面的。” 秦寻雪无视了那看起来怪模怪样的丫鬟:“不见。” 那丫鬟一怔,似是不明白怎么能有庶出的小姐这么不守规矩。 谢家是百年望族,最是重嫡庶尊卑的,整个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再不起眼的庶出到了外头也是极守规矩的,深怕辱没了谢家的名声。其中一条便是孝道。旁人听到大夫人传唤,都是诚惶诚恐地跟着去见大夫人的,怎么这四小姐看起来却不然?先不说她回来便待在院子里养病,连大夫人几次三番派人去请都不见她动身。如今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见到了这四小姐,怎么还是这么油盐不进? 这丫鬟是大夫人身边极为得脸的大丫鬟,她拦住谢伽梦的去路,愤愤不平地抬起头看向谢伽梦,见到那张过分艳丽的脸时却卡了壳,大脑一片空白。 乖乖,这四小姐怎么比皇都第一美人还漂亮?大丫鬟头昏脑涨,有点说不出话来。 秦寻雪漫不经心地看着她:“你一个丫鬟敢拦我的路?看来大夫人,哦不对,现在该叫母亲了。看起来母亲对下人疏于管教,倒是要我这么个晚辈代劳了。来人。” 谢家主为秦寻雪配备的小厮认出了大丫鬟,有点犹豫不决,不敢上前。秦寻雪却懒得管那么多,略有不耐地看了墙上一眼,扮作侍卫的黑骑卫默默出现,把这丫鬟按在地上。 在丫鬟惊恐的眼神里,秦寻雪只看了雀枝一眼:“你知道该怎么调教人,好好敲打一番,把人还给母亲。” 说完这么一段话,秦寻雪才正眼看了丫鬟一眼:“回去告诉母亲,要是想找我,自己来我的院子里找我。” 秦寻雪可没有功夫和谢家这群人搞好关系,她不会在谢家待太久,也不想借谢家的权势做什么,只要她能和谢家主和平相处就够了,毕竟那才是谢家的主人。其他的都不重要。 第378章 做戏 谢夫人处,见到那神情惊恐,像是被吓破了胆的丫鬟时,有多慌乱自是不用赘述。谢夫人自然是告到了谢家主面前去,谢夫人说这四小姐太不服管教,养在外头没点规矩,连她这个嫡母都未曾放在心上,还恐吓了一番她院子里的大丫鬟,明晃晃打了她的脸。 谢家主是不耐理会这些后宅的事,但既然有这么一顶不重长辈的帽子扣下来,自然是要把秦寻雪请来的。 顶着谢伽梦名号的秦寻雪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脸,她问过了,禹王一党这些日子被荣亲王打压得抬不起头来,端王更是被荣亲王寻了理由告到周明帝面前,被关了禁闭,宁安长公主府的嫡长孙百日宴上是见不到端王的。秦寻雪本就不耐做什么伪装,如今听了这个消息自然是不肯再往脸上做伪装,所以她一直用的是自己的脸。 等到谢家主传唤时,离宁安长公主府上的宴会也不过只有两日。秦寻雪偏头看雀枝:“没留下什么把柄吧?” 雀枝细细回想,肯定地点点头:“小姐放心,奴婢下的都是旁人看不出来的手,都是暗伤。” 秦寻雪点点头,等到谢家主院子里的小厮三请四请后,才慢条斯理地换了一身合适的衣裳,慢悠悠走去见人。 她确实有意晾着谢夫人,连带着谢家主也得不到个好脸。等到秦寻雪到了谢家主房里,只见得两人端坐上首,脸都很沉。 秦寻雪施施然行礼,动作娇弱,扶风弱柳,说话依旧婉转动听夹杂着千娇百媚:“伽梦见过父亲,母亲。” 谢夫人见到那张脸便被吓了一跳,怎么也不敢想这是谢家的四小姐。她打了个激灵,偏头去看谢家主,他面有不耐,却是认下了来人的身份:“怎么来得这般迟?” 堂下的那个“谢伽梦”姿态娇弱,说着话还咳嗽几声:“女儿身子反复不好,父亲差人来寻时,女儿正好在用药,大夫说了要按时用药,女儿怕过了病气给父亲母亲,这才来得晚了些。” 谢家主目光如炬,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只是轻巧地揭过这个话题,语气平淡:“听你母亲说,你前几日对你母亲院子里的下人动手了?我谢家的女儿自然有处置下人的权力,只是你越过你母亲,擅自处理她院里的下人,终究是不妥,容易落人话柄。” 谢伽梦娇弱地福了福身,像是受了惊吓般抬起眼看谢夫人,看得谢夫人直起鸡皮疙瘩。她在后宅里沉浮多年,哪里看不出谢伽梦怕是有问题,但既然老爷已经认下了她的身份,那她就是谢伽梦。谢夫人有些摸不准老爷的态度,也摸不准这谢伽梦今日唱的是哪一出。 “女儿本不该逾矩去管母亲房里的人,”谢伽梦美目盈盈,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只是那人对着女儿口出狂言,说整个谢家只有母亲说话的份,女儿这才忍不住让手下的人管教了一番,却也只是言语上教训了几句,却不曾想母亲会怪罪下来。” 谢夫人眉眼一冷,好一个颠倒黑白的伶牙俐齿小丫头。 谢家主摆摆手,觉得这个理由有点牵强,但两人只是合作关系,也不强求谢伽梦要多尊重谢夫人,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日后不可这般顽劣,”谢家主不轻不重地训了一句,“再怎么样那也是你母亲房里的人,哪里轮得到你来教训。” 这便是要她和谢夫人维持表面上的安稳的意思了。谢伽梦盈盈一拜,依旧是一副温柔娴静又娇弱的模样:“女儿省得,日后定然约束自己的言行。” 谢夫人冷着脸,到底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她本就不是蠢人,自然看得出谢家主和稀泥的意思,这也是让她不要再想着敲打这小丫头的意思。 谢夫人冷笑一声,最后也是应了下来,两者达成了互不干扰的意见。 第379章 妆扮 过了几日的舒坦日子就要去宁安长公主府上参加宴会了。 秦寻雪养了好一段日子,如今的身体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她今日起了个大早,昏昏欲睡地由着雀枝忙前忙后为她梳妆打扮。 雀枝伺候她多年,早就无需这般亲自动手。但如今在大周,比不得宫里排场,雀枝又不放心旁人经手,自然是一个人忙上忙下准备好了一切。 秦寻雪委婉提过让雀枝休息,这人跟天塌了似的,觉得秦寻雪不要她了。秦寻雪看着眼睛烦,让黑骑卫盯着,要是劳累过度了,打晕了给她丢房里去就好,也省得操心。 雀枝这才收敛了些,却也每天忙得不可开交,确保没有半分差错。谢家送来的好几套合适的衣裳,雀枝都连连检查了好几遍,确保没有任何问题才送到了秦寻雪面前。 好在雀枝的忙碌是有成效的。等到梳妆打扮一番后,雀枝看着美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小姐,忍不住嘿嘿笑起来。 秦寻雪扶了扶头上的面首,透过铜镜看到镜子里珠光宝气艳丽非凡的女子,再看一眼雀枝那副不值钱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哪里要打扮得这么艳丽,到时候抢了主角的风头怎么办?卸下来扮得素净些才好。” 雀枝狠狠摇头:“不行!小姐就是要最漂亮的!要把满城的小姐都压下去!” 秦寻雪年少时不出名,京都双姝没她什么事,她当年尚未及笄便匆匆嫁给了齐铮,她嫁出去的那一日光彩照人,全京城都找不出比她更明艳夺目的女子,一时间倒是有不少人知道秦家庶女也出落得貌美。 ——只是后来就变成了蛇蝎美人的名号了。 秦寻雪不甚在意,雀枝却忍不住生气,她憋着这么多年的气,如今想把小姐失去的一切都找补回来。 秦寻雪却不是个太在意皮相的,她本身就对京中随意对女子评头论足的风尚嗤之以鼻,她上位后甚至借着由头发落了几个带头的,很是肃清了一阵京都的风气。因此,对秦寻雪来说,要真同大周皇都里的世家小姐比美,她是敬谢不敏的。 但秦寻雪不会扫雀枝的兴,她只是柔声劝她:“可是我要做的又不是名满皇都,我只是要去见阿年。无论我是什么样的,他都认得我。” 雀枝脸一垮,顿时觉得自家小姐这副模样太好看了,那荣亲王一点都不配看。她气鼓鼓地为小姐卸了头上插着的各种钗子,细细为小姐重新装扮,换了身素净的衣裳,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秦寻雪生得好看,怎么装扮都是锦上添花,今日是宁安长公主的嫡长孙的百日宴,自然不能穿得太朴素,这素净也是相对于前头那身珠光宝气华丽至极的衣裳,只是颜色淡雅了些,是件水绿色的裙子,面料极为柔软,是宫里头赏下来的料子。外头还罩着一件豆绿色的坎肩,看起来清新雅致得紧。雀枝为秦寻雪化了个浅浅的淡妆,头上戴着一副翡翠头面,卸下了些华贵的饰品,看起来温婉可人,却又明艳大气,这两个矛盾的词放在她身上却极好得融合在一起,让人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 雀枝看得欢喜极了,虽然依旧很酸荣亲王那厮能见到这般明艳动人的小姐,但到底舍不得真让小姐素着。 秦寻雪也很喜欢这身装扮,再好好收拾了一番,才上了谢夫人的马车。 “女儿见过母亲。” 谢夫人也要去宁安长公主府上贺喜,谢家主也存着些让谢夫人带着她长长脸的意思,谢夫人便只能带着谢伽梦一道。谢夫人比秦寻雪来得早些,因着上次在谢伽梦处吃了瘪,自然是不愿意见她的,但还是捏着鼻子让人准备好了今日宴会要穿的衣裳给谢伽梦的院子送去,只说了句要什么给什么,便再也不问谢伽梦的事。 谢夫人本心平气和地闭着眼转手上戴着的一串佛珠,如今听到耳畔传来谢伽梦柔柔的请安声,这才睁开眼,冷淡地望过去。 只一眼,谢夫人的眼神便一滞。秦寻雪才不理会突然呆滞的谢夫人,她只是面子上过得去,才对着谢夫人行礼,至于她受不受,让不让她起来,秦寻雪才不管。 等到她坐下,谢夫人有些晦暗不明的声音才响起:“倒是有资本。” 秦寻雪像是没听出谢夫人话里的酸气和嘲讽,只是笑着应了一声:“母亲说的正是。” 旁的就不搭理人了。谢夫人看起来也不过是随口一说,见秦寻雪不痛不痒地回了一句,便接着合上眼转手上的佛珠,只是动作快了点。 第380章 介绍 等到了宁安长公主府附近时,谢夫人才睁开眼看向谢伽梦,她这种来历不明的女子没有半点紧张或惴惴不安,像是轻车熟路,亦或者是不甚在意。 谢夫人虽不喜谢伽梦,却还是冷着脸同她说了些禁忌。 “宁安长公主是个脾气顶好的公主,尚了永冠侯,膝下只有一个儿子,陛下感念当年宁安长公主夺嫡时的恩情,给宁安长公主的儿子封了勤郡王。今日是勤郡王嫡长子,也是宁安长公主嫡长孙的百日宴,并无太多禁忌。等会你站在我身后随我一同认人便是,你才刚刚回皇都,纵然这皇都里都是人精,也不会太为难你。若是真受不住便装病告退。” 谢伽梦柔柔地对着嫡母感激一笑:“劳烦母亲为我费心了。” 谢夫人不吃她这一套:“我知道你来是要和荣亲王搭上,但荣亲王性子可没有看上去那么好。旁人都说他是温文儒雅的真君子,但我可要提醒你,真君子可做不到短短三年就从质子变成如今炙手可热,人人都想巴结的荣亲王。你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别辱没了谢家的脸面。” 世家讲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周的世家基本上都是大齐的世家迁移过来的,根基并不在大周,但两三百年间已经发展成了庞然大物,自然是有自己的一套章法的。 谢伽梦露出一个微笑,看得谢夫人哪哪都不舒服。偏偏谢伽梦嘴上说着全凭母亲做主,眼神却全是嘲弄,摆明了是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偏偏谢夫人还真不能由着她的性子胡来,只能头疼地想,待会到了宁安长公主府上,定要好好看着她。 马车不紧不慢地走着,谢家身份尊贵,谢夫人更是主家家主夫人,是嫡系中最尊贵的那个,她自然来得晚些,却也比宴会开始早了半个时辰。 本应当由小辈先下马车,但谢夫人施施然先下了马车,这才等着谢伽梦下马车,小厮通报谢家来人时,谢伽梦踏出了马车。 先是一双完美无瑕的手吸引了大家的目光,等到那张糅杂着美艳和温婉两种完全不同的气质的脸出现时,场上不少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还不是宴会的主场。谢伽梦扶着雀枝的手下了马车,轻轻咳嗽了一声,眼里便泛起了些水雾,捂着胸口微微皱眉,看起来有些难受。她漂亮得惊人,连谢夫人都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漂亮,像是易碎的琉璃娃娃,破碎又美好,确实有惑人的资本。 ——前提是谢伽梦没有展现自己那过分高傲目中无人的本质。 好在这是在宁安长公主府上,谢伽梦也不至于展现本性。得到消息的宁安长公主亲自前来接引谢夫人,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过分漂亮的女子。 宁安长公主的神情有些微妙。 谢夫人带着谢伽梦盈盈一拜:“长公主万福金安。” 谢伽梦垂眸,依旧是扶风弱柳到让谢夫人起鸡皮疙瘩的姿态:“见过宁安长公主,长公主万福金安。” 宁安长公主回神,走上前亲自扶起谢夫人,挥挥手让谢伽梦起身,语气亲昵:“才念叨着谢夫人,谢夫人这就来了。” 谢夫人和宁安长公主寒暄几句,谢伽梦耐心地等着,谢夫人便向宁安长公主介绍了她:“这是臣妇的小女儿,在家行九,前头有三个姐姐五个哥哥,名唤谢伽梦。” 先前谢家要迎四小姐回皇都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宁安长公主也听了一耳朵,谁都知道这谢四小姐是为谁而来。宁安长公主神情不变,拉着谢伽梦的手仔细端详着,笑道:“倒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仙子。” 第381章 交手 谢家的身份虽然不低,但宁安长公主府上今日地客人不少,作为主人的宁安长公主自然不能时时刻刻陪在谢夫人和谢伽梦身边。 谢夫人善解人意地送走了宁安长公主,转身看向谢伽梦:“跟在我身边就好,如今荣亲王还没有到,先去和旁人混个眼熟。” 谢夫人没说的话是,就算荣亲王到了,冒冒然往他跟前凑也是做不得的。 “女儿省得,劳烦母亲为女儿费心。”谢伽梦依旧是那副过分柔弱的模样,看得扶着她的雀枝心中忍不住想,小姐这戏有些太过了。 谢夫人也有些不想再看她,只是家族荣辱所在,捏着鼻子带着谢伽梦往贵妇圈子里去,介绍谢伽梦。 谢伽梦过分漂亮到惹眼的脸果然引人注目,生了那么一张漂亮的脸,却扶风弱柳,眼波流转,眉目含情,自然是男子看了最喜欢的那副模样,足够让不少抱着同荣亲王接触的想法的贵女心生警惕。 在场的都是会做面子功夫的,无论心里怎么想,倒是都亲亲热热走上前拉着谢伽梦的手,你一言我一语地介绍自己,不动声色地试探着这养在道观里的“土包子”谢四小姐。 偏偏秦寻雪又不是真的谢伽梦,她久居高位,见识比一般人要广上不少,纵然坐在这席上的都是富有才华的贵女,但同她比起来也要差劲不少。 但秦寻雪又不是来同她们结仇的,虽然对她们满心满眼都是周泽年这件事有点耿耿于怀,但秦寻雪对女子本就宽容不少,并不会刻意给她们难堪。况且如今这些贵女只是在试探,并没有太多的恶意,秦寻雪向来懒散,也不欲同她们计较,做事自有尺度,也显得温柔。至少席上的贵女对她的印象好了起来,说话也温柔了不少,不再夹着试探,而是真心实意同她谈话,眼里满是喜爱。 谢伽梦的识时务让谢夫人松了一口气。她心想,还好是个有脑子的,知道得罪这些世家女没什么好处。 不知是谁先提起了荣亲王,聚在谢伽梦身边的贵女都悄悄红了脸,有人小声道:“我听兄长提起过,荣亲王是个顶顶温柔的美男子,他待人温柔儒雅,举手投足皆是极为优雅的。” 谢伽梦一眯眼,看起来有点兴致盎然:“这倒是稀奇,我还以为皇子们都是高高在上的。” 大周世家压过皇族,如今这般议论皇子,只要不闹得太难堪,都不是什么大事。 有贵女悄悄说:“据说荣亲王是皇室中最温柔体贴的那个,旁人自然比不得。” 谢伽梦有点纠结:“可我听说荣亲王出身不显,还在大齐做过……” 谢伽梦的话点到为止,毕竟这可不是什么好话,她自然不能说得那么明显。 不知是哪个贵女嗤笑一声:“那又如何?荣亲王的母妃可是抬了皇贵妃,家世不显又如何,要嫁的只是荣亲王,又并非是他的家族。” 这话在这群家世大过天的世家女之中堪称离经叛道,众人皆震惊地看向说话之人——皇都原先才貌双全的第一才女,出身四家之一的黎家的黎箐陶。 啊……找到了。谢伽梦脸色不变,依旧柔柔弱弱地对着黎箐陶行了一礼,唇角带笑:“是我说错了话,还望黎小姐见谅。” 京中谁人不知黎箐陶倾慕荣亲王,只是神女有意,襄王无心,荣亲王一直对其避之不及。可以说,要是真让荣亲王自己选荣王妃,定然是落不到黎箐陶身上的。 但黎箐陶是个大胆的姑娘,她对荣亲王的追求闹得满城风雨,甚至还用了点下作手段,逼得黎家不得不上门给荣亲王赔罪。 黎箐陶今日来也是来偶遇荣亲王的,纵然她行事乖张无常,但黎家在她身后作保,她本人又真的有才有貌,纵然不少人看不惯她,也不得不承认,若是真让姜皇后选妃,这人也是极为强大的竞争对手。 黎箐陶的眼神落在谢伽梦身上,不善中带着一点不屑:“谢四小姐久不在皇都,果然还是小家子气了些。” 谢伽梦神色如常:“虽说久不在皇都,但家族一直有请极好的女夫子教导我,不劳黎小姐费心。” 说着,谢伽梦有些难受地轻咳了几声,捂住胸口,眼里泛着水光,活像是被人欺负了似的。 谢伽梦嘴上还说着:“不碍事的,是老毛病了,同黎小姐没有关系。” 黎箐陶见惯了这种把戏,只觉得她是在装模作样,克制着只是嘲讽地笑了一声,没有再多言。 第382章 征兆 黎箐陶怎么也没想到谢伽梦是真的身子虚弱,甚至到了要去厢房休息的地步。这下贵女们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黎箐陶咬咬牙,道了句失陪,便先离开了。 谢夫人陪着谢伽梦去了厢房歇息,她看向谢伽梦的眼里满是赞许:“真不愧是我谢家的女儿,但这种伎俩还是少用的好,用多了别人自然能看出不对劲来。” 谢伽梦虚弱地垂着眼,坐在椅子上,带着让人心碎的破碎感。 她轻轻咳了一声:“女儿让母亲蒙羞了。” 谢夫人看她惺惺作态的模样看得眼睛疼,差点端不住贵妇人的仪态,想让她别装了。 最后谢夫人还是忍住了。 谢伽梦柔弱地抬眼看过来,眼里全是温柔和让人心碎的泪花:“哪里有让母亲陪着我的道理,母亲自然是有要事要办的,哪里能耽搁在女儿身上。母亲放心,女儿在厢房里歇息片刻,待到好上一些,便去前院寻母亲。” 谢夫人警惕地看着她:“你莫不是想自己去找荣亲王?我先警告你,今日来的贵人很多,皇室虽然势微,但也不是我们谢家可以招惹的,若是惹了荣亲王不悦,谢家自然是会抛弃你的,你自己掂量掂量的好。” 谢伽梦油盐不进:“多谢母亲提醒,女儿自然是不会这么做的,还请母亲放心,女儿只是想自己一个人休整片刻,不想耽搁了母亲的事。” 谢夫人最后还是离开了。 等到谢夫人离开后,谢伽梦才站了起来。 秦寻雪偏头看雀枝:“阿年到哪了?” 雀枝恭敬回话:“回小姐的话,荣亲王的马车已经停在长公主府前了。” 因着秦寻雪瞒着周泽年,用了谢伽梦的身份进了皇都,导致周泽年只知道秦寻雪已经到了皇都,却不知道她以什么样的身份到的皇都。虽然周泽年在大周的势力已经发展得极为强盛了,但秦寻雪借了秦静芷的势,加上她在大周多年的布局,一时间要瞒着周泽年也不算太难。这也就导致了周泽年并不知道如今秦寻雪已经到了宁安长公主府上,故而他是按照自己平日里的风格,只提前一炷香的功夫到了。 “想办法让人把他往花园引。”秦寻雪懒散地伸了个腰,“暴露一点我的身份也没关系,至少要在百日宴开始前,让他知道我如今是谁,让他和如今的我见上一面。” 雀枝福身:“诺。不过小姐,为何要弄得这般麻烦,不能早些把自己的身份告诉荣亲王吗?还是另有深意?” 秦寻雪站定,她轻笑一声,语气慵懒:“不,并不是别有深意,只是单纯想要和他玩一玩猜身份的小游戏罢了,不过这么一通试探下来,发现他对大周的掌控力也不过尔尔,只怕是到时候还是要我出手。” 雀枝对秦寻雪的命令是无条件服从的:“小姐英明。” 秦寻雪嗯了一声,雀枝却接着问:“那黎家小姐也忒可恶了些,要不要奴婢吩咐手下的人收拾一番?” 秦寻雪轻嗤一声:“你真以为她是单纯恋慕阿年?” 雀枝啊了一声,没能控制自己的情绪:“难不成不是吗?” 虽然雀枝一点都看不上周泽年,如今虽然答应了小姐,又刻意收敛自己的厌恶,也还是觉得周泽年一点都配不上自家小姐。 但不得不承认,旁人见到周泽年的那副皮囊时总是会被迷惑,被周泽年吸引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秦寻雪却摇头:“我能察觉到,事情并非如此。她确实厌恶我,但并没有对阿年的喜欢。” 秦寻雪开了窍之后便一直有在训练自己对感情的敏感,她能察觉到,黎箐陶对周泽年没有半点喜爱。 雀枝有点迷惑了:“那她为何还要对小姐抱有敌意?”准确来说,这位黎小姐好像对所有想要靠近周泽年的世家小姐抱有敌意。 秦寻雪笑起来:“这我哪里能知道呢?不过不用担心,我总是会探查到的,毕竟……”她早就知道皇都中有这么一位对荣亲王觊觎不已的黎小姐。 秦寻雪低声吩咐:“让人去打探一番,好了,我要往花园去了。雀枝,你带着人守在花园附近,替我望风。” 不知道为什么,秦寻雪生出了一点偷情的感觉,她倒是没有羞涩这种情感,只觉得分外刺激。 另一边的周泽年刚刚才下了马车。宁安长公主在皇室宗亲中身份不低,周泽年总是要给她几分薄面的。 等到被宁安长公主亲自迎到府中,宁安长公主碰巧提起了谢家那个从道观里接回来的四小姐:“生得极其漂亮,就算我是个女子,也忍不住动心。” 宁安长公主笑着描述了一遍同谢四小姐的初见,调侃道:“如今看来,荣亲王倒是有福了。” 周泽年漫不经心,只是面上客气地笑了笑:“看起来是个很标致的美人,才能得到姑母这般评价。” 和宁安长公主再聊了几句,她便识趣地退下去招呼其他的客人了,周泽年漫不经心地走动着,福德凑上来,附到周泽年耳边说了几句话。 周泽年心中一动,低声道:“带路。” 第383章 相拥 周泽年顺着福德的意思来到了宁安长公主府上的花园。 他急切地走进花园,甚至丧失了荣亲王该有的风度和冷静。 花园里伫立着一个穿着水绿色长裙的背影,纤细窈窕。周泽年心跳得有些快,他忍不住快步上前,发出了一点动静。 是你吗?阿寻? 听到声音,那倩丽的背影转过身来,露出了那张艳丽非凡的脸。 四下无人,秦寻雪并没有做出那副过分娇弱的姿态,她回头看着周泽年,露出一个堪称灿烂的笑。 周泽年心跳如鼓,他脚下生根,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敢上前。是她,就是阿寻,不是梦,也不是别人伪装的。这就是阿寻,只需要一眼,周泽年就分得出她。 秦寻雪却没有这种顾忌。她歪头,做出了个周泽年没有想到的举动—— 秦寻雪提起裙摆,像是义无反顾般,奔向了周泽年。 周泽年下意识张开了手,秦寻雪就这样撞进了他的怀里,馨香满怀。 秦寻雪抱着周泽年的腰,头轻轻靠在他的胸口,明明是个极为依赖的动作,秦寻雪做起来却有种理所当然的掌握感。 “好像瘦了。”秦寻雪的手很不安分地捏了捏周泽年的腰,察觉到手底下的触感瞬间紧绷,她轻嗤一声,饶有兴致地抬起头看他,“看来最近大周的局势很动荡啊。” 周泽年无奈地应了一声,无论是什么姿势,秦寻雪都不会让自己处于下风,周泽年也不会让她处于下风。 “阿寻来这里都没有告诉我。”周泽年有点委屈地靠在秦寻雪的肩膀上,语气失落,“我都不知道阿寻如今是什么身份。” 秦寻雪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总觉得周泽年现在像是被遗弃的小狗,非常不安。 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秦寻雪轻笑一声,慢悠悠安慰他:“可是我一得到见你的机会就来了。” 周泽年不高兴地埋在秦寻雪消瘦的肩膀上,闷闷不乐:“还说我瘦了,阿寻也瘦了不少,是雀枝没有照顾好你吗?” 还是一如既往喜欢拉踩雀枝。秦寻雪对他上眼药的行为见怪不怪,只是笑着摇头:“鹂雀都被派到我身边来了,怎么可能是这个原因。是前段日子又生了一场病,为了契合如今的身份,也确实要生一场病。” 说到身份,周泽年这才正经了些:“阿寻如今用的是……谢家四小姐的身份?大周的谢家和大齐的谢家私下接触很多,阿寻可要提防着他们点。” 秦寻雪敷衍点点头,心里却明白,只要小皇帝还在皇位上,谢家便生不出什么反叛的心思,更何况谢逸早就向她投诚。 心中百转千回,秦寻雪离开周泽年的怀抱,面上却只是笑着问他:“怎么,我没找人告诉你我的身份,你就不知道我是以什么身份入的大周了?” 周泽年抿唇,想接着抱秦寻雪却又知道秦寻雪如今是在考验他。 “我前段日子在皇都外,”周泽年认真解释,“周泽瑜乘机拔掉我不少人,虽然白木熙帮我看着皇都,但总归还是有点损失。如今回来之后我也在整理如今我拥有的势力,周明帝压着,我也不能太猖狂,总是会有一点遗漏。” 秦寻雪并非真的要为难他,闻言也只是点点头,狡黠一笑:“可是我动用了皇都里的黑骑卫,这你都没察觉到吗?” 第384章 提醒 见周泽年露出一点委屈的表情,秦寻雪便不再逗弄他。 眼下离宁安长公主的嫡长孙的百日宴开始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秦寻雪只是将自己同谢家主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再将玉扣在周泽年面前转了一圈,待到周泽年点头后,秦寻雪便再次拥抱了周泽年,埋在他怀里,语气闷闷的:“要记得来找我。” 周泽年有些心疼地抱紧了秦寻雪,他低低地应了一声,便率先离开了。 秦寻雪歪头,察觉到周泽年那一点心疼的情绪,忍不住轻笑一声。 她哪里有什么值得心疼的地方?值得心疼的,是接下来将被掀起滔天巨浪的大周。 秦寻雪唔了一声,不紧不慢地往前厅走。雀枝悄无声息地回到秦寻雪身边,语气冰冷:“黎小姐出现在了花园附近,被奴婢引走了。小姐,真的不用让奴婢出手教训她吗?” 秦寻雪垂眸,看起来毫不意外。 “不用担心。”秦寻雪的声音懒洋洋的,“马上我们就能知道,这位黎小姐是谁的人了。” 说曹操曹操到,拐过一个拐角,秦寻雪差点和黎箐陶撞上。 瞬间变成谢伽梦的秦寻雪捂着胸口往后退了一步,对着黎箐陶福了福身,依旧是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黎小姐怎么这般匆忙,丢了世家小姐的气度就不好了。也亏是遇到了我,若是冲撞了旁的贵人,就算黎小姐身份高贵,也免不了要一番纠缠。” 黎箐陶垂眸,轻轻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绝对不算友好的笑:“多谢谢小姐提醒。只是不知谢小姐为何会在这里?这里只有一条通往花园的路。” 谢伽梦脸色不变,像是丝毫没有听出黎箐陶的言外之意,只是眉眼弯弯地回话:“前头和各位小姐聊了会,便胸闷气短,母亲便带我去厢房休息了片刻,我觉着闷便去了花园走走。这不是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吗,我这才匆匆忙忙赶去前厅。” 黎箐陶审视地打量着谢伽梦,眼神很不友好。 “谢小姐没有在花园遇到什么人吗?”黎箐陶慢悠悠问。 谢伽梦抬起头看她,像是有些迷茫:“黎小姐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前头在花园里不过呆了片刻,只是随意走了走,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如我一般有闲情逸致在花园里散步的贵客应当是没有的,我自然也是没有见到任何人。黎小姐,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若是有什么问题,不如留到宴会后再来问我,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如今还是随我一同去前厅的好。” 谢伽梦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通话,脸色苍白。她轻轻抚着胸口,看起来很是疲惫。 真是纸做的的人。黎箐陶心中不屑,却也明白谢伽梦说的是实话,勉为其难地应了一声,勉强答应和这个看不上眼的乡下土包子一起去前厅。 两人一路上无言,谢伽梦倒是自在,她嘴角总是噙着惬意的微笑,就算面色有些苍白,却不损半分好颜色,只让人生出心疼的想法。 黎箐陶生平最恨此种矫揉造作的女子,就算看出谢伽梦是真的柔弱,也不免生出一点不屑来。 就是这样的女子,还敢肖想荣王妃的位置?简直自不量力。黎箐陶冷笑一声,周身气度愈发阴霾了起来。 第385章 邀约 今日的宴会并非是最重要的。对秦寻雪而言,最重要的事是同周泽年相认。既然已经达到了目的,事情便简单了起来。 扮作谢伽梦柔弱模样的秦寻雪站在最外层,她本来不该在最外头的,毕竟谢家的身份摆在那里,让谢家的嫡出女儿落在那么后面,对长公主府来说是件相当失礼的事。 但谢伽梦和黎箐陶来得晚,事情便不再那么复杂,只是单纯不愿意挤在前头看小皇孙的抓周礼罢了。 虽然觉得很无聊,毕竟当年小皇帝百日宴时,秦寻雪为他举办了一场极尽豪华的抓周礼,旁的早已没有办法再入她的眼。大周和大齐同根同源,各种礼仪上并没有什么不一样,抓周礼上的东西都基本上相同,不过是品质的高低罢了。既然已经见过全天下最豪华的抓周礼了,这种程度的抓周礼,在秦寻雪眼里只能算是小打小闹。 但披着谢伽梦外壳的秦寻雪可不能表现出半点这样的意思。 她拉着不乐意和她凑到一块的黎箐陶,饶有兴致地从外头看抓周礼的情况,脸上带着一点兴奋的红晕。 黎箐陶不理解,明明已经到了前厅,谢伽梦为什么还不肯放她离开。 她也不懂一个抓周礼有什么好看的,心里暗暗嘲笑,果然是乡下来的土包子,一点见识都没有。 “不知黎小姐何时有空,”谢伽梦骤然出声,语气温婉动听,“我想请黎小姐到谢家做客。” 黎箐陶的眼神落在谢伽梦身上,骤然发现谢伽梦只是看着娇弱而已,但其实身体修长,比她还要高上一些。 “我?”黎箐陶反应过来,只是冷笑一声,看起来对谢伽梦的话不屑一顾,“我的名声你不清楚吗?你真的要请我去谢家吗?” 坦白而已,黎箐陶是皇都有名的才貌俱佳的才女,在皇都也有不少世家子向黎家求娶黎箐陶。但在黎箐陶追着荣亲王,妄图成为亲王妃后,不少人对她避之不及,名声也一落千丈。 大周是个极为矛盾的王朝,虽然女子地位比大齐要高一点,但对世家女子的迫害也极为严重,甚至嫡庶之分已经变得太过严苛。按照秦寻雪的评价,就是学了点好的,又学了点非常坏的。 秦寻雪不喜欢以出身定身份,她是个只信实力的,大齐在她这样强势的观念下,生生遏制了嫡庶之论。但大周不一样,世家女的处境很糟糕,甚至名声大于一切,一人的名声损毁,对家族更是有着致命的打击。 在这样的情况下,黎箐陶堪称离经叛道,让人头疼,风评自然不好,甚至有原先同她交好的贵女都忍不住疏远她,生怕玷污了自己的名声。 这还是自黎箐陶名声有损后,第一次有人要请她去做客。 谢伽梦只是笑:“若是黎小姐敢来,我便敢请。” 黎箐陶定定地看着他,谢伽梦的笑意不变,看起来非常真挚。 黎箐陶垂眸,最后还是松了口:“谢家的礼仪教的可真是差,难不成谢四小姐打算以这口头的约定为邀吗?” 第386章 露脸 和黎箐陶聊了一会,抓周礼便很快结束了。谢伽梦盈盈一拜,便同黎箐陶告别,回到了谢夫人身边。 谢夫人也不问她先前做了什么,假装自己没有看到她和黎箐陶呆在一块,只是低声吩咐:“等会跟在我身后,随我一同去拜见荣亲王。这是你第一次在荣亲王面前露脸,要给贵人留下最好的印象,懂了吗?” 谢伽梦对着谢夫人露出一个柔弱但坚定的笑:“母亲放心,女儿自有打算。” 谢夫人冷笑:“你可别想着做什么额外的事,我还是那句话,荣亲王远没有面上看起来那么温和,别被他的表象迷惑了,到时候要是惹怒了荣亲王,连累了谢家,有你好受的。” 谢伽梦柔柔一拜:“女儿省得。” 抓周礼后便是无聊的按部就班的宴会流程,如今风头正盛的荣亲王自然是全场的中心。 周泽年坐在首座,他本不欲抢了宁安长公主的风头,但宁安长公主只道:“你如今风头盛,无论你坐哪都极为引人注目,还不如就坐在这上首,有我在你身边,还能勉强压制旁人几分。” 周泽年便不再推辞,只对着宁安长公主拱手行礼,端的是一派君子端方模样:“有劳宁安姑母为泽年费心。” 无论身份高低,周泽年待人接物都极为温和有礼,这也是他明明身份不显,但颇得人心的原因。 宁安长公主并不是久居深闺的公主,她帮着周明帝上台,联合世家,早就练得一双识人的眼。她看得出周泽年是真心的,便愈发满意。宁安长公主笑着扶起他,提点他:“你如今可是亲王,便要拿出秦王的架势来,无需再这般温和。” 周泽年垂眸,掩盖眼里的嘲弄和冷漠,语气愈发恭敬温柔:“姑母一心为泽年好,泽年自然要听姑母的。” 宁安长公主满意地点点头,拉着周泽年一起坐下来。 自然有无数人对他趋之若鹜,周泽年就坐在上首,平静地看着那些曾经联手害死他母妃的世家大族在他面前卑躬屈膝,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 宁安长公主很是欣慰。作为皇族,哪里有对世家让步的?她一直在想,就算如今世家力量强盛,但明明兵权都在皇室手中,皇兄却偏偏要针对大齐,像是刻意忽视了大周内部尖锐的世家和皇室之间的矛盾。 宁安长公主不理解,她只能寄希望于荣亲王,这个极有可能登上王位,与世家毫无瓜葛的皇子,期待周泽年能解决大周世家。 这是很久之后的事了,宁安长公主如今还要陪着荣亲王接见一个个涌上来的世家,当真也觉得厌烦。 正好是到谢家了。 谢夫人领着谢伽梦上前,对着荣亲王和宁安长公主行礼:“命妇谢氏见过荣亲王,见过长公主殿下。” 宁安长公主亲亲热热拉起谢夫人的手:“谢夫人不必多礼,方才还在门外见过,还是本宫亲自接的夫人入府,夫人哪里要这么多礼。” 谢夫人规规矩矩的:“多谢长公主殿下体恤命妇,但礼不可废。” 宁安长公主又问了几句话,谢夫人都恭敬地答了话,好一会,宁安长公主的话题才落在了一直在后面默默无闻的谢伽梦身上:“这是谢家的四小姐吧?上前来让本宫看看。” 谢伽梦温顺上前,对着长公主柔柔弱弱地行了一礼,声音温柔,却没有刻意的娇媚:“臣女谢伽梦见过长公主殿下,见过荣亲王殿下。” 宁安长公主满意地打量着她:“方才一见,本宫便知道你是个容颜姣好的姑娘。” 谢伽梦只是客气道:“长公主殿下客气了。” “谢四小姐?”周泽年突然接话,“到本王这边来。” 宁安长公主皱眉,偏头看过去,原先冰冷的周泽年眼神玩味,落在谢伽梦身上,像是看到了故人。 第388章 谋算 顺利和周泽年演戏相认的秦寻雪并没有急着留在长公主府上出风头。她脸色略有苍白,拉着谢夫人的手,低声同谢夫人说了几句话。 谢夫人走向宁安长公主,低声同宁安长公主表达歉意:“小女自幼养在道观中,此番乃是小女首次踏入皇都的宴会,身子有些吃不消,特来向长公主殿下告罪。” 宁安长公主扬起一个温和的笑,还没说话,身边的周泽年便忍不住皱眉,低声问谢夫人:“谢小姐还好吗?要不要本王送谢小姐回去?” 宁安长公主睁大双眼,忍不住偏头去看周泽年,只见他神情真挚,眼神中的关切和担心做不得伪。 ……这才见过一面,就这么上心了吗?宁安长公主头疼,有点怀疑自己先前对荣亲王的判断。 谢夫人也未曾料到谢伽梦当真能获得荣亲王的偏袒和优待,一时间也被荣亲王的话问懵,差点没来得及回话。 但马上,谢夫人便对着荣亲王行礼接话:“还请王爷放心,小女只是有些疲惫,怕冲撞了贵人,命妇才斗胆上前一试。” 荣亲王的神情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他露出一个温柔体贴的笑,语气温和:“既然夫人这般疼爱小姐,本王又怎能不成人之美?还请夫人快快带着小姐回去休息,等过两日,本王想亲自上门拜访,不知谢家是否愿意。” 骤然被这个天大的馅饼砸在脑袋上,谢夫人有些晕头转向,她很快回过神来,又说了些欢迎的场面话,在荣亲王略有担忧的眼神中,带着谢伽梦飘飘然上了谢家的马车。 谢伽梦掩在帕子后轻轻咳了几声,看起来依旧是柔柔弱弱的模样。 谢夫人看她的眼神却大不一样了。 谢伽梦抬起眼,对上谢夫人审视的眼神时,只露出一个温柔得像是早上的露水一般的笑:“母亲为何这般看着女儿?” 谢夫人垂眸,她转着手上的佛珠,语气平静冰冷,像是在算计什么:“荣亲王说,过两日要来谢家,届时你全程陪同就好。” 谢伽梦柔软一笑,弯了弯漂亮的唇,看起来有些苍白:“可是母亲,这不合规矩,哪里有外男来访,女儿陪同的道理?” “你应该知道荣亲王是为谁而来的。”谢夫人语气不变,平静地同她分析利弊,“我们都知道你是为了什么而来的,在谢家,没有人会胡言乱语。你要达成自己的目的,我没有意见,但不能拖累谢家。你既然占着谢家嫡女的身份,便要相应地为谢家做些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你不会不懂。” 谢伽梦垂眸,已经远离了宁安长公主府,到了皇都繁华的街道。谢伽梦掀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这才慢条斯理地回话:“谢夫人想要我做什么?得到荣亲王王妃的位置?” “别说的那么事不关己,”谢夫人的神情依旧冷淡,带着一点胜券在握的算计,“你不也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到皇都来的吗?我们利益一致,你要是做了荣王妃,便是以谢家嫡女的身份嫁过去,谢家便站了队,这对你也有好处。” 谢伽梦笑起来:“如此说来,谢夫人还是在帮我谋算?多谢谢夫人了。” 第388章 脾气 宁安长公主府上的宴会过去了,还没等来心怀鬼胎的试探,先等来了周泽年。 宴会结束的第二日,前院遣了人来,说荣亲王来访。 下人在院外候着,昨日费心费神见了很多人的秦寻雪眼一垂,神情冰冷:“不见,让他明日再来。” 雀枝吓得直对小姐挥手:“小姐哟,这样不行的,如今您是谢家的四小姐,不是大齐的秦太后,他如今是大周的荣亲王,您怎么可能不见。” 秦寻雪厌烦地趴在床上:“说我旧疾犯了。” 雀枝愁得要命。往日,秦太后也总是这样,前一日见了人,后一日便谁也不肯见,关上慈宁宫的门就倒头大睡。但如今可不行。 雀枝好说歹说地劝:“可是小姐,您不想见荣亲王吗?” 秦寻雪捂住头:“我想见,但今天不想见。”秦寻雪是布局的人,她很少有要见人的时候,总是躲在幕后看一切事情的发展,总是会给自己留出任性的机会。秦寻雪可是算过了,无论这几日哪日见周泽年,都不会影响计划。 但谁能想到周泽年今日就来了?秦寻雪垮着脸,她爱周泽年,却也不会为他迁就。 秦寻雪最后还是梳妆打扮了一番,去了前院接待荣亲王。 谢夫人和谢家主对上首的荣亲王赔着笑,心里想着谢伽梦怎么还没来,昨日的警告她一句都没听进去吗? “小姐到了。” 谢伽梦缓缓走进大堂,对着荣亲王一拜,眼神冰冷,语气僵硬:“见过荣亲王。” 谢夫人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她指尖微颤,不敢让人看出自己的恐慌。怎么这般没有礼数?只要听了谢伽梦说话的人,就知道她今日说话很僵硬,没有半点当日的婉转动听,听起来像是在责备谁。责备谁?荣亲王吗? 谢夫人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她不敢抬头,不知道荣亲王如今是什么表情。 荣亲王好一会没说话,谢夫人冷汗直流,忍不住想要跪地求荣亲王恕罪时,才听见荣亲王略有迟疑的声音响起:“本王来的好像不是时候。” 谢伽梦就笑,语气带着一点嘲弄:“怎么会呢?荣亲王您身份高贵,什么时候来都是谢家的荣幸。” “放肆!”谢家主忍不住大声呵斥她,起身跪下来,“王爷恕罪,小女自幼养在道馆里,不懂礼数,冲撞了王爷,还望王爷恕罪。” 周泽年有点失落,所有人都不敢看他,只有秦寻雪抬起眼,冷漠地看他。 阿寻很少用这种眼神看他,是他做错了什么事吗?周泽年有点惶恐,他有点委屈地看着秦寻雪,秦寻雪偏开眼神,语气却软了下来:“王爷恕罪。小女子今日醒来心情不佳,一时间失言冲撞了王爷,还望王爷恕罪,给小女子赎罪的机会。” 于是周泽年便随着谢伽梦在谢家里随意走着。 “王爷来得早了些,”谢伽梦的语气平静,“小女子失礼了。” 周泽年这才回过味来,想清楚了秦寻雪为什么不高兴。他叹气:“是我不好,我只想早点和阿寻见面,却忘了阿寻今日应当是不想见客的。” 秦寻雪沉默了一会,最后还是让步了:“……你不是客人,所以见你没有关系,我只是不愿意走出院子去见谢家的人而已。” 第389章 扶持 结果最后还是陪着周泽年在谢家逛了一圈,最后留着用了午膳。 荣亲王并未掩饰自己对谢伽梦的爱慕和特殊,谢家主和谢夫人看在眼里,皆有所思。 荣亲王如今是大周唯一的亲王,得周明帝宠幸,掌管礼部和吏部,和禹王分庭抗礼,甚至要压有着大世家支持的禹王一头。 用过了午膳,荣亲王便起身告辞。他微笑,看起来温良恭俭:“陛下前几日给本王出了个难题,本王不便在谢家久待,留着用了一次午膳已是极限,今日实在没有空暇,还望谢家主见谅。” 谢家主诚惶诚恐:“王爷言重了,若是有用得上臣之处,臣必当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这便是投诚了。荣亲王眸光一闪,这可是个老狐狸,纵然有意同他结亲,却也不可能这般早就同他交心,愿意追随他。 看来……周泽年的眼神略过谢家主,落在了后面的秦寻雪身上。 有人对谢家主说了什么,改变了谢家主的想法呢。 披着谢伽梦身份的美艳女子对他盈盈一拜,姿态恭敬贤淑。仔细看去,却看得出她眼底的漠然和冷淡,仿佛万事万物皆入不得她的眼。 想来也是,秦太后早早便是大齐万人敬仰的太后了,又怎么会真的对谁俯首称臣呢?连周泽年都想着,只想让她永远高昂着头,不低头。 周泽年对着秦寻雪笑了笑,温声安抚了谢家主后,才离开了谢家。 谢夫人松了一口气,不知怎的,明明荣亲王一直彬彬有礼,对谁都是一副温柔好亲近的模样,但谢夫人的直觉告诉她,要离荣亲王远一点。 她转头看向谢伽梦,理所当然开口:“今日你干得……” 谢伽梦冷漠地转身就走。 谢夫人皱眉,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谢家主,谢家主也皱起了眉头,却只是对着谢夫人摇头,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谢夫人咬咬唇,知道自己动不得谢伽梦,也别妄想在谢伽梦面前摆什么主母架子。 ——谢伽梦同谢家之间,只有交易的关系。 秦寻雪走在谢家的林园里。走过这一片假山,再走过一座小桥,越过一片人工雕琢的湖泊,就到了谢家为谢伽梦准备的精致院落。 雀枝跟在秦寻雪身后,时刻注意着风吹草动。 “我的好哥哥没做什么好事吧?”秦寻雪像是突然想起了有这么个人似的,偏头问雀枝。 “回小姐的话,谢少爷这几日四处奔波,像是想找到什么证据证明小姐并非是谢伽梦,为自己死去的妹妹讨回公道。” “哦,不必理会他。”秦寻雪垂眸,看起来没有把谢少爷幼稚的举动放在心上,“就算他真的找到了证据又怎么样呢,谢家主不会认的,终究还是白费力气。谢家要是真交到他手上,怕是会被吞个干净。” “所以听说谢夫人最近在想要不要再好好培养那个过继到自己名下的庶子。”虽然谢家主的孩子都养在谢夫人名下,但真正做了谢夫人嫡子的很少,除了她亲生的谢允,就只有一个异常出色的庶出子。 “想办法接触那个庶子,”秦寻雪漫不经心,“不,想办法把谢允扶上位就好,毕竟我又不是真的要一个有能力的谢家家主。下一任家主越荒谬,越没什么能力,越容易感情用事,对我来说才是越好的。” 雀枝低声回应:“诺。” 第390章 依恋 周泽年夜闯了谢家。 他悄悄地落在秦寻雪屋外,正好碰上了雀枝。 雀枝对他的身形眼熟,拦在门口时并没有唤黑骑卫来。 她不卑不亢地行礼:“见过荣亲王。王爷白日里才见过我家小姐,怎么夜间还要擅闯我家小姐闺阁?这可实在并非君子所为。” “许久未见,雀枝姑姑还是这般伶牙俐齿。”周泽年的笑意未变,他对着雀枝拱手作揖,一如既往的礼数周全,“还望雀枝姑姑行个方便,若是娘娘知晓我前来,却被雀枝姑姑拦住,不知会不会动怒?” 雀枝不吃他这一套,却也知道小姐并不反感见到周泽年。虽说小姐今日不欲见客,但周泽年显然不在客人的范围之内。 权衡之下,雀枝退让,周泽年得以进入秦寻雪在谢家的住所。 秦寻雪正好卸了钗发,梳洗一番后便只穿了一身里衣坐在床头,长发披散着,正倚着床头看书。大周的冬日尚且未曾过去,但屋内烧着火炉,温暖至极。 听到动静,秦寻雪抬头望过来,未施粉黛的脸依旧美得惊心动魄:“倒也不算意外。” 周泽年回神,快步走上前去,他跪坐在秦寻雪身侧的地毯上,趴在秦寻雪膝头上,合上眼不说话,看起来极为温顺。 任谁看了,都不敢相信,这是大周的荣亲王会做出的事。旁人眼中的荣亲王温文尔雅,君子端方,但在荣亲王手底下做过事的人都知道,这只是假象,荣亲王可不是什么好相处的,多年质子生涯,让他极为在意身份,也极为记仇。 当年荣亲王刚刚回到大周,因着在大齐时秦太后为他封王,大周这头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这个出身不高的王爷,不少权臣站队世家,站在禹王身后,折辱过他。荣亲王引而不发,甚至无论谁给他脸色看,他都能温柔地笑着,做没脾气的泥人。 谁都以为他忘了这件事,但这些年他的手段渐渐显露,有不少人被他拉下马,细心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那些折辱过他的基本上都没有好下场,谁也不敢说这是巧合,只能是他刻意为之。 这样的荣亲王,除了刚刚回国时对旁人低过头,他大权在握后,除了周明帝,再也无人能让他低头。原先那些让他低头的,基本上都被收拾了。 可是如今,在这个谁也不知道荣亲王悄悄到访的日子里,周泽年就这样自然地俯身,靠在了秦寻雪的膝头上,一副温顺乖巧的模样。若是秦寻雪说要他的命,估计周泽年都会引颈受戮,生怕弄脏了秦寻雪的手。 秦寻雪像是丝毫不知道周泽年如今在大周有多威风,只是伸出手轻抚他的头,比起安抚狗崽子的手法大差不差。 “阿寻好像一点都不意外我会来。”周泽年笑意盈盈。他对自己被秦寻雪看透这件事没有半点不舒服,只因为能和秦寻雪接触而觉得高兴。 秦寻雪应了一声:“又不难猜,今日你离开时那么依依不舍,想来是真的有事耽搁了,并非是推辞,晚间会悄悄来找我,又不是什么难猜的事。” 说着,秦寻雪笑起来,带着一点骄傲:“毕竟,阿年很爱我。” 她热烈张扬,在懂得爱之后,她毫不掩饰地表达爱意。 周泽年靠在秦寻雪膝头上,目光跟随着秦寻雪,眼中全是信赖和依恋:“阿寻来得晚了点,我很想你。” 秦寻雪放下手中的书卷,她拉着周泽年起身,坐在桌边,语气温柔:“我也很想你。但眼下有更要紧的事……阿年,黎箐陶是你的人吗?” 第391章 女家主 周泽年的身体一僵,他有些慌张地抬头去看秦寻雪,却见她撑着头,含笑看着他。 周泽年的心突然就定了下来。他想,阿寻这么问,定然不是责备和质询的意思,只是单纯地在问——黎箐陶是你安排的人吗? 周泽年垂眸,点了点头:“准确来说,她并非是我的手下,我们只是做了笔交易而已。” 秦寻雪点点头,神色平静:“哦?交易?说来听听。” 周泽年便缓缓说起了他和黎箐陶当初做的一笔交易。 黎箐陶是大周皇都最负盛名的才女,在皇都,才女比美人更难,更何况她生了一张漂亮的脸。无数人对她趋之若鹜,为她的容貌、才情和家世。但黎箐陶一个都看不上。她对黎家家主说,家中兄弟皆不如她,若非她是个女子,他们定然争不过她。 偏偏黎家是大周建国前便存在的数百年世家,他们扎根在这片土地上,拥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底蕴。正因此,他们更为重视血脉,自然也不可能让女子做家主。 黎箐陶被狠狠责骂了一番,关在房间里,黎家主让她好好想想自己要嫁给谁才能为家族谋求更多的利益。 黎箐陶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想到要嫁给谁。因为她谁都不想嫁。若是她未曾读过书,未曾做了这么多年皇都最负盛名的第一才女,她就会听了家族的话,选一个对家族最有利的男子嫁了去。可是,黎家对她的精心培养,就是为了让她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甚至没有她厉害的男子吗? 黎箐陶不懂,她也不愿意懂,更不愿意束手就擒,做那看起来身份显赫但全是血泪的高门主母。 她想逃,但黎家家主自然不可能放她离开,甚至找了不少婆子和侍卫看着她,防止她自杀,也防止她逃跑。 于是黎箐陶假装顺从,她知道要低头才能让黎家以为她变温顺了,才能放松对她的警惕。但黎家主生性狡诈多疑,他不信黎箐陶,明明黎箐陶是他唯一的嫡女,却像是防贼一般防着她,就为她那一句想做家主。 ——后来,她花了很多日子才取得黎家主的信任,周泽年也掌握了权力,开始有人想要往他身边塞人了。 周泽年烦不胜烦,所以他让人在皇都中打探,得知了黎箐陶的过去。 在某天姜皇后举办的一场宴会上,周泽年遇到了黎箐陶,她主动伸出手,说想要和他做一笔交易。 看起来温婉可人的少女眉眼中全是算计,明明看出了周泽年眼中全然的不耐烦和排斥,却还是说:“殿下心有所属对吗?正好,我和殿下有笔交易可以谈一谈。” “交易的内容是,她帮我解决一切狂蜂浪蝶,直到我登上皇位,都不会有人坐上荣王妃的位置。”周泽年看着秦寻雪,眼里全是信任和依赖,“我要做的,就是保护她不受黎家伤害,事成之后助她登上黎家家主之位。” 秦寻雪嗯了一声,神情淡淡:“倒像是齐雅雯会做出来的事。” 齐雅雯当年也是如此,她要做的是掌控瀚王府,有必要时做大齐第一位女王爷。 周泽年看她:“我都忘了,当年齐雅雯也是这样的,怪不得齐雅雯如今好像很喜欢黎箐陶。不过黎箐陶的手段比齐雅雯要温和不少。” 秦寻雪点点头:“确实温和。” “既然是和你做交易的人,那我也不太为难她。”秦寻雪接着说,“当初我第一眼见到她就知道,她和你应当有什么约定,或者是你的人,所以才一直没动她。我过两日打算请她到府上一叙。如今听阿年这么一说,我倒是对她有了不小的兴趣。” 周泽年可怜兮兮凑上来:“阿寻的事结束了,一点都没有关心我。” 秦寻雪定定地看着周泽年好一会,她突然向前俯身,在周泽年唇上落下一吻,偏头不看他:“这样够了吗?” 第392章 生疏 秦寻雪的吻很轻,却不容忽视。 周泽年笑意盈盈抬起头看她,秦寻雪偏头不看他,耳朵微微红了。 “三年不见,阿寻变得青涩了不少,”周泽年话中有话,“既然如此,不如多亲两下,找找感觉?” 秦寻雪哪里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她轻笑着点了点周泽年的额头,动作熟稔,但眼神依旧不落在周泽年身上。她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周泽年便打着胆子凑上前,轻轻吻在秦寻雪唇上,浅尝辄止。 秦寻雪舔了舔唇,压住周泽年的后脑勺往自己这边靠,再也不是浅浅品味的感觉。 一吻结束,两人都气喘吁吁,秦寻雪还不忘回应周泽年刚刚的话:“也不止我一人变得青涩生疏,阿年也不怎么熟练。” 周泽年嗔怒地看秦寻雪一眼:“阿寻这话说的,我同阿寻分开三年,还能找谁练习吗?这可不好,况且我原先便不怎么熟练,阿寻是知道的。” 秦寻雪难得心情不错,昏黄的灯光下,她笑嘻嘻凑近了周泽年:“那我们以后再练习。今日还有事情要商议。” 周泽年脸一垮,但很快就调整好了。他知道,秦寻雪眼中,他和大业一样重要。若是有一日,秦寻雪变得满心满眼全是他,周泽年只希望是大业完成之后的事。无论日夜交替,秦寻雪总是走在自己的道路上,她不与任何人同行,也不需要任何人心疼。 周泽年并非不心疼她,只是秦寻雪无需任何人的心疼。周泽年爱她的全部,无论是那些黑暗还是谋算,亦或者是锱铢必较,对周泽年来说,倾尽一切谋算的秦寻雪依旧是秦寻雪,甚至那样的秦寻雪发着光,让他移不开眼。 周泽年很快调整好心态,低低地应了一声,语气温柔:“阿寻有什么计划?” “周明帝的身体如何?能不能撑到我见他?”秦寻雪问。 周泽年对身为父亲的周明帝漠不关心,但对大周的掌权者关心甚多。他想了想,回答秦寻雪:“能撑到阿寻见他,世家虽然一直想通过姜皇后拖垮周明帝的身子,但姜皇后不知为何,不曾对周明帝下手。” “居然还有几分真心吗?”秦寻雪低低笑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烂人真心,最是难得,可是好人的真心就应该被抛弃吗?真是恶心。” 周泽年不知道秦寻雪想到了什么,他静静地坐在秦寻雪身边,等到秦寻雪平静了下来,他接着说:“不过这些年我在大周境内有了自己的势力后,发现了一些很奇怪的地方。” “什么?”秦寻雪看起来不意外,但还是兴致勃勃地看着周泽年,像是期望从他嘴里得到答案。 “周明帝有权调动兵权,甚至世家在他面前都要俯首称臣,”周泽年的声音很沉,“可是他当初发动对大齐的战争时,打着的口号就是转移百姓的关注,把事情扯到外战上去。他明明有能力对世家下手,为什么不呢?” 第393章 嘴脸 秦寻雪目光一滞,抿了抿唇,不知该不该把那件事和周泽年说。 她的眼神飘忽了一瞬,却又定了下来。她捧着周泽年的脸,眼神认真:“你真的想知道吗?” 周泽年眨眨眼,他不知道秦寻雪为何看起来这般认真,但他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很重要吗?若是会影响我的布局,阿寻大可告诉我。”周泽年笑容依旧,他不愿让秦寻雪为难,甚至开了个小玩笑,“难不成是说了之后会颠覆我对周明帝的看法,减轻我的仇恨?阿寻,你相信我,我不会因为某件事,动摇对周明帝的仇恨的。” 秦寻雪的眼神真的飘忽了起来:“我不担心这个,我是担心你听完之后会更加仇视周明帝。” 周泽年嘴角的笑一滞,旋即露出一个有些残忍的笑:“……是吗?那还请阿寻不要吝啬,把所有事都告诉我。” 秦寻雪看着他,捧着他的脸的手微微动了动,用指腹轻轻蹭了蹭周泽年的脸颊:“现在这样笑起来倒是有了一点进步,这些日子你在我面前时,和三年前没什么两样,总是让我以为你没什么长进,还在为你担心。” 周泽年偏头,在秦寻雪的掌心蹭了蹭,一副温顺得不得了的模样。 这副模样让任何人看了都要大吃一惊,谁能想到看起来温和但实则高傲的荣亲王还有这么一面呢? 周泽年的嗓音低哑,像是在发誓一般呢喃:“对我来说,永远不可能对着阿寻露出这样的神情。阿寻值得世间所有美好的东西。” 饶是知道自己在周泽年心中的形象过分美好了,秦寻雪还是有些遭不住周泽年这样说话。心里觉得周泽年肉麻,面上却忍不住笑出了声,像是极为愉悦似的:“阿年总是能给我带来很多惊喜,不过现在可不是说甜言蜜语的时候,阿年想要听,那我便说了。” “是谢家主告诉我的,一段周明帝和姜皇后的过往。” 虽然姜皇后是为了家族入宫的,甚至只是想要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但她当年野心勃勃,和意气风发的周明帝也有过一段真的感情。 周泽年皱眉,看起来有些厌恶。 “我幼时听他对我母妃说过,他这一生只爱过我母妃一人。” “如果是全心全意,不掺杂任何利益和算计,那确实是只爱她一人。”秦寻雪捧着周泽年的脸,指尖有些发冷,“男子啊,总是习惯给自己加各种条件,告诉女子她是自己的此生至爱,可是这种话只是他们情深事随口说出来哄人的话,偏偏女子当了真,鞍前马后,为他付出一切,当真可笑。” 周泽年心中一紧,他对周明帝不抱希望,所以就算再觉得恶心,也还是能听下去,可是秦寻雪看起来很是厌恶,不知道是不是因此想到了些让人不爽的事。 周泽年握住了秦寻雪的手,神情认真:“无论从什么条件出发,无论有没有条件,阿寻都是我此生至爱,没有别人。阿寻……尝试着信任我吧。” 秦寻雪看着他,好一会才笑着点点头:“我知道。” 秦寻雪接着说了下去:“他们针锋相对,但又彼此相爱,虽然两人都不愿承认,说只不过是利益交换,但周明帝还是因为姜皇后,放缓了对世家的围堵拦截。” 第394章 余毒 “但大周皇室和世家之间的冲突愈发激烈,姜皇后和周明帝之间的关系很快就恶化了。” “人前还能维持着帝后的体面,人后基本上没有交流。姜皇后当时已经生下了周泽瑜和周泽柯,地位稳固,没有人可以动摇她的皇后之位。” “虽然姜皇后和周明帝之间的关系已经大不如从前了,但两人之间还有一点感情,虽然不多,但足够让周明帝心甘情愿在每月初一和十五都去姜皇后的宫中。也是因着这一点情面,周明帝主动放缓了对世家的围堵和谋算,姜皇后也代表姜家,倒逼世家停手。” 周泽年垂眸:“这话的意思是,姜皇后和周明帝先前有过约定,周明帝为了姜皇后,所以放弃了围剿世家?” 秦寻雪沉默了一会,最后点点头:“确实如此。但两人之间的和平安稳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理由……你也应该清楚。” 周泽年产生了一个很荒谬的想法,他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秦寻雪:“……阿寻的意思是,因为我母妃出现了?” 秦寻雪的沉默就足够回答周泽年的问题。 周泽年忍不住低声笑起来,不知是在笑他自己还是在笑谁。 “多可笑啊。他做了大周的皇帝,什么都有了,却要让我母妃入宫,放弃她呕心沥血的医术,做郁郁寡欢的妃子,说什么只爱她一人,却为了姜皇后放弃了对世家的围堵,哈,真是可笑至极。”周泽年像是恨极了,双眼微微发红,他看向秦寻雪,满心满眼都是绝望。 秦寻雪什么也没说,她静静地看着周泽年,总觉得心口好像有些发疼。 好像有些心疼。秦寻雪怔怔地想,手比脑子快,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她先伸出手拥抱了周泽年:“阿年,没事的,都会过去的。”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话太过苍白无力,但秦寻雪此刻和周泽年也差不了多少,她抱着周泽年,掩饰自己的异样。 “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让周明帝付出代价。”秦寻雪的话很平静,但她的眼神其实有些涣散,像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秦寻雪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周泽年被她拥在怀中,也轻轻地颤抖着。 周泽年没有注意到秦寻雪的异样,直到他抬起头看秦寻雪,离开了秦寻雪的怀抱后,才意识到秦寻雪的状态不对。 周泽年大惊失色:“阿寻,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惨白?” 秦寻雪白着脸,却像是没意识到自己的异样,直到周泽年提起,她才像是恍然大悟般一怔,却握住了周泽年的手,拦住了他想要找雀枝的动作。 “无事,老毛病了。”秦寻雪默默起身,在梳妆台前坐下,从妆匣的暗格中取出了一个白瓷瓶,从中倒了一点药出来。 周泽年担忧地跟着秦寻雪,待到秦寻雪吞下一颗小小的黑色药丸,身体不再发颤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周泽年忍不住问:“阿寻这是怎么了?是余毒未清的毛病吗?” 秦寻雪点点头:“无事,鹂雀不日便能帮我把最后一点毒解了。不过我身子弱,这些年也是靠着毒药续命,若是真解了,指不定还比如今的身子要差些。” 周泽年眉眼一沉,他忍不住看秦寻雪,她却笑意盈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接着说起了先前的话题:“我知道周明帝该死,也知道这是你同周明帝的恩怨,所以我向来不怎么插手,但如今,周明帝欠着我一份人情,还同我有约,自然要上门讨要一点代价。阿年放心,我只是想要讨要一点代价,并不会干扰你的事。” 第395章 拔除 良久的沉默后,周泽年的嘴唇动了动。 秦寻雪没听清,她歪了歪头,问:“什么?” “……就算干扰的话也没关系,”周泽年抬起眼看着她,眼神炙热,“阿寻,我的想法一直没有变,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为你放弃我的计划,为你让步。左右都是殊途同归,只要,只要让我亲手杀了周明帝就好。” 秦寻雪沉默了一下,最后只是叹气摇头:“你这样可是会吃大亏的。罢了,问你做什么,我不会破坏你的计划的,那是属于你的复仇,当然要让你自己来做,我嘛,为你兜底就够了。” 说着,秦寻雪俏皮地眨了眨眼,和盘托出自己近些日子的计划:“我打算见黎箐陶一面,让她成为我的助力。之后皇都中大抵会有一些流言蜚语,无论是辱骂还是赞美,阿年都不必为我做什么。时机成熟后,姜皇后定然会让我进宫一趟,到时候我会通知你。到那时,我会成为荣王妃,得到一次面见周明帝的机会,那时,就算有人认出我是秦寻雪也无所谓,毕竟掌权者都说了,我是谢伽梦,那我就只是谢伽梦。” 周泽年点点头,表情温柔:“都听阿寻的。” “今夜之事,只有你我知道。”秦寻雪看向周泽年,神情有些严肃。 周泽年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同秦寻雪温存了片刻,便红着脸离开了。雀枝进来时,看到秦寻雪的唇可疑地红润。 ——这个登徒子!雀枝气呼呼,她唠唠叨叨地拉着秦寻雪一阵念叨,秦寻雪纵容地看着她,却一副屡教不改的模样。 另一头,周泽年离开了谢家后脸便阴沉了下来。他偏头去看福德,语气冰凉:“让鹂雀来见我。” 等到回府后,周泽年换了一身衣裳后,鹂雀便到了。 如今已是太医令的鹂雀低调地将自己裹在厚重的黑袍下,压低着声音问周泽年:“殿下要我来,是为了何事。” 周泽年漫不经心地给鹂雀赐座,只问了一个问题:“秦太后身上的毒解开后,当真会好转吗?” 鹂雀沉默了一会,还是点点头:“自然,任谁身子里种着毒,也不会好过吧。等到余毒全拔除了,娘娘的身子就会好起来。” “鹂雀姑姑现在还在诓骗本王。”周泽年已经很少再这么称呼鹂雀了,他这么叫鹂雀时,带着些森冷和威胁,“今日我见着娘娘了,她同我说,不知道余毒清除后,身子会不会好起来,还是接着坏下去。” 鹂雀叫苦不迭,不知道秦寻雪为何要向周泽年暴露此事。 鹂雀不看周泽年,指尖微微发颤,她的声音依旧镇定:“说不定只是娘娘的猜测罢了,殿下何必因此怀疑我?我自然是希望娘娘能好起来的,要是拔除余毒真的对娘娘凤体有损,我为何还要做这种事?” 周泽年冷笑一声:“看起来鹂雀姑姑是被娘娘封口了。也罢,鹂雀姑姑不愿说,本王可以理解,但本王不会放弃查的,若是把余毒拔清前,我查到拔除余毒对娘娘身子有伤害,我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第396章 转机 鹂雀听完倒是镇定了下来,她抬起头,露出被黑袍遮挡的苍白面孔,有些可怖地笑起来:“殿下以为,我是听从谁的命令行事的?” 周泽年的眼眸一沉,他看向鹂雀,眼里全是警告:“你的意思是要违抗本王不成?” 在周泽年来找鹂雀之前,她已经把替秦寻雪清除余毒的所有材料都准备好了,正在犹豫是否要开始着手配制解毒药。 她本就心烦意乱,周泽年这头还明晃晃地来威胁她,鹂雀自然是不肯乖乖听话的。 左右四下无人,夜深人静时万籁俱寂,她眉眼冰冷,像是在看什么大逆不道之人:“我怎么敢对荣亲王不敬?荣亲王,你如今做了大周的亲王,便真当自己是大周的王爷了?倒是忘了当年在大齐为娘娘鞍前马后地日子。谁要你的假惺惺,你当真是今日才知晓这些事吗?但凡你对娘娘多上点心,哪里会不知道这药对旁人来说是毒药,对娘娘来说是益寿延年的良药?如今假惺惺地来说出了事不放过我,倒不如去劝劝娘娘,莫要在为这些事劳心费神。” 虽然知道周泽年是真的对此一无所知,也知道背后肯定有秦寻雪在拦着不让周泽年知道,但鹂雀还是忍不住心生怨怼,想,周泽年明明得到了娘娘的信任,却丝毫不在意这份信任。 想到娘娘一路上为了大周之事奔波,少不了是为了让周泽年能安心复仇才迂回行事,鹂雀便忍不住想手刃了周泽年。 福德见她说话难听,忍不住上前一步想用武力迫使鹂雀闭嘴,周泽年却拦下了福德。 他面沉如水:“鹂雀姑姑说的是,我确实不该为了自己的事耽搁对娘娘的在意和关注,若非如此,我也应该早就查出毒药对娘娘来说意味着什么。” 见周泽年态度恭敬,鹂雀面色稍缓,福身致歉:“先前我关心则乱,说了很多不好的话,还望殿下恕罪,殿下若是看得上,我这有些精心配制的毒药,药效皆不相同,还望殿下收下,当做我的赔礼。” 鹂雀本不需要同他致歉,但既然鹂雀给了台阶,周泽年见好就收:“鹂雀姑姑客气了,您手中哪里有不好的东西,真算起来还是我赚了一笔。” 两人各怀鬼胎地将此事揭过,鹂雀突然说起了另一件事:“说起来,我手上还有另一样东西。娘娘身上的毒是大周皇室秘密持有的‘千日晏’,是一种不太好界定到底是毒还是药的东西,剂量合适便是良药,针对特定的人也是良药,但大多数时候,这是毒药。但在娘娘身上,它即是毒药,又是良药。我对千日晏进行了研究和改良,如今手上有一种药,我称之为千日散,应当可以救治娘娘。” “不过……”在周泽年骤然亮起的眼神中,鹂雀有些为难地补充道,“这药服用后,需静心凝神一段日子,意味着不能为俗世操心,娘娘一定不会答应我服用此药。” 良久的沉默后,周泽年摆了摆手:“……此事,我会告知娘娘,让娘娘自己选择要不要服用,或者选择什么时日服用。无论娘娘怎么选择,我都会做娘娘最忠实的支持者。” 第397章 帮助 过了两三日,黎箐陶到了谢家。 虽然谢伽梦的请帖发出去了好几日,但黎箐陶并没有选择早早拜访谢伽梦。她知道了荣亲王在长公主府的宴会结束的第二日便去见了谢伽梦的消息,虽然有一肚子话要问谢伽梦,但为了不给好事者留下一些把柄,黎箐陶选择了过几日再去找谢伽梦。 好在谢伽梦并不在意,她亲自前来接见的黎箐陶,从前院把人领回了如今谢伽梦所住的小院。 黎箐陶是个心细的,她敏锐地发现,谢府的下人好像都很害怕谢伽梦,只要见到谢伽梦的身影,便躲得远远的。他们的情绪中,除了敬畏便是恐惧。 看来这谢伽梦不简单。虽然谢伽梦如今明面上是谢家嫡女,但世家大族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很容易就知道这谢伽梦并非是谢夫人所出。据说她原先都是养在道观里的,这才回到谢家几个月,便把下人威慑成这副模样。黎箐陶脸色凝重,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答应谢伽梦的邀约,荣亲王那头也专门给她飞鸽传书,着重说了不要同谢伽梦为敌之事,字里行间都是偏爱。 饶是自己对荣亲王并没有什么男女之情,黎箐陶一时间也觉得极为荒谬。谢伽梦就算再重要,还能比得过建功立业的大业不成?为了成为黎家家主,黎箐陶迫不得已转投荣亲王,做他的一把刀,为他扫清一切狂蜂浪蝶。黎箐陶自认为自己做得还可以,况且她这段时日下来,同荣亲王交往甚多,也能了解到这位看起来温和无害的荣亲王手段到底有多脏。 这样的人,黎箐陶以为他不会爱人,只会为了攀登权力而不断向前,恰好符合黎箐陶的野心。黎箐陶因此,才从最初的不情不愿到自发为荣亲王做事,就是为了让荣亲王荣登大宝,她来做大周黎家唯一的女家主。 偏偏这一切都被这个叫做谢伽梦的女人毁了。她像是会下蛊一般,迷惑了大周的荣亲王,荣亲王做了她的裙下之臣,为她从高高在上的神坛上走下来,第一次这么明显地偏爱谁。 黎箐陶想,荣亲王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宠爱和偏爱是一把毒刀,会伤害到谢伽梦吗,暗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这个女人,偏偏荣亲王大张旗鼓地表现着自己心悦谢伽梦。 这可不是黎箐陶希望的。想到这里,黎箐陶看着前方谢伽梦的背影,眼神变了又变。 好在一路上除了倒霉的下人便没再碰到任何人,两人安稳地回到了谢伽梦的小院,谢伽梦甚至还准备了不少春茶和点心。 谢伽梦对着黎箐陶做了个“请”的手势:“多谢黎小姐能够赏脸,光临寒舍。” 黎箐陶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谢小姐如今可是皇都里数一数二的名人,我怎么可能拒绝谢小姐的邀约?” “您客气了。”谢伽梦优雅地饮了一口茶,眼神平静,“名气都是虚假发若非黎小姐肯前来赴约,我自然是不得见黎小姐的。” 黎箐陶不耐烦:“谢小姐不如有话直说,绕圈子有什么意思?” “那么——黎小姐可想做黎家的家主?”谢伽梦笑起来,像是蛊惑人心的恶魔,“我能助黎小姐一臂之力。” 第398章 协议 面对谢伽梦的诱惑,黎箐陶表现得极为冷静:“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谢伽梦唔了一声:“真是麻烦呢,看来不给出一点甜头,你是不会相信我的。” 黎箐陶冷笑:“你能给出什么甜头,难不成能帮我杀了黎家家主?” “该说你不愿伪装还是不相信我,”谢伽梦笑得像是偷腥的猫,“居然是叫黎家主吗?” 黎箐陶皱眉:“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的吗?” 谢伽梦嘴角的笑意未变:“还真是没有耐心。想必你收到了荣亲王的告诫了吧?那你应该知道,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黎箐陶冷笑:“谁和你是一条船上的人。” “我暂时还不打算动黎家主,”谢伽梦说,她微笑,像是在蛊惑黎箐陶堕落,“但我可以帮你杀了你的兄长。” 黎箐陶像是闪电般抬头看她,美艳至极的女子像是笃定了她拒绝不了这个提议,如今撑着头看向她,眉眼间全是笑意:“我的人已经动身了,最多再过三日,黎家主寄予厚望的那位公子就会丧命,原因吗,很简单。” 黎箐陶看着这人云淡风轻的模样,见她随口便做好了杀死一位世家公子的打算,甚至笃定自己不会被追查。黎箐陶的理智告诉她,谢伽梦很危险,甚至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说不定也是她伪装出来的,但黎箐陶还是被蛊惑了。 黎箐陶感觉自己的胸膛里有什么东西跳动得很快。她喉咙干涩:“你到底是什么人。” 谢伽梦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现在,我已经把自己的诚意摆出来了,就看黎小姐怎么选择了。要答应同我合作吗?我说了,我能帮你登上黎家家主的位置。” 秦寻雪暂时还不打算动大周的世家。世家传承百年起步,真动起来伤筋动骨,秦寻雪也是花了很多年才收拾了大齐的世家,如今她还不欲同时与大周世家和皇族为敌,自然不会轻易去动黎家主。但只要有一个家主,谁又在意那是谁,是男是女呢? 黎箐陶很明显动了心,但她还在犹豫。本来能同荣亲王搭上线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虽然荣亲王那边也答应让她坐上家主之位,但出于对男子的戒备,黎箐陶很不信任荣亲王。 可是如今,一个素昧平生的谢伽梦找了上来,不过就见了一两面,她却野心勃勃说要让她坐上黎家家主之位,这怎么可能? 但黎箐陶明白,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日后再想碰到这种事便希望渺茫。 但是,谢伽梦真的可信吗?黎箐陶审视着谢伽梦,谢伽梦像是看出她的顾虑,并没有要求她现在给出答案:“想来黎小姐也不会太快信任我,不如这样,等到您的兄长离世的消息传出来,您再决定要不要相信我。” 黎箐陶神色紧绷,但语气温和了不少:“多谢谢小姐谅解,若是我大哥真的死了,我定然要送谢小姐一份大礼。说起来,谢小姐想让我替你做什么?助你一臂之力,让你登上荣王妃的位置吗?” 谢伽梦的笑无懈可击:“成为荣王妃固然不错,但我的志向可不仅仅只在于此。” “……看来,谢小姐是想助荣亲王一臂之力,登上太子之位,母仪天下?”黎箐陶想,这倒也正常,如今满京都的贵女都想要嫁入荣亲王府,也有这么个原因在。无论是她们自己还是背后的势力,都想借着荣亲王的势,做那一步登天的美梦。 但黎箐陶却很冷静。她看向谢伽梦,无论她说什么,这个可怕的女人都像是无欲无求,只是端着一成不变的笑,想要拿下她。 谢伽梦眼神悠远:“母仪天下?那多没意思。” 秦寻雪做了大齐八年的秦太后,无论是太子妃还是皇后,她都做过。 坐在秦太后的位置上很多年,她自然也算是母仪天下,甚至权力欲望都唾手可得。但秦寻雪觉得没意思,她兢兢业业做了很多事,背负了很多骂名,却也平稳地把大齐交到了小皇帝的手中,真算起来,母仪天下不过只是她这八年中很小的一部分。 因为拥有了很多,所以秦寻雪不在意这些。虽然披着谢伽梦壳子的秦寻雪不该说这些话,但秦寻雪就是这么说了。 黎箐陶忍不住看她,提到这个话题时,像是假人一般完美的谢伽梦才有了一点情感波动,却像是在嘲讽些什么。 “黎小姐不必揣测。”谢伽梦笑意盈盈,“我要的只是一件小事,但我觉得这件事值得做我帮你登上黎家主之位的交换。” “是什么?”黎箐陶很谨慎。 “日后你就知道了。”谢伽梦神神秘秘的。 黎箐陶忍不住开口:“谢小姐应该知道,这种未知的承诺总是会比正常的交易要不划算。” “我知道,”谢伽梦像是有些困倦了,打了个哈欠,“我要做的,不过只是见大周如今的陛下一面罢了。” 第399章 药方 黎箐陶浑浑噩噩地离开了谢家,是谢伽梦手下最信重的丫鬟将她送到了府外。 名唤雀枝的丫鬟对着她福身,低声提醒黎箐陶:“黎小姐只消等上几日,便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到时候记得来谢家找我家小姐。” 黎箐陶回过神,略一颔首:“替我多谢你家小姐。” 送走了黎箐陶后,雀枝转身回了谢家,却被人拦了下来。 谢夫人手下的大丫鬟笑容满面:“雀枝是吧?大夫人有请。” 雀枝平静地看过去:“若我没记错的话,上回我已经替大夫人管教了院中的下人,怎么还有不长眼的凑到我跟前来?” 那丫鬟的笑容一僵,接着若无其事地离远了些,才继续说话:“雀枝你误会了,我们大夫人啊可不是只请了你一个过去,你家小姐已经到了大夫人院子里,你这么警惕做什么,都是在谢家做事的,我还能害你不成?” 雀枝面无表情:“容我回小姐院中查看一番,若是小姐不在院中,我再同你去大夫人院子里。” 那丫鬟也不拦她,等到雀枝查看了院子,确定小姐真的不在院中后,才面无表情地跟着大夫人院子里的丫鬟走。 谢伽梦坐没坐姿地撑着头,问谢夫人:“夫人今日请我来是有什么事吗?若是无事,还是放我回去休息的好,今日见了客,我现在胸闷气短,怕是又病了。” 谢夫人皮笑肉不笑:“那该请大夫好好看一看才是,怎么,回去歇息片刻就能好?伽梦不必推辞,我请了御医来为你医治,肯定能知道病灶是什么。这知道了病灶是什么,定然能对症下药,你的身子肯定很快就能好起来。” 谢家是钟鸣鼎盛之家,还是胃大周开国立下汗马功劳的大世家,别说御医了,就算把太医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谢伽梦像是感激地笑了笑,弱不禁风地咳嗽了两声,依旧坐得歪歪斜斜,对着谢夫人道:“多谢母亲为女儿费心,女儿感激不尽,若是御医真能治好女儿身上的顽疾,自然是要好好感谢那位御医的。” 见谢伽梦的感激和自若不似作假,谢夫人本来怀疑她是装的,如今也变得不确定了起来。 两人各怀鬼胎地聊了一会,谢夫人请的御医便到了。 御医为这位看起来缠绵病榻多年的小姐把脉,细细问过了些问题,面露难色。御医对着谢夫人拱了拱手:“启禀夫人,小姐的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只能用心养着才能看着好些,但小姐的底子很薄,又不能用猛药,只能开些滋补的药方喝着。小姐也见不得风,更要少见些人,慢慢养着,才能与旁人无异。” 听起来可真是个富贵的病。谢夫人没想到谢伽梦真不是装的。一瞬间,她露出了一点错愕的神情,却又很快变成心疼的模样,不住地抚摸着谢伽梦的手,眼里全是真情实感的心疼:“都怪母亲不好,明知你身子不好还把你送到别处去养,耽误了好些年。” 谢伽梦迅速地跟上了谢夫人的节奏,反手握住了谢夫人的手,语气也很真挚:“母亲不必自责,是我自己不争气,哪里怪得了母亲。” 两人拉扯了一会,御医交付了滋补的方子给谢夫人院里的大丫鬟,谢夫人接手后看了一眼——全是名贵的药材。 谢家财大气粗当然不差这点钱,谢夫人正想把替谢伽梦煎药的事交给自己院子里的人,却被谢伽梦三言两语挡了回来,最后这件事落到了谢伽梦小厨房里为她做药膳的厨子身上。 那厨子是谢伽梦亲自从外头请来的,谢夫人查不出他的底细,也不知道该怎么从这个厨子身上下手。 气氛僵持着,谢伽梦明显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终于,谢夫人派出去请雀枝的大丫鬟终于到了。 还没等眼睛一亮的谢夫人多说什么,谢伽梦便先发制人:“既然我的侍女到了,那我便先带着她回去了,感谢母亲今日请御医为我医治,我一定会好好服用御医给的药方的。” 谢夫人勉强笑笑:“不必客气,你是我的女儿,有什么好客气的。” 等到离开谢夫人的院子雀枝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小姐,为何谢夫人要让你去她院子里?” “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野心。” 第400章 希望 “野心?” 野心。野心可以成就很多事,更多情况下,旁人将野心化作欲望,当年秦寻雪为了求死,做过不少事,那种对死的欲望吸引了怡妃娘娘,她真切希望秦寻雪能活下来。薛姨娘对权力和复仇有着欲望,她将欲望强加于秦寻雪身上,要她为自己的欲望付出一切,最后的幡然醒悟在秦寻雪看来更像是一种惺惺作态。 那么谢夫人的野心是什么呢?明明知道谢伽梦是如今谢家本家唯一一个能拉拢荣亲王的人,为何还要刻意为难? “看来发生了很有意思的事。”秦寻雪笑起来,“拭目以待吧,雀枝,马上就会发生很有意思的事。” 过了三日,黎箐陶察觉到家中的气氛变得奇怪了起来,像是陷入了某种绝望又凝重的氛围。 她想起那日谢伽梦说的话,忍不住心怦怦直跳。 她并没有鲁莽地前去找黎家主,而是前去找了自己的母亲,黎家主母。 那位向来眼高于顶的贵夫人以泪洗面,见到黎箐陶前来,她呜咽一声扑到黎箐陶怀里,喃喃道:“箐陶,阿娘只有你了。” 轻轻抚摸着黎夫人的头发,低声安慰黎夫人的同时,黎箐陶的眼神落在伺候黎夫人多年的嬷嬷身上,那嬷嬷不知道为何,对着黎箐陶毫不掩饰地露出一个贪婪的笑,却恭敬对她福身,做了个口型——“小姐,您的机会到了”。 黎箐陶回到自己的房中,捂着自己跳的很快的心脏,无声大笑。 我的机会终于到了!!! 黎箐陶好一会才收拾好情绪,她起身,漫不经心地磨着墨:“该是时候给盟友看看我的能力了。” 毕竟不劳而获的人看起来是赢家,但实际上要承担的东西也不少。 秦寻雪尚且不知道她的盟友打算给她一个大惊喜。她收到了黑骑卫的消息,黎家这一代铁上钉钉的继承人已经死了。 秦寻雪看过这位黎家继承人的信息,是个看起来风光月霁但实际上无恶不作的伪君子,黎家不少黑色的生意都是他在打理,手上沾着不少人的性命。 虽然秦寻雪也是个手上沾满鲜血的统治者,但她从不向弱者挥刀,这个黎家继承人则不一样。 秦寻雪靠在摇椅上,语气平淡:“要不是知道黎箐陶的存在,我本想着和谢家一样,推个不怎么厉害的孩子上去,至少很好把握。” 雀枝道:“好在黎箐陶是我们的盟友,自然无需考虑那么多。” 秦寻雪笑起来:“是了,运气真是不错,黎家和谢家已经基本上收入囊中,我已经给黎箐陶创造了条件了,黎家上下无论是本家还是旁支,天赋稍高些的我都抓住了他们的把柄,让他们不能轻举妄动,要是我废了这么大的劲,黎家主那个守旧的老头还是不肯答应让黎箐陶继承位置,那我就该亲自去找他谈谈了。” 雀枝恭敬回话:“我听说那黎家主是个识时务的,应当不至于这么没有眼力见。” “希望如此。” 第401章 识破 解决了黎家之事,黎箐陶和黎家主私下达成了交易,毕竟黎家从未有过女家主,黎家主自然是不愿意草率地把这个消息公布出去的。 但黎箐陶也算是达成了自己想要的事。她拒绝了秦寻雪给黎家主投毒的提议,并非是因为仁慈,而是别有深意。 随后,黎箐陶要成为黎家家主之事在私下隐秘地传播着,黎家自然有人蠢蠢欲动,赶在秦寻雪亲自出手前,黎箐陶了结了这些人。 做完这些后,黎箐陶请玉阳郡主说动了姜皇后,让姜皇后派人前来请谢伽梦入宫。玉阳郡主是当年姜皇后的闺中密友,黎箐陶和玉阳郡主有过一段缘分,黎箐陶才能借着玉阳郡主,将谢伽梦引到姜皇后面前。 “这是她为我准备的大礼?”秦寻雪卸了珠钗,打了个哈欠,语气不冷不热,“还真是个稀奇的礼物。” 虽然姜皇后在民间素有贤名,但世家大族都知道姜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谁都不敢轻易在她面前放肆。偏偏黎箐陶为她求来了面见姜皇后的机会,还是姜皇后亲自下旨要她明日去宫中,以谢伽梦的身份,当然是没办法拒绝的。 雀枝略有疑惑:“世人皆知姜皇后同荣亲王不对付,只是面上维持着和平的假象,黎箐陶明知小姐您和荣亲王亲近,为何还要让您去见姜皇后?” 秦寻雪差不多知道黎箐陶在想什么,但有点复杂,不好和雀枝明说。 “她知道姜皇后不会动我,甚至有可能为了面子促成我和阿年的婚事,”秦寻雪最后只是这么说,“她觉得来自皇后的赐婚是好事一件。” “问题是……姜皇后身上流着薛家旁支的血,本就不是什么好对付的。”秦寻雪沉吟片刻,还是决定走一步看一步。虽然她想见周明帝,但身为世家女,要想见到周明帝还是有些困难。因为答应了周泽年,要让他自己处理和周明帝的恩怨,秦寻雪自然也会刻意压制着和周明帝相遇的时间,若是她真的急着去见周明帝,要亲自绕过大周的御前侍卫还是极为轻松的。 雀枝应声,像是想到了什么:“小姐可记得大周的端王?他虽被禁足,但因为是姜皇后的孩子,得周明帝宠爱,特许他留在皇宫陪姜皇后,所以他如今只是不能出宫,但不算禁足。奴婢有些担心,小姐会不会遇到端王,被揭穿并非是谢伽梦的事?” “我此番前来本就不是顶着谢伽梦的身份,”秦寻雪很镇定,“但让他察觉到我的身份也是件不必要的事,罢了,可不能让这么个人破坏我的计划,给阿年传消息,让他拦住端王,明日不能让他前往皇后宫中。” “诺。”雀枝应声。 “姜皇后啊……”这是流着薛家旁支血脉的一族,是被流放的一族,但实际上他们很厉害,只是抛弃了薛姓,也不能再出现秦寻雪这样的疯子。 但谁说他们不是疯子呢?姜皇后就是最好的例子。秦寻雪有预感,无论会不会见到端王,她的身份都有可能被姜皇后戳破。但这些话就不必说出来让雀枝恐慌了。 “希望能有好玩的事。”自打不求死后,离开大齐都城的秦太后就变得贪玩了起来。 第402章 揭穿 金碧辉煌的皇宫中,皇后居住的长清宫称得上一句简朴。姜皇后礼佛,所以宫殿里随处可见佛像,还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檀香。 “你不是谢伽梦。”冷凝的气氛中,姜皇后直白道。 “我还以为皇后娘娘会迂回一些,看来是我自大了。”顶着谢伽梦身份的秦寻雪淡定地喝了一口茶,看起来有恃无恐。 这是秦寻雪第一次面见姜皇后,才不过见了一面,姜皇后便屏退了众人,直白地揭露了秦寻雪的身份。 该说秦寻雪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吗?她抬起头,直直撞进姜皇后淡漠的眼神中。姜皇后久居上位,她手握实权,自然称不上多和善。她的眼神淡漠又冰冷,其中还夹杂着威压和审视,旁人自然不敢同她直视太久。 但秦寻雪不在意。她和姜皇后一样,虽然姜皇后做了二十多年的皇后,但秦寻雪亲自斩杀的人很多,甚至真正掌握了大齐长达五年,真算起来她身上有的该是帝王之气,自然不怕姜皇后。 秦寻雪并不打算掩饰自己的与众不同,她笑着看向姜皇后,眼神不躲不闪,像是在挑衅。 姜皇后一笑:“有趣,居然就这么应下了?若我是诈你呢?” “真正的谢伽梦是皇后娘娘动手杀了的,自然不是诓我。”秦寻雪也不过是入宫前才从谢允那得知这个消息,倒是想通了一些事。她微笑着抬头看向姜皇后,就算地位不够高,但秦寻雪自有一股傲气,足够让姜皇后侧目。 “有趣。”姜皇后本质上也是流着薛家血脉之人,她也习惯于游走血腥之间,自然会产生有趣的想法。 “那么谢小姐,姑且这么称呼你,你明知本宫召你前来时便知你身份有异,为何还要来?”四下无人,姜皇后转着手上的佛珠,语气波澜不惊,在她眼中,仿佛空无一人。 秦寻雪并没有起身:“我为荣亲王而来。” 姜皇后嗤笑一声:“原来是谢家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棋子,看起来不太聪明啊……你当真以为本宫答应见你一面,是为了为荣亲王定下王妃的?” “但娘娘不会动我,”秦寻雪笑容不变,带着一点说不清的嘲讽,“毕竟娘娘现在还没办法得罪谢家。” 无论姜皇后怎么说,她没办法说是自己秘密杀了谢伽梦,并且谢家已经认下了面前这个“谢伽梦”的身份,若是公开表示此人并非谢伽梦,说不定会起到相反的作用。大周的世家并不和谐,他们只有在面对皇权时极为团结,旁的时候都想方设法想要咬下对方一块肉。 在这种情况下,世家虽然支持姜皇后和禹王,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能和荣亲王接触,甚至姜家都没有把宝全压在禹王头上,私底下也去接触过了荣亲王,当然,荣亲王拒绝了他们,他们被姜皇后发现后,自然下场凄惨。 “的确,谢家说你是谢伽梦,那你就是谢伽梦。”姜皇后面不改色地接受了这件事,眼神平静,“那么,是本宫唐突了。” 第403章 价值 “我并不想与娘娘为敌。”秦寻雪拨弄着茶水,含笑看向姜皇后。 姜皇后眸光一闪,难得有了些兴致。她好奇地起身,走下高台,站在秦寻雪身前,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真是个美人,”姜皇后评价道,“不仅生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还这般柔弱,本宫要是男子,也会想要拥有你。” 秦寻雪拨弄茶水的手微微一顿。到了大周后,倒是有不少人开始称赞她的美貌,将她视做软弱可欺的玩物。放在大齐,这种事是断然不会发生的,他们只会在听到秦太后的名声后,就惊恐地跪下或逃跑。 果然还是该拿自己的名号出来。秦寻雪面无表情地想,为了不破坏周泽年的计划,她牺牲良多。那就都算在阿年头上,找个机会和他算账。 这样一想,秦寻雪才平复了心情,扬起一个柔弱的笑看向姜皇后,像是有些受辱,却像是坚强的小白花:“娘娘谬赞。” 姜皇后满意地笑了笑:“既然不想与本宫为敌,又怎么找上了荣亲王?” 秦寻雪垂眸,语气恭敬:“只不过是为了谢家罢了,不过臣女素来仰慕娘娘,在闺中时便得以听闻娘娘的事迹,自然对娘娘向往不已。” 说着,秦寻雪说了几件姜皇后做过的不算阴狠的事。 看起来是谢家哪个受宠的旁支的女子,这才知道她的事。姜皇后慢慢判断着面前这个“谢伽梦”的身份,抽丝剥茧,想要拿捏这个不知底细的谢小姐。 秦寻雪看向姜皇后:“我只是想要成为娘娘这样,站在权力巅峰的人,娘娘自然也知道,论心智谋算,禹王和端王都并非是荣亲王的对手,如今朝野上下,谁都知道禹王在和荣亲王斗台,却不知道禹王背后是娘娘在出谋划策。” 姜皇后笑起来:“有意思,你透露这些,不怕我杀了你?”聪明人可从来都活不长久,姜皇后并不掩饰自己的手段,也不否认自己确实供奉佛祖修佛道,但姜皇后并不喜欢有人在她面前搬弄是非,卖弄聪明。 秦寻雪摇头:“因为我对娘娘还有价值,娘娘便不会杀我。” 这话算是说到姜皇后心坎上了。在姜皇后眼中,两个皇子固然重要,但可不仅仅是因为两人都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还因为他们是重要的筹码,足够让大周匍匐在她脚下。 姜皇后挑起面前这个谢伽梦的下巴,这人看着狂妄,甚至敢直视姜皇后的眼睛,但此刻,她却微微垂眸,躲开了姜皇后的视线 “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姜皇后喃喃自语,“你打算怎么做对本宫有用的事?” 秦寻雪垂眸,语气恭敬:“我能帮助娘娘,将荣亲王拉下马,这足够作为我的筹码了吗?” 姜皇后眼睛一亮,却打量着秦寻雪,有些举棋不定:“你?这是什么意思,荣亲王可不是什么贪图女色之人,就算他表现出对你有意,也说不定只是伪装。” 秦寻雪笑了笑:“娘娘不必担心,荣亲王可不仅仅只是对我有意,我曾经对他有恩,如今他想要娶我,只是一种保护罢了。” 姜皇后的眼睛一亮。 第404章 服从 姜皇后微微一笑,像是在试探什么:“既然如此,谢小姐更应当保守这个秘密,就这么告诉本宫,可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谢伽梦浅浅一笑,带着一点慵懒和倦怠,但很快变成柔弱可怜的模样,让姜皇后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娘娘这话倒是折煞我了,我不过是想向娘娘投诚罢了,才会把自己的底牌告知娘娘,若娘娘愿意相信我,我定然能为娘娘做不少事。”谢伽梦说话不急不缓,甚至因着身子弱,说两句话便要歇息一会。 姜皇后却丝毫没有小看她。 姜皇后缓步走到谢伽梦身前,语气平静:“是吗?你为何要帮助本宫?你若是只做荣王妃,自然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又何必铤而走险?你以为,本宫会相信你吗?” 谢伽梦并没有慌张,她只是轻轻咳嗽了两声,仿佛不在意殿前失仪。 “娘娘不会动我的,”她像是有恃无恐般,对姜皇后笑笑,“除非娘娘现在就想和荣亲王撕破脸面。” “你这是在威胁本宫?”姜皇后微微眯眼,并没有动怒。 “自然不是,我是真心想要投靠娘娘,又怎么会威胁娘娘呢?”谢伽梦站起来,福身行礼,“我自幼便仰慕娘娘,这话是真心的,但仰慕并不能足以说服娘娘,我只是想要像娘娘这般,拥有自己的权力。” 姜皇后走回上首的位置,坐下后对着谢伽梦微微颔首:“如今才变得有点意思,说说看。” 谢伽梦轻轻呼出一口气:“娘娘是大周百年来唯一一个占据皇后之位,但却不属于皇帝的附庸的皇后,旁人提起娘娘,并不会把娘娘和陛下放在一块,而是真情实感地称呼您为姜皇后,您是独立的,不属于任何人。我也想成为像娘娘的人,不依附于任何人,不是荣王妃,只是谢伽梦。” 虽然姜皇后和周明帝还有感情,但秦寻雪能看出来,姜皇后对周明帝的感情比权力要逊色不少。虽然这话有些激进和大逆不道,秦寻雪却赌姜皇后会喜欢这一番话。 秦寻雪今日见姜皇后,其实就是一个极为大胆的举动,她也不算恭敬,自称也不够谦卑,但这样狂妄的态度,反而会勾起姜皇后的兴趣。 果不其然,姜皇后沉吟片刻,笑出声来:“谢家居然出了个这样的人物,是本宫小看你了。” 成了。顶着谢伽梦身份的秦寻雪对着姜皇后盈盈一拜:“娘娘谬赞。” “本宫很喜欢你狂妄的态度,也期待你能只做谢伽梦,本宫会帮你。但本宫的帮助可不是无条件的,”姜皇后坐在高处,手上转着佛珠,任谁看起来都是一副慈悲模样,但话却不同,“本宫要你,拿下荣王妃之位。” 谢伽梦扬起一个志在必得的笑:“谨遵娘娘教诲,必不负娘娘所托。” 姜皇后满意地笑了笑,见谢伽梦桌上的茶已经喝了些许,眼神愈发满意。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 姜皇后笑了笑:“我以为他会早点到的,结果不知被谁绊住了手脚,居然这个时候才到。” 谢伽梦若有所感地望过去,那人大步走进大殿,对姜皇后躬身行礼:“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是周泽年。他像是匆匆赶来,寒冷的天气里,他鬓角却有汗。 秦寻雪不知为何生出一点愧疚来。 第405章 恶意 姜皇后却极为冷静,她看向周泽年,眼神意味深长:“不知荣亲王匆匆赶来我宫中,所为何事?” 周泽年平静下来,对着姜皇后微微一笑,端的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眼神却止不住地落在谢伽梦身上:“启禀母后,我是来找谢小姐的。” 居然不找借口吗?真是稀奇。姜皇后还是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不得不说,周泽年这副难掩惊慌的模样,比起平常运筹帷幄,一切皆在掌握之中的模样要顺眼不少。姜皇后看向造成这一切的女子,谢伽梦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周泽年,任谁看来都是郎情妾意,两情相悦的一对璧人。 真是可笑。姜皇后这样想着,却微微一笑,像是理解了周泽年,又像是长辈般调侃他:“难不成本宫会吃了谢小姐不成,今日只是召她来宫中坐一坐,难不成荣亲王是信不过本宫?” 周泽年恢复平静的模样,他敛眉,不动如山:“娘娘言重了,我只是想见谢小姐罢了。” 姜皇后嗔怒道:“这还八字没一撇呢,就已经迫不及待护上了,以后还了得。” 谢伽梦像是有些羞涩,急急开口:“娘娘。” 姜皇后笑着走下来,站在谢伽梦身边点了点她的头。动作看起来亲密,但实际上姜皇后连护甲都没摘,谢伽梦只能生生受着。 “你这丫头,难道是害羞了不成?好了好了,本宫不逗你便是了。”姜皇后依旧是一副温柔慈悲的模样,她素来礼佛,吃斋念佛穿着素衣,但属于皇后的东西一点没落下,甚至用着的花纹朴素的物件都是旁人用不起的东西,看起来朴素,但却是最奢侈的。 周泽年眼神一沉,他眼见着谢伽梦额头上红了一片,却只能眼眶红红地赔着笑:“娘娘说的是。” 周泽年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牵着谢伽梦的手,把人拉到了身后,抬起眼看向姜皇后,语气不卑不亢:“娘娘下次还是摘了护甲再同人亲近的好,女子的脸是顶顶重要的,若是下次谢小姐脸上出现什么红痕,母后可别怪儿子找上门来。” 这便是赤裸裸的威胁了。姜皇后今日召见秦寻雪一事已经踩到了周泽年的底线,姜皇后将“谢伽梦”视做玩具,肆意凌辱取笑,这是周泽年不能接受的。 姜皇后平静地收回手,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被周泽年牵着手腕躲到他身后的谢伽梦,那女子低着头一言不发,像是默许了周泽年帮她出气。 果然那番话不是真心的,若是真心的,怎么连这点苦都吃不了?姜皇后一锤定音,看向谢伽梦的眼神里藏着些不屑,但看向周泽年时又变得温柔慈悲:“是本宫疏忽了,有劳荣亲王提醒 ” 周泽年不欲同姜皇后周旋,他只是拉着谢伽梦离去,未置一词。 周泽年很少把和姜皇后之间的矛盾摆在明面上,虽然他不在意让周明帝知晓,但姜皇后的身份摆在那里,占了个长辈的身份,为显孝道,周泽年也不能对姜皇后不尊敬。但他看不得秦寻雪受一点委屈,无论是在大齐还是大周,秦寻雪都没有被人指着脑袋威胁的日子。 所以周泽年不打算忍了,他拉着秦寻雪,顾忌着她如今的身份,并没有走太快,姜皇后宫中的人不敢招惹他,姜皇后也没下什么旨意,于是周泽年顺通无阻地离开了姜皇后宫中。 被姜皇后清退的宫女出现在姜皇后身边,她小心翼翼问姜皇后:“娘娘为何这么轻易放走了荣亲王和谢小姐?” “放走?”姜皇后轻笑一声,像是藏着无限的恶意,“不,他很快就会回来求我。” 第406章 解毒 周泽年带着秦寻雪出了姜皇后宫。 “她好像给我下了毒。”秦寻雪平静地说。 周泽年拉着秦寻雪向前的动作微微一顿,他停下来有些惊慌失措地想要回头确认秦寻雪的状态,但秦寻雪却极为冷静,压低着声音道:“向前走,宫中全都是姜皇后的眼线,我试探过了,他们离得远听不清话,但对动作极为敏感,不要让他们发现了。” 周泽年深呼吸一口气,接着拉着秦寻雪向前走着,尽量抑制着自己的愤懑和担忧。他低声道:“宫中还是有不少能人异士,还是小心为上。” 等到出了皇宫,送秦寻雪上谢家派来的马车时,在众人的惊呼中,周泽年掀起马车的车帘,对着秦寻雪微笑:“不知我可否有这个荣幸,与谢小姐同乘一段路?” 顶着谢伽梦壳子的秦寻雪轻轻咳嗽了一声,掩着帕子对周泽年笑:“还望殿下珍重小女子的名声,如今小女子尚在闺阁,家中规矩多,自然不能与外男同乘一架马车,还望殿下见谅。” 周泽年对她笑笑,也不强求,只是骑了马,一路护送秦寻雪回了谢家后,跟着进了谢府。 秦寻雪一回来,谢夫人便要召见她,连谢允都要来见她,但因着周泽年来了,谢夫人和谢允自然要往后排。 秦寻雪随口打发了谢夫人和谢允派来请她的下人,带着周泽年回到了谢家为她准备的小院里。 雀枝今日没跟着进宫,秦寻雪回来后,她上上下下围着秦寻雪看了好一会,连周泽年这么个大活人都没看见。 自然也有可能是故意的。 周泽年不在意,他只是定定地看着秦寻雪,问:“要不要让人去请鹂雀来,她如今是大周的太医令,医术早已精进了不少,姜皇后会用的毒无非是那么几种,鹂雀早就研究出了解药,让她来一趟就好。” 雀枝震惊,眼神冰冷:“只要小姐允许,我今日便杀进宫中去……” 秦寻雪一个眼神制止了她。 秦寻雪摇头:“不必担忧,我体内有毒,这毒颇为霸道,只要还未完全拔除,我身子里只能有这一种毒。过不了多久这毒自然会自己化解,只是少不了吃点苦头。” 三年前世家联合域外对秦寻雪进行刺杀那次,后来云夏等人才知道那毒是沾上一点就要人命的,但因为秦寻雪体内有怡妃娘娘给的毒,秦寻雪才挺过了最初的那段时间。 雀枝泪眼汪汪:“娘娘,咱们回大齐去吧,娘娘这一路上没少受苦,有娘娘留下的东西在,陛下肯定能收复大周的,娘娘何苦跑这一趟?” 雀枝急得口不择言,一时间也忘了称呼秦寻雪为小姐。 好在院子里没有谢家的人,秦寻雪摇头:“无碍,只是免不了要躺上几日罢了,就当休息几日。但姜皇后那里可要瞒住了,若是姜皇后知道我解了毒,自然会怀疑我。阿年,你去打探一番,看看能不能知道姜皇后下的是哪种毒药,也可以让鹂雀也来一趟,她应当知道些什么。” 第407章 假药 鹂雀来看过了一趟,没说是什么毒,但态度还算轻松。 “是种我解过的毒,解起来并不麻烦,娘娘只需好好休息几日,自然就会好起来。”鹂雀松了一口气,她收到周泽年递来的密信后,她马不停蹄就赶到了谢府。 见了娘娘后,鹂雀为娘娘把了脉确定娘娘身子还不错后,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秦寻雪静静地应了一声,道:“有没有让我脉象虚弱,看起来病入膏肓的药或者毒?姜皇后送了我一份大礼,我自然也要还回去。” 鹂雀写好药方,闻言忧心忡忡看向娘娘:“娘娘要和姜皇后对上了吗?恕奴婢直言,娘娘如今身在大周,行事有诸多不便,还是要小心谨慎些的好。” 鹂雀跟在怡妃娘娘身边,算是看着秦寻雪长大的,对秦寻雪的态度更像是保护。 秦寻雪点头:“我知道,所以要先麻痹她。” 本来早就该走的周泽年厚着脸皮留了下来,在雀枝不善的眼神中,他小心翼翼凑前去,看起来有几分失落:“都是我不好,若是我能早些解决姜皇后,阿寻便不用走这么一遭,就不会受委屈。” 秦寻雪还没开口,雀枝便忍不住刺他:“我家小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自打我家小姐脱离了秦家,谁敢给她脸色看?若非你办事不力,好几年都没能将大周之事处理好,我家小姐又何必亲自走这一趟?虽说这复仇是你一人之事,但你连自己的事都做不好,又怎么帮着我家小姐解决大周之事?陛下那头都想着要将小姐接回去。” 雀枝其实会定期向小皇帝报告秦寻雪的状态,在大齐境内时,不止雀枝,各个官员在给小皇帝上奏折时,也会提到秦寻雪的近况。得知秦寻雪身子衰败得厉害,小皇帝真的连下了好几张诏书 虽然都被云夏收回去了,但小皇帝的担忧雀枝能理解,她手上甚至偷偷藏着一张小皇帝的圣旨。 不过这就没必要告诉小姐了。雀枝气愤地看着周泽年,见他脸上的愧疚之意愈发浓重,她冷哼一声,显然是有几分看不上他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 秦寻雪皱眉,她刚刚被鹂雀按着施了针,鹂雀叮嘱她不能说话,这才给了雀枝可乘之机。 秦寻雪眼神示意鹂雀,鹂雀无奈,却还是收回了针。 秦寻雪示意周泽年上前来。 周泽年期期艾艾上前一步,站在秦寻雪床边,愧疚得不敢看她。 “这并非你一人之错,况且这也不算是错事,你才在大齐学了几月,就算是跟着大儒学经读史,知晓政务,但终究是太短暂了。阿年,你做得很好,现在你已经是大周的荣亲王了,手上也有自己的力量,甚至让姜皇后元气大伤,已经很了不得了,不必因此自责。况且我说过的,我此番前来,是为了和周明帝算一笔账,并非单单是为你而来,不必过分自责。” 秦寻雪看向雀枝,眼神不悦。雀枝嘟囔了几句,最后上前一步和周泽年道歉了,这事才掀了过去。 鹂雀将针施完,收好针具后,对着秦寻雪福身行礼:“我给娘娘施针后,脉象便会紊乱一段日子,但不会伤害娘娘,我再为娘娘写一剂药方,在用过前一剂药方后一个时辰后再用此药方,看起来便会虚弱不少。” 第408章 新人 鹂雀被送出门的时候还在絮絮叨叨吩咐雀枝注意着秦寻雪的情况。虽然在大齐时,鹂雀对上雀枝总是有些弱势,但在大周鹂雀可不怕她。 “我知道了。”雀枝点点头,“不过我更想知道,是谁伤害了娘娘,是大周的姜皇后身边的谁。” 鹂雀挑眉,意味深长地看向她:“这是在大周,别由着性子胡来,到时候坏了娘娘的大事可就不好了。” 雀枝摇头:“在大周境内,还是叫小姐的好。你以为小姐为什么准许我来送你?便是默许的意思。” 鹂雀若有所思:“小姐对大周的掌握程度比我想象得还要强上一些。也罢,那便告诉你好了。” 鹂雀报了个人名:“这是姜皇后身边的大太监,他跟在姜皇后身后很多年了,擅长制毒。他不常在姜皇后跟前伺候,姜皇后赏了他一间宫外的宅子,那宅子离谢家也就两条街的样子。他平日里都住在宅子里,时不时给姜皇后送点毒药入宫。” 雀枝笑笑:“那他马上就要成为一个死人了。” 鹂雀摇头:“我劝你不要动他,这太监和姜皇后年纪相仿,据说当年这人是为了姜皇后才入宫做了太监,姜皇后对他还是有点感情在的。若是人死了,事情会变得很麻烦。你可以对他身边的人下手,我记得他有一个关门徒弟,不是太监,是域外的人,据说是小小年纪手上便沾了不少同族的血,所以从域外逃到大周来了,机缘巧合下被那太监收做了弟子。” 雀枝并不想知道那么多:“可以了,我知道自己要杀谁就够了。” 鹂雀颔首,她转身欲走,雀枝突然叫住了她:“陛下让我见到你,代他向你问好。陛下问,你答应给他讲的故事,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说到结局。” 鹂雀一怔,她垂眸片刻,突然苦笑了一声:“我们这位陛下,还真是善于揣测人心。” “陛下是真心的,”雀枝为小皇帝辩白,“他是真的想知道故事的结局,也是真的想你回去。” 鹂雀不看她,只是低着头:“你明知道他是政治怪物,却还是在维护他吗?罢了,我又何尝不是呢。” 雀枝骄傲地昂起头:“我们小姐养大的孩子,当然也是小怪物。” 鹂雀不欲辩解,她离开了谢家。雀枝的脸沉下脸,她站在谢家门口,望着鹂雀远去后,才转身回了小院。 因着担心谢家也有姜皇后的眼线,雀枝脸上挂着担忧的神情,心里却在想着,该怎么弄死那个大太监的徒弟。 赏他一个全尸,应该够了吧?雀枝这么想,面上带着沉重的表情,回了秦寻雪的小院。 深夜,雀枝举着剑,漫不经心地用剑挑起对面满身狼藉的半大孩子的头,语气冰冷:“说点好话,我赏你一具全尸。” 纵然满身狼藉,身上全是细微的伤口,那孩子抬起头看向雀枝的眼神亮得惊人:“姐姐是因为被姜皇后伤害了才找上来的吗?我可以帮姐姐推翻姜皇后,只要姐姐饶我一命。” 雀枝轻笑,一脚踹在他胸口上:“谁说我今日来是想要和你做交易的?我是来取你的命的。” “姐姐想要报复姜皇后吗?”那孩子倒地,吐出一大口血,却勾起一个恐怖的笑,“我可以帮姐姐。死我一个,姜皇后可不会伤心,但若是我师傅死了,那姜皇后可算是痛失一条臂膀。” 雀枝上下打量着他,勾起一个戏谑的笑:“有意思,你想给我下毒对吗,跟小狼崽似的。你能给大太监下毒对吧?下完毒和我走一趟。” “……这就是你大半夜拎着个孩子回来的缘故?”秦寻雪撑着头,看向那跪在地上满身血迹的半大孩子,一时间有些无言。 第409章 私生子 雀枝低头,恭敬回话:“这是那大太监的弟子,若是小姐不需要他,我动手杀了就是。” 那小孩浑身是血,还忍不住抬起头看秦寻雪。 美艳动人的女子坐在床榻上,一双眼望过来的时候像是在看他,但眼里空无一物。 “你会做什么。”秦寻雪这样问。 孩子抬起头看她:“我,我会制毒,还知道怎么杀死我师父。” 秦寻雪挑眉:“你给你师父下药了?倒是有意思。不是他收留了从域外逃亡的你吗?怎么恩将仇报,反咬他一口。养不熟的东西,我会要吗?” 那孩子紧张地抬起头,吞了一口口水:“我不是从域外逃亡的,是他杀了我的家人,把我带回大周的。他,他是我的仇人。” 秦寻雪对别人的悲惨故事并不感兴趣,她兴致缺缺地点点头:“你有什么特殊之处,值得他让你家毁人亡也要让你活下来吗?” “我,我是如今域外之主的孩子,叫黎乌。”黎乌抬起头看高高在上的女子,眼睛很亮,“他不知道我的存在,若是你能帮我……” “有意思。”秦寻雪向来不是什么会照顾别人心情的人,她毫不犹豫打断了黎乌的话,看向他的眼神里全是恶意,“我不在意你是谁的孩子,若是你对我没有用处,我杀了你就是。” 黎乌瑟缩了一下,放弃搞小动作的想法,老老实实回答:“我对毒的抗性很高。” “药人?”秦寻雪眸光一闪,“你如今多大了?” 黎乌老老实实回话:“九岁。” 秦寻雪皱眉,她起身走向身上全是血污的孩子,握住他满是伤痕的手腕,最后轻叹一声:“雀枝,带他下去洗洗再来见我。” 雀枝应了一声,拎着满脸不知所措的黎乌离开了秦寻雪的屋子。 自然有婢女为秦寻雪开窗通风换气,秦寻雪皱眉,想到那孩子如今才不过比齐不大一岁,便满身伤痕,瘦骨嶙峋,便忍不住有些心软。 “终究是因为我做了母亲多年,所以容易心软吗?”秦寻雪摇头,瞬间压下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这样可不好。” 黎乌被雀枝拎着。雀枝难掩嫌弃:“你小子倒是走了好运,我家小姐对孩子总是心软些,放在从前你可没有这个待遇。” 秦寻雪原来都不爱自己,又怎么会爱小孩和幼崽?不过是因为小皇帝养在她膝下多年,这才心肠软了一些。 但也不多。雀枝把脏兮兮的小孩丢在浴桶里,也不管呛水的黎乌,转身出了门:“小院外头全是暗卫,你要是不想死就别动歪念头,我去给你取一套干净的衣服来,老老实实自己洗着。” 等到黎乌再次出现在秦寻雪面前时,已经收拾得很得体了。她上上下下打量着这孩子,眼神平静:“确实和那域外之主有几分相似。” 黎乌忍不住嘟囔:“我都说了我是他的儿子,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私生子就说私生子,说得那么客气做什么。”秦寻雪毫不留情。 第410章 底牌 最后,黎乌不服气地离开了。 秦寻雪有些头疼,她揉了揉太阳穴,雀枝自然上前替秦寻雪揉着太阳穴,问:“娘娘打算怎么利用黎乌?” 秦寻雪合上眼,看起来有些疲惫。 “你心软了。”秦寻雪淡淡道。 雀枝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来,她听秦寻雪的语气,并非是责备。于是雀枝大大方方点头:“小姐英明,奴婢确实是心软了。” 秦寻雪叹气:“送到阿年那去便好,大周的局势我并不打算参与太多,左右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其他的事自然都是交给阿年处理。” “说起来,这黎乌的身份当真是有意思,用得好说不定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域外。”秦寻雪笑了起来,她握住了雀枝的手,语气温柔,“这次的心软,做了件好事。” 雀枝点点头,附和道:“小姐做的决定都是对的。” 秦寻雪笑了笑:“成了,别拍我马屁了,早些休息,过两日还要去面见姜皇后。也不知道少了个黎乌,对她有没有影响呢?” 姜皇后宫中,灯火通明。 姜皇后披散着长发,眼底全是疯狂。她看向跪在地上的影卫,语气森冷:“你再说一遍?谁不见了?” 影卫是姜家培养的死士,他自然察觉到了姜皇后的不悦,也知道自己说了之后,能不能保住这条命都是件未知的事。但作为姜家的影卫,他回话:“黎乌不见了。” 话音刚落,一个砚台便砸了过来。影卫不敢躲开,硬生生受下,被砸得鲜血直流。 姜皇后踱步了一会,最后总算是平静了下来:“你下去处理处理伤口,让首领来见我。我倒要看看,是谁能把黎乌带走。” 虽然是这么说,但姜皇后心中早有答案。如今皇都里,唯有周泽年手下的人才有这种实力,除了周泽年,也没有人会做这种事了。 现在更为要紧的,是找出谁泄露了黎乌的消息,还有查找黎乌到底被抓去了哪里。那是姜皇后用来对付域外的底牌,容不得半点闪失。 周泽年毫不知情一口黑锅扣在了自己头上。 他有些头疼地盯着面前桀骜不驯的小孩,想着该怎么利用黎乌的身份做些文章。 若是旁人叫他背了这么大一口黑锅,周泽年自然是要报复回去的。但是秦寻雪找人做的,那周泽年自然不会有半分怨言。虽然知道这是雀枝一时用气,这才把人带了出来,但仔细问过黎乌的身份后,周泽年还是忍不住眼睛一亮:“姜皇后居然还藏着这么个好宝贝。” 黎乌骄傲地仰起头,知道他身份之后,这个态度才对吧,只有那个不好相处的女子,才一点都不为所动。 周泽年吩咐齐雅雯把人带下去,务必藏好。丝毫不知道秦寻雪已经来了大周的齐雅雯最近在忙着收拾周泽年的私兵,她看向黎乌,皱了皱眉,最后什么也没说。 周泽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叫住了将要离开的齐雅雯:“明日和我一起去见个人。” 第411章 女官 齐雅雯见到秦寻雪的第一眼就想转身走人。 周泽年在身后抬眼望来,齐雅雯默默收回自己迈出去的脚。 齐雅雯跪在地上,道:“罪臣之女齐雅雯,见过太后娘娘。” 来的路上,周泽年吩咐人告诉了她瀚王的近况。因为和世家搅和在一起,原先的瀚王已然伏诛,三年过去,齐永橡早就成为了新的瀚王,不再是瀚王世子。齐雅韵是大周如今最炙手可热的贵女,但世家之事解决后,齐雅韵又变回了原先那副模样,京中的公子见到齐雅韵都绕路走。她和云夏还在纠缠,但秦寻雪已经学会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的齐雅雯自然是罪臣之女,她当初被送到周泽年身边来,就是要隐姓埋名做一辈子的暗刀的。但齐雅雯没想到可以再见秦寻雪一面。她不恨秦寻雪,她们之间只是立场不同罢了,并非真的死敌。 秦寻雪吩咐人没扶她起来,只是眼神询问地看向周泽年,像是在疑惑为何要将齐雅雯带来。 “她在宫中有些门路,能想办法带阿寻见到周明帝。”周泽年老实交代。 齐雅雯也老实交代:“只要娘娘扮成宫女,就能见到周明帝,什么时候都成,我都能做到。” 周泽年认真点头:“阿寻早点达成自己的目的,就能早点回大齐去,剩下的我都能解决。” 秦寻雪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语气无奈:“解决?你一个人?打算花几年解决?” 周泽年认真地伸出一只手:“十年左右。” 秦寻雪轻笑:“那个时候啊,我是否活着都是不可预测之事。” 周泽年脸色一变,他凑前来,语气有些失落:“阿寻一定会长命百岁。” 秦寻雪被他逗笑了:“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哪里能长命百岁,如今活着的每一日,都不过是向老天偷来的。” 秦寻雪一直拖着没服用最后一份解药也是这个缘故,她和鹂雀都无法确定,用完这最后一份药,秦寻雪的身子是否会好起来,还是迅速衰败下去。这是大周的秘药,这八年岁月,都是靠着这毒朝老天借的。 周泽年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不由得有些沉默,看向秦寻雪的眼神中暗藏疯狂。 好在齐雅雯出言打破了过分沉重的气氛。她略有迟疑,但语气笃定:“娘娘只是不想扮成宫女,所以一直忽视我的话,对吗?” 秦寻雪轻笑:“你都戳破了这件事,你以为你还能走出谢家吗?” 齐雅雯眼神飘移:“我记得娘娘并非是草菅人命之辈,我如今只是个平民百姓,娘娘自然会庇佑我。” 秦寻雪笑:“你是罪人,不值得我庇佑。说回正事吧,我虽不欲同你一同入宫,但却有一件事要交代你去做,若是做得好了,你便能重回大齐,说不定还能加官进爵。” 听完最后一句话,齐雅雯的眼神瞬间变得火热了起来。她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秦寻雪,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敢问娘娘,可是女官?” 秦寻雪含笑点头:“你便是大齐第一位女官,若是做得好,说不定还能官拜宰相。” 小皇帝已经在想着推进女官一事,但阻力很大。饶是有秦寻雪和黑骑卫在背后撑腰,饶是世家已经一蹶不振,但依旧有很多人阻止女子入朝为官,包括王太傅。 但王太傅只是觉得这并非合适的时机,况且如今,能比得上朝堂官员的女官还没有培养出来,王太傅建议小皇帝准备充分了,再提这件事。 但秦寻雪不愿意等。这是给齐雅雯的诱饵,也是给大齐朝堂输送的第一位女官。说才华不比男子?这可不成,齐雅雯再不济也是瀚王血脉,身上皇家血脉,谁敢说这话?再者,秦寻雪相信齐雅雯有这个实力。 秦寻雪含笑,问:“考虑得如何了,要不要,帮我做事?” 齐雅雯坚定地对着秦寻雪叩首:“齐雅雯,多谢娘娘抬爱,必将义不容辞,豁出性命也为娘娘达成心愿。” 第412章 抛弃 齐雅雯领了命,便先行离开了。 周泽年看向秦寻雪,眼中全是面色有些苍白的秦寻雪。 他有些心疼地上前一步,抚摸着秦寻雪的脸:“阿寻,你瘦了。” 雀枝:“……奴婢记得荣亲王昨日才见过我家小姐,怎么,我家小姐不过半日便被饿瘦了一圈?” 秦寻雪头疼:“雀枝,你不是答应了我吗,试着和阿年好好相处。” 雀枝无辜眨眼:“回小姐的话,奴婢有在和殿下好好相处。” 秦寻雪不听她的胡话,把人打发了出去,安抚了情绪低落的周泽年,稀里糊涂送出去一个吻,她如今身子虚弱,到最后面红耳赤,差点忘了问正事。 秦寻雪不服气:“等我身子利索了些,下次我一定要赢回来。” 周泽年没说吻并非是一定要赢的事,只是含笑点点头:“嗯,我等着阿寻。” 秦寻雪说起了正事:“你打算怎么处置黎乌?他应当是姜皇后用来牵制域外的底牌。” 周泽年知道秦寻雪是不耐烦知道旁人的故事的,这件事还是当初他向阿寻坦白过往后,小皇帝告诉他的。因为阿寻见过太多人情冷暖,所以她不想再听旁人的故事了。 但黎乌的过去还是值得一说的:“如今的域外之主上位并不光彩,他杀了很多人才坐上了王位。黎乌的出生是个有些俗套的故事。域外还处于分裂状态时,域外之主为了杀死最大的那块地盘的前任首领,勾引了首领的女儿。他带着不臣之心接近了那可怜的女子,却阴差阳错付出一颗真心,但他察觉到自己爱上那女子时,他已经杀死了首领,害得那女子家破人亡了。所以那女子逃跑了。” 秦寻雪对这个和自己有点相似的故事不感兴趣:“那女子逃跑时,还怀着孩子对吗?” 周泽年点头:“当年他尚且未曾统一域外,虽然没有放弃寻找那女子,但在情爱和大业面前,他选择了大业。等到他平定了域外,他便再也找不到那女子了。如今域外尚且没有女主人,也是因此。” 秦寻雪却笑起来:“那女子从来没有离开域外,他怎么可能找不到呢?世间男子啊,大多喜欢用深情伪装自己的目的,明明是因为那女子身份敏感,他地位不稳,尚且不需要女主人,在这个故事里,他却成了忠义难两全的痴情人,真正痴情的,是将这个故事告诉黎乌的女子。” 周泽年默然。秦寻雪拉着他的衣襟,将周泽年扯到身前,微微一笑:“我信阿年,阿年会为了大业抛弃我吗?若真的这么做了,我不知道该有多伤心。” 周泽年一瞬不眨地盯着秦寻雪,许下承诺:“我永远不会伤害阿寻,所有事都没有阿寻重要。” 秦寻雪没意思地啧了一声:“太过郑重反而不好玩。我当然信你,你怎么不问我会不会为了大业抛弃你?” 周泽年的眼神一直没有从秦寻雪身上移开。闻言,他不假思索回话:“我的命是阿寻的,就算被抛弃,我亦然无怨无悔。阿寻,我说过的,我愿意为了你,付出一切,所以尽情利用我就好,不必在意我的感受。” 秦寻雪不是第一次听周泽年说这话,周泽年说这话的时候,一次比一次郑重。秦寻雪本是不在意的,但今日不知为何生出一点慌张和不知所措来。 “傻子。”秦寻雪靠在周泽年肩膀上,神情有些闷,“我不会抛弃你。” 第413章 登场 秦寻雪不许周泽年再说这种话,周泽年眨眨眼,最后在秦寻雪愈发危险的眼神中答应了下来。 待到秦寻雪冷静下来,她才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我让齐雅雯传出去的消息很快就能有结果了。” 齐雅雯走时,是领了秦寻雪的命令的。秦寻雪要她在大周传递一个消息,有人拿到了照仪公主的信物。 照仪公主是先皇后嫡出的长女,若非是女子,如今登上这王位的就是她。但周明帝上位后抹去了照仪公主的出身,他只说大周派了一位公主,前往大齐和亲。 但真相是,大周的先帝对这个嫡长女极为疼爱,无论哪里,皇宫中就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在先帝的纵容下,照仪公主养成了手段和能力都不缺的模样,只要她还在大周,没有一个兄弟姐妹能越过她去,甚至先帝早就计划着要立照仪公主为皇太女。 偏偏大周和大齐开战了,偏偏大周又输给了大齐。为了拯救岌岌可危的大周,照仪公主走入了敌军的王帐,自愿前去和亲,做了大齐皇宫里的怡妃。她嫁到大齐时并没有很大的排场,因为先帝知道照仪公主愿意做玄清帝的妃子,以维持和平后,便一病不起,照仪公主失去了依仗,大周也因此变得混乱了起来。当年有传言说,先帝给照仪公主留下了秘密的信物,凭此信物,便能坐上王位。 这显然是胡扯,怡妃娘娘当然没有收到任何信物,她的父皇,留给她的也不多,这些年大周和大齐纷争不断,怡妃娘娘也主动避让,在宫中活得极为低调,甚至没有存在感。但就算这样,还是有无数人想要暗害她,无论是来自大周的伤害还是大齐的伤害,都让怡妃娘娘觉得无趣。 秦寻雪基本上继承了怡妃娘娘能给她的所有东西,包括很多封大周先帝给怡妃娘娘的书信。 秦寻雪不打算动怡妃娘娘留给她的东西,她知道,周明帝会想要“信物”的,因为他上位并非真的名正言顺。 这便是秦寻雪为周明帝准备的诱饵。 “我听玄清帝提起过,”秦寻雪合上眼,倚在周泽年肩上,“当年他意气风发第一次御驾亲征,打得大周军队节节败退。他知道不仅仅是因为他有军事才能,也并非是因为全军上下一心。还有一点,是大周当时的皇帝,对百姓太过仁慈,也太过心软。他若是狠狠心定下了皇太女,哪里还有后面的事。” 因为照仪公主身份最高贵,心智手段皆不俗,她亦然明白,玄清帝不会容忍这样的敌人成长起来,所以照仪公主主动请求和亲,为大周争取了一线生机。虽然周明帝如今也不算太厉害,但至少挽救了这个岌岌可危的王朝。 ——前提是秦寻雪没有想着该如何对大周出手。 “就算是为了自己,周明帝也会想方设法找到信物的。”秦寻雪语气淡淡,“到那时候,就是我登场的最佳时间。” 第414章 军队 齐雅雯的动作很迅速,秦寻雪已经闭门不出好几日了,都能听到外头传的沸沸扬扬的消息,关于大周的照仪公主,她曾经拥有的,象征正统地位的“信物”。 姜皇后丢了一张底牌,如今焦头烂额,也没有召见秦寻雪。秦寻雪倍感无趣,却也没有停了服用鹂雀给的药,每日都面色惨白,气若游丝。 虽然知道秦寻雪这模样是装的,但雀枝还是很生气。她这段日子早出晚归,也不知道是在大周做了什么。 倒是周泽年主动来交代了:“雀枝这些日子跟着福德一起在为我做事,她心中有气,下手太过狠辣,连福德都劝她冷静一点。” 秦寻雪对此的态度很是淡然:“是什么任务。” 周泽年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我知道她心中有气,怕她一不小心做出什么过激之举,便将她分去处理那些个大恶人,左右也是死有余辜之辈。” 秦寻雪点点头:“既然如此,让雀枝发泄一番也不错。不过若是做得过了些,让福德打晕了带回来便是。但要注意着力度,别伤着了她。” 周泽年有些不满:“阿寻总是这样,明明知道雀枝的实力不俗,却还是偏向她。” 秦寻雪忍不住笑起来:“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吃上了飞醋,同雀枝计较起来了。” 周泽年只是盯着她。今天的秦寻雪依旧服用了鹂雀给的药,因而面色惨白,但容颜过分姣好妖艳,纵然脸色苍白,也不损半分好颜色,只让人看着觉着心被揪了起来,想给她无限的安慰。只为她一个眼神,便有人会献上一切。 周泽年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秦寻雪的脸。秦寻雪有些不解地歪头,不明白为什么周泽年突然不说话了。 “阿寻,”周泽年的语气骤然阴沉下去,“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急切地想要杀死姜皇后,不,我要折磨她,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有她身后的那些势力,我也要一个一个拔干净。” 周泽年憎恨姜皇后,她为了权势杀死了他的母妃,为了权势想要夺走他的性命,为了权势,任由他在宫中被欺辱,为了权势,她要把他送到大齐去。周泽年恨她,也恨无能为力的自己。 秦寻雪眨眨眼,她有些无奈地抚上了周泽年的手臂,语气轻柔:“我很少劝旁人,也很少心软,但你总是例外。阿年,我并不痛苦,我知道你恨她,仇恨能支撑你走到今日,但以我过去的经验来看,不能让仇恨主宰你的心智,那样你会失去理智,变得愤懑。我确实需要姜皇后对我下手,也需要借助姜皇后的手做些事,所以,没关系的,不要让愤怒和仇恨,影响了你的计划。” 秦寻雪自己就是个为了复仇隐忍多年,谋算多年的人,她不会劝周泽年放弃复仇,也不会劝周泽年慢一点复仇,她只会说,要冷静地复仇,在真正大仇得报之前,可以愤怒,但不能被愤怒主宰。眼下确实没办法动姜皇后,就算失去了黎乌,但姜皇后确实还统御着世家,虽然世家之间各有龌龊,但周泽年和秦寻雪的目的是颠覆世家,颠覆大周,在这样的目标前,他们肯定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团结在一起,这不是秦寻雪希望看到的。 周泽年当然可以表达对姜皇后的不满,因为这只是针对姜皇后一人的不满,但周泽年不能一次性对那么多世家不满,他的根基尚且没有这么稳固。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周泽年手上没有成型的军队。 第415章 异常 秦寻雪当年得以顺利杀死玄清帝,是多重因素作用的结果,对秦寻雪来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杀死玄清帝算是解脱还是枷锁。 但对付世家时,秦寻雪并没有生出什么复杂的情绪。她手上有薛家倾尽举族之力,耗费将近百年建立起的一支真正的军队,对付世家不可谓不容易。 但周泽年没有这样的根基。如今黑骑卫已经交到了小皇帝手中,秦寻雪自然是还能调动黑骑卫的,甚至那一支陪着周泽年回大周的黑骑卫已经算是周泽年的人了。但要是调动一半以上的黑骑卫,自然是要得到小皇帝首肯的。 对小皇帝来说,周泽年的死活显然不在他的考虑里,他不愿秦寻雪前往大周,自然也不愿看到秦寻雪为大周之事奔波。小皇帝或许会因为秦寻雪心软,但秦寻雪要的并非是他的心软。 ——是要小皇帝作为帝王,做出合适的决定,即,什么时候出兵合适,该如何调兵遣将,又如何运用人才,平衡朝堂。 权衡之下,对如今的小皇帝来说,调动黑骑卫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好在秦寻雪的计划里也无需调动黑骑卫。早在三年前,秦寻雪便知道,周泽年手上有一支江湖势力,只要运用得当,也足够打世家一个措手不及。 秦寻雪仔细同周泽年分析了利弊,对周泽年来说,纵然他有心计,但确实也不过受过王太傅一段时日的指点,自然是比不得秦寻雪的。 最后,周泽年信心满满地离开了谢家。秦寻雪揉了揉眉心,意识到雀枝还没回来,忍不住叹气。 结果当日,雀枝便被打晕送了回来。秦寻雪早就料到了此事,甚至还是她亲自建议的,倒也不算太意外,她吩咐了底下的人把雀枝送回房内,自己也先去休息了。 第二日,秦寻雪突然收到了姜皇后的传唤。 秦寻雪清晨醒来便觉得懈怠。在大齐时,她清晨是会早些起来去舞剑的,但她如今端着的是体弱多病的谢伽梦的身份,自然不能做这种事。且因着她身子确实尚且未曾好全,鹂雀吩咐雀枝盯着她,不准她多练。 这段时日,秦寻雪被盯得很紧,自然是没有机会做些什么的,居然生出一点懒怠的情绪来。虽然秦寻雪不愿动弹的时候总是更多,但被迫生出懒怠的情绪和她自己主动想要休息是两回事。 她正是闲得有些耐不住的时候,突然接到姜皇后的传唤,秦寻雪比想象中要喜悦不少。 她用了今日的药,吩咐昨日好好休息了一日的雀枝将自己打扮得憔悴一些,但又不能太明显,免得被姜皇后以“御前失仪”为借口训斥。 按照秦寻雪得到的消息,姜皇后不是个会轻易相信别人的人,若是秦寻雪主动表现自己的憔悴,姜皇后反而会起疑心。 作为世家大族的嫡出小姐,总是骄傲又不愿意让人知晓自己的伤痛的。所以秦寻雪要雀枝尽量掩饰她的憔悴和苍白,却又要留出破绽,让姜皇后意识到她“中了招”。 雀枝有些呆滞:“奴婢尽量试试能不能达到小姐要的程度。” 姜皇后如今依旧是心烦意乱的,但她还是端着一副和蔼可亲的假面,只是让秦寻雪午后入宫见她。 这正好便宜了秦寻雪。耗费雀枝一两个时辰,苦思冥想后,雀枝终于达到了秦寻雪要的效果。虽然谢伽梦平时就很脆弱,但秦寻雪要的,可不是脆弱,而是不寻常。 秦寻雪满意地放下铜镜,对着雀枝眨眨眼:“作为奖励,过两日你接着去帮阿年处理那些罪大恶极之人,如何?” 雀枝眼睛一亮:“多谢小姐。” 第416章 斗争 谢伽梦选了一身华丽但不算出格的衣裳,前往宫中觐见姜皇后。作为谢家的嫡女,无论她穿什么衣裳都不算出格,但在姜皇后面前,谢伽梦总是恭敬又谨慎的。 姜皇后喜欢聪明人,但不喜欢比自己聪明的人,她喜欢看聪明人费尽心思讨好自己,却不喜欢看到聪明人一眼看破她的心思。对很多人来说,姜皇后都是个很难伺候的主子。她很少给人脸色看,却从未放过任何不讨她喜欢之人。 但这对扮演谢伽梦身份的秦寻雪来说,算得上信手拈来。 谢伽梦入宫时,恰逢姜皇后从小佛堂之时。一身素衣的姜皇后看起来有些脆弱,却无欲无求,悲天悯人。 谢伽梦对着姜皇后行礼,她的妆很浓,浓到姜皇后很难从这种如花似玉的脸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倒是还记得维持世家女的体面。姜皇后讽刺地想,却温声吩咐谢伽梦起身:“你也算是本宫的晚辈,不必这般拘束,只管自在些便是。” 谢伽梦对着姜皇后得体地笑了笑,眼神微垂,不曾冒犯圣颜:“娘娘乃是国母,伽梦又怎敢冒犯娘娘。” 姜皇后便不再多言,只是吩咐宫女为谢伽梦赐座,语气温柔:“本宫本想早些日子便召你入宫,只是宫中事务繁忙,耽搁了些日子,这才得了空,召你入宫,好些日子没见了,怎么觉着你瘦了不少?可是又犯了病?” 秦寻雪感激地对着姜皇后福了福身:“回娘娘的话,伽梦福薄,那日见过娘娘后便生了一场大病。想来是娘娘身上的福泽太过深厚,伽梦离娘娘太近了些,受不住福,这才生了病。” 看起来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姜皇后想。哪里是什么福薄,不过是中了毒。 但面上,姜皇后只是面带忧虑地摇了摇头,看起来宠溺又无奈:“你啊,尽说些好话讨本宫欢心,什么福薄不福薄的,准是那日在宫中受了凉。如今可觉得冷?” 这么说着,姜皇后还吩咐宫女把大殿的门关上,又烧了火炉,吩咐人给谢伽梦上了个汤婆子。尤觉着不够,姜皇后甚至让人去取了一件纯白的狐皮大麾,把谢伽梦裹得严严实实,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谢伽梦有些不知所措:“娘娘,娘娘这有些太多了,我并不冷的。” 姜皇后看谢伽梦的眼神很慈爱:“收下吧,本宫一直很想要个女儿,但公主们都很怕本宫,难得和本宫亲近,这大麾啊,你穿着正正好,本宫这个年纪穿起来才不合适。” 谢伽梦有些惶恐:“可是娘娘,这太贵重了,伽梦不能收。” 姜皇后一皱眉,坚持己见:“再贵重的东西,没有用的地方就是废物,你只管收下便是。” 推辞不过姜皇后,谢伽梦最后还是收下了。作为回报,谢伽梦嘴甜,又哄了姜皇后好一会,直把姜皇后哄得心花怒放,甚至又送了不少东西给她。 最后,谢伽梦带着满满的东西离开了皇宫。 姜皇后坐在凤椅上,神色平静地揉着眉心:“看清楚了?” 伺候她很多年的大太监替姜皇后揉着太阳穴,语气恭敬:“看清楚了,谢小姐已经中了毒。” “很好,也该是时候推进下一步了,周泽年,你拿什么和本宫斗?” 第417章 撕破脸 姜皇后并没有告诉谢伽梦,她已经中了毒。 她只是站起来,遥望宫外:“说起来,也很久未曾召见荣亲王了。” 上次周泽年是擅闯了嫡母寝宫,但姜皇后却帮忙遮掩了此事。不是她善心大发,只是因为姜皇后知道,就算闹大了,周明帝也绝对会偏袒周泽年,甚至还有可能夸他一句“为红颜冲冠一怒”,大加赞赏。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姜皇后先一步替周泽年遮掩了。 听起来很荒谬,但周明帝做过比这更加荒谬的事。换言之,他铁了心要培养周泽年,无论会不会与姜皇后撕破脸皮。当年也算是情投意合的一对夫妻,同时也是大周最尊贵的夫妻,却闹到这种不能收场的地步,也算是造化弄人。 但姜皇后选择了权势,便只能一步步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无论是谁,只要阻挡了她,就只能去死。 姜皇后的话一说出口,她身后的大太监便明了了姜皇后的意思。大太监对着姜皇后行礼:“奴才明白。” “那便去吧,把荣亲王带来。” 周泽年听闻今日谢家的小姐又进宫面见了姜皇后。无论是谁,又无论是通过谁,一定要将此事传达给他,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姜皇后又一次召见了秦寻雪。 周泽年神情阴桀,面沉如水。换了身份男扮女装跟在周泽年身后的齐雅雯提醒周泽年:“如今还在宫中,殿下还是收敛些情绪得好。” 周泽年深呼吸。齐雅雯觉着有些无趣。本来今日应当是白木熙跟着周泽年入宫的,结果白木熙临时有事,就换成了她跟着周泽年入宫。 虽然齐雅雯在宫中瞒着姜皇后建立起了一股势力,但齐雅雯其实不怎么喜欢在宫中活动,她觉得宫中死板无趣,完全没有在外头买卖交易消息来得有意思,但她如今的主君是周泽年,周泽年说了要她跟着一同入宫,齐雅雯有再多不满也只能跟着入宫。 正觉着无趣,姜皇后宫中的大太监突然来了,还带来了姜皇后的口谕,让周泽年去她宫中。 齐雅雯眼睛一亮。周泽年已经恢复了平静,他向来是个情绪不外露的,若非牵扯到秦寻雪,他是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 他对着大太监笑了笑:“有劳公公传话,我这便去了。” 于是周泽年出现在了姜皇后宫中。姜皇后很不喜欢周泽年,这点人尽皆知,当初周泽年刚刚从大齐回来,姜皇后还撑着嫡母的架子,让他前来请安,后来被周泽年算计了一通,不仅让周泽年得以出宫开府,还汇聚了不少有真才实干的官员在他身边,看得姜皇后牙痒痒,却苦于周明帝的维护,没办法对周泽年下手。这是姜皇后这么多年来,栽过的最大的跟斗。 周泽年和姜皇后已经撕破脸皮,但面上还是过得去的,周泽年行了礼,温声道:“不知娘娘唤泽年前来所为何事,陛下交了不少事给儿臣,儿臣实在耽搁不得。” 这是在拿周明帝压她。姜皇后脸色不变,骤然抛出一个消息:“那位谢小姐,身上中了毒。” 第418章 人情 周泽年定定地抬起头盯着姜皇后,眼神平静又疯狂:“这种假话娘娘还是少说的好。” 姜皇后哼笑一声:“假话?本宫何必骗你?若是不信,大可请太医院前去为她诊断。” 周泽年深呼吸,他压抑着愤怒,硬邦邦开口:“娘娘居然主动告知我此事,这又是为何?” 姜皇后眼波流转,刹那间变得生动了起来:“难不成你以为,是本宫给她下的毒?” “难道不是吗?”周泽年语气淡淡,却是十足的质问,“若非是娘娘下的毒,又怎么可能知道伽梦中了毒?” 姜皇后用力地拍了桌子:“放肆!荣亲王,这便是你对待本宫的态度?当真是目无尊长,看来是本宫素日里脾气太好,又或者是权力的滋味太好,让你产生了些不切实际的妄想。你记住,你如今还未登上王位,还得尊称本宫一句母后。” 周泽年不卑不亢:“是儿臣僭越了,还望母后息怒,但母后一直未曾告知儿臣,母后到底是如何得知伽梦中毒一事,儿臣心中自然疑惑,还望母后能替儿臣解答一二。” 姜皇后语气依旧冰冷:“如今荣亲王是在质问本宫不成?” 周泽年轻笑一声,语气也冷了下来:“母后又何必拐弯抹角,儿臣如今是大周唯一的亲王,拥有的权力比起二皇兄要大上不少,母后又为何要急着打压儿臣?在这种小事上耀武扬威,能让母后感到高兴吗?又何必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母后是聪明人,不是吗?既然如此,还不如直接告诉儿臣的好。” 姜皇后知道周泽年说的是事实,但正因如此,她才更加气愤。无论怎样,那卑贱的医女生下的孩子都不该比她的孩子过得好,也不该比她的孩子拥有更多的权势,这是周明帝的失误,但也是周明帝的警告。 姜皇后当然不甘心,可是这些年来,周泽年身边铁桶一块,她根本找不到机会对周泽年下手,手下人几次失误,反而被周泽年抓住把柄,拔除了不少势力,助长了他的嚣张气焰。 周泽年很聪明,他动的都是姜皇后自己的势力,和世家相关的势力他只是游说,让世家同姜皇后离心。世家之人总是喜欢两头下注,奉信狡兔三窟,谁知道在面上对她百般讨好之人有没有在私下和周泽年联手?姜皇后杀鸡儆猴了几个小世家,这才让那些浮动的世家定了下来,但姜皇后也损伤惨重。 这种情况下,姜皇后自然是恨透了周泽年,但周泽年得到了周明帝无条件的庇护,姜皇后的小伎俩根本没有用。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对她有利的谢伽梦,但姜皇后的第一反应也是不信任,她需要用毒控制谢伽梦,但她又要告诉周泽年,谢伽梦中了毒。 “不是本宫动的手,”姜皇后的声音硬邦邦的,“本宫不至于这么愚蠢,给谢小姐下了毒又刻意告知你,这么做本宫能得到什么好处?是今日见到谢小姐,本宫身边的大太监发现的。” 周泽年半信半疑,没说信还是不信,只是问:“母后既然这么说了,便是能治好她。” 姜皇后摇头:“本宫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毒,本宫身边的人也说这毒很奇怪,像是域外来的毒,处理起来有些麻烦,本宫身边没那么多人给你,但太医院的太医,你可以去找陛下,让陛下给你调动的权利。本宫言尽于此。” 周泽年直勾勾盯着姜皇后,眼中的警惕更甚:“娘娘为何要帮我?” “因为这样,荣亲王便欠本宫一个人情。”姜皇后拿出一开始就准备好的说词,“只是想要在日后,让荣亲王偿还这份人情罢了。” 第419章 谎话连篇 “娘娘可知道,这世上最难偿还的,便是人情债。”周泽年并没有直接答应下来,他的语气淡淡,没什么试探的意思,像是单纯地陈述一个事实。 姜皇后笑笑:“本宫自然知道,但难不成荣亲王认为,谢小姐的性命不值得你答应吗?” 周泽年抬起头看姜皇后,姜皇后满脸笑容,姿态闲适,摆明了是笃定周泽年会答应。 “娘娘为何这般自信?”周泽年的声音低沉,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万一我并不在意谢小姐,只是为了让您放松警惕,逢场作戏呢?” 姜皇后哈哈大笑了起来:“这么多年来,你还是第一个在本宫面前说这种话的人,本宫当然不知道你是虚情假意还是真情实意,但那又如何,你需要谢小姐,不是吗?若是谢小姐中毒身亡,本宫也不会染上一身腥,不是吗?左右选择权在你,荣亲王,你可要想好了,你是要权力,还是要谢小姐的命。” 周泽年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问了一个姜皇后没想到的问题:“母后可知道,我在大齐时,外界都在传我是秦太后的脔宠,是大齐早逝的玄德帝的替身。” 姜皇后平静地点头:“略有耳闻,玄德帝,本宫记得他是已故的照仪公主的血脉,如今京中闹得沸沸扬扬的信物之事,也与照仪公主脱不了干系。” 周泽年点头:“儿臣只想问问母后,母后是如何看此等传言的?” “绝无可能。”姜皇后的语气很笃定,她斩钉截铁,不留半点余地,“我知道秦太后是个怎样的人,她不爱玄德帝,更不会把你当做脔宠,此等传言确实荒谬可笑,在本宫看来,不过是当初,她为铲除世家编造的谎言罢了。” 姜皇后的眼神落在周泽年身上,带着几分审视:“怎么?你难不成是想告诉本宫,当年你确实做了秦太后的入幕之宾?” “我若说是,娘娘意欲如何?”周泽年嘴角挂着神秘莫测的笑。 姜皇后:“此等荒谬的言论你也能说得出口?” 周泽年笑了笑:“母后圣明,一眼便看出了儿臣的谎言。当初我在大齐时,确实只是同秦太后各取所需罢了,我能回到大周,秦太后可是出了不少力。” 这话半真半假,谎言总是要这样的,说得越扑朔迷离,越难以被戳穿。 周泽年的称呼很混乱,但姜皇后不欲同他计较,只是淡淡点头,倒是毫不意外:“各取所需?你的需就是回到大周,拿下皇位不成?” 周泽年只笑:“娘娘怎么知道,我的计划不是这样的呢?” 姜皇后不想再同他争辩这些有的没的,她只是将话题绕回去:“说了这么多,荣亲王,你的选择是什么?” 周泽年并没有直接回答:“母后再答应儿臣一件事,如何?” 姜皇后略有不悦:“说说看。” 周泽年抬起头:“以娘娘的名义,让伽梦见周明帝一面,如何?” 第420章 蛊毒 姜皇后看着周泽年,周泽年只是微笑着看过来,一点都不害怕姜皇后可能会发怒。 对周泽年来说,姜皇后显然不是什么值得尊敬的长辈,如今两人关系剑拔弩张,周泽年只是看起来懂礼数,但做的事都能看出来他不在意姜皇后。 姜皇后其实摸不准为何周泽年要让她带着谢伽梦去见周明帝一面。 “怎么?难不成谢小姐不愿意做荣王妃,想做陛下的妃子?”姜皇后语气带笑,谁都能听出她语气中显而易见的嘲讽之意。 周泽年的脸色不变:“恕儿臣不能直言,但还请母后放心,伽梦并无此等另类的想法。” 另类一词用得嘲讽,他的语气恭敬,说话却毫不客气,像是一根刺扎进人的心里,膈应得很。 姜皇后脸色一变,谁都听得出来周泽年的意思是在嘲讽她,但姜皇后显然不愿忍耐:“荣亲王还是谨言慎行的好,如今可是你有求于本宫。” 周泽年极为敷衍地道了歉:“是吗?是儿臣失言了,还望母后宽恕儿臣这一回,不过还望母后答应儿臣的请求,毕竟这对母后来说并非难事,也不会损害母后的利益。” 姜皇后冷笑:“本宫不相信你。” 周泽年仰着头看姜皇后:“可是娘娘会答应我的。” 姜皇后冷笑一声:“滚出去。” 周泽年于是麻利地离开了。等到周泽年离开后,姜皇后脸上佯装的愤怒消失殆尽,她平静地用素白的手指划着红木桌子,发出一道道刺耳的声音。 她恍若未闻,只是若有所思地看向身边一言不发的大太监:“你说,周泽年是什么意思?” 大太监压弯了腰:“奴才不敢揣测主子的心思。” 姜皇后语气懒散:“他算什么主子?不过就是个卑贱的医女所出的贱人罢了,在这个宫里,你的身份都比他要高,但说无妨。” “奴才总觉得谢小姐不是个安分的,”大太监这么说,“奴才甚至摸不准,她是否已经察觉到了身上的毒是娘娘下的。周泽年借此机会想要让谢伽梦见一面陛下,理解起来并非难事。” 姜皇后点头,她的心腹是不会称周泽年为“殿下”的,在姜皇后眼中,那个贱人生下来的小贱种自然是不配的。 “周泽年应当,是想让娘娘带着谢小姐去见一见陛下,过了陛下的眼,将这门婚事定下来。”虽然姜皇后让周泽年滚出去,但其实两人都答应了对方的请求。虽然姜皇后觉得周泽年此举是多此一举,但姜皇后还是打算带着谢伽梦去见周明帝一面。 “我自然不会完全治好谢伽梦,”姜皇后这么说,“不过要让她看起来与正常人无异,蛊毒准备得怎么样了?” 姜皇后告诉周泽年的目的很简单,她这是警告周泽年——她能救谢伽梦,也能悄无声息地除掉她。 大太监低低开口:“只要娘娘一声令下,谢小姐便会万劫不复。” 姜皇后点点头,嘴角勾起一个冷淡的笑:“我们就看看,谁能笑到最后,不过是个贱种,还敢爬到我头上,自然要长点教训。” 第421章 解开 丝毫不知道有人想对自己下蛊,秦寻雪今日入宫见过了姜皇后,就早早把自己关在院子里,谁也见不到她。 谢夫人和谢允那头几次三番来请她,但秦寻雪都不见。她待在院子中,召见了鹂雀。 “今日你来,可曾被谁发现?”秦寻雪难得神情严肃。 鹂雀摇头:“奴婢今日不当值,得了娘娘召见后,便绕开所有人来了这里,娘娘大可放心。” 今日颇为奇怪,雀枝并不在秦寻雪身边,院子里也静悄悄的,没什么下人在。鹂雀的直觉告诉她,今日会发生什么大事。 “我总是在想,”秦寻雪都声音悠远平静,轻而易举便把鹂雀的思绪拉了回来,“若是我没有为了欲望,服用那份来自大周皇室的毒药,我现如今会是如何。” 鹂雀知道,秦寻雪并非是在问她,而是在问自己。 “我总是会想起当初怡妃娘娘的样子,”秦寻雪笑了笑,“可是随着年岁渐长,我已经快记不清她的模样了。” 鹂雀不忍:“公主当初把那份毒药交给娘娘,便是将选择权交到了娘娘手上,无论娘娘怎么选择,公主都会尊重娘娘的选择。” “可是我辜负了怡妃娘娘的信任,没能好好利用这份毒药。”秦寻雪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说是毒药,但对我而言是续命的毒药,只不过每月痛上一日,便能苟延残喘十年有余,这对我来说,是惩罚又是嘉奖。我这些年总是在想,我真的需要这份毒药吗?我真的需要苟延残喘吗?若是当年,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接自杀,让齐峥登上王位,如今是不是会有不同。” 鹂雀不忍再听下去:“娘娘才是众望所归,只有娘娘才能复兴大齐。” 秦寻雪笑出声来:“这话……我受之有愧,我背负着那么多条人命,却只想着放肆地活着。” 可秦寻雪从来不自由,也不放肆。她看起来随心所欲,动不动便贬斥官员,动辄要人性命,但她从来都身不由己,那些看似喜怒无常的行动下,全是冰冷漠然的算计——她将所有都变作筹码,压在冰冷的赌桌上,只为求得一个结果。 这太痛苦了。鹂雀这样想,不知道该怎么劝秦寻雪。 “不必用这种怜惜的眼神看我,”秦寻雪的笑容轻松了一些,“虽然我这些年全在算计旁人,但也不只是算计,我确实过得很快乐,又没有人能劝阻我,这有什么不快乐的。” 这话倒是不假,秦寻雪为了大齐牺牲良多,但在牺牲之外,她也不算委屈,顶多算是费心费神。 秦寻雪拍了拍手:“今日找你前来可不是为了伤春悲秋的,可能是偶感风寒,身子不利索,带着思绪都变得忧愁了起来,走出去忘了刚刚说的话就好,该说正事了——我想要把身上的毒解开了。” 鹂雀大惊失色:“可是娘娘,如今大周局势变幻莫测,若是娘娘身上的毒还留着,至少姜皇后根本伤不到您。” 秦寻雪身上的毒太霸道,在这种情况下也变成了一件好事。 秦寻雪摇头:“不必劝我,我召你前来,便是做好了准备。” 鹂雀还想再劝劝:“娘娘可曾与旁人商议过此事?” 秦寻雪摆摆手:“这毒只在我身上,又何必和旁人商议?” 这便是劝不动的意思了。鹂雀叹气,她只问一句:“那么此事,雀枝和荣亲王是否知晓?” 秦寻雪平静摇头:“不知,我尚且没有告知他们,不过到时候毒解开了,他们就知道了。” ——先斩后奏,果然是秦寻雪的作风。鹂雀无奈,却还是提醒秦寻雪:“娘娘可知,我如今尚且没有研究出正确的解药,只有一两份可能的解药。我打算借黎乌一用,他或许能帮上什么忙。” 秦寻雪随意点点头:“找阿年借人便是。无论几种解药,都可以拿过来试试,只要没解开,我便不会有事。” 鹂雀无奈:“娘娘还是要对自己的身子上点心,怎么能这般随意?” ……因为,我等不及了。 第422章 倾尽 秦寻雪是个很擅长等待的人。但悠长岁月里,她很少遇到像周泽年这般合她心意之人。此番急着解毒,秦寻雪需要承认,她有私心,并非是为了周泽年一人。 但这并不影响秦寻雪对周泽年的真心。对秦寻雪而言,她已经把心分成了很多份,大小不一的份量中,周泽年是最重要的那个。 秦寻雪渴望解开毒药的原因并非和周泽年有关。她只是需要解毒,这对接下来的局势有利。她身上的毒太霸道,虽然这些年在鹂雀的治疗下,毒性减弱了不少,但还是免不了受一阵钻心蚀骨之痛。眼下那个日子将近,身在大周,秦寻雪不能容许自己出现半点脆弱。她可以为了贴近谢伽梦的身份偶感风寒,但绝不能中谢伽梦身份不能允许的毒。 这些话秦寻雪通通没有说,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鹂雀,眼里带着一点恳切:“不要告诉任何人,可以吗?” 鹂雀垂眸:“……娘娘,您知道的,我不可能拒绝您的任何请求。” 早在照仪公主离世后,鹂雀便被托付给了秦寻雪,她只会听从秦寻雪的命令,所以她才会答应秦寻雪,回到这片对她来说不算友好的故土。她的家乡不在大周,但大周有过照仪公主,便算是她的故乡。 见鹂雀答应了,秦寻雪才松了一口气。她轻轻点头:“去吧,会有人去找你要那些半成品解药的,记住,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来找过我。” 鹂雀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出了口:“娘娘,不如再等上几日,说不定奴婢便能研究出合适的解药。” “你看过了古籍,”秦寻雪的语气平静,像是在陈述别人的故事,“古籍上说得很清楚,再准确的解药都没办法确定,解了毒后我会是什么样。” 鹂雀一坐上太医令的位置,便去翻看了太医院中收藏的古籍,也因此知道了照仪公主给秦寻雪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毒药。那是大周皇室里最珍贵的毒药,没有人知道它是从哪里得到的,只知道服用后效果因人而异,好比秦寻雪,对当年的她来说,只活十年是件好事。 但服用后,日后再寻到解药也无济于事——因为无人知晓,服用解药后是不是真的能解开毒药,又是否会朝着更坏的方面去。 对秦寻雪来说,无论结局如何,这偷来的八年时光总是足够的。早在三年前,她便能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衰败,但鹂雀又帮着解了一半的毒,大大缓解了她衰败的进程。但这缓解是有期限的,也是有条件的。秦寻雪不想再忍受了,于是她想要解开毒药。 鹂雀不知道这是否是正确的,但她总是希望秦寻雪能活久一点。 “还望娘娘相信奴婢,”鹂雀抬起头,眼里全是真挚,“只要奴婢还有一日好活,便会替娘娘寻得解药,只要娘娘不放弃,总是会有希望的。” “我记得你不相信希望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秦寻雪的态度平静,“但你这么说了,我便会给你一个机会。把你的半成品拿过来,左右是解毒的药,不给我拿那些以毒攻毒的解药,应当不会危及我的性命。” 这便是妥协的意思了。鹂雀松了一口气,她对着秦寻雪福了福身:“奴婢必将倾尽全力。” 第423章 荒谬 送走了鹂雀,之后便是无穷无尽的等待,好在秦寻雪最擅长折服和等待,如今也算闲适。 期间,黎箐陶来过一次。她有些忐忑不安:“我并不知晓姜皇后会对你下手。” 秦寻雪这段时日又发了病,卧病在床多日,雀枝为了不让她费心,不准黑骑卫再给她递消息。雀枝防得死死的,秦寻雪当真对外头的形势一无所知。如今黎箐陶这么说,秦寻雪放下奇苦无比的汤药,饶有兴致地问:“哦?如今外头又有什么风言风语?说来听听。” 秦寻雪简单陈述了一下她如今的情况,黎箐陶有些犹豫:“我怕我说了,你承受不住。” 秦寻雪轻笑:“这有什么承受不住的,我比你想象得要厉害些,只是我身边的丫鬟太担忧我的身子,对我过度保护罢了,你直说便是。” 黎箐陶这才松了一口气,缓声道来:“近日京中有谣言,说你身子不爽是因着姜皇后给你下了毒,这传言有鼻子有眼的,据说还有人亲耳听到了此事,荣亲王还因此和姜皇后闹了一通,这件事甚至闹到了陛下跟前。” 秦寻雪皱眉,这和她想象得不一样。在她病之前,她收到了周泽年那头送来的消息,说周泽年同姜皇后交锋了一阵,姜皇后向周泽年透露了谢伽梦中毒的消息,两人交易了一番,最后姜皇后假惺惺提出会帮谢伽梦解毒。 事情本来按照秦寻雪最开始的计划很正常地进行着,结果她病上这么一场,事情突然变得奇怪了起来。 秦寻雪有些不解,却还是让黎箐陶接着往下说。 黎箐陶道:“也不知为何,陛下并未处理此事,只是留荣亲王在宫中住了一夜,第二日早膳时,荣亲王便吐了血。太医替荣亲王把了脉,据说是中了毒。陛下震怒,正在彻查此事。” 秦寻雪皱眉,总觉得这个走向很奇怪。她不放心地问:“这毒不是荣亲王自己给自己下的吧?” 黎箐陶的眼里满是诧异:“怎么可能?陛下又不是傻子,要真是荣亲王给自己下的毒,他怎么可能查不出来。” 秦寻雪想到周明帝对周泽年的维护之意,有些不确定地皱眉。 “总之,荣亲王如今在自己府上养伤,宫里又传出是姜皇后给你下毒的消息,基本上八九不离十了。”黎箐陶这么说,语气笃定,“姜皇后身边有个擅长制毒的能人,被陛下找出来了,据说当日姜皇后并未给荣亲王下毒,只是不小心中了毒。反正那个擅长制毒的宫女已经死了。” 秦寻雪一怔:“……宫女?” 黎箐陶点头:“是姜皇后在闺中之时便跟着她的宫女,此番姜皇后算是折了一臂,元气大伤。” 秦寻雪被这个荒谬的故事气笑了。给惴惴不安的黎箐陶吃了一颗定心丸,告诉黎箐陶此事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后,秦寻雪便送走了黎箐陶。 秦寻雪扶额,有些疲惫地召雀枝前来:“说说看,这是怎么回事。” 雀枝默默上前:“此事是个交易,那宫女确实是姜皇后身边的人,也跟着她多年,但她一直是姜家的人,并非是姜皇后的人,为了铲除她,姜皇后和荣亲王联手演了一出戏,过不了多久,姜皇后的名声就能洗白。” 秦寻雪揉揉眉心:“我以为她会坚定不移地站在世家那头。看来,姜皇后想要姜家的姜,是姜皇后的姜。” 雀枝垂眸,不言不语。 “倒是省得我亲自动手了。”秦寻雪语气淡淡,“到时候让他们狗咬狗就好。雀枝,你要盯着姜皇后身边的大太监,此人才是这次计划里重要的一环,容不得任何闪失。” “诺。”雀枝一如既往。 第424章 重视 那之后,大周便乱了起来。禹王周泽瑜找了一趟周泽年。两人不欢而散的第二日,朝中便有人弹劾禹王御下不力,弹劾禹王麾下官员,林林总总加起来有十位官员被波及,身份敏感。 禹王脸色铁青,偏偏证据确凿,是冲着弄死他手底下的人来的,禹王根本没办法护着。护不住便算了,周明帝因此大发雷霆,禹王在朝堂上颜面尽失,被训斥在府上禁足,元气大伤。 消息传到后宫时,姜皇后忍不住砸了一个茶盏。她冷笑着坐在贵妃椅上,胸脯剧烈起伏着,看起来被气得不轻。姜皇后身边站着的只有一如既往跟随她的大太监,他沉默不语,为姜皇后收拾一片狼藉。 “我早该知道的,”姜皇后像是在对自己说,语气森冷,“他想要的何止是那么一点。说不定,谢伽梦都是他推出来的靶子。哈,真是荒唐可笑,他以为这样便能掰倒我不成?” 只要世家不垮台,姜皇后永远都是姜皇后,无论她与世家生了多大的龌龊,只要她还是世家的人,世家便会站在她这边,这是她比之最大的优势。 姜皇后冷静下来:“谢伽梦那头怎么样?” 大太监细声回应:“据说谢小姐又病了一遭,谢家上下护得紧,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听院里的小丫头说起,谢小姐病得很重,中间有两日喋血不止,吓得谢家上上下下不得安宁。” 当然不是谢家看得紧,而是雀枝看得紧。雀枝不许任何人进秦寻雪的小院,黑骑卫便会忠实地拦住所有人。 姜皇后不止此事,只以为谢家对谢伽梦太重视,是因为将把压在了周泽年身上。 姜皇后略有不悦地皱眉:“谢家,呵,等事情结束了,是该敲打敲打谢家了。看得紧?有多紧?不过是借口罢了,还不是想讨好周泽年?” 大太监沉默片刻,道:“娘娘有所不知,荣亲王确实也想见谢小姐一面,只是谢家那头拦得死死的,就连荣亲王也不得见谢小姐一面。” 姜皇后挑眉,来了一点兴致:“此话当真?这难道不是欲擒故纵?” 大太监想起自己看到的消息,略有迟疑地摇头:“据说荣亲王去了四五次,没有一次见到了谢小姐。奴才担心两人暗通款曲,特地安排了人在夜间盯着谢小姐的小院,也不曾见任何人出入,这恐怕,并非是欲擒故纵。” “看来,我们这位谢小姐比我想象得要聪明得多。”姜皇后笑起来,“我越来越期待她会给我带来什么惊喜了,谢小姐啊谢小姐,你可千万不要让本宫失望。” 只是因为这些日子昏昏沉沉,秦寻雪给了雀枝无限的权力,所以雀枝理所当然地将周泽年拦在了门外,但这也确实歪打正着,让姜皇后这种聪明人成功多想了。 “但蛊毒还是要下的,”姜皇后笑起来,“毕竟,只有同生死相关之事,才能得到人们的重视。” 第425章 混乱 秦寻雪尚且不知道姜皇后那头计划着给她下蛊毒,知道了也只会笑出声。对如今的秦寻雪来说,只要她身上的毒尚且未曾解开,天下奇毒也奈何不了她。秦寻雪看出鹂雀有心拖延,倒也没催着她送解药来。 毕竟雀枝探查到,附近有姜皇后安排的探子。虽然目的不一定是监视她,但既然有探子在,且秦寻雪不能对探子动手的情况下,她选择按兵不动,不见任何人。 谢允那日闯进了秦寻雪的小院,对着她笑得凄凉又悲伤:“她还是死了,对吗?” 秦寻雪只觉得他莫名其妙:“谢夫人同我说过,当初送谢伽梦去道观之事,你完全知晓,多年都未曾照顾过这个妹妹,你到底为何这般难以接受。” 谢允的嘴唇动了动,最后红了眼眶:“因为她是为了我才去道观的,若非我软弱,事情也不会发展成如今这般模样。” 秦寻雪冷笑一声,她昨夜不舒服,在榻上翻来覆去好一阵没睡着,身子不爽,连带着精神也不爽。她毫不客气地训斥了谢允:“谢公子,我第一面便告诉了你,我来到谢家,做了谢伽梦,可不是为了你,只是因为谢家主需要这么一个嫡女,所以我才来的,没必要把自己想得那么重要,你唯一对不起的人已经逝去,若是真心为她好,不如等到事情了结,为她立一座衣冠冢。就算是为了谢伽梦,你也要坐上谢家主的位置,不是吗?” 谢允定定地看着他,眼里的悲伤褪去,变得警惕了起来:“你果然什么都知道,既然如此,为何偏偏要做谢伽梦?” “我对你和同父异母的妹妹的爱恨情仇没兴趣,这种感情是否畸形不必由我来定义。”秦寻雪冷淡地揭穿了谢允一直以来隐藏的秘密,也不管谢允如今是何表情,只是自顾自说着自己的话,“当初只是感情稍有萌芽便被谢夫人发现了,不是吗?她不能允许家族出现这样的丑闻,于是把谢伽梦送到了道观,而你选择了懦弱,继续做你的谢公子,放弃了谢伽梦。既然如此,她的死活便与你毫无关系。” 谢允沉默了一会,苦笑一声:“当初我该勇敢一点的。” “你勇敢也没用。”秦寻雪毫不留情戳破他的幻想,“谢家不会允许这样的丑闻出现。” “即使伽梦有可能并非是谢家血脉?”谢允死死盯着秦寻雪,像是在透过她看向故人。 秦寻雪耸肩:“你自己已经有了答案。要不要做谢家家主,这件事由你决定,若是你想做谢家家主,便来找我,我会助你一臂之力。你做好决定之前都不要来找我,我脾气不好,怕自己会忍不住对你动手。” “你为何要帮我。”谢允十分警惕。 “我需要一个同盟,”秦寻雪半真半假说,“我不属于谢家,自然没有归属感,我确实是打算嫁给荣亲王,如今我和谢家不过是因利而聚,我和谢家主之间的交易不算牢固,我想要拉一个同盟,这才安心些。” 这个解释并不能说服谢允。谢允好歹也是世家大族里的嫡子,不至于蠢笨到反应不过来。但他还是选择了闭口不言,答应秦寻雪自己会好好想一想。 雀枝替秦寻雪送走了谢允。等到她回到房中,秦寻雪将一封信递给她:“悄悄送到荣亲王府上。大周,马上就要乱起来了。” 第426章 颠覆 秦寻雪的病突然严重了起来,谢家上下的气氛也变得古怪了不少。 谢允看着面前面色惨白,却不损半分美艳的女子,一时间无话。 一阵风吹来,吹到大堂里,秦寻雪虚弱地咳嗽了起来,脸上多了几分生机。她望向谢允,语气平静:“谢公子这是做好决定了吗?” 谢允颔首:“我自然是想做谢家家主的,只是谢小姐,你如今身如朽木,怎么助我一臂之力?” 秦寻雪便笑起来,如三月花开,冰消雪化:“只要谢公子愿意,我随时都能助你一臂之力。据说你有个兄长很是精明,虽是庶出,但谢家向来只看能力不看出身,谢家主很是满意他。” 谢允的脸色变得难看了些:“我原先浑浑噩噩,自然是浪费了不少时间,若给我一段时日,我亦然能做出同样的成绩,说不定还会比兄长做得更好。” 秦寻雪摇头:“如今有个更快捷的法子——我帮你除掉他。” 谢允沉默了一阵,最后轻轻摇头:“何必闹得这般你死我活,兄长同我并无龌龊,我只是想要家主之位,并非想要他的性命。” “你不够狠,”秦寻雪毫不犹豫点出此事,“你以为他不会想着要你的命?你占个嫡字,虽然谢家主不论嫡庶,只看才能,但谢家上下不少人都看重嫡庶,他怎么可能不恨你。” 谢允固执己见:“我同兄长关系和睦,他又怎会平白无故要我的命?” 秦寻雪嗤笑一声:“成,我们拭目以待便是。你们谢家的血就是这样的,靠着厮杀登顶,哪里有和平的法子,不论是你们谢家还是黎家,都是如此。” 谢允敏锐察觉到了一点不对:“为何突然提起黎家?” 秦寻雪但笑不语,谢允瞳孔一缩,想起前段日子京中传的沸沸扬扬的,黎家主有意选黎箐陶做下一任黎家家主的消息,他问:“黎家大哥的事,也是你做的?” 秦寻雪打哈欠:“黎家可没有表面上的和谐,是黎箐陶自己请求我帮她拿下黎家家主之位的,怨不得我。” 谢允沉默,发现自己根本不懂这个“谢伽梦”到底是什么性情。她好像对人命满不在乎,眼中全是权势,野心勃勃。恍惚间,谢允在谢伽梦的身上见到了姜皇后的影子。 谢允只觉得喉咙发紧。他沉默良久,最后还是拒绝了秦寻雪的建议:“若是谢小姐不放弃取大哥性命的想法,我宁愿不争这谢家家主之位。” 秦寻雪啧了一声:“我说了,那只是个快捷的法子,若是不愿,我自然也不会强求。谢家主对你还是抱有期待的,因为你毕竟占着嫡字。多讽刺,因为你占着嫡字,所以就算你昏昏沉沉,做事不算太出挑,只在风花雪月上有所造诣,他依旧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谢允听出她话里的嘲讽之意,忍不住猜测谢伽梦的真实身份。以谢允浅薄的了解,谢伽梦对嫡庶之事这般愤愤不平,极有可能是庶出。 秦寻雪的语气淡淡:“收起你那些奇怪的想法,无论我到底是嫡出还是庶出,都和此事无关。我只是觉得百年来的嫡庶尊卑,是时候该把这腐朽的制度推翻了。” “……”谢允不知道该说她是天真还是什么。 秦寻雪却只笑:“你不懂。”对秦寻雪来说,大齐只要推翻世家,事情便会迎刃而解,小皇帝是正统到没有污点的皇帝,他的继位是没有任何质疑声的,只要他坚定不移地推行着秦寻雪希望他完成的事业,他便能成为一代明君。但大周并非如此。大周虽然比大齐晚建国,但本就不算正统,还把大齐的坏毛病学了个十成十,要想改变,只能颠覆。 第427章 夺回 但这些是不能告诉谢允的。秦寻雪只是平静地送走了谢允,允诺会在不伤害他的庶兄的情况下,让谢家主对他产生期待。 雀枝匆匆赶来:“小姐,奴婢这收到了一封荣亲王送来的信。” 秦寻雪接过了这封信。 “黎箐陶那头还没有消息吗?”秦寻雪的语气平静。 雀枝低头:“前几日,小姐病重之时,黎小姐曾登门拜访,但奴婢总疑心她是别有用心,便送走了她。” 秦寻雪点点头:“那这些日子,你就接着这么做,谁也不能见我。” 从那之后,谢家的四小姐突然就销声匿迹了。自这位谢小姐及笄之后,只在人前露过一面,凭借那张姣好的容颜和病弱到我见犹怜的气质,成功地成为了大周第一美人。 但碍于荣亲王对谢小姐表露了感兴趣的意思,家中长辈都无数次提点家中对谢小姐有兴趣的晚辈——不要招惹荣亲王感兴趣之人,对自己的前途并无好处。 加上这些日子皇都不算太平,先是荣亲王和禹王斗得如火如荼,谁也不愿意放过谁,近些日子皇都中还有着照仪公主手上有证明正统的信物,又是姜皇后密谋伤害世家女的消息,禹王被囚禁在府上不得动弹。这一切,都让敏感的老狐狸们察觉到了不对劲,自然多加约束家中晚辈,拜访大周第一美人谢四小姐之事便不了了之。 如今又传出谢小姐命不久矣的消息,据说被谢小姐个人魅力折服的黎箐陶小姐,黎家百年来唯一一个将以女子之身登上家主之位的奇女子,都见不到谢小姐一面。她作为黎家继承人,总是很忙碌,但从未放弃过求见谢小姐。 美人迟暮和香消玉殒总是让人感叹,于是谢伽梦因着古怪不清的病因,日渐消瘦下去的消息,便像是长了腿似的,在京中传了个遍。 不少人都直勾勾盯着谢家,想要从谢家口中得到消息,却总是吃闭门羹。在高压力的环境下,是人就会有想要放松的想法——谢小姐重病的消息便恰好引起了大家的兴趣,不少人已经将目光投向了谢家,妄图从谢家那头得到些什么消息。 “——这便是你说的帮我的法子?你可知道,这种法子并不牢固。”谢允焦急地在房中踱步,有些烦躁。 秦寻雪饮了一杯热茶,气定神闲:“不急,你需要做的便是等待合适的时机,治好我。” 谢允有些烦躁:“家主不会允许你这般胡闹的,况且这也不能展现我的能力,有什么必要吗?” ——当然是没必要的。秦寻雪只是要将自己藏在幕后,让姜皇后焦头烂额地对付周泽年,将“谢伽梦”这张底牌藏到最后用。 对秦寻雪来说,帮助谢允登上谢家主之位确实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让姜皇后垮台。 “戏台已经搭好了,你拭目以待便是,”秦寻雪简单地替自己解释了两句,语气依旧平淡,“你要做的,只是让谢家主对你重视起来,其他的都不用想。所以,帮忙解决谢伽梦的症状,便是极为合适的机会,只要你把握住了,又有什么可以惧怕烦躁的?” 第428章 喂鱼 又到了倒春寒的日子。秦寻雪的身子在倒春寒的日子里居然好了一些,她能从院子里走出来,在谢家上上下下惊愕的目光中,走进了谢家主的书房。从谢家主的书房离开后,谢允便有了站在谢家主身边的机会。 秦寻雪拢了拢身上穿着的墨色大麾,将自己裹得很紧,像是怕被寒气惊扰。她慢悠悠走过花园,在池边停步,偏头去看雀枝:“去问问下人,可有鱼食备着,我今日来了兴致,想喂一喂这池中的锦鲤。” 雀枝依言去取了一份鱼食。秦寻雪手上抓了一把,漫不经心地往池中投喂锦鲤,姿态虽随意,但眼神却很专注。 饶是外头风起云涌,亦然撼动不了谢家的平静。作为自大周开朝便存在的世家,谢家有这个底气保住自身平静。 秦寻雪问:“我何时能去见周明帝?为了个周明帝,我可是耽搁了太多时间。” 这些日子,秦寻雪并没有关注外头的消息,无论是周泽年还是雀枝,都劝她好生休息着,他们会为她处理好一切,她需要做的只是好好养病。 于是秦寻雪难得过了一段安生日子,甚至连黑骑卫呈上来的消息,都是由雀枝直接处理的。 前两日,不知姜皇后那头发生了什么变故,她撤走了在谢家周围监视秦寻雪的暗影,如今谢家上下都还算安全,不必担心隔墙有耳。 雀枝敛了神色,语气恭敬:“回小姐的话,前两日,奴婢探查到姜皇后已经洗清了自己谋害世家小姐的罪名,为表示歉意,周明帝下的旨,解了禹王的禁足,但他的势力已经被砍了大半,大抵是回天乏术。但禹王身后的端王倒是异军突起,竟然又为禹王笼络了一批人才,如今大周朝局依旧不明朗,但荣亲王还算是占据上风。” “极有可能是姜皇后准备的,”秦寻雪一针见血,“为禹王笼络几个人才倒有可能是端王做的,但是一批人才,只能说是姜皇后的后手。” 雀枝颔首:“小姐英明,这些人都出身世家,虽然都是些不受宠的孩子,但确实有些真材实料,还对世家抱有极强的认同,若非荣亲王在朝堂之上根系稳健,怕是要吃个大亏。至于小姐何时能入宫见周明帝,荣亲王说要看讲姜皇后是如何想的。此次,他并不打算插手此事,反而为此,与姜皇后做了一笔交易。” 秦寻雪冷淡点头,对秦寻雪来说,这种政治上吃点苦头是常有的事,只要周泽年没受伤,便无需多虑。 “无碍,再多等一段时日也是等得起的。不过那照仪公主的信物一事,处理得如何了?”秦寻雪问起了这件事。 雀枝的脸色有些古怪:“奴婢假借了一个身份,说这人来自大齐,手上有照仪公主的遗物,是玄清帝在时便交给她的。只是周明帝一直没有动静,总觉得这位帝王不太容易上钩。” “我当然知道他不容易上钩,但是我有分寸,他想要知道照仪公主的事迹,必然会来找我。” 第429章 皇帝 秦寻雪并不怀疑周明帝的定力。大周内忧外患,从骨子里便烂透了,若非是周明帝在背后支撑着,说不定早就被秦寻雪灭国了。大周境内又无能逆转战局,和秦景盛相提并论的稀世良将,当年秦景盛率兵出征,从边疆打到大周境内,若非周明帝当机立断,看准当时的秦寻雪情绪不稳定,及时求和,现在大周的疆土都要缩水一半。 虽然秦寻雪看大周很不顺眼,也看周明帝很不顺眼,在同周泽年相恋后,回忆起当初周泽年提到过的过去时更加厌恶周明帝,但这并不妨碍秦寻雪认为周明帝是个合格的帝王。他在其位谋其职,于世家之间周旋,在大周势弱时积极应对大齐,用周泽年换了大周五年的稳定,虽然也有大齐当初动乱的缘故,但不可否认,周明帝已经做到了最好。 自周泽年从大齐归来,他对周泽年毫不掩饰的偏宠也是一种权衡。这些年他也提拔了不少出身寒门的人才,但依旧难掩大周世家林立,根系盘根错节,导致朝堂腐败的问题。周泽年的出现就打破了这种垄断。 周明帝对周泽年有爱吗?当然有,那到底是他最亏欠的孩子,也是他和沁妃最相爱时留给他的孩子。虽然这么说有点无情,但沁妃确实是死在了最好的时候,她死在了周明帝最爱她的时候,让周明帝对周泽年总是有一份愧疚,也磨平了周明帝对姜皇后的爱意。 这样的情况下,周泽年当然会被周明帝偏爱,但这远远不够。周明帝是帝王,虽然总有人说他的皇位来得不正,但他毕竟做了多年帝王,懂得权衡。他真正需要的,是有人能制衡打压世家,和世家毫无瓜葛,甚至恨透了世家。 周泽年的身份正正好。 对秦寻雪来说,周明帝算是可敬的对手,但更像是要被她讨债的人。当年通过沈佳彦,秦寻雪和周明帝立下誓约,她送周泽年回大周,他满足秦寻雪一个合理的要求。现在,是时候兑现这个诺言了。 况且秦寻雪也不算欺骗他,秦寻雪手上真有一封照仪公主想要送回大周却没来得及送出的信。周明帝当初是九死一生才得到的皇位,为了这个皇位,他屠杀了不少兄弟,本就引得朝堂之上一片诟病之声。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周明帝已经是毫无质疑的帝王了,但这事永远是他心中的一根刺,无论信物是什么,他都需要照仪公主的信物,证明他是正统。若是照仪公主的信物不能证明他是正统,那周明帝也会想方设法,让信物能证明他是正统。 所以周明帝肯定不会放弃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的,秦寻雪有信心。只是时间长短罢了,秦寻雪等得起。 秦寻雪掰碎了,将这些事讲给雀枝听,雀枝懵懵懂懂,但还是跟着点头:“小姐英明。” 秦寻雪笑了笑,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站起来往院子走,还不忘拢了拢身上的大麾:“可还有什么消息要告知我的?一并说了才好。” 雀枝犹豫片刻,道:“小姐可还记得沈佳彦?” 秦寻雪笑:“方才不是还说到他?怎么?莫不是他找上门来了?” 雀枝沉重地点点头:“小姐,沈佳彦确实找上门来了,不过他要找的是谢小姐。” 秦寻雪一怔,旋即冷静地看向雀枝:“让他去前厅等着。” 有意思,遇到的第一个故人居然是沈佳彦?这可真是有意思极了。 第430章 惊愕 沈佳彦在大厅见到秦寻雪时,神情很平静,他就像早就知道了秦寻雪的身份似的, 秦寻雪平静地看向沈佳彦。大周的男女大防并没有那么严重,按照秦寻雪的说法,大周重礼度,世家尊嫡庶,亦然坚信男尊女卑,但因着世道对女子多有宽容,甚至出过一位女皇,所以大周的女子拥有的权力其实很多,只是世家剥夺了这些属于寻常女子的权力。因为“谢伽梦”并非谢家血脉,谢家主其实没将那些束缚加诸于秦寻雪身上。 是以今日,秦寻雪得以在大厅会见沈佳彦。 沈佳彦如今是户部的侍郎,按照周明帝的设想,他本该坐上户部尚书的位置,但世家多加阻拦,言明沈佳彦未满三十,不够资格坐在尚书的位置上。于是这事便这么搁置了下来,但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周明帝很满意沈佳彦,只要他还在户部一日,等他年满三十,户部尚书之位非他莫属。 秦寻雪并不关心这些。她漫不经心地上下打量着沈佳彦,微微一笑:“不知沈侍郎今日前来,可是有要事要与小女商议?” 周泽年没阻止沈佳彦见她,便足以证明沈佳彦不是周明帝的人。 沈佳彦垂眸,他当然认出面前这人并非是谢四小姐,而是大齐说一不二的秦太后,虽然他这些年谨小慎微地服侍在周明帝身边,但实际上,他早就是周泽年的人了。但周泽年并没有告诉他,秦寻雪就是谢伽梦。 沈佳彦苦笑一声:“谢小姐真是给了下官一个很大的惊喜。” 秦寻雪八风不动:“沈侍郎过奖,小女子弱不禁风,也不知做了什么能得到沈侍郎加赞,小女惶恐。” 谢伽梦的事迹沈佳彦有所耳闻。他虽是周明帝的心腹,但为了维持孤臣直臣的形象,有很多事沈佳彦都只能装作不知道。 沈佳彦笑起来:“是下官冒犯了,还望小姐海涵。” 秦寻雪美目一样,达到了提醒的目的,她便再一次询问沈佳彦今日前来的目的。 沈佳彦自然知道,秦寻雪约在大厅见面,便是在警告他不要乱说话,小心隔墙有耳。 于是沈佳彦只是维持着天子近臣的威严和平静,对谢伽梦道:“陛下不日便会召谢小姐入宫觐见,今日下官前来,只是替陛下给小姐捎个口信,过两日旨意便会下来。” 沈佳彦本不该自己前来,这种活自然不是他该干的,但是周泽年一定要他来一趟,沈佳彦虽不解,但还是答应了下来,见到谢伽梦是谁时,沈佳彦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差点就背过去了。 好在他管来会伪装,无论心中是怎样的惊涛骇浪,面上却只是笑着,仿佛此事没有半点不妥。 秦寻雪早有预料,她只问一句:“可是陛下要沈侍郎前来?” 沈佳彦便笑:“小姐蕙质兰心,眼光也独特敏锐。不错,此番是我向陛下请愿,求来的与谢小姐相见的机会。谢小姐莫要误会,下官只是对京都第一美人有些好奇,若是冒犯了小姐,还望小姐恕罪。” 秦寻雪便明白是周泽年让沈佳彦来的了。她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既是如此,沈侍郎已经见过我了,不如尽早离去的好,小女子身子孱弱,今日尤为胸闷气短,还望沈侍郎不要在意的好。” 秦寻雪的意思是——见也见过了,便不要浪费时间了,快滚。 第431章 疯子 单方面觉得自己“友好”送走了沈佳彦的秦寻雪行动了起来。自打她病了之后,雀枝便有意不让她为大周之事操心,纵然知道雀枝并无恶意,但秦寻雪还是止不住愠怒。 她训斥了雀枝一通,说是训斥,但还是没说太重的话,对秦寻雪来说,雀枝算是她异父异母的亲姐妹,哪里值得为这点小事便训斥雀枝? 雀枝也不是个不明事理的,明白秦寻雪确实为此愠怒后,雀枝便不再阻拦秦寻雪召见黑骑卫。 自此,秦寻雪又开始重新与大周接触。对秦寻雪来说,纵然不掌握全局也无妨,但她总是喜欢悉知一切,于是大周的黑骑卫首领便将雀枝拦下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知秦寻雪,并提醒秦寻雪,周明帝怕是来者不善。 “属下了解到,周明帝已经探查到照仪公主信物一事并非空穴来风,但也不是真正的信物。”沉默寡言但极为可靠的男子这么说,“故而周明帝并没有选择轻举妄动。” 周明帝要找照仪公主的信物也并不仅仅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正统,这位生性仁厚的半步“皇太女”,虽然是公主,但得到了父皇全心全意的宠爱,她对宫中上下都很好,好到周明帝此等权谋者亦然愿意为她破例。 ——周明帝要的,只是对照仪公主的一点念想罢了。虽然这个念想之中夹杂着太多算计和利益,但周明帝明知是陷阱,但还是愿意踏进去。 “荒谬可笑。”秦寻雪这么评价,“无论是宠爱照仪公主的父皇,还是假惺惺想要弥补什么的周明帝,都很荒谬可笑。”若是真的在意照仪公主,又怎么会让她去往人生地不熟,危机四伏的大齐?又怎么会这么多年了无音讯,却在听到“信物”二字后,贪婪地想要得到什么。 秦寻雪揉了揉太阳穴,那首领便忍不住问:“小姐可是未曾好好休息?” “无碍。”秦寻雪语气淡淡,“既然周明帝已经查到了这里,他可曾追查到是谁散布了信物的消息?” 黑骑卫首领摇头:“属下刻意将消息从多个地方同时传播,周明帝真要探查起来也不容易。” 秦寻雪便淡淡点头:“如此便好,我前段日子不是让你带着人去试探大周的皇家近卫吗?结果如何?” 黑骑卫首领仰起头:“回小姐的话,属下带着些兄弟前去试探,发现大周的皇家近卫徒有虚名,他们中大多是沽名钓誉之辈,只为了借此更好地向上爬,不少人都和世家有关系,没什么真本事,极为好对付。只要小姐一声令下,属下便会为小姐扫平一切。” 秦寻雪神色淡淡:“我要做的又并非是什么谋权篡位的事,用不着扫平一切,只需要小心配合着,在我结束大周的事端前,小心谨慎地护在我身边就够了。谁知道姜皇后那个疯子会做什么,我说过,她身上还留着薛家的血,也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疯子。” “面对疯子,我们总是要格外小心。”最后,秦寻雪如是说。 第432章 把柄 没等到周明帝的传唤,姜皇后突然又召见了谢伽梦。 这一次,姜皇后派来传话的太监姿态放的很低,像是代表了某种讯号。 秦寻雪坐在窗边,目送雀枝送走了姜皇后宫中的太监。 待到雀枝归来,秦寻雪笑了起来:“她等不及了。” 大周如今的朝局对姜皇后极为不利 虽说她已经洗清了谋害世家女的罪名,但禹王的禁足实打实地打了她的脸面,周明帝亦然不再愿意同她逢场作戏,这对姜皇后来说都是不妙的讯号。 雀枝有些担忧:“此番入宫,也不知那姜皇后要对小姐下什么狠手。” “这次她还不会对我动手,”秦寻雪语气淡淡,“因为时机不对,她前两次召见我,并没有把我放在平等的角度,而是把我当做棋子,可是如今,我避开了所有可能的风波,又主动在京中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若是姜皇后还没有意识到我和她一样,都是执棋者,那她这么多年算是白活了。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就是了,去把鹂雀给我的解毒丸拿来。” 姜皇后不是傻子。她只是被接二连三的消息和布局打乱了计划,一时间被纷沓而来的消息迷了眼,如今尘埃落定 她沉下心整理了消息,就会意识到谢伽梦的不对劲。 ——偏偏在需要表忠心时,谢伽梦生了重病,偏偏周泽年都见不到她,偏偏谢家主求遍名医,也只得到坏消息。这样的情况,姜皇后怎么会不知道,谢伽梦是在抽出自己的嫌疑,将自己同姜皇后和周泽年都撇得一干二净。 只要姜皇后反应过来,她就会意识到,谢伽梦此人,并非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忠心耿耿,她的双眸间全是野心,她的各种举动都是为了自己。 雀枝还是极为担忧:“按小姐的说法,姜皇后不应该更加恨透了小姐吗?虽然有忌惮,但她是大周的皇后,再怎么样也不会惧怕一个未出阁的小姐。” 秦寻雪笑意未变:“她当然不会忌惮,也不会惧怕,甚至不会觉得自己被欺骗和背叛,因为——我现在的所作所为,都是她当年做过的。” “她只会感叹——” “谢伽梦此人,颇有我年轻时候的风范,”姜皇后看向大太监,就算落魄,她也是六宫之主,也是至高无上的姜皇后。 况且,周明帝只是疏远她,可是天底下哪个皇后要靠着皇帝的宠爱过日子?姜皇后早就过了期盼爱情的年纪,对她来说,只有权势才能滋养自己。 纵然意识到自己被谢伽梦算计了,姜皇后也不算恼怒。她只是笑着对大太监说:“若非时机不合适,本宫倒是想收她做个义女。” “那……娘娘的计划可要更改?”大太监小心翼翼问。 姜皇后冷笑:“改?自然是不需要的,等到下次和陛下见面,便是她变成我的傀儡的日子。虽然她让我想起了一些曾经的岁月,但这又有什么用呢?不合格的棋子,当然要打磨成合适的模样才好。” “我依旧无法信任她,”姜皇后这么说,“只有抓住她的吧把柄,我们才能成为盟友,谢小姐,我们拭目以待好了。” 第433章 皇后 姜皇后召见谢伽梦的那日,是一个阴雨天。 谢伽梦得了姜皇后的恩准,得以坐着轿撵到了姜皇后宫中。她拢了拢身上的纯白大麾,白着脸下了轿辇,信步走进了姜皇后宫中。 许是因着谢伽梦要来,姜皇后宫中的地龙烧得很旺,谢伽梦一进大殿,便觉得身上火热。饶是姜皇后失宠,她亦然是中宫皇后,压根不需要靠着周明帝的宠爱过日子,分到她宫中的东西依旧是最好的,哪里有人敢得罪她。 姜皇后亲亲热热走下来,亲自拉着谢伽梦的手,坐在了火炉边。两人隔着小桌,桌上摆着些瓜果,分外水灵。 姜皇后摘了护甲,递给谢伽梦一个桃子:“是今年最好的一批,刚摘下来便送到了宫里头,想着你要来,本宫便吩咐底下的人备上了。” 谢伽梦比起前面几次都要淡定不少,许是觉得没必要再伪装,她只是对着姜皇后微微一笑,不卑不亢:“有劳娘娘费心了。” 这么说着,她只是接了过来,却没有吃,只是接着问:“不知娘娘今日召臣女入宫,所为何事?” 姜皇后似乎不觉得自己被冒犯了,她戴上了护甲,偏头看了捧着盒子站在身后的大太监一眼。 大太监会意,捧着盒子便上前一步,躬身弯腰,将托盘举过头顶。姜皇后笑着看向谢伽梦:“本宫这些日子风波不断,幸得荣亲王相助,得以洗刷冤屈罪名。本宫总想着该赏这孩子些什么,又想起他如今是大周的亲王了,自然是什么都不缺的,便又想起他向本宫求娶王妃一事,这才召你入宫来。” 说着,她打开了盒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份写着好几个日子的小册子,笑得慈眉善目:“本宫问过钦天监了,这都是钦天监选出来的黄道吉日,你挑挑看,喜欢哪一日,本宫便去向陛下求旨,给你和荣亲王赐婚。” 居然是这么一出。秦寻雪心中嗤笑,面上却露出一个有些羞涩的笑,连连推辞,像是羞于谈论此事,倒是把含羞的少女模样学了个十成十。 姜皇后看在眼里,对谢伽梦的了解又多了一点。她漫不经心道:“这有什么好害羞的,不过是男婚女嫁,你情我愿的事,哪里有什么可羞的。” 谢伽梦细声细语回话:“娘娘教训得是。只是伽梦自幼体弱,一年里有十个月是病着的,甚至有好些日子连床都下不得,如今身子好了不少,天气冷下来便还是见不得风,一见风便要生病,自然是不曾奢望过还能与旁的女子一样,嫁给旁人。连寻常男子,伽梦都不敢奢望,更何况是荣亲王殿下?可是,伽梦是真心爱慕殿下,如今娘娘愿为伽梦赐婚,伽梦自然是感恩不尽。” 好话谁不会说?姜皇后自然又是一阵宽慰,言语间多有心疼之意,哄得谢伽梦红了眼眶。 姜皇后总觉得,这红眼眶的模样也是假的。但姜皇后自然不会拆穿她,陪着谢伽梦假惺惺地演了一会,姜皇后便进入了正题:“过两日,陛下可能会召见你,若是见了陛下,好孩子,你可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来了。谢伽梦温柔一笑,言语间全是体贴:“娘娘放心,伽梦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 第434章 无从下手 谢伽梦露出了然的神色,一口便答应了下来,只是……她并没有碰那本,按照姜皇后所说,记载着由钦天监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日子的小册子。 同姜皇后装模作样地寒暄了好一会,便到了谢伽梦离宫的时辰。 姜皇后含笑送走了谢伽梦,转身便变了脸色:“她没选任何一个日子,看来是铁了心要让陛下赐婚。好啊,原来在这等着我。” 大太监温声安抚姜皇后,姜皇后坐在上首,冷笑一声:“好在,蛊毒已经种下去了,纵然她有再多的小心思,也无可奈何,要听我摆布了。” 大太监连声道:“娘娘足智多谋,那谢家小姐不过初出茅庐,怎么可能斗得过您。” 姜皇后摆了摆手,语气淡淡:“行了,这种话说了也没意思。黎乌可找到了?他一日生死不明,本宫便一日寝食难安。” 当初带黎乌回大周是姜皇后的意思,她瞒过了所有人,甚至连世家都不知道她手中有域外之主最疼爱的儿子。 对姜皇后而言,黎乌是对付域外之主,让他为己所用的一枚棋子,但如今丢了这枚棋子,也着实让人头疼。 大太监有些惭愧地摇头:“奴才能调动的人手有限,京中不少地方去不得,便无从下手。” 姜皇后恨得牙痒痒,却不敢多说什么。因为黎乌在她手上一事必须瞒得死死的,世家的人也不得知晓。 姜皇后想了想,道:“想办法把谢伽梦得了蛊毒的消息告诉她,若是她真的可信,说不定还能帮忙找上一找。” 姜皇后当然不信任谢伽梦,但姜皇后知道,谢伽梦远没有面上看起来那么良善,她手上,说不定有着谁也不知道的一股力量,关键时刻说不定有着逆风翻盘的实力。 秦寻雪并不知道姜皇后居然凭借着直觉猜出了她手上黑骑卫的存在。回去的路上依旧下着小雨,姜皇后体恤谢伽梦身子弱,怕见了风更是难受,若是真的在宫中病倒了,世家自然会诘难。于是同来时一样,谢伽梦是坐着轿辇离开的皇宫。 但走到宫门时出了一点小意外。不知端王从哪里得知了消息,从府上急匆匆赶到了宫门,堵住了谢伽梦。 秦寻雪合眼,作为世家女,这种事情她自然是不能出面的,但作为她身边的大宫女,雀枝自然不会落于下风。 雀枝拦在轿撵前,不卑不亢地行了礼:“见过端王殿下,殿下千岁。不知殿下此番拦下我家小姐,意欲何为?” 周泽柯是见过雀枝的,但是雀枝对容貌做了点细微的调整,周泽柯只能说看着眼熟,但不能完全确定雀枝的身份。他仔细地上下打量着这个大丫鬟,最后只是冷笑一声,语气倨傲:“你就是谢家的丫鬟?这般没有礼数,活该成不了气候。” 雀枝忍让:“殿下教训得是。” 周泽柯却愈发怒火冲天:“你们这些个世家子总是目中无人,谢小姐,我此番前来,只不过想见谢小姐一面。我只是想知道,能把我兄长迷的神魂颠倒的,究竟是什么绝色美人。” 第435章 消气 “这便是皇家的气度吗?”雀枝拦在周泽柯身前,抬起头嘲讽道。他身后的护卫伺机而动,就要把雀枝压下。 周泽柯笑了:“天子脚下,本王有什么做不得!” “殿下这话倒是有趣,”轿辇中缓缓传来一道女声,有几分虚弱但难掩坚定,声音有些沙哑却依旧温柔,“让人听了,倒是怀疑如今龙椅上坐着的,究竟是当今陛下,还是您呢?” 周泽柯一滞,他方才说这话并没有多想,但送谢伽梦出来的这些个小太监却并非全是姜皇后宫中的人,若是有人心怀不轨,将这些话传出去,自然能大作文章。 周泽柯咬牙,倒是意识到这谢伽梦不是个什么好脾气的玻璃美人,怕是个有脑子的。 他对着轿撵拱手,语气平静了些:“是本王先前冒犯了谢小姐,还望谢小姐海涵,不过先前本王说的话确实让人误会,还望谢小姐莫要放在心上,也多谢谢小姐提点。” 这话说得巧妙,把谢伽梦警告的话当做提点,倒像是在说他方才确实是不小心说错了话。 也算是长了点脑子。秦寻雪撑着头,坐在轿撵里漫不经心地回应周泽柯,语气却是温柔体贴的:“多谢殿下谅解。” 周泽柯还是没有放弃见谢伽梦一面的想法,只是语气客气了不少:“听说谢小姐此番入宫,是同本王母后商议与八弟的婚事,这马上就成一家人了,本王只是想先见见未来的弟妹罢了,还望谢小姐赏脸。” 轿辇内伸出一只素手,掀起了一点帘子,只是帘内之人带着兜帽,看不清脸。她语气淡淡:“殿下如今还扣着我的贴身婢女,却还说着不想冒犯我的话,未免有些自相矛盾。” 周泽柯摆摆手,护卫便松开了按着雀枝的手。他的语气漫不经心,在他眼里,奴才的命本就不算多重:“不过是和谢小姐开的小小玩笑罢了,还望谢小姐海涵,本王多有得罪,还望谢小姐莫要计较。” 谢伽梦笑起来:“这话倒是有趣,殿下可知,我的婢女与我是幼时长大的情分,在我眼中,殿下可是比不上我的婢女一根毫毛。” 周泽柯沉下脸:“谢小姐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折辱本王?”拿他和一个小小婢女比,当真可笑! 气氛一触即发,谢伽梦却只是四两拨千斤地说了话:“不过是同殿下开的小玩笑,就如同殿下和我开的玩笑一样,殿下怎么还急眼了?” 这话有些没逻辑,但秦寻雪要的只是让周泽柯生气。 果不其然,听了秦寻雪的话,周泽柯冷笑:“真是放肆!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对本王?是本王的好弟弟吗?你别以为他如今是父皇跟前的红人便能一手遮天,你今日……” “我今日来并非是和娘娘商议婚事的,”谢伽梦的声音淡淡,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也不知道是谁误导了殿下,让殿下拦住了未婚女子,若是陛下得知了,殿下可能逃过一劫?” 在周泽年未回到大周前,周泽柯素有诨名,他无论在大臣还是世家之间名声都不算好,目的是为了衬托周泽瑜的温润如玉。在周泽年回到大周后,周泽柯便被周泽年设计被周明帝厌恶,得了好几次禁足,周明帝放话,若是他再听到周泽柯调戏哪家小姐,得罪哪家大臣的消息,就要废了他的王位。 周泽柯脸色一白。近日他母后和皇兄都接连得罪了父皇,若是他今日的所作所为再传到父皇耳朵里,不论是他还是母后,都难免会被父皇责备,到时候皇兄的地位就更加岌岌可危了。 周泽柯忍着气道歉:“是本王孟浪了,还望谢小姐消气。” 第436章 未知 谢伽梦的声音温柔:“小女子不过一女流之辈,怎么敢为难殿下,只盼着不要得罪殿下才好。” 话说得好听,但明眼人都能看出谢伽梦并没有打算原谅周泽柯的想法。 秦寻雪坐在轿辇中,觉得今日算是来对了。她的声音依旧温柔:“不如这样,我和殿下都各退一步,殿下向我的婢女道个歉,我便当做今日之事没有发生,怎么样?” 周泽柯脸一黑:“谢小姐,你这话未免有些欺人太甚了。” 他堂堂一个大周的王爷,凭什么要给一个世家小姐的婢女道歉?说出去岂不是闹了笑话? 周泽柯冷笑:“本王算是看明白了,谢小姐是铁了心要和本王过不去,连这种各退一步的假话都说得跟真的似的。” 谢伽梦轻笑,她的声音依旧平静温柔,像是在包容周泽柯的无理取闹:“殿下,我一早便说了,对我而言,我的婢女自幼陪我长大,那是姐妹的情分,在我心中,殿下自然是比不过我的婢女的。殿下对着我的婢女动手动脚,我却只要殿下道歉,难道不是已经退了一步吗?况且,我都打算不同殿下计较今日之事了,到底是谁退了又退,殿下心里清楚。” 被谢伽梦倒打一耙的能力逗笑了,周泽柯给护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把轿撵围住:“既然谢小姐并非真心想要和本王和解,那恕本王无礼了。” “四皇兄,你如今是要对谢小姐做什么?”如鬼魅般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周泽柯动作一滞,猛的回头,只见周泽年站在他身后,对他笑得阴森森的:“看起来,四皇兄是一点记性都没长啊。” 周泽年的身上还带着几分血腥味,看起来是又一次做了杀人的任务才回来的。虽然生了张精致秀气的脸,但周泽年早已不再懦弱和伪装,他经过了三年的历练,如今算得上是脱胎换骨,没有人再敢说他生了一张好脸。 周泽柯忍不住倒退一步,对着周泽年讪讪一笑:“八弟,你今日怎么进宫来了?” 周泽年的眼神凉凉地扫过周泽柯身后的护卫,在他眼里,周泽柯已经是个死人了:“今日听闻母后召了谢小姐入宫,我担心母后会不会刁难谢小姐,便赶来了。” 周泽年和姜皇后之间的恩怨由来已久,甚至有人说当初周泽年中毒昏迷一事,是周泽年为了削弱姜皇后势力而设下的局。若是旁人,就算和姜皇后有什么矛盾,也不会放在明面上,但周泽年和姜皇后之间的矛盾本就尖锐,自然和寻常有所不同。 周泽柯扯了扯嘴角,这三年来,足够让他认识到周泽年与以往有许多不同,他有父皇的宠爱,也有着不知道怎么来的绝世武功,周泽柯根本不是周泽年的对手。 周泽柯忍:“是我孟浪了,也是我不该出现在宫门口,不过八弟,我还是要提醒你,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是父皇,且让你多嚣张两日,日后,谁能坐在那位置,可都是未知的。” 第437章 厚礼 周泽年脸色不变,他说:“四皇兄,不管你信不信,我的目标从来不是登上皇位。” 雀枝腹诽:可不是嘛,你的目标是颠覆大周,把大周完全从地图上抹去。 周泽柯显然意识不到这一点,他只觉得周泽年在嘴硬。他冷笑一声,语气冰冷:“八弟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做父皇忠心耿耿的狗吧,你真以为父皇真心疼爱你?你看着吧,等到大周四海升平的那一日,你的下场会有多惨。” 周泽年浅浅笑起来,一张艳丽得像是精怪的脸看起来极为妖冶:“皇兄大可放心,只要世家一日不死,大周便一日不安,我便能做荣亲王,若是真的想让我死,不如劝皇后娘娘搞垮世家。” 周泽柯气极:“你真是个疯子。” 周泽年笑:“多谢夸奖。” 周泽柯气冲冲地就要离开,周泽年却脸一沉,低声喝到:“福德!” 身形鬼魅的人影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瞬间解决了在场的护卫。 福德对着主子跪下,语气恭敬:“殿下,都解决了。” 周泽柯气得浑身发抖:“周泽年!你什么意思!在宫门口杀人!你真不怕被弹劾吗!” 周泽年丝毫没有被周泽柯吓到,他轻笑一声,姿态闲适:“皇兄何必这般暴怒?这些护卫只是晕了过去,并无性命之忧,福德下手很有分寸,皇兄不必多虑。我只是觉得他们手按在了刀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抽出刀了。刀剑无眼,万一伤到谁就不好了,不是吗?” 周泽柯知道现在形势对自己不利,他深呼吸,忍着怒火问:“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周泽年笑:“我打算做什么?皇兄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皇兄今日这般折辱谢小姐,不该同谢小姐赔罪吗?” 周泽柯简直要被倒打一耙的周泽年气笑了:“我折辱她?当真是笑话!你没听到吗?她说我连她侍女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我堂堂一个皇子!连个侍女都能骑到我头上!到底是谁受辱!” 轿撵中的谢伽梦柔柔开口:“还望殿下息怒,小女子并无折辱殿下之意,还望殿下明鉴。” 周泽年理直气壮:“她说了,自己没有折辱你的意思,反倒是皇兄,莫名其妙找上了未婚的世家女,若是消息传出去,谢小姐的名声肯定会受损。” 周泽柯忍:“我已经同谢小姐道过歉了。” 周泽年摇头,痛心疾首:“光是道歉有什么用?皇兄,你不是不知道,对世家女来说名声是多重要的事,女子的名声总是连着全族女子的名声,皇兄差点毁了一个世家的女子的名声,难道皇兄觉得,这么大的事,只是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能解决吗?” 周泽柯面色难看了起来,到底是理解了周泽年的意思。碍于旁边的福德虎视眈眈,周泽柯勉强答应下来:“我会吩咐底下的人,给谢家送上一份薄礼当做赔罪。” “仅仅是一份薄礼吗?”周泽年步步紧逼。 周泽柯咬牙切齿:“厚礼!一份厚礼!我现在可以走了吧!” 周泽年笑起来,看起来很满意:“皇兄说笑了,哪里有人拦着你?” 周泽柯气势汹汹地离开了。 第438章 英雄救美 秦寻雪坐在轿辇中,她静静地等了一会,外头才传来周泽年温柔的声音:“阿寻,他已经走了。” 秦寻雪应了一声,已经到了宫门,她便直接从轿辇上走了下来,头上还戴着兜帽,只露出下巴。 周泽年笑,却只是对着抬轿撵的小太监说话:“若是皇后娘娘宫中的,回去可要仔细着些,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要有数。” 敲打过抬轿撵的小太监,周泽年便和秦寻雪步行着往马车走去。雀枝这时候倒是长了点心眼,顾念着方才周泽年救她一趟,让少受一点不必要的皮肉之苦,便拉住了福德,落后好几步跟在后头,这样便给周泽年和秦寻雪留出了足够的空间。 “你怎么来了?”秦寻雪的语气淡淡,对她来说,周泽年来或不来,她都有法子收拾周泽柯。 周泽年逗她:“怎么?我不该来吗?” 秦寻雪摇头,语气平静:“来得很及时,阿年再晚来一会,周泽柯便要完全废了。” 周泽年眨眼,没在这个颇有深意的话题上停留,只是问:“我这番英雄救美,有没有打动阿寻的心?” 秦寻雪脚步一顿,她摘下兜帽,像是有些震惊:“你认真的吗?难不成在阿年心中,我会为了这种事对谁一见倾心,或是对谁芳心暗许?” 周泽年眼神一暗,语气意味深长:“怎么,除了我,阿寻还被谁这么英雄救美过?” 秦寻雪轻描淡写地提起一些血腥的过往:“总有些不长脑子的,觉得我登上太后之位后高处不胜寒,内心空虚缺爱,几次三番尝试接近我,甚至想到了让我身陷险境后,他从天而降救起我的蠢法子,我顺手送他去往生了。” 周泽年一时沉默,忍不住有些酸涩。他确实错过了秦寻雪的太多过去,现在想起来也觉得自己方才有些可笑,关心则乱,都没意识到秦寻雪完全有能力自己处理这些事。 周泽年为自己那一点担心而羞愧,秦寻雪敏锐察觉到不对,她如今也跟着齐雅韵学了不少东西,倒是一眼就看出了周泽年在难过,也意识到周泽年为何而难过。 她失笑,扯了扯周泽年的披风。周泽年回过神,他看向秦寻雪,秦寻雪招招手,虽然像是在招呼小狗,但无论秦寻雪做什么动作,周泽年都会下意识遵从。在反应过来之前,周泽年便低下了头,弯着腰平视秦寻雪。 “怎么……”周泽年的话还没说完就卡了壳,因为秦寻雪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扯着他的衣领,拉近了距离,在他的唇角印下一个没有任何旖旎心思的吻,像是在安慰他。 “我不会被英雄救美的举动打动,因为我知道英雄救美这个词本身就包含着一些不公平,我不喜欢这种不公,所以不会被打动,这不是你的问题,相反,因为你在担心我,我很高兴。”秦寻雪说不来什么甜言蜜语,但她生了一张漂亮的脸,认真盯着你看时,会有种她只关心你的错觉。 周泽年很容易便被哄好了。他依旧弯着腰,眼神却落在秦寻雪有些嫣红的唇上。他的声音有些暗哑:“我知道了,阿寻,你先放开我。” 虽然有很多大逆不道的想法,但周泽年到底是心疼秦寻雪,只是温声让秦寻雪松手,别的什么都没说。 第439章 贞节 秦寻雪松了手,再没在皇宫前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她慢悠悠往马车走去,提醒周泽年:“我只是借着黎箐陶的势,前来和姜皇后搭上线,但要是真的要赐婚,那只能是你求来的。” 周泽年好奇:“是和阿寻的计划有关吗?” 秦寻雪摇头:“不,只是……我们之间注定没办法拥有一场大婚,借着荣亲王和谢家女地身份大婚一次,也算是得偿所愿。这样的话,我不希望这场大婚里,有姜皇后的身影在,你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作为大齐的秦太后,秦寻雪可以养男宠,可以把大周的皇子当做玄德帝的替身,囚在宫中当做禁脔,但是她不能再和别人大婚。 当初和齐峥大婚时,秦寻雪满心满眼都是复仇和计划,还有对谢琳芸背叛自己的耿耿于怀,一边还要防着玄清帝动手脚,当真是不像大婚,反而像是戏台。齐峥最后让她成为了一场笑话,但秦寻雪并不在乎,她只想,大婚下来真是累。 因为她不爱齐峥,对大婚没有任何期盼,所以只觉得累。可是秦寻雪想,要是那人是周泽年,好像事情就变得可以接受了。 周泽年脚步一顿,显然是没想到这一点。他略有迟疑:“难不成阿寻真打算和我成婚?” 秦寻雪像是极为惊讶:“这有何不可?怎么,难不成你不想同我成婚?” 周泽年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怎么可能,我梦里都想着要娶阿寻,我只是在想,阿寻要去见周明帝,一边要让他履行承诺,告知照仪公主的事,一边要和他商议国事,最后还要让周明帝赐婚?这怎么可能?” 秦寻雪的眼神意味深长:“着当然是可能的,别忘了,周明帝可是帝王,没人比他更懂得权衡。” 说着,谢家派来的马车便近在眼前了。雀枝上前一步:“小姐,到该回府的时辰了。” 秦寻雪颔首,突然扬声道:“今日荣亲王殿下救小女子于水火之中,此等恩情,小女子没齿难忘。” 语罢,秦寻雪便对着周泽年盈盈一拜,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 周泽年察觉了秦寻雪的意图,便只是站着颔首,语气温和无害,举止挑不出半点错处:“谢小姐说笑了,本王不过是略尽绵力,小姐吉人自有天相,自有法子脱困,是本王唐突了才是。” 假惺惺地互相演了一会,周泽年便目送秦寻雪上了马车。他身姿挺拔,芝兰玉树,站在宫门口极为明显。 “希望我的好四哥记得给阿寻送些漂亮精巧的玩意,省得她久居深宅,不要寂寞得好。”周泽年喃喃自语,站在他身边的福德一言不发,像是最忠实的雕像。 “走了,四哥既然想方设法地给我添堵,我当然也要想办法回敬他才是,”满脑子兄友弟恭想法的周泽年笑得有些渗人,“既然这样,不如再杀几个禹王党的人,给阿寻赔罪?” 秦寻雪回了谢家后,并没有直接回小院,而是去找了谢家主告状。 果然,听完这件事后,谢家主皱起了眉头:“姜家养出来的孩子都是这样,没点脑子。” 谢家主倒是没察觉到什么猫腻。对世家女来说,见外男其实是件有几分刺激的事,但除了两情相悦,硬是要看世家女容貌的,可是相当于犯了大忌。谢家主只当秦寻雪是在为家中旁支其他女子着想,并没有深究。 第440章 祭日 见谢家主已经为她不肯见端王找好了理由,秦寻雪便不再多言,她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嘴角挂着闲适的微笑:“姜家做了太久的老大了,确实有些飘了,不过世家总是一体的,还望父亲莫要为了此事和姜皇后置气。” 秦寻雪向来懂得以退为进。她当然明白谢家主的野心,也知道世家并非铁桶一片,每个世家都有自己的私心,不相上下的四大世家更是如此,只不过是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罢了。 秦寻雪要让黎箐陶做黎家的家主也是存着离间世家的想法,她知道,大周世家对女子的压迫比想象中更加严重,黎家下一任家主居然是个女子,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本就冲击挑战着世家,如今姜皇后式弱,姜家对她早有不满,内部早就出现了问题,所以秦寻雪才会来离间谢家主。 谢家主既然有想要支持荣亲王上位的想法,就证明他早就不满姜家一家独大了。谢家主眼神一闪,只是平静地应了一声,问起了她和荣亲王如何了。 谢伽梦盈盈一拜,端的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还望父亲明鉴,女儿这些日子都在家中养病,鲜少见到荣亲王,不过父亲放心,不日女儿便能见到陛下,届时,女儿有信心让陛下赐婚。” 谢家主有些意外:“此话当真?当今陛下……远没有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你小心为上。” 周明帝看起来平庸,但能在世家林立的情况下,保证皇权不衰微,甚至和世家平起平坐,这本身就能说明一些问题。周明帝对周泽年的盛宠,世家都不敢多说什么,只敢在背地里做些小动作,可见世家其实是忌惮周明帝的。 谢伽梦笑起来:“女儿同荣亲王你情我愿,真心相爱,陛下又有何理由不成全这一桩美事?” 况且,周明帝要维持着盛宠周泽年的模样,就不会拒绝周泽年。 秦寻雪笑眯眯地抬起头,透过窗看向外头抽芽的新枝,笑意盈盈。 不知道此时,阿年在做什么。 “我打算求娶谢家的四小姐。”周泽年跪在大殿上,虽然跪着,但语气冰冷淡漠,仿佛他面对的不是大周的君王,只是在通知他。 周明帝皱起了眉:“朕以为那只是谣言。” 周明帝掌握着都城,他对都城里发生的事了如指掌,也知道周泽年和谢家四小姐之间的事,但出于和周泽年的约定,周明帝不会窥探他的事。加上这段时日姜皇后和照仪公主的遗物之事闹得沸沸扬扬的,周明帝抽不出精力来管,也就不清楚周泽年和谢家四小姐居然是真心相爱。 这太匪夷所思了,周明帝的眼神一时间不对劲了起来。 周泽年无所谓地应了一声:“我只是想要一道圣旨罢了,不过谢小姐想要见你一面,你找个日子召见谢小姐就好,这和皇后没关系。” 周明帝对他的称呼见怪不怪:“为何要见朕?” 周泽年油盐不进:“陛下没必要知道这种小事。” 周明帝被他不冷不热地噎了一下,但依旧没生气:“朕知道了。马上到你母妃的祭日了……” 话还没说完,周泽年干脆利落地起身,转身离开。 周明帝:…… 第441章 拆穿 周泽年对周明帝向来是不客气的。周明帝从不说沁妃的忌日,而是说祭日,意在自欺欺人,周泽年向来不惯着他,也从不和他一起祭拜母妃。其实沁妃的忌日还要好一阵子,但周明帝如今提起这件事,不过是想要借此做一个交换——他赐婚,周泽年陪他去祭拜沁妃。但周泽年不愿意。 周泽年很清楚,周明帝对他的纵容并不全是因为对母妃的愧疚,还有利用他制衡世家的意思在。但周泽年不在意,他只想要为母妃复仇,所以对周明帝的利用他可以视而不见,左右这也帮着他爬上了自己想要的地位,也让过去的敌人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如今周明帝也不过只是试探,就算周泽年不答应,赐婚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周泽年帮周明帝处理了不少腌臜的事,足够让他换一纸赐婚。 周泽年走得很干脆,周明帝坐在龙椅上,久久没有说话。 “朕这么做,会不会惯坏了他。”周明帝撑着头,揉了揉眉心,语气有些疲惫,“可是我总记着沁儿的好,忍不住对他更好一些。” 在周明帝身边伺候了很多年的大太监应话:“想必沁妃娘娘在天之灵也能得以宽慰,荣亲王如今这般优秀,沁妃娘娘自然是高兴的。” 周明帝像是嘲讽地笑了一声,又好像只是错觉。他打开了桌上的一张奏折,看了一眼便不悦地将其丢在了案台上。大太监会意,给殿下候着的宫女使了一个眼色,宫女会意上前替周明帝揉着太阳穴。 “真是一群不省心的。”周明帝喃喃自语,“都不明白朕的良苦用心……沈侍郎如今在做什么?” 还没等大太监说话,周明帝便摆了摆手,语气淡淡:“宣他进宫。” 周泽年并没有立刻离开皇宫,而是脚步一转,去了太医院。 他来得不巧,鹂雀正在试药。那个从大太监府上偷出来的小孩改头换面跟在鹂雀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倒像是鹂雀的弟子。 周泽年来的时候没让任何人通报,鹂雀抬起头看到他时,眼里闪过很明显的心虚。虽然稍纵即逝,但周泽年还是看得很清楚。 周泽年眯起眼,意识到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鹂雀怎么也没想到向来不喜皇宫的周泽年今日会出现在皇宫。她扫了一眼桌上陈列着的药,也不敢赌周泽年看出来没有,只是强撑着镇定,让黎乌把药材都收起来,这才招呼了周泽年。 周泽年坐了下来,鹂雀亲手奉上一盏茶:“殿下想要我做什么?” “一种药,一种慢性毒药,不必太毒,只要能给周明帝添堵就成。”只能像是没察觉到不对,只是把自己的来意说清楚,“和原来一样,要是他真的中招了,我会给你送来黄金万两。” 周泽年很早之间就让鹂雀尝试研究无色无味的毒药,妄图让周明帝吃点苦头——因为周明帝现在还不能死。虽然没有一次成功,但周泽年越挫越勇,尝试了无数次。 鹂雀悄悄松了一口气,转身吩咐黎乌去取药,却听见周泽年冷不丁开口:“方才的药,是给阿寻配的,对吗?” 第442章 线人 鹂雀怎么也没想到周泽年会这么试探她,一时间慌了神,反而让周泽年抓到了。 周泽年上前,制止了黎乌收药材的动作。他摩挲着药粉,忍不住冷笑:“看你这副心虚的模样,看起来不是什么好东西啊。怎么,你背了主,想要下毒伤害阿寻不成?” 周泽年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鹂雀忍不住皱眉,眼神冰冷:“还望殿下谨言慎行,我何必要伤害谢小姐,不过是些寻常的药物罢了,殿下何必这么血口喷人。” 周泽年不信:“那你紧张什么?” 鹂雀冷静下来,口齿清楚:“是殿下突然这么问,我不过是被吓到了,又怎么是紧张?” 周泽年冷笑,不欲与她纠缠:“是吗,那你敢不敢把药方给我一份,待我去问过旁的太医,这才知道太医令是否背了主,做了那狼心狗肺的东西。” 鹂雀被他惹得有些恼怒:“殿下不觉得自己说话咄咄逼人吗?不过只是一份殿下不知用途的药,就要往我身上扣上这么大一口黑锅,让谢小姐知道了,该有多心寒。” 鹂雀是太医院的太医令,她行医时总是喜欢一个人待着,太医院里的人都知道这个时候她在试药,不会前来打扰,是以鹂雀说话很是直白。 周泽年毫无诚意地道歉:“是我鲁莽了,不过我也只是顾念着阿寻的身子,这才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若是不心虚,为何始终不见你给我药方?” 鹂雀眼神飘忽了一瞬:“……没有药方。” “……什么?”周泽年的眼神一凝,忍不住多问了一遍。 鹂雀强装镇定地望回去:“我说了,这副药剂没有药方。” 周泽年气笑了:“没有药方的药剂,你居然敢给阿寻用……等等,这是阿寻身上的毒的解药吗?” 周泽年刚想动怒,却突然想起了秦寻雪身上的毒,他忍不住皱眉,想起这毒在大周皇室内都传得神乎其神的,根本没有解药。若是鹂雀没有叛变,那么最好的解释就是,鹂雀如今研制的,便是那个不知名的皇室秘药的解药。 鹂雀顺水推舟承认了:“我早好些年就开始研究解药了,这件事你是知道的,既然如此,我怎么可能瞒着你,我方才便说了,我只是被惊到了,并非是心虚,怎么样,如今殿下可信我了?” 周泽年垂眸,鹂雀这话倒是能自圆其说,但周泽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桌上的药包,一言不发。 鹂雀担心这多智近妖的人想到什么,若是被他猜到就不会了。她连忙赶人:“我如今正在试药,是关键的时候,殿下久待片刻,我便会多耽搁一刻,谢小姐身上的毒便会晚一刻解开,试问殿下想看到这样的场景吗?” 周泽年被鹂雀忽悠走了。 他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看向太医院的牌匾,像是猜到了什么。他垂眸,收敛起眼中的疯狂和悲戚,转身离开了太医院。 他轻唤一声:“福德。” 福德如鬼魅般出现了:“殿下。” “你替我做件事,要悄悄的,莫要被任何人发现了……” 过了两日,周明帝要见谢伽梦的消息便传开了,与此同时,京中盛传的照仪公主的信物一事也落下了帷幕,随着禹王和端王沉寂下来,姜皇后又保住了自己的好名声。 春日迟迟,却正当其时。外头暖了起来,但谢伽梦的院子里却依旧烧着火炉。身体还没好全的秦寻雪倚在矮榻上看游记,便见雀枝匆匆忙忙进了屋:“小姐,我们的线人被发现了。” 第443章 狡辩 秦寻雪在大周埋了很多暗线,有秦静芷多年苦心经营的成果,也有秦寻雪多年努力的结果。秦静芷的绣衣阁并没有扩张到大周,但也在大周埋了不少暗线,在周泽年回大周的那一年一并送给了周泽年。 但雀枝说的线人并非是留在大周的暗线,而是照仪公主的信物。 雀枝安排了人藏匿“信物”,将信物的来源分成了两种。一种便是照仪公主生前照顾过的宫人,在她嫁到大齐的那一年,便出了宫。另一种是假冒了一位从大齐来大周做生意的行商,让这件事变得有说服力一些。虽然有人猜测照仪公主会不会把信物留在了大周,但更多人倾向于,照仪公主把信物贴身携带,带到了大齐,阴差阳错回到了大周。 如今暴露的便是那个假扮行商的线人。秦寻雪仔细听了来龙去脉,听到是周明帝找到了线人,并把人带入了宫中,她眸光一闪,知道自己是时候该进宫去见周明帝了。 秦寻雪问:“入宫的日子可是定在后日?通知阿年一声,让他那日也入宫,但比我入宫的时间要晚上一个时辰,提醒他,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提早入宫。” 雀枝忧心忡忡:“可是……若是周明帝对小姐动了杀心……” “他杀不了我,”秦寻雪语气淡淡,却带着十足的自信,“大周皇宫里的近卫都是些酒囊饭袋,是世家塞进去求个晋升路子的,哪里有真材实料,连黑骑卫都发现不了,更不要说要我的命了。我这些日子只是装作生病,又不是真的病了。” 秦寻雪早几日便停了试药,她被身上的毒药折磨得瘦了一圈,但内力却没有消散,远没有看起来那么柔弱。这段时日,她甚至依旧会早起练剑,剑意锋利一往无前,足以看出秦寻雪的剑锋又精进了。 雀枝松了一口气:“既然小姐会带着黑骑卫入宫,那便没有后顾之忧。” 还没等雀枝好好松一口气,当夜,周泽年翻了墙闯进了秦寻雪的小院,神色冰冷。 秦寻雪已然梳洗,倚在矮榻上看前几日找来的游记。见周泽年来了,她抬起眼,对他笑笑,在灯光下居然显得有几分温婉:“怎么今日夜里来了,先坐。” 周泽年一言不发地坐下,他看着秦寻雪,一言不发,像是要把秦寻雪记在脑子里。 秦寻雪被他肃穆的气氛逗笑了:“怎么这么看着我?弄得好像我命不久矣了似的。” “可不就是命不久矣吗,”周泽年地声音暗哑低沉,带着一点赌气的意思,“连半成品解药都敢喝,阿寻有什么不敢做的。” 秦寻雪翻书的手一顿,看了一眼不可置信的雀枝,她轻咳一声,语气难得有几分心虚:“这是听谁说的胡话,我怎么可能这么不爱惜身子?” 左右秦寻雪早几日便停了药,周泽年也查不出什么。 周泽年神色冰冷:“是吗?那阿寻可敢发誓,日后也不会再服用半成品解药了?” 秦寻雪:“……我承认我确实喝了一点,但不是没事吗?” 第444章 大婚 周泽年被秦寻雪的话逗笑了,他对着秦寻雪,神情难得有些严肃:“阿寻,你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秦寻雪理不直气也壮:“左右是我的身子,我也是为了能早点解开身上的毒药罢了,有何不可?” 周泽年一言不发,他给了雀枝一个眼神,雀枝虽然有些不放心,但她对秦寻雪不爱惜自己身子的行为更加气愤,权衡之后还是领着人先退了下去。 走之前,雀枝警告周泽年:“不要对小姐有什么非分之想。” 周泽年无语凝噎:“我同你家小姐情投意合,哪里轮得到你说三道四。” 雀枝冷笑:“奇了怪了,你有名分吗?既然没有名分,那便是无媒苟合!坏了我家小姐的名声,十个你都赔不起!” 秦寻雪抬起眼看雀枝一眼,冷漠开口:“你入戏了,我并非是谢家四小姐,哪里有什么名声。” 雀枝这才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却还是警告段清扬不要对自家小姐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周泽年一一应下,这才送走了雀枝。被雀枝这么一打岔,室内的气氛远没有之前那么凝重。 秦寻雪端坐在矮榻上,蹙眉盯着周泽年看了好一会,突然伸出手,对着周泽年笑:“阿年,我想你抱抱我。” 周泽年……周泽年明知这是秦寻雪拙劣的转移话题的手段,还是忍不住心软,上前一步,坐在了秦寻雪身边。 秦寻雪也不是真的要周泽年抱她,只不过是借此缓和气氛罢了。见周泽年坐下,她放下手中的游记,靠在了周泽年的肩膀上,闭目养神:“我有分寸,阿年不必再劝。” 周泽年忍不住皱眉,最后却只是轻叹一声:“阿寻真的知道解开身上的毒之后,阿寻还能多活几年吗?” 秦寻雪当年身子孱弱,内力总是流失,纵然轻功了得,但往往练了一日下来,依旧没有半点长进。在这种情况下,秦寻雪为了大业,权衡之后还是选择了服用毒药,这才有了如今的秦太后。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没有人知道真的解开了这毒药,后果会怎么样。 秦寻雪闭着眼,语气淡淡:“我当然不知道解开毒药后,我是延年益寿还是暴毙身亡,但我总是要试试的,若是放在从前,我对生活毫无兴趣,自然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死亡,可是如今我对世间有了留恋,就会生出胆怯,所以才会不顾一切去尝试,想着搏一把,无论如何都不甘心就这么死去。” 周泽年默然。他从秦寻雪的话里清楚地了解到了秦寻雪的意思,知道自己劝不动了。 周泽年沉默不语,但秦寻雪却侃侃而谈:“与其纠结解药之事,不如先商议好入宫见周明帝的事,最好的情况是,我和周明帝之间达成协议,为了稳住局势,他还是会给你我赐婚,我就当做,嫁给你一次,这样你有名分了。” 大齐的秦太后是没办法给周泽年名分的,但是谢家四小姐可以。秦寻雪非要来大周一趟,也是存着一点私心的,她并非无所求,她甚至会想,为何不能借此机会和周泽年大婚一场,就当圆自己的过去。 当年十里长街,秦寻雪只觉得危机四伏,从没有半点喜悦。她也不喜欢婚事,只是想着,要和周泽年把所有该做的事都做一遍才好。 第445章 谋求 秦寻雪也不知道周泽年有没有理解她的意思,只是骤然笑了起来,眉眼都温柔了下来,看起来也不打算和她纠结她吃半成品解药的事了。 秦寻雪以为逃过一劫,偷偷松了一口气,却听见周泽年笑:“如此一来,雀枝就不能再说我没有名分了。” 秦寻雪垂眸,倒是没想到这件事。她心中一动,意识到周泽年似乎,有些在意名分。 她睁开眼,在周泽年脸上落下一吻,一触即逝。她低声道:“委屈你这些年了。” 周泽年被她认真的模样逗笑了:“怎么,难不成我是妾?要给玄德帝让路?” 秦寻雪也笑起来:“这种时候,哪里要提这种晦气的人。” 周泽年勾住秦寻雪的腰,把秦寻雪抱在怀里,头抵在她的肩膀上,语气认真:“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哪怕是没名没分又有什么关系。” 这又是从哪个话本里学的酸话?秦寻雪觉得好笑,却也没戳破他,只是提起了些前尘往事:“我倒是记得,当初在大齐时,你可是秦太后的脔宠,怎么是没名没分?这不是有名有姓?” 周泽年听出秦寻雪在拿他取笑,也不恼,只是低声闷笑,道:“等到复完仇,若是能再回到大齐,我自然是愿意接着做娘娘的脔宠的。” 这样他就是秦寻雪的所有物,只要一提到他,大家就会想到秦太后,他和秦寻雪紧密不可分割,是天生一对。 秦寻雪的声音有些懒散:“我才不愿意做齐峥的发妻,和他的名字放在一起我都觉得晦气。” 史书无法修改,她先是太子妃,再做了几日大齐的皇后,此后多年都高居太后之位,占了玄德帝齐峥的发妻名号,倒是让人为难。大齐没有废太后的先例,小皇帝也绝对不会让她背上骂名,秦太后只能是玄德帝的妻子,但秦寻雪却不是。 此后,史书上只会写太后秦氏,而不是秦太后。 秦寻雪坐起来,她兴致勃勃地看着周泽年的眼睛,畅想着未来:“以后,我不做秦太后了,就能和你相守。”其实秦寻雪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以后,但她依然想给周泽年一点念想。 周泽年像是没意识到秦寻雪身上的毒不知道能不能解开,他也跟着笑起来,语气温柔:“那我也不做大周的皇子,我手上还有不少私产,到时候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我们做一对寻常夫妻,相守相伴。” 秦寻雪眉眼弯弯,跟着点头。周泽年眼神一暗,却也扬起一个温柔的笑,和秦寻雪说了好一些话,哄着她答应了不再尝试那些个半成的解药,和秦寻雪好一阵温存后,才走出了房门。 雀枝一直在外头等着,见周泽年出来,她上下扫了周泽年好几眼,没看出什么端倪来,这才放心了。她不欲理会周泽年,转身就往屋里走,周泽年却拦住了她:“雀枝姑姑,为了阿寻,有件事必须要姑姑来做。” 雀枝神色淡淡:“我只忠于我家小姐。” “可是你家小姐,却在偷偷计划着死亡,你也不在意吗?”周泽年眼看着雀枝神色一僵,像是被戳到了痛处。 她深吸一口气,答应了下来:“记住,我是为了小姐,而不是为了你。” 第446章 主动暴露 秦寻雪终于见到了周明帝。 她换了一身得体的衣裳,跟在宫人身后,低眉顺眼地垂着头,像是极为恭敬温顺。 周明帝好半晌没说话,秦寻雪行了礼后便一直不动,她温顺地等待着,直到周明帝冷淡地说了一声平身,赐座。 她笑盈盈地应了一声,便站了起来。 周明帝冷哼一声,语气威严:“不过是见你一面,倒是比登天还要难,小小的世家女,哪来的那么多规矩。” 秦寻雪本应该诚惶诚恐地站起来,对着周明帝行礼,只是她想了想,最后只是坐着,仰着头对周明帝道:“小女早年间养在道观里,不识礼数,若是冒犯了陛下,还望陛下莫要怪罪的好。不过陛下,小女听闻了京中沸沸扬扬的照仪公主信物一事,恍然想起了些事,若是陛下信得过小女,不如屏退众人,听小女说几句话。” 周明帝自然是不信秦寻雪的,甚至他身边的大太监冷着脸,呵斥了一声:“大胆!谢家主未曾教过谢小姐什么是规矩不成?胆敢藐视君威!直视君王!还不快快把头低下去!” “照仪公主手心有一颗痣,她从不轻易示人,日常甚至会粉饰那颗痣,小女可说错了?”大殿中坐着的女子皱起眉,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但任谁都能看出她眼底的狡黠,“陛下信不过小女,小女也知道空口无凭,自然不能取信于陛下,可若是小女说,照仪公主的信物,如今就在小女手中呢?” 说着,秦寻雪取出了一方手帕,双手呈上:“此乃照仪公主亲手绣的帕子,她同小女说过,她给自己的兄弟姐妹都送过手帕,有个弟弟弄丢过很多次,她每次都不厌其烦地送一方帕子过去。” 周明帝指尖一颤,他看向堂下之人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权衡之后,他并没有犹豫太久,直接开口:“都退到殿外去。” 没有人会违背周明帝的命令。待到人群鱼贯而出,秦寻雪的神态就变了。方才还有几分刻意为之的温顺和乖巧,现在却变得慵懒危险。 她似笑非笑地抬起头,直视周明帝的眼神。平心而论,大周皇室都生了一副好皮囊,照仪公主本就是人间绝色,周明帝作为她的弟弟,自然也生了一副好皮囊。只是周明帝坐在皇位上太久,久到威严过重,没有人敢再对他的模样评头论足。 秦寻雪却说:“你和照仪公主长得很像。” 周明帝不迟钝,加上秦寻雪没有刻意掩饰,甚至可以说得上漏洞百出,他很轻易就认出了面前的人,不是大周谢家的四小姐。他皱着眉,眼神中全是警惕:“你是何人?” 秦寻雪笑起来:“怎么?不好认吗?我以为作为多年的老对手,你至少能认出我来,看来是我痴心妄想了。再说了,我认得照仪公主……不对,说怡妃娘娘的话,你应该更好辨认我是谁吧?” 周明帝的眼神从不可置信变得震惊:“……是你!大齐的秦太后!” 第447章 赐婚 秦寻雪本该谦卑一些,本不该这么早暴露自己的身份。她在京中虚与委蛇多日,将谢伽梦的名声打出去可不仅仅是为了让姜皇后注意到她。但是见到周明帝后,秦寻雪便改了主意。左右她是为了周明帝当初的承诺而来,便没有必要再假装恭敬。 再者,因着照仪公主的关系,秦寻雪也不是很喜欢大周皇室。 周明帝是天子,再震惊也没有持续太久。他很快便冷静了下来,对秦寻雪说话也极为平静:“你不该来的。” 秦寻雪歪头,语气淡淡:“哦?我为何不能来?是陛下心中有愧吗?还是知道我是前来讨要一份人情和承诺?” 周明帝眼神一顿,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秦寻雪,像是听到了什么胡话:“人情?承诺?朕从未见过你,又何来的人情和承诺?” 秦寻雪很是淡定:“三年前,你遣沈佳彦到大齐的那一回,为了赎回端王和荣亲王,陛下不是做了不少承诺吗?怎么,这就打算不认账了?” 说着,秦寻雪便笑了起来:“陛下不认也无妨,左右我那头还有不少陛下写给我的亲笔信,上头还有陛下的私章。” 大周也有玉玺,不一样的是每一任皇帝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私章,用于私人信件往来,当初沈佳彦能得以私下和秦寻雪见面,便是拿出了带着周明帝印章的信件。 周明帝神色几经变化,最后还是认了下来:“确有此事,不过秦太后为何要亲自前来,怎么,是觉得写信来,朕不会认吗?” 秦寻雪坦然地点点头:“我确实很担心你会不认账,但更多的是因为我要来见周泽年。” 周明帝的眼神微妙了起来:“老八?怎么,秦太后莫不是假戏真做,动了真情?” 秦寻雪挑眉,似笑非笑:“连陛下都能后悔,对不甚在意的皇子悉心教导,给予万分荣宠,我又怎么不能对周泽年动心?”其实秦寻雪来到大周的理由比这要复杂得多,但是她知道周明帝只是在试探她,自然不可能将一切和盘托出,她故意说自己是为了周泽年一人而来,也有着让周明帝放松警惕的想法。 当初,周泽年会去到大齐,便是因为秦景盛兵临城下,逼得大周求和,秦太后让秦景盛选了个和玄德帝最像的皇子,送到了大齐皇宫里。周明帝只当秦寻雪是找个理由折辱大周,却未曾想过,她真的对周泽年动了情。 周明帝颇感意外。他犹豫再三,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只是转移了话题:“秦太后此番前来,是打算让朕答应什么?再者,秦太后手上当真有照仪公主的遗物?”周明帝从不信照仪公主留了什么信物,秦寻雪戳破自己身份时,他便意识到,果然没有信物,只有遗物。 秦寻雪满意于他的上道:“我手上确实有照仪公主留下的遗物,等到事情结束,我会将照仪公主的遗物交还给陛下。我的要求不多,其一便是,陛下给谢伽梦和荣亲王赐婚。” 第448章 交换 周明帝皱眉:“怎么?秦太后难不成真要变出个谢小姐来做老八的王妃?这成何体统?” 秦寻雪姿态懒散,却戒备十足:“谁说我要另外找人扮作谢伽梦?我便是谢伽梦。” 周明帝的眼神变了又变,最后归于十足的戒备和审视:“你?秦太后还是不要开这种玩笑的好,大周的世家女里想要嫁给老八的数不胜数,凭什么要让你做荣王妃?” “就凭周泽年他同意了。”秦寻雪嗤笑一声,像是在嘲笑周明帝,“你又没做过他的爹,怎么突然想着要为他找一个好妻子了?就算你愿意,周泽年也是不肯的。” 这话算是戳到周明帝的痛处了。当年沁妃死得太早了,早到周泽年根本来不及形成自己的羽翼,周明帝对姜皇后还有一点感情在,又顾及着姜皇后身后的世家,自然是不肯为周泽年报仇的。他对周泽年不闻不问固然有保护的意思在,更多的却是逃避。秦寻雪说他没当过周泽年的爹,也不是一句气话。 秦寻雪很容易便能推断出周明帝的心思,她漫不经心地观赏着自己染红的指甲,语气淡淡:“怎么,陛下难道觉得自己是个称职的爹不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既然这么多年没做过父亲,那就不要再试图掌控周泽年的婚事。” 周明帝是个合格的君王,这点秦寻雪是承认的,但论起做爹,连秦寻雪的亲爹秦明远都要称职不少。 周明帝一梗,不想承认秦寻雪说的的对的,但也没办法反驳。 他不肯说话,秦寻雪有的是让他开口的法子。秦寻雪只道:“这件事是我和周泽年你情我愿的,只要陛下赐一道圣旨罢了,不碍事的。对了,千万要记得,不能提到皇后。” 周明帝问:“为何?” 秦寻雪一本正经:“膈应。周泽年不喜欢姜皇后,我也不喜欢姜皇后。陛下应当知道,如今的姜家是当年大齐薛家的分支,而我是薛家最后一个嫡系,自然是看不上姜家的,也自然看不上姜皇后。” 秦寻雪这话也有道理。她早年间登上太后之位,掌握权力的第一件事就是铲除薛家,周明帝派人去了大齐查探秦寻雪和薛家的恩怨,自然是知道秦寻雪是容不下薛家的。这就意味着,作为薛家旁支的姜家自然也不得秦太后喜欢。 周明帝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他有些疲惫地靠着龙椅上,问:“既然要赐婚给谢家女和老八,这就说明,谢家和你之间已经达成了合作。” 眼见着周明帝就要来问责了,秦寻雪语气淡淡:“左右世家都要被铲除,我和谁合作又有什么关系?” 周明帝一惊:“你怎么知道……” “这不难猜,”秦寻雪神色平静,“世家的毛病太多了,对如今的大周而言是弊病。” 周明帝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朕能否厚颜,请秦太后助朕一臂之力,就当做赐婚的交换。” 秦寻雪痛快地答应了:“成交。” 第449章 心怀不轨 和周明帝的对话并不能持续太久。若是这些宫人们离开正殿太久,极有可能让姜皇后知晓。秦寻雪虽然不怕对上姜皇后,但她现在身体里还有姜皇后种下的“蛊毒”,为了避免被姜皇后发现这是假的,秦寻雪自然是不愿意和姜皇后对上的。 她只是静静地抬起头看着周明帝,问:“我来此处,目的不纯,陛下应当知道,陛下打算阻止我吗?” 周明帝未曾想到秦寻雪会这般直白地将这件事直接问出,他沉默片刻,最后点头:“我自然知道。” 秦寻雪笑起来:“那么,陛下打算阻止我吗?” 周明帝的眼神悠远,他好一会没说话,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怀念。最后,他只是惨淡地笑了一声:“先辈之事朕不能评价,但朕知道,大周在朕的手上没亡国,已是极好。” 坦白来说,玄清帝是个疯批,但是他很擅长治国也很擅长平衡朝局。他喜怒不定,但大齐在他手下蒸蒸日上,才有了照仪公主自请和亲,以维持大周的体面。说是自请和亲,其实也只是个体面的说法,谁都知道当时大周唯一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的只有一个照仪公主,眼看着大周即将兴起,早早掌权的玄清帝自然不能容忍,他挥兵南下,逼着照仪公主自请嫁入大齐,断了大周的活路。在照仪公主离开后,大周内战不止,周明帝是最后的胜者,却也被世家裹挟多年,直到最近几年才好些。 对比之下,大周自然没时间也没精力整治国内的乱象,周明帝苦苦支撑着,没让秦景盛破了大周的国已是极为难得。 秦寻雪一眨不眨地看着周明帝,实事求是地说:“若非玄清帝做得太决绝,你们应当有一线生机,但我自然是不会给你们一线生机的。” 秦寻雪是玄清帝养的蛊里最优秀的蛊王,甚至早在她出生前,他就为了薛家的权势布局,周明帝玩不过玄清帝是件极为正常的事,而作为玄清帝钦定的蛊王,秦寻雪的手腕比起玄清帝只会更加狠辣。 但多亏了照仪公主,她才不至于变成玄清帝希望的那样没有人性。也正因为她有人性,看得见芸芸众生,她才没有对大周施加太多的压力。若是战争起来了,百姓定然要流离失所,这不是秦寻雪希望看到的。 秦寻雪直截了当:“我此番前来,也是为了圆照仪公主的心愿。” 周明帝眼神一沉:“皇姊还给秦太后留了话?” 秦寻雪却像是没看出周明帝的急切,她自顾自转移了话题:“我不会太快对大周动手,你的孩子们也要开始争夺皇位了,不是吗?” 言下之意,秦寻雪会在皇位争夺战落幕后出手。周明帝却还想着照仪公主留给秦寻雪的话。他曾经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要不然也不会看在曾经的情分上容忍姜皇后,但这并不能洗脱他软弱的事实。只是因着重情,他格外念着当年深宫里唯一给过他温暖的照仪公主。 秦寻雪并没有急着告诉周明帝,她只是说:“待到一切尘埃落定,陛下心之所愿便会水落石出。不过现在陛下还是先和我商量该怎么履行承诺的好。” 周明帝抿唇,重归于平静:“秦太后所要的,朕怕是给不了。” 秦寻雪笑起来:“不,陛下多虑了,我说了不会对大周出手就是不会,陛下只消和我一同等着,大周会覆灭在他人手上,陛下能守住基业,也不会愧对列祖列宗。” 第450章 覆灭 秦寻雪这话里透露了太多信息。她生得漂亮妩媚,寻常端坐高台时旁人总是看不清她的神色,匍匐在地深怕被她见上一眼,如今仰着头看人,神情倒是被周明帝尽收眼底。 但周明帝也没工夫欣赏秦寻雪的美貌,他只看见秦寻雪嘴角微微上扬,端的是一副极为嘲讽的意味,又带着些上位者高高在上的施舍意味,看得人遍体生寒。饶是周明帝久居高位,也练出一身帝王之气,面对秦寻雪时还是有些发怵。她太可怕,像是怪物,无愧于薛家血脉。周明帝有时在姜皇后身上也能察觉到这种阴冷又恐怖的感觉,这是他和姜皇后之间感情渐渐淡薄的真正原因。 一不小心回想起些不太美好的过往,周明帝忍不住皱眉,看向秦寻雪的眼神也愈发不善:“怎么,难不成秦太后在大周内埋了探子?” 秦寻雪懒散地倚着座椅。她向来是个坐没坐相的,当初垂帘听政也只是因着姿态不雅,御史们弹劾起来怪麻烦。 她撑着头,挑眉看着周明帝,语气随意又冷静:“陛下对周泽年到底是愧疚还是利用呢?沁妃娘娘泉下有知,真的会想要看到自己的孩子为了皇位斗得头破血流吗?她又真的想看到自己的孩子,为了登上皇位头悬梁锥刺股吗?” 周泽年早年间并没有受过皇子的正统教育,姜皇后只是面子上过得去,一视同仁地让周泽年入了上书房,但实际上周泽年总是被周泽柯欺负,压根没学到什么,在王太傅那学了好些东西,回到大周三年也没停止学习,他如饥似渴地吸收着一切自己可以触及的知识,只为了得到那把龙椅。 周明帝对沁妃是有真感情在的,要不然也不可能让小小的医女坐上妃位,专宠多年。他没办法抗衡姜皇后,不可能为了沁妃的死和姜皇后撕破脸面。但就像秦寻雪对周泽年说过的那样,沁妃死在了周明帝最爱她的那一年,她的一颦一笑都会在思念中被不断美化,让周明帝觉得刻骨铭心。周明帝固然存着利用周泽年的意思,但也真心疼爱他。 听到秦寻雪的话,周明帝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只是苦笑一声:“我知道这孩子恨朕,他渴望登上皇位也不是为了旁的,只是为了……” “为了颠覆大周。”秦寻雪平静地接话,见周明帝神色平静,就知道他也猜到了这件事。 秦寻雪笑起来:“是我小瞧陛下了。”是了,做了那么多年掌权者,在群狼觊觎的情况下守住大周,周明帝又怎么可能是废物,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周泽年并不走心地掩饰的事呢? 秦寻雪很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他们不用多言,便能一点就通:“如此,陛下应当知晓我说的,能颠覆大周,覆灭大周的人是谁了。” 周明帝闭眼,他心里有一杆秤,当然知道大周比周泽年要重要得多。可是他总是在辗转反侧时想起沁妃的脸,她笑意盈盈,眉目含情,让周明帝恍惚想起那些美好的岁月,舍不得对周泽年多加阻碍。 周明帝最后也只是说:“朕只能做到不干涉。” 秦寻雪笑容依旧:“这可真是巧了,我希望陛下答应我的第二件事,便是让夺嫡之战堂堂正正地进行下去。” 第451章 权衡 周明帝原先为了平衡,没少打压周泽瑜,抬起周泽年,虽然荣宠过多,但也竖了个靶子,不少人攻诘周泽年,弹劾他作为大周唯一的亲王,却不思进取,胸无点墨。 虽说后来周泽年以绝对的实力让质疑他的人都住了嘴,但秦寻雪觉得这公道还是要替周泽年讨回来的。 “陛下当真是疼爱他吗?不正是因着周泽年没了母妃,母家不显,只能依靠着您的宠爱上位吗?”虽说周泽年对周明帝态度冷淡,但周明帝一直纵容周泽年对他冷淡,也不加约束,不也是存着让周泽年为此付出些代价的意思? 秦寻雪自己也是上位者,自然对权衡之术极为熟悉,见周明帝不语,秦寻雪便笑起来:“陛下要真想要延续大周的荣耀,不如放开手,让底下的孩子们自己去争,自己去抢,只要是为了百姓好的事,让他们多费些力气又如何?若是做不到民心所向,那便坐不上这九五之尊之位。” 秦寻雪这话也不无道理。她说话的语气确实老气横秋了些,但她身份摆在那,周明帝也不好多说些什么。饶是秦寻雪看起来不打算暴露自己的身份,想以谢伽梦的身份在大周生活,周明帝也不能出了纰漏。眼下大齐的小皇帝羽翼渐丰,大齐被他紧紧握在手中,秦景盛又在边疆虎视眈眈,秦寻雪若是在大周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大周如今的境况只会更糟。周明帝明知秦寻雪此行心怀不轨,也知她来者不善,却不能动她半分,自然是有些憋屈。 想到这里,周明帝皱了皱眉,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也好,总该给孩子们些锻炼的机会,倒是有劳秦太后费心大周的事宜。” 这便是在讽刺她了。 但秦寻雪压根不在意周明帝的嘲讽和警告。周泽年确实得了周明帝的宠爱,但他向来聪慧机警,知道周明帝的好意来得太突然,也太没有理由,便很少和朝臣交流,也很少显露自己的性格,至少朝中不少官员同他共事这么些年,却还是摸不透周泽年的心思。 为了不引火烧身,周泽年虽然做了一副狂妄不在意姜皇后身份的模样,却不会主动去为自己招揽贤名,他知道,姜皇后不会容忍他在民间也有个好名声,这是她最看重的东西,自然不能让周泽年破坏了。 想到这里,秦寻雪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却只是站起来,对着周明帝福了福身:“陛下是天子,自然有自己的考量,只是望陛下莫要偏颇,也莫要再让姜皇后对周泽年做些什么。” 方才那些平等对待的话不过是个引子,秦寻雪要说的是如今的话:“陛下可要记得,姜皇后是皇后,后宫妇人自然是不得干政的。” 秦寻雪不喜欢这话,却不妨碍她拿出这句话来为难姜皇后。若非站在对立面,姜皇后这种阴狠的性子倒是很对秦寻雪的胃口。 周明帝沉吟,片刻后点了点头,语气淡淡:“皇后礼佛,日后自然也是如此,断然不能让这些俗事之物沾染了皇后,还要多谢秦太后提醒。” 眼见着事情尘埃落定,秦寻雪弯了眉眼,语气却淡淡:“如此一来,我也能安心了,臣女告退。” 第452章 狭路相逢 秦寻雪并没有在大殿内待上太久,宫人们进入大殿中,只见得带着一副玉石面首的美艳女子弯腰,对着上首的周明帝盈盈一拜,动作优雅自然,带着点大家族里养出来的养尊处优,让人看了只觉得高高在上,不可侵犯。 饶是如今做着低头行礼的动作,也自有一股子傲气在身上,直叫人看得眼睛发直。 谢伽梦的声音婉转动听,带着些柔弱的气质的女子却像是风中摇曳的百合花,圣洁又坚毅美好。 “多谢陛下赐婚,臣女告退。”少女笑意盈盈,像是欢喜不能自已,脸上泛着些羞涩的红晕,活色生香。 秦寻雪如今扮演的谢伽梦只有十八岁,虽然已经及笄三年,但念在她在道观修行多年,自然担得起一句少女。 周明帝应了一声,脸上也带着些笑意:“宫中许久未曾这么热闹了,此番赐婚倒是能让宫中也热闹起来。” 周泽年早已出宫开府,但成婚定然是要回到宫里来祭拜一番的。况且周泽年身边连个通房侍妾都没有,这是他求娶的王妃,自然是意义不同的。 谢伽梦羞答答地退下了,周明帝揉着眉心坐下,吩咐身边的大太监替他磨墨,他要为赐婚一事写一道圣旨。 大太监自然是好话一箩筐地往外蹦着,周明帝心中的苦楚不能为外人道,他惯来是个喜怒不显于外的,如今听了些好话也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写了圣旨便让大太监走流程送到谢家和荣亲王府上去。 “看来,京中要不太平一段时日了。” 秦寻雪出宫门时不偏不倚遇到了解了禁足的周泽瑜。 周泽瑜和周泽柯生得有几分相似,他是周明帝的二子,并非是长子,但好在占了个中宫嫡出,如今朝野上下不少人都想要拥护他,虽然周明帝几次训斥,大周也没有立嫡立长的说法,但周泽瑜本身就足够优秀。在周泽年出现之前,周明帝扶起了不少兄弟和他相平衡都斗不过他。 偏偏周泽年出现了,还让他吃了不少亏。从来都是顺风顺水的周泽瑜忍不住失了平常心,但在府上禁足了些日子,倒是调整好了心态,如今才想着入宫见一见父皇。 就正好碰上了谢家的四小姐。周泽瑜比周泽年要大上五六岁,如今年近三十但依旧丰神俊朗,虽说眉眼间有些阴沉,但延续了大周皇室一脉相承的好皮囊,远远看去还真是一派君子端方的模样。他自然是认不得这深入简出的谢四小姐,不过是谢伽梦对他福身行礼,自报了家门,周泽瑜才想起当初京中流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看谢伽梦的眼神不免有了些变化。 周泽瑜笑着让谢伽梦起了身,问:“不知谢小姐今日入宫可是觐见父皇?这可真是稀奇,本王可从未见过父皇亲自召见哪个世家小姐。” 谢伽梦脸上泛起一点羞涩的红晕:“殿下有所不知,是娘娘替臣女求了这么个求见陛下的机会,承蒙娘娘厚爱,臣女不胜惶恐。” 周泽瑜若有所思,但他已经有了一正两侧妃子,自然是不能许给谢伽梦什么的。谢家的嫡出女儿,自然是不能许给他做妾的。 看来该去问一问母后了。周泽瑜这么想着,也没和谢伽梦多说几句,寒暄了两句便放人走了。 秦寻雪看着周泽瑜的背影,轻嗤一声,极尽嘲讽:“蠢货。” 第453章 洗牌 周泽瑜先去见了近些年来愈发难以预料的父皇。 周明帝吩咐身边的大太监将自己和谢伽梦单独交谈的事捂死,不准流传出去,眼神意味深长:“尤其是不能让谁知道,你可清楚?” 这不就是剑指姜皇后吗?大太监冷汗连连,但好歹也跟在周明帝跟前伺候了这么些年,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毕竟这天下还是姓周。 正巧外头通传周泽瑜到了,周明帝便顺理成章地让大太监下去敲打底下的人了。 周泽瑜对周明帝行了礼,周明帝赐了座后,周泽瑜照例和周明帝恭谨地说了些近些日子禁足的感想,又说了些会对周泽年好的体面话。 最后,他起身,利落地跪了下来,对周明帝道:“儿臣这些时日在府上,看风起云涌,看花鸟虫鸣,总觉得心境又宽广了些,只觉得过去确实做了些不应该的事,还望父皇治罪儿臣,儿臣知道过去对八弟多有偏颇,也做了些不该做的事,若非父皇下令让儿臣在府中反省,儿臣怕是要误入歧途,同八弟手足相残了。” 周泽瑜很擅长以进为退。他知道周明帝想要什么,无非是兄友弟恭,他把自己过去做的罪孽全说了,周明帝真的就会治他的罪吗? 不,不会的。周明帝是天子,他比谁都知道要权衡,在太子未定之前,他绝对不会让哪个皇子一家独大。况且,周泽瑜此刻虽是跪着,但他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周明帝不会大发雷霆。 果然,周明帝只是沉吟片刻,便让他起了身。 “你能意识到自己对小八做了些不好的事已是难能可贵,日后自然要和小八好好相处。”周明帝看起来甚是欣慰,语气也很不错,“日后你们之中有一个能继承大统,也莫要忘了对兄弟们好些。” 周泽瑜从这话里察觉到一些不寻常的消息。但他并没有问,只是将话题引到了谢伽梦身上。 “方才来的路上,儿臣遇到了谢家的四小姐,不知这四小姐是得了什么天大的机缘,居然得了父皇亲自召见?”周泽瑜像是真的好奇。 周明帝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忍不住在心中冷笑。周泽瑜有一正两侧三位妃子,正妃出自世家,两位侧妃一位是文官清流出身,一位是骁勇世家,将门嫡女。从几位妃子的出身便可得知,周泽瑜的野心不小。 只是周泽瑜的婚事都是由着姜皇后操办的,早些年姜皇后要强势不少,自然是要替儿子选合适且有助力的贤内助了,周明帝不欲管,也不能管。 此刻,听到周泽瑜的话,周明帝也只是笑着摇头:“哪里来的天大的机缘,只是给她和小八赐婚罢了。说起来,小四也还没成婚,你这个做兄长了合该多劝劝他。” 周泽瑜挑眉,看起来他这个好弟弟终于要露出真面目了,要不然怎么能想着娶谢家的嫡女? 周明帝像是感慨:“说起来,这桩婚事也是有缘分,据说那谢家的孩子幼时救过小八一命,小八一眼就认出了她,还求着朕,非卿不娶。” 缘分?周泽瑜冷笑,面上不显,只是附和着露出会心的笑,道:“如此说来,倒是天赐的良缘了,宫中许久未曾有过喜事了,热闹热闹也好,母后总是窝在小佛堂里,宫里也怪寂静的。” 话题落在姜皇后身上,周明帝的神情显而易见地一淡。 他像是想起来了什么,皱眉提醒周泽瑜:“既然入了宫,便去见见你母后,她一个人窝在宫里,确实冷清。” 这便是松了口的意思了。周泽瑜对着周明帝规规矩矩行了礼,这才退了下去。 送走了周泽瑜,周明帝冷笑一声,眼神狠厉:“姜氏一族,该洗牌了。” 第454章 母子连心 周泽瑜见过了姜皇后,知道了一些内幕。 周泽瑜是姜皇后的长子,他备受姜皇后的期待和疼爱,只是比起对周泽柯的疼爱,姜皇后对他的疼爱总是伴随着严苛的要求。 好在年岁渐长,姜皇后不再那么严苛,周泽瑜对着姜皇后也不再紧张,说话行动也更加自在。 他以今日在前殿遇见了谢四小姐为开端,探听到了一些关于谢四小姐和周泽年的事。 姜皇后似乎对今日谢四小姐入宫一事也颇为诧异,周泽瑜将姜皇后的反应尽收眼底,却依旧温和。 大周的皇室都生了一副好皮囊,做起温和无害的模样时总是容易让人卸下心防,久而久之,大周皇室便基本上都学会了披上一层温和的假面,以获得自己想要的结果。 ——除了周泽柯。 想到自己不成器的弟弟,周泽瑜的眼中闪过一点轻蔑和嫌恶,但他知道姜皇后不会想看到他们兄弟阋墙。他很好地隐藏了自己的厌恶,毕竟周泽柯虽然愚蠢,但确实很好用,在没有去大齐之前,他还没有被父皇厌弃,帮着他笼络了不少朝臣,忠心耿耿。 周泽瑜微笑着,听姜皇后讲述了谢伽梦和周泽年的故事。 说到最后,姜皇后轻笑一声,语气里泛着淡淡的冷意:“她说要向本宫投诚,却做了许多让本宫觉得意外的事,也不知道是为了谁。” 周泽瑜笑:“听起来这位谢小姐,不太聪明啊。若是聪明人,怎么会拒绝和母后合作呢?” 姜皇后垂眸,转动着手上的佛珠:“她啊……确实是个聪明人。你掌握不住她的,瑜儿,本宫近日会再召她入宫一次,那便是最后的机会了。若是她是敌人,要在她回府的路上,一击毙命,你可明白?” 周泽瑜神色一凛,姜皇后很少这么说话,看来这谢四小姐,是个劲敌。 周泽瑜低低地应了一声:“是,母后……说起来,四弟前几日和我说,他前些日子来宫里见母后,却在宫门口碰上了谢四小姐,他本打算见一见这段日子在京都传得沸沸扬扬的第一美人,却被严防死守,最后连周泽年都赶来了,连谢小姐都衣角都没见着,儿子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 说着,周泽瑜细细地将当日的景象描述了一遍。许是周泽年下了什么命令,这件事并没有传到姜皇后耳朵里。 姜皇后皱眉,她知道那日谢伽梦坐着轿撵出了宫,却不知道周泽柯在宫门口碰见了谢伽梦。 周泽柯像是顾及着什么,也未曾在她面前提起。虽说世家小姐总是注重男女大防,但连面都不见,礼也不行的还是罕见。 姜皇后沉思,她道:“去带珂儿来本宫这,本宫有话要对他说。” 周泽瑜知道自己已经达到了自己想要的目的,他微微一笑:“如此,儿臣便先行告退了。做弟弟的头一回成亲,哥哥总是要备下一份礼物送去才是。” 姜皇后也笑了:“如此说来,本宫也该为谢小姐准备一份厚礼。” 母子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满满的恶意。 第455章 不识好歹 尚且不知道有人在背后打算捅自己一刀,秦寻雪便已经到了谢家。 先去拜见了谢家主,与谢家主好生商议了与周泽年的婚事,谢家主看她的眼神都热切了不少。 但这样也就意味着他彻底走到了姜皇后的对立面。虽说四大世家早有龌龊,但面上都维持着表面和气,谢伽梦和周泽年的婚事将会打破这种平静。 谢家主盯着谢伽梦,语气有些担忧:“这样……当真不会出事吗?” 秦寻雪微笑依旧:“家主在为何担忧?是担心姜皇后会暗中阻拦?还是担忧世家之间的相互攻诘?家主大可不必为此担忧。成大事者自然要经历一番风雨,姜家占据第一世家的时间已经太久了,该是时候洗牌了。” 说着,秦寻雪神秘一笑:“况且,陛下今日透露了讯息,陛下说,他欲选禹王和荣亲王之一,为大周的太子。” 谢家主的眼睛一亮。他看着谢伽梦,眼神热忱:“此话当真?” 秦寻雪含笑点头:“若是陛下未曾说过,我岂敢胡言乱语?家主大可放心,陛下说了,他自然会公正行事,大周的太子之位空悬多年,他不会插手此事,只会观察荣亲王与禹王,谁更适合太子之位。若是荣亲王胜了,谢家便有从龙之功,又何须为了个第一世家的名头和姜家争得你死我活?” 谢家主的眼神越来越亮:“到时候,太子妃亦然出自谢家,谢家自然就会盖过姜家!” 秦寻雪含笑点头。 说得谢家主满腔激情后,秦寻雪施施然离开了谢家主的书房,回自己的小院的路上,碰到了身形消瘦的谢允。 秦寻雪挑眉,倒是没再将谢允拒之门外,甚至还主动邀请谢允到院中小坐。谢允看起来也有几分惊讶,却只是一言不发地跟着秦寻雪回了她的小院。 等到雀枝为谢允奉上一盏热茶时,他才惶然开口:“原来……母亲曾想过就这样成全我和小梦,却被我亲手毁掉了,是我太懦弱,也是我太没用。” 秦寻雪挑眉,这些事她并没有刻意去查,自然不知道谢夫人当初还真打算成全这对畸形的爱恋。 不过,看谢允这个样子,当年他并不知情,况且,就算他知情了,也不一定就能和谢伽梦在一起。 秦寻雪波澜不惊地饮用了一口热茶,笑意盈盈开口:“那么,谢少爷如今是打算做些什么了吗?” 谢允的神色几经变换,最后归于死一般的寂静:“你要嫁给周泽年吗?” 秦寻雪嘴角的笑意不变:“怎么?谢少爷当真是无惧无畏了?居然敢直呼荣亲王姓名了?” 谢允垂眸:“你……能不能不要顶着小梦的身份嫁给他。” 秦寻雪冷笑:“怎么,谢少爷突然就变得不分好歹了吗?我是谢家的嫡女,代表的是谢家的颜面。若是你还要说这些胡话,尽早离开好了。” 谢允神色黯然:“我会尝试着取得谢家家主的位置,到时候,你能不能把小梦的身份还给她。” 秦寻雪的眼神很平静:“不能,因为她的死亡,是你的懦弱造成的。你没有资格要求我,也没有资格要求谢伽梦。” 秦寻雪不知道谢伽梦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她能想到,谢夫人对她的厌恶可不仅仅是因为她是个庶出的女儿这么简单,谢允当年就护不住她,谢伽梦真的会对这样的谢允产生爱慕之情吗? 秦寻雪也不知道。她只知道,谢允不该拿这种话来威胁她。 秦寻雪只说:“你记住,你要做谢家的家主是你自己的愿望,莫要扯上任何人做大旗。正视你自己的欲望和渴望,不要赖到任何人头上。” 谢允黯然离开了。 秦寻雪冷笑:“真是个不识好歹的东西。” 第456章 嫁妆 雀枝很少听秦寻雪这么骂人。她总是高高在上的,以近乎冷酷的模样审视所有人。雀枝记得,秦寻雪上次这么失态,是因为周泽年。 小姐今日这么失态,又是在为了谁不值得呢?雀枝不知道,雀枝只是沉默地看着。 秦寻雪平复了心情。她很不喜欢和蠢人打交道,谢允看起来聪慧,占了嫡子的身份却像是被人养废了一般,只知道情情爱爱。 秦寻雪看不上这种人,却也无意改变这种人。她只是揉了揉眉心,语气淡淡:“往谢允身边送个人当谋士,联系秦静芷吧,她知道该给谢允准备什么样的谋士。” 雀枝犹豫片刻,还是问:“小姐为何不支持那个庶长子?他跟在谢家主身旁多年,自然是比谢允要扶得上墙。” 秦寻雪坐在摇椅上,慢慢晃着。初春的阳光撒在她的侧脸上,一切看起来美好又宁静。 “虽说我不知道谢伽梦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既然占了人家的身份,就要做些事。”秦寻雪当初只是粗略看过了谢伽梦的生平,并没有想到谢家还藏着这么深的一件往事。 据说这谢家四小姐,是个体弱多病脾气好的,但真的脾气好,温顺的人怎么可能和谢允搅和在一起? 秦寻雪了然,谢家的事还多着呢。但既然谢允对谢伽梦情根深种,那帮他一把又如何。 “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秦寻雪的语气依旧很平静,“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若是他做不到让我满意,我自然会放弃他。这次机会是看在谢伽梦的份上才给出去的,希望谢允能意识到这一点。” 雀枝沉默点头。 秦寻雪不欲再说这些扫兴的话,她笑盈盈地看向雀枝,语气带笑,难得有些雀跃:“雀枝,我要和心爱之人成婚了。” 雀枝想到周泽年那张脸就气不打一处来,但看着秦寻雪高兴的模样,她自然说不出什么不好的话。 雀枝应了一声:“奴婢没想过,小姐能和心爱之人成婚。” 秦寻雪的过去太苦了。无论她是否愿意,她裹挟在阴谋中,步步为营,被迫长大,自然不知道怎么爱人。 她倾尽所有,以自己能拿出的所有筹码来赌,赌自己会赢。亲人,朋友,自己的婚事,都被她放上了棋盘。 她被人背叛,被人伤害,却还是坚强地站起来,成为了无坚不摧的秦太后,可是雀枝有时候会想,小姐看起来有点难过。 不是孤独,是难过。她总是会往着月亮出神,也总被噩梦惊醒,雀枝什么都知道,但她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好在现在一切都好了起来。虽然雀枝真的很讨厌周泽年,但是雀枝知道,周泽年是唯一一个真正靠近了秦寻雪的人。 雀枝很早以前就想过,只要小姐快乐平安就好,她什么都不奢望,只想要小姐平安快乐。 可是老天没答应。她的小姐漂泊多年,终于找到了可以交心的人,雀枝又怎么可能阻止呢? 雀枝笑得很开心:“我要替小姐准备世间最好的嫁妆。” 第457章 准备 秦寻雪轻笑一声,示意雀枝上前来。雀枝乖乖走前了些,猝不及防被秦寻雪弹了一下额头。 雀枝吃痛捂着头,秦寻雪却笑了起来:“我还没有到要你给我攒嫁妆的地步,但要是你想给我添妆,那就悄悄往谢家为我准备的嫁妆里加几箱,到时候我只说是谢逸准备的就好。” 秦寻雪如今占的是大齐谢家庶女的身份,自幼养在谢家老太君膝下的姑娘自然值得谢逸为她准备一份嫁妆,虽然实际上大部分都是秦寻雪自己准备的,经过谢逸那头倒一趟手罢了。 雀枝眼睛一亮,激动地答应了下来:“奴婢这就去联系谢逸……不过这事要告诉陛下吗?” 秦寻雪斜她一眼,语气懒散:“我说不说,黑骑卫就不会告诉齐不齐了吗?如今的黑骑卫可不是我的,哪里瞒得住他。等到周明帝的圣旨下来,直接给齐不齐飞鸽传书便好。等到齐不齐知道了,大齐境内不少人都会知道这件事了……如果谁要过来,你拦着些,不许他们过来。” 雀枝讪讪一笑,知道秦寻雪这话里更多的是欣慰。秦寻雪希望齐瑞成为大齐无坚不摧的帝王,所以甘愿放弃黑骑卫。 “诺……是,小姐。”雀枝紧急改了口,她知道秦寻雪的意思,知道她不想任何人来破坏她的计划。 ——也许也是不想任何人破坏她和周泽年的婚事。 秦寻雪撑着头,她的视线越过高高的围墙,不知道在看什么。 “好久没有活动筋骨了。”秦寻雪这么说,“这些日子都在扮演体弱多病的谢伽梦,连晨练都做不了。” 雀枝不由得扬起一个笑:“小姐总是这样……” “你和周泽年之间的事我不打算管,”秦寻雪突然出言打断了她,眼神很平静,像是知道所有的事,但依旧选择了放任,“我不会再尝试半成品的解药了。” 雀枝垂眸,苦笑一声:“我就知道我压根瞒不过小姐。” “那是因为你压根没想着瞒我,”秦寻雪摇头,忍不住又点了点雀枝的眉心,“你呀。” 雀枝傻傻地笑了起来:“我只希望小姐长命百岁。” 秦寻雪沉默片刻,没接这个话,反而是吩咐雀枝为她准备一套夜行衣。 雀枝不解,但她向来都不会多问,只是为秦寻雪准备了一套合身的夜行衣,便默默盘算着要给秦寻雪准备什么样的嫁妆了。 夜幕降临。秦寻雪换上干净利落的夜行衣,勾勒出姣好的身姿。她这些日子抱病在床,身形又消瘦了些。 她有些嫌弃地啧了一声:“该是要好好吃些东西,如今太瘦了,怕是风一吹我就跑了。” 雀枝笑着应是:“那奴婢可要好好监督小姐了,若是见到小姐挑食,奴婢可不会轻而易举地放过小姐。” 秦寻雪早年间并没有挑食的举动,许是这么些年被御厨养刁了胃口,对吃食这一块愈发在意了起来,也就挑食了不少。 秦寻雪轻咳一声:“好了,我知道了。不必跟着我,我去找一趟黎箐陶,若是有人来找我,直说我身子不舒服,已经睡下了。” 雀枝点头,目送秦寻雪离开。 第458章 实力 黎箐陶去了黎家主的书房。她已经是板上钉钉的黎家继承人,自然要跟在黎家主身后学着处理家族事务。虽然黎家主刚开始看黎箐陶不算太满意,但黎箐陶本身为了得到家主之位,付出了很大的努力,甚至偷偷跟着黎家主学过些东西,如今上手很快,倒是让黎家主满意了不少。 处理了庄子的事务,黎家主这才让她离开了书房。 有黎家的幕僚为她奉上一盏提灯,恭恭敬敬唤她一句“少家主”。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她是黎家唯一的嫡女,但这个身份在能自由出入黎家主书房的那些个幕僚眼中,是完全不够看的。如今,他们却肯恭敬唤她一句少家主,甚至主动送她一盏提灯,这便是示好的举动了。 权力,这就是权力的好处。黎箐陶嘴角挂着笑,亲自提着提灯回了自己的小院。 自她成为少家主后,院子里的人就少了不少。她吩咐下人不许进她的闺房,便信步走进了房门。 却见桌前坐着个穿着夜行衣的蒙面人,身形修长纤细,似是女子。 黎箐陶神情紧绷,握着门把手的手上青筋暴起,她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点,却见那人看过来,摘下了蒙在脸上的黑布。 ——是谢伽梦。 眉眼艳丽的女子神色冷淡,褪去了懒散病弱的伪装,她看起来明艳逼人,让人不敢直视。 饶是黎箐陶已经跟着黎家主自由出入了不少聚会,也在各种奇怪的目光下学会了面不改色的伪装,但当谢伽梦冷漠锐利的眼神看过来时,她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颤。 谢伽梦的语气淡淡:“怎么,黎小姐,不,现在该称呼你为黎少家主了,是打算在门口站着和我聊吗?” 黎箐陶合上门,没让任何下人看见她屋内还有个穿着夜行衣的女子。 她松了一口气,语气不免有几分埋怨合和疑惑:“谢小姐今日怎么来了?怎么还挑着这种时候来?居然没被府上的侍卫抓着?” 秦寻雪撑着头,把玩着黎箐陶房中上好的琉璃杯:“人都会有些秘密,少家主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府卫自然是抓不住我的,黎小姐放心,没有任何人知道我来了你这里。” 黎箐陶这才放下心来,却见秦寻雪脸上突然扬起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如今少家主也算是春风得意,得偿所愿,不知送少家主提灯的幕僚,少家主可会重用他?” 黎箐陶脸上的笑容一僵。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秦寻雪,问:“这不是发生在书房的事吗?你怎么可能知道?” 黎家主的书房一向是有许多府卫守着,没想到谢伽梦居然能探听到。 秦寻雪知道黎箐陶了解了自己的实力,也没有接着往下再多说什么。她只是随意地扬了扬头,像是主人似的:“我不会让人知道我今夜来过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坐吧,我今日来,是有要事同你商议。” 黎箐陶神情僵硬地坐下了。 她还没说话,谢伽梦却猛地抛下一个消息:“我今日去见了周明帝,过几日赐婚的旨意便会下来,到时候要记得来喝我的喜酒啊。” 黎箐陶瞠目结舌:“这怎么可能?陛下居然真的赐婚了?” 第459章 太子 秦寻雪笑:“听起来黎小姐对陛下颇有微词。” 黎箐陶的眼神变了又变,最后归于一个僵硬的假笑:“谢小姐说笑了,谁敢对天子不敬?这可是要砍头的。” 秦寻雪也没有戳破她,只是扬了扬下巴,语气淡淡:“黎小姐记得要以黎家少家主的身份,出席我和荣亲王的婚宴。” 黎箐陶眼神一沉:“这……” 若是以黎家嫡女的身份去,那便代表不了什么,毕竟在谢伽梦回京都前,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都是黎家嫡女倾心荣亲王的消息。黎箐陶以失意者的身份去见证荣亲王另娶他人,自然是足够吸引人的。 但以黎家少家主的身份去就不一样了。她代表的便是黎家,这在姜皇后看来,可是明晃晃的站队举动。虽然黎箐陶一早就决定了不站在姜家身后,投靠了荣亲王,但实际上,她并没有和黎家主商议此事。黎家主惯来是个圆滑的,他当然也不喜欢姜家仗着多年姻亲做了四大家族之首,但在姜皇后没有完全衰弱之前,周泽瑜还没有完全被宣判与皇位无缘之前,黎家主是不肯对任何人效忠的。黎箐陶不敢提,也不能提。 秦寻雪笑意不变,她来之前已经了解过了黎家的事。如今的黎家是大周真正的最富裕的家族,这和黎家主见风使舵的本领有关。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因着一桩婚事就答应站在周泽年这边? 黎箐陶的顾虑自然是不无道理的。秦寻雪却只是盯着她,问:“那么,黎小姐是打算做黎家主的走狗吗?” 黎箐陶的脸色沉了下去:“谢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寻雪摇头:“我并非辱骂黎小姐,只是想问黎小姐,黎家主要的,是一个完全听他的话的继承人吗?这是继承人,还是走狗?亦或者是傀儡?” 秦寻雪在狡猾地偷换概念。她知道黎箐陶此刻在纠结,在害怕黎家主会瞻前顾后。黎家主当然会按照自己的喜好培养继承人,首选定然是和他一样,擅长投机和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但黎家主要的继承人真的要和他一模一样吗?这自然是不清楚的。 黎箐陶才做了月余的少家主,自然是摸不清黎家主想让她成为怎样的继承人的,既然这样,秦寻雪稍加引导,以达成自己的目的,又有何不可? 眼见着黎箐陶陷入沉思,秦寻雪闲适地敲着琉璃杯,耐心地等着黎箐陶的回答。能惊世骇俗地想要做第一位女家主的世家女,黎箐陶又怎么会循规蹈矩呢? 果不其然,黎箐陶犹豫片刻,咬咬牙答应了下来:“好,我答应谢小姐,只盼着谢小姐和荣亲王成就大事业后,莫要忘了我才好。” 秦寻雪露出一个灿烂的笑:“黎小姐多虑了,黎小姐为着荣亲王付出良多,荣亲王怎么可能忘记黎小姐的贡献呢?还望黎小姐莫要妄自菲薄。” 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之一,之后的事情就变得简单了起来。黎箐陶听着谢伽梦说话,她告知了一些简单的计划,也透露了一些周明帝的想法。 ——周明帝终于要开始选太子了。 第460章 拉扯 透露了个大秘密后,秦寻雪再同黎箐陶说了几句话,便起身离开。 黎箐陶假意留她:“谢小姐就这么走了,不再喝杯茶?” 秦寻雪轻笑:“少家主还真是会开玩笑,哪里有夜间留客喝茶的?小心睡不着。” 黎箐陶轻咳一声,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这句客套话不对劲了。 秦寻雪并没有揪着这么点小事不放,她只是说:“少家主若是有意,可以帮谢允一把。” 黎箐陶挑眉:“谢允?他不是你的嫡兄吗?我以为你会帮谢家老大。” 谢允的庶兄在谢家行一,便是黎箐陶口中的谢家老大。黎箐陶显然是意识到了谢伽梦和谢夫人不合的事实,才会这么试探。 秦寻雪轻笑:“世家不是最在意身份嫡出吗?谢允啊……正好是嫡出。” 黎箐陶并没有相信谢伽梦明显不走心的回答。但她并没有质问谢伽梦,只是说:“若是有机会,看在谢小姐的份上,我自然是会帮他一把。” 黎箐陶并没有再问谢伽梦为什么选择了谢允,也没有权衡利弊要求谢伽梦给出什么。对她来说,谢伽梦为了扶持她上位,展现的那一手就足够让人忌惮。 秦寻雪点头,展颜一笑:“那我便不再叨扰了,愿黎小姐好梦。不过今日相见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黎箐陶点头,目送谢伽梦戴上面具,她轻轻一点便越上了青瓦屋檐,没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惊动任何守卫。她回头对着黎箐陶招手,几息之间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前半生都作为联姻工具长大的黎箐陶未曾习武,但最近她成为黎家少家主后,黎家主便勒令她跟着师傅习武。虽说还在入门,但黎箐陶能看出,谢伽梦展露的轻功已是登峰造极。 看来这谢小姐当真是深藏不露。黎箐陶这么想着,对谢伽梦的敬畏又多了一点。 秦寻雪压根不在意黎箐陶会想什么。她已经很久没练武了,如今倒是撒了欢,在皇都的屋顶上窜来窜去,没被任何人发现。她路过花楼,拐了个弯进了一间看起来很气派的屋子,再出来时怀里揣着一个白瓷瓶。 她把玩着小小的白瓷瓶,对着屋内的人拱手:“多谢姑娘相助,日后成了大事,我家主子必然感激不尽。” 周泽年曾经给过她一卷书,上头是势力分布图和接头暗号。秦寻雪窝在院子里装得难受,闲来无事看过了,记在脑子里后便把那卷书烧了。今日倒是派上用场了。 那女子掩着嘴笑起来,一派风情万种的模样:“劳烦大人替奴奴给主子带个口信,主子许久未来见奴奴,可是有了新欢便忘了旧爱?” 秦寻雪眼一眯,倒是没被女子的只言片语迷惑,只是压低着声音应了一句,便转身去了下一处。 她走遍了皇都内几处大型的势力,最后落到了荣亲王府外。 秦寻雪眯着眼,愉快地踏上了荣亲王府的屋顶。秦寻雪的轻功天下一绝,就算是武功高强,深不可测的福德,单论起轻功也不及她。雀枝也是如此,她使得一手出神入化的长鞭,福德也忌惮她手中的长鞭。 秦寻雪愉快地在荣亲王府内走动着,没有任何人发现了她。她走遍了王府,最后落在了周泽年的门外。 她没避开任何人,只是落在周泽年门外,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轻轻叩响了周泽年的房门:“阿年,你在吗?” 第461章 感情 周泽年总觉得自己好像幻听了,要不然怎么听到了阿寻的声音。 等到外头传来阵阵喧哗,周泽年皱眉起身打开了房门,见到秦寻雪对他笑时,周泽年已经要吓呆了。 秦寻雪站在台阶下,她蒙着脸,不耐烦地盯着身边一群对她刀剑相向的侍卫,手痒痒想要直接放倒这群人。 福德今日不在府上,否则就算周泽年没给她开门,也不会有人敢这么拿剑指着她。 上次被人拿剑指着还是三年前遇刺的事。秦寻雪这么想着,眼神淡淡。 她耳朵尖,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她抬头望过去,即使蒙着脸,却还是眉眼弯弯,对周泽年露出一个笑脸。 秦寻雪对周泽年招手:“阿年,我来找你了。” 没等到荣亲王的命令,府上的侍卫都不敢轻易放下手中的剑,依旧指着秦寻雪,不敢放松警惕。 周泽年回过神来,他低声呵斥了侍卫,没太过责备他们。毕竟秦寻雪今日要来的事谁也不知道。 秦寻雪笑着走向他,语气漫不经心:“你的府卫也算是忠心耿耿,倒是可以给他们加份俸禄。” 周泽年神情温柔:“好,都听你的。管家,听到了吗?给今日护卫有功的侍卫都加一份赏金,你也去账房那头领一份。” 虽然不知道秦寻雪的身份,但看在她一露面就给所有人加了份俸禄的份上,大家对她的印象自然不错。 荣亲王府上总是有些奇人异士来去无踪,他们只以为这个看不清脸的女子也是其中之一,便没有多想,接着巡逻去了。 秦寻雪顺利地进了周泽年的寝殿。 她在寝殿里走了一圈,客观评价:“没有你在大齐时过得好。” 在大齐时,无论是宫中周泽年住的未宁殿还是秦寻雪为周泽年准备的府邸,都极尽奢华低调,在大周,周泽年要做的荣亲王可不能这么奢靡。 平心而论,作为大周唯一的亲王,周泽年的府上已经算是很气派了,无论是东珠还是瓷器,只有好的没有差的。但比起在大齐,这些都算是朴素。 周泽年低低地应了一声:“我如今不过是个亲王,自然不能和在大齐的日子比。” 秦寻雪打了个哈欠:“若是你真的喜欢,我让人从大齐把东西送过来,到时候我嫁过来,便把东西都带进来,只当做是我金贵惯了。” 周泽年的眼神一顿,像是没想到似的,重复了一遍:“……阿寻嫁过来的时候?周明帝下旨了?” 秦寻雪便笑起来:“怎么连你也不知道,我还以为你在周明帝身边埋着的钉子会派上用处。” 周泽年摇头:“我的钉子又被周明帝拔掉了,如今还在培养中……对了,阿寻今日怎么夜深了还找了上来?虽然这是个好消息,但也不至于让阿寻深夜造访。” 秦寻雪轻笑:“本来是不打算来的,可是我绕道在城里走了一圈,有不少人对阿年带着点别样的心思呢。” 说着,秦寻雪扯着周泽年的袖口,道:“怎么都想着和你增进感情?” 第462章 互捧 周泽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等到反应过来,他有些慌张地看向秦寻雪,秦寻雪却只是冲着他俏皮地眨了眨眼,周泽年的心瞬间放了下去。 秦寻雪噗嗤一声笑出来:“这是什么奇怪的暗号,要不是无论男女都说的同一句话,我都要怀疑这些年,你是不是背着我在大周养了不少人。” 周泽年无奈:“阿寻,你明知道我不会做这种事。”因为母妃死在了姜皇后的手上,还有着周明帝不作为的原因,周泽年其实不太会爱人。全天下只有秦寻雪能理解他,全天下也只有他才能配得上秦寻雪。 暗戳戳在心里贬低了一番别人,周泽年这才开始和秦寻雪解释:“这暗号是当年白木熙刚来大周时定下的,他当时憋着气,我有意让他出了这口气,所以默许了这个暗号。” 秦寻雪这才想起来还有个白木熙也在大周:“你们如今已经和解了?” 周泽年地眉眼间闪过一丝阴霾,但还是诚实地摇头:“他想要你的命,我怎么可能和他和解,如今留着他不过是因为他有用罢了。” 秦寻雪神情微妙,她当初把白木熙塞到大周来其实是另有目的的。 当初白木熙一手策划了颠覆大齐的机会,联合其他世家想要她和齐不齐的命,秦寻雪本来是不该留着他的命的。但白慕杨,如今白家的家主,曾经被白木熙踩在脚底下的同宗庶出,求到她面前要保白木熙一条命。谢逸也劝她,白木熙脑子好使,说不定留着他以后还有用处。 但秦寻雪知道白木熙对她有过一些不可描述的心思后,自然是不愿意留着他的。当初周泽年说要回大周,秦寻雪权衡利弊之下,捏着鼻子把白木熙送到了大周,帮助周泽年处理些事情,也算是回应了一直吵闹的白慕杨。 秦寻雪叹气:“我以为他至少会变得更成熟一些。” 周泽年有些不满,但对着秦寻雪,他总是很容易心软:“阿寻今日来见我,难道是来聊白木熙的?这可真是太让我难过了。” 一点都没意识到周泽年这话茶香四溢的秦寻雪有些手忙脚乱:“不,我不是想聊白木熙的,只是提到了而已。” 周泽年垂眸,低低地应了一声,握住了秦寻雪的手:“我知道,阿寻不必紧张,阿寻想知道最近齐雅雯在做什么吗?她和白木熙刚来的时候,谁也看不上谁,经常吵架。” 齐雅雯一向看不上白木熙,白木熙也看不上齐雅雯,两人到了异国他乡也没想着要抱团取暖,还是一如既往想着该怎么坑害对方。 周泽年挑了几件趣事和秦寻雪分享,秦寻雪听着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周泽年的语气愈发温柔:“最近齐雅雯隐藏了身份接近兵部吴尚书的幼子,他是京都有名的美男子。” 秦寻雪眨眨眼:“有阿年好看吗?”还没等周泽年回话,她就自顾自说了下去:“肯定没有阿年好看,阿年是最好看的。” 近些年周泽年身上的威严渐重,倒是有了几分秦寻雪当年的味道,如今敢在他面前说一句“好看”的,除了秦寻雪也没谁了。 周泽年安之若素地接受了秦寻雪的赞美,眉眼弯弯:“在我心里,阿寻最好看。” 第463章 相爱 秦寻雪对周泽年的赞美也是全盘接受。她矜持地点点头,语气矜贵:“我自然知道。接着说齐雅雯的事。” 周泽年习以为常,却没有立刻接着说下去,而是对着秦寻雪张开了手臂,语气温柔:“让我讲了这么久的故事,总该给点奖励吧,阿寻?” 秦寻雪歪头,坐在了周泽年腿上,手臂环上了周泽年是肩膀,语气瞬间变得甜腻了起来:“是吗?阿年想要什么奖励呢?是想如今这样,还是想要我给你一个吻呢?” 其实只是想要秦寻雪的一个拥抱的周泽年有些手足无措,他一向玩不过秦寻雪,总是在秦寻雪面前落入下风。 但爱情这种事情又不是要争个对错成败的,就算真的要争对错成败,周泽年也会不自觉对着秦寻雪沦陷,都不用秦寻雪做什么,他的魂就已经被秦寻雪勾走了。 但秦寻雪比他更在意大周的格局。秦寻雪坐在周泽年的腿上,能察觉到周泽年骤然变得僵硬的身体。秦寻雪忍不住笑话他:“怎么?难不成是因为已经很久没有亲近我了?所以不习惯这种亲密的动作?这可怎么办呀,我未来的夫君?” 秦寻雪狡黠眨眨眼,勾引的意味极为明显。 周泽年却冷静了下来,他看出了秦寻雪眼里的笑意。周泽年并不觉得这是勾引,也不觉得被秦寻雪戏弄了,所以不高兴。他只是抱着秦寻雪,低声问她:“阿寻今夜打算留下来吗?” 仔细想来,虽然秦寻雪如今已经到了大周,但因为两人都忙,实际上并没有太多相聚的时光。周泽年在忙着建立势力,蚕食姜皇后放弃但还是有用的势力,秦寻雪在忙着装病和真病,在谢家和姜皇后面前展现自己的忠心。能见到秦寻雪的大多数时候,雀枝总是站在秦寻雪身后对周泽年虎视眈眈, 今夜对周泽年来说是个天赐良机,秦寻雪是独自离开谢家来到荣亲王府的,就算周泽年不打算对秦寻雪做什么,这也是天赐良机。 秦寻雪歪头,像是没意识到周泽年的险恶用心。她摇头:“不,今夜我要是留在这,雀枝知道了肯定会生气,若是一夜未归,明日一早雀枝便会冲进来杀了你。” 秦寻雪自然是不愿看到雀枝和周泽年刀剑相向的,所以今夜她自然是不会留在周泽年府上的。 周泽年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成功地得到了秦寻雪的温柔对待:“这不过是件小事罢了,等到日后我与你成了婚,自然是要住在荣亲王府的,那时候我和你自然是日日在一起,现在不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呢?” 很容易就被哄好的周泽年畅想了一番和秦寻雪的美好未来,轻咳一声便将这件事翻了篇,他将话题放回到齐雅雯身上:“吴尚书的儿子不可限量,所以我才让齐雅雯前去拉拢他。不过俩人不知为何看对了眼,齐雅雯求到我面前来,让我不要动那孩子。” 秦寻雪眨眨眼,颇为感兴趣:“居然是这样。” 第464章 好奇 放在以前,对这种爱上任务对象的事秦寻雪会嗤之以鼻,但许是因为脱离了秦太后的身份,也许是因为她如今喜事将近,对这些听起来有些蠢的事也宽容了不少。 秦寻雪兴致勃勃地听着:“齐雅雯以什么身份接近的那孩子?” 秦寻雪做了多年太后,对同龄人也常常叫“孩子”。 周泽年面不改色:“从外地来的富商之女,家中有个兄长是我的幕僚。” 秦寻雪神色微妙:“你不会是让白木熙做了她的兄长吧?” 周泽年眨眨眼,露出一个有些狡黠的笑:“对,我让白木熙做了齐雅雯的兄长。” 一看到周泽年的笑,秦寻雪就知道周泽年是故意的。那种微妙的感觉愈发清楚。白木熙和齐雅雯不合由来已久,当年他们一个是翰王娇宠长大的女儿,一个是天之骄子,本来没什么交集,但一见面就不对付。前些年两人关系好了一点,但自打刺杀她失败后,齐雅雯便和白木熙撕破脸了,如今周泽年刻意安排白木熙做了齐雅雯的兄长,齐雅雯肯定恨不得手撕了他。 “知道她有一个在荣亲王府上做幕僚的哥哥,还敢靠近她?这孩子也是有些不懂事。”秦寻雪客观评价。 “吴公子性子孤傲独特,世人不屑做的事他敢做,不想做的事他更要做,我这些日子风头正盛,但朝中那些老狐狸都能看出周明帝没给我太多实权,我做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事。虽然我折了不少周泽瑜的人,但六部里也没什么我的人,”周泽年也很诚实,“这种情况下,吴尚书自然要他远离我,但他和吴尚书的关系并不好,自然是要和吴尚书反着来的。知道齐雅雯的假身份有个在荣亲王府做幕僚的哥哥,他自然会想要靠近齐雅雯,一下就丢了心。” 秦寻雪从不怀疑齐雅雯勾人的能力。她不认为吸引别人是什么不得体的事,这是她的能力,她也能利用这种能力为自己获利,有什么不好的?只是过去,秦寻雪从没听说过,齐雅雯对谁真正动过心。 虽然很好奇,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秦寻雪看着周泽年,道:“你没有实权?但你有能调动一部分大周近卫的权力也够了,这是周明帝给的补偿,日后会有更多。” 周泽年眼神一闪:“阿寻这话的意思是……” “不错,”秦寻雪淡声道,“周明帝决定要开始选太子了。” 周泽年一怔:“我以为他还要再拖上一些日子才会开始。” 秦寻雪摇头:“无论他最开始是什么想法,现在他已经改变了想法。” 周泽年看着秦寻雪,说话的声音很轻:“是阿寻让他改变了心意吗?” 秦寻雪歪头:“我只是暴露了一下身份而已,别担心,他不会对我做什么。周明帝尽心竭力地支撑着大周,自然知道要是对我动手了,会有什么后果。” 秦太后已经不再是大齐的掌权者了,但她代表的意义非凡,大齐如今掌权的人里,不少都对她有别样的感情,更不用说小皇帝。要是秦寻雪死在了大周,大周不一定能抵挡住小皇帝的怒火。 第465章 贴近 周明帝当然知道这些,所以他不会对秦寻雪下手,纵然有再多不满,他也会权衡,也会同意秦寻雪的说辞。 秦寻雪仰着头对周泽年笑:“阿年,你马上能堂堂正正为你的母妃报仇了。” 周泽年心中一动,他贴上了秦寻雪的额头,秦寻雪没动,周泽年伸出手托住了秦寻雪的脸,他说:“阿寻,我总是这么没用,要靠你才能做到我想要得到的。” 在周泽年的视角里,若是他自己来,也不一定能逼着周明帝开始选太子。周明帝心机深沉,是合格的帝王,他知道要权衡,在他身体破败之前,他都不可能会真正选出太子。周泽年得到了宠爱和一些暗处的势力,性命无忧,但周泽瑜得到的却是实打实的权力,说到底,周明帝还是偏向于世家。他明知世家不可靠,明知自己需要铲除世家,他也痛恨世家的情况下,他还是选择了依靠世家。 因为大周已经禁不起折腾了。他知道周泽年上台后会处置世家,但他知道大周禁不起内忧外患,所以只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拖下去,所以只会选择周泽瑜。若非秦寻雪介入,周明帝不一定能下决心让周泽年真正参与皇位的竞争。 “你没有争取到大周的丞相吗?”秦寻雪歪头。虽说周明帝不肯给周泽年太多权力,但对周泽年接触朝臣的行为,他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自流,像是对周泽年的补偿。 周泽年摇头:“他在朝堂上为官多年,自然不肯那么快对我托付信任,但已经不远了。” 秦寻雪转了个弯,把话题扯回到周泽年有些自怨自艾的话上。她眉眼弯弯,贴了一下周泽年的脸:“怎么会呢?阿年,如果我不来,你也能做到逼着周明帝选你为太子。只是我的到来加速了这个过程而已。” 秦寻雪看得清楚,这个强撑着当了很多年大周帝王的男子,其实已经有些厌倦了做傀儡的日子。他从世家的傀儡走到大周真正的帝王,花了很多年,如今大周内忧外患,他其实也厌倦了这样勾心斗角,岌岌可危的局面。 对世家来说,王位是一块肥肉,谁拥有了王位,谁就有了制定规则的权力,但这种权力真的能交到他们手上吗?自然是不能的。 周明帝在想,自己真的要为了一时安定,自欺欺人地把大周交到周泽瑜手上吗?周明帝犹豫了,迟疑了,这就给了秦寻雪机会。 秦寻雪将周明帝的心路历程娓娓道来,客观又冰凉。在她眼中,周明帝自然是个殚精竭虑的,值得被称赞的帝王,但在对待周泽年和沁妃的事上,他是个没办法保护心爱之人的胆小鬼,秦寻雪自然没必要对他太过尊敬。 好在秦寻雪对谁都是一副不太尊敬的模样,也不算奇怪。 说完一切后,周泽年低着头若有所思地想着事,秦寻雪突然伸出手捧住了周泽年的脸,笑意盈盈:“既然阿年觉得我对这一切有很大的帮助,不如亲亲我,怎么样?” 周泽年红着脸亲了秦寻雪好几下。 第466章 来者 和周泽年温存后,秦寻雪卡着点回了谢家,收获了雀枝愤怒的眼神。 雀枝压抑着愤怒,似笑非笑地看着秦寻雪,眼神落在秦寻雪微微红肿的双唇,话里夹枪带棒:“小姐不是去见黎小姐吗?怎么,被来路不明的野狗咬了不成?” 秦寻雪轻咳一声,眼神闪躲:“我先去休息了,今夜耗费太多心神,有些累了,雀枝,让人备好热水了吗?” 雀枝哼哼唧唧,但还是回了话:“已经备下了,小姐先去梳洗。” 梳洗一番后雀枝的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再者她知道小姐马上就要嫁给周泽年了,就算她再看不上周泽年,这件事也是板上钉钉了,还不如心平气和地接受呢。 哄好了自己后,雀枝上前为秦寻雪放下帷幔,守在了门外。 她这种身份的大丫鬟其实没必要守夜的,但雀枝总是不放心别人守着,至少她会亲自守半夜。 一夜风平浪静,过了几日的安生日子,周明帝的圣旨也到了谢家。 周明帝一纸圣旨赐婚于荣亲王与谢家嫡女之事飞快传遍了整个京都,不少人精从周明帝的旨意里看出了些不寻常的意思。这可是越过姜皇后,周明帝亲自赐的婚,这就足够说明问题了。况且,京中谁不知道荣亲王得周明帝宠爱但基本上没有明面上的权力? 可是在赐婚一日后的早朝上,周明帝金口玉言让荣亲王入主吏部。谁不知道吏部是六部之首?连禹王都没办法沾染半分的吏部,周明帝就这么轻飘飘让荣亲王沾手了?这很不对劲。 周明帝的态度暧昧不明,宫里和京都多的是见风使舵的老手,他们谨慎地察觉到了风雨欲来,这段时间都夹着尾巴做人。 但该做的人情往来还是不缺,不少女眷都往谢家送了礼,奇珍异宝一箱箱地送到谢伽梦的小院里,用的是给谢小姐,未来的荣亲王妃添妆的名号。 秦寻雪不关心这些,她只想知道周明帝什么时候开始宣布夺嫡之战正式开始,姜皇后那头到底什么时候对她发难,毕竟被她摆了一道,姜皇后肯定气疯了。秦寻雪很期待她看到蛊毒不生效时,会不会急火攻心。 秦寻雪一直在等来自宫闱的传唤,但姜皇后这次却格外沉得住气,连着好几日都未曾召见秦寻雪。但秦寻雪也不急,毕竟还没到她发挥的时候。 比姜皇后那头的责难来得更快的是谢家阿姊。 谢夫人育有一子一女,真正算起来,谢家的嫡出只有谢允和马上要回门的谢伽澄。 谢伽澄是谢家嫡长女,长谢允四岁又长谢伽梦六岁,早年间嫁给了雍国侯的嫡长子,算得上是极为出挑优异的。 秦寻雪不知道她回来做什么,但总觉得来者不善。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秦寻雪如今是御赐的亲王妃,就算谢伽澄有什么坏心思,也不敢动她。谢家不敢,雍国侯也不敢。 秦寻雪提前问过了谢允,知晓谢伽澄是什么样的人之后,在一个温暖的春日,见到了来者不善的谢伽澄。 第467章 扼杀 谢伽澄坐在谢夫人对面,拉着谢夫人的手。 谢夫人忧心忡忡:“她不是个好对付的,你爹又护着她,要让她做荣亲王妃,小澄,你听娘的,别犯犟,也别和她对上,在娘这待着就好,她很少出院子,用过午膳便回雍国候府去,别卷进这些事里。” 谢伽澄拍了拍谢夫人的手,笑容微冷:“阿娘,无论外头的人怎么说,但家里的人都知道,她不过是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麻雀,哪里有不来给嫡母请安的道理?阿娘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今日我便要好好敲打敲打这不懂事的小丫头。” 不懂事?谢夫人摇头,她比谁看得都通透。 “她不来请安是你爹亲自同意的,老夫人那边也劝我不要和她计较。”谢夫人叹气,“左右她在家中也待不了多少时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倒不如就这么过去便算了。” 谢家老夫人尚且在世,只是她不问世事,很少见人也不过问府中之事,但为了谢伽梦的事,她甚至亲自出来了一趟,还告诫谢夫人莫要为难谢伽梦。 谢夫人欲言又止:“况且……罢了,等会午膳时见上一面,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谢伽澄抿唇,没把那些阴暗的情绪展现在母亲面前。她陪着谢夫人说了一会话,便起身去找了谢伽梦,谢夫人来不及拦住她,只能放任她前去。 谢夫人叹气:“去取嫁妆单子来,我给谢伽梦添些东西,就当是赔罪。” 谢伽澄在去谢伽梦小院的路上碰上了自己不成器的亲弟弟。 一段时间不见,这个扶不上墙的阿斗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清瘦了不少,但对上她的眼神时不再闪躲。谢伽澄有听说这段时间谢允跟在父亲身后,忙前忙后做了不少事,成功入了父亲的眼,如今也算是谢家继承人的有力竞争者。 但遇见谢伽澄后,谢允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往后退了半步。谢伽澄美目一扬,对着谢允笑道:“怎么?一段日子没见,小允便认不得阿姐了?” 谢允沉默摇头,微微有些瑟缩:“阿姐,您怎么回来了?” 谢伽澄微笑:“就算我已经嫁出去了,但连爹都没说过我不是谢家人,我凭什么不能在这?怎么,在你心里,你阿姐不配出现在这里吗?” 谢允矢口否认:“我只是惊讶罢了,阿姐可别给我扣帽子。不过看阿姐来的路,阿姐该是从阿娘院里出来的,怎么往这走了?爹的书房也不在这边,不是吗?” 谢伽澄微笑依旧:“怎么?我从雍国候府回来就只能去见爹?” 谢允的神情一变,谢伽梦的小院是这条路上唯一可以到达的地方,要是谢伽澄并没有走错,那就意味着,她要做的,就是去找谢伽梦。 谢允满脸不忍,出于对谢伽澄那一点细微的姐弟情意,他提醒谢伽澄:“不要和谢伽梦作对,她不是寻常人……” “她也不是原先的那个谢伽梦,对吗?”眼见着谢允露出吃惊震撼的模样,谢伽澄漫不经心地扶了扶头上带着的镶嵌着东珠的金簪,语气淡淡,“这有什么稀奇的,你忘了吗?是我亲手处理的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如今的谢伽梦只是个冒牌货?不过这个冒牌货既然能做到荣王妃的地步,那便是得了父亲的首肯和庇护,你放心,我自然不会与父亲为敌的……毕竟,谢家的荣耀要高过一切,不是吗?” 说完这些话,也不知道是在对谢允还是在对自己说,谢伽澄转身离开,去往谢伽梦所在的小院。 让我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第468章 直言 谢伽澄来的时候,秦寻雪正躺在摇椅上看老树抽芽。春日渐近,天气渐暖,枯木逢春,也抽了新芽。她待在小院里总是爱看这种生机勃勃的景象,却不肯收谢家送来的任何花草,只日日躺在摇椅上,坐在老树下仰着头看枝丫,一看就是一整天,一点都没有成为皇子妃的紧张和急迫。 不过想来也是,谢家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务都由谢夫人操持着,谢伽梦只是偶尔去一趟谢夫人的院子,或去一趟谢家主的书房,便慢慢悠悠晃着回到了小院,因着她的病情反反复复不见好,就算有人想借着拜谒未来皇子妃的想法来见一见她,也会被谢夫人回绝。 谢伽澄心里过了这么一遭,对这个奇怪的“妹妹”的举止有了了解,这才上前几步,走到了谢伽梦面前。 她没注意到,她走进小院时,没有任何下人拦着她。 秦寻雪仰着头,看了一会新抽出的嫩芽便累了。她合上眼在摇椅上晃着,昏昏欲睡。 她如今畏寒,虽然如今已经停了解药,但到底是吃了些不该吃的药,身子不算利索,前几日不过走了一趟夜路,便发起了烧,好在接旨前便好得七七八八了,没闹出什么事来。 春日的暖阳照在人身上很舒服,秦寻雪本欲这么睡去,却听见一道温柔的女声在耳边响起,紧接着,她觉得自己的阳光被挡了大半。 “妹妹颇有闲趣。” 秦寻雪睁开眼,望向身边的女子。衣着华丽的女子头上戴着一副珍珠面首,坠着极为华贵的珍珠钗子,看起来非富即贵。一张温柔漂亮的脸带着笑,看起来让人心生好感。 但秦寻雪的目光冷淡:“大姐,您挡着我的光了。” 谢伽澄毫不意外秦寻雪能认出她。要是没点脑子,哪里能说服爹爹,让她成为已故的“谢伽梦”。而且这张脸一看就知道不是谢家的种。 谢家的人大多眉眼柔和,就算是谢夫人也是小家碧玉的温婉型,可是面前的女子,眉目张扬,颇为美艳,又具有极强的攻击性,一双眼很是锐利。 谢伽澄回过神,直起了一点身子,有些抱歉:“是阿姐的不对,倒是没注意到妹妹如今身子不爽。” 秦寻雪接受了这句客套话。她也没坐起来,一派懒散的模样:“大姐来得匆忙,我院里的下人都忙着,倒是没工夫照顾大姐,大姐不如自己找个地方坐下,我已经习惯了这样一躺就是一日,还望大姐莫要见怪。” 谢伽澄微笑着坐下,嗔怪道:“我既然是你的姐姐,又怎么会和你计较这些?都是一家人,说这么生分的话做什么?” 秦寻雪像是没意识到谢伽澄的虚情假意,还跟着应了一声:“是吗?那还真是谢谢大姐能体谅我了。不过大姐今日来我这院子,定然不是来和我说这些废话的吧?” 雍国候是个显贵的家族,代代皆有良将贤才,家风严谨,但后宅的阴私也不少。谢伽澄和那几个妯娌之间说话都是夹枪带棒拐弯抹角的,倒是很少见秦寻雪这般直接的。 谢伽澄挑眉,也没有接着拐弯抹角,只是直截了当地问:“既然你不是谢伽梦,来谢家到底所为何事?会对谢家不利吗?” “我果然还是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秦寻雪笑了。 第469章 无所出 换做是谢允,头一回自然会问“你是何人”这种蠢问题,但谢伽澄不同,她冰冷地扫视过了谢伽梦,最后问的却是她会不会对谢家不利。 秦寻雪撑着头,问:“大姐真的要问吗?不妨告诉大姐,我能坐在这,就是谢家主的吩咐,从我踏入谢家的那一日起,我便是谢伽梦。无论大姐怎么问,我都只会说,大姐记错了,我只是张开了,当年离家时年岁较小,如今不过是张开了些,大姐怎么就认不得我了?” 谢伽澄心中冷笑,面上却做出一副担忧的模样:“妹妹这话有些稀奇,阖家上下都生得一副慈悲模样,偏偏妹妹……是我多言,还望妹妹莫要计较的好。” 说着莫要计较,眼神里却是十足十的嘲讽。但秦寻雪显然不甚在意。她靠在摇椅上,慢悠悠晃着,一点不见被谢伽澄嘲讽的愤懑。 “没人见过生我的人,”秦寻雪的声音淡淡,却带着一点不容置疑的威严,“大姐就能保证,我长得不像我的生母?还是大姐……在我离府前对我做了什么吗?我在道馆里养了好些年,小时候的事都记不太清出来了。” 谢伽澄像是没意识到秦寻雪在试探她,神色如常:“我确实未曾见过你的生母,但你和谢家人长得一点都不像,谢家养不出你这样狼子野心的姑娘,你绝对不是谢家人。” 秦寻雪嗤笑一声:“好一个谢家养不出我这样狼子野心的姑娘,怎么,谢大小姐,哦不对,世子妃不也是野心勃勃向上爬吗?怎么,谢夫人汲汲营营让世子妃嫁入雍国侯府,难不成是因为世子妃倾心于世子?我可是听说了,世子当年有个颇为喜爱的通房,偏偏福薄,在世子妃入门不到一月,便失足落水,一尸两命。” 谢伽澄目光微微一闪,眼神凌厉:“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雍国候手握兵权,是周明帝倚重的老臣,这样的人家本不该和世家通婚,是谢家主和谢夫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谢伽澄嫁给了雍国候世子。雍国候世子在京都向来美名在外,谁曾想他在成婚前便和通房珠胎暗结? 谢伽澄杀她不过是为了给自己铺路,若是这通房没怀孕,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抬成侍妾也不是不行,偏偏她坏了规矩,那谢伽澄只能亲自教她规矩了。 这件事谢伽澄做得很隐蔽,世子不敢声张,他的爱哪里有世子之位重要,只能装聋作哑,装作无事发生。谢伽澄本以为无人知晓此事,偏偏谢伽梦便这么大剌剌地捅了出来,谢伽澄一阵惶恐,面上却还是强撑着镇定威胁谢伽梦。 秦寻雪轻笑,这才坐起来看着谢伽澄,气质诡谲:“我是如何知道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还知道,大姐这么多年无所出,是因为伤了身子。” 谢伽澄脸色扭曲了一瞬:“你闭嘴!谁说的!我问你谁说的!” 这是谢伽澄的一块心病。她出了一场意外伤了身子,偏偏又信不过别人,堵着一口气要生下自己的孩子,稳固自己的地位,偏偏这么多年都无所出,雍国候夫人对她早有不满,偏偏谢伽澄又无法解决这件事。 面对着谢伽澄歇斯底里的模样,秦寻雪却笑起来:“不过……我可以帮你,大姐可想好了,要做世子妃,还是要接着问下去?” 第470章 贪婪 谢伽澄突然平静了下来。她的目光悠远,越过谢伽梦,她的眼神落在了那棵抽芽的老树上。 “你帮我?你要怎么帮我?”谢伽澄笑得有些苍凉,“你真以为成了皇子妃便无所畏惧了?连这种话都敢说出口。行了,我知道你手上有我的把柄了,我也算是栽了个跟斗,今日便当我没来过好了,妹妹要相信我,不会轻易将这件事说出去。” “我能帮你掌握雍国侯府。”秦寻雪打断了谢伽澄的话,她直勾勾地盯着谢伽澄的眼睛,像是要看穿她心里底最深处的想法,“我只问你,你求着要一个孩子,为的不就是确保世子成为雍国候后,还能让你做侯夫人吗?若是你一早便有了实权,就算你膝下无所出,谁又在乎呢?到时候,只怕是旁支也要求着你施舍。” 谢伽澄被她描述的画面惊到了。她本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了谢伽梦狂妄的本质,没想到她居然这么狂。 谢伽澄仔细打量着谢伽梦。容颜昳丽的少女面若桃花,虽带着几分病气却不损半分美貌,脆弱和妖异的感觉糅合在一起,分外勾人。她是个无所顾忌的,当着谢伽澄的面都未曾起身,像是笃定谢伽澄不敢拿她如何,又像是真的不在意这些细节。 她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这略显破旧的摇椅,明明是懒散的姿态,却让人不敢轻视,也不敢直视。 谢伽澄想,这很不对劲。雍国候夫人已经是二品诰命夫人了,也跟着雍国候上过战场出生入死,身上也有战功,气势已然非凡,但面前这个看起来懒散的少女身上的气质却更雍容华贵一些,也更诡谲一些,像是……多年上位者才有的气质。 上次见到这样的人,还是在宫中觐见姜皇后。那位一心礼佛,在外颇有贤名的皇后只着一身素衣,却让人不敢直视。这是谢伽澄第二次见到这样的人。 谢伽澄回过神,心中哂笑一声,总觉得自己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迷了魂。 这怎么可能?谢伽澄这么安慰着自己,对谢伽梦说话却谨慎了很多:“怎么,妹妹难不成还没睡醒?我不过是个世子妃,又怎么能掌握雍国侯府?” 秦寻雪依旧是一副懒散的模样:“看来大姐还是信不过我啊……也罢,看来是要给大姐看些真本事的东西。” 秦寻雪轻拍了下手,身形鬼魅的人影默默出现,跪在主子面前一言不发。 看着面前魁梧的人影,谢伽澄忍不住倒退一步。她偏头去看谢伽梦,那人却只是懒散地晃着摇椅,问:“黎少家主怎么说?” 那人静静回话:“回小姐的话,黎少家主说了,她会亲自当场,以少家主的身份。” 电光火石之间,谢伽澄想通了一件事。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谢伽梦,语气微微发颤:“是,是你,是你帮着黎箐陶成为了黎家的少家主!” 秦寻雪挑眉,没否认:“原来还不算愚笨,比你的傻弟弟要好上太多。” 谢伽澄简直要惊呼出声了。她压低了声音,像是被谢伽梦的举动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你……你怎么敢!黎家,黎家怎么可能出现女家主!” 黎家最为僵化,偏偏谢伽梦就是有本事,让黎箐陶成为少家主! 秦寻雪只是对着谢伽澄笑,像是引诱人心的怪物,谁也不知道她下一张牌是什么,只想着快点从赌桌上抽身,偏偏又忍不住偷看,幻想着一步登天。 谢伽澄恍惚间,听见谢伽梦问:“现在,大姐想和我合作了吗?” 第471章 勾人 谢伽澄来时满心防备和嘲讽,走的时候却像是在梦游。她本以为不会有什么能再触动她的心弦,偏偏谢伽梦拿出的条件太有诱惑力了,谢伽澄忍不住就上了钩。 谢伽澄揣着谢伽梦的承诺离开了。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在同魔鬼做交易,偏偏又贪婪地想要得到虚无缥缈的承诺,像是濒死的旅人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又像是疯狂的赌徒,将一切孤注一掷。 那个坐在摇椅上,始终没有站起来的女子,带给了她无限的遐想和欲望。谢伽澄没由得感到战栗和害怕,不知道是欲望战胜了理智还是理智终于回笼,她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向这个看起来病弱但掌握了无数不为人知的力量的女子做出了什么承诺,但她的灵魂被谢伽梦说的话调动起来,现在还在战栗发抖,她想,万一呢,万一她真的能掌握雍国侯府呢?反正不过是些虚无缥缈的承诺,就算签了协议,只要一切都没落地,她就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何乐不为呢? 这样说服了自己,谢伽澄整理好自己的衣衫,变回了那个衣冠楚楚得体温柔的世子妃,打算同阿娘用过午膳便回雍国候府。 另一边,谢家的小院里。 秦寻雪依旧靠在摇椅上慢慢晃着,她一如既往懒散平静,像是不在意任何人和任何事。 雀枝悄然出现在秦寻雪身后:“小姐。” 秦寻雪静静地应了一声:“事情都解决好了?” 雀枝应了一声:“都解决了,无论是谁都不会想到,是我动的手。” 秦寻雪点点头:“好,那就接着准备处理雍国候府的事吧,一个月,呵呵,真敢想啊,一个月就想要掌握庞大的雍国候府?雍国候虽然年老,但还掌控着雍国候府呢,她居然想要一个月就掌握雍国候府,异想天开。” 雀枝疑惑不解:“既然如此,小姐为什么要答应她呢?” 雀枝今日被周泽年借走去处理一户不干净的人家,回来后换了一身衣裳,确保身上没有血腥味才赶来院子里伺候秦寻雪。 却听见下人们说小姐吩咐了,谁都不能在谢伽澄离开前去打扰她。雀枝悄悄听了一耳朵。她对大周的势力也了解了很多,当然知道如今如日中天的雍国候。她没想到小姐会拿这件事引诱谢伽澄,明知谢伽澄的贪婪和欲望简直异想天开,但小姐还是答应了。 “谁说我要得罪雍国候?我最讨厌和这种保皇派的老滑头打交道了。”秦寻雪轻笑,“别想那么复杂,我说过了,只要剩下的人里你是最优秀的那个就好。” 雀枝眼神一闪,恭敬地应了一声:“小姐深谋远虑,是奴婢着相了。” 秦寻雪摇头:“我也是方才和谢伽澄聊天时一时兴起的,反正有黎箐陶珠玉在前,谢伽澄肯定做着美梦。” 而秦寻雪要做的,就是利用这个美梦,为自己加码,也为周泽年的夺嫡之战加筹码。 秦寻雪一直是个很大胆的赌徒。 雀枝默默点头:“是,小姐,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秦寻雪仰着头:“希望她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片真心啊……呵呵,女家主,看起来大周内部的动乱真的很严重,怪不得在明知极有可能输掉的战争中,他也要不断发动战争。真是一群蛀虫。我的世界里,蛀虫是最不重要的。” 雀枝默默听着,时不时点点头。秦寻雪说完便累了。她如今身子不好,总是嗜睡难受,雀枝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却不敢多问一句。 雀枝眼中的担忧如有实质,但突如其来的通报打乱了雀枝的思绪:“小姐,小公子求见。” 秦寻雪点点头:“让他进来便是。看来,又是一场难打的仗。” 第472章 轻蔑 对于谢允会来这件事,秦寻雪也不算毫无准备。谢伽澄应该和当年谢伽梦离京一事脱不了干系,从方才谢伽澄笃定的态度中,秦寻雪推测,谢伽梦当年只是借口送走了,但实际上在离京那一日便死了。不知道是谁遮掩了这件事,直到谢伽梦“病死”,这一切才顺理成章了起来。 这件事……应当只有谢伽澄知道。谢夫人显然不知道,她只知道谢伽梦病死了,对谢伽梦的态度近乎嫌恶,只是因为那件不光彩的丑闻,这并不代表谢夫人讨厌庶出。她甚至支持谢家的庶长子和谢允打擂台,只希望选出一个合适的族长,这便可见一般。 秦寻雪想得头疼。她开始怀疑借谢家的身份进入京都是不是个合适的选择,但如今已经箭在弦上,她也以利益吊着谢伽澄,算是把谢伽梦留下的不稳定因素解决得差不多了。 ——除了一个谢允。 秦寻雪头疼地看着面前眼圈红红的男子,恨不得把一盏茶前同意让谢允进来的自己杀了。 她以为谢允是来问罪的,谁曾想到,谢允进来一句话不说,看着她就莫名其妙红了眼圈,目光悲哀得像是心如死灰。 秦寻雪罕见得觉得头皮发麻。她对着谢允多有忍耐,不只是因为谢允是她目前的合作伙伴,还因为谢允和她占据了身份的谢伽梦关系匪浅。凡事都要讲究因果,如今秦寻雪做了谢伽梦,便要承担她的因果。 谢允也是其中之一。 但秦寻雪的耐心显然是有限的。她不耐烦地盯着谢允看了一会,耐心逐渐告罄:“我再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说不出话来便滚出去,直到我成婚前都别来见我。” 谢允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是阿姐,是我最信任的阿姐杀了她,阿姐甚至不屑于隐瞒这件事,她就这么直接告诉我了,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我只想……” 猜对了。秦寻雪挑眉,眼神平静地看着哭得不能自已,暴露真实想法的谢允。真像个可怜虫。 秦寻雪这么想着,心里却生不出半点怜悯,她只是给了雀枝一个眼神,雀枝会意,上前对谢允说了一句“得罪”,一巴掌便直接落到了谢允脸上。 雀枝用了很大的力气,她本就帮着秦寻雪处理了很多年的事务,这一巴掌下去打得谢允的脸很快就红肿了起来。 谢允呜咽的哭声止住了。 秦寻雪平静地看着他,直起了身子:“你现在清醒了吗?没清醒的话我可以让我的侍女再给你一巴掌。” 谢允默默摇头又点头:“我,我已经好了。” 秦寻雪嗯了一声:“既然清醒了,那我们聊聊。你现在还打算成为谢家的家主吗?” 谢允沉默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语气近乎漠然:“我知道的,阿姐杀了小梦,是为了我,也是为了谢家。爹不知道我和小梦的事,阿姐是在为我扫清后患。” 秦寻雪点头,客观评价:“脑子还算清楚,谢伽澄比你狠得下心来。” 拿通房一事来说,谢伽澄真的容不下一个通房吗?真的容不下一个庶出的孩子吗?不,当然不是。她要的是杀鸡儆猴,要的是世子对她的敬重。不过一个小小的通房,抬成侍妾有何不可?谢伽澄可不信真爱一说,她也不在意嫡庶这种不算重要的东西,她要的只是地位。如今雍国侯府里,除了侯夫人便是她最尊贵。 要是她知足,慢慢熬也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她想要更多,所以才会被秦寻雪迷惑。 谢允则是……太知足了。他躲在阿娘和阿姐身后,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一切好处,直到见到她,这个假的谢伽梦,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才肯发奋图强,争上一争。 呵,多可笑。秦寻雪内心想着嘲讽的话,面上却只是点头:“既然要争,那我就会帮你,你打算,为谢伽梦报仇吗?” 第473章 试探 报仇?谢允惨淡一笑,他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谁。 “报仇?我要对谁报仇?对我的阿娘还是对我的阿姐?”谢允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点自暴自弃的意味,“若不是为了我,她们也不会伤害小梦。” 还算有点自知之明。秦寻雪的眼神冰冷,到底是没多说什么。 她只是提醒谢允:“你要是哭出来了,我会让雀枝再给你一巴掌。” 雀枝站在谢允身旁,虎视眈眈。谢允一哽,把眼泪憋了回去。 他好歹也是个世家大族的贵公子,屡屡被一个丫鬟打巴掌冒犯算什么事?但谢允看得出谢伽梦对雀枝的维护,他绝对不会冒犯雀枝。 突然,谢允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动作一僵。他抬起头,看着谢伽梦:“你好像从来没说过你是谁。” 秦寻雪微笑:“现在的我是谢伽梦,也只能是谢伽梦。你问谁,谁都会说我是谢伽梦。” 谢允只觉得遍体生寒,有人强制抹去谢伽梦生活的一切,把自己的名字亲缘关系都转让给了面前这个冒牌货。 现在双方是合作关系,谢允说话也谨慎了不少。他只问:“连陛下都认为你是谢伽梦吗?他没调查你?” 秦寻雪有些不耐烦:“我说过了,只要我在大周,大周只会有一个谢伽梦,就是我。无论谁来查都一样。我会代表谢家嫁给周泽年。” 谢允对谢伽梦直呼荣亲王的姓名不感到惊讶。许是谢伽梦做了太多惊世骇俗的举动,一切都变得可以接受了。 谢允只问:“那么,你要扶持我上位,做谢家家主,是为了帮助荣亲王吗?” 秦寻雪轻笑一声,坐了起来。她的眼神平淡,语气也有些冷淡:“怎么,谢公子突然意识到我什么都没说,觉得自己亏了?” 谢伽梦轻慢的态度也激起了谢允的不满。他硬邦邦开口:“这用不着你操心,你只需要告诉我就好。” 秦寻雪问:“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你就会放弃还是接着往下走?” 谢允抿唇,意识到不说真话谢伽梦还会跟着绕圈子。于是他直截了当回答:“我可以同你合作,但绝对不能做你的走狗,谢家是大周的百年望族,不能成为你争权夺势的工具。” 见谢允一脸认真,显然是真的为了家族的过去骄傲,也无法接受谢家毁在自己手上。 秦寻雪忍俊不禁:“怎么,你真以为谢家很干净不成?能坐上那个位置的,谁手上不沾点血,谁不曾做过旁人的走狗。谢公子,你还是太天真了。那我也回答你一个问题好了,我为什么会选择你而不是你的庶长兄?因为谢伽梦选择了你,我既然占了她的身份,便要善待她的因果。你是她因果的一部分,我当然会选择你。” 谢允红了眼:“原来,原来小梦一直在庇护我。” 秦寻雪狭笑笑,没戳破谢允小小的幻想。她的眼神落在雀枝身上,谢允顺着她的目光,打了个寒战后就收敛了想哭出来的想法。 得不偿失。谢允告诉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这是如今的合作伙伴,不能闹掰。 第474章 年长 送走了想哭又不敢哭的谢允,秦寻雪收拾了一番,用完午膳便打算小憩片刻。 她原先在大齐时,并没有午后小憩的习惯。最初是因为大齐不稳定,她总是能收到各个渠道送来的消息,有些需要她立刻做出决定,要保持高度的警惕,自然是睡不成的。后来习惯了,也就没了这个习惯。但小皇帝年幼,秦寻雪倒是很喜欢在小皇帝可怜兮兮不想休息时压着他休息片刻,威胁他现在不睡下午王太傅来上课时他会打瞌睡,到时候被王太傅打手掌心了,她可不会帮忙求情。 每当这个时候,绷着皇帝模样的小崽子总是会慌乱一阵,泪眼汪汪地答应下来,闭着眼睛逼着自己睡觉,结果好几次睡过了头。小皇帝身边的人自然是不敢强制让他起来的,云夏和秦寻雪都忙,当然没办法提醒小皇帝,结果最后小皇帝还是挨了板子,举着红肿的手心,眼里噙着一包泪来找秦寻雪哭哭。 秦寻雪摇头,失笑。许是上了年纪,居然开始怀念起过去的事了。但如今需要午间小憩可不是因着所谓上了年纪。秦寻雪也说不出为何,许是真的被半吊子解药伤到了身子,她近些日子总是提不起兴致,也极为嗜睡。她抬起眼睛,透过铜镜看自己,不禁有些恍惚。 雀枝替秦寻雪点上安神的熏香,听见自家小姐在背后低低开口:“雀枝,我今年几岁了?” 雀枝点好安神香,站在秦寻雪身后。耐心地替她梳发:“是谢伽梦的年纪还是小姐的年纪?我们小姐,今年可是二十有三了。” 秦寻雪撑着头,望着铜镜里依旧年轻的自己:“原来我已经二十有三了。还以为自己还年轻呢。” 雀枝皱眉,温声安抚小姐的情绪:“小姐自然是年轻的,是哪个不长眼的在小姐面前胡说了什么吗?奴婢这就去立立规矩。” 秦寻雪拦住了雀枝,摇了摇头:“哪里是为了这个。我只是想起了些过去的事罢了。你说,我十五岁嫁给齐峥,三月内助他拿下皇位,弑君弑夫毫不手软,怎么可能为了年纪感伤?不过是感叹时光不重来罢了。” 秦寻雪难得有这种近乎感叹惋惜的状态。雀枝默不作声,秦寻雪很快就把这个话题掀了过去:“行了,许是被谢允传染了,居然说了这么些矫情的话。今日去做什么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可是错过了一出大戏。” 雀枝笑眯眯的,跟着秦寻雪的话题,转移了那个听起来有些沉重的话题:“奴婢今日跟着荣亲王身边的福德去了京郊,杀了些人。” 秦寻雪兴致缺缺。他们这些人手上都沾满了鲜血,死伤无数。 秦寻雪象征性问了一句:“是吗?有什么有趣的事吗?” 雀枝眸光一闪,显然是有些犹豫。秦寻雪挑眉,意识到雀枝还真的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她一下来了兴致,追问着雀枝。 雀枝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口:“奴婢本是跟着福德去铲除一些异端,可是在那片树林里,奴婢见到了薛家的陵墓。” 第475章 赢家 月黑风高,秦寻雪又换了一身夜行衣,她跟着雀枝悄无声息地出去了一趟。 秦寻雪回来的第二日便宣称自己病了,是来势汹汹的风寒。 谢伽梦和荣亲王成婚的日子定在钦天监算好的良辰吉日,是三月底回暖的日子。虽然距离三月底还有好些日子,但周明帝是个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性子,荣亲王那头又隐隐有他极为满意这位王妃的风声,加上前些日子朝堂之上,周明帝公然提起立储的想法,有不少人嗅到了周明帝像是养蛊的想法,他不干涉也不鼓励,和原先一样,一如既往地冷眼旁观,但给出权力的动作却毫不吝啬,像是在试探各个皇子的底线和能力。 不少人选择了站队,也有不少人选择了冷眼旁观。毕竟大周的朝堂已经很混乱了,冷眼旁观,明哲保身才是最佳选择。 但向一位准皇子妃示好总是有必要的,自然可以不谄媚附上,但不能没有任何表示,小心因此被皇亲国戚记恨上。出身高贵的世家小姐比一般的忍耐还要差,因为大周黄守依靠世家才能坐上皇位,虽说现在世家已经收敛了不少,但世家的奢华和高傲丝毫不减。 按理来说是这样的。偏偏这位准皇子妃体弱多病,无论谁来都见不着她。谢伽梦又感风寒的消息放出去后,谢夫人接待了不少前来拜访谢伽梦的夫人。 脸都要笑僵了的谢夫人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她冷着脸看向站在一旁的雀枝,冷笑一声:“我堂堂谢家的主母,难不成会贪了送给她的物件不成?居然要你一个小小的丫鬟盯着我,真是好大的威风。怎么?现在才只是准皇子妃便傲成这副模样,等到真成了婚,做了荣王妃,是不是连姓都要改了,要把我们都剔出谢家去?” 谢夫人确实是气狠了,说话也没带着世家大族惯有的拿腔作调和七拐八歪,直言不讳。 雀枝气定神闲,对着谢夫人福了福身,语气听起来恭敬,实则没什么真情实感:“夫人说笑了。我家小姐也是您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怎么可能对夫人您不敬?不过是小姐担忧夫人一人见了这么多客人,难免身子不爽,这才让奴婢在您这待着。” 这话说的动听,但仔细一想却觉得阴阳怪气的。谁都知道谢伽梦并非是真的嫡出,虽然为了和荣亲王相配,谢家自作主张将谢伽梦记在了谢夫人名下,但谢伽梦一直以来都不太领情。 谢夫人被雀枝气得发抖,却也没办法多说什么。怎么说?她一个月底就要成婚的皇子妃,要嫁的可是如今风头正盛,极有可能要做太子的荣亲王,谢家如今和荣亲王绑在一条船上,谢夫人还能怎么办? 雀枝不动声色地奚落了谢夫人一番,趾高气扬地回到了秦寻雪的小院。 她脸上的骄傲自满瞬间消失不见。雀枝快步上前,对着摇椅上躺着的秦寻雪行礼:“小姐,我打探到了,太医院明日便能派鹂雀来。” 躺在摇椅上的人静静地应了一声:“替我做些准备,大周的夺嫡之战要打响了,我既然下注了,就只能做赢家。” 第476章 玉佩 谢伽梦来势汹汹的风寒最后演变成连床都起不来的地步,惊动了周明帝和姜皇后。 荣亲王亲自带着太医令来了谢家,只为给谢伽梦治病。只是谢伽梦的小院总是严防死守,只有荣亲王和太医令畅通无阻地进去了,旁人连谢小姐的面都没见上。 外头的风言风语里病入膏肓的谢小姐躺在摇椅上,身上盖着一条小毯子。她合着眼,身后的雀枝轻轻为她摇着椅子,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 听到人声,秦寻雪睁开眼,对上周泽年略显担忧的眼,忍不住失笑:“怎么你亲自来了?不都说了,只是假装感了风寒,我什么事都没有。” 周泽年低声道:“我总是不放心的,万一是真的怎么办。而且,我已经好些日子没见到阿寻了。” 虽然没明说,但周泽年眼中的眷恋和依赖昭然若揭。秦寻雪看着周泽年眼下的乌青一片,终究还是心软了。 她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对着周泽年招了招手,雀枝默默为周泽年搬了个凳子,让周泽年坐在了小姐身旁。 一直没说话的鹂雀上前一步:“见过小姐。” 秦寻雪点点头,语气冷淡了一点:“知道我今日找你来,是为了什么吗?” 鹂雀轻轻从怀里拿出一块温润的玉佩:“这是公主殿下当年离开时,埋在宫中的玉佩,属下也是费了好一番劲才推测出,殿下当年把它埋在哪里的。” 照仪公主当年离京时并没有把素日里随身佩戴的象征公主身份的玉佩带走。她像是下定了决心般,把代表照仪公主的玉佩留在了大周,仿佛要和过去告别。 这件事秦寻雪本是不知情的,但鹂雀是陪在照仪公主身边的老人了,她知道这件事,并在秦寻雪传出照仪公主留下了信物一事后,主动提起此事,并把代表照仪公主的玉佩找了出来。 秦寻雪伸手,鹂雀小心翼翼把玉佩放在秦寻雪手上,纵然依依不舍,但还是一板一眼开口:“若是小姐找不到更好的代替物,不如就把这枚玉佩交给周明帝,他认得这块玉佩。大周的皇室在出生后都会得到一块象征身份的玉佩,殿下当年得先帝疼爱,是嫡出的皇长女,得到的自然是象征太子的玉佩。周明帝一直不肯立储,也是因着这块玉佩不见踪影。” 这件事秦寻雪并不知道。这项仪式向来是象征意义的,并没有什么实际上的作用,哪怕拿到了代表太子身份的玉佩,只要没有下旨,依旧不算是太子。 秦寻雪并没有说话,没有反对也没有同意。她只是问:“这玉佩是一代代往下传,还是如何?” 鹂雀回话很是谨慎:“看不同的帝王。小姐手上的这块玉佩,是先帝还是太子时,当初的陛下赏赐给先帝的,先帝很重视这块玉佩,选了相似的料子又做了一些花样不同但极为相似的玉佩,分别给了不同的皇子皇女。但只有这一块,是独一无二的龙纹。” 秦寻雪点头:“这上头确实是龙纹,工艺也不错……公主很重视这块玉佩吗?” 鹂雀却是摇头:“若是真的在乎,殿下便不会把这块玉佩埋在地下。” 心思百转千回,秦寻雪面上却滴水不漏:“好,我知道了,现在来说是别的事吧。” 竟是再也不打算提起这块玉佩。 第477章 情意 鹂雀捉不准秦寻雪的心思。 秦寻雪总是这样,走一步看十步,谁都跟不上她的想法,总是只能被动接受秦寻雪的想法。就连当初送她回大周,连鹂雀自己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回来。 秦寻雪只敷衍鹂雀,说要鹂雀为她寻大周奇毒的解药,但直到秦寻雪出现在大齐与大周的交界处,鹂雀突然就明白了当初秦寻雪未尽之言—— 为了三年后,秦寻雪在大周畅通无阻地行动,所以鹂雀要先一步登上太医令的位置。 在明知这块玉佩对照仪公主已经不再重要的情况下,拿出来做诱饵和信物不是更好吗? 因为不明白秦寻雪为何要收起这块玉佩,鹂雀就问出来了:“小姐为何不以这块玉佩为诱饵,找出一些心怀不轨之人?难道……小姐还有更好的安排不成?” 秦寻雪摇头,她把玩着玉佩,神情淡淡,但隐隐有几分惆怅。 鹂雀听见她无所不能的强大主人这么说:“这是怡妃娘娘的东西……我还是喜欢这么叫她。因为这是怡妃娘娘的东西,所以我不会让任何阴谋强加在这块玉佩上。我会好好收起来,当做没见到过这块玉佩。” 其实当初要以怡妃娘娘的过去为借口吸引周明帝的目光时,秦寻雪很是犹豫。在秦寻雪眼里,怡妃娘娘不喜欢大齐,也对大周毫无留恋。她只是说,不想天下再起战火,不想百姓流离失所。 那时候的玄清帝说着自己不会沉溺于儿女情长,却还是忍不住被照仪公主吸引,只是他这人生来薄情寡义,严格又变态地守住了自己的情绪,若非照仪公主察觉,他们之间定然要生出很多嫌隙来。这些事照仪公主从不和秦寻雪说,是玄清帝告诉秦寻雪的。 他说,自己并非对照仪公主,并非对怡妃毫无情意,只是更多的事横在两人之间,情意反而没有那么重要了。 秦寻雪从回忆中抽身。照仪公主在哪里都没有归属感,所以秦寻雪想成为她与这世间的连接点。偏偏她自己也不正常,这件事做起来也有几分吃力。 她犹豫过,不知道要不要让照仪公主的事情再进入大众视野,却忽然想起怡妃娘娘说,若是需要,她的一切都可以成为把柄和利剑,刺向她的敌人。 说这话时,怡妃娘娘脸上带着笑,帮懵懵懂懂啃点心,弄了一脸都是碎渣的秦寻雪擦了脸,语气温柔又平静。她抱着秦寻雪,轻轻摇晃着:“阿寻,我只愿你快乐,只是你注定不寻常。如果日后有需要,记住,只要有用,利用怡娘娘也没关系。” 秦寻雪闭上眼,握着玉佩的力气很大,上头雕着的龙纹硌得手心疼。她告诉自己不能心软,告诉自己这是怡妃娘娘所愿,却始终不能同意把这块玉佩拿出来当诱饵。 周泽年轻轻握住了秦寻雪的手,语气温柔:“那么,不如这样。阿寻,你把这块玉佩赠与我,我戴到周明帝面前走一圈,他自然就知道了。” 秦寻雪睁开眼,看着周泽年。 周泽年神情认真又温柔,是一如既往让秦寻雪心动的模样。 第478章 机会 这个方法倒是可行。只要说这是谢伽梦给周泽年的定情信物,周明帝便知道这块玉佩他拿不走。 但最后,秦寻雪只是摇了摇头,拒绝了周泽年的提议。 她并没有多说,周泽年也没有多问。秦寻雪自然不是不信任周泽年,她只是信不过周明帝。 照仪公主和她提过周明帝,照仪公主记忆里的周明帝还是个不受宠的小可怜,照仪公主出于长姐的身份,明里暗里帮过这孩子几次。 但人都是会变的。皇权之下,人心不古才是常态。秦寻雪不信任周明帝,但她信任利益。因为知道周明帝算是个冷酷到绝情的,大周利益至上的皇帝,所以秦寻雪敢在周明帝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但关于照仪公主的事,秦寻雪还是想要谨慎一点。 这些话秦寻雪都没有说,周泽年没问,她也就没说。周泽年像是对这些事不感兴趣,他只是让鹂雀上前替秦寻雪又把了脉,确定秦寻雪的身体无碍,这才松了一口气。 鹂雀却没有放松下来。她细细感受了一番,确定秦寻雪真的只是受了风寒,脸色才缓和了下来。 她偏头去看雀枝,隐隐有些责备:“小姐不是你在照料吗?怎么还感了风寒?莫不是你没尽心尽力照顾小姐?” 雀枝的眼神也冷了下来:“我还轮不到你来说教。” 鹂雀曾经是照仪公主身边的宫女,自然要比雀枝年长不少,但秦寻雪毫不在意,也多有礼遇。 只是雀枝和鹂雀总是不对付,鹂雀爱屋及乌,对秦寻雪的关心过甚,有时就会和雀枝有冲突。 秦寻雪揉了揉眉心,突然感觉有一双手伸出来,落在了她的太阳穴上。 秦寻雪的手一顿,她偏过头去,周泽年对着她轻轻笑着,看起来有几分怜惜和担忧:“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秦寻雪不喜欢被人怜惜。她是大齐的秦太后,是堪堪颠覆王朝的存在,谁都不可以怜惜,怜悯她。 可是周泽年的怜惜并不是因为觉得秦寻雪弱。他只是单纯地心疼她,所以秦寻雪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周泽年轻轻替她按着太阳穴,悄悄把人揽在怀里。 和鹂雀吵了一轮,暂时休战的雀枝回过头,发现自己的位置被周泽年抢了个一干二净。 雀枝不爽地眯眼,秦寻雪轻咳一声,雀枝冷哼一声,到底是没说话。 鹂雀倒是见怪不怪。她对秦寻雪的保护欲很高,但对周泽年也算容忍,倒是不觉得周泽年此举有何不可。毕竟不久之后,小姐将要嫁给周泽年。 雀枝显然没有鹂雀的好心态。她冷冷地盯着周泽年好一会,最后恭恭敬敬请秦寻雪接着往下说:“小姐可是担心姜皇后?” 秦寻雪愣了片刻,离开了周泽年的怀抱。周泽年神色自若地收回了手,但隐隐有些落寞。雀枝挑衅地看他一眼,但周泽年显然不欲搭理她。 秦寻雪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如今,我身后站着的可是两大世家,姜皇后再恨我,也不会对我动手,但叫进宫折磨倒是有可能。” 前几日黎箐陶送了礼来,以黎家少家主的身份。 周泽年皱眉,不容置疑地开口:“我会帮你拦住她。” “不,”秦寻雪这么说,“我就是要她为难我,这样我们才有机会。” 第479章 药丸 秦寻雪不喜欢进宫。她在大齐的皇宫待了八年,却还是不习惯皇宫。 她生来不懂何为自由,看似散漫自在,随心所欲,却被束缚在各种身份中,挣脱不开。 摇摇晃晃的马车上,秦寻雪握紧了前些日子从鹂雀那拿到的香囊,把玩着装着药丸的玉瓷瓶。 雀枝忧心忡忡:“姜皇后传召小姐入宫,说是要让小姐认认各宫娘娘,但奴婢总觉得姜皇后来者不善。小姐,您说她会不会下作到给您下毒?” 秦寻雪摇头,语气淡淡:“她还没发现蛊虫的问题,便不会再多此一举。黎乌最近如何了?” 雀枝敛了神色:“回小姐的话,前些日子奴婢在荣亲王处见到了黎乌,他跟着鹂雀学了不少东西,倒是变得活泼开朗了些,没有最初那么阴沉了。” 秦寻雪合上眼,点点头:“他不过是个十岁有余的孩子,比齐不齐大不了几岁,哪里要背负那么多东西。让他在鹂雀那里好好养着就好。” 雀枝略有犹豫,压低了声音问秦寻雪:“小姐,奴婢有一事不解。” 秦寻雪睁开眼看她:“和黎乌有关的事?” 雀枝点头:“小姐料事如神。前些日子奴婢便收到了域外之主送来的信,他身上的暗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也清理了域外的叛徒。如今域外又重新掌握在了他手中,小姐为何不拿黎乌的事威胁他?” 秦寻雪没解释太多,只说:“还不是时候。黎乌还太小了,就算回去也做不了什么。况且,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拿黎乌的身份威胁他?” 雀枝惊讶,秦寻雪笑得狡黠又得意:“我给他写过信了。” 旁的,秦寻雪便不打算再说了。她打开玉瓷瓶,瓷瓶中只有一粒小药丸,散发着一股异香。这药丸能让秦寻雪的身体看上去极为孱弱,就算把脉也察觉不出任何问题。唯一的缺点是,短时间内,秦寻雪真的会变成孱弱多病的谢伽梦,连内力都用不了,只能让雀枝贴身守护着。 若非怕姜皇后起疑心,秦寻雪其实是不打算用这个药丸的。秦寻雪讨厌不受控的感觉,没了内力更是让她觉得自己形如废人,自然是不好受的。 但为了拿下姜皇后,秦寻雪还是决定服用这个药丸。 雀枝紧紧盯着秦寻雪。等到秦寻雪吞下药丸,雀枝便眼看着秦寻雪眉头一皱,便开始捂着帕子吐血。 雀枝慌了神,秦寻雪压抑着声音,经过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秦寻雪最终还是吐了不少血,但很快便稳定了下来。 马车慢慢走着,谁也没注意到马车里的动静。秦寻雪缓过来,压下喉咙里的血腥味,感觉自己手脚变得沉重冰凉了不少。看起来是药发挥了作用。 秦寻雪擦干净嘴角的血迹,还有心情对雀枝扬起一个脆弱的笑:“你看,我这不是没事吗。” 雀枝一言不发地绷着脸,看着小姐一派虚弱的模样,告诉自己,这是小姐需要她的时候,她绝对不能退缩。 第480章 虚情 姜皇后见到谢伽梦时,着实被吓了一跳。 面色苍白的女子带着几分过分病态的惨白,虽有尽力掩饰,但连半分都遮不住。不像是感了风寒,倒像是…… 姜皇后眼神一闪,面上确实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好孩子,快快坐下,早知你这么难受,回绝了本宫便是。待到日后身子好些,再来拜访本宫也无妨。” 谢伽梦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像是昙花一现,带着一点病弱但不屈的美。 她的声音轻柔:“娘娘这话折煞臣女了,自从上次一别,臣女已经有月余未曾见到娘娘了。如今娘娘召见,不过是偶感风寒罢了,如今已经好了大半 只是看起来虚弱罢了。既然得了娘娘召见,臣女自然是要来见娘娘的。” 姜皇后颔首,状似无意地问:“前些日子荣亲王求到太医院去了,倒是得了陛下的首肯,带了太医令前去替你医治。想来是太医令的药方起了效果。只是如今脸色苍白,走之前不如让太医院派人来给你号脉,本宫也能安心些。” 谢伽梦自然是感激不尽:“多谢娘娘这般替臣女着想。” 姜皇后目光慈爱:“这马上便是一家人了,哪里还要这么客气。” 谢伽梦自然是直呼不敢,在姜皇后慈爱又温柔的眼神里,羞答答地低下了头。 真没意思。秦寻雪这么想,倒是耐着性子和姜皇后周旋了一番。姜皇后像是单纯和谢伽梦聊天,并没有说什么不合适的话,从家长里短聊到婚事细节,都是些琐碎又平常的事,仿佛她召谢伽梦入宫只是想看看谢伽梦是个什么样的人而已。 可是很久之前,姜皇后分明便试探过了。 秦寻雪垂眸,指尖捂在袖中,悄悄敲着膝盖。 好半天,姜皇后才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说:“本宫光顾着和你聊些琐碎的小事了,差点忘了正事。” 姜皇后笑盈盈:“你们就要成婚了,本宫想为你添妆,不是以未来嫡母的身份,而是以长辈的身份。” 谢伽梦受宠若惊地站起来,有些惶惶不安。她跪下谢恩,姜皇后笑容慈爱。一派和睦的景象。 姜皇后似是真心疼爱谢伽梦,谢伽梦又像是真心孺慕姜皇后。 一切在谢伽梦身边的大丫鬟跟着大宫女离开后发生了改变。 姜皇后端坐高台,垂眸看着谢伽梦,冷笑一声,像是觉得很有意思。 “谢小姐不是说,要站在本宫这边吗?怎么,是忘了当初说过的话不成?想要站到荣亲王那头去了?”姜皇后的声音冰冷不耐。 谢伽梦起身,脸色惨白地跪了下来:“臣女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娘娘,还望娘娘明示。” “明示?本宫哪敢明示你。”姜皇后不知为何,今日特别容易激动,她拍了拍桌子,语气不耐,“真以为不说便没人知道了?真是可笑至极!” 谢伽梦一言不发地跪下,好一会才说:“臣女已经捣毁了荣亲王好些窝点了,娘娘可要看看?” 姜皇后惊愕抬头,跪在底下的少女也仰着头看她,坦荡又认真。 姜皇后地神色变得莫测了起来。 第481章 演技 姜皇后淡定了下来,看着谢伽梦的眼神里带着一点审视的意味,像是在思考她话里的真实性。 很快,姜皇后说话也温柔了下来:“好孩子,快起来,地上凉,你身子弱,怎么能在地上跪着?” 谢伽梦怯怯起身,抬起头看向姜皇后时也带着一点小心翼翼:“是臣女太没用了,怪不得娘娘。” 虽然知道谢伽梦有演的成分,但姜皇后面不改色,随口安抚了谢伽梦几句,便问起了谢伽梦关于捣毁荣亲王好几处窝点的事。 那些地方只能算是荣亲王聚集下属,收买人心的地方,自然称不上窝点。但姜皇后喜欢这个说法,谢伽梦自然是不会扫兴提醒姜皇后的。 谢伽梦细声细语开口:“早在定下婚约之前,臣女便打探到了荣亲王常去的一些地方,他在那些地方豢养了不少死士和情报网。臣女不敢打草惊蛇,只能悄悄行动,和爹爹提起过一次,爹爹便给了臣女一些人手,都是一顶一的好手,倒是很容易便把荣亲王的人都杀了。” 姜皇后不知道这里头居然还有谢家主的事。但姜皇后不动声色,只是露出一个有些担忧的表情:“这样不就牵扯到了谢家?谢家主怎么会轻易同意?” 谢伽梦理所当然,带着一点被世家娇养出来的天真,和不自知的恶意:“娘娘说过,世家本就同为一体,虽然臣女觉得爹爹不一定愿意站在娘娘这边,但借此向娘娘卖个好,爹爹应当是不介意的。” 姜皇后失笑:“你这丫头,倒是有些过分坦诚了。” 谢伽梦神态自若:“因为臣女仰慕娘娘已久,所以臣女不会瞒着娘娘,臣女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成为像娘娘这样有权势的人。” 姜皇后眼睛一眯,问:“哦?既然如此,为何你执意要嫁给荣亲王,而不是嫁给端王?” 谢伽梦抬起头,神色更为平静:“因为臣女不想做王妃,臣女只想得到谢家主的位置。” 姜皇后皱眉:“你原先可不是这么说的,是谁养大了你的野心吗?……啊本宫想起来了,如今黎家的少家主,是个女子啊……她给你送了礼,以少家主的身份?呵呵,真是有意思。” 谢伽梦静静地对姜皇后行了礼,掷地有声:“既然黎小姐已经证明了,如今的世家容得下一个女家主,那么,他就容得下第二个女家主。臣女本不知自己想要什么,可是如今,臣女终于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还望娘娘助臣女一臂之力,等到臣女助娘娘掰倒了荣亲王,还望娘娘助臣女登上谢家主之位!” 说着,谢伽梦又跪了下来。 这次,姜皇后没有说话。她盯着谢伽梦的身影好一会,像是在透过她看一个故人。 最后,姜皇后叹了一口气,道:“本宫很羡慕你们,你们还年轻,总有着无限的朝气和勇气,不撞南墙不回头。罢了,若是真能成事,本宫自然会助你一臂之力。” 谢伽梦盈盈一拜:“多谢娘娘。” 第482章 曲意逢迎 姜皇后并没有立刻放谢伽梦离开。她本来就想带着谢伽梦见见后宫众人,但见谢伽梦神情疲惫,便吩咐人带谢伽梦去偏殿休息。她叮嘱谢伽梦好生歇息,待会便有太医来给谢伽梦把脉。 姜皇后笑意盈盈:“这位太医可是宫中最擅长治风寒的好手,说不定等会太医看过了,用两副药就好了。” 谢伽梦自然是谢了恩,便带着雀枝去了偏殿休息。 姜皇后笑着送走了谢伽梦,脸色一冷。姜皇后身边的大太监上前行礼,姜皇后将手中的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摔,语气冰冷:“这就是你万无一失的蛊毒?本宫看谢小姐如今除了虚弱了些,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大太监垂眸,对姜皇后说话时总是恭恭敬敬的:“娘娘不必着急,待到王太医替谢四小姐看过,一切便会水落石出。谢四小姐如此虚弱,不一定是因为风寒。” 姜皇后召来的太医自然是她的心腹。她虽然信任大太监,但从不会只听信一个人的话,除了大太监擅医毒外,她在太医院里也有个心腹太医。 姜皇后脸色微霁,冷着脸应了一声,不再言语。 大太监斟酌着,还是开了口:“娘娘,端王前些时候求见您。” 姜皇后有些不耐地嗯了一声。她最是疼爱这个小儿子,虽然也有刻意要他打压周泽年的意思,但也真情实感养在身边多年。前些日子他擅闯宫闱,闹着要看谢伽梦的脸,实则是为了折辱谢伽梦,为她出气。但不巧碰到了周泽年,不仅功亏一篑,还被周泽年在御前参了一本,如今好不容易放了出来。虽说姜皇后心疼他,但如今谢伽梦还在宫中,若是碰上了,以小儿子鲁莽的性格,指不定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她宫里也有周泽年的奸细,虽然是姜皇后刻意留下的,但若是闹出了什么来,被周泽年知道了,这件事可没办法善了。 姜皇后眉眼间闪过一丝隐忍。她睁开眼,看向大太监,问:“你说,周泽年是真的喜欢谢伽梦吗?” 大太监的语气有些捉摸不定:“奴才不懂情爱,但能看出荣亲王很是在意谢小姐。无论是为了谢小姐踏入后宫,还是在谢小姐见过陛下后不顾形象地找上陛下,都足够说明荣亲王很是在意谢小姐。况且,谢小姐甚至能知道荣亲王好些窝点,证明荣亲王对谢小姐很不设防。” 姜皇后应了一声,若有所思地低下头,想着该怎么利用这一点。 想不到啊……那个女人生下的孩子居然是个痴情种。姜皇后冷笑一声,对自己想起那个贱人感到非常不爽。一个不会爱人的贱人,明明不爱陛下,却为了前途,假装一副对陛下情根深种的模样,真是可恨极了。 姜皇后神色阴桀,大太监站起来,走到了姜皇后身后,为她轻轻按摩。姜皇后随口夸了一句:“不错,宫中上下,就属你最懂本宫的心。” 大太监笑笑,没有说话。 第483章 对手 姜皇后第一次见沁妃,是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事。那人眉眼舒朗温柔,生了一副狐媚模样,靠在陛下身旁,看似含羞带笑,但看向陛下的眼里分明没有爱意。 那时姜皇后便知道,沁妃会给她的大业带来变故。她要杀沁妃,并不只是因为周明帝变了心,还因为她知道,沁妃会阻挡她登上权势最高峰的路,尽管她本人并不觉得。 所以姜皇后并没有折磨她,而是让沁妃自己选择了死法。姜皇后虽然骂沁妃是个贱人,但也确实把沁妃当做对手来对待,从前是沁妃,如今便是周泽年。她知道,周泽年想要为沁妃复仇,陛下也知道自己是周泽年复仇的目标,所以恩宠过甚,却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让周泽年和周泽瑜光明正大地竞争太子之位。 姜皇后知道,周明帝愧对周泽年,也确实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周泽年,所以才会犹豫不决。他不在意自己的命,甚至觉得自己欠沁妃一条命,但为了大周,他装聋作哑了很多年,只为找到合适的太子。但姜皇后也知道,陛下不满意周泽瑜。她的孩子,虽是中宫所处,名正言顺的嫡子,瘸了腿的大皇子自然是没办法继承大统,论辈分她的孩子也算是嫡长子,偏偏陛下不肯让带着姜家血脉的孩子登上太子之位,和世家死磕到底,给的借口还是“能力不够,手段太过狠辣”! 成帝王者!哪里能不心狠手辣!姜皇后气急,但这些年世家远没有当年那么强大,周明帝看着老实,实际上做了不少事打压世家。 姜皇后和周明帝,这对全天下最尊贵的夫妻,已经到了相看两厌,所有爱都磨平的地步了。 但姜皇后不在乎。她当年能为了周明帝杀沁妃,如今也能为了周泽瑜杀周明帝。可惜她也知道,如今大齐虎视眈眈,不是最好的动手时机。大周若是灭了国,就算得到了皇位又有什么用? 姜皇后睁开眼,偏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大太监,语气淡淡:“你确定,大齐的秦太后并没有把周泽年当做禁脔?两人之间什么事都没有?” 大太监恭敬回话:“回娘娘的话,奴才派人去大齐探查过了,从大齐后宫里得到的消息,当年荣亲王住在秦太后住的慈宁宫附近的未宁殿,但秦太后鲜少踏足未宁殿,倒是常常召见荣亲王,一同用膳。大齐后宫中人常说,秦太后只是将荣亲王当做合作伙伴。如今荣亲王能回来,少不了秦太后在背后出谋划策。” 姜皇后冷笑:“所以啊……他才会犹豫不决。” 谁都知道周泽年和秦太后关系匪浅。无论是真正做了禁脔还是只是合作伙伴,两人之间肯定有不为人知的交易。出于对秦寻雪的忌惮,周明帝肯定不敢相信周泽年。偏偏在不相信周泽年的情况下,周明帝却已经交付出了很多信任,这还是不偏心,只看能力的情况下。 姜皇后咬牙:“务必要确保谢伽梦身上的蛊毒确实没解开。” 大太监低声回应:“是。” 第484章 药房 王太医替秦寻雪把了脉。 眉眼精致又勾人的少女虽然病弱,但确实生得好看,一双眼里盛着一弯秋水,看得人止不住心软。 秦寻雪向来会把一切优势发挥到极致,无论是外貌还是手段。在她看来,一切都是可以利用的。 就像现在,她刻意在王太医面前表现得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秦寻雪来之前调查过,姜皇后如今安插在太医院里的心腹,是当年帮助她除掉沁妃的老王太医的后人。年纪不大,医术确实高超,连鹂雀都赞不绝口,只可惜他坚定地站在姜皇后那边,鹂雀劝不动,又不能表明自己的立场,止不住叹息说,好苗子就这么没了。 谢伽梦蹙眉,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咬着唇抬眼看人的模样,总是带着几分楚楚可怜的柔弱:“承蒙娘娘厚爱,竟是让王太医来替我把脉。” 王太医低眉敛神,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也没被谢伽梦这张脸惊艳,进而生出一些怜悯之心。 他只是低声回复谢伽梦:“小姐言重了,这不过是微臣职责所在。” 谢伽梦轻咳两声,她身后的雀枝为秦寻雪递上一方手帕。秦寻雪捂着嘴轻咳了两声,这才笑盈盈地问:“王太医看起来年纪不大,只听娘娘说起过,王太医医术高明。本以为是个胡子发白的老太医,却不曾想王太医这么年轻,生得端正。” 王太医红了脸,低声道:“多谢小姐。” 眼见着逗得差不多了,谢伽梦这才敛了神色,忧心忡忡地问:“我的身子如今可有好转,原以为只是偶感风寒,却反反复复怎么也好不了,着实有些恼人。” 替谢伽梦把过脉,望闻问切后,王太医心中已经有了结论。但这结论自然是不能告诉谢伽梦的。 他虽然怜惜谢伽梦,但也只限于怜惜,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谁的人,知道自己在为谁做事。若是得罪了姜皇后,不止他一人会出事,家中一切都会烟消云散。所以,王太医不会对谢伽梦说任何实话。 王太医只是宽慰谢伽梦,只说这是感了风寒,不日便能痊愈,目前用的药药性太烈,不适合她。 王太医一派温润:“待到微臣回去替小姐再写一副药方,不日便能痊愈。” 这药方怕不是冲着弄死她去的。谢伽梦心知肚明,面上却一派感激的模样:“多些王太医替我考虑。” 谢伽梦示意雀枝上前,给王太医塞了一把金瓜子,笑容依旧温柔:“这是我们家小姐给王太医的,多谢王太医为小姐费心,还望王太医莫要推辞。” 王太医不动声色得看了一眼殿中站着的大宫女,那人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王太医才笑着收了下来。 等到王太医离开,秦寻雪借口要休息片刻,把姜皇后派来的人都赶了出去。 秦寻雪倚着床榻,轻笑一声:“看来……姜皇后还真是心急。” 雀枝点点头:“多亏小姐真知灼见,早有预料。” 第485章 有勇无谋 秦寻雪并没打算支开这些人太久。她知道大周皇宫并非她的小院,自然处处都是眼线,隔墙有耳的道理她自然是懂的。她只是合上眼假寐了片刻,雀枝确保周围没人盯着,但还是忠心耿耿地守护在秦寻雪身边,生怕有人要害秦寻雪。毕竟这个时候,秦寻雪没了内力,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还因着鹂雀给的药,比寻常百姓还要虚弱不少。若是有人真想对她下手,只要不是大规模的暗杀,单凭雀枝一人自然是护得住秦寻雪的。 秦寻雪闭着眼,思想却很活跃。她盘算着,今日应当要去见一见周明帝。 却听见外头一阵喧哗,夹杂着不少惊呼阻挠的声音,听不太真切。 只隐隐约约听见“端王”“娘娘”“荣亲王”之类的字眼。 秦寻雪睁开眼,知道有人来了。大抵是……端王周泽柯。 来得正巧。秦寻雪勾起一个恶劣的笑。上次在宫门前,周泽柯没见到谢伽梦的脸,自然多有不甘。秦寻雪本以为周泽柯要早些日子找上来,但周泽年的手段了得,周泽柯一轮又一轮地禁足,直到今日才得以放出来。 竟然一解了禁足便来了姜皇后这,偏偏又正好碰上了谢伽梦进宫的日子,可真是巧。秦寻雪从不信巧合。无论是谁推动了这次见面,秦寻雪都不会退让。 况且,见到她这张和过去有七八分相似的脸,说不定只有周泽柯会被被震惊到。呵呵,真有意思。 雀枝显然也意识到了来人是谁。她有些不满地皱眉,低声问秦寻雪:“小姐,可要奴婢把他赶出去?此等登徒子小人,奴婢怕他脏了小姐的眼。” 秦寻雪笑着摇头:“不必,说不定是有人刻意促成了这个局面,他费心费力要我和周泽柯见上一面,当然不能辜负布局人的好意。” 雀枝忧心忡忡,但出于对秦寻雪的信任,她并未多言,只是在心中暗下决心,若是周泽柯有任何想要伤害小姐的意图,她都要把周泽柯千刀万剐。现在周泽柯还顶着皇子的身份,雀枝不能做得太过,但……总是会有机会的。 周泽柯往偏殿走去。他不耐烦地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太监,语气刻薄冰冷:“狗奴才,谁给你的胆子,敢挡在本王面前?” 周泽柯面前的太监苦着脸:“殿下可饶了奴才这一回吧,娘娘说了,偏殿殿下去不得啊殿下!” 周泽柯不满:“怎么,母后怕本王惹是生非不成?本王不过只是想见见未来的弟妹而已,有什么问题?只是远远见上一眼,你放心,本王有分寸。” 太监苦着脸,端王自幼在皇后娘娘宫里长大,他们这些老太监也算是看着端王殿下长大的,自然知道这位说一不二的主到底是个什么性格,做起事来哪里有什么分寸?如今禹王失利,从大齐回来后,端王行事也愈发偏激了起来。如今偏殿里那位是荣亲王未来的王妃,谁敢赌端王不会对这位未来的弟妹,实际上的仇人做什么? 端王却不管那么多。他推开了偏殿的门,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这满京城传得有鼻子有眼的第一美人长什么样!” 端王的话头戛然而止。 坐在檀木桌旁的女子微微抬起眼,在云雾缭绕的水汽中,她对着端王展颜一笑:“见过端王。” 第486章 刺激 周泽柯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女子,隔着朦胧的水雾,一切变得很不真实,连女子的脸都略有模糊。 但再模糊,也能看出这是个绝世美人。但周泽柯没有一点欢喜,只觉得如坠冰窟。 这……这分明是那大齐的秦太后!周泽柯止不住地发抖,根本不敢上前。 落后周泽柯几步的皇后宫里的太监气喘吁吁跟了上来,瑟瑟发抖地跪在谢伽梦面前,颤着声音回话:“谢小姐,这是端王殿下,您如今还不是皇子妃,按理……” 太监的话音未落,面前的女子便轻笑一声,起身行礼,声音温柔缠绵:“谢家谢伽梦,见过端王殿下,殿下千岁。” 周泽柯回神,把在大齐受到的屈辱甩在脑后。他告诉自己,如今是在大周,是在他母后的宫里,怎么可能是秦寻雪那个疯女人。 但周泽柯还是生不出向前走几步的勇气。他神色变了又变,最后归于一句略显冷硬的话:“你上前来,本王要看你的脸。” 那太监大惊失色,雀枝也皱起了眉,大着胆子质问端王:“端王殿下此言何意,谁不知道我们小姐是御赐的皇子妃?如今小姐尚未出阁,只不过是来拜见皇后娘娘的,自然是不能轻易见外男的。端王殿下难不成是要玷污我家小姐的清白不成?” 大周的男女大防自然不至于严重至此,但大周的世家和寻常人家自然不同,周泽柯也听过不少世家女很注重名声,他此番算是有些逾矩了。 但周泽柯是谁,大周最大的纨绔。他的眼神落在那个胆大包天的小婢女身上,是个生面孔。他心下安定了一些,手脚也不似最开始那般冰冷。 他冷笑一声,不以为意:“左右谢小姐马上要做本王的弟妹了,怎么,提前见上一面又有何不可?况且本王也只是心血来潮来拜见母后,正巧碰上了母后的客人,有何不可?” 雀枝气得发抖,谢伽梦却伸手拦住了雀枝。如今这个距离,周泽柯自然是能看清她的脸的。但谢伽梦刻意煮茶,就是为了让周泽柯勾起兴趣,或是警惕,总之一定要近距离看她的情况。 好在周泽柯比她想象中还要纨绔恶劣,倒是省了说服引诱的力气。 谢伽梦对着周泽柯露出恰到好处的笑,不急不缓开口:“还望殿下见谅。今日来拜访娘娘一事,家中知道的人也不多,荣亲王殿下也不知道。不过我与殿下通着信,得到娘娘单独召见这种大事自然是要和殿下知会一声的,至于今日又碰到了殿下,我该如何和荣亲王殿下诉说此事呢?” 这是明晃晃的告状加威胁。谢伽梦的眼神扫过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太监,心中了然,还不忘在举棋不定的周泽柯身上加砝码:“再者,娘娘真的知道殿下来了偏殿寻我吗?若是娘娘知道了,说不定会勃然大怒。” 周泽柯气愤开口:“不可能!母后才不会生我的气!” “那么,殿下请自便。不过我身子弱,还是请殿下上前来。”谢伽梦得寸进尺的能力向来一流。 周泽柯咬咬牙,快步走上前,对着谢伽梦那张可恶的脸,差点维持不住自己的表情。 第487章 暴怒 周泽柯大步上前,烟雾缭绕之下,一张艳丽似精怪的脸猛然变得清楚了起来。那人对他笑,眉眼间全是挑衅和嚣张,哪里有半分脆弱病弱的模样。 她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悄声说:“终于又见面了,周泽柯。” 周泽柯大骇,止不住往后倒退两步,想起了在大齐经历过的那些耻辱的事。他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定格在凶狠厌恶上。 他神色冰冷,冷笑一声:“真的是你。” 秦寻雪抬起眼,在周泽柯和她拉开距离后,她的神情瞬间变得柔弱又茫然,捂着帕子咳嗽起来,看起来极为娇弱。 秦寻雪捂着胸口,眼里泛着泪光,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看着就让人止不住地心疼。 “殿下此言何意?”秦寻雪的眼里满是茫然和无措,像是不知道自己哪里招惹了周泽柯,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看了一眼周泽柯,又立马收回了眼神,“臣女自幼养在道观之中,殿下怕不是认错了人。” 周泽柯冷笑,恨不得把面前这个阴险的女人的假面现在就扯下来。 周泽柯冷声道,神色狰狞:“哦?现在想起来装模作样了?晚了!走,跟本王去见父皇!本王要揭穿你这个贱人的真面目!” 秦寻雪瞪大了眼,像是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周泽柯身后跪着的太监两眼一黑,差点昏死过去。 端王殿下这是怎么了?怎么当众辱骂世家女?这还不是一般的世家女,是陛下亲指的皇子妃! 太监颤颤巍巍打断了周泽柯的话:“殿下莫不是误会了什么,可是将谢小姐和故人记混了?” 秦寻雪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个震惊又委屈的表情,她扶着雀枝的手,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殿下何出此言?臣女与殿下无冤无仇,这还是臣女第一次见殿下,竟遭此折辱?臣女竟不知哪里得罪了殿下,还望殿下明示。” 秦寻雪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样,看得周泽柯怒火中烧。周泽柯上手推了她一把:“装什么装,你是世家女吗?” 秦寻雪被他推倒在地,不可置信地低着头垂泪,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却不敢辩解的模样。雀枝哭喊着护着了秦寻雪,对着周泽柯跪下:“求求殿下,不要对我家小姐动手。我家小姐自幼身子就弱,进宫前还染了一场风寒,本就怕冲撞了贵人,幸得娘娘照顾,才在偏殿歇息片刻,得知殿下要来,我家小姐撑着病体,前来迎接殿下,先是被殿下言语折辱,又对小姐动了手,求求殿下,放过我家小姐吧!” 周泽柯不敢置信地听着雀枝倒打一耙的话,指着雀枝,手指止不住地颤抖:“你个刁奴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他上前一步就想踹雀枝一脚,却听见门口传来一声凌厉的女声,带着威严和冷漠:“还不快拦住他!” 便有人呼啦啦上来拦住了周泽柯。周泽柯回头,他的母后站在门口,冷着脸看着他,眼里全是冰冷和漠然。 “端王,你打算对本宫的客人做什么?”姜皇后冷笑着问。 第488章 讨价还价 这还是姜皇后第一次用这么严厉的语言,唤他“端王”。 周泽柯一怔,下意识拉开了和秦寻雪的距离,有些委屈地看向姜皇后。 姜皇后却没有看他,只是亲自上前扶起秦寻雪,让王太医替她把脉。 王太医飞快地看了一眼周泽柯,对谢伽梦道了一句“小姐莫怪”,便替谢伽梦把了脉。 王太医的脸色有些难看,他一言不发地收回手,谢伽梦靠在雀枝怀里,一副极为虚弱的模样。她轻轻咳嗽着,却忍不住用帕子捂住嘴,不断咳出血来,看着极为骇人。 姜皇后的脸色很是难看,她单刀直入,问王太医:“谢小姐伤势如何?” 王太医摇头:“小姐受了内伤,像是被习武之人用内功伤着了,五脏六腑皆有损伤,需要好好静养。” 姜皇后皱着眉,抬起头看向周泽柯,语气冰冷:“你对着手无缚鸡之力的世家小姐用了内力?” 周泽柯愤愤不平:“母后!我没有!我根本没有用力推她!无论是力气还是内力,我都没用!母后!你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她根本就不是谢家的人!她是……” “想清楚了再说话。”殿门外传来一声冰冷的警告,身穿玄服的周泽年从殿外大步走进来,从雀枝手上小心翼翼接过了谢伽梦,谢伽梦手轻轻抓着他的衣襟,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和屈辱,忍不住轻声呜咽了起来。 谢伽梦把头埋在周泽年胸前,周泽年轻轻摸了摸谢伽梦的头,低声哄了她两句,抬起头看向周泽柯时神色瞬间冰冷了下来:“若非我听说谢小姐入了宫,留了个心眼,想下完朝来见我的皇子妃,要不然就要错过四皇兄欺负我家王妃之事了。今日之事,我会一五一十告诉父皇,看来四皇兄不过刚刚离开王府,又要回去禁足了。” 周泽柯怒极反笑:“好啊,你们果然是一伙的,原来你也知道她不是谢家的世家小姐!” 周泽年不屑地冷笑一声:“哦?这话倒是有趣。陛下亲自下旨赐婚于我与谢家小姐,怎么,四皇兄是觉得,父皇说的不对了?” 姜皇后缓缓合上眼。她何尝看不出谢伽梦并非谢家女?但是既然谢伽梦的身份在周明帝面前过了明路,周明帝并没有否认她是谢家女,那么“谢伽梦”就是谢家女,无论她嫁给了周泽年还是没有,她只能是谢家女,谁也不能把她拉下来。 周泽柯不是蠢人。他自然听懂了周泽年的言外之意。他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大喊道:“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一定是你们哄骗父皇!你这样的女人,怎么能做皇子妃!” 周泽年越过周泽柯,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姜皇后,说话却很是恭敬:“不知娘娘是否能回避片刻,我与小梦有要事同端王交谈。” 姜皇后打量着周泽年,像是在权衡。半晌,姜皇后还是答应了下来:“那么便先这样吧,端王,你留下好好听着。” 第489章 摊牌 被姜皇后抛弃的周泽柯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两人,神色有些癫狂。 方才在姜皇后面前,在周泽年胸前默默垂泪的秦寻雪打了个哈欠,脸上的泪痕还没干,但神态却极为平静和冷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站着。” 周泽年默默收紧了一点抱着秦寻雪的手,语气有些僵硬:“不用,我可以抱得动你。” 哦豁,看起来玩脱了。秦寻雪深刻意识到了这点,但是她并不打算先哄周泽年。 秦寻雪没和周泽年争辩,只是一本正经地环住了周泽年的脖子,语气带着笑:“好啊,那荣亲王可要把小女子抱紧了,若是摔下来了,小女子身子骨弱,如今又没有内功傍身,可是会出事的。” 周泽年脸色一变:“没有内功是怎么回事?是谁?是谁害了你?” 秦寻雪只笑,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扯了扯周泽年的领子,示意他看向面前状若癫狂的周泽柯。 周泽年却不肯移开眼神,无奈,秦寻雪只能宠着他,只有自己冷淡地看向了周泽柯:“如今故人相见,我怎么也没想到端王殿下对我这么冷淡。” 周泽柯恨不得把这个女人扒皮抽筋:“什么旧相识?谁跟你是旧相识,你好大的胆子,单枪匹马闯到大周来,怎么,真想死吗?本王可是日日夜夜都想着当初在大齐受到的折辱,恨不得把你挫骨扬灰。” 周泽年给了雀枝一个眼神。雀枝会意,虽然不满周泽年使唤自己的事,但还是上前几步,把周泽柯踢倒在地,语气冰冷:“放肆!居然在我家小姐面前说这样的话!其心可诛!” 周泽柯简直要被气死了。雀枝多年掌管阴私事,下起手来绝对狠辣,至少周泽柯总觉得自己被踢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但周泽柯显然不肯服输:“如今是在大周!本王是大周的王爷,论身份比你要高贵得多,你凭什么这么对本王!怎么敢打本王!” 周泽年神色淡淡:“就当是我打的,报你方才对她下手的仇。” 周泽柯对油盐不进的周泽年感到很愤怒:“我没动她!她自己倒下去的!周泽年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她是大齐的人,还是大齐的太后!你干什么总向着她,怎么,真愿意让她嫁给你?” 周泽年神色冰冷;“这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没关系。” 周泽柯翻白眼,站了起来,对周泽年说话的语气很冲;“所以你把我留下来,要说什么。” 秦寻雪笑眯眯的;“只是想要劝端王殿下莫要多嘴罢了,你真当没有人识破我的身份吗?但是没有人敢戳穿我,因为陛下赐婚的旨意已经送到谢家了,无论我是不是谢家女,周明帝那头已经有了判定,若是你跳出来说我并非谢家女,你猜猜,周明帝会不会迁怒于你?我这话只是在提醒你,莫要一条路走到黑,若是我的身份暴露了,大齐的军队自然会北上,大周如今的兵力可拦不住大齐的铁骑。” 周泽柯抿着唇想了好一会,权衡之下还是同意了。 “但我事先申明,无论怎么样,别对我哥哥下手。” “好。” 第490章 哄人 秦寻雪怎么可能不对周泽瑜动手。 这话也就只有周泽柯说得出来。谁不知道周泽瑜与周泽年是死敌,他们如今正是争夺太子之位的阶段,两人都恨不得把对方挫骨扬灰。 秦寻雪不怕让周泽柯知道自己的身份,但若是姜皇后或者周泽瑜,秦寻雪都要掂量掂量。虽然她不怕,但确实有够麻烦的。 周明帝的赐婚并不能算是十足的保证,虽然秦寻雪可以咬死自己不是大齐的秦太后,但姜皇后肯定不会相信。 或许姜皇后和周泽瑜会因为大齐的军队压境而心生忌惮,选择密而不发,但周泽柯却不一定。 周泽柯在大齐时,秦寻雪便发现周泽柯此人脑子不算清醒。他当然知道自己要扮演纨绔皇子的模样,帮助周泽瑜登上皇位,但姜皇后像是对他没有什么要求,所以把周泽柯养得极为短视,只能看得到眼前的利益。 周泽瑜倒是有脑子一点,要不然也不能和周泽年斗上三年。 秦寻雪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周泽柯,心里闪过很多念头,最后只道:“我只能承诺我不会对你的兄长动手,但太子之位竞争激烈,我不用动手,自然有人会动手。” 周泽柯的眼神落在了周泽年身上。 周泽年冷笑一声:“我还没有下作到要靠对他动手来拿到太子之位。虽然如何我和周泽瑜势大,但焉知其他皇子没有其他的心思?你要知道,不少皇子和世家朝堂重臣之间都有姻亲关系,真搏起来,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做什么?” 周泽柯若有所思,倒是没生出什么也要和周泽瑜争上一争的想法。 周泽年说这些话也不是提点他,只是降低自己的威胁罢了。对周泽年来说,处理周泽柯比料理周泽瑜要重要得多。 周泽柯不想和这俩人久待在一块。他见秦寻雪没有其他要求,利落起身离开,临行前还不忘道:“我会保守这个秘密,但你也不要得意忘形。” 秦寻雪掀了掀眼皮看他,神情淡淡:“你大管说出去就是,如果你有胆子的话。” 秦寻雪的威胁平平淡淡,但周泽柯听了就是背脊发凉,他快步离开,去见了姜皇后。 姜皇后什么态度,周泽柯到底有没有说漏对秦寻雪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因为现在有更要紧的事——周泽年生气了。 虽然秦寻雪以身试险的次数多了去了,但这不代表周泽年能毫无波澜地接受这件事。 听到秦寻雪说自己内力净失,周泽年忍不住慌了神,但方才碍于周泽柯在场,周泽年并没有表现得太明显。 如今周泽柯走了,但还在皇后宫中,于是周泽年忍着脾气,吩咐人知会姜皇后一声便抱着秦寻雪往外头走。 秦寻雪察觉到了周泽年情绪不对。但秦寻雪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敢笃定姜皇后不会对她出手,也敢笃定这一切都不会被发现。 偏偏遇上了一个猪脑子的周泽柯。秦寻雪叹气,知道自己有得哄了。 第491章 互宠 秦寻雪其实觉得被别人抱着,被那么多人看着是一件很丢脸的事。 她自持做了大齐太后,身份便尊贵了起来,人前总是不愿意露怯。秦寻雪倒不是真觉得自己成了什么人上人,只是身份摆在那里,若是做了什么与身份不相符之事,被人压了一头便压不住下面那些个蠢蠢欲动的世家和宗亲。 所以她总是喜怒无常,不近人情。 但这一切和谢伽梦有什么关系?秦寻雪给谢伽梦的身份便是体弱多病的娇小姐,说话做事都温柔又小心,但剧本里多一条英雄救美也不是不行。 秦寻雪估摸着这样能让周泽年没那么生气,也就没强求要自己下来走。 她对周泽年多有纵容,总是在合适的范围内给周泽年最大的自由和尊重。虽然周泽年说无论她对他做什么,他都不会生气,会把一切当做恩赐,但秦寻雪又没有什么特殊癖好,她朴素地认为,爱就是将最好的留给对方,要是一段感情里全是伤痛,那这段感情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这也是秦寻雪这些年悟出来的道理。她看着齐雅韵和云夏分分合合,拉拉扯扯了这么些年,自然有所感悟。 况且这次确实是她做得不对——她甚至压根没知会周泽年一声,甚至想过要是受伤了才好,这样就有机会把姜皇后和周泽柯都拉下水。 但她忘了自己已经不再是孤身一人,做事前没考虑周泽年的感受。 秦寻雪自知理亏,她伸着手环住了周泽年的脖子,悄悄打量着周泽年的神情。 嗯,看不出任何问题。秦寻雪难得有些发愁,不知道该怎么劝。 她只好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周泽年的衣袖,小声为自己辩解:“我并没有内力全失,是说来骗周泽柯的。看起来虚弱也只是因为吃了鹂雀送来的药,我一点事都没有。” 这还是秦寻雪这么多年来少有的低声下气说话的时候。她总是高高在上,总觉得自己没错,即使知道自己有错也不会承认,但对周泽年她总是会创造一些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 周泽年目不斜视:“如今还在宫里,谢小姐说话要小心一点。” 秦寻雪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周泽年脚步一顿,语气无奈:“阿寻,我只是怕人多眼杂,万一有人听到了这些话,难免不会出什么问题。” 秦寻雪问:“你生气了?” 周泽年速度不变,脚步稳健:“没有,我永远不会生阿寻的气。” 秦寻雪无奈,总觉得周泽年对她也很是包容。这种感觉对秦寻雪来说还是挺新鲜的,毕竟她身边的人又不多,满打满算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虽然雀枝和鹂雀,云夏都是忠心耿耿之辈,但他们都是内敛之人,很少这么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感情。 秦寻雪笑得合不拢嘴,正巧碰上了替周明帝传口谕的使者。 周泽年却直接黑着脸拒绝了周明帝的传唤。他是周明帝身边最得宠的孩子,谁也不会想要和这么一位皇子结仇,虽然周明帝没说要做什么,但周泽年总觉得要发生点什么。 第492章 隐患 但最后秦寻雪还是决定要去见周明帝。 周泽年很不高兴,他一言不发地抱着秦寻雪,不愿让她离开。 秦寻雪有点头疼。周明帝派来的小黄门被周泽年赶走了,他抱着秦寻雪到了宫门口,上了马车。 到了马车上便安全了不少,秦寻雪小声哄着周泽年:“只是去见见周明帝,我今日算是捅了个大篓子,总是要提前知会他一声。” 周泽年把秦寻雪抱在怀里,埋在秦寻雪的肩颈上,一言不发。 周泽年抱着秦寻雪,没用太大的力气,生怕伤着秦寻雪。但秦寻雪如今的药效还没过,被周泽年抱着总是有些不舒服。但秦寻雪知道周泽年还有些不高兴,便没有多言,只是让周泽年靠在她身上,缓一缓。 秦寻雪还在劝:“今日只是暂时让周泽柯闭嘴而已,等到他想明白之后当然还是会告诉姜皇后。在此之前,我要先一步和周明帝通气,让姜皇后心甘情愿闭嘴。” 当然,等到姜皇后知道她的身份,就会知道她前面说的话都是在戏弄她,甚至会猜出她压根没有中蛊。但这件事谁也说不准,毕竟今日王太医把脉什么也没看出来,足够迷惑姜皇后了。 秦寻雪胡乱地想着一些事,后知后觉发现周泽年一直没说话。 察觉到不对的秦寻雪动作一僵。她想到一种可能,于是偏开了身子,捧起了周泽年的脸。 周泽年垂眸不看她,但眼睛已经红了一圈,看起来又可怜又让人心疼。 秦寻雪自觉理亏,也忍不住心疼。她凑近了一点,问:“怎么哭了?” 周泽年不看她,却没再沉默:“我很担心阿寻。姜皇后没那么好对付,她一旦知道了什么,阿寻今日便会出事。我不敢赌,也不敢让阿寻受伤。我只怪自己没用,没能早早了结她,还要让阿寻为我担心,亲自来大周一趟。” 秦寻雪叹气:“我早就说了,我此番前来不只是为了你,还为了大齐,周明帝欠我一个承诺,我自然是要亲自来收回的。况且我与姜皇后对上是迟早的事,哪里怪得了你?” 周泽年的眼睛还是红红的:“可是,要是在大齐,阿寻哪里要受这样的苦。是我不好,没办法护着你。” 秦寻雪其实不需要别人的保护,她早就过了需要别人拯救的年纪,喜欢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上。但周泽年哭着说这话的小模样确实可怜又可爱,秦寻雪止不住心软,便没反驳他。况且,但周泽年这个状态,秦寻雪意识到这话可不能说。秦寻雪发现,周泽年好像在患得患失,或者说,从一开始,周泽年就很怕自己被抛弃。 秦寻雪当然知道自己对周泽年多有偏爱,除了周泽年,再也不会有人让她这般偏爱了。但周泽年不自信。他总觉得自己配不上秦寻雪,患得患失,非常害怕失去秦寻雪。 秦寻雪已经给了他很多信心了,但秦寻雪太过冷静,她做起事来总是不顾自己的安危,连自己都能当做棋盘上的棋子,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周泽年不觉得自己做秦寻雪的棋子有什么问题,甚至在没明白秦寻雪的心意之前,周泽年曾想过,若是为了秦寻雪而死,好像也没什么不好。如今他倒是不再这么想了,因为他想要秦寻雪长命百岁,想要和秦寻雪相守一生。 偏偏秦寻雪对自己又太不上心,让周泽年很是着急。 秦寻雪当然不会理解周泽年的顾虑,但她知道周泽年很不安。 于是秦寻雪说:“来接吻吧。” 第493章 接吻 周泽年抱着秦寻雪的手一僵。他慌乱了一阵,最后红着脸抱住了秦寻雪,声音嗡嗡的:“……我在阿寻面前,总是迟钝又慌乱。” 谁不想在恋人面前表现自己最好的一面呢?可是周泽年回忆起他们的初见,他回忆起自己跪在地上,看着矜贵的秦太后的衣角时,已经说不出当时的感受。 周泽年闷闷不乐地抱着秦寻雪。无论他如今再厉害,再多人对他说,他是天生权贵,是大周大名鼎鼎的荣亲王,在周泽年心里,他还是会觉得自己是过去那个一无所有的大周质子,除了秦寻雪,没有人会为他驻足。 秦寻雪没有急着要答案。她慢条斯理地等了一会,见周泽年只是紧紧抱着她,却不肯再多说一句话,心中便有了数。 秦寻雪哄着周泽年抬头:“阿年,你看看我。” 周泽年拉开了和秦寻雪的距离,红着眼看她,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模样。 秦寻雪止不住心软,捧着周泽年的手愈发轻柔。秦寻雪的吻落在了周泽年的额头,眉心,眼睛,鼻尖,最后吻上了那片柔软的地方。 从第一个吻落下时,周泽年便僵住了。他浑身僵硬,不敢动弹,生怕惊扰了秦寻雪。 周泽年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平常运筹帷幄的荣亲王终究在秦太后面前变回了周泽年,像是个毛头小子,对着心上人不知所措。他什么都想不到,只能感受到秦寻雪身上的阵阵馨香,带着一点苦涩的药味,但格外让人着迷。 周泽年揽着秦寻雪的腰的手轻轻收紧了些,又怕让秦寻雪难受,来来回揽了好几次,最后惹得秦寻雪轻轻啧了一声。 “抱着我。”秦寻雪这么命令他,一副理所当然高高在上的模样。但周泽年也不觉得由秦寻雪主导有什么不对,听话地抱住了秦寻雪。 秦寻雪的吻只是蜻蜓点水。她对周泽年充满怜惜,虽然心中除了怜惜还有别的情绪,但此刻,她的吻是轻柔的,像是在安抚他。不得不说,周泽年感觉自己被很好地安抚了。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细碎的轻吻变得黏腻,温柔的动作变得缠绵,原先不过浅尝辄止的吻变为唇齿间的纠缠,秦寻雪地吻愈发炽热,明明失了内力,但周泽年还是被她狠狠压在马车上,承受着秦寻雪堪称激烈炙热的吻。 总觉得角色对调了。周泽年抽空想了一下,很快又被秦寻雪拉回陌生的情潮之中,在情欲之中浮沉。秦寻雪靠得很近,捧着脸的手也愈发不安分,最后勾着周泽年的脖子,两人之间亲密无间。 这个吻持续了很长时间,但最后,也只是一个吻。 秦寻雪喘着气,拉开了和周泽柯的距离,满足地靠在周泽年的胸前,唇色很是艳丽,整个人显得尤为耀眼,看得人心头一片火热。 但周泽年只是紧紧抱着秦寻雪,什么也不打算做。 他轻轻喘着气,慢慢平复自己的心情。秦寻雪的吻技青涩,但带着十足的气势和勇敢,虽然周泽年也没什么技术和经验,但他觉得,秦寻雪这个吻中,安慰大于情欲。 周泽年声音依旧是闷闷的:“我可以自己调整好的,我知道阿寻要去见周明帝,我也知道阿寻一定要去见他。” 秦寻雪趴在他胸前笑得花枝乱颤:“嗯?阿年,这种时候,你怎么还有心思提周明帝?我都打算明日再去见他。” 周泽年瞪大了眼。秦寻雪仰着头,一双灿若星辰的眼里全是狡黠。她扯着周泽年的领子,问他:“想再来吗?” 周泽年的喉结动了动:“……嗯。” 第494章 过敏 雀枝关着门,拒绝周泽年入内。她皮笑肉不笑地盯着秦寻雪红肿的唇,冷笑一声帮秦寻雪戴上了帷幔,冷漠地扫了周泽年一眼,到底是没再说什么刻薄的话。 雀枝知道周泽年在秦寻雪心中地位特殊,她虽然不满多年,但至少不会在秦寻雪面前表现什么。 秦寻雪罕见也有些心虚,毕竟是自己先动手的,要真算起来,虽然两人都觉得很舒服,但主要责任在她。 秦寻雪自觉自己采了花就要对花负责,并且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她对着雀枝低声说了两句话,雀枝的脸色虽然不好看,但没再那么冷若冰霜了。 但雀枝还是把周泽年拒之门外了。周泽年也不生气,他看着秦寻雪进了谢家的大门,直到秦寻雪的身影消失。 周泽年垂眸,轻轻摸了一下自己的唇,止不住地傻笑起来。福德忍不住提醒他:“殿下,我们接下来要去做什么?” 周泽年敛了神色,转身上了马车,语气淡淡:“去见见姜皇后,今日之事至少要有个定论。” 无论是周泽柯硬闯偏殿只为见秦寻雪一面,还是秦寻雪已经在周泽柯面前暴露身份的事,都要得到妥善处理,不能让姜皇后产生误会和可乘之机。 福德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姜皇后也真是的,明知道大周境内有人认得她,也不知道戴个面具。” 周泽年轻笑一声,对福德的话不置可否,却忍不住辩驳:“她当然可以戴面具,但我不喜欢。” 在周泽年心里,秦寻雪只需要做自己就好,别的事情都应当由他来替她解决。无论是什么事,都不该让秦寻雪为难,乃至放弃自己的选择。 福德沉默,总觉得自家殿下对秦寻雪的偏爱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分明只要她肯戴人皮面具,一切都会迎刃而解,偏偏她不肯,事情就变得有了破绽。 “只希望秦太后不要拖后腿才好,毕竟这是大周的事。”福德假惺惺这么说。 周泽年垂眸,不欲多言。对秦寻雪来说,完美的计划当然不该有这么大的漏洞,但偏偏她就是执意要留下这么大的漏洞,还要挑衅周泽柯。 …… “什么?”秦寻雪偏头看雀枝,语气疑惑,“为何突然问我,为何不戴面具?” 雀枝正在为秦寻雪拆发饰。她像是随口一问,秦寻雪也不在意,只是摇头:“你不知道,我对人皮面具过敏,碰到就会起红点。” 雀枝哑然:“奴婢居然不知道、” 秦寻雪摇头:“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毕竟我以为自己只是对某些人皮面具过敏,后面发现我对所有都过敏。” 无论是大周还是大齐,其实都有人在做人皮面具,这个人皮面具自然是用些特殊的材料做的,偏偏秦寻雪对人皮面具过敏。 “如今也好,拿自己的脸出去也没什么人认得我,除了一个周泽柯。”秦寻雪嘴角挂着神秘莫测的笑,“他如今什么都不会说的。” 第495章 父亲 秦寻雪第二日入宫去见了周明帝。不知道秦寻雪是怎么同周明帝说的,秦寻雪离开后,周明帝召见了周泽柯,据说当日周泽柯被训斥得很惨,才刚刚解了禁足,却又被关了起来。 收到这个消息时,秦寻雪正靠在床榻上昏昏欲睡。 鹂雀出品的药丸功效总是足够的,纵然是秦寻雪也觉得有些乏力,懒得动弹。好在过了昨日,今日内力便已经回来了,只消好好休息一段时日,便和寻常无异。 秦寻雪听过了周泽柯被禁足的消息,并没有觉得有任何意外。 对周明帝来说,周泽柯是他最不成气候的儿子,但姜皇后虎视眈眈地守护着周泽柯,周明帝能做的,也只是把周泽柯关起来,严加看守,省得他闹出什么麻烦来。 雀枝愤愤不平:“这个惩罚也太轻了。” 秦寻雪轻嗤一声,语气淡淡:“他并没有犯错,何来的受罚?再者,这真的是惩罚吗?” 秦寻雪心里门清,这是以惩罚为幌子的保护。周泽柯没脑子,但周明帝有脑子。若是秦寻雪的身份暴露了,一切都会变得很麻烦。为了不让事情变得更麻烦,周明帝只能将错就错,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也只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才能接着让周泽年和周泽瑜斗起来。 秦寻雪揉了揉眉心,有几分头疼。她当然不觉得周明帝是出于什么父爱和责任才护住周泽柯的,但周明帝的态度很是坚决,不准秦寻雪动周泽柯。想必是为了姜皇后,也为了周泽瑜的势力不被削弱。 周泽瑜是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君子,但他的身份就决定了,他不能做些什么有损身份的事。 但周泽柯不一样,他本来就是混蛋王爷,周泽瑜很多不能做的事都是周泽柯在做,所以周泽瑜地身边并非坚不可摧。但周明帝为了维持大周的平稳,也为了让周泽年和周泽瑜的竞争显得更为公平一些,也不会动,也不能动周泽柯。 虽然秦寻雪很不爽,但这里毕竟是大周的地盘,秦寻雪并不想要真惹怒周明帝。 秦寻雪倚着栏杆,问雀枝:“鹂雀什么时候到?” 昨日回了府上,秦寻雪便吩咐雀枝去找鹂雀,务必要在她面见周明帝后带着黎乌来找她。 雀枝道:“鹂雀已经在门外侯着了。” 秦寻雪颔首:“让她带着人进来。” 鹂雀带着黎乌对着秦寻雪行礼,秦寻雪摆摆手,显然不在意:“你把人教得怎么样了?” 鹂雀没有隐瞒:“他本就天赋异禀,能力出众,跟在奴婢身边这段日子,他已经学会了不少太医的看家本领,已然算是出师。” 秦寻雪颔首,对着黎乌叫了一身:“好孩子,上前来。” 虽然以谢伽梦刚刚及笄的身份,叫黎乌孩子有些奇怪,但好在黎乌很听话,只是乖乖上前。 秦寻雪抵着黎乌的下巴,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很好,没有最初那么瘦弱了。” 黎乌腼腆地笑笑,问秦寻雪:“娘娘是否需要我做什么?” 秦寻雪挑眉,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问他:“你想要回去见见你的父亲吗?” 第496章 迁移 黎乌睁大了眼睛。 他有些懵懂,但生活在深宫里的人哪里有蠢的,他在姜皇后的大太监手下小心翼翼活了那么多年,也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 他原先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域外之主。虽然域外如今动荡不安,但域外之主雷霆手腕能威慑宵小,加上鹂雀已经帮他调理了身体,至少还能坐在王位上十几年,域外自然能在他的手上平稳向好。 但这一切和黎乌都没什么关系。他的母亲离世后,黎乌就告诉自己,他不会再有亲人了。虽然秦寻雪救他于水火之中,但黎乌明白,这位贵人将他交给荣亲王,又交给鹂雀,其实是别有用心的。 但黎乌也能察觉到,这位贵人行事下的小小善意,不多,但对黎乌来说已经足够了。 黎乌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秦寻雪也不急,她慢条斯理地收回手,语气温柔:“不必着急,可以慢慢想想。你的父亲一直在派人找你,几次三番想要闯进大周找你,但都被我拒绝了。虽然我没有立场拒绝,但我知道你不愿意见他。他大抵是爱你的,或许是因为你的母亲,爱屋及乌想要爱你。虽然最好的选择是拿你当诱饵,或者作为棋子交换利益,但我并不想这么做。” 黎乌傻傻地看着秦寻雪,有些不知所措:“小姐您为何对我这般优待?” 秦寻雪摸了摸他的头,语气带笑:“因为你年纪太小了。我有个孩子,和你差不多大,但比你还小些。他也承担了一些过分重的担子,如今变得一点都不可爱了。我只是觉得,小孩子没必要过得那么苦大仇深。你可以想方设法报仇,但先要保全自己。” 这些话秦寻雪其实不止想说给黎乌听。她还想要告诉小皇帝。但小皇帝从来都听不进去这些话。也不知道是像齐峥还是像谢琳芸,小皇帝的性子太刚硬,虽然在秦寻雪面前总是软软的一团,但秦寻雪知道,小皇帝比谁都要冷酷。这些日子从大齐皇都传来了不少消息,小皇帝手腕强硬,加上谢家和秦家都站在他身后,他本就是正统,大权在握手上还有兵权,正是谁都看不上眼的时候,要不是有云夏在身边拦着,秦寻雪离宫的第一个月,小皇帝就会让大齐血流成河,帮秦寻雪铲除一些平常不听话的大臣,以慰藉秦寻雪。 问题是秦寻雪不需要他这么做。想到这里,秦寻雪忍不住有些头疼。 她抬起眼,看着身前的黎乌。黎乌并没有上过学,听秦寻雪的话时也似懂非懂的,像是缓了好久才意识到秦寻雪说了什么。 他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对着秦寻雪用力地点头:“我,我想要回域外,去见一见我爹。要是小姐有什么事要我做,尽管开口告诉我。” 秦寻雪摸了摸他的头:“放心,不是现在要你回去。你要是喜欢,可以在大周再待一段时间。你不是喜欢医术吗?跟雀枝姑姑出去拿药,是皇宫里赏赐下来的好药材,看看能不能做出什么好药来。” 黎乌欢欢喜喜地离开了。 第497章 自废武功 秦寻雪随意地点点头,示意沉默的鹂雀坐下。 鹂雀沉默地坐下,第一句话却是说了周泽年:“荣亲王来找过我,他质问我为什么要把那么危险的药给小姐。” 秦寻雪揉了揉眉心,看起来有些不耐:“没必要在我面前给他上眼药,你知道的,我马上要和他成婚了。” 鹂雀沉默片刻,语气有些飘忽:“我始终觉得小姐嫁给他不是个明智的选择,他还达不到储君的标准,也没办法给小姐合适的感情和财富。” 秦寻雪知道她的标准是谁:“世间少有人如我和怡妃娘娘一般,他才不过习文三年,有如今的成就已经不错,何必再苛责?什么是合适的感情?这点该由我自己决定不是吗?再者,我身边哪里有正常的感情?” 这话倒是真的。从玄清帝到齐雅韵,秦寻雪身边有伴的人,感情基本上都带着点扭曲感。 鹂雀显得也想起了玄清帝,脸色难看了一点。诚然,公主殿下和玄清帝有过一段恩爱时光,但她知道,无论是玄清帝还是公主殿下,都没有沉溺在情爱之中,对他们这种身上担着太多东西的人来说,感情反而是最不重要,随时可以割舍的。 ——但问题是,秦寻雪并不觉得感情是可以随便割舍的。要不然秦寻雪也不会想方设法帮周泽年壮大他的势力,也不会转变态度,积极求生。 想到这里,鹂雀眼神一凌,她抬起头看向秦寻雪,犹豫片刻还是开口:“此次的药丸是我在制作解药的过程中得到的。虽然我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解药,但初步判断,最轻松的一种解毒方式,便是自废武功。” 秦寻雪一愣,神情平静:“这是最简单的方法?” 鹂雀开了头,说下去也自然了不少。她点了点头,语气坚定了些:“我翻遍了大周的古籍,发现这种大周皇室特有的毒药,只要没有武功,它便不会发作。” 但鹂雀清楚地知道,秦寻雪如今还没有到能自废武功的时候。无论是如今大周形势莫辨的局势,还是她敏感的身份,若是“谢伽梦”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小姐,事情便没办法顺利进展,以秦寻雪处处要强的性格,也不适合现在自废武功。 秦寻雪显然没有死心:“若是我如今自废武功,但日后又修炼出了武功和内力呢?” 鹂雀神情严肃地摇头:“不行,这毒药便是依附着武功和内力存在的,意思就是,只要有武功和内力,便会卷土重来。小姐如今还在咳血吗?” 大周这霸道的毒药,最显而易见的症状便是不断咳血,每月都要咳血,每次都来势汹汹,极为吓人。以往在大齐时,秦寻雪是会避着人的。 秦寻雪点了点头:“比起从前要频繁不少,原先是一个月一次,如今是十日一次。” 鹂雀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秦寻雪摆摆手,看起来比鹂雀要想得开一些:“大不了等到事情结束,便到了我自废武功的好时候。” 第498章 假死 说起来轻松,但做起来自然要困难些。秦寻雪已经习惯了有内力的日子。 她本就是天下轻功第一人,这点虽然鲜为人知,但不少人都知道大齐的秦太后擅武,一手长剑出神入化,鲜少有人能在正面交锋赢过她,甚至在当初她刚刚上位,进行大清扫时,不少人就是死在她的剑下,连反抗都没来得及。 对秦寻雪来说,武功和内力都是她日常的一部分。在伪装成谢伽梦之前,秦寻雪晨起都会练剑,以保证武功不会荒废。鹂雀当然知道武功和内力对秦寻雪来说有多重要,所以她才会犹豫,不知道要不要用这个法子。自废武功本来就危险,若秦寻雪的敌人知晓此事,说不定会拼上性命也要杀了她。 秦寻雪像是看出了鹂雀在想什么,她轻轻摇头,语气轻松:“不必担心,我打算解决完大周之事便假死脱身,不做秦太后。我已经为自己伪装好了身份,是大齐的一位富商之女,年少丧父丧母,一人撑起家业,如今也算是小有所成。虽然比不得在大齐身份尊贵,但也算是富贵人家。” 秦寻雪从没想过要低调。她甚至连假死这件事都不打算瞒着谁。假死只是个明面上的借口,只需要“秦太后”死了,一切都会迎刃而解。但秦寻雪才不打算真的去死,在和周泽年心意相通之前,秦寻雪确实想过用自己的死促进小皇帝的成长,最后因为这个法子太血腥,秦寻雪便没有采用。 但假死就不一样了。 秦寻雪不打算瞒着任何人,她想要京中权贵都知道自己没死,但绝对不会再以秦太后的身份活着。 这些事现在本还不能和旁人说,但鹂雀提到自废武功之事,秦寻雪便说起此事,权当安慰了。 但鹂雀显然没有被安慰到。她倒吸一口凉气,问秦寻雪:“小姐可知,若是您假死了,离开了皇宫,陛下会发疯的。” 小皇帝不肯离开秦寻雪。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在亲生母亲和养母之间,小皇帝总是会毫不犹豫选秦寻雪。就算谢琳芸已经搬回宫中三年,日日陪伴在小皇帝左右,给他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爱护,小皇帝的态度也很坚决冷酷,摆明了不愿意认鹂雀。 秦寻雪不会强求他。对秦寻雪来说,小皇帝不再是幼时那个一个拥抱便能哄好的孩子,他终将成为帝王,无人可以忤逆他。 秦寻雪希望小皇帝在面对她时也能这样。所以小皇帝排斥谢琳芸之事,秦寻雪全都知道,但她只是尝试过几次便放弃了,只说这是小皇帝和谢琳芸之间的事,她不掺和。 想到这里,秦寻雪微微放心了一些,知道小皇帝日后怕是很难被别人影响,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鹂雀不知道秦寻雪在想什么。她只是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么打消秦寻雪假死的念头。 但最后,鹂雀只是说:“只愿小姐得偿所愿。” 对比起小皇帝,明显是秦寻雪更得鹂雀偏爱。 第499章 传承 鹂雀最后说:“小姐也不必过分担忧。这只是最没办法的结果,我如今还在为小姐制作解药,还请小姐莫要过分担忧。” 秦寻雪只是轻笑了一声:“我不担忧。你接着准备解药便是,虽然也不一定用得上。你觉得黎乌这孩子怎么样?适合当你的徒弟吗?” 鹂雀是医药世家出身,当年便是家族里最优秀那个,也才有机会到当时最得宠的照仪长公主身边服侍,甚至得了照仪公主的信任,跟着一起去了大齐。 虽然鹂雀已经脱离了家族,但一身医术总是要有人传承的。鹂雀做了大周的太医令后,不少学徒都想拜入鹂雀门下,但这位信任太医令却分外不近人情,对谁都是一副不假辞色的模样,让不少人望而却步。 鹂雀自然也是希望有人能传承她的医术的,只是太医院不少学徒都达不到她的标准。鹂雀又是个宁缺毋滥的主,事情便一拖再拖,直到今日秦寻雪问起。 鹂雀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看秦寻雪,有些不解:“您不是答应了域外之主,会把那孩子送回去吗?他如何能传承得了我的医术?” 秦寻雪嗤笑一声:“他害得我大齐无数英灵逝去,害得我卧病在床,你以为一点小恩小惠便能抵消?我确实说了要把黎乌送回他身边,但是我可没保证黎乌不会离开。” 鹂雀眼神一动,小心翼翼问:“小姐的意思是……希望黎乌自己回来?” 秦寻雪颔首:“只要发码足够,人心自然会偏移。黎乌确实是他心爱的女子生下的孩子,但他不熟悉这孩子,不了解这孩子经受的苦难,也并不明白他想要什么又擅长什么,这样的条件下,黎乌很容易就会和他离心。当然,我知道血浓于水,我也知道黎乌这孩子渴望亲情。但我不奢望他很快能回来,但我能肯定,域外不适合他。” 鹂雀皱着眉想了一会,并没有回答秦寻雪的话。她出身的世家对传承极为严苛,按照鹂雀的性格,她比族中不少人都还要注重资质和天赋。族中也不是没给她送来孩子。虽然鹂雀已经和家族断了联系,但当初断了联系只是因为她要入宫服侍照仪公主,先帝极为疼爱照仪公主,自然要确保她身边的人身份干干净净,于是不少人都与自家的家族断了联系,鹂雀也是如此。 家族里送来的孩子并不算聪慧,至少达不到鹂雀的标准。但黎乌这孩子却轻而易举得到了鹂雀的认同。他没有学过文字,却极为轻易便辨别了不少草药,和药材有关的内容,他如数家珍,一句都没有错过,称药材时也很麻利,鹂雀确实很喜欢这孩子。 但鹂雀当然知道这孩子的身份。她从没想过要把这孩子留在身边,她只是因为秦寻雪的命令,认真教导而已。 可是秦寻雪突然提出了这样的提议,让鹂雀措手不及。 她想了想,并没有立刻给答复,秦寻雪却也不急,只是让人领着鹂雀离开了。 第500章 成王败寇 秦寻雪又开始了在小院里窝着的日子。期间谢伽澄和黎箐陶都来了几次。 谢伽澄真的很想成为雍国候府的女主人,秦寻雪也没不切实际地希望谢伽澄现在就想着要自己做主,只是帮着她得到了不少权力。谢家本就是京都四大家族之一,虽然原先在姜家的打压下,谢家过得很是小心翼翼,但毕竟是世家大族精心养出来的嫡女,一言一行都是奔着高门主母教导的,自然不缺手腕和心机。谢伽澄与雍国候世子只是利益联姻罢了,自然没什么真感情。因为没有真感情,谢伽澄算计起世子来也不手软,短短十日,她在雍国候府的地位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至少现在府上的人都不再认为这个世子妃是可有可无的了。 虽然原先因着谢家的面子,雍国候府的人也不会给谢伽澄脸子看,但王妃以她年纪小不担事为由,没给她太多权力,比起旁的主母来说,确实有些小家子气了。但如今,府上不少人以谢伽澄马首是瞻,王妃对谢伽澄的脸色也好了不少,谢伽澄也愈发确信,只要自己得了个孩子,一切都会稳定下来。 谢伽澄再找来时,黎箐陶正好也找上了门。黎箐陶找上门主要是想和秦寻雪商议,秦寻雪能不能把她手上的那股势力借一部分给自己用几日。 谢伽梦并没有刻意显示自己身后的势力,但黎箐陶跟在荣亲王身后多年,自然知道这个让王爷惦记了很多年的女人身后有很多神秘莫测的东西和人。 虽然黎箐陶现在对谢伽梦的身份隐隐有所猜测,但黎箐陶是聪明人,她不会给自己找麻烦,她全当做自己不知,装聋作哑。 秦寻雪是不在乎有没有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的,她本就有恃无恐,自然不在意黎箐陶的想法。 她沉思片刻,答应了黎箐陶的请求,并问黎箐陶打算什么时候要人。 黎箐陶喜出望外,倒是毫不客气地开口要了十几个人保护自己。 黎箐陶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这几日宫里不太平,不少人知道我要以黎家少家主的身份参加婚宴,最近暗杀我的人不少,我借些人只是为了自保。” 秦寻雪笑笑,并没有揭穿黎箐陶的话。她当然知道黎箐陶身边最近不太平,但更重要的是黎家最近有几位郎君蹦得很高,黎家主又动了些其他的念头。黎箐陶此番借人,在秦寻雪看来,排除异己的意味更重一些。 但秦寻雪对盟友总是宽容些。世道对女子苛刻,她觉得不择手段也未必是件坏事,至少能活下来。争权夺势的时候,谁管你是男是女?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评判一切。 黎箐陶也知道自己的借口有些不走心,但她见秦寻雪没有拆穿自己,也就知道了秦寻雪的底线在哪里。她稍微松了一口气,投桃报李给了秦寻雪一个消息:“据说你们的婚宴上,镇守边疆的李将军会回来,他和沁妃娘娘是旧识。” 秦寻雪目光一闪,谢过黎箐陶的好意,便送走了她。 第501章 侯夫人 黎箐陶出门时遇见了谢伽澄。 雍国候府邸世子妃近些日子在京都大出风头之事黎箐陶也略有耳闻。虽然她接受的已经是少家主的教育了,但她的阿娘在没办法改变这件事后,也放弃让她交出少家主之位,只是依旧会把妇人间的趣闻,在与黎箐陶相处时当个趣事说说。 最近不少贵妇人议论纷纷的便是雍国候府的世子妃。这位世子妃过去不显山露水 据说也没太大的建树,甚至被世子厌弃,虽然是世家培养出来的高门主母,但实际上也只是在强撑着体面罢了。 谁都知道,当初世子有了个宠爱的小玩意,已经有孕在身,但这位世子妃没处理好,把人弄死了。虽然弄死个小玩意不算什么大事,但闹得人尽皆知就不一样了,侯府夫人丢了个好大的脸,虽然谢夫人也帮着处理了,但总归是丢了大人,虽然捏着鼻子帮世子妃处理这件事,但侯府夫人对世子妃的印象极差,至少从那时起,侯府夫人就认定世子妃没手腕没能力,府上的权力也不给她,甚至侧室都有了管家权。 但如今事情可不一样了。不少宴会上,这位平常和雍国候夫人不对付的世子妃甚至有了在侯府夫人身边坐着的机会,侯府夫人居然也笑盈盈地向着众人介绍她,这就意味着,侯府夫人接受了这位世子妃。 雍国候是有军功在身的,雍国候夫人自然也是诰命夫人。因着雍国候还掌着兵权,雍国候世子便没有真正的官职在身,虽然谢伽澄有着世子妃的名号在,但实际上谁都知道,这个世子妃的名号聊胜于无。 可是雍国候夫人的热切做不得假,宴席之上的都是人精,自然也知道雍国候夫人这个举动代表的意思——她重新接纳了这个儿媳,不论世子是什么态度。 黎箐陶原先也认得谢伽澄,黎箐陶对她的印象是,这也是个有野心有手段的主。黎箐陶知道谢伽澄出嫁的消息后,本以为野心勃勃的她会把雍国候府当做自己的囊中之物,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结果却听说了谢伽澄连个侍妾都算不上的小玩意都处理不好的事。 黎箐陶不好说那女子是否该死,她信奉实力为尊,对旁人并没有那么多怜悯和同情,她甚至不知道,这小玩意是真的想要成为雍国候世子的侍妾,还是为了别的。她只关心,谢伽澄没处理好这件事,给人落下了话柄。 虽然听说了谢伽澄觉醒的事,但黎箐陶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和秦寻雪说的话半真半假,但至少有一点,她确实有几个没太被打废的兄弟蠢蠢欲动,想从她手上拿走少家主的位置,她的父亲也确实开始犹豫了。 黎箐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怪自己是个出生在世家的女子。若非知道秦寻雪手上有一支极为优异的侍卫,黎箐陶才不会走这一趟。 如今在谢伽梦的小院里看到谢伽澄,黎箐陶便知道了谢伽澄是如何得到雍国候夫人的宠爱的。 第502章 顶天 ——是因为谢伽梦。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黎箐陶就是这么笃定,一定是谢伽梦做了什么,才让谢伽澄重新获得了雍国候夫人的好感。 谢伽澄却对黎箐陶出现在这里毫不意外。早在前几日,谢伽澄与秦寻雪初见那日,为了把谢伽澄拉到自己这边,秦寻雪便提过,黎箐陶如今发少家主之位有她出了力。 本就是惊天动地的第一位女少家主,若无意外,黎箐陶还会成为大周四大世家里第一位女家主,也算是风光无限。 但谢伽澄却没动过要做女家主的想法。和黎家的氛围不同,从谢允不想要秦寻雪伤害他的庶兄一事便能看出来,谢家的教育不算太扭曲,有基本的兄弟姐妹情谊在,就算如今谢允和他的庶兄争夺少家主之位斗得你死我活,但实际上谢允和他的庶兄关系其实很不错。两人也只是公平竞争罢了。 这也足够证明,在谢家人情味会重一点。 哦,谢伽梦这个倒霉蛋不算。谢允那日语焉不详,足够证明谢家有不少人知道谢伽梦的血脉有可能不纯。 但那又怎么样,如今的谢伽梦是她秦寻雪,这可真是血脉出了问题,但既然谢家主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谢夫人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这个谢伽梦,早些日子,周明帝下的谕旨也在明晃晃地告诉所有人,谢伽梦就是谢伽梦,是谢家的嫡出女儿,是要成为皇子妃的世家女。这样一来,大家都没办法再拿谢伽梦的身份做什么了。 谢伽澄对黎箐陶没感觉。她已经是世子妃了,但黎箐陶却只有一个少家主的虚名,只要她的父亲一日未死,黎箐陶便只能是少家主。但谢伽澄不一样。 想到这里,自觉比黎箐陶要高贵的身份谢伽澄扬起下巴,转身进了秦寻雪的小院。 对于自己被谢伽澄冷待了这件事,黎箐陶倒是接受良好。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有破釜沉舟的勇气,也不是所有女子都认为黎箐陶这么做没错。 虽然大周的女子地位比起大齐刚要高上不少,也没什么人会对世家小姐甩脸子,但黎箐陶知道,不少世家女都觉得她做得不对。虽然谢伽澄已经不算是世家女了,但她本就出生世家女,如今对黎箐陶疯了一样弄死了不少兄弟姐妹,登上了黎家少家主之位,自然是不屑多于害怕的。 但这些事都是放在表面之下的,谁都不会拿到明面上说,自诩贵族都世家小姐要维持体面和尊贵,自然不会做这种当面揭露别人伤疤的蠢事,顶多在私底下和亲近的朋友说两句罢了。 虽然没看到门口发生了什么,但从谢伽澄进来时高高仰着下巴,秦寻雪便知道在门口发生的事不算愉快。 但秦寻雪不打算改变什么。她没办法改变大周的女子,就像她在大齐努力那么多年,还是改变不了大齐的女子一样,她能遇到一个叛逆的黎箐陶,已经是顶了天的。 第503章 答应 所以秦寻雪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谢伽澄有什么野心。她都能为了谢允亲手杀死谢伽梦,就足够证明她和谢允的感情不错,同时,她也不会背叛谢家。 ——在传统的世家女的心中,掀翻家主都统治已然算是一种背叛。 故而,秦寻雪只是利用谢伽澄对雍国候府的野心,让她为自己所用。这么说也不准确,更准确都说法其实是相互利用。秦寻雪能看出谢伽澄眼中隐藏得很好的不屑,最初谢伽澄还要肆无忌惮些,但如今秦寻雪为她带来了足够多的甜头,谢伽澄也就“知恩图报”,把那些厌恶和嫌弃藏了起来。 秦寻雪是不在意的,但雀枝气得很厉害,甚至好几次故意把谢伽澄关在门外一会,直到谢允得了消息,匆匆赶来敲门,雀枝才会不紧不慢地打开门。 开门这种小事按理来说是轮不到雀枝自降身价来做的,但她对秦寻雪的事总是很上心,得了黑骑卫的消息,雀枝便会亲自守在门口,把谢伽澄关上一段时间,下足了下马威。 秦寻雪自然不是无所察觉,但她对雀枝的态度一向是放任自流,只要雀枝开心,她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因着谢伽澄如今有求于秦寻雪,谢伽澄自然也不会对雀枝做什么。 她也没资格对雀枝做什么,秦寻雪的小院是单独划出来的,谢家主给了她极大的自由,如今院里谢夫人的人都被雀枝策反了,因着谢伽梦将要成为荣亲王妃,谢夫人也不敢往秦寻雪院子里塞人。虽然打着给荣亲王带几个通房丫头过去的想法,谢夫人想要把几个貌美的丫鬟塞进秦寻雪院子里,当天秦寻雪便让雍国候府出了件大事,又狠狠折腾了谢允一番,心疼一双儿女的谢夫人自然是规规矩矩把这几个丫鬟接回去了。 谢伽澄站在雀枝面前,笑容有些僵硬。秦寻雪轻嗤一声,没说话。就酸是见自己名义上的长姐,谢家的四小姐依旧倚着摇椅,慢悠悠晃着,丝毫不在意谢伽澄的模样。 谢伽澄咬咬牙,却没敢说话。秦寻雪也不欲浪费时间,轻声唤了一声雀枝,便让雀枝下去了。她抬起眼看向谢伽澄,嘴角挂着闲适的笑:“看来姐姐在雍国候府过得不错。” 雍国候和其他很多侯爷不同的是,他如今还有兵权和官职,比起那些个闲散侯爷要好上不少,雍国候府如今正是鲜花着锦之时。谢伽澄得了雍国候夫人的宠爱,如今身上多了不少华贵的饰品,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她珠光宝气地出现在了秦寻雪面前。 谢伽澄自然是美人,就算珠光宝气挂了一身,她依旧很漂亮。但秦寻雪显然见过更多名贵的东西,只是随意地扫了谢伽澄一眼,看起来不在意她的模样。 “既然姐姐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也是时候偿还心愿了。” 秦寻雪笑容明媚:“姐姐可记得当初,你答应了我什么?” 第504章 站队 谢伽澄不言不语。她只是慢条斯理地打量着秦寻雪,语气平静:“今日,雍国候夫人入宫见了皇后娘娘,给我带来了一个消息,皇后娘娘有意推迟成婚的日子。” 秦寻雪不感兴趣地打了个哈欠,语气笃定:“不管她是真的想要这么做还是只是放了假消息出来,我都能保证,她的目的不会达成。” 秦寻雪丝毫不掩饰自己和姜皇后不对付的事。她本就要做荣亲王妃了,若是站在荣亲王这边,却对姜皇后和眉善目也未免太奇怪了些。 秦寻雪笃定的姿态让谢伽澄忍不住失了神。她回过神,皱着眉看着秦寻雪,语气淡淡:“你就这么肯定?” 她们只是合作关系,谢伽澄对秦寻雪自然算不上太友好,这也是为什么雀枝看不惯谢伽澄的原因。 谢伽澄总是带着世家女的傲气,明明是她有求于秦寻雪,却总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像是不情不愿一般,看得雀枝极为恼火。 但秦寻雪倒是接受良好。她对谢伽澄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她知道,谢伽澄依旧看不起她。 但那又如何?如今在谢家里,谢家主和谢允自然是不会找她麻烦的,谢允最近和他的庶兄争夺少家主之位抢得很厉害,府里的气氛焦灼紧张,但这和秦寻雪一个即将外嫁的世家女没有任何关系,她只会笑眯眯地看着所有人,把小院的门一合上,静悄悄等待结果。 谢允自然是腾不出时间来替谢伽澄找她麻烦的,甚至他需要成为谢家家主的话,要借着秦寻雪的手,自然不会和秦寻雪为敌。谢夫人倒是想对秦寻雪做些什么,但谢家主三番五次警告过谢夫人,谢夫人倒不是惧怕谢家主,只是明白如今谢家正处在关键的时期,无论是为了她的儿子还是为了家族的未来,谢夫人也不会找秦寻雪的麻烦。 秦寻雪也不怕任何人找麻烦就是了。但谢伽澄显然没有意识到这点。她知道谢伽梦厉害,但并没有把谢伽梦放在眼里,她的眼里,血脉才是最重要的。她知道谢伽梦身后有一支诡谲的组织,但却依旧不把谢伽梦放在心上。 这让秦寻雪忍不住怀疑,面前这个谢伽澄真的是当初狠下心冷静地杀了谢伽梦的人吗?或者……这算是谢伽澄的伪装吗? 秦寻雪向来不会为难自己。她将话题转到了正事上:“不知大姐还记不记得,若是你得到了侯夫人的信任,得以掌管雍国候府,便与我做同盟?” 谢伽澄点头,她不打算赖掉这件事,但也没打算让秦寻雪全占甜头。她知道雍国候府深得陛下信任,若是她真的在明面上导向了秦寻雪,那事情才大条了。 谢伽澄犹豫片刻,说:“可是我如今还有一事未能解决。我如今依旧无子,你不是答应我会帮我解决这个问题吗?这都过去几个月了?” 秦寻雪神秘一笑:“过些日子你就知道了。” 第505章 世子 秦寻雪懒散地笑了一声:“况且,我与阿姐才见了几面?我回京后,与阿姐的初次相见也不过月余,哪里来的几月?阿姐这话可真是奇怪,莫不是还和旁人做了交易?” 谢伽澄脸色一僵,显然是被秦寻雪说中了。秦寻雪却不欲再抓着这个话题不放。她只是敲打谢伽澄,如今她想要和平收回大周的话,自然要依靠着大周内部的力量。 况且周泽年也需要雍国候的势力。 雍国候是个油盐不进,忠于周明帝的老侯爷,他手握兵权,却低调至极,很少参加什么宴会,端的是一派忠臣直臣模样。 周泽年几次拉拢雍国候都被雍国候不咸不淡地略过去了,几次下来,周泽年就明白了雍国候的意思,自然不会自讨没趣。 但秦寻雪可不是什么轻易放弃的人。她算了又算,发现要是想要控制大周,如今手上有兵权,而且近军在京郊的也就只有雍国候一人。雍国候手上的近军真算起来应当是周明帝的,但周明帝已经有了一支禁军,自然没办法再光明正大地养着一支军队,无论是世家还是朝臣都不可能答应这件事,周明帝只能把这支军队放在雍国候手下,并且给予雍国候旁人看不懂的荣宠。 秦寻雪对这些事不感兴趣,也不打算弄明白。她只知道,雍国候手上这支近军也不知道自己真正效忠的是陛下。 这些事秦寻雪都不会告诉谢伽澄。她只会告诉谢伽澄,我们只是互利共赢,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 或者说,秦寻雪是看在雍国候府的份上才肯帮她的。 谢伽澄已经冷静了下来,她抬起眼看着秦寻雪,眼神意味深长:“你知真的能让我怀上孩子?” 秦寻雪依旧倚在摇椅上,一副冷淡的模样:“为什么一定要自己生呢?” 秦寻雪知道当初谢伽澄处理那个通房时出了不少岔子,这才惹恼了雍国候夫人。但秦寻雪不明白谢伽澄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弄死那个通房。 闻言,谢伽澄脸上露出一个讥讽的笑:“你不知道,这件事背后另有隐情。那个拎不清的东西,说等到那个通房为他诞下麟儿后,就要封她为世子妃。我不觉得他真的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和谢家为敌,但我很不爽。” 所以,谢伽澄亲自出手料理了那个通房,手段残忍到留下了把柄。她只觉得自己是世家女,比这个通房要高贵得多,雍国候世子和通房调情时被提起,对她来说是奇耻大辱。 秦寻雪理解不了,她确实手段残忍,但她很少对身边亲近的人下手,而且真正犯了错的人,秦寻雪很少折磨旁人,将所有的利用价值榨干后,便把人赶走或者一剑呜呼,至少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谢伽澄显得不这么认为。深感自己和谢伽澄说不通的秦寻雪并没有强求什么,她只是问谢伽澄想要自己孕育孩子吗? 谢伽澄摇头,她其实不喜欢小孩。 但……“这不是单纯的小孩,而是雍国候府未来的世子!” 第506章 执迷不悟 秦寻雪歪头:“那又如何,雍国候世子是如何你还不清楚吗?” 谢伽澄的脸色平静:“正是因为清楚,所以我才说这是未来的雍国候世子。” 秦寻雪一怔,难得有她看不懂的事了。 谢伽澄轻笑一声,语气嘲讽:“你不知道吧?雍国候只能立嫡子为世子,这是陛下金口玉言规定的,所以就算他再烂,他也是雍国候世子。可是,若是我诞下了嫡子,事情就会不一样。” 秦寻雪很容易就想通了关窍:“你诞下的孩子也是嫡子,可以做世子。” 谢伽澄颔首:“正是如此。陛下只是说只能让嫡出做世子。” 无论是如今的雍国候世子还是谢伽澄野心勃勃想要怀上的未来的孩子,都是雍国候嫡系,周明帝自然不会深究。况且雍国候世子眼看着被养成了纨绔,雍国候每每提起世子便会黑脸,足够证明他已经完全被养废了。 这种情况下,雍国候自然会把希望寄托在谢伽澄身上。 秦寻雪歪头:“原来如此,世子还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谢伽澄的眼里闪过一丝阴霾:“若非他这么废物,我怎么会这么久都没怀上孩子?” 秦寻雪点点头,对谢伽澄的抱怨充耳未闻。她只是接着和谢伽澄理性地谈判:“你若是怀了孩子,对我的计划会有影响。所以我原本的意思是,让妾室怀上孩子,你对外宣称自己怀孕,到时候养在自己膝下。只要筹码给够,不愁没有人愿意上钩。我这里有一个人你可以认识,她的爹娘都死在了雍国候世子手上,她的眉眼和你有几分相似,若是日后长大了也没什么人会觉得有问题。她愿意怀上世子的孩子,只求到时候世子没用了,能交由她处理。” 秦寻雪对雍国候也算有一点了解。这个忠诚的老臣只对周明帝效忠,也只看得见继承人。若是谢伽澄“诞下”了新的世子,如今的世子便“没了用”,没了用的人去哪都无所谓。 “侯夫人对世子的态度如何?”若是侯夫人与世子的感情不错,秦寻雪还得另外加一道“自杀”的保证。 谢伽澄摇头:“若非是侯夫人亲生的,侯夫人怕是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 秦寻雪便知道了。 “考虑得如何?”秦寻雪也不逼她,只是贴心提醒她,“这件事也没有那么难,只要你想,就可以给雍国候世子房里塞人。” 世道要求女子不能善妒,于是不少世家夫人都会隔三差五给丈夫房里塞人。谢伽澄原先不这么做,是因为雍国候世子自己就会不断往府里纳新人,和她赌气。 谢伽澄并没有草率答应。她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回答。 秦寻雪摇头,对谢伽澄的犹豫和摇摆有些恨铁不成钢。但她知道,谢伽澄想要自己孕育一个孩子的想法估计没有变。但这和秦寻雪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明明已经提醒过很多次了,但谢伽澄就是要执迷不悟,秦寻雪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第507章 复仇之路 本质上冷心冷肺的秦寻雪闭着眼,在摇椅上轻轻晃着。她不急着找谢伽澄要答案,像是最老道的猎手,等着猎物上钩。 秦寻雪轻飘飘抛出最后一个筹码:“你能保证自己怀的一定是儿子吗?我有办法保证。只是这法子对人的伤害太大,那女子为了复仇付出良多,自然是无所不应的,但你受不住。” 谢伽澄咬咬牙,看着秦寻雪,眼里满是孤注一掷的决绝:“好,我答应你,若是我真的得了世子,日后雍国候府定然鼎力支持荣亲王,若是不信我,我自是可以立契。” 秦寻雪笑了笑:“果然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用费力气。雀枝,把契约书拿上来。” 谢伽澄并不意外谢伽梦早有准备。或者是,自她与谢伽梦做约定以来,她就知道要发生什么。 待到签订契约,谢伽澄小心翼翼收好了契约书,秦寻雪对着雀枝使了个眼神,便有人带着一位蒙着脸的女子上前,对着谢伽澄盈盈一拜,扶风弱柳,一双露在外头的眼里似怨似嗔,一看便是被好好调教过的女子。 只是那女子转过身对着秦寻雪跪下时,眼神又变得无比坚定:“多谢小姐成全我的心愿。小姐之恩,我没齿难忘。” 秦寻雪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谢伽澄,语气却和蔼了不少:“你莫要心慌,也莫要心急。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等到复完仇,就去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吧,忘掉这里的一切。” 说药方对人的损害很大其实不是骗人的,但只是对谢伽澄这种娇小姐而言。鹂雀说了,但凡习武或是从小做惯了活的,都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只要生养之后好生调养上月余,便能恢复如初。 但这些话秦寻雪自然是不会告诉谢伽澄的。她和面前的女子说过了,但也叮嘱她莫要告诉谢伽澄。 于是谢伽澄只以为谢伽梦只是在给女子一些虚无缥缈的希望,倒也没有多言。 等到女子起身,她又恢复了那副看起来极易激起男人保护欲的模样。谢伽澄掀起她脸上的白布,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与我的眉眼确实有几分相似,日后也不会出太大问题。” 秦寻雪找来的女子和谢伽澄的五官极为相似,但组合起来又是别样的风情。当初,雍国候世子虐杀女子的父母就是因为那对苦命的夫妻想要保住这唯一的女儿。虽然女子的家庭也算小有所成,但天子脚下这点成绩自然是不够看的,女子申诉无门,若非正好碰上周泽年回京路过,就要被雍国候世子掳走了。 那时的周泽年并不知道,日后这个女子会带来这么大的惊喜。 周泽年已经成长了很多,淡对信息的处理能力自然是比不上秦寻雪,秦寻雪接手了周泽年无条件送来的各种情报后,一一排查了所有被雍国候世子害得家破人亡的女子,最后拍板选定了面前的女子。 送走了女子和谢伽澄,秦寻雪神色恹恹,但还是低声吩咐雀枝,去把门外偷听的谢允抓进来。 第508章 小礼物 秦寻雪见了谢允一面。 谢允一开始还鬼鬼祟祟地躲在院子外偷听,他自以为自己躲得很好,但实际上秦寻雪早就发现了他,只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罢了。 ——当然,还有一个不速之客。秦寻雪笑容不变,抬起头看着面前垂头丧气的谢允,像是没察觉到谢允的情绪。 她问:“你来找我,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谢允张了张嘴,犹如败家之犬:“你一开始就是为了利用我们。” 秦寻雪歪头,像是不明白谢允何出此言:“在你看来,我们难道不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吗?我不是谢伽梦,你比谁都要清楚。” 谢允咬了咬牙,看起来很是颓废:“你根本不知道。我的阿姐为了我做了很多事,我会坐上家主之位,你不要利用她。” 秦寻雪轻笑一声:“怎么?事到如今你还没看明白吗?我和谢伽澄的交易是她自己找上来的。谁让她来我的院子里了?但她还是来了,甚至还做了些不该做的事。我都没有计较她对我的冒犯,反而帮着她达成了自己的愿望,你怎么能说这样伤我心的话呢?” 这话秦寻雪说得假惺惺,但谢允反而被气的脸上通红:“你说这是满足我阿姐的愿望?这怎么可能!” 秦寻雪对被宠坏的谢家幼子没什么想说的。她可惜地摇了摇头,要不是因为如今和谢伽澄还有约定,她当然会毫不犹豫地把谢允踹走,和谢家的庶子联手。至少没有像谢允这样,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为了谢伽澄,秦寻雪耐着性子解释了两句:“对你阿姐来说,我和她的交易里她是获利的那一方。我只是要她做出不与荣亲王相对的抉择和承诺,她不用生孩子,也不用强忍着恶心和世子接触,就能拥有下一个世子,怎么能轻而易举就把我对你阿姐的帮助当成驴肝肺呢?” 秦寻雪今天的态度还算平和。她不知道该怎么劝谢允,也懒得劝,只是出于对蠢人的同情,秦寻雪才帮着解释了两句。 无论谢允有没有听懂,秦寻雪已经不打算再多说什么了。 她自认为仁至义尽,只求谢允莫要犯傻阻挠她的计划。 谢允懂没懂,他都没能在秦寻雪的小院里多待。 秦寻雪对谁都是一副懒散的模样,今日阳光正好,本是用来晒太阳的好日子,但却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耽搁了时间,秦寻雪只觉得无趣。 但能换得谢伽澄的一个似是而非的承诺,也算是好事一件。 秦寻雪在摇椅上慢慢晃着。她一点都不着急,也像是什么都没注意到,只是平静地合上了眼。 只秦寻雪微微低下头来,向身旁的雀枝轻声细语地吩咐道:“雀枝,去为尊贵的客人准备一份小小的礼物。记住了,这礼物可不能太过寻常了,须得有些新意和巧思才行!要让客人们感受到我的热情才成。去吧。” 秦寻雪放心地把事情交给雀枝,躺在摇椅上,把身后的各种尖叫和闷声都忽视,一如既往地晒着太阳。 第509章 怀孕 秦寻雪的快活日子没过几日又要见人。这回还不是随意就能打发的人。是乔装打扮来到大周的云夏。 云夏和齐雅韵的事宫里都心知肚明,但谁都不会拿到云夏和雅韵郡主面前去说。虽然齐雅韵已经有了封号,但不少人提到她时还是喜欢称呼她为雅韵郡主,左右齐雅韵也不过是想争口气罢了,对这件事倒是不怎么在意。 云夏找上来时秦寻雪正好在梳理大周这些日子的情报,周泽年手底下的人很多,有能力的也不少,但不服气的人也很多。秦寻雪懒得处理,让福德一个个揍过去,一切抖顺理成章了起来。 周泽年手底下的大多是江湖人士,不是说江湖气不好,只是没办法立刻全心全意为周泽年办事。周泽年不甚在意,他只要求那些江湖人士不可遗漏敷衍他布置的任务,其他一律不管。但秦寻雪却不能接受。于是她一个个敲打,恩威并施让雀枝料理了不少人,倒是让周泽年手底下的人都收敛了不少,甚至意识到了这位“新东家”可不是什么好惹的,自然安顺了不少,连带着工作都积极性都增加了不少,收集到的资料和情报也顺理成章地多了起来。 云夏就是在这个时候匆匆赶来的。 秦寻雪放下手里的资料和各种信息,抬起眼看着面前风尘仆仆但眼里依旧有光的前部下,语气淡淡:“你来做什么。” 说是前部下,也只是因为秦寻雪把人交给了小皇帝,但实际上云夏还是听她的话的。 秦寻雪不解:“我不是让你留在宫中照顾陛下吗?陛下居然会派你出来,怎么,可是大齐发生了什么?” 云夏摇头:“陛下听闻娘娘要嫁给周泽年,让奴才给您带点东西来,陛下放心不下旁人,只能让我来。” 秦寻雪漫不经心地微微颔首:“如此,你放了东西就走吧。” 云夏忍不住苦笑:“娘娘若是只说这么两句话,奴才回了宫怕是不好和陛下交代。” 秦寻雪笑容不变:“怎么,陛下还会吃了你不成?陛下对你向来宽厚,若是你空手而回,想必陛下也不会怪罪你。” 云夏连连告饶:“是奴才说错了话,还望娘娘莫要见怪。” 秦寻雪也不是真的药为难他,只是随口调侃了两句,便接着说起了正事:“以什么名义送来的?” 云夏轻咳一声:“以秦太后的名号,送了周泽年一份,也送了娘娘一份。”小皇帝这么做自然有自己的考量。只有在外人眼里唯恐天下不乱,和周泽年有过一段情的秦太后做起这些事来顺理成章。 秦寻雪显然也意识到了,忍不住轻笑着摇头:“这孩子……对了,你和齐雅韵的孩子如何了?” 碍于云夏的身份,云夏和齐雅韵自然时无法成婚的,但两人都不甚在意这种虚假的事,甚至齐雅韵已经怀孕了。她怀了孩子就直接躲在府里不出去,等到孩子降生,小皇帝承认她的孩子是皇亲国戚,这一切都会好起来。无论是谁,都不会再轻易探究孩子的父亲。 第510章 掩盖 小皇帝那边好过关,但秦寻雪这却不好糊弄。 秦寻雪听过了这个消息,只是冷淡地上下打量着云夏,语气平静:“看来你们真的已经决定好了要做什么。” 秦寻雪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云夏有些忐忑不安,却没办法开口为自己辩解。 “是齐雅韵的主意吧。”秦寻雪一眼就看穿了云夏为何这么不安,“若是你想要一个孩子,应当不太可能。” 因为云夏答应过秦寻雪,他是薛家的遗孤,这辈子再也不会有流着薛家血脉的孩子诞生。 但如今齐雅韵却怀了云夏的孩子。 秦寻雪揉着眉心,看起来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看起来……匿是真的很爱她。” 云夏是薛家的遗孤,是秦寻雪的兄长,按照秦寻雪对他的重视程度,自然是不可能容许世界上再有一个薛家嫡系存在。 云夏不躲不闪,他抬起眼看着秦寻雪,语气真挚:“……我并非想要一个孩子。我和娘娘一样,同样厌恶着薛家的血脉。但阿韵对我来说总是不一样的,她说想要一个和我血脉相连的孩子,我便忍不住心软答应了下来。” 秦寻雪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也能理解。” 齐雅韵年少丧母,在翰王的嫌恶与后母都算计中长大,还要护着年幼的弟弟。按理来说她不会渴望亲情,但事与愿违,齐雅韵比谁都希望拥有一个和云夏的孩子。 秦寻雪没有多说什么。她一锤定音:“这孩子咬死了只能是齐雅韵的,不能是你的。日后孩子长大了你愿意告诉他就告诉他,但要瞒着他薛家血脉的事实。” 薛家的血脉不是祝福,而是诅咒,秦寻雪和云夏都背负着血脉的诅咒,比谁都要清楚人人垂涎的薛家嫡系不过是疯子的血脉,自然没什么好传承的。 云夏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秦寻雪不甚在意,她只是接着问:“这件事解决了,下一件事是什么。” 云夏犹豫着要不要问,秦寻雪掀起眼,神色如常:“说吧,要我做什么,还是这是陛下的口谕。” 云夏的脸色一变:“陛下怎么可能需要娘娘做什么,不过是件极为简单的问候罢了。陛下问娘娘,何时归京,不少人都惦记着您。” 秦寻雪觉得稀奇:“当初我在宫里的时候倒是没见他们这么着急。” 云夏:“……其实是因为陛下的手段太过狠厉。” 云夏和秦寻雪不是上下级的关系,更像是一对多年的老友。旁人不敢在秦寻雪面前说的话,云夏总是能及时地把意思清楚地转达给秦寻雪。 云夏叹气:“自娘娘离京后,陛下的手段便诡谲了起来,不少人都认为陛下的手段太过强硬,怀念着娘娘在京的日子。” 秦寻雪也不算意外,毕竟小皇帝对她的依赖和信任是实打实的。 “我以为我离京都消息还能再瞒上一阵子,结果如今不少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不成?”秦寻雪是真的很好奇。 云夏眼神飘忽:“对……” 第511章 报复 谁都知道秦寻雪对小皇帝来说有多重要。 但秦寻雪在大齐时,没有人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秦太后总是懒散地倚着凤椅,龙椅她也坐过。但大家都知道,她厌恶至高无上的皇权。没有人会设想有朝一日秦太后推翻大齐,坐上王位。所以自然而然地,不少人理所当然地认为秦太后永远会在那里。 况且秦太后原先执掌大权时也不算好脾气,大臣们自然是不想让她再拥有权势——尽管他们压根没有权力质疑秦太后。 过去三年,周泽年离开大齐后,秦寻雪便很少再离开后宫到前朝参政。尽管在大臣们不知道的地方,秦寻雪总是从皇宫里溜出去,但因为小皇帝知道她会在,所以小皇帝还是受控的。 但如今秦寻雪不在皇宫里了。小皇帝便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暴戾手段了。 秦寻雪皱眉,有些费解:“不对,我养大的孩子我自然清楚,他本性不是暴戾的。” 小皇帝确实比旁的孩子要心思深沉不少。王太傅几次评价小皇帝是天生的政治怪物,让秦寻雪不要用普通的方法教授小皇帝。 每当这时,秦寻雪就会捂住小皇帝的耳朵,敷衍王太傅两句,等到王太傅气愤地离开,秦寻雪会笑眯眯地抱着小皇帝,低声告诉他,他是全世界最厉害的幼崽,但不需要那么早成为小怪物。 “你是上天给予的珍宝,是大齐未来的君王,你要优秀,但不必揠苗助长。”秦寻雪总是这么说。 小皇帝也乖乖听着她的话,努力成为一个好皇帝。 “但这件事的前提是娘娘还在宫里。”云夏的笑容不免有些苦涩,“您不在皇宫里,陛下总说自己没必要再做明君。” 秦寻雪有些头疼:“我教他的东西他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秦寻雪可是教导过小皇帝,他要成为明君,便要抛弃个人情感,不要被一人左右,要为天下黎民百姓负责。他的任何举动,都会影响无数百姓。 但按照云夏的描述,小皇帝很明显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 云夏飞快地摇头:“不,并非如此。娘娘误会了,陛下的每一条政令都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颁布的。陛下只是……对不少大臣心有不满,所以行事稍显暴虐。” 这只是含糊的说法。所谓的“不少大臣”,其实是当初对秦寻雪不满的大臣们。早年秦寻雪不欲和这些跳梁小丑计较,念在他们在矮子里面也算是高个,所以轻而易举地放过了他们。 但小皇帝从不这么认为。三年间进行了一次科举,不少人才已经被选拔出来了,这些人是小皇帝的“天子门生”,自然是小皇帝的人。 于是那些小皇帝看着不顺眼的人当然要遭殃了。小皇帝精心挑选了那些个为难过母后的大臣,把他们都赶出了朝堂,把自己的人提拔起来。 这些事云夏支支吾吾,不敢全盘托出,但秦寻雪美目一扬,便差不多猜到了和自己有关。 秦寻雪有些哭笑不得:“我不是隔三差五便会给陛下写信?陛下的气性未免也太大了,这么久都没有原谅我。” 云夏无奈:“陛下怎么可能同娘娘置气?只是陛下心里惦记着您。” “但你和陛下都清楚,我不会留在皇宫里。”秦寻雪厌恶那四四方方的天空,厌恶吃人的深宫,她早就告诉小皇帝,等到时机一到,她必然会离开。 云夏都笑容有些苦涩:“陛下自然是明白的,但理智上明白不代表陛下能很快接受。陛下希望娘娘能给他一段时间过渡,而不是如同现在这般,一言不发就离开。” 秦寻雪默然。 第512章 不信任 秦寻雪并没有接这个话。她若无其事地把话题转到了她身上的毒,间接地表明了自己拒绝的态度。 云夏很了解秦寻雪,自然也明白秦寻雪的意思,不免有些黯然神伤。但云夏知道,想要改变秦寻雪的想法是很困难的,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只要筹码给足,秦寻雪未必不会改变主意。 云夏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他收敛神色,细细听了秦寻雪对这些日子的描述。他听得很认真,一看就是要回去讲给小皇帝听。 秦寻雪不免失笑:“这些事我都在信里告诉陛下了,他怎么还要听你再说一遍。” 云夏一脸严肃地看着秦寻雪:“陛下对娘娘可谓是牵肠挂肚。还有一事要告知娘娘,不知娘娘可曾听闻,秦将军已然率领大军在大周和大齐两国交界之处屯兵驻扎。” 听到这个消息,秦寻雪不禁眉头紧蹙,面露不悦之色:“我并未下令让他如此行事,这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威胁之举。” 秦景盛是大齐最负盛名的将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大齐境内人人称赞他,但大周视他如洪水猛兽。秦景盛在两国交界之处驻军,此举有可能导致一场一触即发的战争。 云夏点头:“是陛下的安排。” 秦寻雪已经猜到了,但正是因为猜到了才忍不住皱眉叹气:“在大周有谁敢欺负我?周明帝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他怎么可能伤害我?驻军一事简直事多此一举,你们没劝他?” 秦寻雪本以为这是他们劝过小皇帝但小皇帝一意孤行的结果,但云夏却摇头,理所当然地回应秦寻雪:“虽说是陛下下的令,但朝野上下皆支持陛下的命令。” 秦寻雪忍不住呵斥一声:“荒谬!大周境内本就局势紧张,你们还要在交界处驻军,怎么,生怕大周不够乱?” 云夏不解:“大周越乱,对大齐自然是越好的。眼下大周夺嫡之战愈发激烈,据说荣亲王甚至遇刺了,如此混乱的局势,自然是我们乘机下场的好机会啊娘娘。” 秦寻雪自然是听闻了周泽年身中箭矢的消息,然而,凭借着她对周泽年的了解以及敏锐的洞察力,她深知此事绝非真实。尽管周明帝得知后龙颜大怒,并派遣手下之人前去彻查,可秦寻雪心里跟明镜似的,明白这不过是周泽年精心策划、用以铲除异己的一场闹剧罢了。 实际上,周泽年并未受到丝毫伤害。而周明帝呢?虽看似对此事极为重视,实则也仅仅是点到即止而已。毕竟,待到调查深入下去,最终便会发现周泽瑜的确在此事中有所牵涉,但其所作所为尚不至于令其遭受灭顶之灾。 想到此处,秦寻雪不禁眉头紧蹙,心中暗自叹息,着实感到有些无可奈何和无语至极。她实在想不通周泽年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导演这样一出戏码,难道就只为了清除那些与自己意见不合的人吗?这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宫廷争斗,真是让人疲于应对又心生厌烦。 但眼下更重要的是秦景盛驻军表现出来的态度。 “你们不相信周泽年。”秦寻雪斩钉截铁。 云夏泰然自若:“确切来说,是没有人相信周泽年。” 第513章 逗弄 秦寻雪丝毫不觉得有任何意外。 她淡淡地看着云夏,眼神平静:“你们不信任他这件事,需要瞒着我吗?这不是一眼便知的事?” 云夏脸色微微一僵,接着说:“秦将军从未信任过周泽年。陛下亦是如此。当年周泽年离京时,陛下其实和周泽年定了个约定。” 虽然周泽年当初被王太傅收为弟子,算是小皇帝的“师弟”,但小皇帝对周泽年的排斥人尽皆知,但为了秦寻雪,小皇帝捏着鼻子和周泽年维持了一段时间表面上的平静。 秦寻雪也不意外。 “按照陛下的性子,他肯定不会信任阿年,也肯定会和他做约定。这和秦景盛驻军边界有什么关系。”秦寻雪有些不耐烦。 云夏垂眸:“陛下和周泽年的约定里,其实就有这件事。当初陛下和周泽年约定的时间,只有三年。” 秦寻雪歪头:“三年?真敢想。” 云夏的声音平静:“娘娘也不是只给了周泽年三年时间吗?不然娘娘为何要在年初偷偷离开大齐,孤身深入大周?” 秦寻雪啧了一声:“我怎么就是孤身一人了?怎么?我身边的黑骑卫和雀枝你们看不见吗?再说了,秦静芷安插在大周的绣衣阁里的人都归我了,无论是情报还是武力,我都有一战之力,有什么好为我担心的。” 云夏抿唇:“可是娘娘还是失了内力。” 秦寻雪对云夏的一根筋性子早已免疫。平常看起来很聪明的人莫名其妙认死理,明明雀枝把这个消息送到大齐时,秦寻雪就已经解释过了,这不过是她为了取信于姜皇后所做的一件小事罢了,如今内力已经恢复好几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云夏还要揪着这件事不放。 云夏步步紧逼:“可是自那以后周泽年就再也没来看过娘娘了。” 秦寻雪神情有些微妙:“你确定他没来过?这段时间他跟周泽瑜斗得昏天黑地的,哪里有时间来找我。” 云夏不假思索回答:“这段日子很多人都来拜访娘娘了,但周泽年一次都没有来。” 秦寻雪没有任何停顿地开口:“那是因为他总是深夜来找我,避着所有人来的。” 雀枝睁大了眼:“什,什么时候的事?小姐!他这种登徒子有没有对小姐您做什么!” 秦寻雪知道这件事说出来雀枝肯定会炸。但秦寻雪不觉得这有任何问题:“我与他本就有婚约,他对我也很是尊重,只是悄悄来看我一眼就走了,我每次都能察觉到。” 前几次秦寻雪还觉得有意思,故意装睡逗弄周泽年,就是想看看他会不会对她做什么不该做的事。但周泽年只是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脸,动作克制又温柔,站在床边悄悄地看了一会她的睡颜,就悄悄离开了。秦寻雪后面觉得没意思,在察觉到周泽年来了之后,就会睁开眼,第一次还把周泽年吓了一大跳。 但就是这样周泽年也不会对秦寻雪做什么。他总是克制着,站在远处带着笑看着秦寻雪,和她说一些有意思的事 哄她开心。 第514章 盘算 所以就算雀枝和云夏都讨厌周泽年,但秦寻雪却不觉得周泽年是什么登徒子。 每夜他找上来的时候都极为疲惫,但望着她的眼神却一如既往的温柔和体贴,知道她是清醒的,也没有任何疑问或者奇怪,只是站在安全的距离外,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只要看着她,便能汲取向前的力量。 虽然比起三年前来说,秦寻雪更通人性了不少,但她在情爱方面的经验只来自于周泽年一人,换句话说,当初周泽年离开时,她对情爱的理解就定格了。即使她不断观察着旁人的感情,尝试从别人的感情里得到启示,但总是隔着一层朦胧的雾。她看不懂,也不了解。所以周泽年的眼神她依旧看不懂,也不明白周泽年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地绕过所有人,落在她的闺房里,却只是隔着远远的距离,最多也只是克制地抚摸她的脸。 要知道,她带出来的这批黑骑卫虽说不是顶尖的水平,但在她的亲手调教下,也足够以一敌十,要绕过每夜巡逻的黑骑卫和雀枝,悄无声息地进入秦寻雪的房间,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 当然 秦寻雪早就知道有人进了她的屋子,只是分辨出是周泽年后,便不再多管了而已。但无论如何,绕过黑骑卫都称得上是让人惊叹的举动。 但周泽年却这么干了。秦寻雪从没问过周泽年是怎么做到的,是福德的帮助还是他自己的武功又进步了。 秦寻雪出于信任不问,但云夏和雀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忌惮和厌恶。虽然秦寻雪几次三番强调周泽年没有对她做任何不好的事,谈不上是登徒子,但他们自然有自己的一套评判标准。在他们眼里,这是对秦太后,对小姐的极大冒犯,是足以让他们把周泽年杀上好几次泄愤的恶行。 雀枝和云夏的厌恶太明显,秦寻雪也没办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无奈地拦住了磨刀霍霍的两人:“怎么,还要我同你们再说一遍不成?我与阿年是未婚夫妻,就算真做了什么又有何不可?” 秦寻雪可没什么廉耻观念。在她眼里,早一点和晚一点有什么不一样。 但这话自然是惹得雀枝和云夏一阵惊呼,雀枝忍不住道:“小姐!这怎么能一样!未婚便是未婚,怎么能以这个借口做此等龌龊之事!” 秦寻雪:“打住。我与阿年还什么都没做呢。” 雀枝盯着自家小姐,像是看穿了一切:“小姐真的什么都没做?” 秦寻雪坦坦荡荡的:“不过是亲过个嘴,有什么大不了的。” 雀枝发出一声尖叫:“小姐!我就说他是登徒子!” 秦寻雪:“啧,是我主动的。” 云夏两眼一黑,但他和齐雅韵无名无分的也什么都做了,自然是没资格说秦寻雪的。他只能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问:“今夜,周泽年还会来吗?” 秦寻雪一眼便看穿了他的想法,轻飘飘驳回:“我不许。” 云夏一哽:“娘娘,属下还没说要做什么。” 秦寻雪眼睛都不抬一下:“无非就是要见他一面,要威胁他两句,我还不知道你?他如今是大周的荣亲王,可不是当初任人宰割的大周质子,我劝你死了这份心,老老实实回去吧。” 云夏垂眸,倔强道:“烦请娘娘引荐。” 雀枝也帮腔道:“小姐,奴婢也想见见荣亲王。” 秦寻雪向来是不管底下人想法,我行我素的。但云夏对她来说意义不一样,加上一个雀枝,秦寻雪烦躁地放下手中的茶盏,语气冰冷:“行啊,倒是敢威胁起我了……今夜自己滚到我院子外去,我说进来再进来。” 这边是同意的意思了。雀枝和云夏松了一口气。 第515章 愤怒 是夜,雀枝和云夏并没有如愿以偿见到周泽年。 秦寻雪还在气头上,虽然秦寻雪从不会为了这种小事惩罚他们,但他们还是乖觉地去了院子外候着。 云夏站在墙角,一时无言。雀枝却咬牙切齿地盯着墙,仿佛要透过这面墙看透那个登徒子。 云夏闲闲地瞥她一眼,语气淡淡:“真不懂你在气什么。” 雀枝冷笑:“是了,你这种人怎么可能知道我在气什么。” 云夏瞪她一眼:“闭嘴。” 雀枝也不想和云夏吵,只是冷哼了一声,转过头接着瞪着墙。 云夏问:“娘娘还要在大周待上多久?” 雀枝摇头:“娘娘没有告诉我。但我猜测,应当是和周泽年有关。若是周泽年能尽早拿下大周皇位,娘娘应当会尽早回去。但……” 雀枝突然不说话了。 云夏皱眉:“怎么?有什么旁的问题不成?” 雀枝摇头:“并非如此。只是我突然想起,娘娘身上的毒还没有解开。” 云夏的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怎么?这件事不是全权交给了鹂雀吗?她在大周三年,一点进展都没有?真是废物。” 雀枝看他一眼:“这话你可别在鹂雀面前说。她如今是太医院的太医令,手上不知道有多少保命的玩意,也不知道有多少害人的毒药,你自己想死可别带上我。” 云夏冷笑:“多谢提醒。” 雀枝嘿了一声:“我怎么觉得你今夜话格外的阴阳怪气。” 云夏敷衍她:“有吗?我怎么不觉得?是你感觉错了吧。” 雀枝自然是不信他的鬼话。她偏头思索片刻,便知道了云夏愤懑的原因。 “还是因为周泽年吧?”雀枝斜眼看他,“你真把娘娘当做天真不谙世事的小白花不成?按我的想法来说,你就是对娘娘过度保护了。” 云夏和雀枝一样,都是从小陪着秦寻雪长大的。云夏对秦寻雪的感情要更特殊一些。他是失败的薛家子,空有一身武功却不懂算计,是薛家嫡出里最差劲的那个。但偏偏是这样差劲的出身,反而在最后保住了他一命,让他得以苟延残喘,带着薛家残部和黑骑卫找上了秦寻雪。 秦寻雪的武功都是云夏教的。他对秦寻雪来说,亦兄亦父。秦明远和秦景盛没有给到的父爱和兄长的爱云夏都给足了。虽然云夏当时也不过是个半大少年,但他少年老成,却不减半点意气风发,知晓薛姨娘对秦寻雪的厌恶,怜惜秦寻雪的出身,除了练武之外的事,云夏总是秦寻雪最忠实的后盾和兜底,无论秦寻雪要杀人还是放火,云夏都只会在秦寻雪身后递刀子和递火把。 这也是为什么,秦寻雪和薛云夏相依为命,相互信任的原因。薛云夏愿意为了秦寻雪做太监总管,愿意不做父亲,因为秦寻雪之于他,是不一样的,是难以复刻的孤本。 所以薛云夏对周泽年才会这么愤怒不已。比起雀枝还要愤怒。 第516章 故意为之 雀枝理解云夏的愤懑,但她不会跟着愤懑。 她反而还平静了不少,冷静思考后,她提醒云夏:“不要让娘娘看出你的不满。娘娘现在对周泽年那厮护得紧,虽然不会对我们做什么,但你要是对周泽年排斥得太明显,娘娘也会很难办的。” 云夏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下来。 夜深了,周泽年如期而至。但他并没有先去找秦寻雪,而是直接落在了院外。 周泽年的动作悄无声息。他跟着福德的这三年里,武功有了极大的进步,学的最好的是剑术和轻功。虽然他如今的轻功和秦寻雪比起来还是逊色不少,但瞒过武功没有那么高的雀枝还是轻而易举。 但云夏发现了。他的武功是黑骑卫里都数一数二的,秦寻雪和雀枝的武功抖受过他的指点。于是在周泽年默不作声地落在墙上时,云夏若有所感地抬起头看着墙头上的周泽年。 周泽年被发现了也不觉得恼怒和尴尬,他轻轻一点,便落在了地上。 周泽年对云夏拱手:“云夏公公,一别多年,公公别来无恙。” 雀枝翻白眼,周泽年便也转过身对她拱手:“我翻墙进入阿寻的闺阁实属下策,怕惊动了雀枝姑姑,这才瞒着雀枝姑姑。” 雀枝冷嘲热讽:“你也知道这是鸡鸣狗盗之举,怎么还偏偏要晚上翻墙来见我家小姐。放在话本里,你这叫不要脸的登徒子。” 云夏叹为观止。明明前面雀枝还劝他要和周泽年和平相处,但真见到了周泽年,对着周泽年火力全开的反而是雀枝。 然而,众人皆未曾察觉到,雀枝此番行为实则是蓄意而为。众所周知,周泽年与秦寻雪早已有婚约在身,只是近期周泽年事务缠身,繁忙至极,且碍于诸多因素无法堂而皇之地前来秦寻雪所居之院。因此,他只得趁着夜色匆匆赶来,此举实乃迫不得已之举。 可这般无奈之情,绝非寻常世俗所能容忍和理解的。雀枝深知此理,故而闹腾一番,料想即便如此,秦寻雪亦不会多言半句。不仅如此,这样一来反倒还能够趁机让周泽年吃个哑巴亏。 面对雀枝的指责,周泽年面色未改,坦然说道:“我此次行事确有不妥之处,还望雀枝姑姑海涵。不过雀枝姑姑您也的确应当勤奋修习武艺,否则怎会连我的行踪都难以察觉?需知,我跟随福德学习武功也不过短短三四年时间而已。” 听到这话,雀枝心中暗自嘀咕道:“哼!那还不是因为你这家伙根本就是个妖怪。” 然而,尽管内心如此思忖着,雀枝却是丝毫不敢将这份不满表露出来。只见她轻哼一声后,目光转向一旁仍处于呆愣状态的云夏,忍不住伸手轻轻推了云夏一下。 经雀枝这一推搡,云夏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紧接着,他赶忙对着周泽年恭恭敬敬地拱手施礼,并言道:“拜见荣亲王殿下。” 事出反常必有妖。 第517章 提点 周泽年挑眉,对云夏罕见的恭敬状态表示费解。但他并没有多问。 周泽年只是冷静地应了一声,接着问:“到底有何事一定要见我一面?甚至阿寻还给我传了密信,让我先来见你们一面。” 当然,后半部分就没有必要告诉这俩人了。 云夏和雀枝对视一眼,眉眼微微一沉,最后云夏先开了口:“敢问殿下,打算什么时候结束这场闹剧?” 是的,闹剧。在云夏看来,这场并不平等的夺嫡之战其实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周明帝说着公平不插手,但实际上他心中早有人选。姜皇后对上秦寻雪简直毫无还手之力,如今已经被削弱地连宫外的羽翼都折断了。这段时间以来,姜皇后和姜家也有了嫌隙,周泽瑜虽然看起来鲜花似锦,但以云夏跟着秦寻雪参与大齐夺嫡之争的眼光来看,他只是看起来胜券在握,但实际上全是钉子。无论事朝堂之上还是私底下的力量,周泽年那几个兄弟加起来都比不过他,所以云夏才很疑惑,为何周泽年要拖上这么久。 但周泽年比他还疑惑。周泽年微微皱眉,像是不明白云夏为何这么说:“可是前两天我在朝堂上还被周明帝训斥了,我的人甚至都被周明帝贬斥了,民间江湖的力量虽有,但周泽瑜身边聚集着很多能人异士,他的一正两侧妃子来自于江湖世家和朝堂,他背后的助力绝对比我要强上不少。” 云夏沉默了。他算是明白周泽年为何拖上这么久还没拿下太子之位了。他虽然被王太傅教导过,手下也有白木熙和齐雅雯两个心黑的,甚至齐雅雯也给他带来了不少助力,但他的手段确实还是稚嫩了些,也没办法同秦太后一般用尽自己所有的手段和人力去达到自己的目标。要知道,当初大齐夺嫡之争时玄清帝可是下了死手的,他只要一个赢家。不愿意参加夺嫡?那就去死吧。因为玄清帝这样的态度,无数人被迫参与夺嫡之战,所有皇室子女都参与了这场血淋淋的战争,他们不知疲倦,相互攻击相互算计,直到秦寻雪亲手杀死了玄清帝,扫清了所有阻碍,笼罩在大齐上空的名为玄清帝的阴影才散去。甚至最初之时,秦寻雪手上能用的人并不多。她只能机关算尽,把人心和旁人的力量都算进去,才博得一线生机。 但周泽年不一样。云夏叹气,提点周泽年:“殿下手上能用的人不多吗?不,比起娘娘当时来说,殿下手上的人不可谓不多。殿下须知,不只有属于自己的人和资源才是自己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只要可以利用的,都可以是我们的。虽然除了殿下和周泽瑜之外的皇子公主们都没办法和周泽瑜抗衡,但您大可以暗中帮助扶持他们,悄悄给周泽瑜使绊子。” 周泽年若有所思,他并非没想到这点,只是有心无力。他身边能用的人还是太少了些。 云夏微笑:“这件事,交给奴才便是。” 第518章 帮手 难得云夏主动提出要为周泽年做些什么,不止周泽年,连雀枝都觉得很稀奇。 面对着两人极为好奇的眼神,云夏面不改色:“只是不想再浪费时间罢了,怎么,难不成殿下不欢迎奴才?” 周泽年当然摇头:“云夏公公主动要帮本王,本王自然是高兴还来不及的。只是不知道云夏公公可需要本王配合着做些什么。” 云夏摇头:“殿下可以什么都不用做,奴才会帮殿下解决一切问题。” 周泽年不信他。他和云夏的关系一般,早在当初周泽年在大周为质的日子,作为小皇帝身边的得力助手,云夏总是冰冷又理智的,他看不上周泽年,但也不会像雀枝那般外露。他是孤立的,也是平静的。当初秦寻雪给周泽年一支黑骑卫时,统领黑骑卫的云夏也自然收到了消息。 云夏看不上周泽年,周泽年同样也看不上云夏。当初,云夏觉得周泽年是个大周的质子,只是个给秦寻雪无聊时解闷的小玩意。所以他从未将周泽年放在眼里,即使周泽年已经展现了极为优秀的一面。他对周泽年好,也不过是因为秦寻雪喜欢。对云夏来说,喜怒哀乐都是不重要的,他只要秦太后能坐稳太后之位,要的只是大齐安然无恙。 早在大齐时,云夏便调查朝中与周泽年作对之人的动向。周泽年挑眉,语气淡淡:“那公公打算如何应对?”云夏冷静道:“奴才已安排人手将计就计,只要他们还敢对殿下动手,事情便会变得简单。” 他不禁好奇地开口问道:“公公为何突然之间就变得如此尽心尽力起来呢?这可真是让我有些意外。”云夏听到这话后,缓缓垂下眼眸,轻声说道:“殿下您如今身陷重重漩涡之中,处境艰难。奴才既然已经选择帮助殿下,那自然应当竭尽全力、忠心耿耿,不敢有丝毫懈怠之处。” 周泽年听着云夏这番言辞恳切的话语,微微点了点头,但脸上的表情却并未显露出他到底是相信了云夏的说辞,还是对此仍心存疑虑。一时间,两人之间的气氛显得有些微妙而又紧张。 众人皆知,云夏所说之话不过是惺惺作态、故作姿态而已。他那副模样,明眼人一看便知其中必有猫腻。毕竟,谁人不知晓云夏乃是小皇帝的心腹?既然如此,云夏此次心甘情愿地帮助周泽年,必定怀揣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和企图。然而,这背后隐藏的究竟是什么阴谋诡计,却无人能够确切知晓。至于周泽年本人,是否有能力承受住云夏此番举动所带来的后果与影响,恐怕也只有时间才能给出答案了。 雀枝自然是不想再聊下去了。她挥了挥手,示意周泽年赶快滚蛋。但周泽年却笑容满面了起来:“雀枝姑姑不知,娘娘一开始同我传了密信,故而我先来见了雀枝姑姑和云夏公公。现在,我自然是要去见娘娘了。” 雀枝的脸刷一下就黑了。 第519章 兵不厌诈 雀枝皮笑肉不笑地拦住了周泽年。 周泽年看着雀枝,嘴角笑容未变:“敢问雀枝姑姑可是有要事与本王商议?如若不然,本王要赶去见阿寻了。” 现在雀枝已经变得麻木,对周泽年当着她的面喊小姐“阿寻”已经无所谓了。但云夏显然很有所谓,看着周泽年的眼神凶神恶煞的,要不是怕院子里的秦寻雪听见和起疑心,云夏肯定是要对周泽年动手的。 雀枝冷淡开口:“夜深了,小姐需要休息。奴婢瞧着小姐这几日白日里总是精神不济的模样,原以为是小姐旧疾复发,所以显得萎靡了些,结果是因着荣亲王殿下夜间来访。此等偷鸡摸狗行径,绝非君子所为,荣亲王殿下怎么看?” 周泽年歪头,语气淡淡:“雀枝姑姑言重了。我一没有对娘娘做什么,二来此事娘娘如今也已知情,我不过只是和娘娘聊几句话便走,没有被任何人察觉到,这有何不可?” 雀枝冷笑:“怎么?你觉得自己和采花贼有区别吗?” 周泽年神情坦然:“本王比起采花贼可是要坦荡光明得多。最开始,本王只是想要见一见娘娘罢了。” 这话周泽年并没有骗雀枝。早在最初,周泽年动了绕过黑骑卫和雀枝来见秦寻雪一面的念头,不过只是想在疲惫烦躁的日子里见秦寻雪一面。最初的最初,他跟着福德学了好久的轻功,这才能绕过黑骑卫和雀枝,悄无声息地进入秦寻雪的闺房。 周泽年本以为自己能瞒过阿寻,后来才发现这是自己的痴心妄想。谁不知道秦寻雪的轻功天下一绝?周泽年原以为自己师承名师,不求一直不被发现,至少要潜伏一段时间才被发现。结果秦寻雪告诉他,早在他来前,她便得知了这个消息。 彼时,优雅漂亮的女子倚着床榻,打了个哈欠,看起来苍白又危险,让人着迷又害怕。 她抬起头看着周泽年,语气带笑:“怎么,真以为自己的轻功很好?这也只是因为我带的人啊,并不是黑骑卫里轻功最好的那些人。他们不能发现你的存在,那代表他们需要加训。换做今日是云夏在场,你的这点小把戏压根瞒不住他。” 云夏是大齐数一数二的大高手,谁都不会想要轻易为难他。周泽年沾沾自喜了几日,被秦寻雪瞬间打回原形,整个人都蔫了。 想到这里,周泽年神色一凛,他看向雀枝,却问的是躲在暗处的黑骑卫。 他问:“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待到雀枝呵云夏稍微晃神之时,周泽年便纵身一跃,跨过了高高的围墙,进入了秦寻雪的小院。 雀枝和云夏都被周泽年极为不要脸的举动气着了,他们得了秦寻雪的命令,乖乖守在门外压根不敢进去,但又忍不住忧心里头周泽年会不会欺负自家主子。 ——虽然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云夏召唤了黑骑卫:“去想办法打听到周泽年和娘娘说了什么。” 第520章 存在 顶着雀枝诡异的眼神,云夏理直气壮:“怎么?娘娘只是不许我们进去,又没说黑骑卫不能进去。我这叫兵不厌诈。” 雀枝叹气:“怎么?你是觉得娘娘变弱了不成?这些黑骑卫就没有一个轻功比我好的,你是觉得娘娘会发现不了吗?” 云夏摇头,神秘兮兮开口:“你不知道,黑骑卫最擅长的就是隐匿自己的行踪,你以为只要轻功好就能发现他们?做梦吧。” 雀枝翻白眼:“等会真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你又该不高兴了。” 云夏一如既往的理直气壮:“拿什么都不知道又能好到哪里去那” 雀枝说不过他,默默站在墙角,望着高高的墙,忍不住想起当初鹂雀说过的话。 “你说,要是娘娘留在大周……” 雀枝的话说了一半,云夏凉凉的眼神就望了过来:“到时候大周都没了,真就应了那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真以为陛下会同意不成?” 以小皇帝对秦太后的重视和依赖程度,撑到三个多月菜忍不住出兵都是极限了。如今刚刚开春,天气渐暖,也并非什么出兵的好时候,但小皇帝还是让秦景盛出兵了,意图极为明显。 雀枝忧心忡忡:“可是娘娘真的很喜欢周泽年。皇宫对娘娘来说是束缚,娘娘不会喜欢皇宫的。” 云夏轻飘飘地看了雀枝一眼,似笑非笑开口:“那你知道吗?对陛下来说,皇宫也是束缚。” 小皇帝是天生的政治怪物,他冷酷无情,知道该做什么样的决定才是最好的,也清楚地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发展大齐,但他并不喜欢这些事。要不是秦寻雪养大了小皇帝,教会他怎么做正常的孩子,谁也不知道小皇帝如今会是什么模样。对小皇帝来说,秦寻雪便是他留在大齐皇宫的理由。 他不爱大齐的百姓,他对政务也不敢相信,只是因为秦寻雪喜欢,他菜似懂非懂地装成了好皇帝。 这些事雀枝不会不知道,但她和云夏不一样。他们都看着小皇帝长大,在云夏心里,小皇帝和秦寻雪拥有同等重量,但在雀枝眼里,只有秦寻雪是最重要的。雀枝也疼爱小皇帝,但她疼爱小皇帝的理由是,小皇帝是秦寻雪养大的孩子。虽然人心都是肉长的,相处久了难免不会对这孩子心软,但对雀枝来说,秦寻雪的意愿才是最重要的。要是小皇帝敢拦着,雀枝会毫不犹豫对小皇帝动手。 云夏也明白这一点。 云夏忍不住问她:“那照你这么说,娘娘对周泽年爱之深切,你对周泽年的态度也好起来了?” 雀枝摇头,看云夏的眼神里满是深意:“你不会懂的。云夏,你早就和过去不一样了。过去的你和我一样,只站在娘娘身边,做娘娘的刀和剑。但如今不一样了,你有了更多的东西和羁绊,你在意娘娘,在意陛下,也在意雅韵郡主,你不再以娘娘的意愿为先了。但我不一样,我的眼里,娘娘就是世间最重要的存在。” 第521章 娘家人 道不同不相为谋。 雀枝和云夏之间早就存在分歧。 雀枝一如既往,她是秦寻雪的人,只会站在秦寻雪身边,为秦寻雪冲锋陷阵。但云夏是小皇帝的鹰犬。秦寻雪当初是问过云夏的,只要他摇头,秦寻雪便不会把他送给小皇帝。按照秦寻雪的说法,云夏是她唯一的兄长,自然有自己选择的权利。但当初云夏选择了去小皇帝身边,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云夏做了小皇帝的鹰犬,做着大齐皇宫里的太监总管,只手遮天,无所不能。但云夏本质上不是什么嚣张跋扈之人,他勤勤恳恳地替小皇帝做事,偶尔也帮秦寻雪做些事,是游走在小皇帝和秦寻雪之间的人物。 按照雀枝的想法,她会爱屋及乌地喜欢小皇帝,但绝对不会让小皇帝越过秦寻雪去。只要秦寻雪想要小皇帝的命,雀枝便会毫不犹豫对小皇帝下手。她不是不疼爱小皇帝,只是在雀枝心中,只有秦寻雪是最重要的。这点倒是和周泽年有几分相似。周泽年比雀枝还要疯上一点。 周泽年早就知道秦寻雪不喜欢皇宫,但她会为了黎民百姓留在皇宫里,为了黎民百姓培养一个明君,所以周泽年这些年也在刻意学着怎么做一个贤明的王爷。对周泽年来说,秦寻雪便是他生命中唯一的那盏灯。他会为了秦寻雪做任何事,夺皇位也不过是因为秦寻雪想要统一大齐和大周。只要秦寻雪想要,周泽年就会去做,哪怕献上自己的命也在所不辞。 但周泽年和雀枝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周泽年的占有欲其实很强。 他其实一点都不喜欢秦寻雪身边有无关紧要的人存在。在周泽年的视野里,他要想方设法成为秦寻雪最重要的那个人,必要时可以通过弄死一些不长眼的,得到秦寻雪关心却又辜负她的人,获得秦寻雪的信任。 但周泽年从来没有这么做过。好几次,雀枝都能从周泽年看她的眼神中感觉到杀气和冷漠,像是把她当做货物和竞争对手,看不起她却又忌惮着什么。 为了秦寻雪,周泽年已经放弃了很多东西。他并不是不嫉妒,也不是不在意,更不是装模作样,而是因为他爱秦寻雪,所以想要尊重秦寻雪一切爱好和喜欢的人。 这点雀枝都自愧不如。 雀枝扁了扁嘴,她看了云夏一眼,语气平静:“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京?你是陛下身边最重要的亲信,还是早点回去的好。” 云夏却摇头:“我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去。这一趟也并非是我自己想来,诚然,我想要看到娘娘出嫁的模样,但大齐宫中确实有不少事都离不了我,本来不该由我来,但陛下说,应当由我作为娘娘的娘家人,送娘娘最后一程。” 高高在上的王座上,少了那个慵懒但气势十足的身影。小皇帝坐在高高的王座上,神色莫变。 他语气淡然,又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老气横秋,一点都不像这个年龄的孩子。 小皇帝的声音尚且稚嫩,但足够威严和冰凉:“去,送送母后吧。无论是你还是秦景盛,都是母后的家人。虽然母后并不承认,但她哪里骗得了我,她就是……已经原谅了秦景盛。” 雀枝听完这段话之后忍不住默然。她想了想,问:“所以陛下其实知道,娘娘可能不回去了,对吗?” 云夏沉默了。 第522章 建议 云夏并没有回应雀枝。他只是冷淡地仰着头,看着天空。今夜无风无云,月亮高悬于天,看起来能直直照到人心里去。 云夏只说:“日子还长着呢,当务之急是要把娘娘身上的毒解开,不是吗?” 雀枝盯着云夏,很难不发出冷漠嘲讽的笑声:“所以在你和陛下眼中,娘娘的意愿无关紧要。” 云夏皱眉:“都说了不是,雀枝,娘娘是大齐的秦太后,不是小时候回躲在你身后的小妹妹。她早已成长为任何人都动不了的存在,你也是时候转变心态,像娘娘说的那样,去找个自己喜欢的人,喜欢的事。” 雀枝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变了,但我没有变。” 两人本来就存在着不少分歧,如今谈话更是进入了僵局。 院子外雀枝和云夏吵得热火朝天,院内秦寻雪靠在自己这些日子最喜欢的摇椅上,抬起眼看了一眼自己面前默不作声的周泽年,问他:“怎么,荣亲王大驾光临,难不成还要我起身迎接不成。” 秦寻雪很少让自己吃不必要的苦。她是大齐的秦太后,也是大齐唯一掌握实权的太后。早在她有权力之时,便没有让自己再吃苦的念头。她不重物欲,但也不会委屈自己,若是大臣弹劾她穷奢极贵,她便随机抄一个贪官污吏的家,翻出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摆在慈宁宫里,久而久之便没有人再敢对秦寻雪说什么勤俭的话。 秦寻雪不重物欲但叶不会委屈自己,她坐在太后之位上,就没有她不能用的,也没有什么忌讳。就算她想要穿龙纹样式的衣裳,小皇帝也只会兴致勃勃和秦寻雪一起挑适合她的衣衫。 但秦寻雪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她是个极有分寸的人,纵然御史总是弹劾她,但实际上秦寻雪还真的很少干出格的事。 所以到了大周,秦寻雪也从不委屈自己。她素日里最喜欢的摇椅其实是她精心挑选的,材质和技术都是顶尖的,至少她靠在演摇椅上总是能好好休息。对秦寻雪来说,能让她好好休息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方才,周泽年在外头同雀枝和云夏交谈时,秦寻雪靠在摇椅上轻轻晃着,昏昏欲睡。听到周泽年的动静后,抬起眼说话时语气带着些淡淡的烦躁。 周泽年回过神,失笑道:“阿寻说这话是要折煞我不成?我只是想了些旁的事,忍不住有些失神罢了。” 秦寻雪冷哼一声,到底是没有和周泽年计较。是秦寻雪主动给周泽年送了信鸽,邀他前来与云夏一聊。周泽年最近很是辛苦,秦寻雪也知道。 周明帝明明答应了秦寻雪要置身事外,却还是忍不住下了场,为这场不对等的比赛平衡了局势。 秦寻雪没有问周泽年关于朝堂局势的事,她靠在摇椅上,问周泽年:“你和云夏谈的怎么样了?需要我出面吗?” 周泽年摇头,语气温柔:“云夏只是给我提了个不错的建议。” 第523章 体谅 听过了云夏的计划,秦寻雪也没有太大的情感波动。她只是看着周泽年,像是要从他眼里看出什么别样的情绪来。 周泽年不由得失笑,语气也软了下来:“阿寻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秦寻雪歪头:“你好像瘦了。是朝堂上的事不顺利吗?” 周泽年笑容一滞,动作和眼神都微微闪躲:“怎么会?许是今夜来时太过匆忙,才显得有些疲惫憔悴。朝堂之上权力纷迭,我自然是不轻松的,但也不至于不顺利,阿寻不必忧心,待到云夏来到我身边,替我做事后事情便会好起来。” 秦寻雪也没说信还是不信。她只是看着周泽年,微微摇头:“你在把我当傻子。” 秦寻雪没有关注大周朝堂变换之事。或者说,她是有意不关心大周朝堂变化之事。雀枝几次三番劝她莫要为了周泽年地事伤心伤肺,她地身子愈发恶化,自然需要好好休息。 秦寻雪不知道怎么反驳雀枝。鹂雀来给她看过两三次,明确说了秦寻雪只是看起来柔弱,但身子早就好得差不多了,身上的毒也被压抑了,只要不强行动用全部的内力,便不会有任何害处。但雀枝总是听不进去的。她对秦寻雪关心太过,加上大周的气候不养人,秦寻雪来了许久也没有适应大周的气候,人总是蔫答答的,自然免不了让雀枝一阵担心。 尽管已经告诉雀枝自己没有半点问题了,但雀枝总是疑神疑鬼的,为了嚷雀枝安心几分,秦寻雪最后还是答应了不再关心大周朝堂之事。 不仅仅是为了雀枝,还是为了周泽年。周泽年也不欲让她知晓大周朝堂之上的事,他一直想的是,这是他与周明帝之间的仇,应当由他自己来报。秦寻雪也称不上认同周泽年的话,但最后她还是同意了。 她故意两耳不闻窗外事,坐在小院里来来往往地接待一些明面上和暗地里的客人,做与世无争,安心备嫁的谢四小姐,淡有些事不是秦寻雪愿意就能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 有些事是藏不住的,例如周泽年的黑眼圈,以及他愈发明显的焦躁和愈发明显的消瘦身躯。 秦寻雪歪头,看着周泽年:“为什么要瞒着我。” 周泽年一如既往的说辞:“这是我和周明帝之间的……” “行了,”秦寻雪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周泽年的话,“这些话听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朝堂上的事我不问,但不代表我不知道。你真以为你天资聪颖,便能独当一面了?真是天真。” 秦寻雪的话说的不客气,但周泽年却松了一口气。他不是不知道这些日子没有秦寻雪的帮助,他的各种举动都变得有些难以应对周泽瑜,但周泽年原先只想着,这是他自己的事,该由他自己来解决。 秦寻雪身子还没好全,不该为了他的事忧心。 秦寻雪都要被周泽年过分的体谅逗笑了。 第524章 政斗 秦寻雪淡淡地望着他,语气有些嘲弄:“怎么,荣亲王当真觉得我是什么娇花?” 秦寻雪很少和周泽年吵架。他们本就聚少离多,就算如今秦寻雪已经再大周住下好几个月了,但他们真正见面相处的时间依旧屈指可数。秦寻雪忙着在大周布局,替周泽年更好地解决周明帝,也为小皇帝顺利解决大周提供助力,拉拢人才。周泽年则忙着和姜皇后等人博弈作对,还时不时要替周明帝处理一些阴私的事,实属忙碌。 真论起来,两人都不是什么重情感表达的人。秦寻雪是懵懵懂懂,她不懂情爱多年,一朝开窍却匆匆和周泽年分离,她磕磕绊绊地和周泽年相处,想要帮助周泽年却又怕伤害到他。对秦寻雪来说,爱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因为对方是周泽年,故而她甘之如饴。 周泽年便不一样。他本就被送往大齐为质多年,纵然知道这是秦寻雪刻意为之的结果,但他并不恨秦寻雪。他擅长察言观色,比谁都要清楚该怎么博得旁人的好感,却不肯把这一套用在秦寻雪身上。他只愿真切地和秦寻雪接触,了解秦寻雪的想法,再去爱她。 如今看来好像是有些偏颇了。 周泽年默默低头,温声安抚秦寻雪:“阿寻,我没有。你并非娇花,我也没有把你视作娇花。你是大齐的秦太后,本就比我更了解政事。我不告诉你,也不让雀枝告诉你,只是怕你担心我。” 这段时间,周泽年和周泽瑜在朝堂上的党争愈发严重了起来。周明帝揣着明白装糊涂,他看似中立地端坐龙椅之上,以挑选继承人的心态挑剔地评价着他们,动辄训斥。除了他和周泽瑜两个明面上极为有利的竞争者,其他的皇子公主,但凡有点想要坐上皇位的野心的,都被周明帝严格审视着,以最高的要求严苛挑选着,周泽年虽然天资聪颖,但到底是没有跟着谁系统地学过这么些东西,到底是有些吃力。 虽然如今的大周丞相看在王太傅的面子上,肯在周明帝看不到的地方耐心教导他,但终究是有些晚了。虽然周泽年很能举一反三,但凡掉过一次的坑便不会再掉进去第二次,但大周的朝堂局势变换莫测,坑也很多,周泽年前脚刚刚躲过了一个坑,另一个坑便接踵而至,防不胜防。周泽年显得如此疲惫也是因为这个。 周泽年把这些日子的遭遇掰碎了告诉秦寻雪,倒不是想要得到秦寻雪的心疼。他只是平静地陈述了这些日子遇到的奇葩和困难,告诉秦寻雪他这些日子都做了什么。 秦寻雪静静得听了好一会,最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真是笨蛋。”秦寻雪这么评价,“既然知道自己不敌周泽瑜,为何不让一步?罢了,左右现在云夏到了,他是宫斗政斗的一把好手,自然能帮你一个大忙。” 周泽年忍不住问:“阿寻过去可曾遇到什么困难?” 第525章 混蛋 秦寻雪轻笑一声,像是被周泽年的话逗笑了。 她坐直了,扬起一个有些奇怪的笑,问周泽年:“怎么,荣亲王殿下觉得,我这太后之位是旁人拱手让给我的不成?” 秦寻雪的话阴阳怪气的,周泽年却很是无奈:“阿寻,你不要生气。我只是问问。” 秦寻雪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把戏:“你怕我真气到了,所以故意讲一个听起来就很荒谬的话,让我生气。” 周泽年轻咳一声,倒是不意外自己会被秦寻雪揭穿。 “荣亲王殿下,”秦寻雪的话依旧阴阳怪气的,她也不亲昵地唤他阿年了,叫着殿下却像是在捉弄他一般,“你真以为我是傻子不成。” 周泽年小心翼翼地看秦寻雪,却撞进秦寻雪戏谑的眼神里。 刹那间,周泽年便明白秦寻雪也只是在逗弄他。 周泽年的心便放了下来。他有些嗔怪地看了秦寻雪一眼,走上前握住了秦寻雪的手。秦寻雪看了一眼周泽年的手,并没有挣脱他的动作。 这给了周泽年极大的鼓舞。他忍不住蹲下来,靠近了一些,却被秦寻雪用一根手指抵在胸前。 明明秦寻雪没有用力,但周泽年却僵硬了身子,压根不敢动弹。 “混蛋。”秦寻雪的声音平静,“哀家何时说过要原谅你了。” 周泽年半边身子直接酥了。他垂眸,看着秦寻雪抵住他胸口的手,葱白纤细的手指在月光和桌上的烛火的交映下,愈发显得勾人。周泽年是真心喜欢秦寻雪,喜欢她的一切。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秦寻雪自称“哀家”了。那时高高在上的秦太后是周泽年对秦寻雪惊鸿一瞥最深的印象,他想起狼狈跪在地上,看见秦寻雪的衣摆从身边划过,那是他第一次那么接近遥不可及的秦太后。 周泽年酥麻了身子,却半点都不敢动弹。他不敢向前一步,却也舍不得退后半步。秦寻雪却权当自己没看出周泽年眼底的渴望和痴迷,只是漫不经心地把周泽年推远了些,慢慢收回了手。 周泽年的眼神恋恋不舍地追着秦寻雪的手指,像是要把秦寻雪的手印在心间。却没想到,秦寻雪突然伸出手,抬起了他的脸。 周泽年眼底的那些情绪还没褪去,便惊愕地撞进了秦寻雪的眼里。周泽年瑟缩了一下,却看见秦寻雪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是个小混蛋。”秦寻雪的话里难掩亲昵,周泽年却忍不住皱起了眉。 “我曾听娘娘这么形容过陛下,那是陛下写的大字依旧很差的那一次。”周泽年不高兴,他哼哼唧唧,向秦寻雪告状,“我不是陛下,娘娘不必这么说我。” 说白了就是害怕自己在秦寻雪心里的地位不够高。秦寻雪却像是一点都没有意识到周泽年为何不高兴,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描摹着周泽年的眉眼。从眼睛到山根,从山根到嘴唇。秦寻雪的动作很轻,落在脸上微微泛着一点痒。 秦寻雪的眼神落在周泽年的唇上,轻轻笑了一声,用手按住了周泽年的唇,轻轻吻了上去。 “真笨。” 第526章 寝宫 秦寻雪的吻猝不及防,离开也猝不及防。周泽年还没反应过来,秦寻雪就已经起身了。 秦寻雪拢了拢身上的披帛,语气淡淡:“进屋里说话。外头有些凉,你想要冻着哀家不成?” 周泽年巴巴地跟着秦寻雪进了屋里,云夏和雀枝站在墙外,听完了刚刚院里发生的事,两人都面色扭曲。 雀枝比云夏要恍惚一点:“小姐,小姐怎么自称哀家?这不是已经到大周了吗?” 云夏轻嗤一声,到底是有着感情经历的人,一眼便看出这是秦寻雪和周泽年之间的情趣。 虽然一般人也玩不来这种情趣。还是不要告诉雀枝好了,云夏怕雀枝会忍不住翻墙进去给周泽年两耳光。 雀枝要是知道云夏的想法,指不定会翻白眼。她是看不惯周泽年,但不是傻子,秦寻雪这么多年都护在周泽年面前,要是雀枝真打算对周泽年做什么,也要等秦寻雪离开或者不在的日子才能动手。 ——咳,也不是真的要收拾周泽年就是了。雀枝眼神飘忽。 院外的两人纠结又难受,真的恨不得翻过墙把周泽年绑起来送回去。有秦寻雪在,他们自然是不敢对周泽年动手的,但把人送回去也不是不行。 云夏越想越气,但最后还是让黑骑卫去休息了。他同雀枝嘀嘀咕咕,想好了要怎么让周泽年难堪。 福德倚在门背后,冷冷露出一个笑。福德不擅长动脑子,但周泽年让他守在门口,福德便在门口听着。周泽年告诉他,有人再盯着他和秦寻雪,但那些人极有可能是雀枝呵云夏派来的,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同时,周泽年还告诉福德,若是听见墙后有什么动静,无论墙的那边有人说了什么,福德都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福德仰起头闭上眼,收敛了笑。以他在大周和云夏的交锋来看,云夏未免不知道他在墙后,但依旧选择了把话说。福德不懂云夏是什么意思,但他选择了相信自家殿下。 尚且不知道云夏那头正计划着给自己一个教训,周泽年已经走进了秦寻雪在谢家的屋子。 秦寻雪在谢家有自己的小院,是独立于其他谢家人的,且因为秦寻雪“实际上”是谢逸送来的人,身上还背负着别的任务,谢家主给她安排的,是谢家最大的院子。 无论旁人怎么说,秦寻雪还是带着周泽年进了自己的屋子。周泽年连秦寻雪在大齐的寝宫都进去过,自然不会害怕进到秦寻雪在大周的府邸。只是秦寻雪的神情太过平静,让周泽年不免有些提心吊胆。 但秦寻雪一直没有回头。屋内的地龙烧的很旺盛,虽然冬日将要过去,但秦寻雪依旧极为畏寒,身子依旧未能好全,故而屋内依旧烧着地龙。 但这些秦寻雪自然是不会和周泽年说的。她是个极为注重脸面的人——特指在周泽年面前,自然是不愿意丢脸的。虽然秦寻雪知道周泽年肯定不会嘲笑她,但出于一种微妙的心理,秦寻雪最后还是这么带着周泽年进去了。 第527章 逝去 秦寻雪倚在贵妃椅上,颇为冷淡。她不喜欢揭露过去的伤疤,当初和周泽年坦白自己的过去,已经花费了秦寻雪很大的勇气。 ——虽然好像也没太多。 秦寻雪并不觉得她上位的故事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但秦寻雪依旧不喜欢把那些惨痛的过去说出口。那会让秦寻雪意识到,自己这一路走来确实失去了很多东西。 她得到了自己不想要的东西,被旁人裹挟着登上至高之位,他们总是规劝她,只要拥有权力,一切都会迎刃而解。只要尝过权力的滋味,没有人会不爱权力。 秦寻雪不否认权力给她带来了许多旁人想象不到的奢靡,但秦寻雪本就不重外欲,比起物欲,秦寻雪还是会想起自己失去的人。 她这短短的前半生岁月,被至高无上的皇权裹挟,做了无数件自己不喜欢的事。她掌握了权力,却还是心甘情愿背负枷锁,对唾手可得的皇位没有半点兴趣。 权力二字,无论男女,终其一生都在追求着。无论是皇帝还是太后,都是皇权权力的奴隶。 秦寻雪这么想了,也就这么说了。 她坦然地望着周泽年,语气有些微妙:“我手刃齐峥那日,若是我想,他们都会为我跪下,高呼陛下万岁。左右我已经杀了很多大臣了,再多杀几个阻碍我登上帝位的老顽固也不是难事。” 但秦寻雪站在皇位前,浑身浴血,却只想着把那张椅子劈碎。她太累了,只来得及把剑递到秦景盛面前。 秦景盛来晚了。他不仅来不及救下齐峥,还来不及救下迷茫的秦寻雪。 秦寻雪站在龙椅前思索放空时,身后还有歇斯底里的老臣,说着要秦寻雪杀人偿命,为齐峥陪葬。要她不要奢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算是死,他也会拦在秦寻雪身前。 秦寻雪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她只是抬头望着龙椅,思索着能不能把齐峥留下的孩子现在就丢上去。 “其实我对皇位真的没有兴趣。”秦寻雪神色淡淡,“倒不是女子称帝有多艰难,当时那个情况,秦景盛来了也不会保皇,他只会说,只要我像登上皇位,他自然会拥护我推翻大齐皇室。” 这对自幼被灌输忠君爱国的思想的秦景盛来说,是件极为艰难的事。 但秦寻雪不需要。 秦寻雪看周泽年。她看到周泽年微微皱起的眉头,甚至还有心情笑起来。 “你也知道了我的选择。我拒绝了秦景盛。我告诉他,他来晚了。无论是皇室还是我,他都没有保护好。”秦寻雪眨眨眼,像是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扎心。 她笑意盈盈地接着补充:“旁人都以为我狼子野心,但秦景盛知道,我自幼对权力便没有太大的渴望,我想要的早就失去了,又有什么值得再去争抢的。” 秦寻雪当时站在龙椅之下,顶着大臣门嘈杂的怒骂声,她想,这个世界真是完蛋。她想,自己还是想见见那些逝去的故人。 第528章 快乐 秦寻雪总疑心自己是醉了,要不然怎么会想着和周泽年说这些破事。 秦寻雪不是个留恋过去的人。她不贪恋过去,也不担心未来,一步步登上秦太后的位置后,虽然放浪形骸,喜怒无常,但总归是按部就班地把大齐发展成了旁人不敢得罪的模样。在她执政的日子里,大齐欣欣向荣,平民百姓也有了盼头。女子执政反而会更体谅女子的不易,虽然大臣们都反对秦寻雪让女子进入学堂的做法,但秦寻雪折中着,还是算计了大臣们,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让女子的待遇也改善了不少。 秦寻雪很满意自己做过的一切。她以外戚的身份掌权,权衡朝堂,没有让任何人一家独大,还和世家掰手腕,最后甚至削弱了世家的存在。要知道,百年世家并非说说而已,玄清帝当初为了铲除家道中落,偏居江南的薛家,都花了不少力气,秦寻雪却用短短三年,铲除了好些世家。 这可不仅仅是手腕和能力。 秦寻雪偏头看周泽年,她问周泽年:“荣亲王,你觉得哀家这些年,为了大齐鞠躬尽瘁,算得上一代贤后吗?” 周泽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但秦寻雪却并不在意他的回答。秦寻雪只是歪着头,清浅地笑起来:“你看,这便是权力。只要我没有登上皇位,就算我倾尽所有,为大齐创造了极为优越的条件,在旁人眼里,我依旧是窃国的蛀虫。就算我再厉害,旁人也只会称呼我一句妖后。无论我做什么,总是有人挑剔我。我不过不愿被世俗约束,便成了他们嘴里喜怒无常的秦太后。不过……也不算冤枉我。” 秦寻雪轻轻嗤笑一声,“日后,说不定有人会发现我是个好人?不过我自己也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在我看来,不过百姓之言,又怎能敌得过那些文人墨客的笔墨。我深知,这史书之上,定不会对我有多少赞誉。” 秦寻雪目光幽幽看向远方,缓缓说道:“可那又何妨,我这一生,本就不在乎身后之名。只是有时想起,心中仍有不甘。” 不甘什么?秦寻雪也不知道。她不贪图名声,也不贪图子孙后代能记住她,甚至最开始,秦寻雪坐在太后之位上便知道,自己不会有什么好名声。是她选择了这条看起来便荆棘遍布的道路,也是她自己选择了做旁人厌恶惧怕的秦太后。 秦寻雪微微挑眉,像是恶作剧般笑了起来,似笑非笑道:“荣亲王,你说若是哀家称帝,这大齐又会怎样?” 秦寻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她不欲称帝,也不想推翻大齐的统治。那太累了,也没有必要。 世人总说着称帝是件极为美妙的事,权力在手,自然什么都会有。仿佛登上了帝位,世间一切烦恼便会随着皇位的出现而瞬间消失。 但秦寻雪只觉得荒谬。她掌握了权力,却还是不快乐。 第529章 相互 周泽年一直没有说话。 他坐在离秦寻雪触手可及的地方,神色温柔地看着她。 等到秦寻雪停顿时,周泽年才开口:“阿寻想要大齐吗?想要大周吗?” 秦寻雪看他一眼,神色淡淡:“你觉得我想要吗?看来我方才说的话,荣亲王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周泽年略有无奈:“阿寻,不要再叫我荣亲王了。” 虽然荣一字是秦寻雪为他定下的封号,但周泽年并不喜欢秦寻雪这么阴阳怪气地称呼他的样子。 他自然知道秦寻雪不高兴,因为他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秦寻雪很少同他置气,但秦寻雪又不是软柿子,哪里会没有半点脾气?说句实话,秦太后可是人尽皆知的坏脾气,只有旁人哄着她的份,从来没有她礼贤下士哄旁人的份。偏偏就是这样的秦太后,手下有一众对她忠心耿耿的死士和文臣,若非秦寻雪刻意打散了朝堂,这些人只会围绕在秦寻雪身边,做秦寻雪手中的剑。如同郑奕一般。 这样说起来,秦寻雪对周泽年可不是一般的好脾气。反倒是周泽年常常被秦寻雪不顾自身安危,以身入局的举动吓到,每每都要担惊受怕一阵。 想到这里,周泽年一皱眉,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他和秦寻雪翻起旧账来:“阿寻明知道姜皇后心怀不轨,却还是真正封了内力,以身犯险。” 秦寻雪的怒气和阴阳怪气随着周泽年的话微微一顿。她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当初的做法是在周泽年的底线上起舞,不单单是雀枝,鹂雀和后来得知此事的云夏都好好地劝了她一番,但秦寻雪向来我行我素,虽然不想让大家为她担心,胡乱点头答应了日后不再以身犯险,但谁都知道这不过是秦寻雪做不到的承诺。 但面对周泽年,秦寻雪却没有说什么安抚的话。正如周泽年了解她一样,秦寻雪也了解周泽年。 她做不到的事,若是承诺了,周泽年便会当真。当初为了扳倒大齐的世家,秦寻雪差点命丧黄泉,周泽年如同杀神一般,连雀枝都要退避三舍。 秦寻雪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才能平息周泽年的怒气。只要她顺着周泽年的话,说一句自己再也不会做这种危险之事便好,事情便会悄无声息地翻篇,但秦寻雪没有开口。 周泽年只是看着她,嘴角居然还挂着笑:“阿寻怎么不说话?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吗?” 秦寻雪只看着他:“你想要我说什么。承诺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危险的事吗?” 周泽年不言不语。 秦寻雪倒是笑了起来:“你明明知道我做不到。我真的答应了又能怎么样?日后真的需要我以身入局,阿年,我真的会因为一句虚无缥缈地承诺而放弃大好的机会吗?阿年,我不想骗你,我做不到。” 秦寻雪过分的坦诚确实让周泽年感到有些棘手。他当然知道秦寻雪做不到,但周泽年只说:“……我觉得你可以骗我。” “但我不想骗你。”秦寻雪如是说。 第530章 刻骨铭心 周泽年看着秦寻雪。片刻后,他笑了起来。 “我知道的。”周泽年如是说,“我知道阿寻总是不愿意骗我的。” 秦寻雪是旁人眼中狡诈多变的秦太后,但在周泽年眼中,秦寻雪却很是信任他,也很少欺骗他。当初他和郑奕被外派,周泽年满心欢喜,却只收到秦寻雪遇刺重伤昏迷的消息,从那以后,秦寻雪便很少再欺骗他。 但这并不意味着周泽年不生气。 “但明明有更好的办法。”周泽年这么说,“明明只要同我商议,事情便能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也不必以伤害自己的方法来取得姜皇后的信任。阿寻,难道你不信我吗?” 秦寻雪看着周泽年。正如周泽年看着她那样,秦寻雪看着周泽年的眼神也总是深情又热忱。她垂眸片刻,微微摇头:“我不是不信你,而是我知道,旁人都无法依靠,我只能依靠自己。” 过去的岁月里,秦寻雪从未依靠任何人。无论是云夏、雀枝还是秦家人,秦寻雪都不会依靠他们。她需要保护的人纵然与她决裂,也不知惊涛骇浪方才与自己擦肩而过。对秦寻雪来说,独自一人承担一切才是常态,无论计划透露得多么完全,纵使十之八九皆由旁人完成,最关键的一步也只能她亲自来做。 她没办法信任任何人,所以凡事只能依靠自己。她生来便是保护旁人的角色,她不信任旁人,却也付出一切保护那些她所挚爱之人。 听起来极为矛盾,但秦寻雪就是这样做了。 周泽年听过了秦寻雪的话。他回忆了一下,无论是他见到的秦寻雪,还是旁人嘴里的秦寻雪,都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形象,仿佛无坚不摧,仿佛没有任何事能难倒她。她总是平静又强大,总是保护着所有人。 但很少有人会问秦寻雪累不累。或许在秦寻雪看来,这个问题纯粹是多余的。 但周泽年还是很想问:“这么多年,阿寻,你不会累吗?” 秦寻雪看他一眼,有些诧异:“怎么会累呢……不,并不是不累。”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秦寻雪对薛姨娘还抱有幻想的时候,她被抱在秦夫人的怀里,享受着来之不易的母爱。那时候,只是小小一团的秦寻雪,还不明白自己将要经历什么。也是同一年,她见过了怡妃娘娘,也见过了玄清帝。 小小的秦寻雪突然就背负了很多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东西。她有些茫然,刚开始还不适应身上背负的东西,会在夜里忍不住哭泣,想要找秦夫人。 是云夏拦住了她。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少年眉眼隐藏在黑夜里,他捂住了秦寻雪的嘴,低声哄了秦寻雪几句。但只比秦寻雪大几岁的孩子能懂什么呢?只能把秦寻雪越哄越害怕罢了。 但最后,云夏都没有让开半步,叶没有让秦寻雪跨出自己的小院。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告诉秦寻雪,从今往后,她能依靠的便只有自己一人,直到这件事刻入骨子。 第531章 放心不下 正是因为早早把一些东西刻在骨子里,秦寻雪很少相信旁人。她的信任来之不易,但破坏起来却很轻易。 无论是谢琳芸的背叛还是齐雅韵的背叛都是有迹可循的。人总是会为了自己的私欲,想方设法达成自己的目的。齐雅韵和谢琳芸恰好是为了自己的目的可以不顾一切之人。明明知道这样做会伤害到秦寻雪,但她们自有一套权衡利弊的价值,自然不会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至于后面追悔莫及,秦寻雪有时候真分不清是真情实感还是虚情假意。 虽然现在和过去那些个背叛了自己的人相处的时候,看起来一派其乐融融,但秦寻雪知道,那不过是假象罢了。无论是谁都知道,信任这种东西,就像是破掉的镜子,再难重圆。 周泽年是幸运的。他碰上的并非是当年杀疯了眼的秦寻雪。 秦寻雪笑着回应周泽年:“若是你在齐不齐登基一年内遇见我,那时的我可没有如今这般好脾气。” 那时的秦寻雪刚刚失去了很多。她迷茫又痛苦,无人可以倾诉,无人懂得她的难过。虽然秦寻雪不会被过去困住,也不会再去回想那些个不重要的人和事,但秦寻雪身上还带着毒,那时的秦寻雪当真担得上一句疯狂的评价。 但周泽年不怕。 他往前坐了一些,握住了秦寻雪的手:“如果早一点见到阿寻,我也能早一点了解阿寻。” 秦寻雪轻笑一声,她点了点周泽年的胸膛,像是要把过去的暗疮都挖出来:“不,那不行。那时候我才刚刚杀死齐峥。虽然知道大周送来一个和齐峥长得有七八分相似的皇子为质,但难保那时候我不会动杀心。” 秦寻雪承认自己当时不算太正常:“我当初,真真算是杀红了眼。你要知道,那时的朝堂上,几乎每上一次朝,便有人要丢了性命。勤政殿上空,每日都阴云密布,散发着血腥味。” 那时小皇帝不住在勤政殿。秦寻雪虽然疯,但既然答应了谢琳芸要好好照顾小皇帝,便不会敷衍了事。她把小皇帝养在身边,细心教导。等到秦寻雪习惯了身上的毒,每每毒发时便往冷宫去,至少不再伤害大臣们。 秦寻雪骄傲地扬起了头:“虽然那时候我脑子不正常,但我从来没有杀错过一个好官,也没有伤害过任何百姓。” 周泽年很想说,那些人和他没有关系。他不在意旁人的生死,无关身份地位。他是大周的八皇子,但在宫中整日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谁都可以仗着身份地位欺负他。姜皇后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状态。只要他不死,周明帝便不会质疑她的任何决定。 周泽年在后宫尝尽人情冷暖,自然不会在意身份高低。 在他眼里,这些都没有秦寻雪一人重要。无论身份高低,都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中的一个,与他没有半点关系。只有秦寻雪,是他放心不下的人。 第532章 盲目 周泽年看秦寻雪。 他的眼神太过炙热,反倒让秦寻雪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秦寻雪很少会有不好意思这种情绪。在从前,若是周泽年这般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秦寻雪也只会冷淡地盯回去。天生便失了羞耻这根筋的秦寻雪自然是看不懂周泽年目不转睛的眼神里的深意。她只觉得有趣。 但今时不同往日了。秦寻雪能从周泽年的眼神里看出浓浓的爱意,事情便变得不对劲了起来。她不再能直视周泽年炙热的眼神了。 秦寻雪难得心虚气短,她移开了眼神,还不忘色厉内荏地训斥周泽年:“这般盯着我做什么?” 周泽年便笑:“只是觉得阿寻特别厉害。” 秦寻雪冷哼一声,显然没有被周泽年的花言巧语迷惑:“我当然知道自己厉害。当初我确实像是得了疯病,后来才知道是世家之人给我下了毒,本意是想着直接要了我的命,可惜我身上原先带着的毒太过霸道,最后便成了让我发疯的毒药。好在后来鹂雀来到我身边,她替我拔除了毒,也替我肃清了身边的一些人。” 秦寻雪轻描淡写地将惊险血腥的过去带过。这只是秦寻雪凶险的过去的一瞬,在秦寻雪眼中,是不值得拿出来长篇赘述的。在秦寻雪眼中,纵然再凶险,也只不过是过去之事。既然没能杀死她,那便算不上是什么大事。 但周泽年显然不这么认为。比起秦寻雪,他更睚眦必报一些。 周泽年眉眼一沉:“那给阿寻投毒的世家如今可还存在?” 秦寻雪只消一眼便看出周泽年心中在想什么。她轻嗤一声,到底是明白周泽年是在担心她,便只是如实相告:“男子能弄死的都弄死了。这个世家里倒是有些刚正不阿的真正清流,他们不知此事,于是我便把人保了下来,交给雀枝处理了。” 处理的意思便是,能为秦寻雪所用之人便活了下来,不能的便送了他们一个痛快。 至于女眷,真正不知情的,秦寻雪一个都没有动,甚至考虑到了这些女子日后该怎么生活,一一安置好了。若是有人愿意跟着她,秦寻雪也把人交给了雀枝处理。若是有人心怀不轨,也直接杀了。 秦寻雪笑起来:“说起来,那还是我登上太后之位后,首次血洗世家。” 那是个在京都也有百年历史的大世家,虽比不上四大世家,但也算得上极为庞大。但秦寻雪的发难猝不及防,火光冲天,哭喊叫闹声持续了一日,血染红了地板。无数世家心惊胆战,倒是被这件事吓破了胆,日后便只敢暗地里使手段。 秦寻雪善待女眷的行为被他们当做是妇人之仁,但就是这些妇人之仁,最后一个个葬送了世家。 周泽年并不清楚秦寻雪的过去。虽然他早早便被送到了大齐,但秦寻雪最疯狂的那两年,周泽年是没有见过的。猝不及防探听到了秦寻雪带着血腥味的过去,周泽年瞳孔微缩,莫名觉得,这样的秦寻雪依旧耀眼。 这么想了,周泽年便也这么说了。 秦寻雪被他的话逗笑了,她在周泽年面前总是笑容要多一些。秦寻雪对着周泽年摇头,理所当然回答周泽年:“那是因为你爱我,所以我的一切在你看来都是极为耀眼的。真是盲目。不过嘛,我很喜欢这种盲目” 第533章 挑明 秦寻雪有时候觉得周泽年对自己的看法总是与世人不同。 她自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甚至外头那些风言风语里也有些是真事,但周泽年就是有只在意她一人的做法和举动。 秦寻雪忍不住戳他:“你怎么做到这么盲目的。” 周泽年抬起眼 对着秦寻雪笑。他并没有回答,反而慢条斯理地问秦寻雪:“那在娘娘眼中,我是什么样的?” 秦寻雪对周泽年的各种称呼都接受良好。她抬起周泽年的下巴,仔细端详了周泽年的脸,微微一笑,戏谑开口:“是个不错的小白脸,需要我的保护。总觉得阿年离开了我,就会受到很多伤害。”这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无论是当初还是现在,得到了秦寻雪帮助的周泽年早就和原先不一样了,只有他让别人动怒害怕的份,哪里有旁人伤害他的份。 但秦寻雪话里的维护之意还是让周泽年得到了启发。周泽年得寸进尺,他离开了自己的凳子,跪坐在地上,得寸进尺地趴在秦寻雪的膝上,是个极为依赖的动作。他知道小皇帝很喜欢这么趴在秦寻雪膝头上,周泽年其实也悄悄嫉妒过小皇帝。 他说:“那是因为阿寻对我也有不一样的看法。当初在大齐,也有不少人说我狼子野心。就连王太傅也觉得我并非良人。”是因为秦寻雪选择了他,所以王太傅才接受了周泽年。 秦寻雪理所当然地摸着周泽年的长发,心里痒痒的。她坐直了些,问:“那又如何?你会伤害我吗?你能伤害到我吗?” 旁人说起这些话时总是甜甜蜜蜜,带着些撒娇意味。旁人对心上人说起这话像是在撒娇,但秦寻雪在撒娇以外还带着一点倨傲和理所当然,似乎觉得对方理应接受并回应她的这份情感,因为这一切对于她来说都是如此自然而然、顺理成章之事。 她是大齐的秦太后,那时她是大齐唯一的掌权者,就算周泽年真的打算对她不利,也没有半点胜算。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这不过是个伪造的问题。 周泽年自然也听得出秦寻雪的言外之意。他轻轻摇头:“阿寻还是这么自信。不过我也觉得阿寻说的对。无论什么时候,我都绝对不会伤害阿寻。不过如今我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我了,我如今是大周的荣亲王,谁都没办法伤害我,只有我伤害旁人的份。” 秦寻雪嗤笑一声,看起来有些不爽:“怎么,我是傻子吗?我确实不打算深究你联合雀枝欺骗我,隐瞒我的事,但阿年,在我面前,你还是真诚一些的好。你真当我不知道外头如今的局势有多紧张?你和周泽瑜之间的政斗已经到了极为严重的阶段了吧?他将你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自然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但你还是瞒着我了。无论是周明帝还是姜皇后,他们都想要你死。周明帝从来没有想过要把皇位传给你,对吗?” 第534章 爱憎分明 秦寻雪的发难来的猝不及防。周泽年神色却如常。 他笑意不变,看着秦寻雪的眼神也温柔如初。 “阿寻……”周泽年只是轻轻唤了一声,纵然有千言万语,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沉默。 “他把你当做磨刀石,是也不是?”秦寻雪没有说是谁,但两人都知道她说的是周明帝。 周泽年闭上眼,再睁开眼时依旧温柔:“阿寻,没有,他没有。” 秦寻雪看着周泽年:“你还想替他遮掩。为何,阿年,你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也绝对不会对仇人有半分怜悯之心,是他做了什么,让你愿意出言维护?” 周泽年摇头:“我并非是为了周明帝出言。” 秦寻雪说的是实话。从周泽年一回来,他就知道了周明帝想做什么。愧疚是真,爱也是真,想要保护他的心亦然是真,但周明帝一开始就想好了,若是周泽年能从大齐回来,他便是最好的磨刀石。 秦寻雪不懂,但周泽年却了解周明帝。他有儿时的记忆,记忆里的周明帝是慈父模样,从未对他寄予厚望,他总是说着,只愿他这一生平平安安便是,无需承担什么重任。 姜皇后不许他进尚书房,周明帝其实也知道。他从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因为他早早留有后手。 “他告诉我,他与姜皇后有过约定,我不能死。”周泽年微笑,“换言之,只要我不死,姜皇后对我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周明帝早早为他准备了一封诏书。待到周泽年成年,他便会为周泽年准备一块无功无过的封地,把他送得远远的,不会给他任何继承大统的机会。 “这是周明帝的想法,也是我母妃的想法。”周泽年的笑容依旧,“我的母妃是被迫入宫的,至今我也不知道我的母妃有没有爱上周明帝。但她对我这个儿子是真的很不错。她不喜欢朝廷党争,也不喜欢后宫的阴谋算计,她只想要我自由,所以她在死前,就和周明帝商量好了,日后玩不必继承大统,只要到个自由的地方,封个可有可无的小王便好。姜皇后恨我的母妃,但她爱周明帝,她答应了周明帝的事便会做到,所以她不会伤害我。” “真是荒谬。”秦寻雪轻嗤一声,眼底一片冰凉,“我可不认为那位姜皇后有容人之量,我一瞧便知,她是个容不下任何人的。” 周泽年却摇头:“这一点阿寻就有所不知了。姜家,是出了名的情种多。” 秦寻雪被这句话吓到了。她捂着胸口,不可置信地看着周泽年:“你说什么?姜家多什么?” 周泽年有些奇怪地看了秦寻雪一眼,重复道:“情种。” 秦寻雪被恶心到了。 无论是什么时候,薛家都不会出情种。薛家容易出疯子和为了权势不择手段的野心家,但绝不可能出情种。姜家明明是薛家的旁支,却歪得没边了,怎么可能出情种?但周泽年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倒是显得秦寻雪大惊小怪了。 秦寻雪压制住心中的怀疑,接着听了下去。 周泽年接着开口:“可是周明帝没想到,我会去大齐。” 这和周明帝的计划有很大出入。周泽年是明面上的不受宠的孩子,当初大周兵败受挫,秦太后高高在上地要求周明帝送周泽年去大齐,周明帝只能咬着牙答应。于是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但秦寻雪听到这个故事只想笑:“荒谬的故事。纵然他被世家打压,但要护住自己的孩子有什么不可能的?他只是找了个借口罢了。阿年,莫要被这种虚情假意的故事影响了心情,进而影响自己的判断。” 秦寻雪对这种“爱你所以要冷落你,怕你被别人注意到”的想法很不赞同,她只觉得荒谬。 她秦寻雪爱憎分明,爱一个人的时候就是要把全世界最好的给他。 第535章 真爱 周泽年不知该说什么。 他和秦寻雪一样,也觉得周明帝为了谁好就要不待见谁的做法很是荒唐,但在秦寻雪炽热真挚的眼神里,周泽年只觉得心都要化了。 秦寻雪歪头,声音很是温柔:“怎么突然不说话了?难不成……你觉得周明帝的做法是正确的?” 虽然语气温柔,但周泽年自然不会真以为秦寻雪如今心情尚可。 秦寻雪是有仇必报的性格。她爱憎分明,爱一个人的时候全天下都恨不得捧到人面前,恨一个人的时候也很明显。这样的人自然不会觉得周明帝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 甚至在秦寻雪的视角里,周明帝简直是个缩头乌龟。 周泽年摇头,对秦寻雪说话时也很是直白:“我从不觉得他值得原谅,无论是姜皇后还是周明帝,他们都不值得原谅。” 真论起来,周明帝比姜皇后还要可恨些。姜皇后确实有野心,也确实厌恶他,但若是没有周明帝的放任,姜皇后也不会平白生出折磨他的心。无论是什么时候,周明帝都没有做到父亲应尽的责任。 秦寻雪笑起来:“这话我喜欢。过去啊,我总是困在和阿娘的事里出不来,午夜梦回也会想起阿娘。” 秦寻雪能承认的阿娘只有秦夫人一人。薛姨娘在她眼里不算阿娘。虽然薛姨娘给了她生命,也给了秦寻雪弑君上位的底气,但秦寻雪知道,薛姨娘近智多妖,她明明有无数种方法可以换取生机,却偏偏选择呵一个满腹算计的男人生下秦寻雪。 秦寻雪并没有如薛姨娘所愿光复薛家,却还是妥帖地下葬了薛姨娘。 秦寻雪像是在追忆往昔:“往日里我总是在怨恨阿娘。我怨阿娘为何要爱我,为何要将我从地狱中拯救,却又对我不闻不问。” 因为温暖太炽热,因为秦寻雪曾经在秦夫人身上感受过极度的温暖和偏爱,所以等到后来,她被秦夫人抛弃时才明白,自己到底被伤得有多深。 “我不止一次想过,原来我并非阿娘的首选。可是我又能如何怨恨阿娘呢?那是她的亲生骨肉,我又有什么理由让阿娘放弃她的亲生骨肉选择我?” 归根结底,秦夫人才是无辜的那个。无论是一开始被迫抛弃秦寻雪,还是日后被秦明远蒙蔽伤害疏远秦寻雪,这一切都并非秦夫人之过。 甚至在知道自己是被秦明远蒙骗后,秦夫人第一时间便想要求得秦寻雪的原谅。她一直在怨恨自己为什么要听信秦明远的话,疏远了自己的孩子。 秦寻雪认真地看着周泽年:“虽然我并不知晓什么算是真正的爱,但阿娘教会我,爱是温暖的,是可以让人感到愉悦的。秦静芷原先在阿娘面前对我表现得热切温柔,但我知道她不是真的爱我。真的爱一个人的时候,不会是周明帝那样的。” 周泽年盯着秦寻雪。他趴在秦寻雪膝头上,轻轻笑起来:“阿寻,我都知道。我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 ——因为你已经给过我真正的爱了。 第536章 掺和 周泽年在秦寻雪房中待到了深夜才离开。 一出门,倒是碰上了咬着牙的雀枝和云夏。周泽年只是轻轻挑眉,慢条斯理地擦了唇边的那一点红,看得雀枝恨不得把周泽年撕了。 虽然秦寻雪早早便同雀枝说明了,此生只会与周泽年一人携手,但雀枝对周泽年的厌恶还是显而易见。小姐今日早早便卸了珠钗,这几日她闭门谢客,召见云夏时也未施粉黛,周泽年唇边那点红是怎么来的?雀枝不敢细想,怕自己被气死。 周泽年也不欲刺激雀枝,他眼下正赶着去见手下的细作,便只是对着雀枝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 云夏冷静地拦住了雀枝。 雀枝气愤:“为何要拦住我?他留在小姐房中这般长的时间,定是对小姐做了什么不该做的!” 云夏还算冷静。他轻飘飘地看了雀枝一眼,语气淡淡:“若是周泽年真对小姐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小姐应当会把守在外头的暗卫赶走。” 毕竟,周泽年不一定知道屋外有暗卫,但秦寻雪一定知道,秦寻雪这次带来的暗卫的轻功都是云夏亲自教导的,虽然比不得秦寻雪轻功卓越,好歹算是个中好手。 但云夏毫不怀疑秦寻雪知道外头有暗卫。黑骑卫分为明暗两部,下设好几个营,各司其职,随着年岁的增长,黑骑卫愈发壮大。按照秦寻雪的计划,这些黑骑卫会代代相承,终有一日会成为皇帝手里的一把利刃。但眼下离那个目标还远着,黑骑卫内的水平也是参差不齐。 秦寻雪这次带出来的黑骑卫都是云夏精心教导过的,各个方面都做得不错,但没有什么特别擅长的。 所以云夏丝毫不怀疑。云夏把自己的猜测掰碎了告诉雀枝,雀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出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那就是说,小姐是默许了的。” 云夏沉默片刻,一言难尽地开口:“这件事我们心知肚明便好,莫要告诉小姐。” 雀枝敷衍地点点头,召见了那被派去听秦寻雪墙角的黑骑卫。 雀枝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若非秦寻雪暗中忍让,装作若无其事得和周泽年说话,这些暗卫确定没资格探听到秦寻雪和周泽年的事。 等到黑骑卫事无巨细地将方才发生的对话都告诉雀枝和云夏,两人抖罕见地沉默了下来。 雀枝扯了扯唇,先云夏一步开口,贬低周泽年:“不愧是心机至极之人,明知我家小姐心软,还故意问这种伤害小姐的问题。” 云夏不置可否:“这倒是符合我的想象。虽不知道周泽年是怎么入了小姐的眼的,但他也算是有分寸。” 同时,云夏在心里盘算着周泽年和周明帝的关系,心想是不是该把这个消息告诉小皇帝,让小皇帝针对这件事做点文章。但想了想,云夏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旁人不知,但云夏却听出了秦寻雪的言外之意——不要把周泽年掺和进原本和他无关之事。 第537章 入宫觐见 了解了秦寻雪的用意后,雀枝悄悄发了好大的脾气,但到秦寻雪跟前时又是一副温柔可人的模样。 秦寻雪昨夜并没有和周泽年做什么。倒不是什么别的原因,正如云夏所料,她一早就意识到了外头有人在偷听。她很容易便判断出了来人是黑骑卫,便很容易知道这是云夏和雀枝派来的人。虽然一点都不赞同云夏的举动,但秦寻雪还是选择了相信两人。最后黑骑卫才得以把正确的消息传递给云夏和雀枝。 雀枝到秦寻雪跟前伺候时已把自己的情绪调整得当,看不出半点对周泽年的愤懑。秦寻雪轻飘飘地看了雀枝一眼,像是知道了什么,又好像只是随意一眼。 她昨夜一夜未眠,但精神头尚可。被人伺候着梳洗后,秦寻雪冷不丁开口:“雀枝,替我收拾收拾,入宫去见周明帝。” 雀枝诧异开口:“小姐莫不如休息片刻,午后再去见周明帝?” 堂堂一个皇帝,在这俩主仆眼中却像是路边随处可见的大白菜。虽然肱骨大臣想要见周明帝一面都难,但秦寻雪却不一样。她在周明帝面前暴露过自己的身份后,周明帝投鼠忌器,压根不敢得罪秦寻雪,自然是给了秦寻雪无数好处。 就比如现在——秦寻雪想要见周明帝,只消拿着令牌入宫,便能畅通无阻地见到周明帝。至于这合不合规矩,需不需要瞒着姜皇后,那便是周明帝需要考虑的事,秦寻雪是不管的。 听完了雀枝的话,秦寻雪却只是轻轻摇头:“不必,我如今的精神还不错,若是耽搁片刻,反倒会误事。” 至于为何这般精神,就要追溯到周泽年和她说过的话上了。但秦寻雪早早便答应过周泽年,不会把这些事往外说。所以秦寻雪也只是含糊说了一句不算解释的话,看起来倒是有几分高深莫测的模样。 好在秦寻雪素日里也是这副样子,雀枝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并没有往心里去。 她只是为秦寻雪挽发,换了一身鲜艳靓丽的衣裳,陪着秦寻雪入宫见了周明帝。 周明帝果真信守承诺。上次秦寻雪来见周明帝,走的并非寻常路。她轻功了得,虽然如今在大周扮演的依旧是柔柔弱弱满身病气的娇小姐,但她躲在院子里也不是什么都没干。她越过大周皇宫里的防线,出现在周明帝面前,平息了一些风波后,又若无其事地回到了自己的小院里,一派人畜无害的模样。 但这次,秦寻雪选择正大光明地走正路去见周明帝。 等到周明帝见秦寻雪时,周明帝惊讶地发现这人的气色好像又好了不少。对大周皇都其实很有掌控力的周明帝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世家大族。他自然是知道秦寻雪扮演的谢伽梦卧病在床多日,心中早有猜测,秦寻雪并非真的生病,但真正见到气色红润的秦寻雪时,周明帝还是吓了一跳。 他若无其事地问:“所为何事” 第538章 戳破 秦寻雪歪头,客气开口:“见过陛下。” 虽然客气,但不存多少恭敬。 好在周明帝早早便意识到了秦寻雪是个冷心冷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野心家,他看出秦寻雪不敬皇权,也知道她有此等资本,是以周明帝并不会轻易开罪秦寻雪,也会容忍秦寻雪那些个无伤大雅的冒犯。 至少周明帝知道如今秦景盛大军压境,并非是同秦寻雪闹掰的好时候。虽然周明帝猜测,如今大军压境并非是真的想同大周鱼死网破,更多是为了帮秦寻雪撑腰,但周明帝也丝毫不怀疑,若是秦寻雪想,她真的会策划着让大军压境,攻打大周。 是以周明帝对待秦寻雪的态度依旧小心翼翼:“不知秦太后今日来,是想同朕说些什么?” 一国之君当到周明帝这个份上也极为不容易,但秦寻雪都敢弑君了,周明帝的小心翼翼在她眼里自然不算什么大事。 像是没有察觉到周明帝隐隐约约的讨好,秦寻雪抬起头,直视周明帝:“陛下答应过我,不再管夺嫡之事,陛下可还记得?” 如今大周朝野上下皆为夺嫡一事闹得不可开交,周明帝自然意识到了自己撒手不管带来的一系列坏处,也隐隐约约明白了秦寻雪的用意,并非是为周泽年谋一个公平那么简单。但周明帝没办法,这是赤裸裸的阳谋,秦寻雪已经把优劣摆在明面上了,周明帝无可奈何,只能同意。 这些日子,周明帝被大周的政务绊住了手脚。周明帝确实不算太厉害,只能算是中庸守旧之辈,当皇帝这么多年只能算是中规中矩。往日有信赖的大臣帮着处理政务,周明帝虽提防姜皇后,但姜皇后也确实帮着处理了不少政务。周泽年回来之后,周明帝表面上一视同仁,要把周泽年失去的都补给他,无论是权利地位还是财富,周明帝似乎能给的都给了,但实际上,周明帝暗地里交给周泽年干的脏活也不少。 如今在秦寻雪的“监督”和逼迫下,周明帝不得已真的放开了手脚,如今朝野上下为了夺嫡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大臣们都被迫站队,虽然抖各司其职,但党争还是影响了朝政,周明帝无法如同过去那般信任自己的大臣,也处处提防着姜皇后。 所以如今,周明帝都是亲自处理政务,自然疲倦异常,也没心思在背后搞小动作。 念及此,周明帝压下心头那一点不好的预感,笑着回复秦寻雪:“是了,朕确实答应过秦太后,要公平地对待皇子皇女们,让他们利用一切来争夺东宫之位。怎么,秦太后不满意吗?” 秦寻雪神色淡漠:“是啊,陛下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怎么可能让我这么轻易找到把柄呢?可是陛下,你真的做到了公平吗?” 周明帝理直气壮:“朕问心无愧。” 秦寻雪便笑起来:“好一个问心无愧。若是陛下真的做到了问心无愧,真的做到了公平,又怎么会在一开始,就选好了东宫?陛下,你把所有人当做磨刀石,利用了自己的所有儿女,只为把你心中所选的东宫变成现实。” 秦寻雪站在台下,看着周明帝从一开始的闲适到后来的面无表情。她像是一条毒蛇,想要杀死自己的对手。 第539章 凄美 秦寻雪是真的一点都不怕周明帝。比起瞻前顾后的周泽年,秦寻雪要更加勇敢不少。 她背后站着的是大齐,所以秦寻雪无所畏惧。曾几何时,秦寻雪也曾独自一人走过荆棘遍地,胆战心惊,无人可以依靠。但如今,秦寻雪是大齐的秦太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的背后有底气,不会惧怕任何人。 周明帝当然也知道,如今秦寻雪站在这里与他摊牌,展现的是秦太后的身份和底气。虽然心中忌惮,但不代表周明帝不会不爽。 周明帝冷笑一声,声音也冷了下去:“秦太后,你这么说可是有什么证据?莫不是自己瞎编乱造一通,便想要污蔑朕?朕为了大周的江山鞠躬尽瘁,答应你的事自然会做到。若是我真的早已有了东宫人选,又何必多年空悬太子之位?秦太后,你也知道这说不通。” “是啊,本是说不通的。”秦寻雪神色淡淡,没有丝毫惧怕之色,“你若是真的选好了继任者,又怎么可能半点表示都没有?其实最初来到大周时,我也疑惑不解,为何你迟迟不立太子。后来我在宫中走了几遭,便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周明帝一听,心情便是一松。既然秦寻雪说猜,那便是没有证据。心中放松了不少,周明帝的神情也恢复了平静。 但秦寻雪显然不打算放过他:“你已经做好了万无一失的准备。你表面上是在养蛊,只选最厉害的那个,但实际上,你心中早就选定了周泽瑜。” 周明帝被戳中了心事,沉默了下来。秦寻雪像是没有意识到周明帝的沉默里有多少暗示,她只是抬起头看着周明帝,眉梢眼角带着闲适的笑容:“陛下应该知晓,我和照仪公主是旧相识。她曾同我说过,她的弟弟啊,是个极为要强的人。虽然天赋一般,但事事都要做到尽善尽美,都要做到第一。” “你与姜皇后的孽缘,当真只是姜皇后一人的算计吗?”秦寻雪的笑容不变,“只怕是一场相互的算计。我的人在大周得到了一些有意思的消息,比如一场旧日的约定和算计。” 周明帝的脸色大变。在众所周知的故事里,周明帝和姜皇后的孽缘是姜皇后野心勃勃的算计。是姜皇后为了攀上皇后之位,不断权衡之后的结果,周明帝不过是姜皇后的棋子。但事实果真如此吗? “只是可怜姜皇后,曾经对陛下付出过一颗真心。”秦寻雪笑容满面,“不过也没什么可惜的,毕竟姜皇后又不是傻子,权力和真心,她二者皆要。陛下又何尝不是如此?” 在黑骑卫的探听下,兼之秦静芷安插在大周的绣衣阁的成员的不断努力下,一桩陈年旧事浮出水面。 如今貌合神离的帝后,年轻时居然都曾与对方真心相爱。无论是算计中夹杂着一点真心,还是假戏真做动了真情,这个唯美凄惨中夹杂着几分疯狂的故事,总是会吸引大众的注意。 第540章 杀人诛心 秦寻雪一开始对这个故事说不上多感兴趣。她一直是个把利益放在首位的性格,若非耐着性子看完浅显的故事后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和违和感,秦寻雪也不会深究周明帝同姜皇后的爱恨情仇。 结果这么一探查,居然真的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秦寻雪抬起头看着独坐龙椅之上的周明帝,像是没有察觉到周明帝紧紧握住扶手的动作,她笑容灿烂又残忍:“只是因为一点无关紧要的愧疚,尽管陛下已经做了要覆灭世家的打算,却还是想要给流着世家血脉的皇后嫡子一个机会?陛下啊陛下,你真是太矛盾了,也太优柔寡断了。” 没有人能心平气和地被人指着鼻子骂。至少周明帝不能。他做了这么多年的九五之尊,饶是最初因着世家同姜皇后真真假假相互试探的时候,也没受过太多委屈。过去的隐忍和伺机而动早就被优渥的生活磨平,周明帝如今还是沾染了皇帝的通病,唯我独尊,容不得旁人的忤逆。 秦寻雪的话在他耳朵里就是极度的忤逆和讽刺。 周明帝目光沉沉,左右还留着些许理智,知道不能动秦寻雪。他压着脾气,好声好气地问秦寻雪:“所以秦太后今日来,是为了与朕翻这些陈年旧账?朕一早便说过了,秦太后既然拿不出证据,便没有资格说朕早就定下了东宫的人选。” 秦寻雪沉默地看着他:“你在牌匾之后藏了一道圣旨,很久之前写的,需要我念给陛下听听吗?不仅如此,你甚至召见了一些你认为信得过的文武官员,告诉他们你已经有了心仪的东宫人选。有书信为证,想看看吗,陛下?” 最后这声陛下极尽讽刺。 周明帝的神情僵硬了不少。他原先只以为秦寻雪的手伸不到那么长,所以有恃无恐,但谁曾想,秦寻雪居然能把手伸进他的皇宫里。 在心中疑心渐起,已经排查了不少人,想要大清洗宫中人员时,周明帝却听见秦寻雪轻笑一声,语气冷淡:“陛下莫不是想着该清洗宫中的人?大可不必。陛下是找不到所谓的线人的。” 因为这是秦寻雪不顾雀枝阻拦,某一夜亲自前往皇宫得到的情报。虽然身上的毒药如今已经发展到会让她在运功时痛苦,但前一段日子尚可忍受。秦寻雪便是趁着自己身子还好的日子,把能拿到的消息都拿到手了。 秦寻雪眼看着周明帝的脸色变得铁青和心虚,她轻轻摇了摇头,像是失望,又像是庆幸:“不过有一点,陛下确实做得不错。我原先以为你对周泽年有真心,至少会因为沁妃娘娘的事真心心疼他,断不可能真的让他受到伤害。我并非天真,只是高估了沁妃娘娘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提到沁妃,周明帝总算有了一点反应。他几度挣扎,最后颓然地闭上了眼:“是朕对不起阿沁,也是朕对不起阿沁的孩子。” 秦寻雪哈哈大笑:“陛下,你又错了,你何止对不起沁妃娘娘,也不止对不起周泽年,你对不起任何人,包括你自己。” 第541章 义愤填膺 秦寻雪的话并非空穴来风。有些事情,秦寻雪一直觉得违和。 昨夜,周泽年说起周明帝对待他的态度,秦寻雪垂眸听着,时不时陈述自己的看法,虽然嘴上抨击着周明帝的假情假意,但秦寻雪心中早有答案。她知周泽年厌恶周明帝,无需把这些腌臜事告知周泽年,他也会理解。 秦寻雪如是想。她做惯了秦太后,但对待周泽年总是体贴入微,习惯帮周泽年解决一切,但周泽年拒绝后,秦寻雪亦然会放弃自己最初的想法,顺着周泽年的意思来。 但再体贴入微,她骨子里还是那个说一不二的秦太后。纵然已经想到了日后这件事闹出来,周泽年极有可能同她生气,但秦寻雪出于直觉,还是没有告诉周泽年。 ——周泽年记忆里,周明帝对沁妃的感情是真的,若是这件事告诉周泽年,极有可能颠覆他的认知。 秦寻雪抿了抿唇,抬起眼对上周明帝扭曲的神情时,忍不住皱了眉,比周明帝还要烦躁。 若是周明帝对沁妃是出于挡箭牌的目的还好,但最怕的就是他真的同时爱上了两个女人。 ……令人作呕。 想起把薛姨娘当做棋子的秦明远,秦寻雪不得不承认,在人渣的衬托下,秦明远居然显得眉清目秀了起来。 在想到这点后,秦寻雪的心情瞬间掉到谷底。 恰好周明帝沙哑着声音开口:“你,到底知道什么。” 秦寻雪冷笑一声:“怎么,事到如今,陛下还想套我的话吗?陛下不信任我,觉得我只是在诓骗你?” 周明帝只是神情扭曲了一瞬,立马恢复成高高在上的帝王模样。他沉着声音开口:“朕无法信任你。” 秦寻雪看着周明帝的眼神愈发嫌弃和冷漠:“谁在意你的信任。陛下啊陛下,我只要一个结果。你不信任的人太多了,就算是你的枕边人,姜皇后,你亦然极为提防她。当年,她处处针对沁妃娘娘之时,你便护着沁妃。可沁妃娘娘仙去后,姜皇后犹豫不决,不知该如何处理阿年之时,是你给姜皇后出的主意吧?六年前,周泽年也是你主动推到我面前来的,不是吗?只因姜皇后的怨恨渐渐散去,你突然就感受到了对姜皇后的愧疚,是你先背弃了对她的承诺,所以亲自出手,把周泽年送到了我面前。你认定,我会想要杀了他。” 周明帝大骇。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扶手,大声开口,仿佛能借此掩饰自己的心虚:“无凭无据!秦太后凭何胡言乱语!秦太后,如今是在大周!不是你的大齐!大周皇宫,容不得你放肆!” 周明帝的心虚太过明显,秦寻雪想要装作不知也很难。但秦寻雪也不打算粉饰太平。她要做的,便是揭开周明帝的假面,为周泽年讨回属于他的东西。 于是秦寻雪步步紧逼:“怎么?莫不是陛下怕了不成?居然要靠这种话来威胁我不成?陛下心知肚明,你是真的想要周泽年登上皇位吗?你会允许他登上皇位吗?你潜意识里觉得亏欠的,觉得需要偏爱的,从来都不是阿年!你偏爱的,真正疼爱的,永远都是周泽瑜!你要这天下为大周皇室所用,要世家大族为你让步,却要沾染鲜血的世家血脉做下一个皇帝,你,糊涂至此!” 第542章 可笑至极 秦寻雪的愤懑并非只为周泽年。她谋划多年才铲除了盘踞在大齐根基上敲髓吸骨的世家蛀虫,还了大齐一份久违的平静。如今,面对着软弱无能的周明帝,秦寻雪比任何人都要愤怒。 周明帝听闻秦寻雪那一番声色俱厉的指责,如遭雷击,呆立当场。他缓缓地闭上了双眼,似要将一切都隔绝开,又如同内心的痛苦和疲惫已让他无力再去面对任何指责。 他紧抿双唇,眉头紧锁,额上甚至隐隐有青筋暴起。那张原本英俊而威严的面容刹那间显得无比憔悴,仿佛在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机与活力。他不言不语,只是紧紧闭着双眼,像是不睁开眼,便不必面对这些他不敢面对的事实。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呼吸也逐渐变得沉重起来,像是要耗费掉全身的力气,才能勉强维持呼吸。 秦寻雪目光如炬,丝毫未被周明帝那歉疚且心虚的模样迷惑。若真要深究周明帝过往所行之事,在秦寻雪看来,不过只是个“贪”字。他这么做,只想要满足其自私自利之心。 遥想当年,周明帝为一己私欲,在照仪公主犹豫不决之际,推波助澜促使和亲一事,最终导致照仪公主客死他乡,不入皇陵。此后,为达目的,又不惜与姜皇后勾结密谋,共图皇位,在虚情假意之间却夹杂半分真情,何其讽刺。他假戏真做,对姜皇后动了真情之后,周明帝却陷入了两难之境——一方面,世家的手伸得太长,惹得皇权忌惮,周明帝妄图铲除世家势力,为黎民百姓求一份生路是真,实现自己独揽大权的野心也是真;另一方面,周明帝却又难以割舍对姜皇后的感情,不断给予她超乎寻常的荣华富贵和恩宠,姜皇后能得到的权力超乎世家的想象,更加助长了世家的野心。 然而,世事无常,待到局面发展到无法回避之时,待到黎民百姓因战乱而流离失所、苦不堪言之际,待到世家大族已然在大周土地上横行霸道、作威作福甚至公然僭越皇权之时,周明帝这才如梦初醒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于是乎,他急忙收起先前赐予姜皇后的所有荣宠,并开始大力打压那些日益膨胀的世家势力。 “就是那时,你遇到了沁妃娘娘。”秦寻雪的话很冷漠,“你收回了给予姜皇后的百般荣宠,自以为是地说着那是为了覆灭世家而做出的委曲求全,想要得到沁妃的怜惜。但实际上,你想要的,只是让姜皇后把心思放在沁妃娘娘身上,你好找时间覆灭世家罢了。陛下,真是好计谋,我秦某人自愧不如。” 说着这样嘲讽的话,秦寻雪忍不住露出一个极为嘲讽的笑。对上周明帝铁青的脸色,秦寻雪还好心提醒他:“大齐的铁骑就在边境之上,若是我出了什么事,大齐的铁骑会第一时间踏破你的国土,到那时,我会直接给阿年一个收拾你的机会。” 周明帝脸色铁青:“所以说来说去,秦太后今日来,还是为了替朕的不孝子出气。” 秦寻雪被逗笑了:“居然最后得出这样的结论,真是可笑。” 第543章 谈条件 “陛下,周明帝,你是有多狭隘,才会觉得我这般愤愤不平,只是为了阿年一人?” 秦寻雪抬起头,她慢慢走近周明帝,在周明帝警惕的目光中,她在阶下伫立,仰着头看周明帝,虽是仰视的角度,但她的眼神颇为轻慢,像是站在高处俯瞰周明帝。 “难不成,是因为你压根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帝王之术?” 秦寻雪这话可谓是极尽嘲讽。她早早便知周明帝上位名不正言不顺,知晓大周的先帝意属照仪公主,只是在玄清帝那个疯子的逼迫下,才把照仪公主嫁了出去。 除了照仪公主由先帝亲手教导,旁的皇子皇女都是由尚书房统一教导,虽说也学帝王之术,但自然是比不得照仪公主的。秦寻雪此刻故意嘲讽,周明帝自然极为烦躁。但周明帝不能动秦寻雪,他也不敢动秦寻雪。 故而最后,周明帝只是扯了扯嘴角,安抚秦寻雪,又像是在安抚自己:“这些都不过是秦太后自己的猜测罢了,既然没有证据,还是小心慎言的好。” 秦寻雪等的就是周明帝的这句话:“证据?陛下是在同我要证据吗?这可真是不巧,我手上恰好有当年沁妃娘娘仙去时留下的人证。无论是你还是姜皇后,都跑不了。” 沁妃明明是医女出生,最后却死在了自己最熟悉的毒药上。她不是躲不过,而是太聪明,知道自己不能躲。其实以她的本事,想要躲过此劫并非难事,但她却选择了坦然面对死亡。 只因她太过聪慧,深知其中利害关系。若她躲开了这杯毒酒,姜皇后绝不会善罢甘休,届时不知又会使出何等阴险手段来对付她以及她所牵挂之人。且不说为了自身安危着想,也断不能让家人因她而遭受牵连。更何况,在这深宫内苑之中,权谋争斗、尔虞我诈从未停歇。即便此次能够侥幸逃脱,日后也难免会再次陷入绝境。与其终日提心吊胆地苟活于世,倒不如就此了断,或许还能为旁人换得一方安宁。况且…… “沁妃娘娘早就看出,你并非真心实意只爱她一人。”秦寻雪的语气淡淡,周明帝却隐隐约约察觉到了秦寻雪平静表象下的愤怒。 对秦寻雪而言,为了私欲肆意伤害无辜之人的姜皇后确实可恨,但隐于人后,操纵人心且不肯面对的周明帝要更加可恶。无论是与姜皇后的算计还是对沁妃的虚情假意,周明帝谁也对不起,却什么都想要。 “陛下,你可想好了?若是陛下想要证据,马上证据便会满京城传唱。我手下有一支专门与情报打交道的,他们深知该怎么把这件事传出去。陛下可要和我赌上一赌?”秦寻雪眼看着周明帝脸色大变,眼看着周明帝大骇站起,脸色变来变去,犹豫不决。她畅快地笑出了声,不知道是在为自己高兴,还是在替周泽年出气。 秦寻雪笑够了,声音刹那间沉了下去,语气冰冷:“现在,是时候同我谈条件了吧?”